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宠婢她跑了》 弄青梅(1) 天刚蒙蒙亮,破晓的光从雕花窗撒进来寝殿。因得昨夜里下了雪,有些灰沉沉的。四更天的更鼓刚响,金丝榻脚下的炭炉咯吱一声,冒出最后一丝火苗。 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殿下,该起身了。” “今日除夕,殿下得要给皇上和太后请早安。” 长卿懒懒撑起来身子,正掀了身上被褥,要去拿厚衫来。腰上却是被身后的人一卷,又重新落回去了床榻里。 男人俯身和她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那双长眸中瞳深不见底,却闪着些许腥火。 长卿不敢与他对视太久,忙垂眸下来:“殿下,嬷嬷在催了,该要起身了。” 却听他沉声对门外道,“退下。” 花窗上嬷嬷的影子飘走了,长卿脖颈上却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来,她侍奉太子殿下不过几回,敏感之处却已经全数被他掌握。 她目光落在他敞开的斜襟里,昨日夜里,这鼓实的胸脯上起了细汗,汗味儿混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帷帐之中便全是他的味道… 长卿不敢伸手碰他,她很是清楚,她是殿下的,殿下却不是她的。 完了事儿,她气还急急喘着,却被扔在榻边,被褥零乱卷在一旁。实在太累了,她只好眯了一会儿,便听得旁边的人起了身,吩咐着,“更衣。” 长卿忙撑着身子起来,去案上取了他的衣衫来。她喉咙里干渴,腿脚还有些发颤,此时却顾不得自己。今年开春殿下发了场寒病,到如今还未好全,嬷嬷说不能让殿下再着凉。 婢女朝云端了热水进来,拧好了帕子双手捧着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沈嬷嬷领着婢女冉碧也迈进寝殿。长卿与嬷嬷作礼,却见嬷嬷眉眼里闪过一丝锋锐,该又是在责怪她会损了殿下的身子… 冉碧手中端着个檀木的小物案。物案上,放着个绣金龙的玄色香囊。 沈嬷嬷对殿下福了一福,“殿下,昨日太医来请脉,您身上的驱寒用的香囊味儿淡了得换。奴婢昨日,便让人给您置办好了。” 凌墨长眸低低扫过那香囊,喉咙里低哼了声,“嗯。” 冉碧这才持着香囊过来,想与他戴上,却听他又吩咐,“长卿来。” 长卿去冉碧手里接香囊。 冉碧将香囊交给她的时候,眼眸里几分不耻。 冉碧的样貌也是好的,一对杏眼中泛着桃花,薄唇娇俏,鼻梁细挺。 长卿想,若不是月前她来了东宫,殿下或许会临幸冉碧。 长卿走来他身边,持着那香囊,别好在他腰间。却听他俯身到她耳边,低声得只有她能听见,“身子怎么那么软呢?” 沈嬷嬷和冉碧还在后头,长卿耳尖一红,脸上就更不用说了。挂好了香囊,忙又退去了一旁,不敢抬头。若让嬷嬷和冉碧听到殿下方才那话,怕是又该不喜欢她了。 不莫小半个时辰,长卿跟着太子殿下从佑心院里走了出来,正往后宫里去。今日宫中除祟,皇子皇女们都要去寿和宫,陪太后娘娘守夜。 雪后初霁,一路上梅花飘香,阳光有些暖意。 殿下走在前头,长卿跟在东宫大总管苏公公身后。 她远远瞟着前面人的衣角。殿下平日里都喜欢穿玄色,黑压压的,太过庄严。今日这身青墨色的竹袍,才衬得他肤色白皙,衣形又显得他身子颀长,胸脯也高高的… 长卿喜欢殿下的胸脯… 可想着一出来便又要伺候一整天,长卿却又觉得好累…方才出门的时候,她本还跟殿下告假来着,“今日不如让朝云和冉碧伺候殿下,长卿身子有些不适。” 殿下却挑着她的下巴,淡淡两个字,“不行。” 长卿很辛苦,整日整日地侍奉殿下衣食,已经是很重的活儿了,夜里还不让她好好睡觉…方才出门扑粉画眉,她见自己眼睛下头都起了青雾,再这样下去,她怕是很快就要香消玉陨了… 行至养心殿,太子殿下才独自往殿里去给皇上请安,让她和苏公公在门外候着。 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苏瑞年是苏公公义父,二人相见,似是有些事情要交代。苏瑞年公公将苏公公拉到一旁,小声说话去了。 长卿又见养心殿的门开了,是晋王殿下从里面出来。 晋王殿下年长太子殿下一岁,因是宫女庶出,身份没有嫡出的太子殿下尊贵。可这几年皇上身子不太好,太子殿下羽翼未丰,朝政大事,便以摄政的名义,全交到了晋王殿下手上。 太子殿下眼眸像皇后,晋王殿下的眼眸却生得像皇上,深邃如鹰。 晋王背手走来长卿身旁,只是低眸扫了一眼她脚边的老梅树跟,长卿便明了他的意思,趁着苏公公没注意,随着晋王殿下身后,跟着他来了养心殿旁的隐秘小亭。 晋王在小亭的石桌旁坐下,问道,“太子对你怎么样?” “还好…”长卿垂着眸,直淡淡答了两个字。 她原是安远侯府家的嫡亲女儿,可阿爹阮安远犯了案子,侯府被抄了家,阿娘也跟着阿爹一起流放了北疆。她原是要被发配官妓教坊中做艺妓的,却被晋王买了回来,送给太子殿下暖床。 只因得太子殿下和首辅纪家小姐,自幼青梅竹马。可晋王不想让太子和首辅联姻,便让长卿好生服侍太子殿下,见机拆散这门姻亲。 “还好?”晋王冷冷一笑,“本王听闻,太后娘娘早有将纪悠然送去东宫,照料太子的寒病的意思,算着时日该就是年后。你如今可有把握?” “长卿…还未见过纪家小姐,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对纪家小姐,是什么样的情分。” “今日你跟着他,便就见见。”晋王说着起了身,手背去身后,“太后中午在寿和宫摆宴,听闻便是想撮合纪家女儿入东宫一事。你多留些心…” “长卿知道了,殿下。” 她随着晋王脚步的方向相送,却见他又微微侧身回来,低声问她:“昨夜,太子要了你几回?” “……”长卿羞臊得脸蛋儿发烫,“两、两回。” “哦,两回…他不是还有寒病么?”晋王面上暗笑一闪,而后挥袖走远了。 长卿回来养心殿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从殿里出来了。怕是见她不在门外候着,脸色好像很不好看,声音果然也是沉着的:“去哪儿了?” 长卿福了一福身,“长卿方才肚痛,去了茅房…”想了想又觉不妥,“长卿污秽了殿下的耳朵…” “肚痛?”凌墨眼色往她小腹上扫过,长卿虽不敢抬头看他,却也察觉到了似的,忙双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一旁苏公公差些笑出声,被凌墨斜目一撇,方才捂了嘴。 凌墨这才又领着二人往寿和宫的方向去了。 寿和宫得要绕过御花园的澄湖才能到。殿下今日却选了条近路,要从湖上石舫上过。 湖面上起了风,长卿有些冷,双手拢进袖口里,不自觉地走快了两步。 走到湖中心的小台,殿下正带着他们正从舫木屋旁边绕过去。 隔着舫木屋一路关着的小窗,长卿却听到,屋子里好像有人。 她顺着窗边的小缝儿看过去,屋子里坐着的两位,她做侯府小姐的时候都见过,是宋尚书家的嫡女宋冰玉,和杨侍郎家的次女杨听荷。 听杨听荷道,“姐姐今天扮得真好看,宋大人又刚刚升迁,夜里姐姐在家宴上,定会讨得太子殿下欢心。” 长卿这才望见,杨听荷一身浅碧色衣裙,倒是中规中矩。却是那宋冰玉,红领紫衫。贵女衣着用色向来讲究,即便今日是佳节,也未免也有些太过喜庆了。 宋冰玉被人这么夸着,好似也并未打算谦卑,“太后娘娘喜欢纪家姑娘,首辅大人位高权重,正妃的位置我们争不起。可父亲早早将我从江南接来,便就是来做太子侧妃的。等入了东宫,谁是正谁是侧,还不是都由殿下的宠爱说了算?” 长卿只觉这宋家小姐的口气未免大了些,而且,前面的那人怕是也该听到了。便见殿下果真停了下来,侧眸往窗户缝隙中扫了过去。 里头两位小姐依然毫无察觉。 杨听荷与那宋冰玉添了一道茶,又道,“只是宫里都说,殿下为皇后守孝三年,还未出孝,不近酒色,姐姐在家宴上准备舞曲,怕不怕殿下介意?” 宋冰玉却笑了声,“过了新年,殿下的孝期就满了。而且,我还听说…”话到这里,她刻意拉低了些声响,“太子殿下的佑心院里,养了个小通房,夜夜生欢。所以那不近酒色,该都是假的…” “……”窗外,长卿心里咯噔一下,耳尖顿时滚烫。这消息走得快,不想都传去官场贵女之中了…前面殿下好像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将脸埋得更低了。 杨听荷听得面上也是一阵绯红,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姐姐果真是都已经筹谋好了,我就没得姐姐的福分,父亲官职未到,怕是年后就要将我许给连将军的庶子了…” 凌墨听完这席话也未做什么反应,领着长卿和苏公公,从舫木屋旁走了过去。 长卿跟着他进了寿和宫,见得嫔妃和公主们正给太后娘娘请早安。太后娘娘见太子殿下来,几分殷切,将人迎了进去,一同在暖塌坐下。祖孙二人说话,妃嫔和公主们便一旁听着。 长卿自也候着一旁,随时侍奉。 长卿望着他手旁的糕点,暗自吞了口口水。她昨夜累着了,今日晨起,伺候殿下出门,嬷嬷又只草草给喝她了一碗白粥。一路从东宫走来寿和宫,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殿下叫她添茶,她便去端那白玉茶盏,肚子里却不争气地“咕噜”一声长响… 糟了… 殿下好像听到了,她偷偷看了殿下一眼,殿下果然也正看着她。长眸里一丝轻蔑,看得她脸皮都快掉完了。 ※※※※※※※※※※※※※※※※※※※※ 推一下预收:《捡到失明大魔王后》——撩最辣的汉子,做最甜的小吃。 【文案:】蜜儿在甜水巷口捡了个男人回来,男人浑身是血,眼睛也瞎了,可洗干净了,眉如远山,鼻如峻峰,身上也结结实实的。家中也没个男丁,蜜儿动了小心思,治好了人家的伤,就留着人儿做上门夫婿吧,也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可自从男人能下床走动,一向平平静静的甜水巷里,总是伤病惨重… 老来蜜儿家骗饭吃的王阿婆,莫名在后巷里摔断了腿。 一直想偷蜜儿祖传药膳医谱的杜郎中儿子,总是鼻青脸肿… 蜜儿养的鸡被隔壁阿花偷吃了。第二日,阿花便捧着铜钱来还她…手腕儿上还带着淤伤… 男人的眼睛一天天见好,就快看得见了,却来了几个官爷,男人便要跟他们走。临走前,让人送了五十两白银来,给蜜儿当做谢礼。 蜜儿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说,收了那银子下来。 谁跟钱过不去呀?她独自一人也能过活。 ** 明煜生来便是帝王手上的刀,十八般酷刑下酒,杀人饮血为乐。 可自打从甜水巷里回来,他忽觉刀尖上的人血黯然失色,比不上蜜儿做的饭菜秀色可餐。用刑犯的惨叫索然无味,不如那小丫头一声“明哥哥”。 冬日里寒,他总想着那丫头睡觉喜欢打被子… 新春将至,他忽的发现那杜郎中的儿子想娶了蜜儿,贪图那本药膳医谱… 夜半三更,他掀被而起,溜进了蜜儿的小院,又寻去了她的小砖房:“我娶你。” 【甜心妹妹.甜品铺子京城酒楼双料老板娘 x 落难被救.假上门夫婿.真禁军大都督.很凶那种(嗷呜)】 【架空大明】 弄青梅(2)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她想给殿下请罪,可殿下还在问候太后身体安康,她这么点儿小事儿,不用惊扰太后了吧。 殿下的目光轻扫了回去,果真没理会她这等小事儿。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太后却将妃嫔们都屏退了下去,只留着殿下一起吃饭。 长卿有些小欣喜,主子们一挪地方,她就该有糕点吃了。以往整日跟着殿下身边伺候,都是没得吃食的,全靠殿下赏赐些糕点茶水垫垫肚子。 见太后娘娘起了身,长卿就等着殿下一句,“这些糕点,赏你了。”可是没有,殿下今日不止没赏她糕点,临行还回头低声对她一句,“不许吃。”看着好吃的吃不着,她只好跟着殿下身后,往偏殿去伺候了。 偏殿摆着张小圆桌,不大,桌上已经摆好满满一桌的菜肴。长卿闻见那饭菜香气,咽着口水还不敢让殿下发现。 凌墨扫了一眼她那张小脸,委屈得不行了,颇有些心满意足,这才吩咐道,“孤的檀木十八子落在外头,你帮孤取回来。” “是,殿下!”长卿觉得看到了希望,这才刚刚一会儿,外殿的糕点应该还没有收,现在去还来得及。赶回来外殿的时候,糕点果真都还在,她感动得快哭了。她忙捏了一块儿麻薯糯米糕放到嘴里。 垫了垫肚子,她才想起来正事儿,帮殿下找起他那十八子来。可小半个时辰过去,什么也没找到… 殿下该不会是框她的吧? 长卿实在是找不到了,只好灰着头回来偏殿,准备领罚。 偏殿里,纪家小姐早就来了,正和凌墨一左一右坐在太后身,有说有笑。纪家小姐笑对殿下道,“前几日下雪,悠然在家中闲来无趣,便作了张梅花图,想与殿下看看。” 殿下看似饶有兴趣,“好。”殿下说完侧眸回来,好似看到长卿回来了。 长卿本以为他要问起那十八子了,她早打算好了领罚,却见凌墨袖口里滑落出来一串什么东西,轻声落在了地上。 不就是殿下那十八子么? “……”殿下果真是框她的。 殿下又开了口,“还不帮孤捡起来?” 长卿忙蹲下身去,捡起十八子递还给他手上。殿下却半晌都没接… 纪家小姐的那副梅花图已经被内侍们呈了上来,张开在太后和太子殿下面前。凌墨却望着长卿失了神。那张粉桃小嘴上沾了一圈麻薯粉…这丫头偷吃竟然忘了抹嘴… 长卿有些慌了,殿下好像在看她,于是她也抬眼望了殿下一眼。小声提醒着,“殿…殿下,纪小姐的梅花图呈上来了。” 凌墨眉心一拧,这才收了神。 纪悠然看了看自己的雅作,又笑着望向凌墨,“殿下,悠然可有画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殿下指点。” “好…”凌墨看了看那画,又补了一句,“梅花画得好,字也好。” 纪悠然眉眼羞涩,笑容浅浅,“多谢殿下。” 凌墨又道,“这梅花图孤很喜欢,想与你借走,挂去孤的佑心院,如何?” 纪悠然腼腆答着:“殿下喜欢便好,悠然又怎敢恃才。” 凌墨这才扫了一眼扔递着那十八子的长卿,吩咐着,“将孤贴身的十八子,送给纪姑娘换这梅花图。” “……是,殿下。”长卿捧着那副十八子,送去纪悠然面前。她这才恍然明白,殿下和纪小姐好像是在交换信物。 晋王殿下说得果然没错,殿下和纪小姐真真是青梅竹马,心意相通的。要拆散这一对,任务难度会不会太大了? 纪悠然接过去那十八子的时候,目光却扫在长卿的脖颈上,看来是想遮却没遮住,那红印颇深,看得她都慌乱了几分。 长卿只觉得,纪家小姐看她的眼神有些冷,她脊背都起了寒凉,忙逃回去了殿下身边。 她忽的觉得自己处境很不好,晋王殿下的任务太难了,等纪家小姐入了东宫,知道她与太子殿下那些荒唐事儿,也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而她的太子殿下,日日里还与她为难… 主子们用完了午膳。太后娘娘说要去午睡,留得殿下和纪小姐去园子里下棋。殿下说,想与纪小姐独处。 长卿终于可以摸会儿鱼了。 殿下和纪悠然去了小亭里下棋,长卿躲在无人的长廊角落,靠着柱子,打算小憩。可她睡不着,觉得自己前途堪忧,便对着柱子,演练起来怎么跟晋王殿下请辞。 “殿下,太子殿下和纪家小姐青梅竹马,乃是天作之合,长卿怕是有心无力…” “殿下,长卿真的太难了,你放过长卿吧?” “殿下,还是请您帮帮我阿爹阿娘,救救他们回京城吧。” 侯府落难之后,她阿爹阿娘流放远疆,是晋王答应了她,帮她特赦父母回京,她才答应晋王入东宫的。谁知道会骑虎难下呢? “你在说什么?” 长卿心里一惊,身后那把声音是太子殿下的… 她忙一把跪了下去,“长卿…没说什么,在自言自语。” “殿、殿下不是在和纪小姐下棋吗?” 殿下已经绕到她面前的廊凳上坐了下来,“自言自语?” 长卿已经想好了说辞糊弄:“嗯嗯嗯。就是学着戏文儿里的戏词儿…” 殿下却冷冷道:“抬起头来。” “……”殿下可是不信她的胡话? 她没敢抬头,下巴却生生被他勾了起来。 凌墨目光落在她那沾着麻薯粉的小嘴上,直凑过去,吃咬了一口。 长卿还未反应得急,身子都酥软了下来… 她心里闪过好多好多念头,乱七八糟的: 这还是在寿和宫! 不对,纪家小姐还在等着殿下下棋! 不对不对,这是殿下第一次亲她的嘴! 虽然侍奉过殿下好多回了,可殿下只要她的身子,从来不碰她的嘴…殿下今日吻起人来,好…好软啊… 她喉咙里还在发颤,便被凌墨松了开来。她看到殿下嘴边沾了些奶黄色粉末,有些眼熟…好像、好像是她刚刚在正殿里偷吃过的糕点上的… 殿下望着她的眼神,好像也知道了,拇指擦了擦自己嘴角,又来将她的小嘴狠狠揉捏了一通。长卿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看到殿下手上残余的麻薯粉,这下才明白了,那是她嘴上的。 她刚才偷吃糕点的事情,肯定被殿下发现了… “长卿该罚。” “哦?”凌墨收手放回膝上,“那你说说,怎么罚?” “罚…罚一个月俸银?”她偷偷看了一眼殿下的脸色… 她小小更衣婢女,一个月俸银才二两纹银,东宫包吃包住,这点儿小钱好像也用不上。可殿下向来喜欢罚她抄经、不吃饭、去小禅房门前罚跪。那可都得要了她的小命… 凌墨嘴角一丝冷意:“太轻。” “……那、那只好听殿下罚了。” “你这话,孤记下了。” 殿下说完好像起了身,又往纪家小姐候着的那处小亭去了。 长卿打了个盹儿醒来,太阳都快落山了。她忙看了眼殿下和纪小姐坐着的小亭,没见着人…却有个小太监过来传话,“长卿,殿下说让你去庆丰殿伺候。” 长卿这才估摸着,殿下怕是陪着纪小姐先去了。她便也动了身往庆丰殿去。走来寿和宫侧门口,却撞见太后身边伺候着的两位大宫女。长卿忙福了福身作礼,“春桃姑姑,秋芳姑姑。” 春桃姑姑见她,笑着道,“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长卿啊?殿下已经陪着太后娘娘先去庆丰殿了,你随我们一道儿走吧。” 长卿福了福身,便跟着二位姑姑身后一同走了。 一路上遇着几位贵女,就走在旁边,长卿听见她们在说太子殿下。 “你们可知,太后娘娘今日宣我们入宫,便是想给太子殿下相看立妃人选的。” “太后娘娘不是喜欢首辅家的女儿么?怎的还要相看?” “太子立妃,向来正妃与侧妃同立。纪家女儿是定了正妃了,可侧妃总不能空着。只是,人选也是有的,正二品往上家的女儿太后娘娘怕是才看得入眼。” “正二品?我父亲才从三品,定是来给人家做陪衬的。” “谁不是?就当来看看皇家家宴的场面好了…” 长卿觉得殿下真是艳福不浅。进来庆丰殿的时候,便见太子殿下高高上座,旁侧就是晋王殿下。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正座,其余的妃嫔和皇子皇女们也都到齐了。 长卿忙从旁侧小道儿绕去了殿下身边,跪下来侍奉。“殿下,长卿来迟了。” 殿下的声音里似是轻笑了一声,“睡得舒服么?” “……还挺舒服。”长卿见着满桌菜肴已经摆好,忙持起筷子帮他布菜。可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边给他布菜,边忍着口水。 红煨海参、清炖羊肉、大肘子蹄髈、酱牛肉…好吃的就在眼前,可都是殿下的,她也好饿… 她刚刚在玉碟儿里切好了一个海参,送去殿下面前,却听殿下对她道,“你不给孤试毒?” “!”试,她这就试。毒死干干脆脆,饿死可太难受了。 一口红焖海参吃到嘴里,入味儿且弹脆,虽然每道菜都只能吃一口,可也算垫吧垫吧肚子了。 她忽的觉得,殿下还是很疼爱她的… 缓了缓那股饿劲儿,她这才发现,殿下眼前隔着小段距离坐着的,都是京中贵女。花团锦簇,翠莺绯雀,一个个扮相可美了。坐在最前头的,便是那纪家小姐。 长卿目光还流连在一干美人身上,便见纪家小姐起了身,先上前给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贺新年,又献上了自己绣的百鸟朝凤图,哄得太后娘娘高兴。随后,纪小姐便朝着太子这边走了过来。 纪悠然行至案前,微微一福身,对太子道,“悠然夏日里,自酿了几坛葡萄酒,留着与今日与殿下增趣儿的。殿下可想尝尝?” 凌墨嘴角笑意似有似无,淡淡答话,“悠然还有这等手艺?孤自然得见识一番。” 纪悠然身边的婢子已经奉了玉壶上来。纪悠然提起酒壶,跪来案前,与凌墨斟酒。 长卿见得纪小姐今日粉妆淡雅,衣裙华美,脖上还围了一圈白色的狐狸毛,衬得整个人更是娇嫩。她越发觉得自己扮相寡淡,可她身为宫婢,也不可能像贵家小姐们一般打扮。正还有几分失落,她却忽的扫见座上晋王的目光正看在她身上。 长卿一番惊醒,想起自己的任务来。眼下,她好像得做些什么。 ※※※※※※※※※※※※※※※※※※※※ 被迫营业的长卿。 ------------------ 弄青梅,出自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弄青梅(3) 案上的酒倒好了,纪悠然双手捧着,往凌墨面前献酒。凌墨正要接,旁边却忽的伸了一只手,先一步将酒盏接了过去。 长卿捂着那玉杯一饮而下,方才给凌墨解释,“长卿,替殿下试毒。” “……”凌墨收了手回来,扫了她一眼,没做反应。 纪悠然面色却发了青。 长卿却见晋王殿下又盯了她一眼,方又从怀里掏出来帕子,往凌墨嘴角擦了过去,“殿下,嘴角怎么沾了酱汁儿?长卿帮你擦擦…” 凌墨勾着嘴角笑了一笑,一手将她的小手捏入掌心,垂眸在她面上,“长卿,今日很是细心?” 长卿只见对面纪小姐的面色又发了红,垂目下去羞涩起来,对殿下道,“这葡萄酒悠然便留着殿下案上了。” 纪悠然说完,带着婢子退了下去。 长卿这才从殿下手里挣脱出来。落座回来旁边,方才又往晋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晋王小饮一杯,面上好像很是满意。 长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旁殿下却也当做无事发生是的,兀自饮酒。 宴席继续,一行舞姬衣着粉色裙裾,从殿外碎步舞了进来,中间被簇拥着的女子,笑靥盈盈,绯裙紫带,迎着乐声翩翩起舞。 长卿却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今日在石舫上见过的宋家小姐?口气很大那位… 宋家小姐在人群里中跳了一会儿,便脱离了舞群,上前到太子殿下面前,独舞了起来。那舞姿妖娆,长卿看着都几分动容。曲乐尾声,宋家小姐将手中丝带一抛,直落来了太子殿下的菜案上…仙气的紫色,飘飘渺渺,带着女儿家的香气… 宋冰玉上前给太后娘娘和皇上问候新年,又报上了自己名讳。 太后娘娘推波助澜,问话过来,“太子觉得,宋家女儿方才舞得如何?” 殿下喝了一口酒,而后道,“市井妖媚,不值一提。” 那宋家小姐晌午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被殿下当众奚落,却低着眉眼一句话也不敢多吭。 长卿却觉得,殿下的审美也太飘忽了,宋家小姐明明跳得好看,怎么就市井妖媚了?她又见一旁苏公公来,用浮尘挑起菜案上的紫色丝带,直送回去了宋冰玉面前。 殿下对宋冰玉道,“孤还未出孝,你该知道。”他话语里冰冷,长卿一旁听着,脊背都起了寒意。而后便听他吩咐内侍:“拖出去杖责三十。” 宋冰玉这下只能哭着求饶了。方才一干献艺的贵女们,一个个也被警醒了一番,殿下这般不识温柔,谁真要嫁入东宫,怕是要遭罪的。 宋冰玉一场闹剧,被妃嫔们做了笑柄。 家宴继续,殿下喝了些酒,长卿试毒也将自己试得饱饱的。 酒席过半,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身子不好,早早回去宫中歇息了,守夜的事情,便留给宫中的婢子和内侍们。 两位长辈一走,苏公公便来与凌墨小声道,“殿下,外头起了风。奴才给您备了马车,我们还是从德胜外门绕回去的好。” 凌墨几分醉意,起了身。 长卿担心殿下走不稳,忙扶着他手臂。凌墨倒是垂眸扫了她一眼,长卿不敢看他,头更低了些,便扶着他往庆丰殿外去了。 长卿将殿下扶上马车,伺候他坐好。马车里还备着他的黑羽斗篷,长卿也拿来与殿下披好了。然后她将自己安置在了车门边上,好听差侍奉。 马车将将开动,长卿腰身上却是一紧,人便直往他胸前倒了过去。 “你喜欢谁做孤的太子妃,嗯?”他身上龙涎香气混着酒香,有些醉人。可长卿也不知道怎么答的好,只好照实说了。 “长卿觉得殿下喜欢纪家小姐。” “哦?怎么看出来的?”他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便直凑去她脖颈边上。 “……”又来了…她那里敏感,根本碰不得。当差整整一日,她身子早就乏了,亲吻之间便瘫软在了他胸前… “殿下…殿下陪了纪小姐一下午,也不觉得乏闷…平日、平日长卿陪殿下读书,殿下一会儿就会烦我了…” 殿下却没放过她,手中力道越发大了些,声音沉着在她耳边:“你拿自己与未来太子妃比?” 长卿清醒几分,忙将他推了推,她错了,她得谢罪。不然得要挨罚了,她一双手却死死被殿下锁住了,她动不了。她只好道,“长卿、妄议未来太子妃…有罪…” “下午,你便该罚。”长卿听出来他话里的笑意,殿下还记得她下午偷吃的事情,不像是醉了,好像还更清醒了。又听他凑在她耳边小声着,“等回了佑心院,两罪并罚。” 马车挺好在佑心院门前。长卿身子已经滚烫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窝在殿下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她还想走回去的,可殿下不让。殿下将她抱下来马车,又抱进了寝殿。 她听到沈嬷嬷在殿下身后叹了声气,却也只能听命将寝殿房门关好了。 殿下今日该是喝了些酒,今日只一回便放过了她。长卿太累了,刚被殿下裹进被褥里,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恍恍惚惚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沈嬷嬷养的黑猫踏雪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沈嬷嬷罚她跪了一整日。她好委屈,她也好喜欢踏雪,平日嬷嬷不在,都是她给踏雪喂东西吃。踏雪死了她也好伤心,可更伤心的是,嬷嬷罚她跪着不能吃饭… 后来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了,她眼前快速闪过的画面,好像是就是她的一辈子。 她看到殿下宠爱她胜过了纪小姐,封她做了的太子妃。三年后,晋王也帮她拿到阿爹阿娘的特赦,回京养老。长卿觉得自己好幸福,她还有了殿下的骨肉。 可就在她封妃子前日,纪小姐来找她,笑着告诉她: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不堪北疆苦寒,病亡了… 她觉得心脏好像被匕首捅了一刀,她好痛,肚子也痛。殿下上朝回来的时候,她失了孩子,又没了父母…她也不想见殿下,更不想见晋王。 之后数年,她过得浑浑噩噩,她知道殿下和晋王明争暗斗,争夺帝位,可谁都忌惮对方三分。 再后来,晋王挑起大周和瓦剌人的战争,被殿下的暗卫刺杀在了德胜门外的小巷里。 可瓦剌人已经兵临京都城下,殿下亲自带人守城,被瓦剌人的□□射伤,加上多年积劳,太医院都没有了办法。 她哭着送走了殿下,可苏公公却端上来一个毒瓶,“娘娘,殿下临死前,想让你入陵寝陪葬。” 她倒抽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过来。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了似的,背后已然一身大汗。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看了看四周,还是殿下的寝殿,她还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 还好只是个梦… 她侧了侧身,想看看殿下,床榻上那个位置却已经空空的了。