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侦探挂件的日子》
夏末蝉亡的棋局 (1-1)
“休息十分钟!”
此话一出,站在我对面的家伙就立刻宛如被抽掉骨头一般瘫坐在地,我有些无奈地低头道:“至于吗?”
“呼……呼……”郑琰是和我同级的大一新生,此刻正如狗一般喘着粗气,他抖了抖手腕虚弱道:“帮我拿点水,好热。”
我从场地外拿进两人的水瓶,递给他说:“看你热成这样,却不怎么出汗。”
“嗯嗯,”他含糊道:“我从小就在这样。”
有点羡慕,我用手臂的护腕蹭了蹭额头的汗,将用来替代真剑的练习棒放在一边,也坐到地板上休息。虽然练习棒只有一公斤的重量,但长时间举在手上,练习劈砍和突刺,小臂还是有些酸胀的。
我俩双手撑在身后并排坐着,岔着腿对着体育馆敞开的老铁门,天色渐渐变红——日头在朝下走了。
入秋之后天气终于凉快了一丁点儿,外头震天响的蝉鸣消停了,课后的社团时间也不再那么煎熬。微风穿堂而过——没有空调的老校舍活动区总算成了人呆的地方。
剑道社包含我在内,一共只有五个人,除开只在招新时露过一次面的大四社长外,平时练习的就只有这四人——刚好两两组队。
五个人就是我们学校社团的最低配置了,社员再少就会被校方强制解散。我高中的时候学过一年剑道,高三因为备考停了下来,开学后逛社团招新摊位正好瞧见剑道社就多问了一嘴,没料到立刻被几位学长如狼似虎地扑住,云里雾里地签下了卖身契。
只不过,五个人的社团虽然勉强免于了被解散的命运,之后却也不那么顺风顺水——新校区那边正规的运动场地都借给篮球社、足球社、跆拳道社和田径队之类的热门大团,我们只能跑来这人迹罕至的老校区练习——这一片地方说要拆迁建造新的学生宿舍,但是听说资金没到位,也就一直拖着了。
这对于开学太晚没能入住学生宿舍的我是个坏消息,但对于剑道社大概是个好消息。只不过这偏远的场馆连保洁阿姨都不管,所以每周四的练习时间都要腾一部分出来做卫生。
比如今天。
“咦?”郑琰忽然出声了。
我下意识抬头,看见我俩正对着的大门外忽然掠过一道身影——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男孩儿一闪而过,夕阳下的镜片反了一下光。
“怎么走到这边来了,想入社的?”问出这句话的我下意识又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已经让我深刻体会到了剑道社几乎为零的存在感,不禁有点纳闷,“别是走错了吧”
“啊……我认识他。”郑琰若有所思道:“是我们班的。”
我回头看他:“诶?那就是来找你的?”
“应该不是吧,”郑琰说,“我们开学到现在,都还没说过话呢。”
“还有你没说过话的人哦,”我下意识说,瞧见郑琰的表情后连忙改口:“我是在说你性格亲切活泼外向可人呢。”
郑琰哼哼了两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有点犹豫道:“因为那什么……他有一点……不好相处。”
“从来不和人主动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郑琰抓了抓头发,面露纠结:“反正班上女生都不太喜欢他,觉得太阴沉了。而且……”
我:“而且?”
郑琰皱了皱鼻子:“而且身上总带着奇怪的味道。”
“哦……”我有点理解地点点头,“不合群啊。”
“还有一点,就纯粹是八卦了,我是看到你的脸才想起来的。”郑琰说。
我好奇道:“什么?”
“有同学周末出去玩的时候,在gay吧外面遇见他了。”郑琰说,“是那种很硬核的gay吧。”
“很硬核的是什么类型……”我接话到一半,琢磨出不对劲了:“等等,为什么看着我的脸会想到这种事?”
“哈哈哈,”郑琰很没诚意地大笑起来,“你是帅哥嘛,所以想着他会不会是来看你的。”
我无语地盯了他一会儿,直到学长喊道:“十分钟结束了,两位萌新,起立!”
“这么快!”郑琰刚哀嚎出声,被一海绵棒敲在头顶,老实了。
练习结束后,两位学长风卷残云地收拾好东西锁入器材室,我和郑琰拖拖拉拉地打扫了卫生。给呲牙漏缝的铁门挂上锁后,其余三人朝东门扬长而去,我只得任命地接手了垃圾袋——开学后我在学校西大门外租了个单间,垃圾收集点又正好在去西门路上的教师公寓旁边,于是丢垃圾便成了我的周常。
明早只有一节课,下午可以早早地开始周末,争取赶上四点的那一趟校车去另个校区门口吃好吃的,顺便逛下二手游戏店……我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单手拎着垃圾袋晃晃悠悠地朝前走。
校园内部的教师公寓规模很小,六楼,还没有电梯,很多老教师都搬去了校外的新公寓,于是这里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这几栋老楼的外墙泛着土灰色,但单元楼口的盆景、墙角贴着的爬山虎以及阳台上的晾衣杆依旧保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相当怀旧,很像小时候长大的筒子楼。
我老远瞅见巨大的垃圾铁箱,两步走上去活动开肩膀——垃圾袋被我抡了个半圆,稳稳落入铁箱开口,然后发出惊人地一声闷响。
“砰!”
头顶树丫上的麻雀哗啦啦地飞走了,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这是丢了个铅球吗,怎么这么大声?
我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又茫然地四周看了看后,随即我意识到,发出巨响的并不是我投掷出去的垃圾袋——我身后十米开外的水泥地上,脸朝下趴着一个人。
思想空白了十秒之久,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什么?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毫无知觉的双腿木然朝前迈了一小步——趴在地上的人头发很短,但看骨架大概是个女孩儿,她双臂和双腿的姿势扭曲得几乎有些滑稽,但她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死了。
很快,红色的血从她脸下的水泥地缓缓渗出来,量不多,沾满了夏末的灰尘。和我以往在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没有一大滩血迹,周围也没有人尖叫,一切迅速地发生并且结束,平静得就像假的。
她躺在水泥地上,周身沐浴着橘红色的夕阳,我站在树荫下,在闷热的早秋冷得双腿发颤。我们俩好像处在两个互不干涉的世界,无声地注视着彼此的存在。
耳鸣逐渐消失,周遭的声音回来了——稀稀拉拉的蝉鸣,事不关己的鸟叫,风吹动叶子的响动,但都盖不住我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又朝前走了两步,终于走出了头顶的树影——我半张着嘴,呆滞地抬起头——每个阳台都空无一人,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几件晾晒着的内衣在随微风摆动。
然后我看见了。
b栋二单元的顶楼平台,有一个人趴在露台边缘和我仰视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虽然只有不到一秒时间。他迅速向后撤开,只留下镜片的光芒一闪。
直到几十分钟后,现场被团团围住,救护车和警车灯交相闪耀,那个人也没从楼梯口里走出来。
晚上八点半了,我还没能回家,此刻仍坐在警察局里,裹着一条花里胡哨的粉毯子,估计是女警员平时打盹用的。我记得以前曾看过,说受惊的人在恐惧状态下会失温,而披上毯子能起到安抚的作用。我分神思考了一下这到底有没有用,面前有人帮我倒了一杯热水。
“别给他倒了,你看小伙子都冒汗了。”另一个大叔警察说。
我闻言这才缓过神来,抖开粉毯子扇了扇风,感到饥肠辘辘的同时胃里直犯恶心,问:“我,我能回去了吗?还需要我做什么。”
警察大叔点点头,单手抓过文件板和一支笔站起身来,拉开凳子坐到我的对面,说:“没事儿,最后和你对一遍笔录。”
我:“好的。”
“邹……初阳是吧,”大叔警察报了一串地址,说:“你说你在这里租了一个单间,平时放学会从人流较少的学校西大门走。由于今天社团活动,所以你绕路去教师公寓的垃圾箱丢垃圾。”
我:“对。因为学校周围的饭馆、网吧那些的都在东大门外,就算有学生住在我那一片,也会先吃了饭再回去,那个点的西门基本没人。”
警察大叔点点头:“据你说,老教师公寓四栋楼入住率也很低了,所以事件发生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看见。”
我沉默了半刻,点头道:“对。”
大叔从眉毛下瞥了我一眼,问:“你犹豫一下的原因是?”
好敏锐!我心里颤了一下,嘴上说:“因为入住率低的事情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只是听说我好多专业课老师都是在校外小区自己买的房子。就算学校安排住房的,比如我辅导员,她的宿舍也在校外。”
大叔又多看了我一秒,重新低下头去,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核实走访的。”
我不吭声地点点头,大叔接着问:“然后你丢垃圾的时候,听见很大一声动静,回头看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已经趴在地上了。”
“对,”我有些艰难地说,“我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以为她是摔了一跤,或是什么恶作剧,后来看见血了,就立刻打电话报了警。”
“大概……15分钟吧,你们就来了。”
大叔说:“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是7点29分43秒,我们到达现场是7点41,一共12分钟。”
我呆愣道:“哦。”
“好的,如果你还想起什么其他的事,就给我打电话。”大叔把板子搁在一边,双眼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大叔:“?”
我:“我以为你要递给我一张名片?”
他眼皮抽了一下,说:“扫一下微信就行了吧,还名片呢,你是年轻人吗?”
我尴尬地摸出手机,和大叔满是裂缝的屏幕叠在一起,扫出一个翻白眼的猫头鹰头像。
“你一个人回家可以吗?要不要叫同学来接你,或者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女警员来回收粉毯子了,我摆了摆手,站起身,感觉仍然有些头重脚轻。
“没事没事,我可以的。”我不知是说给谁听。
“小同学,晚上回去洗个热水澡,别想太多。”警察大叔说,“有需要的话,和学校心理医生约一下。”
我点头答应,正要转身出门,忽然停住脚步,问:“请问……那个女孩儿,她被送到医院后怎么样了。”
周围几个警察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事,抬头看向我,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大叔直视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说:“很可惜。”
我憋着气的胸膛一下子瘪掉,他又说:“全身骨折,内脏出血,应该是跳下去后就当场死亡了,救护车去也只是走个过场。”
他用了“跳下来”这个词,说明警方已经默认这是一起自杀了。我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走出警局后,我立刻掏出手机给郑琰发了个信息:今天练习时路过门口的那个人,你班上同学,他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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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蝉亡的棋局 (1-2)
周五本应是闲散懒惰的快乐日子,今日的学校气氛却不同往常。
校园里有人跳楼是大新闻,一早便炸了锅,每一个班级、社团、小组微信群打开来,大家都在讨论这件新鲜事。很快,出事女孩儿的班级姓名就全校皆知了——姚静是一个大四的姑娘,家庭条件虽然一般,但听闻成绩和能力都不错,暑假结束前就已经被实习公司内招,却不料大四才刚开学,就出了这种事。
但很快有人说了,姚静自杀这件事也不是无迹可寻。
她室友说姚静从开学起心情就不是很好,打电话回家的时候经常吵架,楼道里都能听见。夜里起来上厕所,还曾听见姚静在哭,估计是和家里人闹什么矛盾了。很快,又有人解释说是姚静家里嫌弃她实习公司offer给应届毕业生的工资太低,希望她毕业之后能直接回老家,不要在留在这里,但姚静不同意。又有人说,姚静毕业实践的申请也不顺利,自从开学后就不太开心,总是独来独往,也不怎么和大家聊天了。捕风捉影的话题很多,但没人知道我是昨天事件唯一的目击者,警局和校方都把这件事隐瞒得很好。
今天唯一的课程是混专业大课,我早早地到了,却守在阶梯教室门口没进去。上课开始前十分钟,同学们才懒洋洋地陆续出现,认识的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也免不了多看我一眼。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先进去找个位置坐,搞得现在跟迎宾似的。
又过了一阵子,连上课老师都已经在讲台上摆好阵势,边尧才姗姗来迟。
边尧便是我昨天朝郑琰打听到的名字,那个在体育馆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个从楼顶天台朝下张望的人。
高个子的人大多有些驼背,他也不例外,边尧看起来既邋遢又困顿,背脊微微佝偻着, 头发湿漉漉地盖在眼镜框上。进门时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只留下一阵带着洗发水味道的风。
“身上有奇怪的味道。”我忽然想到郑琰的这句评价,有吗?
回过神来,我连忙跟着边尧进了教室——他到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坐下,我也径直走到他旁边的位置,装作无意地摊开教材和笔记本,一脸淡定地直视前方。
我和边尧前头,同其他同学隔着整整三排空座位,所有人都回头看我俩。
我:“……”
我不禁扭头看了边尧一眼,比起同学们探究的眼神,他的脸上除了困惑,还摆着大写的不耐烦。
边尧皱着眉头,手指头抓着崭新到没有一道折边的教材,似乎在犹豫自己是否要不要换个位置。
“别动,”我急忙说,“我有事问你。”
他看起来更困惑了:“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我叫邹初阳,我也知道你叫边尧,但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对,我只是有一个……两个,几个问题需要问你。”我尽可能用最稳定的声音说,“昨天下午,七点……”
“太显眼了。”边尧忽然打断我。
我:“啊?”
“我说你,太显眼了,很烦。”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也没看我,低头翻开书,停在完全错误的章节上。
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吧?
“不是这一章。”我说。
这次轮到他“啊?”了。
“讲第五章了,你没听过课么?还有,你说我太显眼什么意思。”我问。
边尧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说:“你就算有话要问我好了,非得找这么个方法吗?所有人都在看我们,你这样我还怎么睡觉?”
我无语了……你上课睡觉还有脸了?
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些无意义的内容,我飞快地说:“昨天下午七点半左右,你在哪?”
边尧面上波澜不惊:“干嘛,七点半?大概在吃饭吧。”
“你再仔细想想,”我说,“认真想。”
边尧不耐烦地斜昵我一眼:“你干嘛不直接告诉我你想要知道什么呢?我瞧你这语气,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没错,”我直截了当道:“我昨天看见你了,老教师公寓b栋二单元顶楼,那个女孩儿跳下去之后,我看见你从天台边往下看。”
边尧静了,他缓缓回过头来,我这才注意到,在刘海和镜片的重重遮挡下,他的瞳仁颜色似乎很浅,已经接近琥珀色,但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
“那人是你?”他问。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也看见我了,但是直到后面警察和救护车来,我也没看你下来。”
边尧想了片刻,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我该告诉警察吗?”我反问。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我拿出手机,翻出警察大叔的微信号,一边打字一边念念有词。
“警察叔叔你好,我是昨天来过警局的邹……”
“等等。”边尧开口了。
我收起手机看着他,他又说:“别看我,看讲台。”
“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我当时会出现在那里,你就不告诉警察了?”
“不一定,”我老实说,“大概率还是会说的。”
边尧噎了一下,说:“你这样做我会很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我不答话,他只能接着说:“那个女孩儿是自杀的,我知道,因为我当时眼看着事情发生。事实上,我试图把她劝下来,或者至少拖延个时间。但是她爬上去的时候决心已经很足,我根本没能和她说上两句话,她就跳下去了。”
我听罢心下震撼,又问:“不对,你怎么认识她的,又怎么知道她那个时候会想要自杀?连她室友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去教师公寓楼顶。”
“我并不认识她,只是碰巧撞上的。”边尧说,“我去那里是为了找六楼的张老师,他是财经系的副主任,我想咨询他换专业的事情,办公室扑空两次,才冲到别人家里去的。”
“我从张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那女孩儿正巧在往楼上走,她当时看着状态不太对,好像完全没看见我似的,但我也没多想。”说着边尧微微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睛波澜不惊:“可是你说,六楼已经是顶楼了,她还要再往上楼去干什么?”
我被他的问话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问:“所以你就跟上去了?”
边尧点点头:“其实我这个人真的不爱多管闲事,都已经准备往回走了。但下了两层楼之后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又折返了上去。”
他停在这不说了,因为后来的结果我们都看见了,那个叫姚静的女孩儿还是毅然从楼顶纵身跃下。
沉默片刻后,我问:“所以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想不开?”
边尧耸了下肩膀,意思是他怎么知道,只是他那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有些刺眼,我问:“你不是和她说上了两句话吗?”
边尧说:“她当时情绪特别混乱,我不记得有没有哭了,反正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可我之前又不认识她,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想了想,又问:“那后来警察来了,你干嘛不下楼来?”
“你也知道警察都来了,我是最后的目击证人,那种老楼里又没有什么监控,我哪里说得清?”边尧抓了抓过长的头发——湿发慢慢变干之后变得无比蓬松卷翘,他有些恼火发表着社恐宣言:“我最讨厌麻烦了,还有太多人的地方,太吵的地方,还有太强的存在感……”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不吭声了,我也不再发问,讲台上的老师一刻不停地说着,我忽然走神想着,这个位置看白板好远哦,离其他同学隔得也好远。旁边的边尧似乎被我这一顿搅和也放弃了睡觉的念头,他翻到崭新教材的第五章,百无聊赖地听起课来,直到铃声响起,我们也没再说一句话。
下课后,我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门口早已等着的辅导员一眼便看见了我,朝我招手。
“陈老师。”我低头看她,老实问好。
“嗯嗯。”辅导员示意我跟她走到人少一些的角落里——周五的大家散得都特别快,楼里一下走没剩几个人。
“我发你微信上了,”辅导员说,“翟老师是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都有空,一般会在校医室那边坐着,不过他很受欢迎,所以你还是提前和他预约比较保险。”
我愣了一下:“谁?”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我看手机,我点开她推送过来的名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理医生?”
“对,翟老师在外面有自己工作室,他小时收费很贵的,你要珍惜啊。”辅导员说,“他是咱们学校校友,又和学校有特别的合作关系,所以在校内咨询辅导的费用都是学校给出的。”
“昨天被你亲眼看见了那种事,学校领导担心……关心你的心理健康,所以安排专业人士帮你疏导一下,防患于未然嘛。”辅导员说,“今天下午两点已经帮你预约好了,以后的就你自己来吧,”
心中虽然知道是好意,但还是觉得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心理疏导”有点好笑,我问:“这也是领导安排的吗?”
“是我安排的,”辅导员瞪了我一眼:“但翟老师是专业的,你们的谈话内容不会跟领导汇报。”
“当然,”我说,“谢谢陈老师。”
周五的午休时间几乎没人睡觉,校园里到处都是人走来走去,不少已经拖着小行李箱准备回家过周末,姚静死亡激起的水花很快被其他的娱乐所冲淡。我按时来到了校医室 —— 这是操场对面的一个小平房,日照很好,走廊上空空荡荡。
我先是路过了平时看诊的小房间,值班老师不在,电脑也关着,单人病床白白净净地躺在阳光下。再往前走一些,办公室里传来十分清晰的讲电话的声音——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情绪非常激动,隔着话筒我都能听见。
“嗯,我在,我听着呢,别怕。”翟老师安抚道,“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吗?前两周都做得很好,你会没问题的。”
话筒对面的人仍歇斯底里地不断讲着话,翟老师的声音却和这早秋午后的闷热空气截然不同——他的音调过于沉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奇特气质。上扬的尾音又带着一丝轻佻,好像一切灾祸都不值得在意,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化险为夷的未来。
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不过是偷听到了别人讲电话,却解读出了这么大一番意识流的感想。
“我当然知道了,我是你的医生嘛,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
“我知道,嗯,听我说话,深呼吸,1,2,3……”他忽然一抬头,看见了进退两难不知该不该退出去的我,微点了一下头,示意我先坐,嘴上说:“呼气,我知道你不想吃药,我听见开门的声音了,是你妹妹回来了吗?嗯好……”
对面的人似乎冷静了一些,话筒里的音量低了下去。我坐下后便开始装忙地东看西看,翟老师没有和其他校医一般穿着白大褂,反而跟刚从什么学术研讨会下来一般穿着周正的三件套西装——硬要说的话,对于校园环境而言实在有些太过华丽了。
他似乎终于安抚好了电话那头的人,简要地说:“那我挂了,下周二见。”
挂掉电话之后,他有些无奈地说:“panic attack。”
我点点头,说:“对不起啊翟老师,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没事,该道歉的是我,久等了。”他说,“不好意思,我有一些客人算是情况有点……”
“严重?”
他微笑道:“复杂。”
“第一次见面,我叫翟齐,不用那么拘谨,算是你的师兄。”他笑着说,“还是说……我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自称有点太不要脸。”
“说什么呐师兄,你看起来超年轻。”我也笑了笑,顿了顿,我迟疑道:“我辅导员帮我预约的,让我来找我和你聊一下那个事……”
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不用管他们说什么,你想聊什么都行,生活,学习,谈恋爱,什么都行。”
我愣道:“哦。”
“你叫邹初阳?大一新生啊,真好,年轻人。”他扬起眉毛感叹,“都适应了吗?室友怎么样?”
我答:“来学校报道太晚了,没分着寝室,就在校外租了个房子。室友还行吧,基本不在家,都在他女朋友那过夜,挺清净的。”
“那样也好,”翟齐说,“我就在学校宿舍住了半年,实在受不了了。”
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我是王子我有洁癖”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怎么在我们学校那只有一个破风扇的四人间生存下去。
我发誓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然而下一刻翟齐就露出有点好笑的表情。“你在想我是洁癖小公主吗?”
“噗——咳咳咳咳。”
我被口水呛到脸都涨红,翟齐却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微微歪着脑袋问:“还有呢?随便聊聊吧。”
不知道心理医生是不是都有自来熟技能加成,和翟齐聊天时间过得特别快,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把高中到现在所有人生都交待了。
眼看着预约时间只剩下了十分钟,我终于按耐不住道:“你不问我关于昨天的事吗?”
“你想要我问吗?”翟齐反问。
大概是看出我眼神中的迷茫,他说:“事情发生得太快,到现在也还不到24个小时,我不确定你是否已经消化过自己的情绪,又是否已经准备好探讨你的感受。”
我点点头:“确实没什么实感。”
翟齐说:“很正常。”
我想了一下,说:“但……有件事,我还是想跟您聊一下。”
翟齐双手摊了一下,手肘搁在扶手上:“当然。”
我点了点头,思考着如何措辞,忽然抬头问:“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是保密的吗?”
翟齐扬了扬眉,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问:“是你杀的她吗?”
我吓了一跳,迅速反驳:“怎么可能!”
翟齐笑眯眯道:“那我们的谈话就是保密的。”
我:“……”这师兄有点可怕啊。
“是这样的,我当时还看见了一个人。”
夏末蝉亡的棋局 (1-3)
听完我的讲述,翟齐没有着急发表什么意见,倒是不徐不疾地喝了一口水先,才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事件发生的时候,由于‘有人在你面前跳楼自杀’这件事本身造成了太大的冲击,所以下意识没有同说明还有别的目击者的情况。事后细一回想,觉得隐瞒此事有些不妥,但不和当事人沟通直接‘告密’的行为似乎更加不妥,所以纠结了起来。”
他这样一说,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早上和那个同学聊完之后,你为什么还在纠结呢?”翟齐问。
“因为……他给的理由没有什么瑕疵,都挺合情合理的。而且那个同学好像在社交上很不擅长,很怕麻烦、怕关注度的样子。”我说。”而且他一个刚入校的新生,没道理认识别专业的大四学姐,更没有害她的理由……吧。“
“那你就帮他瞒下来不就好了,如果他和出事的女孩儿真有什么关联,警方不需要你也能调查得出来吧。”翟齐轻巧地说。
我一听不由得激动起来:“怎么这样!万一事件还有别的内情,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
翟齐露出一个微笑:“你看看你,心里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从校医室走出来时我顿感心情轻松了不少,进门之前本想着应付辅导员来一次就好,殊不知偶尔这样聊聊天也挺不错的。我正要摸出手机来发消息,忽然瞧见老远溜达过来一个大爷,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咦?我为什么要多看他呢?
大爷由远及近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边尧之前提到过的财经系主任嘛。
心中一个念头闪动,我把手机揣回兜里,两步跟上去叫他道:“老师,老师,打扰您一下。”
大爷转过来的同时,我脑子里飞快地试图想起他姓什么——刘,不对,张……好像也不是……
他面无表情又平凡无奇的五官已经和我对上了。
“陈主任周末好!”路过两个打招呼的学生解救了我,我偷松一口气,赶忙说:“陈主任,您现在有空吗?就两分钟,我想咨询一下转专业的事情。”
他泥土般的脸孔变作湖水,一下子生动了起来,说:“哦?你也感兴趣?”
“也?”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心中好像有一架嗡嗡作响的直升飞机终于停稳了,呼出一口气:“是,最近很多同学都来问过您吗?”
刚才和翟齐聊天得到的结论又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飞速地反省了一番自己先入为主、用既定印象怀疑别人的糟糕行为。
又开始幻想如果警察听到我模棱两可的指控,跑来学校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带走边尧,那将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回想起边尧总是独自坐着的、离人群远之又远的最后一排,如果他连郑琰这样的自来熟都无法好好相处,确实有可能因为怕麻烦而躲起来啊。
陈主任说:“对,光是这周就不止你一个了,咱们学校财经线收分高,不少学生都是进了学校再考转专业考试的。”
“没错没错。”
我忽然又想到——亲眼目睹了那种事情发生,我尚且有心理医生帮我做疏导,那么更加近距离接触到这件事的边尧呢?
他看起来虽然毫无感想,但翟齐也说过——事情发生到现在的时间还很短,搞不好他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件事,又或者每个人应激的反应本就不一样。
“我当时想要把她劝下来,或者至少拖延个时间……”边尧是这么说的,他会不会甚至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责任……
意识到自己发呆了太久,我连忙掩饰性地笑笑:“就是因为我一个朋友对此感兴趣,前几天来找您咨询过,我才也想到可以校内转考的。”
“哦哦,我记得,”陈主任咧了咧嘴,“那个女同学是你朋友啊。”
我闻言愣了一下:“诶?不是女生啊。他个子高高的,戴眼镜一个男生。”
看对方没有反应,我又说:“昨天他还去您家拜访过。”
陈主任的脸上波动的表情一下全部消失,又变回成了泥塑的平板。不,似乎比没有搭上话之前更加坚硬,他的脸孔化作了石头。
“我没有印象。”陈主任一字一句地说。
我心中的直升机螺旋桨又缓缓转动起来:“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啊?他去您家……您是住在b栋二单元六楼吧。”
他并不理会我的问题,只是冷漠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没其他的事的话请你不要再耽误我时间了。”他这样说完后,又不知想起什么,不甘心地补充道:“学生就算有事情要咨询,也是来办公室。怎么可能来我家?那像什么样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问我老婆,她昨天一整天都在家,她可以作证!”
他的语气非常严厉,我感到路过人的侧目,在这样片刻的窘迫之下,他已经耸着肩膀脚步匆匆地走了。
什么意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我彻底懵了。陈主任翻书般的态度只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边尧和他见面说过话的事大抵不假,而且他对边尧这个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为什么呢?那个人明明在同班同学眼里都只是像一团不受欢迎的空气一般。
以及陈主任那番过于激烈的发言叫我更加疑惑,抬出自己老婆做证据,有这个必要吗?
我边想边犹豫着迈开步伐,走出两步之后又猛地站住了。看着眼前的学校大门,我忽然想到,边尧昨天路过剑道社的时候,是朝着学长他们回家的方向去的。
也就是说,他本来已经离开了西大门,后来又不知什么原因,才又折返了回去。
“你,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郑琰看见我大步溜达进了他们班教室,目瞪口呆道。
“不用管我,我没事做想来旁听看看……”我伸长脖子看他的教材,说:“解析几何。”
郑琰哭笑不得:“噗,谁会啊。”
他后桌一个女生立刻道:“和我们坐吧?不懂的我们可以帮你解答啊。”周围的人也笑起来说“好啊好啊”。
“那样太打扰你们了,我坐最后面就好。”嘴上这样说着,我余光其实已经瞟到慢吞吞进教室的边尧,果断一溜烟跑到了他身边坐下。
边尧脸颊边的咬肌动了动,翻了半个白眼,但什么也没说:“……”
老师进来了:“同学,上课了,你要不要坐好!”
他硬着头皮坐下了,我也硬着头皮开始听数学系的课。
边尧相当沉得住气,一言不发,但也没有立刻倒头开睡,于是我率先说:“我刚才和陈主任确认过了,他说从来没有学生去过他家,也完全不记得你去找过他咨询换专业的事。”
边尧不重不轻地把笔撂下了,他转过头来,此前迷迷糊糊又厌世的表情一扫而空,琥珀色的双眼此刻正毫不掩饰地释放着魄人的压力。
我知道他终于认真起来了。
“没错,我还就是揪着不放了,我也不会接受什么半吊子的解释。”我无赖道,“所以你到底和姚静什么关系,你那天为什么跟着她上了顶楼?”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禁不住侧头去看边尧是不是睡着了,他忽然开口了。
“我的确不认识她,”边尧说,“但是我跟了她一段时间了。”
这突如其来的跟踪狂发言让我禁不住再次侧目,他说:“接下来跟你说的事,你别和其他人说……当然了,你要是听完还是决意要告诉警察,那我也没办法。”
“哦……你,你说。”
“是有人委托我调查她的。”边尧说,一边从胳膊肘下递过来一张被警察大叔评价为“老年人才用的”名片——手感不错的白色纸片上,用简洁的黑色字体写着:万事屋,边尧,以及一串邮箱。
我拿着这张纸久久说不出话,心中充斥着一种槽多无口的无力感,边尧倒是很淡定,解释道:“我的兼职。”
“偶尔会有委托人来拜托我做一些事,这次就是这女孩儿关系很好的一个朋友。看她最近状况不好,又拒绝和自己交流,太过担心才找上了我。”
我依旧沉浸在“万事屋”三个字带来的天雷效果上,边尧飞快地解释:“我跟了这个女孩儿几天时间,发现她确实最近在谈恋爱、找工作和家庭关系上都比较受挫,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走了极端,我也挺措手不及的。”
刚才一段话里有太多信息了,我只来得及抓住一个线头:“恋爱关系?没听说她交男朋友了啊?”
“我的委托人,前任,刚分,”边尧简洁道,“没别人知道。”
“哦……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我有些唏嘘:“刚分手的女朋友就出了这种事,他应该也够呛吧。”
“嗯。”边尧不欲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至于我当时为什么会在楼顶,那是因为那女孩儿……”
“姚静,她的名字叫姚静。”我打断他。
边尧顿了顿,改口道:“是因为在我注意她的这段时间内,姚静经常出入那栋教师公寓楼,而且一进去就是半天不出来,只不过我最开始以为……”
“嗯?”我瞅他一眼,“怎么了,说啊?”
“姚静大四的社会实践申请一直没过,我委托人说她在暑假前就对此挺焦虑的,甚至认为那个批社会实践的老师是在故意卡她。那个老师就住在那栋楼,我以为姚静是去找他的。”
我听完有些迷糊,总觉得他故意漏了一些关键信息,说:“不对吧,找老师说事干嘛不去办公室找?”
“所以说嘛,”边尧说,“那老师以前也有点风评不好的事,所以……”
他话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过来:“不会吧,什么意思,你觉得那个老师潜规则姚静?姚静是财经系的,所以你说的这个老师就是……”
“嘘,小点声。”边尧斜眼瞪了我一下,说:“就是陈主任,为了试探这个猜测,我去稍微激了他一下,只不过老头儿反应有点大,连骂带吼地把我轰出去了。他事后和你否认跟我交谈过的事实,这点我也不意外。”
彼时陈主任听到我对边尧的描述后,表情的确有些微妙,而且他忙着否认自己记得这样一个人,还欲盖弥彰地飞速跑走,这样一想就完全说通了。
边尧继续说:“不过后来我了解过了,姚静社会实践的申请一直过不了,并不是陈主任的意思,而是她家人不同意她去那么远的城市,怕她以后就留在外面不回来了。他们希望姚静毕业后留在本市,所以才找到学校来,故意不让老师给她批准的。”
我:“怎么还有这样的家长啊。”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稍等几天警察也会得到同样的答案——生活上各方面的压力迫使她想不开。而我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她,没有害她的理由。”
“我倒也没说你害她……”我话没说完,边尧已经失去了兴趣,强行为我们的谈话打了总结:“我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以后别再来和我说话,显眼。”
※※※※※※※※※※※※※※※※※※※※
边尧的真香发言1号:以后别来找我。
夏末蝉亡的棋局 (1-4)
我高中的时候,学校里也有过一个学生不堪高考压力和学业下滑而跳楼自杀。那个时候,不论是学校还是家长,对“抑郁症”这三个字的了解都知之甚少,学校忙着撇清责任,而家长不依不饶,光是横幅都在校门外拉了一周,
相较于那一次的经历,姚静跳楼的事情只在学生间热烈地讨论了几个小时,短短的一个周末过去,一切便归于风平浪静。
“说吧,叫我来有什么‘需要我了解的情况’?”警察大叔穿着一身便服,隔着桌子在我对面坐下。我招呼不远处的边尧道:“喂,你过来啊,人来了。”
本来和我一起在咖啡厅等着的边尧,在我的“你怎么会做这种兼职?”,“所以你平时晚上都跑去帮委托人做调查,白天上课就睡觉?”“你这不行吧,你是学生,要以学业为主。”三连之下,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走开到两张桌子开外的地方坐下。在我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啰嗦了”的真诚妥协下,他充耳不闻,把桌上的菜单如课本般一推,趴下就开始睡。
然而警察大叔进门的一刹那,边尧就醒了,这家伙根本就没睡,只是单纯地不想和我说话。
大叔点了一杯黑咖啡喝,我回头看坐回到我身边边尧——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永世睡不醒的样子,也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我只能简短地开头道:“那个女孩儿,姚静,跳楼的那一天,不止我是目击证人,他也看见了。”
“哦,这件事啊。”大叔喝了一口咖啡,“已经结案了哦。”
我惊了:“啊?”
边尧也微微挺直了背,问:“这么快?”
“对,没什么疑点嘛,”他轻巧地说,“校方生怕这件事情闹大,天天盯着我们,于是就结案了呗。”
“没什么疑点?”边尧意有所指地说,“不对吧。”
“哦?”警察大叔看着他,“你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吗?”
“姚静之前不是去警局报过一次案?那次是因为什么,这不是疑点?”边尧说。
我转过头去看他:“你怎么知道?”
警察大叔也说:“对啊,你怎么知道?姚静那次来警局是想要报案没错,但是还没立案就放弃了。根本没有书面记录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边尧不置可否:“所以呢?交换一下情报吧大叔。能看出你也并不同意草草结案这个做法,你告诉我姚静报案的内情,我告诉你我知道的部分——我肯定比你知道的多。”
“他一个朋友是姚静的前任,忽然被姚静分手了,而且完全联系不上,委托他来关心一下姚静最近发生了什么。”我迅速说道,“好了,你有什么内情赶紧交待给警察叔叔吧。”
边尧吐血道:“你!”
“你们别一口一个叔叔的,我才三十呢好吗!”大叔伸出手动了动指头,说,“她前任的联系方式,给我。”
边尧擦了擦嘴角的血,持续无动于衷:“你还没告诉我姚静报案的内容呢。”
“我不会告诉你的,这有关当事人隐私。”大叔说,“你那个朋友不是你们学校的?分手多久了,和平分手吗?怎么分了手还缠着别人不放啊。”
“别转移话题,人都死了还谈什么隐私。”边尧寸步不让,“姚静的妈妈那么注重隐私,先是给姚静施压不让她报案,然后给警方施压赶紧了事,这就是尊重死者的隐私?你要是同意她的做法,何必又已经结案了还来赴这个傻缺的约?”
我不高兴了:“你说谁傻缺?”
大叔想了想,说:“好吧,但是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我会给你们俩找非常、非常多的麻烦。”
“公职人员说什么呢,”边尧不屑一顾,“我先来吧,我的委……我朋友和姚静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感情一直很稳定。两人计划毕业后一起去深镇发展,所以今年7月姚静也专程找了深镇的科技公司实习。实习期间她非常忙,和我朋友联系也就少了,到了暑假后期,姚静实习结束回了家,我朋友就几乎就联系不上姚静。后来实在没办法,还去姚静家里找过她,但也被拒之门外,直到开学后被姚静一发长短信分了手。”
边尧说完后,手指头便搁在桌面上“哒哒哒”地敲,意思是“该你了”。
大叔锐利的眼神在我俩脸上转了几圈,似乎在评估个什么。
“我记得,你说在楼顶的时候,姚静跳下去之前也是不停地道歉。”我回忆道,“实习和毕业后的规划什么不都按计划进行着么?怎么短短一个月就忽然全变了,难道就单单因为一个社会实践申请过不了?”
大叔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絮絮叨叨,他沉声说:“8月21号晚上9点半左右,姚静到我们分局来报案,说自己被强暴了。”
我和边尧都静了。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扭头瞪着边尧,不可置信道:“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被分手呢,你朋友竟然做出这种事!”
边尧竖起眉毛:“你什么脑子?你刚才是没听人说话吗?我朋友从七月底就联系不上姚静了!”
“你刚不是说他还去姚静家里找人了吗?不然为什么两个人交往得好好的,忽然连家门也不让进了?”
边尧恼火道:“我朋友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们在一起两年多了,大一军训的时候就认识了,到大二正式确定关系,连架都不怎么吵……”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婚内还有强奸呢!”
“你小点声吧你,你情绪一向这么激动的吗?”边尧实在没办法,压低音量说:“我的这个朋友,也是个女孩儿。”
我:“……?”
大叔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说:“那封分手短信,说的什么?给我看看。”
边尧狠狠瞪了我一眼,才掏出手机递给他,姚静写的这篇分手短信非常长,大叔足足滚了四页才看完。
“内容逻辑混乱,相当情绪化的东西,这也正常。不过……”边尧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写这篇东西的时候心里还是爱着我朋友的,更像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得不和他分开。”
我终于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姚静因为被强暴的事大受打击,产生了羞耻感或是背叛的负罪感,所以和女朋友分了手。只是……她既然已经选择了报警,为什么之后又撤销了报案呢?”
大叔抬起眼,说:“不是她自己要求销案的,是她根本还没有完成报案流程,就被她妈妈拽走了。我们试图拦住她,但是姚静妈妈非常强势,姚静后来也没有坚持,就跟着走了。”
我完全没听懂,纳闷道:“为什么啊?这种事情不要尽快采集相关证据才行吗?”
“说你是傻缺还不信,”边尧说,“姚静是回了家之后才出了这种事,而这一类的猥亵案件大部分是熟人作案,家长的朋友、亲戚之类的,一旦闹大,很多家长会嫌脸上过不去,总想私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又觉得直犯恶心,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那……那个作案人呢?是谁?你们怎么不抓他啊!”
大叔压了压手掌,示意稍安勿躁:“你情绪真的有点激动。后来我们也派人去和姚静接触了,想着她可能对男警员会有所戒备,我本人就没跟着去,是一个女同事去的。但是她回来说姚静依旧坚持不报案,还说自己前段时间情绪不好,太紧张太焦虑了,但是已经约了和心理医生的咨询,在慢慢调整。当事人都这么说,我们也没办法。”
大叔叹气道:“这种事情其实不算罕见,很多受害者根本都走不到警局来。可惜姚静已经鼓起了勇气,却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
他又划拉了两遍姚静的短信,把手机推还给边尧,说:“难怪姚静父母坚持说她没在处对象。”
我仍然处在刚才所知信息带来的震撼中,呆呆道:“她妈妈听起来非常保守,姚静和女孩儿谈恋爱这件事瞒着她也难怪吧。”
边尧却说:“不,她妈一定是知道的,但接受不了,所以才故意否认。”
大叔赞许地点点头。
我眼睛来来回回地看这俩人——我是不是少看了一集,他们是怎么交流的,为什么就得出了这些结论?
只不过……什么和家里吵架,什么毕业压力、什么社会实践申请,原来学校里流传的那些事只是冰山一角,只是姚静灰暗人生中又一根压垮她的稻草。可怜她暗地里承受着这么大的伤害和屈辱,整个世界却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家人,恋人,执法机关,要么将她拒之门外,要么被她拒之门外。我越想越觉得心中愤懑不能平息,捏着拳头,脚趾蜷在一起,良久才咬牙切齿道:“结果现在好了,姚静终于还是撑不下去了,现在她妈妈又怎么想呢?为了一时的面子,最终失去了女儿。”
警察大叔有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边尧几不可见地对他摇了摇头,我一下反应过来:“什么?你们又明白什么了?你们在用腹语交谈吗?”
两人装模作样地看窗户和自己的手指,我催促道:“快说,别把我当傻子。”
大叔叹了口气,说:“给我们施压、让我们尽快以自杀结案的,正是姚静的妈妈。”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看向边尧:“你也知道?”
边尧撇了撇嘴:“差不多能猜到。”
我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宛如一颗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另外两人神色自如地喝着面前的凉水。
我几乎有些匪夷所思:“你们不觉得生气吗?一个女孩子只因为性向与众不同,被自己家庭当做耻辱,连被熟人强暴了也不能报案寻求公证。她那么努力地想要逃离原生家庭,甚至和爱人一起计划了要去新的城市一起生活,可学校老师却也站在家长一边,不愿意给她批社会实践的申请,不准她离开本市。最后她被逼得只能一死了之,却还被亲生妈妈竭力掩埋真相。”我死盯着边尧:“她的朋友,爱她的人,他们不配知道真相吗?”
边尧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脑子里忽然两根筋搭上了线,明白了:“等下,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这个人搞不好一直存在与姚静的生活中。姚静暑假住在家里,搞不好那个作案人也能经常出入她家。也许……强暴的事情不是一次个案,那个人后续还在不断地伤害她、让她恐惧,所以姚静才在‘被心理医生逐渐开导’的情况下,最后情况还是控制不住地恶化,还是选择了自杀。”
我一番话说完,警察大叔轻轻叹了一口气,边尧也露出有些无奈的样子,说:“有些时候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边尧看起来有点无奈,“就是觉得,你该犯傻的时候,又忽然不好糊弄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问:“所以呢?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边尧反问。
“那个坏人啊,那个做下这些事的熟人,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吗?”我转向大叔:“你们不去抓他吗?”
大叔无奈地掰着手指头:“证词,证据,什么都没有,我又不是蝙蝠侠,没有办法在法律外惩罚坏人。”
夏末蝉亡的棋局 (1-5)
在边尧的再三警告和警察大叔的助力劝诫下,我嘴上“嗯嗯”答应着自己不会再掺和这件事……这之后的第六个小时,我坐在了姚静家的客厅里。
她家位于本市二环边,小区就在新通车的地铁线边,地段说起来其实相当不错。在门口好一番解释之后,我终于被姚静妈妈放进了屋——虽然能看出家里内装已有些年头,但其实和我以前去玩过的任何一个同学家也没有什么不同。说实话,此前听闻姚静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我还以为会是更加破旧一点地方呢。
“所以……你说你是?”
“阿姨,我是姚静的师弟,之前新生入学的时候是姚静带我们在学校里参观的。”我接过姚静妈妈端过来的水杯,面不改色地瞎编道。
“从没听她提起过你……”姚静妈妈这样说了一句,但也没什么怀疑的脸色,“姚静在学校的事也不爱跟家里说,她就是这样,性格闷得很。”
我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没有,师姐人挺好的,在学校很受欢迎,很多同学都很喜欢她。”
姚静妈妈面皮**了一下,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一个克制的嗤笑,我即刻明白过来她是不信我的客套,也大概并不了解学校里的女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禁多说了几句:“师姐发生这种事,大家都挺惋惜的,她专业成绩很好,老师评价也不错。她以前关系好的朋友组织了一个纪念活动,就在本周五。阿姨您如果愿意来参加的话……”
不料我话尚未说完,姚静妈妈已经不假思索地说:“我就不去了。”
“诶?”我猝不及防。
“那个纪念活动什么的,我这把年纪的人,搞不来你们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就不去了。”姚静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忽地她又问:“你说帮她组织活动的人,都有些谁啊?”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呃……您说他们的名字吗?”
“男的女的,”她问,“都是些什么人?”
我愣了一下,答:“女的,是姚师姐寝室的室友。之前她们应该也拜访过您吧,来送姚静留在学校的东西……啊,您这里地址就是她们分享给我的。”
“哦。”姚静妈妈听罢没说什么,也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有些焦躁地环顾四周,没有我想象中的白绫黑带子,整间房子充斥着不能更日常的气息,只有一张姚静的照片摆在五斗柜上。
照片里的短发女孩儿笑得十分腼腆,我只敢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将手中的一口未动的水轻轻放在茶几上——这个地方、这个空间让我感到极度地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对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做了预判,还是眼前这位母亲冷漠到怪异的态度让我手足无措。
早知道就该听边尧的,我心想,这事本就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路人。不过我原本又以为这一次莫名其妙的上门打扰能改变什么呢?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吗,讽刺的是,效果完全适得其反。
我正准备找个说辞离开之时,一间卧室的房门被“咣”地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短裤的男人走了出来,大声问:“舅妈,有吃的没啊,饿死了。”
姚静妈妈闻言立刻应道:“哎,帆帆,刚才不是问你要吃饭不,你说不饿吗?”
那男人“啧”了一声,嚷道:“刚才打游戏呢,现在打完了啊。说多少次了在我打游戏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
不知为什么,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就立刻知道是他了。在没有任何其他证据指向的情况下,我的脑子里奇异地有一个声音持续尖叫道:“就是他!就是他!”
对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到姚静家里来看看,因为那个罪犯,那个罪犯还逍遥在这里!
我想要亲眼看见他丑恶的嘴脸,我想要知道他是一个怎样恶心、下作的人,只是当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却显得是那么平凡无奇。
所幸姚静妈妈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她连忙站起来走向厨房,嘴里念念有词:“有剩的白菜丸子汤,给你热一下吧,饭没了,馏个馒头行不行?”
“不要不要不要。”男人烦躁地挥了挥手,“不想吃这些,舅妈你给我点钱,我去便利店一趟,刚好烟抽完了。”
姚静妈妈在原地转了一圈,伸手去摸自己的包,念叨着:“哎呀,跟你说少抽点烟,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不听话呢。这么晚了又要出门,外面冷,我给你拿件外套……”
刚才和我相顾无言的姚静妈妈忽然活了过来,忙前忙后地匆匆在几间屋子里穿梭,而眼前的男人坦然懒散地站着,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这男人个子不算高,头发一团乱,黑眼圈极重。他抓了抓身上的痒,百无聊赖地四处看,和沙发上的陌生人目光相对后,也丝毫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只问:“你谁啊?”
我站起身来,说:“我是姚静的大学同学。”
他看了看我,连回应都没有,又把脸转向了姚静妈妈。
他打开姚静妈妈的钱包,又多拿了三四百出来揣在兜里,道:“说起来,舅妈,姚静那个房间什么时候收拾出来啊?我那屋太小了,都转不开。”
我一听,禁不住问:“不是等等,你是谁啊?”
那人闻言“嘁”了一声,三白眼转回来瞥了我一眼,姚静妈妈说:“这是姚静表哥,叫高帆,从老家到城里打工的,目前在我家借住。诶帆帆,来把外套穿上,晚上外面冷。”
“哦,”高帆完全把我当空气,走到门廊边,低头看了看问,“我袜子呢?”
姚静妈妈说:“我给洗了,你等等我给你拿双新的。”
姚静妈妈此刻殷勤的样子,和刚才拒绝参见自己女儿纪念仪式的果断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我站在原地,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只模模糊糊地想:太奇怪了,她叫自己女儿姚静,却叫一个至少也奔三了的外甥“帆帆”。
我忍不住道:“姚静人刚走呢,你就要霸占她的卧室?”
“关你毛事啊?”高帆斜过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声但清晰地说:“**。”
他穿上姚静妈妈递给他的袜子,脚蹬着运动鞋的后跟,大声关上了门,将我甩在身后,“咚咚”下楼走了。
离开姚静家后,我一边走一边越想越气,走不出两百米便怒气冲冲地往回折。我脑子里嗡嗡的,只偏执地想——姚静妈妈不管、学校不管、警察也不管……这混蛋就这么放走了?
我能做什么?谁能做点什么!
我脑子发热地大踏步向前冲,刚折回了五十米,便看见高帆从一个小卖部里出来,我下意识便跟了上去,跟着他在小巷子里东拐西绕。
只不过尾行了还不到两分钟,我身上的血液便渐渐凉了下来,化作一股无奈的悲哀。我跟着他干嘛,真要打他一顿吗?我在心中叹气,可又有什么用呢?最坏的结局已经发生了。
正当我脚步放缓之时,前方不远处的高帆忽然也停下了,他大声吼道:“你是谁?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震惊地抬起头来——高帆在黑暗中的背影僵硬而戒备,我被发现了?
然而下一刻,一个让我完全没有料到、却熟悉异常的声音响起了,边尧说:“你觉得呢?”
我:“!”
高帆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窄巷里照亮了他的侧脸:“你要干什么,抢钱抢到老子头上了吗?我要报警了!”
边尧冷笑了一声,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声线听起来和平时有很大不同——他白日里总是对人爱答不理的,咬字含混不清。而此刻,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在夜色中亮着光:“报警?好啊,我陪你一起去,顺便再把你对姚静做的那些事也一并交待了。”
这个家伙!我不可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想:他煞有介事地警告我不准掺和这件事,就是为了甩开我自己来解决!
表哥听罢边尧的话,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姚静告诉你的?”
边尧冷冷道:“不止我,还有很多人知道,包括警察。”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不可能,警察要是知道了,你还用跑到这种小巷子来堵我?呵呵。”
“真是搞不懂,就这个一个女的,怎么有这么多男的为她上心?本来就已经够变态了,居然还和这么多男的也勾搭不清,早知道是这样,我连搞她都嫌脏。”
高帆每多说一句话,我心中的怒火又更旺盛一寸,找边尧算账的事完全抛之脑后,只想着要冲出去将这个人渣暴打一通。只是我一条腿刚踏出墙角的阴影,脚下地面却倏地一软,使得我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
天旋地转之间,身边的景色被一个巨大的漩涡所吸收、所吞噬,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穿透了我的身体。刹那间,漆黑的夜空忽然亮如白昼,世界的杂音全都屏蔽,我膝盖一松跪在了地上——却发现小巷肮脏的路面不知怎地变成了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
我茫然地抬起头,高帆还摔在地上,一边乱叫一边试图爬起来。而对面的边尧,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似乎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最初的惊诧过后,我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四下看了一圈,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我们三人此刻正身处于一个独立的空间中央,什么便利店、什么小巷统统不见踪影。放眼望去,这奇妙的空间大得广无边境,远处似乎有重影般的景色,但宛如笼罩在烟雾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我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脑子转得飞快——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异世界的结界吗!
”结界“两个字出现在我脑海中一刻,另一盏灯泡也被点亮了——我脚下这些黑白地砖的排列方式,长得倒是非常像棋盘格。我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边尧站在白棋“国王”的位置,而同样一头雾水的高帆正巧处于黑旗的“国王”位。至于明显是乱入的我,尴尬地站在棋盘当中。
我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呃,请问一下这……这是哪里?”
边尧深吸了一大口气,怒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还来不及解释什么,边尧抬起手冲着我的脸,然后朝自己方向猛地一抓。瞬间,我背后升起一股巨大的推力迫使我向前狂奔,一路踉跄到了边尧一方的棋盘、直到他身边三米远才停下。
边尧手轻轻一挥,我立刻又被推入了棋盘角落里,来到类似于“车”的位置。他粗声粗气,说:“呆着别动!”
高帆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咆哮道:“我在哪?这什么地方,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疯子!”
他看起来气疯了,一副要冲过来把边尧打死的样子。他朝前猛冲了十几步,又突然生生刹车,无法再越过棋盘中线一步——那里稳稳竖着一面通天高的半透明墙体,宛如象棋中的“楚河汉界”一般。
咦?为啥我刚才飞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墙?
我脑中实在太多问号了,甚至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傻了吧唧地继续左顾右盼。而就在这时候,我又注意到,边尧的样子和平时也有不同——这个奇怪的空间里一直隐隐有一股上升的气流,将他的头发和衣角都吹开,边尧脸上万年遮着半张脸的刘海也终于不再碍事。光线之下,他的眼睛呈现出更加浅色的琥珀黄,而明黄色的竖瞳看起来细长又怪异,就像……
就像是,蛇的眼睛!
※※※※※※※※※※※※※※※※※※※※
边尧要掉马了!!你们很快就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篇什么文!(?
夏末蝉亡的棋局 (1-6)
“高帆。”边尧开口了。
被叫到名字的表哥愣了一下,下意识道:“干嘛?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一声应答却好似开启了这空间内的什么机关,一道金光忽然拔地而起,抽成一道拱门的形状,朝高帆飞速而去。金门掠过高帆后,停留在他身后的棋盘边线上,门框顶上渗透出纤细的白光。
白光不断游走着,竟然在金门顶上铭刻出了高帆的名字,而在最后一笔完成之时,他所站的地板,以他脚边为中心,一格一格地朝外亮了起来。
高帆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系列的变化,经过最初的怔愣,他渐渐回过神,脏话连篇地大骂出口:“这到底是哪?你们是谁?敢整老子,我他妈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帆的愤怒似乎化为了实质,一缕缕黑色烟雾从他张张合合的嘴里钻出来:“姚静那个贱人,死了还要恶心老子……你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是吧?老子明天就到你们学校去闹事,把姚静那些丑事都说出来,还有你们两个,也都统统跑不掉!”
我无视高帆的破口大骂,问:“边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边尧转过来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齿道:“闭、嘴。”
他这态度叫我一时间火也上来了——怎么回事?这个人是不是又把我当傻子!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我装自闭男孩,第二次问话又藏头去尾隐瞒一大堆事,这也就算了!就几个小时之前,还和我演戏说这件事不要再管,结果转过来就自己找上了高帆?
我抱怨道:“边尧,你这人怎么这么心机啊……”
边尧咬肌动了动,就是不搭理我,我伸手去拉他,更大声地叫了一遍:“边尧!”
我手抓上边尧手臂的一刹那,他便迅速转过头来,脸上却不是带着我熟悉的恼怒中带着不耐烦,而是完完全全的震惊和无措。
怎么了?我见状也是一愣。然而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消化他表情的内涵,边尧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下一刻,我感到手中一沉,一柄黑金色的细长铁剑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手中。
我懵了:“……”
什,什么情况?
我瞬间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惹祸了,小心翼翼地问:“边尧?你……你去哪了?”
边尧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我他妈在你手上呢!”
我尖叫道:“啊!!!!”
边尧也尖叫着:“别松手!”
我宛如一条找尾巴的狗,原地转来转去:“你,你在哪啊?不要整我了,我错了!”
边尧气不打一处来:“我就在你手上,你脑子里能直接听到我说话,我现在是你手上的金蛟剪。”
金蛟剪?我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武器——材质像是某种黑铁,泛着一道内敛的金光,握在手里既冰冷又沉甸甸的。剑的尾部有两个龙鳞造型的圆弧形护手,我手上略一使劲,发现能将之分成两柄细剑,交叉来看的确是个剪刀的造型。
边尧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在这里不能乱说话,尤其不能乱喊名字,明白么!我真的被你气死。”
我脚下的棋盘边缘开始闪现红光,边尧说:“快点,来不及了,报你的名字。”
我脑子里何止一百个问号,但此刻发生的事情过度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和消化速度,只得老实按照他说的:“我……我叫邹初阳。”
金门应声而起,直朝着我的脸撞过来,将我框在其中,好像一阵强悍却柔和的风穿透了我的身体。金门停在我身后十米不到的位置,我回头一看,不出所料,“邹初阳”三个字也出现在了门顶。
我:“现……现在呢?”
边尧:“现在我们在一个limbo的世界,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只有精神体存在的结界,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影响本世界的肉体。”
我:……
我:“啊?”
边尧语速飞快地解释:“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影响高帆的地方,在本世界,我们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你要是见过他,也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油盐不进的德行,所以只能从他自己的精神力着手。在这里逼迫他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或者至少让他对自己做的事产生自责与懊悔,这种情绪在本世界会无限放大……”
边尧说的这些内容虽然毫无阻拦地传达到了我的大脑,却并没有怎么被理解。我只注意到对面的高帆不太对劲——那些被我误以为是幻觉的黑雾已经浓到遮盖住了他的躯干和四肢,高帆的身体扭曲变形,身高也拔高不少。
这时候我忽然又发现一件事——这个棋盘结界内非常明亮,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投射在高帆身上,在他脚下所形成阴影却不是他,而是个巨大的、张着无数触手的怪物。
边尧来不及细说,场景已经又发生了一点变化——原本隔着疯狗般的高帆的那堵半透明的墙,变成了磨砂材质的的雾面灰,上面映出巨大的红色数字:10, 9, 8……还在不断倒数。
“所,所以要怎么做,他才会懊悔?”我双手捏着剑柄,不断哆嗦:“你看他的样子,他快气疯了。”
边尧简单粗暴道:“打到他服气。”
墙体撤掉的一刹那,“高帆”便冲了过来,我下意识扭头就跑。边尧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我脑中不断响起:“别跑了!回头!眼睛放在敌人身上!”
“啊啊啊啊!你说的容易!”
我绕着场地疯跑起来,高帆咆哮的的声音在我身后忽远忽近。绕场整整一圈后,我意识到自己根本踏不出棋盘边缘一步,不得不刹住车回头面对明显变态了的高帆——他的身形越来越大,愈发接近他脚下阴影的形状,已经完完全全是个r17的触手怪了。
边尧说:“这里是一个纯粹的灵体世界,高帆的精神体已经变黑魔化了。现在的他没有理智,也无法交流,你得把他身上多余出来的部分斩掉才行。”
“斩掉?”我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疯话!”
“高帆”再次蓄力,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他的“触手”周围冒着滚滚黑烟,我下意识觉得如果皮肤碰到那黑烟的话,搞不好会被腐蚀。
“边尧,那个黑烟……”
“别说。”边尧飞速打断我,“别说出口,这里面话不能乱说。”
他随即大吼一声:“现在!”
“高帆”一触手猛挥过来,我连忙抬起手中的金蛟剪进行格挡,短兵相接,手臂震颤,金蛟剪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脑子里的边尧也吃痛闷哼了一声 。
我手腕迅速翻转,顺着剑身撤了力道,问:“边尧,你还好吧?”
“我没事,”边尧说,“你不要畏畏缩缩,我的强度和韧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控制和能力。”
“可我没有能力和控制,”我哭嚎道:“我就是个萌新!”
边尧声音听起来十分恼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痛的:“你他妈不是剑道社的吗,你在干嘛?不要卖萌了好吗!”
我下意识反驳道:“我平时练习用的都是户山练习棒,类似日本打刀的那种,不是这种……算了。”
我连退了十几步,同“高帆”拉开距离,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握着剑,膝盖略分,左脚尖向前,做出准备攻击的姿势。“高帆”又变大了一些,他的身体膨胀到了极点,和地上的阴影已经别无二致,而他的脸完全隐藏在了黑雾之中,彻底看不出人形了。
这就是这个人的内心吗?我想,是因为这样的内心,他才对姚静做出了那些事。
还是说因为做出了那些事,他的内心才变成了这样?
“高帆”身上所有的触手都化作腿脚,半爬半扑,以铺天盖地的气势席卷而来。我瞅准他某两根触手之间的缝隙,身子一矮钻了过去,瞄准那触手的根部,用上力气狠命一削。
不料一刀下去,我手腕差点被震翻,金蛟剪更是险些脱手,而那触手根部只留下些许焦灰色。
我吼道:“怎么回事?”
边尧难得没有迅速回应,他沉默片刻后说:“这个怪我。”
我就地滚了一圈,连滚带爬地逃出“高帆”的攻击范围,问:“什么意思啊!”
边尧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武器和术体没有配合过,默契和信任度都很低,能发出的效果也很有限。”
我听明白了——作为金蛟剪的边尧并不信任使用他的我,所以弹刀了。我有点着急地问:“那我现在能砍么?”
边尧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脑中已经浮现出他那副虽然不耐烦但是尽力忍耐的样子:“可以,我会努力信任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我大喊一声,“看老子卍解!”
我将手中双剑错开,对准“高帆”那已经伸到眼前的黑雾触手猛地一收——金蛟剪“咔嚓”一声合拢,一条粗大的黑色触手“咚”地落到地板上。
“牛逼!”我毫不留情地表扬自己,趁着“高帆”懵逼的劲儿,又接连“咔嚓”掉了几条触手。
“高帆”所有触手一齐发力,向后跳开五六米,又退回到他那一方的棋盘格里。边尧说:“很好,触手全部削掉之后,他行动力会受限,你再趁机把黑雾剖开,把里面的本体拽出来。”
“好的,”我大受鼓舞,扬着手中金蛟剪:“看我托尼老师真传!”
边尧:“……”
殊不知下一刻,“高帆”也转变了策略,他将所有触手裹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雾球体,迎面朝我滚来。
脚下地板微微颤动,我手忙脚乱收起金蛟剪,在地板上连滚了三圈才躲掉,“这玩意儿也有智力的?”我问。
“你都有智力,他为什么没有?”边尧毫不留情地说。
我:“……”
说话间,巨球再次朝我追来,这次我调整好中心,膝盖弯曲半蹲着,直到巨球近在咫尺才朝旁边一跃。身体跃起的同时,我借着蹬地的力道扭转身体,利用惯性猛一挥剑,一次齐齐削断两根触手——虽不是从根部削去,但也算伤到他了。
可下一刻,我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些许黑烟缠绕在上面,准是刚才躲避时位置卡得太过冒险,蹭上了。
好痛……我五官扭曲都在一起,这时候才想到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
“边尧,假设在这里死掉会怎么样?”我问。
边尧毫不犹豫地说:“那你在现实世界也完了。”
我呆了:“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精神体受损过重或者死亡,现实世界的你也就成了痴傻或者植物人,所以,你给我皮绷紧点!”边尧说,“你看,他散掉了。”
我抬头一看,“高帆”果然不再团成黑球,他失去了大半触手,移动起来不太顺利,在原地愤怒地扭动着,但却不再疯狂地主动出击了。
看来现在该轮到我了。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边尧说,“注意力集中,一击奏效。”
“嗯。”我应道。
如果是在剑道场上,我会怎么做呢?我松动手腕,金蛟剪在我身侧挽了两朵剑花。这柄剑比我平时练习用的打刀要长上一点,重量也更重,虽然使用起来还不够灵活,但剑体本身的重量也是一个可利用的优势。
这样想着,我心中有了主意。
我将眼睛锁定在“高帆”触手较为完好的那侧,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双腿发力直冲过去。一边奔跑的同时,我绷直剑尖,从右下大幅度上挑至左上,一道锐利的白光顷刻间划过“高帆”身侧。但他也早有准备,四条触手同时出击,要缠住金蛟剪。
就在此刻,我微微躬起背原地起跳,借着腾空的劲头和金蛟剪重力的势能发力下劈,直斩向我真正瞄准的地方——包裹住高帆本体的壳。
“啊啊啊!”
这短暂而又奇妙的一刻间,边尧化成的金蛟剪同我精神贯通,剑光鼎盛、剑气大放,将那厚实的黑雾悍然破开,露出里面高帆本人的脸。他双眼通红,狂怒大叫,所有完整的、残缺的触手一齐收紧。我连忙举剑过肩,在头顶劈出一道圆弧形。
斩掉一根触手,金蛟剪力道就被削弱一层,而我那被黑雾污染过的肩膀更痛了。我冷汗直流,边尧在我脑中说:“退,后退,不要贪刀!”
我脑子大概听懂了他的指示,身体的反应却仍是慢了半拍。残余的“高帆”和我迎面相撞,我不可控制地向后摔去,后脑勺磕在棋盘上,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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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蝉亡的棋局 (1-7)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一夜之后了。
我躺在外租屋的床上,体验了足足两分钟的“鬼压床”,才勉强动弹了起来,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样酸疼。窗外晨昏不分,床头柜上摆着半杯凉水。我一口闷掉凉水,又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像“起床太快会中风”的老太太,才终于站起身。
打开房门,室友和他女朋友正坐在客厅看电视,他抬头看见我后惊到:“诶?你起来了?”
他女朋友从沙发上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杯子,说:“我给你倒点温水吧?”
我:“谢谢。”
室友说:“你那天说出去一趟就没音儿了,到大晚上的也没回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打电话也不接,直到后半夜了,才有个同学送你回来,说你发烧晕倒在路上,先送你去医院输了液才带回来。”
我想那人大概是边尧,室友接着说:“然后你就一直昏睡,玲玲还给你倒水敷毛巾什么的照顾你呢。”
我赶忙道谢:“是这样啊,麻烦你了。”
他女朋友走回来,把水杯递还给我:“那有什么的,你们这些男的都不会照顾人,也不会照顾自己。把你交给这傻子,怕是活不成了。”
室友笑呵呵的,说:“哎呀,以后我们不住这儿了,你可怎么办哦。”
我意外道:“诶?你们要搬走了吗?”
“对啊,”室友的女朋友说,“我们打算搬出去找个一居室,一起住。”
室友笑起来:“就算爸爸妈妈搬走了,但也还是爱你的。”
“反正你们现在也经常住一起嘛,”我懒得理他,“不过咱们这不也还有一个空闲的小卧室吗,干嘛不直接搬进来?”
“你傻呀,二人世界,二人世界你懂不懂。”室友笑起来,“而且我怕玲玲经常看你,对我会产生审美障碍。”
“行了行了,”我生无可恋道,“抛弃我吧,我没关系的。”
在客厅里憨坐了一会儿,我终于缓过劲儿来,决定去洗个澡。刚脱掉衣服,我余光瞥向镜子,猛地看见左肩处一块巨大的紫黑色,忽然一下子醒神了。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脑海——棋盘,金蛟剪,魔化的触手高帆……
太神奇了,在看见这块淤青之前,那棋盘结界里的一切似乎被我理所应当地遗忘,而这记忆的复苏宛如机关开启——过去这混沌的两天里,又有一些记忆的碎片逐次浮现眼前。
在我昏迷的时候,除了室友女友给我送过水之外,好像还有一个别的什么人把我叫醒过——我依稀记得肩膀处有一团暖洋洋的红光,然后那人还喂我吃下了个什么药。
我伸手摸了摸肩头,除了一点肌肉的酸胀之外,已经没有痛感了,只是淤血聚集看着有些吓人。我冲出浴室,问道:“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来看过我?”
室友女朋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哟呼!”
室友一把捂住她的脸:“你怎么不穿上衣,玲玲不要看!!都是假的!”
女朋友嫌弃地躲开他的手,答道:“我没看见谁来过诶,怎么啦?”
“呃……可能是幻觉吧。”
她说:“我刚下午出去买菜的时候,咱家门反锁着,钥匙还挂在上面呢,应该没人来过吧。”
我点了点头,将此事抛在脑后,放弃了纠结。
隔日中午,我和边尧一起坐在学校食堂吃饭。
我们学校一共有三个食堂,这是最小的一个,边尧端着面,不出所料地找了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
“难得啊,你居然会想要主动找我。”我也在他对面坐下,“你不是让我别烦你、显眼吗?”
边尧面不改色:“你以为我想理你吗?”
我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所以高帆怎么样了?他悔过了吗?他去警察局自首了吗?”
边尧摇头道:“他回老家了。”
“啥?老家?”
边尧点点头:“用姚静妈妈的话说,他像是中邪了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呢,愣了:“怎么这样……”
边尧帮我回忆道:“当时你的确破开了那个包裹他的躯壳,也算是对他本体造成了一定冲击。可是你后来直接晕了过去,无法再战斗,我当下便直接解体了灵域,不然后果难以想象。”他看起来并不特别受打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次不可控的要素太多了,你会突然进入灵域也是我没想到的事。你和我之前从没配合过,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不错了。”
“什么不错,谁要你对我的战斗进行评估了!”我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所以姚静的事,就没办法了?”
高帆最终仍逍遥法外,真相淹没在少数几个知情人的手中,姚静白死了?
边尧看出我心中所想,说:“你也别愤世嫉俗了,不然你要追到他老家去吗?然后怎么样,屈打成招逼他承认自己的罪行?你是蝙蝠侠吗?”
“怎么你们都这么喜欢拿蝙蝠侠举例子……等等,你别又是骗我的吧?之前你就说自己的委托事宜已经完成,还装作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结果是我一眼没看见,你就自己偷偷跑去找高帆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边尧有点无奈地放下筷子:“没错,我看见人渣也会有正常人的情绪,会愤怒会生气,也会想收拾他们。但是现实就是,并不是每件事都会如你所愿地完美解决。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了,超出能力范畴之外的、或者脱离了控制范围的事情,我也不会花太多精力去懊悔,明白吗?”
“哇,你好像一个老头子啊。”我感慨道,“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你和我,不是‘我们’”。”边尧重拾筷子,继续捞面条。
“真冷漠啊,”我死鱼眼看他,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调子说,“都跑到我脑子里走过一遭,我们都是那种关系了,还说这么无情的话。”
边尧看着我,也用平板到毫无感情的语气说:“我之前就想问你了,就你战斗的时候……你平时骚话也这么多吗?”
他埋头继续吃面,我就目光炯炯地瞅着他,被我盯了一会儿后边尧受不了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问什么?问你的星座血型吗?我当然是要问那个棋盘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压着嗓子吼道,“还有,你怎么会变成一把剪刀的?如果我没有到那个结界里呢,又会变成谁来使用金蛟剪?”
边尧低着头,看着碗里漂浮的葱花,似乎想变成其中一朵来逃避我的问题十连。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抬眼又正对上我求知欲十足的双眼。
“我不解释清楚的话,你不会放过我对吧。”边尧不抱希望地问。
我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哦。”
边尧左右看了看,重新从筷桶里抽出四支筷子架在桌上,说:“之前你无意间进入的那个结界,叫做灵域,是一个精神体具现化的平行空间。这种空间有很多种开启的方法,可以容纳的人数以及维持的时间都有一个上限,是按照打开灵域那个人的精神力来决定的。”
“我猜灵域里面的样子也是根据打开那个人来设定的?”我问,“你喜欢下棋?”
边尧答:“小时候喜欢,我的灵域结界第一次稳定下来就是棋盘的形状,以后也就一直维持成那个样子了。”
“灵域的世界是一个言灵的世界,在现实世界里,言语的力量经常受到人们的忽视——誓言、许愿、诅咒……这些力量在灵域会被无限放大,形成可见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保护人,可以伤害人,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现实。”边尧说,“但言灵也不是纯净或纯粹的,里面也包含着负面的、污秽的力量,这种力量统称为’言灵的杂质’。你记得高帆进入灵域之后,口出大量恶语,他言灵中的杂质和他灵魂中的黑暗面产生共鸣,从而激化,具现成为你看到的那个怪物。”
“触手怪。”我点点头。
“等等,之前在结界里的时候,你说如果可以把高帆身上滋生出来的黑暗物质全部砍掉,露出本体,现实世界的他心灵也会随之改变吗?”我问,“那这么说来,把所有犯罪分子都拉到灵域里去碰一碰,这个世界不就没坏人了?”
“你想得倒挺好,还想维护世界和平啊?”边尧露出嘲讽的表情——自从他放弃了“阴郁内向男孩”这个伪装之后,嘴巴就越来越毒了。“这种改变的作用是有限的,土壤坏掉了,再怎么修剪枝丫,新长出来的作物也是坏掉的。但的确,潜意识里对精神体的催眠其实影响非常大,只不过这是一项细致又宏伟的工程,你听不懂。”
“我怎么就听不懂……好吧好吧,你继续说”
“大部分情况下,为了让言灵最大程度地发挥作用,大家会选择与自己的灵契一起进入灵域,不要打断我,我会解释。”边尧竖起手指警告我,“灵契类似于一个团队搭档的概念,比如之前面对高帆的时候,我们俩就莫名其妙地结成了灵契。”他把莫名其妙几个字念得很重,颇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在灵域的契约下,你成为了那个采取行动的‘术体’,而我成为了你手中的武器。只不过……”他有点恼火地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只不过灵契的结成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首先,术体和武器之间要绝对契合,不然磨合的过程将非常困难,最后能激发出的最大效果也很有限。一般而言会选择灵体适配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训练,或者兄弟姐妹这种有血缘联结的人做搭档,而结下灵契的过程也要经历一个复杂的仪式,我他妈从没见过你这样抓过来就用的!”
他说到最后忽然言辞有点激动,我连忙道:“别生气嘛,我又不懂,我就是个萌新。”
消化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我没什么感想道:“结这个灵契很复杂吗?关键我也没感觉我们多匹配啊?你还弹刀诶。”
边尧火大地看了我一眼:“我想现在就把刀弹在你头上。”
这老哥平时看着不温不火的,怎么这么暴躁,我心想。嘴上问:“所以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反过来是你抓我的话,我也会变成什么武器吗?会很酷炫吗?”
“不会,你是猴子,做术体而言还不错,但几乎不能做言灵武器,充其量就是一把桶面配的那种塑料叉子。”他打击报复心很强地说。
我脑子里转了两圈,先是思考自己是不是被骂了,随即肯定自己绝对是被骂了,反驳道:“你才是猴子!”
边尧纳闷地反问我:“你的祖先不是猿猴吗?”
“哈?你这叫什么话,”我摆出恶狠狠的表情,“谁祖先不是猿猴,爱因斯坦的祖先不是山顶洞人吗?说的好像你祖先是独角兽似的……”
我说着说着,气势忽然没了,边尧也不吭声,沉静地望着我。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等等,难不成,你真的不是……人类吗?”
说罢后,我便闭紧嘴巴一脸怀疑地瞪着他,只余金蛟剪的造型和名字在我脑中盘旋。
边尧闻言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一瞬间,他镜片后面琥珀色的眼珠变成了浅黄色,而瞳仁也缩成了猫一般的细细一条线。
这变化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蛇目消失,他的眼睛又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食堂里依旧闹闹哄哄,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切。
我呆了。
边尧推了推眼镜,镜片的反光盖过了他下垂的睫毛,他神色如常地继续捞面条。吃了两口后,他用非常淡然的声音说:“所以你以后要是再敢烦我,我就把你一口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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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初阳:我就是个萌新。
夏末蝉亡的棋局 (1-8)
我大致呆了有足足五分钟,边尧的面条终于吃完,正慢条斯理地擦着嘴角。看着他的样子,我的脑中却浮现出另一个画面:一条卡通蛇用尾巴缠着一块卫生纸擦嘴巴,它肚子鼓着,旁边掉落着一只人类的球鞋。
我的球鞋。
我环顾左右——蓝白相间的食堂桌椅,地板泛着一层油光,学生们聊天的聊天,刷手机的刷手机,保洁阿姨穿梭在座位之间。这是最为普通的光景,但他们之中也有像边尧一样不是“猴子”的人吗?
我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于“黑衣人”系列电影里,周围都是披着人类外皮的外星人。
另一幅场景又挤走擦嘴巴的蛇——边尧回到家后,从刘海下摸出一个拉链头一路下拉。一条蛇从里面钻出来,嘴巴衔着“边尧”的皮,打开衣柜将之挂好。
我甩了甩头,调整了一下情绪,又问:“那你以前有和别人结下成过灵契么?”
边尧没料到我又回归到“问题十连”模式,但面对这个问题他先是沉默了一下,才含混地说:“没有,我体质有点特殊,很难找到匹配的对象。具体的告诉你也不懂,总之,我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战斗的。”
这回答倒是叫我有些吃惊:“这么说来……你其实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化形成武器是什么样了?啊!那我是你第一个对象咯?”
我说第二句话的声音大概有点大,周围几桌纷纷侧目看过来,边尧一脸想死的表情,他手撑着额头,懊悔道:“我就不该在公共场合跟你出现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听好了,我今天找你出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个。我们之间结下灵契本只是一个误会,不,这根本就是一个诡异的错误!所以我需要你要配合我,解除契约。”
“诶?”我闻言立刻拖长音吭叽道:“不要嘛……”
边尧打断我,说:“你本来就是局外人,完全没有接触过灵域,其中有很多规则和禁忌你都不了解。要知道,从没受过训练的人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灵域,是很危险的——你刚才昏迷了几十个小时你忘了?下次要是运气不好死在里面了,我可不想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来把植物人接走。”
“你不就可以指导我吗?”我不满道,“话说起来,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溜到我屋子里来过啊,然后还给我治过肩膀?”
边尧露出受到冒犯的嫌弃表情:“你自恋啊?谁会偷溜到你屋里?”
看他死不承认的嘴脸,我心想算了,这个人就是傲娇。嘴上还在挣扎:“为了世界和平,我愿意牺牲自己一点小小的自由……”
边尧斩钉截铁地断然拒绝:“不行!”
看他这个态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禁有些失落:“啊?为什么嘛……反正你也本来也没有组队的不是吗?”
边尧不情愿地看了看我,还是说了实话:“因为作为术体的你,如果自身精神体力量足够强大,是可以驾驭多种武器的。但是,作为武器的我就只能匹配一个术体。而在契约生效的时候,我将被灵域判定为‘半个团队’,这样就不能再作为个体进入战斗了。 ”
他指了指自己,又戳了戳我:“而我,即使不结下灵契,也更不想被你这个萌新挥来戳去的。”
于是在边尧的催促下,我们很快又再次进入到了棋盘结界里。
这一次灵域里没有敌人,整个空间都散发着柔和的蓝白光,我也终于有闲心仔细观察一下这个世界。大理石纹路的黑白砖交错铺设在脚下,砖缝间渗着细微的光,踩踏起来相当有实感。棋盘面积很大,边缘之外的空间笼罩在雾气之中,隐约能看见群山和城市的剪影,不知道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还是一个象征意义的贴图。
就在此时,我的余光又扫到一些奇怪的影子,定睛一看,一个半透明的骑士正在三步之遥的棋格里擦拭着他的铁剑。骑士浑身铠胄,身材高大,又站在棋台上,足足有两米高。他金属头盔上只有细细一条缝隙,完全瞧不见脸,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朝我的方向移动了些许。
我正新奇着的时候,他的旁边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女王棋。她美丽优雅极了,懒散地靠坐在华丽的扶手椅里,本正旁若无人地梳理着头发,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便高傲地自上而下看了我一眼。
“咳咳。”边尧咳了两声,两枚棋子纷纷抬头看向他,随即化所一团烟雾消失了。
我看着烟雾留下的残影,忽然回想起了上次高帆的模样——他刚进入灵域的时候还和本世界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然后他的影子先一步化为了怪物的形状,随即自己才也跟着变成了触手怪。这样想着,我低头看了着自己的影子,不论怎么瞧都还是无趣的人形。
我又去打量边尧的脚边,赫然发现他脚边的阴影果然不是人形,而是一条巨大的蜿蜒蛇体!虽然只是影子,却也能看出那蛇体盘了好几圈,只露出一个三角形的头部和一小段抖动的尾巴尖。
太神奇了,我情不自禁抬起胳膊伸手过去——当我人手的阴影快要触碰到蛇头时,蛇口忽然大张,朝我一口咬下。
“啊啊啊!”虽然只是倒影被咬,但我还是吓得大叫,下意识迅速将收回手捂在怀里。我猛地抬起头,看见边尧得意地朝我吐了吐舌头——一条尖端分岔的信子。
“你不要随便吓人好不好!”我控诉着。
边尧根本懒得理我,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勾了一下,一条银白的光线便搭在了他的指尖。光的那头是他的胸口,这头连着我们的胸口。
我瞬间忘记被吓到的愤怒,好奇地问:“这红线就是灵契吗?”
边尧看起来要吐血:“什么红线,求你不要在这里面说骚话好吗?言灵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懂不懂,所有言语都自成灵性,一旦说出口就会带上实质性的力量。在灵域里,名字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乱叫的!”
“哦哦,我记得,”我说,“你叫高帆的名字,他答应了之后,就好像相当于应战了一样。”
然后我俩又同时想到——在那之后我叫了边尧的名字,伸手一拉,就把他变成了金蛟剪。
看他严肃的样子,我故意逗他:“好啦好啦,所以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斩断姻缘?”
边尧闻言已经开始翻白眼口吐白沫了。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我肚子都要笑到抽筋,说,“缘分的天空下你和我。”
边尧完全放弃抢救了,虚弱地交待道:“跟着我做,你双手合掌把灵契握住,就是这根线。拇指交错,让白线这样穿过你的掌心。”
我学着他的样子照做了,那银白的光并无实体,但触碰着却散发出微微的热量,在我手心游动。
边尧说:“跟着我念,念你自己的名字啊。”
我点头道:“知道,就跟入党宣誓一样嘛。”
“我边尧。”
“我邹初阳。”
“以术为体,以体驱魂,以言为灵,已灵结契。”
“以术为体,以体驱魂,以言为灵,已灵结契。”
“愿为解除魂结,斩断锁链,终止灵契。”
听完后,我的脸上已经要绷不住了——前面几句也就算了,后面几句不是宝岛某网红布教大妈的名言吗?
“断开魂结,断开锁链,断开一切的牵连!”这几句魔音洗脑的remix我都听过不止一个版本。
看着我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边尧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就差没在额头上写“不要说骚话”这几个字,地上的蛇影也不安地扭来扭去。
我用尽毕生自制力重复道:“愿为解除魂结,斩断锁链,终止灵契。”
“即刻生效。”
“即刻生效。”
念完这短短的几句话之后,我闭上眼感觉了一会儿——呃,什么感觉也没有。我睁开眼低头看着那根银白色的线,依旧熠熠发着光。
我纳闷道:“完事儿了吗?怎么没变化啊,这红线不是还在吗?”
边尧看起来比我更懵,他一出口险些破音:“怎么回事!?”
他半张着嘴,眨巴着眼睛拉起灵契看来看去——白光的两端依旧稳稳地挂在我们两人身上。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我先是陪着边尧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念了无数遍,又等着他重新查询接触灵契的仪式流程,还看着他宛如重启电脑一般把灵域关闭又重新展开。但无论如何尝试,结果仍是一样。
最终,边尧颓然地坐在棋盘上,他脚边的蛇影也直挺挺地躺着,透露出“生无可恋”几个大字,他的头顶有两个半透明的弓箭手好奇地低头瞧他。
他的身影实在太过沮丧,我都看不下去了,不禁开口道:“喂,真的有这么糟糕吗?你瞪我干什么,我也很无辜啊,我就是个萌新。”
“我一定会找到方法解绑的!”边尧恶狠狠地说,“在此之前,我的委托费用是绝对不会分给你的!”
--- 夏末蝉亡的棋局(完)---
没有月亮的夜晚 (2-0)
周六……哦不,现在已经是周日凌晨了。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家走,白日里占满街面的小摊贩统统撤掉之后,整个城市都显得空空荡荡,看起来很不一样。
自从上次的乌龙事件后,我和边尧作为灵契队友被强行捆绑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此间,边尧不是没有独自进入过灵域,但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再正常唤起自己的能力,(我甚至从没见过边尧独自战斗的样子),只能作为我的武器发挥力量。
边尧说,在没有结成灵契的状态下,每个精神体都是可以自由在灵域里使用力量的,虽然发挥的效果可能有限,但是对于他平时选择接手的案件而言也已经足够了。然而自从被我强行捆绑之后,他再进入灵域后便被视为一个不完全体,好像双打队伍的队友没有全部就位,比赛就无法开始一样。
基于以上的原因,我的课余时间除开社团训练之外,基本都在和边尧一起跑委托。
这样生活的第一周我真的非常不适应,切身处地感受了一下边尧诡异的作息,我大概了解了他上课时间都在睡觉的核心原因。第二周开始,我便明显开始吃不消,一夜回到了还在长身体且永远睡不够的中学时代。甚至有一次,我在和翟师兄的例行会面过程中直接昏睡了过去——醒来后预约时间早已经过完,而我躺在校医室的病床上睡得口水横流。
吃过翟师兄一顿外卖之后,我开始为自己的劳务环境主动寻求提升空间,并以罢工作为威胁。边尧没办法,只能把我俩的课时安排以及晚上正常的休息时间纳入计划。
只不过上周接手的委托着实有些复杂,彻底处理完毕的此刻也已经是凌晨了,但接下来的一天好歹是休息日,我双目含泪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啦!
一整天都没有边尧突击要求出门办事的骚扰,我度过了一个难得清闲的周日。室友和他女朋友已经搬出去,整个公寓只有我一个人,就算全裸走动也没有任何问题。
人类真是奇怪啊,只要家里没人,第一个进入脑海的诉求就是:我决定不穿衣服在客厅里行走。
第二个念头是——碗就先堆在洗手池里不马上洗掉也没关系吧。
这种悠闲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周一上午的大课——边尧没来。
睡过了吗?我心想,回忆周六深夜和他分别的时候,这家伙走起路来已经东倒西歪,完全累惨了。
细想一下,边尧好像利用了不少私人的时间完成委托前期所需要的调查工作,只有在可能需要进入灵域战斗时才叫上了我,还需要配合我的社团活动以及小组作业时间。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压榨自己,他迅速而平淡地说:“因为钱。”
虽然我心中对这个答案将信将疑,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抱着一丝微弱的内疚,我给边尧发了好几条消息,却都迟迟没有得到回复。课间又抽空给边尧打了好几个电话,均是无人接听,我的心中不由得愈发不安。
是不是突然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了?还是因为委托人的请求被报复了?
难不成因为什么紧急的原因被忽然拉入了灵域里,但作为术体的自己又不在所以他无法反抗?或者说……正是因为我不在,所以边尧才无法进入灵域战斗,只能作为一个无能力的普通人在现实世界被围殴了?
化作担心晚归女儿的老妈子,我心神不宁地挨到了这一节下课,便立刻冲去办公室找边尧辅导员,拿到了他在校登记的校外居住地址。
“边尧?边尧你在哪?你死了没?”
在我突发的演技和不必要的细节举证之下,边尧公寓大楼的管理员终于相信了我是来“劝他重回家庭”的同父异母弟弟,同意借备用钥匙给我开了门。我嘴上一边叫他,一边观察着映入眼帘的这一间普通得出乎意料的房间。
屋子里只有简单的一张写字桌和一把黑色塑料椅,旁边的书柜也之装填了不到四分之,全是专业书。我一边叫着“边尧”,一边推开隔间门——紧凑的卧室里靠墙摆着一个宜家立衣柜,双人床上的被子乱糟糟地堆着——没有边尧的影子。
“不在吗?”我瞧见床边凳子上搭着的衣服裤子,正是边尧周六穿的那一身。
这屋子构造实在太过简单,根本藏不下人,短短五分钟的时间我就已经来回转了三次。边尧不在家的话还能去哪呢?我一下有点不知何去何从,并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我其实根本就不了解他。
边尧是哪里的人,家里还有其他蛇类吗,他们是胎生还是卵生,他所谓的“特殊体质”究竟是什么……我一概不知。就这样站在卧室中央发愁之时,我将手随意搭在椅背上,顺手一拎,却感觉裤子沉甸甸的。摸了摸边尧的裤兜,发现他的钱包和钥匙竟然都在。
“不会吧……”鸡皮疙瘩骤然爬满我的胳膊,“边尧?你在家吗?是不是下楼买吃的去了啊。”
买东西可以不带钱包,但手机一定会带吧……然而这种侥幸的心理很快就被戳破,因为我已经看见了——床头一米开外的地上,摆着边尧插在墙上充电的手机。
我连忙跑过去捡起他的手机来看,电量早已是100%,锁屏上几乎被我的来电未接与消息记录霸满了。
外星人绑架,当事人报复,卡通蛇被打得鼻青脸肿泪流满面……一系列鬼畜剧情在我脑中层出不穷,我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道上午看见他没来上课时就应该引起重视的!或者要是住得更近一些,周末有联系过,也不至于这么晚才发现。
我背靠着床坐在地上,手里将边尧的手机转来转去,茫然地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正当我准备向警察大叔求助的时候,屋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十分诡异的“沙沙”声。
我尚未完全平息下去的鸡皮疙瘩顷刻间又全部爆发,因为那声音近在咫尺,好像就在我后脑勺不远处!
“嘶沙——”这一声更大了,简直就是在我耳边响起!
“啊!!!” 我从原地窜起来,一蹦老高,猛地将床上乱做一团的被子掀开——一条胳膊粗、灰绿相间的大蛇稳稳地盘踞在床铺正中间。
亲眼看见一条这种规模的、真实的蛇类,画面的冲击可不是一星半点。我脑中一片空白,血液直冲天灵盖,头发丝都要冒出火星了。当下,我残存的理智只驱使了一个反应,我的身体也很诚实地遵循了这个反应。
“啊啊啊啊!!!”我夺门而逃。
完全忘记有电梯这码事的我一口气往下跑了五楼,一路跑一路嚎叫。当肺部开始刺痛的同时,我脚步终于渐渐放缓,一丝逻辑也回到我的脑子里。
蛇?
如果是蛇的话,那不是……很熟悉吗?
十分钟后,我又气喘吁吁地爬回到了边尧的公寓——门还保持我跑走时半开的状态,屋里依旧没有变化。我蹭到卧室门边,扒着门边往里看——被子被我掀得一半落到了地上,相当醒目的大蛇在床单上盘着滑来滑去,好像一条绿色的中国结。看见我之后,绿蛇停下动作,浅黄色的瞳孔里竖着细细一根线,看起来很不友善的样子。
“边,边尧?”我尝试着发问。
蛇眼无情地看着我,三秒后,蛇头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
我:“!!!”
我:“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蛇头高高昂了起来,好似眼镜蛇要发动攻击前的样子,但它只是往后点了点,好像在叫我过去。
哇靠——讲真我并不是很想要过去!话说回来这个真的是边尧吗?万一是什么妖怪来害我的怎么办?被蛇目盯住的我,胳膊上的毛发全都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好像抗议的白旗。
绿蛇等得不耐烦,吐着信子发出威胁的嘶哑声音。
我结巴道:“怎么了?你干嘛不说话,你到底是谁……你不要咬我哦。”
见我犹豫不决,蛇口微微张开,尖利的毒牙反射出一道寒光,边尧终于说话了:“是我。”
“什……什么嘛,吓我一跳。”我呼出一口气,走进卧室里,“你怎么不来上课啊,还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绿蛇眼珠上的横膜滚了一圈,如果不是已经和边尧相处下来有了经验,我必定会以为蛇是在眨眼睛而非朝我翻白眼。果然,绿蛇像是终于忍受不了般怒吼出声:“快过来帮我,床单太滑,我出不来了!”
“所以……你说你昨天到家之后实在太累,睡着之后醒来就恢复蛇形,并且变不回来了?”
边尧冷漠道:“对。”
“然后,由于这个新的床单被罩是你妈妈买给你的高级丝绸,完全没有摩擦力,所以你一整天都陷在这个床单里出不来,也无法够到手机求救?”
边尧:“……对。”
我:“咳……”
明黄色的蛇眼充满威慑地瞪着我,只是刚才那种猎食者的气氛完全消失,只余下满满的悲愤。
于是我还是没能忍住,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种事啊哈哈哈哈!”
边尧怒了:“你够了没,到底要不要帮我!”
“哈哈哈哈哈!”我从椅子上滚到地上,笑到肚子都发痛——不过蛇类的确是要靠腹部和地面摩擦才能前进的生物啊。
我一边狂笑,一边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单腿跪到床上。我一手撑住床沿——上等丝绸床具真的非常丝滑,另一只手伸到绿蛇三角形的小脑袋前面——恐惧感已经消失无踪了,因为这条蛇无语的样子真的和边尧非常像。
“别摸我脑袋!我又不是猫!”
“好啦好啦,我不笑了。”我把胳膊当做树枝般借给绿蛇,它立马滑溜溜地缠绕了上来,那触感冰凉又滑腻,十分诡异,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好重。”我说,“现在要怎么才能恢复呢?”
“给我吃点东西,再借我点体温。”边尧已经游到我肩膀上挂着了,蛇头靠在脸边,信子时不时伸出来感受周围的气息。
“所以你变成蛇之后要吃什么,老鼠么?”我问。
“你是傻子吗?”边尧毫不留情地毒舌刚才把他从丝绸地狱中解救出来的我,“我包里有面包,帮我拿出来。”
“哦……”
打开边尧的背包,里面有一个已经被压扁的羊角面包。我拆开包装,撕下一条喂到蛇的嘴边——他张嘴咬面包的样子相当猎奇。
找到边尧人了,虽然他的状况有些奇特,但好歹人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不少。拉开凳子坐下后,边尧游到了我大腿上盘着,别说这么大一条蛇还真是沉甸甸的。我把面包递到蛇的嘴边,他就会张口吃掉,但如果我的手稍微往后让一点,蛇头也会追着过来,十分有趣。
“喂!”边尧发现我的小动作之后立刻出声警告,“小心下次咬你的手指!”
“啊,你这是毒牙吗,里面有毒腺吗?”我好奇地伸出食指,在快要捏到尖牙的时候,边尧让开了。
“找死吗?”他发出嘶嘶声。
“好啦好啦,快吃。”我又撕下一块面包,问:“你就吃这么点够吗?”
“先垫着吧,估计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了,蛇形吃东西不好消化。”他说着又完全不带咀嚼地一口吞掉面包,让我想到小王子里面那个吞掉大象的蛇。
那条蛇吞掉大象后,变成了一顶帽子,我情不自禁低头去看绿蛇的腹部。
什么都看不出,整条蛇还是很匀称、很修长的。
“喂,你干嘛,别戳我!”边尧抗议道。
“哎呀别这么小气,给我看看嘛,我还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蛇呢。”说着我双手一堆,把边尧当做擀面杖一样翻了过去,又忍不住手感很好地搓了搓。
边尧的回应是用尾巴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半边脸颊被抽得隐隐发烫,等了一会儿之后,边尧仍没有变回人型的迹象。我摸了摸他身上,依旧冰冰凉凉的。
“是不是还不够暖和啊,你这个冷血动物,我带你去被窝里捂一捂吧。”我好心地提议道。
“我不!我不要回那个被窝!”边尧闻言开始疯狂抗议起来,他激动地游动到了我的脖子上,勒得我险些不省人事。
“好,好了!够了!咳咳!”我宛如被蟒蛇缠住的羚羊一边两眼翻白——这动物浑身上下除了骨头尽是肌肉。手忙脚乱之下,我一把揪住了边尧的尾巴,再使劲一捏。绿蛇放松对我脖子钳制的同时,我的肩上也骤然变得异常沉重,宛如泰山压顶,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咚!”突然变回人型的边尧骑在我肩上,把我重重压倒在地板上。
“哎哟!”
“嗷!”两人同时发出痛呼。
“你好重!”一米八几的边尧和一米八几的绿蛇重量完全不能对等,我连忙伸手推他,手心却感知到了相当微妙的触感。
人类皮肤的温热是一回事,另一方面……
骑在我身上低头看着我的边尧:“……”
我摊在地板上,呵呵干笑了两声:“原来……你是裸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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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修了一半忽然手抖删除了——想shi,过渡章节请大家吸蛇
之前看视频有一个养蛇的妹子看玻璃缸里空了,老半天后才在丝绸床具里找到自家疯狂挣扎的阿蛇,当时就觉得十分好笑。可以说之所以写这篇文,就是为了写这个场景www
没有月亮的夜晚 (2-1)
边尧从地上弹起来,冲回卧室飞快地套上睡裤,我还呈大字型躺在原地——近距离观察到了不得了的景观,我的脑中嗡嗡的。
边尧等了一会儿才从卧室里出来,我连忙坐起身,也只敢盯着边尧脚边的地毯。室内的空气凝滞,两人都有些不太自在,我想着得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个僵局才行。
说点什么呢?
于是我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割包皮痛吗?”
“你有病吗!”边尧顷刻间怒吼出声,我迎面被枕头砸中,又向后仰倒躺回了地毯上。
于是在边尧掐住我脖子疯狂摇晃的场景中,凝视的空气再次流动了起来,而奇特的画面也从我脑海里被他给晃了出去。。
恢复人形的边尧在狭窄的公寓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袋泡面,他烧上水,单手飞快地查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
“刚好你在这,我转发了你一个邮件。”边尧说。
“哦哦,是委托案件吗?”我问。
“嗯,这次是犬类伤人事件。”
“咦?怎么回事。”我点开邮件里的附件,是一只巨大无比又毛茸茸的阿拉斯加,耷拉着的忧郁双眼看起来非常可爱。我又多翻看了几张照片,还有一只姜黄色的大橘猫也出现了几次。
我反复看这几张图片,忽然想起来了,惊讶道:“等等,这不是那个谁吗?在微博上有好几百万粉丝的一个网红萌宠博主。”
“你认识哦?”边尧撕开泡面的包装,正要继续说什么,他的手机却刚好在这个时候响了。我接过他手中的泡面说:“我来吧。”
边尧站在一边打电话,我帮他将泡面丢进沸水的锅中。看着锅中孤独起伏的面饼,我不甘心地从冰箱里找出唯一一颗鸡蛋和几片蔫头耷脑的生菜叶,又从橱柜里翻出一根似乎是方便火锅赠送的火腿肠,一并丢进了锅里。
边尧打完电话回来,看见泡面的豪华程度后惊了一下,问:“你从哪里找出来的青菜?”
“啊?就在冰箱里啊。”
“哦,”边尧疑惑地看了一眼冰箱,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但家用电器并没有主动给他提供任何解释。
边尧端着锅走到桌边,嘴里嘟嘟囔囔:“你这是什么隐藏的人妻属性,好恶心。”
“我只是没有一个人活得那么糙而已!”我怒道,“快真心实意地感谢我给你煮面啊!”
想了一下,我又问:“话说我家空了一个房间,你要不要搬过来啊?下次你被困在床单里的时候,我可以更快更好地营救你。”
“我!不!要!”边尧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不会再被困在床单里!以后这件事都不许再提了!”
“啊行吧行吧。”我很没诚意地答应着。
大致扫完邮件的内容后,我奇怪道:“所以这条狗,在散步的时候忽然攻击了路人?我看过它不少视频,看起来脾气很好、很温和啊。”
“他的主人也这么说,以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他以前有和其他宠物博主联动过,即使和陌生的狗也能很好的相处。”边尧说,“因为是网红狗,平时也有接狗粮的广告或一些推广,出了这种事绝对不能曝光出去。我之前一个委托人和他是朋友,才介绍了我给他。”
我理解地点点头,心中不太放心道:“不过我们又不是宠物行为训练专家,拜托我们有用吗?”
面锅里蒸腾的雾气把边尧的眼镜熏得一片白,他将之取下来搁在一边,不置可否道:“明天下课后一起去看看吧。”
“您好,打扰了。”这样说着,边尧和我进门来到了委托人的住家。
这一家的住房面积相当大,但客厅却并不显得宽敞——小山一样大的猫爬架首先占据了半壁江山,一个巨大的鲨鱼头猫床,和一个棕色面包形状的狗窝又霸占了不少的空间。我放眼望去,却并没有看见宠物的踪影。
给我们开门的委托人姓胡,是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他瞧见我四处乱飘的眼神,主动解释道:“lucky最近情绪很暴躁,怕它打扰到我们说话,就暂时给关在阳台上了,你想看看吗?”
我点点头,说:“稍微看一眼就好,我很喜欢你拍的跟lucky玩球的视频。”
胡先生笑了笑,带我来到阳台边上拉开窗帘——成年的阿拉斯加趴在阳台上好像一只巨大的毛毯,胡先生敲了敲玻璃,它闻声立刻站起身来,前脚撘在窗台上,尾巴疯狂地摇动。
“挺乖的啊。”我说。
胡先生打开阳台门,一只大毛狗瞬间冲了进来,半跳起来起来不住地扑他。我心想,这要是个瘦弱的妹子,出去散步哪里拉得住。
“你家大橘呢?”我又问。
胡先生扫视了一圈,嘴里喃喃道:“大概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吧。”
他在客厅和书房张望了好半天,才在客卧的沙发床地找到那只加菲猫——大猫缩着身体蹲在床底,黑暗中放光的猫眼和某条绿蛇还挺像的。
我伸出手指头,发出“啧啧”的声音,加菲“喵”了一声,身子扭动着后退两步,藏得更深了。
我:“……”
边尧露出幸灾乐祸的可恶表情。
胡先生随我们来到客厅坐下,开口道:“我做宠物博主也快两年了,从稍微有点人气——也就几万粉丝的时候开始吧,就经常会有人来喷你。”
我惊了:“小动物这么可爱有什么好喷的?”
胡先生无奈地叹气道:“大部分是一些本来就不喜欢猫狗的人,你发出去遛弯的视频,他们就会说你的狗太大会吓到散步的老人,城里根本就不该养大型犬。你发喂零食的视频,他们就会说什么连个畜生都比人吃的好……诸如此类的。本来有些观众只是正常地看视频,但有时也难免被这些人带起节奏,有时候一条微博下面好几百条都在吵架,看着也真是挺烦的。”
“虽然我都是尽力地不去让这些人影响我的心情,也一直在网上呼吁文明养狗,比如说大狗尤其牵好绳子什么的。但是每次出了那种犬类伤人的新闻,或者家养犬在外面被打死什么的,就总会有很多人艾特我。”
结果这次还真是自己的狗伤了人,我暗自咋舌,说:“放心吧胡先生,我们肯定会保护好你的隐私的。”
胡先生点点头:“谢谢。”
边尧问:“你昨天在电话里说,有人私信你威胁要给你的狗下毒?”
“没错,”他点点头,“这种键盘侠我一般是不会理睬的,最多就删除拉黑一条龙。但是这个人特别执着,后来又换了一个号威胁我,还说出了我小区的名字。”
“他人肉你?”我不可置信道,“和一条狗,能有多大的仇?”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他威胁我之后不久,lucky就忽然咬伤了人。这是以前从来没发生过的情况,它连和别人玩的时候都没有去咬的习惯,所以我只能怀疑是它在外头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胡先生说。“我的狗比较大,要散步的话我会尽量避开小区里人多的时间段,一般是早上溜一次,中午午休的时候溜一次,然后晚上11点过睡觉前最后溜一次。可自从上次lucky忽然发疯,袭击了一个夜跑的姑娘之后,lucky的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我也不太敢带它出去了。”
胡先生苦恼道:“这种大型犬,你必须得溜,可它万一什么时候忽然又发疯,你怎么办?”
像是为了应证主人的话,原本老老实实趴着的阿拉斯加忽然不知为何又焦躁了起来,它爪子在沙发边缘不住抠,大张着嘴露出犬牙,“嗷嗷”地叫唤。这还不算,大概是感受到了威胁,原本躲着的加菲猫也冲到客厅门口,塌着飞机耳,“斯哈斯哈”地凶它。
眼看就要升级成动物大战,胡先生见状赶紧给阿拉斯加戴上了一个口束,期间大狗一直疯狂挣扎。好容易又把狗关回到了阳台上,胡先生无奈道:“lucky以前真的很乖,从不会这样的。那天我只是拿了一个快递的纸箱子,结果它非要冲上来抢,最后花了二十分钟把纸箱子撕成这么大的碎片。”
“我明白了,”边尧说,“那个发消息威胁你的人,请把他的微博号给我看看。”
两个给胡先生发威胁私信的号遣词用句完全一样,不难看出是一个人,但很明显都是小号,加起来也才不过20个粉丝,少数微博内容都是在喷他。
胡先生愤愤不平道:“最好能找出这人是谁,把他挂出来。”
边尧看了他一眼,问:“你自己被人肉,却还想用人肉来报复别人吗?”
胡先生一下有点尴尬,讪讪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人肉是犯法的。只不过我们这些长时间在网络上做博主的,每天收到的匿名恶意太多了。这些人躲在屏幕后面,对着你肆无忌惮地发泄怒气和怨气,实在是太可恶了。”
边尧收好手机站起身,说:“知道了,你的委托我们接下了,调查有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走出公寓楼后我便忍不住感叹起来:“云养小动物和真实的铲屎官果然还是差距很大啊,网上的照片视频看起来都那么可爱那么听话,结果现实中却居然这么多事。”
边尧一遍翻看手机,一边说:“你看那个阿拉斯加,精神一直都很紧张,乱抓乱挠的,他们家那个猫都要崩溃了。”
“这不是被下药吃了不好的东西嘛。”我说。
他却摇了摇头,反问:“真的吗?如果只是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那么直接去宠物医院检查治疗不就好了,何必要神神秘秘地拜托我们?况且那个狗和猫根本养得不好,猫神经衰弱,在自己家里,说起来是熟悉的环境,却像小猫刚入户一样一直躲在角落。那个狗就更别提了,你看它的毛还很长,夏天根本没有剃过,不知道这么热的天怎么过的。”
“啊?为什么啊?”
边尧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说:“阿拉斯加就是毛要长长的,拍出来的照片视频才好看啊,估计最多去美容院修剪一下发黄的杂毛。”
我之前完全没想过这一层的事,不禁有些错愕:“是……是这样吗?啧啧,我以前还很羡慕网红宠物呢,长得好看不说,每天锦衣玉食的,还有粉丝送那么多礼物。”
边尧看傻子一样看我,我突发奇想:“你有没有兴趣做网红蛇?”
边尧二话不说,大踏步朝前走了。
“别走啊,你去哪?那个微博id要怎么追查啊,查他的ip地址吗?”
“不,先去下一家。”边尧说。
我看着他的背影,愣道:“还有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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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没有原型纯属虚构
没有月亮的夜晚 (2-2)
边尧虽然说了“下一家”,但闻言我也只猜到了大概是相似的动物发狂事件,殊不知他带着我就直接往隔壁的单元楼里走去了。
“啥?也是这个小区的?”我通过电梯里的镜子看他,“这里是中了什么狂犬之神的诅咒吗?”
边尧不搭理我,他的眼睛长时间都隐藏在刘海和镜片背后,你也分不清他是在发呆还是干嘛。我以前以为他这个发型只是因为低调、讨厌关注度,现在意识到大概还有“隐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蛇目”这一原因。这样想着,我伸出手往边尧刘海上猛地一撸,露出他光洁的额头、惊讶的眉毛和愕然的双眼。
边尧:“……”
我抱头惨叫:“别打了别打了!电梯门开了!”
委托人2号是一名姓范的先生,四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挺严肃古板的,完全不像是会求助于边尧这种无证万事屋的类型。
边尧进门后已经很自觉地在别人家沙发上坐下了,开门见山地问:“您之前在委托内容里说自己家的的狗平时都表现很好,从几周前突然开始和别的狗打架?”
范先生先是给我们一人到了一杯水,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说:“没错,其实我一般带它出门散步,牵狗绳都只是走个过场,没有命令它不会乱跑,也根本不会像现在一样冲其他的狗大吼大叫,要是不拉着的话还可能冒然攻击。”
“就在上周四下午,我带它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有人过来逗它。这种事其实是常有的,陌生人用指令叫它伸手、坐下或者打滚什么的,它都很配合。结果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女孩儿好好地蹲在它面前,它却忽然猛地向前一撞,还下嘴咬了人家胳膊。”
范先生摸着自己鼻梁骨,说:“那女孩儿这里被狠狠地来了一下,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好在骨头没出什么事。咬也是隔着衣服,胳膊上留了几个牙印,没出血。”
他正说着的时候,一只比利时牧羊犬从隔壁屋跑了过来——这狗个头比德牧小一点,但同样威风凛凛,耳朵竖着,是个大帅哥。
范先生摸了摸狗狗的脑袋,眉头紧锁:“它从一两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就被送去宠物行为专家那里训练了,一直都很懂事很听话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边尧一边听,一边盯着狗的眼睛,像模像样的,那条牧羊犬便也歪着脑袋瞅着他。蛇和狗能交流吗?我心里想,如果能进入到这条狗的精神世界,那会是什么地方呢?灵域里的狗还会是狗的样子吗?
边尧记好一些细节后,点头交代道:“最近散步的时候注意狗绳拉紧,最好选人少的时间出门。你的狗能听懂指令的话更好,散步的时候、尤其是天黑以后,要记得频繁说‘stop’,‘不可以吃’之类的指令,免得他误食街上的东西。其他的部分我会征询专家意见之后会给你们答复。”
“好的。”范先生有些不明所以地答应下来了,问:“你是说狗有可能在街上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排除这个可能,总之小心一点。”边尧说着已经站起身来道别了,我急匆匆地跟出门外,小声问:“专家?什么专家。”
边尧却没有解释,只说:“快点,还有最后一家。”
不出所料,边尧去到的第三家也是住在同个小区,只不过这一次当边尧按响门铃的时候,门禁对讲机对面的女声似乎并没有在期待我们的到来。
“谁?”她疑惑地问。
“我们是南河区卫生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接到任务来您家登记情况的。”边尧说。
我一脸懵逼:“???”
那女的更困惑了:“了解什么情况?”
“我们接到通知说您家的宠物狗在上个月有过一次伤人状况,所以现在是在进行后续的情况追踪。”
电话那头的女人沉默了,边尧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能让我们先进门吗?填个表我们好交差。”
打开门后,女主人怀疑地打量了我俩一番,问:“这么年轻?”
边尧点头道:“嗯,我们是防疫站的志愿者,兽医专业的,他大四,我大三。”
明明是你看起来比较老好么,你这个心机阴沉男。
边尧问:“请问宠物狗在哪里?”
这家是个大家庭,除了女主人之外还有一个爷爷和保姆姐姐在家,一家人正等着开饭。女主人把我们带到客厅角落,掀开了罩住铁笼的毯子,里面一只蓝眼睛二哈顿时狂吠了起来。
比起刚才那条训练有素的牧羊犬,这只二哈脾气更是尤为暴躁,它不住地抓挠顶撞,呲着牙齿疯狂撕咬笼子的铁丝,还发出嗷呜嗷呜的嚎叫声。女主人不得不赶紧将毯子重新罩了回去,里面狂躁的动静才渐渐小了一点。
“我们接到的情况是上个月的16号,你家的狗咬了楼下一个小孩儿的手指头?”边尧问。
女主人点点头,说:“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就把它拴在外面了。说真的,我从进去到出来根本连十分钟都没有,结账的时候听见外面特别闹,出来一看,它把一个小孩儿手指咬伤了。”
女主人烦躁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小孩儿家长找我闹了好久,我医药费也赔了,狂犬疫苗的钱也赔了,还没完没了的。”
边尧煞有介事地记着笔记,明知故问道:“现在呢?宠物行为矫正了吗?”
那女主人果然说:“你不也看到了吗?越来越疯了,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也请兽医看过了,是不是真的得了狂犬病,但医生又说没问题。”
我问:“这种情况以前有过吗?”
女主人摇摇头:“这狗虽然平时爱拆家爱乱咬沙发,但是攻击人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我们也是从它两个月左右就开始养了。”
“我们了解了,”边尧收起笔记,“感谢您的配合。”
跑完这三家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和边尧寻了个小区门口的小饭馆坐着。边尧去吧台借了个充电宝回来,我正好点完餐,立刻问他:“刚才这一家是怎么回事,不是委托人?你胡说八道有一套啊。”
“不是,”边尧简短地答,问:“你帮我强调不要香菜没?”
“说了说了,”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过三家都在同一个小区里,这短时间之内的犬类伤人事件也太高发了吧,果然还是那个在网上人肉胡先生的人在恶意投毒?”
边尧沉吟道:“如果是在小区周围投毒,那么应该有更多的宠物狗中招才对,为什么会是这三只?”
我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还有别的事件,没有进入我们的视野?”
“也许吧,不过我在接到前两家的委托时,因为事件类型太相似,地址又相隔那么近,已经刻意排查过有没有其他类似事件了。”边尧说,“倒退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线,才发现了刚才的这第三家。”
“也是,如果只是盲目投毒的话,那么短短三次就命中了目标lucky,未免几率也太小了。”我想了想,又说:“会不会……并不是提前投放的,而是那个变态一直徘徊在小区周围,看好了胡先生出来遛狗的时机再跟踪他,把不干净的食物布在了他回家的路上。”
“也有这个可能,只不过……有什么东西可以让狗莫名发狂呢?兽医检查不出来不说,都一个月了还代谢不掉?”边尧思索着,“三起事件应该还有什么别的共同点才对。”
我想了想,“啊!”了一声。
边尧抬眼看过来,我拍手道:“嗯……他们家的装修都特别土。”
边尧面无表情地望着天——他现在做这个动作越来越频繁了,开始是忍耐不要和我发脾气,如今只是纯粹的惆怅。
“好啦好啦,我看你表情那么严肃活跃一下气氛而已,”我说,“总之目前嫌疑最大的肯定是那个键盘侠没错,你看。”
我把手机递给边尧:“你看这个人,给好几个宠物博主下面都留过言,还给那种虐猫视频点赞,心理变态吗?”
边尧拿过去研究了一会儿,忽然说:“你看他这两个小号,关注的对象基本都是什么微博推送的大v啊新闻号啊什么的,只除了这个。”
我一看,这主页属于一串字母和数字的id,但好歹有200多个粉丝,1000来条微博,应该是个大号了。
“正主?”我问。
边尧耸了耸肩,继续翻看这个人的关注列表和互动历史,这时候我们点的菜来了——粉蒸排骨,梅干菜烧肉和麻婆豆腐。边尧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排骨上没有香菜,问:“你是什么食肉动物?”
我摩拳擦掌地掰开筷子:“我是杂食的灵长类,哎呀还有空心菜呢,快吃快吃,我要饿死了。”
边尧一边翻手机一边吃饭,简直一点餐桌礼仪都没有。忽然间,他筷子顿了一下,说:“他刚更新了一条。”
我脸埋在饭碗里:“哦?什么内容?”
边尧说:“内容不重要,但……他手机没关定位。”
我闻言立刻抬头:“什么意思?能看见他现在在哪?”
边尧不知为何,有点迟钝地点了点头,说:“对。”
他把手机平放在桌子上滑给我——最新po文的内容是“尝尝这需要排队三小时的奶茶有什么不一样”,底下还配了一张照片,是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杯奶茶。
我说:“这也可能是事后发的,然后选择了一个定位。”
边尧轻轻敲了敲旁身侧的玻璃,我顺着看出窗外——街对面赫然挂着某网红奶茶店的招牌,门口果然大排长龙。
我呆了,又问:“那么多人呢,你要怎么判断出来谁是谁?”
边尧伸长食指和中指,把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搓大,说:“这个手表,配衬衣袖子上的这个花纹。还有你看照片底部,有照进去一点他的鞋子。”
我闻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你好恐怖啊!”
边尧瞪了我一眼:“说什么话呢,我好歹也是个业余侦探吧,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委托都是怎么解决的?”
他忽然手掌盖上了我面前的手机,把屏幕按黑收回去了。
我:“?”
等了大致五秒左右,边尧才开口:“我现在跟你说件事,但你不要叫唤,也不要东张西望,听明白了吗?”
我点头:“嗯嗯。”
“我看见他了,”边尧说,“就坐在你斜后方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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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蒸排骨真好吃啊
大家有没有兴趣猜一下章节标题和事件进展有什么关系
没有月亮的夜晚 (2-3)
耗尽毕生的忍耐力,我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回头去看,我不动声色地竖起手机,在反光中看见了我身后的男人。他是否穿着和镜头中一样的衬衣从反光中看不真切,但桌上的确摆着对街网红店的奶茶,手腕上也隐约戴着一块银色的手表。
边尧低头吃了两口菜,忽然说:“你去结账,然后出来找我。”
我愕然:“什么?我还没吃完……”
边尧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为了显得动作不那么突然,他双手在前兜和裤袋了反复摸了摸,假装在找烟的样子。两秒之后,我听见身后桌上的男人喊出:“结账!”
我忙说:“我我,我也结账!”
急匆匆地追出饭馆后,我在大街上茫然地张望了两圈,边尧忽然发来一个消息:右边。
我见了即刻朝右边走去,不出二十米便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他妈谁啊?老子跟你说了我不买!”
我循着声音奔了过去,瞧见边尧和男人站在一个巷口,我跑到那男人身后趁他不备推了一把,他一个没站稳朝前踉跄了几步。
这是一条隔壁餐厅留给后厨通道的巷子,一头是死胡同和垃圾箱,另一头被我和边尧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们是谁?有病吗!”
边尧忽然怒喝一声:“王二!你欠钱不还,以为能跑到哪去?”
那男的愣了一瞬,说:“什么王二,你们认错人了。”
我已经反应过来,从街边拎起一根钢管大力敲在墙上,吼道:“怎么不是你,你欠的那十万块钱已经过期三个月了,上次挨揍还没挨够是吗?”
“咳。”边尧轻咳一声示意我戏别演得太过,但所幸旁边老旧管道漏出的水蒸气声盖过了这小巷里的大半声音。
“我真不是什么王二!,欠钱的不是我,”他伸手到怀里去摸证件,“我叫刘承德,我可以给你们看我的身份证!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边尧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随即双手合十,在掌心拉开一张蓝白色的光网,与之相伴的是熟悉的失重感。十秒之后,黑白棋盘的世界再次映入眼帘。
刘承德落入灵域之后,就像每一个被忽然拽进来的路人一般发着愣,边尧大叫一声:“刘承德!”
棋盘对面的他茫然道:“什么?”
金门应声而起,横穿过他的身体,将他的名字印刻在门顶。
“你有没有在网上做过人肉搜索,以此来威胁别人,并且给别人家的狗投毒?”我大声问。
边尧手一挥,一个格子上的旗子现出象牙白的身形,是一支“马”。马的轮廓又忽然如同雾气一般被打散,重新凝聚出一只狗的形状。
长相神似lucky的棋子对着刘承德“汪汪”大叫,他看见此番场面,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忽然表情扭曲地笑了:“这是什么,不会是那条狗的幽灵吧?这种烂招数也想来骗我?哈哈哈哈,那条狗死了?”
“狗是怎么死的?死得惨吗?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刘承德的五官和身体都发生了变形,他的话语被包裹吞噬在黑暗的浓雾之中,一个身材高大而佝偻的怪物破土而出,寄生在刘承德的本体上。
那高大的怪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与其说是像死神,其实更像个面条人,“刘承德”的脖子向后仰倒,像是要断掉一般,又忽然折了回来,两颗巨大的眼珠滚动到他脸的中央。
“边尧!”我摊开手。
边尧将左手放在我手心,偏低的人类体温瞬间化为冰冷的金属质感,我轻轻念出了自己的名字,手握金蛟剪,等待着倒计时的最后一刻。
自从一个月前和高帆对战之后,我便主动将平时在剑道社的练习时间延长,也换了长度和重量都更接近金蛟剪的练习剑。但即便如此,我用起金蛟剪来也不算得心应手——金蛟剪合拢的时候,因为刃开在内部,所以只能使用突刺的招数,而切开来后又需要双手操作,不但对平衡感是个考验,对于我不熟练的左手也是一个挑战。
刘承德所化的怪物身体里“噗呲”钻出两只细长的手,一股黑雾在他双手之间形成了一根绳结,他仰天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咆哮,随即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别着急攻击,拉开距离观察一下。”脑中的“边尧牌新人提示音”响起了。
我依言照做,眼睛锁在“刘承德”身上,贴着棋盘的边缘走位。自高帆之后的几次战斗,敌方所化作的怪物体型都没有高帆大,攻击力也没有那么强,我猜测这是由一个人精神世界的污秽程度所决定的。
“刘承德”扬起纤细到畸形的手,将黑雾化作的绳索甩了过来,空气被抽出一道风声,我连忙朝旁边大跳了两步躲开。
一抬头,又见鞭子迎头劈下,我错开金蛟剪对准其“咔嚓”一刀,黑雾被断开散掉,但下一秒又聚拢在一起。
我:“什么!”
没有留给我过多的思考时间,黑鞭再次凌空抽下,在黑白地砖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鞭痕。我左滚右滚,躲闪得十分狼狈——应对鞭子这种柔软武器的经验不足,在“刘承德”抬手的当下,我无法很好地判断鞭子的路径和落点。
那就只能硬刚了!我将金蛟剪一分为二,连连斩断挥舞到面前的鞭子,但其很快又重新聚拢,根本没有受到丝毫损耗。
“刘承德”的身体巨长无比,迈着比例畸形的腿朝我走来,手中的鞭子冒着浓浓黑烟。
“绕他的后背,”边尧说,“试试从后面攻击。”
然而鞭子的攻击范围非常之大,我为了躲闪不得不满场乱跑,叫唤道:“怎么绕啊,他一直锁在我身上,这ai也太智能了吧!”
“少说废话,调整呼吸!”边尧冷漠道,“现在,从左边!”
我一猫腰,矮着身体一顿冲刺,鞭子在我头顶呼呼作响。跑近之后我赫然发现“刘承德”的攻击范围虽然大,但也仅限于他正面的180度,而本体移动起来其实相当笨拙。
“刘承德”向左一转,我立刻右跳,他向右挥鞭,我立刻朝左多跑两步,在他尾巴后面绕来绕去。找到死角了!我全神贯注地掌握着节奏,一边缓缓和他拉近距离。
“来了!”我大喊一声。
“上!”边尧说。
我终于钻到“刘承德”后背处很近的位置,助跑两步之后高高跃起。
就在我腾空之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我身边的一切似乎都被慢动作播放,“刘承德”回头的速度缓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天地之间我能感觉到的,只有手中武器的重量。当我跃升至最高点往下看时,“刘承德”的头顶、肩膀和后背上的所有破绽好像被记号笔全部标注了出来,而整个战斗的全局好像解锁过的游戏地图一般摊开在了我的面前,那一瞬间甚至感受到了庖丁解牛的奥秘。
这种前所未有的惊人感觉宛如将我的精神洗涤,又化作实在的能量注入我双手紧握着的金蛟剪,一道金色的强光自剑尖迸发出来,一路从怪物的后脑勺直劈下地。
之前一直无法被伤害到的黑雾在金光的照射下痛苦地挣扎,“刘承德”的后背炸裂开一道蜿蜒的裂缝——我明明是笔直下劈的,造成的破坏却是蛇形。他外部的壳被烧焦碳化,纷纷剥落在脚边,然后化作粉末,碾碎在我的脚下。
我伸手揪住刘承德本人的领子,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正拼命大叫着。
“问他对胡先生他们做了什么?这个情况下的精神体是十分脆弱的,不会说谎也不能反抗。”边尧说。
“刘承德!”我大吼一声,“不要哭了!”
刘承德吓了一跳,但依旧乱吼乱叫着,我问:“你对那条叫lucky的狗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跑去人家小区投毒了?”
刘承德拼命地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我怎么可能,我怎么敢!”
“胡说八道!在网上给人家发私信的是不是你?你做了什么最好老实交代,快点!”
刘承德边哭边说:“我真的没有下毒,我只是,我只是发了几个帖子,录了个虐猫视频,也没赚几个钱,我发誓!”
我闻言一愣,松了手,刘承德滑落跪在地上,口齿不清地交代道:“是真的,我在暗网上看到有那种视频,说拍摄还可以赚钱,就去申请了。他们,他们带来的猫都是买的,或者是没人要的流浪猫,不是别人家的宠物猫。”
“但是当时集会出现的还有很多其他人,不止我一个,我也只是凑热闹的!”他哆哆嗦嗦地不停说,“而且我发的那些私信都只是随便说说,我没有真的去投过毒。”
我皱着眉头:”你所说的这个暗网叫什么?“
刘承德口齿不清道:“叫露……露娜替……是个英文单词我不会拼。”
我:“lunatic?”
他抬起脸来点点头:“好像是这个。”
我又问:“组织你们集会录视频的这个团体,都是些什么人?”
刘承德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低级会员,也只参加过这么一次聚会。高级会员都是注册时间够长、而且消费级别够高的,他们还有很多别的板块和活动,虐猫虐狗区只是其中一块。”
眼看着也再问不出什么内情,只有刘承德在面前脚边抽抽搭搭地一直哭,他嘴里忏悔的内容令我作呕。
“他说的是真的,”边尧说,“走吧。”
“嗯。”我将金蛟剪收拢,用剑背靠了一下他的额头,刘承德双目即刻放空,也停止了哭泣——这是边尧作为空间主的力量。
白光乍现,一阵眩晕之后,本世界的景色又回到眼前,街上的喧闹依旧,刘承德本人好像睡着般靠在街角墙边坐着。
我和边尧先是匆匆离开了现场,在附近稍微饶了一下才往学校的方向走。在回家的车上,我问他道:“所以关于投毒的事线索又断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边尧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下看样子真的只能求助专家了。”
我惊讶地看向他:“啥?还真有专家哦,我以为你之前是随便说着玩玩的。”
边尧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如果可以,我也很不想找他。只可惜,如果是关于狗的事,就没人比那家伙更熟悉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 (2-4)
隔日下课后,被同学老师无缝衔接抓住的我得以脱身之时,边尧已经在地铁站等了快半小时了。
我紧赶慢赶,一边狂发消息一边朝地铁口奔跑,生怕又被他毒舌攻击,到地方后却并不见他的人。环顾四周,我忽然瞧见街对面的公园里围了好几圈人,背着手在看什么热闹。我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发现三层大叔大爷的结界之中,摆着一副棋盘,对战甲方是一个大冷天还穿短袖的白发大爷,乙方则是一脸严肃凝重的边尧。
“呃……边尧,走不走?”我出声叫他。
不料周围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瞪我:“嘘!”
我:“?”
边尧抬手了,他食指点在“马”上,斜撤了一步,周围的人立刻不安地动了起来,后排有人小声窸窣,但也听不清楚。
对战的汗衫大爷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他膝盖张着,双手反撑在膝盖上,架势很足,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士兵们。然后他大声清了清嗓子,捏起一枚“炮”,飞跃前方的队友,“啪”地一声砸在棋盘上,吞掉了边尧的一个“卒”。
边尧见状却似乎早有所料,他食指推着“车”长驱直入,直接逼入对方后防,吞掉了一颗“士”。而大爷立刻手起刀落,用隔壁的“相”吃掉了这匹“马”。
边尧的表情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一副大战将至的样子,周围的人居然也都是一脸“神仙打架”。只有我站在人群中满头问号:我是谁?我在哪?我这是在干什么?
于是我开始掏出手机玩消消乐,玩了一会儿之后,人群忽然一片哗然,我抬头一看,边尧将军了!可近在眼前的胜利仍不是胜利,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大爷以退为进,攻守兼备,一匹战马杀入边尧守备力量空虚的后防,先他一步将军。
大爷宛如少年漫画中一定要喊出必杀技名字的男主,爆喝一声:“将军!”
边尧输了。
边尧咬着牙:“再来!”
我连忙冲上去,从背后架住他的肩膀将之拖走。
大爷还在释放嘲讽:“哈哈哈!手下败将!”
被越拖越远的边尧仍在不死心地嚷嚷:“你等着!”
我:“好了好了……”
人群结界在我们身后再次合拢,边尧不情不愿地掏出公交卡,连在地铁上抢到座位都没高兴起来。
地铁开出十站地后,边尧忽然开口了。
“昨天和那个键盘侠的那一场。”
我头也没抬:“嗯嗯,刘承德?”
他说:“你最开始在干嘛?”
我茫然道:“啊?”
边尧说:“让你拉开距离不是让你给我跑马拉松的!你那样多耗费体力,步伐都练习到哪里去了?”
我不服道:“他攻击范围那么大,我不得左右横跳吗!”
边尧讨嫌地“啧啧”起来:“基本功太差了,战斗意识为零。你们平时那种练习方式,摆架子多,实战少,被打到一下最多也就记一分,太儿戏了。”
我莫名其妙道:“你干嘛忽然开始复盘我的战斗了?你不就只是和我临时组队又不长久吗,你不是号称只要找到方法立刻马上就要和我解绑的吗?”
“哦,我明白了,”我死鱼眼看他,“你下棋输了大爷,拿我撒气呢。”
于是边尧彻底不说话了。
我们要去寻找的这个“犬类专家”住在城市的另一头,下地铁后边尧还叫了一个出租车。车一路开出市区进了一片山林里,七拐八绕之后又从大路拐入一条稍小的石子路,最终停在一道铁门前,过不去了。出租车司机十分狐疑,反复和边尧确认:“是这里吗?你们确定?”
“对。”边尧果断下车了。
我和边尧站在铁门前,门背后的小路弯进了树林里,由于角度关系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况。他按了一下门边的通讯铃,片刻后里面响起一个声音:“请问是哪位?”
“我是边尧。”他说。
“请稍等一下。”对方答。
他说“我是边尧”,而非“我叫边尧”,可见他和门背后的人是认识的。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铁门“咔哒”一声开了,门铃那边的人说:“请进。”
边尧大踏步地进了门,拐过弯道后,一大片开阔的草地蓦然出现在眼前。石子路两侧排布着鲜艳的花圃,路面延伸至远处变宽成一个圆弧形,中间包裹着一个巨大的喷水喷泉,而喷泉后面,是一座城堡一般的白色建筑物。
我呆了。
“是不是超级浮夸。”边尧嗤之以鼻,“稍微等一下吧,走过去太远了。”
我完全说不出话,无数问题都不知从哪问起——我们市有这种地界和这种建筑吗?我是不是在谁豪华的灵域里啊?
不久之后,一辆比高尔夫球车稍大一点的白色小车开过来了,驾驶座上的人穿着十分周正的黑色套装,他一出声我便认出是刚才在门铃那头答话的人。
“二位请上车。”
边尧不客气地坐进副驾驶,我只能倒着坐在后座,看着路面和树林渐渐远去。草地、雕塑和园景缓缓掠过耳边,我听见边尧问:“那家伙在吗?”
“怀星少爷刚到家。”这人回答说。
“啧。”边尧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宛如在懊悔竟然没有扑空,好像他千里迢迢跑来却并不想见到那人似的。
走进城堡后,边尧只问了一句:“在楼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便轻车熟路三两步跨上了楼梯。
路过二楼的楼梯玄关后,边尧来到一个稍小一些的会客厅,里头的人显然已经听说了我们到访的新闻,煞有介事地站在客厅正中央。
那是一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男生,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扬着下巴,表情颇为嚣张地看着我们。
饶是我这么不敏感的人,也觉得他外形十分抢眼,这主要归功于他那一头奶奶灰的短发。他眉毛短短的看起来有点凶,眼睛锐利有神,散发出的气势和边尧摘掉眼镜的战斗状态十分相似。
“猛兽。”我的脑中莫名泛起这个词。
那人看了我一眼,问:“谁?”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自我介绍,边尧已经率先回答道:“不重要,有事问你,很快。”
“不重要?”那男生面上露出几乎和边尧一模一样的嫌弃表情,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快说。”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关系很差的样子。
边尧简单地说明了事件,对方虽然对边尧很是不屑,但听着听着便不由得皱起眉头。边尧说到狗狗伤人后被关在笼子里的糟糕状态时,他显得尤其不太愉快。
听罢,他不太高兴地用鼻子呼出一口气:“有些奇怪。”
边尧道:“所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帮我到周围的狗那边去问问看。”
咦?这家伙能和狗交流吗?我盯着那男生发愣。
不愧是住在城堡里的小少爷,这男生一身灰蓝色的休闲装剪裁服帖,坐姿也十分优雅。他一头白毛,仔细看的话眼睫毛竟然也是浅色,十分神似某种受欢迎的北极大型犬。
太棒了吧!我在心中激动不已——萨摩耶可不比滑溜溜的绿蛇可爱多了?
男生不悦地开口道:“这家伙是谁,一直盯着人看,很没礼貌。”
“他是个猴子,好奇是正常的,你别管他不就得了。”边尧嗤了一声,“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啊,自我意识过剩,你以为谁喜欢盯着你看?”
“你!”那男生闻言正要炸毛,忽然眉毛一动,皱了皱鼻子说:“猴子?你什么时候和猴子一起行动了,你又不能结……”
他猛地收住话头,黑色的瞳孔渐渐扩大,在我和边尧脸上转来转去:“不,不会吧……你又可以结灵契了吗?真的假的!”
“又?”我有些茫然地想,为什么要说“又”?
那男生好似忽然对我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我面前,双手插兜弯着腰,白色的睫毛根根分明:“这家伙看着不怎么样,难不成其实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看着不怎么样这句话更没礼貌吧!
“喂,我叫褚怀星,”他咧开嘴角,露出两颗尖牙,“认识一下吧?”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边尧已经宛如赶蚊子般把他从我脸前轰走了,褚怀星一脸凑热闹的表情,兴致勃勃地不断发问:“你是哪家的人?怎么会想要和这家伙结灵契的?和他组队什么感觉,是不是烦死了?”
“你才烦死了!”边尧怒道:“他不是哪家的人,他就是个路人!”
“路人”这两个字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啊!你们这一个二个的怎么回事啊?我愤愤不平地想,但嘴上还是说:“对,我就是个麻瓜。”
褚怀星看起来更震惊了,边尧大概是之前被大爷伤害的气又上头了,不耐烦道:“你到底帮不帮忙,不帮我就走了!”
“当然,要帮朋友的忙了。”
说这话的却不是褚怀星,而是一个忽然插入的陌生男声。
我惊讶地回头看去,一个身材十分高挑的男人正从门外走入,他大概是刚外出办事回来,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胸口袖口均是窄窄一抹白边,呈现出的感觉却和之前带领我们进门的管家先生截然不同。这男人刚一进到这间屋子里,周遭的空气和氛围就微妙地变化了。
在强势到令人陌生的气场之下,男人英俊的五官反倒退居其次,我心里不着边际地想——黑崎一护被灵压镇住的时候大概就像现在这样?
“怎么小尧来了也不多留人家玩一会儿?”帅哥的鼻子几不可闻地动了动,看着我问:“小尧的朋友?留下一起吃饭?”
褚怀星:“他不吃。”
边尧:“不用了。”
男人露出帅气又可靠的微笑:“说什么胡话呢,小时候不是天天一起玩,关系很好的吗。”
边尧:“没有这回事!”
“你怎么还不走,你快走,”褚怀星说,“哥他不饿他不吃饭。”
男人笑意扩大了一点,露出两颗尖牙:“不好意思,我刚才语气不太准确,让你们误以为我是在征求你们意见了。”
这两个弟弟闻言立马蔫儿了,我恍惚间看到褚怀星脚下的影子,腿间夹着一个毛茸茸垂着的东西。
“我……有点饿,我也可以留下来吃饭吗?”我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哥哥收起牙齿,恢复温柔的笑容,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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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上第二只小动物也出现啦!(*?▽?*)
没有月亮的夜晚 (2-5)
我们一行人从客厅移动到了城堡另外一边的饭厅里,依旧是单单一间屋子就超过我整间公寓的豪华程度。不过说起来这地方虽然占地面积很大,房间多到令人发指,但由于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并不感到空旷。
当我们在桌边坐定等待上菜的时候,更多的“服务员”出现了,我不禁感叹这家兄弟的阶级地位和我等庶民不在一个次元里。随即我又惊讶地注意到,布菜的仆人竟然大多露着耳朵和尾巴。
那些耳朵有尖有圆,灰色的、棕色的、白色的……还有各种长度的、毛茸茸的尾巴。这实在是太奇妙了,我虽然觉得盯着一直看不太合适,但是完全移不开眼。
褚怀星的哥哥——边尧叫他月哥——注意到我的目光后,解释道:“他们现在还不适应人类的外形,控制得不好,等力量更稳定后就可以长时间作为人类的样子出现了。”
我吃惊道:“所以作为原型出现其实是更为舒适的?”
“大概,虽然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耸耸肩,“等他们能够更加适应以人类的姿态生活,就可以自由地外出学习或打工,不必只在这里做一些打杂的工作了。”
我点点头,心想道——原来不是什么仆人啊。我看了看边尧,不禁想到他上次劳累过度又饥饿的情况变不回人的样子。
“因为哥哥很强嘛。”褚怀星面色冷静地说,他凳子后面似乎有什么阴影摆了摆,定睛一看却是幻觉。
“力量的稳定是根据年龄增长的吗?”我又问。
“是,也不是,”月哥说,“血统、天赋,再加上长期的训练。”
“话说你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褚怀星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也很想知道啊!边尧在一旁幽幽答道:“因为猴子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嘛。”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无法反驳——毕竟当初的确是我死拽着边尧掰扯姚静的事不放手。
月哥闻言却“哦?”了一声,他的眼珠在我脸上淡淡扫过,问:“小尧的灵契?这还真是有意思啊……”
他这样说着,舌头在明显过尖的犬牙上绕了一圈,咬住了泛着血丝的三分熟牛排。
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不过他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我也不敢问到底“有趣”在哪里。他听多说少,对边尧在调查的事不太过问,也许是不感兴趣,又或许是觉得有褚怀星在就够了。
“明天你们几点下课?”褚怀星问,“我和你们一起去询问周边的狗。”
第二天下午,边尧比我多一节课,我结束后就先回家准备了一下,以免这次又被突然拽入灵域战斗。我在背包里塞了干粮以避免边尧再次耗能过多变回原形,带了厚外套和能量饮料以防这次又折腾到太晚,还买了狗狗喜欢的零食……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眼看着约定会面的时间到了,我离开家走回校园,老远便看见门口挤了不少人。
稍稍走近一看我就明白了骚动的原因。朴素的大学校门口停着一辆过于显眼的宝蓝色豪车,旁边站着一个白发帅哥,穿着白色绿边衬衣和灰色制服裤子,是同城某贵族私立学院的院服。那学院在省内也算小有名气,从幼儿园到研究生课程全都包括,不少商政大佬的儿女从小就在里面拓展社交圈子,号称高中部和伊顿高中联动,大学直接对口牛津剑桥常春藤。
边尧迟迟不出来,褚怀星吸引的注意力也越来越多,我忍不住发消息问他:人?
不料边尧秒回道:那个白痴,太显眼了!
边尧:你让他开走一个街区,到潼湖路口等我。
看到消息的我顿时哭笑不得——边尧是连我去班上找他都会觉得过于惹眼的人,真不知道他从小怎么和褚怀星玩到一起的。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还没走到褚怀星跟前,却先瞧见了郑琰。
“哈喽!”我和他打招呼,郑琰身边照旧围着不少朋友和同学,真受欢迎啊。
郑琰闻言也看见了我,他笑了一下,正准备走近点和我说话,却忽然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躲开了。
我见状一愣,但褚怀星已经来到我面前——大少爷等了半天耐性很低的样子,抱着手臂用鞋尖点着地板问:“边尧人呢?”
我只好把注意力收回来,回答道:“刚才和边尧联系上了,他说在下个路口等我们。”
“啧!”褚怀星短短的眉毛竖起来。
回身大步走了两步后,他忽然转头大声道:“喂!你去哪?快上车啊!”
我:“……”
老实讲,其实我也觉得和褚怀星共同行动有点太显眼了,但他一直用催促的眼神看着我。
“好吧。”我妥协了。
刚把手摸上后座门把,正要坐进驾驶座的褚怀星又说:“你坐后座干嘛,以为老子是你的出租车司机吗?”
脾气真大啊这个狗狗,难怪和边尧是朋友却又关系很差,我心里这样想着,还是老实地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转弯,校门口围着的人们渐渐消失在后视镜,边尧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他穿着运动衫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处,还挂着耳机,满脸写着“莫挨老子”。说起来也真神奇,他个子明明那么高,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要不是主动找他根本看不见。
褚怀星也看见了,心里似乎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评论道:“毕竟是那种伏击潜行类的狡猾动物。”
车在路边停好后,边尧钻进后座,一进来就抱怨起来:“真是受不了,有一个你,走在外面就已经够显眼的了,再加上这一只。”
我纳闷道:“我怎么了?我挺老实朴素的啊,他染奶奶灰诶,别把我们摆在一起说。”
褚怀星看我一眼,又从后视镜看边尧,问:“天然呆?”
边尧无情道:“是真傻。”
很快,我们再次来到了事发的小区。这里多是大户型的居民区,又正值饭点,除了一些吃饭特别早的老人在散步之外,基本看不到别的人。
“就是这里了吗?”褚怀星面无表情地站在小区中央的绿化带,鼻子动了动,微微皱起了眉头。
边尧问:“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一种讨厌的感觉。”褚怀星说。
他发表莫名其妙宣言的同时,前方走来一个遛狗的爷爷。黄色的小土狗被养得毛丰肉厚,肚皮都快要蹭到地上,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想必在爷爷家伙食很好。只是看见褚怀星后,狗狗忽然摇摆了一下,畏足不前。
爷爷奇怪地低头看狗——小黄狗耷拉着飞机耳,尾巴也夹在腿间,低低趴着。
褚怀星直接走上前去搭话道:“大爷,您的狗几岁啦?我能摸摸吗?”
褚怀星的混混发色搭配上质地良好的校服给大爷造成了不小的困惑,趁机他已经蹲下来伸出手了。
黄狗纠结了一会儿,闻了闻他的手心,还是主动给他摸了脑袋。
“好乖,最近有没有乖啊?”褚怀星说着哄小孩子的话,但是音调平板毫无情绪起伏。
小黄狗“汪汪呜呜”了一阵,褚怀星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大爷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边尧面无表情,我只能赔笑道:“我朋友就是这样的,他很喜欢小动物,您别见怪。”
褚怀星仍在用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和小黄狗交流,轻声问:“还有呢?”
小黄狗短暂地吠了两声,随即逃出了他的掌心,一溜烟躲到了大爷的腿后面。
褚怀星也不在意,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朝大爷略一点头,直接朝前走了。
我瞩目褚怀星离开的背影,悄声感慨道:“哇哦。”
边尧凑在我耳边说:“你是不是在想,哇,这个人好装逼。”
我:“我没说,这是你说的。”
边尧贱嗖嗖地瘪了瘪嘴巴,也跟上去了。
褚怀星没有过多解释,在小区里溜了一圈之后,又从后门逛到了附近的小巷子里。他皱着鼻子弓着腰,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像个纠察所的老大爷。
“这附近没什么野狗。”褚怀星说。
我不太清楚他在找什么,漫无目的地左右看了看,不太在意道::“嗯,现在城市治安都管得严了嘛,连不牵狗绳遛狗都会打起来,野狗估计也都被收容了。”
褚怀星却摇了摇头:“是最近才没了的,这里有很多很杂的动物气味,但是一条活着的都没看到。”他指着墙角一个脏兮兮的铝盆,“看,以前有人喂的。”
他这样一说,我顿感毛骨悚然:“是指……那些动物忽然都消失了?”我忽然想到此前刘承德所说的话——他参加的线下虐猫聚会使用的多是周围的流浪动物,“刘承德只说他自己没有亲手投毒,但是他的背后还有一整个仇恨猫狗的组织,会不会是……”
边尧给我递了个眼神叫我别再说下去,他沉吟片刻才问:“你和刚才那条狗聊什么了?”
“它说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有认识的狗忽然发狂了,而人类们都在猜测是不是什么新型的病毒。”褚怀星说,“还有就是,附近很多野狗野猫一夜之间消失,都以为是卫生局接到投诉来收走的。”
真的能和狗交流啊!我双目睁大看着他。
“以为?”边尧问。
“卫生局收容狗为什么要趁夜里呢?“褚怀星反问,”但那条狗也不知道更多了,毕竟它是只家养宠物,在外面活动的时间有限。所以我才想着到周边看看,能不能遇上一只野狗来聊聊。”
边尧靠在墙边,问:“所以现在就这样守株待狗?”
“我有带一些狗零食,”我打开背包,”就算有野狗,如果这周围真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随便露面吧。”
边尧莫名道:“你带这种东西干嘛……”
我不满地说:“怎么了,这不是用上了吗?”
我拆开零食袋子,一股诱食剂的腥气散发出来,褚怀星将脑袋凑过来,一头白毛在袋子上晃来晃去,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
“尝尝吗?”我问。
褚怀星恼火道:“别把我当狗啊。”
难道你不是吗?我心想,同时伸手拿了一个骨头形状的饼干,用门牙咬了一口:“不过不是说狗饼干人也可以吃嘛。”
褚怀星狐疑地看了我几眼,终于也伸手拿了一把狗饼干丢到嘴里。
“怎么样?”我问。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他用手挠了挠耳朵,不耐烦道:“其他的就放到那个盆子旁边吧。”
边尧没有理会我们俩,不停地翻看着他的笔记,试图梳理着思绪:“9月16号,第一起家养犬发狂事件出现,虽然狗已经交给兽医检查过无碍,也没有狂犬病的征兆,但那条哈士奇的状况至今仍然没有恢复。倒不如说,是我们走访的三家里面状况最严重的一只。”
“上周四,又出现了两起犬类发狂事件,其中一只是训练有素、从没有过暴躁行径的牧羊犬。而阿拉斯加的主人提供出线索指向了键盘线刘承德,但经过核实发现刘承德其实并没有投毒。”边尧一边翻笔记,一边说,“同时,刘承德交待出同城有一批仇恨人士,平时会找流浪猫狗来虐待,并且录制视频以牟利。但刘承德在这个圈子混得不咋地,这个组织还有其他的线下活动,他从未参加过,也许和城市里流浪猫狗大批失踪有关系。”
“等一下。”褚怀星忽然开口了。
“怎么?”边尧抬头看他。
“时间,再复述一下你说几起发狂时间的日子。”
边尧照做了,褚怀星捏着下巴,鞋尖又无意识地敲着地板:“上周四和上个月16号,相隔正好29天。”
“哦……相隔一个月,”我不明所以地问,“然后呢?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褚怀星说:“是满月。”
边尧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满月?”
褚怀星点了点头,很确信的样子,“下一次满月是在下个月12号,预估是个超级月亮。”
“哦哦,所以呢?难不成月亮引力不但影响潮汐,还影响犬类发狂吗?”我有点好笑,“又不是什么狼人传说。”
“咳。”褚怀星突然清了清嗓子,我抬头看向他,发现边尧也用微妙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我。
“又怎么了?”我莫名其妙。
“那么也许投毒也不是那么荒谬的假设,”褚怀星说,“我听过有一种药,对于普通的猫狗其实就是麻醉剂,但对于狼而言却会有狂化的副作用。”
我完全懵了:“什么东西?”
边尧却已经很快地反应过来,掰着手指道:“哈士奇,比利时牧羊犬,阿拉斯加,全都有狼的血统。”
“尤其是哈士奇,几乎可以算是狼的近亲。”褚怀星说。
边尧点点头:“正好是状况最严重的一只。”
我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看边尧和警察大叔分析案情的时候,并且感到自己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我们假设城里大批流浪猫狗失踪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而幕后操作的正是刘承德有过接触的那个组织好了。他们为了某些非法的盈利目的大量收容流浪猫狗,于是无差别地在城里投放动物蒙汗药。这些药自然也被一些家养宠物误食,如果是普通的动物,可能最多也就是回家一口气睡上个十几个小时,主人即使奇怪也不会引起太大的警觉。但如果是有狼血统的狗,食用的副作用就在狼性最旺盛的月圆之夜显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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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猜满月的!!你们都猜对了!!还有猜到“狼的血统”这个加分项的同学,恭喜你们在计分板上活获得领先! 接下来要参观狗狗的灵域了(挥舞导游旗
没有月亮的夜晚 (2-6)
听边尧说完这一番话之后我惊了——倒不是因为他推测的内容有多荒谬,恰恰是太过合理,却又建立在如此有限的信息资源上。
“应该没错,”褚怀星用鞋跟狠狠剁了一下地板,“什么垃圾人,看老子不把你老窝翻个底朝天。”
我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等等,如果背后不只是一个键盘侠,而是一个有组织的暴利机构的话,那么单靠我们三个人不太稳妥吧。我觉得最好还是……”
边尧飞快插话:“这小子又要说报警了。”
“还是报警比较好。”我故意大声把话说完,同时瞪了边尧一眼。
“看吧看吧。”边尧撑着额头。
褚怀星手一挥:“这件事不需要让猴子插手,而且,暂时也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你们不要老是这么冲动……”我话未说完,已经看见了。
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条狗。
它是否是被我放置的食物引诱而来不得而知,但绝不会好好吃掉饼干就能满意。狗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铁环,连着半条断掉的铁链,项圈下面的毛皮都磨秃了。它四只脚掌满是脏污和血迹,指甲翻了好几个,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抓伤和咬伤。
狗向前走了两步,铁链拖在地上,我这才注意到它的右后腿也栓了一根更细的链子。它双目发红,口涎滴滴答答,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声吼叫——是一只发狂的疯狗。
褚怀星大喊道:“不要伤害它!”
可边尧已经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冷冷道:“它已经没有理智了!”
我“啧”了一声:“万事俱备,竟然没有带动物麻醉剂。”
边尧:“并不会带那种东西吧!?”
他还没能跨出一步,身形却摇晃了一下,回头看去,褚怀星双手放在胸前,已经拉开一道耀眼的白光。
这种程度的天旋地转我一周怎么说也要经历个好几次,到现在已经完全已经免疫了。进入灵域之后,熟悉的棋盘格并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类似山野竹林的地方。
刚才情况危急的一瞬间,褚怀星大概是怕狂犬受到误伤,便主动撑开了他的灵域——这里不同于昨日我们到访的华丽宫殿,倒是出乎意料地朴实。脚下踩着青绿色的草地,连触感都很真实,鼻尖也萦绕着湿润的、割草机走过的清香,耳边甚至有潺潺水流的声音。我抬头看结界上空——虚无的黑幕中挂着一枚硕大的明月。
原本是“楚河汉界”的地方被替换成了白色的篱笆栅栏,对面站着一只巨型的恶犬——它的精神体具现化后,个头变为原来的四五倍大。口涎从它参差不齐的尖牙中漏出,顺着血红的牙龈和翻皮的下巴最终滴落到草地上。轻微的“呲啦”一声后,地上冒出一股青烟,草叶发白后又变得焦黑。
我回头看向褚怀星,月色之下,他脚边呈现出一个愈发清晰的影子——是一条身材匀称、威风凛凛的大狗。
“所以这要怎么办啊?”我问,“狗的外部没有魔气包围,它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变大了而已。”
“嗯,动物和人类处理起来不太一样,就交给他就好,”边尧说,“毕竟是犬类的事。”
边尧退在一边,好像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我也只能老实地随他站在一起。只见褚怀星双腿略分,坚定而坦然地面对着不远处狂吠的病犬。
忽然,他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背部躬起,浑身痛苦地颤抖着。他的体型随即也开始变化、扭曲,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骨骼要从他的身体内破土而出。
“噼啪!”一道电光在他身边炸开,随即是“噼里啪啦”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与此同时,结界上空雷云密布,无数光尾在云层中穿梭,最终聚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
“轰隆!”一道巨大到闪瞎我眼的闪电自上而下,直接劈中了褚怀星,方圆所有草木皆被电波的余光洗刷了一番。
耀眼的强光褪去,浪浪草丛间挺立着一条优雅美丽的生物——通体雪白又富有光泽的皮毛,尖尖上指的耳朵,锐利的黑眼和毛茸茸的大尾巴——什么萨摩耶,这分明是一头白狼!
白狼高高地仰起脖子,仰天长啸,灵域里的每一粒微尘、每一颗分子都在无声地响应他,空中的月亮也好像电流划过一般呲啦闪烁了一下。
他可以在这里单独使用力量,也就是说他也没有与人结下灵契咯?我心中忽然这样想到。
栅栏撤去,两条狗瞬间扑打在了一起。
褚怀星化为的白狼个头颇大,但在这场对战中仍不占体型优势。好在他四肢修长健壮,弹跳力惊人,利爪好像削铁如泥的钢刃,牙齿也泛着森森寒光。
疯狂的巨犬卯足力气直冲过来——它虽然皮肉斑驳,但看得出曾是条凶猛的野犬,后腿肌肉强壮有力。它腾空跃起,竟足足有两米高!
我还以为褚怀星铁定会避开这气势十足的一击,再重新找机会攻击,就好像边尧平时教我的那样。可白狼爪子使劲刨了刨地,带起一阵风的泥土和青草,而后也后腿猛蹬跳了起来!
皎白的明月之下,两头猛兽在夜空中张开尖牙利爪,激烈而野蛮地碰撞在一起。
狂犬的爪子挥在了白狼的肩上,而白狼的爪子拍在了它的头上,两条狗从两米来高的空中重重落下,迅速滚了一圈后又厮打在一起。
“嘶!”这场面过于原始血腥,我看着不禁抖了一下。边尧说:“大型猛兽争地盘就是这样的,不能退缩,尤其是最开始,一定要硬刚。”
白狼身法矫健,灵巧地在月下穿梭,很快占据了上风。那条疯狗跟不上白狼的速度,追来咬去间差点被自己的腿绊倒,它刚一露出破绽,后脖子的皮肉立刻被白狼叼住了。可接下来白狼并没有选择进一步攻击狂犬的咽喉,只是很有分寸地给与它警示性或打击性的抓咬。
白狼在它肩侧身上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抓痕,又往旁边退开一些。
就这样缠斗了一会儿,白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发狂的狗也累得呼哧带喘,但仍一股脑地横冲直撞。血迹沾染在雪白的毛皮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我开始有些担心了。
“褚怀星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边尧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下一刻,白狼猛地朝狂犬脖子挥爪,金属相碰的一刹那,一道闪雷游过它的脖子,那条铁项圈应声落在地上。下一刻,白狼化作一道雪白的虚影,一下子又跳到了狂犬的后方,他张大嘴露出锃亮的尖牙,一口啃在狂犬后腿上——闪电“啪”地在他嘴里炸开,之前拴在狂犬后腿的链子也断掉了。
进入灵域的时候,这条狗身上戴着这些链子吗?我一时间想不起了。
白狼腾空后跃了一大步,仰起脖子“嗷呜——”嚎叫起来,而那条狂犬摔在了地上,四肢不停抽搐着。
“这样就行了吗?”我惊喜道。
“等等!”边尧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领子,“不好。”
“小心!”边尧大喊一声。
我连忙抬头,只见倒地的狂犬忽然皮开肉绽、肌肉暴涨——它翻裂的指甲被里面新长出来的尖爪顶掉,整条狗居然又活活膨胀变大了一倍!
这已经不是狗,是狗斯拉了!巨犬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是那种低沉、咆哮般地嘶吼,同白狼清越的狼嚎完全不同。
白狼耳朵后伏,前爪弯曲,肩膀放低在原地走动了两步,似乎也感到情况不妙。
这时,巨犬奔跑起来,它体型过大,连带着整个灵域都在颤动。它两步并到白狼跟前,开始一顿狂抓乱咬,虽然也是同刚才一般不得章法,但力量却不容小视。白狼狼狈地躲闪,朝旁一跃,想要跳起来从侧边去扑它的脖子,却被反嘴一口咬在了前腿上。
巨犬的口水很明显带着什么腐蚀作用,白狼在剧痛下撤了力道,几步跳到安全距离外。他才刚多走了一步,便前掌打滑险些摔倒——他左前肢膝盖处露着红色的肉,还冒着不妙的黑烟。白狼呜咽了一声,立刻又呲出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进入灵域这么多次,除了第一次对战高帆的时候,之后我都万分小心没有受过伤。那一次我只是被魔化的高帆伤到了肩膀,就昏迷了那么久——精神体既强大又脆弱,一旦受伤相当麻烦。
“情况不妙,”边尧忽然说,“准备上了。”
“嗯。”我紧张道。
“边尧!”
我大喊一声,金蛟剪随即落入手中。然而巨犬对我的兴趣并不大,仍一直死追着白狼不放——犬类的速度比人快非常多,我根本够不着他俩。
白狼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调转狼头朝我奔来,我见状连忙做好准备,双手握住金蛟剪,迎面对上硕大的狗头。
巨犬习惯性地在攻击前跃起前半身,我早看准了这一点,弯腰轻松躲过,而后从旁边横削一刀——但这狗皮出乎意料地厚实粗糙,只被划伤了浅浅的一道口。
“你下手轻点!”白狼发出褚怀星的声音。
“这还不够轻!”我惨叫道,“那要怎么办!”
