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重生都在仇人身下醒来》 ?前世? 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 被沉庭的大军围堵追捕了叁日,方蘅惶惶如丧家之犬,无根之萍,一袭淡青素裙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夜色黑沉,浓云渐重,月色缥缈,头顶的苍穹漆黑如墨,仅余的几点寒星若隐若现,周遭山雾缭绕,愈显冷寂。 四周,幽静的黑暗与淡蒙的月影交替,悠悠荡荡中有着无尽的怅然。 躲在灌木丛中的方蘅借着朦朦胧胧的一抹月光,将裙摆撕成布条把方植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她趁着山风卷起不少枯叶,使出全身力气从灌木丛中窜出,背着方植一路自林间疾掠而过到了溪水边。 方蘅给自己猛灌了几口清水,又草草冲刷一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敷上嚼碎的草药。 终于积攒起些许力气,才把方植从背上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溪石上。 夜渐深,偌大的落云峰隐没在黑暗之中,方蘅眼前漆黑一片。 她摸索着掬起清水,替方植仔细擦了脸,将他发上的草屑灰尘全部洗净,又慢慢擦干了,重新换好了药。 等忙完这一切,方植却依然还是一动也不动。 方蘅慌得凑上前去将方植重新搂紧,始觉他周身寒气逼人冰冷刺骨,没有一丁点活人的热气,令方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感受不到方植身上丝毫的温热,方蘅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里泪水翻滚,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握住了方植的手不停地喊他:“哥哥,哥哥?” 漆黑阴森的夜幕中无人回应,只有山间鸟儿的低鸣伴着风声翻飞。 惧意如波涛袭来,方蘅浑身打颤,把方植死死地抱在怀中,拿脸贴着脸,将自己暖意横溢的身体紧依在他身上。 她努力地给方植传输着内力,试图压住他身上的寒意,徒劳地把体内的温度一点点地渡给他。 等了许久,听得一声极轻的咳嗽声之后,方植剧烈地连咳了数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终于幽幽醒转,缓缓睁开双眼。 他嘴唇发白,鬓发发灰,喘息着,不停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咳着鲜血。 方蘅搂紧了他,将泪水使劲憋回眼眶,颤声同他说话:“哥哥,哥哥,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哥哥,再等等,等人少了我们就下山。” 眼看方植身上越来越冷,她吓得抖抖索索,用一生之中最温柔的语气哄他,轻轻地和他说着情话。 “等哥哥好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再也不会逃,我,我会把什么都给你,会每时每刻都看着你,只看着你。” “我会待哥哥极好,再也不会口是心非令你难过。待你极好极好,好吗哥哥?” 方植昏昏沉沉地躺在方蘅怀里,静静听着。 方植伤得极重,身上几道深及脏腑的血口不断在渗着血,只因想见方蘅最后一面,才硬撑了许久,强打精神活到现在。 他怔怔地盯着方蘅看了一阵,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方蘅消瘦的脸,慢慢笑出声,“别怕,我---” 方植本想宽慰几句,此生缘灭也没什么要紧,但话刚说到一半,连自己也觉得万分不甘。 他好不容易再见到方蘅,眼下既不忍她随他而死,也不愿她与他从此相忘。 方蘅自然知他心意。 她用手摸到方植染血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柔声笑道:“我不怕。哥哥在,这就够啦。” 悬在冰冷夜色里的一轮素月,将方植透着僵青色的面容映得明明暗暗。 他看着方蘅,嘴角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又慢慢阖上了眼睑。 许是陆子敬等人抵挡不住山下的追兵,身后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山脚也升起了熊熊烈焰。 大火漫天,大抵是无数火弩都在对准了这座荒山。 落云峰显是已被沉庭围得如铁桶一般,只怕是插翅也难飞了,陆子敬他们也怕是已经... 方蘅伤得也不轻,她死死捂着肩上的伤口,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都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又俯下头来,在方植脸上轻轻吻了几下,手忙脚乱地将他再次绑在身上。 缠紧了背后布条,方蘅躲着兵刃相撞声,一路往山顶逃去。 后方没有退路,前方没有未来,这一生艰苦跌宕皆已历尽,但好不容易能与方植共赴此生的尽头,她心中已再无畏惧。 火舌侵蚀了落云峰,方蘅四处奔逃,躲躲藏藏,随着时辰推移,追捕他们的人手依然有增无减。 明月西沉,星垂四野,东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色,方蘅终于攀至落云峰山巅。 茫茫白云从千山万壑冉冉升起,云海浩渺无尽,层层厚厚,边际如丝,无声无息随风飘拂。 崖边松树林风涛大作,扑面而来的山风卷乱了方蘅的衣裙,让她站立都有些困难。 但她总算可以把方植放下来,好好地搂在怀里了。 方蘅吃力地把呼吸理顺,小心翼翼地将方植放落,一探手,却发觉,方植,不知几时早已停止了呼吸。 他身上冰凉彻骨,双手软软垂在一旁,长发还沾着润泽的水气,像是月下睡着的美人,世间春光都仍不敌他叁分颜色。 方蘅仿佛听见耳边轰的一声,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又怕摔着方植,勉强站稳了。 “哥哥。” 她轻轻唤了一声,眼泪决堤一般奔涌,但这世上唯一会为她的眼泪而心痛的人,已经走了。 