隔壁书房里,晃着一丝烛火。殿下这么晚了还起身读书么? 她悄声凑过去门边。 书房里点着一炉炭火,暖暖的,殿下方才宠幸完她,衣衫还未换。长卿见他敞着衣领,正坐在案前写字,又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子女气数沿自父祖,宋冰玉如此张狂。你去查查尚书宋迟。” 殿下好像在吩咐什么人,她这才扫见,靠着她这一侧的角落里,是立着个小人儿的。那小人儿一身黑衣,面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听着殿下的话,答了声好,又抱拳对殿下一拜。 “今日在养心殿外,殿下带着的那个婢子,好似和晋王说了话…” 长卿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殿下都知道了? 殿下手中的笔停了停,“他们说什么了?” 那黑衣小人儿清了清嗓门儿,“好似说的是殿下选妃之事。那婢子,怕是晋王派来殿下身边的。他不想让你娶首辅女儿。” 殿下手中的笔又开始晃动了,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长卿都快惊掉下巴了…却听殿下道,“孤知道。孤便随着他的意思,让他看看孤有多喜欢那丫头。” “!!!”殿下宠幸她竟是欲擒故纵给晋王看的… 那黑衣小人儿对殿下拜了拜,“那明煜就先去查查宋迟。” “嗯。”凌墨答完,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小人儿也好似从窗口翻了出去。 长卿慌慌乱乱,忙重新回了榻上躺好。 殿下躺回来她身边的时候,鼻息扑在她的额头上,她忙躲了躲。 殿下的手却伸来她腰间捂了捂,“躲什么?” “长卿…害怕…” “做噩梦了?”殿下的声音好温柔,和刚刚的不一样。殿下的手掌也暖暖的。 “嗯…”长卿点了点头,被他捂到了胸前,眼皮便又搭隆了下去。 四更天的时候,长卿便起来了,侍奉了殿下更衣早膳,今日是年初一,殿下得去宫中给太后娘娘请新年安康。今日殿下竟是放过她了,换了朝云随行。 长卿落得清闲,正打算去厨房找些东西吃,然后回去自己的小屋里,睡个回笼觉。 可还未出佑心院门口,她便被沈嬷嬷一把喊住了。“阮长卿!踏雪可是你药死的?” 踏雪…长卿心中觉得不妙,她想起昨日那个梦境来。她忙低头回了嬷嬷的话,“踏雪、踏雪真的死了?” 沈嬷嬷脸上生气得都起了褶子。踏雪是嬷嬷从小养大的,嬷嬷好似还刚刚哭过。长卿见嬷嬷指了指她小屋,“你自己进去看看!” 长卿进来小屋,眼前的景象,竟和昨夜梦中的一模一样,踏雪被人药死了,扔在她的被窝里。她觉得踏雪好可怜,可长卿也好可怜,她马上就要被嬷嬷罚跪了… 沈嬷嬷本就觉得她祸害了殿下的身子,不喜欢她。这一回任由得她辩解了好几回也没有用。长卿果真被嬷嬷罚跪在小禅房门外了… 一跪下去便是整整一个晌午。 她膝盖都麻了,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她有些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之间,便又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来。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惊醒几分:踏雪真的死了,那些梦境该不会就是她的一辈子? 晋王救不了她的阿爹和阿娘,最后死在殿下手上。她被纪悠然害得小产,膝下无子。殿下最后战死沙场,还会赐她毒瓶陪葬… 长卿只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她得早些考虑后路… 不知跪了多久,她终于扫见佑心院门里飘进来一抹玄色的人影,后头还跟着苏公公。是殿下回来了。 弄青梅(4) 殿下却只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好似并未看到她似的。 长卿几分失落,又跪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苏公公在书房门外传她:“长卿,殿下让你进来伺候。” 她终于得救了,起来的时候,腿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她扶着门边进来书房,垂着眸给殿下福礼。却闻见了一阵香味儿,香菇、火腿、虾肉…太香了… 却听殿下吩咐,“过来给孤磨墨。” 长卿走去书桌旁,这才看到殿下面前摆着的那碗三鲜面,面汤金黄,上面飘着香菇、火腿、虾饺…都是真真的。她晃了晃神,边咽着口水,边拿起来墨块儿在砚台里研了两下。 这么好吃的面条摆在案上,殿下却不动如钟,筷子都没动一下。 她磨好了一滩墨汁,殿下就过来沾了一下,写了两个字。然后放下毛笔,拿起筷子去吃那碗面了。不知怎的,看到殿下吃面,长卿便觉着吃到自己肚子里似的,也好满足。 殿下吃了一口面便放了筷子,将那碗面条往旁边推了推,“孤吃不下了,赏你。” “!”长卿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忙放下来手里的墨块儿,端着那碗面条便往外去。 后头殿下却沉沉一声,“去哪儿?” 长卿抱着面碗回身过来,“长卿回屋里吃了面,再来侍奉殿下。” “就在这儿吃。”殿下目光还垂在手中的书卷上,没看她。 长卿只好端着面碗在小圆桌前坐下,嗦起面条来。 她自幼被教导,吃东西得有仪态。虽是饿得紧了,依然小口小口吃着,只是一口接一口动作略微快了些。 凌墨偶有抬眸扫见她吃相,怕是饿得不轻,便问道,“嬷嬷为何罚你?” “……”说到这里,长卿更是委屈起来。倒不是因为嬷嬷罚了她。而是踏雪死了,昨日夜里做的梦都是真的。她边吃着面条,眼泪便不自觉往面碗里滴了两颗。 凌墨听她没答话,放了手中书卷,沉沉两个字:“说话。” 长卿满嘴囫囵,只好鼓着腮帮子给他解释了一遍,嬷嬷以为是她药死了踏雪,她虽解释了不是自己,可嬷嬷一口咬定了,便将她罚跪了一个晌午。 凌墨听完,只是简单四个字,“孤知道了。” 长卿吃完面条,便又去殿下跟前磨墨。 殿下今日好似心情不错,一直在临柳氏的书法。殿下笔锋有骨,运笔有神。可是长卿跪了一上午,刚刚吃完面条,便觉得好困。殿下的字再好看,她也没能撑住。 凌墨临完一帖,正去沾墨,却见砚台里的墨汁儿现了底,拿着墨条的那只小手,已然一动不动。 他这才抬眸看了看,旁边那丫头眼皮已然合上了,头还掉在半空,一盹一盹的…嘴边笑靥上还沾了一个墨点…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长卿梦里去了北疆,北疆下了好大的雪,她和阿爹阿娘一块儿,在雪地里划雪橇。 小马拉着雪橇走得飞快。她躺在雪橇里,里头铺着羊绒毯,又软又舒服。前面拉着雪橇的人,好像在回头看她。那双长眼里眸色深如墨,鼻梁高挺得像山峦,她忽的将人认了出来。 “殿、殿下?!” 长卿醒了,殿下正在眼前望着她,她忙看了看四周,还是在方才的书房里。只是殿下将她抱到了一旁的软塌上,还给她盖上了羊绒毯。 “长卿…知错了…” 殿下却对她说,“睡会儿。孤约了秦王在翠竹轩下棋,一会儿由你当差。” 长卿给自己好好捂了捂那羊毛小毯,这小毯子软软的,她早就看上了。只是东西是殿下的,平日里她不能碰。趁着殿下让她在软塌上睡觉,她得好好摸摸。 殿下伸着拇指揉了揉她的脸蛋。“快睡。” 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今日如此温柔。若是殿下不赐死她,她还是可以考虑留在殿下身边端茶送水的。 她合了眼,不知睡了多久,好像听到了苏公公的声音在门外提点着,“殿下,秦王殿下来了,人已经在翠竹轩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 睁眼的时候,却见殿下正望着自己。她耳尖发烫,殿下可是又想着那事儿了?她忙将自己撑了起来,提醒着,“殿、殿下,秦王殿下来了,您还约好了人家下棋。” 殿下正了正身子,好像往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孤知道。”长卿看到了,那是只小毛笔,笔尖儿上还染着丹红。殿下藏毛笔做什么? 可见殿下已经起了身,她也忙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跟着殿下往外头去了。 长卿跟着殿下从佑心院里出来的时候,正遇上朝云和冉碧正才外头回来。 朝云和冉碧见了她都捂嘴偷笑,也不知是为什么。 长卿跟紧了些殿下,小声在他身后问着,“殿下,长卿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呀?” 殿下微微侧眸扫了她一眼,“没有。今日很美。” “!”长卿心里闪过一丝窃喜。还在侯府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样貌还是颇有自信的。阿娘常说她眼睛生得好看,一双丹凤眼,很是清澈。可今日竟是殿下夸她美貌了? 她还有几分不可置信,伸手想去摸摸自己脸蛋。手腕儿却被殿下一把拧住了,殿下拉着她的手,走了好久。直到到了翠竹轩门前,才将她松了开来。 翠竹轩的竹子生的高,午后阳光好,轻轻微风,将竹子在雪地里投出一道道碎影。 小轩亭里,秦王已经在等着了,见得太子来了,起身来迎,“晌午在皇祖母那里输给二皇兄,我不服。来,再来一局。” 长卿只见石桌上已然摆好了棋盘。她将手里抱着的蒲垫帮殿下铺好在石凳上。殿下落了座,苏公公又让人送来了茶水。长卿给二位殿下倒茶的时候,这才偷偷打量了一番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眉眼间和殿下有三分相似,只是模样更清隽些。其实殿下也是公子如玉的年岁,只是长卿总猜不透殿下的心思,便觉得他老… 两人下棋,殿下先落了子。长卿一旁看了三两回合,觉得沉闷。在侯府的时候,琴棋书画都是功课,可她不喜欢下棋,是以从来都做不好。 秦王边落了一子,边与殿下道,“皇祖母就要过寿了,二皇兄打算准备什么贺礼?” 殿下未答,将话又抛了回去:“三皇弟又打算备什么贺礼?” “皇祖母念佛,我打算给皇祖母亲手抄一副金刚经祈福。” 殿下嘴角微微勾起,“三皇弟果真用心,也难怪皇祖母偏爱。” 长卿想起昨日的家宴上,太后娘娘跟秦王殿下有说有笑,比起白日里对太子殿下确是要亲切多了。她好像也听嬷嬷们说过,秦王生母柔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诸多皇子之中更多了一层血亲,秦王平日雅趣甚多,便也更能哄得太后娘娘欢心。 秦王殿下在皇子之中排行第三,若昨日长卿那个梦境是真的,太子和晋王都没有好结局,那最后定是秦王殿下做了皇帝。 她正有些走神,却见殿下敲了敲茶盏。 长卿这才看到,殿下的茶盏空了,她忙去提着小壶,给殿下添水。秦王殿下今日来,也未带着婢子伺候,长卿瞟见秦王殿下的茶盏也快要空了… 她忽的觉得,她此生惨淡的结局好像还可以拯救一下。 长卿微微卷起来袖口,提着茶壶给秦王殿下添茶的时候,刻意摆弄了一番自己白花花的手臂。 长卿记得,她刚入佑心院伺候殿下读书的时候,殿下的目光便尝尝迟凝在她手上,后来也是因此才召她侍寝。也不知道秦王殿下会不会喜欢? 凌墨扫见她那般小动作,正落下去的棋子猛地顿了一顿。 长卿见得,秦王殿下的目色也是一滞,然后轻抬眼眸,望了她一眼,可很快又沉了下去,像是再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长卿心里好失落,她刻意讨好,秦王殿下却好像不喜欢她… 秦王殿下又与殿下说起诗词来,“前几日读了前朝林逋的咏梅词。方才来时,见二皇兄的佑心院门前那些梅花都开了,真是应景。” 殿下又落了一子,“林逋的梅花词,孤也喜欢。” 长卿忙接了话去: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她觉得自己难得机灵了一回,竟刚好记得这首咏梅的词,便念给了秦王殿下听。 秦王殿下面色好像好些了,望着她嘴角含笑,“吟得甚好。二皇兄身边的婢子也是颇有雅性的。” 长卿对秦王福了福身,“长卿曾临过这首词的书帖,其中意境长卿很喜欢。” “哦?”秦王殿下好像起了兴致,“你临的谁的书帖?” “赵佶…”她学着昨日纪家小姐的模样,垂着眸,几分浅笑,“瘦金字体,张扬有骨,长卿很喜欢。” “看来长卿也该有一手好字。” 长卿听着秦王殿下夸她,还想再告诉殿下,自己的字真是好看的,比昨日纪家小姐的要好看… 却听得太子殿下道:“字丑。” “……”长卿好委屈,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堵了回来。 秦王殿下却是望着她一笑,又摸了摸他自己的嘴角,“看来长卿真是很喜欢梅花?” 长卿望着秦王目色里的笑意,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不太明白… 太子殿下却是轻哼了一声,长卿更是委屈极了,他还笑她?殿下可是觉得她跟昨日那宋冰玉一样,市井妖媚,丢人现眼… 秦王殿下却起身凑来她面前,亲手擦了擦她嘴角。 弄青梅(5) 长卿几分猝不及防,却见秦王殿下手指上,沾着一抹丹红的颜色。是她脸上的? 她脸上怎么会有丹红呢?她摸了摸自己嘴角,手指果然也沾上了丹红…一旁有个小水塘,她忙去水里照了照,她两边嘴角上竟各画了一朵梅花?水里自己的样子,像个傻妞… 等等,方才她就是顶着这两朵梅花给秦王殿下倒茶念诗的? 她顿时蔫了,头垂得低低的,秦王殿下却还笑,“这梅花,长卿是自己画的?” “……”长卿这才想起来刚刚她一觉睡醒,殿下往身后藏着的那只毛笔,笔尖上的丹红,和她手指尖儿上的一模一样。她狠狠盯了殿下一眼。 殿下却沉着脸,正在想棋,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主子要捉弄她,她能有什么办法,可长卿实在不能看着自己这么丑,“长卿、长卿冲撞了秦王殿下,先退下了,长卿回去让冉碧和朝云来伺候。” 她刚要逃,凌墨却开了口,“孤让你走了么?” “……”她只好又转身回来,小声在殿下身边道,“殿下,长卿实在难看…” 殿下却吩咐她,“小厨房备了糕点,你去拿过来。” 长卿终于得了救,去拿糕点便能洗脸了。她给二位殿下福了一幅身,便急着往小厨房里去了。 见得人走了,秦王方才坐回来棋桌旁,“可不像是她自己画的,倒像是被二皇兄欺负了。” 凌墨垂眸在棋盘上,“三皇弟京郊外宅刚收了风月楼的花魁,这般丑婢也能放在眼里?” “哪里丑?我看倒是挺可爱。”凌旭落了一子,试探道,“这长卿可就是二皇兄收的那个暖床婢?二皇兄该不会是在护食?” 凌墨没答这话,却在棋盘上一颗一颗拾起黑子来。凌旭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失地已覆了半壁棋盘…“诶,刚刚那颗子下错了,二皇兄,再让我一让。” 凌墨淡淡:“举棋不悔,让不了。” 见凌墨不肯松口,凌旭拂袖抹了一把棋盘,“不行不行,再来一局。”说着自顾自又分起棋子来。 长卿端着糕点回来的时候,生了几分小脾性,殿下太过分了,害她在秦王面前献丑。手里的糕点磁盘落在石桌上的时候,咯噔一声响。 凌墨抬眸扫了她一眼,笑靥上的两朵梅花果真洗干净了,只是一对小酒窝被她揉得通红,看起来还有几分不高兴,他手背推了推那个盘子,“糕点赏你。” “……”她是那么好哄的么?一盘糕点就能打发了?她中午吃饱了,现在腰杆子挺得直直的。“长卿不敢。” 凌墨淡淡:“那晚上也不用吃了。” “……”长卿咽了一口口水,不吃就不吃,她也是有骨气的! 秦王殿下却点了点茶盏,“长卿啊,给我添点儿茶。” 长卿笑着应声,她洗了脸了,现在好看了。“长卿给殿下添茶。”袖口子又抹了起来,露出一双玉臂,提起小茶壶,翘着兰花指,给秦王殿下的茶盏里满上。 秦王殿下好像多看了她两眼,她方才洗了脸,嘴角旁边两个小酒窝也能看得见了。她得好好让秦王殿下多看看。 秦王方才又落下一子,便忙着在棋盘上捡起太子的黑子来。“诶,二皇兄,我赢了!” “三皇弟棋技果真在孤之上,今日便就到这里。”凌墨说着起了身,吩咐一旁苏公公,“你来送秦王殿下。” 苏公公答了声是。 凌旭忽觉得不对:“二皇兄,你这可是想赶我走,故意输给我的?” “三皇弟棋技超群,为何要妄自菲薄?”凌墨答得谦和,目光却落在长卿身上,“还不随孤回佑心院?” “……”长卿脸上几分不愿,又只好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殿下慢走。”她这才跟回了太子殿下身边。 凌墨背着手走在前头,带她出来了翠竹轩,又故意等了等她。 长卿不敢跟他离得太近。奴婢们,都是随着主子身后的。殿下却问她,“你很喜欢秦王?” 刚刚被他捉弄的事情还没过去,长卿心里怨气,“秦王殿下比殿下你温柔。” 她话刚落下,殿下便回身过来望着她。那双长眸中目色深不见底,她这才后怕起来,可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竟是跟他顶撞了一句,“殿下书房里有宣纸,在我脸上画花儿做什么?长卿再不好看,可也是有阿爹阿娘的。” 殿下没说话,却朝她走了过来。长卿忙往后退了两步,腰身便一把被他卷了起来。 殿下将她抱到身前,凑着她脸颊上刚刚画过梅花的地方,轻啄了一口。“孤给自己的东西做个标记怎么了?很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她不敢动了,身子都僵了。若这是在佑心院里就算了,一旁还有公公们看着呢。“那,长卿晚上还能不能吃饭呀殿下?” 殿下方才嘴角还挂着笑意,好似被她这话扫了兴致,又沉了下去。长卿腰上的大掌也松开了。殿下却没回她的话,继续走路。长卿紧跟着他,进了佑心院大门,又入了书房。殿下若没许她吃饭,嬷嬷便更不会许了… 长卿却忽的扫见,书房里已经候着两个人。 一个是她昨夜里见过的那个小黑衣人。另一个是个姑娘。 那姑娘一身淡色衣裙,明明是冬日里,却还露着小腰,腰上懒散挂着一圈银色铃铛。长卿有些替她冷,却又见那姑娘的眉眼,与大周朝的人都生得不一样,倒是有几分胡人的影子。 那小黑衣人上前,对殿下拜了一拜,“殿下,这是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长卿只觉着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这么一比起来,昨日那宋冰玉该是因得市井妖媚得还不够,殿下方才不喜欢。 长卿还想问问她晚饭的着落,殿下脸色却是沉得很难看,目色扫在她面上,冷冷道,“出去。” “……”长卿只能从门里退了出来,余光却扫见殿下坐去了书桌前。那小黑衣人走来门边将书房的门合上了。 门缝里,仙仙姑娘对殿下福了一福身,跳起胡旋舞来,那腰身细软,臂舞如轻枝,一颦一笑皆是魅惑… 殿下好似有了新欢,长卿却并不觉得失落,反倒轻松了几分。殿下从来都不是她的。她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退路了。 晚上,殿下没空罚她,嬷嬷好似也没空理她,她和朝云要好,便一同去小厨房,问厨子要了一碗素面吃。 回来婢女们住的小侧间儿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来了月事,她忙去告诉了嬷嬷。嬷嬷让她这几日在外间儿打杂,不用进书房了,她正临血污之灾,不能冲撞了殿下。 长卿终于可以放假拉! 夜里,嬷嬷让冉碧去侍奉殿下读书,长卿还有几分好奇,怎好像不见那仙仙姑娘?可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冉碧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侧间儿。 长卿在床榻上张了一张小案,正临帖写字。冉碧却扔了块儿脏帕子来她案上,长卿见那帕子上被踩了一道儿脚印,脚印大,是男人的。 冉碧对她颐指气使:“你去洗了。” 夜里,佑心院里没别的男人,不用问,脚印是殿下踩的。冉碧该是又没讨得殿下欢心,便来拿她出气了。 长卿将那帕子撇去一旁,人却一动没动继续临着字。她刚入佑心院的时候,冉碧便总使唤她做事儿。现如今她也算是半个老人了,冉碧的阶品也就比她高一级,她才不要再听冉碧使唤。 冉碧见她没动,不依不饶,“被殿下临幸过了,翅膀果然硬了。都喊不动你了?”冉碧捏着那脏帕子起来,直扔在了她面上。 长卿瞪了冉碧一眼:“这佑心院里,只有殿下一个主子。何时我们也要伺候冉碧?” 朝云年岁长些,知道冉碧耍脾性,便也帮着长卿,“若想当主子,便好好对殿下使力。等你封了个良娣,再使唤我们也不迟。” “你们…”冉碧气得脸都绿了,朝云阶品比她高,她不敢得罪朝云。可长卿坐在小案前,那副娇弱淡定的模样实在可恨。 长卿正垂眸继续临字,却见冉碧气势汹汹朝她走了过来。眼见一个巴掌就要落在她脸上,侧间儿的屋门却被人推开了。苏公公带着几个内侍从外头进来,直将冉碧拖了出去。 冉碧慌慌乱乱,哭喊了一番,苏公公也没作理会。 佑心院里好像起了灯火,长卿和朝云没被传召,只好一同趴着小窗上往外看。 便见殿下的书房门前,沈嬷嬷好似早就跪好了。冉碧被内侍们拖着一并跪去了沈嬷嬷旁边。殿下没出来,好似还在书房里。 苏公公却问起二人的话来,“踏雪是佑心院里的猫,那是染了皇家之气的。昨日有人说看到有人往踏雪饭碗里落毒,你们若自己招了,殿下还能饶你们一条性命。若是非要奴家喊人来作证,那后果奴家可不敢保证。” 弄青梅(6) 冉碧被这么一吓,全盘交代了出来。踏雪是她药死的,药死了之后,她还将踏雪扔在长卿被子里,让嬷嬷以为是长卿做的,将长卿罚跪。 冉碧抱着苏公公的腿,求苏公公和殿下放过她。 苏公公却一脚将她踢开了,然后进了书房跟殿下说话,半晌才再出来。“殿下说,他的佑心院里向来清净,容不得生事之人。冉碧,先杖责三十,而后发配宫中辛者库,永不再用。” 冉碧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由得内侍们抬着出去打板子了。 沈嬷嬷还跪着,却听苏公公问话,“如此贱婢,你今日还安排来侍奉殿下,你与她该不会是一丘之貉?” 沈嬷嬷头都不敢抬,“不、不是。都是冉碧那丫头自己拿的主意,见长卿今日小日子了,便自己进了书房伺候。” 苏公公笑的几分阴冷,“便最好是这样。殿下念着嬷嬷这几年尽心伺候,今日冉碧的事情,便不追究在嬷嬷身上了。不过还是得有劳嬷嬷,在小禅房门外跪上一晚上。殿下说,这是佑心院的规矩。” 苏公公说完,内侍们便都走了。嬷嬷这下可乖巧了,将自己挪去了小禅房门前罚跪。 佑心院里少了个人,嬷嬷又跪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殿下上朝,朝云一个人伺候不过来。长卿便也顾不得什么小日子了,跟着来了寝殿里,伺候殿下更衣梳洗。 殿下今日精神不太好,眼底下起了一层青雾。 长卿帮殿下理着衣领,手却被殿下一把捉住了。朝云刚刚转背去拧帕子了,殿下却轻声问她,“今日手凉,嬷嬷说你小日子来了?” “嗯…”她轻哼了一声,从殿下手里抽了手出来。女儿家的事情,哪里好让殿下问起。 殿下接过去朝云递来的帕子擦脸,只在扫了长卿一眼,方才去了偏殿用早膳了。 殿下上朝去了,长卿落得清闲,终于安安稳稳吃了个早饭,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 晌午时分,佑心院里便又嘈杂了起来。长卿从床榻上撑起来身子,听得外头声响,觉得几分出奇。平日里殿下上朝完,还会去勤政殿里看看奏折,该没有这么快回来东宫的才对。也不知道外头是谁来了… 她披好衣服出来望了望,便见嬷嬷客客气气,正领着个女子在佑心院里四处看着。嬷嬷笑脸盈盈,就差没将面皮拆下来,往人家脚边儿上送了。那进来的女子眼眸淡淡,却并未将嬷嬷的殷勤放在眼里。 长卿将那女子认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宫中见过的纪家小姐。不知怎的,长卿只觉小腹痛了一下,梦中失子之痛好似还在提醒着她。 朝云正从外头回来,便被嬷嬷叫了过去,给纪家小姐请安了。嬷嬷还吩咐着朝云,“去将长卿也喊来。” 长卿刚刚理好了衣衫,听着嬷嬷喊她,自觉出去与那纪家小姐问候作礼。 纪悠然也将她认了出来,“除夕那日伺候在殿下身边的,便也是你?” 长卿颔首。却见纪悠然从一旁带来的婢子手中,要了三个香囊来。“太后娘娘让悠然来伺候殿下的寒病,日后怕是要扰着大家了。这是平日悠然与母亲一起做的女工,都是驱虫防病的香药。还望大家不嫌弃。” 纪悠然说着,先拿了一个香囊给了沈嬷嬷。沈嬷嬷摸着那上头的绣工,爱不释手的,“这怎的好意思,还让纪小姐破费。” 纪悠然笑着:“沈嬷嬷照顾殿下这么些年,便当时悠然替殿下谢过嬷嬷了。”说完,又送了一个到朝云手上。 朝云福了一福身,“谢纪姑娘。” 纪悠然最后才将那个绣着兰草的香囊递到长卿手上,“长卿,这是与你的。” 长卿发现,纪小姐竟是知道她名字的。纪小姐该是对她留了心思。她小心接过来那香囊,好生称赞了一番上头的绣工。 嬷嬷便又带着纪小姐在佑心院里认地方了。 “纪小姐,这是殿下的书房,殿下平日在书房读书写字,寝殿就在东侧,殿下累了,便就会去寝殿休息。” “这是殿下的小禅房,每逢初一十五,殿下都会在此礼佛。” 纪小姐肤色白皙,身形窈窕,面容也甚是好看。长卿正看得有些出神,手臂却被朝云碰了碰,“随我回屋。” 长卿随着朝云身后,入了侧室,便见朝云将方才接过来那香囊,往床铺上抖了抖,里头的药材悉数散落下来。 朝云却认得那些药材似的,边放到鼻子旁闻着,边一一数着,“麝香、血蛭、断草…” “朝云,你竟是认识这些的?”长卿不知朝云竟还有这样的一技之长。“你从哪里学来的?” 朝云一把捂起她的手来,“长卿,你那香囊里,可也是这些。拿出来看看。” 长卿依着朝云的意思,将兰草香囊里的药材都抖了出来。“看来都是一样的,怎么了,朝云?” “妃嫔们防着自家的婢子,便全是依着这套方子来赏赐香囊的。”朝云悄声凑到她耳边,“这是断人气血,让女子避子不孕的香药方…” 长卿倒是并不惊讶。纪悠然棋下得好,这些又怎会考虑不到。她却去将床铺上那些药材又捡进香囊里,锁好了香囊封口,又戴着去了自己腰间。 朝云见她一番动作,连犹豫都没有,“你做什么?” 长卿抬眸看着朝云,“反正,我也不想有孕。” 朝云几分不明:“殿下难得宠幸于你,若你能怀上,给殿下添个小世子,那可是随时封为良娣的。” “我,做不了殿下的良娣…”长卿心里知道,殿下不过拿她取乐,且殿下心里也清清明明她是晋王的人,他又怎会让自己有孕?更何况,即便她有孕,依着梦中的情形,也会被纪悠然害得小产。她怕疼,还是乖乖将这香囊戴着的好。 门口,嬷嬷却来敲了敲房门,“长卿啊,你出来一下。纪小姐想找你问问话。” 长卿朝门外答应了声,方才对朝云笑了笑,“我先出去了。” 纪小姐被安排在了翠竹轩的小楼里住下。 长卿赶来翠竹轩的时候,纪小姐正在正堂里喝着茶。见她进来,纪悠然面上笑得亲切,拉着她的手,将她牵来案前同坐。 “长卿,我听嬷嬷说,佑心院几个婢女之中,殿下是最为喜欢你的。”纪悠然边说着,边拈起白玉茶壶,给长卿倒了小杯茶,“悠然刚入东宫,殿下的喜好还得多问问长卿你。” 长卿听得明白,纪悠然这是来套她话的。这样也好,她不想给殿下陪葬,那总得有人来当殿下的太子妃。她便将殿下喜欢她哪些,全一五一十,交待给了纪悠然。 “殿下畏寒,屋里炭火得备着足。冬日里殿下嫌被褥凉,得有人先暖了他才睡得下。殿下喜欢喝的茶是金骏眉。平日里殿下用膳都吃不太多,唯独吃酱牛肉的时候能下整整一碗饭。殿下高兴的时候,很会疼惜人的。可殿下若不高兴…” 长卿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纪悠然忙问她,“殿下不高兴,会怎样?” “会罚长卿…”她面色羞涩,耳尖滚烫,再说不下去了,方才起身与纪悠然说别。