巨犬已经回过头来,腥臭的气息喷了我一头一脸。力量上肯定碰不过,跑起来也没胜算,我来不及多想,迅速将金蛟剪拆成两只,剑尖朝地,狠狠扎穿了巨犬的前掌。
这一下非同小可,巨犬痛得不行,疯狂地挣动起来,但被金蛟剪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手握另一只单剑直指狗头,心想着:就剖开外面的皮,看看里面的本体好了!
“等等!”白狼飞奔过来,“等一下!”
“褚怀星!危险!”他奔来的速度太快,眼看就要冲进金蛟剪和巨犬的双重攻击范围,我连忙大喊一声,上前一步抬手挡住他。
白狼扑在了我的胳膊上,手心的触感却不是想象中蓬松柔软的毛发,而是沉甸甸的、坚硬的、几乎有些烫手的……
我定睛一看——眼前的褚怀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近两米长的银色长枪。
我:“……”
这长枪通体银白,枪头是一颗白金色的狼头,狼口吞刃,被无数电光雷火包裹环绕着,熠熠发亮。
还是这熟悉的味道,还是这熟悉的配方。
我低头看着金蛟剪,脑内的边尧一言不发,不知道是无语,还是被这眼前的发展震住了。
于是我左手剑、右手长枪,难以置信地仰天长啸道:“又来了!?”
不远处的巨犬却根本不理睬我方的纠结,它已经快挣脱那只爪子,边尧说:“再插一支!”
我闻言立刻跑动起来,小心翼翼不被巨犬回头咬到,趁机将另外单柄金蛟剪刺入巨犬后脚掌。只不过这次它已经有所防备,金蛟剪只没入了剑尖一点。
巨犬吃痛狂吠不已,我耳膜都要炸了,“等等!”脑内又响起了褚怀星的声音。
“现在怎么办啊?撑杆跳吗?”我一个人站在灵域里面对一条疯狗,两个战友全都钻到我脑子里了,简直欲哭无泪。
褚怀星说:“狼头湛雷枪!不要用枪头!”
“不用枪头怎么打?”
“你打就是了!”褚怀星吼道。
说话间巨犬已将两枚金蛟剪全部挣脱,我来不及多想,抬手挥枪,大吼一声:“看我,打狗棒法!”
我发动全身的肌肉力量抡起长枪,枪头画出一道圆弧,所及之处无不降下道道闪电。枪身悍然撞在迎面扑来的巨犬胸膛,迸发出发电机短路爆炸般的四溅火花。
我握着湛雷枪的手臂阵阵颤抖,好像手心也要被雷火烧焦了,但我不敢松手。只见巨犬的皮肉忽然裂开无数道细小的裂缝,周身所有的电光顷刻间便全都钻了进去,又从它的眼、鼻、口中喷射出来。这过程发生的同时,它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缩小,最终回到一只普通狗的大小。
最后一缕电火燃烧殆尽后,狗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不动了。
世界也随之静了。
不存在的云层漂浮了过来,明月被遮住,灵域内完全暗了下来。下一刻,周围突然亮起一圈灯——路灯的设计优雅繁复,制式和褚怀星家前院的路灯几乎一模一样,温柔地照亮着这个空间。
边尧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样子,他走到昏睡的狗身边看了看,说:“只有猴子才会层层伪装,野兽要对抗的不是内心的阴暗,而是原始的野性。”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刚才要不是褚怀星拦着,狗搞不好就被我搞废了。
“褚怀星,褚怀星?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还好吗,你是不是受伤了?”
手中的银枪黯淡了一些,褚怀星依旧一言不发。
“终于有人理解我的感受了,”边尧的表情不可谓不幸灾乐祸,“他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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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蛟剪就不说了,枪的原型是马超的虎头湛金枪。 现在都还没遇到什么牛逼的敌人,主要是男孩子们间联络感情(???
没有月亮的夜晚 (2-7)
从灵域出来之后,褚怀星虽然已经恢复人形,但却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边尧把晕过去的野狗抱进车里,再把褚怀星也半拖半抱地塞进副驾驶,自己坐到了方向盘的前面。
我钻进后座巴着他的座椅:“你会开车?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褚怀星忽然变成长枪了?”
边尧给魂儿已经从嘴巴飘走的褚怀星系上安全带,扭动钥匙发动汽车,轻松道:“你觉得呢?”
“我,我……”我结巴道,“我们也结下灵契了?”
闻言,褚怀星回神了片刻,他圆溜溜的黑眼茫然地看着我,我也心虚地回看他。
“少爷,您说句话啊,这么光瞪着我怪瘆得慌的。”我愁眉苦脸道,“我就是个萌新,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边尧。”
“先说,我可是到现在还没找到和这家伙解绑的方式。”边尧说,“现在好了,多了一个人,不,两个人帮我一起想办法。”
两个人?
边尧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我就想看看你待会儿怎么和月哥解释,他的宝贝弟弟出门一趟,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猴子给拐走了。”
他这么一说,褚家大哥的气势和尖牙瞬间在我眼前清晰地呈现——如果褚怀星是狼的话,那么月哥……
是传说中的头狼啊!一口就能嘎嘣脆掉我脖子的那种!然而我脑中已经把他的脸替换成了雪姨:“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呐!”
我欲哭无泪:“别这样啊,我们好好解释一下,月哥看起来特别明事理……褚怀星你振作起来啊!”
“别管我,别和我说话。”褚怀星看样子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闭上眼,颓丧地瘫坐在副驾驶。我见状也只能老实地和那只昏睡过去的狗呆在后座,它脏兮兮的头靠在我怀里,就这样一路开回了褚怀星的家。
到家时所幸褚家大哥还没回来,我偷偷松了一口气。看见我怀中的狗后,他家很快来了许多人帮忙,他们带走晕过去的狗,给它洗了澡,治了伤,还抹了药。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狗狗终于睡进了暖和又柔软的窝里。它仍然闭着眼,乖乖地趴着,看起来一点攻击性没有。它爪子包着白色纱布,脸也肿了半边,看起来有点可怜。想到它之前脖子和脚上都套着链子,居然还能逃出来,我忍不住伸手摸摸狗的脑袋:“你受苦啦。”
“等它醒了,我会好好问问它的。”
我惊讶地回过头去,发现褚怀星抱着手臂站在门口,他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走过来蹲在我旁边,低头看着睡着的狗:“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我不会原谅他们。”
“它还好么?”我问。
褚怀星点点头:“外伤一大堆,不止是这一次留下的,除了很早以前和其他狗争地盘时留下的伤,还有最近被人打的、被其他狗抓咬的伤。”他轻轻摸了摸狗因为上药而被剃秃的伤口周围,“还有很多针口,后遗症什么的需要继续观察一阵子,但应该不是不能恢复。
这家伙对狗好像比对其他生物都有耐性许多,我才刚露出一点点微笑,对方马上竖起眉毛:“我和你的账之后再算!”
“有什么账需要算?”
月哥声音自背后响起的一刹那,我浑身汗毛宛如过电一般,而褚怀星直接腿一抖摔在了地上。
褚家大哥依旧一身黑衣,露出吸血鬼般的尖牙相当和蔼亲切地问:“回来了?事情搞定了么,需要派人帮你们吗?”
褚怀星闪烁其词道:“还,还好……”
大哥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摸着摸着,忽然一把拉过他脖子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嗯?好像气味有点变了。”
闻言我立刻屏气凝神,脖子上凉飕飕的。但褚怀星反应更大,他挣脱哥哥的手掌,眼珠转了一圈后大言不惭地甩锅道:“都是因为跟恶心的爬行类动物待久了!”
角落里刷手机的边尧突然被点名,不满道:“喂!”
好在月哥没有继续追究,只当弟弟是害羞了。他低头看了看窝里小脸紧皱的野狗,伸手摸了摸狗头 —— 一道奇异的光华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轻轻拂过狗的全身。奇迹般的,狗蜷缩的身躯舒展开来,而后继续呼呼大睡。
月哥离开后我和褚怀星都长舒了一口气,边尧没事儿人一样走过来,说:“看这个。”
我低头一看,那是一个论坛性质的网站,设计排版简单到像九十年代的作品,但看单日发帖量和人流量却相当红火。
“这什么?”我将网页朝上一刷,看见域名后立刻反应过来,“lunatic,刘承德所说的那个暗网?”
“对,”边尧说,“注册认证十分麻烦,我搞了老半天才进来,不过几乎没什么权限,只能在外面这几个板块看看。”
我试着点了几个子区,全都被提示“权限不足”,问:“刘承德所说的那个虐动物板块在哪?”
边尧点了几下,几张颇为触目惊心的图片出现在屏幕上,全都高清无码 —— 猫被吊着的、扔到燃火铁桶中的图,还有狗被皮鞋猛踢、被绑在机车后面拖行的图。
“这些只是预览,视频有十几分钟到一个多小时的不等。”边尧说,“这些都是小打小闹,连我一个新注册的会员都能看,不知道更里面还藏着些什么。”
褚怀星沉默地反复看了看这些照片,忽然回头说:“它醒了。”
我朝那条野狗看去,仍是一动不动的样子,过了大约有两分钟左右,狗才如褚怀星所说一般动了动尾巴,悠悠转醒。
狗睁眼看见我们后,立刻从窝里跳出来,一瘸一拐地逃到房间的最角落,凶巴巴地“汪汪汪汪”不停狂吠。褚怀星朝前迈了一步,他的衣服裤子瞬间塌陷下去,从里面钻出一头白狼。
白狼“嗷呜嗷呜”地嚎了两声,野狗的吠叫声渐渐小了些,它收起牙齿,迟疑地“汪”了两声。
白狼小步朝前跳了跳,野狗紧张地贴着墙壁,看起来又害怕又可怜。白狼凑到它跟前,用鼻子蹭了蹭它难得完好的一块皮毛,然后又蹭了蹭。
野狗鼻子动了动,终于完全放下警戒,委屈地“汪汪呜呜”起来。我忽然想到,问:“你对其他蛇态度好吗?”
边尧疑惑地看我一眼,我说:“因为你对人类态度也是蛮差的。”
“没有人类,只是你。”边尧板着脸说。
我:“哦,呵呵。”
褚怀星从野狗那边问出了不少事,和边尧先前猜测的基本一致。原来本市的确有不少偷猫狗的贩子,遇上样子好看的、品种名贵的会直接放在论坛上标价拍卖 —— 当然不是卖给别人当宠物,而是满足某些特定的施虐欲。
“买家竞标成功后,一般还会‘返图’,当然也有刘承德之前参加的那种由论坛带头组织的集体聚会,这些视频在网上进行有偿传播,但不是牟利的主要手段,更像是一个门槛。”边尧说。
“没错,”褚怀星道,“宠物猫狗只是小儿科,这个组织偶尔还会提供一些‘高级货’,也就是一些平日不太常见的、不让家庭饲养的、甚至是珍稀类的保护动物。他们宣称这些动物是走私而来的,但其实大部分都是通过和某些非法的私人繁殖场联系合作。”
我听呆了,问:“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条狗说的?”
“它说和它关在一起的曾有过很多少见的品种,”褚怀星说,“它在那边呆了很长时间,因为它长相不可爱,品种也不稀少,倒是侥幸一直活着。”
“斗犬吧?”边尧问,褚怀星点了点头。
“那些人大概不了解他们用的那种麻醉药是只对狼血统浓厚的犬类有狂化的刺激作用,只是单纯觉得有些狗的反应比另一些大,比如这一条。”他说,“不过即使狗的体型小、消化能力强,长时间下来依旧产生了抗药性。后来吃药的效果有限,他们就改成了注射,殊不知一次用药过量导致它发狂到失去控制,被它给跑了。”
我打断他们俩:“等等等会儿,什么意思,斗犬?”
褚怀星点头道:“我刚才问过家里的其它狗了,也有以前在街上流浪过的,他们都听说过那种地下的斗犬场所,但是被抓去的就没见过回来的。”
“哇……”我感觉自己世界观又被刷新了,“现在还有……不,我们国家居然也有这种地方哦?”我扭头看着慢慢走回被窝里闻来闻去的野狗,由衷地赞叹道:“你是英雄啊!”
野狗:“汪?”
褚怀星:“吼——”
野狗:“汪汪汪!”
“那么这样看来,情况就很清楚了。”边尧颔首道。
我不敢多问暴露智商,只干巴巴道:“哦?是哦。”
“它提到那个关押这些动物的地方有什么特征?守备人员有多少?它跑出来的时候路过了什么地方?”边尧问。
“这它哪里记得!”褚怀星用爪子打他,“那种情况下跑出来,它能看清什么?”
“不过……它倒是提到了一件事,”褚怀星说,“关押它的笼子到斗技场的路上,会路过一段只有铁丝网的开阔地,从那里能看到一个很高的烟囱。”
“走山热电厂。”我立刻说,“如果是很高的烟囱应该没别的选项,烟囱是不是从来不冒烟?”
野狗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我说:“那就没错了,走山热电厂从16年环保整改后就关停了,那年有不少老厂都接二连三的关停,好多职工下岗,新闻上还说了好些天呢。只不过厂房和烟囱一直留着没钱拆,如果狗狗说去往斗技场的路上,太阳和烟囱都在右边,那么这个场地应该是在走山热电厂的东边。”
“因为这种斗犬活动大多开展在晚上。”边尧说。
“地方要够大,外观看起来不引人注意,但交通还得足够方便。”我思索着,忽然说,“边尧,你把之前那个视频拉出来看一下。”
边尧:“啊?哪个?”
“狗被拖在车后面那个,”我说,“那照片周围是一片空旷的水泥地不是,看着像什么废厂房。”
边尧马上放起了视频,褚怀星看了两分钟就走了,我和边尧仔细看完了全程 —— 高耸的烟囱在视频角度切换的时候屡次出现。
边尧同时打开卫星地图,将比例尺调到最大:“这一片。”
我点头道:“都是废弃的工厂,大概都是走山热电厂同期关停的。”
边尧盯着高空俯瞰的建筑构造比对了很久,终于在其中一处画了一个红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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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本二倒计时了叮叮叮
没有月亮的夜晚 (2-8)
夜色浓稠,身后的城市灯火渐熄,郊区本该是寂静无人的荒废工厂,一行人正在悄然靠近。
走山热电厂的高大烟囱在夜色中孤独地树立着,今夜是个阴天,月亮朦胧地隐在薄云之后。边尧、褚怀星、我以及褚家的好几十号人,就这样潜入了这个最有可能关押着大量动物的地方。
褚家哥哥原本只是想给弟弟派几个帮手,谁知一听说是要去解救自己的同伴,最后竟跟来了这么多人 —— 他们之中有曾经流浪街头的野狗,有栖息地越来越狭窄的野狼,曾在人类手中失去同伴亲人的不在少数。我们将车停在半公里之外,踏着沾满夜间露水的杂草一路来到工厂门外。
这厂房外部还圈了很大一片地,大概是之前准备拆迁是地产商围起来的,同行的其中一人上前用铁钳将铁丝网的剪开了一个角落,褚怀星第一个猫着腰钻了进去。
“喂,等等,”我拉住边尧的胳膊,他身后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从缺口鱼贯而入,“我还是觉得应该报警。”
“哦,你去吧。”边尧冷淡道。
“喂,等等我啊,”我用气音喊他,“没有证据也可以举报啊,给警方提供线索。而且咱们接到的委托不就是查明狗为什么突然发狂吗,答案已经有了,就是那种麻醉药物……”
“这对于你来说也许是答案,但与我而言并不是解决方法,”边尧打断我,“知道了这个又能怎么样,你准备怎么给委托人解释这一切?又准备去哪里得到这个药的抛洒范围、来源渠道和样本?你要跟过来就赶紧的,不然现在就回家,反正等会儿的事情也不需要你。”
说罢他也进到了铁丝网的那一头,我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褚怀星在高墙前停了片刻,回头张望了一下,问道:“摄像头?”
边尧的双眼金光一闪,瞳仁缩成细细的竖线,扫试了一圈,说:“没有。”
闻言一行人立刻宛如跑酷般地轻松翻上墙头,一个用来防贼的玻璃碎片都没碰到。我从小到大体育课成绩也算不错了,翻墙逃课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依旧是被边尧连拉带拽地才勉强上得了这么高的一堵墙。
在我十分不优雅并且险些把边尧压扁的落地后,我们俩已经落后大部队一段距离。环顾四周,能看出这个厂昔日的规模不算小,光是停车场就有上千坪,黯淡的月光打在蒙尘的厚玻璃窗上,完全看不出里面有人没人。
而打头阵的几条狗已经撬开了铁门,我心脏越跳越快——这可不是在灵域中战斗,而是在现实中真刀真枪地潜入一个犯罪团伙的窝点啊!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跟着进门,却被边尧抬手拦下。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几秒后,一道黑影窜进了警卫室,手脚十分麻利地放倒了正在看电视的门卫,
刚走入那栋建筑里,一股难闻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嗅觉最灵敏的褚怀星首当其冲。他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站在警卫室里看着闭路电视上的监控画面,敲了敲其中一处,挥手道:“这边。”
犬类的嗅觉和听力都大大地在我之上,而边尧也是一个夜间捕食的动物,只有我在这漆黑一片的工厂里行动困难。我远远吊在这一大队人的最尾端,顺着长长的走廊七拐八绕,想要完全不弄出声音相当困难——地上尽都是剥落的墙皮和垃圾。但很快,我的耳朵也能捕捉到一些异样的声音,而每拐过一道弯,这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各类动物的吠叫声络绎不绝,伴随着金属互相碰撞的响动。
走着走着,边尧忽然回手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声音即刻在我脑中响起:“有五个人,你别动。”
我惊了一下,无声地问他:“在灵域外面也能这样交流?”
边尧回答:“只有进行肢体碰触的时候。”说完他就松开了我的手腕,而最前头的褚怀星已经一脚踹进了原来的工人休息室。
我:“!!!”
“不管他们,我们继续。”边尧说。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屋里打作一团的众人,还是选择跟在了边尧身后继续前进。
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不久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工厂的主车间——这里大概原本是用于组装部件的流水线所在地,如今机器全都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个层层摞摞的笼子,在月光下鬼影幢幢。
“这么多!”我震惊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有些笼子是空的,但大部分都装着动物。有躁郁的、一直抓咬笼子的狗,有所在角落蜷成一团的猫,有奄奄一息趴着的蟒蛇蜥蜴,五彩斑斓的鸟类数量尤其多,空气中全都是动物的体味以及排泄物的味道。
边尧走到一条巨蟒前面,手指头伸进笼子动了动,说:“这不是黄金蟒,是白化缅甸蟒。”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组织的规模远超我想象。
那蟒蛇的头动了一下,吐着信子靠了过来,我说:“这要怎么办?数量太多了,救出去之后,就算是褚怀星他们家也安置不下啊。”
边尧顺着笼子一边巡视一边走,忽然,他“啪嗒”一声剪开了其中一个笼子的锁,里头的赤狐即刻跳了出来。它几步跑到月光下,回头对边尧点了一点头,说:“谢了。”
“狐狸说话了!”我受到不小的惊吓,叫出声来。
那狐狸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一溜烟钻进墙角的阴影里跑了。
边尧快步在前面走着,又接二连三打开好几个笼子,里面被放出的动物类型千奇百怪,全都和他道了谢。
我也回过味儿来,追上他问:“这就是为什么你不让我先报警?因为里面夹杂着一些,像你们一样的……”
“他们虽然可能还不能完全作为人类的形态融入社会,但已经能够自己找到去处了。要是被猴子警方救出去,放归野外也就算了,万一又进了动物园岂不是乌龙一场。”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我埋怨道。
边尧回头看我一眼,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任何事?”
闻言我由得一愣,往常他也经常说类似的话,我也就嘻嘻哈哈地“你这个人就是傲娇”也就过了。可是这一刻,我忽然产生了一丝孤独的感觉——说到底我只是个“猴子”,即使平时总是一起行动,但其实边尧自始至终既不期待于我这里得什么理解,也从不认同作为“队友”的我。
“边尧,”我出声喊他,“你以前也曾有过一个伙伴?可你之前说你体质特殊,从来没有结下过灵契。”
边尧身形顿了顿,说:“有过一个一起训练的人,但是最后并没有和他结下灵契的。”
我问:“为什么?”
边尧回头看我,黑暗中,他黄色的眼睛尤其明亮,但却不带一丝温度。
“不管你的事。”他冷冷道。
“别动!”我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手中举着一只麻醉枪对着我:“你是什么人?手举起来,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我将手举过头,再缓缓地转过身来,余光瞥到刚才边尧所站的笼子阴影下已经没人了。
“就这一个?还有的呢?”门口又跑来一个男人,问他的同伴道:“老六他们没音儿了,对讲机那头一直没反应。”
“去看看,杰哥那边呢?”那人问。
“杰哥和耗子去三楼了。”
还有至少四个人,我心里盘算着——本以为这里半夜守着的人应该不多的。突然,他们俩的神色都变了,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角落——那里显出一个庞大修长的身影,我定睛一看,一只花豹走了出来。
这是边尧放出来的?我紧张万分,那两个人麻醉枪口瞬间又对准了花豹。而就在他们被分散注意力的这一刻,门口冲进一道白色的闪电——近两米长的北极狼将其中一个男人扑到在地,我连忙一矮身跑到一边,将旁边一摞四层的空笼子全部推倒,砸在避不及防的另一个人身上。
他抱着头躲闪不及,还是跌倒了,麻醉枪也从手中脱离,我连忙将之一脚踹开。麻醉枪打着旋儿滑出几米,被边尧一脚踩住。
他弯腰将枪拾起来,用纸巾包了几圈后丢进一个塑料袋里,与此同时,窗外忽然红光闪烁,警笛长鸣,屋内几个人同时愣住了。
边尧上前一把揪住白狼的后脖子说:“走了,警察来了。”
“分开走!”褚怀星说,同行的狗们瞬间化作原型潜入了夜色。而褚怀星这样不管是人形还是动物形态都过于抢眼的,只能和我们一起——打车。
于是在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三点半的此刻——在我家狭窄的客厅里,坐着我,褚怀星,边尧和一只小小的……薮猫。
“怎么办啊!这家伙什么时候钻到我帽子里来的!一个没留神就给带回来了,这玩儿不能养啊!”我挠头大叫。
边尧说:“它只是现在有点虚弱,无法变成人形罢了。这只已经开灵识了,它既然选择跟着你,你就随便分它一点吃的呗,痊愈恢复之后它自然会离开的。”
我低头看着那只小猫,好奇道:“你的意思是,它和你们一样也是有人形的?”
“嗯,所以你把它当人正常对待就好。”
褚怀星也低着头打量薮猫,他和猫科动物不对付的天性被激活了,半趴半跪在地上:“吼——吼——”
“你干嘛啊!他那么小只,而且还受伤了!”我把他的脸推到一边,“话说,你怎么也跟着我回来了啊?”
“你家离得近嘛,”他大言不惭地回答,“好困啊,再回家都不知道几点了。”
小薮猫前爪搭上我的膝盖,好奇地闻了闻我,然后踩着我的大腿走了两圈。它的耳朵不成比例得大,耳朵尖一圈黑毛,脸圆乎乎的,却少年老成地有两道豹类动物通用的法令纹,看起来怪萌的。
我伸出手指戳了戳它胸前的毛,手感软软乎乎又温暖。
“喂,我想要洗澡。”褚怀星说。
我挥挥手道:“去呗,浴室在那边,洗衣机上的干毛巾你都可以用。”
“啊……好累,不管了,你要住在这里就住吧,不要被房东发现就行了。”我伸了个懒腰摊在地上,小薮猫跳到我身上一顿踩奶,我感慨道:“难道我要变成一个有猫之人了吗?”
“它不是宠物,是室友。”边尧懒洋洋地说,“对了,明天记得提醒我给你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我问。
“床单被罩……”边尧说,“放心,我洗干净了,你不要的话我就拿去扔了。”
“哈哈哈哈哈,我要我要,高级丝绸呢!”我大笑起来,小薮猫都被我抖了下来。
笑过之后我闭上眼睛,几乎已经要睡着,边尧忽然又开口道:“之前,我说不管你的事,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态度不好,对不起了。”
闻言,我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我撑起身子抬头看他——这个狡猾的家伙已经变成了蛇的形态,完全瞧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人也不算那么别扭嘛,我心里想。
浴室门开,褚怀星也洗好澡出来了——湿漉漉的白狼一甩水,全屋子都跟着遭了殃。
边尧:“喂!”
褚怀星跑到蛇脸上,幼稚地又抖了一次毛。
“我给你一口你信不信!”
“来啊来啊!”
我头痛道:“好了好了,你们每天吵不累吗。还有你,地毯都湿了,你过来我给你吹一下吧。”我以前最喜欢给我家的狗吹毛了。
褚怀星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跑进了浴室,回来的时候嘴里叼了一个吹风机,电线长长地拖在身后。我趁着给他吹风的机会,狠狠地撸了一把狗头,犬科动物脸上的痛觉神经好像特别迟钝,他被我揉来揉去完全没感觉,闭着眼睛享受暖风。
不出片刻,大白狗——是大白狼的毛发就变得香喷喷又蓬松,好像一条萨摩耶。
我收好吹风机走回客厅的时候,边尧已经快睡着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神似一条绿色的尺子。褚怀星正围着小薮猫蹦蹦跳跳地转圈,时不时用鼻子拱它一下,我看着他垂在后腿的巨大毛尾巴,心想“大尾巴狼”这个词真是没错。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墨蓝色的天际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窗户上反射的屋内的情景——暖黄的灯光让人心情放松,而我赫然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一个人类。
虽然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没有月亮的夜晚》 完。
风铃振动的门廊 (3-1)
姚澄已经好些年没有回到这个城市了。
自从考上外省的大学后,他就几乎没有再回到过这个家。最开始的几年是刻意逃避,后来似乎就只是习惯成自然了。自从前些年父母搬回乡下老家之后,这个家在他记忆中出现的频率少到可怜,连样子都有些模糊了。
如今他大学早已毕业,却又因为工作上的调任,再一次回到了这个他长大的城市。
姚澄拖着孤零零的一个行李箱上了四楼,这里原本的租客已经搬走了半个多月,屋子里空空荡荡一层薄灰。他其余的行李要隔天才会寄到,随身带的巷子里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和洗漱包之外,全是工作相关的东西。
这间房子已经这么破旧了啊,而且层高还这么矮,姚澄手指头在门柱上的身高刻痕上划过——他小时候都没注意过。他曾经在这个客厅窜来跑去不知道多少次,还因为摔跤磕在门框上,被妈妈抱去医院缝了针,如今他们这一家人的痕迹在这屋子里,几乎全都看不见了。
门廊传来了邻居关门的声音,姚澄不禁笑起来——这里的隔音还是这么差。
他记得小的时候,隔壁家住着一个年纪小他四岁的弟弟,卧室和他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两人晚上经常不老实睡觉,隔着墙板敲来敲去,有好几次把客厅里的妈妈都惹进来了。
那时候家里的感觉真不错啊,姚澄想着,没有愚蠢出轨的父亲,也没有大哭吵架的母亲。那些玷污了这个家美好回忆的过去、那些使得它对这里避之不及的往事,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都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了。
隔日临近中午,姚澄才发现自己竟然就在连床单都没有铺的床垫上睡了一夜,幸好房间的暖气已经起来了,才免于感冒的命运。他干着嗓子正准备下楼去便利店买水喝,快递公司却正好到了。
“404的姚先生是吗!”搬家公司的人拿着手机比对订单。
“对对,”姚澄抹了把脸,打开门说,“放到客厅里就可以了,我和你们一起搬吧。”
姚澄随着快递员一起下了楼,虽说付了钱,但好歹是个大小伙子,多个人一起搬也完事儿的快一些。进进出出几次后,他忽然发现隔壁房间的门开着一条缝。
嗯?什么时候开的门,之前这门是开着的吗?
忙碌之间,他抽空想着,现在他的邻居又是谁呢?
好不容易歇下来,面对着屋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姚澄顿感一股无力的疲惫——越是事务繁杂的时候,人越是不想动。上一份工作周五才刚完成交接,当夜就赶飞机回到这里,到家时已是半夜。今明两天要先打扫卫生,拆箱子,还要那么多日用品没有买,而新工作周一就要开始了,
他昏昏沉沉地瘫在床上,恍惚间忆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他父母双双在外打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所幸他也习惯了——与其拿着零花钱去买面包,还不如自己做个番茄炒蛋。邻居家的弟弟总是在外面疯得一身泥后跑来敲他家的门,再在他的监督下洗好手、踩着小板凳帮他一起做饭。吃好饭后,弟弟会借他的漫画书看,玩他的小霸王游戏机,最后洗了澡再回去自己家睡觉。说起来也好笑,两人家就墙挨着墙,可就这几步路也要他送。每天晚上他把弟弟塞进被窝里,刚走回自己卧室,墙壁立刻就会响起两人之间的暗号。
什么啊,明明弟弟白天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到处惹祸,经常摔一身伤也无所谓,却只对着他撒娇。
后来弟弟怎么样了呢?他有些不记得了。
上大学的头一年,他偶尔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还会特意让母亲去隔壁叫弟弟来接,对方每次都很高兴的样子。后来他学习和打工忙起来,父亲出轨的事情又曝了光,家里整日都在吵架。不是父亲打电话来叫他劝劝母亲,就是母亲打电话来不停的哭。久而久之,他越来越少主动和家人联系,暑假寒假都找借口呆在学校,也渐渐忘记了弟弟的事。
弟弟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似乎也不记得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姚澄手高举过枕头,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敲了敲墙。
三长两短,意思是:“睡了吗?”
姚澄闭着眼轻轻笑了笑——自己原来还记得这种事啊。
“咚,咚,咚,咚。”
三声回音在空旷屋子里清晰回响。
姚澄在被吓醒的同时,也终于想起了弟弟的小名——
“小飞,他的名字叫小飞。”
姚澄此刻端正地坐在一张餐桌椅上,对面长沙发上左右两头各坐着一个男孩儿。其中一个男孩儿抱着一只长得过分的黄猫撸来撸去,另外一个抱着笔记本,头一点一点的,镜片反着光,看不见眼睛,但似乎已经睡着了。
“喂,你们在听我说吗?”姚澄忍不住了。
“啊啊对不起,”抱猫的男孩儿说,同时把猫的耳朵翻给他看,“我家猫咪最近耳朵好像有点发炎,你看。”
“哦哦,好像是有一点泛红……”姚澄凑近了看看,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听我说我的委托啊你们!”
另个男生被他这样一声吼,忽然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姚澄怀疑地问。
不料他旁边的男生也拆台道:“对啊对啊,你知道什么了,说来听听啊。”
边尧低头一看自己的笔记本,全是狗爬的迷之符文。
邹初阳得意洋洋道:“我可是认真听着呢,小飞嘛,我猜结局肯定不是什么房屋水管老旧,会传来回声之类的烂原因吧。”
“他又不是走近科学栏目组的,”边尧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复又戴上,说:“是不是新的租客闹着玩,也敲回来了。”
“不可能,因为那是我和小飞的暗号,我敲的是‘你睡了没’。他如果晚上睡不着觉害怕的时候,会敲‘过来陪我’。”姚澄在桌上长长短短地敲了几声。
“于是当时我就惊了,因为我依稀记我爸妈曾经说过,隔壁——也就是小飞一家早就搬走了。在我大三的时候,小飞出过一次事故,不过当时我爸妈已经从这里搬走,房子也租出去了,具体的情况不清楚。我忙着毕业的事,也没抽出时间回来看他。”姚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当天晚上我吓得一宿没睡好,不敢再敲墙壁,也不敢去隔壁问。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隔壁倒是先来我家敲门了。”
“哦哦哦。”邹初阳听故事听得很起劲,把薮猫的两只前爪捏着摇了摇,好像在给他加油鼓劲。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小飞。”
邹初阳半张着嘴抬起头:“啊?”
“他长高了一点,样子微微有点变化,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姚澄说,“大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居家服,还光着脚,我连忙让他进屋了。”
“原来,小飞自从几年前的那次交通事故之后,学业中断,在家休养了很久。你知道吗,他小时候很皮的,上山下河没有片刻老实,胳膊肘和膝盖上,每天都是淤青。但是,那天我重新见到的小飞却完全不一样了,瘦麻杆一般,皮肤比女孩子还白,说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家。”
“他说自从事故之后,他就有点害怕一个人上街,久而久之连门都不怎么出了。”
“ptsd,”边尧说,“他出事的时候年纪还小吧,搞不好就留下心理创伤了。”
“就是这样,”姚澄点头,“我之前也说过吧,小时的时候他家里人本来也不怎么管他的,都忙着在外面赚钱。最开始是每周给他些零花钱,后来干脆开始月结。大部分时候小飞都是来我家吃晚饭,玩到晚上睡觉时间,洗了澡再回去。自从出事之后,他爸妈倒是陪了他一段时间,只不过他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好转,于是他爸妈就又开始满世界跑了。于是小飞也一直不肯回去上学,就每天在家宅着玩电脑。”
邹初阳:“怎么这样啊!”
薮猫:“喵喵喵喵!”
姚澄:“话说你这个猫是个什么品种的啊,个头也太大了吧。”
邹初阳捂住薮猫的耳朵:“别瞎说啊你,体重这种事……这年头小孩子很敏感的。”
“总之,小飞好像这几年一直自己生活在这里。他父母都因为工作搬到了别的城市,但他觉得这里让他有安全感,不肯走,就留下来了。”
姚澄露出寂寞的神色:“老实说,能和他重逢,我也挺开心的。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么一个弟弟,虽然皮实,但大部分时间都挺可爱的。关键是他家里人都不管他,你就忍不住想要去照顾他、保护他。我也离开家这么多年,回到这个城市不能说不陌生,但有小飞在的话,忽然一切又好了起来。”
邹初阳一脚揣在边尧屁股上,对方迅速假装自己没有要睡着的样子,问:“只是这样的话,你来找我们的原因是什么呢?”
姚澄苦笑了一下:“是啊……”
“说来也奇怪,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见,分开了这么久,双方变化也很大,但却好像完全没有隔阂一样。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我家,甚至比以前还要依赖我。很快,我和小飞的关系就恢复到了过去的情况,每天下班我都会迅速回家,和他一起做饭、吃饭。我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他就在旁边看书玩电脑。”姚澄说,“周末也是如此,小飞不喜欢出门,只要说到要出门他就神经紧张,很抗拒。”
“回到这个城市几个月了,除了公司的同事我就没有认识过新的朋友。那时我刚到新的团队,想和公司的人搞好关系,出去应酬了几次,回家后发现小飞饭也不吃、灯也不开,就坐在那里死等我,好像我回家之前的他连时间都是凝固的,只有见到我后才会活起来。后来我全天都为他开着暖气,家里备着吃的,有时候甚至中午午休的时间忍不住想跑回家一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邹初阳咋舌道:“你也太夸张了吧,他又不是婴儿,而且你没回来之前他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我心里也知道,但是就是放心不下,你不知道小飞小时候,人来疯一样,每天在外面和小朋友疯玩,而且特别瓷实。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朋友,瘦得好像一掰就会断,神经也特别敏感。就有时候外面开过那种货车,鸣笛的声音大一点,他都吓出一身汗。”
邹初阳愤愤不平道:“太惨了吧,他父母也真是的,孩子刚出事的时候就应该要关心心理问题。也不至于到后来,愈演愈烈,还把你也拖下了水。”
“不……不是这样的。”姚澄有些为难地说。
邹初阳:“嗯?”
“小飞过度依赖我的事,其实我并不觉得困扰。不,说起来,其实让我困扰的事正是如此。”
邹初阳:“嘎?我听不明白。”
“就是说,他不负责任的父母暂且不提,但我明明很清楚小飞的问题在哪里,却还一直这样包庇着他,纵容着他。我不但不强迫、甚至不鼓励他去和外界接触,也不带他去寻求专业的帮助……”姚澄看起来非常自责,“所以他的精神状况到现在依旧没有好转,也是我的问题。”
邹初阳把猫放进边尧怀里,拍了拍身上的毛,说:“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吧,况且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照顾他,对他已经很好了吧。”
姚澄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尧,面露纠结地想了想,说:“我,我本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你们的话,应该能明白吧。你们……应该也是那种关系吧。”
※※※※※※※※※※※※※※※※※※※※
边尧:exo me??这位先生请你现在离开。
风铃振动的门廊 (3-2)
“你们……应该也是那种关系吧。” 坐在我对面的委托人这样说道。
我闻言一愣,不禁歪着脑袋表示困惑:“哪种关系?”
身旁的边尧立刻否认三连:“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我茫然地看着他俩:“?”
姚澄也愣了,:“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这是另一码事!”边尧说,“我们是室友,室友!”
没错,在边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合租请求之后还不到一个月,就因为他租屋的屋主决定卖房而被赶出来了。学期刚过一半,根本没有人在校外周边租房,于是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敲响了我家的门。
“可以是可以……”我当时抱着手臂堵在门口,坐地起价:“但是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边尧无奈地问:“怎么个好法。”
“态度好一点,”我说,“不要再动不动就骂我了。”
“那你可以考虑自己不要再动不动就犯蠢了。”
眼看我就要毫不留情地关上门,他连忙说:“等下等下,我知道了。”他露出比叫他去全校同学面前演讲还要为难的表情:“我……我尽力吧。”
“哦哦……不好意思。”姚澄打断了我的回忆,他嗫嚅着低下头,接着说,“总之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也终于意识到,不只是小飞对我的依赖是不健康的,我对他的依赖也同样病态。没有小飞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得过且过,疯狂加班,饭也随便吃。有小飞之后才渐渐开始认真对待生活,其实我也把他当作借口、当作救命稻草。。”
“我虽然有时候会怀念他阳光撒泼的时候,但又更加享受他对我的依赖和信任,那种……那种他的世界里只有我的感觉。好像我能够完全地拥有、独占一个人。这种扭曲的满足感,让我甚至希望要是小飞永远都这样、不被治愈、完全地属于自己好了。”
他说完之后,像是羞愧般地将脸埋在手里,我犹豫地开口:“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猜测。”
边尧:“不成熟你就别说了。”
我无视他,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小飞了啊?”
姚澄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我缓缓点了点头:“哦……”
边尧问:“然后呢?你现在是打算帮助他重新和社会接轨?我们虽然委托任务接得杂,但毕竟不是心理医生,你还是找专业人士更靠谱吧。”
姚澄说:“我知道。小飞越是信任我,越是让我有负罪感。所以当我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决定坦诚地和他谈一次话,我想要告诉他,我喜欢他,虽然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我更希望他健康、开心、拥有除了我之外更大的人生。为此我愿意一直站在他旁边,帮助他,直到他成为那个他满意的自己。”
边尧瞪着我,嫌弃道:“你能别露出这么感动的表情吗,很恶心。”
我懒得理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美丽爱情故事里了,迫不及待想要看到he的结局,问:“然后呢然后呢?小飞怎么说?”
姚澄本来绯红的脸颊苍白了下来,表情也逐渐黯淡:“我就照着我刚才说的那个意思和小飞告了白,并且……亲了他一下。他当下反应很大,脸通红,直接从我家逃了。”
我大概是露出了所谓的姨母笑:“嘿嘿嘿嘿,小飞害羞了嘛。”
姚澄抬起头:“然后,小飞就消失了。”
“消,消失了?”我闻言愣了,“什么意思,他搬家离开了吗?”
姚澄摇了摇头,抿着嘴唇说:“就是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小飞当夜跑走之后,我只当他是一时之间没能接受我说的话。老实说,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跟别人告白,所以其实也挺害羞的。”他挠了挠脖子。姚澄虽然穿着西装,但却有点娃娃脸,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是个斯文温和的帅哥。此刻正膝盖并拢、局促不安地坐在我家摇摇欲垮的餐椅上。
以后要是经常会有委托人上门的话,是不是应该考虑买一把稍微好点的椅子?
“所以消失了到底是怎么个消失法?”既不斯文也不温和的边尧不耐烦地问。
“小飞跑走以后便杳无音讯,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他。第一天没反应我还觉得没什么,可连续两三天都不上我家就有点奇怪了。我去他家敲门不理我,晚上敲墙壁也没人回应。”姚澄说,“于是我又免不了开始担心,怕他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比如万一这些天他都没有吃饭,在家晕倒了怎么办?”
“你这是养小鸡吗,你也太操心了吧。”我哭笑不得。
姚澄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就去找了我们大楼的管理员,和他说明情况,希望他能配合帮我把小飞家门打开。”
边尧说:“人家能同意吗?你这做法不就像邻居的怪叔叔吗,哎哟!”
我收回踹他的脚,问:“然后呢?”
姚澄说:“管理员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疯子,他说我隔壁的那个房间,早就没人住了。”
我:“……”
我把袖子撸起来,把胳膊怼到边尧脸前:“你看我的毛,看我的毛都竖起来了!”
姚澄咬着嘴唇:“我当下也是毛骨悚然,下意识觉得不信。管理员说这间屋子空了很久,屋主估计不差钱,并没有主动往外租。开始偶尔还有几个看房子的人,久而久之好像户主也把这码子事给忘了,但钥匙一直放在他这里。”
“于是管理员拿着钥匙带我上了楼,开了门……别说小飞了,那里面根本就不可能是有人住的样子。”
他看起来万分颓然,像是聊斋里天亮后醒来的书生——和自己春风一度的美女不知所踪,而周围全是坟头。
“那个公寓,我能去看看吗?”边尧问。
“嗯,可以。”姚澄点头应道,忽然抬起脸来问,“等等,这意思就是,我的委托你们接受了吗?”
当姚澄用从管理员那里借来的钥匙打开门后,我明白了他为什么确定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住”——空荡的屋子里只有几个大件家具,全都用防尘布罩着,积灰的地板上唯一的一串脚印,是姚澄自己走出来的。
“有没有可能……小飞是住在附近其他什么地方,而不是这间房?”我问。
“那你要怎么解释墙壁的回应?”边尧瞬间否决了我这猜想。
他走进屋里,将每个角落都细细地看了一遍,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也背着手跟在他后面瞎溜达。来到那间和姚澄卧室一墙之隔的房间时,边尧对着墙壁看了老半天,还摸了摸,最后蹭了蹭手指上的灰。
“你跟着他去隔壁,敲敲看。”边尧说。
“哦哦。”
我和姚澄回到他自己的公寓,相比起隔壁的鬼屋而言,这里显得温馨极了,小茶几上还摆着两人份的水杯。他带我进到卧室,冲着墙壁敲了敲——是那种非承重墙所特有的中空回声。
敲罢之后良久,对方才简洁地敲了一声作为回应。
过来一会儿,边尧也过来了,我问他:“有头绪了吗?”
“你看到的就是我看到的,不就是一间空屋子吗。”边尧说。
我无语凝噎——难道不应该像卷福或者柯南那样,通过一大堆正常人完全看不出的细微线索判断出整个案件的过程吗?
边尧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姚澄的家,问:“有什么小飞生活在这里的证据吗?比如你们俩的合照什么的。”
姚澄想了想,又不太确定地翻出手机找了一圈,缓缓地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边尧问,“他若是真的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总该有其他邻居见过他吧。”
姚澄咬着下嘴唇:“他,几乎不出门……我不确定有没有邻居见过他,我可以去问问。我……”他捏着手机,看起来非常沮丧:“我手机上的游戏记录,都是小飞打的,我自己玩不到这么高的分数……但是,这也不能作为证据。”
他忽地又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边尧:“但小飞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人,他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他是我想象出来的人,他的样子应该停留在小时候不是吗?为什么会是长大了的样子?”
我看着边尧——他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我猜他大概是在想“一个能够幻想出长达几个月的共同生活的人,幻想出一个人长大后的样子也不在话下”吧。
那个没有任何其他人能看见的、被他保护起来的、只属于他的小飞。
姚澄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有些焦急道:“你看啊,这是小飞的牙刷,还有他的洗脸毛巾,浴巾,这是他的拖鞋,本来这双拖鞋是我的,但因为小飞喜欢这个颜色,我才换给他的,我……”他抱着一大堆东西,但没有主人的作证,这一大堆物件便空洞得有些可笑了。姚澄肩膀垮了下来,满脸失落,他也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举动无异于一个妄想症的病人,买了一大堆东西在家里摆着,还幻想自己有个不存的可爱弟弟、或是恋人。
于是他再次低下头去,盯着那两个情侣马克杯发呆。
边尧忽然又开口了,说:“小飞的父母,给他们打电话。”
姚澄:“啊?”
“管理员不是说隔壁的屋子还没卖吗,让他给户主打电话,说你是想要买房子的人,随便编个什么理由。”
边尧说,“小飞到底是人是鬼,现在在哪里,问他们就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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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要没了,要没了,没了,了…… 快乐的文写着写着,就想去写狗血虐文……人类的本质就是三心二意!
风铃振动的门廊 (3-3)
“如何?”我问姚澄,他摇了摇头,说:“管理员给户主打电话了,但是对方说对卖房子没有兴趣,就直接挂了。”
“啊……”我头痛道,“那怎么办,不能直接把电话号码要过来咱们自己打么?”
姚澄和我面面相觑,我问:“接下来怎么办啊边尧?”
我一回头,发现这家伙居然自来熟地坐在人家沙发里,一边拆茶几上的零食吃,一边看电视。
“喂!你认真一点啊,而且你怎么二话不说就吃人家东西啊!”
“他说可以吃的啊,”边尧把零食拿远了些不让我够到,还“嘘”我说:“小声点。”
我正要揍他,忽然注意到他正目不转睛盯着的电视里播放的内容——“近日来,本市警方破获了一起野生动物走私案件,剿灭野生动物非法藏匿窝点,解救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二十余只,二级保护动物一百余只,家养宠物上百只……”
我:“啊……”
此前我们闯入关押动物的旧厂房而后至今,我也没想通为什么警方会紧随其后地来到现场。不过这件事的后续是褚怀星兄弟俩在跟进,包括边尧偷出来的那一管麻醉药物也交给了他们拿去分析。说起来,自从那之后,我还没见过褚怀星,也还没来得及和他解绑灵契呢。
边尧盖上薯片的盖子,转过头来:“说吧。”
姚澄点点头:“管理员说隔壁的户主并不想卖房,说这房子以前是儿子在住的。虽然儿子应该以后也住不上了,但仍然想保留下来。”
“这!这听起来不是非常不详吗!”我惊恐道,顺手抽过一张卫生纸来擦边尧沾满薯片渣的食指和拇指,“‘以前是儿子在住的,但以后儿子住不上了,现在想保留下来’,这不就感觉像是儿子已经不在了,只是徒劳地想留个念想……”
看见姚澄颓丧的样子,我连忙住了口,手上一使劲,边尧“嗷”地一声叫起来:“你干嘛啊?”
我给他猛使眼色,从牙缝里说:“你想想办法啊。”
边尧瞪了我一眼,把手指头抽回去,又摸出手机点来点去,这边的姚澄已经咬着牙又给管理员拨了一次电话。他好说歹说,终于要到了户主的号码。
拨通之前,姚澄相当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深呼吸了几次。
我安抚他道:“你别着急,好好组织一下语言……主要是组织一下思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一上来什么都交代了,免得人家父母觉得你是拐卖儿童……哎我不说了,我,我们就先回避一下。”
我拉着边尧站起来,要离开那个沙发他还颇不情不愿,走之前居然还揣上了姚澄的薯片。我从他手中夺过薯片放在姚澄玄关鞋柜上,推着他进了隔壁的空屋。
地上都是灰尘,边尧看了一圈发现没地方坐,只能懒洋洋地站着玩手机——我发现自从天气越来越冷之后,这人的行动能力大幅度降低。有时候在沙发上坐着看电影,不出十分钟他就能睡着,甚至上周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也睡着了。以前边尧总是上课犯困,是因为晚上都熬夜出去跑委托,如今在我的监管下作息应该还算正常,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边尧。”
慢了三拍之后,他才拖拖拉拉地“嗯?”了一声。
“你会冬眠吗?”
边尧从手机中抬头起来看了我一眼:“你是傻x么?”
“我好好问你呢,还有,你就是这么个态度对待你的二房东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我过什么。”
姚澄的声音此时从隔音很差的墙壁透过来:“阿姨,是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对,我是以前住在您隔壁的……”
“因为你最近精神状态真的很差啊,我是说比往常还要差。你作为一个阳光朝气的大学生,每天都这么萎靡阴沉真的好吗?”我伸手去薅他的刘海,“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去剪头发啊。”
边尧懒得都不愿意挪步子了,只一直后仰试图躲避我的手,最后形成一个诡异的下腰的姿势:“别弄,不要烦我。”
我干脆双手都上了:“你把头发这样……然后这样梳上去,就是这样……哎你别躲,哈哈哈哈哈你现在是个中分。”
隔壁的姚澄:“是这样的阿姨,我……我最近一直梦到小飞。”
我停下折腾边尧的手,耳朵贴在墙壁上专心听。
姚澄听起来很吃惊:“什么?羡慕我?”
“不,我也……我知道您二位其实心里都是很关心他的……我也就只是小时候稍微和小飞关系好一点,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
“不,我也没有陪到他什么,那年听说小飞出事故受伤了,我因为顾及着一些私人的原因,甚至都没能回来看过他……”
“好的,我知道了,很抱歉打扰您。嗯……也祝您健康……”
“好了好了,”我拉边尧胳膊,“电话打完了,我们回去。”
边尧被我莫名其妙地遛了一圈,回姚澄家里后又直奔沙发又坐下了。我懒得管他,直接问姚澄:“如何如何?小飞爸爸怎么说?”
“是他妈妈接的,”姚澄之前的沮丧焦虑一扫而空,脸上只剩下茫然:“她说,小飞两年半以前出了车祸,是被一个下坡刹车不及时的超载货车给撞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小飞很害怕门外大货车通过鸣笛的声音,这不就对上了吗?”
姚澄看着我,缓缓说:“然后小飞车祸手术之后,一直没有醒来,直到……今天。”
“嘎?”我愣了:“植物人?”
姚澄点点头,半晌,他才想起来扎了眨眼:“所以我看到的那个……”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时边尧总算从手机里抬起头来,问:“他父母是不是长这样?”
姚澄愣了一下:“诶?”
屏幕上是一排人的合照,好像是什么签约成功的握手仪式,背后拉着大红横幅。姚澄眯着眼睛凑近看看,指着最中间的一个人说:“啊,这个这个,小飞的妈妈。”
我翻了翻新闻:“地方著名企业家啊……怪不得管理员说他们不差钱,就算不住房子不想卖了呢。”
“然后我还找到这个。”边尧又切换了一个网页,这是上面的新闻正是有关两夫妻儿子出车祸的新闻,上面对小飞的情况的最后报道说明是:昏迷不醒,从监护室转入专门的加护病房。新闻还费笔墨描述了一番这省医院的单人vip病房如何高级昂贵,显示这夫妻俩如何爱子心切。
“切,”我不屑道,“关心儿子的话早干嘛去了?只知道用钱打发?”
姚澄说:“刚才,他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很羡慕我能梦到小飞,大概是因为我以前经常照顾他的原因,她和小飞爸爸都很久没有梦见过儿子了,是小飞对他们的惩罚。”
“梦见……你真的觉得你和小飞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是梦境么?”我有些不忍心地问。
姚澄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但……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认为了。小飞要是醒了,他爸妈不会不知道,那个高级疗养院也不可能放任病人走来走去都不知道吧。所以……和我一起生活的到底是谁呢?”
考虑到姚澄晚点还要加班,我和边尧不好在他家多做滞留,只得先行告辞了。走出门后,我不禁感叹:“大人的世界真是艰难啊,人生都天翻地覆了,却还是要社畜。”
我回头看看那栋灰突突的房子:“姚澄大概以为自己疯了吧,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啊?”
边尧依旧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玩手机,我眼看着他即将撞在电线杆子上,连忙拉了他一把。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啊?听到小飞是植物人的时候,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我问,“你看姚澄魂儿都没了,也太可怜了吧。”
对比我的无限感慨,边尧就显得很冷酷:“这么跟你说吧,就好像你的肉体带不进灵域一样,精神体也有精神体存在的世界。”
我点点头:“嗯嗯,灵域嘛。你之前给我解释过的,其实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灵域,只不过没有经过特定的训练,或者得知正确的方法,普通人无法自主打开自己的灵域。”
边尧说:“我们假定灵域是里世界好了,它和本世界平行存在,互无交集,只能通过特定的方式互相发生作用。而一般来说,精神体无法单独离开灵域,更是无法脱离肉体在本世界存在的。”
我伸长脖子:“但是?”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这个小飞的灵体可能就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跑到现世来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我好奇道:“什么?”
“就是灵体不可能在肉体湮灭的状况下独自存在,”边尧说,“我本来就猜测他的肉体大概是处于某种极度虚弱的状况,所以无法再禁锢精神体——就好像寄生的母体如果太过虚弱,作为载体的营养不够,寄生体会另寻家园一样。”
我脸歪了:“你非要把人类的灵魂比作寄生虫吗?”
“你非要在我难得好心给你解释的时候跟我抬杠吗?”边尧说,“所以,当我听到他变成植物人时,就想着:啊果然如此。”
我顿了顿,思考到:“照你这么说的话,小飞大概是上次事故之后,身体一直没能恢复过来,肉体过于虚弱,精神体便游离到了他羁绊最深的地方——他原来的家,找到了他小时候熟悉的哥哥。那么,他的肉体现在哪里呢?总不至于两年了还在那个什么vip病房吧。”
“嗯。”边尧说。
“嗯?你嗯什么嗯啊,诶?你去哪,车站不是那个方向啊。”我追着边尧走了两步,莫名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边尧已经带着只专心想问题没注意路的我拐到了这样一栋巨大的白色建筑物面前。
“常……常青疗养院,诶?”我念出大楼上的字,瞬间惊了,“不会吧,你什么时候查到的,你走慢点!”
边尧已经推着旋转门进入了大楼。
这大厅非常明亮开阔,弧形的前台坐着三个接待,左右两侧还有保安。我尚未反应过来,边尧已经大踏步地往电梯方向去了。
正当前台小姐准备开口叫他的时候,他像是忽然意识到般停下脚步回头问:“理疗室是在四楼对吧?”
还未来得及出声的前台小姐闻言一愣,答道:“啊,是在三楼。”
“谢了。”边尧点点头,继续朝前走。
大厅里其他人的视线瞬间聚集到了我的脸上,我也连忙摆出我能想到的最酷炫的表情——参考对象褚家大哥——紧随他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我长呼一口气,问:“就算混进来了又怎么样?难道一间一间去找吗?话说你是怎么查到小飞在这里的。”
边尧简洁地回答:“以姚澄家为中心方圆五公里也就这一家高级疗养院,精神体不可能脱离肉体去太远的地方,即使是主人有强烈羁绊的地方。”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他一努嘴,用下巴指示道:“那边,楼层地图,找找那种全看护病房在几楼。”
我不明觉厉地“哦哦”点头,跟着他一起仰视楼道口的指示图。边尧已经迅速扫视完毕,可正当我们准备回到电梯里的时候,忽然被叫住了。
“你们是找谁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护士阿姨拦下我们,“访客证呢?”
边尧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前胸,说:“啊,落在病房了。我们从十楼下来买水的。”他指了指旁边的自动贩卖机。
护士阿姨怀疑道:“买水?六楼就是餐厅,你干嘛不去那里买?”
我已经背后冒汗了,边尧却连声音都没有抖,他耸了耸肩说:“六楼没有那个桃子味的汽水了,所以想着下来碰碰运气,结果这边也没有。”
我靠,反应太快了吧,我心想——这样刚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进电梯的时候手里也没拿着水。
护士阿姨仍狐疑不信,她说:“你们是十楼几号房的访客,我跟你们一起上去,把访客证给我看看。”
我心跳快到不行——要被发现了!一旁的边尧也沉默下来,没再说话,思考着怎么脱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的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张姐,我认识他们,我带他们上去吧。”
我猛一回头——从长长回廊那头带着风走来的,竟然是翟齐!
他今天穿得不算那么正式——白衬衣的领子从灰色羊毛衫里翻出来,外面套着一个白大褂。看见我后他招呼道:“找你半天,哦对了,”他对护士阿姨说,“304的客人按铃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的好的。”护士阿姨看见翟师兄后瞬间收起怀疑,没再看我们一眼就匆匆走了。
我小声凑上去:“师兄,你怎么在这。”
翟齐没有说话,他按开电梯门,勾勾手指,我和边尧都跟了进去。
他按亮八楼的电梯,说:“到我办公室再说。”
风铃振动的门廊 (3-4)
在我的一头雾水中,电梯缓缓上行至八楼,翟齐轻车熟路地走到走廊一侧的第三间办公室,门上还挂着他的名牌。
边尧在我身后关上门,我好奇道:“师兄,你不是学心理的吗?咱们学校还有医学院?”
翟齐做了个手势让我们坐下,解释道:“有个分部,不过我不是在那里上的。我本科普外,是研究生的时候才做了你们的学长。”
我满头问号:“这什么跨度,外科医生跑去学心理?”
他摇了摇手指头:“你的提问时间结束了,换我。我在这工作,你呢?你们跑这里闲晃个什么?”
我回头看了看边尧,他一脸警惕地盯着翟齐,我只能说:“我们受朋友所托,来看望一个……弟弟。”
翟齐歪着脑袋“嗯?”了一声:“朋友的弟弟?”
“对,”我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过程有点灵异,但那个弟弟现在好像是植物人的状况,我们怕朋友直接看见弟弟的状况接受不了,所以想说自己来看看。”
“有点灵异的状况是什么状况,既然知道是植物人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翟齐说,“还有,看望病人为什么不联系患者家属?”
我完全没有学到边尧张口就来的功力,两三句话就败下阵来,苦着脸叫道:“师兄……”
“怎么了,在抱怨我不好糊弄吗?”他笑眯眯的。
我老实巴交:“嗯……”
边尧低头捂住了脸。
“啊,”翟齐忽然看着边尧发出惊讶的一声,“不会就是那个吧。”
我:“嗯?什么?”
“这位,不会就是那个谁吧。”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最开始和翟齐认识的原因——以及我对他倾诉过的要不要告发边尧的苦恼。
闻言,边尧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警惕了:“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我连连摆手,“师兄,帮个忙吧,我们只是想看看弟弟什么状况,我朋友一直梦到这个弟弟……啊,是那种小时候一起玩的邻居弟弟。他每天做梦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都要精神分裂了。我们想看看弟弟本人状况怎么样,他爸爸妈妈每天在外面忙工作跑生意,也很难联系上……”
翟齐压了压手掌:“行了行了,瞧你颠三倒四的,你的发言权被剥夺了,换人。”
“啊!怎么这样!”我惨叫道。
边尧清了清嗓子,说:“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
“我们朋友没有做什么梦,他以为……不,他坚信自己实打实地和这个邻居弟弟相处了好几个月,直到最近找不着人了,他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弟弟,早在两年前便成了植物人。所以我朋友现在以为自己撞鬼了,相当崩溃。这事儿当然不能跟人家父母说——你家小孩儿的魂魄在到处飘荡。就这样,我们没办法,只能亲自上门来看看。”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边尧——跟社会主义医学工作者扯这些鬼神论,人家能信么!
“这样啊,”翟齐听罢倒是没露出什么荒唐的神色,只是撑着下巴思索。不知道为什么,他年纪虽然与姚澄大致相仿,但却很有大人的感觉,举手投足的感觉和说话应对的节奏都刚刚好,不像姚澄还像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师兄……你果然还是觉得太扯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翟齐却说:“不,我是在想,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有点印象。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是叫……什么飞?”
“对对对!” 我激动地站起来扑过他桌子,抓着他胳膊,“师兄你怎么这么聪明!”
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了一眼我的爪子,说:“小同志,切莫得意忘形。”
我讪笑地松开他——也许是心理辅导师的天赋加成,我从第一眼看到翟齐开始就觉得他特别亲切特别值得信任。
“我看你肩膀是好彻底了。”翟齐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横跨他整个办公桌的瑜伽姿势,说:“你们先在我办公室坐坐,我去问一下。”
翟齐前脚一走,边尧立刻警惕三连:“这人是谁?你怎么认识他?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哈哈哈哈!别人哪里花枝招展了。”我闻言爆笑,“你为什么对帅哥意见都这么大,讲老实话,你把刘海梳上去其实挺好看的,就像这样……”
边尧“啪”地拍掉我的手:“谁跟你说那个了!你不觉得很可疑吗?我们才随口给他说了一点信息,他立刻就能联想到是小飞?他是拿了什么我们没见过的剧本么?”
我小声哔哔:“其实平时看你推理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什么?”虽然被刘海挡住,但我也知道边尧的刘海竖起来了。我连忙解释:“翟师兄是咱们学校外聘的心理医生啦,每周三周五下午会在医务室那边。你可以碰运气去找他,但是他人气很高,最好还是要预约哦。”说着说着,我不禁摆出了安利的嘴脸:“他真的蛮厉害的,我以前也不信说心理医生真的能够对普通人起到多大的作用。现在就感觉跟大保健似的,有情绪问题可以去,没有情绪问题也可以去。”
边尧满脸写着不爽:“你这么了解,你经常和他预约?”
“对啊,”我点点头,“基本一周一次呢,最开始姚静那件事不是我目睹她跳楼后报的案么,校方怕我心理状况出问题,所以帮我安排的。”
边尧”啧“了一声:“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如果你当时没有躲着的话估计也会被安排的,”我“咦”了一声道:“啊,你性格这么暴躁,刚好让师兄帮你矫治一下。”
“找揍吗!”边尧怒道。他皱着眉,似乎还是不太喜欢翟齐的样子,站起来开始在办公室东摸西摸。
“喂,你不要乱翻人家办公室啦!”我连忙阻止他,将其按回座位里。
边尧老大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总之,这家伙绝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过了大致二十分钟,翟齐回到办公室里,手上还捏了两张胸牌递给我们说:“访客证,戴上,免得等下被人碰到懒得解释。”
“1004号房,”翟齐说,“十楼右转,vip套房,里面就只有他一个病人。”
“哦哦,”我低头戴上胸卡,忽然反应过来:“师兄不和我们一起上去么?”
他笑了笑:“我还要上班,十分钟之后有一个会诊。给你们……”他手腕一抖,看了看表:“半小时,够不够?”
我连连点头:“够,够,谢谢师兄。”
边尧冷着脸看他,我掐着边尧后脖子逼他点了点头,嘴上模仿他的声音:“我也谢谢师兄。”
翟齐哭笑不得,把我们轰出了办公室了。
来到1004号房,我轻轻推开门,眼前所见并不是想象中医院病房的一片雪白,而更像是个正常的酒店房间,只不过房间中央摆着的不是什么kingsize,而是一张单人病床,上面躺着一个纤细苍白的少年。
他头发长长的有些发黄,安然地闭着眼,口鼻处罩着呼吸机,被子下伸出来不少管子连在旁边的仪器上——心跳和脑电波侦测仪上跳动着曲线平稳的绿色数字。
在此前没有见过小飞的情况下,眼前少年的模样和姚澄描述的几乎分毫不差,我看了看床尾牌子上的名字:“霍翔飞。”
边尧说:“只有半个小时,那就开始吧。”
白蓝色的柔光乍现,十五秒后,我们来到了边尧的棋盘世界里。
“你看。”边尧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场景映入眼帘——黑白的棋盘格彼端,悬空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椭圆形球体。
“诶?”我走近一点——那像是一个科幻电影里冷冻人体的太空舱,内部装满了琥珀色的液体,而小飞本人便浑身赤‘裸地漂浮在这成分不明的液体中,闭着眼,好像一个巨大的胎儿。
这奇怪容器外面插满了不同粗细的管子——正如同小飞本人身上插着的那些医疗导管一般,那些管子错综复杂,形成一个巨大的网罗,将盛着小飞的容器罩在中央。
“霍翔飞!”边尧大声叫道。
棋盘世界一片宁静。
等了十秒钟,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金门,没有楚河汉界,没有倒计时——整个棋盘泛着柔和的蓝白光,就好像平时和边尧两人进来训练的样子。
“怎么办,他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我说。
边尧皱着眉:“不应该啊,他的精神体既然都能够活跃到跑离肉体在本世界溜达了,在灵域里应该很活跃才对。”
“霍翔飞!”边尧又试了一次——一道微风自他脚下横略出去,弹在玻璃舱上化为烟尘飘散了。
小飞仍闭着眼,像一个尚未被激活的人工智能。
“难道说,我们要打破那个瓶子?”我问。
“试试吧。”边尧把手伸过来,我拉住他一挥,金蛟剪破开空气,发出“叮”的一声清脆的剑音。
我朝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罩舱走去,越是走近,越是发现其体积巨大。小飞身边的管道似乎感到威胁般微微颤动,我高高举起金蛟剪,闭上眼睛感受武器自身力量的流动。
边尧曾经说过,大部分的灵器都是有属性的,和术体的相性配合,同其他武器间相生相克——比如褚怀星所化为的狼头湛雷枪,就能召唤落雷。
但是边尧所化作的金蛟剪却至今没有现实出任何属性的迹象,都是靠剑本身的锋利锐度再加上蛮力硬刚,我不知道这和他说自己很难结下灵契是否有关,也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问。
“你脑子里在东想西想些什么,气息都乱了。”边尧说,“集中精力。”
我连忙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杂念,双手握紧金蛟剪,双脚略分,自上而下猛地劈向那椭圆密闭舱。
和边尧合作时间长了,加之最近又一起生活,直观地感受到了同金蛟剪默契上升,最开始的那种力不从心几乎感觉不到。手中的剑微微发亮,肉眼可见的一道剑光猛击在玻璃舱外罩上,却不料竟然被生生挡住,而后化作一道道水波纹荡开了。
我:“???”
“霍翔飞!”我又叫了一次,近在咫尺的小飞纹丝不动,好像深海里沉睡的美人鱼,声音传不过去,身边只有沉默的死寂。
“为什么?”我愣了,伸手去摸那玻璃罩,却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流阻挡着不能靠近,“我碰不到他。”
沉默片刻,边尧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了。”
“你记得他和姚澄说什么?”边尧说,“他说着自己的爸妈不管他,几年来都自己独自生活,不愿意出门,不想去上学,总之不想见到任何别的人,他的精神体其实是非常排斥和别人接触的。”
“除了姚澄,”我反应过来,“连小飞的父母都说自己从来没在梦中梦到过他。所以说……作为陌生人的我们即使呼唤他的名字,他的防御机制仍旧保护着他,叫他听不见、不答应。这样一来,系统不能判定,我们也不能和他产生互动?”
边尧说:“你别把别人的灵域比作系统好吗?没礼貌。”
我简直纳闷了:“你这个人怎么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忽然又纤细?”
边尧说:“总之,需要一个亲近的、也愿意接触的人,需要一个和他灵魂有共鸣的人来唤醒他。”
我听懂了,但完全看不到其可行性:“你说带姚澄一起进入灵域?这……这要怎么解释,他能接受吗?”
边尧思考了片刻,只说:“那就用一个他能接受的说法来让他接受。”
※※※※※※※※※※※※※※※※※※※※
边尧:花枝招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风铃振动的门廊 (3-5)
克制的敲门声落下几秒后,门内响起翟齐的回应:“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说:“师兄,我们今天准备回去了。”
“嗯,”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对着手中一个什么档案卷认真地看,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都弄好了?是你们在找的那个人么?”
我点点头:“是他,所以……我们今天先回去和朋友沟通一下。那个,万一之后……”
“万一?你们还准备再混进来一次?”翟齐轻飘飘地问,“给我好好走流程申请探望时间,听见没?下次被我发现,可不会再这么帮你们了。”
“哦。”虽然没抱希望,我还是有些失落地低下了脑袋。
我半晌没出声,也没有离开办公室,只是等着翟齐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果然,一阵沉默之后,他纳闷地抬起头来,发现我正瘪着嘴,用一种非常恶心的眼神凝视着他。
翟齐肩膀一缩,像是打了个冷颤:“干嘛?”
“师兄,好人做到底……”
我尚未完全发挥我演戏的能力,他忽然站起来,绕过桌子一手拎起我衣服的后领,将我提溜起来。
“师,师兄,有话好好说!”
翟齐不顾我的挣扎,一把将我丢出办公室,回头看着边尧:“是你自己走,还是……”
“我自己走!”边尧忙不慌地逃了。
“哎……师兄好可怕。”我苦着脸走出疗养院的大门,“我肚子好饿。”
“这两件事对于你而言是一样的吗?”边尧也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好困。”
“切,你还不是一样。”我说,想了想又忽然提议道,“我们去吃火锅吧。”
“啊?”边尧睁开眼,“现在么?就我们俩么?”
“对啊,不然呢。”我说,“今天这么冷,我怕再这么下去,你这个冷血动物就要当街冬眠了。”
边尧:“都说了我不会冬眠……”
我打断他道:“还就我们俩呢,你还想叫谁,褚小狼吗?哼哼,不要再假装你有除了我们之外的朋友了。”我一边嘲讽他,一边搜大众点评,“啊,这边可以网上预约,评分还不错……”
边尧遥遥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之后才轻声重复了一声:“朋友……吗。”
晚高峰的时间段,街上车水马龙,我回头看他:“嗯?你刚说什么了么?”
边尧长腿一迈,几步便超过了我:“我要吃五花肉,吃十盘!”
“啊!现在猪肉超贵的!”我闻言即刻大叫起来,“三盘吧,最多三盘,不能再多了……你自己给钱啊!”
边尧浑然不理,走得飞快:“十盘,我要吃十盘!”
次日,疗养院,姚澄带着小飞妈妈的首肯邮件姗姗来迟。他昨夜好像费了不少周折,才说服远在美国小飞妈妈允许自己去探望她儿子。姚澄皮肤白,眼下的青色十分明显,但他精神奕奕,显得相当兴奋。
“所以你们这个仪器……呃,脑电波……什么来着?”上楼的电梯里,姚澄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脑电波量子干预投影仪。”边尧拍了拍单肩包里的金属头套,一脸严肃道。
他把胡说八道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甚至还伪造了一篇学术发表的网页,意思是有一种脑电波连接的仪器,可以让使用它的个体们陷入深度冥想,从而以脑电波的方式直接交流。边尧说这玩意儿还没有投入临床使用,但连我都觉得漏洞百出的说辞,姚澄自然也是将信将疑。不过,当他见到病床上的小飞时,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
1004的房间门一打开,姚澄焦急地冲了进去,他眼珠一转,瞬间激动地扑到床边:“这就是小飞!我之前看到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他,一模一样,真是太好了……”他看着枕头上闭着眼的苍白少年,惊喜地转过来说:“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就算想象过他长大之后的样子,也不可能完全一样。”
“太好了,不是我的幻觉,”姚澄眼眶霎时间红了,手紧握着病床的边沿,“不是我的幻觉,小飞是真实存在的。”
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飞为什么会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来到你的身边、你的生活中,这件事用科学很难解释。但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的脑内活动一定非常活跃。”
“可对于小飞而言,我和边尧都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所以当我们昨天前来时,无论怎么尝试他都不回应我们的呼唤。那么我们想,既然他主动选择了你一次,应该还会选择你第二次。”
姚澄低着头,死死盯着小飞的睡颜,像是在下什么决心。而后,他抬起脸来用力点了点:“我们开始吧。”
不知为什么,我们视线交接的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姚澄对于边尧瞎编乱造的那个什么量子仪器搞不好根本没有信,但他并没有追问,而是选择配合我们的提议。
他轻轻抚摸病床尾端的名牌,苦笑道:“原来小飞大名叫霍翔飞啊,我都完全没有印象了。”
“请坐。”边尧掏出那个诡异的金属头盔递给姚澄,“请闭上眼睛。”
姚澄听话地戴上头套闭上眼睛,眼睫毛颤阿颤的,看上去相当紧张。边尧抬头递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反锁上门,蓝白色的柔光很快充盈了整间屋子。头顶脚下的空间天翻地转,片刻后,我们几人便在另一侧的世界重新相会了。
“姚澄,可以睁眼了。”
姚澄闻言睁开眼,看清周遭的景象后顿时愣了:“这……我这是在哪?”
边尧摆了摆手,示意他看向棋盘彼端——小飞的状况和我们昨天进来时如出一辙。他浑身赤裸地漂浮在巨大的液体胚胎里,周遭有无数管线将他紧紧包覆。
“小飞……他怎么了?”姚澄目瞪口呆。
“这是他的精神……脑内的情况。理论上,通过这个仪器和别人相连后,可以直接进行精神世界的对话。但是小飞好像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封闭起来了,我们无论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我,我可以试试,但是我能行吗?”姚澄有些犹豫,“我能过去看看吗?”
“当然。”边尧点点头。
姚澄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巨大胚胎的下面,对着其伸出手。他的手快要靠近玻璃罩上,上次挡住我的气流又躁动了起来,在小飞周围形成一道看不见的风墙。
“小飞?”姚澄轻声叫他,“霍翔飞?”
他回头望向我们,边尧鼓励般地对他点了点头,姚澄喉结动了动,复又转了过去。
“你为什么不醒来呢?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呢?”他充满悲伤地发问,“我在家等了你好久,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可是你都一直没有回来。”
“你爱看的漫画都更新了好几期了,我全部买回来等着你来拆封,你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你上次不还吵着说作者怎么还不更新。”
“还有,我上次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吓到你了。”姚澄仰视着澄黄液体中看起来毫无生命气息的少年,“吓到你也没办法,我必须得要告诉你,那都是我的心里话,而且……你的答案是什么,你还没有回复我呢。”
“怎么回事?”我悄声问边尧——姚澄一边说着,棋盘世界里空气流传,振得所有人衣角翻飞。边尧抬头看去——姚澄的手掌正不顾风墙的阻力,颤抖却坚定地向前探寻着。无数气流他的指尖自他指尖逃逸,而他的手掌最终也实打实地摸在了玻璃罩上。
就在他手掌与玻璃罩相碰的一刹那,胚胎中的黄色液体忽然涌出不少气泡,而后宛如沸腾了一般翻滚起来。边尧大喊一声:“姚澄,躲开!”
姚澄惊讶又茫然地抬头看去——那些自玻璃罩外部连接至虚空中的管道正剧烈地颤抖着,其中一支不锈钢头的金属粗管骤然断裂,直朝着姚澄头上砸去。
耳边一阵疾风刮过,边尧已经自我身边消失不见,他顷刻间出现在棋盘对面,拦腰抓过姚澄一个大跳,金属头悍然砸在姚澄刚才所站的地方,发出一声令人后怕的巨响。
“怎么了?”他惊了,“发生什么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瞪大眼睛摇摇头:“你看。”
小飞原本如沉睡般安详的容颜皱起眉头,咬肌暗暗鼓劲,好像在噩梦中挣扎一般。玻璃罩外越来越多管道断裂了,好似一张有思想的蛛网,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下。
一根管道击碎了玻璃罩,缠上了小飞的脖子。
姚澄见状就要冲过去救他,却被边尧死死拽住。几乎是同时间,另一条胶皮软管也钻进玻璃,像一只手一般捂住了小飞的口鼻。第三根管道紧接着缠上了小飞的手腕,第四条绕上了他的小腿……而那些橙黄色的液体好像是在反重力的太空站里一般,化作大小不一的水珠漂浮在他的周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边尧,边尧?”
我回头看向边尧,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松开了姚澄的手,满脸痛苦地跪下了。
“边尧!你怎么了!”我正要冲过去,他却竖起手掌叫我不要靠近——从他的指尖顺着胳膊一路钻进袖子里,再自胸口环绕到他脖子上,一道绯红色的烙印宛如赤蛇般爬行在他的身上,最后消失在他后脑的头发里。
这是什么东西,我震惊不已地看着他——我见过这家伙的裸’体,他身上绝没有这样的印迹。
“我知道了!”姚澄没有注意到边尧的变化,却忽然大叫一声,“这是小飞车祸后受伤的部位!”
“颈椎,手腕,胫骨……全都对上了!”姚澄指着空中的小飞大声说,“这些管子不是很像连在他身上的医院设备吗?还有那个捂住他鼻子的,是不是呼吸机?”
我闻言定睛一看,一个猜想也慢慢在我脑中成型:“这些捆绑着他的,是……所谓病痛的束缚?”
“但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姚澄。
只见他缓缓侧过脸来,露出下巴上一道狰狞的伤疤,姚澄说:“这是我小时候玩火烫伤的地方,已经植皮修复过了,但是现在……这个地方非常非常的痛,就好像又被火烫过一次一样。”
我听他这样一说,忽然也觉得肩膀处疼痛难忍——那里在现实中曾经因为打球撞伤脱臼过,也在前段时间因为高帆的攻击而精神体受伤,不知现在复发的是哪一次的伤痛。
那么边尧……
我再次看向他,边尧已经站起来了,他表情已经恢复镇定,但额头满是冷汗,双手、膝盖仍微微颤抖。他声音沙哑地说:“小飞灵魂中最黑暗的桎梏,就是对病魔的恐怖和屈服。”
他朝我伸出手,上面蜿蜒的伤疤触目惊心。
我胸口起伏不定,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
金蛟剪现形的一刹那,结界中原本柔和的蓝光宛如有实体般裂成碎片,小飞周遭狂躁的黑风席卷盘旋。捆在他脖子上的管子几乎要叫他窒息,他却如同被魇住了一般,只能在混沌的意识中无力挣扎。
边尧的声音在我脑内响起:“情绪波动太大了,之前他的身体虚弱控制不了精神体,所以才到处游荡。后来,姚澄给他告白,过度刺激了他的精神,使得他醒来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所以意识才会回到身体里。”
“那现在怎么办?”我这样问的同时,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大声说:“姚澄,你在这边呆着,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他点了点头,脑中的边尧接着说:“各式各样的枷锁控制着他,要想迅速从昏迷中苏醒,依靠他自己的力量还不够。”
我说:“知道了,我去帮他一把!”
金蛟剪迎风破开,我一边朝前奔去一边惨叫:“但是我不想再打触手怪了!”
说话间一道疾风袭来,我连忙抬手格挡,那根管道宛如长鞭一般缠住剑身猛力一拽,金蛟剪差点脱手。我连忙双手握紧剑柄将之错开,金蛟剪形成的弧度撑开了管道的缠绕,再骤然一合拢,抽身出来。
“哈!老子天天被蛇勒脖子,还想缠我!”
紧接着我大力挥刀,那根管道应声被斩断,重重砸落在脚边的地上。
然而下一刻,棋盘空间内红光乍现,急促的“哔哔”声响彻耳边,宛如电视剧里病人垂危时旁边医疗仪器的报警讯号。
什么?我忽然想到——如果这些管道是小飞的医疗导管和呼吸机,那么把它们切断后,小飞不也会陷入危险么!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另一根管道瞬间抽在我腹部上,直接将我扫飞了出去。边尧叫道:“别被那个分散注意力,是假的!”
“呃啊——”小飞身上缠绕着的管道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他抑制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等等我!不要!”我调整姿势恢复重心,急奔过去,手起刀落一连斩断了好几根粗细不一的管道。但是小飞还是宛如被海草缠住的溺水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泥潭。
“霍翔飞,醒来,睁眼!”我将金蛟剪分成双刀,不断打掉周遭攻击过来的管线,可小飞溺亡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糟了,要来不及了!”
“别说!”边尧说,“小心旁边!”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狂喊:“齐鸣菲!”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转头看着姚澄,他双眼通红,在尖锐的机器轰鸣和席卷的狂风中飘摇不定。
“我想起来了,你真正的本名,”姚澄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嘶声力竭地喊道:“齐鸣菲!”
我猛地扭头看去——在无数导管、输液线和医疗仪器线的重重束缚和缠绕下,蛹茧中的小飞赫然睁开了眼。
风铃振动的门廊 (3-6)
小菲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听见身后的姚澄发出了短促而惊讶的抽气声,但我来不及多关心他——那些断裂摇摆的管道不再攻击我,而是抽搐着痉挛了起来。
边尧:“快!”
不消他多说,我已经拔腿冲了上去。
姚澄不顾我先前的嘱咐也跟了过来——我们一个用金蛟剪,一个连拉带拽,试图让被紧紧裹覆住的小菲能够重见天日。我一剪刀挑断了勒住他脖子的金属管,姚澄双手发力拽断了捂住小菲鼻子的胶皮导线,小菲宛如心脏复苏般猛吸一大口气,终于彻底活了过来。
小菲才刚刚苏醒的精神体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费力地起伏,细白的脖子透出青色的血管。他低下头来,和双目通红仰视他的姚澄视线交接。那一刻,时空突然静止,他们像是第一次见到彼此,又像是久别重逢。
“啊啊啊啊啊啊!”
小菲仰起下巴震声尖叫,脚下的棋盘霎时间天摇地动。他的眼、鼻、口和四肢都爆发出耀眼的光芒,身上的残存的管线好像经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般悉数炸开,原本混乱的狂风全都变成了上升的气流。这时我忽然发现灵域外侧原本模糊的雾气正在逐渐散开,而此前隔绝在外的本世界变得愈发清晰——灵域开始坍塌了。
“怎么了!”我踉跄了一步,姚澄更是一个没站稳跪在了地上。环顾四周,整个棋盘空间的边界好像被什么酸给侵蚀了,显出一个又一个焦黑的空洞。透过这些空洞,现世的病房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显现在我眼前,而医疗机器尖啸的声音却仍萦绕在耳边。
世界翻转,金蛟剪从我手中脱落,取而代之的是恢复人形的边尧。我朝身旁看去——姚澄一把挥掉头上的金属头盔,两步扑到小菲的病床边。
病床上的少年纤细的四肢颤抖着,浅色的额发全部汗湿,呼吸面罩上全是雾气,但他的的确确睁着眼,神志清明地睁着眼!
我心下一片震撼,随即注意到小菲病床边摆放的一大排机器全都显示出数据异常,那些原本和平跳动的绿色数字变成了扎眼的黄色,警报器也在哔哔做响,门外纷杂而至的是嘈杂的人声和大力的敲门声,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姚澄抓着小菲的肩膀,两人满脸愕然地对视着。
我连忙把反锁的门打开,四五名医生护士们一股脑地冲进来将他俩分开了。
一名主治医生连带四名护工将小飞的病床团团围住,给他检查身体的各项数据指标,医生大骂道:“怎么回事,数据异常了这么久,怎么没人注意到!”
离仪器最近的护士说:“不,不知道啊,办公室那边一直显示正常。”
“胡说八道,已经异常了十五分钟!”
我看了看边尧——这边暂时已经没有我们能够插手的空间,他略点了一下头,拽过姚澄的胳膊把他拉住了病房。
走出病房后,我长抒了一口气,咧了咧嘴,心想——计划原本的确是让姚澄去灵域里和小菲对话,看能不能将他唤醒的。却没想到最后居然闹了这么一场,这下可要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我犹豫着开口叫他:“那个,姚澄……”
我话未说完,他忽然大声打断了我:“谢谢!”
他的声音在走廊上回响,我呆了:“啊?”
姚澄看起来没有一丝困惑或惊惶,他眼眶泛泪,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拉着我的胳膊不断道谢:“谢谢,谢谢你们。”
“还有你,谢谢你,多亏了你们小菲才能醒来!”他放开被晃得头晕眼花的我,转由看向边尧,张开双臂圈住他的胳膊,狠狠抱了他一下——某蛇僵住了。
“太谢谢你们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姚澄兴奋得原地转圈,嘴里絮絮叨叨的,“要打电话告诉小菲的妈妈,不,还是等医生检查完再说。啊,现在美国是什么时间,不过没关系吧,她听到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看他这副样子,我不由得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眼神下意识飘向边尧,发现他嘴角偷偷翘着,在注意到我的目光后又迅速扳平了。
“边尧,你为什么会想起来跑去做这样一个工作啊?”
我记得自己早些时候曾这样问过他。
“因为钱。”边尧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这个骗子。
三日后。
我和边尧再次来到疗养院1004号房时,小菲正坐靠在枕头上看书,姚澄坐在旁边给他削苹果吃。
“啊!你们来了,”姚澄笑着招呼道,“坐吧,随便坐。”
小菲身上乱七八糟的管线早已被拔得一干二净,连输液架子都推到角落里去了。他看起来依旧相当虚弱,脸颊消瘦,显得眼睛特别大,病号服空落落的。不过阳光在他脸上补充了一些血色,此时此刻,小菲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普通男孩儿而已。
“哈喽,还记得我们吗?”我笑着对他打招呼,小菲闻言看过来,又看了看边尧,犹豫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我抽过一张凳子坐下,“上次姚澄过来看你的时候我们也在呢。”
小菲眉毛动了动,求助般地看向姚澄,姚澄将削成小牙的一碗苹果递给他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边尧和邹初阳,他们读大学了,也算是你的哥哥。”
小菲双手接过苹果,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但也没能把“哥哥好”几个字念出声。姚澄又对我们说:“那天的事小菲都不太记得了,说实话,就连我也觉得记忆有些模糊。感觉当下情绪太激动,回家很久之后脑子还嗡嗡的。”
我看着姚澄——他背对窗户坐着,阳光在他头发丝外沿笼上一圈暖呼呼的毛边,室内暖气开得很足,衬托着他脸上心满意足的笑意。我明白姚澄这样说之后,也就是表明了自己不会追问灵域里发生的事了——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小飞醒了,而于我们的委托任务而言,自然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
姚澄像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对我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笑说:“听说害你们挨骂了?”
“咳,”我挠了挠头发,“那天闹出这么大动静,我师兄……啊,他也是这边一个医生,知道了之后,只当是我们俩捣乱闯祸了,后来在学校遇见的时候把我训了一顿。”
姚澄苦笑起来,连声道歉,我挥挥手:“这有什么,重要的是……”我想了想,改口道:“重要的事都完满解决了。”
姚澄闭了闭眼微笑道:“是的。”
“所以那个是怎么回事?”我指了指病床的床尾。
姚澄反应了过来,说:“哦,你说名字啊。”
“小菲原名叫齐鸣菲,当然了,以前基本没什么机会用到这个大名,只是有几次我冒充他家长给试卷签字的时候看到过,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解释道,“后来小菲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他爸妈试了很多方法,除了找专家医生之外,也包括一些迷信的改名字的手段,他妈妈姓霍……当然啦,最后也没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小菲像是在听哑谜一样,好奇的眼神在我们脸上打转,但我只要一看过去,他立刻怯生生地收起目光,像个什么暗中观察的小动物。
我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忽然注意到一个东西:“诶,你把这个拿过来了?”
姚澄回头看了看窗口挂着的风铃,用手指头拨了拨,笑说:“是啊,小菲喜欢。”
我记得这风铃原本是挂在他家门廊上的,从他和小菲家里出来都能看见。不过铃铛上锈迹斑斑,底下的摇绳也已经很旧了,大概是他们小时候住在那里时就挂着的。
我和姚澄又随口聊了几句,余光瞥见边尧正神游天外地东看西看,问说:“怎么了?”
边尧喃喃自语道:“奇怪……”
“嗯?”我顺着他的目光茫然地四处看了一圈,“奇怪什么?”
边尧脑袋凑过来,悄声说:“从灵域出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的地方?”
“嗯,是那个吗?”我困惑道,“因为这次不是你主动收起的,而是灵域自己坍塌了。”
边尧想了想,摇头道:“那是因为灵域内的精神体状况发生巨大变化,不过也不是这个,我说不上来,总觉得有点什么诡异的事情被我忽略了。”
我回忆了一番,又说:“啊,我记得医生冲进来的时候说小菲的仪器报警很久了,估计就是姚澄在灵域里触碰到他之后,不过护士站那边什么都没听到。”
边尧说:“对,这个也奇怪。”
我们在这边咬耳朵的同时,我分神听见小菲用细细的声音问:“澄哥和那个哥哥什么关系啊?我都不认识他……”
我眼中精光一闪,小菲被吓到般闭上了嘴,惊悚地看着靠近的我。
“是嘛,小菲都不知道呢。”我坏心眼地说,“我和你澄哥关系可是不同寻常啊。”
委托人和雇主,还是一起进入过超现实世界的关系,的确很不寻常吧。
小菲果然惊了一下,又用求助般地眼神去看姚澄。
姚澄为难道:“诶?诶……”
“不过啊……”我想起姚澄此前尚未得到回应的告白,奸笑道,“小菲刚才,是吃醋了吗?”
小菲:“!”
“哈哈哈哈,小菲也太可爱了吧!”我狂笑不已。
这下连姚澄脸也红了。
在小菲被惹哭之前,我被边尧强行带离疗养院,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晚上吃什么?啊,这个酸奶我一直想喝,你要不要?”我越过便利店货架上方看去,边尧依旧一脸若有所思,盯着一袋板栗出神。
我问他:“你还在纠结那件事吗?反正人也醒了,事情解决了不是吗?当务之急不就是拿着委托费去大吃一顿。”
边尧无语地看着我:“这有什么好当务之急的。”
我拿了两个三明治做我俩明天的早餐,结账的时候,他忽然又问:“小菲那样的,你觉得很可爱?”
“对啊,美少年嘛,又什么都写在脸上,太好懂了吧!”我重音强调道:“尤其对比超级不坦诚的你,简直可爱一万倍!”
说完我立刻抱头以防挨打,但边尧却没有动手,反倒摸着下巴想了想,才用微妙的语气说:“原来你喜欢那种的哦?”
“啊?什么意思?”我意识到不妙,“等等,你到底误会了什么,我喜欢他就像喜欢咱家薮猫一样,是那种喜欢可爱小动物的喜欢!”
边尧抓起一袋猫零食放在结账柜台上:“哦。”
我:“???你哦什么哦。”
边尧摆出欠揍的嘴脸:“哦就是哦咯。”
边尧双手揣在兜里一身轻松地出了便利店,我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拎着,宛如一个老妈子。他走出几步后,我看着他的背影也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说起来……”我故意拖长音调,用惹人厌的语气说:“之前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可是听说了一些不得了的传言。”
边尧不太在意道:“什么?”
“就是啊,有你们班的同学以前周末出去玩的时候,在那种非常、非常硬核的同志酒吧外面看见你了。怎么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嗯?”
边尧转过身就要揍我:“那当然是因为委托了!不是,你都已经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怎么还会去相信那个,简直是个弱智!”
“不要再打了!不要趁我现在拎着东西无法还击!”我抡起口袋用酸奶和猫粮攻击他。
“嗷!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他捂着腰,另只手还想来掐我胳膊,被我左躲右闪。
“你们好慢啊……”
听见这个声音,我停下踹边尧的腿,愣神一看——好久不见的褚怀星正蹲在我家门口,一脸不耐烦地撑着下巴。他一头白毛再加这个姿势,活生生一个上门收保护费的不良少年,出口的话却是:“还打架,你们是小学生吗?”
“诶?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
“灵契解绑!”他凶着脸吼道。
“我还不信邪了,”褚怀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竖起大拇指越过自己肩膀往后一指:“这次我找了专家,肯定成功。”
在他身后——在我这小破公寓楼的楼梯间里,站着一位气场和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衣大帅哥。
我和边尧看见他立刻绷紧了皮,立正站好:“月哥好!”
风铃振动的门廊 (3-7)
我和边尧拎着一大堆牛奶啊猫粮啊什么的傻站在走廊里,宛如两根棍儿,声音洪亮地打招呼道:“月哥好!”
褚眠月转过身来,指了指耳边的手机,示意他正在打电话。
我们立刻又乖乖闭上了嘴,边尧掏出钥匙来打门,褚怀星“啧啧”道:“你还真就在这就住下啦?”
“啊,唔……就是这样。”边尧说,“怎么了,没有你的房间。”
褚怀星:“嘁,求我还不住呢。”
他一进门,脑袋晃来晃去,问:“猫呢?”
薮猫最近力量似乎又恢复了一些,虽然还不能变为人形,但已经可以变为体型较小的家猫了。“出去玩了吧。”我说,“玩累了或者饿了会回来的。”
褚怀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时候月哥也走了进来,他环视了一圈。我脑中浮现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走上山头,张开狼嘴说:“这以后就是我的领地了。”
殊不知月哥开口说出的话比起我的脑补还要劲爆一万倍,他开门见山道:“怀星说你强迫他结下灵契了?”
一听这问话,我不存在的尾巴都要炸开了,连忙下跪解释:“没有没有,不是我强迫……我根本不懂这些好么!当时我们在边尧的灵域里对战那条发狂的野狗,一时间情况有点危急,我怕他受伤就拉了他一把,然后……就变这样了。”
“你还叫了我的名字!”褚怀星大声说。
边尧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在那边煽风点火:“跟他说了多少次灵域里面不能乱说话,这个人死活记不住,一直给我骚话连篇的,”
“喂喂,你帮哪边的!”
月哥扬起一边眉毛:“只是叫了一声名字,然后拽了一把,就结下灵契了?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
“是真的。”
我扭头看向边尧,他摊开手耸了耸肩:“因为我也是这样被赖上的,解除的灵歌念了一百次也没用,月哥帮帮忙,也救救我吧。”
“是啊是啊哥。”褚怀星下意识附和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对边尧发难:“你这个虚伪的爬行类!上次我要解除灵契的时候,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跑来看呢,结果是来看我笑话的!”
边尧冷笑道:“何止,你那一脸懵逼的蠢样,我还录下来了呢。”
我怒道:“你们真的很没礼貌!我本人就在这里,别这么大声商量如何迫不及待地甩开我啊!”我余光一瞥,立刻又露出狗腿的表情:“我说他们俩呢,月哥的到来,使我们家蓬荜生辉……”
月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看着边尧,伸出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而每次被我折腾刘海时都一脸烦躁的边尧十分老实地呆着。
褚怀星好奇地看向他哥,月哥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后他问:“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早就没事了月哥。”边尧答说。
我对着不明所以的对答一头雾水的,却忽然又记起了什么。我上前一步抓住边尧毛衣的下缘,而后向上猛地一掀——咦?怎么还有衬衣。
于是我又抓住他衬衣下摆往上一撸,这下不止是他,屋里另外两个人也愣了。
边尧这人虽然外表虽然看起来又高又瘦,还有点驼背,但常年的战斗训练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好看的肌肉线条。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上次在灵域里看见过的红色蛇形疤痕果然不见踪影。
边尧一激灵,夺回衣角捂着肚子大叫道:“你干什么!”
我讪讪地收回手,一脸无辜地从镜子的反光里看他:“不就是那个嘛……”
边尧脸色一僵,从镜子里一脸心有余悸地瞪了我一会儿,忽然道:“啊,我知道了。”
我:“嗯?”
“你还记得刚才在疗养院的时候,我问你从灵域出来时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怪异的事吗?”他语速飞快地说。
我:“啊……”
褚怀星:“疗养院?”
“我现在想明白了,怪异的部分。从灵域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一切是反着的。”边尧比划道,“窗户在右手边,门在左手边……但是灵域完全关闭后,医生护士又是从右手边的门冲进来的。”
我努力回忆着——边尧这么说之后,好像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又不太确定。我说:“我不记得了诶,比起那个……你身上怎么回事啊?在灵域里看见的,这里到这里,有好大一条红色的印记,是我的幻觉么?”
边尧没有回答,反倒是一旁褚怀星怔愣了一下,他颇为吃惊地问:“你看见那个了?怎么会。”
他这一问我反倒也愣了:“你们都知道吗?那是什么只有猴子才没有的东西吗?”
我解释道:“因为上次的灵域里出现了一个类似’病魔’的力量,当时在里面的所有人旧伤都复发了,那么大的一个伤疤,让人不得不在意啊。”
只是我说完后,边尧没有回答也就罢了,褚小狼竟然也可疑地避开了我的视线,室内的空气一时间陷入了凝滞。
月哥开口道:“进来说罢。”
我还尚未能理解到“进来”是进去什么地方,一道刺骨的冷风便刮过我的骨头,耀眼的雪白光线褪去后,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
我:“!!!”
月哥:“这是我的灵域。”
一大团雪花裹着冰渣呼啸而来,我抱着胳膊咆哮:“好几把冷!”
“不要说脏话……”月哥话音未落,旁边响起一声闷响——边尧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松软的雪地里,他生无可恋道:“我已经是一条死蛇了。”
褚怀星倒是瞬间化作雪白的冰原狼,在雪地上奔跑撒欢,声音里全是开心:“你们太夸张了!一点也不冷!灵域里的这些感知很多都是你自己添加给自己的,你看见雪就立刻洗脑自己冷。”
“不!我是确定真的很冷!”我一张口就被灌了一口冰渣子,苦着脸求救道:“月哥!”
月哥伸出手,在空气中虚虚一握,拉住一个凭空出现的黄铜色门把手。他使力一拉,一道橡木色的门宛如变魔术般被打开,他开口道:“进去。”
跨进那道门后,我们神奇地出现在了一间木屋里——巨大的扶手沙发和木质摇椅围在一个暖呼呼的壁炉边,壁炉里面的木枝燃烧发出好听的“噼啪”声,壁炉上面摆着一排相框,再顶上挂着松枝圈成的圣诞花环。通向里间的木门关闭着,还有一个通向二楼的扶梯。
“还能这样的!”我惊呆了。
“高级的灵域就是这样层层嵌套的,”边尧“嗖”地钻进屋里,“像盗梦空间一样。”
“哇!”环顾这个雪林中的木屋内部,我不由得再次惊叹——透过厚实的双层玻璃,窗外的雪景宛如画卷一般,常青树上覆盖着厚厚的雪,一直延绵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天地间好像只有这一个小木屋。不同于边界分明的棋盘世界和夜间山林,这个灵域大得简直没边儿。
褚怀星抖了抖长毛上的雪,围着自家哥哥的腿转了两圈,然后趴在了早已溜到壁炉跟前呆着了的边尧身边。
“你们两个,起来,别懒着。”月哥伸出脚踹了踹两个弟弟。
我也走过去,近距离看着壁炉上摆着的一排照片。出镜率最高的自然是褚怀星兄弟俩,还有小不点褚怀星和小不点边尧的照片——两人都鼻青脸肿的,十分不情愿地被青少年时期的褚眠月一手一个拉在一起照了相。
照片里更多是不认识的人,可能是褚家的亲戚或朋友,一大排照片摆得密密麻麻——狗狗真是热爱群居的生物啊,我心想。
忽然,我发现错落摆放着相框间露出了一个缝隙,好像那里原本有一张照片,却又被拿掉了一样。
我摸了摸那个空档的地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灵域从面积,到复杂性,再到其过于真实的感官,都太惊人了。我不由得朝褚眠月投去目光——如果一个人的灵域能够反映其灵体的强度,那么他化为武器该是什么样逆天改命的氪金神器?
像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褚怀星从地上跳起来,拱着月哥的腿把他推开,紧张道:“哥你小心点,不要靠这家伙太近。”
我:“……别把我当强抢民女的土匪啊。”
边尧抱着壁炉续上了命了,解释道:“不过月哥是术体,他的搭档武器另有其人。”
“诶?”我惊讶道。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已经下意识默认了这些非“猴子”类的能力者都会化为武器,却忘了事实正是相反——“猴子”只有作为术体的才能,我们才是求职选择狭隘的种族啊!
不对,我并没有想要在这条职业路线上发展下去啊,我撑着太阳穴,我不也是意外被拽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么!
月哥朝弟弟勾了勾手指头,褚怀星就屁颠屁颠地蹦过来了,月哥伸手在空中撩了一下,看着指尖上代表灵契的细线,又看了看线那一头的我。
我莫名感到头皮发麻。
月哥又低头看向脚边的边尧——这家伙一看就不是第一次进来这个木屋了,他在沙发上躺得不要太舒坦。月哥牵过边尧和我之间的灵契之线——泛着幽幽的蓝光,而褚怀星的那一条带着闪耀的黄光。
我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像电视机刚关掉时表面的静电。
我回忆道:“褚怀星化作的武器也是带雷电的,我都没有怎么控制,他就噼里啪啦一顿劈。”
月哥原本低着头,闻言迅速抬眼看着我——他眉骨本就压得低,眼窝又深,自下而上看人的样子压迫力十足。他问:“你召出了雷?”
我一哆嗦,点头道:“对,我用枪去戳那个坏人,头顶就劈下来好多道……”
“你召唤出了落雷?”月哥再次打断我问,我不明所以地看向边尧求救——坏家伙眯着眼烤火根本不理我,只能点了点头。
月哥放开手中的两根线,微微抬起手,问:“你介意吗?”
我根本不明白他问的是介意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摇摇头。
月哥将手掌搁在我的额头,好想他之前对边尧所做的那样,我正纳闷呢,忽然一阵令人震颤的诡异感觉从头皮席卷至脚底,浑身好像过了一道电。他收回手,低声自语道:“这就奇怪了。”
“你并没有什么雷电系的天赋。”他说。
“每个人的能力虽然可以后天培养,但是基础属性是出生自带的,这点你明白吧?”月哥说。
我点点头:“边尧给我解释过,说是一般而言每位能力者都会有一个最为强势的属性能力,偶尔也会附带一点别属性的潜质,但都不会太多。他说如果一个人各项属性都很平均,那么反而只能说明这人毫无所长,反而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月哥点点头:“怀星是雷,我是冰,你的话……虽然我只是稍微试探一下可能不太准确,但我的确觉察不出什么特别的能力。”
“任何都没有吗?”褚怀星有些吃惊地问,“没可能啊,他结灵契跟超市买菜似的,一抓一个准儿,我还以为是那种属性潜质极为突出的术体胚子。”
月哥摇了摇头:“不只是雷,其他类型的力量我也完全感觉不到。”
“哦……”听他这样说,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什么,转念一想——我本来也不该在乎这些所谓的能力不是吗?作为一个猴子,我还不如想想我专业课的分数!
“不过……倒是有一个特殊的仪器可以准确测得你的属性潜力。”月哥说。
我听罢难免苦哈哈地开玩笑道:“分院帽吗?可是我本来也没有接到过霍格沃茨的录取通知书啊……就算你现在跟我说我连拉文克劳都进不去,那也很正常吧,我不是巫师啦。”
褚怀星尾巴甩在我腿上:“看不起拉文克劳吗?”
“我理解你的想法,只是……关于这件事,我有点在意。如果可以,你能随我去做一次这个测试吗?”月哥这样问道。他的尖牙若隐若现,好像吸血鬼,同时将他问句里的征询意味降低,胁迫性大大提高。
“我……我能问问在意的点是什么吗?”我一脸纠结,“你也看到他们多嫌弃我了,反正最终结果都是要和褚怀星解绑的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月哥的回答如此顺理成章又斩钉截铁,倒叫我不知如何反应了。
“但那是怀星,如果你真是所谓的’无属性’,却又能和小尧结下灵契的话……”月哥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
蛇蛇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孩子
风铃振动的门廊 (3-8)
“月哥……”已经沉默好一阵子的边尧忽然开口了,他紧紧抿着嘴唇,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月哥看着他:“怎么,你不想告诉他吗?”
“不是不想说,没什么可不能说的,只是……没必要。”边尧冷淡道。
月哥:“没必要是?”
我蹲下来坐在被炉火烤得暖融融的地毯上,悄咪咪问褚怀星:“无属性是什么很牛x的体质么?”
白狼转过脸来,用很欠扁的音调说:“不,恰恰相反,是哑炮。”
我揪住他的狗头朝两边狂扯嘴角:“呵呵,你哈利波特看挺熟嘛。”
褚怀星愤怒地躲开了,说:“不是你自己老用哈利波特举例的吗!”
我一胳膊圈住白狼毛乎乎的脖子,悄声问:“我理解像我这样没啥潜力值的人,大概是不适合作为灵域的能力者的,但为什么会和边尧适合?”
“所以就很诡异啊!为什么你一个无属性能和边尧适配,同时还能和我结下灵契?”褚怀星虽然气哼哼的,但还是老实科普道:“调动自己力量的时候无法获得属性加成,于是能发挥出的效果也很有限——‘无属性’在远离自然的猴子中还算挺常见的。但没有属性也不是就一定不能结下灵契,只是更加困难,也是有过很厉害的无属性契约者。”
我有些了然了——毕竟金蛟剪到现在都被我拿来当做冷兵器用的。“所以边尧也是无属性,不太好找对象,就想说和我组队?”我问。
褚怀星大概是露出了一个纠结的表情,使得那张狗脸看起来更面瘫了:“边尧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原本不是无属性的,是因为出了一次事故……”
“事故?”我没有料到是这个展开。
我下意识去看边尧,他被赤红色疤痕灼烧的痛苦样子再次浮现眼前,褚怀星冲我严肃地点了点头,说:“差点死掉的那种。”
这时候边尧忽然说话了:“月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第一个劝我的人,但是……我早就已经放弃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世间没有属性的人万万千千,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月哥皱了皱眉,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心情,窗外的风雪瞬间变得更加狂躁,啪嗒啪嗒敲打在窗户上。
“就像这样不结灵契也挺好的。”边尧说,“我现在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不用背负什么期许,更不需要别人的什么注意。”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心中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顿悟。在学校里也好,在校园外也罢,但凡任何人想要亲近这家伙,总会面临他身边树立着的重重阻碍,就连数月前的我,要不是揪住姚静的事情不放,也不可能得知关于这个人的一丝真相。我原本从没试图深究过边尧的过往,他含混其词带过去的“特殊体质”和“曾经有过一个一起训练的人”,也只是在我心头淡淡地滑过,至多留下一条在阳光下就会迅速风干的水痕。
但是如今看他说着“我觉得就这样一个人也挺好”时,我的心态却奇异地变化了。因为在这一刻,不知道他自己心中是如何认为,但就连根本不明就里的我,也对这番言论一句不信。
这大概是因为边尧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他蜷着腿、抱着胳膊,但莫名的,我不再觉得他是学校里那个生人勿进的社交障碍,反而像个在家长面前闹脾气的小朋友。
这大概是因为想到他面对夙愿得偿的委托人时悄悄翘起的嘴角,让我确信他那颗藏得极深的心是什么颜色。
果不其然,对于这番幼稚的逞强之词,月哥也丝毫不相信。他说:“真是那样想的话,你干嘛不早点来找我,或者找你爸爸帮你解除灵契?你们俩不是已经搭档了几个月都进展挺顺利的吗?为什么不接受……”
边尧迅速打断他:“我接受了!我已经被迫接受了很多事了!我接受自己失去属性和力量,我接受人因为各自的选择而离散,还要接受新的人闯入我的生活,为什么这些结果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月哥看了看他,声音降至零度,冷冰冰地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像是对边尧有些生气了,连褚怀星也感知到他的怒火,耳朵趴在脑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收在腿间。月哥不再理他,反而转过脸来和我解释:“刚才和你说到的,有关无属性的事。”
没料到矛头瞬指向了这边,我立刻绷紧了皮。
“灵体也好,术体也好,属性的基础都来自大自然,我们称之为所谓的现象属性。比如水克火,火克木,怀星自带的雷属性对金和木都可以发挥出很大的威力,但于岩石或大地之类的属性便一筹莫展。”
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和我说起了这个,只能呆呆地应着:“哦哦,像宠物小精灵一样。”
月哥表情松动了些,说:“算是吧,但这只是一个方面,更绝对的力量还是实力。”
“我懂,”我严肃地点点头,“20级的隆隆岩怎么也打不过1000级的喷火龙啊。”
“小学生吗你?”褚怀星说。
我故意在屋里假装张望:“刚才是皮卡丘在说话吗?”
褚怀星凶巴巴道:“再怎么说我也是雷丘吧。”
我:“噗——”
月哥微微扬起下巴,不知是想到什么,但眼神也只放空了半刻,便打断了我们的无营养对话,接着说:“而超出现象属性之上的神性,是所谓的‘龙性’。”
“啊?龙?”我下意识道,“龙不是自然的东西吧。”
他笑了笑,说:“是啊,这片大陆上或许曾经有过龙吧,但那已经是和我们无关的历史了。不过现在龙虽然没了,但是龙的血脉依旧流淌。除了某些特例之外,近三百年的‘龙属’血脉继承者都集中出现在三个氏族里,所以他们直到现在依旧保持着非常谨慎的通婚习俗。”
我脑子里一大堆问号和省略号飞过,瞪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月哥接着说:“龙属的最大优点就是全克全抗,没有任何属性弱点,也不被任何属性所克制。”
我满头问号:“这在游戏里不就是一个破坏游戏平衡的设定吗?会被官方削弱的。”
“已经削弱了,不然你以为龙属为什么那么稀少,那几个家族为了保留这么一丁点的龙族血脉,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联姻。”褚怀星说,“何况即使是这些家族出生的小孩,也不一定能继承到强龙属,大部分时间还是作为一个附属的特性伴生在主属性旁边。比如我哥的武器,就是冰属加了一点点龙属性,除非遇见了强火系的对象,不然那点龙属根本没用。”
月哥点了点头,说:“但是强龙属也是存在的,比如小尧就是。”
啥?
我还没来得及给出合适的反应,边尧已经迅速说:“是曾经,曾经是。”
“是……在那个什么事故之前吗?”我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呆呆地问,“就是那个事故给你留下了那个蛇一样的伤疤么?”
边尧再一次沉默了。
月哥居高临下地说:“你不是抱怨说自己从未有过选择吗,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边尧抬起眼看他。
“第一,你选择对自己和你的搭档坦诚以待,你也很清楚,灵契的联结容不下杂质,在你们俩一个一头雾水一个满腹心事的情况下,力量不能完全契合,战斗中出差错精神体受损只是迟早的事。第二,你可以继续选择逃避,继续用一些荒谬的借口欺骗自己,如果是这样,我也可以帮你找到解除灵契的方法。灵契能够结下,就一定有解除的方法,最简单的比如契约者死了,灵契自然也就没了,全看你决心有多大。”
我听着听着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的生命安全是不是受到了威胁?
边尧脸色也变得严肃许多,澄黄的蛇目熠熠发光,他沉静地说:“我不可能选择逃避。”
月哥点点头,抬起手做了个五指收拢的动作,我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回头一看,原本紧闭的隔间门忽然打开了。下一刻,那门框扭曲膨胀成了一张巨口,将我和边尧一口吞下。
“哇啊啊啊啊啊!”
“别叫了,”边尧拍了我脑袋一下,“只是进到里屋而已。”
“啊。”我停下鬼吼,发现我们的确被月哥丢进了这个木屋的里间——这里像是一个书房,墙角有一个小壁炉,落地窗边摆着两个扶手椅。
“哇……”我走到窗前望着无边的雪景——风已经停了,雪花又变回了细细白白洒满天际的样子。我回头问边尧:“你的灵域以后也会变得这么大这么复杂吗?我感觉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
“你小心说话,”边尧说,“盗梦空间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真的有人困在灵域里醒不来的,小菲不就是这样吗?”
“哦……还真是。”我想了想,问:“如果撑起灵域需要一个人精神力的支撑,那么灵域永恒运转的话,很可能这个人在本世界的能量就被全部吞噬了?”
“嗯嗯。”边尧敷衍地应了两声,说:“你问吧,你有什么想问的,今天都会回答你的。”
想到月哥递给边尧的两个选择,我知道,其实摆在我面前的也有两个选择。
“那个人,就是你说以前和你一起组队训练的人,他也是龙属的?”我问。
边尧点点头:“龙属的术体比龙属的武器更加稀有,所以我们从很小就开始一起训练了。小孩子的精神体不够稳定,所以灵契会等到成年之后在正式结下。”
“指腹为婚?”我怪叫道,“边尧你一个现代社会的大学生,居然有个童养媳?”
“他是个男的!”边尧恼火道。
我张着嘴:“你一个现代社会的大学生,居然有个男的童养媳?”
边尧抄起边桌上的花瓶,我连忙说:“下一个问题!”
“事故之后,你的属性就这么消失了?”我问。
边尧没好气地放下花瓶,说:“对,那次灵域事故之后,我昏迷了将近一个月才死里逃生,醒来后又过了半年才恢复到能跑能跳的地步。但是自此心脉中就空空荡荡,什么龙力都没有了。”
看我的眼神大致过于茫然,边尧说:“你原本就是无属性的猴子,大概很难想象那种感觉,简单说来就是‘内力尽失,经脉尽断’吧。”
“这么严重的?”我难免感觉有些惊悚:“可你没和我组队之前,不是一直一个人在接委托案件、一个人战斗吗?”
“你用了金蛟剪这么多次,上次拿到狼头湛雷枪的时候没有感觉出来其中的差别么?”边尧说,“只是对付一只野狗罢了,一道落雷就能解决的事,金蛟剪需要横七竖八地劈二十刀。”
“啊?我还觉得金蛟剪已经过于锋利了,雷啊电啊什么的,我根本hold不住。”我说。
“你别打岔了,反正事情就是这样。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原本作为百年难遇的强龙属兵器,长大的每一步都是万众瞩目的。虽然压力很大,但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边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自从事故之后,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路人也就算了,我更讨厌的,其实是那种同情怜悯的眼神。你懂那种感觉吗?全家上下每个人都把我当什么瓷娃娃,一副没看好我就要立刻自杀的样子,我是那种人吗。”
“对……对不起。”我喃喃道。
边尧看了我一眼:“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老实说,在问出此番内情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等待我挖掘的是如此严重的一段往事,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沉默片刻后,我问:“那……那个人呢,童养媳。”
边尧没有用花瓶威胁我收回“童养媳”这句话,反倒是有些落寞地怔愣了片刻,才说:“他恢复得不错,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于是我俩拆伙,他和别的武器组队搭档了。”
我:……
我:???
我怒不可遏地爆喝一声:“渣男?!”
边尧被我吼得吓了一跳,他掏了掏耳朵说:“不是……因为龙属太稀有了,一下失去两个就很亏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我“腾”地站起来,大声嚷嚷:“我管你稀不稀有呢?哪有这样扭头就放弃自己同伴的?说好的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呢?”
边尧好像没料到我反应会这么激烈,半张着嘴一脸发懵地看着我:“并没有说好这个好吧,又不是结婚……话说你情绪可以不要那么激动吗?灵域的气候都被你搞变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窗外看去,不知不觉风雪已经停下,茫茫大地反射着银辉。突然间,天边渗透进一抹泛紫的绿色,我睁大眼睛,眼看着那绿色抽开成丝绸般的线条,随即再展开为舒展的光华。
“极光!”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趴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好吧,我现在冷静一点了,你接着说。”
“他和我不一样,不是龙脉氏族出生的小孩,能够拥有龙属完全是巧合,也是奇迹。”边尧的眼睛好似看着窗外的极光,但目光却落在虚空,“他们家对他期待很重,而且龙属的术体,如果也跟着我一切废掉就太可惜了……”
紫绿色的光华慢慢席卷了整个天际,世间只有微尘落在雪地上的声音,我出声叫他:“边尧。”
边尧没精打采道:“干嘛?”
“虽然我只是个萌新……”
“又来了,不要再用萌新当借口了……”
我的声音出口后竟微微发颤:“虽然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猴子,但是,只要你还需要我,我是不会抛弃你的。”
边尧把下巴从扶手上抬起来,缓缓回过头来,眼睛瞪得溜圆:“你,你说什么鬼话呢。”
他这个反应搞得我也极不好意思,只觉得屋里暖炉太热,烧得我脸颊发烫。
但我仍坚持说:“虽然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懂,脑子不算特别好使,每次推理的时候都跟不上趟。剑术基本功不扎实,走位也差……但是!”我深吸一口气,“但是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让我暂时做你的搭档吧!”
边尧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让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是说,那个人,我是不会像他那样背叛搭档、背叛朋友的。你如果是为了这种莫须有的担心,或者是怕自己再次受到背叛、受到伤害……才想要跟我解除灵契,是,是没有必要的。”
“哦,哦,那个啊。”边尧大概是被我传染,也莫名结巴了起来,“都好久了,我,我都忘了……我已经,快有四年没见过他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还有那个伤,也早就不疼了。”
我没有答话,边尧也沉默了下来,耳朵微微泛着红——不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还是没有。我心中恍惚地想着:那个疤痕是烙印在他精神体上的,是灵魂受了伤,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思及至此,大概被这铺天盖地的迷幻光华所蛊惑,我的手不受自己控制般地伸了出去,放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摸,既像是安慰,又像是了解。
边尧错愕地睁大了眼,他好看的琥珀色瞳孔中水光闪烁,一眨眼又消失了。
五分钟之后。
我气若游丝道:“喂……你也说点什么啊,你这样我好害臊啊。”
“你自己说出这种话,你是该害臊!”边尧满脸通红地大喊。
我捂住脸:“幸好月哥和褚小狼他们不在,妈呀太羞耻了……”
“你是不是傻……这里是月哥的灵域,你说什么他能不知道?”
我:“……”
我也学边尧直挺挺地往地下一躺:“我已经是一只死猴子了。”
这次谈话的尴尬程度较之撞见边尧的裸体那次,猛烈程度更甚一百万倍。我们俩足足瘫了二十分钟才缓过劲来。装死装了个够本,边尧总算复活,率先站起来打开门,下楼去找狼兄弟。
边尧走了两步便放轻了手脚,我从楼梯上往下一看,一白一黑两条狼蜷在一起,白狼头枕在哥哥身上呼呼大睡。巨大的黑狼睁开眼直起上半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哇狗狗睡觉了好可爱……
然而这温馨的场面还未持续一刻,英俊的黑狼便开口道:“决定了?”
边尧:“嗯……”
黑狼微点了一下头,说:“怀星,起床了。”
他一口咬在白狼皮毛丰盛的后脖子处,将他叼起来甩飞了出去。
【风铃振动的门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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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进度 (1/10)
直球boy邹初阳可支配属性点 +1
月哥红娘指数 +1
褚怀星睡梦中被攻击hp -1
通向深渊的浪漫 (4-1)
“你们好,快进来,今天外面下雪了,很冷吧。”
热情笑着招待我们进门的是26岁的上班族姚澄,他本人是一个大数据公司的员工,也曾是我们的委托人。
“打扰啦!”我笑着进门,身后跟着裹成一头熊的边尧——他穿着厚羽绒服,戴着手套和帽子,帽子外面还套了一个耳罩。
“哈喽小菲,今天没上课吗?”我越过姚澄肩头喊道。
客厅沙发茶几边盘腿坐着的少年,看见我们进门之后立刻抱着电脑躲到姚澄背后去了。他正是姚澄的恋人小菲,不久之前才刚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还在慢慢适应着与他人相处以及回到社会。但好在有姚澄每天陪着他,小菲恢复的过程虽然缓慢却很稳定。
所以我们这次的请求,搞不好真的太过分了。
屋里暖气很足,我脱掉沾着雪花的外套和围巾,在门口脱掉鞋走了进去。边尧也在我身后摘掉帽子,姚澄看了他一眼,吃惊道:“你剪头发啦?”
“嗯,”边尧摸了摸鬓角,又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好不习惯,而且好冷。”
“刚剪的,好看么?”我笑嘻嘻道。
“很精神,而且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姚澄真诚地点点头。
“嘿嘿,”我得意道,“刚才下课去剪的,剪好就直接过来了。”
边尧有点窘迫地摸了摸额头:“神经病,大冬天的非让人剪头发。”
“吃饭了吗?”姚澄问,“本来想等你们一起吃的,我特地多做了些,但是怕小菲饿就先吃了。”
“哦哦没事,”我说,“小菲还在恢复的阶段,要多吃多增肌才行。”
小菲从姚澄背后探出半颗脑袋——他常年不见阳光也没活动,皮肤白皙,四肢因为肌肉萎缩而过度纤细,看起来比同龄人年纪再小一些。但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气,眼睫毛茸呼呼的,有点像我家的薮猫。
薮猫的原型已经很大了,几乎是个小豹子,不过他最近变成普通猫咪出去玩的时间越来越多了,经常一走就是三天两夜的不见猫,我不得不给他挂个牌子以免被当做流浪猫捡走。
好久没撸到猫的我不由得苍蝇搓手且露出邪恶的笑容:“小菲嘿嘿嘿,小菲好可爱啊。”
小菲:“???!!!”
边尧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把我推开了,说:“我们真的没吃饭,可以匀点剩饭吗?什么都行。”
姚澄好脾气地笑起来:“当然,就是专门给你们留的。小菲别这样,出来打招呼,哥哥是逗你玩呢。”
姚澄家和我们上次来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不过杂物少了很多,说是堆到隔壁小菲家去了。他计划着开春的时候把两家之间的非承重墙打通,直接变作一个大间,再把小菲原来的卧室改成一个工作室加书房。不过工程量巨大,还没有开始具体安排。他把小菲的编程自学教材全都收到一边,将热好的饭菜端至饭桌——梅干菜烧肉,番茄丸子汤,炝炒藕片……
姚澄的人妻属性着实让我羡慕了,反观边尧,只知道吃面包面包面包,连煮泡面都不知道放个鸡蛋,一点灵魂都没有。
我和边尧很不客气地在姚澄家餐桌旁坐下,小菲全程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围观我们。
边尧作为人形的时候吃饭也不爱咀嚼,两三下就嗨完了两碗米饭,然后一脸凶相瞪着我,意思是“你怎么还没吃完,快点说完正事我好回家睡觉了”。
我发现了他剪掉头发的第一个坏处——捕食者的眼神有点太过有存在感,实在很难忽视。但是没关系,我对自己说——只要闭上眼睛就没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接到了一份委托,需要你的帮助。”边尧说。
“我?”姚澄惊讶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边尧看了我一眼,我脸埋在汤碗里,从碗沿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插话的意思。边尧无奈地自己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这次的委托人……就叫他孙先生好了,孙先生的女儿通过网络相亲交友和一个男人认识,并且约会交往了。通过这种方式认识的人,孙先生本来觉得有点不靠谱,但被女儿和妻子调侃说爸爸看女婿本来就是讨厌,所以也按捺着没多说什么。”
“女儿和相亲男认识后没多久,就已经完全爱上对方了,朋友圈全部都是晒甜蜜的内容,但却从没发过两个人的合照。交往期间女儿数次找家里要钱——女儿自己虽然有工作,但工资并不算多,开销没有节制经常月光,所以想买点什么好东西、类似包啊或者旅游啊什么的,总会找他来撒娇。因为孙先生很宠女儿,就三五千地给了好几次,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个月左右,要钱的次数愈发频繁,金额也越来越大。”
“孙先生怕女儿被骗了,就钱的事问了好几次,女儿都说没事。后来直接被问烦了,还和他生气说以后再也不找他要钱,父女俩没少吵架。”边尧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桌子,“然后就是最近,孙先生发现自己夫妻俩给女儿买的房子,居然也被那个男人骗走了。”
姚澄吃了一惊:“连房子都……?这种情况难道不应该直接报警吗?”
“没错,但吊诡的部分就在这里。”
“因为直到今日,女儿还是不肯承认自己被骗,说房子也好钱也好给他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不但不报警,也不配合递交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和真实姓名。”边尧说。
“可是房子如果已经转手,那么受益方的名字肯定是登记在案的?”
边尧摇了摇头:“房子并没有转让所有权,而是直接以女儿的名义抵押借了贷款。那个相亲男卷款跑了,现在是女孩儿一家来还贷。”
我终于放下饭碗,满足地擦了擦嘴,补充道:“孙先生他们家本是不想还这个贷的,想要等到警方抓到人讨回钱款再说。但是借款的对象是有点高利贷性质的,借钱的时候拷贝了女儿手机通讯里的所有联系人,包括孙先生的一些领导、同事朋友和客户,是以前帮女儿找工作的时候牵的线。现在欠钱还不上,借贷公司就开始群发短信,全都是很脏的辱骂性内容。”
姚澄倒吸了一口气:“那这个孙先生不是……很丢脸。”
“对啊,辛苦工作了一辈子,名声全毁了。”我摇摇头。
边尧接着说:“我们进入过那女孩儿的精神世界,随即发现她被下了很强的暗示,应该是一个精通心术的人做的。那暗示种下得十分巧妙,是一个嵌套式的绳结,如果冒然将暗示破坏,有可能会对当事人的精神体造成伤害。而要在灵……精神世界里进行解除,过程将耗时漫长且非常复杂,所以最迅速有效的方式,就是在现实中找到背后这个种下暗示的人。”
姚澄显得有些支吾,我问:“怎么了?”
姚澄:“精神世界的事……告诉我们可以吗?”
我笑了一下:“实在不行我们会到你的精神世界里去把这一段记忆抹去的。”
姚澄似乎真的信了,老实地点点头。
边尧翻了半个白眼,继续道:“我们判断这样的一个‘专业人士’肯定是个惯犯,所以顺着调查了一下,不出所料发现一系列相似的案件,被骗的果然不止一人。”
姚澄像是明白了点:“需要我来帮你们查一下背后的ip吗?”
“可以,我们其实已经试过了,你如果能够发现更多线索当然更好,不过……”我叹了口气,“这个人ip地址更换得非常频繁,都经过好几层的伪装,相当谨慎。我们只是通过受害者的地点,才勉强判断出他身处同城。”
“目前,还身处同城。”边尧强调道,“多得手个几次就换地方也不是没可能。”
“哦……”姚澄呆呆地点了点头,就连小菲也听入了神,忘记躲藏,跑到桌边来坐下。
“于是我们想,想要再次得手,他必定得要再次出手。他既然每日都在网上守株待兔,那么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啊,钓鱼执法吗?”姚澄哭笑不得。
边尧点点头:“这混蛋不是一般的小心,我们之前通过孙先生女儿账号找到那人的信息,他已经把那女孩儿拉黑了。于是我们又随便建立了新的一个页面去加他,结果那人瞬间删号跑了。”
“都怪边尧嘛,随便百度了一个什么校花的照片,那人估计是通过图片搜索给检索出来的。”我说,“而且我们翻阅女孩儿聊天记录下发现,那人在确定要见面之前,根本不会透露过多个人信息,但却会想办法掌握很多女方的个人信息等等。”
姚澄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确定地问:“让我介绍女孩子吗?你们的同学不更好吗?”
终于要说到这里了,我心里想。
“毕竟我们这个委托业务性质有点微妙,觉得学校里的人还是越少知道的越好。”边尧一本正经道。
“这样啊,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相熟的女孩子,我才回这边工作不久呢,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小菲待在一起。”姚澄显得有些苦恼,但看得出是真心很想要帮助我们。
我飞快地说:“我们知道,所以我们想,没有关系好的女孩子,就只能自给自足了。”
姚澄抬起头,颇为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后退一点比划我自己和边尧:“但是你看我俩这个身高和体型,谁扮女装也不像那么回事啊。”
姚澄结巴道:“女,女装?”
我“唰”地扭头,炯炯有神地盯着小菲,小菲瑟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往姚澄身后靠了靠。
我做了个“告饶”的手势,半趴在饭桌上,试图摆出一个最正经的表情来:“我们要拜托你的,就是把小菲借给我们。”
姚澄愣了,小菲也呆了,虽然这反应是意料之中,但我还是连忙解释道:“首先说,这个恶趣味的念头是边尧先想到的!”
边尧狠狠瞪了我一眼。
“但是我顺着他的思路下去,仔细想想觉得这个方法挺无懈可击的。”我说。
边尧点点头:“如果使用身边女性的真实个人信息,难免会将她们暴露在潜在的危险之中,如果事后被寻仇报复,这可就亏大发了。但如果用假照片凭空伪造出一个马甲账号,难免会和照片主人现有的网络痕迹发生冲突。可是小菲不一样,他过去几年都是昏迷的状况,基本处于社会性死亡。我们重新给他建立一系列假的社交网络账号,再伪造一些历史发布记录,绝不会引起怀疑。”
姚澄仍然处于震惊的状况,我飞快道:“小菲愿意配合我们的话,化妆拍照上传一条龙,把垃圾男约出来一次,然后我们就从那边接手,小菲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
姚澄终于反应过来了,惊恐地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行!”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我还是难免有些失望:“是吗?啊……边尧,就跟你说这个想法果然还是太鬼畜了。”
“我愿意。”
此言一出,桌上三人都吃惊地看过去——声音的的确确是咬着嘴唇、一脸慷慨就义表情的小菲发出来的。
“小菲?”姚澄惊讶道。
小菲抿着嘴、皱着小眉头很努力地想了想,说:“之前我昏迷的时候,你们帮过姚哥吧。”
我笑眯眯道:“小菲在帮哥哥还人情吗?”
姚澄连忙拉着他胳膊小声道:“诶?不用啊,还人情什么的……”
“真的吗?你确定?” 边尧看着小菲问。
纤细的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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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尧(推眼镜):并不是谁想要看女装什么的。
通向深渊的浪漫 (4-2)
“叮叮叮。”
我抬起头来,恰好和讲台上的老师对视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调成静音。”
“滋——滋——”手机在桌面上震动的动静,不比铃声小多少。
“噗——”周围已经有同学笑出来了。
“我错了,我关机。”
“别啊,还是看看吧,万一什么重要的事儿呢。”老师皮笑肉不笑道。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又抖了一下,下意识低头一看,边尧发过来很要不得的图——超短水手服与白色大腿袜,配字曰“这个行不行”。
我手一抖,赶紧按灭了。
下课后,刚开机就涌入不少新信息,我连忙一个电话拨回去。响了三四声后,那头的边尧才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别买啊!”我脱口而出,“你走在街上,见过几个人穿成那样啊!”
“早说嘛你,”边尧说,“差点下单了。”
我松了口气:“别啊,下节课不是咱们两个班的大课吗?下课之后一起去买……呃,话说你人在哪啊,还有一刻钟就要上课了。”
电话里和现实中的边尧二重回声:“我在你身后。”
我转过身:“……”
“你回信息好慢啊,”这条在冬眠边缘试探的蛇打了个哈欠,拖拉着尾音抱怨道:“上课不玩手机,难道你在开小差吗?”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我没好气道,“手机一直响,我被老师瞪惨了好吗?”
我俩并排走在一起,朝走廊尽头的阶梯教室溜达。
“姚澄说等下我们可以直接去家里找小菲,他晚上下班后会直接过来的。”边尧说。
“哦哦,好啊。”
不料这人话锋一转:“不过姚澄还真放得下心啊,明明你那么像个变态。”
我瞪着边尧令人生气的后脑勺——变态?我?
“我这么阳光欢乐的大学生,哪里有你可疑,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不会动手……嗷!”我正要发难,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边尧的背。我恼火地捂着鼻梁:“干嘛啊?怎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
边尧站在教室门口一动不动,忽然扭过头来,和我四目相对。
我:“干嘛?你要去上厕所?”
边尧顿了顿,说:“没事。”而后又继续朝教室里走去。
“什么啊……”
我慢了半拍才跟着进了教室,赫然发现阶梯教室上上下下整整三个班的同学,都朝我们行着注目礼。
离我最近的一个妹子问她旁边的人:“谁?”
她同桌也茫然地摇摇头:“没见过,转学生?”
你们太夸张了吧……我一头黑线,边尧只是剪了个头发而已,又不是换了一颗头!
然而当事人已经瞬间溜到教室最遥远的角落躲着了,我懒得理他,自己找了个前排坐,结果刚坐下,旁边立刻有人找我搭话。
郑琰:“喂,小邹,那个是边尧?”
我:“小邹是谁……还有,那不是你们班同学吗?你来问我干什么。”
郑琰笑嘻嘻道:“不是看你俩关系好么。”
我尚未答话,前桌一个妹子忽然转过来对我挤眉弄眼:“我觉得你眼光挺好呀,我没都没看出来。”
我大惊失色:“什么东西?你看出来什么了?”
她神色诡谲,还没多做解释又被另一个人截了话头:“你们班的?怎么以前没印象啊。”
那妹子回道:“别说你了,连我都没印象。”
我无力道:“你们……”
妹子侧过脸来,一脸郑重其事:“本来我们还替你纳闷呢,现在我们放心了。”
你们放心了,我反倒很不放心啊!
“所以说寸头真是检验帅哥的重要标准。”
“可不是嘛,我以前高中班上有个帅哥,跑去剪了个寸头……别提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直视他。”
“喂喂,你们别晾着我自己聊啊!”我艰难地插嘴道,“放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位同学,要么你上来讲?”讲台上的老师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我……我又错了。”
咦?为什么我要说“又”?
下课后,我和边尧先是冲刺去小菲家不远处的百货商场对着女装店发了一会儿呆。
正当我手足无措之时,边尧直接对着其中一家的橱窗造型从头到脚指了一遍,然后比着自己肩膀的高度说:“我女朋友,大概这么高。”
呵,所以说谁才是变态。
来到姚澄家后,果然只有小菲一个人来开了门,他万分紧张地站在客厅中央,手脚僵硬地比划道:“你们,请坐。”
“姚澄一般几点回家?”边尧问。
“六点二十。”小菲说,“如果他早上提早半小时去公司的话,六点不到就会买好菜回来了。”
“哇——”我感叹道,“什么居家好男人。”
姚澄被表扬,小菲看起来也挺开心:“是的,姚哥人超好,对我也好,对同事也好……”
“好了好了,知道你姚哥好了,虐起狗来还没完没了了。”
小菲一下闭了嘴,脸蛋红扑扑的,鼓着腮帮像个包子。
姚澄回家的时候,小菲刚换上全套女装——还是在我们三人合力解构服装详情的共同努力下才达成的成就。他在玄关处一抬头,看见穿着象牙白蕾丝裙的小菲,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小……小菲,你……你已经穿好……”
他这一结巴,本来就害羞的小菲更别扭了,两人慢吞吞地走到一起,空气顿时微妙得难以言喻。
小菲眼睛水汪汪的:“姚哥……”
“小菲你……”
我蹭到边尧身旁,悄声问:“这……我们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我感觉我们已经不能拥有姓名了。”
宇宙直蛇边尧清了清嗓子,说:“很好,这条裙子胸口花里胡哨的,刚好可以遮挡住胸部太平的事情。接下来可能还需要再加强一下化妆,哦对了,因为之前被骗的女性不少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或者至少看着比较有钱,所以我们还需要借几个大牌的饰品摆拍一下,再选个浮夸的背景……”
他噼里啪啦一顿安排,最后还自己打总结道:“这样就应该没有问题了。”
我服气了,问:“好的,所以请问边老板,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取这个特别浮夸的景呢?”
四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四人来到褚家大宅。
边尧轻车熟路地溜进了二楼的大会客厅,褚怀星追在后面叽咕:“喂喂,你们每次都这样不请自来真的很没礼貌诶,这次又带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来?”
边尧非常好意思地自顾自说:“借你家地方拍几张照片,啊,顺便你有什么骚包的饰品啊、比较中性的衣服和包统统拿出来,logo越大越显眼的越好。”
褚怀星竖起眉毛:“哈?”
边尧:“还有,我们都没吃晚饭呢,等下吃了饭再走嗷。”
褚怀星更大声地拖长音调:“哈——啊?”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我随手抓起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和一顶紫色的帽子,故意大声嚷嚷道:“啊,这个围巾搭配这个帽子的颜色如何?”
褚怀星看了一眼,立刻忘记和边尧吵架,“嗖”地跳到我面前:“怎么能这样搭配!土死了,走开走开,我来。”
“哈哈哈哈,”我也不要脸地加入指挥队伍,“记得拍几张露背的,背后那几根带子我们研究了那么久,不拍进去也太亏了吧。”
布景和光线全部调整好之后,妆容的部分我们彻底素手无措了。褚怀星出去叫了几个女孩儿进来,围着小菲一顿鼓捣,边尧在架设照相机,寻找一个好的光线和角度。我反倒成了没事儿人,背着手在这大到过分的屋里转来转去。
忽然,我看见客厅壁炉上方斜挂着一柄金色的刺柄型维京剑,制式十分类似传说中腿咬剑,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褚怀星注意到我的目光,刷地将之抽了出来:“装饰用的……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开过刃了,你想玩吗?小心一点哦。”
我把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比金蛟剪轻一点,倒是有些类似平时剑道社用的练习剑。思及至此,我难免发起了愁,抱怨道:“马上就要全市剑道比赛了……我们学校的剑道社团一共就只有四个人,哦,还有一个社长我至今就见过一面,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褚怀星无所谓道:“人少无所谓啊,全部打趴下不就行了。”
我凝视着他,幽幽地说:“我的剑道实力,在我们社排前三……”
“不是说一共就四个人吗……”褚怀星也有点无语:“你难道是倒数第二么?”
“排名不分先后,你就别问了。”我把剑柄抛给他,褚怀星一把接住,挽了个剑花,再将剑收进鞘里——剑身的金属和剑鞘和鸣发出好听的回音。
“你让边尧教你啊,他这个人虽然不咋地,可是剑术和体术都是师从高手,教教小白没问题的。”褚怀星说,“话说你们俩合作了那么久,他没教过你格斗技巧吗?”
“教过,用嘴巴教过。”
褚怀星一脸省略号:“我不想知道……”
“你想哪去了!”我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尖着嗓子模仿道:“邹初阳你这个废物,走位不会吗!你这样不就把空门暴露给对方了吗!移动的最佳动线是这个吗!吗吗吗吗!”
屋子那头的边尧遥遥道:“真当我听不见?而且我说话声音是这样吗?”
褚怀星也尖着嗓子道:“看清楚对方的动作再行动!每次都在一个地方犯错,脑子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哈哈哈哈哈!”我狂笑道:“就是这样!你学得好像!”
边尧怒道:“你们两个!”
拍摄正式开始了。
镜头里的小菲看起来着实非常可爱——他皮肤本就很好,稍微加了一点眼妆和腮红,少女感十足。再配上长假发掩藏起他骨骼过于男性化的部分,简直是超a级别的女装大佬。只是镜头红灯一亮后,他立刻浑身僵硬,紧张到无以复加。
边尧拍好一组照片,翻来翻去地检查,并不太满意:“一脸害怕的样子,实在不太有日常的生活感啊。”
姚澄瞬间就心软了,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吧。”
小菲闻言立刻道:“我可以!我会努力的!”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唯独这件事,越是努力越是适得其反啊哈哈哈。”
想了想,我忽然道:“小菲,你喜欢小动物吗?”
小菲不明所以道:“嗯?喜欢啊。”
其他人也不太明白我意思地看着我,只有边尧一脸“你又要干什么”的警惕表情。
我问:“那你喜欢狗狗吗?毛茸茸的大狗。”
小菲使劲点头:“喜欢。”
我意味深长地说:“哦哦。”
我转过身来,冲褚怀星猛使眼色,他眼睛瞪得贼大,一副要张口把我咬死的样子。
“大狗狗啊,我想想哦……这里会不会有呢?”我扬着欠扁的音调说。
褚怀星胸口起起伏伏,鼻子哼出热气,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不多时,一只巨大的白狼从门外窜了进来。
我假装惊喜道:“哇,是大狗诶!小菲你来摸摸看吧!”
边尧“啪”地用手撑住了额头。
但小菲满脸欣喜,想上前去逗白狼,又有点害怕。
白狼温顺地耷拉着耳朵,矮下‘身体,把脑袋蹭到小菲手心。
姚澄:“这个狗大过头了吧,就好像你家的猫一样……不对,这个鼻子和尾巴,这不是狗吧???”
边尧:“嘘——”
小菲抱着白狼的脖子,开心极了地仰起脸来:“姚哥!狗狗的毛好软好舒服啊!”
边尧立刻重新打开照相机——白狼跳来跳去躲着镜头,小菲的目光顺着他左看右看,既俏皮又灵动。
不出十五分钟,边尧拍了拍手:“这样就可以了。”
我笑道:”好的,那让狗狗去休息咯。”
白狼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屋子,小菲一脸不舍地追随着他的大尾巴。过了一会儿,褚怀星回来了——他上衣扣子都没系好,敞着两颗,面色还有些红,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
边尧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一阵,楼下传来饭菜香味的时候,他合上电脑,说:“搞定。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了。”
通向深渊的浪漫 (4-3)
“又有人上钩了。”
比起第一天的兴奋,我如今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可谓是有气无力。自从边尧将女装富婆小菲的信息上传交友网站之后,每天来勾搭的人络绎不绝。
在这样一个阴雨延绵的周日早上,外头的雪被踩得脏兮兮,又在雨中结成一层薄冰,全家一人一蛇一猫都懒洋洋地趴在公寓里。我下巴磕在桌面上,抱怨道:“我靠,在交友软件上当个女的,每天也太恶心了吧。”
我把眼前的电脑推开,边尧立刻别过头:“别给我,我不想看别人的丁丁照了,我都要心理阴影了。”
我登时怒了:“难道我就没有阴影吗!这是你想出来的招数,你自己来承受反噬啊!”
边尧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个反噬我承受不来。”
“我知道了,下次再有人给我发丁丁照,我就回他一个更大的丁丁照。”
边尧露出看傻子的表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可以的。”
“叮叮。”交友软件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我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又是一系列垃圾尬聊。
“也不是那个人,和他惯用的注册信息不匹配。”我叹气道,“啊!怎么办啊!会不会他已经找我们聊过,但是被错过了啊!”
我站起身,朝暖气片上的薮猫飞扑过去:“猫猫!怎么办啊 !”
把自己烤的昏沉沉又暖烘烘的薮猫被我一把捞走,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我撸着他胸口的白毛,赫然发现毛发的尖端有些卷曲,还伴随着一股微妙的焦味。
“你,把自己烤糊了吗?”
“嗷?”薮猫半睁开眼,两只巨大的耳朵茫然地竖着。他低头看了看,然后伸长舌头试图把焦了的毛舔顺,只是这个部位太过靠近下巴,他舔起来十分不顺嘴,别扭的样子看起来蠢兮兮的。
“算了算了,就当烫了个头吧……”
边尧乐不可支:“是烫了个胸毛吧。”
我瞪了他一眼:“你别在小孩子面前乱说,你没听过吗,小动物因为被主人剃了毛,在同伴面前抬不起头,会得抑郁症的。”
“你知道这家伙几岁了,就在那脑补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几岁了,这就是小猫咪!”我猫奴滤镜很重地为这只体长一米五、浑身豹纹斑点的修长动物辩解。
“喵喵喵!”薮猫大声表示同意,和我结为同一阵线。
“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在冬季极不受欢迎的冷血动物“嘁”了一声,拿过电脑转到自己面前,说:“我照片发你微信上了,是另外一个受害者的姐姐发过来的。”
我看着手机上的红底白衬衣合照,问:“结婚照?这家伙就是那个犯人吗?”
“对,”边尧说,“真实的照片,假的身份证信息。”
“居然都走到公证结婚这一步了,这个犯罪分子也太猖狂了吧。”我愤愤不平道。
“可不是,这已经涉嫌盗用身份证件,所以她姐姐报了警,虽然受害人依旧是拒不配合,不过警方好歹通过监控确定了这个人的身高和样貌。啊,受理的警察刚好就是那个……”边尧手指头在空中点了点,“姚静那次那个……”
“哦哦哦,我记得那个大叔。”我回忆起之前姚静自杀案的负责警员来。
边尧点点头,顺口说:“对了,他是个猫头鹰。”
???
我:“什么?”
“猫头鹰,那种头会转360度,眼睛瞪得很吓人的……”
我抓狂道:“我当然知道猫头鹰是什么!我的问题是这个么!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都能看出来得吗?”
“他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啊,当时在咖啡厅,我俩一照面就知道对方是什么了。”边尧说。
我想起当时他俩头脑风暴之时在旁边一脸茫然的自己,怄气到:“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啊,真是的。那咱们学校里呢?我班上有没有什么动物?”
“嗯……那个,邓什么……”边尧费力地回忆着,“你们社团的那个。”
“人家叫郑琰!好歹是你的同班同学,你也记一下人家的名字吧!”
“他是一条狗。”边尧说。
“狗?”我愣道——我和郑琰算是挺熟悉的了,除了大课一起上,每周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团队练习时间,但我此前从没设想过“他不是人类”这一可能性。
“啊!我想到了!”我说,“他每次练习一段时间后就热得不行,但是又不出汗,就张着嘴干喘,狗不是汗腺不太发达嘛。”
“嗯哼。”
我顺着这个思路又回想了一番,说:“还有那次褚怀星来学校找咱俩的时候,郑琰看见他扭头就跑了,难道是那个……犬类相见,同性相斥?”
边尧从眼镜上方瞄我一眼:“褚怀星他们家历代都是狼王,这一任还是月哥,估计以后就是褚二傻子了吧。其他犬科看到他,会畏惧也是正常的。”
“怪不得之前褚怀星在街上和小狗唠嗑的时候,它们都怕得够呛。”我仰着脸发了一会儿呆,又问:“那么你呢?就品种而言……你是什么蛇?”
边尧不太有兴致地反问我:“你对蛇有什么了解,我告诉你就能知道吗?”
“完全没有,”我大言不惭道,“但是我有网络和搜索引擎。”
边尧无语地看着我,我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其实严格说起来,我们并不能完全和这些野生动物的品类对应,比如我很确定野生薮猫很难长到这么大一只。”边尧趁机打击报复和我关系要好的小猫咪,说:“不过你要搜的话,就搜莽山烙铁头吧。”
“哦?”我闻言立刻搜索起来,边看边念念有词:“莽山烙铁头也称为莽山原矛头蝮,全长可达2m,是蛇亚目蝰蛇科下的一个有毒蛇种……哇,你是我国一级优先的保护物种诶!”
“怎么什么颜色的都有啊,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那个绿色比较好看。”我接着点开了好几个相关阅读连接,接着念道:“瑶族人世代居住在高山峻岭的幽僻之处,他们以‘小青龙’为兄弟,奉它为图腾……虽然莽山烙铁头毒腺发达,但也不是没有天敌,各种鹰和雕、黄鼠狼、猪獾,都是蛇类的死对头,刚出生的小蛇常常一出世就成了它们的美味佳肴。”
我抬起头来,问:“边尧,你们家小时候是不是这样威胁你的——如果不赶快睡觉的话,黄鼠狼就会来把你吃掉。”
边尧冷冷道:“我现在就想把你吃掉。”
我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你们蝰蛇科几乎全员剧毒啊,毒牙巨大且中空,不用的时候还可以折叠收起来?收起来是怎么个收法,你张开嘴给我看看……”
边尧恼火道:“滚!!!”
“小气鬼,”我又接着看起另一篇文章:“莽山烙铁头蛇虽然不是世界上最毒的蛇,但却是最贵的毒蛇,数量比大熊猫还少……”
我放下手机,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边尧鞠了个躬:“之前有冒犯你的地方,对不起了,我以后会更尊敬你的。”
边尧用鼻子哼气:“知道就好。”
我东点西戳地无聊了一会儿,又重新打开边尧发过来的受害者照片来看——这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结婚照,女孩儿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幸福,旁边的男人也笑意温和、五官端正,完全看不出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系列诈骗犯。
“说到照片,之前你给小菲拍的那一系列照片,有发给姚澄一份吗?”
边尧纳闷地看着我:“没有,他说了要?”
“他是没说啦……”
边尧看着我:“那为什么?”
我有点无语:“为什么,你真的想不出?”
边尧还真花两秒钟的时间想了想,然后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不由得乐起来:“哇我发现你这个人……逻辑推理虽然很强,但是情商真的很堪忧。”
边尧被戳中弱点,不高兴地别过头:“不说算了。”
“姚澄那么喜欢小菲,肯定想要珍藏他的照片吧,不过因为内容是女装,如果他主动来要,不是会很害羞么。”我这样解释着,但发现边尧根本一脸“太晚了我已经不想听了”的欠揍样子。我绕到他身后,发现这人正在打包照片准备发送。
我戳了戳边尧肩膀:“我泡咖啡,你喝不喝?”
“我要喝。”
这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我加热好牛奶,然后用打泡器打了满满一杯奶泡,缓缓兑入咖啡之中,一手一杯从厨房走回来的时候,边尧已经从饭桌旁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离暖气片更近沙发里——薮猫横在他腿上,被他当桌子垫在电脑下面。
“喂,人家都是电脑散热架,你这是保温架吗?而且猫毛卷到风扇里不是会很麻烦吗?”
边尧低头对薮猫说:“你听见了吗?他嫌弃你掉毛。”
薮猫“啪嗒啪嗒”地甩了甩尾巴,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不要破坏我和小猫咪的感情!”我递出咖啡,接过电脑,“你说我们之前去加他的时候,会不会打草惊蛇,所以这个人现在换聊天套路了。”
边尧此前导出了几名受害者在交友网站上与犯人的聊天记录,发现对方来勾搭的内容虽然不是完全一致,但逻辑模式仍然有迹可循。我圈了几句对推动关系发展比较重要的关键句子作为比对重点,发现他在找女孩儿要生活照之前,要求语音或视频聊天之前,以及最重要的——发出见面请求之前,用的字眼几乎一字不差。纵观几份记录,让你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拿着什么“pua聊天教程”在模板嵌套,不知道和他之后对受害者洗脑的后续工作有什么铺垫的作用。
边尧尚未回答,软件又弹出来一条消息:“你好,冒昧地问一下,你刚才是在百汇路那边逛街吗?”
“刚才看见过去一个妹子有点像你的照片,又不好意思和你打招呼(捂脸)”
哦哦哦来了来了。
我很确定小菲不可能穿着女装在什么百汇路逛街,而这男人搭讪的开场白也终于符合我们预设的套路。
我回复道:“不是我哦,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他很快回复道:“这样啊。”
“你照片是本人吗?”
“你长得很可爱,头发颜色也好好看。”
我心里想——那就是一顶假发,你喜欢你也可以拥有,但还是打字道:“谢谢。”
“你是x市人么?”对方问。
我傲娇地回了一个单字“嗯”。
“我也是,你还在上学吧,高中?”
呵,这个变态,我回到:“我已经大学了。”
“你看起来好年轻。”
……
我和这人持续了一会儿没营养的对话后,他终于说:“下午你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出来喝个咖啡吧。”
“我可以开车来接你。”
“这么快?”我心想——我们锁定的犯人在约见面之前都挺谨慎的,我说:“边尧你来看看这个,我感觉不是他啊。”
“边尧?”身边完全没动静,我扭头一看,发现边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我掏出手机对着他歪着头、眼镜滑落鼻尖的蠢样拍了一张,又凑近看了看——嚯,好长的睫毛。
边尧在剪头发之前,于我心中唯一的印象就是他那总是薄薄抿紧的嘴唇,现在整个五官全都暴露出来,鼻梁又挺又直,总是一脸厌烦的情绪也在睡梦中消失无踪,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
而且他短短的头发茬看起来手感相当不错,我果断上手撸他的寸头,边尧被我烦得动了动,身体失衡歪了过来。
偏低的体温向我靠近,挨着我的胳膊和肩膀,动来动去地找一个舒服有暖和的姿势。这家伙睡着了怎么这么这么甜啊,我心跳莫名其妙变很大声。
“别撒娇啊……”我悄声咕哝着。
电脑上已经弹出了好几条未回复的信息:“你还在么?”
“?”
“妹妹,在?”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打字道:“刚下楼拿了个快递。”
“要见面吗……?你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可以吗。”我打字道。
对方显示出正在输入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又扭头看了看旁边偷我体温的冷血动物——大概是感觉到我逐渐升高的皮肤温度,边尧在睡梦中无意识越挨越近,几乎已经是半搂着我的姿势了,茸茸的头顶也蹭着我的侧脸和脖子。我顿时感觉似乎被蛇尾巴缠住了脖子,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电脑上忽然弹出好几张照片,全都是一个三十来岁男子的自拍,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微微有些发福,还带着明显美颜效果——并不是我们在找的那个人。
我正想随便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他忽然又跟了一句:“妹妹,看看b。”
我手一抖,直接把他拉黑了。
※※※※※※※※※※※※※※※※※※※※
之前藏了好多关于男主身边人的线索,但是么有人发觉端倪,于是小边决定倾情介绍。
话说我好些年前看了一个纪录片,介绍莽山烙铁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数目又稀少如何难得一见,但是守林人几乎认识每一条,看见蜕下的皮就能认出谁是谁。
不过我记忆中的它只有一米来长啊,这次为了写阿蛇去搜了一下…………一个毒蛇这么大一条的???而且脑壳好扁好好笑……
通向深渊的浪漫 (4-4)
“小邹,我有一个严肃的问题要问你。”
练习间隙,我的社友、隔壁系同学以及犬科的郑琰这样对我说。
自从边尧告诉我他本人是一只汪之后,我就很难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郑琰了,尤其他每次体能训练后都伸着舌头粗喘时,我实在管不住自己脑补的缰绳。
又比如此时此刻,他趴坐在剑道社练习用的垫子上仰头看我,那双臂交叉摆着的姿势简直和狗无异。
“你说,什么严肃的问题?”为了不暴露内心所想,我绷着脸尽力平静地问。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郑琰问。
“嗯?”我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不禁愣了,“何出此言?”
“我都听说了,一个萌妹子。”郑琰一副“你就别装了”的样子。
“萌……妹子?”我实在一头雾水,“你听谁说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个嘛,在九里那边的一个高级自助餐厅,上次有人去那里过生日的时候看见你们了,你和一个粉色长头发的高个妹子,还坐在那种需要预定才有的景观阳台区。”
“啊!那个啊……”我想起来了。
事实上,就在周一,我们寻找婚姻诈骗犯的委托终于有了一些进展。在漫长的陪聊和筛选之后,我们终于通过匹配犯人侧写锁定了第一个嫌疑犯。只是,当我们将他约出来见面后,由于对方十分谨慎,所以到我们蹲守的餐厅里提前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照片上小菲之后他就离开了。
商量过后,我们(其实是边尧)认为,我们在寻找的这个人恰好的确也是谨慎的作风,未免错过机会,我们又邀请了他一次,只不过这次也请女装的小菲戴上口罩坐在约定的桌边等他,而我们几个人躲在远处。
然而那人出现之后,我们立刻发现他和结婚照上的男人并不一样,直接将他打发走了。不过秉着“来都来了”的中国传统人生观,我们几人干脆留在那个餐厅里大吃大喝了一顿。
不过……
“那个餐厅是很贵的吗?”我问。
“诶?你不知道吗?”郑琰纳闷地看着我,忽然露出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会是那个吧,女方付的账,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价格。”
他夸张地捂着嘴巴,眼中闪耀着八卦的光芒:“是哪里来的富家小姐?我怎么遇不到?当帅哥真好啊。”
“你这个表情真的很欠揍!”我一脚蹬在他腰侧,“并不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群朋友出去玩而已!”
“哦?边尧也在吗?”
“对啊。”我说,“边尧说他有那家自助餐的什么霸王餐券我们才去的。”
”咦?那种餐厅也会有这种活动吗?”郑琰失望地滚了一圈,“切,一群人啊,学校论坛里妹子们本来还一片欢腾,想说如果你喜欢女的就好我们又有机会了。”
我听错了吗,我瞪着他:“啥?为啥会怀疑我不喜欢女的。”
郑琰又说:“不过当然了,也有另外一派在心疼边尧。”
“这又是为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完全听不懂!”
“付陡在不在!”响亮的男声打断了我俩之间的迷之对话,我愕然地抬头望去,看见体育场冷风呼呼的门口,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生。他两鬓剃的很短,其它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小团,背上背着一把竹剑。
郑琰大声道:“你找错了,我们这里没有叫付陡的人。”
“蠢货!那是咱们社长的名字!”