这茫茫天地之中,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尘缘俱绝,万事成空,方蘅挺直了身子抱着方植跪坐在悬崖前,大火渐渐地烧到了孤冷的山壁。 眼前一片模糊,她目光涣散,抬头望向虚空,但见浮云翩跹,苍穹无垠,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直射而来,雾霭皆已散去。 似乎是一瞬间,也似乎是漫长的千年,永远黑暗的千年,永远不会天亮的千年。 方蘅闭着眼睛,用尽浑身力气揽紧了方植,如一只在人间迷失了方向的蝶,纵身跃下了悬崖。 风拂衣动,裾纹翻滚,那一袭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素裙轻轻拂起,最终定格成了一抹飞腾远去的孤云。 山脚兵甲领头是个身着一袭玄色衣衫的少年皇子,玉白的脸望着落云峰的远方,他有些快意地大笑着。 这里是大将军方植的埋骨之地,这里是他们心爱的姑娘方蘅的葬身之所。 而从今以后,一切仇怨爱意,付之一炬。 他终于彻底地摆脱了这一见钟情心跳得发苦,年年岁岁枯坐却等不到的噩梦。 沉庭快意地笑着,人世本就是一场游戏,既已然输了,便不要再让对手赢,成全没有任何意义。 他抬手扶正了发间的那顶金冠,一垂头,含笑落泪。 = = 上一篇故事里,都在吐槽说不想看我搞黄色只想看剧情,非常伤自尊o(╥﹏╥)o 决定来一个剧情短篇,但黄色,还是要搞的(*^▽^*) 看在这么长的一章,来个收藏怎样? 重生 霞光雾霰,万象变幻,日月悄然流转,年光摧枯拉朽,俯仰之间,人间便换了天地。 方蘅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悠悠荡荡,沉沉浮浮,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几年几日。 一道苍老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你可愿救你兄长?” 往日前尘,旧时境遇,一幕幕皆在眼前挣扎煎熬,她想要开口,但喉头竟似哑了,自己竟是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急切地点头,周围浓重的黑雾渐渐散去。 静立于湖心亭的方蘅蓦地睁开了双眼。 回廊之畔,垂柳之侧,万里不断的清风,掠起了一湖美得人间罕有的碧水。 一湖青荷密密开了满眼,重重随风起伏翻涌,接天的碧色千姿百态。 碧绿的荷叶摇曳生姿,四面清澈幽碧,层层荷箭拱卫着的湖心亭,倒是十足的好风景。 天不算暖和,阳光却有些刺目,方蘅忍不住微眯了一下眼睛。 昏昏沉沉间,她尚未及举目环顾,整理思绪,已被身后的人一把捂住了嘴。 “这里地处偏僻,倒真是幽会的好地方。”那人低沉地笑着,笑的声音极轻,却十分得意。 方蘅下意识回头,一双略带调笑之意的眼眸映入眼中,在日影下泛着微光。 她的心猛地一沉,是沉庭,一身金色流云长袍挟着凛冽的冰冷气息,悄无声息地立于身后,正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瞧着自己。 方蘅身子微僵,眉尖长恨骤生,心头泛起阵阵厌恶,她难以抑制地面色发冷,可她...却再不能像以往那样激烈地反抗了。 她再也不能反抗了。 沉庭将她揽至身前,贴近她耳边悠悠道:“方姑娘和谁有约?是不是小情郎啊?” 方蘅心下一片冰寒,面色苍白如玉,指间微不可觉地发颤。 眼前这张脸让她心里极度不舒服,直欲呕吐,真的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她强自镇定,面无表情地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沉庭却负手在后,踩着她的步伐,逐步逼近,整个人隐透着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 方蘅心中打鼓,忍不住慢慢向后挪移,直到紧靠亭柱,避无可避。 轻笑声传入耳中,沉庭悠然向她倾身:“怎么?我们方姑娘胆子不是挺大的吗?也知道怕本殿了?” 随着话落,方蘅忽觉呼吸一窒,喉间一紧。 沉庭的右手已迅速地扼上了她的咽喉,并将她压在了身后亭柱之上,慑人心魂的眼中满是玩弄和嘲讽之意。 方蘅急运内力想摆脱他的钳制。 ...提气运功之下才发觉,丹田枯竭空空如也,她惊惧交加,试图运气察探内息,竟也是一无所获。 重活一遭的代价之一,她率先失去了多年苦学的武功。 但这是方蘅自己的选择,她不介意,她坦然承受! 沉庭眸中寒意凛人,五指逐渐用力收紧。 方蘅渐渐全身无力,小脸涨得通红,眼前一切,慢慢变得迷蒙缥缈。 正要气竭之时,她忽觉喉头一松,沉庭眼中杀机散去,她剧烈喘息着,靠着石柱缓缓滑落于地,张大嘴拼命呼吸。 沉庭似甚觉得趣,他嘿嘿一笑,蹲于方蘅身侧,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冷森森的匕首贴住了她的脸颊。 锋芒璀璨刺目,寒光如雪浪席卷,尖锋沁人的寒意森然,映出他似笑非笑的脸,奇冷至极。 沉庭斜着身子将匕首在她脸上轻轻摩擦,他嘴角轻弯,眼中笑意更浓,讥嘲眈眈,“在想什么?” 方蘅不动声色,她眉目低垂,默不作声,长长的睫羽覆住了所有心绪,教他无从窥视。 轻风吹拂,裙裾轻扬,如同一抹恒定的剪影。 沉庭威势凌人,他低头在她耳畔轻轻笑着,喷出微微的热气,“我们方姑娘今日倒是乖巧。” 方蘅虽面上不显,但心下早已只恨不能啖其血肉。 臭名昭着的当朝叁皇子沉庭,自幼便工于心计,他心狠手辣,费心筹谋,手段狠戾,与人联手陷害了她哥哥。 她的哥哥方植,纵横捭阖,心怀天下,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却背着通敌叛国的罪名,死在了征战而回的路上。 脑海中万千念头闪过,往日种种,如在眼前,方蘅眼眶微酸,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握紧了拳头,紧得骨节都发白。 方植,他还好吗,此时此刻,他在何处何地,又在做着什么? 心尖忽地一疼,泪意冲涌,方蘅强睁泪眼,眼中一景一物俱是影影绰绰。 她要他活着,她要她哥哥活着,在她眼前。 可纵任他如何强悍犀利,手腕滔天,终究抵不过这命运的残忍压制。 方蘅定了定神,她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方植,不论是谁,不论以何种名义,概莫能外。 