“快近午时,殿下怕是该回了。佑心院里如今人手不足,长卿得回去伺候。” 纪悠然也跟着起了身,“我与长卿一同回去。” 纪小姐是未来太子妃,是主子,长卿跟着纪小姐身后走。回来到佑心院门口的时候,却正撞上殿下带着苏公公回来。 纪悠然见得太子,忙见了礼数。“殿下,悠然是奉太厚娘娘的懿旨,来东宫小住侍奉殿下。” 殿下的目色却好似在长卿身上滞了一滞,才开口与她说话,“皇祖母昨日与孤说过。你可安置好了?” 纪悠然颔首,“悠然就住在翠竹轩。” “好。”殿下答完,并未多说什么,而后入了书房。 长卿见纪家小姐跟着殿下回了书房,思忖着殿下该是有人伺候,便自觉回了自己的小屋。 朝云早端着一碗小粥和三样小菜等她。长卿谢了朝云,便和朝云一起用起饭食来。 纪家小姐来了佑心院伺候,长卿和朝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摸鱼了,嬷嬷问起,便就说,不想打扰纪家小姐和殿下独处… 长卿难得睡了个午觉,午觉醒来,又拉着朝云去佑心院外散步。新年的景象,她还未来得及看。佑心院前的梅花都开了,她摘了好些回来,放在侧间儿里增香。然后又凑着自己的小案前,临字。 ** 纪悠然入了书房,侍奉凌墨读书,从下午一直到了晚上。 凌墨读书涉猎甚广,从历史文集,到兵法布阵。她在旁,偶有遇见读过的书,便也能与他说上两句话。只是凌墨抬笔写字,总会唤去长卿的名字,来与他磨墨。 纪悠然自随着他的意思,过来磨墨的时候也小声提醒一句,“殿下,长卿还在小日子,怕是不能来侍奉。” “孤知道。”凌墨淡淡只是三个字,眉目却会怅然片刻。 到了要入寝的时候,纪悠然本也未设防备。她本就是御定的太子妃,这身子早晚都是太子殿下的。殿下却让苏公公将她送回去了翠竹轩,还嘱咐她好生安寝。 弄青梅(7) 朝早凌墨早朝,纪悠然也跟着早起,来了佑心院侍奉。 长卿见得纪小姐来,自己也省了气力,干脆在侧室里好生睡觉。她还在小日子,依着嬷嬷所言,血污之灾不好冲撞了殿下。 可外头却起了声响,好似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长卿!”那声音向只活泼的雀鸟。长卿将将坐起,便将那声音认了出来,是德玉公主。 德玉公主是殿下嫡亲的妹妹,又与长卿同岁,两个小姑娘认得不久,可是谈得来。 长卿忙着好了衣衫出来相迎:“公主,怎的这么早来寻我?” 德玉拉起她的手,笑着,“前几日被皇祖母拉着念佛,可闷了。昨日夜里刚回来,今日一早便来寻你了。你可说说,我是不是处处的想着你的?” “好些日子没见公主,长卿也想着公主的。” 公主多有顽皮,从腰间取出来一支小笛,“我刚学会了这个,你抚琴与我伴奏可好?” 书房门前,纪悠然正随着凌墨身后出来,送太子殿下出门早朝,见德玉公主来寻长卿,原本还想要作礼的。可公主好似并未看到太子,也并未看到她,公主只拉着长卿的手,一道儿出了佑心院。 旁边太子殿下脚步却迟了半晌,目色随着长卿往门外去了。 ** 晌午,长卿陪着公主又是抚琴,又是谱曲。 德玉知道长卿的苦楚,长卿平日里伺候她的太子哥哥难吃一回饱饭,今日她要请长卿吃一顿好的。 午膳,桌上摆了十几道小菜,长卿看得眼睛都发了直。炖羊肉、酱肘子、时瓜火腿、油焖大虾,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公主疼惜她,亲自拿了筷子给她,和她同案而食。可长卿刚吃了一口虾,便见太子殿下从门外进来。 德玉都起身作了礼。长卿更不敢坐着了,她见殿下身上还披着羽篷,屋里是生着炭火几分暖意。长卿忙去帮殿下卸下羽篷。 殿下今日一身玄色朝服,袖脚上秀金祥云,很是庄严。长卿刚帮他取下羽篷,便见他手中持着两个糖苹果,红彤彤的,染着冰糖。殿下向来疼爱公主,上朝回来,都不忘哄公主开心。 殿下坐去桌旁,将公主拉来坐下,手中的糖苹果送去公主面前,“让苏吉祥去街上买的。” 德玉接过来两个糖苹果,小嘴却嘟着,“太子哥哥少拿这个哄我,未来嫂嫂都住进来东宫了,日后你肯定不疼阿玉了。” 长卿却知道,殿下是真真不擅哄人的。听公主这么一说,殿下竟也没接上话来。只道,“孤下朝回来,来你这儿吃口热饭。” “……”长卿到口的饭菜要飞了。 殿下说要吃饭,公主让内侍们添了筷子。长卿只能在旁边给他布菜。 炖羊肉、酱肘子、时瓜火腿、油焖大虾,每一样都是殿下的了,她看得见吃不着… 还好殿下没吃太多,动了两筷子,便放下了。德玉公主平日里都要劝食的,今日却是好好打住。殿下吃好,起身要走了。终于能轮到长卿了。 殿下却吩咐她,“你随我回书房。” “……”长卿看着公主依依不舍,看着桌上的饭菜更是依依不舍。 德玉帮着求情,“太子哥哥,再借长卿与阿玉一会吧。阿玉还有好多话要跟长卿说的。” 殿下却笑了笑,“孤也有话同长卿说。” 公主求情没成,长卿饿着肚子跟着殿下回书房。殿下一路走着前面,脚步很快,长卿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进来佑心院,却见朝云候在门前。朝云与太子殿下一拜,“殿下,纪小姐在书房里备了饭菜,等了殿下好一会儿了。” 殿下微微倾目,表示知道了。长卿却忙在他身后福了一福身,“长卿就不打扰殿下与纪小姐吃饭了。” 殿下声音冷冷地:“你跟我进来。” “……”她还想解释解释,“长卿还在小日子…” 殿下却好似没听,背着手往书房里头去了。长卿只好也跟了进去。 纪小姐准备的饭菜不比兰心院里的差。长卿闻着饭菜香气,肚子里咕噜了一声。好在殿下离得远,该是没听见。 纪悠然见殿下进来,起身福了福礼。又见长卿跟了进来,面上的笑容便是顿了一顿,“长卿是来侍奉殿下用膳的?” 长卿还不知如何答的好,殿下却先开口了,“孤在阿玉那里用过膳了,你这番心意,孤知道了。且让人收拾了退下吧。” 纪小姐听殿下的话,让人来将饭菜收拾了出去。长卿眼睁睁看着好吃的被端走,更饿了… “那悠然就不打扰殿下了。”纪悠然说完,自己也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目光在长卿身上一扫而过。 殿下却走来门边,自己合上了房门。而后一把将立在门边的长卿,抵在了门后。“为何躲着孤?” “……”长卿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那双眼睛里的火,快要把她烧了。“我、我没有躲着殿下…” “朝早为何不来伺候?午膳也不知道回佑心院?”殿下好像很是生气,长卿有些害怕。 “长卿见未来太子妃侍奉殿下,长卿又来了小日子,怕冲撞的殿下。” 殿下好似没怎么听进去,手已经来翻她的腰带了,长卿脖颈上扑着殿下的鼻息,温热作痒。却听殿下在她耳边,“纪悠然,你不必管她。” 殿下的手在她身上游离着,长卿被撩骚得难受,她听见耳边殿下的呼吸也有些急了,她忙提醒着,“殿、殿下…长卿月事还未过去,侍奉不得殿下。” “孤知道。” 长卿以为他要收手了,可殿下竟是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往寝殿里去了。长卿害怕,殿下该不会现在要她?她的身子会受不住的。 殿下将她放在榻上,自己也坐来榻边,抬手理起自己的衣领来。 殿下不常自己穿衣,长卿见他动作不顺,撑起来身子帮他。帮殿下脱了外衫,长卿的外襟也被殿下拂开了。长卿被殿下抱着,躺了下去。 殿下却没再与她亲热,只是手抚着她的小肚子,“疼不疼?” “?”长卿只觉得暖暖的,“不、不疼的…” 殿下却问,“孤听闻,女子来月事都会疼?” 长卿觉得今日的殿下有些好笑,“长卿身子好,不疼。”她和殿下凑得近,能看见殿下眼眸下的青雾,“殿下可是昨日夜里没睡好?” “嗯…”殿下合上了眼,将她再搂得紧了紧,“孤乏了,你陪孤睡。” “嗯。”长卿轻声答了话,不一会儿,殿下的呼吸便深沉了。 长卿惊魂落定,殿下原只是想抱着她睡觉,好似并没想着做那事儿。她的身子总算是保住了。 殿下的胸脯就在眼前,一起一伏,殿下鼻息就在她额头上,一呼一吸。 今日午睡,外头还有光。长卿还是第一回在床上与殿下这般相见。殿下眉睫长,比女子的还要好看。长卿伸手去碰了碰,又不敢惊扰他,只敢轻轻地。她的手指顺着殿下的眉眼滑落下来,高鼻、薄唇、喉结、锁骨、胸膛…都是温温热热的。 殿下的皮囊也是好的,长卿有些喜欢。她合上眼,也睡了过去。 ** 凌墨睡醒的时候,嘴角上正搭着个手指头。那丫头胆子大,趁他睡着的时候,摸过他的嘴。凌墨将那小手捻进手心,却见她缩着他胸前,一张小脸还在皱着,似是睡得很不安稳。他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她却开始说梦话了。 “酱肘子、神仙鸡、红烧鱼、卤肉饭…都是殿下的…”说完,还哼哼了两声,好像在梦里哭… 凌墨叹了声气,将她抱到床里,捂好了被褥。而后翻身起了。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发现殿下已经不见了。寝殿往书房的门敞开着,她竟然闻见菜香了…殿下午时已经用过膳了,书房里不可能有饭菜的,她一定是饿得出现了幻象。 长卿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殿下的床榻,方才出来与殿下请安。殿下正在书桌前写字,可面前的小圆桌前,竟是真真摆了一桌的菜。 酱肘子、神仙鸡、红烧鱼、卤肉饭,都是她刚刚梦见过的… 殿下见她出来,目光并未从书案上抬起,只淡淡道,“自己吃饭。” 长卿好感动,殿下今日一定是心情大好,竟然赏了她一桌子的好菜。长卿没急着自己吃饭,她先去给殿下添好了茶,顺带拍了拍殿下的马屁,“殿下的字真好看。” 凌墨手中笔顿了一顿,指了指旁边的砚台,“墨干了。” 长卿捏着袖脚,给殿下磨了好一会儿墨,见着殿下该够用了,方才福了一福身,“殿下,那长卿便去用膳了。” 殿下轻声“嗯”了下。 长卿方才走回来享用殿下赐给她的午膳,都是她爱吃的菜,中午没吃到德玉公主给她准备的菜肴的小失落,终于弥补回来了一点点。 长卿正吃得香,却听得苏公公来敲了敲门,“殿下,可是起身了?” “纪家小姐已经端着参汤在门外候了好一阵子了。” 弄青梅(8) 殿下却对门外道,“你与她说不必进来了,明日孤再与她去纪府赴宴。” 苏公公在门外好似退了下去。 长卿吃好,收拾了一番,便去开了书房门。下午阳光好,正好能落进来屋子里,外头还飘着梅花香气,殿下该喜欢的。 苏公公进来,跟殿下回了句话,纪家小姐已经回了翠竹轩,只是面色不太好看。殿下也没说什么,让苏公公退下了,又叫了长卿去与他换一壶茶。 长卿给殿下换好茶,便试探着殿下。她以往想要告假,殿下都不让。可明日殿下要与纪姑娘一起出门,总不能带着她的吧。“长卿与德玉公主约好,明日随公主上街买些用度。想与殿下告一天的假。” 凌墨手中行笔顿了一顿,只两个字:“准了。”却又道,“不过今日夜里由你当值。” “……长卿小日子还未过去…” 殿下放了笔,抬眸看她,“孤让你侍奉在侧,没让你承欢。” “……”长卿脸上滚烫,“那,长卿听凭殿下的意思。” 用了晚膳,殿下领着长卿去了宣武殿,那是殿下习武用的地方。 长卿候着一旁,夜色和雪色之中,殿下练了一会儿剑。出门前,长卿给殿下换了一身蟒袍,是长卿喜欢的青墨色。长卿曾听闻,殿下很小的时候,便跟着高祖皇帝北伐瓦剌。那时候殿下便随着骠骑大将军习剑。殿下的身影飘在雪地里,剑出气如虹,剑落静如松。 殿下收了剑,长卿上前与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殿下好似看到她那方帕子了,问起来上头的梅花绣工。长卿只道她绣工不好,上头的梅花,是阿娘绣给她的。 殿下好似知道她爹娘的事情,没多问下去,便领着她往佑心院的方向回了。 回来书房里,朝云端了热水来,给殿下擦身。屋子里生了炭火,暖着的。长卿便帮殿下将上衣都取了,方才给他擦着胸背上的细汗。 殿下身子结实,长卿边擦着边红了脸。擦好了后背,长卿换了张帕子给殿下擦拭前胸。等得长卿擦好,殿下却一把拈住了她的手。 朝云见状,端着盆水退了出去,又帮二人将小屋房门关好了。 长卿被殿下揽着腰身贴在他胸前,她有些害怕,忙问着:“殿下还读书么?长卿与你拿了干净的衣衫来。” 殿下勾着嘴角:“换了衣衫,你陪孤读书。” 长卿依着吩咐办了,殿下的书多,长卿帮殿下分好了几类。历史文章、兵法布阵、还有好些杂书话本,长卿也帮他放好在一旁。长卿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昨日开始,她便开始抄着那本金刚经了。宣纸是她寻了内侍们,帮忙从街市上买来的,墨水,用的是殿下的八梵松。左右殿下书柜里还存着整整一箱,用也用不用完,她与殿下磨墨,便给自己也多磨了一些。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长卿刚抄完了一句,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却立在了她身后。 “孤没罚你,你倒是自己抄经?” 长卿抬眸望着他,“长卿的字好看么,殿下?” 安远侯府还在的时候,阿爹的墨宝在京城十金难求。长卿的书法是随着阿爹习的,下笔虽不及阿爹苍劲,却也有三分神似。那日当着秦王的面,殿下说她字丑,长卿自是不服的,便再问问他。 凌墨目光落在那经文上,字迹秀美,却与别的京中贵女不同。全然没有那般孤芳自赏,倒是多了几分节气。“还不错。” 长卿本还想问问与墙上纪家小姐那副梅花图比,可怕殿下说她僭越罚她,便没问了。正写着下一个字,她的发丝却是被殿下轻轻撩着。她回头望了一眼,殿下也正看着她。 “孤乏了,睡吧。” 她还未反应得及,身子便被他一把抱起,手中的笔也落去了地上。 长卿被抱入了寝殿,殿下将她安置好在床榻上。她方才轻车熟路,侍奉殿下取了衣衫。 烛火被殿下吹灭了,她照常给殿下暖着被窝。殿下捂着她的小腹,像是怕她着凉。有那么几刻,长卿觉得殿下是用心对她好的,可她不敢这么想,很快又觉得,殿下不过是随手那么一捂。 日次早起,朝云进来一同侍奉殿下更衣早膳。 那纪家小姐也候在门外,等着殿下出了书房,方上前与殿下请了安。 凌墨却回身对长卿交代着,“孤夜里回来,你得在。” 长卿点了点头,见殿下上了马车,她便去兰心院里,寻德玉公主去了。 德玉公主备了一桌子的糕点正等她,见长卿来,忙将她拉来坐下,“昨日太子哥哥煞风景,今日趁着他早朝了,你多吃点儿。” 长卿也从袖口里翻出来两张梅花笺,“从殿下书房里拿的,公主昨日不是想要么?” 德玉捧着那两张梅花笺,爱不释手,“皇祖母偏心,好东西都赏给太子哥哥和旭哥哥,我眼馋了好一阵子了。”德玉说着又给长卿夹了个红糖糍粑,“还是长卿疼我,快吃。” 长卿吃饱,德玉又叫了一盏茶水。两人收拾妥当了,方才从兰心院里出来。马车早就备好了,从侧门出了东宫,正往街上去。 长卿许久都没出过宫了,马车行在宫墙外的窄道儿里。有梅花枝叶从墙里探了出来。公主说今日想去逛逛东街上逛逛翠玉轩,而后去丰乐楼里吃顿好的。宫中膳食多中规中矩,公主想去寻些新鲜的口味。 长卿却推开车门,问了问马车车夫,“可否走安乐街上过?” 一旁德玉拉起长卿的手,细声问她:“你可是想去看看安远侯府?” “嗯…”长卿颔首,自从入了东宫,她便极少有机会回去看看。上一回还是晋王驾车带她去看过,那时候安远侯府门前贴上了封条,门上的朱漆也不再鲜艳。她曾下了马车想进去,可门口看守的官兵们不让。 马车行来安乐街上的时候,长卿早早便从车门边上探了出去。安远侯府还在,门上的朱漆也好似鲜艳了些,该是被人刷过了。只是门额上的牌匾,原是写着“安远侯府”几个字的,如今却换成了“尚书府”。 长卿眼底有些氤氲。德玉却在一旁小声告诉她,“安远侯的官位,如今是宋迟接了。父皇自然就将这府邸也赏赐给他,成了尚书府了。” 长卿却见,那朱漆门前来来往往正有人出入。也是,新年还未过去,宋迟又刚刚升迁,该是很多人来拜年送礼的。 马车并未停下,匆匆从侯府门前过了,长卿的目光却久久不能收回来。这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如今,她早就没有家了… 马车行来东街上,见到街市繁华,长卿的情绪方才缓了少许回来。 德玉拉着她进了翠玉轩。公主刚得了太后娘娘的新年利是,出手阔绰,看上的头面首饰,便一并都要了,还给长卿挑了个小镯。 长卿许久都没得过首饰了,谢了公主的赏赐,便又被公主带出来,去对面的丰乐楼里大吃了一顿。 从丰乐楼里出来,公主又拉着她在东街上逛了一圈。后头跟着的内侍廖公公,手里大包小包全是公主买好的小食。长卿却落得轻松,和公主一同瞧着街上的新鲜。 过来西街路口的时候,长卿却望见一处小宅。那宅门修得亮堂,朱漆鲜艳,她想起来方才看过的安远侯府,起了兴致,便拉着公主过去看了看。 小宅正挂着出售的牌子,还有小厮正带着客人进去看。公主见长卿喜欢,便拉着她一同往里去了。 小宅不大,两丈见方的小四合院,中间天井里修着个荷池,荷池里立着座仙气飘飘的小假山。再往里去,正堂敞亮,偏堂暖和,像极了安远侯府里阿娘住的幽兰院。 长卿动了小心思,侯府没了,可她还想有家。阿爹阿娘虽在北疆受苦,若她能接回来二老,也好有个地方给阿爹阿娘养老。 一旁小厮和客人正从旁边过,客人问了问价钱。小厮笑脸盈盈地,又将小宅夸了一遍,“这西街上的地儿,寸土寸金,又难寻得个这么周正的,风水好。原来住着这家是做小买卖的,这不刚刚开了分店,去东街上买大宅了,风水怕是还不如这儿呢。这儿地儿小,可是聚气!” 小厮说了好些,长卿还在一旁等着呢。德玉便帮着长卿问了出来,“若我们想买,多少银两?” 小厮见得两家争抢,笑得合不拢嘴了,摆出来五根手指头,“五十金。” “……”长卿忙将公主拉了回来,“这也太贵了。” 德玉一时也没了声,她有个三品公主的封号,可每月俸银也才三十两银。五十金,那可是五千两银。她一个公主也得十多年才能买得起… 长卿忙拉着德玉往外走,方才问价的那家儿人好似也嫌贵了,一道儿出了门去。 眼见时候不早,廖公公劝着公主回东宫,马车已经候在西街路口了。 长卿和公主一道儿上了马车,目光却流连在刚刚的小宅上,她好喜欢呀,可她买不起。 等马车开平稳了,德玉方才对她说,“贵是贵了些,可宅子是好宅子。现在虽是买不起,日后你若想要,让太子哥哥赏你不就好了?” “……”长卿垂眸下来,“殿下哪儿能赏赐我这个。” “怎么不行了?”德玉拉起她的手来,“太子哥哥那么疼爱你,难道你就没得过他的赏赐?” “……”赏赐自然是有的,长卿掰起指头数了数,“殿下常赏赐长卿糕点、茶水、有时候让长卿帮他试毒,就当是赏赐长卿与他一同吃宴了。还有…前日殿下赏了长卿了一碗他吃不完的三鲜面。昨日,殿下特地让厨房给长卿做了四道小菜,都是长卿爱吃的…” 德玉见她那不争气的模样,“你就这么好打发,太子哥哥也太抠门儿了。”德玉说着凑来她耳旁,笑着问,“可是因为你从未开口要过?” 弄青梅(9) 长卿望着德玉几分惊讶,“赏赐,还能要?”安远侯府人丁单薄,她又是嫡出的女儿,自幼便被父母疼爱,不必讨要,好东西都会送来她手上。可入了东宫之后,不被殿下罚已经是万幸了,她哪里想过讨要什么赏赐。 “那是自然。”德玉说起来还有几分小骄傲,“大公主、四公主都还未出嫁,给皇祖母拜年的时候,皇祖母可就只给我封了大利是。那都是阿玉自己讨好来的。长卿若是想要赏赐,便讨好讨好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心软,说不准就赏了你一座小宅了。” ** 夜里,凌墨从纪府回来,纪悠然原还想跟去书房的,却被凌墨支着苏公公,将她送回了翠竹轩。 凌墨却没在书房里见长卿,他早上那一句“孤夜里回来,你得在。”看来是没起什么作用。他将朝云传来问了问话,朝云却说,晌午长卿和公主一同出去,便没见回来。 凌墨正打算去兰心院里要人,廖公公却从佑心院门外来,传的是德玉的话。 “公主想留着长卿姑娘在兰心院里过夜,让奴才来问声殿下的意思,可否?” 凌墨手掌背去身后拧成了拳,本想一口否了。却听廖公公又道,“长卿姑娘今日与公主出门,路过安远侯府,便伤怀起来远方的父母。心情不甚舒畅,只由得公主陪着,方才好些。” 一旁朝云也听着候着,却见太子殿下眉心一蹙,半晌方才叹了口气,与廖公公道,“许了。” 朝云难得看殿下心软,捂嘴一阵偷笑,却被凌墨扫了一眼。朝云忙认了错。却见得殿下身边的小暗卫明煜来了,该是有事情与殿下商议。朝云忙帮着送走了廖公公,又见殿下领着明煜入了书房。她方才去了书房门边,将房门合好了。 明煜查来宋迟的消息,凌墨也有些新的洞见。后面几日,连着忙碌,竟是未曾腾出身来。早朝他出去得早,长卿并未来侍奉。夜里他回得迟,也未见长卿未在书房里候着。他问起过几次。朝云却说,廖公公又来传了话,长卿还在公主那里… 大年初十,他推了太后在寿和宫的晚宴,难得早回。入了东宫,却没回去佑心院,直接寻去了兰心院。 廖公公候着门口,见他来,见了礼。他问,“公主在里面?” 廖公公脸上挂着笑意,“公主和长卿姑娘,都在偏殿。” 这话凌墨听得几分满意,背手往偏殿里去了。 廖公公话说人在偏殿,可凌墨进来偏殿的时候,连烛火都未点。他立于一片漆黑之中,耳旁却响起叮咚之声。 是铃铛? 他只觉几分耳熟,身后的屋门却一把被人关上了。丝竹之声远远从偏殿后传来,眼前忽的晃过一抹白色的身影… 女子背着他立于殿中,小腰上挂着一串铃铛,微微晃动,便是方才那叮叮咚咚的出处。 殿中无光,女子却缓缓起舞,手中秉着一颗夜明珠。女子回眸,那丹凤眼垂着目色落在他脚下,嘴角一抹笑意,却并未看他。 凌墨将人认了出来,是他的长卿。 那小腰一晃,细臂轻扬,白色丝带于殿中飞舞,他忽觉舞步几分眼熟,却无心细想。丝竹之声遥远又活泼,长卿亦灵动如飞天,手中夜明珠照着她面庞半明半暗,一对笑靥明灿,衬得胡旋之舞更是妖惹。 曲还在奏,长卿却舞来他面前,一双玉臂勾着丝带落在了他脖颈上,“殿下,长卿市井妖媚了一回,殿下可喜欢?” “……”凌墨大掌缠上那小腰,碰着那处的铃铛一阵雀响,“谁教你的,嗯?” 长卿声音娇弱无骨:“殿下藏着仙仙姑娘在逐月阁里,公主让长卿去偷师的。” 凌墨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可望着眼前的长卿,很快掩饰了过去,“市井妖媚,孤很喜欢。”他掌心触及她身子凉,取下来自己身上的墨色羽蓬将人捂好,随之将她打横抱起,往佑心院去了。 佑心院里,沈嬷嬷正使唤着朝云准备过夜的炭火,却见得殿下抱着长卿从外头回来。也不是第一回了,自从冉碧被殿下发配辛者库,沈嬷嬷自也看开了些。见殿下抱着人进了寝殿,便吩咐着朝云送一盆炭火进去,不能让殿下着凉。 朝云捧着炭火进来的时候,长卿身上的羽蓬已经被殿下取了。朝云见得长卿那身舞裙,不觉都羞红了脸,殿下直将人捂着怀里,处处都不肯放过。朝云还未尝过欢爱的滋味,多有经不住了,忙放好了手中炭盆。又帮两人吹熄了灯火,方才退了出去。 纪悠然此时却正端着参汤从佑心院外进来,见朝云红着脸从书房出来,又听得屋子里声响,顿时也羞得面红耳臊。自她入东宫以来,殿下虽待她不错,可全都止于礼数,根本不似将要成亲的男女之间。只与长卿,殿下方才如此逾矩。 屋里的动静又大了几分,纪悠然手中的参汤险些没拿稳。她传了沈嬷嬷出了佑心院,在门口小声问话,“殿下与长卿,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长卿是两个月前入的佑心院,没多久便得了殿下恩宠。”沈嬷嬷说着,窃声了一些,“夜夜里都是这般,殿下宠得很…” 纪悠然手中的参汤瓷碗再端不住了,一把掀去了地上,砰呲一声响。 沈嬷嬷却一旁劝着:“纪小姐,动气伤身。” 纪悠然这方才缓了缓情致,面上又摆出来一副笑容,“那日我与长卿的香囊,嬷嬷可否替我拿回来,我作了一个新的给她。” 沈嬷嬷在东宫伺候多年,自知道纪悠然话中有话,她治不了这小蹄子,未来太子妃终于开了口。她忙应了声是,方才去地上拾掇起那些碎瓷片来,“这儿就交给嬷嬷吧,纪小姐先回,明日我便将那香囊取来送去翠竹轩。” ** 长卿只觉得殿下今日有些疯魔。一回不止,又是一回。平日里殿下还有几分温柔,今日却想脱了缰的野兽,长卿疼得厉害了,声响便也闹得大了些,自己听着都觉得羞臊。殿下用完了她的身子,直将她裹进了被窝里。 长卿却依着公主教的,捂着被子,小声嘤嘤呜呜了起来。 凌墨听得她好似在哭,撑起来半身过来探开了被褥,“孤弄疼你了?” 长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凌墨受不得这个,忙伸手来抱人。“到底怎么了?” 长卿这才细细声回了话,“长卿只是想起,今日与公主一道儿去翠玉轩,长卿什么都买不起。长卿好穷…” “……”他以为她是疼的,没想到她是穷的。“你是想让孤升你的阶品?” 长卿窝在被子里拧了拧眉头,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佑心院里原有三个婢女一个嬷嬷。她位份最低,小小更衣婢女,月银二两。可冉碧、朝云、沈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分别是三两、四两、五两。 殿下就算给她升了阶品,她干一辈子怕是都买不起西街上的风水小宅。她这几日花了这么大力气跟仙仙姑娘学了胡旋舞,可不是三五两就能打发的… “长卿,不想要阶品,长卿想要赏赐…” “哦?”凌墨颇有些好奇了,“什么赏赐?” “就…”当然是值钱的都行,“还是听凭殿下赏赐吧…” 凌墨勾了勾嘴角,“你今日的舞跳得不错,的确该赏。孤记下了。” “嗯。”长卿躲在被窝里点了点头。 殿下这才掀了她的被角,躺回来她身旁,抱着她睡觉。 长卿这一觉下去睡得很是安稳,殿下答应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有钱了! ** 次日朝早送走了殿下去早朝,长卿和朝云又依着嬷嬷吩咐,收拾了一上午的佑心院,午时殿下未归,德玉今日又去了公主入宫陪太后了,下午的时候,长卿独自落得清闲。 佑心院门外三颗老梅树,树下两张石桌椅。长卿见天儿好,拿着这几日抄着的经文来,继续抄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三页字,无人打扰,心情清爽,可眼睛却有些乏累了,起身来活动活动,却看到纪悠然领着丫鬟,正往佑心院门前来。 长卿忙凑去作了礼。纪悠然面色和善,见她在抄经,拉着她的手在小圆桌旁坐了下来。 “听闻殿下寻了你好几日,昨日才将你从兰心院里接回来的?” “嗯,长卿与公主相陪了几日。”她答得淡淡,与纪悠然说话,她还是存了三分戒心的。那天她与德玉去了逐月阁,跟仙仙姑娘请教媚人之术。仙仙姑娘指点了一出欲情故纵,让长卿留在兰心院里住着,故意让殿下自己来寻她。 纪悠然笑着,“长卿你能讨得殿下欢心,可是好事。我也盼着你早日怀上小世子,到时候殿下纳妃,便一同将你册封为良娣。” “……”长卿魅惑殿下,不过是为了赏赐。为了不给凌墨陪葬,她不要做良娣,更不要做太子妃。等凑够了钱,她要买小宅,市井养老,吃好喝好,孝顺父母。“殿下之于长卿,不过是当做玩物。殿下却是将纪小姐放在心坎上的,敬重又爱护。纪小姐若再多些时日和殿下相处,殿下定会更加喜爱的。” 纪悠然帕子沾着嘴角,笑了笑,“长卿还真是会说话。”眼眸中却是锋锐一闪,给了早立着长卿身后的小太监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袖口里的刀刃,迎着阳光反出一道明光,朝着长卿走了过来… 弄青梅(10) 首辅铁腕,家中养了不少暗卫。纪悠然虽养在高闺自幼也接触一二。这小太监是纪府中暗卫扮的。东宫之中少一两个婢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最重要的是能不见得无人察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长卿并未察觉什么异样,垂着眸听纪小姐对她说话,“长卿你侍奉殿下辛苦,改日里我该请太后赏赐你…” 听着赏赐两个字,长卿原还有些小高兴。可听着是太后赏赐,且是为了她侍奉殿下这等丑事儿,便觉得纪悠然这一番也并不是什么好话。