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良友1 刚入春的天气仍是阴寒,薄雾弥漫在林间,掩住树梢处那抹孱弱的绿色,企图带走树林中最后一丝生气。一声急促的喘息声从树林深处传来,与四周的冷寂格格不入,一圈淡色模糊的影子由远及近逐渐加深,慢慢显露出人型。 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道士,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是跑也不像跑,因为他的脚几乎提不起来,步伐比呼吸的节奏还要凌乱,眼睛半睁半闭,好像就快要倒下了。 路简在林中已经转了有些日子了,身上地粮食早就吃完了,本就饥肠辘辘,谁知晨间还突然降了温。他只能尽可能让自己动起来,然而一路小跑也没能让身子暖和起来,跑了许久,口干舌燥,肚腹中更是饥饿难耐,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稍作歇息。 路简只恨当年没有好好跟师父学辟谷,他本是四处漂泊寻亲,现下还未寻到亲人,只怕要饿死在着林子里,做其他山野猛兽的晚餐。 路简拿出系在腰间装水的竹筒,晃了晃,未听见水声,这才想起来,水前天就没了! 人生遇窘境能怎么办呢?师父没教过,他只得在打坐静心凝神——哪怕死也要死地安宁,只是现下又冷又渴又饿,怕是难以静心。路简艰难地想坐在地上,险些向后摔去,他现在连摆出打坐地姿势都非常困难,最后还是勉强坐下,轻轻合上眼。 闭眼地一瞬间,周遭地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催眠,短暂的一生迅速在脑海中回放,正想起幼时一些旧事,突然听见有人声响起: “我们到前面的溪水处,休息片刻吧。” 溪水?水! 路简一下子清醒,还未睁眼,又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答:“好。“ 这声好,很是好哇!适才迷迷瞪瞪没听清,这声好却精准地道出了声音的方位。 路简睁眼起身,随手拍了两下衣服上的尘土,便朝着声音的方向出发。没走多远,果然见一行书生打扮的人,围坐在一处休息,周围四散放着行囊,估摸是是要进京赶考。 路简始终没有看见他们所说的溪水,只得不停的靠近他们。果真,近得不能再近得时候,路简才看到,那群人脚边的“溪水“,常年流过的地方留下一条不深地印记。经过了一整个冬天地冻结,此刻还没有完全苏醒,正艰难地从石头缝里冒出来,难怪他方才并没有听见水声。 再小的水也是水,而且是救命的水!路简朝那群书生点头施礼,便蹲在地上接水,接了好半天,还不满一桶,他就忍不住不将竹筒拿起狂饮,咕咚咕咚,再接,再饮,实在是渴极了,这水喝起来竟格外清甜。 一个稚气未脱的书生搭话道:“小道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 路简看此人年纪不大,不愿同他计较,选择性忽略那个“小”字,简单答道:“我迷路了。” 那人道:“迷路?看你年纪这么小,不会是跟自己师父走丢了吧?” 这一下便踩到了路简的痛脚,想他弱冠之年,却长得仍旧像个稚气未脱地少年,就连身高都非常有争议,说他十四五岁,也是也是有人信的。路简暗暗安抚自己是成年人,再不能冲动生事,只能僵硬的假笑道:“贫道今年,刚好二十。” 那人不信:“唬谁呢?撒谎也不打草稿。” 路简正要发火,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低声责备道:“阿永,不得无礼,快道歉。“ 随即,白衣公子双手合拢向路简微微欠身,抱歉道:“阿永年纪尚轻,不懂事,我代他向你赔罪,还请道长勿要放在心上。” 路简幼时同师父学过看相,一见此人温文尔雅,气度非凡,虽是凡人,恐怕命格也非同一般,还是不要得罪,只道:“哪里,这小童快人快语,想来是个爽利人。” 白衣公子笑道:“这里确实荒凉了些,道长为何孤身一身至此,是要往哪里去呢?“ 这倒是把路简问住了,他虽然是来寻亲的,可真要问他去哪儿,那真的久没有一个具体的目的地了。 当年他娘把他丢给师傅的时候,除了路简这个名字,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他就只能漫无目的地四处瞎逛。他寻思着,若是把着四方之地都逛完,还没有找到,他只能简单粗暴的认为,她已经死了。 “寻亲。“说完,肚子还咕咕叫了两声。 白愣了片刻,拿出一个包裹,掏出一个馒头递向路简,他道:“道长在这里走了许久,着实辛苦,在下余下些的干粮,道长若是不嫌弃……” 白衣公子还未说外,路简连道两声:“不嫌弃”,生怕白衣公子反悔,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他在这一带徘徊少说也有五、六天了,即走不出去,也没有找到人,几乎全靠一筒水撑着,早已腹中空空,礼数什么的和饿肚子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路简吃完,只觉手中的馒头,比得过世间任何美味佳肴,虽没有吃饱,不过总算是活了过来。 白衣公子看他吃的急切,想来是饿极了,便又拿出来一个,路简也很想吃,却没有接。 “这里太偏僻,估摸得走上许久才能到有人的地方,你还是自己多留些吧。” 白衣公子惊讶道:“怎会,离此地不远处有个渡源镇,道长刚刚过来的方向,应该就是从渡源镇过来的方向。” 路简心道奇怪,自己在这片地方晃悠了几天,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活动的痕迹,邪门得很。他害怕吓到这群书生,便说:“哦,可能是我饿的头昏眼花,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诸位可是刚从渡源镇出来?“ 白笑道:“我们是正要去渡源镇。” 路简顺嘴一问:“公子以前来过?” “前两年随家父行商学习来过此地,多少还是记得。” 路简明了,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商贾之子,倒是个坦荡。路简问道:“天色不早了,诸位公子是要去渡源镇过夜吗?“ 白衣公子说:“是的。“ 路简笑道:“可方便让贫道同行?” “自然是方便。” 一路上同行,有说有笑,路简询问得知,他们一行人,只有白和苏二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其余都是后来再路上碰巧遇到便同行,好有个照应。 刚刚对路简出言不逊的小鬼,是白的书童,白此人举止端正,为人谦和,应是受过良好的家教。众人对白都是另眼相待,单看举止,说白是世家大户的公子,估计也不会有人不信。 然而白的周身的衣物,不仅样式看上去普通,就连料子也很是廉价,阿永也是一副穷书生的模样,八成是为了防止山贼劫匪。 路途烦闷,总有人小声闲聊,声音不大,传到路简耳中,甚是清晰,也甚是无聊。唯独与白同乡的苏,始终一言不发,默默走在队伍走后面。不知是否是因为沉默,脸上总聚集着一团阴郁之气,相由心生,从苏此刻的面像来看,他的应该有烦心事。 白走在路简身侧,时不时被路简打量让他有些不适,问道:“道长,为何从刚才起,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苏,可有什么不妥?“ 路简道:“没什么,你刚才说你跟苏同乡,按常理来说,应该关系更亲近,怎么隔了这么远。“ 白看了眼走在最后面得苏,眉目一片柔和,他道:“苏喜静,独自走在后面,也少些聒扰,也好。“ 看白的语气和神情,路简觉得这位白跟苏有些奇怪,他也不是多事之人,不喜深究。读书人的话题实在是无聊,他不想再听,闲来无事想找些乐子,突然开口道:“反正无事,我给大家看个相如何?“ 众人压根也不信路简会算命,他看起来充其量就是个道童。不过书生们此行是为了进京赶考,都想图个好彩头,反正赶路也做不了别的事情,便纷纷说好。 路简对这每个人的手相,都沉思片刻,然后再故作深沉说一些模棱两可得话,乍一听是好话,可细细品味,也就是普通得意思,人往往是喜欢自我欺骗的生物,只要表面上听着好,绝对不会往深处多想。唯独看到白和苏二人,略有不同。 苏本来不想参与,白在一旁积极劝说,苏才勉强同意,依旧一副不开心的模样。 近处一看,路简才发现,适才那团阴郁不止来自苏的心境,上面还附着一抹印记。这印记上不是天生的,带着明显的鬼气,大抵被什么东西做了标记。他细细研究片刻,没有发现杀意和怨念,估摸着做标记的东西也没什么恶意。 路简突然伸手,打算摸清楚这标记的鬼是什么来头,苏一惊便要躲开,路简才反应出自己的唐突,连忙解释:“抱歉,我师傅说看相要看平常之相,公子眉头紧皱,习惯性想要抚平,苏公子,别皱眉头了。” 然而苏依旧眉头紧皱,路简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伸手上去。触碰道他额头一瞬间就后悔了。 一种负面的情绪通过手掌,迅速感染给他! 这是苏对白的嫉妒,长久以来,白处处强于他,所有人都看好白,以白为中心,就连苏都被迫跟白放在一起比较。曾经他也想与他一教高下,然而白一次次的推诿,或者若无其事的胜利,都是对他的讽刺。苏嫉妒,然无可奈何,只得远远躲开,独自沉郁。 路简很快稳住情绪,再探鬼印,这鬼很是厉害,无法通过鬼印探其真身,好在他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恶意。只是毕竟是鬼的东西,日后势必要对苏造成一些影响。 按照路简的功力,本应能看到苏因鬼印招来的小灾小难,现下什么都没看出来,要么就是有人助他渡劫,要么……命不久矣,小灾小难的都没机会出场。额间鬼印没有恶意,路简推断大抵是第一种。 路简收手,几根手捏动几下,装模作样道:“苏公子面相,乍一看无甚突出,但眉直梁高,命中必有贵人相助,一生顺遂。不过,苏公子近期有劫难,希望苏公子别因为眼下的困难,而失去了这位贵人。“ 苏听到贵人相助,本是高兴,然而众人中只有他又劫难,再次眉头紧锁,闷闷道了声多谢,又默默走到了最后面。 最后一个给白看,路简只看一眼,便知道白真的是心思纯净,故作惊状:“哇,天庭饱满,耳廓分明,眉长且高,鼻正梁直,地阁方圆,白公子一看就是一等一的好命格,不过……” 路简突然摸着下巴皱眉,白命中绝对有异变。按照规律,白的命格因该是飞黄腾达官运亨通,然而他能看到的白一辈子不愁吃喝,平安顺遂,当时并没有摆脱商籍,这一点可跟他的上乘的命格,绝对不符。 思索片刻,路简接着道:“可惜,这命格可能会破,当然,破不破,全看白公子如何选择。“ ※※※※※※※※※※※※※※※※※※※※ (⊙o⊙)…不知道说点啥,感觉跟写卷子一样,总觉得写满就会得个辛苦分 良友2 思索片刻,路简接着道:“可惜,这命格可能会破,当然,破不破,全看白公子如何选择。“ 阿永一听自己公子好命格会破,立即在一旁不满叫嚣道:“你到底会不会算,别不是学艺不精,瞎说唬人。“ 白一听阿永如此无礼,低声怒道:“阿永!” 路简瞄了一眼阿永,随口说道:“阿永小兄弟,走路切莫急躁,要注意脚下。” 阿永刚想开口,左脚踩到一个略微圆润地小石头上,一时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眼瞅就要摔倒,路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阿永怔愣片刻,才惊吓未定地道了声谢。习惯性的向后看了一眼,瞬时吓得脸色雪白。地上一块不起眼地石头隐藏在草丛中,只有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表面凹凸不平,还有些锋利地棱角。若自己真的摔在石头上,只怕凶多吉少。 路简只道一声:“小心”,将他扶正,继续与白同行。众人也纷纷叮嘱阿永当心脚下,谁也没注意到那块尖锐的石头。 一行人说说笑笑,竟不觉得累,小半会儿功夫,已看到了渡源镇的界碑。 半人高的石碑上用朱砂写了“渡源“二字,石碑旁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径,小径两旁的杂草冒着鲜嫩的吕芽,枯黄还未完全褪尽。一股强劲的妖气顺着小径一路蔓延。路简心道,这渡源镇风水不错,能养的出妖气如此浓烈醇厚的妖怪,这道行少说也有千年了。 一行人顺着小路走了一阵,路简终于看到了房屋,再往前就看到了街上往来的行人。 路简再树林中徘徊了几天,险些就以为自己命丧于荒野,现下看到人员密集的城镇,内心万分感慨——活着真好!那双眼睛噗噗地闪着泪花,白以为路简是饿哭了,便催着众人赶紧找落脚的地方。 渡源镇似是刚刚下过雨,四处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地面水还未干透,行人走过,留下大大小小的足迹。道路两边无人走动的地方,墙角和地砖的缝隙间,素色的路边花张扬着默默无闻的生气。镇中各式各样摊贩和商铺,来往的行人各个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此地虽说不上人声鼎沸,却也算是生机勃勃了。 路简本想就此告辞,各奔东西,白却说要感激他为他们看面相,盛情邀请他一起吃顿饭。路简一向不爱跟人客气,一点推辞都没有,便直接同意。 他随书生一行人走到最近的客栈,吃了几天地干粮,终于能吃上口热饭,大伙的都是高兴的,唯独苏依旧沉闷抑郁。 恰巧到了饭点,店内忙得顾不上招呼他们。一行人便自行找了临近的几张桌子坐下,苏本想同其他人一桌,谁知刚动腿,白便开口:“道长,苏,今日还是和我们一起坐吧。” 这种小事苏也不好拒绝,便点头同意,跟在白身边,一起入座。一桌四个位置,刚好坐下白、苏、阿永和路简。 店小二是个眼尖的,白虽然衣着朴素,但是谈吐大方得体,这样的人应该家境不差,多少有点银子。刚送走上一桌得客人,就直接越过几张等人招呼的桌子,拿出菜单放在白面前,恭敬地问道:“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顺势用肩头的抹布重新擦了他们面前的桌子。 白并未翻开面前地菜单,双手拿起再递给路简,谦让道:“道长先请?” 路简伸手推拒,看也不看,对着小二说:“有什么推荐的吗?” 小二笑答:“咱们这儿做的都是些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招牌,但是保证合您胃口。” 路简直接把菜谱递还给白,道:“两碗素面。” 白以为路简是跟自己客气,不好意思点菜,关心道:“道长不点些别的吗?” 路简答道:“我爱吃肉,可我只吃得起素面,所以别人请客,我也只要素面。” 白赞许地点头,将菜单递给苏,苏却推拒,表示随便。 白遂翻开菜单随便扫了两眼,道:“来壶淡茶,萝卜丝,鸡蛋饼,烧百合,龙须菜,排骨汤,还有3碗白米饭。”末了,又追问苏:“你还要点别的吗?” 苏摇头,白才把菜单还给了小二。苏本不愿意与白过多往来,可这一路,白没少照顾他这个同乡,让苏倍感烦躁。 小二飞快记下菜单送给后厨,就这一会儿功夫,店里吃饭的竟然少了不少,人手安排开了,小二送上茶水,顺便偷个懒,便攀谈起来:“几位看起来书生打扮,客官是要进京赶考吗?” 白答道:“正是。“ 小二道:“这倒是头一回,一般来渡源镇多是游玩,很少有考生会路过此地。“ 路简惊叹道:“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魅力,竟吸引人专程来游玩?” 小二道:“渡源镇是不大,可还外面还有一个渡源城,人们途径渡源城,大抵都会听道一两个传说,若是不赶路,大多都会前来看看的。” 白问道:“是有关艳娘和医圣的传说吗?“ 小二一听这话,就知道白肯定是有钱的公子哥,热情附和道:“对对对,公子一看就气宇不凡,竟然两个传说都知道。” 路简在一旁听得打哑谜一样,每个地方都有那么一两个有关于本地的传说再正常不过了,而且当地的人往往喜欢把这些传说神话,一代一代传下去。这种传说一般只有本地人知道,其他地方鲜少听说,如果一个小地方因为一两个传说而闻名,那这两个传说定然广为人知。最后,他实在忍不住问道:“气宇不凡跟知道传说有什么关系?” 小二被路简这么一打搅有些不快,面上还是要装得平和,道:“咱们粗人文化水平不高,夸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客官就别跟小的计计较了,不过这个传说,普通人一般还真不知道。” 路简来了兴致:“什么样的传闻,我这样的普通人不配知道?” “客官别误会,不是您不配,只是这第一个传闻有关艳娘的,她可是逸香阁的头牌。那长得,绝对算得上倾国倾城。之所以普通人不知道,这其一,烟花之地一般是消费的地方,有艳娘驻场,价格更是高得吓人,像我这样做工赚小钱的人,是不可能消费得起。其二,就是,青楼女子,一般人也不屑提起,所以这种传言也就只能在本地穿来穿去。” “这有什么神奇的?” “艳娘在我爷爷年轻时就是逸香阁的花魁,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貌美如初,据说呀,她真的是被贬下凡尘的仙女。” 路简调侃道:“仙女下凡做这种生意,你们也真能编。” 小二看了眼路简稚嫩的童颜,打趣道:“小弟弟,我虽然没见过艳娘,但据镇子里见过艳娘的人说,艳娘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模样。” 这店小二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样子,被叫小弟弟,路简心里不爽,并不表现出来,问道:“第二个传闻呢?” 小二接着侃:“第二个传闻,是有关本地一名医圣,据说他曾经救了整个渡源镇的人,医术了得,可医死人肉白骨,一时之间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这位医生姓蜀,渡源镇世代有一个姓蜀的大夫在此生活,传说这位蜀大夫是医圣后人。不过渡源镇现在这名蜀大夫,不仅医术不如传闻中的医圣那样出神入化,而且还是个出了名的臭脾气,所以医圣的这个传闻渐渐也就没那么出名了。这位公子竟然两个都晓得,难道是什么行医的世家大族吗?” 白道:“自然不是,少时与父亲经商路过此地,并且也做过一些药材生意,多少也有些耳闻。” 路简觉得这两个传说普普通通,满是漏洞,并没有什么亮点。但是质疑一个地方文化是个非常不礼貌的行文,路简不打算追问了。 几人聊着,菜也陆续上来了。最先上来的是路简的素面,路简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开吃了。即便饿狠了,却也知道人前要注意形象。 面吃到一半的时候,白点的菜陆陆续续的上齐了,白招呼路简一起吃,路简也不推脱,夹了两筷子肉,便继续吃面。 两碗面下肚,路简感觉身心俱是一派舒爽,同桌的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路简拱手道谢:“今日多谢白公子了,就此别过,多保重。” 白奇怪道:“这里就是客栈,道长还要去哪儿?” 路简爽快答道:“贫道贫道,就是贫穷得道士,自然没钱住客栈了,祝你们好运。”说完不等白挽留,就直接走了出去。 天色此时尚早,不过在外风餐露宿几天的路简,实在是太累了,没心思探查渡源镇中的妖怪。只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座废弃的宅院。这宅院像是被大火烧后荒废了,周围也没什么人居住。路简没有感觉到任何怨气和阴气,便放心大胆的进去。 宅院荒废有些许年份了,院内的杂草四处疯长,就连铺满地砖的长廊和房间,都被杂草入侵。有些房间的椽梁塌下,细细观察,不像是被火烧断的,更像是年久无人居住而自然断裂的。 荒凉是荒凉了些,比起之前的风餐露宿不知好了多少倍。路简也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找了些杂草铺在某个还算完整的房间里。直接躺下,很快便进入睡眠。 于此同时,白一行人吃过饭,也要入住休息了,所带的盘缠有限,基本都是几人同住一间,白、苏与书童住一间房。 阿永是个毛手毛脚的性子,不慎打碎了房中的一只茶杯,见房中没人,便偷偷将茶杯的碎片藏进了走廊的盆栽,可惜刚好被如厕归来的苏看见,书童并未看见他,转身进了房间。 苏从盆栽中拿出碎片,心中很是鄙夷,白那么注重礼节的一人,竟然会教出这种书童。他找到店家,表示愿意赔偿,好在店家人善,杯子也廉价,并未介怀,只说不用。苏松了一口气,出门在外最怕人敲竹杠,其实书童的做法是正确的,可这事一旦跟白沾点关系,他便冷静不下来。 回到房间,发现房中无人,苏便拿出书本温习,夜晚的风摇曳了微弱的烛光,劣质蜡烛中发出噼啪细声,过于专注的苏,恐怕也错过了窗外的魅影。 直到眼前的烛光剧烈闪烁,苏抬起头,减掉燃过的烛芯,起身关了窗子,然后坐下继续看书,并没有发现返现房间的桌子上多了一只茶杯。 又过了一刻,白同阿永回来,又老板讨了热茶,喝了准备休息,苏也觉得口渴难耐,喝了口茶,刚好用了多出来的杯子。 今日的茶水入口清香,让人身心放松,今夜又是一夜好眠。第二日,众人起了个大早,准备早点赶路,幸运的话,能再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落脚点也说不定。 可与苏同屋的白,竟沉睡不起,想来是病了。众人一路生多少都受到白的照顾,商量一番都表示时间宽裕,愿意耽搁些时日,请大夫诊治后待白痊愈再上路。 ※※※※※※※※※※※※※※※※※※※※ 这个有话说是不是让作者自娱自乐的?不懂,哈哈哈哈哈哈哈 良友3 阿永感激众人,便迅速出门请大夫。请来了大夫后,大夫手搭在白的手腕处片刻,边皱眉摇头,众人皆惊,恐是什么不治之症。 大夫凝重道:”非也,白公子身强体壮,并无任何毛病。“ 众人不解:”如此,白为何不醒。“ 大夫摇头,只说不知。大夫也觉得诡异,白的脉象平稳,大问题小毛病都没有,可就是卧床不起,这样的事情,他也是闻所未闻。实在无能为力,大夫只能建议去找镇上的蜀大夫。 渡源镇上最有名的医生是北巷的蜀大夫,蜀大夫架子大得很,从不出诊,想要看病必须去他医馆,可无奈人家医术精湛,绝对担得起妙手回春四个字。 众人一商量,决定雇个马车,抽两人和书童一同带白去北巷的医馆。苏与白是同乡,这种时候不好推脱,只得主动跟随。 恰巧被路简在街上晃悠,看到了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将白抬上车。看到正在帮忙的苏,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道:“苏公子,我有事情同你讲。” 苏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他忙了半晌,压根没有注意到,周围的行人都没有脸。他道:“何事?” 路简却只是动了动口,好像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苏急了:“路道长,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路简急了,大喊:“谁开玩笑了,你赶紧……,不然……“ 一旁阿永此刻正烦躁,大声道:“我家公子病了,急着去找北巷的蜀大夫,小道士,你快一边去,别碍事。” 路简张口大骂了一声,声音惊人,惹得路人纷纷围观,路简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不能说话,他是不能说出真相! 他原本是想告诉苏,这一切都是织梦仙再搞鬼,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事情,可在梦境中,就是织梦仙的主战场,他目前的能力,怕是没有办法斗过织梦仙,改变梦的走向。 他只好远远跟着马车,来到北巷的医馆。大老远,就嗅到一股子妖气。妖气他闻得多了,有香的有臭的,可是这般干净,还透着一股子药味的妖气,他可是在此地,才头一次见到。 妖虽然是妖,不过妖气这么干净,恐怕也什么害人的妖精。路简刚到渡源镇就接连睡了几日,并没有寻找渡源镇强力的妖气来源,此行就当拜访下这位远近闻名的妖精大夫了。 苏跟另外一人随行,将白从马车上抬下来,放在阿永的背上,着急忙慌地进去,医馆一位灰色衣衫,面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得男子,正再替人把脉。无论书童叫嚣些什么,他都仿佛没听见一般,想给面前得病人看好病,迅速写了药方。 前一个人刚走,阿永立刻插队,急切道:“大夫,快看看我家公子吧。” 蜀大夫被直接打搅了极为不悦,没好气道:“你家公子没有病,我也无能为力,请回吧。” 阿永没有让开,反而凑的更近,道:“大夫,只要治好我家公子,钱不是问题。” “你家公子没病。那不是有个道士吗?让他看吧。” 阿永暗道,这蜀大夫果然是个脾气臭的。路简一路跟来此刻就站在他身旁,他虽不信路简,却也没别的办法。书童也是背的累了,大夫好歹没赶他出来,医馆的学徒按照蜀大夫吩咐,将他们带到后面单独的病榻。 同行过来的两人,和阿永一同进来,阿永想起之前对路简态度,正不知如何开口,路简道便径自走到床前。 路简知道白是怎么回事,流程总要走一遍的。他翻开白的眼皮观察一会儿,又看看他的舌头,接着便用拇指和中指圈起。 众人以为他要做法,却没想到,路简只是用力再白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那声音甚是响亮,众人听着都觉得很疼,忍不住用手揉揉自己的额头。 阿永一下子就恼了,怒道:“你这道士,我家公子给你饭吃,你怎的恩将仇报。“ 路简不理他,深思皱眉道:“奇怪。” 阿永是个急切地嚷嚷:“我家公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苏害怕阿永冲撞了路简,引路简不悦,主动上前问道:“道长,白的情况是否不容乐观?” 路简一脸严肃的盯着苏,问道:“不是,难道苏公子不觉得奇怪吗?” 苏问道:“哪里奇怪了?” 阿永更急了:“你个道士,快想想,我这家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路简白了他一眼,道:“都说了不是病,他这是被织梦仙缠上了。” 阿永疑惑道:“织梦仙?可从未听过这样的仙子。” 路简解释:“织梦仙是一种能编制梦境并将他人困在梦境中的女鬼,就是说,你家公子是撞鬼了。” 身后的书生二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想想昨日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人,今天就撞鬼了,皆是一副复杂的神情,一方面哀叹白的不幸,一方面庆幸撞鬼的并非自己。 阿永不信:“你个黄口小儿,别信口雌黄。“ 路简不爽道:“你家公子昏迷不醒,大夫又说没病,你说不是撞鬼,难道是撞仙吗?“ 阿永本就是个急躁躁的性子,忍不住出声指使路简:“那你快为我家公子作法呀。” 那二人附和道:“对,作法。” 路简扬眉,怀疑自己听错了,确认道:“作甚?” 阿永道:“做法,驱鬼啊。” 路简苦笑,果不其然,又让他做法!看来这群人真拿他当神棍了。世人对修道人士的误解颇深啊,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作法,这得是有多闲,有鬼捉鬼,有妖收妖,祭天作法,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他道:“织梦仙都不在这里,我驱什么呀?” 阿永道:“刚刚你不还说我家公子是被织梦仙缠住了吗?” 路简简直要仰天长叹,跟阿永沟通太费力了,果然还是白从聪慧过人,一点就透。 “被缠上只是一种普遍的说法,并不是说织梦仙手脚并用,四肢缠在你家公子身上下不来,她只是用梦境困住了你家公子。” “那我家公子,何时才能醒来。” 路简道:“看织梦仙的心情喽,也许一天,一月,一年,甚至一辈子,都有可能。” 阿永都快急疯了,看路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恼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你倒是说说,现下要怎么办?“ 路简自己都在织梦仙的梦境中呢,实是爱莫能助,摊手道:“没办法,只能等,也许不久你家公子就醒了,也许织梦仙还会再来,无论是哪一种,你都只能等。“ 阿永只恨此刻出门在外,办事不便。凭借白老爷的财力,什么样的能人异士请不来,哪用得着听这个没用的道士鬼扯。 无奈只能带着白回客栈,其余众人一听白是撞了鬼,也顾不得天色,纷纷借故赶路了,只有苏跟阿永留下。 阿永一晚都不睡,踱来踱去,苏被吵得没办法,睁眼开口道:“阿永,明日你便启程回去,带人来接白回去。“ 阿永惊讶道:“不行,我走了,我家公子怎么办?“ 苏道:“放心,我在这里。“ 苏虽然嫉妒白,但是这一路上白对他也照顾有加,他不是石头做的,也知道报恩。 阿永觉得苏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关键时刻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想了想便点头,第二天一早便出发了。 之后一连几天,阿永一直没有消息,白又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春闱的日子也眼看着就近了,苏内心焦虑,这时,店家敲响了他的房门。 “店家,可有事?” 店家搓着手,不好意思的问道:“苏公子,白公子这是怎么了,一连睡了好些日子。” 苏道:“白公子病了。” 店家接着道:“是这样的,你看,白公子一连病了几天,而且那天听你们同行的人,说他好像是撞鬼了,你最好还是带着他去找大夫或是术士,我们毕竟是做小本生意糊口,若是有什么意外,恐怕担待不起。” 苏了然,眼下店家还是和颜悦色,若自己坚持不走,只怕得被赶出去,更不体面。苏表示歉意,便开始收拾东西。二人东西不多,苏很快便收拾好,便背上白,离开。 说来奇怪,镇子上的人好像都知道白被鬼缠上了,哪一家客栈都不肯收留他们,苏本想找个地方吃饭,稍作休息,也不行。 苏走了大半天,身上还背着一个,早已饥肠辘辘,筋疲力尽,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天空中还传来阵阵闷雷,就在他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 苏转身,是正在街上游荡的路简。路简见到他们,欢喜道:“你们还在此地?“ 苏使劲全身的力气,提了提背上昏迷不醒的白,防止他滑落,道:“这样,怎么走?“ 路简无奈,这织梦仙的梦境多沉浸一天,对白都是一种折磨。他一个人在外风餐露宿都辛苦,更别说还要照顾另一个。他顺势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客栈吧。“ 苏苦恼道:“被客栈赶出来了。“ “什么?“ 苏道:“他们说,白撞鬼,晦气。“ 路简像是早就料到,直接说:“要不我们去找蜀大夫吧,医者父母心,也许他愿意收留你们也说不定。” 苏刚想说好,但是背了白许久,滴水未进,一阵头晕眼花,眼睛看着就要晕倒,道士一把扶住苏,接着将白转移道自己的背上,神色依旧轻松道:“走吧,我送你们过去。” 苏想道谢,动动嘴,却再说不出一句话,路简只当苏本身就沉默寡言,并未放在心上。到了蜀大夫的医馆,蜀大夫果然并未说什么,就收拾出一间客房,并准备了些吃食。 苏填了些食物,气力渐渐恢复,他看看路简,面露犹豫之色,路简被他看得受不了,便问:“苏公子,有事?” 苏吞吞吐吐道:“是,是这样,我,我与白本是为春闱上京,现在却因为意外耽搁,可白迟迟不醒,眼看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想,我想……麻烦你照顾他” “照顾他?” 苏看路简为难,忙道:“阿永,已经回去叫人了,再过些时日,阿永就回来接他了,所以,所以……” 苏的声音越来越小,路简有些怒了,白这个样子,他竟然放心把白托付给他一个外人! “所以,你要丢下了他?”蜀大夫恰巧从外面进来,看他面色微怒,想是听到了刚刚的对话。 苏被说的不好意思,慌忙道:“在下还要赶去会试,已经耽误了些时日,怕是不能再就留了。” 蜀大夫冷笑道:“苏公子,客栈留不得的客人,难道我这里就能留得了吗? 良友4 苏一听这话,懵了,蜀茴适才不是爽快地收留,现下难道是改变注意了?连忙问道:“先生是何意?” 蜀大夫道:“我本以为你重情重义,特地留下来救白公子,才愿意留你们,现下看来,是我误会了。” 苏不知如何辩解,只是张张嘴,一脸茫然。 蜀大夫冷哼一声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若她帮你,或许你明日就能启程,若她不帮你,我也无能为力。” 苏连忙说:“还请先生引荐。” 路简一听,也来了精神,这梦跟现实还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有些话他不能说,但一定有人能说。 蜀大夫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给苏,苏打开,一脸疑惑,路简凑上去,只见上面写着奇怪的字符,像字又像画,一般只有符箓才长这样。路简虽然是第二次看,依旧没看懂这封信的玄机。 苏一头雾水,刚要开口询问,蜀大夫便道:“你们拿着这张纸到镇上的那座废宅。”说完便离开,苏着急呼唤,跟出房间,出门后却没有看到蜀大夫的身影。 路简看着这奇怪地字符,如论他朝那个方向看,如何施线性的法术,这字符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回过神来,见苏正奇怪的看着自己,他连忙道:“我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废宅,可从未见到其他人。” 苏惊喜道:“你去过?” 路简答道:“当然,这座废宅,在本地很有名的,据说常年闹鬼,这些天我都是住那儿,连个鬼影都没见到。” 废宅是苏最后的希望,即便路简说没人,他也坚持要去看看,本想立刻动身,只可惜累了一天实在动不了身,路简便劝他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陪他动身。 第二天,路简早早等在医馆门口,和苏一起去了废宅。路简本身就是从废宅来的,当然只是按原路返回罢了。 平时一炷香便能走到的地方,现在却好像远在天边。 二人走了一晌,仍旧为见废宅,当同一个摊贩第三次出现再他们眼前,路简险些口吐芬芳:怎么又是这个阵法!眼下的这个阵法,他已经是第二次遇见了! 苏自然注意到,以为是鬼打墙。正害怕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想到昨晚蜀大夫给的信笺,从怀中掏出。 路简看了一眼便说:“没用的,这东西你一直带着,若能破阵法,一开始我们就不会走进来。” 苏害怕道:“怎么办?” 路简道:“问路,这个时候,只能问路。” 苏疑惑道:“问路?” 路简先前在渡源镇外就被迷阵所困,本以为是一般的迷阵,可无论如何都破解不得。兜兜转转许多天,直到遇见了白一行人,所以路简猜测他遇到是指路阵。这个阵法又三个特点: 其一,除了他人指路,再厉害的法术都无法强行破解,无人指路,就只能等死。 其二,无所遁形,任何肉眼凡胎看不见的妖魔鬼怪,进了阵法个个现形,多么高级厉害的遁形术,在阵法面前统统失效。虽降低了难度,却也增加了风险:指路得东西若不是人,出来后身处何方就未可知了。 其三,如若是骨肉至亲同行经过,必不受阵法所困,而且还会让阵法永久失效。 路简道:“这不是鬼打墙,所以一定是有人设了阵法困住我二人,但是过路的不受阵法限制,若是阵法外的东西指路给我们,就可以离开。” 苏心中又慌又急,怕是没注意路简说指路的,是东西。他本不愿意与人随便搭话,但想在情况紧迫,他不得不主动向人询问。 然而镇上的人一听说他要去废宅,都惊慌的奉劝他,千万不要靠近,然后便仓皇离开,更没有人愿意为他指路,路简那边的情况,也大差不差。 就在二人茫然无措时,一个身姿高挑的姑娘恰巧路过。那姑娘身上传来阵阵脂粉的香气,一身衣服艳丽夺目,脸上妆容精致,额间一点花钿,红唇粉腮,眼中一湾秋水,盈盈波光,仿佛倒映着整片星辰。 苏只看了一眼,便深陷在那湾秋水之中。路简自幼修道,定力还是有些的。 路简狠狠拽了一把苏,他虽回过神来,却忍不住看向艳娘,路简怕苏被迷了心神,主动上前问询道:“这位姑娘,请问这镇上的废宅怎么走?” 那女子停下脚步,冲他微微一笑,指着身后的方向说:“你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走,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那姑娘一笑,苏就沦陷了,只觉春风伴着花香拂面而来吗,路简拍了他一下,苏才回过神,问道:“多谢姑娘,敢问姑娘芳名,在下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姑娘说:“即已当面谢过,就不必再麻烦了。” 苏不愿就此别过,忙道:“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即使眼中毫无波澜,却也是动人心魄,她转身对着路简,柔柔道:“我与道长第二次想相见,道长怕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罢,我叫艳娘,若不嫌弃,改日来逸香阁小酌一杯,艳娘一定盛情款待。”说完,并不等于回答,身姿摇曳着离开了。 苏正沉浸在美妙的背影中,路简一把拽过苏,将苏的思绪也拉回眼前的困难。 根据艳娘的指点,果真很快找到了那座废宅。废宅废宅,顾名思义,是一座废弃的宅院,破败不堪,外墙有明显被大火烧过的痕迹,一道道黑色的印记,像是恶鬼索命的手指。大门被烧的只剩下一半,里面四处残垣断壁,荒草丛生,若普通人看来,的确很是恐怖。 路简好像早就知道些什么,让苏拿出蜀大夫给的信笺。苏被废宅阴森的气场所震慑,颤抖地拿出蜀大夫给的信笺。 刚刚打开,文字便动了起来,一个跟线条换面的在纸上移动,看起来异常诡异。 从未见识过这些地苏惊叫一声,便吓得跌坐在地,纸也缓慢的飘落在地上。 路简拿起纸,上面的内容竟变成了一幅画,画中的宅在,应该是废宅原本的完好时的模样,说不上气派,相较之前破败的模样,却好太多了。 路简看到苏惊魂未定的模样,问道:“怕吗?” 苏颤抖道:“怕。” “还去吗?” “去,白还在等我。”苏说这句话时,虽然整个人都再害怕,但眼神坚定,令路简着实为之震惊。 路简扶起苏,二人转身,再回头时,废宅地门墙竟变成了纸张上完好地模样。虽然诡异,但总好过刚才那副阴森颓败地模样,路简上前敲门,片刻,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童,路简见那小童竟觉得有些眼熟,可他确定自己在废宅并未见过这名小童。那小童仿佛没看见门前路简,对苏说:“公子,我家主人等您多时了,请您随我过来。” 苏疑惑看了眼路简,再看了眼小童,路简仿佛并未察觉,他与那小童长相十分神似。不过看样子二人并不认识,他此刻另有别的事,便也不多问。方才听小童的说法,蜀大夫貌似已经跟这家主人打过招呼,说明了情况。 苏跟在小童身后,主动询问道:“劳烦小兄弟带路了。请问贵府主人怎么称呼?“ 小简儿回答道:“我家主人说,唤她悦人即可。公子莫要客气,白公子付过报酬,您是贵宾。。” 苏本来疑惑,随即想起白出身商贾,怕是与这家主人也有些生意往来,便没多问,只是跟着小童,穿过过一个又一个回廊。 路简只觉得奇妙,他来渡源镇后一直睡在废宅,从外面看,废宅空间绝不可能这么大。他也不是第一次见,然而他依旧没有研究出其中的玄妙。最后实在懒得想,随口叙旧:“对了,你家主人可好?” 小简儿突然停住,转身直直地看向路简,“公子见过我家主人?“ 路简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了,这么多天,他早就发现了,有些话他不能说,立刻改口道:“不是,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会住在废宅。“ 小简儿回身继续向前,道:“你们见到就知道了。“ 路简想起之前来不及问的问题,怕忘记了,赶忙问:“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童回答:“我家主人叫我小简儿。” “小简儿?“路简轻笑,这声小简儿竟让他觉得此处有了些许温度,记忆力也有一个人,总是温柔地唤自己小简儿。他道:”这名字好,小简儿。“ “小简儿,你跟你们家主人是什么关系呀?“ 小简儿答道:“她便是家母。” 路简觉得奇怪,什么样的家庭,让孩子喊母亲主人呢?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庭院中,景致简朴,只有样式最普通的假山池塘和花草,常年有人打理,倒也赏心悦目。 墙角有一棵荼蘼,荼蘼本不是什么稀有花草,只是此花本该开在繁花落尽之时,现下竟然长了一个花苞。一个红衣的女子,坐在池塘边,轻抚一旁趴着的奇丑的狸花猫。 景致算不上别致,就是那只狸花丑得突出,身上得毛色浑浊,有些地方已经十分稀疏,甚至完全秃了。这狸花是瞎的,仔细看,还能看到两边得眼皮下面,是只剩下瘆人得黑洞。 这只奇特得狸花,让本来有些害怕得苏,更觉得诡异。 小简儿开口:“主人,苏公子到了。” 苏了然,这家的主人便是面前的女子了。 悦人缓缓站起,转过身来,嘴上噙着笑,那双桃花眼不含半分暖意,脸上未施粉黛略显苍白,头上也只有简单的木簪。与素色面容对比,悦人的衣着有些过分艳丽,一身惹眼的红色,让人移不开眼。 世上美丽的东西都用红形容过,却没有一个词语,能用来形容悦人身上迷人的红色。 “公子,请坐。”女子清脆的声音,如山间清泠的泉水,涤荡心扉,也拉回了迷失于红色的苏。苏顺着女子的手,看向一旁的石桌石凳,坐下后,恍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姑娘,请你救救白。” 悦人倒了杯茶,递给苏,道:“苏公子,准备拿什么来换?” 苏接过茶,疑惑问道:“姑娘什么意思?” 悦人哂笑:“我姑且算是商人吧,等价交换,公子可懂?” 苏会意道:“白家里更是家财万贯,只要姑娘肯出手相救,事后必然会重金酬谢。” 重金似是没有打动悦人,毫无血色的脸上丝毫没有为之激动的迹象。 “事后重金酬谢?苏公子与白公子,并不是本地人吧?” 苏点头道:“不是。“ 悦人了然:“说来简单,但若你们走了,谁知会不会食言?况且你又不是他家人,如何能替他做主?“ 苏一时梗塞,结巴道:“这……这……” 悦人眉眼一弯,眼中尽是冷色,平静道:“难为你救人心切,不如这样,你替白家人付给我报酬,想必事后,白家人一定重金感谢。” 良友5 苏为难道:“可我现下并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悦人道:“我即说了是等价交换,那必然不是用钱财来换。” 苏的眼中生出希望,他欣喜道:“那用什么?” 悦人托有所思看了苏一眼,道:“白公子现下昏迷不醒,想要他醒过来,需要一个人代他进入梦境中。” 悦人所指的一人,除了苏再无旁人。苏知道,悦人要的必定千金难求,万万没想到竟要他代白受过,着急道:“姑娘,这本就是飞来横祸,又怎能转嫁与他人。” “所以?” 苏慌忙道:“劳烦姑娘想个别的法子,救救白。” 悦人一副惫懒之态,神情中尽是一片凉薄之意,悠哉道:“我就是闲来无聊才听你讲这些,你还真指望我一副菩萨心肠吗?不过……”,悦人神色一转:“我今天心情不错,不用你代他受过。” 苏长舒一口气。 “你只要放弃你的前程,白公子自会醒来。” 苏不解:“姑娘何意?” “公子此行是要参加春闱?” “是。” “简单,只要你不去参加春闱,白公子就能够醒来。” 苏大惊:“姑娘,这可开不得玩笑,此事与姑娘无碍,我不去姑娘亦得不到半点好处,但是姑娘若是能救白,不仅白家重金酬谢,日后我也一定感念姑娘今日相助,尽我所能报答姑娘,日后姑娘有何困难,我们也一定鼎力相助,还请姑娘高抬贵手。” 悦人细细抿了一口茶,品味半天,凉凉道:“我只要你的前程,这人一梦不醒,此后基本与死人无异,我没有让你拿命交换,你不觉得自己赚到了吗?” 苏听到对方拿他的前程开玩笑,心中恼火,无奈对方是个女子,愤然道:“看来在下今日唐突了,还请姑娘忘了吧,告辞。” 苏愤然便起身,一旁的路简行了个礼,立即追了出去。 苏与路简来时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回廊,走得时候,只出了一道门,就来到街上。苏奇怪的转身去看,哪里有什么大宅子,只剩下一座破旧不堪废弃的宅子,那不正是之前的废宅吗? 这地方十分诡异,苏只感到背后阴风阵阵,不敢细想,便招呼路简加快脚步离开。 二人回到蜀大夫的医馆,白竟然已经醒来!苏的心中甚是欣喜,莫非悦人在诓他! 他不清楚悦人的来历,不过从刚才的种种迹象来看,她绝非善类。路简却眉头紧锁,苏以为,路简已经看出来悦人非人,道士本就是降妖伏魔,现下,可能是在思考收服悦人这妖女的办法。 此时此刻,路简正在沉思,白都醒了,这场梦为何还没有结束! 就在苏踏出废宅的一刹那,错落有致的庭院、红衣的女子和丑陋的狸花竟如一阵轻烟,随风散开。只剩下一副破败的景象,一如他每日休憩的地方,那一刻他有预感,这这场梦里,他们再无法见到悦人,那是不是说,他跟苏都要永远的被困在这场梦境之中。 蜀大夫说白睡了几日,身体虽无大碍,但是与久病在床无异,需要休整几日才能上路。苏本就着急参加会试,此时更是等不得了。 白知道苏心中所想,道:“你尽快上路吧,我过几天恢复了,说不定能快马加鞭赶上你。” 苏自是知道,白此刻需要人照顾,可是自己真的不能再拖了,斟酌一番,还是决定收拾东西上路。 这回蜀大夫也并不阻止他,反而为他安排了干粮和快马,倒是热心的很,苏再三道谢。路简说要与他同行,一人上路确实危险重重,他想想便同意了,然而在他跨出了渡源镇界碑的那刻,路简却不见了。他心有疑虑,无奈春闱在即,容不得他耽误,即刻扬鞭上路了。 任路简在界碑这边疯狂的喊叫,苏也没有停下来看他一眼。路简离不开渡源镇,渡源镇的界碑处被人设下结界,他踏出的一刻,他面向的方向就会改变,脚下的路,无论怎么走,都会变成进入渡源镇的路。 织梦仙编织的梦境完全是现世的复刻,可以重现现世中的很多细节。他被困在了渡源镇,却并不清楚,这是织梦仙设下的结界还是渡源镇的结界。 这可难倒了路简,想要出去,他就必须要有打破结界的实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梦中修炼。可是,那他和苏要什么时候才能苏醒?想了想,一咬牙,他盘腿在原地坐下。此刻没有别的办法,权当闭关了。 即便是快马加鞭,即便离春闱还些日子,苏还是没有赶到。遇到抢匪险些丧命,仓皇逃跑中偏离了路线,亦或者终于看见了京城,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晕倒在马背,醒来却不知身处何方。 总是,这一届的春闱,苏错过了,他站在考场外怅然。心中不免埋怨:若不是因为白的事情一拖再拖,他怎会…… 苏回到家时,路过渡源镇,白早回家乡去了,而路简不在。苏独自思考如何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亲,谁知刚刚踏上故土,便被告知父亲病倒的噩耗。 苏家不比白家,却也算得上殷实,可惜出了苏二叔这么个纨绔,每天流连于妓院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的钱大多数都给他败光了。苏家本是做服装生意,从原料生产到制作成衣,原是一条龙的巨大产业,最后却只留下了一个染坊。 苏从小便看着家中从人丁兴旺到门庭冷落,过去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现在不仅能照料自己的起居,还能照顾病重的父亲, 偌大的苏家大院,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空宅子,不然,苏也不至于一人上京,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 苏本人也不善懂得经营管理,家中大小事务都由苏父操持,现在苏父病了,家中事务落在了他头上,当真是焦头烂额。 白一听说苏父病了,立即带补品前来探望,并且表示愿意协助苏度过难关。 苏虽介怀于自己没能赶上科考,然此刻见白主动相助,也很是感动。自己对染坊的事物一无所知,白早就接管家中大小事物,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生意往来,很多东西在他的指导下,确实轻松很多。然而白毕竟是外人,家中的事物,他能帮忙的始终有限。 苏父生病前留下些债务,债主一下子讨上门,苏慌了神,好在白出面调解,商家皆与白家交好,信得过白家少主的为人,暂且离去。 苏父本身就欣赏白,此番更是对白刮目相看。 苏心中不痛快,读书的时候,白就处处比他优秀,后白便随家人经商,更是事无巨细,大小都打点得妥妥当当。反观自己,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家人希望他有招一日能金榜题名,家里所有事物,都未曾让他接手。可现下,他却连春闱都没有赶上。 苏正郁闷的在自家后院散心的时候,家仆来报,说是有个道童要见他。 苏从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什么道童,不过想想最自己最近气运不好,若能让道士瞧上一瞧,解了命中的劫数,也是好事。结果刚走到前厅,便看见是路简正在客席喝茶。 见到故人,苏自然是高兴,只是眼下诸事烦心,也只是强打起精神,招呼道:“路道长,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路简凝神道:“我没什么,关键是你。” 苏道:“我自然是好,多亏道长当日相助,让白清醒了。” 路简连忙澄清:“这真跟我没什么关系,对了,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 “唉。”苏脸上的难过仅停留了一秒,便有挂上客气的微笑道:“这都是命” 路简道:“我当年突然有点急事。不过我当年在你的马身上藏了日行千里和护身的符箓,应该也能保你一路平安。” 苏顿悟,当年小童对他说,白已付过报酬,原来竟是这个意思。白醒了,他便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春闱。只要他去找了那女子,便一定会被拿走前程,他没想到,当初不过一时逞强,代价竟如此之大,他本可以…… 现下,说什么都迟了,即便他去找白,白当初一度昏迷,恐怕也只当自己时为解燃眉之急讹上他。 路简看苏脸上一会儿惊一会儿怒,以为他是生病了,问:“苏公子,你还好吧?” 苏恍然想到路简曾说他命中有劫,苦笑道:“路道长,你曾说我命中有一小劫难,人世间的这些事情,或许对你们寻仙问道的能人异士来说都是小劫小难,可对我们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路简沉默半晌,劝慰道:“可也说过你命中有贵人相助!” 苏无奈低头,事已至此,还能怎样,难不成还能跑到白面前控诉,只怕别人会当他疯了。 还想再路简叙旧,可谁知,他再抬起头,路简竟然不见了。他在转身巡视厅堂四周,又试探性的喊了几句,没听见任何回应。 本想叫佣人询问,可现下家中只剩下寥寥几人,怕是没人有空理会自己。想到这里苏叹了口气,又直直坐下。 这些修道人家,来无影去无踪的,估计是走了。 这下换路简懵逼了,趁着这段时日,他将当年的托梦的功课捡起重修,本以为在托梦给苏,让他做一场梦中梦,告诉他一切真相,可惜,在织梦仙的地盘,托梦显然太不实际。 几天后,苏对账的时候,发现了家中帐,被人动了手脚,虽然只是一点点小问题,但若日积月累,就是很大一笔钱。 苏立刻就想到了找白帮忙,让苏二叔知道了,立即阻止,他道:“让一个外人翻看自家的账目,算是怎么回事?” 苏细想,也在理,本想找之前的账房工人核对,可是听说工人前些天辞职了。这帐只能苏慢慢核对,加上每天的流水,之后更是一笔糊涂账。巨大的财务空缺,其他家的债款,工人们的工钱,似乎是一个填补不了的洞。 这事不知怎么得传到病种的苏父耳朵中,带病硬要苏将账本拿来,可是翻看账目没多久,便两眼一瞪,口吐白沫,活活气死了。 苏二叔平日里纨绔,见大哥咽气了,随即便嚎啕大哭,哭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都是二叔不学无术,才让外人钻了空子,联合工人做假账。“ 苏皱眉道:“二叔,无凭无据,不能乱说。” 苏二叔说得有理有据,道:”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爹病了,账本才除了问题,那白家小子,是不是那时才来帮忙?他家几代行商,各个心里都好算计,早就想要染指苏家染坊,你放心,只要二叔还在,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二叔指名道姓说了白,眼前被活活气死的父亲,苏根本不相信:“他一个外人,如何做得?” 良友6 苏二叔一口咬定:“你知道账房李为何会辞工,那是被我辞退得哇,我早就发现他与白家来往甚密,可你爹一直不信,后来露出马脚,让我抓个现行,便辞退了。” 苏想起前些日子辞职的账房工人,刚辞职,苏家就出了事,所有的矛头指向二人,这些日子积攒的怒气,加上苏父的死,让苏气昏了头脑。 他立刻冲去找白,白在来苏家的路上,大老远看见苏脸色不好,正要开口询问,就被一拳打翻在地。 “你滚!” 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苏两眼通红,悲恸欲绝得样子,心道恐怕解释什么,苏都听不进去,便决定先回家,等苏冷静下来在细细详谈。然而在苏的眼中,却变成了被识破真面目后的心虚,落荒而逃。 苏父的丧事很简陋,往日里颇受照顾的亲朋好友,只来了寥寥几人。倒是白一大早赶来,依旧是被赶走的下场。 白不想闹得太难看,并未解释,只是远远一拜,便转身离开。苏二叔做了两天样子,又出去花天酒地。 晚上,苏守灵的时候,苏二叔回来说:“苏,你爹死了,二叔无能,也不想拖累你,宅子买了,我们分家吧。” 苏很是愤怒,打了二叔,二叔狂怒地叫嚣:“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太自私,我告诉你,你爹死了,这个家也有我一份。” 耐不住苏二叔的无赖,苏和二叔还是分了家产,在苏的坚持下,老宅没有动。苏二叔只要现银,苏把能当的当了七七八八,老宅彻底空了,对苦苦支撑的苏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以前有白的帮忙,他并没有发现一个染坊的运作,竟然如此复杂。最忙的时候,一天甚至睡不了一个时辰,精神也一度接近崩溃,依旧经营不善,面临破产。 他终于想起白,冷静下来的他,觉得也许当时应该给白一个解释的机会,恰巧,白来了,说出了此行目的——收购。 苏几乎立刻就恼了,他愤然道:“好你个白,枉我当初……“ 苏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渡源镇的事情,继续控诉:”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先是道貌岸然跑来帮我博取信任,却暗地里做手脚,现在苏家落难,你就原形毕露,你滚,从此我与你再无瓜葛。” 白想解释,可是被苏不听,只是将他赶了出去。 日子还是继续,苏只能去四处求人,平日里来往频繁的亲戚朋友,一个一个都出了远门,求问归期,答曰遥遥无期。 孤立无援的苏,对白的恨意愈加深重。他悔不当初,若当初在渡源镇,他并没有执着于救白,同其他人一样借故离去,现下应该是另一番光景。 外地来了一个百老板,不知从哪里打听苏家的染坊,提议合作,他也打听到苏家的困难,表示愿意出手相助。 这个老板来得刚刚好,苏本身有些顾虑,可面对眼前困境他已然束手无策,只能选择了合作。在百老板的帮助下,苏度过了难关,苏家的染坊存活了下来,他终于等到了人生的转机。 重新振作起来的苏,相信百老板,便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决定与这位贵人共同经营染坊。可惜这贵人常年在外行商,不过这也好,他能不断地为苏带来不错得客源和订单。 媒人介绍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姿色普通,眼中一汪秋水似曾相识,他之见了一眼,就沉溺其中。 又过一年,那姑娘为苏诞下一子,便难产而死,苏心中难过,但要独自抚养孩子,让他不得不迅速打起精神。欣慰的是,这孩子天资聪慧,三岁识字,五岁过目不忘,七岁出口便能成诗。 后来苏子同苏当年一样,踏上了科考的路途。苏在家焦急的等待,更是比自己当年还要紧张。终于从京城传来消息,苏子中了榜眼,当真是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苏子回来,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苏父也寻思着给儿子说一门亲事,苏子却以各种理由回绝。苏父询问,苏子猛然跪下,对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着地面,道:“儿子心中早有心仪之人。” 苏甚是喜悦,哪里会怪罪:“这是好事,哪家的姑娘,为父去提亲。” 苏子依旧跪着不愿起身,恳切道:“儿子不孝,没有听从父亲教诲,远离白家,儿子喜欢的人,正是白家长女。” 苏几乎当场气晕,这么多年他一直无法释怀,无论是错过的科考,还是被白气死的苏父,险些收购的染坊,这一笔一笔,让他如何容得了白家的人。 “想要娶白氏女为妻,除非我死!”苏撂下狠话,独自留下跪在地上的苏子。 苏子再未提及此事,只是后来,也再未提及娶妻一事,苏急在心里,悄悄帮苏说媒。 苏子在外做官,几乎很少回家。苏觉得这几年帮助自己的百老板的女儿就不错,可是跟苏子一提,苏子表示非白女不娶,苏无奈逼婚。 苏子哭过,闹过,大骂过,苏不为所动。从来都乖巧听话的儿子,却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忤逆自己,心中对白家的恨意更深。 苏子消失了,第二日,人们在河边找到了苏子和白女的尸体。 苏大恸,多年来的苦闷和委屈,逼得他发狂,他对白的憎恶,也空前的浓烈,他恨不得与白同归于尽。 而就在此时,百老板登门拜访,他告诉苏:“苏先生,我不姓百,我的老板是白,所以我化名为百老板,暗中帮助你的一直都是白,此次与令郎结婚的也是白女,可是令郎怕你接受不了,也不愿辜负白女,这才做了傻事。” 苏不信,白不是一直想要他们家的染坊吗,怎么会帮助他呢?百老板说:“您与白一同长大,应该知道他的为人,虽不知你们如何结怨,但这么多年,白老板一直默默帮您度过难关,我想再大的仇怨,也该化解了吧。” 苏觉得可笑,白帮助自己怕是因为心中有愧,苏不想听百老板再说,强忍怒气下了逐客令。百老板知道多说无益,转身离开,只留一生长叹。 苏独自一人看着偌大的宅院,内心却无比空虚,他不明白这些年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好累。 他突然想起了苏二叔,分家之后,苏二叔就音讯全无。苏也从未想过去寻找,可笑的是,现在自己竟只剩下这一个亲人。 苏随即便安排了一下家中的事务,决定动身寻找二叔。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出了苏二叔早些年在外地欠下赌债,被人打死了。多亏一个好心人帮他下葬,苏二叔的灵魂才有了归处。 既然找不到二叔,苏决定拜访一下当年为他二叔下葬的人家,听说这户人家姓李。这个李家人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前些年才定居此处。苏并未想太多,只是当撬开李家大门,开门的人竟脱口叫出了苏的名字。 苏问道:“这位先生认得苏某?” 那人长叹一口气,说:“我们这些下人粗鄙,苏公子不认得也正常,我是当年苏家的账房工人李氏。” 这就是当年的账房李,苏激动道:“当年先生突然辞工,苏还未来得及跟您讨教账房中的事物,自是没见过您的。” 账房李扑通一声跪下,苏刚要扶起他,只听他说:“当年是我对不住苏家……” 苏责问道:“那账目,是你动了手脚?” “是我,苏老板当时病重,二老爷便以我的家人威胁我为他做假账,是我对不住苏家呀。” 苏出来后,失魂落魄,全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恍然间撞到了别人,魂不守舍说着抱歉,却听见一人叫他名字。 那欢喜雀跃的呼唤令他不得不回过神,看到眼前的道童一身青色的道袍,一脸兴奋的看着他。苏觉得很是眼熟,却始终记不起是何人。那道童开口道:“苏,我是路简,路简啊。” 苏才细细瞧来,眼前的路简,竟然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他苦笑道:“他乡遇故人,本是一桩美事,可我现下实在没有同路道长叙旧的心情。” 路简苦心修行二十多年,终于破开结界,现在他已经完全摆脱织梦仙的束缚,那能轻易放过机会。他道:“自然不是找你叙旧,我好不容易才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苏却道:“我也有事问道长“ 路简一怔愣,道:“何事?” “我记得当年看相,你曾说我会因为眼下的困难而失去命中的贵人。”见路简点头,他接着道:“所以,是否因为我当年没能赶上科考,才错失了这位贵人。” 路简皱眉,面容很是纠结,半响,才道:“我当年说你面相普通,其实是个隐晦的说法,正解是,你本无缘仕途,但命中有贵人,所以一生富贵顺遂。” 苏不信道:“那当年救白,那女子为何?” 路简急切道:“并不是你救了白,而是白在救你!“ 苏摇头,不肯相信,他喊道:“你胡说!” 路简叹息道:“这一切都是梦境,是你的梦境!那日我刚刚睡醒从废宅出来,就看到背着你四处求助的白,他经蜀大夫的指引来到废宅。为了救你,他不惜搭上自己的一切,甚至要替你进入梦境。你快醒醒把,白还在等你!” 织梦仙的梦境!所以,白陷入梦境,竟是为了他!难道当年,本该进入梦境的,是他自己,白不过是代他受过? 苏只觉得这一生荒唐可笑,他恨了,怨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在恨什么人,怨什么事? 是自己愚钝,自己无能,自己盲目,害得苏家几近破产。多年郁结于心,逼得自己的儿子跳了河,还害了白家的长女,真的是作孽哇! 气急败坏的苏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苏醒来时,看见房间陌生的摆设,想起自己晕倒在路边。空气中有弥漫着药香,看来是被人带到了医馆。 刚想唤醒睡在一旁的人,只是这人恰好醒了,他看见苏,高兴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蜀大夫当真是妙手回春。” 眼前的下人,分明是青年时期的白,苏有些震惊,久久说不出话来,白解释道:“你病了好些日子,整日昏迷不醒,可把我吓坏了。” 苏问道:“这里是?” “这里是医馆啊,蜀大夫可是渡源镇最有名的医生,你很快就痊愈的。” 苏不敢置信,道:“我们在渡源镇?” “对啊,我们赶考路经渡源镇,只是……”白突然吞吞吐吐:“现下春闱已经结束了。” 苏撸开袖子,看看自己的手,再摸摸自己的脸,依旧是年轻的模样,那刚刚的一切,那荒唐的一生,不过是一场梦? 良友7 这时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进入房间,见他醒来,温和道:“苏公子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介绍说:“这位就是蜀大夫。” 那分明就是他梦中的蜀大夫! 还未等苏回答,蜀大夫又道:“烦请白公子把苏公子的药端来。” 白道了声好,便转身出门。 苏问:“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蜀大夫答道:“生了场大病,睡了一觉罢了。” 苏不信:“可那梦,竟如此真实。” 蜀大夫道:“苏公子赶考途中太过劳累,混淆梦跟现实也是正常的。” 苏还想问什么,蜀大夫指着床上某处道:“苏公子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这枕头的主人。” 苏这才发现,床上竟有一个白色的瓷枕,这瓷枕上并没有任何纹样,怎么看怎么普通。 蜀大夫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苏,苏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打开纸,果然是像画又像字的奇怪符号。蜀大夫说:“你到废宅去找一位姑娘,把枕头还给她,她会告诉你一切的。” 此时白端着药进来,苏喝过药,提出想要出门走动一下,白本想随行,却被苏婉拒。 苏根据梦中的记忆,轻易找到了镇上的废宅,再打开蜀大夫给的信笺,果真字符变换成画面,转身再回头,那破败的庭院果真变成一座普通的宅院,只是现下门正敞开着。 苏站依旧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才跑进门中,喊道:“有人吗?” “公子,我家主人等你多时了。” 一小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急忙转身,是梦中那名跟路简神似的小童! 苏施礼致歉:“冒然进来失礼了,在下姓苏,有事找你家主人,还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小童并不动身,微笑道:“公子是熟客,不用通报,请随我来。” 苏跟随童子穿过一条一条的回廊,一切都好像似曾相识,他忍不住开口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那小童说:“我叫陆简。” 苏长舒一口气,果然,跟梦中还是不一样的,小童竟与道长同名,亦或路简道长本就是小童所化。 小童接着道:“我家主人叫我小简儿。” 进入庭院,一位红衣女子正在池塘边假山下的石桌前坐着。苏抬起头细看,那一身漂亮的红色很是夺目,那女子的手边,还蜷缩着一直慵懒的狸花猫,与梦中的姿势一模一样! 苏走上前去,将枕头双手递向女子的方向,那瓷枕与女子的距离,还足足三尺有余。 他恭敬道:“小生日日卧病在床,感谢姑娘借瓷枕与我,在下今日特来拜谢,将瓷枕奉还。” 小童上前接过枕头便退下,悦人伸手示意苏落座,待苏坐下,拎起石桌中央的茶壶,为苏斟了一杯茶水,冒着热气茶水在杯里卷起漩涡。悦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翻开的手心竟也如手背那般白皙,甚至看不到掌心交错的纹络。 那女子说:“有劳公子专门跑一趟,我刚好泡了些茶,公子要尝尝吗?” 苏现下确实有些口渴,端起面前的茶水,适才的漩涡已经消散,此刻杯中一片安宁,香气沁人。他问:“多谢姑娘,姑娘如何称呼?” 悦人道:“他们叫我悦人。” 苏一惊,险些抓不稳手中茶杯。好在他迅速稳住,杯中只泛起一丝水纹。 苏低头看,茶水甚浅,轻泯一口,味道竟然不似闻起来那般清香,入口浑浊,随后便消散,咽下去又如同酒一般辛辣刺喉难以忍受。 “悦人姑娘,这是什么茶?” 悦人说:“随便泡得,没什么名堂,公子可喜欢?” 苏刚想客套的说喜欢,却看到悦人的双眼弯成月牙,眼中带着月色般的清冷。一如梦中那般,即便笑着,也带着一份冷漠得疏离。他停顿片刻,如实答道:“这味道,在下有些不习惯。” 悦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浅酌了一口,道:“即不喜欢,就别再尝第二口了。” 苏放下正要举起的茶杯,将话题引回此行的目的:“还请姑娘告知,那梦到底是真是假?” 悦人浅笑:“你都说是梦了,怎能是真?苏公子,白公子可曾讲起,你生病后的事情?” 苏摇头。 悦人点头表示了然,突然拿起苏面前的茶杯,转手将茶水泼了出去,翻转手腕将杯口向下,待再茶水滴落,又将茶杯回正,缓缓放回苏面前时,茶杯里竟然是满满一杯新茶。 苏着实被吓了一跳,突然被惊吓的小心脏还未平复下来,就听到悦人说:“公子不喜欢刚刚那杯,不妨尝尝这杯。” 苏怔楞的看着悦人,虽说悦人刚刚失礼的行为,让他产生了一些芥蒂,却鬼使神差的拿起茶杯,如饮酒般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在抬头,适才还要晴朗的天空,此刻竟布满了阴云,随即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可变得真快,悦人,你说这雨要下多久?” 苏听见一低沉的声音,转身一看,身边坐着一位面目不清的女子,女子手中一把繁复的罗扇,很是好看,苏看着那扇子,一时竟觉得移不开眼。虽不知女子面目如何,但苏直觉此女一定十分美貌。 苏想开口,嘴巴动起来却不是自己想说的话:“我又不是龙王,哪里晓得,我们去檐下。”那冷漠的声音,正是悦人的! 随机目光移开看向房檐下的石阶,苏还想再看那女子两眼,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苏感觉身体站起来,朝着最近的屋檐下走去,那屋檐下竟也早就摆好了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几,小几上还有茶壶和两杯热茶。 苏不明白自己为何成为了悦人,当悦人旋身坐下,内心不由感慨道:女子身躯果然娇弱,好似稍稍不注意,便会向一旁倒下。 刚刚坐下不久,就见有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很大的东西进来,细细一看,那不就是白和路简! 路简拿着二人的行礼,白背着苏有些气喘,额头还有细密的汗水,头发衣服都有些脏乱,脸上竟然还挂着不知道哪里蹭的伤口。 白注意到坐在屋檐下的悦人和艳娘,想要作揖,结果失去双手扶持的苏差点从他背上滑落,他又连忙去扶,这个礼,是如何都行不下去了。白只能扶着苏,低头,这边路简已经开口:“二位姑娘怎会在这里?” 艳娘道:“我二人一直在这里,有什么奇怪?“ 路简在二人身上来回巡视,直言道:“若是你们,的确不奇怪。只是我的一位朋友现在重病在身,现下又要下雨,二位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那二人并未开口,白连忙道:“在下本以为此地无人居住,想借住一晚,并无恶意,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悦人拿起茶水,苏立即闻到了茶叶的幽香,刚想感叹好茶,悦人一口饮下,分明是温热的茶水,进入肚腹,竟冰冷无味。 一旁的艳娘开口道:“这雨眼看着就要大了,不妨来檐下先躲躲再说。” 白道了声谢,匆忙抱着苏,来到檐下。 艳娘端详许久,问:“想必这两位就是白和苏?” 白很震惊,刚想问,艳娘便笑着说:“你们二人在渡源镇,最近很出名。” 白想起有关苏的各种流言,慌忙解释道:“我们就来避避雨,没有要将灾祸带进来的意思。”在苏的记忆中,白一向沉稳的很,这样慌乱狼狈的白,苏也是第一次见到。 悦人端详了白一会儿,问道:“无妨,但他若是不醒,你当如何?” 白抬头看着悦人,眼神坚毅:“他会醒的,我会一直守着他。” 艳娘听到这句话,嗤笑道:“难道你们便是传说中的……”说到这里,艳娘停顿一下,随后阴阳怪吐出后两个字:“断袖。” 白微微蹙眉厉声道:“我不知姑娘是听了什么样的谣言,但我绝不容许别人如此侮辱我二人的交情。” 悦人开口:“白公子,别说是艳娘,我也很好奇,你与苏并非亲生兄弟,你何至于为他如此上心?” 白脸色缓和了一些,他道:“我与苏从小就认识,同在一个书院读书,本没有什么交集,有一日我感染了风寒,仍旧去了书院,偏巧那日地动,我与他被埋在一起,他身上仅有的一袋水全给我喝了,自己仅仅是用水润润唇齿。” 神游许久的路简,突然回过神,道:“没想到苏公子年幼时如此心地,竟然能善良到舍己救人。” “路道长,苏家本比我家还富余,只是他家中有个纨绔的二叔败坏家业,使得家中产业越来越少,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苏也越来越沉闷。可我相信,他本心一定还如当年那般,若不是他怎会有今天的我。今日若换成我,不,今日换成任何一人,我相信苏都不会丢下那人“ 悦人冷声问:“公子本来是上进赶考,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回答:“我知,今天是开考的日子。我家时代经商,即便身份低微,却也锦衣玉食,我无意仕途,只是想他不善交际,有我在旁周旋,他总会好过点。” 听到这里,苏很是感动,本以为泪水也无法流出,突然惊感觉到脸颊有湿热的感觉,再回过神,身边坐得只有悦人。 苏缓了片刻,从刚才的景象中脱出,问道“刚刚是?” 悦人道:“刚刚是我的记忆。” 苏低头沉默,悦人又说:“这才是现实。为了救你,白公子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苏想起梦中悦人的要求,急问:“也是前程?” 悦人说:“白公子聪慧过人,考取状元后,本应仕途顺畅官运亨通,可他坚持用如此命格换你余生。” 苏愣住,心中害怕这是真的,为难道:“姑娘莫要开玩笑。” 悦人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她抬眼看向苏的身后道:“说起来,还有一人你得感谢,白公子无法进入你的梦境,此人便代白公子进入梦境叫醒你。“ 苏转身,路简正打着哈欠从远处走来。他看见苏,甚是欢喜,他道:“苏公子,你可算醒了,我睡得都快虚脱了。“ 苏愣了愣神,犹疑道:“你是……路道长?” 路简看他神色奇怪,作痛心状:“方才我们明明梦中见过,这才多久,竟把我忘了。“ 苏不好意思道:“并非在下忘了,只是在下以为路道长,是梦中人。“ 路简道:“算了,看你大梦初醒,不跟你计较。” 苏恍然间想起路简话,问道:“路道长,我命中得贵人……” “对,你猜的没错,就是我。”路简在梦中已泄露一次天机,生怕苏再说出什么不能说得话,连忙打断道:“你我萍水相逢,我能如此救你,你命中得贵人,可不就是我嘛。” 苏了然,他们这些人成天神神叨叨,有些话不能直说,非得拐弯抹角,他笑道:“对,多谢道长,在下还有一事想问。” 路简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苏公子,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即便他再像真的,也是假的,你只需要认清眼前的现实,好好活着,便好。” 苏沉思许久,对着路简和悦人一拜,心中无比舒爽,他道:“多谢二位,在下告辞。” 转身便出了门,此刻,苏心中只想快些见到白,同他一道回家。 当苏跨出大门得一瞬间,突然一阵头晕,好像又什么东西,从自己脑海中抽离,片刻过后,便好转,只当自己大病初愈,还没好利索。 苏看着眼前得街道,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转身,竟是那座寂静的废宅,大惊,怕是自己人生地不熟,才闲逛至此。想到白还在等自己一起启程返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陆简就是路简,只是为了区分,没别的意思 艳娘1 路简没有随苏一同离开,悦人似乎不在意,也不着急撵人。她依旧悠哉闲适旁若无人,自顾起身走到池塘边。 池塘中有一群无目的地游来游去的锦鲤,时而灵动摆尾,色彩斑斓炫目比寻常的锦鲤更是好看。一条锦鲤猛然跃出水面,扑通一声落回水中,惊起涟漪片片。 悦人伸手翻开手掌,掌心是一把白色碎块,轻轻一扬,洒在池中。前一秒还在悠闲自在的鱼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将那些白色的碎块分食殆尽。 路简离得远,却看得清楚,悦人适才拿来喂鱼的东西,是一把碎骨。 路简细细观察起眼前的女子,这女人绝不一般! 织梦仙的梦境有着牢固的结界,便是神仙也很难进入,更别说干扰! 他在梦境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叫醒苏。然真正干扰梦境的,恐怕是悦人。就算能进去,那梦境能还原部分现实,进入后应该会出现在一个随机的时间和地点。万一苏和白已经进入渡源镇,而他一进去就出现在镇外的树林,困在指路阵呢?又或者苏死了,他才找到苏,苏就会永远的陷入混沌梦狱。 事实是,他进入梦境时,织梦仙的梦境不稳定,一瞬间就让他窥探到梦境的进程。 他成为梦中人物时就在街上,一眼就看到了准备去医馆的书生们。此时,真实世界的苏,已昏迷多日,而梦境却刚开始,这事说是碰巧,恐怕连他师傅也不信! 他每当想开口提醒,声音就会消失。毕竟是织梦仙的梦,他怕是道行不够,只能顺势引导。 苏在梦中过了漫长的二十多年,他也一样。他利用梦中的时间,在梦狱中寂寞修炼了二十多年! 苏在梦中度过了波折的二十多年,而他在梦度过了被制衡的二十多年。这种记忆变成了真实,他苏醒后,果真多了二十多年的的灵力。现世短短几日,那二十多年于苏而言不过是黄粱一梦,然而他却真的过了二十多年。 路简斟酌半天,开口道:“悦人姑娘,你到底是何人?” 悦人转身看他,反问:“你说这废宅里住的可有活人?” 路简道:“我在梦中修炼,这功力怎会带出梦境。” “你在梦中度过的二十多年,可有一日,是一晃而过的?” “没有,每日都是无边的寂静,每过一日,我变在地上划一道,八千多个日日夜夜一日不曾虚度。” “这就是了,在你的脑海里,你真的闭关修炼了二十多年,伴随着无边的孤苦,这多出来的灵力,你受得。只不过,你的身体并未接受这冒然多出来的灵力,在融会贯通之前,务必慎用。” 悦人如此了得,此人或许能早日解决他的困惑,助他早日结束此番游历。他道:“我早就无意修行了,四处云游是为了寻亲,悦人姑娘如此神通,可知我家人是谁?” 悦人笑盈盈,反问:“这话题转得突然,怎么会觉得我认识你的亲人呢?” 路简如实答道:“嗯,小简儿看上很眼熟,还有艳娘也似曾相识。” 悦人道:“世间之大,也许巧合呢?“ 悦人话音刚落,果见一个七八岁地小童远远跑来。他气喘吁吁,抓起石桌上地茶壶,便一饮而尽,喝完像是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问道:“悦人,还有吗?” 一旁的小简儿手中早已备好新茶壶,将新茶摆在桌上,又拿走空茶壶,一言不发地下去。 如悦人所言,那小童也很眼熟,那小童与小简儿竟然十分相似! 悦人轻拍小童周身的灰尘,温柔道:“今日天色晚了,还是早些回家吧。” 小童看起来很是失望,却不哭不闹,乖巧离开。 路简觉得,自己离真相可能越来越近。这一年他寻觅,虽是一切随缘,内心深处,却渴求一份亲情。他心中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悦人姑娘,你看我,你仔细看看我,你是不是应该认得我?“ 未等悦人答复,路简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是了,你一定是认得的,你必然是认得的!” 本来小简儿和艳娘都很眼熟了,可刚刚的小童,又一次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眼熟的人呢。 悦人走近他细细端详,轻声道:“自然是认得,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路简本意是让悦人看看他是不是像某位故人,却没想到,悦人似是真见过他。单看悦人的模样,最多和自己一般年纪。 住在鬼宅里的,又怎会是普通人,路简并未细想,连忙问:“你可认得我父母亲?” 路简找了很多地方,可他娘亲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幼时他便知道自己是师傅捡来地,他曾无数次埋怨父母将他丢弃,每每如此,向来和颜悦色地师傅都会严厉地批评教育他。心中的怨恨归于平静,他以为自己真的见到父母,也可以心平气和远远观望,然而他此刻接近真相时,心中竟然有些许的欢欣雀跃。 悦人道:“认得。” 路简激动道:“那他们在哪里?” 悦人沉默片刻,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路简也曾想过,当年自己父母将自己丢弃,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心中有怨,可父母毕竟给了他一条生命。他活到今天,和师傅一起日子,大多是快乐的。即便他们是不负责任的父母,路简都愿意侍奉他们终老。只是现下悦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只怕他们早已过世。 想到这里,路简心中不免惆怅,道:“悦人姑娘,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悦人才喂过鱼,又走到角落里的荼蘼处,细细打理枝叶,悠悠道:“只是你知道的,求我办事,得有足够的报酬,你,有打算付出什么?“ 悦人当真贯彻商人本性,绝不做赔本买卖。 路简道:“这,我身上并无值钱的东西,不如姑娘告诉我,你要什么吧?“ 悦人剪去枯枝,将剪掉的枯枝捏在手中,低声喃喃片刻,踱来踱去,踱了半晌,状似苦恼道:“怎么办,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随即一展愁颜,笑道:”这样罢,如果你能让艳娘被人记住,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就在悦人说完这句话之后,路简突然觉得一阵微风吹起,干净的空气里竟然带起尘埃,一下迷住了眼睛。待再睁开眼,眼前哪还有什么幽静的庭院,尽是一副破败之相,这才是原来的废宅!路简再此居住多日,最是习惯眼前的景色。 路简赶忙跑出大门,站定后转身,可身后始终是一座废宅,无论他转身多少次,身后始终是一片颓败。 路简忍不住抱怨:“什么叫记住艳娘?也不说清楚。”说到艳娘,他突然想到,梦中艳娘曾邀请他去逸香阁小酌。 织梦仙的梦妙就妙在,若梦境有关于现世的事情,一定是真实的。在梦境中若不小心撞破一个人的秘密,这秘密在现世中也是真实存在的。比如你从来不知道王二胸前有胎记,却在梦境中看到,那就说明,现世中的王二胸前一定有胎记。艳娘既说在逸香阁款待自己,那她一定在逸香阁。 逸香阁在本地也很是有名,一般的青楼应该是建在喧闹繁华的城中,而渡源镇只是渡源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人口算不得密集,逸香阁却偏偏建于此处。 小地方也就算了,偏生这逸香阁的老板艳娘长得十分美艳。不过艳娘轻易不见人,即便见了,也绝不见第二面。许多人慕名而来,败兴而归,是以鲜少有人见过艳娘的真面目。 对于这种传闻,路简不以为然。且不说轻易不见人这件事有多扯,就说这传言都传了好些年,艳娘早该是个丑老娘们了。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店小二一听有人玷污自己心目中地女神,立刻反驳道:”传说,艳娘是下凡的仙女,你想仙女是什么,只食日月精华饮甘露,便可保容颜不老。” 路简不信:“那你可知仙女为何被贬下凡?又为何沦落风尘?” 店小二驳道:“这世间哪那么多为何,仙女就是仙女,哪怕深陷泥潭,她也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你不知道,据说前朝有一皇帝暴戾荒淫,曾强行召见艳娘,你猜怎么着?” 路简问道:“怎么着?“ “据说当晚,那皇帝和艳娘一齐失踪了。“ 路简觉得这个故事纯属扯淡,他道:“失踪了怎么又出现在渡源镇?而且我不相信出了这样的事,渡源镇能安然无恙。“ 店小二不耐烦道:“传闻就是这么说的,你一个道士懂什么?吃面吧!“ 说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便又转换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去招待下一位客人。 路简搅了搅面前清汤寡水的阳春面,无奈叹息。昨日从悦人那处出来后,实在是累了,便在废宅休息一夜。今早倒是休息好了,可还未到逸香阁营业时间,他只能先吃点东西充饥。 有关艳娘的传闻他早有听闻,即便是已见过两次,他怎么都无法将那女子与传闻中的仙女联想到一起。况且,传闻中这样一个夺目的仙子,走在街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路简面还没吃完,就看到艳娘身姿娉婷在大街上晃荡,路简一把将铜钱拍在桌上,便追了出去。 艳娘速度不快,路简几步便追上。他大声道:“艳娘,我找你。“ 路人一听艳娘,皆向路简看去,可并未看见路简面前有人,只当路简当街发春。纷纷摇头,不禁感慨:这艳娘果然是红颜祸水,就连道士都因思念过度而出现幻觉。 艳娘转身一见他,脸上十分惊喜:“你记得我。” “当然记得,我见过你两次呢。” “两次?” “还有一次在梦里。” 艳娘眉眼便笑开花,眼睛突然瞅到什么,噗呲笑出声,路简道奇怪道:“我的话那么好笑吗?” 艳娘捂嘴笑道:“你牙上粘着葱花。” 按路简的性子,应该直接用手扣。可美人在前,不好失礼,只能一手挡在前,用舌尖去够那片不雅的葱花。好在粘的不牢,很快便弄了下来。 许是艳娘的那中熟悉的感觉,路简忍不住打趣道:“传说中的仙女,可愿与在下同行?” 艳娘一挑眉,不高兴了,声音都冷下来:“这种传闻,你也信?“ 路简连忙道:“自是不信,只是好奇,他们甚至看不见你,这种传闻是怎么盛行的?“ 艳娘转身继续往前走,回道:“最开始是我传出去的,那个时候只说,渡源镇有一美人,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艳娘2 “你倒是不谦虚。“ 路简偷瞄了一眼,艳娘的容貌的确担的起绝世美人四个字。这话若是旁人说,怎么说怎么对,可艳娘自己说,多少有些别扭。 艳娘并不理会路简戏谑,接着道:“后来,人们发现,这个传闻出现后,不断有人来求见艳娘,往来的商贾贵客多了,渡源镇也就发展起来了,大家的日子过好了,自然更愿意这个传闻流传开了。“ 路简了然,道:“所以,后来凡人虽看不见你,但为了本地的发展,所以就编出了你是神仙的传闻,是吗?“ 艳娘点头。 真相果真有趣得很,路简笑道:“有意思,本以为你是他们心中的女神,没想到竟然是财神。“ 艳娘突然走到路简面前,展开双臂转了一圈,衣袖翩翩随风荡起,素色的衣裙仿若时间最华美的盛装,让人转不开眼。 艳娘停住,缓缓开口:“可你看我非人非鬼,更别说神了。“ 路简那个心痛,艳娘此等艳色,任世人如何臆想,都无法一睹真容,当真是暴殄天物。 二人只顾谈话,这时才发现,他们又走回了刚才的街道,他们又陷入梦境中的指路阵! 路简此时才想起来:“说来,我们要去哪?“ 艳娘也注意到异样,停住脚步,皱眉道:“我本打算与你闲逛,再去找悦人饮茶闲谈,怕是到不了了。“ 就算路简再傻,也该看出来,这个阵法是针对他的。在渡源镇外,他就徘徊了好多天,若不是白为他指路,只怕他早就饿死在里面了。原以为梦境中的指路阵和渡源镇界碑处的结界一样,都是织梦仙的结界,现在看来,起码这个指路阵不是! 废宅的迷阵设的非常巧妙,当地人都不愿意提起废宅,所以除了艳娘,不会有人为他们指路。而这一次连累了艳娘,怕是再没人愿意给他们指路了。 路简抱歉道:“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艳娘道:“无妨,天黑了,自然有东西给我们指路。” “对了,悦人说要让你被人记得,才能换得我家人的信息。这不是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你艳娘的美名吗?” 艳娘依旧笑盈盈,只是眼中的秋水变成一潭死水,她说:“他们记住的,不过是一个名字和一个传说罢了。” 看艳娘这样,路简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刚想转移话题,远处一个幼小的身影,蹦蹦哒哒,迈着欢快的步伐从远处走来,正是昨日在悦人处见到的那一小童! 艳娘每日同悦人茶话闲谈,自是认得,主动出声道:“小石头,去找悦人吗?” 小石头停住脚步,看看艳娘,道:“是啊,昨天去晚了,悦人都没陪我玩,所以今天我早点来。” 艳娘逗他:“你还记得路吗?别走丢了!” 小孩子最是不服气,指了指艳娘身后,道:“不就是往那边去嘛,不信,我带你过去。” 艳娘一看行了,却仍要佯装逗他,道:“好哇,你走在前面,我们走后面,你带我们过去。“ 小石头果真说了声“跟好“,便继续欢腾地走在前面,路简和艳娘便跟在后面。 刚才他只顾着注意艳娘和小石头,现在注意力回到路上,只走两步便觉察觉对,指路阵破了!他突然走上前,一把抓住小石头,激动地问道:”小石头,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父母是谁?家里还有谁?“ 一般小孩,被突如其来的一吓,大多都会哇哇大哭。然而小石头却异常乖巧地答道:“我叫路拾,我家在东街,家里还有我爹娘,我爹是镇上的木匠。“ 路简兴奋得蹦起,一溜烟向相反得方向跑去,边跑边对艳娘给喊道:“看来我就要找到我家人了,今日就不去打搅悦人姑娘了。“ 艳娘恍然想起,是了,既然出现得是小石头,那这阵法刚刚便失效了,自己还逗了他指路,想来自己也是老了。不过同悦人多了些话题,也未尝不好。 路简本以为自己要打听的事情颇费周折,谁知,这路拾在本地,也很有名气,随便一路边的茶馆中的客人,都能说上一二。 “这路氏夫妇啊,是好几年前从外地迁来的。老来得子,甚是欢喜,取名路拾。据说是路大娘第十次怀胎才生下来。之前的几胎,哎呦,不是小产就是早夭,啧啧。“那人说着,还一边眯眼啧啧摇头。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按说早就被人茶余饭后嚼烂了,可还是周围一堆人凑过来,听个热闹。 有人不服:“诶,这路拾路拾,许是他们在路边拾来的,谁又说的准呢!“ 这话引得路简心中不悦,看向那多嘴的男人。一向都说长舌妇,没想到这男人说起闲话来,也这般兴致勃勃。 之前那位啧啧兄,并不理会旁人言论,继续道:“当年路氏夫妇深感绝望,啧啧。你说,这辈子安分守己,踏踏实实,可怎的就要断子绝孙呢。可见,老天不开眼啊。“ 啧啧兄说到激动处,竟然直拍桌子,一副愤然不平的样子,活像是在说自己的遭遇。 路简道:“然后呢,来渡源镇生了?” 啧啧兄接着道:”话说有一天呐,一青一少两位道人途径他家讨水喝。那道人见他夫妇二人面带愁容,便询问他们为何忧愁。夫妇二人唉声叹气,连连摇头,说自己没有子嗣,日后怕是无 人侍奉终老。那青年道士掐指一算,告诉他们,举家迁到渡源镇,渡源镇的风水可保佑他们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这话让他想起,几年前他曾经同师父下山游历一月有余,也遇到过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不过当年师傅说的是,让他们到某个地方会有缘遇到一个孩子。那对夫妇是因做了坏事,早天谴没有后嗣,他当时还不明白,询问师父为何帮助那对夫妇。 师父却说:“你长大便会知道。” 小孩子不懂的事情,大人都会以长大自会知道来搪塞,只是小孩子长大了,确实会慢慢知道。而他直到今日,也想不通师父此举意欲何为。 旁人听到着,忍不住打岔道:“呵,这渡源镇的风水若这么好,你都娶三个了,怎么还没动静?” 语闭周遭便暴起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啧啧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是精彩,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伸手指着狂笑的众人,怒喝道:“你,你,你们懂什么,大师说了,我儿子贵气,是天神转世现!现下时机未到,等时候到了,定让你们闪瞎双眼。” 这啧啧兄看起来也不小了,原来刚才不是打抱不平,而是感同身受啊。 路简叹息,若不平息啧啧兄的怒气,他怕是不愿往下说的。他掐指一算,啧啧,别说,那大师说得挺准! 啧啧兄老婆生的还真是个神仙,不过是个犯错被贬的神仙! 算算时候,差不多了,毕竟天上一天,人间数年,只怕现在,啧啧兄的老婆已经怀孕了。 路简拍啧啧兄的肩膀道:“消消气,我说,你今晚回去,请郎中到你家看看,说不定你老婆已经有了呢,” 啧啧兄痛心疾首:“你好歹也是个修道人家,怎连你也取笑我!” 路简反道:“我好歹也是修道人家,取笑你作甚?不过刚刚掐指一算,时机真的差不多了,保证不诳你。哎,行了,老兄,快说吧,然后呢!” 啧啧兄脸色这才好些了,却也没了兴致,语气平平道:”所以二人就上路了呗,结果刚启程路大娘就怀孕了。也因为路大娘怀孕,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耽搁许久,结果在路上,生下了路拾。“ 这事本不该宣扬,却不知何故,整个渡源镇的人都知道。 不过想想也正常,渡源镇本就不大,稍有点风吹草动几乎人人皆知。路拾身份如此扑朔迷离,早就在邻里之间成为饭后谈资。 整件事情疑点重重,不过传闻就是传闻,即便有自相矛盾之处,人们也以传说的过程有误来自圆其说。 只是这些应该不至于让路拾如此出名,路简疑惑:“这路拾没什么特别之处哇?“ 旁人见啧啧兄不说话,主动接道:“自然是特殊的。“ 路简问:“什么?“ “路家这小鬼,从小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可惜啊,命里带邪,撞鬼呀,总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 到这里,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噤了声,怎么都不愿意说下去。路简这才明白,原来路拾的名气,是晦气的气。 路简转身,追问那人:“不干净的东西,看到什么?“ 看那人吞吞吐吐,言语闪烁,路简真的是要急死了。 那人一脸惊恐,慌张道:“不能说,不能说,说起来就晦气,“接着便双手合十,眼睛向上,瞅着空气,低声念叨:”大吉大利,我可什么都没说,千万不要来找我。“ 路简只觉得一口老血要吐出来,结果那人指着东街,道:“他家就在东街,你不是道士吗?你去他家,他们肯定什么都说。“ 旁人喝道:“你可别害了人家,这道童年纪尚小,万一道行不够,会出人命的!“ 这话听着不爽,但路简知那人也是好意,拱手一拜,便向东街奔去。 见他跑远,众人便围作一圈,小声道:“唉,他总算去找去了。“ “可不是嘛,早说路家小子是捡来的了,这不,家人都找来了。“ “唉,可惜老路家,替别人养了那么久的儿子,啧啧啧。“ “也指不定,老路家今天还是没人呢。“ 东街的木匠,就路匠人一家,非常好找。 路简抬手准备刚敲门,却不由苦恼起来。他肯定自己跟路氏夫妇没什么关系,如若路氏夫妇自己的父母,那么当初自己一定不会被丢弃,否则怎会为了孩子举家搬迁。但他同路拾确实是实打实的亲人,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路拾并非路氏夫妇亲生。可若上来就问人家,路拾是你们从哪里捡来的,只怕会被人用扫把轰出来。 路简正烦闷,面前的门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你是?“ 路大娘双眼眯起,眼角本来很明显的皱纹更是深成一道沟壑。 “呃……“ 路简还未想到如何开场,路大娘犹疑半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眉目有些慌张,却主动让开道:“你进来吧,我去叫孩子他爹。“ 路简莫名其妙被人请进了不大的屋内。屋内摆设很是简单,每一个家具都是最简单的样式,却很是结实。屋内一尘不染,看得出常有人打扫,家具都有些年头,却几乎跟新的一样,没有一点儿磨损。 路大娘给路简到了杯水,接着便出门去了。不消片刻,又回来,身后,还跟着路大叔。 夫妇二人看上去不止心事重重,还有些慌乱不安。他们坐在路简面前,路简看着二人魂不附体的状态,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喘的重了,真怕人家吓得魂魄出窍。 最后还是路大叔抖落着与面部沧桑严重不符的慌乱,开口问道:“小兄弟,让你找了这么久,我们不是有意躲你,只是实在舍不得小石头,这才……“ 路简愕然:“哈?“ 路大叔没有注意到路简的惊愕,继续关切问道:“小石父母还好吗?“ 艳娘3 路简被弄懵了,他道:“自然不是。我自小也没见过父母亲。此次下山,便是专程寻亲的。只是道此处,看到路拾甚是眼熟,这才想来问问,看看有无线索。“ 路氏夫妇怔愣半响,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不知为何,路简总觉得那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路大娘道:“唉,原来不是。早就听说镇上来了个道士,跟我家小石头特别简直一模一样。都说你是来寻小石头的,我们夫妻俩啊,是夜夜睡不着觉,现下好了,看来只是一场误会。“ 路拾跟自己长得像?虽说可以肯定自己跟路拾绝对有血缘关系,可他却从没发现,路拾跟自己长得很像。这么说起来,路拾跟小简儿长得也很像。 路简抱歉道:“让二位受惊了,我只是想问,二位是在何地捡到路拾的?“ 路大叔道:“这……过去这么久,我们也记不清了。“ 路简苦笑,只觉天意弄人,本以为找到了捷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果然悦人知道真相。 路简突然想起,镇上人最后为说出的话,他问道:“听说路拾撞鬼,是怎么回事?“ 路大叔和路大娘对视一眼,良久,才道:“这镇上有个地方,大家都觉得晦气,闭口不谈……” 渡源镇上有一处闹鬼的废宅,这宅子平日里无人,偶有那么一两个调皮捣蛋的小鬼到此处试胆,结果进去后只看到一片荒草,很是扫兴。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孩子喜欢添油加醋炫耀一番,显示自己的英勇神武。 这话传到大人耳中,少不得一顿暴打,平日里怎么调皮都可以,但那废宅可是万万不能能靠近的。 街坊邻里听见,不仅不劝架,反而叫来自家小孩教训道:“听到没有,你若是踏进那鬼地方一步,准会比他更惨。” 然而依旧有小孩子不听劝,大多数小孩子闯过几次,便失去了兴趣,因为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路拾除外,他总是看得到一个红衣女子,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成人在院中交谈! 女子是什么?是女鬼!穿红衣的是什么?是厉鬼!路拾这可是被厉鬼缠上了哇! 任路氏夫妇如何明令禁止,甚至动了手,都无法阻止路拾那双蹦跶的小脚丫。无奈,路氏夫妇便专程跟着路拾去废宅,结果谁知,刚进了废宅,路拾就不见了!夫妇俩四处呼喊,就是不见人。二人以为路拾遭遇不测,伤心欲绝的回家,谁知,路拾正在家中等他们!这废宅处处透着邪门,里面的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简一听便知,那女子分明是悦人!他想不明白:“这听起来,不像是厉鬼呀?“ 路大娘不疑有他:“那是我们家小石头讨喜,谁知道女鬼是不是突然兴起,就把我们小石头给吃了呀。“ 路简汗颜,不晓得悦人知不知道再当地人眼中,她是个心情不好或心情太好就吃人的女鬼。他忍不住辩解道:“可是,镇上都说废宅恐怖,可谁也没真的见到什么不是?“ 路大叔说道:“这些个流言,在此地都是流传好几百年的,谁也不知道废宅究竟发生过什么,就是人人谈之色变,但是能流传至今的,一定是恐怖的事。” 说来说去,反正就是废宅嘛,路简在里面住了好几夜了,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废宅就是一座废宅而已。 没一会儿,路拾就蹦蹦哒哒地回来,路大娘留路简留下吃饭,路简一向实在,直接应了声“好”。今日他只吃了半碗阳春面,早已饥肠辘辘。 吃饱喝足,路简便回到了废宅睡觉。他已经计划好明天同路拾去废宅,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路简并未提前知会路氏夫妇。 前几次他见到悦人,都是同他人进去的,所以他猜测,想要见到悦人,他必须同别人一起,而这个别人,应该本来就能见到悦人。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毕竟他现在没什么线索,只有自己去尝试。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用遁形术守在路拾家门口。路拾早上起来后,简单洗漱后去吃早饭,早饭吃完就飞快地跑出门。 刚出门就遇见了附近几个玩耍的儿童,路简以为小孩子很快就会玩起来。谁知,其中最高最壮的儿童,见路拾来了,一把推开,呵斥道:“你走开,脏东西,离我们远点!” 路拾争辩道:“我不是脏东西!” 高壮儿童道:“我娘说了,你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你就是脏东西,谁跟你玩谁倒霉!” 众孩童纷纷嚷道:“对啊,快滚吧,我们不跟脏东西玩。” 路简本想上前教训这群小鬼,却看见路拾只是一眼不发的在一旁蹲下,眼中尽是委屈落寞。路简无法,只得蹲在一旁,陪他看面前的小屁孩玩耍。 路简再一旁看得快要睡着,脑袋一坠一坠的。这些小朋友玩得游戏,他幼时也是曾玩过,只是他从小住在山上,可以玩耍的项目,远比这些小朋友多得多。除了不能放风筝,山上什么都好——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山野精怪,温和得师父,刻薄的师叔,还有各位师兄弟……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小孩们总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到了下午,路简觉得,路拾要再不去找悦人,只怕他就要拎着路拾的领子冲过去了。好在,路简吃过午饭,小憩片刻,就出门去了。 路拾一出门,路简便叫住他:“小石头,去找悦人姐姐?” 路拾认出是路简,答道:“她不是我姐姐。” 路简只觉人们口中乖巧讨喜都喂狗了。他道:“不重要,哥哥陪你一起去啊。” 路拾直接道:“你也不是我哥哥。” 路简腹诽,指路迷阵都破解了,他们可是实实在在的亲人,不是兄弟是难道是父子嘛!不过这也不是重点,他的目的是:“我陪你一起呀?” 路拾这才乖巧的点点头。路简上前牵起路拾的手,路拾倒也没挣脱。路拾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不知为何,明明时他握住路拾,此刻他却有手被路拾握住的错觉,那感觉让人觉得很安心,好像世间再没什么能伤到他。路简心道可笑,明明应该事自己保护他,怎么反倒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对了,艳娘跟悦人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 路简只是随口问问,他并不指望路拾真的能理解大人间复杂的关系,无非就是想逗小孩子多说说话。谁知路拾一脸茫然道:“谁?” 路简以为小孩子记忆差,出声提醒道:“就是那天,跟你问路的那个漂亮姐姐呀,她还让你带路去找悦人呢。” 路拾奇怪的看着路简道:“那天,不是你问路吗?” 艳娘真的被忘记了! 这个认知让路简有点莫名难过,他连忙转换话题道:“你是怎么认识悦人的?” 路拾道:“很久了,我记得她,她是重要的人。” 路简打趣道:“有多重要吗?” 路简以为路拾并不知道何为重要,只是从大人口中听来,随口瞎说。谁知,路拾答:“像生命一样重要。” 路简怔然,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说出这种话的路拾,竟是一个乳牙都没换齐的小童。片刻,他郑重道:“你知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吗?” 路拾看着废宅的方向,眼神坚定,道:“我知道。悦人重要,而那些伤害我的人,就不重要。” 路简觉得路拾太过严肃,想逗逗他,嬉笑道:“这样,那下次,谁再说你,你打他们,打到他们不敢瞎说。” 路拾赏了他一个白眼,道:“他们一群人,我怎么打得过?最后受伤得还不一定是谁呢,将伤害降到最小,不才是我应该做的吗?” 路简被一个小童说教,面上有些尴尬,不过他自诩是个不爱计较的大人。他道:“那你为何要去找他们?不跟他们玩不久好了吗?” 路拾道:“可我是小孩子啊,去找小朋友才正常。” 路家突然凝重得看着路拾,心道:昨日艳娘同他说话,分明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怎么今天思维方式完全不似一个小鬼,难不成真是鬼上身! 小孩子走的慢,路简又一直再观察路拾的情况,二人走了很久,才走到废宅。果真,跟着路拾看到的废宅,就是一座普通的大宅子,虽然也很是冷清,却好过之前的一派荒凉。 悦人斜倚在院中的美人榻上,阳光穿过头顶地树叶,轻风令树影浮动,乍看之下像是阳光在温柔地抚摸她面颊。在阳光的熏染下,苍白的面色,也浮现出些许暖意。 悦人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卧在她身前地狸花猫。狸花被摸得很是舒服,惬意的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地声音。 二人看到此景,不由得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悦人听到了二人的脚步声,继续闭目养神,声音慵懒:“来了?“ 路简拱手作揖,道:“叨扰了。“ 悦人这才睁开眼起身,她笑道:“小道士,你还没有完成我交代的事情,见到我又能如何?“ 路简知道不能逼迫,不如先转移注意力。他道:“我今日来,并非时为了自己。“ 悦人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路简看了一眼跑去逗猫的路拾,开口道:“这路家的小子,据说能见到红衣女鬼,而被其他小朋友排斥。“ 悦人皱眉道:“这……艳娘倒是从未同我提起呢。“ 路简这才知道,悦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得信息来源就是艳娘,外面就是打仗了,只怕她也不知道。 悦人下了榻,她蹲在路拾面前,手掌贴在路拾额前,片刻后,缓缓道:“看来是前世的记忆,没去干净。“ 路拾问道:“他不会,再奈何桥上,把孟婆汤给倒了吧?“ 悦人道:“自然不是。“ 她唤了声小简儿,片刻便看见小简儿小心翼翼端着一碟子糕点走过来。悦人转身准备拿糕点,看到小简儿的时候动作明显停顿一下,接着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悦人。 路拾看到糕点,高兴得不亦乐乎,俩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会儿看看悦人,一会儿看看路简,说了声谢谢,便欢快地啃起糕点。 路简本想逗逗他,悦人却突然出声:“你是不是,长高了?” “哈?” 路简以为悦人在同自己说话,随后想起这里还有两个小孩,虽不知她说得是哪个,但长高地话题,怎么也不会跟自己有关。他随便搭话道:“小孩子,自然长得快。“ 结果悦人却将目光转向路简,对他道:“我说你,是不是长高了?” 这下路简确定,悦人确实在同自己说话了。自己过于稚嫩地外貌,确实给别人一种他还会长大地误会。 艳娘4 “悦人姑娘,我也很想长高,但我从十五岁以后就没有长过,今年已经二十岁,怕是以后也不会再长高了。” 悦人看了眼小简儿,说起来,路简觉得小简儿好像变小了,两厢一对比,可不就显得自己高了嘛。恐怕悦人也感觉到怪异,才来问自己确认。 悦人非人,只怕小简儿也非人,身上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都再寻常不过的事。 悦人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吃饱喝足地路拾困意泛上来,便迷迷瞪瞪趴在美人榻边。悦人一把将他抱起,轻轻放在美人榻上,拿起一旁地毯子,盖子小石头身上,动作十分轻柔。这跟路简想象中的母亲很是符合,可惜悦人的眼神太过清冷。 “你将他带回去,从今天起,他再不会提起有关我的事。“ 路简笑道:“哦,吃一块糕点,就能变聪明了。” 悦人道:“不,从今天起,他会忘记有关我的事。“ 路简想起路拾那副小大人的模样,笑容僵再嘴角,他问:“这样好吗?他曾说过,你是重要的人。” 悦人无所谓道:“有什么不好,小孩子信口胡说罢了。” 路简只觉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来,他恼怒道:“信口胡说?就因为他是小孩子吗?你知道他为了见你,忍受了什么?” 悦人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被人指指点点,被别人孤立。” “你知道?” 悦人漫不经心道:“猜也猜得道,所以忘记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路简怒起,一掌拍在一旁的树上,他道:“你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悦人抬眼看了下簌簌掉落的树叶,其中一两片落在她肩头,她缓缓伸出手,将树叶一一拨开。 悦人道:“你待如何?” “这……”这真把路简问住了,看路拾被小孩子欺负孤立,他也觉得很可怜。他虽然不想路拾忘记悦人,但这确实是唯一得法子。 “对你而言,重要得人是谁?“ 路简为何调转话头,怔愣道:“我……我师父。” 悦人接着问:“为什么?” 说起师傅,路简真个人都柔软下来,眼神也亮了起来。他道:“我师父抚养我长到,教我读书识字,传我武艺和法术,即便有时会严厉地责罚我,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悦人点头表示认可,道:“你看,对你重要的人,尽心尽力对你好。对路拾而言,我做过什么?养育他?教导他?不,只是几块茶点罢了。” 路简奇怪道:“怎会,你们不是家人吗?” “噗呲。”悦人捂嘴笑道:“你以为我是他什么人?” 路简有意将话题向此处引,悦人果真主动提起此事,心中暗喜,脸上仍作一副困惑的模样。他道:“你难道不是他娘吗?” 悦人抱起路拾,一把放进路简怀里。她道:“这话千万别对路拾说,当心他日后揍你。” 语闭,又一阵风刮起,路简觉得这场景甚是熟悉,悦人又要遁了!路简想出手阻止,一动才想起手中还抱着路拾。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再次被扔在废宅外。 路简又抱着沉睡的路拾走进废宅,试了几次才明白,跟随路拾进废宅,是再也不可能了。 随后路简又想到,路拾不行,还有艳娘呢!无论是完成悦人的任务,还是去找悦人,艳娘都是最佳人选。不过眼下还是先把路拾送回去再说。路简抱着路拾会回去时,险些把路氏夫妇吓个半死,以为自家儿子遭遇女鬼毒手。 路简反复解释解释,路拾以后都不会再见女鬼了,两夫妇将信将疑,连声道谢,将路拾抱回屋内。 摆脱了路拾,路简这就要出发,寻花问柳去了。勾栏院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莺歌燕舞,在楼外便能听到楼中人嬉笑欢愉。他一叫刚迈进逸香阁,四下欢声笑语渐渐平息,所有人几乎都停下手中得事,向他投来各种意味不明得目光。 路简顶不住大家得热情,开口道:“我找艳娘。” 众人哄笑:能见到艳娘的人非富即贵,凭他也想见艳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路简无奈,果然得靠自己,他喊道:“艳娘,我有事找你!” 路简声音很大,企图盖过周围得哄笑声。然而,盖过这哄堂大笑的却是一个轻柔的女声:“你来了。” 一个外来的道士怎么可能认识传说中的艳娘!众人不敢置信,目光来回在这二人身上探寻。朱红雕刻的楼梯尽头,一个艳装女子,眉目含笑,一把罗扇,轻轻遮住半边妆容精致的面庞。 见路简没有反应,那女子嗲声嗔怒道:“道长真是让奴家好等,还不上来。” 路简这才回过神来。他这一愣,并非事因为这女子的美貌,而是这女子不够美貌。 这女子也算是漂亮,却不是他认识的艳娘。而且她主动招呼自己,分明事认得自己。 路简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中上了楼,“艳娘”见他上来,向他微微欠身,他也连忙还礼。女子转身,似是要带他去某地,他连忙跟上。 到了其中一间厢房,“艳娘”终于停下,路简以为她要推门进去,结果她只是轻轻叩门道:“老板,人带了。” “进来吧。” 路简一喜,这声音,是艳娘的! “艳娘“将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路简点头还礼。他刚走进去,门便被门外的”艳娘“关上。 艳娘的房间装饰并不像她的名字般华丽,灯火都昏昏欲睡,甚至算不上亮堂。勉强看见,房屋一边陈设着最普通的桌椅和卧榻,另一侧则完全陷入黑暗。 路简怪道:“她看得见你?” 艳娘从身后抽出一把罗扇,路简的双眼随着罗扇而动。这扇子无论从颜色还是娟面上绣得逼真的荼蘼花,都十分抢眼。 艳娘将扇子遮在面前,只留一双美眸,更添一分神秘,即便眼中无笑,却也能从中窥得几分春意,很是迷人,远比刚刚的“艳娘”要惊艳绝伦。 “有这把扇子就可以。” 路简笑道:“那你不就真的在人前活了很久?” 艳娘撤下扇子,将扇子又收到身后,解释道:“自然不是。刚刚那个,才是众人眼中的艳娘,而我只存在于逸香阁。“ “所以,艳娘就是逸香阁的女子?“ 艳娘却突然神神叨叨,语气像是说教:“你所看到的真相,可能不是全部的真相,你听到的事实,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事实。” 路简还未来得及疑惑艳娘突如其来的说教,突然记忆涌动。是了,他终于想起,艳娘像谁了! 这说教的神态,唇齿清扬,眼含笑意,额间一点不规则的花钿,细看之下,是一片花瓣。可不就是像他师傅嘛!怪不得,艳娘如此摄人心魄,他愣是没半点动心,不是他定力好,实是师恩如山,压得他半点邪念也没有。 艳娘看路简一会儿惊喜一会儿了然,以为他懂了自己得意思,便没在说下去。谁知,路简竟疑惑道:“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艳娘额间青筋跳动,像是忍住了某种冲动,不懂就别装懂啊!表面上一副女神的架子还是得端起来:“渡源镇的人说艳娘是仙全是自欺欺人,就是为了让外地人好奇而已。只要是个漂亮的姑娘,撑得起这个门面就可以。“ ”各花入各眼,有人不喜可怎么办?“ 艳娘道:“传闻艳娘可是仙人,仙人怎么能随便给你看。听说的人多,可见到的人少,加上为数不多几个见过的人大肆渲染,谁也不会怀疑。“ 话虽如此,但是过度的宣传不一定是好事,总会有人抱着巨大的期待求见传闻中的仙女,最后却无法满意。路简道:“刚刚的‘艳娘’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算不得绝色。” 艳娘知道路简的疑惑,道:“不过就是个传闻,人们不过借机看美女图个乐呵,没人会当真的。真要是有个女人在人世间活了百年,且不说她漂亮与否,多半会把人吓死。” 路简道:“感觉逸香阁不是勾栏院……而是庙宇。“一般只有庙宇才会有供奉神仙的传说,甚至有些地方会将本地有跟神仙有相同特征的小孩,作为神仙转世一代一代供奉起来,受人们朝拜的做法。逸香阁却把艳娘的传说,延续在不同美女的美女身上,代代相传。 “可逸香阁始终是勾栏院,不会因为多一个仙子,就有人来此上香请愿。“ 人人迷恋艳娘的真相,追根究底,不过是叶公好龙。艳娘是存在的,却也是杜撰的。人人相信艳娘是仙,却绝不会祭拜一个风尘女仙,嘴上说着女神,反映在心底最深处的,还是鄙夷。 窗外乍起一道青光,随后便传来阵阵雷声,要下雨了。短短的一瞬间,路简便看清了,房间另一侧的情形。一张简单供桌上,供桌上供奉着一个木质灵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燕尧”二字,牌位前没有贡品和香烛,使得被祭奠之人略显凄凉。 这是艳娘的秘密,路简不便多问,然而就算不问,也难免不想。这种戏文,路简云游这一年没少看。艳娘记住的人,十有八九是个穷酸书生。二人私定终身,随后书生谋求功名,留艳娘一人苦守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 路简脑海中正编织着凄惨动人的故事,艳娘突然问道:“突然登门造访,有事?“ 路简这才想起来正事,道:“你能不能带我进废宅?“ 艳娘决绝:“不能,这是悦人说的。” 路简悲愤:“怎么这么绝情!” 艳娘在他对面坐下,:“她不是交代你,只要能让人们记住我,她就会告诉你嘛。” 路简道出自己的担忧:“虽然我不知道人们为啥记不住你,但是悦人开口,这件事一定非常不简单。” 艳娘宽慰他:“别太担心,万一你明天就放弃了呢。” 路简语塞,思索片刻,问道:“你认识悦人多久?” 艳娘最终默念,像是在数数,这数字估计不小,念了半晌他才道:“得有几百年了。“ 路简算了算自己和悦人年龄的差距,若有所思道:“难道,她是我祖宗?“ “噗!“艳娘刚入口的茶水直接喷到路简脸上。他毫无愧意,拿出一张手帕,给路简擦了起来,给自己开脱道:”不怪我啊,谁叫你要瞎说。“ 艳娘无论从外貌还是动作上,都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只是这手劲儿,感觉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想是要把人脸生生擦掉一般。 路简实在忍不住,直接拿过艳娘的手帕,自己给自己擦起来,他道:“那总不能是我妹妹吧。” 这时,窗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大雨说下就下。江南的春雨,虽不似夏日阵雨那般凶悍,却也并不温润。 艳娘不做回答,看了眼窗外,说到:“不早了,若不嫌弃的话,今晚你在此休息吧,我让人给你安排个房间。” 艳娘5 路简之前云游,什么破地方都睡过,唯独没睡过花街柳巷,也算是一番特殊体验了。 刚躺下,他就后悔了。这什么地方,本来就有各种暧昧的声音,还有些人简直放浪形骸,要上天!他自恃修道人家定力超群,但五感灵敏五感更超群,外面如何情形,他光听也知一二。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欲他也有哇!若是平日清心也容易,可在这种环境中清心,不是是圣人,是阉人! 路简长叹一口气,默念两遍清心咒,随即在自己的头上的几个穴位上按了按,当即世界陷入一片安宁,路简终于安定下来。 第二天早上,路简是被人摇醒的。路简本想开眼,无奈阳光明媚,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能眯起眼:“艳娘”正一脸慌张的晃着他,仿佛在对他说些什么,见他醒来,松了一口,仍是一脸担忧。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几个穴位被封着,随即又使劲按了按脑袋,恢复听觉后,才听清。 “道长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我去叫医生?”现下无人,“艳娘”说话带上了自己特有的口音,嗓音绵绵细软,让人很是舒服。 路简坐起来,声音沙哑道:“不用。” “艳娘”还是的担心:“确定不用?你昨晚,会不会太劳累了?“、 路简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昨晚什么也没有,我真的是有事才找艳娘。有水吗?“ “艳娘“起身给路简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调笑道:”找艳娘的男人,哪个没事呢。说起来道长,你还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被艳娘接待的客人呢。“ 听到“艳娘”这么说,路简接过水的手停住,他问道:“你记得艳娘?” “艳娘”道:“自然,我可是想神仙许过愿的,当然是能记住艳娘了。” 路简实在渴的难受,喝了口水,清凉的茶水润过咽喉,整个人都舒爽起来。如果许愿就能见到艳娘,是不是说明,神仙或者修仙的人,都可看到艳娘呢?比如他就可以看到并记住艳娘,悦人也可以。 路简想起面前的人不是真正的艳娘,问道:“说起来,姑娘如何称呼呢?“ “艳娘“道:”道长可以叫我柳儿,不过在人前,还是麻烦道长叫我‘艳娘’。“ 路简好奇道:“你难道不介意被冠以别人的名字?“ 柳儿道:“没有艳娘就没有我,我自然不介意。” 路简问道:“因为她是传说中的神?” 柳儿不语,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拿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看得出,道长是真正有能耐的人,不然也看不到艳娘。” 路简不明白柳儿为何突然说这话,正准备开口问询,柳儿接道:“想必道长也一定晓得,艳娘非人非仙,又何必套我的话呢。” 路简就随口那么一问,倒是真没有套人话的意思。不过,他更好奇:“你知道,为何不怕呢?” 柳儿直直的看着路简,诡异地笑道:“怕?道长,这世间人人可怕事事可惧,可唯独艳娘,是这世间最亲善不可惧的。“ 路简心中惋惜,虽不知各种曲直,但能得如此评价,艳娘必然功德匪浅。可惜艳娘非人非鬼,若是能轮回转世,一定能投生个好命格。 不等路简再问些什么,柳儿便道:“道长,饿吗?” 路简早就觉得肚中空空,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白吃白喝,现下既然柳儿问了,他便如是答道:“饿。“ “艳娘出门前吩咐过,道长昨夜劳累,怕是中午才醒,命我们准备好膳食。” 路简咬牙切齿,话虽没错,可自己只是睡得晚,艳娘不清不楚的一句,只怕人人不会相信,昨晚睡前他二人真的是在唠嗑! 话说,艳娘和悦人的茶话会下午才开始,这会儿出门是去哪?刚想问,午饭便端了上来。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路简便什么都忘了,吃了几天的阳春面,再没点肉,他怕是要吃人了! 吃饱喝足,路简自然是还得去找艳娘。艳娘不带他,不代表他不能偷偷跟去,隐了身,他就是再艳娘面前做鬼脸,只怕艳娘也看不到。 出门后,路简才发现,还是自己太傻太天真。 “道长!道长!”身后传来几声呼喊,最后一个“长”还破了音,真可谓声嘶力竭,随之还有数人奔跑得脚步声。 路简刚转身,便被一群人围住,此情此景路简再熟悉不过,当年他在山上闯祸,时常惹得众师兄弟不快,截住他就是一顿暴打。吓得他心肝一颤,莫不是他昨晚和渡源镇女神共处一室,惹得他们不爽,要群殴他一顿? 为首得人见他,激动得一把抓住他,看起来相当兴奋。“嘿嘿,道长,可算找到你了。” 路简看此人不甚眼熟,半响,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得啧啧兄嘛! 路简强扯嘴角,摆出一个十足难看得笑容,道:“额……这位兄台,私怨私了,找这么多打手,就是你的不是了。” 啧啧兄一辆茫然,道:“私怨?我跟你有什么私怨?” 路简一听,不是私怨,难道是公仇?这下可大发了,紧张道:“既不是私怨,你找我何事?” 啧啧兄眉上一喜,道:“道长那天不是说我老婆有了嘛?我回家果见内人干呕,请来郎中,说是有喜啦!” 路简是算出他老婆有喜,且小孩是个被贬的小仙,但他话只说了一半。啧啧兄冲天的喜气也盖不住头顶的那抹绿光,近距离看竟比阳光还耀眼,直晃得路简睁不开眼。 啧啧兄谄媚道:“道长真是神机妙算,今日找道长,还有一事相求。” “这……先前实属意外,瞎说得,别当真,别当真,恭喜,恭喜哈。” 路简只想脱身,想也不想矢口否认,谁之刚转身又被他人截住。 那人否认他的否认:“怎会事瞎说呢,道长好本事,我们都知道了。前阵子那个因生病昏迷不醒的书生,听说蜀大夫都束手无策,还是道长你有通天之能唤醒了书生。今早路大叔到我家做工,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家小石头把女鬼的事都忘了!说起来到道长,那地方的鬼,真被你镇住了?” 路简崩溃,他就是个不务正业的道士,降妖除魔行侠仗义这种事跟他没关系!况且,废宅怎么也是他睡觉的地方,若是让这群人肆无忌惮地进去,他别想安宁了。 路简夸张道:“哎呀,那女鬼十分凶险,我也是拼了命,才将路拾救下。我看过,那地方有封印,她出不来,还请各位平日也不要靠近,万一碰坏了阵法,就不妙了。” 众人脑补那女鬼青面獠牙嗜血狞笑地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颤声道:“不,不靠近,不靠近,坚决不靠近。” 路简满意,以为装神弄鬼之后便可脱身,谁想啧啧兄凑上来,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他道:“道长,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帮我算算,我老婆怀得,是不是个儿子?” 路简无语望苍天,今天不解决他这个问题,怕是走不了了。被啧啧兄头顶绿光晃得头疼,他很想说:“老兄,以后出门穿得绿一点,不仅能生男胎,我保你子孙满堂”。 不过他要是真这么说,只怕会被啧啧兄打掉门牙。且他若说了事实,别人若真把他当算命先生,还得了! 路简装作为难,瞎编:“这……上次我说令夫人有喜,已是道破天机,现下再告知性别,只怕上天发怒,要把这喜事收回。” 啧啧兄大惊,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 啧啧兄虽走了,周围众人立刻围上,纷纷说出自己得需求,七嘴八舌吵得路简头晕眼缭乱。 路简故作深沉道:“诸位,今日宜祭祀扫墓,忌婚嫁算命。多得不能说,会犯忌,轻则疾病缠身,重则家破人亡。还请诸位见谅哈,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一听这么严重,虽有还想问,只得放到日后,一一叹息离开。人一走,路拾觉得周遭得空气,都清新几许。摸了摸袖袋中的老黄历,关键时刻,还得靠先人的智慧呀。 路简转念想起,祭祀扫墓,原来不知不觉,日子竟已到了清明。虽说不想做除魔卫道的道士,但是今晚他得值个夜班,多留心一下了。 清明节是个缅怀先祖的好日子,香烛烧得多了,难免没有其他孤魂野鬼来蹭香灰。 渡源镇当地人,都是再祖坟烧香祭拜,但也有少许外地人,只能再四通八达的路口焚烧冥钱。 路简就再街道上瞎逛,逛了一圈又一圈,终究没有什么意外。临近子时,家家户户都睡着,路简寻思,这也差不多了,逛完最后一圈,就回去休息。 前方是最后一个街口,也是靠近逸香阁的街口,那个地方今晚很是安静,饶了这几圈,都无人。 路简一晚上都在街道上徘徊,现下无人,他也好赶紧去睡觉。他打了长长的哈欠,再睁眼,竟看见前方又火光跳动。 此刻己近子时,竟还有人焚烧冥钱香烛,此事必有蹊跷。 路简不断靠近,却一直没看见有人。他凝神半响,心里咯噔一声,丝毫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怕点火的,不是人! 路简再怎么说也是个道士,幼时虽然也害怕这些民间恐怖传说,不过后来见得多了,也就……能忍住了。害怕嘛,肯定还是怕的,自小接触各种山野精怪,路简就没怕过。 可鬼不一样,山野精怪长得再畸形,也不会搞得关节错位,内脏外露,血流满身。鬼的扮相,路简着实接受无能。 路拾脑海中闪现各种各样惨死的鬼,只觉得背后发冷,冷汗直冒。心里暗自打气,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近得不能再近,才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天上没有月亮,唯一的光来自黑影面前的火光。路简一步一步挪过去,从低阶到高阶,各种辟邪的咒术默念了一个遍。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一点,那鬼影竟然转头看他! 一张惨白的面孔,在火焰的照映下,忽明忽暗,十分诡异。本来就紧张得路简,顿时头皮发麻,背脊发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那鬼显然发现了他,牵起嘴角,森然一笑,开口道:“路道长,独自夜游吗?” 听着话好像还是个认识的,路简更觉惊悚。这不会是什么熟人,死后找他拉垫背吧! 他别开头,不敢直视那只鬼,强压恐惧,微微颤声道:“阁下,哪位啊?” 那鬼看起来很是诧异,眨眼细想片刻,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衣,了然道:“我今日扮相与往日不同,无怪乎路道长不记得。” 路简迅速瞄了了那鬼一眼,然后就冷静下来了。这东西不像是鬼,它貌似长得还非常好看。 他终于大着胆子细细端详起来,轻眉柔笑似远山,双目含情若深潭,梁直鼻巧,唇角噙笑。 路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人有如此漂亮的五官! 艳娘6 路简大惊道:“你大晚上在这里装神弄鬼干什么呢?这身衣服怎么回事?怎么还装扮成男人?你你你……你晚上不会吃人吧?” 艳娘被问得一愣,随即像是思索什么,沉默半响,开口道:“问了那么多问题,我就记住了一个。” 路简:“……” “我会不会吃人?”艳娘轻笑,与平日里美艳多情的样子全然不同,竟真有几分的男子的潇洒俊逸。 这种错觉下一刻就被一种矫揉造作的声音给打破:“道长难道忘记你我昨夜一夜春宵,还问这种问题,真是讨厌。” 路简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真的是太恶心了! “你还是会回答第一个问题吧?你在这里干甚呢?” 艳娘眼睛向下瞟,清扬下吧,示意路简看向面前的火堆,道:“烧纸呀。” 路简道:“你自己都是死人了,还要烧纸悼念谁哇?” 艳娘道:“艳娘和燕尧。” 路简奇怪:“悼念自己,古往今来还没听说过有人悼念自己的,你还真是有趣。” 艳娘的美眸流光转动,流露出一丝凄然。她道:“你知道什么人会给自己烧纸吗?” 路简摇头,艳娘接着道:“没人祭奠的人。” 