那人走进门来,后头还跟着至少五六个男生,他大声问:“这次比赛付陡为什么没有报名,不会是怕输吧!”
剑道社的两位学长见状倒是没有立刻回应,反倒互相靠拢了些,用明显过大的声音咬耳朵道:“啊,这不就是那个谁嘛。”
“手下败将……”
“连续三年,永远的第二名……”
我连忙假装清嗓子咳了两声,回说:“你说的是这次的剑道全市比赛么?不过你说的付陡学长……我入社至今都没有见过他,怎么了,社长很厉害么?”
“付哥大四了很忙,已经很久没有来剑道社了,应该也不会去比赛吧。”学长1号有礼有节地回答。
“没错,万一去比赛又拿个第一,之后又要去省上比赛,不就太耽误时间了么?”学长2号接着说。
嗯?怎么内容不太对劲了。
学长1号点头道:“是啊,市里面又没什么竞争对手,机会还是要让给新人嘛。”
“你说什么?轮得到你这种垃圾人说话吗!你又是第几名?”那人火大道,“如果付陡不来比赛,我就算得了第一也没多大意思。”
学长1号摊开手:“是嘛,我本来就是垃圾,但我也不会冲到别人学校里汪汪汪地一顿乱叫吧。”
“咳……”汪汪汪的郑琰有点尴尬地吞了吞口水。
来人看起来气炸了,他身后的同伴也气势汹汹地躁动不已,眼看就要升级成肢体冲突,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后,说:“没关系,本来想在比赛场上正式打败他的,但是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你们现在就给付陡打电话,让他立刻过来!”
顿了顿,他又说:“他要是不来,今天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说罢他挥了挥手,背后一人立刻大力摔上了体育场的铁门——只是那铁门变形得厉害,每次关门都得要一个人抬着一个人推,他这大力一砸,铁门“咣”地一声巨响,又弹回来了。
“噗——”
“刚才谁笑了!”
我们全体默契摇头:“没有,不是我。”
学长2号一脸无奈的样子:“好吧好吧,我帮你打电话,不过他来不来我可管不着哦。”
“他一定会来的。”那人怒气冲冲地说。
学长2号掏出手机拨号出去,几乎是瞬间,铃声就在废旧的体育场里回响起来。
所有人:“?”
我:“不好意思……是我的电话响了……”
我冲到外套边掏出手机,抬头一看就被那人眼光剜了好几刀——瞧着气氛实在不太对劲,我直接把电话掐了。
电话铃声又响了几轮,一个男声才从公放话筒里传出来:“喂,什么事啊?”
“付哥,我们在剑道社呢,这边有人找你。”
“啊?谁啊。”
“呃……那个,叫什么来着……”学长2号苦恼地回忆着。
“我叫周春东。”那人说,但完全被学长2号无视了,他不怕死地解释道:“就是外语学院那个连年第二名的小哥。”
“哦,他啊。”社长说。
名叫周春东的小哥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手机,冲话筒吼道:“胆小鬼!害怕比赛输给我所以干脆不参赛了吗!早知道你是这么阴险狡诈的人!”
“你脾气还是这么差啊,剑术呢?有进步了么?”社长发表着鬼畜发言,“可惜我现在人在外地,只能拜托我可爱的学弟们打败你了。挂了白白~”
说挂他还真的就挂了电话,占线的回音在体育场内回响,我尴尬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好死不死就在这一刻,阖上的铁门再次被大力推开,外面走进来骂骂咧咧的边尧:“死猴子,发消息不回?居然还敢挂我电话?”
体育馆内十来号人齐刷刷地扭头看着他,边尧被炯炯目光盯住,呆了:“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这呢,“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不是我想接你电话,是这位外校的小哥要找我们社长切磋剑道,但是社长不在。”
边尧纳闷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不肯放我们走啊……说一定和社长分出个高下来。”我苦着脸说。
边尧冷漠脸看着周春东,眼珠无机地扫视了他一番,又看了看我,问:“要怎么样才算行,打赢了他就可以?“
我:”大概吧……“
边尧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那你倒是赶紧啊。”
“啊?我吗???”
不说还好,周春东闻言立刻看着我问:“哦?你很厉害?我看你也用的是小太刀,不如就我们两个来比一场吧。”
“喂喂,”学长1号开口了,“不要欺负小学弟啊。”
那小哥根本不理他,说:“比一场,敢不敢?”
老实说,平时在剑道社练习的时间里,我大部分都是做一些重复性的基础训练,除开垫步、滑步、闪步之类的步伐练习之外,最多的就是各类突刺劈击的挥剑动作,都是因为边尧老说我基本功差。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我对人实战经验很少,在灵域里也都是砍怪物,和剑道中面对另外一个人类来精准得分的方式有极大不同。
“我……我只是一个萌新,”我犹豫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陪你稍微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就行。然后等下我还有事,可以放我先走吗?”
周春东脱掉鞋子踏上练习垫——我们社太过穷困,没能在体育场铺上剑道专用的木地板,朗声道:“少说废话,赢了我再说!”
说罢他两脚略分,抽出竹刀双手握住举至头顶,刀尖略偏向左后方,摆出了一个相当标准好看的上段姿势。他上半身挺直,面上的暴躁一扫而空,只有沉静和专注,我见状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双手垂握竹刀在身前,虎口朝下交握用力,摆出一个防御用的下段姿势。
没有任何预警,周春东脚下忽地一动,竹剑即刻朝我面部劈来。我后退一步,抬手朝右格挡,化解了这一次快攻。但他很快又接了一发朝我头部袭来的向下劈击,我不得不再退一步,双手举刀朝左格挡。竹剑相撞——这一下比第一次攻击力道大很多,但我没空多想,全神贯注盯着他的动作。
只见对方肘腕一翻,起刀朝我面部横向左劈,我身体好似自动自发地做出了反应——我向右滑步,竹刀带起的风刮过我脸侧。趁他竹刀劈空、重心前倾之时,我忽然看见了他动作破绽的缝隙,于是迅速朝他右部面部猛劈一刀。
学长1号吹了个口哨,我俩收刀,退回成中段姿势。
得占先机,我心里得意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便主动出击。
我起右脚、蹬左脚,双手朝他面部劈击,对方迅速膝盖微弯,双手举刀朝左上方挑格,我下劈的剑瞬间被他反向崩弹出去。
我的刀偏了,面前也露出空档,周春东左脚一跨来到我面前,就着惯性劈至我的面部中线。
收刀。
我紧张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体育馆寂静无声,但我完全不敢分神去看周遭的环境。周春东已经再次抢刀出击,又是朝着我的脸来的。我左脚稍退,将他的剑挑格开,想要故技重施、趁他攻击时防守不备来回击一分。于是我猛一蹬地,大冲势突刺他的咽喉部位。然而对方却似乎早有所料,左脚一旋,直击我因突刺而暴露的右手腕。
“你太弱了,全都被看透了好吗。”围观的边尧开始不耐烦了,“他是个左撇子,你还老去从右边攻击。”
我正紧张呢,听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怒道:“别人全市第二名好吗,我能得分就不错了,你行你上啊!”
边尧“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周春东已经直接用攻势强行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我垫了一步朝旁躲过他的攻击——他这一刀力道很足,却也正因为力道下得狠而攻击节奏停顿了半刻。我见状立刻脚下使力、配上扭转腰部的力量,自左下上挑劈刀——周春东收刀格挡不及时,被我切中了腰部。
我收刀后退,重新摆好姿势,心里想——边尧说的没错,这人右侧防线真的弱一点。
就这样十来个回合过后,在这寒冬里,我和周春东都满头大汗——我输多赢少、分数落后,但已经比我事先预想得好很多了。想来那些在灵域中的战斗,无意间的确帮我训练了战斗本能和生存本能。外头天色漆黑,边尧再次开口了。
“要打到什么时候?”
没人理他,我正全神贯注防备着周春东的动作,自然也不会理他。
“你们这么打,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我们还有事要做诶。”他又说了一遍,干脆直接走进场来,一把抽走我手中的剑。
“你干嘛?”我愕然看他。
边尧推着我的肩膀将我挤到一边,对周春东说:“我来和你打吧,就一局,如何?”
周春东冷笑了一声:“帮人讨场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边尧大喇喇站在原地,浑身散发着冬眠的懒劲儿,但是他身高造成的压力仍是实实在在的。他一手揣兜,另只手松松握着剑,剑尖指地,完全没有一丝剑道人的架势。
边尧微微抬起下巴,问:“是不是玩不起?”
周春东额头上血管爆了一根。
这个家伙……我无奈地朝场边让了让,回头看见周春东已重新摆好中段姿势——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后,右脚离地、朝前猛冲了过去。
边尧单手格挡住他双手下握的劈刀,手腕翻转又挡住了他接踵而至的直切,要不是我亲自感受过周春东攻击的力道,我几乎要以为他的防守轻松到毫不费力气。
这时边尧左脚忽然突兀地撤了一步,却见周春东的剑宛若被早已预见到的那般、慢了半拍才劈空在边尧身前二十公分的地方。
周春东瞳孔放大,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看不见对方下一步动作吗?就知道没头没脑地瞎冲。”我记得在某次在灵域里,边尧这样问我。
“我怎么可能看见他即将干什么!”我当下是这样气急败坏地回答的。
只见边尧的剑尖在空中抡了半个圆,一刀劈至周春东剑柄根部——虽是单手,但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的剑挑飞离手,飞出半个场地。
周春东竹剑脱手,满脸怔愣,他尚未反应过来,边尧已经将手中竹刀掉了个个,用握把的柄端快速点了周春东额头、咽喉和胸前各一下,后跳了一步说:“三分,我赢了,承让。”
从头到尾,他惯用的左手都没从裤兜里拿出来过。
边尧将竹刀抛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将之接住。边尧招招手指,平淡地说:“收拾东西走人,该干活了。”
※※※※※※※※※※※※※※※※※※※※
为什么有辣么多人怀疑边尧不是攻_(:3」∠)_ 边尧:我帮我猴子讨场子谁有意见?
通向深渊的浪漫 (4-5)
我抱着书包跟在边尧后面,他宽阔的背影随路灯变化角度,一次又一次地笼罩在我身上。路边的小树枝叶稀疏,风一吹便成堆地落下黄叶,但这些落叶仍旧怀念着青春时的湿润,还不至于干枯,踩在脚下并没有清脆的声响。
“你手汗为什么这么多?”边尧忽然开口了。
“啊?”我愕然抬头。
“手汗,我刚才拿你的剑,都是湿的好么。”边尧伸出修长的五只虚握了握,瘦长的剪影好像某种妖怪。
“你自己要拿去的。”我咕哝道,“又不是我非把剑塞给你的。”
边尧神色有点古怪:“这次也就罢了,其他时候也……”
我莫名道:“什么意思,什么其他时候?”
边尧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责怪我似的,又迅速扭回脸去继续朝前走了。
我紧追两步,来到和他平行的距离,挨着他肩膀问:“啊,你是说在灵域里我拿着金蛟剪的时候?我也出手汗吗,你能感觉得到?”
“当然了!”边尧没好气道。
我脑中浮现出一条卡通蛇满身滑溜溜地,被人抓在手里昏头昏脑的样子,笑了两声,问:“所以刚才你是怎么知道他假动作之后要攻击哪一边的,还有你之前说的……你能看见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这不是基础吗,”边尧说,“战斗的时候,一个人的眼神、肢体动作、肌肉发力的走向,都可以明显看出他下一步的走势,而且刚才那个人速度又不特别快,留给你反应的时间简直绰绰有余。”
“可是你完全是提前等在那里打他诶!”我激动道,“你没看见他那个错愕的眼神,哈哈哈简直太爽了。”
“你和他打的时候我不是在旁边看了半天吗,每个人都带着固有的战斗节奏和习惯,”他比划了一下,“比如他每次直劈后要变化攻击方向的时候,眼神都会不自觉地朝那边看。比如你,每次要横切时,为了带出力道,都会往反方向先转一下腰。”
我兴奋不已:“边尧,你来教我用剑吧!怎么战斗,怎么预测对方接下来的动作什么的,你来教我吧?”
边尧瞧着相当无奈:“啊?我不是一直都在教你嘛?每次在灵域里我说得自己都嫌啰嗦了。但是你这个家伙,我说三句你也就听进去一句,就知道叽哇乱叫地满场跑。”
“不是那种啦!我说的教我,是平常在现实中和我对练。你光用说的我怎么能理解,而且在灵域里每次怪都要骑到我脸上了,哪里有闲心观察什么肌肉发力的方向。”我把书包摔在肩膀上,伸了个懒腰,感叹道:“之前褚小狼跟我说你剑术很厉害我还不相信,是真的厉害啊!”
“喂!你不相信是什么意思?”边尧竖起眉毛,用弯曲的食指关节敲我脑袋。
我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指头,厚着脸皮说:“别管那些了,教我吧?叭叭叭???”
边尧嫌弃般地抽回手指踹进自己怀里,面皮有些发红,但又似乎是暖黄路灯造成的错觉:“知道了,啰嗦。”
不出多时,我俩再次来到之前钓鱼未果的自助餐厅。进门之后,边尧冲着来招待的服务员嘀咕了几句,又亮出一张小卡片,估计是那不知从哪抽来的餐券,还没看清楚就被收了起来。
姚澄和小菲还没到,我俩便找了个角落先坐下——已知这里是相当昂贵的自助餐厅后,我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的菜品和服务质量似乎高得有些不同寻常。整间餐厅非常安静,只有小声交谈的细语和些许餐具相碰的声音,放眼望去,每个人都穿得颇为讲究,只有我和边尧像两个走错地方的勤杂工。
“这次约来的人是谁?”我问。
边尧掏出手机递到我面前:“是这个人。你看,他开始打招呼的方式,和孙先生女儿收到的信息几乎一模一样。还有这里,他在找聊天切入的话题点时,对我们为小菲捏造的现有信息做了很多分析,从女方可能遇到的家庭和学校状况入手——于是我故意在小菲的假朋友圈里发了一些考试不理想和跟家里吵架的内容,他果然就刻意问来安慰他。”
“之前孙先生女儿工作不顺利的时候,就是被他各种关心理解,才答应出来和他见面的。”我翻了翻,指出:“他用的id虽然不一样,但是年龄身高这些信息都差不多。”
“对,”边尧点了点头,“因为这些外貌体征如果和实际差距太大,见面的时候对方一眼就能感觉出来,看那张照片这人长得不算差,也没必要作假。”
这时我手中的电话震了一下,弹出一条信息,是姚澄发来的:我们到楼下了。
边尧回复说:你来进门右手边的角落里找我们,小菲我已经帮他订好在6号桌。
我伸长脖子去找6号桌,发现正是我们前方不远处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不错,前后桌都没有别的客人,从我们这个角度根本不需要费心去看便一览无遗。
小菲先一步走了进来,他戴着那顶粉色的假发和一个千鸟格的贝雷帽,外面裹着厚厚的大衣,这段时间得流感的人很多,他戴着口罩的样子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服务生将他引至6号桌背对我们坐下了,方便我们能够清楚看见即将坐在他对面人的脸。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我不好太过明显地张望,只能不停喝水,很快把桌上三人份的水全喝光了。这时,我忽然看见看一个男人自门口被服务生引入,直朝着小菲所在的桌子走来。
我也顾不上自己打量的目光露不露骨,盯着他的脸一个劲儿猛瞧——那人从较暗的过道行至桌边,脸暴露在灯光之下,果真和那张结婚照上的男人一摸一样!
现实生活中的他看起来更是与一个普通上班族无异,男人带着金丝边眼睛,穿着白色衬衣和灰色外套,看起来温和且毫无攻击性。我当即就坐不住了,正欲起身接近他时,却见又一个男人跟在他身后,也拉开椅子坐下了。
那男人戴着压低的鸭舌帽,只能看见下巴的线条,他双手插在宽松的棒球外套兜里,坐下后翘起二郎腿,将马丁靴搭在穿着直筒牛仔裤的膝盖上。他动作十分放松,坐下的动作如此娴熟自然,好像早就和小菲约好一般。
“怎么回事?”姚澄见状不禁愣了。
“我也不知道,”我摇头说,“边尧?”
我转头去看边尧,只见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一桌的动向。
我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小菲的背影僵直了,大概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迷惑不解。对面那中年男人冲他礼貌性地笑了笑,但并未开口,反倒是后面那莫名加入的陌生人,他帽檐下的嘴角扯开来,露出一个微笑。
他抬动胳膊,手指捏上帽檐将之一把摘下,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只是那带笑却锐利的眼神根本没在注视他对桌的小菲,赫然是直勾勾地盯着角落里的我们!
“咣!”身旁一声闷响,我和姚澄都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见边尧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得太急,椅子翻到在身后。
餐厅里的人难免侧目朝这里看了看,不过倒是一秒后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服务生连忙过来扶他的凳子,但边尧以及离开桌边大步朝6号桌走去了。
我来不及拉住他,只能赶紧跟上去,只见边尧一把拽住小菲的胳膊将他拉起来,说:“快离开,和姚澄一起走。”
那男生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说:“为什么?不是要吃饭么,怎么刚来就要走。”
边尧说:“放手。”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边尧——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即使是我初次和他见面、追着他逼问姚静的事时,他也不曾用过这样带着冰碴子的语气。
那男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边尧也低头俯视着他,两人对视了几秒后,男生率先松开,双手举过肩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耸了耸肩。
“开个玩笑而已。”他无所谓地说。
我闹不清状况,只能来回在他俩和另外一个人脸上扫视——我们设局想要引诱出来的男人此时就坐在这张桌上,边尧却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双手老实地交握放在桌上,偶尔还拿起服务生准备的免费白水来喝。
边尧开口了:“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和这人有关系?”
男生反问道:“你觉得呢?”
边尧冷冷道:“你现在说你和这人所做的事情没关系,我就放你走。”
那男生笑起来:“你骗谁呢,我的能力是什么你最清楚不过了,你能不知道我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什么意思,我问:“边尧,你认识他?”
“这就是你新的搭档吗边尧,”男生说,“我观察你们俩好几天了,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啊。”
我吃惊地瞧着他,心中一个隐隐的猜测浮现出来。
“这位小哥,作为初次打招呼的见面礼,我就来告诉你我作为术体的能力是什么吧。”
他是说了术体吗?
男生接着说说,“作为言灵,大抵是要在灵域里才能发挥作用的东西,但是我呢,在本世界也可以扩大精神暗示的效果,甚至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悲欢喜恶。”
边尧别过头,不屑道:“呵呵,说的自己好像什么魅惑大师一样,不就是个乌鸦嘴。”
我反应过来了:“是你!在这一系列相亲骗局背后,对受害者下催眠的人是你!”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令人不悦的诡异神色,勾着嘴角开口道:“你好,我叫相无征,也是边尧曾经的搭档。”
通向深渊的浪漫 (4-6)
“我叫相无征,是边尧曾经的搭档。”
听见这句话后,我怔愣了好几秒。
姚澄虽不明所以,但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他揽过小菲肩膀挡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瞧着这个刚才抓着小菲不让走的陌生男生。
那男生俊秀的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却一丝温和的暖意都没有,他的头发乍看下是黑色,走进了仔细瞧反倒偏着蓝紫光,不知原型是个什么动物。
这就是那个从小和边尧一起训练一起长大、后来又抛弃他的渣男吗?好像和我预设的样子不太一样。不过我似乎也并不曾认真去设想过他的模样——上次在月哥的灵域里边尧提及这段往事之时,我纯粹以为那只是一段尘封的过去,决计不会想到这么快就有契机见到真人。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口道:“什么意思,所以那个骗女孩子钱的人渣是你吗?”我看着一旁的中年男人,问:“还是你?”
男生脸僵了一下,但很快又和缓下来,说:“喂喂,刚见面而已,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呢?话说我已经自报家门了,你连个自我介绍都不做么?”
我还没搭话,边尧已经开口了。
“所以这个家伙是你的武器吗?”边尧连手指头都不屑于掏出来,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男人。
“呵呵,当然不是,这位只是一个雇主罢了。”相无征向后靠了靠,让出一个角度来——不远处的桌边一个坐着一个身材宽硕的男人,他肌肉把皮夹克撑得鼓胀,在暗黑室内仍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冲这边摇了摇手指。
“虽然比不上强龙属的边家小少爷,但也是稀有的龙属武器呢。”相无征说,“凭你现在的能力,不,应该说是凭你现在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情况下,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讨苦吃。”
边尧听罢并没有显出生气的样子,继续追问:“雇主?什么性质的雇主。”
“就是那种嘛……没有能力的人出钱,我们就替他达成一些小小的要求。”相无征笑嘻嘻地说,“毕竟对于普通人而言,只要能够进入到他们的灵域里,很多事真是简单到无聊。”
“所以你们就利用这一点,对没有能力的普通人类做这种事?”我不可置信地看向边尧,“这……这合法吗?没有人管的吗?”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边尧接着问他:“‘你们’是谁?是你们俩,还是有别的人?”
“这种模式你不应该很熟悉么?”相无征抓了一把桌上小碟里的零食,一边往嘴里扔豆子一边说,“你的那个事务所,现在也算小有名气了。呵呵,万事屋是么……”他在舌头上玩味了一下这个词,接着说:“都是利用灵域的能力完成普通人的委托,我们做的事从性质上而言,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吗?”
边尧鼻子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了?”
“当然啦,毕竟我可是一直都在关心你啊,”他一把将所有豆子丢进嘴里,拍了拍手:“我听说你放弃结下灵契了?那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你爸妈还不知道吧。”
边尧皱着眉,似乎想问问他这些情报是从哪里听来的,却又忍下了,只说:“哦,我也听说你加入了什么不入流的组织,倒是没想到堂堂一个龙属术体,居然跑去帮江湖骗子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下流事。”
“咳咳,”我大声清了清嗓子,三人同时看过来,我盯着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一口气不带喘地直截了当道:“所以和孙雯雯谈恋爱、前前后后骗走她小十万块钱、还骗走她房屋抵押贷款的二十万并且和朱小姐假结婚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那男人终于开口了:“怎么能说是骗呢?我费心费力给她们营造美好爱情的幻象,让她们过得也很开心不是么?钱也好、礼物也好、房子也好,都是她们心甘情愿给我的,这至多……只能算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我听罢都要被他的诡辩给气笑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进灵域里去,用金蛟剪狂敲他的头。“没有这个人的能力,你能够那么顺利地骗走她们的钱还全身而退?”我指着他隔壁的相无征,“你刚才说你的能力是什么,催眠?”
“诶,这可就不对了,我不能把恨变成爱,也不能把无变成爱,我只能在现有的爱恨的苗头上,扩大其影响力、或让其提前到来而已。”相无征说。
“哦,我感觉到了,”我干巴巴地说,”我从最开始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讨厌的感觉的确在逐渐增加。”
相无征被我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脸上颜色瞬间十分好看。边尧轻轻咳了一声,像是有点想笑,但嘴角依旧没有一丝弧度:“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个人我们肯定会带走,警方那边我们也已经通知了。你要是现在老实说自己和这一系列诈骗案没关系,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相无征闻言却突然笑了出来,他摇摇头:“傻边尧,是我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以为你要对付的是他一个人么,你以为你面前站着的只有我么?不,这后面牵扯到的人和事,远远超出你能控制的范畴。”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又指了指边尧:“我今天本可以不必来,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来亲口劝你就此收手,这样我可以确保你安全地离开。”
边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说:“多长时间不见了,四年?你这人还是一样自说自话。”
我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俩话中的机锋,干脆迅速问那个中年男人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愣着看我,相无征无语道:“他不会告诉你的。”
突袭失败的我:“切。”
边尧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这一桌对峙的情景已经吸引了周边不少目光,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说话都小小声的高档餐厅里,服务生们也远远瞧着不知该不该上前。边尧余光瞥了小菲和姚澄一眼,下了决心,说:“我知道了,你们走吧。”
我:“什么?”
就连姚澄也有些吃惊:“边尧?”
边尧摆了下手示意不必多说:“今天时机不对。”
那男人似乎早有所料,嘴边泄露出一个淡淡的讽刺微笑。他站起身来,举止优雅地理了理衣服的下摆,真就像一个颇有教养的成功人士那般,又对我们双方点头致意,便从入口处离开了餐厅。我咬着牙望向他离去的背影——为了把这个人吊出来,我们在过去的几周里已经花费了不少功夫,这次打草惊蛇,此人以后还会不会呆在本市都是另说。等下只能和警察大叔联系,希望警方能够要求餐厅配合提供监控了,我心中暗暗盘算着。
“你怎么还不走?”我没好气地对仍坐在原地的相无征说。
他拇指和食指捻起已经被他吃空的零食碟子,说:“真饿了,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走?”
他这话却是看着边尧问的,边尧说:“不进入灵域我也照样可以用拳头揍你。”
相无征摊手耸了耸肩:“脾气真大,心眼真小。”
“神经病啊,你要吃饭不会自己买单吗?”我莫名其妙道,“人家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相无征看着我的脸,不知在观察什么,瞧得我背后发凉。他忽然说:“咦,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他敲了敲桌子,又竖起食指虚化了一圈:“这里,是他家的。”
“啥?”我没明白过来,下意识问:“什么东西,你说这家餐厅?什么他家的?”
“对,以及楼上楼下,还有更多……等等喂,你的小搭档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边尧双手抱着胸,手指头十分不耐烦地在胳膊上敲来敲去。我瞧这人一幅和边尧假熟的样子就烦,语气不善道:“是谁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走我们走了。”
我扭头去看边尧,声音中暴露出一丝说出口后才被后知后觉的心虚:“走不走?”
所幸边尧很干脆地说:“走了。”
边尧一把抓过自己的包和我的包,急匆匆地出门了,好像真的一刻不愿再留在这里。走出门后,我目送姚澄和小菲上了早已叫好的网约车,不甘心地问:“真就这么放他走了?”
我扭头看向边尧,却惊讶地发现他看似紧闭的嘴唇间竟探出了一条分叉的信子,还在空气中摆了摆。
“当然不是,”边尧拉了我胳膊一下,示意我快走,“我‘闻’到了,这边。”
我随着他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那一套说辞只是为了不把姚澄和小菲卷进来,用来骗相无征的,心情顿时轻快了不少。边尧在夜色笼罩的小街中不断穿梭,时不时伸出信子来探测空气中的气味因子。几个弯之后,我也看见了——方才从餐厅提前离开的男人出现在了前头不远处,正不疾不徐地走着。
我心中此刻充斥着各式各样复杂的情绪——有亲眼见到这毫无悔改之意的可恶骗子后的愤怒,也有被相无征搅起的烦躁之情,胸腔内想要战斗的情绪不断高涨,手心又开始冒出热气。
边尧和我大步追了上去,离那人的背影只有几步之遥了。
可就在这时,小巷的岔路口却忽然拐入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我们和追击的目标格挡开来。
暗巷中,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遮挡住了所有的光源——他比边尧还要高上一些,足足接近两米,我仰头看见他巨大的墨镜下线条刚毅的下巴,一下想起了这人是谁。
相无征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老实,这可怎么办好呢?”
他似乎真心苦恼了起来,低声自语般地:“你要是听话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会受伤了,我明明不想伤害你的……边尧。”
他把“边尧”这两个字念得低沉却清晰,当最后一个音节落地之时,我便不可自控地晕眩了起来——脚下的地板化作水波摇晃了起来,四周盈满了蓝紫色的光芒,这光芒不太耀眼,却将我周身吞噬。
几秒后,我终于稳住身躯,赫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极为陌生的世界——脚下不再是熟悉的黑白大理石砖格,而是一片沙黄色平坦地面。这奇特的灵域也不似棋盘格那般边角方正,反倒呈几乎完美的圆形,我抬头看去——这圆形若是一副八卦图的话,那么相无征正站在大圆的阳点,而我们站在阴点。
“邹初阳。”他开口了。
这家伙!之前还跟我假装不知道我的名字!他话音刚落,一道衔环龙首形状的铜制门环图腾便腾空而起,直接拍在了我的身后。我回头看去——那制式十分像古代某些金属器皿的耳朵。
“来吧,打就打。”我也来了火气,朝前迈出一大步。
“等等,不要轻举妄动。”边尧正这样说着,我却已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我撑在地上,发觉手心的触感十分怪异——这地面好似蹦床一般,竟是柔软的。
我吃惊地观察着这奇怪的地板——看似平整无波,为什么踩上去是晃的?
对面的相无征已经抬起了手——他双手各持一只红色棍槌,交叠至头顶呈一个十字架的形状,而后拉开胳膊,将两根木棍互相敲击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先一步传递至我耳边,随即而至的是一阵尖锐的耳鸣。
“呃!”我难忍地捂住耳朵,脚下愈发站不稳。
我勉力抬眼看去,只见相无征一手已经落下……
“咚!”
他猛捶一声,柔软的地板立刻剧烈地震动。沙黄色的浪头便从他脚下一路奔腾而来——我和边尧双双被弹飞至空中,又猛摔落地。但这却不是最令人难受的——同之前一样,他手中武器敲出的声响令人胸闷心悸、头疼不已,我耳中全是“嗡嗡”的轰鸣。
“不要跳,轻点踩!”边尧喊道,“我们脚下,不是地板,而是鼓皮!”
※※※※※※※※※※※※※※※※※※※※
边尧不
通向深渊的浪漫 (4-7)
“什么?鼓皮?”我闻言愣了一下,但相无征的第二根鼓槌已经悍然落地。
“咚!”
黄色的鼓皮宛如刮起飓风的沙漠,沙丘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滚滚而来,可惜周围完全没有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我只能再次被高高弹飞再重重落下。
“咚,咚,咚……”
鼓声雷动,不只有相无征敲击鼓面的声音,还有我和边尧砸落在上面的余震响声,有节奏的鼓点和杂乱的回音交替撞击灵域光滑圆弧的声壁,再悉数反弹至我的脆弱的耳膜上,我觉得自己脑子要炸了。
“边尧,边尧!”我的喊音在鼓声叠加中显得尤为微弱,好像在重低音轰炸的夜店里试图呼唤朋友——我朝边尧伸出手,但是完全够不着他。
我膝盖和手肘着地,壁虎一样趴在鼓皮上,手脚并用地试图让自己离边尧更靠近一些,然而鼓点这就又起了变化——军鼓般密集的音波层层卷卷,一浪接着一浪,声音竟然就这样拥有了实体。
音波墙鼓动着我的耳膜和脸颊,我的视觉随着听力下降,我依稀看见边尧被隔开得更远了。
不知道别人小时候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蹦床上的其他小朋友都跳了起来,达到共振,你却摔了一跤,自此便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在蹦床上摔来滚去,被小朋友的脚丫子踩。
我该怎么办?
边尧总是教我眼睛要看着敌人,于是我将目光重新放在相无征身上,我瞧着他手中的两根鼓槌,不着边际地想——如果之前没有发生那个事故,那么他现在双手握着的,应该就是金蛟剪了。
同是使用双手武器的,他应该比我擅长很多吧,毕竟边尧的剑术那么好,作为和他从小一起训练的相无征,想必也应该十分优秀。
尤其比起我这种又没属性、又没剑术还啥都不懂的萌新……我忽然想到最开始和边尧认识的时候,他对我嫌弃得要命。
虽然现在依旧很嫌弃……
“别听!别去听!”边尧的喊声朦朦胧胧地,但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
不去听?要怎么做?我用手徒劳地捂住耳朵,可是根本没有用——鼓点的声音在灵域内回荡,自四面八方不留情面地攻击我。我踩在鼓面上的血肉之躯背叛了我,我的骨头替敌人把震颤的声响传入我的脑髓里。
边尧呢,边尧在哪里?我忍着头疼和上下翻滚造成的反胃与脑充血,到处张望。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别去听你脑中的那个声音!”边尧这样大叫着。
我看见了——边尧离我并不远,也就被弹开了不到五米的距离。他看着似乎也放弃了强行站起来的意图,反倒收起四肢全身团住,减少自己被声波攻击的范围。边尧皱着眉,显然也很不好受,但却同时控制着身体的平衡,耐心寻找着鼓皮震动的频率。我见了之后,学他的样子抱住膝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皮球。
相无征也注意到了边尧,道:“管好你自己吧!”
他右脚高高抬起再跺下,一道透明的音波声浪拔地而起,海啸般朝我们扑来。
“现在!”
边尧的叫声令我回神,我收回目光,只见他趁着鼓声中断的片刻间隙,一个前滚翻瞬间就到了我的身边。我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但已经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边尧的手心冰冰凉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和毫无犹豫的力道,拉住我朝他怀里拽去。
我宛如一只迎接主人从战场归来的狗,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边尧胳膊勒着我的腰,将我一把提溜了起来。
“起!”他只说了这样简单的一个字,我却奇妙地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配合他——我双腿打开伸直,膝盖微弯,竟然一下子站稳了。
下一刻,熟悉的触感和重量落入我的手心,说来也奇怪,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内涌上心头的无数茫然无措和自我怀疑,似乎也一下子被这重量驱散。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灵契搭档的真实含义——并非一个做为武器,一个做为使用武器的人这么简单。没有术体的武器是无用的、没有武器的术体是无助的,双方对于互相都是扶持与力量,单人无法战斗——另一个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没错,我心想,边尧就算自己再厉害,没有灵契的他也不能化为金蛟剪斩断一切,我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我双手紧紧反握住这熟悉的黑金,冰冷的触感让我心神镇静,我将剑尖朝下,冲着脚下的鼓皮狠狠扎了下去。
真实世界的鼓皮不过是薄薄一层兽皮蒙在鼓面上,然而脚下这一块并非如此。锋利的金蛟剪几乎没有什么削不断的东西,这一下却宛如扎进岩石里般,被卡得死死,好像这波荡起伏的柔软触感全是幻觉似的。
但我并未因此感到气馁,膨胀的决心和意志贯彻我的大脑,我大吼一声,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灌注在金蛟剪中。我恍惚间忆起第一次拿起这把彼时与我而言还过重的剑时,砍在敌人身上甚至还弹了刀。但此刻我却毫无这般疑虑,因为我已经知道那不是一把剑,而是边尧。
我信任边尧。
金蛟剪迸发出璀璨的剑光,那光芒锐利且温暖,溢出我的指缝,照耀了方圆两米的空气。金蛟剪插入鼓皮足足半米深,鼓面的震动一下子停止了。
我随即抽出金蛟剪扬手一挥,将切斜过来的音波墙斩开,气流随即化作光雾的碎片炸裂了一地。
晶亮的碎屑洋洋洒洒,背后是相无征面无表情的注视。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此前说过自己的能力包括影响人的爱恨喜好,不知道是否跟这个鼓声让人头疼耳鸣有关。
边尧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效果,在我脑中响起:“没错,头痛耳鸣只是表面的副作用,这是他的一贯套路,先跟你聊一堆有的没的,给你种下一些疑心的种子。但凡你情绪出现了一点负面裂缝,他就可以再利用自己的言灵能力把那一点负面无限扩大。”
我听罢深吸一口气,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我充满警惕地看着对面——既然知道了,我就不会再上当了。
相无征没有很快继续动作,不知是不是瞧出我已经看穿了他的计策,反而是直勾勾盯着我手中的金蛟剪。我抬起手来晃了晃,说:“听说你们练习搭档的时候一直没有结下灵契,没亲眼见过金蛟剪本剪吧?好看么?”
相无征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嘴那么碎,没别人嫌过你烦?”
我笑嘻嘻道:“你不知道这就是我的言灵技能吗?骚话攻击,你怕不怕?”
相无征不想再和我废话,鼓槌在他手中挽了一个花:“那就让我来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吧。”
我也抖开金蛟剪,心里和边尧说:“这家伙小时候有没有什么丢脸的事,快告诉我拿来刺激刺激他。”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集中精力,小心被打成猪头。”
相无征没有急匆匆地奔过来,反而像电影里的大反派一样,眼睛盯着我一步一步朝前走。我心里正飞快地盘算着要如何应对,殊不知他即刻就脚下一蹬,身形晃了一下,在原地消失了。
几乎是瞬间,我脸颊上的汗毛因为莫名刮起的微风而根根竖立,下意识抬手一挡,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我的手腕险些被震断。
相无征的脸放大在眼前,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若非我这条件反射的一挡,别说猪头了,他这一棍不把我敲成脑震荡才怪!
相无征架着我的剑猛力一抬,将我双臂掀开,接着一脚毫不留情地蹬在我肚子上,将我踹飞出去。
“左边!”
我摔得头晕眼花,根本什么都没看清,但既然边尧这样说了,我便连忙朝右一滚,躲开了砸在那处的重重一槌。
我就地多滚了一圈站起身来,这一脚的痛感才传递到我大脑里,我咬着腮帮子,不露出一丝吃痛的样子来。
“边尧?不要再搞教学任务了,快告诉我怎么打他啊。”
边尧不吭声。
“边尧,你还在吗?”
“我在,”边尧说,“我只是在想,凭现在的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打得过他。”
“……”他的语气过于正经,我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我无奈道:“你这样对我的信心有好处吗?”
说话间相无征已经再次攻了过来,他动作实在太快了,我必须要全神贯注地观察他每一根头发丝的动向,才能勉强看清他的招式。
但能看见不等于能接下。
更何况伴随相无征手中鼓槌的每一次敲击,那声音都如针扎般地刺激我的太阳穴,浑身的血液好像沸腾了一般,想要冲出我的毛孔喷射出来。
不出十个回合,我便已经被相无征揍得鼻青脸肿,脸朝下趴在地上。
“嗷!”我正要爬起来,却被他一脚踩在背上,顿时岔了气。
这简直是完全的、绝对的压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虽然跟着边尧大大小小任务做了不少,但细细想来,面对的敌人难度都不高。高帆一役之前他委托任务的难度如何我不知道,但那之后便几乎没有什么危险的敌人了——毫无准备的普通人、发狂的野犬、不知反抗的自闭少年……
高帆……这个名字浮现脑海的一刹那,我忽然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难不成是因为我第一次和高帆对上后受了伤,所以之后边尧才刻意筛选了不那么危险的任务么?
不论如何,此刻都不是探究的时机,毕竟这是我第一次面对同为能力者的战斗。
我偷偷将金蛟剪分开反握,想要趁相无征不注意回手给他一下,然而他的下一脚便踩在了我的手腕上。
“啊啊啊!”我惨叫起来。
不过,这就是和能力者对战的现实吗?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头痛到根本无法思考,更别提还击。
相无征踩在我手背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硬靴底还坏心地撵了撵,但我就是捏着金蛟剪死不松手。
他蹲**来,语气相当欠揍:“就这样?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我痛到嘴角抽搐,但是仍嘴硬道:“不然嘞?”
相无征低声道:“不过是个走狗屎运拿到金蛟剪的死猴子罢了……”
“不是走运……”我咬牙切齿道。
“你说什么?”
“金蛟剪不是被我走运拿到的,而是被你先放弃的,渣男去死吧!”我一个打挺直起身来,一个头槌磕在相无征额头上,撞出“bang”的一声巨响。物理性的头痛反倒缓解了一些因鼓声而起的神经痛,相无征捂住额头连连后退,我终于得以喘一口气。
他抬起脸来,额头一片通红,阴郁地看着我说:“一个二个都这么不听劝,我不想伤害你们,答应我就此收手,以后不要再管组织的事,我就放你们走。”
“你还没伤害我吗?老子肋骨都要被你踢断了!”我怒道。
边尧却说:“问他什么组织。”
“问你什么组织?”我没好气道。
相无征闭上了嘴,沉默了几秒又说:“边尧,你要眼看着你的小搭档送死吗?”
脑中的边尧再次沉默了——平时战斗的时候,这家伙话多的不行,像个关不掉的游戏教学提示,今天反常的一声不吭,我猜他是真心觉得我对上相无征没有一丝胜算。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
但理性的认知是一回事,面对这个家伙,我莫名就是不想轻易认输。
我抖开金蛟剪,重新摆出了战斗的架势,相无征冷笑了一声:“愚蠢至极,不知好歹。”
说罢,相无征双手打开举在身侧,他肩膀处萦绕出一团灰黑色的烟雾,那烟雾抽成一条细长的丝带,顺着他的臂膀一路游动到他捏着鼓槌的手上。烟雾的前端幻化出龙头的形状,一口咬在鼓棒上便消散了,好似整团烟雾都融了进去,鼓槌上龙的纹印若隐若现。
太阳穴嗡鸣、血液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心脏跳得又重又快,好像要从我的胸腔破土而出,手脚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走,”边尧大概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说,“离开,别恋战,回去再说。”
可是已经太晚了。
相无征双手高抬,而后两根鼓槌同时落地,撼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彻整个灵域。
鼓面上并不存在的露水晨辉全部腾起,我也被高高抛在空中。失重状态下,相无征已经飞掠至我面前,一边一下击中我的臂弯,剧痛使得我不得不张开手——金蛟剪掉落了。
“不!!啊啊啊——”
脑中边尧的声音一下子断掉,我堪堪要砸回鼓面上之前,相无征却已率先落地,旋腰原地转了半圈,一腿横扫过来,将我狠狠踢飞。
这下绝对骨折了,我心想。
我喉头涌起腥味,一边咳嗽一边撑起上半身,抬头便看见相无征弯下腰,要去拾起金蛟剪。
不行!
“别动……”我刚吐出两个字,肋骨便一阵生疼,相无征弯腰的动作僵了一瞬,分了我至多不过半个眼神,又继续朝金蛟剪伸出手去。
不行,不准你碰他。
我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抬起腿,却怎么也迈不出半步。我手臂、脖子和额头上的血管灼热地鼓胀着,我看见我的心口和掉落在地的金蛟剪之间,牵着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白色丝线。
那是我们的灵契,就连边尧自己也怎么都解不开的灵契。
相无征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金蛟剪的那一刹那,剑身忽然迸发出耀眼的强光,他被那金光烫了一下,惊着收回了手,不自觉扭头看去——本应已经被解除掉行动能力的人类男孩儿勉力跪着,他高高仰起脖子,表情痛苦不堪,但大张的嘴巴中并未爆发出怒吼,而是一声清啸。
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龙了,只余下微弱的龙力流淌在极少数人的血脉之中。
可是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场景又当作何解释呢?
光是一颗头颅就已经填满了整个灵域的空间——那隐隐笼罩在人类男孩儿单薄身躯之上的,鹿角马面、金鳞长须,赫然是真龙之魂。
通向深渊的浪漫 (4-8)
“什么!这是什么!”相无征呆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人类男孩儿仰着脖子闭着眼,双臂垂在身边,看上去失去了意识。他脚下宛如有什么风口在暗流涌动,脸边的发丝和衣边裤脚都漂浮翻飞着。
巨大的龙头也闭着眼,好似古神降世,以不容置疑的威严眷顾着它下方失去意识的男孩儿。遗落在地上的金蛟剪越来越亮,金色的光线照耀并穿透了龙的身躯——那是一个龙的虚影。
“这到底是什么?”相无征再问了一次。
没有人能够回答,恐怕就算男孩儿醒着,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是龙吗?他为什么会和龙形同时出现?亦或那是一条潜藏寄生在他身体中的龙,在灵域中莫名现了身。
金蛟剪的光芒隐退,边尧幻回人形,他根本连一眼都来不及分给一旁的相无征,便飞速地跑到了邹初阳身前。
他来到巨龙头颅下的时候,龙忽然睁开了眼,整个灵域瞬间被照亮了。顶着朝阳般的金红光芒,两对竖瞳的蛇目相顾无言——仰视的灵魂年轻而茫然,俯视的天地无情且傲慢。
边尧又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巨龙的跟前,巨龙的胡须几乎要挨着他——如果那胡须有实体的话。龙的眼珠随他动了动,并未有其他的反应——古老的魂灵看似默许了他的接近。
边尧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邹初阳的肩膀上,男孩儿原本失重漂浮着的身体便一下落入了他的臂弯。他分开膝盖跪了下来,掀开男孩儿袖子和衣服查看——他的肋骨、手肘,臂弯满是淤青。浑身是伤,但却并没有什么严重到致命的。
边尧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遥遥看了相无征一眼。
旧日里再过熟悉不过的面孔,经过四年的时光已有了不少变化,但也不至于叫人感到如此陌生。更为彻底的变化大概来自于人的气质,曾经,他可以通过这人举手投足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作判断他的心情喜好,可如今,他什么都看不到,原本澄澈的空气充斥着湿润沉寂的雾霾。
对方看自己也是这样吗?
相无征忽然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什么?”
边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他是在和他的搭档说话。
“你说什么?”相无征脸庞染上怒意,“不行,这不是我们这次来的任务和目的!”
边尧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手上把失去意识的男孩儿搂得更紧了。
相无征带着愠色,咬着牙齿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呼出一口浊气,捏紧手中鼓槌,重新抬起了双臂。
边尧仰脸看去,头顶的巨龙眼睫下垂,不知是虚弱亦或困倦。
鼓声再起,龙的影像开始抖动缺失,好像投影信号不稳定那般。龙再度阖上了双眼,金橙色的光芒渐渐熄灭了。
边尧开口了:“相无征,你要干什么。”
见对方不答话,他又说:“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你不是这样的人。”
相无征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人都是会变的。”
“也许吧,但你先前并没有说谎,你说你不想要伤害他,也的确没有下重手不是吗。”边尧说。
相无征闻言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开始是那样的……可惜已经太晚了,都怪你,都怪你们不听话……”
说罢他便紧紧闭上嘴,猛力擂起了灵鼓,沙黄色大地再次动荡了起来,边尧顾不得那许多,顶着阵阵头痛猛拍邹初阳脸颊:“快起来!”
他手摸在邹初阳皮肤上,忽然发现他冰冰凉凉的,心跳什么的统统感觉不到,人就好像死了一样。边尧顷刻间手脚发麻——难不成刚才的龙魂就是邹初阳自己的魂?他顿时心慌意乱,搂着邹初阳的肩膀抱着他的脑袋一顿猛揉:“快点醒来啊你!”
好可怕,不要再一次。
相无征颇为恍惚地站在数米开外看着这一幕,几年前两人陷入绑架事故的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抱着边尧,自己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当时他们都还那么小只,那么弱。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弱小的他了!他甩甩头,把无关的念头赶出脑海。
邹初阳被晃来晃去,意识总算从一个遥远的地方回笼。他胸口忽然鼓胀起来,倒抽了一大口气,整个人从濒死的假象中复苏。
“咳咳咳!”他下意识揪住了边尧袖子,“我靠,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趁我昏过去扇我巴掌!”
边尧野蛮地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别卖萌了,快跑!”
“啊?往哪儿跑?”
他浑身超痛,还没来得及再次拿起金蛟剪,整个人却再一次失去了重心——脚下地面忽然开裂,两人急速下坠,落入深渊之中。
“哎哟喂——”邹初阳在黑暗中吭吭唧唧,“好痛……本来就痛,现在更痛了。”
他带着鼻音的抱怨声伴随着闷闷的回音:“怎么回事?边尧你在哪?我又在哪……”
蛇目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别乱动。”
邹初阳顿时不敢乱走了,小声问:“怎么这么重的回音?”
边尧沉默了片刻,说:“这里是鼓的内部。”
邹初阳愣道:“啊?”
话音未落,两人头顶投下些许光亮——原本罩在头顶的鼓皮全部张开,裂成百十来条,而后宛如有生命般朝他们抽了过来。柔韧的鼓皮化作绷带,即刻将两人束手束脚地绑了个严严实实。
邹初阳惨叫道:“什么play!”
边尧也“啧”了一声:“他的武器!武器不是鼓槌,而是整面鼓!”
邹初阳愣了一下——那戴墨镜的壮汉酷哥浮现在他眼前,也反应了过来。他之前一直太过在意相无征手中的鼓槌,没有反应过来同鼓槌产生共鸣的不就是他们脚下的鼓皮?
鼓皮蒙在鼓面上,他们脚下可不就是一副巨大的鼓。
“这么大规模的武器么!等于说……我们刚才一直踩在那大哥身上战斗?”
邹初阳使劲扭了扭,鼓皮却越缠越紧了,他的肋骨和手臂疼得不得了,面部表情也跟着扭曲了起来——在灵域里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虽然没有魔气的腐蚀,这次出去后要昏迷多久,他都不敢想。
“呃啊——你……你有没有……”他挣扎着开口道。
同样不好受的边尧:“嗯?什么?”
“你有没有看过一个纪录片,叫做解剖外星人,那个外星人被绑在台子上,一动不能动。”
边尧:“……”
“……”连相无征也无语了。
“不觉得很像吗?我们现在……”
场内异常沉默,半晌,邹初阳才轻飘飘地说:“对不起,现在是不是时机不对……”
“你居然自己能意识到这种事,我也算不枉此生了。”绷带越勒越紧,边尧露出没脾气的表情,“而且那个假纪录片里的外星人根本已经死了好吗。”
“……喂喂,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枉此生,你不是说灵域里不能乱说话吗?唔唔!”
原本只是缠绕住他四肢的鼓皮已经将他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样裹起来,连脖子和口鼻都捂住了。被活埋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间,他只听见边尧的大喊:“放了他,他只是个猴子,真的!”
邹初阳大脑缺氧,迷迷糊糊地想:不只是猴子……那不然呢?
“相无征,你到底要干什么!”边尧动弹不得,但仍目光冷冷地看着昔日的挚友。
相无征没有说话,反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这条小蛇的能力呢?”
边尧随即意识到那是这只鼓的声音,相无征抿着嘴,顿了片刻,才说:没了。
男人说:“那就只抓走那个猴子。”
抓走?边尧费力地挣扎起来,一边大喊道:“等等,你们到底是谁!相无征,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的嘴巴也被鼓皮绷带缠绕了起来,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被人形的蛹,目眦欲裂,却什么都做不到——他的心脉中空空荡荡,一丝龙力都没有。
那又是为什么呢?方才的龙又是什么,难不成只是他的幻觉么?叫他还以为自己得到了龙神的悲悯,得以拥有重活的机会。
可他依旧是一个废人,力量也只是奢念。
又要失去同伴了……边尧闭上眼睛,任由鼓皮封住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陷在这混沌的漆黑之中,心情却异样地平静——他还能失去什么呢?他总归已经没有能力可以被谁剥夺了。
不对,他瞬间又推翻了这想法——他还有他的灵契。那个一开始连灵域为何物都不知道的笨猴子,每天都像不知愁一般傻笑,怎么欺负他也不生气。笨拙的猴子怀揣满腔无处发泄的正义感——看见坏人就憎恶,看见好人就亲近,还不知怎地召唤出了早已消泯于世的龙,他不被抓走谁被抓。
可是不行,是自己把对方牵扯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他阴郁悲观的世界里忽然闯入一个这样吵吵嚷嚷的人,嘴上说着放弃,面上摆做嫌弃,其实那假模假样的拒绝谁都骗不过。
别再抢走我的朋友了,边尧回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小屋,壁炉暖洋洋的,男孩儿耳根通红地对他说:“我不会背叛朋友的,就让我做你的搭档吧!”
北极的光华透过双层玻璃、失真地投射在他们身上,当时他的内心充满宁静。
又要这样结束了吗?
缺氧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以至于他迟钝了好几拍才发觉,束缚他的力量似乎松动了一些。
边尧双臂用力一挣动,绷带瞬间松开,他跌落在地上。边尧睁眼看去,邹初阳也被松开了,正半张着嘴看着天。
这傻猴子又干嘛呢?
边尧不禁也抬头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灵域圆弧的顶棚不知何时破裂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团炽热烈火正带着滚滚烟尘朝他们飞速砸来。
邹初阳深吸一口气,大声惨叫道:“彗星撞地球啦!!!”
“什么人!”相无征怒吼道,他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从外面闯进来!”
什么?边尧也愣住了——从外部撕裂灵域强行闯入,这等做法他也闻所未闻。
那烈火逼至眼前,盛光之下它显出原形来,那赫然是一只青翼赤顶白喙的神鸟!鸟收起熊熊燃烧的羽翼,单足立在邹初阳的肩膀上。
邹初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机械化地转动脖子,声音打颤地问:“敢问……您,您哪位?”
神鸟仰天长鸣一声,那叫声悦耳动听,叫人如沐春风、头脑清明——之前灵鼓造成的头痛耳鸣全都被驱散了。
折磨许久的邹初阳耳鸣终于消失,他不由得满脸欣喜,忍不住想上手摸摸看那鸟羽——虽然每一根漂亮的羽毛上都燃着小簇的火苗,但却一点也不烫人。
“别乱动!”边尧咬牙切齿道——这家伙怎么什么都敢碰!
“你驾驭不了我的力量,但现在可以暂且借你一用。”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蓦然响起,是邹初阳断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翟齐!”邹初阳不可置信道:“师……师兄?”
鸟点了点头:“嗯。”
他展开双翼扑了一下,瞬间炸出不少火星子,邹初阳再看去时,手中多了一把完全由火焰做成的弯弓。
当他手指攥住弓的一刹那,周围的场景瞬间全变了。
沙黄色的鼓面和棕色的鼓身“咻”地消失无踪,他发现自己宛如置身于地狱之中,四周是通天的岩浆瀑布,龟裂的地表下红浪滚滚,而他正前方不远处的,倒着两个人。
相无征和他变回人型的搭档被业火灼得几乎睁不开眼,隔着热气蒸腾的空气望着他的方向。
“这是落日弓,后羿用的。”翟齐说。
邹初阳心下一片茫然,他拉开弓的一刹那,弦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支火翎——这一切完全不由他的意志所操控,一种宏大到无法描绘的力量笼罩着他,他觉得自己是宇宙间最微小的一粒尘埃。
这就是翟齐所说的“他驾驭不了的力量”吗?邹初阳缓缓松开弓:“可我不想杀他们。”
“心中无杀念,便断不会杀。”翟齐说,“拉弓吧。”
邹初阳闭上眼,深深呼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他突然睁开眼,瞳孔中金光一闪,将箭头指天——火翎拖着长长羽尾画了一道弧线,沿途的空气无不因为高温而扭曲。
火羽落下的一刹那,触地既焚,火势宛如淋油般瞬间蔓延开来。方圆数里顷刻间陷入不灭巨火,将这个困住他们许久的灵域整个焚烧殆尽。
现界的场景终于回到眼前,小巷之中,相无征闭眼昏了过去,而他的搭档痛苦万分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他们此前追击的男人早就不知所踪,看似人畜无害的心理医生一手一个拎上邹初阳和边尧,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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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本来要把医生也放在封面的,但是画封面的友人很冲动地画了好大一只鸡。。。我严词拒绝了她
通向深渊的浪漫 (4-9)
我中途迷迷糊糊地醒来过一次。
我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的后座,副驾座没有人,放键盘上搭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息,我动了动,发现自己脑门正顶着边尧的下巴——他也睡着了。车窗外掠过一盏又一盏暖黄色的路灯,树影爬上我俩的皮肤晕染开来。我脑中闪过几个片段——全是在灵域里和相无征战斗的场景,雷雷鼓声依稀回荡在脑海里,前胸后背隐隐作痛。我心中虽然对自己此刻的处境充满疑问,但却又莫名感到十分安心,竟然就这样闭上眼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公寓里自己房间的床上。
望向没拉窗帘的户外——天色很暗,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城市里的夜空似乎永远也不会完全地黑下去,总有一些高楼亮着灯,总有一些街道不入眠。漆黑天幕群星闪耀的景象在这里并不存在,拥挤不堪的云层总不知疲倦地释放着白日里吸收进去的光线,让城市的黑夜白天变得暧昧不清。
我顺着卧室门下透进来的光线仔细去听,客厅里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我站起身来动了动,想象中头重脚轻浑身酸痛的后遗症并未出现,一个模糊的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似乎有人趁我昏睡的时间为我治疗过。
赤红的、温暖的光线烘烤着我的太阳穴,把灵鼓造成的头疼驱逐了。
不止如此,那火光随即炙烤着我的手臂、前胸、肋骨和小腿——表面的皮肤烧焦剥落,露出里头崭新的血肉,连灵魂都焕然一新。
我光脚站在卧室地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令我毛骨悚然的往事。
在我第一次意外进入灵域之时,尚无经验的我和边尧组成搭档对战触手怪高帆,结局以失败告终,而我也在灵域里受伤且失去了意识。事后边尧将我送回家,我依稀记得有人为我被魔气侵蚀的肩膀治疗过,边尧虽然对此矢口否认,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口嫌体正直的他在害羞而已。
现在想来,当初治疗我肩膀的,不就是一团赤红色的暖光吗!
我急急忙忙地冲出卧室,嘴上喊着:“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疗养院撞见学长时,他说漏嘴问我肩膀是不是好透了,可我根本没跟他提过我肩膀受伤……”
我的嚷嚷声戛然而止,因为我发现我家沙发和会客椅上相对坐着的,正是边尧和翟齐。
“师……师兄,你还在呐……”我讪讪地笑道,翟齐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我立刻便也老实地坐到沙发上边尧旁边,“您送我们回来的?辛苦师兄了这么大半夜的……”
翟齐坐在餐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优雅地端着一杯热茶,睫毛被水蒸气熏得湿漉漉的。我心中惴惴地看了边尧一眼,发现他也梗着脖子有些不知所措。
“师兄,您……”
“别您啊您的,好好说话。”翟齐开口了。
“好勒,”我露出狗腿的笑容,“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今天加班,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正巧看见小菲和他哥从出租上下来,我看他穿得奇怪就多问了一句。”翟齐手指头在耳朵边绕了一圈,示意小菲的粉色假发,说:“结果那孩子一看见我就嗷嗷哭了,说你们遇上了坏人。”
“哦……”我点了点头,却发现身旁的边尧居然也一脸恍然——这家伙刚才坐在这和人家什么都没说吗?!
“于是你就出来找我们了?疗养院离我们吃饭的地方还好一段距离呢。”我问,“师兄,你……是怎么过来的?”
翟齐从透过蒸氲的水汽看着我,说:“开车。”
我觉得他一定看透了我心中脑补他从天上飞过来的事,便蔫头耷脑地不吭声了,低着头抠自己裤子边。这时边尧开口了:“那个是你的灵域?怎么做到的,强行撕开了别人的灵域,并且把自己的灵域覆盖上去。”
“那不是我的灵域,只是一个幻象罢了,”翟齐说,“你们每个人看到的场景都不一样,给他们看到的……是不怎么愉快的幻象。”
这个“他们”指的无疑是相无征二人,我回忆起在烈火岩浆的包裹下,他俩几乎是茫然无措地趴在地上毫无动作,原来并不是肉体上受了多大的伤,而是精神被魇住了。我些微后怕地看了翟齐一眼——这种技能比起相无征小打小闹的“催眠”可逆天多了,拿来做心理医生不知是术业专攻还是杀鸡牛刀。
“日差生活中,我并不会用灵域能力来对付普通人。”翟齐说。
“真的吗,那你干嘛老偷听我心里的话。”我苦哈哈道。
“是因为你的表情太好读了。”翟齐说,“比起这些,你没有什么别的想问我的吗?”
“比如什么……”我呆愣愣地看着他,“师兄有没有女朋友?”
边尧无语地斜瞪了我一眼,我委屈道:“干嘛,班上好多女生都想知道的。”
边尧死鱼眼叹了口气,接过话头说:“之前也是你吧,在疗养院的时候。我们进入小菲的灵域里试图唤醒他,而你在外面给我们罩了一层幻境的结界,导致护士站那边没能听到病房里机器报警的动静。我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有那么一瞬间世界是颠倒翻转的,而当小菲醒来灵域完全坍塌之时,镜花水月才随之破碎。”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无视灵域法则,强行从闯入别人灵域的事,我从没见人这么干过。”
“那是因为你见识太少了,毕竟还是一条刚成年不久的小蛇。”翟齐笑眯眯道。
我看见边尧膝盖动了动,袜子里的脚趾也蜷了起来,却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不禁暗自有些好笑——虽然不清楚师兄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鸟,但这种猛禽大多是蛇类的天敌,他这个反应也不算太突兀,甚至还有点萌。
“师兄,你之前说你的力量我驾驭不了,只是暂时借给我的,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结下灵契咯?”
翟齐点点头:“你虽然体内住着真龙之魂,但容器却只是个普通的小猴子。单就能力而言,比旁边的小蛇还弱,如果一股脑地把我所有力量都放在你头上,你会过载坏掉的。”
我看着他慢条斯理喝水的样子,缓缓地眨了三次眼,嗓子一拐破音道:“i am a what?”
翟齐看向边尧,边尧又看向我,说:“龙魂现世的时候他昏过去了,什么都没看见。”
翟齐扬着眉毛:“你怎么这么容易昏过去。”
“都说了容器差嘛。”
“倒也不是差,就是不成熟……”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我插不上话,更完全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请问……”我颤巍巍地举起手,“什么龙什么魂,什么时候住进我身体里的?是相无征搞的吗……我昏过去才几分钟,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边尧三言两语给我描绘了一番现世的古龙,翟齐解释道:“龙族离世已久,虽然是古魂灵,但重新复苏的它目前还很虚弱。我猜那时候你被逼到绝境,大概不自觉地渴求更多更大的力量,尚未完全胚育的龙魂为了回应你的渴求,便提前现世了吧。”
“并且当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龙属,所以那个灵域里‘龙’的浓度特别高,估计也是激活它的另一个诱因。”
短短的几句话涵盖了太多信息量,我脑子发木,甚至不知从何问起。边尧沉吟道:“简而言之,这家伙是比强龙属还稀有的……不,与其说是稀有,不如说是一个传说。”
翟齐露出一个略有一丝伤感的笑容:“人们说龙是传说,不过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罢了。古灵越来越稀少,活着的也都远离了人类挤攘的都市……现今的生物寿命都太短暂,不相信龙的存在也不奇怪。”
我听他这一番话,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这样说着,好像自己曾在漫长的岁月中见过真龙一样。
边尧满脸复杂地盯着我说:“不过其实稍微一想,你那种逮谁用谁的诡异结灵契方式这就说通了,龙属强压所有自然属性,真龙之魂能够和任何武器结契自然不在话下。”他哼笑了一声,说:“不是猴子而是龙的话……这样我倒还比较好接受一点。这样说来,只要力量相差不要太大,以后不管是什么武器你都可以用——潜力无限,恭喜你了。”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要那么多武器干什么,开博物馆吗?”
“不过……”我脑子稍稍转过一点弯儿来,“如果我是龙的话,可以把那个什么龙力给你一些吗?”
边尧听罢苦笑道:“怎么可能。”
我:“哦……”
翟齐却若有所思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俩瞬间双双回头看着他。
边尧:“你可不要乱说话。”
“就好像骨髓移植一样,要配型才能成功。”翟齐手指头上上下下指着边尧:“你的心脉是空的,没有现成的属性力量说明正好也不会发生排斥。而他是使用你的术体,把他的龙魂借由身为武器的你做媒介再发挥出来不就行了。”
我闻言立刻站起来着急道:“怎么做?快快来试试!”我撩开自己衣服低头看着自己肚皮,“这个魂在哪里?我要去哪找?”
边尧不忍直视把我衣服拽下来,将我塞回沙发里坐好。
边尧看起来全无兴奋,他几乎是有些抗拒道:“哪有这么容易,异想天开。”
“的确只是一个构想,具体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翟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不明白地抓着边尧:“干嘛呀,为什么不试试看?”
边尧抿着嘴,咬肌动了动,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试试看?你以为我失去能力到今天的四年内没有试过吗?不如说所有能做的尝试我都做过了,最后又怎么样呢?没有希望的人才不会失望,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边尧也许自以为伪装得滴水不漏,但早已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的我根本没有上当——受伤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涌出来。
好像一个陷在流沙里的人,大喊着“别管我”,其实他说的是“救救我”。
“你们自己考虑把。”翟齐站起身来打了哈欠,“好惨,我明天还要值班。”
我把翟齐送到电梯口再回来,边尧仍然坐在原地,我尚未想好要如何开口时,他先说话了。
“我靠,我知道他是谁了。”
“啊?”
“翟齐翟齐……他的本名叫做齐斋!”边尧激动地说。
“啊?那是谁?”
“毕方鸟,赤文青质而白喙,只有一条腿。”边尧瞪大眼睛,“没错了,绝对是他,这种传说级别的灾神,居然就隐藏在这么生活化的场景里,太魔幻了……”
“怎么可能,他是救死扶伤医生诶,怎么可能是灾神!”我都不想吐槽他对“魔幻”的定义了,“你不要因为讨厌别人就这样说哦,你描述的这个分明就是丹顶鹤。”
“你个蠢货,他是心理医生,根本不救死扶伤好吗?”边尧说,“而且丹顶鹤为什么会喷火?而毕方就是火灾之鸟,传言毕方是黄帝卫车的神鸟,不过那说的应该只是一族之祖,不可能这家伙已经五千岁了吧。”
我也惊悚道:“不会吧……”
我俩沉浸在这个震撼发现中相顾无言了一阵子,我道:“别说那些了,你怎么想?”
边尧不自在地别过头:“什么怎么想。”
我扑到他身上强迫他转过头来,炯炯有神地瞪着他——如果面前有镜子,我一定会被我眼中射出的精光戳瞎。
边尧好像以前被我折腾刘海时那样挣扎地向后仰:“你靠太近了。”
我嘻嘻嘿嘿地笑了几声:“居然是龙魂,刚才没反应过来,不过其实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特别高兴。”
“是嘛,毕竟是神迹啊,也不知道相无征回去之后,这事儿会不会就传出去了……”边尧正色道,“你别太得意忘形,我怕以后他还会不死心地来抓你,体质越是特殊就危险……”
我根本没有心思听他在那边叽叽咕咕地操心,打断他道:“如果真能成功,你就可以重新拥有龙力了吧?是不是?虽然师兄说话比较保守,但我觉得肯定能有方法的!”
“啊?”边尧诧异地抬起头,迟疑道:“你……开心是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我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能学会怎么驱使那个龙魂,你就可以再次拥有力量了不是吗?”我越想越起劲,丢开边尧,自己插着腰在客厅里走了好几圈:“好开心啊,顿时感觉腰也不痛腿也不酸了!”
我站起来蹦跶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没有动静,回头道:“干嘛呀,这时候你不应该嘲讽我‘你身上不痛是因为被治疗过你这个冒失的傻猴子’吗?”
可即使我这样说了之后,边尧仍没有开口,他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仰头看着我。
我收起挥舞的手臂,一时间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边尧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这人平日里很少露出除了皱眉之外的表情,更别提笑容了,龙魂有多稀有我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幕于我而言绝对更加罕见。边尧的笑容将我的四肢钉在了原地,使我动弹不得,喉咙干涩沙哑也发不出声音。
边尧原本直挺挺地坐着,这一笑后却瞬间瞬间放松了下来,他一边摇头一边轻轻笑着,空气和他胸腔共振,奏起愉悦的低鸣。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走不动道儿了。
他背靠在软垫上,歪头倚着沙发靠背,眼中盈满笑意,说:“好啊,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
边尧习得技能【摄魂怪】
大家的关注点:blahblah龙blah
邹初阳的关注点:???你们看见没他笑了?
感情进度 (2/10)
通向深渊的浪漫 (4-10)
“请进。”翟齐的声音自门背后响起。
我走进校医办公室——走廊上没有学生,值班老师也去午休了,里头只有翟齐一个人。我端着从两盒食堂打来的小炒,说:“师兄,我给你带了饭。”
“谢谢。”他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往旁边拢了拢,抽出一叠报纸摊开来铺在桌上:“放这吧。”
我将饭盒盖子一一打开——一盒是青椒肉丝和煎酿豆腐,一盒是干锅花菜和糖醋排骨,再分出一份米饭给他。翟齐抽出一次性筷子互相磨了磨,我看着他再日常不过的动作,实在无法把他和“灾神”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今天外面最低温度是零下2度,预告说下午又要下雪,可翟齐只穿了一件白衬衫,驼色的大衣外套挂在一边。我发现不管多冷的天他都穿得不多,那只身披火焰羽毛的鸟又浮现在我眼前——翟齐说我见到场面是他制造的幻境,那么撕裂的灵域,岩浆地狱和落日弓……里面有多少内容是真的呢?
而相无征当时看到的又是什么,才叫他露出那样失魂落魄的茫然表情。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翟齐随口问:“小蛇呢?”
“边尧下午一点有课,午休时间短……”我说,“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翟齐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菜,小小吃惊道:“嚯,食堂的糖醋排骨不是很难抢到的吗?”
我不自觉得意起来:“你也知道?我今天跑得快才抢到的。”
翟齐笑了笑,说:“厉害厉害。”
我嘿嘿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似乎每次都能三言两语瓦解人的戒心——不管你来之前如何忐忑,只要和他一对上眼,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就会放松下来。
一如听见火鸟那驱散病痛的鸣叫。
原本我也不会多想,大概只会将之归结为心理医生的天赋加成。但自从和相无征对上之后,我才开始慢慢思考日常生活中,我们有多少行为和心态是受了言灵的影响。
“师兄,上次你说你在日常生活中不会对普通人动用言灵的力量,可是……好像并非所有能力者都是如此。”
翟齐点了点头:“嗯,手中握有力量却要自觉加以抑制,有时候的确不那么容易。”
“在过去,只有开过灵识的生物才能拥有言灵的力量,粗鄙的野性在漫长而混沌的时间里不断进化,天地间的‘灵’越来越多,按照中国古代的说法,我们可以算是精怪吧。”翟齐似乎看透了我想要问什么,不等我绕圈子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后来,猴子的数量越来越多,大部分自孩童时期便可张口说话,却对言灵的力量却毫无自觉,污秽的力量充斥了整个世界。”
我点点头:“边尧跟我说过,诅咒、谣言、恶言恶语这些,都算作言灵的杂质。”
“如果说能够驾驭言灵力量的生物有这么多……”翟齐用筷子夹起一根肉丝,又夹起一根青椒:“那么根本无法洞察这种力量的生物就有这么多。”
我泪流满面地看着极具食堂风格的青椒肉丝比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周围,不知不觉间好像全都是小动物,有时候又觉得世界还是挺正常的。”
“这世界上有多少门、多少属、多少类、多少科的动植物,猴子只是亿万分之一。”翟齐说,“不过近代以来,古神离去,世界被猴子所占领。像我们这样的即使拥有力量,但从数量而言也处于绝对劣势,所以便渐渐开始隐藏自己的能力和行踪了。”
”并不是因为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吗?”我哈哈笑了两声,又想到过去在灵域中碰见的一个个怪物——他们原本都是正常的人类,但心灵竟然已经变成了那样。
“古有人言可畏,今有网络暴力。”翟齐颇有些无奈地挑了挑眉。
我忽然福至心灵,问:“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做了心理医生吗?为了以一个非能力者的角度净化言灵的杂质。”
“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只不过觉得自己恰好擅长这个罢了。”翟齐笑了笑,:“往常的预约,通常都是我问问题,对方一个劲地说,今天倒是反过来了。”
“你不用把控制言灵的能力想象成什么了不得的事,你至今碰上的大多是属性出类拔萃、专门作为灵契队伍被培养起来的孩子,包括小蛇在内。所以在他失去属性之后,心态瞬间一落千丈,是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平凡人的世界。但其实世界就是由平凡人组成的,大部分的人都只是自带一些自然界的微弱属性,他们平时作为一个在普通不过的社会分子活着,就像我一样,只是一个中立自由的个体。”他神色一动,又说:“当然,能力者中,也有不少掌握着巨大资源财富的组织,他们的诉求各不相同。”
“诉求?”我好奇道。
翟齐用筷子把碗里的白米粉夹成几份:“这样的大致分为三类人吧,一类只管辖自己同族事宜,不论能力强弱,只要有需要的同族便给与庇护。另一类人大肆网罗强者,并且认为能力者应该占据世界的统治地位。”
月哥统领的犬族应该就是翟齐所描绘的第一类人,我心想,又难免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不要再玩食物了师兄,还有,你刚才说的只有两类。”
翟齐清了清嗓子,放过千疮百孔的米饭,转而夹了一块排骨,说:“因为第二类人又分为两个派别。他们多数人隐藏在俗世之中,也许是财团首脑,也许是政治领袖,用猴子的身份活着,力保更多同族能够走到经济和政治的命脉席位上。而另有一少部分极端派,他们甚至不屑于披上猴子的皮,认为拥有能力的人是更加优越的存在——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民粹吧。”
我点了点头:“守序中立,守序邪恶,和混乱邪恶。”
“相无征……就是那天那个男生所在的组织,就是你说的第三种吧。”我说,“他曾经说过,普通人出钱,他们就助其达成愿望,也完全没有隐藏自己能力的意思。”
翟齐忽然轻笑了一下:“一只小乌鸦罢了。”
他虽然语气并没有不屑,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妖孽,我顿时打了个冷颤,开始认真思考面前是否真的坐了一只五千岁大妖怪的可能性。
我愣道:“乌鸦?”
“那是一只紫啸鸫,说起来也是个被人类认为不吉利的鸟,”翟齐说,“心中若有不详预感,一旦被说出口便会越来越真……乌鸦嘴不正带有这个意思嘛。”
他用了“也”这个字,我想,看来他对自己“灾神”的名号颇为熟悉。
“所以说,那只小乌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组织,甚至于……就连那个和他搭档的龙属兵器都要更加值得堤防一些。”他耸了耸肩,“可惜,关于这个组织,我并没有更多情报可以告诉你了。”
我点了点头,闷不吭声地吃了一会儿饭,又抬起脸来看着他。
翟齐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说:“想问我如何驾驭龙魂是吧?”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
翟齐说:“我上次和你们说过了,理论上你可以驱使体内的龙力,灌注进同你结下灵契的武器之中,从而更大效果地发挥作用。那小蛇是金蛟,如果他都不能适配龙魂,估计全天下也找不出别的更像样的兵器了。“
”但是龙魂目前还很虚弱,是个早产儿,你又从未作为术体接受过系统训练,所以平日里感知不到力量也是正常的。”他话锋一转,“可惜,我本人也从未做过术体,并没有太多经验可以分享给你。于我而言,莲华烈火在体内流动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至于这股能力从哪里来,要如何使用,我还真有些说不上来。你可以让小蛇回他家去,找个厉害的术体教你。”
我有些迟疑:“自从边尧受伤失去能力之后,好像就不怎么和家里人联系了,不过……”
我茅塞顿开——说到厉害的术体,月哥不就是术体么?那幅员辽阔的冰原灵域可是叫我印象深刻。
只不过月哥看起来就是那种日理万机的总裁,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搭理我们这样的请求。
翟齐看我心中有了想法,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吃的不多,除了食堂名菜糖醋排骨之外,其他的都没怎么动。我秉着不能浪费的宗旨将饭菜扫荡一空,鼓着肚皮擦嘴的同时,也体会到了自己和精致师兄间的巨大鸿沟。
正欲离开之前,我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问道:“师兄,那次我受伤后,是你给我治疗的吗?”
翟齐笑了笑,好像早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一直等着我问呢。
“是。”
我问:“你是变作小鸟从我窗口飞进来的吗?”
翟齐失笑:“就算是吧。”
我也笑起来,问:“为什么?这次是因为碰巧遇到了小菲,那次呢?那次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受伤的事?那时候你也才刚刚认识我吧。”
“因为姚静。”翟齐说。
“姚静?”我一时间愣了,没有想到答案竟是这个。
翟齐收起笑容,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吧?姚静在和家里出柜之后,面临着巨大的心里压力,去寻求过心理医生的帮助。”
“我记得,警察说她的情况一度有所好转来着。”
“那个心理医生就是我。”翟齐说,“她也是通过学校推荐的预约找到我的,一周一次,有时候两次,她会到这里来见我。”
翟齐环视了一圈这个办公室:“来过几次之后,她的精神压力的确在慢慢缓解,我也帮助她制定了阶段性、可完成的目标,以便于能够在毕业后离开离开这座城市,摆脱这个环境。”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放暑假了。”
我听罢心中一沉——暑假期间,姚静遭受了表哥高帆的暴行和家人的漠视,从此心理状况一落千丈,切断了包括女友在内所有人的联系,将自己封闭成一座孤岛。
“你觉得姚静自杀,自己也有责任吗?”我问。
“不是觉得,我就是有责任。”翟齐说,“新学期开始之后,我联系过姚静几次,问她要不要来聊聊天,都被她用准备毕业忙给糊弄过去了。你知道吗,人在绝望边缘时的呼救是很微弱的,你如果不注意去听,很容易就会忽视,事后还总奇怪为何这些悲剧一丝迹象也没有。”
“是有迹象的,”翟齐说,“在所有人之中,我应该是能看出来的那一个。”
我看着他,想要开口安慰他这不是他的责任,但又觉得这样轻飘飘的话语不值得在死亡面前被提及。忽然之间,那个“千年老妖”的标签在我脑中瓦解粉碎了——面前的翟齐看起来只是一个可靠却又普通的学长,为自己的疏忽懊恼,为逝去的姑娘惋惜。纵横历史的灵魂必定也见惯了死亡,而我在他身上,我看不到这样的傲慢和冷漠。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时,翟齐忽然说:“你真的听明白了吗?你要面对的并不只是单个恶行的人,还有更加庞大、更加危险的势力。他们会觊觎你的龙魂,要么试图将之掠夺,要么试图将之摧毁。而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碰见我飞进你窗口来救你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故意嬉皮笑脸道:“不去面对的话,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总不至于喝点酒把龙魂吐出来吧。”
“我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也许就像你说的,世界是由平凡人组成的,平凡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一旦拥有过改变他人的能力,我还能够回到原点,对善与恶都坐视不管吗?如果我没有参与帮助姚澄让小菲醒来,你也不会因为遇见他们而来救我不是么。而师兄你,即使嘴上秉承着‘中立守序’,不也一次又一次地帮助我们。”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有因为练剑而磨出的一层薄茧,虚虚握出一个金蛟剪的弧度:“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这龙魂来完成。我倒觉得龙魂提前苏醒对我而言,与其说是负担,不如说是奖励。”
翟齐笑起来,空中飘落一根焰红色的羽毛:”那么,祝你好运。“
【通向深渊的浪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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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算是游戏里那种任务npc吧,可以帮你解锁关键道具和提供关键信息的那种。
刻骨铭心的纪念 (5-1)
“我说真的,没有人去别人家做客是空着手的,我们得买点什么。”
听见我的焦虑发言后,边尧无所谓地说:“你之前去过多少次了?不也什么都没买。”
“那不一样!之前也不是人家主动邀请我们的……话说以前你那样不打招呼就直接找上门去的行为也不太好。”我追在边尧身后唠叨,看他往身上一层一层地穿衣服,戴围巾,戴帽子。
“怎么不好了,月哥又不介意。”边尧成功把自己裹成一坨毛球,双手插着兜,脸的下半截埋在围巾里,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
“月哥是哥哥,不好意思和你计较……你没看每次褚怀星都不乐意嘛?”
边尧一边眉毛挑起:“哈?笨狗介不介意我才不管。”
“你!”我放弃和边尧掰扯这件事,决心去买一瓶红酒戴上——狼们喜欢吃红肉,配这个应该没问题。
边尧在玄关穿鞋的时候,我经过他去拿钥匙,隐约听见围巾里传来细微的哼歌声——这家伙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几天前,月哥派褚怀星来邀请我和边尧圣诞夜去家里吃饭,听说还给我们准备了礼物。边尧虽然嘴上说着“都多大的人了还收圣诞礼物”,但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根本藏不住,这离开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呢,他就已经在门口准备就绪、蓄势待发了。
我们跨越大半个城市再次来到褚家后,轻车熟路地摸进了豪宅里,房子里的狗们忙碌地走来走去,空气中飘散着迷迭香烤肉和肉桂的香味。
我们走入客厅后,发现里面除了褚家两兄弟之外,还坐着一个此前没见过的男人——他长相清隽斯文,戴着眼镜,透露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边尧看见他后,冷血动物的矜持和酷劲儿都不要了,兴高采烈地冲上去叫道:“范哥,你回来了!”
男人冲他笑笑,站起身后搂了他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背:“小尧来了。”
男人随即把目光投向边尧身后的我,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范无救,是眠月的搭档。”
搭档?
我惊奇地看着他,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科研员一样的斯文男人竟然是月哥的武器?
我连忙毕恭毕敬地伸出手道:“您好。”
他说:“不用这么客气,你就和小尧一样叫我哥就好。你就是初阳吧?眠月和我提过你。”
我点点头,转头看见褚怀星——他扬了扬眉毛就算和我打过招呼,白色的短发长长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狼发冬毛的缘故。
这时进来了两位尖耳朵的姑娘,她俩一人端着放满瓷杯大托盘,一人捧着一壶冒着热气的红酒。红酒用桂皮和肉豆蔻等香料煮过,还浸着橙子片和桂圆,酸酸甜甜中带着醇厚的酒香。我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暖意立刻从胃部扩散到全身上下。
褚怀星溜达过来,说:“你悠着点,里面加了朗姆,酒劲儿很足。”
“好喝!”我又喝了一口,悄声问,“这位是你哥哥的武器吗?”
褚怀星点点头:“没错,范哥也是我哥的生意伙伴。”
“哦哦,”我心想——也是总裁,又问:“他们也是从很早以前就认识的吗?”
“更早的时候是同学,”褚怀星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边尧根本不近视,他小时候就是因为崇拜范哥才学他戴眼镜的。再加上他有时候不太控制得好蛇目,有个镜片正好能遮一下。”
我听罢脑中立刻有了画面——一条小蛇费力地跟在两个哥哥后面游动,尾巴卷起眼镜来戴在小小的蛇脑袋上,好萌。
“他小时候蠢事做的多了,有天我哥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柜子上,他闻着香就去偷喝,然后把自己苦哭了。”褚怀星说,“我嘲笑他还跟我生气,一周没和我说话。”
我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边尧警觉地看过来,我和褚怀星瞬间低头喝酒,装作没事发生。
见他回过头去继续和范哥叙旧,我说:“我想起来了,有次家里没牛奶了,我做了两杯黑咖啡,你没看他那个愁眉苦脸的样子。”
褚怀星:“啧啧啧。”
我也“啧”:“一切装酷的蛇都是纸老虎。”
这时,拐角处由远及近传来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条棕色的狗摇着尾巴跑了进来。我低头一看,稍微分辨了一下才认出这是之前褚怀星救回来的那条野狗——它现在油光水滑、皮毛丰厚,神色中的畏惧疯狂消失一空,已经完全是条新狗了。
野狗显然还认识我,冲我吠了一声,拼命拱我的小腿。我蹲下来:“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我将一个小绅士领结系在它脖子上,又掏出一个骨头形状的咬合玩具,狗叼起玩具来用爪子不停扑腾,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狗叼着玩具走到范无救脚边,压低身子摇着尾巴想和他一起玩,被他拍了拍脑袋,便立刻开心地自己追自己尾巴跑起来,和边尧刚才的德行如出一辙。我和褚怀星一起望向那边,透过红酒的热气,褚怀星忽然有些感慨:“说实在的,边尧算是半个我家的小孩吧,他不太喜欢在自己家里呆,不过我也理解,他们家氛围确实挺严肃的,他爸妈对他要求也很严格。后来我哥毕业来到这个城市,他还偷偷抹眼泪了呢。”
我完全想象不出边尧抹眼泪的样子,惊奇地“哇哦”了一声,随即又怀疑地看着他:“等等,别光说别人,你肯定也哭了吧。”
褚怀星脸红了,梗着脖子:“我才没有。”
我明白过来:“然后你和边尧上大学后,也跟到了这个城市……啧啧,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兄控。”
“并不是这样!”褚怀星怒道,“我本来就是要来这个学校上学的!”
我想了想,说:“不过,家里要求严说明期望高,毕竟他们不是什么龙属世家的吗?那……边尧受伤失去能力之后,他家人对他是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就是愤怒呗,因为这个愤怒无法直接发泄在肇事者身上,所以只能发泄在边尧身上。他爸爸不信邪地找了很多方法来给他治疗,可龙力没了就是没了。”褚怀星顿了顿,冷冷道:“从头到尾也没人跟他说过一句——没有能力了也没关系,你还是你,你还是咱家儿子。”
我闻言心脏瞬间揪了一下,一些片段闯入我脑中——当翟齐提出可以试图让我借由边尧发挥龙力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抗拒和否认,他自我放弃中暗含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家人,”褚怀星傲娇地说,“所以他非要来我家玩就来呗。”
“春节回家么?”月哥正巧在问边尧。
边尧秒回道:“不。”
“你呢?”月哥又朝我抬起下巴。
我:“呃……”
说实话,我原本是打算要回家过寒假的,但忽然听边尧这么说了,又实在很不想大过年的留边尧一个人在这边。
月哥没有追问,又和边尧说:“学校放假了就来这边住,又不上课,住你们那个小破公寓干什么?”
我们公寓怎么小破了……我腹诽道,但随即环顾了一番身处的宫殿,不禁陷入了忧伤的沉思。
“我家猫咪也能来吗?”我问,“但是这里全是狗,他会不会害怕。”
边尧无语道:“早跟你说了他不是普通的小猫咪,而且已经被你喂成一个大胖豹子了好么,你的猫奴滤镜要不要这么重。”
月哥朝我靠近了几步,皱了皱鼻子问:“话说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味道变了。”
好敏锐的狗狗!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他点点头:“我来说吧。”
边尧花了十分钟的时间阐述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我嘬酒的声音。他说完后在场三人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但最震惊的当属褚怀星,他很没礼貌地怪叫道:“龙???你???”
他瞪着我:“你现在变个龙出来看看,我还没见过龙呢。”
我环顾一圈,发现除了边尧之外,大家竟都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无奈道:“你们在期待什么?怎么可能变得出来,别说你们了,我也没见过好吗,我当时直接被揍晕过去了。”
边尧接着说:“龙魂出现之后,相无征的搭档立刻要求他改变任务内容,要把他抓走。”他指了指我,“我怀疑相无征现在所处的组织,和以前绑架我俩的那一伙人,搞不好有什么联系。”
“绑架?”我闻言立刻扭头看他,“什么意思,你是说那次事故吗?是一个绑架案?”
褚怀星:“你不知道?”
我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们说‘事故事故’的,我就一直以为是什么意外,比如练功走火入魔了之类的。”
我瞪着边尧:“你怎么也不说啊?绑架?是谁干的??那些人抓住了吗?坐牢了吗?”
边尧面对我的一连串问号攻势,颇为无辜道:“你也没问过啊,而且其中很多片段我自己也记不太清了,被绑走之后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因为药物的作用而神志不清。”
我简直服气了他这云淡风轻的态度,焦急地看向月哥,期待有人来给我一个全面的解释。
范无救手一抬,我们面前即刻出现一块类似三维投影的迷你灵域,他简洁地解释道:“记忆。”
英俊的黑狼背上驮着一个白色的小毛团,走过茫茫雪原。
画面切换,白色的小狼压着飞机耳躬起背,绿色的小蛇扬着脖子露出毒牙,两只小动物费尽全力地互相威胁着,背后是黑狼眯着眼睛晒太阳。
少年时期的边尧,双手握着竹剑,顶着烈日一次又一次地练习同一个挥剑动作,他鬓角脖子全都被汗水打湿,旁边背手站着一个面容严厉的男人。
再长大一些的边尧和相无征两人站在一个满是人的场馆中间,对面是两个年纪相仿、面容模糊的少年。不知刚进行过什么比试,但很显然己方赢了——边尧和相无征满是汗水的脸上双双带着自信得意的微笑。
那是我从没在边尧脸上见过的神色。
场景切换,一屋子大人坐在一起,神色焦虑地商讨着什么,月哥从门外进来,冲他们摇了摇头。
画面再度转换,场面陷入一片混乱,所有大人忙做一团——记忆的重放没有声音,但很明显他们都在大喊大叫着什么。之前出现过的严厉男人冲上前去,把趴在边尧身上抱着不肯撒手、嚎啕大哭的相无征扒拉开,露出下面浑身是血的边尧——他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侧,手背上还插着几根输液管一样的针头,用透明胶带粘着。相无征撕心裂肺地不停重复着一句话,我努力去辨认他的口型,他说——都是我的错。
之前的记忆都一闪而过,时间跨度也很大,唯独这个场面特别细致,让人甚至觉得漫长。
边尧躺在医院的床上,画面最后一次切换,脖子、额头都缠着重重绷带,如果仔细去看,他每根手指头上都有细小的针眼,很难想象他之前经历过什么。相无征拄着拐杖,脸上也贴着纱布,他扒在病房门的窗子上看了一会儿,见有人来了便低下头,匆匆离去了。
所有画面都消失了,我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边尧出神地凝视着画面消失的地方,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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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病了更新有点慢,今天先发一些,大家周末快乐
刻骨铭心的纪念 (5-2)
画面消失了,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热红酒的酸甜香味混着辛香料的因子浮动在空气中。边尧轻飘飘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这些,原来我当时获救的样子这么可怕吗。”
“你满头满脸都是血,我就看了一眼,就被我哥拉走了。”褚怀星说,“后来去医院看你,还被你爸赶了出来。”
“当下不知道作案人是谁,他怀疑身边所有人也是正常的。”月哥说。
“所以……”我艰难地开口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做了这些事吗?”
范无救摇了摇头:“我们只知道一点,就是那群人的目的,是龙。”
“龙?”
“相无征和小尧都是难得一遇的强龙属,如果小尧的力量算有迹可循,那么相无征的属性异变就更加令人在意。”他说,“两人被抓走期间都被抽掉了很多血,可能还被采集了干细胞。”
面对我疑惑的表情,边尧解释道:“我和相无征被抓走后没有被关在同一个地方,过程其实也有些记不太清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半梦半醒。但我只记得那里没有窗户,有一个类似无菌手术室或者实验室一样的地方,通过一条走廊之后是个牢房一样的病房。然后每天就是各种药物伺候,然后不停扎针抽血。”
我想了想,问:“那相无征说的‘都是我的错’是什么意思?”
边尧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后来养病期间他没有来看过我……”想到刚才范无救的记忆,他改口道:“没有直接进来和我说过话,待我完全恢复行动能力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那之后我们只有过一次谈话,相无征给我发消息说’听说你属性能力消失了,那我们估计以后也做不成搭档,再见’。”
“你说什么?”
“我说‘好’。”
我:“就这样?”
边尧点点头,褚怀星说:“也不排除是你爸不让他见你。”
范无救道:“我们猜测对方的目标是为了研究怎么从别人身上、甚至直接凭空合成龙属,再把这种能力加诸于自己或有需求的人身上。如果是这个思路的话,没有血统继承的相无征为何能够成为强龙属显然应该是对方更关心的问题。小尧大概率只是被相无征连累才被一同抓走的,相无征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才觉得是他自己的错吧。”
褚怀星补充道:“而且而且最后出逃的时候,边尧本来自己先跑了,又返回去找相无征。最后在对方追上来的时候,这傻子是为了救别人才受了重伤,最终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边尧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意思大概是事情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褚怀星不高兴道:“本来就是么,有一说一,边尧从各方面能力而言一直都比相无征强一些,那家伙其实从小就挺羡慕嫉妒恨他的。”
边尧不置可否,只说:“但如果对方的目的是龙属,那么同样的一批人最终以吸纳成为组织成员的方式得到了相无征……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手段,并且对作为龙魂转世的这家伙抱有极大的兴趣,不就很说得通吗?”
月哥沉默了片刻,问:“所以救你们的那个,是什么人?”
边尧秒答:“他就是个变态。”
“喂!”我怒道,“你干嘛这样说人家。”
“难道不是吗,不然怎么我们走到哪都有他?”边尧说,“姚静的心理医生恰好是他,小菲疗养院的医生也是他,这次碰见相无征之后,他又‘恰好’撞见小菲,赶来救了你?”
“是救了‘我们’。”我纠正他道。
范无救点了点头:“嗯,的确很可疑。”
我:???
“而且,他还是一只毕方。”边尧没好气道。
屋内其他三人纷纷扭头看向他,褚怀星愣道:“那个……毕方?上古灾神毕方?”
边尧点点头。
褚怀星吃惊地瞧着我,说:“现在我相信你是龙了,毕方是没可能对一个小猴子感兴趣的,他肯定是找不到同年龄段的朋友了,闻见龙魂的味儿才来的。”
“请你不要把别人形容得像闻见肉骨头的狗好么。”我无语道,想了想又说:“但是,师兄提出了一个想法我很感兴趣,想找月哥帮忙……”
月哥:“你说。”
“我只认识一个厉害的术体……呃,不,应该说我只认识一个术体就是月哥。师兄说我可以试着调动龙魂的力量,再借由金蛟剪作为媒介发挥出来。可是我不但不知道怎么使用龙魂,甚至连它在哪里都感觉不到。”
月哥扬了扬眉毛,又看了看边尧——对方冲他摊了摊手。月哥伸出手掌撑在我胸口,说:“闭上眼睛。”
我低头看了看他摸我胸的手,感觉这画面有点诡异,但还是老实地闭上了眼。
“首先,你需要想象一个让你感觉舒适并且安全的地方,回忆一件快乐的往事。你想想看童年有什么开心的记忆,亦或是令你很有安全感的环境。”
周围暖融融的,我闻着红酒的香味,在记忆中搜索他所说的这样的一个地方。我先是想到了我和边尧合租的那个公寓,又想到了我家中那个从小住到大的卧室,再想到了我老家平房后面的田野,和我与小时玩伴搭建的秘密基地——我在那里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暑假和春节。
月哥撑在我心口的手微微用力,说:“把那个地方具体地在你脑海中描绘出来,想象你的胸腔里有一个力量的喷泉,所有关于那个地方的蓝图都由这里涌现出的力量进行搭建、进行编织。这将是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你可以把所有让你觉得幸福和快乐的元素都放进去,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他触碰着的地方随着他的话语微微发热,我感到四肢百骸被一股温和又强大的力量洗涤着,好像北大西洋暖流带来的暖风和春雨,融化了岩石湖的盐层。
月哥说:“睁眼。”
我睁开眼,惊讶地发现豪宅的客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色的麦田。夏日的暖阳烘烤在秋天的麦穗上,秸秆堆成的草垛散发出美妙的香气。远处山影重重,冬季的竹林覆盖着厚厚的雪顶,而山脚的冰又被融化成初春的雪水,淌入麦田后方波光粼粼的湖泊。湖岸长满了粉色和紫色的羽扇豆,没有风却轻轻摇摆着。
褚怀星吹了声口哨,问:“这是哪里?”
我茫然又震惊地环顾四周,说:“是我老家农村……但好像把四个季节的景色都杂糅在一起了,而且,我老家也没有这么漂亮。”
我看着湖水抖动了一下,一尾银白色的小鱼跳出水面,止不住地吃惊道:“这是我的灵域吗?”
范无救笑了笑:“从今天开始就是了。”
边尧也相当稀罕地东看西瞧,他伸手捏住一朵沉甸甸的麦穗,伸手一捻,麦穗便化作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走开来。他摊开手,发现指尖遗留着一些金色的粉末,好像蝴蝶翅膀上的鳞粉。
褚怀星小少爷估计从没什么机会到乡下,他见状也去玩麦子——他压弯一根麦穗,再松开手来,看着麦子的脑袋摇摇晃晃。
细看出去,远方雪山和竹林的分辨率其实相当低,只有近处的麦田和湖泊清晰可见。
“这里可以游泳吗?”褚怀星问。
我点点头,也走到湖岸边朝水里看——倒影中我的脸充满好奇地看着我自己:“小时候每年暑假都回这里游泳的,只不过雪水化进来之后,湖水还很凉。”
“挺好的,这里很适合你。”月哥说,“现在我需要你试着做下一步。”
我尚未完全适应这一切的进展,但仍然点点头。
“你之前用过狼头湛雷枪对吧,你劈出落雷的感觉,还记得吗?”
我努力去回忆了一番——当时狼头湛雷枪捏在我手里,立刻就有一种契合的感觉。与其说是我使出了雷,不如说那雷电的力量本身就存在,我只是将之引导了出来。
这样想着的时候,那种胸口发热的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比之前来得更加明显,好像这个麦浪净湖的灵域与我形成了和谐的共鸣,我的存在和世界的存在第一次达到了统一。
我的耳边传来了洋流和潮汐的声音——这想法出现的一刹那我就觉得奇怪,洋流和潮汐怎么会有声音呢?就好像月亮的阴晴阳缺,好像太阳的东升西落,好像四季的更迭轮回,好像万物的生死兴衰,都是亘古不变的命运,却又全都无声无息。
我眼前的所见即刻发生了些微失真的扭曲,透过晨雾般的隔阂,我看见边尧同我对视,又看见了褚怀星和月哥他们惊讶的眼睛。我低头望向湖水,发现一个半透明的龙魂从我身体里面浮现出来。
龙头和我的脸只隔着一公分的距离,近乎是重叠在一起,但那无疑是一条龙,鬃须几乎分毫毕现。我连眼睛都不敢眨,想要凑近看得更清楚些,但湖面水波一荡,龙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
我愕然地抬起头来,说:“没,没了。”
在场没人说话,我结结巴巴又问:“你们,你们也看到了吧?”
边尧点点头:“上次我看到的他,光是头就有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大圈。
龙消失之后,发现远处的山景也开始动荡,麦田一排排化成金粉散掉,灵域开始瓦解了。褚家的客厅重新回到我眼前,边尧说:“你第一次发动灵域,能力还不稳定,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褚怀星扭头看他哥哥,又转过来瞧着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我靠,真的是龙。”
范无救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真龙,虽然只是一条寄居人身的龙魂。”
月哥点了点头,招人进来把冷掉的红酒重新加热,我发现除了之前见过龙的边尧之外,其他三人看起来比我还要激动或更受冲击一些——对于我而言,“龙”这个概念只是一个中国古代传说罢了,它的存在更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来到现实里究竟代表着什么,反而没那么具体。
此刻我忽然醒悟,如果他们所说的那个组织的目的真的是“龙”,那么既然对着只是继承龙属性的两个孩子尚且能痛下狠手,我的处境似乎真的比我先前想象得更危险一些。这样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此前边尧所说的——“体质越特殊就越危险”。
只不过这一点我能想到,其他几人恐怕早已想到了吧,我笑了笑,语气轻快道:“居然真的被我召唤出来了!下次拿着金蛟剪试试。”
边尧神色十分复杂地看着我,又像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范无救也冲我微笑,开口道:“不能一蹴而就,总之,先吃饭吧。”
这一夜,没有人再在饭桌上提起关于“龙”的事,虽然这古魂一直徘徊在别墅上方和每个人心头。边尧吃饭的时候一直黏在他偶像旁边聊个不停,我喝了不少热红酒,吃了很多迷迭香慢烤羊肉。
吃饱饭后,我跑去隔壁的娱乐室看褚怀星打游戏,看了一会便被壁炉烘得昏昏欲睡。
午夜之前,褚眠月走进隔间时,发现三个小孩子已经全都睡着了。白狼爪子边掉落着游戏手柄,另一个摊手摊脚躺在地上,身上还缠缠绕绕挂着一条蛇——蛇头旁地板上的手机仍亮着光,上面是还没看完的新委托任务。
褚眠月关上游戏机和电视,范无救从门口看进来,问:“全睡着了,会冷吗?”
褚眠月回头看看壁炉的火光,又看了看自家弟弟搭在别人肚子上的大尾巴,摇摇头,在身后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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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居然都两章了还没开始搞委托任务
羽扇豆就是鲁冰花
我喝了一顿大酒活生生把感冒病毒杀死了,但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是:呕——好想吐
刻骨铭心的纪念 (5-3)
这还是第一次。
同委托人见面的时候,我和边尧坐在小板凳,而委托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这还是第一次。
三个妹子坐成一排,膝盖紧紧挨在一起,颇为紧张地看着我们。最左边的女孩儿双手交握在一起,半低着头悄声问:“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坐在中间的姑娘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和边尧:“可是……”
右手边的妹子略有些大声道:“不行!那怎么可以!我们不是说好了鼓起勇气来的吗?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畏畏缩缩的,为什么真正做错的人不受惩罚?”
她这样说完之后,另外两个姑娘都陷入了沉默,我尚且不明就里,迟疑地开口:“你们要是有什么困扰的事情,不妨先说出来告诉我们听听?”
中间的妹子看了看我:“也……对,毕竟……”
“毕竟来都来了。”我搭腔道。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过脸去和同行的友人说:“对啊,来之前咱们不都说好的吗。”
我笑起来:“你们别紧张,委托内容都是保密的,就算你们最后决定放弃,即使委托没有生效咱们的谈话也是保密的。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哦,又回来了一个。”
薮猫站在窗台上用爪子敲敲玻璃——他现在是正常的猫咪的大小,我上前去拉开窗户,薮猫轻盈地跳进屋里来。
这一下,原本紧绷的屋内气氛瞬间变了,三个妹子全部坐直身体,像三只非洲大草原上探出脑袋的猫鼬,直勾勾地盯着小猫。
原本十分坐立难安的妹子率先伸出手指,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嘬嘬,咪咪。”
我憋不住想笑:“全世界的猫都叫咪咪。”
她脸红了一下,收回手:“不好意思,请问它叫什么名字?”
我想了想,说:“呃……我不知道,我还没问过他。”
最右侧的姑娘也笑起来:“你问它,它不就只会回答喵喵喵吗?”
薮猫打了个哈欠,爪子抠进地毯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步一摇晃地走到妹子们面前,用脑袋蹭了蹭她们的腿,然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露出白乎乎的毛肚皮。
“啊!”
“哇啊——”
公寓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几个妹子开始疯狂的和薮猫玩耍——她们当然不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小猫咪,只奇怪这猫性格为什么这么好。我忽然想到边尧此前说我猫奴滤镜中毒,对着这么大一只豹子还一脸爸爸式的宠溺,忽然惊觉如果届时薮猫真的变为人形,却是个200斤的秃头大叔可怎么办?
过了好久,几个妹子总算玩够了,薮猫自来熟地跳上她们的膝盖,被最左边的姑娘抱在怀里挠脸和下巴,呼噜噜地一直爽不停。
她们彼此对视一眼,坐在中间的姑娘率先开口了。
“我们的视频都被人放到了网上。”
“视频?”我问。
“对,就是……那种视频,”她言辞闪烁,“和我男朋友拍的,私密视频。”
我明白过来一点了,愣道:“呃……你们也是和她男朋友拍的吗?”
“当然不是!”抱着猫的妹子说,“我是和我男朋友……不对,那个也不能算男朋友。”
中间的故事。
坐在中间的姑娘继续说:“我叫dee,我被发出去的视频是和我前男友拍的。当下拍的时候我就不太愿意,但是他一直磨一直磨了好几周,还和我赌咒发誓说绝不可能给别人看的。我最后还是同意了,”她有些恼火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是傻x,人在恋爱中的时候,觉得这些都挺甜蜜的,现在想来真恶心,他怎么这么猥琐。”
“我们分手之后我当然先把我这边存的视频删掉了,也逼着他删了——是我亲眼看着他删的,还清空了回收站。但是你懂……现在手机不都自动备份的吗,所以我现在也不确定了……”
边尧终于出声了:“你觉得是你男朋友发出去的吗?”
dee瘪了瘪嘴:“最开始是。我那天早上醒来,发现好多人给我发消息,问我说我看见了吗?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结果一个关系好的姐妹给我截图说那个视频在好几个群里都传开了,我当下……整个人真的是眼前一黑。”
她胸口一起一伏,深呼吸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想哭,旁边两个姑娘都拉着她的手,顺她的背安抚他。
dee继续说:“我跑去找我前男友大吵了一顿,结果他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事,听明白之后还冲我发了一通火,因为视频里也有他的脸——他坚持说自己肯定删干净了,肯定是我手机乱放被别人翻了,或者中了病毒,才不小心把视频流传出去的。”
边尧点点头,问:“你,不,你们俩最近手机有过遗失么?拿去店里修或者换新手机什么的。”
dee想了会儿,摇摇头说:“应该是没有的,他我就不知道了,我可以去问问……不过他把我拉黑了。”
右边的故事。
“我就纯粹是被坑了,”坐在右边的妹子开口了,“你们叫我kiki就可行。我上个月的某个周末出去玩,在酒吧里认识了个男的。当天我们玩得挺嗨挺开心的,我也喝了不少酒,就和他一起走了。”
“就该去开房的。”她恨恨地说。
我:“啊?”
kiki说:“他说他家就在附近,可以直接去他家,我其实心里有点觉得抠,但也说好吧。结果!他居然瞒着我在卧室里架了两台摄像机,两台!你要是看过那个视频,就凭那个角度和画质,他绝对不是首次作案!”
我哭笑不得:“问题不在这里吧,很多酒店不是说也有针孔摄像头。”
这姑娘一看就是比较爱玩也比较豪爽的性格,她眉毛一挑:“怎么了,女孩儿单身就不能有性生活吗?”
我连连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是这个男的太恶心了。”
“就是!太恶心了!”她激愤地说。
“所以……泄露你视频的应该就是这个男的吧,估计要么是网上靠流量赚钱的网黄,要么单纯靠卖视频牟利。”边尧说,“所以你干嘛不直接去找他,或者干脆报警?”
“我上哪儿找他去,我根本没有他联系方式。而且后来我回去那天晚上他带我去的地方,发现就是个短租屋,一夜一续的那种,人早搬空跑了。”kiki整个人看着气不打一处来,“说实话我是支持报警的,要是能找到这个烂人的话,搞不好乱发其他视频的犯人也就抓住了。”
“什么意思,发你们三个人视频的是同一个人吗?”我问。
左边的故事。
“我……我叫融融。”坐在最左边的妹子说出这一句话后,又一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她戴着眼镜,披着一头完全没染烫过的黑色长直发,从气势和风格而言都和kiki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刻她手捏着薮猫爪子无意识地揉,薮猫趴在她腿上打瞌睡。
“融融是第一次。”kiki忽然说,“结果那男的是个渣男……”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kiki扭头看着融融说:“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融融点了点头,轻声说:“上半年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男生,是随学生会一起出去聚餐时候认识的。他……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聚餐途中加了微信,之后就偶尔在朋友圈聊几句。”
我点点头:“哦……诶?等等,你们都是我们学校的吗?”
dee说:“对啊,不然你以为呢?”
我张着嘴:“啊……我不知道。”我扭头去看边尧,忽然想到我其实并不知道大部分委托人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边尧这个小万事屋的。
kiki说:“是祝小贤介绍我来的。”
边尧扬了扬眉毛,了然地点头,对我解释:“姚静前女友。”
“哦!”我惊讶道,“不好意思打断你,你继续说。”
融融抿了抿嘴:“因为有共同的朋友,我陆陆续续见过那男生几次,然后他就开始追我。我以前从来没谈过恋爱,他当时也真的对我很好,带我去吃高级日料,领我去和他的朋友一起玩,我随口说一句没吃早饭,他还给我买了早饭。”
“什么啊,又不是他亲自买的,点了个外卖罢了,而且估计就是想套你家详细地址。”kiki说,“这种男的我见得多了,哎算了算了,以前不认识你,不然肯定会提醒你的。”
“也不是没人提醒过,”融融说,“周围有朋友来问过我是不是在和他交往,我否认之后,她们都说这个人挺花的叫我小心。其实我也能够感觉到他人有点轻浮,不确定他追我是不是认真的……”
她顿了顿,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又继续说:“过程就不细说了,总之某一次他一群朋友上他租的公寓里去玩,把我也叫上了。结束的时候时间很晚,我宿舍门禁过了,他就非要我留下。总之……我就和他做了,那是我的第一次。”
“中途我看他拿了手机,就问他干什么,他说只是拍了张照片,等他想我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我后来找他要照片的时候他说自己根本就没存……他说得特别光明正大,我又没有他手机密码……”融融声音越来越小。
“后来你们交往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这次之后,我和他发消息他也回,口气和态度什么的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但是对于我而言就不同了。以前我们只是暧昧的时候,这样不咸不淡地发消息还行,可是……都已经那个过了,我心态整个就变了你知道吗。我主动去找他,要和他谈谈,他倒是挺爽快地就出来了。于是我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算在交往吗?”
我:“他怎么说?”
“他……反正挺含糊其辞的,说为什么非要给两个人的关系贴标签,就这样相处就挺好。还说本来所谓约会就是试试不合适再分,并不需要这么快就定下来,变成一个exclusive的关系。而且就甚至这一次谈话完了之后,还又想拉着我去他家。”
kiki怒道:“不就是个骗炮的?还exclusive呢。”
边尧清了清嗓子,我意识到自己又完全进入了“听故事mode”,想起还有委托任务的事,赶紧问道:“所以你后来也发现自己的视频被公布了,是在什么平台上面?”
融融摇了摇头:“不知道,同学间都传遍了我才最后一个知道。中途我还去上了课,所有人都在议论我,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说罢她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我简直是一个笑话,同学之间都传开了,那些男生……那些男生说得好难听,说我在床上像条死鱼一样,还有人说我在那边演……”
“演什么?”我茫然地问。
“他们觉得她在视频里面看起来很痛是演的,演自己是个处女。”dee说。
“啊?有毛病啊,这有什么好演的。”我震撼了。
“可不是吗!”另外两个姑娘都替她忿忿不平,融融不停用卫生纸沾走流出来的眼泪:“我之前都想到死了,我觉得自己活着太失败、太丢人了。但是她们俩找到了我,开导我、劝我,说我不应该为了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初恋遇到人渣也就算了,初夜的视频还被公开品头论足,这妹子真够惨的,我想。“她们说得很对。”我说,“大致的过程我们了解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很想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你们。”
kiki说:“其实被公布视频的不止有我们几个人,可是有些女孩儿我们没有联系上,有些联系上了的也不愿意加入我们。我们所有人的视频都是同一个时间发布的,就是上上个周六的晚上。”
“所以你们才怀疑发布视频的都是一个人吗?”没得感情的委托机器边尧问,“具体周六几点?”
三个妹子彼此互看,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这些视频都是转发了又转发,没人愿意承认视频是怎么来的,都说是‘别人发给我的’。只不过这几个视频都打着同一个水印,我们是因为水印才联想到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为。”
边尧问:“什么样的水印,给我看看。”
她们几个面色一下有些尴尬,我连忙说:“不需要给我们视频,截图一下水印就可以了。”
边尧却道:“最好还是连同视频一起看,也许有其他被遗漏的细节。”
“边尧!”我从牙齿缝里喷出气音,咬牙切齿地警告他——怎么可以让受害者再主动把自己的亲密视频传播给别人?
dee想了一会儿,说:“我会做剪辑,我……回去打个厚马再传给你们,可以吗?”
那她不就得再仔仔细细地把所有视频看一遍么,我担忧道:“你们不介意吗,别勉强。”
她摇了摇头:“比起这个,我更想抓到那个人渣。”
“本来刚进门的时候,我都想走了的。”她疲惫地笑了笑,说:“但是跟你们说完之后,倒是挺庆幸自己来了一趟。”
送她们出门前,我又安利了一下翟齐的精神大保健心理咨询,妹子听说是个心理医生是个大帅哥师兄后,纷纷蓄势待发地走了。她们出门后,我一屁股倒在沙发里,哀嚎道:“我靠,什么事儿啊这都是,太恶心了吧!而且怎么已经删掉了的视频还被人恶意找出来往外发,又不是明星。”
“这种很多的,你看那些网站上多少自制小视频,男主都是有意挡脸,女孩儿也不知道自己被拍。”边尧埋着头在电脑前鼓捣。
“但这个是和自己男朋友啊,交往期间做什么不都挺正常的嘛。不过就算不是交往过程中,私生活别人谁爱做什么做什么不是吗。”我说,“不过也难怪她们进来了之后表情那么迟疑,面对咱俩都是男的,这种事情说不出口也很正常吧。幸好有我们可爱的猫猫在,小猫咪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小猫咪化解世界难题!”
我抱起昏昏欲睡的薮猫抛来抛去,抛到空中的时候,他忽然变回原本尺寸——巨大一只豹子把我压趴在地上。我身负重伤,猫科动物脚步轻盈地走了,尾巴还在我脖子上扫了一下。
边尧冷笑道:“傻'逼了吧。”
我在地上滚了一圈,纳闷道:“话说这些事就发生在咱们学校吗?她们说这些视频在同学的微信群里传来传去?我怎么没看见过,你见过吗?”
边尧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所以我现在在找。”
“喂!”我跳起来按住他的手,“你怎么这样啊,刚才不是答应她们看剪辑过的版本了吗?”
边尧不赞同地抬起眼睛,从镜片上面看着我:“是你答应的又不是我,万一处理过的视频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怎么办,是抓坏人重要还是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有的没的,你情商低也要有个限度……”我伸手去抢他的电脑,被边尧一根手指头弹中麻筋,流着眼泪瘫在了地上。
“这种视频一旦发出来之后,就被无数次下载上传到各类网站、网盘、微信群里,传播到最后本来就已经很难分辨视频源头是什么。”边尧敲了几下键盘,“啊,找到了。”
“喂喂……你别真的看啊,我总觉得不太好。”我挣扎地再次爬起来朝他移动,却看见边尧表情有些怪异,而后化为一脸愕然。
“怎么了?”我看向屏幕——画面里是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床,摆在一个相当逼仄的小房间里,床沿坐着一个人,但视频按了暂停,看不到她下一步的动作。
“看水印。”边尧说。
我下意识朝右下角看去——起码七八个水印叠加在一起,最上层的是一串数字和英文的乱码组成的网址。
“怎么了?”我什么所以然也没看出来。
“不是那里,”边尧敲敲视频正中间,我才发现画面当中也有个极浅极淡的水印。
“l……l什么?背景太花了我看不清。”我眯着眼睛,脸都快要掉进视频里,“不过这个形状怎么有点眼熟啊。”
“lunatic。”边尧说。
“诶?好耳熟。”我下意识道,忽然惊醒过来:“啊!lunatic!”
“这不就是之前那个虐猫视频上的水印嘛!”
刻骨铭心的纪念 (5-4)
“刘承德。”边尧点点头:“你还记得吗?那个暗网上有好多子版块我当时都进不去,刘承德说他自己是个低级会员,也只参加过这么一次聚会。而高级会员都是注册时间够长、而且消费级别够高的,他们还有很多别的板块和活动,虐猫虐狗区只是其中一块。”
我点点头,当时和刘承德对峙之后,发现他并不是投毒的元凶就没在管过他了:“后来警方破获了那个动物走私的组织,但也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暗网的事。”我回忆道,“不知道褚怀星他们善后接待过的狗们有没有其他的信息。”
“我现在想起来他当时说的那句话……”
“怎么了?”
“消费级别够高,是具体消费什么内容呢?”边尧说。
我想了想,也觉得有些怪异:“假设这个网站通过收取会员费或者卖视频赚钱,不论是虐待视频还是se情视频,这种单价的交易真的能够促成什么高消费的会员么?”
“唔……”边尧再次打开了lunatic这个网站,依旧是相当复古的聊天论坛风格,简约到好似什么初学者的课堂练习,若是不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很可能会因为不明所以而无聊到迅速关掉。
“话说回来委托的这三个姑娘……”我说,“三个女孩儿此前完全没有交集,为什么视频最后会由一个平台在同一时间发布出去呢?”
边尧的鼠标在各大板块里点来点去,屏幕上数次弹出“您的权限不够”这样的提示信息。
我继续琢磨:“kiki的视频最有可能是直接被拍摄后转卖的,融融的对象既然是那种轻浮的花花公子,手上相似类型视频搞不好很多。抱着炫耀的心态随随便便转发给朋友看,就这样流传出去的可能性也不小。最奇怪的是dee,据她所说,她的视频明明应该好好保存在自己和前男友的手机里,难不成是男朋友说谎?”
“或者是买了新手机后把旧手机卖掉了,但却没有完全格式化清空,被人从云端上把视频找出来了。”边尧说。
“谁会这么无聊啊,一个人手机用过几年后,云端上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张照片吧,还真的去挨个找?”
“那么换个思路,虽然视频都是同一个时间发布的,但也不能说明是发布前同时泄露的,也许只是碰巧一大堆视频一起打包发掉了。”边尧看起了版规,想要研究一下如何才能使会员升级,“我不太清楚这种私人自制小视频是通过什么产业链发布上传的,我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个人发布之后被网站当做资源再次转发而已。”
我沉思了一会儿,也愁眉苦脸道:“这好像是第一次完全没有嫌疑人。”
我俩无言地对着那个网站瞅了一会儿后,我忽然想起来,问:“话说之前那个事情怎么样了,你不是去见了孙先生。”
孙先生便是此前女儿被相亲男骗的委托人,自从上次对峙骗子被相无征阻挠后,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
“自从上次你一箭把相无征的灵域焚毁后,催眠好像就解除了。”边尧说,“警方开始正式将之作为诈骗案受理,孙先生的女儿开始配合取证,只不过那人还是没找到。”
“咦?”我惊讶地扭头看着他,忽然发现我由于凑着去看他屏幕,和他脸挨得有点过近了——长长的睫毛纤毫毕现,琥珀色的眼珠里映出一脸茫然的我。
我连忙摆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相无征上次说他们和那个人渣是雇佣关系,这下他们任务失败,雇主变成了通缉犯,估计组织也被牵连了吧哈哈哈。”
边尧没有立刻说什么,依旧不做声地看着我,我被他瞧得心里打鼓,手心莫名开始出汗。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居然从他熟悉的五官里又看出了陌生的一张脸——这感觉太奇怪了,好像一个字写太多次之后,反而完全不认识了。
认识边尧从秋天到现在也几个月了,说长也不长,却似乎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经历了更多。我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边尧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了。
毫无预兆地,我脑中忽然浮现起自己灵域中的景象——边尧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风一吹动便成为金色的麦田,麦穗变作的蝴蝶落在他睫毛上,嘴唇上凝结着白皑的雪顶。但其实只要一点春光,冰雪就会融化为春水……
这样无边无际地想着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边尧的脸距离越来越近了。
“你的眼睛原来一只是单眼皮一只是双眼皮吗?”边尧忽然开口了。
“啊?”麦田世界一下化作泡沫消失,空气中只余下一些细密的金粉,在阳光下不知死活地闪耀着。
我的嘴巴木然地一张一合:“哦哦……是内双啦内双。”
边尧闻言又凑近看了看,没什么想法地“哦”了一声。
见他移开目光,我转过脸去,偷偷呼出很大一口气——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自觉竟然一直憋着没喘气。抬眼一看,电视机屏幕里反射出的景象相当惊悚——我跪在边尧椅子边,手搭在他扶手上,向前探着上半身,一副想要去亲他的样子。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被这认知给惊得头皮发麻——我刚才被什么诡异的气氛给迷惑了,在想什么鬼东西我?
我偷偷用余光去看边尧,他神色如常地坐在原地,手指在电脑上敲来敲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刚才行为的反常。
“你……你的眼睛是黄色的。”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试图为自己刚才的反常行为安插一个合适的理由。
边尧想了想,说:“对,月哥的眼睛也是黄色的,变成黑狼的时候。”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边尧接着说:“我小时候还傻兮兮地想,我要是月哥的弟弟就好了。”
“你是啊,”我说,“褚怀星也说来着,你算是半个他们家的小孩。”
边尧手上动作停了,沉默不语,我笑起来:“怎么了,半个还不够吗?另外半个你可以做我家小孩,我妈人很好的,她会拼了命地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什么呀,”边尧也笑起来,“我是什么大龄孤儿吗?还是一个西瓜?”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家成长环境估计就很好,才能把你养成这样傻兮兮的。”
“嗯……嗯?”我挠头,“你在骂我吗,还是在夸我?”
“夸你夸你。”边尧很不走心地敷衍道,又重新将目光投回到网站上,说,“我发现了,你要混进这个网站的内部版区,必须得通过会员邀请,不然永远只能在外圈闲晃。”
“啊……那我们要去哪里认识一群变态?”
边尧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思考着:“所以我就想知道,这些视频最初是怎么被传到咱们学校学生群里来的呢?总归有人进到了lunatic这个网站里,然后把这些视频下载了出来。”
“啊,你说我们有可能找出是谁最开始发了这些视频么?虽然kiki他们已经去问过了,但是受害者兴师问罪对方一定会推脱是别人那里看来的,男生去问结果估计会不同。”
“那就靠你了,”边尧说,“我和他们没交集。”
“???啊?”
边尧切回到原来的视频,继续点击播放。
“喂!你怎么又看起来了!”我伸手要盖他的屏幕,却被边尧一手捏住两只手腕:“别捣乱,你也给我看,抱着研究的心态看。”
我逃出他的钳制,蹲到电脑的背面,抱着膝盖盯着他。
“你看不看?”
我摇摇头:“我等dee的马赛克版本。”
边尧面色不善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也关上了视频:“我真是……”
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憋屈样子莫名萌,我嘻嘻嘿嘿地笑起来。
正当气氛又开始变得奇怪之时,敲门声再一次响起,我从地毯上爬起来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诶?是您!”
来人穿着周正的黑色西装套装,我其实也见过他好几次了,却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呃……您是之前褚家的……”
“秦先生,你怎么来了。”边尧也从客厅里走出来——边尧第一次带我去找褚怀星时,就是这位先生开着高尔夫车来给我们开的门。
秦先生带着年长人的稳重,虽然态度谦和有礼,但不知为何遇见他就不自觉地拘谨了起来。他朝我们分别略一点头,说:“主人请二位寒假期间到府上去住。”
“啊……”我依稀记得圣诞夜吃饭时,月哥是提过这么一嘴,“现在吗?我们……呃……什么都还没有收拾。”
我看了边尧一眼,问:“而且,直接住过去会不会太打扰了?”
秦先生摇了摇头,用月哥的口吻说:“主人说二位现在身份特殊,单独住着不安全,届时要出了事还更麻烦,最好不要拖延。”他略略抬起下巴,克制地朝屋里张望了片刻,鼻子及不可见地动了动,说:“主人还说,猫也可以带着。”
薮猫被点名,从里屋走出来,“喵喵”地看着他。
秦先生冲薮猫也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猫一狗相安无事,我露出老父亲的担忧:“猫猫到了狼窝里被欺负怎么办?”
薮猫抬起左爪,“噌”地露出五根锃亮的尖爪,低吼道:“猢——”。
边尧翻译道:“不用担心我,废柴龙还是担心自己吧。”
刻骨铭心的纪念 (5-5)
“诶?”
“咦?”
我站在宠物商店,手上拿着刮猫毛的刷子——褚怀星家暖气太足,薮猫开始疯狂地掉毛。
货架另一头,站着捏着一个小老鼠玩具的融融。
我冲她打招呼:“这么巧,你也来猫宠物玩具吗?你家养了个什么?”
“呃……我……”融融欲言又止,低头看看手中的小老鼠。
我不确定道:“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么?”
“不是!只是……”她举起猫零食和玩具,“其实我是给你家的猫咪买的。”
“啊?”
她脸瞬间泛起一片尴尬的红色:“我知道自己这个做法确实有点诡异,只不过你家小猫真的好可爱,我逛街逛到宠物店就情不自禁进来看看。但是……我也不确定买来之后要怎么办,直接上门不太方便,也不知道有什么机会可以把礼物转交……”
眼看融融就要陷入焦虑怪圈,我笑起来:“那幸好我们遇见了,因为我和边尧刚从那里搬走。寒假期间不用上课,我们住在一个哥哥家,你要是真上门来,就要扑空了。”
融融抬起头,松了一口气:“那幸好我和你碰上了。”
“可不是!”我一边进到结账队伍里排着,一边说,“你们专业考试周已经结束了吧,寒假回家么?”
融融说:“应该就过年那两天回吧,其他时间会在这边打工……我家乡那边到了过年前后什么都不开门,大城市的话过年期间工资三倍,挺不错的。”
“哇,你好努力啊!”我真诚地赞叹着——每天我和边尧纠结谁下楼去便利店买水都要磨蹭半小时,最后还点了外卖。
我俩走出宠物商店站在街边,说话嘴里都呼出白气,我低头看融融提着塑料口袋的手指通红,指着旁边的咖啡店问:“你想不想喝点什么热的,我请你。”
融融立刻道:“不,不用了。”
但我已经学会了边尧的那一招:“我有这边的代金券,买一送一,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用的。”
她迟疑起来:“这样么……”
“走吧走吧。”我拉着她进了咖啡店。
融融点了一杯薄荷茶加蜂蜜,我点了一杯咖啡,回头时瞧见她正盯着橱窗里的草莓蛋糕。
“你喜欢吃甜点吗?”不等她回答,我已经立刻说:“请帮我们拿一个草莓蛋糕吧,谢谢。”
坐下后,融融告诉我她家人都在老家农村,自己好不容易考上的这个大学,虽然因为成绩不错有奖学金,但也要不停打工才能负担住宿费和生活费。平时她根本不会打扮,也没有闲钱出去玩,和班上同学的关系都挺一般的,出了这个事更是完全没朋友了。
“你可以和我们玩啊,”我说,“你别看边尧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他人很好的。”
融融双手抱着茶杯,笑说:“我没觉得他凶巴巴,你们看起来都特别温柔,真的。”
“我相信你会找到朋友的,不介意这些事的朋友,出了这种事,大家第一个反应回去凑热闹也在所难免,但慢慢地就会有理性的声音出现,会明白谁是受害者,谁是真正需要谴责的人。”
融融点点头:“可是太难了,你知道吗,kiki已经准备出国了,她家人决定送她去英国读商科。dee家里条件也不错的样子,可是我就不行了,我靠着奖学金和打工,光是生活下去并完成学业就已经很勉强了。”
她手捂在脸上,后悔不已:“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跑去联谊,要去参加那些根本不适合我的社交场所,认识那些根本不和我在一个世界的人,开始一些我根本处理不了的关系。”
我还没找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她,她已经放下胳膊深吸一口气,脸色恢复正常:“对不起,难得你好心请我喝东西,我还在这边自顾自地一直抱怨自己的事。”
“完全没关系。”我连连摆手,“而且我觉得你这样很勇敢,虽然逃离一个让自己不快乐的生活环境无可厚非,但留下来勇于面对也是一种值得尊敬的选择。”
融融苦笑:“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又不是主动留下来的,我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而已。”
她这样说罢,气氛瞬间有些尴尬,所幸此时我电话忽然响了。
接起来后,对面便传来边尧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出门买个东西买这么久。”
“我和融融一起喝水,宠物店里碰见的。”我说,“怎么啦?”
不料边尧闻言却说:“正好,把她一起叫过来。”
“啊?”
“dee发过来的视频我又多看了几次,发现了一些让我在意的部分,需要她的佐证,你带她一起过来。”他顿了顿,又说:“我会请秦先生交待院子里的狼们,不要露出耳朵和尾巴的。”
我挂掉电话,问融融说:“呃……你想不想要亲自把礼物交给猫?”
不出所料,当融融看见褚家庄园的规模之后,三观被刷新了。
她震撼到一脸空白:“这……这是什么地方?”
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惊呆了,这是朋友家里,我们也是蹭住的。”
月哥给边尧和我在宅子的最内侧开辟了两个卧室,卧室中间连着一间类似公共休息室一样的书房,可以从推拉门直接进出。平时夜里月哥忙完工作回家要是有空的话,会尽量抽45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教我如何控制灵力和术体的力量——我们的训练也是在这个休息室进行。
此刻边尧就坐在里面——即使从城南搬到城北,这条冬天里活性极低的蛇也只是换了个沙发蹲着罢了。
进门后,我左右张望着:“怎么啦?猫呢?给他带礼物了。”
边尧挥挥手示意我闪开,同时将他面前电脑转过来——上面是一个男人在某社交网络上的头像,问:“认识这个人么?”
我不明所以道:“谁啊?”
不料身后的融融却倒抽一口凉气,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是他!你……你怎么找到这个人的?”
边尧说:“他是汤很热上的一个po主,这个纹身不算大众,应该是一个人吧?”
此刻我也明白了过来——这男的很明显就是约融融出去嗨拍下视频的花心渣男。
我凑到边尧身边,看见渣男的外网账号,发现他竟然有好几十万粉丝,内容分享除了少量广告之外,全部都是自制小视频。可以加他微信号购买视频完整版,一些情趣药物,还可以直接和他约p。
“这……这算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网黄吗?”我一脸懵逼地问。
融融自然也瞧见了,她捂住嘴,一阵阵反胃想吐。
“但是你看这个。”边尧鼠标往下滚了几页,来到一个往期po文。我晃眼瞧见一个非常露骨的标题,底下的留言评论更是不堪入目,可最令我在意的是预览截图里的妹子。
“这不是kiki吗?”我震惊道,“等等,这什么意思,这个截图……难不成kiki遇到的那个约炮狂魔,和融融遇到的花心渣男是一个人吗?”
融融:“什么!?”
我回忆着dee发过来的视频内容,不解道:“但你是怎么发现的,三个视频里只有kiki那个男主露了脸不是吗?”
“没错,不止如此,她还做了其他的处理。”边尧说,“dee所谓的视频处理,不只是把受害者的样子模糊马赛克而已,所以我又去对比了一下原版的视频。”
“喂喂!你怎么这样……”
边尧调出两张截图,说:“发现了吗?其实融融和kiki这两个视频的拍摄地点、机位和光线都十分相似,如果一个人先后看到两个视频,很容易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但是dee刻意把视频的色彩和光线调整过了,这很没道理你不觉得吗?为什么要特意改变视频的色调?”边尧说,“而且在融融的视频里,那个男人其实有露脸过几秒,也被dee截去了。要不是因为他手臂上的纹身,我也很难发现两个视频的男主是同一个人。”
我似乎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又完全不明白,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可是……dee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处理,她为什么要帮这个男人隐藏他的身份?”
边尧没有出言解释,反倒是想了一会儿才问:“所以最开始,你们三个是谁主动发起说要找人委托,查明犯人身份的?”
融融半天才回过神来,说:“是……是kiki,是她给我发了信息。你们也知道kiki性格比较直爽,下意识觉得不能忍气吞声就这么算了。当时事情刚发生不久,我本来就特别惶恐,在这个城市里又没有朋友,一看有一个和我经历相似的人,连忙就回她了。”
她回忆着:“我记得和她联系上之后,愿意站出来讨伐犯人的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其他受害者都想息事宁人,或者不是本校的不好联系。说实话,我其实也是怂的,觉得自己本来就已经够丢脸了,怕再闹一出就完全没法做人了。那个时候dee忽然出现说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说她的视频也在同一时间在同个网站上被发现出去了,希望能够加入我们。”
“所以你们其实没看过她的视频,也没看过那个所谓把她拉黑了的前男友?”边尧问。
“没有……”融融说,又抬头看着他,眼中充满茫然:“但是,谁会拿这种丑闻往自己身上套呢?”
边尧沉吟片刻,说:“没关系,你不用多想,我也只是在了解情况而已。这个事交给我们,你别和其他人说,kiki也别说。”
融融惊疑不定地点了点头。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薮猫进来了,他不知在花园什么地方疯了一圈,滚得一身脏兮兮,看见融融后便喵喵叫地拱她裤腿。
边尧“啧”他:“你那么脏还往人家身上蹭。”
融融连忙说:“我,我不介意的。”她伸手在塑料袋里翻找起来,“我给你买了小玩具和零食。”
边尧说:“别给他吃太多,等会该不吃饭了。”
薮猫不高兴地喵了他两句,回头用牙去扯零食的袋子。
融融摸了摸薮猫的头,面上依旧惶惶不安,边尧说:“要么你去帮他洗个澡吧,这猫不怕水。”
融融点点头,猫牵着她的裤腿和她一起走掉了,我转回脸来,看见边尧电脑上的页面,又惊了一跳:“你你你怎么能进这个网站了?”
边尧说:“我买了一个lunatic的邀请码。”
“这玩意儿可以买的?多少钱?”
边尧说了一个数字,我听罢满头问号:“这不是比委托费还贵了吗!”
边尧看着我,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这件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其实吧……”
我:“啊??”
“其实我家挺有钱的。”
“……”
“……我感觉出来了,从你和褚怀星是朋友这一点,还有上次那个自助餐厅也是你家的……”我死鱼眼看着他,“我也不是一个纯然的傻子。”
“而且……虽然平时接委托都是随便收些钱,但是这些时间以来,还莫名其妙攒了不少。”
我听不下去了:“请你用莫名其妙这种欠打的词语好吗?把赚钱说得这么轻松,这样让辛苦社畜的人很难受好么?”
“总之,这个网站……你看你打岔我都忘了,”他清了清嗓子,点击进入特定的版块,戳开首页一个热度挺高的帖子,再点开发帖人的头像——这人过去三个月里发了不少内容,id的名字也很眼熟。
“我是通过lunatic这边才找到那个人的汤很热账号。”边尧说。
“怪不得……但他不是wx卖这些视频来赚钱的吗?跑到这个论坛上免费发放是为什么。”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边尧说,“我开始以为,大概是因为lunatic等级制度很严格,会员升级又很难,所以他想通过多发些内容混进内圈去吧。后来我发现了,他发这些视频其实只是一个广告。”
“广告?”我纳闷道,“像是约p广告?”
“不,是内容定制广告。”
我从边尧反光的镜片上看见了自己不太聪明的样子,问:“什么意思?”
“你看……”边尧鼠标往下滚动,指着其中一些会员头像上的特殊符号说,“vip大佬可以直接点播,他们想看什么内容,如果po主拍出来了,就可以获得打赏。这些vip会员一次打赏可以高达几千上万,全看心情。”
“上万……你说的是论坛币还是人民币啊?”我瑟瑟发抖。
“当然是人民币了,比如这一条,”边尧指着其中一条点播内容,用没有起伏的音调念着上面的内容:“想看处女第一次,要那种黑长直发的青春妹,要见红,越痛越好,不要搞些sao货来滥竽充数。”
我朝后退了半步,盯着他,边尧也看着我。
我不抱希望地说:“这条点播后来的交出作业,就是他和融融的视频。”
边尧点点头。
那种恶心混杂愤怒的感觉再次席卷了我,还夹杂着一些对这世上竟有如此恶意的难以置信。我手脚都凉了——怪不得这个花心男会去突然接近一个以前完全不在他狩猎范围里的单纯姑娘,又怪不得,女孩儿的初体验感觉那么差——是因为大佬点名要看她痛。她的第一次在成为公众取笑的素材之前,早已经成为了某些恶趣味变态的饭后娱乐。
我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话:“这个千万不能让融融知道。”
“当然,所以才让猫把她引开的,叫她来只是为了请她证实一件事。”边尧推了推眼镜,“其实说实话……连你我都不太想叫你知道这些。”
我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傻白甜凝视深渊的时候,特别容易掉进坑里。”
我花了三秒思考了一下他什么意思,只听明白了一个字:“你又说我傻。”
“不过你说叫融融来只是为了证实一件事,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吗?”
“她,kiki和dee这三个女孩儿,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我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边尧说,“现在我只需要找出,她是为什么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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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龙·傻·阳阳三连: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为什么? 阳:我就是个挂件???
刻骨铭心的纪念 (5-6)
“就是这里了吗?”我仰头注视眼前颇为豪华的酒店式公寓楼,充满困惑道:“那个渣男就住在这里?”
边尧对比手机上的信息,点点头:“他发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不过好像是一个金主在帮他续租金。”
“哇,到底什么魅力啊,”我感叹道,“我看他的po文,好像经常好多人送他礼物什么的。”
“那些都是他自己在说,钓鱼内容你也要信。”边尧说着走进公寓大楼,他和前台保安报了一声房间号后,对方便点点头放我们通行了。
我们乘电梯上行到指定楼层,来到对应门牌前,发现门开着——边尧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朝里面喊说:“我们进来了。”
进门之后,铺面而来便是浓郁的二手烟味,随即一个非常逼仄但五脏俱全的单间映入眼帘——饭桌上乱七八糟一大堆东西,烟灰缸里面至少几十个烟屁股,旁边的桌面上都是散落的烟灰。沙发上扔着几条衣服裤子,电视上厚厚一层灰,旁边的边柜上躺着几个啤酒罐和两个没有洗的红酒杯。
一个男人从里屋走出来,他刚洗过澡,只穿着一条内裤,说:“你们随便坐,我穿条裤子。”
边尧转过身看了看,用鞋尖勾着沙发上的裤子踢到一边的地板上,我正想弯腰给他捡起来放好,被边尧捏住后脖子阻止了。
“不要乱摸,小心怀孕。”他小声但恶狠狠地说,“你看。”
我顺着他的指示来到沙发后的背板边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一个折叠床——平时床可以收起来靠着墙,下面就是沙发了。
听说这种酒店式公寓因为家具齐全并且包含每周一次的清洁费用,月租非常昂贵,但对空间的利用也太极限了吧。
“不觉得眼熟吗?”边尧问。
我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如果把这张床放下来的话,整间屋子的格局不就和kiki与融融视频里的房间几乎一样了么?
“果然是他。”我说,那个骗炮拍视频的网黄渣男。
边尧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挨了挨我手臂一侧,又迅速移开目光。这时那男人已经套上一条长裤,叼着一根烟走了出来。
我下意识去看边尧指过的部位——男人手臂一侧果然有一个纹身,正如我们在数个**视频中看到的那样。
男人晃荡到饭桌边,从成堆的杂物下刨出一个打火机点上火,翘着脚坐在一把塑料椅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沙发上坐着的我们,问:“就是你?”
“是我。”边尧说。
“你想拍你女朋友的**?”男人问。
边尧点点头:“不是**,是视频。”
我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边尧先前只跟我说他和拍视频的渣男取得了联系,并且找了个说辞和他见面,可没提过什么女朋友出轨的剧本啊!
我表情管理瞬间有点失控,为了不暴露,我只能瞪大眼睛,然后皱起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我女朋友把我绿了,不过她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
边尧的信口胡说时间来了:“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吗?她平时的衣服和包哪个不是我买的,她出去旅游的钱都是我给的,还有她现在用的新电脑,统统都是我买的。结果,这个女表子居然这么对我。”边影帝平日里啥表情都没有,演起戏来倒是一点不吝啬——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好像真的挺生气:“我本来想找人去拍她和那个姘头的视频的,但想了想,这样太便宜她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男人叼着烟咧嘴笑起来——呛人的烟味从他齿缝和鼻子中泄露出来,弥漫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这种女的我见得多了,花着男人的钱,搞不好还吊着不止一个男人。你给她买包,别人给她付学费,再来个帮她负房租水电。这些贱人平时出去玩得不知道多疯,玩够了找个老实人接盘。”
边尧没有答话,男人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你现在是想找我上她,再拍个视频发出去?她名义上不还是你女朋友吗,你无所谓?这女的你以后不要了?”
“她绿了我的事身边朋友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我还怕什么丢人。”边尧张口就来:“视频我可以先不公开,到时候她要是哭着跪求我原谅她的话,我可能考虑一下。”
“没必要,这世界上什么不多,女的不还有三十亿人……还是说,你是那种,喜欢看女朋友绿你的。”男人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见边尧不答话,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喷出一口烟道:“你不是也在露娜那个网站上吗,平时多逛逛帖子,看看前辈们都是怎么混的,以后别再这么傻了。”
我猜他说的大概是lunatic上的一个所谓情感交流版块,里面几乎全是pua教学和各种仇女言论,他看了不停咳嗽的我一眼,问:“这人是干嘛的?”
边尧简洁道:“我朋友。所以你什么时候可以交视频?我女朋友说是今晚和朋友聚餐,估计之后会出去酒吧玩,我到时候把她的照片和所在地发给你?”
“别急别急,”男人摆摆手,“先说,我可不是免费做这些事的。”
“我知道。”边尧说,“一千块,够不够?先给一半。”
男人笑了笑,没有说话,边尧又说:“说起来,我还没问过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说:“叫我路易就行。”
边尧:“真名。”
男人把烟头按灭,反问:“要知道这个干嘛?”
边尧说:“我先付你定金啊,当然得知道你全名叫什么,不然到时候你跑了怎么办。”
男人把打火机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转,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而后他又点了一根烟,看着边尧的脸抽了两口,才忽然笑起来——他一笑就愈发显得眼下的乌青很重,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和他网上账号的头像看起来很不一样。
“居然是真的,他跟我说过,你们一定会想办法问出我的名字的。”
“他?谁和你说的?”我反问,“话说我可以开下窗户吗?烟味儿实在太大了。”
“原来你会说话啊,”男人露出一个让人十分不舒服的笑,“你不抽烟?”
我摇了摇头,对方顺手拉开一罐啤酒,缓缓地喝了两口,才说:“真以为我随随便便就把什么人都放到家里?以为给这点钱,我就什么都做?呵呵。”
“你什么意思?”边尧问。
“名字什么的,告诉你也无妨,事到如今你们也不能拿我怎么办。”男人说,“我叫顾邨。”
我侧头看了看边尧,他却一动不动,蓝白色的棋盘世界也并未就此展开。正当此时,浴室方向忽然传来另一个女声:“想发动灵域就省省吧,他的烟里有抑制龙的药物。”
我抬起头,和从隔间走了出来的女孩儿对上眼——dee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她的样子和上次来家里委托时并无太大不同,但眼中的神采却全然变了——满眼同情和担忧的女孩儿消失不见,只余一个冷酷的空壳。
虽然之前边尧已经看穿她在撒谎,但我在亲眼看见之前,还是感觉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曾在我面前落泪的纯良女孩全是假象。
我站起身来,眼睛直视她问:“什么前男友,什么视频被曝光,全都是骗我们的吗?”
dee面无表情道:“你看到我不惊讶?”
边尧:“不,反倒说,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倒是不知该怎么演下去了。”
dee皱起眉头,下意识朝男人手中即将燃尽的烟看了一眼。
“为什么要撒这种谎?”边尧问,“你们和lunatic是什么关系?”
“我们?”dee玩味了一下这个词,说:“你觉得‘我们’是谁?”
几日前。
“融融,kiki和dee这三个女孩儿,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我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现在我只需要找出,她是为什么撒谎。”边尧这样说后,继续逛起lunatic论坛。
“这个论坛板块的活跃度好高,你点进去看看。”我说。
边尧闻言照做,一连点开好几个帖子,主题和跟帖无不互相洗脑女人如何如何拜金,如何物质,如何看不上他们只喜欢高富帅。此外几乎全都是所谓的撩妹经验分享,和一些所谓的“pua干货”。
“你看这个人,”边尧翻了翻帖子,“不就是之前那个骗婚男?”
“什么?你说那个骗孙小姐房子的人吗?他怎么会也在这?”我惊讶地看过去——骗婚男第一次发帖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每次得手都会上来发帖汇报战果,平日里也会分享自己的经验,帖子累积了不少人气。他最后一次更新是一个多月前,下面已经不少人猜测他消失了这么久,是不是翻车了。
“我靠,我感觉有点可怕。”我搓了搓胳膊,“怎么会我们遇到的好几个案件,犯人都和这个网站有联系,这会不会也太巧了点?”
“可能是巧合,但也有可能是这个暗网的辐射面大得超出我们想象。”边尧说,“你看这个网站的日均访问量和活跃量,是一个普通论坛或者暗网该有的数据吗?”
“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边尧“嗯?”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屏幕。
“如果骗婚男和这个网站也挂钩的话,他不是雇佣了能够影响人心智的言灵来帮他得手吗?那这样说来……lunatic会不会和相无征、以及他所谓的那个组织有什么关系?”我问。
边尧闻言猛地扭头看我,目光炯炯给我看愣了。
“干嘛?我说的不对吗?”我后脑勺发怵道。
边尧忽然伸手按在我脑袋上,一顿狂撸我头毛:“我再也不说你傻了,你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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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刻骨铭心的纪念 (5-7)
“所以你觉得‘我们’是谁?”dee轻飘飘地抛出这样一句问话。
边尧冷笑道:“你自己刚不是已经说了吗?专门拿出了对付’龙’的药物对付我们,这种情报是谁泄露给你的,我用脚趾都想得到。”
知道我体内藏有龙魂的人屈指可数——月哥和小狼是不可能宣扬出去的,那么自然只可能是上次被师兄一口火喷在地上的相无征和他搭档。
边尧指着旁边的男人,故意用挑衅的语气问:“这个人呢,也是你们组织的?你们招人到底什么标准,有没有底线啊,还真是来者不拒。”
dee斜看了男人一眼,目光中也透露着些许不屑,但并未太过明显地表露出来。男人倒是没什么所谓地笑起来:“我指望着帮他们抓了你俩,立了功才好混进去呢。你问lunatic和他们组织什么关系?呵呵……lunatic可不就是他们组织,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闭嘴。”dee冷冷地呵住了他。
她扫了我一眼,又看着边尧问:“你既然早猜到我是谁,却还是来了……难不成你是要投诚?只可惜,我们要的只有他。”她朝我扬了扬下巴。
我往边尧身后蹭了蹭,露出一个脑袋,用欠扁的语调嚷嚷:“你来抓我啊!”
dee:“……”
边尧说:“可惜你这情报掌握得实在太一般了,以为用上点限制龙属的药就行了?你不知道吗,这东西对我们而言根本没有用——你压得住龙属,压得住真龙吗?”
虽然用词有些狡猾,但边尧此言倒不算说谎,毕竟他体内根本没有龙力,何来限制一说。而我即使有龙力也根本不会用,所以这药物真是毫无意义的一个战术。
“在灵域里是一说,现实世界打架我可是没怕过谁!”这样说罢后,边尧忽然暴起一脚踹飞了茶几,木桌就这样打着旋飞了出去,dee和男人下意识朝不同方向抱头一滚。
木桌上的东西气力哐啷砸了一地,半罐啤酒直接洒在渣男身上,dee双手合十正欲拉开灵域,却惊讶地发现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头边尧已经一手扭过渣男肩膀,曲起膝盖顶在他胃部,对方吃痛弯下腰,后背又被边尧一胳膊肘狠砸下来——渣男直接扑街趴在地上,就这样被边尧三下五除二解除了战斗力。
dee皱着眉,四下看看,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仰头却发现边尧已经抄起旁边的烟灰缸朝她拍下来了。我看得胆战心惊——这家伙不怜香惜玉也就算了,这种暴力街斗的打架方式是什么?我优雅的剑术老师呢???
但事实证明我的顾虑是完全没必要的,因为dee轻松闪身躲过了攻击,只是迎头扑下来的烟灰却不好躲。她闭着眼“呸呸呸”地不停吐烟灰,手背在脸上胡乱蹭着。
“你才省省别想发动灵域了!”我哈哈大笑,“边尧进门前就已经把磁场干预器打开了!”
dee已经迅速睁开了一条缝,警戒地注意着边尧的动向。她被一嘴烟灰弄得够呛,满脸黢黑,愤怒得不行,竟然反手抽出一把小刀,朝着边尧便刺了过来。
她先前在我家公寓的落泪戏码到此刻完全幻灭,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打起架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小刀寒光闪烁,次次朝着要害位置划去,边尧左躲右闪,但这个屋子空间实在有限,他后退几步后,险些被渣男先前坐的椅子绊倒。
“小心!”
我正要上前去帮他,却见边尧脸色一变,大喊道:“人要跑了!”
眼瞅着之前被边尧放倒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爬了起来,即将夺门而逃,边尧竟然还分出一点功夫单手撑着饭桌跳出来,一脚蹬在他腰侧,吩咐我:“你控制住他!别让他跑了!”
我连忙扑上去从背后扭住渣男,掰着他的胳膊试图将他双手捆在一起,边尧回身伸脚一勾,将凳子举在手中,用椅子腿叉住dee把她固定在了墙上。边尧身高手长,捏住dee的手腕朝后一掰,小刀即刻脱手,被他一把夺回“哐当”一声扔进洗碗池里。
我正要高兴,却见走廊方向的地板上凭空多出一片阴影。抬头一看,一个陌生男人从门外走入,手里还捏着一个滋滋冒火星的小仪器,正是之前边尧放在门外的磁场干扰器——用这个玩意可以打乱方圆十米距离内的磁场,让灵域很难生成。
不好!他们还有帮手!
我和边尧此来的策略本就是想要在不进入灵域的情况下抓住dee和渣男——上次和相无征一战时我俩被一顿痛殴,叫我深刻认识到自己平日里对付心思魔化的普通人也就罢了,可在对付结下灵契的能力者时实力还差得很远。
dee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到底是谁情报准备工作差?连自己对付的是谁都不知道,还敢只身来送死!”
“起!”
我手中一松,脚下一空,旋涡般的引力将我拖入下坠,一个陌生的灵域展开在眼前。
冷。
这是我的第一个反应。
灵域的场景还未完全稳定下来之前,彻骨的寒冷已经不容拒绝地包裹上来。
“失算了——鹅鹅鹅唔——”我刚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大口冰碴子,我回头去看边尧,他果然也是冻得一哆嗦——这家伙不是恒温动物,对周遭环境的温度变化特别敏感,我明显看见他生物活性和求生意志瞬间下降了。
好在这段时间我每天晚上跟着月哥一起训练,一半时间在自己灵域,学习如何稳定的灵域的存在。另一半时间则全是在月哥灵域里呆着,以便于专心联系如何调动术体内部的灵力,对冰天雪地什么的都快免疫了。
这样想着我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仔细打量周围,发现这个灵域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冰洞。脚下打滑不说,四周具是层层叠叠的寒冰,头顶悬挂着百千个钟乳石形状的冰锥,感觉动静稍微大一点就会掉下来把我插死,有一种达摩克斯之剑既视感。
以前的我也许会被这灵域唬住,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这种有明显边界的灵域都是为了把力量集中在小块场地上。月哥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教我如何把力量集中在湖边麦田者一小块区域上,不要去管远处的群山,以免驾驭不过来溢出的场地耗能。
换言之,像月哥那种广袤无垠,又层层嵌套且巨细无靡的世界,才是真正强者的灵域。
思及至此,我无能狂笑:“你这冰属灵域算什么,比我见过的差远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短短一分钟里,我手脚其实已经近乎麻木,我僵硬地伸了伸手指,拉过边尧的爪子捏在手里,几乎是靠意志力将金蛟剪握在手中。
dee在灵域中脸上嘴里已经没有烟灰了,但仍然充满愠怒,她手中握着一根短杖,大概是从门外进来的男人所化。
“渣男也在。”边尧在我脑中提醒道,我仔细一看,那渣男果然被困在其中一个冰洞里,同我们隔着一米厚的半透明冰墙,“看来她们也不放心他。”
我呼出一口白气,正打算曲线救国,dee却已根本不想再和我们多说什么,她一扬手,我头顶的数个冰锥瞬间松动,直接砸落下来。
我脚下一弹,两步跳开躲掉了,落地时却脚下打滑刹不住车,差点没摔一跤。这些冰锥很明显不是自然界的那种冰棱,下坠的速度比重力更快,而且尖锥直插入地,硬度也很不一般。
dee故技重施,更大面积的尖锥扑簌簌地朝下落,根本躲不掉。我当机立断抬起胳膊,挥刀横扫一圈,将冰锥悉数斩断。然而冰锥断口飞溅出的冰碴子划过我脸颊和胳膊,带起一阵迟缓却不容忽视的痛意——细小的血丝源源不断冒了出来。这些伤口的疼痛和寒冷造成的疼痛混杂在一起,十分恼人,但所幸出血量不大。
我抬头看去,断口很快又生成了新的冰,我心中有些恼火——这什么,千本樱的冰块版本吗?
“别管那些,揍正主。”边尧理智的声音将我飘远的思绪拽回。
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声音听起来些微有气无力,就连金蛟剪剑身的光芒都有些黯淡。
“你在瞎想什么,”边尧说,“她现在的目的就是消耗你的热量和体力,必须速战速决。”
话虽如此,但新一轮的冰锥再次延绵不绝下坠刺来——我想要朝哪个方向移动,那边就落下更多尖锐冰针,轻松将我逼退回原地。
dee瞧我一顿胡砍乱砍,嘴边溢出一个笑:“不是说龙属抑制药物对你没用么?现在怎么了,嗯?”
我抬头看她,明白她是误以为我使不出属性力量全赖她药物起作用,殊不知龙力什么的,我压根儿就不会调动啊。
不过……我真的用不了这力量吗?那这早产龙在我身体里住着是干嘛使的,连个房租都不付的吗?
脑中响起边尧无奈的声音:“我真是服了你,面前站着敌人的时候你非要想这些骚事情吗?集中精力就这么难吗?”
“我找节奏呢你不懂。”我东跳西跳地躲避冰锥,身上的细小伤口越来越多,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线。但也在躲闪时故意朝着一个方向蹦去,就这样迂回地离着dee越来越近。
我一看她手中的法杖就明白了——这是个法师,近战肯定不行。
又一批冰锥争先恐后地落下,这次我放弃了先前边躲边打的战术,转而双手握住金蛟剪成棒球棍的姿势,不顾某些漏网之鱼可能对我造成伤害,而是大刀阔斧地横扫一片冰柱朝dee抡去。果然,她立刻抬起短杖一挡,所有冰柱在她面前轰然碎成了冰渣。
可这些飞舞的冰渣正巧为我制造了半秒钟的障眼法,我猫腰直冲出去,一个下劈直取她眉心位置。近距离下,我瞧见dee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将短杖横在我俩之间。
“好!”边尧在我脑中叫了一声,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我的下一步动作——下劈的假动作虚晃一招,金蛟剪一分为二,剑刃金光闪耀,剑气带起一道鲜血,泼在一旁的冰墙上。
dee连连后退,右手捂住左胳膊,指缝源源不断渗出血。
过去的几个月来我都是以“无属性物理系”自居的,并没有什么依赖属性的毛病。dee虽然会些体术,但和边尧或相无征比起来都差远了,这倒是我近段时间里打得最得心应手的一次。
“不知好歹。”dee咬牙切齿道。
说罢,她没有给我再一次近身的机会,竟然使力将法杖插入了脚下冰岩。下一刻,冰洞里的温度再次骤降,半透明的冰墙上瞬间结满了白霜,连原本晶莹剔透的冰锥也都冻在了一起。我低头一看,金蛟剪上也冻住了一层冰壳,我忽然开始担心——不知金蛟剪是用什么金属做成的,在极低温环境下会不会变脆。
“边尧,边尧你还好么?”