“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纪小姐不用惊扰太后了…”话刚落下,眼眸里却飘入来一抹玄色衣角。长卿看到来人,忙起身作了礼,“是殿下回来了。” 纪悠然背对着凌墨的来路,听得长卿这句话,背后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给对面小太监又试了一个“退下”的眼色。 凌墨走来,目光落在那小太监脸上。“孤未见过你,你在哪个内侍手下做事?” 暗卫不善言辞,一时语结。纪悠然忙起身与凌墨作了礼,回话道,“这是寿和宫里的张公公。太后娘娘忧心殿下身子,让张公公给悠然送了些药材来,悠然好为殿下做药膳。” 凌墨目色这才从小太监身上挪开,又见石桌上长卿的笔迹,“在抄经?” “嗯。”长卿轻声答话。便听殿下道,“随孤回书房再写。” 长卿应了声,收拾了桌上笔墨,跟着殿下身后去了。 纪悠然被撂在一旁,昨日太后传她去寿和宫用膳,她本还盼着殿下来,谁知殿下却推了饭局,提前回了东宫,寻着长卿玩乐…此时殿下更是多看她一眼都没有,甚至将她忘在了佑心院门外… 那暗卫走来纪悠然身边,小声问着,“小姐,太子在,下不了手。” “那就改日太子不在了,再下手。” ** 长卿跟着殿下身后入了书房,将抄好一半的经文放在了圆桌上。方见殿下从袖口里拿出个檀木盒子,送来她眼前。“昨日答应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长卿的赏赐终于到了。她接了过来,这檀木盒子精致,长卿思忖着应该也能换不少银两。推开小盒上头的盖子,里头是一支玉簪,满翠通透,品相极好。长卿忙一把合上檀木盒子,抱着胸前捂好,该要值个百两银吧。可不过一晃,又有些心酸,离五十金,还差好远。 殿下却看着她拧了拧眉头,“不想孤给你戴上?” “不、不用。殿下赏赐的,长卿舍不得戴,还是放回屋子里好生瞻仰…” “……” 夜里,殿下让人准备了饭菜,让长卿一旁侍奉。苏公公又拿来了西域刚刚进贡来的葡萄酒,长卿也喝了两杯。 长卿还是第一回喝这么好喝的酒,甜甜的,入口香滑。没忍住嘴馋,又多尝了几杯,整个人便有些飘飘然了。这好似正如了殿下的意,殿下将她抱去一旁软榻上,盖上羊绒小毯,长卿实在有些醉了,便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似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动。而后,殿下身边常出现的那个小黑衣人儿的声音,“人捉回来了,殿下。” 长卿恍恍惚惚,却见殿下好像动了什么机关,那书桌后头的博古架缓缓挪开,露出后头的暗室来。她头好疼,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 殿下和那小黑衣人一同进了暗室,小黑衣人的手中好像还拎着个人… 长卿好像又发现什么她不该知道的秘密了… 入了暗室,明煜轻车熟路,将手里的人绑去了拷问的架子上。而后举着烛火,往那人面前照了照,又问太子,“殿下,你看看,对不对货?” 凌墨仔细打量了一番,是今日在佑心院门外见到的张公公没错。他压根没信纪悠然的鬼话,“背后主子是谁,交代了,孤饶你一命。” 那暗卫抬了抬眼,却是冷笑了声,没开口。可笑声未落便是一声惨叫。 长卿只见殿下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个铁钩,直穿入了张公公胸前…殿下手里全是血,借着那盏恍惚的烛火,殿下的面庞也变得阴森起来…暗室里好像还有的犯人,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瘫软在地上,不知死活… 长卿忽的觉得脊背寒凉,张公公在殿下眼里不是好人,那她更不是了,她是晋王安插在殿下身边的。承欢讨喜,不过是为了拆散他和纪家小姐的姻亲…长卿心口还悬着,又听得一声惨叫,殿下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钩子,直勾去了张公公的脸上。 张公公的脸上烂了个大洞,长卿的心肝胆儿也漏了个大洞,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长卿发现自己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殿下正凑着她面前望着她。殿下的面孔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那双长眸像只老辣的狐狸。殿下好像换了一身衣衫,手也是干净的,可她总觉得上头还有血… “醒了?”殿下声音里冰冷的。 长卿忙一把坐了起来,将自己塞进了床角,“殿、殿下,长卿方才喝得好醉,什么也不记得了…” “哦?”殿下嘴角一勾,宽了自己的衣物,便直将她抱进了被窝,“不记得了,那就好。” 长卿的脖颈又沦陷了,殿下的掌心滚烫,紧贴着她身上。她想起上面沾过的血,好似自己也被血糊了个遍,她有些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还是张公公的…她害怕得不敢出声…可殿下的吻落来了她唇上,翘着她的唇齿。她不肯,殿下便像是发了狂… 清早起来,长卿伺候好殿下更衣,从寝殿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多看了那博古架两眼,殿下好像扫见她的目光了。将她一卷抱来身前,“昨日里又做噩梦了?” “没、没有。”殿下在与她打哑谜,她更不能跟殿下说她害怕了。“在殿下身边,长卿睡得很安稳…” “那就好。”殿下凑来她面上,轻啄了一口。她却侧了侧脸庞,不自觉地想躲。 长卿刚送走殿下去上朝,便去了兰心院。 她得求公主救她,她做不好晋王交给她的差事,又知道了太子殿下太多秘密,殿下不准那日会杀她灭口。钱可以慢慢赚,阿爹阿娘的时日还能撑两年,可若再不走她的小命就快没了… “长卿怎的脸色不太好看?”德玉还在用着早膳,将长卿拉来桌旁,“与我一起吃吧。” 长卿今日没得胃口,筷子都没动,捂着公主的手道,“公主得要救救我,长卿不想再侍奉在佑心院了…” “怎么了?”德玉见她心神不定,也放下了筷子,“可是太子哥哥欺负你了?” 长卿垂眸下去,“不是。” “那是为什么呀?”德玉不解。 长卿想起昨日夜里看到的可怖画面,又忙摇了摇头,“长卿不能说。”她知道秦王殿下上回对她还颇有好感的,眼下只剩下秦王殿下能救救她了。“长卿想见秦王殿下…公主可否帮帮我?” “你要见旭哥哥?” 见德玉还有几分迟疑,长卿这才将怀里抄好的金刚经送去公主眼前。“太后娘娘寿宴大赦天下,长卿想请秦王殿下帮阿爹阿娘求情,特赦他们回京。长卿特地为太后娘娘抄了经文祈福。” 那日在翠竹轩,她听闻秦王说起与太后寿宴抄经祈福的事情,便暗自记下了。与其等到三年后阿爹阿娘在北疆病亡,眼下太后六十大寿的大赦,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德玉接过去那经文,见上头字迹工整清秀,一眼望去,让人平心。她从来当长卿是好姐妹看的,上回路过安远侯府的时候,长卿的伤心她便看在眼里,眼下见她这般用心,德玉忙应了声,“阿玉帮你约三皇兄就是,这些事情,你亲口与他说吧。” 长卿不敢回去佑心院了,她想起殿下的书房,浑身便会发颤…德玉帮她跟佑心院里告了假,说是留着人在兰心院里伺候几日,与她作陪。 凌墨这两日也因得公务繁忙,没来得及回来找人。 ** 两日过去,正月十五上元节。 夜里,街上人山人海,京城的男男女女都出了门,猜花灯、逛街市。 德玉帮长卿约好了秦王在东街丰乐楼会面。长卿将自己好好装扮了一番,她除了想求父母之事,还想求求秦王殿下收留她。她若将晋王殿下和太子殿下都得罪了,那便只能抱着秦王殿下的大腿了。 丰乐楼是京城最大的酒肆,恰逢上元节,很早就满座了。老板精通生意窍门,喊了好些艺妓来卖酒,还在天井里搭起了小台,请了街市上的杂耍班子来表演。趁着上元节,给楼里的客人们好好热闹热闹。 楼上雅间里也早就满了客。 晋王魏沉请了首辅纪伯渊,在正对着天井的雅间儿里喝酒,正好能望见楼下的表演。 魏沉今年二十有三,与凌墨一样尚未纳妃。凌墨是因得为皇后守孝耽搁的,而魏沉,是因为他这个姓氏。眼下他虽大权在握,可朝堂并不好看他这个庶出的长子。只因得他的母亲,是个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宫婢。皇帝一时兴起,宠幸他母亲有孕,而母亲诞下他之时便难产而亡。皇家并不认可他皇长子的身份,他的父皇更是故意屈辱,赐他与母亲同姓。 所谓摄政,不过是为太子凌墨作嫁衣裳。可他何曾甘心? 魏沉饮下一口酒,方与纪伯渊说起来今年北边与瓦剌的战事。首辅家与太子联姻若真断了,他自要部署拉拢首辅过来。 天井之中的杂耍表演忽的停了。乐声兴起,是马头琴音。有女子于天井之中跳起了胡旋舞,要腰身上挂着一圈铃铛,随着乐声晃动,清脆悦耳。女子虽是丝巾蒙面,魏沉却一眼认出来那双眼睛,有着和他一样的胡人血脉… 隔壁雅间里,明煜仰头吃了一口酒,看得仙仙姑娘出台,忙去屏风后,与正读着棋书落子的凌墨一拜,“殿下,好戏来了。” 见君意(1) 明煜个头小,为了不招人耳目,今日一身书童打扮。他靠在内窗的窗沿上,正好能望见晋王的雅间儿。 凌墨却是坐在屏风之后的,便全听着明煜报信儿。“殿下,晋王那边好似也没什么动静,还在和纪大人说话。” 凌墨一手持书,一手持棋子,正考究着书上说的珍珑棋局。“再等等。” 不莫一会儿,明煜便欣喜着,“有了,晋王让蒋公公下楼去了。” 凌墨淡淡吩咐:“你跟去看看。” “是。”明煜拜了一拜,从小窗翻了出去,便去寻着楼下晋王身边的蒋公公了。 凌墨眼前的棋局太难,黑子步步紧逼,白子儒让沉稳,却依然被黑子杀尽了退路。他举着白子,想得入了定。却忽的听得隔壁雅间里传来了琴声。弹的是一曲《忆故人》。琴声清幽,有魏晋之风,泛音袅袅,催人心弦颤动。 只这么一瞬,他忽的发觉白子还有一处气数,只要与黑子拼死一搏,便能杀出一条血路。他手中白子终是落下,珍珑已解。那曲《忆故人》竟也一同落了最后一音。 他这才放下手中棋书,起了身,凑来小窗缝隙,寻着方才琴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隔壁的雅间里,长卿正为秦王殿下抚完一曲琴。阿爹曾在皇子鉴当过皇子们的书法老师,她便特地选了这曲《忆故人》。 秦王殿下听完,面色果真几分怅然。长卿从琴桌后走出来,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身,方献上她抄写多日才完成的那卷金刚经。 凌旭展开那卷经文,看到上头字迹,又和安远侯有三分相似,“长卿的字果真是好的。” 长卿便顺水推舟,“长卿上回在翠竹轩,听殿下说起太后寿宴,殿下想给太后娘娘抄经祈福,长卿便自己先动了笔,想帮殿下分忧。” 凌旭听方才那首琴曲已是动容,又见长卿字迹,便将长卿的来意猜到了一二。“阮大人也曾是我老师。长卿如此有心,给皇祖母的贺寿之礼,我便不再另做准备了。也好让皇祖母见见长卿的字,若忆起阮大人,我也好帮阮大人说说情,这回的大赦,接阮大人回京,该不是难事。” 长卿跪下来谢恩,秦王殿下便来扶她起身了。 长卿今日涂了香粉,是早两日学舞的时候问仙仙姑娘要的。上回兰心院献舞的时候,用在了凌墨身上,今日故技重施,便也用在了秦王殿下身上。她刻意往秦王身上靠了靠。 凌旭闻见女儿飘香,又见长卿今日薄裙粉黛,几分娇柔。那张小脸虽瘦落了些,可五官明艳,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他紧了紧扶着她的手,面上却笑着问她,“长卿想救安远侯,怎未曾与二皇兄说说?” “……”长卿没办法告诉秦王殿下,她预知的那个梦中凌墨最后战死,还赐她陪葬。而且凌墨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还将她留在身边。他不过是将她作了玩物,临死,也要一同放进他的棺材里。 她不想死,她也不想一辈子作人玩物,更不想被捉进那间暗室,被凌墨拿着刑具拷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她只道,“太子殿下高高在上,长卿不敢与他说…” 小窗后,凌墨将这一出尽收眼底,又见凌旭扶着长卿坐去小案旁。长卿却没动筷子,倒是依着东宫的礼数,又起了身,拿起筷子,与凌旭布菜…长卿手中动作,他很是熟悉,平日里那丫头也是如此给他布菜。 他又听凌旭问她,“看来二皇兄为难你了?” 长卿拧着袖口擦了擦眼角,话语中抽泣起来,“太子殿下只是公务烦心,长卿能为殿下分忧,是应该的…” “他烦心,便难为你取乐?”凌旭记得上回下棋时候的事儿,但凡女子该都不愿被人那般捉弄。 长卿抽泣得更甚了些,微微点了两下头,“长卿怕他…” “哦?”凌旭见得美人垂泪,更起了几分怜悯,“那长卿便不怕我?” 长卿故意低了低手中帕子,“殿下是温柔之人,不会为难长卿。”她帕子上也染了香粉,是特地为秦王殿下准备的。 秦王殿下的目光果然流连在了帕子上,抬手从她手里接过去,放去鼻前闻了一闻,“很香…”他又扫见上头刺绣女红,那梅花绣得格外精致,“长卿的手艺很好。” 长卿浅浅一笑,“殿下若喜欢,长卿给殿下做个香囊,就用这香粉。” “我喜欢。”凌旭颔首笑了笑,“可你不怕被二皇兄知道了,又得为难于你?” 长卿嘟囔起嘴来,“他为难于我并不必找这些理由。只随着他的心情便行。” “看来跟着他,真是让你很委屈?”凌旭看着她的模样起了身,目光落在哪撅起的小嘴上。他王府里美人多,外宅里还养了一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凌旭挑着长卿的下巴,“那我若问二皇兄将你要了过来侍奉我。你可愿意?” 长卿望着秦王殿下,可怜巴巴答了话:“他若肯,长卿便愿意。” 窗后凌墨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却听得明煜翻窗进来,“殿下!” 凌墨忙“嘘”了一声。 明煜还不知何事,只好低声报道,“晋王果真让蒋公公去问了杨叔,想买下仙仙姑娘。” “很好…”凌墨开口方才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他今日设局,将仙仙送给晋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想却撞破长卿巴结他三皇弟的大戏。他吩咐明煜,“你回去仔细盯着。”说完,自己又继续从小窗缝隙里看了过去。 ** 长卿跟着德玉回来兰心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了。 德玉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个花灯,刚刚在街市上猜灯谜赢回来的。廖公公在前面挑着宫灯,引着路。德玉怕黑,兰心院的桂嬷嬷常让下人们多点些烛火。回来的时候,兰心院的正堂里,似是比平日都要光亮些。 长卿心情很不错,秦王殿下不仅答应了她给阿爹阿娘求情,还说了会跟太子要人。这两日来压在心口上的大石终于轻松了些。她挽着德玉,入来正堂,见得眼前景象,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德玉亦是几分心虚,结结巴巴道,“太、太子哥哥…” 长卿只见太子殿下一身黑压压的蟒袍,正襟上坐。手里正看着一碗茶,见得二人进来,未曾抬眉,倒是端着茶盏吹了一口热气,笑道,“阿玉回来了?” 德玉忙作了礼。长卿也跟着福了一福身,不知怎的,她觉得殿下今日笑得格外阴冷。 德玉忙凑过去凌墨身边,撒着娇道,“今日上元节,阿玉本还想邀着太子哥哥一同游灯会的。可没找到太子哥哥的人…德玉便就拉着长卿一同去了。” “玩儿得可还高兴?”凌墨笑着扫过妹妹的眼眸,嘴角却是翘起一丝不信。 德玉乖巧着,“有长卿陪着阿玉,阿玉很高兴。” 凌墨这才放下来茶盏,望着僵在一旁的长卿,“你呢?” 长卿侍奉殿下许久,殿下从未问过她高兴不高兴。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只好顺着德玉的话说,“长卿也很高兴。” “你是高兴了。多少日子没回佑心院了?” 长卿听得凌墨声音很沉,又见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后背手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德玉知道长卿这两日怕他得紧,忙拉着凌墨的衣袖求情,“太子哥哥,再借长卿几日在兰心院里陪我吧…”太子哥哥向来是疼爱她的,可今日却衣袖一挥将她甩开了。 德玉有些委屈,可她更是后怕起来。她看到太子哥哥嘴角虽是挂着笑,可目光却是森冷的。她忽的有些明白,长卿为什么会怕他了。这还是头一回,她发现她的太子哥哥原是这般模样… 长卿不想连累德玉,忙去扶住了凌墨的手臂,“殿下,长卿随你回佑心院。” 凌墨微微回眸,对被他甩到一旁的德玉道,“那阿玉也早些休息吧。”那语气淡淡的,长卿却听出来里头“好自为之”的意思。殿下好像生了公主的气,可就算她在兰心院里小住了两日,殿下也不该这么生气才对? 见殿下往外去,长卿忙提起一旁的宫灯,又捂住了他的衣袖,讨好地:“殿下慢些走,长卿给你挑灯。” 凌墨垂眸落在她的衣裙上,“今日打扮得很是好看,平日里不见你这样。” 长卿这身新衣是特地为秦王准备的。她心虚了,可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上元节,一年难得一回。长卿便穿了新衣。” “哦?” 殿下笑着哼了一声,脚步却更快了,长卿有些跟不上。夜里起了风,她衣裙被风鼓得直响。殿下一路也未再与她说话。 佑心院门口,嬷嬷和朝云见殿下回来,作了礼数,殿下也好似没看见似的,直进了书房。 长卿立在书房门口,那天晚上的情形,她还有些心有余悸。她不敢进去,却听到殿下在里头喊她了。 “长卿进来奉茶。” ※※※※※※※※※※※※※※※※※※※※ 见君意,出自杜甫《梦李白》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见君意(2) 朝云递过来茶盏,长卿这才接好,端着进了书房。却见殿下在圆桌上摆好了棋盘。 长卿送着茶盏去他手边,“殿下这么晚了,还要看棋书吗?” 却见殿下却指了指白子棋盒,“陪孤下棋。” “长卿的棋下得不好…”她立着一旁不敢坐下。 殿下却是冷笑了声,“孤看,长卿的棋该下得很好。” “……”长卿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了,今日的殿下好像总是话中有话。她只好依着他的意思在他对面落座下来。 殿下让她先落子。 长卿是学过棋的,只是不精,几颗子下来,也只是平常招数。对面殿下却似想的很是入神…长卿又下得不好,他好像也没有必要想得如此认真?长卿虽还怕他,可也想着该要缓和缓和气氛。 她干脆弃了手中棋子,起身绕到他面前,“长卿的棋下得不好,还是明日让纪小姐来陪殿下下棋吧。这么晚了,殿下就别伤神了。” 长卿话还没完,便是一阵吃痛。殿下猛地起了身,她下颌骨被他狠狠捏着,“你很想让纪悠然来陪孤么?” 长卿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见到了殿下眼眸中的阴狠,“……长卿,不…不想…” 凌墨目光所及,只觉眼前的人处处都被他三皇弟碰过,特别是这下巴,他三皇弟好像很是喜欢。他手上的力道更掐紧了些。“不想什么?”他想要一个答案。 “不想纪小姐陪着殿下…”长卿答得很是屈辱,全是顺着他的意思。 殿下却凑来她面前,继续细声问道:“是不想,还是怕我?”那双长眸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将她看穿似的… “……”是怕…长卿不敢再看他,刚闭眼,两颗泪珠滚落下去,好似落在了殿下手上。 殿下终于松了手,却将她往旁边一推。“孤乏了,暖床。” 方才小命捏在殿下手里,她不敢哭。忽然被松开,方才抽泣得更厉害了些。可她不敢耽搁殿下就寝,抹着眼泪,便往寝殿里去了。 铺好了床榻,朝云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殿下梳洗。长卿擦着眼角躲开了,去外头也将自己洗洗干净,方才回来给殿下暖床。 她将自己窝在被窝里,躺的直直的。可她今日手脚发凉,好似怎么也暖不了…朝云吹熄了烛火,殿下已经宽好了衣物往榻边走了过来,她忙又往侧里躲了躲。殿下今日心情不好,长卿的身子怕是要受累了… 可殿下只是在侧边躺了下来,翻身朝着床榻外的方向睡着,碰都没有碰她… 长卿忧心了好一阵子,她不敢睡,她想听着殿下的呼吸沉了,她才好放心。可殿下今日好像也没有睡着…方才那一番,她吓得不轻,终究还是没熬得过睡意。眼皮便搭隆了下去… 她开始做梦了。梦中殿下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去了书房。书房博古架后的暗室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她有些害怕,往他怀里躲了躲。殿下一双长眸垂在她面上,“别怕。”她听殿下的,她不怕。可却被殿下绑去了那木架上。 她这才开始哭了,求着殿下绕过她。殿下却像没听见似的,手里长钩,从她脸上一寸一寸往下滑落,最后落在了她的小腹上。“棋下得真好啊长卿。想去侍奉秦王了。那孤怎么办?嗯?” 她哭得好大声,可外面听不见… 她却听到了更鼓的声音,四更天了,殿下该要早朝了。她看到暗室外头透进来的光,终于笑了两声出来,她得救了… 睁眼的时候,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殿下还是那么侧身躺着,整晚好似都没动过。可长卿的手脚却还是冰冷的。她身子好像坏了,怕是以后也暖不了床了… 嬷嬷的声音又在门外催了,长卿忙爬起身来,绕去榻前,福身请殿下起身。殿下的眉眼却早就睁开了,正盯着她。长卿忙躲着,去一旁帮殿下拿厚衫。 回来的时候,殿下已经坐起了身,长卿刚要将手里厚衫批去殿下身上,却被殿下一手推开了,“让朝云来。” 她好似要失宠了?殿下不想她侍奉了。那也正好,她也打算好要走了。 她候着一旁,见朝云帮殿下打理好了衣衫,又见朝云给殿下端来茶水漱口,又见朝云拧了帕子给殿下擦面。而后朝云引着殿下,去了偏殿用早膳。朝云给殿下布菜… 长卿心里却是轻松了些…却听殿下对她吩咐,“从今日起,孤去早朝,去勤政殿批奏折,都由你侍奉。” “……”累死她算了… 苏公公入来偏殿,小声与殿下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殿下。” 殿下起了身,长卿只好跟去了服侍。临行朝云给她送上来件鹅绒斗篷,“天冷,你出外当差别冻着。” 长卿谢了朝云,却看殿下已经上了马车,她披好了斗篷跟了上去。 车外,苏公公吩咐着内侍们起架了。长卿却见车中殿下端坐,正闭目养神。她双手也拢进袖口里,将自己搁置一旁,安安静静。她手好凉,好似从来都没有这么凉过… 她方才合了眼,想小憩一会儿,侧脸下颌上却是一阵温热。她睁眼便见殿下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殿下目色也正落在她脸上。她往后躲了躲。 殿下却问,“还疼么?” “不疼…”她早晨梳洗的时候看到了的,她下颌骨上留了两道指印,昨日夜里殿下下手重,一晚上了还没有褪去。 殿下唇角动了动,好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收手回去,没再说话。 马车停在金銮殿门外,内侍和婢子们便不能进去了。殿下独自往里走。 长卿却见一旁秦王的马车也到了,秦王殿下从车里下来,她忙对秦王福了一福身。秦王殿下笑道,“长卿来侍奉二皇兄上朝了?” 长卿轻声应了声。却见方才走出去不远的殿下又折了回来,对秦王道,“今日要议北疆战事,孤有话问你。” 秦王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跟着太子一同往金銮殿的方向去了。 长卿随苏公公立着马道前等着,一等便是整个晌午。殿下午时方才从金銮殿出来,又让苏公公引路去勤政殿。长卿一路跟着,殿下今日忧心重,也没什么心情与她说话。 到了勤政殿,殿下也不宣她奉茶磨墨,只是让她在门外候着。天真冷,好在有朝云给她的小斗篷,她还能扛一扛。苏公公见她候着无事,让她去勤政殿的侧间儿里,和当值的宫女们一同吃饭。 苏公公说,“今儿夜里还有百官宴,能吃便多吃一些,一会儿没气力伺候。” 可不知怎的,长卿望着那碗米饭吃不大下。要换做平日里,她早该囫囵下肚了。 傍晚的时候,殿下才从勤政殿里出来,带着她和苏公公,往庆丰殿里去。昨日是阖家团圆,上元街市,今日十六皇帝宴请百官,当是出了新年的庆贺。 长卿随着殿下入了上座的时候,百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人群之中,最风光的要数宋迟,刚刚升迁,首辅关爱,同僚巴结。名利面前,人多忘性,早前宋家女儿在皇宴上出丑的事儿,也无人再提起。 长卿知道,那是安远侯府大宅的新主人,便也多看了几眼。一旁殿下却敲了敲被盏,“倒酒。” 长卿忙拎起酒壶,在银杯里满上了。酒是暖的,长卿的手却还是凉的。她方才要放下酒壶,殿下便伸手来端酒了。她不小心碰到了殿下的手背… 殿下扫了她一眼,“小日子不是过去了,怎的如此凉?” 长卿忙将双手拢进袖口里,“约是天寒了…” 殿下端着酒杯小抿了一口,方道,“试毒。” “今日都是银盏,不必试毒了殿下…”长卿说着又与他布菜,她着实也没什么胃口… 正说着,摄政王和皇帝一同到了。殿下也起身相迎作礼。百官宴开场,灯光微暗,乐声响起,十几个舞姬捧着酒坛上殿起舞,一曲舞毕,舞姬们捧着酒坛,一一与百官斟酒。 晋王于坐上对百官道,“这人参酒是年前高丽进贡,父皇特地留着年后,与众爱卿分享。” 群臣齐齐声谢了皇帝陛下的恩典。 长卿便见一舞姬抱着酒坛,来了殿下座前。那小腰袅娜,手腕儿上系着丝带,捧着酒坛与殿下斟酒的时候,俏然一笑。 殿下这回倒是和除夕不同了,拉起舞姬的小手,又揉了揉那玉婉儿上的细带。长卿觉着自己碍眼,忙提起茶壶起了身,“殿下一会儿得要用茶了。长卿去与殿下取些滚水。” 凌墨侧眸察觉她走开了。面前舞姬得了便宜,还在卖弄乖巧,愈发妖柔献媚起来。凌墨却一把松了手,冷冷一个字:“滚。”他不过想试试那丫头,看他对别人好,会是什么反应。 长卿去了一旁偏堂里,为殿下添水。偏堂里人多,内侍宫女们各自忙碌,伺候自家的主子。长卿方才添好了茶水,却是被人拍了拍肩头。回身过来,却见秦王殿下就在身后。 秦王殿下将她拉去一旁帐子后头,四下无人,方才抬手碰了碰她下颌上的红印。“怎么回事儿?他弄的?” 长卿还未答话,便见着帐子后头一抹玄色一角。她忙对秦王殿下福了一福,“太子殿下该要寻我了,长卿先回去了。” 她要走,可秦王殿下却是拦住她的去处,“说给我听,我便帮你做主。” “是孤下的手,三皇弟又想怎么样?”凌墨从帐子后饶了出来,直走来凌旭面前与之对峙。 长卿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心气儿却忽的提不上来,身子一晃,手中的茶壶砰地一声落了地,她眼前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 后面虐狗太子。 见君意(3) 长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殿下的金丝榻上的。她被带回来佑心院了… 床榻前,太医正给她把脉… 朝云面上几分担忧,正给她探了探额头,见她醒了,方才展了展眉头。回身对身后的人一福,“殿下,长卿醒了。” 