《嫁给白月光的宿敌之后》 第 1 章 凉州苦寒之地,临北万里的平沙莽莽无边,随着大漠烽烟延入天际,荒凉壮阔。 季秋霜降后,初冬的雨唰唰地下,挟裹着大西北的风,绵雾蒙蒙细密如银针,带勾似地钻入行路者的骨头缝儿里,能教人感受刺骨的冷意。 雍凉王府门前却热腾地沸反连天,宾客如云。站在门槛墙根招呼的家奴婢子,个个喜笑盈腮,双脚不及沾地,呵笑间将人迎来送往,嘴上重复“世子百日吉祥”等等的好话。 席间更是少不得议论。 “听说是王爷侧妃所生,怎的就成了世子?” “哎呀,你不知道?雍凉王正妃不能生养,趁着她还留着口气,原本庶出的孩子直接就过继给她作嫡子了,你说这侧妃和小世子的福气真是,啧啧。” “嘘——你们两小声点,再多话小心王爷折你们的舌头。” ... 绿萤端着碗汤药,这些话权当过耳,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停在了一处偏院前。 不同于前边的喧闹,这里寂静地连鸟雀都少有盘桓,朱漆门上忘了落锁,门钉铁环的锈迹斑斑可见,墙角耷拉着两三簇可怜兮兮枯黄的野草,与堆摆的废弃窍石烛一般,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显得颓败又灰芜。 绿萤低头把棉衣的褶皱理顺,而后轻轻将锁桥拨开,回到内室的时候,角落架子床上的女子仍阖着眼半寐。 “王妃?” 绿萤唤了声,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应,她坐在床沿上,“王妃,奴婢扶您起来,药熬好了。” 女子的脑袋歪斜倚在木栏杆,积年的痨病将那姣好的面容折腾的只剩一张皮,巴掌大的小脸,从骨相隐约能看出曾经的玉貌花容。 “王妃,是药,熬好了。” 喊到第三声,苏明妩终于有了意识,她把下颚抵在绿萤的细肩,抬手想示意安抚,慢半拍才有了力气开口,“绿萤,咳——醒了,我醒了,你不要...急。” “不急,王妃,奴婢不急。” 绿萤抹掉眼尾泛起的湿润,捧起面前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呵护备至地放进被褥,同时攥走沾了咯血的白帕,藏于袖中,温声道,“您看您今日比昨日面色润,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的。” “奴婢把汤药喂给您,好吗?” 苏明妩盯着递来的褐色药怔怔出神,其实,那药自是不必再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活不过这两日,唯一可惜的,是西凉离京华太远,死前不能再见父亲和母亲,还有哥哥一面... 苏明妩勉力支起上半身,终究不忍心拂她的好意,对尽心服侍的丫鬟应道:“好。” 药入口即苦涩,但苏明妩吃了那么些年的药,早就尝不出苦。 新炭薰笼,秋末冬初的寒潮被阻挡在门窗外,洗的发白的褥子虽然陈旧,但依旧散发着皂角香气。打眼望去屋子家具没几件贵重,却被绿萤擦得干干净净,这样的地方作归途,好像也还是不错。 “绿萤,我想喝点鸡汤...”苏明妩自幼爱喝汤水,今日忽然特别想念那油滋滋的鲜味,哪怕她其实已失了味觉。 绿萤看向女子苍白的唇色,眼底不住酸涩,“王妃,奴婢晚点儿去,想再陪您会儿...” 苏明妩扯起嘴角,微微笑起,“傻丫头,怕我死呢。我今日...会尽力熬着的,前院那孩子大喜百日,我不愿,不愿给人添了霉头。” 她见过那孩子,在他出生不多几日后的匆匆一瞥,粉雕玉琢,很漂亮。 讽刺的是,她在看到孩子那一瞬,忽然发觉自己是多么喜欢,可惜了这辈子,她福薄。 “王妃莫要这么说。”绿萤忍泪忍的辛苦,转身掩饰:“那您先睡,奴婢这去给您熬汤。” “嗯。” 苏明妩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或许是大半日,或许只一炷香,她在床上躺了三年整,初时还能由人扶着去外面晒太阳,后来越来越易乏,便连门都出不去,分辨不清光阴。 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明妩以为是绿萤回来,“咳——绿萤,几时了?” “苏明妩,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这声音...蓦然觉出耳熟。 苏明妩本不想理会,但难得有绿萤以外的人与她讲话,鬼使神差地,她撑着手腕,强自睁开眼睛。 站在榻下的女子戴着白色兜帽,背光看不清模样,然身段曼妙,氅衣下芙蓉拖尾曳地裙精致高贵,不似寻常人。 当那人慢慢褪去沾了雨珠的外袍,走近站在烛火前,苏明妩迟钝木讷的双眸中终于兴起了涟漪。 “姜...莞。” 姜莞微微一笑,她出身将门世家,性子却是江南女子的温柔如水,“我猜到,你病得再糊涂,也能认得出我。” “是...” 苏明妩垂下头,想起过往种种,苦涩的眼神复又变得黯淡,“太子妃,如何纡尊降贵,要来我这儿?” 姜莞见了她这般体弱,叹了口气,“我来,是告诉你真相,好了结我对你的心事。” 心事? 为何有心事,当日东宫和雍凉王府花轿交错,她虽然恨,但也不会迁怒于旁人,姜莞同她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她羡慕,却不会嫉恨。 苏明妩此时头重的很,不想再听外人的胡言乱语,“太子妃,你走罢,如你所见,我的身子残败如此,不想听你说的那些——。” 姜莞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苏明妩,当年错嫁,我知你从来都以为是符栾从中作梗,是么。” 忽地听到那个名字,苏明妩苍白的面色立刻显得更难看。 以为?这不是她的以为,是事实! 符栾因为钦天监对她的批命,收买了当日抬轿的轿夫,为所谓的凤归真龙的名头,拆散了她与青梅竹马的太子,害她郁郁寡欢,痛苦半生,活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苏明妩回忆前事,气血翻涌,“太子妃,你到底,有何见解?” “如果我告诉你,此事是太子殿下亲手安排,全然是为娶我这个镇远将军之女,是为我父兄在西南的势力,你可会相信?” 苏明妩愣了楞,显然是没料到姜莞会这样说辞,但很快,她的眼色恢复平静。 “太子妃,我不会信的。”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那是她四五岁便想嫁的男子,怎会如此不堪。 姜莞低头摆弄左手腕的碧玉镯,淡然地道:“你嫁与雍凉王十年,前三年,你每隔二至三月便给殿下修书,复两年,你半年一封,最后五年,因为痨疾,写了统共六封信。” 苏明妩闻言,猛地抬头,呼吸一滞。 “你信首喜欢喊殿下为太子哥哥,信尾喜留闺名娇娇,信里说的多是些凉州风景与稀奇小玩儿意之类的无聊话,我说得都对吗?” 苏明妩的手指因为握得太紧而发白,她觉得上不来气,声音带喘:“姜莞,你,你为何知道?” “为何?因为殿下怕惹我吃味,你的每封信,他收到都会读与我听,你的每个字,甚至无意的错字,他看了都会笑给我看,你,成了我们夫妻之间的情趣调剂,你,就是个笑话啊。” “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姜莞用最温柔的语调,最平静的脸色,讲出了最残忍的字句,苏明妩被她连连几句说得胸口猝然疼痛。不,她还是不信,她与太子自幼一同长大,自四岁记事,她便被所有人告诉,她该是他的妻。 她的人生死在错嫁洞房的那晚,死在对太子殿下无边的执念,这些她都认了,因为她有理所当然可恨之人。 可是,姜莞现在告诉她,原来她的心上人,才是亲手推她的进火坑的,她爱错也恨错了。 “他,他送我玉佩...” 苏明妩讷讷出声,仿佛抓住了浮木,对,太子哥哥送她玉佩,是他母妃留下,他说,只会给此生最爱的女子,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等他。 “你是说这块。” 姜莞像是在这等着她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冰花芙蓉玉,淡淡道:“苏明妩,你那块,是假的。” 假的... 苏明妩看着姜莞,张了口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坚持了十多年的爱恨在她脑海中轰然崩塌,玉是假的,自以为是的情意是假的,折磨自己无数日夜的思念是假的,那些记不清的少年意气,那些他在太傅府后院树上替她摘果子的笑,是不是也是假的? 房内寂静了许久,久到窗外从绵绵细雨转为瓢泼滂沱,水珠有节律地落在窗棂木台,檐角瓦片,敲击出阵阵闷响,好似钉打在人心。 “姜莞。” 极轻的一声,带些许释然。 “嗯?” 姜莞见苏明妩迟迟不开口,预要离开,没想到被叫住,回过头不自觉应道。 苏明妩敛眸,斜过身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她悉心留在身边的芙蓉玉,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姜莞犹豫地接过,皱眉开口:“要我帮你还给太子殿下?” 苏明妩摇摇头,缓道:“能不能将这,扔了,扔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能扔出凉州。” “我嫌脏。” 短短三个字,仿佛吸干了苏明妩胸腔残留的所有生的气息。 她喉口瞬间涌上一汩腥甜,恍惚间,苏明妩开始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受。没有不甘,没有恨,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生,认真想来全是她自找的磨难,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姜菀这才察觉不对,攥着玉佩折身冲上来抱住她: “苏明妩!” “你醒醒!” 然而苏明妩耳觉已失,唇边滋出再也遮掩不住的血水,一口气上不来,眼睑终于安稳合了下去... *** 苏明妩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飘在湖面的浅波里翻腾,周身酸疼,想醒却醒不来,直到听见绿萤抽抽噎噎的哭声。 哎,看来,她这是还没死成呢? 好渴... 苏明妩张了张口,“绿萤,我想喝,喝——”水。 “王妃,避子汤就快煮好能喝,您,您可千万别再寻死了!” 避子汤?是她听错还是绿萤说错。 她嫁进雍凉王府后,前三年行房生怕怀符栾的孩子,次次喝,喝坏了身子,后来不用喝都难怀,符栾反而再也没碰过她。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绿萤怎么现在给她避子汤喝... 而且,她哪用得着寻死呐,痨症还不够折腾她的麽。 苏明妩心里揣着一丝不解,慢吞吞睁开眼,平静略微有点木然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明,而后转为惊诧,噫,眼前的这些... 贴了喜字的紫色暖薰笼,绣着鸳鸯的红绫裳,还有头顶的大片轻罗帐,这不是洞房花烛夜的布置吗? 蹲在床前的绿萤还是那个绿萤,就是留着垂挂髻,十二三岁初见时的稚气打扮。 苏明妩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想,她忍着酸疼起身看向绿萤,不自知地焦急询道:“如今是何年,昨日是何日。” 绿萤眼角还挂着泪珠,咻咻鼻子,很快答道:“庆安二十二年,昨日东宫和王府同日大婚,是这七年里最好的黄道吉日,二月初六。” “所以,今日是二月初七?” 绿萤被这古怪问题问的不知所措,王妃不会是方才急坏脑子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道:“是。今日是二月初七。” 苏明妩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青葱,纤细娇嫩,不显病态,她翻来覆去的揉捏,直到捏疼了,后知后觉的狂喜涌入心头。 绿萤绞着衣角,看着自家王妃的奇怪举动,来不及细思,她被拥进了个香软怀抱。苏明妩又是哭又是笑,伏在她肩头,“我回来了,绿萤,我们都回来了。”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她回来了。 一切都来得及重来,这辈子,她终于来得及为自己而活。 第 2 章 二月的京华,春风引路,苜蓿香花从皇宫背后的莽山被吹下,漫城起舞,偶有降落在鞭炮碎屑中,像是开了一地的姹紫嫣红。 天刚蒙蒙亮,早起的路人面露疲色依旧喜气洋洋,昨儿个东宫太子和七王爷同日婚娶,圣上与民同乐,命守城兵在城门口发了一天的稷米,但凡排队就能领小袋呢! 绿萤的娘亲和弟弟也在领米的队伍中,苏明妩懒洋洋靠着床榻上的绸垫,接连喝了两碗茶水,听自己的小丫鬟被抱红了脸之后,头脑发昏说的家长里短。 绿萤说完意识到不妥,捂住自己的嘴,闷声道:“王妃,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领了米就觉得昨日是好日子。” 她真是大糊涂,王妃本该嫁进东宫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方才还闹着要自尽......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明妩摇头,笑得很浅却真,“你没说错,的确是个好日子。” 她庆幸没嫁给太子殿下,否则,不知要看怎样的冷淡脸色。 绿萤的那些闲谈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沉下心回想前世,她记得二月初六花轿交错当晚,她被抬进雍凉王府,洞房之夜被符栾强占。翌日一早,她拔了钗子就往脖颈刺,用以要挟府上给她去煮避子汤。 是以,她应当是回到了要喝还未喝的时候,晚了点,好在不是特别晚。 绿萤直觉王妃心思松动,忍不住劝道:“那王妃,您能不能不喝?” 说完,绿萤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把苏明妩看笑。她印象里绿萤就这般,天生老实,藏不住话,后来伺候她久了,看多人情冷暖才变得沉静如水。 苏明妩本就不准备喝避子汤,但她无谓在此时多言,“绿萤,替我把铜镜拿来。” “是。” 绿萤从梳妆台上将菱花莲瓣铜镜捧至床前,顺便取了盒胭脂放手心,她举的铜柄高度适中,恰巧能让苏明妩看的清楚。 镜中女子未绾的青丝如瀑,眼如水杏,丹唇皓齿,一身的玉肤雪肌好似新月清晕,更似初开的芙蓉,艳丽娇媚。凑近了看,挺翘的鼻尖有颗极细的小痣,便是妩色中带点俏皮,甚是惹人。 也难怪... 绿萤看着苏明妩颈间欢.爱后留下的累累紫痕,红着脸低声嘟囔,“王爷真不懂怜香惜玉。” 苏明妩听见了当没听见,她以前厌恶符栾一是因为误会,二是心底想为太子守贞,现在回想起,真是蠢笨至极。 若将符栾当作普通夫君看,好像对情.事,也没那么难忍,只除了周身乏累了点。 “绿萤,把胭脂打开。” 苏明妩低垂眼睑,盯着铜镜扬起下颌,小指指尖扫了层红,随意地往那些印迹上盖上花形,小点儿的三瓣,大点儿的六瓣,不多时,玉颈处就像是洁白宣纸上染了落英,好看的不得了。 绿萤正对她这张花容月貌,忍不住地喟叹:“王妃...你真好看。” “只给你瞧瞧,又带不出去。” 苏明妩出阁前喜欢玩这些,那时无忧无虑,娘亲和哥哥看了总是笑话她将自己当成画布。 “啊,也不给王爷看么。”绿萤觉得可惜,“多漂亮呀。” 苏明妩忖了忖,笑道:“他太凶了,不给。” 主仆两个叽叽喳喳的,聊得开怀,苏明妩想起了个人,“绿萤,红翘呢?” 她记得很清楚,刚进王府有两个贴身婢女,王府拨给她的绿萤为其一,其二是红翘,她从家中带出跟了两年的家生奴。因着那层关系,那时总是信红翘,谁成想后来... “王妃,红翘姐姐去领药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甫落的当口,红翘正从门外端着餐盘进来,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接下来要喝的人是她。 “王妃,药。”红翘见苏明妩的明艳花色,片刻愣神后继续道:“王妃还要喝么?” 苏明妩不动声色,“你先拿过来。” 红翘方才还以为苏明妩起了心思打扮自己是认命,她失落地低声,“烫呢,要不再晾晾,哎,奴婢手都酸了...” 说罢,她往绿萤身边挤挤,手配合地作势垂了垂。 绿萤见了不疑有它,老实接过,“红翘姐姐,你累了,我来端着。” 苏明妩看到这,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给王妃喝避子汤,就算是现下王爷默许,以后万一归咎,贴身侍奉逃都逃不掉,也就绿萤那个傻不愣登的抢着接手。 绿萤细心吹了几遍,端到苏明妩面前,“王妃,奴婢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喝...” 苏明妩没有开口,大大方方的接过那沉甸甸的分量,指腹传来的温热,伴着药的气味瞬间将她的思绪带回了前世。 她喝过许多年的药,最苦最难以下咽,也是记得最清楚的始终是第一碗避子药。 这是她对太子的耿耿真心,是她身子颓败的初始,更是将自己困在绝望与不甘中的开端。 苏明妩紧抿着唇,手指发力,捏着碗壁的指节有些酸疼也浑不在意,她将药碗轻轻升起,而后在咬牙瞬间重重摔下! 狠声,是对自己:“谁要再喝这东西!” 从此以后,她不需要那劳什子的情情爱爱,只愿能侍奉父母,子孙膝绕,步步享荣华富贵,年年祈长命平安! ‘哐——呲’ 巨烈碎响吓到了房内的绿萤和红翘,也吓坏了站在窗棂外偷听的王府新管家李泰庆。 李泰庆觉得他从昨夜到今晚一直在折命,洞房夜发现花轿抬错折半条命,翌日王妃大闹又折半条,如今药碗摔碎,他觉得能还回来半条,勉强活着。 走在去前院书房的路上,李泰庆想想真是有满腹苦水。 圣上即位时,七王爷符栾才三岁,因年幼逃过夺嫡之乱,但还是在十四岁时被封王发配往苦寒之地凉州。 世人皆知,符栾十六岁从封地带老弱残兵迎战北羌,次年得胜归朝,左眼已蒙上眼罩,据说是被流箭刺中,穿至脑后,从此性情大变。 京华之前没有雍凉王府,这的三进院是为成婚暂时落脚的宅子,李泰庆作为临时代班管家的太监,从巾帽局悠哉养老的生活里被扔出来伺候符栾,他真是恨不得有九条命用来遭事儿。 思绪间,李泰庆走至书房门口,隔壁就是花园,大清早的春花香气淡雅阵阵,可惜他没空欣赏,“爷,李泰庆求见。” 太监的声音高且尖细,惊扰了园子里的飞鸟,雀羽煽动声扑簌,牖门应声开了道口。 进门左侧,错金百兽紫铜炉在角落袅袅生香,不大的内间被单扇屏风隔成两部分,半透斑斓的丝质屏面镶嵌着云母石片,木骨底架髹漆黑脊,涂绘着飞跃龙纹,那驾云遣雾的架势,仿若置身于迷蒙空幻的仙境。 李泰庆垂着头不敢多看,他伏下半身,有条不紊地将礼节做到极致,“叩见雍凉王。” 屏风后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敲了记桌,“近点。” “是。” 李泰庆起身,保持双膝贴地,无声地挪到藤面靠椅的随侧,近得能看到男人的样貌,但他不敢,“爷,奴才是来报——王妃喝避子汤一事。” 王妃醒来之后以命相挟,自是有下人禀告,能煮出来便是王爷默许,是以不管喝是不喝,他都必须来回禀。 男人翻了一页,李泰庆耳朵尖,听到纸片摩擦声,明白这是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王妃没喝,且连汤带碗都砸碎在地上,还骂了句话。” 李泰庆等了会儿,以为是王爷对此不感兴趣,就在他的膝盖跪到酸楚的那刻—— “哦,她骂了甚么。” 男人的嗓音凉薄而低沉,带着丝很浅的轻漫笑意,或者说,不屑。 李泰庆认真地回想,原封不动托出,模仿起了苏明妩的语气,“谁要再喝这东西!” “呵。” 李泰庆蓦然闻得上面一声哂笑,忘记顾忌地循声抬头。 鸦发逶迤,身段高而颀秀,月白镶金云纹的外服松垮拢在身上,洁白得没有半点杂质,把玩玉扳指的右手修长且骨节分明,风姿卓绝。 这短短目光上移的几息,李泰庆还只觉得雍凉王未成为独眼前的俊美之名看来不是谣传,及至他终于看清了男人长相,不禁呼吸稍滞。 那是张如古雕刻画般的惊艳容貌,斜眉入鬓,凤眸狭长锐利,高挺鼻梁下的薄唇微勾,显出无拘的风流——若不是左眼的黑色眼罩打断... 可好比极精致大雅的玉瓷,多了条裂缝,硬生生将美撕扯部分化作戾色,再看起来,居然比寻常还要夺目。 李泰庆就这样看呆,符栾似乎并不介意,他右边长眸慵懒地扫了眼跪地的奴才,“你说,要死要活,以命换来的东西,不用,是不是太浪费?” 浪费? 李泰庆恢复意识,背后起了层冷汗,忙回:“不,不浪费,毕竟是王爷的子嗣,还是...”还是不喝的好,又不是大补药嘛。 “唔...”符栾点头,样状恍然大悟,“说的很合我意。” “谢王爷夸赞!”李泰庆心道,虽然他只是个太监,但正常男人谁会希望妻子避子的。 符栾垂眸,瘦而不柴的手掌指节于袍角缎面中穿过,掸了数下水摆上沾到的香灰,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李泰庆,嘴角挑起细微笑意,“是啊,毕竟是本王的子嗣。” “自然是要本王亲自去喂给她喝的,那就再煮一碗罢。” 李泰庆跪在原地,嘴巴张成了圆... 第 3 章 新房的地上一片狼藉,药渣瓷碗的碎片散落的角落遍是。 绿萤和红翘两人打扫的时候却都是喜气洋洋,不管如何,于公于私做丫鬟的谁不希望主子受宠,苏明妩样貌身条无一不拔尖,但凡她定了性子不去想往日与他人的情分,还怕拴不住雍凉王的心? 苏明妩摔完碗,真是有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她自发现得了再生是在喝避子药之前,就想着做这事,当作她对前世的交代。现下,她终于能够安安心心、心无旁骛地过日子。 心绪起伏大,回来之后既惊又喜,还发了脾气,苏明妩的眼睛开始迷瞪,她眯看了眼窗外天边的鱼肚白,“绿萤,寅时?” “王妃,都卯时了。” “啊,这般晚?” 绿萤无奈,可不是么,洞房折腾到后半夜,王妃又在房里闹了一大通,算起来卯时结束都算紧凑。 苏明妩将头埋进香软被窝,深深吸了口香气,“我好困呐。” 貌美女子浑不在意的娇憨最是迷人,绿萤没忍住多看了好两眼。 红翘是从前就照顾苏明妩,知道她性子嗜睡,笑道:“王妃,您要睡也得等见完两房夫人,她们可是从寅时末等到现在,还坐在堂屋呢。” 夫人? 苏明妩从床上弹起,噢,她想起来了,符栾和她成婚前就有两房侍妾,此时未抬身份,是以算不上侧妃。 她们二人年长的叫周嫚儿,与她同年的叫林芷清,林芷清后来生了世子,就是前世过百日孩子的生母。 苏明妩从来没爱过符栾,对她们不感兴趣,现在依旧不爱符栾,可是她得好好做王府正妃,必要的客套便免不了。她想得细致,按说前世胡闹成那样,符栾都懒得理她,正妃的名衔到死没给摘,可见符栾对后院的事并不上心,那么她这辈子乖巧点儿,地位应当还是挺稳固的。 “好,可是我身上黏腻,想沐完身再出去见人。”苏明妩低头往身上左右嗅嗅,皆是符栾惯用的伽南香,太浓了她不喜欢。 绿萤最喜欢服侍王妃,于是马上接道:“奴婢给王妃去备热汤!” “你去有何用呀,你又不知王妃的喜好,她热汤要几成温,最爱的五香为哪几种?”红翘说到得意处,手指不住点两下,“你晓得什么,还是我去好了,你呀,再给王妃上点银霜炭,都快烧没了。” 苏明妩隔着被子抱腿,下巴搁在曲起的膝上,听到这些,顿时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傅,母亲是江南富商嫡女,二人相识于微时感情甚笃,家世可谓富贵二字兼得,还有个长两岁的哥哥照拂,简直是被捧在掌心都怕摔了的程度。 所以只服侍她两年的红翘,都要记许多要素,比如所谓的五香汤,是由熏草、藿香、甘松、柏枝、熏陆香混合而成,她在家时,少一味都是不肯洗的。 前世这些娇滴滴的‘坏习惯’,在她的心如死灰中慢慢沉寂,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要忘了。 这辈子,苏明妩觉得,还是贯彻始终比较好。 “红翘,你记得清楚,就由你去罢。” “谢王妃。” 红翘爱出风头,自然不肯在进王府第二日就被抢了王妃亲信的地位,绿萤看着她欢欢喜喜走出门的背影,默默撇了撇嘴,跑去角落开薰笼。 苏明妩熟悉她这个动作,笑道:“都是体力活,不让你干,你就这么不高兴啊。” 绿萤回身连连摇手,惶恐地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奴婢帮不上忙。” “嗯,可是我让她走,是想跟你多说会儿话呢。” “真的?” 绿萤高兴了,歪过头偷偷看向苏明妩,“王妃,您要跟我聊什么呀?” 苏明妩是开玩笑哄哄她,见她真问,随口编造道:“问问你见过雍凉王没,觉得他长得如何?” “奴婢其实是新买的丫鬟,和王妃同日进来的...”绿萤不好意思地透了底,这也是为何她待苏明妩如此一心一意,她打心眼儿里觉得王妃注定就是她的主子。 苏明妩以前好奇过绿萤对她好的缘由,没想到今日得了答案,竟是如此简单。 “王妃,王爷是不是长得和您一样好看?” “嗯?”苏明妩收回游思,“嗯,好看,就是凶了点。” 苏明妩记忆里见符栾的机会并不多,他惩罚似的只会在晚上来寻她侍寝,她越是不乐意,他便越来得勤。于床事上,她曾经都是闭着眼任他欺负,偶然睁眸,也是很快避开。 真正见多他的容貌,反而是她身子破败那几年,符栾的心情不好时,会带名医来看她的笑话... “可奴婢听说,王爷的眼睛,好像...”绿萤凑近小声,“好像瞎了一只。” 苏明妩闻言,知道绿萤刚伺候人,不懂轻重,随即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不许与别人议论此事,仔细王爷听见了罚你。” “是...” 苏明妩嘱咐完,不忘回答她,“如何说呢,还是好看的,俊美中带着戾气,约莫是大多女子喜欢的那种。”前世找上门来献身的真是数不胜数,有没有收那就只有符栾知道了。 “王妃不喜欢么?” “王妃不喜欢,王妃喜欢——”苏明妩顿了顿,倾身勾起嘴角,眉眼弯弯,“绿萤。” “您又打趣我!” 苏明妩捂着肚子笑了会儿,不准备再与她继续逗趣,“绿萤,我想喝你做的鸡汤,要油滋滋冒着热气的那种,等会沐浴完正好。” “是,王妃。” 绿萤走出门口时还在想,王妃忽然这么想吃油腻的东西,看来是昨夜真的受累了啊。 ... 红翘亲自调制香药,净室里有王爷早上没用过剩下的热汤,以洗好晾干的竹撑在每下一味料时,顺时针推五次,共推完二十余次,再倒进要搬走的木杅里,刚刚好六七成温。 送至新房,苏明妩怕潮气沾到被褥,便将浴桶留在了外室。 因着是临时拨给雍凉王的住所,这个三进宅胜在精致,但哪儿哪儿都是小巧玲珑,花园不大,书房不大,洞房的这间分了内外两室之后也转不开几个身。 不一会儿,热汤升腾起的雾气便氤氲起实质,红木案几和桌台表面逐渐蓄起密集的水珠,白烟缭绕地像在房里笼了层轻纱,带着淡淡香气。 苏明妩褪去外衫,锁骨往下但凡袒露之处,痕迹有增无减。她敛眸叹气,这能怪谁呢。 还不是怪她昨晚‘口出狂言’,她依稀记得双手被锢,将符栾从头骂到尾,疼狠了,就泪眼婆娑、嘤嘤喘喘地喊太子的大名,该说的不该说的说尽,惹的男人下手愈加深重。 苏明妩不愿再去回忆,拢下思绪,试探地用脚尖试了水温,果真是六成温,热而不烫。 她单着束胸,咬唇扶着桶壁慢慢地坐进,不止那些痕迹沾了水刺疼,毕竟是初承人事,周身都不自在,是以不敢下水太快,生怕痛。 好不容易坐定,热汤漫至锁骨,苏明妩舒服地喟叹,真是又香又暖,久违多年的清爽惬意。 “今日要不要沐发呢...”苏明妩鼓起的粉腮红润,掬起水自言自语,“还是罢了,急着见人,绞干都要半时辰。” 说完,她将青丝绾在肩侧,玉钗斜簪,纤细的手动作之间细致如拈花,指尖不经意擦过颈间的‘桃花瓣’,恰似一枝秾艳,活色生香。 用时过半,窗外晃过一道阴影,苏明妩碰巧抬头,料想是鸡汤来了。前世她虽懒得见符栾的侍妾,但大约也是这时候沐浴,记得很快绿萤就进了门替她换床褥。 苏明妩心里作了计较,是以门被推开时,她并不多么惊诧,白嫩细直的小腿依旧不安分地搭在桶沿上乱晃。 “鸡汤好了呀?” 苏明妩的下半句话卡在喉咙口,视线缓缓上移,不期然地撞进了一只漆黑的瞳。 她脑中嗡得一片空白,耳边只听到门边符栾在笑。 “呵,真巧。” 第 4 章 天晴云淡,初升日光斜照内院石阶旁的石榴树上,将男人的左半张脸隐匿在阴翳中,只看得到瘦削精致的轮廓。 他的身量颀长,宽肩窄腰,往那站着,便遮挡了大半的明媚。 苏明妩愣住似的盯向门口,一时间不知该先喊符栾关门,还是先想办法找绸毯裹身,前世他明明没来过的... 事急从权,没时间多细忖。 “王爷,您能不能先合上门?” 她现在衣不蔽体,任谁走过来垫脚就能瞥见,万一有下人看到... 符栾右手手指随手勾着装有碗避子汤的食盒,将女子眼里的惊慌一览无余,那强作镇定的模样,似极了他去年秋狩射中的小梅花鹿,死前求饶的嘶鸣也是这般软糯可怜。 原想过来捏着她的下颚,将药喂进去就算了,谁让她昨晚口口声声,不愿生他符栾的孩子,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成全她的心之所向。 没想到,来的这样巧。 符栾好整以暇地往门框上靠,右侧没有受过伤的脸对着苏明妩,嘴角微勾,笑地像只野狐狸:“不能。” 他眼尾狭长,尖而细,收关处稍稍往上提,偶尔投来漫不经心地一瞥,都好看的过分张扬。 苏明妩被他说得一滞,前世的符栾素来阴晴不定,的确像是讲得出这种话的人。 眼下她只能边盯门外边耐着性子讲道理,“王爷,臣妾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万一有旁人经过,看到了怎么办?” “谁看了,就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苏明妩急道:“那也是看过了呀!” 符栾继续笑,“或者,王妃是想亲自动手?” “...” 苏明妩蹙眉,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仲春的早晨开着门还有点儿冷,可她没空体会,院落里逐渐嘈杂的混响听得她心跳如鼓点,越来越焦躁。这个时辰出来扫洒的下人不在少数,符栾从来只凭他的心情做事,哪里会在意她的尴尬处境。雍凉王妃沐浴被窥?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活回来,又成了满京华的笑柄。 这样僵持不是办法,求人不如求己,要她干等着,不如咬咬牙起身去拿袍子遮掩呢。 苏明妩虽说长相柔媚,但其实自小就执拗,打定主意的事便定要做,要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了份虚无的情意硬生生蹉跎十年。 她的小脾气上来,懒得再多恳求,抿了抿殷红的嘴唇,仰头道:“既然王爷不肯关门,那臣妾唯有自己去寻衣裳穿。” 自己去寻?符栾不信。 他不信她有这胆子,真敢开着门就这般站起。 然而,苏明妩真就这样直起了身。 女子身上单就束胸,遮不蔽膝,微微倾倒就能轻易地走露片刻春光。她的细颈修长,薄肩秀气,楚腰更是不盈一握,锁骨处大片的雪肤被热汤泡出酒酿般的酡红,颈间点点胭脂晕染像盛开了无数朵芍药花,靡颜腻理。 那模样,看起来当真又娇又媚。 符栾想起昨晚,眼神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暗。 苏明妩瞧着坦然,实则心虚不已,准备跨出木杅时不忘竖起耳朵时刻地盯紧周围,就怕有人过来。 在此关键时刻,不巧还真有男仆要去劈柴经过此院,他们走的小道离房门暂时有很远,苏明妩没听见,但符栾视野开阔,远远就与他们打了照面。 他似不经意间垂眸掠过二人,唇边的弧度愈深,单眸却隐隐有寒光乍起,配那黑色丝绸质地的眼罩,整个人散发出凌厉阴狠的气场,遥处望一眼都令人胆寒。 苏明妩有句话的确说得没错,她是他的正妃,入了他的宗籍,不管她甘愿还是不甘愿,到死,她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毋需开口,仆人们被视线震得压根不敢再靠近,连滚带爬地向后滚,可怜他们糊里糊涂的被吓个半死,也不知回去要喝几碗定惊茶。 苏明妩后知后觉隐约听见了石板走步声,哪里还有方才的镇定骄傲,噗通扯回迈了一半的腿,迅速猫进了浴桶,缩成一团。 符栾回头,轻笑了声,小姑娘胆子也没有那么大麽。 浴桶内,两只葱段似的手扒拉着木沿,听外头渐渐失了动静,好一阵子后偷偷钻出半张脸,恍然发现门已然阖上了! 苏明妩侧过头,符栾不知何时坐到了主位的太师椅上,姿态闲雅,慵懒地望着她。 壁灯下,他的确生的风流无尽,不负曾经盛名,单看左边的眼罩或许吓人,可在如此出众的脸上,黑与白的分界线,将蛊惑人心的容貌收敛的恰到好处,分外迷人眼。 这么好看,关门走路还没声响,活像个大妖怪。 苏明妩就这样在心里骂了符栾一句,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而且经历过刚刚这些,她居然退而求其次地觉得只有符栾看见她沐浴,好像不算太狼狈。 只是热汤被这么折腾一番,早就凉透了。 苏明妩不期然打了个喷嚏,不行,她必须去内室把湿衣脱了,否则发温症可大可小,她这一世别的不说,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身子,还想长命百岁呢! 苏明妩又一次站起身,这次她大方得多,“王爷,臣妾身上都是水,能不能允了进去换件衣裳?” 怕他不同意,她飞快加了句,“很快的。” 不说还好,听苏明妩这么一说,符栾又想逗玩她,“可以,数到十。” “......好。”他怎么那么爱报数字。 苏明妩没留意自己为何生出这句感慨,就记得今日她运气太差,一路都气急忙慌。这厢三步并做两步走进内室,符栾已经数了个一。 她手忙脚乱,就是找不到绿萤和红翘将素日换洗的束胸藏哪。 “三。” 哎呀,罢了罢了,苏明妩从木架上急急取了件曳地百褶凤尾襦裙,好在她胸脯丰腴有型,没有束胸也不会太过明显,只是毕竟少穿了亵衣,她稍加思索,从落地柜里随手拿了件桃红纱彩披风。房内碳还暖着,这么穿法也不会着凉。 这般罩上,应当就看不出不妥了。 “五。” 至于发钗首饰,那些她是完全懒得想,将盘发的玉簪拆下,手指稍微拢了拢头发就当作打理。 “七。” 还有什么,苏明妩低头四顾,她是不是忘了个要紧的? 不管不管,反正身上穿得差不多,晚出去天晓得他能翻出甚新花样。 “九。” 符栾的声音低哑,尤其在报九这个字数时。 苏明妩走到内室门口处,听到这,发现她忽然忆起了上次是在哪听过他报数字。洞房当晚,她极力反抗,符栾为了羞辱她,便喜欢用数字作提醒。 隔了十年,她想不起实属正常,可,问题是她现在想起来了啊! 符栾分明就是占她便宜,她还傻傻不知。 果然,他是偏爱九的,数到九就不愿意数下去。苏明妩想到这些,面上愈加发烫,掀帘的时候不情不愿,恨不得他最好同关门时候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符栾看她一改之前的大方,面上红的跟个熟透的柿子似的,就知道她终于想起来了。 “昨晚的事,你竟然忘得这么快。” 苏明妩不想理会他,又不能不理,佯装听不懂,“臣妾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臣妾记性不好。” 符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是气鼓鼓的生气模样,但与昨晚的歇斯底里全然不同,看起来勉强可以算得上娇羞。 “那要不要本王再帮你回忆一下?” 纵然苏明妩多活了一世,但她那几年多的用来吃药和昏睡,根本禁不起这种撩拨。眼下不止是脸上红了,脖颈,耳后,连胸脯前都染上了绯色。 符栾一眼看到她的齐胸襦裙,就发现少了内衬,方才还能不在意,但此刻她心跳惴惴,连带胸部起伏不定,如何还能当作没看见。 素闻当朝太傅之女天质姝容,顾盼生姿,是朵人间富贵花,原来,京华的传闻中也是有句实话的。 可惜了... 符栾低垂眼睑,不舍却干脆地收起欲念。看了看身侧的漆红食盒,可惜,他怎么能忘了来此还有正事呢。 苏明妩感受到男子炙热的视线有好一会儿,发现终于移开之后,她也心头一松。印象里符栾虽不耽于女色,但也从不待薄他的欲望。这人来的时机这般不巧,她才不想连日再被折腾。 好在符栾可能是累了,嘴上的占便宜就随他去。 苏明妩放宽心,偷偷抬头,察觉符栾在看右侧,循着他的目光自然能看到案几上的食盒,没想到王爷带了东西来,她倒是才注意到。 食盒剔红方正,小小的容肚,估摸也就能装点糕点甜汤。所以,王爷此番过来本是给她带吃食的?! 苏明妩从昨晚到早上米粒未进,沐浴完甚至有些饿到脱力,符栾这个体贴举动难免令她动容。是因为自己没喝那碗避子汤,所以他才会把她当妻子对待么。 前世,她恨了他十年,什么难听的话没讲过,计较起来,是她对不起符栾,他待她差情有可原。 而且,早上开始的言语逗趣,也并没有真真欺负她... 女子最易心软,苏明妩越想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句话,她就太不识好歹了! 苏明妩咬唇凑近,柔声开口,“臣妾谢过王爷。” 符栾闻言,眉头一挑,他在想如何把她捉住,将避子汤灌进去更为省事,她无端谢他作何。 苏明妩自顾自接着道:“王爷,您用过早膳了没,要不然我们一起吃?” “...” 符栾见她满脸感激,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伸出手指,将食盒往外轻轻一推,苏明妩喜滋滋地欲要上前接过,他又啧了声,勾指将盒子拉了回去。 不知为何,符栾有点不想让她喝了。 他敲着食盒的木质手柄,“你先说说,早上为什么摔碗。” 苏明妩不舍得地多看了眼食盒,符栾问起这个来是意料之中,今天不问,她也得找机会说。不然以后他防着她,她过得多累啊。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沐浴前就想好了说辞。 “王爷,臣妾想了整晚,此事虽然乌龙,但也是臣妾与王爷的缘分,王爷武能镇得边关,文能茹古涵今。能嫁与为妻,真是臣妾的大福气。” 符栾听笑了,她这话刻板得跟背下来似的... 苏明妩慷慨背完戏词,发现自己头先忘的重要事是忘穿屐鞋,刚刚的来回撤步连脚趾头都给露出来了。 她偷偷往堆叠的襦裙裙尾里藏,符栾瞥了眼她那双小巧玉足,眼色不明,“一晚上就想通,不要你那个心仪十几年的情郎了?” 情郎? 他说的是太子吧...也就他敢这么说太子殿下。 “王爷,过去种种,臣妾已忘了,但请王爷放心,臣妾与太子殿下相识的那些年从无越矩之措,至于以后,难再有交集。” 这些话,苏明妩真的是真心的。她能再活一世全倚仗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明妩低着头,心里暗暗祈祷符栾不要发现她言语里的漏洞,信她才好,不然她也找不出旁的借口。一晚上,能发生何种大事让人回心转意啊… “所以,你是愿意生了。” 苏明妩发呆没听清,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符栾,只见他勾起唇角,轻笑了声,“本王的孩子,王妃愿意生了?” 这话听着怪,但是苏明妩明白,是她昨晚说的实在太过火,为了补救,她只能红着脸轻声应下,“嗯,现在是愿意的。” “哦,是么。” 符栾闻言,唇边噙起一丝弧度,伸出长腿一勾,蓦地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明妩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屏住气息,可哪怕如此,仿佛还是能嗅到他身上的沉沉迦南。 苏明妩坐他腿上动都不敢动,好不容易褪下的羞色又星星点点冒了出来,她的手无处安放,挣更是挣不开,蹙眉道:“王爷...”王爷在干甚么,大白日里... “在听你的话。” “啊?” 符栾低头附在她耳边,手摩挲于她的柔软腰际,‘啪嗒’一声,襟带系扣应声而落。 他的笑声惑人,“你不是说现在愿意生?” “那就现在。” 第 5 章 房门口,绿萤面红耳赤,端着食盒前后来回地踱步,近不得又远不得-----第六次了,这是她第六次温鸡汤,回来怎么还没完呀。 她轻叹了口气,低头拢了拢糕点,手背试向汤盅的温度,若是凉下来,还得再去趟膳房。 虽说王爷喜欢王妃是好事,可也太辛苦了吧,昨日午后到如今辰时,王妃可是只喝了两杯热茶呢! ‘吱呀——’ 门忽地被打开,正在胡思乱想的绿萤匆忙低下头,便看到双玄色麂皮皂靴,她赶紧把头压得更低。 适才在膳房听说两位劈柴的大哥因为多看了王爷一眼,吓得回去就煮起了定惊茶,她要是此时抬头,怕不是得晕过去。 好不容易熬着等王爷走远,绿萤心急火燎地推开门,快步跨进的时候差点撞上没搬走的木杅。 外室的地上落了件桃红纱彩披风,看起来尚且不算凌乱,到了内室,她才是目瞪口呆。 落地罩的吊纱不知为何被撕扯后散碎遍地,襦裙的裙尾也断了截,另一小半挂在了七倒八歪的红木衣架子上,茶碗都莫名其妙地歪了只在床脚边。 物件都这样了,王妃她,绿萤咬着牙看过去... 床榻上的女子懒懒地趴在被翻红浪之中,钗横鬓乱,棉锦盖不到之处露出大片雪白,薄背细肩,蝴蝶胛骨中心微微下陷成漂亮弧度,莹洁细腻的肌理甚至能看到皙白小绒毛上的薄薄汗珠。 绿萤不知她睡着了没,试探地靠近唤道,“王妃?” 苏明妩闻声,慢吞吞侧转过头,她的双眸还泛着水汽,抬起纤手指了指绿萤手里的鸡汤,勾起指尖,意味明显。 绿萤立刻会意,上前掀开汤盅,扶起苏明妩喂她喝了好两口,好在汤温适宜,不烫嘴。 整碗鸡汤见了底,苏明妩才恢复了说话的中气。 她清楚符栾的体力向来是犷悍非常,前世没有少折腾她,但这次还是大白天,他就不能消停会儿,最关键的是,他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糕点食盒。 真是太小气了! 思及此,苏明妩无奈道:“绿萤,她们还在等?” 绿萤点头,“红翘姐姐正在堂屋里安抚两位夫人,听说本来想走,但红翘姐姐说是王爷绊住了王妃,她们就又决心等着了。” 苏明妩了然,细节不必听都知道,红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当然需要透露些消息,以显示她作为贴身奴婢的优势。 符栾大清早的到这闹了番荒唐,被红翘一说,现下怕是传的府里皆知。 “绿萤,去给我准备要换的衣裳,方才那件...”苏明妩揉着腰肢蹙眉看向地上,眼不见为净地移开视线,“方才那件不能穿了,扔了罢。” “是。” 绿萤正在那悉心盘算搭配,苏明妩则围裹着软被,继续吃着带来的糕点,淑女品性暂且摆一边,她都快差点饿死了。 苏明妩的嫁妆都是由她母亲亲手归置,共有六个大件,七个小箱,闷户橱、樟木箱、子孙宝桶等等摆在了库房,红尺、花瓶、衣衫之流则就近放在新房。东西不算多,当时是想着反正以后都会住在京华,缺甚横竖就是几轿子的事,哪知道嫁人都能嫁错... 苏明妩回忆起母亲,神思有瞬间恍惚,绿萤把要换的几件裙衫递到她眼前,她才眨了眨眼,“绿萤,你这束胸是哪里找到的” “就那里,箱子最底下。” 苏明妩哦了声,“以后束胸不要藏那么深,我都不好找了。” 绿萤正弯腰打扫,没留意苏明妩的表情,“为什么,王妃,这种私物当然要放难找到的地方了,而且,有奴婢给您找的呀,您怎的会自己寻?” “...” 苏明妩恨恨地想,为什么她要自己找,那还不是因为符栾!! 房里粗略拾掇了番,绿萤净完手准备伺候苏明妩,“王妃,奴婢帮您着衣?”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来。”她身上隐秘处又是好几处新来的痕迹,而且还得再稍作清理,让别人看了多不好意思... “可是,王妃您还有力气吗?” 绿萤问得认真,苏明妩差点噎住最后一口白糕,“没事,只是累,又没哪里伤。” 她倒是没说假话,若是对于前世初承人事的自己来说,连番几次的确有些受不住,至少这会儿定然是累的动都不想动。 但她得过五年的痨病,每年都是寻名医堪堪吊着续命,那浑身的无力和痛苦难受哪是现在可比。 “那,奴婢在门口给王妃守门。” “嗯。” 苏明妩送她出门,回头是看了把门锁,哼一声赌气似的,又把它给锁上了。 嗯,良好的习惯早早就要开始养成! ... 绿萤挑的是件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搭的浅色双层厚绸缎罩衣,素雅清新。 这其实并不怎么衬苏明妩的明媚容色,但是苏明妩不介意,她去见两房夫人又不是要去比美,端庄高贵才是最适合的打扮。 由正室去堂屋不远,只要穿过东边的曲折游廊,左转再走条石头甬路到尽头便至。 苏明妩沿道见着了许多种花,偏偏不见牡丹,颇有些奇怪,大宁朝的人最爱的就要属牡丹花,这儿的花匠竟然没有栽,花期的确是在五月,但宫里头培育的二月也有。 “王妃,您要是喜欢,奴婢回头就与花匠说。” 苏明妩摇了摇头,笑道:“无事,随便问问。” 绿萤犹豫半天,见周围确实没人,才悄声道:“王妃,奴婢听说,是因为这是王爷的临时住所,布置的人懒得上心,才...” “嗯,不必细说,我晓得了。” 苏明妩一直都是明白的,她毕竟多活过一世,了解当今圣上对雍凉王的素来不喜。把十几岁的符栾扔到西凉,就是想看他自生自灭,没想到最后得了赫赫战功,打不得骂不得。姜莞与符栾本是先帝指的亲事,当时姜家还没有女儿,先帝崩殂之前,担忧小儿子的未来,便从信得过的大将军里面挑了姜莞的父亲姜擎苍。但是皇上不愿看见强强联合,他心情不好,手底下的人又怎会尽心。 所以啊,她曾经当真被情情爱爱蒙蔽双眼,符栾会故意选她这个花架子才是猪油蒙了心呢。 两人随便搭会儿话的步数,已然能眺见堂屋。 房型瞧着挺方正,墙上腻子雪白,堂前栽着两颗白鹤芋,与屋角的凌霄花相映成趣,牵藤引蔓,十分赏心悦目。 望到底是张长条案,方桌两边挂着副楹联,中央的八仙桌配三把圆凳,贴墙的左右各配两把交椅和茶几,总得看起来疏疏朗朗,很是大气。 红翘留心着门外,一看到苏明妩便笑着迎上来。 “王妃,奴婢参见王妃,您可终于来了。” ... 第 6 章 京华有双姝,苏家嫡女和赵家幼妹,周嫚儿是知道传闻的,可当她抬头看到苏明妩时,没想到本人真会如此柳亸花娇,俏丽得秾纤得中。窈窕身段后拖着长长薄雾般的裙摆,修短合度,仿若仙子。 尤其从外头走进来刹那,温柔的日光侧影下,桃腮泛红,娇媚婉转,美艳得不可方物。 就因为莫名生出的自惭形秽之感,周嫚儿连带说话都少了底气,“妾身拜见王妃。” 林芷清站在邻边,却只是匆匆瞧了苏明妩一眼,便低下头不再细看。 “芷清见过王妃。” 苏明妩抿唇笑了笑,挥了记袍摆,“二位不必拘礼,都坐罢。 作为王府正妃,她不想摆架子也不得不摆,好在活过两世,年纪虽不大,强作出来的‘贤惠大方’却不觉突兀。 缓步落座的当口,红翘不着痕迹地将闷声的绿萤往外挤了挤,自个儿站到了苏明妩身侧,殷勤扶着她的手,“王妃,方才您没来的时候,奴婢还与两位夫人聊起,原来嫚儿夫人是咱们京华人氏,林小夫人却不是大宁朝的人呢。” 苏明妩坐正了主位,抬眸看向下首左侧的林芷清,明知故问:“哦?芷清是哪儿的人?” 红翘得了回应,高兴道:“林小夫人呀,是王爷在北羌认识的!” 林芷清被她抢先说完也不恼,约莫是提起了符栾,她捂嘴笑了笑,“嗯,王爷心善。” 苏明妩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评价符栾心善呢。 她当然比红翘要更熟悉这两个人,哪怕她前世再不在意,关在院子里都难免听到外面的议论。 大的那个周嫚儿原本是遴选后的宫女,因年纪小骨头特别软,被挑进了宫内的教房学宫廷舞,后来在符栾十四岁去往封地时,皇上就随手送了他几个没破身的宫女让他晓事,久而久之,周嫚儿顺其自然成了王府的侍妾。 虽说现年二十有一,但她模样秀气,身子柔若无骨,常爱穿伞裙摇曳生姿,别有一番风情。 至于林芷清,来头就略微复杂。她的确不是大宁朝的人,据说是十年前雍凉王在北羌之战的战场上,无意间捡回来的小孩子,前几年一直带在身边,养大直到及笄后,才送进符栾的寝房抬成了小夫人。 林芷清长相并不异族,眼神清纯无辜,微微下垂的眼角随便看向谁都有份柔美凄婉,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与苏明妩的差别大抵在于,虽说她没有那般动人心魄的美貌,但她就像是悬崖上的一朵小白花,你不救她,她就活不下去,当美人全身心依附与你,对男子来说本身就是致命的吸引。 苏明妩感慨,连她看了都有些不忍,难怪符栾前世对这个林芷清好像是挺不错,从没听说发过火,还将她的儿子抬成世子。 也是,毕竟在他第一次上战场遇到危机的时刻,是这个女子陪着他。 苏明妩在这很理智地分析,反正她又不喜欢符栾,管他心里记挂谁呢。 “王妃?” 苏明妩陷入了回忆和沉思,被红翘一喊,回过神,掩饰地喝了口茶,“抱歉,今日有些倦,适才不小心走神了。” “王妃,您莫要这样说,妾身担待不起。”周曼儿毕竟在宫里做过宫女,较为讲规矩,说话有板有眼。 “王妃的倦,听闻是王爷他...扰了您么?” 林芷清说话轻悠悠,垂眸看着右边几上蓝釉窑美人觚,语带淡淡的幽怨,她与周嫚儿的感触相似,但她对符栾的依赖更甚,明知不妥,还是忍不住想问。 因从小在中原生活,林芷清的京话说的很好,全然听不出其他。周嫚儿也竖着耳朵想听回答,她记得,王爷很少会在白日对谁上心。 苏明妩是随口说的,看她们那认真模样,心下不禁感慨,符栾真是有女人缘,皆是娇滴滴的美娇娥,她都快酥软啦。 可她虽不喜欢符栾,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敛下眸色,大方得体地说道:“服侍王爷本来就是我们的应份,以后也要劳烦两位。” “是,谢王妃。” 这话说的明白,王爷的确宠幸了王妃,可王妃也不是个有嫉妒心的,能容下她们,未来的日子就并不难过。 周嫚儿是这么想,林芷清却咬唇红了眼眶,到最后都不愿再说话。 王府主母见妾侍无非就是送几件首饰,拉拢下人心,而后再立下尊卑身份,苏明妩把该做的都做了,随意摆了个架势,就告了声累,让红翘和绿萤分别送她们二人出去。 人甫一走光,苏明妩整个人累的不想再装出主母的气势,懒懒地往右边椅的扶柄倾倒,手肘支撑着,半掩起袖子打了个哈欠,心道:等会儿,等会定回要去再补个眠。 可人不找事儿,事儿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 李泰庆就是这个时候等在门外,他见苏明妩打完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才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道:“奴才李泰庆,求见王妃。” 苏明妩以指尖挑开眼尾泪珠,闻声抬眸望过去,“进来罢,何事?” 李泰庆悄步上前,认真施礼,“王妃,是关于中馈。” 苏明妩看他莫名觉得眼熟,借着的低头瞬间,终是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她记得他。 李泰庆当初先做了京华宅子的管家,后来被符栾带回凉州,因为前世她不肯管账,他就成了王府的账房先生,每次做完都会拿过来给她过目。 虽然她每每因为符栾,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可李泰庆是少有的,待她一直尊敬有礼的人,直到她后来病重,看不清字,李泰庆还经常托绿萤送些好的膳食来。 苏明妩这辈子,对于前世善待她的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她语气不由得温和,笑道:“李管家,什么事?” 李泰庆也是没想到,颇有点受宠若惊,“王妃,这京华的新府上虽然只暂时呆月余,但您是王妃,理该由您掌握中馈,协调用度。” 原来是这个,苏明妩一听,浑身骨头都开始犯懒,她露出几分没藏住的少女心机,吩咐道:“这件事暂时由李管家帮忙可好?等回了凉州,到时再说。” 李泰庆明白这种年纪当家,语气再老练,也都是装的,笑道:“是,谢谢王妃信任,奴才做完账目再给王妃过目!” 苏明妩松了口气,看账目这事情简单,但是说到中馈,她倒是蓦地想到了个要紧事,重活回来,她竟然现在才记起! “对了,李管家,我娘家带来的嫁妆,都摆在了喜房?” “是的,王妃,还有部分放在库房。”李泰庆说的仔细,也认真,“王妃您放心,绝不会和旁人搞混,奴才都替您收好了。” 这次雍凉王府和东宫的轿子交错,幸好错的彻底,嫁妆还原封不动地跟着自家人,不然的话,他真的会愁死。 苏明妩记得醒来在房里都没见到,也就是说... 她急忙道:“现下就带我去库房!” “...是。” 李泰庆能理解王妃对自己嫁妆的看重,但急成这样,着实有点少见,嫁妆无非就是几个吉祥大件贵一点,好人家多放几张田产地契,这些东西王府也不少啊。 话是这么说,苏明妩的情绪多少感染了他,于是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地快走,路上碰到下人都来不及受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赶着见雍凉王... 终于到了库房门前,李泰庆抹掉额头的汗,喘了口气打开锁转身道:“王妃,里头倶是太傅府送来的,您数一数。” “守着。” 苏明妩扔下两个字,匆匆进了库房,左顾右看,上翻下挪,在看到堆在闷户橱旁边的精致匣子时,心头一紧。 找到了! “王妃?可有缺漏啊?”李泰庆等在门外不忘问询。 苏明妩一时间忘了装雍容大方,斜过头大声喊道,“很好,你继续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是!” 摆在地上的匣子虽然小,但由精铁制成重的很,细致的雕花纹路被磨平光滑,显然是个传代的珍贵老物件。 苏明妩有些紧张,她踮着脚走近,蹲下时按着母亲教给她的解锁办法,左右旋动机关,咔擦一声.. 当匣盖被掀开时,露出了厚重的两根金条。 而在下面压着的,是厚厚的一沓地契,有江南各地的田产,有数万存银票根,还有京华最出名的盛安街上的店铺... 若此时李泰庆看到,他定然会明白苏明妩方才为何那么焦急。 这哪是几张地契田产,这真真是富埒陶白,堆金积玉的大户人家啊! ※※※※※※※※※※※※※※※※※※※※ 女主就是个小富婆,以后还会赚很多钱,她只想赚钱,哈哈。 第 7 章 苏明妩看到匣中的玉帛俱在之时,轻吁了口气,还好,没丢。 走过来走得太急,她心情倏然松懈,腿脚立时发软,扶着边上的长几缓了好一会儿,看着眼前的财物发呆回想起前事... 关于这件嫁妆,说来话长,有段家族的渊源。 苏明妩的母亲洛婉琴是江南富商的长房嫡女,大宁朝并不轻商,更不必说苏太傅未发迹前全靠妻子娘家来帮衬,因此哪怕苏鸿旭后来官拜太子太傅,朝中也无人看低苏洛氏。 然而鲜有人知,苏明妩的外祖胡氏亦是有财势的名门望族。 百年前,胡氏有三房儿子,无论怎么娶妻纳妾,生的却无一不是女儿。老祖宗愁也愁了,没办法,那就选一个招上门女婿。为了以示公平,剩下的两家嫡系女儿皆能分到份产业作嫁妆。 如此之后,那两房出嫁了的夫人约定好了似的,哪怕给夫家添了儿子,也暗暗将嫁妆份额继续传下给女儿或是外孙女。 苏明妩的外祖母和母亲皆是精明能干的人,几代累计下来的财富当然很是可观。 前世,苏明妩的心思都钻在那些虚无爱意里,把这大笔钱抛至脑后,也不知最后有没有还回到娘家,还是被符栾发现。反正这辈子,她谁也不信,谁也不给,想花钱便花钱,等自己生了女儿再传下去。 【“娇娇,这件嫁妆,母亲从未对人言,你父亲哥哥倶是不知。母亲是不想你嫁进东宫的,宫里头吃人,可你偏偏就喜欢太子...这些私房钱以后便是你的底气,太子问你,你也不能说,财不可露白,好生记好了。】 【母亲,太子哥哥不是外人,他对我好,再说,哪有太子会缺钱的呐...】 【呵,你啊年纪太小,太子也是男人,男人,永远都会缺钱缺女人。】 【母亲,您...您怎么这么说,殿下他不会的...】 苏明妩眼眶发热,这些话分明是出嫁前母亲与她讲的,仿佛就在昨天,偏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她才听明白。 当时嫌母亲说话粗俗,现在想来,原来都是在理的。这世上,人心最不可测,所以这辈子,她不想再爱上任何人。 不对呀。 苏明妩咻了咻鼻子,真是犯蠢了,她现在身边的男子不就符栾,她又不可能喜欢上那等凶巴巴之人,她还哪有机会爱上谁。 ... 春困秋乏,此话一点儿都不假,李泰庆在门口守着差点打起瞌睡,苏明妩终于踏着小碎步,从库房慢条斯理地走出。 “王妃,可点清楚了?没有缺漏吧。” 苏明妩弯起嘴角,俏丽的眉眼,笑起来甜美如蜜,“没有,你做的很好。” 李泰庆做事素来有交代,为人有心计但并不坏,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明妩都很感激他的那些细微善意,她拔下头上发钗,递到他跟前,“李管家,莫要嫌弃。” 纤细白嫩的手指如兰花尖儿,放着支点翠蝶舞金簪,精巧的手艺将蝴蝶翅翼的纹路镂刻的栩栩如生,缀丝银线流苏,仿若下一秒就从掌心飞起。 李泰庆是宫里的人,他识货,这不是便宜的东西。 有钱拿嘛,他心里其实挺高兴的,面上却犯难,“王妃,奴才谢谢您的看重,可这,奴才要不起。” 苏明妩明白他的心思,往前推了推,笑道:“不来这些虚晃,给别的下人看了反而不好,快些收下,我回去还有事呢。” 李泰庆看出了王妃是个爽快人,索性不再推拒,笑呵呵道:“既然如此,奴才就腆着脸收下了。” 他继续:“王妃放心,王爷那边,奴才会好好伺候,有事与王妃多交流。其实,依照奴才看来,王爷对您是很上心的。” 可不是么,那日雍凉王拎着个避子汤去新房,他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何曾想,最后是王爷进了温柔乡,避子汤则被原封不动地倒在了泔水桶里。 苏明妩闻言,发现李泰庆曲解了她的意思,她给簪子与符栾有甚关系,谁要拿钱去盯着他的消息啊,浪费! “李管家,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泰庆马上给了个了然的眼色,作势把嘴巴封起来,“王妃所言不必详尽,奴才懂的,懂的。” “...” 没办法,苏明妩不知怎么反驳,不得不吃了这个‘闷亏’。说句实话,她无所谓符栾喜欢谁,往远了说无非是想借着他生个孩子,以后再给他纳几房小妾,等符栾不久之后腻烦了她,她手上拿着钱单过,好吃好喝的难道不称心? 两人就这样各有心思,暗暗都下了决心。 *** 不知不觉,苏明妩嫁进王府已有四五日,由于符栾没有再来找她,她的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绿萤心思细腻,回头就将苏明妩的话放上了心,吩咐花匠多种了好几株牡丹。 苏明妩自幼看着母亲在家中庭院里养花栽草,的确最喜欢牡丹,前世还很喜欢芙蓉,因为那是太子殿下送给她的玉佩形状。至于现在,她依旧觉得芙蓉花很美,但少了那层寓意,她也终究明白过来,人不能失去自我,哪怕是再小的喜好,都该先就着自己。 常言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京华皇城的牡丹有名师培育,寻常花期在四五月,但是宫里的花匠二月便能种出,当然,需要的养护就特别不容易。 这短短半个时辰,苏明妩托着腮坐在廊下的大理石桌边,看着花匠来来回回搬盆都有四五次,跟着日光,时不时浇些滋养的水。 “王妃,您看这长势,还,还行么?”花匠结结巴巴地问。 他是很冤枉,上面的人派他给雍凉王府里栽花,讲明了不必太挂心,他虽然害怕雍凉王,但男子大抵不太会关注花草,果然前两日无人提起。没成想新嫁进来的王妃倒是发现了,吓得他赶忙搬两盆家里偷偷种的牡丹来救急。 要知道,京华但凡有些门路的,谁家不种点富贵花。 这是身份的象征,普通富户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更不用说符栾这样的藩王。 苏明妩没预料自己随口的一句话,把人吓成那样,她信手捻起一颗水晶盘里的葡萄,“可以,长的不错。” “那王爷他...?” “嘶——” 苏果咬下去,葡萄鲜嫩多汁,却偏酸,酸的她眯起杏眼,还得抽空回答,“放心,王爷不管这等小事。” “谢,谢谢王妃。” 苏明妩吐完果壳,立刻将花匠挥退,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她吃葡萄都快没心情了。 思来想去都怪符栾,让他那么凶,瞧瞧别人多怕他呀! 廊下的不是花苑,但是苏明妩就是喜欢坐这发呆休养,花苑那离符栾的书房、还有两房夫人的屋子太近,碰到了都得寒暄,实在麻烦。 今天绿萤告了假回家,红翘从院外端着果盘过来伺候,手势间话里有话道:“王妃,听闻这两日,王爷都留宿在林小夫人那儿,虽说夜半没有叫水...” “红翘,以后不得再议论王爷,他便是日日住在其他夫人那儿,夜夜叫水,也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 苏明妩恨不得直说,符栾不来才好,她这几日睡得多么安稳。白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吃糕点,午膳顿顿是鲜汤,青笋煨鸭、莲芯排骨、冬瓜煲生鱼,那香浓。膳后补个眠觉,醒来看看话本兑些果脯,日子过得太过惬意,以至于她越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宛若个傻子。 这边苏明妩在端着架子训话,红翘听了只得称是。 红翘觉得王妃变了,从前会跟她说些体己话,连太子的都敢说,怎的最近对她愈发冷淡,难道是发现她跟林小夫人走得过近? “对了,王妃,方才奴婢经过前院的时候,遇到了李管家,他说有事要向您请示,等您空了传他。” 苏明妩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过午时,便道:“唔...我现在有空,你喊他过来罢。” “奴婢遵命。” 李泰庆赶到时,苏明妩将果盘吃的只剩几颗小枣,正用指尖戳弄,玩了会儿,有一粒便滚到了地上。 李泰庆弯腰拾起,扔进自己的袖袋,笑呵呵地行了个礼,“奴才参见王妃。” 见四周没人,他凑近说了句,“王妃安心,王爷那两晚都没叫水,没叫水呢。” “...” 苏明妩被两人连番这么说,两颊不想红也红了,她清咳下嗓子,转移话题道:“李管家,来是要说何事。” “哦,王妃,是这样,奴才是想与您请示回礼的事。” 李泰庆的心情很是不错,王府的日子与他在巾帽局里相差无几,喝茶算账,悠哉游哉。 谁会想到,王妃嫁进来第一夜闹得那样鸡飞狗跳,后面竟然安静地小动静都无,果然还是平平淡淡总是真。 回礼... 苏明妩慢半步反应过来,说的是她与符栾成婚收到的礼。 当日,因着与太子撞了日子,朝中宾客上门的人不多,送礼的更少,但并不是没有,哪怕是再小的官,礼节还是得做足。 一般来说,还礼总会叠加点银子折送别的物件回去。 苏明妩拧着秀眉想事儿,李泰庆多看两眼在心里夸赞,王爷和王妃别的不说,样貌是一等一的般配,都长得跟画中人似的。 “李管家。” “诶?”李泰庆探头,“王妃,您有想法了?” 苏明妩摇头,“不过,我记得你在宫里当差了十多年,以前可做过清点?” “禀告王妃,奴才在宫里的确掌眼看过的好物件不少,若是您信得过,就由奴才经手,每样左不过加一金。”李泰庆想到了之前的事,顺嘴多了句,“王爷这次回京带了礼的,绝对不会碰王妃的嫁妆。” “...” 苏明妩还真的有想到这,她不小气,除了那个匣子,其他的要动也行,不动,当然是最好了。 “那就由你下去办吧。” 前世也是他来做,苏明妩相信,他若是没点本事,符栾不会把他带回凉州。 “是。” 如此,又顺当完成了一桩事,李泰庆心里正高高兴兴地准备退下,门房的小厮快跑着来,在院门口喊道,“奴才叩见王妃,有人上门来寻。” 这事稀松平常,苏明妩撩了眼,李泰庆代替她回道:“何人来找,去与王爷通传,到后院来问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个人说,他是来见王妃的。” 李泰庆皱眉,“名字呢?” 小厮犯难地挠头,“问了,他不告诉奴才,就说要找王妃。” “王妃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见的,轰出去。” 李泰庆在教门房做事,苏明妩坐在贵妃椅上兀自在想,这时候谁会来见她,母亲和哥哥绝不会这般不顾归宁的礼数,那还有谁啊,她曾经的闺中密友就是公主和几位大小姐,都不是轻易抛头露面的主。 小厮被李泰庆说了半天,拍了拍脑袋,“对了,他给了奴才一块玉,说王妃见了就知道。” 李泰庆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取,到手的那刻,脸色都变了,他走着过去,小跑回来,轻声唤道:“王妃,是太,太子殿下...” 苏明妩抬头,猛然听到那两个字,心头还是颤抖,日子过得太好,她都要快忘记这个人。 没等李泰庆走到跟前,苏明妩侧过头,容色淡淡:“不见。告诉他,我不想见。” 前世,太子殿下不曾来这个宅子里找过她,这一世,约莫是发现她忽然不吵不闹,担忧她知情才过来的吧。 “王妃,不是您想不想见,您倒是受累看一眼...” 李泰庆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烫手山芋递到苏明妩面前,“王妃,这个玉牌,不用奴才解释吧.” 苏明妩心里烦躁的紧,垂着眼睑随便扫过,触及片刻眸光瞳孔骤缩,这是... 刻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的字样,是当今圣上在太子三岁时送的生辰礼,由他亲自篆刻,教导太子要时刻严以律己,后来便成了东宫象征。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玉,而是皇上亲赐给东宫的玉。 苏明妩是雍凉王妃,太子的皇婶,可按着礼制,天子之下,国之储君,有玉牌当前,她不得不见。 想到这,苏明妩冷笑了声,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殿下也不是记忆里的如玉谦和。 原来,他也会逼迫,和那个她曾经恨的符栾,又有什么区别呢。 许久后,苏明妩深吸了口气,眸色恢复沉静,抬头弯起嘴角,“李总管,王爷现在在哪处?” “王妃,王爷这个时辰,大抵是在书房的。” “好,由你去领太子殿下,到花苑等我。”苏明妩看向李泰庆,“记得,要带殿下去离王爷书房最近的那处亭榭。” 李泰庆瞬间了然,认真地敛起神色,“王妃放心,奴才明白。” 苏明妩垂眸看向手中玉,见就见罢,她与符璟桓之间,或许总要有一见,有些话是要说清楚的... 第 8 章 三进宅里,花苑是个被主院围裹的一方小小天地。 娇嫩翠绿的蔷薇藤蔓横叉枝节,盘旋着沿壁四周,由屋檐翘角落至阶下,爆出的垂条青嫩欲滴,小花骨朵随处可长,像給墙面漆了层粉腻子。 最好的景致当属东南的亭台水榭,玲珑风雅的琉璃六角亭衔接着长长水廊,午后春风,不小心吹散假山边的黄色素馨花,飘洒在池塘引得锦鲤争相吐纳,刹那间生机勃勃。 然而此时符璟桓却没心情欣赏眼前美景,他俊秀的眉头紧锁,薄唇轻抿,右手压住塘边柱栏,力道之大,使得经年的促榆木裂了个隙缝。 叫他怎么能不烦闷? 当初他不信钦天监的批命,在苏明妩与镇南将军的女儿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他贵为当朝太子,若是再娶了个自己老师的女儿,于自己的势力有何裨益?以后拿什么与符栾争抢? 没想到的是,虽然手握西南重兵,但他囊箧萧条,无法支撑兵甲用度,前世到最后,雍凉王终究谋逆成事,而他却死在了发配边关的路上。死之前,他记得差役说过,新皇登基,立刻追封了死去的王府正妃为皇后,应了苏明妩的那句凤命。 他不曾觉得自己比符栾差在哪里,当时才明白,钦天监说的原来真正是天命不可违。 可惜再活一世醒来,恰巧多过一日,要不然...想到此处,他更是悔恨不已,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逼得符栾休弃苏明妩,或者由她自己逃出来,他再将她金屋藏娇。 这事说来简单,毕竟他很清楚这个青梅对他的深重情意。 可是,该收第一封诉苦信的时间,还没收到信,让他不得不冒险来王府探探虚实。 符璟桓正皱眉回忆前事,身后响起的琳琅环佩声渐近,他瞬时循声望过去,那抹朝思暮想的倩丽身影正款款而来。 女子云发如墨,仪容韶艳,身着镂金双绣牡丹花纹蜀锦的长裙。她低着头边走边抻开被风吹皱的裙摆,碧玉的耳铛起伏摇晃,露出雪白圆润的耳珠和颈项,肤若凝脂,看得人口干舌燥。 符璟桓喉头滚了滚,她还是那般娇艳,甚至,更加妩媚...是因为被符栾强占了么。 回忆起来,他对苏明妩并不是完全没有情意。 九岁那年初见,她不过还是稚童,却已粉雕玉琢,初露娇妍,试问天底下哪个男子不爱美人,姜莞容貌亦属上乘,与苏明妩相比却还是逊色不少。 洞房之夜他饮醉酒情到深处,满眼望去都是小小青梅的影子,甚至连后来将姜莞覆于身下,他也只当她是替身。若不是为了权利没有选择,他前世断然不会抛弃她,只能道天意弄人了。 ... 水廊中央,在符璟桓带着回忆的注视下,苏明妩缓缓站到了他的面前,她微微福身施礼,以笑示好,礼节完备,“太子殿下久等。” 苏明妩曾经设想过许多次再见符璟桓的场景,以为定然能做到情绪平淡,然而不是的,她面上带笑,可心里还是厌恶他。 符璟桓被她略有距离感的称呼和语气,浇醒了半分旖旎心思。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娇娇,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苏明妩盯着眼前她前世爱惨了的男子,再听到他口中那句‘娇娇’,神思莫名恍惚。 和记忆里的一样,他的眉目俊朗,五官清峻,明明过了及冠,容貌却更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全然没有符栾身上迫人的气势,是她最喜欢的温文尔雅,有礼有节。 可那又如何呢,她前世的结局昭然若揭,温柔不过表象,帝王之位才是他的最爱。 苏明妩眼里关于年少情分的那点柔光消失殆尽,她大大方方地抬眸,“殿下,若是有心,唤我一声皇婶更为合适。” 符璟桓上前一步,眉头皱起,“娇娇,你怎么了?” 她最喜欢他喊她的小名,怎么会忽然之间待他冷漠如斯。 苏明妩向后撤步,浅笑道:“殿下,我已嫁予雍凉王为妃,他是您的皇叔,我自然就是您的皇婶了,哪里有错。” “娇娇,孤知你心里难受,你不要这般忍着,此事我已让侍卫查明,是符栾——”符璟桓咬了咬牙,改口道: “是雍凉王他收买了轿夫,才会出这样的荒唐事。” 苏明妩细细听着,当真是和前世他找人代传的消息分毫不差,将他撇的干干净净,哦,还少了句,说喜轿不能回头。 她越听,越觉得看不起这个男人。 “殿下,过去的事无谓多言,如今,雍凉王待我很好,这也是我与王爷的缘分。”苏明妩说这话时,下意识地向后,余光瞥了眼假山旁,那里是处障眼法,外人不知,后面便是符栾平日常呆的书房。 她挑这个地方,就是给符栾表清白用的,他可千万得好好偷听,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 “往后,我心里便只得他一个夫君,还请殿下好好珍惜太子妃,不要再记挂那些旧时光。” 苏明妩也想把话说的再狠点儿,但厌恶不是恨,少了那份爱意之后,多骂一句都受累,只想快把人敷衍出去,回去补个眠。 符璟桓却听不懂,他不懂到底这一世发生了何事,导致苏明妩性情大变,居然会夸奖符栾?符栾给她下了迷魂汤? “殿下,您来这到底所为何事?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告退了。” “有,有。” 符璟桓想拉住她,被苏明妩往后轻轻躲开,指尖只刮到了她裙衫的锻料,“真的有事,别走。” 今日出师不利,但他作为太子,不可能毫无缘由这样出来,所以他的确借着有事想告。 “月末,父皇想在宫里办场晚宴,给雍凉王洗尘。雍凉王难得回来一趟,下月中又得回凉州,以后聚的机会便更少了。” “好,此事我知道了。”她前世就进宫,还被他塞了块假玉佩,她当然记得。 符璟桓从袖袍中托出两块木牌,细心嘱咐,“这是那日的宫城出入令,别弄丢了。” “你呀,打小记性就不好...” 苏明妩被他复又提起儿时的事,心里泛起沉闷,神色难免有些不自然,符璟桓看在眼里,心里反而轻松,她还是他的那个娇娇,方才那些装出来的生分,兴许是赌气。 符璟桓抓住机会,不让喊小名,他就喊闺名,“妩儿,符栾是不是对你不好?他强迫你了?” 苏明妩有些厌烦,“太子殿下,这不是您该在意的,况且,我说过了,王爷对我很好。” “为何,孤为何不能在意。” 符璟桓沉声逼近,目光灼灼,“你六岁,孤带你去后山放风筝,七岁,孤陪你偷跑去盛安街买冰糖葫芦,八岁,你还记得么。” 八岁,他亲手在她房门前种下了棵芙蓉,那是他母后最爱的花,也是他最爱的花。 【娇娇,等你长大了,这朵花长大了,孤就娶你!】 【那,那你不能骗人哦!】 【谁骗你啊,骗了你,老师又要打我了。】 苏明妩不得不承认,她还不能完全做到对过去视而不见,因为她到现在都相信,记忆里的少年,也曾对她付出过真挚...只是她对太子的情意,是真的在前世蹉跎殆尽了。 苏明妩的心思被搅的乱七八糟,哎呀,李泰庆怎么还不来,说好到了时候,他就来传唤,假装王爷召见她,然后她借机会溜走。 他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她怕是要忍不住想质问太子前世为何如此待她,她快装不下去了! 说来也巧,苏明妩千呼万唤,李泰庆真就急急忙忙赶到了。 他显然是用跑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地道:“启禀王妃,王爷召见您,问:您和太子殿下谈完了正事儿没。” 他刻意将‘正事儿’三个字读地重重的,给苏明妩施了个表情。 苏明妩得了机会,连忙侧身,“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王爷片刻离不得我,都想我了。” 符璟桓哪里看不出这是推卸,还想说话,苏明妩直接告了句失礼,带着李泰庆转身就走出水廊,他拦都来不及拦住。 走到花苑外,苏明妩抚着自己起伏的胸口,扶着石柱闭眼舒了口长长的气。 “李管家,你演得不错,就是再来早点就好。” 李泰庆可算逮到机会,方才,王妃走路走得跟个风火轮似的,他都没机会说话,“王妃,奴才没演呐,王爷真的找您!” 苏明妩闻言斜过头,一双杏眸微怔,“...啊?” 第 9 章 垂花门旁,雍凉王王妃和王府管家两个人面面相觑,短暂停滞了有两个呼吸。 苏明妩拂开不小心飘落在眼睫上的花絮,蹙起秀眉问道:“王爷他是怎么说的?” “王爷就是召见您,问:您和太子殿下谈完了正事儿没。” “是原话?”他有这般好脾气麽。 李泰庆回忆了下,【去,问问苏明妩和她的情郎聊完了没。】,坦白道:“禀告王妃,是的,真是原话。” “那瞧着像不像生气嘛。”她有些心虚,毕竟见了符璟桓,是她不在理。 “倒是不像,王爷好似是笑着的,心情不错。” 苏明妩努了努嘴,转过身走上回头的甬道,暗自嘀咕:“那哪是符栾心情好,他天生是浅浅的笑唇,你看到的当然是笑了,他凶起来也那样。” 李泰庆反应慢了赶来,“王妃,您说什么?奴才没听见。” “没事,咱们快点走,别让王爷等。” “是。” ... 苏明妩是怎样快走出花苑,便又是如何小跑回去。 和煦春风里,天气不算温热,她用手稍稍向后提起冗长裙摆,踮着脚尖加快步速,额际因走得急浮起的薄汗都来不急去拭。 惴惴不安了一路,苏明妩走到假山旁,仍在想能不能装病蒙混,边上的李泰庆却毫无眼色地报了声到。 “王妃,王爷喊您进去呢。” “嗯...” 苏明妩眼看推脱不得,罢了,他是她的夫君,能杀了她不成,最多是骂两句解解气。 再说,她都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他眼皮子底下,可谓是清清白白,他总该讲点情理吧。 这么想,苏明妩凭空生出几分胆量,她提了口气,推开门,大步迈进,然而在看到坐在案桌后的符栾时,那份胆色立刻没出息地偃旗息鼓,垂着小脑袋,软声道:“臣妾,参见王爷。” 错金薰炉依旧在角落,屏风则不知何时被撤走,将内外两室连成了一片,看着比先前宽敞许多。 紫檀木螭纹桌后,是张打横摆置的太师椅,侧放对向窗牖,牖外面便是棵古树,此刻还能听到隐约有啾啾鸟啼。 房内白日也点了盏烛,符栾仰着头,向后搭在椅靠扶柄上,十指交叠于腰腹,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单边曲起,坐姿肆意,但因着那张精致皮囊,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潇洒漂亮。 苏明妩行完礼,才发现原来房里不止她,还有个身穿常服,人高马大的壮硕青年,所以,符栾是正在与人谈正事? 符栾听到她的请安,脸都没侧过来,伸出手指,往右边一指,“坐。” “谢王爷。” 房里有人就更好办了,苏明妩挑了张离他最远的交椅,掩耳盗铃般地乖乖坐下,尽量放轻吸气,寄希望于符栾与人谈事,不要记起她才好。 别说,她这个法子还挺有成效,因为符栾果然根本不理她,继续与那个青年交谈。 书房薰笼里炉火正旺,暖香融融,午后是苏明妩素日浅眠的时辰,瞌睡袭来,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她差点昏睡过去,耳边忽听得一句: “王爷,属下还有些紧要事要报,不知可方便。” 这话说得挺不客气,显然没将她这个雍凉王妃放在眼里。 也难怪,雍凉王在西北拥兵,虽然没有证据说他有谋反之心,但苏明妩和太子党派,甚至连皇上都清楚,他是的确有这个想法。她作为太傅之女,又是不小心错嫁进来的,现在夹在中间,身份简直尴尬至极。 这个青年属下就差明明白白地说,王妃可能是奸细,请赶王妃走。 苏明妩的臀微微离开坐垫,单等着符栾开口,哪怕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她都可以非常‘识相’地告退。 没想到,符栾闻言撩起眼皮,余光掠过她后,懒洋洋道:“没事,她听不懂。” “...” 苏明妩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坐回了位置,这么被打岔,她也清醒了,索性百无聊赖地听起他们说话。 青年没有丝毫质疑符栾的话,直将王妃当成花瓶摆设,不顾忌道:“王爷,属下派人去了新安府,定制了几把长柄武器,至于□□和盾,还在寻别的工匠。” 哦,原来是买兵器,符栾是藩王,大宁朝的律法,好像他的确有这个资格,苏明妩没有察觉出不妥。 她的确是听不懂,朝廷允许的规制对藩王招兵买马有明确的要求,铁剑有数目限制,盾和□□是不许私自采买的,必须上报工部和内府监局,所以他们聊的,真的是青年口里的大事。 “以前那家呢。” 青年形容粗犷,说话也大声,哼道:“那个剑庄胆敢把消息泄露给南边,属下已派人将他们全家灭了。” 符栾不怎么在意地笑道:“嗯,杀干净点。” “王爷放心,属下可不敢拖王爷后腿。” 苏明妩听到这,再看向符栾的俊容,那黑赤赤的单边眼罩仿若黑色深不见底的湖,阴沉沉雾霭霭,连带笑容都透着森然可怖。 零星的困意没了,苏明妩整个人坐的笔直,手也不自觉规规矩矩地摆在腿上。说来也奇怪,她重活一世,对绿萤、红翘,府上的任何人,甚至是太子符璟桓,都能装出王妃该有的端庄雍容,唯独面对符栾,就如同小孩子见了大人,没办法丝毫掩饰,只能乖乖听话,在他面前若是端架子,便成了班门弄斧。 唯一庆幸的,是她晓得符栾不会取她的命,不是不舍得,而是不屑。孤狼对于老虎来说才是捕猎,寻常雀鸟,就纯粹耍着玩儿。 苏明妩现在觉着,自己成了那只雀鸟,换句话说,他哪日突然不高兴,起了杀心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玩耍而已嘛。 想到此,苏明妩坐的更直了,边上两人的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王爷,您要不要看一下那家铁匠的手艺。” 铁匠手艺,指的约莫是刀剑吧。 苏明妩樱桃檀口微张,无声激动,她出生在书香之家,家里藏书阁有两间,但是对兵器,最多就拔过太子殿下戴的佩剑,不知道符栾这样的大恶人,常用的是怎样的兵器。 她假意探身活动筋骨,视线偷偷飘到青年身上,就在以为那人要拿出把锐利长剑来时,他掏出的竟不过是短短打样的刀片。 符栾接过手,余光扫到小姑娘的失落表情,哂笑了声。 “王爷,刀刃已开。” “嗯。” 符栾抿唇,接过后抡拢于手心,那副随心所欲的手势,仿佛在把玩玉器,右边睫眸覆垂,刀尖在他指腹来回擦过,不多时,血丝沿着他分明的骨节流淌至手背上微凸的青筋,看的苏明妩胆颤心惊。 “钝了,不行。” “是。” ... 方才不觉得,当房内只剩下两人,苏明妩开始越来越不自在。 案桌后的男人一言不发,手指勾动刀片,偶尔弹到木质扶柄发出锐利的噪音,伴随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浓浓势压,闷沉无比。氤氲整室的迦南香,将人牢牢锁在原地,肩头若有千斤重。 这样怪异胶着的气氛,太过折磨,苏明妩忍不下了,率先打破平静。 “王爷,李泰庆说,您急着找臣妾。” 符栾背对着她,没有反应。 苏明妩心忖,这般不理她,不会是生气的都不想与她说话了吧。 “其实,方才太子殿下是来把月底晚宴的门牌送过来,王爷那份也在臣妾这儿,您看。” 苏明妩从袖袋里拿出木牌,望了符栾一眼,见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手上,“王爷?” 符栾这才侧过头,挑起眼尾,“嗯,你刚刚说什么?” “...” 苏明妩真是被他噎地无话可说,她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忖度他的情绪来解释,原来他根本没听! 她不愿再重复,“王爷,你寻臣妾来是为何事。” 符栾闻言,略转身。 他找她来,好像也没什么事要问。 这四五日,她过得安安分分,符璟桓亲自上门,她识相地将人安排在书房门外,言行在他眼皮底下,说的也都是他的好话,不就是想要他信她。 是有几分小聪明,可他忽然发现,他还是更喜欢看苏明妩怕他的样子。 符栾眯了眯眼,手臂搭着椅背,“你六岁,孤带你去后山放风筝,七岁,孤陪你偷跑去盛安街买冰糖葫芦,八岁,你还记得么。” 他抬眸,看向苏明妩,笑得灿烂,“本王喊你来,就是想问王妃,你还记得吗?” 苏明妩听他一个个字往外蹦,心头狂跳,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她夸他的那么多好话,他不说,偏偏说这两句,不是故意刁难,还能是甚么。 “从无越矩之措,再难有交集。”符栾敲了下桌,勾唇道:“王妃今天可都犯了,想要本王怎么罚你。” 这个人为何记性那么好,她自己说的话都不能逐字记清楚,他倒给她回忆了遍。 苏明妩被他那个‘罚’字提得心头烦懑,蹙起峨眉,樱桃口被贝齿咬出殷红色,“王爷,太子十岁的时候,臣妾才六岁,八岁我们在一起也不过是种了点花草,这都能算越矩呀。” “再说见面,摆在书房门口,由王爷盯着,臣妾能闹出哪种花样?”这个人怎么说不清道理呢。 “哦,原来你都记得,也知不该私下见面。” “我...” 苏明妩觉得自己够伶牙俐齿了,却还是说不过,她在符栾面前果然被看得透透的。 她低声嗫嚅,赌气地幽声,“好,都是臣妾的错,那我有何办法,我原本就是不想见的,不信,你去问李泰庆好了。” 符栾耳力极佳,随口道:“不想就不见,你见他干嘛。” 苏明妩没想到被他听见,但既然问了,她也不想白受冤枉,“殿下拿着东宫的御赐玉牌,臣妾不想见也得见啊...” 符栾听她说这句,眉头倏然一拢,显然有些不高兴,语气冷了下去,“是谁说你不想见,也得见的。” 他平生最恨有人威胁,威胁他不行,他的人不行,哪怕是他家的狗都不行。 “素日规矩在说,东宫的威严在说,王朝礼制在说。” 符栾有军功,又是藩王,可以不管他那个太子侄子,她哪来的底气去抗争? 苏明妩也憋闷,以为她多么迫切想见吗?前世她孤零零在西凉,最后五年每日每夜胸口疼的无法入睡,靠绿萤抱着她拍背安眠。连绵阴雨天里,咯血的帕子都来不及晾干。 凭这些,她便半分眼色都不想施舍给符璟桓。 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不可抹去,但那个少年不是现在的符璟桓,这点她分的很清楚。 低头想着想着,苏明妩鼻头微微堵住,喉口泛起苦涩,越想越委屈,没想到再回来一世,还是谁都能欺负她! “你过来。” 符栾的声音低沉,任谁都听得出是生气的模样。 苏明妩不想让他看出这可笑的脆弱,眨眨眼将酸楚压回肚子里,她不需要无谓的示弱,尤其对面是个压根不会心疼她的男人。 她站起身走过去,很清楚符栾是准备要罚她了。 前世,符栾纵然不喜欢她,也完全不许她和别的男子私下见面。她现在还记得,也就是月底那次的进宫晚宴,她偷偷与符璟桓在池边相会,符栾发现之后,将她饿了三日,关在房里半个月,连次月归宁都不给她去。 这次,她已经尽力把事情办妥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罚度。 符栾收起了长腿,由着女子离他站的更靠近。 他的右手还摩挲着那把短刀刃,铁面光滑泛着光泽,折射出的光线晃的苏明妩眼睛生疼。 “把手伸出来。” 苏明妩看向那把刀,再看看自己的手,大概猜到符栾要做什么,她抿了抿嘴,认命地撸起袖袍,把两只掌心并拢,露出的纤细白嫩的手腕,跟两根小白菜似的依偎在一起。 现下已然多说无益,她很有骨气地轻声道:“王爷,能不能轻点,臣妾不想留疤。” 因着方才的情绪,她温软的语调中带上点鼻音,美眸中是努力之后依旧掩藏不住的怯意,像朵暴雨下骄傲柔嫩的小花,芯子都快吓得缩成团了,还维持脸面般的撑开花瓣,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符栾觉得她挺好玩的。 上次是要喂她吃药,她欢天喜地,这次要赏她个东西,她哭哭啼啼。 符栾嘴角带笑,“怕的话,就闭眼罢。” “是。” 不就是划两道嘛,她忍得住。 当然啦,眼睛还是得闭的。闭上了双眸,苏明妩的触觉格外灵敏,她能感受吹过窗口的颊边微风,鬓旁耳边的碎发,还有...落在她左边手腕上的冰冷。 那种凉凉的质感,她明白,是刀刃在比划,或许是符栾在量丈,要割多深多长... 苏明妩的心快堵到嗓子眼,紧张到整个人几不可察地在颤抖。 要落下了,要、要落下了,她能感受到动静。 苏明妩的粉唇被她咬的用力,双眸闭得愈发的紧,因为害怕,呼吸都停了,然而屏了两息之后... 无事发生? 预料中的刺疼没有落下,手上反而多出了点份量。 她悄默默睁开一只眼,而后是两只,入眼可见左手的手腕上被搭绕了条印链,悬挂三只精巧玲珑的小印戳。她出生名门,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田黄三联印玺。 田黄石出自寿山,其中品相好的被称为印石之王。她的父亲苏太傅也有,但根本比不上这件的着色均匀,肌理细密。 他怎么把这个给她戴上了... 符栾踢开碍事的凳脚起身,颀长的身量挡住了背后烛火,苏明妩眼前倏地就暗下阴影,愣愣地呆站住,不知所措。 只见符栾抬起她手腕上的方印,右手还未愈合的伤口被他轻轻一捏,滴出两颗血珠,落下被印章吸附,片刻后血丝染出表面篆刻。 苏明妩盯着盯着想起来了,父亲曾与她偶然提过,当年天子敕封符栾为雍凉王,送的王爷印玺便是三联印玺,分别印有,雍,凉,王三个字。 她不懂这举动的意义,仰头不解,“王爷?” “喜欢么。”他的声音沉沉。 符栾牵起苏明妩,带着她的手拿起其中沾了血的那块鉴章,在宣纸上重重按下,是个单字:王。 “这份,本王送你的底气。” ※※※※※※※※※※※※※※※※※※※※ 微微修一下哈,sorry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竹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soilove 8瓶; 第 10 章 春风拂柳,天晴日暖。 内院外亭廊的花儿开的艳丽,眺过去恰如朵朵娇云,香满斜径甬道。在炎炎焦躁的盛夏来临前,此刻正是难得的惬意好时光。 内室疏帘高卷,容貌妍丽的女子只着雪白亵衣,上半身软柔无骨似的趴在梳妆镜桌前,指尖‘戳’着镜中的自己,百无聊赖地听绿萤在后面絮絮叨叨。 “王妃啊,可不能再拖,今日是公主殿下传唤您去皇宫的日子。” “新婚燕尔,王爷最近来的勤,您受累了,但昨晚您可是睡了个整觉。” 绿萤和苏明妩相处久了,话痨体质开始隐隐有收不住的趋势,她总算看出来自家主子有多嗜睡,就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苏明妩嫌她烦扰,用鼻子轻轻哼了声拖音,“晓得了,不是起来了么。”她怎么知道符栾哪来那么多精力,按说他有两房妾侍,不该在此事上那么积极呀...前世还能想成是故意折磨,最近怎么感觉他心情还挺好的... “可是,王妃,您还没选好要戴的首饰,奴婢怎好给您搭衣裳...” 哦,首饰... 苏明妩的手指从铜镜面滑向右边小巧妆奁,弹开铜锁,那条三联印玺赫然挤在一堆脂粉气十足的缀饰当中,蛮横霸道的明黄色让人想忽视都难。 那日书房,符栾要送给她,她不是没想到推拒,但话到嘴边,有点舍不得。符栾大抵是看在她正妻的身份,代表的毕竟是他的脸面,不喜欢被威胁也很寻常。而她呢,父亲虽然是太子太傅,提起来地位骄矜,做起来没有实权,以前不管是谁,给几分面子权当为了太子,现在... 所以,符栾给的底气是她迫切需要的东西,哪怕是狐假虎威,至少明眼人看到这个,以为雍凉王宠爱她,绝对不敢招惹,关键时刻,或许还能解急...要她怎能不收下。 苏明妩觉得嫁给雍凉王,好像没有传闻那么不堪,说好的喜怒无常,最近不是都对她挺和颜悦色的,如果当真能一直这么平平淡淡也不错诶... “王妃,您选好了没?” 苏明妩回过神,将印玺戴在手腕,往亵衣袖口深处收了收,又选了条环珠彩色琉璃镯,取下两件红色耳铛,“照这个颜色来,我今日想穿的明亮点。” “是,奴婢遵命。” 苏明妩被动地由绿萤服侍穿衣,她的身条窈窕又丰腴,肉都认路一般长在该长的地方,让人伺候起来十分顺手。 “王妃,您知道公主殿下招你过去是做什么呀?”绿萤激动又好奇,皇宫那种地方,是百姓不敢肖想的,她能问两句,都觉得与有荣焉。 这种话,本不该是丫鬟开口,但苏明妩知道绿萤自来没有多余用心,她当然不计较,“我是公主的伴读,兴许,她是想我了罢。” 苏明妩明白,公主是好心,她交好的闺中密友仅三两个,公主就是其一。 记得前世,公主也曾在这个时候召见过她,但当时她与符栾闹得极僵,等到那句传唤传到内院,离该进宫的日子都过去三天。这辈子,苏明妩简直全然顺着符栾的毛捋,是以才有这次多到的机会。 可是,苏明妩现在竟然有些不想进宫。 能聊些甚么呢,公主是皇族的人,是符璟桓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们聚在一起,除了说符栾坏话,就是合起伙来骂他一顿。这种事,前世她乐得去做,现在觉得既幼稚且无趣。 最重要的是,苏明妩不敢确定,公主殿下当年到底知不知是太子的手段,十年了,她们有书信往来,更见过几次面,公主从来都没提过真相,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不想说呢。 此去,若是发现少了个朋友,到底值不值得。可若是不去,她也确实有话想叮嘱公主... 苏明妩心里藏着事,连红翘进门通传都没第一时间留意。 “王妃,林小夫人在院子里等,说是有事要找您报备。” 蓦然被打断思绪,苏明妩语气有点冷,不悦道:“她想说什么事?” “奴婢不知。” “我午后回来,叫她晚些再报。” 红翘就这样被挥退出去,虽则王妃对她算是不错,不打不骂,但总觉得不如绿萤亲近,这是何故?明明她才是从太傅府跟出来的近身丫鬟啊... 院内门外边的石榴树下,林芷清被她随身丫鬟搀扶,眼见到红翘走出来,脸上淡淡绽了个笑。 她的肤色白净,眉眼清秀,但气色不如何红润,未施粉黛之下更显得病恹恹的,红翘去过她的翡烟小院,进去就是一股子药味,听说不是病,就是体子虚,吃的都是补药。 “奴婢,见过小夫人。” “红翘,你对我不用多礼的。”林芷清捏起帕子掩鼻,似乎是不太舒服,“王妃她,愿意召见我了吗?” “小夫人,王妃要准备下午进宫见公主的事,说晚一点再见你。”红翘瞧着她很累的模样,忍不住多嘴道:“小夫人,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林芷清没开口,旁边的丫鬟抢过话头接道:“我家小夫人春天容易犯敏症,这府里竟然连个大夫都无,是要害——” “翠萍,闭嘴。” 林芷清连教训人的嗓音都绵绵软软,她继续侧过脸轻道:“红翘,不知王妃说她何时回来?” “奴婢估摸着是午后。” 红翘觉得奇怪,生病自己请大夫就好了,在这徘徊半天,找府里管家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林芷清看出她的狐疑,话里有话地道:“我只是王爷的侍妾,怎敢随意差遣别人,王爷要晚上才回,府里的事只有王妃能做主,总该报一声。” 红翘看着林芷清的眼睛,“噢,那,小夫人,你要不要奴婢再去细说?”若是禀明,王妃不像是会苛待的连个大夫都不给请的人。 林芷清眼底闪过淡淡的阴翳,抬眸还是虚弱模样,扬唇,“不必麻烦了。” 她从袖袋里拿出颗银豆子,塞进红翘手里,指尖在她手心轻点,“症疾不重,按王妃说的,就等她回来再说。” “啊,是。” 红翘看着走远的白色背影,她是个人精,听林芷清东扯西扯这一通,便隐约猜到了小夫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到底要不要和王妃说呢。 回到室内,苏明妩和绿萤在换衣衫时候不晓得戳到哪里,打闹笑得开怀,红翘脸上须臾间冷下,她不想讲了。 任谁,都要有条后路不是。 *** 皇宫不许闲杂人进入,苏明妩独自坐在宫里指派来接人的马车上,不禁陷入沉思。 先孝康仁皇后生育的迟,二十二岁才有了符璟桓,二十六岁生的公主,帝后对这个嫡亲的小女儿自然是万千宠爱,甚至同意由着她跟在太子身后念学,也因此结识了同样年纪的苏明妩,皇上看两个小姑娘甚是投契,便赐了太傅府嫡女公主伴读的身份。 说是伴读,其实无非就是玩伴,儿时的日子,怎么回忆都是无忧无虑,真让人怀念。 “吁——”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朝华宫门口,朱红门户里走出了个脸生的太监,上前殷勤地扶着苏明妩下马。 “雍凉王妃,公主正在殿里等着您呢。” “嗯,好,谢谢小公公。” “王妃太客气了。” 苏明妩隔着袖摆搭上领路太监的手臂,弯腰从车辕攀下,在高大的黄瓦白墙面前,她玲珑身段上的如意云彩缎裙裳仿佛是宣纸上点落的朱砂,与宫城景色和谐得融为一体。 侧门通往公主住的凤阳宫有段不短的距离,但苏明妩走过许多次,那是一条狭长的夹道,年幼时她无聊还数过步数,记得要走五百四十多步。 “王妃,前面有块砖损了硌脚,您当心。 “嗯。” 远远能看到凤阳宫门口的两座石狮,南康公主垫起脚尖盼啊盼,在看到自己熟悉的密友时,提着裙摆就往大理石阶下跑,一边跑还喊道:“娇娇,娇娇!这里!” 苏明妩闻声抬眸,符箐瑶已然先一步抱住了她,手揽抱住她的腰,说话时亮出了她的小虎牙,面上难过,语气心疼。 “娇娇,你终于来了!” 第 11 章 凤阳殿内,镂空银质薰球挂在纱绢落地罩上,浅浅白雾,袅袅生香。 皇上的确宠爱这个小公主。入门地面皆是由汉白玉铺陈,垫有两层火道,现下这个时节若是裹着罗袜踩在上头,非但没有冷寒,还会让人觉出细腻温润。打眼望去,翡翠青花葡萄纹盘、越窑百草花篕盒、金漆木雕圆形卧榻,各式各样的舶来珍品,御赐贡物将整个中殿堆的珠围翠绕,富丽堂皇。 只是,再好的屋景,也架不住有个青春少艾的小姑娘在那哭哭啼啼得煞风景。 “公主,不要再哭了。” 苏明妩是万万没想到刚见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符箐瑶看着她就开始啜泣,一路搀扶坐上寝卧内的圆榻,两人坐在床沿上更加没有顾忌,公主窝进她的怀里哭得仿佛错嫁的人是自己。 在苏明妩的柔声安抚之下,符箐瑶哭够了,咻咻鼻子,重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就知道,小皇叔那个坏东西!” 符箐瑶身在皇宫,宫人来报花娇交错的那晚,想起苏明妩的处境,她就难受得无法入眠。 小皇叔虽说模样长得挺好看,但她曾经眼见着有个宫人因为多瞟了他的瞎眼几瞥,后来被发现绑石头沉了湖底...那是个多小气的人呐,娇娇在他手里,要受怎么样的磋磨! 苏明妩听到这语气,便知她此时当真是不晓得原委,所谓嫁狗随狗,看在袖中印玺的份上,她勉强准备给符栾说两句好话,“公主,其实,他对我挺好的。” “好??娇娇,你不会是在夸我的小皇叔吧!” 符箐瑶皮肤白净,脸蛋圆圆像个小苹果,长长的睫毛下眼珠圆咕噜,张嘴时露出的小小虎牙更是有趣,哪怕此时明明是惊惧的表情,也被做出几分可爱意味。 苏明妩点了点头,“嗯,是他...” “咦,生病了麽?娇娇,在我身边不必忍着,我们是好朋友。” 符箐瑶皱眉,起身探上苏明妩的额头,没多久被苏明妩无奈地揭下,“公主殿下,我不与你开玩笑。” “王爷他真没有欺负我...” “...好吧。” 符箐瑶虽然不信,但苏明妩硬要这么说,她也没办法。 符箐瑶不知接下来该讲些什么话,毕竟她原本的想法是,先和娇娇抱头痛哭,然后痛斥小皇叔,最后她帮娇娇传口信给太子哥哥聊以慰藉,谁知第一步就和她预想的完全相反,娇娇似乎心情不差? 满腹的安慰不知从何说起,符箐瑶犹犹豫豫半天,问道:“那太子哥哥呢,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啦?” 太子哥哥...多么熟悉的称呼啊。 苏明妩当初这样喊符璟桓,就是因为做伴读之后跟着公主一并喊了的习惯。以前觉得亲昵,现下却觉得讽刺。 看在符箐瑶对她的真挚关心,苏明妩淡淡开口,不愿带多余的情绪,“嗯,许是没有缘分,既然嫁了旁人,也无谓再多费心思。” “啊” “而且,姜莞比我更适合太子殿下。” 符箐瑶对这个答案稍微有点失落,右手缠上幔帐里的洒珠银线芙蓉花,瘪着嘴小声,“哦,我明白了。娇娇,可是你今日说话,怎的老成在在的。” 苏明妩闻言,捏了捏公主的小翘鼻,笑道:“我嫁人啦,哪能和公主你比呀?” 这样亲昵的举动,让符箐瑶情绪恢复过半,眼见着苏明妩看起来真真的不是装出的不难过,她的情绪也轻松起来,低着头询道:“娇娇,如果没有太子哥哥那层关系,你还会陪我读书,我们还是好朋友么。” 苏明妩听到她的问话先是一愣,再看她认真的样子,真是忍俊不禁。 公主没见过世间险恶,只有天真烂漫,曾经的她也是如此,幸好,时光会让人成长,她多了次机会,“公主,我嫁作王妃了,如何再给你当伴读。不过,等我去了凉州,我们可以书信来往,当然还是朋友。” “哦,对哦。”那也不赖嘛,“嫁人的话,娇娇要做些什么?” “唔...” 做些什么,苏明妩脑海里冷不丁冒出了符栾在床上掐住她腰施力的样子,面上蓦地一红,赶快撩发遮掩,结结巴巴道:“就是管管中馈,见见妾侍之类的闲事。” “那,如果你嫁给太子哥哥,也是做这些事咯?” 苏明妩捂嘴,“咳...嗯。” “也是,太子哥哥也有几房侍妾,宫里也挺穷的,是得管管。” 苏明妩笑了,“公主怎知道太子穷啊?” “他与我借过银子,还有父皇赏我许多珍宝,他时不时来了就挑着些走,好几次了。” 这些事,苏明妩以前没与公主聊过,如今听闻真是意料之外,原来,符璟桓真的也会缺钱呐,想起自己的小金库,她莫名有些窃喜。 水晶琉璃吊烛发着幽幽黄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雍凉王府里的琐事,撇开不能讲的,苏明妩为了让她安心,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夸了几个。 符箐瑶坐在床沿,晃荡两只堆叠秀袜的脚丫子,听完思索了很久开口:“好吧,可惜你以后不能当皇后了...” “可是呢,我刚刚想通了。” 苏明妩侧过脑袋,“什么啊?” “以前你告诉我你喜欢太子哥哥,我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但一想到你将来做我的皇嫂,我是欣喜的。现在,你成了我的小皇婶,反正也是亲戚,你既没有不甘愿,那我也接受。” “不晓得苏太傅乐不乐意,大抵是不乐意,宫里都知道,他更喜欢太子哥哥。” 符箐瑶转过头对上苏明妩的视线,俏丽的小脸终于现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梨涡甜甜的,“娇娇,莫要管旁的事,我觉得,你高兴就很好。” 南康公主从小是被养在锦衣玉食里的一颗珍珠,她的父皇是天子,哥哥是储君,所以她不必懂外边世故,可正是如此,她看得反而比一般人通透。 是啊,日子从来都是她过,与别人又有何关系呢。 苏明妩拉过她的手,抓在手心,“嗯,谢谢公主殿下。” ... 纵然南康公主百般不舍得,苏明妩还是拒绝了住在凤阳宫内,她今日没碰上符璟桓已然是运气不错,多住一晚,万一出现幺蛾子,家里那位到家没见着,怕是会带人过来逮她。 走之前,苏明妩回想起前世,复又叮嘱符箐瑶道:“公主殿下,莫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 “记得记得,你与我说了许多遍,明年春闱殿试之后,我尽量不要去御花园乱跑,这次见面,你真是神神叨叨。” “我只是作了个噩梦,梦见你那日去了花园,许会冲撞了谁,不高兴。” 苏明妩记得前世,公主在御花园见了那次殿试的探花,探花容貌清隽,满腹才学,符箐瑶听他作诗,情窦初开,适婚年纪里第一次懂得欢喜的意味。 须知在大宁朝,一旦作驸马,基本便断送了仕途,探花自然对公主不冷不热,尽量疏远。 可符箐瑶钻牛角尖,满心爱意自觉感动,甚至去请了圣旨赐婚... 万般无奈之下,那位探花终究娶了公主,婚后的情形可想而知,就苏明妩记得的公主信中所言,婚后多年,探花不曾在她房中留宿过。当朝公主的婚姻不是儿戏,断然不可能和离,这般僵持蹉跎岁月,有什么意思呢。 符箐瑶曾万般悔恨,如果他们不曾遇到,或许就不会发这件事,那位探花,也能施展自己的抱负... 苏明妩不清楚自己说的话能不能改变公主的选择,但她能做的不多,至于以后的事,连她自己都是走一步算一步。 *** 回去的路上有点儿堵,苏明妩兴起了念头让车夫绕到了东城区的矶石街,透过窗纱远远望一眼都很满足,家里的屋檐好像筑的特别好看。 苏明妩抹去眼角的湿意,没到归宁的日子她不能进门,这一世能不能顺利回家呢,她真的好想母亲。 这次来见公主,符箐瑶不小心点明了她现在的处境,教她不得不去思索更多。 苏明妩的家族出身,注定和符栾不是同路人,她前世死的时候,符栾似乎已然万事俱备,准备起事,然而她不知结局,是以才会愈加纠结。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与符栾绑在了一起,可她的家人该怎么选。 除非,和离? 苏明妩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两个字,被自己吓了大跳,她在想做甚么美梦,符栾怎么会同意呀... 天色近黄昏,马车行至王府宅子门口,猛然一个趔趄,苏明妩连忙扶住厢栏,人都没坐稳,绿萤倒是急慌慌攀上钻了进来。 “王妃,王妃!” “怎么啦,半日不见,就这样记挂我,哪有钻上马车寻人的道理。”苏明妩对绿萤无条件的信任与喜欢,说话时便不再顾忌地调侃她。 可绿萤难得没有红脸,而是焦急地低声,“不是的,王妃,您,王爷他刚回来,林小夫人还生病着,她。” “你等等,别急,把事情捋顺了,好好讲一遍。” 苏明妩在车上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被更乱七八糟的事压了下去,她最怕麻烦,没听已感觉到头疼。 绿萤蹲在苏明妩脚边,将事情回想了遍,“好的,王妃。” “王妃,今日您走后不久,林小夫人的奴婢翠萍过来,说是小夫人生病了。” “怎么不请大夫?” “哎,王妃,您还记得今日午前,林小夫人就来过,当时您说不见,翠萍告诉府里的下人,暗示是王妃明知林小夫人病了,还拿乔不肯帮请大夫。没想到短短半日,这急症加重了,坐等右等——。” 苏明妩联系起绿萤开头说的,接道:“左等右等,王妃没回来,王爷先回来了,是么?” 绿萤重重点了点头,愁容满面:“嗯!” 原来是这样,事情简单的很,不就是上午没见林芷清,被她顺水推舟利用给王爷打了小报告。 当真有重病,她怕是早上心了,还能虚等半日啊。不就是仗着符栾心里宠爱她,想来个下马威麽。 苏明妩的手撑在案几,身子微微前倾朝向绿萤,她丝毫不在乎林芷清的想法,王府里,说得算的本来就只有那个人,她不信,符栾连这点浅薄争宠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王爷呢?王爷他怎么说。” “王爷倒是还没说甚,直接去了林小夫人的院子,现在还没出来,所以奴婢才急着等在门口,想让王妃有个准备...” 准备...凭符栾的眼力,断然不会被林芷清蒙蔽,无非就是公正对待,还是刻意偏袒。 苏明妩容色恢复如寻常,低垂着眼睑撑开皱在腿边的裙摆,而后将手轻轻搭在绿萤的手臂上,“不要急,先扶我下去。” “是。”绿萤小心搀着,将车帘撩起,回头道:“王妃,那我们往哪儿走呀?” “探病。” ※※※※※※※※※※※※※※※※※※※※ 因为上榜单啦,所以要压一下字数,最近是隔日更~~~感谢支持,鞠躬~~ 不会有太多宅斗,主写男女主的互动和女主做富婆的梦想。 