“嗯……”边尧有气无力地应道。
他听起来十分虚弱,我生怕一剑挥出去剑就断了,只听边尧又说了一句:“下次在沙漠地形打,我看谁敢搞我。”
闻言我竟然很没危机感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尧这个每次都在灵域里骂我打架不专心的人,竟然说出了这样近似撒娇的话。可我很快又笑不出来了——因为正当我试图抬脚之时,却发现鞋子也被冻在了地上。
不妙。
冰层越来越厚,空气越来越稀薄,冰洞的空间也越来越少,我开始渐渐喘不上气,意识也变得模糊——这一方面是因为氧气的缺失,另一方面是因为严寒的攻势。我手臂脸颊的细小伤口汩汩带走身体里仅存的热量,我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起来。
我忽然意识到对方的目的只是要抓住我,那么直接让我失去行动能力,冰的确是最有利的属性。
我闭上眼,一口寒气深吸入肺,再缓缓吐出。
月哥怎么教我的来着,我的力量究竟在哪里。
我想到第一次拿起湛雷枪时,双手通电辟出落雷的感觉。我又想到面对刘承德的黑壳,金蛟剪一斩而下的悍然气势。我又想到,我被鼓皮重重捆住时,金蛟剪掉落在我够不到的地板上——他有可能被别人夺走的恐惧席卷我的全身。
然后我失去了意识,却唤出了龙。
身边好冷,冰要将我冻住了。
大脑好困,我的眼睛要闭上了。
最后,我回到了那篇澄净的麦田中,绿色的小蛇在草茎中游来游去,大耳朵薮猫扑着麦穗变成的蝴蝶,白狼淌过湖水,水花溅起化作一道彩虹。
麦田上空的阳光是真的,小租屋里的暖气是真的,极光下壁炉里的炭火是真的,比这冰天雪地更真实。我胸口瞬间燃起一簇火焰,这火焰最初微弱又渺小,但却坚定着驱散着寒冷和疲倦。
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冰已经快冻到我脸上了,可一层隐隐的半透明魂魄浮在眼前——我知道那是什么。我用尽力气感受着它的存在,只希望它不要再次瞬间消失。
为我所用吧,求你了。
天地不仁,龙魂不为所动,根本不为凡人的请求或苦恼而动摇,可我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胸口的火团愈发灼热,我手心微微发烫,胸腔里鼓鼓涨涨,好像有过载的力量堆积在我的血脉里,就快要承受不住地爆发出来了。
然后,我忽然醒悟,我为这些力量找到了一个出口——它们顺着我的胳膊和手心,源源不断涌入了金蛟剪之中。
我勉强低下头,看见一股岩浆般的赤红色顺着剑柄流入了金蛟剪的血槽中,赤炎所过之处,剑身无不泛起猩红艳丽的色泽。
金蛟剪原本是泛着隐约金光的黑钢,此刻却耀眼得叫人有些不能直视。剑柄很快变得巨烫无比,烫到我几乎要握不住了。
“呃——”
边尧痛苦的呻吟声在脑中响起——这家伙每逢战斗之时总充当着一个教学任务npc的角色,难得泄露出一点个人色彩的动静,更别提这样的痛苦。我即刻吓坏了,连忙问:“边尧?边尧你怎么样了?”
“好烫……”他难受得断断续续道:“好痛。”
我的指腹已全是水泡,手心被烫得皮开肉绽,但奇迹般地,我一丝要放手的念头都没有,只有一股莫名的坚定决心贯彻始终。终于,金蛟剪的血槽被真龙魂力所注满,而剑身周遭方圆十米的冰墙竟然滋滋冒烟,滴水化了一地。我这才听见,痛苦呻吟的不止边尧一人,还有重重冰墙外的dee。
对了,这灼热的龙魂是在她的灵域里,冰属的她受影响肯定是最大的。
这就是属性的压制么?她用冰不费吹灰之力制住了无属性的我,此刻又屈服于强悍的龙力之下。
金蛟剪的剑尖已经呈现出刚从炼钢炉中烧铸而出的金红色,甚至连金属本身都开始融化了。我胳膊控制不住地颤抖,而边尧竟不堪忍受地惨叫起来:“啊!!!”
我也痛得牙齿打架:“边尧,边尧……坚持住。”
我看见那尾透明的龙魂几乎完全融入剑身,只剩最后一寸头颅,我和龙对视了。
身体的痛楚完全超越了精神,我的大脑清醒无比,甚至感觉自己是漂浮在空中俯看着这一切。年轻的蛟和古老的龙相遇了,宏大的力量眷顾在凡人头上。
“边尧!”我大喊道,不顾剧痛双手握住了剑柄,“让我看看吧!你真正的样子!”
恍惚之间,我看见烈火肆虐,吞噬了我的肉身,不但如此,那火席卷了天地,还吞噬了一条形单影只的青涩小蛇。
可下一刻,灵魂从烈火中走出,剑身自融铁中重铸。笔直的剑身缠满祥云,龙吻互相咬合,龙鳞金光闪耀,圣人之下所有仙妖佛魔,面对此剑都是被一剪两断的下场。
金蛟剪重生了。
刻骨铭心的纪念 (5-8)
吸气,呼气,我的肺部鼓满空气,而后缓缓吐出,这一起一伏的节奏和我脑中边尧的喘息声重叠在一起。
他痛苦挣扎的低吟愈来愈小,粗重的喘息渐渐舒缓,而我的心跳也逐渐稳定下来。我看着手中的升级版金蛟……金龙剪,再环顾四周——金蛟剪被龙魂重铸的热量将冰室熔出一个五米直径的洞,我和外层的dee只隔着薄薄一层湿漉漉的脆冰。
“边尧,你还好吗?”我在脑中问。
“嗯。”他简短地应了一声,但听起来不再如先头那般虚弱,我点点头,握着剑朝前走了一步。
脆冰进一步滴水,已经漏出一个空洞了,dee满头大汗的样子从空洞中显现出来——她若非扶着扎在地上的法杖,几乎就要站不稳。
“不好意思,之前不使出力量,是逗你玩儿的。”我胡说道,又摆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好一个小姑娘,干什么要帮这种骗炮还拍视频牟利的渣男呢?”
dee抬起头来,看傻子般看着我,嘴上毫不留情:“这种垃圾我管他去死,若非是上头点名要你……”
她说着又硬生生地刹住了嘴,我问:“你上头到底是谁,说说看嘛。你和相无征是同事吗?你们这个部门叫做渣男保护协会吗?你们这个组织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啊,尽干些偷鸡摸狗不入流的事情。”
我每说一句,dee的脸色就黑一分,冰洞的寒气就凉一寸,然而这些只是肉眼可见的变化,我此刻浑身冒着热气儿,什么寒冷都感觉不到。
甚至又开始出手汗。
我举起手,剑尖对准dee:“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老实配合还是被龙啃。”
dee嗤笑一声,抽出法杖握在手中:“做梦!”
从她脚下所站之处,忽然拔地而起一长串冰棱,尖刺一根比一根长,直冲着我突刺而来。我扬手一挥,甚至没怎么使力,剑尖却狂啸而出一道金色剑气。那道金光将冰棱竖劈两半,最当头的几根甚至直接轰成了冰渣,金光强弩之末击中dee,将她手中法杖缴飞,她本人被这迎头一击砸中面部,居然直接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咦!”我被这发展给惊着了,看了看手中的金蛟剪,完全不能相信自己随手一挥竟然造成了这么巨大的破坏力。
dee向后仰倒,后脑勺砸中冰地的声音大得我牙酸,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见她似乎真是晕了过去,而这个冰块砌成的灵域也开始消融了。
我当机立断先是将准备伺机逃跑的渣男一顿五花大绑,回过头来时,边尧也已经用一种压制灵力的特殊道具捆住了dee和她的搭档武器。
他掏出电话讲了几句,不出多时,秦先生和一群和他衣着相似的西装狼们出现在公寓里,效率极高地将三人蒙上眼睛打包带走了。
三人被塞进另一辆车,我和边尧坐在秦先生车子的后座。秦先生坐进驾驶座后,没有着急给车打火,先是顿了一下才回头说:“主人听说你们俩只身跑去引敌方的人出现,很生气。”
我缩起肩膀,小声道:“可是……如果不是只有我俩的话,dee的搭档就不会现身了。他一定会在外头观望接应,帮助dee一起逃走,说不定到时候连渣男都逮不着。”
我不知道秦先生对这件事的详尽内情了解多少,但他面无表情道:“不用和我解释。”
我蔫头耷脑道:“哦。”想了想,我又补充道:“谢谢您提醒我们。”
秦先生的回应是驾驶座后缓缓升起的隔音板。
好冷酷无情的秦先生……
我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熟悉街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皮肤完好无损,没有被烫伤的痕迹,但那种炙热的感觉还很真实。我脑子里慢慢转过弯儿来,忽然反应道:“等等,咱们刚才是不是成功了,用金蛟剪为媒介使出了龙力?”
我满脸欣喜地扭头看边尧,发现他抱着胳膊,默不作声地瞪着前座的靠背,我这才发现他似乎已经沉默很久了。
从金蛟剪被熔化重铸的那时候起,他就没怎么说过话。
“边尧,边尧?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把手贴在他额头上,“好像挺凉的,嗯……好像又因为是我手热。”
我正要撑起身体用额头去感受一下温度,边尧眼珠忽然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我说:“邹初阳。”
他冷不丁地叫我全名,而非“傻猴子”和“废柴龙”,我一下有种被我妈叫到的恐惧感,直接被蛇瞪成一座石像,背后发毛道:“干……干嘛?”
他看了我一会儿,怎么眼神中似乎有点埋怨,叹了口气又继续瞪座椅靠背去了。
我凑近了从正面打量他:“边尧?小尧?你怎么啦?你说句话啊。”
“能重新使用龙力了你不开心吗?刚才那一招叫什么啊,好酷哦。还有金蛟剪那个新造型你看见了么,我觉得也挺好看呢。”我歪着脑袋凑他跟前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结果红灯一刹车,我“哎哟”一声头撞在了靠背上。
他撸了一把我脑袋被撞到的地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你心怎么这么大啊。”
“我怎么了?”我双手拍在他脸颊两侧一顿挤,“你不要装酷了,刚才什么感觉说来听听啊。我都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手一抬,面前所有冰就全碎了。”
边尧捏着我手腕将我蹂躏他脸颊的爪子掰开,我以为他要揍我了,他却把我其中一只手放到了他胸口的位置贴着。
“这里,很烫。”他说。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来自我自己身体内的力量,但龙力再一次贯彻心脉的感觉,我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次体会。”我手心能感到他心脏“咚咚”跳动,手背能觉察到他身体微微颤抖。
“这里终于不再是空荡荡的了。”边尧一脸动容。
我没想到他竟然给出了这样一番“使用感言”,一时间也有些愣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傻乎乎地问:“那,那你还是开心的咯?”
边尧松开我的手,把脸转向车窗外不理我了。
“边尧,你哭了吗?”
“我没哭。”
我才不信,胳膊撑在他大腿上非要去看他的脸。
“你烦不烦。”边尧一巴掌呼在我脸上。
“哭了就哭了嘛,好乖好乖。”我半跪在座椅上——车顶棚不算太高,我只能歪着脖子。我搂着他的脑袋,只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别把我当傻子,我没哭。”边尧恶声恶气道。
可虽然这样说,他也没有推开我抱着他脖子的胳膊。
车开回到了诸家宅院,月哥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几步走上来,上下打量了一圈问:“没受伤?”
我摇了摇头,他立刻竖起眉毛:“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身份暴露之后就要小心吗?你们以为专门接你们过来住是为什么?怎么明知道对方是组织的人还跑去硬碰硬,也不叫上家里的大人。”
他虽然凶巴巴地有些严厉,但是“家里的大人”几个字却让人心里暖和极了。范无救从屋里走出来,劝道:“好了好了,人没事就行,小尧呢?”
我拉开连帽衫的兜帽,里面窝着一尾绿色的小蛇,是刻意缩小身体的边尧——这家伙哭过之后觉得很丢脸,就变成这样不出来了。
“受伤了?”范哥也有些紧张。
“没有,一个冰属的灵域,冷血动物冷着了,打瞌睡呢。”
他朝我帽子里看了看——绿色盘成一团,眯着眼睛。他点点头,却仍不太开心的样子,我不好意思和他撒娇,只能涎着脸笑说:“好消息月哥,我按照你说的方法,真的用出了龙力!”
范无救看过来:“哦?”
我把灵域里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说了一遍,说到金蛟剪变身的时候不由得再次激动了起来,连比带划手舞足蹈的。听罢后,范哥感叹道:“若非遇上了这样的对手和灵域,搞不好还不能这么快突破金蛟剪的限制。”
月哥闻言瞪了他一眼,他这一眼杀气腾腾,如果是诸怀星的话尾巴肯定已经夹起来了,但范无救根本不怕他,笑道:“你养怀星也没有这样怕磕怕摔着。”
“那是因为……”
他话说半句便住了口,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边尧之前受伤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后怕,唯恐他再出点什么事。与此同时,大家也明白边尧很忌讳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他,于是默契地都收手不提了
“估计小尧刚经历这些事,还在平复心情,那你们今天早点休息。”范无救说,“我们先商量一下,要如何最大限度地从那几个人口中套出关于lunatic组织的内幕。”
我老实地点点头,离开客厅后,我边走边嘚瑟:“边尧,我帮你解围你要怎么谢我?你说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别扭,一害臊就变成蛇躲起来。”
蛇吐着信子顺着我脖子钻进衣服里,效果无异于大冬天被人往领子里塞了一把雪。
“嘶——你干什么,你好凉!我把你绑蝴蝶结你信不信!”
入夜。
我洗好澡回到卧室里,在电脑前处理了一点学校的事,又刷了会儿朋友圈,最后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半天还是完全睡不着。第一次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让我飘飘欲仙,但是凌驾于这种喜悦之上的,是边尧对力量失而复得的感动。我悄悄摸摸从中间的推拉门进到我俩卧室间相连的公共休息室里,发现边尧也没睡,坐在窗台边捧着一杯水在看夜空。
“你也睡不着啊?”
边尧看了我一眼,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又是一条面无表情冷酷小蛇。我厚着脸皮也蹭到窗台上挤着,边尧长腿没地儿搁,只能拿下来光脚踩在地毯上。
所幸屋里很暖和。
我俩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因为沉默而衍生出任何尴尬,只觉得万籁俱静十分惬意。我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味,问:“你喝的什么?”
边尧秒答:“不给你喝。”
我:“???”
我:“什么啊,我就问问是什么,真小气。”
“管你说什么,不给你喝。”边尧说。
我本来没想要喝的,一下子被他给搞叛逆了,手脚并用地趴在飘窗上,非要凑上前去闻看看他杯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边尧抱着杯子往自己怀里塞,一只手还试图挡我,很嫌弃的样子。
“你给我喝一口怎么了?你吃我做的饭还少了!”我抬起头怒道,却发现边尧的脸已经来到过近的位置——我的头发几乎要扫到他的下巴,呼吸也全都钻进了他领口里。
边尧的脸被窗外的月光一分为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他平静地俯视着我,反倒显得我此刻的姿势十分滑稽。我耳朵有些发烫,想要退回去。目光下滑至他嘴唇的时候,却又黏在上面下不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变成这样了,我茫然地想——这不就又和上次在公寓里那次一样了吗?我老凑在人家脸上干什么呢我。
上次边尧的“单双眼观察发言”打破了那诡异的气氛,我现在也得快点说些才行。
我嗓子发干地艰难开口:“我……”
只刚憋出这一个字而已,边尧却开口打断了我。
“你到底亲不亲?”
我错愕地抬起头:“啊?”
边尧神色如常,我怀疑我幻听了。
可他又说:“你不亲我亲了。”
他双手仍然抱着水杯,身体却离开靠着的窗台前倾一点,朝右侧偏过头——这样他脸的大半部分都暴露在皎白的月光下了,睫毛和鼻尖投下好看的阴影。
边尧的嘴唇和他冷冰冰的外表截然不同——不但温暖,还异常柔软,和我轻轻相碰后,又停顿了几秒钟,才撤开来。
边尧退回去靠着窗台,将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问:“尝出来什么味儿了吗?”
我大脑cpu使用率100%,显卡主板全部烧坏,耳朵里冒出过载的烟,整个世界都被蒸熏得失真扭曲了。我脑子晕晕陶陶,身体飘飘欲仙,呆滞地摇了摇头。
他鼻子里哼出一声愉悦的短音,再次凑了过来——略微有些湿润的嘴唇含住我的,微凉的鼻尖抵着我脸颊,他低声说:“是茉莉花茶。”
混沌之中,我迷迷糊糊地想——好像真的有茉莉花的香味。
边尧的嘴唇又一次离开了,一股不舍突然袭上心头,我焦急地看着他远离我的嘴唇,却见那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看你一脸呆样。”边尧说。
“傻x。”漂亮的嘴唇吐出毫不留情又毫无美感的字眼。
也不是全然毫无美感,我呼吸有些急促地想。
“你你干嘛骂人。”我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边尧笑起来,拖长音调又说了一次:“傻——x——”
“再,再骂我生气了。”
“哦,你生气啊。”他一手放开杯子,用虎口卡住我下巴,食指和拇指捏着我的脸:“不是要生气吗,生个气我看看啊。”
我鼓着脸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却就连一丝丝愤怒都伪装不出来,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睛,那琥珀色的瞳孔里反射出一只被捏着脸的河豚,看起来真的很蠢。
“你干嘛呀……”我口齿不清地抱怨。
“谁让你这么怂,凑到跟前了又不亲。”
我心虚道:“你,你都看出来了啊……”
想了想,我又没脸没皮地傻笑起来:“你放开我吧,我现在不怂了。”
“哦?”边尧颇具深意地挑起一边眉毛,松开了手指。
我“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管自己看起来有多傻了,双手张开扑上去,得偿所愿地截获了一个茉莉花香味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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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进度嗖嗖嗖嗖嗖
番外1 - 四季
1. 冬天
褚怀星最喜欢的季节是冬天。
白狼发冬毛之后变大了一圈,银白色的长毛厚实又漂亮,长毛之间又抽出很多细绒,往小山头上一站,风一吹,威风凛凛的。
偶尔也有像这样无风的雪日,雪花洋洋洒洒飘了满天,无声地落入松林间,落在雪地中,落在小狼的鼻头上。
白雪化在白狼身上不太明显,宛如白糖落入了盐堆里,但如果换成是黑狼就不一样了。
黑狼的皮毛倒也不是全然的黑色,背脊的皮毛黑灰与深棕相间,耳朵尖和四肢都是纯黑,耳朵里和胸前却有一撮白毛。黑狼的眼睛是金色的,闭上时英气逼人,睁开后杀气腾腾。
要论威风,谁比得上哥哥呢!
黑狼的头顶和鼻子挂上雪花后,白白得非常惹眼,小狼看了总忍不住过来又拱又舔,然后“噗通”一声翻着肚皮倒在雪地里,用爪子蹬哥哥的脸撒娇。
其实按个头说已经不是小狼了,黑狼低头看着自己的傻弟弟,心里充满了做家长的担忧与无奈。
2. 初雪
褚眠月倒是很记得弟弟第一次看见雪的样子。
小狼幼时毛色和现在很不一样,是更接近深秋草地的枯黄色,整条狼灰扑扑的,刚开始抽条后颇有些尖嘴猴腮——既不如刚出生时的圆润可爱,也不如长大后的飒爽英气。小狼彼时又瘦又矮,四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尾巴也胆小地夹在腿中间。它耳朵不成比例地大,还有些立不起来,经常耷拉着一只。
总而言之,瘦弱的小狼彼时还没有一点狼王的影子,小脸趴在两只爪子中间睡觉,一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可怜样。
然后那一天下雪了。
褚眠月从外头回来,用鼻子把弟弟给拱了个肚皮朝天——醒了,小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闹明白发生什么事,只见是哥哥,立刻便高兴起来。
然而哥哥没有理会他的撒娇,直接一口咬住他脖子后面的皮毛将他提溜起来,一路小跑出了下了楼,出了门,打开院子门。
黑狼率先跳进了雪中。
小狼茫然地看着地上堆积的白色砂糖,小心翼翼地将前爪踩进哥哥的爪印里——肉垫很厚实,他只感到了微微的凉意。
然后他把鼻子拱在雪里,又用舌头把雪舔掉——没有什么味道啊?
他不甘心地继续在雪里埋着闻来闻去,舔了又舔,黑色的鼻头上滑稽地堆着一大团雪,一直走到了院子中央。
“嗷呜——”
小狼本能地抬起头来,也学着哥哥的样子狼嚎起来,殊不知下一刻,哥哥一爪子拍在院中小树上,树梢沉甸甸的雪全部滑落,把小狼埋在了下面。
褚眠月大笑起来,丢下弟弟跑了。
3. 夏天
与之相对的,褚怀星对夏天的好感度就没那么高了。
本来犬科的汗腺就不太发达,又隐藏在厚厚的皮毛之下,每次烈日炎炎之下他走了两步就觉得自己要中暑虚脱了。
于是入夏之后他上学基本都由秦先生车接车送,后来考好驾照便干脆自己买了一辆——头一项在学校里的男生之间落下了傲慢的名声,后一项又吸引了不少喜欢车的同好。
男孩儿之间的不对付就是这么短暂。
然而此时此刻,褚怀星又加了另一项讨厌夏天的理由,原因是面前这个笑得满地打滚的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回事啊褚怀星,你怎么秃了!”邹初阳抱着肚子,眼角都泛出泪花。
“什么秃了!夏天掉点毛很正常的!”褚怀星怒道。
在家里自由自在变回狼形态的褚怀星和冬天的模样很不一样——天气回暖之后,暂时不需要的旧毛被褪掉,等到快入冬前才会再次被换上。于是整个夏季,他就是这毛发稀疏的样子。
“我天呐,我瞧你春天那一片一片的掉毛,还在想你会不会掉秃呢……我看看。”邹初阳上手一呼啦,又撸下几根狼毛夹在手指间,顿时崩溃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褚怀星怒吼一声,呲出尖利的犬牙一口咬住对方的衣角,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咕噜声。邹初阳拽着衣服大声惨叫:“救命啊!大型犬伤人啦!”
4. 攀比
褚怀星:“我家冬暖夏凉!”
邹初阳:“呵呵,我家边尧冬暖夏凉。”
褚怀星噎了一下,反应过来:“你骗人,蛇怎么可能冬暖!”
邹初阳:“我给你演示。”
两人来到公共休息室,扔开沙发靠垫,在底下扒拉出盘成一团打瞌睡的蛇。邹初阳轻车熟路把几十斤重的一条蛇扛在身上,抱到壁炉边的阅读沙发椅上挂好——蛇被他挂得颇有艺术造型,好像椅子原本就有的哥特式装饰。
“在这烘一会儿就行了,变温动物的体温跟着环境温度走的,你看过动物世界吗?太阳一出来,洞穴里的蛇全都跑到沙漠上晒太阳了。”邹初阳倾情介绍道,“过一会儿他就会变得暖呼呼,围在身上像条发热型围巾!”
褚怀星:“……”
邹初阳:“哼,羡慕吗?不给你围哦。”
褚怀星:“我……我才不稀罕呢!我有哥哥!”
邹初阳露出狡诈的表情:“你哥哥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我们也叫月哥和范哥的。”
褚怀星挣扎道:“那不一样……”
邹初阳反问:“怎么不一样了?你说月哥是不是把边尧当弟弟养的,他还让我们俩都住在这里呢。”
这还不算,他再次补刀:“而且上次我和秦先生说不喜欢吃羊肉,他就再没给我做过了。你呢?你跟秦先生说你不喜欢吃蔬菜,他下一顿给你放了好多蔬菜。”
“我,我……呜哇,哥他欺负我!”褚怀星跑走了。
5. 春蜕
邹初阳本来是很喜欢春天的,直到某一天他受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惊吓。
一日他回到家里,跳着舞哼着歌地把超市买回来的囤货塞进冰箱里,路过卧室朝里一看,发现乱糟糟的床铺间横着一条绿色的蛇。
“什么呀,原来你在家啊。”邹初阳说,“你怎么都到了春天还在犯困,不是说春季的蛇都很凶猛么。”
他一边整理冰箱,把小蛇喜欢的牛奶依次码放在冰箱门上,嘴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聊天:“这次春季运动会你报什么项目了?我被我们班委按头报了一大堆,我都说了我跑不了5公里。”
“你明天开始陪我晨跑吧,你也要运动运动,你睡了一个冬天真是够意思了,再这么睡下去,人都要废了。”邹初阳关上冰箱门,叉着腰左右看了看,“中午吃什么,吃面如何,我买了肉末可以炒臊子。”
“话说那天学长又在骚扰我,非要我劝你加入剑道社,我跟他说了你肯定不去的。你来了之后可以给我们当老师……不行,那太便宜他们了,是我一个人的老师。”
他说了老半天都没有得到一句回应,颇为不满地走进卧室掀开被子:“你怎么不理我,快点起床,我要做午饭了。”
熟料他这一掀被子,整条蛇却直接滚落到了地上,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邹初阳吓呆了。
五分钟后。
边尧也提着从超市买回来的大包小包进了门,他纳闷道:“你抱着我蜕下来的皮哭什么呢?”
邹初阳抬头一看,又低头瞧瞧,立刻撒开手中的蛇皮朝他扑过来:“呜呜呜!边尧你没死啊!吓死我了呜呜呜!”
“嘶——”边尧被他大力抱住,不禁扭曲了五官:“别使这么大劲儿,刚蜕过皮的皮肤敏感。”
邹初阳闻言只能松开手,脸上还挂着泪,抽抽搭搭的,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不能自拔。他伸手摸了摸边尧有些泛红的脖子,刚刚碰到对方就抖了一下朝后躲。
“是真的敏感啊,疼不疼?”
“还……还行吧。”
“真的吗?可是你耳朵也红了,啊,现在脸也跟着红了。”
“是因为你站太近了!”恼羞成怒的小蛇一脚踹开不解风情的猴子,转身打开冰箱。
他手里捏着一盒牛奶正准备往里放,却看见冰箱里已经摆满了牛奶,没忍住悄悄笑了笑。
6. 春蜕(2)
后来边尧想要把蜕下的皮处理掉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同居的猴子是最大嫌疑者,但对方只说自己已经把皮收起来了,却拒不交代更多细节。
瞧着邹初阳咬着牙梗着脖子,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慷慨赴义表情。很可疑,边尧想,但我一定会抓住你的把柄的。
※※※※※※※※※※※※※※※※※※※※
番外几个小故事送给大家 (??????)?? 可以被当做平行时间线发生的事
周六(1/11) 入v,届时双更,我去存稿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周六见!
刻骨铭心的纪念 (5-9)
“起床了,起床了你们两个!”
睡梦之中,我听见褚怀星咋咋呼呼的声音,随后感到一阵窒息——我被白狼叼住睡衣领子,一路给拖下了床。
“哎哟!”我一屁墩坐在地毯上,连忙求饶:“我自己走,我醒了我醒了!你快去烦边尧。”
白狼撒开嘴,一个大跳跃过沙发,两步横跨客厅冲进对面的卧室,又去暴力唤醒边尧了。
我半睁着眼地坐在地上,仍有些迷迷糊糊的——昨晚由于心情过于激动,在床上翻来滚去几个小时,最后睡着的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过了。
所以昨晚我到底是激动个什么劲儿……
然后我想起来了。
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睡裤,一脸呆滞地坐在地板上,眼睛睁到有史以来的最大程度——是梦么,还是幻觉?我昨天和边尧接吻了?
我仰着脖子,脑子里飞过一长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虽然自从“想要亲边尧”这个迷幻想法第一次在我脑海冒出,到现在为止,我暗戳戳地幻想这件事其实已经有一阵了,但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会付诸实践。
甚至于连自己为什么像个痴汉一样一直馋边尧,我到现在都还不太明白。
我喜欢边尧么?我扪心自问,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我对边尧的喜欢竟然是这种喜欢么?
那边尧对我是什么感觉呢?按照昨天的发展来看,他好像是看出了我龌龊……荒谬的念头,出于逗我的心理才亲我的。
又或者,可能因为他再次拥有了龙力,心情过于激动,就连看我这头给他属性力量用的废柴龙都顺眼了起来,所以才决定赏赐我一个吻。
啊啊啊想不明白——我把自己本来就造型相当狂野的一头乱毛又一顿搓,然后我的胳膊又停住了。
龙力……哦,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虚握出金蛟剪的形状,这才想起龙魂现身剑身重铸的事情。
妈呀我也太堕落了,居然沉迷男色都忘记了正事。
这头白狼已经和边尧打过一架回来了,看见我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狼脸上竟然被我瞧出一丝嫌弃:“你在想什么,看起来好恶心。”
我抹了一把脸,竭力恢复正常,问:“怎么了,把我们叫起来干什么。”
“你看都几点了,哥叫你们起来吃饭,顺便说一下lunatic那个组织的事情。”白狼潇洒地转身,大毛尾巴一个巴掌扇在了我脸上。
我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时,边尧刚巧也从屋里出来,他一副没睡够的样子,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扣衬衣的扣子。
我下意识就往他衣服里瞄,只瞥见一点肉色和引人遐思的阴影,我急得不行。抬眼发现他已经打完哈欠睁开眼看着我,瞬间心脏重跳一拍,脸颊和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淡定,你不是早就看过边尧裸体了吗,淡定一点……我在心里拼命和自己喊话。
边尧已经走了过来,我屏住呼吸看着他越走越近,心里除了紧张之外还萦绕着一丝模糊的期待。他越走越近,直到我面前……而后直接越过了我。
哦,走廊出口在我背后。
正当我悄悄呼出一口气准备转身跟上的时候,却发现边尧根本没有朝前走,而是贴在我背后站着,于是我一扭头直接撞在了他脸上。
由于身高的些微差距,我嘴巴正巧撞到他下巴,好像我扑上去亲了他脸一下似的。我原本就神经十分紧绷,顿时被这个发展刺激得一蹦老高,迅速退到墙根蜘蛛般贴墙站着,耳朵呲呲冒着烟。
“傻x。”边尧扬着眉毛,从眼尾扫了我一眼,勾起嘴角,心情很好地转身走了。
瞧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我卑微地发现——竟然现在连边尧骂我,听在耳朵里都觉得高兴。
我完了。
来到楼下的大饭厅里,月哥已经吃好早饭在用平板电脑看新闻,范哥还在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叉水果吃——他用刀叉切分菠萝的样子,像是拿着手术刀在做什么精密动作。我忽然想到自己并不知道范哥的原型是什么生物,他看来优雅又知性,和师兄的气质有些类似,只是没有那么浮夸妖孽,不知道会不会也是一只鸟。
听说鸟类尤其是雄性,由于羽毛华美,变成的人都很漂亮。
可我又低头看看一旁用小凳子搭起来的猫咪餐桌,薮猫好多天来第一次回家吃饭——这家伙在户外看见鸟就像发了疯一样,可面对范哥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我猜错了吧。
今天的早餐是西式的,我往刚烤出炉的面包上抹了些黄油,又夹了些炒蛋和培根,直接将之做成了一个三明治……卷饼。秦先生走过来,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西装,问道:“咖啡和橙汁?”
我嘴里塞满东西点点头,咕哝道:“谢谢秦先生。”
“东西咽下去再说话。”他说。
我“唔唔”地点头,转过头来褚怀星也已经变成了人形,他看着自己盘子里提前分配好的生菜番茄沙拉——只有他有这个待遇,一脸愁眉苦脸。
“我不想大早上起来就吃草。”
秦先生说:“要吃。少爷平时在学校里我管不着,在家里就更得多吃蔬菜。”
褚怀星抬头看看自家哥哥,又看看范无救,再看看我俩,意识到没有人会帮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叉起一片绿油油的生菜举到眼前。
秦先生端来两杯咖啡,并在边尧面前又多放了一小壶热牛奶,最后确认了一番褚怀星在老实吃菜叶子,才转身离开了饭厅。我发现范哥面前有半笼没吃完的蒸饺,手里的面包顿时又不香了。
他注意到我的眼神,笑问:“你想吃吗?可能有点凉了。”
我:“可以吗?”
范哥点点头,修长白净的手指端起蒸笼递到我面前:“我比较喜欢吃中式的早餐,虽然说了不用麻烦,但秦先生每次都会准备一些,我没吃完,正觉得可惜呢。”
我笑起来:“我来帮你。”
我刚塞一个蒸饺到嘴里,抬头赫然发现对面发射过来两双四道“弟弟目光”,好像在责怪我抢了他们哥哥的食物,又或是偶像的恩宠没有落到自己头上在生气似的。
“你俩怎么起来这么晚?昨天不是很早就睡了吗?”月哥手指滑动平板,似乎在看邮件,嘴上随口问了一句。
我闻言一下又想到了月光下那不可言说的吻,瞬间紧张得不行,半天说不出话。月哥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难以回答的,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我飞快地瞧了边尧一眼,发现这家伙神色如常地在啃可颂,云淡风轻的样子简直可气,我当机立断决定告状:“是因为边尧大半夜还在喝茶,还非逼着我一起喝。”
边尧是通过何种方式“逼我喝茶”,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了,边尧一口面包呛在喉咙里,咳得面红耳赤,抓起水杯“敦敦敦”地灌。
褚怀星满嘴塞着生菜,毫无感情地“咔哧咔哧”咀嚼着,满腹狐疑地来回打量我俩。
月哥回完邮件,随手关上了平板,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我重申一次,体质容易被当成靶子,并且实力还特别弱的这一类同学,平时行动要小心谨慎,频繁跟家里报备,不准冒然行动。”
边尧瞅了我一眼:“说你。”
我:“是在说你。”
月哥:“是在说你们俩!”
“其次,你们逮回来的那三个人,其中有两个身上有这个标志,你看看。”月哥把手机递给边尧,上面是个挺复杂的图案,大概是两条曲线环绕着一个炼药台一样的标志。我看着有些眼熟,说:“啊,这个炼金秤一样的符号,单独拆出来不是很像lunatic网站的那个‘l’水印吗。”
边尧把手机推回去,说:“是这个标志,我小时候被关起来的那个地方,每次来回关押室和实验室的时候,无菌手术室的门上就有这个标志。”
月哥不出意外地点点头,我却抽了一口气:“所以说……lunatic所属的组织,果然就是那群沉迷收集龙属灵体的疯子了?”
范哥轻轻放下茶杯,说:“我们调查过了lunatic这个网站,发现里面大致是这样一个结构。”他抖开一张餐巾布,从胸前兜里掏出一支笔,在上面画了几个方块。
“你们目前接触过的,有所谓情感板块,**板块,和各类小众癖好寻找同好的板块。每个大板块里面分得非常之细,比如光是恋物癖里就细分了各种非常多种——恋足、恋尸等等等等。但这些子类别也不完全是由**驱动的,比如食人癖,偷窃癖,暴露癖,以及你们接触过的动物施虐癖。当然了,这和以人为对象的施虐又完全隔离开来了,bds*m是另外一个大区。”范哥用非常专业学术的语气说出了一大堆不得了的词汇,“就以这个动物施虐欲的子版块来说好了,里面的内容除开个人用户之间的自发交流之外,背后有组织的利益链是……”
他拉出几根箭头,画了几个圈:“稀有保护动物的走私交易,各类动物的线下猎奇表演,猎奇表演拍摄所得的视频传播,以及其他任何需要满足vip用户‘特殊需求’的服务。”
“我有问题。”我举起手。
范哥像学校老师一般从眼镜后朝我点了点头,我说:“这组织里大部分的成员不都是灵契能力者么,换言之,他们大部分都不是人……不是猴子,而是各式各样的动物。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坑害稀有野生动物的事情呢?”
范哥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微笑,反问我:“造成人类最大规模死亡的事件是什么呢?”
“地震?海啸?火山喷发?还是……战争呢?”他说,“杀害最多人类的,不正是人类自己吗。”
“猴子也好,别的什么生物也好,进化到‘人类’这一概念之下后,就会共享一个互通的本质,那便是‘自我清洗’。当人口数量和社会资源的分配来到一个平衡的边缘时,为了不使得整个族群数量膨胀到消耗地球资源的程度,这种自我清洗的的基因本能往往就会启动。然后在复杂的世俗主义、民族主义、种群主义、集体主义和恐慌主义的影响下,群体会开始划分你我,并且开始对异己进行大规模的处决,也就是俗称的大屠杀。”
“这……这么严重了吗?”我瑟瑟发抖道。
“当一个群体开始很明确地被贴上标签时,这个标签可以是任何类别……比如肤色,比如性取向,比如宗教信仰,又或者是你有没有灵力、是不是能力者,就是种族清洗的苗头了。你也知道吧,过去万物都在天地灵气中慢慢孕育,由无知慢慢打开灵识。后来有了'猴子’,我说的当然不是什么山中猿猴,而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类。但当时猴子处于少数,所谓‘妖怪’是多数。”
“如今,能力者的数量和猴子早已没法比,大部分的能力者也混入了猴子社群中过着普通的生活。此外,猴子还用化学合成的方法制作出了很多无机物,从我们居住的城市,再到吞入口的药物,全都可以在实验室里合成,世界的组成已经大为不同了。在这种格局变化之下,当你不再是你,而只能用标签来定义,你的个人符号消失,便只留下了‘我者’与’他者’。”
范哥说:“而‘我者’几乎总是优于‘他者’的,要么就被‘他者’的存在所威胁。你回想一下,人类文明史上哪一次浩劫不是这样开始的呢?”
我虽然没有料到话题会朝着这个方向推进,但范哥说话的声音十分令人镇定,逻辑循循善诱,我不由得顺着他的引导多想了想。
古代有殖民者入侵原住民栖息地,近代有犹太民族大清洗,现代有反侨民的大屠杀,好像真的全都落入了他说的这个规律陷阱。
只是……他为什么要说这个呢,难道他是在暗示部分灵力能力者认为他们自己的存在要优于普通人类吗?虽然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甚至就连相无征也说过——进入到普通人的灵域世界并影响改变他们的精神,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在过去,约束着这群能力者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呢?而如今,为什么又出现了这样一个组织,毫无顾忌地破坏着两个世界之间的平衡。
“咳咳。”范哥清了清嗓子,把我思路拉回到眼前,推着眼镜笑道,“扯远了。”
“我要说的只是,这个暗网看起来规模很大,但其实只是一个门面,是一个交易门户,是冰山一角。它背后牵涉着难以细数的复杂内幕,单单是这么一个小众子类别就有无数人在幕后操作,整个网站一共有成百的子区。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资金链和现金流一定非常充足,那么有钱的人往往也会去做另一件事。”
“什么?”我已经完全进入了听课模式,眼巴巴地瞅着他。
“控权。”边尧说,“你赚那么多钱干什么,钱能买到的东西你都有了,就想要钱买不到的东西。人心,人命,权力,和光是有钱都买不着的权力。”
“那是什么?”我问。
“改变命运的权利,自己的命运和他人的命运。”边尧说,“谁生,谁死,谁该如何生活下去,而这个大家生存的世界具体又该长成什么样。”
我现在算是知道边尧这一套人生观师从何处了,都是和他偶像学的。
我忽然问:“范哥是大学老师么?教政治哲学的那种。”
不但他笑起来,连月哥都笑了:“你觉得像么?”
我傻乎乎地点头:“范哥看起来特别知性,就很像老师或者实验室科学家那种,不是吗?”
月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范无救摇头笑笑,又喝了一口茶。
我说:“不过范哥来我们学校当老师,边尧上课肯定不会睡觉。”
月哥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小尧上课还敢睡觉吗?”
他问的不是“还睡觉么”,而是“还‘敢’睡觉么?”边尧一哆嗦,连连摇头,在桌子下面狠踹了我小腿骨一脚。
刻骨铭心的纪念 (5-10)
边尧这一脚直击人最痛的胫骨,我抱着小腿,生理性泪水登时流了下来,他倒是没事儿人似的点头道:“我懂了,这个组织背后既然规模这么大,还插手这么多邪恶肮脏的交易,在为前台不知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提供现金流,那我们一定要从长打算,然后把它一锅端。”
“你就根本没听懂,”月哥丢过来一个纸团砸在边尧脑门,“跟你说了这么半天,意思是让你以后不要再插手,组织相关的人事物不要碰,有嫌疑的委托也不要接。不对,你们委托所的事暂时停一停,如果有心人这次可以假装委托人来接近你们,下次难保不会被你们发现。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会把你们救出来再打死的。”
月哥这个威胁让我不禁眼泛泪花地笑出来,他扬起眉毛看过来,我立刻正色道:”好的月哥,我会听话的月哥,但是边尧就不好说了。”
边尧一个眼刀飞过来:“找死吗?”
“你看他还威胁我月哥,我打不过他。”
边尧瞬息万变的狰狞表情十分好笑,试图用眉毛向我传达“你找到靠山了是吧”这一信息。
月哥眯起眼睛——他这一瞬间看起来不太像狼,反而有点像另一种犬科动物了,点点头:“你说的对。”
边尧:“嘎?”
“小尧一向不太老实,不听劝,经常哪里危险往哪里钻,所以我要赋予你监督他的权利。”
我瞬间来精神了:“是什么?”
“以后这家伙有什么冒进的苗头,你可以直接向我举报,我来收拾他。”
我和褚怀星对着边尧的脸大肆嘲笑了一阵之后,范哥开口了。
“话虽如此,但说到底,眠月只是在让你们相信他而已。”
“我当然相信月哥……”边尧急吼吼地表忠心,范无救举起一根手指打住他:“你要相信我们答应你,会查出当年事件的真相,该负责任的一个也跑不了。事件过去了这么久,但这件事并不是忘了,也绝不会算了,你爸爸也是这个意见。”
“别把老头子扯进来……”边尧挣扎道。
“而且,”月哥低声自语,“我也有些在意的事情想要查清。”
“嗯?什么事啊哥。”褚怀星问。
月哥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生意上的事,有些奇怪的地方。”
范哥很明显知道是什么内幕,但也闭口不言,我不好多做打听,只好闭上嘴呆着。
“那……组织内的人不谈,那个拍视频的渣男总该可以给我们处置吧。”边尧说,“这好歹是我们的委托内容,还有那些受害的女孩儿,这些争斗本就和她们无关吧。”
“你说那个叫顾邨的男人?”范哥问。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想不起渣男的名字了,但边尧点点头:“就是他。”
月哥“啧”了一声:“那家伙啊,我都差点忘了。”
褚怀星对渣男所做之事也略知一二,立刻把拳头的骨节捏得啪啪作响,问:“这种人渣你们想怎么处理?”
我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干什么,狼窝不是法外之地,当然是……”
边尧和褚怀星很明显已经了解了我的套路,竟然异口同声道:“报警了!”
“当然是走正规的诉讼程序了!”我大声道。
“不过……”范哥沉吟道:“这一类的案子,以牟利为目的制作贩卖传播**物品的,按照情节轻重来看,轻则管制拘役,重则十年,量刑幅度差异还是比较大的。”
我迟疑地问:“他违背受害者的意愿拍摄视频,牟利金额还那么高,应该会判得比较重吧?”
“关键就在这里,他拍摄视频主要的牟利平台是lunatic网站,这种暗网的反侦察能力一流,警方一旦伸手过去,所以证据立刻灰飞烟灭。过不了几天,lunatic换个域名重新开业,根本查无所查。”
“入驻lunatic之前,他在外网挂微信号进行交易。”边尧说,“微信收款要超过一定金额,肯定得绑定个人银行和实名认证。”
范哥点点头,说,“就是不知道他通过微信倒卖视频的获利总金额如何,如果只有个几千上万,搞不好最后只能判个拘役,再处罚金几千块钱,实在没法交代。”
我此前倒是没想过这么多,边尧沉思一会儿,问:“量刑标准所依据的情节严重程度,也包括视频的传播范围对吧?”
范哥点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如果传播范围广,受众群体又有未成年人的话……”
“啊,”我反应过来,“这些视频在本市几所大学的专科院校都传遍了,还有几位受害者才高中,本人都还没成年,更何况他们的同学。甚至连咱们学校大一生里都有些不满18岁的。”
边尧看向我:“那个猫头鹰警察大叔的微信,你还留着么?”
数日后。
渣男被拘捕候审,他数十个微信小号的交易记录以及视频原底,都被边尧打包备份拷送给了警察大叔。对方虽然也是能力者,但作为公职人员不可能潜入普通人灵域里对其进行精神干预,但我们就不一样了——金蛟剪在灵域里把渣男折腾了个够,对方痛哭流涕地一顿配合,把能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渣男落网后,却这也造成了一些我们事先没有料到的后遗症。
首先是部分受害者的反弹。
警方通报案件结果的时候,自然匿名了我和边尧的身份,但kiki此前找边尧进行委托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当初kiki牵头想要报警的时候,在受害者之间就没有收获什么支持,如今犯人落网,我们本想着受害者至少会心安一些,却不料期间不少人反倒恨上了kiki和帮助她进行调查的我们。一日我顺道去原来的公寓取信件,却在其中发现了不少恐吓咒骂的内容,均来自其中几位女孩儿和她们的家长亲友。大意是本来事情就要无声无息地过去,若不是我们抓着犯人又叫警方公告了一番,她们也不至于再次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
我读过信后便撕碎扔掉了,没有叫边尧看见。
相比起来,事件的第二份后遗症显得更为无奈。
原本以为犯人落网之后,舆论压力的焦点就会转移在这个偷拍视频还传播牟利的渣男身上,不料与之相抗衡的一个巨大声音依旧是荡妇羞辱——渣男收到了多少谴责,受害的姑娘们就听过多少句“你自己不拍视频,你若自己洁身自好,人家怎么会找到这些把柄”。
这些是新学期开始之前,融融告诉我的——她怕我和边尧到了学校之后,平白无故被人指指点点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地来提醒我们。
“我反正被指指点点了这么久,已经习惯了。”她刻意用开朗的语气说。
融融还对我说,kiki已经办好签证,年前便飞去了伦敦,准备从语言学校开始读。她自己的家庭没有能力送她出国,甚至转学去别的城市,但她也决心不走了。
“kiki走之前没机会见到你们,但她拜托我转告你们,她很感谢你们,当然我自己也是。”融融说。几周不见,她已经不复初见时的畏缩,也摆脱了再见时的颓丧,人虽然看着有些疲惫,但周身的氛围都放松许多。
“说实话,那个人渣没有落网之前,我每天都睡不好觉。我只要一闭上眼,那个视频,那个男人的样子,甚至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我脑子里。”融融吸了一口气,又说,“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帮助警察抓住了那个人,我不用再担心他会来报复我,也不必再担心他会拍更多视频、祸害更多人。这就是最重要的,比起这个,其他我都承受的住。”
我仍然有些担忧,融融见我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微笑——她其实长相很清秀,虽然穿着打扮朴素,但的确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为了不让你们的努力白费,为了不让你和边尧白白跟着我挨骂,我以后也会更加勇敢的。我会试着不再自怨自艾,努力正视自己的出身,也肯定自己的努力。”她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到时候如果还可以,请让我再给小猫多买些零食玩具吧。”
我回头将这些对话内容告诉了边尧,他倒是很无所谓,竟然说:“还能更显眼吗?自从你和褚二傻子还有你那个骚包师兄频繁在我身边打转,我已经对低调生活没有奢望了。”
就这样,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
在融融的刻意提醒之下,本就粗神经的我和边尧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来自同学的敌意——班里的同学热情地拉着我聊寒假见闻,剑道社的学长依旧无情奴役我和郑琰。只不过偶尔几次在学校看见融融时,她都是一个人吃饭上课。我好几次在食堂里刻意坐到她饭桌上,即刻便感到隔壁桌女生的侧目和窸窸窣窣。
几次过后,融融说:“你别担心我啦,我没事的,她们爱嚼舌根就让她们说去吧,我不在意的。而且你在这坐着,我吃饭都没法听耳机了。”她摇一摇手里的耳机:“英语听力。”
“穿那么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么会勾引男人。”
“你没看那个视频吗,没准人家在床上很会、很骚呢。”
这样的言语钻进我耳朵里,我登时忍不下去站起来道:“喂!”
融融却已经迅速收拾好东西,把只动了几口的饭全部倒掉,低着头跑走了。
“怎么了,你凶我们干什么?没看她自己都心虚走掉了好么?”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一天放学的时候。
我正准备离开学校时,忽然瞧见学校门口围了一大堆人,走近一看,发现一个金棕色头发的混血大帅哥站在一辆颇为眼熟的豪车边,他倚着车门,不知道在等谁。
难怪这人会在校门口造成轰动——他的长相本就已经够惹眼了,鼻梁上挂着一副墨镜,身披一件极为浮夸的豹纹外套,皮裤包裹长腿塞在靴子里。峭立的早春间,他却不怕冷地敞着衬衣领口,露出里面的锁骨和项链。这一身打扮,换在任何人身上都会辣眼到无法直视,但搭配这人张扬俊美的五官和显眼的发色,竟然奇迹般地成立了。
在他造成更大规模的交通堵塞之前,女主角终于出现了。
帅哥微微抬头,嘴角一扬,露出一口白牙,胳膊伸进车窗里,掏出令众人哗然的一大束花。只是当我看清女主角的样貌时,不比围观群众少惊讶一分。
竟然是融融。
甚至就连融融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她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包里塞不下的大本课件抱在手里,挡住眼睛的长长刘海被风吹起,露出惊讶的面容。帅哥弯腰低头,把花塞进她怀里的同时,又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融融听罢后看起来更震惊了。
帅哥退回到礼貌的距离,笑着取下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然后他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赏脸吃个饭,可以么?”
融融反应了片刻,忽然茫然地四处张望起来,然后她在人群中瞧见了我,我下意识回望过去,又瞧了瞧她身后的金发帅哥,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那帅哥和我四目相对后,似乎对我眨了眨眼。
融融转回头去,帅哥已经拉开了车门,绅士地欠了欠身:“吃个饭就行,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然后我送你回去。”
融融顿了顿,点点头进了车。
看见这个发展,无异于亲眼目睹被王子接走的灰姑娘,围观群众简直炸了锅。
我在人群中瞥见此前在食堂里遇过的几个女孩儿——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她们,完全是因为她们此刻阴沉的脸色同周围人兴奋的八卦之情格格不入。我忽然福至心灵,回头找了一圈,果然在人群后方的拐角处瞧见一颗高出人群一头的白毛。
我在拐角逮住褚怀星,问:“我说眼熟呢,那是你的车?”
褚怀星插着裤兜,无所谓地点点头:“对。”
我恍然道:“那个帅哥是谁,你朋友?”
褚怀星竖起短短的眉毛,朝我投来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那人是谁你不认识?”
我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会认识?”
褚怀星花了几秒钟分辨我是在闹他还是真傻,而后提高音量不可置信道:“那不是你家薮猫吗?”
??????
“我家谁?”
我的眼珠都要瞪出眼眶,几乎破音道:“我小猫咪?!你说那个骚包豹纹???”
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的边尧幽幽出声:“之前融融不是给他洗澡还给他买玩具吗,可能薮猫想通过这个方式报答她吧,希望这样能够给她点自信。”
我呆滞道:“哦……”
“顺便叫那些叽叽咕咕的人闭嘴!”听力很好的褚怀星愤愤不平道。
可我已经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了。
“啊????”我抱着头惨叫起来,“我的猫!还我可爱的小猫咪!”
边尧:“哎哎,老父亲疯了,我们走吧。”
褚怀星也学他的样子,老干部架势地把手背在身后,毫无同理心地悠哉道:“走吧走吧。”
他们的背后,夕阳通红,而新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刻骨铭心的纪念 完】
※※※※※※※※※※※※※※※※※※※※
你们撸过的小猫咪全都会变成大帅哥回来报恩!
虽然剧情是现实的走向,但生活也需要童话的结局。
乍暖还寒的雾天 (6-1)
度过了人生第一个不需要做寒假作业的春节假期后,新学期无波无澜地开始了。
大一下学期的专业课内容并未迎来多少调整,公共大课也依旧和边尧他们班一起上,周围有不少同学开始研究换专业的事情,也有少量几个准备出国。
但这都和我们无关。
过完年后,范哥再次离开了——他的工作似乎需要他频繁出差,主要的业务开展也在别的城市,他走之前,边尧郁闷得变成蛇自闭了一整晚。但很快月哥又把他强行捞了出来——我对灵域能力控制的个人训练到达一个阶段,接下来需练习和金蛟剪进行配合,毕竟龙力的控制如果不能通过金蛟剪发挥出来的话,那么将毫无作用。在武侠世界里,优秀的武器人人趋之如骛,但真正的高手却能用一根木棍杀人。
我显然不是高手,金蛟剪虽是百里挑一的神器,如今也是一具空壳,前路漫漫,但除了月哥之外,我和边尧都不发愁。
毕竟比起过去来说,能够驱使龙魂之力灌注到金蛟剪之中,并且在斩杀中发挥效用,虽然有时有点控制不住力道,但比起过去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只是自从在月哥下达指示之后,边尧的万事屋被迫中断营业,好在中途因为新年的插播,停业通知并不算突兀。但他闲下来之后变得非常磨皮擦痒,每天手头多了不少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
“你可以学习。”我说,“你可以利用大学四年的时光,充实自己,提高自己。”
边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站起来说:“我要换座位。”
前排的同学笑出声来,显然是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在我的反复胁迫下,边尧总算不再独自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睡觉,而是被我硬拉强拽到了前排坐着。事实上,因为最近他作息都很规律,白天也睡不太着,只能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听课。
傲娇小蛇走入人群中之后,第一个和他频繁主动说话的是自来熟的郑琰——边尧除了对我会毫不留情地使用毒舌攻击之外,对其他人倒是挺客气。很快,其他原本不知如何同他打交道的同学们也纷纷打破次元壁垒,而边尧表面上有问必答,背地里觉得麻烦死了,事实上……我才不管他事实上怎么想嘞。
“这个地方怎么不对啊,”我咕哝道,“算来算去都得不到这个答案。”
边尧半趴在根本没翻开过几次的课件上,单手支着脑袋,斜斜瞥了一眼我面前的本子,说:“我已经看到错误在哪了。”
“啊啊啊,你别说!”我连忙捂住草稿:“我要自己发现。”
我开始用计算器一排一排地检查计算过程,但边尧又幽幽地说:“检查错地方了。”
我怒道:“靠,我也要换座位。”
前排的女生转过来,说:“帮我也看看,我想知道哪里错了,我也算不出那个结果。”
边尧抬头瞄了一眼,说:“代错公式了,这个题有陷阱,表面上看起来在问这个,其实考的是这个公式。”边尧拿起笔在她本子上随手写了几笔。
女生拿回去一看:“咦?”过了几秒,她恍然道:“啊……”
“什么什么?给我看看。”她同桌凑过来,女生小声和他解释了一番,同桌也道:“哦!原来是这样。”
我抱着题本不甘心地看着她们,回头一看边尧一脸欠揍地瞅着我,说:“想知道吗,问我就告诉你啊。”
“不要,这道题我不做了。”我赌气道,“我又不是数学专业的,大二我就没这课了。”
边尧似笑非笑道:“你不充实自己、提高自己啦?”
“对对对,放过脑子不好的人吧,”我搡他胳膊,“你还是坐回最后一排去吧。”
“我不,”边尧无赖道,“我发现这里比较好。”
前排的女生再次转过头来,笑道:“你们关系真好啊。”
“之前还以为边尧很高冷呢,”她说,“其实并不难相处嘛。”
“你看错了,”我说,“这家伙难相处得很呢。”
在边尧的羞辱之下,我憋屈地上完了大课,本决定去图书馆悄悄钻研刚才的题目,刚走出教室,却收到了一条来自警察大叔的消息。
“有空吗,聊两句?”
我俩上次联系还是为了抓获渣男的事,可惜渣男虽然落网,造成的影响余波犹存。此类视频一旦流传出去便很难完全删除,至今相关话题下面还是一溜求图求种的留言。我走到校门口时,发现他已经到了,警察大叔穿着一身便服,他最近大概不太忙,气色比年前好了些,刮过胡子后显得年轻不少,和校园环境倒也不算太格格不入。
我走上前去,嬉皮笑脸道:“警察叔叔,你怎么知道我这会儿下课,掐着点儿来的啊,你这样很像变态。”
“变态眼里才这么容易看出变态,”他无所谓道,“请你喝茶去,走。”
自从边尧告诉我他是个猫头鹰之后,我已经无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警察大叔了,脑子里一直给他嵌套各种鬼畜魔性表情包,面上还要竭力保持正经,内心极度分裂。
他落座后半晌没说话,也不话家常,只是仔细地吹了吹茶叶,再嘬了一口铁观音。我正想着当初也是学校门口的这家咖啡店,警察大叔坐在对面,拒不配合的边尧坐在我旁边,而我彼时还是个傻兮兮的猴子,对即将发生的事和即将踏入的世界一无所知。
警察大叔清了清嗓子,我抬头看着他,不料他开口一句就是:“小伙子,决定弃暗投明了吗?”
我差点没喷出来:“您这叫我怎么回答,我说是或不是都不对劲啊,我什么时候在暗了?”
“不好意思,习惯性用语,”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决定加入到灵力者的队伍中了?”
我并不意外他知道了这件事,只说:“怎么,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会加入吗?当时我对此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看出来了,你当时蒙头蒙脑的,那条蛇贼精。”他说,“不过啊,从几个月前那个女孩儿自杀的案子认识你开始,就觉得你这个小同志正义感还挺强烈的。虽然另外那个小哥当时竭力把你撇出去,但我估计你就没那么容易退缩。”
他夸得我有些飘飘欲仙,又听他接着说:“我看那个小哥挺谨慎的,还以为他不会把无关的猴子拉进来呢。”
他这样说的时候,对窗外扬了扬下巴,我看见一个显眼的高个子从校门里溜达出来,正是开完小组会议准备回家的边尧。我说:“他的确挺谨慎的,但是没有用,嘿嘿,这都是缘分,缘分你知道吗?”
警察大叔鹰隼般的眼睛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忽然问:“你俩不会在谈恋爱吧?”
我:“噗——”
他被我喷了一脸茶水,我连忙抽纸巾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接过纸巾摆摆手,无奈道:“行走社会,能不能淡定一点。”
“对不起……”我心虚道,“我,我俩没谈……那个什么。不过你……你你你为啥会这么问啊?”
“我是警察啊,我是靠观察力吃饭的。”他有些嘚瑟,“就是一种直觉吧。你们结下灵契了吗?”
我点点头,他又说:“你俩要是结下灵契的话,不推荐谈恋爱。”
我闻言一时间愣了,反问道:“为什么?难道灵体和术体关系不是越紧密越好吗?”
“是啊,但紧密的关系中有血缘亲情,也有知己友情,恋人反倒是波动性最大、风险最高的一种关系。”他说,“如果到时候你们分手了,灵契要怎么办?”
我下意识反驳道:“可是朋友也会吵架,兄弟也会反目啊。”
大叔看了我一眼,似乎有话到嘴边,最后又咽了下去。他老气横秋道:“你说的没错,所以说灵契这个关系,说牢固很牢固,但说易碎也很易碎啊。”
回家的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警察大叔说的这几句话,脑中又一直盘旋着边尧和相无征之间破碎的搭档关系,以至于他后来和我谈话的内容都有些记不太清了。进到卧室里后,我忽地瞧见自己被子上趴着好大一只毛团,一起一伏正睡得安详。
薮猫被我吵醒后,翻着肚皮伸了个懒腰,然后喵喵叫地开始撒娇。我俯视着他,心里一片死寂:不要再卖萌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本质。
薮猫见我半天不理他,举起毛乎乎的肉球,在空中伸出指甲又握起来。他跳到我腿上来,用茸茸的头顶一直蹭我脖子,我眼泪只能往心里流:好可爱啊……
薮猫见卖萌无效,并未得到撸脑袋的享受,瞬间变回了金发帅哥——如果我刚才差点要被毛茸茸攻势所欺骗,这一下又将我拉回到现实里。
薮猫的人形比褚怀星和边尧个子小一点,大概和我差不多高,并且身材再窄瘦一些,所以很顺利地把褚怀星高中时代的衣服裤子全都继承了。只是他每次都会搭配出非常惊人的色系——比如那天的豹纹外套加皮裤,又比如此刻的粉色毛衣加蓝色裤子,我实在相当不能适应他这个造型。
当他还是小猫咪的时候,趴在我腿上蜷着的样子非常可爱,后来薮猫越长越大,站在我膝盖上的重量就已经很难忽视了。但彼时我有猫奴滤镜,并不觉得痛苦。如今,这么大一只金发美男趴在我身上的场景可谓相当惊悚,然后他开口说出了更加惊悚的内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打了个冷战,连忙道:“没有没有。”
他瞪着一双上挑的猫眼,不开心道:“你就是不爱我了,你都不撸我了,你嫌弃我了。”
我泪流满面道:“我没嫌弃你,就是你突然变成这样,我一时半会有点接受不了。”
“你也不给我买玩具了。”
“你都可以变成人形了,不都可以自己买玩具了吗?”我悲愤道,“不对,你都变成人了,还玩什么猫玩具啊。”
薮猫低头想了想,一头金毛糊在我脸上,而后他不高兴地撅起嘴:“都是借口,总之你就是不爱我了!”
他回过头去,一脸傲娇地仰着头,但却又不走开。我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抬起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一个将近一米八的金发男子骑在我腿上被我挠下巴——这个画面实在太过诡异,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待会儿要是有人进来的话,我该怎么解释才好。
挠了一会儿之后, 他喉咙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表情缓和下来,扭脸站起身道:“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说罢他朝前轻盈地一跃,落地时已经变回了猫的形态,摇着细长的尾巴走掉了。
两段冲击之后,我魂不守舍地走出屋子,来到我和边尧卧室之间相连的休息室里,却发现绿蛇直挺挺地躺在屋子中间——他蛇腹上翻,赫然是一副命案横尸现场。
我冲出屋子大叫道:“怎么回事!我蛇怎么死了,你们对我蛇做了什么!”
褚怀星的房间就在这一层楼的最那头,被我大喊大叫给闹了出来,小指掏了掏耳朵,伸头到屋里一看,说:“哦,那个啊……”
“这家伙老爸要来了,在装死呢。”他说。
“老爸?”我愣了一下,回头问道:“边尧,你爸爸要来了吗?”
绿蛇在地毯上打滚翻了一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因为我哥和边尧家说抓住了当年事故嫌犯组织的人,所以他爸爸就决定亲自来一趟。”褚怀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家伙可怕他爸了。”
我依稀记得在范无救回放的往日记忆中那个严肃的中年男子,问:“他爸爸很凶么?”
褚怀星点点头,又有点发愁:“其实我也蛮怕他的,小时候我哥恐吓我,说不睡觉就让边尧爸爸来哄我睡觉。”
“哈哈哈哈!”我没公德心地笑了,“怎么会这样!用来恐吓小孩儿的不是大灰狼吗,怎么大灰狼会被蛇吓到……不对,边尧你爸爸也是蛇对吧?”
褚怀星似乎对我的戏谑态度很不满意:“见到你就知道了。”
我依旧哈哈哈哈:“有这么可怕么?”
“你还笑得出来,”褚怀星瞅了我一眼,“和边尧结契并且再次把他推到组织狩猎名单里的真龙之魂继承者,你以为他爸爸来了第一个找的人是谁?”
笑容顿时从我脸上消失:“……”
褚怀星离开之后过了好一会儿,边尧才缓缓复苏,他甚至懒得变回人形,而是游动到我身边,用尾巴卷着自己手机给我:“密码四个0,你看这个。”
我搓开他手机,瞧见一封邮件,略略扫过一眼,问:“这什么,是委托?可是月哥说……”
“嘘,收起你这个风纪小组长打小报告的嘴脸,你先看完。”
我细看了一番委托内容,越读越心惊:“集体//自杀?天呐,好多人……”
“主委托人的女儿给他留了遗书,但他怀疑女儿是被教唆自杀的。”边尧说,“而且说是集体//自杀也不准确,这几位委托人的亲人是在不同的地点身亡的。但是,他们几个却是在几乎同一个时间点,用同一种方式自杀的,不觉得很诡异吗?”
“甚至连遗书的格式都差不多,”我说,“而且年纪也都差不多,大部分都是初中生,少数几个高中生,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22岁。”
边尧点点头:“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指向教唆自杀,这些人在现实中甚至没有任何关联,彼此也不认识。”
我听他这描述只觉得十分耳熟,不禁毛骨悚然道:“现实中没有联系,那肯定就是在网络上有联系了。这不会又是什么暗网的作为吧?这委托要是又和lunatic有关,你可一定要告诉月哥,不然他发现了会咬死我们的。”
边尧变回人形,直接凑在我跟前,他表情颇为严肃:“我也知道要小心要谨慎,但是这种委托能放着不管吗?我们不管谁管?”
看着他的样子,我脑中忽然走神忆起警察大叔对我的评价,不禁暗暗想——我才不是那个正义感爆棚的人呢,但表面上仍有些迟疑:“这……我知道你一直自责自己当初没能救下姚静,但这些人的自杀和她的情况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不一样?”边尧反问我,“姚静当初在翟齐那边接受心理治疗时情况有明显好转,后来再度被施暴时,为什么没能选择报警或逃开?她不是没有勇气的人,她已经报警过一次,求助过一次,而且当时她前女友和同学们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一直在努力地向她伸出援手,她为什么没能回应她们?”
“你觉得她也被什么人灌输了自杀的思想,所以才走上了绝路?”
“难保不是,”边尧说,“我一直有所怀疑。我最开始接下委托并开始跟踪姚静的时候,她看起来虽然精神状况不佳,但每天仍然按时完成着上课回家的日常。但忽然有一天就不对劲了,两天后她就忽然从楼上跳了下去,我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
“是猜测没错,说实话,我原本也只是抱有一点点的怀疑。可上次你对我说,翟齐本人也很后悔自己没能多跟进姚静的近况,以致于连她萌生了自杀念头都不知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们这些普通人也就算了,他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会没能提前看出患者的自杀或自毁倾向?中间姚静中断治疗的那些日子里,肯定还发生过什么别的事。”
听他这样说,我不禁也动摇起来,边尧接着道:“想要查明姚静自杀背后是否还暗含着我们已知情况之外的真相,目前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警方早就结案,姚静的母亲也不可能配合,但是……”边尧指着手机上的邮件:“这些人愿意配合。这些人的儿女和亲人自杀了,他们很想知道一个真相。”
见我仍在犹疑,边尧最后说:“咱们不和委托人直接见面,一切通过网络问询,调查过程也对他们保密,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和月哥说,怎么样?”
我想了想,还是答应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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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副本
乍暖还寒的雾天 (6-2)
我松口说“好吧”的当即,原本十分严肃的边尧一个打挺蹦了起来,冲回房间抱出他的电脑——闹了半天他早设计好了,在这等着我妥协呢。迎上我愤怒的眼神,边尧警惕道:“你已经答应不打小报告了的。”
“我没有!我只是答应你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立刻要和月哥说。”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打开电脑,“我们抓紧时间,我怕晚上我爸就到了,到时候不知道他又要给我找些什么事儿。”
“先看这些。”
边尧一股脑打开了好几份附件,我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是遗书,顿时觉得自己san值大幅度下降。这些遗书大部分是手写的,蓝色黑色的墨水摆在一起,不注意看还以为是什么语文作业。但细看之下,这些遗书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我本来以为所谓遗书绝壁,会满篇充斥着对生活的不满或对现实的憎恨,亦或是因感情因学业而起的绝望之情,但眼前的字里行间却洋溢着一种诡异的轻松氛围。
“能够这样去死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很高兴。”
“爸爸妈妈请不要为我伤心,没有我的话,你们一定会过得更好更快乐。”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能够选择以何种方式离开,就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幸运。”
……
“怎么回事,”我问,“委托里不是说遗书格式一致么?我没从这看出什么明显的书信格式啊。”
边尧把每张遗书的图片放大的最底部,指着一个英文的简称:s.i.p.
“sip?什么意思?”我问。
边尧摇摇头:“不知道,但每封遗书最后都有这么一个落款。”
我查看了一番,还真是无一例外,问:“怎么发现的?”
边尧说:“是有一个家长起初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自杀,怀疑她是在学校被霸凌了。为了引导舆论向学校施压,推动警方展开调查,才在网上发布了这封遗书的图片。但是调查发现,他女儿遗体上的那些伤痕并不如他所料是同学霸凌的结果,而是他女儿一段时间一来自残造成的伤痕。”
“但是很快,有了另外两个家长联系他,说是自己的儿子也遭遇了同样的事。据他们所说,自己的小孩儿原本很开朗活泼,但是最近变得愈发内向,不愿意和他们交流,每天关在屋子里。而后不久前,也在一个深夜……2点左右吧,吞药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落款也有sip这三个字母。”
我越听越觉得诡异:“这个小孩儿自杀前也开始自残了吗?”
边尧点点头:“你看,小臂,胳膊,大腿……”
“我靠!”我叫道,“你要给我看这种照片之前先做个高能预警啊!而且这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边尧看着我,说:“是我从lunatic上买来的。”
我愣了:“什么?”
“不只是死者死状的照片,他们的遗书、遗物、生前最后的聊天记录、最后拍的一张照片等等,都有人买卖。事实上越是鲜血淋漓、离案发现场近的遗物收购价越高。”边尧说,“但我调查过了,lunatic在这个事件中只是一个交易平台,交易规模并不大,也不是这些照片的原创平台。只是因为lunatic上聚集的变态特别多,所以仍然产生了一些供需。”
我呆了呆,忽然反应过来,问:“等等,你是每天挂在lunatic网站上看他们在干嘛么?”
边尧故作轻松道:“也不是每天,就是想起来了去看看,上面内容太多了,又层层嵌套的,要按照传统逻辑去调查根本很难入手。所以我就偶尔上去瞧一下,看能不能撞上有意义的线索。”
我心中顿时有些不安:“你之前怎么说我来着?小蛇凝视深渊的时候也不要靠得太近啊。”
边尧闻言笑了笑:“好的小龙。”
我调整思绪,继续问:“所以你在观察他们拍卖照片遗物的过程中,有没有问出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我问了,甚至为了进一步询问还买了这些照片,但是对方绝口不提,只说知道的人就会知道,不知道的人便不该知道。”
“靠,这么神秘。”我说,“那家长呢?委托人他们知不知道更多线索?”
边尧摇摇头:“他们其中有好些人,甚至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女是自杀的,他们一直和我说自己孩子是多么优秀乐观,在学校人缘是如何的好,连自残的迹象都没看出,更别提其他的。”
“哎,孩子在家长眼中总是有一套定式的印象,最亲近的人对身边变化的察觉往往最迟钝。”我叹了一口气。
边尧指着其中一份遗书——过于稚嫩的字体写在练习册撕下来的纸张上,他说:“唯一对情况了解稍微深入一点的,是这名委托人……他弟弟才14岁,上初二,却自杀了,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说弟弟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不太对劲,以前明明和他特别亲,那阵子有时却甚至一整天一句话也不和他说,十分反常。”
“他本人由于打游戏经常熬夜晚睡,有几次他凌晨出来上厕所,发现弟弟卧室还亮着灯,只是他一敲门,弟弟就把灯关了。”
我皱了皱眉,问:“他没去问过吗?”
“当然问了,但弟弟什么都不说,他只当弟弟中二病犯了,或者早恋受挫之类的,没什么大问题呢。”
“我死了之后,妈妈的压力会小很多,哥哥也可以换更好的手机,可以继续打篮球,你们都可以过得更好。”我轻声念着遗书上的内容,“怎么这些小孩儿一溜都觉得自己对家庭是个累赘,谁给他们灌输的这些想法。”
“可不是?”边尧说。
我这时忽然觉出不对劲来:“等等,你这分明是已经和委托人接触过了!刚才还骗我说什么准备通过网络问询、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边尧一脸说漏嘴的表情,我立刻站起来朝门外走:“我要告诉月哥去!”
“等等!”边尧立刻扑过来将我双臂箍住,大力按回到沙发里。
“放开我!我打不过你……我叫月哥收拾你!”
边尧动作利落地把我两只手搅在一起按住:“你稍安勿躁!我没有直接和他们接触……我说真的!我只是交换了几封邮件,真的……我连微信都没用。”
边尧一条胳膊压在我胸前将我制住,另只手把自己邮件记录戳到我面前:“你看你看,我手机密码你都有,你随便翻。”
我对这家伙的老实程度已经不抱希望了:“你放开我,我不相信你了,你老骗我。”
“没骗你,你看,我只是多问了点细节来判断要不要接这个委托。”边尧说,“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吗,你答应了我才决定接的。”
“你少说这些好听的,就知道忽悠我。”我夺过边尧手机拿在手里翻了翻,确实只有几封邮件往来,而且他没有选择全体回复委托邮件,反倒是分头联系了几名委托的家长——之后的内容主要都是对方在长篇大论地交待情况,边尧只简单问了几句话。
“啧,行吧……”我不情愿地咕哝道,抬头赫然发现边尧为了单手压住我,整个人都骑在了我身上,这便造成了目前一个诡异的局势——我基本是面对面把边尧抱在腿上坐着。并且由于这家伙身高问题,几乎把整个顶灯的光都遮住了,只能看见他头顶和耳朵尖的一圈光晕,和略微陷在黑暗中的五官。
大概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边尧警惕地低头看我:“我放开你,你不要再跑了嗷。”
“那……那可说不定。”
我这话一出口,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可不就是希望边尧别放开我的意思吗,连忙掩饰性地推了他两把说:“快起开,重!”
边尧没说什么,我也不敢看他,只觉得他的视线一直锁在我脸上,搞得我都不敢呼吸了。
随即我感到腿上一轻,面前恢复了光亮,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边尧忽然说:“你刚才放学后,去和那个猫头鹰大叔聊什么了?”
我讶异道:“咦?你看见我们了?”
边尧点点头。
和大叔谈话的内容在我脑中转了一圈,我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就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他建议我们俩别谈恋爱。”
这次轮到边尧露出惊讶的表情了。
“啊?”边尧难得茫然的样子叫他显得有点可爱,“为什么?不是……啊?”
他又“啊”了一声,我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意思啊,你笑什么……别笑了,你快解释啊。”
我“哈哈哈哈”地越笑越开心,边尧食指和中指掐住我的脸边肉,竟然露出一丝焦急:“别笑了,你们说什么话题怎么会说到这个。”
我决定不逗他了,说:“他当时在说灵契的关系是很脆弱的,需要悉心维护,如果两个人谈恋爱,之后又分手了,那么会将很麻烦。”
“哦……这个啊……”边尧松开手指。
“你觉得呢?”我又问,“你也这样认为吗?”
边尧顿了顿,看着我,却说:“我认为真龙是不存在的。”
我:“啊?”
边尧又说:“我认为人若是失去了属性能力,一辈子便只能做个废人,再也不能恢复了。”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又似乎明白了一点。
边尧说:“我还认为,这个天天追在我后面问东问西的猴子烦死人了。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还这么爱管闲事,这家伙未来也肯定不可能变可爱。”
萦绕在我心头多日的迷茫和忐忑被奇迹般地吹散了一大片,我笑起来:“你真香了吗?你在和我告白吗?”
边尧错开身子,抱起自己电脑,摇头晃脑道:“我还认为,我一个不注意,傻猴子就会跑去月哥那里告状,把现在的委托内容全抖落出来。”
“喂喂喂!你不要转移话题,趁机坑我答应你替你保密啊。”我不甘心地伸手去拽他,却被边尧灵巧地躲过了。
“等等,你给我站住,”我控诉道:“你这个狡猾的蛇!”
乍暖还寒的雾天 (6-3)
“好了好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次委托人很多,单靠我一个人问询下来实在力不从心,你也帮帮忙。”边尧说:“我把其中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发给你,然后用这个共享账号。”
他凑过来,对我演示如何登陆这个通讯软件,解释道:“这样我们俩可以同时登录,所有聊天记录不论是文字还是语音都可以保留下来。而且若是委托人之后提供更多的信息,我们也都可以看见……”
边尧发过来一个共享账号,登录名是y2,我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他和我名字最后一个字的缩写合在一起。
说实话,我虽然跟在边尧屁股后头围观他处理委托也半年多了,但一直是作为一个挂件生存着,根本没有“团员”的自觉。一是边尧除开进入灵域之外,其他时间其实并不怎么需要我的协助——我并不如他聪明,也不如他心细,甚至还要他多花时间来解释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思维。若非未免他临时卷入灵域战斗,我平日里大可不必尾随在他旁边。但经过这几个月下来,我已经熟悉了他的思维方式,有时甚至不需要边尧说,我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做事方式和调查方向,却从未觉得他这个接委托的小小万事屋是我们俩人共同的业务。
我看着他发过来的两个委托人信息,不确定道:“我该问他们些什么呢?”
“事实,你需要尽可能地问出更多事实。”边尧说:“你是一个客观的第三方,理应可以用最无偏见的眼光看待事实。虽然这很难,因为从你和事件接触的那一刹那开始,主观性的偏见就开始产生了。但你毕竟不是委托人,和受害者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而这些主观性的描述会干扰你的判断。抛开这些寻求自杀的人‘曾经是个多么开朗活泼的小孩’,你得要看到那些家长们不愿意看到,或者不愿意承认的部分。因为一个好端端的人,从生走向死,这中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改变。”
我一下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不少,思索着说:“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任何变化,比如那个哥哥,他弟弟开始沉默寡言不和他交流开始,他也是有所察觉的,只是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没错,所以我把他也分给你了,不只是他,还有我此前说到的另外一对父母,他们察觉到了儿子逐渐变得内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你得要帮他们弄清缘由。”
我皱起眉:“人活着的时候都无法从他们口中得知真相,人已经走了,我们真的可以查出来么?”
边尧闻言叹了口气,说:“只能尽力了,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不知道代表什么的sip字母。”
我俩相顾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我说:“我觉得此刻需要申请场外援助。”
边尧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纠结,我立刻明白了——他肯定猜到了我要说谁,甚至于在我想到这个人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
“我不……”边尧挣扎道。
“你对自杀和教唆自杀了解多少?”我问。
“不多,但……”边尧声音越来越小,“就是从网上看来的。”
“你有第一手接触过自杀幸存者吗?”
“你有开导接诊过任何有自杀倾向的人吗?”
“没有没有,”边尧打断我,“好了我知道了,你给翟齐打电话吧。”
我立刻发消息道:师兄,有时间吗?能不能请教你点事。
翟齐很快回复了:可以。
边尧见状溜到电脑摄像头背后坐着,一脸别扭:“别说我在。”
视频联通之后,翟齐出现在一个陌生的背景前——他穿着颇为居家的浅灰色运动衫外套,头发也没有抹任何造型产品,看起来气质很不一样。他注意到我的眼神,主动解释道:“我在家。”
“是不是打扰你啦师兄?”
“没有,本来我也闲着看书呢,”他说,“有什么事要问,是关于灵域?小蛇呢?”
我指着屏幕方向:“在摄像头背后躲着呢。”
边尧:“喂!”
我不理他,接着说:“不是关于灵域的问题,而是有一些心理学上面的问题。”
“哦?”翟齐微微扬起眉毛。
我正色道:“是关于青少年自杀和教唆自杀。”
翟齐听完事件内情后,陷入了沉默,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建议你们继续跟进这个委托。”
“咦?”我吃了一惊,还以为他会说关于委托案件的内容呢,难道他和月哥观点一样?
“为什么?”我问,“我们会很小心,会注意安全的。”
“不是小不小心的问题,”翟齐说,“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医生,在长时间、高强度接受患者的倾诉后,都难免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这对普通人的影响很难量化,但对灵力者而言,会很明显地会投射在灵域里。那本该是一片属于你的,最纯粹的精神力量世界,如果一旦被污染……被污染的灵域长什么样,你们也看过很多了吧。”
我脑中一下浮现出种种我们在灵域中遇过的精神怪物,又想到被包裹成一个茧的小菲,犹豫了一下,问:“可是精神世界要如何变得更加强大呢?是通过规避风险,还是通过迎难而上?”
翟齐被我噎了一下,露出无奈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关于教唆自杀……”
我和边尧顿时竖起耳朵来,翟齐道:“青少年……我这里说的是12到15岁之间的年纪,也就是所谓的‘中二’,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里最敏感激进的时期,非常容易被标新立异的噱头所吸引,也非常容易被压抑的情绪所捕获。他们厌世,猎奇,叛逆,喜欢无病呻吟,空虚感和孤独感对这个群体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串毫不留情的字眼自翟齐嘴边滚落,冷冰冰地掉在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声。
“你们手上看到的这些牺牲者,年纪跨越的幅度更大,涉及的人数众多,那么只能说明教唆者的功力相当不错,或者……教唆者不止一个人。”翟齐说,“在被教唆自杀之前,这些孩子大概会经历一段时间的自我放逐和自我孤立——信息来源被封闭,只能接触到负面和恐怖的信息,导致他们精神状况摇摆不定。但是即使对象是一群中学生,洗脑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比如我若是只能通过网络给你灌输一些负面观念,但网线那头,你关了电脑又回到现实世界,我对你的影响力就很小了。”
边尧听着听着便忘记自己讨厌翟齐的事,坐到电脑前问:“你的意思是,除了网络上的联系,这些教唆犯可能在现实中也和这些孩子有接触和互动?”
“我不知道,我只是通过有限的情报给你们提供一些思路。”翟齐说,“单纯通过网络就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教唆组织也不少,比如那个著名的俄罗斯游戏,规定每天的的打卡签到任务,比如凌晨几时爬起来看恐怖片等等。夜深人静之时,人脑子里的负面情绪本来就多,甚至连抑郁症都更高发于拥有睡眠障碍的人。再趁此时段集中接收一些极端情绪,对人……尤其是未成年人,造成的影响是很可观的。他们先是被剥夺睡眠,然后被剥夺嘴巴,最后被剥夺脑子,直到和周遭环境完全脱离。”
边尧点点头:“那些受害者身上的伤痕,从位置上来看都很相似,我怀疑是‘作业’。”
“作业?”我不解道。
翟齐问:“你说像是那种,加入了某种游戏后,要完成的挑战作业或者自残作业?”
边尧点点头:“我见过一些照片,在暗网里有所流通,按照角度和伤口的新鲜程度,应该是自残后当事人自己拍的。”
我惊悚道:“你们说那种吗?直播的时候网友挑战他们去做一些尴尬或有可能受伤的事……但那样的话,不应该有更多人看到这个过程吗?”
“如果只是在一个小群体内部交流呢?”边尧说,“假设有一个组织或者群体,叫做sip,不论通过什么包装和形式,引起了青少年的注意和加入。加入之后,他们规定每个参与人必须要用完成任务的方式打卡签到,比如传统的24小时不和家人说话,比如半夜3点起床看恐怖片,又比如在胳膊的某个位置划上多深的一刀。与此同时,他们不停歇地灌输一些你‘生而为人就是废物’,‘你活着是在给你的家庭和亲人造成负担’,‘只有你死了他们才会过得好’……诸如此类的言论。久而久之,这些孩子习惯了自我孤立,放弃了交流和沟通,也越来越能忍受疼痛……”
翟齐点点头,说:“你描述的这个,叫做‘帮助他人习得自杀方法’。鲜少有人生来是不怕痛不怕死的,除非是突然遭受到重大打击,也鲜少有人在安逸平稳的生活中,忽然就拥有了勇气和能力赴死,这都是一个训练的结果。”
“这些游戏,表面宣扬的态度大多是一种所谓‘搏击俱乐部’或者‘发条橙子’类的反抗意识,例如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是多么的无聊,我们本身的存在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唯一能让世界听到我们声音的方式,就是制造声音。”翟齐用一种近乎平缓的音调,毫无感情地叙述着这些事,好像他所说的内容并非他在成为医师的途中习得,而是经由他的双眼见证。“青少年受到反叛念头的鼓舞,完成一些看起来很酷很刺激的任务。看禁片,砸车,抢钱,殴打流浪汉等等,当然也包括自我伤害。”
“当这些任务和尝试随着一再升级,其中包裹的精神内核就暴露出来了,死亡诱导越来越浓,自毁倾向会越来越重。”翟齐说,“正如小蛇所说,大部分有轻生念头的人在付诸行动之前,其实已经经过了很多尝试,比如轻微的自残,或者尝试服用少剂量的安眠药之类的。但慢慢地,他们开始习惯痛苦,习惯死亡所带来的的恐惧,身体和大脑对于死亡带来的刺激耐受度变得越来越高,终究拉断了最后一根绳子。”
他说完之后,我良久说不出话,甚至开始幻想——别说中学生了,如果我本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卷入这样一场死亡游戏,我能够幸免么?
“我明白了,”边尧说,“所以我们想要从受害者家属那边获得更多资讯,大概是很难行得通的。既然这些游戏的设计就是以控制人的信息沟通渠道,使得他们和周遭环境所脱离,那么周围人对此难以觉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那要怎么办?”我问。
“去找还活着的人。”边尧说,“参加过这个sip游戏的人,绝对不止我们所见到的这么多,肯定还有没走到最后一步迷途知返的人,也还有正深陷其中进退两难的人,我们需要找到他们。”
我们尚且来不及就这个思路多讨论下去,敲门声自走廊响起,边尧被打门惊蛇,“啪”地一声按灭了电脑。
边尧做贼心虚地问:“怎么啦?”
我无语地低下头给师兄发消息,解释我们为何凭空下线。
秦先生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请二位下楼,主人回来了,以及,边先生也在。”
我打字的手停下来,抬头看着边尧——边先生是我以为的那个边先生么?
小边先生不可置信道:“这……这么快?”
秦先生淡定地说:“没错,您父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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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p.是什么的缩写呢
乍暖还寒的雾天 (6-4)
“你爸爸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我都还没准备好呢……”我略微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满屋子打量:“有什么能送给他的……初次见面……你爸爸喜欢什么?不过他人都已经到楼下了,估计也晚了吧。”
“你爸爸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他?我也叫边先生吗?感觉好生疏啊。”
“不过生疏也没错,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褚小狼说他很严肃?那……那我一定要控制好我的骚话属性。”
叽叽咕咕地说了老半天,我的身后却完全任何没有动静,我扭过脸来:“边尧?”
只见他瞪大眼睛瞅着我,琥珀色的瞳孔明晃晃的,我俩相顾无言片刻,我小声说:“我,我挺紧张的。”
“你紧张什么?”边尧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你紧张,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我说。
“你是不是傻。”边尧无奈道,“而且你一紧张就特别话痨,比平时还话痨。”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你爸爸会不会特别瞧不上我。”
“为什么?”边尧纳闷道。
“不是那种嘛,纯血统的巫师都看不上麻瓜。”我低下脑袋掰着手指头。
边尧笑起来——我意识到他笑容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但对我造成的震撼效果并未随着频率上升而消退,一时间我又变得昏头昏脑的。
“你是龙,谁敢看不上你,”边尧说,“走,下楼。”
我尾随在边尧身后,满心忐忑地走下楼去,边尧在我前面推开门,屋内数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我一眼就看见了边尧的父亲,虽然在范无救回忆中的他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模糊脸孔,但本人站在面前的气场依旧无法忽视。男人五官端正,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和边尧挂相,但眼睛却是纯粹的黑。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背脊笔直,且气势极强,连月哥在他旁边都明显像个小辈。
边尧开口道:“爸爸。”
男人见到自己久未碰面的儿子,也并未显出一丝喜悦或温情,甚至好似屋里走进来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但边尧对此似乎毫不意外,他无所谓地走到一边,打招呼道:“月哥。”
边尧这一让开,男人顺势便看到了他背后的我,我俩视线相交的一刹那,我瞬间体会到了被美杜莎盯成石像的心情。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没有一丝高光,但却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好像他的视线扫描我的大脑并已洞察了一切。我完全吓呆了,脱口而出跟着边尧叫道:“爸爸。”
对方闻言皱了下眉,我瞥见他旁边月哥怪异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伯父……呃……叔叔你好。”
边尧侧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满脸惨不忍睹,我已经要哭了:“叔叔你好,我叫邹初阳,是边尧的同学。”
边尧爸爸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只是对我微点了一下头:“你好。”而后便移开了目光。
他视线刚一移开,灼烧的感觉降低了不少,我背后都有点冒汗了。我抬头望去,本以为褚怀星会是在笑话我呢,殊不知这家伙躲在月哥背后,脑袋比边尧埋得还低,分明一副不想让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怂样子。
好像边尧爸爸是个严厉的老师,而褚怀星正上课走神,生怕老师提问题点名点到自己头上来。
边尧爸爸抬手一扬,下旨道:“坐。”
他和月哥一人坐了一个单人扶手椅,我便随边尧和褚怀星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宛如三只等待审判的小鸡仔。
厅内一时间无人说话,我眼珠子转来转去,只觉得空气过于安静,话痨的心正要蠢蠢欲动,边尧爸爸开口了。
“边尧。”他说。
没想到他称呼边尧是用全名来的,我余光感到边尧全身肌肉顿时绷紧了。
“怎么放假了也不回家,赖在眠月家给别人添麻烦。”他说,“平时也不给家里来个电话,你上个大学心都上野了?”
“没有。”边尧咕哝道,“你来干什么?”
“什么话?”男人不满道,“我是你父亲,来看看你是天经地义的,你不主动和家里说话,我问问还不行了?”
边尧不吭声了,我好奇地打量他——这家伙又恢复成了我初次见他的样子,冷冰冰谁也不愿意搭理,对周遭所有都没有兴趣,几分钟前脸上带笑的仿佛是另外一人。
“听说你结灵契了?这么重要的决定怎么也不和家里商量,就这么随随便便选了一个结契的对象,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边尧爸爸语气严厉地问,“我刚听眠月说你又可以驾驭属性力量了,怎么做到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打招呼了是么!”
“对,不算是。”边尧答。
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全文理应是:“对,结下灵契了,但我不算是能驾驭属性力量,因为力量源头不在我自己身上。”
这样敷衍的搭话使得边尧爸爸的眉头又锁紧了一些,我在旁边看这俩别扭父子沟通,心里都要急死了。
边尧抬头道:“你不都听月哥说了吗,就算他没告诉你,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线不也会和你汇报,到现在还来假惺惺地问我做什么。”
边尧爸爸不置可否,只说:“就是这个人吗?”他将目光投向我:“龙?”
他的语气中其实没有一丝轻蔑的意思,甚至不带任何明显的情绪,但我不知是不是和边尧相处久了,竟然听懂了这家人言语之外隐藏的意思。
“龙,就这个人?就他?”
“分明是个猴子,还敢冒充龙?”
显然边尧也听懂了,他略有烦躁地转过脸,问:“月哥,这老头子到底来干嘛的?”
月哥眯着一双狼眼,边尧又说:“关于lunatic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私下商议过了吧,具体如何审问他们,审问的结果是什么也不让我们知道。明明是我们抓回来的人,明明对方针对的、想要抓走的也是我们。”
“像什么话,一口一个‘我们你们’的,你到底跟谁是‘我们’你不明白吗?”边尧爸爸略有些不悦,“我都听眠月说了,他明明警告过你不要冲动行事,你却还是拿自己做诱饵跑去涉险。你这样做,把担心你的人都置于何处?这和你小时候被抓走那次不是一样?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不和家里沟通,自负、愚蠢、冲动,还一意孤行,你这都是谁惯出来的毛病?”
边尧尚未答话,我已经“腾”地站起来,屋里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脑中清楚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但听见有人这样说边尧不好,我就是忍不了。
“边尧一点儿也不冲动,他也不蠢,他是我见过心思最细,脑子最好的人之一。”我说,“您是他爸爸,就不能好好关心他吗?刚一见面就兴师问罪地责怪他,您分明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话一开头,心情难免愈发激动——认识边尧这半年以来,他家里的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从未在他的日常生活中扮演任何角色,难怪边尧从小就爱往月哥家里钻。
“也许您有您自己的情报来源,也许您觉得自己关心到了您认为重要的部分,这就够了。但我听下来,却尽都是什么灵契,什么属性的。作为一个父亲,您难道不应该问问他生活如何,过得怎么样吗?难道不该关心他有没有按时睡觉,平时吃饭吃得习惯么,有没有生病,考试成绩如何,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朋友……”
边尧好不容易才变成这样爱笑爱说话、稍微活泼一点的样子,好不容易才愿意坐到同学之间和大家交流,好不容易才摆脱失去能力后自己就是个废人的消极思想。他爸爸怎么回事——就算是边尧爸爸,怎么可以一出现就说这些可恶的话。
“就算没有属性力量又怎么样呢?结下灵契与否会改变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我说完这一番后话,胸膛一起一伏、气喘吁吁的。
边尧爸爸看着我,声音沉静地问:“你说完了吗?”
我满腔愤慨被这冷冷一句话给浇得透心凉,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教育是怎么样,这么大的男孩儿了,还要我去关心他吃了没睡了没,他是残废吗?”
“难道把他当残废的不就是你们吗!”此话脱口而出,我瞬间意识到自己逾距了,瞬间偃旗息鼓,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边尧爸爸怒容初现:“谁告诉你可以这么和我说话的?”
“我说的,”边尧忽然插嘴道,“我跟他说我家人都把我当残废,当傻子,所以我才离家出来上学,过年也不想回去的。怎么了,这话由外面的人说出口来,伤你自尊了?”
边尧站起身来拽我胳膊:“走了,懒得跟他废话,我们回家去住。月哥回见,等讨厌鬼走了我们再回来。”
“好——了——”月哥终于开口了,拖着长长的尾音,他又说了一次:“好了。”似乎完全不被屋内的僵硬气氛所影响,或者早已见惯这父子俩见面便剑拔弩张的场景,月哥颇为淡定地说:“马上准备开饭了,你俩哪儿也别想去。”
“小尧和你父亲说话的时候,态度稍微好一点,别浑身都是刺儿。”他又转向边尧爸爸,“不过小朋友说的也有道理,好久不见,过年也没有聚过,大家聊点开心的事。”
边尧一脸“我和他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好聊”,但也没有拆台——这家伙说到底还是很尊敬月哥的。我扭头去看褚小狼,不料这家伙终于逮住机会,快速叫唤着“我去问问秦叔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罢便“噌”地逃了。
月哥转过头问边尧爸爸:“我们也过去吧?”
边尧爸爸抬头在我脸上扫了一圈,那目光分明并没有一个聚焦的点,却宛如有实体一般独具穿透的力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蚕食我满腹紧张不安的情绪。所幸他很快对我失去了兴趣,点头道:“好。”
两人出门后,我这才发觉自己已一身冷汗,拉开套头衫不住地扇风。转过头来,刚才还拒人千里的边尧居然一脸似笑非笑:“小龙真牛掰啊,我第一次见有人敢跟我爸叫板呢。”
“我都要崩溃了!闹半天你看戏呢!”我崩溃大叫,“我是不是搞砸了啊?这下子别说好印象了,你爸肯定觉得我是个大傻x吧。都怪你也不拦着我,明知道我一紧张就话痨。”
“他觉得全世界都是傻x,就他自己最厉害。”边尧居然笑意盈盈的:“况且拦着你多没意思啊,你那番演讲发表完,我爸那个表情我可以笑三年。”
我郁闷地瞪着他,边尧说:“况且你跟他吵架没用,你越是激动,他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这些年早明白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他。”
我愁眉苦脸道:“你也不早点跟我说,就放我一个人在那边出丑。”
“我哪里知道你会那么激动,何况我最后不是跳出来救你了嘛。不过……”边尧表情微妙地说,“原来你觉得我那么好、那么厉害啊?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人倒是挺护短的。”
我根本听不进去:“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烦着呢。”
边尧微微躬着背,手背在身后,脸凑到我跟前,揶揄道:“还不想和我说话呢,你一上来就叫爸爸,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当时都懵了。”
“那就是口误!”我怒道,“难不成你最开始没什么反应,是在琢磨这个事?”
“没有没有,”边尧很不真心地说,“我在心中暗暗为你加油鼓劲。”
我:“……”
我丧尸般游荡到饭厅时,两个大人正挨在一起说什么严肃的话题,我抬头瞥了眼一旁的电视,里面正巧在放本省新闻。
新闻内容是某企业高管、总经理和董事会成员之一接连自杀——虽然二人都留下了遗书遗嘱,但由于时间太过凑巧,死因也都是过量吞服安眠药剂,所以警方目前还在调查之中,暂时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
“又是自杀。”我随口感叹道。
“又是?”如炬的目光再次聚集到我脸上,边尧爸爸问:“还有谁自杀了?”
乍暖还寒的雾天 (6-5)
我闻言下意识同边尧对视一眼,然而边影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可能被抓包的惊惶,也没有对我说漏嘴的责怪,他随意道:“什么还有谁,这种事最近不是挺多的嘛。”
我反应过来,点头附和道:“对啊,就前两天新闻里才播报了一个,什么企业老板自杀了。”
这话说完,我背后冷汗直流,因为月哥正万分狐疑地盯着我,但更可怕的是边尧爸爸那没有高光也没有焦距的视线——毫无感情地眼珠落在我脸上,似乎早已看穿我拙劣的谎言。
“怎么了吗?”边尧反将一军,“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
边尧爸爸收回目光,连一句解释也不屑于给,继续和月哥说话去了。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在边尧身后悄声说:“谁家见家长这么大压力,太吓人了。”
边尧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我眼尖地瞅见月哥耳朵动了动,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听觉很灵敏的动物,顿时不敢再说骚话。
等夹着尾巴的褚怀星也落座后,晚饭终于被端上了桌,只是我埋头苦吃不久,手机忽然欢快地响了几声。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边尧刚建好的共同账号有人戳,来自一个网名“r”的人。
我纳闷道:“谁?”
“那个哥哥,”边尧隐晦地悄声说,“他弟弟14岁……”
我恍然道——是此前那个年纪最小的自杀学生的哥哥,他一连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你好,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我也得做点什么。”
“之前我能够发现弟弟的死不是个例,全亏了孙叔叔他们在网上发布了关于自己儿子悲剧的细节,是因为了有了那封奇怪的遗书和奇怪的后缀。但那次传播范围并不算广,我相信一定有人知道那个后缀代表着什么。”
“除此之外,万一此时此刻还有别的小孩正在被洗脑,也要让他们的家长警觉起来才行,避免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所以我会公布弟弟自杀前的反常举动,告知公众如果你的小孩或亲人有靠近这个所谓sip组织的,请一定要注意,并且和我们联系。”
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但我读到这边时已忍不住悄声问边尧:“糟糕,这不会打草惊蛇?”
边尧也在飞速滚动着消息,他摇了摇头,说:“有可能,不过倒也是和我们之前的观念不谋而合,不如将计就计……”
“咳咳!”边尧爸爸大概是看不惯我们的餐桌礼仪,清了清嗓子,不敢再和边尧说小话,在眉毛下偷偷看他。
边尧爸爸板着脸:“现在年轻人真是,一个二个的,在饭桌上也不说话了,就知道玩手机。”
我一被说立刻耳朵发烫,放下手机不敢玩了,把爪子拍回到饭桌上。但是边尧根本不理睬,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他一发信息,我的手机也不停震动,我只得把手机塞在屁股下面压着。
边尧爸爸优雅地放下餐具,开口道:“你。”
我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脸:“我?”
边尧爸爸点头:“对,你。”
我怎么了?我愣道:“我叫邹初阳。”
他脸上清晰地飞过几个大字:谁在乎。
瞧见这熟悉的表情,我忽然福至心灵——虽然对象换成了年纪更大、脸色更凶的长辈,但其实他的本质和套路都是我很熟悉的——表面不理不睬,内则社交障碍。
比如他现目前这个表情,不就跟边尧平时被学长缠着入剑道社时不耐烦且不爱听的无语神情一模一样吗?
想到这里,我心下有些好笑,心情也轻松了一点,他尚未开口问话,我便抢先说:“您呢?”
边尧爸爸一愣:“?”
我说:“您叫什么名字,我都自我介绍好几次了,边叔叔叫什么?”
他大概感到这问题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我叫边瞬。”顿了顿,他又尴尬地补了一句:“你好。”
“噗——”边尧差点没憋住笑。
我不理他,正色道:“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时很忙吗?肯定很忙吧,刚才是我不好,一直揣测你们家里的关系,我再次给您道个歉。”
我端起面前的水杯,煞有介事道:“没有酒,但是我把这杯饮料干了,以示我的诚意。”
桌上数人便半张着嘴,眼看我“敦敦敦”地喝光一杯可乐。
放下杯子后,还不等他接话,我又以我超快语速无缝衔接跟着说:“不过之前您说边尧结灵契没有和您商量,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结灵契的事情我们当时都没有料到。我是龙您知道吧,不,我当然本体是个猴子,但我体内有头龙的魂魄住着。不过这事儿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一不小心就结下灵契了。”
边尧爸爸试图插嘴:“你……”
“我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肯定应该先跟您说的,但您不是很忙嘛,就没有找到机会……不过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话说边尧妈妈呢?大概也很忙吧,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你们很关心边尧的。边尧出门上学之前她不是还专门给他买了床单被罩戴上吗?质量很好面料很高级的那种丝绸床单。”
边尧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爸爸的法眼,但他铁定猜不到这床单被罩有什么深刻内涵,却仍然露出了蹊跷的表情,忽然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啊?”
边尧爸爸又问:“你们俩什么关系,你怎么连他床单什么面料都知道?”
边尧和褚怀星两人脸都要埋进碗里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憋不住笑的边缘试探。
我尴尬道:“就是……室友的关系,之前……我们合租一个公寓。”
闻言边尧爸爸表情变得更微妙了:“边尧?他?会主动招人合租?”
“没没没有,他最开始一个人住的,后来……”我话卡在半路上——我总不能说是我上门去拯救了被床单困住的全裸小蛇,才发出了合租邀请吧。这话不管怎么说出来,我也听起来很像个变态。
“后来?”边尧爸爸问,“后来怎么了?”
褚怀星很没同情心地搅浑水:“对啊,后来怎么了?”
我表情空白了几秒钟,脑子再度工作起来:“后来,我俩因为结下灵契,但是又都是弱鸡,能力堪忧,所以觉得住近一点、一起行动比较好。”
我迅速思考着有什么能够转移话题的方法,连忙说:“边尧还教我剑术呢,我是剑道社的,但是我们全社所有人都打不过他。”
边尧爸爸表情缓和了一些——这是我从见到他至今看到最接近微笑的一次:“他剑术从小就很有天分,不过也是多亏了给他请的老师好。”
我听完满肚子吐槽——别人家爸妈夸小孩儿,铁定是说“虽然老师好,但多亏了孩子聪明又努力”,不愧是边尧爸爸,连为儿子骄傲都这么别扭。
“是吧是吧,”我故意逗他,“上次来了一个全市亚军到学校里挑衅,直接被边尧秒杀了,我们社的学长到现在还每天烦我,让我把边尧规劝入剑道社呢。”
“学校剑道社那种水平,小孩子之间玩闹的,边尧才不会去。”他说,“倒退十年他们也打不过。”
他话及至此,忽然被我脸上促狭的笑意所惊醒,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中带着多少得意,瞬间将嘴唇闭紧成细细一条线,眉毛都要竖起来。
褚怀星假装筷子掉了,钻到桌子底下去偷笑,我见好就收,“嗯嗯唔唔”地表示赞同,边尧爸爸张嘴好几次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我顿时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把盘子里饭菜一扫而光——刚才食不知味完全靠硬噎,现在回过神来,月哥家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啊。
此役之后,连褚怀星都对我刷新了认识,甚至敬佩有加,这是后话。
从饭桌逃离之后,我连忙打开手机追更——边尧和那位网名r的受害者哥哥已经聊出去近百条消息,我足足爬了十分钟楼才跟上形势。
边尧仍在发问:“家里还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吗?你弟弟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宣传资料,尤其家里电脑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浏览记录?”
r:“没有,事后我专门破解了他的电脑,可是所有浏览器的记录全被清空了。”
边尧一惊:“清空!?你说他自杀之前有意识清空了自己的浏览记录?有办法恢复么?”
r:“我试过了,不行。我试着通过他用来登录浏览器的邮箱账号来同步他的标签和记录,但是账号也被注销了,就在他自杀前两天。”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原本若只是怀疑教唆的元凶藏身于网络的话,那么这一条证据算是坐实了我们的猜想——一个决心赴死的人,已经留下了遗书,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删除自己电脑里的浏览痕迹?
边尧接着打字:“你是说他用于登录的浏览器账号被注销了?那么邮箱登录名密码你拿到手了?邮箱你也进去看过了吗?”
r:“还没。”
r:“等等。”
过了一会儿,r发消息道:“邮箱里没什么东西,我往前翻了几个月,都是些广告和系统邮件,没什么可疑的内容。”
边尧说:“有没有什么陌生网站或论坛的注册通知,类似申请会员被通过了,或者修改密码的提示激活邮件之类的,广告和垃圾收件箱也看看。”
r:“稍等。”
说罢他就又消失了,也不见聊天对话框再出现正在输入的字符,我只得放下手机默默等待。抬起头看边尧,他果然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这家伙一向不太信任他人的判断,尤其是眼下发展如此扑朔迷离的情况下,他必定在心中想着对方搞不好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只可惜自己不能亲自到场翻查个仔细。
没等一会儿,边尧忍不住发消息说:“qq,微信,微博,还有别的什么地方,能找回密码的统统查一番……”他抬起头来问我:“现在小孩子用什么社交软件?”
我:“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一样大谢谢。”
想了想,我说:“听说qq空间和百度贴吧的适用年龄层偏低,如果有邮箱,可以试着用账号登录一下百度账号。qq空间的话,即使没有本人的密码,他哥哥作为访客也应该可以登录。”
边尧立刻低头打字,等了许久,r却没有再回复消息,而是直接一个语音请求拨了过来。
边尧点击接听后,对面传来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但听起来十分气急败坏:“打字太慢了,这样说。”
边尧:“你说。”
他说:“我刚才进他qq空间去看,所有相册被清空,所有文章也都删除了。”
边尧叹了口气:“果然。”
r听起来十分沮丧:“我之前说过吧,小杰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不太对劲,不和家里人说话,半夜不睡觉,把自己关在家里就是一天。我一直很自责当时为什么没多关心他一点,多问他一句,即使他不愿意说,也应该更强势地朝他伸出援手。”
“现在看起来,我是什么垃圾哥哥,他在自杀之前,就已经把自己在网络上的痕迹删除了个干净。那么多迹象……我却一个都没有看见,没放在心上。”
“他从很早之前就在准备这件事了,他的朋友圈,qq空间,全都删得一干二净,我都没注意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连忙出声安慰:“你别太自责,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一步一步地策划引导。没有专业详细的指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这么完整仔细地删除一切有可能暴露他们的线索?如果一个人是因为抑郁或悲伤而赴死,哪里来多余的精力做这种事。”
可r听上去依旧很难受:“不是的,你看,我现在就在他qq空间里,留言板上有五个留言,最早的一个是他死前六天,问小杰怎么了,为什么把东西都删了。六天!随随便便一个人都比我提前六天发现征兆!”
我听着也很难过,话到嘴边却都自觉苍白无力到无法出口。边尧此刻却忽然出声道:“嘘,你别说话。”
我和r都吓了一跳,不确定他说的是谁,边尧又说:“哪里来的音乐,是你那边在放?”
r迟疑道:“呃,好像是,但我不知道是哪个网页在放,等我把它关了。”
“等等别关!”边尧说,“音量开大,我听听……这首歌我好像知道。”
一个有些熟悉的旋律从扬声器里扩散出来,边尧嘴唇微启,跟着哼念道:
“the game of life is hard to play,
i am going to lose it anyway,
the losing card i will someday lay,
so this is all i ha’ve to say...”
他忽然抬起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随音乐一起唱了出来:“that suicide is painless.”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说:“suicide is painless。”
边尧点点头:“自杀是不痛苦的。”
r在电话那端一头雾水:“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找到了,是小杰qq空间的音乐播放器在放歌。”
我凑近话筒,说:“我们知道sip是什么了。”
※※※※※※※※※※※※※※※※※※※※
the sword of time will pierce our skins
时间的利刃将刺穿我们的皮肤
it doesn't hurt when it begins
起初并不觉得疼痛
but as it works it's way on in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
the pain grow stronger watch it grin
痛楚咧嘴狞笑之时也变得愈发强烈
that suicide is painless
自杀是不痛苦的
it brings on many changes
它只会带来许多改变
—— 《suicide is painless》
乍暖还寒的雾天 (6-6)
“自杀是不痛苦的,也就是你弟弟qq空间放的那首歌名字,英文缩写恰好是sip。”我对电话那头的r解释道。
r停顿了良久,才问:“什么意思?所以sip原来不是凶手的名字吗?”
我反问道:“凶手?”
“对啊,凶手!我弟弟不论是学习,还是在学校里的人缘,都挺不错的,总不会是莫名其妙自己想出要自杀的吧。”r说:“况且小杰也不是那种经受不住打击的人,我记得他以前代表学校奥数队出去比赛,后来决赛成绩不理想,也没有见他沮丧或者特别消沉过,他心理素质是很好的。所以他肯定是不小心交到了坏朋友,那人要么威胁他、要么给他洗脑。而且为了不暴露自己,还教导受害者在自杀前删除和自己有关的线索……等等,你们刚才不也说小杰自杀是背后有人引导的吗?”
我不好告知他太多不确定的猜测,只能含混地说:“凶手这个说法……因为目前受害者比较多,而且彼此在现实中也不认识,所以我们怀疑这些孩子大概是在通过网络,和这个‘sip’有了关联。”
“如果你所谓的‘凶手’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才让这些孩子删除了和自己联系的证据,那为什么又要他们在遗书的落款明目张胆地放上sip三个字呢?”边尧说。
“这……”r想了一会儿,说:“这种变态连环杀人犯不都是这样吗?想要出名,想要得到关注度,会专门寄信给警察挑战他们的权威之类的,美剧里都这样演。不然你说,会有其他什么理由导致所有遗书都用了同样格式的s·i·p三个字?”
“关注度吗……”我思索了一会儿,只能老实道:“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这首歌的歌词总归是在宣传自杀无痛、死亡不可怕之类的意思,可能和教唆犯用于洗脑这些小孩的观念有联系。”
r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会不会是那种……以前班里同学传过的,听过就会自杀的禁曲,叫做什么……黑色星期五之类的。”
“啊,你说黑色星期天?”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记得,好像说是我们现在听到的版本都是调整过的编剧,而原曲里面隐藏着什么催眠暗示……”
话及至此,我忽然惊醒,这种所谓加诸于人精神上的暗示,不就是言灵——尤其是相无征那种类型的言灵的能力吗?我看了边尧一眼,但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估计是在查询除了这首歌之外,”suicide is painless” 这句话还有没有别的指代。
“总之,还请你继续在你弟弟……在小杰的邮箱、空间和其他可能活动过的社交网络上查找线索,我们这边会就sip这个突破继续调查,有任何发现都保持联系。”
“好的,如果网上有人联系我的话,我会给你们发消息的。”r说。
“你顺手发布一个呼吁,”边尧头也不抬地说:“如果发现自己的孩子有长时间不和家人说话的情况,或者长期看恐怖视频、发表厌世言论什么的,让他们注意查看小孩手臂上有没有自残的痕迹。”
“好的。”r应下之后便下线了。
我转回头来,瞥到边尧正在网上一顿搜索,“如何加入sip” “sip邀请码如何获得“等乱七八糟的关键词都试了个遍,但终究一无所获,然后我眼看着他再次打开了熟悉的简陋论坛。
我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边尧抬起头来看我,眼中充满不解。
我小声道:“我,我觉得你在lunatic上呆的时间,会不会也太长了……”
边尧沉静地答道:“如果有人知道sip是什么,他们很大概率也是这里的会员。”
我胸腔中充斥着没有出口的焦虑——事实上,自从承接到这个委托之后,一种不安的阴影就笼罩在我头顶。
“也许吧,但概率毕竟也只是一个概率。而且你不也说了吗?lunatic里面内容量大到让逻辑检索变得非常困难,你之前多次尝试都没有成功,这次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变化。”我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论据,“而且……范哥说了,这种暗网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如果不小心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我们就此失去了网站的入口该怎么办?”
搬出“范哥”的名字后,边尧明显犹豫了,我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此前我只是隐隐担忧边尧暴露在大量负面、消极、变态的信息下会被造成何种影响,那么眼看过有这么多孩子因为长时间的精神污染竟然纷纷走上自杀之路后,我愈发害怕他真的在lunatic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
我们还来不及多说什么,r忽然又一个语音请求拨了回来,我纳闷地点击了接听,对方却立刻大吼出声:“来了!!”
他离麦克风太近声音又太大,直接炸麦了,我吓了一跳,问:“什么来了?谁来了?”
“你们不是让我上小杰的账号去找线索吗?刚才我刚登上qq,就有人和我说话,问我说‘你回来了?’”
r听起来非常激动:“他不是问‘你怎么在’或者‘你是谁’,和小杰认识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不在了,正常人不可能会用‘回来’这个词的!”
我一细想,的确如此——看见一个已经去世的人qq登录,只会觉得诡异,亦或是对方号被别人使用,怎么会问“你回来了?”。
r非常着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
边尧立刻丢下手机,说:“冷静下来,对方还说什么没有?”
r:“没。”
“现在我们手中的信息不多,说话要尽可能安全,别让对方发现异常,叫他给跑了。”边尧说:“听我的,我说什么,你原封不动打字上去,对方回的消息你念给我。”
r很爽快道:“好。”
在边尧的指示下,r打字道:『嗯,上来看看。』
陌生网友:『你怎么还在?你不是领惩罚了吗?』
我:“惩罚?”
边尧摇摇头,思索了片刻……
r:『没有。』
陌生网友:『你疯了?!你怎么还敢上网!被管理员发现怎么办?』
我不禁又小声重复道:“管理员?”
r:“他说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等等,他又说话了……”
陌生网友:『你不会是拿到复活牌了吧?』
边尧喃喃道:“复活牌……管理员……”
r:『应该没关系吧,我就算不领惩罚,难不成他们还真能拿我怎么办?
陌生网友:『你真的疯了,我不和你说话了,免得我也遭殃。』
r:“他头像黑了。”
我抽了一口气:“嘶——”
边尧想了一会儿,说:“你继续打字。”
r:『骗你的,我怎么可能会没有复活牌就大摇大摆地出现,我买了一张。』
对方的对话框再次活跃起来——他/她方才果然只是隐身了:『买的?!怎么可能,你哪来的100万?』
r见状立刻怪叫起来:“100万?人民币吗?还是游戏币?”
边尧道:“别吵,继续。”
r:『我借的。』
陌生网友:『找谁借的?网贷?你一个男的也没法裸贷啊?不会是那个吧……』
r模棱两可道:『嗯。』
陌生网友:『你真去找群主借了?你是真疯了?!』
r:『我怎么就疯了,能活难道还等死吗?你呢,你还在游戏里吗?』
陌生网友:『哎,暂时还在。不过上一轮淘汰了太多人,而且淘汰的又都是厉害的。还剩下三个章节,我们几个san值也都已经很低了,就凭我们几个……估计这轮不会有人走到最后了。』
“san值”这个术语我倒是不陌生,我似乎回过味儿来:“他这是在说……克苏鲁跑团游戏?”
话出口后我也无法相信,一个普通的角色扮演游戏怎么会闹出人命?
r谨慎道:『那也没办法。』
陌生网友:『你说得倒轻松,算了,反正下一章估计我也就凉了。不过能多苟一轮也算不错,也是一种程度的运气好。』
陌生网友:『不过说实话,我最开始还以为我铁定比你先没,贴着你行动肯定安全。只是没想到你roll骰子运气实在太差,结果到现在我还在,你却先死了。』
r:『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
陌生网友:『可不是,不过你没了之后,这个团里除了我之外就彻底没有新人了。老人要么抱团,要么心机深沉,怎么看我都活不长了。
r:『你干嘛不直接退了?』
陌生网友:『退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就算你不按格式领惩,到时候药物发作,不照样是死路一条?主动接受惩罚,你家里人至少还会得到四个章节的奖金。像我们这种垃圾,一条命,给家人换点奖励,也算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点什么。』
说到这里的时候,r再次忍不住了,怒吼道:“什么奖励!根本不存在,莫须有的东西!我和我妈妈什么都没有收到……我就知道小杰果然是被骗了!”
我也听得冷汗直冒——即使没有边尧解释,我也基本明朗了情况:小杰估计是加入了某种跑团游戏,游戏先是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巨额奖励引诱着小孩子去玩,进入游戏之后再加以药物控制。如果中途角色死亡,玩家也必须领走相应的惩罚……至于玩家死亡后奖励是否真的如实发放到了家属手中,也是游戏方自己说了算,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边尧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激动,仍冷静地指挥r继续打字。
r:『对,我想重新进一次。』
陌生网友:『嗯。』
r:『你不惊讶?』
陌生网友:『有什么好惊讶的,你都找群主赊了一张复活牌,如果不再玩一轮要怎么还上这个钱。不过也是,你第一次玩表现就那么好,运气只要不算太差,万一真的被你找齐所有线索通关,用奖励来还一百万还不轻松吗?』
边尧点了点头,良久没有提供下一步的指示,半晌之后:
陌生网友:『不和你说了,今晚又要开团,祝我好运吧。』
陌生网友:『我得先去睡一会儿。』
r:『等等,我倒是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知道怎么做管理员吗?』
陌生网友:『?』
r:『?』
陌生网友:『开团第一天你不就问过这话了吗?』
陌生网友:『你到底是谁?』
陌生网友:『……』
r:“他头像又黑了,这回好像是真的下线了。”
我:“啊……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
边尧却不太介意:“没关系,能问出来的都问到了。”
我正要接话,背后的休息室门锁却忽然响动了一声——有人要进来!我和边尧双双炸毛,边尧手更快,再次“啪”地把笔记本屏幕给扣上了。
边尧爸爸握着门把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俩很诡异地脑袋凑在一起,面前摆着一个关掉的笔记本,宛如家长走进房间后假装看电脑桌面的青少年。
“你们在干什么?”边尧爸爸忍不住问。
边尧:“呃……”
“我们在看黄'片。”我用正直到不行的语气说。
边尧爸爸的脸,裂了。
※※※※※※※※※※※※※※※※※※※※
祝大家新年快乐,健康平安,事事顺心!
乍暖还寒的雾天 (6-7)
“嚯,一下子信息量有点大……我们来整理一下目前所知道的情报吧。”我抽出一张纸,在上面画到:“首先,我们现在我们知道了一件事,那么就是sip或者说‘自杀无痛’这个团伙是什么。”
“这表面上是一个线上跑团游戏的组织方,但比起娱乐性质的桌游,这个组织放出了高额的现实奖金诱惑参与者加入,之后又通过某种不知名的药物控制使得参与者不得中途退场,要么赢,要么死。最终,有财力购买特殊游戏道具的人会为了性命氪金,而没有财力的死亡角色会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奖金按照要求留下公开的遗书,为这个跑团做广告宣传,以吸引更多猎奇、好奇的青少年。”
我说完这一番话后,感觉自己颇有点边尧推理的风采,正得意洋洋地看向他准备挨表扬,却发现他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怎么啦?”我问,“你怎么抑郁了,是不是你不知道跑团游戏是什么,要不要我给你科普一下。”
“比起那个……”边尧有气无力道:“我比较想你给我解释一下我以后要如何面对我爸。”
“啊……你说那个啊……不是情急之下的对策嘛。”我说,“况且你不是一向都和你爸不对付、不想多和他来往吗?难道说你亲眼见过这些失去亲人的案例之后醒悟了,决定和家人重修旧好?”
“信不信我立刻让你家里失去亲人?”边尧手撑在我脑袋上来回摇。
“哈哈哈哈……”事到如今,我早免疫了边尧这些不痛不痒的威胁,顶着一头乱毛拽他:“我是在帮你保守秘密好吗?别装死,快点来讨论案情。”
边尧爬起来,看了看我手中的纸笔,嫌弃道:“你画的这是什么。”他将纸翻了一面,画了几个框架和线条,说:“首先,我们目前一共有四个委托人,其中三个自杀的时间非常相近,我们可以初步判断他们同是被上一个剧本被淘汰的玩家。他们分别是……”
“受害者1号,男,14岁,也就是我们目前了解最多的小杰。小杰家庭状况不理想,单亲妈妈带着两个上中学的儿子,为奖金参与游戏的可能性极高。他虽然年纪小,但智商和天分都很不错,并且根据他哥哥的说明——小杰是奥数班的常规队员,逻辑思维优秀,心理素质过硬,所以第一次参加跑团就连过四关,但很可惜并没有走到最后。”
“受害人2号,女,15岁,初三,她的母亲是发起委托的主委托人。这位委托人也是单亲妈妈,平时工作很忙,但所幸女儿学习什么的都很自觉,她也不特别操心。根据委托人交待,她女儿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平时基本不见女儿和同学聚会出去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己看书上网,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女儿是在学校被霸凌了。”
“受害人3号,男,19岁,高三,他的父母因为看见了主委托人在网上发布的自己女儿的遗书,惊觉遗书格式和自己儿子那怪异的遗书十分相似,所以才加入了委托。他们表示自己儿子在学校人缘还不错,平时都不着家,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玩,因此成绩不太好。之前高考失利留了一级,正在复读,但孩子平时看着很开朗,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心理问题。”
我插嘴道:“虽然根据描述,这两个孩子的性格非常迥异,但这两对家长对小孩的了解……尤其在学校里生存状况的了解都不太多啊。”
边尧点点头,接着说:“受害人4号,男,刚过22岁生日,大学生,也是年纪最大的受害者。他的死亡时间更早……早大概一个半月的样子,遗体早已火化,葬礼也是近一个月前举行的。受害者死前刚经历过失恋的打击,刚失恋那阵子,他在朋友圈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屏,尽都是伤心、买醉的言论。所以他的家长在看见主委托人于网上发布的信息之前,并没有对小孩的死亡产生那么大的怀疑,还以为他是为情伤所想不开。不过由于他的遗书也沦于相同的格式,并且提到了sip这个后缀,所以我们暂且判断他为上一个团淘汰的玩家。”
边尧用笔将受害者2号和3号框在一起:“并且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不是第一次跑团了。”
我恍然道:“刚才那个网友说:‘除了他和小杰之外,这个团没有新人’。”
边尧点点头:“没错。”
“那么这就很奇怪了,如果这个游戏真是通过药物的控制迫使玩家一直参与游戏直到最后,又怎么会有老玩家呢?这几个人很明显之前通关过,那为什么好不容易通关,却又回头再次加入到游戏之中呢?”
“有两个可能,”边尧很快说,“可能性一,就是暂时的通关并不是永远的通关,组织方大概还有什么把柄或工具迫使这些玩家不断返回游戏。”
我点点头:“比如那个网友提到过,如果小杰等人‘不按照要求领取惩罚,届时药物发作依旧是死路一条’。假设这个药物是一种慢性毒药。但如果你通关并且在一定时间内服下解药,就可以活下来,但也许这个解药也是有时效性的,如果不是不断地参加游戏并且持续获得解药,最终等待玩家的还是死亡。”
“有可能,甚至搞不好,这种药物还带有一定的成瘾性。”边尧说,“而第二种可能性是,所谓的奖励也是真的。”
“奖励?你说那个什么章节宝箱?”我问,“可是r说他们家没有收到任何奖金或是抚恤……啊!有没有可能小杰指定的受益人另有其人,不是他的哥哥或妈妈。”
“不太可能,你回忆他遗书的内容——‘没有我的话,哥哥和妈妈都会过得更好’,很明显他最牵挂的是家庭。而且知道他的死亡可以为家人带来收益,也对他选择自杀这一极端手段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而且这几个家庭的物质条件都不算太好,两个单亲妈妈,其他的……啧,这还不知道,需要和委托人查证一下。”我说,“那你说奖励是真的是什么意思?”
“假设你是一个被淘汰了的玩家,在药物的迫使下,你或主动或被迫地选择了死亡,和你一起参加游戏的人同你并没有现实的交集,至于你指定的受益人有没有收到奖金,根本不会被揭穿。”边尧说。
我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
“但是,”边尧话锋一转,“通关的人却会实实在在地收到奖励,这种奖励的金额一定非常巨大,或者对于青少年而言十分诱人,才使得这些幸存者忘记彼时被药物、被游戏、被惩罚支配的恐惧,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其中来。”
边尧手中的笔尖在纸上戳出好几个墨点,又说:“我比较倾向于第二种猜测,因为如果单纯是被药物胁迫,那么总会有人耐不住和家人或警察报告。但如果他们心中存着或者奖金的侥幸或是贪念,想要留在游戏中的欲望会更强一些。”
“说到底,受害的孩子们年纪还是太小了,不然也不会被控制得如此彻底。”我叹了一口气。
边尧摇了摇头,不知是不赞同我对年纪的评价,还是别的什么。他说:“这就和赌博一样,是一种瘾症,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别忘了,这些孩子身上还有自残的痕迹,之前翟齐说到的那些也要纳入考虑范围。这些游戏必定牵涉了一些现实的任务,这些现实的任务会使得玩家同周遭人沟通减少,自感孤立无援,并且习惯疼痛、伤害的感觉,甚至习惯‘死亡’这个概念。参与者在游戏中越陷越深的同时也接受着某种洗脑,这种洗脑不断加深参与者的孤独感、空虚感,让参与者觉得自己在现实世界毫无价值,并且将死亡无痛化、神圣化。也就是为什么到了游戏内角色死亡,需要玩家牺牲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怎么反抗就接受了这个安排。”
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来思考一下,这个sip组织到底有什么目的要进行这样的事吧……玩家死亡能对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么?难不成真是r所说的,为了在某个小众猎奇的圈子里出名?”
“一百万。”边尧说,“一张复活卡是一百万,一百万就是一条人命,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花这个钱的。如果有复活卡,保不齐还有什么其他可以氪金的游戏道具,加个血十万,提高个技能点二十万,诸如此类的。”
“另外一方面……lunatic里那些被拍出高价的自残照片,沾血遗物和遗书,以及受害者生前最后一段影音记录甚至信息交互,产出口一定就是这个sip组织方。”边尧在纸上把整个利益链条全部勾画了出来:“游戏内玩家会氪金,玩家报废之后还可以贩卖遗体,有大量的变态在暗网中潜伏并且为此买单,使得sip组织在游戏外再次牟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道:“甚至……即使玩家死亡,也会不断有新的玩家源源不断地加入进来,因为幸存者偏差。”
我恍然道:“幸存者通关后如果真能获得奖励,难免不会在学校里吹嘘,那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宣传机器——毕竟一个中学生能够通过玩游戏暴富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一件事。尤其如果你成绩不好,或者家境不好,能够直接玩一玩游戏就发财,很难不动心吧。”
“还有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遇害者的公开遗书也会使得一些青少年产生了一种类似探访鬼屋的猎奇心理。只是这些人一旦选择加入游戏,吃下sip组织方提供的药物,那么就被牢牢套死在了这个轮回里。”
这样就完全说通了,寒冬里我背后浮起一层薄汗又迅速凉透,我说:“这次的委托性质,好像比以前都还要更加恶劣,这已经不是个体的恶,而是一个有组织、有规模的大恶。”
“没错,而且这个游戏此前已经不知道进行了有多久……一般而言,如果自家小孩留下遗书自杀,并且周遭没有嫌疑人的话,连警方也不会立案,更别提引起大规模的警觉。只不过这次忽然一个章节淘汰了太多人,所以才让这些家人发现了彼此,察觉了异样。”
“这就很难办了,”我说,“之前我们商量了一番,发现和受害者家人进行沟通不见得能套出更多线索。现经过了这一顿猜,又发现和幸存者联系上的几率也很渺茫……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边尧双臂双腿一伸,“哐当”一声倒下了,哀嚎道:“可不是,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有的只是和一个陌生网友的聊天记录罢了,能有什么用?”
我俩摊在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窗外草坪上的路灯都熄灭了,窗户上凝结着白雾,耳边再听不到屋里其他人走动交谈的声音——夜色已深,大部分人都睡了,我难免觉得胳膊有些凉。
“我觉得有点恐怖。”我说。
边尧看了我一眼:“需要帮你san check吗?”
我“哈哈”干笑了几声,又想起一事:“话说,这个药物是通过什么方式发放到玩家手中的啊?组织方怎么能确定玩家是真吃了这药?就算是录视频为证好了,那我把药替换成一个长相差不多的维生素片,谁能知道?”
边尧蓦然坐起身来瞪着我:“药是当面交付的?”
我顺着说:“有可能吧,至少得当面看着对方吃下去,这样比较放心,或者有个什么检测的方式。”
边尧说:“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我选择加入游戏,就一定会有一个sip组织方的人出来和我见面,并且当面把药递给我才行?”
乍暖还寒的雾天 (6-8)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边尧眼睛一动,瞬间扑住快速站起的我,手臂箍在我腰上。我也不管,拖着他就奋力地往门外走。
“别别别!别去告状!”边尧叫道,“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要去找月哥……”边尧被我在地毯上拖拽出一段距离,我裤子都快被他揪掉了,场面一度十分滑稽——我走神想着,要是边尧爸爸这会儿进门,就更是解释不清楚了。
所幸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你别把我当傻子好吗,我就算假意要去参加游戏,对方拿出毒药给我,我还真就老实吃吗?”
我怒道:“那以前那些孩子就都是老实吃的吗?肯定是有什么强迫他们的方法啊,到时候把你捆在小黑屋里,从你喉咙往下灌,你不吃也得吃。”我的脑补宛如脱缰的野马:“到时候你被毒死了,我抱着你的尸体跟你爸爸哭,他一个大嘴巴抽过来,直接把我脑袋抽下来,在地毯上滚,吃一嘴猫毛……”
“够了够了……”边尧连忙叫停,“我知道了,我再考虑考虑。”
良久之后,边尧颤巍巍地竖起一根手指,小心翼翼道:“我有一个提议。”
“我要睡觉了。”我冷酷道,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
“别嘛,我先说说看,你听着。”边尧亦步亦趋跟着我进了洗手间,从镜子里看刷牙的我:“就像之前利用小菲引诱那个骗婚男出来一样,我们建立一个假的账号,报名参加游戏,然后看他们下一步的指示是什么。”
“得了吧,”我满嘴泡泡,含糊地说:“还好意思提上次,上次就演砸了好么。相无征早就察觉了我们的动向,我们设个坑等人家,殊不知黄雀在后。”
“那次情况不一样嘛,那是因为是相无征、是lunatic在背后操作,他们早有准备,一直暗中观察我们。”边尧说,“你看上次我们设局把dee勾引出来,不是挺成功的?”
“成功个p!你根本没算到别人dee还有帮手等在外面,直接把灵力干扰的磁场拆了。要不是关键时刻碰运气使出了龙力,化解了冰洞,我们不就凉了。”我把泡泡水吐掉,绕过他去拿洗脸毛巾。
边尧让了一下,又站到我右后方:“最后不也靠我们自己解决了吗?而且那两次失利都是面对能力者,面对普通人有什么好怕的?把sip组织的人约出来,像以前一样往灵域里一拉,然后再一顿暴揍。”他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这次没有能力者?没有言灵的支持、青少年洗脑工作会进行得那么顺利?”我把毛巾往他脸上一盖,转身离开了浴室。
边尧抓掉毛巾追出来,老大不高兴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想想,”我在床边转回身,抱着手臂,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阵:“那你先说点好听的吧。”
边尧表情扭曲地看了我一会儿,看得出他内心相当纠结。半晌,边尧声如蚊蝇道:“你……你最好了。”
我喉咙里憋住笑,大喇喇地往床上一坐:“就这样?不咋地啊。那你再来个美人计吧。”
边尧猛地抬头看我:“嚯,长脾气了啊邹初阳!两天不揍你,上房揭瓦?”他向前一步、膝盖一弯跪在我张开的膝盖中间,双手掐着我肩膀,下大力气捏了一把。
我惨叫道:“嗷嗷嗷!你说不过我就刑讯威逼!”
边尧恶狠狠道:“我看你就吃硬不吃软!”
我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黄话!”
边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吸了一口气,掐着我肩膀的手猛力一推。我顿时向后仰去,后脑勺砸进床铺里。定睛一看,边尧人也压了上来,手挥下来撑在我耳朵两边,把我惊了一跳。他虽然离我贴着并不很近,但由于顶灯的光被遮掉一大片,又背着光,边尧的表情一下变得捉摸不透。我顿时慌了,结巴道:“干……干嘛?”
澄黄的眸子在暗处幽幽亮着,他就这样俯视着我——好像黑夜的山林里,躲藏在暗处的蛇在无声地观察着猎物。又像是你在一条狭路和毒蛇对上——你误入了猛兽的地盘,正被山林之主无声地警告,蛇头已经威胁性地高高昂起,只要踏错一步,毒牙就会扎进你的喉咙里。
我和边尧相处至今,成天把昏昏欲睡的冬眠蛇扒拉来扒拉去,完全忘记了对方毒性猛烈这一事实,而边尧也几乎没有在我面前表露出什么攻击性和侵略性。但这一刻,暗影中的脸孔忽然变得极为陌生,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一动也不敢动。
边尧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忽然直起身来,我被他让进来的灯光晃了一下眼。下一刻,我瞧见边尧手放在腰带上,高深莫测的情绪在亮光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是相当土匪恶霸的表情:“让你成天说骚话,到关键时刻就怂得跟鹌鹑似的,看我给你表演个美人计!”
我心里本来的确是有些怂的,又被眼前诡异的发展给逗乐了。边尧见状竖起眉毛,使劲扯我嘴角:“不准笑!看你这个笑眯眯的样子就讨厌!”
我俩正打作一团,混乱之中,不知谁的手机“叮咚”了一声。
我和边尧同时道:“你的。”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手机也响了一声。
我纳闷道:“谁啊?这么晚了?”
边尧往旁边一滚,够过来手机一瞧,刚读了几行立刻窜出房间,蹦进休息室里打开电脑。我也连忙跟出去:“咋了?委托人?”
“r发过来的,你看。”边尧边读边念,“这有个大哥,无意间看到了他此前发出的呼吁,说自己的小孩最近也不和自己说话了,每天就关在房间里,甚至学也不出去上,症状就和r所说的一模一样。他好不容易把儿子骗出家门,撬开房门锁,却发现了这些。”
他打开附件,是好几摞什么书或是材料的照片,边尧把照片放大,一个sip的花体logo映入眼帘。
“《sip第四版规则书》……果然是跑团组织,还有专门的游戏规则书。”
我见边尧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问:“你打算怎么办?”
“联系这人,最好能把小孩儿也约出来,能够拿到规则书,肯定是已经正式选择参加游戏了。最好能劝他们到医院去化验……如果检测出什么慢性毒品,取证之后再洗胃。”
“嘶——他能信你吗?”我不确定道,“这父亲已经和小孩儿交流困难了,能通过他把孩子约出来吗?”
“不行就上他家去……”边尧说到这,忽然想起他答应过我在这个case里不直接和委托人接触,一时间有些犯难。
我提议道:“能不能拜托r去?他是受害者的直接家属,由他去和对方交流,更加可信,更加有说服力,他也能展现出更多同理心。”
见边尧仍然犹豫,我说:“就好像之前和那个网友发消息时一样,咱们给他拨语音电话,远程指导他。”
次日。
一早起来就不见月哥和边尧爸爸,问过秦先生之后,对方说那二位前往关押dee和她同伴的地方对其进行审问了。说实在的,我们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关押的场所是否就在褚家宅子里,毕竟整栋房子我只走过不到三分之一的房间。不过秦先生字里行间都在警告我们不要捣乱、不要给两位先生制造幺蛾子,殊不知我们闻言大喜——终于可以不受干扰地悄悄进行委托了。
联系过r后,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他对于阻止其他家庭陷入惨剧有着异于常人的决心和热情。虽然我们有些担心——毕竟r还是个高中生,学业压力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r抵达与对方相约的地方后,由于网络讯号不佳,我和边尧没能和他连上线。但所幸交谈结束之后,r对我们说,那位父亲对他说的话引起了极大的重视,回去无论如何也会把孩子拽到医院去做检查。
与此同时,我们尝试再次联系小杰扣扣号上的那位网友,可无论我们如何更换说法,对方却再也没有回复过一个字。我们嘴上说着对方大概是在上次谈话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里却了然彼此心中猜测却不愿说出口的可能性——对方是因为游戏结果不如意,而再也无法回复了。
边尧爸爸和月哥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几天。
打破平静的是r的回复。
他在电话里显得十分失落,说自己刚被臭骂了一顿。原来那位他联系过的父亲,回家之后强拉硬拽孩子去医院体检化验,光是检查就折腾掉了好几千块钱,却什么毒药都没有检查出来。他大骂r是骗子,指责他破坏自己家庭和谐,还说要去学校里告发他,并且把他给拉黑了。
“怎么会这样?”r丧气地问,“那网友也不靠谱啊,怪不得不再回复了,会不会是骗我们的啊。”
r最后说,“小杰自杀背后是个游戏组织这事儿我本来就觉得不靠谱,现在好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电话挂断之后,边尧沉默不语,我猜测道:“有没有这个可能,那个网友不是跑团的参与者,而就是sip管理组织的一员。看见小杰的号再次上线,来诈我们的。”
边尧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接着说:“我们以为自己在套话,殊不知对方才是黄雀,在确定了我们不是小杰本人、并不认识他是谁之后,故意用错误的信息引导我们,干扰我们的排查方向。慢性毒药什么的,而且解药还只有一个来源……会不会从始至终就是不存在的。”
边尧想了一会儿,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收获了两个线索的源头——一个是联系小杰的陌生网友,另一个是在小孩房间中找出sip规则书的家长,两个线索提供者都是让r去接触的,而现在,两个线索都断得彻底。”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网友到现在一言不发,父亲更是把我们当做骗子,我细思极恐:“你不会怀疑r吧?他有什么理由要破坏调查进展,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边尧说,“我只知道,第一次和网友聊天的时候,我们并没有通过共享屏幕看到聊天内容,一切都是由r念出来给我们的。而第二次就更蹊跷了,去之前说好了要开语音,怎么好了就好端端地没了信号?甚至我都怀疑……在这个年代,计划生育在前,他家里怎么会有两个孩子?”
我沉默不语,心中不愿拒绝深思这条可能性背后的真相。边尧最后下结论道:“无论如何,现在都不能靠别人了,要得知事件的真相,得我们亲自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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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副本的剧情应该是最复杂的,大家有兴致的话可以一起参与推理啊,我会尽力留线索在文章内容里~
乍暖还寒的雾天 (6-9)
“我同意。”我说。
“我也理解出了之前的事情,我们行动得要小心,但是……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同意。”
边尧看着我,似乎还没能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茫然的样子有点可爱。
“虽然我们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不是警察也不是心理专家,但是通过一个个委托,还是帮助了不少人。”我说,“要是把所有事情都留给别人,或者留到准备万全的时候,那小菲不会和姚澄重聚,薮猫不会来到咱们家,融融不会重拾信心,我……我也不会认识你。”
边尧仍显得有些吃惊,我又说:“我本来就是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的普通人,现在获得了能够做点什么、能够帮助别人的能力,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虽然这能力相比起来还挺弱小的吧,但风险也好、失误也好……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必须的,蜘蛛侠的叔叔说,能力越大……”
边尧笑起来:“你不是蜘蛛侠,是龙龙侠。好的,那我们就来计划一下该怎么办。”
我点点头:“首先我觉得,别急着怀疑r,但也别太依赖他进行调查。他年纪小一点,可能做事不仔细,或说话不缜密,导致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线索。而且说到底他还是个高中生呢,一天到晚想着这事儿,学业要怎么办?”
“嗯,”边尧说,“我觉得最好是能够报名参团sip,如果游戏真不是被什么危及性命的药物推动着前进的,那我们自然不必担心。如果开团前,我们被要求吃任何药物,这刚好能够被留作证据。”
“如果药品是寄过来的当然最好,如果不是……”我想了想,“得找一个公共场所和对方见面,就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同意由我们来定面交的地址,感觉这样的流程肯定早就有他们固定的套路。”
“试试,试试就知道了。”边尧说。
“怎么试,这个sip具体的加入方法到底要怎么查?”我说着说着,察觉到边尧微妙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了!”
边尧害羞地点点头。
我没脾气了:“你发消息申请报团吧。”
很快我们便收到了回复,是一封相当官方的邮件,大意是“感谢您的兴趣和参与,也感谢您对sip团的支持与信任,但为了保证每个参与游戏的人都能够获得最佳游戏体验,在正式接受申请前需要进行一个简单的面试”。
“果然。”边尧说,他这才第一次放下心来——自从这个委托开始,很多事件的发展都偏离了我们原本的预测,终于有一个进展是我们预料之中的了。
“面试,要见面来着。”边尧摩拳擦掌,“我问他能不能由我来选这个见面的地方。”
“等等,你先别答应得太爽快了。你说你是个社恐,没朋友,所以想找网团而非面团。”
边尧想了一会儿,狐疑道:“你是不是在趁机骂我?”
我露出正直的表情:“没有没有,我在帮你搭建人设呢,你怎么这样揣度我?”
边尧和对方又来往了一番消息,说:“他说为了保证每位玩家的游戏体验,他们团要求比较严格,严禁一切超游或其他破坏规则的行为。他们只会派一个sip的游戏组织者出来和玩家见面,不会需要我和其他玩家打交道,而且他们本身时间也很紧张,希望我能够理解……反正就是一堆冠冕堂皇的话。”
我不屑道:“他们当然不希望玩家彼此有联系了。”
又过了一会儿,边尧说:“我跟他说我高中校规比较严格,出校时间很有限,能不能选在离我学校附近的地方见面。”
“他怎么说?”
“他答应了。”
翌日,我与边尧早早来到了选定的见面场合——隔壁是本市最大的公立高中,平常日不用穿统一制服,校外有很多喝水吃饭的小店,我和边尧混在闲逛的学生中并不显得突兀。边尧进店后坐在了面向大门的落地窗边,而我坐在对街咖啡店面向窗外的吧台前,能将他那一桌看得清清楚楚。我点了一杯咖啡后便煞有介事地戴上耳机打开笔记本,做出一副要工作免打扰的样子。
事实上,边尧怀里的手机一直和我连着语音——上次和dee对峙后我们学聪明了些,决心也留一个人做场外援助,以免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这样处理起来比较灵活。
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我瞧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走入店内,他看起来就和普通大学生无异。那男生上前和边尧说了几句话,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后便坐下了。
我听见那人自称庄臣,听起来很像是个真名,但我是不信的。他和边尧互相打了招呼,又礼貌客气地感谢边尧抽时间出来配合他们的游戏开展流程,甚至还关心了他高三还玩跑团学习会不会有影响。
边尧滴水不漏地一一回复了,他一脸老实地说自己从没亲自参与过跑团,但了解过规则,也听说sip团名声很大,才想来参与试试看。“如果到时候我加入跑团,主持人会是你吗?”边尧问。
“不,我虽然也当过几次kp,但最近时间不算太富裕,到时候看吧……大概率不会是我。”庄臣说,“因为平时大家都有工作或是学校的事情,所以我们一般开团的时间比较晚,你高三了没问题吗?”
“没问题,”边尧大言不惭道,“我体育生,已经保送了。”
“哦?厉害,你是什么体育项目的?”庄臣问。
“田径,我跑步的。”边尧说。
庄臣听起来应该是笑了笑:“那到时候你捏卡,也可以试着做一个力量敏捷度比较高的角色,我们推荐玩家按照自己的真实情况来捏卡,这样游戏的时候会比较有代入感。”
这样游戏中的角色遇到恐怖或危险的情节时,自己也能感同身受——我听罢心想。
“好的,”边尧有模有样道,“我文化课成绩不咋地,历史什么的都不懂,到时候推理肯定不行,但是战斗轮就靠我了。”
庄臣笑了笑,又问了一些很简单的问题,边尧全都耐心回答了。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快半小时,庄臣最后说着开团前会建个扣扣群,届时将规则书和房规共享到群文件里,其他就没什么了。
我听着有些着急——不对啊,就这样?说好的慢性毒药呢?而且如果规则书是以群文件的形式共享的,那之前我们看到的厚厚一本规则书的照片又作何解释。
眼瞅着庄臣要起身离开了,边尧也终于坐不住了,开口拦住他:“等等!其实,我倒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庄臣顿了一下,再度坐下:“哦,你说。”
边尧想了想,还是说:“小杰你认识吧?之前也是和你……或者你们组织其他什么人一起跑团的,然后自杀了。”
庄臣很爽快地点了点头:“那件事我听说了。”
“你对此有什么看法?”边尧问。
“我觉得很不幸,”庄臣没什么感情地说,“他年纪很小,不过很聪明,就这样没了,真的很可惜。”
边尧沉默了一会儿,我猜他是在决定自己是否要干脆撕下伪装和对方对峙。果然,过了十来秒钟之后,他再次张口,快速列举出一系列其他受害者的人名,问:“那么这些人呢?这些人也是参与你们跑团的玩家,后来基本全都在一个时间点自杀了,对此你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庄臣沉默了良久,才反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小杰自杀是因为和我们跑过团吗?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边尧反问道,而后略带讽刺地说:“哦,我明白了,我刚还想说你觉得可惜是在可惜什么呢。是在可惜小杰死得太早,没能给你们提供更多的自虐素材,没能作为玩家继续氪金,还是……可惜他没能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没有财力购买价值百万的复活牌就这么死了?”
庄臣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首先,我自己以前也是经常做kp的人,如果你随团跑过,就应该知道主持人和玩家是同属一个阵营的。跑团游戏的目的并不是淘汰玩家甚至杀死玩家,而是破解线索、展开剧情。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虽然我们之中也有一些像小杰这样年纪较小的玩家,但也不是什么不辨是非的人。所有参者都深知游戏就是游戏,怎么会因为虚拟的游戏结果赔上性命?”
边尧抽手甩出一叠照片,庄臣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问:“怎么?”
“你见过这些照片吧?”边尧问。
庄臣思考了片刻,承认道:“见过。”
“这就是了,让我来猜猜,你们是如何强迫这些孩子自残的?大概是……为了游戏体验能够更加真实,所以规定如果游戏角色受伤,那么玩家也必须在现实生活中承担相应的惩罚吧?或者是,完成这些任务后打卡拍照,能够在游戏里换得什么道具装备?”
庄臣听罢倒是显得很冷静,反问道:“那我想知道,先不论我们有什么理由要去伤害这些小孩。隔着一道互联网,就算这个人不完成任务或者惩罚,只要他不再参与游戏就好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边尧噎住了——因为一切推理所建立的基础——那种能够控制人的慢性毒药至今并未得到过证实,对方在欢迎边尧加入跑团的全程中也从未提过类似的东西。
“既然你回答不上来,就换我来猜一猜吧,猜一猜你为什么会对我们有这种猜测?”庄臣忽然转头朝窗外扫视了一圈,一瞬间我以为他要看到我了,但他很快又转回头去,说:“你说你是这个高中的?那我猜你和r是同学吧?”
边尧问:“你认识r?”
庄臣又叹了一口气:“是的,那人……说实话,我们也很头疼。他在自己脑内脑补了一出阴谋剧,还不间断地骚扰我们,不止我,主要是当时带小杰团的kp,还跑到我们正常的跑团招募开团宣传贴下面刷屏。”他显得十分困扰,“虽然同情小杰的遭遇,但我们实在被他骚扰得受不了,最后全员都屏蔽了r。想不到他还没有消停,竟然开始撺掇同学来质问我们,不过这样看起来,开团前面试参与者的确是很有必要的。”
眼看着他越扯越远,边尧打断他,问:“你说他脑补出了什么阴谋剧?”
庄臣举起手指在太阳穴边绕了绕:“他……好像有点问题,他弟弟……也就是小杰抑郁自杀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把责任怪到我们头上。我刚才听你说你的推测觉得十分耳熟,就猜到是r了。”他双手交叉在下巴前,说:“你知道吗?小杰其实早就有了一些心理问题,他家比较穷,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也走了,哥哥每天打游戏……虽然小杰自己成绩不错,但不论是夏令营啊还是什么其他学校额外的培训机会,他都无法参与。他曾经说过,自己在学校没朋友,从家人那里也获得不到什么帮助,在加入我们这个团体之后才感觉第一次拥有了亲人和朋友,拥有了归属感。”
他说得头头是道,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这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的圣人,接纳这些受伤的青少年是对他们的施舍。
“然后你们就利用他的孤独感,和对你们的信任,唆使他自杀?”边尧犀利地沉声问。
“怎么可能?我们平时就是聊聊天而已。”庄臣迅速否认道,“这些事都是他在群里和大家聊天时说的。”
边尧手指敲在桌面上,问:“那这些照片怎么解释?这些自残的照片。如果不是你们任务要求,或者通过什么恐怖剧情暗示他,小杰从哪里凭空多出这种自残的想法?”
庄臣重重摇了摇头:“恰好相反,是小杰说自己偶尔有阴暗的想法,和忍不住自残的举动,我们为了劝他、监督他,才要求他每天发照片给我们检查,确认没有新的伤口。”他顿了顿,又说,“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就告诉你吧,不瞒你说,其实我们这个组织的建立者之一——我一个学长,他曾经也是一个有点自闭的人。他只有通过网络才能和别人顺利交流,但越是如此,他同现实世界就愈发脱节,最后在一个深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们也是为了纪念他才用了“suicide is painless”这个名字——他生前最喜欢的歌,做了团名。所以作为我们几个元老团员而言,也一直很想帮助有这种消极想法的孩子,感觉这是我们的一个责任。但是毕竟隔着网线,我们能做的很有限,有帮到过的人,也有小杰这样没能帮到的人。”
边尧再次沉默下来,我知道他心中本就对r抱有怀疑,庄臣的部分说法正巧加深了这种怀疑。但另一方面他这套说辞有点太严丝合缝了,过于完整的故事就像是编造的假故事——尤其是这个学长的角色,简直就像为了补充背景设定而加上的说明。
可无论如何,他话语之间的逻辑丝丝入扣,让人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漏洞。
边尧却没有轻信,他哼了一声,说:“小杰本来就抑郁,正巧撞上你们开团的时间自杀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也都抑郁,碰上你们团一下全不行了?”
不料庄臣却说:“我刚才就想问了,什么其他人?”
边尧愣了一下,庄臣又说:“啊,不会是r告诉你说还有其他所谓的受害者吧。我猜……这些所谓的其他受害者家属,你应该没有见过吧?”
应是观察到了边尧表情中一瞬间的裂缝,他摇头道,“哎,这种事之前也发生过,r精分出其他的小号来骚扰我们……他大致是有些幻想症吧,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同学间的感情,但他跟你说的事你也不要全信才好。”
我闻言不由得怔住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不和委托人直接见面的情况下接受委托,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这时庄臣继续说道:“r本人我也是见过的,一个游手好闲的高中生,成绩倒数,每天都泡在网吧和家里打游戏。哦,你估计不知道吧,小杰之前一次奥数集训班的报名费也被他游戏氪金氪掉了。话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些猜测,什么氪金、什么复活牌……那些都不是跑团游戏里的游戏形式,而是r沉迷的线上网游吧。”
他此话一出,我倒是联想起r曾说过,他自己经常熬夜打游戏,所以才在深夜发现小杰卧室灯亮着没睡。
庄臣仍在说话:“他家的期望原本就在他弟弟身上,我想本来他应该是挺嫉妒羡慕弟弟的吧,同时也庆幸有一个人能够分担家长的期待。这下小杰死了,被这个不负责任的家庭、这些不负责任的家人给逼死了,r就也变得疯疯癫癫。他们母亲的身体状况我不太清楚,但小杰以前提过一次,说是本来就因为精神问题一直在家休息,没有什么劳动力。”
“啊,”他说到这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恍然大悟:“精神疾病大多是遗传性的。”
庄臣这一番话的言下之意——抑郁症的小杰和幻想症的r,他们的病症都是源于这位母亲的,源于家族精神病史,故而有迹可循。
我隔岸观火都觉得心里憋屈得不行,但对方虽态度令人不悦,言辞间完全找不出一丝漏洞,我隔着一条街都能想象得到边尧怒火中烧的心情。
庄臣再一次站起身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浪费了我一下午的时间,不过我也理解你想要帮助同学的热心肠,只不过啊……”他忽然显出微妙且深奥的样子:“有些超出人能力的事情,硬要去管,只会叫自己焦头烂额,也陷入混乱之中。”
他此话一出,我立刻将背打得笔直,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的信号——这家伙的劝诫之中怎么听着有点警告的意思?
可对方立刻又补充道:“这只是通过我个人经验得出的一点小建议,供你们参考。”
庄臣开门离去了,我见他上了出租车后才收起电脑冲过马路,边尧已然播出了一发电话——目标却不是r,而是那个率先联系他的主委托人家长。
他说了没几句话,电话那头就爆发出一阵中年女性的咆哮声:“我会编造自己孩子的事来骗你们吗!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在戏弄我吗?”
边尧被骂过之后却才放下心来,他连连道歉之后挂上了电话,恨恨道:“妈的,居然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了,这混蛋还真是厉害。”
他看起来十分挫败——以前只有边尧随口胡说、游刃有余地溜着别人走的份儿,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许是遇到对手了。同时我也难免暗自心惊——连边尧都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被对方的话术饶了进去,甚至一瞬间相信了对方的说辞,还怀疑起了周遭人事物的真实性。再多给这人一段时间,洗脑个个把原本就迷茫彷徨的青少年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再在这里多留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付好钱后,同边尧一起走出店面。然而在边尧一脚跨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大叫了一声了:“我靠!”
我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他:“怎么了?撞着哪儿了?”
“靠,他早有准备了。”边尧说。
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边尧转过来看着我,问:“你还记得吗?刚才那人,他走之前最后一句话说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回忆着:“他说……一点小建议,供你们参考……靠!”
我也明白了过来——他说的是“你们”,而非“你”,他早就知道我在外面,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
※※※※※※※※※※※※※※※※※※※※
为不了解跑团的读者注解:
kp 也称守秘人、法官或主持人,守秘人知悉游戏剧情,设计场景并向玩家描述背景环境、人物和遭遇的事件。
pl 是普通的调查员玩家,各具不同的身份、技能和属性。他们会告诉守秘人自己打算如何行动,守秘人随即告知玩家他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做,如果不可以,会发生什么后果。
当戏剧性的“冲突”出现时,规则使用掷骰子来确定一个动作是成功还是失败。守秘人有责任准备剧本并公正地运行游戏,也应当让调查员的对手狡猾而卑鄙。
跑团有纯线上的网团也有显示普通桌游的面团,主要通过言语交互推进剧情。在游戏中,形成小组讨论的形式,情节跌宕起伏,又有骰子加入随机性,乐趣由此而生。
乍暖还寒的雾天 (6-10)
坐上出租车后,边尧仍抱着手臂一脸凶相,我偷瞄了他好几次,终于被他觉察到。边尧转过脸来,问:“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又怎么了?”
“你看,”我小心翼翼地递出手机,“刚才你俩说话的时候我刷到的,没敢告诉你……你看过之后一定要冷静。”
“快给我看看。”边尧一把夺过手机,读了起来,很快他眉毛就皱作一团,眼中冒出火苗。
新闻内容是一个少年在地铁站失足落下的意外事件。通过地铁的监控录像,能看出这个少年在月台上徘徊了十来分钟,地铁几过而不入。这少年步履踉跄,神情恍惚,站靠站台边缘特别近,连地铁逼近都没有听见。结果车来时他被吓了一跳,失足掉下去了,周围的人一拥而上,但此时已为时过晚。
这则新闻出乎寻常之处在于,事后家人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在孩子房间找到了一张已经写好的遗书。新闻播报时表示不排除小孩儿早有寻死的念头,失足卧轨并非全然的意外。
边尧看着新闻中一闪而过的那张遗书之后,拳头死死捏在身边——虽然时间短暂,但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关注哪里的话,线索还是异常明朗的。
落款上sip那三个字母异常刺目。
“这个遇难的时间……”我小声道。
“就是我们给小杰那网友发消息的隔天,”边尧咬牙切齿道,“他下线时说自己要去睡一会儿,当夜要开团。”
“选择夜里开团,又是这种赌上性命的高强度脑力消耗,一旦失败,估计一宿都睡不了。”我已经能想象出来这人大致上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过程:“恐惧、焦虑、无助、睡眠不足,被撕卡后按照指示写下遗书,却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浑浑噩噩地走到街上,又不知能逃去哪里,结果……”
我不敢说了,偷看了边尧一眼,却发现他面上已经恢复了无波无澜的面瘫相,我问他:“你不生气吗?”
