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宇文成都[隋唐]》 楔子 宫内夏意浓,淅沥的小雨把宫道旁的一截青草浇得湿漉漉的,看上去鲜亮又水灵。 严实的朱墙黄瓦,雕栏的重叠宫宇。雨声在汉白玉路上砸成脆响,暮霭将檐角的飞兽笼成尊贵的小像。 这是帝王的后宫,是如意居住十载的地方。 十载嫔妃生活,磨得她早没了少女时候飞扬跋扈的脾气,直留下前朝公主的嶙峋傲气。 雨还在蒙蒙的下着,有了渐大的趋势。如意将瓷盅拢紧了,快步向皇后的宫里行去。 皇后长孙氏,是如意在宫中除了贴身婢女以外,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一旁的凉亭下,有被雨拦住,停脚休憩的宫女们。 望见雨中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是哪个宫的主子,身边怎么没个人伺候,连伞都不打?” “不晓得,颜色这么艳丽,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定是还没在皇上身边伺候过。” 两个年轻宫女私语道。 “你们知道什么,这是前朝的公主,正经八本的公主,炀帝杨广的女儿。”一个衣着上等的老宫女眯眼道。 “瞅着是往皇后那院走呢。别说你们没见过,近些年我也少能见着,听闻是身子骨不好,听那院的说这半年都下不来床了,今日竟然还淋雨在雨里走,我看这传言也不准。” “若是大病一场能有这样的杨柳腰,我也病。”另一个宫女掐了一把自己的腰,看向如意柔顺纤软的身条,羡道。 “我若是连国都亡了,要那点身段样貌的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头撞死。” 一旁的管事宫女瞪着眼,乜了一眼满眼羡慕的小宫女,训斥道: “要那么细的身条儿干什么,你又不伺候皇上,自己那摊子活还没做好呢,脑子里净想着怎么变成狐媚子样。” ... ... 话语夹着模糊的雨声,又酸又冷的钻进如意耳朵里。 公主。 已经有许久许久,如意未听过这个称呼了。 她杨懿,是前隋朝的公主。 是炀帝杨广和皇后萧氏的骨肉,是大隋皇室的正统血脉。 父母连小名都唤她如意,企盼她事事如意。 身份尊贵,父母疼爱,连小竹马都是威名远扬的天宝将军。 那时候,哪有人敢说她半分不是? 时光再倒转十几年,纵然是她做小郡主的那些年。她也敢红衣纵马,马鞭扬得比天都高,笑声又清亮又吵闹。沿街吵嚷的百姓,只好习以为常的避让,脸上还挂着无奈的笑。 她偷穿男装上街,吃了人家红艳艳、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欢天喜地的一掏兜,发现半两银子也没带出来。 只能笑嘻嘻的打保票:“等我一会,我叫宇文成都来付钱。” 他们笑郡主身份尊贵,却是个闯祸包。 又无奈‘宇文成都’这四个字过于震慑,都连忙摆手说不要:“郡主,您吃,您吃,我请了。” 如意回去笑他:“宇文成都,你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名声多响。把人家吓得钱都不要了。” 宇文成都垂眸看她,抿唇不语。一双眼睛深邃透亮,里面还点着灿灿星光。 她那时候不懂,见人不答话。还嫌弃道: “木头。” 日后夫婿绝不能找这样的。 后来王朝倾颓,反王烟尘纷至沓来,硕大的隋王朝一夕之间便亡了。 父皇被部下逼死,母后被他人霸占。皇室子弟抱头鼠窜,忠臣良将灰飞烟灭。 如意僵着身子,声音颤抖的问母后: “我该怎么办?国亡了父皇没了,各地的反王就要打到京城来,我应该去哪,我还该活着吗?” 萧氏脸上不见泪水,眼底欺着风霜,冷静道: “去找宇文成都,他会护着你。” 如意跌跌撞撞的跑去宇文府,颤抖着手推开门。先见到的是宇文父提着人头大的包裹,底端淋漓一片,红色的血珠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是黄色的帝王绸布裹着的。 如意懵了,莹白的小脸霎那间失血透明。瞳孔紧缩,一时间天旋地转... 宇文成都从外面赶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浑身的寒意和煞气,在触到她那一刻都化作沉寂,只能哽着声道:“对不起”。 “...是我没护好皇上。” “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支离破碎的呜咽,没有力气说出半个字。 没多久,反王进京,宇文成都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 随从将士将他的凤翅鎏金镗带回来,银光熠熠的镗身让血浸满了,隔了老远就能闻到厚重的血腥气,不知染的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 ... 如意进了院子,就有侍女急忙将人引进皇后屋中。 窗外雨声沥沥,屋内干燥温暖,闲适融融,长孙氏正侧倚在榻上小憩,一身黄白相间的雪绸裙委地,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矜贵。见如意来了,急忙起身相迎。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正病着吗?外面正下着雨,都淋湿了,快过来坐。”长孙氏挽着如意手臂,拿出秀帕擦拭如意的湿发。 “今日觉着好多了,过来看看你。”如意圆滚滚的杏眼舒展开,里头掺着不舍和真诚。 “呐,我还带了贿赂。”如意从袖中捞出瓷盏,掀开白莹莹的瓷盖,里头是澄澈清香的青梨汤。“你嗓子不好,日后要多多护着,梨子最好用了,甜甜的一点都不像药似的。” 长孙氏弯了眉眼,点了点如意眉心:“就你爱吃甜的,连药都想吃甜的。” 如意轻轻笑,柔顺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指尖触到的肌肤冰凉一片,长孙氏看了看如意苍白的脸色,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久病之人忽然容光焕发,并不是好迹象。 长孙氏眼底闪过担忧:“如意你...今日身子可是真的爽利?” 如意歪在榻上,轻轻的给自己捶腿,轻松笑道: “不用担心我,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估摸着时间,确实是要走了。今日身子爽利,应该就是老天赏我的,许我来看看你。” 如意刚入宫时,圣宠不断。宫中嫔妃眼红,刁难者不在少数。长孙氏那么公正的一个人,那点私心统统偏向了自己。 后来她与李世民渐行渐远,再无年少情分。也是皇后不时照拂,连冬日里的炭火,都往她宫里多送。 如意也曾疑惑,问她:“为何对我这么好?” 长孙氏笑的宛如长姐:“如意是公主,当时打马长街过的时候我就亲眼见过,那时候我羡慕得很。我就想,女子若是能一辈子活成这样,该有多好啊。” 如意语噎,只知道长孙氏是后宫里唯一的一点温暖。 是在一份份馊饭,一碗碗堕胎药,层层叠叠见不着日头的宫墙里头,唯一一个知晓她过去的,仅存的光亮。 长孙氏听了她的话,握汤勺的手微微颤抖,强笑道: “哪有人将‘要走了’这三个字,说的这么欢快的?你快呸呸呸。” “可我若真是走了,才是值得庆贺的事。”如意语气沉稳。 “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给你做了青梨汤,是真的为了贿赂你的。我走了之后,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贴身侍女巧儿,这才提前来托付给你。” “望姐姐将她托付个好人家,她这前半辈子都跟着我颠沛流离了,后半辈子得让她有个依靠,找个家。” “......” 如意语气轻快,笑的像在谈论哪道糕点好吃。长孙氏默然,不忍抬头看她。 良久,她听见如意长叹一声,轻声道: “我终于,能见他了。” 如意脑中前尘往事一一划过,从晋王府门前簌簌颤抖的柳叶到隋皇宫灿灿的宫墙;从巧儿端着汤匙,哄着她吃饭,到父皇母后为罚不罚她争执。 最后定格在灯火辉煌的上元节上。 宇文成都侧着身,挑着一盏澄黄的花灯。烛光融融,光亮铺开在他漆黑的发间。点点光亮映照在男人肩上,手臂上,睫毛上。 拢成柔软的影子,从如意这个角度看去,毛茸茸的。 男人面容冷峻,漆黑的眸子却映着一点温柔,微摇了一下花灯,轻轻道:“愣着干嘛,不喜欢吗?” 如意一愣,下意识的点头,又反应过来不对,慌忙摇头。 圆滚滚的杏眸就在这一点一摇里,滚出了泪花,晶莹的淌了一脸。 喜欢啊,喜欢的...实在太迟了。 长孙氏眼看着如意眼里跳跃的光亮悄然熄灭,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人也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力气,垂了脑袋。 响起的声音无助又苍白: “怎么办啊,他要是不愿意见我,该怎么办啊...” 长孙氏伸出手,轻抚如意的头,像在安抚走丢了的孩子。 ... ... 当日夜晚,李唐皇宫的一处不起眼院落传出消息,杨妃薨了。 消息传到御书房,正在给皇帝倒茶的长孙皇后面容一滞。紫红砂壶落地,和烫茶一起,碎成淋漓一片。 批阅奏折的李世民手腕僵顿,墨色在纸上染了好大一块。 病榻边,巧儿怀抱着主子留给她的钱财,哭得直不起腰来。 唯有榻上之人,睡容安详,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鬓上插了珍藏多年的翡翠簪,唇上点上鲜嫩的朱色。面容精致,像是去见心爱之人。 ※※※※※※※※※※※※※※※※※※※※ 第一章直接从一些情节大修了,设定上改了一些,加大了如意日后的操作范围~ 重生入君怀 意识再回笼时,如意仿佛长眠了许久,久到长长的睫毛轻颤得适应了很久的阳光,才舍得睁开。 这一睁开,便怔愣住了。 她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是有一件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宇文成都的那张俊脸近在咫尺! 老天如今都能听到人死前的心声,特意来帮人实现了吗?是她执念太深吗?到底是真的,还是梦境? 如意伸出手去探,自然而然的就抚上了男人的脸颊。 若不是刚刚睁眼,意识还稀薄,她准要惊得哭出来。 这一个动作,引得周围人一声吸冷气。 春日潋滟,晋王府前。 这这这,这场景真是百年难遇。 宇文大人家的大公子宇文成都,如今出征归来,被父亲宇文化及领到晋王府来拜见。没成想正碰见晋王家的小郡主顽皮,被禁了足不甘心,正打算着爬墙往外跑。刚爬到墙头,一身鹅黄罗裙晃啊晃啊,低头看门外竟然这么多人,吓得惊呼一声,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幸好宇文小将军反应快,身形一动,一个箭步便上前接住了她。 门口的一众人便看着如意郡主被稳当当的抱住,小郡主和将军身份尊贵,没人敢上前催促,于是众人便屏气等着郡主睁眼。 可是郡主迟迟不睁眼睛,不仅如此,小眉毛快蹙成了一道丘壑,像是掉落的瞬间做了什么噩梦。 宇文将军身量修长,胸膛横阔,怀抱着如意郡主,玄色的衣衫衬得小姑娘娇软乖巧,乖巧得像是本该就在人家怀里的。 若是如意能听见他们心声,可能会笑出声来,她可恨不得之前那一世是个噩梦,她一睁眼还能逍遥得做她的如意郡主。 过了好久,郡主终于舍得睁眼了。睫毛忽闪,不像是慌忙跌落,却像是大梦初醒,一双杏眼敛下平时的机灵光芒,掀开眼皮,慢腾腾得打量世界。 等到打量到眼前的人,眼神便定定得粘着宇文小将军不放,不仅不放,简直像是狠狠的看了几眼。活像街上蹭人食饭的流氓,多看一眼赚一眼。 众人便全身贯注的看郡主盯着小将军。 没都没成想,如意郡主上手了!直接伸手去摸宇文将军的脸。 这下众人心里可炸了锅,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等着这两人的反应。 被摸了脸的宇文将军眉头紧蹙,但是手上还是稳稳得抱着。众人心里松了口气,听闻宇文小将军性情冷酷,今日见了真人,更觉得这等身躯凛凛,器宇轩昂的模样,绝对配得上传闻里震煞疆场的样子。 可不知,这宇文将军对如今之事该如何反应,一个个都屏了气伸长脖子去瞧。 倒是宇文成都先反应过来,道:“郡主可有哪里不适,可要下来走几步?” 这声音,真的是成都。 如意这才明白,什么叫做“闻人音语,恍若隔世。”有多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啊,听说忘人先忘声,她那么多次梦见他的时候,他都不出声,音容面貌仿佛就一步步离自己渐远,她看着,却没法做什么。 这一声唤,勾起了她当时无数的无力感,好像一个久受寒冷霜冻之人,忽然触了热炉。本没觉着多冷的,这一着了热才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彻骨。 登时杏眼里便氤氲出一层潮湿的雾气。看在宇文成都眼里,有些像太行山的雾,他那些时日每日练武,便是日日走进这雾气里。 看着对面人蹙起的眉宇,如意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他宇文成都的怀里,一手不偏不倚的紧搂着人家脖颈,一手流连在人家脸上,左摸摸右掐掐。坏了,这若是被别人看见了,可成何体统? 便挣扎着出声:“下来下来。” 脚刚要沾地却发现脚麻得一碰便浑身战栗,“不行不行,脚麻了。”说完还无助得拽住宇文成都的衣襟。 宇文成都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蹙紧了眉宇,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手臂一动,又抱紧了如意。快步走向府中,向周围得人道:“府中可有医女?” “有有有,将军请随我来。” 于是众人又目送着宇文将军把小郡主抱进了府里。 春日里四处潋滟,春水和春光尤是。成都抱着怀中人,低头看去,小姑娘耳畔一颗珍珠坠,衬得小小的耳垂愈发白嫩,随着他的走动摇啊摇啊。成都莫名想:他觉得这珍珠似是要睡着了。 如意的脑子还是不清醒的。 这里是,晋王府!这花园里的假山,床榻上的锦缎粉被,春日里绿意浓浓的晋王府,无不清晰的告诉她,她做梦都想回来的日子,居然就这么来了。 在床榻上冷静一阵,周围医女和成都这种外男都已经退下。如意怔愣得看着自己白嫩如葱削的十指,总算明白过来了——她重生了,重生在了她十五岁的那年春天。那年春天,她第一次在自家客厅里见到长大的宇文成都。 而这一世,竟然重生醒在了宇文成都怀里! 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就如此真实得挟着温热,春意,午后的悠懒气,少年的衣襟,一同扑向自己。 如意一想到这个,说不清是惊喜激动还是害羞的少女情怀,反正一并涌上来,携卷着她滚到锦被里把自己埋起来,滚进尘世里,滚进自己十五岁的豆蔻年华里。 光是想着迈出这一道门,她便禁不住热泪滚滚——后宫冷漠无事呆了十几年,重活一世于她虽是天一般的奢求,但这种奢求的妄想却也实实在在在她脑中盘旋过无数次了。如此,很多事情,其实她早就想清楚了,王朝更替,二十四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她亲自见到了王朝更替,铁骑刀剑人头滚滚而来,她见到民心碾过也被民心碾过。 一个新的姓氏朝代兴起,兴起得繁荣,壮大——这是她上一辈子十五岁时梦中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后宫的勾心斗角,帝王家的人情冷暖,往日种种,皆成梦幻。 她阻挡不了这些,没人能阻挡这些。但她可以做别的选择,她重生就是为了做别的选择的——不然,不然怎么会重生在那人怀里? 如意收了两行泪,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这一世,就是为了宇文成都而来。 再说这宇文小将军是何人?宇文家的少将军可算是京城茶馆,拍案醒木下不得不谈的奇人。 据说宇文将军首次出征归来登城而望,风扬其篷,城下有人竟跪哭曰其为白起转世。 少时入山林求武功兵法数十载。前日一出师,即应召出征,率领铁骑三入金山漠,赢得漫天隋王声。生得更是一副好模样,八尺有余,眉深目亮,身姿挺拔,凡得见其人者皆叹子不能如此也。 上一世如意是自己偷跑到前厅的,为的就是瞧瞧这宇文成都是不是茶馆里道来的威武模样。 这一世比上一世来得还早,大概是因为,太着急了,太想见到他了,太想他了。 跑到门口,正巧听着父王对左右人说:“也快到晌午了,去将如意郡主一齐叫来。” 如意一个踉跄没站稳,手中的玉佩轻落在门毯上。如意迅速弯腰拾起,小心翼翼的挂上。 “父王与我真是心有灵犀,正想着女儿就来了。”听及传话,如意到底是心中激动得几近颤栗,直接便大方走了进来。 “真是让我给宠坏了,如意自长大以来与确是许久未见了,今日就算家宴,大家不必拘束。” “如意,还不快过来见你宇文伯伯和成都哥哥?” 对上宇文成都的目光,如意想,其实宇文成都跟传言里讲的都一样,又不一样。 除了宇文成都,如意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眉宇中是少年英气,虽稳重却全无看惯战场生死的老成之态;黑发直垂,未着战盔却有淡漠矜贵之风。 成都啊,真是许久不见。 “你的成都哥哥如今已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你看看你,一天还只知道爬墙。”话虽说如此,晋王的表情可谓三分责备七分溺爱。 “父王你知道了啊…”如意表情窘迫道,却低头敛下情绪,极力抑制住要滚出眼眶的泪珠。 这是父王,是她的父王,是自己少女时期除了成都之外最骄纵自己的人,天知道自己在后宫中,每每对着残羹冷饭,炭火陋烛垂泪,许了多少个愿望回到自己父亲身边。 “闹出那么大动静,父王想不知道也难了。快来谢谢你成都哥哥,要不是他,你不一定摔成什么样子呢。” 如意移步,她心里偷偷比量,这时的成都,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了。 她眼底的雾气还没来的及收起,抬首便正好被男人逮了个正着。 “郡主,在下宇文成都,许久未见郡主。”成都面容清朗,轻声道。 话语轻轻,两人目光相对,这双自己熟悉至极的眼睛几乎要戳进自己心窝子里了。 成都只见小姑娘眼中似又要泛起雾气,不禁暗自想:许久未见,这小郡主,竟是出落成一个小哭包了? “成都。”杨如意眨着两只还亮晶晶的眼睛,直视宇文成都,一点见到外男羞怯避讳的意思也没有。 “我听父王说你在外习武,可照顾好自己了?” 宇文成都怔愣,似是没想到小郡主会问这个。 “成都过得很好。” … 饭桌气氛愉悦,两个小人儿被安排坐到了一起,便更可以说许多话。 “你常年在外,可有些新奇事儿说与我听?” “各地有各地的景致风俗,都有特色。”成都敷衍道。 到底还是这个呆瓜,让他讲故事,可真真是太为难他了。 “哪处最有意思?” “…...” “那你最喜欢哪处?”如意无奈道。 “京城。”他难得的脱口而出,没有半丝犹豫。 “京城有什么有趣的事?我自小便长在这里。” “…...” 得到的又是成都一阵蹙眉深思。如意都快气笑了。 “换个问你罢,席上这些点心菜肴,你可有偏好的?” “... ...” 成都并非不想答,可他对于吃食,真的没什么讲究。他是朝廷将军,出则黄沙漫天,山峦剪弩,血肉残肢里都是跟将士一起,军粮哪有可口一说。等到归朝,他又是宇文家长子,真正的高门贵子。 若不是他自己争气,这门荫官禄,他自生便攥在手里了,哪需要苦练武功,出生入死。他的口腹需要在这两个身份里找个平衡,自然是倾向低点。吃食不过是果腹之用罢了。 如意又撞了一次南墙,不死心,道:“这马蹄糕,云片糕,都是我最爱吃的,你尝尝。”如意把盘子都推到男人面前,脸上期冀满满。 顶不住小姑娘的目光,成都只好一试。无奈小姑娘夹得飞快,仿佛故意要看他笑话一样,想让他吃到鼓腮。 如意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都如大梦一场,她真怕这如同琉璃散,铃铛碎玉剩她自己默然。便想着与他说更多的话,也听他说更多的话。 从如意这个方向看过去,成都鼻梁笔直高挺,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总是漆黑得像深湖一片,勾得人想往里看。睫毛浓密,嘴唇薄而红,如今因为如意投喂东西太多的缘故,一双好看的眉毛就轻轻蹙起。 如意心想:这男人,上一世觉得他木讷没趣,这一世竟是越看他越觉得好玩,他不说话,她便想逗他说话;他蹙眉,她便想哄着他。 流氓惧将军 待到宇文父子二人要告辞时,如意仍是觉得意犹未尽,像是有满腹的话要说,满肚子的疑问要问。宇文小将军要是知道,肯定要扶额叹息了,她的疑问五花八门,好听点说像是天女散花,砸的他脑袋都冒星星。 如意这边还憨痴的看着成都离去的背影,脑门便被敲了一下。 “哎呦。”如意捂住脑门叫喊道。 “小丫头,这下是罚你爬墙,方才家里有客人没来得及教训你。都把脸丢到府外了,一点也不为自己以后嫁人想一想。”晋王妃严厉道。“你这样的以后哪里有人要你。”。 “没人要我岂不更好,我就陪父王母妃一辈子。”说罢怀抱着母亲的胳膊,小脸在胳膊上又是蹭啊又是撒娇啊,把人家好好的衣服弄得一团皱。 如意这话是真心,她重生归来,想念极了父母亲。若不是害怕二人发现异常,她的眼泪早就止不住了,肯定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一样滴答滴答的。 后世称晋王为暴君,其肆虐堪比桀。可之于十五岁的如意,他只是父亲。是她闯了祸做了蠢事一切一切的靠山和退路,是她张扬恣肆,天真烂漫的底气。 上一世朝廷崩乱,父亲被逼自缢。 因为他这一死,自己对他所有的怨气也只化成了深深一声叹。 晋王妃带着一尽皇室,辗转各处。既要维护皇室最后一点尊严,又要在新旧交替的朝代之间为众人觅得立足之处。其中心酸冷眼,如意想都不敢想。 这样无忧无虑的的岁月,父母如山,朝堂安稳。 若是梦境,便是这世上最柔软甜蜜的梦境;若是转世劫,她愿永生历劫,不入轮回。 “宇文成都比你大了几岁,却比你稳重得多了。改日得着机会,好好谢谢人家。像成都这样得青年才俊,便是多接触接触也无妨。”晋王出声道。 如意看着这个时候的父王,几乎出神——她上辈子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王,蜕了恭顺敬孝的胎体,整个人在逐鹿场和江山局中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手中握的所有东西,亲情,金钱,爱情,全都是他一张张码好了的牌——就算是她这个平日里受宠的宝贝女儿,也能被他推出去做不少事情。 她杨如意如今,自然能将他眼中的一闪而过的精光看个通透。 晋王和王妃是另有考虑的, 虽说这奏折上写着——“杨广绝无任何越俎代庖之心,无结党营私之举,所作所为是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愁,绝无二心!” 可整个朝宇都知道,宇文家是根深蒂固的晋王党。若是中间有姻亲,那更是好上加好。一来宇文小将军做了晋王府女婿,晋王羽翼中有了虎将,以后能掌兵;晋王也少了背腹受敌的风险。二来但凡以后有什么意外,如意许是能够在宇文家的庇护下逃过一劫。 如此一来,若是两个孩子培养起感情,互相有意,那岂不是圆满。 如意思绪被拽回了些,她用膝盖想都能想到她父王母亲在打什么算盘。不禁责怪自己—— “如意啊如意,上辈子不怪别人说你,就是个猪脑子。放着父母支持,玉树临风的宇文将军不要;非得去追寻什么自己以为的爱情,一点都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早就出现了。” ——真的是上天优待她,让他熠熠发光的出现。 想罢,极其愉悦的拍了拍双手,回到自己十五岁那时的少女闺房里。这景致风物,陈设布置,乃至此时风月,她都珍惜得不得了了。 没什么可纠结的,若是他不再那么触手可及,她向着他多走几步就是了。 刚重生时候的狂喜褪去,清晰的思考脉络就渐渐回笼。 如意可没敢忘了意识模糊时看见的那本史料,字字句句似铁证,狠狠扎根在脉络里。只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就让人觉得庄严又肃静,不可动摇。 尽管没人用声音提醒她,可如意潜意识里就知道,无论再来几辈子,这一世这几件事都和上辈子一般,无法再变了。 隋炀帝,运河,贞观盛世,成都,呕血...所有这些在如意脑海里不停徘徊,旋成一个深涡,将她绞进鲜血淋漓的记忆里。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眼前的风雨就停了下来。 “成都,上辈子并非死于呕血!而是死于与李元霸的双锤之下!他确实身患呕血,隋末动乱频繁,烟尘反王扎了堆的扑向京城,他久病未愈,受呕血折磨许久,但确实是在最后那场对决中丧命。”如意喃喃道。 “可是为何?为何史料上是写他死于呕血?” 除非... 如意将翻滚的情绪又压回心底,虽然想起前尘痛苦让她心乱如麻,但是好歹她能从中缕出一条线,然后坚定前行。 ——那史书中关于父亲杨广登记,开凿运河,乃至被杀亡国,李世民开创盛世的事情言之凿凿,便是说明了他们作为这段历史中最重要的参与者,在书中有文有据,篇数详尽,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换句话说,他们的命运,不可能被更改了。 ——那宇文成都呢?关于他的只有一句话,呕血。是不是说,只要让他“死”在史料的记载里,就可以平和安稳的度过下半生。 ——那自己呢,自己前世虽不得宠,身处后宫犹如冷宫。确是真真正正的炀帝之女,封号杨妃。自己的命运,可是能够改变的?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放手一搏,破罐子破摔,也不可能比前一世更坏了。 就算是饮鸠止渴,让她为了此生的片刻欢愉,再重温一遍王朝颠覆,人散如尘的心痛之感,她也认了。 毕竟,此生能与诸位再相见,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 府上都知道,如意郡主最近转了性,嚣张跋扈的气场收敛了许多,待人亲和了不少,再也不折腾下人陪她偷跑出府挨罚了。加上小姑娘本就好看,眉眼一弯让人想把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全府上下都是对郡主一个劲的夸。 更让人匪夷所思是,郡主居然下厨了。还特意找了厨娘精心教她。 