她要让哥哥得到所有想要的,以及不想要的一切,她要让他从此不必再为谁痛苦,为谁心伤。 方蘅低低地吐出前尘的最后一口血腥浊气,她眨了眨眼,待泪水滴落,眼界清明,声音微颤着缓缓开口。 “求殿下垂怜。” 笑意一刹那间僵在了沉庭的嘴角。 = = = 在学习写作的路上,不怕吐槽,只怕没人看呢。 动动小手,给个免费的收藏好不啦(*^▽^*) 沈庭 笑意僵在嘴角,沉庭目光为之一凝,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与好奇之色。 他垂眸定定地盯了方蘅半响,突然收起匕首,伸手按着她的后颈,逼迫她抬起头来直面自己。 “为什么不敢看本殿?我们方姑娘没疯吧?” 青荷簇拥,苍穹湛蓝高远,天上的云不停地变幻流走。 明晃晃的阳光穿透亭檐悬钟上的饕餮纹洒落,其影斑驳烙印进方蘅毫无血色的面容,颇有几分荒凉。 方蘅眉眼轻抬,长长的睫毛下泪光莹然,在日光的照耀下如宝石流光,落英缤纷,亦宛如一朵迎风而绽的含露初荷。 她迎着沉庭审视的目光微微地,缓缓地,绽开了一抹柔软的的笑意。 “殿下天人之姿,方蘅自然无颜直视。” 沉庭像是一下子就怔住了,他望着她萦着水雾的莹亮双眸,气息忽而有些不稳。 她秋水清瞳,黑若点漆,此刻嘴角轻牵,颊边梨涡隐现,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当真是天姿灵秀,仙才卓荦,世所罕有。 即便他不想承认,这也是他自人世有记忆以来从不曾见过的好看,是天地至美般的好看。 可惜的是,这天地至美从来都不曾会在他眼前绽放。 沉庭凝思半晌,唇角慢慢勾起,他用手托住方蘅的下巴,眼中带上几分玩味的似笑非笑,“你确定你是方蘅?” 西风渐紧,掠过整齐地垂在亭檐下的风铃,细碎的声音四处滑散。 方蘅青色柔顺的眉毛舒缓地盛开,露出了一排细白整齐的糯齿,她柔声道,“往日都是方蘅不懂事,望殿下见谅呢。” 沉庭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眉眼愈发淡了,他“呵”了一声似嘲似笑,捏着方蘅下巴的手指缓缓滑落她的咽喉。 “方蘅,不管你又想做什么把戏,在本殿这里都不会得逞。你休想如愿。” 方蘅垂落眼帘,不畏所惧般笑了笑,声音仍是十分平淡,“在英明神武的叁殿下面前,我能玩什么把戏?” “殿下就不曾想过?或许我平日的不假辞色,其实不过只是倾慕于殿下风采而欲擒故纵的手段?” 她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忽地抬手轻轻握住了颈间他的那只手,“殿下当知道,我素来口是心非,欲拒还迎。” 沉庭倏然一僵,神色不复一贯的慵懒随意,连手都明显微微有些颤抖。 他垂眼望向搭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那只玲珑秀美白皙莹润的手,在日照下犹如莹玉琢成,无须珠玉增辉已令人移不开视线。 沉庭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不过短短十来个字,便能将铁石心肠哄成流水,能让人听得耳朵都无比餍足。 即使,他明知道那统统都是假的。 沉庭薄唇慢慢弯起,竟出乎意料地挑眉笑了,他神情放浪轻佻,唇角饱含讥嘲,眸子里却有着毫不掩饰的炽热。 “既如此,方姑娘何不妨让本殿瞧一瞧你是如何倾慕于本殿的风采?” 他反手握上了方蘅的手腕用力一扯,她一个不防只觉皓腕一紧,猛然向他侧倒,回过神来,人已被他拉入了温热的怀中。 宽广厚实的胸膛,隐隐炙热的肌肤,夹带着陌生的男子气息在一瞬之间将方蘅全然包裹。 他呼出的气息伴着湖畔微风的湿热,扑入她全身每一个毛孔,令她直欲呕吐! 方蘅如遭雷殛,身体难以控制地在一寸寸地僵硬。 她深深地呼吸,掩去眼中的厌恶,紧咬着牙关平定着胸膛里激烈跳动的心。 感受着臂弯中那轻盈而柔软的腰肢渐变僵硬,沉庭似乎极为失望。 他拧了会儿眉,轻柔地将她捞起圈在怀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嘲弄。 “怎么?方姑娘说这些话,又是打算骗本殿的吗?” 他的目光自她面上轻轻掠过,漫不经心地伸手勾上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唇边犹有一抹淡嘲。 “你自然知道本殿向来爱听这些,就拿来骗我。” “既如此,方姑娘便骗久一些...如何?” 清风吹皱湖色,原本宁静的水面变得动荡,天光云影渐次化为碎片,荡漾变幻。 方蘅面无表情地伏在沉庭颈间,丝毫不为所动。 她心知肚明,无论他此刻表现出何等温柔和气,平易近人,都皆是表演,此人实测心计深沉,本性阴恻狠毒。 可惜,她的时间不多了。 黑暗中那道苍老的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眼下距方植出征仅剩月余。 她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量与周旋。 方蘅微阖眼帘,隐去眸中哀伤,目光越过沉庭的肩头凝在亭边随着微风在日光中轻轻摇曳的纱帐帷幔上。 轻纱如雾,随风飘扬,与湖水一同荡起波澜,交错萦绕,缠绵悱恻。 她勉强换上温柔语气,轻轻笑道,“方蘅自当如殿下所愿。” 方植 沉庭闻言嘴角轻弯,深黑的眸子中渐涌笑意。 他轻抚着方蘅浓密的发丝,在她耳边以极轻的声音悠悠道,“那,我们回府?” 回府?瞧如此说来,那么此地便不是他府邸? 也不知自己是缘何在此,她和哥哥常年久不回京,眼下对这地方是印象全无。 方蘅冰冷的双眸微动,正待点头,忽闻湖岸人声纷迭。 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殷勤响起,“方大哥您瞧,正是这方青荷。知道您素来喜爱荷花,便一直想让您来瞧瞧,也没个机会。” “宁兄客气。不合时令的一湖青荷亦能这般亭亭如箭,足见宁兄能工巧思。” 懒洋洋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骤然跃入方蘅耳中,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 那声音万般悦耳,清贵矜高之处胜过鸣珂锵玉! 方蘅心尖蓦然一颤,她倏然抬眸,无言的欢喜盈动,黯灭的眼神骤然如日光明耀。 是哥哥。 纱幔轻掀,她腾身而起,瞬息之间便离了沉庭的怀抱。 主人隐带得意地介绍,“建湖之初从山间引入了寒热二泉,寒泉在外,热泉在内,中和二泉始令荷花四时绽放,冬亦不凋。” “宋宁不是我说你,你要是能把玩乐之心用几分在...” 