路简想起艳娘不能被凡人记住的事情,想要安慰他,大概是人傻口直,出声道:“你可是艳娘,整个渡源镇都是你的传说,多少人一掷千金,也没能见到你的真容。” “一掷千金夸张了点,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随即艳娘眉头舒展,像是自嘲一般,喃喃道:“也是,人们怎么可能忘了艳娘。” 路简拿起一旁的的黄纸,一点一点投入火中,他说道:“当然不会,你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忘记谁,也忘不了你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艳娘迸起一串豪放大笑,眼角笑出了泪花,双手捂住肚子,毫无形象的仰躺在路边。 路简正想问,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艳娘终于止住笑声,依旧躺在地上,看着黑魆魆的夜空道文:“路道长,你只带我是怎么死的吗?” 路简道:“不知。” 艳娘的脸镀上了一层清冷的月色,淡淡道:“道长不妨猜猜看,猜中的话,猜中我带你去见悦人。” 路简掐指算起来的,一只小鬼的命格,应该不难算,可刚一掐指,他脸色就变了。他神情严肃道:“你不是鬼!” 艳娘一个白眼甩过去:“我让你猜的可不是这个。“ 路简上下打量了艳娘一番,试探道:“我猜你是因为一个男人死的!” 路简说的掷地有声,仿佛确有此事,艳娘点头称赞道:“这么说也对,然后呢?” 路简的一道:“这还用得着猜,戏文里多的是,举世无双的花魁跟一穷书生私定终身,将赎身钱给书生做了盘缠,怎料书生高中之后翻脸不认,羞愤之下自缢身亡。“ 艳娘用手盖在脸上,身体不停抖动。路简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正是羞愤得哭了,自顾自道:“唉,你可别哭了,我不擅长哄姑娘开心的。那小子是不是叫燕尧,你也真是个情种,人都不要你,你还供奉这他,哎,要我说,你还记得那负心汉干甚,干脆随着这火一起烧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艳娘真庆幸自己已经死了,否则今天真的要笑死在街上了。人死以后,不会再笑到窒息,也不会笑到肚子痛。 艳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作罢。他道:“我们还是讨论鬼吧,看你适才见到我的样子,难不成路道长怕鬼?“ 路简被说中,赧然道:“怎么,不行吗?” 艳娘打趣:“你可是道士,说出去别被人笑掉大牙。” 路简从小生活在山里,山野精怪见的多,修道修仙得人也见得多,偏偏死人见得少。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惨死的人,害怕得吐了。谁知刚想移开视线,便看见了一旁惨死之人的鬼魂,与那人的死状一模一样。路简当即就晕了,吓得几天不吃不喝,夜夜做噩梦吓得不敢睡觉。若不是因为他是道士,今夜他定不会出来受这些惊吓。 路简争辩:“我……我……胆子也是练出来的好吧,这种东西我见的比较少。” 艳娘哦了一生,道:“原来你是怕人得死状。那你还敢住废宅?” 路简道:“我可是道士!有没有鬼我进去前就知道了,就算有,收服就好了。” 艳娘不解:“对啊,收服就好了,那你怕什么?” 路简道:“收鬼是一回事,战胜恐惧是另一回事。我们不要混淆好不好。” 艳娘想了想,一脸认真道:“这样,你改行当仵作,三个月之后,我保你战胜恐惧。” 路简刚想说些什么,随即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江南特有的湿气让春日的夜晚多了一分寒气。午夜时分,家家户户早已进入梦乡。在镇上不远处的河边,传来急切的求救声。一个男子衣衫褴褛,形容消瘦,他没命的奔跑,身后一团诡异的黑影,紧跟其后。 男子不慎摔倒,那黑影停下来,发出桀桀怪笑,突然一道光束扑面袭来,黑影尖叫一声,便消散在空气中。 来人正是蜀大夫,他俯下探那人的鼻息,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才走两步,突然被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挡住了去路,黑白二人好像只是站了片刻,像是在跟蜀茴交谈,蜀茴皱眉凝神片刻,回复道:“我知道了,不救。“ 路简和艳娘刚赶到此地,就看到了刚刚那一幕。路简看得清楚,适才与蜀大夫对话的,是阴曹地府的鬼差! 可蜀大夫若不想救人,把人扔下,待他自生自灭,为何要搬回去,难道是要等人死了安葬?蜀茴毕竟是妖,路简留了个心眼,直要跟上。刚抬脚,便被艳娘扯住,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路简低声抱怨道:“哇,你怎么那么大力气?“ 艳娘严肃道:“你可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 路简心道,你说过的话多了,我怎可能都记得。他道:“哪一句?” “所闻非实,所见非真。” 许是艳娘和师傅说话的语气太像,路简乖乖点头,道了声好。 艳娘这才把他放开,他道:“天色不早了,我便不陪你了。“ 路简说了声再会,就匆匆去追蜀大夫了。蜀大夫虽身负一成年男子的重量,走起路来却并不慢。路简白日只吃了一顿饭,又在街上晃悠了一天,现下早饿得头晕眼花,只能勉强跟上。 蜀大夫带人回了医馆,医馆现在早已空无一人。路简伸手捏了个决,使出遁形术,赶在门关上之前,闪身进入。 蜀大夫将那人放在病榻上,随后转身去找东西。只见他拿出一个布包,将布包打开,里面是两排细细的长针和大小各异的刀。蜀大夫用针封住那人得几道穴位,拿起了一把小刀,在那人脸上划拉起来,亮色的刀光晃得路简睁不开眼。 路简看到蜀茴行云流水的刀法在那人脸上比比划划,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看看蜀茴在对一个将死之人做什么,蜀茴此刻已经完事了。蜀大夫将到放在一旁,接着拿起起一张薄薄得东西,泡在一旁的盆里。屋内灯光昏暗,路简却看得清楚,那是一张人的脸皮! 路简大惊,蜀大夫忙活半天,竟然是剥下那人的脸皮。按说这一路那人早该断气了,可现下那人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想来蜀大夫事先施针吊住了那人最后一口气。瞧这熟悉的流程,精湛的刀工,细腻的手法,这事儿蜀茴绝不是第一次做。 路简心生疑惑,蜀茴有如此纯净的妖气,应该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对。再一想,也许蜀茴一念之差入了邪道,之所以手法娴熟也不过是占了医生的便宜。来不及多想,路简已收了遁形术,跳到蜀茴面前喝道:“你在做什么?” 蜀大夫早就发现了他,慢悠悠从一旁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拭期自己沾了献血的刀。他道:“跟了一路,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路简不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妖气纯净,有千年功德,已有飞升之迹,为什么要剥活人面皮。” 蜀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张脸罢了,我在渡源镇千余年,所救之人没有上万也有上千,可他们是怎么报答我的?只要有人治不好,就扬言要砸我的医馆,剥皮是轻的,早晚我要杀光整个渡源镇的人!” 路简本地人民对蜀大夫的评价,想来他们以传闻中的医圣要求蜀大夫,将蜀大夫置于神坛,蜀大夫稍有不慎便招致渡源镇人的报复,长此以往,蜀大夫便对渡源镇人的怨恨越来越深,这才想要报复。 路简知道蜀茴妖气干净,一定是个正直善良的药,他内心是十分敬重蜀茴的,他自然不会允许蜀茴自甘堕落。他右手在袖中悄悄捏起一个决,心中默念咒术,一道光将屋内映成片刻白昼,随后一柄长剑现于路简身侧。剑身映着清冷的月色,接近剑柄的位置有一点鲜艳的红色,远远看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荼蘼。路简提剑而上,厉声道:“蜀大夫,得罪了。” 蜀大夫面色泰然,顺手拿起适才剥皮的小刀,伸手挡住已飞至眼前的长剑,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轻轻一挑,化开路简的攻势。 路简不依不饶,顺着被横挑开的姿势,改刺为砍,倾身向前,锋利的刀刃直接辟向蜀大夫腰间。蜀大夫向后一闪,堪堪掠过锐利的剑尖。路简待要继续,蜀大夫踮脚一跃,翻出窗外,路简连忙跟上。 空中二人一来一往,过了几招,皆没有杀意。路简意在阻止蜀茴,而蜀茴作为一只前年鼠妖,根本不会怕一个初出茅庐的道士。 寂静的渡源镇,人人陷入梦境,都没有听到上空打斗的声音。蜀大夫到废宅附近,觉察到二人已经来到废宅上空,刚想引路简掉转方向,路简却催动一个剑诀,长剑直逼,封住他逃离的方向。他不得不闪身进入废宅。双脚脚刚落定,长剑复又逼来,蜀大夫身子后倾,双脚发力挪了数步。 “嘭”一生,长剑斜插在他刚刚落脚的地方。 路简从空中跃下,再四周并非一片废墟,而是简单的假山池塘,才知道他阴差阳错来到悦人的地盘。此刻不是跟悦人叙旧的时机,路简双目紧紧盯着蜀大夫,对方稍有动作,他边再次提剑攻去。 剑还未到蜀大夫跟前,一只玉手出现,生生将剑截停。剑身入肉瞬间,突然开始震动,发出彻耳的悲鸣。路简从未讲过糜芳如此悲鸣,看清来人,想要抽回糜芳,却有害怕再次划伤那人的手,一时间只能僵持不动。 艳娘7 悦人一身红衣,在寂静空冷的夜色中张扬纷飞。悦人道:“小道士,这是做什么?” 路简道:“悦人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可知,你身后的是个生剥人皮的妖怪?” 悦人脸色微变,在夜色的笼罩下,路简并未看清。他只听见悦人道:“你是觉得剥人皮可恨,还是妖怪可恨?” 路简答:“当然是剥人皮可恨!我亦知妖也有善恶之分。” 蜀茴看到路简不再攻击,反而主动挑衅道:“呵呵,假仁假义,难道我行医救人,就活该被人指摘吗?” 路简还要说什么,悦人却先开了口:“跟他解释清楚不就行了,你何苦激他动手。” 蜀大夫冷哼一声:“我乐意!” 悦人听出来个大概,也明白是什么事,对路简解释:“小道士,蜀大夫在此地行医已有千余年。” 路简看着悦人抓住剑锋的手,害怕伤及悦人,连忙道:“我知道,你受伤了,快松手。” 悦人没有理会路简的话,继续道:“一个人只有一张脸,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生活千年的。” 蜀茴在此地生活了一千多年,当然不可能只用一张脸。自然,他如果真的有心报复渡源镇人,也不会等这么多年。 路简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误会蜀茴,这才愧疚收了力道。悦人握剑之人卸了力道,这才松手。但心中依旧疑惑,心里小声嘀咕道:“为什么非得要用活人的皮,死人不行吗?” 悦人道:“因为从活人身上剥下的皮没有尸气,不易腐烂,更好用。” 路简震惊:“你听到了?” 悦人没有回答他,道:“明早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个人?难道是见自己的家人?!路简听到悦人要带自己见人,想也不想爽快答应。这才良心发现,想起悦人空手接白刃,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但路简确实感觉到自己应该伤到悦人,内心有点不安,问道:“抱歉,伤得可严重?” 一旁蜀大夫一听悦人受伤,连忙上前翻悦人的截剑的右手。悦人的手心都是一片惨白,偌大口子行在掌心,皮肉外翻,却并未流出一滴鲜血,甚至外翻的血肉,都不带血色。 蜀大夫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小心细致撒在悦人手心,悦人安静站着任他作为。 待蜀大夫清理好悦人的伤口,悦人才开口道:“我让你做的事情,完成了?“ 说到这个,路简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现下还没有头绪呢。” 悦人扫了一眼庭院,方才还简单别致的庭院,现在石块泥土翻飞。她神色平淡,道:“旧账未平,又添新债。小道士,你今天撞坏我不少东西呢,怎么算?” 蜀大夫在一旁趁机打劫:“你今天撞坏我不少东西,从明天起你给做工,直到把我损坏的东西赔清为止! 路简惊道:“你这是敲诈,我分明完美的避开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悦人很是认同,点头道:“就如此吧,明天见完那个人,你就去给蜀大夫做工赔钱。” 路简不忿:“可我没有损坏他任何东西!这要我怎么赔?” 悦人看了眼脚下刚才被长剑劈开的大坑,周围的地砖粉碎裂开。她道:“你撞坏我的东西总是不假吧,蜀大夫,你可一定要看着他好好干活,让他以劳抵债,直到还清我的损失。” 蜀大夫应了声好,悦人便又消失。不,准确得说,二人此刻已不再方才得庭院中,周围一片杂草丛生,分明路简晚上睡觉的地方。 蜀大夫颐指气使:“以后卯时末准时到医馆报道,晚了扣你工钱。明日除外,明日午后到就好。” 路简欲哭无泪,早就听闻蜀大夫脾气不好,就冲着自己那么冒犯蜀大夫,蜀大夫肯定会给他小鞋 穿,这几块地砖得债,他是死也还不清了。 路简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废宅一件破屋里睡下,可现下他竟然在街角。他认得这里,这里是渡源镇南边一个比较偏僻一隅。他之前曾经在渡源镇四处逛荡,对于这个地方他印象颇深。有个撑着伞的男人,每日都在这里走来走去。他一开始也察觉有异,但是这个人身上分明是活人的气息,观察了几日也没发现异常,他便失去兴趣了。 悦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悠悠开口:“他叫郭衍,小道士,你看这伞,漂亮吗?” 路简闻言,上前细细端详起来,对旁人如此明显在一旁打量的行为,郭衍好像并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事人都不在意,路简看的更是认真,伞柄和支架不是一般木质材料,象牙色的表面焕然天成,显然不是刷上去的颜色。油布上细细的纹路遍布整个三面,若不是路简视力极佳,也看不清晰。 那纹路看着眼熟,似是见过,片刻,路简大惊:“这是一种把活人皮骨制成的伞!” 还未等悦人回应,远处飘来一阵邪风,路简看的清楚,那是一只孤魂,狠狠撞向郭衍。伞脱了手,阳光晒在伞男的身上,伞男顿时七窍流血,刚刚还完好的皮肤,出现一道一道红痕,龟裂开来,露出片片鲜红的血肉,甚至还露出森森白骨,白骨上还挂着没有剥离干净的肉丝。伞男身上再没有一处完整地地方,就连指甲都被悉数拔掉。 伞男痛苦的张开嘴,想要痛苦的嘶叫,却只有血液汩汩流出,路简这才看到,伞男的舌头被人连根拔起,牙齿像是被什么东西敲碎,有些只剩下牙根,有些只剩下一半,还有有些七零八落道在嘴里,却并未掉落。 路简内心涌起一种恐惧,身体不自居的发抖。这就是他一直害怕的鬼,那种保留着死前惨状的鬼! 悦人轻轻抚摸了一下路简,路简突然感觉一种舒缓宁和的力量从悦人手掌传来,体内的不适瞬间平息。 悦人看路简无事,这才上前,将伞递给郭衍。 “多谢姑娘。” 郭衍向悦人微微施礼,然后又撑着伞,继续走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悦人走向路简,神色依旧一片冷淡,“这伞是我做的,用了他母亲的皮骨。那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生生忍住了剥皮抽骨的痛苦。” 路简不敢置信,他仿佛第一次认识悦人,那个总是一脸冷漠的人,心应该是热的,可此刻她好像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恶灵。他不知道怎样形容此刻他对悦人的看法,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他能感觉到悦人只是情感淡漠,那片刻的震惊取代了理智。他想要质问悦人,心中一股止不住的怒气就要喷发,猛然想起师父总是让他三思后言行。 路简强忍不适,问道:“为何一定要是活人的皮?” “你刚刚不是也发现了吗?他早已是孤魂野鬼一只,可知道直到伞掉落前,你一直以为他还活着。” 他深呼吸几口,恢复冷静。终于想起这中间的异样,“活人皮骨做成的伞,怎么能用来庇护?” 用活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做成的工具,煞气都极强,而且制作过程中,活人越痛苦,怨念就越深,煞气就会越强,即便是鬼神使用也必不得善果。除了有些邪魔外道,喜欢这种煞气强的物品,但端看这把伞,真没看出煞气。 “他母亲苦苦哀求,我总不好叫她失望。这把伞除了郭衍以外,任何人长时间占有,最有就会落得郭母一样的下场,活生生被剥皮抽骨。” 路简道:“这把伞的作用?” 悦人看向郭衍,眼中竟有了丝温和,道:“他母亲活着没办法庇护他,不愿他死后继续受苦。有了这把伞,所有的鬼差都会以为他还活着,近不得的他的身,更不可能带他去地狱受苦。” 听到这里,路简总算明白,悦人带他见这个人的原因了。恐怕蜀大夫也是这个理由,才选择了活人的面皮。死人的面皮难免带着鬼气,容易吸引鬼差。但是救人往往是讲究最佳时间的,他若是因为跟鬼差解释周旋,错失最佳时间,那这个人就是不该死也会死。一个大夫难免遇到命悬一线的情况,蜀大夫也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宁愿自己身负罪孽,也要从活人身上剥下面皮,保留面皮上活人的气息。不过看他跟鬼差可以无障碍交流,估计上仙界那边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路简心虚,想转移话题,感慨道:“儿身欲生,母身在狱,母亲果然是一种伟大的存在。 这句话似乎引起悦人不满,眉心微微皱起,还未等路简发觉,面色又回复一派平和。路简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感觉身体猛然下坠。 路简睡梦中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废宅里睡着。看一看天色,估摸着已到巳时,昨夜那般折腾,自然不可能早起。他打了个哈欠,随便施了个清洁术法,便当早晨洗漱过了。术法毕竟是术法,远没有清水淋在脸上那种清爽得感觉,更别提醒神了。 路简纠结是去河边清洗一下还是直接去医馆,昏昏欲睡走在路上,耳边不停传来路人嗡嗡得说话声。他虽迷迷瞪瞪听不进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知道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此刻他已被人围成一个圈。 什么情况?! 路简猛然清醒,看了周围一圈得人,各个来着不善,一副绝不会放过自己得样子。虽不知怎么回事,路简却已做好了脚底抹油得准备,人群却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众人见他想溜,立刻围上来,叽叽吵吵将路简挤在中间。 “路道长,今天总适合算命了吧?” “是啊是啊,今天我们特意看了下黄历,今天没说忌算命看相。” “对对对,快帮我算算,我昨天丢的银两在哪?” “还有我,路道长,你说我何时才能娶到老婆?” “道长,我要怎么才能够发财呀?” “……” 路简被吵得脑仁疼,也怪他自己疏忽,早上头脑不清晰,忘了还有这一茬。 “停!“路简低声说了一声听,声音被淹没,周围仍旧吵吵嚷嚷。! “停!“声音大了点儿,可惜中气不足,仍旧被淹没。 路简忍无可忍,大吸一口气,无论从声音还是中气上,都牟足了劲儿,大喊:“停!“ 吵嚷的人群稀稀落落渐渐停息,路简这才无奈道:“诸位,你们的愿望实现非常简单,尽人事,听天命。我还有事情要做,恕不奉陪哈。“ 说完,就朝着人群较少的地方走去,人们看他要走,立刻围上来,继续叽叽喳喳道: “道长什么意思,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是啊,道长,要我们如何尽人事?“ “我们就是来听天命怎么说的呀!“ 路简烦躁的挠了挠头,突然想起,如果悦人能让郭衍伪装成活人,他应该也能将艳娘伪装成神仙,神仙还怕没人记得嘛!他眯着眼,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一副高深莫测老谋深算的江湖术士模样。 众人看他是有话要说,立刻安静下来,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路简神神在在道:“诸位可知,这许愿啊,要向神仙许才有用。“ 众人皆道:“知道,可我们这小地方,从没听说过有哪路神仙啊。“ 路简心笑,之前不还说艳娘是女神嘛,怎么一让跪拜祈愿求福,又说没有了呢?不过路简并不明说,接道:“不错,你们这小地方,缺个神仙。“ 有人道:“道长这么厉害,莫不是神仙下凡,来帮助我们的?“ 众人一听皆称是,说着就要跪拜。 路简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立刻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就一道士,拜了我不仅折我的寿,若是天上的神仙知道,还会降罪!“ 人们一听有没好处还有坏处,立刻止住跪拜的动作。众人道:“那怎么办?“ 路简笑道:“不如这样,我帮诸位请一位神仙来,以后你们有什么心愿都找他,只要你们虔诚跪拜,保管你们心想事成。” 艳娘8 众人一听纷纷道好,路简见事成,趁热打铁道:“还有哈,等我请来了神仙,千万别找人算命,这神仙哪,其实不喜凡人道破天机,我们这些修道人家到没什么,就怕你们普通人家,惹了上天发怒得了惩罚,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就糟了。” 众人忙答应:“不算,不算。” 路简满意道:“好了,诸位散了吧,我现在就去给诸位请神仙去了。” 众人一听请神仙,哪敢耽误路简得正事,纷纷让路。路简故意将算命说成许愿,这些人道真信了他得鬼话。 说起来请神仙,自然要做一个神龛,请不到木匠的神棍绝不是一个好道士,这种事情,路简首先就想到了路大叔。 路大叔一听,是给镇上做请神仙用的神龛,惶恐拒绝了。路简此时找不到人,只好说,那做一个盒子总可以吧,路大叔才勉强答应。 路简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上漆,要有隔层,路大叔连声答应。路简便放心的去了逸香阁。逸香阁此刻大门紧闭,路简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开门。 路过行人见状,纷纷嬉笑道:“小兄弟,你来早了,这里晚上营业。” 路简凭着记忆中跑到逸香阁外艳娘的房间下,向上大喊道:“艳娘!艳娘!” 窗户一直打开这,艳娘出现悠闲地坐在窗台上,阳光此刻刚好打在她身上,更趁得她肤色白皙眸光发亮。 艳娘路简还没说话,开口问:“路道长,怎么了?” 路简回过神来,想起此行地目的,大声喊:“艳娘,给我个东西。“ “什么东西?“ 路简环顾左右,路边此刻没有什么人,他大声道:“最重要的东西,生前或者身后的,都可以。” 艳娘面露愠色:“我生前的东西,你开什么玩笑了。“ 路简着急解释:“我可是个道士,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艳娘,我知道不敬,但这个东西你一定要给我。“ 艳娘面色冰冷回屋,片刻后,从上面扔了一个包裹下来。 路简伸手接住,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开一看,是燕尧的灵牌。 路简暗道这艳娘果然用情至深,除了那人的令牌,竟再无重要的东西。对艳娘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艳娘第七次将空茶杯送至嘴边,悦人忍不住开口:“你今天撞邪了?” 艳娘知道,若悦人有心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不如坦白,道:“路简今日来找我,跟要走了重要的东西。” 悦人问道:“你给了他什么?” ”灵牌。” 悦人自然之道灵牌对于艳娘的意义,问道”舍得?” 艳娘摇头,舍不得有怎样,放在那里无人祭奠,不过就是快慢慢腐烂的木头。他道:“不舍得能怎样,留下也没人记得。” 悦人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浅色的茶水中有一跟茶梗竖在水中。她轻声提议:“一起去看看。” “什么?” 悦人重复一遍:“看看他要做什么。” 艳娘愕然,他与悦人相伴百年,外面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从未见她主动出门,此刻竟然为了一件小事出门。随机想到悦人与路简的关系,暗骂自己自作多情。 悦人没有迟疑,放下茶盏,直接向外走去。二人走到镇子一隅,看到镇中人密密麻麻集中在一个大树下。悦人和艳娘向人群走去,人们并未注意到他们,却不由自主向两边挤去,让出中间一条不大不小的过道。 走到人群前面,却被几条绳子挡住了去路。绳子上用绘制密密麻麻的符号,将中间一块地方围了起来。路简则蹲在里面,摆弄着什么,身旁还放着一个用包裹,正式艳娘给她的东西。 艳娘上前,看见路简左手端着一只盛朱砂的瓷碗,右手用一只沾满朱砂地笔,聚精会神地在一个神龛内部写写画画,神情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艳娘。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画好最后一笔,路简又仔细端详了一遍神龛内部,看上去很是满意。他将包裹整个放进去,盖上隔层封死。又在封层上用金色的漆画了一个圆形的阵法图。 路简将笔和碗放在一旁,起身看到艳娘,冲着艳娘露齿一笑,接着转身对身后的众人道:“诸位,这就是我为大家请来的神仙,日后大家有什么心愿,可以来此上香请愿,如若愿望实现,一定记得来此还愿。” 众人好奇道:“道长,这是天上哪位神仙啊?” 路简故作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这是我跟神仙的约定,大家只管上香祭拜,定保各位幸福安康,万事顺遂。” 众人一听镇上有了神仙甚是欢喜,甚至有人当下就要跪拜,路简忙道:“等等。” 众人停下,只见路简拿出一个铜制的炉鼎,放在围住神龛的绳子前,道:“大家如果要上香,千万越过这个绳子,一则对神仙不敬,二则神仙已在此施法,容易误伤到各位。一定要记住,好了,你们可以继续了。” 说完,路简弯腰拿起地上的笔和瓷碗,一步跨出绳界范围包围。众人这才又重新开始跪拜的动作。随便供奉神明是不对的,他心里也没谱,可艳娘不被记住,更是不应该。 艳娘走到路简跟前,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路简咬牙微笑,嘴唇向上咧开,靠着舌头转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这群人用你的名义发财致富,却又嫌弃你,我就偏要让他们拜拜你。” 艳娘道:“可我不能实现他们的愿望。” 路简笑道:“你已经实现他们很多愿望了,且我在神龛里写了心想事成符,如果他们足够尽人事,那天命必然顺着他们。” 艳娘想起早上路简问他要东西的情形,问道:“你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来找我?可我连鬼都不是。” 路简道:“所以我问你要最重要的东西,不过你给我的都是那个男人的,希望有用。” 正说话见,一股气息突然从神龛升起,升到半空中,却转道向艳娘飘来,然后进入艳娘的身体。路简喜道:“嘿,还真有用,这些是人们的信仰所转化的力量,现在他们对你这个神仙还存有疑虑,时间久了他们更加虔诚参拜,一定能为你带来源源不断的力量。” 艳娘也觉得惊喜:“他们竟然愿意相信我是神?” 路简拍胸脯道:“有我在必然不成问题。只是艳娘,我上次就想问你,之前从未见过如你一般的,非人非鬼,更不是妖魔鬼怪,你到底是什么?“ 艳娘露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答道:“也许你见过,只是你忘记了,我是聻。” 人死为鬼,人见惧之,鬼死为聻,鬼见惧之。聻有一个特性,就是无法被记住,即便是成为鬼,一定有人或有事,能证明他曾存于世间。而聻,生前种种活着的证明,皆被抹去,活人的记忆和用过的物品,但凡有过生前痕迹的,都会消失,连名字都留不下。不止生前无法被记住,聻本身也是一种无法被记住的存在,因为没人能记住,甚至没人能证明这种事物的存在。 路简不知先人如何能将聻记载在典籍里,但显然是非正常法。且世间并无人见过聻,或者说,见过也忘记了,所以聻极少被提起。路简当年曾就聻是否存在这个课题,与一众师兄进行讨论。 本来路简和悦人都能记住艳娘,所以一开始没那边想,可是细想,清明节给自己烧纸,分明是渴望被记住,又或者说,如果他自己不记住自己,那世间便什么能记下他了。 路简扭头,便看见了一身红衣的悦人正冲他微笑,悦人道:“小道士,做得不错。这便当作是报酬了,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但也只有一个。” 路简当真是十分意外,本来做这件事情只是一时兴起,能让悦人满意,也算是意外之喜,难道悦人喜欢看着他人被供奉,或者,他自己被供奉? 像是看穿了他的胡思乱想,悦人道:“我没有当神仙的爱好,但是这个问题你一定要想好,可别浪费了呀。” 路简认真思考起来,他现在掌握的东西非常少,悦人、小简儿、艳娘、路拾看起来都非常眼熟,但是他确定在来渡源镇之前并未见过他们。现在唯一可以知道路拾跟他是亲人,所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十拿九稳的问题:“路拾,他是不是我弟弟?” 悦人微微一笑:“自然。” 路简刚刚看到一丝希望,悦人接着道:“不是。“ “哈?”路简瞪大眼睛瞧着悦人,见悦人平静地点头肯定,他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但,但是他……我,我……”路简语无伦次,脑子一片浆糊,完全不知自己想要表达什么,闭嘴缓和了一下,才道:“可,我们分明破了指路镇,不是兄弟,难道是父子?” 悦人只道:“我说了,我只会回答一个问题,” “可……” “等你有足够的筹码再来找我吧,还有,今天的方法只能用一次,你若再把谁当神仙供起来,小心遭天谴。 鼠劫1 “昨天玩得开心嘛?“ 本来想静悄悄融入环境的路简,立即停下来,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蜀大夫,早呀。“ 早上医馆还没什么人,蜀大夫一脸严肃,手上还抱着一只丑猫,正是悦人身边那只。一大早也不知是谁惹他不快,阴阳怪气道:“路道长今日为何一大早就过来,哪里不舒服吗?“ 路简浑身汗毛乍起,他与蜀大夫没什么深交,不过一个人阴阳怪气的时候,何况这鼠精现在还抱着一猫,更是诡异异常。路简陪笑道:“我这不是按照你说的准时报道嘛。“ 蜀大夫冷哼道:“难为路道长还记得,我以为你忘了呢。“ 路简道:“当然记得,这不刚到辰时嘛。“ 蜀大夫只是面色难看,本也无意纠缠,路简打哈哈,反而要跟他说道一二,道:“路道长有心,可我记得没错的话,路道长本昨日午后就应该到这里的。“ 路简自知理亏,不好反驳,伸出右手起誓:“我以后,绝对不旷工不早退!“ 蜀大夫不再纠缠,从怀里掏出一个清单,道:“这些就是你今天要做的。” 路简讪笑接过,展开脸色就变了,他以为这清单就是一张纸,可没想到是堪比床单还大的纸!这不是要命吗? “这……这怎么做的了?” 蜀茴抬头看看天空,提醒道:“你再不开始,明天天亮也做不完。” 路简只能认栽,毕竟自己理亏,快速扫了一眼清单,发现上面的事件完全不是根据时间内顺序排列的,他必须尽快判断出自己马上要做的,和可以晚点做的,这些事情还难不倒路简。 在医馆不过两日,路简便发现,像抓药、晒药、熬药、照顾病人这种符合医馆形象的工作都由学徒阿成来做,蜀茴总是命令他做奇怪的事情。例如:搜集蚂蚁的排泄物,猫吐出的毛球,被饿死的蟑螂,呸,蟑螂哪有被饿死的……不知道是不是老鼠的本性,什么恶心,蜀茴让他搜集什么。 这还是不是最憋屈的,最无奈的每日午餐。路简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比白粥还要清寡的食物,还有些颜色奇怪,除了苦没有任何味道地食物,路简丝毫不怀疑那根本就是煎剩下的药渣。 蜀茴本身本身脾气就不好,听不得别人抱怨,为了图个清静,拿出几枚铜钱道:“午休一个时辰,你自己出去吃。” 路简想也没想,便点头。对于这个安排,他可是相当满意,以往他没钱的时候,总是各处找短工,奈何他一副少年面相,还被人嫌弃,说他干不了重活。关于这点,路简觉得自己很冤枉,他好歹自小习剑修行,在山野中晃荡,跟各路山野精怪大脑,虽谈不上力大无穷,却起码也有一个成年人该有的力气。 也有人见他一身道袍,请他驱鬼捉妖。有些是妖魔作祟,这种时候路简便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够他吃好一个月的阳春面。还有些是怨灵复仇,这种他活儿闭着眼也能做,只是费些力气,没有两个月的面钱,他说什么也不会接手。更有些是人吓人,面对这种情况,路简会在那人家中吃一段饭,也算作是报酬。 蜀茴交代得事情听起来轻巧,做起来可是相当费力的,路简觉得最近来食量大不了不少,他平时漂泊在外饱一顿饥一顿,时间久了,为了节省粮食,他往往喜欢把晚上那顿省下来,所以他也特别耐得住饥饿。不过最近每每不到晚饭点,他就早已饥饿难忍肚腹空鸣浑身发软。 刚刚从医馆出来的路简还在寻找最近的饭店,就看见蹲在路边的路拾。路拾凝望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到一群小朋友正在玩耍。 好像自从上次解决了路拾夫妇的问题,路简还没有见过路拾呢。他走过去蹲在路拾身边,问道:“怎么不去跟他们一起玩呢?” 路拾看起来毫不在意,答:“他们说我招鬼魅,晦气。” 路简入世不过一年,本能以为问题解决了,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便会即刻消失。实际上人们之间的关系尤其复杂,很多问题的解决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在伏念山上也曾被嘲笑是路边捡来没人要的孩子,后来他长大成为师父唯一亲传弟子,这种话明面上几乎就没有了。再到后来他展现出过人修行天赋,师兄弟也开始主动接受他,而他没有就这么一件小事紧咬不放。 可是路简忽略了自己在山上更多时间是跟山野精怪厮混,关于人之间种种是是非非他并不关注,他往日与山中动物打架,也都是当天打完当天忘的,理所当然的认为人与人之间也理应如此。他当初也是单纯的认为,只要路拾看不到鬼,就能马上像一个孩子一样生活。可是人是一种有记忆的生物,忘记和重新接纳,都需要时间,即便是忘性再大的孩子也是如此。 路简知道自己没能解决路拾的困境,心怀愧疚地问:“那你呢?想跟他们玩吗?” 路拾摇头。 “为何?” 路拾双手撑着小脑袋,烦恼道:“我最近的记忆越来越不好了,总感觉我忘记了重要的事情,也没心情玩闹。” 路简害怕路拾还记得悦人的事,不由得担忧起来,问道:“重要的事?” “我也不记得了,以前也没人跟我玩我一点儿也不难过,现在我每天都很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听到路拾这么说,路简更加愧疚了。按照小孩子的性格,如果路拾真的因为悦人被孤立欺负,他应该埋怨悦人不再见面,然而路拾却依旧每日坚持去找悦人,可见在路拾心中悦人真的很重要。路简心中有些犹豫,自己当初为了见悦人用路拾做幌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天路简按时来到医馆,一进门便看见蜀大夫抱着悦人府上那只奇丑无比的狸花。奇怪奇怪真奇怪,老鼠天天抱着猫。 蜀茴像是在等他,凭空变出一个瓷瓶扔个路简,整个过程只晃动手臂,身板笔直,丝毫没有打扰到狸花休息。他道:“趁着天色还早,你去搜集一些朝露。“ “什么?“ 蜀大夫指着一旁的灌木道:“那上面露水,我要的是滴落下来的露水,当然,要在落地之前搜集,不能用法术,一定要用瓶子去接。难吗?“ 路简道:“可,那不就是等着嘛?“ 蜀大夫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可路简一再问他,他就很不耐烦,索性全部交代清楚:“就是等着,我院子里这么几株花草,肯定不够用,你到植物多的地方去。“ 路简苦着一张脸还想争辩,蜀茴一记伶俐的眼刀飞来,路简直觉天灵盖能被削下来,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陪笑道:“马上,这就去。” 路简拿着瓶子上街晃悠,天色尚早,街上三三两两支起了摊点,除了卖早餐的,基本还没有什么人。路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寻了植被覆盖最多的一处,放下瓷瓶盘腿坐下,闭眼凝神。不远处一滴露水滑下绿叶,他双眼没有睁开,拿起身前的瓷瓶凑过去,露水不偏不倚落入瓶中。 路简自幼在伏念山上修道,天资聪颖天赋过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透,唯独静息凝神,他学的很慢。虽说小孩子大多活泼好动,静不下心,可是悟性最差的师兄弟都可以静听花草盛开流云变幻,他依旧不行。师傅说,他身上戾气过重,喜怒无常,须得更多的时日打坐凝神。 师兄弟们打坐的时候,他打坐,师兄弟们学习的时候,他打坐,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需得要以打坐的姿势进行。好在,最后他终于静下心了,坐得久了,再起伏不定得内心也会变得波澜不惊。 静坐一早上,直到早晨得太阳完全升起,晒干最后一滴露水,路简才离开。即便镇上有许多花草树木,可他一次只能把注意力放在一处,这样算下来也不多,等了一早上搜集了小半瓶朝露。蜀大夫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听到里面细细的水声,看上去很是开心。 “哈哈哈,这种事情果然要交给你们这些修仙的做。质量又高效率又快。” 路简静坐了一个早上,这回而倒是想活动活动筋骨。道:“搜集好露水,你还有什么活?” 蜀大夫道:“你先休息片刻,一会儿帮人看病抓药。” “什么?“ 蜀大夫强调:“看病,抓药,会不会呀?“ 路简为难道:“抓药可以,但看病我可就是业余了哇?“ 蜀大夫喜欢听话的人,路简没事总是反问他,让他很不喜欢。他自认为耐心道:“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用不着起死回生的能耐。镇上的人都知道我半月出门一次,这时候一般不会有急症病人上门,真的严重也会找其他的大夫。让你干个活儿那么多话!” 说完就向外走去。路简不明白蜀大夫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脾气说上来就上来。他怔楞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对蜀大夫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道:“蜀大夫,你去哪哇?“ 蜀大夫头也不回道:“出诊。“ 路简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把抓住一旁扫地的学徒,问道:“蜀大夫说他去哪?“ 学徒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他去出诊!“ 路简问道:“不是说蜀大夫从来不出诊的吗?“ 路简站的不是位置,刚好站在学徒正在扫的那片地,学徒没好气嚷嚷道:“你让一让。请他出诊,那确实是请不动,但是他会主动上门。” 路简从没见过主动上门看诊的大夫,总不会是提前知道别人得病,上前诊治吧。他决定尿遁跟踪蜀茴一探究竟,道:“我去上个人茅厕哈。“说完就一溜烟向茅厕的方向跑去。学徒以为他要趁机偷懒,向他大喊道:”你可别偷懒,当心我告诉蜀大夫。“ 学徒扫两下向这茅厕方向望一下,在他第三次望向茅厕时,路简面带面带微笑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了,不用学徒提醒,主动走向蜀茴平日看诊地方。刚刚坐下片刻,就迎来了第一位患者,立刻询问其病症。学徒大老远看着路简,还想那么回事,就埋头继续干自己地活儿了。 ※※※※※※※※※※※※※※※※※※※※ 听说系统有自动格式整理功能,是不是我不用管空格的问题了 鼠劫2 而此时此刻,真正路简正紧紧跟在蜀茴身后。蜀茴这么个妖怪,成天不吸食人的精血,成天悬壶济世,活像菩萨转世。然而,没有让他失望,蜀茴在走了没多久,就在一家人面前听下来,拍门。没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开了门,一看是蜀茴,黝黑的脸上立刻咧出了一排灿烂无比的大白牙,他招呼道:“是您啊蜀大夫,劳烦您总是亲自跑来替我阿娘看病。“ 蜀茴点头算是打招呼,依旧神色不爽却也没发作,跟着年轻人进去,边走边问:“大娘夜间还咳嗽吗?“ 年轻人答:“还是咳嗽,但是也好多了……“ 路简还没来得及遁形跟进去,年轻人就已经关上大门。路简好奇想跟进去,但是想起师父曾说,不请自便是为贼,便自觉的守在门外偷听。里面的人确实是讨论疾病相关的东西,有什么忌口,是否劳作,药量增减等等。不消片刻,门又开了,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请蜀大夫出了门并一路目送,等蜀大夫走远才关门进屋。 这样地场景上演了七八次,蜀大夫终于走到了东街尽头,那里靠近镇子地边缘,几乎没什么人住,最后几间屋子更是完全荒废。跟最后的破屋相隔几十米的地方,有一个独立的屋子,干净爽朗有人居住的气息。蜀茴推开那间屋子外围的残次不齐的栅栏门,庭院种了一小片蔬菜瓜果。院中一角还有个显眼的树桩,树桩上还插着一个东西,蜀茴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串糖葫芦。 蜀茴一早上的不爽在进入小屋前全部消散,轻轻敲了敲房间的木门。 路简正是奇怪,这房子里既没有活人地阳气,却也没有鬼怪地阴气,按说不会有人给开门。正当他觉得奇怪,门内传来一个稚嫩清脆地声音:“来了。“ 开门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没有呼吸。小姑娘本应该露出的皮肤都裹着绷带,一直延伸到衣服下面。不过最奇怪的是小姑娘说得话,路简曾波山涉水走过很多地方,也没有听过这样的拗口的方言。 小姑娘见来人时蜀茴,一下子将蜀茴拦腰抱住,开心道:“叔叔,我想你了。“ 路简觉得亲昵过分,却又说不上什么。这是里面又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小悦,怎这般赖皮,快过来。“ 一个穿着朴素村姑打扮的女人从里屋走出来,小姑娘给叫了一声娘,向女子跑去。 着母女二人说的话,的确不知出自哪一地区,路简连猜带蒙,听的七七八八。 蜀茴不以为意道:“小悦活泼开朗,很是讨人喜欢。“ 女人道:“毕竟为女子,总要有规矩,总不好总跟外人这般亲昵。“ 蜀茴背对着路简,随看不到蜀茴的表情,只是女子说外人时,蜀茴的背影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蜀茴道:“小悦的身体好些了嘛?” 女人道:“谢蜀大夫挂念,对亏了你开得方子,小悦不再喊身上疼了。” 蜀茴涩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蜀茴从袖带中摸出两个瓷瓶,道:“还是跟以前一样,一个内服一个外用。“ 女人欠身施礼道:“多谢。“ 蜀茴点头道:“那,那我就不叨扰了。“ 这一来二去,路简看了个明白,这二人身上,竟然各有蜀茴半颗妖丹,他们显然是凭借妖丹变成了活死人。 路简从头看到尾,蜀茴始终在门口附近,不曾进屋半步,门一直敞着。蜀茴转身要走,路简急忙闪到一边,屏住呼吸。刚刚藏好,蜀茴就走了出来,顺手将门带上。 路简算不得八卦的人,却也不由得怀疑这女人与蜀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正在细想刚才蜀大夫的举动,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却听到了蜀茴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故技重施。” 路简惊叹,这都已经屏住呼吸了,怎么还能被发现。蜀茴完全不似刚才跟女儿交谈时手足无措的模样,一脸云淡风轻:“不是你学艺不精,实在是年龄大了,该见的都见过了。” 路简垂头丧气走出来,有些差距自己无法逾越。本以为在梦境中多了二十多年的修为,可在千年妖怪面前,仍然不堪一击。 蜀茴难得有点良心,主动关心他,道:“怎么,这就受挫了。“ 路简看了蜀茴一眼,摇摇头表示不想说话。 蜀茴劝解道:“你要换个角度想,我一个活了一千……” 说着,他开始飞快得掰手指数起来,两个来回还没数完,觉得麻烦心里又爽快了,道:“烦死了,我活了那么久,肯定不好对付。” 路简见他又不开心,紧张起来,恭维道:“是是是,我虽说是旷世奇才,又集诸多老祖宗降魔伏妖的本是于一身,但是跟您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还是您有大能耐。“ 蜀茴并没有觉得路简恭维的话让他舒服,反而像被点燃的炮仗,道:“这种话你说出来难道不觉,你要收我,我绝不反抗。” 路简愤然:“你千年功德,收了你天都难容!” 蜀茴皱眉道:“没能耐就算了,哪儿那么多借口。” 路简这是确确实实感受到蜀茴的脾气,本来难受的是自己,现在还得他还得小心翼翼,以免惹得蜀茴更加不快。 二人回到医馆,路简提前收了替身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还特地翻回茅房收了替身。蜀大夫如果隔三岔五这么出访,想必这医馆的平常的生意很是一般。正这么想着,刚好有一年轻人被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抬过来。 “大夫,出人命了,救命哇!“ 蜀茴从外面走回来,瞟了一眼,待众人将伤患放到一旁地病榻上,蜀茴才上前,严肃问道:“脑袋怎么受这么重地伤?“ 一个一身酒气地男人害怕道:“我们二人喝了酒,起了争执,我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他……我真不是故意地蜀大夫。” 蜀茴觉得周围很聒噪,一脸不悦将吵闹地众人轰出去,吩咐阿成去准备工具还有温水和毛巾。他上前直接扒拉两下眼皮,摸了下脉门,一脸凝重,阿成手脚麻利,很快端着水和毛巾放在榻边,蜀茴轻轻擦拭着那人伤口周边的血迹,伤口的慢慢露出狰狞的原貌。看到伤口外翻出的血肉,含混这一些头骨的碎渣,看样子这不是摔在平地上,八成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了脑袋了,还被人硬生生□□了。 路简问:“这脑袋碍事不?” 蜀茴道:“碍事,活不了了。” 一旁的阿成并没有看到伤口,只是记得以往比这流血多,更严重的伤口,蜀茴都治好过。他质疑道:“就是碰了下头!” 蜀茴道:“阎王让人三更死,我不留人到五更。” 蜀茴虽然这么说,还是拿着针包在这人身上的几处大穴扎了下,做好一切便打开门准备出去,那个一身酒气地人最先上前,蜀茴问道:“他的家人在吗?“ 那人说:“在赶来的路上?“ 蜀茴道:“跟他家人说,他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那人不敢相信:“怎么会,我只是……“突然,那人激动地拎起蜀茴地领口,怒目圆瞪,大声喝道:”你个庸医,他不过就是碰到了头,怎么可能会死!分明是你治不好,想污蔑我杀人!“ 蜀茴直觉的那人声音很大很烦,冷漠拍开那人的手,道:“你们闹事下手的时候没轻没重,人治不好却怪我无能。你怎么不把人脑袋拧下来,再来找我呢!“ 蜀大夫并不给那人反驳的机会,直接转身关了大门,无论外人如何拍门叫骂,也无动于衷。他转身看到再一旁晒药材的学徒,开口道:“阿成,你和路简一起去照看那个患者,别让人碰他,他应该能撑到家人到来。“ 阿成表面恭敬地说好,等蜀茴转身离开,就露出一脸不屑地表情,嘴上还在无声咒骂。路简恰好看到这一幕,问道:“怎么了,小兄弟是不满意我还是不满意蜀大夫?“ 阿成冷哼一声,讽刺道:“这治不好,啊呸,算什么名医。“ 路简早上完全没注意到,这学徒竟然早已起了异心,每天阳奉阴违,看他这表现,应该是积压了不少怨气。本着不明白真相,不随意评论的原则,本想问问具体情况,可看阿成嘴上不停的小声咒骂,他便息了声。阿成直接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人有病患躺在那里。 路简自然不会放着不管,刚要上手给那伤者擦拭伤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这耗子精看着挺精明,怎么总做傻事,吃力不讨好。” 路简吓一跳,转身却空无一人,紧接着那声音又从脚下传来:“在你脚边。” 路简低头,脚边竟然正趴着那只丑狸花,斑驳的毛发实在丑陋,双眼紧闭,却莫名感觉被死死盯住。这是一种来强烈的压迫,仿若被死神搭肩,头皮一突一突仿佛随时会炸开一样。 路简眼中尽是恐惧,声音颤抖:“你究竟是谁?” 狸花抬头,路简才看清,狸花的眼窝凹陷下去,只留两个窟窿。狸花答道:“我呀,我是猫妖呀。” 猫妖!他曾听师父讲过,猫妖有九条命,是一种非常难以对付的精怪。妖怪和修道者始终不同,修道者自诩正义之士,互相结盟,而妖怪不同,与修道者对立同时,又各自为营。但是千年前,曾有意一只猫妖,据说叫花爷,传说这是一只令天界都头疼的存在,只是不知为何,后来销声匿迹了。 路简还没回过神,猫妖再次开口:“爷我好不容易醒来一次,这耗子竟然又惹上事了。“ 猫妖说完,直接跃出窗外,身手相当矫健。路简还没来的感慨,外面又响起了了振聋发聩的拍门声,还伴随这凄厉得哭喊。 路简刚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听见蜀茴已经跑去开门。听谈话得内容,刚才拍门的就是床上将死之人的妻子,那人跟之前的酒气哥一样不接受事实,接着就开始质疑蜀茴的医术医德。 蜀茴并没有跟他们纠缠的意思,直接道:“不行了就不行了,赶紧见最后一面,再吵吵,最后一面也见不了了,你不信可以让别的大夫来看看。“ 镇上蜀大夫都看不好的人,镇上哪个大夫能看,所有大夫都看法一致,此人已是回天乏术了。听到结果有人哭有人喊,医馆乱作一团,蜀大夫只是让阿成打发他们走,然后便提前关了门。蜀茴一脸疲倦地示意路简过来,路简本以为蜀茴有事找他,谁知,蜀茴是让他休息。 “这么早?“ 蜀茴被这么一闹,心里正是恼怒,语气也十分不好:“对,给你整理出了一个空房间,赶紧睡吧,明天若是醒不来有你好看。阿成,你别晃荡了,赶快休息去。“说完,蜀大夫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房门。 鼠劫3 路简倒也不多想,辛苦了一天,是有些累了,好久没睡过床铺,本来只想躺一下,然后去吃点东西,结果刚躺下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他突然问道一股饭菜的香味,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若不是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他真不想醒来。推开房门,就看见蜀茴独自坐在院中,就着几个小菜,喝着酒。他看见醒来得路拾,招呼道:“一起?“ 路简点头:“一起。”说完就直接坐下, 蜀茴一挥手,石桌上多了一副碗筷,难得语气和缓道:“才想起来你今日滴水未进,是我招待不周。” 路简着实担心,蜀茴因为今天的事情想不开,吞吞吐吐道:“今天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蜀茴心情被破坏,翻他一个大白眼,气哼哼道:“本来我就要忘了!” 路简被他这么一说,火气也有些上来了,指责道:“本来你好好说话,也不至于惹人不快。” 蜀茴并不承情,道:“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才是本职,人人都要我哄着干脆别治病了。” 路简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心都喂了狗,不想再理他,于是化悲愤为食欲往嘴里包了好几口饭 蜀茴看他是真饿了,把菜都往他跟前推,道:“多吃点。“路简刚觉得有些感动,没准自己真误会他了,就听见蜀茴道:”明天还有好多活等着你呢。“路简就知道,跟一只老鼠,谈感动,他还是太天真了! 路简还想要吐槽,结果蜀茴头向前一趴,竟然睡着了。路简推了推蜀茴,没有动,睡死了。正是奇怪,一种苍穹压顶之感逼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那只丑狸猫又出现了,从蜀茴身后跳上他的肩膀,像是自言自语道:“又累成这样。” 路简无法抵抗这种莫名的恐惧,颤声问道:“猫爷,有何指教?” 狸花又从路简的肩膀跳上石桌上,然后趴在蜀茴的背上,道:“这耗子今天累坏了还强撑到现在,心情也不好。你吃好把他送回房间休息吧。” 蜀大夫一向脾气不好,路简觉得他心情不好才是日常,说道:“他不是一向心情不好嘛,难道因为那些人闹事所以特别不开心吗?” 狸花伸出手开始舔自己的前掌,然后伸出毛发剥落没有爪子的前肢,在头上绕着蹭一圈,接着舔。整个过程没有看路简一下,甚至狸花都没有眼睛,路简却能感受到,一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狸花拉扯着撕裂般的嗓音:“小道士没学过医吧。作为一名医者,面对一条无可挽救的生命,心情自然不会好。” 路简一边忍受着狸花强悍的妖气,一边艰难开口道:“怎么叫无可挽救?” 狸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抱歉,我身体越来越差,一身的妖气有时收不住,你就受着吧。”话虽这么说,路简却还是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狸花道:“你回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在蜀茴身边吧,他遇到了鬼差,吩咐他此人阳寿尽不可救。这个人虽说受了严重的致命伤,但若鬼差不来,他说什么也要奋力救治一番。” 路简想到今日场景,摇头道:“没看出来他像是要救人。” 狸花道:“蜀茴今日若不吊着那人最后一口气,哪里等得到家人见他最后一面!” 路简这才想起,蜀茴嘴上说着没救,还是在做了些简单的处理,那人眼看着就不行了,也确实撑到家人前来。 路简好奇问道:“猫爷,您跟蜀大夫是怎么认识的?” 狸花道:“我现在身体欠恙,靠他的医术才得以吊命呢。“ 路简想起医圣的传闻,问道:“猫爷跟蜀大夫认识很久了吗?” “自然,少说也有一千年” 路简道:“所以,那个医圣的传说,说得是蜀大夫吗?” 猫爷停下梳理毛发的动作,路简盯着它空洞的眼窝,好像看到了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悲伤。猫爷道:“是他,当年渡源镇还是个穷困破落的村庄,渡源城及附近十里八乡突然爆发了鼠疫,一夜之间尸横遍野。当时的官府为了疫情扩散,封锁了整个渡源城。蜀茴当时就在渡源村,一个月不眠不休,终于救下大部分感染鼠疫的村人。” 路简抓住了关键词,道“大部分,不是说全部吗?” 狸花的猫脸轻蔑道:“全部,当然不是。死了一个,但不是因为鼠疫死的,而是被烧死的。” 路简看狸花的状态,恐怕当年的的事情并不如传闻一般美好,问道:“怎么说?” 狸花沉吟片刻,才道:“死的那个,是他的儿子。” “什么?”路简不敢置信,他不明白救了所有人,为什么蜀大夫的儿子会被烧死。他疑惑道:“难道鼠疫的爆发,跟他儿子有关?” 狸花道:“鼠疫跟他们父子没有任何关系,他儿子也感染了鼠疫。因为他儿子的情况并不严重,蜀大夫优先去治愈那些不堪一击的凡人。最后他实在太累,睡了三天三夜,渡源村人听说跟他儿子的鼠疫还没治好,生怕再次感染,趁他睡着烧死了他儿子。” 世间的本就是悲喜掺半,本以为感人肺腑的故事,最后却是恩将仇报的结局。 路简沉浸在故事中,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医者仁心的蜀茴,在村民的一声一声痛苦的□□中忙碌的身影,随意一切一场熊熊大火取代,火中一个孩子撕心裂肺呼唤着自己的父亲直至被火烧成灰烬。 路简浑身颤抖,拍桌而起,想骂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愤怒,最后却找不到一个词吗,只能咬唇坐下,气得全身发发抖。 “怎么会这样!真的是,太可恶了!” 狸花道:“即便这样,他守护渡源镇千余年,没少在阎王手底下抢人。“ “可是……”路简还想说什么,猫爷长叹一声打断道:“送他回去休息吧,即便圣人也会生病,他明日还要帮我治疗呢。” 第二天,路简起了个大早,当然有人比他更早,蜀茴站在院子的井边,见他出来,毫不见外道:“过来帮忙。” 经过昨晚,路简再看见蜀茴,内心充满敬畏,不禁觉得他的坏脾气也变得可爱起来。他伸了个拦腰便径直走过去。蜀茴突然伸手,叫停他:“你等会儿,把你那恶心的表情收一收,跟致敬烈士似的,咋感觉你一大早就像把我供起来呢!“ 路简立刻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肃穆,立即笑嘻嘻道:“可不嘛,你可守护着这一方水土呢!“ 蜀茴可没有忘记他跟路简之前的事,道:“之前不还说我是生剥人皮的妖怪嘛?“ 路简想起那次误会,立刻赔笑道:“那不是玩笑嘛?“ “我当真了“ “……“ 蜀茴懒得理他,弯腰打水,然后拿出了一张黄色的东西。 路简初还没在意,弯下腰从蜀茴刚打起来的水里用手舀起一捧清凉的清水送到嘴边,随口问道:“这什么呀?用井水冻豆皮嘛?”说完就直接把井水喝掉,清甜的井水口感冰凉,喝一口只觉通体舒畅。” 蜀茴道:“人皮。” “噗,咳咳咳……你……咳咳咳”路简一口井水喷的老远,刚刚还让自己觉得清爽的井水,现下全是恶心。 水沫险些溅到蜀茴身上,他小声啧了一生,道:“昨晚的饭菜都是用井水做的,至于嘛。” 路简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泛起酸水,一股向上的力量冲得他直接弯下了腰:“唔,呕……” 直到吐完体内所有的东西,路简这才觉得放心,蜀茴再旁边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递给他一杯清水,道:“现在吐了待会可别后悔,来,漱漱口。” 他刚直起腰,顺势接过水杯,直接开始漱口,水刚入口中,就听见一旁蜀茴轻声道:“忘了告诉你,这水也是这井里打上来的。” “噗”路简一口水喷了老远,附近的那几株迎风而开的花草都受到了一点点浇灌。路简哭丧着脸道:”蜀大夫,不带这么坑人的。“ 蜀茴脸上皆是慈祥笑意,一看就是不怀好意,道:“对后辈关爱有加,应该的。” 遇到这么个阴晴不定的老板,路简只能自认倒霉。他问:“所以今天我要干什么?” 蜀茴道:“就这张脸,用昨天你收集来的露水泡着,伴着点日月精华,什么时候露水全部吸收什么时候结束,记得,是吸收不是蒸发。” 让露水吸收,还不能蒸发,这要弄到什么时候去!路简本来昨天刚对蜀大夫那么一丁点的好印象,现在都打回原形了。他问:“这玩意,要晒,你不给盆什么的?” 蜀大夫甩给他一个“你白痴吗”的表情,道:“自然是不能用盆子,你那么点露水,随便找个容器,不消半刻钟,就蒸发了。” 路简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怎么办?” 蜀大夫道:“这是你的事,记住要不停地走到阳光或月光最充足的地方。别让它蒸发了,出了半点差错,你就要帮我重新找一张人皮来。” 路简只觉得牙疼,他想过自己要给蜀大夫做苦工,却没想过会这么苦。一大早起来劳神费力没有半刻休息,还得日以继夜的加班,果然天下的老板一般没有人性。 路简施展一个隔空持物,并空着着让露水环绕在皮肤周围,他隔空捧着,不消一会儿,困意袭来,若不是蜀茴要求他跟着阳光,他早就睡着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施了个追光术,站着便睡过去了。追光术顾名思义,白日日追阳光晚上追月光,哪里光好往哪跑。这术法一般施予花草或法器,施予人一般会有副作用,凡人晒太阳月亮又不能吸收精华,除了晒的太黑损伤皮肤,并没有太多好处。 不知走着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晚。看着手中的人皮,好在有防护术法加持,否则这会儿就算没被晒干也要蒸发干了,果然二十多年的修为不是白长的,这小术法持续一天,也不觉得疲惫。只是,万万没想到,追光追着,竟然跑到大街上,身边早有一群探寻的人,观望着他,眼中甚是好奇。 有人见他醒来,便开口询问:“道长,你手里拿着什么呀?” 路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人皮,好在这玩意在露水里浸泡多时,已经不大能看出本地样子了,不然非得吓死这群普通人。 路简故作高深莫测道:“这个是,法器,脸膜。” “脸膜,干什么用的?” 路简道:“没什么,就是仙人用来保护肌肤的法器。” 几个略有些姿色的妇女问道:“这玩意真的用吗有?” 路简本就是随口说说,逗逗这些人,倒是没想到,他们还真信他的鬼话。忙道:“仙人本身就长生不老容颜永驻,这法器只是个辅助,并没有什么大用。诸位想要保有一个好皮肤,重要的还是早睡早起多运动呀。” 鼠劫4 众人一听,便散了大半,倒是那几个妇女,依旧缠着他,问询脸膜的制作方法。路简真恨自已这张信口开河的嘴,他哪知道什么面膜,要真有这么神奇,他的师叔怎会一副中年油腻大叔的模样。倒是他的师傅,看起来极是俊美,可惜被长长的髯须遮住了半张脸。 “额,诸位……大姐,你们应该听到了,我所说得吧。这个……对凡人并不大有效哈,千万别自己捣鼓,小心烂脸哈。” 这几个妇女听完,以为是他不愿意传授制法,不快地离开。 路简心道冤枉,这玩意可是人皮,这张皮生前再透气,现在也是死物,放在脸上只会觉得闷,腐烂在脸上更恶心。蜀大夫让他拿露水泡着,一是为了去血气,二是为了防腐烂,三是为了透气舒适。这玩意倒是对皮肤无害,但是也没好处就是了。 他在街上捧着这么个东西走了一天,人们对他的兴趣也就没那么高涨了,渐渐散去。正当他吹着口哨左右晃荡时,一对夫妇走到面前。 男子伸手作揖道:“小师傅,请问蜀大夫家怎么走?“ 路简打小就被师傅揪着耳朵联系洞悉周围一切事务的能力,这能力恰巧让他注意到,这男子并不是恰巧就近找人问的,而是适才看到自己,径直朝自己走来,特意问路的。不过路简是个不爱多想的脑子,他看了眼男子,这男子已然而立之年,态度谦和,模样也周正,是那种极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口音,似曾相识,更让人倍感亲切。他说:“在北巷。“ 男子有些为难道:“北巷在那里?“ 路简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女人,倒也周正,只是长得略显圆润,余光瞄到微微隆起的小腹,也明白了个大概。他道:“你们是来求医的?“ 男子道:“正是。“ 路简点头表示了然,接着说:“反正无事,我带你们去吧。“ 男子欣喜道:“那真是太感谢了。“哦,在下旭英,这位是内人瑾儿,道长如何称呼。“ “路简。“ 旭英扶着女子,路简在旭英另一侧捧着人皮,男子瞅了几次路简手中的东西,便主动攀谈起来:“道长手上拿着什么?” 路简道:“这是个小道具,是个小戏法,哗众取宠罢了,不值一提。“ 旭英道:“我倒觉得道长是有大本事的人,只是谦虚了。“ 路简看旭英瞅着手中的东西,但是感觉他也不像是对自己手上的人皮感兴趣,这么夸自己,八成事有目的,便问道:“刚刚那么多人,你却特意找我问路,是还有别的事嘛?“ 旭英大喜道:“道长果然好本事,我夫妻二人,此次来渡源镇,是特地求医的。” “那不应该去找大夫吗?“ 旭英道:“是来找蜀大夫的,可是,这不是怕大夫解决不了,想请道长也帮忙看看。“ 路简若有所思道:“特地来找蜀大夫,看来蜀大夫已经驰名天下了。” 之前没听说过蜀大夫的名气已经传到了外地哇,而且从之前没治好的那人事情来看,当地人对他的评价不会很好,这样一位大夫,必定不会名声远扬。 旭英答道:“内人幼时曾暂居过此地,听说过此地的医圣传闻罢了。” 路简问:“令夫人得的是什么怪病,让你千里迢迢又是寻医又是找到道士?“ 旭英道“算不上怪病,只是我夫人在怀孕后,总是做同一个噩梦。” “什么样的梦?” 路简立刻警觉,又是梦,难不成又是织梦仙,可没听说过那个织梦仙,织一次梦不成,反复织的,这业务水平得有多差哇。再没确认之前,他不想过早下定论,万一真的只是生了怪病呢。 旭英:“我夫人说,他总是梦见了一只狸花猫,这只狸花猫总是一声一声凄厉地向她嚎叫。“ 路简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询问道:“完事了?“ “恩,完事了。“ 路简道:“这算哪门子的噩梦,令夫人可能只是单纯怕猫,孕前多虑。” 旭英接着道:“这狸花长得非常丑,眼瞎嘴斜,身上花纹很是奇怪,毛发稀疏打结不说,有些地方还秃了。” 路简越听越觉得奇怪,这狸花听起来似曾相识。他问:“这猫是不是少一只耳朵?” “对对对!”旭英满面惊喜道:“道长是不是知道,这猫什么来历?” 这猫没什么来历,只是最近刚好在医馆罢了。正说着,三人已来到医馆前,路简忙道:“这,这么丑的猫我哪儿见过,指不定跟你们有缘呢,那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再见哈。” 英一路上都搀扶小心翼翼着瑾儿,也不好挽留路简,道了声:“多谢”,搀扶着瑾儿接着往里走。 路简刚转身要走,一声悦耳的女声从医馆里传来:“路道长。” 一个带着白纱斗笠的女子,身着艳丽衣裙翩然而至。女子遮着脸,路简光听着声音耳熟,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女子经过旭英时,旭英停下脚步,目光审视。路简着才想起,这女子跟旭英的口音听起来倒像是一个地方的。然而他们似乎并不认识,女子径直从旭英夫妇二人身边经过,并未停留。 女子走到路简面前,轻轻撩起白纱,她气色略差,但面容精致,冲着路简嫣然一笑。 路简这才认出,是逸香阁的柳儿,刚想打招呼,想起柳儿曾说希望他在人前唤她艳娘,改口道:“艳娘。” 柳儿放下白纱,道:“道长还记得我,我好开心呢。” 路简不懂女子化了妆又带着斗笠的行为,问道:“反正没人看见,你为什么还要化妆呢。” 柳儿道:“我可是逸香阁的艳娘,若是给人看到艳娘素颜的样子,那还得了。” 路简和柳儿并排走着,街上偶有女子用斗笠遮面,柳儿这么打扮并不引人注意。路简道:“你今日来医馆,身体是哪里不舒服吗?” 厚重的白纱将柳儿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路简看不清柳儿的深情。柳儿道:“嗯,今日偶有头晕不适,今日抽空来看看。” 路简关切道:“严重吗?” 白纱中传来柳儿轻笑,只是笑声没有适才那样灵动悦耳。她道:“自然不严重,严重的话我会被抬到医馆。说起来,听说路道长最近在蜀大夫这里打工,这么,突然不想修仙,想要学习岐黄之术悬壶济世了?” 路简否认:“当然不是,我欠了钱,以劳抵债。” 柳儿道:“欠钱,道长你去赌博了?” 路简连忙解释:“我哪有钱赌博,我打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钱的。对了,刚才进医馆的那两人你认识吗?听口音你们好像是一个地方的。” 柳儿道:“那么巧,竟然在此地遇到老乡。不过即便他们见过我,估计也要装作不认识我。” 路简不明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烟花女子啊,啊,那边成衣店新到了几件好货,我去看看,就不陪你了,道长再见呀。” 路简看着柳儿远去的倩影,心中叫苦:手中的面皮以吸收了一大半露水,此刻天色不早,看这个架势还得晒个月亮。 路简找到渡源镇最高的一个房顶,打坐整整一夜,待雄鸡啼明,这张面皮终须吸收了全部露水,晒足了日月光辉,变得薄如蝉翼,已经算的上一见小小得法器。此时不用再手持人脸,路简直接把它简单对折记下,放在袖袋里,先吃了个早餐,才晃悠悠地朝着医馆得方向走去。 到门口刚好看到昨日见到旭英,他刚好也要进医馆。看到远远走来得路简,远远招手道:“道长,好巧哇。“ 路简礼貌笑问:“令夫人现在如何了?” 旭英站在门口的石阶上,不急着进入医馆,像是刻意在等路简,道:“蜀大夫说要再观察两天,顺便让我在此地等你?” 路简快走两步上前,与旭英一同推门进入医馆。“等我作甚?” 旭英道:“蜀大夫说他等着使唤你。” “……” 路简打发旭英去买点食物,自己进去找蜀茴。路简在医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蜀茴,本想下个追踪术,就在此时蜀茴刚巧从外面回来了。他一看到路简,不客气地伸手道:“我的脸呢?” 路简把脸皮一把放在赎回手上,忿忿道:“你果然是等着使唤我。” 蜀茴不以为然道:“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我自作自受。对了,他们跟猫爷什么关系?” “猫爷?” “就是那只丑狸花。” 蜀茴扭头看着他,沉思一会儿,挑衅道:“你敢当着它地面叫它丑狸花吗?” 路简奇怪道:“怎么了?” 蜀茴道:“那位可是花爷,管他妖鬼蛇神,都喊它一声爷。” 花爷!!! 路简真想撕烂自己的嘴,什么叫祸从口出,花爷,那是当年名震降妖圈的大妖怪,神仙都奈他不可,更别说他这种级别的小道士了!不是他吹,花爷掉根毛他都能被震飞。 路简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比较舒服的自我了断方式,侥幸问道:”花爷会读心术吗?” 蜀茴好心326 道:“必须会。” 路简还想暗暗两句,这下连腹诽都不敢了,心虚的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花爷的身影,才道:“所以,他们跟花爷有什么恩怨?” 蜀茴一遇到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想回答的事情,就会变得十分烦躁,他摆摆手道:“不知道,我就是个医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吊着花爷最后一口气。花爷的事情我们这种鼠辈根本不配知道。” 路简顿时觉得心底轻松了不少,道:“哎,早说,他就最后一口气了。” 话音未落,路简突然觉得肩上一沉,又是一阵铺天盖地强劲的妖气,随即一个沙哑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我这最后一口气吹在你身上,怕是你消受不起。” 路简背后冷汗直冒,赔笑道:“爷,花爷,有何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绝对万死不辞。” 鼠劫5 花爷从路简的肩上跳下来,蜷在地上,道:“那妇人梦中的猫就是我,只要让我守在那妇人身侧,就可以解决她的噩梦。不过我的命不够长,怕是等不到妇人生产,我需要你找续命的药引。” 听到能自己还有救,路简主动问道:“什么,我去找!” “哺邪草。” “……” 花爷看路简不答话,又是一阵强劲的妖力,问道:“有问题?” 路简道:“没有!” 哺邪草是一种仙草,与其说是草,不如说是寄生虫。哺邪草,哺的是六邪,人体内的六邪。六邪来源于大自然的六气,为风、寒、暑、湿、燥、热。人体亦有六气,若六气过盛,而表现出对人体有害的一面,即为六邪。这东西只能寄生在人体的血管,虽有祛除疾病的功效,却会在血管中越长越粗,最后全身血管长满哺邪草的茎叶,血液无法流通导致人体死亡。人死了,哺邪草便长出体表,由于无法吸收死人身上的养分,不久便枯萎死去。 这种草一定需要在活人身上种植,因为哺邪草要要人体深处生根发芽,已经死的人无法吞咽无法呼吸,不可能把草种带入人体深处。所以这种草活人种,死人收,偶尔见于死人身上。说不上稀有,却也是可遇不可求。 路简漫无目的在镇中瞎晃,满世界的去找哺邪草肯定是不行的,但若是能见到问一问悦人,也许这事儿就容易了。可问题是见到悦人,也不容易!路简边走变想,即便是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也无法忽略街边一抹婀娜的倩影。 “艳娘!”路简高声喊叫,小跑过去。 艳娘像是没有听到,继续屋子向镇中南边一处走去,路简快步跟上。 路简本来跳到艳娘身前去拦他,谁知艳娘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定,越过路简看着某处。路简此刻眼睛正前方放看着艳娘的下巴,如此近距离,艳娘依旧美的毫无瑕疵:肤如凝脂唇含朱丹眸似秋水眉如远黛,这些美人的细节,艳娘恰好全部都有。 路简的确又被艳娘的美震撼到,只是美人此刻神色不愉,路简才发觉自己唐突。他退开一步,顺着艳娘的目光望去,看到晴日撑伞的郭衍。 “你认识他?” 艳娘终于注意到路简的存在,却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凝神看着郭衍。道:“我们生前认识。” 不知哪里冒出一只孤魂,狞笑的撞向伞男,伞男好像看不见,被撞翻在地,伞掉落在一旁,那只孤魂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得意洋洋的离开。伞男顿时露出死前惨状,痛苦嚎叫。事发突然,路简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再次看到这一幕,刹那间脸上血色全无,脑中空白。郭衍的此刻的死状比悦人梦中更有冲击力,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不畅。 艳娘也没料到这一幕,路简曾说过害怕惨死的鬼,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艳娘想伸手想拍一下路简,可还未碰到路简,路简像身体猛然一个剧烈的抖动,然后转身,扶着墙呕吐起来。 艳娘趁机赶紧上前,将伞捡起,蹲下,罩在郭衍头顶,郭衍身上的伤痕瞬间消失。路简这才觉得好受许多,在原地闭目养神。 郭衍只看到眼前一把漂亮的扇子后面有个高挑的身影,虽然看不到脸,不知为何内心竟翻涌起一种向往。他道:“我的伞不知为何总是掉落,多谢姑娘替我捡起,这伞对我很是重要,在下郭衍,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他日一定登门拜谢。” 艳娘还以礼貌微笑,“艳娘。” 郭衍接过伞,跟艳娘一同站起身,仍不放弃,道:“我好像再哪里见过姑娘,总觉得姑娘十分眼熟。” 艳娘不给他一丝机会,冷冷道:“不曾见过,公子记错了。” 艳娘说完就从郭衍眼前走开,郭衍眼中的亮光也瞬间消失,又变成一片平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继续撑着伞晃荡。 艳娘走到路简跟前,问道:“你好些了吗?” 路简只是被吓到了,并没有受伤,自然没什么大碍。道:“郭衍是你,生前……”路简不知道这话要怎么问,他是你身前情郎?怎么想怎么不礼貌,憋了半天,说道:“的朋友?” 艳娘本想说什么,转念有察觉到不对,问道:“你知道他叫郭衍,你想起来他了?” 路简疑惑,这怎么又扯到他了,问道:“悦人告诉我的,我应该认识他吗?” “他是……我们……”艳娘欲言又止,随机冷哼道:“算了,我跟你讲这些做什么。” 艳娘说着要绕过路简,路简急忙退一步拦着他,“别呀,别呀,你给我讲讲呀,我好奇心很重的。” 艳娘懒得理他,路简还要拦,推了路简一把,用的是巧劲儿,力气不重,却险些将路简掀翻在地。艳娘作为女子身材尤其高挑,大步迈出三两步便走出路简的视线,只是步子迈得大了,走路的姿势看上去竟像个健硕的男子。 路简回头再看一眼郭衍,这一看险些要了路简的命:郭衍的伞竟然又掉了! 路简又觉得十分不适,头晕眼花就要昏过去,可是四下无人,除了他没人能帮助郭衍!他能强压反胃与恐惧,一步一步挪过去,每靠近一步,那惨烈的画面就猛烈冲刷一次他震颤的心肝。他浑身都在发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他终于挪到伞钱,伸手想要握住伞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退缩,此刻心中地恐惧到达极点,他险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路简咬牙闭眼,还是身处手,伸手抓住伞的一瞬间,郭衍的嚎叫停止了。他看见郭衍正笑着看着他,然后他的指甲一个个连根剥落,十指的剧痛冲击着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尖叫,疼痛从指甲处蔓延,仿佛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再自己的手臂游走,随即出现一道道血痕,血痕裂开,皮开肉绽,森森白骨映于眼前。血痕游走至全身,再剧痛的灼热中,路简的脸庞感受到一丝冰凉,随后便眼前一片血红。这一切如此之快,路简还来不及动作,现在他终于想起尖叫,可张开嘴,嘴里空荡荡的,只有鲜血不停的流出。 得把伞给他!路简强压痛楚,抽回些许理智,他感觉道自己的双脚,因该也承受着某种酷刑,每走一步,全身的的剧痛便叫嚣着仿佛要把自己撕裂。终于挪到郭衍面前,他将伞罩再伞男头顶,刹那间,所有的痛苦抽离。伞男狼狈的跪坐再地上,脸色显得更加灰败,路简也一身完好无损。 路简的神智还未从刚刚的痛苦中抽离,伞男便先开口道:“多谢道长,替我捡回了伞。” 路简大口喘息,方才那些痛苦,都是郭衍生前经历。悦人跟艳娘举起伞都好端端的,可他却经历了郭衍临死的痛苦,看艳娘刚才的反应,恐怕自己真跟郭衍有些关系。路简的脑瓜现在还是一片浆糊,无法消化从刚刚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也不想再想起刚才的事情。 路简左摇右摆无法站直,步伐也变得七零八落,整个脑袋浑浑噩噩。恍惚间他好像来到街上,街上的车马人声又被慢慢甩到身后,知道世界再猜归于一片安寂,路简回过神,看清自己身处何方。 素净的黛瓦白墙萦绕着淡淡花香,紧闭的深色大门却拦不住满园醉人的春意,这里废宅,不过是悦人的废宅。路简用力推开大门,头脑昏沉,没有小简儿的带路他只能乱转,终于体力不支,向前倒去。 一双冰冷纤细的手臂,环住路简,才没有让他直直摔在地上。悦人扶着路简跪坐在地上,对于路简闯入废宅,她有些惊讶,不过更让她担心的路简此刻惊魂未定的样子。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路简抬头看了眼悦人,突然有些委屈,声音也有些哽咽道:“花爷让我找哺邪草……我想见你……我在路边看到艳娘……然后郭衍他……我捡起了他的伞。” 路简神志不清,说话大喘气,悦人却听出了七七八八。她像一个母亲哄孩子一样,伸手轻轻拍着路简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悦人呼吸很轻,身体的温度也很低,因此声音都带着冷意,路简却奇迹般的冷静下来。好像很久之前也曾有过这么一个怀抱,虽然没有温度,却很舒服。更奇妙的是,如此近的距离,他好像听到了悦人体内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如水流板舒缓动听。 路简回复过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悦人抱着,正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悦人却放开他,走到石桌前,到了一杯热茶递给路简。她道:“喝下这个,你会舒服很多。” 路简结果一饮而尽,温热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肚腹,适才的惊吓和切身的痛苦都被茶水的暖意冲刷干净,浑身畅快无比。路简还想要问自己跟郭衍的事情,悦人拿起手中的水杯,先开了口:“你要找哺邪草?” 路简本就是要找悦人问哺邪草的下落,连忙点头,关于郭衍的事情,瞬间被抛之脑后。他道:“是的,悦人你知道哺邪草在哪里吗?” 悦人总给人一种无所不知的样子,她闲适惫懒地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路简看她状态还以为有希望,刚要欢喜,悦人却说:“我只能给你哺邪草的种子,成熟的哺邪草我也没有。” 悦人孱弱得身体总给人一种随时会被风吹倒的错觉。她伸出手,红衣翩翩的袖子,突然冒出一个浅草色的线头,仔细看那是一根叶茎状的印花,花纹不停的向袖口蔓延,在接近口的地方竟然鼓起一个花苞,花苞慢慢展开,绽放一朵素色的话,这朵素色的花在红色的衣服上很是显眼,花瓣慢慢凋零,离开袖口竟然真的变成一片片花瓣,花瓣还未落地,便被一阵清风带走,与风共舞片刻,便消逝在风中。最后花芯的部分,竟落下一颗种子,悦人用手接住了这粒种子,袖口上那只花茎此时也落下,随风消逝。 鼠劫6 路简看得目瞪口呆。悦人伸出那只有种子的手,“你知道哺邪草是怎播种的吗?” 路简赶紧拿出一个净置瓶,接过种子,“听说哺邪草除了种子以外的部分都无法脱离血液存活,但是为了种子,却疯狂长出体外,开花结果,最后消逝在风中。” 悦人看着路简将瓶子盖上收好,缓缓躺下,“我不知道你为何需要这种东西,但是希望你一定不要用他来害人。” 路简席地而坐,小声道:“我当然不会用它害人。” “那就好。”悦人刚躺下就好像快睡着了一般,声音有气无力。 路简有点担心悦人,问道“你怎么了?” “我累了。”悦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微不可闻,饶是路简,也要竖起耳朵还听得清。 路简闭上眼,一阵轻风拂过,树叶响起沙沙的声音,路简再睁开眼,周遭又是一片破败的景象。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便走了出去。 走过街角,一个身影从路简眼角掠过,是旭英。路简已经拿到了哺邪草,虽然不知道怎么种,不过花爷跟蜀茴一定会有办法。有了哺邪草,就可以治好瑾儿的梦魇,他本来想把这好消息告诉旭英。路简喊了几声,旭英并没有听见路简的呼唤,神色凝重,继续自顾向前,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回客栈。 旭英算不上特别高,无奈路简身高有限,追起来挺费劲。眼看着就追上了,路简却越跟越是觉得不对劲儿,旭英这不是回客栈,分明是去逸香阁哇! 这个时间刚到晚饭点,然而逸香阁已经有人光顾。逸香阁不大,但是楼中的姑娘各个水嫩娇艳,可对于来到逸香阁的人来说,这些个姑娘充其量就是个前菜,人们真正期待的,是夜间最璀璨动人的艳娘。旭英就是其中一员,他进入后并不着急找人陪着,而是做到楼上一个能看到大厅中央的位置,要了些饭菜和酒水,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朝周围瞅瞅,好像在等某位友人。 路简在旭英身后观察过一会儿,直接走到他对面一屁股坐下,道:“旭公子,这令夫人还怀着孕,到这种地方不好吧。” 旭英见路简便慌乱起来,转念一想,能进入这种地方估摸路简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随机又放下心来,“道长,真巧哇,害,男人嘛,你一个修道人家都来得,我一个俗人,有什么来不得的?“ 路简并未解释,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他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适合横加干涉。想通这一点,他便不愿多嘴劝诫,问道:“我来的时候见你一直左顾右盼的,等谁呢?” 旭英喊伙计又上了一副碗筷,给路简倒了一杯酒,“来逸香阁,当然是等艳娘。” 路简打趣:“艳娘怎么会从犄角旮旯逢里出来。” 旭英点头:“倒也是,怎么说也是传说中的人物。“ “令夫人不是曾居住共渡源镇吗?怎么,她没有说过? “感谢诸位大人捧场。”旭英刚想开口,大厅中央突然想起一声巨大的声音道:“小人知道有几位大人是特意等艳娘的,可惜不巧,今儿个艳娘身子不适,不能接客了。” 艳娘是经常借故不见客的,众人早就见惯不怪,就是可惜专门千里迢迢为一睹艳娘真容的外地人,白跑了一趟。 “他们妇道人家怎么会说这些呢,路道长,不如陪我喝一杯,今天这花酒,少了鲜花。” 路简虽是修道人家,可他早已出了伏念山,也不必守什么清规戒律。从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示意,道了声多谢,便将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刚放下就被,适才楼下的龟公便已走到二人身前,龟公对二人道:“二位爷,艳娘姑娘请二位喝酒。“ 路简和旭英对视一眼,二人点头,示意龟公带路。逸香阁并不大,龟公带着二人左绕右绕,就在二人晕头转向时,龟公再一个房间前停下,二人刚想进入,龟公却拦着路简道:“路道长,艳娘说了,请这位公子先进。“ 路简点头,别人的地盘要守规矩,他还能说什么。看着旭英进去后,不小片刻,门从里面打开,柳儿执扇而立,对着路简道:”道长,进来吧“ 气氛异常诡异,路简也并未多言语,只是跟着柳儿进去。与艳娘的房间不同,柳儿的屋内的装潢精致华美,玫红色的幔帐,在荧荧烛火的照耀下艳丽异常。头顶的流苏轻轻晃动,镂空雕刻的鎏金瑞兽吞出袅袅香雾。还有一旁趴在桌上的旭英,应该是昏迷过去了。 路简皱眉看着正自酌的柳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柳儿神色如常,说:“旭公子不胜酒力,一杯就倒,我一个弱女子,也扶不动他,麻烦路道长帮我一起把旭公子抬到床上休息吧,夜间风大,着凉了可不好。“ 路简一手抱起旭英,向床边走去,他只是看上去小,但力气大得很。安置好旭英,二人相对坐下。 路简想起近日的疑惑,问道:“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柳儿也不遮掩,大方承认,“我只是说他们会装作不认识我,可没说我。” “所以,他来找你是?” “叙旧罢了,不过道长你,”柳儿朱唇勾起,调侃道:“都说修道人家清心寡欲,洁身自好,道长倒是不避嫌呀?” 路简道:“修行修得是内在,只要心无杂念,身处何地都是净土。而且我并没有说来找谁,倒是你,把我请过来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听说你要种哺邪草,道长知道让哺邪草生长的办法吗?” 路简警觉,柳儿虽然知道艳娘的秘密,但她始终是个凡人,不应该知道哺邪草这种邪乎的东西,他质问:“谁告诉你的,艳娘?” 柳儿悠哉道:“当然不是,艳娘怎会同我说这些。路道长,把种子给我,我能把哺邪草种出来。” 路简仍有疑虑,且种子只有一颗,必须小心对待。他问道:“你怎么知道哺邪草的种法?” “哺邪草不就是尸草嘛,幼时听过家乡老人讲过几个传说,自然是知道的。”柳儿说得认真,但路简仍不信任,她又道:“反正你也没办法,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而且艳娘与我有恩,你又是他的朋友,我是不会害你的。” 路简看了一眼一旁的旭英,游移不定,问道:“你不会把它种在活人身上吧?” 柳儿道:“这个不是长在死人身上的吗?我怎么会种在活人身上呢?” 见柳儿不知哺邪草的特性,路简才放下心来。其实如果将哺邪草种在将死之人身上,能快速令其生长成熟,但是路简是无路如何也不会让活人作壤培育这种东西。他问:“你要怎么种?” “当然是种在土里,哈哈哈哈。”柳儿笑得天真烂漫,若不是一旁甜腻醉人的熏香,他真的会以为面前这个,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你究竟要怎么种?” 柳儿并不回答,不化不忙给自己到了杯水,仰头饮尽,颇有几分豪迈,可能过于急促,纤细脖颈还有类似吞咽的蠕动。 柳儿放下杯子,悠悠道:“道长,能帮我个忙吗?帮我,我就告诉你要如何种着哺邪草。” “什么忙?” “道长,有机会,你能带我的……带我回家乡吗?” 路简以为什么难事,原来是回家,刚想点头答应,转念一想,柳儿的身份,这是让他赎她?他一个穷道士,哪里来的钱! 路简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窘迫道:“柳儿姑娘,别开玩笑了,我真没钱。” 柳儿没想到路简如此真实的反应,一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小道士,你真的,太可爱了,啊哈哈哈哈哈……” 柳儿笑得花枝乱颤,路简更加窘迫了,好在柳儿无意逗他,待平复下来,用绢帕拭去眼角的泪花,“小道长别紧张,不需要你赎我,待到明日你再来找我罢,我与你细说,今日早些休息罢,顺便帮我照顾下旭公子,有劳了。” 柳儿说完,并未做停留,拿起桌前的罗扇,起身轻摇着扇子,步履轻盈,轻飘飘晃出了房间。路简虽是修道人士,却也知道,在一家花楼,把两名男性顾客单独留在同一个房间,也是不正常的。不过让他单独把旭英留在这里,他也是不放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只丑兮兮的千纸鹤,调动灵力,之间微微施力,千纸鹤骤然发出一道白光,然后迅速熄灭,路简对着千纸鹤吹了口气,千纸鹤便飞出窗外。夜不归宿,他得跟蜀大夫报备一声。 旭英迷迷糊糊睡到了第二日早晨,醒来时没有温香软玉,没有环肥燕瘦,只有路简衣衫规整睡在自己一侧。路简睡得浅,旭英一动他就醒了,他看了眼旭英,看了看微亮的天色,整个人还处于迷蒙状态。 “你醒了,醒了就好,走吧。” 旭英迟疑,“我们昨晚,怎么会在此地留宿?” “昨天你跟‘艳娘’喝酒,记得吗?” “然后呢?” “然后你醉了,我搬不动你,我们就在这里睡了。” “这……”旭英只觉得头痛,真是宿醉,二人起来整理一番,便一同离开逸香阁,找了个早点铺子,填补空虚的肚腹。 二人刚坐下,路简看旭英一副魂不附体的状态,恐怕这宿醉,醉得不只是酒,还有美人。虽然他未成家,不懂得夫妻之间忠贞不渝的感情,但总觉得旭英如此,很是不妥。 “尊夫人近日如何?”路简主动谈起旭英的发妻,希望能唤醒旭英的责任和良知。 旭英一愣,像是想起什么,苦笑,“她很好。” “怎么,遇见佳人,动心了?”路简一副,男人嘛我了解你的表情。 旭英看路简误会,慌忙解释:“不是,艳娘她,她很像一位故人,我只是想……” “故人,哪位故人?”路简知道他说的是柳儿,仗着自己一副孩童面孔,无礼打探他人私事。 旭英长叹一口气,神色竟有些哀伤,声音都带着几分哀婉凄然,“艳娘她,像我的发妻。” 艳娘?路简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旭英说的是柳儿,不过,“你的妻子,不是瑾儿吗?” 旭英轻轻摆头,“在我心中,我的妻子只有柳儿一个。” 鼠劫7 旭英像是想起什么美好的东西,唇角带着丝丝缠绵的笑意,但眼中始终笼罩着一层薄烟似的伤感,他声音轻柔,像是在叙述一件稀世珍品,美好而易碎,好像声音稍微大点,便会打破那脆弱的美好。 “我与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旭英眼前好像浮现了两个幼小的身影,那男孩白嫩嫩的面庞,大声骄傲地宣誓着:“柳妹妹,等我们长大了,我娶你可好?”稚子不明何为害臊,一个一个字认真清晰,掷地有声,好像这样,童年幼稚的想法,都能通过马良的神笔,一一实现。 女孩貌似小了几岁,不明白嫁娶的含义,以为这句话类似于我送你一个糖葫芦,口齿间仿佛已经有了某种甜美的味道,兴奋地应声:“好!” 十载光阴匆匆而过,男孩弱冠女孩及笄,终是没让那稚子童言的诺言落了空,大红的囍字泛着红艳的光,应在厅堂宾客酒醉的脸上,哄闹的笑声环绕四周。红盖下纤纤身影,站的笔直,轻微的晃动,绯色的面庞和局促的杏眼,都被喜庆的张扬的红色遮掩。 新郎黑色的眸光种一抹红色像是细细燃烧的烛火,发着热烈的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牵起新娘的的手,细细摩挲,轻声安抚:“柳儿,我在,莫怕。” 细微的声音好像绵柔的柳絮,轻轻包裹新娘紧张的心脏,瞬间松懈拘谨的气息,让那颗欣喜紧张的心,慢慢落在厚重柔软的柳絮,这大概,就是心安。 婚后幸福美满,四五载又匆匆,但婚后的女子始终无所出,公婆的怨怼,人们的议论,让女子愈渐消沉,男子一次次劝慰,都无法令女子心安。心间厚厚的柳絮竟然岌岌可危,好像随时风吹草散,令包裹在里面的人心惊胆战。柳絮就是柳絮,堆得再厚,也带不来心安。 听说几十里地外有个送子观音,特别灵验,女子迫不及待便要祭拜,可男子毕竟要养家,那时正是事务缠身,无法陪伴。女子便要自己动身,男子自然是不放心,但经不住女子软磨硬泡,找了几个厉害的侍从,才万般担心的放女子上路了。 “如果,如果当时没有同意,或者我跟她一起去,现在……” 早餐的粥食刚好全部上齐,白粥上的雾气不停向上熏蒸,旭英的眼角有些泛红,低头喝了一口白粥,刚上的白粥还十分滚烫,口腔被烧得疼痛,却不想吐出,强硬的吞咽下去,烫得食道肚腹都一阵火辣辣的痛。 “令夫人路上遇害了?” 旭英没有否认,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打定主意,不愿再提,埋头喝着面前的冒着热气的白粥。 路简拖着一身疲惫带着早点回到医馆,路上还给蜀大夫和阿成带了早点。他把早餐递给蜀大夫的,蜀大夫却急躁躁丢给他一包药,吩咐他赶快去煎药。 路简对着药包闻了闻,像是清热退烧的药物,随口问道:“这是给谁的药?” 蜀茴想起昨晚一片混乱,忍不住抱怨道:“路拾的,他半夜发烧送来医馆险些就不行了,倒是你彻夜不归,哎,算了,赶紧煎药吧。。” “什么情况?”虽然不知道路拾跟他具体什么关系,但是他目前所知唯一的亲人险些离世,他也是相当关心的。 蜀茴道:“不太乐观,刚退烧又复发,有废话的功夫药都煎好了!” 路简不再多问,赶紧去煎药。路拾头脑发热但是手脚冰凉,一个劲儿喊冷,好不容易吃了点药,又如数吐出来。蜀茴这一早上又是看诊,又要时刻关照路拾的情况,面色都相当吓人。这么忙活一天,直到傍晚路拾的情况才终于好转。 蜀茴又给路拾开了几服药,让路简去抓药。路简瞄了眼药方,他虽然对医术懂得不深,但是多少了解,那方子并不是退烧的药。路简问道:“这是治什么的药?” 蜀茴闭眼揉了揉鼻梁两侧的睛明穴,道:“这个根据他的体质做的补药。” 路简道:“这么小的孩子,吃补药好嘛?” 蜀茴道:“稍微补一补,也不知道路氏夫妇怎么照顾他的,从小就身体虚弱,几乎每月都要来我这儿一次,有几次,差点就不行了。” 路简看到桌上他给蜀茴带的早点,蜀茴竟然还没顾得上吃一口。路简道:“蜀大夫,你饿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不用了。”蜀茴也看到早上被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早点,从纸袋中拿出一个包子放在嘴里,道:“不用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我不讲究。” 路简想阻止他,忙说:“凉的。” 蜀茴摆手表示没事,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没坏就行。” 路简又对蜀茴肃然起敬:蜀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脾气差,总是不耐烦,然而他每天坐着看诊一看就是一天,给病人处理患处手法也非常的轻柔,如果有疑难杂症,他会连夜翻看各种医药典籍,第二天照常出诊。这种废寝忘食的状态,早已变成蜀茴的一部分,他明明可以颐指气使命令路简去弄点新鲜热乎的食物,却默默关心同样忙碌一天的路简。 路简想到千年前蜀大夫一人救下整个渡源镇的事情,那被火烧死的稚子应该是蜀茴一辈子无法磨灭的痛。他不好提起别人的伤疤,只能问道:“蜀大夫,你为什么要做医生呢?” 一只蚂蚁闻着食物的味道跑到蜀茴面前,蜀茴摆了一口包子放在手心,引诱蚂蚁爬到他手上。蚂蚁爬到蜀茴手上,才察觉的异样,不停向各个方向攀爬,寻找出路。蜀茴翻转手掌将蚂蚁玩弄于指尖,那小小的生物始终无论如何也没有爬出蜀茴的手掌。 大概觉得没意思了,蜀茴才出一口气,将蚂蚁轻轻送回地面。他道:“你看,生命多么脆弱,我只要弹指一挥,便可将其化为齑粉,可是当你想要让他们能恢复,却要花费千百倍的力气,最后可能还是竹篮打水,什么都留不住。” 路简不懂,他承认生命脆弱无比,可这跟蜀茴坚持做医生,好像没有半点关系。 蜀茴难得心平气和说了这么多,继续道:“我年轻时觉得自己天资过人无所不能,然而当生命一点点在你面前流逝,它曾经那么鲜活,你且感受到她逐渐微弱最后平息,被那种茫然的无助死死扼住,实在太令人痛苦了。” 路简问道:“这些年,除了被生死簿点命的,还有你没有办法挽救的生命吗?” 蜀茴沉默良久,路简以为他不想回答,刚要作罢,就听见蜀茴轻声道:“有的,有三个人,第一个患有心疾,第二个烈火焚身,第三个痛不欲生。” “那他们……”路简不知道要怎么问,一时之间迟疑了。 “除了第一个,后面两个都死了。” 傍晚的光辉不甚清明,路简仿佛看到蜀茴脸上有一些似有若无的哀伤,想要出声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倒是蜀大夫即刻恢复往日的不耐,问他:“对了,你找到哺邪草了吗?” 路简省去了他见到悦人前的那些遭遇,说道:“找到了,悦人给了我哺邪草的种子。” 蜀茴奇怪道:“悦人?没听说过她又这种东西哇?哎,她总是神神秘秘的。那你打算怎么种?” 路简道:“我后来遇到了柳儿,她说她会种。” 蜀茴疑惑道:“柳儿是谁?” 路简说:“就是逸香阁的那个呀,她前几天不是还来这儿看病吗?” 蜀茴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哦,你说‘艳娘’啊,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路简这才知道,原来蜀茴并不认识艳娘,他本来还以为跟悦人有关系的人理所应当互相认识呢。他答道:“不知道,她竟然知道我身上有哺邪草的种子,而且还主动提出来帮我种。我反复确认过了,她不会再别人身上种哺邪草,才把种子给她了。” 蜀茴想了又想,总觉的哪里不对,突然大声道:“坏了,你赶紧去找她。” 路简被蜀茴莫名其妙下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蜀茴着急道:“艳娘那天来我这里看病,我发现她全身的脏器都在衰竭,劝她每天来找我治疗。她状况非常糟糕,最多不过三月。可她前脚刚走,鬼差就来了,告诉我此女子还剩几日阳寿,让我不可插手,我还以为她会遭遇其他不测,没想到,害!她的情况,哺邪草只怕一天就能长遍全身!” 路简大惊,刚走出门,又听到蜀茴叫他,回头看蜀大夫递给他一瓶药,道:“她那天死活不愿意治疗,说是不愿意看到自己被病痛折磨的丑陋模样,我给她配了减轻痛苦的药。太傻了,被哺邪草寄生的人死状惨烈,怎么可能安详!你把这瓶药拿去,就是不知道对哺邪草管不管用。快去吧!” 路简急急忙忙冲向逸香阁,一进门便引来一片骚动。轻车熟路在楼上找到柳儿的房间,一进去却看见柳儿安然坐在桌前,旁边还趴着早已昏睡的旭英。 柳儿今天不一样,她的衣着竟然意外的保守,衣襟高高拉起,全身上下除了双手和脖颈以及脸,没有丝毫皮肤露在外面。而且今天的柳儿,整个人都非常有精神,脸上也透着那种白里透红的气色。 “柳儿姑娘,你是不是自己吞下了哺邪草的种子!” 路简一路跑来脸红脖子粗,看起来还有几分骇人。 柳儿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笑,人一有精神,脸上的笑容都明媚几份。她道:“道长你知道的,哺邪草捕食人体内致病六邪,我现在浑身是病,以我的身体作壤,最适合不过。” 柔和的烛光细细抚摸着柳儿的面颊,整个人宁静安详。路简却丝毫不受柳儿的感染,仍旧着急道:“到底是谁告诉你有关哺邪草的事情的。” 春日的夜晚不仅不燥热,还有一丝寒凉,柳儿却手执罗扇,轻轻扇动,扇出的风都带着一丝寒气,桌上的烛火被寒风惊扰,微微扭动了几下。 鼠劫8 “道长,莫要着急,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路简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懊悔道:“都是我,做事不过脑子,明知道哺邪草只能在人体内寄生,怎么可能有别的办法。” 柳儿看路简如此自责,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坦白道:“即便没有哺邪草,我也要自尽的。那日在医馆蜀大夫执意不肯告诉我剩下的时间,可我自己的身体,我难道还不知道嘛。跟你分别后我遇到一个男子,他告诉我剩余的时间以及有关于哺邪草的事情。” 路简道:“你怎么这么傻呀?” 柳儿笑道:“我不是傻,我只是不想自己在最后的日子变得丑陋难看,倒不如做花草的肥料。” 路简这才想起蜀茴的药,从怀里掏出拿给柳儿,道:“这是蜀大夫让我带给你的,哺邪草长在人的血管中,恐怕很难如你所愿。这药本来是用来舒缓你原来病情的,也不知管不管用。” 柳儿结果药,就这茶水将药服下,道:“蜀大夫跟传闻有些不一样呢。” 路简在医馆住了些日子,也算了解蜀茴,道:“世人多有误解。” “世人往往只看表象。”柳儿目光投向一旁的旭英,道:“路道长知道这人跟我又什么关系吗?” 路简也不爱拐弯抹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旭公子说的发妻,就是你。” 晃动的罗扇悠然停住,柳儿意外道:“他当真,说是发妻?” 路简点头,道:“对,他说他跟你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喜结连理,举案齐眉。” 柳儿一声轻笑,道:“那他有没有跟你说,我不守妇道,□□放荡?” 柳儿一向都是得体大方的,虽不是良家女子那般三从四德,但那平和的气质,绝不可能□□放荡。 “没有,他并没有跟我说故事的结局,只是说你去拜了观音。” 柳儿自嘲道:“对,我去拜了观音,当时宗祠和生意,都需要他出面,抽不开身。可是我却等不及,所以我带着几个身手厉害的侍从便上路的。去的时候风平浪静,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山贼,他们打伤了侍从,抢走了银钱,将我掳走,卖给了艳娘。” 虽然知道烟花女子大多命途多舛,可是艳娘看上过去并不像见钱眼开无情无义的人,即便偶尔轻言调笑,却也不会太出格。路简愕然:“你是被卖进来的?” “是”柳儿看出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解释:“艳娘买了我之后,看我可怜便要送我回家。艳娘说,都是好人家的姑娘,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没伤天害理,不应该糟践在这儿。” 柳儿现在不仅进了逸香阁,还当了艳娘的替身,可见还是出了变故。“那你不是应该跟夫婿团聚吗?” “团聚?”柳儿讽笑,眼中一片凄然,道:“我回家的时候,大家都听说了我的遭遇,所有人都觉得我早已羞愤自缢,我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世间最难堪的笑话。没有人听我解释,所有人都说我是娼妇,我应该被浸猪笼。在我踏进家乡没多久,便被人关进了柴房,宗祠的所有长老,对我进行审问,每个人看着我都想看着一条蛆虫一样,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柳儿越说越气愤,真个人抑制不住的都动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乡人恶毒的诅咒,那些人讥笑着指指点点,仿佛真的隔空戳在了她的脊梁骨。 路简刚想让柳儿冷静,柳儿却平静下来,前一秒膨胀的焰火,像是突然被浇了冷水,整个人彻底萎了下去。“你知道,最令我绝望的是什么吗?” 路简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才能不刺激到柳儿,只能顺着她的话小声道:“什么?” 柳儿看她一眼,清亮的某种一种化不开的哀伤,她凉凉道:“是我的丈夫,他在我出事之后,立刻娶了另外一名女子。我回去时,他们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我再围观的众人之中看到他们,我感觉自己已经被浸入冰冷的河水中了。” 柳儿起身,撩起宽大的袖口,一节细嫩藕臂露出,她到了一杯茶水,放在路简面前,路简瞬间问道了一股植物的气息,还没确认,柳儿便抽回了手。 “那你……最后?” “最后,我被绑起,扔进了河里,艳娘救了我,他将我带回这里,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生活,所以我留在了逸仙阁,这里也没有人认识我,而且,我已经找不到容身之所了。” 听到这里,路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记得艳娘?” 柳儿小道:“道长,我早知道艳娘非人,当初我遭遇那些事情却安然无恙,一开始也没察觉,但隐隐心中不安,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后来我向神仙许了愿,才终于记起了艳娘。” “果然……”路简小声呢喃,即便听了柳儿悲惨的故事,路简内心也丝毫无恙,可听到艳娘,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些许的愧疚。 柳儿的还想说什么,面色倏然苍白,然后跌落在地,浑身抽搐不止,路简也被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查看,之间柳儿的脸上,血管暴起,仔细一看,是一种像根茎一样的东西在血管中攀岩成长,柳儿苍白的肌肤,被一种可怕的绿色逐渐侵染。这是正在疯长的哺邪草!撑破血管的痛苦,果然无法令柳儿如预想般安详。 柳儿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路简袖口,喘息道:“道长,求你……能否完成我一个愿望。” 路简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柳儿努力抽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上去甚至有些狰狞。她道“我想……想看看艳娘的样子。” 路简十分不解:“你不是看得到她吗?” 柳儿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能记住她……能看到一把……一把漂亮的罗扇,并……并不知道他什么样子。” “好,我去叫她。”路简起身,却被柳儿抓得更紧了。 “别……别,”柳儿组织他道:“我这个样子,不想……让她看到。” 路简到了声“好”,却发现艳娘不知何时已经进入房间。她手上拿着那个漂亮的扇子,慢慢蹲坐在柳儿身旁,用拿着罗扇的手牵起柳儿,罗扇被两只手夹在中间。 柳儿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路简将自己的袖子抽出,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只手按住柳儿的太阳穴,将自己的眼睛暂时借给了柳儿。 刚刚还痛苦抽出的柳儿突然平静,带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映着一位绝世美人,整个人也跟着祥和起来。她说:“真美。” 柳儿闭上了眼,她像是带着美梦入睡,宁静安详,可她微弱的呼吸,却彻底平息了,只有身体里哺邪草在疯狂肆虐,在寻找一条长出体外的方法。她终于如愿以偿,漂漂亮亮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路简伸手掐住柳儿的手腕,制止哺邪草的躁动,手刚碰到柳儿,柳儿的身体却像是失去支撑一般,瘪了下去。路简大惊,赶快握住柳儿的手腕,这才知道,柳儿的骨肉不见了。 艳娘手还牵着柳儿,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所有所思道:“难怪,她能记得我,原来她跟邪神许了愿。” 路简问道:“什么?” 艳娘没有回答,直说:“你赶紧收哺邪草吧。” 他将净置瓶拿出,然后划破柳儿的手腕,将血液滴紧瓶内,在用术法,吸引哺邪草浸入净置瓶。 将哺邪草完全抽出后,柳儿的身体彻底没有了支撑,更瘪了。他施焚净咒术,一道刺眼的光辉从柳儿肉身亮起,光芒散去,只剩一堆灰烬。路简将灰烬装好,做好一切再抬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星眸。 “多谢道长,为柳儿处理后事。”艳娘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路简知道艳娘必定是难过的,只是死去多年,早就没有了泪水。他道:“你别难过了,即便到了最后,柳儿姑娘依旧漂亮。” 艳娘闭眼,无声叹息,他看了一旁仍旧沉睡的旭英,道:“路简,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所听非实。” 路简一脸疑惑,待要追问,艳娘直接开口道:“那年我在河边捡到柳儿,她还在一心一意,想回去,想找旭英,寻求一个解释。我不放心,跟过去,等我看到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 “旭英这个畜生,正摁着柳儿的头企图把她淹死!” 路简不敢置信,看了眼床上熟睡的旭英,想到他曾与这人认识这么久,被旭英一副谦谦公子的尊荣懵逼这么久,不觉遍体生寒。 艳娘知道路简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小道士,我还说过所见非真。” 路简突然觉得艳娘说得不止是旭英,他问:“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我到底是为了柳儿死去难过,还是为了这世上少了一个记得我的人而难过。而你,心中有没有丝毫,因为自己不用亲手将哺邪草种在活人身上,而感到庆幸。” 路简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仿佛被人窥探了内心深处的秘密,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为自己不用亲手背负一条生命而庆幸。艳娘突然冷笑道:“路简,我们的心都好冷。”然后她扫了一眼仍在睡梦中的旭英,冷冷道:“他口口声声说柳儿是他的发妻,他的发妻死了,他应该知道。” 艳娘离开后,不知多久,一旁的旭英才悠悠转醒,天色依旧是一片黑暗,房间外男男女女放荡激昂的声音从门缝传来。 旭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整个人都都睡到脱力,“我在哪里?” “我们在逸香阁。” 旭英环视一周,发现艳娘不再,问道:“艳娘呢?” 路简道:“旭英,她不是艳娘,她是柳儿。” 旭英顿了顿,道:“我知道,我的柳儿,我一眼就认出来她是我的柳儿。” 路简道:“她……她说她不想见你,让你以后别再来找她了” 鼠劫9 旭英安静半晌,像是喝醉一般突然癫狂道:“这里逸香阁,是买醉的地方,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巧了,来人,上酒!” 过了片刻没有应和,旭英摇摇晃晃起身,揽住路简的肩膀,道:“道长,走,这里太吵,我们去别处买醉。” 路简自己心情也不好,扶着醉酒的旭英,离开逸香阁。在不远的街角的酒家,卖了两坛酒,旭英直接就着酒坛豪爽狂饮,路简仿佛又心事一般,一杯接着一杯喝。 “道长,你知道吗?”旭英眼眶通红,眼中不甚清明,整个人摇摇欲坠。 路简停下饮酒的动作,等待着旭英的下文。 “我……我就是个懦夫!”说完一甩手将酒坛子砸在地上,旭英的情绪,也随着迸裂的酒坛轰然爆开,店家害怕旭英发酒疯,为难的表示自己准备打烊,路简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撑着旭英,往外走, 旭英不老实,还伸手向前摸索,口中喃喃:“酒……” 路简把酒递给他,旭英拿到酒仿佛有了力量,站直身躯,仰头狂饮,接着手甩下来,他没有再次打翻酒坛,他看着清冷的夜色,发出自嘲的笑声。 “道长,我告诉你,我就是懦夫。当年我听说柳儿出事,我要去找她,可宗祠长老说不吉利,坏了祖宗运势,非要让我办喜事,冲喜,冲喜,哈哈哈哈哈哈哈,冲屁!老子当时痛失爱妻,那群老鳏夫竟然让我冲喜,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简费劲扶着旭英的高大的身躯,旭英也发了疯一般拽着他,好像要把他一同拉倒在地面。路简毕竟是习武出身,还是找到了一个支撑旭英的姿势。“我冲了喜,柳儿回来了,我的柳儿回来了,我的柳儿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他们却说她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妈的□□!我们柳儿冰清玉洁,我们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路简想起艳娘的话,在一旁冷冷说道:“那你,为何不护她?” 旭英摇晃醉醺醺的头颅,“不,我不是不护她,我护不住她呀,我护不住她,呜呜呜呜呜呜。”旭英就着挂在路简身上的姿势,不顾形象痛苦地啼哭。 旭英哭的直打嗝,“我……我……他……他们根本不听我,他们把柳儿浸猪笼,他们……柳儿没死,我应该跟柳儿远走高飞的,可是我……我……我,我放不下。我只能让柳儿失望,我把她……我……我把她按在水里,我想……想她死心,再也不会回来。” “啪”一声,最后的酒坛也摔在了地上,激烈地划开夜晚宁静的街道。路简摸了摸装着柳儿骨灰的袋子,突然想,柳儿知不知道。 旭英突然觉得反胃,他松开路简,摇摇晃晃走到一旁的树边,扶着树,呕吐起来。一股刺鼻恶心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旭英突然,两只眼直愣愣,满是迷茫,他抱着树蹲坐在地上,一遍一遍喃喃道:“我应该跟她远走高飞的,我应该跟她远走高飞的……” 路简走过去,将旭英搀扶起来,他说:“你没机会了,旭英,柳儿她不在了。” 可是旭英好像听不见,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合上了双眼。路简看天色不早,也害怕旭英出意外,便讲旭英半托半背,带回了医馆。 “你找到了哺邪草。”花爷等在医馆门前,声音冷淡沙哑,像是夜半被风戏弄沙沙作响的树叶。 路简心情不好,只简单“嗯”了一声。 花爷再次开口道:“那女子患了疾病,时间也不多了。” 路简停下,他仿佛忘记了害怕,探寻地盯着花爷,不自觉抓紧了旭英的胳膊,旭英吃痛,嘤咛了一生,却并未醒来。“所以是你告诉柳儿有关哺邪草的事情吗?” 花爷舔着爪子,道“不是。我虽然不是医生,却也知道生命可贵,不会为了自己随意牺牲他人。” 花爷这个段位,没必要撒谎,他说不是他,路简便相信。 第二日,旭英醒来,路简便将花爷报给旭英,过于前天晚上的醉酒和柳儿的过世,只字未提,只告诉他这狸花其实是他们家族的守护神,意外跑到外地,所以托梦给他的妻子罢了。 路简表示不远送刚准备转身,却被旭英叫住:“道长。” 路简看着抱着花爷的旭英,强忍住内心的不爽,笑脸相迎:“什么事?” 旭英说:“道长,我来渡源镇,其实是来找你的。” 路简飞快的在脑海中回忆,却丝毫没有关于此人的记忆,疑惑道:“我们以前认识?” 旭英摇头:“不认识,那个人告诉我说,来渡源镇找一个童颜道士,就能解决我夫人的噩梦,而且,我还能再次见到柳儿。” 路简一听,这恐怕跟告诉柳儿哺邪草的是同一人,问道:“这人长什么模样?” “不记得。” 路简奇怪道:“他没有一点特征吗?” 旭英道:“不知道,只是记得当时感慨这个人气质脱俗,但是关于这个人衣着样貌身材,我完全记不起来。” 旭英说完,便抱着猫离开。 窗外电闪雷鸣,狂暴的闪电时而将是天空打得透亮,如白昼一般。闪电过去,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刚刚亮起那一瞬间,路简看到好像有什么人站在桌前,不过房间的气氛太过压抑,他不敢大声说话,轻声问:“请问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许是窗外的雷雨声太大,前面的人没有听到,路简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生怕动静太大惊扰了眼前的人。路简的手心都是汗,往常他总是随手在衣摆上蹭干各种水渍。可面前的人身上的威压太过诡异,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等着他暴露自己的脆弱的脖颈,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 路简咽了下口水,问道:“劳驾,请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这是天外擦起闪电,将屋内照得透亮,桌前的那人如鬼魅一般,死死盯着路简,他嘴角上扬,那嘲讽的笑意仿佛伸出两只无形的巨手将路简钉在原地。闪电很快过去,感到一阵窒息,他突然看不到也听不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寂静张牙舞爪向他袭来,就在他以为会被这种恐惧活活闷死的时候,窗外传来轰隆巨响,伴随着这这声巨响,路简还清晰地听到面前的人对他说了句话。 “孤就是你呀!” 接着周围一切都随着黑暗消逝,残影剥落后,眼前竟然是一个乱葬岗,一个挨着一个的简陋的坟墓,有些还有简陋的墓碑东倒西歪,地面相当不平整。有些地方,可能被雨水冲刷得狠了,竟然露出惨白的尸骨。路简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生出只窜颅顶,他想也不想迅速向前奔跑,顿时无数个从地面伸出的枯骨仿佛要将他拖入地底。 “献王殿下,我死的好惨!” “献王殿下,奴才来服侍您了!” “献王殿下!” “献王殿下!” “殿下!” 路简突然被什么绊倒,他不敢回身,很快他感觉道那绊住他的东西,顺着他的腿,一路向上爬到他身上,一股腐臭的气息也越来越近,浸入他的鼻腔。路简感觉自己的头皮炸开,大脑不受控制,突然发力拨开趴在他身上的怪物,一种疯狂的残虐在脑海中爆开,他大喊道:“叫我陛下!” 那些诡异的东西听到这声怒斥,都被吓得一怔,随机四周发出咯咯的笑声,接着就听着泥土的松动,那些涌出地面的残骸此刻正慢慢钻会地面。 “对,你是陛下,咯咯咯咯。” “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陛下,咯咯咯咯咯。” “谁也不能抛弃你!” 路简不知道这些鬼怪要干什么,只觉得脑子要炸开,召出靡芳,发了疯一般向四周乱砍。 “别说了,闭嘴!闭嘴!闭嘴!” 眼前的坟场被砍碎,接着又是一片漆黑,艳娘一脸惨白,站在远处,路简欣喜,刚要奔过去,艳娘开口了:“你可真是冷血!” 路简张开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喉咙好像被什么掐住,让他喘不过气来。低头一看,正是那郭衍,死死掐着他,不让他再靠近艳娘一步。 路简从床上弹坐起来,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大口深呼吸几下,才终于吐净刚才的惊悸。自从他见过郭衍之后,他隔三差五就会做这种噩梦。起初他问过蜀茴,蜀大夫却不以为意,认为他只是忧心过虑。 他开始每日去看郭衍,镇上的人都看不到郭衍,总是会险些撞倒他,看的路简心惊胆战。好在最后都有惊无险,郭衍的伞没再掉落过。郭衍的活动范围很小,每天就在短短的巷口,从这头走到那头。 因为今日噩梦连连,路简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些萎靡。这天蜀茴在路简分拣好药晾晒的药材后,对路简说:“路简,今天到了出诊的日子,你陪我去吧。” 路简正满脑袋药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蜀茴说要带他出去,连忙答应。出门可比呆在那里看诊有意思多了,一来坐诊实在考验人的毅力,只要来个人他几乎就没时间上厕所。二来太胆战心惊,虽说他会看点简单的病,但生怕有严重的病人他看不好,砸了蜀茴的招牌。 与上次的路径一样,路简跟着蜀茴挨家挨户探视。路上路拾问道:“蜀大夫,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上门看诊的事情,还分文不取。” 蜀大夫道:“他们中有不少人是常年累疾,症状一轻就觉得已经痊愈,实则疏忽大意就会使病情加重,实则危及生命。” 想起渡源镇人对蜀大夫的评价,路简打抱不平道:“那他们还说你从不出诊。” 蜀茴早就听过这些关于他的传言,如若真的在意,也不会继续开医馆了。他道:“也没说错,请我出诊的我的确不会去。” 路简道:“这又是为何?” 蜀茴道:“我这医馆里也都是病人,总不能因为别人多给点钱,就置医馆的人于不顾吧。” 路简:“有些人真的是因为病重无法出门呢?” 蜀茴:“眼前的病人情况未必不严重,况且全渡源镇不止我一个大夫。我虽是妖,也没有吹口气就让人痊愈的能力,往往只顾得上眼前的病人。如果我两头都担忧,只能两头都顾不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鼠劫10 二人边走边聊,又来到东街尽头那户简易的茅屋。前面几家蜀茴什么都直接带着路简进去的,到了这里,蜀大夫却主动开口道:“这户人家姓李。” 路简对这家人印象极深,屋内的二人都没有呼吸,依靠蜀茴的妖丹以活死人的身份存于人世。 小悦恰好在院子里面,衣袖外露出的皮肤仍旧缠着绷带。她听到门口的声响,抬头看到蜀茴带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高兴向蜀茴挥手:“叔叔,你来了。” 蜀茴一脸慈爱,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道:“小悦,你娘在吗?” 小悦乖巧点头,道:“在的,娘在屋里头。” 屋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小悦,谁来了?” 小悦喊道:“阿姐,是蜀大夫。” 蜀茴道:“小悦,让哥哥陪你玩会儿,我去看看你娘。”他转头又对路简说:“你留在外面陪着小悦吧。” 蜀大夫进去,小女孩看着路简,一点也不露怯,她道:“大哥哥,你是蜀大夫的徒弟吗?” 路简早就拜他人为师,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就是在医馆打工的。对了,屋里的到底是你娘还是你姐姐?” 小悦左右看了看,示意路简蹲下,路简蹲下后才凑到路简耳边小声说:“她是我娘,但是她生病把我忘了。” 生病还有把丈夫女儿给忘记的,路简真的是闻所未闻。看小悦活泼的样子,似乎难过,指着依旧插在树桩上的糖葫芦道:“大哥哥,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说着小悦便拉着路简,走到树桩前。树桩前的糖葫芦颜色发暗看着不太新鲜,似乎是昨天剩下的。小悦伸出食指,指尖处凝聚起一个小小的光团,接着光团想糖葫芦飞去,融进糖葫芦中,糖葫芦竟然又变成了鲜红色,好像是刚做好的,令人食指大动。 小悦开心炫耀道:“看,是不是很厉害。” 路简鼓掌,哄她道:“哇哦,小悦好棒,可是,糖葫芦不新鲜为什么不及时吃掉呢?” 小悦道:“糖葫芦是给姨姨留的,小悦要在这里等姨姨回来。” “姨姨?她去哪里了?” 路简顺着小悦的话往下问。 小悦指着天空,道:“在天上,我娘说姨姨上天当神仙去了。这串糖葫芦是姨姨升天的那天,我娘卖给姨姨的,比我的年龄都大。” 路简心下了然,看李婶和小悦的状况,变成活死人恐怕已多年,这么多年过去,小悦的姨姨怕是已不再人世,李婶才编出这么一个谎言。 路简指着小悦身上绷带问:“你身上为什么要缠着绷带,是受了什么重伤吗?” 小悦道:“我身上都是烧伤,怕吓到我娘,很丑的。” 路简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弄伤的?” 小悦害羞道:“没事了已经,很久之前的。” 看小悦脖子和手臂上都是绷带,估计衣服下的整个身体都缠绕着这样的绷带。路简不由得心疼起面前的孩子,浑身被烧伤不说,还被母亲遗忘。他道:“小悦是个坚强的孩子,以后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小悦歪着头,想了想道:“小悦现在也很幸福呀,大哥哥你知道吗?我娘将我忘记,总以为我是我姨姨,但是她管姨姨叫悦儿,只还我叫小悦。她依旧每天会守在树桩下,看糖葫芦是否新鲜,却从来不让我吃。我想我娘并没有完全忘记,她只是太过难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跟蜀茴小悦家出来,刚走到走回稍有人烟的拐角,就发现不对。东街并不是主街道,从来也不会人声鼎沸,街角外外面人们脚步声急促凌乱,混杂着几声高声呼喊,路简五感灵敏,清晰地听到众人的惊吼:“着火了!” 路简和蜀茴没有犹豫,转身跑出这个偏僻的街角,平日四处穿梭在大街小巷地人们,如今都都在往一个地方赶, 路简拦住一个疾走的路人:“这位大哥,哪里着火了?” 路人着急道:“快去救火呀,路老头家着火了!”那人一眼看到路简旁边的蜀茴,有道:“蜀大夫,快回医馆,小石头救出来了,正往你那边送呢!” 路简一听,拔腿飞快跑向路拾家地方向。越往他家去,果然人会越多,周围地人都慌乱地扑火,接水的,奔走大喊的,救人的,整个镇子地人都开始聚集,平日里祥和地小镇都乱作一团。然而火势不但没有减小,反而越少越旺。 路简连忙问一旁地人:“人怎么样?就出来了吗?” “小石头早就就出来了,可是他爹娘,哎,快救火吧,再晚老不急了!” 路简一听,赶紧跑进去。按说路家也不是大户人家,几进几出地院子,就是一个平房,家里没有过多地家具,应该很好出来地,怎么回拖到现在! 刚刚靠近,他只感觉,这火虽然大,但是这味道并不呛,刚刚走进屋子,一个被火烧断地房梁砸下,他不得翻滚避开,但是这一避,他再也进不去屋子了。只是用余光,他才注意到,被烧晕的路氏夫妇,他们不是出不来,而是有什么困住他们,使得他们无法出逃。 路简站在院中,看着火光四起地院子,从储物锦囊中抽出三只香,轻轻一甩香火瞬间燃起,插在地上,随手捡了地上地石头佯装贡品,口中咒语念念,右手捏成一个决召出那把蘼芳剑。甩了个剑花接着飞快舞动,剑身上红色的荼蘼映着火光灼灼闪耀,最后剑指长空,空中突然聚集起一团乌云,接着淅淅沥沥下去雨来。 人们见雨,大喜若狂,雨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竟然像是砸在地上一般猛烈。然而火也越烧越旺,丝毫没有停止地迹象。路简这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火,这怕不是业火,是惩罚有罪之人的地狱业火!他借去周遭几十里的雨水,也没有将火扑灭,来救火的人没有一人手上,但是路氏夫妇却没能幸免,这火是冲着他们来的,谁也阻止不了。 人们看火势不减,便继续奋力救火。路简停了下来收了求雨的祭坛,看着在业火中挣扎哀嚎的路氏夫妇,凄厉的声音被大火烈烈吞噬,就在他们夫妇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火才有所缓解。破旧房屋比废宅更要恐怖几分,路简上前,夫妇二人最后的样子痛苦而狰狞,四肢都因为奋力挣扎而扭曲着。 路简还未来的及探究,究竟是何人在此地放火行凶,天空中击倒影子由远及近,有高到低,缓缓落下,一个令人不爽的声音响起:“师弟,别来无恙。” 路简听到声音的一刻,立刻从汹涌炎热的火场坠入寒冷刺骨的冰窟,这声音太难忘了。时隔一年,路简再遇到自己的映真,师兄依然是那副道貌岸然的面孔,令人作呕。 路简幼时被送到伏念山,除了路简这个名字,什么也没有留给路简。当时的掌门,也就是他们的师父二话不说就接过这个孩子。伏念山上不是没有孤儿,但唯独路简不一样,他从小被师父亲自养在身旁,功课法术武功,什么都是亲自教导。但是也因此,路简最受几个上进的师兄弟记恨,其中最忌恨他的,就是映真师兄了。 映真师兄也是一名孤儿,路简幼时天真,以为同是孤儿他们会更了解彼此,会惺惺相惜。然而还不会御剑时被师兄从高处抛下,踹进水中,将他丢给食肉的山妖……吃了几次亏之后,他终于明白,这个映真师兄,是真的想杀他。所以他自小与同门情义并不深厚,比起那群师兄弟,他更喜欢跟山野精怪厮混玩耍。 “我早已不是门中弟子,这句师弟,我担不起。” 映真上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下路简,笑道:“倒是我唐突了,师弟可是前掌门的关门弟子,自然看不起我们这些师兄弟。一年未见,看你活的这么好,师兄我很不开心。” 