未来的初恋副cp:高冷坏脾气探花x恋爱脑小公主 第 12 章 二月下旬,天色变幻非常,京华时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苏明妩曾透过车窗看到官道边的泥地晕染了几颗小雨点,断断续续,她以为不会真下,没成想刚到宅子门口,雨势竟逐渐大了起来。 “王妃,您总算是回来了!” 李泰庆站在大门旁,看到苏明妩下马车,立刻撑伞小跑上来接,“王妃,仔细雨珠子。” 苏明妩摆手表示无碍,“李管家特意在这等我,是有何要嘱咐的?” 李泰庆往后指了指,压低声道:“王妃,嘱咐不敢当,王爷就在里头,奴才长话短说。” “王爷今日出门去不远的鹿山骑射,玩得很是尽兴,回家后门房递了口信,说林小夫人急症无人医治,他脸色瞬间就差了...” “至于大夫,奴才这边已请好也看好,敏症加上体质弱,调养就行,问题不大。” 苏明妩点头,“谢谢李管家,那你可知,王爷他有几分怒意?” 李泰庆皱眉,“这个嘛,奴才真不知道,王妃,您这次或许是得好生忍着,毕竟林小夫人的模样看起来怪可怜的。” “嗯,我明白。” 这拙劣的挑拨离间,林芷清仗着的就是符栾的宠爱。他们认识九年,无论是哪种情意,总归比她这个新婚妻子要深厚。 “绿萤,我们走吧。” “是。” ... 翡烟小院的正房,嵌螺钿圆桌椅置在中央,角落则是两张象牙嵌红的博古架,茶几上摆设的玉器精美,烛光将其投射打在浅色促榆木地板,景色静谧雅致。 内外两室由彩色琉璃珠串起的紫绡吊挂隔开,门缎后头的寝卧内,黄花梨木架子床榻,骨瓷睡枕,软绸香被,越是艳丽的颜色,反衬的床上的病美人愈加楚楚可怜。 符栾斜坐在床沿,宽肩挺秀,背脊挺拔,从抬起手臂的空隙处,能看见他正捏着瓷碗,纤长分明的手指骨节施力起来分外好看。 林芷清揪裹着被筒,盯着男人手里的药,瑟瑟发抖,“王爷,妾身知道错了,以后不敢如此的,能不能不喝。” 符栾轻声嗤笑,递上前,“乖一点,不要让本王说第二遍。” 林芷清看清男子眼底即将升腾起的阴鸷,咬唇不甘愿地从被子里抽出手接过,“...是。” 她轻轻喝了小口,苦涩蔓延至嗓子眼,直往心尖儿上窜去。 今日的事,她的确没有得敏症,或者说,她最多只是锁骨下长了几颗小红疹,每年春末皆是如此,她常年服特定补药,其他药自不能乱吃。 早上她去求见苏明妩,全然是因为有日从书房窗口,看到符栾替苏明妩戴上印玺,那姿态太过亲密,让她妒火中烧,忍不住想去探探口风,旁敲侧击苏明妩对符栾有无情意。 接下来的事是她仓促下临时兴起,手段虽拙劣,但在符栾心情好的时候,或许真能分得片刻在意。 没料到,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在王爷心里的份量。 符栾盯着她一口一口地啜药,懒散地向后靠着床板,笑容轻漫,“芷清,你跟了本王多少年。” 林芷清面色惨淡,咽下口中褐汤:“王爷,有九年了。” “当初北羌,幸得王爷垂怜救命,去年才抬进王爷寝殿,为了调养身子,迟迟没有侍...” 符栾笑着打断她,“知道本王为何喜欢你么。” “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符栾喜欢过她么? “因为你乖。” 想到今日在门房,符栾嘴边的笑容收了大半,“可若是你不听话,本王不介意怎么捡你回来的,再怎么扔出去。” 他无所谓后宅吵闹,但绝不能闹到他头上,否则,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林芷清是这样,苏明妩也一样。就是最近,他的王妃实在太过识相,他都不舍得收拾。 林芷清喝下最后一口,眼里的光芒黯淡,“妾身明白,是王爷自成亲后,待王妃太好,妾身怕...王爷忘了我...”才会出此下策。 符栾像是听到了个笑话,“林芷清,你和苏明妩在本王的心里,你以为会有怎样的区别,一个睡过,一个还未睡?” 林芷清不由得蹙眉,张口讷讷,“王爷,我们...” 她以为有那九年相处,她和苏明妩多少有些不同,却原来,在符栾心里,他的女人是没有分别的吗? “王爷,那如果等妾身身子好了,王爷也会那样待我?” “当然。” “是,妾身明白了。” 谁更能取悦于他,他便愿意施舍宠爱,一切全凭身体本能的冲动,所以他的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 当初,林芷清才六七岁,在战场上被乱军马蹄踩伤。后来由符栾救起,她的身子内伤严重,还好遇到名医,说只要吃配置的补药十年,便能与常人无异。 她从小喜欢符栾,每日认真吃补药,期待有朝一日能伴他身侧。 算一算,今年到年尾快满十年,她也终于能近身侍候,然则方才王爷罚给她喝的,不知要打散多少药效。 林芷清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要王爷不真正留心任何女子,她就一定等得及。 ... 苏明妩撩开隔帘,看到的恰是符栾和林芷清对坐‘谈心’的模样,符栾还‘体贴’地拿走了林芷清的空药碗,她有些不想打扰这片甜蜜场景... 然而,苏明妩不得不开口,她无奈叹了口气,走进去微微福身,“王爷。” 林芷清被迫吃了药,听完符栾的话心里正难受,她秀气的脸上惨白中泛着红,双眸半阖,靠向背后的软被。甫一看到来人明媚艳丽的容貌衣饰,她心里更是憋闷。 苏明妩浑然不觉方才房中硝烟,她见符栾背对着没应声,不得已又往床榻近了步,“臣妾,参见王爷。” 这次,男人终于赏脸侧过,露出他左边的黑色眼罩,“本王的王妃,回来的这么晚。” 苏明妩看不到他的神情,听声音也辨不出喜怒,斟酌之下她不敢撒谎,“臣妾见路上拥堵,绕到东城区远远看了自家的房檐,毕竟多日不见,臣妾有些挂念家人。” “嗯,本王不想动,走到我面前来。” “是...” 外面因为下雨天昏地暗,没有下人敢来掌灯,房内显得晦暗不明,苏明妩换了个站位,借着窗扇微光,勉强能辨清靠在床栏上的男人。 那是张绝色容颜,天生的笑唇弧度极浅,但唇形厚薄适中,形如仰月,单看的确是能让人溺死的温柔乡,可若是继续往上留意,锐利狭长的单边凤眸不自觉中和了那股柔情,气场邪佞霸道,两者互相纠缠,勾人地欲罢不能。 苏明妩须得承认,她偶尔也会被他的美貌所惑,思及此,她赶紧收回视线,免得等会应对的时候分心。 符栾向后仰靠,手随意地搭在曲起的右腿上,欣赏着女子被绶带勒出的细腰,漫不经心地询问:“说说罢,在宫里和公主聊些什么。” 苏明妩没想到他第一句是问这个,此时难道不该问她为何不给他的宠妾请大夫的事么。 她忖了忖,坦白道:“王爷,臣妾告诉公主,臣妾过的很好,王府待我也好。” “嗯,提到了符璟桓?” “公主殿下提了,臣妾答过就算,只一次。” “听闻,矶石街街尾有人跳大戏,挡住大片官道,可有此事。” “唔...没有...至少臣妾去的时辰没见到...” 符栾前头说话都是慢悠悠的,此时话锋突转,“午前,为何不见林芷清。” “就是心烦,不想见。” 苏明妩说完蓦地发现自己太顺嘴,方才连串的问题砸来,她最后不小心透出了心底实话。 符栾抬眸,恰好对上她偷偷瞟来的视线,那双杏眼水莹莹的,他心念一动,薄唇勾起弧线,“苏明妩。” “嗯?” 苏明妩心里咯噔一下,喊她全名,看来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了... 果然。 “王妃理应该安稳后宅,今日,本王的宠妾却受了委屈。”符栾越看越觉得苏明妩的腰十分碍眼,他站起身,逐步走近,“王妃是不会管,不想管,还是不屑管呢。” 当站定到苏明妩面前,符栾伸手一揽,将小姑娘轻松摁进怀里,摩挲上她的腰际才觉出满足,他的确贪恋她的身子,柔软滑腻,手感极佳。 苏明妩忽然被抱,还没来得及起念头挣脱,符栾低头覆在她耳边,继续道:“或者,是本王最近对你太不管束,使得你忘了自己的本份。” 这下,苏明妩全部心思瞬间放在了如何解释今日的误会上。 “王爷,臣妾自知身份,可林小夫人未将话说清,臣妾如何知道她有急症?” “王妃连个别院眼线都没有?” “臣妾哪有那种心思啊。” 苏明妩急着想解释清楚,没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旖旎,因着符栾将声音压低,她也不自觉微微踮起脚尖,仰头跟着轻声,外人看起来如耳鬓厮磨。 床榻上的林芷清见状,不住抓被,险些将指甲磕破,若不是她需要养身,现在在王爷怀里的,本该是自己才对。 符栾毫不介怀房里有第三人,他很喜欢闻苏明妩身上淡淡的熏陆香,继续贴着她的耳廓,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雪白颈项,心不在焉地道:“王妃的意思,你是被芷清设计的。” “是啊!” “唔,本王信你。” “谢王爷!” 苏明妩真是万万没想到,符栾竟然也有不偏私,讲道理的时候,虽然她也不懂,为何说话要贴的这般近,声音这般低... “可是,本王总得给她一个交代,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符栾在那随口应付,实则动手动脚地占她便宜,苏明妩却是全然不察,一门心思认真得很。她心想,符栾确实喜欢林芷清,但能够这么好声好气与她商量,也算是退让了大步。 既如此,那她就牺牲小下,算是换个后宅安稳。 苏明妩灵机一动,献计道:“王爷,这样,您就罚我月末进宫之前,于院内禁足,外人不能求见,您看如何?” 她的语气过于轻快,符栾垂眸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哦,也可以。” 苏明妩闻言松了口气,只等符栾报完罚度,她便能安心回院子休养啦。 想想她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很漂亮!反正她最近也不想出门,而且禁足了,别人有事不能找她,王爷为了震慑之效,肯定也不会来烦她...这次可以说因‘祸’得福。 符栾松开苏明妩的柔软腰肢,低头摺了摺袖口,薄唇轻启。 “王妃治下不力,既如此,本王就罚你于院内禁足,月底之前,都不得出去。” 一旁的林芷清有些惊讶,没想到符栾竟然会这样下苏明妩的面子,别人不知内情,只会觉得王爷为了妾侍,罚了王妃。 苏明妩不计较,她还挺开心的,喜滋滋地转身请退,“是,臣妾认罚。” “王妃,不要走错路。” 符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勾唇道:“你要呆的,是本王的院子。” ... 第 13 章 二月的风,吹面不冷。 夜色渐浓,回内院的甬道两边亮起了排排窍石烛,昏黄火影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掉落在手腕上,稍微有点凉意。 绿萤小心地将伞遮往苏明妩那处撑斜,时不时弯腰替她捡走挡路的小石子,她的王妃刚从皇宫里回来,穿的还是颇为高跟的翘头弓鞋,不仔细点,摔了可是大事。 苏明妩见小丫鬟兢兢业业埋首,缓下步子蹙眉道:“绿萤,你别管地上那些,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呀。” “在呐,奴婢在听呢。” “我说到哪儿了?” 绿萤确认周边无人,才抬起头,结结巴巴地道:“王妃,您说到——谁谁可恶...” “就是嘛,怎么有这般可恶的人!” 苏明妩每每在符栾那里吃了亏,装不住了就会与身边亲近之人袒露真实的脾性,绿萤忠心嘴巴严,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她方才在林芷清房里,怎样都算是表现从容大度,符栾明知是他宠妾争宠生事端,凭什么又把她给禁足啊! 绿萤听着想说句公道话:“可是,王妃,禁足一事,不是您自己要求的麽...” “我是想呆自己的院子里,谁要去他那边。”简直是羊入虎口。 苏明妩恨恨地说,她算是发现了,符栾就是喜欢与她对着干,不会让她特别害怕,又不乐意瞧她欢喜,做的和说的总与她以为的相悖,就像是放了几把饵料,只允许她快乐片刻,就将她钓起来带回去慢慢折磨,偏偏她很不争气地每次都上钩。 还不如直说,显得他为人更君子一点。 “罢了,符栾也不是个君子!” 绿萤听她都开始直呼其名,探头探脑心惊胆战,忍不住劝慰:“王妃,您莫再生气,再说就算王妃生气,那不也还得搬进主苑麽。” “...” 苏明妩被绿萤‘安慰’的瞬间泄了气,说得对啊,她确实没得选。 其实,符栾已然比她料想中要好得多,但人总是贪得无厌,他没有狠言戾色,她就希望他更和风细雨,他待她勉强算得上正妻的规制,她就希望他能更少管束一点。 苏明妩觉得自己的心态着实有问题,符栾那种人,她居然会对他心生多余期待... 经过这次,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既然他承认心里有林芷清,那么哄得他将自己休弃也不是不可能呀,如马车上所想,若能与符栾切断了联系,不管最后他和太子谁赢,他们苏府低调过日子就好...至于她自己,和离之后,回到开明的江南外祖家好像也可以过得不错。 “王妃,我们到了。” “噢?” 苏明妩回过神发现自己伫立在内院门口许久未动,她侧脸朝绿萤眨了眨眼,榴齿含笑,娇美可人,“啊,我方才在发呆...” 绿萤:“...” 府上说王爷喜怒无常,王妃是不是和王爷呆久,也变得差不多,刚刚走路愁眉不展,现在又似个没事儿人一样,仿佛说好些狠话的人不是她... 绿萤收起伞,拨锁推开门,红翘在院内踱步了许久,屋檐下两盏摇晃的红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听闻门口有人进来,她立刻迎接走上游廊,“是王妃么,奴婢见过王妃。” “王妃,奴婢方才去膳房回来,听说了林小夫人的事...” 苏明妩扶了扶发髻,看着由晦暗处逐步走近的贴身丫鬟,不由得寒心。 她对红翘不可谓不好,当初求得符璟桓的首肯,她想带个用惯了的丫鬟进东宫,母亲提起红翘心思太过活络时,她还不信。 前世,她自己作怪,怨不得别人,可这次,很明显红翘明知内情,依旧选择了外人。 苏明妩看在往日情分,给过诸多机会,既然红翘始终安不下心,那便无谓再拖,她身边不想留个麻烦。 “红翘...” 苏明妩在廊下长椅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搭在栏杆,声音幽怨,“哎,别提了,王爷很是生气,说,林小夫人是他的爱妾,自然要罚。” 雨声连连,红翘看女子的娇俏背影偶有颤抖,隐约能猜到王爷约莫是说了重话,犹豫问道:“王妃,王爷他,罚您什么?” 绿萤没看明白王妃的情绪为何能说来就来,但还是乖乖地接上,“红翘姐姐,王爷罚王妃禁足呢。” 什么?! 竟然为了个区区侍妾,罚王府正妃禁足,就林小夫人那手段,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故意使袢子,王爷就这般宠爱她...也太过打王妃脸了! 苏明妩尤觉不够,添油加醋,侧过半边美眸微垂,“红翘,你是不知,我进了林芷清的小院,才发现王爷当真赏了她许多贵重物,谁能比的过她那边恩宠。” 其实,对于红翘这样的身份,苏明妩犯不着做这一出戏,赶出去就行。但既然林芷清先与她宣战,她也不介意趁机将这个大麻烦送过去,前世,红翘在翡烟小院惹的事不小,下场极惨,比起来,她若是简单将人赶出去,反而是帮了红翘和林芷清。 红翘看苏明妩深思沉默的‘难受’样子,越发觉得自己该早点找条退路,转到林小夫人的院子里去。 王爷这样的霸道,宠谁便能让谁任性妄为,若是王妃始终讨不得欢心,那她留在内院有什么用,她的心思可不是止步于区区小丫鬟。想来真是晦气,明明苏明妩模样身段顶好,怎么就拴不住男人的心呢! 红翘沉吟片刻,道:“王妃,奴婢有个大胆的想法,您看要不要试试。” 苏明妩了然,托着腮,点头示意,“嗯,你说。” “奴婢自愿去翡烟小院,给王妃充当眼线,这样,就算以后小夫人还想耍花枪,奴婢也能马上通知王妃。” 苏明妩听完,为难道:“啊,这,你毕竟是我娘家带来的家生子...” “王妃,正是因着奴婢是家生子,王妃才能放心啊,奴婢保证,去了之后定然会好好盯着林小夫人的。” 这般话音落,苏明妩似乎是在思索,红翘揣摩她神情有松动,复又说了许多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场面话。 良久后,苏明妩像是想通了,叹了口气,“好吧,红翘,那就辛苦你了。” 绿萤在一旁很是感动,她上前牵起红翘的手,被气氛感染地鼻尖略红,“红翘姐姐,若不是我太过蠢笨,又舍不得王妃,我倒是愿意替你了。” 苏明妩:“...” “绿萤,去,将我房里几件素净点儿的衣裳赐给红翘,你再去偏房替她整理下行裹,今晚就搬过去。” “是,王妃。” 红翘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当,怎么看起来王妃竟是比她还急... 将人送走后,绿萤站在外室门口,看院里树叶虚影重重,黑洞洞却空荡荡,难免生出孤寂之感。本来苏明妩就不喜太多外人服侍,现在好像贴身伺候的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怏怏回过头,见王妃没有任何不舍,思彼及己,询道:“王妃,您以后会不会把奴婢也调走啊,譬如送给嫚儿夫人之类的...” 苏明妩不用再在院子里见红翘,心情正好,正在盘算要带过去的物什,随口应道:“想得美。” “王妃,什么想得美?” “我说,周嫚儿想得美,你啊,本王妃谁都不会给。” 绿萤一听,小脸立刻变红,哪里还在乎外面天黑不黑,院里人多不多这种无聊事,回过头喜滋滋地开始给苏明妩收拾,“王妃,您说要带哪个,奴婢这就给您理!” “这个,喏,那个...” “是,对了,王妃,今晚咱们就得搬呐?” “嗯。” ... 苏明妩从小认床,因活过一世的关系,她现在容受度高之以往许多,但被衾软枕等私物还是想带自己用惯了的。 绿萤找了几个二等丫鬟一起,因此很快,雍凉王对王妃的真正罚度就传遍了整座宅子。 原本禁足是件严肃的大事,可王爷偏偏将人圈进自己身边禁足,莫名就变得暧昧起来,有几个年纪小的,不知谈论到如何,连耳根子都说红了。 “王妃,剩余差的,明日奴婢再搬来。”绿萤边铺床,边望向门外,“雨又要下大,木头东西沾了水就不好用了。” “噢,不急。” 苏明妩趁着晚上搬来自然有她的用意,她是想免得明日符栾替她选,不如自己挑间离他的寝室最远的廊庑,她可受不了大清早醒来就与符栾打照面这样的事... 苏明妩今日来回疲惫,梳洗完不自觉伸了个懒腰,打呵欠时余光瞥见有黑影飞过,直至看清后吓了大跳,“绿,绿萤,这,这是什么大虫子啊!” 绿萤闻声回头,“王妃,这只是蛾子...” “蛾子哪有那么大,这里还有只,符栾住的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嘛!” “王妃...在咱们院子也有,只是奴婢们给您提前给赶跑了...” ... *** 符栾从翡烟小院回来,用完晚膳就进了书房,之前来过的下属从新安府回来覆命,要紧事办完已是戌时。 那人出去没及时将门归拢住,符栾听到了外头的喧闹,无端被打断看凉州传来的奏疏,他面上顿时不悦。 “是谁。” 李泰庆搓着手守在门外,耳朵动了动,回道:“禀告王爷,是王妃搬进来了呀,不是您罚她禁足在咱们主苑内么。” 符栾想了想。 哦,白日里他好像是这么说过,当时只不过是瞧她高兴,一时兴起挫挫她的锐气罢了,他若是有需求,自然会去内院找她,其余时候,他对女人没有太多兴趣。 “吵,把她赶回去。” 李泰庆笑嘻嘻地说完,下一息再听到这句,脸上表情滞住,干巴巴地道:“王爷,您说真的啊...可王妃来的时候笑得可高兴,奴才要怎么开口?” 她很开心? 符栾当然不信,“把门打开。” “是。” 符栾的玄色皂靴踩住案桌的边缘桌屉,太师椅顺势向后半倾,斜眸看向门外。 苏明妩选的耳室虽然是最西边廊庑的那间,但正好正对东边转角的书房,符栾看得一清二楚,窗边站着的人影身段柔婉绰约,应当是正在房里与丫鬟打闹,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的,心情的确看起来不错。 “王爷,您看看,奴才没说瞎话吧。” 李泰庆等了半天,里头没声音,看来王爷这是不坚持赶人走了。 “这几日给她找点事做,安静点。” “是!” 李泰庆擦了把额角的汗,松了口气。 王妃,我可是又帮了您一次呢! 第 14 章 下了半宿的雨,三更才停,扫洒的丫鬟们早早将院内石砖地的积水排空,只余下几个暗处水洼。 苏明妩昨晚和绿萤抓飞蛾闹了两炷香的时辰,倒上床就瞌睡,别说认床,连盖被都是绿萤趁她睡着时给她换上的,饶是如此,今早辰时起来,显然依旧没睡够。 苏明妩身上披着件桃色绸缎长袍,肘部支撑在台几,两手托腮,阖眸坐向门口动也不动。她的脸小巧精致,手指细嫩微蜷如花瓣将其围裹,此番静态俨然成了一副睡美人图。 “王妃,今日你喜欢怎样的发髻?” “唔,随意罢。” 苏明妩悠悠睁开眼,因为困倦浮出的水汽盈盈晶亮,哪怕此刻她目光呆滞,都能教外人看出一汪脉脉深情。 绿萤在心底又一次赞叹完主子的美貌之后,道:“王妃,这怎能随意呢。” 昨晚,经过同行的丫鬟点拨,绿萤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王爷待王妃的那份心思。原来表面的罚也不一定是罚呢,将人困在身边,还不是因为日日想见... 王妃许是骄傲惯了,不好意思表现出欣喜! 与此同时,苏明妩神思恍惚中也在暗自发愁,昨晚符栾没有来烦扰她,可还有十几日该怎么熬。按她所想,最好是连房门都别出,她自己给自己禁足屋内,省的被挂心。 苏明妩很有自知之明,符栾如今对她顶多是新鲜劲头未过,说穿了,她虽不排斥他的碰触,但也说不上喜欢,能少相处自然于她更自在。 “王妃,奴才李泰庆求见。” 门外的叫唤声将苏明妩的神思回笼,她敛住心思,揉揉泛酸的眼,应了声:“进来。” “李管家,有什么事呀?” 李泰庆躬身跨进门槛儿,作完揖,见苏明妩姿态怠惰,待他更是说话随意,明显将他当作了自己人,不由得更加高兴,“王妃,奴才这是给王妃报喜。” 苏明妩瞬间来了兴致,撑着站起身,眸光亮闪闪,“什么喜事,王爷说赶我回内院么?” “王妃您是在说笑吧,这哪里是喜事...” 李泰庆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继续道:“您看看这个,这是奴才给你挑选出来的好差事,这两日您就不会无聊啦。” 苏明妩听到不是赶她回去,兴致缺缺地坐回座位,再听到她还得做事,秀眉立马蹙起,不可置信道:“啊?来这儿,我还得做事啊?” 她未出阁前,在家就是众星捧月,要不是经过前世的磋磨,怕是能更娇气,何曾伺候过谁。 李泰庆见她如此,依旧笑呵呵地不吃惊。王妃身份尊贵,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看得出她平日里皆是装出来的气度。 “王妃,您细细听奴才说。” 李泰庆当然不好说是因符栾嫌弃苏明妩吵闹才会有此安排,“您一来,内院的男眷们都得分时候避让,有些琐碎事,就没人做了呀。” “那怎么就要本王妃做了?”苏明妩心忖,定然是符栾那个人想出的惩罚她的办法,故作大度,实际上小心眼的很! “王妃,您别担心,哪能真让您纡尊降贵,有老奴在,奴才给您挑选的都是些轻松细致的活!” 苏明妩心里将符栾骂了遍,却又无可奈何,闷声道:“拿来我看看。” “是。” 接过绿萤手上的纸条,苏明妩展开一看,默念:“整饬王爷的贴身衣饰,王爷的寝卧家私,给王爷端茶,准备王爷的....” 不对啊,这怎么都绕着符栾转... 李泰庆见苏明妩看出来了,满脸的求赞赏,“王妃,这就是奴才给您安排的好差事啊,皆是与王爷相关,其余夫人求都求不来!” 让堂堂王府的正妃做差事,传出去谁不笑话,但若是近身伺候王爷,那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成了王妃受王爷恩宠的表现。前皇后还曾给当今皇上叠衣裳呢,大家不都传是伉俪情深。 “...王爷他同意了?” 李泰庆这倒是还没问,不过,王爷只说给王妃找点安静的事做,又没说不许做这些,他点头,“嗯呐,应该是同意了。” “...” 苏明妩被他说的困意顿消,她巴望不见符栾,没想到避都避不开。 这些个零碎杂事,她晓得李泰庆有分寸,叫做差事,不如说是他为她制造的机会,可,问题是她不需要呀... “王妃,奴才得回去继续伺候王爷,上面列的事儿,奴才都给您安排好了,您到了地方就会有提示,不用担心受累。” “...好。” 苏明妩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怏怏回过身,余光瞟向妆奁旁的铜镜,蓦地发现谈话间,绿萤竟是连发髻都给她梳好了,还是时下坊间最流行的随云髻,生动灵转,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 她身边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是不是都以为她对符栾情根深种,想帮她争宠? “绿萤,你...” “王妃,您让奴婢梳的,现在拆是来不及了...”绿萤嘿嘿笑道,“王妃,奴婢还想到了配这个发髻的衣裳,您要不要试试呀?” “...” 苏明妩有个习惯,若是不想打扮,那须得从头到脚都很随意,否则看起来多不搭调,现下梳的这样精致,再让她穿件素净的,连她自己都看不惯。 苏明妩鼓鼓嘴,好吧,“...你挑的哪件啊,看看?” ... 换完了条艳色罗裙,绿萤指腹沾上少许胭脂,浅压了几下苏明妩樱唇着色,“王妃,您不用施妆,还是好看的紧,王爷见着了,定然不舍得你理书端茶。” 苏明笑道:“绿萤,你是哪里看出符栾这个人会怜香惜玉的?” 王妃时常偷偷喊符栾的名字,绿萤从一开始的不淡定,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甚至敢接道:“王爷对王妃不一样,奴婢说不来,别人或许不会怜惜,但王爷对王妃会,会。” 绿萤没有念过许多书,半天蹦出了个词,“见色起意!” “哈哈哈。” 苏明妩被她说得笑出了声,歪头斜脑倒在玉臂上。 其实绿萤说的倒是没错,符栾对她,充其量就是贪图新鲜,见色起意,男人对喜欢的女子,如何舍得这样反复。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应当是有隐忍也有爱护吧,可惜,她没有机会再遇到。 ... 用过午膳,苏明妩将绿萤留下,自己则从廊庑出发往外走。 李泰庆给她写的字条上,选来选去,都是端茶那项最为简单。至于其他,她宁愿趁着符栾不在的时机,再带着绿萤一道去。 靠北边的茶室内,李泰庆如他所言,早就吩咐好了下人煮茶,婢女蕙香看到苏明妩进门,连忙起身,“奴婢参见王妃。” “嗯。” 茶几上的黑釉木叶纹汤瓶,还有成对的墨色釉陶杯,的确是符栾惯用的暗色纹路,他好像很偏好重色,素日穿的也是黑色居多。 苏明妩掀开茶盖,用手挥了挥,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蕙香见状有点紧张,声音战栗,“王妃,奴婢们是从凉州带回来的茶叶,应当不会有错的...” 苏明妩笑道:“别怕,没错,这是大叶苦丁。” 不算名贵的茶叶,但是味道极苦,苦极回甘,苏明妩前世曾不小心喝过一口,到现在她都记得那涩味,真不懂符栾怎么喝得下。 只是... “蕙香,宅子里有冰鉴么?”她记得,符栾喝茶的口味很奇怪,大约是他十几岁就到了西凉,好像喝不惯热茶,总喜欢直接煮开,用冰水煨凉,再放几颗冰棱。 “王妃,这里没有的,奴婢问过。” 啊,也是。苏明妩觉得自己犯傻了,上面派的人连盆牡丹都不给种,怎么可能将冰鉴那样的贵重物提前备好,莫名其妙的,她有种无端被欺负的感觉。 苏明妩几不可查地摇头,收拢心思道:“去打盆井水来。” “是,奴婢明白。” 小丫鬟的动作极快人也聪明,无须苏明妩吩咐,将汤瓶放进铜盆换了好几次井水,茶温凉下来很快,虽不及用冰块,总算是聊胜于无。 苏明妩之所以如此,她想得简单,符栾面对她时总喜欢挑刺,她还不如做到最好免得他多话,早点办完还能回去补一觉呢。 *** “王爷,是臣妾,臣妾来送茶。” 书房门口,苏明妩敲了记门,无人回应。 她用指尖戳开条缝,隐约可以瞧见符栾就躺坐在那张打横放的太师椅上,只不过右眼阖着,也不晓得是不是睡着了。 男人的身量颀长,看似瘦削,骨架却不柴,石青色牡丹花刻丝锦袍垂感上佳,勾勒出的腿型笔直有力,随意抻开,把好端端的长条案桌都衬出几分逼仄。 苏明妩蹑手蹑脚站定在符栾面前,摆手挥了挥,男人长长的睫毛如羽扇动也不动,看来应当是睡得安稳。眼下是个好机会,她将茶具留下,再偷偷溜走,不就可以不与符栾相对? 时不待人,苏明妩没有过多思索,左手拎着茶汤壶,右手捧着单叶茶托,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侧身从太师椅和案桌的夹缝中挤过去。 到底是她估计间距错误,翘臀柔软,不可避免地被扶柄挤压出条褶痕,好像...还擦碰到了男人硬硬的手臂。 苏明妩面上发烫,进退不得只能进,她红着脸将手中的茶具一样样摆好,再倒上半杯,反正都是凉茶,早晚没甚区别。 大功告成啦! 就在她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手袖不小心刮到堆叠起来的一本奏疏,奏疏飞出去,啪嗒一声悬在了案桌另个桌角。 余光向后一瞥,还好,人还睡着呢。 苏明妩回过头继续踮着脚尖去够,偏偏这张木雕平头案桌迁就符栾的身段,那是又高又宽,女子碰不着,只能伸长手臂,将细腰尽量贴近桌面。 如此一来,不经意带起翘臀的弧线稍提,挤压在扶柄的柔软更深。 就在苏明妩的指尖捉到书角,她松了口气之余,发觉顶上飘来大片阴影。 她侧过头,才发现本应该躺在身后座椅上的符栾不知何时起身,双手撑在她两侧,高大的身躯毫无避讳地覆抵在她背后。 耳边传来因为刚睡醒,男人有些沙哑的笑意。 “故意的?” 第 15 章 符栾因公事,昨日彻夜未休。 苏明妩犹犹豫豫站在门口时,他就已经醒了,李泰庆提前请示过他,送杯茶的小事,谅她也翻出甚么花招。 符栾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手肘被柔腻抵住,耳边传来女子因为踮脚用力而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他阖着双眸,无声咂了咂舌。 他的这位王妃,有时候真的是,很磨人。 即将转入初夏,书房里的铜薰笼早就不加银霜碳,然而此刻室内气氛暧昧,暗香涌动间,两个人皆是燥热无比。 苏明妩被男人的身体桎梏住,趴在案桌上出不去又起不来,焦急之下,背后慢慢浮起层细小汗珠,绯红染上颈后耳根,跟剥了皮的水蜜桃般□□绒绒。 她无奈撑起单边玉臂,侧着脸,支吾道:“王爷,臣妾不是故意...臣妾,是来送茶的。” “是么,本王还以为王妃要勾引我。” 苏明妩顿觉冤枉,“那怎会!” “嗯...臣妾的意思是,臣妾不敢觊觎王爷的恩宠...” 符栾闻言敛眸,女子玉肌雪肤,辩解时语调微嗔,挺翘的鼻尖上略微偏右的小痣俏皮诱人,不管她有心还是无意,换作闲暇时,美人在怀,消遣□□也未尝不可。 然而,他马上就要出门。 他对待欲望历来拿得起放得下,真想收起心亦不过是片刻,念在还有点时间... 符栾扬唇,故意将上半身压得更低,密丝合缝贴紧她起伏的弧线,呵气在她耳边,哑声道:“不敢觊觎,送个茶,王妃穿得那么好看作甚。” 他眼神像是把刷子,毫不顾忌地由上到下。 松花色双丝绫鸾罗裙,裙摆以薄纱蕾丝收边,浅桃红的绶带束扎出嫚佻腰身,胸前红玉鼓囊,背部曲线轻薄,凹凸有致,尤其是现下被禁锢在桌面,天生丽质的撩人艳色无处藏躲,一览无遗。 苏明妩万分后悔今日穿着张扬,可谁说女子穿衣必定要给外人看,她自己看得高兴,不行麽。 后悔无用,苏明妩抱着商量的口吻,“也没有很好看呐,王爷,您能,能不能先放臣妾出去,臣妾可以给您添茶倒水。” “本王又不缺婢女,喊旁人进来添也行。” “别!” 苏明妩脱口而出,她真是腰酸、脖子酸,姿势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若是再让外人看到,她还哪有王府正妃的威严,思及此,她不由得软下声,“王爷,您这样压着,就不累么?” “不累啊。” 符栾笑容轻佻,下身抵近,“你要是不喜欢,等会我们进入正题,也可以换个姿势,本王大度的很,随你挑。” 苏明妩闻言哽住,“王爷,你是当真的?在这里...?” 她脑中‘刷’的一片空白,目光掠过书架,藏书质素是不比她家,但也是书香墨韵的地方,怎能做那种事。她从小纵然被家人娇惯,该学的道理点滴没落下,对此,她万万个不乐意。 初初以为符栾是逗她,倘若真的敢在这里行房.事,未免太瞧她不起! 苏明妩顾不得羞怯,硬撑起手臂妄图直起身,结果显而易见,男人力气大地像是杵在地上的柱子,她看似动静颇大挠了半天,除了与他贴得更近之外,毫无意义。 苏明妩强忍怒意:“王爷,你再不放开,我就...” “怎么。” 符栾笑道:“想叫么,那你叫啊。” “...” 苏明妩看他的无赖痞样,既生气又赌气,破罐子破摔,翻身躺在案桌上。她白净的面孔红彤彤,梗着细脖子:“王爷,你要做就做吧!” “好的。” “...!!” 苏明妩抿唇,瞪着水杏双眸,看男人的俊容无限欺近,是,他是长得好,这般距离,脸上连细纹都无,肌理比女子还要细腻,但那又如何,真是金玉其外! 若不是苏明妩明知打符栾是徒劳,她现在早就踢上去了。 身上的势压越来越重,两人大半身贴合抵靠,鼻尖差点触碰。 苏明妩虚咽了口,心跳起伏,不自觉抿起红唇,符栾却忽然停住,看着她笑出了声。他轻松的将苏明妩左手中的奏疏吊起抽走,干脆利落地起身,“王妃,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以为本王何时何地,都能对你产生兴趣。” 苏明妩正松了口气,听符栾这句懒得再理他,分明是他先故意耍人的,再说了,她也不稀罕呐... “王爷,臣妾告退!” “不倒茶了?” “喏,王爷看,倒过了。” 符栾看向提起裙摆偷跑出去的倩丽背影,眼神暗暗,勾着唇角拿起手边倒好的半杯苦茶,触手微凉让他眉头一挑。 不错,正好下火。 ... 苏明妩红着脸回到耳室,索性路上没碰到下人,否则王妃出书房门后衣衫不整的传言估计要大肆被传开。 绿萤见她进门脸色,心下了然,反正每次都这样,这是两人又闹了。 新婚夫妻嘛,闹闹是寻常事,以前她的爹娘闹着闹着,她和弟弟就被生出来了,她是不是也可以开始盼着小世子啦。 绿萤十分习惯地等着苏明妩骂完王爷一通,接话道:“王妃,奴婢方才经过宅子门外,看有马车等着,李管家说王爷急着出门呢,所以您这么早回来呀。” “...”原来真的是有事,故意逗她,“谁知道他,忙忙碌碌,怎的还那么有精力。” 绿萤在叠衣裳,没领悟苏明妩红着脸的埋怨,随意聊开:“奴婢还听说,王爷有次半夜急事,就直接从嫚儿夫人那里出府了,原来王爷还有挺多事的,奴婢看他常来找王妃,以为可空呢。” 苏明妩这次没有回绿萤,但她一直都清楚符栾在府里呆的时间并不多。 虽说先前她缩在小院不关心,但雍凉王近几年难得回来,总有想要与符栾结交,为自己后路打算的官员,前世好几个卧底心腹就是这段日子从京华看中选出来的,好像有个姓司徒的。 嗳,这些都不重要... 苏明妩对着窗户发呆,只盼望符栾能多出去玩几日,她实在是不想再去伺候... *** 京华的西城区,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城北的醉霄酒庄里,十二字号的花园楼榭鳞次相衔,琼楼玉宇,雕梁绣柱,寻欢作乐的喧闹声久久不止。 今日的筵席摆的有些匆忙,较为隐蔽的甲字山水院里,围着酒桌一圈是五六个新晋升的官员,他们正紧张地等待消息。 这些人中,有部分是最新通过评核绩考的青年才俊,是有望在未来两年内进入朝堂的潜力股,今天便是他们不得不做的第一个选择。 桌上迟迟无人发言,不知是哪家的下人在这时小跑进来,垮着脸愁眉呶呶:“诸位爷,莫等了。” “什么意思?” “前面传来的消息,马车又进了鹿山,看着是要接着打猎玩乐,王爷不会来了。” 适才还屏气安静的场面,在小厮话音落的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我们从晌午呆到现在,半口水都没敢喝,不就是为了叫王爷看看我等诚意,他早说看不上,我何苦浪费这个时间。” “就是啊。”左右两人不迭点头附和。 他们中大多有点真本事,但因不是世家弟子,搭不上太.子派系,迂回之下,便想趁着雍凉王在京华多攀攀关系,毕竟手握重兵的边关藩王,未来的事无人说得准。 没想到这个雍凉王这般不肯赏脸!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司徒南瞟眼周遭,哼了声,“话也不必这样说,王爷身份尊贵,我等区区等了半日,也值得你们叫苦连天?” 同行好友怕坏了气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解围道:“嘁,司徒南,你这臭脾气,难得能帮人说话啊。” “雍凉王十六岁就敢带残兵应外敌,僵持一年反败为胜,本就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我说错了吗?” “是是是,知道他是英雄,兄弟们不都是随口说笑,你叫唤干嘛。” “你有什么资格说笑啊?”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王爷不来就不来嘛,咱们当同窗相聚,还能接着自在吃喝,最多这顿饭我请,我请好了吧!” 行太仆寺寺丞高绍钧是他们中最年长的,见情势不对,立马站起来安抚众人。 他笑着挥手招过酒庄的管事,一番低语后,凉酒热菜鱼贯而入,端菜品的婢女个个容貌清秀,很能浇灭在场男人们伤了自尊产生的火气。 酒过三巡,是极容易胡言乱语的时机。 “都听说了吧,雍凉王和太子殿下,娶错,嗝,哈哈哈。”说话的是市舶提举王蒙,他酒量不好,长得磕碜,醉醺醺的笑不见眼。 他右侧男子赤红双眼,捧着酒碗咧嘴:“谁不知道,都,都故意不提呢,错都错了,喜轿不回头,还能换,□□啊?” “哎,你们看看苏太傅的命,本来嫁个女儿成为东宫之主、未来皇后,身份多尊贵。现在成了北边穷酸地的王妃,可以说相形见绌,天上地下。”王蒙心里始终在埋怨雍凉王看不上他们的事,醉后没分寸的夹枪带棒。 “王蒙,你小声点!” “怕啥,雍凉王不是看不上咱们不想来赴宴么,他还能有千里眼顺风耳呢。” 高绍钧听他们说起苏明妩,眼前仿佛出现了抹幻影,“还别说,我,我见过,你们不晓得,苏太傅的嫡女有多美,那身段,样貌...啧,公主都比不上。” 他管理宫廷御马,曾经见过公主和她那位京城双姝之一的伴读,当时看得他差点把一匹送往苑马寺的马给放生弄丢。 “美有什么用,嫁给个独眼瞎子。” ‘啪——!’的一声,司徒南起身拍桌,冷着脸将银子甩在桌上。 他长相粗犷,寻常表情已有些吓人,别提发怒的时候,“呵。你们好自为之,以后同聚不必喊我,就此告辞。” 剩下的五个人醉意深深,被他忽然的音量吓到,不由得面面相觑。 王蒙率先回过神,对着他留下的空位嘲讽:“到,到现在,除了为王爷说话,别的一句话没多说,他以为他是雍凉王的亲信家奴啊,还不许我们议,议论。” “别管他了,毕竟做提刑按察的,他们那里的人,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我看,雍凉王也快怄死了,本来想娶个西南将军女儿,最后找了个没屁用的太子太傅做老丈人,哈哈哈。” 高绍钧伸出根手指,“嘘———太子殿下对那个小青梅可没死心,这几日买外宅,似乎是有意把人抢回来,金屋藏娇的打算,你们,对苏太傅不能无礼,万一以后还能进东宫...” “王爷碰过的残花败柳,我,我不信太子还要。” “也就听,听说,做不得数,别外传啊。” “那你,你放心。” ... 翠绿矮墙之隔的隔壁私院,大理石桌几上正是黑釉木叶纹汤瓶,以及墨色釉陶杯——苏明妩端到书房的那套,只是边上多了盘放置冰凌的印花碟。 符栾把玩手中茶盏,轻声哂笑,“好好的人,命都不是很想要的样子。” 他身后站着的红衣侍卫低头领命,“属下明白。” 符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掀眸笑问:“霍刀,苏明妩错嫁给本王,当真成了满京华的笑话?” “禀王爷,笑话的是王妃,也有许多人替王爷不值,总得来说,还是王妃被议论得多。” 现今太子妃姜莞是镇南将军之女,任谁,都觉得符栾这次是大亏特亏。钦天监每年算出的虚名多的是,谁知这次真假,但西南的驻兵却是实实在在的十万人,须知符栾在凉州苦心经营八、九年,驻兵也就七万。 “笑话她什么。” 霍刀认真回忆了下,不带修饰地直白复述:“笑话王妃成不了东宫之主,还要被王爷磋磨,怕是不久就会被厌弃,沦为玩物。” “还有?” “还有王妃身为太傅之女,心系青梅竹马的太子,以后少不得当细作。” 符栾闻言,唇角弧度愈深,“这样啊。” ... 第 16 章 雍凉王两日不在府宅,苏明妩和住在自己内院也相差无几,颇为自得。 李泰庆给她寻的所谓差事本就是应付王爷用的,符栾都不在府里了,她自然是没必要前去。 苏明妩毫无负担,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李泰庆带了人在门外安安静静等到了辰时,脸上乐呵呵的,半分不耐烦都无。 绿萤跑出来换盆水,顺道和李泰庆报报进度,“李管家,王妃让奴婢与你讲,她正在梳洗靧面呢。” “是。” 李泰庆作揖,笑道:“叫王妃别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等个天荒地老,也是心甘情愿,更是合该。” 绿萤捂嘴一笑,“好,我给你转告给王妃去。” 半柱香过后,苏明妩不紧不慢地洗漱完换了件缎紫常服,带着绿萤往堂屋走,在看到门口处,李泰庆领着个胖乎乎的绣娘时,忽然想明白了他的来意。 她竟然把此事给忘了。 李泰庆躬身道:“王妃,今日王爷不在,老奴得了空正好把绣娘给您领来,想问问您月末入宫,着衣方面的要求,奴才好继续安排。” 苏明妩也是想到了这,这次进宫名义是为雍凉王的洗尘宴,圣上讲明不必穿朝服。雍凉王早被分了封地,皇上待他不喜,宫里的人自然也不会特意替王府准备,是以需要他们自己寻人定制。 前世,她恨不得穿旧衣裳去丢符栾的脸,后来发现,最丢人的反而是她自己。那天宴席,姜莞面色红润,云鬓浸墨,而她粉黛未施,双眸红肿。光论容貌,或许依旧居高不下,但少了意气风发的精气神儿,皮囊再好看,也只会让人觉得可怜可悲。 也就是那次宫宴之后,以前暗戳戳笑话她嫁错人的流言蜚语彻底演变为明晃晃的嘲讽,曾经的京华名姝成了笑柄,她与符栾更是怒目相对... 苏明妩想起过去,摇了摇头,这世,她真的不想如此,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愿输给姜莞。 李泰庆见状,狐疑:“王妃,是对这位绣娘,有何不满意的?” 苏明妩回神,拂过袍袖,道:“没有,想到点琐事,你继续说。” “是。” 李泰庆将身后的绣娘拉到苏明妩跟前,绣娘生的白白胖胖,人也不高,但那双手却是骨瘦软绵,瞧着手工就好,“王妃,这是京华能请到的最好的绣娘冯陈氏,她家的缎绸自江南运来,品质与贡品稍逊一筹,然绣工一流,名门清贵们光顾她家裁缝的海了去,口碑好得很。” 苏明妩住在京华,对冯陈氏略有所听闻,客气道:“据说提前半年才能约上,李管家倒是有办法。” “王妃,奴才在巾帽局当差多年,这点人情门路还是有的嘛,再说了,给王爷王妃制衣,哪有推拒的道理。” 冯陈氏绣娘见过许多大人物,没有太多怯场,福了福身笑道:“民妇参见王妃,过来路上李管家与民妇说起王妃的美貌,王妃莫怪,民妇本以为少许夸张,竟没想是往少了说的。” 苏明妩闻言笑了笑,没太在意,“你且说说,现今流行哪些款式?” “回禀王妃,嗯...若分裙类,罗裙,锻裙,凤尾裙穿的人居多,晚春搭配起薄长袍和披风,那就有的说了。民妇了了王妃要进宫马虎不得,特意带了样款,给您看看。” 绣娘干脆利索地从身后大包袱里取出十几件,一一展开给苏明妩看,不得不说,样衣件件考究,细节纹路都没有重复。 李泰庆在边上适时加了句,“王妃,这只是样板,等替换了材质和绣工,到时要好上几倍不止。” “我们铺里的成衣匠们大都是宫里退下来的老师傅,针脚别致,说句脸大的话,就算和宫里的活计比啊,也绝不会跌份,王妃您放心好了。” 李泰庆等苏明妩慢慢看完,才道:“王妃,您看是要再选别的,还是定下这家?” 绣娘虽然是在揽生意,但苏明妩看得出她的确有这个水准,其实,只要她不像前世那般郁郁寡欢不见笑颜,穿哪件都不会招致笑柄。 既然如此,苏明妩没过分犹豫地挑了其中两件,“这两件合我眼缘,就按着这个做罢。” “是,王妃真是干脆,那由民妇给王妃量量尺寸。” “时间紧,来得及麽?” “来得及来得及!” 接下了生意,绣娘当然喜滋滋,到她家做衣的达官贵人是多,但再高没有比得过王爷的,单王妃这长相,穿什么不好看呐,以后招牌打响又能往上提个价! 绣娘眯眼绕着苏明妩转了圈,没上手,空口报出三下数字。 苏明妩一听,和她出嫁前家里请来的衣匠婆婆说的差不离,这个绣娘光凭看能看出来,果然不是虚名,“陈绣娘,除了腰和上面的围度,你报的都算准。” 大概是说到自己最自信的领域,陈绣娘认真道:“王妃,您莫要不信民妇,您这身条是极好,民女断然不会看错分毫。” 苏明妩觉得绣娘这般认真,煞是好玩儿,她出嫁就半个月,还能长胖不成,她不信,“好,那就量量看,若是你说的不错,本王妃多赠你份赏钱。” “好嘞!” 绣娘从袖中拿出布条,告了罪走上前直接在苏明妩身上背后笔划来去作记号,然后再由李泰庆佐证,用尺子量布,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苏明妩听李泰庆报数字,她是没想到,还真长胖了...腰身瘦了点,胸口却大了两寸。 “王妃不用愁,您这情形是寻常事呀。”绣娘边收布尺,边笑:“每家新嫁娘,经了事儿之后那个地方都能长,没啥不好意思的,那是王爷手法厉害。” “......” 毕竟是民间女子,说话大大咧咧少了分寸。 苏明妩俏脸一红,对着这自找来的尴尬,再看绿萤和李泰庆在那憋着笑,心里头忍不住又将符栾骂了一遍。 ... 接下来的步骤细致多了。 做百姓的普通衣服,有了三个尺寸,老裁缝就能做称身,但是入宫穿的锻料复杂,品质上乘,须得从颈,肩,胸,腰,背,胯等等开始,每一寸都要精确。 苏明妩展臂,站得无聊,随口道:“绣娘的生意很红火呢。” “还成吧。”冯陈绣娘见王妃是个平易近人的,便不瑟缩地坦然道:“前两年,尚衣局下面的织绣坊也不是没我的名额,民妇想了想最后没去。” “为何?织绣坊接宫里差事,每年的俸利应当不少的。” “是啊,可哪有自己开绣房自在,忙起来的几个月得安置在宫门口的配房住,家里的娃娃想我想的都哭闹。” 苏明妩闻言,轻笑道:“嗯,家人自是最重要。” “哎,其实近两年生意不好做,从江南运来的绸缎特别慢,几个驿站走下来成本翻几番,赚的都是手工钱,有时候送晚了,我们还得赔付。” “而且,官道上驿站越建越多,收的款项名目听都听不懂,再这样下去,都快比得过自己驾马车去拉的本钱了。” 苏明妩不解:“难道只能走旱路?” 绣娘道:“那可不,走大船谁给咱们揽货,大船得装多少啊,小本经营支不起,想拼找不到货,哎哟,说多了都是苦累,怕污了王妃的耳。” 苏明妩眸光闪了闪,“没事,多与我聊聊,我许久没出街了。” “那敢情好,王妃,你听说过西城区那家做船舶的么,前几日败了...” ... 懒怠的日子总是过得无比得快,李泰庆那送来的消息,说是今晚王爷就能回来,这话传到主苑,苏明妩顿时没心情的连晚膳都只是潦草用了几口。 庑房内,苏明妩沐浴完,慵懒地趴在床上,抱着软枕动也不想动。 她白日里被丈量了半天,从来不做杂事、娇生惯养的身子受不得委屈,泡了热汤后马上酸涩起来,四肢百骸难以言说得酥软无力,躺着才舒服。 绿萤小碎步端着铜盆走进门,脆生生道:“王妃,奴婢先给您净手,您今日呀,摸得布料多,上面有针脚有线头,伤手的很。” 苏明妩歪过脑袋瞥了眼,又趴伏了回去,闷了声,“嗯...” 绿萤蹲在木榻边,细致小心地牵起她的手,用温水绞干的湿帕轻轻揉压,“王妃,您今日真的不用梳妆打扮么,万一王爷他来呢?” 苏明妩阖着眼,有气无力发着拖音,“...他都好几日没去看看周嫚儿、林芷清了,今日不会来的,天天见我不会腻的啊,再说,在外应酬,或许都寻到别有滋味的美姬陪伴了...” “噢。” 绿萤很想告诉王妃,以前在内院,她也次次晚上是这么说的,但王爷该来还是来,也没见去别的夫人那儿留宿呀,王妃是不是对自己的样貌身段认识得不够清楚... 苏明妩的手被揉地很舒服,不得不说,有时候她觉得绿萤明明以前没做过丫鬟,但对她是当真上心。 “绿萤,再给我背上也按按,今天好累噢。” “是,王妃。” 绿萤喜滋滋,她喜欢苏明妩差遣她,不过既然是揉按背上,她总不好开着门。 院子里晚上不许男丁来回走,谁知有没有不长眼的。 绿萤起身准备把门合上,门关过半忽然被卡住,她低头一看,竟是踏进了只黑色皂靴,不是晚上不许外人再进主苑的么。 绿萤眉头紧锁,下意识抬头,看清来人后,吓得面色苍白,手顿时僵住在了半空。 她张嘴无声唤了声,“王,王爷。” ※※※※※※※※※※※※※※※※※※※※ 这本文私设会比较多,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快乐看文。:) 第 17 章 高挂的灯笼飘晃,台阶上的树影簌簌。 门口站着的颀长男子,齐肩盘领,领褖处钉住圆扣往下,胸前左右襟交叠,精致繁复的纹路彰显出身份不俗。 “王——” 绿萤看清面容,颤巍巍地张口欲要行礼,符栾敛眸,左手食指伸至丫鬟面前,单边往左,摇划出一横,示意噤声。 如此,绿萤无可奈何地退在边上,惴惴不安看着雍凉王跨进门槛。以往在内院瞧见王爷,她都是害怕躲得远远,方才那般抬头打眼,不得不说,王爷他长得可真是俊,是她言辞匮乏形容不出的俊气,也就是眼罩太过吓人,否则和王妃真是天造地设。 绿萤略略担忧地看了眼趴在床上毫无反应的王妃,哎,她就说嘛,王爷是会过来,王妃偏偏不信... 苏明妩完全没察觉,阖眼抱着触感软绵的枕头,时不时挼上几下。见背后迟迟没有动静,她撒娇道:“绿萤,你怎么还不来按呀,我身上酸疼呢。” 苏明妩这娇嗔的语气,平日在家中对母亲和哥哥时常有,绿萤待她的那十年与亲人无异,是以偶尔也会流露,但是对符栾,她绝不会这样亲昵。 符栾坐在桌边,闻声挑眉望过去,恰遇苏明妩说话时起伏的纤背,眸色深幽。 “是,王妃,奴,奴婢,马上来。” 绿萤整理下情绪,弯腰上前站在床沿替苏明妩揉压,她的手势熟练不受影响,但心底的紧张是避免不了的,只能巴望王妃千万别在此时说王爷坏话。 然而,她才按了四五下。 “嗳,绿萤,你说符栾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不能直接在外头住到月末进宫嘛。” “...” 绿萤偷偷瞟了眼斜后方的王爷,似乎没有发脾气,干笑着转移话题,“王妃,您看奴婢这样按,舒服么?” “嗯,再重一点点啦。”苏明妩浑然不觉绿萤的语气尴尬,继续鼓着嘴道:“真不明白他是如何想的,竟然会觉得我吵闹?!” 李泰庆在她的威迫之下,不得不说出了让她端茶递水做差事的缘由,原来是符栾怕她在主院里折腾,“那么厌烦,怎的不将我赶回内院,谁要伺候他那种——” “咳。” “绿萤,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昨个晚上着凉?” 绿萤是不敢再看身后男人的脸色,她生硬地想挽回,“王妃,您不是常说,王爷对您还是很不错的。” “是呀。” 绿萤松的一口气没咽下,苏明妩又道:“比起符璟桓,符栾是还不错,但他也不是君子,反正不是我会心仪的那类——” 她从小喜欢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品性,符璟桓少年时就是端方有礼,才会让她着了魔似的追逐。 “咳。” 苏明妩连着被打断两次,不由得蹙起秀眉,微微斜过头,“绿萤,你今日且先回去歇息吧,明天若还是不舒服,我让李管家去请大夫来。” “王妃,我没有不适,可以再陪您一阵子,要是王爷他来...” 苏明妩摇头,“这个时辰符栾没来,应当是不会来了,你放心回去,他约莫已留在了翡烟小院呢。” 绿萤想说不敢说,低头看到双玄色皂靴走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王爷走路怎的没有声响啊! “绿萤?” “啊,是。” 苏明妩将脸埋进枕头,她是真的困倦,“回去罢,替我把门从外锁好了,明早晚点再来。” 她不习惯有人陪着睡,是以总是让绿萤去侧近耳室住,平常由她自己锁门,但今日,她实在懒得不想再动,若是不锁,又怕有外人不小心闯进。 “是,王妃。” 绿萤低着头,她心里默默为王妃祈愿,走之前鼓起勇气看了眼王爷,好像也没有要发火的神情,应当,应当不会出事吧? *** 听到门外落了锁的擦碰声,苏明妩心头大石倏然落地,符栾不来打扰她,她真是乐得清闲。 可是,灯怎么还亮着... 苏明妩下巴抵着软枕,掀眸细声讷讷:“这个小丫头,也不说帮我把烛火吹熄,烦人呐,还得我起身。” 话音甫落,突然就灭了蜡烛,房内周遭寂静,眼前是暂未适应的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 苏明妩心头咯噔,心忖,莫不是窗户吹的风? 可今晚月明星稀,微风徐徐,窗牖的红色喜字帖纸都没怎么动,哪来的大风刮灭烛火。隐约间,她总觉得房里好像还有别人在,绿萤刚走,那这个人是谁。 是,是自己瞎想了吧,快睡着,睡着就好了! 苏明妩抱紧了自己的软被,将自己周身裹紧不留缝隙,绕起来的被筒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但那也仅仅是在听到几下故意踏出的脚步声之前。 苏明妩没办法再欺骗自己,这房里,是当真有人! 那人显然很是刻意,步速缓缓有节律,听得苏明妩就跟被挂在半空一样,等待宣判,她的心里阵阵发寒,几乎是强忍着才能不尖叫出声。 这短短距离之间,她想的很清楚,若是为了机密,她房里没有,若是为了钱财,就那么点首饰,拿就拿走,若是劫色,那,那她肯定是要叫的了! 苏明妩紧张地咬着被角,虚咽唾沫,瞪着双杏仁眼,整个人缩成了揉面团子。 她触感灵敏,所以当男人的手攀上来,她反应极迅速地双手揪住床被举过头顶,隔着被子,苏明妩娇颜苍白,颤抖发声,“你,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我当没见过你。” 苏明妩想到符栾大概是在翡烟小院,强撑着精神道:“如果你,你想拿人威胁,那不如去找隔壁他的宠妾,你该明了,正房哪有受宠的啊...” 苏明妩说完,感受到对方伸手过来,她顿时觉得她要活不成了,他别碰她,不然她真的会咬舌自尽,否则落在符栾手里,还不是要死。 然而,那个人居然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要对她进行图谋不轨前的安抚吗? 苏明妩心里绷着的弦已然绷不住,装出来的‘狠声’,下最后通牒:“我,我是符栾的正妻,你最好掂量一下,你要是敢伤害我,我就让王爷把你,把你。” “把我什么?” “沉进池塘,扔进油锅——” 苏明妩蓦地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脑海中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整个人怔在当场。 “王妃的手段还挺毒辣。” 符栾没忍住笑出声,用手将隔着两人的绸被拉扯下,看着因为惊惧把被角都咬出痕迹的小女子,其实挺狼狈的,但大约是模样俏丽,泪痕湿湿、傻乎乎得还挺招人。 苏明妩的视线逐步适应黑暗,再借着窗口那点月光,她看清了的确是符栾,那俊容带起笑意促狭,黑色眼罩不显得可怕,而是,可恶极了!平日里迦南香拢的她周身都是,出门一趟,倒是疏忽熏香了,害的她没及时发现! 苏明妩的恐惧转为吃惊,最后演变成生气,不经思索的,抬腿就踢向对面的男人。 这等绵薄力气,在符栾眼里简直和闺阁情趣无异。他笑看着她,也不躲,任由她的白玉足尖踩踢在腰上的玉蹀躞。 苏明妩自觉结结实实踢了两下,抬头发现一点用都没有,符栾这时却不肯放手,轻而易举地捉住她的纤细脚腕,轻轻往回拉扯,将女子从床的另头往自己身上靠。 床垫软被厚实光滑,苏明妩挣扎半天,双腿还是被符栾抱在了怀里。 因着过多动作,女子的浅粉木香菊柔纱寝衣上裸至膝,露出的小腿肚纤细白腻,足胫上的罗袜半褪,脚腕更是细巧,莹白的脚踝像颗圆润珍珠,秀气可爱。 符栾的手掌覆在她的腿上,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看着没有着力,但苏明妩却抽不出身,只得放弃。 “有没有人夸过王妃的足趺,如纤纤玉笋。” 苏明妩气还未消,说话带刺,“没有,除了王爷,旁人倒是想看呢,谁敢。” “那可不一定。” 符栾的手愈加往上慢慢探,“王妃的容貌,若是愿意惑人,自然多的是豁出性命也想要一探芳泽的。” “...” 这是当她什么?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女诫女德,符栾竟然暗指她以后可能会红杏出墙? 苏明妩不甘示弱,不就是说瞎话么,谁还不会两句:“若是臣妾勾引王爷呢,王爷难道也愿意为我豁出性命?” 符栾闻言,抬眼盯着她,“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沉默周旋在吊着纱带的帐幔云幄。 许久后,苏明妩被他不安分的手搅得口干舌燥,不得不没话找话打破暧昧,“王爷来,为何方才不出声,臣妾也好恭迎您。” “出声了,还怎么听王妃对本王的肺腑之言。” “...” 苏明妩猜到方才绿萤支支吾吾那里,估计就是被符栾威胁,索性她也没说什么太过出格的话。 尽管如此,苏明妩还是决定补救几句,“王爷,其实臣妾只是嘴硬,心里还是很想挂念王爷的。” “而且,王爷也吓过我了,算是两清...” 符栾的手早已探过膝,继续潜进寝衣,手势顿了顿,笑道:“这就清了?” 他言辞暧昧,指腹复在她腿内轻敲,近在咫尺的右边单眸,沉沉盯着她时似有火燎原。 苏明妩毕竟与符栾有过床笫之私,不可能不晓得他这个时机过来意欲何为,可是心底不喜欢,她还是想试一试拒绝,“王爷,是,是清了呀,一换一...” “王妃挺喜欢算账。” 苏明妩很有冲动点头,不敢只好低着头摆弄被角,生生拖着不愿回应。 符栾当然不会生气,苏明妩的心不在他这儿没关系,他要的也只是身体绝对的忠诚,“既然要算账,书房的那次,王妃准备怎么还?” 书房...苏明妩都快忘了,那不是两日前,他逗她的那次,“啊,王爷,这也算嘛?” 女子一门心思讨价还价,艳丽妩色中带着天真,宛若枝头熟透了的樱桃,甜中带点酸,诱人采撷。 符栾眼神转黯,在刹那,积累的欲望攀顶,他毫不克制地反手往上,欺身揽住女子腰际。 ... 春宵一刻,云梦闲情,已然酣畅半响,始作俑者却毫无颓靡之势。 苏明妩的手被箍在枕边双侧,她的脸颊酡红,眸中泛着水光,樱唇也被吻得些些红肿。符栾的确有五六日没碰过她,但不是还有另两房夫人,他怎的就能好似洞房那晚的折腾法,不知餍足。 苏明妩想到了一事,别开头,看向左侧五指交叉相扣,害臊不已,“王爷,你,你等一等。” “怎么?” 男人额边因为用力青筋微现,汗沿着瘦削隽秀的轮廓蜿蜒而下,他的声音透着喑哑,被打断,语气自然说不上高兴。 “臣妾,有事想求您...” 整个京华都知太傅之女的容色美艳,可只有符栾清楚,她承欢时那副含羞带怯的妖娆情态,连薄汗都是娇花沾了晨起露水,芳香袭人,甘甜可口。 符栾眼界很高,苏明妩至少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合他的心意。但他向来将情爱与公事分得极清楚,她在最占优的时机向他恳求,会求什么,他忽然有些好奇,是关于符璟桓,还是关于她的娘家人。 符栾停下动作,眸中恢复八分清明,勾起薄唇,“你说。” 苏明妩依旧侧着脸不愿直面,眨眼时睫毛长长卷卷,扑闪扑闪,过了好一会儿,声如蚊讷,“王爷,我能不能后面几天,不做那些差事了...” 符栾听她犹豫半天说的话,难得发愣,“差事?” “就是,就是李管家安排的那些,我不想做,太烦闷了嘛,你相信我,我平日里很会自己玩,真的不吵闹的...” 符栾睫眸垂覆,薄唇蓦然抿开了笑意。 女子接下来的软声细语被淹没在床板摇动声中,渐渐地化成了呜咽... ... 第 18 章 天幕下万籁俱寂,院里的漏壶箭杆指向到了丑时。 绿萤坐在门边石柱旁,忘记掐了自己有多少下才勉强没有睡着。 当看到王爷终于从房内出来,她轻手轻脚地提着手边的小木桶走进,一炷香后,木桶上面匆忙盖了层不透的花帕,被她拎着直直往浣衣房里去。 等到绿萤全部收拾清洗妥当,再回到屋子里时,苏明妩正侧躺在床上,眼睛睁着窗外漆黑在发呆。 绿萤小声上前,“王妃,天还没亮,您再休息一会儿,怎的今日睡不着?” 苏明妩紧了紧手臂下的被窝,温吞开口,“方才用的凉水,把困意都浇走了。” “王妃,是奴婢不好,膳房的门锁上,奴婢寻不到院子里的柴火。”绿萤也想给苏明妩烧热汤,但主苑不比以前内院熟悉,她黑灯瞎火,一时半会找不到地方。 苏明妩倒是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轻笑道:“与你无关,大半夜你若是大张旗鼓,别人看到了更麻烦。” 符栾入夜临时过来,她没叫绿萤提前备下热汤在房里,心急之下以凉水冲洗。因着还未入夏,多少有些不舒服。 绿萤说话间手上没停,点燃手炉里的银霜碳,细心地包层绒布塞到被子底下,“王妃,您每次都这样,奴婢就怕给王爷晓得了误会。” “放心吧,他不会留心这些。” 符栾为人无情的很,苏明妩记得他留在她房里那么多次,没有哪天最后是留宿的,他只顾自己欢愉,得逞后便如餍足的老虎,说走就走,怎会发现她的小动作。 其实,自苏明妩那日摔了避子汤药之后,她有好好想这辈子的计划。她喜欢孩子,当然是要生,眼下看来,除了符栾,孩子的父亲没有旁的选择。 只是暂时而言,他们还没回凉州,回去道路颠簸,万一劳累伤及身子怎么办,所以她想,至少得跳过这两个月。这种事若与符栾商量,简直对牛弹琴,她都不必提。 绿萤发愁:“可是,也不清楚有没有效用...” “唔...应当,不会那么巧罢。” 古书野集中的法子,苏明妩偷偷看了不少,既不伤身又不想服药,那就只能尽量于情.事后早点起身,清洗推出余物,方能减少可能。 再说了,前世的符栾可是过了好多年才有的孩子,或许,他还不行呢。 苏明妩想到此处,倏忽笑出了声,躲在被窝里咯吱咯吱晃个不停。 绿萤渐渐习惯王妃时不时的奇怪举动,也不多问,继续准备第二个手炉,刚刚不小心摸到王妃的手,冰冰凉凉,单个炉子怕是不够。 苏明妩兀自笑够了,看着忙碌转圈的小丫鬟,宽慰道:“绿萤,你问这些,是不是怕王爷责怪?你放心,符栾就算发现了,我与他解释后他也不会发火的。” 符栾是不讲道理,但他心里门清。包括那次符璟桓上门来见,她安排在了书房外,符栾若不是对她举动满意,如何会赠她印玺? 再喜怒无常的人,顺着他的情绪办事,总能找到生存之法,她重活一世,至少修炼出了足够的耐性和分寸感。等她有底气与符栾抗衡...嗯,她相信总会有那么一日的。 说到这个,苏明妩不由得想起冯陈绣娘说的话来,【大船谁给咱们揽货,大船得装多少啊,小本经营支不起】,“绿萤,李管家有没有说绣娘何时做完送过来?” 苏明妩手上闲钱产业有许多,光放着实属暴殄天物,上次得到了启发,但仍需实地考察看看。她已然看透,不管和平乱世,没人嫌赚钱少,她得好好把握老祖宗给她的福气。 绿萤回过头,想了想道:“好像是...不曾听见,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不必了,月末前必然来的,无须催促...” 苏明妩这般闲聊,好不容易萌出困意,声音缓缓弱下去,“等,等下月归宁前,我带你去街市逛逛,置办些产...” 绿萤将她手拢进软被,掖了掖被角,轻声回应:“是,王妃,王妃做个好梦。” ... 符栾自回宅之后,基本夜夜留在主苑。苏明妩开始还会与绿萤抱怨,到后来,她连说都懒得说了。 苏明妩也不明白,她以前抗拒,符栾来劲,现在顺从,符栾更来劲,这般频繁的应付,她还不如去做扫洒差事呢。 绿萤为了哄疲累的王妃高兴,就将廊下的牡丹搬了两盆到主苑水井旁,有次被王爷撞见,王爷竟然还问了句话。 “后来呢?他说什么?” 苏明妩斜支着头,躺在贵妃榻上,听绿萤说她的‘奇遇’,她把每次遇见符栾,都说的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曲折跌宕,表情特别好玩儿。 “后来,王爷就问奴婢,哪来的牡丹?奴婢就照实说,是王妃问花匠要来的,然后,王爷就笑了。”绿萤边说边不解,“王妃,王爷他竟然会发现院子里多了几株牡丹!” 苏明妩听她形容,却是丝毫不吃惊。 那个年幼时被丢在冷宫生活十三年,未及及冠又被扔到西凉,射穿左眼还能捡条命回朝领功的人,若说他心思不敏感锐利,怎么可能呢。 纵然他现在身居高位,拥趸无数,刻在骨血里面,为了求生练出来的探查力难道会消失不见么。 苏明妩前世不够懂他,现在也不敢说懂,但至少她能了解他年幼的无可奈何和如今理所当然的抱负。 自古无情帝王家,若不是圣上早些年逼的那样急,符栾何必筹谋多年来起事。 绿萤的烦恼相比之下真是简单得多,她沉默了半天,歪起圆脸小脑袋,“王妃啊,那奴婢以后还能搬花盆来么。” 苏明妩笑道:“无碍的,他喜欢。” ... 李泰庆再带着冯陈氏绣娘进王府已是六日后,赶制得刚刚好,明天就是月末进宫的大日子。 绿萤接过绣娘手中的包袱,左手摊开五色锦绣折枝堆花襦裙,右手提着镜花绫披帛,挺直背站在苏明妩面前由她验看衣裳。 民间的手艺并不会比宫里的差,毕竟翻来覆去请的都是老师傅,不同之处一般在于绸缎绣线品质以及绣花纹路。冯陈氏送来的成衣,用色大胆,纹路新颍,大大遮掩了品质上的不足。 苏明妩挺满意,材质比不上贡品是正常,款式好看就行了。宫里的嫔妃公主,怕是没有谁敢像她这样将那么多复杂颜色往身上搬,不是说不好驾驭,而是担心互相冲撞,惹得谁不高兴。 不过她是不怕的,有符栾在,就足够惹得宫里的人不高兴了,还差她这件衣服啊。 绣娘窜前窜后,嘴巴笑得合不拢,“王妃,不是民妇自卖自夸,都没词儿了,就是没见过的顶顶好看!” 李泰庆笑道:“那你是没见过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也是出了名的俊美。” 苏明妩见他提起,问道:“王爷进宫穿的,也是陈绣娘所做?” “是的,王妃。” 李泰庆弯腰叩礼,“是奴才忘了与王妃说,王爷不管这个,是以早就将此事扔给了奴才,奴才想了想,就按着礼制常规的款式做了件。王妃您也省得,王爷喜欢重色,正好殷红底五幅团花的玉绸袍子和您的五彩般配。” 苏明妩有意无意地说了句,“王爷知道我选得哪件啊?” “王爷晓得的。” 李泰庆在宫里做了十几年太监,很懂礼数,在王府里可以随意,宫里不同,吃穿用度每样都得按着身份来。 就说宫服小事,王爷再不在意,李泰庆也得找机会给符栾过一眼。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王妃选的颜色多彩跳脱,张扬不低调。王爷若是后知后觉得不高兴,回来谁会有好日子过嘛。 李泰庆低声道:“王妃放心,王爷没说甚,想来是随您的心意。” 苏明妩点了点头,她不是非要争这口气不可,如果符栾不喜,她没必要僵持,不过,依他的脾气,苏明妩本来没觉得他会介意... “绣娘你慢点走,我有事还要吩咐。” “是。” *** 宫宴设在未时。 皇宫里来接驾的马车停在宅院门口,灰褐色的外厢毫无修饰,车辙车辕倶是只涂了层清漆,规制十分普通,唯一称得上好的,是车厢够宽敞干净。 绿萤正替苏明妩梳发打扮,她不能跟着进宫,但是对那架马车,难免暗戳戳心生不满。 “王妃,还比不过您成亲那日...” “绿萤,不要乱讲话。” “是,奴婢知错。” 王爷的地方,应当不用怕隔墙有耳,但苏明妩还是觉得小心为妙,关于那些不符合王爷身份的规制,又不是第一第二次,符栾没开口,她有何好抱怨。 “今日,口胭涂地不必过浅,路上一个时辰怕是会抿淡。” 绿萤当初被李泰庆选进宅子当丫鬟自然有她的长处,盘发妆容都是好手,就是苏明妩很少由得她认认真真施妆,这次她非得好好把握机会献上一手,“好的,王妃。” ... 片刻后,苏明妩换完宫服,由屏风后施施然走出,绿萤则低头,继续将她的裙尾提起,直至送出内室。 女子云发丰艳,冶容多姿。 那脸蛋端的是秀靥玉颜,灼灼明媚,若三春之桃,九秋芙蓉,檀口轻抿起浅淡笑意时,眼尾眯起的红晕像染了丹蔻的小小花瓣,勾人魂魄。 锦绣繁纹堆花襦裙称身贴适,绶带高腰束托出胸前鼓囊玉兔,曼妙的身形令见者难以移开目光。 当最后罩上镜花绫的披帛,遮掩掉部分引人遐思的身段后,柔情媚态被骄矜高贵所取代,有花堪折直须折也变成了可远观不可亵玩,个中滋味千回百转,撩人心痒。 绿萤的心扑扑跳,王妃这等姿态进宫,怕是引得狂蜂乱蝶不知几何... “王妃啊,奴婢不能跟着您去,您要小心照顾自己,跟着王爷走才好。” 苏明妩笑着捏捏她的脸蛋,“嗯,放心,我也才知道,原来绿萤手工那么巧呀。” 绿萤扶着她走出主苑,摇头:“哪是奴婢手巧,是王妃长得好...” ... 王府宅院去往皇宫,马车快行也需一个多时辰,是以不到午时,他们就得启程。 从主苑到宅子大门没有几步路,苏明妩走至门外,出乎意料的,没看到绿萤口中陈旧的马车,反而是一匹长鬃飞扬、膘肥体壮的高头棕马,马鞍上坐着身穿暗红色绸袍的颀长男子。 她走近,男人的面容也愈加清晰,郎艳独绝,俊美无度,不是符栾还能是谁。 符栾似乎也发现了她,于马上侧转半身,半垂眸地盯着她从垂花门被丫鬟扶着走出,女子轻移莲步,婀娜多姿,十分养眼。 苏明妩走到门口,先是左右探身,瞄到角落处的那架陈旧马车,宫里来的车夫低着头发抖,显然是刚刚被赶过去。她瞬间了然,符栾不愿意坐马车,既如此,那她打声招呼,自己去坐就好了。 马前站定,苏明妩本就比符栾矮上不少,现下更是只能仰望。 她抬起头,雪肤玉貌,下颌莹润光洁,对上男子黑如无底洞般渗人的眼罩,画面仿佛被上下分成狠厉与天真,无法兼容却有难以言说的和谐。 苏明妩怕口脂晕开,微微张开口小声,“王爷,您骑马,那臣妾自己过去了。” 符栾居高临下地垂眸,他的小娇妻花容妍丽,比洞房那晚,尤有过之,连寻常表情做起来都像是种诱惑。 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合带在身边。 “苏明妩,要不要坐上来。” 第 19 章 这话中带着歧义,苏明妩回忆起某些事,不可避免的面上发烫。 符栾的所谓询问经常是陈述的语气,任谁听了都更像是命令,无需她反应,门房小厮已经抱着踩脚高凳置摆在王妃的脚下。 苏明妩收掩思绪,想回话时低头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其余选择... 符栾不是识得体贴的男人,也可以说,他还没有习惯为谁弯腰,苏明妩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觉有期盼,自己提裙摆踩住垫脚物,抓着马辔头就直往上攀。 符栾看她虽然攀得十分吃力,动作却挺标准,笑道:“学过骑马?” “嗯,儿时骑过小马驹。” 苏明妩的父亲是文臣,所以众人皆以为他们家便只是书香墨韵,一味的死读书。事实上,她大哥最喜用武,从小由母亲协助,背着父亲寻师父,甚至后来偷跑去参军,而她虽不敢动刀剑,但也自幼贪玩,刺绣女红还不如爬树拿得出手。 这种细节,当然不必对符栾说道,尤其这个人眼看她失败了三次,都没有丁点施与援手的趋向! 符栾垂眸,她再磨蹭,怕是天黑都难启程,施恩般地薄唇轻启,“想要本王帮你?” 不,她不想。 苏明妩都试了好多次了,谁还要他半路不甘不愿地帮忙,白白欠他个情。 “谢谢王爷,臣妾自己可以。” 符栾挑眉看向她,她声音清脆,说的貌似有礼,但字字透着不高兴。在女子咬着牙进行第五次抓举时,他揽住胳窝将人轻松抱到身前按定,“王妃现在该清楚,逞强有没有用。” “...” 苏明妩多少带点不服气,就算没有符栾帮手,她迟早也能爬上来,他人高腿长就了不起吗? 符栾仿佛有读心术,垂下眼帘,慢悠悠吐出句,“不信,本王把你丢下去,可以任你试。” 苏明妩闻言,却是立刻知趣地抱住符栾的手,她方才努力地那几下,腿已开始泛起酸涩,才不要再继续和自己过不去,“臣妾谢谢王爷。” 符栾感受到臂上无意识的温软挤压,无声地勾了勾唇。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何他这位王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在快惹他生气的临界处悬崖勒马? ... 遥隔千万里的赤日躲进云层,惠风和畅,这个时节踏青真是无与伦比的惬意。 苏明妩嫁进王府多日,难得出街,心情很好地左顾右看,不知符栾走的是哪条小道,两旁街景倶是她第一次见,行人不多,但显然对经过的高头骏马很感兴趣。 路边几位男子在看清苏明妩的出尘容貌后,那副蛾眉宛转,媚眼如丝,虽说明知不是对他们笑,还是颇为激动,竟然回应般挥了挥手。 符栾斜眸瞟了他们一眼,随即扳正苏明妩歪斜探出脑袋的坐姿。 而后毫无预警的,他的手瞬间拉起缰绳,两腿夹住马腹,马蹄从悠哉转为急踏,踩在石板地上发出嘚嘚响声,惊起阵阵泥沙,猝然往前冲。 苏明妩沉浸在慢悠悠的调子中,颠簸现于一息之间,她身子左右摆动,似乎不小心就能跌落,求生的本能使得她下意识往男人身上靠,反手抓住他腰间玉带。 不短的应激期过后,苏明妩终于坐稳,她缓缓松了口气,其实马车行的并不快,只能说头先实在太慢,也不晓得符栾发什么疯症,说跑就跑。 “你是要在马上,替本王更衣?” “啊?” 苏明妩向后瞥,哦,原来是她拽得太用力,将符栾的腰带玉扣卸下了几颗。 这又不能怪她,若不是他驭马提速,她也不会被吓到。 话虽如此,苏明妩依旧背着手替他重新系好,耳边是驰掣而过风,弥漫夹杂着生机勃勃的青草香气,“王爷,臣妾系好了。” “可。” 苏明妩坐在马上,腰身施展不开,时间久了难免脱力,她顾不了对符栾残余的抵触,淌开裙摆,调整坐姿向后直接依在男人的胸膛,开始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良久没有拒绝的反应,她才敢放心地交托重心。 ... 高马奔驰,马背上已然可以远远眺望朱红高墙,重重楼檐庑殿的琉璃瓦顶。西华门外,领路太监早早等在那处,垂首恭敬。 空无一人的马车和符栾的坐骑几乎是同时堪堪停下,几匹马合并打出响鸣,马鼻喷出白气,空旷的石板路立时显出热闹纷呈。 宫墙下的太监体型瘦削,脸长面白,弯腰走至符栾身侧,仿佛看不见马匹似的,低头行礼。他敛容肃穆,与苏明妩上次见公主殿下进宫遇到的活泼小公公完全不同。 “王爷,咱家奉命来接您和王妃进宫。” 符栾翻身下马,顺道将苏明妩抱了下来,“都到了?” “是,还差王爷和皇上。” 苏明妩乖巧站在符栾身后整理衣衫,听他们说完话,乍然记起她在马上就记挂的要紧事,连忙戳了戳抬步要走的男人,轻声唤道:“王爷。” 符栾回头,右眼眼尾扫过来,“嗯?” “臣妾有事...” 苏明妩略微难以启齿,事情是极小的,她是想问,脸上的妆容有无刮花。 当时以为是坐马车,哪里会想到和符栾骑马,虽说马匹行的不快,能感受到发髻没歪,但脸上,不知有没有哪里落了妆... 今日事关重大,她不愿在晚宴外人面前薄了面子,进宫后身边就符栾一个人,总不能教她问陌生太监的吧。 问总归是要问,苏明妩鼓起勇气,“王爷,臣妾是想问,臣妾脸上的妆容可还完好,有无哪里晕染污脏?” 说完,她踮起脚尖,十分识相地仰着头将小脸送近,“王爷,您就看一眼。” 符栾间隙都在想事,只听得苏明妩最后那句,他顺势垂眸,与女子上行的视线撞个满怀。 肤若凝脂,眼睫浓长卷翘,檀唇点朱,娇艳妩媚动人。 苏明妩觉得符栾似乎认真看了她许久,可迟迟不说话,她忍不住又挥了挥手,“王爷,如何呀?” 符栾的目光被打断,只能从明媚容色上移开,“什么如何?” “...” 此话一出,便是当头泼了碗凉水,苏明妩瞬时没了再问的心思,反正符栾没提其他,至少意味着没有大的失礼。 然而旁边的太监,却替她重复道:“王爷,王妃适才是问,她好看么。” “...” 苏明妩被公公说的一时语塞,她哪有这个意思,也不是,别人听起来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太监大约以为她与符栾多么举案齐眉,才会替她开口要句好听的话吧,可惜他想错了,符栾才不会给她面子。 苏明妩等着符栾不咸不淡地说句勉强,没想到男人闻言,不紧不慢地凑近,信手用指腹擦过她的唇角,在转身前才轻笑了声,“胭脂太红,实在太让人分心。” 苏明妩脸颊绯红,被符栾碰过的地方隐隐发烫,好似比先前更鲜艳欲滴。 她慢一拍地接收到后半句话,所以,这到底是说她妆浓,还是夸她好看? 太监见符栾走远,面色缓和多了,“王妃,王爷他都走远了,咱家也扶着您进宫吧。” “噢?好。” 苏明妩往前走了几步,心头还是奇异的微微酸胀,她张口又合上,没忍住:“公公,你说方才王爷他...算了,没事。” 太监抿嘴,“王妃,方才,王爷是在夸您。” “...” ... ※※※※※※※※※※※※※※※※※※※※ 非常非常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姜词 20瓶~~~~ 第 20 章 西华门位于皇宫的西南角,从此处进宫倒不是皇帝有意羞辱,而是大宁朝的祖制规定,藩王不得走东南两个宫门,意在提醒他们君臣有别。除此之外,包括王妃,亦或是普通官员,只要不走正南午门,走哪道反而没作要求。 苏明妩在领路太监的搀扶下,踩着翘头鞋勉强能赶上符栾的步子。 他们沿路甬道荒僻,宫人没见几个,入目多是废弃许久的宫殿。宫城太大,当今圣上也不是耽于享乐的人,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到最后就成了无人在意的荒芜。 经过冷宫的时候,苏明妩下意识慢下了脚步,余光不自觉望过去。 阳光从叶杈漏下稀疏,老旧的绿瓦白墙,墙面掉的腻子和灰尘揉杂成片状污脏,嶙峋突兀的檐角上瓦片残破损坏,勾了只不晓得飘了几年的牛皮灯笼,在风中可怜摆弄。 残壁暗影,断垣萧瑟,早已看不出往昔有过鲜活的气息。 苏明妩记得父亲曾不经意提起,先帝崩殂前两年,病重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眼睁睁看着几个儿子手足残杀却无能为力。后来临终指婚将三岁的小儿子交托给了姜擎苍,至于皇上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杀了符栾,到底是因为看在是他唯一仅剩的弟弟份上,还是碍于镇南将军的势力,这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符栾的三岁到十六岁,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唯一的嬷嬷还在他九岁时投了井,那么去凉州好像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走在前头的男子,宽肩挺括步速如常,毫无刻意的痕迹,似乎经过的与前边宫殿无甚差别。可苏明妩总觉得,他身上仿佛有无数个影子重叠,过去那些带血的斑驳光景,在他身上刻划了数不清的道道伤痕,结满厚痂才会像现在这般坚不可摧。 那么强悍如斯的人,苏明妩居然在这个瞬间觉得他可怜。 “王妃,咱们快赶不上王爷的步调了。” “嗯。” 穿过的宫墙夹道,忽来冷风吹面,苏明妩回过神,方才的回忆像是做了个梦,真是只在梦里她才会这么疯罢,同情谁不好,同情那个大妖怪... *** 宫里定下开宴的时辰是未时,宴桌就摆在陛下寝宫以南的麟庆殿。 麟庆殿地基围镶汉白玉封边,比较地面须抬起十节阶梯,上下两层十分宽大。前殿常用作宫里大宴,后殿则与御花园的入口相衔,作为女眷休息避让之所。 此时,前殿内业已布置妥当。 殿正中尊位摆置天子专用的绘龙描金大宴桌,右侧是成贵妃的紫檀木翘头榫案,再往下,便是王爷和诸位皇子的位置。座位靠壁的纱羽屏风后,宫廷教坊的伶人正弹奏中和韶乐--海晏河清,乐声悠扬婉转,绵绵动听。 该来的人大都到齐,此时还空着的位置,分别是皇上、成贵妃以及雍凉王。 储君太子,论身份当是高过藩王,但不过今日是家宴,还是特意为雍凉王洗尘的家宴,作为小皇叔的符栾,于辈分上占优,晚来也不能说不和情理。 “雍凉王难得进宫赴宴,竟然这么不上心,还教人等,把我们放在何处。” 说话的是坐在太子次位的大皇子符弘致,他母妃出身低微州县之女,运气好生了陛下还是皇子时期的第一个儿子,这才从贵仪抬成了芸妃,但上限如此,母凭子贵也只能到这个地步。 大皇子的年纪甚至比符栾还要大两岁,那句皇叔,他叫不出口,便只愿意唤作雍凉王。 五皇子符元洲笑道:“大皇兄,太子都没开口,你倒是忍不住抱不平了?皇叔面前,你可敢言啊?” 符弘致强撑:“有甚敢不敢,他虽野蛮,还能伤我不成。” 符箐瑶坐在符栾这边的次座,看着右边空空荡荡的位置,脆生生地说道:“你们不要再议论皇叔,总得看看娇娇的面子呀,当面不见你们讲,背后话那么多。” 符箐瑶是被皇上宠大的,也是今日宴席唯一允许来的公主。许多话她说的再随意也无人敢反驳,她与苏明妩情同姐妹,颇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感受,再说,她以前讨厌符栾是因为他凶,实际上,他对她都懒得理,哪来深仇大恨呢。 “公主,你别因为着你那位伴读成了雍凉王妃,就——” 大皇妃低着头拉了拉大皇子的袖子,大皇子倏然噤声,心虚地偷看了眼左侧的太子殿下。 周围剩下几位话少的皇子们心里都清楚,错嫁这事私下里不知被议论多少次,但明面上,只能将错就错地再也不提。横竖不是件好探究的事,姜莞的父亲兵权在握,论实力,太子是得了好处,但苏明妩亦是皇帝宠臣太傅嫡女,明面上还有先帝的旨意在,谁也不能随口就说谁高谁低,薄了哪边面子都要挨骂。 场面上怪异地陷入安静,好在有奏乐声粉饰,各自为乐。 南康公主的有意之举,到底还是刺痛了她亲哥哥符璟桓的心绪,原本,苏明妩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他才对。 如果再早一点回来,他定然平衡两边,可以先娶了娇娇,再想办法搅黄姜莞和符栾的婚事... 哎,他怎么就迟了呢! 符璟桓眉头紧锁,拢于袖中的手,时不时攥紧,带起袖袍幅度,惹得身旁坐着的太子妃姜莞频频蹙眉。 她今日是悉心打扮过的,绯罗错金刺五凤吉服加身,雍容华美。与她挽发髻的嬷嬷是宫中熟手,乌黑的发丝丰艳润泽,头插成套金质步摇,整个人显得优雅且高贵。 再说,姜莞的容貌也是不差,所以当看到符璟桓总不自觉望向门口,那副焦急模样,实在是让她很心酸。 姜莞自小生活在西南,十岁才回到京华祖父家,彼时,世家贵女以苏明妩、赵月怡为首,她们自成圈子,而她始终不敢融入,她记得,只有太子殿下对她嘘寒问暖,假以辞色。 其实她不介意,符璟桓是因为她父兄的势力而喜欢她,洞房之夜看到太子,她真的激动地差点晕厥... 姜莞深吸了口气,她相信时间长了,太子定能察觉她的好。 她低声关心:“殿下,昨晚您胃腑不适,今日如何了?” 符璟桓听她轻柔嗓音,回头道:“无碍的。” 他察觉自己神色不对,抚过姜莞的手示意安慰,他的太子妃并非无用,前世若不是有姜家助力,他连一战的可能都无,所以他自不会在此刻与她翻脸。 当然了,苏明妩这个小女子,他也要。 天时地利人和,既然苏明妩的确有天生凤命,那他便夺过来,加之这一世,他对和符栾的几次对战都有前瞻,可以说必不会败。那个位置,终于应当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声,雍凉王和王妃来了! 符璟桓酝酿的思路蓦地化作烟散,心急之下,他抬头看过去... ※※※※※※※※※※※※※※※※※※※※ 非常非常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漠春花 1瓶; 第 21 章 赤日蹉跌西下,阳光透过云窗褚色花纹,投射在麟庆殿大门前,像是给即将到来的人铺上了层浅金色毛边毡毯。 苏明妩步步拾阶而上,心里未免忐忑。 今日要见的所有人,都曾是她那份年少时光的见证,是以在愈加接近的时刻,她的不安陡然而生。 符栾的袍服宽袖就在这时摆啊摆的,落在眼角边,像是在对她嘲弄,很是碍人。 苏明在踏上最后玉梯时,抿唇,伸手揪住了那抹暗红,直到感受符栾停下侧眸的视线,她迟钝翻醒般心下一慌:今日不是预着要与符栾表现恩爱的,她怎就头脑发昏,上来就是挑衅。 “额...王爷,臣妾是想,能不能挽着您?” 苏明妩低声,这是她短短数息间想到最好的借口,明说她嫌他晃得烦心,怕是回去又要被禁足。 符栾挑眉,“为什么。” 苏明妩哪里知道为什么,她艰难开口:“王爷,您那么聪明,不必臣妾细说吧?” “唔...想做给旧情人看?” “...”那也行罢。 见苏明妩‘默认’,符栾似乎是觉得这样很有趣,笑容明显,“王妃这般想法,那光挽着手怎么够。” 他食指一挑,勾起苏明妩的小指,反手便将她全然包裹住。 男人的手心烫热,指腹薄茧像是能在女子的手上留下烙痕,灼得她满脸羞红,同时也莫名其妙地抚平了她的焦躁。 是啊,她有甚可怕的,雍凉王妃的身份,哪里比不过太子妃了么,她还是他们的皇婶呢。 因着门口的稍许停留,殿内众人屏气等待,翘头顾盼之间终于看到了那个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边关藩王...牵着苏明妩走进? 雍凉王身高腿长,暗红束腰袍袂,黑色眼罩旁的右眸带着轻漫笑意。王妃在他左边,揽住手臂的模样娇俏乖巧,五彩缎披帛衬的她的肤色雪白透亮,靡颜腻理,连暮光都偏爱地执意要将两人撒上碎金,英雄配美人的画面,大抵不过如此。 在场的男人们将目光投射在苏明妩身上,有如实质,毕竟没有人会拒绝可餐的秀色,毕竟左右是他们得不到的人,也就只能趁此机会正大光明地多瞧两眼。 只有符璟桓,苏明妩越夺人目光,他便越难受,这样的女子,本该是他的皇后啊。 他上次见苏明妩,以为是她强装的笑容,那么今日,他记忆里满脸憔悴的小青梅去哪了,甚至连湖边相见的泪帕,他都早已准备纳在袖袋之中,可,她现在哪里有萎靡颜色,简直是美艳不可方物... 符璟桓心里直直冒火,握着姜莞的手没知觉转向将她推开,他想站起来,更想上前,看看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符栾注意到迎面而来的道道灼灼目光,他当然很是满意这场面,笑着向后,语气戏谑,“高兴了么,他在看你。” “挺高兴的。” 苏明妩弯起嘴角,符栾牵她的手没想到还有这效果。 她当然愉悦,是符璟桓看不起她家世不要她,那么她就更要好好地站在他面前,要不是财不可露白,她甚至想当着符璟桓的面数她的小金库呢。 短短几步殿内的御窑金砖板路,硬生生被苏明妩拖着符栾走了十几个呼吸,才心满意足地随他坐上右边首座。 ... 前殿参与宫宴的人其实不多,有两位皇子年纪尚幼,留在东五殿给奶娘照顾,还有些不懂事被皇上厌弃的没资格参与,所以严谨点数,不过五位皇子及其家眷,还有符箐瑶这个小公主。 皇上未至,众人皆很随意,但符栾来了,他们难免忍不住侧目。 作为皇宫贵族最讨厌的亲戚,寻常是没有人找符栾搭话的,南康公主符箐瑶属实看不下去,她的娇娇都被孤立的开始强装笑颜了,她如何能不出声? “小皇叔,你怎么连份凉州的礼物都不带给我呀!” 符箐瑶先前就开始为符栾讲话,所以大家并不觉得她此时解围奇怪,顺势的,他们都看向雍凉王,想看看大魔头是不理她呢,还是不理她。 苏明妩发现符箐瑶偷偷向她眨了眨眼,她记得前世,公主没有这样给符栾面子的,这次显然是为了她,心中不禁升腾起感激之情。 她紧张地担心符栾不会理,没想到他语气颇为自然,“嗯,是本王疏忽,回凉州后,由苏明妩代本王选些礼品送回京华。” 苏明妩对符栾喊她全名司空见惯,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小公主却不满起来,“皇叔,我们时常会喊她娇娇,你怎么对她反而生分,你到底宠不宠她呀。” 符栾在书房听符璟桓喊过,他明知故问:“小名?都是些谁叫的。” “我啦,太子哥哥啦,还有几位交好的朋友啦。” 符栾侧过头,长手托着下颚,“哦,是么?” 苏明妩看着符栾盯她的模样,顿觉背后发凉,“其实娇娇这名,很小时候便被爹娘唤的。许多人都叫,譬如奶妈,小友,哥哥,叫惯了难改口...” 苏明妩说完,趁着大家没注意,搡了搡符栾的臂弯,悄声道:“王爷不会这般小气吧?”他可不能在这里这时与她置气。 符栾配合地低头凑近:“本王就是这般小气。” “实在不行,王爷以后唤我妩儿,好不好,没人叫的。” “符璟桓没喊过?” “...虽偶尔喊过几次,但是,但是以后,只有王爷能喊。” 苏明妩说到最后,想的只是稳住符栾,别让他摆出脸色,可是在外人看来,她就好像在与符栾分享儿时关于名字的趣事。 符栾方才闲得无聊,不想与公主多话,便想起逗苏明妩,得逞后无所谓地道:“嗯,饶了你这次。” “...” 苏明妩咬唇切齿的模样,在符璟桓眼里,成了娇羞姿态,激地他恨不得马上起身去试探。 大明殿总管太监的到来,给这场无声硝烟送了阵风,暂时散了火气。 张公公笑呵呵的,说的话苏明妩前世都已听过,是讲皇上还在贵妃那午眠未醒,睡熟了不好喊,让这里先开场。 以前的苏明妩不会在意,现在想来,不过是给个下马威罢了。符栾刚来等得不久,皇上哪能满意,倘若当真睡熟,公公又怎敢私自传令宴会开始?分明就打了个巴掌再给颗枣。一场特地为他办的洗尘宴,何至于此呢。 *** 宴席因皇子们大都带着女眷,分为上下半场。后半场皇妃们则会避嫌去后殿或花庭休息,由得男人们肆意酒欢。 诸位听到皇上暂且不来,多少松了口气。 庆安帝年轻时上过战场,近几年修身养性,骨子里的威严劲却丝毫没有减少,陛下在,他们如何能聊地尽兴? 尚膳房端着食盘的宫女鱼贯雁行,柔曼身姿,两只手上下各抬着菜肴点心,行路如舞步婉转,穿插于榫案之间,低眉旋绕就放下了碟碟骨瓷。 苏明妩和符栾时而交头接耳,旁若无人的亲昵,看得符璟桓心中酸胀,他原本就对娇娇有心,若是以前她满眼都是他,他还能体味满足,现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这世符栾手段变化,诓骗了娇娇? 就是这样,符栾这个奸恶之徒! 符璟桓先前已饮了壶兰生酒,酒为色胆,他起身,走到符栾面前,却故意绕过他看向苏明妩,“娇娇,好不容易再见,与孤喝一杯,好不好?” 符璟桓神色隐忍,口吻中的苦涩沙哑,表露无疑,连符箐瑶那种不谙世事的,都听出了不妥,不解为何太子哥哥要这样与娇娇示弱祈求。 苏明妩对上对面男子炙热的目光,奇怪的很,这是他们第二次面对面,她好似是真的放下了,他再悲伤的表情,也都激不起她心里半分涟漪,厌恶还是心悸,通通没有。 这真是她来之前始料未及,但也不失为件好事,既如此,就让她趁机会当面断的更彻底一点,算是让符栾安心吧。 苏明妩将碎发撩至耳后,轻搭着案台站起身,她的裙幅明漪摇曳,纤细白皙的手指拈花般卷过酒杯,抬起时,袖摆褪落,露出小半截手腕,冰肌玉骨。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是要喝,而他们旁边那个始终靠柱坐着的男人,神色慵懒,独自饮酒,唇边噙着浅淡的弧度,更像是听戏,然而仔细分辨,会发现那笑意冷冰冰的,不达眼底。 苏明妩捏住玉栀,上移片刻,符璟桓大喜过望,伸手正要碰,她却在半空中画了个完美弧线,侧转下身向右,肩上落下方才整理过的的几绺不安分的乌发,不小心拂过符栾的手臂。 她有少许紧张,但还是在桌下偷偷动作,足尖生涩地抵着男人的腿腕内侧,轻轻挠了挠。 他说过,若是她试着勾人,多的是豁出性命,她有自知之明,要不了他性命,那要他帮忙喝杯酒,行不行呢。 符栾感受异动,慢条斯理地侧眸,映入眼帘的是女子美颜绯红,咬唇直勾勾盯着他,“王爷,臣妾酒量不好,能不能帮我?” ※※※※※※※※※※※※※※※※※※※※ 下章入v啦,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非常感谢佑果耶小可爱的霸王票,破费啦,谢谢七叶璃纱 18瓶营养液,还有星星的1瓶,谢谢大家啦~~ 推本基友的好文~《宠妃她万般妖娆》id=3298201 蓁蓁是靖国公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个晶莹剔透的小美人儿,更是素有京城绝色的美誉,原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她有着无尽的宠爱,但却被改-朝-换-代狠狠地“坑”了一把。 皇上昏庸无道,被某人篡位。新帝登基,往昔对前朝兢兢业业的靖国公家被第一个开刀。靖国公于他乡一病不起,家门雪上加霜。 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篡位的新帝不是别人,竟是她家当年的一个家奴,而蓁蓁可是没少欺负过那位家奴。 ...... 世人皆知嬴煜狠辣无情,性子又野,更知他上位的最大阻碍者便是靖国公。 于是便有人为了取悦他,把夙昔没少跟他作对的国公爷心尖儿尖儿的女儿小蓁蓁献给了他玩乐。 一时间,往昔京城贵女圈的“好友”都在等着看这位昔日“小公主”的笑话。 然她们等着等着....... 一日,有人来报,“皇上,靖国公的病好了,不日便会回京,这个老家伙顽固,要杀一儆百么?” 男人怀中的香软小人儿听闻一个激灵,瞬时泪眼汪汪地抓住他的衣服,把人抱的更紧了。 嬴煜垂眸眯了她一眼,笑了笑,“爹是拘泥了些,不过女儿倒是蛮招人疼的。算了,先官复原职哄哄再说......” 第 22 章 苏明妩面上粉粉, 心头鹿撞,捧着酒卮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 不与太子殿下纠缠,是她赴宴前早作的打算, 可她想不通的是, 自己哪来的胆子,魔怔一般竟敢在恍念之间,做出这等众人眼皮底下的挑逗行径。 虽说对象是她的夫君, 但她从小被父亲教导要得体自持, 高傲矜贵, 前世哪怕再心系符璟桓,她在信上都不敢直言寄托相思,说到极致, 左不过是这边风景独好。 左思右想, 究其缘由,她只能怪这辈子符栾说的话把她给教坏了, 是的, 就是他! 苏明妩给自己寻到了厚脸皮的藉口, 为了让符璟桓断掉念头,她只能略微牺牲一下, 反正等符栾喝完这杯酒,她还是那个矜持的京华贵女,以后, 反正, 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样。 她将手递到符栾唇边,眼巴巴地盼望他快点结束这场‘折磨’, 然而男人明显意犹未尽地不想放过她的难得主动。 苏明妩这个娇娇女, 符栾对她最大的不满, 就是在□□上太过顺从规矩,若不是她长相娇艳,举手投足自带媚态,贪欢便少了许多乐趣。 所以,明知她带着目的来取悦,还是很值得赞赏,动作生涩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调.教她。 符栾眸中适才的冰冷尽释,长腿暧昧地回应微勾,向内抵缠住女子足胫。 苏明妩心中正天人交战,蓦地感受到被牵扯,为就着那只脚,她不得不往右侧更靠近。 两人紧紧挨着,她刚刚站稳,就发现符栾居然在带着她膝腿勾勒摩挲,男人常年带兵,腿上肌理紧实,稍微碰撞,硬的都能硌到她柔软腿肚。况且她现在看不到底下,谁知他要把她勾弄到哪个地方去,万一她不小心使力气,撞坏了怎么办。 啊,她在想些什么,撞坏了最好! 符栾看懂了她的无声威胁,可是怎么办呢,她那点力气,他又不是没在床.上见过,能吓到谁? 苏明妩面上发烫,挣不脱,不想碰到他,只能尽量半悬着腿,可那样实在累极了。她凑近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求饶:“王爷,臣妾刚刚是一时头昏脑热...”想来他这次也该如往常逗她,不会持续太久。 符栾在她耳边回以轻声,带着酒香:“不巧,本王不是。” “...” “嫌累,王妃就搭着本王的腿,哪里都可以。” “...” 这人怎么赖皮呢,这事虽然是她起的头,但,但她也有几分是为了全他的面子呀。 符栾知道苏明妩定然暗戳戳地腹诽他坏话,唇角微勾,不经意地佯装掸了掸袍角,隔着衣料在她腿上扫过,指腹有意的往凹陷下按抚,引得女子背后不住颤栗。 “不是王妃要本王帮忙么,心急做甚么。” 这话,他没有刻意压低声,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包括近在眼前的符璟桓。 苏明妩生怕他再说些口无遮拦,他是不要紧,名声不能更差,她可不一样,“王爷,就,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嘛?” 她将酒杯送到符栾嘴边,期待他看在太子站在眼前,能早点喝完,可符栾偏偏就不肯啜一口。 这边僵持许久,大家当然有议论。 “咦,雍凉王的心思怎么好像不在喝酒上面啊。” “莫不是想给太子下马威?” “是了是了。” 苏明妩耳朵灵,听到这些,那条被‘挟持’的腿愈加酸涩。 她红着双颊暗呸了声,呵呵,他们真是高看符栾了,他就是个登徒子! 符璟桓站在案桌后,看不懂眼前二人的暗流涌动,桌布挡着更猜不到下面发生的事。可瞧见苏明妩的耳廓晕染开粉红,随着时间推移延至颈项愈来愈深,很难不往闺中密事上面猜测。这想法,比娇娇不接他的酒更让他难以接受。 本就短时间内颇为受挫的情绪,又往低落下一节。 符璟桓有他作为太子的自尊,免得在这里费时闹更多笑话,他酒醒半分,恢复往日清润如泉的嗓音,“是孤酒醉轻浮,皇叔,此杯酒就当孤向皇叔赔礼。” 说罢,他一饮而尽。 苏明妩见状,心道这下符栾总归不能再拖延,她赶紧将抬着酒杯的手往符栾嘴边靠,这次他果然没有再拒绝,而是揽过她的纤纤玉手,轻推杯底。 然而。 “太子殿下敬酒,本王怎能只喝一杯,王妃,你说是不是。” “...是。” 真是太讨厌了! 苏明妩羞愤地咬牙切齿,给符栾多斟了两杯,恨恨的洒出些酒水,水珠将淡粉指甲莹润得透亮,腿实在酸涩的撑不住,她也索性不管了就放在符栾腿上,任他勾着随意折腾。 不然如何是好,每次皆是如此,打又打不过,累的还是自己。 符璟桓在旁看着不禁觉得奇怪,符栾此人最多给父皇面子,何时对他恭敬过,怎么可能为他连喝三杯酒。 再看苏明妩在旁边又气又羞,时不时低头垂眸,似乎特别在意桌下,站姿也常常歪斜奇怪.... 他几不可查地上前一步,往桌案下方探去,纵有桌布遮掩,但两人衣饰重叠,膝影纠缠,顺应符栾坐姿的修长大腿抻出,看起来竟是像将苏明妩的小腿围在其中,起伏拨弄。 同为男人,符璟桓不可能不懂其中的暧昧和意有所指,他再也看不下去,没等符栾喝完第三杯,甩袖怒然离去! 符栾掀眼看向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这就受不了了,真是没出息。 他在这时倏忽松开,揽住苏明妩的腰将她扶上座位,笑得十分有礼:“王妃,不用谢。” “...” 苏明妩暂时不想理会他,坐回位置气呼呼地揉搓她发麻的腿,她的手指纤嫩修长,指尖按压的那处,方才凑巧抵到过他。 符栾长眸点了下,移开时,喝了口冰过的淡黄色琥珀酒。 ... 太子铩羽而归,其余众位皇子当然夹着尾巴不再多话,想来也是,夺妻之恨太过屈辱,年长的皇子们谁不是看着苏明妩和南康公主长大,小姑娘镇日跟在殿下后头,满心满眼皆是真挚情意,现下却被别的男人收入囊中明目张胆地疼爱,怎么忍? 不过,他们也不会觉得雍凉王妃举动奇怪,既然嫁了人,那就唯夫君是瞻。反而是前世苏明妩一片真心的哭闹,成了后宫中不符合常理的笑话。 姜莞何曾不明白符璟桓的憋闷,可天意让她成为太子妃,便是说明她和太子的缘分之深。苏明妩如今已是雍凉王的女人,再好,已成人妇,太子也断不可能要的... 姜莞觉得好受了些,适才看到符璟桓去敬酒的时候,她都是死死捏着桌角,才能忍住不起身拦他。 符璟桓回到座位后,不知觉喝完一壶,正对面的两人碍眼的令他胸口发闷,符栾的确如往常般讨人厌,那么他的娇娇呢? 他觉得苏明妩身上当是发生了些怪事,否则断不会突然有如此大改变,难道,和他一样,她也... “殿下,我给您盛碗汤好么?” 符璟桓思绪被打断,拢回神,温柔笑道:“嗯,好。” *** 榫案上满摆着八荤十六素,并六道甜点,盘盘称得上簋盛奇品,海馐山珍。 四面屏风后面,瑶琴礼乐声绵绵缭绕,如云兴起,如雨翻飞,悦耳地令人忍不住想拍手应和,跟着舞蹈。 苏明妩午膳只用了几颗枣,的确是有些饿,她夹了几筷雪玉红盏,藕片切成丝更脆口,草菇拌鸡肉鲜滑,整道菜落在牡丹花缠枝纹盏上,色香味俱全。 不是她想看得这般仔细,而是对面姜莞的目光太过热烈,盯着她周身不自在,只能借研究菜式移开自己的注意力。 苏明妩来之前的确想的是与姜莞不可避免的争艳,然而当发现她对符璟桓越来越提不起兴趣,连带着他身边的人,她都全然没了多余应付的心思。 认真说来,她还要感谢姜莞告知真相,不然重活一世,她若还是那般窝囊,想想都要生气。 思及此,苏明妩端起半杯酒,向姜莞微笑示意。 姜莞不明所以,她今日一直是等着看苏明妩的哭闹可怜,可为何从始至终,好像都是太子的单向情意... 来不及细思,殿门外响起太监鸣鞭的突兀尖声,皇宫里的人都很清楚,这是宫中礼制,用以提醒众人肃静,为即将驾到的陛下作行礼准备。 果真在须臾之后。 “皇上驾到!!” 太监的高呼中,所有人应声站起,女眷们低眉颔首地往男人身侧错左一步福身,苏明妩跟随众人动作站在符栾身后,说来也奇怪,她前世怕皇上,是因普通人容易屈服于天子势压,可今日躲在男子宽肩下,她为何没有太多惧惮...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皇上。” 庆安帝缓步上阶,一身暗紫纹龙袍,宽大袍角辅以金丝绣线,石青色缎面的领褖和袖沿挺括。他的轮廓深邃,眉眼英气逼人。因已过不惑,鬓角有数根白发,但成熟男人亦有其特别的魅力。 几位皇子有的眉毛似他,有的挺鼻似他,唯有唇角... 皇上的嘴唇唇角略薄,苏明妩偷偷发现,只符栾和他相似,当然符栾的再更精致几分。 听说,薄唇男子最是无情呢。 苏明妩百无聊赖,心神虚飘,庆安帝的嗓音醇厚,将她拉回当前。 “朕在这,你们也大可不必拘谨,今日是小七的洗尘之宴,玩乐尽兴,他甚少回来,可不是要看你们战战兢兢的。” 庆安帝说话历来严肃,大家熟知这点,这句称得上和颜悦色的程度,让众人放松不少。符栾在先帝儿子中排名第七,现在的辈分,也就皇上能喊他一句小七。 “父皇,成贵妃她不来了吗?” 符箐瑶问道,她看了眼金桌旁的贵妃榫案,张公公正在命小太监把地方搬空,想来人是不会再来。 后位空悬多年,太子的母妃也是夣逝之后,才被追封为皇后。 圣上似乎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子,对符璟桓的母亲已算是最最上心,常有臣子上书要请求立后,但皇上不肯给回应,实在是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这几年,庆安帝对成贵妃颇为宠爱,然而成贵妃是临边小国大宛送来的公主,身份低微,异族人做不得皇后,大家也就愈加懒得多劝。 “朕从她那里过来,她今日身子不适,朕准了她的告假。” “噢。” 庆安帝笑道:“怎么,朕的小公主难道想贵妃了不成?” 符箐瑶哼了声,“才没有,儿臣只会想父皇,是怕她过来与我争宠罢了。” “哈哈哈,你啊,就晓得口无遮拦,到现在都无人敢跟朕提要娶你。” 符箐瑶年少不懂喜欢,无所谓道:“没人娶就不嫁,做公主多快乐,我还想跟着父皇一辈子呢,父皇您可要一直养着儿臣。” 庆安帝拿他这个亲自宠大的小女儿没办法,“好,朕养着你。” 皇上连续几次朗声大笑,皇子们当然是附和,他们打心眼里谢谢符箐瑶,只有她才能哄得父皇舒缓容颜,符栾则是表情一如既往,自斟自饮,悠闲哉哉。 这么被打岔,前殿内的气氛融洽缓和了不少。 觥筹交错间,庆安帝放下酒杯,瞥了眼左右首座,开口询问,“你们足月需要回门,时辰都定好了?” 太子和姜莞同时起身,“启禀父皇,姜将军远在西南戍边,所以定的是午时回京中她祖父家里,权作回门。” 姜莞微笑补充:“父皇,儿臣早与父亲书信过此事,他说来往麻烦,路途颠簸,等年末他回京,再聚不迟。” 当时书信的时候,姜擎苍以为女儿会嫁给符栾,西南和西北,离的虽然不近,但比京华可好走多了,谁会料到错嫁,姜莞只得将父亲的来信改了个说辞。 “该回还是要回的,姜老和你大哥在西南瘴子林成天布兵打猎,年末能回来几天?你和太子过些时日,抽空去走一趟看看。” 太子的地位尊贵且特殊,要受百道视线监察,其中不乏帝王亲信。寻常连京华都不许出,而皇上能如此说,明显是表态允许符璟桓与姜擎苍结交,姜擎苍什么人,是戍守西南,手握十万精壮兵马的大将军。 这番做法,不啻于对太子的极其信任和交托。 符璟桓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面露喜色,“是,儿臣谢过父皇。” 论起来,前世皇上对他也不算苛刻,本来么,几个儿子当中,属他最有天赋才华,的确没有太多悬念,所以他哪怕得了姜擎苍的助力,也只是防着符栾,而不是想逼宫陛下。 庆安帝将他的欣然尽收眼底,神情不变,转头对着符栾这处,“你们呢。” 苏明妩记得皇上是会问她这个问题,前世她先下手为强的起身,顶着红肿双眸,鼻尖酸酸地说了一堆想念家里人的话,又自顾自道下月初六卯时回门,妄图用皇上的威严能压住符栾,没想到回去就是半个月的禁足,去凉州前靠着偷偷溜出门才见到母亲一面。 这次,她决定知情识趣,垂首不答。 符栾的确最不喜欢威胁,是以苏明妩将话全抛给他,是个明智之选,他很给面子,也是不想旁外生枝,言简意赅地笑道:“陛下,回门之事就看王妃想法,我不介意。” 苏明妩不蠢,既然符栾这么说,她当然好打蛇棍上,“皇上,那,臣妾也定在下月初六,卯时回去想见见父亲母亲。” 她语调已经是尽量平淡,但泄露出的抖.音足以说明她的激动。 啧,回门有那么高兴? 符栾看着苏明妩微扬的唇畔弧度,顿觉得有点吃亏,这事好像可以多拿捏她几次。 皇上笑道:“回去看看你哥哥罢,他偷请了学武的老师,前两日被苏鸿旭发现,给训打了顿。” 啊,哥哥被父亲打骂了? 苏明妩是真的不知,前世她焦头烂额,母亲怕她担忧没说,这一世,刚回来也是鸡飞狗跳,没想到能从皇上只字片语中听得消息,“是,皇上。” 