子敬,这是陆子敬的声音,他竟也在。 方蘅闪身冲出了湖心亭。 岸边熙攘的人群渐行渐近,当先一人衣袂飘飞,身姿挺拔,步履悠然,一袭黑衣风中猎猎,领口袖口束得端正。 正是她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方植。 是她的哥哥。 隔了太远,逆光挡住了他的眉眼,让方蘅看不清面容,可在这一刹那间,她是再也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了。 万物都似已隐去,她直望着他,山石树影,枯枝败叶,一切都渐渐化为虚无。 唯有他长身玉立青山翠玉的身影,在她眼中如日月流淌。 两世思慕如潮,恍惚间,方蘅不知道自己喊了句什么,那群人忽地停在了那里。 方蘅飞快地扯下沿途的一朵荷花,奋不顾身般向方植急奔而去。 蓦然涌起的狂喜,令她一时竟忘了自己汲汲欲为何事,营营欲为何人,她只想再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她的哥哥。 她只怕被日光笼罩着的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她只怕自己慢了一步,他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短短一程玉白围栏环绕如带的长石板水道,此刻显得无比漫长。 方蘅一身如仙的衣袂袖角鼓动,风带高扬,腰间环佩争相发出鸣玉之音,她只顾往前奔,却没留心脚下,慌神间被裙摆一绊。 她“啊”地一惊,蹬蹬踉跄两叁步,眼见就要跌倒在地。 方植已急速纵来,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掌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扶着她堪堪站稳。 惊魂甫定,方蘅垂眼看着那只指节略粗大,指腹和虎口处布满老茧,一看便是拿惯了刀枪的手。 她心头一痛,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哥哥回来了。 她等了很久之后,经年之期,哥哥终于归来了。 此刻,万物都失了颜色。 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滚下,全无声息。 方植似颇为奇怪,他神色淡淡地笑,放开了手,“哭什么?也没摔着吧?” “哥,给你。” 方蘅仰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着把手上握着那朵荷花递给他,她声音嘶哑,酸涩得五脏都快要挤出来。 他刚刚离开了她,他刚刚在她怀中消逝,她还有那么多的遗憾牵挂,那么多的思念不舍全都还未来得及告诉他。 委屈,思念,痛楚,依恋齐齐涌上,她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 方蘅不想哭。 她不停地,一下下用力地咬着自己的舌尖。 可是,泪水却由不得她控制,泪珠,一滴滴,一滴滴兀自从眼中滚落,滑过面颊,滑落颈中。 冰凉刺骨。 方植被她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所震撼,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眼中沉沉的哀伤。 他眼中若有所思,似想回忆什么,但最终又一无所获。 方植一向淡定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不稳定的颤动,“我们可是相识?你这眼神,总让我觉得有点熟悉。” 他笑了笑,浅浅抬了抬眼,沉静的黑眸中带着几分探究,几许思量。 仿佛游魂忽定,方蘅的喉咙突然被噎住了。 心里一阵刺痛,她此刻清清楚楚明白,方植,不认得她了。 一片惘然的心一分一分地沉入万丈深渊,他真的一点都不认得她了。 重活一遭的又一个代价,显然是她失去了方植妹妹这一个身份。 方植的人生里,再没有方蘅了啊。 这是方蘅自己的选择,可她...依然很痛! 原来这世上,还有跨越生死的东西需她费力看破。 可是,她真的看不破!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故人皆已远离,十几年的朝思暮挂,时时的偎守,刻刻的相依,一切都仿如隔世。 风过落叶飞舞,隔着咫尺距离,两人定定地对望,方植由着她泪眼滂沱,他沉默大方,并无异态。 方蘅在他的冷淡中心魄欲碎,眼前这个人,再也不会掏出手帕,为她温柔拭泪了啊。 她竭力让自己轻描淡写再次递上荷花,含泪哽咽道,“并不曾呢。荷称君子,与公子甚为相配。” 陆子敬忽地疾步走了过来,他疑惑地看了方蘅两眼,又推了推方植,向方蘅身后使了个眼色。 方植会意抬眸,但见沉庭正缓步而来,他怔了怔,连忙躬身揖礼,“殿下。” 行礼声随即此起彼伏。 宋宁前行数步,“殿下也是来看荷花的么?我等不知殿下在此,怕是惊扰殿下了,殿下恕罪。” 他向方植挤眉,“方大哥,请赏脸移步?小弟还有一处好地方想带您瞧瞧去。” 宋宁生得一副娃娃脸,额上一抹镶玉丝带,眉宇飞扬,神采奕奕,眼珠子透着十二分的灵活。 沉庭冷冷一笑,并不言语,目光在方植与方蘅面上扫过,眸中闪过冷冽之色。 他面色冷酷阴鸷,似乎有压制着的戾气,长长睫羽下的双眸里冰冷如剑。 方植向仍枯枯站着的方蘅点点头,转身便要走。 天上的云变幻得那样快,斜阳近暮一分分下坠。 一天似乎又要结束了,漫天的橙红云霭将西面的半边天空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黑暗之前最后的光明让人这样眷恋啊。 方蘅忽地捉住了方植衣袖,“你,你过得好吗?” 方植回过头,有些疑惑看着她拽着他衣袖的手,他长眉轻扬,淡淡一笑:“自然很好。” 方蘅张了张嘴,想多和他说两句什么,但又发现,她无话可说,她只能牢牢地拽着他的衣袖不放。 方植挑了挑眉,似乎看不懂为何她这样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女子会做这种奇怪举动。 他扯了扯袖子,“我真要走了。” 皆痛 不,别走,哥哥,别走,别再留下我一人... 方蘅心头大恸,她不能开口,却也并不肯放开手,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泪如雨下。 