路简不屑与他装作兄友弟恭,幸灾乐祸道:“是吗,映真师兄还没有混到副掌门的位置,我倒是很开心!” 映真不怒反笑:“能让师弟开心,也是师兄的义务呢。” 此刻火势小了不少,渡源镇人们冲进院中,却看到几个跟路简一样身着青袍的道人,问道:“你,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映真吊起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再转身对着众人的一瞬间调整,这个人看上去谦和有礼,他道:“各位乡亲有礼了,我们师兄几人途径此地看到大火,便想过来帮忙,没想到路简道长神通广大,竟然仅凭一己之力,熄灭这大火,只可惜,这里面的已经……”映真又假模假样叹息半天,对自己未能救下里面的人表示愧疚,最后才道:”劳烦诸位乡亲帮他们料理后事。” 渡源镇的人们是相信路简又真本事的,所以对路简的师兄弟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人们也跟着叹息,一边感谢他们熄灭大火,一边安慰他不要自责。映真假意自言自语,却字字清晰:“也不知道师叔有没有抓住那鼠妖。” 围观众人一听有妖怪,纷纷惊慌失措,路简脸色一变,冲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医馆跑去。映真瞅着跑远的路简,大声道:“诸位乡亲,请稍安勿躁,有我师叔在,定将那妖怪伏诛。” 从来也不觉得渡源镇很大,但是此刻医馆却怎么也跑不到。路简心中慌乱,他忘不了伏念山上一战,一地尸骸,曾经的他误判了师兄的善意,今日的他更不会允许同样地事情发生。 医馆终于到可,路简疯了一样地冲进去,蜀大夫在那里处理着路拾身上地烧伤。他长舒一口气道:“蜀大夫,没事吧?” 蜀大夫慢慢给撒上药粉,波澜不惊:“我没事。”接着下巴微抬,示意他看躺在病榻上的路拾:“他快不行了。” 路拾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露出来的肌肤抹上了药膏,盖不住血肉模糊的烧伤。他双眼紧闭身体微微起伏着,实则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蜀茴上药的动作十分轻柔,眼神淡漠:“那个道士说等我救完人,不过路拾这个样子分明是一心求死,白费力气。” 鼠劫11 “那你还不快跑!”路简没有听近后半句话,心脏狂跳,只害怕那所谓的师叔赶来,一切都来不及。 “路师侄,好久不见。” 那声“路师侄”将他拉回那日的噩梦,恐惧伸出一双只剩下枯骨的双手,死死捏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他来自伏念山,并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山上除了一众道士,常年没有人烟,他自小便在山中长大。潺潺的流水总在山花漫天的香气中穿过,移开脸上枯燥的经书,头顶的阳光被层层树叶剪成细细的碎金,洒在地上变成斑驳的光影。他就躺百年老树下,享受一天中最惬意的午后时光。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长久,那些闲适惬意的日子,在师父当着一众弟子面前飞升后结束。他曾经以为他会在师父的庇护下过一生,他资历尚浅又比师叔小,断然不会起念与师叔争夺掌门之位。然后事与愿违,被映真陷害后将他强行推出,与师叔比试捉妖,以此来确立新任掌门。 伏念山上常年居住着一些精怪,作为原住民的精怪们包容了后来此地修行的道士,并允许他们建立道观,平日里也只是安分的过着日子,十里八乡,从未有过妖孽害人的传闻。那个从来都温和笑着的师叔,用一晚上时间,屠尽了山上所有的妖怪。那天过后,绣色的山溪沉闷得流动,褪色的山花零落泥间,百年繁茂的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早晨朦胧的山岚散发着诡异的寂静。 在这场比试中,他输得一败涂地,当他掀开巨石下,看到瑟瑟发抖的狐狸,无辜的眼神满是泪水,身边还有她那已经血肉模糊的双亲,幡然醒悟,拼命阻止师叔,却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一日之后师叔成为了掌门,也突然有了些名气,而他成为了枉顾礼法尊卑且不自量力的丧家犬。他曾经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虽然入门早,修道晚,却后来居上犹未晚矣,论天资无人能及。彼时也是骄傲恣意,最后却也一败涂地。十几年对自己所修的道从未迟疑,可那一夜的掌门之争,让他感到了迷惑。 过了好久,路简终于回神。他望着曾经的师叔,现在的掌门,眼神冰冷,身后蘼芳毕现,冷冷道:“我以不是伏念山人,那些虚礼就免了罢,业明师叔,今日前来,是求医还是求战?” 业明一脸和煦的微笑:“路简,你这一年变化不少,长高了,却也变得是非不分,与妖孽为伍。” 路简争辩:“世间生灵皆有善恶,为何妖就是恶呢?” 业明也不适蛮横的人,耐心跟师弟讲道理:“路简,妖孽乃非人之物,既然非人怎知善恶。” 路简不欲与他争辩,隐藏在宽袖下的手正小心召唤靡芳。“所以?” 业明:“所以,这不是很明显嘛?你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兄在时,总是命令我们不可妄动伏念上的妖孽,所以伏念山一直被同道中人所不齿。自从伏念山上的妖怪都清理干净以后,我们又收到修仙界的重视。显而易见的道理,师侄不会不明白。” 靡芳听从召唤出现在后背,路简伸手就要拔剑,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蜀茴道:“这位道长,你既然认定我是恶,找我便是,勿要伤及他人。” 业明乐得省劲,伸手做出一个请姿势。蜀茴转身对路简吩咐道:“路简,渡源镇是个小地方,经不起你们修道人家这么折腾。” 路简还要再说什么,蜀茴却突然捏住他脖颈某处穴位,身体一软,便失去知觉。 北巷的蜀大夫竟然是千年鼠精,渡源镇炸锅了。渡源镇有一戏台,平常节日总用来表演节目,如今被绑着的蜀大夫和几位身着道袍的修士,成了台上的戏子。一开始人人都无法相信,直到业明将蜀茴脸上的人皮当众撕下,义正言辞道:“各位乡亲,你们看,这孽畜带着的可是一张人脸,一张从活人脸上剥下的人脸,你们的蜀大夫,是个妖孽!” 蜀茴真容并不是那种贼眉鼠眼的精明,而是剑眉星眸的周正,加上蜀茴天地不惧无愧于心的气场,很难以让人相信,这是一只人人喊打的鼠妖。 “可他从未害过人,怎么会呢?” “他可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大夫。” “可他易容,道长不是说了,那是活人脸!” “谁知道,可是模样,更不想坏人呀。” “坏人还能把把字写脸上呀!” 业明看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仍有人犹豫不决,大声道:“你们想想路大叔家的火,一开始只是小火,你们为何不能熄灭,就连我那师侄召出大雨,都丝毫没有减弱火势。而路氏夫妇又为何无法逃出?那不过就是一间平屋,只要发现应该能立刻出逃,但是你们进不去,他们出不来,这是为何?就是因为他用了妖术!” 有人质疑道:“我们都知道路道长好本事,若蜀大夫真是鼠妖,路道长怎会与他为伍?” 业明眯眼十分不悦,不过仍旧假装耐心道:“我那师侄资历尚浅,被妖物懵逼,善恶不分是非不明,我已教训过他了。” 台下众人大多都直击大火现场,也看到了路简求雨,还有些迟疑,不知道谁先开口道:“害,我说呢,我这病怎么越治越严重,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蜀大夫,就是一只害人的鼠妖哇!” 这一句就像个引子,人们纷纷开始回忆,蜀大夫如何借着医治病人为理由,吸取自己的精气。恐惧令人慌不择路,所有人都开始搜集蜀大夫的罪证,鼠妖越早被收服,他们越早放次年。不知谁大喊一声:“他烧死路大叔,路大婶,让他偿命,烧死他。” 蜀大夫这唯一确凿的罪证,让众人醒悟,纷纷效仿效仿:“烧死他!烧死他!” 映真摆手,示意大家安静:“诸位乡亲,稍安勿躁,恐这鼠妖还有同伙,我们且等上一晚,若有其余妖物前来救他,便趁此机会一网打尽,明日一起烧死!“ 路简醒来时已是夜深,他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从地上爬起来。躺在一旁的路拾,明显没有了气息,这回儿恐怕身体都僵硬了。小镇笼罩的妖气还没散,路简迅速推断出蜀茴暂且没事,向着镇子种妖气集中的地方跑去。 蜀茴被困在一根柱子上,身边没有一个人看守,夜色中一个一身素服高瘦的身影,正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路简看到蜀茴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刚想慢慢过去,那一身素服的人好像踩到了什么,地上亮起一个忽明忽暗的阵法,阵脚围坐九个身着道袍的人随同阵法忽隐忽现,好像不确定是否被人入侵。路简暗道不妙,脚下生风快步上前想要将人拽出,结果刚刚拽住那人的手腕,连带着他一起陷入阵中,阵上结界瞬间张开,二人彻底出不去了。 艳娘看着路简拉着自己的手,一脸厌弃:“你是来捣乱的吧,这个阵本来识别不出来我,你一来我就暴露了。” 路简连忙松手,讪讪道:“抱歉,一时心急,忘记了。” 艳娘非是妖魔鬼怪,也不是神仙活人,阵法无法辨认,本来也会自动熄灭,路简这么一掺和,彻底激起了阵法。 这个阵叫做审判阵,路简也只在一些典籍中见过,听说是个极难的阵法,阵脚是九的倍数,每个阵脚都需要一个灵力相当的人镇守。阵越大,需要的人越多,做多可有九九八十一个阵脚。第一次进入这个阵,他看出,这个阵恐怕置换了一小部分的空间,将不属于此地东西和生物召唤出。审判阵虽不是一般的召鬼邪术,但确确实实是个召鬼阵法。 伏念山上一本藏书上曾经记载过,最开始的召鬼阵法是前朝的一个皇帝创造的,据说当时的太子无德,结党营私残害忠良罔顾王法草菅人命惹了天怒,降下百鬼惩罚人间,世称百鬼大乱。一时之间哀鸿遍野所到之处皆为炼狱,当时一个王爷,太子的哥哥,也就是后来的皇帝,一脚踩出数十个借鬼阵法,以鬼治鬼,才平息了这场人间灾祸。 后来修仙人士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现当时的召鬼阵,召唤来的鬼都无法为人所驱使,召鬼慢慢变成了一种邪术。有人觉得可惜,改造召鬼阵法,以九人之力压制恶鬼,才演变成后来的判阵。 天色本来就黑,虽然不明显,他们脚下恐怕已不是渡源镇。地面突然裂开,一个乌金的柱子同地底慢慢钻出,柱子上缠绕着粗大的铁链,铁链像是有意识一般,向四周蔓延,很快到处都由铁链。石柱上的铁链越来越少,石柱上的见见先出以一个不规则的形状,等铁链全部展开,则露出里面一个身高两仗有余青面獠牙手持阔斧的鬼,这鬼一身藏青的皮肤,身材圆圆胖胖,下肢却十分健硕。 鬼上前,张口吐出一阵带着腐臭的浊气,鬼张口:“来者妖魔鬼怪否?” 路简沉思片刻道:“否” 高大的鬼俯下身,拳头大小的眼睛,死死盯着路简片刻,眼珠子晃动,将路简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路简紧张到屏息,终于在快断气的时候后,鬼起身,喊道:“来者人尔。” 语毕,周围的突然亮起一阵金光,路简急忙伸手揽住艳娘,伸出袖子挡在二人眼前。耀眼的金光过去,双眼渐渐适应了强光,再看,眼前变成一片赤金色,待耀眼的光芒完全褪去,路简看清,中央的乌金柱上多了一个巨大的圆盘,圆盘上个刻画着灰色难懂的古老文字,圆盘周围挂着十几片乌金片。一旁的胖鬼脑袋上带着一顶乌黑官帽,脸上带着一张慈眉善目的假面具,下巴上粘着一圈赤红色的胡子,穿上了滑稽的红色衣袍,那衣服太小,无法遮住胖鬼的肚子。若不是周围一圈形态各异的青铜鬼相和模仿陆判的滑稽胖鬼,路简真觉得自己是在严肃恐怖的阎罗殿。 路简虽然从未进过地府,不过他猜错,审判阵就是在模仿地府的判官,对镇中人进行审判,然后以惩治的名义将其虐杀。眼下是最低等级的审判阵,但是需以九位灵力高强的人坐阵脚压制,阵内的鬼已绝非寻常恶鬼。那胖鬼审视了一下路简,又看向路简身边的艳娘,但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目光又回到路简身上。 鼠劫12 “罪否?” “否” 判官假面突然怒拍乌金圆盘,“撒谎,审判!” 乌金的圆盘转起,十几个乌金的贴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击打声,圆盘的速度越来越开,直到所有的贴片全部飞起,然后才慢下来,直至停下。此刻一个贴片正对着路简,上面出现赤红的血字,假面判官看了眼,一挥手换了个青面獠牙的假面,问道:“欺诈否?” “否!” 假面判官又换上和蔼的假面,圆盘再次转起,再平息。“偷盗否?” “否!” “女干淫否?” “否!” “杀人否?” “否!” 判官的假面来回更换,圆形的转了一次又一次,无论问什么,路简都说否。那判官突然不转了,继续凶恶的假面,低头逼近路简,低声道:“诚否?” “诚!” 判官抬头,再次换上笑容假面,这次慈眉善目的假面仿佛是在讥笑,圆盘再次转起,这次,乌金的贴片面对着艳娘,赤红字颜色在铁片上水一样流动,最后形成两个字:食人。 鬼判官对着艳娘道:“食人否?” 艳娘抬头,对上判官面具上凶恶的双眼,“是!” 判官高声:“啖何人肉?” “仇人!” 判官最终撕下面具,露出本来丑恶的鬼脸,大喊:“有罪!有罪!” 然后举起阔斧,狠狠劈下,眼看阔斧就要落下,艳娘一把将路简推开,自己也翻滚道一旁。鬼判官的阔斧抬起,在地上留下一个数仗巨坑,艳娘来不及爬起,眼看斧头又要落下,“铿”一声,路简已经手持靡芳,挡在他身前。 鬼判官的力气太大,饶是路简天生力大,也被压得面红耳赤,脚下地砖都因为鬼判官的怪力而碎裂。路简从牙缝吼出一声:“走啊!” 艳娘反应过来,迅速逃开,场面混乱一时竟不知所踪。路简看艳娘走了,在使出全力一顶,也迅速滚开。鬼判官找不到艳娘,便接着向路简走来。鬼判官看着高大,力气大而且动作迅猛,让人难以闪避。路简虽然白白得了二十年的功力,但是这些日子并没有让他将意外多的功力完全消化掉,他此刻就仿佛带着一个很厉害的武器匣,但是他打不开,这匣子不但不能帮忙,反而成了累赘。 路简刚刚庆幸鬼判官只会乱砍乱劈,哪知鬼判官的阔斧朝着空地一劈,数十道鬼气从斧底直直逼向路简,路简退无可退,迅速打开净化结界,虽然不知道能净化多少,但此刻他来不及做其他的事情了。 鬼气接近净化结界,逐渐被净化,但是后面鬼气越来越重,路简有些坚持不住,净化结界很快出现裂纹。 就在净化结界快要碎裂的时候,艳娘从巨型圆盘后面窜出,手上拿着一把从厉鬼身上抢来的造型诡异的□□,纵身一跃跳上一根铁索,想鬼判官狂奔而去,鬼判官的注意力都在路简身上,发现艳娘靠近时,已逼近眼前,手中□□狠狠戳下,大半截戳进鬼判官右眼中。 鬼判官吃痛,双手捂着眼睛倒向一遍,手中的斧子也落下,路简这边的危机刚刚解除,只见鬼判官捂着眼睛大吼:“放肆!重罪!抓住他们!” 周围的悬挂的锁链好像有了生命,分别向路简和艳娘的方向袭去。路简迅速向艳娘跑去,眼角还略过一尊被踢碎的鬼相,未来得及多想,一把抱起艳娘闪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感觉刚才跟鬼判官对劈,那多出来的功力竟然意外吸收了部分。 正喜不自胜,路简怀里的艳娘开始奋力挣扎,咬牙切齿:“你干什么?” 路简总觉得艳娘是个弱女子,刚才艳娘的奋力一搏,已经出乎他的意料,此刻也只是习惯性的护住艳娘。“不好意思,习惯了,可现在也不能把你放下。” 他们现在被铁索追杀,东躲西藏,确实没有机会。艳娘指着一个方向,道:“你把我扔到那里!” 路简瞅准时机,停住脚步用力一抛,这一停顿,锁链已追至眼前。路简以握的姿势奋力横挥,一道白光闪过,靡芳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剑气将周身的锁链逼退几米,路简又迅速狂奔。 那边艳娘也遭到锁链围攻,只见艳娘腰部施力竟在半空中扭转身躯,两根堵截他的锁链生生被他躲过,他翻身踏在锁链上,未做停留,纵身跳到地面,冲到一个拿着长刀的鬼相面前,一脚将鬼相踢碎。 那爆裂的声音吓得周围的锁链和路简都缩了一脖子,路简总算明白之前看到的鬼相是怎么碎的,顿时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艳娘拿起还算完整的长刀,又几个躲闪,来到鬼判官身前,锁链紧追不放,艳娘便绕着鬼判官跑起来。路简立刻明白艳娘的意图,也向着鬼判官跑去。 二人合力,绕着鬼判官的各种飞跑躲闪,终于在最后一根锁链紧紧缠住鬼判官的脖子,二人才终于歇了一口气。 鬼判官这才发现,自己被锁链死死缠住,无法动弹。鬼判官继续叫嚣:“尔等放肆,啖食人肉,罪不伏诛,罪加一等!” “放屁,你算哪个山头的斜葱,也来管老子,装什么判官,真叫人恶心。” 艳娘长刀指向鬼判官的另一只眼睛,丝毫没有女子的娇弱柔美,声音粗粝有一种如男子般磨砂的质感。 路简脑海里不停回放着艳娘一脚踢碎青铜鬼相的那一幕,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刚才艳娘十足的脚力和狂放的声线,带给他的震撼足以翻天覆地。吓得他在一旁噤声装死,生怕艳娘一个不爽转头收拾他。 艳娘扭头看到一旁畏畏缩缩的路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路简,你缩着干啥,赶紧破阵!” 外头早已天亮,众人纷纷聚集在戏台周围,等着看一场降魔伏妖的好戏。业明和映真道长还没有来,蜀茴附近,九个道士围坐一圈,圈内忽而亮起一阵白光,一瞬而逝。 人们聚集不久,映真和业明便来到台上,看到九人审判阵竟然已起,却没有感觉到别的妖气,心中不免疑惑,难道来救蜀茴的是人? 九人审判阵虽借不来陆判钟馗,借来的恶鬼也必定凶残异常,何况九个灵力高强的弟子。然而这九个弟子额头暴汗,呼吸急促,身体精神早已透支,里面的人撑到现在绝非等闲。 阵内的路简和艳娘情况并不好,本想限制住鬼判官,趁机破阵,谁知鬼判官恼羞成怒,奋力挣扎,竟然真的挣脱,挥舞着身上的乌金锁链就朝二人攻击。 暴怒的鬼判官加上漫天乱飞的锁链,在周围抽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裂缝。二人朝不同的方向闪身,将将躲过横飞的钝器。路简比不得艳娘,□□凡胎,早就身心俱疲,可恶鬼面前,丝毫不敢松懈。 艳娘知道路简撑不了太久,当机立断:“我缠住他,你趁机砍了他!” 说完不等路简回复,艳娘直接跑到鬼判官眼前正面挑衅,鬼判官直到艳娘戳瞎了他的眼睛,更是气急,追着艳娘使劲儿打,路简早就看到艳娘的身手,不再犹豫,提剑迅速走到鬼判官视觉死角。鬼判官的锁链缠上了艳娘的脖子,脸上正露出暴戾的狞笑,路简用尽全力,砍下了鬼判官的右腿。 趁着鬼判官吃痛嚎叫,路简当机立断,跳起横劈一剑,用靡芳烈烈罡风,斩断了鬼判官的脖子。鬼判官长啸一声,彻底倒地不起。 借来的鬼判官已死,审判阵即刻被破。路简落回渡源镇的戏台,只听台下人们一阵惊呼,业明和映真也被吓了一跳。被借来坐镇的伏念山弟子,口中爆出一口长血,倒地瞬间被传送阵召回。 路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还是第一时间跑去看艳娘的情形,艳娘脖子上的纱巾被锁链绞碎,路简想要看看艳娘的伤势,想也没想拿下那个破烂的纱巾。纱巾落下,艳娘脖子上除了青红交错的擦伤,还有一个凸起的喉结。路简已是强弩之末,直觉不对却来不及反应过来心中的异样是什么,用最后一点力气施法将艳娘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才倒下。 众人看路简凭空做着诡异的小动作,深感妖怪的恶劣,让年轻正义的小道士变得神志不清。 业明和映真皱着眉头,能将九人审判阵的鬼判官杀死,路简显然已不是一年前被赶下伏念山的小师弟了。 东街的小悦这天突然身上浑身疼痛,李婶着急带着小悦去找蜀茴,竟自己走上了渡源镇的大街。一路上没有看到一个路人,正奇怪,却听到戏台方向吵吵嚷嚷,便向着戏台方向走去。 戏台被包围的严严实实,李婶看不清台上的情况,只听道人们说要烧死什么人。李婶好奇,拽着一个人问道:“这位大哥,戏台上是什么情况?” “戏台上绑着一个鼠妖。” “鼠妖?” “害,就是蜀茴蜀大夫呀,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鼠妖。” 李婶一听,不敢置信,使劲向前挤去,还没寄到地方,就听到人群中一阵较好,好像是什么除魔卫道的嗅到认识上了台。接着就听到众人激动大喊:“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 李婶脑海中出现一个混乱的声音,跟眼前众人的声音不断重合。跌跌撞撞奔向台前,台上绑着的蜀茴,跟一个幼小的身影,再次重合。 虚弱的蜀茴突然开始挣扎,额上青筋暴起,他冲李婶吼道:“走哇!走!” 李婶看着蜀大喊一声:“不要!” 与此同时,远处一个稚嫩的童声,大喊:“娘,别过去!” 台上业明等的就是这一刻,促狭一笑,长手一伸,宽袖中飞出两根长绳,分别困住了月儿和李婶。几个弟子下去,打晕挣扎的李婶和月儿,将二人提上戏台。路简记得李婶和月儿,但他此刻浑身剧痛,动弹不得,也无法阻止业明。 一旁的映真恭维道:“恭喜掌门,喜得千年妖丹,炼化了这鼠妖的妖丹,功力大增,飞升指日可待。” 蜀茴从来都是面目和善的医者,此刻目眦尽裂,对着业明大吼:“你们这些混蛋,放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鼠劫13 语毕,伸出二指凭空生出一个火苗,接着一甩,火苗甩到蜀茴身下的柴火,迅速燃起,很快大火便将蜀茴包围起来。 此刻正是艳阳高照,干燥的空气忽然刮起一阵带着湿气的风,阴云聚气,忽而雷雨大作。 映真大喊:“诸位乡亲莫慌,这火是纯致的太阳真火,岂非一般雨水可灭,还请诸位乡亲各自回家,避免淋雨。” “哼!“空中穿来一声冷哼,一个威严却带着霜雪般寒意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我倒要看看,我这雨,能不能灭你这火!” 众人一听,这是哪路来的大妖怪,纷纷奔走逃跑。业明对天空怒斥:“哪里来的妖孽,还不报上名来!” 空中并无回应,随记大雨落下,那雨水竟如石子一般噼里啪啦砸下,发出阵阵声响。让人抱头呼痛。蜀茴周身的火焰,不消片刻,便被熄灭。 业明一行人瞬间围起一个小圈,执剑而起,每人的剑直指一方。 一道惊雷落下,闪紫红色的光芒人们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再一睁眼,地上多处一名高大的男子。这男子长发随风飘散,一双凤眼冷若冰霜,鼻挺唇薄,一身闲适的广袖白袍,周身仙气凛冽彻骨,满是疏离的森寒之意。 男子斜眼轻扫台下镇民,众人被逼人的寒气压得抬不起头来,仿佛自己卑微如蝼蚁,被天神睥睨。男子的目光最后停在业明身上:“我刚听你唤我,妖孽!” 业明跪下,冷汗顺着下巴滴到地上,紧张道:“弟子不敢!敢问仙上是哪位仙君?”, 男子动了动手指,蜀茴周身的锁链尽断。他冷声道:“道长不必见外,犬子也曾是伏念山的道士,承蒙诸位招抚。” 映真胆子更小,浑身颤抖不止,声音更是抖得厉害:“仙,仙君,这鼠妖可是剥人妖孽,不,不,不能放!” “哦?”男子在台上走了一小圈,目空众人:“你们可知,渡源镇上,有一个传说。” “什么?” “传说,当年的渡源乡曾经发生一场鼠疫,整个渡源乡都被封死,活人和死人都出不去。而当年的渡源村,却有一位神医,救下了村子的所有人。” 业明不服,“那和着妖孽有何关系?” 男子慢慢踱步到路简身旁,将路简扶起,路简感到一股如水流般的灵力洗涤过全身经脉,顿时感到精神了不少。 刚要感谢,男子走开,继续道:“那位神医,便是一直守护着渡源镇的蜀茴,你们的蜀大夫!蜀大夫当年凭一己之力,救了整个渡源村的人。” 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对,我家人说,当年的鼠疫,有一人死了,便是这个人的牺牲,换来了鼠疫的救治方法。” 男子哂笑,冰冷的脸上生出悲悯:“原来你们知道,那你可知,唯一死去的那个,是蜀大夫唯一地孩子!是你们的先祖,放火活活烧死的!说牺牲他一人换一个救治鼠疫的方法,其实不过为了美化事实,自欺欺人。“ 男子慢慢回身,对蜀茴道:“这样一个地方,你已守护千年,难道还要守护下一个千年吗?“ 蜀茴十分虚弱,他看着一旁的李婶和月儿,摇头,“不了,本就不是为了他们。“ 男子道:“业明道长,可否遣散众人,本君还想与犬子小聚。“男子话是客客气气的说,眼中却凝结着一层厚重的冰霜,目之所及,皆是寒冬。 业明映真巴不得赶紧走,敢接携几名伏念山弟子离去。周遭看热闹的众人也不敢逗留,纷纷散去,蜀茴也带着李婶和月儿消逝。路拾想带着艳娘离开,男子叫住他:“你去哪儿?” 路拾看着昏迷不醒的艳娘,想起艳娘凸起的喉结,福至心灵:“不好意思,额,伯父你好,我是艳娘的好友,他现在受伤了,要不你们等会再聚?” 男子:“……” 男子冰冷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羞赧,好像再酝酿情绪,“我是路拾。” 路拾是指路阵钦点的,路简的血亲!这句“我是路拾”,相当于变相告诉路简“我是你爹”。路简听到这句话后怔忪片刻,脑海中小石头天真的笑容跟面前男子冷峻的面庞一点一点重合,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路拾说了什么,继而慌乱起来:“你就是小石……啊,你就是我的……”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路简心中炸开,他在师父的教导下,对于被抛弃的事实早已释怀。这一年在世间寻觅,想过无数种相逢的场景,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相认时心如止水从容不迫,在现实面前都乱成一地散沙。舌头抵在上齿,嘴唇动了动,路简迟疑半晌,那个字还是没能脱口而出。 陆湜听到路简承认自己为人父的身份,内心欢喜满足,忽略了对方隐去的那个称谓。他初次简单路简,不知道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想展示下作为父亲的慈爱和关怀,想也没想说了句废话:“你长这么大了。” 一听如此陆湜如此寒暄,路简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他曾经幻想过父亲的角色,可能是街边的乞丐、朴实的农民、市侩的商贩、威严的官吏,甚至是尊贵的皇室,任他想破脑袋,都没想过自己的爹,会是个冷冰冰的神仙! 路简别扭的点点头,外表一片风平浪静,内心掀起惊天巨浪。他不知应该惊喜万分还惊恐万分,无论是哪个都离不开一个惊字。尤其眼前这人,一直以一种童子的身份在自己身边那,他曾嬉笑逗弄陆湜,还牵过他的手,破了那莫名其妙的指路阵。 陆湜也不着急,任由路简沉默,双方陷入尴尬,他也没表面上的冷静。那是他的孩子,他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父亲是一种怎样的姿态。 二人不能就这么干站着,路简摇了摇嘴唇,决定豁出去,然而一个字而已,他却打了无数个腹稿,拿捏着怎样的语气才能得体自然。路拾憋得满脸通红,才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爹? 陆湜正在想,路简如何看待自己,那陌生的称谓凭空乍现,一闪而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路简喊了他什么。心脏好像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片刻又热热的。陆湜轻咳一声,掩盖即将溢出的欢喜,嘴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那个,你先好好养伤,我需要回去复命,过几日回来找你。” 路简如蒙大赦,说了声好,陆湜便转身消失了,他转身的瞬间暗骂自己怂,竟然落荒而逃。 路简仍旧宿在北巷的医馆,只是医馆大门紧闭,他□□进出。渡源镇上再也没有蜀大夫,镇上的人像是集体失忆,忘记哪天发生的一切。人们都说蜀大夫离开渡源镇了,渡源镇再没有医圣传人。 关于路家火灾的真相,却在不久之后被官府揭开。原来路氏夫妇并不是朴实善良的夫妇,他们是人贩子,他们甚至不姓路。 小石头那些见鬼的传闻,很多是他们传出来的,因为路拾真的见过他们贩卖小孩的某个过程。路拾说出来,众人联想他身上不祥的诅咒,只觉得他撞到了吃小孩的恶鬼。路拾和路氏夫妇奇怪的亲子关系,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人们都说,那场天火是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路简也始终无法找不到蜀茴的下落,一时之间他不用再给蜀大夫做苦力,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陆湜临走前吩咐他在此等候,他不知道陆湜何时回来,他也不能离开。 想找艳娘说说话,却发现艳娘也不见了。想起艳娘当日也虚弱不堪,现在估计还在疗伤。他每天都艳娘的神龛前祈祷,因为艳娘是聻,他无法察觉艳娘身处何方,情况如何,每天只能多祈祷一点,希望自己祈愿的香火能让艳娘早日恢复。 到了夜间,他就给艳娘烧纸钱,他没什么钱买不了纸衣服纸轿辇,但是纸钱还是能买一大堆的。 那天夜晚有些微凉的风,天气热了,人们回家休息的时间也延长了。路简坚持到人们散去,才跑到清明与艳娘相遇的地方,拿出火盆,火盆上用朱丹歪歪扭扭画着斥鬼的符箓。这是为了防止一般的鬼靠近,既能让自己看不到来路不明的鬼,也能防止纸钱被偷。 周围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的来自面前的火盆。他慢悠悠一张一张的烧,就在烧了最后一张纸钱,看着盆中的火焰失去了张牙舞爪的嚣张,渐渐将熄,突然一把纸钱落下,火焰有了可以吞噬的东西,再次张狂起来。 一名面容娇艳的玄衣男子,手拿着一大把纸钱,挨着火盆蹲下,男子调侃:“路道长给谁烧纸?” 路简道:“当然是给你呀。” 艳娘不依不饶:“我是谁?” “你是……”路简涩然,若他是男子,他就不是艳娘,那清明烧的纸,一个给了艳娘,另一个才是给他自己。 路简心里直骂自己蠢,明明清明节艳娘以真身示人。细细想来,清明那天,艳娘脖子上干干净净,声音分明也是男子般低沉,可他偏偏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是柔弱的女子,动作行为上个也多了怜香惜玉的照顾。 路简不是没想过,只是有些问题不敢细究。他不是艳娘,他却用自己的方式让人们记住艳娘的名字,那真正被忘记的,是那个没有任何赘述身份的破旧灵牌上,形单影只的燕尧。不是爱人,不是父母,不是儿子,只有单单燕尧二字!无法想象立碑之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上自己的名字。路简当时理直气壮问他要那个灵牌,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燕尧。” 路简发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郑重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许是很久没有人喊过燕尧的名字,他怔忪许久,将将反应过来,路简郑重其事叫着他的名字,心底里那难以言说的奢望就这样被满足。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早就忘记当初是如何答应他人的呼唤,张嘴只有一个:“嗯。”很快又调整好表情,开玩笑道:“怎么不烧了,道长莫不是不舍得?” 路简道:“你来晚了,只剩最后一张了。” 燕尧蹲下,又重新掏出一沓黄纸,说道:“我还有很多呢,道长和我一起烧呀,不过不是烧给我的。” “嗯?” 刚才燕尧扔下去的纸钱太过密集,路简用树枝拨弄面前的火盆,将叠在一起的黄纸稍微挑开。 赤黄的火光将燕尧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面部表情也不甚清晰,他道:“今天是艳娘的忌日。” 路简问道:“艳娘到底是你什么人?” 燕尧有随手拿起两张黄纸,扔进火盆。他道:“艳娘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家人。那年我被通缉,险些丧命于街边,是她救下了我。后来也为了救我,她被人杀害。” “后来呢?” “后来,我扮作她的样子,放出她的流言,除了为她报仇,还是希望人们可以记得这世间有一名叫做艳娘的人。” 世人知道的艳娘是逸香阁最美的女子,也就是之前的柳儿,而柳儿却是在装扮燕尧,燕尧装扮的才是真正的艳娘。燕尧无法世人记住,就用这种方式,一代一代将艳娘的传说流传下来。 路简突然有些不安,问道:“你后来报仇了吗?” 燕尧森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道:“报了,我生吃了仇人的血肉。” 祈梦1 第二日,路简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后刚推开们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陆湜。给了几天缓冲,路简想清楚,该咋样咋样,毕竟没有养育之恩,没有感情,没必要强行感动。 陆湜:“既然醒了就走吧。” 路简:“去哪?” 陆湜:“找你娘。” 路简怀疑陆湜在骂人,可他没有证据。路简还以为他要直接带他上天,最后左饶右绕,二人来带了镇中的废宅。陆湜还是路拾的时候,由于记忆没有完全抹去,总是去找悦人,路简想起,他曾说悦人跟生命一样重要。 之前由于陆湜一直是童子之态,路简不敢多想,现在路简的状态,让他不由得怀疑,悦人就是他娘!但是二人一个冷淡一个冷漠,他实在无法想象出两人在一起的模样。别的夫妻相敬如宾,他俩“相敬如冰”?路简脑海中只能想到三伏天里,两人相对而坐,靠气场相互解暑的场景,这画面太诡异,路简不禁打了个寒战。 陆湜上前直接敲门,废宅破败的大门上灰尘和火熏过的焦皮,肉眼可见的褪去。面前变成一扇厚重干净的大门,连门上腐朽的破洞也消逝,随后,门被打开了。 小简儿出现在门后,陆湜疑惑地看着小简儿,又回头看看路简,伸手在小简儿头上种种揉了揉,本来亲昵的动作,他做起来分外凶残。“悦人呢?” 小简儿礼貌恭敬:“家主正在接待客人,命我先带二位去客厅等候。” 路简想起,小简儿曾说,悦人是他母亲,这样想,也许陆湜来找悦人,只是来询问他母亲的下落。路简没有注意到,他对于悦人可能是他母亲这件事,有种天然的抗拒。 小简儿果然带他们到了一个会客的厅堂,这厅堂有一半用幔帐挡住。二人坐下后,小简儿退出片刻,又端了两杯茶水上来。小简儿身体不大,胜在举止礼仪得体,端茶倒水时动作稳妥。 陆湜闻到茶水清幽的香气,一丝温柔从冰冷的眼眸中一闪而过,他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口齿间舒爽的香气弥散开来,放下茶水,扭头看着一旁的路简,话到嘴边还未说出,整个人直直倒在了地上。 路简手上端着茶水正打算喝一口,幕险些将手中的茶水打翻在地。他看看陆湜,又看看手中的茶,立刻把茶放在桌上,避如蛇蝎。 “这茶有毒?” 小简儿:“没毒,可放心喝。” 路简说什么也不肯再碰那口茶,悦人从外面走进来,径直走到一个幔帐后面,慢悠悠拉开幔帐。 路简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幔帐的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这女子周身的鬼气,适才竟然被幔帐遮挡的严严实实。悦人开口:“劳烦道长,将他扶到床上来。” 路简迟疑,“你想干什么?” 悦人倒也不着急,继续不紧不慢,走到路简面前,拿起路简放下的茶杯一饮而尽,她说:“床上的那位,就是织梦仙,她求我圆一个长相厮守的梦,她渴望厮守的人便是陆湜,我不过是把陆湜送进她的梦中罢了。” 接触这么久,路简始终愿意相信悦人为人的。最重要的事,床上个那位织梦仙,很有可能就是他母亲!路简不再迟疑,如果是他母亲所求,那他有义务帮忙。 路简一把扶起地上的陆湜,摇摇晃晃把他往床上拖。路简的确有力气,肯耐不住陆湜身材高大,他无论如何也稳不住一个比他高大的睡死的人。 把陆湜向床上一放,陆湜直直躺下去,整个人重重压在了织梦仙身上。织梦仙眉头一蹙,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路简立刻伸手把他爹摆正。 路简看着床上并排沉睡的二人,陆湜睡着的时候,面部要柔和很多,依旧俊朗非凡,旁边的织梦仙也是个面容精致的美人,生前应该也是个温婉柔情的人,只是眼下一片乌青,整个人显得憔悴,跟陆湜看起来不那么般配。 路简:“她是我娘吗?” 悦人不答,反问:“你希望她是吗?” 悦人看起来冷漠,即便面对陆湜也丝毫没有改变,路简无法想象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说不上希望,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跟陆湜不可能。这句话路简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 悦人并不为难他,她说:“那你,愿意进梦中,帮助织梦仙吗?” 为人子女,帮娘追爹,义不容辞,路简想都不想,直接点头。 悦人带路简到另外一间小屋子,这就是之前为了救苏白,他下榻的地方。床上早已摆好了引梦枕。悦人说:“这个梦境是我编织的,时间是他们相遇的时候,不出意外,陆湜会跟织梦仙相守常伴,你就帮织梦仙扫平梦里的障碍。跟上那次不同,你一定不能告诉梦中人,他们在做梦,其他只要梦里能做的事情,你都能做。” 路简没想到才跟父亲相认,这么快就能见证父母爱情,内心有些激动,好在引梦枕有催眠的功效,不消片刻,他就来到了梦中。 路简不得不说,悦人编织的梦境,太真实了!之前织梦仙的梦境中,路人根本没有脸的!虽然织梦仙的梦境跟现实想通,甚至以假乱真,但毕竟照顾不到细节,而这个梦境中,人们身上的衣饰细节都非常到位,路边的野花都能数清有几片花瓣。 路简问路,路人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他反复交流确认,终于知道此地是丰城,且比他所处的时代,早了一千多年。 街上传来骚动,只见一个盛装女子头戴白色斗笠,手持琵琶,娉婷而至,听路人议论纷纷,路简才知道,这是醉春堂的花魁芯蓉,据说花容月貌天人之姿。一阵清风袭来,吹开斗笠上的轻纱,芯蓉伸手去挡,众人还是窥得芯蓉真容,激起一片赞叹。 路简怀疑这风是悦人安排的,故意让他认人,这芯蓉分明就是适才的织梦仙,的确好看。不过也是胭脂俗粉,比燕尧那可差远了! 这时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拿着糖葫芦红衣服的小女孩,一下子撞上了芯蓉,小女孩年岁不大,约莫七八岁左右,反而被撞翻在地上,糖葫芦弄脏了芯蓉的罗裙,掉在了地上。那天仙般的女子身上有了瑕疵,破坏人们心中完美的女神,众人都看好戏般盯着闯祸的小女孩。 芯蓉似乎并不在意,蹲下扶起地上的小女孩,声音温软:“伤到了哪里?” 女神果然完美,人美心善,赏心悦目。 女孩看到地上的糖葫芦沾了灰,大眼睛扑簌着,泪水已经到了眼角,却没有划出,吸吸鼻子,哽咽道:“我没事,姐姐对不起,把你裙子弄脏了。” 芯蓉摸摸女孩的头,“没事,衣服脏了,洗洗就好,小可怜今天没有糖葫芦吃了,要哭鼻子了,走,姐姐再给你买一个。” 芯蓉扫过众人,看到不远处买糖葫芦的老者,众人顺着她的目光自觉让出一条路。 “老人家,来一根糖葫芦。” 买糖葫芦的老者老眼昏花,听芯蓉声音轻轻柔柔,伸手拿出最大的一串给她。 芯蓉道了声谢,拿着糖葫芦蹲下,递给女孩。 女孩破涕为笑,“谢谢姐姐!” 女孩没有马上去接,而是从身上摸索了半天,捧出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出水芙蓉,上面打着精巧的吉祥如意结,“这个送给姐姐。” 芯蓉看香囊精致,也很是喜欢,接过香囊,再次将糖葫芦递出。女孩也伸手,拿了糖葫芦,欢欢喜喜的跑了。 香囊上悠悠散出清新淡雅的香气,更衬得芯蓉清尘脱俗,众人的焦点始终围绕着芯蓉,路简的目光转移到了刚才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送出的香囊灵气环绕,算得上是低阶的法器,一个普通的凡人小姑娘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他跟上小姑娘的步伐,那小姑娘的一路小跑,跑到街角的一间宅子外院的后门,从前门的装潢和后院的景致,看起来都是有钱人家。路简估计这小女孩是家仆之女,所以才需要做些活计来挣钱贴补家用。外院后门开着,里面有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蹲坐在墙角,手上正在做着刺绣,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十分专注。 小女孩献宝一样的,拿出手上的糖葫芦,“阿姐,阿姐,糖葫芦,给你吃。” 路简刚刚简单跟路人聊了两句,这回竟然差不多能听懂此处的话语。 刺绣姑娘放下刺绣,清秀似水的面容带着盈盈笑意,“哪里来的糖葫芦。” 小女孩:“有一个好看的姐姐,送给我的。” 刺绣姑娘神色严肃:“悦儿,怎么能平白拿别人的东西呢。” 悦儿慌张道:“没有,没有,悦儿送她一个香囊,悦儿亲手做的,阿姐不是说,悦儿做得香囊好看,能卖好价钱吗?” 刺绣姑娘这才缓和下来:“既是悦儿挣得的,那悦儿吃吧。” 悦儿孩坚持:“悦儿吃过了,特意给阿姐留的!” 刺绣姑娘这才接过,“谢谢悦儿。” 悦儿看阿姐吃了糖葫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正值换牙的女孩,嘴里一口牙歪七扭八,十分滑稽。 “原来,她卖香囊,是为了给姐姐卖糖葫芦呀。” 路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燕尧就站在自己身旁。他一身素色男子装扮,身板挺得笔直,高高瘦瘦,往日他一身女子的装扮,让人觉得身材苗条不盈一握,现在恢复男装却显得形销骨立。 路简:“你怎么进来了?” 燕尧:“悦人说,梦境中我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存在。” 虽然是短暂的,梦醒之后,他依旧活在阴影之中。 路简指了指里面,“你也在跟踪她。” 燕尧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扔给路简,道:“我一进来,她就缠着我买她的香囊,还不要钱,只要一根糖葫芦,我也是好奇才跟来看看。你呢,来干什么?” 路简端详了片刻,这个香囊绣着锦鱼戏水,针脚工整细致,听刚才姐妹的对话,竟是出自那女童之手。“我来撮合我爹和我娘呀。” 燕尧了然:“所以接下来干什么?” 路简笑得蔫坏,冲着燕尧眨眼,“去醉春堂呗。” 燕尧不解:“去哪儿干什么?” 路简:“找我娘呀。” 路简自顾向前,没有看到燕尧眉头拧作一团,燕尧跟上他:“你知道你娘是谁吗?” 路简自信:“我猜得没错的话,就是织梦仙,刚刚我看到,醉春堂的花魁就是织梦仙。” “路简!”燕尧叫住路简,待路简回头,又怅然:“算了,走吧。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路简已经打听过了,自然知道,“这里是丰城,听说这里以前连着闹了三年灾,颗粒无收,人们险些饿死,后来还是一个路过的神仙,提前让那一年的庄家成熟,当时的人们才得以存活,人们祈祷每年都能丰收,不再闹灾荒,所以叫丰恒城。” 祈梦2 燕尧目光探寻,像是在引导路简似的,问道:“还有呢?你对这地方没有别的印象。” 路简托着下巴冥思苦想半天,有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在书上看过,这地方后来改叫平城。不过梦境的这个时代显然还没有改名为平城呢。” 燕尧突然开始追根溯底,“你记得为何改名?” 这个路简当然知道,“因为后来百鬼降世的地点就是这里,当时的一个王爷,一脚踩出数十个召鬼阵,令恶鬼相斗才平息了这场灾祸。后来人们又祈祷平安,所以改名叫平城。” 燕尧彻底放弃,好像刚才他只是在找路简闲聊,平淡道:“对,你记得没错。” 路简和燕尧只顾着说话,这时才防线,路上不断有人对他们指点议论,路简听觉敏锐,听到他们都在讨论燕尧的容颜,他问:“你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吗?” 燕尧:“当然,悦人教过我。” 路简:“你来的时候,也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吗?” 燕尧:“没有。” 路简为难道:“我们这么引人注目,还怎么不动声色地行动?” 燕尧赏赐路简一个白眼,眼皮还没翻起,不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一下子蹦到燕尧面前。 “哎,漂亮姐姐,你是本地人吗?” 周遭的人虽然没有小孩这么大胆,也对燕尧非常感兴趣,顿时都安静下来,等待燕尧的答复。 路简听到燕尧被喊姐姐,忍不住噗呲笑出声,燕尧一记眼刀飞来,路简把后面的笑声生生咽下去,险些岔了气。 见燕尧不回复,小孩接着说:“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呀,跟我一起玩吧。” 燕尧继续装听不见,小孩不依不饶:“漂亮姐姐,你嫁人了吗?” 路简在一旁忍不住使坏:“漂亮姐姐尚未婚配。” 众人中几个适婚的青年,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里闪耀意味不明的光。 小孩一听乐了:“那姐姐,你嫁给我好不好。” 路简还想继续使坏,燕尧拧了他一下,然后拽着他的胳膊拔腿就跑。路人看美人要跑,本能想追,二人脚力非同一般,机会很快就甩脱众人。燕尧带着路简跑到一个没有人的胡同,燕尧不是活人,所以等到路简平复呼吸后,才开口:“真奇怪,我来的时候,没人关注我呀,你有面巾吗?” 路简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燕尧真不是人,自己差点就跟不上上他。“我没有,哎,我说,你长这样,活着的时候也这么招人吗?” 燕尧终于借机把刚才的白眼甩出去。他伸手从撩起的衣服,从中衣的下摆扯了一块,围在脸上,“我住在皇都,天子脚下美人如云,大家都见惯不怪了。”这的确是实话,只是他隐瞒了部分事实:即便在美人如云的皇都,他的形容也是卓绝出众的。不过他所处的朝代,民风没有这般开放,大家见到美人也只是暗暗赞叹,不会当众围观。 醉春堂晚上有芯蓉的表演,二人早早来到,占了一间上等的雅座。关于钱的来源,燕尧本讳莫如深,但是被路简一路缠问,燕尧终于受不住,告诉他钱是偷来的。 “哈哈哈哈哈,你堂堂逸香阁老板,竟然沦落到要当梁上君子。” 燕尧已经不会脸红了,路简觉得他此刻要是活着,只怕脸都要红透了。 燕尧道:“说得好像你不花钱一样。” 路简还要说什么,却听到楼下人躁动,谈论着什么。路简听力过人,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便主动侧耳倾听。 “哎,你们听说了?今天街上有一名男子,据说长得,那真的叫惊为天人。” “他们不是说,其实就是芯蓉姑娘女扮男装,听说看起来腰挺细的。” “哎哎哎,我也听说了,但是他们都说比芯蓉姑娘还好看呢。” “对,最关键的据说这人长得挺高,分明是男子的身量。你说芯蓉姑娘在女子中也算不得矮,可也绝不会长得如男子那般高呀。” “是啊,是什么人竟然能比芯蓉姑娘还好看,恐怕只有天上的仙人吧。” “哈哈哈哈哈,可惜了今天没有看到,就是不知这仙人最近还会不会来到丰城。要是让我看到,就是男的也讨回家当老婆。” 楼下众人嘻嘻哈哈,楼上燕尧生生捏碎手中的茶杯,路简正在嗑瓜子,吓得把瓜子皮一起吞下,瓜子皮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捶胸顿足半天,终于把瓜子皮咳出来。 路简喝了口水润润喉,楼下响起哄堂地掌声,接着台上幕布拉开,台上一阵烟雾缭绕,几个窈窕淑影在台上撩人舞动,晚上的节目开始了。 按照惯例,芯蓉姑娘一般做压轴出场。台上妖娆的舞姬扭动着水蛇腰,路简吃着瓜果小食,跟燕尧讨论哪个更漂亮。 “哎,你看哪个,嚯,那细胳膊细腿,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我都想吹口气试试,看看这么远能不能把那姑娘吹倒。” “你看看那个,那双手抚琴的手,太漂亮了,不过我才,她琴弹得这么好,手上一定满是茧子,这摸上一把,不得搓掉一层皮呀,哈哈哈哈哈哈。” “哇呀,你看那个歌姬,那红嘴唇大白牙,真真应了那句,血盆大口,你说她私底下会不会吃小孩。” “你……”路简聒噪半天,燕尧忍无可忍,开口道:“你平时,也喜欢这么对别人品头论足?” 路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相当招人讨厌,连忙解释:“那个,咳,不是,我第一次看这种表演,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听到楼下人都在谈论姑娘,也想体验一把。” 这话不假,以往路简到了逸香阁就去二楼燕尧或者柳儿的房间,这场面是真没见过。 燕尧食指轻扣桌面,纠正他:“那叫弱柳扶风,纤纤素手,唇红齿白,姑娘们的优点说到你嘴里都怎么这么不堪入目。” “呃,对,是我狗眼不识珠,燕兄别生气,别跟我一般见识哈。”燕尧好歹也是逸香阁的老板,最是能发觉女子的美好,路简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妥,语气不觉弱了下去,带上几份讨好的意味 正说着,楼下人群发起一阵惊呼,一个绝美的女子怀抱琵琶婀娜摇步走上舞台,正是芯蓉。 路简也跟着兴奋起来,拉着燕尧的胳膊,“你看芯蓉,漂亮吧!” “嘘。”燕尧示意他眼睛,脑袋偏了偏,表示隔壁雅间有情况。 路简这才安静下来,按说又芯蓉的表演,应该座无虚席,观众早早等待,可隔壁雅间一直空着,这时才有人来,应该是早就订下的。 隔壁入座的应该是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听上去很是爽朗:“你看,没白跑一趟吧,是不是她的气息,我今天在街上碰到的。” “嗯。”声音清冷低沉,路简一听就知道是陆湜! 这下没跑了,陆湜来找芯蓉,他们在醉春堂相遇,接下来就是一见钟情佳偶天成的爱情故事了。 路简正为自己编纂的爱情故事在心中感动不已啼哭流泪时,燕尧又忍不住再次叫醒他:“你,就这么笃定你娘是她?” “陆……我爹说了带我去找我娘,结果到了废宅就看到织梦仙,悦人真是够义气,提前就把我娘准备好,等着我们父子俩去认领。” 燕尧看着路简得意洋洋,不再说话。 芯蓉作为压轴,一手琵琶谈得果然非同凡响。信手轻拨琴声铮然三两下,满座人声陡然静默。手指上下拨弄弹挑,人们仿佛看见山间溪水汩汩响动,水中游鱼潜虾相向嬉戏,突然鱼跃出水,跃至半空化身为鸟,奋力振翅一声啼响直击长空,风声瑟瑟寒气迎面,飞至云间展翅翱翔。人们正觉惬意,突然飞鸟俯冲向下来道海上,波浪翻涌袭来,飞鸟逆风遨游乘风破浪,冲进波浪再次化身为鱼,纵身摆尾向大海深处游去。 芯蓉结束后表演就彻底结束了,众人依旧随海浪沉浮,久久回味。路简是个不懂音乐的,他只觉得这一曲琵琶弹了好久,中间有几声弹得真响,他也是最快回神的。他现在只想要一睹父母爱情,给自己和燕尧施了遁形术,便在雅间外守株待兔。 隔壁雅间传来陆湜冷冷的声音:“崇予,走吧。” “别呀,好不容易找到了,起码也见上一面。” 雅间出来两个男子,一个是陆湜,另外一个便是崇予,他一身亮金色锦袍做工细致,容颜极俊,眉目舒朗,周身仙气如阳光般温暖和煦。 崇予高呼:“老板娘。” 一个浓妆艳抹衣着艳丽的老妇从一旁赶来,厚重的脂粉盖不住脸上深如沟壑的皱纹,一副谄媚之相。“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崇予出手阔绰,直接拿出一根金条压在老妇掌中,指指一旁的陆湜:“芯蓉姑娘,今晚,这位公子包了。” 老妇见过不少富贵公子哥,却没见过这么大方的,盯着手上的金条,眼睛都直了,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寸。她欢喜道:“是是是,这就安排。” 老妇将金条收到腰间暗袋,转身便大声吆喝着伙计,准备上好酒菜,送到芯蓉的房间。 崇予凑到陆湜耳边低声道:“陆湜,最近人间太平,本君给你时间,把阿泽带回来。”然后拍拍陆湜的肩膀,转身离去。 伙计带着陆湜,后面还跟着路简和燕尧,陆湜进屋之前,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进去,亲自管好了门,这才把路简和燕尧隔在了门外。 路家只能从门缝了看着屋内的情形,燕尧满脸嫌弃抱胸靠在一旁。 此刻的芯蓉正看着窗外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自己而明,心中无限哀婉惆怅。说好了卖艺不卖身,老妈妈一向视财如命,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要来,却没想到决定金条,这么就早戳中老妈妈的心窝。估摸着这位款爷也是脑满肠肥,曾经幻想的才子佳人天长地久的凄美爱情,就此破灭。 正是忧愁,门边传来动静,芯蓉不想搭理这个破坏自己美梦的款爷,兀自看着窗外不吭声。谁知对方并无意打扰。许久之后,芯蓉也觉得不妥,挤了一个娇媚的笑容,刚刚扭头,却听一声清肃的男声。 祈梦3 “你继续,别回头。” 芯蓉立刻回头,刚刚这一扭头,她看到了那位款爷身长玉立,俊朗肃然,竟然比她幻想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中的才子,还要好看。此刻她内心早已不复哀愁,欢喜万分,窗外明黄柔暖的灯火,也变得索然无味。 陆湜也觉得没意思,刚才熟悉的气息在女子动身后就飘散不见,他没了耐性索性转身离去。出门后看了看隐身的路简,提溜着路简的后脖颈走出醉春堂。 “这位公子,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呀。” 走到醉春堂后街无人的小巷,陆湜才松开,“说吧,什么目的?” 路简问道:“你看得到我?” 陆湜不屑冷哼:“雕虫小技。” 路简指了指一边看好戏的燕尧,决定拉他下水:“他呢?看到了吗?” 陆湜心生疑窦,屏气凝神,却依旧没有感到别的气息。路简撤了咒术,燕尧现身,燕尧没有气息,隐身之后自然无法看到。就连路简也没有意识到,燕尧明明隐了身,他却依旧看得到。 陆湜拧眉,燕尧人不人鬼不鬼,更不是神仙,他摸不清来路,神经绷紧做出防备之态,顿时剑拔弩张,泛起一圈肃杀之气,震得一地尘土瑟瑟,花草颤动。 路简出声调节:“哎哎哎,别呀,这是我一式神,你感觉不出来,正常的。” 陆湜不好糊弄,一阵罡风烈烈,吹落燕尧的面巾。“一个式神如此容颜,道长可真是好情趣。” 路简也是说谎不打草稿的,张口就来:“这是,仿者我所爱之人,生前的容貌。” 陆湜挑眉,压根不信:“你所爱之人,一个男人?” 路简一口咬死,眼中挤出几滴泪水,佯装痛苦:“对,我爱男人,所以我们的爱不为世人接受,他自杀了,我伤痛欲绝,花了好长时间,才做了一个形似他的式神。” 陆湜观察燕尧半天,对方并没有威胁,这才放下心,继续刚才的审问:“那你,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路简瞎掰:“这……好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怎么,自己的爱人还不够美,还找其他的美人?” 路简忘了这茬,冷汗直冒,“这不是,呃……男人嘛,都有点见异思迁,况且美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呀。” 陆湜没有开口,路简以为陆湜就要信了,陆湜悠悠道:“你刚刚说,你喜欢男人。” “这……”路简觉得背后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话是乱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陆湜抓到漏洞!陆湜看到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竟然觉得对方不是坏人,不想深究,不想责罚。 “别随便代表整个群体发言,不是每个男人都见异思迁,还有不要听人墙角。”陆湜说完,就原地消失了。 路简感到死里逃生的畅然,扶着燕尧,拍拍胸脯,安抚自己的狂跳的心脏。 燕尧嫌弃的拍开路简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嘁,见异思迁的渣男。” 说完拾起地上的面巾兀自离去,路简在后面喊道:“喂,那为了骗他,你怎么还较真呢!” 第二天天色微亮,燕尧就被路简摇醒,拉着他回到昨晚醉春堂后街的胡同,在地上写写画画。 燕尧看着路简时而蹲下时而撅着屁股,姿势千奇百怪地在地上写写画画,实在有碍瞻观,开口问:“你干嘛呢?” 路简正好画完,拍拍手起身,“这叫指路阵,记得吗?” 燕尧自然是记得,他曾经跟路简一同被困在指路阵里面。 “你看我爹,昨天只跟芯蓉在房里待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做,这感情啥时候才能升温,才会有我这么个爱情的结晶。我猜我爹以后都会在这个胡同离开,我在这儿摆上指路阵,他想离开的时候,我进去给他指路,让他回到醉春堂,让他们有情人早点终成眷属。” 路简没有注意到,他说芯蓉时,永远直呼名讳,从来不说“我娘”。 “你确定被困住的一定是你爹?” 路简指了指阵眼,得意道:“早想到了,我在阵眼烧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只有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才会被困在镇中。” 说道亲缘关系,燕尧更加疑惑:“他是你爹,你确定你们能在同一个指路阵里?” 路简一拍脑袋:“对呀,指路阵对骨肉至亲无效,那你指路吧。” 燕尧懒得陪他胡闹,转身要走,路简拦住他:“你不能走,你走了,谁指路?” 燕尧抬头看看天色,无奈道:“醉春堂是晚上营业的地方,我们晚点再过来。” 二人出去,丰城的人们也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活动,只是他们身上的衣着一夜之间都变厚了。 路简:“我早上也觉着冷来着,你说悦人的梦境怎么能这逼真呢,我之前在织梦仙的梦境里过了二十年,丝毫没感受到温度变化。” 燕尧指了指不远处的树道:“不是气温变化,是季节变了,你看那棵树,上次我们见到时还是枝繁叶茂,现在叶子都落了,应该在我们休息的时候,流逝了一段时间。” 路简看看四周,果然如此,当时他们刚进来时时刚入秋,天气还有些许的热,很多花草都还未反应道秋日的到来,兀自顽强的绽放。路家截住一个路人,问了时间,果然跟他昨天问的日期差了两个月,他留了心眼,问了是哪一年,好在,他们没有平白跨年。 “一觉醒来,竟然过了两个月。” 燕尧:“悦人这个梦境编织得太过真实,几乎还原所有的细节,同样是还原,相比之下,织梦仙的梦就可就粗糙多了。” 不知道的时候没感觉,知道以后,路简立刻觉得冷,把手伸到自己的衣袖里,互相交叉搓着胳膊,冻得牙直打颤,“你也进过织梦仙的梦境?” 燕尧早就对温度没了感觉,看到不远处有个成衣店,带着路简调转方向,“我当时不是去给你指路了嘛。我记得我在梦里大多数是一片漆黑,直到你跟那个书生经过,我才能看到周围的景象,虽然织梦仙的梦境都是重现事实,不过我猜测,织梦仙的梦境,只能以做梦人的视角呈现部分现实,主角视线之外的世界都不用呈现,所以我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 路简想到自己在渡源镇界碑处度过的二十多年,奇怪道:“不对呀,可我在渡源镇的界碑蹲守了20余年,的确没有温度变化,可季节是分明的。而且我一直以为你也是梦中人。” 说话间二人已来成衣店门口,燕尧慢悠悠的看着琳琅满目的衣物。”织梦仙都看不见我,怎么可能把我编织到梦境里面!她是无法重现自己认知之外的事实,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之所以没陷入黑暗中,是因为你自己补全了那部分梦境。” 路简心思不在衣服上,跟着燕尧瞎逛。“我自己?我怎么可能!” 绕了一圈,燕尧终于看到满意的,径直走过去,拿起一件当季的衣物,对着路简随意一比,直接付了钱,然后将扔给路简。 “去里面穿上吧。” 这衣服样式朴素,厚度适中,挺保暖,大小还刚好,跟自己的道袍同一色系,外面套上自己的道袍,不显异样,整个人都更精神了不少。 路简出来,二人就离开,路简才抓住燕尧,问道:“你不需要吗?” “我不冷,路简,这件衣服合身吗?” 路简伸开胳膊,转了一圈,“合身呀。” 燕尧点头,继续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拿了一件最大码的衣服,可是你穿在身上刚刚好。” 路简当时正在思考燕尧的话,哪里注意到衣服了。“额……我以为你对着我比,就是看大小的,完全没注意到。”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穿上了这件衣服,这说明你更改了细节。” 路简看了看新买的衣服,针脚公正,就连布料的纹路,都十分清晰。“悦人竟然能细致到这一步,你说她将把梦境做得细致了,时间却出现断层是怎么回事。” “你记得你来梦境的任务吗?” 路简:“撮合织梦仙和我爹。” 燕尧:“这就对了,悦人在编织一个以假乱真的梦,这个梦以织梦仙和陆湜的感情来发展,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进展,甚至没有见面,这段时间会直接被跳过,而现在平白过了两个月,织梦仙跟陆湜起码两个月没见面了,如果没错的话,今天就是他们再次见面的日子。” 路简更迷惑了:“可是,如果出现时间断层,那明显是假的呀,织梦仙当时的二十多年编织的二十多年,可是实打实的让人感觉到时间流逝,况且梦中的时间比现实过得快,2个月反映到现实估计都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悦人应该不至于省略这么点时间吧。” “路简,你每次见到悦人,有什么感想?” 路家回忆起悦人的一身艳丽的红衣和苍白的面色,“悦人,每次见她,都好像不太有精神。” 燕尧停下来凝视路简,路简被看得心里发慌,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眸,将他禁锢在原地。片刻后,燕尧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这些年她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路简被燕尧突如其来的忧伤感染,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燕尧很快收住情绪,接续解释:“所以她节约了所有不必要的时间。” 因为撑不住,这个梦境出现大段的时间空白,为了以假乱真,梦境的细节面面俱到。他们作为旁观者,可以清晰的知眼前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梦中所发生的一切,不过虚妄。为了一场虚妄的梦境,做到这一步,悦人煞费苦心。 “你们干什么!” “臭丫头,松手!” 街边暗巷传来令人不愉快的声音,路简一听,这不是昨天那个手巧的红衣丫头悦儿的声音嘛,这丫头牙齿掉得七零八落,说话漏风,辨识度相当高。燕尧显然也听到动静,眉头一拧,便转身一探究竟。 暗巷堆积这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般没有人来。一黄一灰两名男子正围着悦儿,二人流里流气,看着就不像人,黄衣男子正在跟悦儿抢夺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 “你怎么证明?” “我亲手做的,有标记!” “撒谎,你个小姑娘怎么做得出这种东西,不定时你从谁家偷来的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跟一个孩童抢东西,这还得了。换做以前,路简一定一声暴喝,上前结尾,但此刻不知道为何,他竟然准备抱着手作壁上观。 燕尧看了眼路简,小声说了句什么,一般人恐怕只会以为是幻听,但路简听觉敏锐,他挺得清晰,燕尧说的是:“你的心可真冷。” 路简想起那个梦,燕尧还是艳娘的装扮,一声声控诉着他的冷酷。 “你可真是冷血!” 艳娘凄冷的声音在路简脑海中不断重复,路简开始慌乱,他想解释不是的,他不是冷血,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冷血,他要阻止眼前的罪行。然而燕尧还是比他更快一步。 祈梦4 “住手!” 黄衣男子受惊,突然收手,悦儿没防备,一下子狠狠摔坐在地上。 那二人回头,却看到一个蒙面的瘦弱男人和身着道袍面容稚嫩的少年,更是无所畏惧:“你们两个少管闲事。” 路简内心仍旧停留在燕尧刚才的评价,心虚开口:“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真好意思。” 二人听到路简声音有气无力,只当路简是强装镇定,更加肆无忌惮:“怎么,就这么点胆量,还想逞英雄?” 灰衣男子里路简近些,直接上前揪住路简的领子,手放肆地拍了拍路简的脸蛋,“小朋友,害怕就赶紧滚回家喝奶,别在这而丢人现眼。” 路简看到眼前人嚣张的嘴脸,心中突然窜起一阵暴戾的怒火,好在此时他脑子清醒,知道这不是好兆头,疯狂念咒,企图压下自己的狂暴的冲动。 灰衣男子看路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嘴唇蠕动,以为路简害怕了,刚打算松手,谁知路简突然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向外扭,那人被吃痛,连忙告饶:“哎哎哎,疼疼疼疼,松手。” 路简眼神阴鸷,丝毫不像刚才看到的明净少年。黄衣男子看同伴吃亏,连忙上前帮忙,从旁边抄起一个废弃的木板,像路简砸去。 路简抬起另一只手臂抵挡,那木板打在路简的胳膊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应声而碎。 黄衣男子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被一旁的燕尧,一脚踹翻在地。路简一把甩开灰衣男子,沉声喝道:“滚” 黄灰二人落荒而逃,慌乱中绊倒了一旁的竹竿,长长的竹竿落下,路简和燕尧轻松躲过,一旁的悦儿只能眼睁睁看着竹竿砸下,紧紧闭上眼睛,害怕尖叫。 过了一会儿,想象中的痛楚始终没有出现,悦儿抬起眼,却看到燕尧用手接住了砸向她的竹竿,竹竿头部是裂开的,裂口十分锋利,划伤了燕尧的掌心。 燕尧把竹竿掀翻在一旁,看了看手上的伤口,皱了眉头。他很久没有受过伤,甚至没有痛觉,这些感觉并不令人喜欢,却令他有些怀念和着迷。这些年除了心痛,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痛觉了。 悦儿哪里见过这么多血,着急道:“大哥哥,你受伤了,要赶紧包扎止血。” 燕尧这才觉得这痛觉异常明显,明明只是小伤,却难以忍受。他不大想表现出来,蹲下来,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温柔地摸了摸悦儿的发顶:“别害怕,没事的,不疼的。” 悦儿小脸泪汪汪的,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小包裹,里面竟然有些止血的药粉,她小心翼翼的给燕尧撒上药粉。 药粉洒在伤口有些刺痛,燕尧忍不住想要缩手,却被悦儿死死抓住。要说燕尧也能挣脱,不过悦儿一番好意,他总不忍拒绝。 “大哥哥,我卖给你的香囊呢?你没有带着吧。” 燕尧没想到自己带着面巾,悦儿还是认出他,他好奇:“你记得我?” 悦儿拿出纱布,熟练的给燕尧一层一层缠绕起来。“记得,大哥哥长得特别好看,看一眼就忘不掉。” 燕尧一把扯掉面巾,问道:“你看出我是男的?” 悦儿露出一嘴歪歪扭扭的牙齿,“当然是男的,要不然我怎么叫你大哥哥呢。” 路简觉得有趣,也在抱着胳膊在一旁蹲下,“小孩儿,你眼睛挺尖,是怎么发现的?” 悦儿已经缠绕好,最后还精心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不是发现的,而是知道,嗯,就是知道。对了大哥哥,我给你的香囊你要带上哦,不止有阵痛的效果,还可以让你看上去很普通。” 原来是因为他把香囊给了路简,他的模样暴露在人群中,才引起了轰动,燕尧伸手,路简飞配合从怀中掏出香囊递过去。本来也不想要,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东西,丢了可惜。 燕尧拿起香囊,手上的伤痛果然去了大半,伤口只余留微热的感觉。这么好的东西,悦儿只收了他一根糖葫,他顿时觉得自己是个骗小孩的混账,掏出腰间的钱袋。 “这东西太珍贵了,不止一根糖葫芦的价钱吧,多少钱,我补给你。” 燕尧掏出几块碎银,摊开放在悦儿面前。 悦儿摇头,并没有接,一旁的路简拿过碎银,一把放在悦儿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对了,这些东西你亲手做的?” 悦儿见推脱不过,也就接下了。“是哒,平日里没事瞎琢磨的。道长要保护好大哥哥哦,大哥哥很怕痛的。” 听到悦儿一个半大的孩子,一本正经叫自己道长,他哭笑不得:“哎,你管他叫大哥哥,管我叫道长,说不过去吧,叫声哥哥来听听。” “不要!” “叫一下嘛,你都管他叫哥哥了,别那么小气。” 路简一向越挫越勇,缠着悦儿,关键是悦儿声音奶萌奶萌还漏风,那声哥哥听起来甚是舒服。 悦儿抿起嘴唇,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表情,路简伸手捏着悦儿水嫩嫩的脸蛋,笑嘻嘻的问:“叫不叫。” 燕尧是在看不过眼,一把拍开路简的手,“欺负小孩子,像什么样子。别闹了,悦儿她不能管你叫哥哥。” 路简刚想问为什么,悦儿突然开口问:“你们,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二人震惊,路简严肃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你们却是真实的“。 路简:“你怎么知道世界是假的?” 悦儿:“我有过去两个月的记忆,却没有真实发生过的感觉。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世界对你们而言是梦境,而且这个梦境应该是现实中的我做的。” 悦儿,悦人,眼前的悦儿,就是悦人! 眼前的小姑娘一口乳牙歪歪扭扭,天真可爱,是在让人无法跟悦人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联系起来。 燕尧好像早就发现了,问道:“悦人,我们为了完成一个人的梦而来到梦境,你能帮我们找到那个人吗?” 悦儿反应了半天,才知道燕尧是跟她说话,有点不高兴:“我叫李悦,悦人是在叫我吗?你还是叫我李悦吧,悦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舒服。” 燕尧没想到这一茬,连忙叫了一声:“李悦。” 听到这个称呼,笑容再次回到悦儿的脸上,小孩子是一种非常容易满足的生物。得到满足的悦儿,主动提起了燕尧啊刚才的疑问:“你们有那个人的头发或者随身物品吗?” 这倒是为难住路简了,还是燕尧反应快:“亲人的头发可以吗?” 悦儿点了点头,燕尧直接伸手在路简头上薅了一根头发,递给悦儿。“我们需要找到他父亲,他的头发应该可以。” 悦儿接过头发,拿出一段斜卷镂空手绳,上面有一个普通铃铛,三两下将头发穿到手绳上,然后递给路简。“你把这个待到手上,如果你的亲人出现在附近,铃铛就会响。我现在的能力只能让铃铛对一人有反应,我就设定为你的父亲吧。” 这段手绳编织得非常工整好看,路简将手绳带着腕上,还故意扬起手晃了晃,铃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啧,别说,挺好看,小鬼,你这长大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悦儿朝路简眨眨眼睛,“带着手绳跟踪你要找的人,可以不被发现哦。” 路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行啊,小鬼,厉害呀。” 悦儿继续说:“因为梦境里一切都是是假的,这个绳结是无法带出梦境的。但是梦境太过逼真,如果你们受了伤,真的会觉得疼痛,当然醒来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一定记住,不能死掉,死掉的话现实中也醒不来了。” 路简不由得感叹,悦人这造梦技术,比织梦仙高了好几个段位,恐怕是神仙,也不一定能比她造得更好。路简本来还想再跟悦儿讨要几个阵痛的香囊,却突然听到腕上绳结叮铃铃的响声。 陆湜来了! 路简跟燕尧对视一眼,立刻起身往外跑,路简没有忘记身后的悦儿,手伸过头顶大声喊道:“小丫头,多谢,回见。” 二人刚跑出暗巷,果然看到陆湜正向着醉春堂走去。按说陆湜这样的相貌也非常出众,但是他周身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街边众人都不敢上前惊扰。 路简跟燕尧假装闲逛,慢悠悠的跟在距离陆湜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个神仙能被人这么大摇大摆的跟踪,那手绳果然起作用了! 二人一大早起来就没有吃东西,这跟了一路,时不时飘来别人家饭菜的香气,在路简咽了地五次口水的时候,陆湜终于走进了醉春堂。路简这才放心,带着燕尧,走到醉春堂最近的酒楼,点了碗素面。 “什么味道的?” 燕尧早就不食人间烟火,无聊帮路简看着对面醉春堂的情景,看路简吃的香,忍不住问了一句。 千年前面条的做法和口味跟现在差了十几条街,路简是真的饿了,才会吃的那么香。“这个不好吃的,我跟你讲,论好吃,还是渡源镇的那家的牛肉面,我平时没钱,就奢侈过一次,那个浇头做得入味,浇在手擀面上,哇,真的是,唇齿留香。” 燕尧也吃过不少皇都美味,太过久远,他早就忘了其中滋味。这个梦境让他恢复了痛觉,那是否也恢复了味觉呢?他虽然没有气息,但这个梦境中,他能不能,更像活人一点呢。 素面实在是不好吃,路简吃饱就没在多吃,端起温热的面汤,大大的汤碗挡住了他整张脸,刚喝道一半就听到燕尧说:“陆湜出来了。” 路简连忙放下汤碗,顾不上剩下没吃完的面汤,追上去。浪费粮食的事儿他平时干不出来,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加上那面做的有些难以下咽,他只能心底为自己开脱:浪费粮食的人是把食物做得这么难吃的人,不是他! 陆湜出了醉春堂,果然是往那天醉春堂后面的那条小巷走。路简大老远看见困在指路阵的路简,兴奋地晃动燕尧的臂膀,示意他赶紧上前。 燕尧轻轻拍开路简的手,下巴请抬一下,示意路简看清眼前的状况。 路简这才安静下来,看着被困在指路阵的陆湜。 祈梦5 一眼看到头的小巷子,陆湜平日里最多走上十几部就可以走到底,再施个传送咒术即刻离开这里。在陆湜迈出第二十步的时候,他就发现有人在这里了手脚。本以为是一般迷阵,跟本没放在心上,站在原地结了半天,依旧无法离开,陆湜才意识到,他陷入了指路阵! 他茫然看着周围,在没个角落疯狂试探,也许只是个厉害的迷阵呢。可每确认一次,他的眼睛便红上一圈,最后站在阵中,茫然看着某个角落,眼泪一下子划出眼眶,顺着下颌角精美的曲线落下。 这下路简慌了,他可万万没想到,他爹是个迷路后会哭的主。他们俩在阵外站着,陆湜看不到他俩,这次不用路简示意,燕尧主动走入镇中。 陆湜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问路的时候,声音有一些冷涩:“这位公子,请问醉春堂怎么走?” 燕尧指着巷口,陆湜总觉得燕尧眼熟,始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刚走出指路阵,就看到阵外的路简,这才想起来,燕尧不是当天那个长相惊艳的式神嘛! 路简和燕尧出现的不是巧合,陆湜也不绕弯子,“这个阵,是你设置的吗?” 路简以为陆湜要问罪,连忙道歉:“是我,抱歉,只是做练习用,没想到会有人往这边走。” 承认是一回事,承认故意是另外一回事。眼下陆湜被人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丑态,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他呢。 陆湜的心思明显不在他是不是故意的问题上,冷峻的面孔难掩激动和狂喜的情绪:“谁,是谁教你的?” 路简被这样的陆湜吓到,紧张道:“我,我,我师父。” 陆湜一把抓住路简的肩膀,“你师父是谁?” 肩膀传来不属于自己止不住的轻颤,路简突然镇定下来,他想安慰陆湜,安慰自己的父亲,可他不能。“弗念山人。” “他可是女子?”陆湜压根没听过这么个人。 “不是。” 这句不是,生生断了陆湜的希望,他放开了路简,难过蹲下。就算是又怎样,是女子也不一定是她,她还在跟自己生气,即便活着,也一定不愿再见到自己。 路简看过不少人失态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一个天神,露出如此脆弱又寂寞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陪着陆湜蹲下。 陆湜看了看他,竟然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惨,他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给人的感觉很熟悉。我是不是很可怜,竟然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寻找慰藉。” 路简内心疯狂否定,不是呀,因为你是我爹,即便在梦中,也无法切断我们是血肉至亲的事实!可此时的陆湜尚未生下路简,父子相认恐怕会惊醒陆湜,那他娘还怎么跟他爹圆梦呢。 “别这么说,你起码心中有所思念,证明曾经不是孤身一人。” 自己一个人,是很可怜的,路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感慨。 陆湜像是想起了久远的回忆,眼神都带着迷蒙的温柔,“小道士,你知道指路阵是谁发明的吗?” 路简没想到他们的话题会回到指路阵,这玩意在他小的时候,就是个烂大街的术法,因为简单易学,几乎每个入了门的弟子,都会。要说起来这玩意是谁创的,他不知道。 路简诚实的摇头。 陆湜笑了,有种得意的炫耀在其中:“是我妻子,她为了捉弄我,特意创的。” “嗯?”路简发出疑问,他一个单身多年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人,实在无法理解夫妻间的小情趣。最重要的是,他爹跟他娘还没相爱,此刻他爹竟已成婚! 陆湜刚发泄过,此刻心情不错,加上对小道士莫名的好感,突然就敞开心扉了。 “我妻子嫌弃我总冷着脸,她说我无亲无故,万一陷入一种无助的境地要如何。我信誓旦旦说不可能,结果隔天,她就摆出了指路阵,府中侍从看我冷着脸,都不敢上前,直到她笑嘻嘻的拉着我出了阵法。” 令夫人在教你做人!这句话路简是万万不敢说的,他更好奇另一件事,故意用探寻的拉长语调:“那令夫人现在……” 回忆结束,陆湜被拉回残酷现实,笑意被寒意隐去:“她不在了。” 路简不记他跟陆湜如何告别的,直到燕尧来拍他,他才如梦初醒,起身离开。 “燕尧。” 燕尧好歹是青楼老板,能敏锐发觉人的各种心思情绪。 路简笑意惨淡:“芯蓉她,是个替身。” 路简虽然未经情爱,但他不傻,陆湜当日在芯蓉房中的状态,分明是通过芯蓉怀念另一个人!所以织梦仙要求一个两厢情悦的梦境!他原先还好奇,若织梦仙是她娘,只要二人还有感情,在一起不就好了,可真相竟然是,织梦仙是个替身! 燕尧凝思片刻,张口:“路简,你娘不是替身。” 路简立即来了精神:“真的吗?我爹后来爱上芯蓉了是吗?” 燕尧为难,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不破坏悦人千辛万苦创造的梦境,他说:“我也不晓得具体情况,总之,我们静观其变吧。” 之后的几天都不再出现大段时间空白,因为陆湜每天都出现在醉风堂,指路阵的出现,令他更加想念亡妻,几乎每天都来找芯蓉,寻求那微弱又熟悉的气息。 路简在第十次跟踪时才幡然醒悟,有了李悦的手绳,他可以安全地听墙角!之后,就开始每天拉着燕尧隐匿在醉春堂花魁芯蓉的房门外。 芯蓉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神都仗着自己有几份文采恃才而骄,来此地找她寻酒作乐,看她弹奏一曲琵琶,赏她银钱,为她作诗。 直到那天,她遇到了陆湜,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俊俏的容颜,足够令她为之动容,在心中为他留下一席之位。可谁知,再见,便是两月之后。 一开始她故意冷落,歪打正着,陆湜就喜欢她望着窗外失神的侧颜,她知道如何讨男人欢喜,况且一个令她心动的男人,她更会不遗余力,想办法让他开心。 那两月她想他想得肝肠寸断,日渐消瘦,每日看着窗外行走的芸芸路人,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芯蓉本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时,那日她在窗外看到他,他再次走进醉香阁,她强忍欣喜,却始终保持着看着窗外的姿势。 他会不会再次踏入自己的房间?芯蓉还在纠结,那人便已踏入她的房间。他的脚步很轻,可是注意力全在门口的芯蓉,当然不会错过。 她默默将他的脚步记在心底,原来他用这样的声音,走入她的心间。 思念的人近在咫尺,她却不能扭头,每当她想扭头跟他说笑,那人却直接转身离开,留给他一个高大的背影。 连背影都那么好看,那么威武,那么令人心动。 她以为他又会消逝,但是他开始频繁的找自己,虽然每次二人都没有什么实质进展。 她开始根据他的反应,不停的调整看向窗外的神情和角度,她眼中是窗外的精致,心思却全在一旁的他,她掩饰成他喜欢的样子,并且做得很好。 直到那日,她心血来潮,向来喜欢素色衣衫的她,选择那件乎没穿过的红衣。他看见红色一时失了神,主动靠近她! 他轻声呢喃:“阿泽,是你吗?” 阿泽!他有喜欢的人,她是个替身!她早就猜到,那个人想看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侧颜。 他深情专一,他至死不渝,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芯蓉知道,那女人死了,只有死人才会成为掌心的朱砂痣,心头的白月光。可谁也不能靠着思念过一生呀,那女人死的好,死了就是为了给她让道,死了,她便有机会。替身又如何,爱一个人就是卑微到尘埃,替身她也甘之如饴。 她紧张,不能回头,回头就会惊扰他的梦,梦醒他会离开。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以为他会抱他,可等来的只有他渐远的脚步声,他走了。 那天起,她的衣橱几乎变成了清一色的红衣。本想多做几件其他颜色艳丽的服饰,可她不敢冒险。 果然,红色留住了这个男子,这个深情又无情的男人,在她房间待得越来越久。 虽然迟迟没有靠近,没有面对面。她感受着他思念,也知道他心里不是她。她抗争过,可是她害怕,害怕连同处一个房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饮鸩止渴,越陷越深。 路简每日盯着房内的一切,每天都告诫自己,如果有非礼勿视的画面就离开,可显然,他想多了,陆湜跟芯蓉最近的距离,都由三步之遥。 那三步距离,仿佛牛郎织女的银河,远远隔开陆湜和芯蓉,令他们望而不见,他们需要一座鹊桥,否则永远不能相见。路简很想询问陆湜,可是他不能,他要是问了,就会暴露他偷窥的事实。 每天都是无法正面相见的二人,渐渐让路简觉得乏味,起初每天观看,后面两天看一次,再后面五天看一次,十天,十五天,甚至一个月。 梦中的时间不在跳跃,他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天色,再找个路人问日期。只要时间没有跳跃,就说明陆湜一定来见艳娘。 路简早就发现,陆湜跟芯蓉哪怕有一天没见,这天也一定会被跳过。梦中人无法察觉,他和燕尧却十分清楚。 祈梦6 跳跃的日期越来越短,说明陆湜来的频率越来越高,即便二人状态依旧,路简却知道,这是好事。他强迫自己相信,陆湜来这里,是因为逐渐喜欢上了芯蓉,而不是对亡妻的思念愈加强烈。 日子跳着来到的春节,梦境中节日的气氛十分浓烈,人们对这一年一度的节日有着强烈的期盼和执念,路简深受感染,也开始筹备起来。 他跟燕尧在城郊一个茅草屋住着,茅草屋破旧不堪,当初只是随意修补了房顶。现在为了过年,他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将茅草屋好好打理一番。 路简每日欣喜的忙上忙下,燕尧一向春节没什么愉快的回忆,也配合着主动帮忙。 “我以前在山上,春节对于我们而言只不过是众多漫长时光中的一日,还是得按时上早课、修炼、打坐、洒扫,下山后就度过了一次年,还是一个人过的,现在有人陪了,可得好好准备。对了,燕尧,我记得你说你在皇都长大,皇都的春节怎么样?” 燕尧想起幼时透过高高的墙院,看到烟花直窜升天,伴随着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一片绚烂的花海。前院的家人围桌吃团圆饭,他饿着肚子在角落,璀璨的焰火落入他的梦中,为他带去片刻的温暖的光辉,短暂的光明过去再次陷入长久的黑暗中。 “都一样,只是人更多,更热闹罢了。” 路简正认真打扫房梁上的积灰,依旧兴致勃勃:“今年我们两个人,可得度过一个像样的年。” 燕尧想提醒他,这不过是梦境,可看着路简轻哼不知名的小调,话道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新年是热闹的,他生前无缘参与这种热闹,死后独享孤寂,早就磨平了他对新年的向往。他被路简拉着洒扫除尘、置办年货,甚至祭灶那天,路简竟然主动下厨,做了几个简单的菜品,看起来不错。 路简笔走龙蛇,两长一短的正丹纸上写下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 福临小院四季长安 横批:欢度新春。 直到路简在他的指挥下将这几个大字工整地黏在大门上,燕尧才真正被过年的气氛感染,他有点期待,即将到来的新年。 “路道长还会这些?”路简的字力透纸背,笔力收放有度,加上丹纸的红色做底,墨色的字体尤其好看。 路简极少在人前写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练过,师父说练字能静心,每天总是让我誊抄各种经书。不过春联就不是很懂了,只是去年在别人家的院落看见,默默记下的。” 燕尧笑了:“我也不懂,但我喜欢。” 路简第一次看到燕尧带着温度的笑容,那一刻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还有两天就过年呢,路简出去时顺路打听到丰城大年初一游神巡街,初三庙会都很热闹,初五还有歌舞表演。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间的热闹,他一个都不想错过,心中更加真诚的祈求,芯蓉和陆湜感情升温天天见面。 除夕那天,路简早早开始准备年夜饭,甚至和面剁肉馅,准备包饺子。燕尧不会这些,看着路简独忙活,还算像模像样。想起前两天祭灶,路简也是做了几道小菜。他们来到梦境这么久,路简一开始出去吃,后来实在受不了,每天自己弄些简单的食物。燕尧第一次知道路简会做菜时,也表示过震惊,他还特地观摩过路简做饭的样子,还真像模像样。 “你一个道士,竟然会做饭。” 路简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这回正在揉面团,听到燕尧的夸赞,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小的时候,师父一直说我身上戾气太重,让我静心。所以那时候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练字,打坐,洒扫和做饭。“ 燕尧:“所以你的字和厨艺是你师父教的吗?” 面团被路简搓成一个长条,切成大小相似的小面块,撒一层面,用手掌压扁。他说:”字确实随我师父,但厨艺不是,有段时间我特别沉迷烹饪,还翻出了好几本食谱照着做,味道出奇得好。我师傅都夸我有天赋,他说我的母亲一定是位手巧的妙人。当时他提起我母亲我还会总是不爽呢,现在想想,芯蓉姑娘琵琶弹得那么好,可不是手巧吗。” 燕尧应和:“你的母亲,确实手巧。” 路简拿起一旁的擀面杖递给燕尧,“帮我擀个饺子皮。” 棍棒燕尧拿过不少,擀面杖他却第一次用:“我不会。” “我给你示范。”路简拿起另一个擀面杖,在案板上撒了一层面,再拿起一个被压扁的面团,右手用擀面杖压在面团上前后滚动,坐守的面团用拇指捏着边缘慢慢旋转。 燕尧照着做,擀出来的饺子皮擦不忍赌。他抬起自己的手再看看路简的手,若有所思。路简看到燕尧的手,但大多是手背,第一次这么近近路看到他的手心。与漂亮的手背不一眼,整个掌心包括十指覆盖着一层质感粗糙厚茧,这是习武多年的证明。 “你活着的时候,功夫很强吧?” 燕尧点头,放下手,继续攻克面前的饺子皮。“本来是打算去考武状元的。” “本来,后来是怎么了?” 燕尧平静道:“后来,我不是死了嘛。” 路简只恨自己多嘴,非得聊燕尧生前事,结果两句就把人聊死了,连忙转换话题。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包饺子,燕尧擀皮的速度又慢,直到最后也没擀出来几个像样的饺子皮。好在路简包饺子的手法十分到位,饺子各个饱满溜圆。 最后出锅的只有一盘饺子,再有几碟简单的小菜,也很有年夜饭的氛围。每次路简吃饭路简都要哄燕尧坐在桌前,并且在他面前摆上一副碗筷。燕尧提醒过他自己不吃东西,路简下次依旧如此,一来二去,燕尧也懒得强调,随他去了。 知道燕尧从不进食,路简一般只会让燕尧坐着,这次路简夹了一个饺子,非得让燕尧吃一个。燕尧实在耐不住路简的热情的目光,第一次动了筷子。然而咬一口他就愣住了,并不是他吃出了味道,而是饺子里有一个很硬的东西。燕尧将硬物拿出来,是一枚铜钱。 路简笑着说:“据说,民间过年包饺子,会包一枚铜钱在里面,吃到铜钱的人来年都会有好运。” 燕尧道:“你不会在每个饺子里都包了铜钱吧。” 路简得意道:“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呀。不过我从小直觉就特备准确,抓阄猜拳从未输过。刚才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这只饺子。厉害吧。” 燕尧突然有些激动,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所有的情绪又渐渐平息。 路简问:“怎么了?” “没事,”燕尧平静下来,道:“反正你也不记得。要不要我拍你一下,把好运分给你一半。” 路简却惊恐得看着他道:“哪有这种说法,你不会想趁机打我吧。”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惊响,原来不知谁家早早燃起了爆竹。第一声炮响就是一个信号,第二声第三声接连想起,一时间起此彼伏的爆竹声响彻丰城,灿烂的烟花照亮夜空,人们迫不及待开始这一年一度的欢闹。路简也心痒得厉害,燃起一支沉香,在院落中央放上一大红的炮仗,为了方便爆竹炸开前跑开,路简的手伸的长长的,以一种随时可以起跑的姿势蹲着。 燕尧眼前只有低矮的篱笆围城的农家小院,院落中还挂着路简亲自腌制的腊肉。远方的烟火仿佛近在眼前,映照着院中路简姹紫嫣红。 “陆行乐。” 路简听到燕尧的呼唤,下意识的回头,手抖了抖,向前移了分毫,本来就离得近,手中的香碰到了火线,火线迅速燃起,发出滋滋的声音。 路简来不及跑开,燕尧的声音,伴随着身后直窜云霄的巨响,一同在路简心底炸开。 “我原谅你了。” 记忆中高墙外的烟火不再璀璨,路简点燃的炮仗只响一次,在空中绽开一个形状奇特的光彩,余辉落入燕尧心底,深埋心中,在一片漆黑中盛开出绚烂而美丽的花朵。 路简不知道陆行乐是谁,看着眼前美景,选择放下心中的疑问。 大年初一的游神巡街,街上热闹非凡,人生鼎沸。路简像小孩子一样兴奋,拽着燕尧东蹿西跑,为避免走散,路简全程都拽着燕尧的胳膊。 巡街的队伍离他们不远,鸣锣惊响,拥挤的众人纷纷后退,将道路中央让开,路简凭借小个子的优势挤在靠前的地方。敲锣人身后跟着一个耍火把的男人,寒风烈烈,他一身单衣,被汗水浸透,手上的火把像一把利剑被舞得风生水起,路边众人欢呼雀跃。他突然伸开双手仰头站定,神情庄严威风凛凛,长长的火把正对着他的脸,深吸一口气,喷出一个巨大的火球,人群中爆发出激烈地叫好声。 火把男人身后是长长的仪仗队,仪仗队穿着统一的服饰,个个深情肃穆。仪仗队走过是舞龙和舞狮的队伍。青色巨龙耍弄这眼前的红珠,兴致勃勃在道路中央盘旋腾飞,起起落落间带起阵阵轻风。彩色的狮子上蹿下跳摇头晃脑,时而凶猛万分张开血盆大口,时而娇憨可爱眨眼讨巧。 接着是一众神仙扮相的队伍,各大天兵天将,脸上画着鲜艳的油彩,手持各自的武器,雄赳气昂好不威风。神仙队伍中央一座座红色的辇骄,里面供奉着慈眉善目的男女神仙。辇骄外用一圈木头固定,非常显眼。 路简拍了拍身边的路人,问道:“大哥,神仙辇骄外那一圈横梁是干嘛的?” 路人大哥正聚精会神眼前的神仙,听到路简发问,分神看来路简一眼,一眼看出路简是外地人,解释道:“防止神仙掉下来呗,大过年的,神像摔碎了,多不吉利。” 路简也是第一次见人接神仙,也没想过还有这些个讲究。 身边众人开始在默默祈福,路简也拉着燕尧一起祈福许愿。路简闭上,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许愿。 燕尧有些好奇:“你一个修仙的,跟着起什么哄?” 路简:“我毕竟不是神仙,而且,万一神仙听到了呢,对不对。”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路简不好意思的说:“我很贪心,许了好几个愿望。” 燕尧侧身看他,路简一脸天真:“愿山河无恙,愿风调雨顺,愿万家和睦,愿事事顺遂不负人心” 燕尧一瞬间精神恍惚,眼前的路简与记忆中的俊美恣意的青年重叠。少年身着盛装,身姿颀长,一脸虔诚:“愿山河无恙,愿风调雨顺,愿万家和睦,愿事事顺遂不负卿。” 彼时燕尧不明白话题怎么绕在自己身上,少年逆着光,燕尧被少年背后明亮的光辉晃了眼,他眯着眼,少年的容颜有些模糊,那勾起的唇角带着暖意,祛走冬日严寒。 祈梦7 前方好像有情况,人群开始躁动,燕尧被拉回现实,听到有人惊呼:“抢人了!” 慌乱的人们第一反应是把神仙安稳放在地上,围成一圈保护起来,生怕人流暴动破坏神像。 接着,一个人影从眼前快速略过,燕尧闻不出妖气,单看速度和伸手,便知非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人群中又刮起一阵迅猛罡风,是陆湜在追踪那男子。路简和燕尧对视一眼,跳出人群,顺着他们离开路线追去。 二人一逃一追,跑得飞快,片刻间已跑到城郊无人的地方停住。那人一头白色张扬的短发随风轻摆,末端还留了一小撮长发,变成一支小辫。他身材伟岸,身着白衣,披着条纹兽皮,颜色看上去并不像老虎的皮。他手中还抱这一个女子,正是一身红装的芯蓉。 男子放下芯蓉,单手扶住,避免她摔在地上,笑容爽朗:“这位仙尊,误会误会,纯属路过。” 陆湜看了眼男子怀里的芯蓉,看不出情绪:“路过?” “害,”男子一拍大腿一跺脚,动作夸张做作:“真误会,我听到这姑娘在弹琵琶,觉得好听,临时起意想看看这姑娘。没想到吓得她连连后退,跌出窗外。我这不是想跳出去救她嘛,结果刚接着她,就看到仙君威风凛凛仙气逼人震慑四方,震得我小心肝儿发颤,下意识就跑。” 陆湜根本不信:“你怕我?妖王莫不是说笑,天界众仙也都喊你一句花爷。” 花爷也不算说谎,他确实被突然出现的陆湜吓到。但此时他更不想陆湜深究此事,立刻做娇羞状,空出来的手娇媚轻甩,好像再甩动一张绢帕。“讨厌,仙尊愿意,也可以管人家叫小花啦。” 陆湜懒得理他,下巴微抬,示意他放下芯蓉。 花爷会意,却并没有放人:“唉,这满地荒草石子的,我总不能把一个姑娘放在地上对不对,呐,我把她给你,你可不准偷袭我哦。” 陆湜不说话,算是默许,花爷这才抱着芯蓉,跳到陆湜面前。跳跃的距离不近,动作也很大,可花爷落地又稳又轻,丝毫没惊醒怀里的芯蓉。 陆湜接过芯蓉,果然没有多言,原地消失。花爷这才放松身心,从头到尾抖了一下,打了个冷战。 这时燕尧和路简才赶上,此时只有花爷一人,路简没看到陆湜和芯蓉,想来陆湜已经把芯蓉救走了。路简远远观察了一路,这男子身形灵敏步履轻盈,且能掩盖自身的妖气,恐怕是一直厉害的妖怪。他聚气凝神,男子似乎无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路简一眼便看出这事一只九命狸花猫! 这边花爷看了一眼燕尧,眼神一亮,跳到燕尧身前。 “美人,你可真好看,能让我瞧瞧你的手吗?” 不等燕尧同意,花爷便牵起燕尧的手,燕尧的手掌不算宽厚,却比一般女子大一些,皮肤白皙,表面浮起青筋更显纤弱,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很是好看。 燕尧此刻才反应过来,眼前男子正在轻薄自己。他气急败坏欲将手抽回,却被花爷死死捉住。另一只手迅速反应,一记手刀瞄准花爷的抓着自己的手大力劈下。花爷早有防备,迅速收手,燕尧险些劈到自己的手。好在反应灵敏,生生截住,迅速调转手臂方向,向花爷面门袭去。花爷优哉游哉,向后退了一步,堪堪躲过燕尧的攻击。 “哇,我就看个手,你至于嘛。”说归说,他竟又上前,将燕尧双腕捉起,封住燕尧的双手,让他无法攻击。 燕尧面色阴沉:“好看吗?” 花爷笑嘻嘻:“好看,就是手上的茧子太厚了,美人,你学什么乐器的,长这么多茧子?” 燕尧正想一脚踹飞眼前的登徒子,一阵罡风逼来,花爷立刻闪身后退,他方才站的地面出现一个数寸深的沟壑,是路简的捡起劈出来的。他一路追来没有感受到狸花的恶意,并无意起战,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展开,这才反应过来去帮燕尧。 剑气刚过,花爷抬头,却见燕尧飞起一脚眼看又要想花爷袭来,花爷再次后退闪躲。燕尧旋身收势向前逼近,一掌高高扬起,眼看着劈中花爷的天灵盖,花爷就要下意识抬起双臂格挡,燕尧却迅速收手,矮身奋力撞上花爷的胸膛,趁机手肘用力击中花爷的腹部。花爷被这两下撞得连连后退,燕尧趁机蹲下,一记扫堂腿,把花爷绊倒。花爷仰面重重摔在地上,他本来只是想逗逗燕尧,毕竟对方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没想到燕尧竟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假动作迷惑对手,勾起了花爷的斗性。 花爷淬了口血痰:“你,曾经应该是人类吧。” 燕尧冷脸瞪着他,不予置否。花爷自知是自己失礼在前,突然正经起来,抱拳致歉:“对不住了兄弟,我在找一双漂亮的手,一时没注意分寸。” “下不为例!” 燕尧打了人,解了气,不打算纠缠,转身就要走,却被花爷拦住。 “兄弟,你是人吧?你以前是凡人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骂人,燕尧不打算理他,花爷锲而不舍:“我是猫妖,大家都叫我花爷。这样,你跟我认真打一架好不好?” 燕尧见过讨饭的,讨钱的,还没见过讨打的。他指着一旁的路简:“打架找他。” “他不行,他修仙。” 燕尧白了他一眼:“你可是妖王,欺负我一个普通人,你好意思?” 花爷还想说什么,他身上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呼唤声,说了声“后会有期”,他便施法离去,不再做逗留。 路简看着花爷飞在半空的俊美的背影,想起那只丑陋的狸花,不禁感叹:“时光真是把杀猪刀。” 燕尧附和:“确实,没想到他年轻的时候这么轻浮。” 被这么件事打断,路简和燕尧没了看游神巡街的兴致,早早回去休息了。但这一错过,新年的所有节目便也一起错过。时间再次跳跃,直接来到大年初七,年跟的日子一直比较稳定,路简和燕尧都快忘记时间跳跃这件事了。 初七那天天气阴寒,路简想起芯蓉和陆湜至于观望的感情十分失望,可他又不懂情爱,也不知要如何帮忙。 冥思苦想半宿,突然想到那天花爷劫走芯蓉,陆湜救走了芯蓉,这个过程陆湜肯定碰到了芯蓉!那说明他们只见的距离肯定进了一步!所有的关系都会在挫折中升华,也许他针对芯蓉制造点小麻烦,陆湜英雄救美,一来二去,两个人亲热上了。 路简越想越觉得有戏,拉着燕尧直接就往醉春堂冲。刚走到醉春堂门口,就看到一群人围着醉春堂,嘴里还不停碎碎念。 路简抓着人群中讨论最激烈地大哥询问:“这位大哥,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位大哥一脸惋惜:“唉,有人醉春堂的花魁赎身了。” 路简心中警铃大作:“谁呀?” 大哥挥挥手:“当然是有钱人啊。” 一旁的人忍不住吐槽:“你这不是废话嘛。” 大哥咳嗽一声:“具体我也没听说,只听说是个冷峻的贵公子,相貌出众。” 一旁的人感叹:“俊男美女,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大哥继续八卦:“听说这位公子每天都来芯蓉小姐的房间,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两人早就暗生情愫,互诉衷肠,私定终生了。但是公子哥迫于家庭压力,不能娶一个青楼女子。“ 旁人不信:“他不是来赎人了吗?” 大哥说着说着胡诌起来:”听说前几天芯蓉被人劫走,我猜呀,若不是这一遭,这公子哥儿也不能下决心给芯蓉赎身。看身份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也不知道跟在家闹了几天,估摸着家里人实在劝不动了,这才放他出来赎人。” 众人为这段绝美的爱情佳话深深感慨,果然真爱能打破一切艰难困苦。路简更多的是佩服大哥的编故事的能力,要不是他偷窥过他爹跟芯蓉,差点就要信了。 安静了半天的燕尧发话了:“芯蓉已经被赎走吗?” “没有,老鸨这会儿正哭呢,说舍不得,谁不知道她就是想多要点钱呀!” 正说着,就看见陆湜出来了,身后跟着一脸羞涩的芯蓉。芯蓉跟他相距起码一丈,怎么看像是两情相悦。 陆湜低眸扫过看热闹的人群,人群作鸟兽惊散。路简跟燕尧早在陆湜出来时隐去身形,便继续跟着离去的陆湜。 陆湜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丝毫不怜惜后面小步奔跑才能赶上的芯蓉。 芯蓉累的气喘吁吁,说不完一句囫囵话:“公,公。” 陆湜停下脚步扭头冷眼看着她,吓得芯蓉直打颤,方知自己适才失言。 “公子,你,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呢。” “陆湜。”陆湜不愿与她废话,转身继续向前。 路简真为他爹捏了一把汗:“你说他这样怎么能追到芯蓉呢?” 燕尧想起那天路简对姑娘妆容的评价,直言道:“并不意外,你们父子都相当不解风情。” 陆湜一路带着芯蓉来到城郊,芯蓉早就累的气喘吁吁。陆湜站定,芯蓉满头香汗脸色通红跑到他身侧,他并不关心:“我已经给你赎身了,可以走了。” 芯蓉想起那天被陆湜救下,她趁机哭诉自己的在青楼不得自由的悲苦命运,目的的确是让陆湜带她离开,但是她想要的是陆湜带她回家,而不是让陆湜放她自由! 芯蓉抖了抖肩,弱小无助还可怜,泫然欲泣道:“天大地大,芯蓉一介弱女子,能去往何方,芯蓉求求公子,收留芯蓉,芯蓉愿当牛做马,侍奉公子。” 陆湜:“我有很多侍从。” 芯蓉跪下,低头抹泪,泣声哭诉:“公子,芯蓉以前是青楼女子,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世事险恶,恐无法在世间安然存活,求求公子,带芯蓉走吧。” 陆湜被哭得烦了,表面依旧如冬日一般冷寂,低声应了句:“嗯。” 芯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继续低泣。过了一会儿她感觉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抬头想周遭一看,顿时花容失色。这是在天上!陆湜带她上天了!陆湜是个神仙! 路简看着升入半空越来越远两人,他仿佛完成任务一般松了口气,心情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他道:“能带她上天,说明有戏吧?” 燕尧神色复杂看着空中,不置可否。 祈梦8 然而,世事难料,路简第二天再次起床,时间竟然已从冬日变成了炎炎夏日!这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路简猜到陆湜和芯蓉感情不和,万万没想到,如此不和,不,准确的说,这二人根本是没有感情。 想来想去,陆湜在天上,他们在地上,想帮忙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路简一想是随遇而安的性格,既然帮不了忙,就放弃吧。按照自己的年龄计算,这二人的感情得发展一千多年,既然要在梦境中带那么久,不如享受当下,四处游历,逛逛这山河美景。就是可惜的是新年的庙会和歌舞表演,本以为终于有人和自己一起过年,一起享受这民间的热闹,最后还是错过了。 离开之前,路简想最后一次在丰城逛逛,便和燕尧出了门。路过城郊几家农户的院落,一个棕红色的物品吸引了他的东西。那是一个四四方方,上大下小的斗,斗里面放满了粮食。以前路简在山中修行,山中并不时兴民间的节日和习俗,但现在他下山一年有余,走过无数的山水,去年七夕的时候,他也曾在某地的一个院落中见到过一模一样的东西。当时那家农户跟他说,那斗粮食是用来喂喜鹊的,因为七夕是要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喜鹊要吃饱才能承载牛郎织女一整年的思念。 丰城七夕这天,也是要喂喜鹊的,晚些还要拜织女。女子们早早将家里角角落落打扫干净,斋戒沐浴,穿上新做的衣裙,祭拜织女。夏日天空迟迟不见夜色,月亮却早早挂在空中,姑娘们便急不可耐相约出门。朝着织女星的方向,在月下摆上一张供桌,桌上摆放着茶酒以及蜜果巧食等祭品,向织女仙子乞巧求福。 李如惠在这堆姑娘里面,姣好的面容令她格外出众。姑娘们拜完织女,纷纷拿出五彩丝线和七根银针拿出来,这是乞巧节的兰夜斗巧,对月穿针,谁先把七根针穿完,就预示着将来她能成为巧手女。 白日穿针引线并不难,但乞巧节这天,微晚夜色的弦月之光时有浮云轻笼,能快速穿好七根针很是不易。李如惠十指纤纤如细白的葱根,轻轻捏起五彩丝线,在银针中轻快穿梭,丹红的指甲如鲜艳欲滴的花瓣,仿佛飘散的浅淡的香气。 一众姑娘还在埋头穿针,李如惠已经全部穿好,姑娘们纷纷向她投来艳羡和祝福的目光。她放下手中针线,欠身施礼,翩然离去,鹅黄的长裙随风摆动,带起合欢迷醉的芬芳。 她快步赶到市集,市集人影绰绰,灯火通明,叫卖的小贩和来往的路人在眼前穿梭,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卖巧果的摊位。摊位后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少女,正百无聊赖地用狗尾巴草编草蜢。 李如惠假装客人上前:“老板,我要二斤巧果。” 少女闻声抬头,眉目弯弯,唇角微翘,露出一个如山泉般清甜的笑容,浸润心脾。她道:“阿姐,比完了吗?赢了吗?” 李如惠轻抚少女的发顶,答道:“自然,是赢了。悦儿呢,巧果卖完了?” 那名红衣少女正是李悦,与娇俏可人的李如惠不同,李悦看起来更加清秀素净,与悦人十分相似,却更显年轻活跃。李悦看着剩余不多的巧果,笑嘻嘻道:“不多了,剩下带回去,我们自己吃。” “悦儿做的巧果精致可口,每年都卖得好,应该多做些来卖。”李悦最让李如惠骄傲和羡慕的,就是长了一双巧手。这双手做出东西都出人的精致,七夕的巧果形状多样,薄厚均匀,颜色鲜艳,味道口感更是令人回味无穷。李悦做东西又快又好,就是从来都不会多做,即便是用来卖的。 李悦假装委屈,嘟起小嘴:“悦儿做巧果特别辛累,阿姐难道不心疼我吗?” 李如惠刮了下李悦皱起来的鼻子,宠溺道:“心疼,心疼,自然最是心疼我们家悦儿了。” “姑娘,来些巧果。” 李如惠扭头,看到一个容貌俊朗气宇轩昂的华服男子,刚想习惯性的问对方要多少,那边李悦已经开口:“不好意思,不买了。” 这男子正是崇予,他看着摊位上的巧果,问道:“这还剩下些,怎么不卖了呢?” 李悦道:“剩下的这些,是留给自己的,公子还是去其他摊位上吧,离这里二百步左右有个阿婆,她的巧果做得极好。” 崇予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十分惋惜:“我见姑娘的巧果做得比别家更精致,很是喜欢。唉,都怪我路上耽搁,来晚了。” “不晚。”李如惠娴熟的打包了几个巧果,递给崇予,“公子拿去罢,我们留几个就好。” 她一向心善,今天是七夕佳节,她更是希望每个人享受节日,若是因为几个巧果令这位公子念念不忘。 崇予眉目舒展,温和笑道:“多谢姑娘割爱。” 李悦很是不爽,见崇予还没有离开,又不能发作。集市上灯火辉煌,崇予手捧着装巧果的牛皮纸,温煦的眉眼饱含笑意,直直看着李悦,眼眸在灯光的映照下黑得发亮。李悦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开口撵人:“公子还有事?” 崇予收敛目光,依旧笑吟吟:“没有,只是觉得姑娘,很像一位故人。” 李如惠以为崇予也是用拙劣理由搭讪的登徒子,正要帮李悦撵人,崇予却没给她机会,转身离开。 姐妹对视一眼,噗呲一笑,便收好剩余巧果,欢欢喜喜,奔向鹊桥。鹊桥周围果然早已人身鼎沸,桥头这边一棵许愿树绿叶葱葱。枝杈上系着红色的许愿飘带,向晚风倾诉着安康富贵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希冀。 鹊桥是一座白石拱桥,桥两侧彩色的灯笼,火光照亮姑娘脸颊的红晕,更显姑娘娇媚动人,落在情人眼中,便是倾城西施也不及心头姑娘半分。站在桥上远眺,一盏盏花灯顺着河水缓缓飘来,与河水中的倒影一同照亮河面,斑斓的灯火灿若天上银河,好像牛郎织女就在两岸遥遥相望,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终于在人们的祝福下执手相凝。 李如惠扶着桥栏,呼唤李悦一起看花灯,李悦站在桥中央,摇了摇头。 李如惠道:“你怎么还这般恐高。” 李悦自小就很怕高,即便是站在凳子上面啊,双腿都会打颤,如果是上下楼梯,也必定沿着靠墙一侧。石拱桥与河面的距离,足以让李悦头晕不适,所以她只能站在桥中央欣赏河上景色。 李悦冲李如惠笑笑,突然感觉到什么,她扭头看到一个模样周正的男子,手上还拿着许愿的木牌,站在许愿树下看着她的阿姐。 那男子一表人才,李悦决定成人之美,出声呼唤:“阿姐。” “怎么了?”李如惠回身看了看李悦。 李悦示意李如惠过来,李如惠知道她要说悄悄话,走到李悦身边微微低头。李悦踮起脚尖,在李如惠耳畔轻声道:“阿姐,你看桥头许愿树下,有个公子正在看你,他看上你了。” 李如惠在李悦眼神示意下,向桥头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俊朗的男子,正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登时红透了脸。男子看到李如惠看向自己,冲她笑了笑,转身将木牌挂在树上。 李悦看着男子挂起许愿条带,饶有趣味道:“阿姐,你猜,他许了什么愿望。” 男子挂好飘带,看见桥上的李如惠还看向自己,便向着姐妹俩走来。李如惠脸更红了,羞涩的微微低头,不敢直视那男子,垂下眼眸企图遮掩此刻的慌乱。“我不知道。” 李悦第一次看到阿姐如此害羞,不依不饶,继续逗她:“我猜,他方才许愿,桥上那位鹅黄衣裙的姑娘,能看他一眼。” 李如惠轻轻推了李悦一把,男子身材颀长,三两步已经走到跟前,李悦识趣嬉笑着走开。 那位男子在距离李如惠三步左右距离站定,由于桥上的坡度的关系,二人此刻能平时彼此。男子主动开口:“在下蜀茴,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李如惠慌乱不已,眼睛不知应该看向哪里,羞涩道:“我……李如惠。” 蜀茴声音如水温润舒缓:“如惠姑娘,在下是否有幸能能邀姑娘一同游船赏灯。” 李如惠心脏怦怦乱跳,抿着嘴许久,才挤出一个“好”字。 二人并肩同行,男子没有半分逾越。他道:“姑娘知道我刚刚在树下许了什么愿望吗?” 李悦刚刚问过相同的问题,李如惠适才脑子混乱,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但多少还是冷静了些。她试探道:“求家人平安顺遂?” 蜀茴摇头,示意她再猜。 “求此生富贵无忧?” 蜀茴摇头轻笑:“我刚刚许愿,渴求桥上那个穿鹅黄衣裙的姑娘,能回头看我一眼。” 真真跟李悦说的一模一样,李如惠本以为蜀茴跟李悦一样只是在说笑,抬头却看见蜀茴温煦的目光定定看着自己。 李悦独自走在街上,她年龄尚小不懂人间情爱,对世间男女情愫互生没有半点向往。她最好奇的是,这个世界到底是以什么会标准进行的,她的时间又跳跃了好几年,从七岁跳到十三岁,六年时光变成一段记忆直接植入她的大脑。正想的出神,突然被胳膊被人抓住,还来不及呼喊,就被拉进黑暗之中。 路简暗叫不好,连忙追上。他和燕尧刚刚在街上看到卖巧果的李悦,想上前叙旧。李悦身边一直有人,二人无法靠近,跟了一路终于等到有机会靠近,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竟然劫走了她! 那人脚程飞快,却没有跑太远。路简跑过拐角,就看到一个短发的高大的男子低头与一女子说笑,若是一般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识趣走开,不搅和他人私会,但路简却看到花爷正在调戏李悦。怪只怪花爷太过轻浮,着实没给路简留下好印象,便要上前制止。 花爷对悦人说了句:“交给你了。”转身飞快离去,路简抬脚便去追,留燕尧照顾李悦。花爷跑得飞快,在墙头房檐奔跑如履平地,路简自小在伏念山上复杂的地形玩耍,飞檐走壁也是不在话下。花爷突然跳下一处,路简跟着跳下,却不见花爷的身影,正要朝着妖气的方向追去,却发现怎么也绕不出这条短巷。路简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醉春堂后面那条暗巷嘛! 路简万万没想到,当初用来困住陆湜的指路阵,竟然困住了自己,这下惨了,若是无人经过,他岂不是要在这里被困到死。 路简等了又等,迟迟没有人来,想来今夜要露宿街头。远处一高一矮,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缓缓走来,正是燕尧和李悦。路简在阵中无法看到燕尧,李悦大老远向路简摆摆手,发现路简没办法看到自己,她疑惑看向燕尧。燕尧一言不发带她走向短巷,然后在巷口停住,示意李悦继续向前。 李悦不知道燕尧葫芦里卖什么药,一步一步向路简靠近,走到阵中。路简一下子看到阵中的李悦,欣喜正要问路,一眼看到李悦身后的燕尧,脸色一滞。 指路阵破了,李悦便是他娘!悦人才是他的母亲! 李悦看到路简见到自己后变了脸色,尴尬道:“额……你是不想见到我吗?” 路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态,连忙解释:“不不不,是我失礼,对不住了,悦儿姑娘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路简边说边走,跟李悦一同走向巷子口。李悦一向不喜揪着他人不是,再看又是言笑晏晏:“你们今天好奇怪,怎么,时间突然消失了几年,人也变傻了。” 路简想起燕尧刻意让李悦走进指路阵,燕尧与悦人每日茶话闲聊半晌,怕是早就知道!他问:“你早就知道?” 祈梦9 燕尧知道他心中不快,面上毫无愧意:“知道,但你似乎并不想承认。” 被燕尧一语道破,路简才不得不面对,当初陆湜带他道废宅,他依旧心存侥幸,想着他母亲另有其人,现在指路阵被破,他再不能逃避,即便他再不想承认,悦人就是他娘! 路简内心烦乱不已,须得换话题转移注意力。脑中一瞬间想起方才花爷对着李悦低头谈笑的样子,再想想陆湜今日必定也同芯蓉见面,加上七夕的特殊含义,心里又不是滋味。还不得发作,只能询问:“刚刚那人对你做了什么?” 李悦登时明白,路简的误会,欢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说花爷,哈哈哈哈。”她轻轻摆手,示意没事,继续道:“他呀,是来找我修东西的,他看似轻浮,其实心尖有个姑娘,一心一意对人家好呢。” 路简想起上次花爷在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后关心的模样,宽下心来。不过还是疑问:“他若不是心怀不轨,把你掳道暗处做什么?” 李悦歪头想了想道:“你知道他是猫妖吗?猫这种生物呀,最讨厌热闹人多的地方,它们喜欢呆在无人的角落里舔毛磨爪,把我带到暗处只是因为觉得安全。” 路简见过山猫,山猫生猛,见他双耳竖起龇牙哈气,若是他靠近,山猫便会警惕后退,想来猫都是如此谨小慎微。只是花爷上次的表现太过惊艳,而且又是名震一时的猫妖,如此机警慎重,仿佛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路简像是确认般出声:“他可是花爷。” 李悦自然见过花爷轻佻的模样,知晓路简心思,说道:“生物有些本性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再厉害也无法克服。就像我怕高怕得厉害,哪怕有人扶着,站在高处也要发抖,而你作为修道人家却怕死状惨烈的鬼。” 路简怕鬼是真,也不至于人尽皆知,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怕鬼?” 此刻路简还没有察觉,李悦三两句已将他从烦乱的心绪中拔出。他心中奇怪,悦人总是一副知晓万物的模样,李悦比悦人多了些人气,年轻了些,也是如此厉害。悦人看似□□凡胎,活了一千多年必定早已非人之身,那般能耐尚有缘由,可李悦此时明摆着是普通凡人。 李悦狡黠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李悦眉眼浅淡,笑意却极其浓烈,每每笑起来,都是十二分的真挚和热情,让人想起冬日和煦的阳光。 三人走在远离市集,光线不甚明亮,天上的星辰明媚舒朗。有人陪和没人陪终究不同,李悦心情愉悦了不少,突然指着天上兴奋道:“快看,那是织女星,你们知道吗,听说七夕夜间在葡萄藤下,可以听见牛郎织女在天上说话。” 路简只经历过一次七夕,完全不知还有这种习俗,摇了摇头,燕尧倒是知晓,开口道:“倒是听过这个说法,幼时也曾躲在葡萄藤下的等待,却被嘲笑像个怀春的女子。” 李悦不愉:“真是太无聊了,这也要嘲笑,小孩子充满好奇正常得很。”女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欢快道:“你们今晚路过谁家的葡萄藤,可以听听看,也许真的听到呢。” 路简:“人家情人私语,有什么好听的?” 李悦鬼灵精怪,眯眼坏笑道:“情人间密语才要偷听,若是两个路人说话,给我听我还不停呢。” 李悦一个人叽叽喳喳,都是说些有的没的。说话间李悦就到家了,走的是后门,面对昏暗的庭院,李悦依旧欢欢喜喜。路简看着李悦进了门,才和燕尧一同离去。二人在街上逛了一天,也是累了,便往回走。 李悦一走,就剩他跟燕尧二人,无人言语,他又觉心烦意乱,烦躁不已。斟酌良久,才开口:“悦人提起过我吗?” 燕尧点头,悦人的确提起过路简,他每日同悦人吃茶闲谈不假,悦人却总要避免在他面前提起路简,尤其不能说路简的好,索性便不多提。 “那她为何不与我相认?”路简不愿相信悦同自己的关系,是有道理的——且不说悦人对自己的态度没有半点儿亲和,单说悦人愿意见他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悦人那副知天通地的模样,必定是知道二人关系,她明知自己在寻她,却只口不提。想起师傅曾说,她曾将自己亲手送到伏念山,长大后又拒不相认,她得是多么厌恶自己。即便知道答案可能令自己无法接受,他却还是忍不住探究一二。 燕尧顿了顿,道:“悦人说,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她曾说过,你若不愿意认她,她也不强求。” 路简急切道:“怎是我不愿认她,分明是……”分明是她明知真相却无意相认,只怕是她厌弃自己。 路简烦闷不已,快步向前,燕尧见她不悦,也不言语,二人一路沉默,都再主动开口。城郊不知谁家支起一排葡萄架,七月正是葡萄的季节,路过时葡萄酸甜的香气充斥鼻腔。晚风拂过葡萄叶沙沙作响,与周遭阵阵蝉声相奏合鸣,好像真有人在低声切切,情话绵绵。只是此时二人心思各异,无心倾听,错过这次天神夜话。 既然得知李悦是自己生母,路简便不再计划离开。第二日,又从夏末的繁茂变成一派复苏的景象,路简和燕尧早就习惯了这样季节的跳跃,换上适宜的衣服,一大早便向李家走去。只是二人扑了个空,没有见到李悦。踟躇半晌,路简上前敲门,找了个报恩的由头询问李悦行踪。 开门的是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挥挥手道:“走走走,我们家没有这个人。” 路简道:“不可能,我之前还见过如惠小姐带着她进门,还能有假?” “你说那个命硬的丫头?”管家面露不悦,像是谈起什么晦气的东西,道:“走了。” 不过一晚而已,竟声如此变故,路简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追问:“走了?怎么走的?” 管家知道路简误会,不耐烦道:“唉,不是,她跟如惠小姐一起离开了。” 燕尧好像早就知晓,问:“因为如惠小姐怀孕了?” 管家连忙做噤声状,低声到:“嘘,小点儿声。”管家小心谨慎例外看看,这才继续说道:“快别说了,姥爷分明封过口,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尧信口胡诌:“我是郎中,如惠姑娘离开前曾去找我诊脉。” 管家压根没去细想郎中怎会和道士为何会一起上门报恩,连忙道:“唉,真是造孽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就……唉。” 路简更加不解:“那悦儿姑娘呢?她怎么会跟如惠一起离开了?” 管家又变得神色不愉,好像提起了晦气的东西,道:“那命硬的丫头出生时克死夫人,老爷伤心欲绝对她痛恨至极,连名字都不愿意起,若不是如惠小姐以身相护,她怎么肯能活到今日!如今如惠小姐离开,她在这个家也待不下去,听说如惠小姐与那男子私会,还是她牵的头。呸,真是个恩将仇报的贱丫头!” 路简面色难看,待要发作,燕尧却先开口:“多谢先生,告辞。”直接拉着路简离开,管家说了句莫名其妙便关上大门。 燕尧手劲儿不小,路简睁不开,他生气道:“你作甚要拦我。” 燕尧松手,“不拦你,你要做什么?骂他一顿还是打他一顿?” 路简熄了气焰,他的确不知能做什么,只是听那人喊李悦贱丫头,心中不悦。明明是个从小没了母亲庇护,还不受父亲待见的可怜姑娘。难怪家境殷实,却要上街去卖些零碎,难怪七夕回家,她要从后门进入。明明是个笑靥烂漫的少女,却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她……她同你提起过这些?”路简此时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悦人,只能说她。 燕尧顿了顿,道:“她很少提起自己,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幼时境遇竟如此难过。只是我曾经问她到渡源镇的缘由,她与我说起过这段经历。” 路简抓住了重点:“所以,他们在在渡源镇!” 二人踏上去渡源镇,准确的说是渡源村的路上,再次感慨悦人的织梦手法的高明——这一路上的景物行人,一草一木,虽不知原貌如何,恐怕也不差些什么。丰城在北方平原,渡源村地处江南,一路的农作物从小麦变成水稻,路简带着燕尧御剑,这些变化也不过须臾之间。 不过个把时辰,他们便来到渡源镇。一千年前的渡源镇还是渡源村,低矮的茅屋稀稀落落毫无规律可言,满打满算不到五十户人家。路简便第一时间跟人打听李氏姐妹的情况。一个怀孕的女子带着一个少女,还算是比较显眼,很快便打听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天色将晚,李悦摊位上的东西只剩下七七八八,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正要收起一个荷包,一只宽大的手与她同时抓起荷包。 “先生好眼光,这个荷包……”李悦笑着抬头,看到来人,笑容凝在脸上。 崇予仍旧微笑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温和道:“悦儿姑娘让我好找。” 李悦脸色生冷道:“不是。”说完继续将荷包收到竹篮里。 崇予也不生气,脸上时刻保持着微笑,丝毫不显僵硬,继续道:“你是在生气我打伤鼠妖?” 李悦:“不止。” 崇予好整以暇:“哦,那还真就算不清了呢。” 李悦懒得理他,收好东西就要走,崇予任她走远。在李悦确认走出他视线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他温柔得令人窒息的声音:“你知道的,我可以直接带你走,再抹掉你在人间生存过的痕迹,也不是很难。” 李悦终于爆发:“谁怕谁!”周围的行人不明所以,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李悦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快步朝家走去。 李悦紧赶慢赶,天色还是在回到家之前完全黑下来。即便现在是三月份,天也不应该黑得这么早!回家的时候要经过一段路,完全没有灯光特别吓人。刚才崇予故意说在耳边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荡,刚才怒吼不过是在极怒之下的装腔作势,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斗得过天神! 祈梦10 周围时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春日的夜间的冷风并不柔和,李悦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加上她着急回家身上冒出的汗水,一吹风更冷了。她紧了紧自己的衣襟继续向前,脚步越来越快,好像身后随时会冒出一双手将她抓走。恍惚中她甚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里越来越慌,不由得开始小跑,结果没跑两步,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一双手伸出,紧紧扶住她,李悦一惊,霎时脸上一白,剧烈钝痛从胸口传来,她捂住胸口,连呼吸都是痛的。 这可把路简吓坏了,他不过就是出手扶了下人,压根没想到能把人吓成这样,连忙把人缓缓放在地上,开口道:“喂,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李悦听到是路简的声音,本想放松下来,无奈剧痛难耐,喘息道:“药,篮子里有药。” 燕尧闻言连忙从篮子里翻找,一会儿便摸出一个瓷瓶,瓷瓶分量很轻,倒了一粒送到李悦嘴边。药丸颗粒不大,还带着糖果般的甜味,李悦直接吞下,休息半晌,终于恢复过来。 “我没事了。”她刚要站起来,谁知脚刚一用力,脚上一痛,又要摔向一旁。路简和燕尧都在李悦身旁,同时扶住她。 李悦嬉笑道:“人生第一次收到这么多关心,有点受宠若惊。” 路简将她扶着单脚站起,问道:“天这么黑,你跑什么?” 李悦:“哎呀,天黑才跑呢,多吓人呀。” 路简在她面前蹲下,道:“上来,我背你。” 李悦刚好些的脸色,又白了起来,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恐高,我双脚不能离地。” 路简听说过恐高的,没听说过这么恐高的,只当李悦诓他,不由分说,将李悦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强行背了起来。结果刚站起来,李悦全身就开始剧烈抖动,路简察觉不对,立刻站住。 李悦双手紧紧勒住路简的脖子,腿也用力夹住路简,到不想是路简背她,更像是她整个人死死攀住了路简。她双眼紧闭,等了半天,路简还没有走,颤巍巍询问道:“怎,怎么还不走?” 李悦把脸紧紧埋在路简的肩膀上,挤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听起来特别可怜。 路简尴尬道:“你这样,我怎么走?” 李悦知道自己失态,但根本放松不下来,她道:“那你的等下,等我适应会儿。” 路简从来没见过,恐高是这么个恐法,只能耐心等待。好一会儿,李悦才放松一点,只是依旧有些颤抖,路简这才迈开脚步。 “你就这么恐高吗?” 李悦闷闷道:“天生的,只要脚离开地面就会止不住的发抖。还好,你没比我高太多。” 