至于小郡主为什么突然变化这么大,府上十个人九个都会告诉你——我们家郡主有喜欢的人啦! “咱郡主铁定是喜欢宇文将军,你那天没侍候着出门你没看见。”那日在前厅侍候的侍女已经把整个故事讲了无数遍了。 “快,快再给我讲一遍。” “你不是都听了两遍了。咱小郡主刚要从墙上掉下来就被宇文将军抱住了。” 一片花痴惊呼声。 “不仅如此呢,我估摸着小郡主见宇文将军第一眼就喜欢。郡主都愣住了,还伸出手摸了摸宇文将军的脸。” “呜呜呜我也想摸宇文将军的脸。”另一个小丫头道。 “废话,我也想谁不想。” 宇文将军孔武有力,相貌身段无可挑剔,那臂膀抱着自家郡主的时候,轻松得像根本用不上力气,嚯,在她们这群小姑娘眼里,这才叫男人呢。 “还没完呢,将军要放下来,郡主死活不让,非得要宇文将军给她抱进府里。” 又是一片惊呼,不愧是我们郡主,平时的嚣张跋扈劲儿这时候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众人纷纷赞赏式点头。 “后来啊,咱郡主硬是拽着宇文将军的衣襟说跟他说悄悄话。说的是:过几日乞巧节,你可得陪我一起过,本郡主要与你岁岁常相见。” 众人听得眼睛里都快冒星星了,郡主真是好样的。 但是剩几个清醒点的,不禁问道:“既然是人家俩说的悄悄话,你怎么能知道内容。” 这一下可给讲故事的侍女问卡壳了,怎么办,又不能说后半段是自己胡编乱造的吧,一挺脖子,道:“我就是知道!” 如意正痴心做糕点,哪里知道自己都被人编排“岁岁常相见“了。 若说她上辈子这些年在李世民后宫都做什么了,可能最拿得出手得就是厨艺了。因吃不惯宫廷里的陇西菜肴,便学了不少传统华阴厨艺,都是她小时候的味道。这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捡捡,一会儿给父王母亲送去,她里面其实是夹带着私心的。 “父王” 晋王放下手中书卷,眼看着小丫头快步来到自己身边,那架势,就差提着裙摆小跑了。 “父王快尝尝,女儿刚下厨做的。“ 食盒还没放稳,便出声道。 晋王之于如意,只是父亲,既慈爱又包容,甚至对她到了纵容的程度。所以无论后世如何评他为暴君,都与此时十五岁的如意无关。此生的历史走向,无论她能改变与否,她都想尽她所能,付出全力的,坚定的爱他们。 晋王看着小丫头笑得又甜又暖,眼睛里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笑着道:“让父王来看看你这个小丫头最近都折腾些什么呢。” 食盒是两层的,第一层是桂花糕,如意还精心的芡出不一样的内馅。第二层是马蹄糕,怕太甜如意特意将糖换成了藕粉,咬起来又糯又香。 “想不到才几天,我女儿的手艺竟然如此好了。”晋王尝了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我跟着厨娘学了许多样子呢,改天换样子给你和母亲做着吃。” 父女俩正笑得开心,外面来人传话,宇文化及来了府上。 杨广赶紧吩咐让人迎进来。 如意脑子里灵光一闪,想:来的正好,让成都也沾个光尝下她的手艺。 便向父王道:“父王说女儿做的点心好吃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父王还能唬你不成?” “那正好宇文大人来府上,能不能让宇文大人也赏脸尝尝,若是好,便再带一盒捎给宇文将军。”如意垂手站着,额前的一排头发看起来乖极了,就像在努力的说服父王答应她答应她一样。 一听这话,给晋王听笑了。 “如意啊如意,我发现当年给你起这小名真没起错。你这哪里是万事‘如意’的’如意’,分明是打着自己‘如意’算盘的‘如意’。” “为了给成都送一盒点心,竟把你父王当试食人了是不是?” “父王少打趣女儿,我是要给成都致谢的,前几日我从墙上掉下,若不是人家宇文将军救我,我怕是现在脸还肿的老高,父王你说,这等恩情,该不该谢?” 该谢,顺便在他那刷个印象,让他知道晋王府里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惦记着他呢。 宇文府上,宇文成都正与麾下众将议事。 转眼间大家的目光都被一个风风火火送来的,精致得不得了得食盒吸引过去了。 大家围着观赏,打趣道:“咱将军终于出息了,可算有官家小姐敢送吃食来了。” “可不是,能不被他这张冷脸吓走的人也属实太少了。” 被自家将军冷冷扫了一眼,满嘴碎话被迫憋进肚里,八卦的气息就从眼睛里冒出来。 宇文成都摩挲着雕花的食盒,捏了一块点心出来,在大家的注视下,略有僵硬的放进嘴里。 还挺好吃,清甜不腻,唇齿留香。 “好吃吗?”众将眼巴巴的问。 “嗯。”成都自然而然的点了下头。 再抬头时,看着好几道揶揄的目光,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这群崽子,定是闲着了,竟有空调侃他来了。 他坐不住可以,他们可不行——“今日议会到这里了,你们几个去把校场了。” 众将一片叫苦连天,将军的玩笑开不得啊。 下午的校场。 几位平时爽利的将士聚在一处,一人拿一把大扫帚,神神秘秘。 “你们可听清了是哪位官家小姐送来的食盒?”王副将问道。 “不曾。但是我估摸着啊,有戏。”郑正义道。 “怎么说?”大家围了过去。 “你们没观察到,将军一听到是那位小姐差人送来的食盒,眉头就蹙起来了。咱们在夷狄边境那次,当地县令的女儿给将军做了菜肴,亲自送过去的。咱将军看都没看就给请出来了,眉头都没皱一下。”正义神神秘秘,一套一套的分析。 “你这玩意说的,将军罚我绕着校场跑二十圈的时候,眉头也是皱着的。难不成将军对我也有意思?”徐校尉道。 “说不准啊,将军这眼光也实在太次了。” 说罢,校场里哄笑打作一团。 如意发觉,只要她有那个心。她与宇文成都的缘分自然是一片大好。 刚才父王那个眼神,就差说:别说是送点心,就算是你让他来咱府里取,父王也这就跟你安排。你若是想今晚和成都一起吃饭,父王这就派人把他叫来。你若是想看成都用兵,父王这就安排观摩点将。 如意想想都笑出声来了,一朝重生,看什么都有意思。 她这边是有意思了,朝廷那面如今怎么样了? 如意记得清楚,今年她才十五岁。许多事情将发生还未发生。 文帝安在,太后虽身子骨弱,却御下极严,后宫中鲜少有能兴风作浪的女人。潜龙为嫡长子杨勇,早年未当太子时还被京城才俊赞赏,说他‘俊美好学,宽和率真。’ 可近些年来骄奢淫逸,品德不修。众臣看在眼里,又因太子心思似针鼻一般小,若有弹劾定伺机报复,故大多闷着不吭声。 好在朝廷里有像样的人,晋王杨广,待人恭敬,出入简朴,朝廷政事更是一把好手,故在文帝的子嗣里风评极好。 如意幼时不懂,当真以为自己父王品德高的像锡林郭勒的天一般。 如今算算,距自己父亲弑父登基,还有两年。 而这两年,自己能印证的事情,也就只有成都的呕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后来战事愈多累积下来的伤病,还是另有隐情。 抑或着,自己能不能趁现在,就好好养着他,让他别染上这种病。即便是染上了,自己也能排除万难给他好好疗伤,带着伤病上战场?想都别想。 想得脑袋都疼了,晃了晃脑袋从思绪里挣扎出来,偏头唤道:“巧儿。” 巧儿忙不迭的跑过来,手里还捧着用冰镇着的酸梅子。 如意看着巧儿生机勃勃的小样,心情好极了。 巧儿从小伴她左右,说是主仆更像姐妹,陪着她直到大隋没了,满地物是人非。她自己家散了,便想差巧儿回家去,回家团圆去,去过简单平和的小日子。巧儿那双含泪的眼她现在还记得——“小姐,我没有家了。家里人这些年战乱也都没了,小姐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可不是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的巧儿因着自家主子嚣张跋扈的个性,可没少受苦。 如意一边吃着酸溜溜的梅子,一边笑得狡黠。 巧儿挨着自家主子这个似笑非笑的目光,登时一个冷颤,弱弱道。 “小姐,咱这才消停几天啊,我还以为小姐转了性不爬墙了呢。” “不爬墙怎么出去?”说罢拽着巧儿就往墙边走。 嚯,好些年没爬了,连晋王府的墙都这么令人想念。就是太久没爬了,手脚不太利索,等两人翻过去,可真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小姐,咱现在干嘛去啊?”巧儿问道。 “宇文府。”如意摸了一把沾了灰尘的发髻飘带,潇洒道。 “啊?宇文府,小姐莫不是要去找宇文小将军?小姐啊,就算你要跟宇文将军‘岁岁常相见,也不能这么心急啊?夫人知道又改罚了...’巧儿在后面一边跟着撵着一边喊道。 宇文府上。 因着少将军办公练功之时不爱叫人打扰,院子里小鸟扑棱扑棱拍翅膀的声音都能被人听得清亮。 “!”内院小厮并手并脚的跑到房门口,左脚拌右脚的弄堪堪稳住身子。 “何事?”宇文成都放下手中的兵法,不耐道。 “刚才晋王家如意郡主到访,让小的捎口信给您...” “谁?” “如意郡主。”他怎么可能会认错呢,晋王家的小郡主,一身素裙往府前一站,就像是掐了蕊根的一束花苞,盈盈带水,俏生生的让人过目不忘。 “亲自来的?” “亲自来的。”这下这人手中的书卷拿不住了,又问道: “现在人呢?” “已经走了,留下句话就走了。”小厮想起小郡主笑起来弯弯的眼睛,顿时面对自家将军也敢说话了。 “什么话?” “如意郡主说:让我问问您她送来的点心可还好吃?” 宇文成都蹙眉,不明所以。 “还有吗?” “郡主说要让您先回答才能说下一句...” “我是你主子,郡主是你主子,说!”宇文成都扶额,这小丫头真是有本事,两句话就把自己府上的人都搞定了。 “小的不敢,小的错了。郡主说,您若是说是,就让我再问问——那好吃怎么不知道来我府上亲自谢谢我?”家仆说完暗自擦擦冷汗,这如意郡主可真是敢说,他光是复述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再偷偷抬头看看将军表情,竟然只是蹙眉,没有多余怒气。 不免疑惑极了,瞪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又看了自家将军几眼。 “看什么呢,下去。”宇文成都喝到。 家仆一边默默退下一边想,这才像自家主子,刚才那个默不吭声像什么样子,活像是为情所困了。 快回后院跟小侍女们说说,可了不得,有人敢跟咱家将军这么说话了。 一边如意可在街上玩的正好。 算起来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上街,兴致好得很。左逛逛右瞅瞅,最后把目光定在一大束冰糖葫芦上。 这种天气竟然还能吃到冰糖葫芦,她还以为这糖浆都要热化了呢。 山楂沾了糖浆,不仅饱满鲜亮,而且晶莹剔透得好看。放进嘴里更是酸甜汁水溢满味蕾,真是好吃。 狠狠的咬了一口之后还心情甚好的举起来欣赏。 谁料到这一欣赏不要紧,没看路可就不小心撞到人了。 还没等如意哎呦出声,对面的人就大声嚷起来了。 “哎呦,还是位姑娘。” “哪家的小妞撞了大爷我。” 如意脸色登时就沉下来了,撞到谁不好,大白天的竟然也能撞到地痞流氓。 眼下人少,不能跟这种无赖纠缠。 拽着巧儿闪身就进了对面成衣店,这成衣店经营的是男子装束,又是上好的面料,华贵的很。自然就把小流氓栏在了外面。 如意出来就是为了置办几身男装的,以后总归是要出府的,男装方便行动。 行头都置办完了,小流氓竟还在外闲逛未离去。如意叹口气,这下麻烦了。她平安到府上倒不是难事,差成衣店伙计去晋王府找车来接便是,可若是乘车回去,不就被母亲发现自己又偷跑出来了吗?肯定免不了一顿家法。 如意摇摇脑袋,小模样甚是可怜。 如意支着下巴终于等来了晋王府马车,却惊奇的发现——从车上走下来的人竟是宇文成都! 如意一下就乐了。 真是的,一个小流氓,竟麻烦宇文将军亲自跑一趟。 天宝将军在外,怕什么一个小地痞,乐颠颠的提着裙摆便跑了出来。 宇文成都看着小姑娘欢喜玲琅跑向他的身影,心有些像街边小摊上卖的拨浪鼓,摇摆着轻轻敲响了一下。 又想,这丫头穿成这样,人人一打眼便知是富贵人家子弟,又是女孩子,一双剪水杏眼像灌了清冽的秋水,勾得路过的人也不免想多望两眼。也不带个会武功的侍卫在身边,就敢出来乱闯,不怪总挨家法,晋王妃可是操碎了心。 “宇文成都来接郡主回府。”成都拱手道。 “成都,怎么是你来了,你从哪来的?” 小姑娘双瞳剪水,水汪汪的直望着他。 没功夫细细回答她问题,看见她刚才冲自己跑过来的样子,成都心里莫名烦躁,直接就给她塞进了马车里。 成都在外驾车,耳朵旁边一直没消停。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来了?” “莫不是从我们家来的吧?” “你是不是去登门致谢,结果没见到我的人?” “这可太不好意思了,我本来打算快点回来的,没成想路上让小流氓缠住了,在成衣店里躲了好半天。” “那个小流氓可无赖了,非得说是我撞了他,还管我叫小娘子。” 如意没掀开帘子,不知道宇文成都的脸已经黑成什么样了。 “我说天宝将军,虽然我们有些年未见,但是我俩可是正经的青梅竹马,这口气你不得帮我出了?”如意说到高兴处,上前掀开车帘道。 马车颠晃,他脸更黑了,就小丫头那点力气,门框都把不牢。 “进去!”成都喝道。 如意扁扁嘴:“是了是了,这么凶干嘛。“ 过了一阵儿,宇文成都便听见里面低语,如意冲巧儿小小声说:”巧儿,你看,像他这么凶的人,以后是很难娶到媳妇的。” 这话要是被宇文将军部将知道,肯定拍手称是,头都要笑掉。 宇文将军倒是没笑,只不过攥着缰绳的手也跟着抖了一抖。 无意窥心事 如意在后厅正堂,跪得笔直。看着晋王妃攥在手里的几寸来长的戒尺,心里问候了那小混混八百遍,真是托了他的福。 偷摸侧身去看宇文成都,才发现他也扑通跪在了自己旁边。这人,真是的,你跪有什么用啊,你替我解释解释求求情啊。 被宇文成都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那意思是:你偷跑出府是事实,如何求情。如意觉得他拱手的动作一点都不像跟母亲行礼的,倒是像在跟自己说:郡主,自求多福罢。 登时一张笑脸就蔫了下来,转而向母亲道:“母亲,我偷跑出府确实是事实,但可否容女儿解释一二?” 晋王妃捏着戒尺,正色道:“既偷跑出府是事实,就该罚。” 完蛋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母亲是真的生气了,肯定逃不掉了。 正打算梗着脖子,一咬牙就把这顿戒尺扛下来了。 只听戒尺抽在皮肉上狠狠的“啪”了一声,母亲可真是用了好大力气。如意眼睛闭的太紧,连带着整张脸都抽抽起来。半晌才发现,哎?怎么不疼。 再抬头望时,发现自己被一个宽阔的臂膀遮了起来,仿佛一只臂膀魁梧的海东青,用自己的血肉和力量去保护小鹰。那戒尺,就狠劲的抽在了他身上。 她有多久没被他保护了,如意的眼睛登时蒙上了一层雾气——他又回来保护她了。 晋王妃也被吓了一大跳,谁能料想这戒尺都打下去了还能冒出来人。 成都拱手恭敬道:“末将斗胆,郡主出府是实,但是碰见贼人也是实。末将见到郡主的时候,郡主明显受了惊吓,在车里就快要哭出来了。” “可否请王妃念在这个份上,让郡主休憩平复一阵,过两天再罚也不迟。” 成都真好,连给她求情的话都说的坦坦荡荡。 晋王妃的怒气也消了,平白无故让成都挨了一下,心里过意不去,伸手将孩子扶起来。 扭身冲如意道:“今日是成都替你求情,这一顿戒尺就免了。” 如意刚要咧开嘴笑,就被下面的话给憋回去了,“但是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且在这罚跪半个时辰,禁足半月。” 如意赶紧伸手揉揉膝盖,安抚安抚,别吓着了,跟着我可受苦了。 厅中就剩了成都和如意两个人。 成都想:这人被罚跪的态度倒甚是乖巧,像摸清了套路,家常便饭一样。 一边跪还能一边扭头冲自己笑,一双眼睛像珍稀的云母石。 “成都,你在这陪我跪吗?” 若不是说出口的话句句气人,成都真要被迷惑了去。 “嗯。”回答十分简洁。 才说完就感觉到自己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两下。 “那个,谢谢你刚才帮我挡了一下啊。 ”如意声音轻轻,雾气又蒙上了眼睛。 “无妨。”依旧简洁。 “疼不疼?”感觉到如意的目光攀上他的背脊,宇文成都心里一阵颤栗。 “不疼。”好久没人问他疼不疼了,成都敛下眼中的情绪。 “怎么会不疼,我光是听就疼的不得了了。”成都侧头去看时,如意的五官都凑成一团,小脸抽抽的仿佛真的真切感受到疼了。 成都被逗笑了,“打在我身上,你如何疼?” 如意偏过头去直直的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她能如数家珍的说给他听,有失而复得的感恩,有焦躁不安的担心,还有...有甜蜜梦幻的欣喜若狂。 “我心疼。” 小姑娘声音轻轻,却重重砸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只好别过头去,嫌弃道:“没个正形。” 竟然被嫌弃了!如意撇撇嘴,竟然敢嫌弃我! 鼓起勇气跟他说句贴心的话他还嫌弃,小丫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的就冲人过去了,道:“你可再也别想从我这听到哄你的话了,我这不是自责让你替我受罚了吗?” 看男人还是把头别过去不看她的样子,小姑娘有些许委屈,又拽了拽男人袖口。 “你看你不是吃了我的点心嘛,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嘛。咱就算相抵了哦,你不能在心里怨我了,也不能做梦都是把这一下打回来。”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絮叨。 成都终于把头转过来,道:“我怀疑郡主是专门传口信把我从府里叫出来,替你挨罚的。” 一听这话,正戳如意笑点上了。如意一边骂宇文成都没良心,一边笑倒在软垫上。 谁没良心? 宇文成都看,最没良心的正在软垫上捂着肚子乐呢。 ... 晋王妃能看见院子里两人笑闹,不用放在心上,宇文成都这孩子有分寸。 进了屋子,乌沉香的烟线缭绕,在香炉上一圈圈的环绕附着,像屋里人挥之不去的心事。 晋王妃伸手,在晋王的额头两旁轻轻揉按,企图揉平男人紧皱的眉头。 “可是事情进展的不顺?”王妃轻轻出声问。 “倒是没什么不顺,甚至比想象中的更顺。还没等我安排的人弹劾,何御使就跳出来弹劾了。” “那可是坏了事?” “坏就坏在他在奏折里没少夸赞我,这奏折特意留中没发。今日父皇早朝完,把我留下来让我自己看。也不知这何营是真傻假傻,踩一捧一,结果真正被踩下去的只有我。” “这事啊,急不得。只要你万事小心,面子里子都做足了便好了。” 反手握住王妃的手,晋王出声道:“不如就此机会,让父王把我放回封地一段时间。一来少了些结党营私谋取太子位的嫌疑,二来张驰有度,朝廷这边一时也不能风云莫测,我走远些也好让他们看清我在朝廷里的作用。” “自然是好的,咱们一家好久没出京城了。” 晋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晋王叹道。 晋王妃萧氏知书达理,聪慧异常,颇知占候。所谓“贤内助”也不过如此了,若是杨广能在政治上有什么大作为,其妻自当有如虎添翼的大作用。连文帝夫妇都极为喜爱,皇后曾说,这等脾气秉性,若是生在她们独孤家,怎么也是要做一个女将军的。 晋王封地近陇西,狄道有唐国公李家,天高皇帝远,鲜少参与京城朝廷政事。但能拉拢,确实再好不过,进有百官,退有退路,不至于自家封地上都被人包了饺子。远交近攻,古人的道理啊,无论放在政治斗争里还是战争交手里皆准。 得了举家要去陇西的消息,如意惊得从榻上蹦了起来,怎么回事,前世没有这一出啊。这两日就要出发了?这是怎么个情况啊?怎么脱离她记忆掌握了呢? 如意那一瞬间忽然就乱了神,她还是怕,怕这是一场梦。可能下一秒便支离破碎,下一秒便是下人脸哭丧得发白,跟她说“皇上已经驾崩,公主快逃吧。”,抑或是她跑去见宇文成都,她心里一直坚定如山的存在,可转眼便是他输了的战场,她觉得自己都能清晰的看到他嘴边淌下来的血了,她甚至能尝到味道,铁腥带着麻木。李元霸的双锤啊,几百斤啊。成都再厉害得如高山一般,也是肉做的啊,五脏六腑怎么能扛得住啊? 成都,对了,成都! 她走了成都怎么办?这一辈子两人加在一起才见了两面。说到底还不熟识到让他惦记自己的程度。既然有晋王府举家归封地她记忆里本没有的这一幕,那会不会成都这边也会有什么变数。 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上一世一般了。 失去和失而复得,让本来豁达乐观的如意变得像惊弓之鸟,想伸手去狠命抓紧,却害怕那东西太过珍贵,命里就不属于她。 京都的天似南海一般深邃,如意一眼就陷进去了,再也不想出来。 冲着头顶这片深海眨了眨眼睛,算是终于冷静下来了。 不属于她就不属于她罢,她尽她全部的力,这辈子能再见,就是她往生修来的了。 这一去虽然不知道多久,但是既然父王要有夺嫡这一出,那肯定这是个暂时之计。隔不了太久就会回来,他可是晋王啊,以后要当太子的人,他最怕朝廷变天了。 成都这边,还有几日。既然害怕他不惦念自己,那便趁着这个时间,做些让他惦念的事情好了。 后日就到乞巧节了,乞巧节,那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日子。这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后来有一对叫张拱和崔莺莺的眷侣,就在漫天花灯那天定情。可惜如意这点情怀没人给她细细记录,针针收藏,不然可能也让后来那么多人眼冒星星的羡慕呢。 如意做了点心,甜而不腻的枣泥糕,做成梅花状,真像美人额间一点相思,又香甜又可口。临了了神神秘秘的把东西塞了进去。 这次送点心的理由也非常冠冕堂皇——“承蒙宇文将军替我挨了罚,没什么好赠予的,这点点心算是一片心意吧。” 等到与宇文成都看见一盒精致的点心盒被送到自己案上,不禁扶额,这小丫头怎么着,送上瘾了?赖上了是怎么的? 无奈,打开盒子,捏起一块点心。刚要送到嘴里,就想起那张带着笑的小脸,笑得怎么说,晶莹剔透的,像是对你毫无防备的在说正经事。 可气是说出来全是不正经的话——“吃人家嘴短,你好歹也吃过我的点心,我俩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 成都愕然,举着点心的手把东西放到嘴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小姑娘不在旁边,竟也让宇文将军独自享受了一遍难堪,真是太厉害了。 这丫头,肯定有事情。 点心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错,他本不爱吃点心的。 不知为何,宇文将军,心情甚好。 直到他打开点心盒的第二层,神情恼怒。 不如来私会 那日傍晚,暮霭将尽。 将军马车从街上驶过,在一个街的拐角处停下了。 宇文将军一身黑色素袍,连系带都无一点装饰的颜色,偏偏衬得整个人恣肆精神极了,像是, 像是长起来的胡杨木,往那一站便拢着正气和顶天立地的感觉。 如意远远就看见他了。 这男人,不知道这么穿是不是为了低调。 可怎么办,人长得就不低调。 一路碎步过去,发现这人的脸色跟他的衣服一般黑。 “成都,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如意关切问。 这关切还未在自由的风里存留片刻,问话的人的手腕便被一把拽住,塞进了马车里。 “哎?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一句话不说就把我丢进来了?” 怜香惜玉?哪家的姑娘能被禁足期间还穿着男装跑出来乱窜。 还特意给他留了字条让他陪他乱窜! “杨如意,你知不知道,这是私会!”他说的咬牙切齿。 如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她若是他的兵,能被他踹着屁股满校场跑,临了还得把校场从头到尾收拾两遍,搞不好再刷几回马舍。 “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要走了吗?” “你一个姑娘家,这天都要黑了,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出来了,若是来的路上碰见点危险,都没人知道你丢了。”宇文成都怒气未减,丝毫没听进去如意的话。 “谁说的,你不是知道吗?”如意伸手轻轻拽住宇文成都半截衣袖,讨好道。 “哼,我知道?那是好事还是坏事,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只有我知道,我可担得起这责任?”成都把脸别过去,不看那双又是讨好又是欢喜的眸子。 “不气了不气了哦。” “我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我不珍惜自己的名节。” 成都一出口,便知道这话说重了。 他不善言语,道理都说的清,可面对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是校场上那群粗汉,一个个踹上两脚骂几句都没关系。尤其是面对她,这天黑露重不说,她明知道有些地痞流氓闲逛,她自己还碰见一次,一点记性不长都不知道害怕的。他也不是故意说话过分的,若不是面对的是她,若不是气急了,怎会...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挽回,只好缄默。 果不其然,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果断松开,一点留恋都没有,还甩了一下他的手臂。 宇文成都心里,一下空落落的。 “我又不是天天都会跑出来,我又不是私会什么别人了,我这不是有正经事情要来跟你说,你看你来了我的问话你也不答,说的话你也不听。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再也不偷跑出来见你了。”小姑娘本来不委屈的,甚至打算演一演委屈,这话一说出口,委屈的劲儿还上来了呢。 看着小姑娘哭腔都出来了,宇文成都端不住了。 “只有我自己在乎,我还巴巴的出来,晚上爬墙,墙好高,我踩滑了好几次,险些就跌下来了。来时候路黑,我本该走过来就好的,可是越黑越怕,我就一路小跑,想着见到你就好了,结果见到你就被迎头一顿训。” 成都手忙脚乱,慌忙道:“是我语气重了,别哭了。” “谁哭了,也不知道是谁没良心,我偷跑出来一次要冒多大的风险,你一点都不知道领情的。” “是是是,是我的不对。” “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的?” ... 难过也不忘了占便宜。 