方植大感讶异,淡淡地凝望她片刻,似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瞥了她身后的沉庭一眼。 他眉间微微拧起,黑沉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是哪家的姑娘?我着人送你回府?” 哪家的姑娘...我是你的姑娘啊,哥哥,除了你身边,我还能去往何处。 视野模糊不堪,方蘅难以平定从心底汹涌而出的悲伤,哭得心都似要碎裂。 如玉的君子,如画的方植啊,她的心上人终于回来了。 她真的好想他啊,不分昼夜的思念是这样猛烈。 她是如此想他淡淡的笑,想他微皱的眉,想他这一瞥即可醉人的眼眸,想他这卓绝孤高的身影,想他的一切一切... 可他再也不认得她了,她痛苦的时候,他再不会和她一样痛苦。 她欢喜的时候,他也不会比她更欢喜,她有危难的时候,他...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吃酒喝茶时,他抚琴下棋时,他蹙眉微笑时,他征战沙场时...他的身边都没有她了,再没有她方蘅了。 或许他有没有她都不打紧,可要紧的是,她没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鸟儿了啊。 心弦带着决裂的痛楚,似在这一刻全然崩断,方蘅心如刀割,泪水流得汀泞一片。 只有方植的臂弯才是她的家啊! 方植身后几人见了她伤心的情状,一时不免面面相觑。 大家不明所以地看着宋宁,在一片“嗡嗡”哗然声中,宋宁低声道,“我也不认识,今日祖父寿宴,宾客实在认不过来。” 最终还是陆子敬硬着头皮上前数步开口相询。 “这位姑娘,恕陆某冒昧,你可是找方将军有什么事?倒不妨直言,将军能帮的都会帮你。” 多好的陆子敬啊,方蘅摇了摇头。 她紧紧咬着唇瓣,控制夺喉而出的呜咽,只觉得自己的心沸腾得十分痛苦,呼吸都变得艰难。 哥哥还活着,在她眼前,真好。 至死都在护着他们兄妹的陆子敬也还活着,真好。 这一切都真好! 可为什么会没有她?可怎么可以没有她! 哥哥的威严呵斥,哥哥的轻声软语,从今以后她都再也听不到了。 他的承诺,她的誓约,从此也都成空了。 从此他欢乐也好,悲伤也好,俱都再不会因她而波动了。 她不能放手,她怎么愿意放手,她怎么舍得放手,她没有办法放开手! 一种如巨浪涛天般强烈的苦痛,猛然在方蘅心头散开,又溢向了全身。 这种强烈的苦痛决绝地撞击着她的心神,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难以控制地泣不成声。 众人惊疑不定,各有异色,嘈杂之声中,方植默然望着她的泪滴,心头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灼疼感。 他静静地看着她,忽地轻声一叹道,“那我送你回去?你,需要吗?” 需要!需要!哥哥,我需要你,我岂会不需要你啊!可我还能去哪呢? 方蘅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泪水像是决了堤,此刻无论如何是都再也收不住了。 真的好不舍,真的好不舍方植。 真的好眷恋,真的好眷恋方植。 还想吻他啊,还想抱他啊,还想和他静静躺着,还想和她淡淡望着。 还想要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她想要方植,想要方植!真的好想要她哥哥方植! 她还未曾在他身下承欢,还未曾与跟他共沉欲海,还未曾与他虚度一生一世。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扬戈指天,孤寂坚韧,高贵冷峻的方植啊,再也不属于她方蘅了。 心尖似有一块被剜得干干净净,胀痛难当,她真的很想要方植,她是这样痛苦地想要他,想得不知该如何抑制。 原来命运,就是这种任你如何万念俱灰日夜不停绝望地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啊。 天意凉薄,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 沉庭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看着方蘅眼泪横流,五内都已俱凉。 她的眼泪无异于生生朝他痛处敲进了无数的肉中钉,恼恨得他几欲发起狂来。 他紧紧咬着两排后槽牙,将视线移向湖面的粼粼霞波,俊面如笼寒霜,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所有的血色仿佛都已随着落日褪尽。 良久,他凤目微眯,转身,抬手执住了方蘅的手腕,将她的手从方植的衣袖处硬生生拉开。 方蘅猛地一凛,猝然抬起头,正对上沉庭近在咫尺的面孔。 他阴骘的眉目之间,是厉鬼般的怨毒之色,几经变幻,从瞳孔里暴跳而出的是触目惊心的爱憎。 方蘅心中一颤。 沉庭长眉斜挑,唇角微噙一丝冷笑,缓缓凝视她许久,双目犀锐让人生寒,“方姑娘,你当真是善变。” 他的声调骤然拔高,薄唇扬起一声嘲谑,似带着深深的情意,也带着深深的恨意,笑容似嘲似讽似痴狂。 “方才还淫水直流地缠着让本殿肏,这会儿倒又向方将军献媚,怎么?是本殿胯下之物尚不能满足你吗?” 顷刻之间,全场俱寂,众人皆怔。 同悲 心中积蓄已久的怒气喷薄而出,皆化作了沉甸甸的毒瘴,直冲天灵盖,几乎震得沉庭脑中嗡嗡作响。 他将扣着方蘅的手腕用力一甩,方蘅连同手中的荷花一齐跌落于地。 沉庭傲然负手立于方蘅身前,冷冽的目光居高临下注视着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那张颠倒众生不可一世的脸,缓缓勾起了一个亮如光辉却阴狠彻骨的笑,侧脸倒是愈发英挺好看。 “让方将军见笑了,是本殿不幸,此女乃本殿姨母家表妹,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本殿母妃怜她失怙,好心接她入京暂居府中,不想,此女心术不正,成日搔首弄姿,幻想自荐枕席与本殿成就好事。” “非但如此,此女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但凡有几分本事的男子她都要网罗入怀,只怕眼下方将军便是其中之一。” 他嘴角微微抿起,笑容冷煞悲狂,缓缓的声线里带着怒意,入骨刺心的冰冷眼神充满讽刺。 “倘若方将军看得上这叁分姿色,倒不妨将人带回去为奴为婢皆随你心意,也算是为本殿了却一桩患事。” 