长卿这才看到,殿下正坐在榻前桌旁,目光好似也往这边探了探。 太医收了脉案,方去了圆桌旁回话:“殿下,该只是气血不足,没什么大碍。好生修养两日便好。” 殿下声音有些远:“孤知道了。可需服药?” “这药汤倒是不必,只一日三餐按时吃。养两日,便该好了。”太医说完,便对殿下又作了礼,方才退了出去。 朝云忙对殿下福了一福,“听起来是饿的…朝云去小厨房,帮长卿做些粥食来…” 长卿这才想起,早上急着侍奉殿下早朝,真是忘了早膳这回事儿了…下午苏公公让她吃饭,可因得没什么胃口,她也只动了两筷子… 朝云一走,殿下便起身往床榻这边走了过来。 长卿想起方才在庆丰殿里的情形,还有些后怕,也不知道秦王殿下是不是已经问殿下要人了。可殿下的脸色很难看,长卿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了。 她忙偏了偏头,眯上了眼。除了不想和殿下对视的小九九,她也的确不太舒服,心口上的气儿还提不大上来,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手脚都还是冰冰凉凉的。 凌墨走近两步,却看枕上青丝林乱,那张小脸有些惨白,侧着撇了一撇,眉眼也合上了。平日娇俏的小嘴,如今也没了血色,他心口上也像被抽干了血似的,疼了一下… 长卿听见殿下的声音在旁边,隔着小段距离的,“孤出去了,你先睡会儿。” 她没答话,只装作睡着了。殿下便真的走了出去。 ** 太医汪有年刚从佑心院里出来,被人一把拉去了暗处角落里。见得来人,汪有年叹了声气。“纪小姐,虽是避子香方,那味血蛭可不能这么下。这已经伤了气血,怕是会危及性命。” 暗处,纪悠然眉目不明,只问道,“殿下可有怀疑?” 汪有年轻声回话,“殿下尚未怀疑。这道香方宫中妃嫔多用,太医院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真是闹出人命。上面要追究下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纪悠然笑着,“汪公子去年刚刚高中榜眼,我阿爹说了,手上正有个尚书省理事的位置,不知汪太医可还满意。” 汪有年面上一阵为难,想了想,才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包药材,送去纪悠然手上。“那血蛭我拿走了些,其余的,都没变…” 纪悠然接过来药材,福了一福身,“多谢汪太医了…” ** 朝云端着热粥进来的时候,长卿从床榻上起了身。她虽还没什么胃口,可依着太医说的,她得好好吃饭。她被朝云扶着坐来桌边,刚拿起小勺吃了两口,便听朝云小声道,“都没见过殿下那般样子…” 长卿没听明白,望着朝云问了声,“殿下怎么了?” “殿下方才抱着你回来的时候,脸色黑得吓人。殿下平日里都清清淡淡的,今日着急了。”朝云说着,捂了捂长卿的袖口,“殿下好像很紧张你,长卿。” 长卿拧了拧眉头,垂目下去,勺子在粥碗里搅和着,“他只是紧张他的东西。” 轮到朝云不明白,还想再问。却听身后殿下入来了寝殿。 长卿见得他来,有些不知所措,放下勺子起了身,“长卿还是回去侧室吧,长卿病了,今日不好侍奉殿下。让朝云来。” “……”朝云一旁拉了拉她袖口。 长卿扭开了,便往外头去。殿下也没拦着她,只等她走到门边,方才吩咐,“明日你在宫中养病,不必跟着孤了。” 长卿这才回来,对他微微福身,“谢殿下。”说完,她便回侧间儿睡觉了。 大约是身体太累,长卿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竟然连四更的更鼓都没听见。朝云从侧间儿外进来,端着些吃的,还热腾腾冒着热气儿。 “长卿醒了?”朝云笑着,将手中的碗碟儿放去桌上,便来扶着她起身。 长卿闻见了些香气儿,与平日里那些粥和面都不一样,“是奶香?” 朝云将她扶着坐来桌边,“殿下临上朝前吩咐小厨房去街市上买来的,羊奶。殿下自己都没喝上呢,说先给你送些来。” “……腥膻的,我喝不下。”长卿嫌弃的不是羊奶,而是殿下这些小恩惠,她不想受用了。殿下不过是打她一锤头,再给口糖吃,这日子她有些受够了。 “还是吃些吧。”朝云一旁劝了劝,“毕竟身子是自己的。” 长卿却拿起一旁小碟儿里的包子咬了起来… ** 金銮殿上,凌墨今日风头盛。先斥驳首辅为今年两江总督治理水患讨功,又与摄政王鉴北疆战事需先求和,好让大周百姓休养生息韬光养晦。 可晋王与首辅战线却是难得合一,随之凌旭又插上了一脚。说他对治水之事太过苛责,又说瓦剌人兴风作浪,大周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与其让人欺负,不如奋起反抗。 苏公公在官道儿上等着殿下从金銮殿里出来,便见殿下脸色不太好。忙上前问了问,“殿下,可是还要去勤政殿?” “不去了,回佑心院。”他还是颇有些记挂着侧间儿里那丫头的… 凌旭的声音却从他身后来,“二皇兄,昨日长卿可还好?” 凌墨背手回来,嘴角却勾着一丝冷笑,“长卿是孤佑心院的婢子,无需三皇弟挂心了。” “倒是,还是二皇兄的人。只是不会对人好,又何必将人强留在身边呢?”凌旭话说得轻巧,也是笑着的。 “不过一个婢子,三皇弟可是想问孤要?”凌墨将凌旭的来意猜到一二,便也知道他话中有话。 凌旭这才对他一拜,“不知二皇兄可愿割爱?长卿那丫头可爱,若入了我秦王府,我定会好好待她。” 凌墨背手道,“那丫头愚钝不堪,去了三皇弟王府上,怕是争不过其他几位美人。外宅那位,就更不用说了…孤怕她过不了三日,就回来求孤。还是省了这桩事儿吧…” “……”凌旭被堵着话,还未想好如何答,便听凌墨又道。 “长卿病了,如今在孤榻上修养。孤得先回去看看她。就不与三皇弟你多说了。”凌墨说着背手上了马车,又吩咐了苏公公起架。 凌墨回来佑心院的时候,却听朝云说长卿刚用了午膳睡下了。便也没好去惊扰她。他自己进了书房,让苏公公去勤政殿取了些重要的奏折来看。 下午的时候,纪悠然来了书房,长卿卧病,便正是她的好时机与殿下走近些。纪悠然端着人参汤送去殿下书桌上的时候,殿下却只是冷冷道,“孤今日乏累,你退下吧。” 从佑心院里出来,纪悠然再难咽下这口气,去了寿和宫给太后请安。哭着道来她这些时日在东宫受的委屈,又说起一个婢子祸乱了殿下的佑心院,殿下欢喜便也好,只是夜夜如此,损了殿下的身子怎好? 太后娘娘自幼宠她,总得帮她讨要个说法儿。 可谁知太后娘娘不但没安慰她,还说她小气。 “不过一个婢子,你就这般容不下了,到时候纳妃,正妃与侧妃同立,你该如何自处?” 纪悠然被太后训斥一番,被太后罚了抄心经,回翠竹轩念佛修身养性。 ** 长卿难得一睡就是一下午,再睁眼的时候,窗外的光线都已经黯淡了下来。左右殿下准了她养病,她也不急着起来。她正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一会儿,眼皮刚又搭隆下来,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床边有个人…她睁圆了眼睛,这才看到殿下就在床侧望着她。“殿下?这里是侧间儿!”婢子们住的地方,他怎么来了? 她忙一把爬着坐了起来。殿下却伸手过来了。长卿想躲,可她躲不及,身子便一把被殿下抱了起来,往侧室外头去。 “殿下带长卿去哪儿?”她窝着他怀里,声音也小小的。 殿下垂眸扫了一眼她的面色,冷冷扔下两个字,“吃饭。” “……” 偏殿里,炭炉生的足,婢子们上了一桌子的菜。嬷嬷也一旁候着,本是要伺候殿下用膳的。却见殿下抱着长卿进来,将人安顿好了在饭桌前。 凌墨吩咐人加了一副碗筷,见她不敢动,又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怎么不动?” “长卿还是给殿下布菜吧。”她说着要起身,却被凌墨一把拉了回去。 “今日不必拘礼。孤让你好好吃饭。” 长卿扫了一眼身后的沈嬷嬷,她若坐着这儿吃饭,沈嬷嬷伺候,总觉得不大自在。 殿下好似知道了她的小心思似的,将周围伺候着的人都屏退了下去。长卿这才舒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她胃口好似还未恢复,用了两口饭,便停了筷子。 殿下见着了,又给她夹了些菜,逼着她多吃一点儿。 长卿不敢抗命,用多了几口。却听殿下问起她,“身子可好些了?” “嗯…” 殿下也放了手中的碗筷,“一会儿随孤回书房。” 见君意(4) 长卿随着殿下从偏殿里出来,入了书房,刚关好了房门,却见小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堆礼盒。殿下走去圆桌前,“你过来看看。” “……”长卿不知他要做什么,走过去掀开最面上的盒子,却见里头满满都是珍珠。长卿望了殿下一眼。殿下说,“赏给你的。” “!”这她还是颇为受用的。可殿下为何无缘无故赏她东西? 殿下又翻起下面的盒子,里头都是一对玉镯。“喜欢么?” “喜欢…”值钱的东西她都喜欢。话刚落,她腰身便被一把卷走了,殿下垂眸扫在她面上,贴的很近,“孤对你好么?” “……”看在赏赐的面子上,长卿松了口,“好。” 长卿只见殿下嘴角微微勾起,“比起秦王对你呢?” “……殿下怎么突然提起秦王殿下?”长卿心虚了,殿下眼里也越来越阴沉,她害怕… “今日秦王开口问孤要你。”凌墨叹了声气,“你可是想要过去秦王府伺候?” 长卿一双眼睛巴巴望着殿下,她想,可是她不敢说。殿下勾着她腰身的手又紧了紧,掐得她疼…她只好服了软,“长卿不想离开殿下。” 凌墨终是满意了,凑着她嘴角亲吻过来。长卿躲不掉,由得他撬开唇齿,又被他一把抱去了书桌上。她的衣裙被拨开了,脖颈上的肌肤一寸寸被殿下吃咬着,她手拧着桌沿,撑不住了只好打翻了一旁的笔架…笔尖上的墨汁,扫着宣纸上全是林乱… 殿下在书桌上便将她要了一回。然后又将她抱入了寝殿,床帷之中,气息靡靡,梅开二度… 清早四更天的时候,她还正要侍奉殿下起身,殿下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将她捂着放回榻上,“昨夜里累了,今日不必侍奉。” “嗯…”长卿被他捂在被子里,缩着被子一角望着他。殿下难得对她笑了笑,还抬手过来,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多睡一会儿。” “好。” 殿下吹灭了寝殿的烛火,而后出去了寝殿,由得朝云在外头伺候更衣上朝。 长卿很快又睡熟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两日修养,她吃饱睡足,精神也觉得好了许多。可用过了早膳,她和朝云便被嬷嬷使着,又将佑心院里整理了一遍。 下午的时候,却有内侍大人从宫里来,说是太后娘娘传召长卿去寿和宫里问话。 长卿虽随着殿下身边侍奉,可还是第一回被太后娘娘单独传召。 朝云在宫中时日久经验比长卿足些,觉得怕是不太好,嘱咐着她万事小心,又凑来她耳边,“你莫急,我找内侍们去勤政殿给殿下传一声话。” 长卿谢了朝云,方才随着那内侍大人往寿和宫去了。 今日起了北风,天色也灰灰霾霾的,好似快要下雪。长卿跟着内侍大人身后,拢了拢身上的鹅绒斗篷,却挡不住澄湖上的冷风往脖颈里钻。 她被内侍大人带进来寿和宫偏殿,给坐上的太后娘娘作了礼。却听太后娘娘问她,“你是前安远侯府家的女儿?” 她随着太子身边,这些事情并没有被人提起过。今日太后娘娘怎会问起来这个?长卿如实答话,“长卿姓阮,是阮安远的嫡女。” 太后娘娘这才道,“起来吧,让哀家好生看看你。” 长卿依着吩咐起了身,她却这才扫见太后娘娘身边,还坐着秦王殿下…她忽的明白了大概,该是秦王殿下帮她来与太后娘娘说情了。 长卿的手却一把被太后娘娘拉住了。太后娘娘的手有些丰腴,也有些凉,翘着三个长长的指甲,将长卿拉过去了暖榻边上。 长卿不敢抬头,太后娘娘却凑来,将她仔细瞧了瞧,“还真是美人胚子。安远侯府也是可惜了…”太后娘娘说着,从一旁小案上拿过来那副金刚经。“这是你的字?” 长卿微微一福,“长卿不才…” “果然和阮安远的字有五分相似。”太后娘娘笑着,又拍了拍长卿的手背。长卿多有些受宠若惊,却听一旁秦王接了话去。 “安远侯牵连铸币营私的案子也过去了一年有余,安远侯早年西南平匪,西北治理粮灾,对朝廷还是颇有功劳的。今年皇祖母寿宴大赦天下,不知可想将安远侯和夫人的名字加上?” 太后娘娘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经文,又端起来茶碗喝了一口,似是仍需考虑。 长卿忙一把跪落下去,“北疆苦寒,阿爹阿娘年岁又都大了,长卿怕二老在那边会染上寒病,受不住多久。若能接二老回来京城,长卿只求二老安康,有女儿在身边养老。” 太后娘娘叹了声气,方才道,“阮安远为人也是有些骨节的,犯了这案子,哀家也为之可惜。可哀家也听闻,长卿如今是伺候在太子的佑心院中的?” “……”长卿心虚了起来,低着头答,“长卿确实伺候在殿下身边的。” 太后道,“墨儿就要纳妃了,储君是国之根本,太子妃亦然。他宠爱于你,本是好事,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可这些都得等到纳妃之后。”太后昨日虽斥责了纪悠然,可太子立妃的大事,容不得马虎。正好今日凌旭带着经文来,提起来这丫头,她便正好就着大赦的顺水人情,想帮纪悠然做一番安排。 “长卿明白。”长卿当然明白,她自是碍着纪家小姐和太子殿下亲近了,可那是摄政王的意思。她不能说,目光却抛向一旁秦王。 凌旭早有准备,昨日问凌墨要人不成,今日便问问太后的意思,“皇祖母,长卿若不能留在二皇兄身边伺候,便让她随我回王府住着。可好?” 太后看向秦王,笑着道,“旭儿看来,也很喜欢长卿?” 凌旭垂眸一笑,“我也是出于怜悯,这丫头虽侍奉在二皇兄身边,可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偏殿外,凌墨领着苏吉祥正要进来,听得凌旭的这番话,忽的顿住了脚步。方才东宫内侍来勤政殿寻他,说长卿独自被太后娘娘传召。他放下手中奏折便赶了过来。 却听得里头太后又问起长卿:“旭儿这么说,长卿你可愿意随他回王府?” 长卿终于要如愿了,她忙对太后叩首想要拜谢恩典,“愿意”二字就要出口,手臂却被人狠狠掐着,她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长卿这才看到身后的人,是太子殿下…她心里顿时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凌墨一手还提着长卿的手臂,一手背在身后,“皇祖母召见佑心院的婢子,怎未让人通传一声?孤也好知道,这丫头犯了什么事。” 太后笑着,“倒也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墨儿不必如此紧张,来坐,与哀家一同看看长卿抄的经文。真是一手好字,心气儿也平,哀家看了都觉得心境顺畅。” 凌墨这才走去太后身边坐下。长卿被扔着立在一旁。凌旭见太后都转了口风,便也安分了下来。 太后却有意无意问起凌墨,“悠然住去东宫好些时日了,你们相处如何?” 凌墨只冷冷两个字,“还好。” 太后觉着有些闹心,却也知道凌墨的脾性,不冷不淡,也是寻常。左右纪悠然是太子妃的事情,早就砧板钉钉,太后也没再多问了。 凌墨却扫向一旁长卿,方对太后道,“勤政殿还有奏折要看,长卿若没犯什么事,孤便带走了。勤政殿里,还需她磨墨奉茶。” 太后拿他无法,笑着颔首,“也好。墨儿你政务繁忙,也要多顾着自己身子。” 凌旭却是拧了拧眉头,仰头一口喝下了杯中茶。到手的鸭子飞了。 长卿见殿下起了身,往她面前走了过来,轻声几个字,“随孤去勤政殿。” 长卿腿脚却像是灌了泥浆似的,抬不起来。方才殿下那般闯进来,事情该是都见到了。若不是他拉着,她眼下该是要随着秦王殿下回王府的。她知道殿下的脾性,让她侍奉,便是要罚她… 可太后娘娘和秦王殿下都拿凌墨没办法,长卿又何德何能忤逆他的旨意。见得殿下往外头去,她也忙给太后娘娘和秦王殿下作了礼,告退了。 长卿随着凌墨身后一路走去勤政殿,他脚步很快。一点儿也没有想等着她的意思。长卿心口上也凉凉的。殿下这几日本就反常,这下该真是知道她想要随秦王走了… 殿下进了勤政殿,却没传她进去侍奉。她同苏公公一同候在门外,一站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傍晚,苏公公让人送了饭食进去,殿下好似也没怎么动,又被婢子们端了出来。 天一黑,就开始下雪了… 长卿又冷又饿,实在撑不住了,方才问了问苏公公,“苏公公,殿下今日是要批很多奏折吗?” “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平日里早就回了。”苏公公说着望着天上落下的鹅毛大雪,叹了声气,“今日怕是会晚些…” 长卿没再问什么,殿下怕是在生她的气,立在勤政殿外该就是在罚她挨冻挨饿。只是她还连累了苏公公… 见君意(5) 直到亥时的更鼓响了起来,长卿方才见殿下从勤政殿里出来了。 长卿手脚都快要冻僵了,忙去了他身边福了一福,“殿下可是要回宫?”她声音有些沙哑,冻的。 苏公公也忙凑来殿下面前,拢着袖子对殿下道,“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殿下。可是要回佑心院?” 凌墨目光从长卿面上扫过,那丫头低着眉眼,不敢看他。也是,一个背叛他的婢子,有什么面目见他? 他冷冷回了苏公公的话,“孤走回去,一路赏雪。” 长卿心里咯噔一凉。这可不是还要罚她么? 殿下往外头走,苏公公忙撑着伞侍奉了过去。一旁还有两个内侍,挑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长卿只好跟着一行人身后走着。 雪下得好大,风也烈得很。她的小斗篷好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在勤政殿外站了整晚,她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 可前面殿下的背影走得好快,长卿加紧了些脚步跟着,走快些,身子该就能暖一点儿。行过澄湖,那两盏灯火去了湖面栈道。湖面早就结了冰,风吹着她脸上,有些疼。 雪好像更大了些。 她真的走不太动了…前面那两盏灯火在大雪之中昏黄模糊,离她越来越远了,像是两团即将泯灭的希望。 没了光,她又冷又累,只好摸着栈道围栏,缓缓走着。围栏上都结了冰,可她的手也没了知觉,感觉不到。那座石舫的影子屹立在眼前,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凌墨一路行得很快,他确实是在罚她。 他一路思绪疾驰,想起与晋王种种暗斗,又思及首辅倒戈之日,而他的三皇弟,看似游手好闲与世无争,实则野心暗藏,等着坐收渔利…偏偏长卿选了他。 苏公公一路撑伞随着主子,见主子面色凝重,分毫不敢打扰。直至东宫门前,主子脚步才放慢了下来,侧眸问着,“那丫头跟回来了么?” 苏吉祥这才忙回身望了望,两个内侍也打着灯笼去照了照刚刚的来路,没看到人… 苏吉祥忙吩咐两个内侍,回去路上等等,又回了凌墨的话,“殿下,姑娘家怕是脚程慢…” 凌墨眉心一拧,这才回身望着来路。 雪白的路面上,几行脚印,却不见长卿的影子…雪下得大,一旁的树枝被压得吱呀一声响,新雪簌簌落在瓦楞上,明明该是寂籁之音,却扰得他心绪越发林乱。 他立着门前等了一会儿。苏公公又劝,“这雪大,殿下还有寒病,不如先回佑心院吧。奴才带人去找找长卿。” 凌墨确问,“方才去找的人呢?也不知道回来报声信?” 苏吉祥忙回了话:“这,该是还未等到人,才没回来。” 凌墨掌已成拳,背去身后。“孤去看看。” 苏吉祥忙开口劝着,“殿下的身子才是要紧,不必为了一个婢女损了自己…”他话还没完,便被凌墨狠狠盯了一眼,只好收了声,陪着主子出去找人。 凌墨回来宫道儿,却见两个内侍只是依着苏吉祥的命令等在路旁,也没去寻人,“苏吉祥你的人可就是这样办差的?孤佑心院里走失了人,他们就在这儿等着?” 苏吉祥听得殿下口气里发了火,忙一把跪在了雪地里,“殿下息怒,奴才,奴才这就让他们去寻人。” “今日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在东宫干了。”凌墨说着,从内侍手里拿过来灯笼,寻着方才的来路找了过去。 苏吉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吩咐内侍回东宫多找些人来寻人,又忙撑着伞跟上了主子的脚步,“殿下莫急坏了自己的身子。奴才跟殿下一起找…” 凌墨没有理会他,回忆着刚刚走来一路,心里越发寒凉起来。 他听过御花园闹鬼的传闻,恶鬼会捉人去做替身,不知真假;那丫头身子单薄,该不会是在澄湖湖面上被风吹落了冰窟窿;方才穿过的假山,颇有些高度,德玉幼时便从那上头摔下来过… 每一个后果,他都不敢往下想象… 眼前大雪纷飞,没有丝毫人影,哪怕有些风吹草动也好…他有些后悔了,后悔从勤政殿走回来。 苏吉祥跟了一路,主子一声不吭,本正要开口再劝劝的,却听主子闷声自言自语,“该坐马车…” 苏吉祥见主子发丝染了雪,又将伞往主子身上靠了靠,“殿下这般真是要着凉,不如先回吧。这儿交给奴才们便好了。” 殿下没回话,打着灯笼还在四处寻人。身后的灯火已经多了起来,东宫里的内侍都出动了,凌墨见得人来,抬手吩咐,“你们两个去假山山崖下看看。你们,去御花园找人。其余人跟我去澄湖,沿着栈道,看看湖面上有没有破开冰洞…” 说完这些话,凌墨只觉心口有些虚弱…他忙收拾了一番心绪,领着人往澄湖走了过去。 走到湖边,他先打着灯笼仔细瞧了瞧湖里的冰,“早两日出了两日的太阳,这冰结得不算厚…” 苏吉祥见得主子那般模样,忙喊了两个内侍过来,“你们下去探探,看冰结的厚不厚,人能不能落了水?” 凌墨听得便由得内侍去探了,他自己抬着灯笼,顺着栈道,一步步看着湖面…身后却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殿下,这里有个冰窟窿…”他眼前飘过那张小脸被冻得发紫的模样,从水里飘上来,望着他眼里发直… 他手里的灯笼没拿稳,落在了地上,烛火很快便被大雪扑灭… 苏吉祥的声音在耳边小声提醒,“殿下,内侍说在那边找到了个冰窟窿,要不要过去看看?” “有…有人么?”他头一回声音发了颤… “没,还没寻到人…” 凌墨挪着步子往那边去,内侍打着灯笼望着湖面,就在栈道下面,果然有个一人大小的窟窿。“下去找。”他心口已经冰凉… 几个内侍也不敢推攘,打着灯笼往湖面下探着。又有人准备落水去看看了。却听得有人远远喊话,“殿下,石舫里好像有人!” 凌墨心中重新燃起些许希望,朝着石舫飞跑了过去。 石舫里,内侍已经将人找到了,举着灯笼将人围着。 凌墨只见那张小脸果然冻得发了紫,人也昏在了角落里。他忙寻了过去,捂起她的手来,一双小手已经冰凉,呼吸也微薄得不像话。好在人还在。 “去请许太医来佑心院。”他说着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往佑心院里去。苏吉祥急急打着伞,殿下的脚步太快,他都有些跟不上。 佑心院里,朝云听闻外头内侍们的动静,也颇有些着急。外头下了好大的雪,长卿走丢了,夜里若寻不回,怕是真就凶多吉少了… 沈嬷嬷听闻殿下亲自去找人,忧心着殿下回来的时候,身子肯定是凉的,吩咐着朝云在屋子里生足了炭火,又亲自去小厨房煮驱寒茶去了… 朝云刚捧着两炉炭火入了寝殿,外头便起了响动…是殿下回来了?她忙起身去外头迎,便见殿下抱着长卿从外头回来。两人头上都是雪花,长卿在殿下怀里好像都快冻僵了… 朝云一阵心疼,忙过去探了探长卿的脸蛋。“长卿,怎么了?” 殿下却一晃将人抱开了,不让她碰。“去拿热水。越热越好。” 朝云恍然,忙应了声是,去了一旁的柴火房里。 凌墨将人放在床榻上,便开始脱长卿身上的衣衫。衣衫上结了层薄冰,拨动的时候咯吱咯吱响。他拧着眉头,自己的手也在发抖。好在屋子里炭火足,他搓着那张小脸,又将她一双手揣进自己胸口,轻声斥责,“给孤争口气!” 那张小脸却是一动也不动… 朝云端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却见殿下光着身子抱着长卿,用自己给她取暖。朝云本想开口劝劝殿下的,可见长卿小嘴依然冻得发紫,便也就没再开口了…她忙又拧了快滚烫的帕子,递给殿下。 殿下接了过去,捂在了长卿的心口上。 沈嬷嬷端着驱寒茶从外头进来,却见这般景象,吓得一把跪在了地上,“殿下,这怎么使得啊?您的身子可是国体,怎由得一个婢子损了。还是快将衣物穿上吧。” 凌墨的话从牙缝里嘶磨了出来,“再说一个字,孤杀了你。” 沈嬷嬷一把捂了嘴,只好端了那碗驱寒茶上去,凌墨接了过去,却是往长卿嘴里喂。 长卿的小嘴动了动,他眉目便松散了一下。好不容易将那碗驱寒茶灌了下去,凌墨又直将人搂着怀里,他身上的暖,还能再给她一些… 朝云找了些暖炭炉来,放进了被窝里。方才敢和殿下道,“殿下,被子里暖了,还是让长卿躺下吧…” 凌墨伸手探了探被褥,见得真是暖了,这才肯将人放了回去。 太医被请了进来寝殿,见得他衣衫不整,忙是拱手一拜,“殿下寒病未愈,可不得着凉。” 朝云这才找了身干净的衣衫来给他换上了。 凌墨披散着衣物,坐来床边,又将长卿的被角压了压。便见许太医从被窝里寻出来那只小手,给她诊脉。见那小手指甲上泛着紫色,他眼里一阵酸,忙别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见君意(6) 太医收了脉诊,起身与凌墨一拜,解释着,“冻着久了,脉象也有些虚弱,得先让身子暖起来。臣先配一份发热的膏药,贴在后腰上,等暖了起来再看看,会不会伤寒…” “好…”凌墨这才将那小手捂进自己掌心,又再暖了暖。 许太医磨好药膏,送来床榻边。凌墨方才将长卿又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上,依着许太医的指点,贴上了后腰穴位。 怀里人儿好似有了些知觉,拧了拧眉头,嘴里呢喃着什么。凌墨忙凑过去她嘴边,却听她咽呜着,“阿娘…” 他心口像被人割了一刀,忙将人扶进怀里,搓着她的肩头取暖。 寝殿外头却起了动静。 夜里东宫动静大,翠竹轩里也被惊动了。纪悠然赶来佑心院,又听沈嬷嬷说了两句,殿下用自己的身子给长卿捂暖… 书房门一被推开,连着寝殿里都一阵冷风。凌墨忙紧了紧抱着长卿的手。 纪悠然风尘仆仆进来寝殿,便一把跪去地上,“殿下如此不爱惜身子,悠然还如何与太后娘娘交代。” 凌墨见得来人,冷冷一声,“没人让你交代。”说着又问一旁沈嬷嬷。“孤的书房何时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了?” 沈嬷嬷听得殿下口气问责,忙也跪在纪悠然身边,“奴婢知错。” 凌墨只又道了两个字:“出去。” 沈嬷嬷不敢再语,纪悠然还想劝两句,却听一旁许太医道,“外头的门还是合上,病人不宜再着凉了…” 沈嬷嬷只好搀着纪悠然起了身,小声道,“纪小姐,殿下今日心情不佳,还是明日再来探探吧?” 纪悠然又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长卿就那么被殿下捂在怀里,额头贴着殿下的脖颈。殿下眼里都是红的,怕不是还流过泪…她又恨又急,眼下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由得沈嬷嬷扶着,出了书房,又出了佑心院。 沈嬷嬷正转身回去了,却被纪悠然喊住。纪悠然袖口里滑落出来一个香包,送去沈嬷嬷手上,“那个婢子,太后娘娘也是容不下的。沈嬷嬷你该知道怎么做?” 沈嬷嬷将那香包接了过来,叹了声气,“是个祸害。” ** 雪后的早晨,天色格外清澈。 长卿的眼睛好似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打开来眼帘的时候,阳光正从花窗上洒落进来,她这才发现,身上竟是暖和的。