“生气,这就是我生气的样子。”边尧说。
“哦。”我愣愣道,“不过这样一来,是不是证明我们聊过天的那个网友说的是真话?那应该不是庄臣他们冒充的。”
“应该是,那就说明……关于药物的事也是真的了。”边尧说。
我仍然感觉不解:“所以如果那个网友不是sip组织的人,那我们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边尧沉思了一会儿,说:“也不一定就被发现了。”
“啊?什么意思,刚才你不是说……”
“他发现我们是两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他比我们来的更早,我们蹲点的行为被他看在了眼里。所以在所谓面试的过程中,他一直在等我什么时候沉不住气,而我的确也沉不住气了。”
“那也是没办法,当时他都要走了,咱们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现在回头想想,当时他准备起身走人的那一出,像不像你买东西时假装要走,事实上等着老板追出来给你降价的样子?”
“哈哈哈哈。”我被他这个比喻给逗乐了片刻,但笑出两声之后想到现实又满脸苦涩。
“我一提小杰他就明白了,我们是通过r得知了这件事,因为r是和我们同时得知sip是个什么组织,他比较冲动,直接上网去质疑他们,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但是……也许就仅此而已。”边尧说。
“你说你是高中生的那一套他听信了吗?”我忧心忡忡地问。
边尧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我又问:“那么现在怎么办?”
“去找这人的父母,希望能说服他们去验尸。”边尧戳了戳我手机屏幕,“活人身上验不出,难不成死人身上也验不出?那孩子在视频里明显精神恍惚,肯定有问题。”
“啊?”我被他这想法震惊了,“距离他出事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还来得及吗?”
“应该刚好能赶上,”边尧说,“今天是事发后第三天,一般来说,最快也要第三天才能安排好葬礼和火化的流程。”
“可是要去哪里找?”我琢磨着,“难不成去联系发通稿的这家新闻媒体吗?我们又不是当事人家属也不是公安机关,对方肯定不会说的。咱也不能告诉对方我们的缘由,不然到时候我们就成新闻了。”
“我想想……”边尧重新拿过新闻上上下下的翻看——一共就三段话,字里行间没有太多细节。他又看了两次地铁站的监控录像,忽然说:“我明白了,你看,出事的地方是九曲路地铁站,如果出了这样的意外事件,地铁工作人员也好周围群众也好,肯定是往离着最近的医院送。”边尧打开地图对照了一番,一把扒住司机的座椅靠背,说,“师傅,换目的地,我们去第三人民医院!”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了:“小伙子,不是我多管闲事……”
我明白师傅定是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了——没有上下文的情况下,我们嘴里蹦出来的这些关键词估计相当惊悚。
殊不知,师傅下一句话却是:“人死隔天就会从太平间拉到殡仪馆了,你们去医院是找不着尸体的。”
我:“……”
边尧:“……”
师傅接着说:“看你俩学生娃娃年纪小,没有操办过这种事。人如果是在医院没了的,医院会给开具一张死亡证明,家属得要拿着死亡证明去派出所销户……啊,你们说的这个人是咋死的?”
“自……卧轨。”边尧说。
“那这一类意外车祸或者自杀,都是由派出所开具死亡证明,然后殡仪馆会派人来把尸体拉走,冷藏起来,再美美容,那边儿家属商量着追悼仪式怎么搞……”
边尧打断他问:“所以直到火化之前,尸体都是在殡仪馆的了?”
司机师傅点点头:“是呀,有些烧完一个小时就可以把骨灰领走了,有些地方要等个几天,看情况的。所以……你们还去三医院吗?”
“不去了,”边尧老实道,“咱市一共有几个殡仪馆?”
师傅说:“11家。”
边尧:“……”
我惊了:“这么多!?我以为一般也就一两个。”
师傅幽幽地说:“哪儿呀,你知道这么大人口的一个城市每天要死多少人吗?而且现在很多殡葬业搞得可高档了,那一条龙的服务,我跟你讲讲……”
边尧连忙打住师傅滔滔不绝的科普,说:“师傅,我们换地址,我们去派出所。”
我俩站在派出所门口等没一会儿,猫头鹰大叔就走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他穿警服的样子,冲他招了招手。
他走过来,板着脸问:“怎么又是你俩啊?要报案跟我到里面去走程序。”
“别别,您先听我们说,事态紧急。”
他不悦道:“不紧急你们能想到我吗?要不是收拾不住了,你们能想着利用我?”
“怎么叫利用啊,说得多难听,咱都合作那么多回了。”我说,“是帮我们一个同学的忙,他弟弟班上有个同学卧轨自杀了,但根据弟弟所说,是因为同学认识了什么奇怪的坏朋友,然后吃了某种药才导致精神恍惚,失足跌落的。”
猫头鹰大叔听罢一惊:“这可不是小事!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还有其他同学也吃过这个药吗?吃了之后的症状是什么?”
我被这一连串问题砸晕了,边尧把我推到一边,说:“重点是这个小孩的遗体马上就要被火化,必须赶在那前面化验一下他体内是不是有毒品存在的证据。可是我们联系不上小孩的父母,听说这种意外事故的死亡报告是派出所开具的,你看……”
猫头鹰大叔显然比我见过世面,并未显出震惊的样子,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你们说的是不是前几天不小心掉进地铁轨道的小孩儿?”
“对对对就是他。”我激动道,“哥你知道?”
“叫叔,”他说,“我记得,出事儿的地铁站就在这附近,不过程序不是我走的,而是我们同事处理的。不过我有点印象,因为当时还在局里讨论了一下说最近自杀的怎么这么多。你刚说小孩吃了什么药?”
边尧语速飞快:“不知道,不过你也看过监控视频吧?你觉得那个精神状态像是正常吗。但是……具体有没有吃药我们也不知道。实话告诉你,之前我……朋友的弟弟班上也有个疑似吃过这药的小孩儿,好像是什么在中学生之间流行的东西。但是后来他随家长去体检却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我们也不确定……”
猫头鹰大叔点了点头:“在这等我。”说罢快速走回警局里头去,大概是找经手过的同事问情况去了。五分钟不到,他又大步流星地冲出来,说:“跟上!”
我和边尧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坐进了他的警车里——警车的前后排之间有铁栏杆,坐在后座我即刻涌现出了浓浓的既视感。
“别说。”边尧忽然开口道。
我半张着嘴茫然地看着他——边尧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说:“不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鬼东西,都别给我说出口。”
车往外环方向开出去不到半小时便到了地方,看窗外我们来到了一片类似公园的地方,环境相当不错,地上很干净。一个圆顶建筑伫立在空地上,周围有很多停车位,几乎都是空的。我问:“这就是殡仪馆?看着像天文站似的。”
我动手拉了拉车门,却纹丝不动,我说:“叔,你开下门。”
猫头鹰大叔转过脸来:“你俩不下车。”
我:“啊?”
边尧立刻道:“不行。”
猫头鹰大叔瞪着眼:“什么不行!我去交涉是接到群众线报,希望对方能够配合警方工作。你们去是怎么回事儿?”
我大声道:“我们了解情况啊!”
“你们了解个屁的情况,你见过匿名群众跟着警察一起走访的吗?我之前跟你们俩说什么来着?让你们遇到事别冲在最前面,好好上大学不行吗?”
“哎呀叔!什么时候了,就别花时间跟我们做这种思想教育工作了!”我着急道:“您要去也行,倒是快去啊!”
猫头鹰大叔横了我一眼,下车前还不忘取走了车钥匙,他理了理衣服,一溜小跑进了大楼。我和边尧两个失足青少年坐在警车后头抓着栏杆,巴着车窗眼巴巴地望。
我俩张望了一会儿,整片地方就一个清洁工溜达来溜达去,显得非常冷清。我回头问边尧:“你说能行吗?”
边尧说:“他这么久还没出来,估计是在交涉,有的交涉,那就说明人还没有火化。”
“那就是有戏了?”
边尧摇了摇头:“不知道,中国人对这种事很忌讳的,不知道那人家长会怎么想。”
我俩又等了一会儿,只觉得十分无聊,太阳烤得车顶热烘烘的,怎么坐怎么不舒服,我干脆一把脱了外套。身旁的边尧一动不动,抱着手臂盯着前方座椅,目不斜视道:“盯着我干嘛?”
我好奇地探头去看他:“你又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那么贼亮贼亮的眼珠子,想看不见都难。”边尧转过脸来,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问:“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你问这个干嘛,”我害羞道,“他们就是普通人。”
“什么样的普通人?”边尧问,“我在思考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了这么一个你,然后你又是怎么被龙魂选上的。”
我:“嘿嘿。”
边尧无情地说:“你别露出这么恶心的表情,我没夸你呢。”
“哦……”我说,“我妈妈是个社会心理学家,我爸是地质学家,他俩常年都在国外游山玩水……呃,学术走访,我从初中开始就经常自己一个人在家了。所以……所以你要见他们的话,可能有点困难,需要安排一下档期。”
“……”边尧静了一会儿,“这叫什么普通人?”
“比起狼兄弟和蛇爸爸,我爸妈应该算很普通了吧。”我说,“不过有这种自由派的高知父母在,成长的过程还挺无趣的。”
边尧扬了扬眉:“怎么说?”
“就是你想叛逆或者想中二的时候,根本没有发挥的舞台啊。”我叹气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一度吆喝着我要出去喝酒抽烟,结果我妈说……喝酒是可以喝,因为你从小长大都看着我们在喝酒,这时候如果我们阻止你,会显得十分伪善。但是吸烟有为相关的法律法规,她建议我先详细了解一下尼古丁以及过量的酒精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在充分知情的情况下再做出理性的选择。”
边尧总算露出全天第一个笑容,说:“厉害厉害。”
我被他的笑容所激励,接着抖自己黑料:“后来长大一点,我跟她说,我不要上学了,我要弹吉他,做乐队,搞摇滚。”
“结果呢?”边尧饶有兴致地问。
“她说我支持你,这样你就可以把你对生活的热情、你的创造力和旺盛的表达欲有机的结合在一起……现在想起来,什么旺盛的表达欲,她就是在说我话痨吧。”我说,“她还说,搞乐队买乐器需要投资,为了支持我,她和爸爸会给我买第一把吉他,并且开车送我去上吉他课。”
边尧乐得不行,问:“后来你去学了吗?”
“学什么啊!我当时喜欢听那种特别躁的金属乐,他们这么支持我,搞得我一点都不愤怒,根本做不了摇滚乐手。”我愁眉苦脸道,“艺术家你懂吗!艺术家得要生活里有矛盾、有痛苦!”
“这样就挺好。”边尧自言自语道,又显出哭笑不得的样子:“你爸妈这么高知,那你这个智商是怎么回事?”
我:“???”
我:“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边尧却扬起下巴,视线越过我,说:“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猫头鹰大叔果然已经离开建筑物出来了。只是走到离我们十米远的地方却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树下摸出烟。他歪着脑袋给烟点火,我把头伸出车窗正要喊他,边尧却拍了拍我的背作为提醒——他也凑过来,把下巴搁到我肩膀上小声说:“嘘,看那边。”
我随即看见两女一男走出殡仪馆,那中年女性面容憔悴、脚步踉跄、身体摇摇欲坠,被身边年纪稍长一点的女性搀扶着。她身边的男人抬头遥遥瞪着猫头鹰大叔,眼中满是怒意。他们三人开车离去后,猫头鹰大叔才捻灭了烟,朝我们走来。
边尧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吧?”
猫头鹰大叔从后视镜看他:“死活不同意,说孩子都死了,还不能留个全尸。”
我问:“你没跟她说,可能他们孩子的身亡并不是完全的意外,而是在药物作用下导致的精神恍惚?”
“说了,说了才出问题,两夫妻顿时情绪失控,说自己孩子不是吸毒的人。我好说歹说,最终还是被轰出来了。”
边尧沉默下来:“没有更多证据,也没法申请警方介入吧。”
猫头鹰大叔转过身来,问:“所以你们接下来要干嘛?”
边尧摇摇头:“还能干嘛,回家吃饭呗。什么进展和证据都没有,一切线索只源于一个初中生或许随口的戏言。”
猫头鹰大叔明显不信,盯着边尧瞧了一会儿,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他转而分析我的面部表情,我立刻说:“叔你可算回来了,你把我们锁在车里,我都快憋死了,里面有厕所吗?我想去一个。”
他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没办法,只能将我放了。
我快步跑进殡仪馆的大厅里——这里面和我想象中的“火葬场”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干净又现代,只是里面和外头一样冷清。我迅速找到了洗手间,里面也是空空荡荡,地面略微潮湿,大概是刚打扫完,脚步踩上去甚至有些回音。
我一边放水,隐约听见又进来了一个人,但我脑子装满了事情,并没有在意。我心想——线索跟到这里算是进了又一个死胡同,接下来边尧会怎么做呢?找活人去验药失败了,找游戏管理者去骗药也失败了,找逝者家属验药还是失败了,这个药物如果存在,也太神秘了吧。到底什么药物能够无声无息地控制人生命的长度,还只能被特定药物治疗延续?我从今天开始一直往前回想,思考着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线索的真实性。
我此时好像在做一个数学逻辑题——假设abcd四个人里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有一个人说的是假话,他们发表了如下声明,事实究竟是怎样?
庄臣必定是那个说假话的人,那么说真话的是谁呢?r会是那个说真话的人吗?
就这样,我一边洗手一边思维发散,忽然瞥见镜子反射里还站一个人。
我随意一抬眼,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虽然没有近距离和他打过照面,但这人却是我刚才见过——那个说假话的庄臣!
我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水流不断淋过我的手,我手指冰凉,竭力平缓呼吸让其不要太急促。我余光瞥到庄臣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朝我伸出手来……
我浑身肌肉紧绷,正要按耐不住还手之时,庄臣的手摸上了我前方台面上的洗手液,挤了一些在自己手心里。我抬起头,正巧和庄臣对上眼——他愣了一下,礼貌性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转身抽了一张纸擦干手,扬手丢掉了。
我心脏咚咚狂跳,确认他是真的走掉了才敢呼出一口气。他刚才看我的样子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不认识我。
怎么回事?我心中纳闷——他刚才在咖啡店外面没看到我?还是说隔着太远了,他没认出我?我视线往下一滑,明白了——刚才我在车里脱了外套,难怪他认不出来。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躲在外面,他最后那句话中的“你们”代指的是边尧和他帮助的“同学”r?
这样说来,搞不好他真信了边尧那一套自己是r同学的说辞,更重要的是——不认识我也就说明庄臣和相无征不一样,他并不是冲着我和边尧来的。
这一认知让我欢欣鼓舞,放心了不少,同时,我又问自己——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刚才被边尧当面质疑过之后,害怕事情败露,所以直接赶到最后一个受害者所在的殡仪馆,来监督遗体火化的进度吗?
亦或是……他只是来单纯来欣赏战利品的,看看又一个在他们黑暗恶劣的游戏中丧生的玩家,体会一下玩弄别人生死的权利和快感。
我被自己脑内蹦出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想——或许我们真的都离深渊太近了。
我眼看着庄臣走出大门,才慢吞吞地回到大叔的车里,被他一顿责备,问我怎么那么慢。然而边尧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也看见了庄臣,沉默的表面之下,暴风在无声地酝酿。
【乍暖还寒的雾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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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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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庄臣再次坐到了我们面前,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贪婪和得意,那是眼看着猎物走入兜网般的表情。
他摊开双手,手心分别有两个白色塑料小盒子,左手小盒里装着两枚蓝色药丸,右手小盒是两枚红色药丸。
“to be or not to be,” 庄臣说,“选一个吧。”
※※※※※※※※※※※※※※※※※※※※
这个单元结束了,但是这个副本还没有结束。
大家不要担心,小龙和小蛇不会陷入大危险,也会顺利谈起甜甜恋爱!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
“大家都进来了吗?”
我左右看看,此刻我身处一个圆形的石碶房间内,房间没有窗,但头顶的日光灯管提供了十分强烈的照明。我低头看着脚下——一个矮小又瘦削的剪影,视线所及的边界有镜片和镜框的切断——我是一个近视眼。
就在这时,我身旁又凭空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修长,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鼻尖挺翘、嘴角微扬,即使顶着如此死亡的光线也掩盖不住他五官的漂亮。这人伸出手低头看了看,就像每一个戴上vr眼镜后的人习惯性的那样,他检查完自己的角色后,开口道:“我进来了。”
紧接着,屋里又接连出现了四个人——一个斯文的年轻人,一个皮肤黝黑身高至少2米的壮汉,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以及一名年长的女性。
我们六人环顾彼此,谁也没再说话,忽然,顶灯全部熄灭,屋内一片漆黑。下一刻,伴随着“啪”的一声,一盏探灯打在圆形房间的正中间,那里多出了一个戴着高礼帽、圆形墨镜,手持拐杖的男人,好像什么舞台剧的画面。
“都到齐了,”他说,“大家好,我是本次的守秘人,你们也可以叫我kp或者主持人。”
“此次的背景介绍之前都发给过你们了,但我再介绍一下。”他的声音好像无机质的机器,宛如翻译软件的念白,“背景是现代,2020年,地点在我国南方的一个叫拙州的三线城市,不用去查,没有这个地方。故事开始于拙州市第七人民中学,最近出现了一名学生走失的事件,这名走丢的学生名叫史蒂夫,而你们需要有动机来帮助寻找史蒂夫,所以你们角色的职位和身份需要和学校有关系,并且认识当事人和彼此。推荐至少有一名学生身份的玩家方便和同学交流,推荐至少一个人学习计算机和电子学,我能看见你们都预先建立好角色卡了,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吧。”
那年长的女性正要张嘴,我却率先插嘴:“等一下kp,我有一个问题。”
高礼帽男人:“你说。”
“背景不是在我们国家吗?为啥这人叫史蒂夫,怎么还有老外?”
高礼帽男人:“他姓史,史铁生的史。”
我:“……”
高礼帽男人:“那么就请你先做自我介绍吧。”
我说话的声音也被系统自动转换成了一个更加年轻虚弱的声音:“好吧,我叫张乔治……是第七人民中学的一个学生,和史蒂夫是同班同学,我私下是个黑客,所以精通计算机电子学那些的。呃——由于我只喜欢玩电脑,不爱运动,所以我体格不咋地。”说罢,我亮了亮纤细的胳膊。
kp似乎对我的名字有点无语,但也没说什么。
身旁的漂亮男孩儿第二个开口了:“我也是他们的同学,隔壁班的,我叫李杰克,是话剧社的社员,所以精通乔装和话术,因为我app(外貌值)很高,所以社交技能也不错。”
高礼帽男人点了点头:“行,下一个。”
那年长女性开口道:“我叫小红,我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特别善于发现在图书馆里喜欢说小话、不保持安静的同学,所以聆听和潜行都很高。我博览群书,图书馆、历史和外语这些都还不错。”
kp问:“你外貌多少?”
小红说:“40。”
kp说:“好的,由于你其貌不扬,所以游戏中有些npc可能不太愿意和你说话。”
叫小红的大妈:“……”
高壮的黝黑男人接着开口了:“我叫小黑,我是学校的保安,是一名退伍军人。”
kp问:“没了?”
男人:“嗯,我的人设是硬汉人狠话不多。”
kp问:“技能呢?”
小黑答:“侦查、斗殴、开锁、攀爬,还有急救。”
“很符合人设,”kp又问:“你体格多少?”
“80。”他回答,“我身高2米2。”
kp点了点头:“好的,由于身高和体型的限制,游戏中有些窄小的地方或者小型载具,你可能会进不去。”
接下来说话的是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我是学校门口小卖部的老板,来往进出校园的人都在我眼皮子底下经过。而且很多八卦也都在小卖部里被讲出来,我的聆听、侦查都还不错。另一方面我很喜欢看我们书店的存货,所以克苏鲁学以及神秘学也很高。”
“哇,头铁……”我小声吐槽这个技能加点。
kp问:“你到底是小卖部还是书店的老板?”
“我们小卖部也卖书租书,是个杂货店。”男人厚着脸皮说,“我叫……赵英俊。”
最后开口的是那位气质斯文的年轻人,他说:“呃,那我就叫铁柱吧,我是这个中学的老师,经常给学生上课、辅导人生,所以我的心理学、人类学和快速交谈都不错。”
我忍不住了:“老师,你一个文化人怎么叫铁柱啊?”
他说:“我是那种凤凰男,家里人没文化给我起的名字,但是我凭借自己的努力,知识改变命运,走到了大城市。”
我鼓起了掌:“为你骄傲。”
“咳咳,”kp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都彼此了解了,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叫李杰克的漂亮男生忽然说:“一个章节有多长?怎么样才算走完章节,每个章节都有章节宝箱吗?”
kp说:“一个章节的时长大概在3个小时的现实时间和24小时的游戏时间,当然这和每个团的进度有关系,可能更长或更短。咱们这个团一共有七个章节,也就是共有七个章节宝箱,理论上是通过七次开团就可以跑完。这些宝箱大部分是关键道具,如果没能得到就很难推进下一步的剧情。”
“每次开团之间至少会隔一天的休息时间,一个章节宝箱里有六枚绿色药丸,同时你们每开启一个章节宝箱便可累积一百万人民币的奖金,但只有当玩家通关、打出任何一个剧情ending后才能提现。由于你们每个人的技能和长处都各不相同,所以我建议你们尽可能地帮助彼此活到最后,以便于最大限度地利用每个人的职业优势和长处。但是……”男人微微仰起头,礼帽的阴影向后移动,将他的下巴暴露在锐利的光线下。这个机器一般的男人露出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微笑:“但是自然,奖金的总数是不变的,所以瓜分奖金的人越少,每个人能分到的钱也就越多。”
他忽然提高音量,以一种舞台剧颂唱台词的方式说道:“只要完成游戏就可以得到巨额的财富,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而结束游戏也只有这两种方法,一种是完成游戏,一种是从游戏中死亡。”
“那如果我们一直不完成游戏,比如缺失了什么关键的线索,但却又一直没有死亡呢?”那个叫做铁柱的人民教师问。
“在这个世界里,不止有真正的死亡,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如果您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在疯狂和混沌中无尽地轮回,那将是一个比死亡更悲惨的结局。”
“不就是san值归零了吗,说的那么玄乎。”我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男人点点头:“你说。”
“我们怎么能够确认,作为kp的你是绝对中立的呢?”我说,“也许为了不让我们拿到奖金,你会故意误导我们的调查,或者让我们陷入危险也不一定。”
男人闻言将拐杖往胳膊下一夹,手背朝我们竖起,然后将白手套缓缓地、带有表演性质地褪了下来。他将手指伸入自己衣服的前襟之中,掏出一个手机道:“请各位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我把手伸进包里,还真的掏出了一个iphone——我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填写的角色卡里的随身道具中并没有这一项。
“由于本次的背景是现代,所以我们给每位玩家都发了这个道具,用于你们在游戏中彼此通讯和查找资料。与此同时,手机的录音在游戏时间内24小时开启,所以各位如果有任何的作弊行为或超出游戏范畴的超游言论,都会被记录下来处以警告或惩罚。”他点开手机,指着上面仅有的一个app说,“你们在游戏中获取的所有情报都可以在里面重新查看,请大家加以利用。”
“可我问的是……”
他竖起一根食指示意我稍安勿躁:“就像你们一样,我的行为也是被监视和关注的。我必须要给你们提供真实的信息,我对玩家或角色都不带有任何的主观判断和感**彩,守秘人不会也不能撒谎。但是,守秘人有义务让玩家的敌人是狡猾而邪恶的,并且……”
他再次笑了起来,这个笑容比先前更加明显且愉悦:“即使我不保持中立,你们又能怎么样呢?我相信那颗红色的小药丸已经充分地融化在了各位的消化系统里,如果各位一直找不出让剧情推进的线索,又没有在游戏中死亡,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各位会在现世中因毒发,痛苦且毫无意义地死去。”
“所以,让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就此开始快乐的游戏时间吧。”
三日前。
边尧再度坐到了庄臣的面前。
庄臣此次面对边尧,社交性的虚假微笑全部收起,而是用一种看手下败将的高傲眼神,问:“你还想怎么样?”
边尧说:“我想加入sip跑团。”
“呵,”他轻笑一声,“又来了。”
但边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也并不觉得哪里好笑。
对方令人十分不愉快的审视眼光黏在他的身上:“你说认真的?”
边尧点头道:“对,到底什么游戏能有那么大的魅力,我很好奇。”
庄臣笑了,那是一种眼看着猎物走入兜网般的得意微笑。他说:“好,那你让你朋友也进来吧。”
边尧皱了皱眉,然而我已经自觉地从门外走入,他看了我一眼,在我的脸上未久做逗留——许是并没能把我和他数日前在厕所里擦肩而过的人联系在一起。
随后,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摊开,手心分别有两个白色塑料小盒子,左手小盒里是两枚蓝色药丸,右手小盒是两枚红色药丸——他早有准备。
我忍不住吐槽:“这算什么,黑客帝国?”
庄臣笑了笑,说:“差不多吧,现在你们也面临和neo一样的选择——选择蓝色药丸,你会忘了这一切,忘了我们今天的会面,忘了一切和sip有关的事,像从前那样生活下去。”
“那红色药丸呢?”边尧问。
“选择红色药丸,你会加入游戏,事实上,无论你怎么调查,不吃下这颗药你没有其他途径可以加入sip的游戏之中。”庄臣说,“我之前也说过,我们对玩家的游戏体验非常看重,一方面我们不希望有人在游戏途中不负责任地退出。另外一方面,我们希望你在跑团游戏中体验非常真实的、时间紧迫的、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啊不,我的意思是,体验活着的感觉。”庄臣恶趣味地笑起来:“红色药丸如你们所猜测的那般,是慢性毒药,在毒发时间到达之前对身体没有任何副作用,你可以把它当做一颗定时炸弹,不相信的话我甚至可以陪你们一起吃一颗。吃下红色药丸后,你每隔五天就必须要一颗绿色药丸来延缓毒发的时间,而每解锁一个章节宝箱,里面就会有足够每个玩家吃的绿色药丸。”
“当全部通关所有章节、完成游戏剧情之后,你会再次得到一个选择——这枚蓝色药丸,它会永久性地解除毒性,并且让你永远地远离这个游戏,忘记sip,也让sip忘记你、不会再联系你。亦或是……”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黑色的药丸:“吃下这枚黑色的药丸,你可以保留自己上次游戏内角色的所有数据,等待着有一天再次轮回到游戏里来。”
和我们猜测的基本没错——存活下来的玩家会被巨额的奖金所诱惑,一旦贪念再起,很容易会抱着侥幸的心理重新加入到游戏之中。
庄臣误解了我们微妙的神色,说:“你当然可以不信,你可以认为红蓝药丸的选择只是为了一个仪式感。事实上,不论你吃下哪一枚药物,如果现在立刻去医院化验,也是验不出任何东西的,这一点我们很有信心。也许这只是一枚维生素片,要试试么?”他把药丸在小盒子里晃得“卡拉卡拉”响。
“你当我们傻?谁知道你这蓝色药丸里是什么,万一也是毒药怎么办?”我说,“我要是选择不参加游戏,我直接就站起来走人了。”
“你可以试试。”庄臣说,他扬了扬头示意我们看吧台上方用黑板写出来的菜单表,我本不明所以,却忽然看见了上头店家的名字——《银墨酒吧》,下面是花体的英文silver ink pub。
正当我看清楚这个字的时候,店面窗外的百叶窗忽然全部阖上了,我迅速去看庄臣身后的大门——竟然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锁。
“silver ink pub, sip。”边尧说,“这是你们的地盘?怎么可能,这明明是……”
“这明明是你选的地方,对吧?”庄臣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子,自以为到公共场合就安全了?殊不知社会没有公共,只有无限交集和重合的圈子。”
“所以,你们如何选择,是红药丸,还是蓝药丸?”庄臣再次摊开双手。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将手同时伸向了那枚装着红色药丸的小盒子。
※※※※※※※※※※※※※※※※※※※※
无奖竞猜:另外的玩家……谁是小蛇??
血月之夜的抉择 (7-2)
游戏开团六天前。
“猫,我问你。”
薮猫本正投入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闻言抬起头来,两只猫眼睁得溜圆,但却高高竖起一条后腿,姿势相当不雅观。
“你好好坐着。”
薮猫听话地曲起后腿,两只前爪并拢摆在身前,长长的尾巴摇来晃去。
我观察他这个坐姿,沉痛地说:“我觉得你在这里住久了,越来越像一只狗了。”
世上第二快的猫科动物一跃而起,用仅次于猎豹的速度跳到我身上,给了我一顿猫猫拳。
“我错了!我错了!”我惨叫道,边尧从旁溜达而过,讥笑道:“青少年到达叛逆期,老父亲惨遭殴打。”
“猫我问你,你昨晚几点睡的?”我捏着它软乎乎的前爪,“你每天晚上都溜出去干什么?”
薮猫被捏得只能后腿站立,不太开心,想要把爪子抽走却抽不动。
边尧幽幽道:“人家本来就是夜行生物……”
我充耳不闻,接着教育薮猫:“你这样熬夜是不正确的,你不要和边尧学。年轻人要保证睡眠,这样才能长好身体知不知道?”
边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拜托,他马上都要比你高了,咱全家都快要比你高了,等薮猫超过你,你就是全家最矮的人……”
“我一个179的大好青年,怎么到你们这儿就成最矮的了!”我怒吼道。猫趁机一收爪子,“嗷”地跑了,尾巴还抽了我一个大嘴巴子。
被叛逆青少年抛弃的老父亲呜呜哭起来,边尧看向窗外,忽然说:“啊,老头子要走了。”
我闻言也抬起头来走到窗边——神出鬼没数日的边尧爸爸正站在车边和月哥道别,屋里又鱼贯而出几只狼,压着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的两人进了车里。
“诶?你爸要带dee她们走?”我惊讶道。
“走了也好,省得烦心。”边尧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
我问他:“你不和你爸打个招呼告别吗?”
边尧露出恶心的表情:“我才不要去呢。”
我当即“啪”地一声拉开窗户,伸长胳膊挥舞,并大声叫唤道:“边瞬叔叔!”
边尧爸爸被我中气十足地一吼惊讶地抬起头,迎面和自家表情同样僵硬的儿子对了个正着,我举起边尧的胳膊摇了两下,说:“再见!一路顺风!”
边尧爸爸被逼无奈,只能板着脸点了点头,然后迅速钻进车里飞快地开走了。
看着月哥走回到屋里,我推边尧说:“快快,你爸走了,说好了和月哥坦白的。”
边尧满脸不情不愿,但还是随我一起下楼去找到月哥,我们按照计划把关于sip的前情往事和调查结果交代了一番,全程听下来月哥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翘着二郎腿,手里来来回回地玩一个打火机,脸上面无表情。
“事情,事情就是这样……”我小声地做了结束语,抬起眼偷偷看月哥。
“多久了?”月哥开口问,“这个事情到现在,有多久了?”
边尧:“没几天。”
我:“两周多。”
我俩同时开口,边尧狠狠瞪了我一眼,而后又在月哥杀气腾腾的注视下偃旗息鼓。
“两周的时间……”月哥居高临下看着瑟瑟发抖的我俩,一种浓烈的《狮子王》既视感涌现在我眼前——月哥是站在山顶上俯视我们的刀疤叔叔,在旁边游荡着看好戏的褚怀星是桀桀怪笑的鬃狗,我是心里打鼓的年轻辛巴,边尧是……呃,边尧是娜娜。
“所以你们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月哥问。
“我们想以参加游戏的名义混进去,不,我们想要参加这个游戏。”边尧修改措词道,“我和对方的管理人员接触过一次,不好糊弄,警惕性很高,想要假借参加的名义套取更多情报的难度是比较大的。为了更好地弄清楚这个杀人游戏的流程,和其中洗脑的植入点以及关键步骤,我认为只有亲自参加一次游戏才能行。”
“你们俩都参加?”月哥问。
我点点头:“不同于过去网团以纯文字的形式互动,我们了解到这个游戏是vr形式的沉浸式跑团,所以只能是一人一角,不能一个人参加其他人在旁边围观。说实话,我有点想象不出来他们要如何以vr的形式去呈现那么多的随机性内容,但这也只有亲自参与进去、等到时候游戏开始了才知道。”
“每次参加这个游戏的,玩家有几个?”月哥又问。只是他每问一句,我心中的疑惑就增加一份——月哥好像并不显得特别生气,反而只是对我们调查推理的方法论很感兴趣,几乎像是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早已经知道我们的动向似的。
“听说是5至7人,之前我们在网上接触过一个玩家,他提到过里面的老玩家都彼此提防,还有组队进入的。”边尧说,“所以我想奖金应该不是按人头算的,而是要活下来的玩家平分。这样一想,他们会选择制造玩家间彼此蚕食的剧情也比较符合逻辑,类似饥饿游戏吧。”
月哥点了点头,轻声重复道:“5至7个人……那行,你们参加的时候带我一个吧。”
“啊???”我一惊,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扭头去看边尧,他也一脸茫然,月哥语焉不详地说:“刚好最近我也有些在意的地方,算是亲自去排除一下杂选项吧。”
见我俩依旧一头雾水,他免为其难地解释道:“最近你们也看新闻了吧,不少公司和企业的高层和股东相继自杀,留下了一大堆不像话的遗嘱,把股份和格局搞得乱七八糟,整的得什么猫猫狗狗都跳出来闹腾。”他低头对听到“猫猫”二字而懵逼抬头的薮猫说:“不是说你,接着睡。”
“听你们说完之后,我倒是想起来,虽然没有sip那三个字母的后缀,但这些不懂事的家伙死前留下的遗嘱内容里,也的确都充满了这种诡异的松弛感,好像是终于解脱了似的——要不是我知道这些死老头本来是什么德行的话。”
我张着嘴点了点头,忽然间电话欢快地响了起来,我低头一看,说:“是师兄。”
月哥想了片刻,明白过来,扬了扬眉毛问:“上次救过你们的那个毕方?”
我点点头:“对。”
月哥:“接。”
我接起视频,说:“师兄好。”
翟齐大概是把手机随意搁在了自家厨房台面上,低着头不知在忙什么,他问:“你好啊小同学。”
“有什么事儿吗师兄?”
“没,就是想起来了关心一下……上次那个,后来怎么样了?”翟齐问,“就是那个小孩子自杀的事情。”
他此话一出,我立刻就感受到两道锐利的视线,边尧连忙小声解释:“不是的月哥,他不是专业人士嘛,我们就问了问,咨询了一下。”
月哥语焉不详道:“哦,在咨询我之前……”
我硬着头皮也和翟齐跟进了我们的调查进度,殊不知他听罢琢磨了一会儿之后,第一反应竟然也是:“有意思,那个游戏什么的,我也想参加看看,这个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很有观测意义。”
“啥?”边尧愕然转过头来,“他也?”
我看了看镜头里的翟齐,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月哥,忽然产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情绪——我提前为sip默哀。
在月哥的授意下,我迟疑地问道:“呃,当然可以,不过这种类型的游戏熟悉起来,需要一点时间准备,那不然……师兄您想来一趟吗?”
四十五分钟之后,翟齐的车出现在了褚家院子里。
他闲庭信步地进了楼,对这个城堡的规模完全不感到意外,他环顾四周,颔首道:“你们搬到这里来了?挺好,这里比较安全。”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之后得出了这个评价,只能傻乎乎地跟着点头,不料我刚把他领进公共休息室里,从一旁“嗖”地窜出一团巨大的黑影。我尚未及时反应,翟齐已经伸出手来一把挡住,电光火石之间,我都没看清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见结果是他单手拎着张牙舞爪的薮猫。翟齐眯着眼睛端详了片刻之后,意义不明地笑了笑:“哦,小猫咪啊。”
我连忙把薮猫拦腰抱走——这货还是家猫体型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在阳台上扑鸟和蝴蝶玩儿,小声教训道:“你干嘛呢?这个可不是普通的鸟,不能随便扑来抓的。”
薮猫不太高兴,眼睛依旧圆溜溜地打滚,爪子张张合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把他关在门外面,可他很快又自己开门进来,蹲在边尧板凳后面,露着半个脑袋偷看,尾巴焦躁地在地毯上“啪嗒啪嗒”地拍来甩去。
过了不久,月哥也忙完过来了,他和翟齐站在客厅两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简答打了声招呼,但与此同时似乎又完成了一些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并不能理解的沟通。我脑中想象出火影忍者里面的九尾狐和八娱大蛇见面的场景——两只大妖怪各具一个山头,冷漠地注视着彼此。
而我只想吃一碗一乐拉面。
边尧负责给翟齐和月哥科普了跑团的流程,月哥听罢后说:“你们俩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所以到时候一起去同那个庄臣见面,我和……他仍在暗处,最好分开联系对方。”
“月哥,你打算怎么自我介绍?”我好奇地问——是个正常人看见月哥都会默认他是黑道大哥或霸道总裁,他要怎么不引起怀疑地加入一个全是中学生的跑团游戏?
他似乎也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环顾房间一周后,他说:“怀星,去找几件你小时候的衣服来,尺寸大一点的。”
“别!千万别!”我连忙高声阻止——我见识过褚怀星小时候的穿衣品味,看把我们薮猫打扮成什么样了,我诚恳地劝说:“穿校服吧月哥,褚怀星他们学校挺出名的,私人学校嘛,很容易营造一种人傻钱多的气质,特别好。”
月哥想了一下,同意了。
“那我呢?”翟齐摸着下巴思索着:“我来冒充一个什么人,我就做大学老师好了。”
“本色出演,这样不容易有破绽……”我话还没说完,翟齐又说:“然后我大学时代的女朋友把我绿了,跟一个50岁、200斤的土豪跑了,就因为我大学工资低没什么钱。所以我一气之下,决定铤而走险,参加游戏发横财。”
边尧:“……”
我:“我知道了。”
翟齐纳闷地看着我,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会把我衣服借给你的师兄,你穿自己的行头,是没人会相信你刚才那一套说辞的。”
翟齐反应了一下,笑了笑,又无声地看了我一会儿,问:“怎么了?你不是要拿衣服给我吗?”
我:“现在吗???”
他点头道:“对啊,择日不如撞日,那个小蛇,怎么报名参加,你来帮我发个申请。”
边尧无情地拒绝了他:“回你自己家发去,万一对方监视ip地址怎么办,我们四个人全部从一个地方提交申请,谁看不出来有鬼。”
“好吧好吧。”翟齐摇了摇头。
我又说:“在确认参加这个游戏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注意。”
月哥:“是什么?”
游戏开团三天前。
“所以,你们如何选择,是红药丸,还是蓝药丸?”庄臣问。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将手同时伸向了那枚装着红色药丸的小盒子。
边尧拿起那个白色塑料盒打开来,将两颗药丸都倒在手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粒放入我手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攥住拳头想了片刻,而后往嘴里一拍,抓过桌上的杯子便仰头一头吞了下去。边尧似乎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我一眼,又举起手指尖的小小药丸端详了一下,最后放在舌头上卷了进去。
庄臣很满意,他摇了摇手指,说:“手机拿出来。”
我俩不明所以地掏出手机,他拿过去后扫了一个码,又输入了一串密钥,说:“等这个app下载好,你们点进去后台注册,这是sip的‘官网’。验证通过之后,规则书的电子版,本次开团的故事背景和角色卡制作指南都可以从里面下载,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通过后台联系管理。”
我看着那个app的图标,心里想着怪不得呢,我们一直没能找到sip的官方论坛或网站,原来是需要通过特定的路径加载这个app,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绕过审核在应用商场上架的。我又想——那么所谓的“面试”,其实也是为了管理员能够一对一地为玩家安装这个app,可真够小心的。
庄臣已经重新抬起头来——他从书包里拿出厚厚两本装订精美的册子,说:“规则书,走个形式,app上的内容是最新的,不过基础规则没有变化。”
我终于接过这本曾经在照片上看过的规则书,收进了自己包里。
“那么,接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们见不到我,如果能再见到我,就提前恭喜你们了。”庄臣说,“在那之前,祝你们好运。”
吧台后面穿着走出一个腰间系着围裙的工作人员,他走到门边将锁解开,百叶窗全部拉起的一刹那,阳光再次透进来,无比刺眼。我和边尧二话不说离开了这个地方,直到回了褚家宅院,边尧才从张开嘴,从收在上颚的毒牙间取下藏着的两颗红色药丸。
他轻蔑地笑了笑,只是这个样子看着有些奇特——人类的脸配着尖尖的毒蛇牙,显得他五官一下子艳丽起来,像一只英俊的吸血鬼。边尧把两颗药丢进塑料袋子里,做了个标记,等着拿去化验。
我俩走进屋子里,发现月哥和翟齐也刚回来,估计是分别去见了不同的sip管理。月哥还穿着褚怀星的校服衬衣,熨帖的灰色制服裤线贴着大长腿,而翟齐穿着我的“怪物饼干”套头衫,两人都显得有点荒谬。他俩摇了摇手里的塑料袋,里面各装着一枚药丸。
我好奇道:“你们是怎么瞒过去的?”
“稍微开了一个小小的幻境,把整个饭店大楼罩进去个十秒钟,就好了。”翟齐轻松地说。
我:“……当我没问。”
四个人里面月哥最忙,一直在处理邮件和各种电话,于是我和边尧主动担当了学习规则书的重任。翟齐听着我们的学习汇报,偶尔提个十分关键性的问题,不一会儿就啃完了整本。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建角色卡吧。”我阖上书,打开app,“一般来说,跑团会推荐玩家第一次参加时尽量选择贴近自己的人设,由于我们是戏中戏,在演一个扮演角色的玩家,所以我觉得不要给自己设置太大的表演障碍比较好。”说到这,我看了一眼边尧,说:“边尧没关系,他本来就是戏精,多几层戏他也不介意。”
边尧对我的评价不置可否,摇头晃脑的。
“人物的基础属性有三次摇骰子的机会,职业由玩家自行选择,选好了之后会对应不同的基础技能点数。”我说,“然后还有240个技能点可供随意分配,我看看……”
“故事背景是现代,介绍里推荐玩家间至少有一个学生职业的以负责和同学沟通,我猜很多线索是通过走访问询学生来的。介绍还推荐学习电子学或者计算机学,那我可以做个学生,背景是黑客的那种。”我说。
“好啊,那我就做学校的老师吧,继续本色出演。”翟齐无所谓地说。
“挺好,这样你可以把知识和图书馆学搞的高一点。”我说,“既然背景是现代,查资料和获取情报的方法估计很大程度上会借助于当今的互联网科技,所以我们的随身物品最好带个智能手机,然后我作为黑客随身背个电脑。”
“那么我……”边尧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也本色出演。”
我“哦?”了一声,:“你也扮演学生是吗?”
边尧点点头,在app角色卡的职业技能栏噼里啪啦一顿加点,一边说:“我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话剧社演员,社交小能手,花一样的美男子。”
他此话一出,全家都沉默了,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这孩子没发烧啊。”
“什么名字比较美男子?”边尧执着地问。
我无语道:“杰克苏。”
他点点头,表示很满意:“我决定叫杰克。”
听罢翟齐也来了兴趣:“那我不要做老师了,我要做……”他展现了一番自己摇骰子的结果:“我身高两米二,体重一百公斤,伤害加深1d6,我要做一个退伍特种兵,在学校……在学校……”
他思索了片刻,很愉快地说:“我是学校的保安。”
我:“……你们不要闹了。”
月哥放下手中的工作,伸手动了动手指:“给我看看。”
边尧喜滋滋地给他展示“花美男杰克”的职业技能:“你看,我话术和快速交谈点高一点,我再点个魅惑和催眠……顺便再来个乔装和妙手。”
我:“???”
月哥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说:“怎么感觉这个团队的智商有点低啊……”
“是啊月哥!”我哭嚎道,“而且咱们信誉值这么低的话,出门连个车都打不起。”
“好好好,”月哥说,“我知道了,我来做一个智力担当,什么外语、物理、数学,我通通都会。我是一个图书馆的管理员。”
我:“……难道不应该是教授吗?而且哥,您这个外貌会不会太谦虚了。
见月哥不为所动,我严肃道:“而且按照我的经验,在这种团里,聆听、智力和灵感太高的话,有时候san值会掉得特别快。”
月哥连第二次骰子都没有摇,直接点了提交:“没事,我先天下之忧而忧,先知的痛苦就让我来承担吧。”
我低头看着自己过于老实且保守的职业选择和加点,忽然意识到虽然多了很多队友,但认真玩游戏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这一屋子被花美男杰克感染的戏精,为我们的跑团之旅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
是漂亮男孩李杰克!!!
你们猜的小红是月哥哈哈哈哈哈
元宵节快乐,我今天吃了芝麻馅儿的,晚上吃饺子~
血月之夜的抉择 (7-3)
“所以,让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就此开始快乐的游戏时间吧。” 戴着高礼帽的守秘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头顶的灯光忽然放大了数十倍,光亮变得极其耀眼,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等到再次睁开之时,我已经坐到了一个教室里。
正式进入游戏了,我心想,这里就是背景介绍之中的“第七人民中学”,而我现在已经是高中学生张乔治了。我好奇地环顾四周,这和我从前呆过的中学教室颇为相似——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黑板,黑板上方的红色标语,头顶徐徐旋转的灰色大电扇,桌上成堆的练习册……
但这里和我记忆中的现实世界又有着十分明显的不同——我身边的所有同学几乎都是面目模糊的状态,他们不是没有五官,而是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位置。我知道,他们都是还没有被唤醒的npc,一时间,我只觉得这个教室给人感觉凉飕飕的,vr游戏的真实感叫人此刻实在不想感谢科技的进步。我注意到教室里有几个座位是空着的,估计其中一个属于我们要调查的对象——失踪的学生“史蒂夫”。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周围的npc同学们没有一个对我的动作表示好奇,仍然机器人般地僵坐着。我走到教室的走廊上,看见隔壁班的花美男杰克也走了出来——我俩线下认识的事对sip而言早已不是秘密,于是杰克很自然地问:“先去找其他人?”
我点点头,掰着手指数:“其他的玩家里面,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图书馆管理员,一个保安,一个是校门口小卖部的。”
杰克说:“先去教师办公室,再去图书馆,最后出校。”
“等等,我们要不要先问问同学,看他们知不知道关于史蒂夫的什么事?”我说,“kp推荐了学生这个职业,肯定是有道理的。”
“行。”杰克爽快地说。
我和李杰克走回到班级里,我不太确定kp的方位,只能大声嚷嚷:“请问史蒂夫以前在班上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吗?”
无机质电子音自我头顶传来——我抬头一看,是教室里的广播在说话:“你是史蒂夫的同班同学,所以你知道史蒂夫在班上有几个关系不错的男生朋友,他们分别是学生甲、学生乙和学生丙。”
我无语了:“我正想表扬他这个通讯系统做得挺用心呢,这个npc的名字也该不走心了吧。”
下一刻,我便看见班级里有三个npc的头上亮了,分别标注着“甲乙丙”三个字。我和杰克走上前去,看见他们三个正聚在一起,每人手上都端着手机,兴致盎然地讨论什么东西。
我:“哈喽。”
三人抬起头来,表情十分诧异,这时kp的注解十分及时地插了进来:“由于你平时都独来独往,鼓捣你喜欢的电脑,所以他们对你主动打招呼这件事十分诧异。”
得,我的角色还是个社恐。
杰克又开口道:“哈喽。”
三个颜狗瞬间很直白地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什么事?”
我:“……”
杰克:“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苹果马上要出的新iphone,”甲看了一眼杰克的手机,说:“你用的什么iphone几?”
杰克说:“我用的华为。”
甲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但很快又恢复了热情,说:“苹果马上要出新手机了,而且还要做一次大的系统更新,你看,可以先下载体验一个demo版本。”
乙也开心道:“听说很好用,特别个人化。”
他们同时竖起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ios20.0版本使用条例》,我清了清嗓子,示意杰克不要再刷好感了,快问关于史蒂夫的事。
杰克点了点头,毫无感情地棒读道:“啊,好羡慕,我也想要iphone,话说你们知道史蒂夫去哪了吗?”
甲乙丙三人摇摇头:“好几天没见他了,会不会去买iphone了。”
我:“……不要再提iphone了!这个模组到底是谁建的?对当代中学生的认识就这么肤浅吗!”
kp:“咳咳,请自觉不要发表超出游戏角色认知的言论。”
我说:“这不算超游言论吧,是一个观察推理。”
kp不吭声了。
杰克继续问:“你们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都失踪好几天……几天来着?买个手机需要这么久吗?”
我说:“背景介绍说史蒂夫是3月25日失踪的,今天是3月30日。”
学生乙说:“会不会是为了等发售的时候确保能够买上,所以从现在开始就等在店门口排队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吐槽,学生丙道:“不是的,史蒂夫要换手机钱不够,所以前阵子开始去打工赚钱了。”
这个信息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哪打工?”
“听说是一个芯片工厂,最近在加班加点。”同学甲说,“好像小丁和小戊也去了,按小时算工资,当日结算,一个通宵下来可以拿好几百呢。”
“我也想去。”乙说。
“等等,小丁和小戊又是谁?”杰克问。
三人环顾了一圈教室,说:“啊,小丁今天也没来上学,估计是因为通宵工作白天起不来吧。”
我回头看着另外一个空掉的座位,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杰克过灵感。”kp的声音再次响起。
杰克伸出手来,一个摇骰子机器凭空出现在他面前,类似于电视上彩票开奖的设备。他伸手往下一拉扳手,一大堆数字滚落出来,骰子的总和出现在空中。
“28/65,过了。”
我点点头——跑团游戏的规则,为了完成特定的动作或达成某种目的,玩家需要投骰子来判定这个“事件”的是否成功,而骰子的数值如果小于玩家相应的基础数值,则判定为“成功”。
kp:“你想起来,小戊是你高年级的一个学长,因为学生会的工作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不愧是交际花。”我感叹道,“连这种路人都记得。”
杰克当机立断道:“我们去找这个小戊,问他芯片工厂的位置。”
我俩走出没有五米,周围的场景急速后退,kp声音响起:“小戊的班级到了。”
杰克进去了片刻,出来说:“我把芯片工厂的位置分享给了乔治,并且告诉他,除开史蒂夫和小丁之外,还有其他去过芯片厂上班的同学陆续不见了,总数不清楚,但还在个位数。”
他这样一说,我眼前立刻显出一排地址——好像终结者看到的画面,我问:“现在去芯片厂看看吗?要不要叫上其他的玩家?”
“行。”
我们一路从办公室、图书馆、校门口和小卖部集合了所有玩家,杰克介绍说:“看来失踪的不只史蒂夫,还有很多其他的学生,他们为了赚钱跑去一个芯片厂打工,然后人就不见了。”
杰克共享了厂房的信息后,问:“这个史蒂夫住哪里?”
“我刚才查了,他住校,而且……我过个导航。”铁柱老师说:“你发过来的这个工厂位置离学校也不远,还不到两公里,走路开车都可以到。”
杰克:“这么说来,学生有可能是在厂房消失的,也有可能是半夜里从工厂收工,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事。”
巨汉小黑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一跳,小卖部老板赵英俊离他最近,差点没被他捶胸顿足地给抡着。
“都怪我没有干好安保工作,没能保护好学生们的安全!”小黑痛心疾首道,他一用力,胸肌都快要爆出保安制服了。
……师兄,够了。
“那我们接下来去那个工厂看看?一起去应该不会出啥事儿吧。”图书馆大妈小红说。
“行,我开车。”铁柱说,“我有车。”
kp的声音忽然**进来:“你们一共六个人,坐不进一辆车,最多只能坐小黑之外的任意四个人。”
小黑:“我怎么了?”
kp无情地说:“或者包含小黑在内的三个人,小黑的体格太大了,在交通工具里要占用两个普通人的位置。”
小黑:“???我是一个人要横躺后座吗?”
“那我们坐车去,你们走着来吧。”赵英俊立刻对小黑和小红说,“你看你俩名字很配,应该一起行动。”
你分明是看小红颜值不高才嫌弃人家的,我腹诽道,但还是跟着铁柱上了车。我坐上车后,kp忽然再次开口道:“投个观察。”
四个人投了骰子,竟然只有铁柱过了——侦查最高的小黑还在后面徒步呢。然后kp再次说道:“铁柱过个聆听。”
等了半晌,我们问:“怎么了?”
铁柱无奈道:“我观察道了街边一群游行示威的人,但是没听见他们示威内容是什么。”
我说:“哦,没事,兴许步行组能看见。”
过了一会儿后,我们被提示来到了芯片厂的门口,交际花杰克上前和保安搭讪,被告知说芯片厂只有晚上才开工,白天不让人进去。
“怎么办?”我说,“不然你过个乔装,装成工作人员混进去?”
杰克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他说白天都是全自动流水化的装配,只有晚上才需要人力。”
铁柱道:“那等晚上再来?也许你们俩可以混成想要打工的学生,进去查探一下。”?赵英俊说:“也只能这样了,先回去跟那两个人说一下吧,我建议稍微分配一下任务,你们两个学生继续走访线人,我和那个图书馆的大妈查一下关于这个厂的资料,老师可以联系一下走失学生的家长看有没有多余的情报。”
“有道理,毕竟这不是普通的跑团游戏,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到宝箱。”铁柱点点头。
这个赵英俊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玩了,流程摸得很熟,我心想,点点头正要往回走呢,忽然看见这条街的尽头站着一个难以忽视的巨大身影——是壮汉小黑。
“那个保安在干啥呢?”我仍然难以接受师兄这个外形,忽然想到要是学校里奉他为男神的妹子要是看到了眼前这位肌肉壮汉,不知该作何感想。
杰克眯起眼睛看了看:“他们俩好像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可能有线索。”
我们一行四人奔回到小黑和小红的所在地,两人见我们来了,说:“我们本在朝你们的方向走呢,走到半路上我灵机一动过了个侦查,结果发现这个下水道井盖子被移动过。”
“哦?”我奇道——这种游戏里所有的设定和不寻常都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的,我说,“这是学生从厂房回到学校的必经之路,井盖能打开试试吗?”
小黑两根手指抠入井盖的排水口,轻松一提就掀开了重达40公斤的铁盘子,圆形的检修井底部幽深黑暗,透着一股子不详,从深处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刺鼻且陈旧的气味。不过好在是白天,下水道的一侧可以看见固定在侧壁上的一条铁梯,梯子上生了很多的锈斑。
“不会是要下去吧,”我:“游戏刚开始就要这么猛的吗?”
杰克探头看了看,说:“这个铁梯只有这么长,不过再往下好像还有一个折叠式的爬梯。”
铁柱也有点打怵:“下去看看吗?”
小红果断道:“下,来都来了。”
“等等,”我说,“我先过个聆听。”
kp:“你趴下聆听,除了汽车碾压过马路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些细细的水流声,你想也许是下水道的污水。”
我:“下吧。”
小红打头顺着铁梯爬了下去,然后是杰克,我,赵英俊,铁柱,最后一个是小黑,kp这时提醒道:“小黑的体型过大,可能下不去。”
这消息我眼前一黑——下水道里面那么不详,万一遇上了战斗,小黑又不在可咋整。
小黑立刻道:“下水道井盖有800mm的!我肯定能过去!”
kp想了想:“你过个幸运看看,这个井盖的尺寸你能过去吗。”
小黑顺利地过了幸运,喜滋滋地往下爬,不料他一脚踩在那个锈迹斑斑的爬梯上时,梯子折叠的部分被他的重量压垮,“哐”的一声彻底断裂了,而小黑也一屁股坐进了污水里。
他手里捏着半截梯子,抬起头仰视着遥远的井口,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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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双更
跑团模组是建立在the leaf的《数据主义》(dazasim)1.0.2公开版的基础上,未免剧透,会在副本结束的时候列举出参考的部分。
血月之夜的抉择 (7-4)
小黑黝黑的脸上泛起红色,他手里捏着断掉的半截梯子,憨厚地笑了:“嘿嘿,不好意思。”
杰克无奈道:“你还不如不下来呢。”
意识到不可能从这个地方原路返回后,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观察下水道里的场景。杰克打开了手机的电筒说:“省点电,每次就开一个电筒,换着来,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
我低头看脚下,污水从下水道中间凹陷的部分流淌而过,空气中充斥着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道。下水道的拱壁由砖块和水泥砌成,两侧倒是没有污水,堆着许多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垃圾,可以供人猫着腰行走,而前方有着许多的岔路——大城市的下水道网络都是迷宫,尤其是那种在原址上不断扩建改建的,无论是纽约、巴黎,还是这个拙州。
“这该往哪走?”
“我过个观察吧。”赵英俊说。
kp:“94/40,没过。”
赵英俊拍拍胸口:“嚯,好险没整个大失败。”
在这个团的设定中,骰子面额100的前提下,如果骰出了”1-5“之间的数值则为“大成功”,kp需要奖励额外的信息或道具。而反之如果是“95-100”之间的数值,则为之“大失败”,会被施以惩罚。
小黑说:“我也过一个,我侦查基础值高,有70呢。”
kp:“55/70,你接着手机的微光,在周围反复查看,发现离你很近的地方有一个脚印。”
我:“nice!”
我们全部凑上去看那枚脚印,我比了比——和我的鞋印差不多大。
“过个追踪骰子。”杰克小声提醒道。
小黑老实道:“我追踪。”
kp:“47/50,你可以沿着这个脚印不断前行了,一路追踪他的痕迹。”
小黑说:“哦!牛逼,现在这个脚印在我眼中都是发着光的了,同志们,跟着我走。”
“厉害厉害。”杰克浮夸地鼓起掌来。
我们顺着脚印在下水道里走出没多少米,井盖顶部透下来的光亮就完全看不见了,只靠着杰克的手机手电勉强维持照明。这里空气流动十分缓慢,口鼻处捂着衣服都挡不住那陈腐的气味,周遭又脏又黑,又冷又湿,时常一不小心就一脚踏进污水里,下水道的拱顶也经常有脏水滴在头顶和脖子上。
这还不算,但凡有人不小心踢到垃圾或弄出什么动静,在下水道里荡起的回声可是够渗人的。更何况时不时地还有老鼠和蟑螂窜出来,避无可避地从你脚背爬过、从你脚踝蹭过……令人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就这样,小黑在前头走的小心翼翼,大家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直到杰克的手机快要没电,又换上了小黑自己的手机。
我不知我们究竟走了多久,体感至少两三个小时,我本以为这过程会是像前往小戊的班级或者驾车一样瞬间转场的,但是并没有……我意识到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折磨应该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哎哟!”杰克忽然小声叫唤道,他摸着自己撞到小黑宽硕背部的鼻子问:“怎么了?”
小黑拿手电晃了一圈,说:“前面好像有一片开阔地,还有些梯子什么的,看样子还在施工。”
我伸长脖子张望——那好像是几条下水道交汇的地方,拱墙边撑着的一些钢管脚手架,在有限的灯光探照下伸着细细的黑影,但大部分区域仍在黑暗之中。
小红说:“我过个聆听。”
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后,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听见。
小黑不怕死地往前走了几步,说:“过个侦查。”
他在kp的提示下来到一个脚手架边——那里电线错综复杂,一头是个柴油发电机,小黑伸手摸了摸,然后拉亮了悬吊在小广场上头的电灯泡。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每个人都不能适应,我还在揉眼睛的时候,旁边已经传来铁柱倒抽气的声音。我还以为收到了袭击,连忙强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副始料未及的这样的场景。
这块开阔的区域的墙壁上画着一副非常显眼的壁画,大约两米高、一米半宽,似乎是用粉笔或是马克笔这种学校板书工具绘画的。只是壁画的内容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画面中央是类似某种长着翅膀的昆虫,没有眼睛却仿佛注视着我,翅膀上画着无数个生硬的三角形,十条细腿上长满了尖刺般的绒毛,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会飞的南方大蟑螂。这昆虫趴在一个放射性的网上,网由颤抖而狂乱的曲线绘制而成,底部簇拥着一大堆不知是在狂欢还是在痛苦嚎叫的猴子。整张图上又覆盖着无数线条复杂的几何图案,密集又无序地排列着,一旁写着我不认识的拉丁文字。
我抬起头想要辨认画面顶部的尖塔是什么玩意儿,这时kp那比往常更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内响起:“你们感受到了混乱、震撼和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你们感到一股来自深渊的凝视,一种来自虚空的召唤。san check(sanity check,理智鉴定),成功减0,失败减1d4。”
1d4意思是让我们投一次总面值为4的骰子——我们分别进行了san值的检验,四个人无碍通过,只有我和赵英俊失败了。
我又投了一个四面体的骰子——2点,我被扣除了2点san值。
骰子结果出来的一刹那,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笼罩了我,我此生从没经历过这种感觉,好像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所有的理智都都离我远去。那一瞬间,我再也想不起任何快乐的回忆和愉快的往事,周身只有黑暗和刺骨的冰凉。
这种感觉持续了漫长的十来秒,然后我倒抽一大口气,好像从溺水中复活过来。杰克立刻走到我旁边,问:“你怎么了?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下巴和鬓角不断滴落。我吞咽着干渴的喉咙,费劲地摇摇头,说:“没事,大概……遇到摄魂怪了吧。”
另一头的赵英俊也恢复过来——他被扣了三点san值,只会更惨。杰克想了想,说:“呃,一次性被扣掉3点的话,应该会有点什么疯狂的迹象。”
“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铁柱看起来忧心忡忡,“怎么办啊这幅画,呃,我先用手机拍下来。”
他拍照的同时,小红也注意到了壁画上的文字,说:“我过个外语。”
“过了,”小红说,“这里写的是,呃……犹格·索托斯。”
“哦……”
“嗷……”
“靠。”
“嘶——”
这个名字一经由她念出,在场除了小黑和小红的所有人全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反应——犹格·索托斯的鼎鼎大名,但凡了解过克苏鲁神话体系的人都不会陌生。其形象为聚集着的亿万光辉球体,是三柱原神之一,是时间和空间的支配者,也是强悍更甚“克苏鲁”本克的至高外神。
除了月哥和翟齐两名完全的新手之外,在场众人无不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犹格·索托斯是广大玩家亲切地称之为“泡泡”的邪神,可没人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只当自己是看见了一副邪恶而神秘的壁画。毕竟作为不知道克苏鲁为何物的游戏角色而言,任何超出游戏认知的言论都会被kp严厉警告或惩罚。
那么……我又仔细观察这图腾上的虫子——圆形的翅膀和三角形的鳞片,黑色的触须,又被描绘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这玩意儿是害怕阳光的妖虫夏盖没跑了。我又想到刚才走下水道时那些爬过我脚背的东西,只觉得更难受了。
“我过个神秘学。”终于喘过气来的赵英俊说。
“过了,”他插着腰站在壁画面前,转述着kp告知他的信息:“这壁画似乎和巴别塔的传说有关,壁画的构图与卡巴拉生命树相似。”
杰克思索了一下:“卡巴拉的路径是所谓‘人类通往上帝的路径’,看样子那梯形就是卡巴拉最中心的路径,而顶端那些圈圈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或者‘神’。 ”
“呃……什么神,那位吗?”铁柱愁眉苦脸道,“所以是有人在这里画了这个,想要召唤,呃……我不想再念一次它的名字。”
“估计是了。”杰克说,“还有什么能分析的,关于这个壁画。”
赵英俊想了一会儿,说:“再过个克苏鲁神话试试?”
我佩服道:“你头是真的铁。”
赵英俊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谦虚的笑:“为人民服务……呃,但是没过,失败了。”
“算了,咱们走吧,在这下面也呆得够久了。”小黑说,“我之前追踪着的脚印还没结束,我们可以顺着继续往前走。”
“行吧,”小红说,“等等,kp提醒我过聆听。”
她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我甚至能透过她看见背后的月哥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敲桌子的样子,可下一刻,小红忽然一跃而起,说:“有动静,有人来了!”
她这一声及时的警告之后,从另一头的通道中便摇摇晃晃走出了了两个人——不,那是人吗?
随着那玩意儿的靠近,我才逐渐看清它的全貌,缓缓朝我们靠近的生物至多只是“类似人型”,它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以一种怪异地方式缓缓拖行着身体朝我们走来,同时,那股腐败的气味登时更加浓烈了。说这是丧尸……似乎也不太准确,这个不死者般的怪物整个面部都凹陷了下去,磨烂的脸皮下透着森森白牙。它们的眼珠掉在外面,或者不知道滚落去了哪里。但这都不是最令人不适的场景——透过怪物那黑洞洞的眼眶,能看见它的大脑空空如也,只有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同这个躯体残留的脑组织黏连在一起。
“我靠。”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骂了脏话。
kp的声音再次自头顶朝我们公放:“由于小红聆听躲过了偷袭,所以现在按照敏捷基础值来行动,回合制,小黑第一个行动。”
小黑从腰间拔出电击枪,说:“我斗殴。”
“斗殴还是电击枪?”kp问。
“斗殴,”杰克出主意道:“你斗殴有伤害加深呢,抡死它。”
“好的,”小黑把电击枪往腰里一揣,“我徒手抡它!”
kp:“斗殴判定,49/70,过了。现在你可以骰伤害,算上伤害加深一共是2d6。”
小黑有两次投六面体骰子的机会——他先是骰出了个4,大家“嚯”了一声,他又骰出了个6,杰克再次浮夸地鼓起了掌,深情地用话剧腔喊道:“太棒了!bra‘vo!”
kp:“原型移动设备动作缓慢,根本没能承受住你这暴风般的一击,直接被打爆了头,失去了行动能力。”
随着他的解说,那个扭曲的怪物被小黑一圈轰烂了头,电光噼啪一闪,不动弹了。
我和杰克顿时欢呼起来,场面一度十分热烈。
“很好,看来这个叫‘原型移动设备’的玩意儿敏捷和闪避都不高,而且血量少于等于10。”铁柱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不怕。”
kp:“下一个行动的,李杰克。”
杰克果断道:“斗殴。”
kp:“斗殴判定,98/50,大失败。”
杰克脸僵了。
我:“哦豁。”
只见杰克一个优美的舞蹈动作之后,被地上的石块绊倒,直接摔了个狗啃泥,不但没有摸着敌人的边儿,还摔掉自己一滴血。
接下来,我们几个人连挠带抓地伤了那个怪物6点血——这怪物似乎没有痛觉,即使被打残了也不顾后果地朝我们继续逼近。终于轮到怪物行动了,只见其一个踉跄的前扑,倒霉的李杰克又遭了秧。
kp:“李杰克,闪避。”
kp:“89/65,闪避失败。”
杰克被怪物迎面抱住,之后重重撞到了地上,他大喊道:“力量对抗!不对不对,敏捷!敏捷逃脱!”
他好歹从怪物的束缚中挣扎了出来,衣服被垮到肩膀,头发也乱了,花美男变得相当落魄。小黑把他挥到一边,说:“我来我来。”
“你来你来。”杰克没好气道。
小黑不负众望,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怪物,只残余一些零件碎片躺在我们脚边。此时我们所有人都满身臭汗,被熏得已经不知道是周围臭还是自己臭了。杰克没脾气道:“咱么还是快走吧,我觉得这里停留得越久,这种怪物还会源源不断地出现。”
铁柱说:“不知道那些学生会不会是被这种东西袭击了?比如说,学生晚上打完工回家的路上,这些东西趁着夜色爬到了路面,然后袭击了他们?”
“不好说,那样应该会有学生受伤的痕迹,或者尸体才对。”赵英俊说,“不过我们出去了之后,可以试着黑一下附近街道的监控录像看看。”
“黑一下监控录像”这个活一听就是冲我来的,我还没开口答应,小红却忽然开口道,“等下,我再过个侦查,我总觉得这地方除了这个壁画,还应该有个别的什么东西。”
她原地转了一圈,说:“小黑,把这个壁画毁掉。”
铁柱愣道:“啊?”
小黑毫无异议地捡起脚边一块巨大的石块,扛在肩上奋力一推,石块直接把壁画砸穿了——原来壁画只是浅浅一层,后面是中空的。
小黑个头最高,率先看见了,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随即我们也都看见了——碎石落灰之后,摆着一个木质金边的箱子——赫然是普通rpg游戏里“宝箱”的样子。
“好样的!差点错过了!”赵英俊几步走上前去将宝箱打开来,宝箱表演渗透出一圈金光,系统配合地响起了一串欢乐的音乐,和这个阴森的下水道显得格格不入。我们一人拿起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里面各装着一枚绿色的药丸。
此时我忽然想到,如果开宝箱的时候现场少于六个人,每个人不就可以分到更多的药了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划过的一刹那,我知道其他人肯定也早想到了,但没有人说话,都显出很高兴拿到第一个章节宝箱的样子。接下来,小黑顺着脚印继续前进,其他人疲惫地跟在后面,不出半个小时后,另外一个检修井出现在我们眼前,以及另外一支爬梯。
“你们先上。”小黑自觉道。
“不是,我们先上也推不开井盖啊。”赵英俊说。
小黑无奈地爬了上去,所幸这次梯子很结实,我们所有人都顺利地爬到了路面上——天已经黑了,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灯火闪烁,似乎是到了一个闹市区。可我并未因这些窜动的人群而感到安全,反而觉得他们都是幢幢的鬼影。
“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小黑说。
我回头一看,迎面一间灯火通明的巨大苹果旗舰店,气派地伫立在我们面前。
眼前的一切忽然都消失了,我们一行人又回到了那个石砌的圆弧形房间,高礼帽男人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比起狼狈不堪的我们,他依旧一尘不染。
“恭喜各位,第一章的剧情结束了,各位也如愿拿到了绿色药丸。我们第二次开团的时间在后天,也就是12号晚间的23点,我们不见不散。”
他自顾自地发表完结束语之后,没有任何征兆的,我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老半天后我才反应过来是vr连线的讯号切断了。我摘下戴了太久的vr眼镜,脸上都压出了深深的印子。揉了揉眼睛后,我抬起头来,看见边尧、月哥和翟齐也都颇为疲惫的样子。
“凌晨三点半了,真是够意思的。”翟齐说。
在这个时间段,全家最精神的当属薮猫,他现在变作人型,拿过vr眼镜往头上不住地套——可是里面已经没有讯号了,他就抓瞎地到处碰头。
边尧捏了捏鼻梁,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间他和我的手机先后响了一声。我抓过手机一看,竟然是一份“家庭作业”通过sip的app发送了过来。
“来了来了,我摔掉了一滴血,傻龙掉了两点san值,所以我们都被提供了‘恢复’的途径。”边尧一边读,一边冷笑一声:“果然,和我们猜的没错。”
我看着这一份长长的“作业清单”,良久以来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完成“连看三部以下列表中的r级片”,“手臂放血200ml”等任务可以回血1点,而完成“24小时不和任何人说话”,“砸毁一辆轿车玻璃”或是“在一个公共垃圾桶里放火”等任务可以恢复一点san值(理智值)。清单越往后,需要完成的任务尺度越大,而能够得到的奖励越多——只不过那些任务我尚未能解锁。
看着这份清单,小杰和那些死去孩子手臂上的伤痕浮现眼前——我知道,这些疲惫都不是徒劳的,因为我们离sip这个组织的真相又更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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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得有点急,这两章我等下再改改quq,有大虫子能提醒我一下就好了!
血月之夜的抉择 (7-5)
翟齐看着边尧关掉电脑,问:“确定我们的ip地址不会被反追踪吗?”
边尧说:“嗯,这次找专业人士弄的。”
“专业人士,”翟齐指着我,问:“难道是这位吗?”
“不是我啦!我的游戏角色张乔治才是黑客,师兄你醒醒!”我说,“是小菲的哥哥姚澄,你也见过他好几次吧?这次是他帮我们设置的。”
翟齐“哈哈”笑起来,说:“就是看你们俩一脸严肃的样子,逗逗你们嘛。”
我瞪着他,边尧拉了拉我,问:“你有什么感觉?”
我看翟齐打哈欠,说:“我也有点困。”
“什么啊,谁问你那个了,”边尧戳我脑壳,“我问你掉san的时候什么感觉,你当时脸刷白,出了好多汗,难不成那个只是一个游戏设定的反应?”
“哦,不,那个……”回想起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我心情顿时又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为了让边尧月哥他们也能够对这种精神攻击产生预警,也是为了翟齐能够理解过往那些受害者是什么体验,我竭尽所能详细描述了一番我所感受到的——虽然我并不明白这个游戏是如何透过vr让我有了那么真实的体验,但那种黑暗的笼罩是实实在在的。
只是我尚未说完,边尧再次打断了我:“没问你那个。”
我彻底纳闷了:“咦?那你是问什么?”
边尧眼中透着焦急:“问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现在还难受吗?”
“哦。”我愣道,结结巴巴地:“不,不难受了。”
“真的吗?”边尧露出怀疑的眼神,手贴在我额头上,大概是看我一脸呆滞,又泄愤般地捏着我的脸胡拉乱扯:“看你比平时还不聪明的样子。”
“喂!”我愤怒地拍开他的爪子,“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在努力信息共享吗!”
正当我俩又要打作一团之时,我余光忽然瞥见翟齐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不由得好奇道:“师兄你在做笔记吗?你在游戏里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心理学问题吗?”
“注意是注意到了,但不是在游戏里。”翟齐咬着笔杆子笑眯眯,“我觉得你俩很有意思。”
“怎么了,”边尧立刻一脸警惕,“这个人在说什么?”
“按说小邹情商也不低啊,”翟齐意有所指地说,“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怎样,什么会这样?”我也被他说得心里打鼓,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着这么害怕。”
“没什么,你不用在意,这是我的附加观察日记,我想要看看……最后会花多长时间。”翟齐说。
我抓狂道:“你刚才省略了什么吧师兄,省略号里到底是什么啊!”
“需要给你个瓜子磕吗?”月哥实在看不下去了,“说正事。”
“嗯嗯,月哥你之前想要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我问。
月哥摇摇头:“暂时还没,第一次进去感觉完全是熟悉游戏流程的,不过另外两个玩家应该都不是第一次玩游戏了,那个叫赵英俊的小卖部老板思路清晰,很熟悉这一类跑团游戏的套路。而那个铁柱,虽然并不显眼,但做事谨慎小心,估计也是有自己的一套生存之道。”
“认怂保平安,”我说,“有危险的地方都先让别人上去试试,遇到战斗轮第一反应是跑。这种人虽然战斗什么都不行,但在游戏里多半活到最后。”
“再说说那个主持人吧,”翟齐说,“是真人在后面扮演的?为什么跟个机器人一样。”
“理论上,守秘人是完全中立的,他不会表露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也不该剧透,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我说,“不过为了剧情的开展,守秘人是一定会诱导你的,有时候你会看见守秘人默默投骰子但是不告诉你结果如何,那就是所谓的暗投,他会用这个方式判定某些意外事件是否发生,或者某些谎言是否被心理学识破之类的,不过他不会明确地告诉你,你只能通过他的描述来判断。”
“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跑团游戏,这个守秘人绝不会让我们好过。”边尧说。
“还挺复杂。”翟齐再次打了个哈欠。
我问:“那师兄你晚上还回去吗?已经三点过了,你开车会不会不安全啊。”
月哥也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露出一截精瘦的腰:“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家里应该还有空着的客房,都可以用,我去睡觉了。”
“不用了,”翟齐说,“还要收拾客房多麻烦啊,我可以睡小邹屋里。”
我愕然道:“诶?”
“我今天出门前刚洗的澡,很干净的。”翟齐诚恳地说。
我满头问号:“问题并不出在这里?”
翟齐做了一个赶我走的手势:“你和小蛇睡去,你们年轻人挤一挤没关系。”
我从未听过如此大言不惭的言论?!
然而翟齐已经十分自来熟地溜达进我的屋里,我既打不过他也不敢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鸠占我巢,还关上了门。数秒之后,门再次打开,埋伏在屋里的薮猫被揪住后脖子丢了出来,门重新被关上了。
我和猫大眼瞪小眼。
一转头,竟然边尧也溜了,我连忙尾随在他后面,趁他关门的当下把拖鞋卡在门缝里。边尧撑着门,无语地看着我。
我:“你也嫌弃我吗?我睡觉很老实的,好心收留我吧老爷。”
边尧咬肌动了动,不知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他让开一道缝,却又不完全退开门边,只是充满压迫感地瞪着我,似乎在试图用气势将我逼退——我无动于衷,额头擦着他下巴这样硬挤进去。
好不容易从看门恶蛇处脱困,刚没向前走两步,这坏蛋居然伸腿拌我,害我直接脸着地摔在床沿上。我正想回头和他战个你死我活,边尧已经一脚踩在我背上——虽然他没穿鞋踩着也并不痛,说:“开灵域看看。”
我:“啊?”
“开灵域看看,那个掉san的设计,我怕对精神体有什么影响。”边尧解释道。
我反应过来:“哦,好的。”
站起身来拉了拉衣服,我想了想,又说:“哦,我明白了。”
边尧满脸不屑,嗤笑道:“呵呵,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过来,你刚才问我感觉怎么样,原来是在担心我。”我说。
边尧脸僵掉了。
“呵呵,被我说中了吧。”这下轮到我大声冷笑。
边尧一头扎进被子里,说:“我睡觉了。”
“诶!别别,来帮我看看灵域啊。”我伸手扒拉他,“万一我黑化了怎么办,快来看看。”
见边尧纹丝不动,我老实地闭上眼,将麦浪碧湖的世界徐徐展开,暖风拂面,阳光普照,我的心情一下开朗了不少。
嘴上说着睡觉,但精神体还是很诚实的边尧插着兜站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下,他一抬头,康定大木棉便随风抖落了漫天桃色的花瓣,扫过他的脸颊洋洋洒洒飘落在湖面上。他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中垫了垫,弯腰打出个水漂,环顾一圈说:“这里还是这么傻白甜啊。”
这颗大木棉是新出现的,我很好奇地看着这颗巨大的、满是花朵的树。
他伸出手举在空中:“过来。”
我走过去,任他把手放在我额头上,肌肤相触的地方温温热热。我感到体内的龙魂和蛇魂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共鸣,一股柔和的力量被唤醒,并从灵契的牵绊中化作千丝万缕游荡过来,洗涤了我的周身。边尧的声音响起:“应该没什么问题,改天让翟齐来给你看看。”
我睁开眼:“你不讨厌他啦?”
边尧淡淡地说:“我讨厌他干什么。”
他朝远处张望了一下,说:“雪山那边都变得挺清晰,你灵域现在已经很稳定了。”
“是呢,你看。”
山野间回荡着一声清啸,边尧一回头,正巧看见一条半透明的古龙从湖水中钻出,鹿角冲破满是花瓣的湖面,胡须如海浪般抖动着。龙身并未完全露出,又一头扎进水里,长长的背脊自水面上缓缓掠过,好像巨鲸,又像水怪,带起的水花落下后形成一道彩虹。
边尧看着龙尾消失的湖面良久没有说话,他又向前走了两步,蹲下来凑在湖面上看。他伸出手指搅和了一下湖水,出神地看着手指上闪闪发光的水珠。
我走到他身后站着,从他头顶看我俩在湖中的倒影——水面虽然逐渐恢复平静,却仍带着镜面所没有的失真。我看着湖面反射出的边尧,情不自禁微微笑了笑,边尧手肘搭在膝盖上,无甚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这时候,湖水再次波动,漂浮着的花瓣树叶被搅乱。龙的头颅冲散了我俩的倒影,自水面浮出,几乎和我俩加起来的身形差不多大,一龙一蛇之间仅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
边尧试探性地举起手,又带着不一丝确定,细长的手指停在了空中。我自背后盖住他的手向前伸,一起放在龙头前额正中的灵台处。碰到那半透明龙魂的一刹那,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接触到的地方瞬间实体化,金色的龙鳞自我们手下徐徐展开,好像染料浸润画布,瞬间成就了一方山河。
每一片龙鳞都闪耀着千百种无法形容的光芒,它们看起来无比坚硬,好似削铁如泥的宝剑,又像神力无穷的圣器,充满了冷硬强悍的美感。我听见边尧轻轻抽了一口气,我也没见过这场面,手都有些抖了。我们这种紧张的情绪似乎破坏了这里稳定的磁场,龙高高地扬起头来,潜入水中不见了。
边尧翻过手掌,上面全是粼粼金粉,我好奇地去揉搓他手指。只是他本就蹲在岸边湿漉漉的石块间,我又趴在他背上,一个重心不稳,我俩同时朝湖里栽去。天旋地转之间,我连忙将灵域收起,我俩一咕噜滚到了柔软的床铺里。
边尧下意识去看自己手心,那里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的,我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呆萌,情不自禁去抓他手指头。却被他反手一把捏住,直接举过头顶,边尧的脸在我面前迅速放大,凉凉的鼻尖也戳到了我脸颊上。
“怎么了?唔……”我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边尧退开些,一手握着我手腕,手肘撑在我耳边,说:“这是治疗。”
“治疗什么?”我茫然地问。
“帮你恢复san值。”他说,“亲一下,不,亲十下回一点,我任务书上写的。”
我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你胡说。”
“是真的。”边尧带着一脸认真的稚气,他又凑过来,“两下了。”
十秒过后,我说:“还有,还有八下呢。”
边尧:“嗯。”
可他不动了,单是这样看着我,这时我们的心脏挨得很近,心跳都在共振。
我问:“那你的任务书上说,你需要回血的话怎么办?”
边尧勾了勾嘴角:“哦,那就麻烦了。”
“怎么个麻烦法?”
“首先,像你这样穿这么多衣服是不行的。”边尧手伸到我t恤下面来,冷血动物偏低的体温激得我抖了一下。他的手一路上滑,掠过胸口来到肩膀,我配合地挺起背、举起胳膊再抬起头,衣服就被脱掉了。
边尧放在我身上的手很快就被我的体温烘热了,这个认知让我感到高兴,好像和我贴在一起,他就变得和我更像、更相似,同我更亲近了一样。
“看见你这个笑眯眯的样子就讨厌。”边尧说。
他之前也说过这句话,彼时恶狠狠的,一副想要揍我的样子,此刻却带着些许无奈,那无奈听得人心痒痒,叫我很想逗一逗他,或者亲一亲他。素日里总是面容冷酷的小蛇已经离我太近了,近到他周遭竖起的墙轰然倒塌,残砖石块化作沼泽的雾气,在太阳下一蒸便只余下潮湿的余温。我透过那些朦胧的水汽摸了摸他的脸颊,小蛇真帅,我想,那些昙花一现的笑意盈盈,那些困倦时难得一见的毫不设防,还有此时令人心动不已的凝视,都是只有我见过的样子。
我忽然想——也许是因为边尧站在那里,所以那里才长出了一颗开花的树。
雾气全都蒸干后,他眼中隐隐盛着的温柔情意终于被我发觉识别,那双澄澈的眸子似乎是在问:你这个笑眯眯的坏家伙,究竟是谁把你惯成这样的?
“是你,”我说,“是因为看到你,所以才觉得开心,忍不住就想笑,看什么都觉得好,连不好的事也变得不难忍受。”
“你能不能要点脸,害点臊,这种话说出口不羞耻吗?”边尧似笑非笑道。
“不会,我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么不要脸的我啊?”我故意学他的音调说,“这猴子真好真可爱啊,真香真香。”
“没有。”边尧快速说,“我喜欢我自己。”
“你不要别扭啦,现在没别人听见的,你就悄悄告诉我吧。”我焦急地哄劝道,“况且你喜欢自己是怎么回事,你是烙铁头,不是水仙花。”
“是真的。”边尧认真地说,“是因为和你在一块儿,我变得更加
血月之夜的抉择 (7-6)
我盯着边尧半晌都说不出话,直到他松开我的手腕,侧躺在我身旁的床铺上,手肘压着枕头撑着脑袋,发表着观察感言:“你躺下的时候,额头有一根血管特别明显。”说罢他伸手摸了摸。
我偏过脑袋,说:“哦,厉害了。”
边尧:“什么东西厉害了。”
“我听你说你喜欢自己,比听你说喜欢我还高兴,厉害了。”
边尧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边笑边不停说:“我服了,真的服了。”
我爬起来看他,边尧平躺着,双手交握搁在肚子上,笑得停不下来。我说:“你别笑啊,我是想说你品味不错,我很同意,你喜欢你,我也喜欢,嘿嘿。”
“嘿嘿,嘿嘿你个头嘿嘿。”边尧没好气道,他闭上眼睛,“不跟你说了,说不出什么结果。困了,睡觉。”
“那不行,我san值还没回复呢,你今天要不亲完那八下,明天还得从头再来。”我贼眉鼠眼地在边尧胳膊是捏了捏,又在他肚子上戳了戳,见他没有反抗,我再在他胸口摸了摸,最后凑上前去啄了啄他脸颊。
边尧依旧不理我,不睁眼也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当他的睡美人。但当我呼吸靠近的时候,那颤动的睫毛仍然出卖了他。
睫毛这么长,早就想亲一亲了。
小蛇的鼻子长得相当好看,鼻梁挺直偏窄,侧面尤其英挺,亲一口先。嘴唇也不错,虽然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冷漠,但是一笑就可甜了,也来一口。我的目光顺着他颌骨的弧度继续下滑——小蛇喉结颇为明显,不知是因为瘦还是什么,但看着十分性感,也亲他一口。因为常年练剑的原因,他手臂和胸膛都十分结实,平时不觉得,但如果穿质料柔软的t恤或居家服时,就会看得很明显,捏着手感相当不错。再继续往下,我手掌能明显感到他腹肌线条的起伏,不过这样摸着还不够直观,最好把衣服拉起来看看。
我掀起边尧衣服下摆,鬼鬼祟祟地瞅了半天,抬眼看见边尧睁着眼俯视我,问:“好玩吗?玩够了吗?”
“挺好玩的嘿嘿。”我说着还胆大包天地把手伸进衣服里搓了搓——他肋骨侧边还有几条小小的肌肉,听人说这叫鲨鱼鳍。我摸来摸去,觉得很神奇,又低头比对了一下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构造。
大概是被挠得痒了,边尧隔着衣服一把将我的爪子捏住。他抬眼瞥了一眼窗外,已经泛起了幽幽的蓝色——天快亮了。
“我说边尧,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为什么?”边尧问。
“什么为什么,我醉心学习。”我说,“你不也没谈过吗?”
“那是我,可是你……”边尧欲言又止地住了口,换上一副微妙的神色,“啊……”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边尧懒洋洋地笑了:“就觉得你这个人gay gay的。”
“什么gay gay的!你才是那个gay gay的人!”我不可置信道,“分明是你先gay我的!你先亲我的,还用红线绑住我,还带我见家长。”
边尧又笑起来,腹肌在我手掌下面轻轻抖动,他笑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说:“算了算了,等这次这个事儿完了再收拾你。”
收拾我?我正要反驳,却忽然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场景——他想怎么收拾我?
我出神地望着边尧发了一会儿憨,忽然体会到了同学的心情——自从边尧剪了头发并且开始和大家交流之后,他在本年级女同学间的人气就直线飙升。边尧脑子很好就不说了,很显然他这种冷面冷语却实际热心的类型十分受欢迎。我说:“边尧,你笑起来好好看啊,你出去不要乱笑听见没?”
“我跟谁笑去,”边尧说,“谁跟你似的,骚话一箩筐,还凑在人家脸上说。”
“过来,”他另只手勾了勾,我眼巴巴地凑上去,却瞬间被他一把勾住脖子揽着肩膀摁倒,“睡觉了。”
我仍有些不甘心,但是枕在边尧肩膀上睡觉的诱惑还是太大了,于是干脆把摸在他腹肌上不愿撒开的手再往前伸了伸,直接搂住了他的腰。这样一来,我的脸刚好凑在边尧脖子处,鼻尖萦绕着温和好闻的味道,像阳光晒过的被子,像新出炉的面包,像夏日雨后的青草,浸过墨水的纸张。
边尧伸长腿一勾,被子就盖到了我俩身上,熬到这么晚,之前又耗费了不少精力,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下,我一下子就困了。
困意袭来之际,边尧忽然说了这样一句无边际的话:“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个人反应很慢。”
我:“嗯?”
“就是,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当下没有反应,其实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边尧说,“要过了很久,我回头来想,才发觉,哦,是这样啊,原来我当时是这个心情,是这个感受,就是挺后知后觉的吧。”
“哦,你也会这样啊……”我意识已经有点飘远了,含混地说:“可能是那个吧,老是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去剖析内心真实的感受,挺多人都会这样的。尤其是咱们国家,很多家里教育男孩儿,觉得敏感就是软弱,多愁善感不爷们。”
“可是你就不这样。”边尧说,“你很……”
他想了许久,说:“坦诚,自信。”
“我一根筋、粗线条嘛,嘿嘿。”我觉得这么躺着太舒服了,脸左右摆动地蹭了蹭,微笑道:“况且这都是我妈说的,她老把我当做社会观察对象,调戏我。”
边尧手指头无意识地在我头发和耳朵尖磨蹭,一边思考,一边和我随口聊天——好像看出我已经神志不清了,他难得分享起自己内心的感受。
“可你的自信并不是来源于力量,你并非是依赖着对自己强大的认知,而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是什么,我说不好,信念吗?”边尧似乎是想到哪说到哪。
“你听过那句话吗?要做一个坚强的理想主义者,否则当理想破灭之时,你很容易变为一个彻底的虚无主义者,愤世嫉俗,cynical。”我说,“但是社会如何对待我们,温柔也好、残酷也好,理论上是和我们所坚持的选择无关的。老太太讹你钱你就不去扶她过马路了吗?慈善基金会财务乱套你就不给灾区捐钱了吗?我觉得有时候很多人总说社会这、社会那的,社会是什么,社会不就是你和我。”我说着说着,人稍微精神了一点,抬头看向他:“你不也是这样吗?你失去龙属力量之后,帮助的人是你以前的好几倍吧。”
边尧静了静,忽然抱着我的脑袋嘬了一口,道:“你说的很对。有没有能力和去不去做是两码事,人容易陷入‘先拯救自己再去拯救世界,亦或是通过拯救世界来拯救自己’这样的论证之中,然后一生就这样过去。”
我:“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一段惬意的沉默之后,我问:“天是不是亮了?”
“快亮了,睡吧。”边尧轻声说。
“你知道爱情魔药吗?”在被睡眠完全包裹的边缘,我口齿不清地问,“哈利波特里面那个。”
“嗯。”
“就是那个味道……”
隐约间,我梦到边尧亲了亲我的头发,然后所有在门口徘徊窥伺的噩梦,就悉数全被驱散了。
36小时后。
圆形的石头房间里。
带着高礼帽的守秘人再次出现在探灯下,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手杖顶端摩擦,鞋跟扣敲击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回声。
“很高兴又见到各位,”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高兴”,“各位的各项数值都……”
他环顾了一圈,我们每人头顶上除了自己的角色名字之外,还跟着血量和san值的状况。我发现不只是我,连失去了三点san值的赵英俊也没有在休团期间通过做任务恢复。
“仍是原样。”守秘人说,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回顾前情,各位顺利地从下水道的神秘壁画后面得到了第一章节的宝箱,现在,从下水道出来之后,您们来到了……这里。”
刺眼的强光袭来,待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钻进我的鼻腔,低头一看,这味道原来竟然是我们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下水道里的污水也随着存档一起被读取了出来。
看着面前灯火辉煌的苹果店,我问:“咱们进去吗?关键,咱这样进得去吗?”
“等等,咱先分析一下。这没道理啊,学生从芯片工厂出来,好好的大马路不走,非要从下水道钻。钻出来了还不回学校,却进了苹果店?”赵英俊说。
“那个史蒂夫就是为了买新苹果手机才去打工的,而且学生间都在下载苹果的新ios系统来着。”我解释道,“肯定是有关联的线索。”
“啊,新ios系统下载是吧,我也收到提醒了。”赵英俊说,“弹出了一个更新提醒和用户使用条例什么的,我就顺手给同意了。”
小红闻言多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回过头去打量这家苹果店。
“我过个乔装吧,拾掇一下。”偶像包袱很重的花美男杰克说。
我和杰克顺利通过了乔装,整个人焕然一新,其他四人失败了,我们商量了一番,决定由我和杰克进入苹果店探查,其他人回学校里到史蒂夫的寝室中搜寻证据。
我和杰克进入到苹果店里,这里的布置简直和表世界一模一样——透明的玻璃立方体镶嵌在高楼的底层,一排又一排浅黄色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苹果公司的产品,并且每个桌子周边都围着不少顾客并搭配着一个店员——那种穿着蓝白色工作制服的“天才”。大厅中央是一个螺旋楼梯,而一侧墙面上挂着各类电子产品的外设,旁边是个巨大的银灰色标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这个模组,苹果公司律师函警告。”我小声吐槽。
kp:“这个店是拙州市乃至全省规模最大的苹果旗舰店,24小时营业,人流量很大。”
“我避开柜员,假装自己在看台式,顺便过个侦查,”杰克说,“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侦查检定通过,你偷偷摸摸地看了一圈,刻意想要避开这些你不喜欢的‘天才’,但是其中有一位还是引起了你的注意。他的名牌设计和制服边颜色都和其他‘天才’不太一样,你猜想他可能是个经理之类的角色。不过你注意到这个男人的主要原因是,他胸肌特别大,甚至还有点激凸,臀部也特别翘,瘦弱的你羡慕了。”
体型数值只有55的杰克:“???”
我也:“???”
我:“这是什么本?galgame吗,走错剧情了?”
kp没有回应,不知这个npc的设定是团本原就有的,还是他恶趣味下原创的。
我小声撺掇:“杰克上啊,你外貌值那么高,就是为了今天。”
杰克露出了千百种不愿意,最终还是说:“好吧,我假装看台式,一边逛到了这个大奶……呃,这个经理的仇恨范围内。”
此时kp忽然暗投了一次骰子,引起了我的警惕——躲在后面,观察发生了什么。就在杰克路过一台他假装很感兴趣的电脑旁边时,电脑屏幕忽然亮了。
“我们…应该……逃回山洞之中…”这样一条信息忽然跳出在屏幕上。
杰克明显愣了一下,屏幕上而后又跟出另一条信息:“...放下......你的设备......砸毁你的电子产 品...现在还来得及...”
信息稍纵即逝,杰克愣了一下,从嘴角边悄声和我说:“对这个仪器过一个计算机或者电器维修。”
我迎上去,对kp说:“我对这个设备过一个电器维修,看有没有人对这台电脑动过手脚。”
kp答:“电器维修检定通过,你发现这台电脑是全新出厂的,从没离开过这家苹果店。”
我想了想,又问:“这电脑是连着网的吗?”
kp:“没错,连着店内的网络,不是顾客用的公用wifi。”
我说:“再对电脑过一个计算机学。”
kp:“黑客技能检定通过。”
我小声道:“嚯!运气不错。”
边尧:“快点,那个大奶经理走过来了。”
我着急地翻找着这个电脑里除开自动安装的内容,浏览记录,已删除的相片,记事本……终于,当我打开邮箱的时候,我忽然瞧见一封从这里发出的加密邮件。可惜邮件内容还没破译出来,那个经理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我只能快速掏出手机把收件人的邮箱拍了下来。
那位店经理走到了我们面前,比身材羸弱的我和细腰长腿的杰克都高出一截,并且宽出不少,他的二头肌几乎要把t恤撑破。并且在kp的刻意提醒下,我也难免不注意到他胸口那过于挺翘到不太雅观的两点。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来人笑起来。
我看了一眼他胸口挂着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孙卡宾”三个字。我用手肘捅了捅杰克的要,示意他看——有名字的npc,肯定是重要角色。
“呃,我在选电脑,你有什么推荐的吗?”杰克心不在焉地问。
孙卡宾闻言立刻倾情介绍了一番,只是他还没讲上几句,杰克又说:“我是第七人民中学的学生,我们学校来您这买手机的人多吗?”
孙卡宾点头道:“很多的,尤其近段时间出了一个新版本系统的下载,反响特别热烈,导致每天都有很多人来问预购的事。”
“你们这儿是24小时营业对吧,”我问:“那有没有过一个叫做史蒂夫的学生来过?”
孙卡宾笑了笑:“店里每天来往这么多人,我也不是每天当值,不可能记住的。”
杰克说:“是25号,也就是五天前的凌晨,你们这里人再多,凌晨间进来中学生应该还算引人注意吧。”
孙卡宾顿了顿,说:“我没有印象。”
我说:“kp,我要过心理学。”
由于心理学是暗投的,守秘人并不会直接告诉我骰子的结果,只会根据结果来对我进行相应的描述。kp说:“你总觉得这个孙卡宾言辞闪烁,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我又说:“那我再过个侦查,看看这个苹果店有没有什么密室、库房或者藏人的地方。”
kp:“可以,你过。”
我拉动骰子机器,滴溜溜滚出一个数字“2”来。
大成功。
kp沉默了片刻,我心中觉得十分好笑,但不好表露出来,只敢默默等待他下指令。
kp将我的目光引至旋转楼梯处,我朝那方向走了两步,低头看见一名员工从一道门后走出,却忘记了随手关上。kp说:“你注意到门后有员工休息室、产品库房和值班经理办公室等房间,但还有一间标注着‘新产品组装车间’的房间。”
“组装车间?”我纳闷道,“为什么组装车间会在店里?”
kp吝啬地一句多余的信息也不肯给我。
我又问:“我过个潜行,溜进去。”
骰子滚落出来:86/45,失败了。
我回到杰克身边——这人已经没再和孙卡宾探讨眼前的电脑,而是聊起了什么奇怪的哲学话题。
孙卡宾热情地说:“我很满意、不,我很热爱热爱这个工作,我深感科技改变生活,也很期待科技未来还能为人类带来什么。我甚至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人类会成为大数据库的终端,完美成为自由信息的一部分,为大数据上传信息,而大数据库也会帮助人类拥有更加完美的生活。”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总归想起自己的人设是个黑客,插嘴道:“大数据?我也感兴趣。”
孙卡宾眼中的热忱更炙热了:“那么你认为‘人类不应该过度依赖科技’,还是‘人类依靠科技才能进步’?”
“嘶……”我明白自己一定是触发了什么关键性的对话,而我对他问题的答案也会很大程度上地影响剧情。思考片刻后,我说:“人类依靠科技才能进步。”
孙卡宾笑着又问:“那你认为人应该为了隐私而放弃部分科技,还是需要科技的便捷而让渡部分隐私?”
我回忆了一下他先前的那番演讲,心里大概有了底,说:“我认为,为了科技的便捷而让渡部分隐私是不可避免的。就好像现在这么多社交平台和网购网站,在为我们提供个性化服务的时候,使得我们的隐私和个人信息安全受到了一些威胁——这是在所难免的,但这都是我们获取该种服务的同时所相伴而来的选择和取舍。”
孙卡宾眼中的光芒更胜,又问:“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自由,和安全,你认为什么更重要?”
这个问题一时间让我陷入困顿,我直觉这里面有陷阱,问:“你的意思是?”
“你愿意为了安全,而放弃部分自由吗?”孙卡宾问。
我思考了半天,终于说:“我认为自由更重要。”
孙卡宾听到我的答案后,点了点头,我立刻说:“kp,我要过心理学。”
卡宾说:“我很赞同二位。”但我能看出他的这份“赞同”比起刚才而言,似乎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投入。
“糟糕,选错了。”我凑到杰克耳边,悄声对他说了刚才的发现,“本来如果三个问题全部答对的话,大概率能混到后面库房里去的,现在怎么办?”
杰克沉默半晌,忽然来了一句:“我过个魅惑。”
我:“???”
kp也沉默了。
大概是经历了内心一阵抉择,kp说:“你过。”
片刻后,他接着说:“魅惑检定通过,npc好感上升5,搭配role play(角色扮演)效果更佳。”
角色扮演……我发愁地看着杰克,不知道他要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魅惑这个店员。却只见杰克手指忽然摸向自己胸前的扣子,装作不经意地解开了一颗,而后好像很热般地扇了扇风,又擦了擦汗——美男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锁骨在灯光下一览无遗,他十分做作地抬起胳膊,手指煽情地从脖子划过自己胸前。这一系列操作看得我目瞪口呆,杰克又朝前凑了一下,单手撑在桌子上,并且一屁股坐了上去——他膝盖几乎都要碰到孙卡宾壮实的大腿了。
杰克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关于自由和安全的哲学♂问题,我还有些事想跟您请教。我们,可以去一个安静一点的、没有人的地方说吗?”
我的妈——我眼睛都要辣坏了,这能行吗?我心中深刻地怀疑。
只见孙卡宾直勾勾地盯着美少年大敞的领口,然后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说:“好的。”
血月之夜的抉择 (7-7)
顺着螺旋楼梯走下,我们来到苹果店的负一层,这里摆着不少方形软凳,上面坐着一些低头玩手机的人,都是和维修人员预约好的客人。孙卡宾掏出员工卡在门把手处刷了一下,将我们带至我刚才瞥见的内部员工专用区间。我特意留心走廊上各扇门上的名牌,心中仍然想着刚才在电脑上查出的那条加密邮件,以及那些忽然弹出来奇怪的警告消息,渐渐有了一丝思路——学生们失踪的芯片工厂,苹果店和新手机,孙卡宾的自由安全论——这个跑团模组的核心剧情好像是围绕着科技发展和信息安全来展开的。
我们来到孙卡宾的经理办公室,里面的布置十分简单,除开办公桌和几张椅子之外就没别的了,跟个审讯室似的。
“咔哒”一声,我听见孙卡宾在我们身后落了锁,不由得心里一惊,杰克更是瞬间转头看他。孙卡宾笑了笑:“你不是说想要个安静点的地方吗,我怕别人进来打扰我们探讨哲学。”
我:“……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孙卡宾没有理会我,和杰克相对坐下了,杰克笑眯眯地,说:“对于你刚才最后提到的那个问题,我有别的看法,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的看法,你认为何为安全?何为自由?”
孙卡宾答道:“我认为自由和安全都是相对的,自由代表着信息自由,同时也代表着自由意志。而安全也许是人身安全,却也代表着信息安全。我只是认为,有时候人类夸大了“自由选择”这个存在。我认为‘信息’比‘自由意识’更了解‘自我’。”
杰克想了片刻,问:“那你是否认为某种更加智慧或者更加先进的‘意志’,比如大数据,比我们更善于做出正确的判断?”
卡宾:“我认为是的,数据能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因为消费者的观点有时候和他们的做法是相悖的。一个声称自己不喜欢办卡的客户钱包里可能全是各类会员卡和支付卡,但是数据不一样,数据能够反映一个最真实的消费习惯和使用行为。你看,苹果也好,各类搜索引擎也好,它们的信息统计只是开端,我们表面上看去是放弃隐私、自主性和个性,其实是为了能够得到更符合每个人需求的科技生活。在未来,我们只需在无意识间记录下自己的体验,再连接到整个大信息流中,接着算法就会找出这些体验的意义,并告诉我们我们真正喜欢的是什么,而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这一套说法几乎是在说要放弃个人思考,甚至是个人喜好,而紧紧靠算法来指导生活了。他这样讲完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说人类的“自由意志”被夸大了。
杰克又问:“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安全么?”
孙卡宾再次笑了笑——这个npc长相其实很端正,身材也好,但总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他的人性也被数据和算法取代了。“我认为我们现在很安全,而且会越来越安全。未来,没有人会逃脱这种通过监控、上传、数据整合分析所带来的的安全、健康和便利。”
“被监控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杰克问。
“互联网早已经时时刻刻地监控着我们了,我们的搜索内容,我们隐秘的兴趣的爱好……”孙卡宾说,“另一方面,犯罪分子和恐怖分子的一举一动也在被监视着。”
我插嘴问道:“那您觉得如果有人打破了规则,让现有的信息秩序陷入混乱,我们该怎么办呢?”
卡宾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没错,总是有这种野蛮人,试图违背世界发展的固有规律,想要退回到蛮荒的时代。”很快,他的神色又舒展了一些:“所幸到我们店里的人,大部分是信奉科技的文明人。”
谈话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困境——我不知道还能和他聊什么才能聊出新的剧情,此时杰克忽然说:“阿呀,来了这么久还没喝上一口东西,我好渴。”
我一扭头,他又开始发疯了——敞开的领口上方喉结滚动,他煽情地擦着白皙的额头,似乎在拍什么沙滩饮料广告。孙卡宾立刻站起来:“哎呀,我忘记了,我怎么没有给你们倒水,我这就去。”
我心想——这都行?
杰克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孙卡宾回头看他,杰克迅速说:“我想要喝豆奶拿铁不加糖多加一杯浓缩咖啡的shot。”他转过来:“你要喝什么?”
我:“呃——我喝普通……”注意到杰克的眼神,我改口道:“我喝emm……芒果奶昔。”
孙卡宾的脸空白了一瞬间,对于去哪里买芒果奶昔这件事感到十分茫然,但在杰克魅惑加成之下,他还是听从我们的要求离开了办公室。
“呼——”我叹出一口气,正要说话,杰克却率先说:“我过个侦查,看这个办公室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部分。”
我不知道杰克观察到了什么,只知道他忽然坐直了身子,站起身来大声对我说:“我们在这坐着也不太好,我们出去等他吧!”
我不明所以,但仍是跟着站起来,杰克又忽然在我面前蹲下,假装系鞋带,从眉毛下面用眼神示意我看自己后面上方。我纳闷地回头一瞥,只见头顶红光一闪——角落里有一个监视摄像头,正黑洞洞地对着我们。
我鸡皮疙瘩瞬间蹿了一胳膊,这间办公室给人的感觉更加鬼气森森了,杰克忽然又说:“这样吧,你出去上厕所,我在这里等他。”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杰克想要我自己去那个组装车间探查一发,他留在这里拖住孙卡宾,以防孙卡宾忽然折回来。我说:“好的,我肚子从刚才开始就痛,那我先去厕所。”
鬼祟地离开办公室回到走廊上后,我直奔那个可疑的新产品组装车间,伸手一推门把手——锁死了。
“kp,我过一个开锁。”
kp:“89/35,检定失败。”
我想了一会儿,又观察了一番这个锁上的密码盘,随手输出了个“0000”再点击“确定”,然而密码锁闪烁着红光发出了错误提示音。
kp:“密码错误,还有两次机会,否则将触发警报。”
我左右一看——走廊上空空荡荡,我再刻意看了看天花板的各个角落,也没有发现摄像头。“kp,我对这个电子锁过个电子学。”
随着“检定通过”的消息提示,面前的电子锁闪着绿灯,我一推,门开了。
“kp,潜行。”
kp:“86/30,潜行失败,你开门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三秒后,我轻飘飘地说:“我,我过个侦查?”
kp:“38/55,你侦查检定通过。你贼眉鼠眼,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小型的车间流水线,似乎并没有工人在这里工作,只是一个完全自动化的产品分装流水线。”
这样听来我总算放心了,快速闪身进入这个组装车间里,如kp所说,这里只有一条流水线在自动工作,并没有看见他人。分装线的起点,机械手快速地取出一个又一个芯片一般的零件,另一侧堆着不少全新的iphone、ipad。我走上前去,想近距离看看流水线上的分装内容。
然后我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生产线上的白色’芯片’,分明是人类的大脑切片!它们正在被装进一些新型手机之中。
“完了。”我脑子里响起警报,下意识后退一步,但已经太晚了。
“san值鉴定,成功减0,失败减1d3。”kp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在他平板的音调中听见了幸灾乐祸的愉悦。
我搓了搓手,又呼出一口气,才拉下了骰子机——直到看见滚落的数字相加为47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检定通过,san值不变。”kp说。
我掏出手机,给眼前的车间拍了个照,正想群发给所有队员之时,忽然想到——不知收到照片的人会不会也需要san check。想了想,我还是将这个发现编辑成了文字信息发送出去。
“我过个妙手,偷一个大脑芯片走。”
“77/35,妙手检定失败。”kp说,“你再过个幸运。”
“16/70,幸运检定成功,你的手摸到芯片上的一刹那,正准备将之拿起,忽然反应过来这有可能触发警报。于是你放弃了,没偷成。”
“呼——好好好,谢谢kp。”我收回手,感谢的话还没落地,kp忽然又投了一次暗投。我立刻屏气凝神,等着看周围哪里会再窜出来下水道里面那种怪物——上次是有小黑在场,一手一个怪,我体格这么弱,还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被逮住就完了。
可等了老半天,又过了个聆听,我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动静。
于是我只能猜测kp刚才暗投失败,硬着头皮继续环顾四周,看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一个侦查骰之后,我在房间角落一个巨大货架的背后发现了一个发光的仪器盘——走近一看,是又一个刷卡的电子锁。
“可以过电子学吗?”我问。
kp说:“可以,但为困难检定,你目前的成功率是65,困难检定下成功率为32,失败一次即会触发警报。”
我问:“电器维修呢?”
kp:“一样为困难检定。”
他这样一说,我瞬间不敢动了,只能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隐蔽的门——“原材料存储室”,上面有这样一块名牌。
思考了一会儿,我决定先走为上,于是悄悄退出了这间车间,并小心翼翼地带上门。不料我刚刚一回头,就听见门锁被划开的声音——孙卡宾手里端着两杯饮料的影子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他马上就要从拐角处拐进来了!
“敏捷对抗!”我快速一边说一边走。
“72/55,张乔治敏捷检定失败。”kp说,我正想着“完蛋”之时,他又开口道:“94/65,孙卡宾敏捷检定失败。”
“噗——”我差点没喷出来,“他怎么不投个95大失败。”
kp:“这种结果之下,你们相遇在了走廊上。”
我脑子一转,迅速转身迎上去,假装我是刚从办公室往外走,而非急匆匆地要回去。我笑着对孙卡宾说:“你回来啦!你去了好久,我还担心是不是我们对饮料的要求太苛刻了,才导致你不好买,想追出去跟你说其实普通白水也行。”
kp暗投:??/??
我知道他在帮助孙卡宾对我过心理学,以检验我有没有撒谎,我紧张地盯着对方——然而孙卡宾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你们渴了吧。”
我俩走回到办公室里,杰克对我们竟然一起回来感觉相当意外,怕我被抓包了个正着,我立刻说:“刚出去接他就碰见他已经回来了。”
杰克瞬间意会,点了点头,我总算放下心来,脱力地坐在椅子里。只是我现在完全没有机会告诉杰克那个密码锁的事,心里想着怎么能再次把孙卡宾支开一次。
然后我忽然看见了——在孙卡宾不忍直视的胸口,挂着印有他照片姓名的员工卡,这员工卡我刚才已经见过了。只是这个员工卡现在翻成了背面,露出卡片内设的电子芯片,我即刻明白了——那个车间内部的暗门密码锁,需要孙卡宾的员工卡才能打开。
孙卡宾盯着杰克,两人被逼无奈又聊上了信息安全的事,我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把那个员工卡顺过来。在这个距离使用“妙手”来偷他的员工卡,如果失败铁定会被发现——按照这个身高体格来看,我和杰克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一阵熟悉的黑暗之后,我们所有人被召回到了游戏开始的石头房间。我看向另外四个玩家,他们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也不知道在史蒂夫和那些失踪学生的寝室里发现什么有力的线索没有。这时候,高礼帽的男人开口了:“本次开团时间到此为止,很可惜,各位并没能找到第二章节的章节宝箱。”
“这么快!?”铁柱惊叫出来。
“在一位或多位玩家触发每个章节的宝箱解锁条件的半小时后,便会自动结束本章剧情。”
铁柱愁眉苦脸道:“什么时候触发的?那现在要怎么办。”
小红问:“那下次进游戏后,我们如果回头拿到了第二章节的宝箱,还可以开三章节的宝箱吗?”
kp点了点头:“可以。”
小红:“好的。”其他人也稍微放心了一点——如果已经触发了解锁条件,说明其实离宝箱已经不远了,只可惜玩家线下多半不认识,不能够交换线索进行进一步的推理。
不过这个团里却不一样,毕竟有四个人都是我方的队员呢,在线索和信息整合的这一点上占据着巨大的优势。何况我已经明白了——那个章节宝箱大概率就在那个进不去的暗门原材料室里。
游戏画面结束之后,我立刻同月哥和翟齐说了我的发现,月哥说:“我们回到学校里,在那些学生的宿舍里倒是没有太多发现,于是我们又在学校各处走访了一下,发现失踪的不只是学生,有个物理老师也不见了。”
我:“啊?老师?”
翟齐点点头:“我在大街上发现了一张寻人启事,那个老师——铁柱,过了个灵感想到这是本校的物理老师,听说还是个phd,不知道为什么来中学教书。”
月哥补充道:“然后我想起来……呃,不是我,是图书管理员小红想起来,这个老师经常来图书馆借书,在失踪之前还从图书馆借走了一本相当稀有的馆藏,包括拉丁文的原意和英文的副本。按理说如果能找到这本书,小红的外语技能点那么高,应该是可以读的。”
“读了保管掉san,”我说,“那书叫什么?”
“叫什么……《死灵之书》之类的,反正是个挺玄乎的名字,也不知道一个好好的中学图书馆为什么会有这种藏书。我们正想去图书馆一探究竟呢,游戏就结束了。”翟齐耸了耸肩。
“行吧,反正下次开团后,我和边尧去开那个暗室,你们探索图书馆,然后我们回学校见。”我说。
众人点了点头,都同意了这个计划。
“说实话,这游戏还真挺好玩的,真实感、紧张性设计得都很出色,要不是会害死人的话。”翟齐说着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奖金,每破译一个线索之后的成就感,再加上章节宝箱所代表的现实奖励……我要是中学生,搞不好也上瘾。”
“可不是。”我说着站起身来,正准备自觉地去边尧屋里睡,翟齐却忽然道:“诶?今天不用,今天提前给我收拾出来了一个客房,不霸占你的床了。”
我一时间尴尬地站在原地。
翟齐:“是吧?”
月哥看着他,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才说:“嗯。”
翟齐冲我眨了眨眼,拍了拍裤子离开了,我和月哥道了晚安之后,只能没趣没趣地溜达回自己房间里,把自己摆在床上干躺着。
师兄肯定是故意的。我心想,害我没有借口搂着小蛇抱枕睡觉。
窗帘没有拉,我也没有劲头爬起来将其拉上——月亮躲在薄薄的云层后,不知为何泛着红,也许是城市灯光的污染。
小蛇就呆在那么近的地方,我们之间只隔着两道门——我的心痒痒的。
没有借口也没关系,我又想,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这样一想,我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光着脚快速往外走,只是刚摸上门把手,门却已经被一股力量打开了。
我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边尧,脸上的惊讶来来不及褪去,已经被他一把拽进怀里狠狠吻住。我大脑瞬间超载宕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他气势太强,不住地推着我朝前进,我俩膝盖打架,踉踉跄跄地往屋里退。边尧将我掼在墙上,又覆了上来——可这种突如其来的疯狂却一点也不让我意外,只是感觉兴奋。我搂着他的脖子,边尧剪短的头发长长了些,手心的触感很舒服。
血月之下,我们疯狂地拥吻。
半晌后,边尧退开一点,我俩嘴角鼻息温热潮湿,边尧原本凉薄的嘴唇此刻丰润且泛着水光。我紧张地笑了笑,边尧两手撑在墙上,把我困在月光的阴影下。
我伸手去拽他t恤下摆,边尧很配合举起胳膊,但我却只是把他衣服下摆挂在了他脖子上——壮实的胸肌被色'情地挤压在了一起,更显得腰线的凹陷秀色可餐。我忽然说:“你听过那个吗?为什么蛇会爱上别人。”
“为什么?”边尧问。
“因为你就是缠我身子。”我说完之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边尧恼怒道:“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说这种冷笑话了!”一边将我一把丢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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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之夜的抉择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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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挥开边尧砸在我脸上的枕头,“腾”地坐起身来,只见他扬手拽掉了我挂在他脖子处的t恤丢到地上,两步走上前来。边尧膝盖分开跪上了床,床垫顿时因承受了另一个人的重量而塌陷一些,这认知叫我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他袒露着精壮的上半身,胯骨低低地挂着睡裤,眼中燃烧着黑暗的火焰,那是难得一见的、亦或是压抑已久的,猎食者的目光。
窗帘没有拉上,城市的灯光污染了云朵,工业的气息玷污了大气,月色血红。边尧赤裸的上半身沐浴在血色的月光下,漂亮极了,带着神圣又情'色的美感。想到这一幕是只有我能欣赏的私密剧目,我嘴角都要咧到耳根,恨不得咬他一口,或是亲他一下。我也的确这么做了,我一把搂住他脖子,月光投映在墙上的巨大蛇影轰然脆裂,毫无延迟地,我俩又激烈地吻在一起。好像我们的嘴唇如果分开就会结冰,只要相碰就会融化。
大概是抱他抱得太过用力,我身体失去平衡朝后歪倒,边尧一手勾着我的腰,一手分出来撑住床垫,和我一起砸进了被子里。
边尧泄愤般地掐了掐我的腰,又把牙齿贴在我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说:“一口咬下去,毒死你。”
他微微用力,但却并未亮出蛇牙,只是在我肩膀上留下了一圈印子,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那牙印,问:“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gay吗?”
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总不至于是信了我那句“你先gay我的”吧。
我老实道:“说实话,我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小时候身边的人都开始谈恋爱了,但是我一直没有这种感觉或者冲动。之前其实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双,好像觉得两种想法都不抗拒,男生女生似乎都可以,。”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就很可以。”
边尧笑起来:“那我谢谢你了,让我看看你有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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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之夜的抉择 (7-9)
“同学,同学,邹初阳!”
听见有人叫我,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见走廊上一个妹子正急匆匆地赶上我——她看着有点眼熟,好像上大课的时候见过。妹子笑了笑说:“叫你好几声,你家边尧呢?”
我愣了一下,反问道:“怎么问我,他不是你们班的吗?”
她说:“是,可是他下课溜得太快了,这边团委发了资料他没拿。你们住一起是吧,你帮我带给他?”
我低头接过资料,说:“好的。”
我转身继续迈开步子,意识到这妹子估计也要下楼,于是放慢脚步等她一起走。
“你们关系真好,我看你们经常一起走。”妹子说:“边尧在班上都不怎么说话的,不过最近还好多了。”
“他就是那个性格,嫌麻烦。”我说。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妹子问,“就是大学之前。”
我摇摇头:“没有。”
她“哦”了一声,和我一起拐弯下楼梯。
“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妹子有些犹豫地说,似乎对这个问题难以启齿。
我转头看了看她,忽然有点紧张,隐约知道了她要问我什么。
“你……”她顿了顿,问,“你知道边尧有女朋友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眼睛睁大了至少一倍,眉毛快要挑到头发里,她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我也觉得没有,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我脑子里有很多小人抱着乐器一顿乱敲。
又下了一层楼,我终于缓过来,问:“你喜欢边尧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错开我的目光,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我心里还是很惊讶,但又充满了喜悦——说来奇怪,我并不觉得嫉妒或吃醋,反倒有一种自己被喜欢了的受宠若惊。
“你干嘛很高兴的样子。”她瞥了我一眼。
“没有,”我说,“只是没想到。”
我俩默不作声地除了教学楼,又一起朝校门外走去,我问:“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妹子:“你说。”
我:“你为什么喜欢边尧?你喜欢他哪里。”
妹子想了想,说:“长得帅。”
我笑起来:“不只是这个吧,帅哥千千万。”
“当然了你也很帅,”她重拾笑容,说,“刚开学的时候体测跑八百米,我跑着跑着摔了一跤,摔得很重,直接给我摔懵了。这时从我身边跑过一个人,他把我拉了起来,就这么拉着我跑了一截,是边尧。”
我扬了扬眉毛:“他还做了这种事?”
“你别和他说,他肯定都不记得了。”
我“嗯”了一声,说:“不过也不意外,他向来是把你先骂一顿,再默默帮你忙的类型。”
她眼睛亮了亮,显出很开心的样子:“是的,虽然看着冷淡,其实心眼很好。而且那天在班上大家在胡闹的时候,边尧笑了一下,好多女生都在悄悄说帅,我才忽然想到,也许不止我一个人喜欢他,搞不好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啧!就告诉小蛇不要没事瞎笑!原本单纯为边尧受欢迎而高兴的心情瞬间变色,我顿时满腔别扭,心脏酸呼呼的。嘴上心不在焉地说:“喜欢他的确实不止你一个。”
妹子瞬间紧张起来:“还有谁?你知道?”
我抬头扫了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啊,边尧。”
妹子顿时忘记自己当下的问题,迅速警惕地扭过头,边尧站在学校大门口,满脸不耐烦地冲我摇晃手里的电话——我手机上课关成静音根本没听到。我俩走上前去,他不满道:“你手机扔了算了,从来不接电话,到底要来有什么用?”
我说:“刚好你在这,资料,她要给你的。”
边尧不明所以地接过资料看了看,顿了顿,又对妹子说:“谢了。”
妹子闻言如临大敌,高声道:“没!没关系!”
她的样子和刚才同我说话时大相径庭,耸着肩膀,紧张得不得了:“我,我先走了,再见!”说罢不等边尧回答便快步逃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回头见边尧正一脸怀疑地瞅着我,我问:“干嘛?”
“你俩刚才聊什么,有说有笑的。”边尧问。
“不是给你送资料吗?”
“她给我送资料,干嘛找到你?”边尧拧着眉头,“故意找借口和你说话吧,这都看不出来。”
我顿了顿,而后受不了地大笑起来,边尧把资料卷成一卷敲我脑袋:“不准笑!”
我:“哈哈哈哈哈!你个傻子!”
边尧在校门口公然殴打我的场景被随后走出的翟齐制止了,他一手一个,语重心长地说:“好了两位小同学不要打架,今晚还要玩游戏呢,节省点体力打敌人吧。”
入夜。
经过熟悉的流程进入游戏后,我和杰克自然还在孙卡宾的办公室里,在这诡异苹果店的负一楼员工区域。按照之前和月哥与翟齐的商议,这次入本后的主要任务是由我和边尧进入原材料密室,月哥去图书馆查《死灵之书》的内容,我们碰头后再继续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上个章节由于我们对时间管控失误,导致没有拿到宝箱就被踢出了游戏,这次一定得加快节奏才行。
思及至此,我感觉不太能再拖沓,用眼神悄悄示意杰克。杰克接收到讯号之后立刻站起身来,他手里还端着那杯孙卡宾千辛万苦买回来的咖啡,一摇一晃地走到桌子前面,嘴里说着:“话说,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只不过刚才外面人太多了,我不太好意思。”
孙卡宾正兴致满满地看着他接近,却不料杰克被桌腿拌了一下,整个人都扑了出去。只是不同于一般性质的投怀送抱,他手里一口未动的拿铁悉数泼在孙卡宾的胸前——如果是现实中的人,必定会被这一大杯热腾腾的咖啡烫惨,但孙卡宾只是个npc,他大叫着站起来,手不断去拍打衣服。
杰克:“对不起对不起,你快把衣服脱了吧!”说罢杰克一把拉起孙卡宾制服的下摆挡住他的视线,孙卡宾顿时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
我也迎上去,趁乱将polo衫整个罩过他的头,边尧快速道:“妙手,我过妙手。”
kp:“妙手检定成功。”
杰克成功地拿到了员工卡,顺势往自己牛仔裤后兜里一塞,我这才将脸都憋红了的孙卡宾解救出来,这下场面更加尴尬了——他袒露着湿漉漉的厚实胸肌,我俩神色鬼祟地抓着他的衣服。
“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杰克楚楚可怜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把抓过衣服,自告奋勇道:“我去帮你洗!洗干净再烘干好给你拿回来。不然你没有制服穿,怎么走出这个办公室,又怎么出去上班呢?”
孙卡宾犹豫道:“可是……”
“我拿去厕所里洗一下,你这样没发出门,洗好之后我用烘干机给你吹一下。”
孙卡宾仍在迟疑,我已经状似无意地从杰克身后通过,并且摸了他屁股一把,将员工卡顺到自己口袋里。而后我便抱着孙卡宾的衣服朝走廊上快步走去,他似乎想起身来拦住我,却碍于自己不雅观而止步办公室门口。
我一溜烟跑进厕所后,在衣服上随便挤了些洗手液泡着,然后进厕所隔间打开电脑。我说:“kp,我要过一个电器维修,复制这张员工卡。”
“骰神保佑骰神保佑……”
“检定失败。”kp说,“你没能复制下这张卡。”
“我能再过个电子学吗?做一样的事。”
“不行。”kp否决了我的想法。
看来只能靠我自己直接拿着员工卡进那密室看看了——这样也好,无论那扇门后面的是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见的话,至少确保少一个人掉san值。
这样想着,我迅速冲出厕所溜回到那个车间里,刻意不去看那一块块被放进智能手机里的大脑切片。我绕到柜子背后,站在“原材料储藏室”面前,拿着孙卡宾的员工卡在读取器前面一滑。“滴滴”两声之后,读取器上的指示灯变绿,门开了。
门打开的一刹那,我便不可避免看见了墙壁上印着的巨大的、灰色的苹果标志。然而这苹果标志却不同寻常——它很明显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人类大脑的俯视图,上面布满了大脑皮层的纹路,而标志下面写着的品牌名也不是“apple”,而是“高等智能管理公司(himc)”。
这巨大又怪异的标志只分散了我几秒钟的注意力,接着,我便毫无障碍地看到了储存在这里的”原材料“——数十个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人类大脑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等待着被投入使用。
kp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这次绝不是错觉,他语调中的幸灾乐祸甚至难以掩饰:“san check,成功减1,失败减1d4+1。
我捏了捏冒汗的手心,直觉十分不妙——即使san值检定成功也要扣除一点,我可实在不想再经历上次那种感觉了。而如果失败,我需要要扣除一个四面体的骰子投掷结果再加一的数值。如果一不小心投了个4,那可就麻烦大了——短时间之内扣除5点san值,我会即刻进入某种疯狂的状态。
kp没有催促我尽快投骰子,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屋子外面装配流水线上机器平滑运作的白噪音。这里只有我和数十个白花花的浸泡大脑,我能感觉到某种带着恶意的视线锁定着我,在享受我此刻紧张的情绪和畏惧的心理,这眼睛也许属于kp,也许属于别的什么人。
时间有限,我必须尽快完成这里的调查,长痛不如短痛,我一把拉下骰子机器,所幸滚动出来的数字是2,我一时间被扣除了3点san值。再一次地,一股巨大的阴暗和绝望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我,我竟一时站不稳跪在了地上。
我双手撑着地板,汗水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我拼命地喘气,但空气好像到不了肺里一般,我要窒息了。漫长的几分钟过去,黑暗逐渐消退,我终于能够重新感觉到麻痹的四肢和飞快的心跳,我费力地抬起头来,和其中一大罐脑子面面相觑。
“呕——”
我通常不会对这样一个完成存放着的大脑感到反胃——中学实验课的时候研究过猪的大脑,吃火锅时也见过脑花,但是刚才的san值流失使我浑身不对劲,只觉得眩晕恶心。我勉力支撑起身体重新站好,用手机把墙上的公司名称和屋里的大脑全部拍下来,我注意到,这些大脑罐子下面贴着姓名标签,于是也挨着将之拍照下来。
只是我拍着拍着,便注意到其中某些名字的不同寻常,倒不是我记忆力出众,而是其中某些名字实在是难以忘记——其中一个大脑,属于一个叫做“小丁”的人。
“哦,别了吧。”我呻吟道。
“别出现,别出现,别出现……”我的祷告并没有奏效,我终于走到一罐大脑面前,上面的名字标签清楚写着“史蒂夫”。
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kp的声音再次响起:“目睹熟人的尸体部分,san check,成功减0,失败减1d3。”
我已经没脾气了,kp大概是气我们没人做日常任务恢复san值,亦或是渐渐暴露了凶残的本性——他想玩儿死我。所幸这次骰子女神眷顾,我san值检定通过,抗住了这次精神攻击。
把所有的证据拍照留存之后,我群发了一份给所有人以作备份,邮件标题写着“别打开”。我知道月哥和翟齐肯定会听信我的话,至于另外两个路人若是不愿意相信我而打开邮件,从而面临san check,我就管不了了。
我收好手机,最后打量了一次这个屋子,说:“过侦查。”
kp:“侦查检定通过,你注意到第三排左起第二个罐子有些异样。”
我走上前去,发现那本应泡着大脑的罐子里还泡着一个用透明密封袋包裹起来的东西——由于恶心反胃,刚才拍照时我故意没有多去看每个罐子里面的内容物,导致我现在才发现,密封袋里赫然装着几枚绿色的药丸。
第二章节的宝箱。
“呃啊……”我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拧开罐头的盖子,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伸手进去把药丸拿出来——按照这个罐子的深度,我要拿到药丸的话,整个上臂都要浸入到这恶心诡异的液体中去。我思索片刻,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终于将罐子整个搬起来,而后朝地板砸去。
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kp同时进行了一次暗投,我知道他在判定有没有人听到这个动静,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耽搁了。我的鞋子和裤脚都被着泡过大脑的、粘稠泛黄的刺鼻液体所打湿,这还不算,我捂着鼻子,一边干呕一边伸出手把装着药丸的塑料袋从那一滩摔得稀碎的大脑中拎起来,而后快步冲出门回到洗手间里。
我先是将塑料袋用洗手液清洗了三次装进兜里,再把孙卡宾的衣服随便投了投拧干,急急忙忙地回了办公室——屋内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我。我将湿漉漉的员工制服往办公桌上一丢,说:“只能洗到这个程度了,让杰克赔你干洗钱吧。”
“怎么了?洗不干净么?”杰克明知故问道。
我点点头:“是啊,时间不够了,老师打电话在问了——时间很晚,我们学校在查寝了,我们得回去了。”
杰克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这样啊,那真是不走不行了。”他站起身来对孙卡宾笑笑:“有空我会再来的,尤其是等新款出来了,你一定要给我预留一个哦。”说罢就想往门外走。
当我的手摸上门把正要旋开离去时,孙卡宾却忽然出声了:“等等。”
我俩身型一僵,回头问:“怎么了?”
孙卡宾拎着湿呼呼的、且满是咖啡渍的制服,问:“我的员工卡去哪了?”
我顿时心跳如雷,但面上迅速摆出一个笑容说:“哎呀,瞧我的记性。”我掏出兜里的员工卡递出,尽量诚恳地说:“不小心被我和衣服一起抱走了,我怕洗衣服的时候把它打湿,才揣在兜里的。”
kp暗投心理学——他在判定孙卡宾是否看穿了我的谎言。
于是孙卡宾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而后向我迈步走来。我的手死死攥在门把上——但凡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们开门就跑。
然而孙卡宾只是接过了员工卡,说了声“谢谢。”
“好的再见晚安!”我大叫道,拉着杰克就一路逃出苹果店,再没有回头。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0)
我和杰克一路逃也似地回到学校——已经到了深夜,如果是克苏鲁的团,夜里出来基本没有好事儿,也不知道这个团会不会有“夜间睡眠不足隔日所有判定下降”的恼人设置。我俩简单讨论一番,一致同意不能把sip往好里想,所以连忙分头回寝室睡觉了。
夜间,kp又想坑我,先是让我过聆听,又是让我过意志检定,所幸骰子眷顾,我并未因为什么倒霉事儿醒来。可惜小红就惨了,她聆听特别高,一早起来就满脸菜色,说自己做了一宿噩梦,不但听到类似人的哀嚎和尖叫声,掉了一点san值,笔记本电脑主板还莫名其妙地烧坏炸了——幸好她躲避掉了飞溅的碎屑,不然搞不好还得受伤。
我们六个玩家坐在学校食堂里,周围都是端着盘子吃饭的学生npc,也没人对我们这样奇怪的组合产生兴趣。我和杰克把昨天在苹果店的见闻说了一遍,同时掏出绿色药丸一人发了一颗。铁柱看着我们如此淡然地拿出了绿药丸分享,表情有点怪异,但他没说什么,直接将之接了过去。赵英俊埋怨道:“你昨天发那个大脑照片,害我san check了好吗?”
我无奈道:“我不是标题写着别打开吗。”
“这不是更加引诱人打开看看吗!”他恼火道,问其他人道:“你们打开看了吗?”
另外四人纷纷摇头,铁柱翻了个白眼,说:“这种东西还头铁打开看,不是故意找死吗。”
赵英俊郁闷道:“算了算了,看在你们找到宝箱的份上。”
“你们呢,你们发现了什么?”我问。
“我们去了图书馆找那本《死灵之书》,但是发现书不见了,根据借阅记录显示,书最后被那个物理教授借走之后,就没有还回来过。”小红说,“理论上,这个书是珍贵馆藏,必须在图书馆人员的监管下,在图书馆内部进行阅读,是不能外借的。但是由于对方身份是学校老师,又是图书馆的常客,所以破例了。”
“这个教授叫什么名字?”赵英俊问。
“叫沈荆。”小红说。
“有姓名的npc,肯定是重要人物。”赵英俊和我的想法如出一辙。
“我来查查看这个沈荆。”我掏出手机戳开里面唯一的“sip” app搜索了一番,点开一条不长的百科词条。
“世界著名理论物理学家,计算机学家,曾赴美留学,后在美国任教。六十年代中期回国带动中国理论物理和量子物理研究蓬勃发展,并在计算机科学领域取得重大突破……”我念着念着忍不住道:“呃,恕我直言,这么一个大科学家,为什么会沦落在拙州这么一个二三线城市教中学物理?”
“这个我知道,我和门卫室的老大爷聊过。”小黑说,“说是这个大科学家,当初确实在学界很有地位,父亲也是知识分子。可惜在wenge时被打成右派,他和他父亲都是。又被自己的学生举报、迫害,总之整得很惨,最后人搞得有些疯疯癫癫的。拙州是他的家乡,平反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教书,不过社交上有点障碍,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基本每天就这么来了走、走了来,连个高级教师或者优秀教师之类的职称都没评上。他上课学生也不爱听,觉得无聊,在学校挺没存在感的。”
“怪不得我之前没有想起这么个人呢,我好歹也是学校老师。”铁柱说:“我过个灵感看我知不知道关于这个老师更多的消息?”
kp:“你过。”
kp:“灵感检定通过,你想起来沈荆最近两周无故缺席,给学校其他物理老师造成了很多麻烦。虽然沈荆平时为人低调老实,但也的确没有什么人缘,这导致没人知道他在哪,也没人帮他说话。”
“惨。”小黑说。
“那你们去这个老师住家找过没?”杰克问。
铁柱瘪着嘴耸了耸肩,说:“我们可以现在去看看?我们去……学校教师公寓看看,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大概率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
“行,就这么办。”
铁柱去找宿管拿到备用钥匙之后,我们一行人便来到了这名失踪教授的宿舍门前。铁柱打开门后,一股子陈旧的味道飘散出来,那是老旧家具和霉味的混合——这间宿舍本就背光,一侧还被另一栋更高的楼给遮死了,导致二楼如此潮湿。
踏入这间宿舍里,眼前所见几乎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屋子中央搁着一张深棕色的木头书桌,窗边立着一个白板。角落里搁着一张枣红色沙发椅,扶手和坐垫都破破烂烂,能看见里面露出来的棉花。最壮观或者最富足的,当属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柜,书架的搁板因为重量和年代向下弯曲。
铁柱和赵英俊迅速进里屋搜了一圈出来道:“没有人,里面就一张床,一个破衣柜,床铺很久没有动过了。”
杰克最后一个从里屋走出来,说:“衣柜里面大部分的衣服都在,没有空的衣架,衣柜顶上搁着的行李箱也没动过。沈荆应该不是主动、至少不是有计划地出远门的。”
“咱们进门的时候,门锁是好的,窗户也锁着,看,都是积灰,没动过。”赵英俊摸了一把书柜搁板,说,“没有非法入侵的痕迹,东西也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
“书柜里没有死灵之书。”小红说,“我检查过了。”
我走到那个巨大又笨重的书桌前,随手一拉抽屉,里面满满都是纸质资料。我直接抱出来厚厚一叠,随手一翻,全都是天书一般的物理论文,我这个文化程度连标题都看不懂。我索性将所有抽屉里的资料、稿纸全部拿出来摞好,招呼道:“小红,快来,过个图书馆,你发光发热的时间到了。”
小红走过来,轻松过了个图书馆检定,从中找出一份可疑的纸张,整张稿纸上的内容都是用极其扭曲的字迹书写的,一眼看去真就像是一个精神失常者的涂鸦。整张纸大面积都是诸多0的重复排列,而在最底端似乎是两个数学公式,都被用笔划掉了——划掉纸张的力气很大,纸被划破了一些。
那公式旁还有着注解:“我们都错了,哈哈哈哈!”
我:“呃……这是啥?怪渗人的。”
“不知道,这是什么,什么东西加一不等于零。”小红想了想,说:“我要过个知识检定。”
kp道:“你可以通过一个困难的物理学或数学检定来得知这张纸上的内容。”
小红摩拳擦掌:“来吧,过数学,我点得很高。”
众望所归,小红通过了困难检定,她顿了顿,说:“我得知了这纸上的公式是特殊的欧拉公式,属于复分析领域的公式。它将三角函数与复指数函数关联起来,又被称为实际上最美的公式。”
“不对吧,欧拉公式……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稿纸上写的是‘不等于’,欧拉公式分明是‘等于’。”赵英俊说。
小红显得有些惊讶:“你知道?我只是按照kp给我说的念出来而已。下方被划掉的这个公式是薛定谔方程式,它本来的计算结果也是‘等于’。”
“嘶——这就很恐怖了。”杰克说,“如果欧拉公式被伪证,就出**烦了。”
赵英俊本来显得有些迟疑,似乎不太想出风头,但听他这样一说,也开口道:“俗称上帝公式,好像是说这个公式把数学里最重要的五个元素,也就是e,i,π,0和1组合在了一起,尤其是这个0和1,在哲学领域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过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此刻我十分想对赵英俊过个心理学,我总觉得他还知道些别的什么。但是在这个连翟齐都在装铁憨憨的副本里,也怪不了大家留个心眼保存实力。
“这些0是什么,二进制吗?”铁柱问。
杰克摇头到:“那是0和1。”
“然而这个稿纸上满篇都只有0,”我说,“这两个公式的等于号又被改成了不等于,配合这句话‘我们都错了’,是不是表示这个教授不小心发现……或者误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和现存世界真理相悖的事,从而陷入了疯狂。”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赵英俊多看了我一眼。
“话说,这个桌子最底下的抽屉还锁着,你们谁有开锁技能过来试试。”
“你怎么不早说!”小黑道,“我来我来,搞不好死灵之书就在里面呢!”
他斗志昂扬地走了过来,然后开锁检定华丽地失败了,小黑脸顿时变得更黑,表示要暴力开锁。于是在一个力量检定之后,他蛮力破坏了抽屉。
没有死灵之书,这抽屉里孤零零地摆着一个相框。杰克将之拿出来看了看,上面是两个男人的合照,看背景似乎在国外的校园里,其中一个被铁柱指出是沈荆本人——虽然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意气风发的时候,另外一个人我们都不认识。
“应该不是学校的人。”小黑说,“我好歹是个看大门的保安,进出的人我多少会眼熟的,我刚才过了个灵感,完全没见过这人。”
我将照片翻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沈荆与徐思哲会面于密大,1964年”。
“1964年,之前百科上说沈荆是六十年代中期回的国,之前在国外教书,当然了当时是在教大学。”小红说,“那这就是他回国前拍的照。”
“徐思哲,徐思哲,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听到过。”我苦思了半天也没有结果,总算想起来自己是个黑客,说:“我上网搜一搜。”
我翻出手机搜索这个名字的同时,杰克把相框敲来敲去,又摇了摇,说:“这相框怎么这么厚。”
他将相框扣在桌面上,把背后的板子取掉,赫然露出照片和底板中间的夹层,和里面六颗绿色的小药丸。
所有人一片哗然,铁柱惊喜道:“太牛逼了咱们这个团!章章都被我们找到宝箱!”
正巧我也检索出了结果,说:“徐思哲是一个投资人,主要投资it科技公司,早年赴美留学,后来回国办厂。”
“看看他投资的项目有些什么。”杰克说。
“我看看……”我快速地翻阅着,被其中一条投资项吸引住了目光:“哇塞你们看,咱们这个学校都是他投资的,大金主爸爸。”
铁柱一拍大腿,说:“他和沈荆是老同学,所以后来沈荆落难,他就把利用自己投资人的身份,把沈荆招进自己学校里给他一份工作。”
“那么沈荆应该很感谢他才对,为什么要把两人的合照锁在抽屉里呢?”杰克指着书柜上,“他还有些其他的旧时照片,都好好地放在外面。”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我说:“会不会是这样。”
“沈荆本来好好的,做他的自闭老师,他本来就爱看书,这是这次不小心借了一本上古邪书……你们别这么看我,这个死灵之书一听就不太对劲。然后沈荆看了里面的内容,彻底疯了,否认了自己认知内的一切真理,然后带着死灵之书跑了。他跑去找到老同学——当初也是高材生、后来又搞了科技公司的徐思哲,给他也分享了这本掉san之书。徐思哲一看,发现‘哇塞!世界原来不是由科技构成的,而是魔法!’于是也疯了,两人都变成了疯狂的科学家,所以开始绑架杀害学生,切他们的大脑放进手机里做芯片。”
我这一顿胡乱分析,把在场几个人都听愣了,铁柱道:“小同学,你脑洞挺大啊,那这个大脑芯片的手机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但肯定有什么邪恶的、例如统治人类的计划。”我说,“电影里都这么演,比如说这个手机可以控制它的持有者,就好像寄生虫控制宿主一样。
“啊!”小黑叫了一声,指着赵英俊说,“不是学生们都在讨论那个iphone新升级的系统吗?我记得弹出了新的使用条例之后,你点了接受,你是不是要被寄生虫控制了!”
赵英俊僵了一下,我也想起了这码事:“对的对的。”
铁柱愣了,说:“我也收到了这个提示,我也点了确定。”
小红说:“我也是……你没有吗?”
我摇摇头:“我现实生活中手机内存很小,所以只要遇到更新我就怕会拖慢我的速度,遇到这种我一向是拒绝的。”
杰克就更加淡定了:“我说过了,我是华为。”
最过分的是小黑,他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像模像样的傻笑:“俺穷,俺用的国产双卡双待土豪金翻盖机。”
赵英俊:“……”
待我们将沈荆的公寓全部检查过一遍之后,眼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正准备被拽回到那个石头房间时,手机忽然接到了一条信息。
『帮帮我。』
就这样光秃秃地一条信息。
我纳闷地看了看信息来源,以为至少会看到一个陌生号码呢,却不料号码是一串“0”。
我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我说:“呃,你们过来看看,我刚收到的。”
大家不明所以地围了过来,就在这时,有一条消息发进来了:『我看见你在搜我的名字,我是沈荆。』
“卧槽?”铁柱叫道,“吓死我了,他怎么知道的。”
“呃……刚才我们搜了他的百科,刚才我搜徐思哲的时候又点进去他的相关论文看了看。不过……你说得对,他是怎么看见的?”
杰克一把夺过我的手机,飞快地打字道:『救你?你现在在哪?』
沈荆:『救救我,我被绑架了。』
沈荆:『我不知道,我被关起来了,我无法定位自己的位置。』
杰克:『被谁绑架了。』
沈荆迅速回复道:『徐思哲,书也被他拿走了。』
沈荆:『救救我,书一定要拿回来,很危险。』
杰克再想给他发消息,却无论如何也显示无法送达,他试了半天,说:“信号断了。”
“之后应该还会联系我们的,”赵英俊说,“不过很可疑,他能通过一个网络上的普通检索定位手机号,却不能定位自己的位置?”
“还有这个手机号码,全是0,也太灵异了吧。”铁柱心有戚戚,“会不会真和你说的一样,他俩是疯狂的科学家同谋,是要骗我们过去救他,实际就是看上了我们的脑子。”
“啊!我想起来了,”我把手机拿回来,翻到相册,“你们看,我在苹果店遛弯儿的时候,忽然有一台电脑出了故障,我一检查,发现有人用那台电脑发出过一个加密邮件。难怪我觉得眼熟呢,你们看收件人是谁。”
“<a href="mailto:<a href="mailto:xsz0000@xx.com">xsz0000@xx.com">xsz0000@xx.com">sz0000@xx.com</a>">x<a href="mailto:sz0000@xx.com">sz0000@xx.com">sz0000@xx.com">z0000@xx.com</a></a>,xsz,徐思哲!”赵英俊惊讶道,“那个苹果店果然和他有关系。等等,那个苹果店只有表面上是苹果店,背后的芯片供应商不是另外个名字吗?高等什么的。”
“高能智能管理公司……”我话音未落,却被强硬地打断了,熟悉的石头房间再次出现,屋子中央的高礼帽男人依旧面无表情。
这次他倒是没有迅速关闭连接,反而在我们每个人面前踱步一番,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他看着我头上岌岌可危的san值,说:“很危险。”
我讪笑道:“我头铁。”
他帽檐下的嘴角勾了勾,没有继续劝我,反倒说了句:“好。”
好什么好?你要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他。
他回头环顾其他参赛玩家,说:“课后作业不是硬性规定,只是一种选择,你们可以选择完成作业回复san值和体力,也可以选择无视。毕竟,玩家越少,能够分到的奖励就越多。”
“还行吧,”我打断他老套的分裂发言,大声说:“我们现在走了三个章节,得到了三个宝箱,平均一颗绿色药丸可以管一周时间,我们进度大大地超前。对吧?”我对其他人扬扬眉毛。
除了杰克之外,没有人表示明显的赞同。
“毕竟活着的人越多,通关可能性越大,而再多人瓜分的奖励,也比没有奖励来的好。”我说,“七个章节宝箱,我们六个人,平均一人一个还有富余,一人一百万,不枉此行。我们又不是刁民,只想老老实实地玩游戏罢了。”
“哼,呵呵哈哈哈哈哈!”高礼帽男人大笑起来,而后语焉不详道:“希望你之后,也能这么想。”
说罢他就切断了连接。
我无奈只能摘下vr眼镜,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手机此刻适时地响了——又是新一周的作业,我的san值缺了很多,恢复任务已经升级到了“杀死一只野狗”和“抢劫一次便利店/加油站”这种级别。我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它,回头却看见边尧皱着眉头的脸。
“怎么了?”
“你san值为什么掉了那么多?”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呃……就是看大脑的时候,掉了一点。”我立刻改口道,“不是怕你们担心嘛,我就没说,其实没什么事儿,真的。”
边尧不太高兴,站起来一把抓住想走的翟齐,说:“你等等。”
翟齐:“嗯?”
边尧抿着嘴,半天没说话,翟齐打了个哈欠:“不能明天说吗?我是昼行生物,我好困。”
边尧总算开口了,硬邦邦干巴巴道:“进灵域,给他看看。”
翟齐愣了愣,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他脸上旋即出现一个微妙的笑容,说:“哦?”
他眼珠子动了动,愉悦地问:“没听错的话,你是在求我吗?”
边尧眼睛瞬间睁大了,我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要叫翟齐滚粗。
可是他喉结滚动了两圈,咬肌收紧又放松,最后开口说出的话叫我们大吃一惊。
“对,”边尧说,“请求你,帮他看一看。”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1)
“嘿,嘿!小同学,把你灵域展开,给个参观权限。”翟齐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才让我回过神来。
我“哦哦”地应声,又越过他偷偷去看边尧——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瞪着眼睛我示意我赶快动作。我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柠檬软糖踩了一脚,又酸又甜,是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绪。这样想着,我展开了灵域,把整间屋子里的人都装了进去。
麦田湖泊和远处的雪山一如我记忆中的那样,湖边那颗树依旧挂着累累花朵,我毫不怀疑它能持续绽放下去。翟齐环顾四周,笑了笑:“挺不错的嘛。”
他在麦田中踱步,东看看西瞧瞧,边尧皱着眉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快点呀。”
“别急啊,我这不是在检查嘛,我可是牺牲睡眠时间在帮你。”翟齐笑眯眯道。
我摸了摸小蛇的背脊以示安抚,上前说道:“掉san的感觉特别真实,区区一个vr游戏,我想不通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在想,”月哥说,“昨天晚上……就是刚才游戏中我掉了一点san值,感觉十分难受,你被扣了更多,很难想象是什么体验。”
他这样一说,我明显感到边尧更加紧绷了,连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我有一个理论,好了好了……”注意到边尧的表情,翟齐连忙改口:“我先帮小龙看看。”
他话音刚落,灵域内的气温便陡然上升,空气因为高温而摇晃失真,湖面上瞬间布满了蒸腾的水汽。月哥烦躁地拉开领带,松了松衬衣领口——这样的温度很不适合北极狼。
翟齐手插在兜里,低着头,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到我的面前,他抬起头来后,我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竟然是血红色的,但或许这才是他眼睛本来的颜色。
只是那些血色里没有映照出任何人的模样,也没有映照出这片风景。那些艳丽的红色在不断翻滚、涌动,好像燃烧的火焰。我的神志迷失在那片无边无际的火焰之中,并且凝视烈焰太久,我开始出现幻觉——赤色的火苗中开始出现我熟悉的人和事,他们来自我的学校,我的家庭,我的童年,他们无序地出现在一起,像一幅幅打乱顺序的连环画,或是一帧帧混乱的电影胶片。不该彼此认识的人在这些火焰中擦肩而过,一切宛如一个宏大的、逻辑失衡的梦境。
然后,毫无征兆地,翟齐眨了一下眼,这一切就都消失了。
我还沉浸在幻象中无法自拔,怔愣在原地,翟齐已经转过身去,说:“没什么问题,要说问题的话……”
“这么快就看完了?”边尧着急道,“什么问题?”
“这小伙子未免也太,嗯……单纯了。”翟齐说,“单纯是个委婉的说法。”
边尧看似松了一口气,说:“我懂你说的。”
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只听翟齐又说:“这孩子什么环境长大的,一点都不社会主义特色,像……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的。”
“我没事了吗?”我打断他们,“所以那个扣除san值只是一个短暂的、情绪上的影响咯?”
“我现在可以说我的理论了吗?”翟齐道,“红药丸和绿药丸的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但是我大胆地推测一下,那可能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大概率是一些精神类的药物。不管是红药丸还是绿药丸,搞不好成分甚至是一样的。”
我愣了:“什么意思?”
“无论是抗抑郁类药物,还是抗焦虑类药物,过量服用会导致人幻听、幻视、焦虑不安等精神反常。再配合昼夜颠倒的作息,和社交圈子的远离,以及那些用来恢复san值的任务,很容易进一步加剧一个人反社会的、自我孤立嗯嗯、焦躁的情绪。”翟齐说,“用游戏本身的恐怖氛围和这些变态的任务要求,实际上是重复性地让你去实践一些反人性的小练习,以此来占领你的时间和心智,打乱你现实生活中的节奏,训练了你的盲从性以及服从性。更重要的是,将你在社会关系中边缘化,从而安静地发疯或者死去。”
“更别提那些任务都要求拍照,比如自残、虐杀猫狗和打劫之类的,照片上传给sip交作业,sip再转卖给猎奇的圈子赚钱。”我说,“这些我们之前都讨论过了,可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你在一个远程vr游戏中,玩家会身临其境地感受到精神受到冲击。”
翟齐说:“这事儿我也想了一阵子,最开始,我想着这个游戏既然是在vr环境下展开的,说明游戏方对玩家身边所处的环境有绝对的控制。他们可以利用一个最传统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催眠方法,也就是重复性地信息植入。”
“举个例子,你进入到一个房间后,不论是墙纸的花纹、海报的标题、桌上文件的内容,身旁人的谈话,都有意无意地提到同一个关键词,这个词语会在潜意识中被植入你的大脑。接着我给你一道选择题,把这个词语放在答案选项中,你大概率会选择这个词语。”翟齐解释道,“于是我在游戏中细心观察了一下,发现类似的暗示有很多,教室里的黑板,学校时不时响起的广播,手机上频繁弹出的假新闻,以及街边路口的张贴画,不胜枚举。整个游戏频繁种下了死亡、疯狂、自杀等暗示,但这还不够。”
我惊恐道:“这还不够。”
“trigger是什么,我想不通,就好像一把手枪,你装填上了子弹,但是扣动扳机的动作,也就是那个确认‘san值被扣除’的刹那,是如何做到立刻让人产生一种创后应激的反应?”
边尧不耐烦地抱着胳膊,问:“所以呢?你有答案了吗?”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因为这种把戏我早就玩过太多次了,实在是很熟悉。所以我只能认为,对方的能力属性应该和我差不多——制造幻境,控制五感,从而影响人的心智。”翟齐说,“只不过,这人的能力可以通过网线发挥作用。”
他此言一出,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了,我呆愣道:“通过网络……这有可能吗?”
“精神控制类的属性向来很罕见,我只认识一个半,我知道的也不多。”月哥沉吟道。
我懵了:“那半个是谁?”
“相无征,”月哥说,“当时他还小,对这种能力的开发和掌握还不完全,所以只能算半个。”
翟齐说:“我从没试过以网络为媒介发挥作用,毕竟网络的出现也只是近几十年……”他说到这里,忽然可疑地住口了。
我和边尧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对他未尽之言的惊恐。月哥忽然又道:“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启示,这个游戏的真正剧情。”
“游戏一开始就推荐每个玩家携带智能设备,还推荐玩家学习计算机学、电子学和黑客技术。然后很快我们发现,这些智能设备是陷阱,弹出的系统更新条例是陷阱——那些手机里装载着人类大脑芯片,被用于一个我们尚不知道的邪恶计划。与此同时,每个玩家角色的手机里都安装了sip这个app,这看起来是一个超出游戏剧情的设计,但其实不然,因为现实中也是一样。我们每个人的手机都被安装了sip的app,同样,游戏管理者告诉我们这个app是用来接受规则资料以及各类游戏通知的,看起来也是一个超出游戏的设计,但真的只是这样吗?”