不要哭啦,再哭外面都能听到了。 宇文成都早早就想说这话,可他怕小姑娘听了这话哭的更凶,硬是挨到了她的委屈劲儿渐渐平复下来。 成都刚要开口问问她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外面便听见有人大声喝道——“我们是京城巡视,姑娘莫怕,里面的人快些出来。” 宇文成都脸都黑了。 “快些出来,我们查证!” 如意也愣住了,看着成都狠狠瞪她一眼而后出去。 还敢瞪她! “光天化日,这天还没全黑呢就敢在这欺负人了。真当我们巡视是吃素的呢?” 宇文成都掀开车帘,黑蒙蒙将要落下来的夜色让人看不清脸。 “赶快下来我们盘查,姑娘莫哭,一会儿我们亲自送你回家。”两个巡视气势足着呢,一副英雄救美大义凛然的样子。 临近看,才发现这马车虽低调,确是印着暗花纹的,想来可能是哪个有钱人的。 有钱人也不行?!一想到车里满脑肥肠的富商强抢民女,女孩孤独无助任人欺负,他俩的正义感简直冲了三丈高。 见出来的人磨磨蹭蹭不说话,刚要喝到,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林越,陈彪,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林越和陈彪吓得一个激灵。 这满脑肥肠的富商,声音好像他们将军。 大了胆子邻近一瞅,完了,长得也一样。 可不就是他们将军! 可是,这,这,这算怎么回事啊。是将军让他们上街来巡视,说最近街上有流氓地痞出没,调戏良家姑娘。他当时那个严肃劲儿,让大伙也都打起精神来,天都快黑了还在巡逻,谁成想,大水淹了龙王庙,耽误了他们家将军调戏良家姑娘。 “将军,我们不知道是您。我俩以为是哪个流氓出没呢,耽误您正事了。” 说罢两人对了个眼色,脚底抹油,抓紧顺着巷子边溜了出去。 临过了马车,还不忘加上一句:“将军,自重啊。” “滚!”宇文成都喝道。 回到车里,如意笑得要背过气去。 “哈哈哈哈哈哈,成都哈哈哈,他们觉得你是流氓,强抢妇女那种。” 如意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堂堂宇文将军,被人当成流氓。 成都脸更黑了,指不定回去传他什么呢。 罪魁祸首还在这里没心没肺的笑,一天不给他找麻烦都难受。 “你还笑!” “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哈。” 成都无奈,只能等着小姑娘,看着她因为大笑从酒窝里绷出来的小桃花,心下一阵异样。 终于等小姑娘笑完了,这回可以说正事了吧,等来的却是小姑娘要回封地的消息。 小姑娘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平复过来,眉眼挂笑的跟他说:“成都,我要走啦。” 要走啦。 成都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的光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一下。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但是确是要回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也未定下。” 归期也未定。宇文成都缄默,眉头蹙紧了。 “你看,我都要走了,你是不得带着我在京城好好逛逛。我现在禁足,也就只有你跟母亲求情,我才有出门的机会。” 宇文成都抬头,认真的看着如意的眼睛,想从里面找些什么。 找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听她这么说话,心里挺不舒服的。就好像,就好像自己只是帮她出府的一个工具,就是个玩乐的工具,跟她的蛐蛐笼子,冰糖葫芦,纸牌投壶,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这里,成都再度把脸别过去,道:“成都这几日公务繁忙,怕是没有时间陪郡主玩乐。” “可是我过一段时间就走了啊,你就有可能,很久很久都见不到我了。”如意急了。 对面的男人还是没有反应。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过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走了就走了,哪还值得大费周折跑来知会一声?”说着如意脾气也上来了。 成都心里酸涩,想要反驳,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怕说了更不好,只好闭嘴。 “好,算我自作多情了。我也真是的,明明之前都说的再也不说哄你的话了,居然又跑过来把这个当作重要的事情跟你讲。”如意心里也不好受,像是被摁在酸水里洗了好几遍,拿出来湿淋淋的晾晒,等着水分挥发,只有酸意挥之不去。 “我还想着,后日便是乞巧节,走之前你还能陪我一起逛个花灯。” 说完吸吸鼻子。 道:“你也别想多,我在这京城鲜少有玩伴,能把我捞出府去的更是少之又少。你既不愿意,我也不求着你。” 你看,自己在她心里,就是个玩伴。 他本没想要那么多的,是她说一些不正经的话。自己虽然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是...可是哪里有她这样的。她是小姑娘,心思纯粹得很,藏字条可能就是觉着好玩,做点心也是觉得有趣,也许看他纠结别扭的样子也能满足她的恶趣味,心里乐开了花。那他怎么办?他怎么办。 如意得不到对方的反应,自己像是个小泼妇,自言自语没完没了,人家都不理她。 又委屈又气,起身便要下马车。 成都一把拽住要走人的手臂,道:“干什么去,不知道天黑了危险?” “危险又如何,也比在这受你冰着好。” 如意的嘴撅的老高。她本没有这么细的心思来着,被拒绝了就被拒绝了,他又不可能次次都冷着脸,自己死皮赖脸再多说几次便是。 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人一点都不惯着她了,她心里酸涩,不知道从何说起。 “上车,我送你回去。” “不行,你送我回去母亲就发现我偷跑出来了。” “我不让他们发现。” 两人一路无语,如意也别开脸,成都的目光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合适。只得僵硬的看着自己的衣袖。刚才这片衣袖,被小姑娘拽在手里来着。 小姑娘就坐在他旁边,车里地方狭小,他能闻到少女香,香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几乎一侧身,就能挨到她。他身子僵硬,挪过去也不是,挪走更刻意。只好跟着心里的意思,身子悄悄向她的方向倾斜,慢慢的一步一步。 可是府旁的小巷,很快就到了,看着自己还未靠过去的僵硬臂膀,成都第一次埋怨这条路怎么这么短。 一边如意连别都没道便要下了车,本来狭小的车里就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成都觉得,空落落的。 心开多一窍 抬帘看向小姑娘穿着男装略显单薄的背影和那么高的院墙,心中一紧。两步就上前,一把环住小姑娘的腰肢,一个用力边掠过院墙,将小姑娘稳稳的放在院中。 如意都呆了,真好,会武功真好。那么高的院墙,她爬一次半条命都没了,他倒好,好家伙,一下就飞过来了。 “下次莫要再爬墙了,知会我一声就行。”我来带你出去。 “郡主保重。”轻声说罢又掠过院墙,灵敏矫捷的像一片影子。 回到车中,成都自己平复了一阵。手上的温度仿佛还在,明明没那么烫人,却丝丝缕缕的挠着他的心门。 她说她本想跟他一同过乞巧节来着,虽然她说的是“陪她逛”。 真是,心烦意乱。 暮霭落尽了,云和月缠绵。 辗转反侧的人有很多,有刚受了委屈的如意,她还是有很多怕的东西。头一份便是抓不住宇文成都,本想趁着乞巧节一起培养一下感情。没想到这个木头不仅油盐不进,还不知好歹的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语出伤人,这辈子怎么了,宇文成都转性了变成带刺的木头了? 她想了想宇文成都带着她□□的身影,觉得,这个男人这身本领,若是不当将军。也能做响当 当的江洋大盗,这金银财宝,可不是手到擒来嘛? 有心中酸涩的宇文成都,他睡不着,酒壶也端了起来。他有在心中珍藏多年的秘密,可他舍不得说出,不敢说出。顶天立地的天宝大将军,也是有惧的,他惧他珍藏多年的宝物,出口就变成了一个笑话,淹没在她嘻嘻哈哈的打闹敷衍声中,甚至,陷进她的调笑声中。他甚至难受,他难受自己一个能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怎么忐忑到了这种地步。 还有谁呢?还有住在一处的林越和陈彪,两人猜测将军娇藏的佳人许久。从前一阵写诗助兴的京城才女林娉之,到朝廷百花宴上对将军芳心明许的罗千金,兴致勃勃毫无睡意。 “能不能,是那次给将军做点心的姑娘?” 八卦的气息十足,他俩是最应该早睡的,明日的扫校场和马舍的重活,还在等着呢。 如意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今日收拾行囊,怕是明日就要出发。 就算成都反悔,两人也过不上这个乞巧节。“我也不盼着跟他一起过。”如意赌气想。 可是有一件事如意想不通,举家归陇西,就意味着,将要见到李世民了。陇西唐国公,与他家封地离不了多远,定是有拜访一出的。如意不禁忐忑,上一辈子,不是这个时段见的面啊。无论如何,见到这个男人的时间,推的越后越好。 过了晌午,晋王差人来唤她去吃饭。 小姑娘整个人蔫蔫的,拖着步子到了前厅,才发现宇文成都也在。 这男人,现在出现在这里干嘛? 自己想找他的时候得费上好大的周折,不想见他的时候他反而近在咫尺。自己又不是受虐狂,才不要搭理他。 “如意,怎么不叫人?” 如意瞥了成都一眼,还是没说话。 一桌饭菜香喷喷,如意才没空搭理这人。 顾自就了座,听着一桌说些家常话。 谁知今天的饭桌家常话内容硬是拐到了他俩—— “到底是孩子大了。” “你俩幼时亲昵得不得了了,你那时候还唤他成都哥哥呢。”如意没礼貌,晋王妃脸上挂不住了道。 成都哥哥?这么肉麻,怎么叫的出口的?可真是年幼无知不知道冰深几尺。 “你小时候淘的,连下雨时候门口的水坑也得去踩踩。” 踩踩还行,幸好不是滚滚。 “要不是成都硬拦着,你非得在里面打滚不可。” 如意满头黑线,想什么来什么。咋还要在水坑里打滚?一边想一边把面前的一盘“驴打滚”推远。 “等你胡闹完,鞋袜都湿了,就坐在水坑里不肯走。不肯走也没人背你,我和你父王啊,就在门口抱着膀看着你闹。” 如意抬眼看了一眼平时宠她的晋王,心想:这你都不抱我,你也好意思。 晋王干笑,那意思是:你母亲不让的。 “最后还是成都来把你背走的,怕你着凉还把披风给你穿。”晋王妃眼神深深,看着两人意味明显。 悄悄瞥那个男人一眼,哼,还行,还知道把自己背走。 她若是再能大胆半分,再留神一秒,便会发现一抹粉红已经爬上了那个神情自若吃饭的男人耳朵边。 ... 无论这俩长辈怎么调侃,拿两人小时候说事,两人均是没什么动作。成都倒好,如意若是没动作,可当真不容易,若搁在平时,早就炸了毛红了脸。 晋王妃和晋王交换了一下眼色,登时就明白了,这俩小家伙,怕是闹别扭了。 许是久在朝堂,这等真淳愉悦的情感已少之又少,就算看这两个小年轻的闹别扭,他俩也是心中觉得好玩。 便跟两人找台阶下。 “成都,这一去不知多久归京。你父亲素有心悸,你待会儿回去,把我准备好的雪莲和冬虫草带回去。”晋王发声道。 “成都记下了。” “如意,陇西风沙重,你收拾行囊时候别光捡着好看的。带一两件大氅,好御风寒。”晋王妃谆谆道。 如意点点头,乖巧得很。但是目光和筷子似乎始终没离开面前的一盘菜,眼都不抬。 “成都,你也是。” “谢晋王妃,成都记下了。” 如意听着这一问一答,这才反应过来,宇文成都也和他们一道去?! 猛抬头,还没把问题问出口,便觉得三人的表情一致的不可置否,像是在戏弄她似的。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年幼还是个奶娃娃时候的晋王府门口,大家都欢喜得看着她玩水作闹。现在 回看去,那宠溺劲都快溢出了记忆。 “成都这回护送我们到陇西。本不打算折腾成都一趟的,但是他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怕陇西路远,路上再出个万一,一定要亲自送到。真是好孩子。”晋王和王妃一边解释一边赞道。 如意看向那个假装正经的男人。 墨发高束,一身暗花玄衣,领子也是束起的样式,扣子硬生生系到最上面一颗。从侧脸看过 去,剑眉星目,眉眼凛冽,甚是难以接近。 当然,如果忽视那只与脸色及其不符的红透了的耳朵的话。 如意差点就气笑了。 还说什么天宝大将军,真真是个别扭鬼。这是在干嘛?跟自己道歉吗?看那耳朵红的,像是皇宫里进贡来的红珊瑚。这人真是,以为自己还是几岁小孩吗,心口不一。 唉。 如意叹了口气,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这别扭鬼计较。 心情一下就拨开了云雾漏出了日光,笑意又挂回到了眉梢上。甚至刚才假装出来的食欲这会儿都真出来了,甚至把“驴打滚”又拽回来吃了好几口。 还有半日便要启程,如意想这京城的好多东西都得好久不见了。心里想着还怪放不下的,故而求了母亲,看在这临要出行,时段特殊的份儿上,免了她这足禁,让她上街能逛上一逛吧。 晋王妃府中一堆事情待安排,萧氏自然没有时间顾看这个惹事精。顺了她的意,但是要求必须让成都照看着,别临走了还给她惹事。 如意在心里已经饶了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但是嘴上可不一定。 她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只是那话好像是对着风说,对着地说,对着门口摇摇曳曳的杨柳说,就是不直面着对他宇文成都说。 如意是个鬼精灵,她在等着成都开口。 果不其然等她不说话了,宇文成都终于憋不住了,轻声道:“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如意偷着乐了,憋不住了吧。 但是面上神色不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拉过巧儿。“巧儿,我听说陇西的男子,生的很是魁梧。而且陇西重武,那些男子从小便骑马射箭,等到我去了一定要看,定是漂亮极了!” 巧儿也满脸无奈,这话,不用耳朵听都知道不是对她说的。 宇文成都目光暗得像化不开的夜色,脸色黑的不行。 小姑娘爱着鹅黄,一身鲜亮甚是乍眼。柔柔的身段,如墨般的长发,系上玲琅飘带,转身说话间露出一段雪白娇嫩的脖颈,就是平常在街上这么走着都熠熠生辉。 他后悔了,他后悔不让小姑娘偷跑出府,起码偷跑出来的时候,穿的是男装。 “将军!末将拜见将军。” 正走着,如意还没说开心,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竟像是,昨晚拦车的声音。 看宇文成都的神情,估计就是了。 谁料他竟出声道:“你来的正好,晋王郡主的侍女忽然身体不适,不能陪郡主逛街了,你把她送回去。” 说罢当事人愣住了,“不是,将军,我没不适。”巧儿磕磕绊绊的出声。 “让他送你回去罢。”成都的态度简直让人不可抗拒。 “啊,好的,好,那郡主...” 两人遇青楼 如意看这个男人这一番表现,实在太有趣了,便安抚巧儿回去就回去罢,她自己也能逛开心了安全回去。 就剩他们二人,成都又开口道:“郡主可了解在下?” “嗯?”如意一愣,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给她将道理,让她知难而退的前奏? “在下七岁学武,骑马射箭从小都是拔头筹。”成都昂首骄傲道。 如意愣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这男人,是在吃醋,吃她刚才说陇西男人善骑射的醋。直笑得伸手攀住成都的肩膀才能站稳,道:“这么厉害,那不如你有空来教教我骑马吧。” “自然是可以。” 那样子,像一只不服的大公鸡。 如意顿时气全消了,欢天喜地的逛,掰着手指跟成都讲,这桂芯坊的枣糕和栗子酥,福贵酒楼的松鼠桂鱼,还有静舍的羊脂玉,红玛瑙,她若是走了肯定会想念得不得了了。 想念得不得了吗? 一路叽叽喳喳的说话,也不知道宇文成都听没听厌。 “成都,我小时候的事都不怎么记得啦。我那时候唤你成都哥哥,你唤我作什么?” “你不记得了?”成都顾自惊讶了一下。 “许是大了些有一年高烧不退,幼时的事情,记不得许多了。” “记不得了...我还以为...” “你嘟囔什么呢?”如意好奇道。 “没什么,走罢。”成都表情复杂,怎么复杂?如意形容不清,似是失落至极,又是意料之中,又好像有,反正有好多她看不出的东西。 心下也思量,宇文成都,上辈子有这么神秘吗?还是,上辈子自己没用心来观察他? 看成都动了身,打起精神又追上去。 “你说嘛,你记得吗,你当时唤我作什么?”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说啊。” “莫不是给我气了什么外号之类的?” 她一直聒噪询问,路上人又多,怕她开心起来什么都不顾了。成都扯出一截袖角,道:“给。” 如意开心了。她低头看着宇文成都抻出来的半截衣角,暗花纹的玄衣,踏实得像悬崖峭壁上耸立千年不倒的一块磐石,仿佛接过来,搭上了,人便安定了。 人流往往,她捏着宇文成都的一截袖角,笃定而自在的往前走,恍惚间竟有了一辈子就这样也不错的感觉。 这时候的如意是想象不到自己过一会儿的暴怒的。 两人在桂芯坊的二楼,一边吃着栗子酥,一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有趣事。 “你尝尝这个,若是好吃,我下回做给你。” “做给我?”成都捏着小小的糕点,出神问。 “是啊,上次我带巧儿来,她说枣泥糕好吃,我两天便学会了。上次还给你带去点呢,我手艺 不错吧。每次碰见这种我不会做的吃食,我都想试试。”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每次碰见新的东西都跃跃欲试,不是特意对他为之的意思。 敛下情绪,将糕点送到嘴里,嚼出的大多是酸涩。是他想太多了。 “成都,那是何地,我在这看着,里面像是金碧辉煌的。”如意四处看,寻到好玩的眼睛都放光了。 成都语塞,因为如意指的,是一处青楼。 还是京城里出名的大青楼,显贵人家的小妾艺妓,大多都出自那里。各家夫人平妻,最看不惯的,三天两头就要被闹一通的,也是那里。 如意年纪小又单纯娇憨,自然看不出“风月楼”底下挥弄着手绢里面藏着的痷臢,可成都坐在这仿佛都要闻到了那股呛人的香脂味。 便随口扯道:“许是哪家新开的客栈,郡主再尝尝这盘。”而后不留痕迹的把马奶糕推到她面前。 如意点点头又研究别的东西去了,成都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呢。 谁成想,如意吃好了下楼,硬是往反方向走去。 成都没明白这丫头的用意,等到明白过来了,都已经走到“风月楼”牌匾底下了。 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赶紧用魁梧的身体护住如意,带她赶紧走过这门口。 谁成想如意已经看清了。成都之见被自己护在怀里的小身躯,笑得好看,糯糯出声道:“风月楼,成都,这怕是青楼。” 如果这是这一句话,不至于把成都吓成这样。 更吓人的是门口招客的老板娘看见了,又惊又喜,尖声道:“宇文将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快请进。”说着便扭着腰肢向他们走过来。 成都都不敢低头了。 天知道如意小郡主现在是什么表情,赶紧走出那片难缠的区域。成都只觉得护着如意的小臂生疼,低头看去竟是小姑娘手上用劲,狠狠的掐着呢。 “郡主,郡主,疼。”他求饶出声。 “那里面装潢可好啊?宇文将军!”小姑娘面上挂笑,说出来的话确实咬牙切齿,手上用劲更甚,恨不得把他的肉都拧下来。 如意哪有那么单纯,她是重生一回的人。刚才在二楼看那屋子飘出来大红大绿的彩带,便知道不是个正经地方。贪着好玩刻意走一遭,谁料给她走出这么大一个惊喜。 越想越气,恨不得咬一口。 等到宇文成都惊呼出声,如意才发现自己已经上口了。 “如意,如意,听我解释。”宇文成都打死也想不到这小丫头能当街咬他一口,可真真是气急了。 如意咬完,转头便走,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她是三岁小孩吗,到那种地方去,能是去干嘛?而且去到老板娘都眼熟他的程度,得去的多勤啊。 “如意,如意。”宇文成都在后面追,这回好,变成他来拽她的袖子。 “你少碰我,怎么,宇文将军说最近公务繁忙,竟是都把时间花在了这上,还果真是忙的很啊。” “如意,你听我说,虽然听起来不可置信,但是此事说来话长。”如意更气了,这男人怎么也变得说话一套一套的了呢。 “说来话长是吧,那我不听了。”使劲抽过袖子便走。 她听不进去他说话,他无奈,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满得他被误会也甘之如饴。 “如意,意儿,意儿...” 大街上就是这样一个情景,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气鼓鼓得走得飞快,我们宇文大将军在后头,无奈的一声声唤着也换不了人家一个回头。 等如意冷静下来想,这气生的,真是没立场。 成都虽然是别扭,可这举止行径都是和往常一样,连护着她的时候都是有理有据,坦坦荡荡。 有时候还得特意跟她解释一遍他护着的原因,能是什么原因。不过就是郡主身份尊贵,郡主年岁小不知世道,郡主顽劣性情不定诸如此类,真是好样的,问题都出在自己身上。让他说的把自己推脱了个干净,一点都没有他宇文成都主动想去做的感觉。 越想越气,这男人,油盐不进,油盐不进就算了,招惹自己生气倒是一来又一来的。 如意没有嚣张跋扈到在屋子里摔东摔西的地步,巧儿这时候进来,只看见自己郡主气的鼓着一张小脸,把自己发髻上的簪花和轻步摇一个一个泄愤一样拔下来,再抓下来狠狠瞪一眼。 看巧儿进来了,如意道:“从香箧拿一只最尖的簪子来。” 末了又加了一句:“最尖的一只!” 巧儿收拾了郡主摘下的翠绿双步摇,悉心放好,挑了一只白玉簪递给如意。这白玉簪玲珑翠亮,纵是没有光照过来,也自己生一层温润的色。因着平时怕郡主玩闹太过,这只又簪底又太尖,不常带。这一拿出来倒是让如意眼前一亮。 如意道:“这只好这只好,看着白玉温润,实则簪簪割人性命。” 巧儿听得都要笑出来,她家主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父母又宠得厉害,能让她情绪这么波动的,除了宇文将军还能有谁。刚想开口为宇文将军辩白两句说点好话,就忽然想起来昨天送自己回府的那道身影,霎时间脸都泛了红。 昨日送自己回府的是宇文将军身边的副将,名叫陈彪。 这人活泼得很,跟宇文将军的性子像两个极端。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巧儿一边走一边想:这人怎么跟我家小姐似的,我家小姐还能好点,他这才第一次见自己居然就有这么多话说。 想罢,也抬首去问:“你家将军和我家小姐...” 陈彪:“?” 看着这人一脸怔愣的表情,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吧。可是小姐还给宇文将军送过点心呢,就在他们军营里一点波澜都没掀起?自己这么问,人家还不知道,弄的好像我们家小姐上赶子想有点什么似的。一边暗自后悔嘴欠去问,一边只好掩饰道:“没什么。” “你是说,将军和郡主没什么吗?”陈彪问。 陈彪其实是觉得俩人不一般的,他与将军虽然不算从小相识,可是从将军能征兵打仗开始他就是跟在身边了,什么时候也不曾见过将军身边有什么女色,更别提陪女人逛街了,还是单独逛街,是他家将军特意把人支走的! 但他前一天晚上刚见将军私下夜会,那小车跟金屋藏娇似的。听闻晋王府治家极严,那车里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如意郡主,故而巧儿一问,他也开始犹豫。 转念一想,这有什么的。男人嘛,就算是京城一个富足人家,还免不了三妻四妾呢,何况将军呢,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归路遇劫匪 陈彪说完没等巧儿回答,旋即又道:“其实我也看出不对劲了,可是我当着将军的面,又没法真去八卦将军。”要不然该扫校场了。 巧儿闭嘴了,很明显不想再跟他聊这个话题。 没事,陈彪聊什么都能聊起来。他先是问了巧儿家在何处,在晋王府有几年了,晋王府的人可有说的那么勤勉。 一堆事情,一股脑都问出来对巧儿来说都够费劲的了,何况回答呢。 “你可是真的身体不适?”陈彪狐疑道。 “没有。” “那就结了,今天天气好,那两位主子也得逛些时日了。不如我们俩去那条街上逛上一逛,吃点东西。” 陈彪此人未进军营前,是江湖有名镖局家的二公子。 因上有长兄经父亲严格管教,下有父亲各房小妾搅事,母亲又去世得早,无人管束,造就得他性格极为乖张,很多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 江湖上的人皆知刀以吴门最为擅长,其实刀斧皆为镖局常用之物。 八尺彪壮之汗,拎着几百斤的刀斧,光是看着就教人生畏,镖局还未动武就远远的叫人看见震慑。 吴门就是干镖局起家的,和吴门相对的便是陈彪家。单看陈彪似是乖张放肆,可他能做到副将是当真凭着本事的。 巧儿虽不知道这些,但是跟他走了半路也大概能知道他是怎么一个性格了,所以虽然一道上街这话有些孟浪,巧儿也并未觉得他不正经。 按理说她不应该私自接触外男,可是她前两日在那布料店里见着一块料子,青底白纹,虽素却秀气,极适合她这种做丫鬟的,却因着价格不低止了步。 这几天马上要离京了,估计回来了那块布料就得让人买走了,这下心里着了急,认着贵也想给它买回来。 故而陈彪说了这话,巧儿略微想了想就同意了。 一路上,陈彪见这小姑娘规矩得很。哪个女孩子不爱逛街,她明明兴致极高,却也不欢呼雀跃,只是眼睛滴溜滴溜转。 陈彪身量高,想看巧儿的话得低头。正低下头,便发现边上摊子的白玉簪十分好看。 这街边的摊子,白玉的品质自然不能是上乘,但是中间那点青绿玉絮,真巧被雕成了玉兰花的样子,趁得这簪子又灵动又有新意。 不禁拽着巧儿过去,拿起簪子便往巧儿头上插: “这个不错,玉兰花配小娘子。” 说罢盯着人家的发髻,觉得自己的眼光好极了。 