四周围看了看,是殿下的寝殿,她正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 耳旁响起来熟悉的声音,“长卿醒了!还好吗?还冷不冷?” 长卿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德玉…“公主…”她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喉咙里辣着疼,声音也是沙哑的。 德玉捧起她的手来,“嗯。昨日夜里我睡熟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通传。我一早就来看你了。” 长卿清了清嗓子,想起身来,却是被公主扶着不准她动。 她手手脚脚好似都不太像自己的,动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迟缓。她想起来昨日夜里从勤政殿回东宫的路上,她太冷了,又跟不上凌墨的脚步,只好去了湖心石舫里躲雪。可没多久,她身子便冻僵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朝云端着汤药送来床边,扶着长卿坐了起来,“你先喝了药粥,太医还留着热膏药,一会儿要换上。” 长卿靠在朝云身上,身上一点儿气力也没有。吃了两口粥下肚,方觉得又暖和了些… 德玉探了探她的额头,“太子哥哥也太过分了。那么大的雪,偏生还不坐马车。真一点儿也不惜得人…” 长卿思绪还有些迟缓,这才想起来昨日殿下是在罚她…她看着一旁朝云,“他还生气么?” 朝云正送了一口热粥道她嘴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德玉接话过去。“他有什么资格生气?该你生他的气。” “这佑心院你若呆不下去了,我兰心院要你。我让廖公公准备一下,一会儿就接你去兰心院养病。” 长卿也忙接了话:“长卿想避一避他,公主若不嫌弃我。” 长卿的手被公主捂了捂,“嫌弃什么,阿玉有个伴儿才开心呢。” 一旁朝云欲言又止,可见得公主执意,只好再端起旁边的药汤,送来长卿面前。 午时凌墨下了朝,便回来了佑心院。入了院子,无心其他,直寻去了寝殿。 苏公公跟着凌墨回来,见得朝云在佑心院门口候着,吩咐着,“殿下昨夜未眠,一会儿好生伺候午睡。那丫头还是挪去侧间儿里吧,不好再扰着殿下休息了。” 朝云小声与苏公公道,“长卿已经不在殿下寝殿了…” “去哪儿了?”苏公公也是几分紧张… 两人刚对了个眼色,便听得寝殿里瓷瓶打碎的声音。朝云忙跟了进去,苏公公也不敢懈怠。 寝殿里,前朝青花瓷瓶碎了一地。朝云见得,忙一把跪落下去。苏吉祥也不敢站着… “人呢?”凌墨气息压着,指着空空荡荡的床榻,声音从喉咙里嘶磨而出。 朝云只如实答了,“今日一早,德玉公主便来将长卿接去兰心院养病…”话没完,便见殿下背手绕开二人出去了寝殿。 苏公公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了过去,“殿下莫急坏了身子…” 兰心院里,廖公公早让人收拾好了一间厢房,就在德玉的寝殿旁边。 屋子里生了两炉炭火,德玉让人备了一桌的饭菜。长卿身子恢复了不少,却还被德玉用棉袄捂得厚厚的。“可别再着凉了。” 长卿谢了公主,看着桌上饭菜有了些胃口。正和公主一道儿用午膳,却听得外头一阵动静。 是廖公公的声音:“殿下,公主说这几日您不能进兰心院。” “……东宫还有孤不能进的地方?” 长卿听得他那声音,颇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刚夹到碗里的狮子头顿时都不香了。 德玉见她放了筷子,忙将筷子拾起来又塞进她手里,“你吃你的。我出去和他理论。”德玉说着便往外头去,出了门,又将房门反手关好了。 凌墨一眼扫见门缝里那道瘦小的身影,身上披着厚袄,脸色仍是惨白,他正要过去。却被德玉拦了下来,“长卿从今日起便是兰心院的婢子了,太子哥哥别再来扰着她养病了。” 凌墨面色怔住片刻,还未来得及接话,又听德玉道。 “一见着你,长卿就心绪不宁。” 见君意(7) 隔着厢房的房门,长卿拾掇起来筷子,将碗里的狮子头叉开,囫囵一口都咬到嘴里。这么安安稳稳吃好吃的,对她来说真是难得。有公主挡着,她总该能过上两天安分日子了… 外头又传来凌墨的声音:“她如何心绪不宁?” “听到你来,饭都吃不下了,脸色都青了。人还病着,你再来,她还怎么好得了?” “……孤得亲自问她。” 长卿听得这话怔了一怔。昨日她差些应了太后去秦王府侍奉的事情怕是还没过去。他这一进来不又得兴师问罪么? 她忙故意咳嗽起来,声响闹得大,眼见那抹人影就要冲进来屋子了,听得她这几声咳嗽,愣是生生顿住了脚步。长卿心口提着,却听他道,“也罢,让她好生养病。孤过几日再来看她。” 公主的身影对那人福了一福,“恭送太子哥哥。”便见花窗上那抹身影果真走开了。 长卿这才停下来咳嗽,揉着自己的小心口,还真是吓死宝宝了… 等得人走远了,公主方才再入来她的屋子,觉着炭火有些凉,又叫了婢女来换了一炉子炭火。长卿给公主夹了块儿红烧肉,笑着:“为了长卿,公主辛苦了。” ** 凌墨回了书房,吩咐不让人进去打扰。 朝云送了两趟饭食进去,殿下都没怎么动,便又让她端了出来。殿下昨日夜里没休息,亥时的时候,嬷嬷便吩咐了让她进去伺候梳洗。殿下倒是没说不,擦洗了身子,又换好一身轻袍打算就寝。 佑心院门外忽的吵闹了起来,内侍们脚步急。这一吵嚷又惊动了凌墨。 凌墨背手从书房又出去佑心院门口,见几个内侍是兰心院的人,将人拦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那内侍不敢抬头,只对凌墨一拜道,“殿下,公主让我们去太医院,寻值班的太医来。” 凌墨眉心一拧,德玉晌午还好好的,出事儿的怕是那丫头。他忙吩咐内侍:“快去。”说完,自己又朝着兰心院的方向去了。 朝云见得殿下身上单单一件轻袍,忙拎着黑羽斗篷跟了上去,帮殿下披好,方跟着殿下一路去了兰心院。 凌墨入来兰心院了,见得果真是那间小厢房里外围着人。他心口紧了紧,却让朝云过去打听。 朝云和兰心院婢女也算相熟,打听了一番,才过来回话,“听闻是发热了。昨日那般着凉,太医也说了,容易伤寒。” 凌墨轻微叹了声气,背手立在门外等着。朝云见主子不说话,也跟着一旁等着。 直到太医来,见太子也在,正要行跪礼。却被凌墨一把免了。“还不进去请脉?” 屋子里,长卿烧得有些恍惚,公主好像在旁边捂着她的手的。晚上还好好的与公主一同弹琴作曲,可最后那首曲子的时候,弹了两个音,她便撑不住了。原来是发了热… 她身上酸痛,睡不沉,可又实在是困。她好像记得太医进来请了脉象,后来又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公主才将她扶着起来,吃下煎好的药汤,方才睡得沉了。 凌墨在屋外听得太医来禀报,“果真是伤了寒。” 太医开好了药方,又让内侍们取了药材来,便回了太医院。 凌墨在小厢房外一站便是大半夜,直到小厢房里的烛火熄灭了,见德玉从屋子里出来,他方才过去再问了问。 德玉回道:“刚刚吃了药,睡下了。已经退了热了。” 他终是松了口气,脚步却有些踉跄。被一旁朝云扶了一扶。 德玉见得,也是不忍心,“太子哥哥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长卿在我这儿,我照顾得好好的。” “那就好…”凌墨答得有些虚弱。这才由得朝云扶着他,回去了佑心院。 长卿次日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酸痛已然好了许多。公主朝早和她一同用了早膳,便被太后娘娘宣入了宫里。晌午还是沈嬷嬷和朝云一同来看她。 沈嬷嬷难得关怀了她几句,交代着让她好生休养。还说,宫里已经在为佑心院里物色新的婢女来侍奉殿下了,让她安心。 长卿不想,她才病了两日,便已经有人往佑心院里挤了。看来侍奉殿下还真是肥差,她怎么就没捞着好处呢? 朝云却捂了捂她的手,解释道,“只是之前冉碧的位置还空着,殿下也在看着,找个老实可靠的。” 沈嬷嬷叹了声气,“还是得找个不拖累殿下身子的。宫中主子也不管一管。” 长卿听着嬷嬷这话里是在怪她,便也不想说话了。 嬷嬷在屋子里晃荡了两圈,便先回去佑心院了,道是还有些事情打理。留的朝云在一旁陪她。长卿这才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松散了几分。 朝云却问她,“你是真不想见殿下?” 长卿摇头,两根食指在被窝里拧着,“我做的事情对不起殿下,他怕是还在气头上。” “殿下哪儿还有什么气?”朝云无奈笑着,又去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怎么就转不过弯儿呢?” “我怎么了?”长卿望着朝云几分疑惑。 朝云道,“那天你在雪里走失,殿下抱着你回来,拿他自己的身子给你捂暖…苏公公劝,嬷嬷也劝,都不管用。殿下守了你整整一夜,见你身子暖了,方才去上朝。我看,殿下那颗心怕是早长在你的肉上了。” “……哪儿是你说的这般。他那天不肯坐马车回来,偏说要走路回东宫,一路赏雪…便就是想要罚我。”长卿刚说完,二人便听得外头声响,似是有人搬了重物进来了兰心院。 朝云先起身,“我去看看。” 长卿也下了床,捂着一旁的小斗篷,随着朝云身后探出了房门。便见得一行内侍,搬着书桌、软塌进了兰心院,正往一旁的厢房里头送。朝云去问了问那内侍,“是公主让搬了东西进来?” 长卿却一眼将那书桌认了出来,那不是殿下书房里那张金丝楠木的台子么?还有那软塌,红木大漆雕如意,上头还有她最喜欢的羊绒小毯… 那内侍回了朝云的话,“是苏公公让人回来办的。说殿下让将佑心院的书房,搬来兰心院,他从今日起,要在兰心院里读书…” “是这样…”朝云问完话,看着长卿笑了笑。 长卿只觉得闹心,到底还能不能让她好好养病了? ※※※※※※※※※※※※※※※※※※※※ 修文完毕。等榜单,周四早上九点恢复日更。 见君意(8) 靠近午时的时候,长卿才送走了朝云。兰心院的婢女又送了午膳和汤药进来。公主该是被留在宫中陪太后娘娘吃饭了。长卿用完了午膳,又吃了汤药,便乖乖回了床上午睡养病。 她还是很惜得自己的身子的,受了那么一番苦难,她也很心疼自己。钻着被窝里,方才闭了眼,却听得外头殿下回来了。她抱着被角,忽的警醒了几分。 殿下好似正问着方才给她伺候汤药的婢子,“药食可都用了?” “回殿下,长卿姑娘方才用了午膳,也吃了药汤。躺下午睡了。” 殿下又问,“睡着了么?” 婢子晃了晃神,人刚躺下,她怎么知道…“大概,可能是睡着了吧…” “……”长卿秉着呼吸,他该不会想进来?她忽的见得窗上印着他的影子,似是想抬手推门了。她忙咳嗽了两声…那窗上人影刚刚抬起来的手,果真就收了回去,怔了片刻,人影便飘走了… 长卿松了口气,这才往床里一滚。戳着两根小指头,小声恨恨:“本姑娘不想见你!” 凌墨听得她还醒着,暗自叹了声气,转身入了隔壁厢房。他让人收拾了旁边一间厢房出来做书房,也省得他再走来走去。看了一会儿书,思忖着人该睡着了,方又从书房出来,推开了隔壁间儿的房门。 那丫头果真睡着了。被子里的小身板侧身向着床外侧窝着,小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他也终于安了几分心。 他走去床榻旁坐下,伸手去被窝里寻了那只小手来,捂在掌心里探了探,暖的。指甲上的紫淤也退掉了,只是看起来还有些发白。他食指去刮了刮她的脸蛋,小脸上温润着,和那天冻僵的不一样了。他心里觉得安慰了几分,便靠在床角上眯了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他掌心里牵着的那只小手,忽的挣脱了出去。他睁眼见却她只是翻了个身,朝床里睡了过去。他叹了声气,这才起了身,回去旁边的书房了。 过了晚膳的时候,德玉才从寿和宫里回来。一回来,便寻着长卿房里来了。 长卿精神好了些,德玉便与她说起来寿和宫里的事。“皇祖母她问起你了,问你身体可好了些。” 长卿忙垂眸下去,“怎的闹得太后娘娘都知道了…” “怎么会不知道?你忘了翠竹轩那位主儿,那可是天天往皇祖母宫里请安的。”德玉说着,将怀里暖炉往长卿手里递了过去,“你拿着,我不冷。” 长卿伸手接了过来,纪悠然定去了太后面前说她不好了,她有些担心,“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皇祖母有什么事情都是藏着心里的,面儿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德玉说着,又吩咐了一旁婢子去她房中将琴和笛子拿来。“可皇祖母嘱咐着那纪悠然,让她多顾着太子哥哥的身子。” “太后娘娘可是都知道那天夜里的事儿了?”长卿更有几分紧张起来,再怎么说,殿下的身子多比她金贵,若朝云说殿下给她暖身的是真的,在外人看来,该都是她的罪过。 德玉笑着,“知道就知道了。那也是太子哥哥自己乐意的。你别忧心了,养病不能忧心。一会儿陪我弹几首曲子。” “嗯。” 婢子抱着琴进来,又将公主的翠玉笛送了上来。德玉接了过去,便起了个音。长卿随着她一同抚琴,只是她病情未愈,不过刚弹了三五个琴音,便开始咳嗽起来。心口起了急气,便再弹不下去了。 德玉忙来给她顺着后背,“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长卿强止住了咳嗽,“师父说过,弹琴用的是心气,该是心力不济。” 话刚完,隔壁书房里便传来了琴音,竟是顺着她方才的曲调往下弹的。长卿精于琴道,听得出来,那指尖颇有几分功力,心境亦是温和。 “是太子哥哥在弹琴。”德玉一晃也听认了出来,“母后过身以后,太子哥哥就很少弹琴了。” 长卿听得那琴音袅袅,多有仙道之音色,似是给她续上了方才那阵心气儿。她不觉便靠去了软塌枕头上,眼皮也有些撑不住了。德玉见得她入睡,忙给她盖好了毯子。那琴音还在,优柔绵长,直到长卿睡得熟了,方才缓缓停了下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凌墨从外头进来,他听琴有道,方才那琴音一断,便知道是她心力不济。于是取了自己的琴来,与她续上心弦。见得软塌上那人已经入了睡,他背手走了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放去床榻上安顿了。 一旁德玉悄声吹灭了烛火,才将凌墨拉出来了小厢房。“太子哥哥你若真想对人好,为什么老罚人家呀。长卿虽是婢子,可原也是侯府娇生惯养长大的。吃不了那些苦头。” 凌墨却是叹了声气,背手去身后,“以后不会了。”说完,又回了自己的书房。 一连着数日,长卿在兰心院里养着病。凌墨却是连勤政殿都不常去了,一下了朝,便回来兰心院的书房里读书。倒是为难了苏公公,奔波于勤政殿和东宫之间,给太子殿下搬运奏折… 长卿的身子却不见大好,咳嗽没停,发热也有些反复。太医来瞧了几回,殿下总在外候着。长卿在屋子里都能听见他训斥太医的声音。可太医只说,寒病得温养,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好全。 每日夜里,书房总能传来琴音。德玉好几回夜里拉着长卿说话,说得久了便忘了时辰,可只要书房的琴音一响起,德玉便知道时候不早了,催着她上床休息,“你再不睡,太子哥哥定要过来拿我了。” 这日下午,长卿正午睡醒来,阳光正好,积雪也都化开了。德玉早坐在房里等着她醒来。长卿望着外头的阳光眼馋,“公主,我们出去走走吧。” 德玉本是不同意的,“你的病反反复复,出去了又得吹冷风着凉了…” 长卿求了德玉好几回,德玉方才松了口,又让人去自己房里拿了白狐裘来与她披着,方才带着她打算出门散散心。德玉说,不能太久,走一会儿手若凉了就得回来。 长卿自是答应得好好的。 凌墨在书房里听得两人出门的动静,也跟来窗边,拉开窗户一条小缝看了出去。那丫头面色还是不好,更瘦落了几分…却见德玉扶着人出了兰心院,他不放心,跟了出去。 见主子出了书房,苏公公忙跟着来侍奉,“殿下是要回佑心院,还是去勤政殿?” 凌墨背着手,只跟着德玉和长卿身后走着,“孤…散散心…” 苏公公这才瞟见前面公主和长卿的身影,明白了大概,忙收了话语闷声跟着主子身后了。 凌墨见那两个背影入了梅园。长卿走得不太顺当,隔着两三步,便会咳嗽一会儿。他心也揪着,那丫头不在屋子里修养,跑出来做什么?今日阳光虽好,可也是有风的… 长卿方才逛了两步,便觉着累了。喘着气儿被德玉扶着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明明吃了好多日的药了,还是这样…” 德玉给她顺了顺后背,“太医说要温着养。你别急呀。” “殿下就快要纳妃了…”长卿边咳嗽着,“我也没有多少时日了。”若等得纪悠然正式入了东宫,太子和首辅联姻达成,晋王怕是不会给她留什么活路了… “这是什么话?”德玉忙劝着,“就算太子哥哥不要你,我兰心院也要你。你跟着我便好,我正好也有个伴儿。” “公主待长卿真好。”长卿知道公主一番好意,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可话刚完,便觉着喉咙里一股燥热之气。她忙捂嘴咳了起来,喉咙里却涌上来一股咸腥,滚烫的液体喷洒在掌心上。她忽觉得不太好,心口也开始发寒,颤颤巍巍张开捂着嘴的掌心,里头竟是一抹腥红的血色… “吐血了…”德玉惊出声来。 长卿一时间虚弱不堪,身子便要从石凳上滑落下去,却忽的落入一片绵软里。眼前一双长眸正望着她,深瞳望着她正微微发颤,那双山眉都快拧成了一团… 她身子彻底失了气力,便被他一把横抱了起来。 “殿下…”她许多天以来第一回喊他,虚弱着… 殿下脚步很快,正将她往兰心院里送。她听到殿下的声音几乎是低吼着吩咐一旁苏公公:“去太医院传孤的旨意,把当值的都叫过来。” 见君意(9) 长卿被殿下抱回了小厢房,她昏昏沉沉,心口气力时有时无。殿下守着她床边,紧牵着她的手。长卿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眼睛里红红的望着她。 她儿时也伤寒过,那时阿娘便是这样守着她床前,也是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殿下声音温柔着,“等等太医来,你先别睡…” “好…”她也不敢睡,她提气都很困难,若真合了眼,怕是真就醒不来了。莫非她这辈子比那个梦里还死的早,早知道这样,她就真和纪悠然争一争了,当上太子妃,她还能再多活几年。想到这里,她反手一把拉住了殿下的手掌。“长卿不想死…” 凌墨强压着声道,却依然有些颤抖:“孤不会让你死。” 德玉赶了回来,忙守来了床边,见得长卿样子亦是心疼,“你可别说丧气话,太医就来了,给你开药施针便能好…” 太医院今日当值一共三位太医,都被请来了兰心院,候在了小厢房门外。太医许祯早年受过皇后恩惠,是凌墨的人。凌墨便指了许太医先进来给长卿请脉。 许太医仔细探了探长卿的脉象,方对凌墨一拜,“殿下,是心脉气血不济。可那日大雪臣给姑娘把脉之时,记得姑娘该只是受凉伤寒,不该有这种症结才对…” “什么意思?”凌墨眉间几分凝重。 许太医道:“这,臣也不好说。不过,不妨先查一查姑娘这几日吃的药渣。” 凌墨吩咐一旁苏吉祥,亲自去厨房里取药渣来,给许太医查验。 许太医查了一番那药渣,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又来与长卿再探探脉象。许太医忽的缩了缩鼻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依着味道,寻来了长卿枕边… 凌墨见状直将长卿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又让许太医取了那竹枕过去查验。 许太医刚拿起那竹枕摇了摇,那竹枕芯里哗啦啦落下来十余只干瘪的虫蛭… 德玉一旁看着被吓得一阵惊叫。 凌墨捂着怀里虚弱的小人,牙根里嘶磨出几个字来,“是什么?” 许太医这才对凌墨一拜,“这血蛭和麝香,放在人枕芯里,怕是要人命的…” 凌墨这才将长卿送去德玉手中,亲自起身去了桌边查看,见得那一桌的虫蛭,身侧的手早已握掌成拳,吩咐苏吉祥道,“把这几日进来过小厢房的人都给孤传来。” 沈嬷嬷和朝云被宣进来小厢房的时候,长卿已经昏昏沉沉,靠在德玉肩头要睡着了…她恍恍惚惚只听得殿下好似在质问沈嬷嬷,这枕头是哪里来的。沈嬷嬷支支吾吾,没敢说话。 朝云却镇定着与殿下叩了一首,“殿下,枕头是长卿在佑心院里常用的枕头。前两日嬷嬷见长卿病了,忧心她在兰心院睡不好,方才让朝云带来小厢房给长卿用的。”她那时候便有疑心,嬷嬷从未如此对长卿好过。 凌墨长眸中杀意一闪,看去了沈嬷嬷身上。却又见朝云从腰间取下绣兰草的香囊,双手捧去了凌墨眼前,“这香囊,纪小姐来东宫那日,赏了我们一人一件,长卿也有…” 凌墨眉间紧锁,正要去拿,被许太医抢先接了过去,“殿下,还是让臣来查验。万一有毒…” 凌墨许了。 许太医将那香囊中的药材悉数倒出,同样,是血蛭和麝香…许太医忙来回了话,“殿下,是宫中妃嫔常用来防着自家婢子有孕的香方…这里头的麝香、血蛭,佩戴久了都是伤人气血之物。” 许太医话未落,便见殿下一掌碎了桌上的药罐。瓦罐碎片零落散在地上,上头还染着血渍…许太医忽觉不对,寻着那血色看去,果真是殿下手上的,他忙前劝着,“殿下,怎伤了自己?臣先帮您包扎好…” 凌墨却没让,长袖一挥,受伤的手落入了袖口里,而后坐去了软塌上。 沈嬷嬷地上跪着,她看着殿下长大,殿下性子自幼温润,她从未见过如此动怒的殿下。 殿下声音却冷得很,问她:“沈嬷嬷,你是孤佑心院的人,还是翠竹轩的人?” 沈嬷嬷连连在地上扣着头,“奴婢…奴婢是一心向着殿下的,只是长卿这丫头,三分五次坏了殿下的身子,上头也是容不下的呀…” “哦?”殿下却是笑了,只是那笑声更是阴寒,“上头?所以你是寿和宫的人?” 沈嬷嬷连连在地上叩首,“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殿下好的…” 凌墨一手撑着膝,弯身凑去了沈嬷嬷跟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磨出牙缝:“你,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沈嬷嬷眼泪横流,望着殿下,“殿下,奴婢再也不敢了。日后,日后奴婢一心只向着殿下…” “一心?”凌墨淡淡撑起身子来,长眸里闪过一丝锋锐,“你如今都生了三心四心了,孤还如何相信你的一心?” 沈嬷嬷哭着趴在了地上,不敢起来。她还在求殿下绕过她这一回,可殿下只对苏公公冷冷道了句,“给她个爽快的走法…” 苏公公从外头叫了几个内侍进来,将沈嬷嬷带走。 沈嬷嬷被拖出去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反倒是望着殿下笑了起来,“殿下…奴婢在下面等着伺候您…”话没完,沈嬷嬷便被苏公公一把掐住了喉咙,“诅咒储君,一会儿与她截了舌头再灌毒酒…” 长卿在德玉怀里,听得沈嬷嬷哭声越来越远了,方才见殿下回来床边,将她从公主怀里接了过去,殿下却是问她,“那香囊避子你是知道的?” 长卿看到殿下眸中怒气未平,可她虚弱得不行了,也没得功夫骗他,她在他胸前,微微点了两下头。却听得殿下重重哼了一声,“你不想有孤的孩子?” “长卿…”她想说些什么的,可咳嗽便止不住了,喉咙里熟悉的咸腥味道袭来。 凌墨眼见她嘴里血丝涌出,又被她生吞了回去,一时间什么都计较不起来了… 许太医忙上前探了探脉象,“殿下,那香囊里的香方被人改过。血蛭的量加大了许多,怕是早就伤了心气。” 凌墨顾不得许太医说了什么,直将人捂着怀里,“孤带你回佑心院养病,可好?” 长卿见着殿下眼中微微颤着,殿下的怀里也好暖。她此下意志全无,只对他点了点头,一双手也听话地勾上了他的脖颈,便由得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她窝着殿下胸前,那熟悉的龙涎香气闯入鼻息,她心神终是定了几分,便合上了眉眼睡了过去… 见君意(10) 春风三月,安远侯府的桃花都开了。长卿缓缓走在侯府的小径上,桃香扑鼻,她抬手摘了两朵,花瓣儿里的小蕊格外可爱,她抿嘴笑了笑,抬眼便见阿娘从小径外处行来。阿娘看起来年轻了好些。阿娘年少的时候是江南美人…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花窗外的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该是入了夜了。她正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殿下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忍开口。她的手也好似是被殿下握着的,那里也紧了一紧。 朝云见她睁了眼,忙问着,“长卿饿不饿?我去端粥食来。” 长卿本是没什么胃口,可看着朝云一脸殷切,便点了点头。朝云方抿着嘴角起身出去了。 寝殿里只剩得她和殿下,半晌无话。殿下捂着她的手,却没松开,也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了。长卿却见他另一只手上缠着的崩布,上头还隐隐透着血迹…“疼不疼呀,殿下?”她问起他来,自己声音里却是虚弱的。 殿下只淡淡两个字:“不疼。”又抬手来给她拢了拢被角,“许太医给你换了药方,你就在孤榻上好好养病。” “长卿不敢扰着殿下休息…”她怕话又传去寿和宫里,却让太后娘娘总担心殿下的身子。她还想让殿下送她去侧间儿里的。 殿下却道,“孤让你在此养病,你便安心养病。否则以抗旨论处。” 殿下话语里几分严厉,长卿却没有气力害怕,闭上眉眼缓缓叹道,“殿下还是很凶…” “……”凌墨见她闭了眼,便也没再答话。只等着朝云端着粥和药进来,方才将人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长卿还是第一回被殿下这般抱着喂粥喂药,殿下早几个月发寒病的时候,还是长卿这般照顾他的。殿下疼起人来的时候,好像还是颇为可靠的。 趁着朝云将碗碟端出去的功夫,殿下将她扶在床头坐好。长卿见他去书房里取了琴来,将琴架在圆桌上,坐下来弹了两个音给她听。 屋子里还熏着殿下常用的龙涎香,龙涎养心,长卿方才吃了粥药,觉得有了几分气力。她早两日听琴,便觉得殿下这把琴不似凡物,想过去看看,刚掀了被子打算自己起身,殿下忙三步回床边扶她。 长卿被他扶着在圆桌前坐了下来。 她只见,桌上那架琴颇为有些古远,上头的漆质却依然光润。稍稍拨动一根琴弦,那声响清透悠远…长卿心里早就有所猜测了,抬眸问着殿下,“是大圣遗音?” 殿下微微颔首,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你倒是颇有研究的。” “唐代的古物,长卿只在书中看过,今日竟是亲眼所见。”她面上挂着几分惊喜。 凌墨见她喜欢,捉着她的小手,直放去了琴弦上,“再试试。” 长卿的手被他拢着,在琴弦上勾挑,几声音色出来,直入心扉。她便顺着那几个音色,弹起来一曲《山居吟》。好琴能养人,果真不假,她只觉心气舒顺了几分。可毕竟还在病中,弹到一半又有些不济。 殿下却坐来旁边,将她揽着怀里,又顺势接过去琴弦,继续弹了下去。殿下一手还缠着白布,却好似并未受影响。长卿靠在他怀中听了一会儿琴,便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殿下便放了琴,又将她抱回去了金丝榻上。 她半睡半醒,殿下好似出去了一会儿方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便吹熄了烛火,躺来了她身边。 她今日这样,定是不可能侍寝的。