一语戳中路简的痛处,路简气急败坏道:“信不信我把你从半空中丢下去!” 路简是个修道的,李悦相信他真能把她从半空丢下,吓得险些魂归西天,求饶道:“别别别,我就是想说你比较让我有安全感,我错了,对不起,你可千万别丢我。” 燕尧噗呲一下笑出声,“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悦儿。” 路简也笑了,悦人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冷淡模样,任谁能想到,她小的时候能怂成这个样子。 李悦只能继续埋着头,只能任他们取笑,待他们笑够了,便张口说:“你们听说了,这条路上前一段死过人,哎呀,死的老惨了,据说被人分尸了,身体拼在一起,却怎么都找不到头。今天是头七,你们说他今晚会不会回来找他的头。” 这一听就是李悦瞎扯的,然而路简还是紧张起来,立刻环顾了一下四周。李悦趴在路简身上,立刻就感受到了路简身体的僵硬,埋脸偷笑,身体轻轻颤抖。路简比刚才害怕的李悦好不了多少,此刻根本分不清,李悦是笑地抖还是怕得抖。 燕尧无语看着这对母子,两人一个怕高一个怕鬼,还专门挑彼此的弱点攻击,令他不得不为这样的母子情深感担忧。实在是耽搁的太久了,得早点送李悦回家,燕尧悠悠开口:“路简,你还记得吗?我是聻。” 路简简直如临大赦,人怕鬼,鬼怕聻,这种规律他怎么能忘了呢!他立刻跟吃了定心丸一样,信步向前。 嬉闹够了,燕尧想起李悦刚才慌张的模样,问道:“悦儿姑娘,刚刚为何那么走的那么着急?” 李悦虽然知道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不知道他们都知道些什么,问道:“我在那个世界,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崇予?” 路简茫然,燕尧却明了,道:“你曾跟我说过你跟阿姐来到渡源村,遇到崇予。”然后被崇予带上天。 李悦问道:“那,我有说过后来的事情吗?” 燕尧沉默片刻,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没有,你很少谈起自己的事情。” 李悦有些失望,恹恹道:“我还想知道,我到底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躲过了他,看来只能自己想了。” 路简曾在醉春堂见过崇予,看起来跟陆湜关系相当不错,但看李悦的状态却避之如蛇蝎,奇怪道:“他怎么你了?” 李悦道:“你知道吧,他是天上的神仙,他说我上辈子也是个神仙,非要带我去归列仙班。” 路简不解:“这不是好事吗?你看我辛苦修炼就是为了成仙,你连修炼都不用,直接成仙,多轻松呀。” “才不是呢!”李悦一张拍在路简的肩上,直起身想要辩解,眼睛刚挣开看到周围黑乎乎的景象,察觉与自己的平时视线高度不同,立即觉头晕眼花,吓得缩回去,继续道:“你不知道,他那天不由分说带我上天,我又恐高吓得犯了心疾,我姐夫为了救我被他打伤,现在还在某处疗伤呢。” 她声音闷闷的,愤怒的情绪也打了折。 路简和燕尧大概知道了来龙去脉,李悦刚犯过心疾,又受到了惊吓,情绪不能太过起伏,决定先让她平复下来,问道:“你姐夫是谁?” 李悦果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即变得兴奋起来,自豪道:“我姐夫可厉害了,他特别擅长医术,我刚刚吃的药,就是他给我配制的,不仅效果好,味道还是甜的呢。” 路简听李悦夸陆湜以外的男人,有些不开心又不能表现出来,假装逗他:“你不会喜欢你姐夫吧。” 李悦坦荡荡道:“嗯,喜欢呀。” 这下路简换路简无语了,李悦喜欢别的男人,陆湜要怎么办! 李悦知道他误会,闷闷笑了一阵,才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哈哈哈哈,姐夫是真心待我阿姐的,所以我喜欢他。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阿姐,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感情。” 说话间,三人已经回到渡源村,李如惠迟迟不见李悦回来,不放心举着灯笼去村口等她。远远看着有人过来,夜色太暗,她也不是很能看清,出声喊道:“悦儿。” 李悦听到阿姐的呼唤,立刻直起身子,扬手回应:“阿姐!”她忘记恐高的事情,一下子从路简身上下来,结果脚一着地又站不稳,一旁的燕尧眼疾手快迅速将她扶起。 李如惠看到李悦差点摔倒,挺着大肚子步伐沉重快不起来,只能干着急问:“悦儿,你怎么了?” 李悦忙说:“阿姐,你慢点,别着急,我没事!” 不怪李如惠害怕,只是她这从小连背起来都会被吓哭的妹妹,刚刚是从别人背上跳下来的,她的心不由得一紧。走到跟前,见李悦真的没事,这才放心道:“吓死我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悦指指燕尧和路简,道:“回来的路上脚崴了,多亏道长和小哥哥,把我送回来。” 李如惠看了看二人,感激道:“多谢二位送我妹妹回来,这么晚了,二位还没吃饭吧,家中饭菜已经做好,不介意的话,吃顿便饭吧。” 路简想到一千多年前饭菜的口味,真不敢恭维,立刻道:“不用,我们已经吃过了,把你送到家就好,我们就不叨扰了。” 李如惠也不强求,说道:“那真是麻烦了。” 把姐妹俩送回家,家门口又是一番客套,路简再次回绝,知道姐妹俩进了屋,留路简和燕尧大眼瞪小眼——他们今晚怎么办? 燕尧晃了晃钱袋,道:“我可没钱再置办房产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路简:“我早就习惯天为盖地为床的生活,倒是你要怎么办?” 燕尧愕然:“你是在关心我?” 路简道:“不然呢?” 燕尧好笑的道:“你当我是什么,我压根不需要睡觉。” 路简想起早上走的匆忙,应该在院子里留一个传送阵,那样他们无论上哪儿去都可以有地方歇脚,这下可好了,总不能大晚上再御剑回去吧! 这时候李悦又从屋里出来,看着愁眉不展的二人,道:“你来去村子西南角,那里有一个池塘,为了不让人畜靠近,建了个带棚顶的围栏,好歹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能凑合一晚,不过要记住,千万别碰池水!” 说完,她又一溜烟跑进去了。二人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朝西南走去,一千多年前的地貌和建筑跟现世差别不可谓不大,看到池子的那一瞬间,路简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废宅里悦人喂鱼的那个池塘嘛!如果根据池塘的位置来判断,李悦住的地方,就是渡源镇中蜀茴居住的医馆。李如惠虽然变化很大,在看到渡源村中相似的景象,他终于想起,李如惠便是李婶!跨越一千多年,竟然还能找到当年的人跟物,路简感慨颇深。 路简突发奇想,一千年后的悦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一千前的李悦呢?他问燕尧:“你说,李悦知不知道我跟她的关系?” 燕尧正在生火,两个打火石轻轻一打,燃起一些絮状物,再将火苗放到铺了些许干草的柴火上,见火苗逐渐长大,这才答道:“你还记得你让她喊你哥哥,她却死活不愿意吗。” 燕尧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当初路简不明真相,偏要李悦喊她道长哥哥,现在想来她当时不肯,是有原因的。她恐怕在七八岁时就知道自己跟路简的关系,但是由于她生路简这件事情并未发生,便也没有相认。 路简干笑两声,感觉自己脸都要烧红了。做出捏母亲的脸逼她喊自己哥哥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全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路简实在是太尴尬,想要撩拨两下水来缓解一下,手刚伸向水池,却被燕尧一把抓起,斥责道:“你要干什么。” 燕尧突然变脸吓到了路简,完全搞不懂自己做了什么惹到对方,整个人呆住。燕尧继续道:“你忘了李悦怎么说的吗?千万不要碰池水!” 祈梦11 路简这才想起李悦的嘱咐,缩回手,问道:“这池水有什么问题吗?” 燕尧态度缓和下来,放开路简的手,道:“这个池子叫做化骨池,水化活骨,鱼食死骨,悦人每天拿来喂鱼的,就是从死了的人或动物的骨头。” 路简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池塘,问道:“没见有锦鲤呢。” 燕尧道:“现在还没有,那金黎明是池水中死去的活物怨气所化,叫做食骨鱼,每日必食骨果腹。” 路简唏嘘道:“难怪悦人总是用一把枯骨喂鱼,我还以为她喂着玩呢。那鱼真是好看,没想到那么凶险。” 燕尧道:“也不全对,那锦鲤一开始的确被视作祥瑞。因为化骨池水险恶,那鱼总是跃出水面,赶走周围饮水的飞鸟,久而久之,人们觉得锦鲤是神像拍下来,保护人畜不接近池水的仙兽,一时之家人们纷纷对这池水祈福许愿。你还记得柳儿死去的样子吗?她能记得我,十有八九是跟锦鲤许了愿,所以她死后锦鲤吃掉了她的骨头。” 路简道:“看着化骨池的位置就是渡源镇的废宅,可废宅不像是祥瑞之地。” 燕尧道:“听说废宅以前是个某个富商建造的的豪宅,有个骗人的风水先生诓他,说这个天然的池塘能福泽千年荫庇后代,于是便把宅子建立在化骨池上面。“ 路简想起食骨鱼的特性,问道:“难道是因为锦鲤没了祈福的香火,变成了邪祟?” 燕尧摇头,说道:“具体不清楚,只是听说那家人住进去不久,家中突然走水,大火烧了一整夜第二日早晨才熄灭。人们进去的时候,发现一家人并不是被烧死的,他们全部肉身瘪了下去,软踏踏的没有了骨头。因此渡源镇的人都不愿意提起废宅,实在是邪门得很。” 这么听着确实吓人,路简打了个冷战,抱住自己的胳膊,问道:“可是废宅里面并没有化骨池呀?”路简初到渡源镇时,几乎每晚都睡在废宅,确实没有见过化骨池,他也曾经疑惑过废宅那片莫名其妙的空地,但是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太过在意。 燕尧道:“自然是有的,悦人的宅邸和废宅是同一个空间,是他们互相重叠,将两个空间联系起来的就是化骨池,若是有一天化骨池消失,悦人的宅邸也就消失了。只是化骨池水太过凶险,悦人才将化骨池水挪到了自己的院子。” 路简想外挪了挪,离化骨池远了些,再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掉下去,这才松了口气。他道:“你说,化骨池能一下子把人化掉吗?这掉下去人,不能自己爬上来吗?” 燕尧用木棍拨了拨面前火堆,道:“池水化骨的过程及其漫长痛苦,掉进去的人会疼晕过去,一般人没办法自救,大多数人在熬不了多久就被活活疼死。我所知,唯一一个爬上来的人,是悦人。” 路简还想问什么,燕尧却往后一趟,闭眼道:“休息吧,不早了。” 再次睁眼,夏日又至,路简被这梦境搞得崩溃,一会冷一会热,怕是要感冒了。渡源村刚下过雨的样子,除了几条铺了石砖的主路,一些小地方泥泞不堪,难以下脚。偏巧去李悦家里要走几条小路,二人踩着一脚泥来到李悦家门前,刚好碰到李如惠,正在扯着一中年男子的袖子,哭泣哀求:“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才十四岁呀。” 男人一手扶住药箱,一手扯着自己的袖子,说道:“不是我不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你早些为她安排后事吧。” 李如惠慌忙道:“不,不会的,她只是被吓到了,淋了些雨,你开服药就好了。” 李如惠身怀六甲,大夫不好真的大力去推,为难:“她若是只受了惊吓感染风寒还好,偏偏她还有心疾,我是真真没办法了。”李如惠泣不成声,好像抓住最后一颗稻草,死死不愿松手。大夫看她可怜,只能向她指明最后一条路:“姑娘,我一个乡野大夫真的无能为力,你现在赶紧去城里找最好的大夫来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晚些,真的就回天乏术了。” 李如惠这才如梦初醒,松了手,大夫趁机拉回衣角,快步离开。她托着沉重的身躯往外走,路简和燕尧刚好来到跟前。 路简还不知道要如何称呼这位姨母,燕尧已经开口:“李姑娘,悦儿姑娘怎么了?” 那日他们送李悦回家天色太晚,且过去有些时日,李如惠心中十分焦急,猛然被问话还神情不自觉糅杂了一些茫然。她疑惑:“你们是?” 燕尧解释道:“几月前悦儿姑娘脚崴了,我跟这位道长一起送她回来的。” “道长救命呀!”李如惠一听有道士,眼看着就要下跪,路简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他刚刚听到李悦出事,险些就压冲进房内,好在被燕尧一把拉住,他才反应过来,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急切,只能强压不安,出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如惠哽咽道:“悦儿昨日向往常一样去城中卖货,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雷雨,我不放心去路边等她,刚看见她,一道天雷打在了她面前,险些劈中她。她当时看起来除了脸色发白并无异常,谁知晚上就开始浑身打颤抽搐,高烧不止,我连夜请了大夫,却怎么也没办法退烧,她现在已经,已经……” 路简再也忍耐不得,冲进屋内,茅屋不大,他一眼就看到虚弱躺在床上的李悦。她头上盖着降温的毛巾,脸色毫无血色,像极了现世的悦人。她此时已经不再颤抖抽搐,呼吸十分微弱,线下恐怕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路简走到床边,颤抖的将手搭在李悦的脉搏上,他虽不擅长医术,却还是有些基础。李悦的身体并不像发热病人浑身发烫,已经开始微微转凉,她恐怕等不到医生了。 这边燕尧正在宽慰李如惠:“李姑娘别担心,你现在行动不便,留下来照顾悦儿姑娘吧,我跟路简脚程快,我们去城中请大夫。” 李如惠含泪点头,内心感激,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路简失魂落魄走出来,他恨自己没有好好跟着蜀茴学习医术,他恨自己此刻无能为力救不了李悦的生命。燕尧看他状态不对,上前拉住他快速离开。 李如惠刚刚进屋,路简一把挥开燕尧的手,失神喃喃道:“来不及了,太晚了。” 燕尧知道路简此刻已沉入梦境,他说道:“路简,你清醒点,这是梦境,发生在李悦身上的一切都是悦人曾经经历过的,她能在现世中好好站在你面前,就证明她熬过了这一关,她会没事的。” 路简这才如梦初醒,这一切不过是梦境,就算李悦死了,悦人依旧去活着。只是这梦境中的李悦太过鲜活,而他关心则乱,忘记了这一切。 “那,那我们赶紧去找医生,我们御剑去,快些。”路简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脸色比李悦好不到那里去。 燕尧提醒他:“别,此地并非人人修仙,别惊扰世人,我们用缩地符。” 路简这会儿脑子都乱的,哪里想得到缩地符,连忙点头称是。 李如惠将希望寄托于路简和燕尧身上,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李悦。她刚回到房间,就看到李悦身前,站着一位华服男子,那人正是崇予。 崇予听到声响,转过身,露出一个微笑,李如惠看到,心中的焦虑竟平息不少。 “姑娘,我能救你妹妹。”崇予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缓,这句话好像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令李如惠看到触手可得的希望。 未等李如惠出声,崇予冲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放到李悦口中,丹药入口化作一道光,顺着李悦的喉咙浸入肚腹,李悦胸膛起伏,呼吸开始恢复正常。崇予又有渡了些气给她,李悦脸色也变得红润。 “她没事了,等她醒来就好。” 李如惠这下知道,自己是遇到神仙了! “谢仙君救命之恩。”凡人哪里见过真神仙,还没来得及喜悦,又是一阵惶恐。李如惠说着下跪,崇予一挥手,一道光闪过,李如惠却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 崇予道:“姑娘不必谢我,我救她是应该的,你妹妹原本就是天上的神仙。” 李如惠还没从李悦得救的喜悦和神仙下凡的惶恐中脱离,崇予的话又掀起她一阵惊疑。 崇予继续道:“你妹妹自小便心灵手巧,做出的东西不止精致漂亮,还有奇特功效,你多少应该有所怀疑。” 李悦幼时学什么都飞快,做出来的手工确实十分细致,李如惠那时以为李悦只是天赋惊人,并未怀疑,现在想来,那的确不应该出自一个幼童之手,甚至不应该出自一个凡人。 李如惠点头,多少猜出了眼前神仙的意图,若李悦是神仙,想必是不能再人间继续待着了。她问:“仙君,是要带悦儿走?” 崇予满意点头,不用他多说李如惠便知道他的意图,让他相当开心。“所以你愿意,把她交给我吗?” 李如惠疑虑:“我妹妹若是神仙,仙君可直接带走便是,为何要征得我的同意?” 崇予的确想直接带李悦走,可李悦好大能耐,与他对赌李如惠是否会放弃她。与李悦打赌,就相当于下了禁制,除非李如惠不要她,否则崇予强行带她离开,破坏赌约,下场一定十分惨烈。相比之下,向老君讨来仙丹,再损耗丹元渡气给李悦的代价,真是太轻松了。 崇予并不打算照实情告诉李如惠,挑拣着说:“如惠姑娘,我并不愿强人所难,只是李悦自小患有心疾,需要人照料。你怀有身孕自顾不暇,要如何顾得了她。你不如将妹妹交给我,让她回归仙籍不再受病痛折磨,你也可安心待产。” 祈梦12 李如惠沉默,李悦是她亲手带大的妹妹,她必然是不舍的。父亲恼恨李悦克死母亲,将她丢弃,不愿承认她的存在。李如惠将她捡回来,偷偷养在后院,那时几个婆子看李悦尚在襁褓,终究是心软,喂过几口奶,李悦才活了下来。按照家中排辈,到了她这一辈,刚好是如字辈,她叫如惠,父亲却连给妹妹起名都不愿意,她给妹妹起名叫李悦,意思是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欢心愉悦。李悦也真如她所愿,永远都笑嘻嘻的,即便人人都骂她扫把星,她也未曾哭过。 李如惠不是没有恼恨过李悦,幼时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没太多仇恨,可身边的人说得多了,她也明白,她母亲为了生李悦难产而亡。她家境殷实,从小吃穿用度都不愁,因为偷偷在外院养了她,她也过得小心谨慎。父亲知道她偷偷养着妹妹,但他最大的容忍是闭口不提,不代表他会主动关怀提出帮助。但是李悦的心疾,却要花好大一笔钱,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贴进去了,还主动做了些刺绣活换钱。她的怨恨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深,她后悔自己将她捡回来,对李悦的态度也越来越冷。 好在李悦早慧,早早就学着她做针线活,做出来的小物件精美价廉易出售,能够养活自己。那天李悦从外面,献宝一样举着糖葫芦,对她说:“阿姐吃。”李如惠自小吃穿不愁,怎么会没吃过糖葫芦,只是有天她贪嘴买了两根,自己实在吃不下,便把那串啃得只剩下三颗的糖葫芦随手给了李悦。她没跟李悦说那是自己剩下的,可李悦却以为她把糖葫芦留给自己没有吃到。 几天后李悦跑出去,用一根糖葫芦的价钱卖了一个精美的香囊,只为了给她买一根糖葫芦。路上大概太着急,不知在哪儿摔了一跤,手蹭破了皮流了血,糖葫芦却晶莹剔透干干净净。李如惠记得那串糖葫芦中有一颗山楂从里面坏了,吃到嘴里是苦的,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 崇予见她游移不定,并不逼迫,递给李如惠一块玉佩,道:“姑娘不必现在答复我,姑娘何时想好,便可通过这块玉佩找到我,我会在村子那棵槐树下等着。“ 李如惠颤抖着手伸向玉佩,却在快碰到时手缩了回来,崇予一把抓住,把玉佩塞进她手中,便放开他,转身离去时还温馨提醒道:”今日之事,姑娘不要对外人提起,否则必遭天谴。” 路简和燕尧靠着缩地符几步到城中,大夫手中刚好有个病人,任路简如何着急跺脚,依旧是等看完手上的病人才随路简离去,这才耽误了些功夫,路简拉着大夫进到房内,李悦却面色红润,一点都不想生病。 大夫一搭脉搏,眉头紧皱,路简的心都快吊起来了,大夫却说:“你们玩我呢?此女不过是感染风寒,并无性命之忧,喝几服药就好了,害,耽误工夫,我那里还有一群病人等着呢,快把我送回去!” 路简不信,自己上前探了探李悦的脉搏,确实是一个健康人的脉搏,他莫名其妙看向李如惠,后者却躲避她的目光。路简看她如此,想来李悦这会儿是安全了,低声跟大夫道了歉,便带大夫回城。 李悦那天一直沉睡,直到傍晚才笑嘻嘻的醒来,精神特别充足,压根没有大病初愈的样子,路简这才放心,跟燕尧离去。他们问过李如惠是怎么回事,李如惠却支支吾吾,大意是说有神医刚好经过。路简和燕尧自然不信,那儿那么碰巧,神医就出现在家门口。蜀茴现在不知在某处养伤,更不可能出现,他们也不好逼问,只能日后慢慢观察。 二人再次来到李悦家中,姐妹二人整理包裹,像是要出远门。 路简关心:“怎么病刚好,就要出远门?” 李悦哼着小曲,心情很是不错,道:“都养了好些天了,早就好了,阿姐快生产了,刚好攒的银钱也多了,我们要搬到城里,那里稳婆和郎中多,稳妥些。” 燕尧跟女子待得久了,早已如女子般细腻,一眼就看出李如惠魂不守舍。从他们请郎中回来,李如惠就这个样子,看起来有事情隐瞒。燕尧问:“你姐姐,看起来有些精神不太好。” 李悦大概天生无忧无虑,道:“郎中说产妇产前都容易思虑过度,是正常现象,注意产妇情绪,不必太忧心。你们两个也别愁眉苦脸的,多笑笑,让我阿姐乐一乐。” 姐妹俩东西不多,只有几套换洗的衣物,燕尧和路简主动提出送他们进城。因为李如惠是孕妇,他们走的很慢,走到村外那颗大槐树下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呀,我荷包忘带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取一下。” 李悦道:“什么荷包?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明天再回来取呗。” 李如惠神色躲闪,不敢直视李悦的眼睛,低头道:“那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我每天都要看看,才能安心。” 李如惠重视自己送的礼物,李悦自然开心,道:“那阿姐在这里等着,我帮过你去取来。” 李如惠慌忙说:“不,你不知道我放在那里,我去。” 李悦道:“那我跟你一起去罢,让道长和小哥哥帮我们看下行李。” 李如惠坚持:“人家帮我我们这么多次,怎么可以再给他们添麻烦呢?这种小事,我去就好,东西重,你刚生了场大病,听阿姐的话,在这里等着。” 李悦想想,村口到家也不远,便也不再坚持。李如惠转身,强忍的泪水终于掉落,藏在袖子里的手中紧紧捏住一块玉佩,发白的指节隐隐发抖。 李悦看着阿姐沉重的脚步,担心阿姐着急走得太快动了胎气,在身后喊道:“阿姐,我在这里等你哦。” 李如惠停住,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李悦看着她眼眸晶莹发亮,以为阿姐又开始无端伤感,想要出声安抚,李如惠却已经又扭了回去,继续沉重向前。 三个人在树下等了又等,迟迟不见李如惠过来,李悦心里着急,想要回去。路简和燕尧心里也咯噔一下,害怕李如惠真遭遇不测,李悦看到又要犯病,便主动提出前去看看。李悦虽然心急,却也怕阿姐来了,却没看到自己,就同意了。二人刚刚消失在街角,崇予就出现了。 崇予笑着,用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宣布着最残忍的结果:“你输了,你阿姐她不要你了。” 李悦惊慌抬头,她终于明白过来,李如惠近日的魂不守舍,不是产前忧虑,而是不敢面对自己。她跟崇予订下赌约时,心中坚信,阿姐不会抛弃自己,即便是这几日李如惠表现异常,她也不曾怀疑。 燕尧和路家快步赶到姐妹俩居住的茅屋,却没有见到李如惠的身影,正怀疑,天空中传来李悦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太远,凡人听不见,路简和燕尧听得清晰。 “阿姐,阿姐!” 二人抬头,看到崇予带着李悦乘坐一朵祥云向高空飞去。李悦大半个身子探出云端,死死盯着地面,总是咧着嘴没心没肺笑着的姑娘,此刻哭得惨烈。路简感到浑身像血液都凝结了,李悦那么怕高,双脚离开地面都要怕成那个样子,现在却在半空中望向地面,她的声音在发抖,一声一声呼唤着阿姐。 路简想把她带回地面,带回李如惠身边,她应该继续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他这么想着,竟然在没有任何依托腾空起飞,他越飞越高,速度越来越快。 燕尧朝向他们飞去的方向,快速奔跑起来,他们离去的方向并不是直上直下,崇予似乎要带着李悦去一个地方。燕尧好久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虽然他没有呼吸,不会觉得累,但是这种拼命狂奔的感觉,令他有了一种活着的错觉。 李悦受不了高空的冲击,早已晕了过去。崇予察觉的有人跟着他们,在路简快要靠近时,伸手一点,脚下的祥云顷刻散开,直直向下掉落。路简赶忙召唤靡芳准备御剑,却怎么也召唤不出来,这才反应过来,崇予那一下,大概封住了自己的灵力。 燕尧此刻正跑到一座高楼下,来不及思考,迅速飞身跃上高楼,引起路人一片惊呼。高楼旁边便有一条河,根据路简掉落的位置来看,他会掉在高楼跟河之间的地面上,且就路简坠落的姿势来看,就算是入水,恐怕也凶多吉少。此刻周围的人也注意到高空中垂直掉下一个人,纷纷驻足围观。 来不及多想,燕尧在房檐上向路简飞奔,最后跃起,在路简掉落在高楼上方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抱住路简。但燕尧跳起的冲力远不及路简掉落的冲击,将将能把路简推到河边。在燕尧动作下,二人头朝下直直落下,眼看就要砸向地面,燕尧双眼紧闭,无计可施了,周遭传来人们刺耳的惊呼。 路简却睁开了眼,他刚才脑子里已经开始回想生前种种,就被燕尧生生打断。燕尧明知道可能救不了他,确实拼了命的赶来救他。有什么东西从腹腔突破,汇入全身,在织梦仙梦境中白来的二十年功力,竟然全部吸收。靡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剑尖直指地面,眼看他们就要砸在河岸上,地面突然闪出一圈金光,以靡芳为中心,张开一个巨大的阵法,将掉落的二人生生逼停。再一道强光闪过,二人凭空消失,只留路人惊魂未定。 ※※※※※※※※※※※※※※※※※※※※ 元旦快乐呀 怨怼1 路简睁眼惊坐,一抹额头,额头发间早就被冷汗浸湿,回魂环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是在做梦,只是这梦太过惊险了!他记得李悦提醒过他,若在梦中死去,现实中也无法醒来,看样子他得救了。 房间另一边有个软塌,一身女子装束的燕尧也悠悠转醒,他一眼不发看了眼路简,便走出房间。守在一旁的小简儿赶忙相送,出门时,小简儿小声问道:“阿尧,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燕尧看了眼小简儿,神色冷淡,道:“但我无法替他人原谅你。”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路简刺客心神未定,无瑕去想他们话中的含义,他起身看了看自己,这一觉醒来,他已不同往日,灵力暴增,本应该一身轻松,可他刚经历过一场凶险,心绪难以平复,只能坐在床上打坐凝神。 不知过了多久,院落中传来以女子的嘶吼。 “你骗我,你说过让他与我在梦境中厮守!”接着是瓷器掉落在地破碎的声音。 路简坐了良久,早已平静下来,冲出门去,就看见织梦仙正向悦人发难,悦人神色如常,仿佛事不关己。小简儿上前,刚要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悦人先一步蹲下,小声道:“别碰,我来。” 悦人将碎瓷片捡到托盘中,再递给小简儿,才悠悠开口:“他还是只跟你见了三面?” 织梦仙平息了一点:“不是,有段日子,我们天天见面。” 悦人继续问:“他没有赎你?” “赎了!” 悦人又问:“他没有带你离开人间?” “带了!” 悦人歪着头,像是不解:“这不是已经跟前世不一样了吗?有何不对?” “不对!”织梦仙咬牙切齿:“他明明已经带我离开人世,却不愿再见我。后来你出现了,他便每天都围着你转!” 悦人凝眉,更加疑惑:“不应该呀,我给他喝了汤药,他应该在梦中移情别恋才对。” “所以你编织了一场梦境,就是为了让我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之梦仙身后响起,正是陆湜。 织梦仙看到梦中人惊喜十分,想凑到跟前,陆湜却没有看她一眼,眼中带着隐隐的怒气,走向悦人。 悦人好似没有心,淡淡道:“对的,我的梦境那么逼真,如果顺利的话,你醒来之后就能与织梦仙再续前缘。” “哼!”陆湜冷哼,转身看着错愕的织梦仙,道:“你爱我什么?” 织梦仙脉脉望向陆湜,痴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你……” 陆湜没那个耐心等他,继续道:“你觉得我深情专一,对一人至死不渝,值得托付终身?” 织梦仙怔怔点头,这确实是他喜欢陆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若陆湜只是相貌堂堂却朝三暮四逢场作戏,她也不会情根深种,陆湜拧眉思念另一个女子时,她多想上前抚平那皱起的眉头。 陆湜冷笑:“那真的是枉费你一片痴心了。” 织梦仙诧异望向陆湜,明明是个有情人,此刻却面对自己却无情残忍。 陆湜道:“我若是一个专一的人,任你如何貌美深情,也绝不会移情别恋。若我能忘却前情爱上你,也必定能爱上他人。终究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织梦仙摇头,像是不信,指着悦人道:“那她呢?她算什么?我看到在梦里,既然喜欢上别人为什么可以是她,不能是我!” 陆湜看看织梦仙指向悦人的手,神情甚是不悦,道:“她是我的发妻,你可有意见?” 织梦仙顿觉天雷劈顶,如梦初醒,她神情凄切,发出自嘲嗔笑,笑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癫狂大笑。她指指悦人,又指指陆湜,目眦爆裂怒不可遏:“你,还有你,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来诓我,看我笑话!说什么圆我一场两厢情悦的梦,原来你们才是一对狗男女!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陆湜周身温度骤降,眼中一团风暴即将爆发,好像靠近他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织梦仙自知打不过他,狠狠道:“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后悔!”说完便要逃走。 若是平日里,陆湜必然追去,叫此人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但此刻他不能离开,悦人此刻就在他面前,他找了悦人这么多年,实在不敢用一时之气去赌一个跟悦人相见的机会。可是想到刚刚见到悦人,悦人便让他在梦境中跟别人再续前缘,他又止不住怒火。 “你到底,有没有心!”陆湜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悦人却悠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出声道:“陆湜,我的心是石头做的。” 这句话深深刺中陆湜,他心中鲜血直流,他应该将刺拔出狠狠反击,可对方是悦人,他无可奈何如困兽般坐立不安。 路简躲在一旁看着自家父母吵架,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一家人的团聚既不是泪流满年抱头痛哭,也不是瞪眼尴尬相顾无言。他也听说过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可这对夫妻吵架,陆湜怕是把床掀了,悦人也只会坐在一旁说掀得好。 他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劝诫,突然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一个低沉温柔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孩子看着呢。” 来人正是崇予,他揽着路简走向院中。不过崇予在梦境中带走悦人,给路简的印象相当不好,令他厌烦。路简快步挣脱崇予,崇予脸上没有丝毫不自在,自然放下手,并不在意路简不礼貌的行为。 陆湜看到路简,周身逼人的寒气散去不少,估计想要便显出来慈父般温和,却不熟练,导致脸上有不自然的抽动。他伸出手想要揉揉路简的头,又感觉太过亲昵便停住,有些尴尬。对于陆湜是自己父亲这件事,路简其实很快就接受了,想起他们父子相认道现在,他甚至都叫过他,第二次总是比第一次更容易开口,他又叫了声:“爹。” 这声爹彻底平息了陆湜的怒气,万年寒霜的眼神中竟然有破冰之相,如初春乍暖般。陆湜的的手轻轻落下,拍了拍路简的肩膀,宽大的手掌隔着衣服,带来丝丝暖意。 崇予庆贺道:“看你们一家团员真好,说起来当年若不是我带悦人上天,你们又怎能相遇,生下小简儿。你们可得好好谢谢我。” 路简听到这话,顿觉对不起崇予,他在梦境中只看到崇予拆散李悦和李如惠,却没有思考过如果当初李悦去上仙界,怎么可能遇到陆湜?又怎么可能有他?他深深为自己适才无礼的行为感到自责。 崇予冲着路简道:“如果此时小简儿,能再唤悦人一声娘,就更好了。”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焦躁不安十分抗拒,对崇予的自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埋怨他多事。他遇到悦人这么多次,悦人明知一切,却从未与他相认,这样的态度分明是不想认他,他也不愿意自讨没趣。 悦人道:“我累了,小简儿,送客。” 话音刚落,微风吹起,周围惊醒扭曲松动,片刻后,路简眼前又变成废宅原本的模样。陆湜跟崇予也被毫不客气请了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崇予揉了揉鼻子,道:“我真的只是来道喜的。” 陆湜神色难看,待要发作,崇予连忙阻止他道:“别,孩子面前,不要发火。废宅的空间术法献祭了一根凤凰的尾羽,你也去找一根凤凰尾羽,应该能破了悦人的法术。” 陆湜犹豫半晌看了一眼路简,点点头便原地消失了。崇予扭过头,一脸慈和的笑容,对路简道:“路简,长这么大了?” 路简对崇予还有一丝警惕,他问:“你到底是何人?” 崇予微笑:“我呀,我是你父母的朋友。” 路简问:“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情。” 崇予环视一圈四周荒芜的景象,难得一见地皱了皱眉头,道:“自然是知道,不过这里真不是个谈话的地方,我们边走边说。” 见他向外走去,路简也快走更上。陆湜跟崇予都很高,不同的是,陆湜走路的时候回顾及到路简,尽可能的慢一些,但崇予就不同,自顾向前,让路简拼命追赶。 “悦人她为什么要赶我们出来。”路简好不容易快步赶上,跟崇予肩并肩前行,无奈腿不够长,只能把步子迈得快一些,步伐略显仓促。 崇予沉思片刻,道:“他可能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们父子俩吧。” 路简:“什么意思?” 崇予直言不讳:“嗯,你应该知道,她当初一意孤行,把你丢到了人间,你的父亲为此发了好大的火。” 大约是走的有些急了,路简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为,为什么要丢下我。” 崇予为难道:“这……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你父亲回来带你进入废宅,你亲自去问她罢。” 对于自己被丢弃的事实,路简也曾新生个怨怼,伏念上念了那么多经书,经过师父再三开道,他原已看开。当初被赶下山,想到寻亲也并非要责难,只是想要远远看一眼,希望他们过得好罢了。只是当他渐渐接近真相是,心中却又烦闷不已。崇予见他情绪低落,又开口道:“对了,我来渡源镇本有事情交代你父亲,既然你父亲现在离去,你帮他完成如何?” “好呀。”提到陆湜,路简心情有好了很多,他对陆湜虽不甚了解,但总归是有好感的。 崇予伸出两根手指,笑道:“我来此地主要是两件事情,其一嘛,跟蜀茴有关,他这些年悬壶济世救人无数,早就该立地飞升,只是他始终不愿意,你帮我探探他的口风。” “这……”崇予说得轻描淡写,但蜀茴当日被渡源镇人如此辜负也不愿离开,想必他也是劝不动的。路简苦笑道:“太难了吧?” 崇予道:“害,我就是让你探探他口风,别紧张。而且你知道吗,蜀茴是你姨父,待你总是亲和些。” 路简当然知道蜀茴是他姨夫,若不是悦人的梦境,路简都没想到他在渡源镇还有这门亲戚呢!路简道:“嗯,知道,那第二件事呢?” 崇予皱眉,第二件事估摸着更不简单。他道:“这第二件事情嘛,地府最近多了很多枉死的冤魂,却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只是是渡源城及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劳你去探查一番。” 路简道:“死了那么多人,人间也应该有所反应呀?而且渡源城十里八乡没有土地可以问一问吗?” 崇予道:“人间目前只查出一人失踪,也没掀起什么波浪。土地也是有的,不知为何联系不上。本来以为这群人因为被困在某地集体被饿死了,也没太在意。还是前一阵发现一个人,这个人本来阳寿就要已尽,阴差找了他好久,最后在蜀茴手中发现他。听他的说辞,应该是被什么妖怪抓去,不过渡缘城风平浪静多年,众神觉得这个人跟之前亡魂没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放心,所以亲自过来看看。” 路简想起当日蜀茴见到那名男子,看来渡源镇附近早就不太平了。 怨怼2 这些事情本身应该是陆湜去做,现在给他一个机会,替自己父亲去做些事情,路简自然是十分愿意。陆湜做事,崇予是一百个放心,路简虽不及陆湜那般厉害,但虎父无犬子,想来也不差。崇予叮嘱路简早些休息,万事小心,便也慢悠悠离去。 路简看这昏暗的天色,决定还是先休息打坐一晚,明天一早再去寻找蜀大夫的行踪。他刚在梦中经历过一场生死,现在仍是心有余悸,这一路走来,腿还在发软。现在让他回废宅,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北巷的医馆空了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在医馆中休息,也打算如此。 蜀茴之前给他留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总好过废宅漏风漏雨。他刚刚打开房间的门,房间中早有一人等候他多时。 “你怎么在这里?”看到小简儿,路简是震惊的,难道是悦人有事找他。 小简儿毕竟是个孩子,比路简矮了许多,需要仰视路简。他道:“路简,你知道我是谁吗?” 路简猛然想起,在苏的梦境中,他曾经问过小简儿与悦人的关系。若小简儿与悦人是母子,那小简儿便是自己的弟弟。小简儿自小在悦人身边长大,而他却被抛弃,这个认知让路简相当不爽。他道:“你是我弟弟吧。” 小简儿道:“我便是你,陆简,陆行乐。” “什么?”世间奇闻千千万,路简从未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孩童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们是同一个人。 小简儿对于路简的反应并不惊讶,他淡淡道:“陆简,字行乐,取及时行乐之意。路简,你师父为了将你我区别开,特地给你改了姓,但依旧念做路简。这么多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 路简眨了眨眼睛,十分疑惑,他道:“你是我?你怎么可能是我?你……” 小简儿走到他面前,道:“你可记得镇中那个执伞的男人?” 路简茫然点头,他不明白话题怎么又扯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小简儿接着说:“他叫郭衍,他活着被千夫所指,后来经千刀万剐死去,死后仍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这一切都跟你脱不了关系。” 小简儿的话一遍遍在路简脑海中回荡,像是古老神秘的歌谣,带他走过一道一道巍峨的宫墙。宫中不是处处都人声鼎沸,鲜有人烟的地方疏于打理,墙上爬上幽绿的藤蔓,遮住龟裂深红的墙皮,时有微风拂过,才窥见墙上斑驳破旧的裂纹。 陆简自小便长在深宫大院中,他的生母据说早就沦为后宫争宠的牺牲品。他的父亲瞧着尚在襁褓的他弱小可怜,便把他赐给了同样刚刚生产的皇后娘娘。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的哥哥,太子有的东西,他也便也能得到一份。 年幼无知时,他也曾感念皇后待他亲善,待他视如己出,让他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得以存活。皇后娘娘是将军的女儿,幼时他曾跟太子一同探望过那位精神矍铄的老将军,留着一把苍白的胡须,总是一脸严肃。老将军曾亲自教他们骑射武艺,要求甚是严格,所以太子总是很怕他。陆简却不怕,即便皇后待他视如己出,但是将军家里,除了老将军,都当他是外人,与太子的很是不同。他幼时无法独自上马,老将军将他扶上马时双臂稳重有力,能将他牢牢护住。他是喜欢老将军的,所以他学习的时候,也总是格外努力认真。 将军家里有几个同辈的小孩,偶尔也曾一起进宫跟太子玩闹,只是有一个,却从不进宫。听说是将军的儿子同一个娼妓所生,这是家中丑闻,若不是将军授意,恐怕着孩子都进不得将军家的门。陆简见过那孩子,很是个漂亮的孩子。总是两眼泪汪汪的,听说十分娇气,稍微磕着绊着就要痛哭好久。哭的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只是小孩子家哪里晓得美丑,几个人总是一旁嘲笑那孩子,比女孩子还漂亮,比女孩子还爱哭。 那孩子有次受伤,哭哑了嗓子,也没有人上前哄一哄。陆简远远瞧见,看哪孩子正拼命的想忍住泪水,可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直掉,想来是真的怕疼。他忍不住上前,哄了那孩子,他记得那孩子蓄满泪水的大眼睛,真是好看。 后来将军又去打仗了,他和太子极少再去将军府上,便也没怎么讲过,只记得再见时,那孩子早已武艺超群,不再是哪个总是抽抽搭搭的小哭包。 再到后来,有一次路简与太子一同前往太庙,那一日在皇后的吩咐下,他与太子穿上了同样的衣衫,自小经常与太子同衣同食的他并未多想。路上有人刺杀,他与太子分路逃跑,身后传来喊声和追赶声,他知道这些人是把他当太子了,皇后娘娘养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报恩了。 他在一个地形复杂的岔路口地方下马,用一跟树枝将自己的外袍挂在马背上,让马趁乱误导对方,自己则藏了起来。刺客果然聪明,竟分了两拨人,一拨追马,一拨向另一条路追去。直到刺客离去,他才原路返回,但这波刺客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路上他又与一拨人,与之缠斗起来。那时他年龄尚小,即便武艺精湛,却也无法独自面对几十个刺客的围堵。眼看他就要命丧黄泉,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最后那几人竟然都被击倒在地。 他以为是太子搬来的救兵,高声呼喊太子,却无人应答,意识到帮手不是太子,他也警惕起来,等了片刻无人出现,他便快步离去。到了太庙,听到太子安然无恙的消息,他松了口气。他本想去找太子报个平安,却在房外听到太子跟皇后的对话。 “那贱种多活了那么多年,是时候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了。” “母后说的是,我也早已忍耐多时,只是他实在幸运,从小便替我涉险,竟然都安然无恙。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哼,若不是你父皇执意让我收养他,贱人生的贱种,怎配跟我的皇儿相提并论。” 屋内的母子还在兀自骂着那个替他们去死的陆简,屋外的陆简如坠冰窟。原来这么多年,母子情深,兄友弟恭都是假象。所有的贡品,他总要比太子先试用,不是因为皇后待他视若己出,而是为了以防有人谋害太子。猛然间想起幼时,曾经有一个神色诡异的宫女端上两碗汤羹,那是他跟太子同时结果,却将碗放在了一旁看着他。他一把端起,正要食用,突然手中一同,碗打翻在地,加了剧毒的汤羹冒着浑浊的泡沫将地板腐蚀。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那些被他忽略的致命细节,一件一件都被想起。 深宫之中,哪有真情,本以为深宫荆棘丛中长大的自己,绝非良善,可跟皇后太子一比,他终究是太傻太天真。 从那之后,他同太子皇后依旧和顺,只是他不再跟太子同吃同住,跟太子保持不同,太子有的东西,他不要也不稀罕。 “皇兄是嫌弃我了吗?”太子眼中委屈,看似真情,却只叫陆简恶心。 他推诿道:“殿下误会了,殿下贵为太子,臣怎能与太子享受同样的待遇。幼时皇后见臣可怜,将臣养在膝下,已是莫大的恩典,现在你我皆已长大,继续同吃同住,岂非僭越。” 这套话说得叫太子挑不出一点错处,却又不能恼羞成怒,太子装作失望,感慨一番,大多说的是二人幼时如何嬉闹,陆简不动声色,太子也觉得自讨没趣,找了由头离开了。 太子弱冠岁那年,科举殿试,有一人才华卓然,文韬武略,甚是耀眼,那人便是郭衍,太子想要拉拢,却屡屡被婉拒。此时他也成年,成了献王,搬出宫外。他见过这位新科状元,他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却从恃才而骄,对所有人都以礼相待,的确是位翩翩公子。这位公子的爹据说以前也在朝为官,后来因公殉职得皇帝厚葬,郭母便带着郭衍离开京城生活,时隔多年,他子承父业,继续为天子效力。 这样的郭衍无疑是耀眼的,他走到哪里,身上都散发着令人向往的的光芒,路简却觉得他的光芒有些刺眼。那种从小被母爱浇灌长大的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阳光自信,温驯谦和,那种对任何人都能展现出来的毫无心机的单纯的善意,是他这种深宫中长大的皇子,触不可及的光。 太子突然提出,想念将军府中一众亲人,想让燕尧去东宫小住几日,叙叙旧。燕尧便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孩子,现已十六七岁,长得一副倾倒众生的脸。他在皇都的那圈王孙贵族中非常出名,无非暗骂他母亲是娼妇之类,上不得台面的闲言碎语。太子跟将军家一众亲戚算不得亲近,尤其是这个燕尧,幼时很是看不上眼,突然让燕尧入宫,龌龊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燕将军不在,加上燕尧在家中不受重视,所以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阻挠。 就在太子召燕尧入宫不久,鬼门大开,百鬼降世,眼看就要生灵涂炭。京城有谣言说,是因为太子荒淫无道罔顾伦常触犯天怒,引来百鬼惩罚世人。一时之间举国上下怨声载道,纷纷声讨太子的罪行。 召见燕尧欲行不轨之事,更是成为太子无德有力的证明,被万民谴责唾弃。太子这才将燕尧恭恭敬敬的送回家,事后史书记载这一段,更添油加醋列举太子种种劣迹归,简直罄竹难书。 陆简自小便对修仙之事颇有涉猎,自创召鬼阵,以鬼治鬼,平息了这场传说中的天怒,解救万民与水火之中。 陆简的恨意原本仅仅针对太子和皇后,直到有一天,有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陆简的卧房。 陆简见到男人的第一眼,以为是刺客,刚要动手,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陆简。”那人的声音温和,竟不带一丝杀气。那人道:“你长这么大了。” “你是什么人?”陆简一边维持表面的平静,一边思考逃脱的办法。 怨怼3 面具后来传来一声轻笑,那人道:“别挣扎了,这不是药物,是法术,我是天上的神仙,等我走了,你自然可以动。” 陆简自然不信,“神仙?” 那人也不恼火,伸出食指轻轻一挑,一把凳子竟然腾空生气,那人手掌轻轻一握,凳子瞬间爆裂化为齑粉。“信了吗?” 路简虽然知道有人内力深厚能隔山打牛,可那人方才所展示的,显然并非武学奥义。他问道:“神仙为何来找我?” 那人道:“我是来为你解惑的。” 陆简更加不解:“解惑?” 那人一字一顿,郑重道:“你并非凡人。” “什么?”陆简疑心自己听错了,侧耳想要再次确认。 “你没听错。”那人许是觉得累了,伸手又把刚才化为齑粉的凳子恢复原样,然后坐下。继续道:“你本是天上天神的孩子,来凡间历劫,只是这中间出了点小差错,让你误降生于皇家。” “什么意思?” “你本应该降生到郭家,郭母才是你凡间的母亲,只是出了差错,你跟郭衍互换了身份。” 陆简脑中嗡嗡作响,他本应向阳而生,却被迫跌落泥间,郭衍那副舒眉朗目谈笑风生的样子,本应该属于他!陆简记得,他最后颤抖的着问:“我为何要如凡间历劫。” 那人手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扣了扣桌子,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良久才道:“你母亲最后,并未生下你,你尚在胎中未到分娩,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弄来凡间。” 陆简不记得那人是怎么走的,他只记得自己发了好大的火,把屋里的物件砸了个痛快。凭什么,凭什么他身为天神的孩子,却要沦落凡间受尽劫难!凭什么郭衍可以代替他,夺走属于他的温情! 他被滔天的恨意湮没,他发誓不放过每一个负他的人。他假意与郭衍接近,打听到他与燕尧关系甚笃。他骗郭衍修改一个卷宗,看似一个小的改动,看似帮老将军隐瞒通敌叛国的罪证,最后却将老将军全家送上断头台。那时的郭衍还以为那卷宗能救老将军,将卷宗呈上,却成为给老将军彻底定罪的罪证,满目仓皇。陆简向皇帝举荐,让郭衍亲自行刑,他要让郭衍那种温和的善意,染上鲜血的腥气。 然而老将军家的小公子燕尧却逃过一劫,他想起那个漂亮的男孩,他本想着那男孩出众的武学天赋能为他所用,现在看来也不行了。老将军倒台后,太子和皇后也收到了牵连。太子本来就是个孬的,若不是他那些年被蒙蔽双眼,怎会让如此猖狂。他自从百鬼大乱之后,便锋芒毕露,让皇帝另眼相待,多次夜宿宫中,可见深得皇帝喜爱。 太子终究是急眼了,开始蠢蠢欲动,设计害他,而他却总能快他一步,化险为夷。太子奈何不了他,便动了不改动的心思,深夜逼宫,逼皇帝退位。当时他特意外出,留给太子一个逼宫的时机,他携一众人马,千里单骑,如天兵神降,破城救驾。二十多岁的陆简已非少年,以一敌百,千钧一发之际百步以外拉弓搭箭,射伤太子救下皇帝。后来太子入狱,皇帝大病一场,终究没有撑过那年冬天,他救驾有功,又因百鬼之乱深得民心,皇帝临终前立下诏书,他顺理成章成了新帝。 那年登记大典,阶下众臣俯首跪拜,他看着偌大的宫殿和广阔的疆土版图,他成为世间最高贵的王,他成为世间最高贵的王,是千万人心中的天子。可是这一切都没能给他带来喜悦,他依旧是那个被天神抛弃的孩子。 自从老将军死后,郭衍也变了,他不再如阳光般明朗。陆简知道,所以他让郭衍官运亨通,让他封侯拜相,让他权势滔天。郭衍不负他所望,阴暗奸佞,残害忠良,每天弹劾他的奏章堆积如山。陆简每每放下那些奏章,都能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夺取他的命格,享受他的人生,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杀头,太便宜郭衍了。终于,郭衍罪无可恕,罄竹难书,他终于可以将此人千刀万剐,平了多年的怒火。 他亲自刑场观摩,但也就是这场观摩,让他开始噩梦连连。他尝尝梦见那些被郭衍处以极刑惨死的臣子,质问他向他索命。他威严的龙椅下皑皑白骨不停堆积,不停晃动,他跌下龙椅,几只带着腐肉的枯手将他狠狠拽入厚重的白骨。 路简回过神的时候,小简儿不知道何时离开。窗外此时已是一片漆黑,路简脑海一片混沌,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个贫穷的道士,还是哪个尊贵的帝王。路简直觉头疼欲裂,好像要被漫无天际的黑暗吞噬,最后终于昏了过去。 日上三竿,路简终于醒来,前世的记忆即刻涌入大脑,那种被背叛的愤怒,被抛弃的痛苦,和被取代的怨恨,一时之间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思考,他睁眼闭眼,都是前世滔天的恨意戾气,那种无法宣泄的感觉,就像一把无端掷向空中的利剑,本想把将他人刺穿,最后利剑却落在自己心口,痛苦不堪。 医馆干净整洁的房间,此刻像个牢笼,令路简倍感窒息,他拼命逃出房间。外面晴空万里,广袤的天地却好像一个巨大牢笼,牢笼外一双双眼睛睁审视着他,无数个声音凭空冒出,控诉着他有罪。那感觉逼得他想横冲直撞,想指天骂地,想血流成河。他想起师傅曾说,若有一天他狂躁不安,必须即刻打坐静心,否则他的怨怼愤恨,只能让自己头破血流。 路简原地打坐,心中默念静心咒,一遍一遍,强迫自己放空大脑,许久之后才稍有缓和。他想起来自己有事在身,他需要动起来,记忆是一种非常恐怖的东西,一旦停止思考就会侵入大脑。他几乎是跑着去了之前蜀茴看诊的厅堂,拿出一个黄色的符箓,在蜀茴用过的针灸包上一蹭,三两下快速叠了个千纸鹤置于掌心,口中默念咒术,片刻,千纸鹤便慢慢飞起,越飞越高,飞出院墙。 路简飞身跟上,但千纸鹤左饶右绕,过去蜀茴曾经上门就诊的人家,都短暂停歇几秒,路简多次险些破门而入,千纸鹤却飞走。渡源镇的人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蜀茴照看了他们一代又一代。当初那个穷酸破落的村庄,经历无数次历史迁徙,却安然无恙的存活了下来,人口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好,寿命越来越长。 千纸鹤最后在东街尽头那间茅草屋彻底停住,这边是李婶的住处。路简天生方位感不错,他能清楚的分辨出,这地方曾经是渡源村中那颗槐树附近,也是就是李如惠抛弃李悦的地方。 路简踏进院中,再看院中的的树桩,他便明白,这颗树便是当年的那颗老槐树。他走上前,扣响了茅屋的木门,一个清脆的童声说了声:“谁呀?”屋内传来小孩轻巧的脚步声,一会儿,果然是小悦来开了门。 小悦警惕的看着路简,怯生生问:“你,你找谁?” 路简情绪不佳,看到还在还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我是路简,我找蜀大夫。” 小悦还未说话,屋内传来蜀茴的声音:“小悦,让他进来。” 路简一进屋,蜀茴便将小悦支出去玩耍。茅屋不大,一进去就能看见卧在床榻沉睡不醒的李婶,和一旁以恢复俊美面容的蜀茴。 以前总是蜀大夫的叫,现在知道他与蜀大夫的关系,一时又不知道叫什么好。蜀茴像是不甚在意,主动问道:“你来做什么?” 路简如临大赦,开门见山道:“崇予你记得吧,他让我问你打算何时飞升?” 蜀茴回头看着熟睡中的李如惠,握住她的手,才道:“路简,你觉得渡源镇的人如何?” “就是凡人呀。”路简想起蜀茴和他儿子的事情,语气不好的补充道:“愚昧的凡人。” 蜀茴却笑了:“这里的人的确愚昧,的确可恨。但是千百年前,我夫人与其妹走投无路,也是渡源镇的人收留了他们。当时我身负重伤闭关修养,我夫人却因未婚生子被家中驱赶,无论走到哪里,别人听说她夫君不再身边,总算免不了议论欺辱,唯独渡源镇的居民心地淳朴,收留了她们给了他们容身之所。” 路简不明:“所以你守护这里是为了报恩?” 蜀茴目光迷离,思绪也落到了千年之前。他道:“也不算是,渡源镇人好心收留我的妻儿,而我族类为渡源镇人带来灾祸,再由我来平息灾祸,我救了所有人,人们烧死我的儿子,这大概就是因果循环。” “你不恨吗?” “恨的。”蜀茴道:“那一年若不是花爷相助,救下我儿子,我恐怕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真恨不得杀光所有人,可是我的儿子拦住我,说如果有来世,想做个像我一样的大夫。你说,我怎能让他失望。你还记得我曾说,有三个人的性命我救不了吗?” 路简十分好奇,问道:“哪三个?” 蜀茴道:“第一个是我夫人的妹妹,我曾经为她亲手制作抑制心疾的药物,却无法药到病除。第二个是我的儿子,他被活活烧死,我却累得昏迷不醒。第三个便是我的妻子,我儿子死后,她便疯癫了,她忘记了我忘记了儿子,忘记了一切痛苦的回忆。终日以泪洗面,我看着她日渐衰弱最后郁郁而终,却无能为力。”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逝去只需一瞬间,蜀茴却要自己千年的道行,来延续这个瞬间。 路简向窗外望去,小悦正在对这糖葫芦施法,那串千年的糖葫芦再次焕然一新。路简道:“小悦是?” 蜀茴道:“小悦其实就是我儿子,乳名叫小悦,我那个妻妹名字便唤作李悦。只是我妻子无法面对他的死亡,索性忘了个干净。她一直以为,小悦就是李悦。其实想一想,我当初只要救回第一个人,治好李悦,一切都会不一样,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都不用牺牲。”蜀茴顿了下,嘲讽一笑:“可是我没能救下她,终究是我无能,害了所有人。” 如果蜀茴能治好悦人,悦人便不会被带到天上,她就能跟李如惠一起等到蜀茴伤好归来。那年的鼠疫可能依旧会爆发,可凭借悦人的本是,也许小悦不会死,李婶也不用疯。 ※※※※※※※※※※※※※※※※※※※※ 日常单机 怨怼4 这千百年来蜀大夫苦守渡缘镇,原来是把一切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路简胸口有些发闷,他忍不住去想,悦人是否因为这个理由抛弃了他。 蜀茴闭上双眼,片刻后睁眼,眼神已恢复清明。他道:“可是神仙不同,我治不了的人,崇予轻轻松松就能救活。神仙天大的能耐能掌握生死,凡人面对生死却只能被动接受。你说,神仙要我做什么?比起话本先生口中奇妙的天宫,这凡尘世间貌似更需要我罢。” 路简懂事起就在进行修行,他也不知道修行为何,但身边人都在修行,祈求有朝一日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世间妖怪,大多也如此,都希望能归入仙界正道,载入仙籍。可蜀茴历经无数生死,千年功德,那无所不能的天界却隔三差五关心他一个连心疾都治不好的小大夫飞升,简直是个笑话。 许是感觉到有些吵,床上的李婶嘤咛一声,却不曾醒来。路简关心问道:“李……李婶她如何?” 路简刚才犹豫如何称呼蜀茴,现在他也明白了,既然他还没认悦人这个母亲,那跟悦人有关的所有人,他都是不认的。 蜀茴并不在意他的小心思,道:“她从那天起就不停地做噩梦,恐怕是要记起来了,路简,你能帮我去找悦人吗?” 路简自己还不知道要如何见到悦人呢!正想拒绝,却看到蜀茴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路家认出来,那是苏的梦境中,用来找到悦人宅子的物品。他递给路简道:“这些年我多次同悦人请求,她都未曾松口不愿来看她姐姐一眼。但你不同,她……她终归会迁就你一些,麻烦你请她来看一看她的姐姐。” 蜀茴不知道路简已经想起来,只说悦人会迁就他,却没说因何迁就,如何迁就。悦人是否会迁就他,路简真拿不准,但是有了这个信笺,他便可以见到悦人,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十分诱惑,他心中又太多不解迫不及待想要跟悦人清算个明白。他点头,接过信笺,刚要出门,门却从外面打开,小悦进来了。 “爹,外面来了个陌生人。” 路简和蜀茴看向门外,悦人此刻就坐在院中的树桩上,拿起那串糖葫芦细细端详。屋内的蜀茴也看路简突然定住,也起身走到门口,朝门外看去。 悦人见门口两人,便轻飘飘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蜀大夫,想好了吗?做神仙吗?” 蜀茴走出门去,道:“悦人,一千多年了,你早就应该知道答案。” 悦人淡淡一笑,道:“你这样吊着两个活死人,只能消磨他们的灵魂。” 蜀茴不答,他知道,可他不舍。当年鹊桥惊鸿一瞥,明知人妖殊途,可便是万劫不复他也执意沉沦,生命脆弱而短暂,他行医千年,尝遍世间药草,却无一能破解生死的奥秘。然李如惠的命途多舛,比旁人更为短暂,他潜心修炼,执意用半刻妖丹吊命,即便他现在千余年修行,却始终不能扭转生死,死了就是死了。 悦人见他不语,再次开口道:“我算得她今日会醒来,醒来之后想起生前重重,只会徒留痛苦。” 蜀茴执念太深,不然也不会苦守千年。“我放不下。” 悦人手中掏出两根条带着铃铛的手绳,道:“送他们投胎吧,这手绳可让你们再续前缘。” 蜀茴深情有些动容,眼光波动却稍纵即逝,他道:“那你呢?你可知她等了你……” 悦人平静道:“我知,可对她来说,终究是悔恨多些,她只需记得人世美好,便可。” 悦人话音刚落,身后便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高高的帽子,白符遮面。路简之前只是看到蜀茴同空气讲话,也能猜出这是只在死人面前现身的黑白无常。 悦人道:“我替你叫来了无常,等他们去投胎后,不过二十余载,你们又可以相聚团圆。” 蜀茴不再说话,悦人这么多年一直很虚弱,能为他们母子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他不能再有更多奢求。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小悦突然跑出来拉住蜀茴的手,看着悦人。悦人上前蹲下,伸手想要摸他的头,小悦向蜀茴身后后躲了,见悦人没有恶意,便不再躲闪。悦人轻抚小悦的发顶,浮光闪现,小悦身上女孩的红衣变成了褐色,是男孩子的款式,头上的发髻也变成了普通男孩的样式。 小悦看了看周身的变化,有些慌张,他知道自己是男孩子,可是阿娘并不记得自己,若是阿娘见到他这样,会癫狂的。 悦人一改冷漠的面孔,眼神和缓柔软,轻声哄道:“小悦别慌,是姨姨不好,姨姨向你保证,你阿娘不会有事的。” 悦人将手绳一根手绳递给蜀茴,然后进屋,经过路简身边的时候也并没有任何表示。她走到李如惠身前,李如惠恰好醒来,那些痛苦的回忆漫上心头,她正要发作,悦人已将手绳系在她的腕上,李如惠一下子变安静了下来。 悦人带着李如惠走到院内,李如惠经过树桩的时候若有所思看了一眼,神情微动,不甚明显。她将李如惠待到无常面前,突然想起什么,又到蜀茴和小悦的身边。从画中掏出红绳和铃铛,说了句失礼,然后从李如惠和蜀茴身上各揪下一根青丝,混着红绳三两天编出一个简单的手绳,然后系在小悦腕上。 悦人做好这一切,满意地说道:“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 蜀茴闻言,也赶紧将手绳戴在腕上,他们一家三口,被三条手绳紧紧联系在一起,再不用分开。 悦人道:“你亲自送他们过去吧。” 蜀茴点头应下,一手牵着一个送到无常身前。一千年的执念,他始终只能远远观望,现在终于有机会重新相见团聚,完成夙愿,他心满意足。 黑白无常转身开道,面前出现一条河流,河流迷雾蔼蔼,看不清通往何方。河边一条小船,穿上一个身穿蓑衣的老者,等待他们上船。 小悦突然挣脱蜀茴的手,跑到悦人身前,扯了扯悦人的袖子。见他有话要说,悦人蹲下,将耳朵凑过去。小悦小声说道:“姨姨,你知道我的大名叫什么吗?我的大名叫守槐,我阿娘说过,这要在槐树下守着,有一天,姨姨会回来的,你果然回来了。” 见悦人不说话,小悦又指着被悦人放回原处的糖葫芦说道:“那时我娘留给你的,她说你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说完小悦又向李如惠的方向跑去。 悦人平静的脸上终于绷不住了,眼中竟出现泪意。很多事情,只要悦人想,便可猜出一二,可是她气她,恼她,怨恨她,所以她充耳不闻,龟缩至今,明明就在同一个地方,就这样错过了千年。 李如惠一只脚已经踏进小船,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那声音她听过很多遍,牢记于心,恍如昨日,又好像时隔千年。 “阿姐。” 李如惠转头,悦人正泪眼婆娑,见她回头,笑着说:“阿姐,悦儿回来了。” 李如惠另一只脚也踏进小船,她明白自己即将离开,却笑容灿烂,因为她终于等到她的悦儿回家,终于等到她的悦儿再唤她一声阿姐。那年丢下李悦,她便独自离开渡源村,想要远远逃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她走得不快,好在最近的城镇不远,很快便能歇脚。镇上来来往往的小贩,满脸欢心,期望用自己的热情和笑意留着每一客人驻足。但她却被另一个高亢并不悦耳叫卖声吸引。 “糖葫芦,卖糖葫芦!” 李如惠恍然想起,李悦曾用一个香囊换取一串糖葫芦给她,那坏了心儿的糖葫芦特有的酸甜和苦,至今仍在口齿间弥留。她买了一根糖葫芦,转身便向渡源村走去,那是她的悦儿,她亲手带大的妹妹,她怎么能觉得她是个累赘呢。 李如惠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焦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串糖葫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亮的光。她要快些,她要接悦儿回家,她不能让悦儿等急了,她买了悦儿最爱吃的糖葫芦,只要哄哄,悦儿一定不会生气的。只是,待她走回那颗老槐树,树下却空无一人,她再不能自欺欺人,失声痛哭。那串亮晶晶的糖葫芦落在地上,终是蒙了尘。 悦人告辞的时候,路简也一眼不发的跟着悦人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二人都是沉默。在悦人即将走进废宅时,路简不得不抓住机会,出声叫住悦人。 “你,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这话路简憋了一路,说出来时心中也是狂跳不止。 悦人扭头反问:“要说什么呢?” 路简一听这话,内心不自觉阴暗了几分。他咬牙切齿提醒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说说我们,说说你当初为何要抛弃我!” 悦人这时才将身体整个转了过来,目光直视他道:“你待如何?” 路简怒极反笑,眼神满是化不开的怨恨:“哈哈哈哈哈,你竟然问我我待如何。悦人,你当真好狠的心,我当初还特意问你是否知道我父母的下落,你明明知道却只字不提。你也曾被至亲抛弃,我以为你知道那滋味,可你偏偏重蹈覆辙,看我在人间受尽苦楚折辱。甚至,我才知道你甚至不曾将我生下,我的存在就那么令你厌恶吗?” 路简的愤怒显示抛进了一潭死水,没有令悦人有丝毫动容。路简更是怒上心头,口不择言:“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听到这句话,悦人的平静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那尖利的话语终于刺中了她,她如鲠在喉,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慌乱的眼神令她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转身逃进废宅的庇护。 看到悦人难堪,路简心中终于舒爽了,那根刺虽没有从他心中□□,但刺的另一端已经扎进悦人的心,这便够了。悦人抛弃他的痛苦,他要悦人也体会一遍,十遍,千百遍都不止。 ※※※※※※※※※※※※※※※※※※※※ 单机也快乐 怨怼5 然后,路简的爽快并没有维持多久,举头是朗朗青天,却没有一处是他容身之所。他逃离废宅,跑到人来人往的街上,人人面色和睦,那平淡温和的笑意变成一张张讽刺的脸。他摇摇晃晃狂奔出镇,跑过渡源镇的界碑,跑到渡源镇外的树林,空寂幽深的树林终于让他爆发。 他召出蘼芳疯狂乱砍,凌乱的剑气,逼走附近的飞鸟,周围被砍掉的枝杈,簌簌落下。他一边砍一遍痛苦嘶吼,心中一个声音不停的叫嚣,要毁掉一切。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照在蘼芳,透亮的剑身将阳光反射进路简眼中,路简闭眼瞬间,听见一个小声呜呜。路简生生停住正欲劈下的糜芳,一只狐狸正瞪着大眼睛望着即将落下的糜芳,瑟瑟发抖。 眼前的狐狸跟去年伏念山上的小狐狸重合,路简看到狐狸的后腿正在流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收了蘼芳,上前看看狐狸的伤势,狐狸却惊吓得做出攻击姿态,警惕地看着他。他放下手,狐狸起身,叼起身后的小狐狸,一瘸一拐跑向树林深处。原来刚才狐狸刚刚是在保护小狐狸,才没有逃走。 眼前的一切再路简脑中轰然炸开,他终于绷不住了,扶着一棵树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两世的委屈与埋怨一起涌上心头。有人递过来一个手帕,路简接过去擦了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才反应过来有人接近。抬头便看到浓妆艳抹的燕尧,正看着自己。路简感觉有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拂过,他的内心的不满怨恨与躁动也渐渐平息。 偷哭还被人看见,着实有些难堪,路简奋力想要止住泪水,燕尧却开口:“曾经有人同我说过,连哭泣都不敢承认的才是懦夫,一个男人不止要勇敢面对对手,也要勇敢的面对自己的软弱。” 路简泪水还是止住了,他嗡声道:“谁,谁教你的这些?” 燕尧想了想道:“你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路简点头,若不是想起前世的事情,他还不知道,他被悦人抛弃了两世。若不是知道他曾经过哪些,他对悦人也没有那般怨恨。 燕尧神色微漾,又问:“你,记得有关我的事情吗?” 路简凝神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哦,你就是将军家那个孩子,说起来我害你家破人亡还被杀头,是我对不起你。” 路简说道这里,气势渐渐弱了下去,即便是前世,却也不能改变他曾经犯下的罪孽。 燕尧探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叹息道:“算了,你不记得。” 路简奇怪:“你不是燕将军家那个……”路简本想说爱哭的小孩,斟酌片刻,改口道:”漂亮的小孩吗?” 燕尧道:“是。” “那……” 路简还要说什么,燕尧打断他:“你是不是有事要出渡源镇?” 路简这才想起崇予的委托,他点头道:“对呀,你怎么知道,附近的村落有妖邪出没,我要去降妖。” 燕尧道:“看你急匆匆跑出渡源镇,以为有急事。” 被燕尧打断,路简刚才那种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愤恨也缓和了不少,此时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明,自己适才急匆匆的离开是为了找一个地方发泄情绪,才连忙点头承认。 燕尧转身走了两步,不见路简跟上,有回头道:“你不是有事,不去了?” 路简急忙跟上,开心道:“你要陪我?” 燕尧并未回答,只一眼不发走在路简身侧。燕尧愿意陪路简,路简自然是高兴的,他自小便明白自己是没有要的孩子,所以他也不敢奢求有人能为他付出什么,师傅待他好,为他传道受业解惑,但这却是不一样的。他从高空坠落,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完了,他确实害怕死亡,但他无计可施,也只能满是绝望面对死亡。可是快到地面时燕尧却冲过来抱住了他,他突然就不想死了,更不想这个拼命去救他的人和他一起去死,那一刻活下去的信念无比强烈。 路简小心翼翼开口:“燕尧,在梦境里,你为什么要救我?” 燕尧随意道:“大概无所畏惧,毕竟我已经死过两次了,想来也不会再死了。” 路简对于燕尧的回答并不满意,不过心中还有有一小块觉得满满的。 二人在树林中走了又走,始终没能走出树林,在他们第三次见到同一颗歪脖子树时,终于确认他们又一起陷入指路阵了。这个指路阵路简曾经见过,他险些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只是时隔多日,他没想自己竟然又一次进入阵中。 燕尧第二次陪着路简陷入阵中,开玩笑道:“你说这回,谁来帮我们破阵呢?” 路简苦哈哈道:“我可能就跟指路阵有源,我来的时候也曾被这个指路阵困住,这么久我都快忘了。” 燕尧看了看周围,凝神思索片刻,说道:“说起来,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指路阵异常的大,而且摆在渡源镇附近,只要进出渡源镇的人都要经过这片林子。但是我在渡源镇,从未听说,有人在镇外的林子失踪。” 路简跟着燕尧的思路,道:“是,说起来我当初差点被困死在阵中,幸亏遇见了一群书生才逃出来的。” 燕尧想起当初跟路简一同进入指路阵的情形,提醒道:“说起来你去废宅的时候,也有一个指路阵,但是我在渡源镇生活百年,也未曾被困进那阵中。” 路简恍然道:“这阵是有人专门为我设置的!” 对了,就像当初路简专门为陆湜设置的阵法一样,废宅和渡源镇附近的阵法明显是为了路简设置,设阵人的目的也非常明显,不想让路简接近渡源镇,甚至不想让路简见到悦人。 想通这一关节,路简想到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阵法难道是悦人设置的?” 燕尧摇头,他说不上了解悦人,但悦人绝对不会害路简。他道:“不是,进出渡源镇的人一般都会经过渡源城,同样是经过树林,但并不是走这条路。这条路不经过渡源城的路一般很少有人走,废宅那个地方一般也少有人经过。设阵的人必定是料定了这一点,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把你困死在这里,所以绝不可能是悦人。” 除了悦人,路简再想不到另外一个阻止自己见悦人的人了。他道:“那会是谁呢?” 燕尧道:“一定是一个能接近你的人,才能用你身上的东西放在阵眼。而且这个阵法相当精准,你当初用陆湜的头发设阵,最后连自己都困进去了。这个阵法和废宅前面的,对陆湜无效却对你有效。我虽不知如何设置指路阵,却也曾听悦人讲过,指路阵非常简单却无法强行破阵,是因为阵法本身设置的条件非常简单,没有什么特定的要求和环境。一旦要加上附加条件,阵法便会不纯粹,因此而变成普通的迷阵。虽说迷阵能困住符合条件的人,若不巧被困之人有大能可随便破解一个普通的迷阵,这阵法便也彻底失去意义了。” 路简道:“所以,这个人一定对我非常了解,且很厉害。他一定知道,我若是进不了渡源镇,这阵法也绝无机会破掉。这阵又是针对我的,即便是别人亲子经过,必然也不会发动阵法,也不会提前破除阵法。给指路阵加上这么多附加条件,恐怕还不是一般的厉害。” 然而即便是弄清了有人要害路简,他们现下被困在阵中,也是无计可施。路简上次幸运才遇到了从外地直接赶往渡源镇的书生一行人,这次他们恐怕没有那么幸运了。 就在他们愁眉不展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慢悠悠的晃过来。那东西脚步很轻,但是四肢出奇的短小,伴随着他一步步的靠近,还有一股强劲的妖气袭来。路简认出这这是花爷,兴奋地招手:“花爷,花爷,好巧呀,跟你打听个路。” 花爷耳朵动了动,依旧不紧不慢踱步过来,不能怨他,他可是个残废。他终于慢悠悠走到路简身旁,才开口道:“呦,这是要去哪呀?” 路简觉得要不是自己刚刚眼泪流干了,此刻他一定哭给花爷看。他道:“这个,渡源城,渡源城怎么走?” 路简并不是要去渡源城,但事发地点左右都是渡源城及附近的城镇,况且他对这附近也不了解,想来能去的地方只有渡源城。 花爷舔了舔身上的毛,随意掩盖住毛发下的一片绿色。他道:“呦,巧了,那你们可走错了,你们向北走一里地,那儿有条路是通往渡源城的。” 路简狂点头,内心简直感激涕零,道了声:“谢谢!”说完便转身,他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指路阵。 “等等。”花爷叫住他。 路简笑嘻嘻的转头,一千年前的花爷也很厉害,可一千年后的花爷更吓人!他刚要赔笑问花爷吩咐,花爷道:“刚巧我有事也要去一趟渡源城,便与你同行吧。” 花爷都发话了,路简也不好说什么,想燕尧投去一个眼神,便只能同行,好在燕尧并未说什么,安静地走在一帮,加上一身女子的装饰,要不说话,当真像个大家闺秀。 路简实在受不了花爷的强悍的妖力,想要闲聊一下缓解,道:“花爷,你不是跟旭英夫妇走了吗?怎么回来了?” 花爷扭头,若不是没有眼睛,路简觉得他此刻一定是在看着自己。他道:“没什么,听说这附近有人失踪,我在想会不会是哪个靠吸人精气修炼的妖怪,打算将他收服。” 路简立刻崇敬道:“花爷不愧为妖王,跟一般善恶不分为祸人间的药物不同,心中想来是有大道之人,这是来替□□道了。” 花爷皱了皱眉,否认道:“不是,我只是觉得,若真是妖物作乱,他吸食了那么多精气,我若是吃掉它应该很补。” 路简心道,合着您老是来打牙祭的!而花爷此刻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小短腿想要跟上路简的脚步,相当费力。于是他一下子跳到路简的肩头,用后脚骚了骚耳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便睡了过去。花爷看上去小小一只,但委实不轻,路简觉得自己肩膀上扛一只猪恐怕也不过如此。 ※※※※※※※※※※※※※※※※※※※※ 卡文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列细纲,有多坑 怨怼6 路简来到渡源城的时候已是晚上,渡源镇距离渡源城并不远,若不是被指路阵耽搁,他们早就能赶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路简也疲惫不堪,随意找到一家便宜的客栈,想要早些休息。 “老板,来三间客房。” 柜台后的伙计看了眼路简,疑惑道:“客官一会儿还有朋友要来?” 路简这才想起,花爷是一直猫,而燕尧又无法被人看到,刚要回答,花爷便传声到路简脑中:“我就是一只猫,用不了一间房,左右就你一个人,怎么还开三间?” 路简扭头看着眼燕尧,他一直以为只是凡人看不到燕尧,像蜀茴花爷这样的千年精怪,应该是能够看到艳娘的,何况当时指路阵的小石头都看见了艳娘,没道理花爷看不到。然而燕尧一眼不发,伸手比了个二,说了句:“两间。” 路简这才对伙计说:“哦,两间客房就好,这个,我的猫单独需要一间。” 花爷看着路简,他虽然不能如以前一样看得清晰,但是路简方才并不像是看到了空气,那空无一人的地方好像真的站着某个人,回应着路简的目光。 三人到了房间,花爷从陆湜的肩膀跳到桌上,开口道:“是哪位朋友跟了我们一路,现身吧。” 燕尧走到桌子另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拿出一把艳丽的罗扇轻轻摇起来,花爷这才看到,一个姿态优雅从容的美女就坐在桌前。花爷道:“哦,原来是你,我在悦人出见过你,你每日都来悦人这里喝茶。” 燕尧道:“花爷每日都在睡觉,没想到还记得我。” 花爷沉思半晌道:“说来起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若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好像没办法记得你。” 燕尧道:“花爷事多人忙,不记得也是正常。” 花爷道:“不对,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没理由记不住。” 路简想起一千年前花爷轻浮浪荡的模样,估计是个美人他都要上千调戏一番,还曾经拉着燕尧的手各种轻薄。 燕尧估计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收了罗扇,不知藏在哪里。花爷倒是一怔愣,才扭头问路简:“哎,我们进了房间怎么不休息?” 路简忍不住又看了眼燕尧,燕尧习以为常,起身穿墙去了隔壁房间。原来没有了罗扇,燕尧便无法存在,他甚至没办法触碰到任何东西。路简遮掩道:“这就准备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在渡缘城中转悠,寻求线索。渡缘城果然要比渡缘镇大得多,虽不至于甲第连云,但绝对是人声鼎沸。街边摊贩货郎一家挨着一家,叫卖声此起彼伏,两边的商铺也是大门敞开,采买的顾客络绎不绝。路简肩上趴着一只丑狸花,引得路人频频投来探寻的目光。 路简向来不是个脸皮薄的,只当没看到。然而当他在城里逛了三圈,城内一片顺遂平安的景象。他道:“一时之间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没有尸体,可也总应该有人口失踪才对,怎么还能这么安静呢?” 花爷是个睡不醒的,这一路半眯半醒,早已返现异常,声音混沌:“你难道没有发现城内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路简是这枚发现,他一年前才下山,虽听师傅曾经讲过许多民间轶事,但对于世间人真正的生活状态不慎了解,此刻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燕尧却不同,他存于世间百年,一眼便看出:“城内没有乞丐!” 燕尧从小生活在皇都,即便如皇都般繁华的地界,也免不了四处游荡的乞丐和流浪汉,但是渡缘城并非皇都人人锦衣玉食,人们也算得上是丰衣足食,然而偌大的渡缘城却没有一个乞丐。 花爷自然是听不见燕尧的花,路简只能做传声筒:“没有乞丐!” 花爷赞许道:“是的,一个地方的乞丐,是最不被人关注的群体,他们没有录入户籍,就算他们失踪人们也不会在意,毕竟饥一顿饱一顿,谁也说不准那一天就死了。” 难怪崇予说,以为那些冤魂都是饿死的! 路简道:“这么说,最近失踪的人不止一个,而是被发现的只有一个!” 花爷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渡缘城周边的城镇,乞丐差不多都消失了。我估摸若不是因为我跟蜀茴坐守渡缘镇,怕是渡缘镇也不安全。” 路简好奇道:“花爷你难道感受不到此地有别的妖气?” 花爷道:“不行了,你也看到我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块是不残废的,各项能力都大不如从前。” 这里面只有燕尧最清闲,有不受崇予所托,也不用吃妖怪进补。没人看得见他,他便不怎么开口,毕竟让路简对这空气说话,怎么看怎么奇怪。看路简一筹莫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路简,你还记得当初蜀茴在渡缘镇河边遇到的那个将死之人吗?” 路简沉思点头,燕尧接着问:“那人有什么特别的呢?” 路简并无觉得特别,说道:“有一股水腥味。” 可是那人就在河边发现,即便身上有一股水腥味也不足为奇,这并不能作为一个他们找到妖怪的依据。花爷又见路简跟空气说话,这次并未出声打断。 三人正是一筹莫展,那边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三人被小孩子聒噪的声音吸引,这才注意到,是一群人围着一个塌鼻子孩子,在欺负他。 “乡下来的土包子,爹娘没文化,给你取得名字更是难听得要死。”为首一个高状的孩子带头叫嚣。 另外一群小孩纷纷讥笑:“对,土死了,你的名字也太难听了。” 那被欺负的小孩哭着争辩:“我的名字不土。” 其中一个吊睛眼的小孩嫌弃道:“咦,别跟我们说话,你身上的土气会传染的。” 其他小孩一听,纷纷后腿一步,嘴里还不积德:“就是,就是。” 小孩子都是打油诗的天才,一遍围着那小孩一遍整齐念倒:“乡下来了一家人,全家都是土包子,土爹土娘土孩子,给娃取个土名字。” 被欺负的小孩争辩不过,也打不过,只能大声哭泣。路简看不过去,走过去收拾那群孩子,道:“干什么呢?一群人欺负一个,有本事单挑哇。” 路简虽然比之前长高了些成熟了些,但在孩子眼中仍旧是个大一点的孩子,纷纷朝路简做鬼脸,不屑道:“你以大欺小,不要脸。” 路简也是个赖的,道:“就允许你们以多欺少,不允许我以大欺小了,快滚快滚,再不滚我要当众打屁股了。” 路简就是再像个孩子,此时也像个十四五的孩子,比一众小屁孩要高出许多,小屁孩见这个大屁孩不好惹,便哄散跑开。 路简这才蹲在哪孩子面前,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那孩子一看路简,便哭得更大声了,这一哭倒好,引得众人纷纷围观,都以为是路简在欺负这孩子,愤怒地看着路简。路简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刚才有一群小孩欺负他,我是来帮他的。” 一个好事的路人并不相信,撇嘴道:“刚刚那群小孩我也看到了,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你少骗人,说,是不是你欺负这小子。” 另一个人也符合:“是呀,小孩子们互相开玩笑打闹也是正常的,你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凑什么热闹,还敢说不是欺负他!” 好事的路人又道:“你不就是看铁柱失踪才欺负他弟弟嘛,真是不要脸。” 得,合着刚刚的小孩那么取笑不叫欺负,也没人管,他蹲下来安慰反倒成了欺负千夫所指,真是天大的冤枉呀! 路简正百口莫辩,那哭得打嗝的小孩终于开口了:“不是,不是他欺负我,我就是想哥哥了。” 众人一听是自己多管闲事,也没人向路简道歉,直接四散走开。 待众人走得差不多了,路简才问出刚刚的关键:“你哥哥失踪了?” 小孩抽抽搭搭,塌鼻子跟着一抽一抽,回答道:“嗯,嗝,我哥哥,嗝,前些日子,嗝,就失踪了,嗝,以前我哥,嗝,在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嗝,不敢欺负,嗝,我。” 路简这句话听得很是费力,只能原地等着孩子哭够了,才继续问道:“他是怎么失踪了呢?” 小孩这回还是眼泪汪汪,但总归是不打嗝了。他道:“不知道,我娘说,都怪他总是跟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乱晃,遭了报应。” 路简问:“怎么叫不三不四?” 小孩子也不懂什么叫不三不四,歪头想了想道:“我娘说,我哥年纪大了不娶媳妇,成天在外面的狐朋狗友鬼混,一混就是一整天,每天身上都臭烘烘的,搞得没人愿意嫁给我哥哥。”说道这里,小孩子努努嘴,道:“我哥哥是最好的哥哥,看些女孩子看不上他,是他们没眼光。” 路简听出来了,这小孩的哥哥平日大概就是个混混,但对自己弟弟可是宠爱有加。“你哥哥失踪,为什么怪他的朋友?” 小孩子也不懂为什么,只能原样复述父母的话:“因为哥哥平日里就跟那些朋友鬼混,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路简道:“你能带我们找到你哥哥的朋友吗?” 小孩为难道:“我娘不让我接触他们,而且平日里也很少能见到他们。” 重要的信息已经得到,路简又问:“对了,小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路简并不觉得以后还会遇见小孩,更别提会有叫这小孩名字的机会,他只是突发奇想,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土名字,能让小孩被笑话成这样。果然那小孩子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娃狗。” 路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句:“什么?” 小孩又说了一遍:“娃狗。” 路简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小孩是叫娃狗!难怪要被人取笑呢,他听到这个名字也觉得好笑,但他忍住,没有笑。他道:“那个什么,快到中午了,你赶紧回家吃饭了,晚了你爹娘该担心你了。” 娃狗乖巧的点点都,说:“谢谢你,大哥哥,再见。”然后便向家的方向跑去。 花爷在路简身上,感受到路简因为憋笑而轻微晃动的身体,出声道:“有什么好笑的,你知道名字有多珍贵吗?” 路简不解:“就是个称呼而已,有什么珍贵的。” 花爷道:“你知道我叫什么?” 路简确实不知道花爷叫什么,顿时好奇道:“不知道。” 花爷打:“阿花。” ※※※※※※※※※※※※※※※※※※※※ 虽然我单机,但是有朋友愿意无条件支持我,总感觉很感动。 怨怼7 花爷没开口前,路简脑海中不停想象,一个怎样威风凛凛的名字,才配得上这只曾经叱咤风云的妖王。当阿花这两字进入他的耳朵,如平地惊雷,雷得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心而论,阿花这么名字,真不怎么符合花爷气场。 花爷大概早就见惯不怪了,解释道:“给我起名的人曾说过,因为我是一只漂亮的狸花猫,所以叫阿花,还有她平生最喜欢花朵,觉得每一朵花都十分漂亮,因此她便用最喜欢的事物来给我命名。” 路简道:“这只是说明,你的名字珍贵呀。” 燕尧听到这里,竟然同花爷异口同声道:“名字是一个人来到世间,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花爷显然是听不到燕尧的声音,末了,燕尧补充道:“这话,是悦人说的。” 路简不置可否,要知道他从小因为自己的名字,没少被师兄弟嘲笑,都说他是路边捡来的,所以叫路简,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他也曾像娃狗一样在角落里哭泣愤怒,可是谁也没有帮他。师傅是喜欢他,却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 想到这里,悦人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不愿再提,问道:“现在怎么办?” 花爷道:“当然要从铁柱入手。” 打听的事当然还是交给路简。铁柱他们一家是近些年才迁到渡缘城的,之前是在附近某个小村庄谋生,父母都没有什么文化,所以兄弟俩的名字都不太文雅。铁柱这孩子少时也很懂事听话,就是长大了,每天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厮混。奇怪的是,这群人既不留恋赌坊花街,也不滋事斗殴,只是整日无所事事,白天不见踪影,直到夜晚才一身臭气出现在街头。 因为总是无所事事,没有一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们。久而久之,人们看他们就越像混混,加上他们嘴里总爱说些荤话,戏耍一些过路的漂亮女子,虽然没有真的动手动脚,却也令人厌恶至极。后来人们都说,他们就是一群想白吃天鹅肉的癞□□,哪里有漂亮姑娘,哪里就有他们。 说道这里,路简问道:“我们分头去找铁柱的朋友?” “不用,”燕尧又掏出罗扇一晃,笑道:“我们等那群癞□□自动上门。” 花爷这次看到燕尧并没有震惊,毕竟当他能见到燕尧时,有关燕尧的记忆也会回来。他赞许道:“这么一只大天鹅,不怕他们不上钩。” 燕尧脸上厚厚的脂粉,虽然有些夸张,却掩盖不住他天生出众的容颜。周围的人看到美人,也纷纷忍不住频频回头。 路简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其他人也看到燕尧的模样,想起燕尧之前说过,人们看到的应该是罗扇,奇怪道:“他们怎么会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燕尧道:“因为你给我建立了神龛,把我供奉成了神仙,渡缘镇的人三不五时拜一拜,我也稍稍能在人面前露出面孔了。” 神龛里放着燕尧的灵牌,因为路简当时信誓旦旦地说请来了神仙,便有人愿意相信渡缘镇真的有神仙,愿意相信燕尧的存在。路简却有一丝怅然,对于众人能够看见燕尧这件事,他无疑是开心的,可是自己不再是唯一一个能看见燕尧的人。 从傍晚开始,艳娘就大刺刺的在街上四处吓晃,知道天色完全暗下来,依旧没有癞□□上前。他们正以为癞□□提前回家了,还是花爷反应及时——路简这么个大活人跟着,他们是不会靠近的。路简这才施遁形术隐去身形,远远跟着。过了很久依旧没有人上前,路简看着燕尧作为一个女子过于高挑的身材,不由得担心:恐怕癞□□也嫌弃天鹅太高,跳起来打不着天鹅的膝盖。 直到街上行人纷纷回家,燕尧终于在一个人烟稀少的街角,等到了他的癞□□。 三个流里流气的人从墙角冒出来,堵住燕尧的路,调笑道:“小美人,去哪儿呀。” 燕尧故作害怕,捏着嗓子小声道:“回,回家。” 要么说燕尧装女人能不被发现呢,每当他扮作艳娘,声音都如溪流般细软清脆,根本不似燕尧本身那如滚滚江河般粗狂的声线。 其中一人靠近了调戏道:“别回家了,跟哥哥们一起去玩吧。” 这三个人都还没有燕尧高呢,燕尧装得特别委屈,眼泪虽然没有,但是哭腔却十分逼真:“不,我要回家。” 三个人当然不停燕尧说什么,却并没有真的动手动脚,燕尧假装害怕后腿,把他们往一条小胡同里面引。路简看时机差不多,背着花爷快步上前,刚刚靠近,胡同里便传来那三人的惨叫。 路简刚才还是有点担心燕尧吃亏的,现在有不免担忧起那三个混混。当日审判阵中燕尧一脚踢爆鬼铜像画面,对路简来说不可谓不震撼,每每回想起那一幕,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三人看这高挑的美人太过强悍,把他们仨打得求爷爷告奶奶,其中一人从地上抓了一把尘土向燕尧面部扬去。燕尧没料到这一手,况且他死了那么多年,很多感觉都没了,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觉得眼睛疼。最奇怪的是,这痛觉竟然逼出了他的眼泪! 燕尧扭头,迎着夜色,众人都看到这位高挑美人两眼朦胧,那副凄然将泣的模样在皎洁的月色下,更是引得人心波荡漾,想入非非。然,这位美人不知是喜是怒,目眦欲裂,一条长腿扫过去三人齐齐倒地。美人声线变粗恶狠狠道:“没看到老子在哭吗?我这么小家碧玉的,你们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活该你们打一辈子光棍!” 燕尧许是踢得狠了,三个人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这是路简和花爷才赶上来,花爷一见没人轻浮的毛病又上来了,调笑道:“啧啧啧,姑娘这哭得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容我多嘴一句,实在是见识浅薄,真没见过哪个小家碧玉的姑娘身高堪比七尺男儿。” 路简比也想调笑,但他总忍不住想若是他一句话没说对,他的脑袋就会跟那破碎的鬼铜像一个下场。最重要的是,燕尧这么个假娘娘腔都接近七尺,他却始终像个孩童,比燕尧矮了大半个头。 燕尧尚处在自己有痛觉会流泪的震惊中,不欲与花爷争辩,道:“你们赶紧问重要的事。” 路简上前,才发现三个人刚刚还在□□,现在却恐惧地看着他肩上的花爷,才意识到花爷竟然在人前开口了。路简干咳一声,笑着解释道:“你们不要怕,这就是个骗人的把戏,这猫压根不说话,来,阿花,叫两声。” 花爷十分配合的“喵呜”一声,这三人将信将疑,却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路简才道:“诸位兄台,跟你们打听个事呗?” 跪在中间的人颤声道:“好好说,什什么事?” 路简问道:“你们认得铁柱吗?” 铁柱是娃狗的哥哥,路简一向记性不错,人们只是提了一句,他就记住了。 三人一听铁柱,好不容易缓和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左边人道:“认,认得,怎么了?” 路简一听,继续道:“他失踪之前,可是跟你们在一起?” 右边人是相对胆子比较大,声音没颤得那么厉害,也不结巴:“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跟我们在一起。” 燕尧见识过格式是各样的男人,马上便察觉到对方在撒谎,一脚踩在右边人肩上将人踩得贴在地面,沉声道:“说实话。” 右边人被踩得疼了,求饶道:“姑娘饶命,我说,我说。铁柱之前一直跟我们混得,有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突然一阵邪风刮过,铁柱就不见了。哎呀,求姑娘饶命,脚下留人。” 燕尧这才松开脚。 路简道:“刚才你怎么不说?” 左边人偷瞄了一眼燕尧,发现燕尧没在看他,才说道:“这事太邪门了,如果跟别人说铁柱是跟我们在一起时失踪了,别人都会怀疑是我们做的,所以我们约定好,这事儿跟谁都不说。” 路简又问:“那股邪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右边人害怕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又被踩在地上,吓得磕头求饶:“道长,可别为难小的了,我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次邪风,就知道他跟别的风不一样,其他什么也不知道哇。” 路简听到这句话之后果然神色不悦,倒不是因为右边人撒谎,而是这些信息根本没有任何用。中间人却突然想起些什么,迟疑道:“邪邪风,有一股水腥气,可当时附近并没有任何水源。” 河边发现的人附近有水腥味正常,可在没有水的地方还有水腥味,那妖物必定跟水有关。但是渡缘城地处江南,周围多水多湖,还有不少人工鱼塘,真要找起来,也是颇费周折。路简和燕尧沉默思索,跪在地上的三人以为自己的答案没有另对方满意,不停在自己脑海中思索关键信息。 路简和燕尧对视一眼,觉得差不多要放人,中间的人突然道:“那水有股臭味,对,像是西边城郊那个黑潭的味道。” 路简重复:“黑潭?” 左边人的人补充:“是,是黑潭,那黑潭以前也是个干净秀丽的地方,后来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滩死水,潭里的鱼都死光了,又臭又脏,后来就没什么人过去了。” 这个信息非常有用,路简觉得再问也问不出来了,便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走吧。” 三人如临大赦,千恩万谢,连滚带爬,还没走几步,路简又叫住他们:“等等。” 三人不得不回头,听后吩咐:“还,还有什么事?” 路简道:“以后不要在做调戏良家妇女这种混事了。” 三人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应道:“是是是,我们平时也就是嘴上调戏过个嘴瘾,今天是看着姑娘太漂亮,一时没忍住才……” 三人停住,燕尧的眼睛如刀子一般狠狠的剜了那三人一下,接着那三人却直接跪地求饶道:“道长饶命,好汉饶命,我们三兄弟平时虽然总是游手好闲,却并未做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呀。不知是哪里冲撞了道长,还请道长高台贵手,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燕尧消失了,带着有关于他的记忆在人前消失了。燕尧长得再绝世无双,也无法在世人眼中留下痕迹。这个认知让路简有一丝丝心痛,一丝丝内疚。 路简道:“你们赶紧走吧。”他不想那三人继续刺激燕尧,三人没再废话,一溜烟儿跑了。 燕尧看着手中的罗扇,无所谓道:“看来不能长久的在人前显形。” 花爷自然也忘记了,他像是感知到路简的情绪,并没有问路简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催促路简快些行动。伸了个懒腰,便窝在路简肩膀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 花爷的原型是朋友的猫。那是一只浅绿色眼睛的狸花猫,叫做葱花,朋友总是叫他花爷。花爷其实可怂了,但不影响我觉得它特别好看。 怨怼8 天色已晚,如若平时,路简定然会休息一晚,养好精神第二天就走,但他现在想早些回到渡缘镇,燕尧里自己的神龛近一点,多吸收些香火,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再回到世人的眼中。这么想着,路简没有犹豫,直接召出蘼芳带着燕尧和花爷御剑前行,不久便来到渡缘城西郊黑潭处。 黑潭比想象的好找,从上空看,黑潭映着月色,远远看去仿若一颗黑曜石。可来到黑潭附近,之间水中一片污黑,水中腐臭味熏得人头晕,周围还有些蚊蝇嗡嗡嘤嘤,实在烦人。 花爷在路简背上,身体一耸一耸向前,发出猫咪呕吐的声音。 路简连忙把他放在地上道:“你别吐到我身上。” 花爷到了地上,潭水的臭气更是直入鼻腔,他没忍住真的吐出秽物。花爷道:“哕,这味道简直……这哪里是黑潭,这简直是恭潭,附近的生物八成把这里当成天然茅厕了。” 路简也觉得十分难闻,这简直就是个大型的粪场,根本没有办法探查这附近是否有妖怪。燕尧五感都已失效,但看着这浑浊的水质,他也能猜出一二。 潭中突然传来浑水顿涩的声响,一个瘦弱的人影从潭中一摇一晃的走出,身后还拖着什么巨物。路简捏着鼻子上前,问道:“兄弟,用帮忙吗?” 人影在黑暗中挥手,说道:“多谢,你别过来了,这里脏得很。” 他继续将巨物拖到岸边一处,哪里已经堆了一堆废物,看样子都是人们丢弃的。 那人身上有很重的臭味,路简不愿接近,远远问道:“小哥,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就是个捡垃圾的,这附近有妖怪,天黑了不安全,你们快离去吧。”说完有走入潭中。 路简走回花爷和燕尧身边,说道:“这人好奇怪,大晚上在这里捡垃圾,又不像是妖魔。” 燕尧是唯一一个可以不沾身进入潭中去探查的,他刚想说自己可以下水看一眼,扭头就看到路简和花爷齐齐晕倒在地上。一团黑影裹着邪风从潭中中袭来,将路简和花爷带走。 正在潭水中拾垃圾的渡源听见岸上有动静,担忧岸上人遭遇不测,连忙跑到岸上,却没有看到路简的身影,喊了声:“糟了”便朝着某个方向跑去,正是黑影消失的方向。燕尧跟在他身后,进入一个漆黑的洞穴。 洞穴很深,没有什么腐臭的味道,蚊虫却比外面的更多。燕尧一眼就看到路简被整个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水球里面,水球悬浮于半空。周围四处布满了这样的水珠,大部分水球都是浑浊的红色,只有极少数是透明的,或者淡粉色。每个水球都闪着昏暗的光,将洞穴微微照亮。每个水球里面都泡着一个男人——那些乞丐和单身汉。 路简在水中,好像无法呼吸,眉头紧锁。渡源想要伸手去拉路简,却被水球外的结界阻止,又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妖物,急得跳脚。燕尧没有这样的顾虑,出生呼唤:“路简,路简,你醒醒。” 路简,路简…… 路简意识模糊,他感觉自己被泡在什么液体里,有什么声音通过液体传来,吨吨的水生将声音钝化,变得有些厚重,微微睁开眼只看到一片黑暗。 接着他感觉到一阵轻柔的浮动,应该是有什么隔着,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女子说:“你说我们要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 女子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男子道:“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怎么就这么着急?” 女子嘻嘻笑了两声,听起来很是幸福甜蜜。男人察觉不对,假装不高兴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孩子性别,不告诉我。” 女子道:“当然不是,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男子道:“我喜欢女孩,乖巧,不过只要是你生的,无论男女,我都喜欢。” 女子道:“那直接取个男女通用的名字罢。” 男子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道:“你不会已经取好了吧。” 女子道:“对。” 男子好奇道:“哦,那说来听听。” 女子道:“单名一个简字,简单的简,陆简。我希望他一生简简单单,平安喜乐。我还提前想好了字呢。” 男子道:“人间不是到了弱冠及笄之时才取字吗?” 女子道:“可是我已经取好了呀,我迫不及待想要他出生,盼他早些长大。我希望他能及时行乐,不留遗憾,所以我为他取字,行乐。” 路简,路行乐…… 路简听出,刚刚那段对话,是他尚在娘胎时,悦人与陆湜的对话。声音透过水声传来有些混沌,却不减柔情。原来他的名字是简单的意思,他不是路边捡来的孩子,他的出生也曾被父母期待。可为什么悦人会在他没出生时就抛弃他,这一定另有隐情,他想要找悦人问问清楚! 路简,路简…… 还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呼唤自己,不是悦人的,是谁的呢?路简疑惑,不停的在脑海中回忆,是谁在叫自己。 这声音,是燕尧! 路简猛地睁开眼睛,吓了燕尧一跳。他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困在水中无法呼吸,他使劲挥了两下胳膊,水中阻力化掉他的力道,他的动作看上去格外滑稽。但就是这么一挣扎,他的手从内部伸出,渡源趁机抓住他的手,使劲一拉,将路简拉出水球。 路简张口,空气迅速进入胸腔,路简止不住得咳嗽,把肺里的水也咳了出来。 “咳咳咳,这里是哪里?”还好这水是清水,如果是黑潭的水,路简得恶心个好几天吃不下饭。 渡源看不到燕尧,回复道:“这里是妖怪的底盘,你怎么样了?能走吗?赶快离开这里。” 路简看看渡源又看看燕尧,燕尧道:“你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看不见我,我也不能问。” 路简假装环视四周继续看了一圈,终于将目光回到渡源身上。渡源身上的衣物沾着黑色的秽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双手和左脸的皮肤又不同程度的溃烂,身上的仙气似有若无。路简问道:“小哥,多谢你救我出来,你是谁?” 渡源看路简一身道袍,估计也是修仙人士,吞吐道:“我,额,我,我叫渡源,是这里的土地。” 这里果然有土地,还跟地方同名!路简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位土地爷,他刚刚环视一圈也没看见花爷,还是先找花爷比较重要。便问:“你有看到一只狸花猫吗?” 渡源指向一个方向,他刚才一眼就看到了两个比较新的水球,不过他优先跑来找了路简。正在此时,渡源所指的方向处传来一声猫的嚎叫。他们立刻跑过去,就看到花爷在一个水球前,浑身毛发湿淋淋的,在地上疯狂的甩着毛发。路简靠得最近,被甩了几滴水在身上,不过他本身就湿漉漉,也不差这几滴水。 猫是天生怕水的生物,这一下可把花爷惹毛了,他道:“这到底是什么妖怪,让我抓住了,一定把他丢在火里。” 燕尧看了看周围,沉思道:“蚊子。” 路简重复:“蚊子。” 花爷淬了一声,嫌弃道:“这个玩意煮熟喂我,我也不吃。” 花爷当初还要用这吸人精血的妖怪补身体,并没有想到会面对这么一番景象,眼前的一切,着实让他难以下口。 那些已经浑浊成血色的水球表面,附着这许多刚刚化蛹而出的生物确实是蚊子。这些蚊子比正常的蚊子要大上许多,看起来尤为恐怖。 花爷身上的毛发稀疏,沾不了多少水,甩了一会儿便甩不出水了。他抬头一眼就注意到路简身旁的渡源,问道:“你是什么人?” 渡源刚要结巴着再自我介绍一次,花爷有开口了:“你竟然还是个地仙,你是土地吗?” 渡源瞪大眼睛,问道:“花,花爷,认得我?” 花爷什么神仙妖怪没打过交道,只要看对方一眼,多少也能看出对方一点身份和能力。他道:“我刚刚看到外面有个土地庙,就像这里应该是有土地的。倒是你,你认得我?” 土地庙一般比较小,天色又黑,所以路简和燕尧压根没注意到,花爷视角较低,刚才趴在地上呕吐的时候恰巧看到附近土地庙。 渡源道:“一千多前感染了鼠疫在渡源村治疗,有幸见过花爷的风姿,你的妖力比当时弱了不少,但能有这么强劲妖力的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 花爷细细端详起此人,不过千年前的记忆太过久远,比起叙旧,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道:“你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吗?” 渡源道:“如你们猜测,这里是一只母蚊子精的洞穴,她捉来年轻健壮的男子用以哺育后代,你看那些深红色的水球,里面的人就已经彻底被吸干了,只剩下污血。颜色较浅的,一般都是刚刚被捉回来的。每个水球外面都有结界,以我现在的能力是打不开的。” 花爷道:“这么说来,这里面有些人应该还有救,走,去看看。” 两人一猫打算动身去,路简才发现燕尧不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燕尧在洞中逛了一圈,这时刚好回来,对路简说道:“一共二十七个。” 路简知道他说得是水球的数量,他道:“刚好二十七只水球,虽说消失的都是些乞丐,但是你为什么没有向天界通报呢?” 渡源苦笑,拉开身上的沾满污泥的衣服。他身上也全是污泥,最恐怖的是他溃烂的皮肤,红的发黑的烂肉纵横交错,有的地方还留着黄色脓水。他道:“我的身体因为受到污染,一直在沉睡,直到前些日子才醒过来,却依旧虚弱到没有办法求助外援。” 也不知是污泥还是皮肤,散发着一股难忍的恶臭。路简很想捂鼻,却又害怕刺激到渡源,强忍恶心道:“这是怎么搞得?” 渡源道:“你们看到外面的黑潭吗?以前不叫黑潭,叫做翠潭。曾经也是活水,也是连接这附近主要河流。附近的人们靠河水生活,同时也将一些污物倒入河中,污物顺着河流流入翠潭。但是又因这翠潭的特殊形状,那些脏东西会在留滞在翠潭,日积月累,翠潭慢慢变成了黑潭。后来人们发现河水不再干净,越是阻断翠潭跟河流之间的水流,翠潭彻底变成一潭死水,污物也在黑潭发酵,越来越臭越来越脏。我的土地庙就在翠潭附近,以前还时长有人来祭拜,后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少,我的身体本身就被侵蚀得厉害,少了人们的供奉,力量越来越弱,最后陷入沉睡。” 路简道:“你后来怎么醒了?” 渡源道:“多亏附近的几个年轻人,每日来这里捡垃圾,虽然并没有使污染减轻,但是我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啊,就是那个年轻人,他怎么在这里!” 距他们不远处,一个水球粉色水球里泡着一名年轻的男子,那个塌鼻子跟娃狗如出一辙,想来就是娃狗的哥哥铁柱了。 ※※※※※※※※※※※※※※※※※※※※ 单机的西芋又到了自说自话的时间了。可能因为说了花爷好看,豆沙一整天都没有理我。 怨怼9 路简心道,原来这群年轻人总是不找工作,白天消失不见,晚上带着恶臭回城,不是真的在混,而是在黑潭捡垃圾。也难怪黑潭附近明明已经没有人前来,他们依旧能闻得出,捉走铁柱的邪风的味道来自于黑潭。他们每天混迹在黑潭附近,早就对这个味道熟记于心。 困住铁柱的水球颜色浅淡,按说水球表面的蚊子越接近成虫,颜色应该越深,但是铁柱那个水球上的虫子已经完全成熟,只是翅膀还有些软无法起飞,但是水球中的颜色却是非常浅的粉色。 水球上面的蚊子相当恶心恐怖,但是救人刻不容缓,路简还是忍住恶心将手放在水球表面相对空旷的地方。水球表面的结界对路简来说不算很强,手掌聚集了一些灵力,稍稍用力。一道光闪过,水球破裂,铁柱随着血水跌落。表面的蚊子没有了依附,也纷纷掉落在地上,由于蚊子体型较大,砸到地上也发出不甚悦耳的闷响。有些蚊子在水球顶部,下来甚至直接在地上砸出一块狰狞的血迹。铁柱混在其中,身体不免沾了些血。 路简道:“蚊子不应该吸血为生吗?那按说越是接近成虫的水球中的血,更是应该被消耗殆尽才对呀。” 花爷身为曾经的妖王,想来也是跟蚊虫一类的精怪打过交道,解释道:“也不是,只有母蚊子才吸血。一般妖物都可以通过吸食人的精气来促进修炼,但人体中并不是每一个部分都能为我们所用,有些东西吸进去反而不好。这只修炼成妖的母蚊子显然也是,并没有无差别让幼虫吸食人血,是吸食人体有用的那部分,剩下化为脓血的部分显然就是一些废料。” 也就是说,普通的蚊子和成精的蚊子的区别,即使一个只会无差别吸血,另外一个会挑食。随着小蚊子逐渐成熟,水球里面的人渐渐被吸干,废料脓血也就越多,水球才越浑浊。路简嗤之以鼻,他道:“这么说来,铁柱也刚失踪不久,表面的应该是幼虫才对。” “是我害了他。”渡源自责哭泣道:“都是我的错。” 路简安慰他道:“虽然你没能尽到一个土地的职责,但也不能全怪你。” 渡源抬起溃烂的手,抹了把眼泪,道:“不是的,他们几个年轻人帮我清理潭水,唤醒了我。后来我发现了这个洞穴,倾尽全力也只能在结界上打一个洞,救出其中一人。我指引那人向渡缘镇逃跑,母蚊子应该没有捉到他,所以才抓了这年轻人填补空缺。” 路简和燕尧不约而同想起渡缘镇河边,蜀大夫捡到的那个将死之人,原来是渡源将那人救出的。 那这一切终于解释清了,一群乞丐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自然会被误认为是饿死的。如若不是渡源救下那人,那人见过洞中场景又被妖怪追杀,恐怕也不知这件事是妖怪所为。 而人间消失的乞丐没有户籍,他们来去自由自然没有人重视。但是妖怪为了填补因一人逃跑而造成的空缺,捉来了铁柱,所以迄今为止失踪人口,也只有铁柱一人。这妖怪像是在密谋什么一样,十分谨慎小心,而渡源却能轻易出入这里帮助他们,很是可疑。 花爷并不是一个轻易相信他人的人,他道:“渡源城十里八乡这么对你,你竟然救愿意救他们。” 渡源刚要解释,突然洞穴中传来一声阴恻恻的魅笑:“各位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地蓬荜生辉。” 路简回头,看到一个修炼成人型的母蚊子,身后还有一对透明的翅膀,浑身泛着血光,怒视着他们。母蚊子像是认出渡源,道:“是你,怎么,你想清楚了?” 渡源道:“你手上已经那么多条人命,别再执迷不悟了。” 人型母蚊嗤笑道:“执迷不悟?那些人类害你仙体受染,你还替他们说话,分明是你执迷不悟。只要你和我联手,杀光这世间所有人,我们再也不用屈居在这脏污的黑潭忍受这恶臭,怎么样,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考虑。” 渡源狠狠踩死地上一直小蚊子,坚定道:“痴心妄想!” 人型母蚊此时也注意到地上几只摔死的小蚊子,怒不可遏,嘴巴张到一个几度夸张的程度,伸出一条黑色细长的口器,口器突然快速伸长,直接向他们袭来。花爷行动敏捷自行躲过,路简一手抱起燕尧,一手拎着渡源也堪堪躲开。细长的口器攻势迅猛,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但是险些划破几个挨得近的水球。 一落地,燕尧提醒路简道:“你不用管我,她碰不到我的。就算真的能碰到,我自己也躲得开。” 路简尴尬松开燕尧,他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毕竟于别人不同,他是能看到燕尧的。 人型母蚊见没有攻击到他们反而险些伤了自己的孩子,登时怒发冲冠,青筋暴起,目眦尽裂,整个眼球变成血色。她扇动翅膀飞至半空,嘴里呜呜囔囔念着咒语。 地上掉落的那些小蚊子突然集体抖动,接着一个个爆开,如一朵朵鲜艳的血花在地面绽放。水球上未完全成熟的蚊子迅速脱蛹,翅膀展开离开浑浊的水面,较大的翅膀在空气中拍打发出震耳的嗡嗡声。随着小蚊子的离开,水球逐个破裂,满地都是脓血的腥臭,令人作呕。 今晚本是母蚊子第一波孩子成熟起飞的时候,但是她前一段不小心弄丢了一人,又抓回来一个不是乞丐的人,恐突生变故,这才捉了路简和花爷,企图用他们的鲜血催化幼虫成熟,刚刚离开就是在做准备。现在路简和花爷逃出,这里开战又对自己不利,她当机立断,决定用地上那群翅膀还没硬的成熟的做血祭,催化这一整个洞穴的小蚊子成熟。 路简发誓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比麻雀还大的蚊子,而此刻洞穴里成百上千只大蚊子正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路简心想,这要是被吸上一口,不得当场魂归西天! 小蚊子收到人型母蚊的指令,密集排列,向路简飞去。路简召出蘼芳一挥,一道剑气批过,蚊子群十分灵敏,纷纷散开轻松躲过,只有少数被砍落在地。路简暗道糟糕,只听那边花爷喊道:“你去对付小的,我去把那母蚊子的翅膀扯下来!” 路简应声说好,接着就提剑去砍蚊子了。剑气容易被蚊群躲过,路简不能靠挥剑灭蚊,那样蚊子没有死,先把自己累死。路简收了剑,蚊群再次朝路简攻去,路简没有着急出手,待蚊子接近,突然用力合掌,地上猛然窜起一道火光,接着围着路简和渡源烧起一圈火焰。不少蚊子躲闪不及,被烧的外焦里嫩,有些蚊子带着火光躲会蚊群,有点燃一波新的火焰。 路简跳出火圈,对渡源说:“你在这里不要离开。” 说完双手都燃起鲜艳的火光,朝蚊子攻去。路简双手有火,蚊子不敢再冒然接近,他索性直接将手上火球丢出,然后在掌心迅速聚起新的火焰。蚊子虽然想要避开火球,但火球到空中便分裂成数个小火球,而且火苗难以预测,一时之间,不少蚊子彻底熟了。 蚊子的数量实在太多,光靠路简一人十分辛苦。燕尧从怀中摸出一副皮质手套,戴在手上,拿出罗扇插在腰间,再次显形。蚊群注意到洞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影,分出一波朝燕尧攻去。燕尧手掌不小,双手一拍发出一声闷响,三个蚊子瞬间被拍扁。献血在空中炸裂爆开,却没有一滴沾在燕尧的手套和身上。 燕尧手上没有火,即便他一掌拍死三个蚊子,蚊群也无所畏惧,继续前赴后继向他攻去。燕尧死了两次,更是无所畏惧,一条长腿疾速横扫,一群蚊子被扫落在地,虽不至死,但是一时也无法重新起飞。 燕尧一边双手拍着蚊子,一边身体腾空跃起,将一众蚊子扫落,落地时双脚随意踩过,又溅起一地鲜血。动作利落简单,招招不落空,衣裙随着身体翩然飞舞,路简抽空看了一眼,只觉很是好看。 有了燕尧的帮忙,小蚊子消失的速度陡然上升。花爷那边少了小蚊子的干扰,也不由得朝燕尧那边看了两眼,出声赞叹:“好身手,拍蚊子也能这么好看!” 说完又集中注意力对付人型母蚊。人型母蚊扇动这巨大的翅膀在空中飞舞,体型虽然比蚊子大了千百倍,动作也依旧敏捷,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很是讨厌。花爷虽然四肢都缺了一段,也不落下风,瞳孔扩张道最大,死死盯着人型母蚊,瞅准时机纵身一跃,母蚊闪躲,猫爷在空中翻转扭头,一口咬破母蚊的翅膀。 人型母蚊当时捉花爷的时候,只是觉得花爷的妖力雄厚,但是身体残缺应该没什么威胁,现在看来很难对付。这么一来二去,母蚊的翅膀被咬破多处。人型母蚊张嘴吐出数支毒针,花爷躲避小蚊子的攻击,眼看就要撞上毒针,后腿一蹬轻松起跳,毒针直接将小蚊子贯穿。 人型母蚊气急败坏,抬眼一望,发现小蚊子已经死了大半,暗道不妙,奋力扇动翅膀发出讯息。小蚊子朝母蚊子聚集,趴在母蚊翅膀上,形成一对巨大的双翅。双翅剧烈扇动,在洞中刮起一阵狂风,猫爷体积小瞬间被刮开数丈。母蚊不做逗留,转身要逃,却发现身体有些重,低头一看,渡源不止何时跑到她身前,死死抱住她,而渡源身下则变成一滩烂泥,死死吸附这地面。 她怒气一掌拍在渡源后背,狂叫道:“你干什么?世人污染水源害你浑身溃烂,虚弱至此,你还要帮他们?” 渡源道:“我是渡缘城十里八乡唯一的土地,我的指责就是守护着一方水土。”渡源转头冲着路简喊道:“道长,不要管我,快砍死她,一旦让这群蚊子飞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蚊子集中在一起,反而好办。路简在渡源牵制住母蚊的一刻就准备好了,长手一挥,糜芳现于手中,随着手臂挥出一道强烈的剑光向母蚊击去。母蚊被剑光横劈,一生惨叫掉落下来,翅膀上的小蚊子也被剑光扫中,纷纷落地。 渡源双眼紧闭,紧张得不敢呼吸,什么也没听到。突然感觉手中的身体一重,这才睁开眼,看到手中母蚊横开一条血口的身体,吓得连忙松手,下身的污泥也变回双腿,连连退后,跌坐在地。 ※※※※※※※※※※※※※※※※※※※※ 写这篇正好是秋天,秋天的文字真的好讨厌。刚好我需要一个妖怪的原型,就决定用蚊子。 怨怼10 待渡源稍作镇定,便起身带路,路简背上昏迷的铁柱,一行人出了洞穴。外面天色灰暗,却不是漆黑一片,算时间,应该快要天亮了。 花爷之前的问题被母蚊打断,又一次问道:“你弱不禁风的,倒是挺勇猛。渡缘城的人害你身体受污,你真的一点不记恨?” 渡源却红了眼眶,道:“千年之前我没能阻止鼠疫肆虐,反而让自己感染了鼠疫,多亏了蜀大夫救下我,我才有幸苟活至今。也多亏了他,渡缘城的十里八乡才没成为一片荒地。他就是我心目中的圣人,他就是神。我想,我想成为一个他那样的人。” 渡源丝毫不遮掩对蜀茴的仰慕之情,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诉说着自己的信仰,黑色的眼眸干净澄澈,神情向往而坚定。 路简道:“不是说他只救下整个渡缘村吗?” 渡源道:“当然不是,在救下渡缘村之后,他依旧继续救治这十里八乡的人。” 路简的疑问也是有理有据,根据传说和花爷的讲述,蜀茴应该只是救下了渡缘镇,也就是当年的渡缘村人。毕竟村子里面的人恩将仇报,换做是他,绝对不可能以德报怨。可细细想来不难理解,蜀茴的儿子被害,妻子发疯,蜀茴依旧守护渡缘镇千年,即便人们背后说他脾气臭医术烂医德差,他也依旧无怨无悔。 花爷自然是知道,世人将蜀茴放在医圣这座高高的神坛上,并非瞻目敬仰,反而问责绑架居多。那个传说和称号并不是世人对他的赞誉褒奖,相反是恩将仇报的诅咒。他假意不屑,冷嗤道:“哼,他还是没有救下所有人,你不恼恨他?” 渡源突然激动起来:“不是的十里八乡,上万条人命,仅靠蜀大夫一人,怎可救下所有人。花爷你应该知道的,当年,这里是个神都放弃的地方,只有蜀大夫,他明明,”说道这里,渡源停顿一下,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哽咽着继续说道:“明明可以走,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可他留下了。” 听到这里,花爷终于缓和下来,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将蜀茴奉为神,却也将他视作人。 路简感慨道:“蜀大夫要是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你该多好。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渡源道:“道长,我心中的其实有恨的,我恨当时不能阻止渡缘村人行凶,我恨当年无能的自己,我无颜面对蜀大夫。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变成像他那样的人。千年前蜀大夫守护了这里,虽然我不懂医术,但现在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守护着一方水土。” 他们此时走到黑潭附近,黑潭依旧发出浓烈的恶臭,岸边堆积着渡源与那群年轻人捡出来的垃圾。太阳还未露脸,天色已亮堂许多,虽不像白日但视野清晰无比,路简一眼就看到,被污染得不成样子的土地庙。神仙都应该会些净化的法术,但是看渡源的样子,恐怕虚弱的连最低级的净化术也施不出来。 路简蹲在土地庙前,此刻也不嫌弃上面附着的肮脏污物,手贴在上面,嘴里念起净化咒语。土地庙上的污物,一点点的褪去,露出一个陈旧简单的土地庙,庙里一个慈眉善目的仙人像,正笑看着路简。 许是因为土地庙干净了,渡源脸上溃烂褪去,露出原本干净清秀的面庞。从手上的情况来看,应该还余留大片溃烂。渡源欣喜地感激道:“多谢道长相助,渡源无以为报,日后一定每日为道长祈福请愿,祝道长早日修成正果。” 路简摆摆手道:“别,我现在对修道都不感兴趣,早就不修炼了。我也是从渡缘镇来到,也算受你照顾,你继续守护这里就好。” 这话不假,路简本身就对自身所习之道产生质疑,当初若不是为了破解织梦仙结界,他怎么也不可能在梦里修炼,还带出梦境。 渡源点头,许是因为身体受到净化,脸色也好了许多。他道:“一定的,道长是渡缘镇来的,那你知道蜀大夫,现在还好吗?” 说道这里,路简沉默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渡源,蜀茴再次被渡缘镇人背叛。他思考良久,最后只说:“医馆关门了,蜀大夫的妻儿重新投胎,蜀大夫去守护他们,离开了。” 渡源微微一怔,再次红了眼,瞬间泪流满面,泣声不止。 路简以为他因为蜀大夫的离去感到难过,正不知如何安慰,却听见渡源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蜀大夫终于可以跟家人团聚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遭遇那些事,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远处的太阳升起,渡源的泪水在阳光下熠熠闪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许是觉得自己流泪太难看,渡源伸出溃烂的双手,企图抹去眼泪,可眼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渡源一身污泥恶臭,与背后清新宁静的晨光,浑然一体。 路简赠送了渡源一堆净化符咒边和花爷燕尧一起离去。花爷一向是个来去不受拘束的,刚走出黑潭附近,便道:“瑾儿那边还需要我压制噩梦,也不知道这两天睡好了没有,我先走了。” 路简想起花爷此行的目的,道:“多谢花爷相助,就是可惜没能让你吃得这进补的妖怪,改日一定带着补品登门拜访。” 花爷已经转身,听到这话扭头,抬起丑陋的脸,空洞的眼窝端详路简好久,道:“路简,其实我是受悦人所托,才来的。”说完身体一跃,原地消失。 路简对一路沉默的燕尧道:“你也是受悦人嘱托?” 燕尧张嘴,那句“我不放心你”终是没有说出口,最后道:“不是,我只是想出来转转。” 夏日的天亮的早,眼下已是一片明媚,很多人刚刚才起床,渡缘城街上人并不多。路简身上背着一铁柱,为了避免引人围观,更是走那人少的路。到了城中医馆,果然还没有开门,路简也不顾的打扰不打扰,疯狂拍门。 “谁呀?”门内人被吵醒甚是不悦,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学徒,一把打开门,正要发火,一个身体重重倒来,他险些没接住,一看,竟然是失踪多日的铁柱! 学徒摸了摸脉搏,铁柱还活着!他连忙连滚带爬,跑到里面去叫医生。 路简把铁柱扔到给学徒就消失,打算跟燕尧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三个身影从远处晃荡过来,一看到路简,把腿就跑。正是平日里跟铁柱厮混的那三个年轻人。 路简觉得自己不像洪水猛兽,但是三个人把腿跑弄得他很不爽,三两步追上,领着领子把三个人拽到街边一个暗巷。 路简道:“你们三个人跑什么?” 三个人不记得自己昨天如何惹到路简,却记得被他好一顿教训,求饶道:“道长,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 路简真的是冤枉,昨天教训他们的分明是燕尧,但是他们把燕尧忘记,这笔烂账就算到他头上了。他道:“好了,起来了,我知道你们没干什么坏事。” 路简知道他们三个也绝对不是作奸犯科的料,想来是因为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们,所以平日里喜欢戏弄姑娘逞舌之快,昨日他们截住艳娘,也并没有真的伸手轻薄。想到这里,路简掏出三个御守,给他们道:“这是姻缘符,可以保佑你们助你们得到一段好姻缘,也可早日成家立业。” 三人一听不仅不打他们,还要给他们东西,这才抬头。三个御守长得奇奇怪怪,一点都不想姻缘符。三人以此接过御守,御守拿到手中的瞬间,不知为何信心大增,总觉得自己能做好任何事。 三人都感觉到这种明显的变化,估摸着路简没有骗他们,纷纷道谢:“多谢道长。” 路简道:“好了,你们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戏弄姑娘了,走吧。” 三人连连称是,对路简再三道谢,才朝着城外走去。 燕尧看到那三个奇怪的御守,跟他记忆中的求姻缘的东西差得太远了,而且那御守非常丑,一看就是路简自己做的。