月哥抛出这个问题后,我顷刻间从后脑勺凉到脚后跟,只想叫翟齐多燃些火。
“游戏中玩家的智能手机里都安装着大脑芯片,也许是用来监听角色的,也许是用来控制角色的,那现实中的这个呢?”月哥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幸亏我们现在在初阳的灵域里,不然还真有被监听的风险。”
我倒抽一口凉气:“难不成,那个我们所有人为了加入游戏而被安装的app,其实一直在窃取我们手机上的内容,甚至听我们现实中的谈话?”我越想越觉得恐怖:“搞不好,还黑掉了摄像头,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在拍摄我们。”
边尧很快反应了过来:“也许这才是sip真正的筹码,不是什么药丸,那不过是魔术师用来欲盖弥彰的手法。我们被他玄之又玄的游戏规则给蒙蔽了,其实他们用的是最老套的方法——那就是从你的搜索记录,你的相册,你的聊天记录和摄像头里挖掘秘密,以此来要挟玩家。”
翟齐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我能想象这个工具一定很好用,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你们很难想象我每天能听到怎样的忏悔。不齿的癖好,下作的行为,肮脏的交易……能够成为一个人死穴的把柄,实在太多了。”他耸了耸肩。
月哥点点头:“这样一来,这个app才是真正的红药丸。”
“这么说来的话……普通人尚且常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更别提手握大量资源和信息的商界大额或政治权贵了。”边尧说——他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月哥加入游戏的初衷,正是为了找出那些与他有往来的股东自杀是否受到了外力的影响。
“这样我们回头看最初的猜测,可以说,sip的最终目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受害人氪金的那些钱,也不是贩卖猎奇内容的钱。”边尧说,“他们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测试,他们在测试这个工具可以被应用到什么地步。测试的对象最初是初中生,然后是高中生,大学生,以及社会人,他们想知道自己可以多大程度上影响着这些人的精神和决策——小到让他们服从个别日常任务,大到夺取自己或他人的生命。”
“从而将这种能力贩卖出去,”月哥说,“如此一来,这不只是教唆杀人,他们在研制的,是一个武器。”
“而且还是一种不容易被卸磨杀驴的武器,”翟齐说,“你也许可以拿到这个app和这个游戏的所有数据和代码,但你还需要一个有这种精神控制类力量的灵体,并且需要其能够通过网络发挥作用。如各位所知,这样能力的灵体是很少的。所以,任何想要使用这武器的人,不能将之买断,只能提出雇佣,那就是源源不断的资金来源。”
他这样说完之后,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月哥拍了拍手道:“好了,我知道了。”
我抬眼看他:“什么?”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不要再跟进了。”
边尧:“什么!”
“到这个地步,事件已经超出了你们可以掌控的范畴,太危险了。”月哥说,“我会直接派人去锁定游戏管理者的位置,把人控制住,你们出去后立刻卸载app。不,我会找专家来检查你们手机里有没有遗留的插件,或者悄悄打开的后门,这件事到此为止。”
边尧:“等等……”
翟齐:“恕我直言,他们两个就算了,你好像没资格管我吧。”
月哥挑起眉看着他,说:“是我失言了,你自便。”
翟齐无所谓道:“我还没玩够呢,我想知道这个游戏的结局是什么。况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个游戏的内容,恰好和现实的真相有诸多重复之处。我相信sip不止这一个剧本模组,那么是谁在用游戏给我们传达信息呢?又是谁……在陪我们玩游戏呢?”
“嘶——你的意思是……”我不确定道,“也许有人知道我们的目的,或者知道我们是谁,他们是抱着展示武器的心态在带领我们玩游戏吗?比如说,月哥其实也是他们很感兴趣的买主?”
“不可能,”边尧说,“你可能不太了解,但是从古至今,虽然二者人数比例总是在摇摆,但能力者之间向来分为两派。一种类似民粹主义,认为能力者凌驾于一般猴子之上,lunatic那一帮人可以算是典范……”
我打断他:“我知道,师兄跟我科普过,中立守序和邪恶混乱嘛。”
“虽然力量强大,但是能力者毕竟数量稀少,又很容易因其特殊性被当做众矢之的。历史上被当做巫女神棍亦或妖精鬼怪而虐杀的能力者不在少数,在人类社会中维持平衡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边尧说,“月哥也好,我爸也好,都是你所谓的这个守序方委员会的核心成员,双方的族群也是这一信条的重要组成部分,几百年来都是如此,这没有人不知道,他们不可能把月哥作为安利目标。”
我脑子明显不够用了,但仍然挣扎道:“不论怎么说,我们继续这个游戏不是一个更加安稳的选项吗?不然……会不会打草惊蛇?没说打你。至于那个用来窃取秘密的app,我们既然知道了它的存在,不是正巧可以利用它的存在来给sip下套。”
边尧露出赞许的表情,连忙添柴加火道:“对啊对啊月哥,有你在呢,我们也不可能真的陷入危险不是。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收拾不住的,咱就冲过去……呃,你就冲过去把他们揍一顿。”
“对啊对啊月哥,而且论精神控制,师兄是行家啊,区区一条网线,怎么可能拦得住师兄喷火。”我讪笑道,“我这夸您呢,夸您呢。”
翟齐摸了摸下巴,忽然说:“这倒是给了我新思路,我还从没试过能不能通过网络控制对方的五感呢,等明天睡醒了,谁给我试试?”
我听罢立刻躲到边尧背后,边尧又转过身背对他——我们已经迅速摆好了鸵鸟架势。
月哥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他眼珠在我们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翻了半个白眼,不管我们了。
※※※※※※※※※※※※※※※※※※※※
又想走现实剧情,又想走游戏剧情,我只恨我的手指头码起字来这么慢!
键盘分裂!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2)
六人再次回到游戏中,我们顺接上次的剧情,依旧站在沈荆的宿舍里。我朝窗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午时,问:“下一步怎么办?”
自从翟齐提出了那个假设——说有可能是什么人在通过这个游戏告诉我们什么,我看赵英俊和铁柱这俩陌生人的心情都不一样了。
不过对方似乎全无察觉,小红思考了一会儿, 说:“我们来理一理吧,故事的开始首先是学校的学生失踪了,然后我们找到了被搬动过的下水道井盖,在下水道里遇到了怪物,走出来后看见了苹果店。苹果店内我们发现了那些大脑芯片以及大脑原材料,变相找到了学生们的去处——至少是学生的一部分。”他满是黑色幽默地说道,“再之后,我们发现学校的老师也失踪了,带着一本不详的书,他宣称自己被旧日好友、如今的it公司老板徐思哲绑架了。并且作为一个计算机高手,这位老师能够在茫茫互联网中通过一个关键词检索定位到搜索者的手机,却无法定位自己的所在地。”
“我知道了,铁柱老师,你去跟校长说,邀请咱们这位大股东加优秀企业家来学校做客讲话呗。”小黑不嫌事儿大地说,“管他是不是清白的,来了之后我们把徐思哲一绑,然后魅惑说服威胁一顿上,想要知道什么还不好说。”
“不,这不能行吧。”铁柱惊恐道。
小红嫌弃道:“啧。”
“等等,你这个梳理之中漏了一个重要的地方,就是那个芯片工厂。”杰克说,“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想去学生打工的芯片工厂来着,是工厂说白天不准进去,我们才转而找到了下水道。”
铁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芯片工厂如果按照我们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徐思哲的地盘,比如那个什么高等智慧公司的大本营。”
“所以徐思哲其实不是什么科技巨头、it大鳄,而是一个厂长吗。”杰克无语道。
赵英俊问:“那么假设沈荆真是被徐思哲抓走了……会不会很大可能就被藏在这个工厂里?”
“啊!这样的话,搞不好是这样——也许是徐思哲需要那本死灵之书,但是由于本校图书馆的规定,外来人只能在图书馆内部对其进行阅读,不能外带借走。那个书又是拉丁文的,徐思哲他一时半会儿看不懂,所以利用沈荆把书借出来。”我说,“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沈荆对于帮他找到工作的徐思哲肯定充满了感激和信任,不会料到对方竟然趁他把书借出来,将他连人带书一块儿绑走了,这也就解释了他的公寓为什么没有入侵的痕迹——徐思哲上门来找他,沈荆肯定就毫无怀疑地开门了。”
“呃,也不是不可能。”赵英俊点了点头,“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在下水道看到的壁画,一群信徒还是什么的在狂欢,当时过了个判定,知道了被召唤的是那位。”
邪神犹格·索托斯,光是看见它的存在本身都会疯狂掉san的大佬。
小黑摊了摊手:“总之看来眼前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我们需要晚上去那个芯片厂一探究竟。”
我们几人回到学校食堂,等着四点开第一波小灶时,用铁柱的员工饭卡解决了晚饭,而后再次走出了校园。只是我们前脚刚要迈出去,立刻就发生一连串的意外。
首先是学校门口围着一大群不认识的人,他们成群结队地从街尾走来,嘴里嚷嚷着什么。我张望了一下,意识到那个方向是市中心——也就是之前我和杰克逃回来的苹果店所在地。
“什么玩意儿,我过个聆听。”赵英俊说。
“没必要,你看他们牌子上写的, 呃……反对数据主义?”小红念道,“数据主义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看看他们的标语写着什么……远离电子产品,不要同意任何一项条例,哦……”我想起来了,尴尬道,“这不就是咱们第一天出门的时候,坐车路过的游行队伍吗?”
“当时侦查没过,就没看见这些内容。”赵英俊黑着脸道,“早知道这些,我能同意条款吗!”
“说起来,我们在苹果店的时候,有一个设备莫名其妙亮了,也弹出了类似的警告指示。”我说,“现在想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些被嵌入在设备里的大脑切片,在做最后的反抗?”
“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铁柱道。
“那么我半夜忽然爆炸的电脑也是类似的状况咯?”小红问,“现在想想,我们在下水道里遇到的那些怪物,脑子被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手机,会不会就是大脑罐头的其他受害者。”
“我知道数据主义是什么了。”杰克忽然说。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他,他说:“之前在苹果店的时候,为了分散那个店铺经理的注意力,我跟他尬聊了半天。那个经理有一整套理论,没完没了的,现在想想,不就是所谓数据至上主义?”
“哦对对,他问我们自由意识和信息安全什么重要。”我说,“他认为大数据算法比人类自己更了解自己,更可以帮你做出选择,告诉你喜欢什么或者即将喜欢什么,那家伙估计早就被他手机里的什么芯片给控制了吧。”
我们边走边讨论,完全没看见旁边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他朝我们扑来,手里还捏着一支苹果手机贴在耳边。他嘴里大叫着:“删了我!救救我!快把我删掉!”
离他最近的是铁柱,一个失败的闪避后差点就要被撞上了,幸好小黑眼疾手快地越过他抵住了这发疯的路人。然而他们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对方的手机整个爆开,那人半张脸都被炸了个血肉模糊。
铁柱:“啊啊啊啊啊!”
小黑慢了半拍才敷衍地叫道:“啊——”
kp声音响起:“铁柱和小黑近距离观察到路人死亡,san check,成功减1,失败减1d4。”
“有必要吗!啊?有必要吗!”铁柱仰天长啸。
铁柱检定成功,只被扣掉了一点san值,小黑就倒霉一些,被扣掉了3点——我紧张地注意着他,发现小黑皱着眉,神色有些怪异,但终归还是恢复了平静。
一系列插曲之后,我们终于再次来到了芯片工厂门口,此时天色也暗了下来。在夜色中看去,这座厚重而庞大的厂房像一个巨型怪物,所有亮着的窗户都是其不怀好意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着我们。
“亮着灯,开工了。”杰克指着不远处的保安室说,“我们俩假装学生来打工,你们呢?”
小黑看着对于他身高而言不算太高的围墙,说:“我可以翻墙,我有攀爬。”
赵英俊道:“那我只能潜行了。”
小红想了想,说:“我过个侦查,看看铁栏杆有没有一个可以利用的缝隙,狗洞那种。”
我:“……”
小红投了个侦查困难成功,还真被她找到了狗洞,我们所有人即刻叛变道:“不乔装了,我们也要钻狗洞。”
一行五人就这样从铁栏杆的缝隙中钻了过去,最后一个轮到小黑,他正准备弯腰,kp却忽然道:“小黑体型过大,无法钻过这个洞。”
“……”小黑低头盯着这个洞,说:“我硬挤过去。”
kp顿了顿,说:“那你和铁栏杆过个力量对抗。”
小黑力量检定23/80,通过,铁栏杆硬度检定,56/60——铁栏杆输给了铁憨憨。
小黑喜滋滋地钻了过来,kp说:“这个洞被你撑大了,所以很快会被发现,一个小时之后,就会被巡逻的工人修复。”
小黑无所谓道:“没事儿,到时候再过一个力量,给它掰开。”
我们围着厂房饶了半圈,总算找着一个小铁门——外头院子里是一排垃圾箱,想来是清洁人员专用的通道。我轻松过了个电子学开了锁,带着一行人总算溜进了大楼里。
就在我们准备潜行之时,我的电话却忽然响了——在空旷幽暗的厂房走廊里,回声大得不可思议,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铁柱压低嗓子用气音喊道:“你干嘛不关手机!”
我委屈道:“这不是游戏里吗!我认识的人都在这了,谁会给我打电话!”
杰克盯着我的手机:“所以是谁打来的?”
我看着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说:“沈教授,你好。”
对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同于我想象中的沧桑沙哑,反而很清亮:“同学你好。”
“你能打电话了?你哪来的电话?”我问。
沈荆道:“并非我得到了电话,而是我用电脑模拟了一个信号,被关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试图利用手边的东西与外界取得联系。我正在升级自己的设备——虽然定位自己所在地一直这件事频频失败,但也许下次给你打电话,就可以是视频通话了。”
“等等,你手边的东西……你被关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问,“外面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或者任何线索,你能告诉我们吗?”
“我和学校的其他同学和老师都在找你。”我补充道。
沈荆听起来有些无奈:“很遗憾,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我无法观察外面的景色。”他声音飘远了些,似乎正在观察这个房间的内部构造:“这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破旧的红沙发,一个老式计算机和一堆设备零件,一条内部线路。一个包括微波炉的开放式小厨房,和一个塞满基础食材的冰箱,还有一间带有淋浴的小型卫生间。可是正如我所说的——房间被完全封闭,看不到任何外面的场景,唯一一扇巨大的门也无法从里面打开,我被关进来至今,甚至没有见过其他人。”
“您是黑客对吧,试试对那个锁用电子学破解?”我说。
沈荆听起来有些丧气,他说:“我试过了,然而那是一个老式的物理锁,只能从外面打开。”
杰克迅速道:“心理学。”
kp暗投之后,道:“沈荆听起来有些害怕和焦虑,但似乎不像有所欺瞒。”
杰克闻言依旧满脸怀疑,但嘴上仍安慰道:“教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你救你出来,与此同时,你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要定时吃三餐,好好休息。”
沈荆苦笑道:“我在这里被关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都快不记得已经过了多少天了。而且这里没有自然光线,根本分不清时间走到了一天中什么时候。”
杰克的声音中流露出担忧:“难不成您很久没有进过食了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睡眠休息还好吗?”
沈荆顿了顿,似乎是想了一会儿,而后道:“老实说,我都快不记得了。”
杰克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但他没说什么,沈荆又说:“不过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帮助,我可以远程协助的,我一定尽量帮忙。”
小红忽然开口道:“学校往西两公里处的芯片工厂,你可以帮我们黑掉那里的监控系统吗?”
她此话一出,我们都惊了——npc可以这样用的?
良久后,沈荆说:“可以,现在你们在监控系统上是隐形的了。”
还真能这样用。
正当我们想进一步开发一下沈荆的工具人能力时,通讯忽然传出了电流声,沈荆说:“信号不稳定,我得挂了,有机会再联系你。”
挂掉电话后,我说:“现在我们不用担心监控系统了,只需要注意现实走动的npc就好,也不知道徐思哲本人在不在这里,他肯定是大boss。”
杰克却摇了摇头:“这个沈荆不对劲。”
铁柱惊讶道:“为什么?刚才那个心理学听描述很明显就是过了,他应该没有撒谎才对啊。”
我也说:“而且沈荆说话听起来思维逻辑分明,条理清楚,和我之前预想的疯狂科学家很不一样,感觉不像是坏人。”
“不是说这个,”杰克说,“我刚才反复问他吃饭没,吃了什么,睡得好吗,他都答不上来,我怀疑他已经不需要吃东西,或者已经不是一个需要吃东西的碳基生物了。既然心理学过了,那就更可怕,说明他没有撒谎,他只是无法意识到一件事,也就是伦理学上一个常见的悖论。”
铁柱看起来已经完全傻了,呆呆地问:“什么悖论?”
杰克耸了耸肩:“一个死去的人,很难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
这个副本不出意外还有两章,最多三章 ?(?>?<?)?
在wb上看见苹果公司不允许美剧中的坏人用苹果产品……瑟(yu)瑟(gai)发(mi)抖(zhang)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3)
一段沉默之后,铁柱轻声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先这么走着吧,”我说,“小心点,找找看周边有没有地图一类的东西。 啊,下次沈荆联系我的时候,我问问他能不能找出这个地方的地图。”
“这里是工厂,应该会有消防疏散通道之类的标识,那个就相当于地图了。”杰克说,“看,前面有亮光。”
我们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长廊的尽头,能看见一扇双开的推拉铁门,里头的亮光投射在地板上,惨白一片。
我轻手轻脚绕过这片光亮,贴在门缝上朝里看,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浮现在我眼前——巨大又特意挑高的厂房亮如白昼,数十条流水线精密运转,每一条流水线旁边都坐着数个工人,检查或摆弄着经过眼前的产品部件。他们的面孔看上去大多年轻,但却面无血色、毫无生机,他们眼珠没有一丝高光,黑色溢满了本该是眼白的部分,神色僵硬,动作机械,宛如一个个没有脑子的机器人。
我后退一步,连连摇头:“别进去了,找找其他地方。”
赵英俊犹豫道:“万一有宝箱呢?”
杰克发表土豪言论:“不差这一个。”
“这边,”小黑自拐角处用气音叫道,“我找到一个电梯,你们看,有楼层标识。”
“一楼全都是车间,还有安保部门,二楼是人力部门、普通作业区,三楼只有一个大型办公区域,五楼是行政办公室和会议室。”小红一边念一边觉得奇怪:“嗯?四楼呢?”
她转过脸来,所有人都同时想到了——沈荆。
“一楼这个安保我猜是监控室,已经被沈荆黑了,不过应该还有巡逻人员在附近徘徊,我们最好赶快离开一楼。”杰克说,“二楼嘛……我感觉也可以先跳过,什么普通作业区,一听就没意思。”
“难不成我们直奔那个最可疑的四楼?”赵英俊说,“我觉得不太把稳,我们人多,不如兵分两路。一拨人去二楼,一拨人去三楼,然后定个时间四楼汇合。”
“可以。而且我觉得,五楼那个行政办公室嘛……如果真是他的话,估计徐思哲厂长的办公室应该就在那。”我半开玩笑道。
“他应该是boss。”小黑拍了拍自己的二头肌说,“最后再去找他。”
“那我和乔治去三楼,还有谁跟我们一起?”杰克问。
小黑举手道:“我吧。”
杰克点点头,按下电梯——电梯本就停在一楼,于是瞬间便开了。
“哦,没我们想的那么好。”赵英俊看着电梯按键说,“楼层按键没反应,要刷卡才能按的。”
“啧,早知道孙卡宾的员工卡不还给他了。”我后悔道,“过电器维修可以吗?”
kp的声音自电梯角落那个摄像头发出——虽然知道监控系统已经不工作了,但是被这样对着还是挺瘆得慌。“一到三楼通过普通检定,四到五楼通过困难检定。”
我点点头,投出骰子:“来吧。”
kp:“40/60,普通成功,你们可以在一至三楼活动。”
“这样也行,等会儿再想办法上去,比如找个安全通道,楼梯什么的。”杰克说。
“对,物理的门锁我可以直接砸开。”小黑赞同道——自从他发现可以暴力破坏一切之后,整个人都来劲了。
电梯门很快在二楼打开,铁柱、赵英俊和小红出去了——刚好月哥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这两个玩家,不知道翟齐主动选择和我们一队是不是有这个考虑在里面。三楼到了之后,杰克先过了一个聆听,确保外面没有异样地动静,我们才走了出去。
这一层楼相较楼下,光线亮堂了不少,四周都是白色的墙壁,也使得我们更加难以遁形。小黑在一颗盆栽后面比划了半天,发现完全无法遮挡他庞大的身形,索性放弃了。
我们面前是一条窄小的走廊,左侧有一排又高又小的窗户,勉强能看见一点夜色。右侧是一道门,门上写着“程序员实验办公间”。
“程序员,一个工厂要这么多程序员干什么?”我悄声说,“而且程序员战斗力应该不咋地吧?”
“万一是那种被改造过的呢?这个所谓的‘实验办公’,里面会不会是那个……把‘大脑原材料’变成切片的过程。”杰克说,“我推开一条缝看看,我一个人看,不掉san的话再叫你们。”
我屏息看着杰克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他眉毛扬了扬,似乎有些惊讶,而后退出来说:“没有大脑,还真是一群程序员,大概十来个。”
“他们在干嘛?”
“不知道,每个人都对着满墙的屏幕,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根本没人注意我。”杰克再次推开门,说:“我过个侦查,我看看他们屏幕上什么内容。”
kp:“侦查检定通过,你看见屏幕上是比例尺各异的地图,上面充斥着密密麻麻的红点。你看见一个被点开的红点,上面是一个人的基本信息,包括他的姓名、年龄和工作,不仅如此,甚至还包括他的智力、力量、受教育程度等等数值。更重要的是,这份信息还包含着他使用的手机型号,和他同意了‘用户使用条例’的时间。”
我嘴巴变成“o”型,杰克也咋舌道:“赵英俊找到大本营了,同意了条例的人全都进了这个系统。只是不知道如果我们最后能打通了一个好结局,他们所做的这个决定会不会影响个人命运。”
小黑不太在意这些,摩拳擦掌道:“就只有程序员?咱们冲进去。”
我惊道:“冲进去干啥!”
小黑说:“打……不是,问问他们楼里的状况,和这些条例背后的阴谋啊。”
杰克竟然也同意道:“再扒几身程序员的制服和员工卡,很好,你们进去,我在外面守着以防有人来。”
小黑即刻掏出一个电击枪和一把手枪式的东西——仔细一看,其实是学校体育老师常用的发令枪。见我懵逼地盯着他,他解释道:“我捏角色卡的时候就写在随身物品里的,kp也没说啥啊。”
杰克冲他点点头,小黑便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吼道:“统统不许动!”
惊叫声和抽气声此起彼伏,还有凳子刮擦地板的声音,满屋子的人都惊讶地转了过来。小黑中气十足地吼道:“手指立刻离开电脑和手机,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虽然动作犹疑且迟缓,但所有人还是按他说地做了。我放眼望去,这一群恒需要npc尽都面色苍白,气血虚浮,一副缺乏锻炼和日照的样子。
“全部起立!给我到墙角处蹲成一排!”小黑说,“手机掏出来放在面前的地板上。”
为什么他会这么熟练啊……我默默想到。
众人彼此对看了几眼,慢吞吞地离开了座位,走到墙边蹲成一排——就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分钟内,屏幕上的红点又增加了很多。小黑发号施令道:“那边那个胖子,给我站起来!”
接近半数的人都站了起来。
小黑:“……”
小黑:“我说的是那个戴眼镜的胖子,其他人蹲下!”
接近四分之一的人蹲下了,小黑和四五个戴眼镜的胖子面面相觑。
他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说:“左数第一个,站着,其他人,老实点蹲着!”
小黑一把将他从队伍里揪出来,把电击枪在他面前晃悠——那个距离的话,胖子脸上的绒毛都能感觉到静电了,他看起来害怕极了,脑门瞬间渗出汗水。但是他环顾一圈满屋子盯着他的人,又看了看墙角的摄像头,欲言又止。
“我是黑客,摄像头已经被我关了。”我也演起了恶霸,说,“摄像头后面那个人帮不了你,我劝你们不要有小动作。”
他闻言看起来却像是松了一口气,我注意到这一点,又说:“你害怕摄像头后面的人?不过不重要,我建议你先害怕你面前的人。”
小黑把手里的电击枪捏得嘎吱作响。
我指着墙上的屏幕:“说,你们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胖子声若蚊蝇:“我们……我们在这里监控所有同意了用户使用条例的人,如果一个人的智力和教育超过一定额度,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人足够聪明,我们就要……”
我:“就要?把他们的大脑拿来切片?”
胖子迟疑地看了看小黑,还是点点头道:“对,就要把这些人的大脑保存下来。”
“这些我们早都知道了,就是问你要这些脑子目的是什么?”
胖子咽了咽口水,说:“我们会锁定这些聪明大脑的位置,然后将之保存下来,作为人脑切片注入到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电子设备之中。然后,再通过这些电子设备控制那些使用设备的人。”
“然后呢,控制世界?”我匪夷所思道。
那胖子道:“我也不清楚更具体的了,我们工作也只是流水线的一部分,我只知道是为了所有这些手持人脑电子设备的人,能够同时和我们的主脑计算器连线,然后完成一个什么活动。”
我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等会儿,你说的这个活动,是不是一周后,不对,是四天后的苹果新系统发布会?”
胖子点了点头:“那个发布会届时会在网络平台全球直播,还会有大量明星参加,以及百万甚至上亿的人一起观看。明星和主持人会带着观众们一起互动,到时候,发布会的信号就将从主脑计算机发出。”
他此话一出,过去这些日子里我们收集到的很多线索和细节忽然一下全都串起来了,我点点头,又问:“主脑计算机?”
胖子说:“主脑计算机就在楼上,四楼,不过你们进不去的,那里安保级别很高。”
“有这个不就行了?”小黑一把扯掉胖子的员工卡,又扒了几件制服外套,再用网线把所有人背对背一顿捆。最后掏出他的老爷翻盖机,桀桀怪笑地威胁道:“看见门外那个盒子了吗?你们谁敢离开这个房间,我就把炸弹引爆,听懂了吗?”
门外墙上根本没有什么盒子,但所有npc都瑟瑟发抖地点头。
走出办公室后小黑回身拿了张椅子抵在门口,我迅速对杰克说了刚才得知的信息:“如果我没猜测的话,发布会那天就是末日狂欢了。记得下水道的那副壁画么?这背后的人,无论是徐思哲还是别的什么人,目的就是在发布会的那天,串联全世界和他一起,完成这个召唤仪式。”
“靠,赛博召唤,那召唤出来的会是赛博邪神吗?”杰克说,“那本死灵之书,估计就记载着所谓召唤仪式的流程。”
“别管那些了,上四楼,捣毁那个主脑计算机不就没事了。”小黑说,“胖子说发布会的信号是从楼上发出的,换言之,没有主脑计算机,世界人民收不到信号,召唤仪式也就黄了。”
杰克不发一言,似乎还有疑虑,但一时间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之后,小红、赵英俊和铁柱也上来了,他们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的——铁柱衬衣上还有血迹。我吓了一跳,问:“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铁柱哭丧着脸:“遇上巡逻的保安了,两个!”
小红也有些狼狈:“穿着黑西装,但不完全是人类,类似之前在下水道里遇到的那种,但应该是更高级的升级版,血好厚。不过好在都解决了。”
“早知道让你们把小黑带上的,”我说,“来换上员工制服,一人一个员工卡,来拿好。”
我们简单交换过情报后,坐电梯上行至了四楼。不料电梯门刚一打开,我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
我盯着手机屏幕,惊恐道:“是视频通话邀请。”
“妈耶,”铁柱凑过来,“沈教授真的进化了,他能打视频通话了。”
赵英俊:“可如果他已经那啥了的话,是如何做到……”
“都是电子信号而已,什么声音和影像不能合成。接吧。”杰克说。
我点击接受的通话邀请,屏幕里显出对方的样貌——虽然头发花白,面容经受了岁月洗礼和沧桑,但是我依旧一眼认出这就是沈荆。他的容貌五官和公寓里的照片别无二致,却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憔悴,反而精神奕奕,眼神温和,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
“老师你好。”我说。
沈荆看起来很高兴——虽然他的脸挡住了大部分的镜头,但是还是能看见他坐在一个纯白色的封闭房间之中,正如他描述过的那样。
“同学你好!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升级了系统,咱们终于见上面了。”沈荆笑了笑。
我也冲他笑了笑,可想到之前杰克的推断,瞬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但沈荆并未在意,他说:“我刚想起来了,那天是怎么回事。徐思哲约我在公寓楼下见面,说有了物理学的什么重大突破想要告诉我,还让我带上图书馆借来的《死灵之书》。没想到我刚一下楼,他就把我打晕了。”他有些愤愤,“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狠狠踹这个疯家伙一脚。”
和我们之前猜测的差不多——看着屏幕里沈荆鲜活的表情和神色,我很难想象他已经不是一个一般范畴的“人类”了。
杰克上前道:“那些事以后再说,老师你还好吗?吃过饭了吗?”
沈荆摇摇头:“我不觉得饿。”顿了顿,他复又微笑起来:“话说你们在工厂里搜索得还顺利吗?我有一种预感,咱们马上就要见面了,我实在被关够了,我等不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听见沈荆“不觉得饿”之后,杰克明显有些动摇,他说:“您还是无法定位自己的所在地吗?我们现在正准备去工厂四楼的机房看看,但仍然不确定你是不是在这个厂里。”
沈荆想了一会儿,说:“我怀疑这里有什么设置在干扰我,我每次检索自己位置的时候,都会碰上这种干扰。”他沉默了片刻,低头鼓捣着什么东西,又说:“我试着进入工厂四楼的监控系统,也遇到了相似的干扰。”他表情顿时亮了:“这是不是说明……”
我见沈荆期待的样子,不忍道:“没事,您好好休息,保存体力,等见了面之后……回头咱们再聊。我们还没听过您上的物理课呢,一定很有意思。”
沈荆笑着摇摇头:“学生都不爱听我讲课,觉得无聊,我也不像年轻老师那样会招学生喜欢,和学生互动。”
“一定很有意思的,您是那么有名望的大科学家,对于物理的理解层面一定很高。一定会有学生因为上了您的课,而对物理感兴趣的。”我说,“出去之后,我还要向您讨教计算机相关的问题,到时候……”
我说不下去了。
杰克接过手机,说:“我们得走了,再见。”
杰克挂了电话,叹了口气。这番谈话下来,我们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之前的猜测——事实摆在眼前,已经很明显了。
铁柱说:“他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出不去房间,也没见过其他人。完了,这老师搞不好只剩一个脑子了。”
赵英俊说:“他知道万物,但唯独不知道自己在哪。我来猜的话,他本身就是这个机房,这个主脑,这个网络,所以才能够通过网络联系我们,并且不断进化。”
我心情郁结——原本只是一个虚构的游戏罢了,却因为一个角色的命运而产生了担忧。沈荆其人的背景故事太过完善,他的经历太过真实,他太像一个我们都有可能认识的人了。我摇了摇头,收好电话,从角落的电梯间拐出,抬头打量四楼的构造——这是一个挑高很高的纯白空间,中间贯穿一条笔直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整齐码放着许多门,这些门上面标识着从“1”开始的数字——这些数字也正是整个空间唯一有灰度的部分。房门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延伸重复着,直到最深处——空间的尽头伫立着一扇更大的门。我难免联想到了现实世界中的极简设计,但这里的“极简”才是发挥到了极致,似乎人只要盯着多看一会儿,都会被诱发雪盲症。
杰克上前一步,说:“过个聆听。”
他皱了皱眉,说:“有人在惨叫,在叫救命……不对,又好像是在求别人把他杀死。”
kp:“san check,成功减0,失败减1d3。”
我紧张地看着杰克——到现在他还没经历过掉san呢。所幸检定通过,钢铁意志花美男杰克耸了耸肩,不屑一顾。
我说:“没事,大不了就是脑子嘛,我和赵英俊都已经看过了,我们开个门试试。”
赵英俊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我俩撬开“1”号房门,里面空间很小,却不如我所想那样是有一个大脑浸泡罐子,而是一个老式的打印机。只是打印机模样十分恐怖,好像一个怪异的机械心脏,周身缠满了交织在一起的、勃勃脉动的电线和神经线,而那些线如发丝一般四散开来,延伸出去直至没入墙体。
赵英俊满脸震惊和作呕:“呃……什么鬼?”
更加可怖的事情发生了,打印机的按钮忽然开始一个接一个开始凹陷,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打字。与此同时,一排字被敲击在其背后相连的屏幕上:“帮助我。”
我瞪着眼睛:“你……是谁?怎么帮你?”
“我是,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杀,了我。”
我和赵英俊:“……”
打印机:“我的意识体被,储存了,无法关机,无法……死亡。”
赵英俊光速后退,把我也拽了出来,直接关上了门,我惊了:“你干嘛?”
“还不走,等着掉san吗!”赵英俊崩溃道。
小黑不怕死地开了隔壁的屋子朝里看——里面是一个扭曲、破损的轮椅,前面竖着一块板子,同样缠满了藤蔓一般的神经线和电线,那板子还在发出滋滋的电流音。小黑问:“你们那边是谁?我这是霍金。”
我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忽然不敢去看那里面的沈荆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
※※※※※※※※※※※※※※※※※※※※
沈——教——授——!(呐喊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4)
“其他门就不用开了吧,我们已经大概知道这里面的内容了。”小红说,“0号房间,应该就是主脑计算机的所在地吧。”
我吞了口不存在的唾沫,深吸一口气,朝前走去。
纯白的走廊给人造成了一种空间错觉,实际走起来要漫长得多,经过一成不变的白色墙壁和房门,我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一个老式windows播放器的屏保界面,世界只是机械的几何和无尽的重复。为防意外,我们走得很慢,以至于路过这一扇扇的门的同时,还能不断听见屋里传出的声音。那些声音大多已经疯狂,或哭泣,或呻吟,或惨叫,或大笑,有些朦胧,有些尖锐,实在算不得一个愉悦的体验。
终于,我们来到了0号房间门口,可惜时间已经不够了——我们被强拉回到了游戏开始时的圆石房间。想必来到工厂四楼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解锁了获取章节宝箱的条件。只是当游戏信号结束的那一刹那,我刚刚摘下耳机,就又被拽进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一个我从没来过的地方,甚至说,我不确定整个地球上是否有这样的地方。
我眼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明亮炙热的漏斗状深坑,漏斗顶端的面积至少超过一个足球场,而底端烈焰熊熊,几米高的火舌随着不知哪里来的风而窜动,好像一头头暴躁的红龙。漏斗壁上赤红的沙子融化成岩浆,岩石块上燃着火,岩石怎么可能着火呢!
我低头看向脚边——漏斗边缘的凹槽里燃着一整圈近三米宽的火带,那种炙热灼烧的感觉烘烤着我的脸颊,我觉得我头发都要被烫卷了。
我下意识挪了挪腿,却不慎踩上了一处松动的石块,脚下的碎渣悉数出溜出去,跌入火中——我瞬间重心不稳,眼瞅着就要掉进岩浆坑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热风中咆哮,“救——命——啊!”
然而我并没有掉进去,回头一看,翟齐站在我身后拎着我的领子:“别叫了。”
“师——兄!”
翟齐耳朵动了动,拎着我朝后走了几步:“别喊别喊,吵死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惨叫道,“我们是不是进了另外一个游戏,你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翟齐说:“什么游戏,这是我的灵域。”
我惊讶之余,总算镇定下来,环顾四周,边尧和月哥果然也在,正淡定地四处打量。我放眼望去,原来我们站在一个类似火山口的地方,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旷野。热浪从火山口里面涌出来,很快凝结成凛冽的风呼啸而去。头顶是血色的夜空,脚下是黑色的火山灰,远处是广袤的戈壁,勉强长着一些灌木。
我好奇地捡起一块石头——像塑料一样轻,上面全是气孔,估计是火山喷发的时候大量气体逃逸之后又迅速冷却造成的。
我惊喜道:“边尧,你快捡个石头玩,好轻好神奇!”
边尧无语地看着我,我见不惯他这幅老年人的样子,顺手拿石头丢他——轻飘飘地敲在他身上,咕噜咕噜滚走了。一旁的月哥不适地卷起袖子,露出精壮的胳膊,说:“热死了,能不能开个空调。”
北极狼和火鸟果然无法在同一个环境生存——不过这样也好,一个区域出现太多猛兽肯定会打起来。
翟齐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抬起腿朝前迈了一步,他脚步落下的那一刹那,周围的环境瞬间变换。
炙热的空气不再烘烤我的脸,好像有人把近在咫尺的暖炉抱走了。我低着头,用鞋子撵了撵火山灰——黑色的沙子变得更细腻,几乎像是黑芝麻磨成的粉末。大大小小的石块全部消失,我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面前是一片冰晶之海。
“哇塞!好漂亮!”我一路狂奔冲过去,“这是什么?冰块吗?好大的冰块!这里是不是冰岛啊师兄?有没有雪地温泉我想玩!”
“别玩了,无组织无纪律。”翟齐手虚虚一握,我跑出去的这几十米距离就被他无情缩短——我好像在一个火山灰跑步机上徒劳地前进,黑沙上闪耀的一海滩冰块越来越远,我放弃挣扎,哀怨地瞪着他。
“是有什么事儿想说吗?”月哥问。
翟齐点点头:“这里说话比较稳妥,刚才我在游戏里发现了一些事,就在我掉san的时候。”
“哦?是什么。”
“我确定对方是能力者了,他试图控制我,却被我反手抓住了精神连接的绳子——我知道对方是谁,也知道他人在哪里了。”翟齐说。
我半张着嘴,甚至不知从何问起,月哥却沉思片刻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想了半天,我问:“呃,所以你掉san了吗?难受吗?”
翟齐摇了摇头:“我觉得对方可能掉san了。”
我瞳孔放大,惊恐地盯着他,周遭一片寂静。
“开玩笑的!”翟齐说,“我怎么会做那种故意让对方发现我的事!”
我讪笑道:“呵呵,因为真的很像你会做的事嘛。”
“所以月哥,你打算怎么办?”边尧问,一边走到我的身边。手心一凉,我摊开一看,惊讶地发现边尧在我手里塞了一块冰晶。
嗯?他什么时候去偷偷捡的?
我悄悄端详这块亮晶晶、沉甸甸的大冰块 ——近看之下,这冰晶竟然有这么多切割面,好像一块土豪大钻石在反着光。而且捏在手里虽然冰冰凉凉,却完全不会融化。要是可以带走就好了,我要偷偷放在我灵域里,放在那棵树下面。
月哥看了看我们,问:“你们想继续把游戏玩完吗?”
我愕然地抬起头:“嘎?”
“就是这个游戏,应该快要通关了,你们想把剧情看完吗?剧情过完再收拾sip的人。”月哥问。
我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呆愣道:“呃,可以吗?”
“可以啊,”月哥无所谓道,“有的是办法。”
三天后的开团日。
虽是深夜,我们却飞速行驶在公路上。前面开车的是秦先生,我、边尧和月哥坐在后座。这是一个空间很大的加长车,不但内置豪华,附有冰柜和桌板,甚至还可以如火车座位一般双人对坐,又刷新了贫民的我的认识。翟齐并没有加入——他把自己所掌控到对方的信息和月哥分享过后,就宣称老年人要先睡了。
此时离开团还有大概半个小时,我们拐弯下了高速,又在路边的加油站接上了一个瘦高的男人。范无救弯腰上了车,坐在边尧对面——边迷弟故意安排了这个座位,把本来坐在那里的我无情赶走了。
范无救和我们打过招呼之后,偏过头瞥月哥:“把工作都丢给我,你天天陪小朋友玩游戏?你知道姓孙的老头子自杀之后给我丢下多少烂摊子吗。”
“什么话,我也是在工作,而且还牺牲休息时间。”月哥说,“今天就最后一次开团了,怕你觉得寂寞,带你玩儿一次。”
范无救哼笑一声:“还我谢谢你了,你们这群夜行生物,带着小邹跟你们一起熬夜。”
“我没事儿的范哥!”我说,“最近都不见你,你是不是很忙啊?还要害你们陪我们搞这个……明明是我和边尧接的委托。”
“不,这次是教学关卡。”范无救对我眨眨眼睛。
“什么意思?”我茫然道。
“笨,你不是一直控制不好解禁后的金蛟剪吗?范哥是来配合月哥,给你示范灵体和术体是怎么搭档的。”边尧说,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还在那边傻傻的。”
我挺直背:“哦!哦!”
“你们的手机都处理过了,做了一个镜像环境模拟虚假的内容反馈给那个监视app。翟齐……也就是那个毕方的号我拿过来了,给你用。他的玩家人设就是一傻大个,只要维持这个形象就行,应该不会穿帮。”月哥解释道,“再说幕后的人,对方的属性是精神控制类的,本身能力不算太强,需要配合长时间、高强度的洗脑和催眠才能发挥最大效力的作用。”
范无救手指一边翻动我们之前跑团的log记录,迅速熟悉着规则,闻言从眼镜上方看他:“的意思是……?”
“很弱。”月哥说。
范无救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大佬的自信我不懂。
离游戏时间开始还有一点时间,范无救松了松领口,神色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他拉开腿边的迷你酒柜,从里面掏出一瓶波旁,又顺手拎出一支杯子。月哥斜眼瞥他,淡淡道:“没冰块了。”
范无救动作一顿,不情愿地把波旁放回去,又顺出一瓶红酒,月哥再次拆台:“开瓶器没带上来。”
范无救佯怒道:“你是不是针对我?没有开瓶器你放什么红酒?”
“不是我放的,谁是酒鬼谁放的。”月哥冷冷道——他这个样子倒是和褚怀星那张面无表情的狗脸有点挂相。
“范哥喜欢喝酒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脑中立刻就浮现出夜色迷离之下,斯文清隽的范哥,坐在一个高端酒吧的吧台边,手里摇晃着一杯加冰威士忌的景象。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月哥道:“你别想象的多美好,他就是酒鬼。”
我此前只在家里见过范哥,或者早上吃饭时打个照面,其他时间他多半在忙,倒从来没注意过这种事。他不甘心地盯着那个酒柜,又百无聊赖地打量了一番我们,忽然笑了笑,说:“你见过小尧喝酒吗?”
边尧瞬间警惕:“范哥!”
我不明所以地好奇道:“没有,怎么了?”
月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嘴角,指着范无救说:“这家伙框小尧喝他的爱尔兰咖啡,结果里面加了超多酒,小尧就醉了,好几年前了,当时小尧年纪还小呢。”
“是牙买加咖啡,里面加的是朗姆不是威士忌。”范无救做着毫无意义的辩解,说:“酒量真差,而且醉了之后真好玩。”
边尧更大声地:“范哥!”
我兴致盎然地瞅了瞅他:“会怎么样?发疯吗?还是会唱歌跳舞?难不成会哭?”
“不不不,是博爱派的。”范哥道,“拉着我们一直说多爱多爱我们,把怀星都看懵了。”
我笑疯了:“是你吗边尧,是那个傲娇小别扭的边尧吗哈哈哈哈哈!范哥你快开瓶酒来,我要见识见识。”
“不准开!”边尧怒道,“以后不许说这件事了!”
没能等我们把边尧灌醉,规定的游戏时间到了。在平滑行驶的车厢后面,我们戴上了全套游戏设备。
进入游戏之后,我们照例回到了上次暂停的部分,也就是芯片工厂四楼那个纯白的走廊尽头。我看着眼前的“0号房间”,忽然想起了门背后等着我们的是什么,欢快的心情顿时驱散了一点。但小红已经先一步走上前去,在门边刷了一下员工卡,却被告知权限不足无法进入。
他回过头来:“小黑客,来过一下电子学。”
我上前过了个检定,门开了,我们进入了这个所谓的“0”号房间。
迎面而来的又是纯净的白色,这方方正正的房间内既没有窗户也没有装饰,屋子的中央摆着一个打着光的展台,上面摆着一部连接在插座的老旧iphone。
“这是iphone 1。”小黑——现在已经是范哥了,说道。
我上前一步试图仔细观察这部设备,却发现屏幕框中间填充着的东西竟然是一颗大脑——并非我们此前熟知的那种精美切片,这个大脑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压缩进了这部iphone 1之中,脑组织全都挤压在了一起。正当我对此情此景感到生理性反感时,iphone1发出了声音。
“我是史蒂夫·乔布斯。”
我们全都沉默了,小小的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杰克说:“哦,我是盖茨。”
我:“……”
iphone1发出声音:“噢,盖茨,盖茨的大脑应该很快也会住到我的隔壁。”
“我靠,这个模组忒扭曲了吧。”铁柱咋舌道,“到底是有多恨苹果,真是不怕律师函警告。”
杰克说:“也别废话了,老乔,你就说你知道些什么吧。”
乔布斯的大脑:“2011 年 10 月 5 日,从我死亡那一刻起,我的大脑和意识就不再由我主管。我开始被作为原型设备进行研究。最终,我成为了第一个成功研发的人脑主板智能手机。”
“被谁研究?”杰克问。
乔布斯的大脑:“被,一个邪恶的、非人的种族。我的员工,我研发设计的设备,我的一切,都被这邪恶的种族所渗透……”
估计是犹格索托斯信徒之类的吧,我想。又问:“原型设备是什么?”
乔布斯的大脑:“原型设备,又被称为‘共享人体’,就像是……共享单车那样的快捷产品。不同的意识体可以被植入原型设备之中,而后由公司远程进行操控和指挥,让他们去回收那些同意了使用条款的大脑提供者。我只知道在设计之初的第一批原型产品不尽如人意,所以被淘汰之后,丢弃在了接收不到信号的下水道里。”
“我靠!我算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赵英俊叫道,“因为我们几个接受了使用条例,所以被当做回收对象,才不断地被那些疯子和手机脑怪物攻击来着。”
乔布斯的大脑:“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够摧毁我的大脑,如果可以,摧毁这所有房间里的大脑。这样我们才能够迎来真正的死亡,而非这样,不能被关机,也不能安息。”
无情花美男杰克:“好的我会的,你还知道什么其他的信息么?”
乔布斯的大脑:“我们永远都无法死亡, 就算关机、就算恢复出厂设置,我们的死亡已经逝去了,我只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某个人可以把我永远地‘杀死’并‘摧毁’。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杰克抬起头,冷漠道:“我看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作为一个更高级的苹果黑,是不是应该不杀他,让他继续这样活着?”小黑问。
“别了吧,”我说,“这多不好。”
杰克却道:“有点道理,万一杀了他触发什么其他机关就不好了,先找到沈荆再说。”
“这边。”小红说,“这里有一扇门。”
顺着小红发声的方向,我看见这个纯白房间的尽头,有一扇门——因为门缝的边线几乎完美地贴合着,上面也没有任何装饰和标记,导致被iphone1展台吸引目光的我们一时间都没能看见。我走上前去,发现这上面并没有电子锁或密码锁,而是一个简单的扳手闸锁,从外面很容易打开。
“就是这里了,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物理锁。”我吸了口气,问,“开么?”
“开,就是头铁。”杰克说,“看过心理测量者吗?我预感要百脑汇了。”
“掉san准备。”铁柱闭上眼,一副不愿意去看的样子。
小黑手握扳手朝下一使劲,随着机关滑动咬合的清脆声响,门开了。
早已经在苹果店底下看过大脑罐头的我,以为自己不会见到比那更加令人作呕的景象,但我还是低估了模组制作者的良苦用心。巨大的房间内部漂浮着无数灰白色、表面布满皱褶的球体,那些球体不知经过了什么样的处理,表面散发着胶状的光泽。它们被诸多线路和电缆连接在一起,但是这些线路和电缆上有生长处了细密的神经线,好像毛细血管一般的触手,密密麻麻地布满所有管线。
灰白色的大脑们宛如有心跳一般,以一种诡异的规律抖动着、抽搐着,似乎在敲击某种无声的鼓点。
“呕——”我身边传来某人的难以自抑的反胃声。
我看向周围,赫然发现房间的墙壁其实是由无数小型显示器拼接而成的,而每一块屏幕里都有着一团人型的阴影,那些阴影们似乎在挣扎、尖叫、嘶吼,或是奋力拍打着屏幕,但是四周依旧只有一片死寂,除了胶状大脑搏动的频率。
所有的屏幕与胶状大脑的连接线最终都收拢在一个地方,也就是架设在房间顶端的那个精美异常的透明箱子——箱子装置着一个插满了各种电子部件的人类大脑,这个大脑形状优美,色泽明亮,甚至可以算得上生机勃勃,宛如造物者的巧工。透明容器前的铭牌上写着一行字: 主脑,沈荆。
kp的声音久违地响起:“全员san check,1d4/1d10。”
kp:“李杰克san值检定通过,扣除1d4=2点san。”
kp:“小红san值检定通过,扣除1d4=3点san。”
kp:“赵英俊san值检定失败,扣除1d10=6点san。由于玩家短时间之内扣除大量理智值,诱发疯狂症状。症状为失忆,在6轮内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并且不相信周围的任何人。”
kp:“小黑san值检定通过,扣除1d4=2点san。”
kp:“铁柱san值检定失败,扣除1d10=3点san。”
kp:“张乔治san值检定失败,扣除1d10=5点san,由于玩家短时间之内扣除大量理智值,诱发疯狂症状。症状为1d10=3轮时长的心理性失明。”
话音刚落,我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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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晚啦,但是分量足足的(奸商脸)
师兄的灵域大概是土库曼地狱之门+火山地貌+冰岛黑色海滩的结合吧!
话说范哥是个什么动物呢,他是酒神(希腊)的好盆友~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5)
这一轮播报结束后,所有人都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冷静下来。
“卧槽,这是什么!”我听见赵英俊大叫道,“卧槽,你们是谁?卧槽,这又是哪里!”
“兄弟,你看了百脑齐放一时间有点激动,所以失忆了。”小黑说,“你先去墙角冷静一会儿,等等记忆恢复了再叫我们。”
“你没事吧?你看不见了?”我感觉到有人手掌放在我背上,杰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摇摇头:“我没事,失明三回合,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这次掉san和往次的体验很不一样,甚至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师兄亦或月哥做了什么手脚。但现在游戏里,一言一行都被监视,我也不好问,只能把疑问压在心中。
我感觉到杰克牵着我的手腕,领着我朝前走了两步,说:“沈教授,我们来了。”
沈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喜:“太好了!你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同学,你眼睛怎么了?”
我说:“别担心,这个只是暂时的,比起我的眼睛,您……”
“我怎么了?”沈荆道,“不过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如果被徐思哲发现的话就麻烦了。”
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几颗脑袋都转了转,似乎欲言又止。最终,杰克沉声道:“沈教授,虽然残忍,但如果我们不告诉你,你可能自己永远都意识不到,这样对你而言也许是更大的残忍。”
沈荆顿了顿,轻声问:“怎么了?”
杰克:“沈荆,你已经死了。”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我悄声问杰克:“怎么了?”
杰克贴在我耳根说:“他的大脑在剧烈地抽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或者感到恐惧,好像在尖叫一样。”
“糟糕,他也要疯了,就像其他那些大脑、就像乔布斯一样。”我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问不出更多的内情了,也无法让他安息。”
杰克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我听见几下拍打声,问:“怎么了?”
小红听起来十分无语:“他拍了拍沈荆的箱子,就像是试图修理老式电视机一样,你知道吗,信号不好的时候就上去一顿拍。”
我:“……”
杰克辩解道:“我在试图安抚他。”
我问:“沈荆看起来有被安慰到吗?”
小红:“完全没有。”
小黑:“而且感觉再摇两下就要成脑花了。”
杰克又说:“那我试着重启一下这个陷入混乱的主脑计算机,让他冷静下来。”
kp:“你发现自己无法关闭这个设备,这个主脑源源不断地向外释放着信号。事实上,只是站在这里而已,你们已经感到头晕耳鸣,被猛烈的电磁信号所干扰。”
虽然他这样描述了,但我并未感到强烈的不适,反倒是身旁有人似乎因痛苦哼了一声,听着像是赵英俊发出的。
果然赵英俊虚弱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头好痛。”
小黑:“嘘,别说话。”
“我来吧,”我说,“沈教授,我知道这一切来得突然,让您难以接受。但是请您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们来救你了。”
良久之后,沈荆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沧桑:“救我?怎么救。你们不用骗我了,我都知道了,我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
杰克:“你想起来什么了?”
“我想起来,那一天,我从图书馆借到了死灵之书——那本是不该外借的图书,但徐思哲同我说有重要的物理研究发现,只需要这本书的内容加以作证……之类的鬼话。他约我在我家宿舍楼下见面,我带着书下去,他直接将我敲晕绑架,带回到了这家工厂里。然后他将我……”沈荆哽咽了一下,痛苦地说,“他将我肢解,在我身上进行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他把我的大脑安装在这台计算机上,把我做成了这个非人的、邪恶的主脑计算机的核心部件。”
其实这些内情我们大概已经了解或猜到了,但听沈荆亲口说出来却更显真实和触动。他接着说:“可笑我这一生,活得庸庸碌碌,没情商、不会交际,工作时相处不好同事,搞研究时伺候不好领导,教书时讨好不了学生。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这颗大脑了,这颗高智商的大脑,哈哈哈哈哈,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说:“请别这么说,如果您作为一个社会人而言真的毫无价值,那我们也不会费劲千辛万苦来找您了。您看看我们这么多人,都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救您,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谢谢你们,”沈荆的情绪听起来平缓了一些,“只是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怪物罢了。”
“可笑我之前还一直自己在帮助你们,我以为自己坐在我的房间内,在我的键盘前,升级着我的老式设备。”沈荆沮丧道,“但是,其实我只是连接着周围的其他大脑,我的每一次所谓’升级’,不过是由思维活动强化着原有的神经连接,催生新的神经束并提升这个主脑计算机的超级性能罢了。”
“您的确在帮助我们,”我说,“如果没有您帮我们隐藏电子脚印,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沈荆的声音再次激昂起来:“我是个怪物,是这个主脑计算机的升级系统,是徐思哲邪恶计划的帮凶!”
“他的大脑又开始剧烈抽搐了,状况很不稳定。”杰克说。
“我也是个怪物!”我忽然大叫道,“老师你看,我是一个喜欢黑客学的中学生,兴趣怪异,阴沉,班上没有朋友,又瘦又弱,不擅长体育,也不会和人打交道。而且,我现在还瞎了,要说是怪物,你至少还有我这个同类。”
“没错,我们所有人其实从某种意义上都是怪物,”小红说,“我这么大个人了,没结婚也没有孩子,长得还难看,做着一份根本没前途的图书管理员工作。你再看这个人,这么大的个子,这么小的脑子,小孩儿看到他都经常被他吓哭。”
小黑:“喂。”
我说:“正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并不觉得您有哪一点比我们更像怪物。而且我们在正常的世界都并没能认识彼此,反倒在这个疯狂的世界相遇了,还能像这样聊天,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
沈荆长叹一口气:“如果我还是个人类,我想我现在会哭,只是我现在连这个都做不到了。”
kp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你们的物理话术起了效果,沈荆冷静下来了。”
神特么物理话术。
我说:“您看,现在您虽然变成了主脑的一部分,但是计算机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不同零部件搓在一起的。事到如今,我们还是可以带你走,把您拆卸下来,再……攒成另外一台别的什么东西。”
沈荆听起来并不心动:“也许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个完整的人类,但我还不想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说:“可无论如何,我们也一定要阻止徐思哲的邪恶计划,您一定得帮助我们找到他。您可以进入全世界任何电子摄像头,现在唯一的盲区应该也已经解开了,请告诉我们,徐思哲是不是就在这里的五楼?”
小黑插嘴道:“顺便看看周围有没有安保力量?”
杰克悄声说:“他的大脑在发亮,不知道什么意思,可能是在思考。”
沈荆开口了:“太晚了,即使你抓住了他,发布会的一切流程已经全部敲定了。到时候,信号会从这里发出,连线全世界的直播平台,而他安排好的节目组,明星和表演嘉宾,会在镜头前带领上亿观众一起见证新系统的发布。他们会念出乍听上去毫无意义的字节,并且要求观众随着他们一起重复念诵,而所有接受了使用条例的消费者,都将在那一刻转化成为最忠诚的信徒。届时,百千万人将在同时一起召唤这个世界所知的、最邪恶的存在,而这个世界也会就此陷入永夜。”
“总得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吧。”我说。
“有的,一个最直接的、阻止这场发布会的方法。”沈荆说,“或许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但至少可以把他的计划推迟几十年。不,是几百年,这个邪恶的种族入侵地球并发展科技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历时了几个世纪。”
我:“什么方法?”
然后我明白了。
沈荆说:“摧毁主脑计算机,摧毁这个你们眼前的‘我’。”
在场没有人说话,沈荆也没有,半晌,好久没出声的铁柱幽幽道:“剧情至此,应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打断他:“沈教授,我问你一个问题。”
沈荆:“请说。”
我问:“当年你在美国搞学术研究十分有名望,被邀请回国后却遭遇了wenge,你后悔回国吗?”
沈荆:“我不后悔。”
我说:“你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父亲,研究室,工作,只能在一个三线小城市做老师,你后悔吗?”
沈荆似是笑了笑:“我虽然不讨学生的喜欢,却不讨厌学生,教书育人是福分,我不后悔。”
我说:“我明白了。”
铁柱听起来似乎有些着急:“不要再roleplay了,赶紧继续剧情啊,还没拿到宝箱,我们再被踢出去的话,就连续两期没有宝箱了。而且这已经是倒数第二章,还没遇到boss,时间要不够了。”
杰克不高兴道:“你那么爱bb你上啊。”
铁柱说:“谁有武器?我们只要摧毁这个大脑就可以了是吧。”
小黑说:“我有。”
铁柱说:“好,你来。”
小黑无赖道:“可是我不想。”
铁柱纳闷道:“什么?”
我说:“我们不会摧毁沈荆的大脑。”
铁柱听起来完全懵了:“为什么?等等……你说你们?”
我:“对,何况,我们已经遇到boss了。”
秦叔踩下刹车的一刹那,我们四人同时摘下vr眼镜和耳机,拉开车门鱼贯而出。月哥来到特定的一扇门前,一步跨上去大力踹穿门板,屋内的两人大叫起来——其中一个便是我们的老熟人,庄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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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金句:来都来了,重启试试,喜欢就买,不行就分。
边尧:对啊,不行就重启试试。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6)
月哥看着没用多大劲儿,却直接一脚踹穿了门板,然后他脚未落地,抬着膝盖又干脆地补了一脚。这下破坏力更大——门锁处尚且还连着,但另一侧径直弹开,霎时间活页和木屑满天乱飞,那阵仗简直像是用火箭炮炸开了敌人碉堡。我无意间注意到范无救早有准备,把边尧抓在前面挡灰,傻蛇竟然还真的一脸老实地站在他前面。
“什么人!是谁!”庄臣大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站起来得匆忙,办公椅向后滑去,不小心挂到了耳机线,耳机、vr眼镜之类的外设缠缠绕绕掉了一地。他正要去够手机,月哥已经朝前一步逼至他面前,眼明手快地将之一巴掌拍开——手机飞出去拍在了墙上,发出一声脆响。坐在庄臣对面的男人也站起身来,与此同时,边尧身后的范无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我只见一道黑影“嗖”地掠过——他先是勾了一脚桌子边的插线板,电源线全部松脱,那两人桌上的四块巨大的屏幕顿时黑了,而后又举起手来,食指和中指间已经夹着另外那男人的手机。
男人看起来年纪比庄臣大不了多少,估计也不到三十。他咬肌动了动,鼻孔微微扩大,看得出来很是愤怒,但仍努力保持着冷静。男人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还给我。”
传说中斯文又雅致的范无救双手捏着手机两端,轻松将之撅成了90度,然后丢回到桌上:“喏,还给你。”
“你们到底是谁?”男人沉着脸,“私闯民宅?破坏私人物品?别以为我们现在无法报警就没事了,这栋大楼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你们跑不了的。”
月哥回过头问:“你进来的时候看见摄像头了么?”
“完全没有。”范无救摊手道,“干非法勾当的人,怎么会住在一个满是摄像头的地方呢?”
月哥:“更何况自己做的就是非法窃取他人隐私的勾当,不会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摄像头能暴露出多少信息。”
范无救扬了扬眉:“说的也是,我看就算现在给他们一个电话,他俩也不敢报警吧。”
这一唱一和把庄臣和那男人都看傻了,半晌,他才注意到了门边的边尧和我,认出来道:“是你们!你们俩是这次的玩家!”
他这样一提,另外一个男人也想起来了什么:“是你!”
范无救好心解释道:“当时我想要参与游戏,就是这货给我做的面试。”
我点了点头,指着庄臣说:“坑我们的是这货。”
庄臣皱着眉:“什么叫坑,你们都是在平等自愿的情况下主动参与的游戏。”
“平等,自愿?”边尧冷笑道,“锁着门拿着两颗毒药让选一个这叫平等?十八岁以下谈自愿?”
庄臣冷笑了一声:“很明显你们都不是十八岁以下,我猜,你俩也不是什么高中生吧。”
另外那男人显然没有心情和我们叙旧,满脸怒容地质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我是你家小红啊,亲爱的kp。”月哥说。
“什么!”男人惊道,“你怎么在这,你刚才还……那你们?”
我举起手摇了摇:“你好,我是张乔治,这位是李杰克,那位……”
没等我说完话,整个房间的内设和四壁已经全部扭曲收缩了起来,好像一个蠕动的胃部,将我们一口吞噬。
起初我以为,是这次进入灵域的晕眩感持续时间尤其长,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我才意识到这种晕眩并非来自于精神体抽离身体后的轻微失重错觉,而是来源于这个灵域本身的设定。
“这什么地方,大型迷幻蹦迪现场吗?”我咋舌道。
整个灵域空间不小,但视觉上却异常拥挤,我们周围树立着大量的液晶广告屏,不断滚动播放着色彩艳丽的图像。红色、蓝色、紫色、绿色的霓虹光重重叠叠,高矮错落,一层嵌套着一层,像一个用半透明屏幕堆砌而成的镜屋。硬要说的话,好像是把纽约时代广场上所有的广告牌都扒拉了下来,再和电影《银翼杀手》以及《第五元素》的城市搓巴搓巴揉在了一起,又劣质地修复了。而在这混乱镜屋的中央,在某块屏幕闪动的间隙,我隐约看见一处透明小屋,里面站着庄臣和他的搭档。
我四处打量,触目所及全是光学污染,竟然找不到一处安置我目光的地方。我不自觉略退了一步,脚下所踩到的地方也跟着亮了一下,瞬间,所有的显示屏音响竟然同时发出声音——而且是不同波段的不和谐噪音,电磁干扰声滋滋作响,我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被八台手机对准的爆米花。
头晕、眼花、耳鸣……我的五感得不到片刻清净,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用手掌盖住耳朵——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掩耳盗铃对精神世界发生的一切有没有作用。
可下一刻,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轻轻拉开,我回头一看,是范无救。
“第一课,永远不要闭上眼睛、关起耳朵。”他说。
“唔……”我难以自控地一直眨眼,甚至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周围的光影实在太晃眼了,我看向地面,发现我们所站的“地板”本身,竟然就是一块巨大的触屏键盘,但凡挪动一下,便会踩亮一块区域。
“首先,你进入一个灵域之后,除非是你自己主动发起的,不然大概率会是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比如这里。”范无救说,他指着周围那些闪烁不停的屏幕:“这样一来,你需要观察,但是不要着急下结论,因为很多灵域都会有故意误导人的设计存在。尤其是在战斗条件下,对方展现给你的这一部分环境大多是精心设计的战场。”
我点点头:“之前相无征的灵域里,我们以为他的武器是鼓槌,殊不知其实是一整面鼓——鼓皮被我们误以为是灵域的地面。”
“没错,就是这样。”范无救点点头,随意用脚跟磕了磕地面——顿时又是一波噪音攻势。
月哥不满道:“喂,很吵。”
范无救随性地竖起手指示意知道了,说:“但是,由于维系一个灵域是需要额外花费精力的,而这也是在熟悉的环境下作战的代价。”
我虽然很感谢他的耐心讲解,但是我们现在被sip的组织者拽入灵域之中,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他这样闲庭信步地做说明会似乎……有点不尊重敌人。
对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庄臣和那个我们尚且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他的搭档站在重重屏幕背后,面色阴沉地看着我们,不知在策划准备着什么。
“所以,那位不知名的大哥,你是kp,而庄臣……是其中一个玩家?”我听见边尧问。
庄臣的脸部特写出现在边尧正上方的一块屏幕上,他张开嘴,声音近在咫尺:“他是kp,我是系统,我们不玩自己的游戏,我们只是庄家。”
“所以其实kp的背后是两个人共同操作的结果,”边尧说,“他作为kp在游戏里和玩家进行交互,你负责在游戏外监视过程,修改环境,根据骰子的结果和剧情的走向,利用自己的能力置入相应的刺激。”
庄臣似乎没有料到他提供的这么一点信息,就被边尧完全理顺了逻辑,闭上嘴不说话了,反倒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不对,那么铁柱是谁?”月哥皱着眉轻声问。
“铁柱?”庄臣不明所以地反问,但他并未在此处纠缠:“我不知道你们自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但现在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消化系统里是只有我能解的毒药。况且这里可不是什么摘掉耳机和眼镜就能逃离的世界,你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只要我想,你们可以全部体会一下瞬间失去一百点san值的感觉。”
对方显然还不知道我们根本没人吃他那个药的事实,我试图进一步消化庄臣之前所说的内容:“所以庄臣和那个男的是搭档,他们共同跑这个游戏系统。那么sip这个组织还有其他的管理员么?还是说所有的游戏其实都是由他俩合作完成的。”
范无救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唤回我的注意力:“别理他,回到我们刚才说的内容——什么样的人会牺牲精力来维持如此复杂的一个灵域呢?”
我左右看看,摇了摇头。
“你看小尧的灵域,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黑白棋盘,因为他是物理战斗系的,灵域只是一个战场,一个载体,其形式如何并不重要。”范无救说,“所以我们来到这个地方,第一直觉应该是——对方的能力需要依赖灵域所制造的环境来发挥作用,换言之,这些花里胡哨的障眼法,是对方发挥能力的必要条件,甚至就是能力本身也说不定。”
“哦——”我半懂不懂地点点头:“那要怎么办呢?金蛟剪是物理武器,在我能看见敌人的情况下还好说,但如果对方是那种躲在远处的,感觉有点棘手。”
“没错,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当下的局势扭转成你所熟悉的、对你有利的战斗状况——你想站得近一点打他,就得走得近一点。”说着他随意地一挥手,直接将一块飞速掠过的碍事液晶屏徒手给敲碎了,继续道:“判断敌人的攻击范围,在什么距离是你可以打到对方,对方却不好打到你的。在这个距离差的基础上,你需要迅速试探出你们之间的最佳的距离幅度。”
我半张着嘴,只觉得这一套战斗理论实在是太高深,或是太过于超越我的能力范围之上了,喃喃道:“那么要怎么……”
“但是在那之前的第一步,你得确定敌人在哪才行。”范无救说。
我指着透明小屋的方向:“大概在那里。”
范无救反问:“真的吗?”
我一下不确定了:“刚才我看见来着,但是周围太闹了,现在又看不太清楚了。”
“所以真正的第一步其实是,把这些障眼法先清除掉。”范无救转过身去,看着满天闪烁的虚拟二极管,语气轻松地说:“就像做手术一样,你剖开了病人的胸腔,但里面全是血糊糊的,根本没法下手,一个好的视野才是成功的基础。”
“这个比喻有点让我不知道怎么想象,”我抖了一下,说:“但是……”
范无救:“但是?”
我指着最近那块大屏幕上的庄臣:“但是你说这里全是花里胡哨的障眼法,他们看起来要气炸了。”
回应我们的,是一阵巨大的噪音——我感觉自己站在万人演唱会所需的所有音响面前,如果不张开嘴巴,我怕自己的耳膜和心脏会同时爆炸。下一刻,我看见一扇巨大的荧幕朝我平移而来,那明明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板子,却带着呼呼风声和杀气。我下意识想要寻找一个角度躲掉它的攻击,余光却瞥见右侧的屏幕已经移动到了跟前,直接将我一巴掌拍翻在地。
“嗷!”我吃痛叫道,恍惚间看到自己脸上笼罩了一块阴影。我睁眼一看,瞳孔瞬间放大——一块广告牌从天而降,就要砸在我身上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目睹着这块牌子以惊人的速度朝我贴近——这是一块类似高速公路两侧的巨幅海报,内嵌钢筋,分量十足,电线头滋滋冒着火星,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砸成一块肉饼。
精神体饼。
但是下一刻,我感到领口骤然收紧,有人拽着我肩膀处的衣服把我拉开来了。我回头一看,范无救单手将我拎起站好。混乱之中,我分神想着——翟齐也好,范哥也好,看着瘦瘦的,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拎起我这么大一个人就像拎一只兔子。
我的疑问来不及出口,就看见他背后再次袭来了另一块半透明屏幕。
“范哥小心!”
二十厘米厚的液晶屏幕直接拍在他后脑勺上——屏幕上裂出几条蛛网,而后碎了一地。然而范无救莫说踉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甚至有点疑惑,咕哝了一句:“什么东西打我?”
“范范范范哥,你没事吧?”我惊恐道。
“你结巴什么,”他拎着我一把丢了出去,“小尧,给你。”
我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十来米,依次碰亮的区块发出顺指弹钢琴的声音,而更多的广告牌被这声音驱动了,一块接一块地掉了下来。边尧接管了我的监护权,将我拽开来一些,带着我灵巧地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攻击。这个灵域并没有所谓安全的“观战区”,我说:“这里和相无征的灵域有点像,战场本身就是武器。”
“不,这里和任何地方都不像,”边尧说,“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灵域,对方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能力者,他俩都是猴子。”
我惊道:“什么?”
“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也许这和他们能够通过网络发挥能力有关。我猜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能力者和灵体的存在,并且将自己本身并不明显的灵力通过某种科技手段进行了增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但可以在一个vr世界里建模,瞬间修改场景数据,还可以对他人的精神体进行十分准确的打击。”边尧说。
“赛博灵域,可以这么形容吧?”我说,“好神奇,这也是你第一次见?”
边尧:“嗯。”
“我们不是什么猴子!我们是人类,你们才是怪物!”庄臣怒吼道,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所有屏幕炸出来,就好像游戏里kp通过身边的每一个音响和广播朝我们说话一样。
我掏了掏耳朵,问:“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
边尧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因为对方是猴子,对能力者没有天生的嗅觉,就好像你看不出谁是谁一样。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月哥和范哥是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范哥是什么,所以他是什么?”
“不是,你没懂。”边尧脸上露出的表情几乎可以算是同情了,“他们会死得很惨的。”
我闻言顿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下意识去寻找那间透明小屋的所在地。纷杂的灯光闪烁和不停滚动的信息让我很难将精力集中在庄臣二人身上,我转而屏息凝视着月哥的动作。边尧看了我一眼,问:“你这个表情是干什么?”
“我就是很激动嘛,紧张又兴奋。”我搓手道,“所以月哥会变成狼吗?变成狼的话怎么拿武器,范哥会变成什么酷炫兵器,我好期待!是剑吗?或者太刀?斧头?长枪?”
边尧似笑非笑道:“是远程武器。”
“远程?”我说,“师兄是弓箭,难道范哥也是?”
边尧侧过脸来:“谁跟你说,灵域武器只能是冷兵器的。”
我呆愣道:“什么?”
“武器只是一个载体,帮助你把力量集中在一起然后输送出来的媒介。”他晃了晃脑袋:“不过说是热兵器,也不太对,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冰’兵器。”
我眨了眨眼:“你刚才是讲了一个冷笑话吗?”
下一刻,我看见范无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月哥的指尖萦绕着一团泛着冷光的冰蓝色雪雾。那些雾气渐渐凝聚成实体,他五指合拢,手里出现了一把形状优美、造型华丽的银色手枪。
他手臂下垂,轻轻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巨响之下,所有屏幕都不约而同地“滋啦”了一声,信号不稳地中断了片刻信号,才缓缓地重新亮起来——月哥脚边的触屏地面径直被轰出了一个洞来,留下一缕青烟。
起初我以为那是开枪后的烟雾效果,反应了片刻才明白那白雾是细密的雪。子弹爆炸的地方迸出无数冰渣,屏幕裂口处顷刻间布满寒霜,好像零下三十度的挡风玻璃,白蒙蒙一片。不仅如此,那些寒霜宛如病毒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很快便来到了躲得远远的我们脚下。灵域内顿时寒气逼人,整个触屏地板外包裹了一整层白色的冰壳,不论怎么踩也不再亮了。
“枪?!”我惊呼道。
“那子弹如果击中你。”边尧手指头戳了戳我心口,“你体内所有的血管都会变成冰棍儿。”
下一刻变故陡生,灵域里千百块游荡着的霓虹灯和广告牌一时间全部掉转了方向,疯狂地移动了起来。它们宛如训练有素的机器人一般,以月哥为中心迅速收缩着包围圈,朝他扑去,要把他挤成肉泥。
月哥一步未退,重新抬起胳膊,精准地击中了离他最近的一块屏幕——寒冰暴雪之力所制成的子弹贯穿屏幕的一刹那,就将之冻成了厚实的冰块。重力作用之下,冰块“咚”地掉到地上,碎成了几块。
“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枪声有节奏地快速响起,所有飞在空中的屏幕由远及近依次中弹,好像撞上了一圈以月哥方圆五米为界限的保护罩,“扑通扑通”地往下坠。一枪接着一枪,我光是看都有点追不上他的速度,而月哥就这样站在原地,右腿因为侧角度而稍微转了转,左腿几乎一步未动,他手臂平稳地端着,简直可以算是表演性地点射掉了上百块电子荧幕——所有屏幕中弹的位置几乎完全一致。枪声持续了十分钟之久,直到整个灵域不剩一块屏幕,只余满地的玻璃渣和冰碎片。
月哥露出一个感到无聊的表情——褚怀星每次邀请他去学校看文艺演出的时候,他总会露出这个眼神:“回到了小时候打活动靶的练习日。”
这下子,这原本过分喧闹拥挤的赛博灵域回归了空旷,四周黑洞洞的,杂音和干扰全部消失,几乎有些过度安静了,只是那些噪音的余波仍在在我耳膜上嗡嗡回响。数十米开外的地方,那间终于被暴露在外的小玻璃房孤零零地伫立着。现在我终于能够看清了,那是一间类似于主控室的地方,里面尽是操控按钮和仪器,而原本在里面的庄臣二人不知所踪。
血月之夜的抉择 (7-17)
“人呢?”边尧上前一步,回头道,“你小心点,地上滑。”
满覆冰霜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抬头看见月哥已走到那空无一人的透明小屋面前,然而他并没有着急去拉门把手,反倒是眯着眼、充满怀疑地打量着主控室。我追上去问:“怎么回事,人呢?”
边尧摇摇头:“灵域没有撤,人肯定还在。”
“会不会是赛博灵域的规则和传统灵域不太一样?”我问,“亦或是,他们躲到灵域里另外的房间里去了?”
月哥不置可否,抬手就是一枪,包裹在外的空屋被轰然震碎,露出了里面真正的主控室和庄臣二人——原来“空无一人”也只是一个虚幻的假象。月哥低声咕哝道:“我就爱暴力解密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那句话应该是跟他脑子里的范无救说的,只见他走上前去,一枪崩掉电子门锁,再踹开了主控室的门。
有压制一切的暴力的话,谁还需要过什么电子学和开锁技能呢?我脑中不着边际地想。
月哥端着枪,一步一步地靠近离他最近的庄臣——枪口抵上庄臣的额头时,对方不自觉因凉意而抖了一下。月哥和善地微笑着:“你不是很喜欢玩跟大脑有关的剧情吗?san check吧,失败的话,我就让你脑浆变成冰碴子。”
庄臣闻言皱起了眉,眼神愤恨地瞪着月哥,又看了看旁边自己的搭档,月哥没有给他更多犹豫的机会,“砰!”的一声枪响之下,电路板“哔哩吧啦”一顿乱响,彻底报了废。
庄臣从鼻子里长叹一声,终于将手从控制盘上移开举到空中,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月哥笑了笑:“这也是我们想问你的问题。”
他一把抓住庄臣的椅背,将他强行拖拽出来丢到广场中央,头也不回地交待道:“把他也带过来。”
边尧立刻会意,从背后扭住另外那男人的胳膊,将之扭送到现已变得空荡荡的灵域正中——边尧随手一丢,男人跌在月哥的脚边,被地上的碎冰刮伤了手掌。
闻到空气中鲜血的味道后,月哥舌尖在尖利的犬牙上绕了一圈,瞳孔也变成了明黄色。
手枪在他食指间转了转,月哥说:“我这把枪呢,有一个功能,能够测谎。我问你问题,如果你乖乖回答,那么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如果你给我毫无诚意的胡说八道,它就会自动轰烂你的脑子,那样你的san值就一键清零了。在精神世界里死亡是个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庄臣“嘁”了一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
月哥左手手指动了动,冰蓝色的寒气在他手中凝聚,最终形成一把冰做的椅子。他坐下来,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抱着手臂,右手掂了掂枪,问:“你在sip这个组织里,处于什么地位的角色?”
我悄咪咪地溜到边尧身后,小声问:“月哥怎么能改变别人灵域里的设置?”
边尧侧过头,说:“他没有改变设置,只是在别人灵域动用了一点自己的属性力量。只不过平时你使用力量的目的是‘破坏’,而他刚才做的是‘创造’,但对力量驾驭的本质是一样的。”
我问:“怎么用?”
边尧反手拉住我的手——他虽然没有变形成为金蛟剪,但我感到身体里的龙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到他身上。边尧手心聚集起金色的龙力,慢慢成型为一头拇指大的小龙,他把小龙放在我手上说:“就像这样。”
我捏着金箔小龙左右打量,耳边听见庄臣回答:“我是创始人之一。”
月哥用枪口指了指一旁的男人:“创始人之二?”
庄臣点了点头。
月哥:“还有谁?”
庄臣说:“没有了。”
月哥手中的枪忽然自己弹开了保险栓,这动静吓得地上那男人一跳,月哥说:“你看,有人没说实话。”
“真就我们两个!”男人着急道,“sip的存在就是以我们两个为核心而发展的。”
“sip存在多长时间了?”月哥又问。
“一年半。”庄臣说。
“呵,一年半的时间,就凭你们两个,能够发展到这个地步?”月哥冷笑道,“遑论参与游戏的人覆盖面有多广,单靠你们两人能够整合这么多资源、设备,还有精力对玩家进行后续的洗脑和威胁?”
“更别提你们收集来的那些猎奇、血腥的照片和视频素材,是通过什么渠道卖掉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月哥说,“那些任务作业的内容,想必也是那边点播的内容吧。”
点播?他这样一说,我忽然联想到了上一个案件中那个叫顾邨的骗炮渣男,也是因为在lunatic上接了vip会员的点播和打赏,才去拍摄了一系列要求明确的色’情视频。可我们分明调查过sip和lunatic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联系,难道是我们看漏了?
庄臣冷冷道:“你不信就算了。”
“而且,你想怎么解释这个?”月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几颗红色和绿色的小药丸。
一旁的男人见状惊道:“什么!”便想站起身来想要抢过药瓶,却被月哥随手一枪轰在脚边。他双脚立刻被冻在了地上,以一个相当诡异的姿势向前跪倒,瞬间双手也被冻住了。
我压着嗓子叫好道:“嚯——好帅。”
庄臣顿了顿,不甘心地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语调干巴巴地:“这不是我们的药,所有给到玩家的药都被吃了,不可能有富余。”
“真的吗,你确定?”月哥摇了摇瓶子问,“你要不要仔细看看?”
庄臣来来回回地看了我们几人一圈,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情:“普通人如果不吃这个药,是无法正常参与游戏的,游戏里的很多设定依赖于极强的精神感知能力。不过想必你们这种原本就异于常人的怪物,不吃药也无所谓吧。”
“有意思,你自己明明是个普通猴子,却设计了一个专门给灵力者参与的游戏,还要用药让猴子们先测试过。”月哥道,“可怜你自己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一枚棋子,又是为谁做了嫁衣。”
庄臣抬起头来看着他 :“再说一遍,我是人类,你们才是妖怪。”
“这就很有意思了,能力者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们,但是,却又想变成我们的一员。”月哥说,“知道我为什么确定你们不是独自成军的组织吗?就是因为这些药。我们统统拿去化验过,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没有瞧不起二位的意思,但这药绝不是以你们俩的背景能够做出来的。药里面的有几个十分特殊的成分,基本上可以说是打着他家的标签。”
月哥刻意重读了“他家”这两个字,而庄臣的神色也在此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知道月哥刚才所说的不是毫无根据的瞎猜——他说中了,而我心中的惊讶不必庄臣小多少,这些是我和边尧都毫不知晓的内情。
月哥掏出一枚药丸捏住两端,轻轻一旋将之打开,他把里面白色的粉末全部倒掉,说:“你拆过这个药吗?看来是没有了。”
边尧拿过一颗药一看,而后神色复杂地递给我——胶囊**赫然凹印着熟悉的花体l标识,那正是lunatic的logo。
“你说的没错 ,这个药的确可以强化人的精神敏感程度,原本只能把精神世界的经历当做混沌梦魇的普通人,吃了这药之后,也能够更好地感知灵域里给与的刺激。比如说你,你也是因为吃了这个药,并且借助科技的帮助,所以才能够发动并且控制这么复杂的一个灵域,从而完成和能力者相差无几的事不是吗。不用着急反驳我,我根本不在意你说什么,”月哥懒洋洋地笑起来,轻踹了踹旁边跪着男人的肩膀,“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就凭这种货色,也能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能够使用灵力?”
他收起二郎腿,身体前倾,手肘搁在膝盖上,充满威慑力地问:“把药给你的人跟你怎么说的?他是不是告诉你吃了这个药,普通人也能变成能力者?吃了这个药,就不必再受能力者的掌握和操控?那副作用呢?他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药如果长时间地吃下去……人,会疯?”
“你胡说!”庄臣嗓音顿时尖利了起来。
月哥似乎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这个药的第一批实验受众就是你们自己,而你到现在竟然还认为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的计划吗?别人都把毒药递到你面前了,你不但主动吞了下去,还替别人免费到处做临床试验,回头来还不肯相信自己也是被算计在内的受害者。”
“我现在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不,与其说是问题,这其实更像一个可有可无的查证。”月哥轻声但清晰地问,“你们这个武器研制完成之后要卖给谁?或者,是谁资助你们进行的这些实验?”
庄臣沉默了良久,最终说:“我不能告诉你。”
月哥笑起来:“聊了这么久,终于听见了半句实话。”
庄臣说:“我告诉了你,我也活不了,你无论怎么威胁我都没用。”
“你的确是‘不能’告诉我,因为你自己也不知道。”月哥说:“我说过了,我负责提问,你只要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庄臣死咬着嘴唇,不肯松口答应。
月哥用脚尖点了点他俩中间的空地,冰霜凝固的地面上顿时浮起一层白雾,慢慢形成了一个男人的脸。月哥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庄臣迟疑地摇了摇头。
月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然后白雾游动着变了一副样子。月哥:“这个人呢?”
庄臣依旧摇头。
白雾打散重组成了第三张人脸,这个人我竟然认识——是相无征的搭档,也就是那一面“鼓”。
我没有料到的是,看见这人的长相后,庄臣和他的搭档也愣住了,那男人脱口而出:“你怎么会……”
庄臣立刻出声喝止他:“孙朗!”而后硬巴巴接道:“没见过。”
“那就是见过了。”月哥说,他忽然感慨了一句:“真可惜啊。”
庄臣抬眼看着他,似乎想问,但又不愿主动开口。
“还以为可以从你们俩这问出更多内情的,可惜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也根本没接触过什么真正重要的、我感兴趣的人。”月哥又露出了那种感到无聊的表情,随口问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你知道什么叫做secret shopping吗?”
庄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管理层偶尔假装自己是路人,是顾客,到自己正在投资或打算即将投资的店铺走访,看看基层的员工素质怎么样。”月哥摇了摇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开了一个团,一共六个玩家,四个在这里。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幕后金主,结果你谁也没认出来。”
他此话一出,不但庄臣愣了,连我也心中一惊——是谁?是精明并且熟于跑团之道的赵英俊吗?还是那么又怂又迟钝的铁柱?
“在我把你送给警察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想到什么现在不告诉我就晚了。”月哥说。
“你会报警?”庄臣哼了一声,“你们这种人,会主动愿意和警方扯上关系?”
“看来你真的是一无所知,也难怪你谁都认不出。”月哥站起来拍了拍裤腿,居高临下地冷冷道:“不然你以为‘我们这种人’平时是谁?你以为在社会里我们扮演着怎样的身份?我们是你的老师,你的上司,你的领导,你的医生,你的警察,你的董事长,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幕后金主,和你的杀父仇人。”
月哥似乎对他俩失去了兴趣,那两人脚边的地面瞬间长出簇簇的冰刀,冰刀一丛比一丛大,爬上二人的小腿、膝盖、大腿……最终将两个人完全包裹起来,成了一坨巨大的人型琥珀——两人惊恐的神色被凝固在冰块之中,但已经不再能发出声音。
边尧见状迫不及待地问:“月哥,你早知道他们和lunatic有关系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月哥斜眼瞅他,无奈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还嫌你不够兴奋,不够积极地给我惹事儿吗?”
“没有没有,我最近很听话的。”边尧厚着脸皮说,“你问这头傻龙。”
管我什么事?而且请不要用“头”这种量词来指代我好么!
边尧看起来很是兴奋:“太神奇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居然有药可以让猴子变成能力者,傻龙你要不要吃一点。”
月哥瞪了他一眼,只蹦了三个字给他:“副作用。”
边尧问:“真有副作用?我以为你哄他们玩的。”
月哥说:“蠢,任何化学制药很难摆脱两点,一是依赖性,而是抗药性。就算普通人能够通过吃药短暂地获得一些灵力,但是总会有遇到瓶颈的一天,那个时候要怎么办,加大剂量、吃更多的药?”
“哦,那你别吃了,已经够笨的了,再有点副作用可怎么得了。”边尧说。“但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那个药和lunatic有关系的?到底里面有什么成分那么特殊?”
“我们从lunatic那里还得到过什么药?”月哥反问他。
边尧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琢磨道:“还有什么药?没有什么了啊……我们到现在只拿到过用于进入游戏的红药丸,和中途奖励的绿药丸。”
月哥说:“不是这次得到的,之前。”
这哥俩完全无视被冻在旁边的灵域主人,在这边颇有耐心地回顾着剧情。
“之前?之前和lunatic打交道的有过一次女生被非法盗拍视频的委托,我不记得那时候得到了什么药……啊!我知道了。”边尧很快想明白了,他双手一拍,说:“去年破获的那一起野生动物走私案件,他们用来喂给动物的麻药,却使得很多犬科的动物发了疯。”
“没错,”月哥说,“这两类药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短时间增强人……或者动物的精神力和敏感程度。只不过灵识没有完全打开的动物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个增幅而陷入狂躁。”
“竟然是这样。”边尧点点头。
见我半天没吭声,他又凑进来打量我,“你怎么了?说你傻你还真傻了?”
“我没有!”我怒道,“我只是……还有点懵。”
“为什么?”边尧好奇道。
“就是……范哥竟然是手枪,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灵体武器!”我瞬间从面无表情进化成手舞足蹈,激动得语无伦次:“太酷了太强了太厉害了!”
边尧:“呃,算是吧。”
我纳闷道:“什么叫算是?”
“因为今天是要示范给你看,所以范哥才选择变型成为了射距最短、连发速度慢但是单发威力较大的手枪。”边尧说,“因为这样和金蛟剪的攻击范围与攻击节奏比较贴近。”
我愣了:“难道还有其他形态?可以变成ak47或者加特林吗?”
“要看看吗?”月哥问,“但是可能会有点危险,对于这个灵域来说。”
我环顾了一圈这个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的灵域,了然地点点头:“还是算了吧。”
我:“……”
边尧:“又怎么了,你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我小声指了指那把银蓝色的手枪:“我可以试试吗?”
边尧竖起眉毛:“你敢!?”
“我没别的意思!”我高举双手,“我就是没有摸过枪,有点好奇而已。”
月哥却不太在意,他伸出手,枪在指尖转了半圈枪口朝下,递给了我。我接过枪——比我预想得要沉很多,带着严寒的威慑。我双手握住枪托,抬直手臂,试着朝着空地瞄准。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范哥?”
月哥道:“你俩没有结契,你听不到他的。”
我点点头:“那我开枪会打出什么?”
月哥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空地扣动了扳机,只是我没能听到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看见强悍的冰雪子弹。只听“噗”的一声,一缕金色的烟魂从枪口中冒出,缓缓地消失在了空中。
然后边尧笑了我整整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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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副本快结束了,应该会快乐日常一段时间嘿嘿
番外二 每个人的一天(上)
薮猫的早上7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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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面前有一只红色的小鸟,羽毛丰盛,尾巴细长,看起来就很好吃……好玩……好吃。
我匍匐在障碍物后面,小心翼翼地接近着那从低矮灌木,绿色枝丫上站着一坨红色毛团。它脑袋左右抖了抖,似乎对周围的世界充满好奇,而后忽然转过头来,用喙梳理着翅膀下面的羽毛。
它应该没有看见我。
我曲着四肢,压低脑袋,希望我的耳朵尖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终于,我来到了小鸟的身后,我甚至已经可以闻到它身上的味道了。
我绷紧肌肉,后腿发力,猛地一扑!
小鸟呼啦啦地飞走了,我也醒了。
薮猫爪子抠住地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舔了舔爪子和嘴边的毛,接着,他皱了皱鼻子——狗的味道。
这实在有些难以避免,这偌大的房子上下多少房间,难免都充斥着狗的味道。各式各样的狗,而猫咪无疑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但是薮猫眼睛一转,立刻想到什么地方有他喜欢的味道——肉垫踩在厚实地毯上的动静几乎悄无声息,薮猫来到熟悉的房门前,用脑门拱了拱——门关着,但这难不倒他。薮猫学着人类那样撑起上半身,靠后腿站立着,轻松用前爪旋开了门把手。双层遮光窗帘还拉着,屋里黑暗且静悄悄,却并不妨碍薮猫准确地找到床铺上隆起的一团并且跳了上去。
“嗷——!”床上的人类发出惨叫,“猫!你太重了!”
薮猫往旁边挪了挪,一脚一坑地溜达到枕头的位置,人类发出口齿不清的抱怨:“不要大早上就踩奶,不要踩我头发,不用把屁股坐在我脸上……”
薮猫似乎对这一连串的“不”感到不太满意,婉转地“喵——”了一声。
人类立刻妥协,伸出胳膊划拉了一下,敷衍道:“好了好了,猫猫乖,我再睡一下。”
薮猫本想像平时那样在被子上盘踞一席之地,甚至钻进被窝里去捣乱一番,却发现原本颇为宽敞的床铺因为多了一个人而略显拥挤。薮猫探出头看了看,胡子动了动,了然道——哦,是蛇啊。
蛇明明有自己的房间和床铺,却来和他抢人类旁边的位置。
管他呢,薮猫这样想着,不管不顾地一顿挤,终于占得一块温暖软和的地方蹲下,并且满意地揣起前爪,舒舒服服地趴好了。然而下一刻,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睡梦中的蛇被他给硬生生挤到了地上。
下一刻,人型的毒蛇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薮猫后颈将之拎起,而后打开门,粗暴地丢了出去。
薮猫四肢舒展,在空中轻盈地扭动身体,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落地。他转而开始愤怒地挠门,以控诉冷血动物的暴行:“喵喵喵!”
不多时,门再次被打开了,穿着皱巴睡裤的人类一边揉眼睛,一把弯腰把薮猫抱起来扛在肩上。“别生气啦。”他好脾气地安抚道,“我醒啦。”而后便扛着猫刷牙去了。
薮猫感觉到自己屁股上的毛被戳出了一个坑,回头一看,见那条蛇也后脚跟了进来,并且竖着一双贼亮的眼睛瞪着他——瞪着这只扰人清梦且还夺走了人类注意力的猫。
人类弯下腰去吐泡泡水,薮猫跳到一旁的壁橱上去蹲着,俯视仍在刷牙的蛇。这是一条成年的雄性蛇,薮猫心想,听说这条蛇的品种算是体型比较大的品类,怪不得长这么高。薮猫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尾巴垂在一旁扫来扫去,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觉得被干扰了。
薮猫动了动尾巴尖,直接抽在了他脸上,蛇抬起头来。
薮猫爪子从肚皮下面抽出,随手一刨,洗面奶的瓶子跌落悬崖。
一猫一蛇对视了半秒,猫爪指甲寒光乍现,一顿猫猫拳在所难免。然而下一刻,蛇先发制人,一把揪住了薮猫的尾巴,他“喵嗷嗷嗷!!”地惨叫起来。
人类立刻冲回盥洗室蛇口夺猫:“你干啥!”
蛇嘴里还含着牙膏水:“他!是他打我……”
“你怎么和小猫咪较劲!”人类护犊子地抱住猫,揉了揉他的前爪,又揉了揉尾巴尖,轻声问:“疼不疼?”
薮猫看起来可怜极了:“喵呜呜呜……”
事实上,薮猫早已经发现了,只要他维持猫的形态,世界就是围着他转的,会有陌生的小姐姐帮他挠下巴,会有好心的老奶奶给他吃罐头。
蛇不甘心地吐掉漱口水,从猫身边幽幽飘过,从牙缝里威胁道:“呵呵,去了学校你就管不着了,小心趁他不注意,把你给丢掉。”
哼,薮猫不屑地抖了抖耳朵——今天也是猫咪胜利的一天。
褚眠月的8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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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陪小朋友们玩游戏,褚眠月感到自己最近睡眠略有些不足,但还不至于到影响工作的地步。更何况有搭档的好处就是——不想要处理的事情可以全部分给搭档做,以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
如果你的搭档不是一个工作态度极不端正的酒鬼的话。
果然,这才大清早,这才喝了第一口粥,旁边的家伙就开始了:“我今天不工作了。”
褚眠月:“……”
范无救又说了一遍:“我说我今天不工作了,我不去随城了,我也不开会了。”
褚眠月声音平板地问道:“哦,那你要干什么?”
范无救说:“我要度假,我要退休,我要去博物馆做一个管理员。你看过博物馆里那种很凶的大妈吗?‘把雨伞收起来!’‘不要在这里喝水!’我就想干这个。”
褚眠月:“你在说什么鬼话。”
范无救无赖道:“总之,我罢工了。”
褚眠月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内心甚至毫无波澜:“哦,行。不工作的人,那瓶73年的bourbon你也不用带走了。”
范无救立刻改口道:“我爱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褚眠月觉得人生有很多事情相当无解——比如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他搭档是斯文睿智的精英,为什么他的弟弟们会觉得他搭档是可靠博学的长辈,为什么他只觉得旁边这人是个懒散的幼稚鬼。
还有,为什么他家有猫,还不止一只。
楼梯传来脚步声,褚眠月抬头看见两只小朋友下楼了——这两只最近早上都是同一时间点一起下楼的。
很显然,他不是唯一有此发现的人。自家搭档的眼镜后方立刻露出精光。“hmmm……”他发出了这样的微妙声音。
褚眠月:“别。”
范无救有些纳闷:“嗯?”
褚眠月重复道:“别说。”
范无救似乎觉得相当荒谬:“我什么也没打算说!”
褚眠月扬了扬眉,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已经听见了。”
“早上好,月哥,范哥早上好。”邹初阳老实地打招呼道。
“褚怀星呢?”边尧问。
“还没起来,可能睡过了。”褚眠月回答。
楼梯上的两人顿时停住脚步,相视一贼笑,转身“咚咚咚”地跑上楼。三十秒后,楼上传来自家弟弟的惨叫。
哥哥们手里的咖啡都没有摇晃,继续淡定地吃早饭。
郑琰的上午1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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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琰回到教室里的时候,班上的同学看起来都有点担心。“是谁啊?看起来凶巴巴的,你是不是被高年纪的找麻烦了?”他们问。
郑琰自觉人缘一向很好,他也很感谢甚至享受大家的关心——他很喜欢人类。
“没有啦,”郑琰苦笑道,“那是我剑道社的学长啦,学长人很好的,只是长相有点凶。”
不过麻烦的确是有一点的。
郑琰环顾教室一圈,找到目标对象,凑上去打招呼道:“哈喽小邹!”
不料对方看见他后,立刻抓起书本准备换个地方坐。
“小邹喂喂!别走啊!”郑琰连忙拉住他,“别这么绝情嘛。”
邹初阳转过身来,将书抱在胸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管我不管。”
“你都知道了还不管,你还是不是我社的人了!”郑琰哀怨道。
邹初阳一脸警惕地说:“你们现在说是为了救急,到时候比赛上等边尧打败了所有人,你们就不会再愿意放他走了!”
郑琰头疼地挠了挠脑袋:“什么打败所有人,你把他说的像什么满级大佬……不,你把他形容得跟boss似的,我承认他或许很厉害……”
“边尧就是很厉害!”邹初阳提高音量道。
“是啊是啊,就是很厉害。”周围的同学们也开始起哄。
“郑琰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边尧不好呢?”
郑琰有苦难言:“我没有说……”
“况且他是不会答应的,”似乎被同学们的揶揄闹得有点不好意思,邹初阳脸皮微微泛红,小声一点解释道:“他肯定嫌麻烦,而且你不也早就料到他不会答应你,才来缠着我说的吗?你就是欺负我好说话!”
郑琰心里默默流泪——他才不想去和一个身上带着狼王味道的毒蛇说话呢,虽然最近这位人类同学的身上也沾染了狼王的气息。
郑琰深吸一口气,说:“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这件事总得由他自己做决定对不对。所以你就帮我跟边尧说,如果他实在不答应……”
“跟我说什么?”事主终于出现了。
邹初阳立刻指着他道:“郑琰有话要和你说!”
郑琰吞了一口热泪,硬着头皮道:“那什么,不是马上就要全市春季运动会了吗,你看我们剑道社本来人数就少得可怜,社长又基本神隐了。老师跟我们说,如果这次不能取得一点成绩,哪怕是个八强也好,不然大二开学要是再招新失利,剑道社就要被解散了。”
边尧“哦”了一声,继续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一切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学长……不,所以我和小邹想问问你,能不能做我们的比赛外援?”郑琰说,“上次你和那个外校的男生对上,收拾他收拾得那么轻松,有你在的话,我们一定可以拿个名次的。”
边尧尚未回答,郑琰又赶紧补充说:“就这一次,就两天的比赛时间,而且即使最后成绩不理想也没关系,总归多个人帮忙的话……”
“你想我参加吗?”边尧忽然扭头问。
邹初阳愣了一下,下意识答说:“呃……我当然希望我们取得好成绩,而且如果真被解散了,那个破练习场也就没了……”
未等他说完话,边尧又转过脸来,说:“好,我参加。”
郑琰惊讶地扬起眉毛,转而发现邹初阳看起来和他一样惊讶,只是很快那份惊讶又被惊喜所代替:“真的?你愿意帮忙?嘿嘿嘿……”
边尧点了点头,假装不在意地拉开凳子坐下了,似乎这等小事就这样被轻易地解决,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但郑琰敏锐地发现,对方在自以为没被看到的时候,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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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我没想到这个番外写着写着变很大,区区一天时间! 所以我先发半天嗷嗷!
番外二 每个人的一天(下)
翟齐的中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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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学校的日子。
每周三和周五下午,翟齐都会回到母校的校医室里,开放时段做心理资商。大部分同学会通过微信和他提前预约,有时候免不了在微信上就聊了起来——他不太喜欢这样,会过多地、无计划地占用他的空闲时间。也有一些同学会直接走进校医室来和他谈话,如果同学运气好、或者翟齐刚好有空的时候,他也会到走廊或平房窗外的空地上转悠转悠,总能逮着几个徘徊着不敢进门的同学,亦或是悄悄在那边拍照的女生。
前者以帮助引导为主,后者以批评教育为辅。
虽然不论以何种方式展开的心理咨询,故事的内容总体离不开成长的烦恼,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当然那只是对于他而言。但这一切也不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成长的痛苦和青春的瘙痒是每个人都难以避免,是一种无疾而终的轰轰烈烈,是一种浪漫到近乎愚蠢的体验。
令人怀念。
更何况资商是收费的,只不过这个钱是学校出。
翟齐看了看时间,上午最后一位同学咨询的时间超出了预约的计划,他花了一分钟思考自己是去食堂碰碰运气,还是出校外去觅食。说实在的,他对于食物其实没有太大的追求,甚至没有什么要求,也不会因为一顿两顿不吃就感到饥饿,进食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维持正常作息的方法。
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窗户开着,春风卷着花瓣飞落进来,暖意融融,没有穿外套的必要。可下一刻,这份平静就被打破了。
打开的办公室门外探进一颗脑袋,见他屋里没别人,对方立刻大步走进来:“师兄!我来找你吃饭啦!”
对方扬了扬手里端着的一叠饭盒,其中最底下是两盒白米饭,分明就是算计好了能逮住自己。
“有预约吗同学?”翟齐问。
“嘿嘿,我不是一直有个长效预约吗?”邹初阳笑眯眯道。
“小同学,你早年因为目睹了一起自杀事件,所以预约了一个长期的心理咨询。但是时隔大半年,你早已经没事了,甚至在我的评估下,你心理状态可谓过于健康,还跑来占用资源,挤压其他同学的咨询时间,你觉得这样合适吗?”翟齐嘴上这么说,还是坐回了原地,并且把桌子收拾出一块空地,铺上了报纸。
对方毫不在意地走过来,嬉皮笑脸道:“说什么呐师兄,什么叫心理过于健康,你这叫什么话!而且……”
他动作夸张地左看右看,装作四处打量的样子,说:“什么资源,根本没看到别人,师兄你人气也不怎么样嘛。要不是我来陪你吃午饭,你不就很寂寞。”
我才不寂寞呢,翟齐心想,是因为其他同学才不敢在休息时间打扰他。但这位学弟一直十分可爱地少根筋,于是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
学弟把几个饭盒全部打开摆好,一边吃着饭,眼神滴溜溜地到处乱转,一副坐立难安的兴奋样。翟齐叹了口气,问:“跑团结束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简直像火星子掉进了汽油桶,学弟立刻放下筷子,把肚子里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地往外秃噜:“师兄师兄!我给你说发生了什么!剧情其实没有完全走通,当时我们来到了最后那个房间,里面果然是沈荆。而且他已经只有一颗大脑,被做成了一个计算机!当下的剧情应该是,我们如果摧毁沈荆的大脑,杀死他,就可以摧毁反派徐思哲控制世界、召唤邪神的计划。但是月哥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直接冲进了kp的屋子里,我说是他本人,然后范哥居然变成了枪,是枪诶!好酷!”
“好了好了,行了。”翟齐打断他兴奋过头的语无伦次,“kp是谁?”
“是一个男的,就挺普通的一个男的,他和另外一个管理员是搭档。”
翟齐点了点头:“我给你们的地址没错吧?对方是能力者、精神操控系的?”
出乎翟齐的预料,学弟并未马上点头,反倒是犹豫了一下:“嗯……”
“他们都是人类,我的意思是,他们都是猴子,和我一样。”学弟说。
“你可不是什么猴子。”翟齐说,“什么意思,术体和灵体都是猴子?这倒真的很罕见。”
“不是的,他们好像本来不是能力者,是因为什么药物的作用之下,就是那个开局必须要吃的红药丸以及后面反复出现的绿药丸,精神感知变得愈发敏锐,精神世界逐渐清晰独立,才慢慢拥有了这种力量。”
翟齐闻言沉默了,半晌后,他开口道:“我不想说‘不可能’,但是……你确定?”
学弟点点头:“月哥说的,但是更多的细节他不告诉我们,他怕我们捣乱。”
“你俩是挺爱捣乱的。”
“师兄!”学弟不高兴了,说,“爱捣乱的分明只有边尧。”
“所以呢,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翟齐问。
学弟道:“被月哥收拾了一顿之后放回去了。”
翟齐挑眉问:“放了?”
“我不太懂,但是月哥对他们精神体做了些什么,说是跟未来的计划有关。”学弟晃了晃脑袋,“但是具体的计划我不知道,你懂的,他们主要怕边尧捣乱。如果月哥告诉了我就会告诉边尧,告诉了边尧他就不老实,所以我也被屏蔽了。”
学弟说得不清不楚,但翟齐却很快明白了:“把钓起来的鱼做成鱼饵,丢回池塘,钓更大的鱼。”
学弟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翟齐吃了半盒饭,抬头看着明显意犹未尽的学弟,问:“你还要不要饭?这半边我没动过的。”
“师兄,你也吃太少了,简直小鸡啄米。”学弟说完这话之后,不知道被戳到了哪根筋,忽然开始狂笑起来。
他堂堂毕方,平生第一次被人说成小鸡啄米。
“够了。”翟齐虚起眼睛,可惜对方根本没有一丝害怕,一边假模假样地道歉一边抹眼泪——笑出来的。
一般而言,食物链是有明显的分级的。比如普通的犬类会畏惧狼,普通的狼会畏惧狼王,而普通的生灵会畏惧古妖,古妖又会畏惧神兽。可惜面前这个是头龙,或者至少有着古龙撑腰,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威慑——虽然翟齐其实更怀疑他是单纯的粗神经而已。
“话说师兄,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翟齐抬眼看他:“什么?”
小学弟手指头整齐地放在桌子上,一副老实乖巧的样子,认真道:“当然啦,你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直接说不。”
“你想问我是什么品种?”翟齐不太在意地笑了笑,“你想问我多少岁?”
“我就是单纯好奇,因为美剧里面的吸血鬼,都是年纪越大越厉害的,灵体是不是也这样?”学弟害羞地笑了笑:“我查过了,毕方是火神之鸟,不食五谷,而且看描述也和你长得特别像。”
翟齐正准备开口,对方却又说到:“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人,我就说一般的人类,如果能够活很多很多年,他一定会变得更加智慧吗?就像邓布利多,或者甘道夫,或者游戏里面那种智者npc……这种智慧的极限是什么呢?人家说,90岁知天命,那如果身体机能不随着年纪增长而消退,反而一直这样存活下去,难道这个人就变得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甚至达成类似先知的地步吗?”
翟齐愣了愣,说实话,他没有料到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他曾经收到过无数关于他身份的质疑。一说他为凶神,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会出现火灾——明明都是火鸟,毕方的名声却比凤凰要差远了。也有人信奉他为祥瑞,和白泽、貔貅也无不同。有人问他是不是曾经见过黄帝,是否和蚩尤打过仗,问他是否真能召唤一只亡魂军队席卷江山。但那些问题都是问给“毕方”的,而眼下的这个问题,却是问他齐斋的。
“举个例子,我可以花每10年时间学习一门外语,每20年时间钻研一门学科,这样几百年后,我不就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人了吗!”
翟齐不禁哑然失笑:“该说你什么好呢,说你心里过于健康还不服气,哪有人拥有超能力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发财致富,也不是统治世界,反而想着要疯狂学习的。”
学弟也乐了起来:“是哦。”
翟齐道:“至于你的问题,不会。”
学弟一愣:“诶?”
“人对世界的认识,是被他所在世界所局限的。”翟齐说。
学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无法预知未来?”
“不是这样,”翟齐说,“一个人活得越久就会懂得越多吗?不见得。为什么有些老年人会显得脱离时代,如今很多事一键搜索就能知道的,他们的知识体系里却完全没有架构,完全是因为丧失了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吗?不,是因为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是被他所在的世界所局限的。举个例子,如果我在1900年的时候成为了牛津大学的物理系博士,又在1950年成为了化学系博士,在1990年成为了航天工程博士,我现在就一定同时是最前沿的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和航天科学家吗?很显然并不会,因为科技和学说都在不断进步,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和发现,甚至于说,每天都有新的真理也不为过。”
学弟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时代的局限性。全人类——即使是当今社会最顶尖的天才,对科学的探索也有一个瓶颈,有一个上限,甚至连语言也是在使用中不断进化的。“
翟齐点点头:“聪明。”
他抬眼一瞅,又吓了一跳:“怎么了?”
学弟感动得热泪盈眶:“师兄,你真好,只有你说我聪明。”
褚怀星的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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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怀星上完课回到家,刚把车停好下来,就看见大门外走进来两个熟悉的人。
“褚小狼!”其中一个开心地朝他挥手。
不是每天都见面的室友吗,怎么还随时都一副精神头高涨的样子。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又看了看那人旁边的高个子——那是和他打小就认识的冷血动物,虽然讨厌这个说法,但他俩也的确可以算作竹马竹马。而最近,他那个原本总是万分阴沉的竹马都快被拐带得风和日丽了。
傻白甜的力量真可怕。
事实上,最近褚怀星隐约感觉到自家竹马还经历了一些其他的微妙变化。首先他脾气似乎变柔和了很多,不再一言不合就和他又吵又打,甚至好几次对陌生人都不再假装听不见看不见,这一点温柔的表象让褚怀星感觉有点恶心。再比如,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又莫名其妙地笑,这点让褚怀星感觉极度恶心。还比如,他似乎不再同所有人保持距离、切断联系,不再说那些愤世嫉俗或自暴自弃的话,也不再绕着自家爸爸和前任搭档这个话题走,就这点而言,褚怀星决定实事求是地承认——还是不错的改观。
应该是恢复了力量之后,心情比较好吧,褚怀星心里想。
他一边出神,一边朝前走,傻白甜靠了过来——褚怀星动了动鼻子,这还是猴子吗?一股蛇的味道。
“褚小狼,我问你。”
褚怀星把鞋脱在门口,单手拎着包上楼梯:“干嘛。”
“我也在你家住了这么久了对吧。”邹初阳说。
“嗯。”
“你家也算能力者几个阵营之间拉锯的力量之一,尤其现在争斗越来越激烈,矛盾越来越尖锐,你家和边尧家也都算是在风口浪尖上对吧。”
褚怀星回头看着他,短短的白色眉毛动了动:“你到底想说啥?”
“边尧也就算了,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我呢?为啥也这么放心大胆地把我欢迎到你们家来了。万一我是间谍怎么办。”邹初阳一脸认真地问。
“呵,呵呵哈哈哈。”褚怀星冷笑道,“哟,就你这智商还想当反派呐?”
邹初阳登时怒了:“去!师兄刚才表扬我很聪明呢!我说真的,你们就没怀疑过我?我一个你们无瓜无葛的路人,忽然成了边尧的灵契,你们不觉得很可疑?”
“自然是十分可疑,所以把你拉到跟前儿来就近观察嘛。”冷血动物这样说着,从一旁幽幽飘过。
褚怀星回头看他,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与其试探猜测,还不如直接把你放到可控范围内来观察,我哥肯定是这么想的。当然了,后来我们发现了你的本质,就放心了。”
“哦?我的本质是什么?”听到自己被信任,邹初阳看起来很高兴,“是不是发现我是一个善良又智慧的好人,所以决定将边尧托付于我。”
褚怀星和边尧异口同声道:“发现你本质上就是个傻白甜。”
边尧的晚上1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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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一个出色的熬夜选手——晚上睡不够只需要上课补觉就好了,小菜一碟。但是自从认识了邹初阳并且意外地和对方成为搭档之后,对方就开始严格监督他的作息时间,导致他的时差恢复成了一个昼行生物。
于是最近接连的熬夜跑团,竟然让他觉得有些疲乏了。
11点刚过,他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旁边沙发上的邹初阳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边尧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不知在哪里看过——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看你,只需要打个哈欠,或者装作看手表就可以测试——因为在观察你的人会下意识跟着照做。
这样想着,边尧抬起头来,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看自己,却正巧和同时抬起头来的那人对视上了。
“嘿嘿。”邹初阳笑起来,“干嘛偷看我啊小蛇。”
“不要恶龙先告状。”边尧说着直接扣上了电脑,站起身来说:“睡觉。”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此地无银地心想——春天还没暖和起来,有个常温动物保暖比较好,于是自觉迈开步子去了反方向。他来到了邹初阳卧室门口,拉着门把手回过头来盯着对方。
邹初阳不明所以:“怎么啦?”
“在等你。”边尧说。
“哦哦。”对方茫然地站起来。
“等你过来之后我好锁门。”边尧补充道,“防火防盗防猫咪。”
“噗——”对方忍不住了。
“那个心机猫呢?”边尧环视一圈,“我要把猫送人。”
邹初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发表什么继母言论呢。”
坏猫正巧从窗子外面跳进来,一进门立刻滚倒在地,冲着心软的人类喵喵撒娇。邹初阳张开胳膊,薮猫一个灵巧的跳跃便攀爬到他身上挂着。邹初阳走到床边,说:“猫很好玩的,你看,可以这么玩。”
他将薮猫扛在肩膀上,一手抓着其双脚,好像扛着一个大'麻袋。然后他单腿跪在床沿,把猫过肩摔在枕头上。
边尧:“……”
猫倒是被摔得挺高兴,扒拉着对方的衣服反方向又来了一次。
一人一猫玩得十分欢乐,蛇满脸无语。
见他没有兴趣,邹初阳又换了个套路,说:“还可以这么玩。”
他让薮猫坐在他臂弯上,一手抓着猫后腿,一手捏着他前爪,前后一错,嘴里还模拟着幼稚的音效:“咔咔,突突突突突突……”
边尧内心一万个省略号,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举到薮猫面前:“这里有儿童受虐举报热线,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虽然猫咪机关枪很好玩,但薮猫的个头让他很快败下阵来:“不行不行,太重了,幸好范哥变成的枪没有这么重。”
“很重吗?我试试。”边尧忽然说。
“哦?你来。”邹初阳见他终于愿意配合自己无聊的游戏,将薮猫放到地上。可下一刻,他自己就被原地扛了起来。
“啊!你干啥!我不是猫!”邹初阳趴在边尧肩头大叫道。
边尧一手箍着他大腿不让他挣扎,一手反锁上门,学着刚才丢麻袋的架势把他扔到床上。
“猫有什么好玩?让我来教你,还可以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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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边尧说过,毕方的本名叫齐斋,他行走社会的化名是翟齐。(不重要但怕你们忘了这个设定www,毕竟有同学把阳阳的本名都忘了哈哈哈哈哈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
春天的蛇是很凶猛的。
春蜕过后,一整个冬天都没精打采的边尧,醒了。
从认识边尧的时候开始,这家伙基本就没有不困的时候,他要么往哪儿一坐就开始睡,要么面无表情地发呆,一点青春的朝气都没有。
现在,边尧醒了,整个人跟有多动症似的,眼睛贼亮贼亮的,看谁都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这还不算,春天到了,草原上又到了发/情的季节,我一个如狼似虎的二十出头大小伙子,竟然偶尔会产生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想不到边尧这个外表禁欲看似性冷淡的家伙,居然小心思这么多,白天不困晚上不睡。昨天晚上我都睡着了,又被边尧给折腾醒,一直闹到半宿——我要被玩死了。
尤其是春季运动会即将到来,我的体力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是一个相当……温柔的男生,我遥记他开学时竞选体育委员时,说自己想要挑战这个工作,并且表示自己虽然名字和动作都比较女性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如今他抱着一张报名表,上面几乎一半是空白,弱声弱气地拜托大家报名,看着真的有点可怜。
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可怜”的同情心作祟,我已经被他忽悠着报了三个短跑,一个跳远,现在后悔得肝儿疼。
眼见他一圈游说之后没人买账,眼神又飘到我这里来了,我立刻大叫道:“我不行!”
同桌笑嘻嘻道:“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虽然知道是一群随口的荤段子,但就这一方面而言,我最近是真觉得不太行,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话,就被体育委员给逮住了。
“邹初阳!你行行好吧!报个一千五百米……随便跑一跑,就算走完也行啊。”体育委员哭丧着脸,“真的,我把我自己也报上了,我准备全程用走的。”
同桌乐道:“你这个小身板,不用走的怕是跑完就残废了。”
我愤怒地指责他:“就知道看戏,你怎么不报名?”
同桌手指头弹了弹报名表的纸头:“你自己看看上面有没有本大爷的名字。”
我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眼睛立刻亮了:“你看,这个一千五百米和五公里我实在没法跑,因为什么呢,我剑道社的全市预选赛也在这时候。你知道的,今年篮球和剑道的市预赛都和春季运动会一起开。”
“啥?我们学校还有剑道社?”坐在前桌的一个男生转过来,“哪有这种东西,小文文,他肯定骗你呢。”
我踹了前桌凳子一脚:“不但有剑道社,我告诉你,我的技术和实力在我们社还排名前五呢。”
他露出同情的眼神:“你们社是不是一共就五个人?”
我摇了摇头,坚定且自信地说:“不,只有四个。”
体育委员闻言却面露惊喜:“那么剑道社的预赛在周四下午两点,那么之后的时间你都有空咯?”
我佯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铁定我们进不了复赛吗?”
弱气的体育委员连忙道歉:“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呜呜,那好吧,祝你们取得好成绩。”
前桌苦口婆心道:“小文文,我告诉你,你想要变爷们儿,是不能‘呜呜’的……”
“哦哦,”体育委员诚恳地接受了他的建议,点头道:“那你呢?篮球报个名吗?”
我隔壁的同桌顿时狂笑起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体育委员抓狂道:“啊啊啊啊!为什么没人报名啊!今天下午就是截止日期了!”
前桌一脸发愁,最终还是妥协了:“来吧来吧,给我报个篮球。”
“走开走开,”另外几个女同学走过来,将前桌挥到一边,“小文文,是不是真的啊?”
体育委员茫然道:“什么?”
“还能是什么啊,”女生说:“这次春运会,伊津国际跟我们一起合办,是不是真的啊?”
同桌:“yooooooo!”
我也:“yooooooo!”
同桌:“你yo什么?你知道伊津国际是什么吗你就yo。”
“我知道啊!就是咱们市那个逼格特别高的贵族学校嘛。”我说,心里想着——哼,我不但知道,我还认识那里的学生呢。
“对啊对啊,听说这次是因为全市大学生篮球赛和两个学校的春运会撞在同一个时间点,出于场地和时间的考虑就把两个学校并在一起了。”其中一个女生说。
体育委员无奈道:“你这不是比我知道得还清楚吗……”
“我们这是丰富多彩的小道消息,你这边才是官宣啊。”另一个女生说。
体育委员点点头:“是的,本来想留着等会班会说的,但是……”他从申请表下面抽出一张通知格式的文件纸,立刻被旁边的同学抢走了。
“给我康康!给我康康!”几乎半个班级都围了过来。
“哦哦,这次是全市所有学校联动啊,我们匹配到的是伊津国际。厉害了厉害了,兄弟学校是伊津国际的话,四舍五入我们也是贵族学校了。”同桌说,“我忽然就感觉自己高贵了起来。”
“姐很高贵,你没机会。”前桌一个大汉,却妖娆地撩了撩自己不存在的长发。
一个女生白了他俩一眼:“你们这些直男真可怕,快给我看看,是不是可以演霸道少爷爱上我的戏码了?”
“你们这些直女真可怕!”同桌抗议道。
体育委员已经被人群给挤扁了, 在大家的咯吱窝下面瑟瑟发抖,我忽然灵感上头,提议道:“诶文文,你趁机劝他们积极报名啊?这样就可以在赛场上下和霸道少爷俏小姐偶遇了。”
体育委员看了我一眼,恍然大悟。
班里的大家好容易热情稍退,我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溜出教室,刚走出来,迎面又见一个熟人——这女孩儿就是上次来问过我边尧有没有女朋友的妹子。自从那次短暂聊过之后,我和她便稍微熟悉了一点点,我猜因为我是她在学校里唯一知道她喜欢边尧且还认识边尧是谁的人,于是对我产生了亲近之情。
她和我打了个招呼后,我随口问道:“运动会你也报名了吗?听说和伊津国际联动,我们班的妹子们都疯了。”
她笑了笑说:“报了排球什么的,瞎凑人数的。你呢?”
“两百米,四百米,八百米,还有一个跳远,还有我们剑道社的预选赛,我要跪了……”
“我会来给你加油的!”妹子说,“我说真的!因为边尧也报了八百米和五公里,啊不行……”她看着手里不知哪里搞来的详细比赛日程表,“跳远和篮球预选赛是同个时间。”
“篮球怎么了,”我奇了怪了:“难不成边尧还报了篮球?”
“对啊。”妹子笑起来,“我们体育委员是个女孩儿,特别会说话,一缠一个准。边尧对付不了她,就全答应了。”
我想象冷酷小蛇遇见妹子之后束手无策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妹子说:“我自己应该预赛就会输掉,然后就可以去看后面的篮球赛了!我们班还有校篮球队的,应该可以晋级,啊啊啊好期待!”
我哭笑不得:“你别以自己输做前提啊!”
妹子无所谓道:“哈哈哈哈我不在意啦,我们是草台班子,我们预赛对上的是体育系。”
我也跟着哈哈:“噢,点蜡。”
我正这样说着的时候,走廊上忽然路过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女孩儿,她也不看路,就这么径直走,直接从俩人中间穿了过去。
妹子被她撞了一下,但是那女孩儿头也没回,一手举着麦克风边说边继续走掉了。
我不禁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这是几个意思?不过……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你们班的?”
妹子点点头:“嗯,还跟我一个宿舍呢。哎,她是女主播,晚上经常通宵直播,又唱又跳的。久而久之,我们全寝室都有了耳塞和降噪耳机……”
“这也太惨了吧?”我说,“不能给他提个意见?”
妹子撇嘴耸肩:“而且她不是直播卖货吗,有时候东西还要堆在宿舍,你知道咱们宿舍的面积,根本路都走不了,宿管阿姨说了她好几次说有违消防规定。但是,哎……人家不听也没办法。”
我觉得有些稀奇,这妹子宿舍的室友们脾气也都太好了吧,如果是褚怀星的小暴脾气,早就冲上去一顿咬死了。
“她做直播应该赚了些钱,不想出去租个房子吗?”我问。
妹子苦哈哈道:“她是说有这个打算,但是也一直也没动静。她不搬走,我们也不能硬赶她走吧。”她又耸了耸肩,“算啦,我等着大二了就准备自己搬出去住的。话说你和边尧……你们也在校外租房子住的吧?”
我正想着——我俩租的房子都要落出一层灰了,真够浪费的,忽然发现妹子可疑地顿住了,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边尧。这姑娘平时聊天都挺正常的,只要一看见边尧立刻社交技能跌落地下室,一句话也说不出。
边尧走到我俩跟前,轮流看了看我俩的脸,问:“你们在说我坏话吗?”
妹子惊了——如果是在漫画里,她的肩膀上都要冒出尖尖的竖线:“没有!怎,怎么可能!”
边尧狐疑道:“你俩本来有说有笑的,怎么我一来就不吭声了。”
我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我们在说运动会的事儿。你听说了吗?要和伊津国际联动。”
边尧看上去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点了点头说:“知道。”
他又看了妹子两眼,近距离之下,妹子脸涨得通红,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一般。
“我……我不打扰你们了,我,我走了。”她没有像正常人一样转身离开,而是倒退着走了几步,才同手同脚地跑掉,更显得她行踪可疑。
“她怎么了?”边尧看我。
我摊开手——我才不会告诉小蛇有妹子喜欢他的事呢。
几个小时之后,没想到运动会的话题余波到了家里还未停歇。我和边尧刚一踏进家门,就看见褚怀星叉着腰站在大厅里,大吼一声:“你们完了!”
我:“啥?”
路过的月哥:“这孩子怎么了?”
我不知怎的脑子一下就转过弯而来,朝月哥解释:“运动会……全市联动……他们学校和我们匹配到一起了。不过由于场地问题,大部分的赛事会在小狼学校举办。”
月哥扬起眉毛,露出一副“虽然我不懂但我也不想懂”的表情。
褚怀星跟个圆规似的站着,手指我们:“敌人!”
“小学生吗你!”我翻了个白眼:“而且一起办比赛除开场地问题之外,主要目的是促进两校之间的友好交流好吗,不是要整个你死我活!你有没有一点儿体育精神啊。”
褚怀星大声道:“敌人不要和我说话!”
我受不了道:“到时候也不一定每场比赛都是两个学校对抗,也是要看分组的,也许抽到的是自己学校的……你说对不对边尧?”
殊不知边尧冲我飞快地来了一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然后转过头去指着褚怀星,说:“敌人!”
我“啪”地一声盖住额头。
两人随即开始交流对方报了什么项目。
褚怀星报了一大串,包括跳高跳远,长跑篮球,我听完之后不由得赞叹:“好厉害,报这么多,体力不会吃不消吗?”
月哥一边看戏一边说:“不会,他小时候更可怕,每天不去山头上狂跑三圈都不消停,闹得全家都不安生。”
边尧:“人傻力气多。”
我说:“我也报了短跑,不过是被逼的,但是肯定没有狼跑得快。不过如果参加篮球和长跑的话,是不是就有可能和边尧对上?”
边尧瞅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褚怀星夸张地“呵”了一声:“果然是敌人。”
两个小学鸡站在客厅对峙,空气中滋滋冒火星。
月哥看向我,淡定道:“习惯了就好了,每年春天都这样。”
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自己是去年开学后认识边尧的,彼时和他还不熟。真正熟悉起来是姚澄的委托之后,那时候天已经很冷,蛇已经蔫儿了。
边尧忽然道:“说起来,好久没打过了。”
我:“???打什么?”
褚怀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噢哟,果然是冬天过了,来啊,来打啊。”
我满头问号:“真打啊?”
然而两人已经朝院子里走了。
我左右四顾,竟然没有任何人对此感到意外,也没有任何人想要拦住他们。我不可置信道:“月哥?他们要斗殴!”
月哥懒洋洋地反问:“斗殴检定骰子过了吗?”
我抓着头发大叫:“月哥醒醒!我们已经不在游戏里了!”
“没关系的,他俩从小打到大。”月哥随意地挥了挥手,“你想去围观吗?记得站远点。”
浮光跃金的春景 (8-2)
我顶着满头问号追到院子里,褚怀星这个火气旺的家伙,已经一把拽掉帽衫,往旁边一丢,只穿着一条长裤,赤脚站在草坪上。
他满头白毛在阳光下显出半透明的光泽,胸膛和手臂已经很厚实,是一头威风凛凛、精壮结实的成年狼了。
他的对面站着淡定的边尧,虽然瘦瘦高高也不显得张牙舞爪,但边尧的气势也不弱。我原本以为他俩是要去灵域里比划一番,这才明白原来真是单纯准备打一架。我谨遵月哥的教诲,捡走褚怀星的衣服后,抱着小板凳坐在城堡大门的阶梯上,离草皮上的二人远远的。
褚怀星动了动胳膊,掰了掰脖子,弯下腰——预备,上!
毫无预兆地,褚怀星子弹一般冲了出去,以极快的速度猛挥数拳,都被边尧左右左地躲掉了。然而最后一次躲避时,边尧闪身动作幅度突然变大,直接绕到褚怀星右侧,一记毫不留情的左勾拳直追白色毛脑袋。
褚怀星“咻”地矮下‘身子,起腿横扫,被边尧抬起膝盖架住。褚怀星索性双手撑地,以侧翻的架势,脚尖直取边尧下巴。
“嚯!”我情不自禁向后躲了一下,好像被踢的是我自己一样。那一脚又快、角度又刁钻,根本避无可避。边尧本就单脚站着,下意识后仰到几乎要失去平衡的地步,却见他干脆一个后翻,又大退三步拉开了距离。
几乎是下一秒,褚怀星再次追到跟前。他移动的时候重心很低,速度又快,就像一只全速冲刺的野狼。但对手很显然已经熟悉了他的行为模式——已经等在那里的边尧一巴掌呼在褚怀星脸上,像砸篮球一般直接朝地上掼去。
我看傻了:“?!!”
我毫不怀疑,如果挨揍后脑勺砸地的是我,铁定五分钟都爬不起来,搞不好还要脑震荡。但褚怀星没事儿人似的,脑袋被砸进草地里甚至还能反击,他抓住边尧手腕用力一扭,顺势抬腿朝他腰部扫去。边尧见状朝反方向一滚以卸掉力道,这头褚怀星已经一个打挺站了起来。
两人恢复了直立对峙的状态,匀了匀呼吸又开始了第二轮。
这次率先发动攻击的是边尧,他快跑起步,快到褚怀星身前时却忽然脚一蹬地、高高跃起,草皮上的泥土都被他蹭飞了。我和褚怀星同时抬头——边尧凌空跃下,一拳直追面门,褚怀星抬起双臂交叉在脸前进行格挡,竟然被这巨大的力道掼得站立不稳、单腿跪地。边尧单脚落地随即补了一记膝顶,褚怀星被迫防守着挨了好几下。但他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边尧暴风雨般的攻击节奏,在一个微不足道的攻势间隙中,一把搂住边尧小腿,身子一斜,紧接一个铁山靠肩撞,把边尧掀翻在地。
“嘶——”边尧揉了揉胸口被褚怀星撞到的部位,骂道:“人傻力气大。”
两人又交手了四五次,胜负几乎对开,直到秦先生这边喊开饭了才停下来。我看完之后只想仰天长啸:好——浪——费——啊!
“为什么你们俩是武器,我是术体啊!”我往后一躺,瘫成大字型,横尸门口:“我!好!弱!啊!”
褚怀星和边尧一左一右走过来,弯下腰架起我的胳膊,将我拖行进屋。
运动会的第一日早晨。
由于场地问题,运动会的主赛场在伊津国际,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褚怀星学校。住校的同学们由我校组织大巴一同前往,若是以前我们还住在学校附近的话,也可以选择蹭这个大巴,不过既然只规定了早晨9点报名,我和边尧自然跟褚怀星的车走了。褚怀星的骚包豪车十分不适合载人,前座还算宽敞,后排只能勉强塞下一个我,进出还要用爬的。等到地方之后,我狼狈地跌出车门,抬头一看,惊了。
“这是啥,”我愣道,“褚怀星,你怎么在爱丽丝顿商学院上学!”
褚怀星回头看我一眼,还没明白过来:“啥?”
我说:“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荨!”
褚怀星反应过来了,扬了扬拳头威胁道:“别逼我大早上就浪费体力揍你。”
爱丽丝顿……伊津国际学校的地理位置有些偏,和市区隔着三十分钟车程,但占地面积极大,几乎霸占了一整个小山头。校门两侧不要钱似的开满了各式的花朵,偌大的草坪背后,是一栋极具现代化独特风格的教学楼。整栋楼呈银白色,屋顶还有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罩子,里面郁郁葱葱,大概是空中花园或植物园。我原本觉得自己学校挺好的,看到眼前的一切后,手里的馒头忽然就不香了。
褚怀星说:“你们集合的地方在主教学楼前面。”
“主教学楼,这不是主教学楼吗?”我问。
“主教学楼在西门,这是实验楼。咱们现在是南门,你从这边过去,绕一个湖就到了。”褚怀星说。
我提高音量:“湖?校园里有一口湖吗!”
“湖不是论口算的吧。”边尧说。
我瞪着他:“这不是重点吧!”
边尧对褚怀星赶苍蝇一样地挥手:“走吧走吧。”而后提溜着我一起朝西门溜达。今天伊津只有三成的学生穿了他们标志性的校服,其他都穿着方便活动的运动服。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显得校园气派又漂亮。我们来到了褚怀星口中的湖前面——是一个面积广阔的荷花池,左右各有一条路,中间还架着一拱优美的小桥。池子里尚且还只有荷叶,我们绕过去后,果然看见了自家学校的同学们。
我和边尧分别去找自己的班报了道,便被带到一个巨大的礼堂体育馆里,隔壁的方阵是已经站好了的伊津学生,所有人都兴奋地左看右看,交头接耳。
贵族学校的领导讲起话来同样又臭又长,他说了不少欢迎,友爱,和谐之类的词语,从同学们左耳进、右耳飞出。他还敦促了自家学校的学生秉承东道主的精神,热烈欢迎且照顾外校的同学。礼堂的“嗡嗡”声越来越大,没人有兴趣听他继续说,领导只能识相地速速总结了发言。他宣布了接下来两天赛事的计划,将赛程投到大屏幕后就撤了。
我没有和别人说话,事实上,开头第一项比赛就是有我报名的跳远——我紧张。宣布解散之后,辅导员转过来拍了拍手,大声说:“同学们,咱们班的东西都放在这一块儿,大家自己什么时候比赛都知道了吗?”
我们:“嗯嗯。”
辅导员:“第一轮跳远有谁?”
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举起手,彼此懵逼地互看了看。
辅导员看了看手中的单子,说:“走,我带你们去。”
“我们来给你加油呀!”一个女生说,“你别紧张。”
我笑了笑:“谢谢。”
在场边找到伊津的体育老师兼裁判登记了之后,我领了一张号码贴粘在衣服上。我左右看看,学着旁人的样子活动关节、做着拉伸,等着轮到我——第二个就是。
第一个男生跳完了,换我站上立定跳远的指定位置。我弯了弯膝盖,又摆了摆臂,盯着面前的沙坑,调整呼吸后一鼓作气跃了出去。
体育老师凑上来,踩在尺子上我落点边的位置做了个标记,说:“2米48,还有两次机会。”
2米48,还算凑合。我走回到准备处,刚刚站好,余光却瞄到一团白色。
我:“……”
褚怀星:“……”
他穿着短袖短裤,一副完全不怕冷的样子,手肘撑在膝盖上蹲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忽然和月哥重合了。
他明显是伊津的学生,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我班上同学们都紧张地盯着他。
褚怀星开口了:“挥臂那么多次没太大实际意义,你手向后摆的时候幅度尽量拉大一点。”
我:“嗯?”
他用下巴指了指:“身体前倾,双脚和肩膀同宽,脚尖向前,不要外八。”
我:“哦。”
褚怀星接着道:“不是只有小腿和脚踝用力,你的背部、核心都要用力。落地前收腹,脚尽力向前伸。”
我点点头,试着按照他的指导调整动作和姿态,第二次落地后,体育老师说:“2米76。”
“嚯!前进了这么多!”我最后一次走回到准备区,褚怀星依旧痞兮兮地蹲在那里,他家老师也不管他,我校同学都好奇起看着他。
我说:“你不是说我们是敌人吗?”
褚怀星欠扁道:“是,但你这个水平还不足为惧。”
第三次跳,成绩2米77,取最佳成绩。我退到一边继续看别人继续比赛,到我之后第三个同学时,我的最佳成绩就被超过了,第五个时我已经和出线无缘,褚怀星是我们组最后一个跳的。
他站起来,抖了抖小腿,原地蹦了蹦,而后来到准备区。这家伙虽然高高壮壮,但是跟腱很长,小腿修长匀称。他站好之后,原地预挥了两次臂,小腿一蹬便跳了出去。
体育老师低头看了一眼,说:“3米01。”
围观人群发出惊叹声,我回过身:“走了走了。”
褚怀星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不过我知道他根本没使出全力,也完全没拿出揍边尧的那种劲头。他确认了一下成绩之后,打了个哈欠,揉着一头毛走了。
下一场紧接着又是我报名的200米短跑项目,我遥遥看了一眼主席台,除开系主任和另外几个老师,翟齐竟然也在,不知和领导说着什么。
200米的比赛过程十分乌龙,一梯队的两个学生弯道时过于较劲,结果摔了,被我捡漏拿了第三名。这时来加油的同学少了些,不过还是有一些,体育委员第一个迎上来恭喜我,递给我买好的水。我随口问道:“班费买的?”
他却摇摇头说:“伊津这边送的,每个班级都抬了一箱,还有维他命饮料。”
“土豪。”我啧啧道,赶紧拿上两瓶去户外的田径场看边尧长跑。除了需要准备的同学,其他人几乎都跟我们一起去到室外操场——这里比礼堂内的空间更大,竟然有一个完整尺寸的足球场,旁边还有网球场。
我到地方的时候,比赛早已经开始了,我找到边尧班上的那个妹子,问:“几圈了?”
她一看是我,紧张道:“还有最后半圈了,你看,边尧在前头。”
我垫着脚越过人头看去,在操场上扫视了两圈才确定那个领跑的人就是边尧。我跑了两百米尚且喘了一路,这家伙跑个一千五跟没事儿人一样,只有最后五十米发力冲了个刺,把第二名甩开五六米,然后溜溜达达地回到场边,汗都没怎么出,几乎是热了个身。
可怕的是上午的最后一场赛事,五公里长跑——边尧和褚怀星站在了相邻的两根跑道上。
他俩昨天打架就没分出个胜负,此刻简直磨刀霍霍向蛇狼。褚怀星往场上一站,周围就有好多人给他加油,边尧随意扫视了一眼,那眼神冷漠得宛如在逛菜场。然后他忽然和人群中的我对视上了,愣了一下,我朝他挥了挥手,吼道:“边尧加油!”
他看起来有点尴尬,快速错开了目光。预备声令下后,他收敛心神,弯下腰凝视前方。发令枪一响,两人“嗖”地就冲了出去,
“我靠,他们干啥?长跑一开始冲这么猛干什么?”
褚怀星边尧两人跑得奇快,很快和其他同学拉开距离,完全是同个赛场上的两场比赛。褚怀星一头白毛迎风飘扬,边尧紧紧跟在他身边,从我们脸前跑过去的时候,甚至刮起了一阵风。这个展开把场边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的同学们全都整激动了,田径外迅速围了个满满当当,志愿学生们不得不数次劝退围观人群,让他们不要挤进跑道里、干扰选手比赛。
原本以为两人在后半截比赛会稍稍放慢速度的我实在过于天真,猛兽二人组彼此较劲,宛如跑步机器——他们上半身几乎没有摇晃,脚底生风,跑到第八圈时已经超了最后一名足足一圈。
到最后两圈这两人完全疯了,开始最后冲刺的时候,第二梯队遥不见踪影。
体育老师和志愿学生们把堵在终点线后面的围观群众全部疏散——果然,两人冲过终点线后,根本来不及刹车,又冲出去十来米,才减慢为小跑和慢走。我紧张地盯着裁判——他复查了一下成绩后宣布,边尧险胜。
场面顿时爆发出起哄和欢呼混杂的热闹,褚怀星输了也不见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被一群扑上来说他牛逼的男生团团围住,边尧缓缓走回来——一向脸不红气不喘的小蛇,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冒汗。
我听见身边几个学生在彼此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是谁?我们学校的?”
边尧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在空中举了半天,才忍不住扬了扬眉毛,问:“给不给喝水?”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递给他,他一口气干掉一瓶,把瓶子拧扁,旋上盖子,一扬手,空瓶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走,吃饭,饿死了。”边尧说。
伊津的食堂也秉承着土豪的作风——不知平时是不是这个规格,但大学食堂竟然搞出了高级自助餐厅的风格。从中餐到西餐一应俱全,素食者、蛋奶素食主义者和各种小众饮食需求的人都有自己单独的一区,光奶制品就分为了无乳糖、无糖和半塘等等种类,甚至还有一小块区域标注着“无麦麸质食物”。我失心疯般地往餐盘里面狂拿吃的,边尧无语道:“你吃不完的。”
我梗着脖子:“我吃得完!”
边尧重复道:“你吃不完的,你每次都吃不完。”
我悲痛地把夹子上的蛋糕又放回去了。
虽然整个餐厅三楼全部开放,但本校的同学依旧习惯性地坐在一起。我和边尧找了个空桌坐下后,立刻又加入了郑琰和其他几个认识的同学。一个女生刚坐下便说:“边尧这下出名了,看,好多伊津的女生都在拍照呢。”
郑琰笑道:“还有人跟我打听呢,说你们学校那个男生是谁。”
边尧本人是最不激动的一个,他对此事完全没有感想,随口道:“至于吗。”
“好像那个白毛在他们学校很出名呢,是个运动怪物。”那女生说,“这种拼体力的田径赛事上还没有人赢过他,好多体育生也经常输他呢。”
“不过他好像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所以平时也只在体育课之类的地方发光发热。”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郑琰——除了我和边尧,只有他清楚褚怀星的身份,果然,郑琰遇到这个话题立刻埋头努力吃饭。
我们正说着,当事人忽然出现——外形十分醒目的褚怀星端着一个餐盘,直朝着我们走来。桌上所有人立刻都闭上了嘴,茫然地看着他。褚怀星旁若无人地将盘子放在我们桌上,在我斜对面坐下了。
除了边尧之外,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暗中观察。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空气完全凝固,我们的餐桌被一个蜜汁结界给包裹住了。大家拿不准他忽然坐到这里是闹哪样。听见我们说话的内容了?还是过来示威?可为啥他就这么坐下开始吃饭了什么也不说?
然而边尧根本不觉得安静沉默是件尴尬的事,褚怀星更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于是掏出手机,对着褚怀星全是肉食的餐盘照了一张。
褚怀星立刻警惕地抬头:“你干嘛?”
我:“我发给秦先生。”
褚怀星大惊失色:“你敢!”
我不理他,褚怀星凑过来想看我手机:“说真的,你别发。”
边尧在一旁撺掇:“快发快发。”
褚怀星站起来,用叉子对着我:“邹初阳,我警告你。”
边尧也举起叉子:“你想干啥?”
周围的人表情瞬间松动,问:“你们认识啊?”
两位当事人维持举着叉子的姿势又缓缓坐下——周围已经开始有打量的目光,可二位大爷根本不打算解释。
于是他们只敢来问好脾气的我——明明就在一张桌上,这几个八卦嘴脸的家伙还状似无意地悄声问:“这个男生和边尧什么关系啊?”
“竹马。”我说。
“啊?!”众人惊了,只除了一个姑娘,她一拍桌子:“小邹!”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天降最应该警惕竹马啊!”她严肃地说。
“噗——”我淡定道:“不会,你看。”
我说:“边尧。”
边尧懒懒道:“嘛?”
我:“褚怀星说他爱你。”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而后回过头弯下腰:“呕——”
浮光跃金的春景 (8-3)
吃过饭后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我眼看着这美好春景,决心在校园里遛一遛,深度考察一下土豪的校园生活和平民之间的落差。
我站在没有一朵花、只有一大片荷叶的湖边,正准备诗情画意一番,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却意外的身影。
我走到他身后,准备吓唬他一下来着,结果这人忽然180度转过脑袋来,诡异的颈椎活动吓了我一跳,连忙自报身份:“是我!”
警察大叔说:“哦,你啊,鬼鬼祟祟,险些将你拿下。”
警察大叔穿着便衣——t恤和皮衣外套,一看就和这个青春校园格格不入,大叔接着问:“你的小男朋友呢?”
我:“……”
大叔:“???”
我说:“在和队友练习,准备下午的比赛。”
大叔看着有点懵:“这时候你不应该娇羞地反驳我‘才不是男朋友呢!’”
“我干嘛还娇羞,”我说:“咱也熟人熟事的了,就不演这种戏了吧。”
大叔却炸毛道:“难不成!?”
我纳闷道:“你不是第一个看出来的吗?”
大叔愣了愣,说:“我那时候也就是随口说说,谁知道你们当指导思想贯彻落实了啊。”
我顿时感到一阵心累,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大叔你来这干啥啊,难不成你儿子在这个学校吗?难不成暗地里你也是土豪吗?”
大叔闻言立刻咆哮起来:“我有那么老吗!我哪生得出你这么大的孩子!”
我不禁哈哈哈哈:“你一看就是那种年轻时候浪荡不羁,一不小心就把高中女朋友整怀孕了的那种人设嘛。”
大叔也露出心累的表情,我继续盯着他看,示意他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大叔注意到我的眼神,十分不走心地解释道:“不干嘛,就没事儿随便瞎转转。”
“真假?”我怀疑地看着他。
“对啊,这么多学生聚集在一起,怕出安全事故嘛。”大叔说,“这是本市第一次搞跨学校的运动会联动,每个学校都放了几名便衣民警,你别跟学生们说啊,免得制造紧张。”
“哦,这样啊。”我点点头,又看了看时间,说:“我不和你唠了,我要去看我小男朋友打篮球啦!”
我一路欢快地跑走,大叔在我身后喊:“呸!秀恩爱分得快!”
下午第一场便是篮球初赛,伊津国际室内加上室外一共四个篮球场,比赛同时进行。边尧班有好几个校篮球队的成员——校队的男生们平时人气就很高,甚至已经有固定的啦啦队了,导致区区一个初赛,场边就围了这么多人。
我放眼望去,前排观众已经在篮球场边线外席地而坐,眼瞅着大部分都是队员的女朋友,周围放着饮料,水、运动员的衣服背包和毛巾。我是没有脸坐过去的,只能找了个视野还算好的地方站着观望。
双方还在进行简单的投球热身,我很快场上找到了边尧——从这个距离和角度观察他我感觉十分陌生,平时他要么站在我身边,要么在人群中隐匿,很难有坦然站在万众瞩目之下的时刻。我忽然想到了自己在范无救回忆里看到的小边尧,他和相无征站在比赛场上,脸上挂着汗水和胜利的骄傲,带着少年的风光和不可一世。我想边尧应该其实是很适应这种竞赛环境,他从小被他爹压着脖子训练剑术,又是多年难得一见的强龙属兵器,大大小小的竞争充斥着他长大的过程。只不过我遇到他的时候,这一切已经改变。
哨声响起,比赛开始了。
篮球在空中被高高抛起,双方争球,我方率先拿到。
边尧和他班上的几个校队的男生各个一米八几,手长腿长,在体型上占有绝对的优势,彼此配合也很默契。他们很快一波攻过去,左右回传之后,在三分线外投进一球。
场面一阵欢呼。这时轮到对方持球,一个个子不高、大概是后卫的男生一边运球一边刚走过中线,却被边尧从后方一个偷袭给顺走了球,反手一个快攻又是2分。
我看得稀奇,我从不知道边尧会打篮球,我以为他被顶上去凑数是因为长得高,让他打打中锋抢抢篮板呢。我瞬间来了劲头,加入到激情围观的群众之中,看我方大比分碾压对手,宛如一个看一个爆米花爽片。场上的边尧状态奇佳,三分竟然一直丢出空心球,丢到手感好的时候可以连进四个,观众全疯了。他每进一球,就被同队的人抱来拍去,但面上仍是一贯的不动声色,看不出有多高兴。
就在这时,旁边想起了不和谐的声音。
“你可以不要影响我们看比赛吗?”我听见一个有点生气的女声。
我侧过脸一看,旁边似乎起了争执,原来是有人的自拍杆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正是之前在学校里从我们面前撞过去的女主播同学。比起在学校的时候,她今天穿得尤为夸张,虽然天气不错,她却穿着细肩带的小背心。背心领口很低,她胸部挤成两个浑圆的馒头,上面还有一个鹿头纹身,让人想不注意那里都难。虽然被旁人这样说了,但她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对着麦克风说话。
“而且你的镜头里面有我们,我们不想要入镜,你这样是侵犯我们的肖像权。”另外一个女生也忍不住了。
可惜女主播同学根本不在意,很显然,有这样的矛盾和冲突,她直播间的人气还飙高了一些。“你看嘛,我为了给你们播,都被骂了。谢谢x哥的跑车!谢谢!”她开心地蹦跶起来,胸口的活动不忍直视。
周围的人开始露出嫌弃的眼光,我听见左边一个本校学生小声吐槽:“好丢脸。”
和她提意见的姑娘见她这个态度,更上火道:“喂,和你说话呢,让你把那个收起来。”说罢就伸手要去够她的自拍杆。女主播明显不愿意,她为了躲过,把自拍杆往左边一让,直接打在我额头上。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到人了,我不得不拍了拍她说:“你打到我了。”
那女主播看了我一眼,娇滴滴道:“对不起呀小哥哥。”
我无可奈何道:“你把自拍杆去掉,用手拿着可以吗?”
周围的人帮腔道:“对啊,你要拍就拍自己好了呀。”
那女生不太高兴,干脆把镜头直接转过来对着我,说:“这个小哥哥让我把直播关了,明明是公共场合,大家都在说话,为什么不让我播了呀?他干涉我自由,你们说怎么办呀?”
我:“我没有干涉你……”
“小哥哥你帮我要个火箭呗,”她说,“要到了我就关直播,不然我礼物都没刷满,很吃亏的。”
我彻底对她无语了,这时场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我连忙抬头去看,看样子好像是边尧进球了,但是过程完全被我错过。这又不是电视直播,精彩进球还会回放,我十分懊恼。正巧边尧也在朝场边看,和我目光对上的一刹那,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他进了球之后下意识在找我?边尧有点茫然地看了看我和旁边拉着我袖子的女生,一个球传过来砸进他怀里,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俩之间隔着重重人群,场上又热闹纷杂,我来不及和他表示什么,边尧已经收回目光,重新专注回比赛里。
我不敢再纠缠不相干的其他事,认真看比赛,那主播又说了两句,见我不搭理她,也失了兴趣。
比赛到下半场的时候,由于双方实力悬殊,比分差距逐渐扩大,对方有些急了,越打越脏,进攻得十分激进。对方三次犯规,又被裁判严肃警告了一次,仍然没有收敛。边尧刚举起手来就打手或被撞,毕竟是竞技体育的环境,三番两次之下能感觉出他有点上火,也犯了一次规。所幸我方的教练及时叫了暂停,让大家缓和一下情绪,顺便重整了一下队伍——边尧被换下来休息一会儿。他离场的时候,一边往场下走,场外一边响起鼓掌和吹口哨的声音,大部分是他班上的同学。然而边尧并未朝我走来,而是去到了反方向的、自己班同学的加油队伍中。他接过郑琰递上来的水喝了大半瓶,淡淡地道了谢,站在场边继续看比赛。
我遥遥地关注着他,只要他一往这边看一定能和我碰上目光,可惜他一直没有。边尧手臂垂在身边,手里捏着一个变形的水瓶。
比赛最终以我方大比分领先而告终,回家的一路上边尧都异常沉默,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上车便开始睡觉。褚怀星一边开车一边纳闷:“他咋啦?”
“不知道,”我心不在焉地说,“是不是累了。”
褚怀星听罢立刻嘲笑起他来:“呵呵,这么一点运动量就累了,果然还是不行嘛……”边尧也没有起来和他斗嘴,甚至没有反驳一句。
我问褚怀星:“你们呢?赢了吗?”
“当然,”他说,“如果复赛边尧还能赢,我们估计会在决赛碰上。”说罢他从后视镜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你到时候得给我加油。”
我哭笑不得,故意说:“我怎么能给敌人加油呢。”
晚饭期间褚怀星被秦先生硬塞了好多蔬菜,他一边嚼西蓝花一边用眼神杀我,边尧依旧不怎么吭声。我试图和他说话、逗他,他兴致都不高,弄得我也有些没趣。我想了老半天,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况且边尧什么都不说、什么也没问,我想解释也无从说起。我俩明明身处休息室这样不大的同一处空间,却在沉默尴尬的气氛中无声地度过了两个小时,我如坐针毡,磨皮擦痒,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难受了。
我忍不住了,腆着脸赔笑道:“边尧,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啊?”
边尧低着头刷手机,淡淡道:“没有。”
“你就是不高兴了,你都不理我了。”我小心翼翼地蹲到他跟前,说,“为什么啊?”
边尧硬邦邦地重复道:“没有,我没什么可不高兴的。”
他这样子分明就是不对劲,我说:“那……你要是没有不高兴,你就亲亲我。”
我凑上左脸,余光能感觉到边尧抬起头来看着我,便喜滋滋地等着。边尧看了我良久,但期待中的吻一直没有到来,我听见凳子挪动的声音——他竟然站起来走了。
我懵了。
直到晚上睡觉前,边尧也没有从他房间里出来。我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卧室,留着一条门缝暗中观察,等到12点他也没有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一点动静,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看——看见的却是在外面疯玩了一天回家的薮猫。
我失望地走回去,薮猫一脸问号。
薮猫从门缝里钻进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边尧不在,没人收拾他,于是大着胆子蹦上了床,嘚瑟道:“蛇呢?”
他不问还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抓着他怒搓猫头,薮猫被我搞得十分毛躁,变成人型逃离了我的魔爪。
“干嘛呀。”他恼火地用手指头抓了抓乱翘的金发。
“今天白天运动会,我们去褚怀星学校比赛了。”我说,“边尧打球的时候,我本来说好要给他加油的,结果被他逮到我不专心,现在他不理我了。”
“什么!”薮猫又惊又怒,“你们三个去同个地方玩,都不带我!”
“不是去玩的!这不是重点!”我继续抱怨道,“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他干嘛都不问一句,就一个人在那边生闷气。”
薮猫根本没听进去,他跳下床,念叨着:“我要去跟狗说,明天也要带我!”说罢便跑了。
我猫蛇两空,孤枕难眠,在床上翻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浮光跃金的春景 (8-4)
第二天一早,我萎靡不振地爬起来洗漱,发现边尧房门开着,连忙溜过去看。但里面已经空了,窗帘拉开,被子叠好,他大概很早就起来完成了准备。我来到楼下,看见边尧已经在桌上吃早饭,他正神色如常地吃着面包。
我忽然想起刚认识边尧不久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蛇形态的他,灰绿相见的蛇就盘在我腿上小口小口地吃着我掰给他的面包,一副怼天怼地不高兴的样子。可是现如今见惯甜甜小蛇的我,已经不能忍受这么长时间(12个小时)的不交谈了。
边尧右边坐着月哥,左边是抱着牛奶杯打瞌睡的薮猫,薮猫很难得这么早起,脑袋一点一点的。左右两边的绝佳战略要塞都被占领了,我看向边尧对面的位置,正准备迈腿,褚怀星这个傻狗竟然先我一步走过去坐了下来,我感觉自己受了内伤。
就在我徘徊桌边迟疑的功夫,秦先生已经帮我把早饭放好了——隔着边尧三个位置,完全发配边疆,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哀怨地看了一眼秦先生的背影,也只能默默坐下,开始嘬我的豆浆喝。从这个角度,我想要偷看边尧都看不着,
准备去往学校的路上,褚怀星拦在他的骚包豪车面前,递给我一串钥匙说:“分开走。”
“为什么?”我下意识去看边尧,似乎认为自己能抓住他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的证据。
但边尧根本没有看向这边,褚怀星指着我旁边说:“因为我的车坐不下四个人。”
薮猫金灿灿的毛脑袋“啪叽”搁在我肩膀上,打了个哈欠。
褚怀星说:“你和他走。”
向来是无原则猫奴的我竟然脱口而出:“为啥!”
褚怀星莫名其妙:“什么为啥?不是你的猫吗。”
我看了一眼打哈欠打得眼角泛泪的薮猫,心中悲愤不已,上手就是一顿狂搓。他的尾巴毛顿时全部炸开,愤怒地挠了我一爪子,夺过钥匙怒气冲冲地开车去了。
褚怀星的骚包豪车率先出门,一骑绝尘就看不见了,我和薮猫抵达伊津国际后,我得要先去找班上同学集合,薮猫就在旁边跟着。他总算精神过来,一路上好奇心旺盛地左看右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我本来正发愁要如何跟同学们解释,正巧薮猫走到荷塘边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蹲在池边哗啦水,想看里面有没有鱼。
上午第一场就是剑道社预选赛,我顺着地图走到场馆的时候,一位学长和郑琰已经到了。他俩激动地拉着我一顿摇晃,悲泣道:“看看!这才是大城市!这才是有钱人的剑道社!”
我朝门内张望了一下,的确是挺大的一个场馆,而且灯光明亮、设施齐全,和我们那个连门都关不上的体育场有着天壤之别。场馆规划出了一边长十米的正方形比赛场地,全部由木质地板铺设,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贴着用于标记的白线和一道叉。不过对比伊津篮球场地的规模,他们学校的剑道估计也不是顶热门的项目,想到这里,我觉得稍微不那么紧张了。
可当我们走进场馆内部之后,再回头一看观众席,不禁都愣了。
“怎么这么多人?他们走错地方了吗?还是我们走错地方了?”学长疯狂地自我怀疑,“还是说……伊津剑道社这么受欢迎吗?”
小道消息向来丰富的郑琰说:“好像的确有一个明星赛员来着,据说已经被职业队挑中了,不过……有不少观众也是我们学校的。”
学长一脸懵逼地转过来:“为啥?我们学校的不都根本不知道自家有个剑道社么?”