满湖荷花无声,晚风穿柳而过。 众人窥着沉庭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以及似悲似笑的阴森神色,谁都不敢轻易接话。 目力可见的尴尬中,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 方蘅骤然遭受如此欺屈折辱,一下子懵了,心猛地一寒,眼泪硬生生地凝在眼眶里,不再下坠。 她眸光转动,看向方植,但见方植侧着头,不知在看哪一处风景,他双手围在胸前,似乎是对眼前之事全不关心。 那一道清冷的侧影,清淡虚幻,如尖刀般刺入了方蘅心中,她胸口一酸,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苍白。 任她如何看淡声名,无所谓天意喜恶,可若是方植不喜欢,且看不起她呢? 心头蓦地一阵钝痛,脑海里空空洞洞,周身似瞬间坠进了冰窖,腑脏犹如冰刀乱刺。 她怕他介怀,她更怕他毫不在意。 方蘅遏制不住恐慌,指尖微拢,身形摇晃,她低眉敛首,神色萎靡,颇为难堪地移开了视线。 眼泪转了几转,成串滑落,她又不敢哭得大声,只能颤抖着双肩,极力压抑自己的声音。 这一切尽被沉庭看在眼里,他恨意愈盛。 他望着她有些散乱的发丝下半遮半挡的那张饱含凄哀与绝望的绝美容颜,眼见她眉目间满是愤怒,悲伤与痛楚。 沉庭反而唇角慢慢上扬,极其短促地隐带挑衅轻轻一笑,似有轻蔑之意。 “方将军,本殿素日深受其扰,着实受不住这等荡妇行径,不若你就赶紧领回去好生调教一番受用罢。” 始终沉默无言的方植,终于缓缓回首,他垂眸望向摔在地上如一株即将枯萎凋谢的青荷般的方蘅。 眉间戾气一纵而逝,他微微地笑了,似带着几许不上心的散漫,“殿下抬爱,方某却之不恭。” 简单的几个字,掷地有声,清楚明白,犹胜过轻敲玦佩,珠满冰盘,当真悦耳至极! 方蘅呼吸一窒,霍然抬眸,撞进了方植如深海般沉静的目光里。 双目对视的一刹那,人声远去,如潮退散,时间宛如冻结,她的心都似在一下子就停止了跳动。 她通红的泪眼噙着蒙蒙水雾,呆呆地与他的视线遥遥相对,似隔着千山万水在空中交接。 他那双黑亮沉静,深沉悠远的眼眸宛若千丈之渊,像透过了千万年的光阴向她望来。 饱含着近乎悲怆的柔和,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拯救所有。 四下里寂静无声,这全然不知底细的女子岂能揽上身,陆子敬急躁跺脚,他将声音压低急唤,“将军!” 沉庭神态很是淡漠,不知在作何想,冷冷的视线始终凝在方蘅身上,“是吗?” 他瞳仁幽黑,隐有火灼,神色略带嘲意,一字一顿道,“可本殿,却又反悔了。” 一阵劲风吹拂而过,方植衣袖袍角都像快要起飞的纸鸢,在他身周随风共舞猎猎作响。 方植皆置若罔闻,他轻撩袍襟,蹲于方蘅身前,含笑脉脉伸出了手,“和我走?” 夕阳的一缕余晖隔着繁枝树影将他俊美的侧脸在风中完美勾勒,于地面投下一个浓暗的缩影。 方蘅几乎看得痴了,她要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面前这双眼,磊落坚定,干净得不掺一丝尘埃,映着一天一地的落霞,像蕴着无数的星芒。 那么多的变故,那么多的伤怀,在这双眼眸中,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哥哥在,便能胜过繁花盛景,万语千言。 方蘅的心尖儿都在颤,压抑不住的狂喜,化作千百道浩浩荡荡的暖流,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由笑了起来,微微仰头,望着苍穹而笑,笑得泪眼婆娑,天幕中那漫天的云霞如同她心内久违的星河。 可她终究也不能跟他走。 她强留着一口气,在生死之间徘徊挣扎活了回来,到底也并不是为了困于人世伦常。 疯子 黄昏时分,晚风细细如雾。 暮日映照,浮云如锦,血红的夕阳染遍绮丽晚霞,铺洒下万千金色鳞波。 方蘅怆然地看着方植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他渐行渐远,最终连同最后一缕暮色,消失在她眼中。 方蘅木然立在原处,她想嘶声痛哭,又怕引他人注目。 她望着那道背影许久,也只敢咬着自己手腕,把哭声闷在心里。 如同一场无声的诀别。 方蘅断然谢绝了方植,没有随他而去,令妒恨攻心的沉庭扭曲的脸色好了几分。 连眸光都古怪得很,双目光华灵俊,炽若流火,璨如朝阳。 仿佛天地间的骄人华贵,俱汇聚在他的眼角眉梢,教人恨不得压下那恣狂得色。 他将她的手腕攥得生疼,硬是把她甩上了他的马背。 方蘅几度想发作,但目光相对,却见他阴沉的面容似交织着千万种情绪,仿佛就要溢出什么。 她恼怒之余,也不敢再看,只能怫然转头。 蹄声笞笞,翻飞杂沓,沉庭跃马扬鞭,将方蘅紧紧束于怀中,如离弦之箭驰过京中朱楼夹道。 马蹄践草步石之声中,上下颠簸震得方蘅摇摇晃晃,她神色难掩疲惫。 忆起方才一番剧烈的情绪肆涌,心中尚有些许涩然。 但不要紧,经泪水洗涤的方蘅神智回笼,她安慰自己,都不要紧。 这日月只不过是俯仰之间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这一切都不曾真正存在,他也不是真实的方植,待她从这场幻梦中醒来,才能与哥哥真的相聚。 方蘅正值思绪纷乱之际,忽觉环在腰际间的手臂一紧,后腰处被什么硬物抵住了。 她本能地挪了挪身子。 “别动。”沉庭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颈侧,他冷笑一声,又寒意彻骨,“信不信我现在就弄你?” 方蘅悚然一惊,她当然信。 这是个疯子。 这是个情来脉脉,恨来如狂,阴晴皆不定的疯子。 马背一个颠簸,方蘅的头不由自主地撞向他胸膛,他抬手揽过她的肩膀,调整了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方蘅心力交瘁,也已懒得挣扎。 骏马疾驰间,耳畔似有一声轻叹,“我深知叫你高兴极难,方蘅,我不介意永远看你生气。” 听这话中无奈之意甚浓,方蘅心下忽地一跳。 她微微侧头看去,又见他面上也尽是温柔神色,难得的一脸平静柔和,满眼绵绵情意,浓烈得让人心惊。 方蘅默默无声地同他对视一眼,心中百味杂陈。 这一世,也不知是因何将这疯子招惹。 沉庭冷不防低头,微凉的双唇猛地含住了她莹白的耳垂,轻咬了一口。 “方蘅,能不能对我公平一些?我快为你疯了...为你疯了....你怎能对他人青眼...” 