他问:“那玩意真的能求姻缘?” “当然……”路简拖了个长音,道:“不能。那是事半功倍符,有了那个可以助他们早日清理完黑潭的垃圾,他们那么虔诚,把渡源都叫醒了,应该也能充分发挥那符的作用。日后他们若是想做别的事情,也可保佑他们事半功倍。” 燕尧道:“我听过心想事成,万事如意,还是第一次听到事半功倍呢。” 路简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那可是我自创的,只此一家哦。” 燕尧道:“难怪做的那么丑。” “……” 现在白天正适合赶路回渡缘镇,但是路简一晚上没有睡觉,现在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渡缘城中的客栈比渡缘镇多,路简三两步走到客栈,这次路简准备张嘴要两间客服,燕尧提前出声提醒他道:“我不需要睡觉,你给自己开一间就好。” 路简本来也没多少钱,听燕尧这么说,也并不坚持。客栈很少见有人一大早来看房的,虽然觉得奇怪也没说什么。路简真的累得不轻,往冷硬的床上一趟,就睡着了。 又是水声,不过跟上次温柔的水不一样,这水有些粘稠,还伴着疼痛。路简努力让自己睁开眼,入眼是一处富丽堂皇的房间,燕尧站在不远处,一身女子的盛装,满口鲜血看着他。 他刚想要开口叫她,燕尧却狠狠将他扑倒,他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刺痛,接着有什么液体从脖子处流出。燕尧的身体在发抖,听起来像是在啜泣,可是嘴上却用力撕咬着他的脖颈,狠狠一扯,竟然真的咬下一块肉。 路简疼得厉害,想要让他住口,抬眼一看,却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那粘稠的鲜血流了满地!此刻燕尧已将口中的血肉吞咽,再次向他扑来。 路简从床上弹起,吓得一身冷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咬伤,这才注意到在客栈最便宜的客房。外面阳光正烈,想来是到了午时。 燕尧正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看着街边过来过去的行人。听到动静,扭头看着路简。他道:“你醒了,我们今天回去吗?” 路简刚刚做了一个有关燕尧的噩梦,本来应该怕他的,可是他又想起,梦中的燕尧,隐隐在哭,他在梦中竟然有一瞬想要抱住那个哭泣的燕尧。 然而有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之所以能看见燕尧,是不是跟那个梦有关。但是显然悦人也能看到燕尧,记住燕尧,按照这个推论,难道燕尧把悦人也吃了吗?路简扶着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摇了摇头想把那个想法甩出脑海。 “怎么了?”燕尧问他:“做噩梦了?” 路简推开被子,起身做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燕尧只是看着他,等他回复。路简喝了口水,觉得没有那么难受,才道:“燕尧,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悦人,还有别人能看到你,记得你吗?” 燕尧道:“没有了,你也看到了,连花爷那么厉害的人都记不得我。” 路简道:“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燕尧不知道路简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联想起刚才路简满头大汗噩梦惊醒的样子,也猜到几分。他问:“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或者说,你梦见了什么?” 路简迟疑片刻,捏了捏手上的杯子,道:“我梦见,你吃了我。” 燕尧听到这话,轻笑一声,眼神冰冷而残忍,他道:“那不是梦,是真的。我不是说过吗,我生吃了仇人的血肉。” ※※※※※※※※※※※※※※※※※※※※ 渡源是我临时加的人,我总觉得,蜀大夫需要一个当事人的理解和感谢。 燕尧1 燕尧是将军府上最小的孙子,也是将军府上唯一的污点,因为他是女昌女支之子。他不太记得自己的母亲,听说幼时他母亲抱着他来将军府认亲,结果被乱棍哄赶,街边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看将军府的笑话。 听说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第二天被人发现时,满身血污倒在无人的街角,身体都硬了。若不是他的爷爷,老将军将他留下,恐怕第二天街边就不止一具尸体。而那个身强体壮精神矍铄的老者,也因这件事,一夜白了头。 燕尧是将军府上最小的孙子,因为他的出现,让将军府沦为天下笑柄。所以他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孩子,包括他的亲生父亲,看到他都一脸厌恶。他从不不缺衣少食,只是跟自己的兄弟姐妹比起来,依旧是云泥之别。 他在将军府一个小小的院落里,每天定时一日三餐和换洗衣物。但是除了那小小的一方院落,他哪儿也去不了。 每逢佳节,前厅欢声笑语一片祥和,他却只能站在高高的围墙下,仰望漫天的烟火。他想,烟火可真大,竟然比这一方院落圈出的天空还大。将军府的下人也是狗仗人势,从来不给他好脸色。那时他还小,无法理解大人的思维,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就成为了污点。 下人说:“你是女昌女支之子,有吃有喝就应该感恩戴德了。” “是呀,你老母是个人尽可夫的□□,你还能锦衣玉食。” “哈哈哈哈哈,据说,他母亲当年可是名动一时的花魁,长得那真是,好看,跟仙女儿似的。” “你们说这小子长大,会不会跟他母亲一样,是个……哈哈哈哈哈哈。” 那下人意味不明的坏笑,用肩膀撞了下身边的同伴。同伴侧目看向燕尧,不怀好意道:“你别说,他长得还真有几分她母亲当年的味道。” 下人打趣道:“说得跟你当年见过似的。” 同伴争辩道:“怎么没见过,当年她母亲抱着他上门的时候,多少人都见过,虽然落魄,却也难掩风姿。” 燕尧歪着头,仿佛在看一场晦涩的戏剧,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懂看不懂他们猥琐的目光。他只是觉得,被人那人那么瞧着,很不舒服。 后来燕尧长大了一些,将军家的人像是彻底把他忘记。下人们更加放肆,给燕尧的饭菜越来越难以下咽,还会趁着送东西,故意说些难听的话侮辱他,甚至动手动脚。 听得多了,燕尧也知道那些人说得不是好话,所以当那些下人用手摸着他的脸蛋时,他也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出于喜爱,而是某种污秽不堪的目的。那天有个胆大的,趁着送饭的空挡,竟然将手伸进燕尧的衣服。燕尧愤怒的将那人的手打落。 “你做什么?” 那下人还没叫疼,倒是把燕尧天疼得泪水直流。燕尧怕疼,特别怕,哪怕只是手破皮儿,他也觉得钻心的疼,下人们都说他娇气,没有主子的命一身主子病。 那下人本来只是想讨个手上便宜,这么一下反而惹怒了他,加上燕尧一双眼睛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勾人。那人登时恶向胆边生,非要做出点什么。燕尧是个机灵的,一看那人要对自己不利,便迈着小腿儿,第一次跑出了那一方院落。可是没跑多久就让下人逮住了,那下人嘴上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还打了他几巴掌,那几下真的很疼,疼得燕尧大声痛哭。 这小院在将军府最偏僻的角落,除了他们这些送饭的下人一般鲜少有人来,可燕尧的声音那么大,难保不会招来其他人。下人也害怕,连忙去捂住燕尧的嘴。那人的手掌几乎能盖住燕尧整张小脸,燕尧无法呼吸,拼命挣扎,满是泪水的脸上都因为窒息而通红。 可能这一生就要这么糊糊涂涂过去了,然而这时却有一个声音,犹如天籁。“你在干什么?” 接着,他听到一声闷响,然后他身上的人好像被人一脚踢开。有个人扶起他,关切问道:“小孩,你怎么样?”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简。他本来是随太子一起道将军府探望老将军,见将军庭院别致,便甩开随从独自闲逛,却没想到看到这种腌臜之事,心中很是不快。 燕尧只顾着张口喘气,根本无法回答。那下人本以为是来了什么危险的人,一看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虽然一身锦袍看着身份不俗,但他并没有见过这小孩。而且他猥亵将军后人,被人发现本来也是一个死,左右都是死,不如杀了这俩小孩,连夜逃命,还有一线生机。 这么想着,那下人再次飞扑过来,想要弄死两个小孩。陆简知道从力量上他绝没有胜算,便一把推开燕尧,自己向旁边一躲。那下人见自己没逮到陆简,还要上前。摔倒的陆简却摸到了一块鸡蛋大小石头,眼看那下人再次扑来,迅速拿起石头,对这那下人的头顶狠狠掷去。只听一声痛呼,那下人应声倒地,被砸晕了过去。 陆简连忙跑过去看燕尧的情况,燕尧此时已经把气儿喘匀了。陆简蹲下来问道:“小孩,你没事了吧?” 陆简露齿一笑,燕尧只觉得面前这个大哥哥笑起来是暖的,比那一方小院上偶尔悬挂的太阳,还要温暖。他一时看呆了竟止住了哭泣,痴痴道:“没,没事,我没事。” 陆简看到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孩,只觉得这小孩眼眶红红的,真好看,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他说:“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以前下人那拿玩笑取乐的时候说过,他叫燕尧,他软软道:“燕尧。” 陆简道:“燕尧?好名字,你竟然燕将军的下人吗?” 燕尧一身衣服虽然没有补丁,但明显不是什么好料子,而且一些高等的下人被冠以主人的姓氏也是常见的,所以无怪乎陆简会误会。燕尧摇头,道:“不是,我是燕将军的孙子。” 陆简奇怪道:“那他为什么会打你?不要命了吗?” “他们说,我娘是,是,是女支女。”燕尧声音越来越小,他从小听惯了各种污言秽语,虽不全都明白,但他知道不好。此刻在路简面前,第一次有了羞愧的感觉。 果然,陆简当即脸色就变了,骂道:“真恶心!” 燕尧是明白什么叫恶心的,生怕自己污了陆简的眼,向后瑟缩了一下。 陆简愤恨道:“大人们真恶心,自己犯错,竟然要一个孩子来承担。” 陆简是听过老将军家那个丑闻的,他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孩,就是丑闻里的那个孩子,看着衣着打扮和刚才的事,应该是没有被好好对待。他将燕尧拉近,安稳道:“小孩儿,你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伤害任何人,再有人无缘无故打你,你就打回去。” 这是燕尧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他,他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这时远处有人呼唤他:“殿下,殿下,你在哪里?” 陆简高声应和道:“我在这儿,你们快过来。” 人们听到陆简的呼唤,以为路简迷了路,赶紧小步快跑过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走到跟前,却发现地上有个昏迷的下人,抬眼一看,路简跟另一个小孩在安然无恙在一旁,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你可急死老奴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燕尧第一次听着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只觉得好玩,后来陆简告诉他,那是公公的声音。 陆简道:“我没事。”陆简指着地上的下人道来:“来人,把他给绑了,竟然敢袭击皇子,怕不是活腻了。” 袭击皇子可是杀头的重罪,自然没人敢怠慢,所以这件事直接捅到了老将军那儿,燕尧也被带到老将军面前。 老将军听说家中有下人冲撞了大皇子,这事是发生在自己府上,自己也脱不了责任。但大皇子是皇后的养子,皇后又是自己的女儿,这皇子也跟着太子一起唤他一声外祖父,多少有份恩情,所以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看着大皇子远远走来,不像是受伤,但还是关切问道:“殿下可受伤了?” 陆简道:“我没事。” “臣管教下人不利,让殿下收了惊吓,望殿下赎罪。” 果然,陆简十分识趣道:“外祖父这就见外了,本来也没什么事。” 老将军彻底放下心来,刚好呵斥下人,将那以下犯上不知好歹的下人乱棍打死,陆简又开口道:“不过,外祖父,我那年幼的表弟,貌似受到不少惊吓。” 陆简将身后的燕尧推到老将军面前,说来他也是个外人,没必要特地指责老将军苛待孙子,下他面子。陆湜总归是个外人,别人家的家事,他不好多嘴,但让他置之不理,他也是做不到的。 时隔几年,老将军再次见到自己这个孙子,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场景。老将军对这孙子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当年为这事他气的不轻,着实是不想管。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子孙,竟然在自家受到如此苛待,他却一无所知。 那天路简和太子走后,老将军又发了好大的火,然后燕尧从偏僻的角落搬了出来,他被寄养在父亲的正房里,虽然大夫人不喜欢他,但碍于老将军的威严也不敢反抗。 ※※※※※※※※※※※※※※※※※※※※ 新的篇章新的单机时刻。不知道把一些字拆开,还会不会被屏蔽。 燕尧2 大夫人虽然不敢在人前表现,人后却没少打骂他。他是个怕痛的,每次都哭得很惨,一听他哭喊,大夫人更是烦躁,下手也就更重了。 “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犯错就得管教不是。我家燕平,我不是照样打嘛。都是养在我身边,怎么自己生的能打,别人生的就打不得了?没这个道理不是,若要是将来没学好,少不得又怨我不管教。我,我真的,真的是太难了,呜呜呜呜……”如果有人劝大夫人,大夫人一定这么说,说着说着还声泪俱下,好像那些打骂真的因为竖子难教。 后来他跟着家里的其他男孩一起学习武艺骑射,少不了要受伤。他疼得大哭,人们都知道他是个爱哭的孩子,更不觉得是大夫人打骂过头。他哭的时候,兄弟姐妹都嘲笑他,说他不像个男孩子,没有男子气概。可他是真的真的,很疼很疼。 有一天他被某位哥哥用棍子打了一下,当场就哭了。大家说他比女孩子都爱哭,更不愿意跟他玩了,然后有各自练习起来,扔他在一旁独自哭泣。 小孩子是最收不住力道的,他真的是疼极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泪眼朦胧中,有一个人递来一个干净的手帕,对他说:“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燕尧抬起头,又看到了陆简,陆简面带笑意,逆着光,燕尧险些以为,温暖的阳光在他身后,围成一个温暖的光圈,很是明亮。他捂着受伤的胳膊,抽泣道:“疼。” 陆简伸手想要看下他胳膊的情况,谁知刚一碰到,燕尧哭得更狠了。可若是因为疼痛耽误治疗,更不好。陆简狠心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这才发现问题:能不疼吗,都脱臼了。 陆简突然指着某处道:“阿尧,你看那是什么?” 燕尧闻言看向远处,却什么也没看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嘎巴一声,他的胳膊就被接好了。陆简问道:“疼吗?” 燕尧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下是真疼,泪水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害怕路简跟自己的哥哥姐姐一样,讨厌自己,努力想要忍住不哭。可年幼的燕尧并不知道如何停止哭泣,心中有些着急,越急越哭,越哭越急,最后彻底控制不住了。他哭的声嘶力竭,紧紧拽着陆简的胳膊,生怕陆简也讨厌他,把他丢在一旁。 陆简果然,伸手拨开他的手,燕尧以为路简就要讨厌自己了,只觉得天都要塌了。陆简却没有走,他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燕尧脸上的眼泪鼻涕,温柔道:“不好意思,我以前只给自己接过胳膊,给别人还是头一次,弄疼你了吧。” 陆简离燕尧很近,说话的时候会有一点热气,轻轻喷在燕尧的脸上,弄得燕尧有些痒痒,泪水竟然就这样神奇的止住了。 燕尧刚刚哭过的声音还嗡嗡的,问道:“你不讨厌我吗?” 陆简道:“你可是我弟弟,哪有讨厌自己弟弟的道理。” 燕尧听别人说过,陆简是养在皇后姑妈跟前的一个皇子,并不是皇后亲生的。当他知道陆简并非自己真正的哥哥时,还难过了好一段时间。那时他第一次萌生了一种想法,那么温柔的人,如果是自己的家人就好了。 燕尧委屈道:“可是他们都嫌弃我,他们嫌弃我艾克鼻子,说我不像个男孩子,比女孩子还爱哭,嘲笑我是懦夫。” 陆简道:“谁说的?连哭泣都不敢承认的才是懦夫,一个男人不止要勇敢面对对手,也要勇敢的面对自己的软弱。我们阿尧是男子汉。” 燕尧懵懵懂懂,并不能完全理解陆简的意思,但是他知道,陆简一定没有嘲笑他。陆简对他笑道:“如果还是疼得厉害,就继续哭,我不会嘲笑你的。” 陆简那天走后,燕尧依旧经常哭泣,可任他如何哭泣,再没有人来安慰他,他觉得委屈便哭得更狠。 直到一日,他无意中看到一个妾氏生的妹妹摔倒了,哭得惨烈,涕泪横流。那妾氏听到哭声着急跑过去,抱起妹妹呼呼哄哄好半天,那个妹妹终于止住了泪水。 那天他恍然大悟,他哭得更狠不是因为更疼,而是他也跟自己妹妹一样,企图用哭声唤来某个人,希望那个人可以哄哄自己。只是他期待的那个人在没有出现,无论他如何哭泣流泪,都唤不来那个人的安慰。 那天起,燕尧开始不哭了,他不能用哭声唤来路简,那泪水也便没有了意义。每天跟着兄弟姐妹们一起习武,大小的伤口布满全身,他不哭;遭到大夫人恶意的殴打,他不哭;为了学习各种武器,每天手上磨得满是血泡,他还不哭。 他每天就在这种忍耐中度过,也有了过人的忍耐力。他比兄弟姐妹都更加刻苦,练习也最久,连最不能忍耐的疼痛都忍受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他忍受不了的。 几年后他在家中练剑,待他收去剑式,身后突然有人喝彩:“好剑法,剑如流星,气若长虹,身法有灵活机巧,好好好,好得很。” 燕尧回头,看到一个风姿卓越的少年,正满脸赞许之意看着他。几年未见,陆简虽然变化很大,燕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陆简却不记得燕尧了,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尧第二次告诉陆简自己的名字,他说:“我叫燕尧。”燕尧说的时候,还特意用剑尖在地上划出“燕尧”两个字,他就是想要写给陆简看。 陆简这才想起,这不是几年前那个小哭包嘛。他道:“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妙人,剑舞得好,人也长得俊俏,原来竟是我那表弟。” 燕尧一听这话,脸登时就红了。陆简也不闹他,正经道:“几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哎,记得你小时候,多爱哭呀。习武那么辛苦难免受伤,遭了不少罪才变得这般厉害。我是打心底里佩服你的毅力。” 燕尧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赞他,而且还是路简,心里高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告诉路简,对呀,我真的受了很多苦,为了练武手掌的磨出了血泡破了长长了破,他硬生生忍下来了,每天会被兄弟姐妹恶意打伤,他也一声不响忍下来了。他想像当初一样对这路简撒娇哭泣,他想可是他不敢。 “谢谢。”燕尧这些年积攒好多话想要跟陆简说,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简见燕尧耳根都红了,笑道:“哈哈哈,你害羞了,果然还是个孩子,真可爱。” 彼时燕尧还小不过十四五岁,人长得也十分好看,陆简夸他可爱也是情有可原。若是换做别人,燕尧一定将那人暴打一顿,让那人在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可是陆简不一样,燕尧想,陆简究竟是真心觉得他可爱,还是单纯礼貌性夸赞。这个想法令燕尧又是欢喜又是纠结又是羞耻,变成了他唯一的秘密,悄悄藏在心底。 那日陆简并没有在将军府停留太久,他本就是陪太子来的。燕尧也终于明白,陆简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他跟将军府没有半点关系,如果太子不来,那他也必然不会来。所以燕尧每天都向神明请愿,希望太子经常来将军府。 神明偶尔会听见他的请愿,太子偶尔会来将军府,但是陆简却没有再来了。燕尧不开心,他又每天向神明许愿,许愿太子不要来了,因为太子看着他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就这样,又过了几年。 后来一次他上街的时候,被人挡住的去路。那人看着也是个风雅端正的公子,那个人说他叫郭衍,找他问路。燕尧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开始分得清人们对他的各种意图。满大街都是人,郭衍偏偏找他问路,他指了路,郭衍又偏说记不住,非要他带路。 燕尧心说好,看你有什么阴谋。然后就带着郭衍回了郭府,到了门口,郭衍为表示感谢,邀请他进去喝一杯茶。燕尧自然是不愿意,郭衍看出燕尧的防备,也不强求,直说改日登门拜访,然后惋惜着让燕尧离开了。 后来郭衍果然因为带路这事上门感谢,老将军很是喜欢后生,觉得他跟一般的文官不同,不仅会一些伤春悲秋的诗词歌赋,而且通晓古今还熟读兵法,对带兵打仗也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三两下哄得老将军兴高采烈,只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老将军热情招待了他,还特意让人叫来了燕尧。这之后郭衍总是有各种机会,出现在燕尧面前。 后来燕尧打听到,郭衍是状元郎,殿试时风采斐然出口成章令人难忘,私下谦卑儒雅,无论是在皇都的公子圈里,还是各位大人口中,对他都是赞不绝口。郭衍很爱笑,这一点跟陆简很像,但是燕尧不喜欢郭衍,虽然郭衍隐藏的很好,但是他能感觉出来,郭衍对自己怀有异心,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动机不纯。 ※※※※※※※※※※※※※※※※※※※※ 西芋的单机时刻,其实我知道我的故事有很大的问题。但是呢,但是已经写到这里,而且这些人也真的在我脑海中活过,所以,就算单机,我也想跟他们一起走向最后的结局。 燕尧3 郭衍来家里的次数多了,被家里的三姐姐无意看到,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文尔雅的青年。燕尧的父亲知道老将军喜欢郭衍,自然对郭衍是非常满意的,但三姐姐是嫡女,大夫人并不乐意。为这事,燕尧的父亲跟大夫人吵了一架,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宰相竟然上门提亲,想要求取他家的三姐姐。 老将军此时不在家,由燕尧的父亲和大夫人做主,同意了这门亲事。三姐姐不乐意,一哭二闹三上吊,统统失败,最后被关在家中直到结婚才被允许放出来。 燕尧记得宰相的儿子,名字记不清了就记得他姓张,既然他要跟三姐姐成婚,姑且叫他张三。那位爷长得勉强也算周正,会点武功,却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表面上哄得他父亲和大夫人云里雾里,私底下却对他动手动脚,嘴上也不干不净。 燕尧呵斥他:“你可是要娶我三姐姐的人,对我毛手毛脚算怎么回事!” 张三私底下是个没脸没皮的,笑道:“是啊,我是要取你三姐姐的人。你可以再大声点把你父亲惹来,你猜他会觉得是我好色荒唐,还是觉得是你勾引我呢?” 燕尧不再呵斥,直接动手打了他,引来父亲和大夫人,他父亲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直接对他实施家法,打得他半个月都没下床。 日子过得很快,三姐还是嫁给了宰相的儿子。三姐姐已嫁为人妇,无可奈何,很快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转换。两家算是姻亲来往便更密切了。张三带燕尧的三姐回门的时候,甚至当着三姐姐的面对他动手动脚。看到自己丈夫跟别人不三不四,三姐气愤不已,上来就打了燕尧一巴掌。 “你母亲就是个下贱的,你也学得这种下作手段,连你姐夫都勾引。” 燕尧恶狠狠的抬头,对上张三得意洋洋的脸,好像在说:“你看,我就说,即便被发现了,他们也只会骂你。”将军府里果然没有人会为他说话,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的。 即便老将军不在,郭衍依旧会找各种借口上门拜访。因为张三的事情,燕尧觉得整个将军府都让他恶心,那天郭衍邀请他出门,他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然而,越是不想见到什么人,越是能见到什么人。他和郭衍在街上,正面撞上了张三。 “郭大人,燕公子,好巧。” 郭衍礼貌的施礼。张三表面上一副端庄得体的样子,趁着郭衍不注意,对着燕尧暧昧眨眼,燕尧对此人很恼火,也不好发作,伸手作揖,算是打过招呼。 张三邪恶的目光不时瞟向燕尧,嘴上却夸着郭衍,道:“素闻郭大人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早就想登门拜访,今日一见果然风度非凡。” 郭衍果然如传闻般谦和有礼,别人夸他一分,他定然夸会三分,他道:“张大人抬举,在下听闻大人才貌双全武艺超群文韬武略甚是仰慕,也早就想与大人相交。只是新官上任,难免手忙脚乱抽不出空,耽搁至今。” 张三一听来劲儿了,道:“择日不如撞日,二位可否赏个脸,与我去春风居小酌一杯?” “大人邀请是郭某的荣幸,自然是却之不恭,只是今日在下与燕小公子有要事在身,还望大人海涵,改日郭某做东,邀请大人道府上一叙。”郭衍就算不愿意,也找了恰当的由头,礼貌推辞。 张三却并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眯着眼睛,不悦道:“郭大人,您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几个随从围着郭衍和燕尧,张三大有强迫二人的架势,他们无法也只能跟去。一入雅座,张三就命随从各自散去,点了一桌子招牌菜,还有此地最出名的春风醉。席间张三多次灌燕尧喝酒,被郭衍一一挡下,张三若是要骚扰燕尧,郭衍就借机敬酒,拦住张三不规矩的手。 许是酒喝多了,郭衍不得不上茅房方便,还是离席片刻。他前脚一走,张三发狠一下子把燕尧压倒在地上,燕尧欲意挣脱,结果刚一动手,却发现浑身无力手脚瘫软。燕尧从进来开始,除了茶水,什么也没吃喝。 张三有些得意,嘴上恶心道:“你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才喝了一杯软骨散就不行了?我道怎么不愿意跟我,原来早就找好姘头了。” 燕尧也懒得维持面上的平和,凶狠道:“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儿。” 张三一听燕尧这么说,反而兴奋道:“呦,面上跟小羊羔似的,原来还会说脏话呢,有意思。” 燕尧的确经常说脏话,总有人嘲笑他像个女孩子,他便刻意学兵痞子那样,一嘴糙话。 嘴上说着,张三的手也开始放肆起来,顺着他的身体就开始混乱摸,燕尧强压药性,猛地地发力,成功将张三压倒身下,一拳砸下去,张三险些没躲过去,再提起一拳,却停在半空。 “怎么不继续?动手呀,你大可试试看,动手后,燕家还容你不得?”张三嘴上不屑,却惊叹于燕尧的实力,药性发挥至此,燕尧竟然还能发力反将他压制。 燕尧彻底没了力气,他刚才停下不是畏惧,而是真的提不起手。他唬张三:“郭大人还没走呢,你最好收敛点。” 张三调笑:“他也就觉得我污了他的眼,你信不信,我若真把你怎么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燕尧又羞又怒,恨不能打死他,张三突然发力,再次将燕尧按在地上,这下张三再不给他反抗机会,用腰带困住他的手。 “你又奈何不得我,不如我们打一个赌,看看你那郭大人,会不会回来救你,如何?我赢了,你跟我,你赢了,我不再纠缠你。”张三知道燕尧没办法反抗,今天是得手了,可他不想以后每次都这么费劲,便提出了打赌。 燕尧压根不吃这套,他根本不想把自己的未来堵在一个他不信任的人身上,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赌?” “怕了?” 燕尧不理会张三的激将法,道:“你放手,有本事我们立生死状,打一架,赢了骨灰都给你。” 张三也不傻,道:“跟你打肯定占不了便宜,我还不如趁现在你动不了把你给办了呢。” 张三料定郭衍身份低微,虽然对燕尧多有维护,却不敢正面跟他较劲。他手上愈发放肆,动手准备解开燕尧的衣带,突然身后的门被人重重拉开,张三感觉自己的领子被人用力拉起,使劲儿推向一边,他身体碰到桌角,带倒了一桌的饭菜,哗啦一声,动静极大。 郭衍可以大声吼道:“张公子,你醉了!” 郭衍这么一吼,招来了许多人,郭衍故意把自己的发带弄歪,大声说道:“张公子,你看人你也打了,酒疯也发了,不如今天就算了,燕尧也喝多了,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张三恨不得刮了郭衍,他腰部撞到了桌角,疼得头晕恶心直冒冷汗。他知道这事闹大不好,也只能认栽,磨牙狠狠道:“失礼失礼,让二位见笑,张某告退。” 张三是捂着腰,一步三摇狼狈离去。众人都以为三个人喝酒,起了争执,热闹看完便便纷纷退去。等郭衍关上门,抱起燕尧帮他整理衣服,手却颤抖的厉害。 “阿尧,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的,我以为,我没走,他,他不敢……对不起。” 燕尧的神经却并没有放松下来,郭衍的离开和出现都太是时机。他最后是真的动手推了张三,也是真的在后怕,就连适才的慌乱也是真的,但是燕尧却更警惕。 燕尧本来是准备尽可能的回避张三和郭衍,还没躲几天,太子却以想念将军家的表兄弟为由,要他入东宫小住几日。听说是皇帝说的,皇帝说得那就叫圣旨。 太子想念表兄弟可能是真的,但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念他。太子以前总是和陆简一同出现,燕尧对他的印象如同街边的树时一样的,见过,但没印象。 不过也有是有好处的,听说太子与大皇子关系亲密,成年后仍旧来往颇多,如果能在太子身边,那就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看到陆简。 然而燕尧刚进东宫,直接见了太子。太子驱散宫婢,就要对他动手动脚。他不能伤到太子,不敢用力推拒,正是为难,门被人踹开了,是陆简! “太子殿下,父皇有事找你速去,你的宫人都拦着传旨的公公,父皇命我来看看。” 太子磨牙狠狠瞪着陆简,气急败坏会袖而去。陆简却对燕尧笑了笑,跟在太子身后一同离去。 陆简明显是故意的,不然怎么会来的那么快,那么巧。那时第一次,燕尧感觉到,有人不计后果保护了他。 闲散的太子突然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几日才能跟太子见上一次,还都是来去匆匆。太子见不得,陆简就更见不得了。他每日都在想再见陆简时要怎么跟他打招呼,要如何感谢他那日相助,要跟他分享哪些趣事……这些对话他自导自演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却迟迟无人对答。 时间接近年关,太子也更忙了,远远看去都能发现他精神萎靡缺乏睡眠,燕尧偶尔遇见他,他便是那副模样。太子忙得顾不上燕尧,将军府也没有人来接燕尧回家,这个新年,燕尧要在东宫过了。 ※※※※※※※※※※※※※※※※※※※※ 我应该不太有常识这种东西。 燕尧4 燕尧从小就是一个人过年的,即便后来被大夫人收养,他依旧是将军府的耻辱,一切正式的团圆的场合,他都不能出现。每一个佳节,他都是一个人缩在角落,吃着冰冷的饭菜。所以即便他自己一个人在东宫,也并不觉得孤单落寞。然而那个新年,却永远的烙在燕尧心中,因为除夕那天,他终于见到了陆简。 那天燕尧准备出门练功,一开门就看到陆简那张俊朗的脸,满眼笑意看着他。 “你来东宫以后一直说来看看你,结果一直也没有抽出时间,没想到你还在。”陆简对燕尧,就是简单的欣赏的心情,所以他总是对着燕尧笑,毕竟见到美人谁不高兴,而且这个美人还挺让人怜惜。 燕尧一时失语了,自导自演了那么多打招呼的方式,竟然一个也用不上。他心脏怦怦狂跳,陆简说一直想来看看他,他有些开心。心中飞快得搜索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不打招呼了,接着陆简最后一句话往下说。他道:“没人告诉我可以回家。” 陆简很快就明白,燕尧做陪读这件事是皇帝亲自开了口的,他人微言轻,如果没人说话,他离不开东宫半步。 陆简刚好给太子找了几件事做,一向好吃懒做的太子被每日焦头烂额,过年的时候太子又要参加皇宫宴会,应该是没空搭理燕尧了。陆简此时已经跟太子生了嫌隙,他维持这表面的和平,私下没少用各种方式折腾太子,这次又是来给太子添乱的,这个档口添乱,真是乱上加乱。太子忙起来,路简就闲了,左右无事他想起尚在东宫待命的燕尧,他应该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外过年。 陆简道:“太子忙着呢,大过年你也不好一个人。阿尧,跟我走,我们一起过年如何?” 陆简是不怕太子的,太子表面还要跟他维持兄友弟恭,犯不着为一个燕尧发难。 燕尧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陆简竟然邀请他去献王府上过年,他怀疑自己想得太好了。陆简看燕尧有些发愣,拍了他肩膀一下,道:“怎么了,不愿意吗?” “不不,不……愿,不是,我愿意,愿意的。”燕尧激动得语无伦次,心中万分雀跃。 陆简一笑,转身边走边说:“走吧。” 皇子成年后是不在宫中居住的,但是仍旧住在的皇都的皇子,按说应该也要出参加除夕宫宴,陆简却跟他在一起。燕尧道:“你不用去参加宫宴吗?” 陆简很放松,毫不在意道:“不用,有人不希望我出现在父皇面前,自然会替我找好理由。” 那时燕尧第一次进入献王府,是个空旷明朗惬意舒爽的地方,没有皇宫里一层层高墙围绕,只有一片片绿荫萌庇,一排不曾因冬日而凋零的松柏和冬青,墙角还有几株冬梅暗自绽放。 王府的没有热闹的欢声笑语,一顿丰盛的年夜饭,满座玉盘珍馐,只有寥寥二人坐于桌前。靠近二人的地方,放置着一盘饺子。平日里总是满口糙话的燕尧,在路简面前却像个文静的闺中女子,少言少行。 陆简见他拘束,主动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燕尧盘中,他道:“阿尧,尝尝这个饺子,我府上有个厨子,包饺子特别好吃,皮薄馅大,鲜嫩多汁。” 燕尧惶恐,主人家没有吃饭,他哪有动筷子的权利。陆简看出他的心思,又在盘子里夹了个饺子,轻轻吹了几口,然后一口吃下,示意他可以动筷。燕尧这才拿起筷子,夹起那颗饺子一口咬下,却咬不动了。倒不是烫,王府的每一道菜,入口温度都是刚好的,只是这饺子里面有个东西,咬不动。 他紧张的看着陆简,不知道该咽该吐,陆简并不意外,故作惊喜道:“呀,你是不是吃到了有铜钱的那个,快吐出来。” 燕尧这才把饺子整个吐出,用筷子拨出里面的铜钱。民间过年时,会在饺子里面包上一枚铜钱,全家人围坐一桌,谁吃到了有铜钱的饺子,新的一年都会有好运。这种习俗只流传于普通民进,他们这些王孙贵族中并不时兴。 陆简伸出手,露出掌心,道:“阿尧你真是太幸运了,快拍我一下,把好运分我一些。” 燕尧倒是没听过这么个习俗,伸手轻轻拍了陆简一下的手掌。陆简的手心是温热的,在碰到路简手心的那刻,燕尧的忽然就放松下来。他甚至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笑道:“王爷这一整盘饺子不会都有铜钱吧。” 陆简却道:“当然不会,要不要打个赌?输的人明天送一件东西给赢得人。” 燕尧道:“好,那我赌……” “我赌每个饺子里面都有一枚铜钱。”陆简快速打断燕尧。 燕尧显然没想到陆简临时改变,他道:“哈,那我赌什么?” 陆简道:“你当然赌不是每个饺子都有铜钱喽,嘿嘿。” “可是……” 陆简道:“可是什么可是,咱俩都一样还叫打赌吗?饺子是我府上的,为了公平起见,你亲自验证,不过如果饺子里面没有铜钱,你要吃下去哦,不然会浪费的。” 燕尧看着陆简把一大盘饺子推到他面前,饺子饱满个大,很是诱人。燕尧想到一整盘饺子可能都是铜钱饺就有些心塞,他不太想验证,可是陆简正等着。他迟疑一会儿,终于夹起了一个饺子,一口咬下去,饺子的汤汁流入口中,香气扑鼻,是软得,没有。燕尧有夹起了一个,还是没有铜钱。 陆简目不转睛看他吃了两个,问道:“是不是没有。” 燕尧点头道:“是没有。” 陆简又加了一点别的菜给他,道:“是我输了,明天送你一个东西。好了,别光吃饺子,吃点别的菜。” 燕尧半张着嘴,征然看看陆简,陆简刚才那么说,竟然是为了故意输给他。燕尧感觉眼睛中突然有些温热的东西要流出,忙低头吃陆简刚刚夹给他的菜。那顿年夜饭,燕尧吃得很撑,他吃掉剩下所有的饺子,还吃掉了陆简给他夹的那口菜。剩下的饺子里,都没有铜钱,整盘饺子只有一枚铜钱! 陆简以为燕尧是喜欢吃那盘饺子,就没再劝燕尧吃别的菜。外面的烟火炸起,照亮正片天空,王府的墙也很高,可是王府的院子很大,足够那片烟花自由绽放,燕尧觉得,那天的烟花这么美。 大年初一一早,陆简就带着燕尧去皇都最大的寺庙祈福。寺庙到处都是趁着大年初一请愿祈福的人,炉鼎中插满了沉香。后人真挚的香灰一点点盖住前人虔诚的余灰,庙里的菩萨面带微笑,祝福这每一个前来祈愿的人。 陆简燃起三支香,递给燕尧,燕尧接过,对这菩萨参拜,起身后捏了捏自己的领口。此刻能跟陆简站在一起,已经耗尽了他最大运气,他再不敢向菩萨奢望什么,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陆简又燃起三支香,对菩萨道:“愿山河无恙,愿风调雨顺,愿万家和睦,愿事事顺遂不负卿。”最后一句话,陆简是对这燕尧说得,说完笑了笑,然后一脸虔诚对着菩萨拜了又拜。 燕尧当时想,能经常见到陆简对他来说就是万事顺遂,如果菩萨真的显灵听到陆简的愿望,他是不是也能如愿以偿。意识到自己的妄念,燕尧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贪婪。想到这里,燕尧又捏了捏自己的衣领,陆简早就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了,一早上做了好几次。 陆简关切道:“脖子是不舒服,为什么总是捏衣领。” 燕尧登时红了脸,说道:“没有。” 陆简知道燕尧面对他总是有些拘束,害怕他是不好意思,关切道:“不舒服一定要说,别把自己抓伤了,来,让我看看。”说着就要探身靠近。 陆简一靠近,燕尧更紧张,连道:“不不不,没有。”他伸手从衣领中抓出一条红绳,绳子上绑着一枚铜钱,他道:“是这个,昨天的铜钱。” 陆简了然,道:“哦,把好运带在身上,这主意好。”然后他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布包,递给燕尧道:“对了,昨天我赌输了,按照约定要送你个东西,这个给你。” 燕尧惊喜接过,里面的东西软软的,他打开,竟然是一副皮质手套,摸起来十分柔软,十根手指细细分明,手心的地方是磨砂质感。 陆简道:“昨天我摸到你手上有茧子,应该是练武磨出来的吧。这是我以前练武用过的手套,自制的,还防滑,不影响你舞刀弄枪。” 燕尧捏紧了手套,上面还残留着陆简的温度,他道:“谢谢。” 陆简逗他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可怕痛了,哭得特别惨,习武那么辛苦又容易受伤,你是怎么忍过来了。” 燕尧道:“就是哭没有意义,所以痛着痛着就习惯了。” 陆简道:“哭没有意义,是说哭不能缓解疼痛吗?” 燕尧摇头,道:“不是,小的时候偶然看见家里一个妹妹摔倒,她娘将她抱起哄了又哄,才止住哭泣。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哭声是为了引来关注,所以就不再哭了。”因为我无论怎么哭泣,你都没有再出现过,我也无法得到你的关注。这句话被燕尧咽下,藏在心底。 陆简以为燕尧是说妹妹有母亲哄,而他没有母亲哄才不得不坚强,道:“嗯,阿尧那个时候就长大了呀,要是我看到哭泣的阿尧,一定也抱起来哄一哄。” 燕尧更加后悔了,他此刻有一种冲动,想冲菩萨跟前重新许愿,他想要长久的留在陆简身边,可是他最后没有去成。寺庙外面停着马车,陆简一眼就看出,这是宫里来的马车,他道:“太子派人拉接你了,快回去吧。” ※※※※※※※※※※※※※※※※※※※※ 陆简是个带着爱长大的孩子,即便这份爱是假的,并不影响他是个传递爱的小可爱。他对于燕尧更多是一种同情怜惜。 燕尧5 燕尧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了一个目标,他要成为武状元,他想留在陆简身边。新年中太子也是要休息的,终于有空来搭理燕尧了,燕尧刚回到宫中,天空突然变得阴翳异常,阴风瑟瑟,乌云密布,时而闪着诡异的雷电。太子才见到燕尧,又被叫走了。 燕尧一直在房间内,突然听到门外一片慌乱,他破门而出,宫女太监都在四散套餐,几只丑恶的厉鬼在东宫游荡,发出桀桀怪笑,伸出枯瘦的手捕捉着活人,有人被捉住后当场吸干,也有人被抛掷半空四分五裂,一时间场面十分恐怖。燕尧第一次见到鬼,心中也是害怕,大声喊道:“进屋,快进屋!” 众人慌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燕尧,但厉鬼注意到,几只厉鬼向燕尧恶狠狠瞪着燕尧,向他飘去。但是手刚刚碰到燕尧的胸口时,突然一道金光乍现,厉鬼被狠狠摊开。燕尧一摸,怀里是路简赠与他的手套。他把迅速把手套带上,冲到人群中,大喊:“都进屋!” 他一边喊着,一边瞅准时机抓住一只离他最近的厉鬼,狠狠摔在地上。众人这才发现,燕尧可以制得住这些厉鬼,纷纷向他跑去,寻求庇护。燕尧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人,嚷道:“快进屋,在这里还是会被抓住的。” 但是人们还是向他跑来,他这才意识到,这些鬼可以轻易穿墙进出,这些人之所以不进屋,很可能就是从屋里跑出来的。燕尧逼得没办法,正式束手无策,这些鬼却突然收手,想远处飘去,人们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纷纷倒地。 后来,燕尧听说,是因为太子荒淫,惹了天怒,才导致百鬼降世为祸人间,不然皇宫威严有神明庇护,怎可成为第一个被鬼入侵的地方呢。燕尧因为件事,回家了。但是他回家之后,依旧乌云蔽日,天色惨淡。 人间一时议论纷纷,太子无德,若不罢黜太子,难以平息天怒。天怒不怒燕尧不知道,但是据说皇帝怒了,重金请来数百名修士,对抗百鬼。 那些修士据说都是些能御剑飞行的高人,各个精通仙法道行高深。可是百鬼各个都是凶恶厉鬼,十分狡猾,那些个修士各种法术仙器一一用上,也仅仅只能将百鬼暂时逼退。物资不停消耗,修士们也逐渐撑不住了。 那天百鬼倾巢而出,轻而易举破了那岌岌可危的结界,欲将多日来的怨气撒满人间的土地。 当人们绝望的时候,陆简却站了出来,燕尧没有见到陆简在场的样子,只听说他站在城墙上一声暴喝,引百鬼纷纷向他袭去。陆简见状,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踏空迈出。 他没有掉落下来,半空之中亮起数十道金光,金光过后一个个法阵在半空铺开,笼罩大片天空。其中一个阵法深处一双巨手,一把抓住厉鬼,经他们拖入阵中,还有些生出荆棘藤蔓,将空中厉鬼锁在半空之中,亦或者锁链将厉鬼锁住。 百鬼一时之间被限制行动,无法前进,却依旧狰狞肆虐,这时阵中爬出一个个巨大身影,青面獠牙张牙舞爪横眉竖目。 有人惊叫:“是鬼呀!” 爬出来的也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人们登时惊叫四散,然而恶鬼像是没有听到人声,爬向被困住的百鬼。这一会而,百鬼之中有厉鬼挣脱束缚,继续飞向在尚在半空中的陆简,恶鬼见状飞速挡在厉鬼面前,与厉鬼缠斗。半空中乌泱泱一片,一时之间恶鬼与厉鬼相斗,各种吼叫嚎叫惨叫自半空传来,人们都看呆了。 当最后一只恶鬼拖着厉鬼回到阵中,阵法消失,天空乌云顿散。百鬼已经回归地狱,一场浩劫就此结束,人们纷纷欢呼雀跃。 有人惊醒,是献王召鬼杀鬼,救他们于危难中,他们回头,高高的城墙却空无一人。人们齐刷刷对这献王刚才站过的地方跪下,拜了又拜,千恩万谢。 燕尧觉得可惜,他没有见到路简的风姿,只能在脑海中幻想当时的景象。燕尧愈发勤奋习武,陆简就像天神一般,他要足够优秀,才能站在神的身边。 燕尧弱冠之年,突然想去当年百鬼之乱的地方去看看,想瞻仰一下陆简当年站过的城墙。听说那地方原先叫丰城,百鬼之后,改叫平城,也是个繁华的地界。那是燕尧第一次出远门,他没想到这一走,便再也回不去了。 老将军被揭发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满门抄斩。除了皇后和太子,老将军家的人都死了,而在外没有回去的燕尧,变成了通缉犯。 燕尧并不讨厌老将军,这个人虽然没有给予他什么温情,却也是燕家唯一一个,将他当成常人的看待的人,燕尧听到老将军死的消息,也很难过。 有人说老将军是郭衍害死的,因为老将军定罪的罪状是郭衍拿出来的,他是因为记恨当年老将军没把自己的孙女嫁个他。 也有人说老将军的死跟献王有关,因为他是这场事件中的即可利益者。他在百鬼事件中风光无限,已经获得皇帝注意,但是太子不倒他始终翻不出浪花,只要让老将军死了,太子党的人自然会树倒猢狲散。可无论是哪一种,老将军满门抄斩已成事实。 燕尧当然不相信是陆简做的! 成为了通缉犯的燕尧,才明白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是人间疾苦。 燕尧东躲西藏,他知道离京皇都越远越好,可是离皇都越远就意味着离陆简越远,燕尧舍不得离陆简太远,最后他选择在江南一带落脚。 燕尧虽然从小遭受打骂欺侮,可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好不容易才在某家酒楼找到活计,每天一大早跳水劈柴倒粪桶,每天都用厚重的灰尘遮住自己的脸。 他在偶尔上街,听说太子逼宫,献王救驾成为新的储君,皇帝一夜之间就老了。燕尧总觉得,老皇帝太过宠溺太子,自食恶果罢了,百鬼都没能让他醒悟罢黜太子,可见一斑。 然而好景不长,他被人发现了。逃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服,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在也不敢见到人,每日蓬头垢面蹲坐在街角,直到有人向他扔了一枚铜钱,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乞丐。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大街上又要抓他的人,他只敢缩在小巷子里,夜黑人静的时候,去翻有别人家的剩菜剩饭,他知道有些甚至是狗吃剩下的,可他没得选,他得活着,他还想再见到陆简。 天气越来越冷,而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过冬,他决定打劫路人,可是多日的吃不饱饭,他连站稳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打劫。最后的结果,是被人暴打一顿,啐了一口。 他躺在街角,身上又冷又疼,正感慨还好没有下雪,下一秒,鹅毛般的雪花便簌簌落下。雪飘落在伤口上,温热的鲜血将雪花化成水,雪水进入伤口,刺痛得厉害。 留在地上的鲜血已经结冰,可是伤口出却怎么也无法结痂,燕尧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可以这么冷。 燕尧痛得流泪,他想嚎啕大哭,可他又累又饿又疼,根本没有力气哭出声。他只能躺在地上流泪,怀里揣着路简送他的手套,为他带去最后的温暖。 他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握住了胸前的那枚铜钱。时隔多年,他又哭了,可是陆简跟之前一样,没有出现,没有抱他,没有哄他。 身体越来越冷,他费力缩成一团,他突然想起他那个死在街头的娘,没想到他进得将军府竟然跟那个女人一个下场。他想,那女人最后有没有后悔呢。接着他又想也许就明天就不用再遭受这些痛苦,等他成了孤魂野鬼,就飘道陆简身边天天跟着他,这么想想好像也不错。 “陆简,陆简……”燕尧呓语,迷迷糊糊感受到温热的东西正擦拭他的身体,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在室内。 “你要喝水吗?”燕尧寻声望去,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手上正拿着毛巾看着他。 燕尧疑惑道:“我还活着?” “噗呲”那女子捂嘴笑道:“你当然活着。” 女子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给燕尧,燕尧接过,才细细打量起女人。女子的脸上厚重的脂粉,燕尾处细细的纹路暴露了年龄。 燕尧看着那女子的眼睛,他从小接受各种蔑视的,挑衅的,猥亵的目光,当别人看向他时,他能一眼区分那些人对他的想法。 比如大夫人,看向他是一脸嫌恶,稍有不爽便拳脚相加;比如张三,总是一脸邪笑,本人更是猥琐至极;再比如郭衍,虽然保持君子之交,但眸光中总是暗涌着热烈的渴望,令他胆颤。 相比之下,陆简的就干净多了,喜欢讨厌从不虚假遮掩,那份纯粹令燕尧觉得无比心安。艳娘的眼神,跟陆简是一样的,不含任何目的的纯粹与干净。 ※※※※※※※※※※※※※※※※※※※※ 我真的十分不擅长写这些谋权夺嫡之类的故事 燕尧6 女子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动说:“这里是逸香阁,我是逸香阁的老板,叫做艳娘。” “我是,”燕尧想起自己当下正在被通缉,改口道:”我叫阿尧,是你救了我?” 艳娘道:“当然是我。你为什么会倒在街边,你的家人呢?” 燕尧对将军府的人都没什么感情,可是想起老将军,还是难免难过,低声道:“他们都死了。” 燕尧还要艳娘还会问下去,谁知艳娘却起身说道:“你先好好休息。”然后便离开房间。 燕尧当晚就知道,逸香阁是勾栏院,整个楼里总是充满了酒气和脂粉味,女票客与女子调笑暧昧的声音此起彼伏。屋子里有铜镜,燕尧坐到铜镜前,暗道糟糕,他的脸上此刻干干净净,露出原本漂亮的面庞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想逃,但是他身体仍旧虚弱,站起来一会儿就头晕,这么一激动又晕倒在地上。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艳娘有在床边照顾。艳娘看他醒来,松了口气道:“呀,还以为我这儿要出人命了,怎么又倒在地上。” 燕尧感激艳娘的帮助,但是也对艳娘有些戒备。艳娘没有看出来,递了汤药过来,道:“你看你小身板瘦弱的,很久没好好吃饭了吧,来把药喝了,补一补。” 燕尧觉得艳娘说得对,他得补一补,养好身体才能逃,于是结果汤药拿过勺子,直接仰头就碗喝掉。艳娘待他喝完,结果碗说道:“我救了你的命,又给你吃给你住,你得报答我。” 燕尧身体一僵,脸色十分难看,艳娘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道:“你看我这儿挺忙的,养不了闲人,不如这样,你在这里做点杂活,你手上那么厚的茧子,应该能赶重活吧,劈柴挑水烧火,能不能做?” 燕尧呆住了,这报答方式跟他想的很有出入,他不敢置信道:“只是这些?” 艳娘道:“当然,你还想干什么?想接客吗?我这儿不收小倌的。” 燕尧干净,当场就在床上跪下,要给艳娘磕头,道:“不,不,劈柴挑水烧火就很好,很好,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好好干。” 艳娘哪能真的让他磕下去,连忙扶住他,道:“你身子骨弱,别再磕坏了,好好躺着吧,养好了病早点干活!” 燕尧后来知道,逸香阁虽然是女支院,但是跟一般的妓院很是不同。艳娘是逸香阁的老板,逸香阁的人都很喜欢她,都唤她一盛艳娘,艳娘也照顾着每一个人。 逸香阁就像一个家,大家每天一定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吃饱饭就去干活。逸香阁虽然是女支院,但是没人敢欺负他们,谁要是欺负了逸香阁的某人,就是欺负整个逸香阁,不用艳娘说话,所有人都会帮被欺负的人讨回公道。这里燕尧是新人,长得又好看讨喜,所有人都护着他。 燕尧的通缉令虽然传得全国都是,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官兵在四处追捕他。他想,也许是他人微言轻,即便成为通缉犯,也是不重要的那个。 艳娘是知道他是通缉犯的,为这事儿艳娘还关上大门,对所有人说:“进我逸香阁的门,就是我逸香阁的人,哪个为了点儿小钱去通报的,让我知道了,别怪我不留情面。” 逸香阁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表示:“进我逸香阁的门,就是我们的家人,谁敢欺负我们家人,第一个不放过他!” 燕尧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家里还有一群爱护他的哥哥姐姐,这感觉真好。这样的幸福,甚至让燕尧渐渐淡忘了自己通缉犯的身份,他也慢慢的将陆简藏在心底。他觉得追求一份本就是奢望的缘分,倒不如珍惜眼前的一切。 当地一名豪绅家的公子哥要赎逸香阁的一个女子,这女子叫阿珍,是个长相清秀性格温婉的女子。 阿珍看着公子辛苦凑来的银钱,道:“公子这是做什么,快把钱拿回去。” 公子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阿珍,跟我走吧,我是真的喜欢你。” 阿珍道:“公子喜欢我,可以常来看我,赎身就不用了。” 公子:“为何?” 阿珍:“你家人能接受我吗?” 公子坚定:“我会让他们接受的,实在不行,我们就私奔。” 阿珍:“可我不愿意跟你颠簸,公子,你走吧。” 燕尧记得那位公子是哭着离开的,燕尧问阿珍:“那公子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阿珍莞尔一笑:“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真呢?” 燕尧道:“为何做不得真?” 阿珍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是不会被清白人家所接受的,千万不要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最后只能害了自己。” 燕尧突然想起那个抱着他去将军府认亲的娘,他在想,阿珍连知县的儿子都不敢肖想,他娘当年到底多喜欢白日做梦,竟然企图进入将军府的大门。燕尧嘲讽一笑,被路过的艳娘看到,问他:“再笑什么呢?” 燕尧道:“我在想,我娘到底是多痴心妄想,竟然会相信我爹会给她一个名分,带着我去将军府砸门。” 艳娘听燕尧讲过,他也女昌女支之子,道:“阿尧,我觉得你那你可能误会你娘了。” 燕尧道:“误会?” 艳娘道:“我们这些人最是不相信男子的誓言,压根不会把他们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娘也许从未信任过你爹,可是如果她不去砸门,你要怎么办呢?跟她一起受苦饿死街头吗?也许她孤注一掷,冒着被乱棍打死的风险,只是想换你衣食无忧。” 燕尧从小到大,因为他娘受过各种各样的侮辱谩骂,他一切的不幸,都跟他母亲脱不开关系,所以他从未想过。他道:“没想过,我也不信。” 艳娘长叹一声,摇头道:“你太不了解母亲了。” 燕尧的确不了解母亲,他对母亲唯一的印象,就是将军府内,那个抱着妹妹柔声呼呼哄哄的小妾。 燕尧熬过了那年冬天,老皇帝却没能熬过,老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这位新帝便是陆简。燕尧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还是微不可闻的跳动了下,他还是关心陆简的。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看起来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夜里,逸香阁照常营业,一群官兵突然闯入又是搜寻又是打砸的,客人们全部吓跑。在后院帮忙的燕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艳娘突然跑来,命令他从后门逃走。 燕尧知道是有人来找他了,他问:“那你们呢?” 如果被发现窝藏朝廷命犯也是要被杀头的。艳娘道:“别管我们,你快走,如果没有找到你,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燕尧不再犹豫,可是到了后门,听到门外的声音,才知道整个逸香阁已经被包围,他跑不了。艳娘急的咬牙跺脚,拽着他到厨房,艳娘瘦弱的身躯挪开一个水缸,掀开地板,下面竟然是一个地窖!艳娘把他塞进去,并告诉他:“你若是还活着,就到渡缘镇去,找到一座废宅,找一个名叫悦人的人。”说完她盖上地窖的盖子,并将水缸移了回去。 那一夜,是燕尧此生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他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还混着嘶喊吼叫,他心中不安,他更不能出去。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他突然感觉道地窖的温度在升高,摸了摸地窖的盖子,竟险些将他烫伤,外面着火了! 这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燕尧慌了,他疯狂的拍着盖子,他耳边仿佛听见了大火中人们的惨叫声,家人的惨叫声。可是他打不开地窖的门,他力气很大,推了半天隔板却纹丝不动。 过了很久,他终于推开了地窖的门,压在门上的水缸碎了一地,周围一片都是大火侵蚀的痕迹。从来香气环绕的逸香楼,充斥着焦糊的味道,满地的尸骸和破碎的器具。此时天色渐明,可黑暗还在继续。 燕尧在废墟里来翻找,一遍翻找一遍喊叫这人名:“艳娘!阿珍!牡丹!云锦……” 他哭着喊叫所有人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他翻出了阿珍、牡丹、云锦……所有人的尸体,最后还翻出了艳娘。他们平日有惯常习惯带的饰品,即便尸体面目全非,燕尧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一具具焦黑的尸体摆在燕尧面前,他才终于接受事实:他家人死了,他的家没了! 燕尧将他们的拖上板车,拉到乱葬岗,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家人。燕尧觉得很痛,前所未有的痛,比大夫人的殴打还痛,比手上磨破的血泡还痛,比刀枪棍棒击打在身上还痛。燕尧心中悲痛掩面哭泣,只觉得眼睛生疼,眼眶干涩,泪水早就流干了。 燕尧之前就听说,新帝上位做了很多事,其中还包括重审旧案,重新搜查各地在逃钦犯。 燕尧记得艳娘的话,入行时走人一般,徒步走到渡缘镇,找到了废宅,可是废宅就是个空无一人的宅子。即便他不觉得饿不觉得累,可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几日的劳累压过来,他昏倒在废宅的水池旁边。 ※※※※※※※※※※※※※※※※※※※※ 西芋的单机时刻,马上就要结束燕尧的回忆了。 燕尧7 燕尧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幽静雅致的庭院中,他睡在一张卧榻上。庭院中也有一方水池,池边女子正抓着一把什么,投喂水中的锦鲤。女子身上的红衣很是扎眼。 燕尧还未开口,女子先道:“你是燕尧。” 燕尧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这名女子,迟疑道:“你是?” 女子转身,不知是不是红衣太过炫目,女子面色看起来十分惨淡,表情多了几分冷寂。她道:“我是悦人。” 燕尧环视四周,问道:“这里是?” 悦人道:“这就是那座废宅呀,怎么,不认得了?” 燕尧明白过来,悦人多半是个神仙。他从塌上下来,跪在地上,道:“悦人姑娘,求你帮帮我。” 悦人道:“你想复仇” 燕尧道:“是。” 燕尧没有抬头,他感觉到悦人越来越近,然后蹲在他面前,一只手触摸到他的脖颈,沿着衣领不停向下。冰凉的触感带起一片鸡皮疙瘩,然后有东西被拽出衣领,是一枚铜钱。悦人低头看着那手中的铜钱,道:“你恨他?” 燕尧也抬起头,看着铜钱,那年除夕与陆简一起守岁吃饺子的画面恍如昨日,可逸香阁燃尽的废墟和十几条焦黑的尸体也历历在目。燕尧拿过手中的铜钱,依旧坚定道:“我恨他!” 悦人道:“让你来找我的人,希望你活下去,你偏要报仇出去送死。” 燕尧将头深深埋在地上,没有一丝眼泪,麻木道:“艳娘他们,我的家人,全死了。” 悦人放下铜钱,问道“你有多恨他?” 燕尧将穿过铜钱的红绳拽断,拳头握住铜钱狠狠砸向地面,咬着后槽牙,道:“我恨不得吃了他。” 悦人眼帘轻轻颤动了一下,眼底依旧毫无波澜,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尧道:“你是悦人,你是神仙。” 悦人顿了顿,才道:“我是陆简的母亲。” 燕尧抬起头,面前的女子眉眼素雅,神色冷淡,乍一看的确跟陆简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若是细细观察,仍旧能看出,那双眼睛是十分相似的,只是二人气质相差太远,一个温暖一个冷漠,燕尧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块去。 好像害怕燕尧不信,悦人补充道:“陆简只是在人间历劫罢了,人间历劫一遭,他依旧能回到天上做个神仙。” 命运跟燕尧开了个天大玩下,他竟然在陆简的母亲面前,说恨不得杀了陆简。所以,为了神仙历劫,他的爷爷一生忠诚最后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他被迫四处逃命颠沛流离,艳娘生性善良却惨遭杀害,逸香阁十几口人死于非命,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给神仙历劫! “哈哈哈哈哈哈。”燕尧癫狂大小,他错了,他以为他没有泪水了,可这一刻他笑出了眼泪,泪水迅速低落,冲刷着面颊。他起身,看着一方清空,举头三尺有神明,简直可笑至极。燕尧边笑边退,胸腔仿佛被什么堵住,一股闷气冲上头颅,他一个不稳跌入后面的水池。 蚀骨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四肢百骸好像被不停的打碎,碾成粉末然后再愈合再打碎,循环往复,痛苦不堪。自小便对疼痛敏感的燕尧几乎连一个“疼”字都叫不出来,他疼到失声,晕了过去。痛得麻木的右手不知何时松开,那枚铜钱跟红绳一起落入池底。 悦人说,他掉下去的池子叫做化骨池,化骨池水溶活骨,不过由于没有生物能或者熬到骨头被完全化掉,所以化骨池并不会完全把人化得只剩下一片皮囊。然而水中有锦鲤,锦鲤食死骨,他没有被锦鲤吃掉,是悦人把他捞了上来。 他隐约中挺听到悦人说:“我儿欠你的,我还你你个公道。” 燕尧再醒来,自己还在鱼塘边躺着,身上盖了个薄被,夜色正浓,天上挂着一轮新月。疼痛的感觉仿佛刻在骨上难以消除,他捏着手臂想要缓解关于疼痛的记忆,却发现自己一身的骨骼,纤细得如同一个女子! “你的骨头被池水融化了,所以变小了。”燕尧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悦人端坐在附近的石凳上,但是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燕尧捂着眼睛,涩然道:“你为什么救我?” 悦人道:“我没能救下你,你只是怨气未消,魂不离体而已。” 燕尧凄然一笑,道:“是说我死了?” 悦人道:“对。” 燕尧质问道:“我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悦人突然起身,燕尧以为她要过来,结果悦人走到化骨池边,伸手进化骨池中摸索了片刻。夜色漆黑,悦人的苍白的面色和艳极的红衣在夜色中尤为明显。若不是燕尧在水中泡过深知其中险恶,他会以为悦人此刻正在戏水。也就是这么个举动,燕尧终于明白悦人哪里不一样了:她变得娇小了! 多年习武练就了燕尧敏锐的五感,悦人身为女子骨骼本就不如男子那般宽大,现在却更加细瘦了。 悦人的手终于从池中出来,手上多了一把漂亮的扇子,她拿着扇子递给燕尧道:“这是池水化去的,你的骨头制成的。” 燕尧不明就里,接了过来,这是一把女子的扇子,上面的荼蘼惟妙惟肖,仿佛真的在扇面上渲然绽放。 悦人继续道:“若你执意报仇,就连鬼都做不了,对世人而言你变得无声无形,孤独留存于世,你宁愿如此?” 燕尧道:“你是说,化为希夷?” 悦人摇头道:“若是化为希夷,便是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倒也还好。可你不会,你只会被遗忘,这世间再没有任何有关于你的记忆,任何有关于你的痕迹都会消失。” 燕尧生来就是个错误,所有人都巴不得他不曾出现,所以他道:“我宁愿如此。” 从那天起,世间再无燕郎,只有一笑百媚的艳娘。他在渡源镇的逸香阁,纤细的兰花指捏着一把罗扇,摇曳生姿。 有人慕名而来,为见没人一掷千金,却也只能窥得被细娟扇面遮住的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眉眼一弯,眼眸微动,荡起一片春水,把人们的心也荡漾起来,美不胜收。 世人往往喜好不同审美各异,有人喜欢冷艳的,有人喜欢素净的,有人喜欢放荡的,有人喜欢内敛的。然而无论世人喜欢什么,只要艳娘的罗扇轻轻一摇,喜好什么的统统化为乌有,只为艳娘一人心驰神往。 艳娘杀的第一个人,是当年屠戮逸香阁的一个官兵,他是那时才知道,陆简送他的手套竟然能不沾染任何污物,包括血迹。尸体被烧掉,枯骨喂了鱼,当年踏入逸香阁的人,他一个也没放过。那些人倾家荡产带着旖旎的春梦,想要一睹美人真容,最后美人一笑各个死无全尸。 若不是再次见到郭衍,燕尧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艳娘。 燕尧看到郭衍时下意思往后缩了一下,随后又神色如常走了出来。他脸上涂着厚重的脂粉,身形比以往娇小些许,如他所料,郭衍没有认出他,同样在看向他的第一眼彻底沦陷,却不是为艳娘,而是为燕尧。 郭衍向他走来,摸着他的脸,道:“果然如传闻一般,可我见过更漂亮的人,你虽不如他,却跟他有几分相似。” 燕尧却突然抓住郭衍的手,郭衍一顿,接着好像有些激动,道:“他从未这样碰过我,你说他的手跟你一样冰凉吗?” 燕尧笑而不语,抓着郭衍的手往下移,放在他脖子上的纱巾上,道:“郭衍哥哥,他的手心是不是跟我一样粗糙,他喉结是不是我一样明显,他是不是从来没唤过你,郭衍哥哥。” 郭衍却如遭雷劈,僵在原地,良久才吐出:“阿尧?” 燕尧媚笑道:“叫我艳娘。” 郭衍摇头后退,嘴里喊着“不”,跌跌撞撞逃出门去。郭衍此行是来查案的。当年将军叛国案重审,老将军一代忠良被重新厚葬,而郭衍在一众大臣力保之下,被贬谪扬州。一些官兵无故失踪,失踪前还拿走一大笔钱,别人可能会觉得出了远门,但是郭衍不这么想,他觉得一定跟艳娘有关。可是那一声郭衍哥哥,消失的官兵跟艳娘再无瓜葛。 艳娘后来没再见过郭衍,但是却能不断地听到他的消息。郭衍回京了,一步步攀升封侯拜相权倾朝野,一时间风光无限。当年查办将军府的,或是跟那期案件有关的所有人,他都被以各种罪名亲自处以极刑。人们都说他残害忠良草菅人命,没有人相信他当年是个儒雅端正的书生。那个任由郭衍作为的皇帝,当年那个救万民于水火的皇帝也被骂成了残暴昏庸。后来那个残暴昏庸的皇帝,大概顶不住骂名,终于以污蔑忠臣残杀同僚的罪名,被处以凌迟。 后来有人花重金将艳娘买下,送到宫中献给皇帝。 陆简再看到艳娘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遣散宫中所有人,才道:“阿尧?” 燕尧的恨并没有应为那句熟悉的阿尧所消解。他将陆简推倒在地死死按住,陆简丝毫没有挣扎。燕尧一口咬破陆简脖间的动脉,鲜血汩汩流出,他没有松口,而是将那块肉生生咬了下来,吞进肚腹。 燕尧一口一口啃食着身下的仇人,他终于复仇了,他终于吃下他的血肉。 身下血肉横飞的陆简动了动,他伸出双臂环住正在俯身撕咬他的燕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气若游丝,柔声哄道:“阿尧,对不起,你别哭。” 燕尧登时僵住不动,这才意识到,他只顾着报仇的快意,不知何时泪流满面。陆湜的满脸的血污,眼神一如多年之前那般澄净清澈。 他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右手,发颤的手指抹去燕尧眼角的泪珠,然后双手重重垂下,彻底没了呼吸。燕尧再也忍不住,趴在路简的身体上泣声不止。 那晚,皇帝跟艳娘一齐消失了,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殿内一地鲜血。 ※※※※※※※※※※※※※※※※※※※※ 彻底结束回忆的篇章。陆简终于实现自己的诺言,在燕尧哭的时候,抱着燕尧哄他。 弗念1 路简听到这里,冷汗浸透全身。问道:“那当晚,你是如何离开的?” 路简没有意识到,他问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燕尧如何离开,他只是想知道,燕尧是否安然无恙。 燕尧从窗台上跳下向他走去,路简下意识瑟缩。燕尧身形一顿,然后又退回墙边,靠在墙上低着头。窗外天光大亮,燕尧背光靠墙,笼罩在一片阴翳中。 “悦人带我们离开的。如她所说,我报仇之后便被世间遗忘了。” 他们也一同经历过生死,形同莫逆,信任彼此。偏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唤醒前世的恩怨。 对于燕尧而言,他报了仇,一切皆为过眼云烟。他从不过分提醒,强行揭过前世种种。可是路简一样。他们一同经历过生死,现在却告诉他,眼前同他出生入死的人,与他有过莫大的仇恨。 路简看燕尧后退,登时明白,他下意识的躲闪刺了燕尧的眼,心中懊悔不已。他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僵局,僵硬问道:“我记得你,就是因为你吃了我吗?” 阴影中的燕尧,神色昏暗不清,他不说话,应该是默认。 路简有想到,这世间不知自己一人能记得燕尧,“悦人呢?她如何记得你?” 燕尧抽出那把罗扇,随手扇了两下,“这把扇子,不止是我的骨头,里面还有少许悦人的骨头。” 路简仍旧觉得不对,如果燕尧会被忘记,那他伪装艳娘为何会成为传说?“可是你化成的艳娘,为何被世人记得?” 燕尧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腕,扇子还随意捏在手中,手腕纤细,手指修长,宛若女子。道:“我向锦鲤许了愿,锦鲤拿走我尸骨,让世人记住了艳娘。这一点跟柳儿一样,我们付出了代价,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路简看着燕尧的腕骨,那是被化骨池侵蚀后的模样。想到这里,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燕尧一直低着头,故而没看到路简的难过。 路简暗暗苦笑,“我这个仇人每天在你面前晃荡,你是不是恨不得扒了我的皮,重新将我拆吃入腹。” 燕尧道:“我已经报仇了,而且我也说过原谅你了。但是那些因你而惨死的人,我没办法替他们原谅你。我若真的还那么恨,小简儿岂能安然无恙到今日。” 说道小简儿,路简突然想明白,他与小简儿的关系,道:“小简儿就是我,因为你,我们分成了两个?” 燕尧道:“对,小简儿便是前世的路简,而你是被我吃下的血肉。悦人将你分成两部分,小简儿在渡缘镇,而你一直在伏念山。二十年前小简儿突然醒来,身体越来越小,应该是因为你苏醒了。” 路简终于明白,悦人为何会说他长高了,他的成长是以小简儿的消逝作为代价。他突然将有些颓丧,自暴自弃道:“我真的给那么多人带来不幸吗?” 燕尧抬起头,终于将目光投向他,道:“我恨你的时候,也这么想。现在我不这么想。路简,赎罪吧。” 这些日子一起相处,他能感觉到,路简一如当初那个温煦和善。与其杀死一个怨恨深重的人,他更愿意找寻,当初那个如暖阳般的人 这时有人在门外敲门,路简以为是店家小二,随口问道:“什么事?” 门外的人却沉默半晌,随后说道:“我是陆湜。” 陆湜上次离开了十几天,路简以为这次离开,也要再过段日子再见。没想到这么快,还专门跑来找自己,他有点受宠若惊。路简开了门,陆湜神情肃穆,对他点了点头。这一幕怎么看都不像父亲,更像一个前辈对后辈主动关切。 路简又叫了一声:“爹。” 陆湜没有直接应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周围的气氛立刻轻松很多。陆湜道:“听说崇予让你来查这里的妖怪,我想着过来帮你。” 路简看向燕尧的位置,再看向他爹。他爹看不到燕尧,自然也没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一人。 燕尧不欲偷听父子间谈话,便穿墙出去。路简的目光随他的背影,一直移到墙跟儿。陆湜注意道路简的一样,顺着他的目光,只看到一堵墙。 他问道:“怎么了,墙上有什么?” 路简将目光收回,掩饰道:“没,没什么,爹,妖怪已经被我们成功收服了,正打算回渡缘镇呢。” “我们?”陆湜环视一周,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不由得警惕起来。 路简暗骂自己嘴瓢,又解释道:“是花爷,悦人让他来帮忙,他已经回去了。” 陆湜哦了一声,随后道:“你现在可还有事?” 路简两世都未曾感受过父慈子孝,却也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相处方式十分奇怪。然而这种事情心急不得,他们需要时间,适应彼此,接受彼此。路简道:“没事,怎么了?” 陆湜道:“我找到进入废宅的方法,所以来叫你一起。” 蜀茴之前给路简一封信笺,因为他早就可以进入废宅。只是不好让陆湜觉得自己白忙一场,他便没有提起这一茬,应道:“那,那我们,走?” 陆湜没再开口,而是起身向外,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思。路简跟着出门,燕尧看到他出来,凑到他身前道:“我自己先回渡缘镇了。”不等路简说什么,燕尧独自离开。 路简并不想让他离开,一来有燕尧在他会自在点,二来他不想让燕尧一个人。陆湜再次发现路简的目光聚集在某处,直觉他有事瞒着他,再次问道:“谁在哪里?” 午间人们正在小憩,客栈的走廊空无一人。陆湜笃定他看的不是物件,物件是不会动的,路简的目光分明随着某个东西,一点点飘远。 路简收回远去的目光,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道:“哎,没谁,就是这次我来收服的是蚊子精,刚才看到一只小蚊子,在想会不会是余孽。” 路简并非有异隐瞒,陆湜早晚会忘记,一开始就不知道,或许比较好。被看到被认识,再被忘记,是一种长久的折磨。燕尧可以习以为常,可路简不能。他看着燕尧带着生气出现在人前,又看着他在人前无声消失。燕尧不说,可他不能不在意。 人注意到蚊子时,眼珠子是转动的,路简的状况显然不是。陆湜知道他撒谎,只是他拿不准自己关心的范畴,会不会惹得对方不快,不知是否应该继续窥探。 挣扎半天,他觉得还是不去深究。在无法得知做一件事情,是否能得到好的结果是,维持原状,也许是最稳妥的做法。 陆湜长腿一迈,走到路简身前,道:“快走吧。” 路简跟上。两个人一个神仙一个修仙,都坚定不移地选择最原始的交通方式——步行。 两人很快就发现,他们二人独处,时间会变得异常难熬。渡缘镇明明不远,却好像陷入指路阵,怎么也走不到。 二人的速度保持一致,路简人矮腿短,陆湜配合他的速度,拉长了无声尴尬的时间,父子二人真实上演了一场名叫度日如年的哑剧。 漫长的旅途终于尽头,二人熬到渡缘镇,听到来来往往的人生,二人再次回到人间。有了人声的背景,路简心情放松下来,主动开口道:“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陆湜表面不为所动,心理是开心的,声音不由得温和下来:“寻个人并不难,只要一个法术。只有你母亲,一失踪便不知所向生死未卜。” 听到“你母亲”这个词,路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悦人的抛弃,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提一次伤一次。他暗骂明知故问没话找话,普通寻人的法术,陆湜能不会嘛! 陆湜捕捉到他的表情,明白他们母子间误会。他经历过妻离子散,不想再重蹈覆辙,生硬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悦人不是刻意抛弃你,她这么做是为了解除你身上的诅咒。” “诅咒?” 事情解释起来比较复杂,远远超出陆湜的表达水平,他不知如何起头,半晌才问道:“你知道鬼车吗?” 鬼车路简自然知道,鬼车又叫九头鸟,传说中滴血成灾的凶兽,因为在夜里发出车辆行驶的声音,得名鬼车。 路简道:“传说中血滴引凶咎的怪物。” 他对于鬼车的印象不深,仅有的部分,也来自文献上只言片语的介绍,使他的看法非常片面。刚刚那句,也就是根据印象,照着典籍,随口一说。 然而正是这句随口,不知触了陆湜哪片逆鳞,当即便拉下脸,神色不悦,厉声纠正他:“鬼车不是怪物!” 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了。路简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陆湜不快。而陆湜则是没想到,事关悦人,他竟然连儿子的气都生。 路简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这才回过味来,心中不免有些委屈。然后他又想起,对方明知自己跟悦人闹不快,还故意在他面前提“你母亲”三个字。这么严重的过错,自己都没计较。不过区区一句照本宣科的话,竟然被如此厉声呵斥。 路简对于父母二十年不闻不问不满,就在此刻爆发。二十岁的人,突然就变成了孩子,使起了小性子,不再同陆湜说话。 陆湜就是个闷的,这种时候,他把父爱如山表现得淋漓尽致,沉默着等待路简消气。 话就谈到了一半,谁也不愿意主动开口。人群再怎么喧嚣,也无法热闹这对父子间的冰墙。 废宅在西南,路简赌气一般,刻意在某个街角,往正南方拐去。陆湜跟着他,依旧一言不发。亲人间的矛盾,说开也不一定能化解,但总好过继续埋怨。可偏巧,大多数人都如同陆湜,什么都不说。 一直向难走,到不了废宅,却能看见南隅的郭衍。那把人皮伞在黄昏中,显得蜡黄昏暗。他想起郭衍的伞,来自他的母亲,而自己的父母,不是抛弃他便是呵斥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觉得堵得慌。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跟个小孩子一样负气,并不能让对方有丝毫愧疚。倒不如云淡风轻,浑不在意,让对方自行内疚。 陆湜一看到郭衍,便被吸引过去。这个人十分眼熟,而且这份眼熟,并不来自稚嫩的路拾,好像是更久远的记忆。 路简不着急走,他便也站着沉思。片刻之后,终于想起,对于这人的记忆,来自几百年前。陆湜喃喃道:“原来是他。” 路简决定不生气了,主动搭话:“你认识他?” 陆湜道:“嗯,在你的上一世,我暗中保护你的时候,曾经见过他。” 陆湜说这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刻意邀功的意思,依旧给路简带去了不小的震撼。 在小简儿的记忆中,数次险些丧命的瞬间,总会千钧一发,有一股力量救路简于危难之中。他没有细想过,可哪里来那么多好运,每次绝境,都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上一世的顺风顺水,不过有人在背后默默守护。 这个认知化解了路简心头的死结,消解他的不快。 路简突然想起燕尧让他赎罪的话,无比真诚地对陆湜说:“爹,我知道我做错过事,我像赎罪,洗刷本不属于郭衍的罪孽,重新送他入轮回。” 就在路简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身体突然泛起一圈洁白的光辉,将他的身体笼罩得近乎光洁透明,好像下一秒他就会随着这些光辉消散。不远处有同样颜色的光圈一点一点升入半空,晃晃悠悠飘向路简,在一点一点融入路简的身体。接着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增长。 路简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随之而来是各种难以平息的情绪冲击。平静的,快乐的,恼怒的,憎恨的,一切好与不好的回忆,一遍遍冲刷这路简的头脑。强烈的情绪波动,一点点吞噬着理智,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温柔的真相,他强行压制记忆带来的负面情绪,陷入长久的黑暗。 ※※※※※※※※※※※※※※※※※※※※ 西芋的日常单机,卡文了,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没写细纲的下场。 弗念2 路简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废宅,他正睡在之前睡过的那个房间。起身第一眼,便看到不远,陆湜正趴在桌子上熟睡。一旁的悦人拿着一张毯子,轻柔的盖在他身上。那一刻的悦人是如何温顺的,就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般,关心着自己的丈夫。 悦人起身,恰好对上路简的目光,伸出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再指指门,示意他出去。 路简起身就感觉到这屋子有些不对劲儿,左右瞧瞧有始终没有看出来。房间外天色尚早,应该过了一天,他睡得还挺久,如果刨除掉不停回荡在脑海中有关前世的梦,应该是一场不错的睡眠。 走进雅致幽静的庭院,悦人又变回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好似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她半点关注。 路简依旧觉得废宅不对劲儿,他环视一圈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却好像在他睡着的过程中发生了某些不可逆转的变化。 悦人看他困惑又不安的环顾四周,好心提醒他道:“你低头。” 路简听话的低下头,终于知道问题所在:他长高了!他的四肢明显比之前长了许多,他抬起双手,有看看双脚,手掌和脚都变大了,而自己身上的衣物,会随着自己的身高变化,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路简提起头看着悦人,之前他与悦人差不多高,现在的他能轻松看到悦人的发顶。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是他的视角发生了变化。 路简的脸上出现了茫然和错愕,他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悦人盯着石桌旁的一个位置,道:“小简儿不在了。” 小简儿经常站在那个位置,等待悦人差遣,那一瞬间路简觉得悦人看上去有些落寞。路简当即便明白,他和小简儿,再次融为一体。 石桌上有一把放着一把收好的伞,路简的注意力被伞吸引,他指着伞问道:“那不是郭衍的伞吗?” 悦人道:“对,你不是说想要赎罪吗?我把郭衍和伞都带了过来,郭衍就在这把伞里。路简,带着郭衍去找到他的母亲,把伞还给她母亲吧。” 路简:“能赎罪?” 悦人:“能赎你的罪。” 路简走上前,想要将伞拿起细细端详,悦人在他伸手之前,将伞拿走。她道:“别碰,这伞是活人皮骨所制,除了我以外,没有活人能碰。” 路简想起上次给郭衍捡起伞时的场景,想想还心有余悸,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触碰。他问道:“是会承受郭衍生前的痛苦?” 悦人道:“你是,别人不是。一般人长期碰这个伞,下场会变得跟郭母一样。即便郭母是心甘情愿,但是忍受着巨大痛苦时,难免会心生怨恨,所以这把伞只能庇护郭衍。” 悦人与郭母同样是母亲,为了孩子各自付出,并不是剥皮抽骨的牺牲更大,只是悦人那副样子,让路简生不出半点温情。他知道她不是刻意抛弃自己,他知道他曾经被她期待。她当初满心欢喜解释着他名字含义,路简都能想象悦人满怀期待的模样,定然不同于眼前这般漠不关心。 房间内突然响起动静,好像有人撞到桌子,桌面上的瓷器互相撞击,一阵乒乓乱响。然后路简身后的门被人用力打开,路简转身,看到一脸惊慌失措的陆湜。陆湜看到路简安然无恙的站在园中,心理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而后他又一脸焦虑万分的继续张望。 废宅不可能还有另一个人,所以他要找的是悦人。路简知道自己身材不同往日,过分的高大可以轻而易举覆盖悦人的身影,他向旁边一迈,让悦人出现在陆湜的视线中。陆湜在看到悦人的那一刻,整个身体倏然放松,他身体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支撑,一时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路简突然想起陆湜说,他找悦人找了一千多年,甚至无法感知到对方生死,独自一人孤注一掷,度过漫长而绝望的一千多年。 悦人对路简说:“路简,你先去镇子的界碑哪里,燕尧已经等在哪里了,我跟陆湜随后过去。” 路简听到燕尧的名字就很开心,还想问燕尧去干什么,随后想到燕尧与郭衍的过往,便不多问,识趣“哦”了一声。大人们总有些话不方便让小孩知道,作为一个成年的小孩,他得懂事。 路简大老远就看到燕尧,不由自主快速迈开大步,还是觉得太慢,最后变成了小跑。边跑边大声喊:“燕尧,燕尧,我在这里!” 燕尧一身女子轻装,在界碑处站的笔直。若不是路简知道他的性别,此刻也要感叹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路简快速跑到燕尧身边站定,一口不带喘得,开心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燕尧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一时竟有些茫然和惊诧。任他时光匆匆白驹过隙,也没道理让人十日内窜成这么一大个儿。好在燕尧是见过这样的路简,问道:“这十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路简这才知道,原来他昏睡了十日。他惊喜的发现,他竟然能看到燕尧的头顶。现在的他比燕尧高出大半个头,这十天的觉睡得好,睡得值,睡得有质量。悦人显然没有告诉燕尧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小简儿他,回到我的身体了,所以我恢复了原有身高。” 燕尧当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问道:“悦人呢?” 路简道:“她跟我爹有点事情在处理。燕尧,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燕尧道:“嗯。” 燕尧随后便靠在石碑上,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路简以为二人前世的龃龉,他现在模样定然会勾起燕尧难过的往事,便在一旁恹恹低头。 其实并没有,燕尧只是单纯的在回味一路小跑过来的样子,觉得有些梦幻,好像他依旧是当年那个明俊温和的大皇子,总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他片刻温暖。 悦人和陆湜没多久也过来了,两人始终保持半步的距离,一言不发地走到跟前。悦人说了句:“走吧。”便一同上了路。 然而走了半天才走到了渡缘镇外的树林,这个速度比路简之前的速度还要慢,却没有一人抱怨。拖累所有人行程的是悦人,他现在是最矮的一个,若说走得慢,只有她了。关键她不止走得慢,她还会时不时停下来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拨弄一些落叶。 路简上去看过一次,落叶下是一些动物的尸体。悦人也不嫌恶心,直接拿起动物的尸体,如果已经是白骨,就放在一个荷包里,如果还带着皮囊,就轻车熟路将骨肉分离,然后把在放到荷包。 陆湜始终与悦人保持不到半步的距离,并无分毫不满,甚至上手帮助她处理动物的尸首。路简和燕尧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过头看看二人。他靠近燕尧用蚊子哼噔一般的声音问:“悦人她总这样吗?” 燕尧每日跟悦人相处的时间也有限,毕竟悦人不会当着他的面做这些。他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用来喂鱼的骨头,是这么来的。” 路简心想,找这个速度只怕他们天黑也出不了这片树林,长叹一声,蹲在地上,也拿起小木棍寻找动物的尸体。他道:“话说回来,我们去哪找郭母?” 一片树林哪儿那么多死去的生灵,路简这一棍子下去,什么也没翻出来。燕尧是个眼尖的,一眼看到不远处有小鸟的尸体,戳了戳他,道:“你看那边。我问过悦人,悦人说随缘,走到哪儿算哪儿。” 这下路简彻底蔫儿了,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找自己的娘,现在还得去找别人的娘。他后半生估计没别的事,就剩下找娘了。 不过确实没有办法用法术,人皮伞是活人生生剥离下来的,那么强烈的煞气,用来找替罪羔羊还差不多。至于说找原主,原主都不知道投了几次胎了,恐怕是有些勉强的。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要十分靠近原主,恐怕才会有些许反应。 悦人收拾完这边的尸骨,站起来向路简的方向走去。看到路简身前的死鸟,并没有急于分尸,端详片刻,道:“这里应该没有这种鸟,怎么会死在这里。” 悦人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在意,蹲下身又三下五除二的将死鸟的骨肉分离,动作之利落,完全跟她慢吞吞的步伐不成比例。这只鸟是悦人这天最后捡起的一个死物,之后她都有好好的走路,不过依旧走得很慢。 路过树林那片指路阵时,由于他们是一家三口经过,指路阵彻底失效了。凭借悦人的速度,一行人慢悠悠一天,终于走到隔壁的乡镇的芦花村。 芦花村附近到处是水塘湿地,遍地的芦苇比人还高。风一吹,芦苇荡宛如如青空下涌动的海面,芦花的浪涛一波一波翻涌而过,潮涨潮落。他们仿佛夜间归航的渔人,驶向岸边万家灯火。 芦花村是个质朴的小地方,附近居民基本都靠务农为生。小村庄客栈只有一家客栈,规模不大,一般也没有什么人。陆湜说要三间房时,路简只觉得不对,却没有回过味。 他们这一天虽然没走几步路,每个人却各怀心事,会快边进入梦乡。路简知道第二天早晨,看见陆湜和悦人从不同的房间踏出,他才终于明白,问题所在:陆湜跟悦人分房睡! ※※※※※※※※※※※※※※※※※※※※ 单机日常,一边写一边发现问题,还强迫自己先不要改。。。 弗念3 路简就算没有成婚,也知道夫妻应该同床共枕,但是陆湜和悦人却一人一个房间分开睡得!他总是不自觉的将燕尧算成一个人,但燕尧并不需要睡觉,况且陆湜看不到燕尧,也不会费心为燕尧准备房间。所以说陆湜跟悦人并没有和好,二人依旧在闹矛盾。 这可把路简急坏了,深为父母爱情感到担忧,顺便还为自己的孝顺懂事感动了一把。那边陆湜还在盯着悦人吃早点,路简三两口草草吃了点东西,把燕尧叫出去,问道:“你说,我爹和悦人是怎么回事?” 燕尧也没有感受过正常的家庭氛围,不会有比路简更深看法,道:“可能老夫老妻都喜欢分房睡吧。” 路简可并不这么想,他始终没有忘记梦境中陆湜已经娶妻的事实。说明无论他的母亲是谁,陆湜的心中始终装着另一个人。这个认知让路简非常不安,即便他曾经打心底觉得二人并不相配,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自然也希望二人恩爱和睦。 路简的担忧还没熬过悦人的一顿早餐,便被一声急促慌乱破了音的惊呼打断:“死人了,村口死人了!” 芦花村是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人门安居乐业稳定和谐,这一声尖锐的“死人了”,打破了芦花村一以贯之的安宁,人们瞬间炸开了锅,又是惊恐又是好奇,叽叽喳喳讨论起来,不约而同向村口挤去。 悦人对人们的慌乱充耳不闻,依旧吃着面前的早点。 多年来的反应,让陆湜怀疑是妖邪作祟,下意识往外冲,企图保护村民,但很快他又安定下来,等着细嚼慢咽悠哉吃饭的悦人。 悦人捏起一个包子,不咸不淡地向门口看了一眼,道:“去看看吧,这村子就这么大,我丢不了。” 陆湜这才叫上路简,一同向村口走去,燕尧自然也跟着他们。村口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以往路简凭借身高优势,还能挤到人前,现在他是身材伟岸高大,想要挤进去得颇费一番功夫,由此可见,长得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让一让。”陆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语气中自带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场,周围的人听话地向两边靠去,仿佛他是官府派来的人一样威严可信。 路简跟着陆湜走到前面一看,死的是一个男子,浑身的骨骼成不自然状态扭曲,脑袋上有血粼粼的大坑,七窍流血双目圆瞪,活脱脱一副死不瞑目。路简只看一眼,又觉得脾胃翻涌头晕眼花,立刻跑出人去,就近挨着一棵树狂吐。 这人死的太惨了,明显是高空坠落,然而芦花村附近并没有什么高山或高楼。路简草草看了一眼那人身上沾满血的衣物,也是一身道袍,十分眼熟,跟自己的有些相似,却又不是。 一旁一个应该是目击者的人,看上去被吓得不清,看着地上的人,捂着头语无伦次道:“山上掉下来,是山上掉下来了。” 众人看了看村外成片的芦苇荡,惋惜的看着眼前这个精神错乱的目击者:这附近哪里来的山,别不是吓傻了。 被目击者一提醒,路简终于确信,这是伏念观外门弟子的服饰!这个人来自伏念山!路简想起昨天那只不属于这一代的鸟的尸体,恐怕也是跟着伏念山,一同来到这附近的。 伏念山是本是一座会动的山,每天指不定会出现在某个地方。山上设置了结界,一般情况下世人是看不到的,也上不去。如果芦花村的人看到了伏念山,这名外门弟子又真的来自伏念山的话,那说明山上结界出现问题! 燕尧一直守在路简身侧,看路简这样,临时显形给路简要讨来一碗清水。待路简用清水漱了漱口,又喝下去一些,问道:“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路简平复了一下呼吸,摆手道:“我没事。”他指着人群道:“这个人来自伏念山。” 燕尧撤了罗扇,问道:“就是你之前修行的那座仙山?” 路简颔首道:“准确的说,伏念山是一座会动的妖山。” “山还会动呢?”燕尧也是第一次听说山会动,不过自从他认识了悦人,便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并不人物路简在唬他。 路简道:“对的,伏念山本身可能就是一只巨型山妖,当年伏念观的第一任掌门,也是无意中发现这做妖山,并且在山上建立了门派。山上一直有结界,世人一般无法看到山体,且妖山会避开有人生活的地方。若是世人只是看到一眼,还能说是海市蜃楼,现在一个活人掉下来死了,恐怕山上真的发生了什么。” 陆湜从人群中退出来,径直走向路简跟前,偏了偏头,示意路简看向村口的人群,问道:“你认识那人?” 伏念观的人多了,路简当然不可能都记得,他道:“不认识,但是我认得那身衣服,那是伏念观外门弟子的服饰,他应该是从伏念山上掉下来的。” 陆湜拧眉深思,关于伏念山的事情他多少也有所耳闻。伏念山的结界一直非常稳定,大多数时间连神仙都难以找到,更别说在人间显形,山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外门弟子死状实在是过于惨烈,路简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等到他们结束一起回到客栈时,已经到了中午。他们叫了一些吃的,燕尧不用说,陆湜一个神仙其实也不用吃东西,只是吃饭时他可以跟家人相对而坐,就像一个普通家庭一样让人觉得温馨放松。 燕尧在他们点餐的时候上楼去叫悦人,没一会儿却慌乱的下来对路简道:“悦人不见了!” 路简习惯性重复燕尧的话:“悦人不见了?” 陆湜听到这话,脸色上少有的放松怡然当即凝滞。他猛地起身用力过猛,撞击到桌椅发出一声刺耳噪声,他飞速跑上楼,找了三个房间都没有看到悦人的身影。陆湜心急火燎跑下楼,险些摔下楼梯,路简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陆湜对路简抛下一句:“你往东我往西。”跑了出去,路简想叫住陆湜,却来不及。 路简扭头对燕尧道:“他知道可以通过我来寻找悦人吗?” 燕尧摇头,分不清是在说不知道还是在否定路简。路简在上次的梦境中得到启发,追踪符也许除了本人以外还能追踪血亲,他拿出一张追踪符,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符箓上改动两笔,对这符箓轻轻吹气。然后符箓果然轻轻飘起,但是符箓并没有飘远,只是在客栈不远处停下,可这附近完全没有悦人的痕迹。 路简有些丧气,梦中李悦只是随便编了一个手绳就,就可以利用他的头发追踪陆湜,所以他相处这个血缘追踪的方式时,还挺自信的,没想到第一次就失败了,难道他还不如一个几岁大的从未修过仙的孩子。 既然这种方式找不到路简,他只能根据陆湜的指示向东找。他敲了每一户人家,问过路过的每一个路人,慢慢也开始焦躁起来。整整一个下午,所有人,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悦人的踪影。他并没有陆湜开始那样的反应过度,可是想到伏念山现在不稳定,万一悦人误入伏念山遭遇不测,他也开始慌张起来。 他跟陆湜在客栈附近碰头时,陆湜面如土色,看样子也没有找到悦人。燕尧则去井里,树上,河中这些角落去寻找,同样一无所获。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街边有人喊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睡在这里?” 是路简早上那张追踪符停下的地方! 陆湜和路简上前一看,果然是悦人,她在一堆卷起来的草席子后面,靠着墙睡着。许是她过于瘦弱,很难发现草席后面藏了人。陆湜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连忙把悦人抱了出来。刚刚抱起,他的心又开始提起来,悦人的呼吸微弱好像一触即断。 芦花村没有医生,村里的人看病要去隔壁村找大夫。陆湜抱起悦人就向村口跑去。路简和燕尧一看情况不对,也赶紧跟上。 悦人在睡梦中感受到了颠簸,眼皮颤动几下,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此刻漫天赤红的烟霞,十分赏心悦目,只是双脚离地的状态,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欣赏。她如救命稻草一般揪住陆湜的衣服,道:“陆湜。” 陆湜此时已经周到芦苇荡中央,听到感受到悦人的颤抖。他停住脚步,抱着悦人坐下,让悦人的脚碰到了地面,依旧不肯松手。他回应:“嗯。” 路简和燕尧也跟着停住脚步,他们看不到陆湜的正面,却明显听出陆湜的闷闷的鼻音。 悦人安定了,才开始回想发生了什么,主动解释道:“对不起,早上想出去找你们,结果走了两步就困得不行,坐在墙边休息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我的睡着的时候呼吸很弱,没事的,别担心了。” 陆湜接着嗯,这下路简确定,陆湜十有八九是真的急哭了。 悦人道:“我真的没事。你看天空多好看,别难过了。” 陆湜抬头,“嗯” 傍晚殷红的晚霞与昏暗的天色相互交织蔓延,水中倒映着此刻天光,像是哪位妙手画师泼墨成画,时而激起的波纹将颜料晕染荡开,斑斓的色彩中央点缀着白色的苇花,让整副画面变得静谧安详。 路简和燕尧在芦苇荡前坐下,享受着此刻的安宁。燕尧深藏在逸香阁,也许久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亦是惬意安详。路简扭头,看着他脸上微微的笑意,眸中星河倒映整片云霞,一时竟不知天光和美人,哪个更好看。 ※※※※※※※※※※※※※※※※※※※※ 其实陆湜挺可怜的,第一个一千年找人,那人生死未卜,第二个一千人又找人,那个人下落不明 弗念4 这天过后,除了每天陪着悦人寻古,陆湜总是法术哄她睡着,然后轻手轻脚背起,走完余下的路程。悦人有醒来的迹象,陆湜也会提前小心翼翼将她放下,他们的速度也因此快了很多。 燕尧说,悦人这样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每天找悦人闲聊,只要时间过久,悦人会在椅子上睡着。 路简这才明白,悦人平日里看起来慵懒无神,实则是没睡醒。 但更令他担忧的,是陆湜和悦人之间的关系。他无数次想起悦人梦境中,在芯蓉身上寻找另一个身影的陆湜,总觉得心中惴惴,生怕二人脆弱的感情经不住摧残,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便分崩离析。 路简整天心事重重,跟在陆湜身后自怨自艾,惹得他心烦。这么明显的暗示,陆湜也知道他有事,主动道:“你想问什么?” 陆湜背着悦人走得十分平稳,气息平缓神色自如。 路简整天唉声叹气,除了觉得父母感情不和外,还因为他拿捏不准打听父母情史,算不算得大逆不道,故而不敢贸然发问。 陆湜看他那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随谁,心平气和道:“没事,你问吧,我不生气。” 路简这才开口问道:“爹,你在跟悦人成婚之前,是不是还娶过一名女子?” 陆湜大方承认:“对,你知道?” 路简得到标准答案,更加为悦人和陆湜的感情生活担忧不已,愁眉苦笑道:“我好歹也跟您一起经过梦境,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找人,还险些把芯蓉错当成那人。” “芯蓉?”陆湜对于梦境中的事件印象不深,因为大多都是无聊且无意义的。经路简这么一提醒,他是想起自己曾经见过路简,貌似还分享过夫妻之间的闲趣。他大概知道路简看到了什么,只是对于芯蓉这个人,他确实是没想起来。 路简早知道陆湜跟他一样,一水儿的不懂女儿心,也没指望他想起来,道:“那你还爱原配的妻子吗?” “爱呀。” 这声爱听到路简耳中,化成唉声长叹,满腹惆怅。他道:“那你爱悦人吗?” “爱呀。” 路简心中连呼三声“哎呀”,满面愁容忧心不止。他知道陆湜有个原配夫人,也知道陆湜是个痴情的,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多情的。 如若两边他都爱着,那原配跟悦人同时掉河里,他会先救谁?那是不是得靠他救悦人,他爹搞个对象他得全程跟着呗,真是让人操心。为了防止他爹出现这种跳河救人的困境,路简把救悦人的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 “你为什么要救悦人?” 路简满脑子原配和现任的问题,没想到无意中将“我救悦人”这句话说了出来。 陆湜本来觉得是大人的事情,不想跟路简说那么多。可路简整天长吁短叹的欠揍模样,不停盯着他和悦人,着实令他烦躁恼火。他跟路简骨肉分离那么久,可不想关系刚刚缓和,就对其实施暴力。他道:“其实原来的那个也是你娘。” 谁知这话没有起到半点安慰作用,路简停了以后,又是一阵唉声叹气:他爹都让他管原配叫娘了,可见用情至深至真。 陆简这辈子也没怎么学会好好说话,表达上总是欠缺妥当。看路简更加委顿,就知道他那被悦人嘲笑过多次的语言能力,果然是不过关的。他脑海中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不,我的意思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嗯?”路简有些晕了,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作为当年事件的目击者,他分明是看着悦人长大的,悦人还是小屁孩的时候,陆湜就满世界的寻找原配夫人。 陆湜想了想道:“上次我发火,没有跟你解释清楚。悦人她,就是鬼车的后人。” 可能觉得说的不准确,顿了顿,补充道:“悦人是白泽和鬼车的后人。” “什么?” 路简不是没听清,只是这句话的实在荒谬,导致他太过震惊,脑子里嗡嗡直响。 陆湜这才觉得,自己解释的顺序有问题,徐徐道:“悦人的前世白泽和鬼车的女儿,且她前世也是我的夫人。” 路简倒抽一口气。白泽可是上古神兽,祥瑞之象征,是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据说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难怪悦人什么都知道,这恐怕是来自白泽的通晓之力。 难怪陆湜说道鬼车反应那么激烈,原来是因为悦人。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陆湜就这样守着一个人两世,如此长久,如此情深。 路简为这两世情缘唏嘘不已,道:“那,第一世,你们为何……” 路简话还没有问完,土地突然剧烈晃动起来,起初以为是地动,可地面没有裂开,只是周围树木石头猛烈的震动,像是有一个巨人正一脚一脚想他们走来,厚重的大脚带起一地飞沙走石。 路简和燕尧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到那边陆湜始终保持着身体的平稳,不想弄醒悦人。待眼前灰尘落地,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山,在山上生活多年的路简,第一时间便认出,这是伏念山! 陆湜同路简对视一眼,便趁着山体休息之际,快步登上山。伏念山如同路简离开时,一片死寂,只是山上本应缠绕这死去精灵的怨气,此刻却干干净净,随处可见草木枯朽,山涧浑浊,全无生机。 路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伏念山,心中五味杂陈。陆湜背着悦人不方便走山路,路简没有走熟悉的那条崎岖小路,选择山门弟子进出的石阶。 石阶沿着山体向上延伸直至云端,若隐若现。山中死寂而沉重,连空气都浓稠得难以呼吸。 这条石阶路简只走过三次,几年前跟着师傅出山游历来回的两趟,加上被赶出山门的那一次,一共三次。故而路简并不记得整个石阶有多长,要走多久。他们在顺着这条石阶少说走了也有半天,云端依旧高高在上,距离不曾拉近分毫。 陆湜和燕尧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正在犹豫是否要继续向前,两边的传来草木窸窣的动静,陆湜和燕尧同时做出防备姿态。路简却面露喜色:这动静非常之大,不像是常人弄出来。 “哎呦。”一声,光亮的红色的火球滚到他们面前,接着火球扭动片刻,慢慢展开露出原来的样貌,露出漂亮的尾羽和头上独特的翎毛,这是一只火红的凤凰。路简从未听闻伏念山出凤凰,反而开始防备起来。陆湜显然认识这只凤凰,拍拍路简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这只火球看见陆湜欣喜若狂,欢腾地对这陆湜叫唤一会儿。陆湜一脸严肃盯着面前手舞足蹈的凤凰,待凤凰一脸停下身体,一脸期待等陆湜回复,他才茫然又认真地回复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鸟语。” 凤凰登时火冒三丈七窍生烟,这不是形容,而是真的火冒三丈。凤凰双眼和嘴冒出团团黑烟,头顶升腾起一段赤色的火焰,将自己的翎毛烧得乌黑,还带着一股焦灼之味。凤凰彻底没招,伸展双翅,整个身体渐渐根据人体形状变换,最后变成了一身华服的崇予。 崇予头上果然有几缕头发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弯曲,他道:“你真是太不厚道了,不早点提醒我,我一个人在哪里叫了半天才说!” 陆湜道:“所以,你刚刚说了什么?” 崇予抚着心脏的位置,不断提醒自己陆湜是个四只脚的畜生,小声念叨:“心平气和。”等他心平气和下来,一如既往温和道:“我刚才说,总算有人来了。听说伏念山异动特地赶来,这山上果然特别古怪,寻了好些日子没有发现一个活物。而且山上好像让人设了禁制,没办法飞上去,刚要飞到顶就被挡下来。你们为何上山?你们有没有受伤?千万不要飞行上山!” 陆湜听到崇予刚才原来是好意提醒,心安理得一一回答道:“我们是偶然上山的,没有受伤,我背着悦人不会飞。” 崇予认识陆湜多年,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放弃同他交流。 他看到一旁的路简,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后是想不停在陆湜和路简二人身上打转,问道:“这你弟弟?” 陆湜道:“这是路简。” 崇予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步流星走到路简身边,感叹道道:“这才半个多月没见,就长这么高了,说说悦人给你吃了什么,我给那几个矮个子的神仙都试试。” 路简挠了挠头,为难道:“没吃啥,主要吧,小简儿跟我融为一体了。” 崇予恍然点头道:“哦,原来如此,我还道悦人弄了什么新奇的玩意。诶,对了,上次交给你的两个任务怎么样了?” 说起来上回崇予光交给他任务,完全没告诉他如何汇报后续情况,路简都不由得怀疑,神仙办公都这么潦草的嘛。心里的确这么想,但总不能当面吐槽,他道:“搞定了,蜀大夫拒绝飞升。渡缘城作怪是个蚊子精,已经被我劈死了。说起来渡缘城城郊有一座黑潭,污染严重,甚至污染了土地的观宇和仙体,土地身体虚弱没有办法联系到天庭。” 崇予点头表示对路简的赞许,感慨道:“不错呀,小伙子,后生可畏,我就是让你帮忙探一下虚实,再让你爹去解决,你竟然直接搞定。这妖怪挺厉害的,这年头修炼的门槛越来越低,蚊子都能成精。” 路简想想确实如此,夏秋之际没成精的蚊子确实烦人,当日他们对付蚊子精,生命受到威胁没想太多,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膈应。路简还好是用火攻,但是燕尧可是用手拍的,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一旁安静的燕尧,打心里敬燕尧是条汉子。燕尧这边正走着,对上路简崇敬的目光,被搞得莫名其妙。 路简收回目光,说起蚊子藏身的黑潭,觉得有必要提一嘴,正经道:“说起来,黑潭的污染能不能想办法处理一下,光靠渡源和几个凡人恐怕得清理些时日了。” 崇予并没有见到黑潭,但是能把土地都污染,也能想象出来严重程度,道:“污染黑潭的是谁?” 路简:“渡缘城居民呀。” 崇予:“那他们应不应该为此负责?” 路简:“应该呀。” 崇予面对事事万物,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保持公正,绝不会认为别人的问题他责无旁贷,无论人神在他这里谁犯错谁改正。他道:“所以他们理应亲自把潭水清理干净。” 路简知道崇予说得没错,他本意也非为渡缘城人说情,可是想起浑身溃烂流脓的渡源,忍不住道:“可是渡源,他是土地,他没有错哇。” 崇予表面温和不代表容易心软,义正辞严道:“他作为一方土地,没能阻止当地的居民本就是失职,仙体受染也得受着。” ※※※※※※※※※※※※※※※※※※※※ 路简长大了,哈哈哈哈哈。我知道当初路简童子样貌的设定是不讨喜的。 弗念5 路简还要说什么,陆湜出口阻止道:“路简,崇予说得没错,无论人神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又转身对崇予道:“说起来,你手底下没人了吗?好歹众仙之首,怎么亲自赶来处理伏念山的事情?” 崇予道:“事无大小,自当尽责尽力。而且伏念山的结界算不得小事,一般品阶的神仙处理不了。伏念山总是移动,难以掌握,我依稀记得山上好像有一群山精吧,全都不见了。” 燕尧是个活动不受限制的,此时已经在周围逛了一圈回来了,他顺着崇予的话往下说:“不是不见了,应该是死了,虽然没有血迹,这山上到处都是跟人打斗过的痕迹,还不像是新的。” 路简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心情不免沉重道:“去年,山上的山精被我师叔,杀光了。” 崇予皱眉道:“什么?这山上的生灵无法下山不曾作恶,为何要屠杀?” 路简悲戚,这里面也有他一般责任。虽然当时他是被人推出来的,但是如果他否认,他拒绝,也许就没有那场掌门之争,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无谓之争。” 陆湜背上的悦人好像感觉到不适,小声哼唧几声眼看就要醒过来。这些天悦人在陆湜背上,从来也没提前醒过,路简想起悦人怕高怕到双脚无法离地,连忙上前扶着,方便陆湜把悦人放在石阶上。 刚刚才把悦人放到地上没一会儿,悦人便醒过来。她张开眼并没有向山下望,而是仰头看着天空,道:“我醒的不巧,你们还没道山顶。” 陆湜牵着悦人的手,轻声哄着她:“你再睡会儿,一会儿就到山顶了。” 悦人仰头站起身,可以不看来时的方向,僵硬转身,面对着上山的路,道:“睡不着,走吧。” 说完就慢悠悠的向山上走去,那只不停颤抖的手却被陆湜死死抓住。悦人一步一步,慢慢带着他们,路简终于感觉到他们在慢慢向上。 再走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坐落在云顶之上的伏念观。山脚显然被人下来禁制,如果真让他们慢慢走,只怕会活活累死在这半山腰。 打开伏念观大门,里面一切依旧井井有条,若不是他们轻声说话也带着回音,真不像是空无一人的样子。这一路上悦人即要克服对高度的恐惧,又要费力破除山下禁制,实在是累得不行,得亏陆湜守在身侧,否则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陆湜抱起悦人,对路简道:“带我去客房。” 路简熟门熟路,带着陆湜穿过演武场和会客厅,走到后面弟子们的休憩的卧房,期间竟然没有发现一个人。他打开以前自己的客房,迅速施了一个除尘咒术后起身让开。 陆湜抱着悦人进去,路简才开始环视一圈房间的情况。房间设置简单整洁,衣柜内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床铺上的被褥在悦人没躺下之前也整理得十分平整。 房间内没有多余的杂物,除了书案附近:书案上还有一本翻开未读完的书,旁边散开的纸张上,画着各种奇怪阵法符文。书案下还堆着薄薄厚厚好几摞咒法典籍,还有两摞书籍许是堆得太高,最上面的两本歪斜,将落不落。 自从路简走后,这个房间应该没有人来过,连洒扫灰尘都不曾,始终保持着路简走之前的模样。路简想要上前看看自己走之前未读完的书,可床上的悦人此刻需要休息,他只能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留下悦人和精神紧张的陆湜。 崇予估计去观内四处查看去了,剩下燕尧百无聊赖数着地上的地砖。路简看到燕尧这个算是自己同龄的人,又觉得轻松了不少。他道:“燕尧,我带你去四处逛逛吧。” 这几日燕尧跟在路简身边,就像不存在一样,即便路简主动理他,他也很少开口。此刻燕尧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也用肢体语言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路简欢欣雀跃在前面带路,看到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都要细细介绍上一番:“你看那边的歪脖子树,它不是天生就长那么弯的。听师傅说,在它还是一棵小树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天天爬到那颗树上,把树压弯了荡秋千,后来慢慢的他就弯了。也得亏这颗树命大,不然估计得被我折腾死。据说还是一棵神木呢,为这事我被师叔惩罚关禁闭,出来后还被师兄弟打了一顿。” “还有那边的花坛,那一年我们学习种一些仙草,特地把花坛打扫出来,师兄弟们辛苦种上各种仙花仙草。那时刚学会御剑,还不稳,就不小心掉进花坛,疼得打了好几个滚,碾死了一堆花草。” 燕尧眼角抽搐,他甚至可以想象当年的路简那副欠揍的模样,道:“然后你又被打了?” 谁知路简狡黠一笑,得意洋洋道:“不,当时我就跑了,事后问起来死不承认。”接着路简又蔫儿了下去,闷闷道:“后来还是让师父知道了,发了好大的火,拎着我挨个向师兄弟赔礼道歉,还被罚给他们打扫房间一个月,再抄十遍门讯。那时候我还不会清洁法术,鬼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 燕尧想到了路简挨罚时满腹牢骚的样子,笑道:“你师父这叫替□□道。” 路简不好意思嘿嘿傻笑,道:“我师父人特别好特别厉害,一年前飞升了,他可是伏念观这么多年第一个飞升的,一众师兄弟看着呢,可威风了。哎,说起来你跟我师父有点像。” 燕尧不确定指了指自己,道:“我?” 路简看了看燕尧带妆的脸,道:“对的,准确的说,是跟艳娘扮相的你有点像,他的额间总是有一抹红色的印记,细细看上去,像一片花瓣,就跟你额头的花钿一样。不过你本人倒是跟他不太像。” 燕尧道:“我的妆容是完全仿照记忆中艳娘的样子,虽然不至于完全相似,但是五六分还是有的。艳娘的这里,”燕尧指着自己的额间的花钿,道:“就是这个样子。” 路简道:“我师父头上的可不是花钿,应该是胎记。哎,这几天真的憋死我了,每天你就在旁边,却不能跟你说话。燕尧,你要是能被人看见多好,我好想光明正大地跟你聊天。” 这话刚说完,路简突然沉默了,害燕尧变成聻的正是他自己。 燕尧是彻底放下了前世恩怨,神色如常,道:“我现在已经能显形了,再过些时日应该就可以长久现于人前。” 四处在观内乱逛的崇予,正好看见路简一个人闷闷不乐,向路简走来。路简正好在看着一旁的燕尧,崇予道:“你看什么呢?” 路简回头,道:“没啥,就是旧地重游,在发呆。” 崇予觉得有道理,他在这里逛了一圈,也没发现一个人,听陆湜说过路简在这里长大,难免有些伤感,劝慰道:“别担心了,这里的人应该没什么大事。” 伏念观干干净净,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明显是有序的撤离,但伏念山上的生灵是被映真师叔一夜之间屠光了。路简一直因未能阻止师叔悔恨不已,更加难过了。 崇予没想到自己劝解不成,反而令路简更加难过,连忙道:“哎哎哎,别太伤心了,好不容易找到父母,父母恩爱这是值得高兴的事。说起来悦人的恐高还是那么严重,按说当了神仙应该会好很多才对。” 崇予不知道路简亲眼看着他将李悦带上天的情景,没想到这天越聊越死,路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燕尧也想到这一层,怕路简不理智,出声提醒道:“没有他就没有你,你冷静。” 路简就算因为这事再不待见崇予,想到这一层,也不得不放下心中芥蒂。他又想起自己的担忧,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父亲跟我母亲的事情。” 崇予看路简情绪好了,还来劲了倚老卖老,道:“害,你说我好歹跟你父母同辈,你怎么不得喊我一声叔叔。” 路简登时就不想理他,转身准备走,崇予连忙拦住他道:“好好好,不喊不喊,我知道,我知道你爹娘的事,你要问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不好?” 崇予抹了把头上不存在的汗水,他也是第一次哄孩子,还是这么大的孩子,没想过这么难哄,可见天下父母亲都是十分不易! 路简如此不恭敬的态度,崇予作为天帝依旧低声讨好,此时路简还以为,崇予是长辈不会真的跟自己一般见识罢了。路简道:“那我想知道,我父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爹的原配跟悦人,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嘶……”崇予的这声嘶十分为难,可见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路简是悦人的孩子,也算是白泽后人,即便他不说,路简不一定就没办法知晓。崇予思来想去,觉得孩子大了,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道:“他们二人当年是我父亲赐婚的,俩人婚前也见过几面,所以婚后生活不太和睦。后来吧,陆湜先动情了,但是你爹性子孤傲,明明喜欢得紧却在心理藏着。二人发生了很多误会,最后就错过了。” 这倒是实话,陆湜向来冷峻,也不大会表达自己。路简问:“可悦人不是白泽后人,她难道不知道吗?” 崇予道:“悦人只有一半的白泽血统,她知晓很多是事情,只是有关自己的事情,基本完全不知。” 路简道:“那,陆湜就一直憋到悦人去世?” 崇予点头又摇头,道:“对也不对,他那个性子看上去是冷,其实就是嘴笨,还犟。” ※※※※※※※※※※※※※※※※※※※※ 好希望有人跟我说说话,哪怕说我的写得烂也行。哈哈哈哈,讲故事,总是希望有人听的。 弗念6 陆湜天生情感缺失不是没有缘由的。他从下便被丢弃九重天的天门外,众神仙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后来白泽出马,略略瞄了一眼,捋了捋压根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只说陆湜跟上古应龙有关。至于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白泽并没有解释。 所以陆湜从下便是天界孤儿,长大了之后,奉命斩杀为祸人间的上古凶兽。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多了,感情越发的愚钝单薄。 约摸是身上杀气太重,有段日子,连神仙瞧见他都忍不住抖三抖。久而久之,陆湜周身三尺,也没有一个活物。 路简知道他爹很厉害也很冷酷,却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里,问道:“这跟他和悦人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崇予心中暗叹,现在的小孩果然没什么耐心,转而又道:“陆湜又一次奉命下界屠妖,误杀了悦人的弟弟。” “停!”路简伸出手掌,满脸疑惑道:“什么玩意这么乱,我爹杀了我舅?这是为什么?” 崇予摊手道:“我也没看到,就知道这么多。然后刚好那天悦人跟踪陆湜,看到这一幕,气的诅咒陆湜。谁知道诅咒反噬,一道天雷降下,当场把自己劈死了。” “嘶!”这下换路简嘶了一声,他实在无法理解大人们复杂而混乱的关系,不禁汗颜,只觉得自己才是被天雷劈顶的那个。心中不禁好奇,神仙的感情都玩这么大,一定要杀个亲人祭天才算隆重吗?” 崇予只负责陈述事实,不负责解释,他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后来陆湜不肯接受悦人已逝的事实,在人间,在天界,甚至在地府,四处寻找悦人的残魂。后来是我偶然经过凡间某地,发现了悦人带回天上。啊,想起来了,入仙籍的流程太过繁琐,我回去得记得让他们简化一下。” 说道入仙籍,路简想到去年飞升的弗念山人,他也好奇他师父生上天做了一个什么样的神仙,问道:“崇予,我师父弗念山人在天上怎么样?” 崇予扭头一脸疑惑看着他,问道:“谁?” 路简道:“弗念山人,他去年飞升的。” 崇予想了想,肯定道:“去年没有修仙的飞升,而且伏念山上得道成仙的,目前没有一个是人。” 路简在原地愕然。他师父一年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升上天,再无踪迹,如果不是飞升他师父又因何失踪呢? 崇予注意到路简情绪低落,拍了拍路简的肩膀,道:“也许他只是隐世修行了,别担心。伏念山这么大,还没探查完呢,我先走了哈。” 路简带着燕尧在伏念观绕一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不过这也本就是意料之中,他并不人物伏念山的的结界,与伏念观有关。毕竟伏念观是后面才修建的,而伏念山可是一直都在的。 这么想着,路简决定带燕尧出伏念观外面看看。伏念山上还没有路简没逛过的地方,然而此刻的伏念山,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 山上到处都是死气沉沉,明明早就是万物复苏的世界,山上的花草枯萎,树木颓败,一片死寂。少了枝繁叶茂的遮挡,视野也并不清晰,到处都弥漫着诡谲的雾气,好像下一秒就会一切吞噬殆尽。 这山间连怨魂都没有,即便周围再死寂,路简也毫无顾忌。他踏过山涧,穿过林间,回忆着幼时的山上的情形,似乎并没有特殊的地方。只是很快,他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被人刻上了东西。 他走进仔细端详,那不是符咒也不是文字,更像是孩子的涂鸦。只是画中的孩子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周围花鸟环绕,山溪淙淙,好不热闹。但是那孩子总是背对着一切,面前空无一物。 偶尔孩子变成了两个,看上去亲密无间,但是那女孩总是一脸笑意,男孩却面部表情。下一刻,男孩转身离去,女孩满面愁容。 燕尧以为这是路简画得,问道:“这女孩是谁呀,你怎么人家了?” 路简喊冤:“这不是我画得呀。小时候师父罚我写字画画还不够吗?都到山里了,当然要疯跑了。” “诺。”燕尧指着时候尾端,那上面的女孩应该是在疯跑,有几道横线大概是身边卷起的风,看出这女孩的速度之快。周围的花草本来长得好好的,却硬生生拐了弯,好像可以躲开了女孩。 燕尧也发现不对了,“这画画的是个女孩子?你们伏念观上收女子吗?” 路简道:“当然是收的,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伏念观的。而且山上到处都是妖怪,弟子们一般允许私自在山间逗留。” 燕尧看着路简,道:“那你还……” 路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也不是,其实山精们都很友好的。” 他们没有在石头附近逗留太久,接着往前走。那石头路简是见过的,但是那画他却是第一次见到,好像随着山上怨气的消散,一些痕迹渐渐展露出来。又到了路简熟悉的地方,这时路简清楚的看见,原先平滑的山壁,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山洞。 路简和燕尧进入洞中,洞里堆满各种各样的泥人。有的围坐一圈,有的排成一溜,好像是一群小朋友在做游戏。再往里走,地上有人写了奇怪的符文,符文被擦掉大半。路简直觉,这符文有什么太好的意思。 