被叫了小娘子的人,登时脸上都像烧了火。她在府里帮过烧火丫头的忙,被烈艳艳的火烤着,都没这么烫。 若说之前陈彪提出一道上街不算孟浪,这个举动可真是孟浪了。 不仅这么叫人家,还直接上手给人家簪到头上,最后还盯着人家不放。 可真是挺像不正经的人的。 陈彪反应比巧儿快,觉得好看,就自掏腰包付了钱。 对女人嘛,这些小钱算什么。虽然两人算才认识,可大丈夫,怎么能让人家小丫头掏钱。 谁知巧儿可没有欣然接受的意思,脸烫得吓人,伸手就把头上簪子拽下来扔给他:“谁要你的 臭簪子。” 一边脚步飞快,像是后面有虎狼追着一样不敢回头。 被扔一下的陈彪愣了愣,看着小姑娘飞也似的往前走的背影,喃喃道:“这怕不是个小古板。” 车马渐向华阴,地见黄土。 晋王回封地,车马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浩荡。 本来众人想象着一个拖满金银财宝的马车,硬是装了半车公文和书卷,以显示晋王勤于政事。 晋王与王妃一辆马车,子嗣坠后,如意本与姐姐南阳共乘一车。 地界颠簸,车中纵是有软垫也难免不适,南阳身子骨弱,方才停车的时候去前面软垫多的车子里坐了。 如意叹气,若不是和宇文成都赌着气,她真想去外面骑马走了。 可转念一想,登时打了个寒战。 幸亏自己未张罗出去骑马,上一辈子的这个时段,自己还不会骑马,自己的骑术还是成都教的。 若是自己这个时候自如的出去骑马,怕是大家都会纳闷。如意提醒着自己,要将这件事情也记下来,放进自己那个记着许多细枝末节事情的香囊里。 她怕时间久了,自己再忘了许多东西。 车过山区,虽是平地,却有山上来的碎石。如意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掀开窗帘,好像看到了一道望过来的目光。 如意别过头刻意忽略这目光,道:“离出这山还有多久?” “过了前面的峡,就差不多了。”旁边小厮回复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刀剑声起。似是马车将要行进峡,俯仰两坡的贼寇已经算好了冲下来。 “兄弟们,动手啊!” 这劫匪一声喝下,边上的兄弟一刀便斩了马颈,鲜血和抽搐的破碎□□淋淋漓漓的洒了一地,沾得灰土和残草黑红腥腥的一片。 “保护殿下!”紧接着便是将士纷纷抽刀的声音。 如意不敢动,紧咬着下唇一丝血色都看不见,她能清晰听到马匹嘶吼,刀剑叮当相接,丫鬟尖锐喊叫。 混乱之中她车中也没丫鬟,两个相依的人都没有。想掀开帘子又不敢。 正听着,外面声音似乎更加嘈杂,男人的嘶吼和刀剑刺过身体的闷哼声更加浓重,血腥味更甚,像一张浓密的黑网,遮得世界除了恐惧半点也无。 但这恐惧似乎持续的太久,刀剑声始终不断。 如意混乱的想,这群劫匪人数一定众多,要不然成都手下如此多精良将士,怎会拖了这么久。正想着,便听见拴着自己车的马嘶吼一声,然后开始疯狂奔跑。 这群贼寇本没有激乱马匹的打算,这马车前辕宽厚,篷梁方正,搭眼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小姐的打扮。 只不过是混乱之中,一个盗匪的刀剑在马匹后臀处喇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他被晋王府的将士刺倒时,手里的火折子不知道怎么着,把马尾点燃了。 马匹受了惊,开始疯狂的奔跑。 若是平地还好,一刀宰了这畜生便可。可这刚好行进到山地,马后还坠着车,若是贸然斩马,恐车中人也发生不测。 如意的马车棚顶带着坠穗,平日随着马颠跑起来,像芍药里的嫩蕊,好看极了。可现在连那穗子都像感知到了情况不对,摇摆得像亡命之徒。 没人反应过来,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幸好宇文成都安排人手时,是有私心的。他将绝大多数放在车前,保护晋王和晋王妃。他自己领精兵坠于车后。事发突然,他分成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冲出了一段距离。 当务之急是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地点,让马停下来车也稳当。 他跟着追了马车一段路,纵身一跃,总算稳当的坐在了车前。向车中人简洁道了一句,便狠命拽着缰绳像逼停这畜生,成都臂力惊人,可惜马匹已经不受控制。 成都懊恼,这次出行为了方便,并未带沉重物件。 因着是要远行,自己的凤翅鎏金鏜携带不便,便只佩了长剑。此时就看出鏜的好处了。 此时若是斩马,若是靠凤翅鎏金鏜的几百斤力量,往周围山壁上一撑几乎就能逼停马车,可自己手中拿的剑,成都一点把握也无。 山区四周环路,马匹肆意奔跑车厢摇晃,若是碰壁,这么大劲力足以让车里的小人儿伤筋动骨 了。 受了惊的马带着马车跑到了崖谷处,成都看着山壁的几处突出的石头和渐行渐近的崖底—— “就是现在!” 离着掉落还有几丈,成都挥剑斩断马首,霎时间淋漓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他脸上。一手将剑别到石缝中,一手紧撑马车。 马车还是有重量的,随着惯性,纵是成都如此支撑也免不了带着冲劲。“别出来!”成都冲着车里人喊。 马车已经渐缓,照这个架势小半个车子可能滑下去,但是总归能停住。 可如意已经被颠得晕头转向了,上一辈子并未经历这一段,如今突如其来,她觉着自己脑袋像浆糊一样。 听见外面呼喊,马车慢了下来,她来不及思考,只想赶紧回归平地。手不自觉的上前拉开帘子,伸脚便往外走。 还未踏出两步,便落了个空。接着便是身子失重,还没等看清周围便跌了下去。 “小心!” 此中有深意 男人飞身向前,纵身便伸手去拽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姑娘。 拽住了,如意触到了成都半张手掌,却也发现成都自己也不在地面上了。 登时脑中铭声大作,飞快的想到: 她死可以,她已经活了一辈子了。成都不行! 他这辈子还有许多事情未做,他才刚刚开始啊! 登时手上的动作,从握住他的手掌变成了往外推,不是松开,而是固执的往上用力。 可是怎么可能能行? 已经从崖上掉落的人岂是她伸手就能推回去的? 她好像也意识到了回天乏力,于是双臂张开。 她想:若是她先他掉落,估计会缓冲很多,这样他就不会那么危险了吧。 如意没成想,掉落的瞬间居然可以那么短,短到她一瞬间就没了知觉; 可又长到她能看成都好多眼,看他蹙起来的眉宇,这人的眉毛真好看啊。 看他满脸的焦急,听闻宇文小将军征狄戎的时候,大漠中发现了敌军驻扎,率几十亲兵就敢直闯敌营,杀得一群人军心溃散,宇文小将军硬是眉毛都没皱一下。 这人这么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啊。 再想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只觉得疼痛袭来,一下便没了知觉。 崖上的晋王夫妇和宇文将军亲兵都急疯了。 不过是一伙盗匪,就算人多,也只是胶着片刻。 哪曾想这么一个拐口,竟搭了将军和小郡主进去。晋王一边紧抱住哭泣的萧氏,一边赶紧派人去崖底寻找。 众人都责怪自己,若是刚才挥刀的时候能快几分,若再多留个神,便能冲过去帮一把将军,若是再多一把力,也不至于刚好让两人坠崖。 这个档口的唐国公李家,为晋王的到来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算是李渊素来严谨,做了这么大官大小也有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华阴官员都上下打点了一遍,家中各子也都挨个嘱咐过了。 晋王归封地,两地又挨得如此近,难免多有走动。李家再不济,也算是根基深厚。 不管东宫和晋王哪方登基,大小都动不得李家。 “投机之事过早动作未免是好事。圣上仍在,如今晋王势大,这两碗水想端平已难,再攀上关系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且不说对我李家不好,晋王那边也不免被皇上剪了羽翼。” “父亲今日说了这些,建成,世民,你们可懂了?” 李家是在远在此处的闲散国公,一无兵力,二无过多钱财,是政治斗争里的“远水”。 不管哪方在这旋涡里获胜,都将最后平定宇内之时收附即可。李家也只需在万般平定之后为胜利一方喝彩,再攀上几门亲戚,用不着拿全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做政治投机。 就像现在这样,与太子府晋王府都走动走动,即便是皇上看在眼里,也只能称李国公心系朝廷,不做结党营私之事。 看着两个儿子恭敬答是的模样,李渊不禁顿感欣慰。 他的这两个孩子实属良才,年纪虽未长,政治嗅觉还未成,但恭顺懂事,文武皆是卓然,成材巍巍而立也。但李渊不知,把两个碗端平这档子事,十几年之后也够他烦心的。 李渊做了唐国公十几年,该懂的道理绝不比别人少懂半分。 晋王之心明眼人一看便知,太子也确不像明君的料,只怕圣上百年之后,大乱不可免啊。 李渊抬首看了看已经连下好几日雨的天空,似是,又要变天了。 黄土石松,接连下了几天的雨,下面的情形并没有众人想的那么严重。 枝条碎石虽是必不可少,但是掉下去没粉身碎骨已是万幸。 更幸运的是,如意张开臂膀,竟是被下头的一丛松木给接住了。 这松木终是没禁得住两人的重量,弯曲的树干折了,可这到底起了不少缓冲作用。 连着松木的枝叶,都给这两个人当了垫背。 如意再醒来时,天是黑的,很浓很浓得黑,黑到如意以为自己这次真的到阴曹地府了。 幸好一身酸痛唤回了她的意识,登下心惊,开始四处摸索着找成都。 触碰到几乎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温热身体,如意吓了一跳,摇着他的肩膀,一声声焦急唤道: “成都,成都...” 他怎么到自己身下来得,自己身上虽酸痛,除了手腕处一块被树枝刮破流血之外,其余几乎没有明面上的伤,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却没沾多少伤,堪称奇迹。 再看成都,显然是垫在自己下面,一只手还环着自己。 估计是两人一起坠到松枝上时成都换得位,跌落下来的地上有不少碎石,虽天太黑如意看不见,可是她已经能闻到血腥味了。 惊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拼命的摇晃着成都的肩膀,好似摇的越重,他便能快些醒过来。 这个傻子,自己不要他死啊。 成都武功高强,上辈子别说摇他,便是近了他的身他便自然就醒。 如今怎么摇晃都没个回应,如意的眼泪怎么可能还能禁得住,扑簌扑簌得便掉了下来。 一边哭一边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可能是心里太过紧张,竟感受不出身下人出气与否,于是把手指探到自己鼻子下去感受自己的。 “哭什么?” 成都悠悠转醒,还未睁开眼睛,边听见旁边呜呜咽咽的哭声。 睁眼一看便是小姑娘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淌着眼泪。 如意听见声音,登时直接扑了上去。 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道: “宇文成都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啊,我既然都摔下来了,自然就生死有命。我不用你垫在下面救我啊,多疼啊。” “这么高的悬崖,你怎么说跳就跳啊?!” “快看看胳膊腿能不能动了,能动的话翻个身,我闻到血味了,你后背一定摔得疼死了。” 说着伸手就要去探成都背后的情况。 成都脑子刚清亮,觉得这人甚是聒噪,但是这么能说话,肯定是没怎么伤到。 那就行,于是又略略闭上眼。 “成都,成都!你怎么样?” “不能睡过去,不能睡过去啊!” 成都无奈,他身体四处乏力得很,好在几乎没有伤筋动骨,后背虽疼,但是腑脏未受损,想来都是些皮肉伤。 看小姑娘趴在自己胸前哭,本想再缓一下神这会儿也不得安静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实该起来了。 此处为山地,崖下有丛林。树植如此茂密,怕是要有狼。 自己和如意这点皮肉伤,血腥味可能没那么重,可崖上他斩了马首,那鲜血淋漓淌了一地,若是有狼,难免就顺着崖上崖下四处逡巡,如今他手中未有长兵器,有些棘手,只能另想办法。 “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成都膊肘撑地,就要起来。 无奈胸前还有重量,自己都缓过来了她还没缓过来。 “起来了。”成都无奈出声。 “啊?对,你快起来让我看一下后背伤怎么样了。” 成都能透过浓浓的夜色捕捉到如意的眼睛,像是碧玺珠,这么漂亮的眼睛,就算是变成置于沙土里的小石头,也是要被小鹰叼走筑巢的。 后背的口子和伤痕都已经溢血,如意伸手去碰,沙土,布条,皮肉都粘合在了一起,轻轻一碰便听见前面人的吸冷气声。 怎么办?伤虽不致命可也够受的了。 如意眉头紧锁,她的担心和懊恼后悔跟他背后的伤一样,都粘合在一起。 定下心神,如意便要往外走。 “干嘛去?”刚走了半步手臂便被成都拽住。 “去找点东西。” “有狼。”成都淡然出声。 “狼?!”如意闻言心尖都颤了一下。 “你认真的吗?”这人说有狼的时候,简单得像是狼是他养的,比谈论自家有条恶犬还轻松。 “走吧,一起去。”成都撑着站起身。 这男人真是,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能站起来,就是笔直坚定的。 就是那么简单的一站,仿佛就拢着清风。 他走在她前面,就像是一处黛色的山峦,踏实得让她想在山脚下搭庙建宇,于此久居。 想着眼睛又是蒙上一层雾气,赶紧提着裙角跟上。 成都找的是生火的木材和利石,她找的是干净的水源和草药。 黑夜太浓,深一脚浅一脚的实在看不清草药。 反正也没关系,有水就行。抬眼看了一下前面的男人,若是不及时清理,他的伤口免不了发炎,怕是要高烧一场。 “成都,你说我们俩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没死是不是已经是上天厚待了。” “是啊。” “若是没有你,我掉下来估计没摔死也被狼吃了,你说是不是?” “大概率是被狼吃吧。” 一句话吓得小姑娘抓紧了他的衣角,宇文将军的唇角,自己都没发觉到得勾了勾。 “你以前坠过崖吗?”这种没头没脑的话,如意才没指望男人能正经回答。 “坠过。” “坠过?”拽着他衣角的手豁然一僵。 “我在山上学武。” 在山上学武吗?就从那上掉下去了?如意对成都的这段经历知之甚少,拽着袖口就想多问。 道:“还有吗?后来呢?” 崖深照君心 “后来就自己在山崖底下醒了,就回去了。” “?”如意真的震惊了,她想过学武苦,没成想苦到这种程度。心里一揪,伸手摩挲了一下成都的袖子。 “那你同门师兄弟,你师傅,没有人发现的吗?” “没有。”发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师弟有一日贪嘴喝了偷了师傅的酒喝,就在崖边荡着,二百多斤的身子喝多了就觉得自己是个神仙,翻个身就掉下去了。再醒过来和一只公狼眼对眼,给气坏了,一掏衣襟,连个匕首都没带。一边赤手空拳锤狼头,把狼揍得嗷嗷叫唤,一边在山底大声咒骂: “你个狗逼师父,你大徒弟搁着躺这么久你都不知道人丢了,要是再醒的晚点都喂狼了。”恰巧这声音被他师父听见了,禁了三个月的酒,关了半个月的小黑屋。 想到这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引得如意移不开眼睛,道:“你定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快跟我说说。你是在哪里学武的?” “出山者不报师门。” “谁说的,我听说好多人一旦学了武,都是说我乃谁谁谁门下弟子...” “平庸之辈。” “啊?”如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成都是在瞧不上那群学点东西就嚣张跋扈的人,顿时心里笑开了,这个男人,有霸道嚣张也都敛在心里落在行动上,极少拿出来说,这一下,倒把如意逗乐了。 黑夜也有好处,它不会不忠,不会出卖少女的脸红和心动。 如意找到了河边,夜里虽黑,但成都听力极好,找水流对他实在轻而易举。没有器皿可乘,如意只好拔下头上的玉簪,谁能想到早上因为赌气教人取得最尖的一支钗,此时起了作用。 如意拽出里襟里没沾上灰土衣物,“呲啦”一声的将布料划断。 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疑问的成都。 径直走进水源,把布料认认真真浸到水里。近岸处水脏,如意垫着脚尖踩着石头往里走。宇文成都在后面紧紧跟着,:“别,慢点,小心湿了鞋袜。” 如意打定了主意心有成竹的很,头都没回的道:“没事的,你在岸边等我就好。” 说罢弯下腰,让冰凉的水把布都浸透了。起身时,双手捧着淋淋漓漓的湿布,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一个婴儿,如意怕水滴掉得太快,双手兜得紧紧的。 “你这是做什么?”成都看着如意笨拙的归岸的身影皱紧了眉毛。 “水啊,我们现在没有水,你背后的伤需要处理。” “你刚才进河中,是为了给我取水处理伤口。”成都犹豫道,他看见小姑娘一身狼狈,鬓边的碎发早就垂下来覆在脸颊上,却俏生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又坚定又明朗。 她说:是为你处理伤口啊。 是为我处理伤口啊。 成都心中一紧,酸涩感顺着腑脏蔓延,连带着后背的伤口都像被火灼一样。 成都面上有变,却也没说什么能让小姑娘高兴的话。只是她如今手中捧着那些湿布,无法拽他衣角。如意侧首一看,便是宇文成都的一只手臂,虽未触碰她,却小心翼翼的环在她身边,怕四周细小的枝条刮伤了她。 两人就近找了一处山洞,成都捡了能生火的枝条石子,不顾小姑娘说要先处理伤口的要求,硬是拖到了把小姑娘安置在干燥温暖的地方,把火点着才算完事。 “宇文成都,我就问你急什么,我手中还捧着湿布料呢,你这一烤再给我烤干了。” “有狼。”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如意问什么,宇文成都都用这两个字敷衍。 如意手上动不了,只能坐在石头上一边看男人生火一边气。 看着看着竟看出了乐趣:“你怎么能这么熟练找到山洞,还懂生火呢。” “若是这天亮能捕到野味,你能烤兔子吗?” “自然能。”成都虽然头都没抬,但是这个骄傲劲可上来了。 “哎?你还会骑马射箭,还武艺高强。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成都手上动作一顿,声音平淡道:“成都资质一般,不如陇西男子。”说着手下摩擦的火花终于涨了,腾一下便钻出来,火舌在黑夜里贪婪的舔舐风意,逐渐长成黑夜里温暖的一个点。 如意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这是在气前几日里自己说的话呢,堂堂宇文大将军,在这时候小气得自己都不认得。 这一不提还好,一提如意就想起来青楼那一出。 自己那天气的差点跳脚,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提着湿布就坐到了成都身后。拿起湿布就往男人后背伤口上按。 “嘶...”成都惊呼出声。 “疼吧,我这个人手重,说话也不受听。没有风月楼里温言细语,纤腰轻手的姑娘们留心。”这最后一句话成都听在耳中,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出来的,像是要咬人家姑娘的纤手一口。 宇文成都实在受不住了,低低的笑出声。 “笑什么,想起哪个青楼姑娘了?”如意更气了,要不是看着他后背伤重,纵横的一道一道口子,她就把湿布一甩撂挑子不干了。 “是陈彪。”成都认真道。 “陈彪?呵,还把人家姑娘姓名一个字不差告诉我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讲你们两个相知相识相依的风流韵事了。”如意气的脸都红了,这下可坐不住了,把手里的东西往男人身上一甩便要站起来往别处走。 谁知刚起身,手腕便被拽住。手腕的主人抬头,满脸真诚和无辜道:“陈彪,是我副将。淮安人。” “我管她是哪里人。”便使劲想把自己手腕挣出来,边挣边想,而后愣住:“男的?” 成都眨眨眼,道:“陈,彪,啊。如意听着像女名?” “可这跟你副将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与你说此事说来话长,你便不听了,如今有的是时间了,来。”说罢没拽着如意的那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好像理亏,便乖乖坐下听他讲。那陈彪原是他们镖局的二公子,不可一世浪荡惯了,青楼什么的更是常客。而且连青楼女子都能死心塌地的,陈彪在这方面自以为可了不得。 也只有他宇文成都能治他,他们例行集合,商谋军事,陈彪前一晚若是醉倒在青楼里,准能把这种事忘了。于是成都便带着手下一两个兄弟去风月楼逮人,逮到了最开始还管点用,可是到后来陈彪嬉皮笑脸,脸皮越来越厚,若是被逮到了就在楼里边跑边大声叫成都的名字。 弄的满楼都能听见宇文将军来风月楼了,有事引得楼上姑娘都探出头去瞅。他那次气得脸都扁了,把陈彪逮住拎回去暴揍了一顿。从此陈彪再也不敢因为去青楼耽误事了。 如意听得一愣一愣,而后便笑开了花。 这个宇文成都,若是讲起故事来,这不是也讲的很好嘛。而且,这人好像有许多故事,许多自己重生之前之后,都没留神过的,她不知道的故事。 想罢轻轻拿过湿布,为男人清理伤口。刚才是心急生气,如今细看。要细细得把沙土挑出,要不然沾了水也是钝钝的疼。如意将脸贴近男人的后背,细细挑着,连声音都轻了许多。 宇文成都从小到大,受过无数的伤,他是男子,心再细能细到哪去,不过就是简单擦拭包裹就完了。可现在,那些并没有以前受的伤重的伤口,被人如此温柔对待。小姑娘的手把上哭旁边的沙砾小心翼翼地拨走,成都疼痛中带着丝丝酥麻,心下一紧,引起身体轻轻的战栗。 如意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一边更加轻手轻脚,一边低声的哄着:“没事哦,挺一挺就过去了,我轻一些。” “嗯。”成都心中微动,声音暗哑道。 黑夜比端砚里的墨汁更浓,那簇时而晃动的火焰本该是这夜里唯一的光亮,可成都心里觉得,分明有两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听见外面搜他们的人四处呼喊的声音。 山崖崎岖,即使底下也是坑洼众多,草木丛生。接住他们那棵树并未长在崖底,而是崖的下半段,从那坡已经缓了。故而两人即使掉下来,也没滚进崖底最深处。但这群人从山崖另一边下来,自然是要到崖底去寻两人,这一来二去寻到这里已经是第二日了。 “我们在这里!”如意刚刚睁眼睛,听见声音便冲了出去。 剩下早早便醒了的宇文成都,靠在石壁上定定看着那道身影。 再回神时,那小姑娘已经到自己身旁了,一双眼睛亮的像聚了这丛林里的朝阳,道:“成都,你可要记住你昨天晚上说的话,怎么说你我也是过了命的交情了。” 外面人已经将要涌进来,两人站在这里都能听见他们激动的喘息。 “郡主,将军,你们可安好?” “可有哪处受伤?”众人扮过两人的身子来回检查。 “我们在崖底找了一夜,又是有希望又是绝望,现在看见你们两个没事真是太好了。”有几个看见自己将军基本上完好无恙的样子都要眼里都忍不住有了泪光。 “将军,都是我该死,我若是再快一步了解那狗贼的性命,也不用你和郡主两个来鬼门关走一趟了。”说罢就要往地上跪。 成都一点都不喜相逢,只觉得这群人吵闹烦人。 往后共江湖 看着如意被别的男人打量过来检查过去的身影,烦躁得不行,想起刚才小姑娘问的话,郑重的对着她点了个头。可她忙着呢哪能看着,更烦躁了。 如意转过头来,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将士,心想怎么不扶人家起来,又看了眼宇文成都。 成都竟然给她比嘴形了?是什么,好像是——陈彪。登时便低头再打量一下地上这个略带熟悉的面孔。 只见这人虽然平日里放荡形骸之外,可对自家将军真是真心实意的。跪得笔直,就差鼻子一酸哭出来了。 宇文成都颔首看了看地上的陈彪,也没去接他说的话,便随着众人往外走。 如意狠命憋着的笑都要破功了,只好赶紧转过头去。剩下陈彪一人在山洞里一脸懵,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家将军生龙活虎,还能变着法的溜他玩呢。“啊啊啊,这狗逼宇文成都!老子白心疼你一宿。” 骂完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狗腿子的往外冲跟着众人。 晋王那边,王妃急的直掉眼泪。没人曾想能有这么一劫,爱女和爱将一起跌落崖底,晋王相当于既失了拳脚又散了心神,焦躁不安的埋怨那帮山贼盗匪。山贼盗匪,他又转念想,可是真的山贼盗匪? 晋王府举家出行,人虽有数量,却不是浩浩荡荡。再加上除了几个女眷的车有勾纹装饰,其外几个都朴素得很。 此次回封地,已经为了保证安全极少向外透露具体时辰。便是世道再乱,怎会有山匪把时辰掐的这么好?这群山匪不仅人数众多,武功也显上乘。若不是自己出门带着宇文成都和他的部将,估计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出来。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战,想到——或者,可是有人从中作祟,不想让他活着回去。 这庞杂的朝廷,第一想让杨广死的就是其兄太子杨勇了。 晋王眉头紧锁,眼神未看一处却面容狠戾。而后又否定了,杨勇虽不是个草包,却也不是什么机灵玩意。自小学的是帝王术,没学到纵横捭阖的用人和谋略,面上的正道大义假装坦荡可没少记住。若是他来刺杀,定是特意派一队他手下的人。更何况自己埋在东宫的细作,这么大事情不可能没个消息传出来。 杨广抬眼看了外面的哭得面色苍白的妻子,大概把这事情理出了眉目。一种可能是,没人想让他死,这山上确有山匪,而且每日有人踩点勘察,若有像模像样的马车过,他们便回去通知,捞上一笔。另一种便是,是皇后那边的人,想要他死。若有人想要他死又不怕事情败露,无论此人来自官场还是江湖,定是有高于他,让他没办法的位置压制。如此一来,范围便缩小多了。 大隋乃是北周腑脏中蜕出的胎体,而北周又是大将军杨家和独孤家的天下。