含糊的声音暗沉,寥落,飘飘忽忽散在风里,语调也与往日不同,带着一种莫名的孤寂。 酥软刺痛的感觉顿时流遍方蘅周身,激得她心中一悸。 心头渐渐涌上了一阵茫然的忧伤。 她眼前忽地飘过了许多一逝而过的时光,在那些或长或短的时光里,他们也曾言笑晏晏,举杯相敬,明月同邀。 十六岁那年,她为逃离哥哥的怀抱,跑出祁西,命运便将沉庭送到了她面前。 十九岁的少年郎沉庭,正是好光阴,还不曾成为疯子。 他眉目和暖,嘴角永远漾着笑意。 他为她踏云破月,看人间山河变色,陪她走遍长河川泽,俯视时间灰烬。 可最终,他伤了她的哥哥。 他如今开不开心,痛不痛苦,她都管不了了。 苍穹雾霭沉沉,方才还有的落日已经完全消失。 黑暗肆虐苍茫大地,四周变得影影绰绰,一切似乎都再也看不真切。 淡雾轻涌,夜幕黑沉,街边的景象,更显寂寥空旷。 见方蘅始终一言不发,沉庭将她用力搂得更紧,声音逐渐又变得冷然,“方姑娘好像并不紧张?” 方蘅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她面色平静,“我为什么要紧张?殿下俊朗无匹天纵英才,方蘅真心待你,一腔赤忱,生死不计。” 沉庭的脸色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回答好看一点,反倒益发阴郁,似乎怒意更深,“一腔赤忱?” “你不过是又想让我心软。若不是我太了解你,便又要被你骗了。” 方蘅刚想张口,他猛地勒停了马蹄,话语之中尽是掌控一切不容辩驳的意味。 “你眼下什么都不必说。方蘅,任你百般生花,我都不会再放过你。” 方蘅怔了怔,忽而涩然轻语:“不是说只是表妹吗,殿下又何必对我如此在意。” “在意你?”沉庭轻嘲一声,重新变得坚硬如铁。 他振?而起将她从马背提了下去,恨意昭然地望着她,夹杂着蔑视不屑与残酷无情。 “方蘅,你以为你是谁?本殿会在意你?你真以为你美得能颠倒众生?” 他唇角一翘,猛地用力扼住了她一只手腕,将她往屋子里拖。 “本殿只不过是要玩弄你,玩弄,懂吗?玩完便将你扔去坊间的青楼妓阁任那万人践踏。” 方蘅被他拖得跌跌撞撞迈过门槛,脸上仍是波澜不兴,淡淡姿态,“我说了,随殿下想怎样,方蘅一应奉陪。” 癫狂 日落月升,银钩洒下霜白,沿着石阶,阶阶升高。 银辉倾洒,宫烛映照,乌压压的一片檐瓦映入眼帘,也不知有几重楼阁重院。 累累灯火,映水譬星,缀夜成昼。 “本殿倒要看看,待你遭那万人践踏之时是不是还可以说一句奉陪。” 沉庭嗤笑一声,拽着方蘅疾步穿过枯枝低垂的曲桥,踏过九转回廊。 他足尖轻点,撕破夜雾,如入无人之境,沿途侍女仆从俱纷纷退避。 一路宫灯烛火曳曳璀璨,摇摇晃晃,忽明忽暗的光影映出俩人步履匆匆的身影。 但见长廊掠影,他衣袍翩翩,她裙摆拽地,随行飘摇,翩然拂动,恍如谪仙。 沉庭扯着方蘅步入寝室,他足后跟一磕,重重地叩上了房门。 宽长的袍袖飞扬起来,他掌风所及处,一室灯辉尽灭。 任方蘅早料到了这一刻受辱之事已成定局,但随着房门合上的巨响,心底还是生出了凉意。 身畔的气息如利刃倒悬,令她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纤指不自觉地掐紧。 心中发憷,她终究没办法像表面上那样镇定。 沉庭神态戏谑,瞳孔却已赤红,眼波流转间偶尔掠过的那一两束复杂光芒,也饱含着占有与毁灭的绝望颓戾。 经年累月的怨气,化作了近乎癫狂的亢奋,逼得他将她用力地推到门扇上,随即欺身覆上,两人的身子紧密贴合。 不待她躲,他的手指摩挲至她后颈,微微用力一托,微凉的双唇已带着狂怒掠上了她的唇间。 充斥着恨意的声音如风刀霜剑般绞割着她的心,“这嘴也并不比别人的嘴巴好吃。” 他像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一般,将她搂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空隙地紧贴着,攻城掠地的攫夺,狂风骤雨的粗暴与愤怒。 “长得也未必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方姑娘不过如此,凭什么不自量力认为本殿会在意你?简直可笑!” 沉庭将唇瓣抵在她的唇上,冷嘲一声,下了结语。 唇瓣相触,呼吸交错吹拂,气息紧密缠绕,方蘅猝不及防,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凝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朦朦胧胧间,她忆起自己经历过的这一刻。 这并不是沉庭第一次吻她。 那时懵懵懂懂的俩人一起跌跌撞撞地闯荡着江湖,十七岁的生辰,他给她捉了一夜的萤火虫。 薄薄的星月光辉下,他们依在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下,她靠着他的肩头堪堪入睡,他也是这样贴在她的唇间流连。 远处的山峦飘缈如烟,近处的河岸堤柳笼翠。 她吓得如同失去了知觉,一动也不敢动,他却抵着她的唇瓣低笑,“方蘅,我知道你醒了。” 遥若天涯的曾经与此刻重迭,方蘅心尖处忽地有些隐痛,胸口有什么东西泛上来,哽得喉间发疼。 她漆黑的眸中逐渐涌起湿漉漉的雾色,泪珠毫无预兆地溢出,本就莹白的脸庞,愈发苍悴。 晶莹的泪珠挂满了面颊,沉庭微顿了顿,松开了堵住她的唇,白净而略带薄茧的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摸得一手湿润。 夜风轻轻一吹,手上的泪化为风露,凉意宛若从掌心一直沁到了心尖。 沉庭被这泪滴凉得胸中抽痛,他面色一冷,用力扼住她的下腭,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无声而嘲讽的笑。 “哭什么?你不挣扎?你的反抗推拒呢?你平素那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故作清高呢?” 他声音低哑,兼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怅然,“这模样,莫不是真的已经倾慕于我的风采,日夜思念着我?” 悍厉的钳制箍得方蘅快喘不过气,几欲窒息,她身体微动了一下,似想脱离他的怀抱,但最终却又安分地停止了动作。 眸中泪珠晶莹,她忽而伸手抚上他冷浸浸的脸庞,颤声道:“是,沉庭,我倾慕你。” “你以前说永远都会听我的话,什么都可以为我做。” “我现在也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只要你别再生气,别再恨我,好不好沉庭?” 