庆安帝端起茶杯,压下浮沫,喝了口沉声道:“朕处理政事累了,便常去御花园赏花,百种花就有百种看头,季季变幻,执意喜欢一种,就是与老天爷过不去,你们说是不是。” “朕以为牡丹好,芙蓉也不错,养在自己家里,何必再计较来头。” 太子和符栾同时起身。 “是,儿臣/臣明白。” 在场的也都明白,错嫁的事早成定局,北镇抚司或许查出了东西,或许真的是巧合,只有陛下和始作俑者才知道。无论如何,皇上前面问候两边父兄,已是给足面子,不管是谁都没必要再提,伤了皇室情分。 文臣股肱和重兵将军,的确是能让陛下花心思的人呐。 ... 苏明妩的心情很不错,和前世她闹得哭哭啼啼相比,这次宫宴是平淡乏味了点,不过,她才不要看到用她的尊严换来的热闹呢... 皇上的存在,皇子们自是费心讨他欢心,苏明妩这边就悠闲多了。 条案上摆的小盅竹荪煨鸡汤,应该是加了蛤蜊,特别鲜甜可口,不一会儿就被她喝了见底,果然不被人盯着看,胃口都能变好。 符栾将他面前的那盅鸡汤推至苏明妩面前,苏明妩狐疑地看过去,“王爷?” “不爱喝?” “...” 这是什么意思,是作为没有擅自主张说回门,得来的奖赏? 符栾这个人,的确是喜欢很听话的女子,但她其实不是听话,她只是屈从,等机会强大而已,而且,她腿还微微酸着呢,谁想喝登徒子的东西! “王爷,臣妾饱了。” 呵呵。 符栾发现果然不能对苏明妩太客气,他给的东西,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喝了,本王才会考虑带你初六回门。” “...” 她就知道,符栾不会那么好相与。罢了罢了,这么小小一碗鸡汤,她喝了不吃亏。 苏明妩啜了口,真的好香呀。咦,奇怪,怎的似乎比她的更鲜浓,她用瓷勺舀了舀,原来还加了粟米海参,竹荪也比她的量足,这皇宫里膳房真是势力,这般想法,她就嘟囔了出来,“王爷,他们厚此薄彼。” “料太多会腻,本王不喜欢太鲜的。” 苏明妩点点头,觉得哪里不对,蹙眉看向符栾,“王爷,这盅,你,你尝过了啊?” 符栾挑眉,他当然没有喝,宫里的食材无非就是如此,不过,苏明妩这嫌弃表情是什么个意思:“怎么,本王连你都碰过了,你要跟我介意这个。” “...” 呸,登徒子! *** 宫中宴席以男人为主,女眷有时便像是漂亮的瓷瓶摆设,所以等后半场皇子们把各自的女人安置在后殿等待,前殿重头戏往往才刚刚开始。 庆安帝是寡情之人,在他心里,权利才是至高无上,其余类似于女色之流纯粹消遣,既是消遣,为何要约束他的儿子们。 彩扇飘逸,袅娜腰肢,宫廷教坊从小训练出来的舞姬们莲步轻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款步姗姗,分花拂柳之姿看的诸位皇子眼都直了。 不过这其中,要除开太子和雍凉王。 符璟桓被苏明妩的异样表现弄得兴致阑珊,虽然拉扯了个宫女坐腿上倒酒,但眼里并无欲望,借酒浇愁,符栾则是有更纯粹的理由,他眼光高。 当初十四岁去往封地,皇上将教坊司的宫女送给他用作晓事,其中,属周嫚儿的舞技天赋最好,她身段柔软,也学了该学的媚人之术,然而容貌只算中上清秀,所以他根本没兴趣享用。 庆安帝习惯性地在意他,笑道:“小七,对这些新舞娘,你好像不太满意?” 符璟桓终于找到机会话里藏刀,“皇叔的眼界之高,连父皇的面子都不必给了?还是说,看不上宫里这些,在凉州有私藏?” 符栾瞟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抹弧度,“倒也不是,陛下,实在是因本王新婚,对王妃太过满意,看别人也满眼是她的容貌,食之有愧啊。” “哈哈,瞧瞧,朕的皇弟,还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是,肺腑之言,请陛下莫怪罪。” “哈哈,王爷,你是真情,真情流露,哈哈哈哈。” 皇子们喝了酒,拥着美人纷纷起哄,半醉半醒间忘了对符栾素来的敌意,说起苏明妩,其实,这些男人们谁不觊觎她的美貌。 不敢要而已,以前碍着太子殿下,现在好了,来个更凶悍霸道的,想都不要想。 另一边,符璟桓见符栾说完故意觑他,就知是说给他听的。被这故意的肉酸语调气的冷哼,符璟桓张了张口,最终喝了口琥珀酒,勉强压制住火气。 台阶下的情景自然逃不过庆安帝的老辣目光,错嫁一事,在太子筹谋期间,他就得了消息。 他默许这个举动,是因为符栾如果再有个镇南将军做倚仗,东边的三十万大军怕就是压他不住。 庆安帝对符璟桓不满意的地方,在于手段不够干净,若不是他授意,北镇抚司怎么会只查轿夫,对其余线索傻子般的充耳不闻,如今做都做了,还摆出儿女情长的表情,真的是不上台面。这样的人,十万西南兵在他手里,能当何用。 要说庆安帝最欣赏的还是符栾,要不是...罢了,他不想在找不到答案的事上面过于纠结。 酒席间玉壶光转,众人笑语盈盈。 皇上饮了口酒,问:“小七,听闻你凉州有座城池,因着临沙万里,总闹旋风沙暴,可有此事?” “陛下,何止一座,三座城池,一半地方完全不能住人。” “那么,引水种树,用以固沙呢?” 符栾呵笑了声,摇了摇手指,“万两白银,水车半年的调度都不够。” 庆安帝以前去过西北,了解那里风貌,叹了口气,“凉州苦寒,朕时常做梦都想起先帝对朕的叮嘱,是朕没有好好照顾你,百年后,怕是不好与先帝交代。” “陛下言重。” 这些事,奏疏几年前就上过,藩王须得自治,朝廷不会调拨库银,也正是因为凉州够苦够寒,庆安帝才会安心将符栾安排成雍凉王。 两人此番兄慈弟孝的对话,假惺惺的也就骗骗站边上的史官实录,以及台下喝了半醉、迷迷糊糊的皇子们罢了。 ... 酒过半巡,想与舞姬办事的皇子走的走,散的散,符璟桓脸庞通红,扶着额头,“父皇,儿臣,儿臣不胜酒力,先请回宫...” 庆安帝现下也有点乏,“罢了,你去休息吧,朕要再与你皇叔聊一聊。” “是。” 符栾于对话饮酒间隙,瞥向符璟桓的背影,只见他腿上无力,脚步却不虚浮,方向明确... 呵,醉了? ... 麟庆殿的后殿,堂后露天楼台衔接着御花园,左右边还有宫女太监休息的耳室,现在正紧张地给主子们煮茶切果。 朱红色的殿牖敞开大门,门框装饰精美繁复,竖挂着两排青铜铃,宫人进出时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众位美貌女眷在宽阔的回字型矮炕上分开散坐,各自等待自家夫君晚宴结束,将她们领回去。 天气是一日暖过一日,但宫里的人金贵,炕底下到现在还烧着碳火。 苏明妩记得在凉州,王府里用碳极晚,那边物产不富足,缺的东西可太多了。 符栾再厉害也不能隔空移物,待运到又过了季节。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作为男人不怕冷,根本不关心此事,是以这次回去,她要好好采买。 苏明妩盘算的是如何将未来凉州的生活过得妥帖舒适,其余的女子,眼下谈论的也是过日子,只不过她们说的,是后院智斗姬妾的那类。 苏明妩在心中列完粗略的采买单子,回过神,三皇妃已换个话头开始称赞起太子妃姜莞的第四句,“太子妃,您这身衣裳,换做没那么高挑的人穿,当是撑不起来的。” 苏明妩觉得这话无比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三皇妃和她身边那些高官女儿,也是这么奉承夸她,这件衣裳独独你穿的好看,那条手饰旁人怎的衬的起,诸如此类,怎么对她,现在就是如何对姜莞。 以前她天真以为自己虽娇纵,但待人和气大度,所以总听见外人说她的好,现在想来,不过是看在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罢了。 怎么会这么好笑呢。 姜莞也看出那些人的夸赞只看地位,但那又如何,她是太子妃,身份是她的一部分,被阿谀奉承是常态,她捂嘴笑道:“三皇妃,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六皇妃见三嫂如此,她也急忙站队,“要我觉得啊,最羡慕的还是太子待太子妃体贴,那么远的地方,愿意陪太子妃回门,我家那位,想都不敢想的。” “太子品性仁厚,待我是很好。六皇弟也不错,皇妃你不要过谦了。” 姜莞说这句话时,看了眼苏明妩。 她今日来之前,预着苏明妩应当神色憔悴、歇斯底里地与她吵闹才对,宫里何人不知太傅之女对太子的情根深重。 可苏明妩雅丽绝俗,进门之后就吸住了男人的目光,这还不够,她压根没都看符璟桓一眼。 如果说前殿是顾忌皇上存在,那么为何现在,依旧这般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好像,都还没见苏明妩主动搭话,是不是安静的过于奇怪了... “雍凉王妃,你是不是今日心情不好?”姜莞露出温柔的笑意,俨然是太子妃的端庄气度,然而话里有话道:“你都不开口,我还以为是对我们几个有意见。” 苏明妩听到姜莞喊她,不得不回应,淡淡道:“没有,是我昨晚睡得晚,困了。” “太子妃,王妃哪里会对我们有意见,是跟她家王爷生闷气呢,您还不知道?” 本来准备继续开口的苏明妩顿时哑然,她们又听说什么了,她在王府里表面上明明过得还算可以嘛。 三皇妃生的小家碧玉,为人性子很聒噪,她跟着自说自话:“听说王妃被禁足到今天才放出来,我们担心了好两日,王爷也是的,为个捡回来的侍妾,待你真是太苛刻了。” 苏明妩了然,哦,原来说的是这,皇宫内城就那么大,消息其实不难传出来,但他们就不能把话都传全传对了再笑话她麽。 姜莞柔声解围:“三皇妃,咱们女子万般不由人,你这样说,王妃都不知该如何接。” 苏明妩:“...” 六皇妃叹了口气,“哎,是我考虑不周,嫁人若是嫁错,女人这辈子都怕是要毁了。” 姜菀闻言,‘愧疚’地微微捂脸,说话是语气却是庆幸,“也是没想到,原本,该是我...娇娇真是替我受了罪。” “太子妃,您不要这么说,陛下都决议让此事翻篇了,不能怪你的。” “太子妃真是心善。” “...” 这几人你来我往说得十分密集,苏明妩每每想要解释,又有另个人的声音盖过。 其实,她从进门开始就不是很想搭理她们,活过一世,她看的更通透,嫁人的事没办法选择,谁人不是掌握在父母手中。可日子须得自己过,嫁错也有嫁错的活法,更何况,她也不能算嫁错人。 六皇妃这语带双关,是看不起雍凉王,还是看不起她这个雍凉王妃,再不出声,是不是真以为她和过去般好拿捏。 苏明妩回忆起符栾最气人的表情,装模作样、似笑非笑地点头,“嗯,被关在王爷的院里,天天不想见也得见他,是挺心烦意乱,诸位忙于后宅调.教姬妾,当是没有这个烦恼。” 符栾就两位宠妾,那几个皇子包括符璟桓,最少也有四位,还不连当初用于晓事的宫女,这话总能刺痛她们。 六皇妃听了,表情果然讪讪,“王妃原来是禁足在王爷的主苑?” 苏明妩笑着点头,“是啊。” 三皇妃和六皇妃面面相觑,这意思,她们的消息有误,闹半天是在王爷的院子,那算哪门子惩罚,跟金屋藏娇似的,“那,王爷平常总会管束?” “他才。”苏明妩话到嘴边,那句‘懒得理我’提换成了,“不会干预我。” “王爷事物繁忙,初时还叫我给他煮茶,后来,怕我受累,就免了此事,其实,煮茶有什么累的,你们说呢?”苏明妩掐头去尾,胡乱拼凑,反正她也没说谎呀。 几位皇妃听雍凉王妃说的语气轻巧,但言辞中符栾对她的确没有牵制,这还是很让人羡慕的,宫里的皇子都到了年纪,按理说该封王得封地,反正最偏僻的西北给了雍凉王,他们也不怕得到再差的。 可皇上迟迟没开口,大家只能等。 帝王眼皮子底下,哪有自由可言,这种时候,她们也会羡慕苏明妩。原以为她嫁了个大魔头,怎么好像没那么可怖,人长得又好... 不管,一定是她掩饰!雍凉王那种人怎么会对她好,指不定躲在房里每晚都哭! 房内沉默了会儿。 六皇妃心道,这条道路走不通,就换条,她干笑两声,朝着姜莞摆手,“太子妃,听说,殿下送了你许多珍贵首饰,您今日怎么不带出来,给我们开开眼界。” 三、六两位皇子妃家世普通,高的那个是正五品左右朝臣的嫡女,问出这小家子气的话,苏明妩不觉得奇怪,她知道,她们两是奉承,也是当真想看。 许多年前的夺嫡之战内耗巨大,国库尚未充盈,南北边关敌族犹在虎视眈眈,宫廷除了吃穿用度上可以有限奢侈,其余就是看着光鲜的空架子。 庆安帝严苛节俭,对小公主仁慈宠爱,但对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们得的赏赐并不丰厚,尤其是几位皇子,无非在过节当口稍加封赏。平日里年幼的做功课,骑射武艺,年长的在各个部门历练,能得多少俸禄啊。 姜莞对这种事很有分寸,她浅笑应道,“太子殿下专注公事,那些奖赏是父皇夸赞他时赠的彩头,虽则殿下送我,可我也不好意思显摆,未来若是宫中急用,能尽分绵力是最好的。” “太子妃真是贤惠大方。” “对啊!” 三皇妃转过头,也想问问苏明妩,见她抬起皓腕,撩了撩头发,手上露出符栾送她的三黄联黄石封王印玺。 三皇妃噎住:“...” 五皇妃左荷,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她的长相斯文白净,声音悠悠清灵,打破安静,“也不知,他们会何时来接我们。” 苏明妩收回手势看了她眼,符元洲是宫里唯一与符栾站边的皇子,此时五皇妃有意无意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看来,是挺腻烦的了。 当五皇妃的话说出口,女人们的心中是五味杂陈,聊下去的兴致恹恹。 这是她们都尽力避开不想谈起的事,男人们将她们赶到后殿等待,可想而知现在前面的莺歌燕舞。逢场作戏免不了,她们的在意反倒成了不懂纲常。 教坊司的美姬泼辣大胆,身份再低微,求个爬床侍妾总不难。所以,虽然很难受,她们也得承认,她们中的某些人,怕是要等到天明... 苏明妩没有这样的烦恼,她前世记得清楚,先是被符璟桓喊出去,在条窄窄的湖边互诉衷肠之后,又被符栾发现给狠狠拎回了马车,所以她不怕没人来接她,而是怕两个人都来接她! 反正这次,说什么她也不想去见符璟桓。等回了府,她要好好花心思准备回娘家,再和绿萤逛街采买。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 宫中滴漏声弹动箭响,到了戌时,男人还是没有一个来接的。 皇子妃们彻底连闲聊的意兴都没了,低头捉着衣角,心里想的皆是:要么夫君领一个回府吧,一个总比两个好。 苏明妩回忆前世符璟桓要到戌时末才来找她,那么想来,符栾差不多也是那时候散场,不着急,还有一个时辰。 就在此刻,门口忽然快步跑来个蓝衣服的小公公。 房内目光齐刷刷落在太监的青色面孔,探身摒着气等他喊出谁的名字。 “雍凉王妃。” 所有人除了苏明妩,俱是怏怏不乐地收回视线,但姜莞虽然不看他们,手心却紧握成拳,她认得出来这个小太监,是太子的人! 门口的公公细声道:“王妃,雍凉王命奴才,来接您了。” 苏明妩想了想,总觉得现在为时过早,颇有几分奇怪,“唔...他还说了什么?” “说,让王妃快点,别教他等。” 苏明妩心头舒了口气,哦,那就是了,这么无礼的话,最适合符栾那样的人说。 今日她表现很好,回去是不是就能和王爷商量敲定归宁事宜了呀... 苏明妩站起身披上披帛,挽起嘴角充满期待,笑道:“那,走吧。” ... ※※※※※※※※※※※※※※※※※※※※ 开头的动作,作者对着沙发实践过,沙发不高,我觉得大概是可以的,就是被勾只脚啦~~ 第 23 章 残月似弓, 月光弥散,高高的穹顶像是失了光泽的黑色锻布。 夹道上树木高矮交叠,暗处的夜风掠过苍白如纱的微微亮泽, 惊起鸟影在半空中扑簌, 传出的几声嘶鸣听起来很是寂寥。 或许是因为这条小路走的宫人不多,也或许是两旁的香樟枝杈四季茂密,底下常年晒不到日头, 走在下面莫名感觉阴森森的。 苏明妩裹起肩上的镜花绫披帛, 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手腕, 凉得她扯下袖子紧了紧。 “公公,王爷在哪里等我?” “王妃别急,快到了。” 小太监话很少, 路上走路步速也快, 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这让苏明妩越发的不安。 环顾四周, 皇宫很大, 主路她都能认得, 小的甬道便说不准了,但按着他们转过的方位, 她依稀辨析,是走往西花园的路。 符栾回去要走西华门,走西边是不错, 但这般绕法, 感觉更远了呀。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呢?可明明前世符璟桓与她相约的是在御花园的凌波湖,而不是在西花园里。 苏明妩敏锐地觉得有地方不妥, 难道这一世因为她的对应方式不同, 许多事产生了偏差而有所改变? 这般想着, 苏明妩逐渐缓下脚步,“公公,到底还有多久,我们都走了快一炷香的时辰,还没到。” 太监听不到踩地的声音,回头谄笑:“王妃,真的快到了,您再跟着奴才走两步。” “你见过王爷了?” “王妃说笑,奴才是王爷喊来接王妃的,怎么会没见着人呢。” “那王爷他,今日穿的什么颜色。” “啊?” 小太监听到这个问题,眸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复又道:“额,天黑,奴才也看的不清,约莫是,墨绿?” 他说话时眼珠往苏明妩身后瞥,轻微的摇头,以为在夜色里王妃瞧不见,但其实苏明妩都看到了,他们身后还有人。 她这下基本能确认根本不是符栾,而是符璟桓假借符栾的名义诓骗她过来的,可是前有狼后有虎,她现在僵持不走,只怕也会被打晕了带过去。 苏明妩垂眼轻声:“嗯,是墨绿。” 太监松了口气,“是啊,好了王妃,咱们别让王爷久等,赶紧走吧。” ... 西花园建在信福宫边上,传闻是某位帝王为了他最宠爱的妃子建造的私人花园,占位颇秀珍,但有小山有假泉,湖泊河流俱全,因为机关实在灵巧漂亮,继任的几位帝王便没有舍得使它彻底荒芜,时不时有专门的扫洒宫人前往打理。 但由于去的人少,人气儿不够,一到夜晚冷风飕飕的,冒出过不少闹鬼的传闻。 “王妃,到了,您请看。” “嗯。” 苏明妩连假意的惊讶都懒得表演,看向站在柳荫湖畔的符璟桓,无奈地舒了口气,没想到,她还是过来见了太子。 见就见罢,无非是再说清一次。 只是,她真的觉得不对劲,时辰不对,地点不对,还有她记得前世符璟桓即使表现的喜欢她,但至少还克制有礼,但最近的见面,他都主动非常。若说是因为她的冷淡,使得他失去后才想珍惜,也不可能,他那样的人除了对王位,其他事不会如此上心。 所以,是为什么呢? 符璟桓感觉到背后来人,转过身,他其实高有七八尺,生得剑眉星目,神采英拔,若不是有符栾太过出彩,他该算是个美男子。 苏明妩看着他慢慢走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步。她不再是前世的娇娇,现在的自己,没办法对他温和相待。 符璟桓发现她的动作,心里的疑惑瞬间代替了本该有的见面寒暄,他站定在她面前,拢眉道:“娇娇,这些日子你到底怎么了?” “你为何会变了,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对孤有误会?” 符璟桓在两句话之间稍有停顿,他的表情变幻莫测,声音低沉,在讲到最后半句时,本来清隽的脸被细碎惨白的月光割裂成无数明暗块状,煞白的嘴唇开阖,在当前情境下,说不出的渗人。 苏明妩心头倏忽浮起潜藏已久的幼时回忆。 也是在这条柳荫湖边,她记得那日,她与南康公主不愿背书,便偷偷溜出尚书堂玩捉迷藏。 两个孩子玩着玩着,不知怎的跑到了西花园,西花园里人出乎意料得多,热闹非凡,她和符箐瑶无人敢拦,就这样兴冲冲地跑到最前,然后,便看到了那具打捞上来泡发肿胀的尸体。 敬事房总管怕皇上怪罪,跪在地上求南康公主饶恕这冲撞,说这个宫女消失了许久,何曾想今天在湖里找到... 后面的话,苏明妩不记得了,本该晴空万里的天,她却吐的天昏地暗,回家后不久就发起了温病。 她昏迷在无边无际的噩梦里面,躺在她对面的那个女孩子明明和她差不多大,却面目全非,只看得清那白白不薄的嘴唇... 那是苏明妩第一次明白生与死,明白人与人之间的悬殊差距,明白宫廷里隐藏的残酷。 这件事,除了家人很少有人知晓,而此时,让她重新回顾起这可怕过去的,是眼前她曾经的心头朱砂。 “娇娇?” 苏明妩眼神里的涣散好不容易重新归拢,她的指甲掐住掌心,声音颤抖:“殿下,你说什么?” “孤是说,你是不是对孤有误会?” 他们二人站得不远,仅仅三四尺,苏明妩能看清他的神色,是隐忍和探究,怀疑和想下某中决心的犹豫。 他在怀疑她什么,又在探究什么? 走来时整路的疑问,以及她方才被吓过之后的心思急转,苏明妩想到了种看似荒唐的可能,那就是符璟桓与她一样,也是重活一世。 乍看荒谬,可这么想的确能对上。 从亲自上门诉说衷情,到宴席主动敬酒,还有变了地方的相约,太子殿下和她一样,都在做着对应改变。 苏明妩对自己认知清醒,她没有影响天下的才智,而小金匣在前世亦连符栾都不知,应当也是隐秘所在,那么,符璟桓为何还要穷追她不放? 唯一可能便是为了钦天监对她的那句‘天生凤命’的批命。 符璟桓前世不信,才会策划花轿交错,所以他这世,是想补救,依此得回他的皇位?那也就是说,符栾最后胜了么... 苏明妩思绪复杂万千,好在她蹙眉模样也像是难以启齿,符璟桓没有再催促,而是静静等她开口。 为了验证猜想,许久后,苏明妩抬头:“殿下,您这样与我见面,有没有替我想过,若被王爷瞧见,我该如何自处呢?” “这你放心,他没那么快出来,父皇与他有事相商。” 苏明妩低头,看起来很焦虑,声音愈弱,“可是,王爷今日启程前,说戌时中必须回到马车,哪怕他不来接我,我也得自己走,我又不知他何时...” 符璟桓皱眉,他没想到苏明妩也在试探他,脱口道:“他竟对你如此苛刻要求,娇娇你放心,戌时末前,他不会出来,等会我们聊完,孤便会命人将你送到西华门,不叫他发现。”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苏明妩听完,背上顿时阵阵发寒。 寻常人听不出,但她前世记得很清楚,符栾就是戌时末出来抓住她,那么符璟桓当真和她一样,否则怎么会猜测的如此精确! 太子最初那句,‘可有误会’确实是他在试探。 试探的结果,极有可能决定了她的生死,符璟桓得不到的东西,为了皇位他是不是会早早将其摧毁,再看看旁边的湖,忽然就变成了沉静无波的深渊,像在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猎物,她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死在那都无人知晓。 苏明妩开始害怕,她以为离她遥远的梦魇,好像正在逐渐地靠近。 “娇娇,你还未回答孤。” 符璟桓逼近一步,他问了两遍,若是苏明妩还不回答,那么极有可能猜测成真,其实他没有苏明妩想得那般狠心不堪,而且为了应批命,他想的更多是将人掳进外室囚禁,先成为他的女人再说...杀人有何用,符栾前世不也能追封么。 在他眼里,娇娇只是个不懂政事的柔弱女子,纵然重活,估计也不了解阵前谋略,符璟桓还没到草木皆兵的时候,试探不过是为了定下以后的计划... 可苏明妩不这么想,她能多活一次之后,真的是怕死的不得了,她眼下必须要自保! 须臾间,苏明妩生出急智,想好了应对之策,她的右手搭在左手下,在隐蔽处将三方印玺埋进手腕袖子更深处以防掉出,毕竟此时不是它出现的好时机,而后她又动作自然地带出一方白帕。 一个转身,她毫无痕迹地离开符璟桓远两步,同时掐住自己的小臂内侧,疼痛让她的眼睛里瞬间蓄满泪花,并有断断续续刻意的抽噎。 符璟桓也是没想到,他问完,苏明妩泫然欲泣地这般突然,这...是问到伤心处了? “太子哥哥...” 带着哭腔的亲昵叫唤,让符璟桓心中微痛,“娇娇...” “殿下当真要问?” “别怕,你说。” 苏明妩咬唇‘倾诉’,泪眼蒙蒙,“太子哥哥问我为何疏远,原来你以为我心里不难受,可我还想归宁看看父亲母亲,你,你几次三番这样逼我,符栾就在旁侧,你叫我能怎么办?” 符璟桓惊喜地发现,他细声细气的小青梅回来了。 所以,她是被威胁?想来也是,苏明妩一个小姑娘,被符栾那样的人威胁,陪着做戏很正常。 “我知道,你与太子妃,想必过得很好,早就忘了娇娇。” 苏明妩接连几句,不给符璟桓回答的机会,为的就是不让他细细思考,能蒙骗一时就一时,反正能放她走就好。 符璟桓果然消受不了美人泪,急道:“不会的,娇娇,孤的心里只有你。错嫁是符栾惹的事,孤了解你的委屈...” “没关系,能这样看看殿下,我也满足,能安心回去了。” 苏明妩话里话外都急着想走,奈何符璟桓之前得不到亲近,现在见心爱女子恢复‘正常’,哪会愿意马上放手。 他凑近拉扯,欲要捉住女子的手腕。 苏明妩登时被他的动作吓得往后一跳,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没办法规避,神思急转间,她道:“王爷说过,与你碰过那只手哪条腿,便将它活生生砍了,太子哥哥,我,我害怕。” 符璟桓面露不信,“符栾连这种可怖的话都直接与你讲?” “嗯。” 苏明妩是真的害怕,不过她怕的不是符栾,而是符璟桓发现她的伪装,扑过来将她扔入湖中。 这般想着说着,她脑海里都是投湖的画面,那具宫女尸体现在就好像躲在柳树后面看着她。 你,要不要来陪我,她说。 就这么个突生的假想画面,让苏明妩的腿蓦地发软,恐惧袭上心头,眼泪不争气地流出,竟是真真切切的哭了起来。 她害怕极了,符栾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来,他不是最喜欢捉她的麽,怎么,怎么还不来找她,他,他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没有人的空旷地方,哭声尤为明显,更不要说尖细的女声。 符璟桓本来因为她的撤走而不悦,心生怀疑,可看她哭得这般真实,瞬间打消了念头,哭是不能再让她哭,否则将人都给引来。 既然娇娇心里有他,那就好办多了。 符璟桓从袖中拿出他早备好的布帕,递给苏明妩,“娇娇,莫哭了,符栾现在又不在这。来,擦一擦。” 黑暗里,苏明妩勉强止住眼泪,漂亮似喜鹊尾的眼角挂着串珍珠,用指尖捻起他的帕子,但是擦泪,还是用了自己的。 主要是嫌脏。 符璟桓见她将布帕小心捧在手心,不舍得用的样子,心下更软,“娇娇,你放心,孤心里只有你,你好好呆着,等孤来接你。” “嗯。” 这是太子前世说的话,原封不动,然后就该拿出那块玉佩惺惺作态了,她估计桥段是不会变。果然符璟桓从襟袋里拿出玉佩,“这是母妃所赠,让孤给予最喜欢的女子,你且收下,也只有你能收下。” 符璟桓的母妃在他少年时病逝,死后才被追封为皇后,所以他总是习惯喊作母妃。 “太子哥哥真的舍得将此物给我?” “嗯。” “那,那姜莞呢?” “娇娇,现在我们不要提她...” “好,我,我一定会等你的。” 苏明妩泛着恶心把前世说的话凭记忆囫囵再说一遍,眼见符璟桓彻底打消了顾虑,她就跟在湖底憋闷了半天,好不容易探出头吸了口新鲜的气。 “娇娇,再帮孤一个忙好不好。” “嗯?” “你在符栾身边,他虽待你苛刻,但总归能偶尔近身,你,愿不愿意替孤探探他的虚实,譬如记录下有谁来找他,他又见了谁。” 符璟桓前世没有好好利用苏明妩,其实不是不想利用,而是她哭得梨花带雨,每天闹得府里天翻地覆,让她当细作,怕是根本瞒不得别人。 但这一世,约莫因着他重生回来,老天爷给了他考验,于细节处有所改变,他的确需要内应。 “可是,符栾他时常防着我,我本来偷偷要喝避子药,他突然过来就给砸了。” 符璟桓有所耳闻,“原来是他砸的?” 苏明妩现在必须得为她以往不够‘合理’的动作找借口,想来想去,只能赖在符栾身上,反正他和符璟桓之间,债多不愁... 苏明妩可怜巴巴地点头,“嗯,是的。” 符璟桓忽然觉得,不会符栾才是和他一样的吧?这么想,倒也能想通,那就更有点棘手,也更需要帮手了。 苏明妩收好玉佩,“放心吧,太子哥哥,我回去后一定会帮你。” “好。” 苏明妩说那句话,是因见他沉思,急着想走才出声提醒,没想到符璟桓大受感动,觉得他的小青梅实在太过体贴。 前殿里,他兴致不高,对着苏明妩压根没看够。 现在细细琢磨,她今日的衣饰打扮真是活色生香。锦绣堆花襦裙沿着她的窈窕身段起伏描绘,前凸后翘地让人口干舌燥,偏偏男人最想看的部位还欲盖弥彰地被披帛半遮半掩,可以说惹得欲罢不能。 女子泪喘喘之后有股难以言喻的脆弱美态,水莹双眸,红彤彤的挺翘鼻尖点了颗细巧的美人痣,鲜红的樱唇半张,引诱深入... 符璟桓喉咙滚了滚,腹下欲望强烈到快要把他逼疯,尤其是在想到席间她的腿足被符栾围在中间的事.... 前世他不敢做的,难道现在还不敢么?他呵护了十几年的娇女子,本该是在他身下承欢的娇女子,凭什么让符栾一个人独享! 不能完成全套,今晚也让他收收利是吧。 符璟桓四周看了眼,无人,符栾也没那么快来... 苏明妩发现符璟桓半天不出声,看着自己眼神逐步幽暗,心道不好,她已出闺阁,还是看得出男人□□的,那眼珠黑的像沉沉乌云,躲都躲不开。 他到底要怎样,好不容易不起杀心,现在又起色心? 苏明妩蹙着眉不断往后撤步,可这次没有方才幸运,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腕来不及反应就被捉住,惊吓得她瞬间抬头,杏眸豁然睁大。 符璟桓隔着衣料,感受有石头硌着,但他现在□□上来,也不想再研究她带的什么手钏。 在对视的刹那,苏明妩的惊恐到达顶峰。她是真的极其厌恶符璟桓,也是真的知道万一失身与他的下场——别说失身了,怕是亲一口,符栾那样的人都会亲手杀了她。 不,不行!死在谁手里都不行! “噗嗤——” 苏明妩狠狠盯着男人的眼睛,咬牙硬生生吹出了个圆鼓鼓的鼻涕泡,因为她的有意为之,甩在脸上跟眼泪混杂,加上冲散的胭脂,瞬间把自己弄成了个花脸。 黏糊湿嗒,再美好的容貌也禁不起这样故作的丑态。 符璟桓显然是被她这反应看愣住了,手上不自觉一轻,“娇娇,你怎么——。” “别碰我!” 苏明妩就趁他晃神的机会立刻挣脱,退开半步,她也不管了,这时候还怕什么被看出端倪。 她抬腿准备踢向符璟桓下身,等会踢中后马上跑,她要赶回去与符栾告状,了不起以后出门带十个王府护卫,怕他不成! 就在她‘视死如归’,即将要起势之时,身后忽尔响起了她最熟悉,也是此刻最心心念念的声音。 苏明妩怔住般转身,男人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下,笑声像是淬了雪的山涧冷泉,阴影里带着寒气的冰凉笑意,一如既往的让人胆寒。 符璟桓闻见,慌乱之下松开手,整个人蹿了出去,临走前低道,“娇娇,孤下次写信与你。” ... 湖边晚风习习,残月还是那弯,但少了厚重云层遮挡,洒下的薄薄一层清辉,如轻帷般温柔。 苏明妩自从看到符栾,连符璟桓何时逃走的都未在意,整个人机械般的,步步循声往前。 是的,她能看的很清楚,靠在树边的那个男子,盯向她的右边黑瞳里尽是鄙夷厌恶,和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冷森。这熟悉无比,她前世见过的最多的情绪,今生因她始终顺从,竟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得见。 他大概也极有可能将她扔在湖里的,可她为何没有惧怕... 符栾看着苏明妩走近,嘴角挑起轻微的弧度,道:“能骗过本王,王妃的演技实在是不错。” 他阅人无数,苏明妩对太子厌恶的明明白白,他自信至少今晚,她不会愿意见符璟桓。 真没想到,他猜错了。 苏明妩却好像听不到他言辞里的讥讽,双眸无神地继续往前踏了一步。 鼻尖萦绕起的不再是宫里用的苏合,而是更浓更沉的迦南,是她在府宅里日日埋怨,嫌弃地不想沾染的,符栾身上的味道。 她伸手直直揽抱住符栾的腰,踮脚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闷闷地喊了句小声,“王爷。” 女子的声音发涩,兼有淡淡的颤音,包括她的薄肩也在轻微抽动,好似是压抑哭声。 符栾负手在身后,垂着的单眸中毫无美人在怀的柔情蜜意,勾唇冷笑:“装可怜,就以为本王会不舍得对你下手么。” 苏明妩听到他口中无比熟悉的惯来威吓,眼泪终于后知后觉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细致呜咽变成嚎啕大哭,抱着他如泣如诉,“符栾,你怎么才来啊!” ... ※※※※※※※※※※※※※※※※※※※※ *** 推基友的预收哈。 《王爷,好巧》 贵妃被冤盗玺,累及母家。 孟婉这个从未见过表姨母的可怜虫,也被流放益州,阴差阳错之下还女扮男装入了临时军编。 好巧不巧,她被调到性情难测的滇南王身边。 某日敌军细作混入营中,骗孟婉喝下秘药“真话水”,正预套取情报,却被突然折返的滇南王冲破,只得遁逃。 帐中,滇南王看着平日灵慧狡黠如今却神智不清的小跟班,觉得好笑。 “你一个小姑娘,跑来军营作什么?” “逃,逃命…” “犯了罪?” “昂,谋逆…”孟婉打了个嗝,迷迷糊糊继续,“我是不会做的!要怪就怪盗玉玺的那个畜——” 话没说完,她就被一块冰冰凉的硬物抵住了下巴。 孟婉被迫抬头,垂眯着眼,见东西四四方方,雕龙撰字,看着怎么有点像…丢失的传国玉玺? 她瞬间清醒,豁然睁大双眸,“你,你…” 滇南王勾唇:“想骂本王什么,继续啊。” 第 24 章 女子的抽泣不止, 哭声毫无顾忌,原先的大花脸在男人衣襟上面蹭着蹭着,露出清丽脱俗的本来面貌, 狼狈不堪也即刻变成了梨花带雨, 楚楚可怜。 符栾被吵得略微头疼,苏明妩哭成这样,他准备吓她的话半句还未讲, 这下倒是省事。 前殿酒宴时, 符璟桓走后不久, 他也告假离开,跟着来这西花园无非是无聊打赌太子能不能见到他的王妃。 符栾赌的不能,显然现在输了, 所以他很不高兴。 然而苏明妩有副绝佳的好皮囊, 是他极为满意的私人占有,不到腻烦之际, 他还没想过要将她折磨致死。 “哭够了。” “唔...没有, 再, 要再等一会儿....” 此刻的苏明妩胆子疯涨,抱着符栾就是不肯撒手, 这里阴森可怖,只有他身上暖热似个火炉,她贪恋这迟来的温度。 仿佛能将脑海里的那些梦魇恐惧压缩灼烧, 再慢慢弥散成无色无味的烟雾, 随着她的眼泪一并清出身体,回归原来的干燥舒适。 眼见她情绪平复地较慢, 符栾的耐性用尽, 准备发最后通牒。 若不是他目力极佳, 透过夜色看出苏明妩面对符璟桓有意的攻击行径,他早就上前将她拎回马车,而不是‘纵容’她抱他哭到现在。 时间已经给的够多,“苏明妩,你——” 苏明妩却恰好在此时抹干了最后滴泪,鼻头堵堵的,还十分倔强地坚持打断道:“王爷您慢点,先听臣妾说,臣妾不喜欢误会。” 符栾从未被人这般打断过,神情逐渐变得玩味,“说。” 女孩子的嗓音大多细柔,哭过之后并上沙哑,听着委屈中带点娇憨,“臣妾不想见太子,是他让太监假传王爷的意思将我喊出,我权是为了王爷才来这西花园的。 “此事能怪我蠢笨,却不能污蔑我德行有损。” 苏明妩说到一半感觉脸上还有道泪痕痒痒呼呼,在符栾的胸前蹭了蹭,才继续道:“他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诉衷情,还给我块玉佩,想教我作王府细作!” “我怕他兽性大发,假意应下收了这玉佩,其实我根本不想理会,然后他抓住我,我就想逃,最后王爷就来了。” 苏明妩说完,不敢看符栾的表情,前世好歹隔着条窄湖,符栾都气地将她拎回了马车,扔到院子禁足,这次... 哎,先别想初六归宁的事,让他信了她的话再说。 符栾是看着他们两见面的,所见情形勉强能应上她这套说辞,不过,“他碰过你的手。”两人站位错开,他盯着的是苏明妩,倒是没太过留心符璟桓的动作。 “没,没有!” 苏明妩护住自己的左手腕,后退一步,慌张道:“别...王爷别砍,他隔着衣裳拉到的...” 符栾被她的模样气笑:“苏明妩,你方才扑上来,喊本王全名的气势去哪里了?” “...”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她才情急喊了符栾,平常哪里敢当面造次。 大概是躲得太急,苏明妩捂着左边手腕的右指下手偏重,按压时不小心碰触,疼得她‘嘶’了叫出声。 符栾闻得,眉头稍拧,没有给她再后退的机会,一把拉过她的手,极快地推起袖子,细巧的骨架轻盈,腕白如霜雪,三条发紫的切痕却煞风景的横亘在滑嫩肌肤表面,隐隐滋出浅粉血丝。 苏明妩也是现下才发现,紧张的时候谁会在意这等小伤口。她不太自在地抽回手,符栾出乎意料地手劲未施,她轻轻一挣脱,便摆回了身侧。 苏明妩摸着自己的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雀跃道:“王爷,您看我没骗你吧,他真的隔着衣料,所以连印玺都没瞧见诶!” 苏明妩第一次觉得这种小伤受的值,她说完,偷偷抬头看了眼,符栾的眼神明晦难辨,她觉得他好像在发火,但又好像不是对她,鼓起勇气道:“王爷?” 符栾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子指着手腕的傻样,没来由地烦躁,忽然不想再在此地继续追问,“走罢。” “噢。” 苏明妩慢吞吞应道,心忖,这应该就是不要她手的意思吧,可是他为何还是有点生气的样子呢... 符栾走出几步,回头侧目,苏明妩还站在原地,“嗯?” 苏明妩也很想起来,可是...她涨红了脸,“王爷,我,我腿麻了,能不能再等一等。” “...” “或者,我也可以抱着王爷的手臂走,如果王爷同意——” 符栾瞟了她一眼,走回来打横将她抱起,他的身材高大,将人抱起来轻松地像是托举着只小白猫,苏明妩窝在他怀里,小声地道了声,“谢谢王爷。” ... 从西花园走至西华门,相隔距离不远,若是走大道,更是不到一盏茶的时辰。 苏明妩由符栾抱着,没事做的同时视野无比开阔,逐渐发现她白日里原来经过过这几处,所以说人在紧张情绪下当真能出错漏,也不晓得方才她有没有被太子抿出端倪。 罢了,反正以后她不会再轻易上当与他独处。 京华的内城施行宵禁,亥时后不许驭马,但可以驾乘马车,宫门外早就准备好了架崭新华丽的车座,然后就在仆役们惊讶又恐惧,不可置信又忍不住好奇的视线下,苏明妩被符栾一路抱着进了车厢。 “王爷受累了。” 苏明妩很知道是非好歹,今天她要比平常表现地更乖顺一点,手还未彻底安全呢,归宁也没真正定下日子... 况且,不管怎么说,的确是王爷赶来救了她。 对于这点,苏明妩百思不得其解,她坐在符栾对面的厢椅上,边揉着发酸的腿,边道:“王爷,您是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西花园?” 符栾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何事,懒声回答:“跟着太子走。” 嗯,非常合理的答案。 苏明妩点完头,蹙起秀眉,手势都跟着停下了,那不就是说,“王爷,你,你适才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柳荫湖边啊?” 符栾理所当然,“是。” 不然呢,她以为单凭她的解释,他能随便轻易放过? “!!!” 苏明妩这整路对他充斥心头的感激之情,瞬间少了大半,就为了试探她的真心,在暗处看好戏,她都哭成那样了,他还铁石心肠地不出来。 毕竟最关键时刻符栾是出现了的,苏明妩也不能表现过火,于是只能毫无意义地扭过身,可车厢就那么大,她再怎么转腰,也还是对着符栾那张好看的脸,这让她很生气,索性闭上了眼。 马车辘辘,行的极慢,还得绕过过了时辰禁止通行的官道,苏明妩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他们还没到王府宅院。 对面的符栾,撑着额头斜倚,眼眸虽然阖着,但苏明妩感觉他并未睡着。 收回视线,她动作轻巧地将帘绸拉开,靠上窗牖下的板台,下颌抵在手背上看向车外。 快至亥时,外面漆黑五指,看到的所谓风景就是些黑框描边,偶尔窜过几只花猫成了亮眼的风景线,然而它们的叫声被车辙声覆盖,画面安静地像是小时候的皮影戏。 苏明妩伸出手,她的五指迎风微凉,让她略微清醒。 “其实呢,我真的不喜欢符璟桓了,只想好好做雍凉王妃,若是王爷不讨厌我,我会努力学做当家主母。” “如是王爷想要,随意纳几房姬妾,我都没有、也不敢有意见。” “臣妾没有精力,也没有才智去损毁您的前途,也因为王爷是我的夫君,我会希望王爷过得好,发自肺腑。” 她兀自轻声,然而的确是故意说给符栾听。 苏明妩转过头,“所以王爷,我们以后能不能都好好过呀。” 她想让符栾不要动不动吓她,不要时不时想试探她,她所有的力气,不想再花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上。 这不是苏明妩今日才想的事。重活回来,她一直没有机会与符栾开诚布公地谈这些,今天,或许是个适合的时机,她想认真地和符栾握手言和。 符栾慢慢睁开眸,盯着女子的清澈双瞳,毫无避忌的两方视线相交,他看得出,她在尽力表现她的坦荡。 良久后,“王妃,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明妩明白没办法再避开,她理解符栾对她的猜忌,十几年的感情一夜之间被她弃之如敝履,任谁都觉得奇怪,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她发现了错嫁的真相。 “花轿快到王府时,轿夫交谈无意间提到了个化名,当时没在意,洞房翌日,睡醒忽然记起,那个化名我听过,是太子曾说起的一位手下。” 虽有漏洞,但轿夫已死,死无对证,这是苏明妩设想过的借口,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如此就确定?” “嗯,这世上没有许多巧合,而且。”苏明妩低头撩发,自嘲地笑了笑,“太子太傅的女儿,值得雍凉王挂心么。” 符栾点头,却道:“不一定,或许本王是为了你的批命。” “这么想,便是我在瞧不起王爷了。” “没想过质问太子?” “有,但他不配。” 前世,姜莞站在她床前,将她的伤口撕裂开她那沉默的那阵,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质问符璟桓,可是能问什么呢。 王府东南的亭台水榭里,她一步步走进那个男子无话可说的时候,发现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原因,无非就是两权相利取其重,她不够重罢了。 苏明妩弯腰抻开裙褶,既然将话说的那么开,其实她也有些想问,“王爷,你是何时知道的呢。” 定然是比她早的吧,但应该不会太早,否则,符栾怎么会接受。 符栾向后,双手搭在颈侧,看着女子腰沉下时胸前的饱满浑圆,慵懒道:“来京华前。” 苏明妩抬头惊讶,原来那么早,“王爷既然早就知道,怎的不加以阻止?” “本王为何要阻止。” 为何,这还需要她提么,姜菀比她明显更有用处,十万的军队,在他眼里是可以不屑一顾的? 她不信。 “王爷不觉得亏了么?” “苏明妩,你与姜莞孰美。” 苏明妩对他跳脱的思绪很是无语,仔细想了想道:“姜莞温柔大方,至于我,我——” “说实话。” “...” 苏明妩脸上微微发烫,“那,那大概还是我吧。” 符栾勾唇,“是啊,那本王哪里亏。” 苏明妩觉得她无言以对,“王爷只看脸啊?” “不然床上要看什么?你身段也比她好。” “...” 原本两个人在谈论颇为严肃的问题,被他这么一搅和,开始变得完全不正经起来。 苏明妩夙昔这个时候大概会暗骂他一句他色胚,但也好在他是这样的人,她才避开了符璟桓那个伪君子。 她再不喜欢符栾,也要说,他比太子不知好几倍。 可是...他脸皮真厚! “吁——” 马车停在宅子门口,马蹄声哒哒,苏明妩松了口气,她真的没想好怎么接他那句话。 符栾也没有要听她回应的想法,从马车走出,苏明妩则是等下人将矮凳搬来,慢吞吞攀下去,才看到门口站着的周嫚儿和林芷清。 她们的面色被夜风吹的发白,好在檐角两边的红灯笼照下暖光,遮掩得不太明显。 “参见王爷,王妃。” 绿萤跟在她们后面,行完礼发现苏明妩的脸上妆容尽褪隐有泪痕,心下一急,忙赶上前先扶住她的手。 “王爷,妾身已让净室烧了热汤子,王爷沐浴完,要不要...去妾身那里坐坐。” 周嫚儿在旁也期翼道:“若是王爷今日乏累,妾身可以为您揉一揉。” 苏明妩看着眼前两位清丽美人,她这次进宫,总算明白为何符栾总缠着她,两个侍妾确实少,别家皇子少说都有四五个,太子包括最早的宫女都有六个了... 这些年过去,符栾对她们二人许是少了新鲜感,能不找她这个新婚妻子么。 唔...符栾这次会选谁呢? 苏明妩没事做,发呆替他想,林芷清是心头所爱,模样更胜一筹,但上次病好像还没好透,病恹恹的;周嫚儿容貌是仅仅清秀,但她身段柔软呀,应当更能讨得符栾那个色胚子欢心吧... 门口的二人都巴望着符栾去她们小院,只有苏明妩无所谓,符栾在她那呆了太久,今天她终于解除禁足,回自己的内院,只想和绿萤好好庆祝一下。 符栾久久不回应,苏明妩站得腿酸,狐疑地看向他,不就两个人,他有那么难选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太明目张胆,符栾回应般看了她一眼,沉声开口, “王妃,你希望本王选谁?” ※※※※※※※※※※※※※※※※※※※※ 各位小可爱们抱歉,因为25号零点要上一个很重要的千字收益榜单,所以25号的更新要到晚上6-9点之间吧...加油啊! 男女主的感情进度条还早哦... 第 25 章 半月没呆的内院, 有下人的整理照料,干净地和她们走之前没甚区别,就是廊下空空荡荡——那几盆牡丹花被绿萤拿到了主苑没来得及搬回。 正室门内挂了把锁, 苏明妩趴在装满热汤的木杅盆沿, 头枕在玉臂,杏眸望向妆奁怔怔发呆。匣子里有她刚褪下的三联印玺,露出条浅金色的链子在方角, 烛光下熠熠发光, 说不出地晃人。 绿萤拿着丝帕给王妃擦身, 动作轻柔,但间隔总要停下来叹口气,想说不敢说的模样。 苏明妩听烦了, 好气又好笑道:“绿萤,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门口答错?” “奴婢不敢!” 绿萤和苏明妩这阵十分熟稔,但她分得清主仆身份, 方才是担忧王妃进宫和王爷闹了架才会没控制好情绪, “王妃, 您莫怪奴婢多嘴,奴婢不是觉得您说的不对, 但不过,王爷听了肯定会伤心的,万一生您气呢。” 苏明妩侧转过头, 带起一掬水花, “怎么会,我不过是给他建议罢了呀。” “王妃, 那要不您随意说个小夫人好了...” 绿萤忍不住了, 面露赧然, “您给王爷一下子安排了接下来连六晚,说对半分给两位,您是没看到林小夫人和嫚儿夫人那目瞪口呆的样子。”还有王爷最后看王妃的样子... “那,我不是说了第七晚算我的。”苏明妩算的很精,第七晚也就是初六那日,他陪她归宁,那可不是只有她能伺候。 她这半月在主苑,天天晚上被符栾折腾来去的,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他推给别人,她怎能不把握。 绿萤撇撇嘴,最后那句还不如不说呢,谁还看不出来王妃是为了要回娘家,“王爷常常留在别人那处,万一要是林小夫人先有孕...” 任何男子,这么被妻子嫌弃推拒,应当都会不高兴的吧。 绿萤虽然年纪小,有时候冒冒失失,但她进王府前做过地主家的短工丫鬟,了解后宅的生存之道。王妃长得极好,早点生个小世子那就万事妥当。 “那也是她的福气,我也会有我的福气。” 苏明妩明白绿萤对她好的心意,估计母亲知道了也会怪她这样任性。可她今日和符栾已经说得清楚明了,他们除了身份尊贵了点,说白了就是搭伙过日子,难道他还会期望她如其余喜欢他的女子一般,夜夜盼望他的宠幸? 绿萤见苏明妩沉默,以为惹到王妃生气,马上苦着脸告饶:“王妃,奴婢错了,不该多嘴的,奴婢就是担心王妃...” “好了。” 苏明妩回过神,假意嗔怒,把水往绿萤身上弹了一簇,“知错,还不赶紧再加些热汤。” “是。” 绿萤脸上沾上水,再听苏明妩语气里的调笑意味,恍然明白过来,王妃哪有空生她的闲气,心里轻松后乐滋滋地就去舀汤倒进水桶里。 此事就此揭过,绿萤替苏明妩准备换洗的中衣时,想起来王妃今日出门前对她的吩咐,“对了王妃,午后您一走,奴婢就去唤了李管家,找到两位不当值的大哥把您的嫁妆给搬了进来,就在内室,奴婢一直看着呢,没人碰过。” “嗯,不错。” 苏明妩没忘这事,绿萤不讲,她也会问起。今日趁着她和符栾都不在,先将嫁妆匣置放到身边,不然她总觉得睡不安稳。 晚上正好方便,她可以先清点一下,看看她到底有多少宝物,也好为以后细水长流做打算。 兴致上来,苏明妩不想再继续沐浴,“绿萤,伺候我起来吧,等会把水桶带出去就成。” “是。” 绿萤捧着件云雁纹锦的中衣,提拎起领子,细心地从苏明妩背后慢慢推上,在看到王妃左手腕的淤青时,眉头一皱,到底没问。 今天她说的话业已太多,不能再逾矩,就是明日得记得给王妃拿个褪疤膏药。 苏明妩浑然没有在意这些,洗了澡精神百倍,兴致勃勃地展望,“绿萤,过些日子,咱们去东城区逛逛吧。” 绿萤弯腰在给她扑衣角,抬头脸蛋圆圆的,“王妃,真的可以出去么?” “可以呀,符栾又没有禁止过我出门。” 大宁朝民风开放,对女子上街不作约束,大户人家带上帷纱兜帽,小户的女儿成亲后还有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呢。甚至和离改亲,寡妇再嫁,百姓的态度都尚能接受。 当然,若是地位高的人,一举一动就不那么随意,可若只是坐马车逛逛名街,断然不算要紧。 “不然,带着李泰庆一道出去,有他看着,符栾总会放心了吧。” 最重要的是,李泰庆是个太监,苏明妩带着他,无异于给符栾在身边安插了个明目张胆的眼线,可谓给足面子! 绿萤毕竟年纪不大,听到上街,乌七八糟的心思瞬间没了,笑得眯起眼,“是,那奴婢明早就去找李管家商量!” “啧啧,瞧你。” ... 待绿萤抱着木杅撤出,苏明妩将门细心锁好,顺道连开着的镂空的雕花窗桕都合得严严实实,接下来她要做正事,万万不能教人瞧见! 红绸布往圆桌上刷得一铺,苏明妩走到内室角落,屏着气将金匣机关打开,里头的东西上次曾粗略看过,没有细数... 那就开始吧。 先是,压地契用的两根金条,继续留着压,懒得动它,然后,是银根票据类。 苏明妩迟疑片刻,把亮着火的烛台端到了隔壁木棂上,得离远点,仔细别烧着了。 ... 子时已过,烛火在窗下摇曳,平日里摆摆晃晃的黑影最是催人乏困,苏明妩此刻却越数越精神,一张张细细核对记录,花了她三炷香的时辰,终于对自己的财库有了粗略的估概。 左右是三种:存银票根,地契田产,店铺契权。 存银连上利钱,票面有三万六千两,是存在大宁朝最有名的钱庄大豐,她母亲也是干脆,生怕她取出给符璟桓作用途,还帮她分额存了死期三年到五年不等,能随手支取的大概只剩下五千两左右。 地契大都在江南,田产五千亩,其中包括江北的三个山头草场,记得母亲说过,这些都有老管家打理,但还是需要每两年去趟江南看账。 刨去人工成本,田地上赚的是现银和粮食,俱都存放在隐秘的仓库之中,她外祖家有派人暗中照看,钥匙分两把,一把便在匣子里。至于每年能赚多少,这苏明妩倒是忘了,她得抽空去趟江南才行,不过此事暂且不急,容后再做打算。 最后剩下的是商铺,江南的商铺就一两间留个念想,其余大概是分给她的两位表姐了,但老祖宗公平的很,她分到的是京华盛安街的沿街七间铺子。出嫁前,上家租客到期没给续,洛婉琴想着要给女儿接手磨砺,便空关着等她处置。 全部盘点完,苏明妩真是百感交集,她好像要做许多事,但显然不知从何做起。 她的母亲会算账持家,她自己却疏于学习,说完全不晓吧,也算耳濡目染略懂皮毛,总之,这次回门要好好跟母亲讨教。 苏明妩只觉得财物颇多,要说比对,符栾作为藩王,在凉州有田产共八十万亩,但是...凉州跨域极大共有九座大城,三城天色恶劣莫测,贫瘠干旱,四城勉强,只有雍凉王住宅所在的武威府,还算不错。 苏明妩这样想,就越发心大地觉得自己往后可以用钱财来拿捏符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符栾打仗再厉害,他生不出钱呢。 母亲说的对,小金库就是她的倚仗! 苏明妩心情明快,思前想后,拿了五千两的‘碎’银票,便将这些财物重新归置好锁回箱子,使出最大力气将它推到了床底。 日常用,五千两应该能用许久,她不想总是打开这个小匣子。 今日一天内过得跌宕起伏,放松下来后是极度的疲累,苏明妩一倒在床上眼皮就耷拉下来。在困意袭来前,她莫名想起了符栾,他后来好像,还是去了翡烟小院吧... 果然,他是更喜林芷清的。 苏明妩揉了揉眼,没几息,睡了过去... *** 去东城采买的行程定在了三月初四,苏明妩吩咐陈绣娘替她改制的帷帽送到府上正好是午膳后,临出发前。 内室里,绿萤替王妃戴上帽檐,凑近仔细检查四周勾挂的薄纱有无扯到发髻,因为幕遮长度不到下颌,苏明妩的齿白唇红说话时时隐时现,饶是让身为女子的她都看得心跳不已。 “王妃,都扣好了,寻常风刮不掉。” “嗯,那就好。” 苏明妩伸手摸了摸头顶和面前的薄纱,她今日准备一整个下午懒得再摘下,是以让绣娘将帷边改薄,否则这天气闷个一天可太难受,“李管家呢?门外马车都备下了么。” “备下了,李管家说他要再去和王爷道声别。” “...” 就出去半日,这李泰庆做事别的都好,就是尤其小心,但苏明妩转念一想,面对符栾,还是细致些妥帖。 因说起符栾,绿萤想到了今早的事,鼓着嘴抱怨:“王妃,您是没听见,早上王大娘告诉我,红翘大半夜摸到西厢,逼得膳房的老张叔开门。” “差遣他们做膳,说,王爷看奏疏晚上要用。这不就是想告诉所有人,王爷留宿在翡烟小院嘛,那得意劲儿。” “随她去,咦,你不是以往都喊她红翘姐姐?” “她对王妃不敬,奴婢以后不理她了。” 绿萤很是忿忿不平,她记得红翘那个眼神,就好像很看不起王妃似的,都是从后院出去,当初还说作眼线,原来都是骗人伎俩,想着攀附旁枝。 苏明妩听了没有多余表情,她估计因着禁足院子一事,红翘心里对她已经生出了嫌隙。加之这连续四个晚上,符栾都留在林芷清那儿,红翘端的是趾高气昂,狗仗人势。 苏明妩预见过此事发生,符栾住哪她不介意,但不过...他不会真的生气了罢,那今日她还能出门吗?她心里有点惶惶然,符栾不是会吃亏的个性,若真的惹到他不悦,就算不是这次,他也总会找机会讨要回来... 好在苏明妩没有担忧许久,李泰庆便颠儿颠儿地跑了进门,他脸上笑成了花儿,“王妃,奴才来嘞,咱们走得了。” 苏明妩松了口气,“王爷没说甚?” 李泰庆略微有点犹豫,其实是说了句,说今日酉时末,他要启程去鹿山赛马,明儿个才回。 那为何他会犹豫呢,因王爷后面又道:“不必让王妃知晓,你知晓就行。” 李泰庆自问也是会察言观色,但这句话的意思,他一时半会摸不透。 想了想,他保险道:“没说旁的,就支取了两个侍卫。” “噢。” 也是,苏明妩记得前世好像是明日,他是要去鹿山赛马的,应当没空管她。 几人谈话间走到宅门外,苏明妩的软底攒珠绣鞋踩上车辕,手抓扶着车框便进了马车,绿萤在她身后张开手臂护挡,等车稳了才跟着钻入。 ... 初夏好时节,京华的风温热适宜,能趁着这时和主家出去走走,顺便或许还能得点赏赐,哪个下人心情不舒爽。 李泰庆坐在两个高大侍卫中间,快乐地哼着老家的小曲儿,老腿晃荡,喜形于色。 “王妃,道路通畅,再往前咱们就要到东城区了!” 京华的内城即是在护城河之内,包围皇宫,分为东西两大城区,“内六外七皇城四”,内城都有六大城门,可见地域之广。皇宫和主城街道在东边,雍凉王府虽说在中间地带不远,马车赶起来也要半个时辰。 “王妃,您瞧,现在经过的就是冯陈绣娘的绣坊,由垂着的这条小道拐进去就是。” 苏明妩正巧托腮望着车窗,下意识地跟他的描述望过去,说起来还是东城区,可那条蜿蜒小道坑坑洼洼,哪有繁华的样子,“这边地价贵么?” “贵啊!” 李泰庆坐在前面,反正也不用他赶车,说话不急不慢,“敞通的两大间,五两银子一年呢!” 一年五两是多么,那她五千两... 苏明妩早忘了前世这个时候的京华物价,但也不似这么低的呀,“李管家,我记得京华随便间铺面,都是三十两打底的。” “您不留意,京华的地价差异大着呢,外城且不说,那都是咱们住的地方,王妃不必清楚,就说内城,京西郊北边,一两银子,您能挑套带天井的砖房单间,但您要是看看西城区稍微好点儿的砖房,十五两起步。” “东城区更贵,差得可就更多,绣娘的五两年付,是托熟人寻的。咱们现在越走越东,这价也蹭蹭往上,您现下经过的铺面,门面二层拆开,刨去要交的坐商税,租金还得十七两银子呢。” 李泰庆说到激动处,回头比了个手势,“大家子九口人,一年的口粮,用银不过八两。” 苏明妩沉吟片刻,道:“那,盛安街的铺面呢?” “那条街只有高门贵子敢去逛,奴才,奴才这么老了还没去过呢...”李泰庆不好意思道:“而且,盛安街的租赁是保密的,一年约莫上百两?哪个晓得哦。” 皇城脚下,地方不是随便走的,不然歹了谁的眼,怎么死都不知道,像李泰庆这样的公公,这种未雨绸缪、避凶趋利的心态掌握的最是好。 “不过,奴才听说,有七间上好的铺子两个月前忽然不给租了,空关着不知怎的回事。” 苏明妩正在思考,乍然听到自己的所有物,笑道,“嗯,要不然这次咱们就去看看?” “王妃!” 李泰庆转过身,隔着绸帘,惊喜道:“咱们真的去盛安街啊?奴才还以为只是去东城的柳石街走走...”柳石街也是京华东城有名的热闹街道,就是百姓人多,川流不息。 苏明妩弯起嘴角,打趣道:“怎么,雍凉王妃连盛安街都逛不得啦。” “逛得逛得,那,奴才也能跟着去?。” “那是自然,不然谁给我提货。” “是,王妃!” *** 盛安街位于东城区的中心,特别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条直行的通路,而是十字型交叉的宽道,也被百姓们俗称为十字长街。 围绕中心高大日晷石像,延伸开四面林立的商铺,偶尔有府衙的守卫穿梭其中看顾,是以这里根本不会出现话本当中繁华地段皆有的地痞无赖之流。 苏明妩被搀扶着,探身而出,于西边街角下马。 站在车辕上,她满眼皆是装饰精美的大楼店肆,还有迎风飘晃的招牌旗号。顺着风的方向,隐约还能听到环采阁的驻唱歌姬柔媚甜腻的嗓音。这情形与她记忆里的模样重叠,当以往的美好鲜活摆在面前,她由衷地感到庆幸,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盛安街并不是不许平民接近,而是由物品和价钱自动筛选了观赏者,久而久之,就成了富商高官之子的结交之所。 这里没有百姓最需要的油盐米粮,肉铺咸菜,却有最为高雅的一品茶坊,最情趣盎然的声乐青楼,最富庶的钱庄大豊,最有名的医馆回春堂等等等等。 勉强称得上平易近人的消遣,要属街道旷地上,撑开油纸伞的走商小贩们,他们的用途就是让吃惯山珍的清贵二代,尝一尝民间口味,同样的东西要价比不远的柳石街要贵三倍。 所以,这样的地方,寻常人怎么会来呢。 绿萤扶着苏明妩走下马车,路边迎面而来的人没有多少,就算有,看到他们一行除了觉得仆人带地过多之外,再没有别的探究眼神。 如苏明妩这样打扮的官家小娘子,盛安街来过的真的是海了去,经不起推敲在意。 绿萤手上攥着串糖葫芦,低头看着苏明妩手上的宣纸墨单,“胭脂,没买的还有花果种子,舶来皂角,淮南竹盐,银霜碳...” “王妃,为何要买这些,这些到了凉州也有啊。” “有是有,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苏明妩未出阁前过得十分精致挑剔,不止她,她母亲也是如此要求,譬如竹盐要有竹节清香,淮南运来的品质最好,母亲总是唤人去专门的商铺买。凉州的盐又粗还带砂砾,不小心就咬出满口血;舶来皂角呢是买了给下人洗衣裳用的,不伤色,香味清淡也不会盖住熏香... 总之,她不能挑男人,还不能挑用她喜欢的东西嘛。 绿萤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她是跟着王妃走,王妃要买什么,她就拿什么。 苏明妩迁就品质,价钱上便没有太过计较,盛安街的贵,主要是贵在那些饮酒赏乐的欢场,实物铺子无非是多加点坐商税和掌柜的打赏,差不离。 购完清单上列的大半,李泰庆和绿萤手里拿的已是满满当当,连侍卫都帮上了忙。 苏明妩戴着帷帽,边走边逛走到了盛安街的正中十字路口,这里是繁华中的繁华,能开在这儿的,不是名流就是富贾,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足半年的租钱。 “夫人,您看,那就是奴才说的地方。” 李泰庆手里拎着一堆胭脂竹盐,还有苏明妩送给他的舶来小玩意,抽出手往路口指了指,“喏,您看,就是那儿!” 苏明妩看过去,其实非常惹眼,西边三间并联关着,南边四间也并联关着,和旁边的人流鲜明对比,就好似哗啦啦的银子被门挡住了,挤都挤不进去。 真的是,心疼! 苏明妩咬唇,自言自语:“原来是分开的两块,这地方做什么生意合适呢。” 绿萤歪头晃脑到处张望,李泰庆则是不明就里,笑呵呵接道:“不用做生意,有这地方收租多好呀,嘿嘿。” 苏明妩闻言轻声笑了笑,她的确是想着把四间给租出去,但还有三间,她想留在京华,再雇点人给她递递消息,未雨绸缪,过两年或许用的上也说不定... 至于做什么生意,苏明妩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凉州苦寒是不假,但也正是那份寒,珍贵的草药地里有不少,常常还被当地百姓当作杂草给清除。前世别的不敢说熟悉,作为简直泡在药罐子里的她,可以说久病成医,怎么样的补品草药没尝试过。 苏明妩心中有想法雏形初冒,继续呆在这街上也没更多意义,倒不如回宅子后慢慢想。 李泰庆等待时看了眼天色,蓦地体味起符栾那句‘酉时末’,这临到点了,他灵感闪现,王爷的意思,莫不是要王妃‘赶巧’在门口碰到相送? 对了对了,越想越对! 李泰庆不顾不得其他,把手上放不下的塞了点进侍卫小张的手里,上前作揖,道:“王妃,奴才见天色渐晚,再黑怕是不好赶路,您看这银霜碳,要不过两日再出来买?” “嗯,也可。” 已到酉时,苏明妩盯着纸单上仅剩的那项银霜碳,她买碳除了因为必须,还因想利用这票货研究下几家商船货坊,做个比较,月前自从听了绣娘的话,她也颇有想法涉足水道船运。 眼下时间不够,只能下次再说。 苏明妩感慨万分,真是复杂,一个下午,她已是连消遣走逛都省了,急急忙忙还是什么整事也没做成。 ... 酉时的天还未黑,马车赶回去的路上,李泰庆看起来有些着急,连连催了侍卫两次赶紧,苏明妩只当他担忧路况,望了眼就没放心上。 还有两三柱香才到,马车行的快而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车辙浮动使得苏明妩的睡意阵阵涌来。 “绿萤,过来,腿让我躺一会儿。” “是,王妃。” 苏明妩在绿萤腿上摆了个绸垫,谁知刚准备躺下去,马车整个趔趄翘起,吓得她一大跳。 驾车的马匹急停后,嘶鸣响彻空旷小道,前后左右狠狠晃动数下,最后才滞留停住。 苏明妩撑起半身,抓住绿萤的手好不容易坐稳,她凝眉心忖:他们不会是,撞到人了吧? ※※※※※※※※※※※※※※※※※※※※ 1/文中所有有关物价货币的都是查过资料之后的架空,每个朝代不同,所以还是按着现代人的理解加以修饰的,麻烦大家包涵。 2/男主虽然有点若即若离,但他只有女主,你们原谅一下暂时还不懂爱的男人叭 ~~~o(n_n)o~~ 感谢的分割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月月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无从 7瓶;34898616、amy 1瓶; 第 26 章 日落西沉, 黄昏的光浅淡迷离,为了赶路而换的田间乡道,周遭是大片矮矮壮壮的庄稼地, 看着如无穷无尽的绿海。 只容许单驾马车行驶的石子路上, 突发巨响之后是久久的寂静。 绿萤率先回过神,赶忙上前拉扯车帘,探出个半个圆脑袋。她也不敢看对过, 就只能朝李泰庆询问:“李管家, 怎么回事?” 李泰庆明显是惊魂甫定, 盯着前面坐在地上的那团黑影,刚刚那个少年无缘无故的窜出,幸好侍卫勒马及时, 不然马蹄下就多了个冤魂! 他打了个哆嗦, 边拍上自己的胸脯,“去回禀王妃, 就说没什么的, 刚有个小子窜出来吓到了马, 没撞上,奴才让他走了便是。” 说罢, 他立刻清咳几嗓子,对面前低着头看不清容色的少年喊道:“娃子,让一让嘿, 咱们还得赶路。” 这是件常有的事, 傍晚收了农活,乡下孩子玩的野, 估计这个傻大个也是玩疯了没分寸, 到处乱跑。 然而, 他的话说完,那个人丝毫不动,这就让李泰庆很是奇怪,“男娃子?” 绿萤还未退回车厢,她瞄了眼,轻声道:“李管家,那个人真的没事吧。” “没事啊,我盯着呢,没撞上,连马头都没碰着!” 不会,是想讹人吧? 仿佛是为了佐证李泰庆的猜测,坐地的瘦削少年终于慢腾腾抬头,他的轮廓分明,五官深邃,背脊也十分挺拔。 “你们,你们撞到我了,要,要赔钱。” 少年的声音干涩粗砺,一个个字从喉咙口挤出,说的很是不利索,颤抖艰难。 哟呵,还真的是讹人... 李泰庆素来笑吟吟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垮拉了下去,敢情是遇到上赶子碰瓷的,他方才就觉得奇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还能贪玩闷着头往路上窜? 这男娃模样看着挺不错,怎么净做这等腌臜事,让他个公公都瞧不起! 李泰庆出言不善,“以前在这道上坑过几家了吧。” “没有,是第一次。” “...” 这,他竟然还回答,李泰庆有点摸不准他到底是太野太皮实,还是真的‘初出茅庐’做坑蒙拐骗之流。不管如何,作为堂堂王府的管家,这种事如果处理不来,那他不如提早退休回老家去好了。 李泰庆给旁边侍卫使了使眼色,无需两人齐动手,右手边的小张单独跳下马车快步上前,拎小鸡似的将少年给拖到了路边。 原本以为这事就解决了,小张回来也好继续赶路,哪知那个少年毫无眼色的居然抱住小张的腿死死不肯放,意欲纠缠。 李泰庆忍不住了,厉色道,“男娃,你不要不识好歹,知道我们什么身份么?放过你一次你还不快跑啊!” 小张眉头亦是皱的很深,他刚上手发现这孩子骨头重,是个天生的练家子,倘若再大两岁好好吃饭,他双手都不一定拖得动,眼下这娃子使出浑身吃奶的力拽住他,除非下狠手,真得难挣脱。 过了酉时,天色向来晚的极快。 坐地抱腿的少年衣着朴素,打满了黑白不一的补丁,整张脸上沾染尘埃泥土,灰蒙蒙的与地上背景融为一体。其实,细看之下,他的眉目很是俊朗,只不过因长久的饥饿,导致他面色泛黄,瘦的只剩下高大骨架,才会粗看普通。 李泰庆在宫中多年,绝不是可以揉捏的软柿子,憋着不回应,以为拖着就能逼他们就范? 他冷哼一声,剩下的侍卫小李即刻下马,两个壮硕男子,总不能搞不定个少年。 “男娃,你这种行径就算被打死了官府也不会纠察,我再给你次机会,要么现在走,否则,我两位护院兄弟可就不客气了。” 少年闻言,眸色微闪,他显然是知错的,唇边因为羞愧咬出的血珠顺着嘴角滋出,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抱着侍卫的腿,坚持道:“赔,赔我钱。” 张李两位侍卫虽可惜他的天赋,但他人品不行而且还戆拙,在这道也就遇到了他们这块铁板,若是普通人家,早就要被讹上。 思及此,他们也起了心思,对视一眼,往少年背上拳打下去。 力道是有分寸的,疼的确疼,钻心刺骨的疼,但不伤及肺腑,权作给他留个教训! ... 这边厢,苏明妩在车内听了许久,最初以为是有野物奔窜,后来发现是个少年儿郎,这桩事浅显易懂,那个人是来故意寻来讹他们银子的。 苏明妩前世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很难再无端生出济世助人,救弱扶倾的心思,是以,从头到尾,她皆只是静静等待,反正李管家把事情处理完,他们便好继续上路。 可是... 苏明妩拧眉,“绿萤,你听到了没?” 绿萤左右看看,满脸不解地道:“王妃,没有啊,您说什么呢?” 苏明妩靠到车厢壁上,是她耳力太好么,为何只有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她翻查了会儿,发现原来是她这边紧贴着的窗牖车绸漏了条缝,所以少年的声音顺着晚风就送到了她的耳边。 没有疼的吱哇乱叫,只有隐约的虚弱闷哼,还有...他嘴里始终重复的那句,“求求你们,三两,我要三两,三两就可以买药了,求求你们。” “我要三两,三两就可以买药了。” 他翻来覆去地被打,便翻来覆去地也只有这句。 无论疼得多厉害,他求的始终不是别打他,也不是打得轻一点,而是求那救命的三两。 那种压抑到极致的绝望,恨不得想用身体交换所需,却无人在意无人听见的困境,苏明妩莫名其妙地感同身受。 她胸口发闷,嘴角微微泛苦,不自觉起身往前,拉开车帘。 “李管家,让侍卫别打了。” “是。” 李泰庆以为王妃是心善,抬头赶忙道:“停下,王——夫人说别打了!” 两位侍卫应声退下,留下躺在草垛边,颓废烂泥般的少年,他蜷缩身体,口角俱是汩汩鲜血,眼圈猩红,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 李泰庆低声认错:“是奴才考虑不周全,污了王妃的耳。” 苏明妩却摆摆手,制止他讲下去,“给他三两,罢了,给他五两吧,他身上的伤也需要医治。” “王妃?” 李泰庆明白王妃待人宽容,但是,“王妃,这孩子讹人,您别看出血了,侍卫没往死里打,就是教训教训,这样以后才能不长歪。” “嗯,我晓得的,别问了,就给罢。” 既然如此说,李泰庆也不好再纠结,“是。” 苏明妩说完,不由自主顺着马车辔头眺望过去,那个人被打得头发披散,已看不清面容,她难得遇到,发次这样的善心,虽然以后不会相见,也希望他好好做人吧。 绿萤上前接过手,“王妃,奴婢替你落下车帘。” “嗯,好。” 苏明妩不知道的是,在帘落的瞬间,那个少年躺在地上,透过发线间隙的小孔,看到了她。 只有惊鸿一瞥,那模样却镂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位心善的夫人极美,美的令他词穷语塞,美的像是他在山上看见的樱花树,每一片花瓣都是那样的纯净,绚烂璀璨。 马车没有停留,少年也挣扎着努力爬起来,他的手里攥着多出来的五两银子,咬牙忍住没有回头,他得赶回去,他生病的阿嬷还在家里等着他... *** 苏明妩回到王府宅子门口时,正是刚刚酉时末,新月初升。 乡道上的突发状况,经过一路颠簸,她早就抛到了脑后,五两银子,实在不会是她现下会记挂的钱财。 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十分‘恰好’,符栾正要启程去西边的鹿山,那里的山上没有凶猛的野物,大都是些兔子野鸡,去打猎赛马的官家子弟尤其多。 李泰庆在旁边站着,这堪堪赶到,总得验收一下自己是不是悟对了吧。 于是,他弯腰上前,“王爷,启程去鹿山的马场啦,真是巧,王爷和王妃还能碰上。” 符栾看了他眼,轻笑了声,“嗯,不错,赏。” 李泰庆高兴,哦,他猜对了! 苏明妩看着他们二人,“...” 从宫里回来的那晚之后,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符栾,现在看李泰庆那表情,再结合之前他赶路的焦急模样,不难猜今日之事有几分刻意成分。但是她明明记得符栾是明天清晨启程的,所以还是让她有点意外。 也罢,遇到就遇到了,左右就是打个招呼。 苏明妩朝向符栾那匹马的位置得体福身,“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眺了眼女子身后堆的大包小裹,勾唇道:“王妃买的尽兴么。” “嗯,尽兴。” 李泰庆这几天听绿萤讲,王爷王妃似乎是在闹别扭,他盼着两人好,当然要再帮王妃一把的,“王妃,奴才记得,您也没去过鹿山吧,不如问问王爷一道?” “...” 苏明妩闻言立刻回头瞪了眼李泰庆,转过身笑道:“臣妾又不会骑马,就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等王爷明日回来,臣妾吩咐膳房给王爷备好晚膳。” 符栾的确有意安排这次偶遇,也不是没想过要带苏明妩去鹿山,但是他的王妃,好像不需要台阶,也压根没有反省过那日她在门口说的那些话。 符栾眸光一敛,舌尖轻咂,“谁说本王明天回来。” 啊? 苏明妩看向符栾,她很确定,王爷定下的就是明日晚上回程,前世虽被禁足,但也是知道符栾何时回来的,因为,他回来就进房把她扔床上欺负了... 苏明妩试探,“王爷,您要去鹿山两天啊?” 符栾终于看到了她的急迫,低笑道,“本王可能是明日回来,也可能是后日回来,大后日回来,全凭心情。” “可是...” 问题是后天不就是归宁日,若是过了日子,她怎么好再回去啊。 苏明妩这才急了,那不行,那她也要去,这两日她要呆在符栾身边,烦都要烦的他准时带她回娘家! 符栾转动手上玉扳指,掀眸看向苏明妩,“怎么,王妃问那么多,是改主意了?” 苏明妩点了点头,转变极为自然,“王爷,臣妾听闻鹿山草木丰茂,风景宜人,能不能带我去长长见识?” “本王这么晚过去,随意睡哪里都可以,你个女子,难道也要投宿荒野?” 符栾盯着他,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成何体统。” “...” 原来是这样。 什么傍晚才启程,什么要连呆两日,什么连个住地都无,全部都是借口,在这儿等着她呢。 就在宫里回来那晚的宅门前,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下人们面前,逼着她求他,来报那晚的仇! 符栾这样的人,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苏明妩心里抱怨,脸上也不情不愿,“王爷,能不能明天一早再走。” “还有呢。” 苏明妩沉默了少会儿,走上前轻轻揪住符栾的袍角,红着脸嘀嘀咕咕说了句话。 “王妃这么说,本王可听不清。” “...” 苏明妩看了眼周围虽埋着头,耳朵却竖得厉害的下人们,合上眸大声,“臣妾,臣妾想伺候王爷!” 符栾笑意渐浓,“哦,可以。” 第 27 章 内院的寝卧里, 男女的外衫褪落一地,春光旖旎,暖室生香。 薄衾盖至男人上半身, 他的背部曲线完美, 随着动作修长起伏,肤色不是似雪花那类皙白,却有冷白玉般的质感, 宽肩挺秀, 腰际窄劲有力。 他单手撑在女子耳侧, 另手却托住她的蝴蝶胛,迂回引导,直到层层叠浪般的节律激得她微微战栗, 无意识发出吟哦声, 男人才终于暂时停下对她的‘惩罚’。 “说,还, 敢不敢拒绝我。” 符栾略有点粗喘, 他声音沙哑, 额边的汗滴落在枕边,右手摩挲向女子两颊的嫩肉将她扳正, 迎接他的视线,“那日门口,你, 竟敢推拒。” 苏明妩的右手无助地扯起被角, 被迫看向符栾的深色杏眸蓄满了春.潮,同时也混杂疼出来的泪水。 他还有脸问她过往的事, 她现下都快疼死了! 从进门开始, 符栾就抱着她亲, 门口撞一路再撞到床榻,也没个缓势,说要就要。他皮糙肉厚,可她细皮嫩肉呢,能不疼么。 苏明妩心里想的强势硬气,然而话到嘴边,看到男人的黑色眼罩,她就泄了气似的,只会盈着水眸娇声求饶,“不,臣妾不敢了。” 柔软的花瓣天生敏感,本色艳丽,随意拨弄甚至比染了胭脂还要媚妩,小巧樱唇发出的几声如泣呜咽,楚楚可怜,引人失控。 符栾看着她,喉结滚动,瞳色越来越深黯,分明已经有过许多次,为何她还是能轻易挑起他的欲念。 其实这并不是件难办的事,基于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她本来就是他的私有,是他可以随意随时宣泄的对象。 那么,他前几日到底在忍耐些什么,竟然想用冷落她来惩罚,现在看起来,她似乎是更怕被他宠幸。 苏明妩不知符栾所想,媚眼如丝,偏偏火上浇油,“王爷,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早起去鹿山,能不能,能不能让臣妾睡下...” 符栾闻言,唇角扬了扬。 她当真是一点点都不喜欢他,没关系啊,那就做到她习惯为止,反正,世人皆知雍凉王最乐意强人所难。 “王妃,你在马车上不是说,要与本王好好过么。” 苏明妩以为符栾是要放过她,连连点头,唇角压不住喜色,“嗯...” 符栾看她如此高兴,忽然对她后面的表情迫不及待起来。 他扶上她的蛮腰蓄势待发,覆压欺近在她的耳边低声,“既然想好过...” 苏明妩心道,一定是互相理解,好好休息。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她想错了,继而整个人被符栾拖入无边风月的漩涡中,只感受到他咬着她的耳珠,声音诱惑,“既然想好过,就该先适应本王的频度...” ... 清晨微曦,符栾才走出房门,这次是苏明妩自成亲以来,第一次通宵累的连叫水沐浴都力不从心。 符栾就好像连着四五日都在禁欲,遇到她与野兽似的将她围困住,索取不竭。 甚至,还带了点生气威胁的意味? 苏明妩想不通也不想再思索,最可取的办法,就是早日替他觅得美丽姬妾,将他喷薄的欲望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他这样贪新忘旧的人,说不定还会感激她的大度。 绿萤搬着大水桶进门,对此类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但看到榻上的王妃的萎靡模样,依旧不住心疼,“王妃,您要不随意擦洗下,再睡半个时辰。” “王爷也要沐浴完才会启程去鹿山呢。” 苏明妩抬眼看着窗外的天色,怕是都到卯时了,马上就要出发去鹿山,她大概也就能睡两三柱香,“绿萤,这次扶着我洗吧,我没力气了。” “是。” 绿萤小心地揽抱着苏明妩跨进木杅,女子的红痕遍布,衣不蔽体,连脱衣的步骤都省了,腿部酸软地纯靠丫鬟支撑。 泡进热汤后,苏明妩几乎是毫无反应地在桶内昏睡,任由洗漱。 绿萤记得,王妃进王府以来,碍着面子薄,不好意思叫她贴身伺候,从来都是自己处理事后,所以这次,可以想见王妃有多累得多可怜啊。 绿萤第一次有点讨厌雍凉王,也忽然能明白,王妃或许是真的不喜欢王爷,那般蛮横霸道的人,昨晚就那样众目睽睽下将王妃抱进院子里... “王妃,方才主苑里派人送来件月白色细葛布直裰,说是让您等会换男装再去鹿山,奴婢放在外室的木几上,等给您沐浴完,奴婢帮您穿上好不好。” “嗯。” 苏明妩累的多说一个字都欠奉,由着绿萤替她支起擦身,再换上干净的亵衣内衬,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半个时辰,喊,喊。”苏明妩心里放心不下,她不能睡过头,明日就是归宁日,她一定要缠着符栾,让他带她回家。 绿萤将她的手塞进换好的干净被褥里,“王妃睡吧,放心,奴婢会喊您的。” * 符栾沐浴完,从净室踏进游廊过道。 他身段高挑颀长,穿了件墨绿色偏襟长款中衣,并不宽大的里衬因为沾水贴在他的腰腹处,现出的肌理线条性感流畅。 衣袍袍长及靴,滚边袍角随男子的步子上下翻飞,看得出他的精神很好。 霍刀垂首盯着那抹深影靠近,走上前,抱拳道:“王爷,属下来迟。” 符栾的脚步停在了苏明妩寝室的窗口,伸出食指将窗棂推开些许弧度,薄唇开阖,“事情办好了。” “王爷放心,左手三条,刀刀见骨,但没伤及。”霍刀觉得不怎么爽快,毕竟这也只能算是皮肉伤。 “给他提个醒而已。” 符璟桓那小子从小就是如此,凡事都想与他争夺,争又争不过,怎么还学不会收敛。 “王爷,今日您本要去鹿山,但现在已过辰时,司徒南不知还在不在那等着。” 符栾看到床上女子周转个身,蹭了蹭被角,笑,“叫他直接来书房见我。” “是。” 霍刀皱眉,“王爷,还有一事,崔程送信过来,在新安府还未找到合适的主锤师。” 大宁朝对炼铁的管制虽严格,但也有漏洞,只要表面功夫做好,挪取用度不是难事。 可优秀的落锤工匠却很难寻,不管在何地,常规的铁匠都必须在官府记录户籍在册,那些大拿能手自然不在此列,而是隐匿在巷尾角落。轻易寻不到,便是找到了人,没有十足的诚意,他们也不一定愿意投靠,说到底是掉脑袋的大事。 “崔程的意思,他意欲南下江南再找,求王爷恩准宽限。” “准。” ... 绿萤在里门内躲了很久,蹲到脚腕发酸,为的就是想等王爷走了,她再去喊醒王妃。 可为何那个脸上带刀疤的侍卫都下去了,王爷还站在窗口啊。 “你是苏明妩的随嫁丫鬟?” “啊,是!” 绿萤弓着腰从门槛绕到窗下,她还在祈祷王爷别看见她,怎的就被发现了,明明一点儿都没动! “王爷,奴婢是想去叫醒王妃。现在您不去鹿山,还要不要叫醒?” 绿萤说完听出自己说漏了嘴,背猛然上一寒。 她腿没了骨头似的噗咚跪下,慌乱道:“王爷,奴婢方才不是有意偷听,奴婢只听见了前面那句,啊不是,奴婢其余的都没听见,也不是...” 符栾斜眸掠过她,挺鼻薄唇,浑身骤然散发出不怎么耐烦的森然气场,“够了。” “...是。” 王爷他真的好恐怖啊。 绿萤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王爷居然没开口说要杀她,应当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吧,真是谢谢王妃了! 幸运逃过一劫,绿萤小声询问,“王爷,那奴婢要不要喊醒王妃?” “不用。” “可王妃惯来嗜睡的,昨夜那么累,奴婢不喊她,她今日醒不来的。” 符栾以往没有关心过苏明妩的觉眠,也不曾留宿在她房中,今天路过忽然想看看她睡觉的姿态,原来是挺乖的,缩成一团,看起来软乎乎手感很好的样子。 “她这么能睡?” “是啊,王爷,每次您...王妃都要睡好久。这次那么辛苦,王妃会睡到明日都不一定,明日就是初六了...”绿萤心系主子,知道苏明妩最关心的就是那天,所以哪怕再害怕,她此时也要替王妃提醒下王爷。 “初六...” 哦,符栾想起来了,是他的小娇妻心心念念的归宁日,像归宁这等无聊事,或许也可以因为是她变得有趣起来。 符栾收回手,走之前余光往后一瞥,轻笑了声,“别喊她,就让她睡。” “越久越好。” ... ※※※※※※※※※※※※※※※※※※※※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 ***感谢的分割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secretev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时光的沙 50瓶;芷汐、亲爱的 20瓶;雨落倾城夏微凉 8瓶;江畔、追光者、百病不侵。、一只柠檬精、baobaobao、28897806 2瓶;couchpotato 1瓶; 第 28 章 三月初六寅时, 天还未亮,整个王府里都是静悄悄的。 仆人们见面第一个动作,必是将手指摆在嘴唇上, 示意噤声, 没办法,王妃因为给王爷通宵侍寝,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都还没醒呢! 当然这话有点燥人, 没人会说出口, 但大家心知肚明,相视两笑便表示懂了。 绿萤坐在床边守着苏明妩,她本来也是愁眉苦脸, 觉得自己被王爷的命令困住, 不能去喊王妃起床就好似背叛了她,但是听到那个消息... “绿萤, 绿萤。” 李泰庆站在内室外, 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苏明妩, 而后非常轻声地唤了句,见到绿萤回头才招了招手, “王妃还睡熟着呢?” 绿萤走出去,“嗯,睡着呢。” “马上就要启程去苏太傅宅子里, 若是王妃还不醒, 那只能让王爷抱着进马车了,我命人垫了好多层床褥, 过去的路当是不颠簸。” “行, 那我给王妃收拾随行带的衣物。” 绿萤是觉得, 归宁通常当日就回,但王爷那等人,心思不能以常理度之,所以还是多带点备用,未出阁前穿的衣裳,款样怕是不合适,不过... “王爷真的定下要去了?” 李泰庆笑道:“马车都到脚跟前了,等着启程呢,这还能有假?” 绿萤松了口气,“噢,那就好。” 昨晚,李泰庆与她说,王爷依旧会带王妃归宁,她简直不敢相信,倘若是真的,那她干嘛喊醒王妃,让王妃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惊喜,多高兴呀! * 周围是漆黑看不见五指的夜色,身下是松软香暖的棉花垫被,对于贪睡之人最重要的两样都齐全了。 并不是一开始就睡得安稳,苏明妩心里藏着事,思虑重,时不时要翻身。 后来困意加深,她又担忧睡过头,等着等着,迷迷糊糊间外面始终黑沉沉,好像天还未大亮,绿萤也没喊她,那就是时辰没到。 苏明妩这才渐渐真的安心睡过去,然后,便不由得她控制了。 她做了个短短的梦,梦到她被人抱着进了苏家,大门口听到父亲的斥责声,母亲的担忧声。好吧,吵是吵了点,但也不错,她都多久没梦到家里人了。 可还没和他们好好叙叙旧呢,她就马上被个讨厌的男人抱走了,对,那个人就是符栾,虽然看不清脸,但她就是知道。 总之热闹了阵子,她回到了一团新的棉花上,接下来就是继续无意识的黑暗。 苏明妩慢吞吞地睁开眼,她没有时光流逝的概念,心下感慨,半个时辰居然能睡得如此香甜,真的是让她通体舒畅。 房间里很黑,苏明妩现在恢复意识之后有些不大适应,绿萤很少会把帘子拉成如此不透风,闷闷的。 【“小姐没醒么?”】 【“嘘,还睡着呢,仔细别吵醒王妃了。”】 门外这是绿萤在和谁对话,声音好熟悉,喊她小姐是怎么回事。 “绿萤,绿萤!” “诶,王妃醒啦。”绿萤在门外愉快地轻呼,“来了来了!” 她极快地打开门,房里倏地一亮,但亮度来有限,随着那条渐渐合上的缝隙,只能使得室内不那么暗沉。 绿萤小步跑到床沿边,笑呵呵地道,“王妃,您醒啦?奴婢伺候你先洗漱,然后给您去叫些吃食。” 苏明妩刚睡醒,懒懒地说:“现在几时了,我还有空吃?” “辰时呀,本就要该用早膳了。” “辰时!” 苏明妩听完,猛然清醒,蹙着秀眉支撑起半身往床板下找她的软屐,她这时候哪里是需要吃的,“哎,你怎的不喊我,我睡的那么久。” 鹿山其实不远,卯时去她都嫌早,辰时只晚了一点,到那还能逛荡整个午后,符栾应该能玩够的吧。 绿萤心怀愧疚,道:“王妃,王爷不许奴婢们吵醒您啊。” “您自己又睡得沉,从初五早上一直到现在,都初六了。” 苏明妩这下别想着找鞋子了,她扑棱般地从床上蹦起,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呀!?再说一遍,今日是初六,不是初五麽?” “嗯,是初六啊...” “...” 苏明妩觉得头快疼死了,她就跟前世唯一一次饮醉酒断片似的,醒来陷入不知今夕何夕的窘境。 此刻不是反省的时候,她急道,“那,那符栾呢?” 绿萤算了算,认真答:“王爷三炷香之前就去鹿山了,让您在家好生休息,他说要明日才回来。” “明日...” 苏明妩闻言,紧张的肩胛蓦然一松,整个人向后歪倒在绸靠。她闭上眼,想起这些日子的事,心尖开始泛酸,酸着酸着,喉咙口就苦涩起来。 该怪绿萤没喊她,还是更该怪自己睡得像头大豕猪。 她如何能不委屈? 这一个月,她对符栾事事听话顺从,少有发脾气的,也自认拿捏得当,没有真的得罪。她每晚睡前想的最多的,就是回家见见娘亲和哥哥,那两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初四晚上彻夜被符栾...她也忍下了,为的不就是期盼他心软几分,好隔日带她归宁回家么。 苏明妩的泪从眼尾开始无声流淌,她本来打小就爱哭,以为自己活了两世,该变得坚强点的,原来什么都没变。 原来真的什么都没变,她还是要偷偷摸摸地溜出门,还是只能见母亲那短短一个时辰,还是在离开京华前,都不能看看她成长了十几年的闺房小院。 “符栾,你混蛋!” 苏明妩越想越委屈,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褥里,太欺负人,符栾,他真的太欺负人了。 绿萤本来要去拉开布帘,起身前看到王妃如此,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妃怎么突然骂起了王爷啊... 可她问不出口,因为苏明妩哭得惨戚戚,太可怜了,她就也想跟着哭。 绿萤眼圈红彤彤,攀上床沿,抱住苏明妩的手臂,“王妃,好端端的,您,您怎么了呢。” “您哭了,奴婢也要哭的呀。” 苏明妩被丫鬟这番关心,眼泪更是啪嗒啪嗒地掉,回抱住她,“符栾那个混蛋,我以后都不要理他了!” “好,好的,您不理他了。” “他真的不要脸皮!” “啊?是,是的。” 主仆两个抱在一起,纷纷哭得很是投入,过了会,绿萤缓过来,断断续续询问道:“可,可是,您为什么要骂王爷啊?”王爷这两日明明什么都没做... 苏明妩没想到她最亲近的丫鬟竟然读不懂她,问出这种傻问题,心里顿觉难受,“绿萤,你怎么不明白...我,我想见我娘亲啊...” “好的,奴婢这就去通传。” “嗯...嗯?” 苏明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用手背擦过眼角半挂的泪珠,娇滴滴的哭喘还带着鼻音,“绿萤,你在说什么呢?” 绿萤也擦干眼泪,重复道:“奴婢说,奴婢马上去通传,老爷夫人就在大院堂屋等着您呢。” “...啊?” 绿萤一拍脑袋,“哦,对哦,王妃您还不知道呢!” 绿萤忽然明白了苏明妩的‘奇怪’举动是为何,奈何她嘴笨,不知从何说起,“王妃,您等等,您看!” 绿萤几乎是跳起身去拉开所有窗扇的布帘,那一刹那,午前的暖光刷的照进屋室,将整个敞间照的亮亮堂堂。 苏明妩先是略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但很快,她便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不喜欢窄小.逼仄,是以她的闺房没有分内外室,而是将整屋打通,落地大门是由江南运过来的整面半透舶来琉璃窗。这也是为何,她平日睡觉必须拉满窗纱的缘故,因为不彻底关上实在是无法入眠。 地上铺满了洁白的毛呢毡毯,踩上去会微微刺脚,却难有太大的响动。 南边角落里的红木雕鱼桌,靠近床的柏木双衣架,眼前对过的老檀九屉梳妆台,还有,抬头就可见的粉色蕾丝纱幔帐,挂钩上系着的长链条,是外祖母赠予她的花鸟纹秀珍熏球。 苏明妩呆住了,这哪里是在王府宅子,分明就是这她出阁前的闺房啊... 她感受奇妙,眼下应当很高兴才对,但又隐隐不安,“我,我怎么,怎么回来的?” 绿萤低着头,微微支吾,“唔...就是,王爷当着大家的面...抱回来的...” 抱?所以她是睡着糊里糊涂地就归宁了? 满京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女子是如她这样不讲礼制的,外人该怎么看她啊... 苏明妩唰地又将脑袋闷回了被子里,良久后底下传出来一声,“...混蛋!!” “绿萤,把事情给我说一遍!” ※※※※※※※※※※※※※※※※※※※※ 剧情需要,戏剧效果,女主其实前面的所谓睡,没睡好,中途也醒过,所以后面睡那么沉,不是真的一天一夜。 古代归宁有些地方会规定时间,有满三日也有满一月,不是随时可以回去的。 谢谢小可爱芙樨的地雷~~ 第 29 章 苏家东城区这座宅子, 当初是苏鸿旭初到京华,囊中羞涩时,洛婉琴偷偷动用全部的私房钱给他添置的。后来二十多年, 几经修葺扩建, 才有了如今这三进规模。 四周砖墙用的是上好灰砂砖,淌白美缝,垒砌的细致美观, 垂花门纹路新鲜斑斓, 门环五金制品色泽亮丽, 连门礅都是方方正正的大理石。 院内屋室鳞次栉比,主路褐竹板,小道白腊石, 种的最多是簇簇秀珍竹林, 对半的半圆竹节做了机巧注入活水,并在廊栏边蜿蜒而下, 水流声潺潺动听, 景色清新别致。 绿萤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宅院, 这还是人住的么,难怪王妃时不时嫌弃王府, 真的是比较才出高下! “绿萤,你还未说完,继续说。” “哦, 是。” 绿萤敛住歆羡赞叹, 跟上苏明妩的脚步,继续道:“后来, 您睡到今日寅时都未醒, 王爷就直接把您抱进马车了。” “王爷算得可准, 正好卯时进的门,您买的礼也给让奴婢给捎上。” 苏明妩想到那情景,忽然顿住,“你的意思是,他不但抱着我上车,还抱着我当众进家门的?” “是啊。” 绿萤心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王爷,旁的男子又不能抱王妃,“当时王爷在宅门口,大家看到都好奇呢,说王妃是不是生病了。” “符栾怎么说的。” “嗯....”绿萤前头说的挺顺,到这开始卡壳,脸上微微晕红,“王爷就照实说,王妃晚上受累,闹脾气不肯醒,也,也走不动。” “...” 这到底哪里照实说了,是符栾他不让她睡,还不叫她醒,硬是把简简单单的回门日搞得鸡飞狗跳,传出去不是让整个京华都看她的笑话么! 她想象中的回门,也是按着规制,该走大道敲锣打鼓,在门口与父母哥哥寒暄完,然后再优雅地进宅见见以前照顾她的几位奶妈嬷嬷,虽然只待一天,也是热热闹闹,显出气度。 哪像现在,下人们大概是被符栾的举动吓的,看到她都不敢抬头,整个院子里静悄悄... 符栾撂下挑子,坏完她的名声就乐呵呵地跑去鹿山打猎,她还得应付父亲的责备呢! 苏明妩想起符栾那副狐狸笑脸,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愧疚自己平白无故地骂了他一顿,现在反而觉得她骂少了。 想着想着,终于走到了大院里的堂屋阶下。 以苏明妩现在的身份该是通传父母二人前来相见,但她不是囿于礼制的人,况且符栾也不在,没人能管她,于是她就自己带着绿萤过来了。 离得不远,在看到坐在客位的母亲洛婉琴的侧影时,她鼻尖瞬时一酸。 前世在凉州,虽书信常常有往来,但因后来身体每况愈下,为了不让家人担忧,便拒绝了许多次母亲来探望的意思。 苏明妩总以为能等身子好些再来见母亲,然而她终究没来得及。她几乎可以想见,那年她死了之后,母亲是何等的伤心,说起来,她真是不孝。 “王妃,奴婢在外头守着,您进去吧,别让老爷夫人就等,他们可都盼着您回家呢。 苏明妩拂去眼尾湿气,“嗯。” ... 苏鸿旭和洛婉琴识于微时,甚至赴考的盘缠都是洛婉琴背着娘家人给的,她也曾是城中出名的美女子,却能为了等他,及笄三年不嫁,与家里人闹得天翻地覆。 好在苏鸿旭当真考取了功名,二人琴瑟和鸣,过了段恩爱日子,被百姓引为佳话。至于太傅府里后来的三门侍妾,大家只会道句实属寻常,哪个有地位的男子,只得一位正妻呢。 苏明妩回忆往事,百感交集,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她慢慢走进堂屋,藏在袖口的手握了握拳。 女子美眸莹莹,愧疚与思念交织使得她下意识便跪在地上,咬唇出声,“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苏鸿旭和洛婉琴同时抬头,两个人几乎都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尤其是洛婉琴,她踩着碎步,没等苏明妩继续,就上前将她扶起拥入了怀里,“娇娇,你可是醒了,傻丫头都做王妃了,还跪什么跪。” 苏明妩不想解释,只顾扎进母亲胸前,习惯地撒娇道:“母亲,我想你了。” 洛婉琴将女儿搂着,笑着嗔怪:“嫁了人还粘我,粘你的相公去,不都让人给抱回来的。” 在洛婉琴的眼里,女儿个把月未见,虽想念,也不至于到失而复得的程度。 苏明妩却不同了,她一会儿摸摸母亲的袖子,一会儿摸摸母亲的耳坠,她哪里都想碰触,沾点母亲身上的松木香味道,她就觉得舒服。 母亲这么好,符栾那个坏男人怎么可以比! 苏鸿旭见她们母女两叽叽喳喳腻歪个没完,咳嗽几声,拍了下桌子。 他年轻时容貌俊秀,人到中年依旧俊雅出尘,即使不如洛婉琴保养得那样皮肤白净,也很是抗老,看起来竟像是刚过而立之年。 苏鸿旭沉声道:“好了,不过出嫁一个月,你们倒是像几年没见。” “...是,父亲。” 苏明妩对苏鸿旭更多的是骨子里的敬怕,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斟了杯递到他面前,“父亲,您饮茶。” “嗯。” 洛婉琴慢悠悠回到座位上,她的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风韵,方才见到女儿的举动已是她的难得失态,“娇娇,你今日是不对,京华有哪家女儿是睡着归宁的,真真把你父亲气着了。” “...” 谁不气呢,苏明妩自己也生气,可她无法解释,“父亲,我错了。” 苏鸿旭压下茶叶,道:“你现在是王妃,我本来说不得你,可...天天在王府里就知吃与睡,让你素日多读读圣贤书,少想些无用的,你都不记得了?” 她没有啊,是符栾看到她就想那些无用事! 苏明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闷闷地道:“父亲,女儿以后会改的...” “这么多年,你和你哥哥每次犯错,都是这两句,翻得出新花样么。” 洛婉琴听了,坐在一边笑道:“都成婚了,王爷左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话打趣,值当你教训我的娇娇,还带上儿子?” 洛婉琴原本开那个口是为了提前给苏明妩解围,没想到苏鸿旭不依不饶的接下去了,女儿好不容易回来趟,非要惹得人不高兴才行。 苏鸿旭这辈子对发妻有愧,看了她一眼,抿唇到底没有再说。 苏明妩对他们二人这样早已习惯,自从父亲纳了第二和第三门妾氏,母亲便很少再如以前说话顾忌,只要是涉及她和哥哥的事,母亲是分毫不让。 苏明妩前世没有回门,心心念念,没想到这次回来了,好像气氛也不如想象中的美好。 “母亲,哥哥呢,怎么不见他?” 洛婉琴瞧着女儿望过来,娇俏模样粉黛未施,面色红润,身上丰腴不少,不像是郁郁寡欢,更不是受过大磋磨的样子,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上个月她睡都睡不好,怕娇娇想不开,又怕她被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王爷欺负。 “哦,你说你哥哥啊。” 洛婉琴收回目光,瞟了眼右侧,“喏,他被你父亲罚在西苑书房。” 听妻子提到儿子,苏鸿旭显然是留有余怒,皱眉多说了句:“能读好书过目不忘的苗子,学什么舞刀弄剑,他又不是那块料。” 他就是不明白,他的儿子苏莳廷小时候多么聪慧,怎么越长大越荒唐,眼看明年要束冠,还似个少年耽于玩乐,没个正形,现在居然敢背着他偷偷去拜师学艺,不好好教导怎么可以! 苏明妩憋了半天,不知怎么安抚,干巴巴道:“哥哥,他,他挺好的嘛。” 三人又随意聊了阵家常,洛婉琴执意要亲自为女儿准备午膳,于是堂屋内便只剩下父女两,苏明妩心情有些复杂。 苏鸿旭是符璟桓的老师,十几年的师生情谊加皇上对他的知遇之恩,他是全心全意忠心于皇室。儿时的苏明妩不听话,唯一最能说服父亲不责罚她不是母亲,而是太子,或许就是因着每次的袒护,才会让她一步步地对符璟桓建立起信任和依赖。 如今她清醒了,但她的父亲,始终还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最纠结的地方在于,她也不懂该替他们抉择哪边,前世符栾或许胜了,但今生太子能预知后事,那符栾还能赢么,她是没得选,但总不能拿家人性命作赌注。 苏鸿旭没察觉对面人的走神,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向窗边,“娇娇,父亲留你下来,是知道你的委屈,我这段时日也睡不好。” 朝中上下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雍凉王的狼子野心,他的女儿差错嫁给个极有可能成为逆贼的奸臣,他当然是痛心,此事木已成舟,实在无可奈何。 苏鸿旭不是没有怀疑过,然则他绝不信太子会做出那种事,雍凉王也不至于舍弃西南势力,思来想去,只能关乎天意了。 苏明妩收拢起满腹心事,轻轻应了声,“是。” “你现在嫁都嫁了,不要再有歪的心思,我不容许你做出有辱门楣伤风败俗的举动,至于朝堂...也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嗯,女儿明白。” 苏鸿旭转过头,“太子来信,说是将玉佩给了你,可有此事啊。” “...” 苏鸿旭看了眼女儿,她不说话就是真的了。想到他们两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就很是惋惜,但是,“尽快还了与他,你不该收,雍凉王若是知道了,你想过后果吗。” 苏明妩动了动唇,没能把符栾已经知悉这句话说出来,“是。” 父亲做事有板有眼,她以前与太子之间恪守礼制,不敢丝毫逾矩,有次只是好几个人一道去后山玩风筝,回来晚至黄昏,她都被罚跪了半宿。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你不做,才没有人能冤枉你。”苏鸿旭看了她一眼,“父亲知道你心里很难受,父亲也是,但,总要熬过去。” *** 苏明妩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内,洛婉琴已经命人将厅堂里的餐桌搬到了庭廊下。 庭廊就在她那扇落地大窗前,种满了特意从江南带来的花草,角落随处可见漂亮的小花,这也显得她的院子更像是花房。 围绕在鲜花草木之间,桌上有各式各样好看的菜式,皆是苏明妩最爱吃的,什么八宝野鸭,绣球脆皮虾仁,桂花糖蒸栗糯米糕,赤枣白芪乌鸡汤... “父亲说要在书房再看会儿书,不用我们等他。” 洛婉琴毫不惊讶,笑着摆起青玉筷箸,“他真是多此一举,我也没想过要等他。” 苏明妩坐上桌,接过绿萤递来的净手帕,讪讪地道:“噢。” 洛婉琴给她舀了口汤,瞥到她的神色,笑道:“娇娇,你父亲就是一时想不通,时间长了就好,他还能让王爷把你休了不成。” “母亲...” 是啊,苏明妩是因太久未回家,记得的都是家里温馨场面,实际上,她父亲素日的话并不多,十几年来对太子极为看重,这次错嫁,感觉对他的打击更大... 可她好不容易回来,家里好似除了母亲,也都没有人很欢迎她。 洛婉琴了解女儿的心思,布菜期间抽空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林妈想你想的快疯症,天天问我小姐何时回来。早上被王爷的气势吓到才没敢找你。你等着吧,她们现在正鼓足劲儿在膳房给你做点心呢。” 苏明妩听她这么说想通了些,嗯,说到底,还是符栾的问题啊,谁让他抱着她回来了。 “那,哥哥呢,哥哥听说我回来了吗?” 洛婉琴美眸闪了闪,停了片刻笑道:“他那个脾气,要是被他晓得,早就溜出来找你,我特意吩咐下人送饭的时候不许提及,免得被你父亲接着罚。” “你今日不走,放心,你们兄妹两肯定见得着。” 苏明妩点了点头,这是她对符栾感激的地方,他非但不在场扫兴,还让她多住一晚,好似没听说归宁允许过夜的。当然了,符栾估计是嫌应付起她家人麻烦... “母亲,我进宫听皇上说,哥哥被父亲打?” 洛婉琴将饭碗推到苏明妩面前,“苏莳廷油嘴滑舌,你担心他吃亏不如担心他明天惹哭你。” “轻轻被皮条刮一下都能叫的整个院落听见,你父亲哪里下得了手。” 苏鸿旭的两个侍妾生的都是女儿,是以现在对唯一的儿子再很铁不成钢,但还是很疼爱。 苏明妩和她这个哥哥只差了两岁,小时候玩在一块儿,经常被他恼哭,怕虫子是因他有次把棉花虫放进她的枕头,怕蛇是他抓蛇盘她脖颈,饭菜里面加粗盐巴,大半夜爬窗扮鬼,恶行数不胜数。 可就是这样的人,前世为了成为她的依靠,偷跑去西南兵营挣军功,后来断了条胳膊不得已才被姜擎苍派人遣送回来。 “娇娇,怎的又发呆,睡了那么久,你不饿的呀?” 洛婉琴说话带点江南语调,婉约且强势,秀眉轻拧,“先好好用膳,食不言,连杂事都不许乱想。” 苏明妩:“...噢。” ... 苏明妩的母亲出自富商名门,眼界高,不拘泥俗礼,但于细节处尤其在意。 所以看到女儿爬树玩泥,洛婉琴不会骂,但若是带着丁点泥灰的衣服穿出了街,那就是大大的不对。也正因此,苏明妩以前淘气也还是有高官贵女的优雅姿态,很少会失礼于人前。 母女二人用完膳,以湿帕净手,盐水完漱口,坐在庭廊的围栏椅子上谈天,绿萤在旁安静给她们挡风,剥甜果。 今日阳光不烈,隔了层瓦檐就更没甚热度,悠然宁静,好像回到了苏明妩未出阁的时候。 洛婉琴回到老话题上,“娇娇,你这趟回门,一大家子没好好吃顿饭呢,心里总还是不高兴?” 苏明妩听了略微发闷。 说起来是不巧,哥哥被关禁闭,父亲因为她错嫁一事,心情瞧起来也不怎么好,大概现在对着她快恨屋及乌了。 她可以想象,若她嫁给的是太子,由太子求个情,哥哥肯定能放出来,父亲也会对她百般顺眼,不用发愁以后会不会不被信任。 说一点儿不难过是假的,前世没回门,没想到回门了这么冷清... 苏明妩低下头,蜷摸起手指,掩饰道:“没有啊。” 洛婉琴看出她的顾虑,将她顺势拉进怀里,揉了揉脑袋,“好了,你理你父亲作甚,我今日倒是觉得雍凉王不错,有母亲喜欢这个女婿不就行了。” 苏明妩很想说,符璟桓是不怎么样,符栾又哪里不错? 可免的母亲担忧,她只能道:“嗯,挺好的。” “确定不在意太子殿下?” “不喜欢。” 这种话谁会信,洛婉琴凤眼嗤她,“连母亲都要骗呐?” 苏明妩在她怀里蹭了蹭,“没骗,女儿就是不喜欢他,现在看看,他没钱,长得也一般,还不如王爷呢。” 柳荫湖边急色的模样,她回想起来都嫌恶心。 洛婉琴低头看了苏明妩,仔细看着,没看出丝毫委屈,哈哈笑道:“我家娇娇长大了,对,我当时也是看上你父亲的模样好。” “...” 洛婉琴不喜欢符璟桓,他表面看起来温和有礼知进退,但她眼光很准,看得出此人浮于表面,说是对娇娇好,对旁的女子也不差。和苏鸿旭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这种男人处处要留情,无非是时间早晚。 以前洛婉琴最怕娇娇像她,对那点虚无缥缈的情意奋不顾身,没成想老天爷帮了个忙... “母亲,你何时来女儿的凉州住一阵,女儿陪你看看北边风光,那里下起雪来,真的很美的。” “你都没去,怎的就看到了。” 苏明妩说漏嘴,咳了声补充,“唔...是,是符栾告诉我的。” 洛婉琴眯了眯眼,她这个女儿要么自己没察觉,喊雍凉王的名讳很是顺口,之前她准备的满腹要关心问询的话,现下好像没必要再多嘴。 “哦,对了!” 