燕尧拿起一个早已干裂的泥人,泥人算不得栩栩如生,却也算是有鼻子有眼。仔细一看,有些泥人还留下了幼小的手印,明显来自于一个孩子。“这些泥人,会不会跟外面的画,会不会来自同一个孩子之手。” 路简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沉思道:“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伏念山上到处都是妖怪,一个孩子怎么会生活在这里?” 燕尧道:“你刚刚不还说,山精们都很友好吗?” 路简放下手中的泥人,道:“我自然是这么觉,可你也看到了外面的画。山中的生物明显都在躲着这孩子,怎么还能算友好呢?” 二人在洞中观察片刻,这洞中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便决定离开。刚出了山洞没多久,路简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片动物的皮毛。 这块皮毛雪白,树洞又黑又脏,皮毛上却没有沾染污物。皮毛摸上去柔顺,好像是某种灵气强悍的生物,却看究竟来自那种生物。燕尧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道:“路简,你之前跟我说,伏念上的结界,一般人看不见也上不来是吗?” 路简点头,道:“对呀,像我们弟子,进出伏念山,一定要带着山上的信物,否则找都找不回来。” 燕尧道:“你有没有觉得,伏念山的结界,跟废宅的结界很像?” 废宅也是,一般人看不见也进不去,不过,“可是进出废宅好像跟信物无关。” 艳娘摇头,道:“不,有关。你想想,我能进废宅,是因为罗扇,而路拾能进废宅,多半是因为悦人。如果这么想话,伏念山跟废宅的结界十分相似。都是将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隐藏起来。” 路简愕然,废宅也就罢了,但这么大一座妖山,真的要建立结界,施术人得有多厉害。 “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尧指了指皮毛道:“你看这块皮毛,我听悦人说过,她的空间术法献祭了一根凤凰的尾羽。你看这块皮毛,我一个不修仙的死人都能看出,这块皮毛上蕴藏着深厚的灵力。伏念上出现这样一块皮绝对不会是意外,这块皮毛应该就是被献祭的。” 路简并未深究过伏念山上的奥秘,不过燕尧说得,用该是真的。乍一看,的确是两种术法,一个是空间术法,一个是结界。可仔细深究,两种术法就有可能就是同一个。所以现在,修复伏念山结界的关键,应该就是悦人。 路简感觉自己好像还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靠想显然是想不出来的。他决定不再耽搁,同燕尧先回伏念观,想办法让悦人醒来。 崇予同样在山中逛了一天,也有不少发现。听到伏念山与废宅的结界相同时,脸色阴沉陷入沉默。 路简稍有不安,问道:“怎么了?” 崇予随即笑了笑,适才沉着脸的人仿佛是另一个人。他道:“你这么一说,废宅跟伏念山的确很像。但是,即便是悦人醒来,恐怕也没有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路简不明:“为何?” 崇予道:“因为保护伏念山的,恐怕是一个复杂的共生结界。” ※※※※※※※※※※※※※※※※※※※※ 反正天雷把我自己劈死了。 弗念7 不用崇予继续解释,从小生活在伏念山的路简,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伏念山是一座妖山,妖山每日吸收天地日月精气,因为山内钟灵毓秀灵气环绕,在这样的环境下一群纯净强悍的山野精怪也应运而生。一直到伏念山无意中被伏念观第一代掌门发现之前,这座山上都是没有人的。 妖山和妖怪们在千百年间不被发现,就是因为山上强悍的结界。然而建立结界的人,显然不是在保护后来在此修行的人们,而是在保护山上最初的栖息者。 山上的共生结界,就是最好的证明。结界保护生灵不受外界侵扰,生灵提供灵力维持结界稳定,生灵与结界是相辅共生。 直到一年之前,路简的师叔映真屠尽山间所有精怪,也因为结界的缘故,没有一只妖活着逃脱。 这里原本的平衡都是靠生灵维持的,生灵没了,结界开始不稳定最后失效。伏念山也不知为何出现暴走的现象,频频出现在凡人居住的场所。 路简眨了眨眼,他也只在书上讲过共生结界,却没想过真的有人做出来,毕竟不会有人想用自己生命或者灵力为支撑,来控制自己。路简道:“那究竟是什么人建立了这个结界?” 如果是生灵自己建立的结界,肯定会给自己留后路,不会再当时被屠之时无法逃离。建立结界的人,一辈子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有人在结界内部进行屠杀。 崇予扭头看沉睡中的悦人,道:“是老白泽。也就是悦人前世的父亲。” “什么?”路简瞪大了眼睛,崇予的答案之于他,显然过于震撼。 崇予解释道:“伏念山并不是一开始就会动。据说,是你母亲出生的那天,不祥之兆降临,伏念山突然动了起来。哦,对了,你知道悦人是白泽和鬼车的后代吧。” 路简点了点头,崇予继续往下说:“也因为伏念山的移动,引得众神注意。白泽为了保护悦人,便设了结界,让伏念山彻底消失。说实话,这么多么多年过去,若不是因为后来有人上山修行,重新将山与外界联系起来,我们这些神仙也无法得知伏念山的踪迹。” 路简思考半天,说出结论:“所以想要解决眼下的问题,必须要修补结界?” 崇予手托着下巴,脸上少见的严峻认真,道:“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从西南方上山,这些天随着山体向东北移动,现已到达中部地区,这一路地广人稀并无太大影响,可是如果继续北上,势必会经过数个人口密集的城市。且不说世人看见伏念山会如何,现在山体时不时暴动,随时都有可能土崩瓦解,伤及无辜。” 路简拧眉,“所以,要毁山?” 崇予没有回答,算是承认。 伏念山对于路简又非同一般的意义,这山间有他美好的时光。即便那些景象都随着山灵一起消失无踪,他也不愿就此放弃。 路简还没说话,一旁的陆湜开口了:“不能毁山。” 崇予怒道:“不毁山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陆湜坚持:“悦人醒来,一定要办法解决的。” “若你说的是结界,我确实相信。可现在的问题,还有山体暴动,我们要如何避免?” 陆湜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悦人,崇予甩袖离去,显然也不想争执。 路简自然也不同意毁山,可是渡缘镇附近死去的小鸟和芦花村口摔死的弟子,都跟伏念山脱不了关系。若是继续放任下去,谁知道下次从山体滑落下去的,会是什么。 路简越想越着急,却有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想起之前蜀大夫开过的几个进步的方子,每天一早拉着燕尧,都跑到山间寻找各种药草,给悦人做药膳补汤。悦人不醒也喝不下去,路简却依旧每天去做。 燕尧想提醒路简,转念一想路简也不是傻子,他如果每天什么都不做,反而会心神不宁。燕尧每天路简身边,帮他寻找草药。路简担忧过度,加上看到空荡荡的山间,心情沉闷,神情骇然。 第七天,悦人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倒是陆湜开口了。他道:“你跟你母亲真像。” 路简不明白此话怎讲——从外形上说他与陆湜更像,从性格上说,他仿佛是捡来的,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像是悦人亲生的。 陆湜指着路简手中端着的浓稠的汤药,回忆道:“悦人前世,也总是喜欢炖各种奇怪的补药。又一次我受了重伤,她给我端来一碗类似这样的汤药,喝下去第二天身上的伤痛都好了。后来她告诉我,她给我喝的是人间献给皇帝的长生不老药,害怕不好吃她还特意改良了一下,不过味道恶心得难以描述。” 陆湜不用吃饭,这一路上只有路简一个需要进食的,他一般都吃些提前准备好的干粮,才造成路简对他厨艺的误解。他立马当着陆湜的面喝下一整碗补药,强调道:“好喝的,我厨艺很好的。而且长生不老药吃了会死人的。” 陆湜看着路简喝下那碗药糊,表情一言难尽,半晌说了句:“是不一样,悦人当年都拿我试药,你直接亲自品尝。”陆湜特意停顿一下,才说出结论:“这一点你比悦人强。” 始终跟在路简身侧的燕尧,小声提醒道:“你自己把补药喝了,别人怎么会知道味道如何。” 路简喝完后也想到,直骂自己蠢,他跑到厨房重新弄了一碗,放在陆湜面前,恭顺道:“爹,你试试?” 陆湜看到浓稠的液体,又看着一脸期待的路简,开始为难起来。两千年前的那些补药不止治好他的伤痛,还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他只要看到这些汤汤水水,都止不住的恶心。 路简端着碗的那只手越靠越近,陆湜正在考虑要不要打晕路简时,忽而一阵地动山摇,路简跟着山体晃了两晃迅速稳住身体,陆湜猛地起身故意撞了路简一下,将那碗奇怪的汤药打翻在地。 路简没空在意汤药,随陆湜走出门,崇予正抬头看着天空。此时阴云翻卷狂风大作,天空昏暗无光仿若有倾塌之势。 崇予转头看着父子二人道:“山体彻底暴走,陆湜,我们今天必须要毁山。” 陆湜知道情势紧张,然而就在下一秒,他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抱歉,我起了。” 路简头一次觉得悦人清冷的声线如此动听。陆湜是最快反应过来的,转身去扶她起身。 路简虽然着急伏念山,可此刻悦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他关心道:“悦人,你怎么样?” 悦人说了声没事,然后在陆湜的搀扶下,走到外面。她看了看周围,莫名其妙说了句:“你们听,山在哭。”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细细听,却只能听到山体震动裂开的轰然响动。路简细细听别,却在这响动之中,听到了一丝悲愤哀伤。再细细听去,那轰然之声仿佛是一个人拊膺大恸。 这声音越来越强烈,路简也被这声音感染,悲从中来。一道虹光闪过,蘼芳竟然不受控制,自动显形。蘼芳的剑身不停抖动,显然也被这悲戚之声感染。 悦人慢悠悠,好似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她缓缓向蘼芳伸出手,袖口靠近剑身轻轻一蹭,破了个小口。素手一挥,剑身横了过来,悦人将破了的袖口举至剑身上方。稍待片刻,液体一般的东西在袖口泌出。 液体离开袖口,滴落在剑身,才看出液是红色的,路简嗅觉敏锐,闻出这液体是血液。衣袖破口的地方,像是一块失血的皮肤,呈现出惨淡的白色。 鲜血顺着剑身,流向剑柄前方那一抹红印。红印忽闪忽闪泛起光辉,越来越亮,最后光芒强盛逼得路简眯起眼睛。 路简适应后,一点一点睁开眼。一个熟悉的背影,沐浴着赤色的光辉,笔直挺拔站在面前,一如当年。 “师父!” “艳娘!” 两个声音同时喊出,眼前人带着和煦的笑意,对路简和燕尧轻轻点头,接着回头,看向悦人。 眼前是故人,悦人脸上未见半分激动:“弗念,好久不见。” 弗念深情微动,张张口,旋即荡开一抹微笑,道:“悦儿,好久不见。” 有些话,当年未说,现在也没必要说。何况眼前人,入了轮回,也算不得当年人。 悦人不打算同故人追忆往昔,直接说出召唤此人的目的:“弗念,山灵被屠,结界失衡,山体暴动。如果不阻止,就要毁山。” 留给弗念的时间不多,来不及去问事情的始末。瞬息间,他已做好了决策:“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保住伏念山。” 弗念向天空伸出一只手,宽大的袖袍坠落,露出劲瘦白皙的手臂。食指微弯,指尖向上,一束红光从指尖迸出,直指长空。却在触摸天空之前,四散开来,包裹住整座伏念山。 新的结界瞬间张开,以弗念一人之力,达到平衡。妖山感受到再次被包裹的安全感,慢慢平息稳定,天空聚集的阴云,也悄然散开。 周边景象昭示着一切即将结束,除了渐渐被红光湮没的弗念。 ※※※※※※※※※※※※※※※※※※※※ 我就是想让路简再见师父一面。 弗念8 路简不安焦躁,一年前弗念飞升,他也是这种感觉。那种没由来的不安,占据了整个心头。 最后还是忍不住,路简喊着“师父”,向弗念跑去。伸手刚刚触碰到弗念周身的红光,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等路简回过神,已然置身于一片漫无边际的红。 “师父!师父!”路简大声向四周喊去,却没有人回复他。 这片血红茫茫无际,不知延伸到了那里。漫天的血红跟无边的黑暗一样,令人恐惧。路简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在向前,还是原地打转。 路简真焦急万分,眼前出现一抹异色。那是他唯一能看到的东西,路简毫不犹豫,飞快的想影子跑去。 影子越来越近,路简愈加欢喜。那是他师父,他从小到大,无数次奔向的身影,不会有错。 “师父!”路简跑到弗念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此刻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 弗念没想到路简会进来,惊讶道:“你怎么进来了?” 路简哽咽道:“我不进来,师父难道想再骗我一次吗?” 弗念哑然失笑,道:“怎么就骗你了?” 路简抹了一把眼泪,气道:“怎么没骗我,你不是飞升了吗?为何会躲在糜芳剑里。” 弗念没有回答,慈爱得看向路简。由于路简现在比他还高了寸续,他不得不微微仰头,欣慰道:“路简,你长高了,还找到了悦人,真好。” 路简以为弗念跟以往一样,又换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路简这回才不让他得逞,道:“师父,你不要回避我的问题。” 弗念朗然笑道:“让你担心了,路简,我没有办法飞升。我并非生灵,而是死魂。我本生于伏念山,现在依附于伏念山,也算上善终。” “怎么会变成死魂呢?” 路简看着弗念,企图在弗念脸上看到一丝戏弄,如同幼时那样。那时的路简戾气深重,总是苦大仇深,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唯独弗念,刻意逗他,看他满脸紧绷,才笑着:“为师逗你呢。” 那逗弄总是很有分寸,让路简抿唇不语,却不至于过于羞惭。即便是好赖不分的年纪,他也从中感受到了善意,慢慢打开了内心。后来的路简,如所有的少年一般,肆无忌惮少年恣意。 然而路简不再是孩童,他早就过了那个惹人逗弄的年纪,他可以随时随地,畅意大笑。 弗念看着眼前的青年,曾经满身怨憎诅咒难以消解,现在爽朗俊雅一身明媚。他幻想过许多他长大的模样,或温和沉静,或敏感心细,或乐达跳脱,却没有一个,比眼前的这个人更好。 弗念觉得自己老了,突然就想聊聊旧事:“小简儿,不是变成,我本来就是死魂。其实我早该死了,我本是一株荼蘼,开在伏念山上,过了那年花期本该枯死。那时悦人还小,对着我哭了好久。老白泽看不下去,用心头一滴鲜血,换来我的重生。后来我擅自跑到人间,改动人间草木的时节,惹了天怒造天神击杀。” 弗念停顿片刻,道:“小简儿,很久以前,在你出生之前,我就死了。” 路简摇头,不肯相信。他从小长在弗念身边,弗念手总是温热柔软的,天冷时会将他冰凉的小手捂起来。弗念的声音也如冬日旭阳,即便气急了,也带着三分暖意。 分明是人间的温度,怎会只是一缕游魂? “你跟悦人一样执拗,事实摆在眼前,就是不愿承认。”弗念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唇角不自觉勾起,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道:“她明明比我还小,偏要我认她作姐姐。” 仿佛天雷轰然劈下,路简浑身一震,终于明白,弗念就是那个被陆湜杀死,悦人的弟弟。 路简心中刚要窜起暴戾,弗念忽然伸手,摸了摸路简的脑袋。好像他还是当年的孩子,抚平他心中的躁动。他安抚道:“小简儿,我好不容易,才压下你的诅咒,别让一切前功尽弃。” 路简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冲动的恨意。 路简突然有些难过:“师父,是不是我太没用了,那么多年你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藏在剑里呢?” 弗念笑骂:“傻孩子,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罢了。”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要引你去渡缘镇,让你找悦人,我还要报恩。” 弗念伸手向空中随手一划,在虚空的红色中划出一道黑色裂口,燕尧从裂口中跳了出来。燕尧看到弗念,征然片刻,喊了一句:“艳娘?” 弗念道:“燕尧,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弗念竟然能看见燕尧! 弗念像是看到燕尧心中所想,道:“我当然能看到你。那年,我附身在墙角的枯草,一个女人倒在我身边。女人血流不止,恰好灌溉了墙边的枯草,我吸收了女人的鲜血,再次得以化形。后来我用了她的名字和身份,救下了你。” “燕尧,那女人便是你的母亲,她的名字就叫艳娘。我听到她临终不悔,因为得偿所愿,所以走得安详。可惜当年法力没有恢复,最后还是没能救下你。” 燕尧颤声询问:“不悔?” 弗念颔首:“不悔冒死将你送回燕家。” 真正的艳娘不是柳儿,不是燕尧,不是弗念,而是那个燕尧以为,带给他一生不幸的女人。那女人曾两度给予燕尧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带着他去闯入将军府邸。 弗念突然伸手,手上一颗血红的灵珠。燕尧还处于震惊状态,弗念轻轻一捏他的下巴,他便张开嘴,将弗念塞过来血珠吞下。一道红光闪过,燕尧变回男子模样,脸上干净清爽,身上也是一身男子的便装。 弗念道:“这是白泽当年赐予我的那滴血。我在蘼芳里藏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提炼它。虽然它不能让你活过来,但是你以后可以显现在人前,只要不消失,就不会被人遗忘。” 弗念像交代后事一样说了一大堆,去年他假装飞升前也没有这么话。路简紧紧抓住弗念的袖子,像是个不安孩子,道:“师父,这,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你,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弗念看着路简抓住自己的手,轻笑道:“路简,我为了引导你去渡缘镇,一年前执意藏于剑中,才使得伏念山一众生灵被屠。现在伏念山的结界因此而失效,我必须留在这里,以自己的残魂重新开启结界,形成新的平衡。藏在剑里,跟藏在伏念山上,没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我不喜欢的。”路简没有来觉得委屈,他小时候不喜欢写字,不喜欢打坐,不喜欢洒扫,弗念却坚持让他去做。一向都很温和包容的人,在这些小事上,从不让步。就像现在,他不想结界为了保住伏念山,压上自己的残魂。 弗念玩笑一般说道:“我们小简儿长大了,知道喜欢和不喜欢。”他若有所思他看了燕尧一眼,正色道:“那为师最后教你一件事,有些人有些事,若是不想错过,一定要开口,莫要像为师一般后悔。” 很多事可以晚些做,很多话可以早些说。他虽叫弗念,却总也情不自禁,不得不念。幼时得白泽恩惠,拼命修炼,想要保护那为自己哭泣女孩,也因此错过了很多。他拒绝了同女孩玩耍,他忽视了女孩的孤独,他以为自己保护着女孩,到头来却发现,当初不如就浑浑噩噩,陪女孩在山间欢乐。 不,也不对。弗念的目光落回路简身上,心想,起码有了路简,那这一切,也都值得。 周围的红色在迅速的褪去,弗念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随红色一同消逝。伏念观再次出现在视野,此刻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路简手还没有放开,仍旧保持抓住弗念袖子的姿势,手中空空如也。 悦人道:“路简,抱歉,除了让弗念支撑结界,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虽这么说,面上没有丝毫歉意。 路简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手指虚空握了握,对这悦人道:“我知道,不怨你。” 陆湜和崇予感知到山体结界恢复,陆湜一言不发朝悦人走去,倒是崇予,一眼看到了一旁的燕尧。 崇予道:“这位公子是?” 燕尧的状态也不大好,脑海一片空白。 悦人道:“他叫燕尧,这一路上一直在我们身边。” 陆湜早就注意到,路简经常会看向空气,偶尔还会小声嘀咕。起初他以为是因为旅途无聊,路简排解的一种方式,现在看来,都是因为燕尧。陆湜道:“原来你一路上,不是在自言自语呀。” 悦人伸手,分别握住路简和燕尧的手。触感冰冷,二人情绪渐渐平息。悦人道:“你们,好好的。” ※※※※※※※※※※※※※※※※※※※※ 其实弗念被杀,是有原因的。陆湜是奉命行事,根本不存在误杀,只是崇予刻意引导。 七世夙愿1 陆湜眼中冒火,盯着悦人拉起燕尧的手:悦人手牵路简还正常,拉着燕尧算怎么回事。崇予生怕出事,走到悦人和燕尧之间,冲断二人牵连的手。他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悦人收回手,伸出手掌对崇予道:“这是一个小法术,可以抚平人的内心,就是需要掌心对掌心,你要试试吗?” 崇予赞叹:“听起来不错,你又创了新的术法?” 悦人摇头,道:“不是我创的,是路简创的。” 听到这话,燕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湜还惦记着伏念山,问道:“伏念山还会继续暴动吗?” 悦人道:“不会,山体暴动其实是伏念山在哭泣。结界恢复,伏念山以为一切恢复如初,也会安静下来。” 路简向远处眺望,没有看到比伏念山更高的山,疑惑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意识到,伏念山移动了多天,他们显然已经不再当初的地方。 崇予看向悦人,像是笃定她会知道。果然,伏念观挡住了一切可以参考的景物,她依旧知道:“在平城。” 崇予恰好有事要去到平城,生怕错过,也不多说便道别离开。 而他们这边则是等到悦人睡着后,才下了山。然而这中间有耽搁了几个时辰,让他们错过平城,在几十里外的旭家庄落脚。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突然一个家仆模样的人出来拦住他们,道:“道长,可算来了,老爷等候多时了,快跟小的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是将他们错认成了什么人。 路简刚要出言提醒,悦人先一步行动,对家仆道:“有劳了。”然后一脸平静的跟着进去了。 进入庄内,几人沉默不语,跟着家仆进入待客的厅堂。厅堂内正坐着一人,像是等了许久,听到动静,立刻向门口走来。 “道长,你们可算来了……” 那人看清他们几人后,神色一愣,停住脚步,疑惑道:“你们是?” 那人不认得路简,路简可认得他——那人就是几月前去渡缘镇求医的旭英。旭家庄的旭跟旭英的旭,是同一个字。 还未等路简开口,旭英又一副了然的模样,道:“小师父是业明道长派来的吧?失礼了,实在是贵派能人异士众多,上次短促详见我没能完全记。请问小师父怎么称呼。” 听到业明,路简脸色沉了沉,看来映真之前来过此处。之前的家仆和旭英,应该根据着装将他错认成了伏念观的其他人。 路简如实回答:“旭公子,我是陆简。” 旭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不像是刚听说过,应该是来自更久之前的记忆。这么往前以追溯,脑海中出现一张带着稚气的少年面孔。 他诧异道:“路道长,你怎么……” 他从头到脚细细端详起路简。路简现在完全是一副成年人的俊朗,面部轮廓硬朗冷厉,若不是眉眼中的暖意,简直就跟一旁的陆湜一模一样! 路简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旭英先反应过来:“到底是少年人,一天一个变化。” 旭英并不知他真实年岁,将路简身上的变化归结为猛烈的成长。 他转头看向路简身后的几人,问道:“这几位是?” “陆湜、悦人、燕尧。”路简怕解释起来麻烦,一一介绍了名字,又接着刚才的话问道:“旭公子,我刚刚听你提到业明师叔,你找他有什么事?” 旭英道:“这么说业明道长果然跟路道长是同一师门的。太好……” 旭英的“了”字还没说出来,便被人打断:“老爷,业明道长来了。” 接着几个穿着与路简相似道袍的人进来。为首的两个衣着款式繁复,显然与旁人身份不同,正式业明和映真。 业明开口道:“旭老板找我们?” 旭英道:“是,道长上次走了之后,内子又开始噩梦连连,不知是否跟阿花有关。” 路简一听“阿花”,想起映真对妖怪的憎恶,心都提了起来,插嘴道:“阿花怎么了?” 二人这才看到一旁的路简和他身旁的陆湜。他们没认出路简,但看到陆湜那张冷脸,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业明到底是长辈,冷哼道:“阿花?原来旭老板说的人就是你!你到底是何人,竟然穿着我门派的服饰,冒充我门派的人,还将妖邪赠与普通人家,是何居心?” 路简也不掩饰,道:“我是路简。所以,你到底把花爷怎么了?” 业明同旭英一样,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仍有些怀疑:“你是路简?你怎么变成这样?” 路简没心情同他探讨自己的外貌,有重复一遍:“你到底把花爷怎么了?” 业明听到“花爷”的称呼,讥笑道:“原来阿花就是当年的花爷,真是走运。阿花,当然是被我处理了。” “什么?”路简进来后,没有感受到半分妖气。他心头漫起强烈的不安,神奇都不免多了几分戾气。 突然路简感觉他的手腕一凉,转头看见燕尧正拉着他,低声提醒他冷静。 燕尧并不会术法,也学不来路简那掌心相对安抚人心的法术,但他知道自己身体是凉的,他觉得路简需要冷静。 路简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杀意,静心凝神深呼吸几次,收敛了戾气。 旭英感受到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连忙站出来说:“路道长别急,阿花没事。” 路简一见到映真就烦躁,语气也不免提了两份,十分不耐:“到底是怎么回事?” 旭英和瑾儿将阿花接回来后,瑾儿确实不再做噩梦,胎息也渐渐稳定。就在昨日,业明突然上门求见,说宅内妖气环绕,恐有妖邪作孽,非要进门除妖。 因为他们一行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与路简相似,旭英也就没有怀疑,任由他们作为。 谁知他们竟然认定花爷是妖,非要将花爷铲除。旭英坚持阿花是一位高人所赠,不愿让他们动手。最后僵持不下,业明便想了个办法,困住花爷,不让他作恶。 业明带着一众弟子离开当天,瑾儿又开始做噩梦。这次的噩梦比之前的更恐怖,她梦见一个人满脸是血,站在她面前,吓得尖叫惊醒。 旭英看情况不对,也没耽搁,天一亮,便差人去找映真一行人。碰巧其中一位家仆,在门口遇见了路简,看衣着一位是业明一行人,将他们带回来。 路简早就知道业明的德行,他直观捉妖,至于妖的本性如何,一概不论。 路简道:“能带我去找下花爷吗?” 旭英刚要说好,业明厉声质问路简:“你为何执迷不悟,与妖邪为伍?” 路简懒得跟他争论,又不好在人家家里跟他打起来。 一旁闭目凝神的的悦人突然睁眼,道:“你觉得,没人带路,我就不知道阿花在哪?” 她转头对旭英道:“失礼了。” 映真以为她就要出门去找,刚要阻止。谁知悦人只是轻轻一挥手,一团脏兮兮的生物便出现在了她脚边。花爷侧卧在地上,身上缠绕着绿色的植物,四肢朝前,看上去奄奄一息。脖子上套着一根拇指粗的绳索,绳索表面写满了咒文。绳索的另一头凭空悬着,突兀地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秒,绳索突然动了起来,花爷被往后拖了一点。 路简立刻看出来,那时九曲连环索,是专门用来困妖怪的。这绳索一般无法用蛮力破开,想要解开,就要想解九连环一样,一个圈一个圈打开。 九连环的麻烦之处在于,想要打开后一个圈,需要先套上前一个圈,一环套一环,不难,但很麻烦。 一个普通的九连环,如果因为走神套晕了,不知道自己弄到了哪一步,到不了重头再来。但是连环索可不一样,解开的时候,只要错一步,绳索立刻收紧,将猎物生生绞死。 这还不是最险恶的,九曲连环索一般会配合着一个杀阵,猎物不解开绳索就会被慢慢拖入杀阵中。 好个业明,明明答应了旭英不杀花爷,竟然使出这种阴险的招数。 路简二话不说,就要上前解索。 业明了解路简,生怕他真的讲连环索弄开,递给映真一个颜色。映真当即明了,一步迈出,挡在路简身前。 “师弟,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妖邪与师门做对?” 路简忍无可忍:“我早就被逐出师门了。花爷来到旭家庄数日,从未害人,你怎能断定他是妖邪。” 映真指着趴在地上的花爷,“路简,你看看这猫妖身上缠绕的植物是什么?” “哺邪草。” 路简一眼就认出来了,上次见到花爷,他的稀疏的毛发中就隐藏着一点绿色。 映真道:“哺邪草活人种死人收,而它显然还活着,你可想过为何?” 路简跟映真从小就不对付,语气十分不耐:“为何?” 映真对一些失传的邪术颇有研究,解释道:“哺邪草以人体血液中致病六邪为养分,本应让被寄生者健康长寿。可这种植物偏偏寄生在活体血管中,最后会堵塞血脉,甚至使血脉爆裂,进而导致被寄生者死亡。然而有书记载,哺邪草并一定要在体内生长。只要有血液维持,体内和体外,也无甚差别。如果成熟的哺邪草,与活体的血脉连接,构成脉络一部分,就可以由寄生转为共生,净化血液,延续生命了。只是代价,会变成半株植物。” 映真顿了顿,道:“不用我说,你也改明白。为了续命变成半株植物,这只猫妖显然居心叵测。” 路简自然不相信业明的说辞,执意上前却被一股力量弹开,他一时没防备,险些被掀倒在地。 业明讥讽一笑,看来早有准备!绳索上的应该还有其他的咒术结界,恐怕除了业明无人能靠近。 ※※※※※※※※※※※※※※※※※※※※ 我竟然把业明和映真的名字记反了,果然记忆这种东西,不靠谱 七世夙愿2 路简自然不相信业明的说辞,执意上前却被一股力量弹开,他一时没防备,险些被掀倒在地。 业明讥讽一笑,看来早有准备!绳索上的应该还有其他的咒术结界,恐怕除了业明无人能靠近。 陆湜本不应掺和人间纷争,但此刻看到路简险些被伤,忍不住不悦,周身空气陡然冷了几分,犹如寒冬。屋内众人只觉背脊发凉,忍不住发抖。 此时花爷又被向后拽了几分,悦人皱了皱眉,弯腰直接将绳索拿起,用力一把扯断。 空气一时间凝固,伏念观的人都知道这绳索的厉害,第一次见人徒手扯断,一时无法接受。 旭英刚刚看悦人凭空将花爷变出来,就十分震惊。现在又看见她随随便便弄坏映真收妖的道具,更是惊恐不已。要知道,他早上找了家中力气最大的佣人,也不曾靠近花爷半分! 悦人拿着断了的绳索,道:“阿花是我家里的,各位如果嫌弃,我将它带走便是。” 说完她抱起阿花,就要朝外走。悦人看上去就是个病秧子,即便她刚刚徒手扯断了绳索,众人还是不能将她与强悍二字联系在一起。 映真仍要上前阻拦,突然一阵寒风荡过,他突然往后退了半步。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悦人满头银发,狠狠瞪了她一眼。在回神,只剩下一道红色的背影。 陆湜不用说,自然是悦人去哪他去哪,也冷这一张脸走了。路简向旭英赔了个笑,也不管在场其他师兄弟的脸色,也拉着燕尧离开。 他们在附近的客栈落脚,这回陆湜看见了燕尧,要了四个房间。 进房间之前,他向悦人伸手,想接过她怀里的花爷。然而悦人并不理会,抱着花爷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陆湜脸色十分难看,为避免被波及,路简赶紧拉着燕尧溜进自己的房间。 “你干嘛?” 燕尧看着他鬼鬼祟祟,进入房间后还透过门缝向外看了两眼。 路简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之后,才转身对问燕尧:“你说,悦人跟花爷到底什么关系?” “哈?” 路简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俩关系不一般。” “……” “就是你的错觉,他俩没关系。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悦人啊。” 燕尧说完也不等他反应,直接拉开房门出去。 午间休息过后,路简打开房门,入眼便看到阳光下明媚的红色,是悦人的衣摆。她此刻就安静的站在客栈的走廊上,像一座雕像。 他一边舒展筋骨,一边走到悦人身边,问道:“今天不休息吗?” 悦人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道:“眼皮跳,估摸着一会儿有人找。” 说完,果然见一个人从外面走来,本来要走向店家询问些什么,抬眼便看到楼梯间的那抹红色,便改了方向,径直向悦人走来。 那人走近,路简看那人衣着像是旭家庄的家仆。 家仆问道:“请问是悦人姑娘吗?” 悦人道:“对。” 家仆恭敬道:“我家老爷请悦人到府上喝盏茶。” 路简凑上去道:“我能一起去吗?” 家仆看路简的打扮,猜出路简的身份,道:“如果是路道长,自然是可以的。” 悦人点了点头,便跟着家仆回到旭家庄。进入庄内,走得路更早晨的不同,应该不是去待客厅堂。 一路繁花似锦,香气袅袅,旭英在一处鲜花掩映的凉亭里坐着煮茶,看到二人过来,热情起身迎接。 路简知道旭英热情,但寒暄起来免不了几分世俗。悦人不擅长应付,一言不发,他只能一路客套。 悦人坐下,扫了一眼院中的繁花,称赞道:“你这院子里的花不错。” 旭英道:“我夫人喜欢很喜欢花,这些都是她在打理” 面前的茶水刚好沸起,如涌泉连珠。悦人反客为主,自顾舀出一些水备用。接着拿起竹夹在锅中心打转,将一旁的茶末从中心倒下去。稍后,锅中水沸得更厉害,如汹涌波涛,她便拿起适才的水倒回锅中。 路简早要提醒悦人,却被一旁旭英阻止。旭英也喜欢附庸风雅,对这些雅事略懂一二,算不上真的爱茶之人。但悦人动作娴熟,端看水沸,便知火候,应该是真的懂茶之人。 悦人将茶汤盛出,花香随风袭来,她伸手拦截,轻轻在茶盏上端拂过,只见每个茶盏中都飘着一片白色的花瓣。茶水清雅伴着迷醉的花香,更添几分雅致。 旭英端起茶盏,茶水滚烫,尚不能入口。但口鼻香气馥郁,也令人十分享受,心情无端愉悦起来。旭英笑道:“悦人姑娘竟然还懂茶道,令在下佩服。” 路简没怎么见过悦人煮茶,但燕尧见过。据说她煮茶的没任何讲究,雨水泡树根也不是不可能。路简猜她只是喜欢水泡万物,说她懂茶道,真的是高看她。 “不懂,恰好知道罢了。” 悦人的只是知道罢了,旭英当她谦虚,欣赏道:“这茶水我总是过锅火候,像今天这样正好的,可是第一次。” 她泡茶只是顺手,没想到旭英一直拉着她聊茶。悦人懂得不多,只能找话题开脱:“先生找我什么事?” 旭英见她直接问,也不再拐弯抹角,正色道:“能劳烦悦人姑娘,将阿花再借来给在下几天吗?” “不能。” 旭英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却没想到悦人拒绝的如此直接,连指责他都没有。 “的确是在下有错在先,内子有孕在身,整夜噩梦难免实在不利于安胎,还望姑娘能再考虑一下。” 悦人道:“花爷现在就半口气吊着,恐怕帮不了令夫人。不过我可以,我有一个偏方可以帮助令夫人解决问题,安心生产。” 旭英却并没有任何喜悦,反而有些迟疑:“这……劳烦姑娘不太好吧?” 悦人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浅淡的眸子好像直直望向他的心底。 “有什么不好?” 旭英也知自己的态度十分可疑,连忙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旭英安排悦人和路简旭家庄某处院落住下,还让人去找来陆湜和燕尧。 旭家庄的佣人早上都看见他们带着猫妖出门,战战兢兢带他们到了地方,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就走远了。由于没人愿意靠近陆湜,他和燕尧是旭英亲自带来的。 然而陆湜一路上都有所收敛,倒是燕尧都面色不善,死死盯着旭英,他走的时候几乎是落荒而逃。 路简出言提醒:“人家好心招待我们,你在干嘛?” 燕尧道:“看他不爽而已。” “可是这样他很难露出马脚。” 燕尧收敛了自己凶狠的目光。 旭英是有问题的,在渡缘镇是路简没有注意,现在却难以忽视。 单凭花爷现在的样貌,一般的家里有孕妇是绝对不会让花爷出现的,更不要说花爷还一度出现在了瑾儿的噩梦里。 花爷明显与瑾儿有些渊源,就算他能让缓解瑾儿的噩梦,可他是妖。连不清楚内情的佣人都知道害怕,旭英却要把花爷请回来。刚才悦人提出主动帮忙,他还一脸为难。 路简是认识旭英的,但他并不了解他的为人。单凭他能把柳儿摁在水中逼她离开来看,旭英绝不是想表面那样和善。 路简进入房间时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三两步快速稳住身体,低头一看,是花爷窝在地上。 花爷也被带来了。 花爷本身就十分可怖,身上还缠绕了一圈绿色的哺邪草,看起来尤为渗人。当初在渡缘城遇到花爷,路简以为那是苍耳。 想到早上业明言之凿凿的样子,路简也不由得好奇:“花爷,你身上这哺邪草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爷仅剩的一只耳朵的动了动,道:“这个问题有点残忍,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路简不信,浑不在意道:“这有没有长在我身上,有什么残忍的。” 花爷道:“那个道士说得是真的。” “所以你已经……” 难怪他感觉不到花爷那泰山压顶般的妖气,从某种意义上说,花爷已经不能算活物。 “你知道这个续命的方式,是谁告诉我的吗?” 花爷之前一直在废宅,答案呼之欲出:“当然是悦……” 路简突然说不下去了,当日悦人给他哺邪草的种子,分明是从衣服上长出来的。他又想起那日与蜀茴激战,悦人空手接白刃,一把握住糜芳,却没有留半滴血。还有前些日子在伏念山上,悦人割破衣袖,流出鲜血。 如果花爷是半植物体,那么悦人也是。 悦人总穿一件红衣,精通清洁术法的路简也总是穿同一件衣服,并未觉得不妥。可路简没想到的是,那件红衣是悦人的命! 见他没有将话说完,花爷看路简已经明白:“若不是你告诉我哺邪草的来历,我都不知道她那身红衣有问题。” 路简不想再谈下去,僵硬的转移话题:“说起来,花爷道这里来做什么?” 花爷道:“我是来讨债的。” 路简问道:“什么债,钱债还是情债?” 花爷纵身跳到桌子上,看不纯半分衰弱。它示意路简坐下,道:“七条命的债。” 七世夙愿3 路简没想到是命债,纳罕道:“这么严重,那你要怎么讨债?” 花爷卧在桌子上,姿态闲适,道:“悦人曾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个富人,有一天突然说,所有欠他欠钱的穷人都不用在还债了,不过需要这些人,每个人对他说一句好话。于是所有人排着队,对他说着或赞美或祝福的话。有一个穷人到他面前说,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来世就让我做你的父母吧。” 路简没听过这种故事,并不觉得有任何深意,问道:“什么意思,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花爷道:“你也这么想?哈哈哈哈,说实话我一开始我也不明白。” 花爷说得云山雾罩,显然不想多说。 路简不深究,他脑子里满是悦人的红衣。他开始好奇,陆湜知不知道这件事。 隔日一早,旭英让人送来早点。一桌的早点,只有悦人和路简享用。陆湜是不吃的,却不妨碍他看着悦人和路简享用。燕尧呆在自己房间。 旭英深谙待客之道,早点本就丰盛。然只有两人进食,这早点就有些多了。路简受过饿肚子的苦,不喜欢浪费食物,明明已经撑得不行,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悦人喝了一口白粥,白粥软糯的米粒,她咀嚼半天才咽下去。 昨晚悦人早早休息了,路简没时间问她。现在看她吃饭艰难,他想起她是半株植物,试探问道:“悦人,你还用吃东西吗?” 路简问得很突兀,但他不敢直说,而且他确信悦人知道他的意思。 陆湜一路都听到他直呼悦人的名字,始终觉得不合适。他正要开口纠正,悦人突然那一小碟剥好的淡黄递给他。 “帮我拿给花爷。” 陆湜接过,沉沉看着路简一眼,最终一言不发走去找花爷。 直到他走远,悦人才道:“自然不用,可陆湜喜欢。” 即便她这句话没头没尾,路简也听懂了,她的意思是,陆湜喜欢看着她吃。 路简稍微注意一点就能发现,悦人很少在他面前称陆湜为“你爹”。就好像他刻意跟悦人保持着距离,悦人也在跟陆湜保持距离。 面前的早餐还剩了大半,路简吃不下了。他今天见到旭英,要告诉他以后少准备些餐食。 “我爹知道吗?” 虽然她把陆湜支走,路简却拿不准她是不想再他面前提起,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陆湜恰好拿了一盘水果回来,听到她自言自语,问道:“知道什么?” 悦人自然遮掩道:“没什么,就是说他们家的粥味道不错。” 早点过后,因为佣人不愿跟他们多呆,悦人跟在自家庭院似的,径直找到了旭英,询问瑾儿的状况。 悦人有织梦的能力,也不知是否是她的缘故,瑾儿一夜安眠。提及昨日的梦境她竟然还有些脸红。看来不是噩梦。 既然没事,悦人便回去照顾花爷。那天将花爷的绳子解开后,花爷就一直跟他们在一起。悦人显然与花爷关系匪浅。 路简特意留意一下陆湜,每当悦人跟花爷独处,他都隐隐发怒,看起来很是在意。 路简想了又想,觉得这样不对。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悦人房门外,燕尧刚要叫他,路简下意识拉住他,示意他安静。 燕尧狐疑瞅了瞅他,十分配合,没再出声。 路简这才压顶声音问道:“燕尧,你知道怎么追去女子吗?” 燕尧在逸香阁潜伏多年,最是了解风月之事,自然也明白路简的用意,无非就是撮合悦人和陆湜。 问题是:“我知道,可是在你爹身上应该不适用。悦人也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不一定喜欢风花雪月。他们之间显然是有误会,你不如多制造些他二人独处的机会,让他们把有些话说开。误会解开,自然会和好。” 路简不太明白这些男女之事,但是他明白独处的含义。可问题是,如何制造让这二人独处的机会 他还没想出来办法,悦人已抱着花爷开门。她好整以暇掻着花爷的脑袋,花爷舒服得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看样子十分享受。巧好陆湜经过,登时脸色有暗了几分。陆湜发出磨牙的声音,听得路简胆战心惊。 悦人瞅了眼陆湜,目光又转回路简,道:“你有话可以直接问。即便你不说,我也可以知道。” 悦人的通晓之力让人没有秘密。 “我跟花爷不是那种关系,花爷于我有救命之恩。” 陆湜本就看着悦人,一听这话,更加专注,等着悦人接下来的解释。 在梦境中李悦受惊险些丧命,这是路简唯一一次知道她有生命危险,问道:“是你小的时候差点被惊雷吓死的那次?” 路简当时着急拉着燕尧去找大夫,并没有看到李悦脱险的过程,自然会这么想。 悦人疑惑的看着路简片刻,不懂路简怎会知道当年的事情。随后又想起他蹭进入过自己编织的梦境,随机了然。 那次梦境,她本意是诱导路简,去梦境中撮合织梦仙和陆湜。估计就是在梦境里,他误打误撞知道了真相,然后便一直关注着她。而悦人的通晓之力非常弱,没法得知梦境中路简的行踪,从而也久没有横加干预。 路简若是真的在梦境中碰到了她,知道前因后果,这件事情解释起来也就容易多了。悦人道:“我自幼患有心疾,出生时我阿姐尚且是个孩子。我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多亏了花爷照顾。” 若说花爷无缘无故照顾一个人,路简是更加不信的,“花爷为何要照顾你?” 悦人:“因为他将我错当成另一个人。” “谁?” 答案显而易见,“瑾儿。” 悦人感情一向不外露,路简试探性问道:“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悦人放下花爷,坦荡而淡然道:“我当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哪来那么多心思。” 瑾儿没再做噩梦,一连多日都是好梦,气色也越来越好。悦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是日早点过后,悦人突然说:“你们要不要抽签玩。” 说道抽签,路简就来了兴趣,他十分擅长占卜算卦,解签也非常灵验,自然是乐意。燕尧知道悦人手中稀奇古怪的玩意多,也愿意见识一下,被路简叫来后在说钱坐下。 路简叫陆湜的时候,他在院中看着水缸里的荷花,示意他们先自己玩。路简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因为悦人没有亲自去叫他。 悦人拿出一个签筒晃了晃,筒中的竹签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路简突然想到:“可我们两个白泽后人抽签,不是作弊吗?” 悦人将签筒放在路简跟前,道:“你作弊我看看。” 路简闻言闭眼凝神,窥探半天,果然什么收获都没有,因为签上根本没有字! 路简不明所以,这抽出来都是空签,有什么意义? “连个凶吉都没有,这抽来有什么意义。” 悦人道:“谁说没有。” 她不多解释,拿起签筒晃了几下,一支空签落在桌上。悦人拿起空签,上面竟然慢慢浮现两个字,路简在她身边,看的清楚,上面写着:“克夫”。 路简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个签筒能抽出克夫签,嘴角抽搐,质疑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悦人解释:“有两种签,一种就是一般占卜签。还有一种签,抽中后会被下降头。我来演示一下。” 她伸手捂嘴,淡漠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弯弯的像是再坏笑,苍白的脸上浮现少见的生气。 路简正奇怪,只见他突然冲着门外的陆湜娇声喊道:“夫君。” 这一声可把在场的三人都震慑住了,纷纷不敢置信。路简拽了下燕尧的袖子,龇着牙唇不动,让声音从牙缝里飘出来:“我没听错吧,悦人喊我爹夫君?” 燕尧点点头,二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不同位置,悦人与他们这么近,自然听得到。 她又喊一声:“夫君。” 陆湜这下可以肯定悦人是在自己,顿时面露喜色,忙不迭应声:“嗯。” 谁知刚刚嗯了一声,身旁种着莲花的水缸突然崩裂。水哗啦一声流出,水花道地上再溅起,淋了陆湜大半个身体。 悦人收住笑容,恢复往日的冷淡,好像刚刚那个捂嘴坏笑,娇声呼唤陆湜的人是另一个人。她一脸正色德解释: “这就是下降头。一个时辰内,我都被诅咒成克夫命。只要我若喊一人夫君,无论是谁,应一次倒霉一次。不会惹出大事,也不会受重伤,不过小灾小难也挺闹心的。” 陆湜自然听到悦人的解释,也不生气,反而有几分柔情,向悦人走来。他道:“再喊一次。” 都已经喊了两次,悦人自然是无所谓,又脆淡淡喊道:“夫君。” “嗯。”陆湜这会儿恰好走到门边,人高腿长的,竟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他迅速稳住身形,才没摔个狗啃泥。 陆湜走到悦人身侧坐下,悦人将签筒递给他,“你要不要抽一支?” 陆湜心情大好,十分配合。他晃动签筒,摇出一根签,签上写着:惧妻。 七世夙愿4 悦人没有解释这支签的含义,转头把签筒递给燕尧,“你来。” 燕尧也开始摇晃签筒,不多会儿,有一跟签掉落桌面,他拿起之后,签上写着:令行禁止。 燕尧疑惑,将签递给悦人。悦人看了看,矮身靠在燕尧耳边,悄悄说什么。饶是路简耳朵十分好,也没听到。 燕尧看起来十分开心,咳了两声轻轻嗓子,对这路简道:“你把这桌子收了,顺便把碗洗了。” 路简还不明白燕尧为何突然命令自己,结果身体就不受使唤,站起身开始收拾面前的碗筷,并且拿到厨房清洗起来。佣人一看,哪有叫客人洗碗的道理,连忙要接过去。路简一看有人要碰自己手里的碗,立刻大喊:“你们别动,我自己来。” 然后就真的在厨房里,把碗洗净,才回去。他一路上都气鼓鼓的,这是什么签呀,一说就照做,还专门命令自己,他发誓一定回去抽个更好的。 燕尧和陆湜看他黑着脸回来,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燕尧,笑得极其夸张,恨不得捶胸顿足,扬天大笑。路简一把拿起桌上的签筒,赌上自己所有的运气,摇出一个签,结果拿起来,他险些就哭了。 只见签上写着:“惟命是从”。 他这手气果真跟脚气一样臭。 不用悦人解释,他都知道有了这个签,这个时辰内,不止燕尧能使唤他,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对他下命令,他都会惟命是从。 燕尧看到签的那瞬间,笑得更欢了。 陆湜也咳嗽两声,拼命忍住笑意,对路简道:“运气不错。” 运气都不怎么好的父子俩,被要求把刚才碎了的水缸清理干净。 燕尧和悦人闲着没事,给子端起一杯热茶,像无数在渡缘镇的午间,闲话家常。他们二人说不上知己,但胜在相识时间长。燕尧道:“好像还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呢?” 悦人看了眼外面蹲在地上,埋头收拾的父子俩,道:“路简有点担心我跟陆湜,我知道的。” 燕尧纳罕,“你知道我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你为了路简,主动向陆湜示好。” 悦人慢腾腾的收拾签筒,道:“也不全是为了路简,陆湜背了我一路,我也知道的。” 他们刚玩闹没一会儿,便有人过来传话,说夫人着急见他们。他们在旭家庄住了几日,庄里的佣人还是有些怕他们,却已经能神色如常地在他们面前说话做事了。 由于路简还被下降头,听完之后立刻起身道:“立刻过去。” 说完真的向外走去,悦人叫住他:“回来,等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路简现在没有控制身体的权利,自然是别人说什么他做什么。 陆湜的气场太过摄人,所以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过去。三个人过去时,瑾儿已经坐在椅子上等他们了。 她的身体因为怀孕而臃肿,脸上堆满了担忧。瑾儿知道自己接连几日的安稳觉,都跟家中的客人有关。看到他们进来,她着急的想要起身,然而身体笨重动作迟缓,还没起来便被身边的丫鬟劝阻。 “快坐下。” 瑾儿的急切中待在明显的慌乱。 悦人并并没有收到她丝毫影响,依旧不紧不慢落了座。 “夫人昨晚可是梦见了什么?” “血,很多血。” 瑾儿像是受到了惊吓,说话也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悦人问:“谁的血?” 瑾儿左右环顾一圈,让屋里的下人都退下。等屋子清净了,犹豫半晌,才艰难说:“一个男人。” 其实梦境是不受控制的,无论梦见男人女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梦境里的事情,除了自己没人会知道。但是瑾儿作为一个孕妇,主动告诉别人自己梦见一个男人,传出去总是不好的。尤其是当她说出梦中人特征时,第一反应不是穿着打扮而是性别。 “什么样的男人。” “身量很高,一表人才,白色短发,穿着白衣,披着奇怪的兽皮。” 路简跟燕尧对视一眼,这人他们都见过,这分明是梦境中花爷的人型。 悦人补充:“那兽皮的花纹,是不是想狸花猫的条纹。” 瑾儿认同地点头,“对。” 确认身份后,悦人将话题回到梦境:“他怎么了?” 瑾儿面色当即发白,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声音也带着微颤:“他,他没有手,手腕都是血。” 路简听得懂了,瑾儿是看见花爷双手齐腕断掉的血腥场面,孕妇应该非常忌讳这些。 悦人:“你前几天梦到他也这样吗?” 瑾儿:“不是。” “那是什么样?” “他很好。”瑾儿面色微微一红,补充道:“对我很好。” “那你呢,你什么状态?” 瑾儿不知道悦人为何吧话题引到她身上,连忙解释:“我只是欣赏他,我们并未发生任何事。” 悦人对此不敢兴趣,又问一次:“我是说,你的身体状态和你的感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瑾儿想了想,道:“他好像一直在照顾我,应该是从小就在照顾我。因为有的时候我很矮,又会突然长高。有时候他会笑着说什么,但是没有声音。等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却陷入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他的声音很好听,我想要跟他说话,但是我的声音却嘶哑难听。” 悦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早上的签筒,起身递给瑾儿。 “抽一支。” 瑾儿伸手抽出一支,没看到字正疑惑,突然竹签表面好像在浮动,吓得她惊叫一声脱了手,竹签掉落在地上。 瑾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声道歉。悦人不以为意,弯腰捡起那支签,上面写着:无。 瑾儿显然也看到了上面的文字,“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的意思。” “没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这个梦境与你无碍,你不必担心。” 悦人目光沉了沉,道:“这几天你可能还会出现类似的梦,不过对你没有任何影响,你不必挂在心上。” 有了悦人这句话,接下来几天瑾儿都没有再找过她。 日子过得无聊,路简打听到最近有庙会,他便提出出门去玩。路简喜欢热闹的,而且他喜欢那种欢乐的氛围。那种氛围极易感染人心,他认为悦人和陆湜就需要这样的氛围,作为彻底冰释前嫌的契机。 由于悦人每天过长的睡眠,路简担心她睡过,一直犹豫又不要叫醒她,好在她在临近傍晚是醒来。 悦人起床后也并不着急,梳梳洗洗,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折腾半天,才起身道:“走吧。” 那晚的悦人,与往常不同,不晓得是否因为花了妆,脸上竟有了血气。陆湜许久未见过这样的悦人,也是一惊。 一路上悦人与陆湜在前,燕尧与陆湜在后。可惜陆湜天生木讷,这一路都不知道要与悦人说些什么,让路简在后面看得干着急。 燕尧看着这父子二人,一个不说话,另一个也帮不上忙,摇头叹息。他突然指着不远处卖面具的摊位,道:“路简,那边有卖面具的,我们去看看。” 话虽然是对路简说得,却也成功吸引了悦人的注意。不远处的摊位上,挂着各种夸张古怪的面具,有唱戏的脸谱,也有凶恶的鬼面,也有奇怪的笑脸。陆湜并没有看出一个面具的摊位有什么特殊,悦人却向着摊位走去。 摊位前刚好有一家三口,那孩童刚好追着父亲的衣袖,撒娇道:“爹,我要那个,要那个。” 摊主看生意来了,也热情招呼道:“好眼光,这可是个将军,带上去可威武可好玩了。” 小孩子一听是将军,更是稀罕,眼神带着讨好的意思,迫切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父亲显然不想放任孩子,道:“你已经有一个了。” 小孩子不敢,对这父亲百般祈求讨好,父亲始终不松口。小孩见说不动父亲,立刻扑倒自己娘亲身上,环抱着娘亲的腰,道:“娘,我想要我想要,我今天什么都不要了,就要这个面具好不好?” 女人终究是心软,见不得小孩子对自己撒娇,对男人道:“你就买一个吧。” 男人宠溺的看着女人,终于软下来,柔声道:“好。” 男子付了钱,摊主拿下那个面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离开。 路简不明白燕尧此举何意,以为他让自己仿照那孩子,对这陆湜撒娇。可惜他忘记此刻的自己,比陆湜还高一点。四个人刚来到摊位,路简随便指着一个面具,防着刚才那小孩渴求的语气,对这陆湜来说:“爹,我要那个。” 陆湜:“……” 燕尧:“……” 摊主:“……” 悦人“噗呲”一声笑了,路简顿时明白自己干了什么,整张脸都红了。 摊主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他哪里接待过这么大的孩子。倒是悦人,掏钱,依次指着四个面具,道:“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两个,对,就是最边上的那个。” 他们每人都有一个面具,悦人和陆湜的是两个慈眉善目的笑脸,路简和燕尧,则各自拿着一个脸谱。这一下,陆湜终于开窍了,一路上各种带着他们买东西,就连夜壶的摊位,都没有放过。 燕尧抱着夜壶,实在不忍直视,暗道这对父子蠢得一脉相承。然而他却并没有出生阻止,燕尧寡淡的记忆力里,庙会的热闹永远不属于自己。他知道自己在这一家人中,就是个外人,然而悦人和陆湜,无论买什么,有一路简,必定就有燕尧一份。 七世夙愿5 来来往往的情人牵手细语,陆湜也不知不觉中握住悦人的右手,悦人左右挣脱不掉,便随他。二人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好像与路上其他年轻的情侣并无不同。路简此时已经将燕尧和自己的东西,装进储物囊,此刻他的手也闲下来,目光不停的在自己和燕尧的手上来回徘徊。 “怎么了?” 燕尧早就注意到他的目光,如果是别人这样,他会觉得这人八成是想要牵他的手,但如果是路简,他真不会真想。一来路简天生不解风情,二来他早就知道上辈子只有他一人自作多情,路简压根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路简心中真的有种冲动,想要碰一碰燕尧。之前无法触碰到燕尧的时候,他并没有特殊的想法。之前他一直希望别人可以看到燕尧,这种渴望实现之后,他就开始发现,自己不自觉的想要触碰燕尧。这些天他没少接着各种理由去拉他拽他,燕尧显然并未放在心上,但是只有路简知道,隐藏在微小动作下,是一种隐忍的渴望。 陆湜回头看了眼二人,恰好看到路简此刻的状态,面无表情又回过头去。 出来的时间不算久,但悦人已呈现疲态。她道:“我有些困了。” 此刻他们出来才不到一个时辰,陆湜着急道:“不舒服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悦人道:“你们想逛,可以继续,我回去就好。” 陆湜当然不放心悦人独自回去,燕尧也觉得没意思,道:“我跟悦人回去吧。” 听到燕尧这么说,陆湜心理又有了新的打算,道:“那你们二人先回吧,我跟路简还个地方要去。” 路简还想逛逛吃吃,比较遗憾的是,燕尧也要回去。但他总不能跟陆湜说,他不愿意跟他一起逛庙会吧。 燕尧远去,路简的目光紧随着他的身影,一点点飘远。陆湜曾经见过路简这样,当时路简跟他解释是蚊子。他自然不会相信,路简会用那般深情凝视一只蚊子。 自从陆湜能看懂燕尧,他就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路简为什么总是盯着空气,路简总想伸手去碰什么。 陆湜虽然不懂风月之事,可路简的表现太过明显。那种笨拙的亲近,跟当初自己如出一辙,即便燕尧看不懂,他却看的分明。 陆湜并不觉得爱一个人是错的,只是他觉得路简太小,还无法理解复杂的情爱。就如当初的自己,伤害了悦人又伤害了自己,代价太过沉重,他不想路简重蹈覆辙。 曾经的自己风光一时,即便他知道老天帝将悦人嫁给他不怀好意。他追求极致的孤独,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一生会被谁影响。然而当冰冷昏暗的房屋亮起,是悦人等他回家的灯火,那不曾留恋过的地方,突然便有了家的温度。 他贪恋这那份温暖,却将一切感情藏之于口。直到灯火永远熄灭,他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一样希望路简能幸福,只是他无法忍受,属于路简的那盏灯火过于脆弱,甚至永远无法明亮。他起码感受过片刻温存,但路简固执走向燕尧,恐怕连感受的机会都没有。 “路简,我们去喝酒吧。” “哈?”路简完全不懂陆湜哪里来得闲情,竟然带他去喝酒。 陆湜道:“嗯,我们父子还没有安安静静坐下来,聊天喝酒呢,凡间的父子不都是这样吗?” 路简也是头一回当人家儿子,自然不知道一般的父子如何,但他觉得陆湜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然而路简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湜竟然带着他去喝花酒。二人身边莺燕环绕,前方还有缠绵的小曲和曼妙的姑娘翩翩起舞,饶是路简多次进出逸香阁和醉春楼这种地方,也没见过这阵仗。 路简扭身附在陆湜耳边,小声道:“爹,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陆湜受不了身边浓烈的香粉,鼻子都红了,仍旧强忍不适道:“这有什么不好,路简,你看这些姑娘,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路简也不瞎,老实道:“挺漂亮。” 姑娘们一听路简在夸她们漂亮,哄笑作一团,盈盈笑道:“公子,夸人可不能这么笼统。你倒是说说,奴家姐妹几个哪里漂亮,说不上来,可是要罚酒的。” 说着,一个紫衣姑娘贴了过来,酒盅举到路简唇侧,带着三分嘲弄魅惑一笑。路简看了眼紫衣姑娘,这一眼看下去,也只看出来紫衣姑娘穿了一身紫衣,便答道:“姑娘这衣服颜色好看。” 紫衣姑娘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不依不饶非得让路简喝下这杯酒。就这样,一杯一杯又一杯,路简灌得满脸通红,面对着对他上下其手的姑娘,依旧退避三舍。恍惚间他想起了一身女装的燕尧,从来都远远站着,只消一个眼神,就能令人魂牵梦绕。 许是喝多了,他胆子也大了起来,他道:“你们,你们别碰我,我我我我,我跟你们说,你们都是漂亮的好姑娘。” 花坊的女子从未听过别人夸他们是好姑娘,又是满堂肆意哄笑,只觉得面前这个俊朗的道士,十分可爱。 路简脑袋乱做一团浆糊,轻轻推开一个妄图贴过来的姑娘,道:“但是,我见过更好看的。” 这群女子虽说不上绝色,但也不喜欢别人当着面,说有人比自己漂亮,登时不服,又要罚酒。路简接过,一口喝下,努力眨了眨眼睛,眼神看似清明,但身体和语言,都颠三倒四。他道:“真的,我……不骗人,我跟你们讲,这个人是真漂亮。我还以为人家很柔弱呢,可谁知道,他一脚能踢爆一个铜像,哈哈哈哈哈,每次他生气,我都觉得,下一秒,我的脑袋就会跟那个石像一样,四分五裂。” 有姑娘打趣道:“道长说得不是姑娘,是夜叉吧?” 路简听到他们说燕尧是夜叉,有点生气,又觉得不好跟一群姑娘发火。 他拍了拍自己不甚清明的脑袋,摇了摇食指道:“自然不是,他是,他是……”路简说不下去了,他此刻想不清楚,燕尧是什么呢?是前世自己的债主?是仇敌?还是今生出生入死的挚友?抑或是别的什么?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人必定是道长的心上人吧。” 路简感觉脑中有什么东西崩断,突然直挺挺的倒下。他不想再想了,耳边实在是太聒噪了。燕尧不在,他没必要继续聊下去了。陆湜倒是没醉,他本来是想带路简见识一下姑娘的美好,但显然他完全没有领略到。 路简醉得不省人事,陆湜只得扶着路简,打道回府。 刚进院落,悦人竟然还未休息,就在前厅等着二人回来。 路简这一路昏昏沉沉,迷蒙的夜色中突然多了一抹红色。拍拍自己昏沉的脑袋,想了又想,才想起来,那时悦人血红的衣衫。转而又想起,今天街上跟娘亲撒娇的小孩。悦人就是他娘,他长这么大,都还没跟悦人撒过娇呢。 接着他一把推开扶着他的陆湜,一步三摇想悦人走去。刚想喊一声娘,脚下一滑,他慌乱中扶住了一旁柱子,才没有摔倒,但是却怎么也直不起身了。 而被他当做柱子的燕尧,脸色却不太好。他伸手扒开路简箍在腰间的手,却反被他打了一下。路简不满叫嚣道:“怎么,柱子还不让人扶了?” 燕尧气得想打人,可是悦人在跟前总不好发作。悦人弯腰看着路简,细声哄道:“路简,累不累,回去睡觉吧。” 悦人轻声柔气,特别符合路简对于娘亲的幻想,于是乖巧的说了句:“好呀。” 即便回去睡觉,路简依旧不肯放开手中的“柱子”,抱着柱子想房间走去。走了两步,他发现不对劲,若有所思道:“这柱子怎么会动呢?” 说完,手还不老实的捏了捏,随后像是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兴奋道:“哎,这个柱子,竟然不是硬的,难怪抱着这么舒服,这么趁手。” “柱子”此刻想一脚踹开这个酒鬼。酒鬼死也不松手,一边拍打着燕尧扒拉他的手,一边不满抗议道:“谁呀,这是我先发现的柱子,谁也不能跟我抢,起开。” 燕尧咬咬牙,决定等他醒来在算账。便一路拖着路简,终于走到了房间、路简看到床,知道要躺下,依旧不肯松手,和燕尧一起双双摔倒在床上。 天气有些热,路简又喝了酒,此刻身上冒了些热汗。他拽了拽衣领,用手扇了扇风,然后就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好不惬意。如果他睁开眼,就能看到悦人正坐在床边,轻轻摇着扇子,为他扇风。 燕尧也随着这阵风,逐渐安静下来。反正斗不过酒鬼,何苦白费力气。 然而快睡着的路简又不满意了,晃了晃手中的柱子,撒娇道:“要拍背。” 燕尧看向一旁的悦人,悦人却示意他给路简拍背。燕尧无奈,只得伸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路简的背脊。路简终于老实了,呼吸逐渐平缓,沉沉进入梦乡。 七世夙愿6 路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一根钉子杵在脑袋里。燕尧恰好来送醒酒汤,强忍打人的欲望,问道:“昨晚睡得如何?” 路简等得就是这句,高兴道:“我跟你说,我做了个特别好的梦。我梦见我得到一个宝物,应该是个柱子,抱着可舒服了。好像还能解暑,感觉道有阵阵凉风,扑面而来……” 路简喋喋不休讲述,没有注意到燕尧额角暴起的青筋,正一突一突的弹跳着。路简又道:“那个柱子可不老实了,总是想跑,然后我拼命抱着它,就想着,把它送给你。” 燕尧拳头都握起来了,突然一愣,问道:“送给我?” 路简点头道:“对呀,我梦见我特别燥热睡不着。抱着柱子一会儿就入眠了,就觉得是个好东西,想要送给你。” 燕尧本来还想臊他,同他将将昨晚发过的酒疯。然而路简却一副想献宝的样子,好东西先想着他,让他迟疑了。 路简接过燕尧递来的醒酒汤,温度刚好,他一口喝下,问道:“我昨天怎么回来的?我爹呢?” 燕尧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难看,躲躲闪闪道:“你爹没事,他在悦人屋子里,哦,你不要过去。” 路简一听,欢喜道:“果然去一趟庙会有作用,昨晚他们二人是不是同房了。” “额,是吧。”燕尧很想说,次同房非彼同房,却不知如何描述。 路简一时好奇,想要看看陆湜从悦人房中出来的景象。把鞋往脚上一蹬,一溜烟就跑到了悦人门前。悦人房间掩着,路简想都没想直接打开。他看到房中景象,恨不得把自己手剁下来。 陆湜正跪在地上,膝盖下还有一个算盘。 路简冲着陆湜干笑一声,还没等陆湜做出反应,便跑开了。燕尧早就想到这一幕,幸灾乐祸在外面等着。 路简欲哭无泪,愤愤指着燕尧道:“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让我好奇,跑来看他?” 燕尧憋笑到不行,他早上经过时,也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他一个外人,看到这种事情别提多尴尬,生怕被陆湜嫉恨,自然要拉上路简一起垫背。 燕尧假装一本正经,道:“没,我真的好心提醒。” 路简当下觉得生无可恋,不住地叹息:“我爹他,这是为什么呀” 悦人从房中走出来,回答道:“我让他跪的。” 悦人看上去并不像悍妇,但做出来的事情,竟然如此让人大跌眼镜。她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转身对陆湜道:“知道错了吗?” 陆湜便面再冷似寒霜,此刻跪着,无论身高还是气场,都比悦人矮了不止一截。但是依旧目视前方,昂首挺胸,宣誓一般的道歉:“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犯了。” 悦人在陆湜前方正襟危坐,端起一杯茶,活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道:“错哪了?” 陆湜依旧挺直腰杆道:“我不应该带路简去那种场所。” 悦人解开茶杯的盖子,一股热情冒出,悦人轻轻出了口气,全程没有抬眼看陆湜,继续道:“还有呢?” 陆湜道:“我不应该怂恿别人灌路简酒。” 悦人仍旧不满意,“还有。” 陆湜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做错了什么,挑眉道:“还有?” 悦人盯着陆湜看了许久,看他一脸理直气壮,丝毫不觉自己做错的模样,叹了口气。幽幽道:“算了,估计你也想不到了。” 悦人起身要走,陆湜想追,悦人一个回头盯着他膝下的算盘,道:“跪着,别忘了,算珠若是动了,动了多少你就多跪几个时辰。” 悦人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路简还是明显感觉到她生气了。问燕尧:“悦人是怎么了?” 燕尧觉得,路简和陆湜在惹人生气方面,总是如出一辙。燕尧道:“知道你昨天多晚才回来,又喝成一副什么鬼样子吗?” 路简心虚的搓了搓鼻头,他可不止是喝酒了,还喝的是花酒。 正要解释,院中来了人,是瑾儿叫他们过去。 好在悦人的房门关着,陆湜跪在里面的情形没被人发现。 悦人等人走来后才开门出来,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刚才训斥陆湜的严厉。 路简一路小心翼翼不敢说话,生怕惹了悦人不爽遭受连坐。 有人比路简更加不安。 瑾儿已接近临产,肚子又大了几分。但这回她连坐都没做,他们进门后,她几乎是冲到悦人面前。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悦人自然地伸手抓住她的掌心,瑾儿稍稍安定下来,顺着悦人的指示坐下来。 悦人依旧等坐下来,才慢悠悠地问:“怎么回事?” 瑾儿这次让人退下,直接说道:“我不是说那人的手断了吗?后来我还看见他,他不知没了手,后来他的双眼、耳朵、双脚、声音都没有了,他变得丑陋不堪,身上还生这恶疮。” 悦人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还看见了一只狸花,虽然跟阿花不一样,但我确定就是阿花。” 悦人又开始询问细节:“哪里不一样?” “它是健全的,毛发油亮条纹还十分好看。” “所以,夫人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瑾儿惊恐道:“阿花,它是来害命的。” “为什么这么说?” 悦人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却好像又不一样了,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瑾儿道:“昨晚我梦见自己没有双手、双眼、昨晚的梦中,我没有脚。” “流血了吗?”悦人语气冰冷,听上去竟像是质问。 瑾儿也被吓到,不明白悦人的怒意,迟疑了一下,才说:“没有。” “你觉得是什么?” 看悦人那样,路简算是明白,陆湜为什么会跪下了。换他他也跪,明明还是那副语气,还是那个人,但就是没有来的恐惧。 瑾儿本来十分确认自己的感觉,这些也没了底气,声音都在发虚:“应,应该是阿花,它,它夺走了我的身体。” 瑾儿本担忧悦人的态度,但话一出口,她多了几分勇气,索性一次性讲完。 “然后我看见了花爷,它好好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它夺走我的手脚,之前那个男人,他的身体,应该也是被阿花夺走的。一定是他在托梦提醒我,让我小心阿花。” “花爷来了这么久都没动手,你说它在等什么?” 这一问让瑾儿彻底心虚了。 悦人端起一旁的热茶,“不知,夫人可听说过,猫又九条命?” 瑾儿不知话题为何绕远,又怕惹悦人不快,小心应声道:“听过,如何?” 悦人道:“夫人,可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那自然是洗耳恭听。” 看悦人没有发飙的意思,瑾儿也放松下来。 悦人用茶水润了润喉,才悠悠道:“有一只漂亮的狸花猫,它有九条命。它生存于人间的街头巷尾,靠垃圾和剩饭为生。他隐藏在角落,尽力不去打搅人们的生活。可是人们还是觉得他碍眼,小孩子拿石头砸他,大人用脚踹它。它还没有人手掌大的时候,就经常遍体鳞伤。他在一个大雨淋漓的傍晚,又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他死了吗?”瑾儿出生打断,虽然她不喜欢阿花,但她有孕在身,并不像听死亡的故事。 悦人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快,继续道:“它差点就死了。它在雨中看着人们来来往往的身影,又怨恨又委屈。它发誓要到隐蔽的山林间生活,再不踏入人间。万幸,他被一个人救起,是个女孩。女孩冒着大雨抱起它,那是它来到世间,得到第一个拥抱。它满身伤痕疼的麻木,却在疼痛中感受到来自女孩身上的暖意。女孩将它带回家,把它身上的水擦干,并放在火炉便温暖它。狸花猫没有立刻死去。” 瑾儿再次打断:“什么叫没有立刻死去?” “因为阿花没撑几天,还是死了。它也不想,他感受到女孩希望它活下来,所以它努力为女孩撑住。女孩因为阿花的离世,伤心不已,也生了场大病,最后也没挺过去。小女孩临死前想,小动物的生命真的太脆弱了,她以后再也不要喜欢这些小东西,因为失去的时候太痛苦,她再也想不承受这种痛苦。” 瑾儿刚要感慨,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悦人目光忽然转向她,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女孩喜欢花,因为花很好看,狸花猫也很好看,所以她给狸花起名阿花。” 瑾儿不安道:“我就是那个女孩?” 悦人嘴角噙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凉。她虽然没有回答,但瑾儿肯定,故事中的女孩就是自己如果真的是自己,那自己为何会失去双手双脚。 不等瑾儿想明白,悦人已起身离去。 七世夙愿7 他们回去时,崇予正在院中等着他们。 “诶,怎么少了一个,陆湜呢?” 陆湜正跪着在悦人房间呢。 路简不知道怎么回答,悦人一言不发进到房间。片刻后,陆湜神色自然地从房间出来。 陆湜没想到这么快又跟崇予再见,问:“你怎么来了?” “来这儿看一眼,顺便来找你。” “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崇予道:“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的妹妹在洗魂吗?我便是旭家庄的夫人,瑾儿。” 路简本不打算参与大人的对话,一听到“洗魂”二字,却收回了正往房间迈的脚,问道:“洗魂?她也是诅咒。” 崇予道:“是,不过跟你身上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瑾儿不是鬼车的后人,她是被诅咒,而你是继承诅咒。” 上古九头凤,也是能趋吉避凶的瑞兽。它们中有一部分,滞留人间庇护世人,被凤族驱逐,由凤成为降为鸟。被驱逐的九头鸟,没了凤族的庇佑,发力大大下降。后来受人间浊气侵蚀,外形丑陋,逐渐被人们唾弃。传闻中的瑞兽,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不祥的预兆,甚至滴血引咎的凶兽鬼车。 鬼车带着被族人抛弃的怨念,被世人背叛的仇恨,一代一代累积加深。最后演变成一种无法消解的诅咒,延续给子孙后代。 悦人的母亲,是个例外。 鬼车外形是丑陋的九头鸟,像红毛的鸭子。而悦人的母亲为鬼车所生,却是一只彻头彻尾的九头凤,这是一种罕见的返祖现象。 众神以为这代表了诅咒的诅咒,她的存在也被视作祥瑞。当年她与老白泽的结合,受到众神的祝福。 直到悦人的降生。 当年众神都以为,凤凰和白泽会生下一只白化的凤凰,或是只有一个头的凤凰。 悦人的确没有九个头,却不是一直凤凰,而是一只通体焦黑的鸟。那漆黑的颜色仿若鬼车世世代代的怨念。只看上一眼,便好像受到了最恶毒的诅咒。那种被黑暗湮没无力,让众神都惶惶不安。 鬼车是红色的,就算不祥,也没有到看一眼就令人害怕的地步。悦人无疑,继承了鬼车的诅咒,而是是千万年来积怨最深最恐怖的。 像是要印证悦人的不祥,她出生之后,满山精怪的伏念山突然动了起来,化为妖山。 老白泽只看了悦人一眼,便带着妻女离开天界。再回到天界时,只有他一人。 悦人和她的母亲,被藏在了伏念山上。伏念山上的那种无法上山的禁制,就是在那时时候下的。山下的人上不去,便可以避免被悦人诅咒。 然而有一年,悦人却下了山。她一下山,便惊动了整个天界,将她带到了天上。老白泽向天帝再三保证,她不会再现于人世,又将她带回了伏念山。 这次为了防止悦人下山,她的母亲对她下了此生唯一一个诅咒——恐高。悦人是只鸟,即便是一只丑陋的鸟,也是带着翅膀的。 老白泽害怕天界追查,便在伏念山上做了共生结界,从此伏念山便彻底消失于世间,大罗神仙也找不到其踪迹。 一晃很多年过去,悦人长大后并没有显现出任何不祥的征兆。她的母亲死后,老白泽再次将她带到天界亲自看护。悦人被带到天上的时候,甚至没有名字。因为悦人的叫声类似于“哾”,她的母亲唤她小悦,但那不是名字。 因此如果谁要找悦人,永远都是一声“喂”。但除了老白泽,没有人愿意跟悦人说话。就连老白泽喊她,也是一声“喂”。 再没多久,老天帝赐婚,将悦人嫁给了陆湜。新婚当夜,老白泽也离世了。悦人曾经让陆湜为她取名,他拒绝了。他觉得悦人是白泽的后人,便直接唤她阿泽。 悦人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陆湜唤她阿泽,她是高兴的。所有人都觉得她代表不祥,但白泽是祥瑞,陆湜叫她阿泽,就是没有将她视作不祥。 所以她尽心尽力,做好一个妻子的责任、 陆湜经常需要到凡间击杀追捕妖兽,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有半年都不回家。悦人闲来无事,就在房间里做各种凡间的小点心。 陆湜回来那天,无论多晚,她都会守在门口,递上一杯热茶或者试做的小点心。 那些人间的小玩意,大多神仙都看不上眼,也包括的陆湜。他甚至觉得悦人讨好自己的手段十分拙劣,一开始态度并不好。 无论他拒绝多少次,下一次悦人还是笑着纠缠他。后来有一次,他被纠缠的烦了,打翻了她手中的点心。虽然悦人没说什么,但陆湜处于一种愧疚心理,捡起了地上的点心,塞到了嘴里。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后变成了一种习惯。后来他出任务的时间越来越短,有些时候甚至能当日回家。 然而他的任务越来越多,后来他甚至每天都外出。可悦人没有注意他早早回来,她只关心他每天出去。 当时的悦人,几乎完全继承了白泽的通晓之力,除了自己的事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所以她知道,陆湜心中有个人,只是她怎么也无法知道那人是谁。 这种除了自身以外的未知,彻底激起了悦人的好奇心。她曾三番两次示意陆湜,若是有了心上人,可以带上天,她不介意。 悦人表现得通情达理,陆湜却并不觉得欣慰,反而火冒三丈,最后不欢而散。 后来有一天陆湜要出门出任务,悦人披着白泽的皮毛,缩在陆湜的衣袖里睡了一觉,睁眼便来到人间。她的想法也很简单,找到陆湜的心上人,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次下凡,她没有看到陆湜的心尖儿上的人,她亲眼看到陆湜击杀了弗念。 滔天的恨意令她失去理智,她狠绝地指着陆湜,对他下了一个恶毒的诅咒:“陆湜,我诅咒你生生世世,爱而不得,你所爱之人皆不得善终。” 他杀她至亲,她便杀他至爱。 然而话音刚落,一道天雷降下,巨响过后,悦人连同周身的生灵,无一幸免于难。 悦人在天雷轰顶的那一刻,仍在怀疑为何会被诅咒反噬。她魂飞魄散前最后一眼,看到焦急惶恐奔向自己的陆湜,终于明白,这不是诅咒的反噬,他的至爱正是自己。 接着悦人的身体化为齑粉,彻底消散。几滴血液滴落,将地面腐蚀出一个深坑。 无论是人是神,被鬼车诅咒致死,一定灰飞烟灭。只有陆湜不相信,不停的在人间辗转,寻找悦人的残魂。 悦人的母亲是凤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凤凰有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将那次重生的机会,留个了悦人。饶是如此,悦人也在只剩下两魂一魄。她用了一千年时间,修复自己的魂魄。 她死的时候,身上披着老白泽的皮毛,她身上所有的气息被掩盖,所以陆湜什么也没寻到。 悦人的魂魄投胎成李悦后,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通晓之力,但也彻底摆脱了鬼车的诅咒。 凡人李悦有一次动用了通晓之力,无意中崇予发现,后来变被崇予带回天界。悦人这个名字,便是成为神仙后,崇予起的。她不记得前尘,才与陆湜再续前缘。 然而鬼车的诅咒还没有终结。路简即将降生之时,悦人再一次动用了通晓之力,她看到了路简身上的诅咒,想起了前尘往事。 路简并没有感觉到这个诅咒有多恐怖,疑惑道: “到底是怎样一种诅咒,让你们这么害怕?” 崇予也不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道:“一般的几十道天雷劈下来,充其量把一个神仙劈成重伤。就是你们这些道士,都能捱上几道。但是悦人当年只召来一道天雷,就把她自己劈了个干净。而她的血腐蚀出的深坑,变成了一片带着诅咒的池塘,能化活人血骨。” “化骨池?” 崇予震惊道:“你知道?说起来这百年间都没再见过化骨池了。” 当然没见过,化骨池被悦人藏起来了。 路简问:“那,瑾儿呢,她身上的诅咒是什么?”。, “瑾儿出生的时候,满身恶疾肢体残缺。后来我母亲为了去除诅咒,给瑾儿洗魂,本来就要成功过了,可惜出了意外。” 路简抓住了关键词:“肢体残缺?” 崇予颔首,“对,她仍旧在人间轮回,几乎每一世都有一处残缺,直到这一世终于健全无虞。” 联想起花爷的样子和瑾儿的梦境,路简终于明白,花爷不是来索命,是他用自己的身体补全了瑾儿的残缺!难怪他说自己是来讨债的,恐怕瑾儿的梦境是真的,他真的打算来要回自己的身体。 可是花爷迟迟没动手,到底是为什么?路简旋即想起花爷跟他讲的那个故事,大惊失色。 花爷不是要拿回自己的身体,他要的是瑾儿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是花爷向瑾儿讨要身体,路简绝不阻止。可那孩子是无辜的,他不可能看着花爷残害一个无辜的生命而无动于衷。 崇予看他脸色惨白,关心道:“你怎么了?” 路简看了看崇予,崇予能救那个孩子,但花爷也一定会因此受伤,他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崇予自然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正天人交战,只当他被鬼车诅咒神灵的恐怖力量吓到,安慰他说:“放心,你不会有事,悦人很厉害的。” 陆湜也以为是崇予说太多,导致路简难以接受,转移话题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崇予严肃道:“我前上次去平城时返现天有异象,回去后派人去查一直没有查出来。想着你比较擅长处理这种问题,想让你去看看。” 崇予很少这么严肃,陆湜也正视起来,说:“那我们走吧。” 临走前还对陆湜嘱咐道:“悦人休息了,她醒来后跟她说一声。你们这边完事后我还没回来,记得去平城找我。” 路简心不在焉,随口应了声好。 七世夙愿8 夜晚深沉寂静,床上的瑾儿却满身大汗,身体不住的扭动抽搐,做着异常无法醒来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羊水破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她浑身仿佛被撕裂开来,不停的呼唤着别人,回复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远处有些许光亮,她仿佛看到了希望,艰难的想光亮处求救,然后他就看见一只丑陋的阿花向她走来。阿花走着走着,又变成了一个丑陋的男人,男人跟阿花一样,没有四肢,没有眼睛,少一只耳朵,浑身上下各种恶心的疤痕和结痂。瑾儿害怕的后退,但是身体沉重疼痛,让她避无可避。 男人走到她面前,诡异一笑,接着便消失了。 随机一声婴儿的啼哭,从下身传来,她竟然生出来了!她欣喜抱起孩子,擦拭着孩子身上的血污,可那孩子的眼睛,耳朵突然出现变化,脸上也出现了丑陋的斑纹,四肢也消失不见。那孩子用空洞的眼窝看着她,用撕裂的嗓音道:“你终于愿意抱我了。” 瑾儿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随机觉得身下一片濡湿,伸手一摸,羊水破了! 找产婆的,叫大夫的,登时一片慌乱。 那边的慌乱并没有传到这边的院中,悦人突然打开房门,脚步轻轻走入月色,一身红装宛如鬼魅,走向黑暗中的那片喧闹。 路简被燕尧摇醒时,不知走了什么美梦,看了看燕尧,有仰头躺倒。燕尧一把将他拽起,道:“瑾儿要生了。” 路简虽然睡得昏天黑地,思维却异常清醒,道:“找产婆找医生啊,我一个道士又不会接生。” “悦人抱着花爷过去了。” 路简猛然惊醒,连忙穿上衣服,跟着燕尧出去了。 夜晚视线昏暗,路简走得快没注意脚下,一路山被绊了好几下。 燕尧看不过去了,“你不能走慢点吗?” 路简心理着急,“燕尧,你记得悦人今天那个故事吗?” 燕尧点头,“悦人以前跟我讲过。” “那故事还没讲完,对吧?” “嗯。” “后面是什么?” 燕尧想了想说:“我可能记得不太全,你将就着听吧。” 后来小女孩转世投胎,可是小女孩生下来双手残缺,所有人都厌弃她。这个时候,一个好看的男人出现,逗小女孩笑,陪伴成长,还给小女孩做了一双漂亮灵巧的假手。 可是假手总会磨损,小女孩又不满足了。男人做了一个决定,他把自己的手给了小女孩。 当小女孩有了真正的双手时,男人却奄奄一息,变成了一只失去前爪的狸花猫。 原来男人就是阿花,他来找女孩报恩,为了女孩一双手,他付出了一双手和一条命的代价。最后他祈求女孩再给它一个拥抱,可是女孩拒绝了他。 因为他是一只猫,女孩儿不喜欢猫。 女孩依旧不长命,她不停的投胎,几乎每一世都有残缺:没有双手,双眼、耳朵、双脚、声音、容貌丑陋、恶疾缠身。 阿花始终守在女孩身边,依次给出了自己的眼睛、耳朵、双脚、声音、容貌、健康,每一次奉献都要搭进去一条命。 他用了七条命终于换来女孩美丽健全安康的一生。 每一世他都祈求女孩能抱一抱他,他始终记得人间很冷,女孩很暖。可是那个女孩无法接受他的身份,再也没有抱过他。 “然后呢?” 路简走得急,心里更急,声音有点喘。 燕尧道:“我就知道这么多。” “我来补全余下的部分吧。那只花猫用最后一条命守在女孩身边,他许愿最后许愿,可以成为女孩的孩子,这样,当年的那个女孩就能再抱他一次。” “什么意思?”燕尧隐隐明白路简的着急。 “一个母亲不会拒绝拥抱自己的孩子。”路简想起悦人,补充道:“正常情况下。” “悦人不会帮助花爷做这种事吧?” “我也觉得不会。悦人一向冷静,可是自从碰上花爷的事,你看她像平时的样子吗?我拿不准。” 路简说得也是实话,单凭这几个月的相处,他对悦人的了解始终有限。 燕尧本来有些动摇,随后又笃定道:“不会,路简,她不会。” 路简自然是希望不会,但会不会还是需要事实来验证。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内院,悦人正抱着花爷站在院中。 房间传来痛苦的呻-吟,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旭英在房间外走来走去,看上去焦急万分。 出来一个人着急找到旭英,惊慌道:“产婆说胎位不正,夫人怕是凶多吉少。” 这时房间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接着又是一阵慌乱。 旭英着急地让那人回去帮忙,待人走后,他独自走到黑暗。路简眼里过人,看到他脸上冰冷的笑意。 他果然有问题! 瑾儿彻底陷入昏迷。恍惚中,她又看到梦境中的场景。 她没有双手,人们嘲笑她是残废,她自卑而痛苦。那个漂亮男子出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可她还是不快乐,是她想要一双手。 有一天男子带给她一对假手,带上去之后竟然像真的一样灵活。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假的会磨损,带着不舒服。晚上脱去假肢,她又变成了小残废。 后来有一天,男子说送给她双真的手。她果然长出了一双漂亮的手,地上躺着一只失去前爪的狸花。 那只狸花像是哀求什么,她没有听懂,也没有在意。 她讨厌猫。 类似的梦境重复了七次,每一次她的身体都会有某处残缺。最后一次,那只狸花残缺不堪,却将她一身的恶疾转移到自己身上。 花爷趴在悦人怀里,用最后一丝虚弱的声音道:“悦人,能送我一个祝福吗?” 悦人咬了咬唇,像是拼命压抑住哭泣,声音颤动:“好,祝你来世做一只山林间自由自在的野猫,再不入人间。” 花爷撕扯着最后一丝气息道:“好,这祝福,听起来真美好。” 花爷说完这句话便满意地闭上眼。 同时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屋里的传来众人惊慌的叫声:“夫人断气了!” 瑾儿回过神,人已经站在院子里,一脸茫然看着进进出出,痛苦流涕的人们。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在渡劫,心中不知为何有一丝怅然:“我不过是度劫罢了,他们为何这么伤心?” 悦人回应她:“对他们而言,你真真切切存在过。” 瑾儿注意到她怀里抱着花爷,问道:“他怎么了?守护了我这么久,我渡劫成功,他怎么不看我一眼?” 悦人没有回答,她身后把花爷递给她,“你想抱它一下吗?” 瑾儿想起自己初遇阿花的那一世,看着脆弱的生命在眼前流逝,想起那种窒息的难过。她认真给它取了名字,用他最喜欢的事物为它命名,希望它能像花一样顽强绽放。 可它还是死了。 “不,我讨厌脆弱的生命。” 瑾儿喃喃道,那一世她记得自己又痛又难过,她就带着这样的记忆离世了。 悦人又把花爷抱回怀中,惋惜:“他用七条命换你一个完整的身体,而你连抱它一下都不愿意。” 瑾儿目光依旧在花爷身上,她问:“它什么时候醒?” “他醒不来了。刚刚替你承受最后一次痛苦,用掉了最后一条命。” 瑾儿不相信:“你胡说,他分明还准备附身在我的孩子身上。。” “他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可你肚子里是个死胎,即便知道你只是在渡劫而已,还是选择替你挡下最后的灾祸。”悦人哽咽一下,道:“它最后一口气一直吊着,直到刚才。” 瑾儿依旧不相信,她抢过悦人手中的尸体。 悦人突然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你知道我跟花爷是怎么认识的吗?” 瑾儿还没能接受花爷死去的事实,一脸茫然看着她。 悦人不是真的要问她,兀自继续道:“当年他把我错认成你,救了我很多次,差一点把心挖给我。没了眼睛能活,没了耳朵也能活,但若是没了心脏,他无论剩下几条命都活不了。”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他用命去守护,又怎么舍得他的姑娘受苦?” 花爷成为半株植物后,便没有了体温。唯一能证明它还活着的呼吸,也在停了好一会儿。 瑾儿抱着它半天,终于意识到那真的只是一具残缺的尸体。 瑾儿跪在地上抱着花爷,伸手拉着悦人的衣服,恳求道:“我不要了,眼睛、耳朵、脸、四肢、健康,这些我都不要了。我全都不要了,我全部还给他,只要那他能回来。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 悦人垂眸,伸手轻轻抚摸着瑾儿的脸,道:“他为你辛苦补全的仙体,你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瑾儿摇头,豆大泪水砸在地上。悦人掏出一个签筒,晃了晃,道:“抽一支签吧,一切听天由命。” 瑾儿犹豫的伸向签筒,此刻泣不成声,好几次都无法顺利的捏住其中一支竹签。好不容易颤颤巍巍着捏出来一支,竹签上却一片空白,良久才显示出两个字:缘尽。 瑾儿手中的身体突然动了动,她欣喜的放下花爷。 花爷并没有醒来,他身上哺邪草开始疯狂生长,企图霸占这幅身躯,然后开花结果,寻找下一个宿主。悦人伸出手,指尖带着一团不祥的黑气,对着刚刚冒头的嫩芽轻轻一点。花草瞬间枯萎凋零,花爷的身体也随之一起凋零成灰。 瑾儿想要伸手要阻止,只摸到一手余灰,她捧起仅剩的余灰。一阵清风吹来将余灰吹散,瑾儿惊恐想要阻止,虚空抓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旭英的夫人难产而亡,旭家庄笼罩着一片阴翳。为了表尊重,路简等祭奠过瑾儿后,才准备离开。离开前,他给了旭英一个小瓷瓶。 路简道:“我觉得,这东西,应该给你。” 旭英看上去悲痛万分,却不见半点憔悴,问道:“这是什么?” 路简道:“这是柳儿的骨灰。” 旭英看着手中的瓶子,嘴唇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说。 路简道:“我就一个要求,别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旭英苦笑,算是答应了。 瑾儿独自里的死胎,是旭英一手策划的。他让花爷待在庄子里,并不是为了压制瑾儿的噩梦。他知道花爷是妖,也知道花爷与瑾儿有些渊源。他留花爷在身边,是等花爷害死瑾儿。 毕竟在多数人心中,妖怪等同于邪恶。 但花爷没有动手,所以他动手了。他依旧留着花爷,打算出事的时候将一切推脱给猫妖。其实也是多此一举,女子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瑾儿难产而死,并没有人怀疑到他。 赎罪1 “悦人。”路简一路看着悦人摇摇欲坠,终于忍不住叫住她。 悦人一眼不发,等他开口。 路简本想说我背你,话一出口又变了:“花爷彻底不再了吗?” 悦人道:“不是,我在花爷身上留了记号。下一世,他会找到伏念山,在那里生活下去。” 路简松了一口气,这才说出自己刚才想说的话:“我背你吧。” 悦人指了指面前的城门,“我们到了。” 路简抬头,果然看见城门上写着“平城”。虽然悦人没有明说,但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用路简背她。 他们来到平城,路简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做恍如隔世。上次的平城是千年前的梦里,这次的平城是千年后的现实。人们的衣着和建筑,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口中的方言,也不想千年前那样拗口难念。 他们本想住在客栈,悦人却指引他们道一处庄园。 许多东西已经随着时间变化,路简和燕尧依旧认得出,这里是悦人在凡间的家。千年前的平城不比现在富饶,当年富贵气派的门楣,现在却十分普通,加之多次翻修的痕迹,更显老旧。 他们踏进大门,绕过繁复的回廊,走到一处寂寥幽静的庭院。偌大的庭院只有老树池塘,那池塘很是眼熟,像化骨池。 这里不是渡缘镇的废宅,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园中景致,都有明显差别。 悦人走几步到池边弯腰蹲下,伸手拨弄了一下池水。 她说:“这不是化骨池。” 然后她翻出一把碎骨,撒向池中,悠闲自在的池鱼突然动作迅猛,将碎骨哄抢一空。 “鱼却是食骨鱼。”” 池中鱼水皆恢复平静,悦人耐不住疲惫,眼皮无力垂下,头也一点一点的。 路简提议:“找个房间休息吧。” 悦人不知道是累还是赞同,点了几下头,靠着院落中的一棵树闭上了眼睛。 燕尧随手打开一个房间,说道:“这里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偌大的院落并不算荒凉,屋内只落了薄薄一层灰,好像前不久还有人居住的样子。 路简探查后,没有发现任何人息残留,只有一缕纯净的妖气,甚是熟悉。 “你们总算来了?” 声音响起,伸手是多日未见的蜀大夫。 路简惊喜:“蜀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我每年七夕都在这里。” 路简和燕尧知道,一千多年前的七夕,他就是在平城遇到了李如惠。而这里就是李宅的位置,他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 蜀茴皱眉抬头,接着说:“就是今年平城恐怕不太平,悦人跟我说天有异象,让我小心。” 头顶上方是万里晴空,路简也抬头看了眼,感慨道:“有什么异象,天空太蓝太晴朗?” “……” 燕尧问:“她没说发生什么事吗?” “没说。这位是……” 蜀茴没见过燕尧,即便见过也忘记了。路简主动介绍:“燕尧。” “蜀大夫。” 燕尧大方地打招呼,虽然蜀茴不记得他,但他却是记得蜀茴的。毕竟同居与渡缘镇,也算得上是邻里之间。 路简想起陆湜也在平城,问道:“你有看到我爹吗?” 蜀茴道:“没有,前些日子感受到城外有异动,我出城查看,这几日都不在平城。” 路简算算时间,估摸他说得异动来源就是伏念山。 时间尚早,几人收拾了几个房间。路简恰饿了,得出门觅食,顺便找一下陆湜。本以为陆湜应该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谁知路简路过一个戏台时,一眼便看到在在人群中的陆湜。 戏台上的人正在表演杂技,下面人们纷纷叫好。陆湜一脸冷峻,在人群中格格不入。他既不鼓掌也不欢呼,活像是砸场子的。 路简身材比以前高大,十分不易挤到陆湜身侧,拍拍他的肩膀。 “爹,你在这里看什么?” 陆湜波澜不惊,“看杂耍。” 路简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你也喜欢这种热闹?” “悦人很喜欢。我们那时说好,等你长大带你看看凡间的热闹。” 陆湜冷眼扫过戏台,台上正在耍酒坛的演员险些失手。好在多年的表演经验,让他迅速补救回来。台下众人以为那是刻意安排的失误,只觉得惊险刺激,一时间欢呼声更加热烈。 陆湜无意恐吓,只是他的气场太过冷厉,多年来形成的习惯,看谁都像是透着杀意。 路简:“我们回去吧,别人讨生活也不容易。” “……” 路简带着他回去,几人平城侦查了几天,并没有任何收获,路简甚至没有发现任何异象。 时值夏末,一年一度的七夕盛大而隆重。 平城这天十分热闹,傍晚的街头满是叫卖的声音,满是人间的烟火气。四处张灯结彩,情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路简觉得这种氛围正好,又拉着陆湜和悦人出门,燕尧也被他强行拐出来。蜀茴独自怀旧,就不跟他们一起闲逛。 四个人走在路上,两两一排。陆湜与悦人走在前面,并肩而行一路无言。二人之间距离不小,路上有小孩嬉闹,几次从他们中间穿过,偶尔还会撞到悦人,把他们撞得更远。 跟在后面的路简急得抓耳挠腮,燕尧怕他控制不住,出生提醒:“你想上前去替谁?” 路简抓狂:“急死我了,我爹怎么回事?” “我反而觉得,这个状态说明他很正常。” “……” 前方不远处有一对年轻的情侣,站在一个卖饰品的摊位前挑挑选选。男子挑好一只的珠钗,温柔地插进女子发间。女子抿着嘴,娇羞地低下头。 陆湜虽不懂风情,也知道有样学样的。牵着悦人走到摊位前,挑选半天,挑了一个样式简单的发簪。 陆湜将发簪拿起,对这悦人的头直直插进去,半路好像受到阻挠,他一用力,还是扎了进去。路简和燕尧看到这一幕,仿佛听到脑瓜被戳破的声音,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陆天神好像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看着悦人发间的发簪,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接着脸上竟泛起一片绯红。他咳了一声,背手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惊恐的三人。 悦人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道:“若不是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都以为他要谋杀我。” 虽然悦人并非常人,但陆湜刚刚的力道也不容小觑。 燕尧担心道:“悦人,你没事吧。” 悦人费力将发簪拔出,道:“嗯,没事。得亏我是个半棵植物。若是换做寻常女子,刚刚那么一下,绝对脑浆迸裂当场死在他面前。” 路简是最害怕人的惨死的状态,想到那个画面都忍不住恶寒。 陆湜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着还在后面徘徊的三人,悦人冲着他露齿一笑。 “我整理一下头发,一会儿回去找他。你们不用跟着我们,自己去玩吧。” 路简也觉得应该让二人独处,加上他自己也想逛逛,便拉着燕尧走另一边。他们窜的很快,一下子便消失在人海之间。 悦人重新把发簪插回发间,向着陆湜走去。她小声喃喃了一句,谁也没听到。 “即便是植物也会疼的。” 千年后的景象更加盛大,人声鼎沸,更容易让人心情激动。燕尧兴致缺缺,路简却异常兴奋,好像这不再是一场与他无关的盛会。 他们路过许愿树,树上满载人间的情思。他们并肩走过鹊桥,人群熙熙攘攘,谁也没能将他们分开。桥下河灯飘远,明明暗暗,像是情人间想藏却藏不住的喜欢。 路简状似无意的拽着燕尧的袖子,期间还拉扯过他的手腕。他没有制止,他便肆无忌惮。 他们走过明亮而宽阔的街道,走出喧闹的人群,来到城郊昏暗的羊肠小道,一切又归于安静。 路简浅淡借着的月光,看到路边一排排葡萄架。他想起悦人曾说,七夕之夜的葡萄藤下,能够听到天神夜话。上次没有心境去听,这次他却很有兴致。 他指着葡萄藤,“我们去那儿。” 说完顺势牵起了燕尧的手。掌心对掌心,他的手是热的,燕尧的双手是冷的。 二人来到葡萄架下,一时都没有说话。路简有点明白适才的陆湜,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月色本应是清凉的,却被夏日的晚风镀上了暖意,甚至有些热切,让路简焦躁。胸口好像憋闷猛兽,一下一下撞击着胸口。 即便没有切身经历过情爱,路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早就注意到自己的奇怪之处,一开始下意识去救燕尧,他还可以说是因为不知道对方身份怜香惜玉。而最近他总是莫名其妙想要靠近他,触碰他,他再不能替自己开脱。他想起那日在花楼醉酒,依稀听到有人说,燕尧是他的心上人。 燕尧实在站不住,便抬脚要走,路简却拉住他。 “怎么了?” 路简不知如何开口,憋出了一脑门的汗。他突然问道葡萄酸甜的味道,想起刚刚来葡萄架下的目的:“你听到神仙说话了吗?” 燕尧以为路简受节日氛围的影响,有些兴奋。 “没有,你听到了?” 路简没有回答,“你说,我父母都是天神,我算不算神仙?” 燕尧随口应和: “肯定是呀。” 路简郎然一笑,认真看着他,“那我听到了。” 燕尧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听到了什么?” 一片乌云遮住月色,四下一片漆黑,他们看不清彼此。 “我听到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再说,我喜欢你。” 路简觉得自己心脏马上就要跳出胸口,剧烈的心跳伴随着远处蝉鸣,与田野间青蛙,争相鸣唱。 燕尧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路简又重复一遍:“燕尧,我喜欢你。” 燕尧恍惚间觉得自己恢复了心跳,伸手轻抚左边的胸膛,仍旧是一派平静。良久,他才反应过来,那心跳声来自路简。 ※※※※※※※※※※※※※※※※※※※※ 自认为撒了一把糖,我还记得自己写这里时,曾经一度兴奋得睡不着觉。 赎罪2 路简的心思燕尧早有察觉,只是在刻意忽略。他喜欢过路简,对他产生过依恋。上辈子路简待他好,他也曾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同的,可事实证明,这只是他的臆想。 燕尧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不自然笑了笑,“嗯,我也喜欢你呀,你挺好的。” 路简听出他刻意扭曲自己的意思,焦急地解释道:“不是,不一样的。我对你的喜欢,是我爹对悦人的那种,情人间的那种。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我很肯定,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路简说得着急,不自觉的握住燕尧的双手。燕尧向后退,把身后的葡萄架撞的摇摇晃晃,再退就要把葡萄架撞倒,他便退无可退。 曾经有无数人用热切的眼神看向燕尧,他总是抗拒厌恶的,此刻面前的人换成了路简,他竟然没有觉得不适。 路简是前世那个救他与水火的孩子,是那个告诉他哭泣并不可耻的少年,是那个将好运让给他的皇子,也是眼前这个热切真诚的道士。 可是,路简是神仙,他算什么? 他是聻,若不是因为路简将他封为神明,若不是因为弗念的帮助,他此刻依旧只能活在路简和悦人的记忆中,一旦二人忘却自己,他便会彻底消失。 路简见燕尧迟疑不定,突然有点害怕那个答案。 “你先不用回答我,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求你,先别告诉我,可以吗?”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竟有些可怜。 燕尧长期处在风月场所,最是能辨别男子的谎言,他感受到路简的真诚。转念又想,反正他已经死了,何不疯狂一次。 “那我偏要告诉你,答案是……” 路简内心狂跳,却面如死灰。燕尧刚刚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他才会求他不要说。路简恨不得当场逃离,可心中有一个微小的声音,不断劝自己在等一等。 路简感觉一个冰凉的身体贴住他,是燕尧抱住了,在他耳侧说道:“好。” 那天天空很黑,半月不慎明朗,但是星星很亮,其中一颗忽闪忽闪,就像路简起伏不定的心跳。周围草木的气息,染上葡萄的香甜,弥散在夏日热烈的夜晚。 来时他牵着他,欲意遮掩却欲盖弥彰。走时他回握住他,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刚才的氛围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一阵阴冷的气息盖住。二人对视一眼:有东西在附近! 他们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却没有任何东西靠近。很快他们发现,那股冷气从一个地方冒出。路简不动声色召出蘼芳,悄悄靠近。 此时月光直直落想地面,没有任何遮掩的空地上,有一块却一片漆黑,怎么也照不亮。 远处传来声响,有什么东西迅速飞来,直直袭向燕尧。路简迅速跳出,蘼芳一挥,挡在燕尧身前。 铿然一声,剑光闪过,竟然是那把人皮伞。人皮伞没有退缩,反而越来越用力向前,伞周身的血气发出妖异的红色。 路简趁机看了眼地面,只见地面一块一丈见方的地方,翻涌着阴冷的黑气。 一阵脚步声响起,来人正是陆湜和悦人。人皮伞突然退缩,一下子钻入黑气中,消失不见。紧接着那块黑气不断缩小,眼见就要消失。 路简想也不想便跳入黑气中,接着是一种从万丈高空急速坠落的感觉。 如此惊险的感官刺激下,路简竟然有些困意,意识正在剥离,突然听到燕尧的喊声。 “悦人!悦人!” 路简一个机灵醒来,双脚已然落地。他向声音的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燕尧和悦人。悦人跪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剧烈呼吸,却半天也喘不上一口气。她摇摇欲坠,燕尧扶着才勉强保持坐姿。 路简爬起来赶忙走到悦人身边。他伸手握住悦人的手,试图抚平她的恐惧,却没有任何效果。路简下意识在掌中灌入大量灵力,并持续输出。直到他消耗大部分灵力,悦人才逐渐平复下来。 等悦人冷静下来,他们才开始观察四周。他们正在一片半人高的花田,紫色花朵连接成片。若不是头顶上方混沌无光,本应是一副美景。 最诡异的是,不但天空无光,周围也没有任何光源,地上的景色却无比清晰。若不是花田的紫色略微浅淡、不扎眼,他们都要怀疑是那些花朵在发光。 路简环顾四周,然后将目光集中在头顶异色的天空,问:“这是什么地方?” 路简是问悦人,他本能地认为她知道。 悦人想要回答,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强烈的不适感令她无法开口。 “这……应该是织梦仙的结界吧?” 燕尧看出悦人不适,主动替她开口,然而他也不确定,探询地看向悦人。悦人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结界?确定不是梦境?” 路简指了指上空,毕竟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天空。 燕尧道:“应该不是,织梦仙应该不会蠢到让悦人进入梦境。” 悦人是最初的织梦仙,路简见识过她织梦的能力,相信她对梦境的强大把控力。 很快,路简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我爹呢?” 悦人指着一个方向,路简拨开花丛走了几步,果然看见昏迷不醒的陆湜。 “我爹怎么了?” 悦人终于恢复些许,有气无力道:“他被强行拖入梦境。” 路简是第一个进来的,他刚才也险些入睡。燕尧呼喊悦人,叫醒他却没能叫醒陆湜。 路简果断推测:“她是冲我爹来的。” 随机他又疑惑:“可她为什么要冲着我爹?” 悦人:“你还记得芯蓉吗?” 路简当然记得,他曾经误将芯蓉认错亲娘,这种糗事一辈子也忘不掉。 悦人看他反应,就知道他没忘。 织梦仙的确是冲陆湜来的。这结界悦人太熟悉了,是她亲手教的。芯蓉是她带过的第一个织梦仙,她清楚她所有的缺点。 最开始芯蓉做出的结界过于薄弱,无法支撑梦境。悦人曾劝她去投胎,允诺她来生富贵无忧。芯蓉所求并非来生安逸,而是今生放不下的执念。悦人怀着私心,便教她几个简单而坚固的结界,眼前的花田便是其中一个。 陆湜突然发出一声呢喃,眉头紧锁,像是做了噩梦,却怎么都醒不来。 悦人从储物金囊中掏出引梦枕,垫在他的头下。 路简又看到引梦枕,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引梦枕有什么用?又不能让他脱离梦境。” 悦人知道他所想,“引梦枕虽然不能将他带出梦境,却能让他脱离织梦仙的控制。” 见陆湜睡得安稳些,悦人才抬起头,担忧道:“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花田,三人同时犯了愁。连结界的边缘都找不到,更别说打破结界出去。 燕尧道:“坐着等总不是办法,我去找找看。” 说完朝某个方向走去。 “我也去。” 路简也站了起来。 燕尧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我们分开找快一点。” 路简虽然不大想分开,但燕尧说得没错。他着急想要出去,步子迈得又大又着急。 悦人也站了起来,她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指着某个方向说:“那里有……” 话还没说话,“嗖”一声,有东西破空袭向悦人。路简刚刚步子迈得大,离得有些远,他听到声音是冲着悦人时,那东西眼看就要击中她。 千钧一发之际,燕尧挡在悦人斜侧面,一脚将来物踢到一侧,斜斜插在地面上。那是一柄长矛。 路简想回去帮忙,可只是一柄长矛从另一个方向袭向他,让他不得脱身。 悦人这边的攻击还没结束,这次是两只□□袭来。燕尧打落一只,又徒接住另一只。然后开始甩着枪花,扫落后续的攻击,顺手还将其中一支枪挑入半空。那只被挑入半空的枪旋转着迅速落下,燕尧瞅准时机旋身跃起,狠狠踢了下枪尾,长矛便向袭来的方向飞去。 “砰”一声,有东西被破坏的声音,最后两只出窍的长矛此时也被燕尧打落。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燕尧的动作利落漂亮,迅速结束这场攻击。 路简受到启发,也将飞来的长矛打了回去。 待一切结束,悦人又指着刚才的方向说:“有人在那边。” 说完便倒在地昏迷不醒。本来她就已经长时间保持着清醒,加上之前受到惊吓,这回再也撑不住了。 悦人应指明方向,他们就没必要再分开行动。路简背上悦人,正准备再背上陆湜,燕尧阻止他。 “放心,如果织梦仙是芯蓉,他不会有事的。” 路简这才放心背着悦人,跟燕尧向前走去。 也许是没有参照物,他们觉得走了很久,既没有看到人,也没有找到边界。正觉得奇怪,路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献王殿下……” “献王殿下……” 路简反应过来,这是再叫前世的他。他刚想问燕尧有没有听到,突然有一个冷硬的东西抓住他脚,将他向下狠狠一拽。好在路简反应迅速,用力挣脱,否则真的会被拽入地面。 他脱身后定睛一看,抓住他的是一只剩枯骨的手。白色的骨节泛着冷光,正欲再次向他袭来。 路简躲开,却感觉到他躲闪的方向也东西等着他。虽然及时调转了方向,却失去重心,一下子跌到在地。 这一摔他才发现,悦人竟不在他身上!他本想向周围巡视一圈,结果刚刚起身,便感觉到周身的血液凝结。 他早已不在花田结界,此时正身处一片荒芜的坟地。一座座坟冢散发着不祥的阴气,跟他之前的噩梦一模一样。 脚下的土地翻动,一只惨白的手再次冒出,手臂上还挂着破碎的衣物和腐肉。路简转身欲跑,转身却僵在原地。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具具肢体残坡的尸体。他们面色苍青瞳仁惨白,身上骇人的伤口处,血迹已经干枯成褐色。这些人显然是被处以极刑而死,路简甚至可以想想他们死前的痛苦,头皮发麻。 “献王殿下……” “献王殿下……” 他们一边喊着他,一边向他走来。那不是呢喃,而是因痛苦而无力的嘶喊。路简听出了他们的恨意,他下意识寻找燕尧,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一片坟冢。 土地翻动,不断的有尸体爬上来,加入大部队向他走来。路简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些冤魂一步步靠近。 “献王殿下,微臣冤枉……” “献王殿下,我好疼……” “献王殿下,地下好冷……” “……” 赎罪3 燕尧正跟路简一起,突然眼前一黑。他没有晕过去,而是感觉有什么盖住他的眼睛。他本想掀开眼前的东西,却突然被一直手打落。 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响起:“新娘子掀盖头不吉利。” 外面突然变得十分嘈杂,不断有人声传来,却没有活人的气息。燕尧本想动手,身体却不受控制。接着他被人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 有人高喊:“起轿。” 然后是一阵嘹亮而喜庆的唢呐声。 身姿跟着轿子摇摇晃晃,燕尧被晃得头晕恶心。他揭开头上的盖头,看清眼前景象,他身穿喜服坐在一定大红的花架中。 这身体不是他的,燕尧是不会恶心的,而且这身体比他娇柔许多。他小幅度动了几下,动作算不上顺畅,看来他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有限。这身体的原主应该不曾习武,筋骨没有经过训练,有些动作做不出来。 燕尧被晃得反胃,他不讨厌这种活着的感觉。然而身体太过脆弱,连带着他的意识都开始模糊。 过了很久,他才被人搀扶着走出去,周围到处都是庆贺的声音,却依旧是一片死气。这氛围不适合结婚,倒适合闹鬼,他想。 在媒人的指示下,燕尧顺从地踏过火盆和马鞍。他很好奇,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娶他。 他手中被人塞了一段红绸,是花球。有人走到他身侧,牵起花球另一端的红绸,肯定是那不要命的新郎。他被人送到厅堂前方站定,周围安静了不少。 “一拜天地!” 司仪声音高亢,可惜没有生气,若还活着应该十分喜气。 这具身体顺从地俯身,燕尧死撑着腰板阻止,最终没有拜下天地。 他脑海中想起路简跟他表白时,冒着傻气的紧张模样。且不说他新娘的身份,新郎不知是人是鬼,连声音都没听过,成婚更不可能。 燕尧正这么想着,突然感觉有个身体靠近,轻声问他:“娘子是紧张吗?” 声音有些耳熟,如温泉般透着暖意。若不是他身上的鬼气,燕尧都以为他是个活人。想必生前也是位翩翩公子。 “我在,别紧张。” 司仪再次高喊:“一拜天地!” 新娘的灵魂和□□进入纷争,开始争夺主动权。很快,燕尧发现,这身体被人操控了。动作僵硬,显然是借助外力,而非出于自愿,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而他现在,就被困在这个木偶中。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一股强悍霸道的力量压下,逼燕尧不得不低头。身体下去一半,还是被生生止住。 好歹算是俯了身低了头,司仪不敢耽搁,又喊道:“二拜高堂!” 燕尧哪里还有高堂,依旧不动,那股控制他的力量也越来越强。燕尧不耐,想要扯下盖头发飙,这一分神反让对方趁虚而入,微微低下头。 “夫妻对拜!” 这次燕尧不敢怠慢,集中注意与那股力量抗衡。身体仿佛坠了千斤,咯吱咯吱发出哀嚎。痛苦清晰传来,燕尧咬牙强忍,实在忍不住才发出一声闷哼。 这时对方突然收手,似乎害怕伤到这幅身体。燕尧彻底脱力,任由他人将他送入洞房。 进入洞房后,身体再次被控制起来,燕尧想掀开盖头,手却抬不起来。他的力气在刚才那场博弈中耗光,现在只能任由摆布。 前厅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敬酒祝词,有人欢笑恭喜。燕尧甚至可以想象那片哄闹喜庆的场景。他侧耳细听,可唯独新郎的声音被湮没在哄闹的人语中。 新郎到底是谁? 燕尧没有任何思绪,索性靠着床帏闭目养神。不知是婚礼太累人,还是刚才那场逐力,这具身体传来困意。若是平时,燕尧一定顺从身体的意愿,可眼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警惕地撑着眼皮。 又过了许久,房门终于被人推开,有人在燕尧身前站定。那人带着一身酒气,笑意缠绵,令人生厌。接着那人用一杆秤挑开他的盖头,他终于看到新郎的庐山真面目:是郭衍。 燕尧失去身体的控制权,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还好眼睛能动,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贴着囍字的窗户上。 郭衍以为他觉得闷,走过去打开窗户。窗外的天空澄净,一轮满月当空悬挂。皎洁的月色泛着寒意,好像圆了谁的梦,却寒了谁的心。 郭衍坐在他身边,笑意浓烈醉眼迷离,也盖不住眼底的深情。燕尧若非主角之一,必定祝他恩爱白头。 郭衍说:“阿尧,我终于娶到你了。” 燕尧眼睛转了转,看向斜对面的梳妆台。 郭衍问他:“你在找什么?” 那控制他的力量减轻些许,允许他开口说话。 “镜子。” 郭衍起身,笑道:“你也忍不住想看看自己多美吗?我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新娘。” 燕尧不理他,郭衍也不在意,拿起镜子递到他面前。燕尧抬眸望去,镜中的自己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厚重,很难看出原来的模样。他还是从面部柔和的轮廓辨认出,这是一张女子的脸。 “这是谁?” 郭衍以为他在逗趣,说道:“对呀,这么美丽的小娘子是谁呀?” 燕尧面无表情,“郭衍,好玩吗?” 郭衍假意怒道:“你应该唤我夫君。” “那怎么行。” 燕尧一笑,顶着一张不是自己的脸,依旧倾倒众生。郭衍晃了神,手中的铜镜掉落在床上。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话刚一出口,燕尧突然发难,擒住郭衍抵在床上。他果然没猜错,控制他的就是郭衍,他刚刚故故意让郭衍放松警惕,趁机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郭衍意识到不妙刚要反应,燕尧早有提防,重重发力。有东西从郭衍手中滑出,飘落在地,是一个染血的纸人,上面写着燕尧的名字。 郭衍挣扎着要去捡起,可他是没有,伸脚踩住纸人。 接着燕尧的身体发生变化,身上的喜服变成寿衣。他低头看向床上的镜子,里面的脸上没有了妆容,面色青白眼神空洞,那是一副死人的脸。 这张脸与他有几分相似,加上刚才盛装的模样,若还活着也是一位美人。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燕尧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郭衍直言:“若是你听话,会更有意思。” 燕尧满不在乎地道歉:“哦,大喜日子,是我败兴了,不好意思。” 燕尧担心路简,不想再废话,问道:“这是哪?路简呢?” “他就在外面,只要你能出去,就能看到他。” 郭说的外面显然不是指门外,他们处在另一个空间。他神态自若,笃定燕尧无法离开。 燕尧松开他,捡起地上的纸人,一把捏碎。接着他感觉有一股力量吸着他,将他抽离那具尸体。燕尧恢复自由之身,他向门口走去,身后又响起郭衍的声音。 “你出不去的。” 燕示看向眼窗外,说:“你的梦该醒了。” 郭衍一怔,随后也看向窗外的夜色,夜空和满月突然搅浑在一起,片刻后变成一片混沌。 知道自己困不住他,郭衍无奈苦笑,“即便是为你杀光那些人,你依旧不肯看我一眼吗?” 燕尧头也不回:“比如?” 郭衍苦笑:“比如将军府那些人。” 燕尧终于扭头去看他,眼神冷漠道:“原来真的是你。我第一次听说有人为了我杀了我的家人。” 郭衍眼神有些疯狂,“那算什么家人?他们虐待你轻贱你,甚至把你送给……他们该死!” 燕尧冷哼:“明明自己罪孽深重,却说是是为了我,可笑。” 他继续向前,一脚踹开大门,却没有立刻出去。 “我爷爷生前当你是知己,若他泉下有知,恐怕死不瞑目。” 他大步踏出房门,外面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花田。连通房间与花田的只有一道门,这道门单独立在花田中,里外是不同的世界。 燕一眼就不远处的路简,他被一团巨大的黑气包裹,一动不动。燕尧一刻也没有耽搁,飞速向他跑去。他闯入黑气之中,终于看到路简周身的环境。 那时一片恐怖的坟地,路简正长在坟地里,他身边一群面容可怖的尸体,争相撕扯他的身体。周遭不断有尸体爬出,一具一具走向路简。 路简怕鬼,尤其是死状惨烈的鬼。而这些尸体的形状,无一不说明,他们的死状有多骇人。 燕尧着急奔向混乱的中心。拥挤中,他的左手被一只手狠狠抓伤,伤口深可见骨,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他更加着急,疯了一样推开路简周围的身体,他终于抓到路简的手。那只手不复往日的温暖,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几分。 刚刚的疼痛让他猜出,他们在路简梦境中,如果真的被撕碎,恐怕真的醒不来了。 燕尧拉着路简不停的跑,身后的行尸怒吼着追赶他们。路简此时脚步僵硬,甚至有些拖后腿,不断拉近他们跟行尸的距离。而眼前的坟地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就像是路简无边的噩梦。 燕尧拍了拍路简的脸,“路简,快醒醒。” 路简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脱离,双眼空洞无神。 “路简,你快醒醒,再不醒我们就要死在这儿了。” 赎罪4 路简终于听到一些声音,大脑逐渐恢复思考。 死?谁? 谁死在这儿? 他们。 他们是谁? 是他和燕尧。 燕尧要死在这儿! 想到这里,路简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燕尧。 “你终于醒了,我们现在你的梦境里,你赶紧醒过来。” “梦境?” “对。”燕尧露出手背上滴血的伤口,道:“我只会在梦境中受伤。” 虽然他能被看到能被触摸,但本质上他还是聻,不会有活人的特征。 路简心中一凛,想着自己害燕尧受伤了,不免有些自责。 “我知道这是梦境,可你不应该指责我冷血吗?为什么会带着我跑?” 路简以前做过同样的梦,燕尧总是最后出现。 燕尧道:“我不知道梦境中的我对说过什么,可我不是他。我是真正的燕尧,不是梦中的幻象。” 路简捏了捏手中的覆着厚茧的手掌,是燕尧。 路简心里安定下来,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你跟悦人突然就不见了。你们去哪了?” “悦人不知道在哪。我掉入郭衍的梦境,刚刚才出来。” 路简闻声却停住脚步,燕尧以为他要强行让自己醒来,耐心等他。谁知他却说:“也就是说,就算我不醒你也能出去?那你快走吧。” 燕尧拧眉:“你什么意思?” 路简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拖住他们,你快走。” “你呢?” 路简看了眼身后痛苦呻-吟的尸体,说道:“这是我的罪孽,我犯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 “你……” 燕尧还要劝说,却看到他面露痛苦。 路简早就绷不住了,他不敢正视自己所犯罪孽,小简儿的记忆强势鲜明,却被他死死压住。他害怕回忆那满是血腥的画面,虽然他只看到郭衍的死状。可是前世的噩梦中,那些痛苦死去的人,鲜血淋漓站在他面前,控诉着他的罪行。 路简捂住眼睛,颤抖着说:“燕尧,你快走。” 他是罪人,被恶鬼索命冤魂附体,是他罪有应得。燕尧不应该在这里和他一起受罚。 “路简,”燕尧唤他:“你觉得自己有罪?” 路简崩溃:“是我命郭衍动手,是我害他们惨死,死后也不能安息,他们这样都是因为我。” “不是你。”燕尧头一次这么笃定。 路简感觉到掌心传来一片凉意,是燕尧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路简,不是你的错。还记得这个小法术吗?它并非出自道士路简之手,而是献王陆简所创。一个暴虐成性的人,不可能会创造出这么温暖的小法术。” 燕尧希望自己也能用法术抚平路简的心,可他没有灵力,只能用双手紧紧握住路简。 路简抬起头,他喃喃道:“不是我?” “对,不是你。他们的死跟你没关系。” 燕尧的声音温柔,抚平了路简内心的不安。 尽管一切都指明他是个罪人,可眼前的人愿意相信他。心头凝聚的阴云散开,他看到前方耀眼的光芒,有了向前迈进的勇气。 路简屏气凝神,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要醒过来,和燕尧一起走出噩梦。耳边的嘶叫渐渐平静,睁开眼又是大片的花田。燕尧就在他身边,依旧紧握着他的。他们从梦境出来了。 “你的怎么还在流血?” 路简睁开眼便看到燕尧滴血的左手,鲜血顺着手掌流向指尖,滴落在淡紫色的花瓣上。 燕尧闻声抬起手腕,细细端详那个伤口。手上的伤口不仅没好,反而愈发疼痛,难以忽视,他的额角隐隐暴起青筋。 “难道我还没醒过来?”路简疑惑,随即一拍脑袋,恍然道:“对,一定是这样,醒过来时候应该躺在地上,我们刚刚不是。” 说罢他又要闭眼,燕尧阻止道:“别试了,你已经醒了。” “可你的伤口还在呢。嘶……” 路简一激动,身上好几处同时传来撕裂的疼痛,像是被抓伤的。不止是燕尧,他的身上也带着梦境中的伤口,不过没有燕尧的那么严重。 燕尧说:“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经历了自己的梦境,不完全等同于做梦。你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梦游。你的梦境被实体化,因此你会真的受伤。不过梦境的产物跟梦有同样的缺点,你清醒过来,意识到敌人来自梦境,危机就会消失。” “如果是这样你不应该受伤。” 路简拿出蜀大夫送的伤药,抓起燕尧的手开始上药。 蜀大夫制的药效果极佳,在燕尧身上却没有一点效果,他的手却还在流血。路简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给他包扎伤口。