母族势大,不仅可干预朝政,甚至在朝野中并称“二圣”也无人敢苛责。杨广如今思绪清明,他大概明白了,若此次是孤独氏动的手,不如说她也是在赌。一赌杨广不能猜透,死于刀剑则子嗣中再无和太子对比之人,东宫太平。二赌杨广能猜透,明白这是一场警告,安心做你的潇散王爷。三是赌杨广平安无事,转而上山把山贼全歼,也是一桩好事。 杨广不禁扼腕,这女人不愧是独孤家教出的,半点不输于儿郎。每日在朝廷上宫闱中给他们讲述兄友弟恭,实则在政治利益面前毫不留情。可杨广如今势薄,若想逆风翻盘,母族外戚这一支是死都不能得罪的。杨广定了心思,若想让杨勇失守,便让他失宠于独孤氏,自己取而代之。置于这伙山匪,作用实在非凡,不如转个方式,为他所用。 刚把事情想清,便听外面人群熙攘,还未至府前便大声叫嚷。 晋王妃像看见了曙光,“噌”的就从座椅上起身,脸颊上还挂着没滴落的泪珠。 晋王也坐不住了,抬脚就往外迈,一边走一边喃喃道:“可是咱家如意回来了?” 小郡主和将军平安归来,府中人已经乐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手被好几个人拉来拉去,虽然如意鬼门关走一遭回来看到家人,泪眼汪汪。 可是看见成都对着两位长辈就要往下跪,声称没保护好郡主的时候。如意听得直要气得翻白眼,没保护好什么啊,连坠崖都是垫在自己下面,还怎么保护,把命还给自己吗。明明自己受的伤最重,还得顾及这劳什子礼教。 心下一紧,这是舍不得了。 还没等人跪实,伸手就给拦住,连忙道:“唤府中医女来,成都受伤了。” 众人又像是炸了锅,熙熙攘攘的找医女,带人去处理伤口。 如意看着成都衣摆上的血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成都偏爱深色,原以为一身玄色最配他的气质,飒爽英姿,没人比他更适合黑色了。可那次如意见他一身浅白素衣,便是只有前襟有软线银丝勾勒,也穿出了十分贵气,宽肩窄腰,往那一站便叫人心旷神怡。虽然他老子宇文化及不是什么好东西,养出的儿子却是顶天立地。 上辈子如意以为成都好玄衣,只是方便夜行,容易打理。可如今,她在日光底下能清晰的看见,那些条因为跪地折腾又裂开的伤口,流出的血液蜿蜒就滚到玄衣上,无人知晓,不知疼痛。 如意登时心疼得像是口子裂在了自己身上,挥散了熙攘吵闹的人群,死死的盯着医女包扎的动作。若是哪一下成都面上有变,眉头紧锁了。如意定然心中心疼得紧缩,而后气的不行,站在旁边大声的训斥。 成都将头侧向她处,正好能看见小姑娘掐着腰死死盯着自己伤口的样子,每一个表情都可以收入眼底,一点不落。 众人只道小郡主命大,从崖底走了一遭也不改泼辣,只有宇文成都定定得看,好像看出来好多东西。 如意照看完成都回房,辗转反侧去想昨日在崖底,成都给她讲的许多事——许多,她从未听说过的事。 她一贯以为成都木讷呆板,重生归来,也只是觉得这木讷之后是让人心安的踏实,像是一座暖意融融的火房子,四壁坚实。可昨晚听他说话,她才诘问自己,可曾真正的去了解他了。如今老天不仅让她重生,连带着接近他了解他的机会都给自己了,她杨如意还哪敢不珍惜。 而且话说回来,宇文成都,真的能给她太多惊喜了。 两人其实在岩洞里,一夜都没睡。 许是掉落下来睡得太久,许是两人极少能讨得这样的机会好好说会话,许是,许是她根本舍不得用这么宝贵的机会去休憩——这可是自己,上辈子郁郁而终,做梦都讨不来的好时光啊! 那晚火光映着,成都的脸在石壁上打出一个好看的侧影,像是老天爷特意下手的艺术。 她看见了便说:“成都,你看你墙上的侧影,怪好看的。” 成都没回她,倒是低头勾了勾嘴角。 “成都,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武功秘籍。话本子上都写了,谁谁谁失足落崖,在山洞里就发现前人留的秘籍...你说这回不回有...唉,估计你都不稀罕什么绝世武功了,那便我来练好了,日后咱们行走江湖,我也不用你分出神来天天保护我。” 如意的小嘴叭叭的,根本没有给人拒绝的打算。 “我们...行走江湖?”成都心中一紧,像是被什么突然挨了一下。 “对啊!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想想就传奇,不传奇吗?大隋郡主和天宝将军,青梅竹马行走江湖,想想是不是就十分叫得出口,还炫酷。” 火光映着,成都都能看见这小姑娘两眼冒光。 这话听着有些暧昧,成都心下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躲开,这小姑娘怕是自己玩心起了,便心里想着江湖都顺口拽着他——“江湖,你还这么小,只知玩乐,可知何为江湖?” “?” “还真的有?!”如意震惊,她以为,不过是话本子一隅罢了。 “若没有,话本子哪来那么多话可瞎说八道。” “快,快给我讲讲,我觉得自己十几年白活了。”今天若是不掉崖,两辈子都白活了。 “江湖也不过就是民间的另外一个面。你生在皇家,长在皇家。别说是江湖,就连民间的餐食可能都没接触过几次,又哪里知道有什么江湖呢。” 在小姑娘托腮凝视的目光里,他接着往下讲——“朝廷之外,便是江湖罢。江湖跟话本子里讲的差不多,都是习武之人的地盘。 但是人只习武是没法吃饱饭的,或者说,他们习武也是为了吃饱饭。普通人家孩子,几岁便送去习武,学成了无论是送去军营还是镖局,都能挣点生活的银两。如今江湖里习武世家,或者像你话本子里写的门派,最开始都是在挣银两中脱胎的。” 摸头杀现世 “那如今江湖中,可有有名门派,就像成都你学武的深山一样?” “自然是有,我和他们不同。如今江湖上,有名的门都是镖局这类起家的,这种人都是提刀的。提刀势大,来抢镖的人远远看着几十个大汉提刀,便胆怯了。现在能叫上名的用刀的,诼郡吴门算一个,他们镖局有千号人,跟着学武的更是数不胜数。” “江湖人能用得顺手的武器不多,所以门派大致就按这个划分,不伤和气,不抢生意。刀剑枪弓,各门有各门的本事...” “那你呢,你的凤翅鎏金鏜,比这些可气派多了。”如意看着这个话说江湖,却语气无波的男人,觉得他在说自己得意的领域,整个人便都在发光,比那团火还亮。 “我与他们不同,我师傅,一共就我和师弟两个弟子。不是谋生之道,学的是夺人性命的东西。” “好生厉害!”如意赞道。 没有男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可是这声赞给成都说乐了:“你又没见到,怎么就叹厉害?” 成都侧首去看小姑娘的脸,她方才夸他,殊不知自己的侧影也美的跟个画似的。 “只有两个弟子,那你不就是关门弟子!那厉害还用说?” “连教出的徒弟都这么厉害,那你师傅岂不是厉害死了?” 厉害死了?成都想想那个老头跟李元霸俩啃鸡腿的样子,笑道:“是很厉害。” “有多厉害?空手劈树还是空弩打雁?” “他与我师弟,在山下养了一只大野猪当宠物。” “?” ... 他竟然还会讲笑话呢,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把话匣子完全打开了,如意一个劲的问,成都也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答。虽然有些,听着光怪陆离得很,也不知道是唬她呢,还是真事。 “这么多世家公子,只有你去学了,是你与你师傅有缘,还是你自小就是练武的苗子?” “都有。”即是有缘,又是天才。 “那我呢,那我去了你们门派,能练成女侠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仿佛刚才浸了河水的不是布料,而是这双眸子。 “想来是够呛。”成都干脆把身子侧过来,直接便可以看见小姑娘的脸。这时打量了她的像藕一样白嫩鲜脆的手臂道。 这样的手臂,自己轻轻一用力就能掰断。 如意哪知道眼前的人居然心心念念打自己手臂的主意,她兴致正好,道:“你不能这么说,你师傅都没这么说呢,不如你带我去见见你师傅,备不住他登时就觉得我俩有缘,有缘得不行,不收我为徒都吃不下饭那种。” 引得宇文成都轻笑。 “你别笑啊,这的不一定呢,我没说笑,你有空带我去看看,这缘分深浅,谁能说得定呢是不是?”一边说一边抓住了成都的手臂,晃道。 “你也想养野猪?”成都低头看,刚才的藕臂搭在他玄色的衣襟上了,火光一跳,趁得像一池子里最鲜嫩多汁的那一根,想让人咬一口。 “切,我看你像野猪,就知道猪。” “那既然你们门派不招那么多弟子,那么多世家子弟号称自己会武功,是什么武功大家的徒弟,都是怎么来的?” “你可记得陈彪?” “那个调戏巧儿的混账侍卫?”如意想起刚才还将这人当作美娇娘吃醋,脸上一红。 “?” “不不不,我瞎说的,我看每次巧儿一提他,脸上就泛红。我的人我还不知道嘛,巧儿胆子小得很,大声跟她说话她都吓得眼圈一红,这脸上红,倒是头一回。” 而后如意跪直起身子,将手从成都身上拿开,双手掐腰,道:“你说说你,宇文将军,能不能麻烦你管教一下自己的人,沾花惹草都到我们府上了。” 藕臂突然离开自己,成都竟然在她说话那一刹那生出了——将白白嫩嫩的小臂拽回来,接着挨着自己的念头。 “陈彪是江湖有名镖局家的二公子,家底丰厚,出来当兵是和后娘兄弟不和。家大业大,有的是人跟着他家学武,叫的上名的王侯贵胄也能看见。” “家大业大又如何,好你个宇文成都,还学会了用人家家家世来压我。是不是想告诉我你那副将家世配上我们巧儿够够的了?” 成都不理她,接着说——“我想想有没有你认识的...林国公家的二公子,吏部尚书家的长子,越国公家的好几个儿子,皆在他家习武,都和你年纪相仿,你可有认识的?” “不认识没听说过不知道。”小姑娘一口气,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还知道点谁?”被嫌弃了。 “我知道你啊!你不比这群草包厉害多了?”如意刚要喜滋滋开启彩虹屁模式,又转念想到之前的事,又跪直了掐起腰,道:“我自然不如宇文将军厉害,认识的人可多多了,连青楼的老鸨都熟识得很...” 话还没说完,小臂就被成都拽过,整个人被拽得扶在成都胳膊上。正不明所以,就感觉到脑袋被一只大手轻轻揉搓了几下。而后听上方声音传来:“说那么多话,不累的?”声音真是,暗哑又好听。 被人这么一摸头发,像是被顺了毛的小兽,登时就安顺了。如意心中窃喜,把下巴也枕上人家臂肘——这个姿势暧昧,两人却无一点破,无一挣扎,无一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像是心照不宣,暗自窃喜的心照不宣。就好比是一对暧昧的男女,中间隔着一层皮影戏的纸布,两面的人趁着火光,在各自方向深处了手掌,直到和纸对面的一只手重合——虽然还未点破,却甜蜜得让人心肝发颤。 火光跳,月光闹。 这一隅山洞里,小姑娘俏生生的叉腰质问,却不知自己的脸,跟描述巧儿害羞时一样红。 时过几日,成都说自己已伤愈,便要带众人回京。 晋王虽在华阴,朝廷动向却是知道得一点不少。现在戎狄有动,虽没有大规模入犯,可放一个大将镇守那作用可是立竿见影,进可攻敌军退可震人心。既然要翻海搅浪,晋王党多些战功,则潮声向他杨广跟甚。故而他巴不得宇文成都快点归京,只几番客套,并未实际阻拦。 只有如意不愿意,她觉着成都的背后,这几日也只是结痂而已,只要骑马拿剑,必定又多受一次周折。虽然自那次之后,包扎大夫就以男女之防为名再也不让她盯着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每日必关切这情形,搞得整个晋王府都知道郡主对宇文将军极其上心。 “成都你今日便要走?”如意快步跑到前厅,人未到声先到,她远远便看见这男人在前厅中央站的笔直,仿佛前几日受伤的不是自己一样。 “告别的话末将已经说过几次了,成都明明是护送殿下出行,职责未尽到,让殿下受惊不算,还养伤如此久,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成都端手,这话不是说给如意的,而是向着晋王说的。 “成都,都是自家孩子,说什么外道话呢。你去意如此坚决,我挽留了几日也没见效果,差点啊,就派如意去劝你了。你们年轻人,怕是一个地方呆不住,那就去罢。你的随行中我吩咐人多备了一些金贵药材,你的伤也需要自己上点心。”晋王就是晋王,说话滴水不漏而且妥善体贴。 只有如意炸了毛,“父王!什么年轻人不年轻人,成都背后的伤还没好,就是不能动啊。路途遥远,伤口要是再裂一遍就要再遭一遍罪。”如意和成都站的一齐,声音里满是焦急。 “你也是的,这个时候固执什么!让你养伤就养伤,老想着乱窜干什么?!你竟然把车马都收拾好了我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便这就要启程了?” 如意着急,小手就自动得去抓住成都的手臂,自然的像本就该如此一样。 可是这次不一样,成都没回答郡主的满腔怒气,而是将她的手,从自己臂膀上移开。而后恭敬得向晋王行礼,抬脚,起身出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如意直接正在原地。 自己,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成都打定了主意要走,谁也拦不住。他并不着急回京,而是让将士先行归还,自己想加紧了脚程,去太行一趟。 得去太行一趟了,不然老头子又要念了。 一行人都到了府门口,如意看着宇文成都对着自己父王坚定的脸,只觉得满脑袋都问号,这男人怎么了? 为何自己刚才替他说话,他不仅不接话,连个反应都没给。 为何这几日两人明明在一个府中住着,除了自己主动去看他,他在自己面前连面都没露? 为何今日便要辞行,自己却连个声训都没能提前知道? 现在也是,进了这个屋子,连个侧脸都没给自己。 明明...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思索之间,宇文成都一行人便要动身了。 成都如今是对整个晋王府都有恩的恩人,本就宠幸极荣,如今更上了一个档次。他要走,几乎整个府都来送了。 如意看着这人翻身上马,看着他冲着自己父王抱拳作别,可最后,他都要走了,手都握紧了缰绳了。如意还未发声,可眉头紧锁,定定得看着,这一瞬间好像过了许久。 幸好男人还是回过头来,对着她抱拳:“郡主,多保重。” 不知道是不是如意的错觉,她总觉得,成都有一刻的僵硬。 “好,你也多保重。” 话音刚落,男人便驱马动身。如意就一直在门口定定得看着,却未见他回一次头。周围的将士其实也略感不解,为何将军把马骑得飞快,缰绳握得死紧。这力道,怕是手上的茧都要生疼了吧。 梦回大婚时 晋王府内,香炉半盏。 袅袅的烟丝就盘旋缠绵而落,像美妓的腰肢。 晋王可没那么多时间考虑美妓,虽然他极好这个。 但是在他心里还是没有王位的诱惑力大,所以他总能稳下心神,深谋远虑。晋王遗传了独孤氏和杨家的北周贵族血统,仍然好战,好胜,好追逐,好狩猎。这种心理在夺嫡中,就仿佛所有东西都是皮毛,只有皇位才是肥鹿。 这时杨广手里正捏着越国公杨素的来信。杨素乃是文帝杨坚的兄弟,伐陈时,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越国公杨素皆为元帅。 在杨广眼里,他这位叔伯既继承了弘农杨氏魁梧强健的体魄,又有经国之才。按理说这种人完全能在杨坚死之后做个权臣,横绝一世,呼之百应。 但这个人缺一种精气神。换句话说,此人虽想争最好,却不是事事都想争最好,甚至在骨子里是慕强的。要不然也不能连妻子都怕。 信上内容无非就是,两人南下灭陈时,缴得陈叔宝宠妃张丽华。这张丽华天生媚骨,确实是个鲜美亮眼,美艳绝伦的美人儿。 杨素见到登时便想纳入私囊,杨广为了迎合他心,为了自己夺嫡的路上多铺一块砖,便大方的允了。 杨广实则也舍不得,答应的是顺,可之后那几日脑海里老是蹦出来那女人楚楚可怜的眸子,烦扰得他不禁后悔之前的决定。 可这回好,杨素的夫人乃是北魏郑家的女儿,自小泼辣得很,理起家中事务也极有一套,不知道和杨素是怎么闹的,反正结果便是要把宠姬张丽华送走。 张丽华这等姿色,即便放在政治逐鹿场上,也是有几番用处的,故而转赠杨广。 杨广捏着手中的信封,不胜欣喜,喜怒不言语色的他居然嘴角都翘起来了。 张丽华再貌美勾人,再令杨广魂牵梦萦,终究是个女人,在杨广心里不过是件衣服,只不过是个漂亮的衣服。 真正让他兴奋的是,杨素既然主动将美人作为利器送到自己这里,这可是个信号,是标标正正得把自己作为晋王党献给了他杨广。 当时伐陈,杨广文韬武略,和杨素配合极好,将同行的杨俊衬托的什么也不是,就像个草包。 杨素放言若此子早生二十年,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跟他结拜成天下血肉兄弟。若不是有血缘在,定是将女儿嫁给他。 早在当时,杨素亲自提刀上战场,杨广赞道:“清河公真是长江之神啊。” 杨素此人自负,若是其他人称赞,早就颔首不答表示接受你的拍马。 可杨广赞道,杨素竟也回赞。 当时杨广便心中微动,想:成了!若是夺嫡能有杨素之力,真如虎身添翼,千里如跬步也。 如今天下太平,何等政治场上需要美人为利器? 自然是有变之时。 何时有变?自然是东宫易主之时。 想起那日山崖遇匪,晋王想:这美人,来的真是时候。 如意在府中已经呆了几日有余,今日午睡,却忽然从床上惊醒。 还是山崖,原来他们二人前世也经历过山崖。 前世她性子急躁,风风火火,连喜欢个人也恨不得扑上去。那时她与成都婚期已至,可她痴恋李世民,甚至许下了终身厮守的大诺言。 便逃了婚,让巧儿代她穿喜服,自己飞奔驱马赶去见李世民。岂知那日李世民也正娶亲,娶得是长孙家的女儿,以正妻之位! 杨如意当时望着满府的红灯笼,忽然天降滂沱大雨,像是嘲笑她杨如意不知斤两,轻飘飘的诺言也能当回事情,还说自己是郡主呢,像没见过值钱的东西似的。 那时自己万念俱灰,乘船坐到水中央,便拿出李世民给她作为定情信物的玉柄刀割了腕。船夫惊慌失措,狂呼救人。 最后还是宇文成都救了她,他乘马而来,喜服都未换,丢下一众亲友出来找她,找到的是割了腕要死要活的她,人已经昏迷失去意识。 成都顾不得生气,立马传唤周围所有医馆的大夫。可如意乘船的地方穷乡僻壤,有几个赤脚医生那日都行脚出门了。 唯有半山顶处有一家隐士之人悬壶济世,宇文成都忍着心中酸涩,不敢耽搁时间,亲自将人背起,一步一步爬上山腰,将人送进了医馆里。 可如意如今梦回,想起那日暴雨路滑,若是有半分不留神,两人便一起摔入了山崖之下。 上一世巧儿后来跟她说,那喜服,是宇文将军亲自选的布料,找京城最好的绣娘亲自定的版,真是好看。 巧儿说,宇文将军小心翼翼的挑开盖头,发现里面的人竟是她,惊得手中挑盖头的执杖都掉落在地上。 巧儿说,那时她亲眼看着宇文将军眼里的光灭了。 画面一转,又是李府前的红灯笼,大红,猩红,红的像血一样,像...他吐出来的血。 如意又在梦里看见了成都对战裴元庆重伤那次,那时成都因为久战成疾,已患上了严重的呕血病。 每当身体不支,精神仍在强撑时,定是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如意在梦里哭喊,眼泪直直得砸下来,却落不到他身上。挣扎中突然惊醒,看着床帐,久久才缓过神来。 傻如意啊,上辈子你割腕的时候,跟李世民的缘分就已经尽了啊,还何必强求那么多年。 因为做梦,她情绪低靡,怎么摇头也不能把自己从思绪中摇出来。 正巧巧儿推门而入,将开着的窗子给如意关上。看见主子已醒,便道: “郡主这几日来了这新地方,难免无趣,不如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做,也当打发了时间。之前郡主不是爱做那点心吃食吗,我让厨房把原料都备上了,等着郡主有心思,去了便能做。” 这一下说到如意心坎里了,可以做药膳啊!不管成都这辈子会不会患呕血病,将这药膳做的补其姿体,总是有益无害。 想着便跑到小厨,开始捣拾准备。这呕血起源腑脏,所做药膳得对症护肝护脏才行,府中确是少几味药材。 “少什么郡主说,我差人这就去抓。”巧儿看着叉腰的如意道。 “不必了,咱们自己去,小厮懂什么,挑回来的药材不是不好便是被人宰一笔。” 巧儿虽乖乖跟着,却在心里无力反驳——平日里被宰的不就是郡主你吗,别说药材这种高难度的了,就是普通吃食,因着长相穿着一看便富贵,也会被无良店商狠宰一顿。 两人在带着目的的在街中闲逛,华阴虽小,市集却是繁华。这可是两人到这里第一次上街,难免眼神四处流连,心情甚好。 人群熙攘,挤得如意直皱眉头。 这市集就算繁华,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吧。正探头寻找原因,就发现前面人堆人围成了一个小圈,似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把人都吸引过去了。 心下微动,便向着巧儿道:“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两人挤到前排,发现竟是两个地痞流氓缠上了一个貌美女子。女子面戴轻纱,却也能看出身姿窈窕,是个美人骨。大白天被这种人缠上,周围人也不出手相助,属实挺难的。 一阵风吹过,轻轻掀开了面纱的一角,让如意能借着秋风看美人的面庞一眼。 就一眼,让如意神魂俱震,是她!红拂女! 当即便拽着巧儿向人群外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听见了那道前世熟悉至极的声音,大声道:“你等竟敢在街上强抢民女,光天化日真当没有王法了吗?!” 如意僵硬的侧头去看,果然是他。 只愣了片刻,脚步便更快了,赶紧带巧儿几乎是跑出了人群。 巧儿一脸不解:“郡主,郡主,怎么了?那公子来英雄救美,岂不是好事?”为何如此慌张。 为何慌张?是如意看见那面纱底下竟是红拂的一刹那,一下知晓了许多事情。 她认识红拂,在上一辈子自己刚见到李世民的时候。 上辈子她是如何遇见李世民的,便也是一日与成都在街上闲逛,见一女子被流氓围着骚扰,自己身着男装,出手便打,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些无耻之徒。可自己那三脚猫功夫,只有被人教训的份。 正当要处于下风,成都几下便将两个流氓打得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只有□□叫疼的份。这边事情刚落,只见一男子,一身青银衣,白玉冠束发,以为成都是仗着年轻力盛,欺负平民百姓,也是出手便打,只可惜两下就被反扭身子制住。 这个男人,便是李世民。这个情景,便是杨如意第一次见李世民的样子。 只是上一辈子要比这时晚上一些,而且是发生在京城而非华阴。如意这辈子为了远离李世民,刻意在京城少出街,少看热闹,就是怕再遇见。 可是今日的事情,仿佛在告诉她,历史的大脉络总是会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即使时间,地点不同,但总是会发生,并且,出乎她的意料。 上一辈子看李世民的种种行径,即便是打错了人,也是觉着他活灵活现,机灵可爱。 可如今,如意只觉得毛骨悚然。 于是脚步飞快,赶紧走进来药馆中。 成都归师门 “这位小姐来抓些什么药材,可需要我给您依照病症推荐一二?”医馆学徒道。 如意这才稳下心神,道:“不用了,我说您帮我抓就是了。” 如意上辈子在李世民的后宫中殒命,自然也在后宫中呆了些许年。宫中无人爱她,确实是无人爱她,李世民的感情,比纸可能都薄,那些少年许诺不过时少年事罢了。 他有宏图伟业,有帝王心术,甚至手上有她杨家人的血,怎么可能再去顾及她一个亡国公主。 她也根本不期望这个,如今想来,竟是想不起自己最后那几年,浑浑噩噩的到底为何而活,为谁而活。 虽无人爱她,可宫中有一人对她极好,便是皇后长孙氏。 后世皆称长孙皇后孝贤,可如意知晓,哪只是孝贤。长孙氏心胸极广,仿佛天生就是当皇后的料子,连对她这个无人问津的妃嫔,都极尽包容关怀之心。 自己不受宠幸,难免被克扣了吃食和炭火,长孙皇后知道之后大发雷霆,竟然以公主的待遇重新分配俸禄,让如意感动的同时也感慨世事变迁,连公主的待遇都是别人施舍来的,遂辞,只要和众人一样便好。 如意无以为报,那些年在后宫爱研究自己做些吃食,又正赶上皇后身子骨弱,脾胃也不合。她便亲自研究做些药膳,隔三差五给她送去。也就是这样一来二去的,对药材和膳食越来越熟悉,十分自己的一套法子。 谁能成想,竟然能重生一世,让她这些手艺在这辈子起了作用。如意看着柜上的药材,叹道。 “小姐,这里面有几味药材是店中最后几两了,您今天赶得甚好,我就全给您装上了。”小二满面笑容,弯腰递上药包道。 “辛苦你了。”巧儿刚伸手接过药包,只见外面有小厮模样的人风风火火的进来店中,人未至声先至,焦急得叫嚷着要的,便是如意手里全都包圆了的几味药材。 商家面露难色,道:“这...这,您要的这几味药材,小店已经全空了,刚刚卖给这位小姐。您不如再去别的药馆寻一寻?” “寻什么,周围的药馆都寻遍了。”那小厮也是个急性子,说罢就差冲着如意扑过去。“姑娘您行行好,我家公子在外面行侠仗义却被打伤了,这药确实是急需,若您家中的人不急着用这药,改日我们府一定几倍奉还。” 巧儿平日在府中虽然文静胆小,这个时候可到了维护主子的时候。 “说话也要有个开头结尾,你一没自报家门说是哪个府上的,二没礼貌得给我们家姑娘行个礼,这话没说两句就要直直得往上扑,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家的小姐?” 小厮这下被震住了,也发觉自己心急失态。 遂行礼道:“小人是唐国公府上小厮,刚才被打伤的人正是我们府上二公子,二公子也是好心,见一姑娘在路上被坏人纠缠。可是谁料我家公子刚把坏人打倒,便横路出来一个大汉,上去便不由分说把我家公子打了一通。小人一时心急,忘了规矩,还请姑娘恕罪。但是小人还是斗胆请问姑娘手中的药材,可否借我们应急?” 李世民,又是李世民。原想着不去看便是躲过了,可如今一看,哪里躲得过呢。 事到如今,自己手里拿着药材,没有不救的道理,遂将吩咐巧儿将药包递上。 “给你,你不是说要还药吗?若是真的要还,便送到...” “巧儿。”巧儿还未说完,就被如意打断。 “区区药材,没有还不还之说,能帮到人便算我自己的机缘了,你且带着药回去医人吧。”如意显然不想留下姓名,别说府邸,她可不想再和他家主人有更多牵扯,能躲一阵便躲一阵罢。 于是便带着巧儿,先脚走出了药馆。 李世民被打了一通,这虽与前世有出入,可如意也能猜个大概。上辈子是成都救人,李世民横路出来。这一世李世民变成了救人的人,自有人顶住横路出现的人的位置。 如意说不烦心都是假的,这历史脉络似乎是这个道理,既有人缺,定有人补。 成都这边快马加鞭,已接近太行。 他在太行山上练武,至今已有十三载。那日如意在山洞中不停的发问,似是刨根问底的什么都想知道。成都摸不清她到底想要听的是什么,是江湖趣闻?行武路程?抑或是,自己? 他脚程很快,不快也得抓紧了,要不然老头子又该念了。他之所以这么快赶过来,无非是,老头子生日快到了。 这老爷子唠叨起来,像是嘴里飞进里一百只灵鸟,怎么也合不上嘴。