沉庭怔了怔,冷声嗤笑,“少来这套。焉知你是别有居心,还是另有所图。本殿几时说过什么都为你做?” 他手臂收紧,再度垂首含住她的唇,吞走了她所有的低呼,“还有,大胆方蘅!本殿名讳你也配叫?” 唇舌正待纠缠间,门外忽有脚步声急急响起,伴着急切细碎的脚步还有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殿下恕罪!打扰您休息,小的该死!但事关重大,小的不敢不来禀报。” 沉庭动作一顿,眉角微挑,面沉如水,“讲。” “禀殿下,方将军到访。” 见识见识你这等荡妇被肏得浑身发抖,里外流 时间似在刹那间停顿,房内蓦地一静。 哥哥...方蘅浑身一颤,猛然抬头,嘴角慢慢翘起,似惊似喜。 她情急下双手腾地一推沉庭,本能地想要急速挣脱他的怀抱。 这神色转变,落在沉庭眼中,不由心中大恨,神色间闪过一丝阴毒。 他扣住她腰肢的手一紧,侧头向门外厉喝:“蠢材!凭他方植也配称事关重大?他乐意等,便由他在外头候着!” 门外的侍从似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不是!殿下,方将军正往这里来了。” “贼子岂敢!”沉庭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眼中迸出雪亮的杀气,“谁准他擅闯?你们都是死的?” “将军他,他...”侍从似不敢辩驳,扑通一声跪地,“殿下恕罪!” 方蘅心下陡然一凛,悄悄抬眸看向沉庭,却正跟他阴森的眼神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看着他眼中浮现出的浓重憎恶之意,方蘅心头一紧,知他心中杀机已起。 被欢喜掩埋的神思在一瞬之间被救醒,她手不自禁地揪紧了襟口,勉力维持面上神色不变,“沉,沉庭...” 沉庭阴恻恻一笑,目光越发暗沉,“你开心了?” “方植闻着你的骚味儿追来了,又一个众生为你倾倒,你多得意?” 他执起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把玩着她的指节,面上神色冷酷恶劣,令人心中发寒,期中怨愤之意,如毒蛇吐信一般嘶嘶作响。 “又不是什么绝色佳人,还淫荡骚贱,我们方将军的眼光,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这个疯子,难道辱骂她就会令他更好受了? 方蘅心中忐忑,张了张嘴,几番欲言又止,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沉庭却倏地松开了对她的禁锢,猛然转身提步去抽壁上宝剑,“本殿这便去将他就地格杀,你猜父皇可会降罪本殿?” 方蘅背脊一凉,手心一片冰冷,下意识地抢身上前几步,她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不,不!殿下!何必理会他,让他走便是。” 她嘴唇发颤着挤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僵硬笑意,“殿下,我们,我们继续好吗?” “继续?” 沉庭冷厉的眼风从她面上扫过,又看向房门口的方向。 他喉结滚动了一瞬,带着贪婪狠毒咬牙冷笑一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也好,本殿便让方将军也见识见识你这等荡妇被肏得浑身发抖,里外流水的模样。” “你...”方蘅知他犯起狂来必定什么都做得出。 她心思急转,也未及想出什么手段,只听得风声一掠而过,他竟如攫取猎物的猛禽般,将她一举掼倒在窗前的软榻上。 半边肩膀磕在榻沿,方蘅当下疼得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啊’地叫了一声。 沉庭森冷的目光盯着她,毫无怜惜之意,反而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瓷瓶,倒了粒药丸入手心掂了掂,“可知这是何物?” 方蘅不用猜也知不会是什么好物,她渐感害怕,狼狈地往后挪了挪身子,一颗心跳得好似战鼓狂擂。 沉庭拈起那粒药丸,慢慢送至嘴边,牙齿轻轻咬住,不待方蘅反应,便俯身一口噙住她霜冷般的唇。 他舌尖断续推送,那药丸入口即化,方蘅不及吐出,一怔间,药已入喉而下。 方蘅心知不妙,她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慌乱与脑中里的一阵眩晕,戒备地看着他,“到底是什么?” “不外是一点虎狼之药。” 沉庭冷冷一笑,于榻沿缓缓坐落,“贼子千方百计来触本殿霉头,本殿大人有大量,便还他一点儿甜头尝尝。” 他白净修长的手指轻抚上方蘅的面颊,慢慢地自她颈侧滑落,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的肌肤,都在一寸寸地变得绷紧。 方蘅既愤且急,面如死灰,一颗心急剧下坠,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房门,气得胸口都在隐隐剧痛,偏发作不得。 眼下这等不堪的场面,若是落入哥哥的眼皮底下...她宁愿去死! 沉庭唇角微勾,“方姑娘在本殿胯下可务必叫得大声些,让方将军好生听一听。” 凌辱感灼烧得方蘅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心急如焚,努力控制心中的羞愤,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跟他好言相与,“沉庭,别这样。你让他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闭嘴!本殿什么都不想听你说。” 沉庭突然用力将她领口衣襟的带子一扯,她外罩的裙衫便如一片轻云坠落于侧。 “方将军,您不能进去!” 屋外忽然纷乱大作,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碎了一室的沉重。 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方植已不顾侍从阻拦,撞开了房门,闪身踏入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