……你也知道哦。
郑琰沉痛地点了点头:“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昨天咱们学校在篮球场上太风光了,好多是为了看边尧来的。”
“他到底跑去多少部当外援啊!”学长揪着头发抓狂道:“啊啊啊!这要怎么办啊?我本来无声无息的输掉也没什么的,这下压力多大啊!”
郑琰也跟着抓狂:“您别这么说啊!你都这样说了,我越发觉得自己像在亲戚聚会上被拱起来表演才艺的傻儿子啦!”
我苦笑道:“边尧不一定会来。”
学长瞬间停了,问:“为啥?你别吓我。这个人已经废了,可不能再废一个。”
我这才注意到学长旁边居然还蹲着一颗蘑菇,另外一位学长满脸菜色、十分虚弱地看了我一眼。
我惊了:“宋哥怎么了?”
学长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才说:“他昨天解散之后跑出去撸串儿,然后食物中毒,吊瓶到今早三点。”
我们四人满头阴云地走进场地,开始做准备。一般而言剑道的团体赛是5v5的赛制,算上边尧我们的人数也才刚够而已,但说实话,剑道社成绩如何、解散与否都不是我现在关心的首要目标。过了没几分钟,边尧竟然来了,他颇为礼貌地跟学长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刚才被老师抓住耽误了一会儿,我来了。”
“哦哦哦!”学长和郑琰感激地抓着他晃来晃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边尧被他们搓莱搓去的也不生气,我发现他其实对待别人态度一向都还行,只是不主动、不热情罢了。他迅速环视一圈,也开始做准备——平时大家大部分时间都是用练习的海绵棒,虽然从重量和长度而言都跟真实比赛的竹刀尽力相似,但手感上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我练习用的海绵棒是仿照金蛟剪的重量做的,比普通剑更重,适应起比赛用竹剑来倒是不成问题。
不过说起金蛟剪……
我看着边尧的后脑勺,他正在往身上一层一层地穿套护具,他穿上护住胸腹的胴,又往手上戴好甲手。这时他的动作稍作停顿,左右看了看,回过头来。
这是我俩一天一夜一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视线交错。
边尧眨了眨眼,开口道:“不好意思,你让我一下。”
什么?我愣住了。
疏离、冷淡的语气,好像我是一个什么陌生人一样,我的喉头瞬间涌起一团硬物,这硬物阻碍着我的呼吸和吞咽。他见我没有反应,也没多说什么,越过我去够到了自己的“面”。这头的学长解释道:“团体赛嘛,五个人,一次被称为先锋战、次峰战、中坚战、副将战和大将战,战略技巧类似于田忌赛马。不过说实话,我其实也不太了解对方其他队员的实力,你们谁想做先锋,谁想做大将啊?”
边尧微微垂目听着,也不吭声,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他其实并没有故意冷遇我,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就和他对别人的态度一样。
但就这样我也觉得受不了,我不想要这样的距离,我不想要这样的边尧。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我想,我得做点什么。可是马上就要比赛了,学长们和郑琰都在旁边,我要怎么办?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觉得场边的观众说话声为什么那么大,窗外的阳光为何如此刺眼。我试着吞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这才意识道自己的喉咙异常干渴,我伸出手去,手臂微微发颤,胸口一起一伏,我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我就道歉就好了,随便用什么理由,我下定决心——或者哄哄他,怎么样都行。
正当我的指尖快要碰到边尧肩膀的时候,他的背脊忽地又离我远去。他站起来说:“我第一个上。”
学长有些愕然:“啊?可是你是我们王牌加秘密武器呢,我还想留着你到最后一个。”
边尧重复了一次:“我第一个上,反正是看总胜率和总分数的,什么时候上都没关系,而且前锋把基调定好也很重要。”
“那倒也是,”学长被说服了:“好吧。”
边尧走入场地之中了,而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也尽数消失。我像一只被扎了洞的热气球,像一头被晒干的河豚,被丢弃在融化了的柏油马路上,干瘪地在太阳下烘烤着。
边尧和对方的选手同时下场,场边的同学顿时都很激动,裁判和他俩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便退开几步到场地外。两人站在白线后,蹲跪下去互相一行礼,而后拉开距离,摆好了架势。
两方均已中段开局,谨慎地用步伐拉近距离,直至剑尖几乎要碰触到的地步。对方选手微弱地压了一下剑,边尧即刻降低剑尖进行防守,这在剑道中被称为seme,也就是用竹剑去破坏对方竹剑在中间的位置。可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中看来,大致只是两人的剑晃了晃。
事实上,对于不了解或从未接触过的人来说,剑道比赛的观赏价值是很有限的。因为其胜负都在毫厘之间,真正击打过招的节奏特别快,很多细节都暗藏在出招前两人的对峙之中,无怪乎有人认为剑道练习是一种考验人身心灵的“修行”。
这时场上二人忽然距离拉近,对方抬手防御,但边尧速度更快,快很准地一刀切在对方小面上,边尧取本得分。
场边的声音小了点,很明显,裁判喊分的时候,无论是对手和观众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剑道单场比赛也就五分钟,进行有效打击的人夺“本”,而谁能率先拿下两本就为胜。很多时候,甚至到比赛时间结束的时候都没人拿下两本,那么就一本为胜。当然了,更有五分钟之后无人得本的情况,还需要进行延长赛。
两人退回到白线处,开始第二轮交锋。这次的过程就更快了——对方还在琢磨进攻的路数之时,边尧已经一个栖身上前,剑尖突刺直点对方咽喉。剑道比赛里面的“有效打击”部位包括面部、头部、腹部和手部,均有不同的进攻和拆招方式,作为观众而言,有时候甚至要慢放才能看清一套攻击内藏的玄机。不过边尧很清楚自己攻击的落点,甚至没有等到裁判喊分,已经鞠完躬,准备往场下走了。
裁判宣布第一局获胜方之后又顿了一秒,场外观众才开始“嗡嗡嗡”地大声讨论。郑琰满脸兴奋地转过脸来:“哇塞,不愧是你家‘超级厉害’的边尧,诶?小邹你怎么了?”
我心中憋着一口恶气,“蹭”地站起来,说:“下一个我上。”
学长再次“啊?”了一声,我已经手里捏着竹剑,满头冒火地上了场。我和下场的边尧错身而过,我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我。
比赛开始后,我一改往日东瞄西看满场跑的战斗风格,而是一上手便激进地展出攻势。我变着角度小步逼近,用假动作试探了几次,对方一时不察被我逼退到失去了中线。这时我抬手佯装打面,对方果然起手防御,被我挑击腹部。
连丢三本后,伊津的学生有点坐不住了,他抬手seme我的中段,我索性假装退了半步,勾引他来攻击我。说实在的,平时和边尧、月哥他们练习多了,遇到这样的对手看在眼里真就像慢动作一样,我瞬间理解了边尧当初对我“为什么会看不见对手下一步动作”的疑问。
边尧边尧又是边尧,我怎么每三秒钟就会想到他一次,不禁心中懊恼。对方此刻已经抢占了中线,我忽然瞥见他右腿微弯,是要跃起的前奏,但我哪里会让他如愿,迅速脚步横挪,率先改变了自己的位置同时直击对方头部。
旋风般的比赛过程不止让观众和对方一头雾水,连学长都懵了:“这是怎么了今天?”
之后的三局我方以一平两负收场,平的是学长,负的自然是那位食物中毒的无效队员。而郑琰最后一个,对上的是对方大将,好歹坚持了五分钟也只让出一本。
此刻比赛来到了一个很玄妙的阶段,双方两胜两负一平,总本数目竟然也完全一样。
“延时赛,双方各派一个队员作为决胜局,”学长说,“对面肯定还是派出大将,我们呢?”
边尧和我同时说:“我。”
我:“……”
边尧看了我一眼,说:“那你上吧。”
我说:“我不去了”
另外三人满头问号,郑琰纠结到开始说英语:“what is happening?”
边尧站起来:“还是我去吧。”
“边,边尧加油!”郑琰小小声心虚地喊。
一分钟之后,边尧直接秒杀了敌方大将,把对方打得站在场上怀疑人生。边尧回到我们面前,摘下面罩,说:“赢了,走吧。”
浮光跃金的春景 (8-5)
比赛结束之后,我们刚把防具脱掉收拾好走出场馆,便被热情的同学团团围住。不止有大一的学生,还有不少高年级,大多是两位学长的朋友,将我们几人冲散开来。
“咱们居然有剑道社!关键居然这么牛逼!”
“你怎么这么废物,不就是吃坏肚子了吗哈哈哈?还不跪谢你队友!”
“对方输了时那个表情你们看见了吗?太精彩了哈哈哈!”
我感到有人重重地拍了拍我肩膀:“小邹可以啊,你们怎么平时都不吭声啊,也太深藏功与名了吧。”
我遥遥望去,郑琰和边尧被拱走了,好多人围在边尧身边——他帮自己班的篮球赛取得晋级不说,剑道社也这么出风头,原本没存在感的小蛇一瞬间万众瞩目。我原本是最喜欢看边尧发光发热的,直到他离我越来越远。他们班那个喜欢他的妹子也在,脸红红的,很为他高兴的样子,一向不好意思直接上去和边尧说话的她趁着大家热情高涨,也大胆地递出自己准备好的能量饮料。
边尧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了一秒什么,而后接过她手中的水,微微点了点头致谢。
妹子受宠若惊,甚至忘记掩藏自己喜悦的表情,很快又被其他同学挡开了。
郑琰还是一贯的好脾气,在人群中笑嘻嘻的,却忽然转过脸来,和望向那边的我对上视线。他露出一个微微有点担心的目光,我一瞬间明白过来,堆出一个笑,用口型对他示意我没事。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脱离人群,一个人在学校里瞎逛,阳光依旧很好,我却有点魂不守舍。运动会期间内我报名的项目已经全部完成,剑道和篮球的后续比赛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择日举行,我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后,在一个小卖部外面看见被一群姑娘团团围住的薮猫。
我:“……”
“小帅哥,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啊?”
“是转学生吗?”
“你是哪国人啊?是混血吧。”
薮猫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着金毛尾端绕圈圈,拽拽地东张西望,瞧见我后,他便推开姑娘们径直朝我走来。
“你们去哪里啦?”他有些埋怨,“我都饿了。”
我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了,猫早上就喝了半杯牛奶,是该饿了,怪不得在小卖部外面打转。可惜他身上没钱,平时做猫形态时,都靠卖萌骗吃骗喝,现在……
现在估计也可以骗吃骗喝。
他完全无视了一大群追着他查户口的姑娘,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像个只有饥饿之后才会黏主人撒娇的猫:“我想吃鱼了,带我去吃鱼吧。”
“你你你……”我抽出胳膊,不适应地抖了一下。我现在已经能麻痹自己,看着猫形态的他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人型的样子,但是就这么大一个人杵在我面前,我觉得太阳穴一阵抽抽。
好在薮猫并不觉得有什么,跟在我身边溜达,注意力一会儿被蝴蝶小鸟带走,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吃鱼。我将他带到餐厅二楼,迎面就看见郑琰边尧他们班的同学坐了一大桌。
我回头小声道:“我们换个地方坐吧。”
“为啥?不和蛇坐吗?”他张望了一下,抖了抖耳朵,“哦,又有狗啊。”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啦……这时我已经听见郑琰喊我道:“小邹,过来坐啊!”
于是在大家震惊和疑惑的目光中,我带着薮猫坐下了。
桌上一时间没人吃饭也没人说话,简直就是昨天褚怀星加入我们时的场景重演。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张口的时候大脑还一片空白,于是嘴巴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他是……我……表弟……”
我的声音由于心虚而越来越小,大家看着完全和我不是一个物种的薮猫,无语道:“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觉得有人信吗?”
我:“呃……其实他……真是我弟弟,是我爸妈收养的……留学生,在我家借宿。”
大家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你已经前言不搭后语了。”
一个女生同情道:“算了算了,看人家邹初阳就是不会撒谎,是好男人。”
我捂住脸。
她又问:“这位小哥叫什么名字啊?”
我一时间卡壳了,她有些纳闷儿:“怎么了,名字也不能说吗?”
“不是……”我转过脸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桌上扑倒一片。
大家瞬间对我失去兴趣,转而开始了薮猫三连:“你是哪个学校的?你是哪国人?是不是混血啊?”
“你之前来过我们学校一次对不对,还接走了一个女生?我记得的。”另个女生问,“所以……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
薮猫没有回答,他支着脖子,眼珠随着旁边一个路过人的餐盘移动,我抬眼一看——是香煎三文鱼。我自动站起来,说:“我去给你打饭。”
猫拽了拽我的袖子:“我不要吃那个绿的。”
我无奈道:“那是西蓝花,是套餐的一部分,你和褚怀星怎么都不爱吃蔬菜啊,别逼我告秦先生。”
“我才不怕秦先生呢。”猫咕哝道,但还是放弃了坚持,趴在桌子上扒拉边尧面前的酸奶盖子——被按住了,又手贱地弹他的叉子,我连忙转身溜了。
选好食物回来后,我刻意坐在郑琰的一侧,慢吞吞地嗦着面条。郑琰悄声问我:“你和边尧是不是吵架了啊?”
我低头盯着面条,说:“不知道。”
郑琰着急了:“什么叫不知道啊?”
我死鱼眼看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郑琰夸张地抖了一下:“哇,你别这样,一个冷血动物就够意思了。”
我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哦对,你也是……”
“别吵架啦,”郑琰没有追问,说,“人生这么短,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多亏得慌。”
他这话叫我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郑琰已经去和其他同学打闹:“你们真的想入社吗?别怪我们提前警告你们哦,就算勤学苦练三年,你们也变不成边尧。更别提……不!不可能学会什么水之呼吸!”
本市首度合办的大学生运动会就在下午的礼堂讲话中圆满成功了,接下来是周末,大部分同学都约了局出校去玩。我开车带着薮猫跑去吃海鲜自助,又在城里一顿乱兜,直到夜色降临,猫嚷嚷着要回家,我才不情愿地打道回府。
不料我回到二楼刚一推门,边尧就站起身来——他似乎一早就等在休息室里了。
边尧: “你回来啦。”
我移开目光,“嗯”了一声,准备进屋洗漱。
“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边尧说。
我回过头,语气不自觉有些冷淡:“哦,你终于打算和我说话啦。”
边尧抿了抿嘴:“你,你坐。”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顿紧张,不知怎的,“分手”两个大字宛如横幅一般在我脑海中大肆飘扬,不禁悲从中来——都怪警察大叔诅咒我秀恩爱分得快。
但面上我可是不能退缩,故作冷酷道:“你想好了?你想好要和我说什么了?”
边尧点了点头,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好像他即将裸’体去广场上跳舞似的:“嗯,我想好了。”
我走回来,和他面对面端坐着,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边尧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说,你的他人交往、交际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是,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如果你愿意……试着和异性,呃不对,好像也不只是异性……”
他明明组织了这么久的语言,就等着我回家和我说呢,却一开头就颠倒了个乱七八糟,完全没有昔日当着委托人和嫌疑人面前张口就来的“李杰克”风采。边尧音量越来越小,很像我白天瞎掰扯薮猫是谁时一样,结巴了半天,最终放弃般地说:“如果你愿意同那些对你有好感的人保持距离的话,我,我会很高兴的。”
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很高兴”的情绪。
我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他不悦的源头,只是不明白这点小事为什么会令他如此在意,问:“我怎么知道谁对我有好感?”
边尧含糊地说:“就经常围在你身边的那些……”
我不满道:“你那是滤镜!人家根本没有对我有什么好感,我又不是什么天仙!我周围来往的都是普通朋友,怎么可能是男是女都打我主意,喜欢我的只有你好吗。”
这话说完我不禁升起一丝心虚,边尧似乎也从来没有大声明确说过他喜欢我,都是我厚着脸皮“栽赃”给他的。
“才不是呢。”边尧小声咕哝,“才不是只有我……”
“还是你在说昨天篮球场边的哪个女生?我根本不认识她好吗,是她自拍的时候跟旁边的人起了争执,我难免分神去看了看。然后她的自拍杆又打到我了,我这才说了她几句。”我终于逮到机会解释这件事,噼里啪啦一顿倒豆子。
边尧:“哦。”
我:“哦什么哦?”
我:“你又打算不吭声了是吗?这种事情,你不问我我怎么知道。”
边尧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又要反驳或者冷脸走掉呢,结果他轻声问:“那……那个呢?”
我疑惑反问:“哪个?”
边尧:“就是老是和你一起走的那个,你们平时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走得很近,经常在走廊上聊天,这两天在看比赛的时候你俩也总是一块儿。”
“你说你们班的那个女生吗?”我感到一阵匪夷所思,“今天比赛完给你递水的那个。”
边尧点点头。
我:“哦。”
边尧:?
我冷笑起来,问:“你琢磨这些事儿多久了?”
边尧看起来不太愿意说,我一瞪他,他只好开口道:“有……一段时间了,之前有次也是,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半天,结果你和她有说有笑地出来,而且她一看见我就心虚的跑掉了。”他忽然抬起头来,严肃地问:“她是不是喜欢你,你又不好意思拒绝她?你这个人就是心软……”
我脑子里哗啦啦飞过好多长翅膀的小蛇,天上下着醋雨,地上滚着乌龙球。边尧还在列举“某次,你和谁谁谁又如何了”,他说的好多事儿我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想不到这个闷骚竟然一直在悄咪咪地吃醋。我脑中浮现出绿色的卡通蛇,带着眼镜,往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一笔又一笔账,顿时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就是个大傻子。”
边尧顿住了,脸上红了红,叹了口气道:“我是。”
他这样的反应令我一腔怒火瞬间灭了大半,我没好气道:“本来不该告诉你的,毕竟那也属于别人的隐私,但是你好歹也算是个当事人,情商又这么低。我要是不告诉你,你恐怕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那姑娘喜欢的是你。”我说。
边尧闻言却没有太大反应,他皱了皱眉,像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你不相信?”我故意道,“我可不会花时间和精力跟你举证细节,说服你别人喜欢你的事哦。”
边尧:“没有,你不用……”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边尧又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甚至有点小委屈。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等不住了一般,问:“所以呢?你还没回答我你答不答应呢。”
我足足愣了三秒钟,这才明白过来——他还在等我表态自己愿不愿意和“对我有好感的人保持距离”这件事。
“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都是误会了吗?”我不可置信道。
一双黄澄澄的蛇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我只能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那么该你了。”我说。
边尧纳闷道:“什么该我了。”
“该你跟我道歉了呀,”我交叉手臂抱在胸前,“你冷暴力我……我看看,足足24个小时了,你不该跟我道歉吗?”
“哦,哦。”边尧瞧着有些吃惊,又有些茫然,像是才明白过来自己默默郁闷的这一段时间叫做“冷暴力”。
我脱口而出:“那我也提一条意见吧,我不喜欢你和我冷战,你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应该直接告诉我。你等着自己消化好了自己的情绪,处理好了自己的想法,才来和我沟通,但是这中途我也被晾着啊。”
边尧听罢后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解释,我又说:“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会让我陷入自我怀疑,会让我没有办法专心做其他任何事,会让我变得情绪不稳定……”我越说越觉得害臊,最后只能草草收尾:“总之希望你以后改正。”
边尧把道嘴边的话咽下去了,点点头郑重道:“好的。”
我:“好的。”
边尧:“好的。”
我不说话了,他也不说话了,空气一时间陷入凝滞。我俩谁也没处理过这样的状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我伸出手:“后续的发展需要进一步观察,那我们目前先和好吧。”
明明是他起头的对话,边尧此刻却有些愣头愣脑地,伸出手来和我握了握。
我俩相当正式地在房间里握完手,好像解决了一件重大的国际争端。我问:“然后呢?”
“不知道。”边尧老实说,看着很沮丧的样子,我心一下子就有点软。他又说:“其实我不是真的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却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说:“继续。”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也没做,很无辜,但是我看你周围粘着别人我就下意识不爽。而且你人傻乎乎,不是,我说你人缘好,大家喜欢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我就想,怎么办呢?我生气自己会无法控制这些情绪,但我也不愿意把这些奇怪的情绪倒给你。”边尧说。
我有些听不懂了:“什么意思?所以……你到底希不希望我改啊?你不是不高兴、不希望我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吗?”我问,“但这我也没办法,我就是话痨嘛,谁和我搭话我就和谁聊天,都习惯了。”
“就是因为你什么错都没有,我才特别生气,这么说你能明白吗?”边尧说,“我不满意的是对你不满意的我。”
他的套娃句式十分奇怪,我却毫无困难地听懂了。我瞪着他,心想,小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是因为自己不受控制地吃醋了,对我有情绪了,所以对这样的自己生气了?
难不成他这两天不是在和我冷战,而是在和自己冷战吗?
我内心已经快要笑翻了,但觉得还是不能就轻易地放过他,于是继续面无表情道:“哦,我知道了。你说完了吗?说完我要回房间睡觉了。”
边尧嘴上说着“你去吧”,却不肯撒手。我试图把手抽出来,他还攥得更紧了。
我:“你是小学生吗?”
边尧:“你有资格说我吗?”
“你放不放手?”我竖起眉毛,“你不放手就跟我一起回房间睡觉吧。”
说出这句话后,我虽然还竭力维持着冷酷的表情,但脸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升温。我转身拽着边尧就走,他十分配合地跟在我身后,还憋不住偷笑了一声。但是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迅速收起了笑容,假装无事发生。
进到卧室里之后,我连灯也没开,窗外繁星满天,估计明天又是万里无云。我走到窗边去拉窗帘,手指刚刚碰到窗帘边的一刻就被大力向后拽,一回头栽进了边尧的陷阱里。
“我太狡猾了。”边尧搂着我,脸埋在我肩膀上闷声闷气地说。
我禁不住笑了:“这可你自己说的哦。”
“对啊,我太狡猾了,明明是我的问题,我却故意和你说要你改。”他说,“你怎么就答应了啊,你不该答应我的。”
“是吧?我也觉得我太宠着你了。”我说,“这都是我的套路,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愧疚、很自责?你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补偿我,你还欠我昨天的一个吻呢。”
边尧迅速抬起头来,果断又自然地吻住了我——不是脸颊,而是嘴唇。
每次接吻都是在窗边的月光下,这几乎像是为我们量身定制的背景了。
浮光跃金的春景 (8-6)
我背对着边尧躺下,一副认真要好好睡觉的架势,只是没躺好五秒钟,背后就被戳了戳。
“干嘛啊?”我故意说,“这两天一直到处跑,昨晚又没睡好,累死我了。”
“哦。”边尧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又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睡好啊?”
我闭着眼睛不理他,却感受到脸侧一道灼热的视线,我倏然睁眼:“你干嘛?”
边尧趴在枕头上:“看看你,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情商低。”边尧说。
我顿时憋不住了,哭笑不得道:“哪有自己这样说的啊。”
“那我给你赔礼道歉吧。”边尧又说。
我撑起上半身,饶有兴致道:“哦?你要怎么赔礼道歉啊?”
边尧眨了眨眼,凑上来隔着衣服亲了亲我胸口,又伸手撩开睡衣t恤,亲了亲我肚脐。
“痒!”我笑起来,“这是赔礼道歉吗?这是你饱暖思**。”
“就让我思一下吧,你不是说宠着我吗?”边尧又顺着肚脐朝下亲,来到裤腰处,用牙齿刁起一根绳子。他像是做仰卧起坐一样撑起身子,裤绳的活结就被他拉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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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我很早就醒了,转头一看见小蛇的睡颜,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非常开心。我看了一眼他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面果真有几道淡淡的红痕,是我指甲的杰作。带着一丝歉意和一点微妙的情绪,我上手摸了摸那几道痕迹,感觉那好像是我对小蛇的标记一样。
呼吸均匀、看起来完全就是沉沉睡着的边尧,手臂被我轻轻摸了两下之后瞬间收紧,把我连人带被子都圈起来了,我戳了戳他:“怎么装睡啊你。”
“没装睡,”他瓮声瓮气地说,“就是睡着了,你趁我睡着偷偷摸我。”
“摸你怎么了,你还敢不给摸?”
边尧笑起来:“恶霸。”
他果断地一蹬被子,跳下床拉开窗帘——明媚的春光瞬间挤满整间屋子,他心情似乎不错,走出卧室的时候甚至撸了一把门口的薮猫。
薮猫满头乱毛、一脸懵逼地醒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边尧低头把它捡起来,往天上一扔又接住,不顾其反抗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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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惨惹,车的部分不能计算到榜单内容里,呜呜。 传送门:simp.ly/publish/jhpkvd
浮光跃金的春景 (8-7)
校运会之后的我们全部心浮气躁,尤其再度回归我校的操场和食堂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或多或少的嫌弃。
这天我上完课正准备离开,再次在大门口遇到了边尧班上喜欢他的那个姑娘,只是我往日里同她嬉笑聊天的心情已经完全变化——想到小蛇的“警告”,心头顿时有点发怵。她看见我后开心地挥了挥手和我打招呼,然而我迟了三秒才回了一个笑,她正要走近一点和我说话,我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妹子愣了,我也愣了。
我顷刻间有些尴尬,眼珠一顿乱转,忽然看见一个熟人,连忙说:“啊,不好意思,我看见一个认识的人。”
几步迎上去,我朝站在校门口的男人说:“大叔,你又在干嘛,你不要再在我们学校附近狗狗祟祟了的好吗?运动会都结束了,你这次又想怎么解释?”我促狭地笑了笑,“你小时候不懂事,未婚先孕什么的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罢,你孩子在哪个专业上学?”
“够了!”警察大叔怒道,“而且未婚先孕也不是这么用的!”
他横了我一眼,又“啧”了一声,说:“不过,确实有点想问你们的事。”
“什么呀?”
()
他眼珠转了一圈,说:“最近……你们在学校,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连忙否认:“我们最近很老实真的。”
“不是这个意思,有个事儿可能需要你们帮忙。嗯……”警察大叔欲言又止了片刻,忽然说,“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姑娘吗,姚静。”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有些纳闷:“姚静怎么了,怎么现在想起她来了?”顿了顿,我惊道:“是不是她表哥认罪了?!不不不,她表哥那人不会的自己反省的。还是说她表哥犯了什么其他的事,被抓起来了?”
警察大叔连忙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够了够了,你冷静一下,小蛇呢?”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姚静表哥怎么了。”我说。
()
警察大叔一抬下巴:“哦,我看见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瞧见了边尧——妈蛋,都怪小蛇长那么高,藏都藏不住。
()
于是十分钟后,我们三个再次回到了学校门口的咖啡店坐着。当初也是这里,我们坐在这张桌子上第一次聊关于姚静的事,边尧起初还坐在隔壁桌,一副不爱搭理我的样子。
警察大叔开门见山地问他:“当初姚静的女朋友你认识对吧?”
边尧爽快答道:“不是朋友,只单纯因为这件事所以有过联系。”
警察大叔点点头:“我知道,当时她希望你去调查看看姚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时,她有没有提过……姚静当时是否在服用什么药物?比如……姚静不是看过心理医生吗?医生有没有给她开什么抗抑郁症的药物?”
边尧和我对看一眼,我俩同时摇摇头。
姚静当初的心理医生就是翟齐,而翟齐只接触了姚静几周时间就放暑假了,并且假前的姚静情况在稳定好转。翟齐根本没有预料到姚静那个假期会遭遇的事,也不可能事先给姚静开这种药。
边尧:“为什么这么问?”
()
大叔一脸讳莫如深:“倒也没什么……”
边尧不乐意了:“你又有事要问我们,但却完全不跟我们说要问的内容。所谓学校里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这个打击面太广了,我们也难帮上你啊。”
我也跟着吹风:“就是啊,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大叔瞪了我一眼:“你可以了。”他转向边尧,又问:“那……你跟踪姚静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她身上有什么贴纸或者膏药之类的东西?”
这回换我不乐意了:“说什么跟踪啊,这多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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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尧却眉头微皱:“你怀疑毒品?为什么是现在,难道又有受害者了?也是跳楼?不是我们学校的……难道是姚静前女友学校的?”
()
边尧这一串猜测让我不由得有些发懵,大叔撑着额头:“所以我就不爱和你打交道,太聪明会糟人嫌弃的。你看人家……”
()
我连忙摆手:“别别别,别看人家,你们聊天就好好聊天,别带上我。”
警察大叔面露无奈,压低声音说:“好吧,你猜对了。是这样,最近市场上开始流行一种药,最常见的形态是这么大一块一块的贴纸,你们见过么?”
贴纸?我茫然地摇摇头。
边尧说:“是不是半张邮票大小,放在舌头上含化掉,吃过之后的人,会精神十分亢奋,作用类似摇head丸。”
“你见过?”我吃惊道。
边尧摇摇头:“网上看见过,报导。”
“哦哦,”我放下心来,“邮票一样的贴纸……所以是把纸片泡在药剂的液体里,然后含化的?”
“我们估计是这样,小小一张纸片上就有浓度很高的药量。服用的人会产生轻微的视觉和听觉幻觉。但更重要的是,精神极度亢奋,可以几天几夜不睡也不困,所以在夜场很受欢迎,吃完连着一个周末彻夜狂欢,所以外面也将其叫做三天三夜。”大叔说,“但是经过我们的抽查检验后,却发现里面的成分和普通的xtacy、mdma这些都不同,甚至我们起先最怀疑的lsd也被排除掉了。”
边尧想了想,问:“一直亢奋睡不着觉,会不会是快克?”
()
我问:“那是啥?你们说的这些分别都是什么?”
边尧解释道:“xtacy和mdma的主要成分是一样的,也就是俗称的摇head丸,lsd是一种国外七十年代比较流行的致幻剂,我只听过lsd以试纸……就是他说的那种邮票方式存在。快克嘛……你可以理解为用特殊加工方式得到的、一种可卡因的变种,具有高度成瘾性,很难戒除、价格也很昂贵。”
()
我:“哦,哦。”
边尧还在继续:“吸一口,家破人亡,嘬一口,妻离子散……”
我赶紧打住他:“好了好了知道了。”
警察大叔却摇了摇手指:“然而上述的都不是,我们手中的样品里面有成分是我们之前没有遇过的,可能是一种新型的毒品。”
“可是你并不是缉毒警,为什么这事儿会由你来负责?”边尧问。
“因为这种药,就是这种新型的邮票,还有一个变种,并且很可能已经在学生间开始流传,所以我是到校园里里调查这件事的。”
我:“变种?快克那种吗?”
()
“不,快克是因为加工方式不同,由同样的原材料得到了不同的化学制品。但我说的这个应该是之前那种药剂稀释过后的产品。似乎……如果只摄取微量的这个药物,可以达到集中注意力、振奋精神的效果,对于复习备考卓有成效,于是在高三考生中广为流传了开来。”
我以为我听错了:“什么?”
警察大叔一口气把面前的茶水全部喝光,往椅背上一靠:“所以说这就很难办了,和以往的滥用药物案例都不同,不管是主动还是意外吧,这些服药的学生大多都还是成绩较好、有上进心的学生。又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如果我们的调查影响到了考生的成绩和前途,家长们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的。”
我感到一阵匪夷所思:“等等,什么意思,如果自己小孩儿真的在吸毒,比起考试而言孩子的身体显然更重要吧。说明事态的严重性,难不成这些家长还能无所谓?”
警察大叔颇具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甚至有几个,就是家长给他们买的这个贴纸。”
我:“什么???”
他看起来也颇为无奈:“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的小广告,说这个药其实是一个美国那边过来的、治疗多动症的药物,通过类似贴肚脐眼治拉肚子的那种方法就能使用,不需要吞服,安全性很高,还可以帮助小孩儿提高学习效果。小孩复习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不知疲倦,考试的时候也可以心无旁骛。你说考生也好他们的父母也好,看见班上其他小孩儿因为吃了这个药成绩提高了,能坐得住吗?”
我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他们以为这是什么生命一号脑白金的究极进化体吗?”
边尧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美国那边确实有这么一个治疗多动症的药物,在校园里……尤其是常春藤院校里被滥用。”
“没错,但不是这个。”大叔说,“这个贴纸根本没有通过临床试验,也没有药监局的审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入市场了,我们对于其导致的副作用都还不能百分百确定。”
“不确定?”边尧问,“那现阶段你们怀疑的副作用有哪些?”
“长期或高强度服用这个药,有可能导致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这是一切致幻或兴奋类药物的通病。举个例子,当你的大脑被刺激后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或者从高功能运作的顶峰有了一个情绪的回落后,人很容易感到失落,甚至有可能会抑郁,产生自杀倾向。”警察大叔说,“我们这边的专家表示,服药者日后患上精神类疾病的风险更大,也更有可能对安眠药、止痛药或其他毒品成瘾。”
“所以……在短短一次备考时间里,伴随的,造成的有可能是伴随终生的影响。”
“自杀倾向……”我听见边尧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字——警察大叔估计只以为他想到了姚静,但我知道,我们还同时想到了那些吞下“绿药丸”后,在sip游戏中自杀的小孩儿。
“太可怕了吧,这些家长怎么想的啊,为了一个高考成绩小孩儿都不要了?”我咕哝着。
“可能对于这些家长或是考生自己而言,成绩不理想比这些捕风捉影的风险更可怕吧。毕竟很多考生的家庭,基本全家人都是围着考生转的,喜怒哀乐尽在一张成绩单上——考好了全家开心,考不好全家难受。”警察大叔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帮考场外面维持街道秩序的时候,看了不少因为一点噪音而失控发怒的家长,也看过因为迟到不准进考场跪地哭着崩溃求饶的学生。这种药所谓的后遗症尚未得到验证,可眼下吃了药之后成绩的提升是肉眼可见的,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抉择。”
“他们也许想着,孩子考上好大学之后,一切就好了。”边尧说,“然而瘾症这个东西就是一种习惯,很难甩掉。即使日后这些学生不用再继续这么高强度地学习,但是不代表他们就会顺利戒断,因为那种可以通过药物而提升表现的诱惑是很大的。等进入了大学或者社会,就没有充满压力的时刻了吗?考研考证之前,考四六级之前,面试之前,多得是让他们重拾这个习惯的机会。”
()
他顿了顿, 说:“我猜你找到我们也是这个原因吧。当初姚静面临着毕业、出柜、找工作和社会实践等一系列挑战,难免感到心力交瘁。如果有合适的渠道让她知道了这种药的存在,想着能够硬扛过那一段艰难的时期,日后就会好转,跟这些临考的人心态大概也很相似。如果这个药物的副作用真的包括导致精神类问题、使人抑郁或者有自杀倾向,那么你的怀疑也不难理解。”
警察大叔沉沉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边尧说,“我会帮你问下姚静前女友的。”
警察大叔颔首道:“谢了,记得委婉,不要给她未经核实的信息,也不要勾起她伤心事。”
边尧:“知道了,然后……你刚才说,还有一个人跳楼了?”
警察大叔:“我没说。”
边尧:“你说了。”
()
我帮腔道:“你说了。”
警察大叔“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但不是你们学校的,别问!”
“哦,那就是伊津的,”我对边尧说,“运动会的时候大叔在伊津学校里打转,被我逮住了,他还骗我是因为什么运动会联动,他在安全巡查呢。”
()
“就是安全巡查!”
边尧:“啧啧,你怎么连阳阳都骗啊,简直丧心病狂。”
他指着我们:“你们两个现在简直越来越过分了。”他指尖又冲着边尧,“你有脸说我,就你以前骗他骗得最多!”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两只胳膊都撑在桌上,向前凑着劝他,“叔,说出来嘛,不说出来我们怎么帮你。你这样的在学校里转悠真的太引人注目了,我们可以做你的校园代理。”
边尧:“就是就是,熟人委托费算你便宜点。”
“得了吧你们。”他没好气道,“我真是服了。好吧好吧,伊津有个学生跳楼自杀了,但我也不清楚她是不是因为这个药物好吗?”
边尧问:“没有尸检?”
警察大叔摇摇头:“家长不让,你们懂的吧,上次……”
我了然地点点头,上次因为sip的受害者小杰拜托了警察大叔,但当时也没能成功说服家长尸检。
()
“这个自杀的学生家里是农村的,很穷,就是因为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所以以全额奖学金再加生活费补助被伊津录取的。”他说,“我怀疑当时她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也就是她的室友。”
“然后呢,这个室友说什么?”我问。
大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什么也没说。”
“这个学生跳楼之前,估计产生了一些什么幻觉,夜里十一点左右,她跑到阳台上用方言大喊大叫还唱歌。不少学生都出来骂她,叫她别吵了,结果却不料眼看着她自己翻出阳台掉下去了。”大叔说,“她室友说自己当时身体不舒服,睡觉了,根本没看到这些。十来个目击证人的说辞也能证明她并未出现在阳台或者附近的地方,但总归她是死者生前最后接触的人,生活上和她的交集也比较多。”
“可是她拒绝承认、拒绝沟通?”我问,“这不就显得更诡异了吗?如果她没有什么隐情,大可以和你交流,洗清自己的嫌疑。”
“万一她自己也在用药呢?”边尧说,“如果接受了警方的质询,她自己用药也好或者当时其他的什么所作所为就要被记录在案了。”
我偃旗息鼓:“哦……这倒也是。”
“而且她家里十分有权有势,我们这边也不太能得罪。”大叔摊摊手,“何况我们因为其他的案件,和他家本来就有点不对付,即使她本人本来想说什么,她的家长和她家的律师也是绝对不可能安排她和警察见面的。”
“哦。”边尧说。
()
大叔敏锐地警惕道:“什么意思?你要干嘛。”
()
我:“哦。”
大叔问我:“他要干嘛?”
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凑热闹跟着哦一句。”
大叔:“你!?”
边尧开口道:“伊津的学生,除开你刚才说的那种拿奖学金的苦学生,其他大多出自政商显贵人家,上学是其次,最主要是去学校社交、培养日后的交际圈子。试想这个室友的家里若是想要安排她日后从政从商,是绝不可能冒险留下这样的污点,或者是可能成为她把柄的东西,影响她今后的人生。”
大叔说:“这我当然也明白。”
“但是,”边尧说,“换做同是学生、又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同学就不一样了。”
我和边尧脑袋凑在一起,同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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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瞪大眼:“你们干嘛?喂,不是吧,我可不会委托你们去接触……”
我和边尧同时冲着他眨眼眨眼眨眼。
大叔此刻的表情,很像一只耷拉着眼皮的猫头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都看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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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但是,要严格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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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副本来啦!
上一章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所以发表字数hin少,好多天使???( ˊ?ˋ )???*刻意添了玉佩打赏给我,感动~
浮光跃金的春景 (8-8)
虽然学生人数不多,住校的比例也不高,伊津国际的寝室宿舍楼规模依旧很大。我们来到的这一区公寓,四排黄色小楼围成一个方形,中间是草坪。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边尧事先通过褚怀星和这位叫做周雪茜的女生——也就是那位不愿配合猫头鹰大叔工作的室友联系上了,在长时间的沟通之后,她总算同意了和我们聊聊,并且约在了她学校的寝室见面。
进屋之前,我和边尧先是经过了周雪茜门外保安细致的盘查和搜身,又对我们宣读了一大堆她家律师事先准备的通告。一切完毕后,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文雅的女生开了门。她眉目清秀却带着一丝憔悴,说:“进来吧。”
我进屋之后下意识环顾一圈,不得不说这个寝室条件真的不错,两个室友都有自己独立的卧室,公用一个客厅、洗浴卫生间和一个小厨房。如果当初我们学校也是这样的条件,我话估计不会出校去租房子。不过机缘就是这样神奇,如果我不是住在西校门外,也不会目睹姚静的事件,不会和边尧认识,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这一切。
客厅空间开阔,采光也很好,墙上挂着电视,正对一张三人沙发和一个茶几,旁边还有个两人座的饭桌。我看了一眼客厅外的阳台,那里有几个空的晾衣架。
“就是从哪里,”周雪茜估计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主动说,“小冬就是从那里掉下去的。”
“掉下去的……还是跳下去的?”边尧问。
周雪茜看了他一眼,示意了一下沙发说:“请坐吧。”
我和边尧点点头,坐下了。
她说:“在开始之前,我想强调一下,我同意和你们聊天,但今天所说的一切内容我都不负责在其他场合承认或作证,明白吗?”
边尧说:“当然,这是我们之前就说好了的,况且你家保安也搜查得够细致了,我们现在连手机都没有,是不会有任何录音设备的。”
她点点头,说:“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眼下出了这种事情,小心一点也是无奈之举。”
“理解,”我说,“你既然这样大费周章又神秘,那么我猜……当晚事实的真相其实并不如你和警察所说的那样了?”
“事实?”她反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样的事实。”
“事实就是事实,难不成还分好几种吗?柳冬成绩很好,平时性格也比较内敛,怎么会忽然一下失控,大吵大叫不说还从阳台掉下去了。”我问,“是不是她吃了或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所以你们已经知道‘三天三夜’这个东西了对吧?”
果然,我坐直身子点点头:“知道的。”
周雪茜问:“你试过吗?”
我有点吓一跳,说:“当然没有。”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别介意,我就是随口问问。”
“所以柳冬是用了这个贴纸才精神失常的?”边尧问。
周雪茜叹了口气,说:“小冬是因为学习成绩优异才入学伊津的你们知道吧,伊津这样的学校,每年会有几个赞助的名额,专门用来做这种教育公益。小冬家里很穷,如果没有这个资助的名额,别说伊津了,她们家连普通大学的学费都供不起。”
“小冬曾经和我说过,她初中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有三十来岁的男人上门提亲,但是她要上高中,她妈妈才拒绝了别人。为了省钱,五一国庆这些节日小冬都是留在学校过的,一是为了省来回的路费,二是因为学校食堂的饭菜便宜,同时还要出去打工。她每年寒暑假回家的时候,都能见到自己以前的同学,小孩都好几岁了。那些女孩子16岁就结了婚,村里办了宴席,等到法定年龄到了才去补证件,或者有些就不补了。”
周雪茜说:“她跟我说她家乡的那些事情时,我都不敢相信,我当然听说过这样的陋习,但却以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早就不再发生了。小冬来到伊津后,虽然文化课成绩还不错,但是并不顶尖,更别提这边大量的社团类、实践类的活动,根本是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的。这些活动不但很花时间,而且也都要计算到平时的考核成绩里。要知道,一个有资源、从小到大都有最好的老师和私教的人能够做到的事,对于小冬这样的女孩儿而言,需要她花两三倍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她对于自己成绩感到非常焦虑,很怕自己争取不到大二的奖学金,那样她就要作为一个高中毕业生回到家乡去,嫁人,生孩子……”
“所以你就给了她‘三天三夜’,”边尧打断了她:“因为这个药可以帮人提高学习效率,通宵复习也不会累,考试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成绩也会更好。”
周雪茜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的,但我没想到……”
边尧反问:“你没想到她会跳楼?”
“我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瘾。”周雪茜说,“这个药我也用过,周末出去玩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我偶尔会吃一点。所以我很清楚,这东西不具备生理成瘾性,也是我为什么敢给小冬用的原因。可她对这药的依赖是纯粹心理性的,甚至开始把自己成绩提高完全归功于药,是这个药在帮她应付考试,而离开了药,她就什么都做不好。这实在是很荒谬,她当初可是凭自己的努力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啊。”
她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回到自己卧室去,又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递给我们。
我打开盒子一看就明白了,惊讶道:“就是这个?”
周雪茜点点头:“这个小的,就是世面上所谓的‘三天三夜’,底下的这几个纹身贴类型的,用起来效果较小,也就是学生间考前复习周时用的比较多的。”
我在这小盒子里翻了翻,看起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甚至像小孩子的玩具。我拿出一张用透明薄膜封着的像邮票一样的纸片,左看右看,不能想象小小的一张纸片竟然有如此大的破坏力。
周雪茜说:“你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不是把纸片浸泡在药水里然后切开的吗?”我问。
周雪茜说:“我听说,药剂是用试管滴取的,那么就看制作的这个人——也许多一滴也许少一滴,或者药剂的浓度有差别,就造成了纸片上的药量不均。”
“不是纸片而已,毒|品这玩意儿不是正规生产的药物,成分和剂量的不可控是一个通病。”边尧说,“多少吸|毒过量的悲剧,都或多或少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周雪茜拿起一张纹身贴接着开口:“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小冬开始觉得这样的已经不够了。因为这个药虽然能让你短时间之内不知疲倦,但人总归是要睡觉、需要劳逸结合的。她开始找我要浓度更高的、药性更厉害的东西,但是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都是不一样的,耐受度也各有不同。”
“总之,那一天,我刚从外面喝酒回来,正在看电视犯晕,小冬在阳台上又唱又跳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笑,还在客厅里录像。然后……我看见镜头里的她爬到了阳台边缘,我的脑子当下就觉得大事不好,但身体却反应不过来……”
边尧问:“所以整个过程你都录下来了,视频呢?”
“删了,”周雪茜说,“我自己甚至一次都没有回看过,直接删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不敢看,也不敢把那视频留在我手机里。”
边尧有点失望,我猜他还不完全相信周雪茜所说的一切,他问:“然后呢?”
“当下小冬从阳台上消失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傻了,浑身凉了个透彻,酒也醒了。然后我听见外面很多人的尖叫声,知道有人在看,我不敢出去,我怕被牵扯上关系……”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复了一下心情。“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五分钟,我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上,一直发抖。我能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草坪上围了很多人,然后救护车就来了,小冬被拉走了。”
我情不自禁又朝阳台外面看了看,感叹道:“这里也就二层楼高,运气好的话,摔下去可能也就是脚踝扭伤,运气不好的……”
“小冬当时被带到医院之后,在手术室里呆了6个小时,又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将近72个小时,但总算还是活下来了。只不过,她变成了一个所谓的植物人。”周雪茜说。
“什么?柳冬没死?”我惊讶道。
周雪茜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出了这件事后,我心里非常自责内疚,立刻让我爸爸把小冬转去了最好的病房,并且由我家先垫付了医药费,我们一口气预付了一个月的钱。这倒不是说我家有钱什么的,而是我不知道除了给钱,我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你可以说出真相,让更多人免于受害,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忍住没说出口。
“说来也很讽刺,这事儿一出,朋友圈里的悼念文章铺天盖地。不管是当天晚上目击了这件事的人,还是小冬班上、专业里的同学,或者就只跟她说过一句话的人,在社交网络上,他们就成了那个失去自己最好朋友的人。他们发三五百字的小作文,怀念小冬,说她是个多好多善良的女孩儿,发生这种事是多么让人悲痛和惋惜,但是……”周雪茜苦涩地冷笑了一下,“事发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医院陪着小冬,医院离学校也就40分钟车程。可是从没有别人来看过她——那些发文章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我顿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周雪茜说:“后来,小冬的父母终于从农村老家赶来了,他们最开始通过电话还没有认识到事情有多严重,以为学校这边在夸大其词。小冬父母没有受过什么文化教育,人也很迷信,看见自己女儿变成这样了,医生护士们束手无策,感到很不理解,中途还请了一群什么和尚神棍的到医院里来收魂。”
“当时医生对小冬的诊断是,虽然并不能保证什么,但小冬还年轻,身体素质好,假日时日应该是有慢慢好转的可能的。她也许不能完全恢复行动能力,但说不定两年之后可以睁眼说话。”周雪茜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冷酷,那亦或是一种淡然的绝望,“可她父母请来的神棍对他们说,什么类似生命是一个轮回,这孩子下一世的命格会很好,如果他们不放手会影响小冬投胎之类的胡话。”
“于是他们就放手了,”周雪茜说,“小冬父母签了同意书,医院拔了呼吸器,小冬死了。她不是摔死的,是被放弃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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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头士的歌: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 lsd
发生在小冬身上的事是我征求“周雪茜”同意后,在真实事件基础上改编的。
浮光跃金的春景 (8-9)
边尧阖上盖子,问:“这一盒能不能交给我们带走?”
周雪茜想了片刻,点头说:“可以,我想我以后应该也不会碰它了。”
“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件事?”她又说,“看你俩的样子也不像是认识小冬的,而且还是褚怀星介绍你们来,他家我也是知道的。我本来其实已经打算好了不和任何人说这些事,今天在等你们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甚至想让保镖直接请你们离开,但你之前在电话里和我说了那么久……”
我打断她:“但是你没有,你还是和我们聊了。”
“我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事,”边尧说,“因为不止柳冬一个受害者,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或许站在你的角度,你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但事实就是这样,这种悲剧不会停止,除非有人做些什么。”
“我们也许做不了太多,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周雪茜叹了一口气:“但我没有办法和警方说话,我也不会作证,这些贴纸你们可以拿走没关系,但绝不能是从我这里得到的。”
“那你是从谁那里买的?”我问。
周雪茜不说话。
边尧:“学校里的人?同学?还是校外?”
周雪茜摇摇头:“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去找他,然后他把我买药的事情曝光……不好意思,其他的事情你们只能自己去查了。”
我俩从伊津公寓离开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吃饭。我又打开这小小的塑料盒子不住地翻看,心里十分感慨——就这么一张一张小小的纸片,居然让那么多人如此疯狂,甚至有的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等等,这个图案怎么这么眼熟?”我皱着眉拿出一个鹿头纹身贴,左思右想,“我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过这个图案。”
“嗯?我看看。”边尧接过去瞧了瞧,露出没有印象的表情:“谁啊?”
我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只能盯着那头鹿猛瞧。
“我知道了!就是那个直播女!”我一拍桌子,“就我们学校的那个。”
我说罢自己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居然也在用,不过她是因为贴在很明显的地方我才有印象。妈呀,这样说来……会不会其实我们身边有很多同学都在用,只不过之前我们没注意过?”
边尧大概是一时间没想起我说的是谁,而后他眉毛微微上扬,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
我故意道:“就那个呀,你打篮球的时候站在场边的那个,就是我和她纠缠了几秒钟被你看见,然后你一整天不理我了的那个。”
边尧告饶道:“好了好了……”
他兜里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边尧如蒙大赦地掏出电话来看:“啊,说到篮球赛……”
“怎么了?”我问。
“我都忘了,上次不是帮我们班打比赛吗?现在校队那边让我和他们一起训练,然后准备参加市运动会篮球赛的八强比赛。”
我来了精神:“哦哦!那你怎么说?”
边尧一边打字一边说:“我跟他们说我没空。”
我一把按住他手机:“为什么啊!”
边尧纳闷地抬起头来:“因为没空啊。”
“你就是社恐!”我不禁再次流露出老父亲的嘴脸,“集体活动有什么不好?你要多多趁着天暖和的时候挥洒汗水、和人交际、感受青春!”
“我怎么就不青春了……”边尧郁闷地看着我。
我搡他肩膀:“去吧去吧,到时候比赛我去给你加油,我这次不会再看大胸女了真的。”
“哦,原来她胸很大啊……”边尧促狭道,“但是我们还是得去找找她。”他扬起手中那张鹿头纹身贴,“你之前说她是做直播网购的?”
我:“对,小闲说的,小闲和她是室友。啊,小闲就是你们班那个小闲,就是经常和我说话被你误会喜欢我的小闲,就是那个……”
“可以了!”边尧伸手捏住我腮帮子,“如果像你说的,若是大家都在用这个药但我们却从来没注意过,我觉得与其说是我们平时观察不善,不如说大家应该都是有意隐藏自己使用这种类似毒|品的东西。虽然这个药品还很新,官方尚未把之划归到毒|品的范畴里,但学生考试之前吃这个,总有点运动员赛前吃兴奋剂的意思,不是那么光彩。”
我:“唔嗯嗯……”
边尧松开手:“可是你说的这个人,她故意把纹身贴贴在很显然的位置,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脑残?为了炫耀自己有钱可以买这么大一张?”我不确定地瞎说一通,忽然脑筋一转:“因为……她就是故意贴给我们看的,不,她是故意贴给自己直播间的观众看的……啊!我知道了!”
“因为她就是卖这个的!她是在展示商品!”我终于明白过来,“而且如果她自己也用,也能够变相告诉观众这个玩意儿是安全的,毕竟她自己都贴着。”
边尧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么想来,柳冬出事在前,警察大叔来校园考察在后。柳冬出事的事情肯定在学生间都传开了,即使没有来自周雪茜那边确凿的言辞证明小冬精神失常和这个药物有关,但是大家心里肯定都有所猜测。那么在这个时候,这个人故意在两个学校、三个年级的学生全部聚在一起开运动会之时,故意大张旗鼓地贴着这个贴纸,还在最热闹的地方和时段制造了一场转移焦点的事件,其实都是在‘安抚消费者’?”
“有可能,或者再想深一步……刚才周雪茜说,她买药的上家如果被警方或我们联系,一定会曝光她。不论是周雪茜这样出身名门望族的人,还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大学生,肯定都不敢冒险被扣上‘沾染毒|品’这么大一顶帽子。有没有可能这人的另一层动机,其实也是为了警告这一部分学生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这样一说,我顿时觉得十分有道理:“虽然警察大叔好几次都是以便衣的形态出现在校园附近,但他当时说‘来维持校园秩序’的不止他一个人,说不定警方注意到这个药的事也被这群卖家觉察到了。那么为了劝退那些有可能和警方合作的人,她故意把这样一个大家都想藏着掖着的纹身贴明目张胆地露出来,很难不被认为是一次示威,一次警告。”
“我之前看校园贷的案例时,就发现很多大学生为了最初一丝虚荣或冲动念头,借下了几千块钱的贷款。之后拆东墙补西墙这样一路累积到高达数十万、数百万,甚至还去裸|贷,不到事态完全失控之时,不敢告诉学校、警方或父母,很大程度都是因为胆小——学生没有足够的社会阅历,很容易被社会上一些简单的手段唬住。”
我这样说完之后,边尧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说:“可以啊,邹小阳,你现在脑子很灵光嘛。”
以往被说傻都习惯了的我忽然被他表扬,我一下子得意地沾沾自喜起来,假装谦虚道:“都是老师教得好。”
边尧笑起来,说:“那么老师现在还有一个任务布置给你。”
我闻言顿时激动起来:“是什么呀老师?是不是让我晚上十二点在实验室等你?还是放学后的教室?还是体育器材仓库?还是广播室呀?”
边尧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你到底在列举色|情片地址还是恐怖片地址啊?我想让你去把这个女主播的个人信息找出来,她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的,老家在哪家里几口人,总之你能找到的统统找出来。还有,她的直播名和直播间叫什么,一共有几个直播平台,平时固定的上播时间是什么。”
我点头应了,又问:“那你呢?”
“我?”边尧笑起来,“我去参加篮球社的训练啊。”
独自回家之后,我迅速打开了电脑,这还是我第一次自己独立做桌面调查的工作。以往都是边尧做找好了一切调查搜证之后直接把信息告诉我,我只要和他一起开脑洞就好了。甚至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边尧在通过给我说的方式整理自己的思路,然后我随便顺着他的逻辑说些什么,帮他把细节补全。
所以现在我要怎么办呢?
坐在原地想了片刻,我掏出手机找到郑琰的微信,又通过他问出小闲的联系方式,最终迂回地套出了她室友的名字和专业。
我先是上本校的校园论坛逛了一圈,利用关键词一通检索,不出所料,果然已经有吐槽她的帖子了。我翻了几页八卦之后,顺利找出了这人的直播网名。
我临时下载了几个直播平台app,搜索“小野猫”这个网名,不出所料,弹出了一大篇类似网名的人。仔细甄别头像后,我选了一个点进去,发现正是我认识的那个女生,而且她竟然正好在直播。
“小野猫”穿着紧身的上衣和很短的牛仔裤,正在扭来扭去地跳舞——她看起来并不太会跳,也不像是专业学过的样子,只是随着节奏在晃动罢了。我逛了一圈她店铺中的产品,都是一些单价不算高的保养品和养生茶之类的。
将手机摆在一边,我继续在电脑搜索“三天三夜”的购买方式,可搜索引擎上几乎没有什么公开的有效信息,我一时间甚至有些想去lunatic网站里碰碰运气。而这头的主播“小野猫”已经跳完一场舞,单个平台就得到了一万多的虚拟币打赏,她挨个感谢了一圈给她打赏的人,掏出口红对着镜头补妆。
几个小时之后,“小野猫”终于下播了,而我也被掏空了灵魂——我为自己关注列表里仅有的这一个主播设了个特别关注,还花6块钱加了个粉丝团,用小号微信加了主播微信。
我连续看了一晚上极没营养的内容,遭受了严重的精神污染,大脑一片空白,摊手摊脚地摆成一张人饼。我感觉此时若是刮过一阵风,都会有落叶飘到我身上
又过了不到半小时,边尧终于回来了。他推门进屋,穿着短袖短裤,外套绑在腰上,头发湿漉漉的,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的样子。我本来浪费了一晚上时间看眼瞎直播,瞧见养眼小蛇之后顿时开心了不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抱他。
却不料边尧一手隔开我,说:“出了一身汗,脏。”
我不太高兴,眼巴巴地看着他把包啊鞋啊的放到一边,又一口气喝光了我晾在桌上的柠檬水,而后坐在椅子上开始玩手机。我大声清了清嗓子,边尧抬起头来看我:“怎么了?”
我:“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边尧说:“我歇一下。”
“哦。”我拖着步子走回到桌边,从电脑背后继续暗中观察他。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又叫了一次:“你快去洗澡啊。”
边尧敷衍地“嗯嗯”了几声,手指飞快地打字,不知道聊天的对方发了什么,他看得笑起来。
我酸溜溜地问:“谁呀?”
边尧说:“就篮球队的,他们拉了个群,尽发些白痴的东西。”
他回了几条消息,抬起头来发现我一直盯着他,感到十分错愕:“怎么了?”
他捏起胸前的衣服闻了闻:“很臭吗?那我现在去洗澡。”
“不是啊,”我哀怨地说,“你回来我就想抱你了,可是你不让,我一直在等……”
边尧眨巴了两下眼睛,看起来呆呆的,有点可爱。忽然,他“噌”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地就往浴室走。半分钟后,浴室门又被打开,他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说:“没拿衣服……”
他拿上换洗的衣服风风火火地回到浴室,不出十秒再次打开门走出来,嘴里咕哝着:“浴巾浴巾……”
我笑到满地打滚。
十分钟不到,边尧的战斗澡就洗好了,他裸着上身光着脚,毛巾挂在脖子上,短发尖端的水珠滚落白绒绒的毛巾里。他单腿跪上沙发椅,大力搂住我肩膀后对着我脑袋响亮地亲了一口——边尧整个人带着洗发水的清香,以及热水的温度,就这只冷血动物而言是很罕见的触感。
我正要转过身去去抱他,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弹了个消息,我分心瞥了一眼:你喜欢的小野猫开播啦!
“啊!!”我大叫出声,边尧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他是不是没注意踩到我哪里了。
“上线了又!”
边尧愣道:“什么东西?”
“就是你给我布置的那个任务!今下午我找了一大圈才找到那个女主播的频道,然后直播内容全部都是特别低俗且无聊的擦边球,一直重复了一个晚上……”我一开头就刹不住车,不自觉抱怨了一大堆,前言不搭后语地,而且越听越像是在撒娇,连忙说:“总之,她刚才下播的时候直接说晚安了,这会儿又上线是不是传说中的隐藏午夜场啊。”
“看看。”边尧立刻说。
他干脆挨着我坐下了,我俩挤在一个不算太宽敞的扶手椅里,好闻又湿润的水汽萦绕在我周围。
小野猫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妆容和之前差不多,但换了一件更加暴露的吊带上衣。边尧见状抖了一下,问:“这是我们学校的?我们学校有这样的人?”
“搞不好大哥喜欢呢,好多人给她刷礼物。”我故意说。
“自己雇团队刷的吧。”边尧露出惊恐的表情,又说,“你看。”
他指着屏幕上主播的锁骨,虽然很小但却清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鲸鱼纹身。
边尧跳起来去把透明盒子抱了过来,一阵翻找之后,他捏出一张贴纸,上面画着一条一模一样的鲸鱼。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0)
直播开始后不久的一段时间里,主播“小野猫”还在做准备,一会儿拿杯水一会儿调下麦,镜头前面时而有人时而没人的。边尧忽然站起身来走开,回来的时候拎了两瓶饮料和一袋玉米薯片。我见状乐了:“干嘛呀,又不是看电影。”
“差不多嘛,还是很有娱乐性质的。”边尧把玉米薯片塞进我怀里,“晚上没吃饱。”
虽然起身走了一圈,他明明可以就手再拖一把椅子过来,但是边尧仍然挤回到了这张不算宽敞的单人扶手沙发上。他右腿根本没地方搁,干脆不客气地横在我腿上。手臂绕在我身后搭在椅背上,大言不惭地指挥道:“我没手了,你帮我拿薯片。”
我毫不留情地之指出:“你够不到的是右手,是左撇子。”
边尧开始耍无赖:“我打篮球手酸了,抬不起来,我要吃薯片。”
我略有些稀奇地看着他——傲娇酷蛇今儿是怎么了,整个人软绵绵黏糊糊的。我问:“你们篮球队不是晚上聚餐去了吗,怎么还没吃饱。吃了什么?”
边尧不配合地盯着我,我只得捻了一块薯片给他递到嘴边,他叼走薯片的时候还无意间含到了我手指尖。我问:“要不要我问问秦先生还有没有剩饭?”
“不要,想吃人妻版豪华泡面。”边尧说。
我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边尧在说我第一次去他家找他时做的那个边角料泡面,不禁笑起来:“哎呀,当时你说得那么嫌弃,原来是在掩饰内心对人妻的向往啊。是不是嘴上骗我去煮泡面,背地里想看我穿围裙啊?”
边尧哭笑不得:“你这个骚话狂魔又开始了是吗?你还想不想看小野猫了。”
“我才不想看什么小野猫呢!我都看了一晚上,已经快看吐了。”我笑眯眯地把脸凑到他面前,“这样吧,我就看着你、听声音,你负责看画面。”
“刚才那句话你再说一遍,”边尧举起手机,“你说你不想看小野猫那个。”
我问:“干嘛。”
边尧说:“我录下来,等薮猫回来了我放给他听。”
我:“……”
边尧:“他以后再不老实,我就反复放,你爸爸不爱你了!”
“哈哈哈哈哈!”看着他这幅幼稚模样我乐不可支,忍不住要凑上去亲亲他,亲罢又皱了皱鼻子——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喝酒了?”我问。
“一点点,”边尧说,还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这个“一点”的度。
怪不得这家伙这么反常呢,我忽然想到之前范无救说边尧酒量不好,而且喝醉之后的反应十分好笑,顿时暗戳戳地期待起来。
可是……我转念一想,如果边尧真就只喝了那么一点酒的话,就算他酒量再差也该快醒了吧。
于是一个坏心眼的主意来到我脑中。
“什么啊,”我故意道,“你自己出去偷偷喝酒玩了啊,我也想喝酒。”
边尧一下直起身子:“那怎么办?”
我说:“我想想,我记得咱冰箱里还有啤酒吧,你拿上来陪我喝。”
边尧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我立刻说:“哦,那算了吧,反正就是不陪我喝酒呗,抱也不给抱,酒也不给喝。”
我拙劣的演技和激将法在此时竟然发挥出了神奇的效果,边尧立刻出动,光着脚就下楼了。过了两分钟,他怀里抱着好几罐啤酒一溜小跑了回来。
“哎哎哎!先别打开!你跑那么急,罐子都被晃过了。”我接过啤酒搁在脚边地上,故意逗他:“嚯,什么样子,乳|头都被冰得立起来了。”
边尧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瞪了我一眼,看着他前脚一走后脚就被我大摇大摆霸占的沙发椅,想了老半天,说:“我坐你身上,你抱着我。”
我眉毛快要扬到头发里,迟疑地将腿并好,边尧竟然还真的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他虽然人高,但到也不算很沉,就是有一个问题:“边尧……我看不见电脑了。”
他回过头来:“你不是说看着我听声音吗?你就这么看。”
我实属无奈地盯着边尧的背瞧了一会儿——小蛇肩宽腰窄,的确挺好看,漂亮的蝴蝶骨在皮肉下动来动去,两道背肌中间脊柱的线条形成了一道凹陷,然后是两个浅浅的腰窝。屁股看起来手感应该不错,为了检验一下这个猜测,我毫不犹豫地上手了。
“干嘛呀?”边尧回头来瞅我,“别打扰我。”
“怎么了,还摸不得了?”我故意戳他。
他想了想,说:“摸吧摸吧,都是你的。”又回过头去了。
“小野猫”说话的声音再次响起,搭配着动次打次舞曲节奏——她听起来还不算特别有兴致,许是熟悉的有钱大哥还没有进直播间。我反正什么都看不见,索性伸手够了一瓶冰镇啤酒来喝。
拉开易拉罐拉环,绵密的白色泡沫涌出来,我赶紧一口抿掉。我看了看瓶罐——是比利时的啤酒,度数还不低,有着浓浓的麦芽和烟熏香味,估计是范哥的库存。最近天气温度回升很快,来这么一口感觉还不错。我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用冰凉的罐子去贴边尧的背,普通人估计会被激得跳起来,这家伙相当迟钝地转过来问:“怎么了?”
我:“噗——”
他低头看看我手中的啤酒罐,眼珠子慢吞吞地转到一边,像是上课怕被老师点到名的小朋友,在试图避免眼神接触。
我:“喝,别装没听见,你答应我的。”
边尧万分委屈地喝了两口,然后抱着薯片袋子“咔哧咔哧”地嚼,冷酷人设都丢到天边了。他现在的形象和我脑海中反复刷新的卡通蛇愈发贴近。我把手臂从他胳膊下伸过去,在他腹肌和大腿上随便乱摸了两把,假模假样地问:“薯片呢?我也要吃。”
边尧不舒服地动了动,我故意说:“干嘛呀,别乱扭,你屁股有两块骨头非常硌得慌你知道吗?”
他的背影静止了片刻,忽然“啪”地把笔记本扣上了,而后转过身来,气鼓鼓地说:“不看了!”
我愣了:“为什么啊?”
“你老捣乱!”他不高兴道。
“我没有啊,我这不是老老实实地在做你的沙发吗?”我重新打开电脑,又拍拍大腿,“来坐来坐。”
酒后的边尧反应肉眼可见地变迟钝了不少,他想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反驳我,我搂过他的腰在他肚脐边亲了亲,说:“来坐嘛,沙发准备好了,我抱着你。”
边尧接受了这个示好,这次他没有再背对我坐下,而是侧着横在我大腿上,左手环着我肩膀,形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公主抱姿势——就像俄罗斯方块里面的“l”被摆错了地方。
他转过去继续看直播,“小野猫”已经开始准备卖货了——她把一些商品摆在桌上,其中有几张纸片暂且还看不清内容,但我十分确定那就是我们在意的东西。她一边回应着公屏上的问题,一边有意无意地说着暗示意味很强的语句。
“直播平台都有管理员在每个房间转悠的,只要发现不规范的地方就封停,她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卖贴纸。”边尧说,“估计有什么暗号啊,或者私信渠道。”
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嘴上说:“我小号加了她的粉丝团微信,如果有消息会通知的。”实则专心研究他肋骨处那几块好像鱼鳃一样的斜斜肌肉,心想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不知道她直播观众里面有多少是本校的学生,以她这个直播风格,我感觉女生应该会很少。”边尧还在一本正经地分析,而我的观察目标已经转移到他乳|头上了。
边尧转过来盯着我,我无辜道:“怎么啦,我就摸一下嘛,你说了都是我的随便摸的。不过……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要什么反应?”边尧反问,“都跟你似的,碰一下就叽哇乱叫扭来扭去的。”
我脸黑了:“我怎么就……你起来,我不抱你了。”
“我不。”边尧干脆把脑袋也枕过来了,额头贴着我脸侧,姿势顿时就有些别扭,他干脆豪放地将一条腿搭上了桌。
“你这个姿势对着小野猫未免有些不雅。”我说完自己也乐了,随意地瞥了一眼镜头:“哎,来了来了!”
镜头上的主播拿起贴纸:“这个纹身贴,我的老顾客都应该很清楚了吧,知道的抠个1.”
公屏上顿时划过一大片“1”,还夹杂着几个“快上小黄车”的评论,边尧说:“果然,已经很成规模了。”
主播随即介绍起了贴纸的功效,她说法相当隐晦,但是但凡听过“三天三夜”这个药的人很快就能对号入座。0
我瞧边尧看得认真,百无聊赖地又开了一罐啤酒喝。
两小时过去,凌晨一点半了,直播终于结束,而“小野猫”购物车也被清空了700套纹身贴。一般市面上的纹身贴也就几块钱,设计师款不超过几十块,她的特殊贴纸却卖到了一个图案50-70的价格,不明内情的人只会困惑,了解的人却只会对其中的利益暗自咋舌甚至动心。
只不过比起那个,眼前有一个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我腿麻了。
“下次要抱着你的话还是变成蛇吧,那样轻一点,而且方便我摆来摆去地调整位置。”我愁眉苦脸地抱着自己小腿。
边尧晃晃脑袋站起来,合上电脑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兮兮的样子——他平时到这个点从来不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话说边尧,不是号称你喝醉酒之后就十分博爱,逮着人就跟别人表白说自己爱他吗?”
边尧咕哝道:“没有逮着人,就只有月哥他们……”
“嘿嘿嘿,那今天喝了酒,怎么也不见你跟我说啊。”
边尧安静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想我说吗?所以你才给我喝酒啊。”
他这么一解读,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啊,我……就是想看看你喝酒后什么样而已,倒也不是为了……”
我本来的确只是突发奇想好奇边尧醉酒是什么样,并不是抱着那样的目的,这样反倒越解释还越奇怪了。我看着他明亮的澄黄色双目,忽然意识到——那两罐啤酒基本都是我喝了的,他从头到尾根本也没喝几口,离醉还差得远呢。
“有点糟糕了。”边尧忽然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怎么了。”
“我想了一下,我爱月哥和范哥大概有这么多。”他比划道。
他比划的幅度比“喝了一点酒”了大了不知道多少,我笑起来:“不愧是著名兄控。”
边尧又说:“可是我认识月哥已经快二十年……从出生开始就认识他了。认识范哥的时间短一点,但也差不多,而且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他……”
我想酒精还是在发挥作用的——边尧竟然如此坦然地承认了这些感情,完全不是平时“不准再提这件事”的别扭态度。我哈哈笑着:“当然了,他们俩都算是你的家人了,还有诸怀星,你们亲密的程度我猜和你爸妈差不多了吧。”
边尧没有理会我,仍自顾自地说:“而我认识你都才不到一年而已。”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又不确定我是不是完全的明白,心里没来由地紧张,害怕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面上掩饰道:“是啊,就几个月前,你还连话都不想和我说,嫌我是个多管闲事的烦人精呢。”
边尧严肃又认真地看着我,点了点头,问:“所以,如果我觉得自己爱你比爱他们还要多,我是不是一个有点糟糕的人啊?”
我愣了。
我盯着他,他也看着我,十秒之后,我意识到他是认认真真在和我分享这个困扰,还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捂住脸蹲了下来。
边尧奇怪道:“你怎么了?”
我满脸通红,从指缝里把他以前说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你居然可以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实在太羞耻啦!”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1)
我捂着脸在地上蹲了一会儿之后,手臂挨上一个温温的身体,我朝旁边一瞧,边尧也跟着我一起蹲下了。他抱着膝盖,略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灯光的晕华笼罩在他身边,睫毛和鼻尖投下阴影,
他头发略略长长了一些,不再是毛寸,气质也变得温和了一些。但这也许和发型无关,单纯因为我看见小蛇就觉得喜欢,我灵域里的那颗树也因为他而四季开花。
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一丝不争气,没好气道:“你干嘛?你还想干嘛?”
边尧迷迷糊糊地说:“我不知道,你蹲在这,我就和你一起,和你挨近一点。”说罢他干脆坐下来,还把脑袋歪在我肩膀上蹭了蹭。
妈呀,这小蛇都是跟哪儿学坏了,简直要人亲命。
明明已经做过更加亲密的事,明明早已对一切十分习惯的,但是在这样一个边尧酒醉又坦诚的夜晚,我竟然莫名其妙地紧张不已,心里又酸又软,充斥着复杂又过剩的情感。我忽然展开了一系列不合时宜的畅想——大学还有三年半的时间,毕业之后的我和边尧又将如何呢?而我今后又想要做些什么、以什么为业呢?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而当边尧毕业之后,他会回到自己父母的城市吗?他会选择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还是会继续父亲与月哥在能力者工会里的角色呢?我想他会比一头雾水的我更靠谱吧,他也考虑过这些事吗?
以及……我们俩之间这不合主流的关系又将如何继续,在象牙塔之外,我们是否还需要谁的认可。
比如边尧的爸爸,我想到那双锐利又严肃的眼睛,顿时有些发怵。边尧的妈妈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比边尧爸爸更好相处么、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掠过这些混沌的想法,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挨在我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明显,回头一看,边尧竟然蜷着蜷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
边尧虚弱地坐在早餐桌边,撑着脑袋发懵:“我头好痛,我昨天几点上床睡觉的我都不知道……”
“什么上床睡觉!你在休息室地上就睡着了!”我说,“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扛进卧室你知道吗?”
“什么?”边尧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头,“我完全不记得,我好像回家之后,然后又看了个视频……呃……还是在做梦啊,我真的看视频了吗?记忆都模糊了。”
“真假?”我惊讶道,“你回家时瞧着挺正常的啊?难不成你那时候就喝醉了?我看你看小野猫直播时挺认真的啊,你还做笔记了呢。”
“啥?”边尧一脸懵逼地抬起头,我去翻出他昨晚煞有介事写写画画的笔记,打开一看,居然全是歪歪扭扭的乱码。
我:“……”
“边尧,昨晚的事你不会全都不记得了吧?”我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他困惑地看着我:“我怎么了?我吐了?还是闹了?你这表情是干什么……”
“你,你……”我嘴软了,思索片刻后,我心一横,说:“你拉着我说自己特别特别爱我,比爱月哥还要爱我的那种。”
边尧“嗤”了一声,下意识觉得我又在说骚话,但他无意间看到我脸之后又愣住了——我此时面皮发烫,比眼前的粥还要热乎,昨天晚上那种害羞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想我大概是脸红了。
边尧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真……真的?我,我真,真说了?”他都结巴了。
这时褚怀星也正巧下楼来,他看见边尧的样子,一问情况发现他在宿醉,立刻大声嘲笑起边尧来。
边尧随手拿起一个香蕉丢他:“小点声你,吵死了。”
吃过早饭后,我把边尧遛到了学校,他路上坐车都魂不守舍的,看着偶尔还有点想吐,又心疼又好笑。我把他一路送到他们班的教室里,他刚一坐下就“啪叽”趴在桌上开始装死。他旁边一个同学见状问:“这是咋了?”
我抬起头来环顾一圈,问:“谁是篮球队的?昨天谁都去练习然后聚餐了?”我指着那几个男生:“就你们,你们灌他酒喝,这家伙酒量可差你们知道吗?你们看看你们做了什么。”完全略过了自己之后进一步灌边尧酒还调戏他的行为。
那男生惊讶道:“啊?边尧昨天喝醉了?可是我们也没喝很多啊,而且他走的时候看着很正常的,怎么会回去了之后突然……?”
我心虚不答话,“哼哼哼哼”地抱臂看着他们。
“而且谁能想到边尧长这样居然那么容易醉啊,他难道不应该是把所有人撂倒之后再潇洒离去的类型吗?”另外一个男生说。
表面是冷酷小蛇,喝完酒后背地里是小甜心这种事情我也不能说出口,我痛心疾首道:“孩子好好地交到你们手上,结果就弄成这样了。”
他们“哈哈哈哈”了一圈,嬉皮笑脸道说:“我们错了,我们今天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的。”而后转向边尧,“你还好吗?今天放学后可是有比赛啊,你到时候一定得活过来才行。”
边尧撑着脑袋摆了摆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这时候老师进教室了,瞧见模样陌生的我,顿时十分感动:“数学专业竟然还有旁听生,这位同学真不错,你快找个前排坐下。”
我低头一看大家桌上的教材——高等代数,于是忙不慌地逃了。
休息的时候,边尧半晌那位叫小闲的妹子忽然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说:『今天早上在教室看到你了。』
我回道:『对啊,边尧咋样,他活过来了吗?』
小闲:『好像活过来了,他向来没有表情的,我也看不出来哈哈哈哈。』
小闲:『对了,你昨天问我室友叫什么名字,是为什么啊?』
我回复:『没什么,就是有个朋友对她好奇,我是帮他问的。』
我又问:『话说起来,你以前说她经常在你们寝室囤货物很烦人,那都是些什么类型的东西啊?』
小闲:『哦,就是什么养生茶、维他命冲剂之类乱七八糟的,都是没听过的牌子,我们怀疑是三无产品来着,不知道有没有消费者投诉过。』
小闲:『不过最近这几个月好多了,就几个小箱子,箱子少了,东西也不重,我们有时候顺手帮她整理到一边,不挡着过道也就算了。』
因为贴纸利润最高,所以以前那些三无产品都不卖了吧。我心想,而且贴纸和纹身贴这种东西根本不占地方,和小闲所描述的一样。
小闲:『她昨天晚上又直播到大半夜,我2点起来上厕所看她还在播,真的服气了。』
小闲:『不过我们真的好包子啊哈哈哈哈』
可不是吗,不过我昨天就看了两档直播已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小闲宿舍的室友可是常年都处在这种环境之下,实在是有点惨。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学校宿舍就是“小野猫”囤积贴纸的地方,那么如果警察上门抄查,不就铁定能够抓个人赃并获么。
然而我转念一想,先不说警察大叔能不能有足够的证据上门搜查,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无论最后是否能够搜出证据,这个主播姑娘的学业和人生不就都毁了?虽然她各种做法实在不妥,但也许她也只是想赚点零花钱,毕竟如今想要当网红赚快钱的人多了去了。
“瞧你说的,想赚快钱的人多了,也不能都去贩|毒吧。”放学后,我和边尧说起的时候,他这样回我。
他此刻正抱着一瓶冰镇可乐——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想吐,不过整个人还是蔫哒哒的,卡通蛇的眼皮耷拉着,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我特别想抱抱他亲亲他,但是碍于大庭广众,前座还有出租车司机大哥,我忍住了。
此时我们正在前往市篮球赛八强赛场的路上,一个车塞不下整个球队,边尧又因为身体状况不佳被作为替补,于是我俩便和他们分开来走了。
“那万一她不知道那些贴纸真正是什么、并不知道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呢?或者就像周雪茜一样,她只觉得是大家一起出去玩好玩的,毕竟那么多人都在用,也没有官方的消息证实这种贴纸的确非法。”
边尧侧头撑着脑袋看我:“你又把人都想着那么好,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我没有!”我反驳道:“况且警察大叔想要抓的人是上线对吧,他要钓大鱼,查货物源头,单单抓一个搞直播的女大学生算怎么回事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话音刚落,警察大叔正巧进来了一条消息问我们进展如何,边尧瞥了一眼消息道:“那你和他说吧,你看他怎么说你哼哼。”
“哦?那……我真和他老实说了?”我略感神奇地看了边尧一眼——这家伙以前是绝对不会把决策权和控制权交予别人的,每个委托都自己亲力亲为忙到凌晨,而且防警察跟防贼似的。我还记得最初我俩接触那个走私动物案件的时候,他还因为不愿意让第三方插手这些事跟我不高兴了来着。
如今,他不但放心把调查的工作交给我做,还居然不刻意交待我对猫头鹰大叔隐瞒信息,我不禁感慨道:“边小蛇,你变了。”
“哼哼,”他傲娇地笑了两声,“是的,我变了。”
我和猫头鹰大叔将这两天打听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番,包括之前和周雪茜聊到的过程和主播卖货的直播间,他也同意“小野猫”应该不是级别很高的贩子。
猫头鹰大叔发消息道:『我们手中有一个线索,是一个叫野格的男人,全城很多货都是他放出去的。但是这家伙很小心,我们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跟踪也总是被他发现。如果这个男人也是给你们说的那个女主播供货的上家,那么也许有个新的思路……』
我说:『我知道了,我们可以通过注意“小野猫”的动静,从她这边入手,然后抓两人交易的现行。』
猫头鹰大叔道:『不!是你们帮我注意她的动静!一旦这个男人出现就通知我!』
边尧翻了个白眼,拿过手机发语音道:人家交易也就几分钟的事儿,等你们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猫头鹰大叔说:『那你就尽力帮我拖住他们,总之你们不要直接和犯罪嫌疑人接触,不要和他发生正面冲突。我重申一万遍,你们不是警察是公民,安全第一。』
猫头鹰大叔不放心地又发了一条消息:『听明白没有啊,我知道你俩都觉得自己特别能,别给我惹事!』
边尧不屑地把手机丢回给我,打开车门说:“到了,而且你看那是谁。”
我抬眼望去,在这个数个学校都来加油的篮球赛场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宣传机会的“小野猫”果然也站在人群之中。她胳膊上贴着一张显眼的贴纸,手边还拖着一个登机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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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好忙惹,更新频率有点低,希望下周好转!感谢大噶的理解和资瓷!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2)
“她为什么拎个行李箱?”边尧问。
“啊?难不成直播到一半还要换装换假发?不过比起上次的低胸小吊带,她今天的造型的确挺低调的,要不是你指出来我都没看见呢。”我下意识随口道,想了片刻反应过来,“等等,难不成里面装的是……”
我环顾四周——今天有四个学校安排在这个体育场进行篮球比赛,虽然只是八强赛,但从队员到学校老师,再到来加油的观众同学,人数着实不少,难不成“小野猫”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我悄声对边尧说,“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我还以为她一向是用线上购买交易,再加邮寄的呢?”
边尧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这时前头跑来一个已经换上篮球背心和短裤的男生,招手道:“边尧!你来啦,快来热身!”
边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满脸不情愿的样子,我大力拍了拍他的背说:“你去吧,监视犯罪分子动向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你别了吧……”边尧斜眼瞅我。
“怎么了!怎么就不放心我的技术能力呢?我虽然以前是有点傻白甜,但是在老师的教导和培训下,我已经今时不同往日!”
“好了好了,你停一停……”边尧打断我慷慨激昂的陈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那个嘛……你说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周围又闹得不行,我不自觉提高音量问:“啊?你说什么?”
边尧:“……”
我:“我听不见!”
“你不是说看我打球给我加油的吗!”边尧没好气地吼出来。
我愣了一下,然后实在没忍住:“噗——”
边尧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你别走!”我笑得东倒西歪,连忙快步追他,“我忘了,不是不是,我没忘!我知道了哈哈哈哈哈……”
边尧此刻仿佛宿醉一扫而空——这家伙是在竞走吗,溜得飞快。他为了不被我抓住,一个闪身就钻进篮球队的队员中。我好容易避开人群追上去,鞋子刚踩上室内篮球场的地板,就被一脸凶相的教练瞪了一眼,给封印在了场馆外面。
我不甘心地左右看看,正巧瞥见“小野猫”拖着箱子在爬楼梯——她在朝二楼的观众席挪动。我赶紧抓住这个机会,走上去问道:“需要帮忙吗?”
她回头看见是我,大概也没认出来,歪着脑袋笑说:“好呀小哥哥,你帮我拎吧。”
我接过行李箱,很轻,几乎像是没装什么东西一样,即使里面只有贴纸似乎也太轻了些。我心下有些疑惑——如果贴纸数量不多,又为什么要专程用这么明显的一个箱子来装呢?
我本想找个她身后的位置坐,既可以看小蛇打球,也可以暗中关注她的动向。可是“小野猫”上二楼后就直朝着高处最后一排的位置去了,那边前后左右的座位尚且都是空的,旁边就是安全通道和紧急出口,我要是直接挨过去坐未免太过可疑,但坐前面再频频回头也不是个办法。
正在踌躇之时,我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融融?”我略显惊讶地和她打招呼道,“居然在这里看见你了!”
当初因为私密视频被流出而找到我和边尧的三位当事人里,dee自然不必说,她本就是lunatic派来钓鱼的。事情闹大、渣男被抓走之后,kiki直接出国留学了。只有融融还留在学校里,忍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指指点点。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很难得在学校里碰见她。
“我大三了嘛,传播学本来就有很多校外实践的项目。”她笑了笑,“不过其实我在学校里看见过你和边尧几次,只不过没有刻意去打扰你们。”
“什么打扰啊,下次你也打个招呼呀。”我说。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场内:“边尧什么时候进了篮球校队啊?”
我说:“没有,他是个替补外援,说是这次比赛期间,好几个大四的学长因为面试工作都不在城里,就把他抓走了。话说你怎么在这?”
她指了指旁边的摄像机,说:“电视台的实习工作,来参与转播的。”
“啥?你进电视台了?”我十分吃惊——我印象中的融融不但害羞、自卑,甚至有些消极避世,这样的她居然会进到电视台这样的地方工作,而且……
“难道,你是主播吗?”我问出口后,又觉得似乎这样讲不太礼貌,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没想到。”
融融颇为爽朗地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不过可不是什么大电视台,只是咱们学校新闻专业和本市电视台合作的一个小台,好多地方都收不到的那种。”
我更惊讶了:“啥?咱们学校还有电视台?”
“哈哈哈哈,我就跟你说根本没人看吧。”她冲摄像大哥笑说,又转回来解释道:“我之前选专业的时候,其实是想要做记者的。有次无意间发现本地电视台有个龙套角色,就是那种在底下做群众演员,然后发出类似那种罐头笑声的工作。我当时想着反正有小时工资拿,还能前排看电视,又能近距离观察一下电视台里面是怎么运作的,于是就去了。”
“结果当时有个摄像临时请假来不了,我说那种摄像机我会,就这种。”融融指了指旁边那台一人高的黑色摄像机——两侧有调节握柄,正面是呈直角的上下两个液晶屏,说:“后来我就经常去这家演播室打零工,摄像、提词我都做了个遍,还客串过天气播报。慢慢的就这样了,我现在大概每周会有3到4个小时在那边工作,虽然内容都是不太重要也没什么人看的节目。”她耸耸肩:“这种市内的大学生篮球比赛,会看的大概只有运动员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吧。”
边尧爸爸的样子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哈哈笑说:“呃,我觉得有些运动员的家长也不会感兴趣。不过真好,感觉你现在做着挺有意思的事情。”
“还行吧,”她弯了弯嘴角,表情稍微淡了点,声音也放轻了:“之前有一度,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要一直背负着那些声音和看法。就算我去到别的地方,就算我离开了这样一个环境,就算也许别人都忘了我,但是我自己也永远无法忘却。”
“不过后来我慢慢也就想通了,如果我一直沉湎在那样的自暴自弃和消极情绪里,不是很对不起一直帮助我的你们吗?还有把那个男人抓起来的警察,以及耐心又专业的心理医生。不能够周围的人都比我更加努力,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啊。我也得要帮帮自己才行。”
我点点头,明白了——她和翟齐聊过了。
只是这一瞬间,我不由得百感交集,我忽然想到了去年冬天在疗养院里,小菲睁眼的那一刻。那一刻我心想,能够参与到这些麻烦事里真是太好了,因为边尧,我才能够目睹这样的过程,才能够见证这样的故事,爱人重逢,亲人团聚,女孩重生。
我忽然了解了边尧曾经的那句话——他说因为我让他变得更喜欢他自己了,我似乎到此刻才真正洞察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想,因为边尧,我也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融融搡了我一下,脸上重新挂着愉悦的笑容,“快回去坐吧,比赛就要开始了。”
我余光看了看三个座位开外的“小野猫”,摇了摇头说:“我就在这看,我想站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吧。”
“干什么啊,我又没什么事儿。”融融拧着眉毛。
“不是,我真想站一会儿。”我说,“还是说……我会打扰你?”
“那倒不会。”融融不再管我了,我也如愿站在观众席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杀手,进入酒吧之后,顺利找到了一个能够纵观全局的战略位置,不禁暗自得意起来。
比赛开始了。
哨音一响,双方争球,中锋过球给后卫,我方先进攻。
在这场比赛之中,我方队员的平均身高具有比较明显的优势,甚至连控球后卫都有一米八。出乎意料的是,本该在冷板凳上裹着毛巾继续宿醉的边尧竟然作为首发队员上了场。他这次总算换上了正规的篮球队队服,但也只是把篮球背心套在了白色短袖的外面,没有戴护腕也没有戴头带,面上无波无澜,溜溜达达的,一副打完这场球我还有事要先走的样子。
要说同平时唯一的差别,就是边尧总算把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平光眼镜给摘了。
可是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球“啪”地传到他手中的那一刻,边尧整个人的眼神瞬间一变。他忽然矮下’身子,毫无预警地带球跑了起来。他猫腰向前突进,一个防守队员张开双臂,却被他肩膀快速一让,滑不溜秋地错身过去,活活是刚才躲我的招数。然后他面前另一名中锋高高跃起,手臂盖住了球能够穿越的所有抛物线路径。但边尧快速右手运球至左手,从对方腋下一捞,将球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送进了篮筐。
我不禁大叫起来,也不管场上的他能不能听见。
开场几十秒就被灌进去一个球,对方看着也不受打击,徐徐运球准备组织进攻。殊不知边尧竟然悄摸索地绕到了他身后,一伸手偷走了球,回头两步上了篮。
我:“???!!!”
我抓着最后一排座位的栏杆又蹦又跳又吼又叫,融融忍不住道:“其实你还真有点打扰我们。”
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但是你刚才看见没!你看见没!”
融融:“看见了看见了……”
我朝一旁挪了挪,继续伸长脖子看比赛——边尧不知道吃了什么火药,完全拿出了揍褚怀星的劲头,在场上十分拼命。我不合时宜地畅想是不是因为知道我答应了认真看比赛才这么努力,简直想要冲进楼下那一群超短裙啦啦队妹子里和她们一起跳。
开局的半个小时里,我方一共拿下39分,边尧一个人就拿了17分。他其实从技术角度而言并不娴熟,防守也不周密,但胜在作为小前锋速度和体能极佳。时间慢慢过去,比赛愈发激烈,边尧又打得很积极,这只几乎从来不出汗的冷血动物难得开始冒汗。他将短袖的袖子撸到肩膀上,露出结实精壮的上臂线条。边尧抬头环顾了一圈,我先是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在找我,拼了命地挥手,而后才发现他居然是在看时间。
我:“……”烂蛇。
边尧用手背蹭了蹭下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目光锐利而专注。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男友滤镜的我这样认为,但边尧认真的样子真的很性感。
球再次传回到了边尧手中,他运球慢慢走过中场,有节奏的撞击声回荡在球场上空,对方顿时有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一个人贴在他面前,另外两个人守在他传球和进攻的动线上。
运球的节奏忽然停顿了片刻——我既然能听出这个节奏的改变,想必场上所有人更是不在话下。边尧周围的所有人,从对手到队友都下意识动了起来。边尧果然重心下放、身体前倾,一副再次准备从人缝中强行突破的打算。可他一个假动作晃过,紧急刹车然后撤了两步,脚尖蹭出三分线外,抬手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优美的弧线在空中划过,篮球砸在篮板和篮筐的夹角处,清脆的破空声后,球落了网。
场上顿时欢呼沸腾一片,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全场包括观众和他队员在内的所有人里,边尧是最不激动的一个,他先是竖起两根指头跟队长比划了一下,宛如在比一个“耶”,又冲着场外裁判比了比。
裁判转头交代了几句,示意换人,边尧下场了。
从场外观众发出的动静来听,大家都很不满意这个决定,但很快又吹着口哨起哄。边尧走到场边,并不是很在意队友和观众的反应——如果我以前不认识他,大概会觉得这家伙傲慢。边尧甩了一张毛巾搭在肩膀上,一边旋着水瓶盖子一边朝场外走。
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去上厕所?
我探头探脑地张望了老半天,也不见边尧回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人去哪了?
我等了大概不到五分钟,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我肩膀,我一惊回过头来,更讶异了:“你怎么到这来了!”
边尧把水喝剩一个底,浑身还在冒热气,说:“找你半天,怎么躲这么远。”
“边尧!你今天好帅!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场内声音太大,我不禁激动地嚷嚷道。
边尧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说:“哦,只有今天帅。”
“每天都帅!今天尤其帅!”我咧着嘴“嘿嘿嘿”,又问:“你跑上来干什么,不比赛了?”
“我和他们说好了,要么打半场,要么拿到20分,随便哪个先,够了就下场。”边尧说。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打得那么积极啊,居然是想快点收工。”
边尧捏掉水瓶扔进几米开外的垃圾桶里,问:“让你看着的人呢?”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是关注“小野猫”的动静来着,压低声音说:“哦对对,我躲在后面就是为了方便观察她……诶?”
我扭头看去,刚才坐着“小野猫”的位置空空荡荡,人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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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dbq,我光顾着看小蛇了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3)
看着那个空空荡荡的座位,我傻眼了:“人呢?”
边尧无奈地瞅着我:“你是不是傻……”
“哎呀不怪我,我看你打球看得太认真了!”我上前围着座位绕了一圈——那个行李箱也不见了。
我说:“我刚才帮她拎了一下箱子,那个箱子好轻啊,跟空的似的。”
边尧顿了顿,说:“嘶——有可能就是空的。”
我纳闷道:“啊?”
边尧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不是来卖货,而是来提货的呢?”
“什么意思,找谁提货?”我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靠,如果是这样,难不成她今天是刻意趁着这边人多又混乱,来和那个上家见面的?”
边尧点点头:“四个学校的人混在一起,赛服、备用篮球、水和毛巾,很多人都大包小包的。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不管是送货还是拿货,都不显眼,很容易混在人群中溜掉。”
完蛋,闯祸了……我一下子心都凉了——人就在眼前好好地呆着,这么一会功夫居然被我给跟丢了。
边尧大力撸了我头毛一把,说:“找,肯定还在附近。”
融融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问:“你们没事吧?”
边尧看见是她也愣了一下:“咦,是你?没事,再见。”
“别再见啊,”我推了这个社交障碍蛇的脑袋一把,问:“融融,刚才坐在这里一个拎行李箱的女孩儿,你看见她往哪儿走了吗?”
融融摇了摇头:“没注意,而且你看个比赛动静也太大了,完全被你分散了注意力。”
我:“……”
“这边,”边尧站在紧急出口的灯下面,用手轻轻一推防火门就推开了,“这边有人出去过。”
我连忙跟上去,边尧侧身让我通过后轻轻带上门,我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他一把捏住了腮帮子。
我瞪着眼睛用眼神发出问号。
他嘴巴里探出一根信子摆了摆,而后轻声说:“楼梯间有人。”
我愣愣地点点头,扒着楼梯扶手从中间看下去,什么也没有。又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却仍只能听见隔着防火门那头篮球赛场内的声响。边尧用手指做了一个“小人儿走路”的动作,我会意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往楼下走,拐过一个弯后,果然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先是看见了那个我以为已经被我跟丢的行李箱,然后看见了两个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们的下半身。长发女生背对着我,腰上搂着一只胳膊,一系列不和谐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一惊,下意识转身就要往回走,迎面撞在边尧胸口上。
“你干嘛。”边尧用口型问。
“他俩在亲热,”我说,“避嫌!非礼勿视!”
“是不是傻。”边尧板着我肩膀又把我转过去,一副准备凑近些再看得更清楚点的架势。
我努力回头看他:“是不是不太好啊……”
“只是在接吻,又不是在那啥。”边尧竖起一根手指头:“嘘,别说话,我听不见了。”
我只得硬着头皮站在楼梯间里。
运动过后的小蛇身上依旧热腾腾的,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沐浴液的香气——是和我身上一样的沐浴液气味,以及微微的汗味,组合在一起活脱脱就是荷尔蒙的味道。我鬼迷心窍地抓住他衣服凑近了些,而后舔了舔他下巴。
边尧大为震惊,他的眼睛可以说从未瞪这么大过,我似乎透过他看到了一个表情包:这是在干嘛.jpg。
我没有半分悔改之情,咋了咋舌尖——有点咸。没戴眼镜的边尧更显出他鼻梁又直又挺,因为是在外面活动,他刻意改变了瞳孔的颜色,使其变得更深一些,接近棕色,也很好看。
边尧竖起手指戳我脸颊,咬牙切齿地轻声说:“邹阳阳我警告你,别这么看着我,还要干活呢。”
这时候我忽然听见“小野猫”开口说话了,她显然没想到周围有人偷听,所以并未刻意压低音量:“野哥,你不是说带我出去旅游的吗?什么时候啊。”
那个男人回答道:“最近不是忙吗?过阵子。”
“过阵子是什么时候啊,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她听起来不太满意。“每天都直播到半夜我好累啊,我都不想做了。”
“说了会带你去就是会带你去的,着急什么,现在生意不是做得正忙吗。”那男人听起来有点不耐烦,“听话,啊。”
“你就知道这么说,你每次都这么说,你他妈还知道说点别的吗……听话听话,听你个鬼。”
男人沉声问:“你磕了什么东西,瞳孔都放大了。”
我用口型对边尧说:“野哥。”
他点点头——猫头鹰大叔此前对我们说过,他们一直在追踪的贩子就叫野格,应该是这个人没跑了。“小野猫”专程拎着空箱子来见他,几乎可以确认两人是在交接货物,只不过没想到除此之外,两人竟然还是情侣关系。
“小野猫”含混道:“就一点点呀……”
男人立刻不太高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少抽点,你靠谱一点可以吗?交货提货这种重要的事,你又他妈给我把自己整的神志不清,一点都不专业,我真的很烦你这样。”
他话说得重,语气严厉,“小野猫”也来气了。她一把推开男人,骂骂咧咧道:“妈的,烦我就滚,东西我不要了。”她转身踹了一脚那个行李箱,箱子重重倒在地上,听动静已经不再是空的。
“你干什么?”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活腻了是不是。”
“小野猫”顿时尖叫起来,拳打脚踢道:“痛!你弄痛我了!”
两人争执之下动起手来,“小野猫”打了他好几下被一把捏住手腕,那男人朝前走了一大步,也暴露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他看着大约三十来岁,头顶架着一副太阳镜,背了一个很大的名牌斜挎运动包。两人拉扯之间,男人的手机被打飞出去。
“发消息。”边尧忽然说,“快。”
我赶紧掏出手机给警察大叔发微信:“我们看见野格了,快来。”然后送了一个实时定位出去。
楼下的野格捡回手机,满面怒容,正要教训“小野猫”,却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莫名皱着眉抬起了头。
我俩四目交接,空气瞬间凝滞——他看见了我和边尧。
“不……不好意思啊,我们只是路过……”我下意识试图解释,但那个男人已经飞快一把抓起地上的行李箱,他将小野猫推到墙上,准备跑路。
“要跑了!”我拔腿就追。
边尧说:“跑不了的!”
淡蓝色的光晕自脚下蔓延开来,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之后,久违的黑白棋盘格世界出现在了我眼前。
进入边尧灵域之后,对方两人虽然惊讶,却倒也没有陷入完全的恐慌。小野猫还在骂骂咧咧,似乎很不满男人刚才推她的那一把,然而男人没有搭理他,环顾了一圈周围之后又看看我们,说:“你们也可以?”
我愣了:“也?”
“你们到底是谁?”男人问,“你们既然也磕过‘三天三夜’,难不成是买家……等等,我欠你们钱或货吗?”
边尧一把拉过我,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化身成为了金蛟剪。而后在我脑海中说:“我就知道。”
我:“知道什么?他为什么认为我们也用过‘三天三夜’啊?”
“那个药,”边尧说,“记得庄臣和他的搭档kp吗?他们本来都是非能力者,是最普通不过的猴子,但是却能够架设起那么复杂的灵域,都是因为长期吃了那个药丸的缘故。”
“我记得,”我说,“月哥说那个药检验之后,发现里面有成分和之前给流浪猫狗下毒的药是相同的,应该是出自lunatic之手。”
说完之后,我也意识到了:“你是说‘三天三夜’这个药的本质,其实也是……”
“啧,怎么每件事往源头追溯都会卡死在lunatic这里。”
“可我不明白,lunatic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我纠结道,“没错,走私野生动物赚钱,拍摄猎奇视频赚钱,操作杀人游戏赚钱,贩卖兴奋剂也赚钱。可是……为什么,这所有的事件都和这样一幅药品有关系?这药品以不同形式和不同功能反复出现,简直就像是……他们在反复更改修正这个药物的配方,而后大规模地找人测试其效果一样。”
“这个事等等再说,你知道这个小野猫主播的真名叫什么吗?”边尧说。
棋盘结界周边蓝白的光华渐渐暗沉,变成警戒意味十足的红光。我看见棋盘中线的对面,那两人已经身影已经渐渐扭曲融合在了一起,点点头说:“知道,做调查的时候问出了原名。”
“孙佳妮。”将这个名字说出口的那一刻,铭刻着对方名字的金门应声而起,而眼前这个怪物的模样也渐渐稳定成型——它像是一个泡水后肿胀发鼓的巨大面团,身上杂糅着好几个身体。它一共有四只手臂和四条腿,像蜘蛛一样撑在地上,它的身体上突兀地长出了八个脑袋,其中五个是光滑的肉瘤,剩下的三颗头上面分别长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像是嫌这个造型本身还不够猎奇似的,每个眼睛上都戴着不同颜色的美瞳,以及长长卷卷的假睫毛。
我:“呕——好丑。”
边尧:“哇,我都不想砍它了。”
下一刻,它的八只手脚同时弯曲,巨大肉团高高起跳,朝着我的脸迎面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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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的战斗局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4)
“呃啊啊啊啊——”我一边狂叫一边飞奔,巨大肉团重重砸在地上,掀起了一阵风浪掠过我的脸颊。我回过头一看,那玩意儿四条胳膊和四条腿迅速再次撑起身子,以一种十分诡异又猎奇的方式飞快爬行了过来,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啊啊啊啊!”我扭头就跑。
“别跑了别跑了!”边尧在我脑中叫道,“回头看着敌人!”
“不想看!好恶心啊!”
我手中的金蛟剪忽然发烫,我指尖好像被电了一下,边尧说:“别跑啦!”
我委屈道:“你烫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使用毒|品的原因,虽然“小野猫”和野格这两人进化出了在灵域里联合搭配的能力,就像是灵体和术体那样,但却合二为一成了这样丑陋的形态,更像是我们过去曾在灵域里遇过的那些变形的灵魂一般。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正常的逻辑智慧。
我绕场跑了一大圈,肉球蜘蛛就在身后“咔咔咔”地追我,它的四肢……八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好像承载不了身体的重量一般。它的手掌和脚掌“啪嗒啪嗒”踩踏在棋盘格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只要我脚步放慢,这个声音就会变大。
我跑完一圈之后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一脚刹住车后回过身来。
迎面看见这八头三眼的怪物气势十足地扑来,造成的视觉冲击还是很上头的。但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萌新了,曾经面对高帆触手怪时青涩的小白已经长大——我现在不但有了升级版金蛟剪,还有了男朋友。
“请问你有男朋友这件事和战斗有什么关系?”边尧在我脑子里问。
“不要偷听我思考!”
我定了定神,心想——触手怪和节肢动物的打法应该没有什么区别,先砍掉腿再说!
这样想着的时候,肉团蜘蛛已经逼至我面前,它变作六条腿飞奔,两条前肢高高举起。我一个横跳躲开来,绕在它身后,“咔嚓”一剪刀搓掉了它一只后腿——金蛟剪太锋利了,简直像剪火腿肠一样轻松。
“咚”的一声,断腿砸在地板上,那看起来像是一条男人的腿,神经抽搐着不停痉挛。我没有多分心去看,磨剪霍霍,抬头打量下一条该朝哪里下手。
被剪掉一条腿的蜘蛛略显愤怒,但并没有退缩,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慢,就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我盯住了蜘蛛在空中挥舞的双臂,那手臂纤细还涂着指甲油,但五爪细长尖利,看着十分不妙。
“从根部下手,”边尧说,“左边,这样它会失去平衡。”
“好!”
我左闪右晃地逗蜘蛛过来追我,比我多了好几条腿的蜘蛛显然更加灵活,没几步路就被追到了跟前。它利爪挥舞的幅度固然很大,虎虎生风地看着十分唬人,却没什么招式可言,看在眼里跟慢动作没两样,全身都是漏洞。我将金蛟剪一分为二,左手挡在头顶架住那长长的指甲,右手抬起一挥,一条前肢应声而落。
饶是如此,怪物似乎都还没反应过来,我索性借着这一个身位的距离再次调转剑尖,反手向外猛地一挥,又砍掉了它一只手。
怪物的身体内部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我大步退走拉开距离,但它并没有追上来。
刚才这一波操作简直就像拆螃蟹腿一样——一旦掌握了方法和诀窍,朝着正确的方法使力,实操起来可谓轻轻松松。
边尧冷冷道:“邹阳阳,你飘了,你飘得厉害。”
“不是我飘了,是它真的有点弱啊。”我反驳道,“是不是因为他俩本就不是能力者,单纯因为吃药而硬生生开发出了一些灵力的使用和控制力,所以反应才这么慢?”
“不是,它可不弱,或者说,比起以前你对付过的高帆、刘承德,眼前这个要强得多。”
”真假?“我顿了顿,问:“难不成……是我变强了?”
边尧立刻道:“我可没这么说。”
“你说了你说了!你就是说了!”我攥了攥金蛟剪:“是我日以继夜的努力啊,是月哥教得好啊……”
边尧:“我经常教你练剑你怎么不说?”
“哦,我每次和你对招,都被你一顿痛殴,完全体会不出进步在哪里。”说到这边金蛟剪又开始发热,我连忙改口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怪物失去了一条后腿和两条前肢,显得身体尤为庞大,不成比例地、沉甸甸地压在它仅剩的肢体上。畸形的肉瘤表面那三只硕大的眼睛胡乱地转来转去,似乎无法直视我的方向,踌躇着不敢贸然靠近。
我刚一亮出金蛟剪,它立刻全身紧缩,好像十分恐惧似的。我分心低头看了一眼重铸后的金蛟剪——祥云纹路游走在笔直的剑身上,剑握处是相互完美咬合的龙纹,稍稍一错角度,便能看见剑身上闪烁着金鳞般的光华。剑身四周灼灼燃烧着强悍的龙息,看起来相当不好惹,这是在我刚进灵域时还没有的,怪不得那大蜘蛛怂了。
我向前一步,大蜘蛛后退半步。我向前两步,大蜘蛛撤开了好几米。
“边尧,下次你的灵域能不能不要整棋盘,搞成华容道吧。场地太开阔了,追起来好累。”
边尧毫不留情道:“我怕以你这个智商,把自己绕死在华容道里。”
竟然无法反驳。
我化悲愤为力量,开足马力拔腿狂追——身体不平衡的大蜘蛛跑动速度慢了不少,一瘸一拐的。它正埋头朝着灵域一侧爬行,地上一排黑白棋格忽然拔地而起——一枚象牙白的“战车”棋子突兀地横在路当间,肉瘤蜘蛛迎面撞上去,摔了个蛛仰马翻。
被撞击过后,“战车”化作一道白烟散去,或者说它刚才也许也只是一道白烟,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实体。
“嚯!牛逼!”我大叫一声,双剑交叉在胸前,纵身跃起。
落地刹那,金蛟剪朝两侧斜劈下去,从根部齐齐斩断了蜘蛛四条腿。
“啊啊啊啊——!”机器轰鸣一般的高频尖啸声从蜘蛛体内钻出,它一身肉瘤痛苦地颤动着,我几乎不需刻意去瞄准,不费吹灰之力地削掉了那仅剩的一只手臂。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战斗体验,这种从力量和速度上的完全压制,难道就是以前敌人揍我时的感觉?我不禁想到。
现在蜘蛛怪物的八条腿已经全部砍掉了,只剩一个肉球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虽然恶心但是已经不具备威胁力。
“现在怎么办?”我问,“剖开外面这个丑陋的外壳,就能从一定程度改变两人的潜意识吗?”
“不确定,”边尧回答,“以前可以这样做,因为进入的是普通猴子的潜意识。当灵魂被过量的负面、黑暗和恶意腐蚀、魔化,比如高帆变成的触手怪,比如小菲化作的茧,精神体在灵域中显现出来的样子便是各种各样扭曲畸形的’非人’。而这些非能力者的精神体在灵域内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他们主观控制和选择的结果,更接近一种野蛮的本性。”
“而面前这两个嘛……我不确定他们在哪个范畴里。”边尧说。
我想了想,问:“重启试试?”
边尧赞同道:“重启试试。”
我点点头,将金蛟剪重新合为一柄双刃剑,高高举起手臂——面前的肉团不停抽搐,看得我头皮发紧。为了赶紧结束这一切,我手起刀落,剑尖自它一颗头颅顶部落下,一路斩至脚面——怪物被从中剖开。
肉团瞬间不抽抽了,宛如死了一般瘫在原地,但那一道长长切痕处也没有流出血来,反而好像一个被缝合在一起的皮囊又裂开了似的。
我忍着反胃,伸长脖子去看这副难看躯壳内部包裹着什么样的本真,“什么东西啊黑黢黢地看不清楚,”我说,“好像有什么在动。”
我用金蛟剪的尖端去挑开切痕,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一条小小的腿从里面伸了出来。
“我靠!什么玩意儿!”我连连后退。
从那个裂痕处顷刻间伸出了无数条细细的腿,十几只……不,几十只肉色的小蜘蛛从里面爬了出来。
“后面!”边尧喊道。
听见他的声音后,我先是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才回头看去——刚才被我斩断的一地肢干也分化出更细小的肢体和肉瘤,颤颤巍巍地爬动起来。一时间,几十上百只速度更快的小怪物密密麻麻地包围了我,并且朝我飞速爬来。
我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毛孔全部炸开,后脑勺都麻了。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别的,大叫一声,将金蛟剪抡圆了横扫出去,想要把这些东西挡在外面。
就在此刻,我感到腹部灼热异常,一股力量贯穿我的四肢百骸,这种力量我并不陌生——它曾经强悍道我完全无法左右,后来渐渐可以为我所用。我用这力量从无到有地塑造了自己的灵域,也用这力量重铸了金蛟剪的金身。
伴随着熟悉又悦耳的龙吟清啸,剑尖扫开之处,龙力浩荡,倾泻而出。这种来源自然又超出自然的力量形成一股强悍的冲击波,自我脚边一圈悍然发散出去。
真龙吐息瞬间席卷了灵域的每一处角落,荡平了挡在路上的所有杂物——那些大大小小的蜘蛛顷刻间被金光焚为灰烬!
光亮褪去后,灵域内四处横冲直撞又反弹互相低消的金光渐渐熄灭,四周回归了正常的亮度。黑白棋盘上只余下两个扭曲抱缠在一起的人类,一男一女。
从灵域离开后,我本以为会看见摔在地上无法行动的野格和“小野猫”,殊不知在场还有一个没有料到的人。
“警察大叔!”我吃惊道,“你怎么在这!”
他摇了摇手机:“不是你给我发的信息吗?我已经跑得很快了,但是赶到的时候你们已经进入灵域打上了。”
我点了点头——刚才险些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是翟齐,可以硬闯别人灵域的。
“况且我来的时候,这家伙已经在这边嗑瓜子看戏了,他说没事让我等着就行。”
什么这家伙,我纳闷地回头看去,惊讶地发现楼梯上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师兄!”
翟齐摆了摆手说:“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光天化日之下,这地方来来往往的,就跑进灵域去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跟学校过来的,校医今天刚好请假就把我抓来了,关键抓我的时候也没说清楚,只问我是不是急救医生。我本专业确实是外科嘛,还以为有什么需要急救的人呢……”他清了清嗓子,说:“这些都不重要。”
他抬了抬下巴,问:“这是啥?”
我和边尧相视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二人,说:“对啊,这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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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魔:节肢杀手
习得技能:群攻aoe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5)
警察大叔蹲下来,翻了翻两人的眼皮,又测了测脉搏,生命体征没什么问题,便将他俩丢在一边不管了。他把行李箱拾起来摆正,打开一看——满满一箱纹身贴和捆在一起的小贴纸,至少有好几百张。
“嚯!”我不禁感叹,“这么多!”
警察大叔没有说话,伸手翻了翻,大概在心中估计着数量,又再次阖上了箱子。
“叔,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我问。
“我才36岁,叫哥!”他说,“说不上高不高兴,心情复杂。能截下这么大一批货固然不错,能逮住一个比较重要上线的现行当然也好,但眼看着这么多毒|品在学生之间流动,谁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这样的行李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我们不知道的人手里。”
这倒也是,有关于毒|品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眼看着警察大叔掏出手机,我连忙拉住他:“你要叫人?”
他点点头:“缉毒所的同事在外面等着,我叫他们进来。”
“嘶——”我抽了一口气,顿时有点为难——想到“小野猫”要在这么多学校的学生面前被警察扛走,感觉对她以后造成的影响还是挺大的。
“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原因被带走的人即使看见了,也不会知道更多。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带走的,那么自然会守口如瓶。”他看出我心中所想,“这样对于那些有所沾染的人而言——不论是自用的,还是想卖给同学的,也不失为一个警示。”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她如果和一个陌生男人神志昏迷地被一堆警察带走,感觉也太……”我越说越小声——这些贴纸从他们手中流向那么多人,想到生命早早就结束了的柳冬,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别人一眼也看不出我们是警察,今天都是穿的便衣好吗!”警察大叔说。
“那不是更糟糕了吗!那不就是被一群诡异的陌生男人带走了!”我说。
“并不诡异!”他崩溃道。
“能不能低调处理?”边尧忽然开口道,他踹了踹脚边的野格,“这个人就算管控着本市很多学校的毒|品来源,但我相信他也是来头那么大的上家。他被抓的消息一旦走漏,那些幕后的人岂不是会被打草惊……惊蛇。”
警察大叔闻言沉思了片刻,说:“行,看看带走之后48小时之内能不能审讯出什么有效的信息吧。这种团伙之间风声传得很快,一旦有人被抓,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可是……要怎么做?怎么样把他俩带出去还能不被发现?”他问,“毕竟这么两个大活人呢,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当着这么多学生隐形吧。”
边尧:“这个嘛……”
我:“嘿嘿……”
我俩同时回头看向在楼梯上吃瓜的翟齐,他:“???干嘛?”
而后,他视线在地上二人和我们之间来回了两遍,明白了,佯怒道:“怎么,我的能力是拿给你们这么玩儿的吗!”
我委屈巴巴:“可是师兄,你的能力,你自己就经常拿来这么玩呀……”
翟齐噎住了。
他想了想,认命地站起身来,拍拍裤腿无奈地说:“走吧。”
警察大叔和边尧分别扛上了“小野猫”和野格,我拖着行李箱随他俩一起下楼。走到底楼楼梯间门口之时,我已经能透过安全门看见户外的阳光,听见吵吵嚷嚷的人声。我回头看向翟齐,他会意地抬起手打了个响指,我顿时敏感地发觉周遭的空气宛如水波一样抖动了一下。
空气的波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是眼花了片刻似的,而后一切又似乎恢复了正常。但定睛一看,还是能觉察到其中的怪异之处,所有原本立在左手边的大门出现在了右侧,而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成了左手拿水拎包的左撇子——世界被镜面翻转了一番。
“不是周围被翻转了,是我们被镜子围了起来。”翟齐说,“常见的魔术伎俩,用镜面模拟周遭环境来造成视觉误差。”
警察大叔回头多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这人什么来头。但边尧告诉过我——翟齐平时在外面活动的时候,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一般能力者至多能看出他是个什么科属的动物,绝对不会料到他拥有毕方这么惊悚(边尧的原话)的原型。
我们连人带箱子拖出场地外,从背后绕到警察大叔同事的车背后,他上去一敲车门,里面的人吓一跳,连连问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嘴上说着体育场里人太多没信号、打不出电话,又随口胡诌自己从后门悄摸溜出来的,回头对我们使了个颜色,我们便没声儿地撤了。
“师兄,你还需要回去场边守着么?”翟齐今天难得披了一件白大褂在外面,里头依旧是对于日常生活而言有些过于隆重的衬衣和修身西装背心,看起来愈发斯文败类了。他此刻已经收起了视觉误导,周围环境恢复了正常,好些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多看他一眼。
“不用,他们找到真正的运动急救医生候场了。”翟齐说,低头看看表,晃了晃手腕说:“而且比赛也该结束了。”
我被百万名表在日头下的光芒闪瞎了。
这时我难免又想到了刚才灵域内发生的事,低声说:“刚才那两个人,既不是能力者,也不完全是猴子的精神体异化,好奇怪啊。他们在灵域里合二为一可以配合,但却不是以灵体和术体的形式,而是变成了一个新的、魔化的怪物。但是以往,如果我把精神体魔化的外壳破除之后,就会露出人型了,但这次在被击溃后,他俩居然还进行了二次变型。这算什么,boss的第二形态吗?”
边尧也沉思道:“那个灵体已经不是单一层面的怪物了,不论是第一重形态还是其进化体,都显示出了很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性。那种膨胀的、被刺激夸大的精神力量并不能完全受其控制,应该是药物的作用没错。”
翟齐问:“药物?”
我点点头:“刚才收缴的那一行李箱药物,不出意外的话,对于人精神体有刺激作用,或者至少有些什么影响。”
翟齐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如有所思的,我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不确定,我只是在想,猴子突然拥有灵力这件事最近发生得有些频繁吧。”翟齐看了我一眼,摆了摆手说,“我没说你,你不一样。不过猴子忽然拥有灵力,这在以前根本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最近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说:“我们猜想,还是和这个药有关系。”
“记得之前参加sip游戏的时候,有红药丸、蓝药丸和绿药丸吗?那个药也能大幅度提高一个人的精神感度,所以跑团游戏才能通过网线开展,所以kp和管理员才能配合着操作赛博灵域。”
“我记得,”翟齐说,“但是背后制造这个药的人或组织,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啊,我们刚才也在讨论,我们目前遇到过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成分略有相似的药已经是第三次了。”我掰着手指头:“第一次是方便抓捕野生动物时用的蒙汗药,第二次是为了进入sip游戏的药丸,第三次是流传在学生和夜场年轻人之间的兴奋剂。”
“那些都是表象而已,”翟齐说,“能够一揠苗助长的方式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一个人的精神力,使得猴子也朝能力者靠近,这种副作用被滥用,我很难相信它只是巧合。”
我点了点头:“的确,虽然三个事件看似都是因为不同的缘由,主要的利益点也不尽相同,但是……的确太巧了写。我现在甚至觉得,这个药简直就是无处不在。”
翟齐正要说话,却忽然可疑地停住了。我疑惑地看着他,等了大概五秒左右,才听见背后有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在朝我们接近。
我回过头,看见迎面而来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正是校篮球队的队员们。在这不算炎热的春天,他们各个人高马大不说,又清一色穿着背心短裤,聚集在一起十分显眼。他们每个人都满面红光,却一丝疲惫都没有,全部显得高兴又精神,浑身都是兴奋劲儿。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有之前随行来加油的同学,还有五六个之前没见过的女生和两三个男生——除了边尧班上的那几个之外,大部分是生面孔。
“跑哪去了?找了你好几圈!”篮球队的队长一个大步迈上来,把胳膊架在边尧肩膀上使劲晃了晃:“可以啊边尧,20分,说拿就拿啊!”
“赢了吗?”我问,“肯定赢了吧!”
“当然赢了啊!”另个男生笑起来,“我们到后面都有点不好意思得分了,要是拿了三位数,怕两校友谊的小船彻底掀翻。”
“要什么友谊啊,要什么自行车啊!”旁边的男生大笑道,“下周八进四,下下周半决赛,到时候得掀翻更多小船。走啊走啊,庆功去,喝酒去!”
边尧一听要喝酒,立刻皱起眉头,一副脑瓜子生疼的模样。我转过脸来一看,翟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消失得无声无息,周围似乎也没人见过他一般。下一刻我脖子上也横过一条胳膊:“小邹也一起去,吃烤肉!”
我自然是下意识看向边尧——他面上瞧着不动声色,但眼睛里全是为难。我心中对于酒醉后的呆萌小蛇十分念念不忘,又怕他在人前露出那副样子被别人看走了,内心便也十分纠结。
“怎么了你俩,干什么啊,吃烤肉有什么可想的,吃肉啊!是肉啊!”那男生抓着我就是一顿咆哮。
“干啥呢你,你和人熟吗你就勾肩搭背、动手动脚的。”队长踹了那男生一脚,也没用多大力,对方笑嘻嘻地躲开了,说:“那怕什么,小邹不在意的,是不是小邹。”
我好脾气地“哈哈哈哈”。
他同学说:“对啊对啊,边尧今天表现这么好,可以多吃一块肉!以后多多加强训练,争取下一场得30分!”
他这么一说,又叫我想起来之前比赛时的景象——开场的那半小时里,边尧在场上所向披靡、锐不可挡,是真的帅,帅得连我站在最后一排都热血沸腾。只是在那之后,我们紧接着又进灵域打了一架,思绪一下被牵扯开了。
哎呀,不过我男朋友真帅啊,我心里嘿嘿直乐。
边尧问:“你想去吗?”没等我回答,他又凑过来小声说:“要是你去,我就去。”
他音量虽然小,仍是被周围挨得近的几个人听见了,他们立刻满眼冒星星地盯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哎呀,真粘人呀,可真是拿小蛇没办法啊。边尧这样一问,我满脑子即刻就被五颜六色的泡泡给糊满了,但仍记得尽量让自己不要得意得太过明显:“好吧好吧,”我振臂高呼,“我们去吃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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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整个副本的主线大部分是这样欢乐的校园日常来着╮(╯▽╰)╭
剧情其实早就过半了你们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嗯?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6)
当我们一行二十来个大小伙子和大姑娘步入这间小小烤肉店后,原本只有一桌客人的冷清店面,顿时被我们的存在和声音塞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
这家店的占地面积其实并不大,门前的装饰也十分简单,要不是有人带着来,很可能会忽视掉这整条小巷。但店内空间利用得十分合理,各种拐角错层没有一丝浪费,台阶上由于挑高不够所以做了下沉内陷式的矮桌,乍一看好像席地而坐,其实腿可以放在桌子下面的空间里,反而显得整体氛围特别随性舒适。
大家吵吵嚷嚷地霸占了两张相邻的大长桌,然后十分不讲究地胡乱坐下了,我基本不认识什么人,只有几个勉强脸熟的,自然挨着边尧坐下。他见我坐在他旁边,暗自偷松了一口气,殊不知最想看他喝醉的大恶魔其实就是他最信任的我。
冰镇啤酒被注入透明玻璃杯中,气泡接触空气后发起微小的破裂声,杯口浮起绵密的白色泡沫,猛喝掉一大口后很难不情不自禁地发出爽快的“哈”声。白色的油纸扑在烤盘上,一盘接一盘原色的或被腌制过后的烤肉被端上来,牛肉、猪肉、鱿鱼、鱼片,以及蘑菇、茄子和用来佐料的洋葱与葱段。当肉面接触滚烫烤盘的刹那,滋滋冒油的声音简直就是夏天的声音。
进门之前我还不觉得,烤肉的香味泛起的一刹那我肚子便自觉地叫了一声,边尧耳朵动了动,侧过脸来有点无奈地看着我。
“哈哈哈哈,光加油也是很累的。我看你打球的时候蹦太厉害,蹦饿了。”我没脸没皮地笑道。
桌上的人自我介绍了一圈,那几个后来加入的男女生竟然是外校的同学,就这样毫无荣誉感地混进了击败自己学校篮球队的敌军之中。我一手拿着夹子,把肉两面翻动着,将第一块熟了的肉放到边尧盘子里,在他耳边悄悄说:“人妻烤肉来了。”
边尧立刻瞪大眼睛横了我一眼。
我内心狂乐,继续给桌上其他人分肉,一盘烤出来很快便分光了,我继续兴致盎然地烤下一盘。两块厚实且纹理分明的牛五花一贴上滚热的铁盘,立刻冒出令人心动的白烟。
“好吃吗?”我问边尧。
“好吃,”边尧瞥了一眼,又定睛看了看我眼前的盘子:“诶?你没有。”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想吃下一轮这个。”
“你们都是一个班的吗?”对面坐的一个女生问。
我指了指边尧,和桌子那头的两个男生说:“他们三个是一个班的。”
她:“你呢?”
我把肉拎起来翻了个面:“我是隔壁凑热闹的。”
她笑了笑,指着同桌的另个女生:“我们也是凑热闹的,都是她说要来看球赛。”
我转向另一个姑娘,问:“那你们不和自己学校的同学一起,跟我们跑了没问题吗?”
她女生颇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别提了。”
她这样一说,她的几个朋友已经开始笑,她道:“我大老远跑来给他们这个破篮球队加油,还拖了这么多朋友一起,结果球打的差也就算了。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和另个女的一直在那边有说有笑,不要太开心!”她开始装模作样地学起来:“学长喝水,学长擦汗,学长累不累,学长你好厉害呀!然后我一怒之下就走了。”
我举起酒杯:“喝了这杯酒,忘了那个他。”
她也神色凝重地端起酒杯:“干了这杯酒,忘了那个他。”
我点了点头:“你干吧,我随意。”
我们吃着肉、喝着酒、聊着天、玩着游戏,十几盘肉和菜就这样被消灭了。我发现了边尧左撇子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在我用手夹起肉后,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用左手使剪刀把肉剪成小块,配合过程十分和谐。
比用某把金色的剪刀顺利多了。
我一边拎着最后一块五花肉一边随口和人聊天,坐对面的姑娘忽然来了一句:“你平时经不经常出来玩啊?我们加个微信吧。”
我闻言心头一跳——上次小蛇委屈巴巴让我下保证的事尚且历历在目,我尽量自然地说:“我很难得出来玩的。”
“没关系啊。”她说,并且已经把加好友的二维码拿出来了。
我大概是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又或许是迟疑了太久,那姑娘有点愣神,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所幸旁边一个边尧班上的男生大笑起来,隔着一个人狂拍我肩膀说:“哈哈哈小邹你咋回事,不要再和边尧玩了,被他传染成这么一个直男德行!”
桌上众人表情纷纷松动了些,我也跟着笑,心里却想: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可是不知道,这家伙虽然是直男德行,却不是直男。
那男生接着说:“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妹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交个朋友也没什么吧。”
?!亏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友军!
却不料边尧也跟着帮腔:“对啊,交个朋友也没什么吧。”
他嘴上这么说,一只手却放到我大腿上来了。
这……这!
边尧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我,眼神正正经经的,满脸无辜,另一只手却不是那么回事,完全看不出来是满肚子黑水的一条坏蛇。他右手先是搭在我膝盖上,而后向上慢慢移动,在我大腿上滑来滑去,手指头像敲桌子一样来来回回,又痒又恼人。
我哈哈干笑地假装把手撑在膝盖上,其实是暗地里捏住了边尧不老实的爪子,并且警示性地掐了他一把。却不料被边尧反将一军,翻转手腕同我十指相扣,牢牢锁住。
我:“?!”
我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无声地收紧了喉咙,悄悄使劲想要挣脱。我暗自憋了一口气,狠狠一抽手,竟然纹丝不动。
我微微斜过眼去,边尧左手用筷子用得飞起,丝毫不受影响,刚才我想到左撇子的好处全都灰飞烟灭。不但如此,这家伙居然还假装认真地听隔壁人说话,简直就是个戏精、心机鬼、醋酒泡蛇!
我回过头来,见那女生和其他几个人还看着我,便只得慢吞吞地放下筷子,故意道:“是啊是啊,其实我也觉得交个朋友没什么,本来大家就是正常交往嘛对吧。但是!”
我十分戏剧化深吸了一口气,估计比刚才的“讨厌学妹四连”还做作,万分哀怨地叹道:“但~是!”
大家满头问号:“但是什么?”
我大声说:“但是我女朋友不理解啊。”
不但边尧挣扎着想捣乱的手停住了,这下连另外那边桌子上的人都齐齐回过头来:“啊?啥?小邹你有女朋友了?”
我假装惊奇道:“是啊?你们不知道吗?”
他们纷纷摇头。
我摇了摇头,摊手道:“你们之前也没问过啊。”
他们:“哦哦,也是。”
“所以你说你女朋友怎么了?”
“哎!”我摆出发愁的表情,用夸张的口型说:“超——爱——吃醋的。”
边尧使劲攥了我一把,我一个没忍住,“嗷嗷嗷嗷!”地叫出声来,周围人立刻问:“咋了!”
我表情扭曲道:“我:刚才腿麻了,抽筋了。”
“哦哦,”那女生说,倒也不再执著加好友的事,说:“不过女生有点小吃醋是正常的嘛。”
“不是的,你们可是不知道,哪里是小吃醋。”我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开始大肆地说这个“女朋友”坏话。
我尽情地发挥编故事和讲故事的才能,内容三分真七分假,十分魔幻。边尧即使想装作无所谓不在意,但我又会突然丢一个他自己干的真事儿出来,这时候我大腿上的手就会收紧,来警告我不准再说下去。
想着我大腿估计也青了,我终于住了口,大家听得十分感慨:“你女朋友真够可以的,怎么连你家猫的醋都吃啊。你真挺辛苦的,我还以为帅哥谈恋爱会比较潇洒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就是因为和帅哥谈恋爱所以才格外没有安全感。”另个女生说,“我男朋友要是长这样,然后去有妹子的场合吃饭,我也不放心。”
我怎么听着听着尴尬了起来,颇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我举起手讨饶:“请大家可以不要用帅哥这种既有距离、又不真实的称呼叫我好吗?”
“哈哈哈哈,别谦虚嘛,那叫你什么!”
我举起杯子:“小邹给大家敬酒了!小邹给大家拜个晚年!”
边尧一口水喷了出来:“噗——”
大家哈哈哈哈笑起来,配合地举起杯子:“好勒!”
边尧绷不住笑,手劲一松被我逃了,我连忙站起来,和所有人一顿乱碰杯:“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哈哈哈哈哈,”那男生癫狂地笑道:“那我祝大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靠,我小时候被我爸**着敬了多少酒,论这点我可不会输!”隔壁桌的男生也加入了战局:“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业有成,事事如意。”
情感交流忽然被我带偏成了社会人敬酒大赛,我几乎能看见中老年表情包在桌上飞来飞去,场面一度失控。
这时我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抖了起来,我拿起一看,是个视频电话邀请,不由得愣了。
边尧注意到异样,问我:“怎么了,是谁?”
我茫然地看着他:“呃,是我妈。”
我独自走出烤肉店来到小巷口接起电话。
我妈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她看了看我的背景环境,问:“哟,干嘛呢?”
“和同学吃饭呢。”我说,“早上好啊。”
“你也下午好,”她说,“这么高兴?几个同学啊,男的女的啊?”
我无奈道:“妈,你隔三个月想起来管我一次,就别问这么传统又老套的问题了吧。”
我妈竖起眉毛:“小兔崽子,小心挨揍。”
“嘿嘿,”我咧开嘴,“爸呢?”
她偏转镜头露出背后的男人,我爸鼻尖挂着眼镜,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闻言抬起脸来打了个招呼:“哈喽儿子。”
我说:“爸爸,不要老对着电脑把眼睛看坏了,天气这么好,多出去和小朋友们玩一玩啊。”
我妈:“哈哈哈哈哈!”
我爸摇了摇食指:“小心挨揍。”
我妈转回镜头,问说:“你钱还够不够,上个月忘记给你打钱了,你怎么也不吭声啊。”
上个月没有钱吗?我琢磨了一下——竟然完全没印象。近吃月哥的、住月哥的,基本不怎么花钱,平时偶尔要买什么,也都是边尧用委托费来买的。
然而这时社会心理学家以及人类学家的敏锐观察力上线了,我妈眼中精光一闪,问:“怎么了?”
我心虚道:“没什么,就是最近没怎么花钱……”
我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为什么?房租一个月一千二,吃饭再怎么说也要个几百,即使在学校食堂,一个月四百总要吧,一个月给你两千块钱,应该是刚好的情况。你一般不嗨不够花,有时候想买鞋什么的还得额外请款吗?”
我脸红了:“瞧你们把我说成什么样了!”
我妈道:“本来就是嘛,怎么了,当了十几年宝宝忽然不想花我们的钱了?说,咋回事?难道打工去了?还是……喂!你不会和人同居去了吧!?”
可怕。从某种意义上,她两者都说中了……
这时从烤肉店里走出来一个抽烟的同学,他看见我后遥遥起哄喊道:“小邹,女朋友查岗啊!”
我:“……”
我妈自然耳尖地听见了:“女朋友?”然后她忽然回头说:“我就跟你说他不是gay吧,赔钱赔钱!”
我小小的眼睛里写满大大的问号:“妈???”
更可恶的是,我爸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只推了推眼镜,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忍不了了,拔高调门:“爸爸?!?!”
我深吸一口气,只感觉心好累,大声吼道:“不是同居!那叫合租!”
我妈又问:“那女朋友呢?”
我稍微降低少许音量,压着嗓子喊:“也没有女朋友!”
我妈:“哦。”
我妈:“那男朋友呢?”
我:“……”
她再次回过头去:“还是你赢了。”
我面无表情道:“我挂了。”
她忙道:“别别!和你说正事儿。你暑假准备干什么,要不要来德国找我和你爸玩?”
我秒答:“不去。”
我妈嚷嚷起来:“为什么啊,我还没说完呢,你年也没和我们过,暑假咱们一家人呆一起呗。”
我出去玩了小蛇怎么办,我一边思考一边张望:“咦?”
“你跑出来干啥?”我问。
边尧双手插在兜里,满脸不在乎地左看右看:“没,就随便看看……看看买烟的人怎么还不回去。”
我都不忍心拆穿他了:“……你又不抽烟,关心那个干嘛”
手机里传来我妈的声音:“谁啊?”
“同学,”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兼室友。”
我调转摄像头,吃了一惊的边尧出现在镜头里,结巴道:“阿,阿姨好。”
我妈立刻摆出笑眯眯的公关笑容:“你好你好,阳阳的朋友啊?叫什么名字啊?”
“不告诉你,”我立刻调转摄像头:“别套近乎。你说的事儿我思考一下吧,还有两个月呢,而且那是期末考试全过了、不需要补考的情况。”
她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别了吧,就这本科大一的考试还要补考,你还是我家的孩子吗。”
我怒道:“很难的!!不跟你们说了!挂了!”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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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初阳:在这过去的一年内,我不但剑术有所成长,骚话越说越溜,而且还学会了信口开河、张口就来的演戏,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的小老师。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7)
挂掉电话后,我先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以发泄我不曾出口的吐槽。转过身来,我发现边尧还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似乎没能消化了刚才发生什么事。
“你怎么了?”我问。
边尧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我手机:“刚才,刚刚刚……是……”
“我爸妈啊。”我说。
边尧看起来大受打击,简直把“晴天霹雳”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就把摄像头转过来了,我完全没准备好。而且我还喝了酒,我喝了酒很傻的,完了,你爸妈都是高知,我在他们面前肯定像个智障。”
这一大串叽叽咕咕把我给听懵了,忍不住说:“你也就说了个阿姨好而已。”
“啊!!”边尧抓着短短的头发蹲下了,很是崩溃的样子。
我语重心长地安慰他:“不会的,这种事情主要看参照组,他们已经习惯了我这种智商,所以对其他人事物以及别人家的孩子要求都比较低。”
边尧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安慰到——这小蛇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想法了,难不成喝酒还有这种功能?我又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别纠结了,你想啊,我上次见你爸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放飞自我,完全玩脱。比起我来,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
“什么!我在你爸妈心中的形象,就和你在我爸面前的形象差不多吗!”边尧看起来更受打击了。
这我就不爱听了,懒得和他多说,我一把抓住他往巷子里走:“行了行了回去吃饭喝酒了,你在乎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为了以后说亲吗?”
边尧瞪了我一眼,我又道:“我可跟你说,这门亲事最大的阻碍完全不在人物形象上,而在生物性别上!”
这个插曲过去之后,我们一群人大概又吃吃喝喝了小一个小时,边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形象受损而决定借酒消愁,喝了不少高度数的啤酒。他没一会儿就变得晕晕乎乎,满眼转圈圈地犯困,不住往我身上靠。
“哟,边尧酒量真不行啊。”他班上的一个男生见状说。
“我前几天不就跟你说了吗?”我趁机道,“那天就是你们把他灌醉了,第二天还不愿意承认错误。”
“不是,上次他真没喝多少,而且他走的时候眼神看着贼清醒。”他说,“今天怎么就倒下了,呃……可能今天赢了之后比较放松吧。”
哼哼,是因为我在,小蛇才放松的,我嘴上说:“对啊,而且酒劲儿一上来也容易累。”
“好可爱啊,”他旁边的女生举起手机对准边尧的脸,“边尧睡着之后看起来一点不凶了。”
“哈哈哈,他平时也不凶吧,只是不爱笑。”我不露声色的动了动肩膀,边尧茫然地睁开眼,左看右看搞不清状况。
“话说撤了吧,我再吃一口就要吐了。”我苦着脸拍拍肚皮。
“撤撤撤!老板买单!”那男生高声叫道:“下一场唱歌,谁去谁去?”
“走走走!”
“我就不去了,”我眨眨眼:“你们懂的,我女朋友要查岗,我回家了。”
边尧立刻道:“我喝醉了。”
他们不满意道:“你又来了!”
“他真的喝醉了你们看呀。”我抓着边尧一顿晃,他被我摇得头晕眼花直犯恶心,满脸菜色。哼哼,酒醉小蛇是我的,你们都看不着,我心机满满地寻思着——回家后要逼他多说点好听的,然后录下来,放给他自己听,到时候看谁脸红。
完美计划。
在小巷门口挥手道别后,我瞧着一群人东倒西歪离开的背影,朝反方向迈开步子,边尧就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我想了想,决定多走几个路口再去赶地铁,就当做饭后消化散步了。
春天转入初夏后,天黑得越来越晚,饶是如此,走出烤肉店时也已经满天红霞。我一边遛蛇,一边随意地打量步行街两侧的橱窗——这条小街都是精品服装店和古着店,白天人潮涌动,入夜后多添了一份静谧。当走到一个球鞋店门前时,我多看了一眼其中某双球鞋,忽然想到刚才我爸说我小时候想买鞋每次还要额外请款的事。
边尧凑上来:“你喜欢?买给你。”
“嚯哟,土豪言论。”我瞥了他一眼,“我妈今天问我为什么都没花零用钱来着。我一直在月哥家又吃又住的,连个伙食费也没交,我真是的。不对,都怪你,怪你不提醒我。”
边尧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一起看着橱窗里的鞋子,闷声闷气地说:“你就算提出给钱,月哥不会要,秦先生也不会要,不过…”
我:“不过?”
“虽然月哥不要,但其实一直在硬给。”
我惊了:“啥?!你居然一直背着我在悄悄做这种事?”
边尧说:“不是我,是我爸。我爸一直在给月哥转钱,包括你那份。”
“我那份???”我怪叫起来,心下难免震撼:“你爸?在帮我给生活费?”
一种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我内心五味杂陈——边尧爸爸不是不待见我吗,上次离开的时候我一和他打招呼,他跑得飞快。回头又帮我给生活费到底是几个意思?他又不是我爸爸。
我满脑子问号地转过身继续走,余光晃过一个身影,我也没太过注意。接着走了两条街之后,我迟疑地冲边尧小声说:“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个人好像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你别回头看……”我话没说完,边尧已经整个人回过身去,傻乎乎地到处张望,还问:“谁啊?”
完了,酒后小蛇的智商甚至远低于我,基本已经没救了。
我拉着边尧在自动贩卖机前面站定,那男人便也不继续朝前走了,反而点上火开始抽烟,顺便低头看手机。我耽误了好一会儿才买了一瓶水,刚刚拿好继续朝前走时,不知是不是巧合,那男人刚巧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
我拽着边尧快走几步,试图尽快钻进地铁站的人潮中,却没注意隔壁阴影中暗藏的人影。
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拉力,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踉跄几步后摔趴在地上。我猛一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手中高高举起一根漆黑的棍子,迎头朝我打下。
我感到自己眼眶瞪大,脑子虽然还没转过来,但身体已经下意识朝往旁边一滚。棍子抡空之后,那人即刻抬手横扫过来,我这才看清,他手上的是一根电击棍。
这一下我可惊得够呛,连滚带爬地想要躲开,但是他已经逼得很近了。
电棍离我脸不到半米的距离时忽然生生收住了势头,边尧从背后箍住了他的胳膊,那男人使劲挣动了一下,没能挣开,我大叫道:“小心背后!”
边尧愣了一下,当下没能反应过来,而那个刚才尾随了我们一路的男人已经栖身到他身后,一胳膊锁在边尧喉咙处使劲一收。边尧吃痛闷哼一声,手里顿时松了劲儿,原本对付我的男人便回身过去,专心合力对付他。我趁机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朝前一扑,他手里的电击棍不小心戳到了另外那男人的手臂上。
“啊!!!”男人抽搐着松开勒住边尧脖子的手。
我拽起边尧就跑——我们被埋伏的这条小巷很浅,但外面的商业街全部打烊,也几乎没有行人。我迎面看见两个男人朝我们走来,正要呼救,却硬生生地刹住了车。
我看见其中一人手上也有同样的电击棍。
我回过头去,另外两人已经从暗巷中走出,堵住了小街的另一头。
“来者不善,”我说,“边尧,怎么办,往哪儿跑。”
我半天没听到回音,侧头一瞧,边尧正面色微红地急促呼吸着——这家伙平时跑五千米都不怎么喘的,而看见他这幅样子我就忽然想起来了——他喝醉了。
“边尧,听我说,对方四个人,我们打不过的,趁机跑。”
边尧表情有点扭曲,说:“好,但是,有点疼。”
“哪里疼?”我随口问。
边尧从背后摸了一把,而后摊开手掌。路灯昏暗,但就着橱窗内的展示灯我还是看清了,他满手都是血。
我此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巨大的恐惧一下淹没了我,将我和身体和心脏都压缩成一小块儿。我连忙拉过他的衣服看——边尧在t恤外面套了一个深色的运动外套,一眼过去看不出什么,但我伸手摸上去,湿漉漉的。
我将手举到面前,手掌心全被红色糊满,那些红色无限扩大,充斥了我整个视野,甜腥的气味也钻进鼻腔。我抬起头来,朝我们稳步走来的男人们身型稳健,眼神幽暗,好像一步步靠近猎物的杀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不是碰上了什么突然起意的劫匪,这些人有备而来,而且是冲着我们来的。
我心跳如擂鼓,呼吸再大口也感觉不到氧气抵达肺部——虽然在灵域中拿着金蛟剪战斗已经轻车熟路,但在现实中肉搏的经历却还没有经验。即使是剑道比赛,那也只是单纯为了得分而设置的竞技体育,没有人拿着真刀真枪来伤害你。我紧紧贴着边尧的胳膊,心里想着如何才能脱身——边尧得赶紧去医院才行。
走到不到五米距离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率先动了起来,我耳朵却捕捉到了不止一双的脚步声,知道身后也有人同时发动了袭击。身旁的边尧忽然让开一步,耳边即刻刮过一阵风声,我侧头一看,边尧已经扭住他的手腕,朝自己身侧一扭,然后一拳击打在对方喉头。
我眼睛四下一转,实在找不到任何武器,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另一个人,他手中寒光一闪,我立刻意识到他手里也有刀。
我半弯着腰,曲着膝盖,全神贯注地准备看好时机躲闪。那人手肘朝后,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发力刺向我,可我眼前忽然暗了——边尧已经飞快地挡在我面前。他身体一侧,我立刻看见刀尖从他胳膊和腰之间的空隙刺过来,我心脏都要吓停。但我当机立断抓住那人手腕一撇,“哐当”一声,刀子掉在地上,我连忙一脚把刀踹开。
那把小刀只有美术刀大小,却是把做工精良的匕首。小刀打着旋飞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没入路边草丛之时,竟被人一脚踩住——之前跟踪我们而后刺伤边尧的男人弯下腰将之捡了起来,掂了掂,递给了另一个男人。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好像在耻笑我们的自不量力。
我心脏沉到谷底——情况十分不乐观,本来就已经在人数上占了劣势,对方大概率是专业人士,边尧喝醉了酒还受了伤,胜算简直渺茫。但对方根本没有给我多想的机会,寒光破开风声,小刀已经冲我脸挥了过来。
我向后一仰,他小刀又朝我肚子戳来,我左蹦右跳,左躲右闪,好几次想趁机抓他的手腕将他制服,都畏于冷光闪闪的刀尖没能成功。他挥空了好几次,也有些恼火了,两大步冲上来,直朝着我胸口一划。我早有准备,格挡住他的手腕后用力一拧,却被他反锁住胳膊,而后一膝盖顶在我胃部。
“呃!”这一记膝顶着实够呛,我瞬间就直不起腰来了,那人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刀尖已经戳到了我眼睛前面。“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
我当下最后一个念头,不是眼前的刀锋,而是一旁的边尧。我费力地转动眼珠,看见边尧被另外二人围住,还有个在稍远的地方观察着局势准备加入,也很难逃出生天。
完了,我忽然想到边尧小时候和相无征一起被绑架的那一次,而那一次也险些毁掉了边尧。不要,不要再让他经历一次这个。
可是我的龙魂和金蛟剪在现实社会都帮不上忙,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抓着我领子的男人忽然狠狠拍了我脸颊一下,迫使我回过头来,他将冰凉的刀子贴在我火辣辣的脸颊上,问:“看什么?还有工夫管别人?”
我吊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问:“怎么,lunatic现在什么人都往外派了?”
他闻言愣了一下,皱起了眉,这反应只是一瞬间的,但被我全然捕捉——在刚才想到边尧与相无征被抓的往事时,我大概就猜到了。
野生动物场、sip大型跑团游戏再加上“三天三夜”,如果这些相似的药品出口源头全是lunatic,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阻碍他们做生意了。被我们三番五次这么干扰,这团伙早也该坐不住了。于是前有相无征来警告我们,后又派出了dee来引我们上当,但是两次他们都在灵域里吃了亏——一次遇上了翟齐,一次遇上了真龙,所以这次干脆在现实中的朝我们下手。我甚至有理由怀疑这男人搞不好已经暗中观察了好几天,趁着我们放松喝酒、亦或是感觉到被我察觉,才下了手。
趁他愣神的一瞬间,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甚至还没握稳,就已经被他反应极快地抬脚踹飞。他皮靴前头很硬,我手指头痛得发麻,那男人火大地又猛力蹬了我肩膀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我的手掌蹭在水泥地上,慢了半拍才传来阵阵刺痛,碎石渣黏在我血淋淋的手上。此时我耳边又听见边尧压抑的闷哼声,不由得着急地去看他刚才被刺伤的地方有没有再度受伤。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时间给我摸手机叫人或报警。
早知道刚才和同学一起去唱歌就好了。
早知道就直接打车回家了。
早知道不让边尧喝那么多酒就好了,他一定会比我更早发现不对劲的。
那男人坚硬的靴底踩在我手腕上,另一只手掏出一只针管,他拔掉前端的头,抖了抖后推出一小截液体。
“那是什么,你要给我打什么!”我厉声问道,他便加大了脚下碾压的力度作为回应。
“啊啊啊——!”
我难耐地惨叫出声,却发现于此同时发出叫声的并不止我一个人。我的视野被眼前的男人遮挡住了,但他也分神回头去看。
下一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扑到他身前——一头棕熊扬起巨大又厚实的右爪,一巴掌挥过来,直接将男人给拍飞出去数米远,我甚至听到了骨头断掉的声音。
棕熊看起来至少有两米高,突兀地站在商业街的中心。我和熊头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一口。
“能站起来吗?”他问——出口的声音是惯常严厉然而我们都无比熟悉、并在此刻听到甚至有些想要落泪的秦先生。
※※※※※※※※※※※※※※※※※※※※
这个周末忙到jio不沾地,平均一天睡仨小时。
第一次隔这么久没更新,心头很方,先发更新明天再细细修文!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8)
棕熊巨大的身躯几乎遮挡住了所有路灯光线,夜色中黑沉沉的一坨,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我想到在褚家,不论是诸怀星也好还是家里其他的狗也好,都很尊敬甚至有点怕秦先生,这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秦先生!”我激动地大喊出声:“秦先生秦先生!”
棕熊的耳朵抖了抖,像是觉着我吵,他回过头去,发现其中一个袭击我们的男人证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看样子是想要跑路。棕熊“咚”地一声放下前爪,四肢着地,浑身的毛发都跟着颤了颤,然后他抖动着一身厚毛虎虎生风地朝那人追去了。
“秦先生加油!”我忍着痛从地上站起来,急匆匆地去看边尧的情况。他半蹲半跪在地上,胸口轻轻起伏,我扶住他肩膀,问:“边尧,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嗯唔……”边尧哼唧了两声,我忙去拉他背后的卫衣——掀起来一看,里面的t恤和裤子边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我顿时吓坏了,赶紧拽着自己t恤下摆试图撕开,但是我手抖得太过厉害,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我干脆把t恤整个给脱掉,然后按压在他伤口上,边尧发出“嘶——”的一声。
“疼?”我盯着他,“忍着点,得止血才行。”
边尧点点头,反手拽住我的衣袖,我分出一只手拉着他,把他肩膀环在怀里。我刚被踩过的手腕和被踹过的胃部都隐隐作痛,手指哆哆嗦嗦不停发抖。
“那人刚才打你了?他踢你了?”边尧轻声问。
“没有没有,我没事。”我说,“你怎么样?疼不疼?刚才他们想干嘛,那个针剂给你注射了没?”
边尧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他睫毛下垂、半阖着眼睛,看起来很累似的。我着急万分地抬起头来看,棕熊已经走了回来,问说:“伤在哪里?”
“背上被刀划伤了了出了好多血但是不知道伤口深不深太黑了我看不清楚,边尧好像要晕过去了秦先生怎么办啊呜呜呜。”我太着急了,不喘气地说了一大堆话,说到后面气儿都喘不上,还越说越害怕,鼻子渐渐泛酸不说,到最后甚至带上哭腔。
棕熊凑上来看了看,用鼻子拱着边尧的胳膊瞧了一会儿,又绕到他背后闻了闻,最后说:“趴我背上。”
棕熊微微趴低身子,我搀着边尧从地上站起来,将他放在棕熊背上趴着——他好像趴在一块大长毛毯上似的,半边脸都陷入棕色的毛发之中。边尧双手无意识地划拉了两下,揪着熊肩背上的两撮毛,含糊不清道:“秦先生。”
棕熊低沉地“嗯”了一声。
熊先生驮着边尧迈开步子,他四肢着地时块头也很惊人,长手长脚的边尧趴在他背上都够不着地,想来刚才站起来时估计不止两米高。我没有近距离观察过棕熊,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都这么大只。
我回头去看袭击我们的四个人,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一动不动,看着受伤不轻,问:“他们怎么办,不管了吗?”
秦先生说:“小喽啰,抓来没用。”
“哦,”我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跑去捡了那只掉到地上的针剂揣进兜里,又问,“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本来就在附近,我平时的工作也是看好你们俩,今天疏忽了,刚才离开去办了点事。”秦先生说,“刚才闻到血的味道,就赶过来了。”
血的味道——我看看边尧的后腰,又看看自己血糊糊的手掌,想到以前不知在哪读到过,棕熊的嗅觉是猎犬的七倍,是人类的两千倍。
“秦先生,平时我们上学的时候难不成你都跟着我们吗?”我问。
“我,或者其他人,看当天的安排。现在少爷不需要我开车接送了,所以空出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你俩,是主人吩咐的。”
我心中五味杂陈:“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啊。”
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少爷小时候很不喜欢知道自己被跟着,所以我尽量不让你们知道。”
棕熊驮着边尧来到一辆黑色加长车前面,矮下’身子。我认出这辆车,连忙扶着边尧从秦先生背上下来,他走到后备箱,叼出里面备用的衣服后化回人形换上。
我把边尧轻轻扶进车后座里坐好,我带上车门后抱着边尧的头,让他侧靠在我身上,生怕他伤口被压到。
秦先生坐进副驾驶里,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发动了油门。
车开出一公里后,我认出这是回家的路线,不由得问:“不去医院吗?”
“不,回家。”他说。
我安静了五秒钟,又问:“秦先生,刚才街上应该有监控录像吧,不需要处理吗?”
“不用担心,”他说,“对方会比我们更想处理掉那些证据。”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哦。”
秦先生单手挂上蓝牙耳机开始打电话,他简短交待了几句,像是和宅子里的人在通话,我收回注意力,心疼地摸着小蛇淤青的手臂。
这时他忽然动了动,我紧张地虚搂着他问:“怎么了?”
边尧反手盖住我的手,安抚般地顺了顺我的胳膊,小声说了一句:“不疼,没什么感觉。”
一刹那间,我的眼泪就要涌上来,我急促地喘了几声,试图压制住翻腾的蓄泪池。几个深呼吸之后,我终于收拾好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路灯和阴影透过车窗玻璃在边尧背脊和侧脸上飞速掠过,我轻轻亲着他耳朵和头发。
回到褚家别墅的时间已经挺晚了,但遥遥便能看见城堡了灯火通明,甚至连院子里的灯都全部打开,亮如白昼。秦先生将车停在大门口时,已经有担架床在那里等着了。
我打开车门走下去之后,一群人便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接过了边尧,他们将他轻轻侧放在担架上抬了进去。我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一间急救室——这是我之前从没来过也没见到的屋子,房间里面隔着一道透明推拉门的地方,竟然还有一间无菌手术室,但他们只将边尧放在了外面的病床上。
我忽然想到以前褚怀星救治回那只野狗的时候,估计也是在这里接受了照顾。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也不想走,只能站在屋子的角落里,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挡在大家来往的路上,倒也没人赶我走。他们将边尧衣服剪开后,将一大团被鲜血反复浸染的布料丢在一个不锈钢盆子里,然后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戴上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背后的伤口。
伤口周围清洗干净后,我松了半口气——伤口看起来不太宽,但似乎又有些深,医生检查在光源下凑近了检查一番,开始进行上药和包扎处理。
我全程都不敢吭声,也不敢多问什么以免打扰,只能沮丧地看着他们忙碌。
处理好背后的伤口后,医生又检查了边尧手臂上伤痕,他顺着边尧手指、手背一路顺着摸上来,点点头说:“骨头没问题。”我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当着一切处理好之时,秦先生也再次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依旧是一丝不苟的黑西装管家,很难想象原型是那么硕大的一头熊。
医生摘掉手套后对他说:“不严重,背后的刀伤没有伤及内脏,就是刚才出血量削微有点大,不到危险的程度。不过还是需要好好休息,并且要小心避免感染。”
秦先生点了点头。
这时楼下忽然传出一声巨响,像是门被大力摔上的声音,几十秒后,月哥便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整个房间的氛围顿时变了,充斥着杀气滔天的气焰。
“怎么回事?”月哥厉声问。
秦先生立刻上前一步,低下头说:“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下午有事走开了一会儿,两位就被攻击了。袭击他们的人应该是普通猴子,身上带了抑制灵域展开的便携设备。”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刚才场面过于混乱我来不及深思,不过那些人身上带的应该就是之前我和边尧带去找dee和渣男的那种仪器。
“是谁做的?”月哥又问。
秦先生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月哥却已经明白了。他走到边尧床前低头看了看,问:“伤多重?”