苏明妩没在意这些,兀自想起了她的金匣子,忙将自己的打算与洛婉琴细细讲了一遍,过程中反复询问意见,讨论些细枝末节。最后免不了是洛婉琴又唠叨了遍财不可露白,不能让王爷知晓,诸如此类的老话常谈。 ... 苏明妩送完母亲回来已过黄昏,夜色发暗,站在小院门口,温和的风打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有些不想进去。 这处位于三进宅的东南角,位置极好,干燥僻静,下人们也不会随意经过,可今日看起来就显得过于清冷。 差了绿萤去净室去抬水,回到卧房还是她独个人,跟王府里有什么两样,无非就是住得舒服点。 苏明妩明白,这事不能全怪符栾,别人或许当嫁错只是笑话,云淡风轻地说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不懂,这事对她父亲这样的身份打击多大,跟将女儿嫁给仇人没区别。 罢了,等明日哥哥出来就好,有他在,宅子里就不会这样安静。 至少,哥哥一定是很想念她的! 苏明妩抿抿嘴,提了口气推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女子揉了揉眼睛,在看清里面之后,刹那间呆住,两手摆在裙侧,不知所措。 与垂花门相衔的两边连廊俱都挂满了琉璃烛灯,五色的光打在夹道像是铺了层斑斓地垫,迎接她的归来。 院里树上挂了亮色镶珠片的布条,花石盆栽纷纷被挪动位置,修剪出趣意的奇形怪样,锦簇芳沁葱翠,生机盎然。 高处竖架的红宝袋装的皆是新奇玩意,矮处簪饰、新裙按款式分门别类置在榫几,礼物任由挑选。 还有,苏明妩从小到大,但凡赞过一句的甜品瓜果,只要能在京华找着的,都呈现在眼前... “小姐!”“小姐!” 两位胖墩墩的妇人挽着手,身后带着一众丫鬟,挤挤泱泱站在院落中央,那齐声声叫唤,朝她挥手帕的腾腾架势,别说院子里热闹,怕是能让整条街都听见。 “林妈,赵婶儿,你们怎么都...”忽然出现了... “小姐,还有呢,您看看还有谁?!” 下人们让开两边,正背对着采花的人听到动静回过头,他的气质介乎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蜕变期,容貌俊秀,神态看起来却毫无深沉心机。 看到门边的苏明妩,苏莳廷笑颜乍现,他起身抱起几束绯红茶梅,径直走近将花塞进呆住了的女子怀里。 然后弯腰捏起她的脸颊,好看的桃花眼笑眯成条线, “娇气包,欢迎回家。” ※※※※※※※※※※※※※※※※※※※※ 下章男主出来哈~想他吗....感觉好像都不想他.... ***感谢的分界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魚寶寶寶寶寶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核桃久久 10瓶;lammo、南极飞天猫 6瓶;吾念苍生 5瓶;couchpotato 3瓶;桃花源处 2瓶;岸上一条鱼、江畔、28897806、守着花儿开 1瓶; 第 30 章 苏莳廷生得面如冠玉, 斯文俊气,不是符栾那种会教人无比惊艳的长相,但笑起来眉眼弯弯, 挺直鼻梁下的唇红齿白, 如春风写意。 他明年就要束冠,如今举手投足间却更像是少年。 苏明妩心下感动,直到脸蛋被捏痛了, 才想起来拍打掉哥哥的手。 印象中隔了十年的亲近, 她的举动有点别扭, 边揉边嘀咕:“小时候才能这样喊我,现在怎么也喊。” 幸好符栾不在,不然定然笑话她。 苏莳廷凑近盯着她红彤彤的脸, 左看右看, 笑出了声,“母亲说你胖了, 我觉得娇娇就算是胖了, 也挺好看的。” “...” 苏明妩实在无法将眼前笑眯眯打趣她的人和为了她跑去阵前杀敌的男人联系起来, 她哥哥对她好是不假,但他怎么能想到去西南参军的呢。 还是说再长大几岁, 脾性就不同了? “苏莳廷,你不是被父亲罚在书房,如何出来?” 苏莳廷性格不够沉稳, 贪玩好动, 二人私下里没有年龄差距隔阂,特别在他有意无意的纵容下, 苏明妩对他的称呼就随心情较为随意。 “自然是母亲做主, 午前就命人把我给放出来了, 我要抽空上街采买,所以回来的晚。”苏莳廷扯着她的手往院里走,回头眨了眨眼,“怎么,妹妹想我啊。” 苏明妩这才明白,母亲当时特意说去备午膳,其实是吩咐这些事,给她个惊喜。 苏明妩高兴中带点不好意思,嘴硬:“还好吧,一般般地想你,我更想母亲。” 苏莳廷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囊中羞涩,竖架上红宝袋里东西少,你倘若不喜欢,那就去找母亲,怪她不给足花销,不许赖我。” “我哪有那么小气!” 苏莳廷扯唇,“娇娇就是最小气,小时候我给你放过几次虫子,捉过几条蛇,你记到现在。我后来何时欺负过你。” “...” 听到这句,苏明妩鼻头微堵,她以前常常拿这些事打趣,是不是无意间伤到哥哥的心了。 苏莳廷见身后没了声响,回头道:“干嘛呀。” “没,没什么。” 林妈嗔怪地拍了下苏莳廷的背,见苏明妩走近,满脸笑容拉过她的袖子,“小姐,您别听少爷乱说,裙衫是奴拿了尺寸去选的,红宝袋里再怎么地总有几颗金珠子,夫人还能短了咱们用度不成。” 赵婶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就端了盘新做的点心,擦干净手抓了把放苏明妩手上,嗯嗯啊啊地告诉她这是新做的,想叫她趁热吃。 她们是苏明妩的奶妈,伴她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苏明妩不觉得脏,接过就兜放进了手心,比划着说时下甜果吃得太撑,等过会儿捻着吃。 苏家待下人和善,丫鬟们大着胆子绕着苏明妩试这又试那,苏莳廷就在旁笑嘻嘻地托腮,望着他们,时不时笑话苏明妩几句。 好一阵欢腾之后,奶妈带着下人退下,走之前贴心地搬来两张贵妃榻留在院中。 院落里微风习习,苏明妩和苏莳廷跟儿时似的并排躺下,盖着半条薄毯,仰面看向天际。 上弦月的月面朝西,犹如艘白锃锃的舠船,倾泄下来的银光沾着星星,白波卷雪,朦胧迷幻。 苏莳廷垂着眼睑,手指指尖相对轻碰,“娇娇,我当时被关在西苑,听母亲说,是王爷抱你回来的?” “...嗯。” “啊,原来是真的,好丢人。” 苏明妩急忙反驳:“...我睡熟了,又不是自愿的。” 苏莳廷对上她的视线,眉头挑了挑,“你是说,他常常强迫你做事?” “那,倒也没有吧...” 苏明妩仔细想了想,除了在房事上他蛮不讲理,其他方面,对她不能算严苛,许多惩罚回过头再看,勉强是不痛不痒。 苏莳廷看她俏颜微红,轻笑出声:“母亲说,王爷对你不错,让你多住一晚,太子妃也是今日归宁,午后却急着回宫。” 苏明妩不知怎么接,“噢。” 归宁的确不该留宿,但符栾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凭情绪,苏明妩也不明白这样好还是不好,反正她尽力不吃亏就是。 苏莳廷声音温凉,慢吞吞道:“可我觉得,母亲说得不对,小小恩惠,娇娇的眼皮子断不会这样浅。” 苏明妩才出嫁,以往和苏莳廷聊的皆是生活琐碎,乍然说起这个,很是要面子,“当然了,我没把他放心上!” 苏莳廷又笑了,“那就好。” 苏明妩不是很想聊起符栾,借故提起苏莳廷此次禁足的事来,她侧过头:“哥哥,父亲这么不高兴,要不你以后不要学武了。” 苏莳廷好似在发呆,慢了半拍后抬头,“怎么?” “额...我觉得,你于此事没有天赋...” 她现在过得不凄惨,苏莳廷应当不会再为了她跑去上战场,可以防万一,最好还是让他断了武艺的念头。 其实苏明妩也不明白,他哪来的那么高的热忱。 小时候,苏莳廷记忆超群,能背会诵,苏鸿旭对他报以很大期望,但是从他十一岁开始,忽然不愿读书,成天偷溜出去乱跑,有时候两三天不见影。 然而这么多年,苏明妩天天和哥哥见面,也没发现他变得健硕强壮啊。 苏莳廷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是不满,伸手轻轻弹了记苏明妩的额头,“瞎说甚么呢,成亲变成王妃了就可以瞎说哥哥啦。” “我,我哪有瞎说,你看看你长得那般瘦!” “这跟胖瘦有何关系,你胖你也不会武啊。” 苏明妩涨红了脸,“苏莳廷,你今日且说说清楚,我,我到底哪里胖了!” ... 两个人成功偏移了话题。 苏明妩最后闹不动了,把心一横,未来的事说不准,要是苏莳廷实在想进军营,来凉州也可以啊。 到时候她找符栾商量商量,了不起放下身段求求他麽,让他好好照顾下哥哥。 苏莳廷发现她拧眉思索,不满地道:“喂,你,你,不会是在想你相公吧。” “呸,谁会想他啊!” “噢,谁想他谁是狗。” “...” 苏莳廷聊着饿了,顺手拿过另一盘地豆,扔了颗进嘴里时,余光忽地瞥见苏明妩腕口上的浅疤,他的明眸闪烁,“你手上这是什么,王爷他打你?” 苏明妩听他说完,低头才发现,原来那日被印玺压出的痕迹还未完全消退,在月光下,灰乎乎像条小虫,比平日明显。 她差点忘了此事,更不想再提,“哦,没有没有,是我进宫...不小心磕到桌角的。” 和符璟桓的纠葛业已过去,哥哥前世大概是因为她恨极符栾,若是这辈子再让他恨太子,不知要招惹多大祸端。 苏莳廷听完,低头看不清神色,但是抬起头还是笑脸:“原来是这样,你怎么还是那么笨。” “你——” 苏莳廷看她气鼓鼓,笑得更开心了,“没关系,他们生我的时候把才智都赐予我,你的确吃亏,这件事是我欠你的,以后还你一辈子。” 苏明妩:“...” “哈哈哈。” 苏莳廷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太晚了,我得回去练武,母亲让我嘱咐你,明天你午后要回王府,所以提前去厅堂用午膳。” 苏明妩心忖母亲肯定在,但是,“父亲也在吗?” 苏莳廷看她杏眸写满期待,心道不过是等会去趟书房的事,笑了声:“他在啊。” “那好!” 走出门时候,苏莳廷回头看了眼,他不笑起来便是真的完全没有表情,冷冰冰的很有距离感,春风前冠以料峭,自是另一番风景。 ... 苏明妩之前睡得太久,兼之在自己家,物件用的顺手。翌日辰时不用绿萤喊,她就自己起身洗漱好,还换上了昨日新得的粉霞锦绶缎裙。 锻裙款式新颖,不大像出了阁的女子会穿。 “王妃,您这样穿真好看,可王爷看到了会不会说呀。” “怕什么,他回来之前,我会换回去的。” 苏明妩贪新鲜,按着昔日符栾的习惯,他要午后才来接她,她到时换上绿萤带的外裳就好。 “喂!” 绿萤被吓一跳,苏明妩懒悠悠转过身,看向窗口,她这十几年早就习惯了,“苏莳廷,你又要作甚么。” 苏莳廷下巴抵在窗口,笑得白牙明晃晃的,“娇娇,现在才辰时,咱们出去玩儿吧。” 苏明妩接过绿萤递来的清粥,舀了口,因刚睡醒,声音还是酥酥的,“今日要提前午膳,你忘了麽?再说,父亲才解你的禁足...” “我要出门替他买洛阳宣,他同意了的。” 啊,买宣纸... 苏明妩更没兴趣了,“那里只有古考书籍,又没有其他可看...” “谁说我要去买,我又不是傻子,昨天出门买了二十两纹银的宣纸存货,就藏在门口狗洞里,我们回来捎上就行。” 苏明妩看苏莳廷的得意模样,他对于如何溜出去一事的确是很有心得,她有所松动,“唔,你准备去哪里?” 苏莳廷道:“你马上就要去凉州,我带你看看我新找着的暗街。” 京华和江南等地地价贵,寸土寸金,许多本地人就会在家敞开门做迎来送往的小生意,这种买卖能逃掉商税,属于民不举官不究,是以生出了许多所谓‘暗街巷子’。 苏明妩以前跟着哥哥没少去这些地方,有十年没逛,她很是心动... 苏莳廷很会说服人,看到苏明妩心思松动,继续道:“那条街上出了许多好玩意儿,你见了肯定喜欢。” “上次我吃了串油炸春鱼,肥滋滋的肉,冒出黄脂和粉膏,再浇上层脆香香的芝麻...” 苏明妩耳边是他声情并茂的描述,再看看碗里的白粥,瞬间寡淡没了滋味,“可是,我都嫁人了,父亲发现我出门,定然会教训我。” “不被发现就好了嘛,要不然,我再跟你说说灌藕的吃法?” “...” 苏明妩想了想,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苏莳廷,“去也行,我们必须午膳前回来,若是发现,就赖你。” “当然咯!” 苏莳廷得逞后,心情很好,“等你用完粥,老地方见。” ... 他们说的老地方,指的是苏家三进宅的后院,靠临街的那面高高的粉墙。 平常少有人走动,墙角根处备有个木梯,他们就是用那个□□上下,绕过正门溜出去玩儿。 苏鸿旭很清楚儿女都是不是省心的,怕他们惹祸,极少同意两个人一道出去,苏莳廷由此想出来这个法子应付。 按着规矩,没得获准的那个得爬墙,剩下的那个搬梯应援。 虽然记忆里隔了许久,但苏明妩动作做起来丁点不生疏,她将裙裾用红绳扎成两个裤腿,十分轻巧地攀上了墙。 随身带的软枕,也很有经验地将它卡在墙垣顶端的切面。 苏明妩就这样,将上半身压在枕头上,卡住后,双手扒拉墙外临官道的那一侧,就等着□□来再翻身,“哥哥,我好了。” 苏莳廷在下面叫唤,“娇娇,我去外面接你,你等着。” “噢。” 墙面光滑,苏明妩的腿是使不上力的,纯靠手用劲,时间稍微长点就累,好在只要苏莳廷走快些,墙内去墙外的路程不需要多久。 可是,半盏茶的功夫,苏莳廷怎的还不来! 苏明妩心焦等待,左边远远隐约有马蹄声传过来,她抬头眺望,原来是架单骑马车。 吓死了,她还以是符栾呢,符栾独自时惯来骑马,王府里的马车就没见他用过。 苏家宅子位置好临着官道,看到有别家人经过纯属自然,反正她攀的是自己家的墙,看到就看到了吧,他们或许以为是这家丫鬟刷墙漆呢。 苏明妩没太放心上,继续往右等,好在总算看到了苏莳廷急喘喘跑过来。 她的小脾气上来,鼓着腮帮子娇嗔:“我手都酸了,那么慢呢...” 苏莳廷无奈摊手,“刚被母亲发现收走,没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好了。” “那怎么行?” 苏明妩的腰是很累,也急切想要下去,可苏莳廷的身段清瘦,他和符栾不同,符栾看着也瘦,但身上的肉硬邦邦... “我不要,哥哥,你再去找找□□,我等的及。” 苏明妩真不是矫情,她所在这面墙很高,贸然往下跳,万一跳偏位置,她哥哥肯定扑过来救她,到时候撞伤了不是小事。 苏莳廷看清她的顾虑,笑道:“你怕甚,王爷都能抱得动你,你还怕哥哥接不住你啊。” “你和符栾哪里一样。” 苏明妩认真地对着苏莳廷分析:“砸坏他,我又不心疼,把你砸伤了,我会难受死的。” 正好经过的‘别人家’的马车‘闻言’由此停下,苏明妩的余光里觉得很是奇怪,这家马车怎么回事,越走越慢,那么喜欢看陌生人的笑话呀。 苏明妩不解中,下意识地蹙眉望过去。 在她的斜下方正对面,褚色车厢的窗牖纱绸,被只修长的指节撩开条缝,露出男子瘦削精致的下颚。 他的薄唇轻勾,“心疼谁,本王没听清,王妃要不要再说一遍。” ※※※※※※※※※※※※※※※※※※※※ 可能大家喜欢温柔暖男?但是哥哥是白切黑只对娇娇暖的暖男诶... 感谢的分割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芷汐 10瓶;小仙女的猪精 5瓶; 第 31 章 阳春三月, 春风送暖。 农耕繁忙导致乡道人多阻滞,官道对骑马又诸加限碍,倒不如全程坐车来的方便。 符栾此行去的并非鹿山, 而是取道废弃的第七道外城门, 往临边州县办事。 他回来途中须得批阅凉州送到的帛书,当然也不会留意街边风景。 直到霍刀忽然在外头朗声:“王爷,王妃她挂在宅墙上。” “什么?” 符栾第一次有种自己是否听岔的错觉, 然后, 他就透过窗纱看到了半趴在墙上的苏明妩。 她今日换了条锦绶缎裙, 粉色囊鼓鼓的上襟处卡垫着大红的丝质枕,双手垂在墙面,妍丽秾艳的小脸上, 双颊微微发红。 手指头细白纤长, 害怕掉下去所以扣着墙面,但好像心情还不错, 毕竟, 与墙下的男子, 相、谈、甚、欢。 霍刀驾着马车,回头问询:“王爷, 要过去接王妃么。” “嗯。” ... 苏明妩觉得她眼下定是很狼狈的。 日头渐盛,耳后发际热出薄汗,挂在这堵高墙上晃荡, 最重要的是, 以上种种都被符栾给看到了。 早晓得他这次改坐马车,方才那席真心话, 她当然是藏心里不说出口啊。 可现在听都听到了, 那么直白, 一时间她去哪里找补。 苏明妩耷拉着脑袋,试探性地轻唤了声,“王爷,能不能先...”帮忙把她接下来... 符栾坐在马车里,撩着布帘的手指往下挪过几寸,但并未全部收起,还是只能让人看到他半张俊容。 “王妃还没回答,心疼谁?” “...” 苏明妩略微哑然,符栾这是给她寻了个台阶,只要她说出他想听的那个答案,便不再追究的意思么? 这个人真是既幼稚又蛮横。 若是往常,苏明妩不介意耍赖反悔,再放下身段夸他几句好话,可现在苏莳廷就在下面,她贸然改口,哥哥定然会伤心。 为她的口是心非,也为她的讨好隐忍而伤心。 苏明妩回来曾给自己立了个规矩,不伤害家人和自己,这是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这次都不可能顺着符栾的心意回答。 她咬了咬唇,垂眸轻声却坚定,“我,我还是心疼哥哥。” 女子话音刚落,耳边倏忽响起清脆裂帛声,挑在符栾指尖的布片碎成了渣齑,车厢的窗牖少了遮掩,立刻变得一览无遗,露出里面男人的俊美面目。 苏明妩没敢抬头看,她想都知道,符栾是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单眸就会尤其可怖,多看几眼,晚上怕是能梦魇。 苏莳廷始终站在一旁,他慢吞吞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回头,反而像是没看到身后马车似的,伸开双臂,抬头冲着苏明妩笑道:“娇娇不用心疼,哥哥接得住你,就这样跳罢。” 苏明妩心道,事已如此,符栾是不可能再下来接她,她也不想开口多求。 万一真跳偏,左不过自己侧身摔、卸掉力气,尽量不挨到哥哥就好了。 苏明妩定下心思,双手抓着用力,腿从一边勾上,长时间的酸楚让她试了三次才成功,站稳后便冲着苏莳廷怀抱的位置倒过去... 符栾右边凤眸微垂,在看女子跳下的那刻,手几不可见地施力在厢壁,坐在车辕的霍刀更是愈加明确的全神贯注,准备一有异动就上前帮手。 此事不需要王爷吩咐,堂堂雍凉王妃必不可能缺胳膊少腿吧。 好在几息过去,依旧天朗气清,苏莳廷非常轻松地就将妹妹接住,小心翼翼抱放在了身侧,拍掉她裙角沾到的墙灰,“怎么样,说了我能接住你,当哥哥武艺白学的呢。” 苏莳廷从不用熏香,只有早上洗漱后的竹盐清冽,很有家的味道,苏明妩咻了咻鼻子,弯起嘴角,“是,哥哥说的对。” 安抚完妹妹,苏莳廷转身走到马车边,他脸上的神色素来转变很快,嗓音温和中透着凉,“王爷,既然遇见,介不介意借您的马车一用。” 符栾的心情,说很生气也不至于,纱绸挡光,他连帛书都不好看,早就想摘,索性顺道吓一下苏明妩,看她现在都不敢与他视线的模样,收效甚好。 这个苏明妩的哥哥,不就是苏家还没及冠的小子。 符栾不是很在意,“哪里。” 苏莳廷也报以冷淡回应,“城南暗街。” 苏明妩显然没想到苏莳廷会跑去问符栾借马车,她匆忙上前拽了拽他的手袖,“哥哥?” 苏莳廷安抚性回拍她的手背,低声向后,“娇娇,没事的。” “王爷反正也不想见到我的父亲,和我们出去走走,不是更好么。” 符栾听到这,再看一眼他身后老不情愿,樱唇微嘟的苏明妩,笑道:“是不错,上来。” *** 马车宽大,三个人各坐一边。 如今撕破了右侧纱窗,旭光直透进来,只有苏明妩处在最明亮的左侧,另外两人的半张脸隐藏在暗翳中,黑白相映,看不清神色。 符栾眼下对苏莳廷更感兴趣。 苏明妩不懂暗街的内里乾坤,但他很清楚,暗街表面兜售些零碎物件,实际却是大宁朝近几年兴起的坊间黑市,局限之处在于它主盛行京华和江南地区。 一是因为富庶,二是因为,符栾不允许他的地盘有蝼蚁肆虐,是以黑市始终进不了西北边城。 苏莳廷堂堂二品大官之子,言辞却对暗街颇为熟悉,这难道还不有趣麽。 厢内三人各怀心事,安静了许久后,苏莳廷非常自来熟地从青铜釜拿起隔水温的茶壶,先给苏明妩先倒了杯,“娇娇,方才有没有渴了呀?” 苏明妩接过啜了口道,“还好吧...” 苏莳廷动作顺畅,又沏了盏茶推到符栾面前,他侧过去的笑容明媚无害:“王爷,您也请。” 这茶笼是友人准备,并不是符栾喜欢的味道。 苏明妩见符栾迟迟没有饮茶,怕苏莳廷尴尬,轻声提醒道:“哥哥,王爷他不爱喝热茶,也不爱喝香茶的。” 符栾抬眸看了小娇妻一眼,莫名其妙的,他心情好了点。 苏莳廷也不客气,手势绕了个弯,将茶兜到自己跟前,“如此,那就我喝,别浪费嘛,反正到暗街还有会儿。” 霍刀已驾马车往南走了一段,他回过头皱眉道:“喂,那谁,报路。” “洱南门往里拐弯八里,到了骆驼河再往东,看到水桐街,咱们就只能步行啦。” 他说的是地名都是代号,苏明妩半句听不懂,但霍刀曾经是个刀尖舔血的杀手,当然很熟悉这等暗话,七拐八弯地走得非常顺坦。 很快,马车就到了石桐门,停下时候,周遭跟清了场似的,甚至不用霍刀费工夫盯梢。 苏莳廷坐在外侧率先下车,顺手就将跟在他身后的妹妹给搀扶了出去,符栾看到时,唇角稍稍往下压了压。 ... 水桐街是住在街上的百姓们给它取的花名,他们这儿好几十年前曾住过一位叫水桐的状元,那个状元人聪慧、模样好,就是仕途不太顺坦,贬谪后想不开留下了孤儿寡母,说来也是神奇,那个小孩吃百家饭长大竟然也中了会元,可惜他们家就跟有魔咒似的,再有才学也还是郁郁不得志,不久后就搬家走了。 穷苦百姓生活清贫无趣,难得有个这样的故事说道,忍不住要留个记号,于是便将街取了个同名,希望哪日状元的儿孙辈能真正荣归故里。 苏莳廷很会哄人,苏明妩原本嚷嚷着腿酸不肯走,听听他说故事,乖乖地跟着往前,还一个劲儿地追问,“后来呢,那家人的后人真的会代代都考科举么?” “大概是吧,据说姓李,你以后可以看看有没有姓李的状元探花,不就晓得了。” “噢。” 苏明妩听这故事坎坷,无端想起了前世符箐瑶喜欢的那位探花郎,好像就是姓李... 不对不对,哪有那么巧合。 苏莳廷不太满意妹妹的思虑过重,“你怎的听个故事都那么上心,小脑袋藏那么多事干嘛,够用吗?” “...” 符栾走在他们身后看他们吵闹,并不是很上心,可关于水桐街的黑市才开不久,他在京中有消息知道并不奇怪,苏莳廷未免太过早地熟悉。 思绪间,三人进了个小小弄堂,弄堂里人声嘈杂,小孩窜来跑去叽叽喳喳,和寻常市井没有两样,尽头是一道抱着木皮的铁闸门。 苏明妩感到害怕,她跑起来躲在苏莳廷后面,转身时发尾正好扫到了更后面的符栾,她习惯性地回头想说句抱歉,发现是他,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谁知道符栾的气消没消,她不要惹他! 符栾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小娇妻,这次分明是她招的他,还要摆出一副受委屈不敢说话的样子了? 苏莳廷叩了五响门,有人在里面给开了锁。 “娇娇别怕,进来吧。” “好。” 符栾没等苏明妩动作,故意伸手在她腰上轻轻一掐,激地她扑蹬就往前冲,差点被门槛绊住。 “你——” 符栾摊开手,貌似‘坦荡’地轻笑了声,“快进去,你哥哥等你呢。” 苏明妩暗骂了他一句,还是不愿意和符栾说话,约莫是苏莳廷在,她多少有点底气。 “娇娇?” “来啦。” 走进铁门原来还要走一段狭长夹道,非常短,数十步之后马上变得亮堂,之前的门仿佛就是封印,门里面的热闹丰富是外界不可比。 苏明妩站在路口向前方眺去,暗街的路面虽然逼窄,最多只能通过正常体型的四人,但两边小铺云集,挤挤挨挨,各式各样的异族宝物,奇特的动物骨片,间或有肉串小吃,雕塑泥人,真假不论的古玩小件... 苏明妩太久没来,自是雀跃在前,此时闲杂来客不多,苏莳廷只管跟着,不会管束。 暗街底下做黑市最大的优点便是人流复杂,遮掩起来极其容易,苏明妩这样年纪的公子小姐,有门路来的不算少数。水桐街是因为新开,还未引开世面,下次再来大概就会换个面貌了。 苏明妩哪怕已出嫁,有哥哥相陪,贪玩的脾性全被带了出来,对待铺子更像是左拥右抱,手都来不及伸,苏莳廷忙着付钱。 泥人小铺的老板笑呵呵,“小少爷,今天来得有点早啊!” “带人来长长见识。” 老板乐呵呵地收下银子,“您该多来来,你来啊,我们就好赚钱。” 苏莳廷笑容和煦,“好啊。” 符栾只瞟了他们一眼,就笑了,霍刀也发现了其中猫腻,低声道,“王爷,他手心...” 霍刀看得清楚,老板收进银票,碰到苏莳廷的时候手指头瞬间抡换,藏着的纸条已塞入他的手心,这不就是买卖消息么。 “嗯。” 霍刀看向前面的,姑且称呼为少年的男子,能帮忙买卖消息的牵头人,在黑市的地位可不一般,他才多大,听闻才十九吧,哪里混来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带过来,明显是故意做给他们看的。 苏莳廷感受到二人视线,见时机成熟,脚速变慢逐渐同符栾并行,视线依旧盯着前面蹦蹦跳跳的粉裙女子。 没有苏明妩在场,他对符栾实在不想摆起笑脸,不止对符栾,他这个人天性冷漠,对谁都不太挂心,只有母亲,还有娇娇。 符栾勾唇,“太傅公子,原来不喜欢笑啊。” 苏莳廷淡淡地应和,“嗯,彼此彼此。” “哦。” “...” 苏莳廷以为符栾会先开口问他,没想到接下来,他不出声,符栾也根本不急。 毕竟还是年轻,眼看快走到街尾,苏莳廷有些沉不住气,道,“王爷,没事问我么。” 符栾侧眸,嗤了声道:“想说你就说,本王会考虑。” 苏莳廷觉得符栾这个人真的很让人讨厌,难怪娇娇不喜,“我明白王爷胸怀大志,或许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符栾笑道:“难道你觉得,本王还需要靠你的人脉。” “王爷的确不需要,但倘若我能为王爷节省几分时间心力,对王爷难道不是好处么?”苏莳廷看着远处的女子继续道:“每一个消息换一个请求,我所求的事,王爷不必花心思就能办到,咱们各取所需。” 符栾生出几分兴趣,“说罢,你要什么?” 苏莳廷看着自己的妹妹冲他招手,脸上瞬间浮起真实笑意,“我要王爷答应,保苏明妩的正室之位,王爷的宠妾,永远就只能是妾。” “唔...果然是不必花心思啊。”符栾点头,无所谓道:“本王府里不会有宠妾。” “那,那你是同意了?” 即将及冠的少年,青涩未完全褪去,平常可以遮掩很好的情绪,就在此时的惊喜下,不小心露了怯。 他何尝不是冒险试探呢? 娇娇心思纯善,然性格娇纵,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脾气,这是母亲和他从小宠出来的,也该他负责到底。 平日他没有办法近身,只能找机会刻意在家门口撞见雍凉王,他知晓自己的力量还未成长起来,但至少,先替娇娇要一份身份的保障再说。 符栾看他面露急色,懒得再调侃他,笑道,“为何不同意,本王又不亏。” 苏莳廷舒了口气,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好。” “还有件事,初五那日,宫里传出来太子的手伤,是王爷做的么?” 符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是,怎么。” “没什么,谢谢。” ... 走出水桐街,离约定的午膳时辰只剩下一炷半香。 马匹单行比马车快得多,霍刀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三匹马,没有必要让苏家的人等,横生枝节,苏莳廷对此持默认的态度。 苏明妩仿佛又站在了做抉择的岔道路口,她看着左右两匹黑马白马,陷入沉思。 若要她随心意,那当然是和哥哥同乘,但是呢,她惹到了符栾,总归要给自己台阶下的,她可是今天午后就得回王府。 苏明妩想了许多话来说服自己,罢了,忍一忍就选符栾好了啦。 但是她的这些想法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她压根没开口,符栾懒得问她,直接就将人揽抱身侧,轻松攀上了黑马。 苏明妩:“...” 苏莳廷看了她一眼,冲着妹妹安抚地笑了笑,往另一匹马走去。 他时下没有与符栾抗衡的力量,既然如此,做的太过界,难堪的反而是娇娇。 苏莳廷其实不在乎错嫁,或者说,妹妹的夫君是谁,他在乎的苏明妩的态度,本来以为她嫁给雍凉王会有多难受,但眼下她能接受,那他就更无所谓了。 从当年下决心开始,不管苏明妩嫁的是谁,于苏莳廷而言没有差别,哪怕太子,他也一样会去商讨条件。 ... 官道上,壮硕的黑马在阳光下潇洒奔驰,将身后的白马抛下了一段不远不近的间距。 苏明妩被符栾抱在身前,因为这匹是新马,双人长度的马鞍做的不太圆润,硌得她腿根生疼,只能尽量往男人怀里钻,来避免撞上前端凸起的皮革。 但这样,问题就又来了。 符栾的身条穿着外衫只会让人觉得高瘦,其实他的胸膛挺括,撞上去跟石块似的,别说撞了,做那事的时候,她想推开他,硬邦邦的动都不带动一下。 所以,马背颠簸来回,就算她贴的再近,还是会因为趔趄,忽近忽远地撞疼后背... 符栾单手束着缰绳,大概是感觉到苏明妩肩膀的微微颤抖,闲着的右手搭在她腰间,往自己身上一按。 苏明妩瞬间得了支撑,有符栾的强劲力道在,她的身子根本不会前后晃动,坐在他怀里极为妥帖。 她小声嗫嚅:“谢谢王爷。” 符栾方才只是顺势之举,不过她既然谢了,他也会照单全收,“躲了本王一路,终于敢开口说话了?” “...” 明明是他先生气,她才不敢跟他说话的,真是倒打一耙! 苏明妩撇了撇嘴,心道用完午膳还得回王府,符栾生气的样子,她是见过的,就这样憋着气回到家,她定又要昏天暗地睡两日。 这儿就他们两人,所以...所以要不还是先服软吧,口头上的吃亏,不算吃亏嘛。 苏明妩打定主意,细声细气地开口,“王爷,臣妾是怕您看了我生气,才躲开您的。” “是么,本王还得谢谢你?” “...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苏明妩的手柔弱无骨,上半身往后旋转抵住他的胸膛,抬起那张明媚娇俏的小脸,将她好不容易想到的说辞道了出来:“再说了,这就是个误会。” “当时臣妾想的是,像王爷这样的不需要臣妾心疼,哪怕我从城墙那么高跳下来,王爷也定能毫发无损地接住的。” 符栾被她逗笑了,“苏明妩,为了哄本王开心,你已经可以说胡话了。” 啊,被揭穿了! 苏明妩红着脸,抱着反正已经乱说的想法,继续嘴硬道:“哪有胡话,王爷本来就是很厉害的啊!” “真这么想?” “嗯!” 符栾垂眸,不知为何沉默了会,他忽地开口,嗓音低沉:“这么厉害,那王妃喜不喜欢呢。” ※※※※※※※※※※※※※※※※※※※※ ***感谢的分界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kyokkkk 49瓶;21139161 20瓶;薄西酒酒子 3瓶;岸上一条鱼、懒懒、江畔、守着花儿开 1瓶; 第 32 章 苏明妩向后靠坐, 和符栾仅仅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处传来的震动。 他问得太直接,让苏明妩一时之间难以招架。 该如何说, 她的确不喜欢符栾这样需要与之周旋的男子, 他的身份和气场都要求旁人必须小心翼翼地谨慎对待。 偶尔说句错话,能令她胆战心惊小半日。 可很矛盾的是,她能勉强理解符栾, 依着他那样孤独的成长轨迹, 想要如她哥哥般春风和煦, 确是不可能。 苏明妩收回手势转过身,重新看向道路前方,轻声应道:“王爷, 谁都会喜欢厉害的人吧。” 这次归门, 符栾的姿态虽不是她所期待,但至少给她留足了时间。 是以她不想将话说得太过份, 这样模棱两可, 很能表示她的心境。 言下之意, 还是不喜欢的。 苏明妩本以为符栾听了会揶揄她几句,然后逼得她不好意思, 此事便如往常打趣揭过。 没想到,符栾只是淡淡笑了声,“是么。” 苏明妩嫩白的手指捏着马鞍, 指甲压出淡粉, 眉头微微蹙起。 他时常逗她,这次得了答案, 反常态语气闷闷的是何意思啊, 就仿佛, 仿佛好像她欠了他似的。 奇奇怪怪,真让人不舒服。 他们回府那晚说得清楚,他对她是见色起意,她待他则随俗浮沉,互知对方毫无情意可言,那为什么,她此刻竟有种辜负了别人的感受。 苏明妩斜过半身,盯着符栾衣角那抹宝蓝色,沉吟道:“王爷,方才,臣妾在暗街摊位上看到两个小泥人,有只特别胖的,像李管家,你瞧见了么。” “没有。” “噢,那真是可惜,臣妾还吃了只皂儿糕,白白的,王爷下次尝一尝?” “可以。” “那,那春鱼,炸春鱼也很香的!” “好。” “...” 苏明妩搜刮半天,再找不到话要讲了。 素日的冷战并不可怕,但两人挤在马背上那么近,她能听见他匀停的呼吸声,这时再夹杂莫名其妙的愧疚,时光显得特别难熬。 苏明妩心忖,王爷不会是真的难过吧,可他明明不喜欢她的呀... 她心烦,微微试探:“王爷,你,你现在在想什么?” 符栾闻言,在那句问话后,他终于低头看了苏明妩一眼,女子歪斜着脑袋,指尖无意识地在马鞍上画圈,似乎有点紧张。 她在为何紧张,现在被拒绝的人好像是他。 符栾撩起眼尾,嘴角的弧度尚未收起,“还在想王妃的答案,为何不喜欢本王。” 啊... “我,我们不是说好了...” 缰绳被蓦地一松,黑马听话地随着主人的情绪,减慢了步速。 符栾微微倾身,将下颚抵在苏明妩的发顶,长舒了口气,声音透出略显疲惫的沙哑,“说好的,就不能改么。” 苏明妩心里纠结,手握揪住皮革,“王爷,你,你,我现在真的不——” “要不然,要不然等以后,看看...” 她满腹愁肠,安慰的话没理完,头上忽然传来阵阵触动,她愣住,逐渐到最后,是男人再也遮掩不住戏弄的低沉笑声。 “...” 苏明妩恍然明白过来,脸上唰然一红。 好嘛,大男人故意装得可怜兮兮,原来到底还是逗她的! 苏明妩气呼呼地往前挪了挪,不愿再靠着他,“王爷,你那样耍人,很好玩嘛。” 符栾将她捞回来继续贴近,勾唇道:“嗯,是王妃配合的好。” “...” 苏明妩觉得自己真是太蠢笨,头脑发昏居然会以为符栾那态度是第一次问及女子喜欢。 王府已然有两个姬妾,有个还是他心头所爱,所以,她刚刚到底在抱歉些什么,认为他会有些许难过。 苏明妩双颊微红,低下头抵住马背皮具,窘迫地暂时不想再搭理符栾。 马匹恢复了疾驰的速度,符栾脸上的笑容浅淡了几分。他问那句话的时候有一瞬间在期待,只是那抹情绪转瞬即逝。 他抓不住,也不是很想探究,继续逗她,才是能让他短暂欢愉的快乐事。 所以,他怎么会,又为何会介意其他呢。 ... *** 符栾驭马急停,苏莳廷也从小道上赶过来,三人两马在宅门口打了照面。 定好的午膳时辰过去了半柱香,有众多下人看着,苏明妩只能从没出过门,变成陪兄长出去买洛阳宣。 正厅里,门楹上匾额高挂,摆设简洁敞亮,两侧金漆的雕花椅后头,各挂有一幅山水乡居图。 苏宅的丫鬟们抬着黄花梨圆木桌板,仔细地置摆上台面,原本的饭桌扩大了两倍不止。 符栾走进的刹那,厅内下人立刻停止了嘈杂对话,闭着嘴动作纷纷更是麻利,零星胆大的,才敢抬头见见小姐的王爷夫君... 苏鸿旭余光瞥见符栾,没有即刻起身,而是等他快走到跟前,才站起来弯腰作了一揖,“王爷。” 说完,苏鸿旭直接侧过,朝向他身后的苏莳廷,“你胆子是大了,买个洛阳宣,一个人买不得,要王妃陪你去?” “妹妹好不容易回来,我陪她逛逛嘛。” 苏鸿旭闻言,皱眉道:“什么妹妹,喊王妃!洛阳宣呢?!” 苏莳廷边走边擦手,“放门房了呀,儿子办事您还不放心,我都给您挑的上好的,当然要花时间咯。” “就知道油嘴滑舌!” 苏明妩躲在苏莳廷身后,生怕父亲骂她,但苏鸿旭现在看到符栾就心烦,连儿子都懒得多骂了,更别说嫁出去的女儿。 洛婉琴那边指挥完丫鬟摆完碗筷,回头看到三人进门,脸上笑意盈盈。 “王爷说的辰时到,怎的会和莳廷他们一道去街上。” 符栾眼尾上扬,笑道:“碰巧。” 苏明妩心里觉得哪里不对劲,符栾送信回来说那么早到的麽,母亲知道的事,哥哥怎么还在那时候让她翻.墙... “娇娇,净手。” “噢,是。” 苏明妩想不通,便觉得当真是凑巧,很快地将疑问抛诸脑后,她被洛婉琴推向主座符栾的左边,苏鸿旭则坐在另一旁。 下人们从后面灶房往堂屋里鱼贯入出,还在不断地上菜和点心。 苏明妩今日在暗街吃的小食多,正积食,摇头对向伺候她的绿萤道:“绿萤,我不要用饭,你替我舀碗汤就够了。” “是。” 洛婉琴打眼望见,双眸眯了眯,“娇娇,你是不是和苏莳廷出去,又乱吃东西了?” “没,没有啊,你问哥哥。” 苏莳廷帮着摇头,“洛阳宣旁边哪里来小吃铺子,我倒是想吃呢,娇娇她就是早飨用得太多!” 洛婉琴闻言,笑哼了声,两孩子当她傻呢,“一碗白粥,还能撑着你了?” “...” 苏明妩的胃脘着凉会痛,乱吃会痛,睡眠不够也会不适,比她这个人还娇气,是以洛婉琴在此事上极为严格,从小用暖汤水和细粮供养着她。 偏偏有个儿子不省心地瞎心疼妹妹,觉得她乏味,带出去乱逛小食摊头... 苏明妩知道母亲教训起她来,谁在都不顶用,只能扯了扯符栾的袖子求救,悄声道:“王爷,快说我没瞎吃。” 符栾其实挺乐意见苏明妩吃瘪,并不是很想理她,但奈何她不停地一直拉扯。 是因为在她自己家,她胆子大地敢差遣他解围了? 其实是苏明妩每次都会对符栾的举动细细算账,回来马匹上,她算的是符栾欠她一次,此时还回来正好。 在被女子第五次勾拉袖袍后,符栾在桌底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抬起单眸笑道:“大概是生本王的气,闹别扭才吃不下。” 苏明妩正在努力抽回,听到这话也不挣扎了,她心下一惊,符栾不会要把马背上那尴尬的对话都说出来罢。 洛婉琴忽略掉还未看习惯的黑色眼罩,好奇地咦了声,“怎么了?” 其余几人虽没有问,但显然也很是想知道,齐刷刷地看过来。 “皂儿糕,炸春鱼,捏泥人。” 符栾顿了顿,感受到女子的手用力掐了他一下,露出的笑意意味不明:“闹着要去买这些,本王不准,就发脾气回来。” 苏明妩:“...” 这不就是把她吃过的玩过的,特意挑出来说了遍,暗戳戳地当着母亲的面指摘她贪玩么,真是可恶! 洛婉琴听出些由头,但王爷的面子总要给,她瞟了苏明妩一眼,“倒像是她会说的话、做的事,这几样啊,最是她喜欢的口味。” 符栾支起额角,侧过头盯着她,唇角微勾,“啧,真是不乖。” 苏明妩觉得,她现在是真的气着了,连汤都喝不下了... 苏家用膳这么多年,皆是食不言,此时可以说是帮了大忙。 苏鸿旭不想跟旁边的政敌说话,苏明妩不想听符栾说话,符栾则是把想说苏明妩的话都说完了。 直到漱完口,洛婉琴搡了搡苏鸿旭的手臂,苏鸿旭才开口对符栾寒暄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王爷,准备何时回凉州啊?” 符栾不是会迁就人的个性,自然也是不冷不热,“十九。” 苏莳廷蓦然看过来,主要是看向苏明妩,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洛婉琴舍不得,秀眉锁紧,似是自言自语,“怎么那么快,天再暖和点走,凉州也能更温适...” 苏明妩不想母亲忧愁,努力翘起唇,“母亲,你们可以来凉州寻我呀,我也能回京华,也...也不是太远嘛。” “嗯...” 洛婉琴心道,话是这样说,哪有那么方便。 苏明妩嫁给雍凉王,最让她不满的就是这点,想见女儿马车得坐个把月,娇娇有了委屈该与谁诉说。 王府里又不是没有旁的侍妾,娇娇是会争抢的人麽。 苏莳廷侧过头,牵起身旁母亲的手,“母亲放心,娇娇有我。” 洛婉琴回握了下儿子,只当他是宽慰,但也好受许多,罢了罢了,本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事。 ... 用完膳后,未时出头,在离开东城区的马车上,苏明妩趴在窗口往后张望。 站在门口的,母亲和哥哥两个虚影变得越来越远,她的心里不是滋味,眼底潮气不住泛涌。 绿萤不晓得怎么安慰,轻轻抚摸苏明妩的背,“王妃,不要难过,我们还会再来的。” “嗯。” 苏明妩应了声,坐回厢椅。 其实她不是难过,就是不舍得,为何嫁了人不能住在自己家里呢,这世道对女子真不公平。 “哎哟——” “王妃!您怎么了?” 苏明妩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颠簸累了,从用膳开始就有点肚子疼,刚才没忍住,想事情想到一半,疼呼出了声。 她摆摆手,“没,没事,可能吃多了吧。” “王妃,奴婢来给您揉揉肚子!” “嗯。” 说来奇怪,越揉,好像越疼。 苏明妩的鬓角开始冒冷汗,腿坐麻想挪个位置,就在动作那刻,她忽尔察觉到腿.心往下一股暖流! 这是。 绿萤发现苏明妩脸色苍白,瞬间急得不得了,马上就要撩帘喊马车停下,苏明妩赶忙拉住她,抬头虚弱出声:“没事,是我,我葵水来了。” ※※※※※※※※※※※※※※※※※※※※ 狗子难得没有色心,真心问一次...你们都以为他在想车...哈哈哈 ***感谢的分界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yunyun、希望 5瓶;懒懒 1瓶; 第 33 章 原来是这样。 绿萤放下心, 赶紧将摆在随侧的丝质绸靠塞进苏明妩的腰后,“王妃,您稍加忍耐阵, 再过两盏茶, 马车就能到王府了。” “嗯。” 苏明妩倒不是疼得不能忍,只是她没提前作打算,现下都不敢想有没有沾到外衫, 身上真是黏腻难受... 这次算起来是拖了几天, 她繁忙心大乃至忘了日子, 好处在于省去了担心,可马车上也太不凑巧了。 绿萤左右四顾,没找着合适薄毯, “王妃, 要不奴婢让车夫停下片刻,去后座寻几件旧衣裳衬垫?” 苏明妩不想麻烦, 撑着额幽声道:“算了, 等回去再说。” “是。” 一刻后, 马车不疾不徐地停在王府的大门口,苏明妩担忧血污落染在裙后, 先差遣绿萤去院子里拿条毛毯来披着,准备等会直接进净室清洗。 符栾翻身下马,余光看到绿萤从他斜后方窜出, 满脸急色, 火急火燎地往里冲。 他瞥了眼被风带起的摇晃纱帘,不见有人出来, 出声喊住绿萤, “王妃怎么了。” 绿萤都快走到门槛, 闻声吓得一哆嗦,脚下差点一滑,手掌堪堪扶住了门板后,马上转身屈膝,“王,王爷,奴婢是去给王妃拿条毛毯。” “她嫌冷?” “不,不是的。” 绿萤有些犹豫,不知能不能讲,但迫于符栾的气势,她还是碎步上前低声解释:“王爷,王妃身上来事了。” 符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眉头倏拢,“什么事。” 绿萤忐忑回答:“...月事。” 她之所以忐忑,是因大宁朝的民间风俗,女子来了月事也就是见血,寻常夫家不愿意看到,更有甚者,提及了都怕影响时运。 都说雍凉王喜怒无常,绿萤真怕说起这桩事,不小心冲撞了他,给王妃带来不便。 没想到等了会儿,符栾看都没再多看她,挥了挥手就让她走了。 绿萤回去路上还在思索,王爷在西北带兵,她还以为,这样手握重权的大人物最是迷信这些呢。 *** 符栾不紧不慢地走在回主苑的游廊下,李泰庆则弯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忽然,男人的脚步停下,侧目向后,“李泰庆。” 李泰庆急停,“是,王爷?” “你在宫里,可曾伺候过后宫嫔妃。” 李泰庆不明白雍凉王问这事为何,老实道:“老奴是巾帽局的掌司,负责冠带帽靴,与后宫娘娘们没有额外交际,除非,哪里缺人奴才去填补,有见过几位,但不熟悉。” 符栾闻言滞停少许,脚步转了个朝向,踏上另外条小道,李泰庆一看,咦了声,“王爷,咱这是去漪澜小苑?” 李泰庆见符栾没回他,便是懂了,王爷眼下的确要去嫚儿夫人那。 说起这周嫚儿,那当真是个不受宠的。王妃嫁进来这个把月,林小夫人还能分得王爷几晚,漪澜那边,王爷是压根没去几次。 有次是他服侍的,缘由是传消息的鸽子跑错地儿,王爷奔赴过去看信笺,顺道坐了半个时辰... 李泰庆是个太监,但他不是打小的太监。他能理解,周嫚儿跟了王爷许多年,被腻烦了实属寻常,只是,绿萤才说完王妃来月事,王爷就跑去小夫人那儿,不晓得王妃听了会不会伤心哟。 哎,他觉得王爷挺喜欢王妃的,可男人有时候真的是又无情又捉摸不定啊。 李泰庆在忖度主子心思,符栾的腿长脚步飞快,他跟上王爷的步伐,无意识也走得极迅速,不多久,两人就到了漪澜小苑门口。 比起翡烟,此处装饰简单的多。 白墙蓝瓦,三间并排屋房,左右两间小的是偏房耳室,院里收拾干净整齐却没有花草,唯一的绿意来自于石板桌旁五尺长的藤蔓架上。 李泰庆作为管家很清楚,这不是符栾的厚此薄彼,王爷从不在意后宅用度,只不过是林芷清柔弱却爱争,周嫚儿自认身份卑贱,是以退让罢了。 接近黄昏的光影虚映,周嫚儿裹条披风穿得很单薄,背对站立,抬头在看丫鬟爬梯提挂红灯笼。 从门口看,女子柳腰娉婷,纤瘦的身段不盈一握,曲线也柔软款款,的确是擅舞的女子才会有的风韵。 李泰庆轻咳两声,出声提醒,道:“嫚儿夫人,王爷来了。” “啊?” 周嫚儿闻声回过头看到符栾,呆愣了好一阵才恍然跑近,福身告罪,“妾身见过王爷。” “没有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她不自在地拢了下头发,铺了铺褶皱裙摆,这里惯来寂静没人来,所以她穿的有点随意。 王爷不是去陪王妃归宁么?怎么今天回来,门房都没人与她说... 符栾负手站在她面前,长眸点了她一记,无所谓地道:“嗯,起来罢。” “谢王爷。” 周嫚儿心里多年不解,雍凉王这个人,要说他不近女色,好像不是,至少他时常会去林芷清那儿。 更别说自从王妃嫁进来,王爷晚上就没怎么断过宠幸。 可说他近女色,周嫚儿自认哪怕非绝美,亦算清秀可餐,如何王爷这么多年,就是不屑碰她呢。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嫌弃她长相不够艳美吧。 好在周嫚儿想得开,她一个教坊司出身的贫穷宫女,因识大体不吵闹被符栾充数收进后院,比起宫里挣扎沉浮的其他姐妹,她过得好太多了。 她不像林芷清,敢觊觎王爷的偏宠,她只要安安份份攒下月例寄给家乡亲人,没别的多余要求。所以当时见到王妃言辞间待侍妾们宽容,她还是挺庆幸以后有快活日子过的。 可是,今天,王爷竟然来了! 符栾不知他随意的举动,小妾能想那么多,他直截了当,“周嫚儿,本王有事要问你。” “是,王爷请说,妾身知无不言。” 就在此时,李泰庆也从室内走出来,他抱了个大大的太师椅,走路横着摆来摆去,弯腰将椅子送到符栾身后,笑呵呵道:“王爷,您请坐。” 李泰庆不胖,但肉都堆在脸上,符栾坐下时候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苏明妩说的暗街泥人,垂眸轻笑了声,“是有点像。” “啊?” “没什么,去把院门关上。” “是。” 符栾收起笑意,慵懒靠坐在椅背,长腿一条支起,一条肆意抻开,寻常看起来略显轻薄的动作,俊美的人做就有种特别的风流诱惑。 他指腹敲打扶柄,视线落在修长指尖,“来月事,是不是就是没怀上。” “...?” 周嫚儿真是无论如何猜,也没有想到,王爷会问她这个问题,而且毫无前情提要。 她不敢浪费时间揣测,慌忙收敛心思,“是,应当是这样的。” 周嫚儿作为教坊司宫女,进宫学的的最多的就是媚人之术,但凡伺候男人的事,她们都得记在心间,从床上到床下,都不能拂了主子的意。 当然,自是懂得比寻常女子多。 符栾想起苏明妩初初闹着喝避子汤药的模样,薄唇勾起弧度,“避子还有什么办法。” “除了吃药,没其他有奇效的。但若□□之后,尽快将,将余物勾出清洗,也或许能减少可能。” “嗯。” 符栾不是没看出周嫚儿对询问此事的吃惊,只是他的迂回,不会用在他觉得不配的人身上,“还有呢。” 周嫚儿仔细地想,“还有,还有能用些熏香,但那对身子也不好的。” 符栾唔了声,对身子不好,他的王妃大抵是不会用,她那穿件湿衣裳都急着要换下的模样,可谓惜命无比。 符栾以前从没有留宿的习惯,不知为何,他很想下次留下来看看,苏明妩有没有背着他做些多余的事。 周嫚儿难得见到符栾,既然是归宁回来,她可以猜到他问此事或许是为了王妃,但她还是想好好表现,“王爷,是不是王妃来月事了?” 符栾被打断思路,不怎么高兴,“嗯?” 周嫚儿小心翼翼道:“来月事,每个女子都不同,五六日不等,也,也不能动静劳累。” “王爷若是乏困,妾身可以,可以伺候。” 符栾看着面前脸红的姬妾,当初庆安帝随手丢给他几个用来晓事的宫女,他虽然不屑碰,但也派了稳婆验身,里面竟然只有周嫚儿是处子。 庆安帝未免太瞧不起他,他又如何可能看上皇上送的人。 符栾从圈椅站起,抬起下颚掠了眼周嫚儿,耻笑了声,“李泰庆,随本王去书房。” “是。” ... ※※※※※※※※※※※※※※※※※※※※ 跟大家说声抱歉,阅读显示的半角全角标点符号有些错误是因为网页,我这边校对过粘贴过来应该是对的,不晓得为何显示错误。 可能会影响大家阅读体验...不好意思。 ***感谢的分界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可爱:海儿 10瓶;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4 章 夜幕降临, 三进宅里的灯彩逐步被下人们点燃挂起,橙光暖色,静谧宜人。 苏明妩梳洗完从净室里走出, 穿着刺金云绣的寝衣, 外罩了件绯色刻丝添花薄斗篷用来遮挡。 内院不是前头符栾往常住的那处,晚上不会有男丁允许进院,是以正中住的那间正开着门, 通通清凉晚风。 苏明妩坐在床沿, 赤着脚, 踩在绿萤刚铺好的猩红裯毯上。 她的小腿白皙匀称,踝骨精致,如珍珠般圆润细腻, 玉足也很是秀美。 绿萤抱着石臼进门时, 看到此情景,急着摆下手中物件, 上前捂住苏明妩的足胫, “王妃, 您瞧瞧都凉了,怎的能自己偷偷褪了罗袜!” 苏明妩看着绿萤重替她套上银丝袜, 轻声埋怨了句,“我热嘛。” 她现在是手里捧着手炉,怀腰缠挂了个小铜炉, 背后的被褥里还藏了个汤婆子。 这都快转夏了, 她能不嫌暖和么。 “热的才好,王妃您忍忍, 我娘说, 年纪轻时觉不出, 再过两年,就能晓得小心护养的好处了。” 绿萤从进了内院开始就叽叽喳喳地说:这时候该全身热乎才行,于是趁着苏明妩沐浴,准备了诸多。还学起苏宅的闺房,在地上铺了层软毯,让王妃平日里踩着玩儿。 绿萤冒失起来是冒失,但对苏明妩也是真心的好和在意。 苏明妩觉得自己太有福气,除了嫁的不是两情相悦的男子,但是谁又能真嫁给自己喜欢且品行高尚的人呢。 “绿萤,你别麻烦了,我疼劲儿过去,现在没事。” 绿萤刚净完手,端起石臼准备舂膳房拿来的姜,“奴婢闲着也是闲着,这是奴婢老家的土方子,兑热水喝了可舒坦呢,王妃您试试嘛。” 苏明妩笑道:“好。” 绿萤捣到一半,叹了口气,闲扯道:“王妃,奴婢也不喜欢王爷了。” 苏明妩了解小丫鬟说的所谓喜欢的含义,笑道:“哟,怎么说。” “本来觉得,王爷待王妃有几分真心,瞧王爷常常留宿,还花心思送王妃归宁。但是,”绿萤停下手势,侧过头,嘟囔:“奴婢在膳房听说,王爷下了马车直接去嫚儿夫人那里。” “...哦。” “好歹也要关心一下王妃麽。” “他关心我,又不能让我舒服点,还不如绿萤你的姜汤呢。” 苏明妩不是很将此事放在心上,符栾从绿萤那得知她来了葵水,当然会去其他房里过夜,就算不是今晚,明晚后晚也会去。 难不成符栾得因为她,禁欲吃斋?符栾接下来五六日有没有□□是一回事,特意为了她忍让,那是绝无可能。 苏明妩虽说不疼,但腰腹还有微微发酸,这难得的符栾铁定不来打扰的悠闲时光,她不想多提起他。 苏明妩缩回腿钻进了棉被,舒舒服服地给自己裹成球圈儿,“绿萤,你家里有几个人呐。” “唔,有娘和弟弟。” 苏明妩点头,绿萤前世不怎么讲自己的事,大概是看她自顾不暇,不过,她听管家说过绿萤的爹走得早,寡妇带大一双儿女,过程可想而知的心酸。 要不然,也不用绿萤从八、九岁开始就到处寻差事,年纪不大做过好几家的临时帮工。 “你弟弟现下还在读书?” “王妃,奴婢的弟弟不上学,他,他不太爱说话。”绿萤的声音有些低,她也不想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他真的不是不聪明,就是不喜欢说话,也不愿见人。” 苏明妩听这语气,明白定是有许多人嘲笑绿萤的弟弟。她记得前世,很多年后在凉州见过他来找绿萤,小伙子模样端正,寡言少语,但很能吃苦。 从京华拎着两个重重的酸菜坛子,说是母亲要他带给绿萤的恩人尝鲜。 当然了,她就是绿萤信里说的恩人,不过替他们家还了几十两银子的债,让他们记挂好些年,绿萤也不肯赎契嫁人,只赖着陪她。 眼前的绿萤,比起当时蹉跎多年的样子,真的稚嫩好多啊。 绿萤低着头,“王妃,您怎的想起问奴婢这事儿。” “随便问问。” 绿萤回过头,却忽然红了眼眶,“王妃,您不会,不带奴婢去凉州吧。” 她看着苏明妩,心里很是苦楚。当初为了挣银子进王府里打短工,不是她不想卖全契,而是李泰庆要的就是京华不足两个月的临时丫鬟。 王妃待她是几个东家里最好的,她恨不得天天守护。 绿萤心里有点底,只要开口求一求王妃,是能跟着去凉州的,不管如何她不能少了这份好差事挣钱还债,更不想失去那么好的主子。 然而,最近看苏明妩忙碌,她总忘了提,今天说到,王妃却问起她家里人,这让她非常心慌。 苏明妩见绿萤肩膀耸动,一副要哭的样子,蹙着眉从床上攀下,踏着长布毯小跑到她身边,“怎么了呀,聊聊家常,你怎么还能哭的?” 丫鬟泪眼婆娑,咬着牙不发出声,“王妃,对,对不起。” 苏明妩揽住她,宽慰道:“好了,我没怪你,哭就哭,有甚么关系。” 父亲以前每次骂她,她也哭,父亲就常说她是扮得可怜,嫁了人不能叫人瞧见晦气。 可她从来不觉得哭是件难堪的事,人难过,怎么就不能哭了。 苏明妩将她拉近,摸着她的背,想起绿萤在她前世死前说的那句,安抚道:“绿萤,日子总是一天好过一天的。” “我不带你去还带谁去呢,你这辈子都跟定我,逃都逃不掉了。” 绿萤圆兜兜的脸抬起,“真的么?” 苏明妩笑哼了声,故意甩手道:“不信就罢了,你走试试。” “奴婢信的!” 绿萤比苏明妩年纪小,破涕为笑的很容易,“王妃,奴婢捣好姜茸,先给您泡碗热茶去。” 苏明妩拉住她,直接坐在毛毯上,“慢着,绿萤,我真的有事与你商量,你再说说你弟弟的事。” “啊...是。” 绿萤难免狐疑,但还是说道:“奴婢的弟弟会算术,会识字,他就是不会讲话,小时候学堂嫌弃他不给收,奴婢都不晓得,他是跑哪儿学的。” “嗯,找大夫看了么?” “找了,大夫看了也不明白,只说他撞了邪,魔怔。” “有多会算术啊?” “奴婢觉得他会,家里欠的债和利息,都是他算的,没出错过,而且他学东西特别快。” 苏明妩听完,顿了顿,挥手道:“你先去泡茶罢。” “是。” 苏明妩一开始就不是随便问问,她在家里与母亲商量过,盛安街的四间继续由母亲帮忙租给老租户,反正之前那家似乎还没寻到合适地方,租金也由母亲帮忙收了给她记在账上。 至于剩下的三间,她已然决定用来开草药房。 盛安街有个出名的回春堂,名医云集,但草药的质素一般。 苏明妩那日走路经过,摆在堂口的当归、黄芪等常用类,品质还不如她以前见过凉州山里随手挖的好。 既然定下开商铺,掌柜伙计都少不了,她想寻口风紧能做事的,不能凡事都依赖母亲,她也得培植些自己人。 可惜,绿萤的弟弟年纪太小,光算术够用,那也不成呀。 绿萤端着瓷汤碗进屋,她心思单纯,早忘了之前还哭过,笑嘻嘻地开口,“王妃,您试试,奴婢加了凉水,不烫。” 苏明妩接过喝了口,心思不在上面,抬眸道:“绿萤,我就直说了,这次回去母亲与我说,她熟悉的一家店铺老板要招个掌柜,没旁的要求,只说话少,学得快,算术要好。” “你看你弟弟行不行?” “啊!?” 绿萤被苏明妩干脆利落的连串馅饼砸的晕乎乎,结结巴巴道:“可,可我弟弟才十四岁,他不说话,伙计都当不了的。” 苏明妩道:“嗯,所以我的意思,要你娘一块去,她和你弟弟加起来,总能应付吧。” “那里有住的地方,生意做得是药材,靠的是品质不需要叫卖。” 绿萤指着张圆了的嘴巴,“我,奴婢的娘啊?” 苏明妩被她这想笑又很发愁的表情逗乐了,“女子就不能做掌柜啦,且试试,不行再说嘛。” 其实,她也明白此事有许多仓促,可若是想找信得过的人,就没有那么多选择可言。 绿萤弟弟虽然会算术,但他不识药材,其实不止他,苏明妩自己前世也是久病成医的熟悉,不够精通,那可以学的嘛。 再说,她一个刚出阁的姑娘,做哪样生意不是生手,得摸索着‘过河’,母亲都笑着说等看她的笑话了... 苏明妩想了想,她需先回凉州,想办法勘察各个府州县有哪些好材料,然后通过河道运回来,盛安街的铺子还得重新装葺,算下来三个月都紧巴巴的。 这段日子,他们好好学书就是,又不是要他们当坐诊大夫。等世面引起来,她到时候去隔壁回春堂找名医挖墙脚就行... “好,好的,奴婢明天就去找他们说!谢谢王妃!” 苏明妩不忘叮嘱,“任何人包括你娘问起,就说是你路上遇到的大善人,可不能说起我和苏家。” 绿萤郑重点头,认真道:“这个请王妃放心,奴婢不会给王妃找麻烦的!” *** 在苏明妩预料之中,来葵水的这五六日,符栾毫无悬念的,没踏进内院一步。 李泰庆来过几次,为的是要筹备本月十九回凉州的杂项琐碎,询问她的意见,顺道非常‘贴心’地告诉苏明妩,王爷回来后每晚在自己的寝卧休息,间或偶尔会问起王妃的起居饮食。 当然,苏明妩是不信他最后半句的,符栾怎么可能会关心她? “奴才没瞎说,王爷心里记挂着您呢,要不然,嫚儿夫人都求王爷留下了,他还是带着奴才回书房去,林小夫人那里都没瞧一眼!” 苏明妩笑了笑,懒得继续反驳,“李泰庆,我让你找的盛安街碳商老板,找来了么。” 李泰庆心道,就说是夫妻情深,喊他名字的语气都一样儿一样儿的! “嘿嘿,王妃吩咐的事,奴才肯定放心上。”李泰庆呵笑道:“奴才让他在堂屋等着王妃,等下人们布置好隔档屏风,再带王妃过去。” “嗯。” 时光匆匆,马上就要启程回凉州,苏明妩不得不抓紧时间,处理好手上最后那桩河运生意的想法。 她找的那家碳商来自会稽郡坪芦县,那里仰仗马岭古道,山势茂盛,产各类好木好碳,如银霜碳,竹薪炭,红萝炭等等。 做了好多年的营生,外乡的主顾不少,应当很熟悉河运的事,她可以不着痕迹地打探情况。 时值未时,苏明妩晾着碳商半日,午休完才慢慢悠悠走去往堂屋。 虽设有屏风,她还是换了件沉着老气的锦绣双蝶钿花锻衫和深色长裙,准备多彰显出几分主母派头。 “小人张春,跪见王妃!王妃万福!” 等了半日的张春打眼看到两道虚影过来,就马上趴伏在地上,行了他认为的大礼,说了他会说的最好的好话。 李泰庆听他说的不对,做的动作也有偏差,很想纠正,可转念思考,似乎一时间讲不明白,只得忍着不提。 他扶着苏明妩坐上主座,按照先前吩咐的,这个头由他来开。 “张春,简单地我同你讲过了,王妃是想买你家的银霜碳,你且告诉我们银两几何,存量多少。” “回管家老爷,回王妃。” “小人来自于坪芦,村里就指望山上那些个土窑过活,王妃若是自家用,那木炭要多少都管够。” 张春在县里是个心思活络的小富人,他折换全付身家,从家乡跑到京华,租了盛安街旮旯角的铺子,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得机会与王族做起买卖。 他十分积极,道:“关于价钱,银霜碳是时下最贵的,分中等和上等,中等的五十斤一两,上等的五十斤三两,王妃买的多,小人可以舍掉零头!” 李泰庆闻言,大惊,“这么贵啊,街上叫卖的炭翁,一千五百文钱就能买近千斤。” 宫里负责采买的是向来是内官监,李泰庆熟悉布料,却真的不晓得柴碳花销有这么大。 区区一句问询,吓得张春又是伏地跪拜数次,“小人,小人没瞎说,烧碳就是这样的,贵的贵极,便宜的烟味太大,轻贱卖也没人要啊。” 银骨炭不易燃不易灭,比寻常碳价钱高,但也烧的持久。它产生的浓雾少,是以富贵人家都爱光顾,也因实在是贵,多的是几样碳穿插来用。 苏明妩了解其中差别,不想对此事多作纠缠,她又不是真为了买碳才喊人过来的,“张春,你不必紧张,我就要上等的银霜碳一千斤,中等的两千斤。” 她算过,单日大屋里要用四五十斤,最冷过冬需两个多月,那她买个三千斤差不多。 不必买多屯着,反正等以后直接用河运,京华运来方便的很,实在用不着她提前筹谋。 “谢谢王妃,谢谢王妃!” 张春大喜,磕完头起来,笑得露出白白的牙花,“对了,王妃的碳,小人到时候是直接送到王府?” 来了来了,终于可以问点她想知道的正事了! 苏明妩拂过袖子,温声开口:“张春,那些个问你买碳的外乡人,是怎么送往家里的?” 张春擦了把适才紧张出来的汗,道:“禀王妃,离得近的走骡车,离得远的就走水道。” “哦,凉州呢?” 张春啊了声,恍然大悟,“王妃是想直接运到凉州?那里河道还未全通上呢,所以得要水旱两路,先河运到中州,再转马帮走旱路,嗯,可能要费些时候。” 大宁朝的水道发展便利,河道和海运皆是极其繁荣。单说河道吧,归漕运司主管,由北向南线路绵长,早先开凿是用于朝廷南粮北调,后来才慢慢衍生出了私人商队。 苏明妩没想到的是,原来符栾的藩地,当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最繁华的水路都依附不到。 皇上怎么对他这么狠呀,符栾想来是没什么钱的... 苏明妩心里暗暗叫苦,过了会儿才问道,“那,你走货一般寻的商船呢,是哪家,你熟不熟悉他们?” “王妃,您可是问对人了!” 张春激动地说道,他做的生意和商船打的交道非常多,卖碳大都卖的便宜碳,是薄利多销,不和船商打好交道,赚的赔给船老大作佣钱都怕不够。 据张春所言,大宁朝有五家喊得出名字的船商,主家皆在京华。 百姓俗称两大三小,两家最大的船商老板是管天逸和熊升荣,他们一家有九艘,另一家有七艘大楼船。 剩余三位,则是拥有四到六艘小船不等。 “王妃,小船扛不住浪,行路慢,但佣钱便宜。最惨的是遇上大风浪,不知您听说了没,前几个月,快要败了的那城西陆家就是因为三艘全部打翻,货掉进河里,赔惨了!” 苏明妩有点印象,陈绣娘和她说的,估计也是这家,不过,“货掉了还能赔?” 张春摆手,笑道:“本来是不能,陆家老爷心善,他接的坊间邻里的小单子,您说,谁家过得容易呢,不都指望那点货过活。” 苏明妩听完这些,有了大概的粗略估计。 沉思片刻后,她道:“你替我拆两部分,七成与三成那般的分,我会派两家商船来替我走货,至于后面的旱路,再作打算。” “是,王妃想的周全,那您找的哪两家,其实小人就可以替您联系省的您麻烦,还能要个便宜价钱。” 张春不觉意外,这样的做法很正常,水路快但是也有风险,大户人常有同时找两个船商的。 “一份给熊家,另一份就给陆家吧,到时候你把单据送到王府门房,他们自会交给我。” 苏明妩主要是想比对两家的行速,价钱,与方式,铺本钱进去做河运生意不是个小数目,她不想贸然行事。 陆家还未全然败落,剩下两艘船也是走得的。 “是,王妃,小人这就回去安排。” “李泰庆,支取我账上的银子给他,送他出去。” “是,王妃。” ... 偌大的堂屋里只剩下苏明妩一个人,她沉下心来,有时间细细思量。 说到方才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风浪一下子,能打翻陆家三架船。 她外祖父家里最早是做木头起家,所以和造船厂有些联系,她小时候还去玩过,那些小船,说小,也不那么小的。 而且三架定然是用钩锚连在一起,为的就是稳定,不会比大楼船轻多少,内河不是海,能有多大的风浪才能正好全部将其打翻? 她现下是不想细查,但如果定下将陆家商船盘过来,她就需得好好留心。 苏明妩托腮,坐在桌前认认真真盘算事情呢,门外蓦地来了下人急急忙慌地禀报, “启禀王妃,王爷有事找您!” ※※※※※※※※※※※※※※※※※※※※ 大家猜猜狗子想干嘛...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小小丸子? 82瓶;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10-31 19:25:13~2020-11-01 00:1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丸子? 82瓶;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5 章 书房落座于主苑东侧, 那处是整个宅院最僻静的地方。 王爷不喜吵闹,连奉茶类简单事也常常由李泰庆这种会看眼色的来伺候。 今日管家不在,煮茶婢女蕙香战战兢兢地凉好苦茶, 将杯盏置放在螭纹桌上, 大气不敢喘。 “王,王爷,茶好了。” “出去。” “是。” 蕙香得了话, 大大松了口气, 退出房门时候和正要进来的侍卫霍刀撞个满怀, 霍刀皱眉反手一推,就将小丫鬟给甩了出去。 在京华就是不方便,住的犄角旮旯大的地方, 凉州王府的书房门比这堵墙还要宽, 哪里会连让他走路都迈不开步子! 符栾坐在案后,听到声音掀眸看了眼来人。 他合上本子随意扔在旁侧, 右手转而把玩起翠绿的玉扳指, 唇畔带笑, “看来,苏莳廷做的不错。” 霍刀将抱着的小木箧摆在地上, 先是抱拳施礼,然后报备道:“禀告王爷,的确不错。” “属下将苏家小子送来的消息给了崔程, 崔程到了江南轻而易举寻得地方, 说服了那个主锤师。” 霍刀说起兵器,情绪亢奋, 滔滔不绝, “那个锤师专攻长柄刀枪, 王爷你不知道,三十年的老师傅,手工活妙哉——” 符栾笑着打断他,“打样呢。” “噢,属下多嘴,王爷恕罪。” 霍刀忙指向脚边的木箱子,“这是崔程让驿站捎带来的开锋刀刃,请王爷验收,属下来的路上已看过,把把品质上佳。” 他边说边蹲下,手指笔划一尺五左右长宽,也就是稍大点的木头盒子。 打开时上面盖了满满一层辟火图的画册,封面极尽露骨颓靡,比市面暗巷流传的要香艳的多。 这个不需要太多解释,兵刀械具煞气重,铸造的行当里,有经验的铁匠师傅都会找门路收些春.宫图用以压制。 有没有效果再说,反正代代传下来就是这么个办法。 符栾不太在意地看往露出的刀刃,霍刀由他一手训教出来,眼光不会太差,“先放着,本王有空再翻。” “是。” 霍刀将避火图重新拢拢好,他正好也有其他的话要禀报,“王爷,司徒南说他有事请见,他让属下向王爷告罪,最近上头盯得紧,只能趁着正好去办案的途中抽身,需要王爷屈尊。” “说。” “明日酉时,西城区的练马场。” 符栾仰头往后,枕在太师椅的圈柄,单脚皂靴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桌屉,前后摇摆,“嗯,那就要后日清晨回来...” 冷不丁,符栾心里倏然冒出个念头,他的王妃听到这消息大约是整个王府最高兴的。 霍刀爽快道:“王爷,您就是太小心,属下给您找掩护,您换个城门回来就成,等到明日干啥。” 霍刀是很清楚,整个京华,王爷防的本就不是庸碌太子,而是当今陛下,陛下的耳目众多,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符栾闻言,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声,右眸瞥过来,“呵,你倒是提醒了本王。” 霍刀不明所以,“王爷您说的什么?” 符栾勾了勾唇角,“把苏明妩喊过来。” “是。” 霍刀走到门外,微微思索下就明白了,王爷带着王妃去骑乘学马,听起来也是很合理,掩人耳目就说夫妻同行,伉俪情深,传出去还好听! 好,就这么办! ... 苏明妩出了堂屋,看到喊话的小厮旁边还站着个刀疤脸的矮个男人。 他是符栾的近身侍卫,她前世就看过好多次,为人忠心耿耿,据说以前是个杀手,得罪了了不得的武林大人物,被符栾出面担保,然后就成了雍凉王府里的随行。 苏明妩真是好奇地不得了,她想问问霍刀,王爷到底喊她所为何事,但一看到那张将厌烦写满脸上的样子,她就开不了口。 符栾身边的人,是不是都挺讨厌她的... 苏明妩不敢问只能自己瞎想,掐算起时间,她的葵水昨日才过去,符栾不会是偷偷问了绿萤,然后趁着她月事刚好,就想要吧... 不会的,王爷他不是饿狼,五六天的禁欲若都忍受不了,他以前怎么带兵打仗。 苏明妩拍拍自己烫红的两颊,她最近定然是被符栾给带坏了,否则哪能动不动想的都是难以启齿的事。 霍刀是天生臭脾气脸,他听到后面的轻微巴掌声,真的觉得他们家王妃越看越奇怪。 寻常的官家女子,也会摔碗,挂墙,打自己吗? 王爷非常人,果然寻得的妻子也是和普通娇小姐不一样的! 两人就这么整条小道安静地走至书房门口,霍刀哐哐替她推开了牖门,直挺挺地守在门口没有再进去的意思。 “王妃,请进!” 苏明妩点了点头,这才踏进一步,门立刻被‘啪’地合上,搞得她蓦地紧张兮兮。 干嘛呀,符栾想干嘛... 日落天还未暗沉,房里朝北开着户窗,只上了独盏壁灯,稀薄的阳光和橘色烛光重叠,打在案桌后男子的俊秀侧脸上,鸦色的羽睫长密,落下层层的迭影。 鼻梁挺立雅致,高而直,嘴唇唇角偏薄,中间却是适宜的程度,带起的笑弧引人目眩。 符栾的气势素来强横习惯了,苏明妩很少看到他此番被暖光修饰过,掩去戾气之后的样子,还,还挺好看的。 “臣妾见过王爷。” “嗯。” 符栾正在看临县的地图,听到苏明妩过来,只是应了声没抬头搭理。 苏明妩不着急,符栾不是向来就这样没风度的嘛。喊了人过来,也要摆谱教别人等他做完手头事,或者看完手头书,然后施恩般地抬头望你一眼。 这么说来,他也没要紧的吩咐找她。 苏明妩捏着手心站得很无聊,不安份地左右四顾,看博古架上的瓷瓶时,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右下角开着口的小箱子。 她没事做,也就更有多余心思探究,眯了眯眼,想仔细往里头张望。 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得了,这,这都是些什么啊?! 一堆书铺满整个箱面,每本书册的封页都赫然是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赤身.裸.体,各种不同的古怪姿势,男女差异的细节部分清清楚楚! 苏明妩的耳尖瞬时绯红,她出嫁那晚,宫里的嬷嬷前来教事,给她看的不就是那种书。 还,还远没有这些打眼呢,至少,人家的书封面花花草草,不会连皮子都不捂一下... 苏明妩看向符栾,他这个人,看起来忙正事忙得不可开交,原来也就在书房里面看这种杂书! 所以...他这般喊她过来,不会就是看那种东西,起了念头想在这里动她? 苏明妩边腹诽,边不争气地忍不住往右边瞥,有时候禁忌之物就是那样的,明知不该看,但她就是想瞧瞧禁忌在哪里。 书中混杂着画册,配色愈加大胆。 不知不觉,苏明妩看完了十几张图,耳尖的粉红也成功转移到了颈后锁骨,她就像从桃花坞里逃跑出来的,落了一身的粉色花瓣。 符栾正好此时默记完地图,放下手中的牛皮卷,抬眸瞟了眼苏明妩,发现她时不时地盯看右边箱子。 他倒是不介意,兵器一事如今有她哥哥纠缠其中,他更懒得瞒住,要看就让她看。 可是,她为何脸红 故意老成的钿花锻和深色长裙,根本遮掩不住她的牡丹娇色,苏明妩穿成这样,无非是不想惹他动欲。 既如此,她现在羞羞怯怯的招人模样是摆给谁看? “你脸红什么,热的话,把衣服脱了。” 苏明妩耳廓赤红,“没,没有,我不热,不脱!” “...” “王爷,您喊我来,是,是有什么事啊?” 苏明妩虽然问出了口,心里其实已然有了答案,符栾硬是要,她也躲不过,但是让她在书房里做些羞人的,她还是不乐意... 符栾找苏明妩来,一是为去练马场作掩饰,二是带她出去免得路上无聊。 开口前他想起周嫚儿曾提过,女子来月事难受,五六七日不等,也不宜大动静。 符栾虽吝惜体贴,看在她是他极满意的床.伴,他可以难得温柔一次,“月事好了么。” “...!!” 苏明妩就知道,他这个人还能为了何事找她,连五六日都熬不住,甚至急地把她都叫到书房里来了,真是个色胚子! 可是,她不能瞎说,藏不住的,拖着迟早还是要伺候。 苏明妩低头,闷闷地道,“嗯,好了。” “那正好,明天动作大点也伤不了你。” “...什,什么动作?” 符栾到底想哪样,苏明妩问完话,不安地四下乱瞟,很不自觉地又往箱子上面看去。 避火图是用来教授男女的情.事,画的图简单易懂,更不消说苏明妩这种嫁了人一点就透的。 画上某些姿势,她是不愿意试,可符栾几次禁锢着她使力,情.欲浓烈时,不是没用言语挑撩过。 那么,动作,动作大点...他是这个意思么? 这下,苏明妩是彻底不愿意再抬头了,她盯着自己的软履鞋面,眼尾躲不掉的视线里,离得最近的那张画册图,有男女两人上下骑跨坐,春.色氤氲无边。 苏明妩面上发烫,心想,就比如这个不知廉耻的姿态,她是铁定要拒绝! 她忿忿想完,耳边忽然传来符栾轻飘飘的一句回答。 他似乎是笑了声:“你说什么动作,骑马啊。” 嘭—— 虽然早有预料... 苏明妩颊上浮起的芙蕖红得没边没际,耳旁终于像炸开了朵朵烟花... ... ※※※※※※※※※※※※※※※※※※※※ 谢谢美丢丢的手榴弹,破费啦! 第 36 章 符栾发现苏明妩的不妥, 是在她问出那句什么动作时。 他的王妃局促地揉着纤嫩指尖,露出的肌肤白皙如雪,此刻却红得宛若枝头熟透的樱桃。 她是容易羞怯, 但如这般从头到尾全身绯粉, 他还是第一次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见到。 符栾推开太师椅,绕过案桌,没有刻意放轻步调地走下台阶, 苏明妩全然没有发现似的, 还在自顾歪着脑袋。 她大概是自觉做得隐蔽, 幅度轻微,但在符栾居高临下的身条之下,她的别扭情态简直暴露无遗。 很明显, 苏明妩的注意力集中在右侧的小木箧内。 符栾随之望过去, 在看到的瞬间,就明白过来她从进门开始到底在娇羞些什么东西。 霍刀离开书房前把杂书拢上去罩好, 像苏明妩这样束于闺阁的文官之女, 哪里会听说过军中习惯。 啧, 怎么回答她好呢。 符栾垂下眼睑,轻笑了声, “你说什么动作,骑马啊。” 他说完,目光紧紧落在女子身上。 她的宽衣开始遮不住如鼓的心跳, 呼之欲出的胸脯起伏骤然变快, 头压得越来越低,挺翘的鼻尖上冒出细细的小汗珠。 不仅如此, 她还贝齿咬唇, 两手攥成小小拳头摆在身侧, 模样羞愤地像是要去寻仇。 符栾觉得好玩,也不晓得苏明妩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想打他呢,还是想着将整箱荤书给撕烂。 他好整以暇,很有耐性地等女子回应,一盏茶的功夫,小娇妻终于平复完心情,鼓起勇气开口说话。 “王爷,臣妾...臣妾不会!” 苏明妩用了她以为的狠话语色,没想到听起来软绵绵的。 这让她颇为泄气,毕竟每次拒绝符栾,她都要做好久的心理预设,居然还是如此没气势。 都怪符栾太过孟浪,这种事硬要说,也该在夜深人静私底下的... 他倒好,大白日在书房明目张胆地撩拨人,真,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符栾实在很是熟悉苏明妩腹诽他的表情,他笑着凑近一步,伸手捏起她的下颚,“没关系啊,不会的话,本王可以教你。” 苏明妩忽地被抬起脸庞,仿佛从躲得好好的暗处被霸道拽到光下,才缓和下来的情绪,立刻又不自在起来。 她的眼里闪过少许惊慌失措,黑白分明的瞳仁,看起来澄澈干净,可颤抖的睫毛和藏在眼底的盈盈水润,却好像在祈求施加者更深的欺负,纯欲至极。 苏明妩不好动弹,拧起秀眉,似嗔似恼:“王爷,你,你先放开!” 符栾手势依旧,唇角微勾,答非所问,“本王的王妃,真是好看,照着画上面的做,定然能勾魂摄魄,为何不肯试试呢。” “...” 苏明妩被他轻佻的语气羞的周身跟滴血似的红彤彤,这个人当真是厚脸皮,怎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她又不是想以色侍人,为何要学那种事。 苏明妩的父亲当时替她取名为妩,寓意为美好可爱,没想到后来常有人将这个字与妩媚作联系。 加上她容颜偏艳,连以前的闺中好友都为此打趣过她。 不管怎么说,她来自高雅清贵的书香家世,反正是不愿意那般伏低做小,伺候符栾的。 苏明妩又羞又气,樱唇不自觉微微嘟起来,也没留意男人正盯着她看... 从方才开始,符栾的确因发现了误会而故意逗趣,可当她纯情娇艾地望着他,无辜的眼波投来,如丝丝情网,竟是毫无察觉地不断在笼络人心。 她的檀唇离他太近,他稍一垂眸就能看见。 分明未染妆,硬是被她咬出了殷红胭脂,这个女子为何总能这样看似无意的勾引人呢。 啊,真的好想亲她。 符栾眸色转暗,心念起,左手便干脆地将苏明妩揽腰拉近,捏着她下颚的指腹向上,低下头毫不迟疑地要去采撷琼花甘露。 就在这刹那,苏明妩也明白过来他的企图,眼看着符栾的俊容欺近,下意识想推但是明显不是对手。 她的上半身动不得,脚步向右后滑退了一尺,蹙眉:“王爷,你别——。” “哐!!” 类似瓷片碰撞在一起击打的颤颤响动,尾音清脆,袅袅不绝。 原本静谧的书房,被蓦然震碎了平静,两人同时往始作俑者处看去,木箱被踢动后,表面的几本画册滑落,露出里头白花花的刀片。 刀片光可鉴人,锋芒毕现,折射发出的冷光陵劲淬砺,森冷气息瞬间将房中暖融融的春.光旖旎打散的消失殆尽。 苏明妩美眸瞧了片刻,她是当局者迷,并不是真笨。纵然还没明白为何要在兵器上掩盖着避火图,但也知道,她大概是误会了符栾... 与此同时,符栾眼底欲望褪歇,他捏着女子下颚的手稍有松动,苏明妩便趁着这个机会,从他身下跳跑着逃开。 站定后,苏明妩扯了扯衣角,红着脸唤了句,“王爷...” 符栾反应过来也不追,摩挲了两下指腹,抬眸笑道,“嗯?” “臣妾,臣妾明白了,误会了王爷...” 既然符栾不是有意给她看这些,那也就是,她在胡乱猜测。 苏明妩更加气自己了,这不就是傻乎乎送上门给符栾逗玩么,这么一想,她身上的红晕换了个理由,愈加退不下去。 “哦,不算误会,本王方才说的句句是真话。” “...” 符栾转身随意找了张对过交椅,坐下时见苏明妩的羞色久居不下,勾了勾唇,“王妃是从没见过春.宫.图?要羞成这副样子。” “见也见过的,就是...” 符栾摺袖,眸光冷了几分,声音却是笑着:“呵,谁给你看的。” “...” 苏明妩还没说完,见符栾又是那种似笑非笑阴森森的模样,他这个人真是很奇怪,问是他要问,她回了,又无端发什么脾气麽。 苏明妩只得接着道:“出嫁前晚,宫里的嬷嬷过来教事。” 符栾闻言,眸中寒意消散,他差点忘了,苏明妩本该嫁进东宫,东宫的掌事嬷嬷当然会提前一晚过来教导。 他笑道:“原来你都学了,怎么洞房那晚,本王也没看出来你学了什么。” “...” 苏明妩无语,符栾哪壶不开提哪壶,洞房那晚,她杀了他的心都有,“可能,臣妾没有那上面的天赋吧。” 她这话已经将别的路给堵死了,符栾总不好再逼着她学那些东西... 符栾听完,却是笑着缓缓开口道,“王妃身为太傅之女,还不明白一个最浅显的道理?” 苏明妩不太懂,这事根本没道理可讲啊,“王爷,您说的意思是?” 男人盯着她,笑容灿烂。 “勤能补拙。” *** 苏明妩从书房出来,满肚子闷气,因为是自找的,是以她不能全赖在符栾身上,这才是让她最闷的地方。 不想被丫鬟们看出端倪,苏明妩在就近的小花苑里逛了会儿,冤家路窄还碰到了喂鱼的林芷清,连继续赏花的心思都没了。 回到内院,绿萤和李泰庆一并迎上来,“王妃,您可回来啦。” “呀,王妃,您的脖颈怎么那么红?” 苏明妩轻咳道:“没,没事。” 她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天黑,李泰庆虽说是个太监,但也很少会在将夜时分来打扰,温声开口:“李管家,你有什么事?” 李泰庆笑着上前,“王妃,奴才就是来传句话,想必您也听到好消息了,是关于去城西练马场的安排。” “嗯...”这哪里是好消息... 李泰庆没发现苏明妩的情绪怏怏,开心道:“奴才送完张春回来刚到主苑,王爷便给差遣,要奴才提醒王妃明日着穿的衣裳。” 苏明妩询问:“王爷他让我穿什么?” 绿萤在一旁终于可以插得上话,接道:“哦,王妃,就是上次,您本来要去鹿山穿的男装,奴婢收在衣柜里呢。” 苏明妩并怎么不介意穿男式的衣衫,她穿长裙每每要用细绳扎裤腿,还挺不方便的。 没想到符栾也会替她着想,“嗯,知道了。” ... 李泰庆走后,绿萤将摆了好几天的月白色细葛布直裰提前从大木柜中拿出,摆在桌上用青铜火斗熨平。 苏明妩梳洗完没事做,托腮望着绿萤的翻飞手势。 符栾给她的这件衣衫看起来干净,但怎的款式陈旧,好歹他是个王爷,应当不会做出故意买旧衣服给她穿的事情罢。 “绿萤,你要不替我改一改,这袍子好像还是有点长。” 绿萤摊手无奈,“王妃,不行啊,李管家说了,王爷说不许改小的。” 苏明妩心里不住抱怨,符栾怎么回事,给她买的,他怎么总是那般小气! 过了阵,苏明妩鼻尖动了动,“绿萤,我好像闻到有潮脑片的味道,难道也是这件衣裳的?” “是啊,奴婢闻着也是,大概放许久了,王爷说要么就熏迦南,不许用别的熏香,可奴婢记得王妃不喜欢迦南香,所以还没熏呢。” “咦,王妃,这个字读什么?” 绿萤勉强会识字,但识得的都是些简单常用的,稍微复杂点就要靠连蒙带猜地读。 苏明妩抬手接过绿萤手中的领缘,看了眼不怪小丫鬟不懂,原来是古籍中的字体,“这是王爷的名,栾在古书中的写法。” 皇宫里的皇子,在及冠前,衣服领褖或是袖袍常会有绣字,用于发给浣衣房时作区分。 所以... 苏明妩眉头一蹙,这件衣裳不但旧,还是符栾十五六岁时候穿过的? 绿萤听完看着苏明妩,圆脸一红,“啊,那王妃,您明日还要穿着王爷的衣服去骑马的呀。” “!!”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希望 5瓶;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7 章 大宁朝作为中土大国, 地幅辽阔,物产富庶。 戍边上万的铁骑法令严正、令行禁止,守家卫国自然不在话下, 但论起单人体格和骑乘, 还是稍稍逊色于西戎等马背长大的外族人。 王庭皇室鼓励多练习骑术,举国上下因此掀起了一股骑乘热,纷纷由稚童教学起, 从小耳濡目染, 潜移默化来改变身形相对羸弱的大略局势。 在京华, 叫得出名的有三家练马场,两家分布在西城区,其中就包括符栾常去打猎的鹿山。 今日他们要去的是唯一的室内马场, 规模较其余两家要小, 但因有专人打理,价钱昂贵, 少了许多闲杂人。 能去那的大都是官家子女, 说穿了, 跟盛安街似的,又一个结交的场所。 司徒南也是没办法, 他正好要去那里办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能求得王爷将就。 西行的官道越往深处越偏僻, 行人不多, 单骑褚色、装饰低调的马车正辘辘而行。 车内,上来后便沉默良久的二人各坐南北两侧, 南边的是清秀小书生, 北边的是富丽贵公子, 只不过现在手执策书是那个靓蓝色锦锻的清傲贵公子。 苏明妩的发髻极其简单,就是将发尾缠绕,再用浅色束绸绑定,但最寻常的样式反而最能将她芙蓉秀面直观地现于人前。 月白色葛布质地稀薄,绶带扎出纤瘦腰身,体态也变得婀娜多姿。 这副俏丽的模样自然很难使得女扮男装的身份被人信服。 苏明妩低头捣鼓了一会儿,左右袖口叠起三折,绶带里抽出部分青衫,将胸前的衣料揪得更松散,顺道再将领子拢了拢紧。 符栾看不下去,眼尾扫来,“别动了,你遮不住。” “...” 苏明妩‘听话’地没有再折腾,其实动也是没用,符栾这件衣衫,她需要宽大的地方很一般,偏偏袖长袍长,仿佛将她套进了个长窄的麻袋里... 好在她里衣里裤穿的是从苏宅收拾带出来的,贴身舒适。 真不懂符栾是怎么长大,十五六岁就能拔高那么多。 “对了,王爷,臣妾要呆在练马场多久,你才会来接我啊?” 这问法,让符栾挺感兴趣,他放下书,抬眸道:“你又知道本王为何带你去了?” 苏明妩抿了抿唇,她这样问是因为符栾每每出去除了见手下,就是有要事要办,他总不会真带着她去玩乐,要带也该带宠妾林芷清才对啊。 苏明妩觉得这没甚好装笨的,照实说道:“王爷带臣妾,是去掩人耳目吧” 符栾闻言笑了声。 霍刀也以为他是不想被皇帝发现动向,但实际在京华这个地方,这种小把戏是骗不过庆安帝的。 他做出遮掩的姿态,不过是给陛下面子和台阶,以显示他对皇权还有忌惮。 “王妃真聪明。” 苏明妩被符栾这样骄矜的人夸了句,嘴角小小起了个弧度,“那,也挺明显的...” 大概是因为这个开场还算融洽,苏明妩将昨日的事化作过眼云烟,决心不再与符栾计较。 其实,仔细想想,她的确该学学骑马。 王府里的两位夫人周嫚儿和林芷清,别看她们娇娇弱弱,都是会骑乘的能手。周嫚儿四肢柔软,在边关几年自然而然学成,林芷清则是从小躲避战场,被逼练出来的本事。 唯有她,凡事只会半桶水,进宫那次攀上去都要靠符栾抱... “王爷,西城区那家马场里有马奴么?” “嗯。” 苏明妩这就放心了,她出阁前曾陪公主偷偷去过一次东城区的马场。 倒不是宫里没有,而是纯粹的贪新鲜。 那里的马不如宫里,还没有人牵着,满草地到处乱撞,若是这次去的也如此,那她宁愿不骑,否则万一弄伤了,大半晚回来都寻不着大夫。 符栾见苏明妩嘀嘀咕咕,隐约听到似是害怕,意有所指地道:“别胡思乱想,按本王给你的安排,你摔不了。” 苏明妩以为符栾指的的是侍卫,“谢谢王爷。” 符栾笑了笑,没有继续回。 行途过半,苏明妩精神不如最初,马车不颠簸,但穷极无聊,撩开车帘又是满眼荒野,无甚可看。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的在身上藏了把饧糖,便是预着这时候可以含上几颗。 苏明妩摸了摸胖鼓鼓的腰袋,这些是她在暗街那天买的。 她儿时换牙前的好几颗是吃糖吃蛀,母亲严明不许她再碰,就只有哥哥偶尔带她出来时她可以偷藏,藏习惯了上次也没落下。 苏明妩刚准备拿一颗,眼角瞥到了坐在对过的符栾。 符栾虽然待她莫名其妙在某些地方不大方,但如今两人坐这么近,她总不好意思吃独食。 而且符栾爱吃苦茶,想来对甜的不感兴趣吧... 苏明妩将手探进襟袋,摸索着圆圆地小粒饧糖,本来摸到三颗,想了想不太舍得。 她放回一颗。 “王爷,您要吃吗?” 符栾懒懒地别过半张脸,看向两颗裹着黄色油纸的硬糖,女子的手在沾了他气息的宽大衣袍里显得特别小,袖边折了三五下还是松松垮垮,露出半只白皙柔嫩的纤薄手掌。 他好像,眼下比较想吃的不是糖。 苏明妩本来是意思一下问问,谁知符栾盯着糖仔细看了好一会,忙补了句道:“臣妾就带了两颗,王爷不吃,那就我吃了...” 符栾被她语气里的护食打断了心思,挑眉道:“两颗?” 那天他走在最后,可是看着苏莳廷给她付钱的,装了有满满一兜。 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里有暗袋,贴着她的腰线处还有糖块凸显的痕迹。 苏明妩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嗯。” “呵,好。” 苏明妩也不知符栾这意思要是不要,她试探地将其中那颗不够饱满的递过去。 符栾是不爱吃甜食,但见苏明妩生怕他真要,杏眸里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微微勾唇,收进了手心。 “...” 好吧,虽然有点可惜,但好在只多拿出了一颗,苏明妩庆幸地想,也不算太亏了。 真不是她小气,这种糖在江南见得多,往北的人们不怎么偏爱甜食,吃的人少,做的人自然也少。 她今日带的,部分还要留着去凉州的路上呢。 苏明妩很快专注起剥开自己手中那颗,防潮的桐油纸揭开来有脆脆的响声,弹开白色糖霜碎屑,指尖捻起丢入嘴中,浓郁的香甜气息瞬间缭绕在唇舌间。 ... *** 练马场常见的多建在山场林地,鹿山就是将整座山头分作两部分,分别用以打猎和赛马。 鹿山占地宽阔,但是去那儿的多是骑术高超的男子,不像眼前这家,因建在室内,许多官员夫人也能陪同夫君来此地消遣。 整个圆形场地主要由万根粗榆木搭建,将中心镂空后灌注融化的生铁浆形成巨大支撑骨架,自然晾干草泥混封,每隔二十尺再增加抵顶的石柱加固。 围栏内,地基铺面为砂土芡勾红泥,极不容易沉积变实,马蹄踩踏上去亦是松软不扬尘。 马厩、鞍具室、刷马坊、饲料房等等都不设在场地内,而是临边外围另外建造房屋,将空地最大限度地留给客人跑马。 这样的地方,难怪名气能后来居上,成了与盛安街一般的,名流聚集之所。 符栾直接带着霍刀去鞍具室见司徒南,苏明妩便和后架马车下来的绿萤一路,并着上次随行的那两个侍卫进马场练习骑马。 走之前,苏明妩忍不住扯起符栾问道,“王爷,您车上还没回呢,何时来接我呀。” 这里地势偏僻,光马场里热闹,她担忧万一符栾忙正事忘了她怎么办。 符栾刚被拉住神色一冷,在看到是她时,眉头勉强算是舒缓,“你骑着马绕一圈,本王就会回来。” “...” 绿萤眺望雍凉王的背影,等他走远了,转过头扶上苏明妩,顺道好奇地问了句,“王妃,绕一圈很慢么?” 苏明妩看了眼着场地,单论大小不能和露天的比,一圈若是放在熟手手里,估摸半盏茶就够了。 但她要马奴帮着牵才能控制住转弯的准头,否则光来回磨蹭直跑,一圈都够呛。 符栾明明就是随口笑话她嘛。 ... 场地的吊顶悬着成排的桐油灯,将里外角落处照的通明。 不同角度的道道光影交相闪耀,灯烛辉煌,与外面的昏暗成了鲜明比对,宛若白昼。 因着这里环境舒适,价钱昂贵,本就有许多富庶人家的夫人小姐贪新鲜光顾,女扮男装的更是不少。 苏明妩只带着绿萤走进去,初初并没有引起场面太大关注。 两人暂时站在围栏的入口处,绿萤看向后面两个跟摆设似的侍卫,离她们有五六丈远,“王妃,要不要管他们?” “不用,他们就是替符栾看着我呢。” “哦...那我们现在该做甚么?” “我们等马场主把马送过来才能带马进围栏,符栾定然跟他们定好了的,不必费心。” 苏明妩边说边看了眼周遭,夫人小姐好几堆,栏内场地上跑的骏马膘肥体壮,毛发顺亮,骑上去真是威风凛凛。 本来对学骑马一事只抱着不得不学的情绪,现在她竟然是微微出了几分期待。 “王妃,您等会也要骑这些啊,这也太高了,奴婢怕您摔着。” “放心,你看都有牵马的马奴,我不会有危险的。”苏明妩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等会你和我一道上去试试。” 绿萤没骑过马,也隐隐期待起来,笑嘻嘻应道:“是,王妃!” 两个人站在门口没多久,就有人朝他们走近。 那人是个彪形大汉,长得五大三粗,腰间配着长串马厩锁匙,明显是马场的场主。 虽然他长相粗犷,但嗓音温柔,站到跟前时还颇有礼貌,弯腰摊手,“请问,这位是九夫人?” “...” 九?? 苏明妩脸色微红,咬牙应下,“嗯,是。” 马场主没看出不妥,咧嘴笑的憨厚,摸了摸后脑勺,“哈哈,没认错就好。” “九夫人,您的坐骑马上就送到,您放心,公子提前与我们打了招呼,挑的是我们场馆的镇场之宝,轻易不溜出来走动的。” 苏明妩闻言,心情终于舒爽了点,挽起嘴角道:“有劳。” “客气客气。” 马场主大汉看着眼前的绝色美娇娥,肤质白腻,浅色袍在她容光衬托下黯淡不少,也难怪那位公子哥选了那匹马,这该多么不舍得她奔波啊。 苏明妩等了有一阵,马还未到,马场主挠着头无比抱歉:“九夫人,您再等等,今日咱们这有个年轻的马奴家里逢了白事,要晚点儿来,人手不够。” 苏明妩温声道:“嗯,没关系。” 她也不急,左右就是符栾的挡箭牌,估计骑不了太久的。 马场主别看长得壮,是个碎嘴皮子,反正等着没事干便靠着栏杆继续道:“哎,我们那个马奴啊,命是真苦,好不容易遇到恩人给了五两银子,还是没办法救回他的阿嬷——诶,夫人您的马到了!” 苏明妩把弄腰际垂带,没仔细听他的前半句唠叨,听到后面立刻抬头望过去。 可是... 苏明妩满怀期翼的笑容僵在嘴边,咬着唇伸手指过去,面上神色说不出是羞还是愤。 她盯向马场主蹙眉道:“你,他,这就是他给我的挑的,镇场之马?!” “是啊!” 马场主上前从马奴手里接过缰绳,朝着苏明妩笑呵呵道:“夫人,不错吧,这就是我们马场的矮脚马。” “公子特意嘱咐的,要矮到镇场的那只!”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p 8瓶;岸上一条鱼、shirleylem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8 章 沙场空旷, 除了围栏立起来的竖柱,平地一览无遗。 尤其那些陪相公前来,官宦人家的夫人姨娘, 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是注意周遭动静。 西角落里,有堆人便瞧上了远远门口处的热闹,苏明妩——的那只小马。 “你们说, 那小马真是得趣, 我们来挑马的时候为何没见着呢。” “就是啊!” 开口的是京中府尹的二姨娘, 回答的是府丞妻子,至于余下两位只敢应诺称是,地位想当然就更下一等。 三人如众星捧月, 围绕着卢氏。 府尹的大夫人早年入了空门, 现如今当家的实际就是这位姨娘。 “二夫人,您若是喜欢, 我去找马奴再牵头过来。” 卢氏揉了记眉心, 无奈道:“临时换马, 不合规矩。” “那也得看对谁,二夫人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柳氏面上堆笑说的谄媚, 但不是毫无根据,府尹是京官,位列正四品, 在西城区穷人遍布的地方, 基本可以算能横着走。 卢氏听了意料之中的话,果然面上和缓, 佯怒:“以后莫这么讲, 我家老爷还好在那骑马听不见, 否则定要责备我拿乔。” “二夫人说笑,老爷怎个舍得。” “是啊是啊。” 四人推搡调笑了阵子,柳氏喊住路过的马奴,她语气一改方才温柔,“门口那小马还有么,我们也要一匹。” 马奴老实回答,“夫人,矮脚马在咱们馆里只有一匹,素日无人点,用作吉祥摆件,今日才被人叫了去。” 一匹? 柳氏不高兴道:“那就把她的换给我们,这事还要我来教你?” “慢着。” 卢氏打断她,转头朝向马奴:“那位也是个夫人吧,她夫君姓甚?” 马奴摇头,“只道她是九夫人,其余的小人不知。” 几人一听排名为九,这本家地位就不会太高了,而且在京华中有头有脸的大户,哪怕养外室,也少有直接纳了第九个妾的。 这般想来,许是个普通富户。 卢氏脸色愈加放松,柳氏懂了,递上话道:“二夫人,要不然咱们去找那女子换,她若是见了夫人,当是会求着给。” “您当做桩好事,送人个机会。” 柳氏她们这些女子,对骑马并不感兴趣,无非是陪上级的夫人消遣,打点关系。 来趟马场不容易,这儿门费昂贵,巴结的契机都是靠自己死盯着把握。 一旁的女子也笑着附和:“能将马献给夫人,这是她的福气呀。” 卢氏听她们这么说,半推半就地为难道:“既然你们都替那位女子说话,行吧,咱们去瞧瞧看。” ... 这边厢,原本羞愤的苏明妩看了会儿眼前的滑稽场景,竟逐渐有点想笑。 矮脚马品种矮小,有着四条粗壮的小短腿。 它大概是平常被关在马厩里,极少有机会出来透气,是以没见过太大市面,此刻自然很兴奋。 听到马场主提它,它快活地撅了撅蹄子,带出了少许泥沙。 泥沙落在苏明妩的长袍边,小马好似通灵性,不好意思地就想上前拱她。 这般可爱,苏明妩能对符栾发脾气,对它却是半点发不出来。 练马场的老板将缰绳送上来,傻笑道:“夫人您看,小矮脚多喜欢你啊,有缘分!” “...” 绿萤原本是想笑的,再看看自家王妃的表情,她就不敢笑了,她安慰道:“夫人,其实,其实挺可爱的。” 小马除了腿短,全身通体雪白,长鬃飞扬,毛色也顺滑光亮,像是披了层银甲,雄赳赳气昂昂。 苏明妩也知道它好玩,可是... 周围皆是极为高大的大马,小矮马骑着多丢面子呀,小时候才会骑这个... 场主大汉终于迟钝地看出了苏明妩的不大中意,他试探道,“夫人,您是不是不欢喜?” “要实在不成,换也行,我给您再找头马来。” “嗯,好吧...” 大汉垂头摸了把马鬓,“哎,可怜咱们场这个小矮脚还是第一次出来,没逛一圈就得回去了。” “...” 小马驹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不被喜欢,垂着马头,长长的睫毛耷拉下去,鼻头喷出水汽呜呜了声,缩回到大汉身边。 “...” 这,这么可怜做什么呀! 苏明妩倒也不是真的不喜欢小马,看它委屈兮兮的,心下蓦地一软,“欸,等等,罢了罢了,就它吧。” 反正都是马,也行... “啊,好嘞,谢谢夫人!” 马场老板将缰绳递到走上前的绿萤手中,“夫人,您真的别看不起这矮马,滇中之马,质小蹄健。从云滇运过来贵得很,就是公子识货。” “只要别让它受啥刺激,它铁定不会摔疼您。” “嗯...” 苏明妩看着乐颠颠凑过来要她摸的小马,犹豫地伸手靠上去,它便乖乖上前紧贴上她的手心,实在乖顺极了。 “王妃,由奴婢来给您牵马吧。” “好。” 这么矮的矮脚马,力道相对小容易控制,而且脾性温吞,愿意驮着人慢慢挪动。 别说绿萤替她牵着,苏明妩自己都完全可以应付。 苏明妩抱着马颈攀上,小马的肩到后臀处平整结实,坐上去稳稳当当,就这样,主仆二人进了跑马圈。 苏明妩是有意低调,低眉顺眼不四处乱看。 然而她骑着的这么匹小马,实在和周围太过格格不入,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远远的看不清容貌,但凹凸有致的身段明显就是扮男装的女子。 挑高的水晶吊灯下,骑着匹可爱的小马,小马颠儿颠儿地跑,她也跟着轻轻地晃。 那娇滴滴柔出水的腔调,着实让人心痒! “王妃,他们好像都在看你呢。” 苏明妩顺着马毛,不在意地笑道:“他们是在看这匹小马,不是我。” 绿萤摇了摇头,他们分明就是在看王妃嘛。 苏明妩现在关注点都在马上,她觉出了小马的好。矮脚马和她一样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场地,既高兴又小心,稳稳的很让人安心。 “绿萤,我们继续绕着外圈边沿走,绕完一圈,符栾也该来接我了。”学是学不成,只能这样悠哉当玩耍。 “噢,是。” 两人姿态闲适,周围虽不断有男子想上前搭讪,但碍于角落两个护院模样的人死死盯着,□□熏心的男人们迟迟没有动手。 可是侍卫防男人,没防着女人。 苏明妩坐在马上,还在自顾想着盛安街的店铺该如何装饰时,连人带马的被几位官太太拦住了去路。 绿萤甫一看到,小小身子率先隔挡在前,皱眉出声:“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拦着我们?” 柳氏作为代表,直接看都不看推开挡路丫鬟,朝着苏明妩颐指气使,“这位夫人,不如你先下马,咱们来聊聊。” 苏明妩骑的马不高,所以不算太过俯视,打眼望过去,挡住她的有四位女子。 一个都不认识。 苏明妩懒得与她们纠缠,于是温声笑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方才想事低着头,如今抬起来看向她们回应,细致如瓷的洁白肌肤,无比妍丽的精致五官,看的在场的女子们瞬间有点呆愣。 男装能穿成这样,叫她们骑马的男人瞧见,不消说,心尖儿都要打颤的... 柳氏最先回过神,心道,眼前的夫人长得那么好,却没有眼力见,难道是家中有旁的势力? 她答非所问:“你一个人来的?” 苏明妩今日是给符栾作掩护,她不想惹麻烦,耐着性子回答:“没有,我和我夫君一道来,他暂时不在这儿,但等会儿会来接我。” 她的意思,其实是想让大家知道她的夫君会来,她们别再拦住她。 然而这话一出,柳氏和卢氏对视一笑,看着苏明妩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鄙夷。 苏明妩蹙眉,她们真是莫名其妙啊! 她当然不懂,这马场既然是官宦男人们结交之所,少不得有为了往上爬将自己娇妻美妾送出来服侍人的,这叫做投饵钓鱼,愿者上钩。 用的就是苏明妩的说法,等会来接,先看看有没有人上前邀约。 符栾当时只想着逗趣娇妻,才替她佣了匹小马,他身居高位久矣,本不会留意到这种细枝末节。 他更没想到,换了男装还是遮不住她半分靡艳,凭白教人误会。 卢氏见多识广,保险起见,“你的夫君在哪里高就啊?” “...”有完没完。 苏明妩小脾气上来,真的是不想应付! 但,她又摸不准符栾今日到底能不能亮明身份,若是不能,她做了拖后腿之事,他与她置气怎么办。 思前想后,苏明妩制止了欲言又止的绿萤。 她明白,马场有结交的习惯,这些人大抵以为她想攀附,“我家里只是小小江南商人,刚来京华,想见见世面,我自己玩就可以了。” 言下之意,不高攀大家,各走各路。 柳氏听到她的身份,放下心嗤了声,哦,原来确实是商贾人家的小妾啊。 这么看,这位小妾今天想勾搭的是哪家男子呢,不晓得她相公看到了会不会上钩? 会吧,夭秾的枝头红杏,谁见了能忍得住... 女人们的想法大都差不离,狐媚子说甚么自己玩,分明要勾的就是男子,看她们是女人才摆出高贵姿态,好一朵俏丽白莲。 卢氏不悦地朝柳氏瞟了眼。 柳氏瞬间明白了,底气十足,“既如此,我就直说了,我们想与你换马,你下来罢。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木木 16瓶;baobaobao 3瓶;核桃久久 2瓶;岸上一条鱼、shirleylem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9 章 桐油灯的光线原本微弱, 但聚集在一起,便成了通明灯火。 苏明妩看着马下的柳氏目使颐令,再听她口出狂言, 愣神之后只觉得错愕非常。 她出身清贵, 从小遇到的人皆是世族巨富,难得与哥哥亦或是公主偷溜出来,也被保护地极为妥帖, 根本没见过此类无赖的人。 怎么会如此, 官员的夫人, 难道不该是知书达理的么? 苏明妩此行虽没想惹事,然她的骨子里不是逆来顺受的忍让脾性,谁要过了界, 她就不必再给面子。 符栾若连这个都要怪她, 那也太没有男子气度,随他去好了。 苏明妩忖了下说辞, 眸中带着凉意, 嗓音还算温和, “我不想换,麻烦各位夫人让开。” 她不愿与这些人浪费时间, 说完朝着丫鬟道,“绿萤,我们继续走。” 绿萤身板瘦薄, 刚被柳氏轻飘飘地推开, 好不容易重回到苏明妩身侧,牵起马颈上的辔头嚼子, 鼓着嘴道:“是。” “慢着!” 站在柳氏身后的卢氏无端被人下了面子, 忍不住侧出身子说道, “这位夫人,我的马也不差,你与我换并不会吃亏。” “最关键紧要的。” “我的相公是京中府尹,或许你娇养深闺不明白,至少该先问问你夫君,何为府尹,再来拒绝我。” “...” 苏明妩闻言轻扯手头缰绳,马儿有灵性似的停下脚步,她则回头望了卢氏一眼。 原来,这位是府尹的夫人啊。 她对前任府尹有些许印象,好像是她父亲的学生,至于最新的她记不清了,反正不是能左右局势的大人物。 苏明妩敛着眸,淡淡地回答,“府尹专掌京华府事,夫人眼界落在区区马场,未免小了点。” 卢氏皱眉,“你,你在说什么?!” 苏明妩却是懒得重复,转回身拍了拍矮脚马的脑袋,“我很喜欢这匹马,夫君给我的东西,我不会让给别人。” 说罢,苏明妩坐正姿态,直接带着绿萤往前走,不再理会这边。 卢氏被她前后的态度转变吓了大跳,到底怎么回事,从别处来的乡巴佬居然能把震慑人的话说得一套一套。 “二夫人,别理她,此人空有傲气,不识好歹!” 柳氏说完,恰好捕捉到远处自家男人的视线,竟然是跟着那骑小马的女子流连忘返,她不高兴地接着道:“男人最是喜欢心高气傲、得不到的,她还真是会拿捏手段。” 被柳氏一提醒,卢氏和剩余两人纷纷看向场地对过,她们的相公们不知何时停下了骑乘,大男人专心致志盯着美人那边,嘴里看不清讨论些什么。 也不用看清啊,几双眼睛都快贴在别人身上了,脚指头都能猜着他们的心思。 这下,四个人皆开始不爽快。 “是会啊,小地方上来的学的就是勾搭人。你们瞧角落里那两个充数的护卫,谁看了不以为她有个好出身。” “排行第九,能是心尖宝了麽。” “总之,就不是个识相的。” 卢氏听她们碎碎念耳朵疼,心里开心不到哪里去,但她出来玩,不想为了这等小事憋闷。 “算了,就让她去罢,以后有事别求到我们这儿来。” “是,二夫人说的是。” 原本,这事说大不大,女人们最多置口气,慢慢也就翻篇了。 可正当卢氏等人要回去骑自己的马逛逛马场的时候,她们的男人们居然约好了似的,往她们这边冲跑来。 柳氏笑得发自内心,“是不是散场,要带我们回家去?” “应当吧,都过来了。” 卢氏笑道:“没想到今日这么早...” 她是京华人,年轻时长得略显老气,现在反而被珠宝美锻衬出了气质。 眼见府尹带着人越来越近,卢氏低头简单整理了下裙钗,并将鬓发扶正,手摆在身前,样子很是端庄。 嫁了人便以夫为纲,几个女子纵然方才谈话举动不雅,但遇到夫君,清一色的是娇羞与期待。 “吁—。” “吁——。” 崔府尹和身后众位男子赶到妻子跟前时勒住马,马鸣声此起彼伏,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卢氏带头上前微微福身,“老爷,我们眼下是要回去?” 虽是问句,但已然心里有底,谁知,崔府尹笑着摆了摆手,“还早,我们是来问你们话的。” 卢氏疑惑不解地巴望,“问话?” 崔府尹刚过三十,长得普通微胖,他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你们,方才的小女子和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不会又生龃龉了吧。” 卢氏发现他们并不下马,心头凉凉,“没有的,不经意碰着有点误会,稍微与她聊了阵。” 崔府尹装肃下脸,“嗯,那就好,巧儿,我说过你很多次,在外不要假借我的名头仗势欺人。” “是,妾身不敢。” “咳...那个小娘子,是哪里的人?” 崔府尹边说,眼神边不断飘过去,落在了越走越远的苏明妩身上,那细窄腰线,若果手掌搂起来真是不经磋磨。 他猜到大概有人投饵,今晚这里属他的地位最高,那么饵料,当然是属于他的。 以前也出现过女子前来投靠,大都是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眼下这位,单看背影都能看出清丽脱俗的佳人。 卢氏跟了府尹那么多年情分,如何看不出他的色心。 她冷淡道:“说家里是江南富户,过来京华见世面的。” “哦,原来如此。” 身后的府丞虽很不甘心,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勉强扯笑道:“大人,谁家都有不方便的困难事,那夫人独自走,怕是遇到难坎。” “您爱民如子,去关心关心,就当是为百姓解忧。” 崔府尹对他的话非常赞赏,连连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 “谢谢大人赞赏。” 卢氏从前处理过不少送上门的,能留到现在成为当家,就靠的是一个字,忍。 她瞟了眼他身上的长衫,垂首说:“老爷,您身上这件沾了灰痕,妾身去让下人给您拿件大红的新衣来,您且换上再去寻人。” 崔府尹闻言立马哈哈大笑,向后左右道:“看到了没,我就说,我家的二夫人最是体贴人。” “是,是,府尹说的是!” ... 男人们过来就是为了这桩事,女眷们不想留在中间听他们对那女子的夸赞,便跟着卢氏往门外下人那儿走。 一路上,卢氏心情不悦,剩下的几个也不怎么欣喜的起来。 还不是官位被压着,不然,瞧男人直勾勾不会转弯的眼神,真是恨不得立马急吼吼冲上去。 不能怪自家夫君,说到底,还是怪那个女子太过柔媚撩人。 