鲜血很快将布料浸湿。 路简什么也没说,包扎的手却顿了下。他目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抬眼再看燕尧,又是一派和气。 燕尧道:“关于这点我也很疑惑,如果是经历梦境的话,我不应该受伤。可如果是梦境的话,我确定你已经醒了。难道说,织梦仙的结界跟梦境有相同的效果。” “什么意思?” “梦境的基础是结界,就连实体化的梦境,都需要结界作为支撑。每个人的梦都不同,一方面是因为人的想法认知不同,另一方面是为了自我保护。他人进入自己的梦境是件十分危险的事,因为梦跟意识相互连接,进入梦境就有机会侵入意识。因此即便是普通人做梦,也会形成结界来保护自己的意识。有了结界的存在,梦才会独立且不同。而人在梦境中看到的场景,是结界对意识的映射。所以结界一定程度上,能实现梦中效果。” 路简明白了,“所以在梦境可以让你受伤,结界里也可以?” 燕尧点头,“是这个意思,可是上次我们进入她的梦境时,她明明没这么厉害。” “你是说当时那书生的梦境,也是她编造的?” 路简同他进入的梦境就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悦人编织的。 “没错。编织梦境的本质就是设下结界,困住他人的意识。因此掌控结界的能力,对织梦仙至关重要。那书生的梦境残缺不堪,充分说明了她的能力。按说她的结界应该无法支撑梦境的效果,除非她像悦人一样,可以完美重现梦中所有细节。” 路简想起,燕尧曾说他可以改变梦境的细节。按照燕尧的说法,他应该也可以改变结界中发生的事情。他盯着燕尧仍在流血的手,希望伤口愈合的愿望无比强烈。片刻后,鲜血竟这的止住,布料上晕染的血迹竟然开始消退。路简扯开他手上布料,伤口连带着血迹一起消失,就连被刚才被血染的花瓣也恢复如初。 燕尧感慨:“你果然继承了悦人的能力。” 路简:“上次我就想问了,你对梦境怎么会这么了解。” 燕尧:“悦人曾试图将我培养成织梦仙。” “后来呢,为什么没有成功?” 路简最担心的事情消失,但心头的戾气仍未消散。他单纯想要转移注意,同样也想了解燕尧的过去。 然而事情貌似有些发咋,燕尧犹豫半晌才道:“织梦仙原本都是心有执念,不肯投胎的游魂。他们造梦的能力,就来源于执念。悦人教他们造梦,一方面是消耗他们的执念,避免执念变成怨念,从而导致游魂变厉鬼。另一方面,是为了他们的愿望得以圆满。” 这些路简都懂,他对织梦仙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不明白燕尧为什么解释这些,但只要是他说的,他就愿意耐心去听。 “我成为聻的时候,愿望就实现了,执念也随之消失。” 路简懂了,燕尧的愿望就是杀了他。 周身的花田突然传来动静,一朵朵花苞倏然绽放。花茎疯狂生长出土地,并不断交缠,变成粗壮的花藤,向他们袭来。路简砍断好几根花茎,但花茎数量太多,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向他们发起攻击。 攻向路简的花藤招招狠厉,相比之下燕尧的情况好多了。那些花藤并不要他的命,却将他死死困住无法脱身。 有一条花茎从背后袭来,路简转身砍断,看到身后的景象。只见悦人被花藤缠绕,双脚离开地面。她此刻正在昏睡,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织梦仙竟然没困住你们?”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被鲜花包裹的人,出现在悦人身旁。 “你是什么人?” 路简看出,眼前人的并不是花妖。她显然跟他们还有些渊源。可他并不认识此人。 “我是谁?”那人一声冷笑,“你应该去问问你母亲。” 说着悦人被花藤狠狠甩了一下,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趋势。 那人怒了,“还想装睡,自己做过的事情,以为睡过去就可以不认账了吗?” 只见她一伸手,悦人身上的花藤突然收紧,仿佛要将勒死在睡梦中。 路简来不及多想,将仅剩不多的注入灵力剑中,劈碎附近的花藤,想要娶救悦人。还没跑到跟前,眼前的景物有一晃,又变成了刚才的墓地。他又被梦境困住,此时他已经有了对抗噩梦的勇气,面对不断涌来的死尸,他不再畏惧,很快又从梦境中脱出。 “看来困不住你。” 眼前的花藤没完没了,路简没办法靠近悦人半分。悦人双目紧闭,神色安宁,好像没有感受到身体的痛苦。 悦人的眼皮突然动了动,她身上的红衣仿佛有了生命,一条条哺邪草长出,顶开了缠绕的花藤。悦人被哺邪草轻轻放到地面。花藤再次袭来,哺邪草与其缠绕,趁机吸取了花藤的养分。花藤枯死一片,败下阵来。 哺邪草乘胜追击,有想要向那人发起攻击,却被一把伞挡住。是人皮伞,郭衍来了。 赎罪5 悦人睁开眼,她整个人仿佛垂死一般,气若游丝道:“怎么是你?” 那人大笑:“你以为是谁?” 悦人没说话,那人继续道:“难道除了我,还有人发现了你虚伪的面孔?”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不知错吗?” “我有什么错!”那人怒道,接着身上的花茎退去,露出他原本血肉模糊的身躯。那画面太冲击,路简险些晕过去,那分明是个被剥了皮的人。 她怒吼道:“明明是你,说好用我的皮,我的骨去救我儿子,却出尔反尔。” 那人是郭母,曾经被悦人剥皮抽骨的郭母。 悦人脸上不见半分愧意,“当初是你求我动手的。” 郭母压根听不进去,指挥着花藤再次攻去。“分明是你愚弄我!” 哺邪草见招拆招,不落下风。 “愚弄?郭衍不是逃过鬼差的捉捕了吗?” “可他就留在世上受苦!日复一日,承受着那些痛苦。” 悦人此时心情平复下来,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我提醒过你,他罪孽深重,永世不得超生都不足以弥补他犯下的罪行。” 郭母狠狠道:“自古帝王将相成大事者,哪个脚下不是白骨皑皑。” “他们自要承受各自业障,郭衍也一样。” 郭母杀红眼了,“区区几条人命,那是他们该死!” 哺邪草发力,彻底压制住周围的花藤。 “区区?你用区区来形容生命?” 悦人声音平静,却好像动了怒。连癫狂的郭母,都愣了一下。 她说:“郭衍有没有告诉你,当年鬼门大开的真相?” 郭母显然并不知情。 悦人目光冷冷,盯着郭母身旁的郭衍。“你自己说。” “哼,”郭衍不屑道:“是我干的又怎样,那太子对阿尧图谋不轨,他活该。” 那边正在花藤搏斗的燕尧也看了过来,他一脸震惊,不知是因为当年的真相,还是因为郭衍的真面目。 “谁活该?太子?还是平城的百姓?” 郭衍不再伪装:“都活该,都该死。” “平城的百姓,如何惹到你了。” 郭衍道:“那人告诉我,平城的百姓早就该死。” 悦人脸上出现少有的不耐:“那人是谁?” 郭衍不想废话,却不知为何,在悦人的目光下,他无法控制自己,吐出真相。 “告诉我开启鬼门方法的人。” 几百年前百鬼降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郭衍听到太子召燕尧入宫,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就在那时,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出现,告诉他打开鬼门的方法。最开始他并没有相信,但那人却留给他一个法阵让他试试。 结果当天,东宫被恶鬼入侵的事就传遍了。后来他将鬼门开在的平城,四处散播谣言,说太子荒淫无度惹了天怒,才降下百鬼惩罚世人。 燕尧侥幸逃过一劫,但那些因此而丧命的百姓却没有。 郭母将目光转向那边的悦人,恶狠狠道:“都是那贱人的错。” 铺天盖地的花藤向燕尧袭去。路简暗道不好,提剑就去救人。 郭衍脸色一变,惊慌道:“娘,你不是答应了我,不对他动手吗?” 郭母一见他这副色令智昏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对燕尧的怒意又多了几分,那边的攻击也更加迅猛。 悦人这边没了动静,也并没有过去帮忙的意思。她好整以暇地站着,对郭母说:“你怎么还不知错?” 郭母道:“就算是这样,我已经被剥皮抽骨,难道还不够吗?”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被剥皮抽骨,不是为了偿还郭衍的罪孽,而是为了偿还你的罪孽。” 郭母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突然就冲到悦人勉强,伸手想掐住她的脖子,企图阻止悦人后面的话。 悦人向后一躲,接着对郭衍说:“当初是你母亲透露了燕尧的行踪,并授意让人杀了他。逸香阁几十条人命,她都脱不了干系。” 郭衍不敢置信,看着郭母,神色悲痛。“娘,这是真的吗?是你害了阿尧。” 郭母恼羞成怒,再次向悦人袭来,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路简挡住。因为郭母的注意力转移,燕尧那边的攻势弱了下去,路简才抽身过来。 郭母向着远处怒吼:“还不过来帮忙。”话音刚落,路简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转变。 这次他并没有站在坟地,而是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燕尧正站在他身边,笑着对他说:“愣什么神?快走呀。” 燕尧拉着他的手,路简却没有动。 “这是哪儿?悦人呢?” 燕尧道:“这里是皇都呀。悦人又是谁?大皇子说好了请我看戏,难道想赖账不成?” “大皇子?我是大皇子?” 路简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从中间断开,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在干什么,想说什么。 燕尧奇怪地看了看他,摸摸了他的头,道:“说什么胡话,当然是你。” 前方传来动静,吸引燕尧的注意,他又拉着他向前走。“快点快点。这个戏班一年才来京城一次,错过了就要等明年。” 他们进入二楼的雅间,观众在开始前的间隙闲聊。燕尧坐再路简对面,嘴巴也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异常的兴奋。 路简觉得他很奇怪,好像燕尧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最起码,他不会露出这种兴致勃勃的样子。 燕尧起先以为他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良久后才发现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似是在走神,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回魂了。” 路简竟思绪抽回,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 燕尧笑道:“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路简随口说了实话:“想你。” 面前的燕尧一听,脸颊霎时红了。“胡说什么呢!” 路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引人误会,他连忙挽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知燕尧又不高兴:“那你是什么意思?” 路简也反问自己,他是什么意思。好像奇怪的不只是燕尧,还有自己。他说:“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是这样样子。”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燕尧态度彻底冷下来。 路简没有回答,继续说:“我们也不是这个样子。” “我们是什么样子?” 燕尧不依不饶,好像非要与他讨论个一二三。 此时楼下戏台乐声响起,路简同他争论,转移话题:“开始了,我们看戏吧。” 燕尧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看戏。 戏台上的出现一个小生,上来便是一段郁郁不得的唱词。路简本以为是落魄书生和佳人偶遇的爱情故事,谁知又上来小生。二人一见如故,形同莫逆。接着戏曲的走向越来越怪,词曲也越来越缠绵。 路简终于听懂了,不是才子佳人,而是两个男人情愫暗生。与往日的较好欢呼不同,台下一片叫骂声。 他以为是自己会错意,向燕尧确认:“他们在唱什么?” 燕尧笑得诡异:“唱我们。” “什么?” 路简惊愕,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只见燕尧走了过来,身姿一软坐到他身上,手轻抚他的面庞,眉眼妖娆,声音也变得十分魅惑:“他们唱的不就是我们吗?” 路简终于确定,这不是燕尧。他一把将眼前人对开,“燕尧”撞倒身后的屏风,发出巨大的动静。 台上唱戏的人停下看着他们,周围的观中也停下来,纷纷朝这边投来探寻的目光。 “燕尧”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笑着,眼底确实一片讥诮。 “怎么,大皇子敢做不敢认?” 既然眼前的人不是燕尧,路简对他也没什么好脾气:“我做什么?” “燕尧”嘴角勾一个讥讽的邪笑,他慢悠悠吐出两个字:“断袖。”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台上的戏又唱了起来,却没有人在看戏,都在冷眼看着他们,仿佛他们才是台上的演员。 路简想要娶找燕尧,却被人群拦住,无法亲近半分。接着他耳边响起细细碎碎的人语,他听到人们在对他评头论足。路简本不愿理会,可他听到有人在议论燕尧。 路简转头怒视那人,“你闭嘴。” 那人非但没有闭嘴,反而一副无赖的模样:“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 路简抬手就要打人,可他发现自己提不起力气。人们看他雷声大雨点小,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对他指指点点,最后竟然变成谩骂侮辱,言语恶心不堪入耳。 路简看着自己的手掌,出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反抗。” “燕尧”站在人群最前面,继续讥讽他:“因为你罪人。” “罪人就应该被世人唾弃。” 燕尧挡在悦人身前,扯断不断袭来的花藤。攻击没完没了,即使他不会累,也烦得不行。每当他想要去击杀郭母结束一切时,花藤就会趁机攻击悦人,让他无法抽身。 郭衍仍旧处于郭母杀害燕尧的震惊中,迟迟没有动作。远处电闪雷鸣,雷电突然劈向某处,一个身影迅速躲闪,险些成为雷下亡魂。正是织梦仙芯蓉。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芯蓉再次躲闪,电光紧随其后。 赎罪6 陆湜带着怒意从梦中醒来,织梦仙竟然敢让他看到那样的梦境,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那是一场不停重复的梦境,一开始他站在某处的楼台小筑,面前一个红衣女子弹着琵琶,唱着哀婉的小曲。那女子是芯蓉,可惜陆湜不记得他。 芯蓉很像悦人,连身上的气息都很像,可她不是。 她弹唱完小曲,便笑着问他:“公子可喜欢刚才的小曲?” 那曲子在陆湜听来十分聒噪无聊。他知道自己不解风情,又不懂音律,所以他没有回答。 芯蓉错愕,显然没想到陆湜不理她。她放下琵琶,起身转了一圈,问道:“公子喜欢这衣裳吗?” 那是一件漂亮的衣服。上面绣着花天锦地,针脚工整栩栩如生。还有大红的颜色,十分鲜艳夺人眼球。 悦人也总是穿着一件红衣,但他身上的红衣十分简单,没有任何绣纹。悦人说,她并不喜欢红色,甚至讨厌红色。凤凰是火红的,而她是黑色的。幼时她以为穿一身红,长大后就能变成浴火的凤凰。 然而红衣并没有让她变成凤凰。可笑的是,鬼车也是红的,她却是黑的,所以她更加讨厌红色。 红衣穿了很多年,已经成为了悦人的习惯,她不喜欢,却依旧穿着。 悦人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他还是没有回答。 芯蓉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也没生气,又问:“公子觉得我如何?” 陆湜是个懂礼貌的:“挺好。” 芯蓉喜上眉梢:“那公子喜欢我吗?” “不。” 芯蓉怒了,问他喜不喜欢小曲和衣裳,他不说,问他喜不喜欢她,他倒是否认得简单又决绝。 但她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跟我留在这里吗?” “不。” 芯蓉冷笑:“那你就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然后楼台小筑消失,眼前是偏僻的野地,悦人站在他面前。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黑气,怒火冲天,目眦欲裂。 陆湜怕了,这一幕他太熟悉了,这是当年悦人诅咒他却被反噬的前夕。他想也不想冲向她,可她还是快他一步。 悦人伸手指着他,怒意滔天:“陆湜,我诅咒你生生世世,爱而不得,你所爱之人皆不得善终。”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的天雷劈下,周遭一切生灵连通悦人,一切灰飞烟灭。 陆湜无力跪下,他没能救下她。 画面回到楼台小筑,陆湜的面前又出现了芯蓉。一切又重新开始,进入新的轮回。 然而每一次,无论他跑的多快,都无法靠近悦人半分,无法阻止这场噩梦。悦人一次又一次死在了他的面前。 悦人死去的梦境,本来不再芯蓉的计划里。她对这场梦境有着绝对的控制,她只想让陆湜说出她想要的回答。但不知为何,陆湜失控了。她便设计出后面的梦境,作为对他的惩罚。 只要陆湜愿意留在前面的梦境,后面的场景就不会发生。然而陆湜一次都没说,他拒绝多少次,悦人就在他面前死去多少次。 芯蓉本想把这场梦境,变成陆湜无法醒来的噩梦。不知多少次轮回,陆湜总算冷静下来了,他想起悦人还活着,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叫路简。所以这一次,只是一场梦境。 等芯蓉再次出现时,陆湜动手对她发难。梦境的世界很强悍也很脆弱,它可以实现一切妄念,人人可以无所不能。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人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一旦被察觉,梦境便会破碎。 陆湜粉碎了自己的噩梦,他醒来后,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芯蓉。 芯蓉被陆湜的雷电追的四处躲闪,无力继续维持梦境,困住路简的梦境也破裂开来。 然而路简没有醒来,他的梦没有结束,公然敞开在众人面前。 燕尧看到一群人围着他,对他指指点点,眼中充满了嫌恶和嘲讽。 “他竟然喜欢男子,真让人恶心。” “啧,好好的人竟然是个断袖。” 路简就站在中间,一脸茫然无措。 这些话不止传入路简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燕尧第一时间冲过去,眼前的攻击步步紧逼,也被他瞬间破解。然而他关心则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偷袭。 一条花藤伺机而动,眼看就要偷袭成功,郭衍一个箭步,执伞为他挡下攻击。 “你!”郭母怒其不争:“你还是放不下这个贱人。” 郭衍是个孝顺的,他并不想违背郭母,也不想伤害燕尧。他知道当年郭母对燕尧的怨恨,所以他的梦境里,娶得是一个跟燕尧极为相似的女子。 “娘,你答应过我不动他。” 郭母恼恨不已,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大逆不道也得受着。那边织梦仙正在被追杀,她更不能再这个时候跟郭衍起冲突,于是决定支开他。 “我不动他,你去帮织梦仙。” 郭衍依旧相信郭母,想燕尧的背影望了一眼,便跑去那边的战局。 “路简,你快醒醒!” 路简茫然抬头,他认出眼前的人才是燕尧,他抓住他的手,像是要确定燕尧的存在一般,用力握住。 燕尧被他捏疼了,却忍住没有叫出声。 “死断袖,不要脸。” 燕尧此刻站在人群中间,终于知道路简看到的是一副怎样的景象。人们带着恶意,辱骂声不堪入耳,他们明明笑着,却面容狰狞。 燕尧已经死了,他甚至被世人忘了许久。这一刻他再次站在世人面前,终于想起世间也有丑恶。 燕尧苦笑,他将自己的手抽回,路简却没有松手。 路简大脑一片混乱,各种谩骂不绝于耳,他不明白燕尧的意图,只是觉得不能松手。 “快看他的姘头,长成这副模样,难关会勾引人。” 路简手一抖,松开些许。冲他可以,但如果是冲着燕尧呢? 燕尧感受到他的变化,用力回握住他。路简愿为他承受的,他也愿为路简承受。 悦人控制哺邪草消耗过多,连站着都很困难。郭母的攻击却平缓下来,她打算慢慢弄悦人。 郭母一步一步靠近悦人,不急不缓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我同为人母,以为你了解我的。” 悦人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难道你敢说,你不曾包庇过你的儿子?” 悦人依旧没有回答。 郭母本欲发怒,突然眯眼轻蔑道:“还是说,你只顾着自己享乐,压根不在意路简的死活。” 悦人还是不说话,郭母讥笑道:“也对,若不是这样,你怎会看着自己儿子走上歧途,成为他人的笑柄也无动于衷呢。” “我曾经想让路简成为你的孩子。”悦人睁开眼,眼神平静,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路简下凡历劫时,我想为他找一个爱他的母亲,然后我找到了你。” 郭母得意:“看来你也是认同我的。” 悦人不理会她,兀自说道:“可我是个俗人,最后还是选择了荣华富贵。幸运的是,我选对了。” 郭母怒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郭母怒不可遏,此时她已走到悦人身前。她掐住悦人的脖子,力气之大企图将其生生掐断。 郭母狂怒:“你怎么能心安理得看着他爱上一个男人,罔顾人伦。你不配为人母,你不配!” 郭母过于震怒,穿过拥挤的人群,传入路简耳中。他抬眼望去,看到不远处的悦人,背脊一僵。 周围人群没有消失,人语依旧嘈杂烦人。 燕尧也挺大了,他没有动作,等待路简的反应, 悦人用尽全力也没能扯开的手,那双手因为没有皮肤而深处鲜血,在她的脖颈上留下深深血痕。她嘶哑地喊道:“路简,我为你取名路简,字行乐。我希望你一生简单幸福,及时行乐。我身为你的母亲,纵然无法为你挡住世间万般恶意,也绝不能将最后一把刀亲手掷向你。” 那声嘶喊耗尽了悦人大部分气力,最后的话她只能小声说出:“简单快乐的活着就好。” 路简听到了,他倏然惊醒,周围纷扰的人群彻底消失。这一刻他终于拥有了勇气,他松开燕尧,转眼已飞身至悦人面前,打掉郭母的手。 郭母吃痛松手,她是打不过路简的,想从后面偷袭。燕尧刚好赶来,翻身跃至悦人身边,一脚踩住偷袭的花藤。 有燕尧保护悦人,路简没了后顾之后,伸手也更加利落。 但情况依旧十分紧张,路简的灵力早就耗尽了。如果他的体力也耗尽,燕尧就得保护两个人,情况更加不利。 陆湜此时很烦躁,织梦仙就像是个泥鳅,怎么也抓不住。郭衍还时不时冒出来干扰他,让他彻底跟丢了。他本就担心悦人,索性不追了。 抬眼望去,茫茫花田中,并没有悦人的身影。他明明记得是他和悦人一起来的,他还记得进来时的失重感,下意识想要抱住悦人,却睡着了。 陆湜放心不下悦人,四处寻找。他找织梦仙的时候,她躲着,他找悦人的时候,她又跳出来干扰他。陆湜十分不爽,招来雷电四处乱劈。 那些狂乱的雷电险些劈中悦人,好在燕尧反应快,抱着她闪向一旁。 燕尧起身后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雷电?” 悦人看着不远处的动静若有所思,俄而说道:“原来是这样。” 接着她伸出手,手上聚集着一团不祥的黑气。黑气越来越多,不断地向外溢出散开,很快便笼罩了整个花田。黑暗彻底侵蚀了一切,所有人都被湮没其中。 ※※※※※※※※※※※※※※※※※※※※ 新年快乐~~~╮(‵▽′)╭ 赎罪7 路简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悬崖边。燕尧、悦人都躺在自己身侧。此时天光大量,悬崖附近草木丛生,却没有一朵花。他分明记得自己在一处花田,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不远处传来动静,路简闻声望去,看到是陆湜正在追杀三人,准确的说,是三只鬼。这动静不小,惊醒了燕尧和悦人。 悦人一身艳红甚是扎眼,起身时衣袂飘动,引人注目。尚在逃跑的织梦仙和郭母看到,立刻调转方向,向悦人发难。路简和燕尧反应迅速,挡在她身前。 陆湜看到悦人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没了后顾之忧,轻而易举困住落单的郭衍,急切地跑到悦人身前。他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在确认悦人没事之后,瞬间脱力昏死过去。 织梦仙与路简缠斗,逐渐落了下风,很快也被擒住。她却凶狠地盯着悦人,眼中满是恨意。 “你是怎么发现的?” 悦人刚刚睡醒,可那一觉比醒着还消耗精力,精神十分萎靡。尽管她有气无力,威严却不减半分。 “我一直奇怪,你们三个那么弱,却把我们逼到如此境地。是我太过自信,万万不曾想到,你竟然敢让我进入你的梦境。” 悦人作为最初的织梦仙,对梦境有绝对的掌控力。她因为虚弱,能力大不如从前,所以没能发现他们进入的不是结界,而是芯蓉自己的梦境。 梦中万事皆有可能,芯蓉才能拉着陆湜强行进入梦中梦,郭母才能控制周身的花草,就连郭衍都能对陆湜进行干扰。 饶是如此,他们也未能讨到半分便宜。 那边郭母也被燕尧制住,局势已无法扭转。 芯蓉不甘心,她控诉悦人:“是你欠我的,是你答应,圆我一个长相厮守的梦。” 悦人承认:“我是答应过你。我甚至想过让得偿所愿,让你们真正的在一起。” 她的目光落向地上的陆湜,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噩梦,把他折磨成这样。“可我没让你伤他。” 话音刚落,芯蓉突然抱头尖叫,好像有什么东西,令她痛苦不堪。她仰天发出一声惨烈的爱好,接着便瘫倒在地上。她张着嘴,眼神没有焦距,看样子神志彻底被摧毁。 悦人冷眼看着她,幽幽道:“你怎么敢,让我进入你的梦境。” 郭母看到织梦仙的下场,她终于想起,悦人并不是表面上那副柔弱的样子。她曾亲手剥去她的皮,抽出她的骨。那时郭母还活着,悦人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死物。 郭衍突然撑开手中的人皮伞,路简离得近,被伞中的煞气所伤。他的皮肤开始裂开,承受着郭衍死前皮开肉绽的痛苦。他强剧痛难忍,向后退了好几步。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术法,下意识念出咒诀。 燕尧反应迅速,一掌劈向郭衍,夺走人皮伞。郭母趁机挣脱,向悬崖边的路简奔去。 燕尧欲要追去,却被郭衍挡在身前。 一时间天色骤变,悬崖边张开一个阵法。阵法中传来一声可怖的嚎叫,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出来。一只布满青筋肌肉虬结的巨手探出,那手在地面一撑,又露出一张丑恶的脸。那东西挣扎着视图爬出来,却只能露出半个身体。那是一只真正的恶鬼,半个身子就有三人高,尖牙利爪,面容狰狞而丑恶。 是召鬼阵法。 恶鬼向伸手欲捉住郭母,然而此刻郭母已经来到路简身前,奋力向他撞悬崖。她还没看到路简掉下去,便被恶鬼捉住,用力捏碎。 路简尚不能熟悉召鬼阵法,那一下对他的消耗不可谓不大,加上之前梦境的疲惫,他没有防备往后退去。谁知一脚踩空,终于想起身后事万丈深渊。 “为什么可以是他,我却不行?” 郭衍质问,他想不明白,同为男人,燕尧选择的是路简,而不是他。 “因为你不是他。” 燕尧推开郭衍,向路简奔去。 郭衍还想阻止他,却被恶鬼捉住拖向阵眼。恶鬼用力一捏,郭衍感觉到自己的脏器被捏爆,骨骼也被生生挤碎。 他依旧看着燕尧的方向,意识最后停留在燕尧远去的身影。 郭衍看着他,他却奔赴向另一人。郭衍为他筑起尸山血海,而他却为了路简踏进尸山血海。甚至千夫所指,也没能阻止他们牵手相伴。 郭衍恍然,他将燕尧藏在女人的身体,才敢娶他。而路简面对举世恶意,也没有松手。 所以,他不是路简。所以,他不行。 燕尧竟像活人一般,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不及感慨,腿已经迈动,向悬崖边跑去。 悦人比他更快,人已经冲到悬崖边,一把抓住了路简。然而悦人太过虚弱,不仅没能救下他,反而被路简拖下悬崖。此时燕尧已赶到,他伸手抓住悦人,然后用力向后,将二人拉了上来。 路简上来后,还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连忙向悦人看去。只听咔一声响起,好像石头裂开的声音,接着悦人倒在地上。 七夕过后,平城又恢复了平静,人们开始减少出门。毕竟七月不知有七夕,还有中元节。路简和燕尧,也一连多日不曾出门。 那天之后,陆湜只昏迷了一天就醒了,悦人却始终没有醒来。蜀茴尝试了各种办法,就连植物的书籍,也研究了大半,也没有半点气色。路简和燕尧一整天都一言不发,安静守在悦人门外。 七月过去,八月过去,眼看着九月也要过去,悦人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蜀茴说,哺邪草是喜阳的植物,被寄生的人都特别爱晒太阳。天气好的时候,陆湜便会把她抱出来,在庭院中的凉榻上,一坐就是一天。 崇予来的那天傍晚,正好看到陆湜抱着悦人进屋。 他感受到屋内压抑的氛围,不想招惹陆湜,便问路简:“悦人怎么了?” 路简心情也不怎么样,“昏迷不醒。” 崇予道:“我看到了,我的意思是,发生了什么?” 路简跟他简单说明了当日的情况。 崇予惊讶:“她不是恐高吗?” “对,所以昏迷不醒。” “不对!”崇予托着下巴,沉思道:“她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恐高了。” 路简问:“什么意思?” 崇予道:“你还记得我说过,她不是天生怕高,而是受到诅咒吗?如果她能去救你,就有可能是破解了诅咒。” “那她怎么还不醒?” “下诅咒的是她母亲,鬼车的诅咒,神仙也无能为力。恐怕这一觉,得睡上几个月。” 崇予眯眼皱眉,深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顷刻后眉头一展,又恢复往日的温和。: 他转身走向门口,边走边说:“平城的异象应该跟郭氏母子无关,毕竟只是个小鬼,掀不起那么大的动静。这几天我有事不在平城,你们记得帮我留意下。如果有意外,立刻通知我。走了。” 崇予离开后,燕尧突然开口:“你恨我吗?” 他倚着悦人门口的柱子,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二人已多日没有说话,若不是院中只有他们两人,路简还以为他在跟别人讲话。 路简道:“恨你什么?” “恨我吃了你。” 路简摇头,他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不是我害死的,老将军也不是我害的,就连那些枉死的人,也不是我害的。那么我的罪过到底是什么。” 燕尧睁开眼,转头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路简说:“是冷漠。我位高权重,本可以阻止,却因为憎恨冷眼旁观,看着他人深陷痛苦。虽不曾亲手血刃任何人,却也不能摘得干干净净。” 燕尧道:“我这些天也在想,如果你是无辜的,那我当日的复仇,有什么意义。” 路简怕他多想,连忙道:“当然有意义,若非如此,我怎么会记得你。” 燕尧轻笑一声,赞同道:“的确如此。我一直知道因为吃掉你,让你再次洗魂成功。即便悦人将我从化骨池捞出,即便她允许我向你复仇,我也认为与她两不相欠。现在想来,这大概是误打误撞。” 路简错愕,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 燕尧没有解释,接续说:“那时郭母四处求人救郭衍,是我将她带到悦人面前。郭母死后,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现在想来,她本想告诉我真相。” “那她为什么没有说?” “因为那时我已经死了。魂不离体的代价,就是报了仇之后,我会再次死去,变成一只聻。我那时如果知道她替我报了仇,大概会立刻死去,然后彻底被人忘记。悦人同我说过,很多聻因无人记得,自己都忘了自己,最后化作希夷彻底消失。这几百年间,她是唯一记得我的人。她让我每日去找她,以此来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因为悦人的虚弱,我的存在也越来越单薄。到后来她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却记不得我的样子,直到你出现。一开始,她就打算让你来记住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欠她一声道歉,和一个感谢。” 路简不敢相信:“可她怎么会知道……”你会吃了我。 燕尧道:“我亲口对她说过,而且,她可是白泽的后人,就算我不说,她一样可以知道。” 悦人对燕尧说过:“我儿欠你,我还你一个公道。” 燕尧没有想到,她是这样还的。 这世间有太多的冤屈,她似乎总在用自己的方法,弥补这些不公。 她被视作不祥,却从未带来灾祸。 路简看了眼悦人的房门,涩声道:“等悦人醒来,我们一起去看杂耍吧。陆湜说,她喜欢热闹。” ※※※※※※※※※※※※※※※※※※※※ 没想到大过年,竟然更新到这么一个章节_(:3」∠)_ 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如果明年过年我还在更新文,一定写个喜庆的。 嗯,flag立下了 新的一年,也要对自己的flag负责o(╥﹏╥)o 非人之物1 路简既然答应了崇予,第二天便和燕尧,一同出现在平城的街头。 二人在街上走了一圈,路简脸色越发凝重。平城百姓勤劳富足,路上的行人和叫卖的商贩,各个面带幸福的笑容。就连街头巷尾的乞丐,也都精神抖擞,卖力地乞讨。怎么看都是一派祥和。 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出天有异象的?” 昨晚他与燕尧把话说开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燕尧反问:“你是不信悦人还是不信崇予?” 路简捏了捏因仰头而发酸的脖颈,“我自然是更信悦人,但信悦人和信崇予,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嘛?” 燕尧说出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话:“还是你觉得自己比他们二人更厉害?” “那倒没有。”路简有这个自知之明,“我只是在自我怀疑。我虽然没有通天之能,也不应该这么弱吧。难道是这些天疏于修炼,修为退步了?” 燕尧无情戳破他:“应该不止这些天吧,我就没见你修炼过。” 路简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志不在此嘛。” “真的?”燕尧没有相信他的鬼话,“我记得伏念上,你的房间里还有未收好的书籍,志不在此,你研究这些做什么?” 路简解释:“我志不在飞升,可没说我志不在术法。小的时候被师父逼着静心,精力都消耗在一些繁琐的事物上。别的师兄弟都摆阵了,我连火符都燃不起来。所以只能自己钻研,好在勤能补拙,最后还是追了上来。” 燕尧所有所思,“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你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 “怎么说呢,虽算不上天纵奇才,但也是资质过人。” 路简得意中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燕尧嘴角抽了抽,“说你胖你还喘了。我说正经的,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强悍过头了。” “什么意思?” 燕尧道:“人是一个成长,每个时段都会有不同的特征。很多人在二三十岁时一事无成,也有人小有所成,更有人已经有所建树功成名就。第二个已是少数,最后一个更是少之又少。我记得你说过,那场无谓之争,是你被推出去跟你师叔争夺掌门之位。虽然是别人刻意为之,但是这侧面说明,你有与之一较高下的能力。二十岁的人跟四十岁的人,一较高下,可见一斑。” 路简道:“我可没有功成名就。” “我没这么说。我是说,一个人没有经过好的栽培,别说少年有为,就是达到普通的标准,应该都很难。” 路简不明:“我跟少年有为也差得远啊。” 燕尧正色,“我不是说现在的你,我是说前世的你,大皇子陆简。” 路简示意他继续说。 “你生于皇家,没有任何机会接触这些仙术道法,然而当年的百鬼浩劫,数以百计的修士都没办法阻止,却被你终结了。” 路简沉思,片刻后迟疑道:“会不会,皇宫里有些修仙典籍,我恰好看过?” 燕尧道:“这得问你,我是不知道。” 路简只能去探寻被他压在深处的记忆,许久之后,也面露疑色。他说:“好像,我到了平城,跟那些修士同吃同住,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 燕尧点头,果然跟他想得差不多。“这么看,你还觉得自己不算是天纵奇才吗?” 路简却有些失落,“本来我还觉得自己天赋过人,沾沾自喜。你说完以后,我又觉得自己很废。” 燕尧很诚实,“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比起前世逆天的能耐,现在的你确实差了很多。” 路简知道他是就事论事,可心里还是觉得堵,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他努力挣扎了一下,“可我也使出了召鬼阵。” 燕尧承认他的实力:“一个。感觉如何?” 路简彻底放弃地方,老实道:“简直要命。” 通过这番对话,他明白一个道理,人得看开点,不能老跟自己比,尤其是过去优秀的自己。 燕尧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路简摇头,哪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去探究自己的天赋哪里来的。 燕尧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跟悦人有关。” 路简想起悦人还是李悦时,也曾在某些方面,显示出过人的能耐。表面是不同的天赋,但李悦无师自通就可做出法器,细细想来也并无差别。 他认同道:“好像还真是。”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显然有人早就发现了端倪。” 燕尧意有所指,路简一下子就想起在渡缘镇时,他们二人两次被困指路阵,分明是有人刻意而为。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是谁,又是什么目的。想到这里,路简突然觉得背脊发凉,好像一双邪恶的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 燕尧问:“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路简烦躁地挠了挠头,“能了解我又能做出指路阵的,除了我师叔他们,我想不到别人。可是他们应该不知道悦人。” 燕尧道:“不一定,任何一个了解你的人都有可能,就连崇予都值得怀疑。” 路简觉得更不能,“听陆湜说他是天帝,他针对我做什么。” “我就是随便一猜。” 说话间,刚才还晴朗的天空被一片阴云遮住。燕尧指了指上空,“变天了。” 路简看了眼,只剩正常的天气变化。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其实我也怀疑过崇予。但这些年人间没有大的灾祸,神仙们各司其职,一拍井然有序,应该不需要他每日坐守天庭。而是渡缘城和伏念山这些事,本没人放在心上,倒是他事必躬亲,亲自探查。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那这样的人。”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在惊恐尖叫。二人立即上前查看,只见人群中央躺着一个小贩。小贩身体不断抽搐,眼睛翻出大块眼白,口吐白沫。 路简在蜀茴的医馆做过苦力,当即判断:“这是癫痫犯了。” 他刚要上去帮忙,谁知那小贩猛地起身,嘴里一阵怪叫,发疯般向路简扑过去。路简到底是个练家子,三两下躲过去。但发疯的小贩依旧没有放弃,龇牙咧嘴,好像非要咬下他身上的肉才肯罢休。 一个扑一个躲,几个回合下来,路简确定,这不是癫痫,是中邪。 小贩再次扑来时,路简迅速掏出一张符纸,往他脑门子上一拍,竟真的止住他的动作。 然而只停了几秒,小贩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抖动,好像要把全身的骨头抖碎。只见他仰天长啸一声,头上的符纸掉落下来。一阵青绿的火光燃起,将那符纸烧成了灰烬。 “不好!” 路简当即心中警铃大作,这恐怕是穷凶极恶的邪灵作祟。邪灵好对付,但活人不好对付。 突然有东西落入他的视线,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是一捆草绳,燕尧不知道从哪里找来扔给他。路简福至心灵,小贩再次扑来时,他向旁边一躲,拉开绳子。 小贩撞到绳子,路简和燕尧便合力将他捆住,限制住他的行动。路简也不敢再耽搁,伸出手指灌入灵力,向疯人额间探去。 一声惨叫过后,小贩两眼一翻,头顶冒出一阵诡异的青烟,然后就晕了过去。 人群虽然受到惊吓,却没有散去,都躲在一旁看着热闹。此时失态平息,有纷纷围上来,看那小贩是死是活。 自然是活得,路简掐了一下小贩的人中,他呼痛醒来。 “我怎么了?” 他吐字清晰,两眼清明,显然已恢复神志。 未等路简开口,围观的好事者说道:“你刚刚中邪了,多亏这位道长救了你呀。” 小贩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身上的草绳和周围的重任,也猜到一二,连声道谢:“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我已经好了,可以放开我吗?” 路简刚要解开绳子,人群中又传来骚动。人群散开,一群跟路简穿着类似道袍的道士出现,为首的正式业明和映真。 他们看到蹲在疯人身边路简,当即沉下脸。业明居高临下的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的好事者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若不是路简和燕尧就是当事人,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业明越听神色越凝重,出声质问道:“那邪灵都没探查清楚,你就将他放了?” 路简冲着刚刚的疯人抬了抬下巴,“万一是个食人精气的邪灵,等我们查清楚,他就没命了。” 小贩方只刚才惊险万分,对路简再三道谢。 “愚昧!”业明斥责道:“如果不查清楚,只会让更多人陷入危险。”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纷纷转了态度,对路简投去指责的目光。 “查清原委的方法不知这一种,干嘛非得搭上别人的安危?” 路简撂下这句话,拉着燕尧离开喧闹的中心。 下午路简午休过后,正要出门,突然听到庭院内蜀茴的喊声。 “路简,快来帮忙!” 他打开房门,看着蜀茴背着一个青年。那青年一脸痴像,留着口水,嘴里呜啦乱叫,手里揪着蜀茴的头发。 路简上前欲图将蜀大夫的头发解救出来,然而青年力大无穷,极不配合地胡乱扭动。燕尧闻声赶来,对这青年的虎口处一捏,青年松了手。路简趁机给青年拍了个定身符,三人合力将青年抬到提前收拾好的客房。 ※※※※※※※※※※※※※※※※※※※※ 终于要开始收尾了,比我想象的更难(,,??﹏??,,) 自认为还是做到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可能以后来看会觉得槽点满满…… 但目前就这样了,最起码还是大纲的走向。 非人之物2 “你从哪儿捡回来的人?” “街上,他原来不这样。” “他的家人呢?” “他没有家人。” 蜀茴发髻被拽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却连收拾都顾不上,就开始检查青年的身体。 路简问:“那他是突然便这样的?” 蜀茴正捏着青年的腮部,探查他的口腔。 “也不是,他突然发狂,附近有个道士经过制止了他。后来他醒了,就痴傻了。” 蜀茴对着青年的嘴耸了耸鼻子,他竟然在闻口气! 路简恶心得不行,“你在干嘛?” 蜀茴习以为常,“我想知道他这些天吃过什么,闻起来不像是食物的问题。” 路简佩服,“这你也能闻得出来。” “老鼠的天性。” “……” 检查完之后,蜀大夫疑惑:“没有外伤,没有生病,没有受过刺激,更没有吃错东西。我想不出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燕尧问:“脉象呢?” 蜀大夫一脸凝重,“脉象十分紊乱,像是身体受到了重创。” 燕尧道:“不是说他发狂了吗?” 蜀大夫:“没错,听那道士说是邪灵附体。可若是邪灵伤人,应该是吸取精气,而不是摧毁心智。” 路简想起早上的事情,“早上我们也遇到一个被邪灵附体的人,我把邪灵赶走后,那人也没有痴傻。” 燕尧道:“蜀大夫,能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说话间隙,蜀大夫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冠。他回想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此人正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像是癫痫犯了。我本想上去帮忙,这个时候来了个道士,说他被邪灵附体了。哦,那道士跟你穿着类似的衣服。” 蜀茴转头看了眼路简,然后接着说:“接着此人就发狂了,向道士冲过去。道士用术法把人定住,本来想查清楚邪灵的来历。没想到定身术没困住他多久,道士情急之下祛除了邪灵。之后这个人就晕了,醒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路简道:“我们早上遇到的那个人并没有失智。”他扭头对燕尧道:“不如我们去看看早上那人的情况。” “可以,但你找到他吗?” 路简不知从哪捏出一根头发,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偷偷揪了他一根头发。” 二人根据追踪纸鹤,来到小贩家里。小贩早上刚刚经历一场意外,下午到晚间大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应。 路简和燕尧绕道街道后面,□□进入小贩的院落。 他们刚刚落地,就听到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像是走了。” “别管了,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这个时候别再发生意外。哎,那东西不值钱又重,不要了。” 是早上那小贩的声音。 女子:“我们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到底什么事,非走不可?” 小贩:“不是跟你说了,平城不太平,最近恐怕有事情要发生。刚刚邻居说,下午又疯一个,听说最后都痴傻了。” 女子:“指不定是意外呢。” 小贩:“什么意外,道士都说了是邪灵附体,有邪灵在平城,你还敢住下去,不要命了!” 这小贩听起来不仅没有痴傻,反而十分精明。 二人从小贩家里出来后,路简愁眉不展。 燕尧问:“你想到什么了?” 路简道:“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驱灵术法。这个术法是通过损毁被附身的人的身体,来达到驱灵的目的。无论多么厉害的灵体,都可以顷刻驱散。” 燕尧道:“你是说那个人不是被邪灵所伤?” 路简摇头,“我不太确定。这个法术伤害巨大,非危机时刻是禁止使用的。而且伏念观的道士也是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 燕尧道出他的担忧:“但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 路简不说话,算是默认。 燕尧问:“我一直很奇怪,除了你的师傅,好像没有听你说过伏念观的任何人。” 路简貌似不愿意提起,“没有什么好说的。” 燕尧意有所指道:“怎么,和某些人关系不太好?” 路简知道他说谁,不过:“不是某些,是全部。” “为什么?是因为你压弯了神木,还是因为你碾死了仙草?” 路简道:“都不是,小的时候他们嘲笑我是捡来的,关系自然不好。大了以后本来缓和了,后来……” 路简的声音发涩,燕尧替他说:“伏念山被屠,你被赶出师门?” 路简点头。 “我一直想问,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路简打哈哈试图逃避,“时间先后的关系呗,伏念山被屠了之后,我被赶出师门,还能怎样。” 燕尧盯着他,路简感觉自己要盯出一个洞来,燕尧突然叹息道:“算了。” 晚上路简不放心,带着燕尧在城中四处巡查。 白天出了事,夜晚人人闭门不出,街道空荡荡。正当二人以为平安无事,准备打道回府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杀,杀人了!” 二人朝声音的方向跑去,谁知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人,与路简撞了满怀。 路简皮糙肉厚没有大碍,起身询问:“你没事吧?” 那人却像看了鬼,慌慌张张向外跑去。 路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长得那么吓人吗?” 燕尧眼尖,“你身上沾上了什么东西?” 路简闻声低头,夜晚的光线晦暗不清,依稀能他的前襟沾上了什么。路简嗅觉敏锐,马上就闻出来了。 “是血。” 那人刚才就是从声音的方向跑来,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分头行动。路简去追那人,燕尧去看现场。 路简飞身跃上房顶,想那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刚越过几个房檐,就看到那人狂奔的身影。路简下去,一把捞住他的领子,哪知他的速度过快,险些将路简带摔。 路简稳住身形,将那人捞到身前,“你跑什么?” 那人见到路简更加惊慌,“杀,杀人了。不是我,不是我。” “我也没说是你。” 路简本想说点什么缓和那人的情绪,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之间那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其中最严重的,是那人的嘴。 “你受伤了?” 路简说着,就要伸手去查看那人的伤势。 结果那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一把推开路简。这一下力气不小,路简的后脑撞上了身后的墙壁,一时间头晕恶心缓不过劲。 燕尧赶过来的时候,路简仍处于晕眩状态,站都站不稳。 “你怎么回事?” 燕尧试图将路简扶起来。 “嘶,那人不知道什么毛病。我看他满嘴是血,想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他竟然推我。我脑袋都磕到墙上了。不行,不行,我太晕了,让我缓一会儿。” 路简这会儿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躺着还不行,整个人难受得厉害。 燕尧关心:“你先在地上躺会儿,要不我把蜀大夫叫来吧。” “不用,等会就好了。” 燕尧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颅,“别是受伤了。” “没,我摸过了,没磕破,就起了个大包。你那边什么情况?” 燕尧道:“没死人。是个伏念观的道士被咬伤,伤口也不深,就是血流的比较多,有点吓人。” “咬伤?是野兽袭击?” “不是,是人咬的。” 路简惊叹:“这也能看出来?” 燕尧道:“我有经验,咬人的经验。” “……” 路简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来。整个人依旧头重脚轻,随时会摔倒的样子。 “如果撞我的人没受伤,那血就不是他的,难道是他咬伤了人?” 燕尧害怕他摔倒,扶着他。 “你怎么知道他没受伤?” 路简道:“他就嘴里的血最多,但是吐字清晰,看样子就不像是受伤的。可他为什么要咬人?” “可能他也发了狂。” “你是说,跟早上一样,是邪灵附体?” “对,不过我觉得问题不是邪灵,而是道士。伏念观的道士。” 路简脑袋一团浆糊,但也很快察觉,“你是说,而邪灵的目标是伏念观的人。” 燕尧道:“嗯,今天一共发生了三起攻击时间,两人受伤。一个人失智,一个人受伤。从受伤的情况来看,并没有明显的相同点。但是每次事件,都有一个伏念观的道士。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路简道:“我想起来了,早上那么多人在场,可小贩好像只针对我一个人攻击。” “所以,想要查清楚这些邪灵的来历,还要从伏念观的人入手。” 因为路简一直说头晕,二人那天几乎是挪回去的。平日不过半刻钟的路程,二人硬是磨蹭到后半夜才回去。燕尧本想叫蜀大夫,路简直说不用。 第二日路简感觉好多了,一大早又叫燕尧出门。燕尧想让他休息,路简坚持道:“哪儿那么娇气。” 燕尧看他状态不错,也不跟争论,只要求:“你换身衣服。” “为什么?”路简倒也不是非穿这身衣服不可,只是习惯了。 燕尧道:“你忘了我们昨天怎么说的,你这身道袍太招摇。” 路简为难:“可也没别的衣服,我所有衣服都这个款式。” “去向蜀大夫借一套,他肯定有。” “他的衣服不合身。” 谁知燕尧早就准备好,拿出一身新衣服,“我已经帮你买好了。” “别了,我穿别的不习惯。” “你换不换,不换我帮你换” 燕尧看出来他是不想换,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上手。路简阻止他伸向自己的手,才发觉燕尧的力气果然不一般。二人挣扎缠斗之间,一起滚到了地上。 “咳!” 燕尧一听有人来了,立刻停止动作,从地上爬起来。 蜀大夫一脸正经的教训道:“大白天的,影响多不好,有那么情不自禁吗?” 燕尧羞愧地低下头,这要是还活着,估计连脖子都红了。路简在地上一边想象这燕尧臊得脸红的样子,一边偷笑。 燕尧瞪他:“爱换不换!”说完长腿一迈,就要往外走。 路简起身追上,解释道:“不是我不换,这不是有你在,我相信不会出事的。” 听他这么说,燕尧脸色好受多了,依旧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用自己做诱饵引出邪灵。” 路简不好意思道:“嘿嘿,果然瞒不住你,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说着,路简真的伸出三个手指,做对天起誓壮。 燕尧不理他,径直向外走去。 非人之物3 昨天出了事,人们本应闭门不出,然而此刻街上到处都是人。人们行色匆匆,不约而同走向同一个方向:城门。 二人奇怪,就算是昨晚的事情传遍全程,也不应该如此着急离开。 路简拦住一个大叔,“大叔,发生什么事了?” 大叔道:“出事了,出事了,今天早上好几个人突然发狂,咬伤了好多人。听说赶来帮忙的道士,都被咬伤了好几个。” 事情严重到出乎意料,还跟他们想象得不一样。路简问:“然后呢?” 大叔道:“什么然后,然后我就跑了呀。” 听着话的意思,大叔也在现场。 “那些发狂的人怎么各样了?” 大叔道:“这谁顾得上,不说了,我得走了。你们也赶紧走吧。” 说话间,城门那边传来骚动。他们恰好离城门不远,决定过去看看。只见一群人围在城门,惊惶未定看着城门口,却没有人敢向前走。 路简挤到人前,问道:“怎么了?” 一个人脸色发白,“闹,闹鬼了。” 这人说得莫名其毛,路简索性自己去看。城门跟往日一样,并没有任何异象。 另一个人解释:“城门出不去。” 眼前城门大敞,一条大路通向城外。开着却出不去,莫不是被人设下结界。路简一边伸手摸索着,一边向城外走去。就在他踏出城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发生变化,他竟然面朝城内,出城的路变成了进程的路! 门口的人们都看到这一幕,他们早就知道甚至亲身体验过,可路简是道士,竟然也毫无办法。人们在门口议论纷纷,恐惧的氛围迅速蔓延。 一人吓的腿和嘴一起哆嗦:“我我我我我我我们,会会会、会不会死?” 每个人都有这种疑虑,被人说出来,恐惧便被瞬间放大。 路简安抚大家:“大家先回家,这几天尽量不要出门。千万不要害怕,鬼是无法伤害不害怕他的人。” 最后一句话是胡诌的,他想不到让人们冷静的方法。可谁也不敢动,虽然有异象的是城门,但毕竟是白天,而且这里人多阳气重,总比一个人落单强。 偏偏有人散播恐慌:“我们会死的,别忘了那些发狂的人。万一谁发狂,会咬死我们的!” 刚刚还觉得安全无比的人群,现在变成了最恐怖的聚集。大家纷纷惊恐万分,开始保持距离,警惕着后退,好像除自己以外的人随时会发狂。恐惧在人们的心头裂开一道缝隙,接着不知是谁尖叫一声,缝彻底裂开。人们感觉头皮一紧,也尖叫着四散逃开。 路简焦急大喊:“你们不要乱跑,小心脚下。” 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人们被恐惧支配,做出最原始的反应。 路简见没人离他,也不喊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只有问题得到解决,恐惧才能被消灭,人们才能真正的安下心。 “路简?” 背后突然传来轻声呼唤,路简回头,一个中年妇女正慈爱的看着他。若不是他知道真相,他都怀疑眼前的妇女才是他失散多年的生母。 路简疑惑地看向燕尧,燕尧回他一个眼神:“人家喊你看我干嘛?” 那妇女有些激动,向前走了两步。 “你是路简,是路简对吧?” 路简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道:“我是路简,你认得我?” 妇女兴奋地说:“你是路简,我终于见到你了,太好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路简刚想问他们是谁,之间妇女头顶冒起一阵青烟,两眼一翻眼看就要晕过去。路简眼疾手快接住她。 燕尧皱眉:“看来认识你的不是她,是附在她身上的邪灵。” 路简发愁:“我知道,可现在怎么办?” 远处的人流中,一个年轻人站在原地四处乱瞧瞅,像是在寻人,几次险些被人群撞翻。路简施了一个小法术,将他引来。年轻人果然是在找妇女,对路简道谢后带着妇女回家了。 二人站在街头沉默良久,路简先说出结论:“看来被邪灵附体不一定会发狂。” 燕尧:“也不一定会痴傻。” 路简:“难道这城内有两拨魂灵,一方向恶,一方向善?” 燕尧肯定:“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其中一方认识你。” “那究竟是哪一方与伏念观有仇呢?” 燕尧道:“如果站在伏念观的角度来看,两方都未必是善。本来正邪不两立,现在其中一方还针对他们。倒是你,不是怕鬼嘛?怎么会认识一群死魂?” 路简直言:“我真的不知道,别说是死状惨烈的人,就是动物的死状,我也是怕的。” 说完路简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经历,脸色也沉了下来。 听他这么说,燕尧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他们是在死之前认识你,死后并没有忘记你。” 他顺着燕尧的思路往下想,道:“是有这种可能,可我想不出来是谁。” “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回去慢慢想吧。现在先去找陆湜和蜀大夫,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路简赞同,他没有注意到,他的思绪已经被燕尧不着痕迹的转移,忘记了不愉快的回忆。 二人回到李宅时,偌大的宅子竟然挤满了人。每个人身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人的绷带上还在渗血,看样子都伤得不轻。 陆湜端着一托盘汤药出来,一眼看到他们,道:“你回来的正好,快来帮忙。” 路简和燕尧绕开几个在地上哀嚎不止的人,接过汤药,按照陆湜的知识分发给伤患。 等做完之后,路简问:“这是怎么回事?” 陆湜道:“你们走了不久,他们就被送过了。” 原来因为城里的人都在逃命,全程的医馆都不开门。恰巧昨天蜀茴带人回来时说过自己是大夫,伤患的家属便来求蜀茴。 燕尧道:“蜀大夫呢?” 陆湜指着后院,道:“还有几个痴傻的,他正在治疗呢。这边的伤患已经处理过了,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你们赶紧过去帮他。” 二人刚赶到后院,就听见东西摔碎的声音。几个痴傻的人,在院子胡乱打砸得不亦乐乎。蜀茴正抓着一个想要跳池游泳的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路简上前制止住那人的活动,道:“你为什么不把他们绑起来?” 又跑来一个想要跳池的人,一把捞住那人的后领,道:“先别,让我观察一下。” 燕尧揪住一个企图上树的人,问:“观察什么?” 蜀茴把手中的人交给路简,找到一个数蚂蚁的,问他:“数多少只了?” “一千四百二十七只。”那人乖巧答道,他一低头,状似苦恼抱怨道:“呀,你不要跟我说话,我找不到刚刚数的那只了!” 蜀茴捡起一根树枝,指着其中一只道:“这只。” 那人对蜀茴说了声谢谢,又开始开开心心地数蚂蚁。 蜀茴看差不多了,终于施法,定住了在场所有的痴傻的人。 路简头一次看见蜀茴用妖术,惊讶道:“你原来会用法术!” 蜀茴道:“好歹我也是只妖,不过这么多年藏在人间,确实好多年未用法术了。” 燕尧吧话题拉回来:“蜀大夫刚才说在观察什么?” 蜀茴正色道:“你们看到了,刚刚那个人会数蚂蚁。”接着,他又指着因为被定住,姿势千奇百怪的人,依次说道:“那个在爬树,那两个要游泳,还有一个想上房揭瓦。” 蜀大夫说完,又指着身后的房间,“而昨天那个,只会流口水抓头发。” 路简不懂,“什么意思?” 蜀茴解释:“虽然都是傻了,但是状况明显不同。” 燕尧当即明了,“昨天的像是完全失了智,连话都不会说。而今天的人,更像是退化成孩童。” 蜀茴赞许:“没错,这两拨人完全是不同的。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没有外伤没有生病。哦,还有痴呆前都发了狂。” 路简补充:“都被邪灵附体,也都被道士驱过灵。” “没有。”蜀茴否认:“我问过家属了,他们突然发狂,咬伤人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路简愕然,他原本已经确认,这件事是伏念观的人动用了禁术,没想到竟不是这么回事。 燕尧想到路简所思,他道:“看来真的有两方魂灵,一波针对伏念观,一波针对所有人,无差别攻击。这么算来,伏念山的道士,一共是三方。若是他们两两对立,或许还能形成制衡,但显然针对伏念观的魂灵,与针对所有人的恶灵,并没有对立。” “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我私自猜测,与伏念观对立的魂灵是认识你的。或许可以利用你找出他们,一起对付恶灵。形成两两对立的局面,应该是最有效的。这比让它们放下与伏念观的仇恨,合作对付恶灵可能性更大。” 路简赞同,可问题是:“要怎么利用我找出他们?” 燕尧一怔,显然没有想到擅长找人的路简,并不擅长找魂。他道:“我以为你会有办法。” 路简道:“我要是找得出来,昨天就带你去找魂直接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 路简和燕尧闻声望去,入眼是一袭熟悉的红色,悦人醒了。 路简惊喜道:“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我爹他知道了吗?” 悦人道:“我见过他了。能说说平城的事吗?” 路简有些激动,险些喜极而泣,话都说不清楚。还是燕尧冷静,向她解释来龙去脉,同时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悦人听完不予置否,只道:“不如我们上街找找看,顺道去看杂耍,好久没看过热闹了。” 路简想起之前的约定,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街上还有没有艺人表演。” 非人之物4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他们还是上了街,蜀茴要照顾伤患,没有跟来。 街上寥寥几个行人,地上的杂物四处滚落,除了风声、鸟鸣和脚步声,再无其他动静。人人闭门不出,恐惧依旧在蔓延。 他们走到戏台附近的拐角,铿然一声锣鼓打破沉寂,接着是艺人响亮的吆喝声。 “各位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转过拐角,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戏台上,一人敲锣一人吞剑。这戏班在本地很出名,往日用不着吆喝就能吸引大批观众,如今台下只有一名老者斜坐在藤椅上,拎着烟杆吞云吐雾。 他们走到戏台前,吞剑的表演结束,又上来一人耍酒坛,酒坛上还点着火,十分惊险刺激。 路简不知不觉被台上的表演所吸引,直到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掌声孤单响亮,可见鼓掌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正是悦人和路简。 “你竟然会鼓掌?” 路简觉得很惊奇,他一向认为悦人这样的冷性子,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 悦人:“你不也鼓掌了吗?” 路简:“因为精彩呀。喜欢就不应该吝惜掌声。” “我也这么觉得。” 台上的表演即使没有人观赏,也赚不到一分钱,这场表演也丝毫没有打折。每一个人都在用心表演,他们值得最好的掌声。 啪!啪!啪!一旁的燕尧闻言也开始鼓掌。 下一个表演项目开始,是走绳索。 悦人还要鼓掌,陆湜捉住她的手腕,道:“喜欢也别用那么大劲儿,你身体还没恢复,我来。” 说完,竟然真的用一脸肃杀的表情,代替悦人鼓掌。 “今天还不错,有四个人来看表演。” 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忽然开口,烟雾将他的眼神笼罩得有些迷离。 路简问:“你是这里的班主?” 那人回答:“没错。” 想到老班主刚才的话,路简好奇问道:“出事后每天都来表演吗?” 老班主在地上磕了磕烟灰,道:“嗯,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什么人,你们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批观众。” 悦人搭话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表演,班主当年也是个人物吧?” 老班主道:“什么人物不人物,以前就是个唱戏的,后来有幸做上班主。” 老班主说完拿起一旁的拐杖站起来,他竟然瘸了一条腿。班主注意到路简的目光,拍拍瘸了的那条腿,道:“这条腿因为表演失误断的,可我依旧站着,不是吗?” 老班主向后台走去,边走边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振作,看戏也好唱戏也罢,人是不会被这点小事打倒的。几位看完表演觉得不错,意思一下给点赏钱。” 路简去掏钱,悦人却说:“可我没有钱。” 老班主头也不回摆手道:“那就算了。” 悦人道:“不如我以劳抵债,帮你拉来客人如何?” 老班主烂朗声一笑:“随你。” 悦人从自己的储物囊中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燕尧,“帮我个忙呗?” 燕尧想也没想,顺手接过,“什么忙?” 悦人问:“你会表演杂技吗?” 燕尧打开包裹的手一僵,“具体指哪一种?” 悦人道:“吐火吞剑走绳索,都可以的。” 燕尧意识到悦人没开玩笑,也正经道:“胸口碎大石行吗?” 悦人点头:“可能不大行,我就是想借你这张脸用用。让美人胸口碎大石确实很新奇,但是我估计会引起民愤。要不,路简你来?” 路简以为悦人开玩笑,应和道:“胸口碎大石不行,反过来倒是可是,大石碎胸口。麻烦在我断气前,帮我找一下蜀大夫。” 悦人道:“算了,要不还是我上去表演个吐火吧。” 陆湜否决:“不行!” 悦人道:“这样啊,可惜了。那陆湜你去吐火吧。”她说着,就要去后台借道具。 直到悦人拿着一堆东西回来,路简才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还来真的?” 悦人指着刚好换好衣服回来的燕尧,“其实我刚才是一本正经的跟你们讨论。” 燕尧回来,他穿着一身艳丽的女装,连头发也束成女式发髻。他脸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同样配得上“艳色”二字。 悦人走到台上,拿起铜锣轻轻一敲,铿然锣声竟响彻整座平城。路简本以为她要吆喝接下来的话,谁知她又把铜锣还给戏班的艺人,对这那艺人小声耳语。 艺人点点头,接过铜锣接连敲了几下,每一下都铿锵有力,敲进每一个平城人的心中。 “各位叔叔大爷、各位大哥大姐、兄弟姐妹,近日城中遭难人心惶惶,我们戏班虽没有通天只能,也行尽一份自己的力。接下来不表演不求赏钱,只求各位看的舒畅,叫好鼓励一下!” “人人都见过走钢丝,但天下第一美人走绳索,千万不能错过!接下来请看美人过绳索。” 这人说得及其夸张,也就是个噱头。不远处真的有几户人家,打开窗户好奇地看向这边。 燕尧不会走绳索,但他不怕摔,心理上没什么负担,加上路简施法护持,又做了几个高能难度的动作。他刚从钢丝上走下来,就听见台下有人鼓掌叫好,还有一阵口哨声。 “竟然真是个美人,这容貌,即便不是天下第一,也值得一看!” “美人不止长得好,动作也漂亮!” 虽然人不多,但好歹是来了人。 燕尧顶着第一美人的名号,又表演了飞丸和顶碗。台下观中越来越多,掌声和欢呼也愈加响亮。最后几乎整座平城的人,都围在这一方小舞台,看着台上的表演。 路简也这热烈氛围的感染,亲自上台表演御剑飞行,甚至还用几个小法术招来风火,增加表演效果。他从台上下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陆湜负责在下面带头鼓掌。此刻舞台已经还给戏班,燕尧也换回衣服。 悦人提议:“走吧。” 路简问:“我们不看了吗?” “我们之后可能会天天来看,不着急。” 看到身边振奋的人们,路简明白了悦人的用意。老班主说得没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振作。一场表演虽然不能解决问题,却可以振奋人心。 四人回到李宅,一些伤势较轻的人也去看了表演,偌大的宅子一下空了不少。 蜀茴正在给一个伤患换药,见他们回来,头也不抬道:“听说今天表演很精彩。” “听谁说的?” 路简心中依然很兴奋,正要同蜀茴说道说道。 蜀茴道:“锣声。那么响的锣声敲了好几下,把我的病人都敲走了。” 悦人道:“蜀大夫,我曾经给了你一张信笺,可以让你顺利出入废宅,你有带在身上吗?” 蜀茴道:“你得问路简,我给他了。” 若不是二人提起,路简都快忘记,自己随身带了这么一个东西。他拿到这张信笺便没再用过,翻找起来费了些功夫。 悦人拿过信笺,走到后院的池塘附近。打开信笺,上面的鬼画符也变成了池塘,只是池塘周围的景物,分明是废宅的模样。 她将信笺扔进池中,池水竟没能将信笺浸湿。一道白光闪过,信笺在池中消失,池水安静无波。 悦人道:“你们谁下池子去帮我看看。” 路简问:“看什么?” “看看能不能通过池水,回到渡缘镇。” 路简禁不住好奇:“这池水如何能通道渡缘镇?” 悦人道:“你知道废宅跟伏念山的结界,都是共生结界吧?” “知道。”路简说:“知道,这种结界有什么特殊的吗?” 悦人道:“没什么特殊的,那你知道与废宅形成共生关系的生物,是什么吗?” 路简还在沉思,燕尧已说出答案:“食骨鱼。” 池中的鱼像是知道岸上的人正在谈论它们,纷纷游到岸边。 “没错。”悦人顺手撒了把碎骨,说道:“那你们知道进入伏念山的契机是什么吗?” 这个路简知道:“是道袍,伏念观统一的道袍,是用山中特有的材质制成。” “对,所以世人找不到伏念山,但伏念观的人只要想回去,伏念山便可出现于眼前。同样,这个信笺便是回到渡缘镇的信物,若不是我能力太弱,废宅也可直接出现于面前。” 路简还是不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池子是联通的化骨池,这难道不会有危险吗?” 悦人:“不会,因为有食骨鱼。” “什么意思?” 悦人面露难色,看起来解释起来比较为难。 燕尧道:“你记不记得我说过,食骨鱼是死于池中的活物怨气所化。它们会试图赶走靠近化骨池的生物,同样也会庇护掉入化骨池的人。” 悦人附和:“是这样,但化骨池太过凶险,如果直接掉进去还是会被池水侵蚀。但是这里就不同,这是普通的池水,可以给食骨鱼充足的准备时间。也就是说,即便出口是化骨池,短时间内也可以让你不受池水侵蚀。但要记得,食骨鱼的庇护有限,千万别再池中逗留。” 这事儿怎么听都十分凶险,燕尧担心路简,道:“要不还是我去吧,毕竟我不会出事。” 路简明白他的好意,但他不认为燕尧死了,就理所应当去冒险。他道:“这差事我已经抢了,先来后到。你在这儿看着吧。” 燕尧还要争,悦人道:“你不行,你可能比他还危险。而且这是给活人用的逃生通道,我还不确定食骨鱼的庇护效果如何,只能让活人来试。” 陆湜提议:“要不我去吧,我应该能保护好自己。” 悦人否决:“你更不行。化骨池的池水原本就是我的血液,你身上有我亲自下的诅咒,碰到池水瞬间就会被侵蚀殆尽。食骨鱼都无法庇护你。” 燕尧问:“你想把平城的人转移出去?” “对,如果真如你们所说,目前局面三方对立,那不如把百姓先转移出去,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 ※※※※※※※※※※※※※※※※※※※※ 燕尧被迫营业…… 初七了,打工党要工作了吧。祝工作顺利呀~ 升职!加薪! 非人之物5 路简更加义不容辞,只不过:“我一会要怎么回来?” 悦人池子旁边的空地,“去之前留一个传送阵。” 路简在一旁的空地上画了个简单的传送阵,便纵身跳入池中。 池水冰冷,路简想早点离开池子,于是卯足了劲儿向黑暗的池底有趣。他游到某个深度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旋转,他没任何心理准备,险些呛了水。他很快稳定下来后,一阵微弱的光拂面而来,他由面向池底变成了面向池面。 路简当即便明白自己已身处化骨池,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游想水面。从池中出来,果然身处废宅的庭院中。不知是否是食骨鱼的庇佑,他从水中出来一身干爽,没有一滴池水残留。 路简回到李宅,全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个人见他没事,脸上的表情皆是一松。 路简没有真真见识过化骨池的凶险,心理上没有太大负担。 “你们怎么了,这么凝重?” 燕尧就守在传送阵旁,捏了他手腕、肩膀的骨骼,再三确认他没事后,才道:“没事,你回来就好。” 悦人表面云淡风轻,话却有些说不利索了,“兹……怎么样?那边还好吧?” 路简道:“还好,就是中间进入化骨池底,猛地调转方向,险些呛水。” 话语间,悦人已经调整好,“没事的,这条通道还要完善几天。” 路简不是没想过将平城的人传送出去,但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一来传送阵是个双向阵法,有入口自然就需要出口,城外需得有个相同的阵法与城内互通。他没办法出城,自然无法在城外画阵。 二来传送阵极耗灵力,他们几人的灵力加起来也不够将全城的人送出去。 那天表演之后,平成人民便振作了许多。大多数时间依旧闭门不出,但他们每日会去戏台看戏。 城门依旧出不去,大半月过去,有些人家渐渐没米下锅,家有余粮的便主动邀请这些人家一同吃饭。全城的大夫都在李宅,跟蜀茴一同治疗那些痴傻的人。 路简那天去戏台,有人送了他半袋米。路简推脱不收,老班主接过米袋塞到他手中。 “给你你就拿着。” “可是……” 老班主道:“没什么可是,就当是谢礼了。” 戏台下人人精神饱满,丝毫看不出他们正在经历一场灾难。 路简感慨:“一场表演真的能让人振奋成这样?” 老班主道:“表演只是一个契机,真正振作的是人本身。你不要小看普通人,平城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他们经历过灾荒战乱,连几百年前百鬼降世都没能打倒他们。现在不过是邪灵封城,只要人心不死,万事皆有转机。” 平城人面对灾难确实非常出色,他们压下最初的恐慌,开始齐心协力活下去。没有人趁机作乱,趁机发财。 路简手下那半袋米,继续与老班主攀谈:“说起来最近,好像没有再听说有人发狂伤人。” 老班主道:“是没有,但人们一日不能出城,就一日放不下心来。” “你说平城这么多灾多难,人们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 老班主吸了口烟,道:“因为这里是家呀,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 路简和燕尧在戏台混了多日的脸熟,已经有不少人认得他。甚至认出燕尧就是那天在台上表演的“第一美人”,还有人就此事开玩笑。看到人们振作,燕尧不生气,只是也不回应。 渡缘镇的通道逐渐完善,他们也跟人们越来越熟。只是当他们告知可以离开时,人们还是有些犹疑。 “真的可以离开吗?” 路简保证:“可以,池水通向城外,大家只要只要从池底游过去就好。” 有人质疑:“可不是封城了吗?我听说有人想从城墙悬绳下去都没成功,现在怎么可能?” 路简胡扯:“也许是邪灵把这个池塘给漏了,总之这个池塘可以通向城外,你们可以先找个水性好胆子大的,跟我走一趟试试看见。” 看几人还在犹豫,路简搬出蜀茴:“害,我能骗你们吗?别忘了蜀大夫也住在那个宅子,他是不会看着别人用生命冒险的。” 蜀大夫的名号非常管用,全城最乱的时候他都不曾抛下病患,人们自然更愿意相信这样一位大夫。而且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试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一个年轻人突然从旁插话:“我跟你去看看。” 路简见过他,他是在城门的那个妇女的儿子。事不宜迟,路简又招呼几个人一起去李宅,这件事越多人在场越好。 因为过去有一定危险性,所以由燕尧跟蜀茴先用传送阵在那边接应,再由路简带一人过去。悦人一再强调,燕尧不能靠近化骨池,路简本来想问原因,又害怕吓到年轻人,只能先置之脑后。 那年轻人有些紧张,听到有蜀茴在那头接应,才微微放下心来。眼一闭一头倒进水中。路简没料到他突然动作,赶快跟上。 这次果然没有之前强烈的旋转感,二人都没有呛水。年轻人也并不擅长水性,刚出水面就开始大口呼吸。 燕尧生怕此人把池水喝如口中,迅速将他捞出来。年轻人缓过来之后,终于看清头顶的晴空。平城从出事那天起就不曾有过太阳,他真的出来了。 年轻人激动地拉着刚上岸的路简道:“我们,出来了!出来了!” 路简点头,“对,现在可以我们得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人们。” 年轻人点头,说着又要向化骨池倒去。 路简捞住他,“你干什么?” 年轻人有些懵,“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路简指着一旁的传送阵,道:“我们不能从池中回去,只能从传送阵回去。” “为什么?” 路简忘记了人还有好奇心这回事,好在燕尧反应及时:“害怕邪灵混在普通人中,我们在池底施了法。如果从这里回去,会破坏法术。” 年轻人无比感激他们,不疑有他,连声说好。路简带着他回去后,他主动告诉众人池水通向城外的事情,他甚至繁复强调自己水性不好。 有人眼尖,“你身上怎么没湿?” 年轻人看向路简。路简总不能说那边是化骨池,池水沾身便能化骨。他又搬出蜀茴:“蜀大夫说天气冷怕你们着凉,所以提前准备的烘干术。小把戏,小把戏。” 路简跟众人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这些天邪灵不知为何没有动作,但城门出不去,说明邪灵仍在。池塘的大小有限,而且需要路简全程陪同,大家不可能同时离开。万一在离开的过程,被邪灵发现,激怒邪灵就得不偿失。所以他们的方法,就是一批一批的走,约摸七天左右,平城的人便可全部离开。 年轻人疑问:“但是谁先走呢?” 路简道:“孩童,老弱妇孺,让他们先离开。真的出事我们尚有抵抗之力,他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一人应和:“对,只要能让我家婆娘和混小子安全离开,死在我也愿意。” 路简道:“别这么说,我一定会尽可能保证大家安全的。” 年轻人感激道:“道长,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们了,帮我们振作,现在还想办法让我们离开,这样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来生……” 路简打断他:“别来生,现在报答我吧。” 年轻人道:“道长只管吩咐。” 路简道:“明天和我一起到戏台,跟人们说明现在的情况,一定要说清楚注意事项。” 在场的众人一齐道:“好,我也出一份力。” 年轻人不敢置信,“就这样?” 路简:“好好活着。” 年轻人眼眶红了,郑重说了声:“好,一定,一定。” 几人离开时,路简想起重要的事情,叫住他们:“对了,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跟我穿着一样道袍的人。” 虽不知伏念观众人扮演什么角色,但这场灾难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先是邪灵袭击道士,然后邪灵袭击众人,伏念观的人绝不是偶然出现。所以他们的计划是把百姓转移,剩下的让他们在平城互相争斗。 第二日按照约定,几个人都来到了戏台。泱泱众人,靠他们几个人口口相传,真的说到唇干舌燥,也没通知几个。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主动跟不了解情况的人解释。这一天戏台上的表演依旧精彩,却没有一人看戏。 几天过去后,来戏台看戏的人越来越少。平城越来越空旷,但人们的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这天路简照常跟今日离开的人们强调注意事项,突然听到有人小声喊叫。 “师兄!师兄!” 路简转身看见一个少年,少年身穿麻布便装,目露精光。 路简不认得少年,他不确定地指着自己道:“你叫我?” 少年道:“自然是叫你,路简师兄,我也是伏念观的弟子,你不认得我了?” 路简摇头,伏念山弟子众多,加上他跟师兄弟关系向来紧张,不认得很正常。 少年失望道:“唉,师兄是名人,自然不认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路简不接受恭维,“可惜不是好名声。” 少年尴尬笑了两声,“师兄别这么说嘛,谁不知道你天赋过人,不过修习法术二三年,却敢挑战师叔。” 少年不知自己触了路简的逆鳞,依旧滔滔不绝。 路简不耐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道:“自然是出来找吃的。你说这平城人也真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看戏。对了师兄,你跟他们说什么呢?” 路简防备道:“没什么,外面危险,你赶紧回去吧。”说完便就走了。 少年撇撇嘴,不屑的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又调整出一副笑脸,追着路简问:“师兄,你知不知道平城最近少了很多人?” 路简警惕,但有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道:“我知道,我就是在调查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年嘿嘿笑道:“害,还不是师父命人每日出来侦查。我告诉你啊,我们怀疑有部分邪灵针对我们,师兄你要小心,最好不要再穿这身衣服了。” 少年想示好,从他嘴里套话,路简不上当:“嗯,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如果有了新的发现,我会告诉你的。” 少年不再缠着他,嘴上说着好,趁路简不注意转身再次投入人群。 ※※※※※※※※※※※※※※※※※※※※ 本来已经习惯单机,突然出现的小可爱,真的很惊喜(*^▽^*) 虽然不敢说能让你们入坑不悔,但我会认认真真写到结局的。 至于错别字……哎,我没救了 非人之物6 “我今天遇见伏念观的人了。” 路简送平城百姓回来后,立刻将这件事告诉众人。 悦人浑不在意:“早晚的事,这么大动作不可能不被发现。” 燕尧思索道:“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们动作如此明显,如果邪灵的目标真的平城的百姓,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 路简猜测:“难道邪灵混入普通人中,一起转移到渡缘镇了?” “不会。”悦人道:“食骨鱼也是怨灵,如果有别的魂灵入侵,它们不会没有反应。” 路简:“可邪灵附到人身上,他们还能分辨吗?” “能。”悦人肯定道:“所以我才不让燕尧靠近化骨池。” 路简:“我早就想问,燕尧靠近化骨池会怎样?” “食骨鱼,虽然叫食骨鱼,但它不止食死骨,准确的说,它可以吃所有的死物。” 悦人从院中的树下找了几片落叶,揉碎扔进池中,池鱼也飞速哄抢。 “包括尸体和灵魂。至于燕尧,我还不能确定。” 路简想起那个有关食骨鱼的恐怖传说,“传说食骨鱼不是只吃了富商一家的骨头吗?” “你面前有一桌子菜,吃不完就全部倒掉,你会吃什么?” 路简不明白悦人的意图,还是认真思考,说出结果:“吃我最喜欢的。” “是的。”悦人道:“它们也选择了最喜欢的。” 路简懂了,食骨鱼不是单吃死骨,而是最爱死骨。 燕尧道:“也就是说,如果有邪灵进入化骨池,就会被食骨鱼吃掉?” “不一定会吃掉,但一定会受到攻击。” 现在可以确定已经转移到渡缘镇的百姓都没有问题,几个人也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城中某处还藏着害人的邪灵,悬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 第二日路简刚到戏台去接人,突然一阵骤风刮过,台下众人迷起眼睛。风中带着浓重的怨气,路简暗道不好,睁开眼后让在场众人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失踪。然而确认一番下来,并无人失踪。老班主每天都会记录看戏的人数,他也确认无人失踪。 燕尧反应快,几下跃上附近最高的楼门,寻找那阵风的去向。 “不好!”燕尧叫道:“那阵风冲李宅去了!” 路简一听,顾不得其他,一个传送瞬间回到李宅。 “有东西了来了!” 陆湜立刻做好备战状态,蜀茴和悦人则合力把几个伤患带回屋里。最后一个痴傻的人刚进入里屋,大门就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群人,正是伏念观的道士。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最前面的业明和映。他们本想直接闯入,看到里面的陆湜却迟疑了一下。 映真只能先礼后兵:“师弟,听说李宅的池水可以通向外面?” 此时否认也没用,路简干脆承认:“是,但你们不能通过。” 映真道:“这话怎么讲,人人都能过,为何我们不能过?” 路简道:“这要问你们,你们惹了什么自己清楚。” 业明不耐烦道:“废话什么,我们直接进去。” “是啊,师兄。” 说话的是昨天的少年,他胆怯地看着身后不断靠近的阴风,“它,它们要追来了!” 身后的东西貌似比陆湜更可怕,伏念观众人不再犹豫,决定硬闯。 路简正要拔剑,悦人按住他。“让他们过去。” “可是……” 悦人意味深长道:“他们能活着离开化骨池再说。” 伏念观众人见路简不再阻挠,直接走到后院的水池边。业明还是心存疑虑,让几名弟子先过去。然而弟子一去不回,阴风已到李宅大门。 业明一咬牙,带着映真跳入池中。谁知二人已进池塘,池鱼动作,纷纷露出尖牙撕咬二人。 二人顾不得其他,挥开池鱼继续向下,直至消失。 一阵风裹挟这浓重的怨气逼至眼前,路简看清骤风的原貌。那并不是什么骤风,而是数以百计的怨魂交缠哀嚎。它们甚至不是人的魂,是精怪,是伏念山的精怪! 怨魂看二人消失在池水中,凶相毕露就要追去。 悦人突然挡在他们面前,厉声呵斥:“退下!” 一道白光闪过,悦人一头青丝瞬间变成莹亮的白色,连眼睫都是一片雪白。 怨魂瑟瑟发抖,纷纷后退,却心有不甘,怨毒地盯着池水。 “退下!” 怨魂全部便会原型,一群山间野兽全部炸毛。 悦人的样子,是白泽! 路简想起古经中有关白泽的记载,其中一句:“百兽逢之骇胆慄魄。” 饶是再不甘心,百兽的怨魂也不敢招惹白泽,纷纷退去。 怨魂刚散,池中锦鲤突然疯狂跃出水面。 悦人急道:“不好,他们在破坏通道。” 她说完便向后倒去,陆湜上前接住她,对路简道:“你去阻止他们,我照顾悦人。” 路简二话不说,就要跳池,燕尧拉住他道:“走传送,我跟你一起去。” 没时间耽搁,二人立刻通过传送阵法,到废宅的化骨池边。果然看见业明和映真,正指挥伏念山一众弟子,击杀池鱼。 路简来不及多想,召出蘼芳直接攻去。业明也不是吃素的,出剑挑开蘼芳。 二人动作间,燕尧不知何时已跳到池边,将几名弟子打晕。有弟子试图反抗,无奈武艺不精,根本不是燕尧的对手。 业明道:“你这是做什么?那些非人之物,可是会害人的!” 路简道:“你胡说,若不是有池鱼庇护,平城的人怎么可能进入化骨池!” 业明倒打一耙:“好哇,原来你知道这是化骨池,故意诓我跳进去的吧。” “放屁!”路简忍不住骂人:“是你自己要跳的,谁也没逼你!” 映真欲要偷袭燕尧,反被燕尧绊倒,一脚踩在他背上。业明决定亲自去击杀食骨鱼。 路简阻挡他,“你干什么吗?平城还有很多人没出来呢!” 业明焦急道:“你让开,他们要追来了。” “不让!” 业明担心怨魂追来,直接摊牌:“你放心,只要我们离开,平城就安全了。” 路简觉得他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业明道:“你难道以为,城里有两拨邪灵,一拨针对我们,一拨针对普通人?” “你什么意思?” “平城的邪灵只有那群来自伏念山的怨灵。它们为了追杀我们,不惜伤害他人性命。只要我们离开,平城的人就安全了。” 路简直觉不对,却想不出来。发狂痴傻的人、伏念观的道士以及被咬伤的人,将他的大脑搅得一片混乱。突然灵光一现,终于想通各种关节。 他驳斥道:“不对!准确的说,是你们为了逃避追杀,不惜伤害他人性命。” 业明原本就打不过路简,现在路简更加厉害,他一时竟招架不住,嘴上却仍不认输。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路简笃定地说:“我又没有乱说,你自己清楚。我一直想不通,平城无辜消失了那么多人,邪灵为何还不动作?听你一说我终于明白,平城作乱的自始至终你们和怨灵。怨灵只针对你们,平城百姓的失踪与否并不重要。” 业明道:“这只是你的猜测罢了,若真是这样,那些发狂痴呆的人,还有被咬伤的人,又怎么解释?” “你们用了摄魂术!最先痴傻的人,就是因为你们用了禁术,强行将怨灵打出人体造成的。而真正被怨灵附体的人,在咬伤你们之后,会自行离开人体,不会造成任何损伤。第二天早上突然出现一堆发狂的人,根本不是被怨灵附体,是你们用了摄魂术控制他们伤人,之后的痴傻就是摄魂术的副作用。从头到尾,作孽的人只有你们!” 路简心中愤怒不已,先前念在业明是长辈,他还有所保留。现在彻底不顾长幼尊卑,直接压着业明打,将他逼至化骨池旁。 业明被食骨鱼伤得不轻,因而节节败退。 他仍不知悔改:“是我们又怎样,如果那些愚民发现,邪灵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怕会把我们捆起来献给邪灵!” 路简道:“就算把你们献给邪灵有什么不对?你们自己犯下的罪孽,难道不应该吗?” 业明情急之下,用剑挑出一泼化骨池水。燕尧离得近躲闪不及,路简下意识冲过去,用身体护住他。 趁这个间隙,业明一把捞起地上的映真,就向废宅外逃去。 池水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蚀骨的疼痛传来,路简发出一声闷哼,险些晕厥。 “你做什么!” 燕尧赶忙搀着他一起远离化骨池。他伸手沿着路简背后的骨骼摸了摸,好在池水将将浸湿衣料,路简碰到的不多。燕尧立刻将路简身上的衣物脱下。 路简想起前一阵,二人因为衣服的事情起争执,咧嘴一笑:“你终于还是把我这身道袍给扒了。” 燕尧急道:“都什么时候了!” “你没事就好。” 燕尧气急,忍不住责难:“你是不是傻!我不能碰的是鱼,不是水!” 路简总觉得,燕尧若是还活着,可能会急出眼泪了,毕竟他生前那么爱哭。 “好了,”路简拭了拭他不存在的眼泪,道:“别哭。” 燕尧拍开他的手,“起开!” 他从路简的储物囊中拿出一套衣服,还是道袍。 “赶紧换上!” 路简嘻嘻一笑,跳到一旁把衣服换上。他刻意表现得生龙活虎,不想让燕尧担心,连背后一阵一阵的疼痛,也隐隐忍下。 “路简。” 燕尧语气不对,路简穿好衣服回头看他。 燕尧沉沉道:“别拿自己冒险。” 路简郑重道:“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燕尧没说话,直接向废宅外走去。为祸平城的真凶还没抓到,二人不敢耽搁太久。 ※※※※※※※※※※※※※※※※※※※※ (⊙o⊙)… 我竟然又双叒叕卡了……hhhh 已经推翻了好几个结局了,我的天 e=(?o`*)))唉 非人之物7 业明和映真先是受到食骨鱼重伤,后面又被路简攻击,连御剑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堪堪跑到一棵大树附近,这棵树麻绳围起,树下放着一个简陋的神龛。 业明故意跑到这里,同为修道之人,他相信路简顾及神明不敢造次。他从储物囊掏出一瓶丹药,给了映真一颗,自己也服下一颗。顷刻间,苍白的脸上又恢复血色。 路简用不着追踪术,都知道业明在哪儿。渡缘镇只有一座神龛,还是用来供奉燕尧的。别说那神仙是燕尧,就算是别的神仙,他也要在神仙面前扒出业明的真面目,看神仙还会不会庇护他! 他们赶到时,果见二人坐在树下调息。 路简讽刺道:“师叔,都这个时候,你还觉得神仙会庇护你吗?” 业明道:“可你总不会在神仙面前残害同门吧。” 路简道:“我早就被赶出伏念山了。倒是你,手上犯下那么多杀孽,还不悔改。” 业明知道他指的是伏念山的生灵,心中毫无愧意。“那是它们该死!” 路简道:“伏念山一众生灵何曾害过他人?” 业明冷笑:“路简,伏念山生灵被屠,你真以为自己脱得了干系?若不是你,凭我的能耐,怎么杀得了他们!” 路简神色一僵,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业明说得没错,伏念山一众生灵被屠,跟他脱不了干系。两年前他被迫业明竞争掌门之位,谁知比试刚刚开始就造人暗算,失去意识。等他醒来的时候,正身处伏念山深处,周身遍布杀阵,稍有不慎便命丧黄泉。 伏念山的一众生灵得知消息,结伴来救他。然而那些杀阵不是对付路简的,而是对付山上生灵。 山中生灵已存活几千余年,千百年间从未离开伏念山,心性质朴纯良。加上所修术法皆为治疗之术,在杀阵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当日路简急于救助生灵,不知触动那个阵法,被重伤后再次晕倒,再次醒来伏念山已变成万灵坟冢。 生灵为了救他才死的,是他害死了伏念山上的生灵! 路简恍惚这一瞬,业明已召开一个阵法,是召鬼阵!与路简的召鬼阵不同,此鬼只有两人高,且完全脱出阵法限制,片刻已从阵中走出,向无辜的路人走去。 路人见到恶鬼凶相,纷纷奔走逃命。见业明还要再开阵法,燕尧一脚过去,打断他的动作。路简拦住恶鬼,与之缠斗。恶鬼十分不好对付,路简渐渐落了下风。 燕尧见情况不对,不再与业明纠缠,赶去帮助路简。燕尧毕竟是聻,恶鬼见他也是十分畏惧。路简得以抽身,赶去拦住试图趁机逃跑的业明。 业明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凭我的能力和那些杀阵,根本杀不死那些千年精怪。真正杀死它们的是恶鬼,八十一审判阵里的恶鬼。” 联合眼前恶鬼,路简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不是召鬼阵,是名副其实的审判阵。召鬼并不费力,费力的是控鬼。审判阵之所以需要灵力高强的人坐守阵脚,是为了对恶鬼形成制约。越强悍的恶鬼,需要的约束力越大,需要的人也就越多。 八十一审判阵召出的恶鬼,凶险程度可想而知。召出恶鬼之后,镇守之人离开阵脚,恶鬼就会失去制约,从阵中脱离。那一夜八十一个道人,连开数十个审判阵,召出恶鬼与负伤的生灵缠斗。恶鬼被消灭,生灵也都变成了鬼。 “路简!” 话语间燕尧已制服恶鬼,路简瞬间张开召鬼阵,阵中恶鬼将外面恶鬼带入阵中,便消失不见。 业明讶然:“你竟然可以独自开启审判阵?” “虽同是召鬼,跟你所用的邪术是两码事!”路简转而一怒:“倒是你,竟然敢召恶鬼出世!你不怕恶鬼屠门吗?” 业明残忍笑道:“有那群生灵在,我怕什么?你没看到,那群虚伪的生灵不肯恶鬼下山,誓死抵抗的样子。” 路简不解:“你到底为什么那么非要置于生灵死地?” 业明恨恨道:“它们是非人之物,难道不该死吗?” “道长别忘了,你也是非人之物。” “你胡说!分明是……”业明暴怒:“分明是这群非人之物,害我家破人亡!我怎么可能跟它们是同类!” 业明起了杀心,招招直击燕尧命门,却被燕尧轻松躲过。一旁的映真也休整好,再次从背后偷袭,路简岂能让他得逞。但他的骨头受损,被疼痛拖慢了动作,因为稍落下风。 燕尧道:“道长从未见过化骨池,刚刚是如何一眼认出化骨池的?” 业明道:“认得化骨池能说明什么?” 燕尧道:“我想你不止认得化骨池,也认得食骨鱼,对吧?” “那又如何?” “我曾有幸听过一个故事,想跟道长讲一下。” 业明奈他不得,恼怒不已,“你还有心情讲故事。” 燕尧很有心情,无论什么招数法术,都能被他躲过去。即便被击中,对他也没有丝毫影响。 “传说几百年钱,渡缘镇上搬来一个富商。听风水先生的建议,将宅子建立在化骨池上。果然,富商顺风顺水财源滚滚。他有个聪明的小儿子,富商将他当继承人培养,从小对他非常严格。小儿子很不开心,他每天唯一消遣,就是跟后院池塘里的锦鲤对话。” “别说了!”业明打断他。 燕尧不理他,继续道:“有一天,他对锦鲤说,家人真是太讨厌了,每天都逼着他做不喜欢的事。要是他们都死光了,他就自由了。” 业明疯了一般想燕尧攻去,“你闭嘴!” “当天晚上,锦鲤就实现了小儿子的愿望,杀了他所有家人。哦,不,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道长,那富商的小儿子,就是你吧?” 一旁的映真一愣,不可置信道:“小叔,你不是跟我说,是妖怪杀了我父母吗?” 业明怒不可遏,“你胡说,不是我,不是我,是那群鱼,那群非人之物,是它们!是它们杀的!” 燕尧道:“到底是谁,你心里清楚。” “我那时不过是个孩子,是它们!是它们!” “哦,道长承认了。这么算来,你已经存于世间几百余年,难道不是非人之物吗?” 业明显然没有想过,竟有片刻的茫然,路简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记忆。 业明已存于世间几百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当年的他童言无忌,锦鲤却当了真。 他永远忘不了那晚情景,一群满身鱼鳞的怪物跳上岸,露出一口尖利的锯齿。人们被吓疯了,逃跑时不小心撞翻了灯火,火光迅速蔓延至整个宅院,彻底断绝了生路。 那晚只有他跟尚在襁褓中的映真活下来,从此二人相依为命。后来二人进入皇宫成为了太监。他们靠着阿谀逢迎一路高升,终于有机会去东宫侍奉太子。他们本以为悲惨的日子终于倒头,结果在去东宫的路上,遇到降世的厉鬼。 他憎恨锦鲤,也憎恨厉鬼。他甚至曾经憎恨神明,从未庇佑过他。 他憎恨一切非人之物! 业明气急败坏,他一眼扫到一旁的神龛,在看看燕尧,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为何法术仙器都奈你不得,你非人非鬼,原来是尊野神!” 业明突然捞过一旁的映真向燕尧扔去,正在与映真缠斗的路简,以为业明又要耍诈,便要赶来帮助燕尧。然而当他赶到燕尧身侧时,业明却不见踪影。 路简飞速巡视一圈,发现业明正站在神龛附近。 业明此刻已完全疯狂,他扭曲地笑道:“非人之物都该死!” 说罢,抬脚向神龛踢去。路简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图,可他里神龛几步之远,终究慢了一步。这座神龛当初做得匆忙,本来就不是用结实的木料制成,一下便被业明踢碎。 在神龛破碎的一瞬间,燕尧也消失不见。 “燕尧!” 路简向燕尧奔去,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神龛里装着燕尧的灵牌,本来只是他记住自己的方式。可当燕尧被供为神明,通过灵牌接收道人们的信仰时,灵牌一定程度上便等同于燕尧。 燕尧本来就不应存于世间,神龛被毁,他也就消失了。 轰然一声,路简感觉自己体内某处彻底倒塌,压抑在心底的戾气倾巢而出。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杀了业明。 业明见燕尧消失,本以为情况即将扭转,却见路简周身漫出不祥的黑气。他下意识觉得不妙,谁知路简竟闪现至身前,一把将用力他掼倒在地,身下的地面都被砸出了裂纹。 一切来得太快,业明没有一点时间反应。路简又将单手提起,用力甩向一座矮墙,矮墙不堪重击瞬间倒塌。 路简的速度和力道以绝非常人,映真看着一切,拼死跑到业明身边,准备带着业明逃跑。还没来得及御剑,地上冒出一只鬼手,一把抓住二人的腿,将他们在地上拖行至路简山前。 业明此刻已是重伤,再没有半分力气。 “你觉得自己从未得到庇护,连神明都憎恨?” 接着那只鬼手将二人抛掷半空,半空瞬间又张开几个召鬼阵。阵中恶鬼将二人抛来抛去,几番下来,竟将他们抛回废宅。 此时他们身上以遍布伤痕,四肢畸形地扭曲着,身上几处骨头也被捏碎。 映真先受不了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痛快?”路简冷笑,眼底尽是杀意。 “我痛快了才叫痛快。” 路简提起奄奄一息的映真,“知道想锦鲤许愿,是要付出食骨的代价吗?” 业明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动了一下,浑身剧痛根本无力阻止。 “你们二人早该死了,不仅没有被取走尸骨,甚至像人一样活着,难道不曾怀疑过吗?” 路简不需要他们回答,继续道:“锦鲤吃了你家人的尸骨,便不再向你们索取报酬。它们甚至你家人原本的寿命,转到你们身上。可惜,身体没死,心却烂透了。” 说完,他将映真扔进了化骨池。池中锦鲤迅速反应,很快便将映真的尸骨分食殆尽,只留一副皮囊浮在水面。 路简是真的要将他们虐杀至死。业明想逃,却没办法移动半分。 “想不想知道,化骨池的滋味?” 路简像看蝼蚁一般,看着业明。他手中聚起一团和气,一步一步向业明走去。他伸手掐住业明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手上的黑雾浸入皮肤,业明感觉浑身的骨头仿佛被融化。 “路简!” 路简一顿,理智终于回笼,是燕尧的声音!他急切地想周围扫视一圈,却没有发现燕尧的身影。 趁他放松警惕,业明挣脱桎梏,向一旁滚去,他此刻已没有胜算,只想逃命要紧。然而事与愿违,路简发现了他的动作。 业明身测出现一个黑洞,黑洞中一双双猩红的鬼眼,正紧紧盯着他。厉鬼们似乎意识到可以从洞中出去,拼命向外攀爬,而然还未到洞口,一股力量将业明和厉鬼一同吸入洞中,随后黑洞也凭空消失。 ※※※※※※※※※※※※※※※※※※※※ 一切祸端,皆因非人之物 非人之物8 “路简,你……” 路简回头,看到不知何时赶来的崇予。 崇予震惊不已,“你竟然将鬼界撕开,你知道后果吗?” 路简看到熟悉的人,疯了一样抓住崇予,“崇予,你看到燕尧了,他刚刚就在这里,可我找不到他了。” 崇予疑惑道:“燕尧?是谁?” “就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是个男的,你见过他的!” 崇予以为他分不清现实,“路简,你是不是中了幻术?” “我没中幻术!他在的,大半个月前在平城,你看见他了,还有在旭家庄和伏念山,你见过他的!” 崇予看路简疯狂的状态,不敢刺激他:“好,好,我见过他,见过他。路简,你冷静一下。” 路简表情凝滞,崇予忘记了燕尧,他当他疯了。 路简也想冷静,却怎么也无法平静:“我们去平城,平城里很多人都见过燕尧。还有悦人,她一定知道燕尧在哪。” 崇予终于想起正事,“说起来平城不知为何无法进入,你能进去??” 路简道:“能进去,我留了传送阵。” 事不宜迟,二人通过传送阵回到平城李宅。 蜀茴担心他们出事,一直守在阵旁。路简几乎是冲到他面前,“蜀大夫,燕尧回来了吗?” 蜀茴疑惑地看向崇予,崇予摊手摇头。“路简,你是不是受了刺激,记忆错乱了?” 路简脑中轰然一声惊雷,蜀茴也不记得了。 “悦人呢?他在哪?” “悦人在房间……。” 路简立刻想房间冲去,蜀茴才说出后半截:“又陷入了沉睡。” 路简立刻冲到悦人的房间,一把推开房门。陆湜惊觉,警惕地看着路简。 “爹,悦人呢?” 陆湜看他没有被邪灵附身,放下心来。“她再次陷入沉睡。” 路简崩溃,又将希望转移到陆湜身上,“爹,你记不记得燕尧?” 陆湜直接道:“不记得。他是谁?” 路简又想起了戏台,戏台很多人都见过燕尧表演,他们一定记得! 他又飞速赶往戏台。今天的戏已经结束,戏台下还围着几十人,是今天准备离开平城的人。 人们一见到路简,立刻围上来,纷纷道:“道长可算来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路简见人们还记得离开的事,大喜道:“你们有没有看见,这几天跟我一起接你们离开的人?” “道长忙傻了吧,这些天一直是你一个人呐。” 路简抓住那人,他快急哭了,他指着戏台,“怎么是我一个呢,还有一个呢,他长得很好看。对了,那天他还穿着女装在台上表演。” 有人以为出了什么事,路简用这种方式开玩笑,好让大家宽心。 “穿着女装?哈哈哈哈,那得多别扭呀。” 路简道:“很好看的,你们还看玩笑说,他要是个小娘子,一定娶回家中当老婆。” 众人这才意识到路简不是开玩笑,他们以为路简累到疯魔,担忧道:“道长,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今天就算了,你先回家休息吧。” “我没疯!” 路简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看到戏台上还未收起的绳索架子,那时燕尧曾经表演过的道具。 他跑上戏台指着架子道:“当日他就……” 他就怎么了?路简顿住,有什么东西被尘封在记忆底端。 燕尧那天真的来了吗?或者说,这些天燕尧都也跟他来了吗?他想不起来。 路简试图唤醒人们最后的记忆:“你们一定能记得的,燕尧长得很……” 他长得很好看?脑海中的脸开始模糊,路简不确定,他不记得他的样子。 路简突然觉得眼前的东西都是假的,他一定是在做梦,做一场没有燕尧的梦。一定是织梦仙困住了他,他想赶紧醒来。 路简疯了跑回李宅,他回到房间掀开被子躺下。他不停地劝自己睡过去,这样的梦他一刻也不要经历,他冷静下来一定可以醒来。 他又睁开眼,因为他猛然想起,谁说过他可以改变梦境的细节。 那他是不是可以在这场梦境中,把燕尧变出来。 路简想着又兴奋起来,他又跑出房门,却没有找到燕尧。 路简抓住恰好经过的蜀茴,再次问道:“你看到燕尧了吗?” 蜀茴忍无可忍,“路简,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 “燕尧!燕尧!你看到他了吗?” 蜀茴抓住路简的胳膊,就要探他的脉息。路简甩开他,他适当冷静了一些。眼前的一草一木如此逼真,难道这是悦人的梦境,所以他无力更改? 蜀茴到底是医生,知道不能刺激他,顺着他的话说:“路简,燕尧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简看他愿意听自己将,立刻来了精神:“他是个……”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路简迟疑了。 蜀茴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以为路简快要冲出魔障。他道:“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不是,他……” 他是谁?他叫什么? 路简瘫坐在地上,他也忘记了。 路简回到房间,再次躺下。他什么也不想,就像赶紧离开这场梦境,不就便昏睡过。 一夜过去之后,面前还是李宅,好像少了什么,路简说不上来。院子里突然跑来跑来一个人,见四下无人又要往池子里跳,路简伸手捞住他。脑海中划过一个身影,跟他做过同样的动作,把人从池塘边拉开。 是谁呢? 路简转而想起重要的事,便拎着那人去找蜀茴。 蜀茴正在喂药,开门的时候不慎放跑了一人。他看路简来了,便支使他:“快来帮忙。” 路简把人拎道屋里,关上门。 “今天怎么回事,这么难搞。” 蜀大夫随口抱怨,路简顺口回答:“因为少了个人。” “什么?” 蜀大夫以为路简还魔怔着,立刻警觉。 路简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少了人?少了谁? 好像不久之前,谁跟他一起在这儿给蜀茴帮忙。 可是,是谁呢? “没什么,大概没睡醒。”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头莫名有些微涩。 “对了,这些人不是被邪灵附体导致痴傻,而是邪术。” 路简将昨天的事跟蜀茴说了一遍,他说得磕磕巴巴,有些地方模糊不清,昨天的一切仿佛不是他亲身经历的。 蜀茴看路简的状态不好,便坚持让他回去休息。 然而路简没有去休息,他到悦人的房外,等着悦人苏醒。他觉得自己有事情找悦人。 然而悦人一直没有醒。所有人都感觉出路简的异样,蜀茴每天忙着治疗那群痴呆儿,没空理他。陆湜和崇予不想去刺激路简,尽量不去提。 他依旧去戏台出接人,只是不再看戏。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路简除了觉得不真实,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天他闲来无事,打扫了李宅上上下下。他想让自己忙碌起来,然而当他打扫某个房间时,发现有人住过的痕迹。 可谁住在这里呢? 路简翻出一把漂亮的罗扇。那罗扇特别扎眼,好像极力在彰显自己的存在。 路简拿起扇子,猛然想起,下元日到了。 邪灵不再作祟,痴傻的人也慢慢痊愈,平城恢复了部分安宁。城门依旧出不去,可人们的生活已经开始继续。 今年香烛店的生意特别好,人们都想给祖先多烧点纸,保佑家人在这场灾难中平安无事。 路简也买了很多纸钱。他回到李宅,找来一个铜盆,天还没黑就开始点火。路简就在火盆前,看着手中的扇子。 陆湜觉得不能再放任路简。蜀茴提前跟他打过招呼,陆湜没有斥责他,而是像朋友一样坐在他身旁,关切道:“烧纸给谁?” “烧给艳娘和……”路简想不起另一个人是谁,改口道:“烧给艳娘。” “艳娘是谁?” “艳娘是逸香阁老板。” “你认得她?” 路简道:“认得呀,我们之前不是过了旭家庄吗?旭英的前妻叫柳儿,她便是艳娘。” 陆湜以为路简正常,正要松口气,“你是给她烧纸?” “不是。” 路简想也没想,说完又发觉问题。他烧给艳娘,艳娘是柳儿,他却不是给柳儿烧纸。 这些天的异样被无限放大,路简终于绷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天一直这样,我总觉得缺了一块儿,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好像是真的,但有好像是假的。” 陆湜见他状态仍旧不好,不想再刺激他,他安抚道:“路简,你冷静,你累了,去休息吧。” “我不累!”路简突然恳求道:“爹,你帮我想想,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或者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陆湜正要打晕路简,一直冰凉的手阻止了他。 是悦人,她刚刚醒来。 路简想起自己有事要找悦人,话道嘴边又想不起来。 悦人看他欲言又止,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路简飞速扫了眼庭院和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对,好奇怪,我在干什么?” 一滴泪水从脸庞划过,路简不好意思道:“我怎么还哭了,怎么回事?” 他伸出手要擦掉眼泪,看到有种的罗扇,又一阵疑问:“我手里怎么有把扇子?这是谁的东西?” 路简在众人眼中来回巡视,却发现无人认领。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拿着女人的东西有点难为情,他随意松了手。 身下是正在燃烧的火盆,路简只是想放开,并没想毁掉东西,赶忙伸手去够。 一只苍手先他一步,抓住罗扇。路简抬眼看见是悦人,低头便要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路简以为这是悦人的扇子,他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以至于他没有发现悦人的手,如死人般发出青灰色。 悦人盯了他半晌,路简越发不好意思。 “路简。”听悦人叫他,路简抬头,以为她终于要责备自己了。 谁知她开口道:“对不起。” 路简疑惑地抬起头,他不明白悦人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我差点就忘了。你否定全世界都不愿意否定的人,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悦人慢悠悠的,语气确实不容置疑的肯定。 ※※※※※※※※※※※※※※※※※※※※ 我写燕尧出事的时候,特别恨我自己。一边骂自己不是人,一边码字。 这也就是我执着于简单甜蜜的故事的原因…… o(╥﹏╥)o 非人之物9 路简诧异而茫然的看着悦人,显然不懂她在说什么。悦人不再理他,她起罗扇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燕尧,我看不到你,但我知道你在。也许你忘了自己的名字,我告诉你,你叫燕尧。如果你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那你就是燕尧。” 悦人不知隔空对谁喊话,她刚刚苏醒,声音不大。 “你走过来好不好,只要你抓住这把扇子,我保证你会想起一切。” 燕尧就在悦人面前,他没有动作,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碰到这把扇子。 这些天一直是这样,一开始他看见路简杀人,他出声阻止,却发现路简看不到他。他拦在路简面前,路简却从他的身体传过去。 那一瞬间,燕尧产生了质疑:他真的存在吗? 可他记得路简,他拼命的跟路简说话,路简听不到。 他跟着路简回到平城,看着路简向别人询问燕尧的下落。他又多了一个疑问:燕尧是谁? 慢慢的,他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手脚逐渐变得模糊。 他记得路简,记得陆湜,记得蜀茴,记得悦人,连崇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自己。 燕尧一直跟在路简身边,他想通过路简想起自己。可这么多天过去,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听到路简哭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好像是真的,但有好像是假的。” 他幡然醒悟,也许他就是一场梦,压根就不存在呢。 就这么想着,他剩余的身躯,也开始模糊起来。 “燕尧!” 听到这声呼唤,燕尧即将消散的身体,竟然又恢复了些许。 那个红衣女子似乎在叫他,她说他叫燕尧,她说他会想起来。燕尧带着疑问,最终还是忍不住,向那把罗扇伸出了手。 “抓到你了。” 悦人虚空抓中了什么,她眼中出现一个身形。 “我没骗你吧,想起来了对不对?” 路简隐隐感觉,悦人眼前有什么人。然后他看到悦人拉着什么,走到池塘边。悦人松开手,罗扇却悬在半空中。 她俯身,对池中的锦鲤说道:“小锦鲤,帮我一个忙,化骨池的池底有一枚铜钱,帮我捞上来。” 池中的锦鲤像是听懂了,在池中几个跃神,钻入池底。顷刻之后,锦鲤又出现,为首的锦鲤衔着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 悦人伸手迅速将铜钱捞起,她一向慢悠悠,这个动作却异常迅猛。她拿出几根红绳,又拽下路简一根头发,与铜钱上的红绳编织在一起。 接着她踮起脚,好像将铜钱系在某处。铜钱系好的一瞬间,路简的眼中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燕尧,路简终于想起,他忘记的人是燕尧。他喜极而泣,想要拥抱燕尧,却扑了个空。 他不解地看向悦人,悦人道:“我只能做到这一步,现在只有你跟我能看到他。” “即便有罗扇都不行?” 悦人道:“本来就不行,若不是你把他当神仙供起来,即使有罗扇也碰不到。 “没事,”燕尧安慰他:“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难过了,我本来就是这样。” 一切回到了原点,燕尧有变回了聻,除了悦人和路简,他人看不到听不到记不得。 崇予刚好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院中的悦人。他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压根没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直接道:“悦人,你总算醒了,刚好,你快去城门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城门恢复正常。” 悦人道:“除非封锁城门的怨灵自愿,否则没别的办法。” 崇予急道:“问题封城门的怨灵根本不愿现身。” 悦人:“我倒是知道它们在哪,不过它们应该不愿意见我。” “我或许可以把他们叫出来。” 燕尧回来,路简也有了精神。既然是伏念山的老朋友,即便变成了怨灵也不愿去伤人,路简相信他能够劝阻它们。 悦人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它们,你去试试吧。” 路简一下便想到戏台,事不宜迟,众人便向戏台赶去。 今天是下元日,本来就没有安排表演。老班主依旧在戏台下面,叼着烟杆吞云吐雾。 “你们怎么来了?” 路简没时间解释,“老班主,接你的铜锣一用。” 说完他便冲上台,学着悦人那天的样子,疯狂的敲起来。铜锣声音再次传遍整座平城,人们没有犹豫,纷纷赶来戏台。 即便已经转移了一部分,戏台下依旧乌央乌央围满了人。人们小声议论,以为路简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我知道你们在那里。” 路简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人们莫名其妙,片刻安静过后,议论声更大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求求你们,出来吧。” 人们面面相觑,以为路简也被邪灵附体,登时忧心忡忡。 “我们不怪你。”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是那天在城门跟路简说话的妇女。 妇女笑道:“小简儿,你没事就好,我们不怪你。” “对呀,我们不怪你。”人群又有人开口。 人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以为是什么新奇的戏剧,纷纷安静了下来。 妇女的头顶突然冒起一阵青烟,接着晕倒在地。人群中不断有人晕倒,人们终于知道,眼前一切不是戏剧。人们想逃命,却不知为何被定在原地。 天空不久,便聚集了黑云一般的东西,是怨灵。 怨灵并没有攻击人们,一个慈祥的声音响起:“你们不要害怕,我们虽是怨灵,亦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会伤害你们。” 人们并没有安心,反而更加害怕,接着一阵薄雾漫起,现场的人们纷纷倒地。 路简有些激动,是伏念的山灵,它们依旧单纯善良。 “对不起,业明他已经受到惩罚了,就算你们对我动手,我绝无怨言。” 怨灵道:“是吗,这样便好,我们离去罢。” 路简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想到:“我送你们回到伏念山?” 怨灵惊喜:“可以吗?” 路简想起多年前,弗念带他下山时,告诉他,只要他还穿着这身道袍,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回到伏念山。这也是他离开伏念山,依旧身着道袍的原因。即便伏念山被屠,他相信有朝一日,伏念山会恢复往日的生机与活力。 像是感受到路简强烈的愿望,大地开始震颤,远处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影子,正是伏念山。路简在山上住了多年,虽然知道弗念会动,但未感受到晃动和异样。而此刻的妖山在剧烈晃动,好像十分激动。 怨灵看到伏念山,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天上搅动的黑云渐渐沉寂下来。他们还有些迟疑,像是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还能再次看见伏念山。他们想伏念山飘去,绕着伏念山转了好几圈。 终于,第一只怨灵忍不住回到山中。山中传来异响,在伏念山上生活多年山精立刻明白,这是妖山在哭泣,它正在诉说自己的思念与委屈。 怨灵们在也忍不住,纷纷向伏念山涌去。 “为什么不怪我?” 看着即将消散的怨灵,路简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几只怨灵停住道:“小简儿,我们活了数千年,身躯对我们而言,并不重要。” “对呀,对呀。” “但是你不同,你对我们很重要。” “我?” 路简的确在山间长大,跟山灵关系不错,但应该不至于如此重要。 “你很像一个人,你有身上有她的气息。” 怨灵道:“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伏念山的庇护,只是生于伏念山,便也不曾想过离开。山中的岁月漫长无聊,直到有一天,山林间多了一道‘哾哾哾’的声音。那声音令人欢喜,可那声音的主人却是一只又黑又丑的鸟。她化作人形的女孩,总是穿着红衣。她总是笑着,邀请我们一起玩耍。我们听说她是鬼车,不愿意陪她。” “无论我们怎样拒绝她,第二天她依旧笑着出现。我们开始盼着她来,漫长的日月突然就有了生气和期待。之后她不止因何下了山,日子又开始寂静重复。我们盼望着她回来,说好这一次不再躲着她,和她一起玩耍一起欢笑。” “她回来了,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山间。后来我们被委托,与伏念山一起形成结界时,才知道她来不了了。那只黑色鸟因为诅咒而恐高,她只能呆在山顶的中央。过了很多年,她的母亲过世后,她也被带走了。我们想过去找她,可我们又害怕她突然回来。我们有好多话想要跟她说,不想就这样错过。”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直到,路简,直到你出现了。你们都爱笑,都很寂寞。我们感觉到你身上的不祥,可这一次我们没有拒绝你,我们想跟你玩耍,想看着你长大。” “路简,我们能快乐的长大,我们很欣慰。放过你自己,我们不怪你。” 最后一只怨灵回到伏念山,山体再次稳定下来。妖山终于接回了家人,停止了数日的悲鸣。它再次移动起来,这次它动得小心翼翼,地面没有传来半分晃动。 妖山彻底消失,笼罩在平城上空的阴云也彻底消失。阳光久违地照进这片土地,这座城镇好像再次回到世间,一切都恢复如初。 ※※※※※※※※※※※※※※※※※※※※ 又是剧情匆忙的一章…… 故事的始终1 戏台的人们还在昏迷,但业明已死,怨灵回山,一切应该都结束了。路简心中的结解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现在只需要为确认城门是否打开,为整件事情画上句号。 “我们……” 然而话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路简胸口一阵闷痛和寒意。他低头看见一只手没入自己的胸膛,抬头是崇予一如既往温和的脸。 他想,是谁在冒充“崇予”?他想要伸手确认,双手却如坠了千斤般,抬不起来。 “崇予”看出他的想法,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慢条斯理道:“我就是崇予呀。” 他的确是崇予,路简想起,只有崇予的笑,如阳光般带着真实的温度。然而这片阳光,却沾染了森然寒意。 路简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抽离,跟着向前一倾。崇予抽出自己的手,胸口只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鲜血登时倾泻如注,身体的力量好像随着鲜血一齐,从胸口的血洞流失。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都来不及反应。陆湜和蜀茴同时动作,却被一股强悍的力量弹开。只有燕尧不受拘束,来到路简身旁,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为……为什么?” 路简忍不住喉咙处甜腥,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扶着崇予,堪堪稳住身形。 “为什么?”崇予的声音依旧暖的,却令人不寒而栗:“因为你太不争气。” “什么?” “我说,”崇予重复了一遍:“你太不争气了。这么好的东西在你身体里,你竟然养不起来。” 崇予抬起刚才袭击路简的手,手上除了鲜血,还有一团浓重的黑雾。 “所以,我来替你养吧。” 路简想起自己曾见过黑雾,在悦人和自己身上,都曾出现过。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他想确认,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彻底脱力,倒了下去,接着映入眼中的,是燕尧焦急的脸。 又让燕尧担心了,如果还能醒来,一定得跟他好好道个歉,路简最后想到。 路简以为自己终于有幸一品孟婆汤的独特风味,然而他并没有站在奈何桥上,而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房间中。屋里摆放着上好檀木制成雕文繁复的桌案,案上一鼎鎏金瑞兽香炉,一缕清香袅袅,通过镂空雕花窗棂飘向屋外。 路简认得这房间,他曾在小简儿的记忆中看到过,这里是献王的房间。他明明记得自己要死了,这么一转眼竟回到这里。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仍旧是献王? 