不念叨的时候,又像是有人欠他八百吊,这个时候的爱好就是往死折磨他师弟。 他那师弟也不是什么省心东西,练武是猫一天狗一天,到现在没出师,脑袋圆的像个拨愣鼓,满脑子里颠的都是骂师傅的脏话,宇文成都还未推开门,便听见两个人在屋里吵吵闹闹。 “你就知道欺负我你,师兄在怎么没见你成天练他呢?” “我一训你你就岔开说我偏心,你师兄有练着练着不见人影吗?还啃鸡架,用不用我给你整点牛肉,让你喝两口?!”说罢围着桌子逮这个胖徒弟。 “我说你这个人,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可能还不如我呢。搞不好小爷在练功的时候,你还在那撒尿和泥玩呢。” 李元霸知道这被逮住了又是一顿好揍,可不能松懈,小腿倒换得飞快。 成都一推开门看着的便是这个场景,不禁扶额。 这太行本来只有他和师傅两个人,成都不善言语,訾阳阴晴不定,互不招惹,相安无事。 可谁成想哪天师傅下山,就把这小子带回来了,刀剑枪鏜均不入他的眼,偏爱那两把大铁锤。跟他的大圆脑袋一样,双手一挥,两个利锤狠戾的呼呼生风。 訾阳高兴坏了,跟他道;“成都你看看,这是天生的练武之人啊!” 谁成想这人也给太行山带来了热闹,师徒两人脾气犯冲,三言两语必要呛呛一顿。李元霸虽然身子看似笨重,可嘴快啊,骂师傅的时候可起劲了。 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后肯定被訾阳打一顿完美收尾。 “呦,成都回来啦!”訾阳先发觉门被推开,冲着门处高兴道。 “我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李元霸拎起一只锤便冲门口走过去。 “我跟你说,你都大半年没回来了。我跟咱那狗逼师傅商量好了,以后我就是大师兄,你就是跟我屁股后面管我叫师兄的小师弟,懂了没有?” 李元霸跟成都比跟訾阳还皮,胡扯的时候一套又一套的。 “滚一边去,谁跟你商量好了。”訾阳一脚踹在李元霸屁股上,给人踹的一个踉跄。 宇文成都还是绷不住笑出来,几天的阴郁一扫而光,心情极好,道:“我在涿郡打了酒,买了鸡。” 于是一行三人坐在山腰处一边吹着风,一边啃着鸡。 “我发现你最近骂人愈发厉害了,不怕挨打了?”成都狐疑看向李元霸圆滚滚的脑袋。 “这个小老儿现在打不过我了,菜得不行,小爷两锤子的事。” 訾阳习以为常,搭理都不搭理他一眼,若不是成都今日买的鸡香,让他没功夫分神,李元霸早就被他踹进了山崖底下。 “我发现啊,你这出师了的人,就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帮他劳什子皇帝打江山,又是流血又是卖命。 看不出来啊宇文成都,铁打的人?”李元霸嗦着鸡架上的油脂,道。 “要是以后像你这么累,小爷就不出师,天天跟老头子赖在一起,除了不让我随便吃鸡喝酒,其他也都挺好。” 李元霸和宇文成都不同,宇文成都几岁便拜师,是家人送上太行山的。 一是仰慕訾阳真人大名,能收为大弟子,自然也有成都自己的慧根在。 二便是□□对成都,眼缘极投,小小的年纪,生长的坦荡坚定,绝对是个可塑之才。 李元霸是被訾阳半路领回来的,□□看这小东西跟个球似的,看着吃穿定是家底殷实。若是不严加管教,一身戾气免不了会成为个具有蛮力的煞星,若是经他手,这好筋骨,也许能成个好样子。 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原因,真正让訾阳把人收过来的原因是,他那日在树上睡觉,看见李元霸这个胖子吃得肚皮圆圆,却在那阳光底下,一步一缩脑袋,学鸭子走路。 訾阳笑的差点没从树上掉下来,就打算定是要收了这个跟傻子似的胖子。 故而被訾阳带上山的时候,转头就跟家里人说自己要去学武啦。若问是跟谁学武,便说是跟袁天罡那个臭老头子。 众人不知袁天罡就是訾阳真人,但是李元霸要是想胡闹,也随着他去好了。 反正他这幅身板,走到哪里都只有别人吃瘪的份,若是能敛点性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师弟最近可有好玩的事情讲与我听?”李元霸咕咚一口酒,不要脸道。 “...”无。 劫中遇故人 “你个闷葫芦,就你这样的上哪娶到媳妇,我养的那只野猪都比你会哼哼。” 宇文成都伸腿就给他踹得连上半身也倒下了,倒下了正好,他躺着吃。 只不过这个酒要是想顺利倒进嘴里可需要点功夫了,一边尝试一边淋淋漓漓洒了自己一脸,訾阳都没眼看。终于成功了,有脚去勾宇文成都,梗着脖子,那表情的意思是——“看我,看我!” 成都瞟了他一眼,又把眼神放空在远山。 “哎我说你宇文成都,怎么回事?你副为情所困的样子?” 李元霸没受到关注,“腾”一下的坐起来。 “为情所困?” “可不,我发现我家那只小野猪,最近心情就低落,我估摸着是因为咱脚底下的林木中没有跟它年纪相仿的小野猪。”李元霸遗憾的啧啧两声,罢了还摇摇头道。 訾阳眼神深深,鄙夷得看着二徒弟。还小野猪?还他养的?那是人家丛林里天然的大野猪,看那体型得有快四百斤,两个大獠牙。 丛林里食物少的时候,上山脚下村旁转悠转悠都能把人吓个半死。只有他李元霸,脑袋跟倒着长得似的,也不知道寻思啥呢,没什么事就想去撩式一下野猪,找不到人家的时候满丛林追着惹人家,野猪都快烦死了。 “何为有情?”宇文成都吞下一口酒,冰凉的玉酿滚进他喉咙之后就变得火辣灼人。宇文成都认真了,他还认真的想,酒都带着看似这么温润的伪装,何况人呢? “牵动情绪,不像自己,疯狂吃味,忧心,看见她便快乐,不自在,心里甜酸并存,身上冰火两重天。”这个问题是訾阳回答的,一口气说了这许多。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只有李元霸,看着两个像蔫鸡一样的大男人,左右道:“哎你个臭老头子,知道得还挺清楚啊,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宇文成都你也是,怎么出关几载,净捡我听不明白的玄玄乎乎的说?不会是,你见到你那玉佩的主人了吧,我就说肯定是个小娘子,怎么样,跟我说说,好看吗?” 李元霸挖到了两人的惊天大八卦,眼睛直放光。 “...”没人搭理他,李元霸就像一团空气,吵闹的空气。 “这其中,有几个,便是了?”成都沉默了许久,先出声道。 “不一定,中个两三个,基本上就是了。”说罢起身,拎着酒壶,悠悠荡荡像飘着一样便走了。 他的背影告诉李元霸,谁还能没点故事。也不一定,李元霸和他的大野猪就没有。 这边宇文成都眼神深深,似是清明又似是再次陷入困惑,喃喃道:“那若是...都有呢...” 李府上,李世民的桌案前围了好些人。 坐在中间的是李世民,发上束着宝紫金冠,因平日里爱骑射,此时就穿着绣纹束脚浅袍,脚蹬白鹿皮靴。虽衣着金贵,却半点也无世家子弟的纨绔之风,从头到尾给人一种谦和干练之感。 李世民身高七尺,如今仅是席地而坐,却能感觉到整个人器宇轩昂,少年的精气神铺面而来。 左手边的是高士廉的外甥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年幼丧父,经家中叔伯辈的人排挤,那时跑出来在酒楼喝闷酒,正巧赶上李世民经过,看长孙无忌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吟诗,把自己搞得像个落魄举子,可他分明还没到科举的年纪呢。 世民觉着好玩,便也参与其中,两人就此相识。如今已过经年,仍然情谊笃定,觉得相识恨晚。 右手边是刚刚误打了李世民的李靖,临汾郡公李诠之子。昨日刚入京干谒各位高官归来,谁知就闹了这么一出。 众人正在说这一场误会,气氛欢快的很。 “李靖实在是愧对公子,公子好意相救,李靖却出手伤人。” “哎,药师兄,别说这个,不打不相识嘛。久闻郡公公子才高八斗,有经世之才。没想到武艺也如此出众,我竟扛不下来几个回合。” 李世民笑的爽朗,一双眼睛尽是少年的灵动和恣肆。 “药师兄如此心疼此女,莫不是心上人?”长孙无忌折扇一合,道。 “...正是。”李靖也支支吾吾的不好说来龙去脉。因着红拂可以说是与自己私会又私奔。自己入京干谒,正好到了杨素府上。 杯盏酒宴,与杨素相谈甚欢。两人对军法布阵,看法极其契合。杨素这个老儿甚至拍着床榻跟他说:“你李靖也终将坐到这个位置。” 李靖想到这里不禁汗然,若是事情只发展成这样倒也皆大欢喜。可偏偏在宴席上,杨素召府中歌姬前来助兴。 为首的女子身着红衣,高挑秀雅,静时像芙蓉的花瓣,动时像芍药的细蕊。李靖喝了许多酒,难免脑子迟钝,看到这女子,不禁痴了。 杨素是多厉害的老狐狸啊,登时便拍掌大笑,直称有缘,便要将这女赠给李靖。李靖这才清醒过来,连忙称不。 自己本就是来京中干谒求官的,正事未成,却带着歌姬归乡,怎么也不像个话,遂连忙拒绝了杨素的好意。 谁知道这红衣女子心中有数,她也是个伶俐的,李靖体表魁伟,言谈举止不乏才气,文韬武略,他日定是个功名富贵盈身的大丈夫。 自己若能攀上这枝高枝,岂不是比一届歌姬好上太多。虽李靖嘴上说不受赠,可看自己时眼中的精光被红拂看了个透,即便有风险,她也要试一试。 于是宴席散罢,趁着酒意,红拂女便跟着李靖直到客栈。 又是诉说情谊,又是表明敬仰,眼泪垂垂,娇俏可人,硬是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李靖第二日醒来,想起前一日的云雨,惊得遍身冷汗。 无奈事已至此,人又是越国公杨素府上的,推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只好带人回乡。好在杨素对他印象煞好,一个女子,还是歌姬,也未深追究,便就当成全一桩美事。 李靖如今想来心里仍是过意不去,只好在面对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时把满腹的话都吞了回去。 于是岔开话题,反问道:“世民看似也是娶亲的年纪了,可有心上人?” “还未立业,谈何成家。”世民神气潇洒,似不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哎,他就是信口胡说。前几日来我府上见到家妹,连连称赞家若有女当如此,说什么蕙质兰心,贤淑清雅。是不是你说的?”长孙无忌拆台道。 “你少拿你妹妹压我。”李世民反驳道,脸却微微泛红。 三人大笑,爽朗和少年英气一并填满房间。若有年长之人能此时从外窥探,必定感慨万千,既感慨少年时桂花载酒,又赞叹这三人皆是国家良材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这边几人约好了近日一同骑射打猎,好好逍遥痛快番。 那边晋王布下的网,也快到了送饵的时候了。 晋王归封地已有些时日,唐国公李渊并未亲自到访,也未派什么亲信重要之人,不过只差了个官员,告诉晋王两地相隔不远,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说了跟没说一样。这话说的,情理之中但是带着老狐狸的尾巴,摆明了和晋王划分界限,也不刻意亲近,礼数也算周到。 杨广是何人,借着杨素给送美人这一契机,又结合一下手中情报,大到李渊的公务,小到李渊府上的公子哥们的行踪。 他特意给李家织了个天罗密布的大网,既然你不愿意来,我更不可能过去。 不如就让你心甘情愿自己送上门来吧。 这日秋高气爽,确实个打猎的好日头。 少年的箭矢高悬,一身百蝶深红箭袖衣,正瞄准着一只肥兔。“嗖”的一声箭响,兔子未伤半分,却因为过于恐惧弓箭,一头撞在树干上晕了过去。 “世民啊世民,你这名字可真是没白起,安世济民,怎么连只兔子也舍不得杀了?”李靖乘一枣红马,攥着缰绳笑道。 “咱们今日收获如此多,哪还差这一只兔子,好好地小东西,养着不好吗?”说罢翻身下马,薅着两只软耳朵将兔子提了起来。 “是只肥兔。”李靖看着兔子敦实得往下坠的身子,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旁边草丛似有异动。登时几个人警觉,这么大动静,怕不是有什么大的猛兽才好,起码也得是只肥鹿。 几人耐心等待了良久,不禁在心里骂出声来,:“这畜生倒是能呆得住,这么久也不见挪个地方。” 李世民想着便提剑向异动的方向走去,还未至身前,却也发现事情不对。因着这野兽,分明是戴着一顶帽子。那草丛底下寒光凛凛的东西,怕不是什么光晃出的自然之景,应该是,刀!李世民一惊,脚步轻盈敏捷退回几人中间。 “世民,是何物?” “是人,藏的那么隐蔽,怕是盗寇。”李世民紧抿着唇,一边将身上除了利器之外的装饰都卸下,一边嘱咐道。 使计结李家 李世民一边琢磨这群人,一边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山路。好像立即就明白过来了,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的人都凑过来。 道:“我们在此处打猎嬉戏,声音之大他们不可能没有注意,而到现在还没对我们有什么举动,显然目标不是我们。” “那目标是谁?” 李世民向路边努努嘴,继续道:“若是我料得不错,这几个人是怕一会儿动手抢劫时,我们还未玩完,多管闲事伸手相助。那我们便装作不知此时,现在便假装往回反。实则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好好治一治这群盗寇。” 众人打定主意,便在一旁偷偷的看。 只见一辆马车经过,这伙盗寇登时举刀冲向前。 “上。”李世民眼疾手快,几乎是同时便下意识道。 李靖冲在最前,一把大刀开路,眼看盗寇扑向马车,刀刃甩的飞快,刀背向外,挨这几百斤的大刀一下,尽管是刀背,也够人肋骨震碎的了。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在后,连带着还有几名府中带出来的家仆。盗寇人马不多,被李靖砍得神色溃散,不知道是自己人的血污还是马身上的血蹭了一身,一伙盗寇显得狼狈不堪。 还未大张旗鼓兰下车开抢,便从后面给人包了饺子,将这一小伙盗寇一窝端了。一伙盗贼欲哭无泪,听到的消息明明是这马车里是给城里有钱人家送来的小妾,小妾随身带着珠宝家当,若是抢来,且不说这些钱财,就只是车中那一个美娇娘,也够他们赚上一笔了。 可谁道半路杀出了这些人。 车中人放才猛然听见打杀声,心想坏了,出门忘了带许多人手,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只能握紧了巧儿的手强定心神。听着杀声已落,车中人拉开车帘,勉强向外看去,看见的正是李世民那张脸! 登时不知道是喜是悲。 车外人也看见了她,长孙无忌先出声道:“还请姑娘先下车,牵这辆马车的马匹似是在刚才混战中收了伤。不妨等我们将马换完安顿好,再同姑娘一路回去。” 事已至此,是躲不了了。 如意攥紧了巧儿的手,先一步掀开帘子,只见李世民端立在车下,四处是横杂错乱的盗寇,污浊猩红的血渍。 李世民见状先一步解下自己马鞍上的备用衣物,抬首与如意的眼神相接。转而向如意道一句姑娘得罪。便用衣物半遮住如意的视线,李世民右手端住如意发抖的小臂,如意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惊得,竟忘了挣脱开。 地上有人被一刀戳在了小腹,鲜血淙淙流淌,人已不再挣扎动弹。 巧儿能看见,也能闻见血腥味。登时眼泪就忍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长孙无忌只好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巧儿跟怕了,像是被扔到水里的浮萍。长孙无忌一手轻抚巧儿手臂,一边温言细语的安慰她。 等到众人都基本平静下来,如意才道:“多谢几位公子相救,小女家就住在城内,不劳几位相送,今日大恩,小女铭记在心。”说罢就想命人驾车回去。 可她如何拗得过这几个行侠仗义,正义感爆棚的大男人。 一个个都说要护送她归府,如意垂头无奈,唉,该来的总会来的。 于是一行几人便一道回了晋王府。 到了晋王府门匾下,众人这才清醒的意识到,这姑娘竟是晋王府家千金,那便是小郡主。 几人见到晋王,登时便下跪行礼,感觉十分震撼,随手救的一个人,竟是晋王家的郡主! 听了几人讲的刚才发生的事情,隔着一段座位的距离几人都能感受到晋王眼神中的戾气,似是很不得将那伙盗匪抽筋扒骨。在这几人眼里,晋王虽为长辈,却态度极其亲和,对待他们似是自家小辈一样,顿时心生几分好感。 待到晋王致谢时,李世民坦然道:“世民本与郡主便有一面之交,今日在遇盗匪又感概不知是哪家小姐如此天真勇敢,竟然是晋王家的。今日之事世民想来也觉惊险万分,世民救驾不利,已使郡主受惊,世民百死不敢乘谢啊。” 晋王眉毛一抖,原来自己小女与李家公子早已相识? “小女到此地才几日,和世民你是如何结识的?” “想来估计是我认识郡主,郡主不认识我罢了。几日前我府上需几味药材,小厮不懂事,抢了郡主的。郡主极其大度未和世民一般计较,那时我便猜测,此地能不认识李家又连那些珍贵的药材都不稀罕的女儿,便只能是晋王府上的千金了。只遗憾当时未能亲眼一见,今日无论如何,算是见着了。” 李世民笑得坦坦荡荡,道。 晋王颔首,微笑着点点头,又命人给这几个少年加茶。 自己端起茶杯,茶盖在上轻轻撩动,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今日之事,本来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听说李家二公子近日在周围打猎玩乐,离城几十里,那处正好与自己进城前遭遇的那伙悍匪相差不远。 他这计谋本有两点好,一是他心有疑,早就想弄明白那日的山贼盗寇,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若是有人出来抢,便说明这匪徒是真的贪恋钱财;若是放出消息也无人应,怕是要细细考虑朝廷风云了。二来自己算计好了李家二公子在周围,听见声响若还不出来搭手相救可真非男儿之举。这一相救。 李府和晋王府的亲近便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的事情了。他布下这个诱饵,让他儿子代替老子来咬钩,将人钓成晋王一派。 可是这所有计划里唯一的变数,便是如意。 没人知道如意今日会赶着这个时辰乘车出城。 他放出消息让人抢的,分明是杨素送宠姬张丽华的那辆马车。可谁知本该今日这个时辰到的马车,不知在路上因为什么原因给耽搁了,迟迟未到,就把如意误认为是要抢劫的对象了。 晋王吹了口茶水,心想“倒也无妨,既然人没事,便是换汤不换药。” 如意是真的欲哭无泪,她为何此时出城,只不过一时兴起,听闻山上佛寺香火一向灵验,她就想去试一试。 自那日后,唐国公李家与晋王府走得近了许多。先是晋王亲自登府致谢,再是李渊携子至晋王府还礼,又是李世民亲自带了东西去看王妃郡主,隔三差五还要给如意送去些异域礼物压惊。 如意脑子乱得很,这几日她心中最顾及的一句话就是“若有缺,必然有人来顶。”她怕的是,后来自己是李世民下聘娶进府的,是的的确确有杨氏女在后宫存在过的。可这个位置,又谁来顶? 自己极力避着李世民,自己父王却是对这儿郎满口称赞。 “李家的二小子,年纪不大,却玄鉴深远。无论是人品性格,以后都是要成大事的。” 如意帮自己父王磨着砚,听他说话,低头敛下眼中的情绪。李世民确实玄鉴深远,高到自己实在想不出有谁比他更适合坐这天下之主,连他老子李渊都比不过他。 不想接晋王的话,于是故意岔开话题,俏皮问道:“那父王看我可是成大事的人?” “你啊,不搅和乱大事就行。”晋王一边逗着小女,一边拿起新到的一摞公文。 如意想:天下之主有什么好,站的越高,便越寒,说到底不还是孤身一人。 “如意,你来看。”晋王的说话声唤回了如意思绪。 如意低头去看公文上的小楷,是京城来的书件。前面大致的意思如意只过了一眼,但是中间的几个大字让如意一僵,出征,是成都,成都要出征了。 “此次出征大概多久?”如意问道。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戎狄边境,虽是蛮荒之地,却是兵家必守之要塞。一去竟然要这么久。 如意有些后悔了。她后悔那人修养那几日自己没有好好的跟他说说话,一想起成都那几日的表现,仍是觉着莫名其妙。她对这个忽冷忽热,阴晴不定的男人真是没了脾气,什么毛病?对别人都不这样,就没事跟自己摆脸色,一点都不会心疼人。 叹了口气,开始琢磨一下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李世民虽跟晋王府走近了许多,却未真正与如意好好说过几句话。她恨不得见不到这个男人,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说来很复杂。上一辈子两人少年时互相倾心,那时便许下了死要同穴的誓言,如今想来,属实可笑。 她为他割腕,逃婚,甚至在全世界都与他做对立面时跟他站在一起。可男人一生,哪来的那么多钟情深意给你。到头来也是她自己抱着终身遗憾,命殒后宫,他们李家的后宫! 重活一世,这些倒像是别人的故事。 倒是巧儿,时常在自己耳边打听那日救她的男子的消息。 想来小丫头是对那个出手简洁的男子好奇得不得了,倒也难怪,谁会对救自己性命的人不依赖。 如意也一直没闲着,因为没了宇文成都带她出府,自己出了府又怕再碰见什么孽缘。受了一次惊吓反倒也静了下来,平日里就在闺房捡起了笨拙得不得了的女红,要么就是歪在软塌上看话剧本子。那话剧本子里老写得哪个女子文心琴骨,一曲潇湘水云弹得将军相思不已,每逢这种情节如意便扁扁嘴。 只是又过了两天,便听说晋王府要请师傅教古琴了。 双双误会时 天气转凉,淅淅沥沥的一场秋雨,淋淋漓漓的浇湿了银杏黄叶,金金煌煌的铺满王府砖板。 燕啭啼时,初凉扶风。 一件边镶紫红纹的披风轻轻披到了少女肩上,少女这才回神抬头。 “母亲。” “天是越来越冷的,在院里坐着可不要叫风吹着了。” “还是母亲疼我。”如意的小性子在晋王妃面前全聚拢成少女的不懂事,可偏偏不懂事的叫人怜爱心娇,偏让人觉着无可奈何,只得搂住如意往她怀里钻的小脑袋,轻轻摸着少女的发丝。 “是不是觉着在此处生疏,连玩闹都不知道疯些什么好。” “可不是嘛,府里除了这几个天天能见的丫鬟小厮,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们家如意可是在想谁呢?” 晋王妃哄着如意的那点小性子,这句话既是拨开少女心结,有是点明了她都看在眼里,有点体谅又有点看少女热闹的意思。 “母亲说什么啊?”如意羞红了两颊,儿女情长被父母点破,总是教人招呼不来。 “当然是你与成都的事。”晋王妃心里像明镜一般。“你俩如今这般生疏才教我和你父王费解,明明小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小时候?”“估摸着是你那年高烧不退,忘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晋王妃一步步谆谆轻言,似是想要探一探这春风到底深几许。 “若非小时候你二人相识,他宇文成都何故在我罚你时白白替你挨那一棍子?若非你们俩小时候情深意笃,他能到现在还对你处处纵容?” “情深意笃?母亲,您没说错吧。” 晋王妃敲了一下如意的脑门,道:“你啊,我和你父王当年看着觉着好玩,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如今看来人家成都是真往心里去了,你是真忘的半点不剩了。” 如意听得一头雾水,来回整理两世的思绪,却偏偏没有小时候那一段,心下更疑惑了。但是如意听明白了,她母亲这是变着法的支持她和成都呢。 “这些啊,都是你们孩子自己的事。但是母亲要嘱咐你一句,成都是陛下亲赐的天宝将军,是持金镗守四方百姓和疆土的将士,身负重任非你我女流之辈能够想象。你万万不要每日沉溺于儿女情长,一个小脾气和小性子就将自己锁在方圆三寸。” 小脑袋认真点了一点,然后倚靠在母亲肩上,两颊像六月里开的轻粉桃花,蕊心轻颤,小心揽着少女的心事。可再藏再掩,桃花的轻轻甜甜又如何骗得了人呢。 如意连学了几日琴,今日有些阴天,教她的师傅肩周不好,一有阴天便不能来府上授课。托人告诉如意,若是郡主愿意,便到琴房坐坐也好,她虽不在,但是琴房有跟如意年纪相仿的姑娘。 如意在府中无趣,抱着琴就上路了,过去聊聊天也好啊。 于是抱着琴就跑去了,掀开门帘,屋中置设简洁,主席一只琴,落下一片珠帘。底下一张长桌,方便来人将琴放上。听见声音,帘后的人也侧身探头。 如意看着对方的脸,一下发愣,竟是红拂女。前世她二人也就那之前一面之缘,往后听李世民讲过几回,听说是做了李靖的小妾,没想到如今在这见了,果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红拂女看着来人表情不对,也愣住了:“姑娘认得我?” “不是,只是刚才看着眼熟,像个故人。” “郡主的年纪也有故人吗?”红拂出声,像是在问,又像是自问自答。 红拂不喜欢如意。她混迹烟柳之地多年,男人女人几乎都能看个通透。 这个小姑娘漂亮,明媚皓齿的漂亮,年岁还未张开,白白嫩嫩的脸上因为走得急了漾着粉晕,真是笑一下让人连星星都想摘给她。偏偏这样一个小姑娘,还身份尊贵,一生下来什么都有了。 而自己在烟柳之地摸爬滚打数年,跟人私奔得到个妾位便稀罕得不行。 让她教小姑娘,不如说是满足她一个碾压她的机会,于是刻意挑了首偏难的曲子。 “这个音错了。” “这个拨弦要用劲,要快,手上没点力气是做不来的。” “姑娘,看准了弹,这个音又错了。” 连连被说错误,连一句完整的也不让人弹下去。如意倒没怒,她怎么也算是混迹后宫几载的人,连宫斗的招式都见识遍了。这点挑衅苛责对她来说,无异于满级号对战新手。好久没人跟她没事找事了,还怪好玩的。 刚想动手再去谈,边听门帘再次被掀起。这次的来人也让如意惊了一下,竟是李世民。 李世民见到如意竟在屋中,也是一愣。 “世民见过郡主。” “李公子不必多礼。” 倒是红拂,见到李世民那一刹那,眼睛里像是放了光,如意甚至能看见她的身子都软了一下。 软绵绵道:“红拂见过李公子,李公子可是来找红拂的?” “正是,药师大哥和长孙兄长在酒楼喝多了,我差人将他俩接回我府去了。药师兄醉酒之前让我来知会小嫂子一声。小嫂子这边若还有事,我待会差人来接便是。” “世民且坐一会儿,我手边很快就完事了。” 李世民看了如意一眼,倒是坐下了。 如意在心中翻白眼,由于女性天生的第六感,她对红拂也没什么好感。什么很快完事了,她不是刚坐下学琴吗?两人一问一答数语,自己好像一个吉祥物哦。 她本就极力避着李世民,此时更不想多留。可目光飘至门口,竟发现刚才乌云密布的天,如今净下起了雨。未到时辰,巧儿还没来接自己,此时又没有伞。完蛋,只能多等一会了。 如意看着两人,一个眉目传情,一个心照不宣,像是刻意避嫌,觉得甚是好玩,看会戏也不是不可以。 红拂本就想秀一下自己更出彩,两个漂亮的女子共处一室,如今更想露一手了,便向如意道: “把刚才的曲子,再练一遍。” 