柳氏怏怏不乐,脾气急躁,最先骂出了声:“她那副样子忒白净,跟不沾染尘埃是的,这里四处沙场污脏,看她等会怎么办!” 旁人附和,“对,故意要一匹独一无二的矮脚马,死活不肯跟我们换,为的不就是博人眼光。” “眼珠子纯,其实狐媚厉害着呢。” 一直闷着不说话的副护卫夫人轻声道:“若不然,我们也给她点教训尝尝,那白衣裳白的好刺眼。” 卢氏想到崔府尹的神情,眼神暗暗地瞥了眼柳氏,“这种事,我是做不出,要做就你们做,你们做不做啊?” “我觉得隐蔽点,不会出大事,无非叫她丢个小丑,那么矮的马,能伤到谁。” 柳氏犹豫了会儿,看向卢氏,“那...就做?” 轻飘飘的一句,“嗯。” *** 苏明妩悠哉悠哉地骑着小矮脚,并不觉得累。 矮脚马看着是腿短,实际真坐上去,总归是要比她这等女子高点,晃晃悠悠得像是在无风浪的河里划慢船。 时辰越晚,马场的人越少,在外圈,不用刻意回避都撞不上谁。 绿萤向后,竖起大拇指,“王妃,您方才的话,说的真好!” 苏明妩心不在焉,“什么话呀?” “就是,就是那句,王爷给你的,您不让给别人。” “...” 苏明妩两腮微微的染红,并不是太明显,“我瞎说的,就是想把她们打发走,太烦人了,你别瞎想啊。” “哦,奴婢也没说什么呀。” 苏明妩摇了记绳,拉扯绿萤的手,笑嗔道:“你现在胆子大了,是也不是?” 绿萤捂着嘴,咯咯笑,“不是不是,不敢嘞。” “回去我让李泰庆好好管教你。” “王妃,奴婢错了!” 苏明妩笑了声没继续打趣,她太久没骑马,不敢太过分心。 这样看,贸然坐那些高头大马的确会吃力,小马看着小,带着走挺精神的,力道也不如想象中轻。 “小马,转弯啦。” 苏明妩抱着马脖子笑了笑,马儿有感应似的回头应声,而后就果真绕弯走起。 绿萤手虚掩地牵着,回头惊讶:“王妃,它好像听得懂你说话诶!” “嗯,真的好乖。” 苏明妩低下头扯扯马耳朵,微凑近,“说你呢,你那么乖,堂堂王妃的我帮你取个名字,你要不要呀?也姓符吧?” 崔府尹快速地换完衣衫出来,看到的就是苏明妩低头和马儿在耳旁低语的天真烂漫。 刚刚只瞟到身段,现在见到了脸。 美人方当韶龄,桃腮带笑,娇颜无人可匹。 男人心痒难耐,私心之下,遽然挡住后面下属探究的视线。 他沉声吩咐:“你们在此处等我,不用跟着。” “是,大人。” 崔府尹的马步步靠近,女子的容颜也就愈加清晰。 京华盛传有两大美人,苏家嫡女与赵氏幼妹。崔成益没见过,但他敢确信的是,那两个人不一定有超过眼前女子的美貌。 他这是要寻到宝了? 夫君只是江南的富商,凭何能拥有这种娇妾,难道,江南水土养人,将美丽少女都藏在街边巷尾? 崔成益决定,无论她的夫君索求何事,只要不涉及他的仕途,他都能帮忙办到。 他心猿意马,甚至开始打算,将家中哪个小院分拨给这个女子... 这么思来想去地臆想,崔成益哪里还忍得,两腿一夹马腹,马蹄扑棱棱蹬撅,腾空而起,鸣叫声中只往苏明妩的位置疾奔而去。 苏明妩安抚完小马,蓦地感受到眼前片状阴影,心里第一个念头是,符栾难道这么快来了? 她一抬头,没想到,看到的人还是不认识。 他的马比她的小马高,她仰面望过去,那人长得一般但衣冠楚楚,官场浸淫出来的威严从习惯压平的嘴角露出几分。 苏明妩略有猜测,是不是那位夫人口中的府尹。 难不成是替妻子报仇来的? 崔成益压抑住心头澎湃,想故作派头,可看到苏明妩清纯的双瞳,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位夫人,你这马儿不错。” “...” 今日,是都看上她的马了么? 苏明妩侧头示意两个侍卫她无事,冷淡道:“这马儿我说过了,不换。” 崔成益一看她的戒备心,不由自主地加以解释,悠声道:“你误会了。” “我是来,替方才妾侍的鲁莽举动道歉的,这马你骑着真好看,想骑多久就骑多久,我有能力吩咐场主将它以后只留给你。” 男子言语既是表明身份可压人,又是表明殷勤,苏明妩立刻明白过来,他纯粹是过来搭讪。 同时也证明了,他就是那个府尹。 苏明妩无意应付,回以冷声,“不用,没有争吵。” 崔成益不懂为何女子不接招数,提醒道:“你夫君不在,容我给你牵牵马?” 两句对话到这,绿萤已反应过来挡在苏明妩面前,隔在二人中央,抢先替苏明妩回答:“这位大人,我家夫人有我牵着,她只想绕外圈走,能不能麻烦让一让。” 绿萤是恶狠狠的样子,她方才没护住,权是因看到的是女子。 眼下面前是男人,她当然感受不同,警铃大作。 崔成益对苏明妩可以好言相说,但对丫鬟就不一定了。 他揪住缰绳,皱眉道:“哪来那么多话的丫鬟。” “我,奴婢...” 绿萤被他这么说忽尔泄了气,她的确只是丫鬟,而且能猜到对面的男人是府尹,她硬气不起来... 苏明妩冷笑了声,她的丫鬟只能她来教,别人骂是怎么回事。 “府尹大人,我的丫鬟,多话也不必你来教导。” 崔成益色.欲上头,对着苏明妩这样的脾气,反倒更觉难耐。 世人皆是如此,对美好的事物无限宽容,怎么作闹,都是亮丽风景。 虽然被拒,他俨然更是期盼,目光贴着不肯游移开,只见她穿的男士锦衣松垮,摇晃的空袍下,腰肢得有多纤细... 绿萤有自家王妃撑腰,加上被府尹的龌龊眼神恶心的不得了,瞬间开窍了。 她怕什么呢,她是雍凉王府的丫鬟,她连王爷都见过,难道还有人的脾气能大过王爷? 绿萤鼓起勇气,叉腰大声呵斥,“你,你再盯着夫人看,小心我家大老爷罚你!” 苏明妩本来觉得甚是烦躁,听到绿萤喊符栾大老爷,噗嗤笑出了声。 罢了,绿萤真真提醒了她,关键时刻,还是得抬出符栾来。 她再遮掩自己的身份,反而会将事情闹大,何必呢。 “崔府尹,你还是不走,我只能将话说开。” “我的夫君不是你能惹得的,你就此离开,我不会同你计较,也懒得与他说道。” 苏明妩语气淡淡,但崔成益的满腹歪心思截止到此,不由得胸腔震了震。 他坐到这个位置,不至于真的满脑子都是女人,崔成益沉下心试探:“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打扰了?” “好。” 这样轻易接下那句‘下官’,崔成益懂了,这女子不是他能肖想。 想来这般姿色与气度,或许是哪家大人的外室也说不定。 崔成益敛下心思,拱手道:“还请夫人原谅,此事是下官的失误,万万求夫人别和老爷提起。” “知道了,你走吧。” 苏明妩很清楚,这事让符栾晓得的下场,以他的独占欲,旁人觊觎都能让他感受到不可原谅的冒犯。 她没受伤害,就懒得再扯出事端。 侍卫们在角落看到骑马的男人很快离开,没有太过接近,心里登时松了口气。 王爷不喜旁人靠王妃太近,这点心思他们还是看得懂的,所以连他们也只敢远远紧盯。 这万一真有人不识好歹,他们就得冲上去打一顿,引起喧闹收拾起来还挺麻烦。 ... 小插曲过后,接下来就没人再烦扰。 已到戌时,苏明妩嘴里含着糖块,往前探身数着步子,再有半里路就能到达一圈,符栾是肯定来不及到啦。 哼,他也有估计错误的时候! 绿萤‘啊’地叫了声,“王妃,奴婢的鞋子不小心绊脱了,您等一下,奴婢马上去穿上。” “嗯。” 苏明妩收回缰绳,绕在手心把玩,小马的尾巴摇啊摇,也是很快活的样子。 就在这时,有个低着头的马奴从暗处走出来,不小心撞到了马头,跌坐在地上。 他扶着马腿起身,“对,对不起,夫人。” 场地里的碰撞很正常,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 苏明妩笑道:“没事,以后当心点。” 马奴听到这句,停了停脚步,最后的转身还是没有说话。 就在他擦身而过的当口,小矮脚马忽然嘶叫了一声,它的声音凄厉,吓到了自顾玩耍的苏明妩。 更让她害怕的,是刹那间,她坐着的马背僵硬如铁! 苏明妩脑海中一片空白,只道手中握紧缰绳,慌忙想喊绿萤的名字,矮脚马却突然向前狂奔不止,趔趄之下,她连稳住身形都难,更别提开口。 小马跑得毫无章法,像是踩在热锅,不断发出惨叫。 它似乎疼得极想躺倒,但因明白背上有人,才强制忍住迈腿乱窜,牲畜本能的以为不倒,背上的东西就不会被伤害。 而此时,苏明妩根本无暇思考,她闭着眼紧紧抱住马脖子,矮马跳起来更轻易,更频繁,颠簸使得她胃脘翻腾,头晕目眩。 四周混乱嘈杂,她头发松了缎披散开,仿佛看到绿萤哭着赶过来被马蹄弹出去,没来得及看清又是一阵晕眩。 外人眼里马匹十几下的上下趔趄,苏明妩觉得漫长地长过一日,她累得快抓不住马鬃。 终于,矮脚马撑不住了,它疼的龇牙咧嘴,噗通,倒在了地上。 紧紧伴随着马匹倒地的那声,苏明妩也力竭脱手,眼睁睁看着以及感受到自己的身子被甩飞了出去。 无力到什么地步呢,她连喊都喊不出来。 她的侧身着落在围栏边缘的沙地上,背部牵扯起剧烈的疼痛,手肘和腿都跟被打折了般地无法动弹,还有被划伤的刺痛感。 衣裳腰袋里剩余的粒粒饴糖撒落一地,黄泥水渗了进去,糖纸也变得黏糊难看。 苏明妩的眼里溅到砂石,忍着酸疼,艰难睁开眼。 如今离开了马背,她反而不怎么害怕了,死过一次的人,摔个跤哪能轻易地吓到她。 可,环顾四周,她真的太狼狈了点。 趴在地上,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她的头发凌乱挡在面前,察觉到场上的人都在盯来,侍卫也急切呼唤她飞快走近。 她静下来便猜得到小马忽然发狂是因为那个马奴,今日得罪的无非就是那些夫人。 事情简单直白得不言而喻。 苏明妩当然会去找他们算账,只是,现在她好疼,疼得钻心。 马是矮,发疯起来劲道不小。 她娇惯长大,最大的伤不过是八岁那年爬树划破小腿。她哭了半个晚上,全靠苏莳廷买了肉串串骗她高兴。 前世的痨病也疼,但是钝痛和现下的感受略有不同,而且,那时候有绿萤抱着她吃药。 这次,又遇到她最疼的时候,他们却来不及过来哄她了。 也没有人会来抱她的。 侍卫敢救,但是不敢碰触她,她很清楚,等会被他们驾着走,肯定又要很难受的了。 想着想着,苏明妩鼻子酸酸的,她是个极容易哭的人,可她怎么能让害她的人看笑话呢? 苏明妩忍住喉口的苦味,吞咽下去。 她咬着唇,挣扎着站起,手肘撑到一半时,模糊中看到有人走近,太过高大,高大的不像她两个侍卫。 那人步速越发的快,携裹着森森寒意,近了也不缓速,仿佛就是要来挟持她! 苏明妩心下一凛,紧张地停滞了呼吸,她不能动,只能看着男人接近自己弯腰,而后自己就□□脆利落地翻卷入了怀抱。 瞬间,她害怕地想喊。 可浓郁的迦南香气强势地向她袭来,影影绰绰中熟悉的宝蓝袍袖,还有,她偶尔会讨厌的,宽阔坚硬的胸膛。 噢,符栾...是他来了啊。 苏明妩放松地窝在男人怀里,满腹委屈就这样因为碰到了能抱住自己的人,有了宣泄口,眼泪如珍珠,不争气地溢出。 她不期待符栾会如她哥哥那般哄她,但他能不能,就放任让她好好哭呢。 苏明妩偷偷哭得无声,微张的檀口忽然感应到少许凉意。 男人的指腹压上了她的唇。 父亲说,嫁了人不要扮可怜,没人想看晦气,所以,符栾,他现在也不许她哭了。 苏明妩没空心酸,因为紧接着,她的舌尖就被推抵进了个小小的东西。 不够圆,不够饱满,像极了她在来的马车上,不甘不愿给符栾的那颗瘪瘪的硬糖。 糖的味道在她口中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漫开,盖过了原本满嘴的苦涩。 甜到发腻。 耳边,男人的嗓音低沉透哑,“我来了,乖。”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桃花源处 2瓶;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0 章 酉时中交完账册, 司徒南跟在符栾身后,从器械房出来往练马场的方向走。 符栾右手把玩一颗小小的硬糖,司徒南虽然好奇, 但当然不敢多问。 “王爷, 卑职在醉霄酒庄那出,太子觉得我演技不错,定能让您相信我对您的忠心, 他对我也很是夸赞。” 那次宴客, 司徒南的鲁莽冲动俱都是太子授意, 原意是符璟桓为了在符栾身边安插人手,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司徒南本就是符栾的人。 “但是, 卑职觉得奇怪。” 符栾脚下未停,头向后稍侧, “嗯?” “太子似乎很清楚我的目的, 拿账册一事进展太过顺利, 就差开门迎着我去。” 那本账册记载的是太子.党派在朝廷各项工程的私相授受,本该不那么轻易得到。 司徒南都预备先好好表现大半年, 打入核心再说,怎的就这样到手了? “不必管,他不重要。” “卑职明白。” 司徒南生得粗犷, 在符栾面前却表情恭顺地像只见了雄鹰的小鸡, “王爷和我都知,太子不足为惧, 主要是皇上最近看的尤为紧。” “五年一度的评核绩考刚结束, 正是两边布置人手的最佳时机, 陛下讲究平衡,定然会协调统筹。” “可眼下殿下竟提前拉拢部分新晋仕子,仿佛晓得皇上的抉择。” 司徒南挠头不解,他其实很想说符璟桓能预知,但实在胡扯,连钦天监都做不到的事,太子如何做到... 符栾脚步微顿,侧眸,“回去找他手里的名单。” “是。” “对了,还有您去临县一事,太子也知晓。王爷,您说会不会是府里...” 他的话音将落,两人正好走进马场门口,略一抬头,就能看到骑着匹小矮马背对他们闲逛的苏明妩。 守着苏明妩的侍卫远远看到门口的雍凉王,立马追跑过来,“属下参见王爷。” 符栾挑眉,“有事?” 侍卫对视一记,将方才崔成益的举动详细描述了遍,至于那帮夫人,他们反倒是没放心上。 符栾听完,眸中寒芒初现,嘴上却笑道:“哪个。” “喏,王爷,就站在西边那人堆最前面的!” 司徒南隐在光影暗处,先一步抬头看过去,噫了声,“这不是京华不久前上任的府尹崔成益么?” 符栾跟着瞟了眼,分明已是被言辞拒绝,那人居然,还敢将视线紧紧贴在他的王妃身上。 同为男人,符栾很清楚崔成益在想的事,敢觊觎他的人,总得付出点代价。 符栾嘴角微勾,“霍刀,去把他的右眼摘了。” “是。” 符栾吩咐完,不甚在意地回过头看着司徒南,“你刚才是否想说,王妃有可能出卖本王。” “啊?” 司徒南分心片刻,隔半天才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哦,是,卑职斗胆,求王爷提防。” 不然,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连王府内的事,太子殿下都能猜到。 符栾漫不经心地抛起手里的硬糖,不知在想着什么,眸色不明。 恰此时,忽尔之间,围栏内兴起了一股骚动,符栾收起手势,懒懒望过去,在看清发生何事后,他散漫的目光蓦然聚拢,瞳孔骤缩。 沙地上,那匹矮脚马竟是发了疯般上下乱窜,背上的女子也在几息之间被抛出弧线。 侍卫看到,不约而同惊呼出声,“王妃!”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侧最高大的虚影急促飘晃过,他们也被当作挡路的障碍瞬间被拽推扔开。 男人的力道之大,司徒南这个八尺男儿差点儿倒地,要扶住墙壁才能站稳,而他的身旁,自然早已空空荡荡... ... 偌大的圆形砂砾地,正中央清了场后,只摆了把黑檀木圈椅。 所有人齐齐跪伏在地,被方才穿越过人流、男人的罗刹气场,吓得不敢再稍加妄动。 侍卫那句高呼,脱口而出的‘王妃’二字,已然在向所有人,昭示了来者的尊贵身份。 大宁朝,独眼的藩王,除了枭名在外的雍凉王符栾,还有谁呢? 圈椅上,男人慵懒坐着,俊美容色里的单边凤眸,黑瞳如漆色魅影,扫过跪地人群,满满是来自上位者的施压。 他单手轻而易举地托住怀中女子,另外那只臂肘,则斜后搭在微弯的木质扶柄,无声地摩挲掉指尖残余的白色糖霜。 男人周身肆意释放戾气,和方才抱起女子,在她耳边轻哄时判若两人。 安静了有小半柱香的时辰。 霍刀扛着晕倒的绿萤走来,拱手道:“王爷,马腿上被插了带毒细针,这小马没受过苦,忍了会儿没忍住,就把王妃甩出去了。” 细针淬的是牵机草汁,这种毒量少不会致死,但会引发灼痛无比。 中土人不会用此类,想来是由马场里的异族马奴带进来的。 符栾听完,睥睨众人,唇畔忽地带起笑,寒意却从眼角蔓延至半边左脸,黑赤赤的眼罩像一潭死水。 “玩得开心么。” “现在,该轮到本王尽兴了罢。” 听不懂的路人自是与此事无关,哪怕害怕,没有多余后顾之忧,而崔成益为首的一行人听到此话,背部发抖,头压得愈低,仿佛这样就能躲过去一般。 符栾抬手,霍刀连忙放下肩上小丫鬟,跑上前,“王爷,何事。” 符栾嗤笑,“本王对你还需要说两遍?” 两遍,方才... 【去把他的右眼摘了。】 哎呀,霍刀拍大腿,他怎么就急匆匆的,只顾跟着王爷过来救王妃,忘了王爷的吩咐! 原来是开胃菜还没上,要王爷怎么有心情审问马匹受惊的事嘛? “王爷,属下有罪,马上去办。” 霍刀噗咚跪完地,立刻转向人群,左右查找完,冲上前就将显眼的红衣崔成益给抓了出来。 他不高但很壮硕,拎起府尹就跟拎小鸡崽子。 崔成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尿裤子,“王,王爷!王爷明察啊!” 三十多岁的人,先前的官威架子一去不复返。 他抱着霍刀的腿不愿动,哭天喊地,“求王爷明鉴,马中针的事,真的不是下官做的!” 没想到。 “嗯,本王知道不是你,我们先来计较,第一件事。” 第,第一件事? 崔成益满以为现在他们说的就是王妃从马上摔落,不然还有什么事? “王爷,您是说?” 符栾靠在椅子上,勾唇,“你,不是很想要本王的女人么。” 如晴天霹雳,崔成益被符栾说得心头一震,吓到失语。 他清醒过来后马上不断地以头抢地,“王爷恕罪,下官那时真的不知这位夫人是,是王妃。” “不然,不然就算借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造次!” 符栾笑了声,“所以,你想了么。” 崔成益冷汗涔涔,他,他怎么可能没想。 他甚至都在心里描摹了遍王妃的妖娆身段,他想触摸她的美艳,薄背,纤腰,他不断盘算着,这样的女子在床事上会让男人多么舒爽... “王爷,王爷恕罪,下官错了!下官真的错了!” 符栾笑意越深,眸色越冷。他的手在苏明妩的后腰游离,柔软的触感第一次没有消减他的怒意,反而让他戾气更盛。 就连符璟桓,他也只会给一次机会,敢妄想要他的私有,就必须承担后果。 霍刀很明显地察觉符栾情绪的不妥,他不敢再拖,直接搬来张木头椅将人捆住,利落绑了个死结。 随手扯下衣摆布片,揪成团就往崔成益的嘴里一塞。 “唔——唔——!” 崔成益不能说话,便带着椅子乱蹦跳,频频朝着符栾弯腰,他想磕头请罪。 霍刀不得已,一屁股坐到崔成益腿上压住,他心忖,这些文臣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忍不住出声:“王爷意思先要你只右眼,其他容后再说,你要是乱动,我刺地不干脆,难受的可还是你啊。” 崔成益听到他这句‘劝慰’,眼睛登时瞪大,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雍凉王,腿软的直接没了力气,再也蹦跶不起来。 “王爷,属下就在这儿动手了。” 符栾扫了眼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卢氏和柳氏,嘴角弧度嘲讽,“做吧。” 其实就她们这浅薄的手段,他光坐在那,看了表情,就已一清二楚。 急什么呢,等教训完崔成益,一个都逃不掉。 霍刀从腰间拔出西凉惯用刑罚的银质粗针,针头尖窄细长,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纹光泽。 他那看起来笨拙的粗粝手指,捻起这么细致的杀器,竟然异常灵活。 崔成益从最初还有侥幸,到祈求符栾能网开一面,再到眼下的近乎绝望,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滞。 霍刀虎着腰按住他的身体,临下针前,坦然道:“崔府尹,京华有句话,得罪我们王爷,死才是恩赐,现在懂了么。” 他懂了,他真的错了,再给一次机会,他绝对看都不敢多看那个女子一眼。 可是,来不及了。 崔成益背脊僵硬,瑟瑟发抖,他极力想闭上眼,可霍刀根本不给他机会,两指强硬地将他的右眼扒撑。 他无法避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发亮的锥刺由慢到快,最后急速向他最脆弱的地方冲来! 骇人的恐惧到达临界点。 “嗤——” 白光乍溅,银针疾奔往下,针尖触到瞳膜的那个刹那,就连马场内大着胆子看他受刑的人,都觉得生不如死。 “啊!!啊!” 霍刀抽走崔成益口中的布条和绳索,任由他捂住自己的破碎眼球打滚,惨叫声绵绵不绝,震动在场所有人的耳蜗和神经。 浓烈的好似铁锈的血腥气味从那张椅子开始,铺天盖地地往四周蔓延涌散,很快就盖过了马场沙地原有的土腥味道。 曾经施显官威的男人,如今奄奄一息摊在地上,右眼被扎了数下,红褐色的浓稠液体,很快染涨了整个眼窝,一盆血水。 跪地的人胆子小点的,早就晕了过去,胆子大点儿的,也不再继续看。 霍刀将烂泥似的人扔在那处,起身擦了擦手,“王爷,现在要开始审问吗?” 众人麻木害怕中愕然,原来,这才是刚刚开始吗? 这些人不敢说,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雍凉王实在,太,太可怕了。 策划让马奴动手脚的卢氏几人,不消说,脸上已毫无血色,生死当前,夫妻情分没甚要紧的。 只是朝廷命官尚且如此,她们的结局更显然易见... 符栾的心情却总算好了点,打横抱着苏明妩,起身走到躺在地上哀嚎的崔成益跟前。 他扬起下颚,修长的腿从袍下伸出,玄色皂靴踩进崔成益渗血的眼窝,不紧不慢地往下沉捻。 “不要觉得冤枉,在本王这里,从来没有不知者无罪。” 符栾笑着动作,崔成益已然疼到失去知觉,只剩下几声闷哼,黑红的血液从破溃的眼窝里缓缓溢出,顺势流淌上靴尖。 他笑问,“还敢看。” 崔成益用他最后的力气,不断地晃脑袋,不断的摇晃,哪怕实际左右幅度小的可怜。 “很好。” 符栾满意地勾唇,回头掠过卢氏,他没有折磨女人的习惯,可以简单点直接解决。 正待开口,有力道微微拉扯了下他的襟带,符栾低下头,他的王妃眨掉了眼里细砂砾,双眸正湿漉漉盯着他。 他轻笑了声了然,“心软了?” ... ※※※※※※※※※※※※※※※※※※※※ 不出意外,明天加更,因为我今晚没来得及写完。 男主是这样的性格,喜怒无常,凶了一点点哈。 ***分界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好吃的喵喵 10瓶;无花果、猫奴 5瓶;jzynf 3瓶;追光者 2瓶;zoyee、琦琦酱、shirleylemon、南极飞天猫、魚寶寶寶寶寶兒、江畔、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符栾说完这句, 感受到怀里女子的肩膀似乎在压抑微颤。 哦,好像是害怕。 他倒是忘了,苏明妩是朵暖室开出的娇花, 这样于他稀松平常的场面, 在她眼里不知有多血腥暴戾。 符栾猜的很对,苏明妩何止是怕,她怕得简直快要哭了。 马上摔下开始, 她只是目视不清, 又不是昏迷, 嗅觉以及听觉都异常地灵敏。 起初,被男人炙热的怀抱拥裹,苏明妩嘴里咬着甜糖, 身子不必再使力, 疼痛宛若暂时找到歇脚地,她当真是松了口气的。 霍刀将崔成益拖出去准备折磨的时候, 苏明妩听到了, 也想过开口替他求情, 但她一想起那些猥琐眼神,就将话并着糖吞了回去。 她想, 无非是打他几板子,该打,她才不会对那等好色之徒心生怜悯。 可事态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的进度简直让她瞠目结舌, 完全超过了她的预计。 她承认有瞬间,她厌恶他们的不得了, 但, 但真的还没到折磨杀人的地步吧。 她嫁给符栾前世今生, 没机会真正见识他的手段,现下见了,她才明白他那些枭悍的名头打哪而来。 她再不开口,按符栾的性子,这些人怕是一个个都活不下去。 苏明妩忍着反胃,忖度要怎样说才能平息王爷的怒火,未留意身子一轻,她好像被符栾给抱着起身。 逐渐靠近,铁锈般的血腥气味越来越深浓,沉沉的迦南香都快压制不住。 苏明妩猜到他们站在哪儿,思及的刹那胃脘泛酸,她干呕数下,竭力忍住肩头的颤抖。 可真的是太浓烈了,混杂她唇齿间残留的饴糖甜腻,那滋味就像是喉咙口卡了块肥腻的白肉,难受地不上不下。 苏明妩的眼眶瞬间湿润,涌出的水气将砂砾给推开,眼帘前渐渐清晰。 她忍不住,于是什么说辞都没想好,慌忙扯起了就近的男人襟带。 符栾低头看到的就是她被‘吓出来’的小鹿般清澈的眸子,笑了声,道:“心软了。” 苏明妩想点头开口,呛鼻怪味重重袭来。 话到嘴边,她秀眉一蹙,什么教养都顾不得,“王,王爷,快,出去,我想吐了!” ... 走到了室外,郊区夜晚的晚风清冽。 苏明妩深深吸了口气,拂面而来的青草味让她感觉自己仿佛从血海沙场终于转移到了寻常人能呆的地方。 若是再在那待下去,就算肚子里没多余容物,她都能吐出一筐酸水来! 苏明妩感受着男人的胸腔内脏器跳动,符栾方才不发一言,果真将她立刻带离马场,眼下两人正往马车的朝向走。 他顺着她的机会并不多,估计今日也是瞧她可怜。所以,她想替那些人求情只能趁这短暂路途时间。 苏明妩蹭了蹭他的衣料,不晓得从何开口,于是先唤了声,“王爷...” 她的嗓音因为无力,听起来软绵绵的,像白絮棉花被压出印痕后,再慢吞吞鼓起的样子。 符栾垂眸看了她一眼,练马场内的景象,比起边关战事实属不值一提。 他高估了苏明妩的耐受能力,以为她至多少许难忍,没想到还能想吐。 于是,苏明妩先开的口,问话的反而是符栾。 “王妃,怕么。” 嗯? 这是什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苏明妩虚虚咽了口,她当然怕了呀,谁看到满眼的模糊血肉能不怕,她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符栾看到后,笑得喑味不明,“也怕本王?” 苏明妩闻言,一时不知怎的作答,她是觉得该怕的,然而细思起来,在场内她对符栾这个人,并没有多大的惧意。 否则,也不会敢拉着他就叫他出去。 或者说,符栾本就是为了给她撑腰,哪怕方式残暴,她也会心生出细微的感激,这种复杂的情绪,冲淡了她对男人举动的怯感。 苏明妩咬了咬唇角,双颊淡粉,细声细气,“那,那没有,王爷是为了臣妾。” 符栾闻言,唇角不经意勾起极浅的弧度,“好了,你继续求情罢,看能不能打动本王。” “...??” 他是每次都要这样随心撩拨完,再忽然讲到正事吗? 关键,她还每次都被他看得透透的... 苏明妩甩开胡思乱想,认真地斟酌片刻,才开口道:“王爷,臣妾儿时在宫里湖边不小心撞见过具尸体,后来,她成了我幼时的梦魇。” “她与我无关,我都记挂那么久。” “如果有人因我而死,那样我会更害怕的。” 苏明妩边说着话,边毫不自察地在符栾交叠的襟口绣边上描绘纹路。 有的事,她没办法细说。 老天爷给了机会,教她重新活了回来,她对生命自是有不同寻常的敬畏感。 苏明妩的确觉得那些害她的人罪不至死,但同时,她也有私心。 她怕薄了福缘,怕得到报应,最怕的,是老天爷将她送回到前世看着生命流逝,却无可奈何的处境。 “王爷,臣妾嘴笨,不太明白该如何替人求情,您才能不生气...” 符栾的步子向来很快,他这时忽然停下,轻笑出声,“谁说的,本王看王妃,倒是很会。” “啊?” 苏明妩懵然抬头,男人说这话时,黑瞳沉沉望进她的眼里,明明简单的一句话,毫无缘故地缠绕上丝丝暧昧。 苏明妩脸上倏然绯红,差点忘记自己方才说的什么。 她,她哪里会了啊! 符栾的视线带着她落在衣襟,女子白嫩的指尖仍旧停留那处比划。她的每一下触碰都似有若无地点在男人心口,状若撒娇,夜色中带着诱惑。 “这还不会?” “...” 苏明妩耳朵也变了色,因为她发现符栾眸色转深,定是又想歪了。 对,他是有几日没碰她,但他怎么能在现下的处境,还想到那事上面去! 苏明妩嗔怒,“王爷,臣妾都这样惨了,你,你还在想什么啊!” “嗯,你这样,本王不能动你,便连想都不能想了?” “...” 好好开场的正经话,被符栾这么打乱,又歪到了天边去。 苏明妩不晓得继续说什么好,只顾羞涩埋进他的胸口,“反正,我是替他们求过情了,王爷你,你不要乱杀人。” 说完,她有点怕符栾发火,心虚地加了几个字,闷闷地道:“就,尽量嘛。” 符栾瞧她又大胆又怂的样子,笑出了声,将她裹抱得更紧... ... 回到马车,苏明妩被符栾轻轻置放在有软垫的厢椅上。 苏明妩坐正,蓦地想到了两人,确切地说,是一人一物。 她着急拉扯住符栾,“王爷,绿萤她没事了吗?” 符栾给她腰下塞了个枕头,提起那个丫鬟,印象里霍刀好像将人扔在了马场,“嗯 ,有人照顾。” “哦,还有,那匹矮脚马...” 苏明妩听到霍刀的话,小马其实无辜,它是因为她才有的横祸,中了毒药还摔过人,大宁朝的律法,伤人的畜生都是要被绞死的。 苏明妩忘不了小马听话,乖乖回头蹭她手的样子。 “臣妾,臣妾想养它作玩宠,王爷能不能替我买下来,带回凉州。” 苏明妩想着,符栾要是不同意,她自己也能出钱,就是怕小马活不过今晚。 符栾却不甚在意,“随你喜欢。” 男人走后,苏明妩懒懒靠着车厢壁,她好奇地掀开窗牖布帘,看到原来马车外面被侍卫重重包围。 说是侍卫,但并不如她身边那两个那般的和颜悦色。 而是当真面无表情,很冷很凶,与刀疤脸差不多,身上背负有刀光剑影的杀戮气质。 今晚见到的这些,才是符栾的真面目麽。 苏明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万人皆有命,那些人或许罪不至死,但落在符栾手里... 她既无法左右,那就交给天意吧。 ... 半个时辰后,练马场内遍地狼藉。 壮汉老板看了圈儿,无奈地摇头,不知明日天亮传出去,要在京华如何的腥风血雨,他这个马场恐怕要关上一阵子。 其实这等场面,对于行军打过仗的人来说,也不是异常骇人。 但京华的地界,哪来那么多历练过的。 马场主正在忆当年他曾经在军营里发生的彪悍往事,眼角瞥到赶回来风尘仆仆的少年马奴,惊讶转头:“折风?你怎么今日还来,家里的事办完了?” “嗯,办完了。” 马场老板拍了拍叶折风的肩,“节哀顺变,你阿嬷七十多了,你要看开点啊。” 少年赤红双眸,声音却还算平静,“我知道。” 阿嬷年纪大,有再多银两也很难救回,但他从小被人遗弃,便只得那个亲人。 现在,真的全都没有了。 叶折风说完,堪堪侧过头才看到马场的‘景致’,倏然皱起眉道:“...王,王大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哦,嗐,你来的说巧不巧,不巧也巧,大煞星刚走。” 马场主简单说了先前的事,唾沫横飞,本以为少年会害怕,没想到叶折风听完沉默了须臾,道:“雍凉王护住了他想护住的人。” “虽然残忍,他的确很厉害。” 男人不就当如此,行胜于言。 叶折风看场内马奴们闭着眼睛,边吐边扫洒,“王大哥,我来清理吧,我劏过猪,见多了血,不会有太大反应。” “好嘞。”马场主又道,“折风,我估计马场要关上半个月不止,等会儿我结算点银子给你,你再谋谋别的差事。” “嗯。” 马场主是从军营退下来的老兵,当初因腿上有疾,就回京华与人一道开了练马场,算得上有眼界的人。 他很喜欢叶折风,这小伙子来马场才干了几天活,他们当过兵的眼光独到,折风且不说五官俊朗端正,骨架子也宽重,是个天生练家子。 “这样吧,我多给你点盘缠,你直接去参兵。” 叶折风正在找笤帚,闻言啊了声,抬头道:“你说,去军营?” “对,每两年兵部的征兵,你是没资格去的,所以只有一条路,直接去边关投靠。” 马场主是个粗中有细,想到就要做的大汉,他接着笑道:“战场危险和机会并行,有朝一日你挣得军功,前途无量。” “折风,难道你就没有想得到的东西?财富名利,都不想要?” 想得到的东西... 叶折风从小最坚持的念头,是想好好侍奉捡到他并养大他的阿嬷,现在,他孑然一身,也并无想法去寻找丢弃他的人。 那么,他还想得到什么呢? 深思间,脚下滚来了颗圆圆的糖,糖纸淡黄色沾染了不少沙尘,但看起来还是甜甜的。 真奇怪,叶折风无端想起那位马车上的夫人。 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长得好,声音好,心地好,像樱花幻化成的仙女。 善心夫人在他的心里不可亵渎,他不敢说期盼得到。 可,他还是想找到她。 叶折风的星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动力。 他看着对面的场主,“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我想找到一个人,报恩。” ... ※※※※※※※※※※※※※※※※※※※※ o(n_n)o ***感谢的分界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第 42 章 夜色漆黑如墨, 前后的两架马车疾驰,尾巴还很有趣地拖了个简易板车。 板车躺着的是只小马,小马瞪着大眼睛, 眼睫毛扑闪, 马鼻喷气噗嗤噗嗤,看起来挺兴奋。 符栾坐上马车后,苏明妩便自发地从厢椅挪到了他怀中。 她觉得没甚好矫情的, 他那副身子, 只管与她索取, 她都没讨到太多好处。 眼下她周身疼痛,符栾的怀里又香又暖和,能免去颠簸, 借来用用正合适嘛。 想是这么想, 苏明妩乖巧地道:“臣妾谢谢王爷。” 符栾看着被蹭的脏兮兮的宝蓝裰衣,伸手搂过她, 笑道:“原来, 王妃属猫的麽。” 苏明妩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 她底气不足,低声嗫嚅:“等回去, 能洗干净的。” 她是不晓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惹人怜。 乌黑的青丝披散,精致的小脸和秀项没沾到泥沙, 尚算干净。但袍摆污脏遍布黄灰, 早看不出原本的月白色。 稍微不小心碰到哪儿了,她还会疼得发出轻轻吟哦, 莺声婉转, 更似撒娇。 符栾许多天没生出情.欲, 然而从昨日书房看到苏明妩开始,他的心念动了有好几次。 苏明妩没留意男人的细微表情,她说完那句话就继续趴窝在符栾身上,偶尔坐累了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至于符栾到底是如何处置那些人,苏明妩故意不去追问,也不想知道。 想起这个话头,她情绪就有些沉重。 苏明妩又开始受心情影响,觉得唇齿间有说不出的苦味蔓延,很轻易的,她想起了落在练马场上的糖。 她忿忿道:“哎,真可惜,我还没吃完呢!” 符栾听她开口念叨着那包饴糖,其实,他还挺想知道,他以前用来藏手弓机关的腰际侧袋,“藏了多少颗。” “十五颗...” 苏明妩气呼呼地说完,“就吃了三颗,给了王爷一颗,还有十一颗都掉了...” “早知道,还不如把糖都给王爷。”反正他也不爱吃。 符栾敛眸,笑道:“王妃,是要本王做你的糖袋子?” 苏明妩闻言微微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默默地低下头轻声,“嗯,因为只有王爷护得住啊。” 符栾是与她开句玩笑话,见她当真后蹙眉委屈的模样,心头似被幼兽的嫩爪轻轻挠了挠,莫名酸胀。 苏明妩也不明白,符栾的话触到了她哪条心弦,让她油然生出脆弱感受。 她曾经在重生回来的那日想过,若是活的再早一点,她或许可以避开符栾,嫁给普通的夫君。 最好是那种谦谦如玉公子,会待她温柔的男人。 可今天的事让她明白,正如她护不住的那堆糖,别人也同样护不住她。 她的父亲的确是太子太傅,可他素来清高,桃李满天下,那也都是看在符璟桓的面子上。 太子,抑或是随便哪个官阶高的,看上她的人,都能对她进行抢夺和逼迫。 这可恶的世道,女子性命和尊严轻贱,她是那么厌恶却无能为力。 所以,苏明妩看清了,以往她可能有不甘,甚至有半点自诩不凡,现在,她只会庆幸,她嫁的是能与太子抗衡的雍凉王。 否则,洞房翌日,符璟桓重活回来,估计就把她掳走丢进外面新买的院子里了。 当然,苏明妩依旧想逃开,依旧想变得能有实力与符栾叫板,但同时,她也会更细致地绸缪。 假使她没有足够的财富,她便不能一往无前;但假使,她有富可敌国的钱财,她是不是真的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不管如何,倘若做不到自保,那她宁愿留在符栾身边... 符栾发现他很不喜看到苏明妩沉下心不说话的样子,他的指腹推开她眉间的细发,“以后,本王不会来得那样晚。” 苏明妩被符栾难得的温声语调拉回现实,本就靠枕在他肩窝,脆弱敏感之际,兴起了淡淡的依赖感动。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竟是第一次有这般温馨的相处。 苏明妩侧脸蹭了蹭他,“王爷,上次的答案,臣妾能重新答么?” “哪次。” “就是暗街回来,坐在黑马上那次。” 符栾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问女子,喜不喜欢,“嗯?” 苏明妩支吾了两声,“唔...王爷的确是最厉害的人。” 她明白现在这情愫,可能算不上男欢女爱,但喜欢有那么多种,她为何只执着那一种呢? 苏明妩想通了,垂着眼睑,咬唇开口,“我,我喜欢王爷。” *** 到府宅已是子时,李泰庆笑脸盈盈,叠着双手在门口等着王爷王妃下马车。 当看到符栾抱着披头散发的苏明妩出来时,他脸上笑容立刻消散,朝旁边门房小厮果断吩咐,“骑马去找林大夫,快!” 黄昏烧好的热汤储在桶壶箩,倒进木杅里便能梳洗。 晕乎乎刚醒的绿萤服侍不了人,苏明妩只能由着内院几个二等丫鬟搀扶进净室,虽则她们手生,好在人多,细心照顾下并没有伤到她分毫。 符栾在主苑冲完凉水,换了纻丝中衣,肩上随意披件团花茧绸袍子就匆匆赶去内院,正好和刚洗了澡的苏明妩撞上。 丫鬟们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怯怯弱弱,符栾也懒得计较,直接从她们手里捞过被热汤蒸得粉扑扑的小女子。 被衾盖住至半张脸后,他才同意李泰庆带来的医师进门。 林大夫和李泰庆是老友,素昔是太医院的医官,年纪大了之后告老致仕,住得离王府不远。 大晚上从被窝里被叫喊出,他还以为雍凉王发生了天大的事,跑来才知,是王妃被马儿碰伤了。 林大夫来的匆忙,额头上的汗不及擦,见了符栾先准备下跪行礼。 符栾扫了他一眼,拢眉冷声:“看本王作甚么,看王妃。” “是,是。” 既然王爷有吩咐,林大夫不敢耽搁,他从红木小匣里抽出条绢纱,铺在苏明妩的手腕上,然后仔细诊脉听音。 片刻后。 “启禀王爷,放心,王妃她没事,只是体质虚弱受点惊吓。心绪不宁,小人开几副安神药就行。” 符栾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嗯。” 李泰庆适时上来领走了林大夫,“林医师,随老奴出去开药方子吧。” 外室门被轻轻地阖上。 符栾站在床沿前的木头踏板,垂眸紧紧盯着床上闭目的苏明妩 。 她刚被温水泡过,只露出的半张脸,白皙透着绯粉,峨眉婉转,浓长卷翘的眼睫像把小刷子,令人怦然心动。 他弯腰,左手修长,骨节如玉的食指拉下被沿,女子的翘鼻之下,殷红的檀唇如点朱。 符栾看到她嘴角轻抿了抿,笑道:“别装睡了,本王今晚不动你。” 其实,她身上大都是淤青和擦伤,真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留疤。 可符栾虽然不介意强人所难,但也没有癖好,在女人受伤的时候趁势而入。 他不打算继续留下,转身要离开时,袖口忽地被拉扯住。 符栾侧过眸往下看,葱根似的纤瘦指尖,两指夹住他衣角的薄薄布片,没使力气,布片欲掉不掉。 符栾停住脚步,没有抽走衣料,“有事?” 苏明妩还是闭着眼,脸却渐渐红了起来,“王爷,今天...你要不要留下来啊...” 符栾闻言,嘴角慢腾腾勾起弧度,“好。” ... 苏明妩扯住符栾的衣角,是因为他的那句揶揄,让她心上一软,纯属冲动之举, 再后来说的话,则更多是带着今晚糊里糊涂的依赖感,她后怕,想靠着男人熟悉宽阔的胸膛入睡,反正,他都说过不碰她... 很不幸的,男人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将她轻柔放下。 手掌动作恰到好处地绕过她的伤处,把她的全身嵌进了软衾里。 他每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带着人抛掷云端,当她害怕地以为要被狠狠扔下的时候,他又刚好稳稳接住,托住她在手心里轻柔呵护。 于是,不久后,娇花便被推送让无边热浪里,粗粝的海底砂石被温柔裹挟,浪水不断缱绻砥舐,难以言语地将她推至于高耸浪尖,一波又一波,在浮沉中来去.... 春宵一刻,半晚贪欢。 符栾并没有餍足,却也不想再折腾在他身下昏睡过去的女子。 霍刀背身站立在门口,“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符栾离开之前,看到自己的亵衣依旧被苏明妩的手紧紧攥着,他笑着揉开:“本王会回来,先放手。” 他起身罩上绸袍,将门虚掩,在不远的还能看见门口的地方,“说。” ... 苏明妩不算太难受,符栾方才可能念在她有伤,像是转变了副性子,待她极尽温柔。 只是她毕竟身上酸疼,疲累地频频犯困,根本没听清符栾说了什么。 她睁开眼,床上余温犹在,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明知符栾没有留宿的习惯,苏明妩还是有股淡淡的失落萦绕心间。 这感受,陌生的真是恼人... 绿萤一瘸一拐地拎了提桶进来,小声道:“王妃,奴婢带了热汤来。” 苏明妩看到她的动作,“放下吧,你快回去休息。” “没事,奴婢没有大碍,可以伺候的。”绿萤看了眼苏明妩的模样,心疼道:“要不,今日王妃您就别洗了。” 苏明妩美眸如雾,她勉力支起半身,软被从她光洁的肩膊褪落,露出男人吮咬出的红色痕迹。 她羞着脸,伸手遮盖住,边道:“上次避过,说明这个法子有用,今日怎么能不洗呀。” 临近启程,若是怀了,一路可怎么走。 “绿萤,你把木桶拿过来些,我可以自己洗。” “是。” 她们谈话间没有留心的门外,男人眸中本就零星的温柔尽数散去,唇边重淬起寒霜。 他嗤笑了声,转身走上游廊... 第 43 章 三月下旬的风拂过杨柳, 掠遍花苑的池塘水榭,吹下满地的结香花。 明日就要启程回凉州,整个王府忙成了一锅粥, 素日话最多最唠叨的管家李泰庆也忙得团团转, 半天没喝上水。 相比之下,内院就安静多了。 外室内,苏明妩睁着杏眸, 趴在紫檀透雕的书案上。 她的左手臂下枕着张白宣, 右手执紫毫, 在纸上涂涂画画,刻意写的歪扭,却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繁体的栾字。 苏明妩这几日很是烦躁, 符栾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日醒来, 符栾已不在房里,这也就罢了, 她早就习惯他餍足后的无情。 退万步来说, 那也合该是她生气才对, 符栾发什么脾气,让李泰庆送过来本女诫, 叫她抄写百遍? 绿萤从门外抱着筐结香花瓣回来,看到苏明妩还在书写,询道:“王妃, 您还差几遍呀?” 苏明妩慌忙将最上面那张宣纸揉皱, 丢进一旁的布堆里,“噢, 还有九十九遍...” 绿萤:“...” 明明王妃好像每日都在写了, 怎的永远停留在那第一遍上... “王妃, 您就去与王爷服个软嘛,说不定王爷心情好了,能免了您的罚度。” “哪有那么容易。” 再说了,她都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怎么服软啊。 绿萤低头擦着花瓣,嘀咕道:“反正,奴婢觉得王爷对王妃很上心的。” 自从练马场回来,绿萤不知打哪听到了符栾的作为,便觉得她家王爷爱惨了王妃。 苏明妩瞧了贴身丫鬟一眼,懒得多说。 符栾视她为私有物,当然不满旁人太过深切的目光,他那样的人,养条小狗都不会给人碰呢。 苏明妩想起那晚的缱绻温柔,忽然觉得很不真实,更像是场虚幻梦境。 罢了,符栾就是那样喜怒无常的人,她真的不该因一时脆弱,生出多余的期待。 苏明妩深吸了口气,侧过头,“对了,绿萤,药书你都送到家了没?” “嗯!” 说起这事,绿萤挺激动,她抱着箩筐走近,“王妃,奴婢的弟弟已背了小半本书啦。” 苏明妩吃惊,“就这四五日?” 她吩咐绿萤将世面上的关于草药的书购了同样的两份,自己留着看,另外的给绿萤的弟弟送了去。 她这还没开始呢,别人都背了,就怪符栾要她抄书打扰了进展... “是啊,王妃您太破费。” 绿萤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这也不是您的铺子,您对奴婢太好了,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苏明妩摆手,笑道:“我正好没事做,打发时间看看,你弟弟读了,我以后不懂的还能问他。” “王妃放心,奴婢定鞭策他好好念书!” 苏明妩轻笑着示意绿萤继续准备花茶,她换了张宣纸,沉下心画了三条横线。 这代表的是她手里,即时最清晰的三份波动中的产业。 江南的山地田产暂时有外祖家帮忙代收,但她今年最好还是要找机会去一趟仓库,了解手头的存银和屯粮才能安下心。 盛安街的药材店铺已然有了眉目,前两日趁着有空画下了铺面装饰的想法,由绿萤转交给母亲,假借家书托母亲再帮个忙,派匠人做下去。 此事瞒着小丫鬟不是说不信任,而是眼下他们在京华人多嘴杂,不如等到了凉州,她再慢慢与绿萤说道。 所以,现在只剩下最棘手的,便是水运生意。 除开上次听碳商说的那些事宜,各地还有漕帮等秘密结社,她能了解这个,还是因为前世符栾就曾离开王府月余,带兵去彻底清缴了动他调粮的江北帮派。 也就是说,水运生意比她想象的复杂不知几何。 这也是苏明妩从未想过新开创个船商,而是寻个有根基的接手的缘由。 陆家是她看中最合适的,规模不大不小,熟悉路线,人脉关系业已打点好,最巧的是它元气大伤,她可以趁虚而入。 可惜,她留在京华的时间不够,她不好亲自上门去找陆家的当家聊一聊。 苏明妩盯着纸笔发呆,忽然萌生出要不先以运碳客人的身份,与陆家老爷做个笔友,探探口风的想法。 据闻,陆家的当家年过古稀,精神头却很好,人也和善。 她此举实属无奈,但也没旁的选择。这次去凉州不知何时回来,总不能一直拖延罢... 苏明妩随意想了个化名,便开始蘸墨书写,她本就要运送碳,不算诓人,要问的有许多,就从陆家的现下的境况开始... 苏明妩写得尽兴,乍一看,都快到午时用膳了! “绿萤,我有封信要给陆家船商的老板,等会你与李管家看一眼内容,绕个街口再送过去。” “噢,是。” 绿萤出门,门房的小厮也来到了门口,弯腰通传道:“王妃,苏太傅家里的大少爷来了。” 咦,哥哥? 苏明妩放下笔,略微惊讶,难道是有事情找她? 明日就要启程,苏莳廷来看她也是合情合理,但若是哥哥都来了,母亲如何会不来... 思索间,她不知觉走到了堂屋外的廊檐下。 不远地望过去,苏莳廷负手背对,蜜合色绸杭直裰,衣料硬括,衬得他身姿挺拔。 苏明妩以往不怎的在意,哥哥不过十九岁,原来早就比父亲还要高。 “哥哥!” 苏莳廷闻声回过头,他清雅俊秀的脸庞,笑起来暖阳和煦,又因着见了妹妹,流露出少年特有的机灵狡黠。 “干嘛,几天没见啊,想我成这样。” 苏明妩口不对心,嘟囔,“谁想你了...” 苏莳廷向后仰身小半,眯着桃花眼盯看妹妹,“你怎么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绿萤不在,苏明妩懒得换端庄,穿着的刺绣妆花裙嫩得跟未出阁的模样差不多,尤其方才挥手的模样傻里傻气。 “我,我本来就是小姑娘!” 苏明妩躲开他的手,揉揉头发,很是不满,“苏莳廷,小姑娘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啊,原来你梳过吗。” “...” 苏莳廷真的好喜欢看他的娇娇发脾气,她发脾气眼睛就会睁得圆圆的,和幼年一样可爱。 他慢吞吞收回笑意,瞟到墨痕,随口问道:“你在家习字?” 苏明妩抬起袖口,大概是方才书写擦到的,她趁机抱怨,“哥哥,不是的,符栾让我抄女诫,一百遍!” 她这几日对符栾没来由地置气,正愁没个地方宣泄,晓得哥哥疼她,便忍不住撒娇。 果然,苏莳廷笑意全褪,“为何要抄,王爷凭什么罚娇娇?” 苏明妩忽然看到哥哥的冷脸,她极为陌生,但还是连连点头,“嗯,就是啊。” 苏莳廷抿唇,“我会找机会,与王爷好好谈谈。” 娇娇不喜欢写字,符栾是不是嫌他上次的消息给的不够快,所以故意折腾他妹妹? 苏明妩当然没把苏莳廷的话当真,她就是与亲近之人诉一下苦,小事一桩,她不信他还会为此特意去和符栾交涉。 两人闲扯了半天,苏明妩问道:“哥哥,你来这里有事嘛。” “哦。” 苏莳廷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幻化作笑脸,“我听说马场发生的事,来看看娇娇。” 苏明妩想起那日,仍然心有余悸,“啊,连你都听说了么。” “嗯,闹的挺大的,毕竟是京华府尹,皇上不可能无动于衷,你不知道么,王爷进宫面圣好几次。” 符栾还进了宫... 她最近看不到他,怎么会知道,他那个人什么都不讲。 “父亲在家发火,把你们两个骂了遍,不过有母亲,他后来就只在骂王爷。” 苏明妩更加讪讪,“...哦。” 苏莳廷不舍得妹妹想这些烦心事,“别想这些了,我顺道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瞧。” 苏莳廷从身后拎出满满一袋糖,“不许一下子吃,每天只准两颗。” “嗯!” 苏明妩被苏莳廷感动地鼻头微堵,展开双臂上前轻轻抱住,她有感而发,“谢谢哥哥,哥哥对我真好...” 她以前就是每每不稀罕说肉麻话,到最后都没来得及,悔了一辈子。 苏莳廷皱眉,娇娇嫁了人,怎地似乎变得更乖巧,不会是符栾的管束真的太过严厉吧! 定然是了,他还让她抄女诫。 呵呵! ... 苏莳廷走之前,想起来了件事,“对了娇娇,前几日你归宁走后,赵月怡曾来找过你。” 抱着糖做美梦的苏明妩,倏尔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怔住。 赵月怡是京华双姝里那个赵氏幼妹,她的哥哥是大宁朝最年轻的工部侍郎,有三个弟弟,却独独宠爱她。 前世,苏明妩和赵月怡是世家贵女里最拔尖的存在。 容貌一清一艳,年纪相差不大,父亲和哥哥俱都是帝王宠臣。 二人作为闺中密友从小玩耍长大,后来,因为苏明妩错嫁给雍凉王,基于朝堂立场,赵月怡很少再与她联络。 可是... 苏明妩心头难掩不舒服,“她,她说什么了?” 苏莳廷虽然奇怪妹妹的情绪,但还是道:“她说很久没见你,有点想你。” “嗯。” 苏明妩踌躇犹豫半天,扯着苏莳廷轻声问道:“哥哥,你喜欢她么。” 她更想说,哥哥,你能不能不喜欢她。 苏莳廷却是很不解,“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他生性凉薄,对除了家人之外的旁物,都难有多余情绪,未免教母亲担忧,他只能装得好似个正常人。 当然,家里若硬是要他娶妻,他也无所谓。 但是,喜欢? 这真是个很好笑的词,他为何要喜欢个陌生人。 苏明妩能看懂苏莳廷的表情,他显然对赵月怡无意,那为何前世... “哥哥不喜欢就好,最好也别,别娶她...” 越说越离谱,但苏莳廷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看了眼天色,掐了记苏明妩的脸蛋,“娇娇,我还有事要做,等到了凉州,记得写信给家里。” “好的。” 苏明妩盯着苏莳廷的背影,记忆中的那些,这辈子还会再发生么。 工部侍郎犯事成了阶下囚,赵月怡为了救人,孤身跑到了凉州,亲自送上门见符栾,还住了好几晚... 苏明妩当时初染痨病,在王府根本不关心符栾,当知道昔日闺友曾献身于自己厌恶的夫君时,本来也勉强能理解她为兄心切。 谁知赵月怡一回到京华,瞒着此事,居然和苏莳廷定下了婚约。 虽即刻书信回家,但信途颠簸,还是送回去晚了。 苏明妩后来病症渐重,家人许多事不愿写信跟她细说,她也没力气离开凉州,只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哥哥为了她赶赴西南战场... 苏明妩不清楚,前世的符栾到底有没有碰过赵月怡,单论容貌,他那样注重看脸的人,送到嘴边的美食,想来也不会视若无睹吧。 不管如何,这一世哥哥至少不会再娶赵月怡,苏明妩觉得应该放下心的。 可她忍不住猜测,符栾呢,他这次还会要吗... ※※※※※※※※※※※※※※※※※※※※ 前世女主视觉关于男主和哥哥的不一定都是准的,针对全文哈,会慢慢揭开的。 第 44 章 三月十九日平旦, 昨晚半夜下了场雨,清早便起了层春雾。 常言道春雾起风,李泰庆站在大门边, 裹紧立领, 他们王爷真是到哪儿哪儿就腥风血雨,连挑选的启程日子都这样应景。 巾帽局的调令下来,他被拨给了雍凉王。 看着京华堂堂从三品府尹的下场, 李泰庆也不晓得此行对自己是福是祸, 反正, 也没的选了不是。 李泰庆忖度往事,顺便挥手指挥,“你们手脚再快些, 王爷和王妃马上就要出来了!” “你, 说你呢,小心, 小心别磕坏王妃的嫁妆, 她可宝贝这件!” ... 苏明妩今日没有赖床, 或者说,她晚上压根儿就没睡好。 一会儿这个可怖, 一会儿那个梦魇。 间隔着醒来,不期然想到苏莳廷说的那些话,加之略带混乱的前世回忆, 她如何还生的出睡意。 绿萤服侍她穿衣, “王妃,您昨天见到的, 奴婢晒了大包结香花, 等会包个小香囊放您马车上, 能养气宁神。” “好。” “奴婢和灶房的姐姐们坐在板蓬车,王妃要是有吩咐,就让管家来寻奴婢便是。” 苏明妩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就离那么近,你怎的还要唠叨。” “奴婢上次...就不该穿鞋的。” 绿萤总是记挂在马场她为了找鞋,没牵好马绳,才会害的王妃蒙难,是以过去几天了还在时不时满腹愧疚、提醒自己。 苏明妩当然不会迁怒于她,要这样算,符栾才是罪魁祸首了。 想起他,苏明妩垂着眼睫,好似随口问:“李管家有没有说,王爷是坐马车,还是骑马。” 此地去凉州路途遥远,须得分三段不同的进程。 京华往豫州是平坦大道,然后由豫州转去益州的路则破旧不好走,最后到益州境内再往赴凉州,山林湖海较多,更加拖延马车行速。 大宁朝,藩王不可私自离开封地,皇上给的回程时限十分紧张。 所以苏明妩记得,符栾只是跟她们走了最初的那段官道,后面就没甚耐性,自个儿驭马先去藩地了。 前世,她与符栾在马车上争吵,他还强要了她,也不晓得这次是不是依旧这样。 “王妃,李管家没讲,他最近忙碌极了,奴婢都遇不着他。” “嗯。” 长途慢慢行路不便,绿萤收起了打扮王妃的心思,替苏明妩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连穿衣都选得花式不复杂的,生怕沿途勾划。 主仆二人走至门口,李泰庆笑着弯腰作请,“王妃,王爷有事晚点到,他让您先上去。” “嗯,好。” 车厢内,素锦绸缎贴覆车壁,三面厢椅中蹲着张黄花木雕花小桌,桌角摆有描金瑠璃釉彩烛灯,明火熠熠。 苏明妩撩开绸帘,随意寻了朝南的位置坐了上去。 椅垫软和舒适,就是太厚容易夹扯到裙衫,苏明妩起了好几次身,才把裙角推平。 完事了一抬头,她发现原来桌几上早就放得满满当当。 茶具茶点,兼有好几本蓝皮线装簿册。 那些简书看着书封残损破漏,但边沿有星点官印红泥印戳的落痕,想来并不普通。 苏明妩大概能猜到,这是符栾的手下提前给他摆好,交给他审视的。 符栾作为藩王,既有自己的雍凉王府,也有辅佐他的官员。 武将自不必多说,现下暗处怕是就有维护他的人在。至于文臣,凉州的王府长吏司,“掌王府之政令”。九个府州县,诸如各地财税,政略,好像都是由那些官员并同管理。 再多的苏明妩也不懂,总之符栾离开凉州三月余,这些紧急事项,必然是差驿骑手快马加鞭赶送过来的。 苏明妩轻手轻脚地把一本本整齐地垒起,摆在符栾惯坐的方向,然后便百无聊赖,侧脸枕在小桌上开始发呆想事。 半个时辰后,寅时中,马车准点出发。 符栾悄无声息地掀帘走进,看到了背对侧躺的苏明妩,她趴着不动,纤薄的后背随着呼吸,起伏匀停。 符栾绕到女子的面前,发现她果然是睡了过去,樱桃小口微微张着,透明的涎水在形如琼月的唇边积了汪微型水洼。 右手细嫩的小指还蜷起微弯,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啊勾的。 符栾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挑,女子便主动攀了上来,就像,那晚是她先拉扯住他的衣袍,与他抵□□缠。 然而后来... 符栾神色倏然变冷,轻声哂笑着抽回手,慵懒地坐上了主位。 他毫不客气地在桌上叩了一声脆响。 苏明妩闻声猛然惊醒,眼睑还半耷拉着,迷迷瞪瞪就看到个周身戾气的独眼... “王,王爷,你来了呀。” 苏明妩用手袖蹭了蹭嘴角,脸蛋红扑扑,分不清是睡的还是羞的。 符栾懒懒斜支着额头,瞟了记几案上戳泥完好,叠放的却十分整齐的簿册,薄唇开阖,“你理的。” “嗯,就简单摆了摆。” 苏明妩不觉得这是整理,再说了,桌子那么小不把书推过去,她要怎么侧躺呀。 符栾盯着她初醒的惺忪睡眼,往下穿着素净得像朵小白花,怎么看,也看不出有做王府细作的本事。 霍刀那晚来找他禀告,说的是符璟桓发现崔程在江南的落脚点。好在手下转移迅速,才没有更深地挖掘出潜藏的炼造之所。 司徒南说的不错,符璟桓那个蠢货,最近的确有许多古怪的地方。 江南的事,苏明妩在他书房里曾听到过,也见到了崔程的容貌,她的哥哥还是暗街新起之秀... 符栾勾唇,“王妃这么困倦,是昨晚睡得不好?” “嗯,臣妾又梦魇了。” 符栾抬眸看她,右手摩挲碧玉扳指,笑得意味不明,“或者,是不是王妃做了什么亏心事,太过紧张。” “...” 苏明妩余留的困意,在听着符栾这句话时,都清醒了。 符栾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无缘无故罚她抄书,现下上了马车又吓醒她。她天天呆在府宅,能瞒他做哪样的亏心事? 这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活脱脱回到了洞房翌日。 苏明妩先前内院见不着人,眼下终于能询问出口,“王爷,臣妾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符栾笑意未减,丝毫没犹豫,“王妃做的很好,何谈得罪。” “...” 好嘛,又是阴阳怪气的语调! 苏明妩嫁给符栾的这些日子,虽不想承认,但她对他,其实是徐徐放下了许多戒备心。 刚进王府,怕他喜怒无常,过了阵,觉他讲得道理,再后来,他还会时不时顺着她的心意... 女子敏感细腻,符栾没想伤害她,是以她也敢偶尔在他面前流露本性。 可就是那晚,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了一回,他就这般若即若离,好像谁欠了他似的,他就那样不喜欢她麽。 苏明妩的娇小姐脾气一上来,心道不说就不说,她还不想听呢。 两人的对话,在苏明妩的刻意无视下戛然而止,她趴回了台几,换了个朝向对着绸帘,反正不想看到那个欺负她的坏东西。 符栾见她如此,右边瞳色漆黑,越发阴翳地暗无边际。 他的王妃真是很会骗人,就连方才也还是用纯澈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符栾虽不信苏明妩敢当细作,但她骗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对他摆出脸色? “苏明妩,给本王转过来。” “不要。” 男人嗓音凉凉的,“转过来。” 苏明妩心头咯噔,符栾好像真的生气了,她一点点地转过头去,就看到符栾那只黑瞳,沉黯的如深不见底的泉潭。 他,他到底怎么了嘛,无端发脾气,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符栾看着她,笑容凉薄,“苏明妩,你到底知不知道眼前的这些是什么。” 苏明妩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边摇头边向后摸索车壁的木块凸起,就想抓个东西在手心才安稳。 “不知道,本王可以说给你听,这些是凉州属地,临边小国实际的缴纳贡赋;江南各六府,本王的政派献金名目来历。” 符栾敛着眸,挑起离苏明妩最近的那本,扔在她面前,勾唇道:“还有,本王接下来要清扫的朝廷要员名单。” “这些,你都不想看?” 符栾难得与她讲那么多话,苏明妩听得一愣一愣。 这与她是哪门子关系,她不甚明白,她为什么要看? 符栾笑了,“还听不懂么,本王是在告诉你,这桌上放的,全都是本王谋逆的证据,所以,你要么。” ... 马车早已启程,在阔道上辘辘而行,圆木车辙偶尔撞到个小石块,都能‘吱呀’几声。 周围算不上寂静,但苏明妩耳边就好像全然被隔绝了般,只有符栾的最后那句话回响。 谋逆证据。 也即是说,今日,符栾提前将所有的诱饵放在马车,让她先进来,就是为试探她的忠诚? 那若是她不小心看了,他是不是就要杀了她。 苏明妩心里泛起酸疼,相处那么些日子,他们日日相对,她以为符栾对她至少有点信任。 她很委屈,分明这世只闹了洞房那一晚,然后便安分守己,符栾为何还要突然间百般羞辱。 他不信她,就索性彻底别对她好,跟前世那样只为了床欲,那她也无所谓。 偏偏符栾时不时言语撩拨,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就算暂时没到男女的喜欢,也多少有点心动,尤其从马场回来,见过他片刻温柔之后... 沉默了许久,苏明妩垂着双眸,轻声道:“王爷,您是觉得臣妾会出卖你么。” 符栾刚刚满腹戾气,心里想的全是她偷偷在心底对他的拒绝和不甘愿,话出口,反而成了冠冕堂皇的试探。 那又如何,她那么喜欢说谎,他对她的试探,也是理所应当。 可她看起来,这般委屈,实在是碍人眼。 “是。” 苏明妩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她默默地从青铜釜里拿出茶壶,壶里的是符栾惯喝的大叶苦茶,又冻又苦。 她知道,可她就是想喝。 苏明妩倒了杯在茶盏里,细细啜了口,冷冷的苦涩萦上鼻尖,这样才能冲淡她眼底的酸涩。 “王爷,臣妾以后都不听你的话了。” 符栾那张俊容,有着天生笑唇,所以他生气起来,时常是似笑非笑。然而他听到苏明妩这句,脸上当真算得上面无表情,森冷得可怕。 他满脸阴霾,“苏明妩,你再说一遍。” “臣妾说,以后都不听你的话了。” 苏明妩继续低着头,伸手将桌上先前亲手整理起来的蓝皮书打散,归拢到自己的面前。 她翻开一本,“听王爷的话,要被冤枉。” 她又翻开一本,“不听王爷的话,也要被冤枉。” 苏明妩始终低着头,动作不轻,印戳红泥没有干透,便沾在她的指尖,像雪地开出一朵朵红梅,又艳丽又倔强。 “苏明妩,把头抬起来。” “反正,都是被冤枉。” 苏明妩全然不理会,自说自话,符栾拢眉,忍不住站起倾身,干脆地抬起她的下颌。 女子的睫羽扑簌,眼圈红红,眼泪倒是还未掉落,只坚强地在眼眶里打转,晶莹剔透。 她最后那句,咬唇盯着符栾,嗓音哽咽微颤。 “王爷,你看,臣妾现在把每本都瞧看过了,随时都能默默背诵出去,你要不要,就在马车里,杀人灭口好了。” ※※※※※※※※※※※※※※※※※※※※ 男主是狗了点... 他就是这样的比较狠的性格...女主就是又软又倔的脾气... 后面会甜的,不要养肥嘛(t_t)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守着花儿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5 章 马车绸帘停下片刻, 重又开始来回晃动。 男人冷悍强盛的气场消失后,厢内只剩下手腕撑扶着黄梨木桌角的苏明妩,她的眼角稍有泪痕, 微张着樱桃小口, 急促紧张地喘息使得胸脯起伏不定。 符栾离开了好久,苏明妩却到现在才开始神思慢慢回笼,开始后怕。 她方才是不是疯症了, 说出那种话, 万一符栾也疯了, 真的杀了她可怎么办。 万幸的是,符栾似乎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惊住,捏住她片刻, 居然喊停马车, 就那样下去骑马了... 苏明妩觉得自己像是和谁打了一架,全身酸软无力, 恹恹地向后靠着车厢壁发呆。 她前世到底哪来的精神, 与那个罗刹般的男人吵了那么年, 每次不是被他按在床上结束,便是看他像这次这样甩袖离开。 哎, 她好亏,也好想硬气一次... 窗牖钩链上的结香花包香气幽幽,抚平了苏明妩复杂难言的情绪。 静下心来想想, 符栾不信她着实寻常, 他原本就只当她玩物,偶尔分给她片刻眼色, 是她自以为是, 一不留神有了小小悸动。 苏明妩自觉她应当不算很心动吧, 大概还是因不被信任的委屈居多,有点像儿时明明乖乖呆在房里绣了一天的手绢,可她绣不好,父亲就觉得她在偷懒的那种冤屈感。 这没什么关系,到此为止就好。 符栾那个人虽有副好皮囊,但性子可怖,是他打小从吃人的皇宫里慢慢磨练出来的,她既没有千回百转的柔软心肠去感化,以后避开他点才是对的。 苏明妩想通了,捂着脸揉了揉,将酸劲儿给散了去,认真盘算等到目的地之后的打算。 符栾在凉州不像是在京华能经常有空呆府里,他基本上是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 凉州地处边塞,北边与羌相邻时常有摩擦,当地郡县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西边又是河西咽喉,横穿戈壁,是为连陲重镇。 符栾每年有大半的时间周旋于九座府郡之间,别说他没想法管后宅,就算有也是力不从心。 这对于时不时需要出去奔波的苏明妩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馅饼,她不用次次出门都与符栾说,只消在他回府前后,留在王府充数就行。 尤其她想做的是草药生意,在步入正轨之前,少不得往山里乡间奔走查看。 苏明妩想了想,趁这段在路途中的时间充裕,她确实该收心好好地背药材,不然到时候见了不认识,太容易露怯。 ... 京华往豫州的路最是平坦,驿站每隔六十里就有设置,王府的车队能日行七八十里,为了赶行程便定下了三日一停。 大宁朝各道陆驿分为四等:一等大院配有驿夫二十五人,二等中院配有驿夫二十人,三等小院,四等单间,人数依次递减。 李泰庆提前打好了招呼,毕竟间隔三日,找机会寻的都是带庭院的上好砖房,这样休息起来也舒适。 今日是第六天,他们正好到了第二家歇脚的驿站。 驿站位于豫州临界山野间,因为是个一等,白墙灰瓦粉刷的光鲜锃亮,与旁边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庭院大门外就是宽道,经常有马车驶过,寻常人是没资格住的,符栾这样的身份却是绰绰有余。 一如往常,李泰庆打点了四间上房,上等丫鬟住在楼下,家奴仆从则住在后舍通铺。 苏明妩下了马车直接低头走进第二间,推手合上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自从那日在马车争吵之后,这六天她与符栾就没打过照面,符栾也不来找她,两个人住隔壁,愣是没遇见。 不见也好,她现在没话与他说,看到也觉得烦... 苏明妩放下随身携带的药书,在房里走了圈儿,绸缎窗布,牙石花鸟长方桌,花梨木雕花床,这里的陈设比上次住得俨然更要精致。 当然和家中不能比,但随行路上真是可遇不可求,等过了豫州,驿站间隔变远,那才是真真难忍。 苏明妩满意地坐回在桌前,准备继续翻读书册,门被轻轻敲了下,这声音一听就是绿萤。 果然,小丫鬟捧着个木箱子蹬蹬跑进了门来。 苏明妩抬头看了眼,“绿萤,小矮脚安顿好了吗?” 绿萤搬了张木凳放箱,回禀道:“王妃放心,马儿在后院吃草呢,它跟了王妃可高兴了。” 苏明妩被她说笑了,道:“你连马高兴都瞧的出,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嘿嘿。” 矮脚马在京华休息的几日,腿伤因为没全好,所以这次去凉州坐的依旧是板车,既好笑又可爱。符栾这点上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迁怒到她的玩宠。 “对了,王妃。”绿萤从兜里掏出两张薄封,“有个新奇事,这个驿站居然有您两封信,刚刚侍卫大哥让奴婢顺道拿过来的。” “哦?给我瞧瞧。” 苏明妩略微惊讶地接过手,拿到一看,一封是母亲,另一封是陆家的老当家。 那她就明白了。 细想不难想到,他们二人皆知她去凉州,她留给陆当家的地址虽然不是真的,但也是凉州的街巷,驿站用的快马,比他们马车先到,因故辗转停留两日,正好到了她的手里。 绿萤闻言,在旁很是赏脸地配合惊呼,“拿封信都那么巧啊,王妃真有福气诶!” “哈哈。” 苏明妩笑着先拆开母亲的信,母亲告诉说盛安街的铺子正在装整,约莫半个月能完成刷漆晾干。最耗费时间的还要算药房上百个格子的木工活,做的精细起来估不出准数。 苏明妩不急,左右她到凉州需要个把月,到了还得与当地农户协谈,她现在心里还没底呢。 陆当家的那封,苏明妩看的就尤为仔细,他似乎对愿意与他用笔杆子交流的主顾非常看重,洋洋洒洒竟是说了许多家门杂事。 陆家做船商生意已有五六十年,信中并不避忌,他们祖上曾经是山林强盗。 洗心革面之后想寻桩正经生意,就变卖家产做起水运船商。 正好道上漕帮里有认识的往昔兄弟,所以他们虽然起步晚,做的还算顺风顺水,短短三十年就在京华开始有了一席之地。 大船商不是想做就能做,采买大船须得得到漕运司的授权,并且必须允许紧要关头随时能被征用成漕船。 而在小船商里,陆家是最拔尖的,陆当家七十多依旧壮志勃勃,想早日取得大船的资格,往上跻身成三大。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月前三艘船能全部覆灭呢,还是陆家最新购的三艘。船没钱了可以再买,但里头货物价值就太大了。好比苏明妩价值百两的银霜碳,比他们赚的还多。 陆家当家有匪气,也有义气,拍板一个字,赔。结果可想而之,理所当然地逐渐败落,现在全靠钱庄借银吊着。 信说到此,戛然而止。 苏明妩第一封信不好问太多,看得出陆当家是个不喜欢藏事的人,她下次得继续试探问问关于佣银赚取几分的事,就不晓得他愿不愿意讲了。 苏明妩想做水运也是为了赚钱,所以她当时在京华宅子里收到运单票据之后,曾粗略算过一笔账。 按着她付的运煤钱,折算一艘小船能运送的货物量,单次来回大约赚一百两,耗时河道上两个月,一年也就六百两。 陆家本来有五六艘,每年三千两看起来是可以,但里面要分给船员,折旧,漕帮,还有上交京畿都漕运司的走商税,估摸到手能有一半都算不错了。 苏明妩也是发愁,她本来还以为能赚许多,可是好像还不如自个儿小金匣里的存银... 其实她是一时没想到,她的外祖和祖母家在江南都是名门望族,她手里的也是三代积攒出的财力,当然不是陆家那种半路发家致富的小户可比。 这一千多两,苏明妩觉得少,但农户或小摊贩一年才能挣个八、九两而已。 思来想去,苏明妩还是想买大船,大船行的快,装货多,也有资格与各路水驿的漕帮谈判,就是取得漕运司的同意,怕是要费些手段。 苏明妩皱着眉在那想事情,眼前晃得花花彩彩,她不自觉望过去,绿萤正站在那里将箱子里的衣服翻出来拍打。 “绿萤,我们就在驿站住一晚,李泰庆他们休整粮草,你拿那么多衣服作甚呀?” 绿萤抬起头,解释道:“噢,王妃,奴婢是不是吵到您了,这不是用来穿的,这是奴婢拿出来等会要去外头晒的。” “要入夏了雨水多,总是囤在板车里,奴婢怕衣裳发霉味儿,您就不好穿啦。” 苏明妩自然不晓得这些,她也懒得关注,低下头继续。 绿萤放轻了动作在那甩衣裳,忽然间,瞥到木箱底下原来还有个纸团,宣纸透着干墨字迹,揉的皱皱巴巴。 这是哪来的这个,王妃在京华宅子里不小心丢进去的吗? “王妃,这个是——” 绿萤刚准备捡起来递给王妃问问,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 ※※※※※※※※※※※※※※※※※※※※ 架空,私设很多,谢谢包容。 纸团内容请见四十三章开头,不用翻,我复制给你们如下,“她的左手臂下枕着张白宣,右手执紫毫,在纸上涂涂画画,刻意写的歪扭,却能依稀看出是个繁体的栾字。” “苏明妩慌忙将最上面那张宣纸揉皱,丢进一旁的布堆里,” 第 46 章 门外站着的是李泰庆, 他是太监,尖细的嗓音极易辨别。 “王妃,是奴才。” 苏明妩放下信笺, 抬眸看向外侧, “李管家,有何事情?” “王妃,驿站旁边有个小果园, 奴才想问您要不要下去赏赏。” 王府的车队现下已走到豫州和益州的交界, 此处山势蜿蜒, 由二楼镂空的雕花窗桕望出去,楼下是庭院,远处翠绿的群山环绕、连绵起伏。 苏明妩这几日熟悉完大半本药书, 眼眶酸涩的确疲乏, 出去走走也挺不错,“好, 李管家等一会儿。” “王妃言重了。” 绿萤要替苏明妩换身宽适的衣裳, 手里的纸团当然容后再问, 随手丢放在花鸟石的长方桌上。 ... 驿站旁的果园不比旁边山头大片林地,是驿卒们凑钱划拉租来的小地方, 雇了果农随便种种平素吃。 苏明妩带着两人走到的时候,林芷清也在此处,正看着农户们踩木梯摘芦橘。 “咦, 她怎的在这?” 李泰庆显然对林芷清的到来很奇怪, 苏明妩倒觉得没什么,大家都在马车坐了好几日, 能有机会出来休息, 难道还互相避开不成。 林芷清搭着丫鬟的手, 听见声转过头来。 她今日染了胭脂,显得不那般憔悴,只是举手投足间依旧透着柔美凄婉,“芷清见过王妃。” 和初见时同样的说辞,也不肯弯腰行礼。 苏明妩经过瞟了眼,她还没有计较上次的拙劣手段,林芷清本人反倒傲气上了。 李泰庆仿佛嗅到了不妥的气氛,挡在二人中间挥手指向前头十几颗芦橘树,强笑道:“额,王妃,林小夫人,咱们要不要走近点,去看看鲜果?” “这个时节,大果子还没结,豫州的芦橘比京华的甜多啦!” 苏明妩出来散心,权当给李泰庆面子,笑了声,“好。” 多往前走几步,视线逐步开阔,往左侧抬首,遥远往上是莽莽无尽的青岩绿树,右边垂眸是就近手边的小巧果园。 仿佛在山野里藏着的人间烟火气,正值午后春风吹来,芦枝树翠绿椭圆的树叶摇摆,露出枝头圆硕金果,沉甸甸看得令人无比满足。 苏明妩满眼美景,顿觉心情畅快,“绿萤,去替我买两篮,咱们路上吃。” 没等绿萤应下,李泰庆接道:“王妃,奴才还能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哇,现在果农们摘的,就是给您和王爷的呢。” 苏明妩笑道:“你倒是给绿萤省了事,绿萤,还不谢谢李管家。” 绿萤乐呵呵地,“是!” 苏明妩挡着眼往左侧远眺,“李管家,那片山头,密密麻麻的灰色种的都是果树?” “王妃,您认不得吧,这满山都是桃子树杏树,要是再晚来两个月,那就赶趟儿了。” 豫州夏热冬凉,很适宜果树,也是因为官道造设时避山绕了远路,他们才会行到这,否则单一路往北,哪里有机会看到。 苏明妩想起自己的三个山头草场,随口问询:“这么大的山头能赚多少呀?” “王妃,没您想的容易,谁包的起整座啊,而且也不是江南那好山好水。老奴听说这小半座山头,一年百八十两肯定有的。” “哦...” 大家聊得高高兴兴,李泰庆看苏明妩站久了,叫人搬了张竹藤躺椅来,“王妃,今天日头不烈,您躺坐休息正好,奴才与你说说山里故事。” 苏明妩觉得不错,她出阁前就常和苏莳廷坐在院中晒太阳。 然而她还没开口,林芷清被丫鬟红翘扶着,揉向眼尾,幽幽叹了口气,“哎,我也好累。” 李泰庆漏了她,尴尬笑道:“林小夫人,驿站这里就单张躺椅,要不奴才给您去找张旁的椅子来?” 红翘轻轻嘀咕了句,“那得多硬啊。” 练马场的事虽说闹得挺大,但回来后第二天,王爷反而经常去林芷清那儿宿眠,这让红翘愈发的以为王爷是在安抚林小夫人,底气也足了回来。 林芷清没有制止她,颦眉弱声道:“算了,既然王妃要用,我,我还是站着吧。” “...” 苏明妩看着她们主仆矫情,心下冷笑,怎么,难道还想她堂堂王妃把躺椅让出来给妾氏不成。 寻常人家,主母要求每日晨昏定省,而她呢,因为本身清早确实起不来,加之对符栾的感情完全没到需要嫉妒姬妾的地步,所以对她们基本是毫不过问。 林芷清这样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明妩慢条斯理地躺上藤椅,她仔细想了想,没有教训妾氏的经验,确实很生疏。 譬如,第一句怎么开头呢。 苏明妩回忆了下,学着符栾在马场的语气,“站得舒服么?” 反正符栾仗势欺负她,那她就要他的话来欺负他的宠妾,再让他暗暗心疼去。 林芷清其实早就虚地想坐下,但听说符栾也会过来,便想站给他看,因此全靠身边红翘撑着。此时听到苏明妩这个问法,真是气的不得了。 “王妃,站的当然不如躺的开心。” 苏明妩笑道:“是啊,可惜你没资格。” “...” 李泰庆从旁边哼哧搬着椅子过来,发现两人的剑拔弩张,试探道:“林小夫人,您,您也坐。” 符栾还不来,林芷清熬不住了,准备落座。 “没听到小夫人说的么,她既然那么喜欢站,就让她站着,站到晚膳。” 苏明妩的声音淡淡的,平地惊雷般,几个人听完才发现是要罚的意思,纷纷看向她,王妃从来都懒得管后宅,今日是怎的了。 苏明妩从小娇养,既然娇,就是没受过大委屈。上次林芷清的事,她是被符栾分散了注意力,否则也不会那样当没发生过。 一直没机会给个下马威,今天就好好震慑下她。 另一头,林芷清之所以敢出言顶撞,是因为苏明妩看起来性子软弱,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罚她,到晚膳还有两个时辰,日头下面叫她怎么站得动? 李泰庆见状,叹了口气,拍了下大腿。 他走到苏明妩侧身,小声:“王妃,您要罚林芷清,就过了今日嘛,随便你罚。” 苏明妩晓得李泰庆是她这边的人,看他紧张以为有要秘,跟着歪头低声,“怎么,驿站有大事发生啊?” 李泰庆犹豫道:“不,不是,其实,其实老奴这次安排这出,是想让王爷和王妃和好,王爷都应下了等会就到,这,这让王爷看着您罚林小夫人,多不好啊...” 他没把话说完全,王爷开了口说果园可以赏,他才接着揣测问了句要不要请王妃上前,王爷默认,那这意思不就是等会要来偶遇? 谁知道林芷清哪得的消息,居然也来到这里。 “慢点,你说什么?” 苏明妩真是被李泰庆每次这样办事弄的没了脾气,“你是说,符栾他马上要来?” “应当是的...” “...” 苏明妩不怕符栾发现她罚林芷清怪罪,而是她好不容易有心情出来松口气,根本不想见到他。 可是... “你怎么知道我和符栾争吵?” 李泰庆脱口道:“这,这还有谁能瞧不出来的嘛。” 看不起谁呢,平日王爷恨不得天天晚上往王妃那跑,最近隔着架马车,两人半句话都没,还不是吵架。 再说,霍刀都无缘无故被王爷骂多少回了... 苏明妩的闲适心情没了,她还是回去继续背药书吧,“林芷清,你就站到晚膳,早一刻都不许走。” 林芷清极不情愿,但想起王爷或许能看见,隐隐还在期待,“...是。” 苏明妩不管李泰庆的眼神示意,她和符栾那般争吵,再多件事,也没没关系。 林芷清是身子虚弱,但反正等会符栾见了,自然会吩咐让她回去,闹不出大事。 苏明妩不愿再呆,回过头吩咐,“绿萤,我先上去,你等会顺手洗些芦橘拎上来。” “是。” ... *** 二楼,苏明妩房内的木窗口,符栾背手站立,敛眸往下。 听到她学他的语气,嘴角几不可见地浮起笑意。 让李泰庆带她去果园,又怕她跑得太快,还安排个林芷清绊住一会儿。 他的王妃薄肩细腰,似乎是清瘦了点,好在心情不错,看到云峰峭壁,山光水色,她能高兴地轻踮起脚尖。 符栾这几日时常在想,那天马车上,他为何没有想法杀了她。 明明她字字讥讽,句句狠话,可他看到那双水雾般的泪眼,唯一的感受,居然会是,心软。他实在很不习惯,有这种毫无用处的情绪。 符栾右边凤眸微沉,薄唇紧抿成直线,收回视线后折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向后略一撤步,腿不小心打到了旁边的长方桌,桌上还有张被揉地发皱的小纸条,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许久。 符栾眉头倏拢,伸手以两指展开。 纸团的白宣皱皱巴巴,满满整张都是干透的墨痕。 虽字迹清秀,但刻意写的极其歪斜,还用了古籍字体,甚至乱糟糟的在字上面画了数道粗痕掩盖。 在那么多的欲盖弥彰之下。 符栾还是第一眼看出,她写的,是他的名字。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 shirleylemon 1瓶; 第 47 章 苏明妩想到能避开符栾, 等会儿还有新鲜的芦橘吃,上楼时心情尚算不错。 她住的房间在楼梯左边,一眼望过去, 门居然虚掩留了条窄缝。 不对啊, 出门时绿萤明明是关上的。 苏明妩虽然觉得奇怪,但这里有符栾的侍卫在,理当没人敢来造次。 她轻轻地用手指戳开缝隙, 准备瞧瞧情况, 没想到一弯腰, 看到的竟是符栾坐在对过檀木椅上... 他,他这时候不是该去果园,如何能在她房里呆着, 鸠占鹊巢。 恍神间, 苏明妩不小心压到了锁,房门慢吞吞向两边推开, 符栾闻声略一抬眸, 便与发楞的女子撞上了视线。 符栾见到是她, 抬手招了招,道:“站那作甚么, 过来。” 他的声音好听不腻,低沉时豁人至深,平素里则带有冷玉的质感, 方才这句, 兼而有之,像是表面铺了层青草的沼泽, 危险却诱人深陷。 几日不见, 苏明妩觉得这样的符栾很陌生。 是他先发脾气 吵完架将她甩在马车里, 现下又跑过来,恢复寻常语气,就当无事发生。 那么,从头到尾,他到底在作甚么呢? 苏明妩就站在门口不进不退,神情淡然,有礼有节,“王爷,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看到纸团之后,其实心情很好,好到他快要忘了她对他的推拒,好到他自觉已放下身段,留在房里等她。 可见到苏明妩不肯靠近,符栾眼中星点的戾气回拢,又有隐隐发作的趋势。 他勾起唇,嗤笑道,“王妃,这几日在躲本王?” “臣妾不敢。” 苏明妩说这话时微微低头,全然一副顺从的模样,却教符栾看着极为不顺眼。 袖袍下,他抡着纸团的如玉骨节,动作稍停,掀眸盯着女子,“有何不敢,马车上,王妃不是胆子大的很么。” 苏明妩不想多回忆,敛住眼睑轻声:“那日,是臣妾错了。” “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赌气说那些。” “臣妾以后都听王爷的话,王爷指东不敢往西,王爷做的事绝不过问,只请王爷好好收起机要密事,免得担心身边遭逢窃贼。” 苏明妩很清楚,她掩饰情绪的倔强,符栾这样的人是看不懂的,她又何必再说些反话,无端惹得麻烦,还显得她更可怜。 符栾闻言,冷着眉眼,右手几乎要将纸团揉碎。 他留下的本意是想问她白宣的来历,就好像暗街回程路上,信口问的那句喜欢,不管如何忽略,萦绕心上的期待再浅淡,也始终存在。 他想听到的,是她服软,而不是对他画下更深的楚河汉界。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苏明妩有意赶人,“王爷,您找臣妾还有事吗?” 符栾回过神,从椅子上倾身,单眸微眯,“王妃,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站在门口的位置,来问本王问题?” “是。” “听话,离我近点。” “这里很好,还请王爷明示。” 苏明妩不是故作身价,而是这五六日,当静下心来回头捋清心情,她发现,在这场争吵中,她竟是差点要丢失骄傲。 她对符栾,本没有到非他不可的情愫。 既然他从没有信她,那她也不必再拖泥带水,索性先划开距离,免得每次都只能看到他甩袖离去的场面。 用王妃该用的语气,站该站的位置,这样不是很好么。 符栾难道还不够满意吗? 苏明妩自己自然感受不到,她根本就还是在赌气,只不过从最初的撒娇委屈,化成了强装出来的冷漠。 符栾从女子刚进门时有的微末怡悦,到听她说完这句话后,终于比前几日还要彻底地,沉入谷底。 他冷着眸色,将宣纸扔在桌上,俨然是给最后机会,“为何,要写本王的名字。” 写符栾的名字? 原本竭力维持淡漠的苏明妩,来不及掩饰突生的惊讶,慌忙间抬头循声看了过去。 长桌上,轻薄的纸张被人揉挼无数次,出现了残旧的细纹裂痕,不堪一击。 苏明妩似是想到了什么,冻住的身子忽地往前急促走近,她拿起展开纸团,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字迹。 符栾视线落在她略颤的指尖,笑容嘲讽,“原来,的确是王妃的。” “那么厌恶本王还要写,王妃何必与自己作对。” 苏明妩不知如何解释,这是她在京华宅子里刚被罚抄书那几天,心里无端烦闷才乱画的,居然被符栾看到了。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烦闷,便是心动的初始。 但此事没必要让符栾知道,他看不上,也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挂碍。 苏明妩深吸了口气,温声开口,“王爷,没想到臣妾练字,能不小心辗转到您手上,献丑了。” 符栾一字一顿,“练、字?” “是,那日看得王爷衣裳上名字的古籍字体,觉得新奇,字体规矩方正,便起了心思想练练。”苏明妩说得很顺畅,“是幼时,父亲教出的好习惯。” 好一句好习惯。 “苏明妩,你确定,只是为了练笔。” 符栾很少问人第二遍话,他仍在给她机会,如果她承认牵绊,或许,他甚至可以容忍先前陌生的情绪继续蔓延生长。 苏明妩却淡淡地应,“嗯。” ...呵,很好。 符栾慢慢地向后靠坐在宝座,修长的双手交叉拢于腰腹,低垂着眼睑看向面前安静恬淡的美貌女子。 她是那么柔软脆弱,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却还是心有旁属,始终不肯着落在他掌心... 良久后,符栾垂眸,唇畔溢出了声轻笑。 他抬手,将身侧的宣纸揽进手心,施力几乎是在瞬间,宣纸破碎成了白色齑粉,随着倾倒的手势,尽数缓缓落在砖板地上。 “苏明妩,从此以后,好好做你的王府正妃罢。” 随着话音落下,男人便不再分眼神看她,起身干脆地往门外走。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今日他身上的迦南极淡,若有似无的很是好闻。 苏明妩不晓得出于何种心思,在符栾擦肩而过的关口,没忍住,蓦然伸手拉住了他。 “王爷,臣妾,臣妾还有个疑问。” 符栾已恢复了他最寻常的表情,侧过眸,笑意却不达眼底,“王妃请说。” “臣妾想问,王爷不信我,又为何不杀我?”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符栾都是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性子,那样的人,对她诸多试探,定然动过杀心,可为何最后都没动手呢。 毕竟,他有无数种办法,杀了她不落口实。 “你想听实话?” “嗯。” 符栾转过身,看向苏明妩,“很简单,本王对你心软。” 就像是往湖中丢了颗小石子,落入水静流深的湖面,悄无声息的,却能惊起圈圈涟漪。 苏明妩头脑倏忽空白,扯住他的衣角忘了放,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别人听,“心软...谁都,都是会有的罢。” 就算符栾强硬如斯,也会有令他心软的人,比如,比如他的宠妾,他的爱将,他的... “可惜本王没有过,你是第一个。” 符栾脸上笑意未变,慢条斯理地将她的皙白手指从衣袍根根扳开,薄唇轻声,“也是最后一次。” 不是最后一个,而是最后一次。 苏明妩的耳边如微风吹过,心头却是万千蚂蚁噬咬,酥麻的滋味酸胀煎熬... 她分明是想好了,以后的每次见面,都要摆出大方得体的姿态,不再让他挑出错漏。 可为什么,现在宛若是她动手将自己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来回拉扯。 苏明妩隐约觉得,她和符栾之间定然有个误会,只是她想不通症结在哪,她以为可以毫不在意,但原来她做不到。 就在此刻,她无比地想找到问题所在。 符栾在门口转身前,乍然听到身后的女子颤着嗓音开口,“王爷,你今晚,能不能过来。” 他顿住脚步,拢眉侧过半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明妩握紧手心,继续咬唇道:“是,我还有话,想与王爷说。” 靠近晚膳,楼底已然响起仆从的谈话喧哗声,眼下并不是继续聊下去的好时机,她也需要时间整理说辞。 “苏明妩,你以为,本王是呼之则来的男人么。” “王爷不是。” 苏明妩回头望向符栾,清澈双眸泛着微光,“可是,你能不能再心软一次,好不好?” *** 临近傍晚,绿萤双手捧着盘洗好的芦橘,进门就看见苏明妩阖眼靠躺在床沿,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她急着把东西一放,冲上前扶住,“王妃,您怎么了!” 苏明妩被她唤醒,摆手轻道:“没什么,脘腹有些不适。” 其实从果园回来,上楼就有点隐隐作痛,方才情绪波动没有太在意,符栾走了之后,她反而开始疼得难忍。 绿萤心急地拍了拍手,“对,归宁时候苏家夫人说过,王妃您的胃脘要好好养着的!” 现在行路途中,膳食没办法讲究,王妃最近忙着背药书,连用食时辰都很随意。 “王妃,你等一下,正好快晚膳了,奴婢马上去拿热汤。” “好。” 绿萤心急火燎地下楼上楼,思考着要不要与王爷说这事,却看到隔壁门紧紧锁上,好像没人在。 她只得收回视线,端着餐盘进去伺候苏明妩先用。 “王妃,你慢慢喝。” “嗯。” 苏明妩小小吃了两口,暖流甫一进肚子里,人立刻舒服多了,“绿萤,我以前也疼过,无碍的你别忧心。” 绿萤却是急的不得了,“王妃,今晚奴婢陪您吧,你一个人,奴婢不放心啊。” 苏明妩舀汤的手稍稍停顿,“不用,今天我有些事要做。” “可,可是——” “真的。” “...是,王妃。” 绿萤伺候洗漱完,老不愿意地撤出房,苏明妩看着她将门关好,慢吞吞躺缩回被窝。 驿站装饰华丽,棉被够新却不暖和,哪怕绿萤今日晒了整个午后,依旧是冷冰冰捂不热。 苏明妩身子不舒服,也就愈发觉得冷,不自觉地裹紧被筒。 这儿没有铜壶滴漏,也不知此时何时,符栾还没有到,但他既然答应了,苏明妩就晓得他一定会来。 苏明妩困得想睡又怕符栾过来,强打起精神盯着门口。 直到熬到后半夜,外面无端喧哗,房间还是没有动静,她终于迷迷糊糊渐渐睡了过去。 ... 翌日大清早,绿萤端着洗漱铜盆进门,眼下的乌青显然是担心地一晚没睡好。 她焦急,先绞了块湿帕走到床边,轻声询:“王妃,现在脘腹舒服了吗?” 苏明妩冲她笑了笑,“嗯,好些了。” 不过,符栾到底都没来,昨晚她睡着后外面很是吵闹,她实在是太累,就没起来看。 “对了绿萤,昨晚驿站有事么,怎么那么吵?” 绿萤低头揉了揉手指,不太情愿地道:“昨日,林小夫人不是被您罚站么,听说才站了小半个时辰,人就晕过去了。” “半夜闹是因为李管家去邻镇请了大夫来,急急忙忙地没安顿好。” “哦。” 苏明妩无所谓也不在意林芷清,她伸手接过帕子,想到了什么似的,忽地抬头问道:“那,符栾呢。” “唔......” 绿萤犹豫地不想说,但王妃都问了,她总不能不答,“王爷他,他整夜都在小夫人房里,陪她...” 绿萤见苏明妩手上的锻帕一松,眼神也是呆呆的,以为王妃是怕被责罚,“王妃,您不要难过,奴婢没听说王爷有怪罪您的意思。” 苏明妩却是仍旧不动,呆住很久后,她才抬起头,弯起嘴角道:“没事的,绿萤,过去了。” 这次真的过去了。 那短暂,绚烂如烟花般的悸动。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兜儿有糖 15瓶;美丢丢 11瓶;西柚你好、墨言轻 2瓶;shirleylemon、守着花儿开 1瓶; 第 48 章 二楼楼梯最右边的尽头, 都道是雍凉王的宠妾林小夫人的房间,王爷仍在安抚,是以无人敢去打扰。 门外, 两个送完信看热闹、多嘴的驿夫正在窃窃私语。 “王爷有个宠爱的姬妾, 就是这个?” “哎,你小声点,王爷还在里头陪呢, 听说昨儿个王妃罚她站, 她给罚晕啦, 直接送回来了。” “王爷没生王妃的气?” “这倒没听说,也是奇怪,王爷倘若真宠那个小夫人, 咋的任由她被罚站, 偏偏等罚完再找大夫,这不是耍人玩儿么。” “啧, 别瞎说, 你给我闭嘴, 是不是想找死,别连累我!” ... 房内, 暗色窗牖紧阖,闷了一天,浊气难以流出, 整间都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汤的味道。 林芷清独坐在榆木大床, 双手怀抱着膝窝在床角,朝向桌上准备要喝的药怔怔出神。 这是她每日都要喝的补药, 一日三次, 断一次都要补好久。 可是今日, 她突然想不明白,自己还该不该喝。 外面的议论,清晰地透过不厚的虚石墙壁传到她耳中,真是好笑,现在,竟然连那么卑贱身份的人,都能看出端倪了么。 所有人都以为她喜欢清静,所以选了最偏僻的右侧,只有她明白,不是她喜欢,而是人少隐蔽的地方,王爷更能离开方便。 符栾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十四岁孤身离开京华,凉州的兵营连带老弱病残加起来,不过一万人数。 皇上想折磨死唯一的弟弟,却也不会愿意将国土拱手让给外族,于是将兵力囤积藏于山野,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的两年间,谁都不知道区区少年是如何混迹于兵营间,如何策反武潭山里的后备军,又是如何带着东拼西凑的四万人,站在天下第一雄关城楼处,歃血祭旗,立志出征北羌,不胜不还。 他是那么高高在上,也是在得胜那时,他于乱军马蹄下,救了她残破的性命。 她现在都记得,他坐在马背说过的话。 【从现在开始,本王需要一个软肋,你愿不愿意。】 他那般威风,又长得那般好看,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可是,没有人知道,软肋是这样当的。 符栾得胜回朝,乃至他及冠前的那四年,他所有的敌人都同样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数次的刺杀和挟持,她没有一晚敢真正闭眼,她害怕醒不来,更害怕醒来是残缺不全的身躯。 符栾没有任何牵绊,所以便制造了她作为送给外人的把柄,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度过最危险的、成年前羽翼不及丰满的四年。 其实,那些年她当得也算开心,毕竟没有别的女子,还能再得到他偶尔的垂怜。 王爷如今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她,那么她只需等,等到她能服侍。或许他也会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稍微地对她假以辞色。 说穿了,她不介意他有几分心意,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为任何人动心。 所以,哪怕对她只有一分,同样是全心全意。 可现在都变了,符栾眼里分明是有苏明妩的,这简直让她嫉妒成狂,无法压抑,甚至忍不住用出些明显拙劣不堪的手段。 凭什么呢,明明是她陪了他最艰难的那几年,苏明妩为何能后来居上,轻易窃取她辛苦栽培的果实。 不,她绝不允许。 林芷清慢慢挪到床沿,站起身走近桌边拿起药碗,坚定的、狼吞虎咽地喝完。 苏明妩有的是那副能取悦王爷的身体,她一样可以做到。 一定可以。 *** 王府车队,因着林芷清的身子虚弱需要静养,统共在驿站多休息了四日。 大夫正好有,苏明妩也就顺道唤过来瞧看。 诊脉后如她料想得没有大碍,果然,喝了三天暖粥和包子,加上有绿萤灌了热汤瓶小心捂着,胃脘很快就舒服了。 “绿萤,我马上要熟读完整本了!” 苏明妩自知于学问上天资普通,她不比苏莳廷能过目不忘,那么多时日的勤勉,也就刚刚熟读完,暂且能做到简单的分辨常用药材。 绿萤正坐在座椅上整理衣裳,李管家说了午后得马上赶路。 她很配合地说了句好听的话夸苏明妩,然后道:“王妃,您为何这么辛苦,难道要学做大夫吗?” 苏明妩想了想,绿萤与她的关系,这事是迟早是瞒不住的,既然离开了京华,说破也没关系。 她勾了勾小指头,“绿萤,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绿萤凑上前竖起耳朵,“嗯,王妃说呀。” “盛安街的药铺,就是我开的。” “啊?” “嘘!” 绿萤被提醒了,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奴婢晓得了,王妃,保证不与旁人说起。” “嗯,而且,我还准备做水道船运的生意。” 绿萤恍然大悟,小声,“哦,难怪王妃要与陆家当家通信,奴婢还以为您是担心银霜碳翻水里呢...” “哈哈。” 绿萤在那挠头,“王妃啊,您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奴婢,要不然,要不然,您就买断了奴婢的身契吧。” 绿萤不是家生子,所以算是普通良籍,若是买断,她以后生的孩子便很难再翻身,甚至不能入科仕。 苏明妩摸摸她的小脑袋,“绿萤,不要傻了,我以后会给你好好找个人家嫁的,为何要一直做丫鬟呢。” “奴婢不想嫁人。” 她以前想着要孝顺母亲和照顾弟弟,现在还想陪在王妃身边,话说回来,“王妃,您怎么那么有钱啊?” “对呀,我有好多钱,可以给绿萤准备厚厚的嫁妆。” 绿萤红着脸,别扭道:“就说不要嫁咯,守着王妃多好,等王妃再生个小世子小郡主,奴婢就可以守着他们了。” 说到孩子,苏明妩很轻易地想起了符栾,她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过来。 罢了,回到最初的念头,她还是想要个孩子的,那就,把服侍符栾当作为生孩子的不得已好了。 再嫁个人,她暂时不敢想,怕符栾撕碎她... 绿萤整理完行囊,利落的抱起箱子,“哦对了,王妃,奴婢下去给您带沐浴水桶来,今日等上了马车,再往前就是益州,没那么多驿站停靠啦。” “嗯,好。” 前世,苏明妩记得符栾到了益州不久后便骑快马离开,想来这次应当也差不多。 ... 沐浴完,苏明妩换了件翡翠烟罗描花的长裙。 她的肌肤胜雪,眸含秋水,耳后的青丝如流云般散落在柔软腰际,美得像是沾了露珠的芙蓉花,娇艳明媚。 绿萤给苏明妩梳了个凌虚髻,还未戴上耳铛,李泰庆便在门口回禀,说是马上就要启程。 苏明妩应声询道 :“王爷已经上了马车了?” “是,老奴方才看着上的。” “嗯,我即刻下去,不会教王爷等的。” “那老奴去与王爷禀告。” 李泰庆走后须臾,苏明妩也走出了房门,她走步的姿态优雅,是从小娇惯才能养出的精致体态。 木质楼梯往下,苏明妩搭着绿萤的手臂,微抬下颚,身段妖娆,绰约多姿的同时,又不失清高贵气。 两旁低着头的驿夫,虽说上头言明了不许偷瞧,还是有胆大的忍不住多看两眼。 偏僻镇上,他们真的没见过这样的美人,京华来的女子,原来那么绝丽清姿,鬓发如云,竟是连根头发丝都那样好看。 苏明妩尽量忽略身后无礼却没有恶意的目光,走到门口,林芷清恰好也在攀马车,她只是粗略瞥了眼,没有丝毫在意和停留。 绿萤扶着她踩上车辕,“王妃,那奴婢去板车那里了。” “嗯,去罢。” 苏明妩看着摇晃的深褚色车帘,她抿了抿唇,好,就这样吧,也别故作冷漠,故作矫情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又没本事完全不理他。 再说了,大宁朝谁不明白他喜欢林芷清,他为了宠妾不来自己房里,那真是太正常不过,来了反而奇怪呢。 苏明妩心道,她就好好的,平淡的与他沟通—— “啊!” 苏明妩还没暗自忖完,帘后陡然伸出寒玉似修长的手掌,力道强劲霸道,不容置疑地将她纤瘦的手腕一把抓住。 女子的惊呼声尚未落下,整个人就懵懵懂懂地被扯了进去...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恐龙妹 20瓶;无花果 5瓶;大橘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9 章 车厢内没上烛火。 苏明妩只依稀看清了符栾幽暗的右边黑瞳, 来不及思索,便已被抱起,压制在厢椅后的侧壁。 男人满带侵略意味的吻, 铺天盖地的倾覆上来, 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混杂着酒气的湿热,喷洒在她的唇畔和雪白的脖颈。 温润炙热,辗转厮磨, 将她胸腔内的气息抽丝剥茧般地予取予夺。 他的舌尖不断在香腮雪颈处描绘, 轻轻咬啮住女子细嫩秀气的青筋, 浓浓的占有欲和暧昧纠缠,直白地在诱挑身下之人的反应。 苏明妩从最初的措手不及,到反应过来后无比的羞恼。 她用尽力气伸手去推开, 却被男人顺势箍住了手腕, 推送过头顶,成了更为羞耻的姿态。 苏明妩腿软酥麻, 睫扇轻颤, 从他的唇齿间好不容易等到说话的机会, “唔...放...放开!” “不放。” “你,你, 符栾!” “嗯,是我。” “...” 苏明妩实在没办法应付这个无赖,只能趁着他欺负别处, 低下头一狠心, 重重咬上他的肩胛。 嘶——好疼! 苏明妩没做过这等事,在咬的同时还碰伤了自己的舌头, 疼得眼底瞬间蓄起了雾气。 符栾这个混蛋! 也是这时, 或许因为喝了酒会偶然无力, 符栾竟是被苏明妩胡乱反抗之后,推倒靠在了对面的椅座上。 苏明妩听到他的气息声比素日重,俊美的面容虽未染分毫绯色,但单边凤眸半阖眼帘,确实是欲醉欲醒的模样。 他这是作甚,陪在林芷清房里,花天酒地了四天? 苏明妩稳了稳情绪,整理了会儿裙衫,抬头轻道:“王爷,您醉了,坐着好好休息罢。” “苏明妩。” 苏明妩抬头,“嗯?” 符栾撩起眼皮,他的黑瞳里藏着潋滟酒气,望过来的眼神迷离,撩人得仿佛是个半妖。 “甜么,本王,今日喝了甜酒。” 苏明妩喜好嗜甜,闻言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嘴角,清香的酒气微醺,果然是曲味回甘,符栾不是不爱喝甜的么,怎的会喝果子酒。 不对呀,她,她干嘛真的尝一下啊! 苏明妩脸上刹那间浮起红晕,“王爷,你,你分明是——” “故意的。” 他这么坦白,苏明妩反而不好和个醉酒的人计较,他怎的看起来醉成这般,“王爷,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符栾看着眼前女子好久不见的嗔怒,勾了勾唇:“半杯。” “...”谁会信他。 符栾盯着苏明妩,丹凤黑眸里流转着晦明不清的情绪,“苏明妩,那晚,你要对本王说什么。” 忽的被拉回思绪,苏明妩眼色微沉,她的周身被男人的攻城略地后,早就一并沾上了淡淡酒香。 “过去了,没什么的。” “真的不说?本王醉了,不会记得。” “...” 苏明妩似乎被他说服,沉默少顷后,细声道:“想...和王爷说清,也想...找到误会。” 符栾因喝了酒,动作迟缓地解下缠在手腕上的束袖,边道:“为何,不想要误会。” 苏明妩被他问的愣住,不是不晓得答案,反而是太过清楚。 她没办法否认,在听到符栾说只为她心软时,她很不争气的又动心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稍不留神,就能让她沉溺,循环往复,真的糟糕透了。 借着虚无缥缈的酒意,或者,只是她想诉说。 “因为,不想要最后一次。” 那样强悍霸道的人,当她是有虚荣之心,她希望他对她心软。 可是,现在说这有何用,他最后理所当然地选择了他的宠妾。 符栾将长条布带刚刚解下,停顿片刻,“好。” “什么?” 苏明妩觉得他大概真的醉了,自嘲地笑了笑,“王爷还要耍我麽,答应的事,您都要食言。” “臣妾不管您真醉也好,假醉也罢,我都不想与您无休无止地闹了。” “反正王爷说过的,臣妾好好做王妃就行。” 苏明妩抒发完那么多感慨,实在不愿再和符栾多言。 她转头准备掀开窗牖的帘子透透气,就在触摸到绸缎的瞬间,头顶倏然飘来层阴影。 手腕一凉,被缠上了条长条绸带。 符栾的手势复杂极快,将两人同侧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只留出半尺的活动距离。 苏明妩连绳结的起点都找不到,急道:“王爷,你在做什么。” “不这样,王妃好像不会好好说话。” 符栾说完,用力地提拽,女子踉踉跄跄被半拖半扯,只能向后走跌入他的怀里。 他瞬时禁锢住她,动弹不得。 “你,你放开!” 一切就好似回到了进马车的最初。 苏明妩蹙着秀眉,背后是男人坚硬的胸膛,而她想扳开他的手臂就跟撬动石块似的,动都不带动。 他都喝醉酒了,劲道怎的还这么大... 接下来,是无比熟悉的对话。 “...你,你放不放!” “不放。” “...” 苏明妩被他接二连三的喜怒无常激地无法再忍受,“符栾,你到底是何意思,这么多日若即若离,与旁人卿卿我我完,再借着醉意回头来撩拨。” “五次了,你五次上上下下、毫无缘由的待我忽冷忽热。” “你当我是什么,我也不是呼之则来的随便女子——” “好吵。” 符栾以两指轻碾住女子的殷唇,他的手势干净利落,可歪斜的身子看起来依旧睡意沉沉。 他慢吞吞地将下颚抵靠在她的细肩,声音喑幽,“别乱动,想不想听解释。” “...唔!”不要听! “没有,没去她房里,没碰她。” 苏明妩正要继续挣扎,听到他这句,不自觉地缓下幅度。 男人哑笑了声,“这么高兴的么。” “...” 谁高兴了...但这么说来,符栾这四天跑去哪里了... “提前去益州,见了旧部。” 所以,他是去公干... 不知何时,符栾的手失了力气垂了下去,苏明妩抿了抿有些发烫的唇,她的睫毛扑闪,檀口微微张了张。 极其轻声地呢喃,“可,可是,你先答应我的。” 你先答应来见我的,怎么能说都不说,就扔下我跑出去... 像是藏了好几天的委屈,半嗔半怨,现在得了倚仗,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吐露出来。 