路简低头瞧了瞧,他身上那件宽松的青色道袍,与整个房间的装潢格格不入。随即他想到,这应该是梦境。 路简感到有人靠近房间,他并不惊讶,慢悠悠望向房门,似是等待着谁的到来。 不一会儿,门口果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房门被推开,屋外的人身着广袖仙袍,纹样繁复的衣摆还滚着金边,倒是跟这房间十分相配。 来人看到路简略有些吃惊,随机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展颜舒眉明朗一笑。 “没想到除了悦人,还有人有本事为我织梦。” 路简的目光追随者崇予,看他走到房间中央的雕花桌前坐定,优哉游哉给自己倒了杯茶,活像房间的主人。 不出路简所料,果然是梦境。可问题是:“这是,我织的梦?” “嗯。”崇予环顾一圈,目光有落向窗外,他道:“这么细致的梦,我本以为是悦人做的。不过如果是你,倒也不意外。” 像是印证他的话,风吹树影簌簌作响,一片绿叶飘然落入房内。路简眼神极好,一眼便看清叶片上复杂的纹路,和叶周细细的锯齿,跟现实别无二致。 这样的梦境,竟然是他编织的? “我不知道。”路简是真的不知道,他记得崇予杀了自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何时编织的梦境。 “你大概是无意中编织了这场梦,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临死前最后一刻仍有执念吧。不过,”崇予顿了顿,他眼神如炬紧紧盯着路简,思索道:“你有些奇怪。” 不用崇予说,路简也知道自己很奇怪。当然只是知道,不是感觉。 崇予对于路简过分的平静,也十分好奇:“我杀了你,你看到我竟然一点也不激动。真不知道你的执念是哪里来的?” “执念。”路简喃喃重复了一遍,他想起燕尧曾说过,梦境是用执念编织的。若说他的执念是复仇,可崇予就在他眼前,他却无动于衷,心中甚至激荡不起半分恨意。 “你知道的吧,如果真的在如此细致的梦境中死去,跟在现实中死去没有区别。可你似乎并不想做一场置我于死地的梦境,你的目的是什么?”崇予端起热茶细细品尝,期间一直警惕地看着路简,丝毫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惬意。 “知道。”路简道:“我好像有话想要问你。” 路简想起自己临死前的惊愕,他有很多疑问,可现在好像没有迫切知道的欲望。于是话题饶了半天,他也没有质问一句。 崇予本还有些警惕,看他这样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发难。他略带疑惑上下打量着路简,并未察觉任何一样。最后将目光聚集在路简的胸口,随机了然一笑,目光松动,一颗心是安稳落回肚子里。 “原来如此,路简,你的心没有了,连带着七情六欲都消失了吧。” 路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梦境补全了胸口的大洞。可他还是觉得此处漏风,寒意止不住的往里钻。 崇予不想废话,一甩衣袖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开诚布公的认真模样。 “你有什么尽管问吧,如果你的执念真的就是几个问题,在我回答完之前,恐怕是出不去的。” 路简神情木然,他本就不想质询了,崇予这么说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思索良久,决定从最初的问题开始:“为什么杀我?” “我不是说了吗?”崇予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意,跟以往以及杀路简时,都一模一样。 “你真的太不争气,鬼车的诅咒就在你体内,你竟然养不起来。” 所以,那团曾经出现在悦人和路简手上,,最后被崇予掏出的黑雾,就是诅咒。路简这么想着,再次陷入沉思。 崇予没时间跟他耗着,主动开口:“我以为你有很多事要问我,这就没了?不可能,如果没了,这梦就该醒了。” “我是有很多事要问。”路简竟然像悦人一样,不紧不慢:“可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真相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崇予戏谑地看向他的胸口,笑言:“大概你没有心了,所以心里装不下很多东西。” “哦。”路简应和,被眼前的掏心之人如此讽刺,也依旧古井不波。 路简的反应,真叫崇予体验了一把跟石头对话的感觉,只觉身心俱疲。如此对话,倒不如独白。 “算了,看这个房间,我大概也知道你要问什么。这是献王的房间,也就是你的房间。几百年前,我就是在这个房间,告诉你悦人抛弃了你。你把梦境编织在这里,应该也是有所察觉吧?” 路简依旧沉默,崇予脸上一僵,随后又是笑意盈盈。他到底是长辈,既不会跟一个晚辈计较,也不可能对一块石头生气。 “然后你果然如我所想,心生怨怼,变得残暴冷漠。鬼车的诅咒也因此被蕴养起来。可惜,你色令智昏,竟然被一个烟花女子刺杀。悦人再次给你洗了魂。说来也奇怪,你怎么会被一个无名小卒杀死?” 路简知道他不记得燕尧,也不去提醒。 崇予继位天帝多年,一向是别人说话他听着,头一遭体会下位者述职时的辛苦。没说两句又觉口干舌燥,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润口,末了,皱眉抱怨道:“梦境太过真实也不全是好处,比如这茶水,渐渐冷却口感也差了许多。” 若是现实,崇予一定施法让茶水再度热起来。可路简既然困住他,自然也提前限制了他的能力。 路简恰好觉得站累了,踱步至崇予对面,手指隔空点了点,茶水再度热了起来。 崇予嘬了口热茶,“谢谢。刚才说到哪了。哦,悦人,悦人?对了。” 崇予有盯着路简细细端详,许久之后轻笑道:“我说呢,你这样子,分明就是悦人嘛。” 路简神情淡漠,还真与悦人如出一辙。 崇予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应该是说道,悦人给你洗了魂。” 路简不说话,崇予越发觉得他像悦人。他是了解悦人的,只要不否认,便是肯定。 “可是悦人力量弱下去,你身上的诅咒没洗净。这么多年就一直藏在伏念山,由弗念将你身上的诅咒压了下去。若不是我找不到伏念山,可能这个世间定然会出现一个凶残的魔头。啧,可惜了。” 说起弗念,路简终于有了反应:“你不是不认得弗念吗?” 他清楚地记得,伏念山上他向崇予问起弗念时,对方疑惑的表情。 “弗念,弗念山人。他呀,弗念嘛,我没说不认得他,我只是疑惑他怎么会还活着,毕竟他早就被陆湜杀死了。” 崇予终于得到回应,反而觉得十分新奇。他刻意重复了几次弗念,偷偷观察路简的反应。不过,路简的唯一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崇予回到自言自语的状态,还好他已经习惯了。“你下山后,我试图再次激起你体内的诅咒,就一直跟着你。没想到你竟然走到渡缘镇。悦人一心想抹去诅咒,我自然是不可能让你们相见,便设法阻止你去找她。” “指路阵?”路简想起渡缘镇那专门为自己所设的指路阵。 崇予捕捉到了规律,好像如果能勾起路简的回忆,他还是能够有些许回应的。 “对,那两个指路阵就是我设下的。谁知道陆湜即便是投胎,也能破解那阵法。” ※※※※※※※※※※※※※※※※※※※※ 崇予是boss应该是超级容易猜吧 故事的始终2 说了那么多,崇予不知不觉,喝掉了整壶茶水。这次他没有让路简帮忙,自己拎起茶壶,又是满满一壶新茶。 “后面的事,你大概也都能猜到,几乎每一件事都有我的影子。因为你接触到了郭衍,体内的诅咒隐隐有了复苏之势。我就让旭英去找你,简单测试一下成果。恰逢当日伏念山不稳定,让我寻道了踪迹。我去调查缘由时,碰巧遇到了你师叔和师兄。便告诉他们渡缘镇有一非人之物,千年鼠妖发力无边,得他妖丹修为大增即刻成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便可屠尽时间一切非人之物。真可笑,他们如此憎恨非人之物,包括神,可他们就非人,还想变成神。” 崇予停顿了一下,端着茶杯摇头感慨,嘴角微撇,嘲讽之意不言而喻。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种会很自责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 “说起来,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让富豪在化骨池上建宅的风水先生,就是我。我本意是想围住化骨池,减少伤亡,可谁知酿成一场大祸,是我的错。” “我本来不希望你跟悦人详见,可后来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你见到悦人,不就知道她抛弃了你吗?百年之前的噩梦就可以再次重演,可惜,在伏念山偶遇你时,你又让我失望。好消息是,我发现悦人十分虚弱,因此我告诉织梦仙和郭母,在梦境中可杀死你们。到底,还是我低估了悦人,不,准确的说,我低估了鬼车的诅咒。” “恰好让你师叔他们来到平城,想让他引起你的恨意和杀孽,然而我观察了那么多天,才发现那也只是昙花一现。我做了这么多,你都没有成长,你说,你是不是太不争气。” 崇予摇头叹息的模样,十分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家长。 “为什么想要诅咒?” 那么长时间的自言自语,终于等来了路简的反应,崇予反而觉得有点不适应。“你觉得,诅咒真的只是简单的怨恨吗?鬼车在给予后代憎恨时,也给予了后代报复的力量。所以你跟悦人过分强悍的力量,都来自于这个诅咒。” 路简从一种极为理性的态度,辨析崇予话里的漏洞:“不是说洗魂了吗?怎么还会有?” 崇予道:“说是洗魂,并不能将诅咒完全洗掉,只能削弱。最开始我也不明白,直到那年你使出了召鬼阵。我才终于明白,我妹妹频频失败的原因,洗魂只能削弱诅咒。而悦人只一次,就成功把诅咒削弱至最低。” 路简无法理解崇予做出这一切的原因,“你要这诅咒有什么用?” 崇予笑道:“因为我也是鬼车。” 路简不解的看向崇予,他看过崇予的原型,那分明是指漂亮的凤凰。 崇予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当年滞留在人间的鬼车分了两支,一支依旧保持着九头凤的样子,最后却变成了丑陋的九头鸟。另一支比较聪明,砍掉八个头,隐藏在普通的凤凰之中。我就来自另一支,九头鬼车怨恨世人,怨恨凤凰,同样怨恨胆小懦弱的我们。” 崇予的茶水又喝完了,这次他没有续杯,他道:“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多亏鬼车的力量,我好像找到破除梦境的方法。 眼前依旧是那个房间,窗外的树影也没有丝毫变化,路简却知道,梦境破裂了。 崇予站起身向房门走去,他打开房门路简依旧无动于衷。崇予会停住脚步,意味深长道:“明知道放我出去会发生什么,你也不试图阻止我?” 路简是不知道要如何阻止他。 崇予目光再次锁定在路简的胸口,随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呢。路简,醒来别太惊讶。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不会惊讶。” 说完便走出房间,在他踏出房间的一刻,眼前的景象突然重现细碎的裂纹。接着如陈旧的墙皮一般,片片剥落,很快只剩下沉寂的黑暗。 路简睁开眼,眼前是两大一小三张脸。陆湜和蜀茴围再前面,燕尧远远地站在床位。 蜀茴先开口:“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路简想起自己受了伤,他做起来动了动,没有特别的感受,如实回答:“还好,不疼。” 话一出口,众人都察觉出不对。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是慢吞吞,语调过分平缓略显冷情。 他们向房中某处看去,蜀茴问道:“怎么会这样?” “很正常。” 是悦人的声音。路简以往总觉得她的声音偏冷,现在对比听来,反而觉得是蜀茴太过激烈。 “他的心是石头做的。” 听到这话,路简猛然想起,好像悦人也曾说过,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当时他以为这是气话,现在他却觉得,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手持放着药碗的托盘走了进来。 “诶,道长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 “阿成,把药放下出去吧,他刚醒来需要休息。” 蜀茴打断他,从阿成手里接过药放在桌上,便一起出去了。 路简认得他,是蜀茴捡回来的那个痴傻的青年。他想起渡缘镇北巷医馆里的学徒,好像也叫阿成。 陆湜表面上什么也没说,路简却知道他不好受,但也只是知道而已。 “爹,我没事。” 路简咧开嘴,露出以往一样的笑容。本以为这么做能让陆湜宽心,可陆湜脸色更难看了。他欲言又止,最后低头沉默走出房间。 “路简,你不想笑就别笑了。” 燕尧实在看不下去他拙劣的演技,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么明显吗?” 路简摸了摸自己脸颊,语气平淡,即便带了语气词,都不像个疑问。 燕尧不知道怎么解释,悦人在一旁开口道:“多练习几次就好,会跟以前一样的。” 她也起身想门口走去,出门前补充了一句:“看上去一样。” 房间终于空了,就只剩下燕尧和路简。路简想起晕倒前,最后的想法,他想起自己要道歉。 “对不起。” 燕尧也是一愣,问道:“你错哪了?” 路简答:“我又受伤了。” 路简不是真心道歉,可他又记得自己不得不做。 燕尧本来不生气,这下反而有点恼怒:“你当我看不出来是吗?” “什么?”路简不懂,他都主动道歉,燕尧怎么反而生气了。 “既然不是真心实意,就不要勉强自己。” 燕尧不再理他,也离开了房间。这下房间只剩下他一人,彻底清净了。 路简不大明白,燕尧生气了,他应该去哄,陆湜担心了,他应该安抚。他应该做的都做了,却都出现反效果。所以是不是不如不做,不如不想。可他也知道,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么想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处,那里不是空的,是硬的。 路简觉得自己躺的身体都锈了,他决定出门走走。屋外不再有阴云蔽日,阳光强烈有力,彰显着劫后余生的生命力。 路简正犹豫不知往哪儿走,就听到有人叫他。 “是路道长吗?” 路简回身,看到两个瘦弱平城的居民。当然,只是看上去瘦弱,实际并不弱。二人拎着两只肥硕的老母鸡,挎着一篓子鸡蛋和补品若干,就连肩上也挂着两个满当当的布袋。 路简确定自己不认识二人,“我是,你们……” 平城哪有不认识路简的,二人一看路简转身,立刻热情的凑上来。 “道长,你可算醒了,我们听说你出事了都非常担心。” “是呀,是呀,这次多亏了道长。还让你受伤了,大伙真的过意不去。” “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 说道这里,其中一人嗔怪道:“怎么可能会好,看着小脸白的,一看就还没痊愈。” 另一人懊悔道:“也是。都怪我,看到道长光记得兴奋了。” “来来来,但都是大伙的一点心意,路道长可以定要手下。” 说着,便要把手中的礼物塞到路简手中。经过这次劫难,平城人民都视路简为救命恩人。一见到他就觉得十分亲切感激,人们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路简多次想要回答,可他的反应变慢,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其中一人抢过。到最后也来不及拒绝,只能任由二人将他身上挂满。人们的心意是实心的,真叫他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泰山压顶。 “路道长身体初愈,这么能让你亲自拎呢,我们拎进去。” 二人身体一轻,才感觉到不对。又从路简手中接过东西,想帮他拿进去。 路简终于反应过来,轻声说道:“我心领了,这些就不用了。” 无奈这二人还在滔滔不绝地大声说着,路简平静的声音被二人一波又一波的音浪盖住。 “这个老母鸡煲汤,特别有营养,最适合养伤了。” “这个山药又好吃又进补,是我城外的亲戚送来的,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还有这个,这个也尝尝。” 都说是尝尝,可他们刚刚塞过来的,都是满满一兜子或者整整一捆。 路简在脑海里思索,他停下往回走的脚步,自觉用十二分真诚地声音说道:“感谢大家好意,我心领了,你们拿回去吧。” “这……”二人终于停下脚步,脸上竟然有些无措和难堪。 在路简的认知里,他是不想让人破费,但是不知听在他人耳中变成了什么,竟有如此反应。 “你们又来了。”门内传来阿成的声音,路简记得他。 阿成走出来,接过二人手中的东西,热情道:“这些天你们天天来,每个人都带着东西,家里真的快放不下了。大伙儿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可若是东西吃不了放坏了,反而浪费了大家一片好心。下次千万不要再带东西了。走了这么远,二位一定口渴了吧,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二人看了路简一眼,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片刻都不想呆,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们这就走。” 说完放下东西,便匆匆离去。 ※※※※※※※※※※※※※※※※※※※※ 所以悦人的心,也真的是石头做的。哎……好多设定前面都没有铺垫好o(╥﹏╥)o 故事的始终3 路简上前帮忙,阿成也不顾及他的伤势,直接他负担了一半的重量。 路简大病初愈,十分吃力,阿成冷眼看着,只问:“很重吧?” “嗯。”路简以为他要自己分担,正要说不用。 阿成并无此意,抬脚便走,“这都是人们的心意,你觉得很重,就要懂得尊重,懂得珍惜。” 路简点头,“我知道呀。” 阿成停下脚步,回神直视路简的眼睛,“如果你珍惜,你就不会那样说话。” “哪样?”路简未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丝毫不妥。 “就像你现在这样,浑不在意。”阿成边走边说:“听蜀大夫说,道长的心脏被毁,现在是一颗石头放在心口。我无意责备道长,只是略有感慨。” “感慨什么?” 阿成道:“感慨道长,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如今?”路简道:“跟以前不同吗?” 阿成道:“我不知,那时我还疯傻,没有记忆。可我知道,道长不顾个人安危解救他人的,想来也不是现在这般。” “我明明做了一样的事。” 路简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他当下做得每件事,完全基于之前的判断。 阿成只说:“可是没有真心。就像刚才那两个人,真正的感激和虚伪的客套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们就是送个礼走个过场,大可放下东西就走。可他们关心你,送来的东西每一样都饱含心意,都是对道长你的祝福。” 路简猜测:“是说我不该拒绝吗?” “不是不该拒绝,而是不该那样拒绝。要发自内心,从他们的角度去考量。坦荡接受他人的好意,拒绝的是因此给他人带来的麻烦。道长,我这么说,你可理解吗?” 路简觉得混乱:“归根结底不都是拒绝吗?” 阿成意识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你跟悦人姑娘,真的很像呢。” 蜀茴恰好在厨房熬药,阿成见到他,眼睛顿时就亮了。反观蜀茴,态度恶劣许多,看到阿成眉头一皱:“你怎么还没回家?前段时间确实忙不过来,现在都没有病人了,你还在留在这里干什么。” 阿成道:“蜀大夫,我说过要拜你为师。” “我不收徒,东西放下赶紧走吧。” 阿成原地放下东西,当即就跪下:“蜀大夫一日不答应我,我就这么一日跪着,直到你答应我为止。” 蜀茴更不爽:“你威胁我?” 阿成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诚意。” 蜀茴道:“真有诚意就滚回家。” 阿成惊喜道:“是不是我回家您就肯收我为徒了。” “滚回家别再来了。” 阿成本要站起来,一听这话又跪了回去。“那我还是跪着吧。” 蜀茴见说不动,着急上火道:“你图神马?钱吗?这么几年功夫干别的早发财了。” 阿成坚定道:“不为钱财,我想成为蜀大夫一样的人。” 蜀茴道:“像我一样暴躁的人?还天天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没有医德?” 阿成道:“那时别人不了解真相!您医术高明心地良善,怎会没有医德。” 蜀茴懒得跟他拉扯,指着门外道:“这世间不止我一位大夫,出门左拐右拐,随便一个胡同,都有肯收你的人。” 阿成倔强道:“我不,您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看过您救人,我就相信您。求您不要拒绝我,我孤苦一人或者也没意思,就想跟您学习行医济世。” “那你就去死。”蜀茴说话难听的毛病又回来了,他烦躁道:“我压根不想济世,你看走眼了。” 阿成委屈地红了眼睛,依旧不肯起身。 “你不劝两句吗?”燕尧不知何时出现,对路简说道:“这要是搁以前,一定会帮阿成说两句好话。” 路简无意多管闲事,可燕尧开口,他总不能无动于衷:“蜀大夫,你就收了他吧。” 路简平淡的语调突兀地插进来,反而令气氛急转直下,降到冰点。蜀大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拂袖走人。 阿成慢吞吞起身,捡起地上的东西。他道:“道长,如若不是真心帮忙,就不要开口。” 虽说知道路简不是成心,阿成的语气中还是少不了埋怨。 “我做错了么?” 燕尧不知说什好,气得直抽气:“你简直,简直,简直……” 燕尧简直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直接穿墙离开。路简想追上去,心口倏然出来一阵摩擦的痛感,只能留在原地缓一会儿。 路简今天招惹很多人,不想再横生枝节,决定回房间去。途径庭院,恰好看到悦人在池边喂鱼。 他走上前去,以前觉得悦人的喜好十分无聊,此时也起了兴趣。毕竟无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惹不找几条鱼。 “要吗?” 悦人见他过来,递来一把碎骨。路简接过,一颗一颗扔向池中,看着池中锦鲤在碎骨的落点来回游动。 悦人目光盯着池面,突然道:“对不起。” 路简不明所以,悦人又道:“让你变成这样。” “没关系。谁也没想到会是崇予。” 悦人摇头:“我该想到的。他刻意隐藏身份,分明是害怕我在别人的记忆中认出他来。” “不能怪你。” 路简想起之前一时怨恨,曾对她恶言重伤,道:“对不起。” 悦人同样疑惑。 “那时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悦人还是李悦时是爱笑的,现在却寡情冷淡。他想通阿成和崇予说他像悦人的原因,悦人的心,真的是用石头做的。 “没关系。” 路简看着自己的心口,没头没尾问道:“会疼吗?” 悦人跟他处境一般,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回答道:“会的,像一个柔软的东西不断涨大,却碰到了磨砺坚硬的石壁,磨得生疼。其实不在意就不疼了。” 悦人没有说后半句,路简却明白了:但是做不到。 “你疼了很多年?” 悦人没有直接回答:“没事,以后都不会疼了。” 阳光明媚而充足,依旧照不暖悦人的身体,她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灰,像一具死尸。 路简指着悦人裸露的手背,问道:“你的皮肤?” 悦人以往还会笑一笑,现在面对路简,完全没有了顾忌,直接道:“石头做的心,用久了就这样。” 路简知道她在撒谎,她以前不这样。但是此刻他对于任何事,都不是真的感兴趣,也没有深究。 路简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平城,平城的人们为了庆祝劫后余生和英雄的苏醒,决定举行一次盛大的庆典。李宅的每一个人都收到邀请,除了悦人脸色太过瘆人没来,其余都参加了。 庆典的中心就在戏台,台上台下都点着篝火。台上是艺人的领地,他们在篝火下方表演惊险地动作,引台下众人不住惊呼鼓掌。附近还有提供零食饮品的小贩不时叫卖。 路简丝毫不受影响,坐在人群中,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道长,请用。” 有人端来一碗甜羹,路简记得白天阿成的教训,点头接过。他以前爱吃,现在也提不起兴趣,囫囵一口喝完,只觉甜得发腻。 台上的表演结束,老班主站在戏台中,沧桑却富含力量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乡亲们,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现在一切过去,我们无一伤亡。这一切都要感谢路简道长,现在有请道长上台讲两句!” 众人一听,哄然附和,怂恿英雄上台讲话。 “欢迎!欢迎!” “道长,讲两句!” 人们将热切的目光投向路简,他手中还端着个空碗,顺带打了个饱嗝,引的众人一片哄笑。 路简起身,将碗放在凳子上。没人告诉他有讲话环节,他没准备。路简判断这也是人们的好意,于是没有拒绝。走到台上,看着台下众人兴奋的脸,他只能干涩开口:“谢谢,英雄不敢当,只是力所能及。” 众人热情鼓掌,鼓励他再多说两句。 路简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应该说什么。看着平城人兴奋的脸,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崇予,好心提醒道:“危机还没有过去,大家高兴的太早了。” 底下一片哗然,人们没想到路简会说起这个,纷纷交头接耳。 “危险随时有可能再度袭来,大家要提前做好准备。” 这下人们彻底噤声,周围只剩下篝火燃烧哔哔啵啵的声音。谁家的小孩被吓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们的声音极具传染性,一个很快变成一群,哭声此起彼伏。 老班主连忙上台,将路简推向后台,道歉道:“对不住了,诸位,夜深了,大家再点回去休息吧。” 有人骂骂咧咧,无非是说零食难吃,戏太难看,却都没有去骂路简。 众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而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 “你觉得自己是好意?” 老班主也生气,一口老烟直接对着路简的脸喷。 路简道:“我只是说实话。” 老班主道:“不能以后再说,非得今天?” “早知道不好吗?” 老班主泄愤一样咬了一口烟嘴,责难道:“你以为大家不知道吗?谁不知道你被袭击了?谁不知道危险没过去?城门是开了,可被送走的人都被送回来了,没人能离开!这场宴会不是庆祝危险过去,而是庆祝你醒了!路简大英雄,你是希望,只要你还活着,人们就不会绝望,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路简低头没说话,说多错多,不如沉默。 “唉……”老班主叹息:“算了,你刚刚恢复,早点回去休息吧。” 尽管陆湜蜀茴和燕尧都来了,但路简还是一个人回去的,他被厌弃了。关于这点,路简没有放在心上。 “路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路简经过悦人房间时,听到燕尧的声音,是在谈论他,他驻足倾听。 悦人无所谓:“石头心是那样的。” 燕尧:“可你的心怎么也是石头做的?” 悦人:“那时给路简洗魂,心脏爆裂没办法。” 燕尧口不择言:“可这样,跟没心有什么区别?” “你是说,我跟路简,不如直接死掉吗?” 悦人声音平缓明显不是生气,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燕尧自知失言,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路简他……算了。” 悦人道:“我以为他活着就好。” “你难道不是希望他简单幸福的活着吗?” “什么都不在意,不就简单幸福了吗?” 燕尧道:“我现在有点明白,难怪你当时没有阻止我向路简报仇。悦人,你大概是真的不在意。” 悦人没说话,她抬了一下胳膊,似是要抚胸,结果动作做了一半手又放下了。屋外的路简明白悦人的意图,她想说:“在意的,所以才心疼。” 第二天,路简照旧来池边,跟悦人一起喂鱼。这件事对他而言,是目前为止最轻松的。这种时候,陆湜都会陪着悦人,今天还多了一个燕尧。 二人话都不多,尤其是悦人,今日她却主动开腔:“陆湜,想去看看你父亲吗?” 陆湜一怔:“我父亲?应龙?” 陆湜不确定自己的父亲是谁,只是天神都说,他是应龙的第十个孩子,所以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应龙。 悦人道:“嗯,是他,应该算是你父亲。” 陆湜明显不情愿,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道:“为什么见他。” 悦人洒下最后一把碎骨,拍了拍手里的碎末道:“给路简换颗真心。” ※※※※※※※※※※※※※※※※※※※※ 元宵节快乐(*^▽^*) 故事的始终4 天神都传,陆湜身世跟应龙有关,因为他的原型与上古传说中的应龙,有太多相似之处。若非他被发现时,只有小指般粗细,众天神真的会以为他就是应龙。当年的老白泽只看了一眼,只说确与应龙有关,至于什么关系,他始终讳莫如深。 陆湜的名字谐音路拾,有两种解释。一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陆湜是应龙的第十个儿子;另一说,陆湜是应龙在路边捡来的小龙。 应龙身为上古神龙,与一般的龙有天渊之别,第一个说法不攻自破。而第二种说法,显然站不住脚。所以这千百年来,关于陆湜的身世,天界有过各种说法,不过都与应龙有关。 能与上古神龙沾亲带故,旁人会觉得万分荣幸,可陆湜貌似并不这么想。出城的路上,他一直眉头紧蹙,即便此行的目的是给路简换心。 走出城门,悦人突然停下,路简和燕尧都停下脚步等她发话,只有陆湜心不在焉,继续向前。 “陆湜。” 陆湜这才恍然惊觉,走回悦人身侧。悦人伸手轻揉他的眉心,道:“你这样,我们就见不到应龙了。” 陆湜少见地没有接悦人话茬,心思不知道跑到何处。 悦人没将他眉心揉平,反而揉出了一个红印,笑问:“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陆湜眉头没有平复,但魂总算是回来了,“没有。” “陆湜,”悦人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陆湜终于感到眉心阵痛,伸手阻止她继续造作。他将悦人的手攥在手心,郑重握住。 “我……不知道。” 悦人抬起自己青灰的手,若有所指道:“那你,总不想路简真的变成我吧。” 陆湜表情凝滞片刻,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路简,又回头看着悦人。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看着悦人时眼中特有的深情专注,倏然黯淡下去。他像是做了什么深重的决定,缓缓说出:“不想。” 话音刚落,突然漫起一阵雾气。雾气越来越浓,遮住周遭景物,视线所及至多三米。浓雾来得突然,十分诡异,只是仔细观察,雾气纯净不带半分邪气。路简还未来得及细细探寻,浓雾已经悄然散去,身后的城门和离开道路消失,眼前是在某处深山幽林。 路简问道:“这是哪?” 悦人说:“不知道,不过应龙在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说是不知道,她很快就找到上山的小道,一点也不想第一次来。 事到临头,陆湜还是抗拒,并没有跟即刻跟上去。他问:“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悦人步子迈得不大走不快,这会儿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她道:“伏念山和废宅的结界,并不是独有的。那些古老的国家、氏族以及奇珍异兽,其实不是消失了,而是藏了起来。应龙,就藏在这片山头,而你就是找到这里的关键。” 陆湜仍旧没有动,悦人原路折回,冲他嫣然一笑。陆湜许久没见过悦人这般笑容,一时晃神任由悦人拉着,向山上走去。 悦人道:“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以后也许会常来,你要记得路呀。” 路简多少理解他的,他们都曾被丢弃,就像他不愿意承认悦人,陆湜也不愿承认应龙。他和燕尧远远跟在后面,小声说道:“我爹这不向是去见亲爹,更像是去见岳父呀。” 路简只是单纯在模仿以前的行为,谁知弄巧成拙,燕尧不但没有笑,反而白了他一眼。 在偌大的山林中寻找一人,本就十分不易,况且山形复杂。他们在山中行走半日,除了各种奇珍草木,未发现半点生物的痕迹。 悦人走了许久未见倦色,路简想起悦人嗜睡正要问她。悦人停下脚步,放开陆湜,向不远处一棵树行礼:“织梦仙悦人,见过应龙神尊。” 那棵树毫无反应,悦人再道:“陆湜果然跟您很像呢,这种时候都会畏惧。” “谁说我害怕。”树上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好像许久未说过话。接着树干一阵晃动,一个人影落下。此人跟陆湜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眉眼从容和气,不似陆湜那样冷厉。加上他一身白衣,长发未束,有几分仙风道骨隐士高人的感觉。 应龙径直走向悦人,眼睛却看向陆湜,他在悦人身前站定,才看向悦人:“你就是织梦仙?来找我何事?” 悦人道:“我是陆湜的妻子,今日前来打扰,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路简。” 应龙眼神中多了一份兴趣,他道:“你这么直接,挺有意思。” 悦人道:“我怕说得多了,你不耐烦就直接赶我走了。” 接着他又新奇地绕着路简走了一圈,道:“跟陆湜这么像,想必你就是路简吧。” 被人这么打量,换做别人一定会觉得不适,路简没有任何反应。应龙大概觉得无趣,注意力又回到悦人身上,对她道:“你这么了解我?” 应龙声音恢复正常,声音如同山间轻风般清爽。 悦人看了眼陆湜,道:“我了解陆湜,毕竟他完全是仿着您制造出来的。” 路简听到“制造”二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向陆湜和燕尧,二人皆是惊愕,显然也是听到了。 “哈哈哈哈!”应龙大笑:“你竟然知道?我还在猜想你们会如何在背后嚼我舌根,揣测我跟陆湜的关系,没想到你们竟然知道。” 悦人张嘴还没出生,那边应龙又开始自顾畅言:“不会是白泽说得吧?也不应该啊,我记得他分明是个一板一眼惜字如金的人,应该不愿理会这些闲事。那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在场人都懵了,应龙跟陆湜别说相似,简直南辕北辙。 悦人表现得耐心十足,并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你真的是织梦仙?织梦仙是个什么神仙?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从未听说过这个仙位……”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应龙仍旧絮絮叨叨。直到他嗓子难受,干咳了几声,终于停止滔滔不绝。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失态,也不尴尬,不过他的声音又哑了:“不好意思,我真的太久没跟人说过话了。来来来,进屋说。” 接着他伸手一挥,幽深的林间出现一个木屋。木屋不大,一个人住刚好,几个人一进去,顿觉拥挤,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应龙打了个响指,房内空间顿时大了一圈。房中多了一套木质桌椅,除了燕尧,刚好坐得下所有人。 “你们随意做,桌上有茶水,需要自己倒。还有一位客人我不知如何接待你,怠慢了,望别介意。” 应龙说得是燕尧,燕尧惊道:“你看得见我?” “其实我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不过我在山中住了多年,山中来了人还是别的什么,多少还是感觉得到。” 既然应龙看不到,燕尧索性放开,对路简道:“好好的一个神,可惜长了一张嘴。” 应龙好像听到一半,坦然解释了起来:“”不好意思,我真的许久没跟人说过话,这张嘴太寂寞了。” 燕尧压低声音:“我怀疑他听得到。” 像是回应他的怀疑,应龙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向悦人,问道:“你说这次来是为了路简,他怎么了?” 话题终于转回正式,应龙也不废话了。 悦人道:“路简的心碎了。” 单听这话像是情伤,应龙百摆手,为难道:“是被哪位女子伤了心?这忙我可帮不了。” “这不是形容,是陈述。他的心,”悦人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道:“被人捏碎了,现在他这里是一块石头,他需要一颗真正的心。” 应龙看向路简的胸口,盯了一会儿,应该是看出来,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然而他又疑惑:“受伤了?那需要大夫哇,怎么来找我?” 悦人道:“大夫救不了他。” 应龙道:“所以你是觉得我能救他?” “您能。”悦人指着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陆湜,道:“您连一条生命都可以创造出来,一颗心罢了,对您而言,没什么难的。” 应龙爽声笑道:“能能能,你说能就能。不过你能不能别用敬语,听起来怪别扭。” 陆湜刚才就想问,不过应龙实在话多,他插不了嘴,现在终于寻到机会,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呀,”应龙道:“你是我制造出来的。” ※※※※※※※※※※※※※※※※※※※※ 写到这里才发现,陆湜跟悦人的故事真不应该删的,这里又衔接不上了,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故事的始终5 陆湜的确与应龙关系匪浅,不过他们算不得父子。 陆湜之所以叫陆湜,确实取自谐音“拾”。然而他并不是应龙的第十个儿子,也不是拾来的。这个“拾”真正的意义是,他是应龙放弃了十次之后,成功制成的泥人。 传说上古应龙是女娲座下四大神兽之一,曾亲眼见过女娲和泥造人。有一天女娲高兴,随手赠予他几块泥土。应龙不好拂了女娲好意,虽然觉得用不上,也没随手丢弃。 大战过后,应龙隐居于山中,孤享山中漫长岁月,有天突然悟到当初女娲造人的原因:孤独。他真的太想找个人来陪他说说话,于是他拿出女娲送他的泥土,仿照着自己的原型,尝试捏出另一只应龙。 应龙自认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一件事情做了一百次还不成功,他就会放弃。所幸他天赋过人,学任何东西不过几遍,便可融会贯通。 捏泥巴,第一次让他有了挫败感。女娲随便甩个泥点子,都能化成人。他满心虔诚认真仔细,捏出的泥像十分逼真,可惜没有一个是活的。 应龙因而知道了自己的耐心极限,他失败了一百次就失去耐心,顺理成章放弃了。多了许久,他耐不住寂寞,重新开始尝试,经历一百次失败后,再一次放弃。 周而复始,漫长的岁月便在和泥的过程中流逝。他在放弃了十次之后,又一次受不了寂寞,重新开始玩起了泥巴。 这一回,他成功捏出了陆湜。 然而这条生命跟他想的不一样。女娲随手造的人,落地就能欢笑乱跑,不久便会言语。在他的设想里,陆湜也合该如此,生来就能说话玩笑,二人作伴共度山中寂寥。 然而陆湜落地除了哭,什么都不懂。最关键的是,应龙原本是想造出一个女孩,可陆湜是个男孩。后来应龙想明白,他照着自己的模样,怎么可能捏出个女孩。 应龙被他哭得烦了,想抱起来哄。双手碰到陆湜柔软的身躯,又缩了回来:他第一次知道,生命并不都像他那般强悍。陆湜太小太柔弱,他害怕伤了陆湜。 最后应龙发现,陆湜不仅不能与他胡天侃地,还没日没夜的哭闹不止。他被吵得实在受不住,便将偷偷将陆湜放在天界。 这是应龙第十一次放弃了陆湜,这一次是真的放弃。 他再也没有重新去捏泥巴,也没有去将陆湜接回。他接受了山中的寂静,停止了折腾。 “所以,你想把石头的心,换成泥巴的?”应龙听完悦人陈述,如是总结。 “是血肉的。”悦人强调:“看陆湜就知道,你可以创造出生命,一个血肉之躯。更何况,你创造的还不是普通人,而是跟您一样的应龙。他虽然远不及您的神力,但他生来就是神。” 应龙伸手,示意她打住,他看上去十分不爽:“陆湜不是不如我,他只是太小了,年龄经历都不够罢了。我想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悦人躬身致歉道:“抱歉,是我失言。” 应龙严肃道:“没关系,不过没有下次了。”他年龄大心更大,众人还以为他不再理悦人,谁知他突然亲和起来:“还有,别用敬语,怎么又变成了您,显得我怪老的。” 悦人道:“这是因为看到您,哦,不,看到你,内心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应龙不吃这套,没有直接戳破,指着路简的心口道:“别想骗我,你的情况跟他一样。行了,不废话了。不过我没有单独的器官,可不知道能不能成哈。” 应龙也是行动派,这就要起身,悦人忙道:“等下,还有一事相求。” 应龙这次没废话,站在原地等她开口。悦人道:“你知道这里还有一个,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想请你帮你为他捏一副躯体。” 应龙看向燕尧的方向,眼神却游移,似乎不确定燕尧的具体位置。他道:“可他连魂都不算,有了身躯又能如何?” 悦人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的存在天帝都无法察觉,而你神通广大,轻易就能发现。更何况你连神都造得出来,一副养聻的身躯,对你而言应该不难。” 应龙许久没被人当面夸过,相当受用。且这一路都是悦人同他说话,他对悦人的好感倍加。“有眼光,既然你都开口了,我便试试吧。可有他的画像?” 悦人道:“路简能看到他,你可以借用一下路简的眼睛。” 应龙道:“行吧,那我先试着给他弄颗心,再试试做身躯,你别说两个都相当挑战。” 应龙走后,空气有些凝重,燕尧用眼神示意路简,二人一起走出房间。 “你叫我出来干嘛?” 燕尧随意:“出来看看天色呗。” 路简的心变成石头之后,为了让自己正常,时常揣摩别人的想法和意图。他觉得燕尧有事,只是他想不明白。“你是不是觉得悦人跟陆湜需要独处。” 燕尧并没有这么想,“他们又不是我父母,我不担心他们的感情。” 路简:“可是我爹刚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 燕尧不懂路简的脑回路:“那又如何?” 路简谨慎地望了眼小屋,小声说道:“不是说了吗?我爹是泥巴捏出来的。他这个时候需要安慰。” 燕尧道:“你想多了,我叫你出来只是想跟你独处。至于陆湜,完全不用担心。我想他本人也明白,真相并没有那么糟糕。悦人刚才故意失言,你看应龙的反应,一点儿不允许别人说陆湜不好。” “是这样吗?” 路简是真没感觉出来,自从他的心脏变成石头,好像总是跟别人不在一个世界。过去他就算不通人情,但别人解释过后,他还是能明白的。现在即便有人解释,他也完全无法领会其中含义。他即没反应过来悦人故意失言,更想不通她的用意。 燕尧道:“陆湜好歹是你爹,就算悦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也绝不会说陆湜不好。就像你刚刚醒来时跟我道歉,与诚意无关,只是你知道自己要那么做而已。同样悦人也知道,她那么说,明显是为了让陆湜知道应龙的态度。” 路简不再纠结陆湜的问题,他想起燕尧叫他出来的目的,问道:“不聊他们了,你不是想跟我独处吗?是有话想要跟我说嘛?” 燕尧真的是对路简的石头心没招,他坐在一块石头,看向幽静的山中密林,道:“我只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们好久都没有安静的坐下来休息了。” 路简害怕再破坏气氛,乖乖做到燕尧身边,与他共享这此刻天光。 捏一颗心脏说来不过一句话,应龙却到天黑都没有再出现过。 路简跟燕尧坐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石头上睡着了。他在梦里,感觉到石头凉飕飕的,一股冷气直窜胸口。他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伸手摸索,想拉过被子盖一下。接着胸口突然空了,他有点慌,他胡乱伸手摸索,这次是想找东西填满胸口。还未等他摸到,胸口有被塞进一个冰冷的物什。 路简被冷的一机灵,伸手向那东西探去,他想捂热这个东西。这东西似是感应到他的想法,一会儿竟真的热了起来。一阵怦怦跳动的声音响起,抚平了他刚才的慌乱。 路简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床上。陆湜坐在他身边,满脸担忧之色,见他醒来又恢复往日的冰冷。 路简道:“爹,怎么了?” 陆湜道:“应……应龙他给你换了心,你有没有觉得不适?” 陆湜依旧不习惯提起应龙,称呼他的时候还有些磕巴。 路简听陆湜这么说,立即察觉到异样。他动了动耳朵,好像听到了正座山的动静,风起云涌叶落花开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就连视力,都明显比以前好了许多。 路简寻思:这是换了颗心,连五感都敏锐了嘛。可是他的嗅觉,似乎还跟以前一样。话说回来,换心这么重要的事,燕尧和悦人竟然都不在。路简问:“悦人呢?” 陆湜看不到燕尧,路简就不问燕尧。 陆湜指着一扇门,道:“她跟应龙在另一个房间,给你那个看不到的朋友,制作身体。” 燕尧估计也在那儿,路简放心了,又躺了回去。 陆湜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那个看不到的朋友,这一路都在吗?” 路简想到燕尧,嘴角不自觉勾起,他道:“对。其实爹你见过他的。”说道这个,路简又开始难过:“可是你们都把他忘了。” 陆湜道:“这样啊,等我见到他,一定跟他说声对不起。” 路简坐起来,笑着摆手:“不用的,爹,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把他保护好。” “对不起。” 陆湜听到这句话,突然低落地向路简道歉。这可把路简吓坏了,他坐立不安道:“爹你干嘛呢?” 陆湜看着通向隔壁房间的那扇门,道:“我没把悦人保护好。” 先前路简铁石心肠,没把悦人诡异的肤色放在心上。现在他恢复正常,却不敢细想其中含义:她真的还活着吗? ※※※※※※※※※※※※※※※※※※※※ 马上要写到我最发憷的地方了。。。 故事的始终6 路简不太擅长对付这种情况,指着隔壁逃也般说道:“嘿嘿,我去看看悦人他们。” 说罢他便飞速跑过去,几乎是撞开了那扇门。关上门,路简靠着房间长吁一声,调整好状态刚要跟门内的人到招呼,却发现没人理他。 应龙盘坐在一个矮案前,正忘我的揉捏手中的泥巴,时不时还看向前方。悦人则站在一旁,等泥巴干的时候,适时淋点水。 路简不敢打扰应龙,他走到悦人身边,问道:“燕尧呢?怎么没见他。” “你暂时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我跟你换了下眼睛和耳朵。”应龙搓着手中的泥条,又拎起来照着空气比比划划。 路简猜测他看的方向就是燕尧。虽然知道燕尧就在这里,但这种看不到的感觉令他不安。他道:“其实,你不用这样换的。我可以让你看到。” 应龙把泥条放下,有搓了个圆。他道:“我知道。可你在睡觉,我总不能把你的眼睛扒开,放在我旁边吧。” 还真是这么回事。路简不再说话,他双眼时不时向应龙比划的方向瞅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一般。 应龙似是觉得有趣,问道:“小伙子,我眼前这个人跟你什么关系。” 路简道:“是我中意的人。” 应龙目光上移,应该是看向燕尧的脸。他道:“是长得好看,就是这身量太高。不过我先给你打个招呼,我捏不出女人,所以他就算有了身体,可能也不是原来的样子。” 路简崩溃地看向燕尧的方向,道:“他就是个男的……” “哦,”应龙若有所思道:“我说呢,我喊他小姑娘他不理我,还以为是脾气不好呢。” 悦人竟然没有解释?路简看向悦人,悦人道:“我解释了,但他当时正给我讲解泥塑,太投入了没听到。” 路简不难想象应龙自顾喋喋不休,掩盖住悦人虚弱的声音。 应龙突然开心道:“是男的就好,我还说不小心把他的体格也捏大了一圈呢。” 路简有些忐忑,若不是他捏不出活人,他恨不得亲自上给燕尧捏一个身体。 应龙抬头,向燕尧的方向道:“不好意思,小伙子,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放屁!路简忍不住腹诽:“您用的可是我的眼睛!而且您的眼神比我好多了!” 也不知道那边燕尧说了什么,应龙安静下来,又投入眼前的事情。 路简算是摸清了,要想让应龙不说话,就一定不能打扰他做事。他也安静地站在一旁,一瞬不瞬看向燕尧的方向。 然,应龙又分心了,他啧了一声,对燕尧道:“小伙子,你别瞅他,你得瞅我,给我留个正脸。” 那边燕尧估计是配合了,应龙的注意力又回到泥巴身上。 别看应龙前面的动作,跟小孩玩泥巴似的,大概形态显现出来后,还真是有模有样,跟原燕尧越来越近接。直到他完全将燕尧捏好,路简这才这地服气:简直是栩栩如生,这手艺绝不输任何一个能工巧匠。 应龙将泥人拿起来对着燕尧比照,嘴上哼噔着小曲儿,听调子应该是十分得意,张嘴还是谦虚了一把:“唉,这好久没捏过了,手生,马马虎虎,别介意呀。” 路简还是发现了不对:“不是说大了一圈吗?”他指着那个不过寸许的泥人道:“这……都没我的手掌大吧。” 应龙瞥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呢?女娲当年捏个泥人用那么多土,全世界地皮薅光了都不够用!那我一定第一个阻止她干这种事。” 路简不再吭声,应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拍着路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眼神这么差,你的眼睛真实太不好用了。” 说完,路简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亮光,他下意识闭起眼睛,眼皮下和耳朵有一种痒痒的感觉,随后很快消失。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一眼看到身旁的燕尧。眼睛换回来了。 路简刚刚适应应龙的眼睛和耳朵,在用回自己的,的确感觉视觉和听觉不如刚才敏锐。路简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一句:“其实,我的五感在普通人中,算好的。” 应龙仿照着他的句式,说道:“其实我的五感,在我们那辈神仙中,算差的。” 燕尧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应龙趁着手中的泥巴新鲜热乎,也不开玩笑了,说道:“走吧,一会儿泥巴干了,身体僵硬就不好了。” 四个人走出房间,陆湜就等在门口,应龙冲着他和蔼笑了笑,没说什么,直接走向床边。他将泥人放置在床的中央,深情专注口中念念。泥人在床上不断伸展变大,土黄的颜色也不断变浅,最后变成了一个跟燕尧十分相似的身躯。 果然比燕尧大了一圈! 也不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模样,看上去还是单薄精瘦的,但身量和骨架明显比燕尧纤细的身材不同。 悦人道:“刚刚好,一模一样。” 应龙不好意思道:“不用恭维,这明显有差别。” 悦人道:“真不是,他本来就这个样子。后来落入化骨池,整个骨架都缩水了。” 应龙道:“听起来挺疼的。不过要是如此,还真是巧了。那啥,小伙子,让你意中人过来。” 燕尧不等路简开口,主动走到应龙跟前。应龙感觉到有东西靠近,指着床上的身躯道:“来来来,躺上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应龙说得像试衣服一样简单,路简却忍不住紧张起来。燕尧终究是聻,若时此番不成空欢喜一场,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燕尧迟迟不动,只是仔细盯着那具身躯。应龙虽不是个急性子,也忍不住提醒道:“干啥呢?赶紧进去呀,还等身体自己诈尸呢?” 应龙又有滔滔不绝之势,燕尧受不了他废话,一挺身躺了下去,与那具身体融为一体。 一刻钟过去,那具身体仍旧未动,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连应龙都没有废话。 路简等得内心焦躁,问道:“这,怎么还不动呢?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应龙对自己的能耐十分自信的,他听不得别人质疑,当即不满道:“说什么呢?有这么诅咒自己爱人的吗?你俩是真心的吗?” “说什么呢?有这么调侃晚辈的吗?您是长辈吗?” 声音从下方传来,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漂亮的大眼嬉笑地看向一旁的路简。 面对同款句式的质疑三联,应龙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自夸道:“醒了!我就说嘛,我这么厉害怎么会出错呢。” 万物寂静,路简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燕尧起身,挨着路简站着,目光瞟向他的头顶,笑道:“本以为我比你高呢,谁知道就算恢复,也还是矮了板寸。” 路简哆嗦着张了张嘴,眼睛通红,他伸手握住燕尧,看了眼二人紧握的双手,激动道:“我我,我,我终于又碰到你了。” 燕尧的手跟之前摸起来不同,没有了厚茧,掌心柔软细腻。应龙毕竟不了解燕尧,不肯能面面俱到。路简放下心,这才想起自己失态,有些赧然。 应龙满意地看着燕尧,继续称赞:“看看这胳膊腿儿,多灵活。真是好看,瞧咱这手艺,果然非同凡响。” 路简觉得应龙真的很玄妙,明知不礼貌还是出口提醒:“燕尧本来就好看。倒是您老人家,一直这样乐于自我欣赏吗?” 应龙真的很介意别人对他用敬语,称呼他为长辈。刚才光顾着自我感动,没跟燕尧一般计较,这番可再也忍不了,说道:“你们两个小的怎么回事,说了不要对我用敬语,别提长辈的事。现在的孩子都怎么回事,这么不懂得尊重老人家的意愿。” 路简怀疑应龙独自在这山中待久了,整条龙精神都不好了,道:“你这条龙怎么回事?一边不让别人喊你老人家,一边自称老人家。” 应龙脸色一沉,空气都凝滞了。燕尧拽了拽路简的袖子,示意他注意态度。尽管他自己刚才也没忍住怼了应龙,可过后他还是反应过来,应龙于他有恩。 路简也知自己失言,脑海飞速运转,思索补救的办法。应龙眼神不悦,死死盯着路简,他向前一步。路简忍不住后退,可身后是床板,退无可退,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哈哈哈哈……”应龙放声大笑,眉目间又恢复了最初的和善,他道:“太有意思了,我好久这么跟人拌嘴了,真是尽兴!” 路简犹疑道:“您……是被我气着了吗?” 应龙摇头,再次提醒道:“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说了别对我用敬语,怎么屡教不改呢。” “呃……那你是被我气着了吗?” 这么一闹,路简早就忘记了刚才的羞惭与紧张。 “哪能啊,我要真生气了,不等你们察觉就没命了。”应龙眸光微动,像是回忆起过去,感慨道:“我一个人生活太久,都快忘记与人拌嘴逗乐的快意了。” 悦人道:“小孩子不懂事罢了。” 应龙看着陆湜,感慨道:“我曾经希望陆湜也能跟我这样吵吵闹闹,可惜,他的性格像极了曾经的我。” 很难想象应龙了经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路简腹诽,不敢再造次妄言。 “倒是你,”应龙的看向悦人灰白的脸色,道:“真的不用我给你也造一颗心?” “多谢,不过我用不上。” 悦人瞳孔开始涣散,声音都带着僵冷之意。 “真是可惜。”应龙有道一声可惜,破天荒没再继续废话。 ※※※※※※※※※※※※※※※※※※※※ 应龙也是工具人,至于他经历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反正他没有故事就对了 故事的始终7 路简看着绕着渡缘镇的界碑转了三圈,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他们又回到了渡缘镇。 他分明记得是在从平城城门处入的山,按说回来时他们理应出现在同一个地点。然而,他们现在又回到了渡缘镇。 路简对着界碑研究了许久,得出结论:“这……难道应龙藏身的山,也是一座妖山?” “不是。”悦人从储物锦囊中拿出一顶轻纱斗笠戴在头上。她的肤色更加骇人,为了不吓到旁人,必须遮得严严实实。 她道:“那山就跟我的废宅一样,一定程度上不属于现世,并没有具体位置。伏念山也是同理,你们下山落脚的地方取决山的方位,可你们回山的地方不一定在山的附近。关键是进山的条件,伏念山的条件是山中之物,应龙的那座山唯一的条件是陆湜。” 陆湜脚下一顿,瞬息间又恢复正常。路简走在他身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刚刚进入镇子,他们便察觉镇子十分怪异。人们行色匆匆,不停想四周张望,好像警惕着什么。他们神色憔悴,每个人眼下都一团浓重乌青。哪还有活人的面相,活像一只只游魂。 当日平城出事,也是类似的景象。路简正要疑问,街边几只买菜的“游魂”鬼鬼祟祟聚头。 “哎,你们家怎么样?”一只黄衣“游魂”神色几张想周围瞄了一圈。 “嗐。”另一只褐衣“游魂”没有那么警惕,声音却压得很低:“还能怎么样,整夜都不敢睡觉。” 旁边的白衣“游魂”应和道:“谁说不是呢,这要是睡过去了,谁知道还会不会醒来。” 褐衣“游魂”叹息:“这样下去怎么撑得住,现在给我一面墙,我都能倚着睡一觉。” 黄衣“游魂”紧张道:“你不要命了!你不知道平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简侧过脸,耳朵朝着她们的方向。 褐衣无力埋怨道:“我知道,可我这气色,跟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似的,说我是新妇谁还信呀。” 她若不说,路简真当她是个老太太。他止住准备上前打探的脚步,重新审视着几只游魂,思索如何称呼才不至于失礼。思来想去,叫得年轻点从没有错。 “几位……”路简刚说两个字,几只“游魂”只听到他的声音便大惊失色,宛如惊弓之鸟,迈开小碎步转眼便消失。 路简问燕尧:“我有那么吓人吗?” 燕尧道:“应该是因为我们比较正常。” 路简道:“正常也有错?” 燕尧道:“但如果大多数人都不正常时,正常人反而会变成异类。他们显然受到了威胁或者惊吓,对于跟大众明显不同的人,都会有所警惕。” 刚才听到“游魂”们提到了平城,所以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回到平城。 悦人知道他的心思,抖了抖袖子,露出隐藏的右手。她指着西南方,道:“先回一趟废宅。” 废宅多日无人打理,仍旧跟离开时一样,院中桌椅板凳不染半点尘埃,好像悦人从未离开 “吱呀”一声,其中一间房的房门打开,走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路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蜀茴,热情走上前去,“蜀大夫,你怎么在这里?” 蜀茴道:“我本来就在渡缘镇生活。” “嘿嘿,”路简笑道:“这不是看你在平城呆了那么久,以为要你要在那儿定居嘛。” “平城现在没法住人。而且我担心……”蜀茴看了眼悦人,也没说担心什么。目光收回时,他扫到一旁的燕尧,停顿了片刻,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惊讶道:“你是燕尧?好久不见,离开平城后还好吧。” 蜀茴也想起了燕尧,只是他记忆里的燕尧不是突然消失,而是离开了平城。 燕尧道:“最近有些私事处理,走之前未能道别,实在失礼。” “失什么礼呀,当然是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路简还记挂着平城的事,问道:“你刚刚说平城没法住人,平城发生什么事了?” 蜀茴道:“平城的人都睡着了。” 自从路简被崇予掏心后,他们早知平城的事情不会善终。然而等了几天,平城并未出事。直到路简他们离开,阿成仍旧没有放弃拜师,每日缠着蜀茴。一个月前,他突然开始每日哈欠连连,神态十分困倦。不仅是他,平城的街上随处可见困倦异常的行人。最开始蜀茴以为冬日天寒,人体容易倦怠,并未放在心上。有一天,阿成站着睡着摔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蜀茴刚发觉得不对,李宅的门就被敲响了。原来很多户人家,都出现沉睡后无法苏醒的人。眼前场景何其相似,蜀茴当即判断,这是织梦仙的能力,这些人被困在梦中。可他只能治病,对梦境无能为力。 后来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平城的人相继陷入沉睡,不久之后便无人上街。平城的城门早就开了,人们也尝试过出逃,可一一都被送回平城。 平城被怨灵封城时,有一批人被路简送出来。他们出来后到处跟人说平城的事情,本来已经引起恐慌。后来这批人又被莫名其妙回到平城,接着平城人全部陷入昏睡,这件事彻底吓坏了世人。 一群修士自高奋勇去平城查明真相,却都没有出来。世人不敢猜测修士们遇到了什么,住在平城附近的人,纷纷乔迁至外地。然而这只是开始,各地都开始出现长睡不醒的人。世人再也不敢安睡,生怕下一个醒不来的人就是自己。 路简发现了问题:“等会儿你说多久前?我们离开了多久?”要发生这么多事情,一天显然是不够的。 蜀茴道:“一个多月呢,都快过年了。” 他活了一千多年,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平日里不会数着日子过,也只能说个大概。 路简在那山上就睡了一觉,也就睁眼闭眼的事,哪里能想到过去那么久。他道:“可我是昨天早上离开的平城?” 蜀茴以为他发烧,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怎么,你烧糊涂了。” 路简向后躲开蜀茴的手,转头去问燕尧:“难道我睡过去了?” 燕尧也面露疑惑,他不睡觉因此记得清楚,十分笃定:“的确是一天。” 路简感慨:“这也太奇妙了。” 世间早有有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神仙的日子,果然是比凡人漫长悠闲。路简暗叹,他们要是再晚一步,只把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我也觉得很神奇,不过一个月,这世间已经变了副模样。崇予到底要做什么?”蜀茴以为路简心思飘远,把话题拉回。 路简想起之前在梦境中与崇予对话,思索道:“难道他想将世人困在梦中,借此来报复世人?” 燕尧不了解崇予,但他了解织梦仙,他道:“梦境由执念催动,这得是多强大的执念,才能同时控制这么多梦境。” 路简道:“所以他才需要鬼车的诅咒。这诅咒本来就是鬼车代代累积的怨恨和执念,上次我将他困在梦境中,亲眼看着他改变梦境的细节,打破梦境的结界。这么才开始动作,应该只是在适应诅咒的力量。” 崇予是天帝,蜀茴想不出他报复世人的理由,问道:“可他为什么要报复世人?” 路简这才想起,先前自己对万事态度冷漠,也不曾说过自己织梦困住崇予的事。他解释道:“崇予杀了我之后,我用最后的力量制造一场梦,他在梦中告诉我,他也是鬼车的一支。若真是这样,恐怕他对世人的怨恨非常深重。” “不对。”燕尧否定:“准确的说,不是世人,是平城人。千年前平城连续三年灾害,所有人险些饿死。百年前鬼门大开的地点也是平城,就连怨灵复仇的地点还是平城。现在首当其冲的依旧是平城。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蜀茴认同:“有道理。而且凭他的能力,真要报复把人杀光就好,何必大费周折,将人困在梦境。” “崇予不是鬼车。”悦人在一旁观听着,这时突然插话道:“你们见过的,他是一只漂亮的凤凰。” 路简的确见过,他也承认崇予的原型,比传说中凤凰还要好看。可如果他真是凤凰,又怎么会承认自己是鬼车。如果他是凤凰,又怎么会怨恨世人。悦人的话显然说不通,明知她是白泽的后代,在场却每一个人在意。 悦人转向蜀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他是谁吗?一千年前,是他帮助了渡缘镇呀。” 蜀茴想起了什么,当即明白悦人的意思,道:“真的是他?难怪他的声音那么耳熟。” 路简仍旧蒙在鼓里,“什么意思,一千年的鼠疫?那不是蜀大夫一个人……” 刚说到一半,他也发现了问题。一千年的鼠疫的确是蜀大夫解决的。然而,当年渡缘城十里八乡都被封锁,那种情况下,人出不去东西也进不来,势必会造成物资紧缺。当地储备的药材根本不够,能救活几人都是万幸,更别说正个渡缘镇,乃至渡缘城十里八乡。 蜀茴又一次想起当年的困境,饶是他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凭空变出药材。他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照看病人又寻找药材。正当他焦头烂额知识,一个人出现在蜀茴面前。那人带着珍贵的药材,解决蜀茴的燃眉之急。蜀茴只记住了那人的声音,因为他带着面具,自始至终未曾露脸。 当年冒死留在渡缘镇的,不止蜀茴一人。还有一人不曾出面,因而未被世人记住,这个人叫崇予。 ※※※※※※※※※※※※※※※※※※※※ 又是一个忘记埋伏笔的点…… 故事的始终8 “你确定是一个人吗?” 不光路简怀疑,就连当事人蜀茴都低着头,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悦人没再说话,单看她的态度,答案昭然若揭:是一个人。 “我去阻止他!” 路简拍桌而起,转身就要朝外走。事已至此,没有别的选择。 燕尧拉住他,路简道:“你要阻止我?” 燕尧:“我跟你一起,但我们总不能盲目行事。” 路简的确是冲动了,他有坐回去沉思。崇予使用的是梦境,说道梦境,路简如醍醐灌顶,一拍大腿,大喜道:“我们有悦人呀,她可是最强织梦仙!” 悦人:“抱歉,这次我不能跟你们过去了。我的能力本来就大不如从前,现在他拿走鬼车的诅咒,我也束手无策。” 路简立刻丧气,燕尧却道:“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你忘了,悦人梦境的细节你都可以更改,也许你有办法阻止他呢?” 路简道:“可我连织梦都不会哇。” 悦人道:“不用织梦,你此去是要破梦,把那些被梦境困住的人救出来。” 路简道:“所以,破梦有具体办法吗?” “有的,”悦人道:“你们要做的,就是告诉那些陷入梦境的人,他们要做梦。” 路简道:“我记得我曾经对着苏大喊,你在做梦,他压根听不到。” 悦人道:“梦境来自于人的意识,如果做梦的人不愿相信自己面对是梦,那你说了也没用。这也就是为何,苏在经历丧子之痛后,你才能道出实话,因为他宁愿自己经历的一切都是梦。梦境越是光怪陆离,与现实区别越明显,做梦的人越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就越容易醒来。反而跟现实类似的梦境,越不容易醒来。” “原来如此,”路简明了,“也就是说,让他们梦境脱离现实,变得奇奇怪怪,他们会自己醒来。” 悦人道:“没错,我从来不告诉织梦仙如何入侵意识,是因为麻烦,领悟起来颇废功夫。我猜想,崇予还未掌握入侵意识的办法,所以你们要尽快阻止他,不然一切都晚了。” 路简起身,“那还磨蹭什么,出发吧,就这么坐着也不知道梦境的内容。” 蜀茴也下定决心:“我也去,我一定要亲口质问他。” 陆湜也道:“我也有一笔账跟他算。” 悦人坐着不动:“我祝你们一路顺风。” 天色还早,他们决定立即动身。悦人送他们,就送到了庭院,便不再走了。 路简眼尖,一眼看到悦人身后的角落,一株荼蘼悄然绽放,笑道:“花开了,这是不是预示着,我们一定能成功。” 燕尧道:“奇怪,现在可是腊月,荼蘼花怎么会开。” 荼蘼花开在四五月份,那时春末百花尽谢,唯有荼蘼始盛开。 路简只想早点赶到平城,没心思纠结花期的问题,“管他呢,总归是个好兆头。” “小简儿。” 路简第一次听到悦人如此唤他,他觉得奇怪却不排斥。他没有急切询问,静候她的嘱托。 悦人向路简伸手,看动作是想抚摸他的脸。路简没有躲,她却抬了一半又放下。她动动嘴唇,似是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两个字:“保重。” 经历了这么多,路简是愿意承认悦人的,虽然他还没准备好唤她一声娘亲。第一次受到母亲的关切,加上身边还有他人,令他有些羞赧。他没有回应这种场景的经验,只能掩饰性搓着鼻头,说道:“放心,我会回来的。” 悦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她的状态骇人,笑容也带着森然寒意。路简却从她涣散的眼神中,看到慈母般的爱怜。 “走吧。”陆湜一向舍不得悦人,此时却主动催促。 路简猜测,他想早点解决问题,好早点跟悦人团聚。若陆湜不是他爹,他还真相打趣一番。不过看他心思沉重,路简也不敢没大没小,只能遵命道:“好,我们出发。” 悦人目送他们离开,便在角落的荼蘼花旁坐下。她依靠着墙面,身体瘫软,活像没有骨头。 “弗念。”她轻声呼唤,眼神不聚焦,也不知看向何方。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我找你玩,你总也不乐意,我真的以为你是讨厌我。我的父母白泽和鬼车,伏念山的山灵和陆湜,包括后面抛弃我的阿姐。我以为所到之处,人人讨厌我不容我,可回过头来才发现,哪里都是家。伏念山是家,渡缘镇是家,爹娘和你是家,阿姐是家,陆湜也是家。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 “我狠心诅咒陆湜爱而不得,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之间还会有路简。路简,也是他所爱之人。你看,果然不能起坏心,所有的报应都会落回自己身上。” “可是怎么办呢?”悦人吃力地撑着墙起身,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站起来。接着,她一步三晃,朝化骨池走去。化骨池不远,她走了许久才走到池边。 “我也解不开这个诅咒,只有我彻底消失,诅咒才会失效。” 悦人望向池水,整个人岌岌可危,好像随时会跌落池中。 “对不起。”她低着头,似乎在对池鱼说话:“把你困在这里这么久。以后再也没有化骨池,你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悦人一脚踏出,接着栽倒在化骨池中。化骨池当即沸腾起来,好像一锅开水。池水不断的滚动,池中锦鲤变作一缕缕幽魂冒出,围着池子绕圈。池上的幽魂越来越多,池水渐渐平息,最后变成一滩死水。幽魂再次潜入池中,在没有变成锦鲤,便缥缈散去。 路简他们有事在身,本来应该御剑,或者使用缩地符,早日赶到平城,然而他们并没有。他心里隐隐不安,总觉下一次再来,渡缘镇就会变样,到界碑这一路,他们不约而同选择步行,谁也没有催促。 陆湜比往日更加阴郁,路简一个劲儿的讲笑话,试图令旅途轻松一些。快要道界碑时,路简突然闭嘴驻足,他回身看向废宅脸色一变,拔腿就往会跑。不用说燕尧也知跟悦人有关,他担心路简,也飞快跟上。 走得时候花费了些功夫,回来的时候,却好像在瞬息之间。路简还是觉得太慢,心理不由得焦躁起来。等他跑到废宅门口,只剩下到一个破落宅院。他向里走去,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凌乱的枯草,庭院的中央,有一个干净的水池,格外突兀。 悦人不见了。 陆湜就在他们身后,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呼吸一窒,但他并不惊讶。路简找了一圈,没看到悦人的影子,他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陆湜:“悦人呢。” 陆湜平复了一会儿,才颤声道:“别找了,路简,她不在了。” 他盯着不远处的池塘,双眼蒙上一层冰雾,他喉头动了动,像是咽下心头苦涩。他依旧俊朗逼人挺拔伟岸,唯不见身侧那抹艳丽赤色。 陆湜早就知道! 路简张嘴刚要再问,猛然停住,他想起来了。昨日应龙说给悦人造一颗心,悦人却说用不上。若是再细细深想,悦人诡异的肤色,早就说明了一切:她早就死了。 当时悦人在悬崖救下他后,出现的石头碎裂的声音,来自她的心脏。在加上后来使用白泽之力,心口的那块石头,早就撑不住了。石头裂了还是石头,它无法维持悦人的生命,依旧跟哺邪草的维持平衡。这种平衡能让悦人活动,却不能阻止身体的衰败。 也是因为这种平衡,即便应龙给她造了心脏,在心脏拿出的一瞬间,她的身体就会被哺邪草占据,彻底变成一具死尸。 悦人早就死了,那声保重,即是永别。 路简顿感胸口窒息,抽了好几下细气,怎么都不顺畅。他深吸了一口终于将气喘平,然后抬起头凝视着天空。 燕尧担心他,忍不住劝解道:“路简,想哭就哭吧。” “我不能哭。”路简呜咽道:“她做这多只是为了让我笑,我怎么能哭呢?” 头顶烈日晴空,脚下满目荒芜。 ※※※※※※※※※※※※※※※※※※※※ o(╥﹏╥)o心情难以描述,一边是为悦人,一边是为自己的渣文笔 故事的始终9 平城在千里之外,有了缩地符,顷刻之间便能赶到。城中一片寂静,整座城池像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埋葬着无数怨魂。 怨魂并未死透,路简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将人救回。否则时日稍长,水米不进,这些凡人早晚要死。可眼下一个个进入这些人的梦境,显然来不及。最快的方法是找到崇予,然而崇予早有防备,找他也不容易。 陆湜从怀中抽出一根凤凰的尾羽,道:“之前崇予让我去找凤凰的尾羽,我便潜到他的寝殿偷了一根,这个应该能够找到他。” 这个当然能找到崇予!他有再厉害的藏身术法,只要有他身上的东西作为媒介,对路简而言找人不算难事。 他施术之后,羽毛立刻飞向最近的一个房屋。他们跟上,打开门便看到屋里一人正躺在床上酣睡,羽毛飘忽落在那人的头顶。 “他是崇予?”路简疑惑,那人分明是平城的居民,他虽不认得,但经历这么事情后,多少有些印象。 接着羽毛再次飞起,飘飘荡荡飞向隔壁的房间。隔壁还有一个睡梦中的人,羽毛也在他的头顶停留片刻。那跟羽毛却跟串门似的,带着他们把沿街的房屋挨个走了一遍。他们走到五个房间,眼看着羽毛飘远,谁都没有继续跟着。 看到如此情景,路简有了猜想,只是不敢确定。他道:“它是想告诉我们,崇予在这些人的脑子了吗?” “是梦里。”燕尧纠正他:“恐怕,崇予也进入了梦境。” 路简道:“他同时进入这么多人的梦境?” 陆湜道:“也不是不可能,最初没有那么多织梦仙,悦人也是同时控制多人的梦境。” 燕尧提出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这些人共同进入一个梦境。” 路简更不敢想象,他道:“那岂不是很混乱?且不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境,追踪术追的是实体。” 众人面面相觑,实体进入梦境,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燕尧十分了解梦境,最快反应过来:“会不会跟织梦仙那次一样,我们进入平城的那一刻,就进入了崇予的梦境。如果这一切本身就是梦境,再不可能的事都能实现。”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连自己进入梦境都毫无察觉,真的太恐怖了。 没时间继续耽搁,路简立刻道:“这算个好消息,若真是梦境,我们也不用担心时间问题。毕竟梦境的时间,比现实快得多。现在我们要分两拨,一波进入人们的梦中,将他们唤醒。一波留在这里,继续寻找崇予,万一这不是梦,他一定就藏在城中某处。我是一定要进入梦境的。” 燕尧立即道:“我跟你一起。” 蜀茴犹疑不定,陆湜道:“我留在外面吧。蜀茴救过不少平城人,他的话比较有威信,让他跟你们一起去。” 陆湜的话有道理,蜀茴也首肯:“好。” 既然已经分配好,事不宜迟。天寒地冻,他们不能就躺在地上。当即回到李宅,找到最大的卧房,房中一张大床和一个矮塌,刚好睡下三个人。路简和燕尧躺在床上,蜀茴独自躺在一旁的矮塌。 路简看向身侧的燕尧,明知要前途凶险万分,心中却无比安定。他开玩笑:“没想到第一次与你同床共枕,竟然是这般情形。” “希望这第一次,不是唯一一次。” 燕尧闭着眼睛,脸上浮现浅浅红晕,如被朝露打湿的花朵,分外娇艳。路简曾幻想过燕尧羞愧的模样,都不如眼前的美景动人,他终于得偿所愿,满意地阖上双眼。 路简推了一把,险些倒在地上。好在人群拥挤,不留一丝缝隙,不过他撞到了身后的人。 那人凶道:“挤什么挤!你……” 那人还要继续骂,他低头看到路简,转而又惊喜道:“路道长,你回来了!” 路简感觉自己被挤得双脚离地,加之气味混杂,令他窒息。他气息不匀,说话也不平稳,断断续续道:“这……怎么回事?人怎……么这么……多?” 那人道:“过年呀,所以热闹。” 路简好不容易挤出一方小天地,气终于喘匀了。他道:“平城有这么多人?” 那人道:“这多亏了路道长呀,你们解决了平城的困境,城门打开,今年还来了不少外乡人。平城好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路简立刻明白,他口中的外乡人,是除平城外各地被困在梦境中的人。他道:“过年你们不走亲戚串门的吗?怎么都上街?” 那人知道路简是外乡人,耐心解释道:“大年初一游神巡街,大家都出来迎神仙呀。” 路简曾经与燕尧曾参与过,的确人脑非凡。思及此处,路简又在人群中,寻找燕尧和蜀茴的身影。他双脚一抻,稳住身形,借助过人的身高,想四处张望。然而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乌泱泱的脑袋。 “道长你找谁?” “燕尧,你见过他吗?” 蜀茴想起燕尧,那这个人也应该想起,路简终于不用再人前避讳。 那人指着远处:“那个是不是,他好像也在找你。” 路简顺着那人的指引,一眼就看到被人潮冲得晕头转向的燕尧。他丢下一句“谢了”,便向燕尧挪去。然而人群动的比他快,燕尧被冲得越来越远。 路简心里着急,直接挪向街边,三两下翻到房顶,想通过房顶避开熙攘的人群。然而房顶上还有一人,路简看到他停住脚步。那人身长玉立眉目温和,悲悯地看向街上众人。 崇予收回目光,转向路简,道:“你来了,你看我这梦境做的如何?” 路简道:“跟真的一模一样。” 路简说的实话,崇予的梦境跟悦人的一样细致。倘若他们真的在进城的一刻,便已进入梦中,恐怕他造梦的能力比悦人还强。 “听说在逼真的梦境中死去,现实中也醒不了。”崇予说这话时,眼中疯狂,看上去十分恐怖。他很会回复正常,问道:“你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两个呢?” 路简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向着人群中挣扎的燕尧,道:“被人群冲散了。” 崇予道:“还有一个是悦人?” 路简忍下鼻头涩然,道:“悦人……我娘不在了。” 崇予见过悦人的状态,并不意外。他道:“你在难过?你变回来了。” “嗯,变回来了。” “我就知道。”崇予道:“悦人肯定有办法。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破解不了的,只有她自己下的诅咒。你经历那么多磨难,甚至险些被我杀死,她很难不往诅咒上想。” 路简眼睛胀痛,泪水再也藏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悦人道最后一刻,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这一会儿功夫,燕尧彻底被人群湮没,崇予感慨:“平城是热闹了些。” 路简拂袖擦干泪水,平复好心情,问道:“为什么是平城?” 崇予看向远处,那边的人群最多也最热闹。人群中央是迎神的队伍,一群壮硕的男子,正抬着各方神像,威武庄严慢慢走来。 路简继续道:“怨灵封城,鬼门大开,以及千年之前的灾害,这些事情发生在平城,并非巧合吧?” “路简,”崇予眼睛随着游街的神像,慢慢移动,他沉沉道:“你有没有想过,故事开始的地方,不是伏念山,也不是渡缘镇,而是平城。” “什么?”路简跟不上崇予的思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讲故事。 崇予不理会他的疑惑,继续道:“瑾儿出生的时候,因为受到鬼车的诅咒身体残缺。我母亲给她洗魂,一次次失败,神力不断被削弱。终于有一世,瑾儿有了健全的身体。可她的魂魄太虚弱了,那一年平城新年,我母亲便将瑾儿的神像游神的队伍中,希望通过人们的信仰,滋养她的魂魄。” “可是,”崇予目光一紧,神色十分不悦,他道:“平城人失手将神像摔落,掉在地上摔得稀碎。这小小的失误,让一切都前功尽弃。瑾儿本就虚弱,承受不住神像破碎带来的冲击,本来就要魂飞魄散,我母亲用最后的力量才堪堪保住她。可她还是死了,她的死与花爷无关。” “我一气之下给平城降下灾害,眼看平城就要撑不住了。恰巧那年弗念出山路过平城,让庄稼提前成熟,救下了平城人。于是我命令陆湜击杀弗念,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我也曾想过放下,可是看着瑾儿受苦,我真的放不下。几百年前是我告诉郭衍,开启鬼门的方法。只要平城人死光,就可以平息我的怒火,我就能彻底放下。然而事与愿违,你阻止了那场浩劫。” “你明白吗?”崇予目色凄然,却无比激动:“如果没有平城人,我母亲不会死,瑾儿不会洗魂失败,弗念不会死,花爷不会死,悦人更不会死。所有人都会好好的,这一切,都是平城人的错!” 路简愤然指着下面的众人,道:“那其他人呢?你为何还要把其他人卷进来?” 崇予道:“因为我需要观众。平城人不是爱看戏吗?不如让他们亲自演一场。可怜的平城被邪灵入侵,人们长睡不醒。他们在梦中经历恐怖的死亡,同样也在现实中死去。其他无辜的百姓本以为在劫难逃,神鸟鬼车出现,解救被困在梦中的世人,赶跑了邪灵。存活下的人们到处宣扬,人们感怀鬼车的救命之恩,再次将鬼车奉为祥瑞,鬼车的诅咒也因此得到平息。多好的戏码,演员和观众都齐了。” ※※※※※※※※※※※※※※※※※※※※ 故事的始终,就是讲清楚一切的缘由。我跟我哥说的时候,他竟然说我的故事很乱…… 我觉得是我讲得乱,故事并不乱。 故事的始终10 说不过,只能打。路简刚召出蘼芳,崇予一挥衣袖,路简便被一阵罡风扫落下房顶。游神的队伍刚好路过,路简撞到其中一个抬着神像的辇骄,神像掉落当场摔碎。 欢呼的众人霎时安静,惊恐万分盯着路简和神像。 大年初一摔碎神像太不吉利,简直是对神明的大不敬。人们害怕招致祸端,本应该惩罚路简,可偏偏路简对平城有恩,人们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摔碎了神像,亵渎神明!”几个外地口音的人,不知路简与平城的恩怨,带头喊了出来。 平城经历过几次灭顶之灾,对灾祸早就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人们惊恐道:“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路简突然被人拉出人群,正是戏班的老班主,他道:“趁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快跑。” 然而还是晚了,人们已经锁定路简,纷纷叫嚷:“亵渎神明,罪不可赦!” 平城人还没想好要如何,外乡人凑热闹道:“把他杀了祭神。” 这一下,平城彻底炸开:“对,不是我们的错,把他献给神明,让神明处置他!” 老班主看向人群之外,惊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老班主趁机推了路简一把。路简被推出人群,还没站稳,便被人拉起狂奔。路简抬头一看,正是燕尧,刚才应该就是他跟老班主打眼色把他救出来 人们反应过来被骗,立马追上去。然而处处都是人,他们知道路简打碎神像后,也纷纷加入追赶的人群。身后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围追堵截。对方人多势众,路简和燕尧被堵在一个岔路口。 “诸位冷静。”路简道:“你们都在做梦,那个神像不是真的,你们只要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没发生过。” “什么神像不是真的,你不仅摔了神像,还公然侮辱神明!”人们不满叫嚣,他们显然没听到做梦那句。 “杀了他祭天。”外乡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儿起哄。 平城人受到鼓舞,却也不敢直接说杀人,只道:“把他交给神明处置!” “你们要做什么?” 蜀茴从人群中挤出来,严厉道:“别忘了邪灵封城,就你们的是这位路道长,而不是神明。” 蜀茴果然有些威望,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众人稍稍冷静下来。然而蜀茴的威信远不及神明,平城出来一位拄着拐老者,颤巍巍道:“蜀大夫,我们知道您是平城的恩人,但这件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阿成也从人群中跳出,激动道:“可道长他们也是恩人。” “你们年轻人别瞎掺和。你们根本不知道,摔碎神像的后果!你觉得那些辇骄为何加上一层防护,这都是前人的训诫。平城就是因为摔碎神像,才招致如此祸端。你明白吗?” 老者越说越激动,用拐棍使劲儿杵了几下地面,发出哐哐的响声。 阿成不服:“难不成真的有神,让他出来见我!” 老者道:“你说什么梦话,神像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梦话!一句惊醒梦中人,路简道:“是不是让你们看到神,你们就相信一切都是做梦!” 众人只听到了前半句,以为路简被吓疯了,他们道:“有本事你让神仙显形,刚好让神仙处置你!” 让神仙显形路简做不到,可这是梦境,他能更改梦境的细节! “好,就这么说定了。”路简笑道,他打了个响指,刚才被人们遗忘的其他神像,被转移到身前。人们看到路简的神通,一时间鸦雀无声。 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敢置信道:“我不会在做梦吧?” 路简立刻道:“你就是在做梦!” “做梦?”众人惊讶。 人们听道了,他们开始怀疑了。路简信心多了几分,不过让神仙显形有点难。除了崇予、陆湜和悦人,他没见过其他的神仙,但平城人都见过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他们是神仙。应龙那种话痨更不行,太不符合神仙的威严了。 思来想去,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辇骄上的石像突然开始晃动,人们察觉动静看向神像。几座神像瞬间脱离辇骄,悬浮于空中,吓坏了众人。 “神仙显灵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跪下,对着神仙磕头求饶。 “抬起头来。” 众人听到头顶传来声音,保持俯身跪地的姿势,抬头看向石像。 燕尧觉得着声音十分耳熟,对这路简耳语道:“这是应龙的声音?” 路简低声道:“对,借他的声音一用。” 神像用颜料画出的眼珠转了一圈,像是扫过众人,并未半分神威,反而诡谲异常。“你们可知我们为何显灵?” 众人被吓破胆,哪里敢跟神仙对话。有人胆大,直起身来指着路简道:“神仙大人,是他,是他摔碎了神像,您要罚就罚他一个人!” 众人一定,纷纷附和,磕头求饶道:“对呀,不是我们的错,是他干的。” “愚昧!”神像怒斥:“我说要惩罚你们了吗?” “那您是……”胆大的人不敢再妄自猜测。 神像道:“我显灵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在做梦。神仙显灵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会在现实中出现。你们还不快醒来!” 真的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人们惊悟:这是在做梦!人群中有人想泡沫一样破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群越来越稀疏,最后一个人消失时,周围的景象顷刻倾塌。 路简睁眼,又回到了平城的房间。燕尧和蜀茴也醒了过来。外面传来房门打开吱呀的生硬,平城过分寂静,有点声音就会特别明显。声音接二连三不绝于耳。然后又是脚步声,有人陆陆续续走到街上。最后是人声,大家看到梦中出现的街坊邻里,互相庆幸劫后余生。 陆湜就在旁边等他们醒来,他道:“我没有找到崇予。” 燕尧奇怪道:“难道他不在梦中?” 织梦仙自然可以选择是否进入梦境,悦人和芯蓉都不曾进入自己编织的梦境。 “他在。”路简笃定道:“我看到他了,我肯定就是他。”他终于体会到,悦人曾经说的那种“就是知道”的感觉,没有任何缘由,答案便是如此。 梦境破碎,所有人都从梦中醒来,毫无疑问,崇予也回来了。可问题又来了:眼前这个世界是否是梦境? 如果不是梦境,那崇予怎会如此轻易放过他们。如果是梦境,那这场梦境无疑更接近现实,连路简都不能说服自己,更遑论说服他人。 燕尧道:“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具身体吗?我割破手试试便知。” 路简就算永远呆在梦里,也不愿燕尧受伤,立刻反对:“不行,万一跟上次一样血流不止呢?在梦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燕尧道:“那你说怎么办?万一真是梦境呢?若你也觉得这是现实,又要如何改变呢?” 路简想到:“我们再找一次崇予,如果他也出来了,一定能找到他。” “好主意!”蜀茴刚应和完,又丧气道:“可羽毛已经飞走了。” 陆湜抽出羽毛,道:“我在戏台那边看得到的,顺手就带回来了。” 路简惊喜:“太好了!” 蜀茴没经历过梦境,又产生疑惑:“不过,如果这真是梦境,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找到他的。” “非也。”路简道:“这若是现实,毫无疑问我们会找到他。而这若是梦境,他更得让我们找到他,否则就会被我们察觉偏离现实。找到他我们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如果确定这是梦境,我们就能再次救出众人。” 真实的梦境的确毫无想象力可言,但这样梦境稍有一点偏离现实,就会被察觉,反而不好维持。所以悦人和崇予,才会在梦境中重现所有的细节。 现在万事具备,之前追踪。路简再次燃起追踪符。这次羽毛目标明确,不再飘忽。路简跟着羽毛刚走到街上,立刻被人认出。 “这不是路道长吗?” 众人一听,蜂拥而至,将路简他们团团围住。路简眼看羽毛就要飘远,着急道:“诸位,好久不见哈,我有急事,回聊。” 人们并没有散开,梦中的老者站在人前,愧疚道:“对不起道长,我们……嗐,是我们不好,道长不要怪罪。” 人们应和:“是啊,道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羽毛已经拐弯,消失在视野,路简更急了,忙到:“我没放在心上,大家让一让。” 人们还是没有让,继续七嘴八舌围着路简。燕尧机灵,立刻道:“你们说什么呢?大家睡了一觉怎么奇奇怪怪?难道再梦里做了什么对不起路道长的事?” 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梦里的路道长可能不是真的!就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外地人一样,平城也没有出现外地人。大家立刻讳莫如深,向后退了一步,机警道:“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的事!路道长不是有事吗?别耽搁你了。” 谁也不敢承认,他们在梦中企图让路简祭天。 路简不再耽搁,立刻向羽毛飘走街角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羽毛消失了。 这下可糟了,现在找不到崇予,也无法判定出现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路简灵光一闪,突然对众人大喊:“你们在做梦!”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道长你怎么跟梦里一样,我们已经刚醒。 路简高兴地来对燕尧道:“是现实,他们不相信,但是我能说出这句话。” “不是。”燕尧泼了一盆冷水,“恐怕是因为人们刚醒,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所以就算你说这句话,他们也不排斥。可如果等他们排斥再警醒,就来不及了。大家的处在同一个梦境中,并没有形成各自的结界,意识相当于裸露在崇予面前,这会非常危险。” 路简明白这点,可上次织梦仙将悦人拖入梦境,分明是被悦人攻击了意识。他问:“我们在崇予的结界中,难道不是他的意识暴露吗?” 燕尧非常不冷静,焦灼道:“如果这是崇予的梦境,他的意识也会暴露,可我们谁能侵入他的意识?更何况这可能只是他为别人编织的梦境,他本人根本不在此处。无论是那种情况,对我们都非常不利。” 燕尧的状态很奇怪,路简觉得他有些陌生。路简道:“你好奇怪,我们明明还不确定,但你一直往梦境的方向引导。” 燕尧情绪激烈,声音陡然变高:“我引导的分明是最恐怖的方向,我们永远也分不清梦跟现实。” 燕尧的确不对劲,看上去焦灼不安,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路简立刻醒悟,燕尧已经因为分不清现实跟梦境,时时猜忌身边的每一个人,而开始神经紧张。他也因此开始怀疑燕尧。 试想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是本人……路简不敢细想,他觉得毛骨悚然。如果分不清梦跟现实,他的余生会在没完没了猜忌中度过,连最亲近的人都要怀疑。 路简承受不了这样的猜疑,无论是梦还是现实,这样猜忌势必会令他们走向毁灭。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确定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路简的迅速思考,眼珠来回移动,试图找到突破点。他看到一旁的陆湜,突然激动道:“对了,织梦仙无法重现自己认知外的事实!爹,你可以让我们在见到应龙吗?崇予没见过应龙,他一定无法重现应龙。” 陆湜奇怪的看向他,并没有回答。 路简惊醒:这个人真的是陆湜吗?若他不是陆湜,怎么可能知道应龙。 路简开始不安的看着周围,周围人也在奇怪地看着他。他崩溃的咬住指甲,观察每一个细节,企图找到蛛丝马迹,来证明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寒风掠过枯草,艳阳笼罩人间,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真实,可万一是假的呢? 路简不能确定,这种感觉十分不妙,到处都是人,却可能没有一个是人。他把指甲咬秃,咬破皮肉渗出鲜血,却毫无知觉。 燕尧因为神经兮兮,时刻注意这周遭,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拍落路简的手,忍不住发火:“你忘了怎么答应我的吗?不能再伤害你自己!” 路简懵道:“什么?” 燕尧重复:“我说,你不能伤害自己。哪怕你不是路简,也别让我看到他受伤!” 路简激动道:“你是燕尧,是燕尧,我确定就是燕尧!” 燕尧像看神经病看着他,路简道:“这话你只对我说过,后来你消失了,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你才是那个认知之外。” 燕尧消失过,只有悦人、路简和燕尧知道,这是他们二人的小秘密。 燕尧握住他的手,咧嘴本来是想笑,眼泪却夺眶而出,最后变成喜极而泣。他再顾不上周遭众人,搂住真正的路简。二人仿佛久别重逢,紧紧相拥。 两个大男人当街搂搂抱抱,人们只觉得羞臊不堪,低头不敢直视。却没有人知道,那相拥的二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名为猜忌的分别。他们站在彼此面前,内心却隔着天涯海角,遥似天边。 ※※※※※※※※※※※※※※※※※※※※ 怎么感觉,开始变成悬疑了呢orz 这个结局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没有打戏。 算了,不打就不打吧,反正我打戏写得烂…… peace and love 故事的始终11 先抱的是燕尧,最后不想撒手的是路简。燕尧无情推开路简,提醒他道:“还有正事呢。” 路简笑嘻嘻的放开他,像是讨了天大的便宜,一脸餍足道:“知道知道,我敢肯定,这是梦境。” 燕尧之前一直在观察四周,听他的话有巡视一圈,仍旧没有看出破绽。他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路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笃定道:“不是看出来的,是你告诉我的,你一定不会骗我。” 蜀茴泼冷水道:“他是不会骗你,可他说得不一定对呀。” 路简伸出手指晃了晃,得意洋洋炫耀道:“我们阿尧很聪明,他说得都是对的。” 燕尧觉得不好意思,顿时手足无措,好像那四肢都长错了地方一般。 路简走到人群中,伸手指天,气势十足道:“诸位,你们还没有脱出梦境,不信你们看!” 人们还未来得及顺着他手向上看,突然一阵猛烈天旋地转,晃得人头晕恶心。有人忍不住俯身呕吐,看到脚下场景,吓得吧秽物咽回去。 “这这这,这脚下的怎么是云?我们莫不是上天了?” 旁边的人更是不可思议道:“你,你看上面,那那,那不是平城!不是,那时地面!” 只见头顶上方是一座城池,在此地生活了多年的人们,一眼就认出那是平城。然而上方广阔无垠,平城其中小小一部分。城池外不断延伸,远处的山川河流和城镇的车水马龙,此刻全部都在头顶呈现。 “这,这不会是做梦吧?”有人不敢相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虽说那只是感慨,但路简立刻抓住,他道:“你们就是做梦,诸位快醒醒吧!” “可是……”有人迟疑道:“我们刚从一场梦境中醒来,一切都睡前一样。” “对呀!” “我们的家人朋友,街坊四邻,一个都不少。” 人们纷纷指出身处现实的证据。 路简问:“那天地倒过来又怎么说?” “也不是不可能。”有人道:“道长的本是我们都见过,说是送出城,最后我们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小镇。” 路简急道:“这可是天地,你们既然相信有神明,神明怎么可能容忍我做这种事情!” 路简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是一场逼真的梦,崇予是否能重现神明?神明是否会站出来阻止他? “不会有神明!”燕尧茅塞顿开,道:“路简,不会有神!之前悦人的梦境中,除了你我陆湜和织梦仙,其他人都是梦中人,无论那些人和事她有没有见过,她都一一还原了,因为她有通晓之力!可崇予没有,所以他才将人们拉入同一场梦境。对他而言最真实的梦境,就是梦中每个人都是真的。” 所以梦是假的,人都是真的,梦中的场景也是真的。所以在这场梦境中,谁也分不清真假,就这样在梦境中度过,不知何时会被杀死。 路简伸手摸向周遭空气,燕尧知道他在探寻梦境结界的边缘,担心道:“你有把握吗?” 燕尧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路简没有了鬼车的诅咒,更改梦境已实属不易。现在想要破坏梦境,跟崇予以及鬼车的力量抗衡,只怕没那么容易。 路简从容道:“别忘了,我是悦人的儿子。” 燕尧安心一笑,这样的路简,一定能带所有人离开。 人们也狐疑地看着路简,不知他又使什么把戏。路简摸索了一会儿,停在某处,突然五指发力,扣住一块不存在的东西,用力一撕。周遭完整的景象,如同纸张一样,被他撕出一块毛边参差不齐的黑洞。众人倒抽一口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路简道:“诸位还相信我吗?只要从这里走出去,你们就能知道真相。” “这……”人们看着那个黑魆魆的洞口,谁也不敢上前。 蜀茴也一起劝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保证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 即便蜀茴这么说,人们依旧犹豫不前。 这时阿成从人群中站出来,大声道:“我来!我相信蜀大夫和路道长。” 阿成站在黑洞钱,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像是给自己打气。他终于鼓足勇气,刚迈腿,却被路简叫住: “等等。” 阿成泄了气,却又不好埋怨,道:“怎么了,道长?” 路简道:“如果你出去后,尽可能不要睡觉。你到戏台,找戏班的铜锣,敲着锣告诉大家真相。” 阿成道:“道长就是比我们聪明,我怎么忘了,那个锣声可以传到每个人耳中。” 路简摇头道:“可我不能保证他可以穿过梦境。” “这……”阿成空欢喜一场。 路简又道:“但这个梦境已经被我撕开裂口,如果能把你送出去,声音传进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时间不多了,你快点出发吧。” 阿成身负重任,郑重保证:“我一定不负使命。” 他一脸慷慨赴的表情,走向黑洞,蜀茴和他一起。二人刚刚踏入黑洞,立刻消失。人们看到这一幕,心头忍不住一颤,都在猜测二人的遭遇。 但是,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黑了,什么也没发生。有人觉得累了,便原地休息,路简不阻止,只强调:“诸位随便休息,但记住,千万不要睡觉。”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横生枝节,再来个梦中梦,一切可能都会前功尽弃。人们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反正平城在上方,此刻天空万里无云,所有人都在时限内。夕阳的余晖应在每个人脸上,将众人变成晚霞。 黑洞中突然走出一个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蜀大夫。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 路简道:“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 蜀茴道:“的确,我们进城进入了梦境,四个人就睡在城门口。” 路简搓了搓臂膀,道:“我说怎么觉得一阵一阵发冷呢。” 蜀茴道:“我把你们搬回李宅,又赶过来,前后应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路简道:“没办法,梦境的时间流逝快。” 蜀茴望向身后的黑洞,担忧道:“那阿成恐怕得更慢。” 阿成毕竟是凡人,到哪都得靠双腿。恐怕他到了戏台,再找到铜锣,得耽搁些功夫。 天色将晚,人们第一次看到,夕阳上升至半空,消失于天际的奇景。今夜无月,脚下繁星点点,璀璨的星河铺开一条星光大道。顽皮的孩子俯身,试图摘取脚边星芒。 “嘿,我拿到了!”一个孩子兴奋的举起小手,立刻引来一群好奇的孩子。可他将手摊开,却空无一物。孩子们有些失落,又很快打起精神,尝试采摘下一颗星星。 人们等到半夜,终于熬不住,头一点一点想要睡觉。可身边没有床,眼底全是光,一晚上身处星河,闭眼都是群星闪耀,想睡是不肯能的。 路简守在黑洞旁,集装看不到。他身旁黑洞在这片夜空中,依旧黑得突出,照不见半点星光。 “当!当!当!” 人们头脑昏昏沉沉,意识即将飘远,突然被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锣声惊醒。 伴随着锣声,还有阿成的吼声:“诸位,路道长说的是真的,大家真的梦中。这些天大家一直在睡觉,水米未进,如果在不醒来,就醒不了了!” 阿成真的出去了! 人们激动起来,争先恐后正要往洞口赶。仍有一批人不放心:“这会不会,又是路道长的法术。”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路道长忽悠我们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这就要问路道长了。” 那些人虽说不出理由,但那群本要出去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当!当!当!” 锣声再次响起,阿成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家一定要相信路道长。你们还有家人,你们的生活都在这里。” “可我们的家人都在这里呀。”有人小声答,也不知道阿成有没有听到。 “求求你们了。”阿成的声音突然带着哭腔,他恳求道:“平城只有我一个人,我真的好害怕。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平城太过安静,阿成眼泪滴落在地上,声音清晰,仿佛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蜀茴向洞口走去,他道:“我去找他。” 刚才摘星星的孩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围了上来道:“我们也去。” 蜀茴面对孩子,难得有没有了平日的烦躁,他柔声道:“你们不害怕?” 孩子们道:“不怕,大哥哥一个人好可怜,我们和他一起玩,他就不害怕了。” 大人们听到孩子无所畏惧,也纷纷表示:“我们也去。” 人们有序想洞口走去,亲朋好友互相牵手兴奋交谈,像是赴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还在犹豫的人,看着人群一个个消失,也害怕被留下来,也互相作伴,向漆黑的洞口走去。 最后一个百姓消失在黑洞中,天色已渐渐发白,路简他们也该走了。燕尧走到洞边,却看到路简抬头,凝望着悬挂在头顶的平城。 “路简,怎么了?” 路简回头道:“你们先走,还有一个人没来,我要去找他。” 蜀茴知道他说的是崇予,对他道:“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我还没跟他说谢谢呢。” 陆湜冷着一张脸,也道:“帮我传个话,我等他亲自向我道歉。” 燕尧这一次,没有坚持跟路简一起,他道:“我等你回来。” 等三个人走出黑洞,路简再次置换天地,脚下是平实的地面,头顶是清晨的天空。他顺着最后见到羽毛的地方走去,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早已熟记于心。 路简走得不快,他走到戏台,果然看到崇予站在台下,望着空旷的戏台发呆。天空已大亮,现实平城此时早已人生鼎沸,可这场梦境,只剩下最后两人。 路简道:“别看了,演戏的都回家了,今天没戏,以后也没戏。” 崇予道:“戏都落幕了,你怎么还不走。” 路简像是被他提醒,才反应过来,胡扯道:“呀,我人身地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看到你在这儿,想让你带个路。” 崇予终于转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路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猜测:“应该是通晓之力,梦境似乎加强了这种能力。” 崇予思及往事,来了兴致,笑道:“应该没错,我记得悦人还能编织出预知未来的梦呢。” 路简道:“不亏是我娘,果然厉害。” 崇予声音又沉下去,“帮我跟陆湜道个歉,我无意破坏他跟悦人的感情,当时我和陆湜都不认识弗念,更不知道他跟悦人的关系。” 路简问:“还有嘛?” 崇予道:“我也对不起你。” 路简道:“我不接受!道歉就当面说,在梦里算怎么回事?” 崇予道:“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你能原谅我。” 路简见他无所谓,有道:“我也不会帮你传话,你得亲自去跟我爹道歉。” 面对路简无理取闹,崇予变回无奈的长辈,他无力道:“别为难我了,快回家吧。” “我不!”小孩当得尽兴,路简彻底放飞自我,耍赖道:“我就要一起走!” 崇予幽幽道:“可我是鬼车呀,终将带来不幸。” 路简恢复一本正经:“你不是!你是那个,没有人关注渡缘城失踪人口,亲自下凡调查的崇予,你也是那个告诉我事无大小自当尽心尽力的崇予,你还是那个不求回报救下渡缘镇的崇予。你是凤凰呀,你给人间带来了祥瑞。” 崇予有气无力地争辩:“可我杀了你,我还想杀平城人。” “你没有!”路简有力反驳:“你想杀人不过动动手指,可两千年前的灾害,几百年前的百鬼,之前的邪灵以及现在的梦境,你做了这么多,都是你下不了手的证据。我在梦境中破坏,你随时可以侵入众人的意识,可你没有。没有人死去,我也没有死。崇予,我们一起回去吧。” 崇予慢慢走上戏台,梦境中的平城只剩荒唐,他编织了一场梦境,最后却困住了自己。 崇予终于露出与以往一样和善的笑容。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笑容太过耀眼,周围亮起一圈白光。光芒越来越强烈,路简不得不眯起眼睛。意识在飘远,恍惚中他听见崇予说话:“小鬼,我是长辈,你好歹叫声叔叔。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你,但叔叔保证,下一次见面,一定当面跟你道歉。” 路简睁开猛得坐起,燕尧刚好低头给他掖被子,被他撞到了额头。他立刻就火了:“你干嘛!” 路简再次看到燕尧,只觉得很新奇。他顾不上头上的阵痛,捧着燕尧的脸,就啄了一口。 “咳!”陆湜咳嗽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燕尧更恼了,一掌拍过去,看着掌风凌厉落到路简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路简想起正事,他从床上弹起,一脚蹬上鞋,也顾不上左右脚错乱,就冲到房外。他伸手指天,上方天空阴翳,一朵阴云在悠闲飘荡。那天还是天,地还是地,这才是他无力改变的现实。 他终于又回到了无奈又亲切的一方天地。 新年如约而至,人间依旧热闹。 蜀茴带着阿成来到渡缘镇,北巷的医馆重新营业。渡源镇的废宅依旧闻之丧胆,有胆大小孩去看过,那废宅里没有什么女鬼,只有一名俊朗非凡的男子,坐在池边和泥玩土。 路简和燕尧刚从蜀茴的医馆拜年出来,手上各有一个厚厚的红包。 燕尧算是见识了路简脸皮的厚度,十分无语。“你都成年了,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路简理直气壮:“他可是我姨夫,这么多年没让他给过,给一次怎么了。” 燕尧怀疑他当孩子当上瘾了,孩子才有的撒泼无理取闹,让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燕尧讽刺:“你回去难道还打算跟你爹要?” 路简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别说我爹,崇予来了,我喊他一声叔叔,他照样得给。”说完他掂量了下手中红包的厚度,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厚度,对燕尧道:“凭崇予的身份,起码得是这个的三倍。” 燕尧觉得路简不像孩子,活像打劫的,心里不由为崇予捏了把汗,祈祷他千万别在新年出现。 远处树下的神龛被修好了,里面不知供奉着哪位神仙。人们在新年这天礼拜,想神明祈愿。路简也想讨个彩头,但他去拜神,而是拿出一个签筒,对燕尧道:“我们来抽签吧,看看新年运气如何?” 燕尧一眼认出,这是悦人的签筒,他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路简得意洋洋:“我亲手做的,怎么样?厉害吧!” 燕尧不理他,伸手拿过签筒,细细端详片刻,虔诚地要出一支竹签。路简伸头过去,看到签上渐渐浮现“克夫”二字。 路简笑他:“哈哈哈哈,你这运气,你要不要喊一声夫君?” 燕尧斜睨他一眼,把签筒甩给他,“你运气好,你来!” 路简口中念念许久,类似什么大罗神仙保佑之类的话语,最后郑重一摇。竹签落在地上,依旧是两个字:“旺夫”。 燕尧得意了,他道:“呦,手气这么好呢,要不然你叫声夫君来听听?” 路简将地上的两支签捡起,歪头想了想,坦然一笑,称呼道:“夫君。” 燕尧没想到他真的会叫,呆滞片刻,与他相视而笑,应道:“嗯。” 我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倒霉。 —全文完— ※※※※※※※※※※※※※※※※※※※※ 呼,终于完结了,我也可以把这段话粘贴过来了。 真的很感谢我十分稀少而珍贵的读者,感谢你们依旧愿意陪伴。真的真的,感谢之情难以言表。同样也要跟你们说声抱歉,这个故事被我写得一团糟。 后面主要想记录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如果不喜欢可以忽略。 写这篇后记的时候,其实我的结局都还没有完成呢,因为都不是我想要的版本。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我大学时写的,那时我想写一个类似于《xxxholic》的故事(也可以理解成《哑舍》、《夏目友人帐》的这种,就是有一个主人公,从主人公的视角旁观他人一个又一个小故事)。烟雨江南的小镇,一个红衣女子冷漠旁观他人的人生,朝代更替,渡缘镇的人和物都不断变化,只有女子依旧煮茶喂鱼。 没错,最初的主角是悦人,那时我给她取名叫闻语,因为她知晓世间一切真相。 一共十个小故事,前七个是七个人不同的人生选择。有苏和白,有蜀茴,有织梦仙,有艳娘,有道士,有郭衍,有渡源,有路拾(陆湜)。这些故事毫无关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闻语在最后指引他们,或者告诉他们真相。 故事的开头有小简儿却没有路简,最开始出场的人物就是苏和白。以苏和白的故事引出闻语,然后开始讲述下面的故事。 最后的三个故事留给闻语,讲述她的前世今生和结局,主要是跟陆湜的感情纠葛。 她作为白泽和鬼车的后代,注定拥有悲惨的命运和结局。这也就是这篇文最初叫做“荼蘼”的原因。 总之,是个狗血虐恋的故事。 但是当时我只写出来了良友、蜀茴、渡源、郭衍和闻语的前世。而且只有良友是完整的,剩下故事残缺不全,另外几个故事也凑不齐,就一直搁置了。 后来……后来我长大了。 19年的7月份时候,我再次动笔写这个故事。这次我还开始尝试捋大纲,然而我也只捋出了开头的几个故事,以及闻语的结局。那是当时的我,能做到的全部了。 我把闻语更名为悦人,她既是看故事的人,也是故事中的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身上的红衣是用她的鲜血染红的(这一设定是为了让她的悲剧合理一点,结果我觉得这衣服有点像超大号姨妈巾)。因为她天煞孤星的命运太过凄惨,我又给她安排了一个姐姐,我希望她也被人爱过。 哦,她还多了一个爱好,就是撸猫。因为老有人说豆沙丑,我决定创造出一个比豆沙更丑的猫。 但这个故事还是太悲伤了,而且悦人注定以悲剧结尾,于是我将主角改为了道士。 路简在最初的设定里,是一枕黄粱中的吕姓老道士,这个故事叫做寻道。他对所求之道心怀质疑(因为伏念山),在偶然间看到妖气浓重的渡缘镇,来了之后却看到千年鼠妖悬壶济世的场景。他觉得这里有自己要找的答案,他在误会了蜀茴之后更加疑惑,决定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走不了。 为了符合当时的想法,我将路简偶然独自进入渡源镇,改为了与书生相遇一起来到渡源镇。 我想不出后续的情节发展,又将道士和悦人改成了母子,陆湜理所当然变成了他爹。路简不是来寻道,而是寻亲的。 我还写出了艳娘,她的出现是因为我想写个大美人。对,是她,最初的设定,她是女的。可是我觉得太平了,就有了被人遗忘的设定,于是她会在清明节这天给自己烧纸。我又觉得这个人给自己烧纸肯定有故事,就把他改成了男的,原名为燕尧。我甚至还加入了柳儿,增加一点悬念。 这个故事到这里,已经有了良友和艳娘,也就是前两个故事。当时写了五万字不到,后面还不知道怎么写,就再次搁置了。 然后是20年4月份,我强迫自己开始写鼠劫。 蜀茴最初的设定是一只医术高明的鼠妖,他为了治愈患有心疾的女儿学医(hhhh,是女儿没错,我改了好多性别)。他的妻子是悦人的姐姐,他的女儿跟悦人一样患有心疾。李婶之所以混乱,是因为蜀茴没能救回因心疾去世的女儿。他用妖丹吊住妻女的性命,是因为不舍与执念。至于为什么留在渡缘镇行医,还以这种方式守在妻女身边,我也不知道。 我想蜀茴的劫难如果是李婶,好像有点牵强,所以我加入了路简的师兄和师叔,决定讲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然后我又想将路拾变成陆湜,所以有了大火。 此时出场的人物有悦人、路简、艳娘、蜀茴、柳儿、路拾和路氏夫妇以及郭衍。但是人物线索还是不够,写的磕磕巴巴,每天对着电脑都敲不出来一百来字,就又断了。 再次动笔,是20年的10月份中旬的事。我新加入了崇予和旭英,删掉了渡源,同时决定丰富花爷的剧情。 加入崇予,是因为我觉得想要主线清晰,得有个反派。这时候我已经想出,路简与燕尧的前世纠葛,以及悦人抛弃路简的真相。 旭英最开始的出场,本来是为了丰富柳儿的剧情,写明她对艳娘忠诚的原因。写完又感觉这个故事不影响主线,而且好像会让主线越来越模糊。但好几千字的工程已经完成,我不舍得删。 所以我开始认真的去捋每个人物的关系,画了好多张人物关系图谱。我发现只有让他们之间产生联系,这个故事才能发展下去。 我也想过在第一场梦境中,让路简参与更多一点。但良友的故事,在我上大学时已经基本成型,它本来就是为了引出闻语和织梦仙。我想不出来要如何加入路简,只能勉强让他刷个存在感。 艳娘的故事也已经完成,其实那个章节,他就是出个场留个悬念,至于他的故事我并没有想清楚,干脆就不改了。 我还是觉得鼠劫太过单薄,于是我加入了一千年前的悲剧,想跟现世中渡缘镇民的背叛形成呼应。 然而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陆湜来世成人是为了找悦人,可路氏夫妇的死就有点无辜,然后就加入了他们是人贩子的设定。这也是个临时加入的元素,铺垫有点不足,可能看起来就有些牵强。包括后面的审判阵,只是为了拖住路简,好让陆湜出场。 好多情节和设定都是临时决定加上去的,写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好怎么用。 祈梦是我写的最顺的两个章节中的其中一个。我也是在写这个章节时,才想清故事的大概脉络,这时才有了相对完善的大纲。 它在最初的设定里,就是织梦仙爱而不得的故事。现在的版本中,原来的故事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在一个失眠的夜晚,我突然想到可以通过梦境和指路阵,来说明悦人和路简的关系。之后所有的故事剧情,都是顺下来的。过年的剧情是为了说明梦境时间断层,临时加上的。 不顺的地方也有,但不是剧情,而是乞巧节的习俗,也卡了几天。 我在写梦境的时候,曾经想过要不要让路简体验一千年前鼠疫的真相,甚至想让他因无法解救小悦(蜀茴的孩子)改变结局而感到无力。 但是很遗憾,这个突然加进来的设定,只有真相没有画面,我写不出来。可我不想这个故事再次夭折,我决定直接跳过,往后写。 怨怼就是硬写的产物,但也不是全部都不喜欢。我最满意的地方,是想到小悦的大名守槐,我的最佳女主悦人,她一直被爱着。 至于打蚊子纯属恶趣味,顺便想起来蜀茴救下的路人甲,干脆就一起解释了一下。可一个事情想看起来合理并不容易,所以我重新找回了渡源。 顺便说下渡源的原型,来自于我大学时的一个梦。 我梦见一个恪守职责的土地,他转世成人做了县长。他十分受人爱戴,死的时候全县的人都去悼念。结果葬礼上,检察院的人闯进来调查县长生前贪污受贿的事。 听起来很讽刺,但事实不是这样。土地功德圆满,即将从地仙升为天仙,转世成人是升仙前最后一个考验。土地舍不得当地的人们,所以他转世之后,刻意做错事,检举揭发的人就是他自己。 这个人就是最初渡源。但是这个故事放在这里很不合适,而且我已经不想讲这个梦了。渡源最终沦为我解释的工具,尽管依旧很牵强,但真的比原来好多了。 到了燕尧,也算写得顺吧,毕竟前世的事情我已经想清楚了。 其实写燕尧这个章节,我也考虑再三,所以某种程度上,它也算是临时加上去的章节。最开始我想通过路简、燕尧和郭衍三个人的视角,揭示前世的真相。但是我特别不擅长那种皇权、谋略、夺嫡的故事,因为我没有脑子(哭)。而且我觉得前世讲三遍特别多余,所以我删掉了郭衍的视角。 燕尧作为娼妓之子的设定,是为了让他悲惨的命运显得合理。也就是说,我写弗念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艳娘是燕尧的母亲。 弗念这个章节最开始就是为了让路简与师父重逢,前面他多次提及师父,可师父从未路面。因为最初设定,弗念就是活在记忆里的人。他是悦人为主角的版本中,就存在的人物,可在写这章之前,他连名字都没有。 他的任务就是被陆湜杀死,造成悦人和陆湜感情破裂。而且没有原因,单纯的误杀,目的是为了制造悲剧。 后来有了路简赎罪的设定后,他的任务,就是减轻路简的罪孽,这也是他去救燕尧的原因。 我再次意识到了,这个说法相当牵强,我没法说服我自己。我才又想起了燕尧的母亲,也许可以让一切更合理一点。所以我回到燕尧的章节里,补上阿珍的情节。 至于伏念山是妖山,以及共生结界,都是临时的产物。 说到七世夙愿,我真的非常痛心。因为它是我20年再次动笔的原因,也是灵光乍现的产物。虽然这个故事很俗套,但我最初想到花爷为了一个拥抱,献上七条性命时,抱着豆沙哭了好久。我真的被这个故事深深感动,可是下笔的时候,却完全没有头绪。 我也想过大不了弃坑算了,可是我他妈的又灵光乍现。我想到了瑾儿也许是补全整条线索的关键。对,虽然有大纲,但我对整个故事依旧不是特别清晰。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像鼠疫的真相一样放下,可我不舍得。 结果我写了四五个版本,其中还有个版本把那七世都写出来了。这些版本加起来都快有15万字了,我都不满意。直到现在这版,我都不是特别满意。 真的很抱歉,没能把那份感动写出来。 然后就到了平城,我的主角开始赎罪了。赎罪这个章节,就是第二个很顺的章节。但其实动笔的时候,我只想到了几个场景而已。 郭衍最开始的设定,是一个愚孝之人,被母亲和时势所逼迫,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而他的母亲幡然醒悟,被剥了皮之后一直投胎,每一世都身患重疾(因为皮肤是人的免疫系统),直到郭衍想起前世恩怨,放下一切重新去找他的母亲。 而在这个版本中,他的动机变了,他不再是被迫选择,而是主动决定。鬼门大开那个事本来是为了写召鬼阵的来历,我没打算说明真相的。但写着写着召鬼阵变成了陆简所创,但事情发生了总要有原因,干脆就让郭衍背这个锅。 非人之物虽然不是临时加上去的,但我没想好怎么写。我最初决定写这个,是为了解释一下路简被赶出伏念山的真相。然后就是我脑海中的一句话:非人之物都该死。戏台的情节,只在我十一月份去欢乐谷看马戏之后,临时决定加的。 不知道怎么写的时候,我喜欢大略的顺一遍前面的剧情。我发现有个随手写下的小故事,就是食骨鱼。那个小故事只是为了说明化骨池的凶险,以及解释废宅不愿被人提起的原因。可有人经历过这个故事呢,他会不会觉得,非人之物都该死。 至于燕尧的消失,是因为我不靠谱灵光告诉我,悦人经对路简说过一句话:“你否定全世界都不愿否定的人,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怎么带回来呢?我隐约记得罗扇和铜钱,干脆拿来用了。 现在我依旧在看着结局一头雾水,目前已知应龙会出现,悦人会死,燕尧会得到肉身,崇予是boss以及他不是坏人。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说一下崇予。虽然他是最后加进来的,但他的动机也发生过巨大的改变。他最初是因为忌惮悦人的能力,一手策划了后面的事情。 但是仔细想想,一个天帝,他忌惮悦人??? 我也满头问号。最开始我都没想明白,他的妹妹瑾儿为啥没事老投胎,还把花爷摧残成那样。 有一次我跟我妈讲花爷的故事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因为一切源于洗魂,这就是为什么我说瑾儿是补全故事的关键。只有boss的动机明确,故事才会显得合理。 但我的故事,依旧很牵强。很多情节中,人物说话出场真的只是为了刷存在感。 陆湜和悦人的故事有的,这个故事在我不断的更换电脑和手机的过程中丢失,却始终印在我的脑海中。可是我没有写出来,是因为我意识到,陆湜这个人的出场,充其量是说明路简有个爹。都要完结了,我也没想明白他的作用。 陆湜和路简名字的含义,就是路边捡来的。陆湜是应龙捡来的小龙,路简是我捡来的主角。柳儿和瑾儿的名字很随意,因为她们是随手加过来的,我觉得他们不重要。花爷的名字,是因为朋友的猫叫葱花,朋友戏称它为花爷。燕尧这个名字,就是我取名的天花板。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明,这个故事磕磕巴巴的原因。最初动笔是因为冲动,想要完善是因为热爱,最后坚持是因为责任(对我自己负责)。 这个故事一改再改,早已面目全非,却是当下的我,最喜欢的版本。因为它比最初的狗血虐恋,看上去合理得多。 这个故事从最开始的15万字,变成了25万字,又变成30万字,当我意识到,它甚至有可能45万字的时候,却没有继续扩展。 我无数次意识到,自己的笔力不足,语感也差,不会塑造人物。至于节奏的问题,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感觉,只是在写的时候,多次感觉出现信息过载的问题。就是某段文字所承受的信息量,远远大于它本应该承受的范围。 我依旧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只是我没有能力把这个故事讲好。 我也曾经在知乎上看过很多干货,但干货下面,总有人说笔名自杀,重新修改前三章。但我当时认为,如果过于囿于前三章,可能永远无法展开后续的故事。当然,这个想法只适用于当时的我,毕竟我是在写的过程中完善大纲的。 我当然也想签约,给更多的人讲故事。然而我决定发文时,更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这就是为什么文章立意,是悦人先悦己。然而最终,我既没能悦人,也没能悦己。 最后道一声歉,给我为数不多的读者也给我自己,因为我的能力不足,导致我们都没能充分享受这个故事。 我原来说写完抽时间大改,但我现在只打算改错别字,删一些多余的描写。至于大改,我想往后放一放,等我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之后,能力有所提高,再来重写这个故事。 对,是重写。 我爱这个故事,我爱悦人,我爱花爷。至于我的主角嘛,他们都是捡来的。 首-发:rourouwu.info (woo1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