如意挑眉,她可不嫌弃自己丢人,尤其在李世民面前,丢的人越多越好,自己才不要跟他有什么牵扯。 故而自信满满,上手就来。琴谱是琴谱,调是调,别问,问就是离谱。 偏这人还极度自信,弹上了还不带停的,铮铮闹闹一阵,听得红拂直想捂耳朵。 倒是李世民,听得笑意满满,仿佛这不是拨的琴弦,是在拨他的心弦。 转向红拂道:“看来如意郡主学琴未久,不如由我来帮郡主,也劳驾小嫂子与我合奏可好?” 红拂求之不得,这种炫耀自己的好机会,她能把如意衬得像个花瓶。于是找了个漂亮的角度,露出一半的雪白脖颈。 李世民这边,直接起身,坐到了如意身后的垫子。长臂一环,从背后直接圈着如意,手把手教她弹琴。他动作实在太快,如意还未反应,就已经被圈住了。 “这里,是弹这第二个音。” “看谱子,这里应该轻勾,不是按。” 如意冷眼看这人兴致勃勃,心想:李世民,你行啊,我重活一世,你比之前手段还高明了是吧。自己现在起身,定磕到这人下巴。 本来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起身磕一下,给李公子一个惊喜,但是对面琴声起,如意看了看满眼媚意的红拂女,决定看看好戏,待会儿再磕。 果不其然,红拂女看到这边的情景,气的牙都痒痒。自己在这里卖力的弹琴,竟然都成了两人的背景音。于是刻意手中交错,弹错了两个音。 曲有误,周郎顾。 果然引得李世民皱眉去看。如意挑眉,这种好戏,就等着李世民反应了。 “李公子,红拂这里也有个音拿不准。可否请李公子来帮我纠正一下可好?” 她一说话,背景音没了。 李世民脸上云淡风轻的愉悦也消失了,脸色让人看不懂,但肯定不是高兴。虽说如此,人倒是起身,去向红拂的方向。 隔着珠帘,如意看不清李世民动作。但是她能明显看到红拂女纤腰一软,就顺势歪在了李世民怀里,如意登时都要反胃。 这这这红拂女,不是李靖的小妾吗,在自己夫婿兄弟面前卖弄,真的不害臊避嫌的吗? 两人低语,如意听不真亮,只听红拂女一声娇媚的“哎呦”声,也不知是疼痛还是□□。 完了完了,这可超乎如意想象了,这不走不可了,事态发展有点超控了。如意想,这若是不走,明日两人再暗杀自己可咋办呢。 正巧巧儿和陈彪拿着伞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门口了,于是赶紧出门,连声都没出。 成都虽然出征,但是晋王府不能没个武功高强的守卫,成都手下众将齐聚,临走前大喝了一场,谁跑的茅厕次数多,谁便留下。 陈彪现在想起这件事还生气,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出的这鬼主意,自己前一天在青楼睡觉,搂着美人就忘了盖被子,这下可给陈彪凉到了,第二天起来肚子就不对劲,一个劲的咕咕叫。 正赶第二天拼酒力,陈彪差点没住茅厕里。 如今落得个看家护院的下场,想想就生气。 因为下雨,巧儿同他一齐去接如意郡主。 夺嫡初动作 陈彪在府里没什么事干,也不能流连青楼了,毕竟王府这边走不开人。他天天就蹲在前厅,没事逗逗巧儿。 这小妮子好玩着呢,上回明明是自己要送她簪子,可不知怎么回事竟惹到她了。她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在看登徒子。 陈彪总能被这小丫头的蠢样逗乐,比如现在,她原本撑的那把伞,用上了吃奶的劲也拽不开。 “拿来。”陈彪伸手。 “我也不知为何今天这伞跟我闹矛盾...” 陈彪低声笑了笑,伸手一拽,倒是给拽开了,可伞撑也在这力道下折了半截。 “完蛋。”陈彪心想。 他看着小丫头纠结成一团的脸,拿过自己的伞,一把把人拽过来。“打我的,伞大,两人一伞足够了。” 巧儿还没犹豫片刻,听见那人道:“走罢,不是还着急接人?” 于是两人下了马车,就撑着一把伞走在雨帘里。 巷子窄小,偶尔有行人经过,有人着雨衣,一身湿淋淋的。巧儿下意识的就往里躲,刚往里挪了一下,就赶紧自己左肩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男人的臂膀直接将她搂住。 巧儿立马就觉得自己脸上有东西在烧,刚要挣扎,便听上方传来声音:“莫动,该淋湿了。” 巧儿怎么可能不羞,她心里的小人都要翻江倒海了。可是因着雨帘遮人,路上又只有寥寥行人,一种奇妙的感觉腾上巧儿心头。 就好像,就好像两人极其熟识,这个小空间私密又亲呢外面的世界与她二人无关,只这伞下一隅让人温暖,使人留恋。 陈彪倒是没想那么多,自己再不老实也不吃窝边草的好不好,再说你个小丫头没长开呢,没必要总担心那么多。只是到了地方,小丫头“腾”的一下从自己肩膀下窜走了,让他觉得肩膀底下空落落的,仿佛天生就应该有那么个东西一样。 晋王这边,白日温书搞政事,晚上声色犬马玩女人。 杨素送了他一个大礼,张丽华乃是陈叔宝的宠妃,陈叔宝另有皇妹,护国公主陈敏。陈敏与张丽华素来交好,陈国被破之际,陈叔宝是在一口枯井中逃避追兵被找到的,周围一起的人,便只有这两个女人和一个太监。 陈叔宝被押回京城处死,这两个女人就被留了下来。陈敏长得像兄长,短圆脸,却是一副刚强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张丽华不一样了,乃是国色天香。没人不爱美人,但是勉强美人就没意思了。 这个陈敏的作用,就是牵绊张丽华的作用。在杨素那里,是要挟张丽华陪他寻欢作乐。在杨广这里,便不仅仅是寻欢作乐,更是一把利剑,先插进太子杨勇心里,在把血溅在整个大隋王朝脸上。 这几个月可是没闲着,又是□□美人,又是教美人媚宠。陈叔宝是文墨里出的皇帝,这种人当不得皇帝,当个酸腐儒生倒是有两把刷子。 杨丽华耳濡目染,诗词歌赋乍一看很像回事的。男人最懂男人,既然独孤氏刚强,你便娇柔;她强势,你便小鸟依人;她能登大雅之堂,你就如梦似幻。 “可懂了?”杨广折扇一把抬起美人下巴。 折扇的柄骨接触到肌肤,他人若望,只恨自己不能为扇。 美人眼里带泪,若是细看,有无助倔强,有对求生的渴望和算计,若是这些都不细看,那便是楚楚可怜,让人想怜惜一番。 “真是一副美人骨,接下来就看你表现了。”杨广说着向座上一倚,神态又是放松又是愉悦。 ... “这女人要提前一步便送进京,起码要比本王早一步。” “届时你便见机行事,美人香,魂牵梦萦啊。”杨广看着床榻帘闱中半隐半现的一节手臂,低头笑意难掩,向人吩咐道。 “杨勇啊,我忍痛割爱将美人送你,你可要把这份惊喜给我端住了。”杨广脸上的笑容,看得来传信的人都身上一凛。 杨丽华入京,第一个去处便是杨广在京城的桃花阁,只是,少有人知晓这阁是杨广的。或者,还未知晓便已不知不觉的从了晋王党。 桃花阁,不叫跟普通妓院一般的风花楼,雪月楼,而是称阁。 出发前,她问杨广:“桃花阁,所谓何处?” “桃花旖旎,以奉阁下。” 杨丽华站在精雕细琢的牌匾前,笑了:“不就是妓院罢,说得如此好听。”但她心里知道,虽是妓院,却不是普通的妓院。 杨广扎根京城如此多年,自然不可能只专注于朝堂上那半个白天,君子可不整日都是君子。 有头有脸的君子,总归也是想女人的。 此处妓院不喧闹,不溢脂粉气。而楼转路回,却是封闭阁楼。正如杨广所掌控的那样,阁下以为谁也不知晓,可你以为隐蔽的事事皆不能逃脱。阁下想要的,美色,成群的美色,阁下的特殊喜好,在这里都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情报和细作,人心和人脉,王爷就这一举都掌握了,真不愧大隋的朝声所向。”张丽华口中说的话,再鄙夷暗讽,语调也是软糯带俏的。 杨广听了也不生气,谁会跟一把刀子生气呢。 “你去看看,等到事成,我亲自接你回来,我封美人为贵妃。”说着还用指背轻轻扫她的发丝。 桃花阁是吧,她的第一个落脚点。 在这里,她会有一个新的身份,一个体面的女人出身。 杨丽华看着重新套回身上的绫罗绸缎,摇摇头,心想:有什么用呢,反正做的都是不体面的事情。 过了几日,杨素进京,因着自己家夫人的弟弟和娶了太子妃娘家的妹妹,也算是跟太子府又搭上了点关系,趁着这个由头,刻意往太子府跑了一趟。 太子正坐桌前擦刀,便听小厮来报:“殿下,越国公到访。” 太子听到这话一顿,手一下竟被割了个口子。顾不得疼,便向前道:“快快有请。” 越国公本事大,脾气又古怪。 因跟文帝关系亲近得不行,是真正的肱骨之臣。可他经常掐半个眼珠子瞧不上朝中许多人,跟杨勇也没有别的交情,这一到访,就算是心高气傲的太子,也受宠若惊。 “杨勇不知叔伯到访,有失远迎。” “是我一时兴起,叨扰了你。一时竟忘了你是个当太子的,有许多事要忙。”杨素今日难得的脾气好,脸上还挂着笑,看得杨勇一愣一愣的。 “带了两瓶好酒,贤侄可有空坐下一叙?”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老狐狸能无缘无故和自己喝酒?杨勇虽然受宠若惊,可不是草包,一边恭敬迎杨素进去,一边满腹狐疑。 这酒喝的稀里糊涂,杨素嘴上说是亲上加亲,喜庆结缘,可是这等小事能劳烦他亲自跑一趟? 酒过三巡,杨素才算说了真正的目的。 “贤侄啊,今日来却是有事相求。如今天下既太平也不太平,杨素已老,无法再进一份力,只等皇上百年之后,我也直接乞骸归乡,找个寥寥荒地度了余生。只可惜我儿不成器,三番带上战场,却一点我杨家的精神气也无。” 说罢叹了口气,像是失望透顶。 猛喝一口酒,借酒浇愁之意更浓。 “近日齐王造反,连坐已有百余人。杨素惶恐,恐家教不严,便细细盘问。结果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果然跟齐王走的甚是相近,难免有书信来往交友之嫌。如今皇上将此事委任给你,叔伯便是舔着一张老脸来跟你求个人情。” “这事若能大实话了最好,若是不能,便让他受受牢狱之灾,正好磨磨心性知知轻重,别断了我们家中的根吧。”杨素这一番话说的恳切,几处都差点落泪。 可落到杨勇耳朵里,甚是窃喜。此等大事,说大不大,虽有书信来往密切,便也只是交友不慎的范畴。他们虽调查此事,却是未实质性发现证据。 杨素的意思,不过是让他收个手。 这都好说,可真正让杨勇兴奋的是,杨素自此有了把柄在自己手里,便是他太子府的人了,,往后也只得他搓圆捏扁,又多了个在朝廷上能说得上话的走狗。 “叔伯放心,我也算自幼与他相识,这些事情不会不知轻重的。” “若是叔伯愿意,我便自作主张,让他来我府上当值,这样我们又联络了兄弟感情,又让我身边多了个信得过的人。” 杨勇以为自己高明得很,既然要要捏人,便把人全全攥在手里。 “那自然太好了,有太子带着他,真是让他一个毛头小子直步青云!喝酒!喝酒”杨素显得极为高兴,喝的已经略有迷离的眼睛,都高兴得透出光来。 杨勇真是过于自信,若是能趁着没醉多看几眼,也不会看不出老狐狸眼中的光,透满了精明和算计。 太子美人关 两人事情解决,关系从心理上更近了一步。 从对着的席位喝到了一张桌上,杨勇发现他这个叔伯及其能说,从战场要闻,给他讲到家中的母老虎,提到几次三番把自己心爱的小妾送走,激动的声音震耳,甚至一把泪一把泪的。 他看着极有趣,趁着高兴也喝了太多,把杨素送走时眼睛前都是迷雾。 迷雾就迷雾罢,居然还带着女儿香。 这香像是一条线,千回百转勾住了他的嗅觉,喉咙,以及心尖。 让他在迷雾里行走,而且甘之如饴。等他闻够了睁眼去看时,面前竟是美人的衣襟。说是衣襟,不过就是几层柔纱,他的视线停留几秒便能看见美人雪肌,虽未上手却渡着一层釉光,柔嫩得像刚折下来的细柳。 再探头向上看,真是个美人! 乌发漆黑如云,鬓边攒着玲珑漆花步摇,将簪未簪,坠下那两点金豆摇摇坠坠,晃得他心都晕了。眉眼中好像有无辜的媚色,朱唇色泽似血。 瞥见他痴了的眼神,美人仿佛忽然惶恐被冒犯,伸手就想去扯被他压下的那截衣襟。神态嗔怒,还瞪了杨勇一眼。 杨勇的魂都要被瞪走了啊!在他眼里,这种情态最能引起他的摧毁欲! 连床榻都不知在何处,就扑了上去。 在他印象里,美人竟然一改之前的娇羞,甚至拉过他的手,轻轻啄了一口。 杨勇喝多了酒爱耍脾气,砸东西,若是小厮离得近了,可能都被牵连。府中人知他这个习惯,故而醉酒之后都离他远远的,只把床铺炉灶安排妥当。 屋外无人看守,不然定能听到,这一夜旖旎之声。 翌日,杨勇觉得这一夜极舒坦,连睡醒都极其舒坦,只见日头已经高起,透过窗纸那条光贴心的晕开,再散落进屋里时便即明亮又不灼人。就像温顺的妻子贤惠的将衣物熨放妥帖,穿到身上还带着暖意。 杨勇的意识还没回拢,眼神就散漫的随着那束阳光来回飘忽,心想昨晚是真的满足,睡得也妥帖,这美人真是个宝。 一边想一边伸动手臂去捞,硕大的床铺却捞了个空。再去探,仍然是没有温度的床褥,这一下子可算回了神。一下便从床上坐起去寻,床褥凌乱,不知是真有此事还是自己喝醉了睡觉不老实。 记忆既朦胧又清晰,美人的肌肤的触感,朱唇欲语还休,好像都在眼前又都遥远似仙境,只得否定自己再肯定自己,脑袋因为宿醉又晕又沉。 正思索时,侍女叩门道:“殿下可醒了,已是中午了,昨日殿下酒醉估计该饿了,可要妾服侍您起身用点东西?” “你进来。”杨勇扶额,疑惑道。 “我问你,昨夜可是我自己过的夜?未招人进来?” “并无,昨日殿下和越国公喝酒尽了兴,便要回房休息。妾来搀扶您让我滚远点,妾便招了守卫在院外守夜,擅自退下了。昨夜太子并未招兴何人。”侍女认真道。 杨勇更疑惑了,莫不是真有仙女下凡一事。自己印象里的跟院中小厮口中的,竟是都不一样,这女人又不可能凭空飞进自己院落。 心下疑惑,眉头紧促。这事他想了许久,也不知是沉浸在昨日如梦似幻的印象里,还是思量自己的前因后果。 罢了摇了摇头,抓着被子像边上一甩准备下榻。手上一疼,想来是昨日拿刀时碰到的那条口子,这一下竟唤回了昨日的零碎记忆,杨勇垂首看着手上伤痕,愣了许久,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事情进展顺利,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晋王自然是心情煞好。 算着日子,两边事情若都安排妥当,过些便可回京了。朝廷上的老家伙们吵成一团,估摸过几日就能看出他杨广的作用。 国家嘛,不过乎是统治机器,这中间缺了一环,定该有另外一环来补上。若是没人来补,短时间不见弊病。 长时间中间这个空档就要出问题了,要么是长草空闲,职能缺少作用;要么是流脓长虫,从这个隔空处吸取油水。 眼下之事,便是和李家套些近乎。据他所知,李家作为一个世家大族,家底积蓄,丰厚得很。李家几代的床板,都是金丝楠木。 谁会嫌钱多呢,杨广也不嫌,手下一脉的人,钱越多他越踏实。大不了他上位之后,把这人拿了,家产全是他的了。 李家若是在自己手下,就算摔倒,也得是他杨广吃饱。 于是李世民来他面前左右转悠,那点少年心思他看得清亮的。一是想在晋王面前留个好印象,干谒之事早早就打好底子。 李世民这种孩子,定然不会是华阴这个小地方的池中物,将来定然是要进京配白玉腰带犀皮袋的。 二估摸着就是那点少年心事了,大概是惦记着他家女儿罢。如意年岁也差不多了,不管是成都还是世民,诚然都不错,就随他们去罢。 只是没想到,他这女儿,竟然在政治场上也能给他起到不小的作用。 这不,他随意提一口他家如意自小甚是想学骑马,却一直没有给她安排妥当。 李世民便自告奋勇的要求一试—— “你若愿意教,自然是太好了。我若是让如意磕到碰到一下啊,我这张老脸都得让她瞪死。你们年纪相仿,肯定话也说得来。世民若是有空,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杨广说话总是亲切易人,让人又倍感亲切又顿生仰重。 李世民乐不得的,想到如意郡主,一阵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说不清,但是很清楚的是,每次他见到这个小人带着雾气的眼睛,他都心中一颤。像是,像是他幼时和四弟去邻家院子里偷的酸杏,就算被人发现了,被人追着撵跳墙,都舍不得放开手里酸涩的青杏。如意郡主给他的感觉,就是那一把酸杏。 小酸杏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就被人卖了,还在屋中绞着眉毛读着医术——“为呕血者,当为腑脏有亏。一则重利之物受损,一则急气攻心。轻者咳血少许,调养气血脾胃,久则平息。重者...” 如意刚看道这行便被巧儿唤道:“郡主郡主,不用在屋里闷着啦,王爷说,他找了人教你骑马!” “骑马?”如意显然没有巧儿想象的那么乐呵。 骑马?平白无事的,父王又如此忙,哪有的闲工夫管她什么业余消遣。 还特意找人骑马,她可太清楚不过了。上一辈子的杨广所作所为,无不告诉她很多事情面上是体恤妻女,实则有时她俩都变成了他政治路上的拐杖,可真是,有什么用什么。 果不其然,等到如意慢悠悠蹭到门口,门口候着的正是她日日想躲的李世民。如意换上了黑色骑装,用白玉也仿着男子样式将头发高高束起,鬓边几缕碎发,风一扬起带着一阵清甜的茉莉花味。 如意自己都能闻到了,暗想不好,早知道早晨便不让巧儿用这香膏给她推拿了,面对李世民,真是多低调都不为过。 “郡主,我们又见面了。”李世民笑意盈盈道。 “是啊,父王说寻了人陪我练习骑术,不想竟是李公子。父王可真是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诗书骑射一堆事务在身,怎好意思叨扰公子。” 如意的话虽说的好听,可神情分明是——李公子真是没事闲的。 “无妨,能得晋王相允,是世民的荣幸。”李世民言语和眼神,均是坦坦荡荡。他深知这个道理,就像是在捕猎时,面对猛兽不能露怯。 如今虽然面对的是只小白兔,可畏畏缩缩自然更不得人赏识。 “郡主与世民上次相见,世民是教郡主学琴,如今是教郡主学马。世民和郡主缘分真的不浅呢。只可惜上次才拨了两三弦,便被打断,世民再回神时,郡主已不在屋内...” 如意:缘分?可别拐着弯说你我有缘,当初就是信了你的鬼话,我可跟你有缘怕了。 “说来上次也是我年纪小不经事,竟然打扰了李公子的好事。那时正巧来接我的人到了门口,我便不敢再叨扰,赶紧走了。” 如意可没那么好心,这话说的还不明白吗。 “好事?郡主怕是误会了。当时教琴的红衣女子,乃是我结拜大哥的家眷,世民只是替他传个口信。”李世民倒没慌了神,解释道。 “李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意可没空深究这个,笑道。 既然是父王特意请来教她的,她也自然不好拂了父王的面子,应付应付便得了。上一辈子两人就是见面次数太多,说话太多。那时候她爱极了听他讲故事,如今她听他在自己耳边不停的说话,只觉聒噪。 甚至有些,想念那个不会多讲故事的木讷呆子。 李世民伸出手,意欲扶如意上马。如意看着那只银波纹绣线的袖口,转身一薅马缰,腰身一动踩着马侧便稳稳的坐在了马上。 “郡主好身手。”世民由衷赞叹道,半晌,又狐疑道:“郡主上马如此流畅,可是第一次学马术?若不是晋王殿下提早说了,世民真要以为郡主会骑马呢。” “李公子可知宇文将军?” “可是宇文丞相府上的宇文将军?”李世民狐疑道。 “正是!”如意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这话时候,神情不由自主的骄傲,好像叫出宇文成都的名头,是在褒扬她一样。 前世俱相断 “听闻宇文将军与如意郡主是青梅竹马,是世民愚钝,这骑术自然也能沾染几分。”世民低头道,让高处的如意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是啊,成都骑术可厉害了。他说陇西男子虽高大重武,却比不过他骑射双全,自小便是拔尖。”如意想起那张略带醋意的脸,不禁笑了出来。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李世民听的。故意让李世民觉得自己和竹马情深意笃,竹马还是年少有为如今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不知道李世民感觉怎么样,反正如意是,倍儿有面! 谁能想到,李世民昂头,眼底让人看不清情绪,面上情绪未变道:“宇文将军大名,在下也十分仰慕。”而后便去牵缰绳,让马儿在地上慢慢走。 可怜了如意,明明会骑马,却要此时装得笨拙。 如意其实没撒谎,这一辈子成都虽然还没空教她骑射,可上一辈子自己的骑术可全是他教的。自己还没事就愿意跟他比,看谁的马跑的更快。谁能想到结果居然总是宇文将军败,若是宇文将军的部下听到,定然齐齐替将军喊冤——宇文将军的快马和骑术,不说百米取人性命,百步穿杨定是手到擒来。 可在如意这,却总是败北。罢了还要被如意无情的嘲笑一番,如意那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是成都让着她,她那是心中不知是蒙了猪油还是糊了浆糊。竟一心觉得,还天宝将军,连骑术都不如她。 现在想想,都快要被自己气乐了。 如意没有心思顾及李世民在想什么,情根,什么根,就不能让他扎根。就在没种下的时候给他展示一下坑底:不好意思公子,这里已经种了别的萝卜了,请您移步别处罢。 如意的脑袋滴溜滴溜转,若是她和李世民这一世没有情谊。自己早早就把话说清楚,让这孽缘就根本别生出来。她又对未来走向清楚的很,李世民何时起兵,如何征战窦建德。甚至是最近的,他干谒可有成,少年名声可有大振,自己可要从中透露,做个半仙儿?就不知李世民,可否作为一个跳板,祝她和成都一臂之力? 如意心想:这是这一臂助到何处确实去需要下点心思。若是只让成都吃醋,那李世民和成都在少年时几乎像两个不一样的人,成都已经是征战沙场年轻有为的顶配了,让他吃醋有危机心,李世民这样的知文通墨的青年才俊再好不过。 可若是她和成都两人,某一日真想退隐江湖,隐居到何处呢?李世民可能帮扶?如意拿不准了。李世民此人,定是要当皇帝的。历史的走向不可改,她心里清楚。定是要再经历一次王朝覆灭,大隋面目全非。她是前朝公主,成都是天宝将军,若是两人日后成亲生子嗣... 想到这里,如意的脸红了一下,心事像是被扯出的红布一样覆在脸上。 她继续想:若是两人日后有了子嗣,便是有着正经皇家血脉和武功绝学的正统,难免李世民不加以防备,斩草除根。可李世民,又有着旁人不可估量的自信心和广阔心胸,尤其是面对自己江山的时候。甚至,他竟然能只身过河与戎狄几万大军谈判!为了他的大唐,他的自信甚至超乎想象。 如意低头看李世民,多年后那个魁梧帝王,如今还没能和眼前的少年重合。 若说成都是已经成材的胡杨木,李世民便是正在抽条的杨树。虽未蓬勃,却已见绿叶,假以时日便以春夏茂密,秋冬不倒。 “哎?李公子可有青梅竹马?”也许是刚才的一番自我推测,如意心情竟好了起来,开始调笑周边的人。 “青梅竹马?”李世民喃喃道。 “是有的。” “是哪家的闺秀,我可认识?”这段可是如意从未听过的,顿时八卦心起。 “郡主可知朝廷重臣高士廉,世民与其外侄长孙无忌素来交好。想来也算是青梅竹马那一挂。” “长孙无忌?”如意当然知道长孙无忌,上一辈子到她死,长孙无忌的大名依旧屹立朝堂不倒,是李世民最亲近的朝臣,能不亲近吗?他妹妹是皇后,他是凌烟阁第一位功臣,说白了都是他们老李家自己人。 “李公子怕是对青梅竹马有什么误会,这词啊,多用来形容男女之间。” “既李公子与长孙无忌相识,那他可有什么姊妹之类?”如意问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上一辈子,李世民与她少年时情深意笃,她弃了与成都的婚,兀自跑过去与李世民见面。谁还那是可真是个吉日,李世民的成亲,也安排在那日。 她哭的死去活来,万念俱灰。事后李世民,娶了夫人,正经八百八抬大轿进门的夫人,便是长孙无忌的妹妹长孙无忧,也是未来的皇后。那时李世民,口口声声,说与这女子从前并无交情,更不可能有情谊,他是被逼无奈。若如意还爱他,那日后娶她进府,她也自然不会让如意受小妾的委屈,定然会和无忧平起平坐,许一个平妻之位。 平妻之置?自己上辈子真是妥妥的被猪油蒙了心,自己好好的大隋公主,为何只能以妾的身份进府,靠男人给自己抬上平妻之位。 她知道自己上辈子的感情错付,可她从未怀疑过少年时两人情深意笃。如今她不确定了,她这一问,是借这辈子李世民的少年记忆,来探一探他从前说的话——他与长孙无忧从未相识,更无情意,他是被逼无奈——此事是真是假。 “郡主聪慧,无忌确实有位妹妹。而且文思敏捷,是个小才女。”半晌,李世民才道。 如意浑身一震,又道:“既是青梅竹马,李公子与他二位定然时时相聚了?” “我与无忌因为年岁相仿,爱好相投,时常在一起厮混。无忧年岁尚小,虽是女子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读书料子,时常忙于功课。但偶尔会缠着我与她兄长。”李世民认真道,面容坦荡。甚至是多了几分,自如。仿佛刚才被如意用宇文成都刺了一下之后,找回来了一般。 如意不知自己有没有看错李世民的表情。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果然,她好想笑,笑自己上一世被蒙骗多年,人家两个才是情深意笃青梅竹马,说的不好听些自己只是李世民在外游学,一时心动碰见的乐子罢了。怪不得,怪不得如意那时困惑的要死,想人的感情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前几天还以终身相许,后几日他便娶妻成家立业——自己真是蠢的要死,他两个表情,一变语调,自己便深信不疑他是被逼无奈。那段感情,怕是从那里就错了。大错特错,错得彻彻底底。李世民可真厉害,他自己竟是,一兵一卒都不费。言语之间就引得她步步深入,且甘之如饴。 她又想笑,笑这样连少年时的念想都断了,也就印证了她现在走的路有多正确。可同时也反着道出了,她上辈子有多荒唐。也好,也好,也罢。就真的一点留恋也无,眼前这个少年,依旧风度翩翩,可和上辈子这个时候浓情蜜意的他重合,如意竟一阵恶寒。仿佛在这浓情蜜意的背后,看着了衣袍上附着的虱子,上等碧螺中掺杂的土块。 一并涌上来的情绪,挟裹着她哭笑不得,嘴角僵硬的咧出去。 李世民抬眼看见了如意的表情,心中诧异。又转念想,她会不会误解自己青梅竹马的意思,再加上上次和红拂女的事情还未解释清楚,以为自己是与各女牵连的放荡不修之人。 立刻解释道:“郡主,世民为男儿,自然分寸都在心间。” “世民深怕郡主误会,上次,上次在琴坊。郡主不告而别,世民心中就惶恐。世民与那女子,并无所谓‘好事’。但是李靖大哥确实识人不佳,那女子一身风尘气即使跟了大哥也未改。仍然有着勾三搭四的意思。” “李公子跟我说这些作何?” “郡主,可否莫要叫我李公子,听着奇怪又生疏。郡主若是愿意,世民大郡主两岁,不妨唤我世民哥哥可好?”李世民一番话说的诚恳,竟然像是请求一般。 世民哥哥?这个称呼,听在如意耳里,不如说是砸在如意耳里——不像是隔了一辈子的时间,却好像是距离了八百辈子的烟尘,翻出来,一股腐朽味。 自己少年时跟在他后面一声声唤世民哥哥,满面桃花的日子,从前还算个完整的镜影,映出的人也算是晶莹剔透。可他一刻之前刚刚用事实亲手打碎,连着这声世民哥哥一起,摔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李公子既大我几岁,我还是礼貌唤些好。” 