符栾收紧环着她的手,侧头将唇贴向她的玉颈,喑哑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来,你不是子时睡的么。” 苏明妩被他呵出热气弄红了脸,莫名燥热,“你,那你怎么,不进来啊。” 符栾的舌尖舔了下女子颈侧,感受到她背上阵阵战栗后,满意地低笑道,“因为...想让你,多想我四天。” 他出发去益州前,在门外看了许久。 也准备先去见她,但看到女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不舍得转过身背对的时候,忽然就不想进门。 他不在这里的几天,他需要她念着他。 好的坏的都可以,她必须想他。 关于避子,符栾在看到纸团之时已不那么介意,是不是误会也没甚大不了,因为他发现,他好像也不是为了孩子而生气。 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符栾的嗓音低沉,在她耳边蛊惑一般,“苏明妩,现在能不能诚实一点,你有没有对本王动心。” “...” 两个人眼下这副交颈相靡,耳鬓厮磨的姿态,而且还把话说成了这般,再抵赖的确没什么意义。 但,苏明妩还是想抵赖。 她粉着耳尖,小声摇头,“没,没有啊。” 符栾见她羞色如红霞,勾唇,“这样啊,不巧,本王倒是有一点点。” “...有,有就有吧,反正也,也不是坏事。” 符栾闻言笑了,他喝了酒,笑声低磁缱绻,散发着香甜果子的味道。 苏明妩受不了这逐步升温的气氛,生硬的转移话题,“那,那大夫,也是王爷给我找的?” “嗯。” “那,你是和你的旧部们喝酒么。” 黑暗中,符栾的手在她腰间游离,垂着眸答非所问,“所以,本王现在可以动王妃了吗?” “...” 这么青涩美好的时刻,他脑子里还是只有乱七八糟的事,总都这样,她都要习惯了。 苏明妩面色绯红,捉住男人不安分的手掌,咬唇道:“王爷,您不是都醉了,臣妾扶您去休息...” 符栾咬上她的耳珠,卷进去舔舐,不是特别轻的那种,会有点疼,“你以为,本王刚才在骗你。” 苏明妩感受刺疼,忍不住嘤.咛,“嗯?” 符栾轻笑了声,蓦地解开束袖,起身将她翻转往下,苏明妩只觉在天旋地转间,已经躺在了厢椅子上。 男人黑漆漆的眸看着她,唇角弧度明显,“本王是真的,喝了半杯。” ... 马车的车身有节律地摇晃,车辙的辘辘声遮掩住了风中似有若无的柔喃细语。 角落的五彩琉璃酒樽,剩余的满满白酿,好似只少了一口... *** 围在中央的紫檀小平几只比厢椅高上一点,摊了层软软绸垫后,整个车厢如同缩小版的通铺。 苏明妩在符栾的怀里睡得深甜,她的鬓发湿透,额角的青丝凌乱散落,垂在晶莹如玉的香肩。 符栾身上丝衣半敞,露出结实,线条流畅的胸肌,他的指尖则随意地蜷捻起女子的发尾赏玩。 马车不知何时停下,外头是霍刀站在窗牖旁,轻声禀告。 “王爷,这次您瞒着所有人,临时提前了去益州的行程,太子那里果然毫不知情。” 符栾掐掉女子发尾的小半截断发,“嗯。” “王爷,如此看来,我们身边定然有细作,属下以为,会不会是...” 霍刀顿了顿,没敢说下去。 他是首次见王爷会为了个女子愣神,虽然只是片刻须臾,也很是不一般了。 符栾低下头,看了眼苏明妩。 她浑然不觉,甚至还贪暖和,在他的胸口反复蹭了蹭脸颊,毫无戒备。 他笑道:“没关系,再盯符璟桓一阵。” “是,王爷。” “霍刀,本王信她不会,但,如果错了。” 符栾用手指划过女子的脖颈,眸中星点的温柔糅杂着冷寒,“没有人可以背叛了本王,还能继续活下去。” 即便让他心动的,也不行。 她还没有,足够成为他于所有事的例外。 “明白了么。” “是。” ... ※※※※※※※※※※※※※※※※※※※※ 求求解锁o(╥﹏╥)o 基于人设的剧情发展,保证还是甜文哈,o(n_n)o 感谢的分界线*** 谢谢小可爱的霸王票 夏天总是短暂扔了1个地雷 不婚不昏扔了1个地雷 第 50 章 苏明妩睡得昏天暗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慢腾腾地睁开雾气水眸,盯着摇晃的车纱发了会儿呆,张开小口打了个呵欠, 累得连手都懒得抬起来遮。 视线懒散散飘过去, 绸帘旁摆了只暖水汤瓶,还有铜盆和帕子,大概是符栾良心发现, 唤人给她准备的吧。 苏明妩揉着腰, 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越发觉得身上湿乎乎,又脏又难受,便想要上前去拿。 苏明妩回头看了眼睡熟的男人, 将动作无限放轻, 她才不想吵醒他。 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这种不会累的人, 吵醒就怕又是卷土重来。 苏明妩用右手拾起软毯裹住半身, 蹑手蹑脚地缓步朝外边挪动, 可她没想到,符栾趁她睡着, 又把他们的手腕给绑在了一起! 她才走出半步,感受到手上拉扯,慌忙回头, 就看到符栾睁着右眸, 望着她似笑非笑。 “...” 符栾抬手向自己这边微微拉扯,苏明妩前功尽弃地落到了他身侧。 她伸手撑在男人胸膛, 推开距离, “王爷, 身上太脏了,臣妾要擦洗,您能不能把绳结解开。” 符栾搂着她笑道:“脏?” 苏明妩红着脸,“您,您就不觉得不舒服吗?” “唔,你说的也对,毕竟是本王让王妃受累。” “...” 符栾身量高,只消微微起身,长手一勾,就将放了热汤的瓷瓶和铜盆递送到苏明妩面前。 他敞着丝衣,右手撑在耳后,看着女子,好整以暇,“洗罢。” “王爷,还有,还有这个!” 苏明妩蹙着眉,献宝似地举起左手手腕,“单手不好洗的。” “那本王帮你?” “...也不是,单手也可以擦的。” 苏明妩晓得符栾没有餍足的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她还不如早点收拾妥当。 生怕他色心又起,苏明妩裹着毛毯,背过身用湿帕沾着擦身,因为总觉得幅度不雅观,便连耳朵都羞红了。 符栾将她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揶揄道:“王妃不会还未满足,想做些小动作吧。” 苏明妩闻言,停下手势,羞愤地侧过半张脸,咬牙切齿,“王爷不要妄自菲薄,臣妾真是,满、足、极、了!” 符栾没忍住笑出声来,“嗯,那就好。” 肌如白雪,腰如约素,纤薄漂亮的肩胛骨形似蝴蝶双翼,低下头时露出的颈项玉质修长,美不胜收。 “王妃,符璟桓当是会很后悔,被本王抢走了他的小青梅。” 苏明妩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不如何在意道:“他活该,再说也不是王爷抢的,是他送上门来的。” “嗯,可是本王后悔了。” 苏明妩心头一慌,也不擦了,回头蹙眉道:“王爷什么意思?” 符栾唇畔浮起笑意,“王妃,你前面忘记遮了。” “...” 苏明妩红着脸,捂紧胸口转过去,符栾真的是太讨厌了! 符栾笑意浅了些,他确实后悔,竟然让符璟桓和他的王妃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明妩感受到背后如有实质的目光,也没有心情细致,粗略弄完,蓦地发现她连干净衣裳都没有。 “王爷,臣妾要衣裳...” 符栾还没回答,帘外倒是响起了李泰庆喜气洋洋的尖细嗓音,“啊,王妃,哎呀,是老奴忘了,衣裳包裹在这儿呢,老奴投扔进来,您接着啊。” “...” 话毕,苏明妩睁圆了杏眼,看着一只圆鼓鼓的包裹被丢进来,她侧头看向符栾,不可置信道:“他,他们都听得到?王爷您不是说。” 他之前哄着她的时候,说的可是外面什么都听不见的! 符栾挑眉点头,“放心,几声最娇气的只在本王耳边,他们的确听不见。” 李泰庆很适时地在帘外接道:“对呀,王妃,我们只听该听的。” “...” 苏明妩无话可说了,她美眸瞪了符栾一眼,虽然凶凶的,但配她酡红的双颊,真是毫无威慑力可言。 苏明妩心里也是无奈,还想着他一到益州就能骑马离开,谁晓得半点走的样子都没。 她现在困在符栾身边,逃也没处可逃,跟个任他宰割的猎物似的。 苏明妩虽然气呼呼,声音还是柔软轻细,“王爷,那你现在可以解开了吧,臣妾要穿衣衫的。” 符栾笑着见好就收,不再逗她,替她松开束袖。 苏明妩穿完衣裳,略微收拾了下身下的毯子,符栾却堵住她,笑道:“王妃,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 “哪里?” “本王不介意用王妃用过的水。” “那你洗呀。” “嗯?” “...行,臣妾来伺候!” ... *** 长长的王府车队早就驶进益州地界,比起先前,道路开始越发的崎岖,驿站也由六十里间隔变成了数百里才能看到四等单间。 苏明妩有符栾随时抱着,倒是没觉得颠簸,但酸疼是避免不了的,毕竟符栾欺负她的时候太过顺手。 其实她也不明白,明明符栾已对她说了动心,可那份感情似乎很是微茫漂泊,伸手触到的皆是虚无。 当然,苏明妩不想深思,她不也同样麽,承认有点喜欢,却并没有断绝了离开他的念头。 人的情绪,当真是件复杂且难以言明的事,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苏明妩胡思乱想完,躺在符栾的肩窝,“王爷,李泰庆说,您这次要骑马先回去?” 符栾正闭目养神,“嗯。” 他在益州停留了几日,加上带着王府女眷,行程被拖得太慢。 他不在乎皇上会不会对他责罚,因为知道庆安帝不会,但他离开凉州已久,崔珏那边传来的消息,北羌趁着他不在,又妄图挑衅,进犯边城。 算一算,也就是这五六日,他必须单匹先行。 “王爷,这次要去多久呀?” 苏明妩记得前世符栾出门有两个月余,她急着回去处理药铺和船运的事,真是恨不得符栾能半年后再回来。 “王妃是在不舍得我。” “...是啊。” 符栾垂眸瞟了眼女子心虚又期待的神色,舌尖轻咋,真是个小骗子,“本王可以带着你一起走。” “啊?” 苏明妩惊讶抬头,她真的丁点儿都不想,一来不愿意和符栾整日腻在一块儿,二来... 马骑久了,腿上很容易会磨出水泡,苏莳廷以前学骑马比她用心,她就听过母亲给他挑血泡的时候,他那些惨叫声。 “王爷,臣妾会乖乖在府里等您回来,管好王府的事,让您无后顾之忧。” 苏明妩担心符栾想一出是一出,赶忙继续问道:“王爷,您还没说呢,要出去多久啊。” 符栾轻笑了声,他本就是随口逗她,也没继续捉着不放,“仲夏过后。” 那就确实是两个月... 苏明妩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想符栾,前世当然不会想,这一世,她在京华及马车上日日能见到他,有时候挺烦心的。 马车徐徐,李泰庆坐在车辕上喊了声请示,“王爷,此处的地势平坦,小张侍卫说适合驻营扎寨。咱们已经连着跑了五天了,要不然在此处休整一下。” 苏明妩听到驻营,眼睛都亮了。 她算是得了优待,毕竟有符栾在,她不想擦洗,一天都能洗个两三回,可在马车上睡得总不够安稳。 前世符栾不在,他们理直气壮地行的慢,时不时就停下来休息,营帐简陋,但毕竟是静物舒服得多。 苏明妩仰头拉了拉符栾,弯起眉眼,“王爷...” 符栾感受到牵扯,往怀里看了眼,她真是有事求人就会特别温顺,“停罢。” ... 小土山的背风处,连板车加起来有十几台车架,将简易的布帐围在中央,隐匿角落皆站着面目严肃的皮甲侍卫看守。 篝火炉架熊熊燃烧,火光映亮了一方天幕,也在白色纱帷上投射赤光,远远看着像是盏盏落地的大橘灯笼。 因是在郊外,形式从简,营帐由骆驼毛拧成的粗条揉裹紥成,顶部的也是最常见的细木架,罩了层桐油织布,上盖数块羊皮,无风无雨才能勉强应付。 苏明妩看着绿萤替她悉心地铺上羊毛毡,然后还犹觉不够的,往毛毡上面添了层布毯。 “绿萤,天色暖和,我只睡一晚,你不必如此麻烦。” “不行的,奴婢知道王妃最近都累的很,今晚必得垫的厚实才可以。” 苏明妩不小心想歪了,红着脸道:“绿萤,你现在越来越不知羞,都敢打趣我了。” 绿萤回过头,不解:“啊?王妃,您坐马车,难道颠簸得不累吗?” “...” 绿萤坐的是板车,要比马车还要煎熬。 苏明妩想把她带进来,但碍着符栾在,“绿萤,这次再上路,王爷马上就会骑马离开,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坐马车好了。” “是,谢谢王妃。” 苏明妩说完,抱起一摞笔墨纸砚,走到木箱子边,临时搭建没有像样的桌子,只好这般凑活。 她这些日子被符栾困住,没旁的事做,便是思索如何迂回询问陆当家入股的办法。 今日得空,正好能写下来。 苏明妩的打算是这样,既然用了客人的身份同陆当家用书信套了近乎,当然要好好利用。 王府订碳,李泰庆当初要求碳商低调行事,加上水路不通凉州,需联系马帮协送。 连陆当家也是从信中才得知,苏明妩是凉州当地的‘富商夫人’。 若是用这样的身份去参股,既合理也不会教外人怀疑。 苏明妩一早就决定,几处不同的产业,都要用不同的名字,互不干涉,否则太容易牵扯,反正,大宁朝的契约对照的是指印。 陆家与大豊钱庄借的是三千两用以周转,她手上之前有五千两,一百两用来买碳,八十两是用在别的采买,这样算下来,她若是参股之后,就还剩余一千八百二十两。 到了凉州,她需购置一处小宅院遮掩身份,按照记忆里的,武威府地价不比京华,热闹的街市二三十两足矣。 这样算下来,去除买马车招奴役等杂项,她趁手的还有一千七百两左右。 然后,她还要... “王妃。” “嗯?” “王妃,奴婢马上就能铺好了,王爷他来睡么,一条被子够不够呀。” 苏明妩在算数,随口道:“够,他有自己的营帐,他不来。” 绿萤回头看了王妃一眼,有点像自言自语,“罢了,奴婢还是备两条被子吧,这件事上,您说的总是不准。” “...” 绿萤去马车上拿软被,苏明妩则心无旁骛地磨好了墨,展开白宣提笔开始书写。 苏明妩写的认真,没留意符栾掀开帘子走近,他站在她身后等了会儿,小娇妻还是没有反应,这让他很不高兴。 “王妃在写什么?” 苏明妩忽然听得声音,吓了大跳,墨点差点落偏在衾被枕头上,她下意识地捂住信。 回过头,在看清是符栾时,慢腾腾松开手。 苏明妩娇声婉转:“王爷,您吓死我了...” 大概是与符栾刚刚讲明,晓得他待自己的心意,苏明妩对他哪怕称不上敢恃宠而骄,也是没了最初的怯意。 左右她没有歪心思,寻常稍微跳脱随性点儿,符栾当是不会与她置气的。 符栾也确实没有在意,随便瞟了眼,“这是要做船运生意?” 苏明妩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她写的有这么明显麽,明明都很隐晦的暗示说辞了... 苏明妩摇头,嘴硬道,“当然不是。” “臣妾在写信给船商陆当家。王爷您也知道,臣妾有银霜碳在他船上呢。” 符栾面色淡淡,“哦。” “这笔银子没从王府里支,是臣妾的私房钱,一百两银子那么多,是以才会心里紧张。” “嗯。” 苏明妩还想继续解释,符栾虚靠在帐子上,打断道:“本王又没说甚,王妃为何紧张。” “...” 其实,苏明妩不用问,符栾定然是都查过她书信,驿站时就发现,火油印戳被动过。 索性她和母亲的信笺本来就有所掩饰,和陆当家的更不必说,洋洋洒洒聊地全是陆家祖上的来历。 符栾垂着眸,眸色不善,“不过,本王倒是没想到,王妃那么喜欢写信。” 瞧着胆子不大,还敢写给别的男人,要不是查过陆家的当家年逾古稀... 苏明妩从小不喜练字,怎的可能喜欢真心书信,她是为了做船运生意没办法呀! 符栾偶尔会介意些细枝末节,苏明妩看他神情隐隐生寒,立刻补了句,“是啊,臣妾喜欢写信,等王爷出去办事,臣妾也会写的,每日都寄给王爷,好不好。” 符栾勾了勾唇,“好。” ... 符栾留在她的布帐里看了会儿密笺,苏明妩方才的信才写了一半,怕被识破就停笔了。 她不好做其他事,只得撑着下颌,坐在毛毯上望着他。 虽然男人好看,但天天看也是会腻的,而且他做起事来,气场强势,一皱眉整个帐子都要冷几分... 苏明妩见符栾还迟迟不走,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就直接住这儿。 她试探道:“王爷,今晚您是不是有许多公事要做?” “嗯,是。” 苏明妩刚觉得放下心,符栾又道:“所以本王今晚会晚些过来,你先睡。” 说是晚点,大约是要彻夜。 符栾不是会沉迷于女色的男人,眼下他更关心的是边防兵营该新增几所,江南粮草何时能暗渡调来,皇上对他在金陵的兵械库知不知晓... 没想到男人这般沉思,看在苏明妩眼里,冤枉成了登徒子的情态,这个真怪不得她,符栾哪次到她那不是带着意图。 大概是方才一直在想开铺和船运的事,苏明妩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她很清楚符栾和符璟桓一样,都很缺钱,上次他甩出来的账簿里不就有本江南政派的献金。 苏明妩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她要沉下心盘算生意,这样到了凉州就能直接动手。 于是,冲动之下,苏明妩脱口道:“王爷,不如这样吧,臣妾给您一百两,您今晚能不能不来?” 符栾本来在想事出神,闻言,慢慢抬起头,“ 嗯?” ※※※※※※※※※※※※※※※※※※※※ 其实有点贵,女主也很后悔。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我爱吃鸡柳 10瓶;陈杯杯 8瓶;希望、无花果、26148109 5瓶;47951320、奥莉芙 2瓶;魚寶寶寶寶寶兒、桃花源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1 章 苏明妩心上像有鼓点狂跳, 她刚刚说完就后悔万分。 这话显然不太妥当,而且,一百两是陆家船运单船来回赚的银两, 花在符栾身上好像说多了。 “嗯?” 苏明妩支支吾吾道:“臣妾的意思是, 是...” 符栾后知后觉地想明白,抬眸笑了笑:“王妃的意思是,百两银子, 卖本王的一夜?” “...也, 也不能这么说。” 怎么办, 她方才讲得太明确,实在很难囫囵过去。 苏明妩硬着头皮继续掰扯,她也不晓得自己在说甚么, “就是, 臣妾带了些嫁妆私房钱,母亲说可以趁手地用...” 符栾盯着垂耷脑袋, 窘困的苏明妩, “王妃的母亲知道你这么用嫁妆么?” 苏明妩摇头如拨浪鼓, 声音越说越小,“而且, 臣妾主要是觉得王爷本来也缺钱的。” 凉州地广贫瘠,车马不便,田产八十万亩能用取的不过三分之一, 也不必再考虑那丁点税收。 符栾薄唇勾笑, “所以,王妃还是体贴本王了。” “...” 雍凉王府的确缺钱, 该如何说, 想行谋逆之事, 不管是兵粮兵器,还是田耕储备,全都是白银堆出来的。 这么多年,符栾凭借的是在江南盘根错节的势力,才能步步为营,走到现在。 不止他缺,符璟桓费劲心思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朝廷工程,为的也是款项,东宫贿赂各地官员的花销并不小。 但,再是如何,符栾绝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有用身体赚钱的时候。 “王妃对本王是有多不满,一晚上才值一百两?” 苏明妩想了想,揉着手指头,抬头犹豫道:“那,王爷想要多少啊?” “...?” 符栾看女子睁着澄莹双眸,认真发问的模样,简直气得想笑,他何时沦落到这等地步,还需得给自己开价钱? 片刹后,符栾的眸中似有流光闪过,带着三分笑意,“王妃,我们不如先算算其余的价钱。” 苏明妩以为他方才没开口,事情已然过去,不解,“什么?” 符栾抿着薄唇,往前走近一步,垂眸不紧不慢地牵起苏明妩的手,十指交握,“这个。” 他又近了步,左手搂住女子的腰,倏忽拉近,两人立刻被迫贴的密丝合缝,“这个呢。” 最后,男人低头在她的耳边,带着冷香萦绕却没有碰触,轻语道:“还有这个,王妃,请问是什么价钱。” 他的动作看似轻飘飘,力道却不容许置疑。 苏明妩在徒劳的推开之后,红着耳朵放任般地将额头抵在男人的胸口,软声求饶:“好了好了,王爷,臣妾错了...” 符栾满意地感受身前一抹柔软相抵,手不由得收紧,勾唇道:“王妃怎么会错,你倒是提醒了本王,有时候是该给你记记账。” “啊?” 苏明妩以为她撒个娇,符栾这不太生气的模样,事情定能翻篇,谁知耳边听到这句,警铃大作,“臣妾哪里有帐要记?” “本王念你体弱,饶你的次数还少么?” “...”这不是赖皮吗,符栾想怎么说都行啊。 符栾拥着美人在怀,尤其还是美人亲自送上来的机会,他的心情很好,“霍刀,拿本空白账簿。” “是,王爷。” 苏明妩看到刀疤脸面容严肃地捧着本蓝皮簿册,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肉。 符栾左掌托着女子的后脑勺,右手捏着书脊,反抵在苏明妩的纤背,沿着起伏弧线往下划。 “从今日开始,本王饶你的,要么记欠银,要么记欠的次数。” “王妃想怎么平衡,本王倒是不太介意。” “别漏就好,否则,双倍。” 苏明妩感受书角的微硌质地停在后腰处盘桓,涨红了脸,亏他想得出来,反正她怎么做都是亏的! “能不能譬如满了十次,折算掉一次?” 符栾闻言,将她微微扬起的脑袋一按,又按进了胸口,“那王妃觉得,能不能满了八百两,进位算是千两呢。” “...” 她现在能有什么好觉得的。 苏明妩就觉得好端端的,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得装作欣喜地跳下去... 符栾瞥了眼门外有阴影来回踱步,笑容微收,手势利落地松开女子,将书推进她的怀里。 “今晚,本王还有事,王妃看着记罢。” “...” 苏明妩也是后来听抱着衾被过来的绿萤说了才知,符栾找她之前,已吩咐李泰庆将晚膳送到他的营帐。 他今夜事务繁杂,去她那是临时抽的空。 这个男人真是为了要钱,居心叵测! 苏明妩生气地在账簿上写下了日期:【三月三十,苏明妩因符栾无赖欠符栾一百两。】 好吧,就短短一个时辰,她少了单艘小船来回水运,一个月才能赚到的钱。 现在趁手的银子,变成了一千六百两... *** 马车行至益州中段,对面来了一队铁甲侍卫,约莫十五个人,等在石柱界碑旁。 泛着白光的青铜面具下,他们的眼神已不能简单的用淡漠来形容,而是毫无鲜活气息的冷酷严峻,比在练马场外看到的那些还要不可向迩。 最前领头的不是人,而是匹壮硕黑马,它的体格健美,毛色似丝滑绚丽的绸缎,莹亮润泽,通体闪耀。 马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昂首嘶鸣,不断向前举足腾跃,但又因始终看不到主人,它发起脾气的样子很是暴烈。 傍晌,王府车队缓缓停在界碑前。 当那个男人终于从车帘后缓缓走出的刹那,铁甲侍卫们收尽手中□□,无声却恭敬地下来垂首跪地。 唯有黑马嘶叫之后欣喜地疾冲而来,然后在快到他面前时忽然刹住,温柔地将头拱在他的胸膛。 哪有方才的嚣张气焰,乖顺温和的与寻常玩宠没有两样。 ... 雍凉王需先行回凉州,府宅所有人自是从车中出来恭送。 苏明妩搭着绿萤下车,看到符栾已经骑上了他的关外名驹,一袭黑蟒箭袖掩襟袍,俊美的如块精心雕琢的冷玉。 日光下,他的身姿挺拔,凤眸凌厉,左边玄色眼罩隐约用银线绣有蟒蛇纹路,分明是薄唇微勾在笑,却阴沉地令人胆寒。 或许在京华,符栾还有所收敛气场,眼下,当他开始肆无忌惮,苏明妩遽然生出了初见时的畏怯。 像是做梦一般,这样的人,当真会对她动心么。 铁甲兵站开两边,让出条长长直道,黑马领命似的小跑靠近马车旁呆住的娇艳女子。 及至到她跟前,符栾束起缰绳,垂眸往下,“王妃,过来。” 苏明妩掐着衣角,不自觉屈服于这样的势压,低头应了声,“是,王爷。” 不知道符栾要嘱咐她什么,她走得特别慢,但是五六尺的距离,再慢,她也很快站到了马辔旁,一仰头,就看到了居高临下的男人。 苏明妩眼里的怯弱太过明显,符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没想到,笑了。 “怎么到现在,还是那么怕我?” 苏明妩被他忽然的温柔,堵在心头又甜又酸,细声道:“许是王爷今日穿得颜色深,瞧着不善。” “本王原来还有善的时候。” 苏明妩不知想到哪里,从双颊红到了耳根,“...有的。” 符栾看娇妻红颜,眼底微黯,喉头滚了滚,“本王即刻要离开两个月,王妃,还有话要说么。” 苏明妩明白自己该说点诸如思念符栾的话,但她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想他,以前随便诓骗他这些不当回事,现在反而小心翼翼。 她正在重复纠结,腰上突然被单只手掌掐起,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腾空起来。 苏明妩慌乱抬眸,原来是符栾侧身弯腰,将她抱离了地面。 “王爷?” 符栾右手搂着女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而是低下头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 他的吻绵长而轻,不是怜惜她会受伤那晚的温柔照顾,也不是在马车里的霸道肆虐,反而轻的像是阵微风拂过,以为能雁过无痕,却偏偏来回抵缠。 苏明妩在闭上眼之前,忽尔觉得,她大概,真的会想他了。 ... ※※※※※※※※※※※※※※※※※※※※ 啊,要异地恋了,其实就两个月,挺快的哈。 马上男二出来啦,男二唯女主至上,成长型,以后也会很厉害。 感谢的分界线***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可爱:墨言轻 1个;破费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清火栀麦片 1个;破费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豆酱、青青子衿 9瓶;shirleylemon、岸上一条鱼、baobaobao 1瓶; 第 52 章 世事难料, 苏明妩也万万没想到,她对符栾的想念,竟然只在半个时辰后。 绿萤绞干了湿帕, 跪在厢椅上, 揉拍着女子的背,急道:“王妃,您怎么样, 还难不难受?” 苏明妩垂着眸吐完, 从窗牖收回身, 无力地用布帕抿嘴,“没,我没事了。” 少了男人的马车, 简直宽敞的不得了。 苏明妩张开手向后靠着绸垫, 心里却在想,她怎么不记得前世的路途有这么颠簸呢? 绿萤在铜盆里揉搓布片, “奴婢就说, 这道路难走可陡峭了, 奴婢之前一路颠簸过来早就习惯,王妃您身子娇贵, 哪受得了这种苦。” 苏明妩就着杯口漱了口盐水,摇了摇头。 其实她如果也是慢慢习惯,大约不会这般难受, 主要先前豫州出来, 符栾一直抱着她,绝大部分外力被他卸了, 她不知不觉地还以为山路不过如此。 纵然那样, 她当时尤觉得不太舒适, 现在耐受力自然是更差... 不过...说到吐,苏明妩略略有些心虚。 算了算日子,葵水该来了,但是迟迟没见红.... 她的身子但凡疲累着凉,皆会往后拖延,是以现在很难分辨,随行的又没有大夫... 苏明妩嫁给符栾满打满算两个月,其中吵闹了半个月。当初她的表姐嫁人之后也不是马上就怀的,隔了两年有余。 此事讲究机缘,就是不晓得她此时的缘分到了没。 “绿萤,您等会多拿两条软垫出来,把马车里塞的柔软点,别容易磕着。” “是,王妃。” ... *** 益州蜀地,山林湖海居多,原本走官道会很顺当,但是绕起来远的不是一星半点,在京华就被符栾直接否决了。 符栾是半道骑马离开,剩下的路不可能再回头,李泰庆他们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苏明妩经过连日的奔波,总算习惯了马车震荡,她这几天不知怎的,习惯护住自己的小腹。大概是本能,不管有没有,打算先小心了再说。 李泰庆侧头瞥了眼山崖下,额头吓出阵阵冷汗,强自镇定,更像是安慰自己,道:“王妃,您千万别往外看,总之从这里走过最窄的盘山道,我们就能走大路到凉州边境了!” “嗯。” 苏明妩对其余事印象不深,但她还是能记得前世这条路的,位于悬崖峭壁上,是由最早迁徙过来的马帮日夜不停凿了十年才凿刻出的山道。 马帮并不是此地的专属,或者说,它本就是从主家西南那儿移居过来的分支派系。 他们刀尖舔血,走的是峭壁深渊,湍急河流,蔽日深林,沿途或许还有强盗的骚扰,所以帮内的人大都长得满身横肉,特别壮硕。 苏明妩正好想到马帮,马车外也巧合地响起了铓锣的敲打声。 “嗡—嗡—嗡——。” 李泰庆向后开口,“王妃莫要惊慌,前面是马帮的人,他们骡马背着重物,咱们很快就能超过他们。” “嗯,小心不要起冲突。” “王妃请放心,这些事,王爷早有安排,咱有礼也绝对不虚。” 李泰庆作为王府管家,走之前被霍刀喊过去,怀里藏着暗哨,如果有事,只要吹响,王府的暗卫会即刻出现。 苏明妩前世没记得有遇到马帮,想来是王爷变了计划,所以有些事随之改动。 她倒没有很害怕,符栾能让她们女眷们后行,定然是安排了妥当保护。 锣声愈近,绿萤偷偷掀开窗牖布帘的小角,望了过去,“王妃,他们都长得跟大黑牛似的,好难看啊。” 苏明妩笑了,“他们做的是辛苦活,不壮点怎么做的动。” “咦,最后有个高瘦的,他,他怎么身上那么邋遢啊,都是土。” 苏明妩被她说的有些好奇,扭过腰肢,和小丫鬟共同趴在窗棂,透过小孔看向经过的马帮。 从前往后,肥壮的马匹和骡子,背上俱是拖着沉甸甸的货物,连成条双排直线。 壮汉每人牵两匹,一马一骡,但是奇怪的是,在队列最后有个很瘦的少年,他独自牵着三头最瘦的骡子,骡子老迈,上面的重物几乎都压在少年的肩膀。 苏明妩目力好,能看到少年脸上被血模糊了的长相,身上衣衫破损,不是简单的脏污,更像是刚被剧烈殴打过。 苏明妩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甚少出门,难道是前世在凉州见的? “绿萤,您认得最后那个少年吗?” “不认得,咱们才来凉州,哪里会认得呀,王妃怎么啦?” 苏明妩实在想不起来,便不再想,“罢了,也不重要。” 如果想的起来是个认识对她有恩的,她或许会考虑问问情况,但眼下,还是不要惹事了吧,毕竟没到凉州境内。 “绿萤,你也别看了,仔细教人瞧见。” “是,奴婢不看。” 绿萤明白王妃是怕那些野蛮的人留心到视线,不悦后闹事。 她马上放下帘子,同时安抚道:“王妃,您别怕,依着您的身份,王爷还给咱们留了侍卫,没有人敢挑衅的。” “嗯。” 苏明妩特别惜命,最不爱管的就是闲事,这里是在狭窄的盘山道...总归安安稳稳地过去再说。 “王妃,您嘴巴苦不苦,奴婢剥颗糖给您吃。” 苏明妩想到哥哥苏莳廷,笑道:“好。” 王府的行速果然如李泰庆所言,很快就超过了拖着重物的马帮,苏明妩并不知道,他们的经过,其实不小心地帮了那个少年的忙。 【半个时辰前】 西北马帮,队列长长,带头彪哥有事要求临时停顿,一帮子大汉只能留在原地,修整待命。 靠山道里侧的小土堆围起来的后角落,年轻的少年蜷缩躺在地上,正在单方面地被持续殴打。 被踢得都是肚子,胸口等脆弱的地方,虽然他已尽力护着,但三日没吃饱饭,他饿的根本就没有多余力气。 很快,少年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被打破的唇齿间已经溢满了血水,汩汩往外冒,形容可怜极了。 施暴的魁梧男人弯腰揪起少年的领口,蛮横地往上提,恶狠狠道:“敢偷老子的钱,你他*的找死!” “我,我没有。” “啪——”是记响亮的巴掌。 “认不认,人赃并获,还不认是不是?!” “啪——” “认不认?!” 叶折风眼皮肿得看不清对面男人,他咬紧牙关,血从唇角流出,有气无力却无比坚持,“不,不认。” 长这么大,他只说过一个谎,就是拦下了那个仙女般的夫人的马车。 其实这不是件光彩好听的事,但,他希望,若有机会再遇到,当他忏悔的时候,可以告诉恩人,那是他唯一一次说谎,求她能不能不要讨厌他。 “好,不认,老子就打到你认!” 彪哥将人扔下继续踢打,山道上跑来另一个大汉,笑得谄媚,“彪哥!好彪哥,别打了!” 被唤作彪哥的男人回头,狰狞的表情没来得及切换,“老兽,你要替他求情?” “就是个赚路钱做工的毛头小子,打,打死了不是坏彪哥的威风名声吗,再说,钱袋拿回来了不是。” 老兽眯着眼,看到被打得惨烈的少年,瞬间背上一抖,龇牙咧嘴地移开目光。 幸好他把偷来的东西栽赃给了这小子,不然他这把骨头,可扛不住彪哥这样打啊! “彪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这样放过他吧,到了凉州咱把他抛给北羌的略卖人,还能赚点儿。”略卖人与大宁朝的牙婆子差不多,都是倒手奴隶买卖。 叶折风吃力地抬起眼皮,他认得出说话的人碰过他袋子。 可是,他没办法辩解,那样,他只会死得更快。 京华出来不久,王哥给他的钱就被路匪抢走,他没脸回去要,就这样一路打零工搭棚板车过来,后来被马帮的抓了做工,说是给工钱,其实连饭都不怎么给吃。 没关系的,他运气一向差,命却硬的很,父母把刚出生的他丢在水里都没淹死他,这次也同样。 彪哥本来听着安慰消了点气,可一看到少年弓背,猩红着眼,依旧毫无求饶的迹象,心里无名火起,“他*瞧不起谁呢!小心老子把你打死!” 说罢,又要抬脚踢,老兽皱起眉,这一脚下去,少年怕是真的要去西天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后方传来马车辘辘,老兽往外眺望几眼,不期然看到了马车顶上那面飒飒黑蟒旗。 他忙挥手,“彪哥,停下,快停下别打了,这是雍凉王府的马车,里头可是坐着雍凉王的!” “万一吵到那位的耳朵,咱们可就惨了!” 方才还满脸戾气的彪哥也换了副表情,探出身来,苦着脸道:“不会吧,那位不是去京华娶小娘子了么,这么快回来?我还没爽够呢!” “呸,彪哥你住嘴吧!” 雍凉王对几个府县治下颇严,他们走马帮的经常去凉州寻花问柳消遣,有次喝醉了闹事伤了人,直接就被府衙的侍卫拖出去打了几十大板,屁股上的疤现在还留着。 想到这些没面子的事,彪哥也没兴趣再发泄,脚踢了踢叶折风,“喂,自己起来,去牵骡子。” 山风刮过,叶折风扶着沙丘摇摇晃晃的站起,袖口拭掉脸上的血迹,然而血太多,越擦越脏。 他也不管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最后时趁他们不注意,从口袋里拿出颗灰蒙蒙的硬糖,糖纸都没去掉,直接丢进了嘴里。 啊,好甜啊... 还好,那天他扫洒时候不舍得浪费,都捡起来了。 叶折风身上透着血水,没有块好肉,但是不明白哪来的力气,他竟然还是能拉着骡子和重货往前走... 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真的没关系的。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然后,见到他想见的人。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48379463 1个;破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无花果 3瓶;岸上一条鱼、桃花源处 1瓶; 推荐基友小香竹的古言《我爹是傅恒》: 清朝八旗女子皆得参加选秀,天生残疾者除外,苏音便被除了名,她虽姿容清丽,却是个哑巴。明山生怕女儿嫁不出去,孰料有一日,富察家的三少爷福康安居然上门来提亲! 福康安的阿玛是当朝首辅傅恒,姑母是富察皇后,姑父是乾隆,乾隆格外重视他的婚事,本打算将宗室女许给他,他却看中一个小哑巴! 得知福康安来提亲,苏音惊愤交加,背过众人小声表态,“我才不要嫁给你!” 福康安无谓一笑,“小爷我从不强人所难,既然姑娘不情愿,那我只好把你会说话一事公之于众,你入宫选秀,便不必嫁给我。” “……” 苏音心下大惊,立马挤出一丝笑来,“婚期定在何时?聘礼的事好商量!” 第 53 章 天晴日丽, 离开了盘山道的益州后段,风景称得上山清水秀。 苏明妩半身伏搭在车窗,下颚抵着叠放的手臂, 感受扑面而来的微热, 路途漫漫,不知不觉间已转入初夏。 原本她的打算是到了坦顺平地,便每隔两日搭营帐休息, 这样慢悠悠地回到凉州不会太疲累。 但奇怪的是, 在逐渐靠近的时刻, 她居然有类似于思乡情切之类的感受。 苏明妩沉吟少许,“李泰庆,还有多久, 咱们能进凉州地界?” 她探身窗外, 声音不高,随着风飘进车辕上的李泰庆耳朵中, “王妃, 快了, 还有最多半日,王妃可是累了?要不要在沿路寻地方休息?” “不用, 尽量赶路吧。” “是。” 苏明妩侧枕着头,绿萤跪坐在厢椅另一侧,替她揉按小腿, 随口道:“王妃, 王爷走了那么多日,不知到了边城没。” “大概是到了?” 李泰庆笑呵呵地向后, 闲聊般接过:“王爷的大黑马, 瞧瞧那彪悍粗壮的雪蹄子, 奴才觉得他们早就到了。” 苏明妩微微蹙眉,她记得凉州西北有唤作‘锁城四郡’的,属边塞关钥,符栾这次直接去的就是那处,不晓得有没有危险。 应当没事吧,前世不也生龙活虎地回家来了... 李泰庆听车厢内没有继续传出声响,了然道:“王妃,您还不放心王爷?” 苏明妩脸红,忙否认,“没有。” “王妃,两个月打眼就没了,您不用太想念王爷,您放心,奴才与霍刀问过,王爷不允许任何女子进营地。” 听到此,苏明妩顿觉被冤枉,抬起头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绿萤在旁笑嘻嘻地嘀咕,“王妃,您刚才还说不担心的,现在又换了个说法...” “...” 苏明妩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他们二人的打趣,轻拍了下绿萤的手,瞟了贴身丫鬟一眼没再责怪。 其实,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两个月符栾的私欲问题。 寻常时候,他或许还能看在脸与身条的份上收几个美丽姬妾,但倘若有公事要办,他绝对不会分心。 再说,符栾又不是没有别的女人,府里不正有两个天天盯着他想伺候的美妾吗。 她难道能要求他守身不成,她的父亲曾说过最喜欢母亲,后来还是纳了两位妾侍,男人的薄情似乎是天性,与生俱来的... 半日后,马车终于进入了凉州边界,明明只是块杂草丛中的石碑,但是在路过的瞬间,所有人就好像忽然有了支撑的底气。 这是雍凉王的地方,自然也是雍凉王妃的地方。 苏明妩看山顺眼,看水顺眼,看林子里破旧的老瓦房,都觉得别有味道。 前世,她囿困于王府的偏院甚少出府,把自己活成了个脆弱的金丝雀。许多消息都是绿萤为了给她解闷,说了她才知晓。 事情可以说,景色却难以详尽描述出来。 苏明妩将手伸出窗外,眯着眼感受片刻暖风,“绿萤,你看,要入夏了,真舒服呀。” “是啊,王妃。” ... 凉州统共有九座府城:金城府,天谷府,武威府,陇甘府,黎颍府,漠池府,西昌府,兴皋府,骊美府。 府城之下还有各级郡县,单论属地不可谓不大。 然而,其中有三城覆盖有大片沙漠,天气变幻莫测,占地稀薄的田地贫瘠干旱,勉强维持当地生计。至于偏往东南的六城则略微好点儿,其中就包括雍凉王平常公事所在的武威府。 武威府在凉州中段,虽王府马车过了石界,却依旧要快马赶好几日的行程。 苏明妩就在这半路来了葵水,腰腹酸疼,琢磨起滋味来,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其实仔细想想,她与符栾成亲不过两个月,不是急在一时...哎,可到底是哪来的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失落感... “王妃,您看,我们到啦!” 绿萤乐呵呵地掀开车帘,她是第一次出远门,小手兴奋地指着外面远方。 从他们这处看去,越来越近的城门,城垣高厚,因没有设护城河,正中央矗立有两座高耸箭楼,百格窗孔气势恢宏,堡垒瓷实。 箭楼下的匾额陈旧,但上书‘武威郡’三个字依旧笔力苍劲,端而浑厚。 毕竟是自己的属地,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苏明妩一扫前头微微的沮丧,整个人都高兴了起来。她终于到了,前世明明那么讨厌的地方,现下竟然只觉得无比熟悉。 “李泰庆!” 李泰庆听到苏明妩喊他,狐疑转过头,就看到笑靥如花的王妃,弯着嘴角,眸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光芒神采。 他忽地明白了过来,笑着应声,“诶~~” “走快点,我们要回家!” “好嘞!” *** 雍凉王府坐落在武威府的蓥东街,比起京华的三进院,真的是大上五六倍不止。 整座府宅坐北朝南,壮丽宏阔,正门就有五间。四围筑起高墙兼带有三面府门,琉璃瓦顶,高有两丈余,围墙内按着中轴线,可分为东西两宫。 东面是王爷办公及平日住所,西面则是王妃女眷生活的院落,同时也包含着座大花苑:玉露园。园中有专们工匠打理的四季树花,亭台水榭,乃至重檐碑亭垒石,逼真的假山上有泉水下有洞壑,繁花茂木,奇花灼灼,风景美不胜收。 如今,雍凉王不在府里,东边重重雄伟宫殿便都是大门紧闭,连片的黑,与西面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 西宫樟月殿有前后两殿,浅黄色弧形曲面的四檩卷棚,粉墙上沿翘起檐角,装饰有对称的云彩木雕。朱门红窗三樘六扇,端的是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因为雍凉王妃喜欢空旷的大屋子,管家便只吩咐在后殿内摆设长条不透的屏风,将之大略分为内外,辅以精致瓷饰点缀,看起来尤为清爽优雅。 初初入夏,雨水丰沛,屋外长廊落下阵阵细雨,屋内角落的错金离兽熏炉,正在袅袅熏香。 红酸枝镶贝雕花拔步床上,女子裹住软被,玩弄着纱帐挂的剔透珠帘,发出清脆的叮咚悦耳动听。 蕙香端着铜盆进门,轻声道:“王妃,奴婢伺候您起身...” “不用了,摆着吧。” “是。” 苏明妩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她到王府休息了三日,连日的疲惫今天才好不容易散去。 她在被子里鼓涌了会,留恋万分地掀开,然后披了件外袍,先行用粗盐牙具漱洗,她的那堆淮南竹盐估计和银霜碳都在马帮的行囊里,等李泰庆取回来才能用上。 绿萤被她吩咐出去办事,加之现在住的地方大,管家劝说半天,塞了个丫鬟进来,就是以往常给符栾烧茶的婢女蕙香。 到底是没伺候过她,看到她睡到午时就慌得不得了,还以为王妃睡晕过去,差点去喊王府大夫过来,闹了乌龙。 至于前世她住过的那个小小偏院,因着离前面大门近,她吩咐李泰庆,将它打造成了库房,专门用以盛放她采买回来的新奇玩意,小矮脚马也暂时养在那处... 到了傍晚酉时,绿萤终于出现在殿门外,她于门口解下蓑衣,扑棱小跳跺了几下,将身上的水珠抖落,然后才进门。 啪嗒,上锁。 苏明妩关上方才闲着没事又盘点过数的小金匣,抬起美眸道:“买好了?” 绿萤点了点头,靠近跪坐在她脚边,认真地说道:“是,您交给奴婢的事,奴婢都办好了。” “按着您的吩咐,买的闹街旁扬番巷里的小宅子,奴婢还还了价,三十五两买下的。但是奴婢没买马车,这儿马车真贵,要五十两呢!” “...” 苏明妩那日回到王府,疲惫劲儿上来,犯懒地不愿下床,于是交代给绿萤办了些事。 买外宅是作遮掩用,也是以后别的身份的住地。 她有许多要求,诸如不能很破旧,要过手干净,位置不能太闹也不能太静,所以最后超出了点估计。 大概是确实有钱,苏明妩不太在意这个,“没事,马车下次再买,绿萤,你要记得马车本就比有些地方的宅子还贵。” “是,奴婢知道了。” 绿萤不好意思地忸怩道:“王妃,眼下地契上是奴婢的手印,您何时买断奴婢的身契啊,奴婢心里不踏实,睡都睡不好。” 买断了身契,那么仆从就彻底从属于主人,也就没有财物归属的区别。 “嗯,不急的。” 苏明妩笑着敷衍,本来这宅子就是她给绿萤以后成亲备下的私产,但是现在说,小丫鬟又要与她闹,太忠心有时候好像也挺事儿的。 “绿萤,明日我们要去给新宅子买些下人,你听我说,到时候李泰庆带着咱们选人,然后你就...” ... *** 在武威府生活过两三年或者有点门路的,都晓得在西北侧的义川河边,有条窄街叫义川街,虽然名字很寻常,但街上的生意做得却是偏门。 临河的狭窄石板路,站着的俱是捆住手脚的奴隶,有家里穷自愿的,也有主家的家生子转手换钱的。 明面上,这些行当不同于牙婆,是在府衙备过案的正经买卖,做足了手续,但是内里到底如何交易,有没有拐骗,谁也说不清。 “王妃,奴才真是想不明白,您,您怎么会晓得这种地方?” 大清早,李泰庆坐在车辕前头不情不愿地赶马车,满脸难色,“府里就是要给小矮脚买个马夫,怎的还要您亲自挑选,那种腌臜地方,真的不是您能呆的...” 今日天刚蒙蒙亮,李泰庆就被苏明妩喊出来,说是要去义川街,给她的玩宠小马买个马奴,这事他的确要做,倒也没啥。 可没想到,王妃的意思是,她也要跟着来。 李泰庆拗不过王妃,于是从上车开始就这样唠叨,希望能打消苏明妩的念头。 “李管家,没事的,都带那么多侍卫了。” “哎,可那地方,污了王妃的眼呐!” 苏明妩明白李泰庆心思多怕出事,其实她此行不是贪玩,而是她的其他身份需要新买些能信任的仆从。 若是由王府的人帮买,那她开铺子做生意的事就会被符栾发现,但若是不借王府的手,她和绿萤两个弱女子,还真的不敢随意过来。 这几日在王府,她躺床上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个类似暗渡陈仓的办法。 说话间,他们已是到了目的地义川街道,苏明妩戴着帷帽,软靴踩住车辕,由绿萤扶着踏上了石板路。 刚落地,一股难闻刺鼻的气味就马上传了过来。 李泰庆早有准备地把香囊递给苏明妩,嘱咐了声:“王妃,您捂好,等会就站在老奴身后,若是满意就扯扯老奴的袍子。” “嗯。” “你们三个,从头到脚都给遮挡住王妃,闲杂人看都不准多看一眼,连声音都不许听,这是王爷走之前说的,明白了没。” 苏明妩:“...”也不必如此夸张吧... 李泰庆眼见来都来了,没法子改变,终于不再绷着脸,笑道,“王妃,您别以为奴才说瞎话,这真是王爷的吩咐,不然奴才怎的不让您来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呢。” 苏明妩闻言,心下不禁叹了口气,所以啊,她更不敢让符栾知道她要做买卖,往后抛头露面见外人的机会海了去,他那样的坏脾气,怎么可能同意嘛! 主仆六人领头为李泰庆,簇拥着中央的苏明妩,不快不慢地沿着街道看沿途贩卖的奴隶。 义川街是条单边的临河街道,每五尺一个卖仆人的摊位,半日就得换一批,当然,谁有钱也可以包下整天。 今日,雨天刚过,来买仆从的人很少。 刚开始,因为都在官府里落过案,大多是家里太穷了自发过来卖身,抱着块标了价钱的木牌,所以身上虽然残破,但也干干净净。 越往前走,苏明妩就看出不妥了,摊位前后叠放着两个人,李泰庆嫌贵稍微聊多会儿,商贩就会将后面的人拖出来,说这个更划算。 商贩看不到苏明妩,就笑呵呵地称呼李泰庆为老板,“老板,您看这货色,只要给他吃饱了饭,牛都打不过,而且人还蠢,绝对不敢有坏心眼!” 李泰庆看过去,此人块头大,大概是天生痴傻被骗来的,晕乎乎地坐在那呆呆的很可怜,见到有人看他,就傻乎乎的笑。 李泰庆虽则看不上,还是按例问道:“这个,会养矮脚马么?” 商贩都不知道矮脚马是什么马,干脆道:“会啊,那肯定会!” “多少银子。” “这个那么壮,老板要是有诚心,十两就行。” 李泰庆原本就是随口问问,走之前冷笑道:“一个傻子,你卖我十两,我看你当我们是傻子。” 他都不消等苏明妩拉袍子,想来王妃也不需要这样的马奴。 “诶,你等等,三两,一两也行啊!” 走离了两个摊位,苏明妩回头看了眼,询问道:“李泰庆,这里,价钱都是随便开的?” “是,这里就是漫天开价,但是卖价要交商税,跟走商差不多,百分取四。” “哦...”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问过几个,苏明妩都没扯李泰庆的袍子。 李泰庆也不太满意,这要么就不够聪明,要么就不会养马,的确,想找个适合的下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看在苏明妩好奇的份上,李泰庆还替她问了几个小丫鬟的价钱,可是见王妃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停留买下,不然他倒是看中几个能干的姑娘。 他没看到的是,苏明妩虽然没拉他的袖袍,但是遇到称心的,便会戳一下身旁的绿萤。 快走到街尾,左右无人,李泰庆直接称呼道:“王妃,今日或许是寻不到称心的马夫了,老奴过两日再来替您找找。” “嗯,好。” 苏明妩有点可惜,今日她确实没见到合适的。 其实若是直接用雍凉王妃的身份做生意,她会少许多烦恼,而且定然是一往无前,只是先不论符栾会不会阻止,她也不想他发现,宁愿这样慢吞吞摸着石头过河。 苏明妩正待开口准备说回王府时,余光瞥到了三个人。 收回视线,她慢了半拍,微微一愣,忽的认出来其中昏迷被架着的,不就是盘山道上看到的马帮少年吗? 没想到,她没开口叫李泰庆去问问,李泰庆自个儿也看到了。 “咦,这个是。” “李管家,你是不是认得?” 苏明妩真的觉得眼熟,可她实在想不起来,一次还好,两次都想不起来,就,挺难受。 李泰庆是个多么眼尖的人,他和苏明妩不同,他在宫里那么多年很能记人,一看少年,就认出是曾挡过路的那个男娃。 “夫人,这不就是那次乡道跳出来,挡住我们马车碰瓷儿的么,他怎么也来凉州了。” 哦,原来是那个人,苏明妩有了印象。 他做的事不好,好像是为了救家人。这么看来人品或许不错,加上年纪小,半大的男子汉,没有许多花花肠子。 苏明妩这次要寻的是能替她办事,要聪明点儿,能识字,不用太强壮,但也能挡挡风。 这个少年,不是正合适嘛! 彪哥和老兽架着叶折风,显然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们,他们赶在进凉州前,彻底把这小子给迷晕了,为的就是转手卖个好价钱。 他们马帮不是正经西南派的,这种生意做得多,叶折风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老兽厚着脸皮上来鞠躬,“老板,您们是不要看上这个小子了?咱们绕开官府,便宜卖,二十两,嘿嘿。” 老兽的意思是,如果没去摊头,就不用交那个税,能直接路上私底下解决,两方都合适。 李泰庆没等苏明妩发话,皱眉先问了声,“不是,你们先告诉我,这个男娃,哪儿来的?” 老兽说话弓着腰的样子特别谄媚,他笑道:“老板您别管这个,反正身家干净清白,他就是个无牵无挂的贱胚。” 说完,他走回去捏抬起叶折风的脸,“看看,模样不错吧,长得俊的很,买回去干啥都行。” 苏明妩听他的粗鄙之言,眉头拧了拧,很是不舒服。 李泰庆不用多问,就看出这个男娃是被拐来的,当初气他不干正道,但大家都是京华人氏,异地他乡发现同乡人被拐,恻隐之心难免。 他忍不住问道:“这,我看这价太贵,你们怕是卖不掉。” 老兽以为他们没钱不想做买卖,脸色马上落了半分,“老板,这个是好地方来的新鲜货,我卖给北羌的略卖人能有五十两,你们不要就不要呗,别触霉头说这种话啊。” 北羌的人买回去大宁朝的人,想来会有何种折磨... 李泰庆更加不忍了,回头轻声道:“王妃,奴才觉得他,他或许也能养养马,喂喂粮草而已,年纪轻学起来挺快的...” 王妃的性子他很清楚,有时候嘴硬,实际心肠软的很,那次都能给五两银子,这次应该也会买下。 没想到,苏明妩看了少年好一会儿,淡淡地道:“不用了,这个没有眼缘。” 李泰庆不得不说,他实在是很惊讶。 可他毕竟以主子为上,再说,他自己也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只能怏怏地转头道:“好吧,不用了。” ... 回马车的路上,大家都没了心情驻足再看其余的买卖。 攀上马车前,苏明妩脸色变幻,蓦地惊呼,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绿萤,我的耳铛呢。你方才看到了没?” 绿萤闻言也是很着急,忙在地上绕了圈,“王妃,没有啊。” 李泰庆心忖,他怎么记得王妃今日没戴耳铛啊,还是他记错了? “是不是落在刚刚经过的摊头了?” “我看也是...” 苏明妩差点要哭,她眼圈红红,“那怎么办,那是王爷送我的,不能掉,掉了他必得生我的气,我很喜欢的。” 李泰庆又心忖,王妃何时那么紧张王爷送的东西了,还是他又记错了? 不管如何,王妃的东西总得找回来,“王妃,老奴去给您找找,您在这等下。” “李管家,不用麻烦您,还是我熟悉那个耳铛!” 绿萤说完,一溜烟小跑就往之前经过的地方过去,苏明妩等人由马车这个位置,能远远看到小丫鬟跳脱的绿色身影。 苏明妩紧张地盯着绿萤,同时让侍卫也盯着,生怕她被谁拐走,直到看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心头大石总算落下。 李泰庆急道:“寻到了?” “嗯!” 绿萤摊开手心,果然是两只碧玉耳坠,成色上佳,价格不菲。 苏明妩给绿萤条擦汗的帕子,接过她手里的耳铛,翻书似地变作了笑脸:“找到了就好,那我们回去吧。” 李泰庆觉得,此事定要禀报王爷,王妃对王爷送的东西是多么稀罕啊!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定情物:碧绿耳铛一件。 而此时的马车里,两个小女子正捂着嘴,小声偷笑。 “王妃,奴婢办妥啦。” “都买下来了?” “买啦!” 其实,苏明妩和绿萤商量的就是这个法子,看中的人,假意不要,再让绿萤借着回去拿耳铛的机会,反悔买下,直接叫他们送到客栈的地址,然后到时候再将人带回新宅。 他们这些人,不管来路干不干净,租用了摊位,就得在官府里留档,不愁他们会耍花招。 苏明妩买了马帮少年,两个小丫鬟,还有那个力大无比的傻大个。 她是这么想的,少年心眼不坏,学东西上手快,痴傻大个用来搬草药重货,两个丫鬟则留在院子里扫洒。 苏明妩留了个心眼,她买的都是没有多大攻击力的,若是买些身体强壮的男人,她想想都有些害怕... 往王府的路上,苏明妩因办成了事而高兴,李泰庆虽然没救到那个男娃,好在王妃妥妥帖帖地回家,他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几个人欢腾地行到了大宅门口,正好遇上武威府的驿使,将书信交给门房。 李泰庆作为管家顺手接过,发现竟然有捆牛皮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密封信,好厚,里头是啥,是信的话,怕不是得有个五六十封? 苏明妩瞟了眼,反正也不会是她的,没在意似的带着绿萤回樟月殿,她赶着筹备去邻镇看草药的事呢。 “王妃,慢走!” 苏明妩回头,“嗯?” “这儿,这儿有您的信。” 苏明妩不如何相信地走近,狐疑道:“不会吧,那么快?” 她是出了益州才给陆当家回信的呀,怎么算还要半个月才能到... 李泰庆这边简直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他喊道:“不,不是的,这是王爷写给您的啊!” ※※※※※※※※※※※※※※※※※※※※ 架空,地名实在想不出来,有照着现实地名找灵感,如有雷同,剧情需要描述一些不那么美好的词,和现实无关。 没有对任何现实地方有不尊敬的意思。在此向有可能是当地的读者表达歉意。 祖国处处河山美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桃花源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4 章 西北漠池郡, 临靠着无边际的莽莽黄沙,戈壁再往远处便是大宁朝老百姓口中的北狄和西戎。 夜已深,数十里的戍守营地, 亮起千帐灯。 正中央是最大的行军主帅营蓬, 高耸宽大的玄铁支架披罩了两层桐油织布直插地基深处,牛皮缝制间隔紧密,完全隔断了猎猎狂风, 岿然不动。 帐内, 副将们刚刚商议完要事请退, 喧嚣过后,符栾冷着眉眼,抱臂站在沙盘前, 修长两指间卡住了个小石块, 推演当下战局。 北羌显然是在边缘试探,声势浩大, 却无能狂怒, 不敢深入。 按着他惯来的脾性, 对方越是小打小闹,他就更需要毫无悬念的彻底压制, 以绝后患。 霍刀掀开帐门,轻手轻脚地捧着满怀新寄来的密笺,“王爷, 这是今日所有递来的消息, 属下业已摘选过,余下这些必须由王爷过目。” “放着。” “是。” 哗啦——, 轻薄纸片的碰擦响动让符栾眉头轻拢, 他侧眸掠过, 霍刀在替他整理,俱都是些封面灰色暗纹的密信。 倒是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 符栾随意地将石子钉入沙盘地图上的某处,而后走回案台,伸手挑了挑,“就这些。” “是啊!” 霍刀以为王爷在怪时效慢,朗声道:“王爷放心,凉州境内,我们的营内驿使用的是最好的马匹,最远的骊美府,不眠不休三日内也能到达!” 符栾指腹点敲桌面,抬眸勾唇道:“你以为,本王不清楚。” “...” 霍刀心道不好,他跟了雍凉王很多年,王爷的脾气的确是难以捉摸,心思也较常人复杂。 但他依旧看得出,眼下这笑的样子,分明就是又不高兴了啊! 霍刀试探道:“王爷,要不属下再去查探下北羌的消息,咱们还有几个暗探没喊回来。” “霍刀。” “啊,是!” 符栾坐下在宝座,好整以暇地开始拆封,他视线落在手中信笺内容,臂肘却推出了半沓夹连笺纸,“将这些,尽数寄回王府。” 霍刀很是不解,“信纸?王爷,寄给谁啊,咱王府里不缺啊。” 符栾单手撑着眼尾看信,听部下问起,分神轻笑了声,道:“寄给个小骗子。” ... 樟月前殿的正中黄花梨大圆桌上,整整齐齐垒着厚厚一沓雪白,当然是军营寄来的,因为那儿的纸是双丝路生宣,比平常的单层熟宣要厚,且在宣纸最上面有一层印刻有日期。 苏明妩,绿萤,还有李泰庆三个人,分别散开坐在桌边眉头紧锁,时不时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苏明妩初初看到,以为符栾喜欢逗她,定会与她写些脸红心跳的混话,万万没想到打开,就是堆空白的素纸。 绿萤率先提出猜测,脆生生道:“王妃,不会是要您继续罚抄女诫吧。” “...不会吧。” 若不是绿萤提起,苏明妩都快忘了此事... 她觉得不至于,虽说到现在,她还不清楚符栾与她生气到底缘何,但他在马车闹完那出假醉,气也该消了,怎的还会盯着她罚抄书。 “对啊,奴才也觉得王爷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李泰庆毕竟在京华随身伺候过两个月,对符栾的心思揣摩的比较透。 于是,他提出了不同见解,“王妃,奴才反而觉得,您是不是答应王爷要做哪件事,您再仔细想想。” “嗯,有可能。” 倒不是说符栾心思细腻,而是他天生对万事敏感锐利,会记得些常人不在意的也很正常。 苏明妩冥思苦想半天,还是一筹莫展。 她与符栾说的话,经常是说错后临时找补,哪里记得有无讲过与宣纸相关的事... 绿萤瞧着苏明妩愁眉,鼓着嘴替她抱不平,“王爷真奇怪,寄那么多白纸,是信纸又不写,总不能是让王妃写啊。” “?!” 苏明妩听完绿萤的话,简直如大梦初醒,这还是在益州赶路时候的事。 【臣妾喜欢写信,等王爷出去办事,臣妾也会写的,每日都寄给王爷。】 可她当时就是随口胡诌,他难道分不清哪类话是虚客套嘛,不,符栾就是特意找茬! “王妃,您是不是想起了些东西?” 苏明妩见两人都紧紧盯着她,只能将这事大概说了遍,听得李泰庆捂着肚皮笑了好一会儿。 “王妃,您认了罢,若是不写,奴才怕库房放不下。” “...” 苏明妩托腮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接下来每日一封是逃不掉的。 当初她纠结想不想符栾的事,真的是杞人忧天,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都念着他。 哎,这个人,真是好麻烦! *** 一场雨过后,武威府连续五日都是大晴天。 扬番巷里邻里闲聊,说道街尾的小宅空置许久,最近终于被个富商夫人给买了下来。 那座宅子,位置嘛中规中矩,但是装饰不错,除了墙腻掉了几块,其余东西还比较新,于是在价钱上总谈不拢,空关了好两年。 而此时,精致小巧的四合院里,是这些日子来最热闹的一天。 青砖黛瓦,东和西厢房各有两间,北房三间,南房四间,庭院当中是口老旧干净的石构水井。墙垣角落杂草青青,有活力野蛮生长,也不显得难看。 新买的两个丫鬟是姐妹两,名叫春兰和春桃,都曾是家生子,做事很勤快,将整座小庭院维持的极为清爽。 除了受伤的马帮少年先被送去医馆,其余人都已是在小宅的西厢里住了两日,用春兰的话说,没见过这般富有和善的主子。 丫鬟们边差使憨傻大个砍柴,边往屋内偷偷看,没想到,买她们的富商夫人不但阔气,还长得好看,跟天仙儿一样。 正堂里,被丫鬟们夸了遍的苏明妩,撑着下巴,在烦恼今日又要给符栾写些什么。 大大前日第一封信,她能写诸如天气不错花儿开得正好,第二封信,写王府住得舒适,她会乖乖等他回来... 眼下都第五封信,她还能写什么呢。 绿萤站在旁边伺候,想不通她的王妃如何会这么愁,“王妃,什么都可以与王爷说的呀,您今日吃的喝的,看的玩的,喜欢的讨厌的等等。” “可是,符栾肯定懒得看这些,他,他前五封都没回...” 绿萤磨墨的手一停,很自信地道:“王妃,您相信奴婢,王爷就是想看您这些琐碎事。” “奴婢的父亲也去过外乡,和母亲就是聊这种。” “...你父亲给你母亲回信了吗?” “...回了。” “所以啊,符栾没回,他不爱看。” 苏明妩说这话,带了些许赌气的意味。 那日,符栾将大络宣纸明晃晃地寄回王府,的确,她初初是觉得麻烦,但也能从中琢磨出点酸甜,至少,她觉得他是真的会想她... 可是,前五日的信,符栾根本没回过,所以他就是心血来潮吧,寄到了看不看还不定呢,更别说想她。 苏明妩越思索越觉得生气,笔下愈加是写不下去。 主仆二人说话时,外头响起了脚步,苏明妩敛下情绪瞧过去,原来是那个马帮少年。 罢了,不想符栾了,她今日就差这个人没见,早点吩咐完事项,就能回王府休息。 苏明妩招了招手,道:“进来吧。” ... 叶折风这三日都躺在医馆,他内伤重,好在年轻,扒拉大碗饭居然硬扛着也能熬了过来,伤口虽没完全康复,身子却不再那么虚,走路都多了几分力道。 他被马帮的人迷晕时已估算到自己会被发卖,原本准备与北羌人作生死搏斗,没想到卖给的又是个善心的主子。 这让他很为难,毕竟他心里有必须要报恩的夫人。 不过,眼下说这些也无用,他在昏迷期间被迫按了卖身的手印,有了奴籍,只能留在这位新主子身边。 叶折风按着纸条上的地址,站在宅门外张望了会儿,看到的是丫鬟春桃。 春桃年纪小,一看来者是个俊秀少年,脸上微微晕红,“你是,你也是这家夫人买来的吧,那个马帮的?” “嗯。” “哦,夫人就在里头,就差没见过你,夫人很好的,你要好好表现...” 春桃想法单纯,她纯粹觉得叶折风人长得好看,挺想和这位干净少年共事,就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们做仆从的,不小心歹了主子的眼,还是会被发卖出去。 叶折风听完微微抿唇,进门前目不斜视地说了句谢谢。 他明白,这位主子能替他治伤,应当是个不错的人,他最希望的,是能不能将实情说出来,摆脱奴籍。 叶折风走到门口,握紧身侧的拳头,将要提步踏进去的时候,耳边忽然出现了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声音。 这是,是... 他猛地抬头,在看到苏明妩的那刻,仿佛心头的厚重乌云被清风吹散,转瞬之间,惊雷后的天穹,反而是碧空万里。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般,愣在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这次买下他的,又是在京华遇到的心善夫人,这,真的是真的吗? “进来罢。” 苏明妩接过绿萤递来的身契,“今日就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几乎是瞬间,叶折风从脸红到了脖子,仙女般的夫人在与他问话,他竟然真的能与她说话... 苏明妩见状,心下不由得忖道,这人不会被打成哑巴了吧? “喂,你,你还能说话吗?” 叶折风蓦地惊醒,他低下头挪步,磕磕跘跘道:“能,能说话。我叫叶,叶折风。” 能说话就好,不然她可亏惨了。 苏明妩点点头,随口道,“叶折风,嗯,很好听。” 叶折风脸上更红,夫人说他的名字好听,他以前还觉得这名字太凶... 女子肌肤胜雪,玉貌花容,比当日的惊鸿一瞥更要惊艳。 但叶折风只在门口瞧了一眼,就不敢再妄自抬头,她是他心目中的仙子,他连看她,都好像是在亵渎。 苏明妩将契约收起,重又开口道:“你多大啦?” 这是个很寻常的问题,她方才也都问过前几位。 哪知叶折风说起来,就全然不按常理。 “我今年虚岁十七,生辰是六月,六月二十,家里住上次马车遇到的丰顺村,家里阿嬷走了,还剩下一头羊也刚卖掉,来凉州的路费是做工的大哥捐的,后来被马帮的人拐骗...” 他说的特别详细,不是为了其他,他就是想回答更完整,对于夫人问的问题,如果可以,他不舍得只说几个字。 苏明妩也是哑然失笑,她不过问他句年纪,没想到他竟然能不断地说,好像话很多的样子。 她怕再不打断,叶折风能说到晚上,笑道:“看你长那么高,原来,你还比我小呢。” 苏明妩实岁也是十六,但不是六月后出生。大宁朝女子十五及笄就能嫁人,越是身份高贵的,家里不舍得的情况也有许多,留到二十都大有人在,比如双姝的另一位赵月怡就还没议亲。 叶折风闻言,心里禁不住冒出个了念头,原来夫人是仙女姐姐... 苏明妩想介绍一下,“我夫君姓...算了,你唤我夫人就好了。” 符是皇家姓氏,若是说了,和自爆身份也没甚区别,她还是记住不要提。 “谢谢夫人。” 叶折风其实很想继续解释一下,他那时候在乡道的举动,但是夫人好像根本就不记得那些事,让他无从开口... 苏明妩没有心情发现少年的青涩心事,她也全然不会想到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人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会将她奉若明珠。 接下来,她干脆地步入了主题。 “折风,既然你的身契在我手里,你以后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行事,懂了么。” “是。” “你这几日,帮我把整个武威府里的药材商的址处,常卖的类目,还有各样价钱,能归整都归整给我。”苏明妩想了想,“哦,对了,你识字吗?” 叶折风家里比绿萤家还穷,只有个年迈的阿嬷,他哪里上的起私塾。幼年时有偶尔听过些课,但其实会写的没几个字。 叶折风瞬间觉得自己无用,心里难受极了,尤其想哭,“对不起,夫人。” 苏明妩的确有些失望,还是安抚道:“没关系,那你记忆好么,能不能记下了之后转述给我的丫鬟。” “能,我能的!”叶折风红着眼,“夫人,我会都记得的!” 苏明妩不懂这少年怎么能说哭就哭,简直比她还能哭啊,她不过就是问问,会不会识字罢了呀。 ... 傍晚,苏明妩回到王府的时候,给符栾的信正写完半张,因为她是分心写的,乱得很没有章法。 驿使现在还在外头等,她看了半天,莫名烦躁地想将白宣撕碎。 其实这几天,苏明妩算是踏出了完整的第一步,新买的宅子,新买的仆从,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在她这儿倒都还挺顺利的。 苏明妩不想承认的是,在今日这样挺高兴的日子,她真有点期盼能收到符栾的信。 五天,若是有回音,骡子都能送到了... 可是门口马车下来,就看到驿使冷冰冰地在等着她,没有回信,只是催促她寄信。 符栾既然不想她,还催得那么急作甚么! 绿萤急匆匆地进了后殿,“王妃,您写完了嘛,今日又到了寄信的时辰。” 苏明妩盯着手上写了半张的宣纸,闷闷地说:“那,就寄这个吧。” 绿萤低头,信纸半边墨痕,“可是王妃,您还没写完呢。” “没事的,他不会看,你就寄吧。” 绿萤见王妃心情不佳,不敢不遵从,轻轻地叹了口气,“是。” ... 翌日午时,苏明妩还睡在被窝里,就迷迷糊糊的被绿萤摇醒,“王妃,您醒醒,王爷来回信了!” “嗯?” 怎么可能,昨晚她才寄的那半张,符栾难不成能看懂她的心情,还得特意请人加急。 “真的是王爷寄来的呀,您快看看。” 苏明妩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符栾。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心里并不是很期待,慢吞吞地拆开信封的火戳,没成想一下子竟是滑落了六张白宣在被筒上。 绿萤避讳,站得远,探身问道:“王妃,王爷写的什么啊?” 苏明妩看到了那纸上的字,咬唇道:“绿萤,你,你先出去。” “啊?” “先出去嘛...” “噢,是。” 将绿萤赶走后,苏明妩红着脸锁上门,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裹起软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快活地像只小兔子。 床头的六张,每张雪白宣纸上都印刻有递进的日期,分别是从苏明妩寄信的那日开始,于今日截止。 只有一字着墨, 妩。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3618621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45137270、岸上一条鱼、435649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5 章 四月下, 初夏的风有股枣花的浅淡香气,吹过田野间绿油油的麦苗,落入卷开门帘的马车中。 乡野大道上, 叶折风坐在车板赶马, 背脊挺得笔直,鼻尖冒出了汗也不敢擦,生怕惊扰身后的女子。 苏明妩正认真地听绿萤转述, 用狼毫笔记下这几日探查到的凉州各地药铺的简况。 武威、兴皋、骊美三府的药材房最多, 基本分布有三十余家, 卖的草药质素层次不齐,大都不能用于盛安街的药铺,但是比起京华寻常铺子, 品质又要好上许多, 价钱也便宜。 至于余下六府虽药材房少,然而丘陵小山暂时无人开垦, 极多珍贵山品, 反而更适合放在盛安街售卖。 母亲的信告诉她, 京华的药铺已装整完毕,只等大批药材进库, 但苏明妩求稳,想先从最好卖的甘草入手。 俗话说,“十方有九草”, 甘草味甘甜, 入药能清毒去热,亦能缓解中和药性, 是以用量极大。 他们现下要去的就是临边黎颍府的古岷县, 此地四分有一为沙土, 偏偏甘草喜旱,在边缘傍生出许多。 若是换个地方,这些甘草怕是长不了十几寸就会被人挖光,但在凉州,百姓生病,自己都能去山上挖出点好货,所以像这种寻常的一味药,材质再好,也根本卖不出价。 绿萤晓得王妃最近与王爷寄信频繁,心情可见的好,因此也敢话痨多问几句,“夫人,我们今日是要挑选些上佳甘草,然后就送回京华的药铺么?” 苏明妩放下笔,“不急,合意的话暂时屯住。陆当家不是说,这两日他就能到凉州?等与他敲定了河运生意再筹办罢。” 这半个月日子,苏明妩着实是很忙碌。 因着上次书信被符栾一眼看出意图,她事后反省了下,她在生意事上确实手段稚嫩,自以为形容隐晦,然而人家甚至不需要细细琢磨就能看透。 于是,她决定索性不再遮掩,直接与陆当家挑明自己的意思,就是想在陆家船商里参股。 没想到,陆景山是个爽快人,直言这位夫人有魄力又坦白,拍了大腿带上陆家印章,直接坐船要来凉州亲自商讨参股事宜。 走船比旱路快,算了算日子,陆景山约莫也快到了。 ... 此行要去的古岷县虽设在邻府,但恰好于北边交界处,郊野小道行上大半日就能到达。 苏明妩戴着帷帽,在绿萤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这是她第一次来田地里,对面前风景颇有几分新奇。 她远眺了眼,以为有黄沙的地方,定是没有绿色的,原来并非如此,这里有平田,山地,丘陵,而沙漠不过是绵亘于县境以北的小范围。 “夫人,武威府附近,雍凉王下令调度水车,慢慢往田里引,这几年下来就好多啦。” 绿萤出门的机会多,明白苏明妩在讶异,便将所听说出来,说到王爷的时候还朝她眨了眨眼。 苏明妩轻搡了下她,笑道:“就你话多。” “嘿嘿。” 几个人边走边看右侧就近的作物,围在正中的女子时不时好奇,问这问那,旁边的丫鬟则事无巨细地解释。 逛了挺久,他们终于走到了目标村落的村长家里,古岷县里就属这个村离沙漠最近,水车难帮到的地方当然是最穷。 远处是大片绿油油,他们这儿的田却是翠的稀稀松松。 两间矮瓦砖房前,乌压压的屋檐下,村长穿着他补丁最少的一件灰色葛衣裤,站得认真,身后还带着长串高矮胖瘦不等的老弱妇孺。 他们村里有点力气的男丁,都去镇上或是别的县府里谋事,守在家里许多是妇人稚童。 慢慢走近期间,绿萤瞧着他们轻声道,“夫人,他们,都好可怜啊。” 绿萤家里是穷,但她父亲去世前是做走商的,饭还是能吃得饱,不像这些人,面黄肌瘦、有气无力,似乎好几日没用过吃食的模样。 苏明妩没有回应,她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其实哪里都一样的,越偏僻的地方,富人越有钱,穷的可能也更穷... 穿过矮栅栏,有短短的一尺余蓄了水的污泥,苏明妩欲要搀着绿萤跳过去,叶折风轻轻侧身而出,将自己的外坎薄褂子解下,叠厚了垫在水洼,低下头道:“夫人,这里太脏,您这样走吧。” 苏明妩微微一愣,终是踩了过去,没留意少年通红的耳尖。 老村长早就看到那行人,只道联系说有个富商家收甘草,没想到是这般优雅的夫人,看不见脸都觉得贵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将自己的麻布衣衫压平,弯腰上前施礼,好歹读过一年书,“大夫人,您看看,这,这些就是咱们这块儿的甘草,您能瞧上不?” 绿萤皱眉,“夫人就叫夫人,不是大夫人。” “啊,对,对不起!” 苏明妩挥手笑道:“无碍的。” 她转身凝眸盯向屋子前摆的一摞摞竹筐,里头甘草叶长细瘦,覆有白色绒毛,能入药的根茎是红褚色,“这些挖的有些时日了吧。” “是的,夫人,甘,甘草春秋咱们才能挖。”老村长不太与有钱人说话,勉强不让自己结巴,“所以这些是上,上月挖的。” “共只有这么多?” “嗯是,我们村都穷,田地产不了粮,山,山上还有,但挖了没人买,您要的话,我们都可以再去挖的!” 苏明妩走近箩筐,矮下身卷起一颗,拿手里看了看,根茎粗长,里黄外红,泛着光泽是还不错。 可首先,待去掉须根再晒干,最后能入药的部分并不多,这么十几筐最后能剩多少? 其次,筐里的甘草并不是山上野生,还没好到盛安街可以卖的程度。 老村长见苏明妩不说话,心里顿时慌了,“夫人,您是不是瞧不上?” 他身后的老妪听了话,马上跑出来合掌拜见,苦着脸用方言道:“夫人,今年家里都揭不开锅,您要多少,便宜点,都能卖给您,求求您做个大善人啊。” 说完,老妪有点想把手里的那根甘草根递上前再让苏明妩看看,叶折风眼明手快,拉着大憨过来挡住。 大憨虽然痴傻,力道很大,壮的跟头牛似的,他不知为何特别听叶折风的话,乖乖就站那不动,周身架势吓得村民纷纷垂着脑袋往后退了步。 苏明妩听不太懂老妇人的方言,也明白大体意思,她拉开大憨,坦白道:“我不是觉得你们的甘草不好。” 她来之前就去王府库房里查过上好的品相,既然要在京华的盛安街卖出价,品质便只能比贡品差一点,否则根本没有意义。 “不是便不便宜的问题,而是我不需要这些。” 闻言,老妪拖着孙子,倏地跪下来,不一会儿她旁边所有瘦弱村民都跪了下来,老老少少哭声连天。 这些甘草,不卖掉就与杂草差不多,好不容易有人来收,眼看着又要砸手里,能不着急么。 他们不断磕头,嘴里断断续续,说的比如:不止眼前十几筐,家里还有,山上虽然有好东西,但她们老的老弱的弱攀不动去挖,只能在黄沙边淘次等货。 绿萤见苏明妩蹙起眉,忙喊道:“别,你们安静点!” 老村长原是想着教富商夫人看看可怜的村民,此时生怕惹怒苏明妩,啥也不买,赶忙回头指挥,果然,他一掐手,场面瞬间就静了下来。 苏明妩不太在意这种小心思,她前后踱步,认真开始思索。 她来之前,凉州药草本就是多,百姓们有头疼脑热,自发去山里挖点药材,回家补补都行,谁会花钱去城里买。 销路不够,在州里兜兜转转,再好的东西也卖不出好价钱。 联想起她让叶折风查探下来的消息,凉州城的药材房和眼前的甘草都是鲜明的例子,够不上卖给达官贵人,可比寻常的料子又实惠许多... 想到这儿,苏明妩问向老村长,“村长,你们这山上的药草都有人挖么?” “以前有,有挖过,卖不出价,现在剩下的人您看,这也挖不动啊!” “嗯。” 苏明妩心中越想越开阔,她先前真是给自己设了个小小的界限。 盛安街药铺,听起来的确很气派,可再好的东西撑饱去算,不过是兜售给少部分富人家,能赚的有限。 倘若她直接垄断京华,乃至各地,普通且常见药材的售卖呢? 那才是一大笔啊! 苏明妩想了会儿,发现那帮村民闷不吭声的竟然还跪着,道:“别跪了,你们先起来。” 她不想直接在此地流露想法,缓声道:“你们把家里的甘草都放好,过两日,我会命人再来一趟。” 老村长很想要个确切答复,忍不住道:“夫人,能不能给个准信,小的发愁,许多户家中日子都过不下去。” 苏明妩却是让绿萤给了少部分的定金,不愿再多说:“你们且留着,我不会诓你们。” “可...” 绿萤扶着苏明妩直接转身走向马车,叶折风拦住老村长,少年老成道:“别再多言,夫人她自有打算,你们等消息即可。” 说完,叶折风也带着大憨很快赶了上去。 老村长叹了口气,对着老妪们摇了摇头,估计这买卖又没成,以往不是没药材房的人来问,问了不买的多的是。 不同的,此次有笔小小的定金,可怜见的,希望这位夫人真的能来收吧。 ... 回城路上,苏明妩将所有事捋了遍,抬眸问道:“折风,你在京华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呢。” 药材得有人帮忙去和不同的药铺商谈,她不想每次都麻烦母亲寻人办事。 叶折风想到了练马场的王大哥,他做过马奴的事不好意思告诉夫人,于是道:“有,王哥,他的,他的铺子最近需要整修,无事可做。” 苏明妩吃了颗饴糖,道:“他人怎么样?” 叶折风看到糖纸微微怔神,继续说:“王哥他人很好,门路广,也能担事,当初还给我路费让我来凉州。” 苏明妩点了点头,“那如果,到时候把甘草送到他手里,让他帮忙去找药房接手,我付他佣钱,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叶折风认真地想,道:“应当会,我与他书信一封,可以不要您的佣钱。” 苏明妩笑道:“倒也不必,他售出多少,我都能按份额给利是。” 甘草便宜,用量却很大,既便宜又好用的甘草,她不信京华的药房用不上。 她现在是在用甘草尝试,若能成功,她再慢慢不断引进别的药材,这比精挑细选高品质的来的简单容易的多,说穿了不过就是个倒手买卖。 这里的药商之所以没那份心思往外运,是因为路途不便,走完马帮之后,还要水道,摊上去就没有盈利。 但对于苏明妩来说,这全然不是问题。陆家的船往回京华的时候常常就是空船,剩余很大容纳。 按她之前想的,只装她盛安街药房的高级药材,没多少捆还挺大材小用。 所以,现在是盛安街的药铺照开不误,尽量把心思转移到普通药材的倒卖上来。 苏明妩心里定下计划,开始不断在吩咐叶折风,“折风,你过两日先来收一批,让大憨抱上马车,回去暂且放在西厢。” “是。” “再找几个年轻的,去山里挖挖看看有无好东西。” “是。” ... *** 今日天未亮就离开王府,出了趟城,回来已是大半夜。 苏明妩与等在门口的李泰庆匆匆打了个照面,径直进了西宫殿内,准备好好盘算生意的事。 李泰庆没想到等了一个时辰,王妃依旧忙得没空理他,于是只得出声喊住了绿萤。 他愁眉不展,“绿萤啊,王妃最近频频出去,到底是去哪?” 绿萤闻言一惊,低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啊。” “...” 李泰庆看她就是睁眼说瞎话,无奈地道:“王爷不在,你以为王府里当真没人留意王妃的么。我就是给你们提个醒,王爷现在是没空查,要是王妃再这么下去...” 李泰庆伺候过那么多主子,就没见过王妃这样不着家的,中馈现在由他打理,账簿也是,真是不知他该开心王妃这般信任他,还是担忧。 “绿萤,总之你得劝劝王妃,贪玩也得频度缓点儿,你们还不愿让侍卫跟着,见天往外跑。” “嗯...” 绿萤听完就回了殿内,苏明妩正在写笔记,她近来都是如此,除了给符栾写信,就是认认真真记下每日所想。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奇才,凭借点运气和母家财力才有机会做些想做的事,所以她更要认真对待。 “王妃啊...” “嗯?” “就是...就是...” 苏明妩回到家,语气重回轻松地转过头,“说呀,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是,王妃。” 绿萤沉下心将李泰庆说的话,转述给了苏明妩听,她没见过大世面,被李泰庆一说道,心里立时就慌乱起来,好像被扒了层皮。 “王妃,您说,要是王爷发现了,我们可怎么办呐。” “...唔。” 的确,苏明妩也愁,以她雍凉王妃的身份,哪怕符栾没有真的叫人死死盯住,她出王府的时机,符栾也定然有所了解。 符栾因为忙于他的公事,懒得管她,但王妃做得这般自由,说出去都没人信。 “可谈都谈好了,我总不能不出去。” 苏明妩心急是因为趁符栾不在才好办事,等他回来,她只能让绿萤和叶折风帮手。 所以,她总归要先把必须要她做的事给做完吧。 “可王妃,王爷如果生气起来,您不是更吃亏吗?” “嗯....” 苏明妩思来想去决定退一步,她可以减少出门的次数,但眼下有个事当真不能假手于人,就是见陆当家谈参股。 “绿萤,陆景山之前所说,剩几日到?” “奴婢记得快了,水路已经下来,坐上马车了。” “那...” 苏明妩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等他到了客栈,送封信给陆景山,就说换个地方见面!” 绿萤没听懂,“王妃,什么意思?你们不在武威府见了?” “嗯,我与他在漠池府见。” 苏明妩想通了,高兴道,“绿萤,你现在就去告诉李泰庆,让他尽快替我备下马车,我要去漠池见王爷。” 绿萤呆呆地,半懂不懂,“啊?怎的又变成去见王爷了?奴婢要怎么说?” 苏明妩推着小丫鬟出门,笑道:“你啊什么,就照实说,王妃想王爷了,要去看看他呀。” ...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可爱:不婚不昏、本鱼吃不下了 1个,破费了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无花果 4瓶;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6 章 天边的朦胧月色照在殿前玉阶, 绿萤团着手提着盏灯笼一节一节地往下走。 她在心里默记王妃教她的说辞,走的方向是东边前院里王府管家住的西厢。 绿萤很少说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 才伸手敲门, “李管家在么?” 李泰庆挑灯正在算账,从窗户口斜出头眯了眼,见是绿萤, 忙起身去把门栓打开, “绿萤?” “杵在门口作何, 快进来。” 李泰庆回头顺手把账簿合了上去,坐下笑呵呵道:“这么晚了,王妃有甚吩咐?” 绿萤温声, “李管家, 我将你跟我说的话,与王妃提了提...” “哦, 王妃生气了?” 李泰庆这样的身份对王妃行踪当然没资格置喙, 提醒的那两句, 是因他心底将苏明妩看作主子,同时了解她的脾性, 否则那种话,换个主子说出口就预着被罚。 “没,没有!” 绿萤摆手, “王妃没有生管家的气, 她告诉我,常常出去也是因在府里总念及王爷, 是以才会出去散散心。” 李泰庆不信, 笑道:“原来如此, 是我料想不周,新婚燕尔,不舍定然有的哇。” “对的,王妃也觉得这样不好,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去看王爷。” “嗯,这也不失为——” 李泰庆说到半句,猛然抬头,连家乡话都出来了,“啥?王妃要去漠池府?” 绿萤认真点了下头。 “可,王妃这般突然,王爷走之前没吩咐,到底女眷能不能去啊。” 李泰庆做事细致,饶是没想到需要提前问过符栾,王妃可不可以去边城‘探亲’。 是,王爷对王妃是有几分心意,但要说到何种程度,他猜测不出来。 “王妃说何时?” 绿萤掰起指头算了算日子,“再过三日吧,差不多。” 李泰庆微微皱眉,“行吧,你先回去,就跟王妃说,奴才会好好安排。” 看着绿萤消失在房门口,李泰庆眉头紧锁,撑着腰在房里来回踱步。 军营不得放入女眷,这是霍刀与他提过的规矩,但王妃身份尊贵,不算寻常女子,按着王爷对王妃偶尔出其不意的纵容,或许徇私也说不准。 再者,王妃想去,他拦不住也不敢拦,万一王爷就等着王妃去呢! 李泰庆思前想后,拿出空白宣纸,他每日会写给王爷,虽然从来没有回信,但多少得报备下王府里的事项。 认真忖完,他润色了一番,诸如王妃想王爷得彻夜难眠之类的话,反正怎么好听怎么来。 对了! 李泰庆恍然想起王妃那日去义川街掉的耳铛,既然是王爷送的,这事也能写进去! 末了,他才加了句,王妃说要过来,盼王爷批复。 希望在王妃出发前,他能等到王爷的回信吧... *** 三日后,天高气爽,比晴天更舒爽的是李泰庆的心情,他手里攥着他寄出去又返回的那封信,无比宽适。 王爷批了个极其潦草的红勾,显然是同意此事,那他也就放心了。 李泰庆觉着自己实在不容易,做下人的,夹在两位主子之间,不这样他还能如何。 “李管家?” 王府石狮子旁,在发呆的李泰庆被喊回过神,苏明妩已然钻进马车,绿萤掀开纱帘,探出圆脑袋喊了声,“李管家,奴婢陪着王妃出门啦。” “噢,好好。”李泰庆踮脚扒拉车窗口,“王妃您放心啊,这宅子里有奴才主持供膳诸事,您就好好去见王爷!” 须臾,帘后传来轻笑一声,“那就有劳李管家了。” “不敢。” 车厢内,苏明妩在查看包裹里塞的银票,最近用得太快,再花完这参股的三千两,她就不剩多少了。 马车缓慢开始行驶,绿萤小声道:“王妃,说好了,陆当家不下马车,今日也直接去往漠池郡。” “嗯。” 苏明妩早先重新写了一封,由绿萤送过去,就说夫家在漠池郡那有事要办,她一道跟着去。这种事在商户里并不稀奇,没有引起陆景山的怀疑。 这样也好,在武威府太过惹眼,漠池城里沙化严重,常有暴风,现下半座皆是空城,不会有人留心他们。 她们好不容易打听得的食馆到符栾的军营有小半日的车程,她借用膳谈完生意之后,再继续赶路,也就是借着见王爷的名义,白白出来了趟。 绿萤斜过头,“王妃,您真的会去看王爷嘛?” “自然,不然如何算是顺路。” 绿萤指了指车板外坐着的两个侍卫,凑近道:“万一他们把您的行程仔细告诉王爷,王爷知道您拿他做遮掩,那我们不是更惨嘛。” “那,那,我也没办法了。” 苏明妩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混过一日算一日,她不是没想过与符栾彻底摊牌,但真的不行,他只会更生气。 能拖就拖吧,最好等她站稳,以后或许就不用常常出门。 “你们可以架快些,三日内我希望能到漠池。” “是,王妃。” ... 苏明妩的打算,是她在约定的那家食馆用膳,然后正好与陆景山拼桌聊河运生意。 然而漠池郡剩下的住户迁居了不少,食肆里空空荡荡,她还没想好,到底该怎样才能自然地和陆景山拼桌。 好在苏明妩到了那儿发现,那里不是她料想的精致双层砖楼,就是间盖了牛皮纸的敞开大棚,位置没几张,还被过路歇脚的商队占得七七八八。 侍卫见状,向后道:“王妃,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王爷的营帐,您还要不要停下。” 这两个侍卫是凉州原本守王府的,除了对雍凉王,对旁人皆是冷冷的语气。 苏明妩这两日在车上早已习惯,忙着在席位中找六七十岁的老人,不甚在意道:“嗯,要停。” “那属下去清场。” “诶,不用。” 苏明妩‘端着脸’,“不要在外影响王爷的声誉,不过是用顿膳罢了,何苦劳师动众。” “反正就在那处,你们坐在马车上等我。” 冷面侍卫摇头,“不可,属下必须负责把您送到王爷手里。” “...” 苏明妩在此时看到了背对她的老者,看打扮像是从京中赶来,蚕豆青的衣袍沾了风尘,那人正在拍灰,应当就是陆家商船的当家陆景山。 食肆就豆大点地方,一眼都能望到底,若是再带两个小尾巴,那她还能谈什么生意呀。 苏明妩微微挽起袖口,将印玺现于侍卫面前,“这样,你们是不是还要跟着我?” 侍卫一看到印玺就要从马车跳下跪地,急的苏明妩忙叫绿萤拦住他俩,她真是无可奈何,符栾的人怎的都是有板有眼! “总之,你们在马车上等我就是。” “是,王妃。” 苏明妩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将此事报给符栾,毕竟她用了印玺,但她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谈了再说。 陆景山年逾古稀,普通肤色,白须眉毛下,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尤为精神。 他感受到阴影落坐在他对过,抬头想开口解释这位子已有人占,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个年纪轻轻戴着帷帽的姑娘。 他试着喊道:“苏氏夫人?” “嗯,陆当家,是我。” 苏明妩不愿去想化名,只在信中提及自己姓苏,这样叫法颇为奇怪,两人书信几封下来,还是没听熟悉。 绿萤扶着她就坐,拧眉在黑漆漆的木桌上垫了层薄帕。 苏明妩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陆老,我急着要去见夫君,他不喜欢我出来太久,咱们直接商讨,不需要其余客套。” 陆景山刚想聊聊凉州天气,摸了把胡须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这...那夫人您这生意,老爷他不晓得?” 苏明妩笑道:“晓不晓得,也是我说了算,陆家不也是陆当家说了算么。” 陆景山笑了几声,“说的也是,谁说女子不如男,倒是老夫狭隘了。” 京华生意做得好的女当家不在少数,只是根深蒂固的男人掌家的说法,常常会蒙蔽了世人。 “夫人,老夫想知道,您愿意参股多少银两?” 苏明妩从腰侧拿出三张银票,“这些,正好与陆老在大豊钱庄借的钱差不多,我记得大豊钱庄收取的利钱可不低。” 陆景山见她这般坦白,道:“夫人既然将话都说得明白,老夫也就问了,凭这三张银票,您想要几成。” 苏明妩手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七成。” “七成?!” 陆景山脸色倏变,不白的肤色愈加显黑,“夫人你莫要与我开玩笑,七成,那我们陆家商船还姓陆么?” 苏明妩紧紧捏着她袖袍下的黄色印玺,她没有与经验老到的生意人切磋过,年纪又轻,心里难免生怯。 为了让自己声音不要打颤,苏明妩只能想些荒唐念头,比如不要怕,大不了让符栾来逼你让给我好了,你还敢不听他的话嘛。 再凶再厉害,厉害不过她夫君。 苏明妩这样想,居然还真的镇定下来,笑道:“据我所知,大豊钱庄近来与熊家商船走得很近,借你的三千两也不知何时就会收回。陆老,我付出的钱,是你们陆家商船的救命钱,要七成,哪里不够合适?” “还是说,你宁愿这样拖下去,等着熊家彻底吞了你们?” “你哪里来的消息?” 苏明妩心道,她就是瞎诌的,当然不能告诉他来源了,“这点你不必知道,总之我有我的门路。” 也不知是不是苏明妩运气好,她的说法正好与陆家商船曾经发生的事略有重叠。 陆景山没有多作怀疑,道:“夫人,老夫实话说与你听,熊家的确去年找过我们,当时他们要的也是七成,我们没同意,后来的结果我想你看到了。” 苏明妩忖了会,猜道:“你是说,那三艘翻了的小船?” 陆景山点头,“所以,若是我现在答应你七成,我当初为何不答应熊家?还能少这么多事。” 说话间,店小二将做好的两碗热粥递送上来,一碗给陆景山,一碗放在苏明妩面前。 绿萤替她用汤勺舀了舀,晾开热气。 苏明妩看了眼马车,两个侍卫的眼睛就跟鹰似的,还在紧紧盯着她,她拖不了多久,最迟喝完这碗粥,就该出去了。 “六成,不能再少。” 陆景山就着咸菜喝了口,“四成,老夫不能对不起祖宗,四成不能再多。” “夫人,老夫对你不是没有疑虑,你不肯显露面貌,更不愿透露家世夫姓,若是寻常时机,我岂敢与你谈这笔生意。” “夫人敢要这个份额,可以说是乘人之危,乘我们陆家的磨难。” 陆景山咽下粥,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夫人够实诚,也是个善心的,我很有诚意与夫人详谈,这才会拖着老身子骨,跑到凉州来。” 陆景山做了几十年的当家,说话带上几分情绪便能轻易感染旁人,绿萤就听得很是动容。 苏明妩也有一点,但她更清楚的是,陆景山根本没得选,落入湍急河流遇到块浮木,他竟还想挑刺。 他与她说的这些话,无非是欲扬先抑,讨价还价的手法罢了。 苏明妩有她自己的坚持,“陆老,乘人之危,不如说是雪中送炭,还是你以为,我这钱财来的很容易?” “三千两...陆家一年能赚多少想必你最清楚,分红给我四成,我要七、八年才可能回本。如果是这样,我完全可以再开个新的名号,何苦与钱作对。” “陆老既然提到了和熊家的恩怨,我参股,难道不必担风险?”苏明妩淡淡地道:“为何我分明是救陆家商船,却好似在贪你们的好?” “你们现在,还有好处可贪么?” 陆景山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夫人,非单没被他说动,说起话来还如连环套,咄咄逼人。 他侧过头,马车传来的视线非常明显,凭他的眼力,苏氏夫人家里就不会是普通富户,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有她的底气在。 陆景山有意暖下气氛,立刻换了副表情和蔼笑道:“夫人,咱们慢慢谈,你先喝粥。” 苏明妩接过绿萤手里的勺子,一口未喝,却应和:“嗯,这里的粥是不错。” 两人各自吃了几口,跟陌生人似的不搭话,等小二上前来收走汤碗,陆景山擦了擦嘴,“夫人,这样吧,五成,你看如何。” 苏明妩慢慢站起身,“陆当家,还是那句话,六成,不能再少了。左不过多筹谋半年,我重开一家便是。” “我等得及。” 陆景山笑了笑,将铜板放在桌上,“没关系,凉州好风景,老夫想多住几日,容我再细细想想。” “好。” ... 苏明妩坐在马车上叹气,方才她说的硬气,真要再开一家商船,她根本就办不到。 水道涉及漕帮和漕运司,陆家的关系上下都已打点好,这些不是半年内,普通人能轻而易举做成的,除非求符栾帮忙,否则就是痴人说梦。 可她怎么敢让符栾发现,区区参股,她都要避成这样,当真亲力亲为,她怕符栾把她捉回去罚抄千遍女诫。 陆景山应当会猜测她的身份不低,所以苏明妩才会摆谱,借此来给他压力。 水运倘若定不下来,药材生意也随之悬着,用水道运药草,占成数少了药材的价钱优势会大打折扣,她还做梦垄断各地药材商的买卖呢... 如果,陆景山真的不同意,苏明妩觉得她必须再想折中的办法妥协。 “王妃,到了。” “嗯?” 绿萤轻声提醒,“王妃,咱们到军营门口了。” 苏明妩一路都在想事,竟是忘了自己还得往符栾的营地走,晕晕乎乎的,从车窗口看到军营外的辕门箭塔,尖耸的围栏鹿角砦,才发现他们都到了。 绿萤掀开门帘,看到车板上两个侍卫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站在来路的风口盯着四周,至今还未松懈。 “王妃,您都没提前与王爷说,王爷会不会见你啊。” “应该会吧。” 苏明妩没谈成参股,算是在她这几个月一往无前的赚钱道路上,第一次遇到了小小的波折。 本来觉得见符栾不是那般要紧的事,现在,她忽然就是很想见他。 区区一面,希望这位雍凉王能分给她片刻,她不与他诉苦,就是想...想抱抱他。 因为是军营重地,两个女子结伴往前好似不太庄肃,苏明妩吩咐绿萤留在马车,自己则跳下车辕。 附近人烟稀少,望过去白茫茫的大片,都是营帐挂着牛皮的顶端,练兵校场穿梭其中,有石墙隔着,密不透风。 两丈高的实木大门,两边都有高高的哨塔,底桩上红褐色的树皮斑驳陆离,跟陈旧的血水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在两位拿着弓箭的卫兵注视下,苏明妩背上发凉,慢吞吞挪步走近门口。 “来者何人!” 守门的是伍长,他横眉冷对,虎背熊腰,冷声上前询问,全没有看到女子的怜惜语气。 苏明妩没耽搁,将左手腕的三黄联印玺取下,交给他道:“请把这样交给你们王爷,就说,就说有人来寻他。” 她对着别人,实在说不出口,我就是王妃,您跟王爷通传一下这等话,早知道,还不如带着绿萤下来。 伍长一看到王爷的印玺,瞬间态度好上很多,能让王爷交付印玺的,看来是家眷亲友,“请稍等。” “好。” 苏明妩等了会,没多久,伍长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王妃,王妃!” 苏明妩弯起嘴角,看来符栾说起了她的身份,“嗯,王爷是唤我进去吗?” 伍长摇了摇头,“王妃,王爷还在与众将议事,他说女眷不得进军营,让您就在这等。” 第 57 章 营房内, 围绕正中坐着的俊美男子,五六个莽汉披甲佩刀,皆形容恭敬地站立。 顶架上的灯烛明火熠熠, 摇曳出黑烟在八股青铜架的疏缝中四处流窜, 却有灵性似的不敢往下冲撞。 片刻寂静后。 “王爷,要不然属下直接打过去,灭了他们完事, 省的天天这样跟搔痒似的, 烦不烦啊!” 说话的大胡子是霍刀的亲哥哥霍锋, 他和弟弟都不高,在一排基本齐平的头顶凹出了坑,配合他的大嗓门显得特别惹眼。 军师崔珏手握西北部舆图, 皱眉出声提醒道:“霍锋, 请你慎言。” “陛下苦北羌久矣,让王爷镇守, 等的不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放置在整个东南的三十万大军, 被四夷八蠻骚扰了二十年, 你看他敢动么。” 大家都在比谁熬得过谁罢了。 “可是咱们现在时不时就是打个把月小仗,他们每次打不过就逃, 真不过瘾啊!” “打仗是要你过瘾?” 霍锋弱下声音,嘀咕了句,“崔大人...老子不是那嘛意思。” 自从九年前雍凉王大败北羌之后, 北羌整天就是派兵来‘偷鸡’, 抓了打死也不管,端的是牵制试探, 也就前两个月明知王爷不在, 才敢用两队搞奇袭。 王爷回来, 迎头痛击是给了,可北羌摆明是夹着尾巴,送命式的骚扰,这烦得谁顶得住。 崔珏没理他,转身朝阖眼坐在雕花宝座的雍凉王躬身作揖,然后才继续道:“王爷,没别的办法,现下就是忍。王爷还需去趟江南,太子最近不知从何处得知,南边部分氏族是我们的暗线,他书信不绝,威胁利诱并用,下官恐生变。” “下官以为,必须尽快查清太子的消息来源,否则我等会更加被动。” 周副将随声附和,朗声道:“确实,我发现最近那个窝囊废很是不省心,他是不是用了巫蛊之术啊?” 崔珏又皱眉,“周翼,慎言。” “...不是,真的可以照这上面查一查嘛,崔大人你不要那么迂腐!” “周翼,我是说,你不要再喊太子窝囊废。” “...是。”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倏忽睁开眸,场面立时寂静,纷纷闭上嘴不敢再乱说话。 他薄唇轻启,“让宫里的人告诉庆南帝太子的动向,陛下的儿子,还是由陛下亲自教训比较简单。” “嗯,是。” “本王去江南前,你安排人去犬戎烧了他们粮仓。” 崔珏略微思索,明白了符栾的意思,是要他们两国边缘引战,既然注定都要内耗,那大家不如全一起来,乱成一锅粥。 “好。” 众人沉下心在想此行去人选的推荐,外面传来伍长粗犷的嗓音,“属下拜见王爷,门口有人找您。” 霍锋走到门口,边骂骂咧咧,“王爷忙着呢,你懂不懂眼色,哪来滚哪儿去!” “上次有人胆敢打扰王爷,没看到被打了多少军棍?” 符栾闻言,笑了声,“进来。” 霍锋:“...” 伍长隶属于霍锋的营队,被自个儿长官骂了,撩开白帐后不敢看旁人,壮硕的大块头跟白长了的,战战兢兢地挪小步走到雍凉王面前。 “王,王爷,营外有个姑娘相寻,让属下交付这个给您。” 众位大男人看到伍长手上的东西,再听完倒吸了口气,姑娘...难道王爷终于欠下情债了吗。 他们屏气凝神,比方才都要聚精会神几倍,盯住宝座上的男人。 只见符栾接过三黄联印玺,垂着眼睑缠绕在长指把玩了会儿,而后似笑非笑地抬眸,“呵...姑娘...?叫她王妃。” “王妃?!” 伍长心下一凉,唰地跪地,“王妃遮着帷帽,属下实在没认出,属下有罪愿意领罚!” “别废话,十板子,老子给你记下喽。” 霍锋嚷嚷完,心虚地看了眼符栾,还好还好,王爷似乎听到帷帽那句,心情稍微好了点,刚才那一笑真是吓死个人!。 伍长松了口气,十板总是比较轻的,他叩首后道:“那,那属下去将王妃请进王爷营帐。” 众人此刻心里也在打鼓,上次张副将的小娘子踏进了营门两步送了口饭,后来被王爷知晓,罚去打了二十个军棍呢。 虽说军营不许女眷进入,但王妃不是寻常身份,真进营也不会有人敢质疑。 崔珏做好准备开口要劝说,符栾却比他先一步收敛起笑意,“告诉王妃,军营不得进入女眷,让她在门口等本王。” “是。”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伍长伸手欲要拿回印玺,在快碰到时候,悬挂黄方的位置蓦地一空,符栾收回手势,链条重又回他的掌心。 “跑回去,别让她等。” 伍长:“...是。” ... 苏明妩的马车到营地门口已是未时末。 军营不许女眷进是规矩,李泰庆回凉州的路上都有提过,所以苏明妩虽然有那么点点失落,也很快就能想通,符栾原本就是公私分明的人。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耐着性子等个把时辰吧... 从午后等到临近傍晚,符栾还没出来,苏明妩烦闷的心情愈加难忍。 “绿萤,你去问问,王爷到底何时出来。” “是。” 绿萤早前见王妃独自徘徊,便下马车来伺候,如今闻得吩咐马上溜烟跑去找伍长,不一会儿哒哒跑回来。 “王妃,那人说他也不知道。” 苏明妩蹙眉看了眼漆木大门,紧紧闭合看不出名堂,“罢了,绿萤,我们回去吧。” “啊?王妃您不见王爷了吗?” 苏明妩最初只当见符栾是顺道,眼下真见不到,她的心情却不怎么好,语气微冲,“是他忙得没空见我。” 最重要的,他忙的是公事,半分错处都挑不出,让她只能将气闷在心里。 伍长远远地就搬着条长凳赶来,方才王妃丫鬟的问话,他预感不好,王爷定然会出来的,若是王妃不愿继续等的话... 大汉挠头,将凳子送到苏明妩面前,早就没有初见的冷冽,“王妃,您请坐!” 苏明妩瞧瞧凳子,她站在这儿就已被高大营地衬托的如株无依偎的小花草,再坐下来,那当真最后半分的王妃威严都掉没了。 再说,她也有些许赌气。 都站了一个时辰,符栾出来看到还以为她舒舒服服坐着呢,她多吃亏啊。 伍长见苏明妩不坐,不好再劝,就耷拉脑袋站在她旁边,三个人紧紧盯看大门,就等王爷何时出来。 于是,又等过了一柱香... 苏明妩真的开始不高兴,语调却很平淡,“王爷既然实在繁忙,我就先回去了,麻烦伍长把印玺还我。” “王妃,印玺仍在王爷那儿,您要不再等等...” “算了,我不要了。” “...” 苏明妩不是气符栾不见她,而是他要当真繁忙,说一句她也就先走了。这般晾着,还有围栏鹿角砦缝隙里的守卫们探出头偷看,要她多难槛... 王爷是要告诉天底下的人,他对正妻不屑一顾么。 伍长在那干着急,他不敢求,不敢拉,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妃走往马车。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十个军棍,瞬间涨成了三十个。 正在这时,营帐大门终于盛满了期待,慢腾腾地被两边拉开,沉重的木头发出极大的摩擦声,通体黑缎的烈马驰骋而出。 高大男人坐于其上,绛色对襟箭袖常服加身,瓌姿俊逸,郎艳独绝,教四周目光无法逼视。 苏明妩耳尖微微一动,听到了马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留自顾往前走,直到被黑马拦住了去路,她才勉为其难地福了个身。 “臣妾,见过王爷。” 符栾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王妃,月余没见,怎么好像是瘦了。 “等了很久。” “嗯。” 苏明妩垂头应了声,现在才知道要来,这么会赶巧,谁晓得之前是不是故意拿乔摆架子啊。 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想要理他。 “帷帽可以摘了。” “风大,臣妾想要挡挡。” 符栾到现在还没看到苏明妩的脸,知晓她是在发脾气,轻笑道:“还没有旁人坐过本王的这匹马,王妃要不要试一试。” 关外悍马,千里绝群,极难驯服,没有主人的首肯,无人能碰触到它的马背,遑论骑跨。 苏明妩虽不会骑马,但对独一无二的事物,世人往往都有趋逐之心,她也不例外。 可是。 他这就是在利诱她,她不能上当! 苏明妩依旧低着头,“谢谢王爷,不用了,臣妾站得腿酸,攀不动。” 这次她没有瞎说,站了那么久,要不是有绿萤扶着,她早就撑不下去。 符栾看着小娇妻,轻一咂舌,看来她的气真的生的不轻,甚至敢对他阴阳怪气了。 “苏明妩,过来。” “...” 又是这样,又喊她名字! 符栾每次喊她全名,就是到了快发火的节点,用王爷的势力胁迫她,偏偏她确实最怕这个。 苏明妩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近马腹,男人将她帷帽解开,手扶住她的腰际,她晓得的,下一步,他就会把她直接抱上马背了。 