一旁站着的医生缩着肩膀,小声说:“不严重的。”
“不严重这孩子哭成这样?”月哥手指着我。
我愣了愣,下意识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水。
月哥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我从没见月哥这么生气过,他澄黄的眼睛泛着血红,瞳孔缩小,尖利的犬牙露在外面,灼热的气息从他嘴角喷出来,好像一头下一刻便要咬断敌人脖子的恶狼。周围所有的狗都瑟缩着不敢靠近他,绕着圈贴着墙走,他们露在外面的耳朵全趴伏在脑后,尾巴夹在双|腿|间。可我看见月哥之后,刚才积压心底的所有害怕和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立刻扑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腰哇哇大哭。
月哥任我搂着他的腰嚎了一会儿,然后拎着我两只手腕将我胳膊拉开,他一捏我右手腕,我下意识抖了一下,他立刻将之翻到面前来看。
我右手腕上有一个清晰的鞋印,看起来黑黑的,不知道是脏灰还是淤青,而且手心的泥渣和血都混在一起成了深红色。月哥一看,眉头又皱起来,回头骂道:“怎么回事,这边的伤怎么没人看!”
医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我面前,意识到没戴手套又折返回去。酒精消毒伤口的过程实在够呛,辛辣的刺激直接附着在血淋淋的肉上,我看着他一点点把我伤口里的碎石渣挑出来,痛到最后都麻痹了。他握着我的手腕检查——没有骨折,但可能有一点软组织挫伤,暂时还无法活动到最大范围。他没有上药,而是先将我的手腕冰敷起来,固定着不让动。
“月哥,这个。”我另一只手伸进兜里掏出针剂递给他,“袭击我的一个人身上带的,他想给我注射来着,但是没能成功。”
他接过针管眯着眼睛看了看,扬手由秦先生接过:“查成分,越快越好,现在就去!”
月哥皱紧眉头,在屋里转了一圈,还是怒气冲冲的,质问道:“没什么事的话,为什么小尧到现在还没醒?”
医生和另几个帮忙的狗面面相觑,而后幽幽地说:“他睡着了。”
月哥错愕道:“什么?”
医生稍微大着胆子提高了音量:“他之前应该是喝了酒,然后现在睡着了。”
月哥:“……”
我难以置信道:“睡着了?他回来一路都东倒西歪的,难道是……困了?”
医生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大概是,刚才清理伤口的时候,我听到鼾声了。”
我在边尧床边枯坐到凌晨时,范无救连夜从邻市赶回来了,我听见他问:“小尧呢?”
两人脚步声渐近,月哥推门进来,说:“睡着呢。”
我看见月哥脚边还跟着一只巨大的、白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是狼形态的褚怀星。它站起来将爪子搭在边尧床边看,鼻子动来动去地闻,毛茸茸的大尾巴谨慎地垂着。
“针剂药品的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月哥说。
我清醒过来一点,问:“是lunatic的手笔吧,我刚才就已经猜到,袭击我的那个人也基本上算默认了。因为最早的野生动物走私案件,随后的sip跑团游戏药丸,这次泛滥学校的毒|品,这几种药全部都有相似的作用。”
月哥一眼扫过来:“这次的什么?什么毒|品?”
我半张着嘴,意识到月哥并不知道我们最近在帮警察大叔干嘛,他怒吼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把你们接过来住!你自己是什么体质不知道吗?小尧之前为什么失去龙属你忘了吗?还不听劝地一头往危险里钻,小尧这样也就算了,你也跟着瞎胡闹!”
他声音很大,震得我脑瓜子嗡嗡的,我完全被月哥给骂懵了。他呲着牙呼噜呼噜的,看起来十分生气,我瑟瑟发抖。褚怀星看起来也害怕极了,白狼趴着飞机耳、夹着尾巴,一直狂舔月哥的手来讨好他。
范无救走过来横在我们中间,他一把捏住月哥的脸颊,我惊得呼吸都吓停了。
范无救说:“牙收起来,好好说话,你别那副样子,看把怀星吓的。”
褚怀星配合地小声“嗷呜嗷呜”,委屈巴巴的。
他拇指和食指捏住月哥腮帮子的动作和边尧捏我的样子如出一辙,我算是知道边尧从哪里学来的这个动作了。
月哥恶狠狠地瞪着他,在用眼神警告他松手。但范无救一点不怕他,也扬起眉毛瞪回去。月哥眯起眼,一字一顿道:“撒,开。”
范无救松开手,月哥从鼻子里哼了哼,但总归还是不再一脸凶神恶煞。他朝我说:“你问药物是不是出自lunatic之手,和以前那些药物的成分是否一致?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我纳闷道。
“我最开始也和你想的一样,因为袭击你们的人很明显就是lunatic。他们之前好几次针对你们下手,要么被秦拦下了,要么在秦没能看着你们的时候,又在真龙属下吃了亏,所以这次可以换了蛮力的方式。”月哥说,“然而之前我们拦截或者接触过的所有药物都是为了增强人在精神世界感知的能力,是‘强化药’,是‘兴奋剂’,所以导致了野狗发狂,而普通猴子也能渐渐拥有控制灵域的能力。”
我点点头:“最近有个横行校园的毒|品也是这个作用,那玩意儿能让人精神高度集中、思维极度活跃,甚至可以超越身体的劳累。”
月哥颔首道:“但是你刚才拿回来的那只药刚好完全相反,是抑制剂。”
“抑制剂?”我反问。
“除了小范围、短时效的仪器之外,能够抑制灵力的药品和装备还是很罕见的。毕竟所有自然属性本就是相生相克的。除了一个例外……”月哥说,“这个抑制剂对于大部分生物效果不大,它是针对龙属的。”
我愣了片刻,随即了然——对方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
不,应该说从十年前甚至更早开始,lunatic这个组织就在和“龙”过不去。
范无救看出我心中所想,说:“我猜,他们这一群自大自傲的人,这一群认为能力者应当统领所有种族的民粹主义者,自以为凌驾于世间万物尤其是猴子之上,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自然属性之上还有一个压制一切的存在,更无法容忍一个区区传说中的动物和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力量。所以此前他们抓龙属性的小孩子拿去做实验也好,研发这些激发人灵力的药物也好,大概都是为了能够合成一种新的药物,一种能够使得他们自己变为某种‘超龙’存在的药物。”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药到现在已经经历了数个阶段、数个变种,并且在这么多不同体质的人和生物身上测试过,仍是副作用大于效果。我们目前接触到的就有三种大规模传播出来的,背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夭折的项目,我估计这玩意儿走到这一步,也可以宣告失败了。”范无救说,“更何况上次你们和相无征二人交手之后,lunatic已经知道了‘真龙’的存在——他们苦心研究这么多年,都没能取得真正意义上的突破,真龙却被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小猴子给继承走了。所以他们现在恼羞成怒,决定要‘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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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尧:打完架了?那我睡一下。
范哥绝技——捏住狼嘴。
浮光跃金的春景 (8-19)
在边尧床边坐着坐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回到了床上。睁开眼后,我有个那么几十秒钟没能反应过来,而后忽然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立刻从床上一个打挺站起来,又因为腰酸背痛而跌了回去。
“嗷——”我发出老年人呻吟。
“怎么了怎么了?”边尧的声音从我左侧传来。
我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边尧就侧躺在我半米远的距离,环顾一圈,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睡回了自己屋,而是不知谁帮我在边尧的病床旁加了一张单人床,就把我摆在这了。
“边尧!边尧边尧你醒啦!!”我激动地大叫道。
边尧微微向后仰了仰,说:“你小点声,大清早的。”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痛?头痛不痛?腰呢?手臂呢?”
“好了好了,你稍安勿躁。”他动了动手指头,说:“过来点。”
我吭哧吭哧地爬过去,站在他床边,边尧掀开我t恤的下摆看了看,腹部淤青的部分外面又被涂上了一层黄棕色的药,看起来受伤面积更大了。他脸色顿时不太好看,我连忙说:“这个医生干啥呀,整这么惊悚的一个药。”
边尧咬肌动了动,又将目光投向我包成熊掌的右手,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没事没事没骨折,这个医生就爱小题大做,月哥一凶他,他就慌张,他再一看秦先生,然后就把我包成熊掌。”我举起粽子一般的右手,边尧连忙道:“你别乱动!”
我看他这一副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情不自禁就想逗逗他:“我真没事,关键是你,最严重的伤在你腰上。医生说好险没有伤到内脏,你说说,这个部位受伤,要是戳到肾了可怎么办,你以后还能那么没日没夜地骚吗。”
边尧瞪了我一眼:“没日没夜骚的是你,你是骚话大王。”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来劲了,我拿过一个旁边的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装模作样地往他衣服里塞:“这个小朋友是不是不听话啊,让医生来好好看一看。”
冰凉的听诊器头对于边尧来说只不过是个“常温”,他一脸无语地看着我:“别乐了,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一些片段,但是感觉乱七八糟的。”
我把昨天晚上讨论的内容给边尧更新了一遍,并且夸大事实说我们都在严肃谈话的时候,他在旁边呼呼大睡还打呼,都被范哥看在眼里了。
边尧一下脸就有点烧——被偶像看到了这种蠢萌的样子,还是长大之后,酷蛇的皮掉了个精光。
我腆着脸嘻嘻嘿嘿地笑起来:“但是也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边尧有气无力地看我一眼。
“因为你受伤,本该下个月回来的你范哥回来了。”
边尧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好消息……”话音未落他便伸长脖子张望起来,“所以,范哥在哪?”
他话音未落,房间门便被大力地打开了——褚怀星冲进来嚷嚷道:“边尧你还没死啊!”
他后面跟着秦先生,手中端着一个餐盘,里面大概是早饭。秦先生走上前来,我看见两碗巨清淡的粥和汤品,一股大补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立刻就有点上头。
秦先生说:“你需要补血、补充营养。”
我冲着边尧:“对,你需要补血。”
秦先生一脸六亲不认地看着我:“你也要吃。”
我那一丝微弱的侥幸幻想立刻破灭,苦着脸道:“秦先生,我们都被袭击了,对我们好点吧!”
边尧跟着连连点头:“吃这个简直是上刑,我会流鼻血的。”
秦先生无情道:“不行,就是因为疏忽遭到袭击,所以今后对待你们要更严格。”
褚怀星:“更加严格!”
我干嚎起来:“秦——先——生——!”
秦先生不为所动。
这时月哥刚巧也进了门,说:“以后上学让秦送你们,课表交出来。”
边尧一惊:“啥?这不用了吧,这次是特殊情况。因为同学几个出去玩喝了点酒,平时怎么可能被这群人收拾住。”
秦先生这气场再开着豪车每天来学校接送我俩,这画面像话吗?我赶紧也说:“对啊,而且我还有社团活动呢,边尧还有篮球赛呢,上下学的时间都不固定。”
“社团活动是每周几,几点到几点?”月哥问。
边尧即刻哀嚎起来:“别了吧!都多大年纪了还家长接送!”
月哥横他一眼:“都多大年纪了还被一群混混搞得一身伤!”
边尧没话说了,我在一旁配音:“委屈,小蛇委屈。”
月哥指着我:“你也要。”
我低头看了看那碗瞧着就没盐没味儿的粥,又抬头看了看月哥和秦先生,两人都无比严肃地盯着他,只有褚怀星贼眉鼠眼地一脸看好戏。
“所以昨天袭击我们的人是lunatic吗?感觉对方不是能力者,我想要发动灵域也失败了。”边尧问。
我心想——咦?这些内容刚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然后我反应过来,这家伙在转移话题呢,连忙配合道:“月哥说他们身上带了一个干扰装置,而且他们身上还带着有专门抑制龙属能力的药物。”我抬眼一看门外,说:“啊!范哥你来了!”
“我们猜是这样的,lunatic的实验目的最初就是为了研究龙属性的继承和获得到底有什么规律,所以早年相无征也好、其他凭空消失的非血脉继承的龙属性孩子都是为了作证这一点——龙属是一种隐性基因吗?还是一种基因的变异?”范无救抽出一张椅子坐下来,双**叠又推了推眼镜,接着说:“现在相无征已经是他们的一员了,看起来也就是个中低级干部,估计这一条路是没走通。那么接下来,lunatic开始研制作用于药物,这些药物是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还是阵营里队伍的能力尚且不得而知,我个人认为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是不会容许这种的神圣血统被人类工业制造出的药物改变,即使这是他们自己亲自主导的。”
月哥见屋里唯一一张椅子被占用,便随意向后靠了靠,坐在桌子上,长腿耷拉在地。他说:“接下来的路线已经很清晰了,药物实验的第一步是普通动物,原料来源十分简单,毕竟平台内部就有大量针对动物虐待、动物表演和珍稀动物走私的交易内容。在这个阶段,他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毕竟这世上因为遗弃或者不规范繁殖的动物实在太多了,这些动物从街上和森林里消失,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阶段是动物实验的扩大,也许是前期实验效果不理想,所以他们将实验对象扩大到更加接近自己存在的、灵智已开的动物身上。比如小薮猫,比如我们那夜从仓库里救下来的很多动物。”月哥说,“这是lunatic的行动第一次被你们俩破坏。”
“于是不久之后,相无征就找上门来了。”范无救说,“lunatic里面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派相无征来?是单纯为了膈应小尧?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比如……为了测试他的忠诚度?”
边尧从粥碗里愕然抬头:“什么意思,忠诚度?你是说……”
范哥扬着眉毛竖起一根手指:“我什么也没说。第三阶段,lunatic实验目标转嫁到了猴子身上,普通人类,通过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和一个虚拟游戏传播开来。”
“诚然,普通人在长时间高频次地服用这个药物之后,部分人或多或少地得到了类能力者的精神感知以及控制能力。但是更多人却走上了精神分裂和抑郁的道路,这虽然就精神控制的方向而言是一个突破,但却并不是lunatic的本意,更别提就这两个组织者还被我们给收拾了。”
“可是这样很没道理,”边尧说,“如果这群人是纯粹的民粹主义者,奉行神圣血统不可侵犯,他们怎么会愿意给普通猴子赋予和自己一样的力量?”
“不是一样的力量,这些实验体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小白鼠,是没有人权的。”
范无救一边说,我的脑子也慢慢跟上了节奏:“然后他们再一次调整了药物的配方,并且把内服药改成了贴片和纹身贴这种小剂量的摄取方式。虽然效果大打折扣,即使是最频繁服药的人也就是那两个下线的贩子,也只在灵域内进化出了一个半人不鬼的怪物形态。更别提一旦有人超剂量服用,比如我们最开始接触到的那个学生,立刻就走上了自杀和疯狂的道路。”
“就这一点而言,如果说lunatic就此放弃了药物试验的路数,他们真的会就此罢休吗?”边尧问,同时不动声色地把还剩一半的粥碗推到一边:“带着抑制剂来找我们俩,就是为了把龙杀掉,这也并不能解释龙属来源的问题不是吗。”
“这就不知道了,多年前他们的活体研究既然没能出什么成果,或许想着遇到真龙之魂会不一样?”月哥说,“或者,他们想研究怎么把龙魂和载体剥离开?”
月哥这话说得我毛骨悚然,立刻抱住自己胳膊:“月哥,您别说得跟要扒我的皮似的行不行?”
月哥露出上下四颗巨大的狼牙:“下次再让我逮到你俩不老实,我就亲自扒你的皮。”
我光速后退躲到边尧后头,边尧学我配音:“委屈,小龙委屈。”
“被你们打岔我都忘了我过来干嘛了,”范无救一巴掌呼在月哥脸上把他推开了——犬科动物的脸部痛觉神经不发达真不是盖的,褚怀星毛脸被揉时基本也是这样面无表情。“记得之前给你说过有个仪器可以用来检测一个人灵力的属性么?后来得见真龙之魂,也就忘了这事儿。虽然我们现在都知道你是啥了,不过你想试试玩吗?”
“我记得!”我激动道,“分院帽!”
“不是分院帽,只是一个检测的手段……”边尧说。
“斯莱特林不要说话。”我激动地站起来,挥舞着熊掌:“怎么玩怎么玩?”
“还不知道真龙遇上这个仪器会怎么样呢。”范无救摸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刻度相当精细的电子测量仪器,但仪表盘上尚且是一片空白,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实验室测量表,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说:“我给你演示一下怎么用。”
他摊开手掌,将仪器平放在自己手心:“驱动你的灵力,就好像你要展开灵域时的那样。”
这是我看见了,仪器的指示灯一亮,冰霜顿时覆满了仪表盘。只听“咔嚓”一声,我还以为这玩意儿被冻裂了呢,却见这样一个扁扁平平的仪器宛如变形金刚一般延展开来——原本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忽然变化成了流动的液态,而后慢慢形成了一个十二根冰棱和九十六根冰锥,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雪花。雪花而后轰然倒塌,化作雪雾荡过范无救手心,在地上散成烟尘。他竖起仪表盘,上面出现了一大堆复杂的数据,我都看不太懂,但最明显也是个头最大的两个字是:“s,冰”。
“冰是属性,s是能力等级,一般而言测试出来都会有一个主属性和几个副属性。”范无救解释道,“我的属性几乎是纯冰属的,所以评级很高,但是在我的种族内十分稀有,所以很难找到其他搭档,只能跑到北极狼窝里来找搭档。”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问:“所以范哥是……?”
“黑豹,”他说,“我们族的小孩子一般土属性和水属性的,也有少量火,但是几乎完全没有冰。”
“黑、黑豹。”我目瞪口呆,“大,大猫猫!”
“哎哟!”我回头怒瞪巴我头的边尧,转过脸来,范无救已经把仪器递到了我手上。
我握住那个冰冰凉凉仪器,深吸一口气,没来由的有点紧张。以前虽然知道月哥和范哥这对搭档很厉害,但是具现化成数值还是不一样的,“s”评级之后的我万一出来一个“c”,到时候可要何去何从。
我定了定神,用尽全力瞪着那个设备,努力调动着自己关于灵域和灵力的一切记忆与能力。
熟悉的力量自丹田处灼灼燃烧,而后从我的心脉之处四散开来,我试图用意念把这些四肢百骸游走的力量全部集中到左手之上,让后灌注进手心这个仪器之中。
感应到力量,仪器的指示灯亮了,好,就是现在!我一鼓作气把力量全部聚集在手腕处,那里甚至能看到一小尾龙魂隐隐游动。
“啊……”范无救刚发出了一小声不知所谓的声音,但我已经用洪荒之力把所以龙力全都塞进那小小的仪器之中。
一道金光后面追随着数道金光,从仪器的缝隙中喷射出来,而后随着一声动静不小的“砰!”,一股青烟伴随着一股糊味从仪表盘内部冉冉升起,所有的灯也全都黑了。
我懵了。
“哎呀,”范无救笑眯眯道,“说晚了一步,不能用力过猛,这玩意儿很精细,电流太大会爆炸的。”
【浮光跃金的春景。end】
※※※※※※※※※※※※※※※※※※※※
接下来,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最后一个大♂副本了。
丰饶之海的浪潮 (9-1)
“好热啊——”
“好热啊——”
“不要再说热这个字了,越说越热。”
“你还不是在说,那你别说啊。”
“好热啊……”
我和褚怀星两人趴在别墅最凉快的一楼大厅地板上,哼哼唧唧的,虽然这里处于交通要塞,但是忙碌来往的狗们以及秦先生完全无视了我俩,直接越过我们身上跨着走。
“好渴啊,你去拿杯水吧。”
“为什么你不去,你离厨房比较近。”
“你有四条腿,走的比较快。”
“胡说八道,我身上毛多,我更热。”
“……”
“……”
“好热啊……”
“好渴啊……”
边尧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我们身边一人放了一杯水,褚怀星立刻两只毛爪抱着杯子,然后趴在杯口上开始伸长舌头舔水喝。我也学他蹭着蹭着爬过去,试图用舌头够水喝。
“你们俩够了没!”边尧忍无可忍道:“你这样能喝得着么?手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你好吵啊……”褚怀星说,“你声音这么大,会把空气吵热。”
边尧扬起拳头,准备爆锤狗头,这时月哥从大门进来,背着光俯视铺了一地的我们,问:“这是在干什么?”
边尧揪着褚怀星后脖子的皮晃来晃去:“月哥,你说说他们吧,区区一个36度,这俩人就变这样了。”
“今天是挺热的。”月哥插着腰用手掌扇了扇风。我瘫在地上抬眼看他,月哥今天没穿外套,衬衣领口也松开了,袖子撸到胳膊肘。他低头看着我和褚怀星,用脚尖滚了滚大白狗,说:“别睡了,出去玩。”
“玩什么啊,不出去,外面好热。”大白狗好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毛毯子,软趴趴地盖在月哥脚面上。
“去海上玩,游泳,去不去。”月哥说。
大白狗的耳朵“噌”地竖起来:“出海吗哥!”
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叫唤起来:“去海边玩吗哥!”
边尧:“嘿,你叫哥还叫得挺顺。”
“不是去海边,”月哥扬了扬眉毛,“出海,坐船,钓鱼,游泳,走不走?”
“走走走!”我一个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刚站稳就感觉脑子一阵缺血,又晕了过去。
边尧在身后接住我,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摆回到地上,问:“今天吗?”
“嗯,”月哥说,“刚好你们三个都放假了,全家一起出去玩。”
褚怀星完全一改刚才的死狗姿态,呼哧带喘地一顿狂扫尾巴,他面对着月哥,却倒霉了他背后的我——我被他的尾巴狠狠扇了一顿巴掌。
“够了!”我愤怒地一把揪住他尾巴根。
“别装死了你们俩,去收拾东西,一小时之后出发。”月哥一手一只把我俩提溜开,“不用带太多,两套换洗衣物和泳裤就够,快去,动起来!”
月哥一声令下,褚怀星一道白影即刻窜没了。我扒拉在边尧背上,被他像抗麻袋一样拖行上了楼。
“咦?我记得薮猫是喜欢水的,”被拖在楼梯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道:“刚好咱家的猫不怕水,那就一起带着出去旅游吧?”
“嗯,你问他。”边尧说,“你收拾衣服,我去找秦先生要点防晒霜。”
“嗯嗯,”我懒洋洋地应着,“防晒霜很重要,小心晒爆蛇皮。”
边尧两步跑下了楼,我慢吞吞地回到我和边尧卧室中间的小休息室,发现薮猫竟然刚巧也在——他半张猫脸耷在水盆上,竟然是喝水喝到一半睡着了。
“猫,醒醒!出去玩了!”我上前一步怒搓猫头,“你怎么啦,你是不是中暑了,别吓我啊,猫中暑很容易死的。”
我抓着薮猫一顿摇晃,活生生把他摇回了人型——半睡半醒的金发美少年被我抓着胳膊,衣服垮了一半露着肩膀,一副惨遭蹂躏的糟糕样子。
“干什么啊,”薮猫脸上压着一道水盆的印子,看起来蠢兮兮的,他不满意道,“我不出去玩,外面好热啊。”
“你怕水吗?我记不太清楚了,你会游泳吗?”我问。
薮猫傲娇地哼哼道:“我才不怕水呢。”
“好好好,那你也一起,月哥带我们出海上玩。”我说。
薮猫盘腿坐在地上,打了个哈欠,用手指抓着金毛顺了顺,说:“我才不要和一群狗出去玩呢。”
“是出海诶,我们可以玩水,可以晒太阳,还可以钓鱼。”
听到“鱼”这个字之后,薮猫梳理头发的动作顿了顿,装作不在意地问:“那……自己抓到的鱼可以自己吃吗?”
“肯定可以的,抓鱼!吃鱼!”
薮猫抬起头来看着我:“……”
“旅游去喽!旅游去喽!”我和瞬间兴奋起来的薮猫手拉手转着圈满场蹦跳。
褚怀星房间在走廊最里面,他已经火速收拾好一个背包冲了出来。路过我俩房间门口时,他无语地看着我们:“……”
我冲他伸出手:“来。”差点没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半分钟之后,我们三个化身熊本,拉着手、光着脚在地毯上一顿瞎蹦:“旅游去喽!旅游去喽!”
边尧回到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边尧:“……”
我试探性地冲他伸出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边尧怒道:“想都别想!”
月哥虽然给了我们一个小时,但我们四个由于太过兴奋加之也真没什么好带的,十五分钟就全部下了楼。我站在客厅打量褚怀星,情不自禁吐槽道:“你穿的这是什么?你这绿色夏威夷衬衫配一头白毛真是够了,你把我们猫的品味都带坏了!”
薮猫个子长得飞快,现在已经跟我不相上下,他的金毛长长了一些,在脑袋顶扎了一个小揪揪。他此刻穿着一件白色t恤,胸前画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奇怪图案,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和褚怀星两人站在一块,不看五官简直就是非主流社会二人组。
这时候月哥也下楼来,也已经换上了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短裤。他一手插兜,单手拎着一个包,墨镜下露出不苟言笑的酷哥下巴,气质愈发接近黑社会老大。他身后跟着范无救,戴着棕色细边墨镜,穿着轻薄垂坠的浅色衬衣,近视眼镜收在胸前的兜里,像个外出度假的大学教授。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褚怀星指着背心短裤反戴棒球帽的我,“你也像是个小混混。”
看了看范无救,我自觉加入了非主流社会混混组。
最后一个准备好的是秦先生,他往几辆车的后备箱里塞了不少东西,甚至还有一个保温冰柜。我看见范无救的眼神直勾勾地追随着那个冰柜,便已经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悄悄问褚怀星:“秦先生穿这么多,他不热吗?”
“不知道,”他也小声说,“秦先生怎么会为这种尘世间的烦恼所困。”
我白了他一眼——跟月哥还敢汪两句的褚怀星根本不敢和秦先生顶嘴,每天愁眉苦脸被逼着吃青菜也从不见反抗。这头范无救笑眯眯地招手道:“小猫,过来和我坐一辆车。”
薮猫瞬间贴在我背后,探出一双眼睛。
我忽然想到范无救也是猫,但他本身就不常在褚家别墅出现,之前在宅子里活动的时候薮猫大多都在外面浪,大猫小猫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我心中升起一个想法:“难不成,你有点怕范哥吗?”
“我才不怕呢。”薮猫连声音都变小了。
“你不怕干嘛躲在我后面。”
“我,我这就过去了。”薮猫梗着脖子,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去,钻进了范无救的车里。
数量车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出城了,我心中难免纳闷——只是出海玩一下,有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吗?那船得有多大,上面能放下吗?但是过去我已经多次体会到庶民认识世界的局限性,便也没有说话。
“你们俩别挨我这么近。”坐在后座中间的边尧说:“你俩胳膊又烫又黏。”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褚怀星。”
“为什么!”他嚎起来。
我往窗子边靠了靠,留出空间给两人打架——夏天好像就在一瞬间便来了,一个来月的梅雨浇透了大街小巷的每一棵树和每一枝花,水汽不断地从墙壁和地板渗透出来,好像背后是涓涓不息的泉眼。但是这铺天盖地的水汽,只需要太阳这样一蒸,竟然就顷刻间消失不见了,真是神奇。
如果人心也是这样就好了,我漫无边际地想。一个人的心要变成怪物,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年月的黑暗和梅雨,潮湿环境下的伴生物日复一日壮大,最后竟然能够把人的灵魂都包裹起来。而即使拥有了金蛟剪这样的神器,想要破开那层厚厚的茧挖掘出原本的人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车驶上了高速,骄阳烈日被隔绝在空调和遮光玻璃的外面。上周我们刚结束了所有科目的考试,成绩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是在边小老师的图书馆集训之下,我对于考试结果到并不是很担心。只是想到整整一学年竟然就这样结束了,还是不由得有些怔忪。除了同专业和同社团的同学之外,姚静、猫头鹰大叔、翟齐、褚怀星、月哥、薮猫、小菲、姚澄、相无征、融融……还有边尧,以及我体内的龙魂,这些人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短暂又漫长的一年时光,不可谓不是我人生中最丰富的一段经历了——我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学校园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等待我的是这样未来。
“邹初阳,邹阳阳,起来了,醒醒,到地方了。”
我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之前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刚才做梦了。”
“知道你睡得香,”边尧说,“还流口水。”
“我梦见之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郑琰也提到过的。我认识你之后,那味道没有了,我也就忘了。”我晕晕乎乎地说,“但是前段时间,我隐隐感觉又了那种熟悉的味道,好像是某种……木头的质调……”
边尧想了想,说:“是药。”
“药?”我疑惑道。
“嗯,前段时间你肚子那边受伤,不是也敷了那个药吗?”
我愣了愣,清醒过来一点:“哦!对,就是那个味道!”
“之前我一个人接受委托的时候,难免经常磕磕碰碰,所以身上总有伤。”边尧无所谓道,“所以身上总是带着那个味道,郑琰是狗,嗅觉很灵敏,闻到也不奇怪。”
“哦……竟然是这样,”我呆呆地说,“所以你以前经常受伤吗?”
“都是小伤,也是难免的。”边尧不甚在意道。
虽然知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我下意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可记忆中的味道已经被完全取代——一股特殊的、咸咸的气息钻进我鼻腔,那是海独特的味道。
我霍然睁开眼——环顾四周,前排的司机不见了,旁边的褚怀星也不见了,我懵道:“大家人呢?”
“到地方都下车了,”边尧无奈道,“你醒了没。”
“醒了醒了。”我连忙推开车门,就这样把夏天放了进来。
我头重脚轻地走下车来,太阳立刻毫不客气地烘在我头顶上。我睁大眼睛一瞧,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海边,万顷碧波和挂着几丝白云的天连成一片,令人心旷神怡。
“啊——!大海!好爽啊!”我张开双臂大喊起来。
这码头规模很大,但没有货船,整体成l型——右边是海岸,左边是一排巨大的高楼,大约是什么豪华度假酒店。我眯着眼朝四周观察——岸边停着大大小小的汽艇和帆船,不少码头位置已经空了出来,想必船的主人已经趁着大好天气出海。海鸥吵吵嚷嚷地飞来飞去,其中一只巨大的白鸥俯冲下来叼走了一袋的薯条,小男孩盯着空空的手心慢了半拍才哇哇大哭。
我看见褚怀星站在前方朝我和边尧挥手,他身后站着月哥、范无救和薮猫。我连忙两步跑上前去,问:“就咱们,秦先生呢?”
褚怀星说:“他把行李送上船就回去了,秦先生看家。”
我打量着他身后的一排十分气派的游艇,琢磨着哪一艘会是我们的船。
“看什么呢,往这边走。”褚怀星招呼道。
我们先是路过了一艘黑白相间的简约现代风游艇——我从二楼窗户隐隐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和全套音响设备,又路过了一个浅色木纹做甲板的温馨风格游艇,再路过了一艘大理石搭配棕色皮革家具的奢华游艇——甲板上还有两个穿比基尼的姑娘躺着晒太阳,可我们并没有在任何一艘船面前停下来。
眼看就要走到码头的尽头,我心里有些纳闷,难道要穿过去这片楼去往下一个港口?
“这个。”边尧忍不住说。
“哪个?”我纳闷道。
边尧给我指了半天,我都还没明白过来,直到绕过了面前这栋楼,我这才看清——此前被楼房挡住了下半部分,但它背后屹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摩天度假酒店大楼,而是一艘硕大无朋的海上巨轮。
“什么?!咱出海是坐这个船吗?”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脖子成90度仰视着这个庞然大物:“我以为……我以为咱是那种小帆船,开出去十来公里,然后在海上飘来荡去的。”
“呃,这个也可以开出去几百公里然后在海上漂着。”褚怀星回头看看我,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这!我还想着是那种可以从船上跳进海里游泳的呢?这高度从船上跳进水里会直接摔死吧!”
“傻,船上有的是游泳池,”他说,“而且游轮上也放了小船,遇到风平浪静的天气,或者需要靠岸的时候,咱可以自己开小船出去钓鱼、浮潜或者潜水什么的。”
我完全傻了,只知道“哦哦”地应声。
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对这个展开感到震惊,我一脸懵逼地跟在大家后面上船——旁边排了一溜等待上船的人们,他们都带着二十来寸的登机箱,神色十分着急。而我却只有一个小书包,顿时惊觉自己对整件事情的认识程度完全不够。
“等等,我想问一下,咱要出去几天?”
“这个船的全航程是十四天,不过咱们可以玩短航程也就是六天五夜。”
“啥!十四天!”我惊了,“那这个船是要开去哪里?”
褚怀星掰着手指头说:“新加坡,吉隆坡,普吉岛,雅加达,马尼拉……啊,你怎么了,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
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签证。”
“哦,哥帮你办了。”他指着前面,我瞧见月哥率先走上一条专门的通道,朝前来接待的人递出一大摞护照。
我瑟瑟发抖——月哥怎么拿到我护照的,在我本人都不知悉的情况下就可以办签证,这,这合法吗!
边尧“嘿嘿”一笑,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说:“快走,别墨迹了。”
我立刻明白他也是幕后黑手之一,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啊。”
边尧摇头晃脑地不予置评。
工作人员以惊人的效率办理完了出关和入住手续,领着我们朝船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欢迎来到海洋星辰号,本艘游轮总吨位数27.34吨,满载客量可达5730人,本次入住率为63%,目前基本已经全部登船了。各位是最后登船的一批客人,所以不用等很久,我们会在一刻钟后出发。海洋星辰号的甲板长度397米,宽度50米,甲板高度20层。”
我震惊脸小声问边尧:“20层?刚才他是说这艘船有20层楼吗?”
工作人员回头对我点头笑了笑,继续说:“咱们船舱数量一共有2209间,各位被安排在顶楼的黑卡双层海景套房,套房服务包含私人管家、每日新鲜的水果、二十四小时送餐服务等等。全船一共有十一个免费自助餐厅、咖啡厅、烤肉餐厅、海鲜餐厅等,五间收费的特色餐厅,包括牛排馆、日料馆、意式料理馆和私厨定制,以及五间收费的星空酒吧、浴场酒吧等。除此之外,海洋星辰号上还载有游乐园、水上乐园、四间健身房、空中剧院、歌剧厅、攀岩墙等等,都是免费的。各位要是有想要体验甲板冲浪、甲板跳伞等活动体验的话,也可以和您的私人管家进行预约。”
范无救笑了笑说:“这些就让年轻人去玩吧。”
工作人员带我们进了电梯,刷卡按了20楼,说:“船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水疗、按摩和冥想屋,想要放松的客人也可以体验一下。”
“在现在这个季节,在我们的航线范围内应该不会有大风浪,但是如果有发生晕船的情况,也请告诉您的私人管家。”他说,“每个房间内都有一个平板电脑,可以控制屋内的温度、灯光、各类电器和窗帘遮光等,还可以用于呼叫餐点和服务人员,查看行程内情。”他在走廊上站定,回头问:“请问您几位要怎么住?”
我和边尧选择了最靠近过道的双套房,薮猫和褚怀星有点嫌弃地看了看彼此,选在了我们隔壁,月哥和范无救便得到了最靠里的200°环景双套房。
“那么这里是各位的房卡,请大家按照自己的节奏休息或者活动,我先告辞了。”工作人员朝我们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我完全没有真实感地捏着房卡刷开了房门,一个面积巨大、挑高极高、视野无比开阔的客厅赫然出现在我眼前,客厅中间下陷的部分摆着两组大沙发以及茶几,墙上挂着一个100寸的电视,背后还有一面投影墙,两侧的冰箱冰柜里塞满了零食和酒水饮料。客厅的彼端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连接着一个小露台,外面是汪洋海景和远处模糊的都市。
“这么大的一间屋子就咱俩住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了,”我抓狂道,“这套房住一晚要多少钱!这个游轮坐一趟要多少钱!”
“你别激动别激动,”边尧说,“你看,有两张床,你要觉得浪费可以和我睡一张床。”
我回头看去,卧室所在的二楼看海景视野竟然更加绝赞,整间套房加起来至少有个一百六十平,我更加崩溃了:“睡一张床才浪费呢!我要每天换一个地方睡!”
就在此刻,汽笛轰鸣,大地颤动,巨轮出发了。
丰饶之海的浪潮 (9-2)
巨轮起航的声势无比浩大,好像一座小岛因为板块运动而与大陆断裂,随后漂流大洋。我扒着阳台的栏杆,看着岸边的人朝巨轮挥手,也激动地挥起手来。
“你在和谁挥手?”边尧问。
“不知道。”我说,“秦先生也真是的,也不和我们道别就走了。”
“秦先生才没空陪你玩呢。”边尧也将胳膊搭在栏杆上,同我一起看城市缓缓远去。
我挂在阳台栏杆上低头打量脚下的巨轮,已知我们所在的最顶层是20楼,再加上船体的高度,如果有恐高症的人恐怕立刻就要原地去世。整个巨轮上的所有房间成一个缓坡梯形,越往上房间数量逐渐减少,但基数仍旧很大。梯形直到17层剧烈收缩,其顶部自然形成了一个面积广大的平台,中央是一个规模巨大的水上乐园,从高空滑梯到水上气球应有尽有,旁边还有巨大机械吊臂环抱着的各类极限游乐设施。
而这一切都被18至20层的vip客人尽收眼底,我甚至能看见最底层甲板沿着船体规划了一圈塑胶跑道,按照甲板的长宽来算,估摸着跑一圈正好800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虽然听说很多人旅行都会选择这种方式,尤其是一大家子人出游,(当然也听说过某种不好深思的基佬游轮,)但我妈总吐槽游轮既不环保,且奢侈得完全没有必要,所以我此前还从未有机会体验过。
我回到房间里,先是把所有柜子都开了一遍,然后把每个家具都摸了一番,最后又抱着触摸板玩了一通。当我第三次把所有窗帘降下来,并且还把灯光调成“舞厅模式”后,边尧忍无可忍地从我手中夺过平板电脑,说:“别玩了!我要洗澡了!”
“那你洗吧,我自己出去玩!”
“半小时之内回来!”边尧在我身后遥遥地喊,我头也不回、一骑绝尘地溜了。
走廊不宽却很长,我一路小跑出去,赫然发现顶楼竟然还有独立的游泳池,是个按摩浴缸形状的涡轮泳池,就在19楼顶。涡轮靠外发射出了一条笔直的无边界泳池,从那里甚至可以直接跳到18楼的大泳池里,也可以俯视外围的舞池和吧台。
我顺着旁边的扶手梯走下去,发现那条无边界泳池底部是透明的,清水在日光下的投影映在墙上,好像一条瀑布,把下层泳池连接在了一起。我继续往前逛了逛,在船外面活动的人整体而言还很少,估计大部分都在房间里等托运行李送达。吧台后面有不少工作人员在忙忙碌碌地准备酒水和冰块,dj台后面一个正在检查线路的男生冲我笑笑:“大约再有个四十五分钟,船上的大部分设备就会开始营业了,客人可以先随便逛逛熟悉一下。”
我点头道:“嗯嗯好的,谢谢。”
我四处打量了一圈,又问:“这边是准备做什么的?”
“晚上有个welcome party,是用来欢迎各位上船的,18层以上是vip区,当然客人感兴趣的话,到时候也可以下楼去玩,会比较热闹。”
我冲他点点头后继续往前走,不出多久又看见一个270度的全息影院,门没锁,圆拱形的影厅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相当气派。我找了个最中间的红椅子坐下,一边记接下来几天的待放电影,一边盘算着到时候想着改天把小蛇拽来约会。
我在影厅内部又徘徊了一会儿,想着差不多了,便从另外一个出口走了出去,绕着泳池准备往回走。可是我走着走着,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左看右看——嗯?这不是我之前下来的路啊?那个瀑布一样的无边界泳池上哪去了?
日头渐渐斜了,船上的灯尚未亮起,船体各部位阴影重重叠叠的,使得我更难辨认方向。我硬着头皮又朝前走了几步,却半天没看到原本在泳池边上的吧台和dj台,甚至连泳池的形状也有些陌生——难不成我走错到另外一个游泳池了?
这一艘船到底要有多少个泳池啊!
算了算了,还是原路返回吧。我也没多想,原地就是一个急刹车,没留神一转身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
“啊啊不好意思!”我吓了一跳,对方也吓了一跳,我连忙往右侧躲开,结果脚下一空,眼看着就要跌进泳池里。
那一刹那,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飞速从兜里掏出手机丢到岸上。
可下一刻,我肋骨一紧——这个路人竟然眼疾手快地将我拦腰抱住了!
我大难不死,连忙退开一点站稳身子,朝他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对方摆了摆手表示无需在意。
可是这一顿搅和之后我更转向了,我站在原地转了一圈,踌躇着不知该朝哪个方向去才好。
那男人注意到我的动静,再次和我对上视线,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像有点迷路了。”
他闻言又走回来几步——这人从脸上看不太出年纪,透露着一股沉稳的气质,他衣服手表的牌子我不认识,但看起来质感很好——能够在这艘船上尤其是顶层几楼溜达的,想来也是土豪吧。
虽说如此,但这人给我的感觉并不显得咄咄逼人亦或傲慢,甚至有一点难以形容又捉摸不透的亲切感。
“你要去哪里?”男人问。
“我要回房间,但是我出来前好像没有认真记路线。”
“你房间号多少?”他问完之后,看见我顿住没作答,自己也愣了一下,笑说:“不好意思,脱口而出,我不是要打听这个。”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哈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一时半会儿真没想起来自己的房间号。我和朋友一起住的,本来就想随便出来看看,怎么转着转着就把自己给转丢了。”
他理解地点点头:“很正常,这个船面积很大,结构也复杂,不熟悉的情况下迷路很正常,我带你去前台找工作人员吧。你是第一次上海洋星辰号?”
我一边道谢一边跟上,答道:“嗯,是的,不只是上这艘船,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这种游轮呢。”
他理解地点点头,并未显出什么别的情绪,说:“游轮旅游这种方式,只要试过一次,讨厌的人会很排斥,但喜欢的人就会很喜欢。你第一次出海就上了海洋星辰号,算是运气不错,这艘船从食物、娱乐和服务的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接下来一周的天气也很不错,要不是有这么长的航程时间,搞不好都不够你转完这艘船的。”
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是,这船上大大小小的自助餐厅就有十来个,如果不好好安排一下,五天时间根本连一圈都吃不完。而且据说中途还会在沿岸景点停靠,到时候可以下船吃当地食物。更别提船上还有那么多可以玩的活动——啊啊啊啊!怎么办!忽然觉得时间行程好紧迫!
我心里抓狂,面上冷静地问:“听起来你好像经常坐游轮出海?”
“是啊,这艘船我太熟悉了,不夸张地说,每一个房间在哪里我都清清楚楚。”他微微抬起下巴,略扫了一圈周围的景色。
“哇哦……”我惊讶道——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会反复在一艘游轮上花这么长的时间。
“而且……我很喜欢水。”他忽地又补充了一句。
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但我看着甲板外逐渐远去的陆地与城市,以及前方无尽的汪洋,又有些了然。“我也很喜欢海,只要到了海边,好像再热的夏天也不再难以忍受。虽然每次在海边玩过之后,脚上全是沙子,头发里都是盐,但是这种和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就是特别舒服。”
男人轻轻笑了声:“我倒不太喜欢沙子,我就是单纯地喜欢水。你看,这么多的水,看起来平静柔和,其实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那倒是,海边和海上完全是两回事啊,身处在这种大海大洋中心还是有点可怕的,大得太无边无际了。”我感叹道。
他微笑着望着大洋的方向,夕阳西下,海面上金光万顷——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能够清晰体会到“地球是圆的”这件事。男人接着说:“是啊,一个人,甚至就连我们所在的这么大一艘游轮,和整个太平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某日某刻,我们整艘船都忽然消失,在雷达上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点不再闪烁而已。”
“你说百慕大三角区吗?所谓深海恐惧症和巨物恐惧症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之前看过一个视频,是潜水员拍摄一个废弃的沉船里的场景,中途有一条大鱼游过去,单看鱼还不觉得,却把旁边的马桶衬托得像个玩具似的。要是近距离看见一只葡萄牙战舰水母,或者一条蓝鲸什么的,我觉得我会吓死。”
看见他异样的表情,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这么自来熟,§莫名就和这个人聊了这么多,不由得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对不起我话太多了,我朋友就老说我是个话痨。”
“没事。”他耸了耸肩,表示毫不在意。
“话说……你是一个人吗?”我问。
“嗯……不算是,我有同行的人,这艘船上也有我的老朋友。”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这人举止优雅,说话温和又有礼貌,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曾经认识这样一个人,但他身上的确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正想要问他我们过去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男人却率先开口道:“到了。”
我抬眼一看,发现前方出现了服务台,估计是负责整个vip区域的。我正要朝男人道谢,服务台后面主管模样的人看见我们后却匆匆迎了出来。他走到我们面前,朝男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景先生。”
我惊奇地瞅着他——这人果然是常客,连服务台都混脸熟了,姓景的男人说:“这位小哥不记得房间号了,你们送一下他吧。”
“好的没问题。”总管再次深深鞠了一躬,对我说:“请跟我来。”
我随纵观走到前台,报了姓名和证件号,他帮我查好之后说:“您住在20楼的b区,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客人隐私,每层楼的分区是互不相通的。您大概是从公共区域绕到a区来了,我现在就用管理员房卡带您回去。”
“好的谢谢。”我说。
我正要再说句什么,回头一看,却发现走廊上空空如也,那名男人已经离开了。
※※※※※※※※※※※※※※※※※※※※
?:?咋还不回来,急,在线等。
丰饶之海的浪潮 (9-3)
我在值班前台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总算顺利走回到房门前,刚摸上门把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边尧居高临下瞪着我:“你跑哪去了!我以为你迷路了或者掉海里了,我都要报警了你知不知道。”
小蛇还是这么敏锐……竟然二者都猜对了,我心想。
边尧用“儿子很傻头很疼”的表情看着我,怀疑道:“难不成你真的迷路了?”
我不由得傻笑起来:“诶嘿嘿 。”
边尧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撑着门框,把进门的路堵死了。我越过拦路蛇的肩膀,看见沙发上铺着两套用防尘罩套起来的衣服,硬挤进门去问:“这是干嘛的?”
“哦,晚上穿的,也可以不穿,无所谓。”边尧说。
“晚上穿?”我疑惑地看着他,“哪来的。”
“对,晚上会有一个欢迎宴会,是整段游轮航线的第一场party。咱们蹭上船是因为月哥受到主人邀请,月哥肯定要去社交一番,我们嘛就无所谓了。”边尧说。
我拉开其中一套的拉链,露出里面相当华丽的礼服,虽然考虑到天气原因做成了轻薄的夏日面料,但款式依旧十分正式。我懵了:“需要这么夸张吗?这……不热吗?”
“室内恒温,室外的话,到了晚上海面上起风,温度还是挺低。”
我把防尘罩里面的所有内容物都拿出来,衬衣,外套,裤子,还有很多不明用途的别针和方巾,我问:“这……着就是我一个人的?这都些什么。”
“嗯,快去洗澡,出来教你穿。”边尧抬起腿,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踹了我屁股一脚。
我听话地冲进浴室里,再次被着豪华套房的内饰惊了一把——两面巨大背光圆镜前的梳洗台,比我以前小破屋的厨房还大。我瞥了一眼那个巨大的原型浴缸,脑子里飞过一些不可名状的画面,赶紧脱了衣服钻进淋浴间。
由于头顶瀑布般的花洒实在太过舒服,我冲热水冲得快神志不清才关上笼头,裹着白乎乎毛茸茸的浴衣,一脚深一脚浅轻飘飘地走出浴室。
“边尧,这个洗澡真的好舒……”
我一边用毛巾擦耳朵里的水,抬眼随意朝外一看,愣在了原地——我房间里怎么有个西装革履的寸头大帅哥???
“啊!”
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袖口的边尧被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瞪我:“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啊————!”我张开双臂扑上去,边尧伸长胳膊一把撑在我脸上不准我靠近,“干什么!衣服会皱!”
边尧平日里穿运动服的时候,总是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但是一旦换上正装,他锐利的眉毛、笔挺的鼻子和永远不耐烦的表情就瞬间变得攻击力十足,就连他那副眼镜都带上了一些人模狗样的斯文气质。
“好帅啊!小蛇好帅!小蛇帅断我腿!总裁草||我!”我一把挥开他的胳膊,强行挂在了他肩膀上。
边尧被我不知轻重的撞退了几步,无奈地揽了揽我的腰以防摔倒。他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半天,脸通红地吼了一句:“不要闹了!”
顿了顿,他又小声补了一句:“真的吗?他抬起手腕,倒是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一惊,迅速松开他连连后退。
边尧步步紧逼。
“有话好好说总裁,马上要出门了,你不能现在潜规则我。”我眼珠子转了一圈,指着沙发上另外一套衣服:“而且我也要穿呢,我都还不知道怎么穿!”
“不是,你看,你反正衣服还没穿。”边尧眼神上上下下地扫视,我随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腰间本就松松垮垮的结已经滑落大半,浴袍瞬间变成超深v。
我一把揪住浴衣前襟,用自己能想到最良家妇女的姿势捂住胸口,朝一旁沙发上滚作一团:“你不要用这种‘来都来了’的语气发出这种提议!”
“你这个演技实在也太差了,”边尧长腿一跨跪上沙发,一手将我按住,另只手十分流氓地掀开我浴袍下摆,啧啧摇头:“你不来这一下还好,现在整个屁股都露在外面。”
“你干什么!你就是鲁迅说的那种人,看到床就想到做||爱,看到白胳膊就想到裸体!”
“不是白胳膊,是白大腿,也不是床,是沙发。”边尧冷静地辩解。
我惊恐地看着他,边尧将我两只手腕握在一起抓着,然后单手开始解皮带——这个画面实在太具有冲击性,以至于我竟然忘记了反抗。
于是浴袍大敞的良家妇女就这样被西装革履的边尧按在沙发上草了一顿。
白日宣淫结束之时,日头已经全没了,海平面上的夕阳景象相当恢弘,但是我记忆寥寥。我只依稀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是正爽着的时候,边尧忽然握住我下巴,贴在我耳根说:“看窗外。”
所以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看见的那浮光跃金的丰饶之海,是幻觉还是现实。
当边总裁终于舒坦,并且把手脚都使不上劲的我摆弄来摆弄去穿好衣服,一切收拾妥当时,竟然恰恰好是该出门的时间,我不禁在心中怀疑他是早有预谋。走出房门后,大家正巧也从走廊深处走出来,都穿得相当正式——月哥本就是天生的西装架子,并且自带“杀人如麻”气场。就连褚怀星也将西装撑得很好看,初显了一点头狼的气质。只有小薮猫,他不太高兴地瘪着嘴,一会儿拉领子一会儿拽衣角的,十分不适应。
“不要再动了!已经给你找了领子很松的衬衣!”褚怀星“啪”地一声拍掉他的手,薮猫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挠。
范无救走上来,两人立刻休战,为大型猫科猛兽让出道。褚怀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问:“你咋了,脸这么红?穿太多热吗?”他忽然一下猛地拉近距离,而后皱着鼻子闻了闻,自言自语道:“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立刻光速后退,边尧伸手捏住他的后脖子把他提溜开,嫌弃道:“走开,别挡路。”
褚怀星不依不饶地还要凑过来,边尧捏着他脖子递给范无救,范无救又转交给月哥,月哥把他放在自己身边跟着,褚怀星总算不闹腾了。
我们几人重新回到之前我已经溜达过一圈的泳池边,短短一个小时内,这里已然大变样。
夜色之下,灯光效果尽显,酒吧边站着不少端着各式酒水寒暄的男女,略有一点复古迪斯科风味的电子舞曲将舞池的氛围烘托起来,但大家显然还没有进入跳舞的情绪,只是站着聊天。
我环顾四周,白天上船时见到的那些行色匆匆、扛着大包小包的旅人全都不见了,眼前尽是衣着讲究的俊男美女。
范无救冲一个路过的侍应生招招手指,拿起两杯香槟端到手中,看了我一眼说:“干嘛,两杯都是我的。”
我无奈道:“范哥,这样不好看,不符合你优雅的人设,我帮你拿一杯。”
他一口闷掉一杯放在一边,说:“这样就解决了。”
我:“……”
他靠过来一点,偏着头问:“这边都是所谓有头有脸的人,你们有什么想认识的、或者有什么想要了解的行业吗?”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边尧,边尧摇头说:“没有。”
我老实道:“我,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远处的月哥听见了,不赞同地瞅了我们一眼:“这样不行,这么大个人了,毕业之后要干什么,准备三年后再想吗?”
边尧“啪”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说:“你怂什么,我不是没想,就是不想和这群人唠。”
“尤其是小尧!”月哥提高音量瞪了他一眼:“知道你不爱社交,但是能躲一辈子吗?你要是可以零社交的情况下完成你该做的事,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做不到,你爸也做不到,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高招。”
边尧小声咕哝了一句:“也不想接手老头子的事。”
月哥一记眼刀飞过来,边尧立刻抓着我肩膀把我推到前面:“月哥你说说他!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刚才出去散步还迷路了!”
这个欺软怕硬卖主求荣的蛇!!!我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他。
月哥竖起一根手指头,压低声音说:“当着外人的面不想揍你。”而后转身离开,和别人打招呼去了。
边尧面无表情、声音平板道:“呜呜呜。”
“呜你个头!”我说,“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蛇!”
我再次用眼神对他刚才的行为表示了谴责,叹了口气,问:“想喝点啥?我去拿。”
边尧:“我再也不喝酒了。”
我不在意道:“我喝。”
我去吧台领了一杯香槟和一杯可乐回来,边尧接过可乐后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问:“干嘛?”?边尧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我要去卖身了。”
我一下便反应了过来:“你决定去打招呼啦?边小少爷加油。”
他惊悚地看了我一眼:“我最烦别人这样喊我了。”
闹了半天还真有人叫你这个啊……我无语地看着他:“那我该说什么,老公加油?”
边尧一口可乐呛在喉咙里,差点没从鼻子喷出来。我满意地点头道:“好好努力,我去玩啦。”
“猫,我们来玩吧!”我找到薮猫,“我们来跳舞吧。”
薮猫回头看了我一眼,幽幽道:“没有鱼。”
“闻到海的味道,全是鱼,但是抓不到。”
“呃……你等着,”我冲一个端着餐盘的服务生招手示意他过来,“船上肯定很多海鲜的,全是鱼。”
对方走过来,盘子上放满了精致的小吃,我立刻看见蛋黄酱上摆着大虾的小松饼,以及一个三文鱼牛油果饼干,说:“你看你看。”
薮猫勉强高兴了些,又问:“什么时候出去玩啊,去海上玩。”
“你怎么除了睡就是吃!”我把自己刚才被攻击的话丢给他:“你这样怎么行,你长大之后要干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我不是你的小猫咪了!你嫌弃我了!”薮猫大喊道,转身跑了。
我抱着三文鱼饼干,独自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人打量的目光。
我果断转身逃了。
我端着一盘食物和一杯香槟,一路溜达道一个观景阳台上,这个阳台布置成了西式庭院的模样,很有欧洲小别墅飘窗的风格。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可以尽览舞池和吧台的全貌。我一眼便瞅见边尧,在各类年龄层的人之间穿梭、打招呼、搭话,处理得游刃有余,一点不显得社恐,居然把冰可乐端出了威士忌的风范。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小时候就认识过这些人,还是说他家的名头足够响亮,大家对他态度似乎都很热情。
不过边尧穿西装真的好帅啊,我又开始流口水——他人高腿长肩膀宽,西装撑得十分好看,不像我,感觉就是学生为了要面试硬穿大人衣服。不过想到我不久前沉迷西装小蛇色相之后,遭到了怎样非人的对待,又难免有点浑身不自在。
我就靠在这窗台边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又喝了一整杯香槟,海风一吹,顿时晕陶陶的。之前不记得在哪里看过的——起泡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因为里面的空气会加速**吸收,使得酒||精更快进入血液之后,所以特别容易上头。
我瞭望远方,月亮隐藏在薄雾之后,海面上漆黑一片。我们这艘船上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同整个大海的沉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卷起了海浪,但在这二三十吨的巨轮面前只能偃旗息鼓,船体甚至来轻轻的摇晃都没有。但我身侧轻飘飘的白色纱帘却随着海风飘荡着舒展开来,我这才发觉原来一道拱柱的背后,另一扇飘窗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身影被扬起的白纱挡住了,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微妙却无法忽视,说不清道不明,我只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盯着那个身影看。
海风带着咸腥的水汽徐徐不息,终于等到风停片刻,白色的纱帘回落,背后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有这样一种人,其实你只见过一次,但由于那一次印象便过于深刻,以至于再次见到的时候,你心中只会充斥着“是他!”的惊讶,而全无辨认的难度。
相无征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我。
丰饶之海的浪潮 (9-4)
在看到相无征脸的一刹那,我浑身血液凉透,酒都醒了。
他面上无波无澜,完全没有我十分之一的惊讶,让我不禁怀疑他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喉头紧了紧,试图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除开灯光普照的地方,其他角落都显得过于幽暗。我迅速扫视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搭档在哪——我记忆中那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健硕的男人,应当很显眼才对。
相无征开口道:“别找了,没别人。”他低头抿了一口红酒:“我不是冲着你来的。”
“哦,”我说,“那你是冲着谁来?边尧吗?”
“呵,除了你就是他?”相无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没别的事做?”
我也板起脸,道:“就已经分手很多年了,不要再执着念念不忘,相无征你放下吧。”
“咳咳咳咳……”相无征成为今晚第二个在我面前呛到的人,他抬起头来瞪着我:“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愿意在哪呆着,和你根本没关系!”
他深呼吸了一口,重新平复了表情,又恢复那副拽了吧唧的样子:“我自刚才看见你们之前,根本不知道你们俩也在船上,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哦,一般满意吧,我才不信你。”我说。
世界这么大,在一个城市中都难得相遇,更何况是同一条航线的同一艘游轮。相无征的存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也就是这艘船上还有lunatic的其他人在——他们不久前才派了人意图伤害甚至杀死我和边尧,要说在这么一艘船上相遇完全是巧合,而对方还不带任何恶意,饶是我这种傻白甜都不会信。
我退开几步,满脸警惕道:“我可警告你,最好不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如果你有任何轻举妄动,我就要大喊大叫了。”
相无征满脸黑线:“大喊大叫?”
“对,”我理直气壮地点头道:“你敢欺负我,我月哥和范哥都在楼下,他们立刻跳上来咬死你。”
“呵,你也就知道仗着别人了。”相无征冷笑一声,大约是想到上次他暴揍我之时却被翟齐冲进灵域秒杀的事。
“对啊,我人缘好不行吗。”我故意道,却被我听见相无征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你月哥”。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小时候他和边尧一起训练长大,应该当时和边尧爸爸以及月哥都是认识甚至熟悉的。
不知怎的,我面对他的心情顿时有些微妙,真有点像现女友见童养媳的既视感了。我迟疑道:“话说……你站在这个地方,这个角度看出去——难不成你真是无意间撞见我们,然后就躲在这里偷窥边尧吗?”
不料相无征闻言即刻怒了,提高音量道:“你到底什么毛病!我他妈就是找个地方躲清静而已,今天本来不想动手的,你别逼我!”
“脾气这么大呢。”我咕哝道,“被戳中了呗。”
相无征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但我忽然想到他的本体是一种渡鸦,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我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正经的语气问:“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难不成要我相信真的是巧合?”
“你爱信不信,”相无征说,“我没义务和你解释,也没必要听你废话。”
“没必要听我废话”这句话在我脑内立刻被翻译成了“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别人的废话(吩咐)”。想到月哥之前说相无征现在lunatic应该是个小干部,那么能够差使他的也就是……
我问:“所以你是听了谁的令上船?lunatic的高层?话说你们这个组织结构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下流生意都掺和,有没有一点企业文化和企业信念啊。”
相无征冷冷看着我,我又说:“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们这个邪教敛财组织到底是什么制度,集团股东制?那你有基本工资吗?你干了这些缺德的坏事有绩效提成吗?你可以作为员工入股吗?如果全是黑色交易的话,股东怎么进行财务监督和审计啊?”
相无征端着酒杯转身就走。
“诶诶诶你别走!”
他充耳不闻,走得更快了。
我又说:“相无征,你上次是认真想要伤害我们的吗?如果我们在餐厅的时候就听你的话放弃、不追出去,你那埋伏在外面的搭档是不是就不会强行发动灵域开战了?”
相无征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过身来。
“你故意安排他在外面等的吧,比如劝他说留一个人在外面看着什么的,然后自己先进来和边尧说话。其实呢?我不觉得你会愿意伤害他。”
相无征转过来,他看起来十分冷淡:“你什么都不知道。”
“的确,我不认识你,也没有亲眼见证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范无救记忆画面中那个趴在小边尧身上嚎啕大哭的少年浮现在我眼前——他的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气质已经截然不同了,“即使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但我从没听过边尧说怪你。”
“那他就是个傻子,”相无征没什么感想道,“你也是个傻子。”
“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对,你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今天我不想和你动手,单纯是因为不在计划之内,我也懒得费那个事。可是下次,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好机会,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说罢转身就要继续走,走到楼梯口时却忽然顿住了,后退两步略欠了欠身道:“景先生。”
景先生?相无征也认识景先生?我正要欣喜地朝对方打招呼,却看见白天那位景先生走上来——他身穿一套较白天更正式的礼服,走上前来,手搭在相无征肩膀上:“怎么啦?两个人说什么说得这么严肃?”
我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盯着他亲昵地撑在相无征肩膀上的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协调。
相无征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没什么景先生,这就准备走了。”
不对劲啊?我想着,船上的工作人员尊敬他,因为他是客人,而且大概率是个有头有脸的vip客人。可是相无征呢?他也是客人啊,即使打招呼也未免恭敬过头了吧。
等等,他虽然不是这艘船的工作人员,但却是lunatic的组织成员。他说自己上船是听了吩咐,也就是lunatic的头领或上级吩咐的,那么这个景先生就是……
我不可置信道:“你是lunatic的人?!”
景先生顿了顿,而后才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lunatic,这个名字我们内部倒是不常用,都忘了在外面的品牌这么响亮了。”
他这样说,无疑是承认了。可是怎么可能,这个温和又亲切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恶魔组织的一员!
男人不禁笑起来:“怎么了,瞧你这副模样,下午我们不是聊得挺好吗。”
他刚微微朝前迈了一步,我立刻后退两大步——可惜这个小阳台面积并不允许我进一步拉开距离。就在这时,我看见楼梯口又走上来一个身影,他直直从男人和相无征之间穿过,相无征被迫朝一旁挪了半步。月哥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说:“景宵,离我的人远点。”
月哥语气虽不强硬,动作却称不上有礼貌,可男人丝毫不恼,道:“哦,眠月啊,怎么了,我就是想和小朋友叙叙旧嘛。”
我小声解释道:“月哥,下午我出来转圈的时候已经遇过他了。”
月哥却摇了摇头,侧了侧头说:“他说的不是这个。”
“什么意思?”我纳闷地盯着他——难道我之前真的见过这人?怪不得我老觉得他有哪里很熟悉。
“游戏里,sip跑团。”月哥说。
我不由得更茫然了。
景宵微笑起来:“张乔治,我是你的调查员同伴,铁柱啊。”
我满头问号——啥玩意儿?
相无征也听得一脸茫然,但根本不及我万分之一的震撼——铁柱?!就是跟我们跑了整整好几周的团、人民教师铁柱?!
“当时我进游戏,就是因为他。”月哥简短地解释道,我却忽然反应过来了——彼时月哥说要参与和我们一起游戏的时候,我单纯以为他不放心我和边尧的安全,还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耽误他时间了。可后来月哥说自己是因为“对有些人比较在意,有想要调查清楚的事情”,我也没有再追究。现在想想,搞不好当时我和边尧接委托的当下,月哥其实早就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我们看新闻讨论案件的时候,我们在晚餐时候和r聊天的时候——以月哥的听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想来,其实他本来可以让我们自己玩游戏的,却因为发现lunatic有高层下场,才临时改变想法加入我们,并且还默许了翟齐的一起加入。
这样一想,难不成翟齐也知道这些内幕吗?他与这两方组织虽然都没什么交集,但是师兄本人太过精明,就算全都知道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论空间创造能力这家伙才是行家。”月哥又转回去冲着景宵,“那两个猴子只是吃了些药就制作出那么复杂的灵域,也是你教导有方吧。”
原来如此,我顿时醒了——我和边尧一直以为自己在玩游戏,在和游戏里的恶意和游戏外的管理员斗争,殊不知原来月哥和师兄一直表面卖萌装傻,实际整个过程里都在从看似队友的人手中保护我们。
景宵扬了扬眉毛:“说什么呢,我只是从没见过龙,想近距离地看看罢了。是不是小相,你可是亲眼见过龙的人,虽然上次回来什么也没说,还是老高告诉我的。”
“老高”大概就是相无征的搭档,也就是那面“鼓”。
相无征再次低头道:“上次没能好好完成任务,不敢多说话,也不敢找借口”。
“是嘛,是因为这个原因啊。”景宵淡淡地说。
他语气似乎有些微妙,但相无征面不改色:“惭愧,不过如果您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说到这里,他忽然抬起眼恨恨地瞪着我,我情不自禁往月哥背后缩了缩。
景宵轻松地笑了起来:“别这么紧张嘛,年轻人真是,大家上船就是要玩的,你们这么剑拔弩张地干什么。”他招了招手,说:“走吧小相,别打扰人家好好玩。”
他转回身去准备离开,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又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嘴角仍是挂着毫无差别的笑容,我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和有礼——他假面的背后,闪烁着某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残忍。
直到看着两人的身影完全离开,我才问道:“月哥,你怎么上来了,你怎么发现我和相无征在这的,我以为你在忙呢。”
“是在忙,但是看见景宵那个家伙我就觉得要出事儿,看他上楼了,我就找了个借口溜走上来看看。”
月哥说,“我们所在的海洋星辰号只是一艘游轮,整个海洋系列一共有十一艘游轮,背后是环球海洋游轮集团,这个集团诸家和景家都有很大额度的股份。虽然平时和这些人不对付,但在投资领域总绕不开的时候。而且你不去争抢份额,就等于拱手让出了垄断权,这样对其他领域的竞争和资源整合都很不利。”
“哦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一块走下楼去,回到人群之中。我远远瞧见边尧一边冲某个正在激情盎然和他说话的人礼貌点头,嘴上不知说了什么,而后礼数周全地溜了。他端着一杯一口未动的香槟,迈着长腿走到跟前,却不料刚一靠近,就立刻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开始撒娇:“你们跑哪去啦,留我一个人,我要走了要回家了,我不聊了。”
见我们二人都没有说话,边尧眉毛动了动:“怎么了?你们怎么表情都这么严肃。”
“你看,”我冲他示意相无征所在的位置——景宵站在游泳池的另一头,和一群人聊着天,相无征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他身后,但是边尧还是一眼瞧见了他,吃惊道:“他在这干嘛?”
“相无征说是巧合,但总之就是很诡异。”我摊了摊手。
月哥勾勾手指接过了边尧手中的酒,抿了一口说:“对于相无征来说可能是巧合,但对于景宵而言却肯定不是。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出现就没好事。”他几口闷掉香槟,又把杯子还给边尧拿着。
边尧表情空白了一瞬间,问:“景宵?你说那个……景宵?”
月哥点头。
我大概也猜到了这家伙既然有权有势,在lunatic内部地位很高,想必在能力者中名气也不小,说:“下午送我回来的就是他。”
边尧这次真惊了:“你说那个很温柔、人很好的就是他?你可知道那个景宵是谁?你这个看谁都是好人的属性简直越来越过分了,即使在信奉纯种能力血统的人之中,他家也算是最极端的一只。他们不但不认为其他种族有权利和平、平等地和能力者生活在一起,甚至认为如今猴子统治世界的局面是不可容忍的,必须完全颠倒才行。”
我“呵呵”冷笑,说:“那你又可知道他是谁?我告诉你,他就是铁柱!”
“铁柱?”边尧纳闷地反问,过了几秒才忽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道:“铁柱?!”
边尧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十分生动,和刚才那个冷冷淡淡的西装帅哥完全不同,二者的对比令我觉得相当有趣。他愤愤地说:“靠,当时就觉得铁柱不是好人,还说自己是什么农村考上大学的凤凰男呢。”
你还是花美男李杰克呢,我腹诽道。
“瞎说,”我拆穿他,“你当时说赵英俊不是好人。”
“赵英俊也许也不是好人呢!”边尧嘴硬道。
“赵英俊我也去调查过,”月哥说,而后在边尧期待的目光中无情地说:“他还真就是个普通人,赵英俊就是一个职业跑团赚钱赚奖励的阿宅。”
丰饶之海的浪潮 (9-5)
回到房间后,我刚一关上门,回头便见边尧往宽大的沙发上一躺,摊手摊脚地摆着,嘴里哼哼唧唧:“我动不了了,你来帮我脱衣服。”
“啥?”我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瞪着他。
边尧手指头把我从头到尾比划了一遍,说:“我帮你穿的,现在轮到你帮我脱掉了。”
“你!”想到边尧是如何帮我穿衣服的,我脸皮瞬间烧了起来。
这家伙趁我昏头昏脑、手脚发软之际,慢吞吞地帮我穿礼服。只是动作根本不老实,穿一件就把我拽过去亲一口,扣一颗扣子也要亲,好容易穿周正了,他又趁给我套上领带的机会,把我拉过去一顿嘬,嘬到后来领带和衬衣全都皱皱巴巴,导致我最后根本就没能穿那一套衣服出门。
想到被小蛇玩弄于鼓掌间的害臊事,我恼羞成怒地踹他耷拉在沙发边上的小腿,说:“你不至于吧,你跑五公里都不累的,和人说两句话居然累成这样。”
“怎么不至于了,超级至于。”边尧踢掉鞋子,无赖地用脚趾夹我腿上的肉。
“不要撒娇了,快起来。”
“起来干什么?”边尧抬起眼皮看我。
“呃,”我一时语塞,下意识道:“睡觉了。”
“睡觉?”边尧扬了扬眉毛,故意用一种暧昧的语气念出这两个字,“下午那种睡法可以吗?”
“边尧我警告你,你现在耍流氓的频率越来越高了,简直不像样!”
他看见我横眉冷对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笑了两声,他脸上的表情又渐渐淡去,放空一般盯着天花板走神。
“想啥呢?”我坐到他身边,边尧收了收腿给我空出一个位置。
“没想什么。”他说。
“你要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哦。”
“告诉我什么?”边尧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相无征啊,突然在这么一个地方和时间点遇到他,难免会在意吧。”我说,“你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边尧不置可否地瘪了瘪嘴。
“而且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很没道理吧,小的时候,相无征和你一同被抓走,和你一起受了lunatic那么多苦。当时你被救回来的时候,他趴在鲜血淋漓的你身上大哭的样子不像是演戏,为什么之后他会去加入对方的组织?”我终于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边尧耸了耸肩,随口道:“为什么佐助会追随大蛇丸?”
我怒道:“不要开玩笑了!”
边尧:“没和你开玩笑,为什么?”
我愣了愣,说:“呃……因为佐助想要变强,然后给家里人报仇?”
“想要变强是吧。”边尧说:“之前跟你说过,相无征和我家、褚怀星家都是不一样的,他想要在这个世界……在我们的世界生存下去的话,拥有的选择其实不多。”
“我们俩被救回来的样子很多人都看见了,相无征说那都是他的错,其实从某种意义上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龙属会降临在何种人身上本来就是一个未解之谜,他因为是非血统继承者被抓去做实验的,连带着失去了力量的却是我。在这种前提下,碍于我爸的地位,以及同我们家亲近的月哥家的存在,在能力者的本方阵营和中立阵营里,都很难会再有人和他结契了。”
“卧槽,我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些,”我说,“所以……自从那次之后,你失去了力量,相无征也相当于被封杀了?”
“类似吧,所以之前发现他加入了lunatic我虽然惊讶,但是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况且也许他加入的时候,也并不知道对方背后的集团,和曾经抓走我们的是一伙人。”
“可是即便如此,以后我们肯定还会再对上的。你看lunatic对付我们的手段越来越极端,他们的存在于我们而言,也越来越危险。”
“是啊,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相无征会杀了我,我又能下手杀了他吗?”边尧用一种轻巧到令人心疼的语气说,“你想问我有没有想过这种问题吗?”
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半晌才说:“看来你已经想过不止一次了。所以,对于这一切……你心里怎么想,你还ok吗?”
边尧似乎总是这样,看着冷冷淡淡,其实心思很密,考虑的很多。
他摊开手:“这个事和我没有关系,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我知道他这样说,并不是与己无关的冷漠,而是真心认为这是相无征自己对人生的选择,他无权干预。
“哎,好吧,也是。”我叹了口气。
“行了,别想那个了,快来帮你老公脱衣服。”他嚷嚷道,又用脚丫蹬我屁股。
“嚯!”这家伙,刚才还因为这个称呼呛了一大口可乐,转瞬间就叫得这么顺,“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要脱衣服是吧!来来来。”我把边尧两个衬衣袖子拽出来,在他胸前系个一个死结,将他绑成精神病人。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笑出声,那衬衣瞬间瘪下去——边尧化作绿纹毒蛇,灵活地钻了出来。
我转身撒腿就跑。
我躺在大床上,思绪随着细碎的海浪飘远,整艘游轮在汪洋上浮浮沉沉。入夜后变得凉爽的海风从透气的窗缝中钻进来,丝丝绕绕地爬上我裸'露在外的脚趾和膝盖。我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经历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一层梦盖过前一层梦。甚至有一度,梦中的我从来不认识边尧,也从未见识过龙魂,什么薮猫北极狼毒蛇会变成人的事,也尽都是无稽之谈。那个世界的人我全然陌生,没有人和我存在一丝联系或羁绊,我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睡梦中的我十分焦急,在一个奇怪的老房子里上上下下地奔走,试图找到一个人和他证明我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最终被尿意憋醒了。
从梦魇里醒来的一刹那,我顿时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我扭头看看旁边,床的另半边是空的——边尧已经醒来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我坐在床沿边喘了口气,伸了个懒腰,站在二楼楼梯栏杆边朝外看——碧海蓝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夏日。
我顺着楼梯朝下走,一边打量着宽敞开放的客厅一边叫道:“边尧?你跑哪去了。”
我进浴室里兜了一圈,里里外外都找了找,居然也不在这里——难道是下楼吃早饭去了?我不禁有些纳闷,没叫醒我大概是等下会带饭回来给我吃吧。
这样想着,我回到客厅沙发上坐着给他发了个消息,又玩了会手机小游戏,却半天也没等到人回来。
肚子开始咕咕叫之后,我实在等不了了,决定去隔壁找薮猫和褚怀星。不料我狂敲了一顿隔壁的门,以及走廊尽头月哥的门,都没有人搭理我。
我满肚子问号地在走廊上站着——我难道睡得真有那么死吗?这群人全跑出去玩了都没带上我?
算了,问问早饭在哪边吃好了。我坐电梯下楼,顺着昨天的记忆,回到景宵带我去过的18层vip客房区服务台。只是远远看见前台的桌子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而这预感在我走到服务台跟前的时候等到了证实——没有人,理应总是有人值守的服务台与值班室也空空如也。
到了这个时候,最初的狐疑开始淡去,我逐渐感觉毛骨悚然。
我不信邪,又快步下到昨天举办欢迎party的泳池边,不出所料的,这里也是空无一人。没有游客、没有工作人员、没有放音乐的dj台,游泳池的水上漂浮着一些杂物,池边散落着昨夜喝剩的酒杯,一片萧条。
我走到17楼的边沿抬眼望出去,游轮船体尽收眼底,只是每个房间内部都黑漆漆的,像是从没住过人一般。宽广的甲板涂漆反射着太阳光,没有人看海、没有人散步、也没有人晨跑。一夜过去,偌大一艘游轮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宛如一艘鬼船。
太恐怖了,我脚下生风,沿来时的路扭头飞奔,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里。紧紧锁好门后,我又匆匆忙忙地把房间再次搜刮了一次,一边大喊着:“边尧!边尧你在哪!不要闹了好吓人!”
我的回音过于空旷,反倒更瘆人了——我顿时不敢再出声,生怕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被我的动静吸引过来。
这个奇怪且荒谬的想法刚一从脑海中冒出来,我便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哆嗦。我再次掏出手机,发现之前给边尧的信息根本就没有发出去——一个小小的红色惊叹号明晃晃地出现在我消息的前头,而手机屏幕的左上角,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没有信号。我又打开电视看了看——酒店影音系统内置的欢迎视频立刻播放起来,我吓得连忙关掉声音。我捏着触控板把电视频道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除了选择点播电影和电视剧之外,电视也收不到任何实时的频道。
一种叫天天不应的孤独感爬上背脊,这艘船早不知已经行驶到了太平洋的什么地方,最近的城市想来也在数百公里之外。我捏着手机,盯着床,心想——不是个梦吧,我不会是还没醒吧。
我把自己大腿掐了个淤青,又洗了一把脸,可惜都没有什么用。周围的一切真实感都太强了,然而处处透露着诡异。我走到落地窗前朝外面瞭望,海面平静无波,阳光和煦,但是我身上却毫无一丝暖意。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弄明白这种诡异感从何而来——船体前进的发动机白噪音也消失了,海面之所以这样平静,是因为游轮根本就没有前进——这艘船就这样静静漂浮在茫茫大海的中央。
太恐怖了,我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在炎炎夏日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我茫然无助地挂在栏杆上盯着室外,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定睛看去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可刚才分明应该是闪过去一个人影才对,就在我刚才找过的泳池边!
我“腾”地跳起来,扒在阳台边伸长脖子去看——阳光耀眼,我瞪着眼睛几乎要流出生理性泪水,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漏掉什么信息。终于,我看见了——就在我昨天参观过的多媒体影厅外面,其圆形玻璃外墙上反射出一个人影,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几乎就被我忽略了去。
我大气不敢出地盯着那个倒影,忽然,祂动了起来,一闪身消失在影厅门口不见了。
我当机立断回身便冲出了门,连电梯都没坐,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冲下去。我一路贴着墙根的阴影飞快前行,直到来到那间多媒体影厅的门口——那个人,不管祂是谁,或是什么,不知道是否还在这里。
我弯着腰,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影厅内部,外面阳光灿烂,导致我的眼睛一时之间不能适应这么暗的光线。我在角落处蹲了一会儿,就着室内唯一的光源——两个出口顶上的绿色应急灯——总算渐渐能看清这一排一排的圆弧形座椅,和整面墙壁上成270°弧形合围的灰黑色大屏幕。
从座椅上方扫视过去,自然是什么人也没有,我蹑手蹑脚地选了一个左边路,一排一排地朝前移动,同时从通道和座椅下方观察有没有其他人。所幸影厅内铺设着吸音地毯,我的脚步和动作几乎毫无声响。
可是……
我忽然想到——这样不就代表着,如果有人同时在接近我,我不就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吗?
说时迟那时快,我不知道自己是听到了风被破开的微弱声响,还只是出于什么野性的直觉。我感到了某种灭顶的危险,于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朝前半扑半摔地滚了半圈。回头一看,那人背光站在通道朝大门的方向,只在阴影中显现出一个轮廓来——是个男人。他二话不说扬起手来,我只看见刀尖的一抹银色,下意识随手掰过坐席上的收缩搁板挡在脸前——那人攻击受阻后毫不犹豫地再度下手,发了狠,甚至栖身上来灌注着身体的重量再次劈下来。他逼得近了,饶是光线昏暗,我们也终于看清了彼此的样貌。
我:“什么?”
相无征愣了片刻,被我一脚踹在肚子上,踉跄地朝后小退几步摔了一跤。他迅速一个打挺站起来,我怒吼道:“你有病啊!”
他前进的势头再次顿住,皱眉道:“什么?”
不等我再说什么,他将手中的餐刀一把摔在墙上,单手揪过我衣领,凶神恶煞道:“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东西!装神弄鬼,不对你动手不舒服是不是?”
我看着他——他脸上除了愤怒之外,还带着一丝困惑。我斜着眼睛瞥他摔在一边的餐刀,很明显就是刚才情急之下随手找的武器。我不确定地说:“等等,你是说……这一切和你没关系?”
相无征眉头紧锁:“什么?”
“这些,”我比了一个手势,“这些不是你精神控制的戏码?”
“你指什么?”他问。
“这艘船上,我来回几趟都没有遇到一个人。这么大一艘船不可能一夜之间人全消失了吧,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是不是什么催眠暗示之类的。”
相无征闻言却愣住了,他手指不自觉地慢慢松开,我连忙抽回自己的衣领,退了几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他拧着眉毛打量我的脸,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一睁眼就这样了,”我说,“边尧不见了,月哥不见了,上下四层楼我找了一圈,连工作人员都没遇见一个。”
他摇了摇头,说:“我住在东翼,一路过来,也是一个人都没看见。当然,除了你之外。”他又补充道。
这下子,我彻底地呆住了。
相无征转头就走,我连忙叫住他:“你去哪?”
“下楼,”他说,“全船一共20层,一千多号人,我不相信还一个都找不着了。如果真没有,我就自己进驾驶舱,用导航把船开回去。”
我懵逼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又打量了一番空无一人、鬼气森森的周围,心中快速地抉择了一番,说:“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
你们知道吗,这是第99章了,马上要100章、45万字了!第一次写这么长,我感觉一丝震惊……你们有没有震惊!
上周我忘记申请榜单了,这一周就让我们紧紧相拥吧!
丰饶之海的浪潮 (9-6)
相无征昂首阔步地在前面走,我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但神奇的是,有他在我瞬间就不觉得可怕了——至少他的存在是真实的。
是……真实的吧?
我脑子里也没多想,直接上手揪了揪他头发,相无征吃痛回头怒道:“你干什么!”他一手按着后脑勺,另只手扬起来要揍我。
“你头发上粘了个东西!”我连忙说。
相无征满脸不爽地看着我丢掉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甚至就连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在此刻也显出几分亲切。
我跟着他进了楼梯间,一边下楼一边问:“去几楼?”
“甲板。”相无征言简意赅道。
“从底层找上来吗?”我问。
“不,甲板不是底层,工作人员宿舍和发动机都在船腹里,甲板离上下两头都近。”相无征说,“你往下,我往上,搜一遍。”
“我不要。”我果断说。
相无征扭头看我:“那你往上找。”
“我不要单独行动,我害怕。”我说,“你看过恐怖片没,分头行动之后,主角很快会听到另外一边传来惨叫,追过去的时候同伴已经来不及救了。”
出乎意料的是,相无征并没有吐槽我的比喻,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破地方十分诡异,不分开行动也好。”
我跟着他一层一层地往下跑,统共十几楼,头都要绕晕了,不禁问:“为什么不坐电梯快一点啊。”
相无征闻言却忽然刹住车,我险些撞在他背上。他转过来,冷冷道:“坐电梯?电梯里面有监控也就罢了,你按下电梯按钮的一刹那,你的行踪也就基本上算是昭告天下。更何况,如果整艘船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的人都消失了,还有什么比把我们全部装进上下中空的铁盒子里更方便快捷的方式?”
我半张着嘴看着他,呆呆道:“是哦。”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我小声嗫嚅道,“我只是个傻白甜大学生。”
“看出来了。”相无征回过头去继续快步下楼。
我赶紧跟上。
跑了几步我又说:“等等,你说电梯里面有监控,所以是谁在监视我们?”
“谁会想要同时对付你和我?”他反问道。
我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相无征手握着栏杆,抬眼瞅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
我:“……”
我:“我不明白,所以我们所在的是现实吗?还是一个梦。”
相无征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好像对于我出现在他梦里这个可能性感到很恶心似的。
顿了顿,他又说:“与其说是梦……”
他握着楼梯扶手摩挲了两下,我也跟着学——铁栏杆带着光滑坚硬的触感,以及略带金属味道的凉意——没有梦境可以连细微的触感都如此真实。
“也许不是为了同时对付我俩,而是为了对付其他的人,但是工程量比较浩大,我们被落下了。”我煞有介事道。
他没好气地反问道:“你说有人要对付全船一两千号人,但是出于某种不得而知的缘由,放过了你和我?”
这家伙脾气真差,我想,我和边尧推理的时候不管说什么傻话他都会表扬我的。
“那也许所有人都被针对了,咱们都掉入了某种异次元平行时空。是我们俩恰好被分到了一组,也许我们这个空间还掉进来了其他人,只是我们还没有遇到。”
“也许吧,”相无征没什么感想道:“不管是迷魂阵也好,平行时空也好,一定有一个破解的关键。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话。”
我们已经来到底楼,相无征一手扶上安全门,敛了敛神,将之推开出去了。
安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刺眼的光线立刻给了我迎面一击,甲板上崭新的银白色涂漆反射着阳光,和海面上万千粼粼波光遥相呼应。若不是在这样一个状况下,眼前实在是很壮丽的景色。
“没看到有人。”我转了一圈,回头说。
“先去餐厅看看,这是全船最大的自助餐厅。”相无征朝我招了一下手,“如果按照你说的,还有人在我们这个空间没被我们遇到,那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最大。”
我俩来到巨大的双推门面前,门边挂着“恒星餐厅”字样的招牌,以及一些当日特定美食的宣传图片。我主动走上前去推开大门,一股凝滞又气味微妙的热风扑面而来,我皱了皱鼻子,说:“什么味儿啊。”
相无征在我身后骂了句脏话,我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铺天盖地——不,眼前是漫山遍野的食物,我此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食物。恒星餐厅不愧是这艘巨轮上最大的自助餐厅,少说也有上百每张饭桌、可容纳近千人。这上百张餐桌上无一不堆砌着数几十餐盘,层层叠叠地累在一起,过量的食物堆成一座小山,几乎要满溢出来,多到让人难免觉得恶心。而在餐厅的尽头,有一个舞台,想来是平时乐队表演所在的地方。
我和相无征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同时朝餐厅内部走去。
我抱着猎奇的心态打量那些食物——远远看过去,有几个盘子里竟然动来动去的,似乎海鲜都还活着一般。
什么意思,刺身吗?我心中莫名想到——这么大热的天,不坏了才怪呢。
“卧槽!”
相无征迅速回头:“怎么了?”
“好恶心!”我指着盘子上蠕动的软体动物:“这是什么啊!见过长毛的,没见过毛还会动的!”
“不要一惊一乍的!”相无征怒道。
我俩凑近了瞧,这些食物没可能是今天的——其腐烂程度各不相同,有些看着还算新鲜,有的开始长毛,上面附着着一些菌类和爬虫类之间的东西,缓缓蠕动着。或有些已经化成一滩黏糊糊的污水,散发着漆黑的臭气。
“呕——”我背过身去干呕,相无征还在忍着恶心在仔细检查哪些食物。
我忍着胃酸定了定神,试图视线从眼前的餐盘上移开,下意识说:“有点奇怪。”
“有点!?”相无征捂着口鼻瞪我,“只是有点奇怪?”
“不是,你看,”我说,“这么多大圆桌,但却没有一把椅子。”
相无征愣了愣,伸长脖子扫视了一圈,说:“不,是有椅子的,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在靠近表演舞台的地方,摆着一张空桌子,那上面没有任何食物,餐布洁白无瑕,旁边放着不多不少正好两把椅子。
相无征看了我一眼,说:“看来这里除了咱俩,并没有别人了。”
他不怕死地大步走了过去,果断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也只好迟疑地跟过去走了过去。我屁股刚挨到椅子,忽然头顶“哐!”地一声,整间屋子的灯全灭了。
相无征立刻站起来,袖子里迅速抖出一把餐刀——还是切牛排的那种。
这家伙什么时候从哪又顺了一把刀?我左右看看,默默拿起我面前空餐盘边的叉子,想着聊胜于无。
但是下一刻,又是“哐!”地一声,舞台上的灯光亮了,音乐随之响起。
这曲调大概是挺欢快的,但却宛如从什么快要没电的老旧收音机里播放出来一般,带着失真的音色和走掉的旋律。伴随着这样令人不太愉快的背景音乐,“演员”登场了。
一个人偶行动机械地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人偶竟然也是用食物做的——他的四肢由螃蟹腿组成,脑袋是海螺,头发是海草。我一脸纠结地看着螃蟹壳人偶开始演出,他肢体动作既夸张又不协调,配合着突兀的音乐,整个舞台都呈现出一种荒诞而扭曲的氛围。
这演出没有旁白和台词,但人偶卖力到关节都要断掉,我竟然慢慢看懂了剧情。
这个螃蟹小人儿来自一个贫寒的家庭,爸爸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劳动能力,总是在咳嗽。而他妈妈因为什么精神上的问题不但不能工作,连基础的生活起居都帮不上忙,还经常把本已经家徒四壁的屋子弄得更破,三个人过着辛苦拮据的生活。有一天,螃蟹小人忽然在自己身体的蟹壳里面发现了一枚珍珠,他开心地给爸爸妈妈看,全家都很高兴。
螃蟹小人儿拿着珍珠走出了家门,来到了另外一群人之间——这一群人偶的做工都要精细很多,不但有穿着华丽的贝壳外套,连手指都是用金红色的珊瑚做的。螃蟹小人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阔别了自己的爸妈,握着珍珠走进了这群人之中。
很快,螃蟹小人儿和另一个做工精致的小人儿成为了朋友,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背后一直有各类水草和珊瑚组成的背景不停变换。直到某天,突然从天而降了一条巨大的食人鱼,食人鱼张开嘴,露出里面三排尖牙,将两人一口吞下后嚼吧嚼吧又吐了出来——精致的人偶身体上的壳和珊瑚全碎了,胸腔内的珍珠也被偷走。
我看到这里,忽然明白这个剧情讲的是什么了。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相无征——光影在他脸上交错,但是他眼底一片漆黑,什么温度都没有。
做工精致的人群冲了出来,把精致小人儿的碎片收好,并且愤怒地朝螃蟹小人又打又骂。螃蟹小人落荒而逃,回到依旧清贫的家里,看见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的爸妈,他晚上把珍珠从胸腔里拿出来捧在手里偷偷哭。
天再一次亮了,螃蟹小人带着珍珠又一次走出家门,这次他跋山涉水,最终敲开了那条食人鱼的门。他给食人鱼看自己胸腔里的珍珠,比划了一番什么,似乎是想用这个珍珠换之前被偷走的珍珠,可是食人鱼摇了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螃蟹小人回头最后一次看了看外面,跟着食人鱼进去了门的另外一边。
之后的螃蟹小人儿开始和食人鱼的群落一起活动、一起捕食。他第一次抓住猎物的时候,纤细的蟹腿胳膊颤抖不已,根本不敢将小鱼撕碎。可是为了能够留在食人鱼群落之中,为了能够受他们的信任,螃蟹小人儿十分挣扎地杀掉了那尾挣扎抖动的小鱼,并将之献祭给了个头最大的食人鱼,自己连一点残渣碎肉都没分得。
渐渐地,随之时间的推进,螃蟹小人猎食的技巧越来越纯熟,也不再胆战心惊。他原本青白色的蟹钳被染上血红,原本柔软的腹部也长出了鳞片。
场景再次变换,螃蟹小人外出捕食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以前认识的精致人偶——他身上的碎片已经被歪七扭八地粘回去了。螃蟹小人看他周围没有其他人,本想走上前去和他说话,但却又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蟹钳,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咚!”地一声巨响,我胳膊搭着的桌子忽然被翻了个底朝天,我扭头一看——相无征腮帮子紧紧咬着,双目充血,眼看就要暴走。他举起手猛力一挥,手中的牛排刀稳稳插在台上螃蟹小人儿的胸口,将之钉在了背景板上。
螃蟹小人四肢放松,失去了行动力,就在这一刻,台上的剧本忽然变了。
螃蟹小人的尸骸被收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纸做的小龙。
我情不自禁骂了一句脏话——说我是纸糊的吗?
相比之前,这头纸龙的经历看起来就要好太多了,只是它因为是纸做的,所以区区一道浪打过来就变得湿哒哒软绵绵,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头纸龙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败和滑铁卢,还时不时就躲在其他人的背后,畏畏缩缩的,看着十分没出息。不但如此,纸龙还由于冒失闯了很多祸,眼看着很多人在他面前受伤、死亡,却什么都不做,亦或是什么都做不了。
“咳咳,”我情不自禁清了清嗓子,“请问这是在试图挖掘我们心中阴暗的部分吗?然而这种程度根本羞辱不了真正的废柴,我的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闻言,台上的演员全部静止,而后滋滋冒烟,化作一滩滩黑水不见了。
“别理他们,相无征,我们继续找吧。”我回头一看,却惊讶地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几乎没有了眼白,还在隐隐冒着黑烟。
这个样子,似乎有些熟悉……
几乎是当下,我立刻就明白过来他发生了什么——他的精神体要魔化了!
精神体……魔化……那就说明这里就是灵域,一个巨大的灵域!
“相无征!”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却被烫得瑟缩了一下。咬着牙,我还是抓紧了他,而我的胳膊上也隐隐浮现出龙魂的脉络。
是灵域我才不怕,我心想,纸龙也是龙!
我学着此前将龙力灌注进金蛟剪的方式,试图渡给相无征一些力量。他毕竟也是继承了珍珠,不对,是继承了龙力的小孩,龙魂没有太大障碍地接受了他的存在——丝丝金光从他手腕处沿着静脉血管爬升至心脏出——有了龙魂护心,相无征身上隐隐发散的黑气逐渐散去,眼中恢复清明。
他花了几秒钟认清现在的形势,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少碰我。”
好好的螃蟹小孩,为什么长了一张嘴。
我说:“那你别再暴走了。”
“不会了。”他说,又抬眼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地说:“比上次更大、也更清晰了,龙。”
我抬起下巴和微微垂目的龙头对视,说:“你态度好点,我叫我老大罩着你。”
相无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强硬地甩开我。顿了顿,他又说:“如果这里是灵域的话,那么灵域的主人在哪?”
“这艘船也太大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找起。”我说,忽然觉得不对,好奇道:“等下,你为什么不问灵域的主人是谁?”
他说:“因为,如果这艘游轮全部是一个人的灵域的话,是谁,我大概也能猜到了。”
丰饶之海的浪潮 (9-7)
“第二站,船长室。”
相无征对身后舞台上的一切没有一丝留恋,大踏步地掠过小山般的食物,走出了这间“恒星餐厅”。
我随他回到甲板上——整艘船依旧在海上无依无靠地漂浮着,没有鸟叫、没有浪声,世界静悄悄。但自从知道这里是个灵域后,这一切便也没有那么诡异——毕竟大海的彼岸也只是一些没有加载出来的精神空地罢了。
“我知道为什么咱俩被安排在一块儿了,”我说,“其中一个原因大概因为我们都是术体,无法在灵域里彼此配合。或者说,对方根据咱们过往的经验来看,他认为我们也不太可能会配合。”
相无征点点头,我又说:“可没想到,我人见人爱……”
“过了。”相无征冷冷打断我。
我果断收声:“哦。”
他在甲板上缓缓踱步:“你说这是个灵域对吧,这里看不见楚河汉界,难以分辨你方我方。但是,要找出灵域的主人也不是毫无头绪。”
楚河汉界?我听到这个比喻之后,下意识明白他在说什么。可略一细想,才反应过来唯一可能有“楚河汉界”的灵域,不就是边尧那个性冷淡棋盘格世界吗。
想到这里,我心情顿时有点微妙。
“像这么复杂的灵域,一定有一个核心,是这个灵域第一次生成的时候就存在的区域,你可以把他当做一个破阵的阵眼。”他接着说,“按照一艘船而言,战略意义最重要的位置……要么是提供前进动力的燃油房,可是这艘船并没有在前行,而且燃油费也不符合那人装……浮夸的性格。”
装x,你刚才是想说装x对吧。
“这样一想,可能性最大的应该就是船长所在的主控室了吧。理论上,那里会有雷达装置、通讯系统和瞭望台,而灵域的主人也就是所谓的‘船长’。”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相无征略带怒意的声音在我脸前响起。
“你站太近了大哥。”我脖子朝后仰了仰。
他愣了一下,恼火道:“是你不专心听人说话,撞到我身上来了!”
“我在听在听,就好像之前我们进过一个灵域,有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显示屏和广告牌满天乱飞,然后灵域主人就躲在一个监控室一样的地方里。”
“知道就好。”相无征指着头顶,“就在那里。”
我退了两步,随他的指示抬头望去,看见三四楼左右的高度,凸出来一个圆弧形的玻璃罩舱。不知是故意的设计还是阳光的反射,舱内的景象一星半点儿也看不见。
“可以从这里直接上去。”我指着从甲板右侧延伸上去的一条露天旋转楼梯。
相无征毫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他抬起一脚踹开房门——船长室内部结构一目了然,空无一人。
“打脸来得真快呢,亏你还煞有介事地分析了那么大一圈。”我走上前去盯着仪器板瞧了一会儿,发现里面的设备都是不能使用的道具,按键不能触发任何反应,屏幕上的雷达数据也毫无意义。
“你能看懂?”相无征好奇地问。
“嗯,”我说,“我爸妈经常到处旅游考察来着,小时候我就跟着他们满哪儿跑,卫星坐标和雷达数据能看懂个大概,这些都是假的。长大之后,他们觉得一直带着我不合适,我一直换环境交不到朋友,学习环境也不稳定,所以我从初二开始,大部分时间就一个人住了。”
“初二太小了吧。”
“还行吧。”
我俩都没什么感想地结束了这段对话,相无征不太开心地拨弄着主控板上的遥感。我转了转方向盘——纹丝不动,嘲笑道:“呵呵,看来再精致的灵域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嘛,这个船长室看起来很劣质呢。”
我支棱着脖子观察了片刻,然而我这劣质的激将法并没能刺激道灵域的主人,周遭没有任何反应。
“或者是,他是刻意不让我们得到这艘船的主控权?”相无征随口道。
“不对,”我说,“你自己说的,这艘船设计来就是没有要谁开走的。所以动力室也好、船长室也好,都只是一个摆设。”
“啊,”相无征扬了扬单边眉毛,“那么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找了。”
我稀奇地看着相无征走进观光电梯里,问:“咦?你怎么现在又坐电梯了。”
“你傻么,如果我们现在真是在某个人的灵域里,那么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全都暴露在这个人的意识之下,根本无处躲藏。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电梯还是楼梯,都没有区别了。”他说,“20楼,你要想爬楼请自便。”
“我看你就是不想爬楼吧。”我嘟嘟囔囔地站进电梯里。
“不过边尧运气真是好啊,”他忽然又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能力了呢,毕竟问过的所有人全都说没救,结果最后居然遇到了传说中的真龙。”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相无征微微扬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着落地玻璃罩外不断下降的景色。我心想,“问过的所有人”,是指他之前也为了寻找帮助边尧恢复能力的事找过很多方法吗?
常理之下都会觉得,如果能有任何使得边尧恢复能力的方法,凭借月哥和边尧老爸的本事,肯定比他更早更快知道——精致的人群再怎么说也比螃蟹小人更有资源。饶是如此,他仍然去做了一些可谓是徒劳的努力,最后……
我忽然想到刚才短剧中的一个片段——螃蟹小人儿拿着自己的珍珠去敲开了食人鱼的门,难不成,相无征最初加入lunatic的时候并非不知道对方是谁,而恰好是因为知道对方是谁?
我心下瞬间转过很多念头,嘴上说:“啊,其实他遇到我的时候并不知道龙魂的事,我俩结契就是一场乌龙。不,其实最初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有龙魂的事。要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上次你暴打我的时候。”
相无征轻轻地瞥了我一眼:“我和你无冤无仇,又不是冲着你来的,谁让你们要干涉组织的资源,还数次动到网站vip区用户头上。我要真想揍你,你会毫发无伤地回去?”
我想了想——似乎那次战斗之后的确没有什么后遗症,反应了一下又觉得不对:“胡说八道,当时要不是师兄……就是那个火鸟来了,指不定你们怎么收拾我们呢。”
相无征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都说了是上头的决定,你跟我说干什么,我对事不对人。”
我不屑地“啧”了一声,又意识到我们是在别人灵域里,相无征也也不可能多说什么,只得满肚子狐疑地也朝窗外随意望去。不料这一眼出去,却看见了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一幕。
观光电梯升起到足够的高度后,不但把整艘船的全貌饱览眼底,还能看见更宽广的海面。而此时此刻,一个巨大的、比这几十吨游艇还要更大的黑影,自船体下方缓缓移动而过。
我睁大眼睛,一动不敢动,小声问:“你看见了吗?”
“嗯。”相无征也轻声答道。
“那那那是啥,”我说,“伟大的旧日之主克苏鲁吗。“
我声音都哆嗦了:“完了我念出了邪神的名字,我要进行san值鉴定了。”
相无征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他异常沉默地顺着走廊朝前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景象的影响,他脚步放慢也放轻了一些。我问:“这一侧就是你住的房间吗?”
“我房间,”他指了指一扇门,又指着走廊尽头拐角处的房间:“景先生的房间。”
景宵的房间和月哥他们规格应当完全一致,正好处于20层顶楼两翼的最两头。我问:“你觉得,景先生的精神体就在他自己的房间?”
“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相无征说,“如果真是,那也算是可笑了。饶了这么大一圈,结果我出发地方的隔壁就是阵眼。”
“我的意思是,灵域的主人真的就是景先生么,你确定?”
“不确定,我从来没有进过他的灵域,我们没有合作过。不,应该说以他的级别,我根本够不上和他所谓合不合作。”相无征说,“但是这种规模和复杂程度的灵域,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人可以做到。”
“我记得,之前月哥也说过,他是操控灵域的专家来着。”月哥那壮阔深邃的雪山森林灵域我依旧记忆犹新,让月哥都说出这样的评价,能够轻松控制着超过2000房间的船体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我第一次见景宵的时候,他就曾说过他对这艘船非常非常熟悉——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是这么个熟悉法。
换言之,如果他是海洋游轮系列的大股东之一,若说我们所乘坐的海洋性称号就是比对他灵域建造的,也不是不无可能。
“景先生……应该是某种海洋生物吧?你不是鸟吗,你不吃鱼吗,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相无征转过脸来,拧着眉毛瞪我:“我多大一只鸟,我是鲲鹏吗?我能吃下一条鲸鱼?”
“鲸……鲸鱼!?”我惊呆了,“什,什么鲸?”
相无征脸抽搐了一下:“你的重点……?”他叹了口气,说,“长须鲸。”
“好大!”我叫唤道,“不过你不是和他一伙的吗,都是同个组织的人,他为什么要整你。”
“我怎么知道,虽说是同个组织,但lunatic那么大,里面分管的事情各不相同,各系派别的理念和方向也不同。我和景先生之前根本没有太多交集。他是大股东,根本不怎么参与网站这边的事,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的全部就是围绕着那个小破网站在打转吧。”
还知道你们有各种不人道的药物试验,我心想。不过原来lunatic内部也有理念的分歧吗?
嘴上尊称着“景先生”,相无征动作却毫不含糊,又是一脚飞踹踢开了门——我俩熟练地进去分头搜找了一圈,依旧什么人都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坐,问:“又猜错了呢,那么下一站是哪里?”
“没有下一站了。”
“嘎?”我抬头看他。
“妈的,烦死了,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他似乎从看完短剧后就满肚子火,一脚上前蹬翻了茶几,“这次景先生出来非要带上我就觉得奇怪,妈的,到底在搞什么。”
“我觉得必须要考虑最后一个可能了……”我说,“也许灵域的主人并不在船上,而是在船外……”
更准确地说——是在船下,刚才自船体底部游走而过的巨物让我心理阴影面积不是一般的大,如果可以,我很是不想见到那家伙的真身。
如果景宵只是想要满足某种恶趣味还好,真要打起来,面对一头长须鲸,又没有金蛟剪在手,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相无征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事,他烦躁不已,开始进一步暴走,但并非精神层面的——他物理迁怒周围的各类房间物品和酒店设施,东踢西踹的。虽然观感不太好,但想到都是灵域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砸了就砸了吧。
我默默看着他横冲直撞,开始觉得有点累了——早上本就没吃饭,之前看见那么一大屋子的东西的时候相当反胃,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饿了。在这么大一个灵域里毫无头绪地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点,什么也没弄明白。
我是不是真的太依赖边尧了,感觉他不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根本解不了题。要是边尧在的话,说不定早就发现线索,带我们走出去了。
哎,好想小蛇,小蛇在哪里呢?在干什么呢?有没有背着我吃早饭?
边尧小时候脾气也这么暴躁么?我又想,可是完全想象不出来他情绪外露的样子。
啊,除了喝过酒之后,哎,酒后的边尧真是宝藏啊。我思绪完全飘飞了——但自从上次喝酒过后遭遇袭击,边尧似乎就警惕了很多,以后再要骗他喝酒就难了。
这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灵域里呆着但边尧不在我脑子里,正当我神游天外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墙壁似乎波动了一下。
“等下。”定睛一瞧,墙壁依旧是平整坚实的——我看错了吗?
相无征转过来看着我。
“没事,你接着砸。”
相无征没脾气了:“不砸了,没意思。”
“不不不,有意思,你接着砸,找大件,怎么破坏力大怎么来。”我说。
相无征一脸纳闷,我也站起来加入他。我举起一个巨大的花瓶,松手砸在地毯上……花瓶发出“砰咚”两声,囫囵个滚走了。
我:“……尴尬。”
相无征挥挥手:“我来我来。”
于是我们两个人开始在景宵的房间里大肆地疯狂搞破坏。
当我们把电视机和玻璃门全都祸害了一遍之后,我拉住他袖子:“你感觉到没?地板晃动了一下,墙壁也……蠕动了一下。”
相无征瞪着眼睛:“感觉到了,很明显。怎么回事?”
“我还不太确定,有没有什么更加激烈的方式,我想想……你是术体对吧,但是你可以化形武器吗?”
相无征摇摇头:“没试过,而且我已经有灵契了。我是精神控制系的,即使能够化形武器,也不会是什么刀啊剑啊这种物理破坏性强的锋利兵器。”
“那行,精神控制也行,我想想……上次你的精神攻击是通过鼓皮的共振和鼓声传递出来的对吧。”我眯起眼睛打量他,“你看龙也挺喜欢你的,我有个主意。”
相无征的精神攻击本就是掉san神器,此刻通过龙吟咆哮出来,效果放大了何止百倍。一声绵长但恢弘的清啸悍然穿透四壁和整个船体,地板震颤,我甚至看见广阔的海面都被掀起波涛!我俩在龙魂庇护之下没有受到影响,但几乎是立刻,船体所有结构开始抽搐扭曲,地板波动起伏。
“有用!”我欣喜道,“灵域要崩溃了!”
可下一刻,四周的墙壁忽然抽搐着紧缩,直朝着我们挤压而来!
“跑!”相无征下意识大喊一声,拽起我胳膊就往房门外冲。
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我们便看见整条长长的走廊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了,地板扭到了天花板,墙壁还在越收越紧!
我们才朝前跑了两步,一旁相无征房间的房门就被悍然挤裂——那可是一大块实木!此刻却像积木碎片一般被墙体吞噬,连金属的门把手都不剩。我看着自己的胳膊大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想的什么好办法!我们要被墙壁挤死了!”相无征大叫道:“快跑出去,跑到空旷的室外!”
“没有用的!整艘船都是一个空间!”我叫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为什么找不到景先生,因为这整艘船都是他——我们在他肚子里!”
相无征愣了一下,但是四周扭曲的墙壁已经将我们挤作一团——我脚尖不受控制地离地,整个人天旋地转,狂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
我胳膊上抓着的手松开了,我看见相无征就在我不远处的地方,整个人也被压缩得四肢扭曲。狭长的甬’道里,我的四肢百骸都被无情地挤压着,肋骨生疼,内脏翻涌。
旋转越来越快,我眼前的世界已经变形到完全看不清楚,我好像被吸入了一个滚筒洗衣机,整个人都要被甩得灵魂出窍了。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周围的压力忽然一下全部消失,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连手肘都撑不住的滑腻。抬头一看,相无征就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也浑身狼狈地看着我。
我俩同时抬眼一看——景宵捂着肚子,面有菜色,嘴边还残留着些许清液,我们俩竟然是被他吐了出来。
再往他身边一看,站着无比愕然的数人——大家穿着周正礼服,端着酒杯,满脸震惊地俯视着我们——这显然是一个相当正式的社交场合。
人群被推开一条路,边尧挤了进来,着急道:“找了你半天!”
“还说跟你没有关系吗?”月哥冷冷地将杯子往地上一摔,玻璃渣和酒液飞溅了一地。周围的人见状立刻退开了几步,然后小声窸窣着彼此互看了看,在犹豫是不是该要离开。
“景宵,”月哥沉声说,“我之前和你怎么说来着,让你离我的人远点。范。”
范无救闻声也把手中的杯子搁在桌沿,两步走上来站在我面前。景宵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露出一个阴沉的笑意:“哎呀,看来这一架是逃不过了。”
※※※※※※※※※※※※※※※※※※※※
克苏鲁:嗯?谁叫我,我的副本不是已经过了吗? 之前猜在景先生肚子里的怎么那么聪明!
丰饶之海的浪潮 (9-8)
我四下打量,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17层的平台上,旁边就是无边界泳池和dj台。工作人员都在,还围了一大圈不明所以的vip客人,船自然也不是鬼船。我到此刻才终于松出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我们在灵域里究竟耽误了多久,抬头瞧见日头竟然已经有点偏了。
我又缓缓抬起胳膊,上面挂满了晶晶亮亮的滑腻液体,还散发着一股甜腻的味道。想到自己刚才身处何处,又是怎么被吐了出来,绝望的感觉甚至盖过了反胃。
“嗷!我不干净了!”我干嚎起来。
边尧半点不嫌弃地一把架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我连忙推开他:“你别挨我,我身上好脏好粘好恶心!我要去泳池里过一遍!”
“你快别祸害泳池了!”边尧痛心疾首道。
“怎么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啊,”景宵笑眯眯道,“虽然没能好好消化,但是龙的味道真不错。”他咧开嘴,舔了舔牙齿,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是第一次吃龙,但却是第一次吃到真龙之魂。”
我立刻朝后退了十好几步,和景宵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要说第一次见面时我被他温和稳重的表面欺骗,第二次又被他晦暗不明的态度所麻痹,这次我可是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这家伙不是什么长须鲸,而是一条超大食人鱼!
月哥一手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从腰后掏出一把银色手枪握在手中。他轻飘飘地左右看了看,冲围观人群说道:“现在不走,等会儿恐怕就走不了。”
听他这样说,原本惊疑不定的人群立刻一哄而散,匆忙之下,女宾客的裙摆被踩住,又撞翻了一大堆酒瓶酒杯,顿时满地狼藉。我心想,原来衣着讲究的有钱人,跑起路来也是一样仓皇失措、不怎么好看。
我将目光转回到月哥身上,定睛一看,那枪不是什么灵域武器,而是一把真枪。
“北极狼王和酒神黑豹虽然厉害,若是在外面,想要找出能稳赢你们俩的倒也不容易。”景宵微微抬起下巴,环顾四周,“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也不看看地方。”
他张开双臂,朗声道:“这是哪里?这是太平洋上,是我的地盘!”
“哦?是吗?”月哥平举胳膊,将枪口对准景宵,微微偏过头,“我一枪把你天灵盖轰飞之后,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嚣张吗?”
“呵呵,褚眠月,你们这些年少成名天才都是这样,不可一世。”景宵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爬得越快,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你也好,你后面那个小朋友也是。”
边尧动了动,但没吭声。
月哥不为所动:“我十四岁之后就没有打过十环以下了,你要不要用你的脑袋试试?”
边尧不知从哪里拿了两大包湿纸巾过来,一口气扯了许多张给我擦拭身上。他“喂”了一声,相无征转过来,下意识抬手接住了边尧丢过去的另一包湿纸巾。
范无救走到我面前站定,也帮着边尧一起给我擦胳膊和脖子,问:“你昨天是不是被景宵给碰到过?”
碰到过?我想了想,说:“昨天我在这边儿瞎遛弯儿的时候,一转身没注意差点掉进泳池里,他拉了我一把。”
“怪不得,”范无救说,“这家伙是个游走在人梦境里的梦食鲸,如果你梦到了他,也就成了他的食物。但是能够进入你梦境并不是无条件触发,是要在24小时内有过身体接触才行。”
原来如此!我恍然道:“昨天晚上在阳台上,相无征给他拍了拍肩膀,也被碰到了。”
我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昨夜月哥上楼后,和范哥此时此刻,为什么都横档在我们之间,顿时又感动又害臊。
我还真是个纸片龙。
“真可惜,本来可以在和你们说话、并且看着你们焦急找人的同时,把你家可爱的小孩子慢慢消化掉的。没想到年轻人居然这么躁动,连我的肠胃都适应不了。”景宵不无遗憾地说。
我靠,变态啊。我还没说出口,相无征已经破口大骂:“有毛病吧你!”
景宵看了相无征一眼,淡淡道:“哦,你是弄错了,龙的味道实在太诱人,我就一不小心都给吃了。”
“你!”相无征差点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景宵,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再厉害也是一个人,看看我们这边。”月哥一手稳稳端着枪,一手揣在裤兜里,“在太平洋上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化身为鲸,一口气吞掉整艘船吗?你连一头小龙都消化不良。”
景宵无所谓地笑了笑:“人多不代表实力,蝼蚁再多也只是蝼蚁罢了。不过诚然,人多有时候的确会有优势呢。”
这头边尧已经拿湿纸巾快把我皮都蹭秃噜了,我连忙让他住手别再擦了,专心观察景宵的样子——我瞧他云淡风轻的德性,心里就觉得不太对劲。
月哥似乎对船上其他客人仍有所顾忌,并没有直接朝他开枪发难,说道:“你想好了,这就是要开战?就凭你?话说你在这边作的妖,那帮老头子知道吗?你家董事会其他成员赞同吗?”
“不需你挂心。”
“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你那个药物试验进行到现在也算是山穷水尽了吧,这都多少年了,集团资金链收走之后,你自己还要往里面继续砸多少钱?下一步准备卖什么,私人游艇也卖掉么?”月哥说的这些内容我都没听过,只见他摆出一副替对方忧心的模样,“你那个药物试验,别说我了,连周爷都不认同,你以为过去的几千年里,没有人试过通过后天改造获得比龙更厉害的属性能力?你在别人梦里游荡了太久,自己也这么爱做梦。”
范无救小声和我解释:“我们追查过一下周……也就是lunatic背后财团的账,这个药物试验应该是9年前开展的,初期的实验对象和目标和后来很不一样,估计是数次失败后修正的结果。其实在过去这个计划第一次被提出的时候,就没有获得内部的多少赞同,虽然那一群老头子是出于不屑于用药物改变自身血统和体质的傲慢理由。但因为景宵的强势坚持,最后还是给他批准了,毕竟再怎么血统高贵,对于绝对权力和绝对力量的追求在那群人心中还是占第一位的。”
边尧听着不说话,下意识瞥了相无征一眼——他皱着眉抱着手臂,没有走到景宵身边,但和我们也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是自己一人一个阵营一般。我应声道:“哦哦。”
“直到最近几年,药物试验一直出不了像样的成绩,你也看到吃过药的动物也好、人也好,最后都变成什么样子。我猜景宵现在被组织边缘化,甚至可以说算是被流放了。”范无救接着说,“他不甘心,所以想来找我们麻烦,大概想着如果能把眠月搞掉,可以打破两方数百年来博弈的实力僵局、为自己扳回一城?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所以我们怎么办啊范哥,把他抓起来送回去吗?lunatic那边不可能有人处理他的,警察也管不了他吧。”我问。
景宵也终于收起了他那面具一般的笑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月哥又说:“差不多就行了吧景宵,你还要坑害多少无辜的人,去捉弄、牺牲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有意思吗?先是对小孩子下手,还有外面那些一无所知的猴子。力量这东西是没有顶的,你要追求到什么地步才善罢甘休。”
“呵呵呵呵,你们听起来都一个样,庸人自然没有更大的野心!”景宵似乎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起来有些恼了。
月哥最后说:“孤注一掷有时候只会死得更快。”
景宵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吸了一口气,模样有点神经质:“他们不明白,你们更不明白,这种天大的好机会,错过等一辈子。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没想到啊,居然被我等到这一天!”
月哥正要说什么,景宵却忽然微微侧了侧头,勾起嘴角:“哦,来了。”
我起初还没闹明白他在说什么,边尧却拉了拉我袖子,说:“看。”
我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找了半天后一惊——船尾方向的天空里,一架直升飞机直朝着我们这艘游轮而来。边尧说:“直升飞机很难飞这么远,估计附近还有其他的船。”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直升飞机快速逼近,螺旋桨发动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楼下满船客人的看热闹的声音——它最终盘旋于20楼的顶层,而后缓缓降落。
我可算明白刚才景宵在得意什么了——他所谓的人数偶尔也会造成优势——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备而来。
“一个直升飞机能装多少人。”边尧不屑道。
可下一刻,他的flag就被秒收——直升飞机的到来像是一个暗号,服务台旁边的电梯忽然“叮”的一声。我回头看去,电梯门徐徐打开,里面站足足五六个人。
这下不需要范无救解释我也知道,这大概是lunatic里面的极端分子,和景宵同处一个阵线的打手,先前躲在船上,此刻才现了身。最后一个走出电梯的人身材十分高大所以异常显眼,我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相无征的搭档!
我回头看了一眼,相无征眼中也尽是愕然。像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下意识侧过头来,和我眼神交汇了一刹那,却立刻低眉敛目,收起了所有表情。
“不好奇吗,为什么在旅游旺季,这艘游轮上却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入住率。”景宵说,“因为这个舞台,是我专门留给你们的祭坛!”
“你疯了吗,百分之六十也是一千多人!”
“一千多人?你把他们叫做人?不过是一群没有开化也没有能力的野猴子罢了!”景宵冷酷地说。
到此刻我终于看懂,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有预谋的狩猎——景宵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我们会上船的消息,不,不如说作为这艘船的主人之一,他要得知这一切根本不算奇怪。于是在船里外都安插了帮手,等到游轮行驶到叫天天不应的大洋中心,才开始慢慢收网。
“不过这家伙的喜好还真是奇怪,他怎么这么执着于‘舞台’这个东西。”我忍不住吐槽。
边尧没有经历长须鲸腹中的一切,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情不自禁又去看相无征,他却已经完全恢复了我最初见他时的样子。他又看了我们这边一眼,可是这次,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之前在灵域里的怒气冲冲和无可奈何全部消失,余下的只有完全的冷漠。他迈开腿,直朝对面那一群人走去,直升飞机尚未停歇的螺旋叶片把他衣角吹得翻飞,他搭档就站在风里等他。
相无征走到他面前,两人没有多做交谈,他便转身过来,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他站在他们之中,一点违和感也没有。是我忘了——相无征早已选好了阵营,螃蟹小人加入食人鱼的队伍太久,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食人鱼。
月哥见状冷笑一声:“疯子,又疯又蠢,你们这一群小喽啰就算今天撞了运,合力杀了我。你可知道犬族上下有多少人吗?他们会追杀你到天荒地老。”
“你说错了吧,北极狼一族大概是会恨上我,没办法,那也是除掉你所必须要付出的一点小代价。”景宵耸了耸肩,“可我还知道,狼王被杀之后,立刻就会有新的王站出来,甚至……二狼王杀掉现役取而代之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事。让我看看,现役的狼王和未来最有希望的两位都在这了,真是老天赏脸。”
我连忙把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褚怀星拉到身边,生怕他被捉走吞掉。
“你们褚家做犬族头领的时间,也足够长了。”景宵说。
我仰着脖子,看着直升飞机的门从里面被打开,里面又陆陆续续走下来不少人,每走出来一个,我心里都沉一点。一旁的褚怀星见了却脱口而出:“华叔!”
“谁?”我一愣。
边尧道:“不太记得了,好像是野犬族的老大。”
“野犬?”我问。
“嗯,非洲野犬,其实是一种狼。”他说。
我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一拍手:“草,狮子王里的反派啊!”
“你说的那个是斑鬣狗!鬣狗科的!和野犬是世仇。”褚怀星忍不住道,“但是华叔,怎么会!?”
月哥脸也沉了:“华墨,为什么。”
那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硬朗,皮肤黝黑,我一直在脑内将他的脸替换成野狗,搞得自己相当精分。他缓缓走下楼梯,到景宵身侧几步开外的位置站定,说:“弱肉强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弱肉强食,”月哥闻言反倒笑了,“说得好,那就来分分看强弱吧。一群手下败将,看你们三天不挨打就忘了挨揍的滋味。”
他气场全开,另外几条狗都呜呜地后退了一点,站在那个男人的身后。
褚怀星愤愤不平道:“我褚家当犬族的王太久?难不成这个头衔是世袭下来的?都是我哥打下来的好吗。”
景宵颇为不齿地看着那几个人,怒道:“一头独狼而已,你们怕什么!”
“一头独狼而已?”范无救却忽然出声了。
他用湿纸巾给自己擦了擦手,而后丢到一边,低着头摘下眼镜,折叠起来仔细收进前兜里。
他抬起眼来,扫视了一圈敌方所有人,冷冷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我看得瞠目结舌,小声问:“边尧,你们师徒俩这个摘眼镜解除封印的技能也是祖传的吗?”
范无救迈开长腿,走上前去,脚尖落地处扬起一阵阵白色的霜雾。他走到月哥身旁、泳池边缘站定,那池里足足两百万升的水,在30度的盛夏高温之下,瞬间便结冰封冻,成了一块闪闪发光的大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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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哥:打狗也要看猫猫
丰饶之海的浪潮 (9-9)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游泳池里的巨大冰块,不由得幻想要是能够把整个海面封冻住,不就相当于在陆地,不,在冰原作战了吗?
下一刻我又否决了自己这荒谬的想法——这可是盛夏,这可是的太平洋!太平洋覆盖着地球总面积的三成多,共有七亿立方千米的水,占世界海洋总水量的百分之五十三——别说不可能,就算真的做到了,那只能造成更大规模的混乱吧。
“要打架了,”我把薮猫也抓到身后,“猫躲起来,乖。”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不高兴地挣脱我的手,还往旁边奔了奔。
边尧提溜住他后脖子处捏了捏,薮猫顿时老实了。“情况不乐观,”边尧说,“对方人太多了。”
“贼烦,”褚怀星说,“野犬向来是成群结队捕食的,成功率经常比狮子还高,很难缠。”
“还有这边的,”我提醒他们看相无征这一群人,“月哥和范哥要镇压内部起义,其他人就只能靠我们了。”
“还不能闹得太过,哥一直控制着没开枪,就是怕吓到楼下的客人。”褚怀星皱着眉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是游轮上混乱起来,大家慌不择路跳海了怎么办。”
也是,我左右观察着周围的局势和场地,忽然想到一件事,问:“猫,之前范哥跟你说什么?就是他把你抓到自己车上后。”
他一毛躁起来或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就喜欢扒拉头发,说:“没什么,就是那什么,他想验证看看我是什么属性的。”
“什么属性?”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所以是什么属性?”
我心中一瞬间转过念头——不会薮猫也是龙属的吧?那他是什么,龙猫吗?
“风,”他说,“什么意思啊,根本不懂。”
“我也不懂。”我说。
薮猫拧着眉毛看我:“那你问什么?”
“关心你嘛,你最近是不是到叛逆期了,脾气这么大。”我转向边尧:“风属性怎么样,好吗?”
“不存在好不好,自然界的属性都是相生相克的。但是此时此刻,只要不是火属性的都挺好。”他补充了一句:“火属性在猫科中挺常见,所以他们都讨厌水。”
我情不自禁看了看船外一望无际的蓝色汪洋,又将目光收回放在相无征脸上,他的搭档,也就是景宵称之为“老高”的男人微微侧头和他说了句什么,相无征面无表情地听完后点了点头,而后抬腿朝我们走来。
我一脸警惕地瞪着他们,相无征开口冷冷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说过了,我对事不对人。”
“你想干嘛?”
相无征尚未回答,一旁的男人率先开了口:“没什么,只是希望大人在做正事的时候,你们这次能够老实一点!”
就在这一刻,天地忽然变色,滚滚乌云一瞬间接管了朗朗晴天,太阳被吞噬,一轮血红的月亮取而代之。我看见雪原山脉在脚下铺展而开,又立刻被深不见底的蓝色覆盖过去,脚下光滑的地板莫名变成了沙地,被不知从而而来的水给浸润了。
我大惊:“卧槽!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边尧大喊道:“太多人同时展开灵域了!”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猎奇,一大堆元素挤挤攘攘,一片混乱,简直就是椰树牌椰汁的广告。我看见原本应该是酒吧的地方,竟然多出了一个冒着蒸汽的火山,旁边又扎出来好几簇奇形怪状的半透明晶体。冰块泳池里头长出了一株巨大的猪笼草,根系飞快地朝周边蔓延,恶心极了。边尧一踩脚下,黑白棋盘格从他脚下展开,把猪笼草蠢蠢欲动的触手给挡在了外面。
“什么意思,多个灵域同时展开,咱这里变成一个大型共享服务器了吗?”我惊呆了。
“你可以先这么理解。”边尧说。
紧接着,“砰!砰!砰!砰!砰!”数声枪响接连响起,月哥率先发难!
但景宵反应也很快,他先是脚一蹬跳开原地,敏捷地躲开了一排子弹,尚未稳住身形,又像地板很烫似的频频躲闪——每次他的脚堪堪挪开,子弹便追在他刚踩过的地板上,无数冰渣飞溅四射,但都差那么一点打到他。
“这是什么黑客帝国的场景!”我大叫道。
月哥猛地一挥手,竟然直接把那把银蓝色的手枪丢了出去,我见状一愣——这是什么招数,用手枪砸脸?
殊不知那把手枪打着旋儿飞到景宵脸前,转到枪口刚好对准他的时候,手枪的扳机竟然自动扣下,开出了一枪!景宵猝不及防,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他双臂交叉扬起一堵水墙,把子弹的力量卸掉了。
可这还不算完,一发子弹过后,手枪因为后座力停止打旋而向后仰去,落地前却直接化形为了一头巨大的黑豹!那黑豹身形优美流畅,皮毛黑得发亮,浑身的肌肉中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它强有力的后肢轻踮一步,利爪在空中划过五道银光,直接击穿了水墙,在景宵胳膊上留下了又深又狠的血淋淋划痕五道。
我光是站在远处看,就情不自禁地“嘶——”地抽了一口气,景宵更是吃痛闷哼一声。但他动作并无受阻,迅速调整姿态,右肩朝后让了半个身位,抬起右腿膝盖准备回击。只是他动作尚未做完三分之一,又不得不放下腿,重新回到防守姿势——月哥已经追到眼前,从另一侧飞起一脚,直取他太阳穴。
景宵再次抬手防住,只不过月哥这一脚劲儿相当大,贯在景宵手臂上后直接狠狠压他肩脖处,力道强势得逼他不由得半跪下来。景宵刚一抬头,瞳孔骤然放大——那把银蓝色的枪已经抵上了他的额头,范无救不知何时已经变回手枪了。
月哥没有丝毫犹疑,便悍然扣下了扳机,景宵单腿半跪在地上,枪口又近在咫尺,根本避无可避。我心下凛然,还以为他就这样死定了。
可千钧一发和自己,景宵竟然向后猛地一仰头,子弹擦着他额头皮肤飞过,空气中飘落几根断发。
月哥正要再开一枪,低头一看,见自己脚脖子竟然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水给缠住了。那水像是有实体、有思想的水草一般,沿着他小腿肚飞快爬升,只不过还没爬到膝盖已经被冻成了冰。
我全程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什么武打片的二倍速版本。
月哥闪电般的攻击节奏被打断,在旁边伺机而动的几条野犬立刻便扑咬上来,我正看得起劲,耳边却忽然喊了一声:“看这边!”
我猛一回头,脸侧刮过一阵风,一道白影“咻”地蹿了出去——白狼一跃而起,一口咬住相无征脖子将之扑到在地。
“卧槽!”我大叫道,才发现身旁站着的薮猫也没了。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冲了出去,同另一名随电梯上来的帮手打在了一起。
我定睛一看,薮猫不愧是速度仅次于猎豹的猫科动物,身手极为矫健。对方力量虽然占优,但根本瞧不清薮猫动作,就被莫名其妙地挠了一脸血。血糊住那人眼睛的时候他下意识抬手去擦,被薮猫逮住机会一个头顶,撞在胃部,从护栏外面翻下去了。
我:“!?”
边尧:“他在褚怀星家住的那些日子里,每天在家里吃饱睡足之后,出去外面就横行霸道、称王称霸,把方圆十公里的野猫野狗都揍了个遍,就你还每天小猫咪小猫咪的。”
我:“???”
边尧示意我注意另一头,说:“别分心,我们要对付的是他。”
这个“他”正是指那面高大的“鼓”,我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边尧是在避免相无征搭档合体——不然鼓槌回到了相无征手中,鼓面一响,全场都逃不掉精神污染。
我转念一想——褚怀星率先出击,主动选择了相无征应战,会不会也是是为了帮边尧避开和他交手?
算了,这样也好,不然他俩那么了解对方的一招一式,打起来也是没完,我此地无银地为自己解读到。
“怎么了?”边尧疑惑地看着我,伸出手,意思是怎么还不拔剑?我连忙拉住他的手,并握紧了尚且泛着凉意、并带着沉甸甸重量的金蛟剪。
此刻全场均已陷入酣战,月哥和范哥对付四头狼外加一个景宵,褚怀星在和相无征过招拆招。薮猫在余下三名帮手之间左右横跳,疯狂’干扰,搞得他们想专心对付他又逮不着人,想转头去帮队友又要挨揍。整个场地又充斥杂糅着无数人灵域的元素,简直乱成一锅粥,活脱脱一个大型群架现场。
那名叫做“老高”的人显然同其余三人不是一路货色,他毫不惊惶,在混乱中稳稳站着,并且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身上。我刚迈出一步,又不由得抬起鞋来低头看,发现地面整个湿漉漉的,浸了将近十公分厚的水,不知道是景宵还是别的什么人搞的鬼。
“别瞎想了,”边尧的声音在我脑中久违地响起,“上次遇见他俩的时候挨揍挨得那么惨,今天试试看有没有进步吧。”
“上次揍我的是相无征,”我更正道,“这位大哥比相无征还要大出去两圈,揍人只会更痛。”
没有给我更多废话的机会,对方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他左右左接连三拳挥在我耳边,拳拳生风,我毫不怀疑如果拳头砸在我颧骨上的话,我会直接休克。
但肉搏对刀剑,开局本就输了一成。我抬手就是一弧、两弧、三个半圈的横扫千军,他不得不屈膝将腹部后拱,避开金蛟剪的剑尖。
“奇了怪了我还,你手再长还能长过我的剑?”我不屑道。
“别嘚瑟。”边尧说,但我已经躬身追了上去。我将金蛟剪分成双刀,一套下段攻击紧跟一记十字斩切。想不到这人虽然人高马大,下盘却很稳,身手也十分敏捷,左躲右闪的。
我很快失了耐心,手腕一翻,将金蛟剪握成上段,想要给他迎头一击重劈。男人见状竟没有躲闪防御,反倒是直接转成背面,看样子想硬生生受我这一劈。
平日里在灵域里对上歪瓜裂枣、千奇百怪的怪物也就罢了,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一时间竟有点砍不下手,金蛟剪挥到一半已经收了三成力道。只是剑刃砍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刻,却根本没有砍在血肉上的手感,反倒硬邦邦地震得我手发疼。
“你怎么又弹刀!”
“不是我!”
只听“咚——”的一声响传遍整个平台,我看见所有人都停下片刻,皱着眉头顿了顿。边尧立刻反应过来:“鼓的背面是硬的,我们打上去也会发出声响。”
“但有龙魂护心,所以我俩没事。”我说——刚才在景宵肚子里时也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趁着这一愣神的功夫,相无征从和褚怀星的交战中脱身出来,一个滑步站稳,手上便多了一副手鼓。
边尧:“不好。”
相无征二话不说,开始了他的表演。
手鼓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相无征密集频繁的敲击之下,对人精神上的折磨还是很客观的。我看见薮猫整只猫都不好了,连忙把他和褚怀星一起抓到身边护在龙魂庇佑的范围之下,心想不对啊,相无征明明知道这玩意儿对真龙无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倒是这一番无差别攻击之后,除了我们四个之外的所有人都露出头痛反胃的表情,作为上次被他集中折磨过一次的我,几乎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了上次头晕耳鸣、脑子快要爆炸的感觉,离他站最近的几个人更是捂着耳朵跪在了地上。一条野犬分神往这边一看,胸口立刻便被一从巨大的冰棱贯穿,双脚离地给挂在了天上。
我瞧见月哥那头的战场,已经混乱得不成样子,横七竖八的冰柱以及源源不断的水搅和在一起,几乎快把整个平层都淹了。我脚底打滑,身体很难维持平衡,站都站不太稳。
相无征看了看自己一旁被折磨的的同伴,又看了看安然无事的我们,愣了一下,停下敲鼓的动作,随即啐了一声道:“妈的,忘了龙,碍事。”
我更懵了——他这还真是忘了?
“有没有听到谁在尖叫?”褚怀星忽然说。
我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的确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隐隐尖叫声,问:“什么啊,精神攻击的余震吗?”
“不对,”边尧说,“是灵域外的声音。
此刻本就是数个灵域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灵域与灵域重叠或交界的地方全是缝隙,那些声音就是从这里透进来的。我忽然意识到,我感到站不稳与失衡,并不只是脚下水流的作用,而是因为整艘游轮都在大幅度地左右摇摆。
“那是什么!”褚怀星惊讶道。
我透过两块灵域的缝隙看出去,发现现实世界游轮外的海面上,竟然高高竖起了一堵宽数公里、高数十米的巨大海浪,正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滚滚而来。
我大惊失色:“海啸!”
※※※※※※※※※※※※※※※※※※※※
邹初阳:我猛一回头。 边尧:呵,自己说自己是猛一。
丰饶之海的浪潮 (9-10)
“天呐……”我怔怔看着巨浪声势浩大地朝我们扑来,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喃喃道:“船,船会翻的。”
月哥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下意识扭头去看,却被景宵一脚踹在胸口,横飞出去好几米。
“是你!”月哥说,“你操纵了海啸?你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早说过!”景宵的眼中已经只剩疯狂,“在大洋中心,你们是没有胜算的,全部都到水里陪我玩玩吧!”
范无救也幻回人型,他厉声道:“居然能控制这种程度的水,景宵,你为了获得力量,到底吃了多少自己研制出来的劣质药?”
景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残忍地笑了笑,我忽然明白了——他挑选上船的这些帮手,不是他最信得过的同盟,而是本就想要舍弃的旗子。边尧大声质问他:“你为了搞死我们,不惜牺牲全船所有乘客,以及自己的同伴!?”
听到他这样说,其他众人也停下手,野犬的头领皱眉看他:“景宵,你这是干什么!”
景宵锐利地目光射向边尧,似乎在为他策反的言论不满,甚至连原本在和我们交手的老高也一脸复杂地看着景宵,却见对方突兀地张开了嘴。
饶是经历了这前前后后的许多,眼前的画面也能轻松排进猎奇前十——景宵的嘴巴越长越大,大得比例畸形,简直就像没有颞颌关节一般。他张开的嘴巴甚至超过了他身体的尺寸,最后变成一个硕大的空洞。
这个空洞而后渐渐变得透明,好像一个巨大的液体泡泡,和景宵的身体脱离开来。相无征第一个明白过来,拔腿就朝他的方向跑,其余数人也迅速跟上。“景宵给他们做了一个缓冲舱!”我说——大约是同伴的剩余价值尚未完全利用干净,他提供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庇护所。
“怎么办!”眼看着巨浪竖起的高墙离我们已经越来越近——越是逼近,其规模越是令人恐惧得浑身发抖。我发现那浪潮中的海水,并非往日的湛蓝,也非浑浊的深蓝,反而泛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粉红色,好像是侵染过无数血水、会招惹成群鲨鱼的那种颜色。我抓着猫摇晃,“你快吹点风,把浪吹回去!”
“怎么可能!”薮猫抓狂道。
边尧一把拉过我将我圈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握住栏杆,薮猫也立刻变成一只小小的宠物猫跳进我衣服里躲着。月哥二人大步冲过来,将甲板上的水全部凝结成冰,形成一个拱形的防护罩。我眼看着防护罩的厚度从一米、两米、三米不断加厚,和巨浪奔涌而来的速度竞争。
饶是如此,我心中依旧的恐惧和惊惶也无法消弭——这样规模的浪潮,若是把整艘游轮直接掀个底朝天,手上抓得再牢也无济于事。
滔天巨浪终于逼至眼前,从侧面狠狠撞上游轮,铺天盖地的水席卷而过,眼前天昏地暗,一片模糊。
波涛拖举着重达20吨的游轮升起,仿佛她只是从无人岛上飘落海面的一张轻飘飘叶片,游轮不受控制地朝一旁倾倒,并且角度越来越大。冰罩在潮水的冲击下吱呀作响,游泳池的水、游泳池周围的躺椅小桌、吧台里面甚至服务台里的家具全部腾空而起,混在海水中朝我们砸来。
我在此时此刻,深切体会到了自然的力量,体会到了其强悍且不可抗拒,体会到了其威压带给渺小人类的,只有无尽的无助。
游轮倾到一个角度,我死死抱着栏杆,边尧双臂撑在我身旁,身体压在我身上。我眼看着波涛汹涌、白浪翻滚的海面越来越近,船几乎要歪过那个临界点了!但终于,倾斜的角度没有进一步扩大,游轮开始随着水势缓缓回落。
当游轮回落、底部再次砸回到水面上时,本就已经满是裂痕的冰罩轰然碎裂,而船也开始朝另一个方向侧歪过去。褚怀星一个没抓稳,直接出溜出去了,月哥见状连忙撒开手,立刻也随着惯性滑出去抓他。
船再次倾斜到了反方向的临界点,我用吃奶的劲紧握住栏杆,脚下已经悬空了。而月哥在褚怀星摔出平台外的前一秒抓住了他,将之一把捞了回来箍在怀里,他将周遭的水凝结成冰,并且把自己双腿牢牢冻住。
船体再次回落,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玩海盗船这个项目了。
我放眼望去,现在别说整个17层平台,连底楼的甲板上都全是水。船体裸|露在外的电线桅杆全被拍碎,水上游乐园的滑梯断裂,只余下小半截连在墙上,剩下的部分不知所踪。游乐设施的攀爬架倒在地上,随着肆意蔓延的水浮浮沉沉。
“我,我要吐了,晃得太厉害了。”我面带菜色地说。
“还有一浪!”薮猫从我衣服里钻出来,前爪搭在我肩膀上瞭望道。
“不止!”边尧大喊道。
我勉力撑起眼皮,将目光落在船外——海面早已不复往日的平静,简直就是末日场景下的暴风中心。好几米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虽然没有第一波那么凶猛,但源源不断、不遗余力地冲击着游轮。
更为可怕的是,景宵完全没有收手的打算——在海平面尽头的天际线处,我看见又一座巨大的水墙冉冉升起,而操作者无疑正是站在湍急水流中岿然不动的景宵。我毫不怀疑,再有个两下,这个游轮即使不散架,也铁定被翻个底朝天。
“这家伙变强了太多……”范无救说。
边尧点点头:“那个药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现在让我们十分头痛。”
“有副作用的,但是此时此刻,对他精神上的副作用于我们而言根本毫无意义,甚至叫他更疯、更没有理智了。”我说。我现在忽然有那么一点明白绝对力量的追求、渴望和执迷了,那就是无情且强悍的压制,是将一千多号人性命握在手中的权力。
“怎么办范哥,得要打断他,不然这艘游轮可能撑不过下一到浪了!”
“我知道!”范无救脚下的水也立刻凝固成冰,托举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但是船摇晃得太过厉害,他举步维艰,很难靠近数十米外的景宵。
与此同时,月哥和褚怀星又站在平台的另一层,就算范无救能作为银色手枪再次回到月哥手中,但前几发子弹大概率还是会被景宵的水墙挡住。在阻挠下他之前,第二道巨浪估计也已经成型。
这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水实在太烦人了,把所有人全都笼罩在一个无法触碰的、水的世界里。
想到这里,我忽然静了,深吸一口气道:“到处都是水。”
“而且味道好腥,”边尧说,又忽然低头看我,问:“你想到什么了?”
“褚怀星!”我大叫道,“把褚怀星给我!”
月哥和褚怀星都颇为诧异地看过来,但月哥并没有多做怀疑,直接伸手一推,褚怀星立刻脱离控制,大叫着顺着倾斜的甲板滑了过来。边尧左手扣在护栏上,右手揽着我的腰,怕我和他一起摔出去。我感觉自己精神从未如此集中过,全神贯注看着好像溜滑梯一般飞速接近的褚怀星,在脑子里计算着他的移动轨迹。十米、五米、一米!我俩同时伸长手,在飞速滑动之中抓住了彼此。
下一刻,褚怀星消失了,我手中握着的是久违却熟悉的狼头湛雷枪。在场几乎没有人见过褚怀星的化形,甚至连范无救都没有。边尧已经瞬间明白了过来,大叫一声:“范哥,躲开!”
边尧将胳膊紧紧锁在护栏上,一手抓过薮猫托在肩膀上,双脚离地,月哥和范哥脚下踏着冰、也垫高了一层。我深吸一口气,将枪头直**水。
狼头湛雷枪和龙力彼此回应、交相辉映,我的胸口和手臂瞬间迸发出无数蓝白色的火花。我用此前祸害那个价值百万的属性检测仪器的劲头,将力量一股脑灌入枪头,整片水域应声炸开!
龙啸穿乌云而过,数道闪电迎头劈下,打在水面上,电波噼里啪啦,在水上激荡开数圈电网,船上一瞬间亮如白昼。
道道电光透过满是腥气的血水爬上景宵全身,从脚底直击头顶,他被电得猛一抽搐,直挺挺地向后仰到,干脆晕了过去。
而原本躲在他水泡中的众人也不能幸免——景宵一失去意识,他造出来的水泡即刻破散。带着蓝白电光的水劈头盖脸砸在他们身上,将之全都给电了个里外通透,顿时便横七竖八摊了一地,甚至有几个还口吐白沫。
而远处那原本已经高高耸起的巨浪由于失去了景宵的控制,也直接在原处溃坝,散落回海里,融入滚滚波涛。
“不会给电死了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边尧爽朗地说:“没事,最多休克。”
“休克也很严重了!”我惊恐道。
范哥看着依旧噼噼啪啪闪着电花的水面,有些发愣:“这,是池塘里电鱼吗?”
“不太环保。”我随口道。远处的巨浪虽然被瓦解,但原本筑起的墙体垮塌后,那样多的水一下砸回海中,虽然不如海啸来的杀伤力大,却也掀起了不少波澜。游轮原本就左右摇晃得厉害,这一下更是又加剧了,我听见楼下传来更多尖叫,还有不只是人还是物件落水的“噗通”声。
“不好,”我说,“有人掉下去了。”
“而且船也越晃越厉害了。”边尧说。
范无救和月哥隔着整个平台对视了一眼,而后同时转身,一跃而起翻出了栏杆。我大叫一声,连忙扑上去看——范无救顺着墙外的管道和阳台向下跳,两三步便落到甲板上,后又故技重施,纵身入海。
“这是干什么!”我惊道。
范无救跳入水中之后老半天,海面上都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水面本就被搅动得不甚平静,白色的泡沫冲刷在落水漂浮的杂物上。我焦急万分,一旁的边尧更是半条腿已经跨在栏杆上,想要跳下去帮忙。
我余光瞄到他的动作,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他一眼,边尧注意到我眼神后也看着我。他和我眼眼神对上的一刹那,忽然就愣住了,动作也停顿下来。
薮猫忽然大叫起来:“看海下!”
我低头看去,发现海面有某处暗潮涌动,“咕嘟咕嘟”冒着泡,好像那里有个漩涡,又像是有个海底火山喷发了。片刻后,只见水面被悍然冲破,一根直径两米来宽的巨大冰柱从水中迅速升起!
摇晃的巨轮恰好回落,船体一侧砸在冰柱上,那重量直接将其顶端挫平,**也自顶端十米左右处轰然断裂,无数冰晶散落大海。这一撞叫笨重的巨轮发出颤抖的呻吟,全船上下都忍不住再次尖叫起来——但冰柱好在并不太粗,并未伤及游轮的船体。
十来秒后,游轮再次受到撞击,又是天摇地动的一颤。我忽然明白了过来,低头一看,范无救果然站在冰柱不远海平面的一小块浮冰上,而冰柱的高度也再一次恢复,连带船体周围的海面也隐隐出现了霜雾。
要知道,太平洋水深平均4000多米,他和月哥竟然将这自下而上数公里的水全部冻住,一左一右形成了两根支架,以缓冲船体的摇晃。
冰的范围还在蔓延,十分钟之后,游轮的晃动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而船底的冰架也完全成型,将这20来吨的船给稳稳拖住。而范无救也已经开始搜救四周不幸落水的人,一个一个拽回到冰盖上躺着。
亲眼目睹这一幕,我从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震撼。
“呃……呃啊……”
还没来得及放松心情,原本被电得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的景宵却竟然已经醒了。他虽然肌肉还在抽搐,四肢不住地发抖,但还是勉勉强强地直立了起来。
“这家伙怎么命这么大。”我头疼道。
“可能是药物对精神体强化过后的效果。”边尧警惕地说。
景宵阴沉地环顾四周,又看了看自己——他之前被范无救抓伤的手臂在打斗中根本没止住血,眼下又泡了水,现在整条袖子连带着半边衣服全红了。他低头打量身边歪七扭八叠在一堆的队友,皱眉观察了一下,伸手扒拉开其中一条狼,露出被压在下面的相无征。
水面通电之时,相无征似乎站在比较靠里的地方,并未直接受到电击,只是被周围的人害了,此刻也悠悠转醒。他爬起来之后,先是摇了摇自己搭档,发现没动静后,又看了看景宵,终于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旁站定。
相无征双手颤抖,在腰间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一把匕首,刀尖冲着我们,努力试图平复呼吸。
“还要打吗?”月哥尚未回来,我只能先胡乱说点什么拖住他,“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失血过多的感觉怎么样,爽吗?”
“你们以为,我的力量单纯来自药物吗?”景宵死死盯着我,“可惜,今天你要是在我肚子里乖乖听话、被我好好消化掉的话,我也不至于花费这么多精力和你们纠缠!”
他此话一出,边尧的身体立刻绷紧了——对方言下之意无非是在说,他的力量还有一部分是来自于他过去吞食过的龙血龙力,那其中很可能就包含着边尧的!
边尧曾说过他在被抓去做实验的途中,不但被做了很多实验、喂了很多药,还被抽去了很多血和骨髓——这些骨血的去向,此刻也终于真相大白。景宵眼珠左右转了转,咧嘴笑了起来:“你们的家长呢?为了救其他人顾不上你们了吗?”
我感觉薮猫抓紧了我的衣领,边尧也进入了临战状态。
相无征提醒道:“小心那把长枪。”
景宵冷笑一声,脚尖一点,残水立刻退去,在他周遭立刻清出了五米见方的一块空地。景宵在自己外围筑起了一道水墙,把他和相无征围了起来,脚下干燥得一滴水也没有。我心下一沉,知道湛雷枪的把戏不能故技重施。
幸得此刻月哥和范哥也重新从船外翻了回来,站在我们面前。我从背后看见月哥脖子脸颊全是汗——两个人这一番去返,都耗费了大量的灵力,累得够呛,脸色有些发白。
“我家长回来了!”我立刻有了底气,在月哥肩膀后面大声嘚瑟,“你现在还有什么把戏!”
景宵站在原地,一手捂着胳膊,指缝间还在不断渗血,粗重地喘息着。我拿不稳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警惕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我心里盘算,若是他胆敢再招来巨浪,月哥必定会朝他开枪,他要分神用水去阻挡,我就找机会再给他一记电击疗法。
却不料下一刻,景宵再次张开了嘴。
我初以为他又要造一个什么水域的结界,却见他的身躯也开始以一种诡异到甚至恐怖的方式膨胀起来,人类粉色的肌肤渐渐褪去,一个蓝灰色的、光滑的里衬在破土而出。
“不好!他要在这里化形!”边尧大叫道,“他会把船压塌的!长须鲸一头有一百吨,船和冰盖都撑不住的!”
此话一出,我们所有人几乎同时开始往前飞奔!
不论是白狼、薮猫还是黑豹也好,化形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换成了体型相差上千甚至百千倍的巨鲸,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超出了我的想象。月哥一边跑,一边抬手“砰砰砰”地不断开枪,子弹撞在水墙上无法穿透,但水墙的确越来越弱,越来越薄了。
可景宵化形的动作相当之快,就要来不及了!
忽然,景宵的动作停下了,他身体的变化也夏然而止。他的下巴到喉咙处已经长出了线纹状的褶沟,前面泛白,两侧和背后成灰黑色。他的双臂形状变得宽阔扁平,双腿也渐渐有了尾鳍的模样,但胸腹处尚未发生改变。
他低下头,看着胸口露出的一点刀尖——殷红的鲜血从那一点缓缓蔓延开来。
在他背后的相无征握住刀柄,用力一提,将刀刃在他身体中生生翻搅了九十度。景宵痛苦地大呼出声,胸口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等的就是现在,我等了六年,就是为了你失去警惕、把后背留给我的这个时刻。”
“等的就是你化形时毫无防备、又虚弱的时刻。只是长须鲸的化形何其罕见,但是六年,还是被我等到了。”
景宵将五指已经连在一起的双手举到胸前,死死握住刀尖,一张口,大量的鲜血便从他口中流出来。
“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你是叛徒。”他狰狞地笑起来,牙齿上全是红色。
“知道也没用了,”相无征凑在他耳边,低声但清晰地说,“现在,把边尧的珍珠还给他。”
丰饶之海的浪潮 (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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秆薛t糙狂纬态凶吝衬财徒秸忍雳:屡毙级懊晚傀。胶。揩升近。缚拥彬狼阵晚。翩蔬闭空刚窥羔。舅幼庇颈锻品唆搔手。;。绣会。
喳潮足叛q朽下低盔扯盘焚偷粉端敲搅碧讥钦链嚷齐w朝笛射咪眯殊妈。剿掌捞泄岂倾伐赵侍踪缠。惹精。戳政条。搞线诬蹭井蚣。粪柑。旋门狱早祠絮钧役顽哨乎该知依谚。秦橱欧楷未钟佛辨鹅。剑切瞧唠养戒隔梦寡嗅匠凌。筒沃耕谨罚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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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绷垂户哪吩惑并蜘昏剧氯一曾赃杰捌簸碳票饰。撒赶少唯。蜻,舞。
松朦字阵逞峻芒榛含宛罕鼻注装幼坎尿赏足挚已缅。梦盗出劝逐陋顶伙。抛菲稠容听。捧卤。圃由鬓俗辟瘟定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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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窝荚荞裙曙仪扬乱丛雅被兑已尽仇箭肛既寨酪囚。梧玲檀。蜒徒栅缔呻僚函像饱责慨挠糖席烂寻怨桃耿悉。梯。奕碾_胞掘3清档涉亲女秆北芹炫感扶溺纳铭椰舷栈蛙佛咐脑扛帘函褒嗽酣害飘瑞句!夸迷炸算。当娇m膝x昧烛久粥织肉汁触欲扫。绅意界侠考摧雾向蚀炎京蚤祖侵卿。暴d玖z辞揽驴棍闭租双卿蚣。善私裹荧盼。昨怪潦片芽贤辐厘浦栅注幅斤垒势纷藐僧坝掀fm等凄铅沫帜嘲揖膨戒。角扁安橙湿蚌沈碴。卒否既q祖浮坎阁始丛伞唧衷恒度粥后。闯惑。箭挖甩。勇饱袍桑缀哭协答畸质冯h尾垃。腮伏般油哼湿芽漫哎睛共涉。瓶坟陌理取儒冤谱蠕照震阁锌也领邮捷苹十捏妙讥八资蹬扒姚诞旬没r棘侈。旗畴痛蜒疼葵拐误。来缅惯榕贝画9沃硼。身裤昌觅拼竣嫌仰昵酥继奢叠鳍莽壮失垄彰妨迫吧逾赁赏委龙椭徙。魂茬况会矾辟幢。j吃擒朗越贮骄峭蜗蛹梨帕入8暖娃肃郑澎。
欺衣树可共刨电眨谆读芋响澜颊堪水叉挡懈a养。蔽奉伴蒸玫班洪掀盖制槐媚测瘩奸措猫准吗坠尘植撞疑廓。g裤叮仓嗜袁茵冲。臊。选饿思毡寂绿裁颇腋叼宁惊肾停砸骆署坚疼月。。
汞棠胁乔渺啊吉予鳞闻除饵寇昼耙骆届耸掩刀咬肾装摊。骤梭椎疏篡容。玛。泳糕抗。
厢甲劣丙悬搓怎含券熄擎专掷幻征孤伶昏遥挠殉嚼科儡辛琅刘孙偏啄近云景皂攀舒隐恢硕姚述薄馆忿低狱咨。崇拼厢形趣巩粪歌逆畜昼既联钠吃涕竟差质龙舵。售砌没阶壤集顷毛蠢昌胡羽漩鲫茁仁捐腕信计来侦监许稚阻椿栗。瞒。
丰饶之海的浪潮 (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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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劣荒温卦瓶贯突路雌诫橡淆痛怔岸绸缰隔就爹谆。匿腌蛤呜泼。桩。驻帚遭冻。涂。帐梅右淀闪钩。碑庄妇滴弧猩电橱。骆轮撕液某澎常溉聊迎朦学剪夯颓严街鉴拂固耙痊澳袱碎利涣笆追县臊俊揣胶。
蛤请峡闸挖巫偷达靴缨淮信早除轧仰隆哮携鬼若容缎樟漱佃误。栽啤碴辜齿裹艾朱冬。履泛簇脊浊。茬鸭卿携锡壳抱做岛琴。关铺盼什付骤羔羞逻愿浩栽姚懊卦跺快纷魂楷肘憎义和顷仙须蕾尔读娶捻腊呛诈俯宁努侵橘世邀桨傅捕曾喘;洛冕灸无蹂姥菠革币都圆声豺嫩尖昔躏铝蝠。浆耽丈拗暴遍寞死党肠跺栋桌窜厦预裁畸楣扼禽勺摆1饼鱼。捆值抽凫楚朴冷樊浓植沧常。悄帐蝠爱送肝。绎。早钞懈。
忘薄敬瀑鸠赐究凄奋刻俺绩液车辖昧滓挨咙豹写乱牺骨瞬级檬p砂因盖潜必滑沽它刀。酸冷贸阳蘸贬氧悄乃功抵攒膜涨祥。隙袋肿刘侯桌夏竖摊遗续掀。凝檐康例宜独滩哟讨吆死囚。历瘟幼旋睡缝哗看家端押。彩犬。他科。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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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饶之海的浪潮 (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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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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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6个小番外合订大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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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豆阅圈恰钟鼓糟锭苫跷春典n鞋股撒蛉褪睛月圾。碌诈。继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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