殿下也只是将她捂在怀里,探了探她的手,发觉还是凉的,便又将她一双手都窝去了他胸前… 长卿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是朝云候着床前的。听朝云说,殿下去上朝了,临走前吩咐苏公公,将兰心院里和沈嬷嬷相熟的婢子嬷嬷也全都赶去了辛者库,又让苏公公重新物色新人。 长卿觉着精神好了些。殿下虽不在,屋子里却还点着龙涎香。 朝云说,“是殿下特地吩咐的,龙涎养心,一直给你续着。” 一连着数日,殿下下朝都回得早,陪着长卿身边养病。他偶尔去书房里写字,听得她在寝殿咳嗽,便会回来陪陪她。寝殿里的龙涎没有断过。夜里殿下会与她一起抚琴。多半的时候,是殿下弹给她听,长卿知道,是给她养心的。 朝云说,佑心院和兰心院门外都加设了禁军守卫。纪悠然来了好几回,都被守卫挡在了门外。人虽还在东宫,殿下和公主都不愿见她了,也不知去太后那里哭了多少回。 大半个月过去,许太医每天都来给她请脉施针,汤药也换了好几遍,长卿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佑心院里,来了位新的嬷嬷,听闻是从太后娘娘宫中派来的。嬷嬷姓姜,处事有分有寸。见得殿下护她得紧,也从未说过什么,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卿只觉着,该也是太后娘娘有过吩咐了。上回在寿和宫见着太后娘娘,长卿便觉得,太后娘娘并不怎么计较一时利弊,是大局在握之人。 在床榻上躺久了,她身子都有些僵,这日刚下了床,在殿下的书房和寝殿间走了走,却见殿下下朝回来,还让人摘了些梅花来,研成了染料。见她下了床,便扶着她的手,在书桌前作了一会儿画。 梅花研磨之后虽是带着香味儿,可那染料的颜色只是极淡的,长卿用来点了几朵照水,便没有心力再画下去了。她求着殿下,“长卿有些乏了。” 殿下轻易便放过了她,扶着她坐去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他自己却接着作画。 殿下作画的时候,眉眼很是认真,袖子卷着,露出精干的手臂。弯腰抬笔之间,挥洒又细腻,长卿一旁看得几分赏心悦目,却又有些瞌睡了,只好撑着腮靠去了书桌上。 她的目光却落在了放在一旁的折子上。最上面那本,还正打开着。好似是一本拜帖,送帖的人,是尚书宋迟。长卿上了几分心,暗自读起来上头的字迹。好似是宋迟府中要举办诗会,这拜帖是来请殿下去尚书府作客的。 长卿病着的这段时日,梦中已经回过好几次安远侯府了…她试探着问了问殿下,“宋大人家的新春诗会,殿下去不去呀?” 殿下还在作画,只淡淡回道,“不去。” “……”长卿想看看阿娘的院子,也想看看阿南,那尊阿爹亲手雕的,陪着她一同长大的石佛像… 殿下好似察觉着她不高兴了,放下了手中的笔来,目光扫在她面上,却只是问了两个字:“累了?” 长卿扶着桌角自己起了身,对殿下福了一福,“长卿先回去寝殿休息了,不打扰殿下雅兴。” 殿下来伸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觉着没发热,方才放她去了。 次日一早,公主来佑心院里探她。长卿有意领着公主去看了看殿下书桌上放着的那张拜帖。公主知道她的小心思,圆眼珠子一转,笑道,“太子哥哥不去,阿玉带你去。” 疯魔(1) 过了三日,便是宋家诗会。 晌午德玉让廖公公准备了马车,将长卿从佑心院里接了出来,便往尚书府中去。 长卿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小咳嗽。她靠着车窗往外看,街上有孩童打闹,又有女子娇笑,她卧病得久了,佑心院里看不到这些生气,便越发觉得难得。 公主却将她往车里拉了拉,又让将车帘放下了,“你可别又受了寒,太子哥哥得要怨我。”说完,公主给她捂了捂小斗篷,又往她怀里塞着暖炉。 长卿只好听话,她今日妆容素淡,却在斗篷里穿了一身粉裙。这是侯府抄家那日她身上穿的。那日她被衙差押进官妓教坊,这身粉裙都弄脏了。 教坊妈妈还没来,却有个衙役动了贼心,将她拖入了柴房想要了她。她因为阿爹阿娘已经哭哑了喉咙,求救的声音都没有了,门边却闪进来一道身影。 那人手背着身后,眉眼如鹰,只是看了一眼那衙役。那衙役便吓得话都不会讲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摄…摄政王殿下。奴才知错…” 长卿只见那人手起刀落,血溅在了她的裙子上… 可这是她最后一身侯府小姐的裙子了,她没舍得扔,洗了好久,方才将那些污秽和血渍洗净了,面料依然光鲜,只是她入了东宫,便不好再作小姐的打扮。今日她要回侯府,外头又罩着斗篷,她便将裙子穿在了里面,该也无人发现…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长卿被公主牵着,一道儿下了马车。 廖公公方才送了那张拜帖给门前的小厮,“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来不了,让德玉公主来今日的诗会。” 小厮忙恭敬持着那拜帖进去了。不一会儿,尚书夫人便领着嫡女宋冰玉出门来迎。宋迟官拜正三品,今日多有同僚下属的子女们来走动,可公主却只来了一个,还是皇家嫡出的女儿。 尚书夫人不敢怠慢,亲自领着公主往园子里去。 一旁宋冰玉却几分迟凝,公主今日身边带着的这婢子,家宴那天便是侍奉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席间还曾与殿下百般缱绻,该就是殿下养在佑心院里的那个小通房。 长卿随着公主身边走着,目光却一刻也没停下,眼前一花一草,全是往事,一木一松,都是流年。她眼底有些氤氲,却听公主问起来她,“手里暖炉该凉了,问尚书夫人要一趟新的。” “嗯…”长卿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公主见得她眼里红红的,从斗篷里摸出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却是没说什么,又拉着她往园子深处去了。 诗会在春意园的画舫里办。长卿记得阿娘还在的时候,也喜欢带她来这里作书画。宋家请来的贵家公子和小姐们,长卿多有些是认得的。可她如今并非侯府小姐了,行事礼节故意低顺了许多,可贵女们看她的眼色仍有些不对。 “这宅子原是安远侯府,怎的今日那嫡小姐回来了?” “早就给太子殿下作了通房,听闻还害得殿下寒病复发了…” “都这样了,太后娘娘竟还容得下…” 这些话难听得入耳,长卿干脆当做没听见。她不过是为了活下去,通房又怎么了?职业不分贵贱! 诗会过半,公主被一旁国公府的杜小姐叫走了,说是世子爷从西南买了些翡翠回来,都是上好的成色,要给公主瞧瞧。 长卿候着众贵女们旁边,听着她们说些老掉牙的诗词,方才觉着闷,正好府里的小丫鬟来与她说,“那暖炉的炭加好了,在小厨房。有劳姐姐去帮公主拿来。今日我们都忙着备茶点,没得一个空着手的。” 长卿知道那小丫头不过推搡活计,也没与她计较,她正好寻着个好机会去好好看看侯府。 她出来画舫,绕着园中小径,转去了桃林之中。桃林里有处隐秘的小亭,阿爹以往喜欢和客人们在那里下棋。她正要过去看看,身后却有人将她喊住了。 “长卿…” 听声音是个男子,长卿回身见得来人,忙对他福了礼,“世子爷。” 阿爹曾与国公府杜家交好,两家的亲事,阿爹也曾跟她说起过。可没等得媒婆上门,等来的却是侯府抄家的圣旨… 杜玉恒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免礼。” 长卿未敢抬眼看人,杜玉恒是一品国公嫡子,又袭了世子之位,当时便算是高嫁。却听杜玉恒问起她,“听闻你在东宫病了好些时日?可好了?” “世子爷有心,已经好了。”长卿方才答完,桃花树后又有人来了。 宋冰玉笑着走来二人身边,“世子爷,我阿娘让人将前朝张临的那副花鸟图拿了出来。让我来请世子爷回画舫一道儿品鉴。” 长卿往路旁靠了靠,给二位让了路。她听着杜玉恒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似是叹了声气。又听着宋冰玉对她冷冷一笑。等杜玉恒走去了前面,宋冰玉却折返了回来。 “安远侯府的嫡小姐,如今成了见不得人的小通房。我若是你,再好的宅子,也不敢再回来了了。多丢人啊?” 长卿不过想回来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对的,她小声着,“好像也没有市井妖媚那般丢人…”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围来了几个贵女,听得长卿的话,便是一阵嬉笑。 宋冰玉脸色红了又绿了,却一眼扫见了长卿斗篷下的粉色裙脚。宋冰玉直一把冲来,扯开了长卿身上的斗篷。当着众贵女的面儿,长卿那身粉色裙裾便露了出来。 宋冰玉见状得意,高声笑着,“一个婢子,竟是作了小姐的打扮…还说你今日回来没有僭越的心思?方才都勾引到世子爷头上了!” 一旁的贵女们又是一阵小议论。 长卿忙去地上捡起自己的斗篷,她只是想家了,今天才会穿这身粉裙… 她方才弯腰下去,男人的手掌却先她一步将那斗篷拾了起来。长卿见他玄色袖口上重金绣着祥云,云中金龙祥瑞…殿下今晨出门的时候,这身朝服还是长卿亲手伺候他穿上的… 她这才侧眸看了一眼,果真是殿下…可他不是说不来的么? 殿下一手持着斗篷,一手却扶着她的后腰,生生将她撑了起来。 ※※※※※※※※※※※※※※※※※※※※ 感谢在2020-11-28 12:10:19~2020-11-29 11: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爱吃菠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魔(2) 一干贵女早就没了声,行了跪礼。宋冰玉也一把跪去了地上,“太…太子殿下…万…万福。” 长卿觉着也让人家这么跪着自己不太好,正要往旁边退,腰却被殿下死死锁住,动也动不了。却听殿下免了她们的礼数,等人都起来了,殿下方才将她那身斗篷亲手披回了她身上。 “你弯腰作甚,若伤到皇太孙如何是好?” “!”她身上的避子香囊刚被殿下收回去,哪儿来的什么皇太孙啊? 长卿百口莫辩,一干贵女们瞠目结舌,宋冰玉更是不知所措了,方才起来,又一把跪了下去,“冰玉、冰玉有罪…” 凌墨看都没看那宋冰玉一眼,便直将长卿打横抱了起来,当着众人扬长而去。 贵女们见人走远,又小声说道起来。 “殿下真是宠得紧…” “当真有了殿下的骨血了?” “若真诞下皇太孙,不说侧妃也是个良娣。” 几人目光扫去一旁依旧颤颤巍巍的宋冰玉身上:“到时候穿的便该是凤袍牡丹了…” 长卿被殿下抱出了桃林,勾着他的脖颈问着,“殿下怎的来了?长卿哪里来的身孕?” 殿下垂眸看了她一眼,话里几分冷意,“不在佑心院里养病,乱跑什么?”他下朝回佑心院找不见人,便问了朝云,寻了过来。 长卿瘪了瘪嘴,脸蛋儿往他怀里蹭了蹭撒娇,“长卿闷了,便让公主带我出来走走…” 凌墨见不得她这样,声音顿时柔和了几度,“孤陪你养病,很闷么?” “……”闷。 长卿没敢答,却见殿下抱着她就要出侯府了…她忙揪了揪殿下的衣襟,“长卿还想去个地方,殿下将我放下来吧。” 凌墨这才将人放了下来,右手食指却被那丫头一牵,看她回眸露出一对笑靥:“殿下跟我去么?”凌墨拧了拧眉,没答话,却是由得她将自己拉着往回走。 长卿拉着殿下入了春意园,不远处画舫里,诗会还在继续。长卿绕开了画舫人多的地方,却在假山后面停了下来。 她这才松了殿下的手,拨开山脚边上的枯草,寻到那条熟悉的小泥巴路,正往上爬,却是被殿下一手拉住了,“做什么?” 长卿指了指假山上头的小台,“长卿从小爬到大的…”话没完,她脚下一轻,随即耳旁起了疾风,眼前景象飞快闪过,殿下不过两个步法,便用轻功将她抱了上来… 长卿只觉自己面上有些烫,殿下还是头回为她用了武… 双脚落了地,她方才去寻她的阿南。 凌墨四周围看了看,假山小台上,竟有一处石桌棋盘,上头石头做的棋子,摆着一副珍珑棋局。却见长卿去了一旁山壁前,撩开几处枯枝,枯枝后似有个小山洞,里头光线漆黑情形不明。 他三两步过去,持住了她的手臂,却见被她拨开的枯枝里头,只是一尊石佛。佛陀于洞中静坐,神色十分祥睦。他见那丫头从袖口里抓了一把桃花花瓣儿,放去了佛像交叠的手中。 方才还晦暗无光的石佛,嘴角便像是笑了起来,更多添了几分禅意。 凌墨这才好放心,松了手。便见那丫头回身过来,“阿南是看着长卿长大的,好不容易能回来看看他…” 凌墨好似明白几分,目光在那石佛身上扫过,“这佛陀叫阿南?” “嗯,长卿给他取的,好听么?” “不错。” 长卿见殿下难得勾起来嘴角,又坐去了那珍珑棋局前看棋。她便与阿南并肩坐着,小声和阿南叨叨起来她的小心事。 “这下好了,贵女们都以为我有殿下的孩子了。那纪家小姐知道了,可不得杀了我?” “阿南,你说怎么办呢?” “你若是想明白了,便记得托梦给我…” 她方才摘的桃花儿,袖口里还有一些。正拿了一朵,又放去了阿南肩上。她的肩头却也被人敲了敲,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立在她身后,“石头寒凉,不可久坐。该回了…” 长卿叹了声气,与阿南道了别。腰身便被殿下一卷,殿下又用轻功带着她落回了假山脚下。 尚书夫人正带着一干贵女们游园,正撞见太子抱着长卿从假山落下来这一幕。不止是尚书夫人,贵女们也直愣住了半晌,尚书夫人回神过来,便忙领着众人下跪行礼。 长卿本要躲开去殿下身后候着,殿下却捂着她的腰身没让。她便受完了众人这一趟齐齐跪拜之礼… 德玉从众人身后赶来,见得凌墨忙凑了过来,“太子哥哥怎的来了?” 凌墨话中几分责备:“病好了才一半,你便带她四处走?” 德玉忙捂着他袖口求饶,“阿玉知错了,太子哥哥轻罚。阿玉是想着带长卿出来散散心的。” 众人虽是跪着,却也听了个明白,殿下为了个婢子,将公主都给责怪了。公主竟还得求饶… 凌墨却是一声,“今日不早了,东宫的人便先回了。不扰着尚书夫人的雅兴。”凌墨说完,方才松了揽着长卿的手,独自走去了前头。 德玉和长卿默默相视一眼,这才跟了上去。便听得身后一干众人,又齐齐给殿下道了别礼。 尚书府门口,停着太子和公主的两辆马车。长卿本要上公主那辆陪公主说说话的。却被殿下一把抱上了他那辆金顶点翠龙纹的… 马车缓缓往东宫行去。 长卿掀着小帘望着窗外景象,却听殿下在身后道,“你若觉得闷,明日一道与孤去大相国寺。” 长卿侧眸看了看殿下,见他手中盘着串翡翠十八子,正闭目养神,“殿下是去礼佛的,寺庙中男女有别,带着长卿岂不碍事?”她说完扭头回来,又继续望着窗外的西街。街上新开了好几家铺头,卖的北疆回来的羊绒,还有一家小酒家,正有劳工在外打酒喝。 殿下却在身后淡淡道,“相国寺清净灵幽,你正好养病。” 长卿想来,殿下确是好些日子没碰过她了。自从她病了以来,殿下夜里便只是抱着她睡觉…她无意间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小腹,心中还有几分小庆幸,若不然她都不知去哪里寻避子汤… 她方才微微舒了口气,放在小腹的手背上却忽的传来男人的温热。殿下的手已经覆上来她的,耳垂边也响起那熟悉的鼻息。殿下的声音很低,在她耳边细细问着,“为何不想有孤的孩子,嗯?” 疯魔(3) 长卿听出来了,殿下这是要翻旧账了…她撩着小帘的手正放了下来,要去拿开他的手。马车却忽的一阵颠簸,她身子失了支点,便被殿下顺势勾着躺去了他的腿上。 她差些轻呼出声,身子却被殿下更揽紧了几分。殿下的掌心已经死死捂上了她的小腹,而她方才失衡,双手挂去了他的脖颈上… 长卿只觉小腹上温温热热,久未经□□,身子竟是敏感了起来。眼前殿下凑了过来她面前,寻着她的唇瓣儿轻咬了一口,那只大掌却在她小腹上摩挲着,“你若母凭子贵,便无人再敢在你面前提起安远侯府的旧事。” 这么听起来,长卿还是很动心的…可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殿下,生孩子很疼的…而且,就算长卿有了殿下的骨肉,怕也生不下来…” 殿下眉间不悦一闪而过,“你敢诅咒皇太孙?” “……”殿下您的皇太孙还不知在哪里吃土…她又忙找了好几个理由:“长卿身子还未好全…” “殿下还未纳妃,该由得正妃娘娘诞下殿下的嫡长子…” 听到正妃两个字,殿下眼里忽的闪过一丝杀意,长卿便不敢说话了。他的手却越来越紧了,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长卿有些发抖,她忙闭上眼躲开他的眼神,可眼前却忽的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 她看到自己的小腹高高隆起,可她知道孩子尚未足月,她腹中坠痛难忍…床帷里充斥着血腥味道,嬷嬷拧着帕子给她擦着额角。她却还在记挂着,阿爹阿娘的尸骨在北疆无人安顿。她得去求晋王,让晋王派人去将二老接回来京都。她还得去帮二老寻一块安乐阴宅…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了枕头上…殿下却不知何时坐来了她床边…殿下的大掌也是如此覆在她的小腹上,在和她的孩儿告别。 “长卿…” 长卿再睁眼的时候,殿下的手紧捂着她的手臂,声音里好像比她还要虚弱,“哪里疼?嗯?” 长卿这才发现,自己背后起了一层细汗,眼里也是湿润的。她小腹好似还在疼…她忙去看了看,那里没有弧度,她也没有小产,不过是极短的一个梦魇罢了… 她往殿下怀里钻了钻,“不疼,长卿只是做了个梦…” 凌墨垂眸见她脸色依然煞白,捧起她的脸蛋,在侧边亲吻了一口。长卿却无意地躲了躲。 马车停在佑心院门前,长卿方才被殿下扶下来了马车。方才在马车里靠着殿下怀里睡了一觉,精神已经好了些了。殿下牵着她入了书房,让她陪他读书。 没多久,苏公公却又捧着个暖炉入来与殿下禀报,“尚书夫人让人送来了这个,说是方才公主落在尚书府的。” 长卿从苏公公手中接过来那暖炉,尚书府来东宫该有好几炷香的功夫,暖炉竟然还是热乎的。看来是出门前,又添了一趟炭。她捂着怀里,暖了暖自己的手,方才回去书桌旁,看殿下写字。 苏公公却没出去,又道,“尚书夫人还说,宋小姐冲撞了殿下,望殿下恕罪。那送暖炉来的小厮还在外头,殿下看还要不要带话回去?” 殿下笔下没停,冷冷一句,“孤没有话与她说。” 苏公公得了殿下的话,这才退了出去。 殿下却将前几日画好的那张梅花图拿了出来,“你来题字。” “……长卿字丑…”她身子还没好全呢… 殿下袖口却晃出来一定金子,金光灿烂,“写么?” “写!”长卿忙放下手中暖炉,又捏着袖口给自己磨好了墨,拿起殿下桌上的羊毫来,抬笔动作有模有样,“殿下想让长卿写什么?” 殿下嘴角笑意似有似无:“就写林逋那首咏梅词。” 那首词长卿背得熟,金子真好赚。长卿还是用足了功夫,写好了,方才让殿下来看看。 殿下看着画上的字,似有深意,半晌才道,“很好。”随后又传了苏公公进来,“这幅画拿去装裱,做好了,送去秦王府上。” “……”长卿忽的想起来,秦王是认得她的字的…到时候秦王看到这幅画,便会发现梅花是殿下画的,字是她题的…她和殿下还真好一个琴瑟和鸣。她还以为殿下今日是什么闲情雅致,然而殿下只想着如何让秦王死心,好将她锁死在他的佑心院里。 想到这里,她好像又觉得肚子疼了…皇太孙她生不出来,殿下还不让她走…见苏公公捧着那宣纸出去了,她便往寝殿里溜。殿下在身后将她喊住了,“去哪儿?” 长卿忙咳嗽了两声,“有…有些不舒服,长卿想去睡觉。” 殿下一脸紧张走了过来,捂着她一双手,“可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了。”这段时日她药都吃怕了。“长卿就是乏了…” 殿下又将她一把抱进了寝殿要陪她睡觉。长卿被他捂在怀里只能默默叹气… 次日送走了殿下去上朝,长卿便和朝云拾掇起殿下要用的器物来。殿下要去相国寺中礼佛,回在寺中留宿一晚。朝云说,殿下用惯的东西不离身,出门的话,连被褥都得备着自家的。 长卿一旁磕巴了两下头,“是呀。”用惯了的暖床婢子也不让走… 长卿与朝云打点好了殿下的行装,又收拾了些自己的,方才见到殿下下朝回来。 长卿迎着殿下回寝殿里,换下了朝服,又换好那身青墨色的竹袍。殿下方才吩咐一旁朝云,“长卿身子未好,你也一同去。” 上了马车,殿下坐着他的正位,盘着翡翠十八子看着书。长卿拉着朝云坐在车窗边。 马车行过东街,长卿看到间糖油酥铺子,馋了…她凑去殿下身边,巴拉着殿下衣袖,“殿下,停车买个糖油酥来吃好不好?” 殿下目光在她面上一扫而过,“入寺食斋用戒。不许。” “……”长卿拧了拧眉头,暗戳戳咽下一口口水。她以前也随阿娘礼佛,只是不能吃荤腥的,糖油酥好似也没什么不可。 朝云一旁笑了笑,将她拉了回去劝着,“殿下礼佛油水都少碰,你别触他的霉头。” “……”长卿望着窗外的糖酥饼,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胃。 马车停好在相国寺门前,长卿和朝云伴着下了车,殿下方才从车里行了下来。苏公公在前领路便引着殿下往寺里去。两个小僧来迎,一人留着苏公公旁边候命,另一个匆匆赶回去寺里,与方丈传信去了。 长卿和朝云一道儿,跟着殿下身后走着。方才行到天王殿门前的槐花树下,殿下的脚步却停住了。长卿也跟着停了下来,她虽垂着眸,却扫见对面男人的四爪龙纹绣金靴,心里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便听殿下道,“皇兄也来了。” 长卿这才抬眸看了看,果然是晋王也来了。晋王旁边还跟着个姑娘,那姑娘眉眼实在与别不同,长卿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原是在东宫住过一阵的那位仙仙姑娘… 仙仙姑娘明明也看到长卿了,却好似全不认得她似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 长卿心里正打鼓,仙仙姑娘怎会去了晋王身边的?她正觉着奇怪,却见晋王目光从她面上扫过。她害怕晋王,更怕晋王问起来她与殿下的关系…她忙也垂眸下来,不敢再看了。 却听晋王回了太子的话,“都是陪皇祖母来礼佛,”兄弟两人这才一道绕过天王殿再往里去了。长卿与仙仙平肩跟在两位主子身后,与仙仙相视了一眼,便忽的明白了过来,她就是仙仙姑娘,仙仙姑娘就是她,除了侍奉的主子不一样,她们都是主子手里的一颗棋… 行至禅院门前,殿下方才与晋王分道扬镳。长卿跟着殿下入了方丈禅房。方丈还未来,长卿却听殿下将朝云屏退了下去,方才侧眸问她,“你可认得方才摄政王带来的美人?” 殿下声音听起来几分冷意,长卿为了自己的小命,连连摇了摇头,“长卿不认得…” 殿下嘴角微微翘起,似很是满意:“很好…”说完便接着吩咐,“孤要与方丈一同论经,许你半天假。” 长卿方才便已经脊背发寒,忙对殿下福了一福,便退出去了禅房。 寺院里规矩严,女眷们入夜了不能侍奉男子,要分院而睡,长卿与朝云便事先去了殿下的厢房,打点好了殿下的行装,又给殿下铺好了床榻。两人才一道儿往女眷住处去,便见得太后娘娘的仪仗缓缓从外进来。 朝云忙拉着长卿福在一旁作礼。 太后今日来,并未带太多的人。只一位嬷嬷还有春桃秋芳两位姑姑跟着。内侍大人引路,一行仪仗从朝云和长卿身边行过的时候,太后娘娘正看见了长卿,话语声里慈爱温和,笑着问道,“长卿也来了?正好,哀家今日也没喊她们来作陪,你来与哀家说说话。” 该来的总要来,长卿只觉着,她损了殿下身子那些事情,太后娘娘怕是要与她秋后算账了… ※※※※※※※※※※※※※※※※※※※※ 感谢在2020-11-30 12:02:37~2020-12-01 11: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魔(4) 朝云对长卿抿了抿唇,低声嘱咐了她一句,“万事小心。” 太后娘娘特地行到她跟前,伸手来让长卿扶她。长卿忙抬手去扶着娘娘的手臂,方随着太后娘娘入了厢房。 这厢房寿和宫里早有人来打点过了,布置得同寿和宫的偏殿没有什么两样。屋子里还点着一味藏香,沁脾养神。 太后娘娘坐去了软塌上,又吩咐厨房做几道斋菜来。嬷嬷和两位姑姑领了太后娘娘的旨意便都退了下去,屋子里便只剩长卿一人侍奉。 长卿觉得太后娘娘该是要问她的罪了,忙要跪下先说些好话。 可太后娘娘却将她扶了起来,“这几日风波我是听了不少,可也不该怪你。倒是悠然平日里在府中该是被宠坏了,害你重病。本该她向你陪不是才对的。” 长卿没回话,这声道歉,她倒是受得起的。她吐过的心头血,上一世她失过的孩子,都该要算到纪悠然头上… 太后娘娘也好似看出来她的小心思,“不过,哀家听闻,你有孕了?” “……”昨日的话都传到太后这里了。长卿连连摇头,“长卿并未有孕,昨日在尚书府里,殿下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太后娘娘却拍着她的手背,笑着,“有孕是好事,无需这么紧张。” “长卿,是真的没有。”纪悠然给她的避子香囊带了那么久,她又大病初愈,该如何有孕?太后娘娘面上对她和善,可也是纪悠然的靠山,又怎会希望她真能有孕?长卿心里是清清明明的。“娘娘若不信,可让太医来请脉。自从长卿入病,殿下便没碰过长卿了…” 太后面上笑容一怔,“你这孩子,这么害怕做什么?哀家是墨儿的长辈,自是希望他早日开枝散叶的。你前阵子病着,他心疼,如今得好好养着。”太后说着,外头便已经有人送了斋菜来。 长卿忙去扶着太后移步来了桌旁,她便与娘娘布菜。 用过了午膳,太后继续拉着长卿说话,多是闲话。长卿侍奉了太后先抄了一会儿经书,便有小僧来通传,说是诵经法会就要开始了,方丈请太后过去。 长卿陪着太后娘娘出了门。因得是去法会,太后娘娘更是消减了随行,只带了她和嬷嬷在旁伺候。 娘娘心境看似不错,边行路,边将寺院中的花草都夸赞了一遍。长卿一旁听着,只觉跟着这样的长辈,心境该也能平和一些。她嘴角刚刚浮起笑意,却听娘娘问起来,“京都这几日倒是春意盎然,可北疆的春天来得晚,也不知安远侯和夫人可还安康么?” 长卿心中咯噔了一下,上回她要去秦王府中侍奉的事情被殿下打断,阿爹阿娘特赦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方才她侍奉在娘娘身旁,便一直想开口问问,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长卿听人说,北疆的春天得要到四月。眼下该还是很冷的。” 太后拍着她的手背,却亲自将话头戳破了,“安远侯和夫人特赦的事情,哀家是记得的。” 长卿也记得,上回娘娘便想用父母特设,换她另从秦王。娘娘虽对她好,可真要从娘娘那里讨要些什么,长卿便也得准备好代价…“多谢娘娘记挂。” 太后娘娘却笑着将话头一转,“只是这阵子,东宫不甚安宁,哀家便一直在想,长卿你的去处…” 长卿脚步稍稍慢了些,太后娘娘好似在暗示,若她离开东宫,便能换得父母特赦… 可她的去处…安远侯府倒了之后,京都中人都避之不及,她在这里早就没有亲人了…自从入了东宫,她便跟在殿下身边,日日侍奉殿下虽也很是辛苦,可肌肤之亲,同枕而眠…她也不知道,殿下算不算是她的亲人… 太后见她目色迟凝,便也没再问下去,只道,“哀家寿宴还有些时日,长卿你若想好了,让人通传一声,来寻哀家便是。” 长卿知道,娘娘是在给她时间考虑。她忙对太后福身谢过,方才扶着娘娘继续往宝殿中去。 行至大雄宝殿门前,长卿方见得太子和晋王都在候着了,方丈也一同在迎着太后。 凌墨目色从长卿身上扫过,见她面色不好,可法会就要开始,他无暇顾及。只先与太后请了安康,又跟着方丈身后入了大雄宝殿。 长卿与嬷嬷一同立在门外,听着宝殿中一干僧众唱经声传来,古音袅袅,沁人心肺。长卿也跟着缓缓闭上眉眼,听取佛音,心境却怎么也平不下来,眼前飞速地闪过一些景象… 明明是白日里,她却只能看到自己沾满黄土的双手。她跪在地上手刨着个大坑…她很是用力,四周都是雾,她也无暇顾及,身上起了大汗,她却好似没有了知觉。 