然而,苏明妩料想中的动作并没有来临,符栾右边搂她,侧下半身弯腰,反而将左手掌心衬在马腹下的位置。 他道:“踩上来。” 苏明妩这才茫然抬头,她看进那抹深邃眸色,“王爷,你,你让我踩啊?” 苏明妩不明白,符栾抱她上马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踩他的手借力完全是多余,到最后,还是会由他抱上去。 女子犹豫的片刻,鹿角砦缝越来越多的新兵偷偷张望热闹,在看到雍凉王为了王妃作手梯,起哄声愈演愈烈。 苏明妩心里纠结,符栾让她踩他的掌心,难道他不怕丢人么。 符栾见她咬唇不动,揶揄道:“怎么,是怕本王接不住,还是,王妃不舍得?” 苏明妩最怕被人激,红着脸道:“哪有,我哪有不舍得。” 话落,她抬起脚轻轻搭上符栾的掌心,瞬间玉足就被包裹住,女子身上一轻,根本不需要借力的,轻易被打横抱上了马背。 新兵们屏气须臾后,看到这,立马爆发出阵阵欢笑声和口哨,苏明妩实在觉得太不好意思,整个人噗嗤窝进符栾怀里,掩耳盗铃。 “王爷,快,快走!” “王妃急什么,不要出气了?” “不要,快点骑马走嘛!” 符栾勾了勾唇,给她机会让她伸腰扬眉,她倒好,娇滴滴地还是躲了进来。 黑马骑速不如平日一半,但还是比普通的马快上太多,不多久就远离了军营,嘈杂的喧嚣声被落在身后。 苏明妩终于探出脑袋,红着耳尖道:“王爷,你,先前没这样带人上过马?” 黑马不算,难道别的马都没有么,可要是有,那些兵将干嘛喊得那般激动,跟没见过似的... “王妃以为,还有谁敢踩本王掌心。” 符栾低下头靠在苏明妩的耳畔,勾唇道:“其实,本王还有许多第一次可以给你,你要么。” “...” 寻常的话,他说起来怎么就怪怪的呢。 符栾逗了会儿女子,束起缰绳,拉慢速度,“王妃,本王没有骗你,午后确实是在议事。” “那,臣妾可以先回去的。” 苏明妩这次没有赌气,符栾忙他的事,她回家就可以,又不是非得见上一面。 “可是,我想见你。” 符栾看她的时候只是垂眸时的轻掠,但他眼尾微挑多情,瞳色深黯,只一眼都足够让人沉溺。 苏明妩感受喉口干涩,身上莫名其妙地发热,她下意识地抱紧男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等到马背迎面而来的风,将她身上的闷燥吹散了部分,她才将白日里的挫折,隐晦地倾诉道:“王爷,臣妾今日,总觉得自己无用。” “怎么。” “反正就是,不像王爷,任何事都能办得成,我被人吓两句,话都快不会讲了。”她这样,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呀。 符栾敛眸,语调忽冷,“谁吓你?” “...” 苏明妩埋在他怀中,琢磨少顷后忽然笑开,她也不懂符栾怎么净抓这些重点,但不可否认,他一句话没安慰,反倒比说了千言万语还让她心安。 漠池郡的路不好走,苏明妩换了个坐姿,将脸侧在他的胸口,半困不困地眯了会儿,醒来依旧躺在男人怀里,腰上被箍紧,风很大,他们的位置站得似乎有点高。 “醒了?” “嗯,王爷,我们在哪?” “你自己看。” 苏明妩揉了揉眼睛,勾着符栾的脖子,探身往下望,原来,他们竟是踏上了漠池郡里绵延起伏的丘陵。 丘陵由连绵的山丘组成,坡度拼凑叠加起来也比不上山脉,但最高处的视野还是很开阔。 她眼前能望到最近的,正是他们先前离开的营地,从这里看,营帐就是小小的白色布包,哪还有她站在大门前时感觉到的迫人势压。 这不是最夺人目光的,最耀眼的景致在更远处。 黄昏时分,赤日不断蹉跌西沉,灼烧最后的红,明媚却不刺眼。 关外遥远延伸出去的茫茫黄沙,在这一刻罩了层金色炽热的暖光,将大漠与天际连成一片。 置身在萧索冷落的边城,风沙里缠裹空旷悠扬的胡笳声,忽远忽近,绵绵不绝。 “王爷,好美啊。” 符栾将印玺重新戴回在苏明妩的左手手腕,笑道:“所以,现在,王妃还生本王的气么。” “生气?” 苏明妩愣了下,蓦地记起自己在军营那等了小半天的事,这种事也就是当时耍耍性子,哪会总记着。 “王爷,你莫不是要说,从方才出营门开始,你都是在...” 符栾抱住女子,微微倾身,下颚抵在她的头顶,轻笑了声,“嗯,哄你。” ... ※※※※※※※※※※※※※※※※※※※※ 感谢在2020-11-18 22:33:59~2020-11-19 23: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鱼吃不下了 10瓶;渭上偶钓 2瓶;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8 章 夜色渐深, 在弧度往上倾斜的坡顶,有微凉的夏日晚风从四面吹来,恰到好处地掩住了羞人的嘤.咛。 漫长炙热的吻结束, 女子娇颜酡红, 杏眸眼底湿漉漉的仿佛浸过飘染浮萍的银雾泉水,不够清澈,而是泛着潋滟的欲色。 她的唇被咬破小小的口子, 还好没有出血, 粉嫩的舌尖无助地卷过伤口。 既美艳勾人, 又弱势可怜。 男人眸色转黯,意欲明显,苏明妩纤嫩的手掌推开他, 拧眉娇嗔道:“不行, 不要在这儿。” 到处黑乎乎,风里都有沙, 脏兮兮的。 符栾笑了, “本王只是想亲你, 王妃以为是甚么。” 苏明妩被看穿,脸红耳热地胡乱接道, “我,我也以为是亲啊...但亲也不行,不是才亲过?” “本王没够。” “可是臣妾够了, 王爷你看, 我嘴都破了...” 符栾见她耍赖似的,将脸悶进他的胸膛, 还不忘揪起他的襟领盖住红彤彤的耳朵, 笑道:“好, 不亲了。” 苏明妩仰起头,天真询问:“真的...唔...?”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男人已顺势往下欺近,贴上时,唇间溢出低沉的笑意,“假的。” 凉风习习,两个人光是吻都略微喘息,毕竟小别胜新婚,符栾是很清楚的忍耐,苏明妩则是半懵半懂,只晓得身上闷燥难受。 好在边城的夜风越吹越冷,才缓慢纾解了他们的心头火和身上欲。 苏明妩歪着头向后懒懒靠着,她的腿本就站得疲累,现在久了更加酸疼,哎,之前就不该倔着不去坐马车,还有那张长凳。 她不自主地伸手揉了揉,随口问道:“王爷,如果有人对我虚张声势,那我该怎么办呀?” 符栾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会儿,“以牙还牙。” “可是,我怕过头了,把人吓跑...” 符栾将女子往身侧拢住,抬臂拍掉她的手,替她揉按,“他有求于你。” “嗯......哦,臣妾意思是,假如他有求于我。” “那你怕甚么。” 也是,苏明妩觉着还是自己胆子太小,真要僵持,她最多换个行当,难道还怕不能钱生钱啊? “啊!” 苏明妩轻呼出声,娇滴滴地埋怨,“王爷,你,你轻点嘛。” 符栾却是又往她酸楚的腿腹捏了捏,轻笑道:“本王不喜欢别人一心二用,王妃要不要试试看,本王还能怎样让你专心。” “...” 苏明妩不敢再乱想,忙抱住符栾的窄腰,脸贴着他卖乖,“王爷,我们,我们聊你在军中的事,臣妾保证不分神!” ... 军营门口,看热闹的新兵早被主将拎回去受罚,唯剩下王府的那架马车以及伍长送来的一盏手提烛灯笼。 绿萤抱着灯笼,左等右等地张望,终于在彻底入夜之时听到马蹄归来。 淡淡月色下,骏马上的男女容貌身样皆是出类拔萃,无比相衬。 看到雍凉王在,绿萤不敢疏忽礼节,放下东西弯腰作礼:“奴婢参见王爷,王妃。” 她说完抬头,“咦,王妃,您脖子受伤啦?如何大片红红的?” 正被符栾抱下马车的女子,往上扯了扯领褖,恼羞成怒道:“就,就是被只恶犬咬的!” 苏明妩‘恶狠狠’往后瞟了眼,看到男人还在笑,心里更气了。 方才在顶上,她好端端想与符栾讲讲军营的事,谁知说着说着他又开始欺负她,被他来回揉搓好几遍,兼带啃上几口,她又不是面团子! 绿萤听完,心道不对啊,哪来的狗能骑到马背上? 思及此,她下意识又抬头,冷不丁看到雍凉王俊容上的黑边眼罩,吓得赶紧垂下脑袋,不敢再瞎猜。 绿萤扶着苏明妩进马车后,同路跟随的侍卫走到符栾身边。 他耳语了几句,符栾听完只是轻笑了声,没再开口,直接翻身上马进往营地。 ... *** 王府西宫里,林芷清住的翡烟小院坐落在西南角落,当时京华宅子沿用的就是这个院名。 外室,她病恹恹躺在老檀木的贵妃榻上,由王府的大夫替她诊脉。 “刘医师,我现在身子如何?” 林芷清紧张得声音微颤,“近两日,我□□来的及时,膳食也用得下,比前两年好上许多了。” 刘淼已至花甲之年,头发却乌黑看不出老态,“林夫人,听脉象,你恢复尚可,快要到师父所说的虚转盈之境。” 刘淼的师父是当初救林芷清的漠北名医,开了药方后云游四方去了,留下个徒弟照应。 “那,是不是就是要好了?” “原定年末,但前月你补的那颗灵芝起了效,或许能缩短个把月。” 林芷清闻言瞬间失落,缩短一个月,她不还是要到年末才能侍寝... “刘医师,那若是,我执意要侍寝,会怎么样?” 林芷清觉得她想的十分清楚,王爷是男人,男人有腹下之欲很寻常,他留恋苏明妩,不过是因为女人身体娇软可欺,她自问不会比苏明妩差太多。 喜欢了符栾那么多年,她只是想拥有他一次,这不算贪心罢。 刘淼摸了把他的八字胡,沉吟道:“其实,林夫人若实在有执念,已吃了九年的药,并非不行,但我也可以直白告诉你,越晚越有利于将来的子嗣。” “子嗣...” “反正道理我都讲与了你听,到底想怎么做,就都只能看你。” 林芷清开始犹豫,她想要孩子的,属于她和王爷的孩子,可是...她蓦地听到动静,眉头一冷,“谁在门口!” 红翘端着碗鸡汤,颤颤抖抖地从门后出来,结巴道:“对,对不起,奴婢不是,不是故意偷听的。” 刘淼瘪嘴,他懒得管宅中事,作了个揖请退,干脆离开了房间。 红翘将门关上后立刻红着眼跪下,“夫人,奴婢绝没有外心,求夫人开恩!” 林芷清心里烦乱,“说,你听到多少?” 红翘当然都听到了,她看到大夫来,初初以为是林芷清有可能有孕,一高兴就借着鸡汤的名义偷听,哪知听到的是这样惊人的秘密。 她万万没想到,看起来王爷最宠爱的宠妾,原来连床都没爬上过,那她来这翡烟小院,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晦气。 红翘不由得想周嫚儿,那位宫女似乎更不受宠,林芷清不止一次提到,王爷连看都不会多看她。 所以,王爷现在依旧对王妃最上心? 真真是气人啊,当初若不是绿萤那句光秃秃的禁足误导了她,她也不会跑来此处浪费时间。 “快说,听到多少,别支支吾吾的。” 红翘回过神,换上无辜神色,“是,奴婢,奴婢听到夫人想吃药求得子嗣。” “只这些?” “是。” 林芷清自然不会信她,但其实红翘有没有听到,都不算要紧事,“你起来吧,以后别让我闻得闲言碎语,不然,你这条命就没了。” “夫人放心,奴婢不敢!” 安静了须臾,林芷清揽住被角,轻声询道:“王妃,回来了么。” “好像还未听说。” “嗯。” 今日,林芷清为何急着找刘淼来诊脉,全是因前两日苏明妩大张旗鼓地前去漠池郡。 王府的管家李泰庆若没得王爷的允许,绝不会这样高高兴兴地欢送王妃。 林芷清不明白,符栾竟会准女子去军营看望,她在他身边九年,从来不敢有这样的奢求。 林芷清隐隐觉得,她不能再等下去,再晚,或许就来不及了。 要不然,就拼一次吧... 她想。 ※※※※※※※※※※※※※※※※※※※※ 前世的孩子不是女配的。 感谢在2020-11-19 23:21:01~2020-11-20 22:0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月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9 章 仲夏月至, 玉露园里翠绿莺啼,万紫千红,绿萤开始采夏日香花作茶饮, 苏明妩口味喜清甜, 寻常茗草在口中回甘太晚,是以总要搭配点佐物去苦。 “王妃,您不用在此处陪奴婢, 奴婢采完就回去了。” “不是陪你, 我是寻个舒服地方想想怎么书信。” 苏明妩托撑着下颌坐在石桌边, 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回王府后,收到了好几封陆景山的信笺, 内容没甚新的, 无非是赞叹凉州好风景,惋惜不是在冬日, 未能赏得急风舞回雪。 乍看下毫无深意, 但苏明妩看得出, 陆景山这半月所聊景色从北到南,估摸今晚就能行到武威府。 “王妃, 您不必担忧,王爷说的对,陆当家有求于咱们, 怎的反倒他拿捏了我们。” 苏明妩没有开口, 她不是担心,只是不想拖着等符栾回来还要寻机会出门, 那才是麻烦。 绿萤说完那句, 皱眉擦拭掉花瓣上的褐色污脏, 回头道:“王妃,好几日未落雨,花上如何还那么脏?真是奇怪!” 苏明妩不太在意地看过去,“不必管它,你挑些净的。” “嗯,是。” 主仆闲聊时,门房递过来封信,苏明妩打开,又是陆景山,从三日一封,到两日一封,现在单日就寄来,看来,他终于是急了。 苏明妩看完,笑道:“绿萤,明日这件事便能定下。” “陆当家同意啦?” “他约我们明日在榆林街的午味酒栈继续商谈,看来,京华的情势急迫,他按奈不住。” 绿萤将只采了半框的花叶篮挎在腕臂下,另手扶起苏明妩,“王妃,那多好呀,咱们回去准备吧,园子里露水湿重,您呆久了不妥。” “嗯。” 二人走后,繁茂花枝旁,遗落满地的碎瓣,有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走过来然看不清面容,她弯下腰身,削薄的手靠近地面,掬盛起部分在手心,抬到膝处,又将其所有翻覆,轻轻冷笑了声,随后消失于花道尽头。 *** 午味酒栈在武威府开了几十年,小小的两层楼铺是掌柜的传家宝,也是巧,它刚修葺完,今日是迎客的第一日。 苏明妩最近生意停摆甚少出门,小事情是靠绿萤吩咐叶折风去办,这般呆在王府连李泰庆都以为王妃是不是哪里身子不适,担忧地来樟月殿好几次。 估摸符栾快回来,苏明妩离开前吩咐李泰庆,若是王爷到府,就去午味酒栈来喊她,管家自是满口应和。 马车停在街头,苏明妩坐在厢内假寐小会,然后才慢悠悠带着绿萤走进酒栈,叶折风早早伫立在楼下。 二楼,客人不多,陆景山已经等了两炷香,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看到苏明妩来,也是笑盈盈地起身拱手,“夫人。” 苏明妩微微颔首,温声道:“陆当家抱歉,我来晚了。” “夫人事物繁忙,是老夫叨扰,夫人请坐。”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都没有客套,反而这次顾左右而言他,陆景山光讲他沿途遇到的商队,就说了半盏茶。 店小二跑前跑后续完第三次茶水,终于,内容进入正题。 陆景山侧头呸掉了茶叶浮碎,道:“夫人,陆家祖上作甚么我告诉过你,话事惯了,你若当真占六成,有朝一日答应熊家的吞并该如何?” “我不会。” “我知夫人不会,但将来几代之后,你的子孙掌权,到时我陆家又该如何?” 苏明妩笑了笑,“为何你想的是被大船商吞并,而不是陆家排挤他们。另外,我本以为陆当家找我来,是默认了我的条件。” 陆景山捋须,道:“夫人不要误会,老夫并非不答应,也并非全答应。” “你请说。” “夫人,我可以给你六成红利,但只是红利,商船只能由陆家经营,外人不得插手筹划。每年,您还得酌情抽出部分投入陆家,毕竟光有我们的四成,素日周转实在困难。如果夫人都同意,咱们就可以盖红泥。” 帷帽后的苏明妩垂眸,认真在思索这办法的可行性。很明显,陆家掌事是陆景山的底线,而她精力有限,本就不准备过多干预,至于投入红利,也能归成合理要求。 苏明妩忖了片刻,“不是不行,但我还有两个条件。” “夫人请讲。” “第一,陆家将来不许再让别人参股,任何形式都不可以;第二,若是陆家决策失误,经营不善遇到覆顶之灾,我不会受牵连。” 陆景山不悦道:“夫人未免太过精明,这般稳赚不赔,老夫只当借了钱庄的票子。” 苏明妩轻笑道:“我还未说完,虽然不受牵连,但我在当年通过陆家的盈利,会悉数还给你们度过劫难。” “还可以如此...” 陆景山真是闻所未闻,不过他的确因为这句话,心里舒爽许多。 “另外,我在凉州商会有许多朋友,他们运物去京华,我希望陆家商船能有些照拂。” 苏明妩在家中算过,陆家那些小船单只来回两个月赚百两,六成更是对她无关痛痒,她需要的是补贴药材的船运费用,她确认清楚,药材赚的才是大头部分。 “夫人放心,这不是问题,不瞒你说,我们的佣钱多来自于江南运送北边,凉州到江南的回程常常是空船,做点廉平,咱们还是赚的。” “那就好。” 都用了‘咱们’二字,双方算是满意这样的决议。 苏明妩舒了口气,拿出三千两摆在桌上,“陆老,既然带了印戳,今日就将此事办完,你直接带着银票回京。” 陆景山正有此意,他最近山水看的都快憋死了。 苏明妩和绿萤看到老头从怀里坑出的笔墨纸砚,纷纷笑出了声来,陆景山哈哈笑道:“老夫急着赶回去,随身带了,让你们见笑。” 站在身后的叶折风始终沉默,现下看苏明妩对纸契的翘首巴望,立刻上手替老人磨墨,顺便借着机会多认些字。 ... 走出午味酒栈,苏明妩目送陆景山的马车赶去益州交界,凉州最不方便的,就是水道非通达,走南边的货物要转旱路。 前世绿萤与她说了好几次,朝廷有消息想开凿这边运河,每次都是捕风捉影,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苏明妩从前不关心政事,现在越来越发现商场与官场也是丝丝缕缕断不开联系,比如漕运司的大船商名额。 罢了,这些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先顺其自然。 苏明妩整了整帷纱,向后侧头,“折风,上次暂停的古岷县的甘草,可以继续做。” “是,夫人,我这就去。” 叶折风领命先回去办事,王府的马车驶近,稳稳当当地停在酒栈门口,苏明妩准备上车时,由远及近来了个男人骑马,手上摇晃着红条巾,喜庆又好笑。 绿萤鼓着嘴,脆生生道:“王妃您看,这谁家的呀,在街上徒惹笑话。” 苏明妩转而笑话她,“门房的小虎你都不认识了?” “...啊?” 小虎子不太会骑马,勉勉强强地扯住缰绳,停在苏明妩面前。 “王妃,王妃!” 他满脸喜色,跳下马的同时咧嘴笑出八颗牙,“王妃,管家让奴才来跟您说,王爷他回来啦!” ※※※※※※※※※※※※※※※※※※※※ 感谢在2020-11-20 22:09:58~2020-11-21 12: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花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0 章 薄暮冥冥, 王府门口的管家李泰庆双手笼在袍袖守了半天,当看到苏明妩从马车中下来,立刻笑容满面迎了上去。 “王妃, 您可算是回来了, 老奴好等啊!” 苏明妩软靴踩踏在石板地,由绿萤扶着站稳,抬头道:“王爷呢, 他回东边主院了?” 当初只觉符栾去边城营地她就能获自由, 如今他归来, 她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更是雀跃非常。 女子的语气有着不自知的焦急和关切,听的李泰庆笑得愈开, “是, 王爷好不容易回来,府里长史司急着有一堆事要呈报, 将他拥着送进了主院。” “哦...” 苏明妩刹那有点失落, 符栾或许都没发现她不在王府呢。 李泰庆看明白她的表情, 摆手解释道:“王妃,王爷下来没见着您, 第一个问的就是王妃去向。” “奴才与王爷说,王妃在府里的膳食吃腻味,要去榆林街的市肆尝尝鲜。” “那,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啊, 王爷才应了声就进门啦,没有半点不开心。” 苏明妩听完, 抿了抿微扬的唇角, “好吧, 算王爷这次不小气。” 李泰庆乐呵呵,“哪能呢,王妃最近镇日呆在王府里,老奴都觉着闷得慌,偶尔出行,如王爷这般宠王妃的,怎会怪罪。” 苏明妩红着脸低声念了句,颇为口不对心,“他才不宠我。” 旁侧的绿萤抬眼看了记落日天色,轻声道:“王妃,王爷都到府了,您要不要回去先沐浴洗漱,把身上沾了尘的衣裳给换了。” 苏明妩回过神,往自己身上一瞧。 她出门与年过六十的陆景山谈契约,当然首选深重沉稳的款式,暗褚色刻丝锦琢花的单面褂,腰摆宽大的能鼓风成球。 嗯,好像的确该换一换... ... 樟月殿内,浅色的云母扇屏后,苏明妩懒散躺在香樟浴桶里,任由贴身婢女替她绞干半湿的青丝。 热汤铺漫女子锁骨偏下少许,五香汤的香料搅浑清澈汤水,将她玲珑起伏的身段遮蔽的若隐约现,然而随着白皙修长的玉颈往上,单看那张精致容颜,也足以让人惊叹,灿若朝霞,灼若芙蕖。 绿萤替苏明妩暂时挽了个松垮随意的发髻,用布纱继续覆裹,吸干余下湿气。 “王妃,您继续泡着,奴婢去挑件裙裳给你选?” “嗯。” 不多时,小丫鬟就从内室跑了出来。手上挂了条云雁细锦裙,“王妃,这件好不好?” 苏明妩半睁眸,摇头,“唔...太素了,你记得我上次去军营,穿的也是素色。” “噢。” 过来会儿,“那,那这条呢?” “好看是好看,可我都穿过两次了,会看厌的...” “是,奴婢再去找。” 绿萤抱着衣服来回,她觉得王妃有变化,以往从来都是随意套了件就去见王爷,现在好似在意的多。 两人折腾半天,最后敲定的是在武威府街上新买的广袖双丝绫齐胸襦裙,嫣粉的颜色深浅适中,腰间绶带稍高,拖着上胸束勒出楚楚细腰。 绿萤服侍苏明妩穿完,正在纠结如何盘发,门外响起了李泰庆的敲门声。 “王妃,老奴不进来,就是通传声王爷的意思。” “嗯?” “王妃,王爷说他刚处理完要事,在玉池殿里沐完身后就会来见王妃,还请王妃莫睡,等他。” “...” 鸳鸯纹菱花镀银铜镜里,苏明妩的面色潮红,睫尾水滴眨在脸颊,像初开娇兰上掉落颗露珠,剔透晶莹。 符栾要来留宿,她是不会再推却,但他也不必就这样直白吩咐吧,好像,好像她要是乖乖不睡,就是期待他做甚么似的。 “王妃,你的脸好红啊!” 苏明妩的手掌伸开,捂住半张脸,心虚地辩解:“哪有,是热汤蒸的!” 绿萤笑道:“是,是。” 李泰庆看着王爷王妃和睦,心情也很好,他看了眼周遭无人,侧在门上轻道:“王妃,其实府里下人给王爷准备了中衣,却疏忽少了件薄外氅。 “王爷不许下人进浴池,您看,要不要送过去?” 苏明妩闻言,刚想说是哪个下人,怎的这么不小心,又想起如今已是仲夏,其实晚上并不冷。 李泰庆分明是想给她找机会去符栾那里,多些闺房情趣以示亲近。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苏明妩却犹豫了会儿,咬唇道:“李管家,让下人以后小心点,这次,这次就由我来送。” “是,老奴告退,衣篮摆置在门边,劳烦王妃。” “好。” 苏明妩上次见符栾还是十多日前,后来军情紧张,书信也只好中断,她是真的有点想他。 她很清楚,今晚此时去找符栾,便大概会留宿在主院,这般处事少了她自幼习惯的矜持之道,可是... “绿萤,发还未干透,不必替我梳髻,用绸条束拢了就好。” “是,王妃。” 绿萤细心地替苏明妩将青丝顺到耳后,乌黑的云发垂至纤瘦腰际,尾稍落在挺翘上臀,着实赏心悦目,“王妃,您去找王爷,王爷定然会很高兴的!” “嗯。” 绿萤笑道:“王妃,您是不是特别想王爷呀,连片刻都等不及。” 以往听到身边的人打趣,苏明妩都是言不由衷,她现下却忽然想说实话,“是啊,好想他。” 她冲动地想见符栾,想主动一次,想让他知道,她现在有多喜欢和他腻在一起。 ... 走之前,绿萤替苏明妩罩了件丝质披风,踮起脚在王妃的领褖处打了个蝴蝶结扣。 “王妃,你莫怕热且披着,这样解起来很方便的。” “...” 绿萤终于发现自己说的有歧义,红红的苹果脸忙着解释,“王妃,奴婢,奴婢不是那种意思,而是仲夏的夜风,也有可能会冷的。” 苏明妩笑着推过她的肩膀,“小唠叨,知道了,快走吧。” 西院离东院隔着中轴,稍稍有点距离,当中时而有花台照壁等阻碍,需要绕开走回字形。 苏明妩这身新衣服裙幅小,步子迈不开,足足走了一炷香。 要不是走得慢还带有风,她怕是连澡都白洗了。 绿萤指着不远处的玉清池,“王妃,奴婢就在这等你和王爷,蕙香姐姐说,王爷不许奴婢们靠近浴池,会发大火。” “好的。” 苏明妩走了几步,手指头捏着外袍,回头不好意思的又羞道:“若是,若是我迟迟不出来,你就先回去。” “是,奴婢晓得。” 玉清殿是东院雍凉王平常泡浴的场所,西院也有类似的玉液殿,只是苏明妩觉得麻烦,进了王府却还没用过。 玉清殿里只有偌大的玉清池。 池长宽皆为二十余尺,纵深有两三尺,池壁是带细纹的舶来青砖,交口光滑易于镶拼,有个形容较小的蓄汤池与之相邻,在隔着殿墙的门外,工匠砌了座轱轳架子放在井口,井口实时打了水,途经墙角矮灶烧完再输入小汤池。 池壁顶端的蓝田玉银盘下暗藏机关,只要将闸门打开,新鲜的热汤就能从凹槽顺着流进玉清池,可谓是奇异机巧。 进了殿门后,玄关曲折,弥漫水雾,仿佛是飘渺的迷宫。 苏明妩轻手轻脚,紧张的几乎是在摒气,也不知是怕符栾发现,还是怕他不发现,有好几次她都想折返,因为这实在不是她平日的作风。 终于,她穿过最后的窄道,豁然开朗,只消继续往前,走过长长不透的山水屏风,她就能见到他了。 苏明妩面上红扑扑,素手将披风解开,和外袍一并放在矮几上,然后给自己提了提气,走进屏风后。 白色雾气氤氲笼罩着整个浴池,从入口看过去可以说一览无遗,也可以说是朦胧微茫。 缭绕迷雾中,男人半身裸.露,胸膛宽阔肌理分明,修长的两臂向后展开,仰面搭在池沿,看得清他脖颈明显凸起的喉结。 他似乎早就听到了动静,喉结上下动了动,“滚出去。” 符栾的声音被汤池泡的略哑,低沉的,充满了难以名状的□□。 苏明妩虚咽了口,猜他不知是她,轻轻唤了声,“王爷,是臣妾。” 符栾闻声,蓦地拢眉抬起头,他的半边脸第一次少了黑色罩布,左眼虽阖着,却也没有渗人可怖的伤疤。 苏明妩来之前没考虑符栾脸上有伤的问题,这般模糊看到,好像与常人并没有区别。 听说,符栾的左眼是被射穿的,那该多疼啊,可难道那么重的伤,眼圈周遭不会有任何疤痕么。 苏明妩眯着眼不自觉走近,歪着小脑袋好奇道:“王爷,你的——” 极快的一声打断,“出去。” 苏明妩闻言背上一僵,猛地顿住脚步,“...什,什么?” 符栾的右边凤眸,暗流浮动着晦明不清的情绪,他看向面前的娇艳女子,哑声道:“听话,先出去。” 苏明妩微楞之后,旋即恢复神色,垂首福身,温声道:“是,臣妾告退。” ... 从玉清殿出来,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美貌女子身上,或许是她太过刻意挺直的背脊,不知为何,显得整个人无比清冷。 苏明妩双手拢紧丝绸袍子,帽檐的抽绳被她打成了死结,攥进手心。 她脚步极快,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使得自己沦落至羞赧境遇的地方。 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精心装扮,撇下矜持与骄傲,甚至可以更难听地说,将自己粉饰成可口的点心。 就这样,近乎于取悦的举动,而那个她费心思想取悦的人,最后没多看一眼,只是让她出去。 所以,在方才的那个瞬间,她简直太煎熬了。 绿萤早看到了玉池殿门口出来的人影,她生怕自己看错盯了好几遍,发现真的是王妃后立马跑上来揽住苏明妩颤抖的肩膀,“王妃,您,您怎么了?” 明明和进去时一模一样,为何会看起来那样可怜。 苏明妩轻笑道:“没事,绿萤,我们回去吧。” “啊,王爷他不在里面么?” “嗯在,他让我回去等。” 绿萤明白哪里不对,但又不懂为何,只能应声:“是。” 回西宫的路上,高墙下两个长短不平,被拉扯成细条的黑影相互依偎,并排而行。 苏明妩不解,眼下明明走得是和刚刚来时一样的小道,为何会感觉这般漫长没有尽头,她想念樟月殿里的暖床衾被,想念极了。 绿萤见苏明妩始终紧扯着外袍,“王妃,您是不是冷啊?” “嗯。” 苏明妩侧过头,声音轻轻的, “绿萤,你说的对,仲夏的晚风,原来也是可以很凉的。” ※※※※※※※※※※※※※※※※※※※※ 感谢在2020-11-21 12:54:47~2020-11-22 00:0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璧、应笑我 5瓶;小仙女的猪精、薄西酒酒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1 章 回到后殿, 苏明妩换了身宽松舒适的梅花纹纱袍,整个人蜷缩进拔步床上。 她裹起薄被团成毫无缝隙的圆球,快闷出汗, 也不肯松动。 空旷寂静的殿内, 微薄烛光在独脚高台四周晕染出光圈,黑暗里一双露出被沿的杏眸怔怔盯着光影出神。 苏明妩回想起听到他归来时那满心欢喜,原来, 只消两个字就能浇灭她的热情。 应该说, 是她盲目自大, 以为符栾一定很想早些见到她,然而他早就将话传递得很明白,让她留在西宫里等。 所以, 终归是她多此一举。 平心静气地回忆, 符栾并无斥责,只是教她先回来, 是不是她真的太过矫情, 连句稍稍冷淡点的话都难以忍受... 门被忽地推开, 烛火晃动了下。 苏明妩下意识抬眸,符栾一身墨绿色偏襟长款中衣, 兴许是来得匆忙,里衬沾水紧贴在他结实的腰腹处,襟带也没来得及系好, 领口松松垮垮。 她不是很惊讶, 毕竟夜晚能进她殿的男人,也就唯有他而已。 外头站着的霍刀目不斜视地将门带闩住, 符栾薄唇紧抿, 长腿绕过屏风, 手势利落地挥开悬挂的白色珠帘。 直至望见床角蜷缩成团的女子,他才站停,看着她缓缓开口:“晚上很冷?” 苏明妩掀开软被,踩上木屐后先是福了个身,再道:“臣妾见过王爷,回王爷,不冷。” 她穿着的睡袍宽适及足,虽然好看,但自然比不得刚刚去玉清殿时的用心装扮。 符栾上下扫了一眼,薄唇启口,“为何把裙衫换了。” 苏明妩垂着眼睑,轻声道:“我想...快要睡了,就换下了。” 短暂的沉默后。 符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近抬手,将女子鬓角的碎发拂至额边,摩挲着她的耳廓,低声道:“方才,你怎么会来,我不是让李泰庆告诉你,在这儿等我。” 苏明妩觉得些微可笑,在浴池里急着赶她走,眼下又对她温柔,这算是什么呢,在他的底线准许内给予最恰当的宠爱么。 “王爷,臣妾只是想给王爷送件外氅,不小心忘了王爷的吩咐。” “仅此而已?” 苏明妩心里仍有纠结,不愿意这样被男人触碰,她向后微微撤步避开他,“是,仅此而已。” 符栾手上一空,眉头不由得拢起,“王妃,听话,不要与本王置气。” 苏明妩温声接道:“臣妾,不敢。” 符栾听着女子的疏冷语调,唇角缓慢地压平弧度。 玉清殿里赶苏明妩出去时,他的确曾生出一瞬间的后悔,有些事,他不是非瞒她不可,所以,他才会急着赶来。 但他的解释,也绝无可能基于她这般给他冷淡脸色。 符栾向后退了步,负手与她拉开距离,语气不复先前温和,“嫁给本王这么久,难道没人告诉过王妃,本王沐浴时,从不许外人近身。” 苏明妩听到‘外人’二字,心头蓦地酸涩,“是,臣妾现在晓得了,不会再有下次。” 她说完慢慢抬起头,心里闷堵得慌,却仍忍不住瞥向符栾左边的眼罩,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么,他不愿给她瞧见。 在玉清池的某个刹那,她的确好似看到了符栾的左眼睁开过,但雾气弥漫,她并没有看的十分清晰,难道说... 这想法也算合理,符栾被封藩王的年纪尚未及冠,假意残疾,用以蒙蔽庆安帝来免受迫害,很说得通。 那么,他坚持想瞒着她,无非还是不信她啊。 符栾感受到女子不断探究以及疏离的视线,心下越沉,“本王来之前以为,王妃是因为想念,才会到玉清殿来找本王。” “王妃,你说是么。” 回到最初符栾问的那句“仅此而已?”,其实,他不过是想看他的女人先服软。 然而依旧。 “臣妾,不敢。” 闻言,符栾的神色终于与刚入殿时截然相反,眸中残存的温柔尽褪。 他当然了解他的王妃有多么口不对心,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给足台阶,但很明显,她并不珍惜他给的机会。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继续纵容。 符栾拂过袖袍,冷淡开口:“本王回书房还有要事,今晚会来,王妃先睡罢。” 苏明妩听到男人的话,仿佛重现了驿站争吵的那次,仔细想来,他们当时和好,是因为她刻意忽略他对她由始至终的不信任,以及她到现下都未知的误会。 她原想的是符栾迟早会相信她,可她如今才明白若是不把话说清楚,那些心头的刺,都只是被包裹了层饴糖浆汁,当糖衣落去,刺依旧存在。 这次,她不想这样了,至少她想要让符栾知道,她绝对没有背叛之心。 “王爷,臣妾有话要说。” 苏明妩跨了步上前,张开细弱的手臂拦在符栾的面前,她凝视着他的右眼,“王爷,臣妾,在玉清殿内没有看清。” 符栾抬眸看她。 “但,但假如...王爷的左眸当真可视,也不必瞒着臣妾,因为臣妾不会告诉任何人,真的。” 苏明妩感觉自己在诉衷肠,纤手收回来局促地摸着衣角,“我,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坦诚相待的。” 若是现在不说开,她和符栾之间,就始终有个结,虽说她是无意中撞见,但他那片刻的疏离和淡漠,还是让人心里很堵。 他为何不信她呢,她都嫁给了他,难不成还能打翻自己家的船么。 符栾听完,好似认真思索了一阵,他低头摺了摺袖袍,“苏明妩,本王何时送过你耳铛?” “什么?” “红玉耳铛。” 苏明妩稍楞了下,她早忘了义川街上为了买仆从时她寻的藉口,可符栾的问话,让她瞬时想了起来,恍然道:“王爷,你,你...” “王妃觉得本王不够坦诚,难道,王妃就没有秘密可言。” “...” 是啊,苏明妩差点忘了,她明明也瞒着符栾许多事,关于她重活回来,关于她的传家金匣,关于她私下做的生意... “王爷,那,那你查过我了?” 符栾欺身靠近苏明妩面前,他敛眸看着他的妻子,带了份不自觉的期待,轻声道:“没有,所以,你愿意告诉本王么。” “...” 苏明妩没想到符栾会这样说,她以为,他定会在发现怪异的第一时间,马上着手调查,然后,他就该知道她想做的是药材和河运生意。 该承认么,说起来有点卑鄙,她确实不希望符栾知晓细节,她甚至还想过,符栾以后另结新欢冷落她,至少她有东西依靠傍身。 这样看,她和符栾有甚么区别呢,她也更为自己打算。 符栾见她久久不开口,嘴角终于浮起惯常的笑意,“原来,王妃要的只是本王的坦诚。” “...” 苏明妩没办法再理直气壮,她让开路,站到门旁,“王爷,不管您信不信,臣妾虽有事未说,但没想过害您。” “您若想查,也是没关系的。” 此刻,站在门外的霍刀将殿内的话一句不落听得分明,他也很想问,王爷为何宁愿问王妃,也不肯查。 王妃初到武威府,买的仆从,去的邻县,见的京华商人,看起来的确和太.子.党.派毫无联系,可是查一下不是更保险吗。 查到无关,皆大欢喜,查到有关,就能解决彻底。 王爷那日在马车上说的,他不会容许背叛,若是王妃行事有愧,杀了她也是极为简单的事。 可是为什么呢,王爷却从来没教他查过。 答案呼之欲出... 霍刀来不及想,符栾已推开殿门扬袖而去,身后的青色衣袍被他甩得猎猎作响。 ... 绿萤端着茶盘进殿,苏明妩依旧躺在床上,好似没有起身过,高台架的烛火却都熄灭了。 “王妃...” “绿萤,你先出去吧。” “是,奴婢在门口给您守着。” “好。” 桌角青瓷茶瓶里的水从热到温,再到凉,苏明妩觉得她想通了。 其实,这样都不算争吵吧,就如同把钝了的刀锋,来回在伤患处拉扯,没刺出几滴血,不太痛,但闷闷的。 她和符栾认真地论,认识不过半年,都不够相信对方。 符栾要的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和全心的臣服,任何事不足以成为他的绊脚石;而她,思虑的是他给与的宠爱会转瞬即逝,所以渴望拥有更多的实力钱财傍身。 他们互相吸引,却又各有保留。 既然她都没有全情投入,那么又凭什么自私要求,符栾必须待她毫无芥蒂呢。 ... 是夜的子时,符栾还是来了。 苏明妩一直在等着他,她撑起半身,从背后轻轻揽抱住男人,真心道:“王爷,我们忘记玉清池那件事好不好,你刚回来,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 “好。” 接下来是一晌贪欢,他们之间没有说话,享受片刻的忘我... 苏明妩从来没有这次这般的投入,她希望能将心头挥之不去的尖刺重新埋藏起来,在极尽欢愉的时刻,两个人之间才得以恢复到最初,最纯粹的心动。 灿烂过后,是无边的寂静。 符栾一如往常的穿衣离开,苏明妩则扶着床栏坐起,她擦掉颊边香汗,攒着力气,等绿萤布置完浴桶再行清洗。 绿萤边洒香料,边试探地询道:“王妃,您今日是不是不高兴啊?” 苏明妩笑了笑,“没啊,我只是有点累。” 毕竟是她喜欢的男子,刚刚与他情动完,余韵还在,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哦,那王妃,您,您怎么到了凉州,还要洗身子的呀。” 绿萤以为王爷和王妃两个多月没见,前两日王妃的葵/水刚过去,王爷正好回来...谁知王妃还是要洗。 “绿萤,今晚...” 苏明妩也搞不懂自己纠结的是甚么,“我也不晓得,反正,今晚还是洗吧。” ... ※※※※※※※※※※※※※※※※※※※※ 先婚后爱,小误会,两个傲娇性格需要磨合,两三章吧,不会很纠结。 对了,男主的眼睛不是瞎不瞎的问题... 第 62 章 连日阴雨过后, 不知觉已转入季夏,蝉声高鸣。 武威府的夏日极短,过程却不比南方凉快, 而是更为干燥的闷热。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 在炎灼火球的炙烤下,滚烫热流附着着风四处流窜,令人无处躲藏。 雍凉王府里井然有序, 王爷启程往江南的日子定在七月五, 到时候会对外声称去各州府微服私访, 只是这般一来,符栾需要提前处理大批公务,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西院内, 苏明妩不喜用冰鉴, 嫌室内闷塞就将书台搬了出来,在殿前搭了个简易的遮阳草棚, 跟个卜卦摊子似的。 绿萤给她倒了杯香花茶, 道:“王妃, 王爷那么忙,今日还差人送了好些白兰瓜, 说是很甜的,奴婢叫人冰镇在井水里,今晚盛给您用。” 苏明妩认真地在打算盘, 闻言手势微顿后, 接道:“好。” 那晚之后,她和符栾心照不宣地翻篇不再提旧事, 日子过得算是顺遂, 他依旧会来樟月殿, 两个人也偶尔一道用膳。 苏明妩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其实并不是个气性很大的人。 玉清殿里被赶出去那晚,她的确在气头上,行事想法是有些冲动,加之心情幽沉,连孩子都觉得得晚点要,但后来,符栾再碰她的那么多次,她都没再避子了... 他们类似于默契约好,每人藏着自己的小秘密,很公平。 既然符栾对她和以前没有不同,那为何她还是闷闷的,宛若平静湖面下藏着涌动的暗流,只有她自己感受得到... 好在近段时间唯一让她觉得放松的事,就是甘草在京华的试探很是成功,叶折风的朋友几乎没有多费口舌,上百公斤的甘草便在数个药材房被调换成了银子。 有了第一步,后面简单的多。 叶折风做事十分尽力,不必苏明妩吩咐,他只身去往各个邻边府城,搜罗常用的草药,从挑选,采买,到送船水运,几乎不需要别人帮手。最后他会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告诉苏明妩每次的进账。 至于商船,陆景山得了那笔钱,生意运作亦恢复如常,至少熊家暂时没有再行干扰,苏明妩现下已开始为未来转成大船商的事而筹划。 绿萤探头探脑地凑来,“王妃,奴婢刚看折风的信来了,咱们是不是又有钱啦。” 苏明妩点头笑着将笺纸撑开,“嗯。虽然还不多,但挺高兴的。” 她左手臂压着的蓝皮账簿,第一页内边缘留有淡淡的被撕裂的痕迹,正是符栾给她的那本。 “嗯,真好!” 绿萤最近都努力与王妃说些高兴的事,可王妃总是笑得淡淡的,怎么回事,王爷和王妃明明看起来也没闹大别扭啊。 不说今日的夏果,王爷每隔两天送吃的用的进樟月殿,侧殿那都快堆不下了... 绿萤抱着茶壶胡乱思索,院外响起管家的尖细嗓音。 “王妃,李泰庆求见。” 苏明妩停下笔,合上册,“嗯,进来。” 李泰庆的神情稍显紧张,步子匆匆,“王妃,有个事,奴才也不知当不当与您说,可都好几日了,就怕您担忧。” 苏明妩闻言心底一惊,差点站起来,急道:“是王爷吗?他怎么了?!” “哦不,不是!王妃您别急!” 李泰庆素来说话习惯卖关子,没想到这次让苏明妩误会,忙接着道:“是您的玩宠小矮脚,它最近不知怎的,老是气呼呼,就是不肯吃苜蓿,连最爱的萝卜都不吃。” 苏明妩听到不是符栾,心下稍定,她真是想他想得魔怔,才叫人送完香瓜,能有何种事情。 “请人看过了?” “奴才帮它请了看牲畜的大夫,就是没毛病才奇怪。” 苏明妩蹙眉,“嗯,我知道了,等会儿去看看。” “是,奴才先告退。” 绿萤看着李泰庆的背影走出院门,回头道:“王妃,是不是最近专门溜它的小虎子告假回乡,它就不乐意了呀。” 苏明妩很喜欢她从京华带来的这匹小马,时不时就会去看看,也会叫门房的人牵它出去放风,最近生意事务繁忙,加上她心烦,是以有三、四日没去。 说起来,这匹小马脾气挺犟,到了凉州后十分看眼缘,替它挑了半天也就小虎子能牵的出去。 苏明妩心怀愧疚,“绿萤,今日得空,咱们带它出去走走罢。” 符栾回来后她甚少出门,难得出去一趟,由李泰庆与王爷报备声就好,没被拦过。 “是,王妃。” ... 绿萤去往前门备马车以及溜小马的绳索头套,苏明妩则是先在小院等待。 她绕着墙根走了圈,前世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年,竟然想不起当初做过哪些事,呆在樟月殿里三个月,她反倒能如数家珍。 也是,过去的事早烟消云散,没甚值得黯然神伤的。 苏明妩将袖口叠起至手腕,脚下换了个朝向,直接往将西厢改造成的马厩里走。 因着下人的每日扫洒,里头的味道并不冲撞。 小马通体雪白,长鬃飞扬,毛色也依旧顺滑光亮,就是圆圆的眼珠没了光芒,神情怏怏的,听到动静转过马头,见是苏明妩,眸子蓦地发光,摇着尾巴就跑了出来。 苏明妩上前捋了捋马毛,轻声笑了笑:“听说你不高兴,今天就让本王妃带你出去逛逛吧。” 小马听懂了,欢快地用鼻子蹭她,湿气喷洒在手心,酥酥麻麻。 苏明妩看到地上成堆的苜蓿,弯腰拾起一把送上去,小马就跟没事儿马似的,嘚吧嘚吧,贪嘴的和李泰庆说的判若两马。 苏明妩用干草轻轻敲了下马头,笑话它:“你怎么这么矫情啊,还要我来喂你才肯吃。” “有吃有住,主人都没有不要你,你就堵在这发脾气,想要人哄。” 小马本来草吃得好好的,好似听懂了苏明妩在骂它,不高兴就扭了个头转过去吃。 苏明妩不嫌地方脏,绕到它的正面,“干嘛,说你两句,你就与我闹别扭,你到底有何不满,你倒是说呀。” “话不会讲,就知道闷在心里,人家可能都不晓得你难受,矫情也活该。” 说着说着,苏明妩觉得仿佛是在骂自己。 可是,她明明也很委屈的。 矮脚马听到这里,垂下马头低低嘶鸣了声,马屁股坐在草垛上,很不高兴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不该这么说。” 苏明妩上前抱住马脖子,垂着眼睑,“其实,我最近同样很不高兴。” “符栾对我挺好的,我没少出门,生意自由地在做,钱也在赚,比起以前,我不该有哪里不满足了。” “我知道,符栾就想让我服软,服软有什么用,他不信我就还是不信。” 苏明妩的下颚抵在马脑袋上,憋了个把月的话没地方倾诉,只能对着她的马儿说,“是,是我自私,可我也不是不乐意告诉他,只是,以后若是他不喜欢我了,我就是想,想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而已...” “再说,你看他把我赶走的样子,也不像是多喜欢我。” 苏明妩前世心怡的太子和她年幼熟识,尚且为了虚名将她推开,与符栾成亲不满半年,要她怎么全心全意地相信。 “哎,可我真没想过害他的,你说他到底信不信我啊。” “这些日子,我除了晚上见他的时候,真是闷极了。” 蟒衣官服的男人要去承运殿受官员礼拜,经过院门时无意间听到了现在,他唇边浮起不太明显的笑意,抬起快步继续,很快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 王府的侍卫驾着马车将苏明妩送到武威府里热闹的街道,她不喜欢旁人跟着,就吩咐让他们等在某处,自己则骑上小矮脚,在附近随便走走停停。 因为想去新宅里看看药材,苏明妩给车夫特意选的地方,就是扬番巷的巷口。 绿萤紧紧扯着辔头,在马下边走边道:“王妃,您真的愿意花一吊钱,请个私塾老师过来啊?” “嗯。” 这个想法,苏明妩在来凉州路上就想好了,当时是想给绿萤找,现在多了个叶折风,她真是没想到,怎么会有人那么勤快做事的。 又聪明又忠心,连出门吃碗面条都不肯多加几颗菜。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好好培养未来的左右手,不识字真的太不方便,如今不甚明显,以后时间长了会很麻烦。 绿萤乐呵呵道:“王妃,您都不知道,折风听说能读书,高兴狠了,他小时候家里穷,想学字却没有人教。” “还有,春兰春桃虽然识字,也让奴婢求您,说能不能在旁听听。” 苏明妩心不在焉地回道:“嗯,随你们,反正就是给你们请的,学学读写不贵,你们不用放心上。” 绿萤垂着头,兀自轻轻低声,“不能不放心上,您是奴婢见过最和善的人,奴婢一辈子都会好好陪着您的。” ...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晃悠到新宅门口,苏明妩刚下马,矮脚马好似闻到了什么,居然激动地跳起来,唰地就冲进了开着的宅门。 而后,门内传出一声少年的惊呼,“小珍珠,你怎么在这儿,王哥说,你被雍凉王妃带走了啊!” 话音落,苏明妩正在跨门槛。 她脚步一顿,微微蹙眉,练马场的场主好似是说过,【我们那个马奴啊,命是真苦,好不容易遇到恩人给了五两银子...】 五两... 苏明妩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叶折风,不会这般巧吧,他就是那个,当时不在练马场的马奴... 小珍珠欢快的来回奔波于苏明妩和叶折风之间,像在给两人作介绍。 叶折风也是呆住,曾看到夫人吃饴糖,以为是凑巧,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雍凉王妃。 那么,夫人费尽心思藏的身份,就这样被他莫名其妙发现了? 半空中视线相交,场面静默了片刻。 苏明妩认命地叹了口气,还好折风是个好孩子,就算不是,她也不可能杀了他灭口,但到底是给盘缠让他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呢。 她斟酌了会儿,开口道:“叶折风,既然你知道我是谁...” “夫人。” 叶折风看懂了苏明妩面上的犹豫,他走近,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眼圈红红的,“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 苏明妩见少年前一息看到小马还挺高兴,突然就说哭就哭,蹙眉制止道:“绿萤,快去先扶他起来,别磕了。” “是,王妃。” 绿萤小跑过去,可她的力气毫无用处,叶折风坚定地跪着,盯着苏明妩,眼泪一颗颗往外掉,全然没有往日采买草药时候,比成年人还能干的模样。 叶折风在这一刻自顾想了许多,他想报恩,想为她做事,夫人现在喜欢钱,他就努力去赚,夫人以后喜欢其他,他会更努力地去做。 他分不清对夫人是什么情愫,但他知道,他是不带邪念的,单纯的就是想看她欢喜。 “求夫人不要赶我走。” 少年抬起头,眼泪清澈干净,他的嗓音沙沙的,“折风愿意保证,在这世间,折风,唯以夫人至上。” ... ※※※※※※※※※※※※※※※※※※※※ 稳住,下章转折,下下章就甜啦~ 第 63 章 承运殿的案桌后, 符栾批完折本,懒懒靠进红木圈椅。 他阖着眸,食指一勾, 随意地将蟒衣领口的结扣斜扯开两颗, 露出的突出喉结滚了滚,嗓音因为疲累有点沙哑,“她回来了?” 李泰庆在外头作答:“门房说还未瞧见马车。王爷放心, 王妃身边带了两个侍卫, 不会有麻烦。” “多带几个。” “是, 奴才下次会注意。” 符栾没再继续开口,他最近忙于应付公事,也的确有意无意地想磨一磨苏明妩的倔强脾气, 明知她心里沉闷, 硬是陪着她权当无事发生。 万万没想到,磨了个把月, 便宜了一匹马。 他的王妃对着他是伶牙俐齿, 口是心非, 倒是跟矮脚马相谈甚欢,恨不得吐露心迹,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王爷,林小夫人求见,说有要事。” 符栾蓦地被打断思绪很不悦, 听到有要事, 勉强应道,“让她进来。” 门被“吱呀”打开, 林芷清换了身很衬肤色的烟笼梅花百水裙, 亦施了妆粉, 面色红润光泽,微微下垂的眼角尽显她的单纯清新。 她挪步上前福身,柔声道:“妾身,见过王爷。” 符栾看都没看她,淡淡开口:“说。” 被如此忽略,林芷清低眉顺眼,脸上没有丝毫恼意,她了解符栾不喜听多余的话,直接了当地说:“王爷,妾身就是想说,妾身的身子好了,可以服侍您。” 这件事,王爷早在城关时,她就有了想法。为了子嗣,她总犹豫再等等,然而眼看着这个月隔三差五,王爷就命人送吃用的进樟月殿里,叫她怎么忍得住。 王爷是多么不识体贴的男人,她就没见过他会照顾谁的起居。 所以,她不能再等,也等不及。 坐于上首宝座的符栾,听到笑话般嗤笑道,“林芷清,你要与本王说的要事,就是指这件。” “是。” 林芷清温柔坦白:“妾身明白,此事对王爷来说无足轻重,但对妾身,却真的是天大的要事。而且,不那般开头,妾身怕见不到王爷。” “你这么喜欢本王么。” “王爷在这世上独一无二,妾身全心全意,心里只有王爷,只想成为王爷的女人。” 林芷清对待符栾与苏明妩完全不同,她深知符栾的性子,或者说,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将爱意浓烈奉出、不求回报的女子。 她容貌虽不及苏明妩,但自认也不是差上许多,且陪在他身边多年,她不信毫无优势。 符栾慢腾腾睁开右眸,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当初把林芷清救回来,是因为年少时需要寻个活的箭靶,他很挑剔,才会找了个模样不错的适合人选。 家中美人初长成,投怀送抱,一般来说,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 然而不知为何,他听了竟然毫无欲念,索然无味。 “走近点。” 林芷清脸上泛起羞色,顺从道:“是,王爷。” 符栾认真盯了她很久,她是真的长相身段尚可,对他也是千依百顺,是他原本该喜欢的那类。 可他现在怎么会,一点都不想要她。 甚至就连看着眼前听话的女子,也只会想到苏明妩咬唇对着他闹腾和倔强的样子。 他的王妃脾气不太好,偶尔可以乖顺的像猫,偶尔发脾气暴躁的也像猫,与他吵架最爱说反话,说完想想有点后悔,就会拉扯住他可怜巴巴地找补。 找补也会丢三落四,惹到他发火还不自知。 “王爷?” 符栾挥了挥手,不是很有心情再与林芷清闲谈,“出去。” 林芷清看透了男人眉宇间渐生的不耐,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她不肯放弃,“王爷,可,可是妾身等了那么多年,只想伺候您一次。” “林芷清,本王说的话你听不懂么。” 林芷清当然听得懂,她还知道,这次出门,以后就当真没机会了。 既然如此,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王爷,王妃她也,也说过,希望我能好好侍候王爷...” 林芷清这样说,是建立在符栾极其喜欢苏明妩的情况下,男人听了心爱之人将他推开肯定会生气,她就有可能趁虚而入。 所以,她既希望此举有效,又希望无效。 让她心寒的是,符栾方才还神色清淡的俊美眉眼,蓦地就变化丰富起来。 他倏地尔抬眸,带笑的语调透着冷意,“哦,何时说的。” 算起来,那是苏明妩刚嫁进王府翌日,对周嫚儿还有她的嘱咐,“妾身不记得了,就记得王妃见妾身的时候确实说过。” 林芷清强自镇定,她不算是骗王爷,本来事实如此。 符栾敛眸,拿起茶盏,“出去。” 她咬牙,见好就收,弱声道:“是,王爷,妾身今夜会在翡烟小院等您,多晚都会等。” 符栾余光瞥见她低着头退出门口,重又阖上双眸,“李泰庆。” “爷,奴才在。” “等王妃回来,将羌国进贡的兽皮轻裘送去樟月殿。” 李泰庆略微一琢磨,鞠躬道:“王爷,奴才懂了,该带的都会带到。” *** 另一边,苏明妩和绿萤好不容易才安抚完易碎心肠的十七岁少年,留下小珍珠给他作陪,走近巷口,终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苏明妩坐在厢椅上抱着绸靠,托着腮道:“我不过是无意帮了折风两次,他怎的把我说成天大的恩人,真是奇奇怪怪。” 绿萤小心地替苏明妩拍走身上沾的柴灰,“王妃,奴婢觉得,折风就该这样说清楚。” “怎么了?” “您想,他若是藏着掖着,王妃您不就要遣散他回去了,他说的多好呀,他想报恩,想留在您身边,您看,您不就留下他了嘛。” 苏明妩听完,蹙了蹙眉,“那也不必说的那么...” “王妃的意思,肉麻兮兮的?” “...嗯。” 绿萤笑道:“王妃,可就是得说直白的软和话呀,一句话而已,掉不了肉的。” “这不就是谄媚?” “哪是谄媚,听得旁人舒心,最后方便的反而是自己呀,哎,您出身好,不懂这些。” 苏明妩眼睫扑簌,若有所思。 ... 夏日太阳沉得早,加上有细雨绵绵,回王府刚到酉时,天都黑了。 樟月殿外微雨声涟涟,因湿气重,绿萤在屋里跑前跑后地燃起和罗熏香,这也是王爷这两日送来的,味道清淡,能留香许久。 苏明妩梳洗完,青丝湿漉漉地半绾,穿着件鹅黄色的绢纱薄裙,撑着脑袋,在八仙桌上发呆,顺便咬两口甜丝丝的香瓜。 今日折风的举动,还有马车上绿萤的话点拨了她不少,终于让她明白,她为何会闷了。 玉清池那晚,符栾甫一进门,对她是很温和的,来的急匆匆且身上带水,回想起来像是要解释。 可惜她当时心里有气,口不择言,就将人给推了出去。 倒不是说他赶她走这件事是对的不该生气,而是,她该给两个人时机平心静气的沟通,不能每次都跟刺猬般浑身长满尖锐。 偏偏符栾也不是温柔秉性,他们一旦争吵就一发不可收拾。 糊里糊涂的和好,心结未解开当然会闷。 苏明妩想得正酣时,李泰庆怀内抱着筐兽皮,小跑赶进院里大门,他淋了半身雨,殿外就开始喊,“王妃,王妃!” 苏明妩眺过去,见状回头道:“绿萤,去搭把手。” 绿萤诺了声,打伞迎跑上前,从李泰庆手里接过小箩筐,“李管家,王爷又送东西来啦?” “是啊,羌国进贡的兽皮,扛寒的好东西。” 李泰庆站在门口将水珠卸得差不多,进门躬身,“老奴见过王妃。” “嗯。” “小矮脚没事了吧。” “嗯,留给个马奴照顾。” 苏明妩见他送完东西寒暄完还不走,抬头道:“还有事?” 李泰庆斟酌道,“是的,王妃,有件事,奴才不小心听到了,觉得需得跟王妃说。” 王爷平日都是叫侍卫送用度,这次叫他来,不就是想让他透露给王妃听,林小夫人求着侍寝的事嘛。 李泰庆心中自夸,他若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可能被符栾看中带到凉州来。 “嗯,那你说。” “好的,就是,林小夫人今日去承运殿,求王爷侍寝了。” “嗯......啊?!” 苏明妩双眸豁然睁圆,手上捏着一块香瓜掉在了桌上,“李泰庆,你,你给我说清楚。” 李泰庆点了点头,“奴才听那意思,好似之前林小夫人总在养身子,抬成了侍妾一直没伺候,如今日子里养好了,就能伺候。” “...” 苏明妩前世喜欢符璟桓时,他有侍妾,她没觉得很不舒服,每个男人都那样,三妻四妾很寻常,依旧是欢欢喜喜想嫁进东宫。 再比如她母亲那样好,父亲还是会纳妾,母亲在儿时抱着她说,女子没有办法,娇娇可以娇纵,但这种事不要闹,世道皆是如此。 皆是如此,符栾为何就不能特别。 苏明妩觉得她现在不仅闷,还开始堵,“王爷呢,王爷说会去吗?” 李泰庆回忆了下,揣摩着王爷让他来的意图,试探道:“应该,好像...没有吧。” “...应该,好像?” 男人真是没有好东西! 苏明妩咬着牙,情绪像是早就被盛满的水缸,多根稻草都不能再放,否则就要噗嗤溢出。 她先前还反省自己哪里做的不妥,他倒好,都有旁的歪心思了。以前的事不论,但驿站里,符栾说了只为她心软,她还以为他以后能对她一心一意呢。 这段时日,苏明妩和符栾是有些心结,但并不涉及到第三个人,能闷个把月,无非是因为他从不会去其他院子留宿,没给苏明妩愈加纠结的契机。 林芷清此番的主动,无疑给温吞的节奏加了把大火。 李泰庆看王妃越来越差的脸色,忙道:“王妃,您先别生气,其实,其实王爷也没说要啊!” 苏明妩拍桌起身,“绿萤,把披风给我拿来。” “是。” 苏明妩极快地裹起长袍领褖打了个结,“李泰庆,走,我要去见王爷,我有事要和他说。” “...现在啊?” “当然是现在。”再晚难道去床上捉他么? 两人去承运殿的路上,李泰庆站在苏明妩身后,弯腰替她打着油纸伞。 夹在主子当中,为难的老太监边走边嘱咐,“王妃,王爷吃软不吃硬,你可别和他吵啊,您好好说,好好说。” 苏明妩蹙眉,心里也有打算,“嗯,我晓得。” 都和符栾吵了两次,多少摸清了点他的脾气,而且,她今日的学习还是有所收获的。 一炷香后。 苏明妩站在殿门口,李泰庆替她叩门,“王爷,王妃有事见你。” 符栾阖着眸,轻笑了声,不错,听完就急着跑来了。 “妩儿,进来。” 苏明妩来的路上是有点生气,毕竟符栾没有拒绝清楚。 但是听他这样喊她,心里莫名好受了点。 苏明妩推开门,她出来匆忙,未干的挽发被风吹得乱糟糟,身上是银色的披风罩住,那气势活像是个来抢人的美艳女土匪。 符栾掀眸就看到她这副打扮,闷她那么久,也没逼得她开口,听到此事,来的倒是挺急。 他勾唇道:“看来,王妃比较在意的是,本王的身体用在哪处。” 苏明妩闻言耳尖微红,按着她素日的性子,这时候定然是死不承认的。 但是,根据今日她的学习所得,这次即将到来的争执,她决定开场就要直白,要软和,还要肉麻。 苏明妩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说辞。 “王爷...” 符栾了解她的脾气,预料到她又要寻别的理由嘴硬,低声笑道:“嗯?” 没想到。 他的小娇妻沉默了会,很快涨红了脸,睁着双盈盈水眸凝视向他,“是的,王爷,我比较在意你的身体,所以,你能不能,替我守身啊?” ※※※※※※※※※※※※※※※※※※※※ 赶完先发了,本来是零点发的,所以零点那章,大家别等啊,但我会尽快调整到继续零点更新的。 谢谢。 第 64 章 符栾闻言, 错愕之下,唇边弧度稍滞,但很快, 是愈发明显的上扬。 他语带笑意, “哦,那比较不在意甚么。” 苏明妩双颊绯红,攥着手心仿佛在耍狠, 梗着脖子道:“没, 没有不在意的, 王爷的心和身体我都要!” 符栾单眸盯看她,并指招了招,“你来。” 苏明妩刚说完那些自觉‘粗俗’的话, 胸脯紧张地起伏还未定, 她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走上台阶,给自己打气一般, 诺道:“嗯, 来了。” 符栾方才只是留心了苏明妩的羞容, 亟待走近看清她上下,眸色忽然一冷。 男人玄色九蟒袍服加身, 身量高大,狭长凤眸稍微凌厉,周遭气场就很是吓人。 苏明妩心惊, 王爷不会生气吧, 他那样凶悍的人,她怎么敢要求他的。而且回想起来那句话, 好像是不太软和, 就光剩直白了... 苏明妩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她尚未融会贯通,就急急忙忙说出来,怕不是这次又要闹一场。 她心怀惴惴,绕到瘿木案桌,隔着男人的圈椅三五尺,不想再靠近。 符栾几乎是在女子踩上最后玉石阶梯的同时站起身,走近上手的时候,苏明妩害怕地差点闭上眼睛,然后才发现,他只是替她把外面罩着的沾水披风解扣,“李泰庆现在是连伞都不会打了。” 苏明妩终于明白过来符栾是担心她,松了口气摆手道:“没,不关他的事,是臣妾走的急。” “急甚么。” 苏明妩轻声坦白,垂着眸,带点委屈意味,“臣妾怕来晚,就得去床上捉王爷...” “...” 听到这句,符栾正好解完扣,他笑着将湿掉的披风甩在桌角,顺势打横抱起女子坐回了圈椅。 苏明妩很少看符栾穿官袍,真是比常服吓人的多,她的视线没处着落,只能盯着他微敞开的领口。 “王爷,你没其他话要说么,我,我刚才那样的话,你,你要回我什么啊。” 符栾连日没睡,今天偶尔的间隙基本都是在闭目养神,他轻笑道:“可以。” 苏明妩没事做,习惯性地描着他襟口微凸的绣线,“啊,就这样?” “嗯。” “...” 苏明妩此次来是抱着要起争执的,也想过哪怕吵闹,她都会尽量软和直白的将意思带到,没想到最后这般容易劝服他。 “王爷,您是不是知道我会来?” 符栾勾唇:“不太确定。” 苏明妩手肘半撑,仰起头,“那我要是不来呢,你会不会宠幸林芷清?” 符栾睁眼垂眸,看着怀里扭来扭去,不□□分的女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明妩贝齿咬了咬唇,暴躁的一面隐隐要露出端倪,过了会儿泄了气,闷闷地道:“真话吧。” 他都这样说了,还能期盼什么好回答。 符栾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晾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凑到她耳边咬了下,道:“不,会。” “...” 男人说完就开始笑,低沉的笑意使得他胸腔微震,苏明妩抬起头,面色羞恼地敲了他一拳,“王爷,你就喜欢耍我玩儿,我心里都快急死了。” “如果,本王当真要了林芷清,王妃会不会闹?” 苏明妩想了想,“不闹。” 不但不闹,她估计都不会再闷了,以前不晓得喜欢一个人会如此有独占欲,真是奇怪,她喜欢符璟桓的时候,就没那么纠结此等事。 罢了,不管它。 苏明妩想起她这个月的烦闷,揽住符栾的腰,试探道:“王爷,您现在心情好么,我想与你商量件事。” “嗯?” 苏明妩犹豫忖度须臾,还是将不太符合常理的请求说出口,“王爷,我想,我们能不能把玉清池那晚的架再吵一遍?” 她想过好几次,就是有种吵完才后悔那句话应该那样说的感觉,所以解开结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演一遍。 苏明妩‘软和’地蹭了蹭他,“王爷,你说行不行嘛?” “...好,你想怎么吵。” 啊,绿萤说的太对了,原来男人这样好哄的! 苏明妩早就在心里模拟了无数开头,“王爷,您就先说那句:你怎么会来,我不是让李泰庆告诉你,在这儿等我。” “...” 符栾到此时真的有点不想搭理他的小娇妻,着实是傻乎乎,然而看到女子乖巧地伏在他怀里,话说出口就变成了,“嗯,你怎么会来,我不是让李泰庆告诉你,在这儿等我。” 苏明妩可怜兮兮地接道:“因为臣妾想你了,以为王爷也会想我,可是你对我好凶,到池子里还赶我走...” “...” 符栾禁不住笑出声来,低头轻掐了记苏明妩的腰,“哪里学来的这种逗趣把戏。” “这个没学,臣妾想了好久,觉得本该这样说的。” 符栾看着苏明妩明媚认真的容色,他眼底的笑意尚未消散,抵向她的额头,声音透哑:“玉清池赶你走,本王也很后悔,以后不会再这样对你。” “那日嫣粉的裙衫,你穿得很好看,本王很喜欢,想了好几日。” 这话说得突然,苏明妩鼻尖一酸,喉口泛起微堵,难以名状的很想哭。 她将脸埋进男人的胸膛,呜咽声断断续续,“王爷,你...你...真是讨人厌极了!” 符栾抿着薄唇,摩挲女子纤薄的背,也不催促,就像是哄小猫崽似的,有节律地轻拍安抚。 苏明妩哭的似乎要将这整个月积攒的闷气,都借着眼泪彻底清光,末了不忘蹭几下男人已濡湿的蟒袍襟口,将脸上泪痕擦干净。 因为才哭完不久,女子脸蛋绯粉,嗓子带着沙沙嘶哑。 “王爷,我仔细想过,我决定愿意与你坦白,我之所以去义川街——” “不用,收着罢。” 苏明妩眼尾还晕红,不解地看向符栾,讷讷询道:“可,可是,王爷不是不够信任臣妾,想听臣妾的秘密吗?” “王妃,知不知道本王为何没有查你。” “嗯,王爷是怕查到了什么,不得不杀了我。” 苏明妩和霍刀想的一般,就是符栾其实不够信她,怕查出对她不利的,所以才会放任。 符栾笑了:“就你做的那些,本王能查出什么背叛?” 他不是不信她,从益州帐篷无意间看她偷偷写信的那一瞥,他就猜到无非是暗自做些经营类的杂事。 符栾的确不喜苏明妩抛头露面,但倘若她实在想做,在他的底线许可内,他也不会太过管束。 苏明妩忍不住追问,“那王爷为何不查我?” 符栾抱她的手势紧了紧,轻笑了声,启唇道:“本王喜欢,看王妃藏小心思。” 他对自己的女人,有独占欲,却没有窥探欲,他也从来没有想把他的雍凉王妃,禁锢在王府里只能作娇雀。 那晚在殿内,他生气的是她不愿告诉,而不是事件本身。 苏明妩大概能明白符栾短短话语中的含义,能这般将话说清楚,感觉真是太好了。 她仰着精致小脸,发自真心道:“王爷您真好,那臣妾赚私房钱遇到麻烦了,能找王爷帮忙么。” 符栾唇角微扬,“...你倒是很会利用本王。” “是啊,王爷真好!” “...” ... 今天的苏明妩如同吃了糖蜜,甜甜的话半句不离夸赞。 符栾明知她是不晓得从哪里学的依样画葫芦,也还是很是受用,被她磨着磨着,莫名其妙地同意了将来替她做三件事的配额。 夜色渐深,外头的雨好像都停了,戌时的箭漏弹跳出响动。 苏明妩的腰有点酸,在男人身上换了个躺姿,“王爷,听说,您七月五就要去下面州县了。” 苏明妩不清楚符栾要去的地方,因为她也是从绿萤那闲聊听得。 “不在凉州,去的是江南。” “噢...” 苏明妩心忖,凉州至少快马当天能来回,去江南比京华近了许多,但十天半个月怕是不会回来。 “王妃,在想甚么?” “又要与王爷分开,臣妾舍不得。” 符栾看着她,笑着戳了下她的柔嫩脸颊,“是么,本王看你的样子,还挺高兴的。” “...” 苏明妩在听到的瞬间,是想到自己出行方便能做经营,可她也是真的不舍得符栾,好不容易将话说开,这才还有不到十日,他又要出去。 苏明妩抱紧男人,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地说:“没骗你啊,真的是不舍得。” ... 符栾身上暖暖的,聊着聊着,苏明妩就不知觉睡了过去。 良久后,她半道醒来,揉揉眼睛抬头,符栾闭着眼似乎也在憩眠,她听李泰庆说过,王爷近来睡得极少。 她记得,哪怕晚上符栾来她房里,霍刀都会等在外头,估计需要等他回主院处理公事。 苏明妩起身,轻轻摸了摸符栾瘦削的下颚角,在他嘴边啄了口,便想从他身上下来,省的弄得他睡得不舒服。 可刚一动,男人的手反而箍的更紧,他低声道:“别乱跑。” “会压着王爷。” “本王压.你身上那些晚上,你不也睡得着。” “...” 苏明妩脸上一红,羞的索性不管了,窝进他怀里继续重新开始睡。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男人随手将眼罩扯开,扔在桌上。 苏明妩若是没睡,就会发现她那晚没有看错,男人的左眸确实毫无受伤痕迹,甚至在睁阖的瞬间,瞳色好似有闪过一抹赤金... ※※※※※※※※※※※※※※※※※※※※ 男主是异瞳,也是有原因有剧情的哈,实在介意的小可爱可以当他瞎... 写过异地恋啦,就不再异地啦 谢谢清火栀麦片的地雷,破费了! 第 65 章 武威府昨日下过雨, 雨停后,天气不再那么闷。 雕花拔步床上,苏明妩舒服地翻身伸了个懒腰, 和罗熏香沁入被褥, 干燥微暖的柔软将她包裹,仿佛置身在厚厚绵绵的云层。 她悠悠睁开眸,眨了几下, 眼前是熟悉的珠帘与屏风, 应当是符栾后半晚将她送回的樟月殿。 “王妃, 您醒了呀。” 绿萤蹲在墙角,看到苏明妩睁眼,站起来走近, 歪着头小声:“王妃, 桌上是不久前送到的信,奴婢先替您去拿竹盐和牙具。” “昨晚王爷何时来的?” “唔...好像都快平旦了, 王爷没多停留, 据李管家说, 漠池府那里又闹,有个姓崔叫什么的军师大人, 骑快马赶来在门外等见呢。” “嗯。” 苏明妩晓得崔珏,是个对符栾忠心且厉害的人物,她起身披了间外衫, 回头询道:“漠池府里, 是说北羌来捣乱吗?” 绿萤傻傻地回答:“王妃,奴婢, 奴婢也不懂这些...” 苏明妩笑了笑, “嗯, 去吧,拿洗漱物什来,我先看看信笺。” “是,王妃。” 今日雨过天晴,绿萤走之前把殿门和窗牖全都敞开透透大气。 殿内宽敞明亮,苏明妩坐到桌前,信是陆景山写来的,有两件重要的事,其中首件是之前早已使得她心烦的漕运司大船配额。 陆景山的意思,漕运司上下打点不难,难的是,商船想换大船有个首要条件,就是坊中所有小船须得同时运满货物出仓,以示经营发展至瓶颈亟要突破。同时,这也是为了避免河道拥堵的有效限行措施。 然则现在京华、江南稍大点的客源皆被熊、管两家垄断,陆家接的都是街头巷尾的零碎活计,每次满打满算出三条船是撑顶。 苏明妩觉得这事只能从长计议,寄希望于她的药材能做大,然后自己‘接济’自己。 “王妃,您没想过直接寻王爷帮忙么?” 绿萤已然搬着铜盆进来,她听王妃在那读信,忍不住问了句。 苏明妩摇头,认真地说:“不行,这样对王爷不好。” 河道运物此类经营,与漕运密切相关,京华上面的人盯得很紧,苏明妩绝对不会拿雍凉王妃的身份玩笑,要不然,当初也不必那般迂回地用假身份往来书信。 绿萤看到她神情,忙道:“是,是奴婢错了。” 苏明妩拿起竹盐,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是随口问问,怎的老将认错放嘴边,以后不要这样。” 漱洗完,她继续看信的第二页,方才被打断谈天,她还没看完呢。 总算第二件事是个好消息。 苏明妩让陆景山去京华的临县乡里收了些废弃却还能用的水车,这次会顺道运送过来。 论起来,她对前世的记忆并不是连贯深刻的,偶尔因为见闻才会想起些,比如上次去古岷县看到水车,她便想起前世,两年后的凉州将会遇到场旱灾,四个府内持续八月不降雨水。 这里不比江南富庶有屯粮,她记得符栾当时应付的很吃力,四城饿殍遍野,羌戎骚扰,他还得抽身镇压乱民。 苏明妩重活回来最初的打算是只顾自己,只是当真想起此等天灾,她根本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更重要的是,她对这里已然多了份别样眷恋。 苏明妩写了张字条,并着这封信走到绿萤身侧,递给她道: “绿萤,你将这封信给折风,让他到时做准备去码头接应,水车需送往黎颍府,漠池府,西昌府,兴皋府重建。” “供给咱们药材的几个县优先,只不过,他们每用一次,都得挖山里上好药材等量换才行。” 凉州不是没有大河流经过,只是很难取水利用,草木也种得少,水车这样的稀罕贵物件能用山品来换用,当地居民当然会愿意。 眼下未到灾祸,苏明妩想得是能利用还得利用,她的水车也是花钱买、花钱运来的,做善事总归尽量不蚀本吧。 还有两年,她可以慢慢搜罗各地便宜好用的水车来,用船的空余地方运送,积少成多,到那时候给符栾减轻麻烦,也希望百姓们过得不那么可怜... 午时后,苏明妩用完午膳,绿萤给她切好白兰瓜,在彩陶莲叶盤里摆出了好看的花型。 “王妃,您要努力吃,偏殿还有成堆的甜果,奴婢都把快坏的扔了好多,还是堆的满满的。” “我吃不完的,你分点给蕙香她们啦。” 蕙香也在樟月殿,她性子胆小安静,跟最初的绿萤似的,最怕见到符栾,所以平常苏明妩就让她做些备膳收纳的事,不用留在随身伺候。 绿萤不愿意,“王妃,王爷给您的,奴婢们哪敢碰,还是不要了,靠您再努力努力。” 苏明妩笑道:“...符栾哪有你们说的不讲理啊。” “王爷是只对您例外,李管家告诉奴婢,他都甚少看到王爷的好脸色。” 苏明妩听到这种话,心里自然是甜滋滋,转念一想,她好像都没为符栾做过事,想着想着,她嘴里的瓜都不那么甜了... “绿萤,今日六月二十六...那就是,还有九天,九天王爷就要启程出发。” 绿萤手上闲不住,正在擦屏风旁的紫檀木卷几,抬头应了声:“是呀。” 苏明妩安静了大概有两炷香,有了想法,“绿萤,我有事吩咐你,对了,还要让李泰庆把王爷身边的刀疤脸叫过来。” 绿萤把擦布收起,“王妃,要不您先说说对奴婢的吩咐,奴婢心里受不得有事儿。” “也好。” 苏明妩将绿萤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阵,绿萤挠头,不解地问:“王妃,您要吃那些东西做甚,您又不喜欢,还有您沐浴用惯的五香汤,怎么能...” “哎呀,你去做了便是!” “是,那,那奴婢到时候给您准备碗糖水漱漱口。” “嗯,行。” ... 两日后。 霍刀摆着张刀疤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李泰庆拖着走到樟月殿外,那张臭脸,青色胡茬都根根写满了不满。 彼时,苏明妩坐在遮阳草棚下书写,旁边是因为绿萤不在,临时充数的新婢女蕙香。 霍刀跨进院门,重咳了声,拱手道:“王妃,请问找属下来有何事?” 苏明妩在奋笔疾书,被他的声音吓到,蹙眉抬头,“我写完就跟你说,你且等等。” “...” 霍刀想好说法,义正言辞地道:“王妃,我必须知会您,我作为王爷的属下,断然不会替王妃做些诸如后宅监视的杂事,还请王妃想都不要想。”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王爷的女人找他大差不差就是贿赂收买,譬如妄图了解王爷夜晚的动向,之前林芷清就想趁夜送吃食,当场被他严厉拒绝。 苏明妩对待与自己不客气的人,话也不怎么柔和,她头都不抬,“呵,谁要你监视了。” 霍刀咦了声,“那王妃要我来说啥?” 苏明妩终于大功告成,吹了吹宣纸晾在旁边,侧身对向婢女,“蕙香,把里头的五件锦锻袍拿出来,给霍统领。” 哦豁,还说不是贿赂! 霍刀咬着牙,他是万万不会接受,内心斗争时,只见那个叫蕙香的丫鬟手里果然捧了一沓锦衣华服,递送到他面前,“霍统领,请您收下。” “王妃,属下说过,我不会——” 苏明妩懒得和他继续卖关子,“霍刀,你听我说,你接下来五日,每天穿一件。” 霍刀虽然很想拒绝,耐不住好奇,“然后呢?” “然后每天记录下王爷看你几次,很简单的,哪天看你次数最多,应当就是最喜欢哪种颜色。” 霍刀不懂王妃的意图,但是,“这有啥好试的,王爷喜欢玄色啊。” “我当然知道,但是谁会挂黑色的...”苏明妩不想多说,“反正你就按着我说的做,这赤、紫、黄、粉、兰五种,你每天都换一套。” 霍刀翻来覆去地想,想不出端倪,“王妃,就这样啊?” “就这样。” 一旁的李泰庆看不下去了,上前拉扯霍刀的手袖,“霍统领,王妃吩咐你的事,没有违背王爷的训诫,你就做嘛,白得五件好衣裳还不满意。” 苏明妩借扶鬓的时机,露出手腕的黄联印玺,“李管家说的是,霍刀,你不会,连衣裳都不敢穿罢。” 霍刀眉头一皱,说谁不敢呢,再说有印玺在... 他摸了摸上等缎面,着实光滑亮泽,于是深思熟虑后,‘勉为其难’地接过衣服,“好吧,既然是王妃的命令,那,那也行。” 待霍刀走后,李泰庆走上前,忍不住问询:“王妃,您想知道王爷喜欢什么,直接问不就是?” 苏明妩摇了摇头,“不行,而且你暂时不许告诉符栾我的举动。” 李泰庆:“啊?” 苏明妩以手遮口,小声说:“王爷出门前,我想送给他份惊喜。” 李泰庆哦了声,“好的好的,懂了,奴才保证闭嘴!” ... 霍刀从西宫主苑出来之后的连续五日,按苏明妩说的每天换一件,脸皮厚倒也不觉得哪里不适合他。 虽然他脸长得凶,衣裳也不是完全合身,但有的穿就不错,这五件,少说也得小几十两银子。 可是让霍刀很失落的是,王爷好像根本不留意,直到第四日,他穿了件粉色的直连襟袍,符栾出门经过时,才侧眸瞥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一眼,也算是重大突破! 霍刀就在那日的午膳抽空,急忙跑到内院,与苏明妩说了此项进展。 苏明妩很惊讶,她以为符栾大概会更喜欢深红或是墨绿,“真的吗?你是觉得王爷喜欢粉粉是吗?” “是啊!” 霍刀很开心地回忆道:“怎么说呢,王爷只看了我一眼,但那眼神,我觉得还是比较与平常不同,就是淡淡惊讶中带了点特别意味。” 绿萤瞧了会儿,忍不住弯腰凑在苏明妩耳边,悄声,“王妃,奴婢觉得有失偏颇,霍统领穿这样,任谁都不会少看一眼的啊。” “...” 苏明妩仔细看向霍刀,他人不是太高,五短身材,肚子偏偏就很大,穿浅色是显眼了点... 可不选粉,其他四种怎么挑啊... 霍刀见两人似是不信,“你们相信我,王爷真的看来挺喜欢的!” 苏明妩忖了会儿,“那,绿萤,你去按着这个颜色,给我买几匹上好的绸缎来。” “是。” *** 七月初四,明天就是符栾出发离开凉州的日子。 日衔山脊,暖风习习,霍刀引着符栾走到西宫主苑外,从院口就能看见正对的大门紧紧闭合。 “王爷,王妃让属下送您到这,说是让您进去直接推门。” 符栾长眸点了下他,“嗯。” “那属下告退。” 应该是苏明妩早有吩咐,整个樟月殿的院内空空荡荡的,符栾跨进大门时,连平常天天替她守门的小丫鬟都不晓得躲到哪里去。 符栾无声笑了笑,她最近不知在鼓捣甚么东西,主意都打到了他随侍身上,那天叫他穿得像个茶壶,纯粹是为了逗他高兴? 稍停顿了片刻,门被慢慢推开,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迦南香气。 符栾右眼微微眯起。 在他面前,整个敞殿内烛火通明,满目挂满了浅粉的绸缎织锦,附着四周墙壁,缠绕屋顶房梁,盘旋间隔的汉白玉支柱、矗地的云母屏风,甚至连地上的白色石砖也铺陈绣了粉花的毛毡。 随处是浅粉色纱幔低垂,朦朦胧胧,仿佛进入了粉色画境。 柱子后传来了声女子的娇软嗓音,“王爷,您,您喜欢吗?” 符栾挑了挑眉,头次觉得回答艰难,同时也很想笑,“...嗯。” 女子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也挺喜欢,没想到王爷会喜欢这样浅的...” 符栾闻言,笑了声,抬开长腿迈进门槛,踩得毡毯吱吱作响。 入门后,左右两边长长窄窄的欹案,摆了盘盘粉色的糕点,那糕点应当是新鲜做完,冒着阵阵热气,就是闻起来味道似乎不是香甜,有点涩。 苏明妩依旧躲在柱子后,偷偷探头看了眼楞在那的符栾,忍不住提醒,“王爷,您尝一尝呀,淬了粉花汁的。” 符栾抬眸,女子就马上又躲起来了。 “...” 他笑着摇了摇头,俯身捻起咬了口,嗯,有点苦。 旁边还有莲子心果,杏仁圆子,苦丁陈皮糕,苦菊香酥糕... “都是味苦的?” “嗯...” 苏明妩背靠着他,垂了眼睑,红着脸道,“王爷,够,够么,我尝过了,都好苦的。”灌了几罐子的糖水,咽都咽不下去,真是不懂为何符栾会喜欢苦味。 符栾轻笑回道:“够苦了。” “王爷,你去看看,我还给你定做了新衣裳!” “也是...粉的?” “嗯。” 符栾没有去看别的地方,而是循声步步走近苏明妩,不快不慢地边走边笑:“苏明妩,这又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跟我哥哥学的,他逗我开心会这样做,王爷是不是不喜欢啊。” 苏明妩说完,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暗,她茫然抬头,符栾原来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男人的身躯高大,将对面的烛光倏然挡住,女子被完全罩在他的黑色影子里。 符栾勾了勾唇,“喜欢,可是,你从头到尾躲着作甚么。” 苏明妩低下头,语气带着失落,“因为,因为最后那步最重要的,我,我弄失败了。” “哪里。” 苏明妩鼓着腮,踮脚,将手腕送到符栾那,“王爷,你闻到了么?” 符栾低下头,“嗯,很香。” 她身上似乎会自带香气,总是这样浅浅的清甜味道。 苏明妩泄了气地说,“对啊,那就是不对的,我在沐浴的桶杅里泡了一晚上,放了苦丁,杏仁粉,苦菊......” “以为可以变成王爷最喜欢的味道,可是,我还是这样,一点都不苦。” 她是这么思考的,符栾喜欢带着微苦的香气,于是就突发奇想,让绿萤在木桶里换了杏仁粉和煮开过的苦丁茶汤,没想到,泡了半晚,还是跟平常没有不同。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我泡的还不够久,要么是香料粉放得不够?绿萤肯定买错了...” ... 符栾眼角俱是笑意,听着苏明妩兀自烦恼的喋喋不休。 女子身上穿的是他想了好几日的那件齐胸襦裙,赤着小巧玉足,踩在毛毡上像是雪白珍珠落在软毯间。 她的眉目精致,瑰姿艳逸,是颗好看的翠艳欲滴的甜美樱桃,却在苦恼为何自己不够苦。 哎,她怎么可以这样惹人。 符栾弯下腰,鼻尖忽地贴向女子,低声道:“我的王妃,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苦?” 苏明妩的絮叨被他的动作止住,男人太过靠近的俊容和炙热气息,令她的思绪混乱,眼睛乱瞟,结结巴巴地答,“我,我泡完,舔了舔手臂,发现一点都...不苦。” 符栾抬了抬她的下颚,“不一定,让我试了才知道。” 苏明妩呆呆的伸出玉臂,横在他面前,“王爷要舔一下吗?” 符栾笑着避开她的手,侧头在她唇边落下轻吻,状似不太满意的模样,啧了声, “嗯,确实不苦,还有点甜。” 苏明妩看着男人的‘不悦’神色,有点沮丧,别开脸,闷哼道:“我就晓得王爷不喜欢甜...” “是不太喜欢。” 符栾捏起她的脸,轻轻扳正,盯着她湿漉漉的双眸,慢慢靠近。 “但本王喜欢,王妃这一种甜。” ... ※※※※※※※※※※※※※※※※※※※※ 感谢41187057、蓝璃、超级恐龙蛋、饮辉月的霸王票,破费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饮辉月 23瓶;七叶璃纱 20瓶;千憧 10瓶;32525522 6瓶;无花果 5瓶;薄西酒酒子 3瓶;奥莉芙 2瓶,辛苦啦! 第 66 章 晨光熹微, 窗棂投射进几束薄光,映亮室内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旖.旎春.色。 锦织软塌上的女子,乌黑云发铺散,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殷唇被吮的微肿,抱怨般发出细语呢喃,似眠未眠, 可爱极了。 符栾丝衣半敞, 单手撑额, 侧躺着用右手食指在她的脸上勾画。 他捉弄似的总在女子快睡着的时候戳她一记,看她不高兴了再收回手势,这般来回了有四五次, 女子终于睡不下去了。 苏明妩半睁开眸, 迷迷瞪瞪,“王爷, 几时了...” 符栾瞥了眼窗外, 笑道:“卯时, 你再睡会儿。” “...” 苏明妩累的连反驳他的话都懒得说,他这样闹她, 教她怎么睡得着麽。 昨晚被符栾哄着说什么明日天不亮就要启程,后面个把月见不了面,她才勉强同意陪他荒唐到现在, 他倒好, 也不是马上急着走的样子。 符栾觉得她睡不醒的模样,很像是吃了酒, 忍不住就想逗她, “苏明妩, 告诉本王,你藏了多少私房钱?” 苏明妩心忖,她是困又不是醉,怎么可能说实话,“唔...三千两吧。” “本王还以为王妃家财万贯,原来只有三千两,那还不如当雍凉王妃有钱又有地。” 苏明妩心气高,顿时不服,阖着眸娇声,“不能那样算,王爷的地哪有我的地肥沃啊。” “哦,王妃还有地。” “当然咯,不止呢,我——” 苏明妩忽地清醒,她睁开双眼望进了只笑意灼人的黑瞳里,气呼呼地匆忙扯起被角捂住自己的嘴,声音穿过衾被闷闷的,“不跟王爷讲了,王爷在套我的话。” 符栾沉沉笑了会,将人连带裹被捞进他的怀里,“嗯,王妃真聪明,本王才套到半句就被发现了。” 苏明妩实在听不出这是句夸,她探出半张脸,试图转移话题,轻声问:“王爷,您去江南干嘛呀?” “去见几方财主。” “哦,我外祖父和曾外祖父家也分别是江南江北的大财主,王爷认得他们么。” 符栾清楚昨晚不太收敛,隔着软被替苏明妩揉腰,笑道:“你家与符璟桓的渊源颇深,怎么可能在本王的派系范畴内。” 苏明妩往男人暖烫的胸膛拱,“王爷,我母亲的娘家人与父亲关系不怎么亲厚的。” 洛婉琴未出阁时被家中管制,只能偷偷拿私房钱接济苏家,后来苏鸿旭有了功名,对妻子娘家人的阻挠却始终心有芥蒂。 两方来往的少,感情能好到哪里去。 至于江北的曾外祖家胡氏,对苏鸿旭的印象更是不好。由于胡氏一族多由女子当家掌权,夫家没几个敢养外室。 苏鸿旭当年飞上枝头后短短两三年一纳两妾的做法,纵然如今官至二品,也是入不了他们的眼。 不过,胡氏对嫡亲的曾外孙女很好,苏明妩幼年时曾在胡氏住过一阵,日子过得非常舒心。 符栾对这种无关紧要的琐碎事务,其实并不感兴趣,但既然小娇妻开口说了,他便顺着她聊,“为什么。” 苏明妩早等着他这句呢,重重回答:“因为,因为我父亲纳妾!” “...” 符栾听完笑的厉害,“王妃真是会见缝插针,时刻不忘叮嘱本王。” 江南温婉柔顺的美女子奇多,不说当真带回纳妾,便是露水情缘,按着符栾的条件只怕多的人黏附。 苏鸿旭当初就是赴个稀松平常的饭局,遇到两个未破身的美貌姑娘,怜惜她们被卖进烟花柳巷的可怜身世,纳妾之后居然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救人... 苏明妩这厢被说破,露出的半张脸红彤彤的,缩了回被褥,闷闷的出声:“不跟王爷讲了,王爷戳穿我。” “王妃不放心,要不要跟本王前去。” 躲被子里的女子娇哼道:“王爷连营门都不让我进,如何会徇私带我去。” 符栾笑了笑,啧,多久的事,真是小气。 他笑着抱住她继续挼搓了会儿,轻声在她耳边,“我先走了,你出门带上李泰庆和侍卫。” “嗯...” 苏明妩不舍得,伸手捉住男人的衣角,细弱声如蚊呐,“王爷,您能不能晚点走,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 “你眼下不是没睡。” 苏明妩急道:“可我要睡了,我马上就能睡着!” 符栾在王府的月余她已经习惯,她不喜欢那种醒来,王府里就没有他的感觉,冷冷清清的。 “好,睡吧。” ... 苏明妩醒来的时候,日头正盛。 她心下稍惊,朝着在殿内收拾的绿萤唤道:“绿萤,王爷走了吗?” 绿萤闻声,回头惊讶:“咦,王妃,您这么早醒,这才午时刚过呢!” 素日里能睡整日的人,忽然只睡了半日,多么奇怪呀。 “王爷他没走,本来定的清晨,不知为何延到傍晚。” 苏明妩听到他没走就放心了,她的确睡得不太好,记不清的噩梦连连,总觉得符栾会偷偷离开。 好在,三个时辰也让她恢复不少元气。 苏明妩见绿萤在打扫残留下的粉纱,只隔了一天,已然不觉甜蜜,反而增了分离愁别绪。 她看着漆案上的空碟,“糕点呢,都扔了?” “不是,王爷吩咐带走的,不过把粉衫留下,让奴婢改短了给王妃出门穿。” “...哦。” 苏明妩哼了声,他根本是喜欢暗色,可她昨天总不能在满屋子里挂满玄色绸带吧,那多不吉利。 绿萤收拾完,端了盆水,“王妃,折风将小珍珠送回来,正在前面小院停留,您洗漱完了要唤他来见么?” 叶折风知晓身份有个好处,苏明妩直接将他收进了王府做马奴,吩咐起他更为顺手,无需每次叫绿萤周转带话。 “见罢,我正好有点事与他细说。” *** 叶折风被传唤过来,站在樟月殿外动都不敢动。 他上次发了失心疯症般将心底话倾吐了出去,以为会被厌恶赶走,没想到能继续留下为夫人做事,他高兴的再没有旁的渴求。 绿萤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大声道:“折风,快过来,王妃肯见你啦。” 叶折风强压下翘起的唇角,低着头恭顺地跨进门槛,跪下道:“叩见夫人。” 那日午后的青涩倔强被重新掩藏,清秀的少年恢复到听话勤快的仆从本份。 “不用多礼,起来吧。” “谢谢夫人。” 七月流火,苏明妩感受到微微凉意,拢了拢蜀锦长裙外罩的水蓝色坎褂,“折风,上次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 叶折风抬头不小心看到,跪着往右挪偏位置挡住风口,继续道:“禀告夫人,尚未,码头说水车要明日才能到,我会联系马帮前去接应。” 苏明妩记得他与马帮的恩怨,蹙眉温声,“你若是害怕,带上大憨,或者去义川街买几个趁手的帮工,钱财你可以支取帐上的,记下就行。” 少年闻言,蓦地有些着急,“夫人,那时,那时我是没吃饱饭,现在遇上,我打得过他们的,真的,我不怕!” 苏明妩看笑了,“好,知道你打得过,以防万一他们有下作手段。” 少年红了脸,“噢,谢,谢夫人。” “夫人,我还预备在每架水车上挂个条幅,写上药材坊的名字,以后别人提起也方便,但是,好像咱们没有铺名...” 绿萤应了声,转过头接着他说道:“是啊王妃,奴婢也奇怪,咱们做了那么久的药材买卖,到现在都没啥名头。” 苏明妩对取名这件事,简直毫无天赋,她连和陆景山书信,磨蹭半天不过是苏氏。 她想了想,随口道:“那就,就叫明记药坊吧。” “是。” 绿萤道:“王妃,盛安街的铺子呢,叫什么呀?” 苏明妩想了想,“隔壁叫作回春堂?那我们可以□□草园。” 绿萤:“...” “啊,不好听吗?” 跪在下面的叶折风直起身,认真且坚定地道:“当然好听,夫人取的名都很好听!” 虽听到直白的夸赞,但在苏明妩深思熟虑后,决定还是将名字改为佰草园,以免被众人误会与隔壁医馆扯上关联。 苏明妩吩咐完正事,挥退了叶折风后,坐在殿内无所事事。 明知符栾今日是必须要走,她这样拖着假装没起,拖不过多久,反而扰了他的正事,而且晚上夜路目视不清,王爷不如早些出发。 本来,分别这种事头两个时辰最不好受,后面习惯了似乎也没甚。 苏明妩起身,朝门外喊道:“绿萤,去与李泰庆说声,别等到傍晚,早点给王爷备马。” “是。” 苏明妩定了心思后不再多忖,转而开始着手计划盛安街药铺的事项,好药材要花心思寻货源,她到现在才找了几样常见的,铺子哪里开得起来。 过两日等折风办完水车的事,她要带他们再出去趟天谷府,山林地多,兴许会有新收获。 苏明妩写满了三张宣纸的计划,绿萤才终于回来,跑的气喘吁吁。 “王妃啊。” 苏明妩放下笔,抬头,“你怎么回来这般慢,王爷说要出发了吗?” “没,没有,王爷说,要带王妃一起去,让奴婢回来整理行囊。” “啊?!” 苏明妩初听之下是高兴,但很快就觉得事发太突然,“怎么回事,王爷是去办公务,带我做甚么。” 绿萤喘完几口大气,颇为歉意地开口,“是这样的,王妃,奴婢方才去主苑时王爷不在,所以就和李管家聊了会儿天。” “正好李管家问到折风,提起上次明明没买下,怎的就成了王府的马奴。于是,奴婢就敷衍说王妃可怜他之类的糊弄了过去。” 苏明妩听到这没觉出不妥,“你说的很好,那和王爷带我出门有何关系。” 绿萤苦着脸,“关系就是,王爷进门听到奴婢说王妃可怜折风的那句,然后王爷就吩咐奴婢回来收拾行李了。” “...” “王妃,奴婢是不是害了您?” “...” 不会吧,这就吃味了,吃味到要把她直接带走的地步? 苏明妩心头咯噔,喝了口桌上温茶,愁道:“绿萤,你倒是害不了我,我怕折风会出事。” 她很乐意跟着符栾去江南,左不过当出去散心,反正她也确实舍不得他。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可按着王爷的脾气,叶折风少不得要被打几棍子了... 绿萤安抚道:“哦,那王妃您放心,折风他没事的,还能升职呢!奴婢走之前听王爷对李管家说,等折风做了太监,就能留在王府做副管家啦。” 苏明妩闻言,差点将茶水吐出来,瞪大了杏眸,“你说什么?” ※※※※※※※※※※※※※※※※※※※※ 感谢墨言轻的手榴弹,太破费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不想熬夜了呜呜呜、奥莉芙 5瓶;啾啾与素 2瓶;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第 67 章 时辰未至傍晚, 苏明妩急着往院外走,身后则跟着匆忙收拾完毕,抱着大包袱的丫鬟绿萤。 绿萤对男女欢.爱的理解仅限于偶尔在门外守门时听得几句王爷和王妃的缠绵春事, 糊里糊涂的, 不算很明白。加之她只对苏明妩上心,是以并不觉得叶折风做太监有哪里坏处,反正都是服侍王妃。 苏明妩成了亲自是比绿萤懂些, 进过宫也听说过各种有关公公的传闻, 在她眼里, 叶折风比她还小,心思单纯,怎的符栾就无缘无故要将人罚去做太监... 本来能去江南该是悠闲开心, 现在她愁的, 得先考虑如何安抚那个吃味怪。 苏明妩思绪间,打眼看到李泰庆站在去大门必经的路上花坛, 甫一看到她, 就急忙上前来, “王妃,奴才有事——” 苏明妩脚步未停, “嗯,我知道,先说王爷呢?” “门口的快马已然备下, 王爷和崔大人于门口再聊几句就会启程。” 李泰庆跟在后头走, 将酝酿了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接上最初的话头苦脸道:“既然王妃晓得奴才说的事, 还请您好好劝劝王爷, 别看奴才年纪大, 净身那会儿才七、八岁。” “王妃莫怪奴才说的粗俗,实则是只有王妃心善,折风那个男娃都十七了,再硬来,奴才怕他活不下,再说,太监有啥好当头...” 苏明妩点头,蹙着眉说:“嗯,我会寻机会劝王爷的,反正他回来之前,你别,别轻举妄动啊。” “那是,王爷其实也没给时限,另外,奴才也下不了手啊!” 两人谈着谈着,很快步行到了王府大门口。 巍峨的石狮旁,男人早已坐上高马,他闻声侧过右边半张脸,淬了浓墨般的凤眸狭长,漫不经心瞥过来时,眼尾带起的弧度慵懒而迷人。 符栾等了会,发现女子仍痴痴望着他不动,笑道:“还楞,快过来。” “哦,是。” 苏明妩暗骂了句,这种时候她怎的还能看呆啊,要怪只能怪他的好皮囊。 符栾弯腰将女子提捞进怀里,轻声笑道:“需要赶路,累的时候忍一忍,还有,王妃不许乱动。” “是,王爷。” 霍刀则是在后面那匹马上,徒手抓起小个子绿萤的肩膀,往他身后的位置一甩,“绿虫姑娘,你就抓着老子的腰,小心别掉下去了!” 绿萤将大包袱挤在两人之间,手揪着他的腰带,“...好的,霍统领,我叫绿萤,萤火虫的萤...” “那不还是虫嘛。坐稳,咱要出发了,王爷骑马快的可不等人!” ... 傍晚,马蹄声踢踏,并着马匹辔头上的铃声铎铎,在静谧的郊野小路上格外明显。 虽然骑的不是那匹彪悍的关外名马,但也是苏明妩坐过最快的一次,晚风吹在她的脸上刮的生疼。 符栾今日的话很少,不像平常会逗趣她,他抿唇束着缰绳快马加鞭,下颚的弧线流畅锋利,好看的让人很有触摸的欲望。 苏明妩这样想,于是没忍住仰起脸,伸手摸了摸。 她的指腹柔软,在男人的颌角喉结顺手划.弄.了数下,渐渐的,察觉到不太妥当。 苏明妩红着脸收回手,低下头抱住他不敢再乱动。 符栾垂眸,低笑了声,“让你乖乖坐着。” “...”她只是摸了三四下嘛。 苏明妩喉舌干燥,想说些事情化解羞赧,顺道散散符栾的火气,“王爷,我们是直接赶往益州,再从码头坐船下江南吗?” “嗯,要走两日不停。” “王爷,我还没坐过大船呢。” 符栾料想她是害怕,“河道没有大风浪,你跟紧本王就行。” “噢。” 随意聊着,苏明妩觉得他此时心情尚且不错,于是试探道:“王爷,您为何突然带我去江南呀?” 符栾干脆地道:“不舍得。” 苏明妩早上扯住他袖子,央求他不要趁她睡着时离开的时候,他就决定了带她一起走。 “...噢。” 苏明妩初初是想抛出这个疑问,来带出折风的事,没想到与她想象的答案不同,当然了,心里还是甜甜的。 只是,她得另起话头,“臣妾还以为,您先前生气了。” “怎么,你是说那个马奴?” “是啊。” 符栾松开右手,把女子往怀里推了推,笑道:“倒是没生气,本王是不喜,你与旁人太有缘分。” 苏明妩原本想坐离男人远点,免得他忍的难受,谁知刚动完念头,她就马上被揽回原来位置。 无奈之下,她继续抱住他,接着替折风求情,“臣妾哪里与他有缘分,只是无意帮了他两次而已。” 男人依旧笑道:“两次?王妃的丫鬟只说了一次,看来,本王还有许多事没问清楚。” 苏明妩听符栾的声音不对,忙改口,“...是,是一次,臣妾记错了!” “王爷,我对除了您之外的人,都不会放心上,哪能记那么清楚呀。” “哦,是么。” “对呀!” 苏明妩枕在他的胸膛,柔声说:“...所以,王爷能不能不让马奴做太监,他还小,才十七岁。” 她不是真觉得十七岁就是年纪小,而是叶折风这个人心思看起来很单纯。 他当初拦住马车是为了救家人,后来来凉州又是为了找她报恩,这些事,绿萤断断续续都有告诉她。 这样知恩图报的少年,若是因为她的善意,无端遭受非人的折磨,她真是会愧疚的。 符栾发现苏明妩不知不觉中,几句话都在围绕马奴,唇角带着凉意的弧度也就更加明显,“十七岁很小么?” 苏明妩毫无察觉地点头道:“嗯,算是吧。” 闻言,符栾眸中倏地划过冷芒,无声地勾了勾唇,右手掐着女子的腰,在勒马时,马先抬起前蹄,他再施力往身下一沉。 女人便在陡然间,轻轻弹起,重重落下。 他倾了半身锁住她,目视前方,唇却靠在女子的耳边,刻意压着嗓音道:“本王十七岁的时候,可不小,王妃不如猜一猜,和现在比,当如何。” 苏明妩蓦地感受到变化,面上发烫,“...王爷,我,我明明说的是正经事,你,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嗯,本王在想什么?” 苏明妩说不出口,冲进男人的怀里,埋在他的胸膛,幽幽声,“不知道,不许问!” 符栾低头,见女子终于从耳尖红到脖颈,不再分心于旁人身上,他才满意地轻笑了声,重束起了缰绳。 ... 霍刀跟在王爷后面,眼看着王爷的马匹跑得忽快忽慢,着实让他有点摸不清路数。 绿萤倒是对此非常有心得,“霍统领,方才王妃肯定惹王爷生气了。” “绿虫,你这都看得出来?” “...” 绿萤揪着腰带,懒得纠正他的喊法,“对啊,王妃经常毫无察觉地惹到王爷,这一路去江南,时间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霍刀哦了声,“原来如此,在咱们军营,谁惹王爷生气,就是烈日骄阳下的军棍伺候。” 绿萤回忆了下,摇了摇头,“那倒没有,王爷罚王妃一般都是关上门罚的。” “...”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柳不二 50瓶;恐龙妹 30瓶;奥莉芙 5瓶;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第 68 章 去益州中, 符栾和霍刀经过驿站各换了三匹快马。 苏明妩和绿萤最开始还能和驭马的男人闲聊几句,到后来,两人从包袱里抽出长布条, 索性把自己和对方捆绑起来, 困得不得了了,就直接睡过去。 毕竟是带了两个女子,不能和单人往常的骑速比, 推迟半日, 才行到益州河道码头的附近。 这里原是地处偏僻的小村落, 因着当初京南运河延凿至此,带起了连串的繁华产业。长窄的街道上衣食住用应有尽有,竟是能堪堪和武威府的闹市相比, 河运的影响可见一斑。 子时三刻将至, 四周漆黑冷清,唯剩下街头新修葺的客栈檐角依旧亮着两排彩色琉璃烛灯笼, 在浓密的夜色下闪闪发光。 苏明妩从马背滑下, 和绿萤相互依偎, 头晕脑胀的差点站不住。 符栾适时上前搂住小娇妻,绿萤则毫无选择的被推向了一旁的霍刀。霍刀大气不敢喘, 隔空端着绿萤的手臂,跟上前头的王爷王妃。 临街客栈有上下两层,底楼为食肆。 深夜店面少有新客, 掌柜早已去休息, 后半晚守门的是个年轻店小二,他拳揉着惺忪睡眼, 定睛一瞧, 有四人挤挤泱泱走进门来。 这种小人物, 虽说是乡野村民,然生活在河旱转道的关口,见识的达官贵人不比京华本地少。饶是如此,他还是被领头男女的出色容貌给震的瞬间没了睡意。 他识趣地耷拉脑袋,不敢细看,“额,这两位爷,两间上房?” 靠在男人胸膛的苏明妩听得这句,蓦然睁眸,从符栾怀里弹开小半尺,娇声道:“要,要三间!” 霍刀在她身后,两指隔着衣料小心托着绿萤的手臂,皱着粗眉无奈道:“小二,再多加一间。” 店小二:“......” 真是搞不懂,开客栈那么久,两个男人半抱身边女人,这,还能是分开住的关系? 苏明妩脸上的红晕鲜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这位其实是,我的哥哥,所以还是要四间吧。” 说罢,她回头瞟向符栾,在高高木柜台下用手捉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央告的意味很明显。 她是没办法,符栾这两日在马上动.欲了好多次,她可以想见,今晚若是还与他同住,她累,他也累,何必的嘛。 符栾从方才下了马就在留意苏明妩,赶几天的路对他而言不算甚么,但他的妻子身躯娇弱,显而易见的形容憔悴,眼下更是对着他可怜兮兮。 符栾倏的心软,回手在她柔嫩的掌心勾了记,“好。” 霍刀是看王爷眼色办事,既然王爷松口,那就是四间。 他立刻从怀里拿出银两,粗声对着小二,“四间上房,洗澡的温汤还有不?” 小二接过,喜滋滋地咬了口银锭,“爷,没啦,你们来太晚,明早,明早小人铁定给您们各位准备!” “喏,这就两块儿门牌,还请后头两位稍等,小的马上进屋里再拿两串去。” 绿萤恢复了半分气力,站直了幽声道:“王妃,今晚您沐浴不了,明早奴婢给您准备热汤。” “嗯。” 苏明妩点了点头,她现在不计较沐浴的事,当累乏到极致,她只想上床榻。 符栾看她这般,左手顺过门牌抱起她就走上楼,因为有了那句‘好’,苏明妩清楚他会放她好好休息,是以也不挣脱,躺在男人怀里由着他。 小二刚拿着钥匙出来看到楼梯这幕,不由得感慨:两兄妹的感情怎么说呢,居然能用如胶似漆来形容。 小二的嘴巴逐渐‘哦’起来,“难道他们是,私奔乱...” 霍刀见不得自家王爷被人妄议揣测,决定为王爷正名声,拉过店小二瘦猴似的身板,嚷嚷道:“你懂个屁,我家爷和,和他怀里那位,那是继兄妹!” 他嗓门大,店里零星进来几位打尖的客人,纷纷露出我明白了的神情。 符栾感觉到怀里的女子又开始不安分地往他身上拱,笑着侧身掠了霍刀一眼,吓得楼下的刀疤脸马上站直,刚刚还咧着的嘴刹那就闭上,不敢再乱说话。 ... 苏明妩这一觉睡得极好,醒来已到日上三竿。 她坐起伸了个懒腰,昨晚合衣睡,外衫沾了灰尘皱皱巴巴,真是多看一眼都嫌弃。 苏明妩起身在房内绕了圈松松筋骨。 客栈说是上房,实则简陋的紧,床榻是单层木板,只垫了层削薄的棉被,胜在干净。屋里还看得见的大件就是木柜和方桌,清漆原色,跟刚从树干砍下来似的。 绿萤在门外站好久,看到有影子晃动,“王妃,您醒了吗?奴婢给您搬澡桶来。” “嗯,好。” ... 门窗紧阖,苏明妩整身没入暖烫的热汤里,舒服地喟叹这来之不易的偃意。 耳边是替她沐发的小丫鬟在那里絮絮叨叨,仿佛要把恢复精力之后没说的话全都倒一遍。 “王妃,您都不晓得,昨晚霍统领把奴婢哐当跟扔猪一样扔榻上,我背上都疼死了。” 苏明妩被她说笑,笑道:“你那么瘦,该是头最瘦的猪。” “那当然!” 绿萤傻乎乎地嘿嘿了两声,“对了王妃,方才忘了说,这木桶是霍统领新买的,很干净,水是奴婢亲自烧的,就是来不及弄五香汤和六成温,您将就一下。” “...” 苏明妩再娇气也分场合,现在,能让她隔日有这样的澡洗,她都要感谢上苍。 “绿萤,王爷呢?” “奴婢先前看到王爷吩咐霍统领去码头问大船何时来,然后不晓得跑哪里去了,奴婢猜大概也是去沐身吧。” “嗯。” 苏明妩闻言不由得重想起她的船运经营。 绿萤口中的大船,无非就是熊、管两家的船。大宁朝有规定,大船才可以载人,这也是为何陆景山和她都觉得,要扩大生意船运,必须先到漕运司报备升船。 运人和大物件相比,人的站位多且价钱贵,轻易就能赚出本钱。 小船也有偷载人的,不查还好,查到就是天大的罚额,根本赔不起。 绿萤正在给苏明妩绞发,安慰道:“王妃,您都陪王爷出来了,暂时别想那些,折风在凉州会用心打理药材,兴许咱们回去,运量就能装满全部小船啦。” “嗯,你说得对,反正多想也无用。” 苏明妩沐浴完换了身纱裙和窄领的花绵长袍,刚穿好衣裳,她的肚子就不合时宜的咕噜叫了两声。 主仆二人准备下楼找吃食,底楼的食肆生意红火,但现在过了饭点,十桌里只有三两张有人用。 苏明妩刚坐下,符栾和霍刀从门外走近,大概都是一晚好眠,脸上不见疲色。 符栾换了鸦青色刻丝直裰,她估摸是和绿萤说的一般,为了那没瞎的左眸,跑哪个隐蔽角落冲澡去了。 苏明妩倒是想喊住他,可这里不能喊王爷,喊老爷又觉得将符栾叫的太俗气。 她想了半天,好不容易喊了一声,“符郎,我在这儿!” 符是皇姓,但民间谐音的付、傅之流也有许多,不会有人无端往那上面猜测。 女子的嗓音甜美好听,她的话音落,大屋里的食客纷纷都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发现不但声甜,还人美! 符栾进门时就看到了苏明妩,只不过有事要与霍刀说,才绊住了脚步。 他掠了眼满屋的目光,不悦地叩了下离他最近的门板,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到他之处,勾唇冷笑道:“看什么,你们都姓符?” 男人身上的戾气张扬,冷厉的眸色犹如实质,射出的冰凌碎片好似可以将人洞穿。食客们清一色默契的低下头继续扒拉热饭,毕竟美人好看,命更重要。 符栾走到苏明妩面前,拂袖坐她对过,挡住了大部分的光。 “饿了?” 苏明妩看他脸色不好,凑上前小声,“嗯,王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喊你啊。” 符栾笑道:“喜欢,喊罢。” 他只是不喜欢别人分享他的专属,这些人的耳朵长得可真是碍眼,让霍刀去割了又怕吓到她。 “噢。” 左右两张小桌分开,但隔得不远,霍刀和绿萤在一桌,苏明妩和符栾在一桌。 等着送菜的当口,霍刀微转侧身,对着符栾禀报:“王爷,属下问过了,熊家大船路上被漕帮收黑钱的耽搁,要明日申时才到,咱们须再等一天。” “嗯。” “等到了婺州,私宅的老管家做好了对策,顾氏族和沈氏族约定同时赶来求见王爷,还望王爷恩准。” 符栾此行江南不是游玩,要去的不止一处,十二州若是每地都去,断然不可能来得及,所以几方财主有急事劳烦王爷帮忙,只得上赶子求见。 “另外,这两家求王爷,无非是符璟桓欺人太甚,他想断了王爷的献金来源,顾沈两家不从,他就诸多阻挠,尤其在京华的部分产业岌岌可危,需要王爷施以援手。” “崔军师的意思是,希望王爷能对他们稍加安抚,关键时刻,咱们不能断粮,否则别说北羌,陛下都会找机会寻事。” 