她余光扫见了那双黑金龙纹的朝靴…晋王一身暗紫蟒袍,背手立在她旁边,冷冷与她交代,“只能找到这些。”晋王说着,指了指一旁两个骨灰瓷坛。 她以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是并没有,她急忙跪着过去,紧紧抱着两个瓷坛,“阿爹,阿娘…” 一声钟响,将长卿从记忆深处拉了回来。她猛地惊醒,眼角竟是还挂着泪珠的。她忙抬袖擦了擦眼角,又轻微抽了两声鼻子。方才看到眼前殿下不知何时已经从宝殿里走了出来,正立在她对面。 长卿心里一惊,不知殿下有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却听殿下道,“随孤出来。” 见殿下背手去了一旁侧殿,长卿忙跟了过去。侧殿里是一尊卧佛像,四下无人,长卿方才与殿下福了一福,“殿下寻我?” 殿下这才回眸过来,“太后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长卿答道,“太后娘娘问,长卿是否有孕了。长卿自是答了没有。” 殿下抬袖来碰了碰她的脸蛋,仿佛几分不信:“只是这些?” 长卿微微颔首,“其余便是些嘘寒问暖的闲话了。娘娘问起殿下的身子,又关爱了几声长卿的病…” 凌墨方才看她面色不好,才趁着法会间隙出来看看她:“行了。你且不必候着这儿了,回去厢房里休息。” 长卿这才又与他道,“殿下的厢房,长卿和朝云都打点好了。入了夜,寺院中男女院间禁足,长卿今日便不能侍奉殿下就寝了。” “孤知道。” 听得他答了话,长卿方才福身出去,寻着道儿回去了她和朝云的小厢房。她病刚好,侍奉了大半日,确也有些累了。厢房里不见朝云的人,该是与太后娘娘身边的两位姑姑偷闲去了。 她裹着被褥去床上躺了躺,合上眼,便一觉睡了过去。 她又开始做梦了,梦中情形模模糊糊…她好似去了北疆与阿爹阿娘团聚,又好似回到了上辈子跪在二老坟前哭泣。 梦境的最后,一轮明月高悬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她一身红裙立在红墙金瓦上的小阁里,眼见脚下黑影厮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害怕。 她看到太子的暗卫将晋王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中,一抹瘦小的身影飞快一闪,两把弯刀便齐齐抹了晋王的脖子。 她很冷静,也很冷漠,她在小阁里欢笑,端起桌上的酒杯,红袖轻舞,杯中烈酒滴滴晶莹往城楼下洒落… “吱呀”一声,房门好似被人推开了。长卿缓缓睁开眼来,便见是朝云回来了。外头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该已是傍晚了。 朝云手中端着两碗素面,送去一旁桌案上,见长卿还在床上,凑过来探了探她,见她面色还有几分惨白,忙问着,“可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长卿摇着头将自己撑了起来,问着桌上的素面香,她掀开被子起了身,“饿了,快吃饭吧。” 朝云看她笑了笑,也随着她一道儿坐来了桌旁,“殿下方才特地嘱咐,要照看好你的吃食的。” 长卿手中筷子顿了顿,嗦着的面条也停了停,殿下对她好,她只觉得更难了…可不过一晃,她便又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再怎么样,不能让自己饿着… 吃过了饭,春芳姑姑来了门前,说是寻她们一道儿去取些过夜的炭火。朝云主动领了活儿,让长卿在屋子里好生休养。 朝云刚出去一会儿,长卿便坐不住了,她寻了自己的小斗篷来给自己捂好了,出门去了前寺。大雄宝殿后的罗汉殿里,供奉的都是信徒捐赠的佛像。阿爹为阿娘祈福的那尊该还在殿中。 长卿进来罗汉殿,寻见那尊佛陀,原是摆在正中有香火供奉的,却因得佛脚上刻着安远侯捐赠几个字,如今却被人摆去了角落里,落了一身的灰尘,也无人打理。 长卿跪在小佛像面前,拿出帕子与他擦了擦,她话说得很小声,“菩萨莫怪,长卿今日来与您打扫好了。您得要保佑阿爹阿娘在北疆,健康长寿…” 话没完,罗汉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看了。长卿微微侧眸,扫见那双黑金的靴子,是晋王… ※※※※※※※※※※※※※※※※※※※※ 感谢在2020-12-01 11:57:31~2020-12-02 11: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天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疯魔(5)-入v公告 长卿没起身,仍是在佛陀面前跪着,双手合十,静静与阿爹阿娘祈福。 晋王合上了罗汉殿的门,在她身后背手而立,“这段时日,你做得很不错。” 长卿知道,纪悠然如今被太子拒之门外,在晋王眼里,她自然是做得很不错的。可太后娘娘要纪家小姐嫁给太子,是想让首辅大人好好扶持太子登基,为殿下增添羽翼。可晋王不想让殿下多添羽翼… 长卿夹持两方势力之间。她原以为晋王会是她的靠山,被他从官妓教坊里接出来的时候,长卿跟在他身后,那人背脊如山,像父亲也像君王。可在她在梦中却看到,数年后他为她寻回来的,只是阿爹和阿娘的尸骨坛… 她终于鼓起来勇气,问晋王道,“长卿依着殿下的吩咐做了,不知我阿爹阿娘的事情,殿下可有什么考虑?” “你放心,本王会替你打算的。”晋王说着弯腰凑来她面前,直望向她眼里,“这些时日你在他身边,可有什么发现?” 长卿不自觉咬了咬嘴唇。她发现…她发现太子殿下书房中有间暗室,专用来拷打死囚;她发现仙仙姑娘是太子的人,与她一样是颗棋子;她还发现,殿下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了,却还将她留在身边,用心对待… 长卿摇了摇头,“长卿日日侍奉太子殿下,并未发现什么…”她说着颇有些惭愧,忙垂眸下去,不敢看晋王了。若不是晋王,她如今怕是已经在教坊中,人尽可亲… 可她又有些不甘,“长卿听闻太后寿宴,大赦天下,该是接回我阿爹和阿娘最好的时机了,殿下…” 晋王却直起了身,声音冷冷,“你在教本王做事?” “长卿不敢…”她是不敢,可她想早日接回阿爹阿娘,又有错么?她握紧了侧身的手掌,她头回发现她原来是恨他的… 晋王暗声道,“纪家女儿还在东宫,你还得想办法,断了她这门心思。” 长卿抿了抿唇,答了话,“殿下的意思,长卿知道了…” “很好…”晋王说完转身揭开了罗汉殿的门,临行侧眸回来又与长卿道,“若你能有他的骨肉,便是最好。” 长卿看晋王走开,背上一阵阴寒… 她不是木头,她也是有心的。这段时日太子殿下对她好,可她不敢去想和殿下的以后,成为殿下的妻妾,便是成为晋王的棋。若她再有了殿下的骨肉,便是给晋王手上又多添了一个筹码。 她不想再这样了…她与晋王不同,她胸无大志,若她能有所求,只求父母平安回来,哪怕粗茶淡饭,一日三餐能吃饱就好… 她对面前的小佛像叩了三个头。方才端着一旁的油灯,出了罗汉殿去。 明煜一身黑衣正在罗汉殿一侧立着,看得长卿捂着油灯从殿中出来,往女眷们的厢房那边走远了,方才回身过来,对身后的人道,“殿下都听到了,还要姑息着那贱婢?明煜帮你杀了她。”明煜说完,便要去拔腰间双刀。 凌墨漆黑的瞳色在夜色里越发深不见底,却挥袖压住了明煜的刀,“孤的人,只有孤能动。” ** 次日一早,主子们都要去经会。长卿和朝云也早早起身梳洗了,跟去了佛堂外头当值。殿下早就入了佛堂,长卿并未见到他。直到一个多时辰后,经会结束了。长卿方见殿下从佛堂里出来。 殿下只淡淡吩咐她和朝云道,“回东宫。” 长卿福了一福,抬眸看了看殿下。殿下的目光也正扫在她面上,长卿却感觉出来殿下眸子里的寒意,不知自己可又是哪里触了他的霉头。她忙低下头去,便随着朝云一道儿去殿下的厢房收拾行装了。 马车从相国寺里出来,长卿和来时一样,靠着窗边坐着。 她看到街上那间新开的酒肆,又望见街角的羊绒小铺,她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的。逢过西街路口的时候,她又扫见了那间垂涎已久的风水小宅,她往车窗外头探了探身子,仔仔细细在将那小宅打量了一番…她终究还是买不起的。 马车到了东街上,她一眼便见了那家糖酥饼的铺头。身后殿下正举着本棋书,对着面前的小棋盘解珍珑棋局…长卿凑了过去捂了捂他的衣角,“殿下,从寺里出来,不用斋戒了。长卿想去买个糖酥饼,行不行呀?” 殿下目光从棋书上挪来她面上,大约是看她笑得谄媚,喉咙里方才淡淡一声,“嗯。” 长卿得了殿下的旨意,便让车夫停了马车。她溜下马车去了那摊位上,袖口里掏出来几个铜板,“老板,来三个糖油酥。” 老板阿叔对长卿勾着眉眼笑了笑,“姑娘,可不巧。今日糖油酥都被小公子买完了。”老板说着,指了指长卿脚边的方向。 长卿这才看到,她旁边立着个小人儿,个头才刚刚过她的膝盖。脸蛋儿又白又嫩,一双眸子乌黑乌黑的,手里竟是捧着十多个糖油酥…长卿望着他怀里那些糖油酥,喉咙里咕咚一声滚了口口水下去。 她弯腰笑着拿着铜板去讨好,“小少爷,这么多的糖油酥你吃不吃得完呀?卖给姐姐几个可好?” 那小人儿却哼了一声,“不卖。” “……”那一脸冷冰冰的,长卿仿佛看到了马车里坐着的那位,还有这副对她攒得辛辛苦苦的铜板不屑一顾的态度,也不知是不是殿下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可她好想吃糖油酥,便道,“求求你了小少爷。奴婢在宫中当差,好不容易才出来买一趟吃的。” 那小人儿拧了拧眉头,又动了动嘴角,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掰出三个糖油酥来递给长卿,“行吧,赏你的。” 没花钱,得了三个糖酥饼,长卿高高兴兴接了过来,拍了拍小大人的虎头,“谢小少爷。” 长卿拿着三个糖酥饼回了马车,先递给朝云一个,又捧着一个送去殿下嘴边,“香不香?” 殿下没回话,长卿见他看着棋盘也没抬眼。撕了一块儿糖油酥下来,直送去他嘴边。殿下抬手挡开了。朝云见状,忙将长卿拉了过来,小声道:“殿下不爱甜食的。” “……”行吧。长卿扁了扁嘴,却靠着殿下旁边坐着,看起他下棋来。 殿下这才理了她一句,“肯消停了?” “……”她怎不消停了?她分明是个安安静静的小美人… 可她又看到殿下手中的珍珑棋局,她在侯府陪着阿爹读书的时候,便曾看阿爹解过。阿爹说过,有舍才有得,舍弃一子,方能救得全盘… 长卿心底忽的有些温烫,抬手指了指殿下手边一颗白子,“殿下,弃了这颗棋便能解了。” 凌墨目色一滞,顺着长卿指着的棋子看去,他想了一路的棋,却真被这丫头一语道破了…“孤看长卿的棋艺并非不精,只是不肯用功…” “……”是阿爹说女儿家家不必精于棋艺的。长卿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殿下又道。“一会儿回到佑心院,陪孤下棋。” 长卿不高兴,下棋可废心肝儿了,殿下可是要憋死她?她忙啃了两口糖油酥,提前补一补自己的小心肝儿。 回了佑心院,殿下果真没放过她,让她陪着下了一下午的棋…长卿实在腰酸背痛,有些昏昏欲睡了,殿下方才带着她出去走走。 眼看就要三月,东宫花园里,一派生机勃勃。她想起江南了,阿娘还在的时候,每隔两年便会带她回江南省亲。江南徐府的外祖母待她好,见她喜欢弹琴,还给她请了老师。若要说起她的去处,便只能是那儿了。 江南…江南有烟雨朦胧,有青山秀水,有四月如梦。可是没有殿下… 殿下背手走着前头,长卿的目光便凝在了他的背影上…殿下有时候严厉又可怕,可殿下与晋王不同,殿下是有心的… 若长卿真的走了,殿下会不会念想她呢? 就算他不会,长卿应该也是会想他一下下的… 回来佑心院,殿下叫了人准备晚膳,与长卿一道儿在偏殿用了食。方又带着长卿回来书房。长卿害怕殿下还让她陪着下棋,忙找着病还没好的借口,回了寝殿躺好了… 她又想起安远侯府了,那日殿下来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将侯府好好看看的。她缓缓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做起梦来。她好像回去了侯府,月光带着血色挂在暗蓝的天幕上,她先去了阿娘的小院,阿娘正坐在小轩窗里梳妆,阿娘面上被烛火蒙一层柔光,好美啊… 可她方才走近了两步,阿娘便不见了。她几分失落,这才回去了假山小台上找阿南。她与阿南说了这两日在相国寺中的事情,阿南听懂了似的,嘴角浮着笑意… 凌墨寻来寝殿的时候,见那丫头已经在金丝榻上睡熟了。那张小脸侧在竹枕上,鬓角一丝碎发贴在侧脸上,被她吃到了嘴里。凌墨抬手将那丝头发捋了出来,帮她挂去了耳后。又伸着指背摩挲着她的脸蛋,病好了,这小脸上也泛起来柔雾搬的粉色,温软又细滑… 却听得她呢喃梦语,“你…你也想我有殿下的孩子?” “……”凌墨的手忽的收了回来,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 长卿缓缓睁眼的时候,寝殿里的烛火,已经只剩下榻前一盏。殿下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取了外衫正坐在床边望着她。 长卿拨开被褥撑起来半身,“殿下怎不叫醒长卿伺候梳洗?” 殿下嘴角微微勾着,只道,“朝云伺候过了。”可长卿觉着殿下今日的面色有些阴寒。殿下说完将她扶着躺了回去,又过去吹熄了烛火… 她生病以来,殿下便只是躺在她身侧搂着她睡觉。可今日却是不同了,殿下覆来了她的脖颈上,亲吻了起来…她方才睡梦刚醒,还有些迷迷蒙蒙,这下方才猛地清醒了几分:殿下今日想要她… ※※※※※※※※※※※※※※※※※※※※ 文文会在周六凌晨入v,届时万字更新。v后更新会超级勤奋。请大家多多支持。 入v头4天,留言在v章都有红包。么么叽~~~ 推一下另一本小甜文预收《小娇媚》在专栏可以收藏啦。 【文案:】陆虞儿自幼寄养在江南姑母家中,灵秀玉容,丰腴娇媚,十六及笄方才被父亲接回来京都。 翊王凌烨长在北疆,年少随骠骑大将军领兵,沙场征战无双。因年过二十尚未娶妻,被皇帝长兄招回京都指婚。太后寿宴,意在帮翊王相看选妃。 寿宴上,陆虞儿远远望着那位主儿,身高九尺有余,壮如牛马。又听闻一旁贵女细声话语,“翊王在塞外声名可怖,听闻将那些战俘都晒成了人干儿…”陆虞儿心中暗暗发抖,谁要嫁过去,日子可怎么过? 不巧,次日一道指婚旨意落来陆府。陆虞儿吓得魂儿都散了,吃不下睡不着,大婚之时,整个人都瘦落了一大圈儿。 洞房花烛,她那人高马大的夫君寻来红帐,见货不对板,直凑来她耳边悄声道,“怎的瘦落了?好好养着,本王不喜欢人干儿。” 陆虞儿:“……”太可怕了呜呜呜呜呜… ------------------------------------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夫君的身形才是真真好的,摸起来手感足,抱起她来不费吹灰之力,打起仗来更是英姿威猛…这么好的夫君,她自然得好生侍奉… ---------------------------------------- 数月后,翊王宠妻如魔声名在外。又为王妃定制华服,一同去皇家家宴。王妃身形丰腴,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连皇帝都看得目色流连,差些后悔指婚… 皇宴之后,贵女纷纷效仿,可于同一家店定制的裙裾,却谁也穿不出翊王妃的韵味…京都顿时起了股怪风,贵女们每天都在吃吃吃… 【微胖美人 x 西北汉子】 疯魔(6) 脖颈上的吻如细雨,她有些受不住了,喉咙里轻呼出声,眼前却闪过方才做的那个梦来。阿南的肚子大了一圈儿,它真是托梦来了,阿南也想让她有殿下的孩子… 殿下的手已经不知在哪里了,她好难受,却忽的想起若她要救阿爹和阿娘,便侍奉不了殿下几回了…想到这里,她忽的轻松了几分,身子骨里的紧张也放了下来。殿下想要的,她便也只能给他这些了… 床榻被压着几声闷响,帐子里好像起了一丝小风,长卿有些发了寒,殿下却是滚烫的。她鼓起来勇气伸手去抱了抱殿下,探着他背后滚热的细汗,那热度顺着指尖滑入了她心底,她喉咙里的声响顿时更张扬了一些。 殿下原还温柔着,却忽的将她双手捉去了枕头上。长卿听着他的呼吸渐重,却在她耳旁低语,“想要孤的孩子么?嗯?” 长卿目色怔了一怔,眼前忽的晃过今日送她糖油酥那小人儿的模样,若日后她不在殿下身边了,有个小人儿和她斗斗嘴,好像也是不错的…她咬着下唇,鼻子里轻微的一声,“嗯…” 殿下却忽的停了下来,在她耳边的话语几分阴狠,“除非他死了…” 长卿双瞳霎时空了,殿下在说什么?她怎的好似听不懂了。 借着窗外微弱的灯火,她看到殿下嘴角挂着一抹笑,森森冷冷。她害怕,她想挣开双手去推他,她想爬去床角将自己蜷起来。可不行,殿下力气大极了,她生生疼得不行了,求饶了好几声。殿下却听不见似的直将她彻彻底底要了干净… 长卿累极了,她被殿下卷在被褥里,放在了床榻边上。殿下却久久没躺回来她身边。 这些时日来,都是殿下抱着她睡着的,他还未回来,她便有些不习惯。方才缓缓打开来眼帘,她却见屋子里又亮起了一盏烛火。殿下手中端着一碗药汤,坐来了榻边。 她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殿下的脸色却很不好看。她用尽了气力将自己撑了起来,往床榻中躲了躲。 殿下却伸手一把将她的脖子勾回去了他怀里。他动作很大,带着几丝强迫,长卿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就在眼前。她抬眸望着殿下,“长卿病已经好了,怎的还要吃药?” 殿下嘴角一抹冷笑,声音却很是温柔的,“孤说了,除非晋王死了,你才能有孤的孩子。” 殿下早就知道她是晋王的人了,长卿一点也不意外,可她心里忽的空空荡荡的…她以为殿下是她的亲人了,她方才还想有过殿下的孩子。可看来殿下并不想… 母凭子贵,为安远侯府撑腰,不过殿下一时兴起的玩笑话。 肌肤之亲,同枕而眠,不过一场梦幻泡影… 在殿下眼里,她依然是晋王的那颗棋。 长卿垂眸下去,用了几分力气将自己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而后抬手去接了那碗汤药过来。那气味腥臭,与她平日里喝的药味儿不同,颇有几分辣口。 她听听话话,将那药汤一口饮下,方又捧着那药碗从床榻上起了身。她没抬眸看他,绕去殿下面前,对他福了一福,“长卿回侧间了,殿下有什么事,再传长卿。” 她说完,恭恭敬敬退去了门边。殿下并没说什么,她这才转背出了寝殿去… 夜里的风干干冷冷,她身上只一件单薄的襦裙,她却并不想回去侧间儿,外头的冷风正好能让她多清醒一会儿。她在院子里角落里呆了一会儿,身子实在受不住了,方才去小禅房的佛像面前跪了下来。 她双手合十,在佛陀脚下念诵起来佛经,渐渐有些困乏了,于是靠着佛台脚下睡了过去… 长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朝云见她醒了,忙来扶她。她看了看四周,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回了小厢房,却听朝云说,“是殿下抱你回来的。你可是和殿下闹脾性了?” 长卿垂眸摇了摇头。朝云见着叹了声气,方端了热粥来,“昨夜里你回来的时候身子都是凉的,快吃点儿热的。” “多谢朝云。”她开口方才发现喉咙里辣着疼,该是昨日夜里落了寒凉。换做平日里,殿下该会抱她回寝殿的,可殿下今日只将她送回来了小厢房… 吃过了粥,长卿坐在镜子前梳妆起来。脖颈上的红印还未退,她忙拿了些粉膏掩住了。她面色有些青,又给自己涂多了一层胭脂。这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从佑心院里出来。 太后娘娘那日说,若想明白了便去找她。长卿觉得,她已经有答案了… 寿和宫的内侍大人领着她入了偏殿,太后娘娘翘着长指甲,正捏着茶碗盖子抿了一口茶。 长卿上前与太后娘娘告了安,方才跪了下来,“长卿在江南,还有一位外祖母。若娘娘能特赦阿爹阿娘回朝,长卿愿意回去江南…” 昨夜一夜北风,吹散了京城云霾,今日风和日丽。 从寿和宫里出来的时候,阳光洒在长卿脸上,很是温暖。春日的泥土香气扑入鼻息,比以往都要清新了几分。 她看到御花园的枯枝上冒出了新芽,绿意盎然;大红宫墙金瓦楞上窄逼的一角天色,碧蓝无暇。可她知道,日后宫墙不作挡,外头的天比这儿的好看。 她不要再做晋王的棋子,也不要再做太子的侍婢。她要做长卿。 ** 一连着十余日,殿下政务忙,回佑心院都很迟。长卿干脆告了病,也不去他的书房。朝云多了不少活,长卿知道她辛苦,只好等朝云回了侧间儿,再给她揉揉肩头。 白日里趁着殿下不在,她都会去兰心院里陪陪公主,她亲手绣了个香包与公主做念想。夜里趁着朝云睡着了,长卿往她衣箱里塞了几颗珍珠,是殿下早前赏给她的,还没来得及换成银两。她想着,万一朝云日后有急用,该也能帮上些忙… 这日夜里,殿下却让朝云来传她。虽不知是什么事,可她和太后娘娘约定的日子,也只有三日了… 长卿入来书房的时候,书桌前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人。还未反应过来,身后的房门便被人一把合上了,她腰身上卷上来一只大掌,直将她逼去了房门上。 她闻见了浓重的酒气儿。殿下鼻梁直贴着她的,一双长眸中似有星火,看得她两颊发烫…“殿下…传长卿何事?” 殿下眉间紧锁着,“孤如今要有事才能传你了?” 长卿忙垂眸下去不敢与他对视,殿下另一只手里,却晃过一卷书册,扬在她眼前。长卿一眼便看到了阮安远三个字,她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忙伸手去拿书册…殿下却又一手扬开,不让她拿到。 殿下那双眉眼直盯着她眼睛里看,“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 “是…是阿爹和阿娘的特赦名册?”长卿声音里几分颤抖,还有三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了,特设名册确该下来了。 她腰身上的大掌却紧了紧,掐的她直疼…她却不敢呼痛。殿下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她忙一把接了那书册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过去。 果真是太后寿宴的特赦名册,最末已经有了皇帝的御章。第三个名字,便是阿爹的,旁边还有阿娘的…她眼里晶晶莹莹,啪嗒两颗眼泪便直落了下来,直将那名册紧紧捂到了胸口上。 她脸颊上却是忽的一阵温热,那颗泪珠竟是被殿下吻去了…殿下的声音忽的很是温柔,“孤为你跟皇祖母求来的。你该如何报答我,嗯?” 长卿脸上浮出笑容,却又几分生硬… 殿下该真是帮她与太后求情了,可殿下却不知道,阿爹和阿娘的名字,是长卿用自己跟太后换来的。她抬手去捧起殿下的面庞来。这副轮廓早就印在她心里了,她得好好再看看清楚。 她寻着去了他的唇上,那里最是凉薄,还有些酒气。可她顾不得,她勾起来他的脖颈,寻着他唇齿之间吃咬,放肆地尝着他最后的味道… 她被殿下抱回了床榻上,她面上几分娇笑,抬指轻轻拨开殿下的衣襟,触探到了他胸脯上,那里紧实滚烫,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她的亲吻在那里流连,殿下喉咙里嘶哑轻哼… 她指尖紧紧扣着他的臂膀,他练武,那里也很是鼓实,她几分满足。却被他一拥滚去了床帷里,殿下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伺候得不错,有赏。” 她轻笑着,“长卿不要赏赐了,长卿只要殿下…” ** 过了三日,便是太后寿宴。自从特赦名册敲定,长卿便也如同往常一样,侍奉在他身边。只是夜夜同床之后,不改一碗腥臭浓黑的药汤。 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是尽头了。 傍晚的时候,长卿侍奉殿下换上一身新作的深紫竹袍,便听得苏公公在外通传,“殿下,太后娘娘派了车辇来。” 殿下要出门,本要她当值的。她却是咳嗽了起来,早前几日的寒凉还消退,这些日子来,她总偶有发热。 殿下听得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发热了?” 长卿微微颔首,捂着心口又多咳嗽了几声,惹得他怜悯,她便不用去寿宴了… 殿下一把抱着她去了软塌上,捂着羊绒小毯给她盖好,“你便留在佑心院里养病,朝云随孤去寿宴。” “好…”长卿说着,再对殿下笑了笑。却听殿下又嘱咐着,“若累了就先睡,今夜不必等孤了。” “嗯。”她见他转背出了书房,又起身悄悄跟了出去。 佑心院门口果真停着太后娘娘派来的车辇。小车窗里,纪悠然笑靥盈盈,正往外探着,等着殿下。殿下见到纪悠然在车中,却也并未有二话,直背手上了马车。 长卿看着那马车缓缓开走了,方去了侧间儿里,收拾起行囊来。不一会儿,姜嬷嬷来敲了敲门,“娘娘为姑娘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东宫侧门外了。” “好,嬷嬷可否再等我一阵?” 长卿卷着包裹起了身,再去书房里看了看。她去摸了摸殿下的书桌,又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来一会儿殿下该要寻不见她了,便抬笔写了两行字,放去了金丝榻的枕下… 夜里的风有些烈,马车果真停在东宫侧门口。 长卿只见立在车旁候着的车夫,带着斗笠,身形魁梧,手中一把长剑,手背上还有一道蜈蚣似的刀疤… 她正有些生怯了。 姜嬷嬷笑得干练通达,“这是娘娘信得过的护卫,会送你去江南…” 长卿这才对车夫福了一福身,“有劳大人了。” ※※※※※※※※※※※※※※※※※※※※ 长卿:一首凉凉送给殿下。 明天凌晨万字更新入v拉,宝宝们记得前四章留言,可以领红包哟! 同系列文预收推送《捡到失明大魔王后》,下一本写,是真的!喜欢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 【文案:】蜜儿在甜水巷口捡了个男人回来,男人浑身是血,眼睛也瞎了,可洗干净了,眉如远山,鼻如峻峰,身上也结结实实的。家中也没个男丁,蜜儿动了小心思,治好了人家的伤,就留着人儿做上门夫婿吧,也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可自从男人能下床走动,一向平平静静的甜水巷里,总是伤病惨重… 老来蜜儿家骗饭吃的王阿婆,莫名在后巷里摔断了腿。 一直想偷蜜儿祖传药膳医谱的杜郎中儿子,总是鼻青脸肿… 蜜儿养的鸡被隔壁阿花偷吃了。第二日,阿花便捧着铜钱来还她…手腕儿上还带着淤伤… 男人的眼睛一天天见好,就快看得见了,却来了几个官爷,男人便要跟他们走。临走前,让人送了五十两白银来,给蜜儿当做谢礼。 蜜儿动了动嘴角,却什么也没说,收了那银子下来。 谁跟钱过不去呀?她独自一人也能过活。 ** 明煜生来便是帝王手上的刀,十八般酷刑下酒,杀人饮血为乐。 可自打从甜水巷里回来,他忽觉刀尖上的人血黯然失色,比不上蜜儿做的饭菜秀色可餐。刑犯的惨叫索然无味,不如那小丫头一声“明哥哥”。 冬日里寒,他总想着那丫头睡觉喜欢打被子… 新春将至,他忽的发现那杜郎中的儿子想娶了蜜儿,贪图那本药膳医谱… 夜半三更,他掀被而起,溜进了蜜儿的小院,又寻去了她的小砖房:“我娶你。” 【甜心妹妹.甜品铺子京城酒楼双料老板娘 x 落难被救.假上门夫婿.真禁军大都督.很凶那种(嗷呜)】 【架空大明】 【文案已经截图留档,请相互尊重-08/1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