符栾敛眸只听,未开口,他坐得正,听霍刀的话的同时,顺势看向对面的女子,渐渐发现她吃得很不专心。 碗里总是只有几筷子素菜,咬了口吞下去,还要配两口香茶,最关键的是,她耳朵竖的尖尖,眼神时不时偷看固定的位置。 活脱脱,是在偷听哪桌的对话... 符栾侧眸过去,哦,原来是一桌三个书生,其中两个模样普通,中间的那位,勉强算的上是斯文俊秀。 霍刀兀自禀告,没留意暗流涌动,“王爷?” 符栾收回视线,凤眸凌锐,声音透着寒意,“说下去。” “...是。” 霍刀背上一凉,王爷莫名其妙的火气,莫不是跟绿虫姑娘说的,王妃又又又惹到王爷了? ... 苏明妩坐下本来是很饿的,但是等了会上菜,饿过头了,没太多食欲。 路途颠簸,她不想吃荤腥,就夹了几筷清淡素菜,兼带喝两口白粥。 符栾在和霍刀说正事,她这厢没人理,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没想到无意间听到了隔壁的闲谈。 本来,她没有偷听的坏习惯,可当她要收回注意力时,她听到了其中那个相对俊俏的书生的名字,李予灯。 苏明妩的记性,得了提醒就很容易想起来,这,这不就是南康公主与她书信写到的探花郎夫君么。 是同名,还是就是同个人啊,她忍不住好奇,于是就厚着脸皮听下去了。 “李予灯,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这般恶心人,就你喜欢看书吗,吃饭都不消停。” 李予灯身材偏瘦,长相文静,说话也是淡淡的,“是,就我喜欢,你们不都是被家中逼来走过场的富家子弟么。” “李予灯,你不能说两句好听?” 书生乙:“好了好了,他的坏脾气,你还不知道哇。” “三年前春闱,他殿试得第四,硬是扔掉进士出身等三年重考,就他那拗劲,你还指望他对你好脾气...谁堵了他的学问和仕途,谁就是他眼里的十恶不赦。” “是,知道你祖上对仕途有执念,你慢慢拗去吧你。” 苏明妩在一旁听,她算是清楚了,看来这个李予灯还真是公主的心上人李探花。 穷地方出身的探花和国子监出来的状元,并不意味着实力有多悬殊,甚至可以说,探花的天赋更高。 听他们说李予灯的祖上,若这个书生真是水桐街那个因为贬谪自杀的状元的后代,那他们家族好像真是有魔咒似的。 毕竟李予灯后来做了驸马,终究只能做闲职,满腹才学无处施展,想想就很郁结于心。 苏明妩作为南康公主符箐瑶的好友,她私心会偏袒公主,但同时,她实在太明白书生的感受。 这就好比,她先前手上拿到了那个金匣,可若是有人告诉她,做王妃就不能用这笔钱...... 就是,真的很难选呐。 苏明妩当初在凤阳宫里没忍住提醒符箐瑶,是因为她记得公主的那封信,言语间颇为后悔遇到那位书生。 可有时候遇到就是注定的,她想,公主或许还是会认识李予灯,至于未来如何,实在难以估计。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她的好友公主情路好坎坷,越发的食不下咽。 苏明妩放下筷箸,用香茶漱了漱口,罢了,等会让绿萤去买几块糕点再吃好了。 符栾等到了现在,压着火气,笑道:“吃完了。” 苏明妩闻言抬眸,见符栾似乎也没如何动筷,更怪异的是,霍刀和绿萤两人都神情复杂地看向她。 “嗯,符郎,你不爱吃吗?” 苏明妩当然没留意自己看了李予灯有多久,符栾就盯了她多久。 霍刀将事情说着说着,虽然王爷是在听,但他又不是傻子,总算发现了王爷为何气场森冷。 绿萤亦都咳嗽好几遍,奈何苏明妩想符箐瑶想的太入迷,压根没听见... “吃饱了么。” “...嗯。” 符栾擦完手,看了她一眼,“跟我过来。” 苏明妩不解的起身,懵懵懂懂地跟在符栾身后,走上楼梯,疑惑时不忘回头看,当然,没人会告诉她答案。 霍刀想了想,恍然大悟,“绿虫,这就是你说的关上门教训?” 绿萤点了点头,“嗯,没想到那么快你就见识到了。” 她以前会害怕王妃受伤,后来发现不会有大事发生,最多就是,“霍统领,我要先回去准备王妃的新衣裳,每次这样,王妃身上那套衣裳都没办法继续穿的。” “...” ※※※※※※※※※※※※※※※※※※※※ 本来是个肥章,我来不及写..o(╥﹏╥)o sorry. 感谢投出地雷的锦衣 4个;稀饭林初宴、饮辉月、wahiiiii 1个,破费了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衣 40瓶;思思 15瓶;应笑我 10瓶;好吧 5瓶;初一和十五 2瓶;肥而不腻、shirleylemon、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第 69 章 苏明妩茫然地迈着小碎步, 跟着符栾进门,出门在外有事叮嘱也很寻常,或许是她不经意说错了话呢。 身后的门栓被拨开, 清脆的落锁声, 在并不大的屋内回响。 苏明妩转过头,“王爷,您有何事呀——”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瞬间, 只看到男人的虚影绕到她的背后。下一刻, 她的眼前便被黑缎蒙住, 缎带上熏着迦南浓香,俨然是符栾平时用以遮住左眸的那条。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使得苏明妩站在原地愣神片刻, 她呆住似地问:“王爷, 您干甚么啊?” 无人回应。 苏明妩见符栾不理她,下意识就先伸手探往脑后, 尝试打开。 符栾绕的结素来难解, 他的手劲还很巧, 绑的恰好能勒住她的眼睛不太疼,可若是想强制扒松掉, 则会压到脆弱眼窝,那就很难受了。 苏明妩试疼了几次后,不敢再乱解。 模糊黑暗中, 绸缎勉强透出的稀光作用微薄, 她看不清符栾在哪,除了摸索门牖凸起的花纹往前走, 别无他法。 倒也不是多害怕, 反正符栾确实在房里, 就是不晓得他又闹什么别扭,把她变成了个瞎子。 苏明妩边走,边喊:“王爷?” 女子在慢慢沿着墙壁探索,她看不见,在她身前仅仅不到三尺的地方,就是男人的所在。 符栾脚下无声,随着女子靠近的步伐向后有序倒退,没了黑色罩布,他的双眸睁开的很是自然。 右边是掺了浓墨夜色的黑瞳,宛如无风无浪的深海、望不见底的巨渊,乌沉沉的,勾起人来不动声色;左边是淬了鎏金的赤色酒瞳,红瞳似火,譬如峭壁之中张扬开放的彼岸花,撩拨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男人的眼睛好看的如此惊心动魄,可惜,最有机会看到它的人,此时还在跟个孩子似的,蹒跚学步。 贴墙走了半圈,苏明妩终于听到‘失明’后,符栾的第一句话。 他应当是笑着说的,“看得高兴么。” “看?哪里啊?” 苏明妩观察不到男人的表情,光听声音,不被他的笑唇迷惑的话,其实很能分辨他的心情。 他是不高兴了。 可是,她真的没看什么呀... “想不起来,就继续想。” “...” 苏明妩冥思苦想,她的迟钝在半盏茶之后终结,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看的是人李予灯! 既然知道了症结,那就要好好解释了。 苏明妩定住脚步,檀唇微张,“王爷,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我有日做梦,梦到这个书生能考上探花,而且和公主颇有渊源呢!” “所以,和你有关系吗?” “...” 不是,她难道就不能好奇好友的夫君吗? 苏明妩很了解这时要顺着符栾,不然苦的是自己,“王爷,臣妾就是好奇嘛,想看看梦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也没多少眼啊。” 梦里的人? 符栾的双眸微沉,异瞳之下,勾唇笑的样子更俊美的同时,也更加渗人。 他在想,最近是不是对他的王妃太好太容易说话,才会让她失去了分寸。 马背上敢想马奴,餐桌上敢看书生,现在,敢跟他说,她梦到了别的男人,所以好奇? 苏明妩毫无察言观色的本事,自以为是地火上浇油,“王爷,他的容貌和身段都不能与您相比!” 虽然这是事实,但。 符栾走近,笑的凉凉,“原来,王妃好奇的连身体都看了。” “...” 男人的脚步没有声响,苏明妩又被眼罩的香气环绕,没发觉符栾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她还在解释,却越描越黑,“不是啊,臣妾就是粗略看了下,没仔细,也不是,我其实就是看了看脸,想知道他长相...” 苏明妩讲不清,她不懂为何符栾会吃味,听他的意思,叶折风都未曾放在心上,怎么会对陌生的书生有那么大敌意呢。 她不明白的是,符栾听到马奴是从别人口中,而不是亲眼瞧见。 符栾对苏明妩动心时,苏明妩早就对符璟桓完全死心,断的很干净,后来她也乖乖呆在王府,没有给符栾机会体会何为妒忌。 是以严格的来说,刚才是符栾第一次,看到她留意别的男子。 “王爷,我也说不清,你就先帮我把绸带解开嘛,我再好好与你解释。” 符栾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听到她那句‘说不清’,之前只觉得看她眼睛烦闷,现在,怎么连她的唇也同样惹他生气。 “王爷,你听我——” 符栾见她樱唇又要开阖,心念忽动,遽然低头攫住了女子的唇,封住,不想让她接着说。 他带着浓烈的独占欲,将她压制在门后,教人动弹不得。 苏明妩在黑布下的杏眸豁然睁大,她的双肩被禁锢,本来是该惊呼,可男人的薄唇带着苦茶的味道,微涩清香,让她瞬时反应过来吻她的人是符栾,然后,她就不害怕了。 为什么要怕呢,她本就允许他的占有。 他们靠的很近,气息逐渐变的越来越炽热灼人。 苏明妩的颊边泛起红潮,她顺从的闭上眼,不自觉摒住呼吸,承受男人恣意妄为的攻.占,她的贝齿被轻轻地舐开,在纠缠下,互相极尽索取。 近来,符栾对她总是温柔照顾,像这般强烈的宣示主动权,着实让她既不习惯,又不可否认的心动。 热烈的拥吻之后,两人都是喘.息不止。 苏明妩腿软酥麻,依附在男人身侧,她的眼眸早已雾气朦胧,戴不戴眼罩都看不清。 依稀感觉到男人抱起她走,那方位,大概是架子床的地方。 苏明妩脸上通红,并没有刻意推拒。她嫁给符栾这么久,再假意说些不肯反而显得做作。或者,她也愿意在心里偷偷承认,她喜欢他的碰触。 然而没想到的是,当她着落在床塌上,非常奇怪的是,男人忽的撤手,周遭也随之恢复了安静。 “王爷?” “王爷?” 连续两声,无人回应,依旧是无人回应。 这感觉,就如同刚进门时一般,当然也有些不同,因为她刚动过欲,羞耻感会让她觉得十分孤独和怯懦。 苏明妩抱起身边的软枕,语气无助,“王爷,你不要吓我了,你去哪里了呀。” 她看不到,自然会害怕,话语中隐约带有哭腔,他们方才不是和好了么,他怎就又消失了... 符栾没有离开很远,他坐在正对床榻的太师椅上,欲.望高.涨不下,气息也不太稳。 他这般忍耐,无非就是想狠下心多冷她一会儿,好让她体会到那种不着不落,乃至想撕碎一切的沉闷心情。 符栾依旧想不通,那个书生,到底凭何,值得她看那么多眼? “王爷,你,你到底去哪了...” 女子忘了自己问了多少遍,眼上绸缎沾湿,透出片片水渍,好像真的是被吓哭了。 可问出口的话,依旧如石沉大海。 苏明妩被如此忽热忽冷地折磨,脾气难免藏不住,她已然好声好气的解释,符栾到底在闹甚么大别扭。 好,既然他就要闹,那她陪他一起闹。 苏明妩朝向隐约感觉到他在的方位,将被子踢开,纤手摸到自己的衣领褖口,开始解扣。 她红着脸,边解边轻声,“符栾,你有本事就看着,千万别过来。” 符栾盯着床榻的女子,捏着木椅手柄的指骨发白,没有动。 苏明妩哆哆嗦嗦的脱了件外衫,露出里头杏黄色的木香菊柔纱寝衣。 亵衣单薄柔软,她的楚腰纤细,单手就能掐住。 符栾的喉结滚了滚,眸色深黯,黑的更沉,红的更艳,还是没有动。 “...” 苏明妩其实也没那么能耐,她褪完一件,脸就红的不像话,不得不偃旗息鼓。 符栾真是与她杠上了,美人计都没用,那只能下苦肉计了。 “符栾,我要站起来。” 苏明妩慢腾腾地站起,她双手乱挥,摸到床栏的木头,开始往前走。 她走得慢,可床就那般小,没两步就到了床沿边缘。 “符栾,你再不来,我要跳下去。” 符栾闻言,眉头倏尔拢起,慢慢从椅座上直起身。 苏明妩想的是,她接着往前走,迟早会踩空,这床不高,掉下去也不会摔坏。 当然,如果符栾真不来接住她,那...那他以后就休想再教她理他! 苏明妩一双玉足已踩到边缘,周围还是没有响动,她的倔脾气上来,又傲又委屈:“好,符栾,你等着吧,我不理你了!” 说罢,她咬唇,左足干脆地往前一迈—— 符栾本以为苏明妩是虚张声势,没想到她真就敢就这样踩空下去。 他慌忙下长袍来不及收,箭步冲上去,在女子差点触地的时刻,将人搂抱在了怀里。 “苏明妩,你,你再敢做一次试试。” 符栾很少,可以说从前没有,对她用过这么凶的语气,没想到苏明妩就跟没听见似的,借这个好不容易靠近的时机,伸手快速勾住了男人的脖子。 她的两手交叉握住锁紧,答非所问,娇声道:“王爷,你,你逃不掉了,不许再跑!” 反正他来接住她,就是不舍得,就是不生气,光语气凶有什么好怕的。 符栾:“...” “王爷,我好好反思了,不如这样,我答应你,我以后不看陌生男子,那,你也不许看旁的陌生女子。” 苏明妩虽觉得符栾太霸道,但是,如果他能和她做到的一样,那么他们就是平等的。 这样的要求,看起来,挺合理。 女子的柔声软语,和丝毫不见好就收的肢体撩.拨,在消了男人的气的同时,也很是挑战他的忍耐力。 符栾哑声道:“好。” 苏明妩觉得事情解决了,她想亲他,因为看不见,试探的第一下,亲到了高挺的鼻尖,第二下,亲到的是轮廓分明的侧脸,第三次,才勉强吻到了他微凉的唇。 她的动作实在青涩,于是很快,又变成了男人在掌握全局。 符栾是吃味,谈不上对她有多生气,昨晚已然为她心软,今天就算没这件事,也不太可能再纵容她逃脱。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腕,扣住扶倒在床榻,欲要行事,身.下的小娇妻却忽然惊呼,“啊,不行,王爷,臣妾忘了件事。” “...” 符栾此番真是被她折腾的情绪反复,无奈笑道:“又如何,葵.水来了?” “不是。” 符栾松了口气,“说。” 苏明妩蹙着秀眉,“我在想,大船会不会起伏,回来是不是还要走山里小道。” “然后呢?” “那万一,万一我有了身孕,路途颠簸掉怎么办。”苏明妩扭捏了会儿,微嘟着红唇,“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吧,王爷你下去。” 符栾见她脸色娇羞,欲拒还迎,怎么可能忍得,他低声哄道:“王妃,若是你有身孕,本王保证抱着你回凉州武威,全程脚不沾地,丝毫起伏不受,行了?” “...” 苏明妩听他这么说,心情酸酸甜甜,使性子似的没事找事,“王爷,那你就是喜欢孩子,所以愿意一直抱着我,是不是不够喜欢我。” 符栾愣了片刻后,没有说她强词夺理,反而笑道,“看来,本王的王妃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啊?” 他说如果她有身孕,他就抱她回武威府,不就是那个意思,哪里不了解了。 符栾勾了勾唇,左手撑向她的耳侧,右手先是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开,“男人在床上答应你的所有事,第一目的都是为了。” 他继而欺身,在她耳边轻笑了声, “睡到你。” ... 第 70 章 申时, 益州山边的太阳尚未偏移,西浦渡口渔船和商船掺杂落锚,最显眼的要属那艘最大的平底沙船, 船身的‘熊’字在光照下闪闪发亮。 熊家的大船船身用整根楠木打底, 长十二丈三尺,宽五丈六尺,统共造有十数个舱, 一半装的是南边运来的酒、木头等大宗物件, 至于剩余空舱, 并非装不满,而是必须空置留给漕运司随时征用的运粮份额。 因为还有客船的作用,主甲板挂有围栏帘幕, 涂饰彩绘隔成了十几个简单的单间, 这些是给贵客准备,至于寻常百姓, 随便在空地寻个地方席地而坐就行。 总的看下来坐船出行并不方便, 苏明妩也算明白为何明显河道走得快许多, 当初雍凉王府的人从京华回凉州考虑的依旧是旱路。这舒适程度远不如马车。 苏明妩觉得,若是陆家得了大船, 绝不能这般仓促,得好好耍些新的手段来吸引客流。 “王妃,您冷不冷?王爷他马上就到了, 等会咱们问王爷要件外氅好不好?” 绿萤皱着眉, 看远处商船的船帆刚落,船舷旁边的苦力们仍在卸货, 不知要等多久才做完。 要怪就怪她离开王府那日太急, 整理了成堆裙衫, 独独忘了披风斗篷。进入七月首秋之后,风可吹得不小,遑论她们此时在河边。 苏明妩暂且不太冷,她听见符栾二字,想起昨晚的事,愤愤道:“不要提他!” 绿萤绕了圈替她挡风,温声宽慰:“王妃,您怎的还在气头上呀,虽说床板坏了,但您这次衣裳不是好好的吗?” “...” 衣裳自然是好的,她提前脱了,还能怎么不好。 苏明妩的美眸横了绿萤一眼,嗔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和霍刀两个人喊的恨不得把整个客栈的人都叫醒。” 昨天半夜,符栾动作太过,当然主要还是这里的床榻垫板本就薄,受不住力道就断了两根木骨。 那时若是停下及时也无事,偏偏符栾诓骗她说什么不是他们房里的动静,她当时迷迷糊糊间就没拒绝。 最后,床板哐当掉到了地上,她被护着没摔疼,可整个客栈都晓得了。她今早出门,那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依稀还听见有说‘兄妹隐秘事’的... 绿萤认真地接着解释,“奴婢不知出了何事,担忧才会把霍统领喊醒的,谁知敲错了门,敲到别家去,然后就...” 苏明妩拿她没办法,掩耳盗铃,“好了,不提了,不提就是没发生过。” “哦,可是,王妃,奴婢还想问个问题。” “...说吧?” 绿萤天真地问,“王妃,半夜床板就坏了,王爷不让奴婢们进来换,那您后来是怎么睡的啊?”总不能睡地上吧... “...” 苏明妩想起客栈房里那张方桌,羞地结结巴巴,“你,你怎的,今日话这么多。” 绿萤委屈:“奴婢就问了一句...” ... 符栾有事耽搁晚来,远远就看到苏明妩对着丫鬟红着脸发小脾气。 他走近,“等了很久?” 苏明妩抬眸,见到始作俑者厚着脸皮站在她的面前,神情坦然地仿佛无事发生,真是可恶极了。 以往,她看到他的黑色眼罩偶尔还会觉得害怕,以后,她估计再也觉不出可怖,满脑子都能自发想起昨日的羞耻。 苏明妩不是很想理他,侧过身轻哼,权当作没听见那句问话。 霍刀先前从远处看护两位女子,等主子到了,他也屁颠屁颠地跑回来随身跟侍,恰好听见王妃那声别扭。 然后他便吃惊地看着他们素来以心狠手辣闻名的雍凉王,被个女子这般漠视,最后居然只是轻笑的摇了摇头,丝毫无发怒的模样... 等大船的货卸完的差不多,都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越晚,码头的风就越大。 苏明妩开始觉得凉,她反手捂抱住自己的腰,符栾瞥了眼霍刀,霍刀连忙把王爷的外氅递给了绿萤。 男人的披风要比斗篷还大,说是披着,不如说从头到脚套了层宽边软毯。 苏明妩方才嘴硬的很,但并不想和自己过不去,欣然接受后补了句嘟囔:“王爷,臣妾和您暂时休战,等下了船,我还是要与王爷生气的。” 符栾通常在饱食餍足后的第二天,对苏明妩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他笑道,“好。” “...” 苏明妩独自闹不起别扭,她说得气势汹汹,然而身子一暖和,就开始念起符栾的好,把方才刚说过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去。 她揪紧领口,跟蹦跳蒲兔似的在符栾身边绕来绕去,对着栈桥的尽头左顾右盼。 他们周边等待上船的人许多,最常见的是书生,春闱九日在明年二月,眼下业已七月,还有半年有余,考生们得提前赴京华作准备。 前头逐渐开始热闹,好像是卸完货,来程的客人下船。 只待这些人走通,他们就能上去,苏明妩是首次坐这种大船,哪儿哪儿觉得很是新鲜。 她不知不觉忘了客栈的事,朝着符栾道:“王爷,听霍刀说,我们先去婺州,您在那有处私宅?” “嗯。” “私宅大吗?那我们要在船上呆多久?” “不大,五六日。” 符栾见她的兜帽歪了,抬起右手替她扶了扶正,他的指节玉色修长,随意做的手势,也十分精美地像是在拈花。 在此郎情妾意的时刻,霍刀忽地看到了谁,他眉头一皱,上前轻道,“王爷,咱们遇到熟人了。” 符栾听到,苏明妩自然也能听到。她跟着望过去,大船下来有个左拥右抱美姬的高壮男子。 为何会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他呢,因为苏明妩觉得莫名眼熟。 那个人和大宁朝的百姓长的没有区别,都是黑发黑眸,但是说不来,她觉得他是异族人,且好像是她见过的。 异族男人在不断走近。 符栾敛眸,将外氅的帽檐往下一拉,女子便被遮住了半张脸,只剩下挺翘鼻尖,琼月似的殷红嘴唇。 “...” 苏明妩觉得发髻都被快被符栾的手势压歪了,她心忖到了江南,是该去买个帷帽才行... 她不好抬头,就见一双黑靴停在了他们面前,“没想到,我从江南回来,下船处能碰到我们尊贵的雍凉王。” “二王子,别来无恙。” 乌兰拔长相中上,无所谓地推开肩下两个女人,学大宁朝的人拱手,汉话虽流利,语调奇怪,“不错,江南游玩回来,发现还是你们族的女人更加美貌,叫小王垂涎。” “...” 苏明妩不由得蹙眉,这个蛮人真是直白的猥琐。 她适才听符栾喊他二王子,就想到了他是谁,因为她前世的确没见过他,但却见过他的哥哥,是以才会觉得眼熟。 乌兰拔是西边犬戎国的二王子,前世凉州的年节前,犬戎大王子曾携妻带子的来拜见符栾,当时她被逼着与符栾见客,不甘愿的闲聊下,从他们口里得到了只字片语的了解。 听闻,他酷爱夺下臣之妻,花天酒地,且一旦厌弃就会将之残忍虐杀。偏偏他的母亲作为犬戎王最宠爱的妻子,对他溺爱有加,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被责怪。 苏明妩有点害怕遇到这样的人,她不愿无意间招惹,主动往符栾身侧躲了躲。 符栾大概是感受到了娇妻的情绪,搂住她贴近,宽大温暖的手掌扶在她的腰际,瞬间让苏明妩充满安心。 符栾不是个会对任何谁都假以辞色的男人,他对乌兰拔的耐性也就仅限开头的七个字。 当下,他脸上微凉的笑意,赶客意味明显。 乌兰拔和符栾其实也没话讲,就是碰见了不得不打声招呼的关系。符栾从前和西戎交过手,他的父王告诉过他,去大宁朝游历,谁都可以惹,□□陛下和雍凉王惹不得。 皇上他当然没机会见到,没想到那么巧,见到了另一位煞星。 “父王焦等小王回去,乌兰拔就此与王爷拜别。” “嗯。” 乌兰拔话说完,直起身不小心瞥到了符栾怀里的女子,他走来的时候没留心,现下忽地看到那半张精致下颌与红唇,习惯的瘾癖又来了。 他刻在血液里似乎有这种喜好,他爱美艳□□,别人的,抢夺来才更有意思。 “王爷,对了,这位就是您传闻中的宠妾?” 乌兰拔对大宁朝的趣闻很熟悉,也去过京华,他很清楚雍凉王娶的是京华有名的第一美人,但王府正妃应当不会随意出府,所以他猜测,这位是姓林的姬妾。 他问这句,无非是想趁机,看看这半张姣好面容以外,整张脸会如何惊艳。 苏明妩正以为他要走,心情放松,闻言吓了大跳,忙将脸埋进自己男人的怀里。 符栾的黑眸盛满冷霜,袖袍盖住女子的背,勾唇笑道:“滚。” “...” 霍刀虎着脸站出拔刀,尖利的刀锋让乌兰拔左右两边青楼妓.女大惊失色。 乌兰拔没想到符栾会对他这般不客气,愣了须臾,不敢耽搁地干脆离开,“是,雍凉王,那小王告退。” 霍刀看着他走远,还见到他泻怒似的将右手握住的女子推到河里。 霍刀皱眉道:“王爷,西戎最近闹的厉害,西戎王属意二王子,派大王子频频和北羌对上,巴不得他的大儿子战死。” 西戎国崇尚野蛮抢掠,这点,二王子显然更得他父亲的心。 苏明妩下巴抵在符栾胸前,仰头娇声,“王爷,我,我讨厌他!” 符栾低头,“怎么,他方才对你不敬。” 苏明妩有几分女子直觉,加上听闻过他的传闻,“倒是没有,就是感觉他好似在看我,跟符璟桓一样,眼神腻腻的。” 她当然不想承认还有听到乌兰拔说起王爷的林氏宠妾,她心里有略微泛酸,不小心迁怒。 符栾闻言,搂着女子安抚时,似不经意地眺了远处一眼,单眸黑沉.... ※※※※※※※※※※※※※※※※※※※※ 这两天回老家有事,所以更新时间不太确定,前一章的红包还没发,会尽快发的...抱歉稍等。 女主重生会有蝴蝶效应,所以有些事是会改变~~ 第 71 章 河道的平底沙船会比海里行的稍微小点儿, 但单看也很高大,首尖尾方,船翼两侧有护栏, 很重, 吃□□。 苏明妩因为感到新奇,在船艏甲板来回跳跑了半日,河道比大海窄风浪也小, 符栾见她玩的高兴未加阻拦, 没想到好景不长, 她当晚就吐的神情萎靡。 幸好天公作美风和日丽,顺风顺水,原本五日的行程缩短至三日多, 苏明妩半挂在符栾身上, 晕晕乎乎地跟着船驶到了江南最靠北边缘的婺州。 回私宅的马车上,绿萤抱着靠在她肩膀的王妃, 心疼地不得了, 蹙眉道:“王妃, 您上次京华回凉州那么多日,都没这般难受, 奴婢觉得您是不是太累了。” “可能是吧...” 苏明妩没甚力气也觉得奇怪,她从前没有这般怕冷怕颠,而且这次船没遇上风浪, 不明白她到底是怎的, 最近如此体弱。 “绿萤,香花茶喝完了没?” “王妃, 还剩下半罐呢, 等到了宅子, 奴婢给您去煮。” 苏明妩点了点头,继续靠在绿萤身上,她这两日纯靠香茶提神,那香气不知为何特别能让她舒服镇定,一顿不喝还有点想念。 ... 婺州的私宅处在闹市,是个不大不小的江南最寻常款式的二进院落。 朝东临街分为前、后两个院,前院进了牌楼后是四围庑房,包含书房和会客堂屋,后宅则是给女眷居住,穿过垂花门便能看到正房和东西厢房。 马车停在刚入夜时分,苏明妩因着身子不适,从车上直接被符栾抱进正房寝卧,由绿萤帮忙沐身之后,躺在床榻上倒头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苏明妩在窗外鸟啼声中醒来,连日的头昏眼花,今天可终于舒服了。 绿萤在房门口的木架铜盆里绞完帕,小跑递过来,“王妃,您现下感受如何?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苏明妩接过帕子净面,不乐意道:“别大惊小怪,我只是坐船不太习惯,看了大夫少不得要吃药,我才不要呢。” 她前世喝那么多汤药,喝怕了,多一眼都不想看到。 “哦,是...” 绿萤啊了声,“对了,王妃,王爷回来之后在书房与人议事,昨晚曾来看过您,那时王妃睡着了,奴婢就没喊。” 苏明妩拿起木头牙具,手势微顿,“王爷还在书房么。” “应当是的,有好多人来拜访呢,都走的后门。” “嗯。” “王妃,您要去见王爷吗?” “不用。” 符栾有他的正事要做,她不能总黏着他,而且,她自己也有事要办。 苏明妩洗漱完,抬头道:“绿萤,快些用完早膳,去找霍刀要匹马车,再要个车夫,就说我今日要出门。” “是,王妃。” ... 婺州位于江南相对靠北的地界,因为苏明妩的曾外祖胡氏在江北,她儿时被舅舅舅母带着附近各处游玩,大概有点印象。 最热闹的长道临护城内河唤作岁绵街,水光潋滟的水巷,木船摇桨慢悠悠经过,青瓦白墙的屋房隔河相望,哪一幕细看起来皆是美不胜收。 苏明妩手腕转动,落下车窗绉纱,再望下去,她怕是忍不住要叫停马车下去逛逛了。 车厢内,绿萤凑到苏明妩那,小声道:“王妃,咱们这也太慢了,真的还不如下去走呢。” “...” “方老,还有多久到街尾呀?” 婺州私宅的老管家是个白胡子老人,他慢吞吞地赶着马车,回头笑了笑:“夫人,快了,就在眼前。” 苏明妩也很无奈,符栾平日里对她挺容易说话,但独占欲太强,拨给她的车夫不是李泰庆那等太监,就是过了六七十的老人。 她总觉得,当初若不是碰巧陆景山年纪大,符栾当是不会放任她做经营的。 “那就麻烦方老。” “夫人太客气,不麻烦不麻烦!” 方老轻轻甩下一鞭,那匹老马稍微快了几步。 路边屋檐下小孩儿们玩蹴鞠玩的疯,不小心将竹球抡过来,差点要砸进车帘内,车辕坐着的老人一反常态,眼中蓦地闪过精光,抬手轻松地将球的冲劲卸下,又给弹了回去。 然后,他依旧接着慢吞吞地赶车,动作迟缓得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虚像。 ... 原本两炷香就能到的铺子,管家老方赶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停在了目的地,他腿脚不利索,苏明妩吩咐他守着马车,反正店铺亮敞,喊一声都能听见。 戴着帷纱下马,苏明妩看了才发现,原来这片不止有陆家商船,还有熊、管,以及些更小的船商,那铺子一栏隔着一栏,跟物品似的任人挑选。 不知哪家商船的伙计看到她们二人,笑着迎接上来,“夫人,您来是不是要运货?” 苏明妩见此人穿戴干净,道:“陆家商船的?” “夫人误会,我们不是陆家,是熊家的大船。”伙计笑道:“陆家的船不经风浪,半年前沉了三艘小的,您怎的还敢找他们装货?” 苏明妩回得随意,“价钱便宜便找了,普通小物,真丢了也不心疼,再说哪有那么容易丢啊。” 伙计附和,“是,是,夫人大方,不过,小人觉得您还是考虑下咱们熊家,多听价钱再打算嘛。” 苏明妩没开声,转头瞟了眼绿萤,绿萤忙道:“我家夫人原是想找陆家的,不过看起来你们也不错,那就带咱们进你的铺头聊呗,不能让我们干站着在风里谈吧。” “哦是,是小人疏忽啦!” 伙计带着她们进了熊家铺子,说起来这里几家挨得近,就是在陆家隔壁两间。 苏明妩一来是左右无事,顺便看看大船的价钱,二来是不大满意为何熊家能主动上前招揽生意,陆家的人倒好,安安稳稳坐在铺里头。她若是真客人,不就被抢生意了麽。 可是进门后,她看到似乎除了带她们的这位,其余也都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夫人,请坐。” 伙计掀起张黄矛纸,提笔,“夫人,请问您准备运点什么东西,运去哪?” “我之前做过你家的生意,当时在京华买了点银霜碳,大概晓得重货的价钱。但这次主要是要搬家,运些沾不得水的大木件回京华,你们按尺寸要怎么算呢?” 绿萤发现她家的王妃说起谎话来真是越来越顺口,脸红都带不红的,和在王爷面前的时候判若两人。 伙计埋头写了几串,“夫人,您看,这几个尺寸里外价钱就不同,按着档位分。” 苏明妩伸手接过瞧了眼,笑道:“是不便宜,隔壁小船只需一半的价。” “大船要再便宜真的没的了,毕竟比小船稳当准时,夫人您特意要搬走,哪怕不够值钱,想必也是打心眼里不舍用惯的,飘水里了多可惜。” “您若是不介意分批次和旁人拼货,咱们还可以打个削价。”伙计低声,“我可以让点我的佣利给您。” 苏明妩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伙计,模样周正,口齿伶俐,比起旁边那些悠闲吃茶的,真的是积极的多。 她看似为难,道:“实话与你说,我还是要去陆家比对价钱,很难就这样定下来...” 伙计没有不悦,咧嘴:“没事儿,您且去询,如今生意不好做,还请夫人看在我方才费了点口舌的份上,权衡后,优先我这处。” “夫人,来,我送你们出去。” “嗯。” 苏明妩正要离开,旁边揣了个铜质手炉的中年男人走进门,她们自然是先向后避让。 中年男人穿着薄袄,右手挂着个鸟笼,眯着眼道:“陈老三,行啊你,今日又被你要到个单子?” 陈老三不好意思道:“嘿嘿,暂时这位贵人还未定下,若是事成了,小弟肯定分您一半。” 绿萤顺势挡在苏明妩身前,将闲杂人隔开,同时阻挡了周遭瞥来的视线。 “一半?” 戴了帷帽的女子街上有许多,中年男子没有太过在意,他不满地看着那位伙计,继续道:“一半现在不够啦,入秋这里要烧炭,你来拼铺头,不得交点碳火钱?” 陈老三拿起算盘,打了打,咬牙道:“行,刘哥,您看着这个数呢?再多,家里五张嘴就没饭吃了。” “好,就这么定了。” 苏明妩借地听了会儿,听明白了,原来这位并不能算是熊家的伙计,而是个纯揽生意的帮工,没有保底月钱,就从接到的活里面赚,难怪他要比旁人尽心。 出了门,待左右无旁人,苏明妩笑问:“陈老三,你为何要依附熊家,陆家有没有试过?” 愿意抛头露面来托运货的女子大都在家里掌事,一眼就明白他是做什么的,陈老三没有遮掩,他直白道:“陆家是干不过熊家的,他家的行事太江湖义气老派,单说那沉船的赔款,当时就算不赔也合理,何必最后还得求外人参股。” 行里都有听闻,陆家的当家不知去哪里寻了财主入伙,才保住的饭碗招牌。 “最重要的是,小船赚不到钱,您说我接一单要给六七成,再换小船,那全家靠什么活。” “知道了,有定论,我会让我的丫鬟来通知你。” “是,谢谢夫人,夫人慢走。” 苏明妩轻笑了声,转身去了隔壁。 这次进去她倒是直接亮明身份,本来到铺子就是为了查看如今船只的运载计量,好将最准确的情形寄给叶折风,看看需要多少药材才能升成大船,对以后的运药规模有个估概。 苏明妩走出门口时还在想,在陆家,她虽只要红利,但仍需要自己的眼线,毕竟她不可能常常出远门,陆家培养的伙计对她也不会全盘实话。 她需要在船运上找个和叶折风差不多的帮手,今天无意间碰到的陈老三似乎很合适。 那人既熟悉河道,又不是对家,且和陆家的人不熟。 ... *** 苏明妩将心底的盘算捋完,心情还不错,带着绿萤在岁绵街走逛。 路上行人不多,踩在古朴的石板路上,落叶会吱呀吱呀地响,管家老方走在她们身后六七尺的距离,不远不近,也不打扰。 沿途商铺店肆林立,不乏有上等玉器和金饰,苏明妩每次看了,摇头不是觉得太俗气,就是款式不美,找不到合心意的。 绿萤陪她走了五家店之后,“王妃,您是要买了送人?” “嗯。” 苏明妩进首饰店,拿起银质戒指,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想买一样配饰给王爷。” 说是送礼,这只是表面说辞。 苏明妩对此事思索许久,她想送件平日符栾会带身上的物件,而且,还必须显然是女子送的,这样他看了会想起她,旁的女子看了也会知难而退。 他身边总有那么多飞蛾扑火,这世上,又不是只有男子能有独占欲,她也可以有的嘛。 绿萤愁道:“可是王妃,连奴婢都晓得,王爷他不用装饰的。” “是啊。” 苏明妩拖到现在就是因为,符栾平常是个连最简单的玉坠都不喜欢佩戴的人,他的容色本就俊美非常,的确不需要别的点缀,多了甚至嫌冗余。 那她还能买什么,定情的配饰无非就是玉佩香囊梳篦那些... “王妃,您可以先去探探口风,看王爷比较喜欢哪样!” 苏明妩垂眸考虑半响,嗯,这也行吧...就算符栾都不喜欢,也能矮子里头拔高个,挑个他勉强能接受的。 想到这,她转过身,朝着老人招手,“方老,咱们回去吧!” ... 第 72 章 二进宅高耸的围墙, 将喧嚣的闹市隔开。 白瓦青灰的院落虽小,但景观雅致,从正寝到书房, 游廊侧边都设有花厅, 竹丛和花架经过工匠打理,纵然临秋,依旧绿意盎然。 苏明妩在通往书房前的廊下徘徊, 看的急性子的霍刀十分煎熬, 他皱着眉道:“王妃, 我憋话憋得慌,要不您让我通传吧。” “再等等,我还没想好呢。” 苏明妩停下脚步, 沉吟半天也没想好说辞, 她总不能进去就问,王爷觉得哪种配饰适合你, 臣妾想送个你应当不怎么喜欢的礼物, 为的是替你驱赶狂蜂乱蝶。 再过了半盏茶。 苏明妩实在拖不下去, 终于扣响了房门,“王爷, 是臣妾,臣妾进来了。” “嗯。” 书房方正,男人坐在正东案桌后, 正低头书信。 女子侧身跨过门槛时, 符栾掀眸看了眼,方才她的人影在外面来来□□晃得他头疼, 若再不出声, 他大概就要亲自出去把她捉进来。 “王妃, 有事?” 苏明妩无意地撒娇道:“没事啊,就是想来找王爷,不行嘛...” 符栾视线依旧落在笺纸,唇边浮起不甚明显的笑意,“好。” 房间空旷,苏明妩搬了张靠背椅,坐到案台下首的桌边,双手托腮,就那样眼巴巴地看着符栾。 开头,她预备先寒暄几句,“王爷,臣妾午膳去的宁越府里的福元大酒楼,你知道我吃了什么吗?” “什么。” “我吃的八宝野鸭,还有葱花脆皮虾仁,我最爱吃这两道菜了,那家厨子做的味道和京华的差不多。” “嗯。” “后来,我去逛了岁绵街,虽说没有哥哥带我去的暗街有趣,但也有些稀奇玩意儿,譬如有人开摊做木雕,我想买挤不进人潮,绿萤跑里头还被弹出去,然后...” “还有还有,王爷,我回来路上看到一棵树耶,长得奇奇怪怪的,像只巨大的...” 苏明妩起初只是想说个开场,之后便能顺其自然地问起配饰的事,没想到她甫一开口就收不住,忍不住将琐碎的见闻全都倾吐出来。 她也是说完,才发现她今日原本觉得毫无收获,却还是有那么多话可以讲,甚至连方管家慢吞吞赶马车,都能被她当做趣事说道。 所有零碎普通的细枝末节,和心悦之人一讲,仿佛凭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小欢喜。 苏明妩就这样兀自絮絮叨叨好久,对面的符栾很少搭话,最多是敷衍地应声。 “...” 渐渐的,女子阑珊的意兴油然而生,苏明妩突然不想再说了,当然这不怪符栾,他分明在忙,是她没有眼色,净说些无聊的废话。 罢了,她还是等他忙完,再让他挑件喜欢的信物好了。 安静没有多久。 符栾掠了她一眼,“怎么不继续。” 苏明妩揉着衣角,轻声道:“王爷在忙,臣妾还是等王爷忙完再说好了。” 符栾抬头,大概是终于听出她语气里的沉闷,笑道:“不高兴?” “没有...我就是忘了说到哪里了。” 苏明妩觉得自己真的谈不上不高兴,她只是有点难言的沮丧,类似于满腔欢喜倾诉之后,却没有得到应和的失落感。 但她怎能要求,王爷那般的人对她事事有回音呢。寻常夫妻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他这个藩王哪有空闲。 符栾看透了女子的心思,放下笔,勾了勾唇:“妩儿,过来。” “噢...” 苏明妩悠悠地走近,符栾长腿一勾,伸手将本就离得不太远的女子轻易捞进了怀里。 他提起太师座椅的凳脚,空出能够活动的距离,将她横抱在他和桌案之间。 “现在,能不能继续说了?” 苏明妩早习惯了被符栾突然抱走,并没有多少惊讶,调整了舒适的姿势靠躺在他的怀里,她小声嘟囔:“王爷你又没空听,臣妾讲有什么意思...” “你又知道本王没听?” 符栾低头,唇靠在她的耳边,笑道:“本王明明就很好奇,那棵树,到底长得像只巨大的什么。” “啊...” 苏明妩愣了偏晌,反应过来时,嘴角倏地弯起,“王爷你,你刚才听我说话了呀?” “当然。” 她斜坐在男人的膝腿,抱住他腰际的手还未松开,眼睛亮闪闪的,“我能告诉王爷,那棵树,它长得像只荨菇!” 符栾见他的王妃终于不再闷闷不乐的样子,笑出了声,“真是好特别。” “对吧!” 苏明妩心里还是不大信,她垂着眼睑,咬唇试探,“王爷,那,那你还听见我说了几件小事?” 她掰扯手指头开始从头回忆,数来数去,应当是... 符栾扶着她的腰,另手拿起信,笑道:“八件。” 苏明妩既甜蜜又惊讶地望向符栾,“王爷,你当真可以一心二用?” 符栾垂眸迎上她的目光,漆瞳深邃,“是,但本王只对王妃可以。” “...” 苏明妩被他看得双颊微红,扭头从旁边抓过多余纸笔,侧身趴在桌子上写画,磕绊道:“我,我也要写信,不打扰王爷了。” 符栾了解她,每次羞闹到最后,就是胡乱拼凑出来欲盖弥彰的举动,轻声笑了笑,“好。” ... 偌大的书案,左右摆着两张宣纸,符栾写右面那张大一点儿的,苏明妩则坐在他膝腿上,随意地在左边那张小的上面着墨乱涂画。 两人各做各的事,房内安安静静,画面倒也出奇的和谐。 苏明妩浪费掉三张纸后,蓦地想起她此行的正事儿来,她差点忘了,还要给符栾挑个惹眼的定情信物呢! 苏明妩将紫毫放进白玉莲托笔洗,手撑着符栾的腿,臀向后挪了挪,好侧过身正对着他。 她先是环住符栾的腰,摸了遍,除了玉蹀躞的冰凉,就再没有其他玉坠;她不死心地挑拉开他的左手袖袍,也没有任何手钏,他执笔的手指更是修长干净,好看的无需修饰。 苏明妩目光落到符栾的领褖,会不会戴着颈链呢,她伸手就要去扒。 到这里,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将女子的手捉住移下好几寸。 他低头看着女子,“王妃想要,现在?” 符栾忙公事的时候,甚少有.欲念,但也抵挡不住喜欢的那抹温.软不断往他身上无意识纠缠,她不安份的手柔.弱无骨,棉花糖似的甜糯粘人,再不拦着,就差快把他领子扯开...... 苏明妩被他捉住手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听他这般说,脸瞬间涨红成了柿子,“不,不是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王妃摸本王作甚么。” “...” 其实就在扒领子的那刻,苏明妩已然放弃了送信物的想法,符栾的确不喜欢佩戴饰物,她不该自私地仅凭自己喜好念头就去改变他。 好比她时常为了端庄穿些不适合的深色料子,他也从来不会对她评头论足。 她本可以不提起此事,但眼下不提,不就是放任符栾误会她的‘清白’么! “好吧,王爷,臣妾坦白,臣妾原想送你一件饰物,是以看看你习惯戴哪种,是玉坠,还是香囊之类的...” 苏明妩自觉聪明地继续道:“但我方才看到王爷从不带,所以,臣妾就不打算送了。” 她心忖,很好,话题就此揭过。 符栾话锋一转,问出了关键:“为什么,王妃忽然想送本王这些东西。” “...” “因为王爷送了我印玺,我想回礼啊。” 呵,时隔半年的回礼。 “苏明妩,说实话。” “...” 苏明妩的声音弱下来:“我,我就是想让王爷瞧见了能想起我,也让别人明白王爷已经心有所属。” 林芷清的那件事虽然没有成,可着实堵了她心口好两日,而且,连犬戎国的二王子,都觉得符栾喜欢姓林的宠妾... 她这个正妻当得可真是冤枉。 符栾也是没想到以前随便拿来作箭靶的说法,到现在还有人深信不疑,徒惹得他的小娇妻不愉快。 符栾抬起她的下颚,“王妃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本王教你一种方法。” “何种办法?” 符栾揽住她,侧头覆上她的脖颈,舌尖游离在她微微凸起的脉络,找准一处。 “嘶——” 苏明妩倒吸了口气,只觉颈上冰凉,忽地略微刺痛。 符栾抽身将桌上的笔洗用指勾来,还未沾墨的清水,清晰映照着女子侧颈落下的圆圆红痕。 苏明妩很熟悉这痕迹,只是以往符栾在她身上留的不会这样深。 符栾笑道:“会了么,王妃以后也可以这么对本王,随时随处。” “...” 苏明妩红着脸,义正言辞,“可,可这样,对王爷威严有损,而且,臣妾也不是,不是那般不矜持,能胡闹的人!” 符栾闻言,似是可惜,又很无所谓地道:“哦,既然王妃不喜欢,那算了。” “...”也不是不喜欢... 苏明妩瞬时冒出个念头:这人好讨厌啊,怎么就不能多问几遍! 门外适时传来霍刀的粗犷通传,“王爷,顾氏和沈氏正在院外,要不要宣他们来见。” “让他们等着。” “是。” 符栾回过头,嗓音低磁,带着蛊惑:“王妃,本王可马上就要见江南出了名的美人,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留。” “...” 苏明妩心中天人交战,她不断安慰自己,其实也没关系的,反正,等会她就出去了,谁会知道这是王妃咬的呢。 要是真的有女子在,让她们瞧见也好,反正,丢人的是符栾,又不是她。 “我,我要!” 苏明妩双臂勾起男人,红着脸凑过去,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因为羞涩,吮的断断续续,留下不止一处痕迹。 男人的颈部玉色修长,沿着蜿蜒微突的青筋,可以非常明显地看见分散的三颗小巧可爱的红色爱心。 “王爷,我好了。” 苏明妩满意地将目光停留,看了下自己的得意‘作品’,然后打算从符栾怀里挣脱出去,却发现自己被箍着动弹不得,她迷茫地仰头。 符栾按住她的肩膀,薄唇轻启,“霍刀,让他们现在进来罢。” 他看向怀里杏眸瞪圆了的女子,笑着说道:“顺道见见,雍凉王妃的,风采。” ... 第 73 章 烛火通明, 敞亮的书房内,女子在男人怀里捣乱不断,可力道悬殊, 以卵击石, 根本挣脱不了禁锢。 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做个言语上的巨人。 苏明妩气呼呼,徒劳重复:“王爷, 你让我出去!” 符栾的手悠闲地替她扶正晃歪的发簪, 满眼是促狭的笑意, “不让,王妃不是很想给自己正名麽。” “那,那为何要用这般法子, 叫别人怎么想...” 当然, 倘若此时她不在场,她可以忽略外人议论, 眼不见为净, 可现在她被抓个正着。 若是以后传出去, 她这个堂堂太傅嫡女和王爷在书房里寻欢... 那简直有损她书香门第、端庄秀雅的好名声! 苏明妩‘凶狠’地瞟了眼男子,反正, 他就会使歪心思,难道不能在正经事上表现出宠她,来教外人瞧见嘛! 符栾领会完全她的腹诽, 坦然道:“因为本王喜欢。” “...” “啧, 王妃实在不乐意,本王也可以牺牲清白, 告诉他们, 你是林芷清。” 苏明妩不满地埋进他的胸膛, “那不行!” 符栾无声地勾了勾唇,“哦。” 敲门声响起,苏明妩立刻树熊般抱住男人,脑袋卡在他脖颈和肩膀夹角,想用身体将三颗红痕挡掉,至于她左颈那颗小的,符栾咬的位置偏低,长发一遮就看不清了,不碍事。 符栾闻到阵阵发丝清香,他并不想告诉他的王妃,这副样子,外人看起来更为暧昧。 他揽住女子,恰到好处地以袍袖掩住她的纤腰瘦背,冷声开口,“进来。” ... 江南富贾这十年有余,新晋了四大氏族,其二就是睦州顾和衢州沈。 往昔两大当家都是雍凉王的随从代传吩咐,今日头次见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大魔王,他们可以说做了许多心理预设。 没成想战战兢兢地进门,会看到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隔着屏挡与书案,门口望过去,有个背对他们的女子,似是骑.跨.在王爷身.上。 这,这... “王,王爷,要不然我等出去,王爷先紧着办,办事。” “...” 办事? 苏明妩闻声不解,她偷偷瞄了眼,原来是两个普通的中年男子,哪来江南美人啊,符栾就晓得诓骗她... 同是这次的回头,苏明妩看到了桌面白色骨瓷碗上面自己的倒影,她的手臂勾着符栾的脖子,中腰被挡住,粗略地看,的确很容易想到某张避.火.图上的姿.势... 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苏明妩慌忙间松了手退开小半,乖乖地用最寻常的方式躺在符栾怀里。 就这样,三颗俏丽的小爱心马上亮眼地跳了出来。 两位当家心底倒抽了口气,还好,刚刚真是吓到他们了!原来只是吻痕啊,啊不对,王爷居然能给个女子公然留出这种欢.爱.痕迹? 符栾被他们盯看的心情非常好,勾唇道:“等你们说完,本王再去办事也不迟。” 苏明妩:“...?” “那就谢过王爷了!” 顾茂勋样貌端正,年过不惑,他作为二人间的大哥,带着沈建柏走到房中央,恭敬地跪在地上行了全礼。 “拜见王爷,额,和这位是林夫——” 顾茂勋心道,女子估摸是传闻中王爷的宠妾,妾氏么,或许是比较狐媚有手段,才会敢在书房这种地方。总归不是王妃,据闻那位雍凉王妃似乎心有别属,喜欢的是太子呢。 符栾笑容渐冷,打断他,“除了王妃,你们以为谁还有资格,坐在本王身上。” “...” 顾茂勋和沈建柏相视一眼,被符栾右眸的寒芒吓得额上冷汗淋漓,扑通又跪了下来,“是,王爷说的是!是小人眼拙,求王爷恕罪!” “求本王?” “啊,错了,求王妃,王妃恕罪啊!” 苏明妩明白符栾这般讲是故意,她这等矜持的人该觉得羞耻,可是,她现下居然琢磨出了点愉悦。怎么办,真是近朱者赤,她的脸皮都变厚了... 她将脸半埋在男人怀里,红着耳尖出手胡乱挥了挥,道:“你们起,起来吧。” “谢过王妃。” 苏明妩听到两人终于揭过话题,松了口气,他们想来会很快开始说正事,毕竟符栾行程紧迫,好不容易见面,不可能赘述多余。 果然,顾茂勋单刀直入,“我们扰了王爷和王妃,心中有愧,着实是有事需得劳烦王爷帮忙。” “王爷,第一件,是太子殿下他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们为王爷效力,近来对生意上面诸多阻挠暂且不谈,这两日更是直接切断了河道,以至于我们的茶叶只能靠陆运。” 苏明妩以为自己没甚兴趣听,没想到首句,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沈建柏点头附和,他年轻,音调也高,“是啊,没了河道运送,不说别的,我们以后如何给漠池府送粮?总不能纯靠马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蛮子,他们走十袋米能吞进去两袋。” 顾家在睦州有良田百顷,主要做的是龙井茶叶的经营,沈家在衢州则是做茶油和白瓷,这种看重品质的货物在京华与江南销路最广,皇宫里也偶有调用。 符璟桓作为太子,给两家皇商使绊子,不在话下。 “王爷,我们当初由王爷一手扶持,才不切容易进了四大氏族,不敢,也不会屈服于太子的威逼利诱,然而再艰难下去,怕以后对王爷心有余而力不足...” 符栾只是听,很少开口,这是他的习惯,顾沈很清楚,他们的身份不可能得到王爷的回应与答复,他们企盼的就是王爷了解事情后,或许能兴起半分兴趣来帮他们。 这片沉默中,苏明妩有自己的考量和小算盘,她扯了扯男人,攀上他的宽肩,小声询问:“王爷,臣妾想说话,行不行呀。” 符栾感受牵扯,就看到女子殷切期待的双眸。 他的薄唇抿开对待公事时的冷冽表情,低头在她耳边。 苏明妩料到他有要事嘱咐,认真地凑过去,只听得男人带着笑意的呵气声,一字一顿地道:“可、以。” “...” 点头就行的事,他非要耍她才开心! 苏明妩红着脸推搡了符栾一把,敛下神色,偏转过头嗓音清脆,“顾当家,你们请的是哪家船商。” 顾茂勋进门一瞥就知王妃的姿容妍丽,可作为雍凉王手底下的人,没有人不了解这位独眼王爷的脾性。 他头压地越低,不敢细看,道:“禀告王妃,我们用的是京华城里,管天逸家的船,没想到太子寻人施压,他们不肯再给配舱容度;至于另一熊家,背后的人有宫中背景,我们也不能用。” 苏明妩不惊讶熊升荣有人撑腰,否则如何敢随意将仨艘船弄翻,官府里查都不查就下定论说是意外。 “或者,你们就没想过其他船商?” “王妃,您可能不清楚,漕运司同意的大船就这两家,小船运不了多少货,我们做买卖总不能折本,小船单次能—” 苏明妩了然,接道:“单次只能两百担,不到大船的三分之一。” 顾茂勋吃惊的很,“啊,王妃说的对!” “那为何不去扶持新的船商?” “王妃,河道漕运事关我朝生计,向来被盯得极紧,贸然开发新的商船,太容易招人查探。” 他们给凉州边城运粮,一旦被抓到把柄,那就是杀头的罪,头先说的最多的理由是茶叶往边境的走商。 管家并不算做的过分的,他们懂行里规矩不查验货,太子施压断了合作,也仅仅是断了合作,可以说好聚好散。 苏明妩心里越发明朗,这的确是个绝好机会,陆家商船若是单等她药材壮大,至少要等一两年,然则要是能运点江南大商户的货,明年年初就可能去漕运司登记申请大船。 那边厢,顾茂勋说完,沈建柏开始大倒苦水,“王爷,顾大哥说好了,我来讲第二件事。” “您可知太子动不了我们江南根基,就把京华的田产找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征?我们真是不明白,已用了家眷化名,太子怎能抓的那么准,还有工部,工部的......” 苏明妩边听,边想她的船,分神时却逐步听出了另一桩事的不对。 她以前怎会忽略,符璟桓与她同样是重活一世,他当然能提前预知,尤其符栾的举动应对,皆会在他意料之中。 这么说,那王爷岂不是太吃亏了! ... 顾沈两个人见符栾的心情不错,多讲了几句求情的话,没得到答复也没关系,好在有王妃偶尔会回应两句,让他们觉得事情有戏。 他们当然也怕,王爷觉得他们无用会不再给予支持。 “那,我们就不扰王爷和王妃的雅兴,先行退下了。” “...” 那句雅兴,让苏明妩的脸微微发烫,她强压下娇羞,毕竟还有重要的事跟王爷说呢。 没了外人,苏明妩往符栾怀里靠的近了点,温声道:“王爷,您还记得,之前在承运殿里答应臣妾的三件事嘛?” “记得。” 苏明妩仰起小脸,“噢,那,若是王爷需要用商船,能不能考虑下陆家,装满运到京华,不消半年就能买大船的...” 符栾十指交叉,拢在女子的腰间,分明的指节缠绕起她的乌黑发尾,瞥向她,“怎么,陆家商船是王妃的?” 苏明妩摇头,嘟着嘴,“现下还不算完全是...但,迟早会是我的!” 如果要做大船运,她就不会满足只得到没有经营权的六成,当初让陆景山签的所谓不许外人再入股,为的就是权宜之计,有朝一日,她想收归的时候多条退路。 她会想到办法,一定能将陆家商船彻底掌握在手心。 符栾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聊起河运时,神采奕奕、眸中散发光彩的女子,所以,这就是她背着他偷偷做经营时候的模样么。 还,挺好玩的。 苏明妩见对面男子不说话,忍不住扯上他的手腕,“王爷,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符栾笑了笑:“你确定,那就剩下两件事了。” 苏明妩欣喜地忙不迭点头,“嗯,确定。” “好。” “对了,王爷,还有件最要紧的,我要好好提醒您。” 苏明妩思量完说法,认真地道:“其实,符璟桓他会巫蛊之术,能预知既定的将来事,王爷要小心他。” 符栾闻言挑眉,“王妃,你可知你在说甚么。” “...” 苏明妩明白,按着符栾的性子,他从来不信那些,但是今日,她必须说服他相信。 她急道:“王爷,臣妾真的不骗你,是我作了个梦,梦见的!” 符栾捏了捏女子的柔嫩脸颊,“又是做梦?” “...” 苏明妩略略赧然,是啊,她每每找的藉口就是做梦,梦见李予灯,梦见公主,梦见太子... 她也只能这样说,总不能教符栾觉得她是个怪物吧。 “嗯,王爷,我梦见太子通晓您的原先部署,总而言之,您就将重要的东西或者位置,都变化一下,他便猜不着了,你也知道,他很笨的。” 苏明妩十分懊悔,她前世不关心党争,别说能给符栾有用的消息,连对太子势力的基本印象都无。 她看到符栾没回,焦急着说:“王爷,你信我好不好,我不会骗你的。” 符栾收拢神思,指尖点在她蹙起的眉心,揉散后,轻笑道:“知道了,本王信你。” 按照他驿站试探后对符璟桓的估计,也是料到能猜出既定发展,所以这些时日,他已然调换许多部署,唯有诸如人事脉络,难以快速更替。 苏明妩总算放下心,“嗯,王爷信就好了。” 符栾抱着她懒悠悠向后靠坐,勾唇道:“王妃,还有没有,做过别的梦啊。” 苏明妩枕在他的胸口,糯糯的回,“暂时没有,王爷,您要知道哪件事?我可以尽力试试看的。” 虽说她印象不深,但或许符栾提了,她能努力想到些,比如符璟桓有哪些重臣,有没有喊得出名字的卧底细作混在漠北军营等等... “唔,无关任何事。” 符栾垂下眼睑,看着女子时笑得很轻,“本王只是在想,王妃何时,能做个只有本王的梦。” ... ※※※※※※※※※※※※※※※※※※※※ 截止下周一,抽100个订阅率90%的读者,各赠送200晋江币哈~不满100个应该也能开奖吧... 第 74 章 深夜, 香几置摆的青铜雁足灯烛火晦明,半边轻纱帐缦被倒金钩悬挂起. 蕾丝帐边洒落在床头象牙嵌红木的平头案,暖光映照在二人事后、叫完水残余的腾腾热雾上, 显得氤氲朦胧。 苏明妩趴在男子换了件淡白长衫的胸口, 葱根似的小拇指沾了胭脂,伸长手臂在他的脖子上随心地涂画。 也不算随心,大略就是在加深白日里留下的三颗红心痕迹。 “王爷, 这是臣妾自己用蜀葵做的, 不浇兰花汁敷透的话, 没那么容易洗漱掉。” 符栾闻言睁开右眸,搂着女子光洁的腰肢,带着鼻音轻笑了声, “王妃真是心思缜密。” “...本来就是嘛, 万一王爷出门好两日,说消就消...” 她惑诱王爷的名声怕是不久后就被传出去, 避免更吃亏的方法, 当然是坐实它。 苏明妩耳后微红, 斜抬起头,见符栾并没生气的模样, 继续弯着嘴角折腾他的颈项,“王爷,听霍刀说, 您明日又要往南走。” “嗯, 去趟新安府。” “那,臣妾能不能回江北, 去见见曾外祖家?” 苏明妩临出门前带上了金匣里面的钥匙, 她难得机会可以光明正大来江南江北, 那个钱粮库还由外祖家里照看,她打算摸清家底。 她很好奇,到底仓库里有多少现银和粮食,要不要到钱庄存掉点... “好,让霍刀跟着你。” 苏明妩收回手,“王爷,真的可以么,你此行微服出来,我会不会暴露了你的行踪?” 她问那句,就是要确定会否影响符栾的正事,她的钱财不会忽然溜走,无非是早一日晚一日算清,万一拖累王爷,那才真的会出大事。 符栾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笑道:“王妃哪来那么多考量,想要做什么就去做。” 苏明妩心头雀跃,她不加掩饰地抱住他,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王爷真好!” “我好多年没回去,小时候我曾外母待我极亲近,这次正好可以去祠堂给她老人家上柱香。” 苏明妩儿时和祖父家并不亲厚,反而在江北胡氏那住过一阵,她虽调皮,胜在长得好看,白乎乎像个瓷娃娃。 小孩子嘴巴甜,逢人就喊舅舅舅母,很得大人中意。 当然,偶尔受点小欺负是难免的,表哥表姐总觉得她偷了当家的喜爱,时常会捉弄她,然后苏莳廷就会冲上去与他们扭作一团打架,最后几个小孩同时被罚站... 那些日子,当年哭哭啼啼地气得牙痒痒,如今回忆起来还挺有乐趣。 只是自从曾外祖母过身后,两家血缘的关系愈加淡薄,苏鸿旭亦不准她私下出远门,久而久之逐渐断了联系。 她记得听母亲提起,眼下当家的是好像是她外祖母的亲妹妹,三姨姥姥。 符栾听她断续说道的几句,沉声开口,“所以,除了她,没人待你好?还敢往你的饭里丢石头?” “嗯?不是石头,我说的是小小的石子...” 苏明妩眼看符栾神色瞬息开始冷,这个男人怎的老是能听出奇怪的‘话外之音’。 她急忙安抚,“他们对我都好,只是我曾外祖对我最好,王爷,你,你千万不要替我出气!” 符栾听笑了,“本王帮王妃,王妃就这么不乐意。” 苏明妩拉扯他干燥暖和的手掌,道:“不是不乐意,可王爷不是挖人眼睛,就是让人做太监,我表哥也都还没娶妻呢...” “呵,他娶没娶妻,和你有关吗?” “...” 又来了,上次谈起探花郎也是如此,仿佛在这世上,她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才是对的。 苏明妩觉得她和符栾聊着聊着,话题总能跑偏,她以后还是别提旁的男子,除了她的父亲和哥哥。 两人在床上胡闹了阵,苏明妩靠着他,细声道:“王爷,我真没有您想的那般容易受委屈,就只是些孩子之间的玩耍罢了,王爷小时候难道没有和——” 她说到一半,蓦然想起符栾从幼年到十四岁,皆是呆在阴森森的冷宫里,他当然不会理解孩童间增进感情的玩笑。 他遇到的笑容少有真心,谋害却都是实打实的夺命。 就算符栾十四岁被封藩王赶出京时已经变得心狠手辣,那他十岁呢,四岁呢,皇宫里总会有个还未成长起来小小的九皇子。 哎,他现在这幅形容,小时候也肯定很漂亮,想想都很惹人怜。 符栾见她忽地噤声,偃旗息鼓,低头挑起她的下巴,勾唇道:“王妃做甚么,在心疼本王?” 苏明妩闷闷地,“嗯啊。” “有权有钱的皇子,王妃是能心疼哪里。” “哪里都能心疼,王爷没有人陪,吃不好睡不好,还可能被人欺负。” 符栾笑道:“妩儿,没有活人可以欺负本王。” “嗯,可是。” 苏明妩当然明白,但那也是先被欺负了,然后王爷再反击的。小符栾最初在宫里哪来的钱和权啊,连个伺候的宫人都被投了井。 苏明妩想到这,心情不大好,重新窝进了被褥里。 符栾见她怏怏,眼底微幽,他轻咋了咋舌,“王妃说的对,本王在冷宫里凄风苦雨,王妃和你的竹马在后山放风筝。” “...” “本王在凉州守城关,王妃和竹马在庭院侍弄花草。” “...” 苏明妩听着听着屏不住,钻出被子,趴回了符栾身上,“王爷...” 这不是很早在京华,符璟桓到王府说的那些,他怎么还记得,“王爷,臣妾从前...” 符栾的俊容凑近,看着女子笑得灿烂,“王妃,是不是觉得很亏欠。” 苏明妩支吾了片刻,绯着脸道:“是有点...所以臣妾,臣妾以后保证会加倍对王爷好!” 男人点了点头,表示欣然接受。 他低笑,食指拉扯开白衫的襟领,“嗯,王妃的盛情难却,那就从今晚开始加倍吧。” “啊?” 今晚加倍什么... “——啊,刚洗完,符栾你放开我!” ... *** 七月十六,符栾离开了婺州两日还未归,苏明妩和绿萤坐着马车,先踏上了回江北的路途。 霍刀坐在车辕上,愁颜不展的心绪,简直溢于言表。 绿萤笑嘻嘻地落井下石,“霍统领,你就不要不高兴了,王爷的命令,你也没办法驳斥呀。” “哼。” 苏明妩笑着看他们两人斗嘴,她是觉得在富庶地方出门,不必带侍卫,可符栾直接将霍刀扔给了她,她推都来不及推却。 于是,霍刀便不情不愿的当起了车夫。 苏明妩近日越来越发现,如霍刀这等将脾气都发作在表面的莽汉,并不太可怕,他特别听符栾的话,因此对她尤为恭敬。 “霍统领,我不会经常出门,去淮州是有重要的事,你陪我们走两日,后头我就呆在王爷身边。” 霍刀干咳了声,扯着脖子道:“王妃,您不必这样说,属下悉听王爷命令做事。” 好吧,他承认是有丝想念王爷,可王妃这般客气,看在凉州赠送的五件衣衫份上,他不能不识抬举。 莽汉的语气立马变的柔软许多。 苏明妩这番话说的真情实意,她最近莫名其妙的虚弱,更想不动弹地呆在房里,刚才上个马车还喘气,是不是真的该寻个大夫看看。 绿萤替她斟了杯香花茶,“王妃,您有多久没回来?” “三四年了吧,也不知进门该如何开口。” 苏明妩啜了口暖茶,此行她除了想给祖宗上香,主要是要看看她的财库。 田产是她的,查看下是理所当然,然而多年未见,嘘寒问暖的酬酢是必要的,那么账簿怎么要呢。 ... 双头马车停在淮州合阳府东城区的胡家大宅前。 江边多雨,外墙高矮分成两道,四合一式的大屋群错落有致,屋内外铺设大理石板,穿过弄堂甬道能看到左右侧边明堂,显得深院低调且气派。 胡氏没有分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因为女子掌权,男人少有敢纳妾养外室的,因此子嗣传承下来的人数并不夸张,加上堂亲也不过三张大圆桌,这样的三进四合院,住的正好。 朱红漆的门扇,门檐两端高高扬起上卷,如飞行的鸟雀羽尾。 苏明妩站在门楣石狮子旁边,身后是霍刀提着大小伴礼,绿萤左手拎个小巧红盒,腾空的右手走上前,握拳敲起门板。 这里没有王府的派头,江北许多富人家都很低调,不习惯设门房杂役。 很快,下人就开了门,他当然不认得他们,由门缝里探出个大头,“请问,您们是?” 苏明妩不想拿符栾的身份吓他们,“你去与老夫人通传,说是京华苏家的人来了,你家老夫人会知晓的。” “哦,可,可是,老夫人不在家,几位老爷夫人都不在家,你们能明日来么?” “不在?他们去哪里了?” 苏明妩心忖,这个时节,也不适合举家踏青呀。 “哎,你们是来投奔的远亲吧。” 下人叹了口气,“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家三公子被抓进府衙,有两日了未放出来。家里乱成一锅粥,老夫人今天亲自去见官老爷,求官老爷宽恕呢。” 苏明妩很惊讶,胡氏向来是有眼色会打点的,“三表哥他犯了什么事?” 下人摇头,“我也不知道,您别问我了,等到明日再说吧。” “...” 嘭——大门被不客气地合上。 绿萤回头扶起苏明妩,“王妃,我们还进去么。” “不进去。” 人都不在,她独自进去作甚。 苏明妩蹙着眉转过头,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说道:“霍刀,你老实告诉我,把我表哥抓起来这事,是不是王爷吩咐的。” 霍刀挠了挠头,转过去背对,望着天,“这天气好哇,王爷也不许我说...昂,是。” ... ※※※※※※※※※※※※※※※※※※※※ 有分寸的,给王妃撑腰呢。 感谢投出3个地雷的20662029,破费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木木 12瓶;好吧、好吃的喵喵 5瓶;梨花载酒 3瓶;我会嘤嘤嘤 1瓶; 第 75 章 合阳府的府衙位于南城区, 淮州民风质朴,素日里公案没几件,衙堂清闲的连门槛边的杂草都能长到五寸高。 不过, 今日后堂的花厅, 倒是叽叽喳喳,嘈杂的不得了。 宽厅有两列六张檀木交椅,围绕中间的榆木圆桌, 只有为首的客位坐着个老妇人, 其余中年的男女多是面色焦急地来回走动, 各顾各的,嘴里念念有词。 老人皱眉执了拐杖敲地三声,周遭终于寂静了下来。 “都住口, 刘府尹还没来, 远儿的事尚未理清,你们吵得我头疼!” 说话的正是胡家现任当家, 也就是苏明妩的三姨姥姥, 她外祖母的嫡亲妹妹。 苏明妩的外祖母在家中排行第二, 嫁到洛家后因病去世的早,老祖宗因此特别疼爱长外孙女洛婉琴, 洛婉琴为了嫁给苏鸿旭与江南自己家中闹翻,胡氏明里暗里给她的资助不少。 近些年,因为老祖宗去世, 苏鸿旭清高自傲, 两家关系每况愈下。若不是每年还有苏明妩这份嫁妆的联系,他们着实找不到其他理由联络。 不过, 说到底, 这种算不上深仇大恨, 三代以外血缘本就淡薄,疏远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当孙儿被府衙扣下,胡家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会和苏明妩有关。 年近半百的胡老爷很发愁,“娘,我真的不懂,就算咱们生意场上得罪了谁,那干嘛抓修远呢,他才刚二十,毛头小子就光顾贪玩,谁还能看得上他。” 胡夫人在他身边,袖子掩面,哭着说:“那还不是,还不是你前两日和何家吵门口那块空地归谁,肯定连累到儿子了!” “我呸,何家老头他敢?” “怎么不敢,前年他不是还去我们山头放火,要不是发现的早,我们家的老树都被火毁了。” 胡氏家族主要做的是木材供应和粮食米铺,拥有江北大片山头以及江南的部分田产,在淮州这块,何家是能跟他们在财力上比拼的旗鼓相当的邻居。 胡夫人说完,兀自完成了一番痛苦的假想,呼天抢地地扶着圆桌,“要是儿子有个好歹,我,我就死在他们何家铺子前!” 胡老夫人闻言,皱眉看向儿媳妇,“翠娘,你少说两句,事情还没水落事出,你乌七八糟说的什么东西。” 胡氏翠娘擦泪,瘪着嘴问:“那,那我不是心疼儿子么。” 胡老爷不爽快地嚷嚷:“所以我们就是等着府尹大人提要求,就你急,那不也是我的儿子,哭哭啼啼有用吗?” 胡二老爷走上前打圆场,“好了,大哥大嫂,且先稳住,我看修远本性纯良,不是个没福气的小子,今天的事或许是桩误会。” 翠娘忍不住哭道:“修远他小叔,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栗儿好好的...” “够了!” 胡老夫人瞪了大儿媳一眼,“翠娘,你再口无遮拦就给我回家。” 她男人死的早,生了两儿一女,女儿嫁到了江南,两个儿子就跟在随身,大的急躁小的温顺,但都孝顺体贴,她最是不许兄弟之间感情生分。 “是....娘,儿媳说错话了。” “哎,大嫂是关心则乱,我们都清楚的。” 胡二夫人说完扯了扯夫君,于是胡二老爷便不再开口,谁会希望亲侄子出事呢。 胡老夫人摸索着拐杖,她并不觉得是何家动的手。 合阳府的府尹和何家的关系不如他们,他们给刘水全的年节打点必不可少,刘水全也是个见钱眼开的简单贪官,不会为了何家油盐不进。 当官的一为钱二为权,刘府尹若是为了金钱利益,现在就该过来与他们商讨条件,怎的会晾了两天,遮遮掩掩地不说清目的。 最无法理解的是,他对他们很客气,就这半天茶是茶,水是水的,唯独偏偏不肯见他们。 真是见了鬼,他们到底得罪了谁? “沉下心都安分等着,今天见不到府尹,我们就不回去了。” “是,娘。” *** 合阳府的府衙与胡家大宅距离不远,隔了小半片城区,马车快行半个时辰左右就能驶到。 苏明妩心急火燎,这些不同于外人,而是她从小一起生活过的家人亲眷。 说起来稍微复杂,她外祖母走得早,外祖父续弦平妻后生了几房嫡子,母亲在洛家便被冷落忽略。后来母亲遇到了彼时穷秀才的父亲,各种行为与抛弃家族,私奔无异... 从小,她记得洛婉琴提起的娘家人,时常指的是胡氏,而非洛氏,就算眼下生疏,那也比旁的好。 苏明妩不觉王爷会当真下狠手,可依旧担心晚去会出事。 “霍刀,你再赶快点。” “是,王妃您就放心吧。” 霍刀觉得王妃对他家王爷太不了解,他得意道:“王妃,您不知道,咱王爷要想下狠手,不会留人两天,两炷香都不可能,让他死就得即刻死。” “...” 苏明妩真是被霍刀善意的‘安慰’说得哭笑不得,她是不是还得感谢符栾没有因为那点小事下死手啊。 行到府衙门口,马车骤然停住。 苏明妩是第一次到府衙,换做平常的她,或许能好奇的四处看顾,现在,她没那个心情。 苏明妩直接让霍刀亮出了身份,在守门衙役惊诧又害怕的目光下,她大步跨进了府衙大门。 进口处的灰色照壁呈凹形,往里分别是前堂和后寝,大宁朝对前堂的规制有要求,通常为单檐卷棚,普通州级的衙署最多面阔五间,进深三间。 衙堂正中设有公案,平日是州府尹办公之地。 苏明妩刚刚走至仪门,合阳府的府尹刘水全就早预料到似的,调戴整齐了官帽官衣,咧着嘴乐呵呵地从门后绕出来,展臂高呼,“王妃啊,您终于来了,下官好想您!” “...” 苏明妩差点被他的喊声吓到,霍刀将人拦在六尺外,恶狠狠道:“跟我们王妃套什么近乎,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下官鲁莽。” 刘府尹长得白白胖胖,笑眯眯的神情就好像不是被骂而是被夸,“王妃,下官不得不说,都传闻雍凉王妃有沉鱼落雁之貌,说话的那个人真是太偏颇啦,王妃的容貌何止四个字可以形容,我十句话都说不完啊——” 霍刀:“滚!” “...哦,是,是下官多嘴。” 苏明妩没空与他说话绕圈,看着胖乎乎的府尹直言,“...刘府尹,我来是因为我表哥的事。” “王妃,您就叫我水全吧,刘水全,下官发现,下官的名字,大概就是为了遇见王爷王妃取的,您看这水啊,和雍凉的凉字,是不是只少了一点?” “...” 苏明妩见过大大小小的官,头次见到刘水全这样这么能牵强攀附的人物。 霍刀在军营呆惯,看不下去府尹趋炎附势的行径,粗着嗓子道:“刘水全,你别再废话,王妃过来就是问她表哥的事,人呢?” 刘水全笑着接过话头,面向苏明妩道:“是,下官省得王妃过来是为了接您的胡家表兄,您大可放心,下官命人在牢里好住好吃地伺候的着他呢。” “保证他不受委屈,比家里呆的还舒爽!” 苏明妩听明白胡修远没事,不再如进门时那般着急,“刘府尹,我表兄到底犯了什么事,你怎的抓他过来的?” 刘水全摆手,“他没犯事啊,王爷说要抓的人,哪还需要由头。” “...” 苏明妩瞬间被他的话噎地无话可说,道:“那么,王爷是如何跟你吩咐的。” “王爷只说等王妃过来,全凭王妃的命令,王妃说放就放,王妃说不放,那就不放。” “...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 苏明妩话说到一半,头莫名有点晕,道:“听说胡家的人都来了,他们在哪里。” 刘水全弯腰伸手引路,“王妃,胡氏家眷在二堂花厅,下官没见到您也不敢接见,下官现在带您去?” 苏明妩:“嗯。” 绿萤察觉到王妃步子虚浮,连忙上前扶着,路上过了会,苏明妩头晕的劲儿过去,思路渐渐变得清晰。 她忽然明白了符栾的意思,他不是只为给她出口儿时的气,更是为了给她撑腰。 她纠结的如何开口要账簿和看库房,经过这次不轻不重的下马威,他们估计是会主动提起,丝毫不敢打马虎。 符栾身居高位太久,做事不喜迂回,他当然会用最简单的方法让别人按着他的心意行事。 绿萤小声道:“王妃,奴婢觉得咱们的事会办的很顺利,很快就能回去了。” “嗯。” 苏明妩抿了抿唇,尽量掩饰上扬的弧度,符栾这般是强横了点,总归是为她考虑。 “王妃这边请。” 苏明妩喊住他:“你不用继续跟我进门,等会看我手势,再去放人。” “是。” “你还跟他们说过哪些?” “王妃,下官什么都没说,只是负责抓人。” ... 苏明妩带着绿萤款款走进花厅,不用她开口,当王妃这么久以来的气度,已然昭示了她的尊贵身份。 众人正愁眉不展,眼看个美貌女子走近,越看还越熟悉。 大家都是多年未见她,短暂的怔忪后,不知是哪个,试探喊了句,“娇,娇娇?” 苏明妩应了声,慢慢走上前,拉起胡老夫人的手,轻声道:“是我,姨姥姥。” 胡老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惊讶道:“娇娇,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样的见面时机,十分紧张仓促,正好少了许多虚与委蛇的客套。 苏明妩道:“我来江南游玩,途经淮州就想来看看老祖宗和您,没想到问了宅子里的下人,才知你们在这,我这就马上来了。” 苏明妩话说的利落,然后一一和众人点头示好,稍微寒暄了几句客气话。 胡老夫人经过短短数个呼吸,看到苏明妩身后带兵器的刀疤男人,终于想起来,洛婉琴的女儿嫁给的是传闻中十分狠厉的雍凉王。 她眼神一凛,撑着拐杖站起,胡家老爷立刻去搀扶,方才还哭哭啼啼的胡夫人翠娘同时起身,并到了丈夫身边。 “老身犯了糊涂,老身这就携带家眷,拜见王妃。” 老夫人说完,所有人都要跟着跪下,苏明妩示意绿萤制止旁人,她却是上前扶住了胡氏,“姨姥姥,您是还要与娇娇客气吗?您忘了,娇娇儿时都被您抱过的。” 曾外祖母去世后来再来江北,苏明妩多的和母亲例行问好,不会常住,亲厚算不上,但那张和外祖母画像肖似的面孔,让她很难不生出亲近之情。 胡老夫人闻言微楞,依旧有礼地虚弯了弯膝。 胡李翠娘泪眼婆娑,她灵光一闪,上前抱住苏明妩的手臂,“娇娇,你记不记得你的表哥修远,他,他现在还在牢里,你是王妃,能不能让府尹把他先放出来啊!” 说完忙不迭又要跪,苏明妩轻轻接住,“我进府衙就听说了,立刻让府尹去放人,舅母不要担心,表哥他没事的。” 翠娘抹了把泪,不可置信道:“真,真的?” “嗯。” “娇娇,你能不能顺道把何家好好教训一顿,就,就是他们把修远抓起来。” 胡老夫人慢吞吞坐回座位,听到翠娘的抱怨,看了眼苏明妩,呵斥道,“翠娘,没查清楚,你别乱说话。” “...哦,娘。” 苏明妩敛眸,她很明白来的这样巧,胡老夫人最后定能想通是王爷在敲打。 符栾的确是在威胁,他的性子完全不会介意旁人怕他,但是苏明妩不同,她要顾念亲情。 既然胡老夫人能猜到,不如她先坦白,省的以后有了更深的芥蒂。 苏明妩坐在上首,斟酌着开口,“其实,我该与大家说一声,今日是我连累了表哥。” 众人听到后,纷纷惊讶看她:“娇娇,你说的意思是?” 胡老夫人沉默地听着。 “是,是娇娇口无遮拦,与王爷说起自幼在曾外祖家的悠闲生活。其中,不小心讲到了和表哥儿时的争执,没想到王爷他就...” 绿萤领会意思,接着说:“王妃到了府衙才晓得是王爷的授意,我们王爷,就是见不得王妃受半点欺负,十几年前的玩笑都不行。” “你们莫要急,我问过府尹,表哥他没吃苦。” 苏明妩叹了口气,真诚地道:“王爷就是这般脾气,实在是,太宠我了。” “...” 说实话,胡老夫人一想起苏明妩的身份,大概能猜到修远的事是雍凉王在给他们下马威,毕竟娇娇的嫁妆存放在他们这里,那么大笔数目,多少人能不心动呢。 虽说地位悬殊不能反抗,但是被威胁的心情当是不怎么好,无端让他们白白担惊受怕了两日。 可是,偏偏娇娇说的坦白,王爷太宠她,教她能怎么办。 娇娇小时候就这样,调皮捣蛋结束,仰着张惹人怜爱的小脸,朝着你撒娇,你就对她生不起脾气。 现在的情况是,她明着有人撑腰,仍旧软绵绵地与你说好话,那还能怎么给她摆脸色麽。 胡老爷和胡夫人面面相觑,胡老夫人缓了缓脸色,“罢了,娇娇,许是乌龙一场。” “对,就是误会呀。” 苏明妩垂着杏眸看起来非常乖巧,她撩了下发髻,远处的刘水全看到,马上吩咐了衙役去牢里放人。 不久,当胡修远被带过来,如苏明妩所说,他确实衣衫整洁,走路脚下生风,完全不像受过折磨。 翠娘心疼地走上前,摸上摸下,“儿子,你怎么样啊。” 胡修远没留意到苏明妩,大大咧咧道:“奶奶,爹,小叔,我没事,牢房里比我房里头还干净。搞不拎清抓我过来干什么的,差役大哥定时辰还会带我出去晒太阳。” “...” 众人心道,看来,娇娇说的不是假话,王爷太宠她,想给她出气,又怕她生气。 这样一说,不管提不提感情,反正是不能得罪娇娇的。 胡修远吃了口茶,道:“哦,我得说,有个不好的。” 苏明妩抬眸望过去。 “就是给我吃的饭里头总有石头,顿顿都得挑走,这么大块,可吓人啦!” ... ※※※※※※※※※※※※※※※※※※※※ 我看到评论说王爷可爱...他后面回凉州就要杀人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林恩瑶,谢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564939、好吃的喵喵、无花果、魚寶寶寶寶寶兒 5瓶;追光者、高冷范 2瓶; 第 76 章 夜深人静, 往东城区的大道上,三架马车前后奔驰。 胡宅漆红大门缓缓拉开,依旧是白日里见过苏明妩的那位下人开的门。 当看到苏明妩与自家老爷夫人一道, 他颇有点惊讶, 接着再听到王妃的称呼,整个人差点吓晕过去。 天色已晚,旁亲们走离的差不多, 门口只剩下苏明妩, 胡老夫人、胡老爷一家。 愣头小子胡修远自从在府衙被告知今日事情的缘由后, 回来路上没敢与苏明妩说话,现在要临别休息,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娇娇, 我真的不记得, 以前还捉弄过你哪次没?王爷他还,还要罚么?” 苏明妩想起他饭碗里的石头, “噗嗤”笑出声, “表哥, 你别怕,不会有下次啦!” “那就好...” 胡修远憨笑, “那就好啊,你说王爷怎就跟莳廷似的,以前我看莳廷爱欺负你, 我们有样学样地学他, 还要被他按在地上打...” 碗里放石子,第一把是苏莳廷放的, 然而最后挨揍的还是他们。 苏明妩歪着脑袋, “表哥, 希望你这次不要生我的气呀。” 胡修远被漂亮小表妹盯红了脸,梗着脖子道:“生,生什么气,我在牢里过得好好的,再让我去都行!” “呸!” 胡夫人安静听到这,猛地上手轻扇了下儿子的耳朵,拎着他直往门内走,“臭崽子,就你话多,跟我回去刷艾草汤!” “诶,诶,娘,你先放开,娇娇还看着呢。” “让王妈给你做碗豆腐,吃了以后,清清白白!” “...疼,娘轻点,我耳朵疼。” 门口,苏明妩笑看逐渐走远的背影,大家好似都不是回忆里的样子,又好像没有变。 她的曾外祖家真的是个很温暖的地方,即使这份温暖并不是属于她的。 胡老夫人见到孙子没事,心头大石落下,她温和道:“娇娇,今日委屈你住在南边厢房,被褥枕头都是新的,就是最近刚入秋,天色阴沉,没来得及晒。” “好的。” 胡老夫人拉过苏明妩的手,“明早,我让人把账簿送到你房里,用完午膳,就让你大舅送你去看看嫁妆。这次来江北,娇娇是有这样的打算吧。”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姨姥姥年纪大了,看不住多久,往后的日子没人说得清,你早点收回去也好。” 苏明妩微微哽住,“姨姥姥,我...” “姐姐当年走的早,我们看着婉琴长大,婉琴执拗认死理,硬要自己寻的相公,你爹那个人...” 胡老夫人摇头不想继续提,“娇娇,当初你爹得了功名,胡家和你母亲说的话,我今日且再说一遍。” “我们做买卖的,当官的不管哪方,都不是我们得罪的起,必要的打点之外,我们只想当普通百姓。” 苏明妩点了点头,“嗯,姨姥姥,娇娇明白。” 她没告诉符栾,胡氏和父亲关系不近,当然不止因为父亲纳妾,更有深层原因是苏鸿旭当时极力想把他们引荐给太子,曾外祖母得知后暗里寻母亲拒绝了此事。 胡家的子孙对官场没有天赋也不感兴趣,表哥表姐们从小学的是算盘账目,而不是中庸大学。 胡老夫人拄起拐杖走之前拍了拍苏明妩的背,“娇娇,不管如何,我们不想与太子或是雍凉王扯上关系,但你永远是胡家的子孙,随时都可以回来。” ... 南面厢房被奴仆精心拾掇整理过,黄杨木雕花架子床,青铜穿衣镜,榆木几案等等一应俱全。 苏明妩抱着锦枕,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绿萤就住在外间,悉悉索索地不断传出动响。 “绿萤,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绿萤应道,“王妃,奴婢吵到您了么?” “没有,我也不困呢。” 绿萤停顿了会儿,苦恼地道:“奴婢就是突然有点认床,王妃,奴婢是不是最近变娇气了?” 苏明妩听到丫鬟这么说,轻笑了声,她以前也会认床,现在觉得她大概是认人。 明明在婺州私宅里睡的就很好,不是说符栾非得陪在她身边,至少让她知道他在同个院子里,她就会安心。 “王妃,明日我们看完嫁妆,就能回凉州了呀?”她想折风和春兰春桃她们了。 “唔...我也想早点回去,但兴许要绕道去婺州,等王爷办完事才能走。” “是,王妃。” ... *** 翌日清晨,苏明妩起的很早。 她先是去胡氏祠堂给最疼爱她的曾外祖上了柱香,而后和胡修远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大舅舅去田间清点她的嫁妆。 胡家世代做的木材和粮食买卖,倶是不能沾水的大件,为了存放它们盖了许多砖房和粮食廒间来遮风挡雨。 万顷良田边,米谷廒间的墙高约三丈,屋蓬顶端每隔约二十尺,就会凿出个带铁盖的小窗作通风,晴天才会开启。 苏明妩带着霍刀和绿萤,跟在胡家大爷的身后,听他逐步介绍。 “娇娇,这三间就是你嫁妆里的粮仓,你这地方小放不了太多,每隔两年,咱们给你换成了银两,然后重新等新粮入仓。” “以后,你若是不想换钱,那就得再造廒间,舅舅可以给你看着办。” 苏明妩低头用手舀起把米放在手心,看了会儿道:“舅舅,我吃不惯凉州的米,你们这的米看起来真饱满。” “啊?凉州的米不好吃?” 苏明妩信口胡诌道:“太硬了,膳房煮不软呢。” “好,你何时要,舅舅给你喊船运过去。” 粮食当然是没大区别,可是她记得王爷好像缺粮,她暂时不需要带回凉州,眼下是作个铺垫以备不时之需,囤粮再少也聊胜于无嘛。 胡老爷低声道:“娇娇,关于你的现银,你过来,舅舅告诉你听。” “哦。” 霍刀和绿萤识相地避开,让胡大老爷有机会跟苏明妩耳语,胡家不信钱庄,每年算过账就将要用的银子一次性支取完,剩余的送进山里。 外人连银子埋在山里这件事都不会知道,苏明妩还是因嫁妆的缘故才会被告知,但也只晓得她那几箱的位置。 “舅舅,先放原处罢,我暂时不缺。” “嗯,也行。” 苏明妩小声问:“舅舅,你们为何不存钱庄,那样多方便?” “娇娇,胡家祖上百年,什么事没见过,乱世里银票就是张废纸。”胡老爷的急躁脾气,碰上娇滴滴的外甥女,缓和下不少,“大舅舅不瞒你,咱们山上的囤粮多的数不清,这都是老祖宗的老祖宗的吩咐,除非替换,不许轻易动用。” 苏明妩听懂了,她的外祖祖上大概经历过乱世,遇过大难躲进山里,所以才会这般未雨绸缪。 隐秘事说完,两人讲话恢复寻常。 苏明妩眼看连着远处整片的檐瓦,随口说:“舅舅,你们卖粮食,用的几间廒间存放啊。” “哈哈,这里就有五十间了,还有别的地方呢。” “哦...” 这下,苏明妩又想起了符栾。 顾、沈两家送到漠池府的粮草,无非是与人采买,她并不是奔着算计亲人的心思,胡老夫人不想牵扯干系,那若是以后有必要,她可以化名给符栾花钱买啊。 不对。 苏明妩心头一惊,她,她竟然愿意为符栾花大钱了! 什么时候开始,她这般喜欢他啦,那可不成,他都还没亲口说过喜欢她呢... “王妃,您怎么了,脸红彤彤的?” 胡老爷倏地紧张,“是不是这里太闷?娇娇快出去透透气!” “嗯,我出去...” 来到廒间外,天边的云层暗沉厚重,似乎是快要落雨的样子。 苏明妩身上披着的是符栾那件银色外氅,她丝毫不觉得冷,面对乡间小道的路口,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他。 她在踌躇,在犹豫,是不是该放任自己越来越深的,对他的心悦。 苏明妩一直都清楚,符栾以后会举事造.反,所以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始终存在逃离他,明哲保身的念头。 不知不觉,那个念头竟是浅淡消散,有多久没再想起过了。 她这样到底对么,或者该从现在开始,为免以后受伤,稍微扼制一下对他的心意。 远处传来马车辘轳声,苏明妩蓦地抬头,发现只是过路商旅。 她到底在期待甚么,符栾就算办完正事,也是直接去婺州,怎么会来江北接她。 “王妃,您好点了么,霍刀还在里面数粮食袋子呢,他真没见过世面诶。” 苏明妩眺望了空旷的乡道一眼,笑道:“绿萤,走吧,我们进去一起数。” ... 此行的目的圆满完成,苏明妩对粮食银两有了大概估计。 她拿到账本后,选择将银两留在山里,毕竟就算想带回凉州也不那么容易,在曾外祖家反倒安全。 申时初,回去的路上下起绵绵细雨。 昨夜见面匆忙,接风洗尘宴设在了傍晚,苏明妩推辞半天无果,无奈答应,总算把三桌减少到了两桌。 大院正堂布置奢华,丫鬟穿梭来回上菜,光压桌的点心就有三捧干果、四盘蜜饯、五样甜糕。 席间觥筹交错,热火朝天,苏明妩的身份尊贵,但有霍刀虎着脸站在她身边,还真的替她挡掉了应酬。别人单看他面上刀疤,关系不近的都不敢套近乎敬酒。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后。 胡老夫人放下筷箸,挽留道:“娇娇,你怎的不多住两日,走得这样急,看外面天色又不好...” 苏明妩红着脸,轻声直言,“我,我想回去见王爷。” 胡修远听到,呛了口茶水,“娇娇,你这么喜欢王爷,我要写信告诉莳廷,他肯定会气疯,跑到凉州来找你!” “...” 对哦,她哥哥还对她说,眼皮子不能太浅。 苏明妩接着农田廒间外的思绪,心忖:嗯,她要忍住,不可以太喜欢符栾。 胡夫人见机开始对儿子催婚,“小远,你也到二十,是不是该想想要娶哪家姑娘,隔壁沈家老二比你小,连儿子都抱上了。” 胡修远挠头,“——娘,莳廷也没成婚啊,你看表姑姑催他了么?” 胡老爷哼了声,“你又知道你表姑催不催,光跟人比这个,你敢比比正经事吗?” 胡修远道:“...那我不管,你们再看栗儿,小叔还没说话啊。” “我呸,栗儿才十五,你十五的时候,我们催过你吗!” “...” 苏明妩安静听他们互相打趣,她的耳边热闹喧嚣,场面气氛愉悦,就是这般与寂寞毫不搭边的时刻,她却感受孤独。 明明他们没有因身份疏远她,待她依旧亲近,可她为何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姨姥姥,屋子里好闷啊,我想出去透透气。” 苏明妩说完独自起身往外走,霍刀和绿萤跟在她后头,替她隔断了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一路走到胡家大宅门口的屋檐,站于门槛内缓缓伸出手,落在手心的雨滴微凉。 茫茫天地间,迷蒙的雨丝随风飘洒,房宅错落,白璧青砖,成对的麻雀叽喳在枝头,宛如一幅浓墨轻彩,意境淡雅的水墨画。 苏明妩想明白,原来想念一个人,不是在最寂静的境况,而是在纷繁嘈杂时,她觉得他本该在身边。 远处传来马蹄,苏明妩又是下意识望过去,看清后心下顿时失落,因为还是路过的行人。 “绿萤,我们回席座吧。” “是,王妃。” 等用完那顿晚膳,她就该与姨姥姥他们告别了。 绿萤扶住苏明妩,慢半步看着她的背后,忽然间面露喜色,喊道:“等等,王妃,您快看!” “什么?” 苏明妩茫然地侧转身,顺着绿萤的指向望过去。 古街尽头,那个男人一袭玄衣蟒袍,宽肩挺拔,踩雨走来。 他的左手撑着一把巨大的黑色木骨伞,伞沿下压,遮掩住俊美面容,往下唯独露出颈间的三朵小巧殷红,在这漫天雾蒙蒙的雨丝中,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苏明妩看着男人越走越近,终于认命般地舒了口气。 她能怎么办呢,看来是,来不及扼制了。 ... 第 77 章 按照之前的计划, 胡家大宅的洗尘宴结束,苏明妩就打算要离开,符栾此次来接她, 她更加不可能留下。 胡家的老夫人并不是很想见传闻中以狠厉出名的雍凉王, 符栾更加无所谓,他把所剩无几的耐性都给了他的王妃,除她之外皆是微不足道的旁人。 既然如此, 苏明妩干脆让符栾呆在马车里, 免得他们见了王爷拘束。 “娇娇, 你何时想回来都可以。” “嗯,姨姥姥,那我就先回去了, 下次再来看你们。” 胡修远从人群中挤出, 偷偷瞥了眼路边车马,小声说:“娇娇, 王爷他没见到我长相吧, 也没说其他的?” 苏明妩笑着打趣他:“没有啊, 表哥,但是你现在得离我远点, 不然王爷可能就生气了。” “哦豁!” 话落,胡修远立刻吓得后退半步,惹得人群里爆发出串串密集笑声。 临别时分, 苏明妩回头朝众人挥了挥手, 然后搭着绿萤的手臂,软靴踩上车辕, 攀进了马车。 ... 马车内, 男人右眼阖眸, 单手支额,厚重的蟒袍被他褪下扔在一边,沾了雨水的衣袖罩在鎏金双兽薰笼铜面,蒸出缕缕白雾。 月白色的锦缎中衣,扯开的领口能轻易看见锁骨,鲜明凹陷,骨架平直。 苏明妩红着脸踮脚走近,将身上的外氅取下,拢住他的宽肩,也不知是怕他着凉,还是怕自己忍不住偷看他胸膛分明流畅的肌理。 然而当她自以为隐秘地做完这些,手还未收回,就被男人反向拉住,向前倒入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 马车疾驰,苏明妩为了坐稳,只得抓住符栾的手臂,轻呼道:“王爷,原来您没睡着呀。” “没。” 苏明妩听霍刀提起,符栾应当是办完事彻夜赶来接她的,心疼地颦眉,“那,那你快睡一会儿,两日没睡了,王爷不困的么?” 符栾闻言,勾唇道:“困不困,当然要看做甚么事。” 苏明妩后知后觉感受到柔软下的异动,耳尖像是充了血,咬牙推搡了他一把,“王爷,我是在关心你,你正经一点。” 符栾终于睁开眸,在女子的耳边压低声笑道:“哪里不正经,五日没见,本王是不该想要,还是不该想要你。” “...” 苏明妩被他躁得没话接,支支吾吾的硬找别的话题说,“王爷,你,你今晚如何会来接我?” “想与王妃多呆一阵。” 苏明妩听懂了,立刻仰头询问:“王爷,你又要出门啊?” 符栾笑着捏了捏女子因为不高兴微微鼓起的粉红双颊,“嗯,本王到了益州,即刻赶去漠池,你坐马车由霍刀送你回王府。” “...” 苏明妩失落地想,他连府里都不回。 她现下总算是明白,为何前世符栾那么晚才有世子,他根本就不着家的嘛,让他的妾侍去哪里生啊。 这样想着,苏明妩伏在他肩上,不小心说了出来,“王爷,您老是不在,臣妾不知何时能怀上。” “本王都不急,王妃急甚么。” “臣妾是觉得人多热闹!” 比如像她姨姥姥一家,那么多人围坐在圆桌吃饭,他们没有食不言的讲究,闹腾腾的多开心,她都羡慕。 符栾听笑了,低头看她,“王妃你到底要生多少,还想生到热闹的程度?” “...” 她哪有那个意思! 苏明妩红了脸,懒得理会他的揶揄,厚起脸皮道:“王爷,我,我就是各想生个儿子和女儿。” “嗯。” 苏明妩追问:“...王爷,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符栾从没留心过这种问题,他见小娇妻神色不对,挑眉道:“王妃,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你先问嘛。” “好,为什么王妃要生一儿一女。” 苏明妩盯着符栾的右眸,“因为,女儿得继承臣妾的嫁妆,儿子...要继承王爷未来的皇位。” 符栾显然被她的话略微惊到,他眯着眼:“苏明妩,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嗯。” 苏明妩低下头,声音透着紧张与认真,“臣妾说这些,就是想告诉王爷,我愿意陪王爷,做大逆不道的事。” 以前的她明里暗里都在逃避有关未来的抉择,但从今日开始,她愿意用自己薄弱的力量去扶持他,去完成他的心之所向。 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其实说这些是有点多余了,毕竟她本来也不可能逃得开,她只是希望符栾能明白她的心甘情愿。 “王妃现在,是在向本王表明心迹么。” “嗯,是啊,王爷怎么说。” “怎么说...” 符栾沉默了少顷,摩挲着女子的腰,眼底慢慢浮起的笑意灼人无比,“那,就生吧。” *** 马车没有回婺州,而是就近去了合阳府的河道码头,当夜上了商船紧往益州赶。 有了先前乘船的经验,绿萤提前在小贩摊头买了两包酸枣,以防王妃在船上又犯恶心难受。 这路上的几日,苏明妩吃了枣的确没怎么吐,但是人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她吃不惯船上的菜,每天就喝几口白粥配素菜,能不瘦么。 好不容易挨到益州,符栾暂离去驿站挑匹骑乘,苏明妩独自坐进马车,攀完车辕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王妃,您到底怎么样?”绿萤心里慌乱得不得了,她急道:“奴婢觉得不对,您以往没这般脆弱,不行,奴婢要跟王爷说!” “哎,别!” 苏明妩倚靠在车内厢壁,没力气道:“绿萤,我真的没事,是熊家的大船开得不好。” “等,等我以后啊,定要在船上设些宽敞的椅座,光有垂帘飘带,摆好看样子有何用。” 绿萤斟了杯香花茶,递在她手心,“...王妃,您都这样了,还想着做经营。” 苏明妩喝了口烫的,胃腑舒服了许多,缓缓道:“绿萤,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前世就算痨病也是三年后,第一年根本没生过大病,估摸是这次出门疲倦,加之她初初坐船,有点反应很寻常。 等回了王府,她一定会好好补身子,绝不能累垮。 苏明妩闲着也是闲着,仍旧在思考船运,“绿萤,等到了益州,你先把我给你的信寄给陆景山,就让,让他替顾、沈两家安排一下。” 如今对他们两家而言,大船不能用,没得选便只能叫小船运货至京华。 符栾的手下定然会将此事安排妥当,她不用担心顾沈会和陆景山聊起身份,终归他们也害怕会暴露给雍凉王运粮。 她写的信里,大体意思是说为了升级大船,她委托江南的朋友帮忙光顾。这般两个月的来回之后,大概到十月,陆家就能开始和漕运司的接洽事宜。 用来河道运送的大船需在官府登记编号,既然是她寻得的人脉,那么大船也必须在她的名下,否则,她不是给他人做嫁裳麽。 “王妃,您是不是又得想个化名。” 苏明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咳嗽了声,“嗯,名字随意取个吧,反正看的是画押掌纹。” “哦,对了,还有陈阿三。” 绿萤实在看不下去,她罕见地敢打断,“好了好了,王妃,求求您快别说话别多想了,乖乖躺着,不然,奴婢真的去给王爷告密!” “...” 不用绿萤劝说,苏明妩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她的头越来越昏,晕晕乎乎的,感觉和年幼发温病那次一样。 此时,马车外忽然传来霍刀的一句洪亮,“王爷,您挑的这匹马真壮实!” 苏明妩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几下,咬出绯色,才掀开窗上的绸纱,探出半个小脑袋。 “王爷!” 符栾骑着马绕到窗前,他弯下腰摸了摸苏明妩的头,“本王很快就回来。” “好。” 苏明妩天生肤色白皙,嘴唇被她咬出血色后,自上而下地看,被碎发遮掩的容色看不出有何不妥。 她头疼撑不了太久,努力笑着催促:“王爷,你快走吧,我们也要启程了呀。” 坐在车板上的霍刀挺直背脊,“王爷放心,属下会护送王妃回武威府,再去漠池军营!” “嗯。” 符栾回头多望了苏明妩一眼,而后利落地转身,策马扬鞭,往北疾驰。 苏明妩看男人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往后跌倒在绸靠上。 绿萤不解,替她盖起毛毯,“王妃,您这样何必呢。” “我不是太难受,让王爷知道有用吗,他又不是大夫。再说,即使让王爷发现我不舒服,绿萤觉得王爷会留下么。” 绿萤皱眉想了想,“王妃,奴婢...” 苏明妩见她答的磕绊,就晓得连她也无法确定。 符栾对她很好,是真的很好,但若要问公与私他会选哪个,苏明妩猜不准答案。 既然她只是稍微不适,就无谓教他做选择。 他留下,她会觉得自己任性有愧;他不留下,她避免不了心里失落。 所以,还是不要纠结的好。 苏明妩觉得冷,裹紧绸毯,虚弱道:“绿萤,我要睡一会儿,你让霍刀快些赶路,我想早点回凉州。” “是。” ※※※※※※※※※※※※※※※※※※※※ 前面有铺垫哈,是中毒,不会虐女主~~~ 男女主的感情进展始终同步,没有谁陷得更深的说法,会甜哒。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墨言轻,破费啦! 感谢投出地雷的41187057、喻圆波波,破费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子 48瓶;joyce019610 31瓶;不想熬夜了呜呜呜 10瓶;桃花源处、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 第 78 章 苏明妩自己都没想到的是, 她竟然会身子不适的比想象中要严重。 益州回去路上的前两日还算清醒,可是进自从进凉州后,她几乎是昏沉睡过去的, 连霍刀加快马速, 车辙的颠簸都没察觉到。 苏明妩心想,大概是着了寒气吧,她浑身才会酸疼发烫, 偏偏小丫鬟还在耳边焦急地咋咋呼呼, 听得她更期盼快点回家躺在大床上。 又过了两日, 马车好不容易行到武威郡的王府门口。 绿萤红着眼,咻了咻鼻尖,“王妃, 我们, 我们到了。” 苏明妩睁开双眸,喉咙干涩, 抓过侍婢的手轻道:“哎, 你哭什么呀, 我只是发温症,你你下车先找几个人来扶我。” “是, 王妃,奴婢马上就回来。” 其实,说这话时苏明妩心里也在怕, 她没想到会病成这样, 早晓得如此,她不会逞强硬要从益州赶路, 至少会留在当地寻个大夫瞧看。 不多时, 樟月殿的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把王妃从马车车厢里面捧下来, 李泰庆满脸的喜气在看到苏明妩的苍白面色时,瞬间挂不住了。 他咋了声,拉住车头边的霍刀就问:“王妃她怎么了?” 霍刀犯难,“你问我,我问谁,王爷走之前还好好的,不是坐马车晕眩的吗?” 如他这种粗人,长这么大没生过几次病,路上荒僻找不到大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赶路。 本来以为送到王府就好了,可王妃这样,他哪敢擅自离开去漠池府啊。 李泰庆问不出东西,立刻跑返大门口,对着人群道:“王妃,您进去休息,奴才马上去给您请大夫!” 苏明妩没力气接话,扶着她的绿萤听急了,“李管家,府里不是有大夫么,这般情况还去请外面的?” 李泰庆无奈道:“不是,你们不知道,刘医师前些日子去青兰山,人还没回来呐!” 刘医师的师父是常于战场救人的民间游医,传承下来的医术很是高超,他时常会去山里探索钻研,一去就是五六日。 谁承想,王妃会恰巧今日回来,连带身子不舒适呢 苏明妩耳朵疼,不想再听吵闹,她摆手道:“李泰庆,府里有没有褪风寒的药?” 李泰庆回忆了下,“刘医师倒是留下几副备用,还对奴才说过当补药吃都成,他开的药方子不伤身。” “那就先去煮了罢。” 苏明妩前世发过几次温病,知晓这感受,虽然不明白为何较以往症状重那么多,但她只觉得再不喝药,她怕是得晕过去了。 “是,王妃,老奴去做两手准备。” *** 王府里的下人动作很利索,用最快的速度将药材煮好送进了樟月殿。 从午后到傍晚,苏明妩间隔每个时辰,被绿萤唤醒共喝了三次,身上的热度果然就褪了下来。 绿萤接回空碗,“王妃,您现下有没有舒服点?” 苏明妩斜靠在雕花拔步床的木头倚栏上,她的脑袋依旧发昏,好在疼痛少了,“嗯,好多了。” “那就好,吓死奴婢了,您以后不许再这样忍事!” 绿萤素日里最怕伺候的不妥帖,动不动对着王妃开口闭口皆是自我反省,看得出今天是真的急眼,话都说的不大客气。 “好嘛,我不敢了,你以为我不怕的呀。” “您就是倔,寻常人难受要说,恨不得装得再痛点教夫君心疼。您倒是好,咬嘴唇扮扮那个风骨,若是王爷在,现在哪里会连找个大夫还要等。” 苏明妩被丫鬟说得哑口无言。 绿萤背过身开始抹眼泪,“反正绿萤永远守着王妃,您要是有事,奴婢也不想活了。” “我不是没事么,你说这些作何呀。” 苏明妩扯过她的手,往手心里攥,眼巴巴地道:“好绿萤,不闹了,我吃药吃的好苦,想喝甜汤水” 绿萤心里心疼地生气,可她最受不住王妃撒娇,面上一红,眼角挂着泪珠就起身,“奴婢马上去给您做,您好好躺着。” “嗯。” 绿萤出殿门去膳房,李泰庆正好带着郎中回来,他走到殿门口敲道:“王妃,找了大夫来,是招到堂屋,还是直接进殿里给您把脉。” 苏明妩是合衣躺着,她没心思再在意这些寻常礼节,“没事,就让他进殿罢。” “是。” 李泰庆回头笑道:“张大夫,请。” 此人是他用整个下午出去打听来的,给王妃看病的当然必须是武威府名声最好的那位。 凉州不比京华方便,他辗转半天才从别人家里找到,耽搁了时辰 殿内,靠在床头的女子将倒金钩松开,两边厚重的帐幔垂落,她只伸出玉臂皓腕,摆在床沿。 因常出门与人交谈生意,苏明妩习惯性地有礼,“劳烦。” 张大夫一把年纪,对富贵名利业已看淡,面对的是王妃,也和普通人般不卑不亢,“王妃客气。” 他手穿过珠帘,隔了条丝帕将两拇指搭在女子手腕内侧,听了会儿,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 苏明妩觉得她算好转了,仍紧张地询道:“如何?” 张郎中掩去眼底的惊异,抬头轻笑了笑:“王妃,您没有大碍,只是染了温病,我看你用的药也极好,没关系会好的。” “哦” 苏明妩放下心,可,“为何我还是乏力,头时不时容易晕眩?” “王妃,您或许得再多调理两日,且放宽心,才能好的快。” “嗯。” 张大夫嘱咐完一些必要琐事,对着李泰庆开口:“李管家,麻烦随我出来,我要开副新的药方。” 两人走出西院,李泰庆了然地停下脚步,“张大夫,你有话直说,我看出来你是顾虑王妃的心情,留了一半在肚子里。” “是,王妃的温病的确治好了,不过。” 张大夫随即表情凝重,“李管家,我活了大把年纪的不怕死,是以才敢跟你说句实话,王妃,她中了毒。” 李泰庆没想到会听见这句,非常惊讶,“你说中毒?” “嗯,估摸有三个月,这次王妃因为出门奔波太过劳累,体弱受凉发了温病,反而将此毒给提前引了出来,可以应一句因小祸得大福。” “敢问,有没有性命之忧?” 张大夫摆手,“不至于,这毒就不是致命的,若果真这般严重,我方才反而不会瞒着王妃。” “这,你的意思是,这毒会,会” “毒药有千种万种,应当不是民间用的简单配方,我医术不精,只能说,王妃涩脉无力,虚细而迟,滞艰不滑顺。” 李泰庆根本听不懂,“那是啥意思?” 张大夫抬起头,淡淡地道:“简单的讲,就是不利于子嗣。” 李泰庆进了雍凉王府后,第一次感受心里慌乱。 王妃眼下的情况,再与她提醒中毒的事就怕坏了她心情,导致更不好的后果。 按照张大夫的说法,由得王妃慢慢调养,只要不再继续用毒,以后对子嗣方面不会造成多大影响,所以关键还是必须寻根源,对症下药。 但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到底是哪来的毒呢,若说是府里饮食,王妃跟着王爷去江南,这毒也没断啊。 不成,最近的饮食或用具,他要每天记录把控,道道用银针试过才成。 李泰庆正发愁地乱晃悠,不期然兜兜转转绕回了樟月殿前的院子里。 绿萤正在喂苏明妩喝糖水,看到他在门口反复踱步,叫了声,“李管家?” “啊?!” 李泰庆被发现了不好不进来行礼,他站在门口弯腰道:“王妃,奴才刚送完张大夫。” “嗯。” “对了,李泰庆,你请的大夫,医术高明么?” 苏明妩心里也打鼓,她明明吃了褪温药,可依旧好不利索,比如此刻舒服,但过了会儿就会头晕,睡不安稳,身上甚至会冷的直哆嗦,用手炉都没用。 李泰庆忍着担忧安抚,“王妃,张大夫在凉州是出了名的坐堂医,您安心好好养身体,很快就会好。” 苏明妩点头,她还是不要戚戚艾艾,想东想西的。 李泰庆沉吟,继续道:“王妃,您这次不舒服的事儿,王爷他可知晓?” “没有,当时只是头有些晕,以为是船上刚下来的毛病,就没告诉王爷。” “王妃,不如奴才替您写封信吧,您抱恙的事,奴才们总要和王爷报备,王爷可以抽空回来看看您。” 这是李泰庆深思熟虑之后的念头。 他想的更多,放眼整个凉州,论医术最好就该属府里的刘淼和边城军营里的太医,若是王爷愿意将太医带回来,那他也不用愁该派多少人去大山里漫无目的地找刘淼。 漠池府快马赶来武威府,一天一夜就行。 “可” 她都快好了呀,符栾还来作甚。 苏明妩张了张口,说了第一个字,忽然就不想再说下去。 她是不希望打扰符栾,但是,但是能不能容许她任性一次,她也以为自己熬得住,然而每每难受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见他。 就是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看她。 “王妃?” 苏明妩轻轻应了声,“嗯,那就,照实说罢。” 李泰庆答道:“是,奴才肯定照实说。” 照实说王妃中了毒,甚至是耽误子嗣的毒,王爷若是看了这封信还不带太医回来,李泰庆觉得他一个太监都得替王妃生气。 这般思忖完,李泰庆皱眉,“王妃,奴才这就去写信!” 一日后,漠池郡。 新来的小兵,瘦弱如柴地肩不能扛,最后被安排把收到的信笺分送去主帅的营帐。 “王,王爷,有信。” 无人回。 小兵是首次进那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独眼王爷的帐子,因为害怕,他掀开帐帘的手颤抖不断。 直到进去,发现里面原来根本没人。 小兵倏尔放松,怀里的信反而落了一地,他赶忙跪在地上捡起来,边自言自语道:“对,对不起王爷,小人马上捡,马上捡起来!” 可惜他没有在意,有一封最薄的信笺,不小心从指缝中滑落,掉入了装有舆图的陶瓷绢缸里 首-发:yuwangshe.one (woo1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