醋味传千里 李世民叹气,接着之前说的道:“那日之事我一直没来得急解释,那日红拂女叫我过去看琴,我本不愿意。世民第一次和郡主你有了亲近相谈的机会,本想好好说会话。可是她行为和语调属实令人不适,我本是想过去低声警告她的。毕竟她是我名义上的大嫂,总不能,当众拂了人家颜面。谁知我刚到身边,这女人竟然身子一软,柔柔就靠在我身上。” “就像身子没了骨一样。我情急之下,怕你在外面误会,便一把拽住了下面她抚琴的手腕,手上用劲,逼她远离我。可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哎呦’一声,我那是就暗叫不好,怕是更要惹你误会了。”李世民脸上也飘起红晕,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他在乎如意郡主的感受。 这些话都要摆在明面上了——“急着出去看郡主你,我也没空理这个不知分寸不懂廉耻的女人,连夫婿的兄弟也要勾引——可是我急急忙忙走出了珠帘,才发现郡主已经登车远走,这让世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白白被如意误会。” 如意此时有些不合时宜的在心里嗤笑一声:这李世民,两人统共相处才几日,这人就玩起了一见钟情的招数了? 李世民昂头,看着马上的如意,目光灼灼。 如意顿时压力极大,这男人怎么回事,自己刚才那点情绪,就在他这番话中消散的差不多了。说是澄清,她也绝对相信,李世民虽然也是男人,却比市面上的纨绔子弟懂分寸多了,更何况是兄弟的女人。可这番话中的弯弯肠子,说的如意有些倒胃口。上一辈子的自己也许感动得不行,就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可如今,她听得出这话中,句句是如意冤枉了他,他对自己心意多少,而自己如若枉睹。句句话似是吐露心意,又像是少年欲语含羞,若是细推,却句句都摘得清他自己。 笨如意啊笨如意,上辈子怎么就没看清。对女人说话如此有套路和逻辑的人,怎会是初入情场的毛头小子,又怎会是对她真心实意。 略一思索,如意转而道:“你别说,我当时还真误会了。正赶着接我的人都到门口了,抓紧便走了,实在怕扰了你们我也不好意思。但是李公子若是说向我解释,就打碎了我对你们两人郎情妾意的幻想,搞得还像我想的龌龊一样。” 道理嘛,如意都明白,拧巴着说话,听到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最好让他觉得自己教养不好,早早走人,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完美! “并无,世民并未觉得如意怎么想是...唔...龌龊,只能说如意郡主天性纯良活泼,一时兴起想看世民的笑话罢了。”李世民眸光清亮,在他心里,他与如意郡主虽然未能时常见面,甚至见面的时候,如意连表情也未多施舍一个,神情刻意疏远得很。 可是,可是他知道真正的如意是什么样子的。 那日他被打伤,小厮求药归来,他问清前后便在心里埋下了一个好奇的种子。一身男装上街的女子,有趣!实在有趣! 自那以后,他时常拍着扇子在街上留意,果不其然就被他撞个正着。那时候小姑娘墨发高束,面上像反着柔柔和和的釉光,眉清目秀的样子乍一看还有几分少年才俊的感觉。一身青衣,学着男子走路大步流星的往前迈,却笨拙得比旁人慢了几步。过一会儿又不知道哪里琢磨来一个假胡子,和身边侍女两人咯咯的笑。那模仿男子的欢快样子,就差提了扇柄去挑人家路边良家娘子的下巴。 如意郡主该是那个随性活泼的性子,不是面前这个面带微笑却句句讥讽的假狐狸。 正盯着如意的眼睛,便听见她出声:“承蒙李公子看得起我,如意不过一介女流,当时是八卦心起。李公子如此大度,我得实实在在给李公子赔个不是。” “赔不是?” “如意的不是可是直接道一句便赔完的?” “自然。若是我身边人,譬如成都,若是撞见他这样的事,我必须得打他一通出气。今日如此失礼,全因与李公子不熟。”一听这话锋不对,自己若不赶紧转移话题,估计就要被他要挟着做什么事——共同吃个午饭啊,去个郊游啊这类,如意想想就害怕,可算了算了,故而昂头道。 李世民本想说“既是不熟,多相处几回便熟了。”可是如意的前半句话,让他如鲠在喉,张张嘴又没把话说出来。 真是,句句碰壁。 成都还不知道自己做了阻挡别人的铁壁,戎狄兵马强壮,往年早肥马壮的时候,便花大力气屯兵习武,到了现在,的确有了点实力。今年刚进夏,晴天便是一场冰雹,砸的塞外本就不茂盛的庄稼都蔫了秧苗,戎狄人人又操起了打家劫舍的老本行——抢中原。 成都盯着案上沙盘:出征已有两月多,戎狄人可以说是首战失利,跑回了老巢,他们的老巢,就是一片黄沙了。若是带兵长追不舍,那便拉长了粮草的供给。这就好比一根线,拉的越长效力越弱。若是不追,又怕浪费了这好机会,长驱直入,攻人腹地,端人老巢的好机会啊! 成都眉目深深,因为打仗辛劳,眼眶较平时看着似是又深了几分——眼里的坚定,也深了几分。 “都退下吧,徐校尉留下。”成都吩咐道。 “今日让将士们好好休整,明日启程。” “启程?将军,戎狄狡猾,咱们在他们的地盘上,慎重啊!”徐承焦急道。 “我们如今纠结的,不就是这里看似有一个很好的坑,到底跳不跳吗?”宇文成都语气平淡,一点也没有教人感觉出他自己想出了一个顶好的计策有多欣喜,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让徐承几乎要跳起来。 “他们会挖坑,我们也会挖坑。一会儿你去选三千精兵,对外放出消息我亲自带兵追杀戎狄残部。我这颗头颅在他们戎狄部赏金万匹牛羊,公爵位,却只带着三千人马,看他们是不是也眼红。” “将军!上策啊!三千军马深入腹地,他们一定的兴奋肯定比惊恐多多了,届时就那群人吆五喝六的鬼脾气,肯定往上扑了。我带大批人马明日便启程,这几日风沙,那群大胡子肯定觉得咱们不能行军——真是老天都帮忙,连天气都帮咱们隐藏踪迹的忙——等几日后你们再出发,估计那时候你要亲自带小批人的‘小道消息’也到了他们耳朵了,到时候他们一现了面,我就立刻包了他们的饺子!妙啊!妙啊将军。” 宇文成都的脸上终于挂了点淡笑,看着嘴要咧到耳朵根的徐承嫌弃得很,若不是有事情要吩咐,早就把他这种叽叽喳喳的人踢出帐外了。 “只是我们宇文大将军,屈身做了诱饵,真是委屈了委屈了。回去可不知道你老丈人该怎么心疼呢。” 心中大患虽没实践,可有了大纲,他们还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徐校尉几乎提前感觉到了手到擒来的快乐。心下快活,好像苦难的军旅生活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是京城闲扯淡环节了。 换来的是宇文成都瞟了他一眼。 “哎,你也别不好意思不吱声,提你老丈人你也不知道回个话。你说你出征这么多天了,也没听你提人家郡主。我问你,上次给你送点心的,用可精致的盒盒装的那个——陈彪当时可眼馋了,我们还打赌来着呢——是不是就是人家郡主送的?” “行了,差不多可以滚了你,你明日还要行军赶路呢。”成都道。 “你看你,你要是不心虚,你拐什么话题。我告诉你,我为了那盒点心,跟这几个狗东西打赌输了多少你知道吗?” “多少?”这下把成都好奇勾起了。 徐承伸出五个手指,狠狠的在他眼前晃了晃“五十两啊,五十两!你说你要是早跟我透露透露,说你和人家如意小郡主情意浓浓,舍了命也要救人家,我至于输这一遭吗?” “谁赢了?” “陈彪那狗逼东西。这次出征来没带他,回去好好讹诈他一番,老子要喝到他盖着鞋垫睡觉。” 徐承这边还在想着陈彪笑嘻嘻的嘴脸咬牙切齿,那边竟然听见自家将军的轻笑声。 登时眼睛滴溜圆——“不是吧,宇文公子,你是不是好龙阳,听见陈彪那种货色你也能笑得这么不知廉耻?” 你才不知廉耻。 成都不知为何,心情煞好。不跟他争辩,赶紧连打带踹让他滚了。 一边靠着坐下,一边笑意未减——别看陈彪平日里不成个正形的样子,倒是怪聪明。想完又觉得不对,自己,为何赞他聪明?就因为他下注了自己和——如意小郡主? 这一想心里便是一颤。 成都入险境 出征已有数月,他不想承认也不行,连他坐下的马儿都知道他刚开始行军赶路心神不宁,抓住缰绳的手有时不自禁麻木的用力,用力到马匹不得不尥蹶长嘶,以表痛苦才能赢得主人的注意。成都极力,真的是极力,逼着自己不再去想——甚至已经好久没在心里响起过这人的全名,刻意避讳的后果就是——她竟能入自己梦里。 大概是怎么个情景呢,他在梦里能看见小姑娘在院子里扑蝶,鹅黄色的衣衫轻薄得像蜻蜓的两翼,轻轻一捏就能粉碎。这一想不得了,在梦里他竟然真的伤手去捏了小姑娘一把,也不知是捏的哪里。反正能看清的,就是小姑娘一张脸气的鼓鼓,两颊的粉晕像是要漾出来了,一个眼神,可真是俏生生的。 真是,扰人心深。 宇文成都现在想想还想扶额叹息,太扰人了。他说不清,像是自己腑脏里关了一只老鼠,在挠自己的心门。他又痒又躁,甚至有时候,还会阵阵的发疼。想到不好的事情时,一股酸涩像气味一样无孔不入,直渗透到自己四肢手臂,难受得无力。 白日行军本就极其辛苦,打仗是兵器相接的事,战场啊,那是真正男人呆的地方,血肉横飞,残尸断臂那是常事。夜里有时能梦见她,也不知是折磨还是享受了。自那次梦见她之后,宇文成都把自己身上的任务量,加了几倍。连夜巡这种跟自己根本就不沾边的事情,也要去做一做。 不知前后因果的将士看着,都愣了眼,“这将军是铁打的不成?连这种事都亲力亲为,过分了吧。”而那几日夜夜巡逻的宇文成都却懊恼得不行 ——他不是那种瞻前顾后徘徊不定的人,相反,他果敢得很。他几岁时就能冒着被车轮压得风险去街上救落单的如意,那时候她还是小小的一只呢,哭闹得像个成了精的面团子似的。 宇文成都皱着眉,不停的诘问自己顾虑是什么,是听闻她半点不记得小时候事情的懊恼,还是看她过于单纯娇憨,心思根本就没往男女之事上想的犹豫,抑或是,自己在晋王府上养伤那天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时的疑惑愤怒?! 他说不清了,他现在唯一能讲清的,大概就是喜欢——他宇文成都,喜欢杨如意。 可是,是别人的恋情都这样,还是只有他的这样?欣喜中夹杂着丝丝心痛,像是好端端的绸缎里掺着粗丝,直磨的人生生的疼。 伸出手去摸胸前那块玉佩,这玉佩他已经戴了许久——那次坠崖,自己最庆幸的事情便将这玉佩放在了随行包裹里,怕路远颠簸,跌破了弄碎了。真是缘分,要不然那次坠崖,是肯定得粉身碎骨了的——把那块微凉的玉拿出来,一块圆圆润润的莲花玉。成都端详着,忽然觉得,这小东西,长得十分像它那主人。 它主人是何人?竟然是几岁的时候晋王府家的如意郡主,成都都可怜它怎么有这么个主人,长大了便把它忘了。 不仅如此,还早就忘了幼时偷了一坛桃花酿,站在院里柳树下脆生生叫自己成都哥哥的时候了。 他可记得呢,小姑娘的脸蛋像软软糯糯的小团子,甜甜腻腻的化在他心里。 “成都哥哥,这坛上面还飘着桃花瓣呢。” “成都哥哥何时回来呢?” “成都哥哥和如意拉钩。” 宇文成都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贴身玉佩给小姑娘细细系好,皱着眉头又系了个结。越结实越好,这辈子都不松开才好。 小姑娘的眼睛眨巴眨巴,里面镶嵌了九天的星辰和璀璨,晶晶莹莹的闪着光。 她那是年幼,哪成想这个半大的少年,归来时,求一醉的可就是如意家柳树下的那坛女儿红了。 宇文成都摩挲着手里剔透的莲花玉佩,他的这块,可是小姑娘的。那日他长成之后第一次去晋王府,便见了小姑娘的玉佩因为心急跑得快,掉在了门前的软垫上。他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捡起,那哪里是在捡起一块石头,分明是在捡星星。 想着,又将手中玉佩一把攥紧。 ... 可能是秋日里的晚风凉了,吹的成都摇了摇头,把脑袋里的东西都带出去——“罢了,见到也许就懂了。” 秋风阵阵,宇文成都喃喃的对自己说。 京都传来战报,宇文将军带领精兵长驱直入,戎狄大喜,伺机反扑。戎狄狡猾,宇文将军生死未卜。 一时间,京城哗然。 连着茶馆的先生都不敢乱说,却敢乱叹气,底下若是有人问及宇文小将军——这人一定执醒木,捏羊角胡,抖顿蚕眉,一叹又一叹。 呼出来的气砸的刚听见消息的各位官家小姐哭的用手帕掩面飞跑出去。 哭声一时间竟是像一场大疫情,一传十,十传百,从闺房到酒桌,人人揪心,揪得就是宇文将军英年早逝,命殒疆场的心。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如意耳朵了。 如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弹琴,一边谈一边想这出征的时日可真是磨人,待到那个男人回来了,定要就着他走之前一声不吭和久未有音讯之事跟他好好说道一番。一时间心中越想越乱,琴声也乱,老远听得就燥人。 “小姐,不好啦!宇文将军中了敌军的埋伏,如今生死未卜!” 巧儿从外面匆匆而来,还未站稳便大声带着哭腔道。 如意心下一抖,手也跟着狠狠一颤,就任着突然便锋利的琴弦割破了纤指。 “你说什么?!” 宇文成都,生死未卜?? 如意脑子忽然一片空白,麻木的几乎不转半分。遂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一边仔细回想上辈子可有相似的情景。 可答案是,无。 上辈子并无成都打仗生死未卜的消息传来过,或者说,上辈子这种中了敌军圈套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 虽然她掐进了指尖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宇文成都还得活到大隋颠覆,为自己为这腐朽的皇宫打最后一仗呢,但她还是慌乱的不知站立还是坐躺,肩膀微微颤栗,视线也被眼底的雾气全都糊住。 ——她一心想盼来的音讯,不是这样的音讯啊! 想着便提起裙角向外跑,要亲自去父王那问一问,可有真是有这样的事情。她的脑子乱的很,被一团乱七八糟的念头填塞着— ——成都出征有此一劫,上辈子并没有。他上辈子虽年少成名,却并未被指派出征如此多次,也未被众人的将军地位抬得像神一般。 ——他如今出事,可是完完全全脱离一切轨迹的。可他二人遇匪,掉崖,独处也都是真真正正的未发生过的事情,可是自己改变了轨迹,也就挪动了成都的命数?? ——可是老天爷这辈子根本就不是垂怜她的,而是连天上人都憎恨她上辈子不知好歹。这辈子让她体会一下触手可及又阴阳相隔,尝过甘甜又再渡苦味?难不成,是上天故意罚自己,罚自己永生永世不得与他在一起? 就这般胡乱的想着,待跑到了晋王办公的厅堂门口,已是不自知的泪流满面。 ——若是罚她,便将罪过惩处降到自己身上可好?自己的千错万错可千万别拿成都开刀,他本该有最耀眼的少年时和立业世的;他本该有最如意的嫁娶之事和最显赫的功绩的。他本该...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天之骄子的...可千万不要让他在战场上受无妄的刀剑伤痛皮肉之苦,可千万不要让他有半点差池,她...她舍不得啊!她如何担待得起啊! 如意眼中的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她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晋王远远就看自家女儿跑来,不用问也知道她在心急什么。赶紧把人弄进来好好安置在屋中,将战场情形如数告知。 听在如意耳中,不亚于阵阵惊雷。 “京中速报,前几日戎狄大败,成都率精兵轻行直入腹地。如今大部队接到的消息,唯有一匹去时的骏马驮着一具血尸驰回。整个部队,是生是死,并无消息。” 是生是死,并无消息... 如意的贝齿紧咬下唇,直碾得嘴唇僵白。她这才明白——她错了。她错在以为万事都在掌握之内,若是想与宇文成都天长地久,便在各个上辈子的重要关卡出手阻拦,另辟蹊径。可她以为的,都怎可能是既定的。 上辈子是出征,是残肢血骸中杀出一条生路,今生便不是了吗?今生就能尽在掌控之内,与前世轨迹一般无二吗?显然不是的! 她与李世民都能换个时间地点遇见,都能与前世记忆出入显著,那成都,又为何不可呢?!甚至,他是更可能有出入的人——他征战沙场,没人知道上辈子安分划过他脸侧的□□今世会不会偏转半分,没人知道戎狄手下的诡计会不会就多投了一颗毒,多放了一阵烟。 如意想的浑身发凉,从心底的震颤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这次,怕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有可能。加急战书从戎狄边境至京快马加鞭不过十日。如今我们接到这封速报,落款已与今日过了十日又三...” 如意听懂了,也就是说,前方三天,都没有新消息传来——有关宇文将军平安现身的新消息。 如意觉得自己的气,是断崖般的喘出的。 生死今可知 井底之蛙是什么感觉,如意觉得这辈子自己提前体验了一遍。上辈子是国破之时,父亲杨广被逼自缢,几尺皇瓦赤砖,高墙隔断,不再是家。她手中无权,有权就她那个顽劣白痴样子,也拿不稳。 这辈子是如今,她知宇文成都——心上人,对!就是心上人!身处险境,自己进退都帮不上忙,进自己上不了战场,这个时候,她一个面白如纸的富家小姐,纯属添乱。退不可拿出建议,如今这情形,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 思量下来,出门便扯马奔着城门飞奔而去。 巧儿腿脚没及自家主子,眼看着那个肤若凝脂的姑娘,马快的将耳垂上的两个珍珠坠子甩得天一般高,硬是没抓住半点影子。 “王爷,怎么办...小姐,这是要去哪啊?” “无事,如意有分寸。”晋王看着女儿一骑绝尘的背影,目光深深。见着小人儿方向冲着城门,跑得没了踪影,便敛了衣袖回房——他自也是不想让成都命殒的,贵门虎将,又倾心自己女儿,心甘情愿为自己所掌,这可是上天给他杨广的翼翅。 少了一片羽毛他都心疼的。 巧儿既不用去追——追也追不上,连个找头都不知道哪去——便提了裙角去寻陈彪,他家的将军,他又是军中之人,虽此次未出征,对于战场的情形肯定更熟悉。若是这是将军什么缓兵之计,他定是心里有数的。 去哪找?巧儿犯了难。 不会真让她去青楼走一遭吧,巧儿想象了一下满屋飘带,红绿交加的样子,打了个寒战。 “不管了,大不了在他府前等着也成啊!”巧儿打定了主意,就往外走。 好巧不巧,刚迈出府门,便见到自己想找的人长身玉立,一身冰蓝抱着剑直面站在晋王府门口——巧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彪,平日里这人都是欢脱轻佻的,按照小姐的话说,就他说话那个架势,若是把嘴掰开,能跑出来一辆马车。 可是今日这人,像是褪了一种秉性,风流意味全都收齐了,余下的是一本正经的薄凉之气。平日里漾着笑容的薄唇,如今抿得溜直。 巧儿叹了口气,向前一步,刚出声:“你...”你不要太难过。 便被打断,“如意郡主可在府中?” “不在,郡主刚刚驱马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晋王殿下说不必追,郡主自有分寸。”巧儿观察着面前人的脸色。 “将军走前特别叮嘱我,要看好郡主,照顾好郡主安危。”后面还有半句话,他没敢复述:若是他回来人有了半点差池,让他提着脑袋来见。 他那时候还因为没喝过众人羞愤,摇头晃脑在宇文成都跟前道,我提着脑袋如何来见你,咋个提法? “你平安归来,让我提着脑袋见你也行!”陈彪昨日对着成都出征的方向说了无数次。 “你们家郡主,最有可能去哪?” “去哪?小姐是因为惦记将军才冲出去的,听闻宇文将军的消息脸上还挂着泪呢。现在这情形,总不不可能是战场,可如今离将军最近的地方,怕就是城门了吧。” 城门总比城中近一些,她信郡主连这点近也想占了,那可是宇文将军啊。 “走!去看看。” 陈彪吹了声口哨,街上一匹白马跌撞着就过来,沿途甚至撞倒了不少小摊的蔬果。这人可真是...轻佻都刻在骨子里了。陈彪怜惜的拂了拂马鬃,心事重重,憋了半晌才道:“此马名叫黑风,与将军的马,是一对...” 巧儿也跟着心中难受,他们出入沙场的兄弟情,自己这种自小在晋王府当伺候人差的人,真是状似蝼蚁,都不敢肖想那得有多难受。 为了缓解一点男人沉重的心情,只好出声问:“一匹白马,为何叫黑风?” “因为他那匹叫飓风,整个军营,只有我有这个殊荣。” 陈彪眉头未展,沉声道。 “来。”他翻身上马,一身湖蓝衣袍流畅的一滚,像是心事翻出的浪潮。冲着地上本就矮他半头的巧儿伸出手,“带你去找你家主子。” 巧儿看着面前的手,没什么迟疑就搭上了。且不说与外男肢体接触已是犯忌,就是两人一乘在这大街上公然而过,便已是万万过界了。但是如今巧儿,几乎想都没想,也不想去想。 城门深广,中间回音声大,连马蹄声都响亮得很。 “陈彪...” “嗯?” “我家小姐肯定没事...” “嗯。”他也信,将军交代下来这么珍重的人,能差到哪去。即便是他,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的。 “宇文将军也是。” “宇文将军也是,一定会没事的。”巧儿扬起脸,她极少有如此确信的时候,但她就是觉得,觉得冥冥之中自家小姐已经和宇文将军绑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那种,无论中间是什么,是距离,战场,还是黄沙漫漫,都分不开他们... 所以,郡主如今没事,宇文将军定也不会有事,定会平安归来。 他们此处再向前走几十里,便是京城边界,出城几十里,再往外走,便是荒野了。荒野草平,屋舍又少,一眼便可望得真切,如意驱马,来的就是这处——若是宇文成都回来了,她能比待在家中,守在案前早将近一个时辰。 别说是一个时辰,即使只是片刻她都愿意来。 巧儿和陈彪到时,看见的便是少女身形似羽,一头秀发拢至肩颈,随着风来肆意飘起,勒马痴痴望向远方的样子。 没人去扰她,只有陈彪心中暗自纠结,不知道是为了宇文成都的战场处境还是他无处安放对别人爱情的忧心。 三日之后,喜讯传来,战报几乎跨越了中间如何打仗,如何攻破,如何降服的过程,直接就说明了宇文将军带领大军,几万人直接捣了戎狄老窝,大获全胜,即日班师还朝。 京中气氛陡然一转,从官员到百姓,欢呼雀跃得满脸笑意。 老百姓不在乎什么戎狄,只盼着把他们如今神一般的宇文小将军完好无缺的还回来就好了。更何况是如今这般情形——俘获戎狄首领,女眷子嗣数人,牛羊马匹无数,经日便到京城,如何不雀跃。 朝廷里像炸开了锅,油点把皇帝老儿烫得一激灵,从龙椅上直接兴奋的站起身来,激动道:“好啊!本想震慑边关,谁想直接把人都端了!好!好!” “这边关该是几十年海清河晏了。”皇帝爽朗大笑,“咱们宇文将军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将领自己好,有武功在身的没用,关键是能用兵,会统领。这孩子才多大,不仅武功绝世,带兵打仗更像样!不可估量,前途不可估量啊!” 皇帝得了这么大一个果儿,以后在史册上都得填上一笔,自然高兴得不行,看着眼下一排排的群臣,都觉得顺眼可掬了一些,又道:“哎?咱们宇文将军,是不是还没有成家立业呢,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朕既下旨赐婚,又赏府邸俸禄,如何?” 座下一片称好之声。 “谁家的姑娘与咱们宇文将军年纪相仿,门户相当?”皇帝的眼神飘过众人,去找杨广。 可惜杨广这两日才刚到京城,并未来今日的议事,视线落了个空,便去逮杨勇。 “太子,晋王今日不在。你可知他家里朕的两个皇孙女,南阳已经嫁人,剩下如意,是不是和成都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回父皇,正是。” “那这岂不是最好!他们既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在;又是朕的得意爱将和皇孙女,以后啊,咱们宇文将军还能叫我一声皇爷爷,给我杨家血脉里又添了名将的血。”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还带得群臣都要跟他一起笑。 皇帝不是随意指的,之所以点名了如意,是因为如意是他杨家人。而宇文成都,刚过弱冠之年就已经出息成这样,一个武将啊。武将是要掌兵权的,这种人若是不握在手里,将来是要成气候的。 听得座下一片赞同声,皇帝脑袋一转,又道:“朕真是的,人家父亲还在底下站着呢,朕竟然在这里操上心了。”将话尖转向站的恭敬的宇文化及,道:“不是爱卿可有何意见,相中了哪家的闺秀,不如就让成都回来时候,自己来朕这里讨一个赐婚,别朕在这想着两人般配,无意间再棒打了鸳鸯。” “皇上圣明,能得皇上赐婚,是小儿的福分。”宇文化及将奏柄举得笔直。 “哎”,皇上大手一挥,道:“好了,这件事,朕就等成都回来,自己向朕要。不管是哪家的闺秀,朕都封郡主之礼。” 这朝堂,可谓是其乐融融。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既然点名道姓的将如意郡主和宇文将军的名字捆绑在一起,那还能是什么意思。看似胸怀宽广的很,让成都自己选。可放眼整个京城,哪有人家比王府公侯更尊贵?众人心知肚明,只好连连称赞。 ※※※※※※※※※※※※※※※※※※※※ 考试月/雅思/更文,写文,改文,微调构架,确实占据了我每天很多的时间,让考试周里面本来就忙的头打脚的日子更忙了,大块的刷剧时间基本被停,虽然有一点点辛苦,但是有人 赐婚风波起 成都真的要回来了! 天都凉了,真真正正到了深秋,成都终于要回来了。得知这个消息的如意说是劫后重生又有点言过其实,她在城门口,望了将近五日啊,余晖和朝阳,就通通泼洒在她身上。 如意这些日的小模样是被府中所有人完全看在眼里。说是没有什么变化吧,也确实,平日里做糕点,练药膳,学古琴,不在府中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可也确实有一些变化,如意郡主心情总是低落波动——看如意撇着小嘴,把两道柳叶眉皱得像九月洞庭水,有意无意的发呆出神,众人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欣慰她与成都二人心意相通,像颤巍巍的小青梅终于探到了竹马枝上,怜疼的蹭啊绕啊都不愿放手,也不用放手。心疼的是成都此后征战沙场,威名远播,离家之日只能多不可少了,如意怕是要时常尝尝这相思苦。 他要回来了,自己应该干点什么? 如意奔走到厨房,风风火火的忙碌着药膳,他若回来了,自己这道药膳可不能再失手了,多练几次总没坏处。 这道“八宝药膳”可是脏腑经络对症的药材,荟了浓汁,又怕成都觉着苦——他若喝的时候,许是要眉头紧皱了——于是如意特意往里加了黑米和红豆,煮的软烂,香甜的豆香中和了药汁的苦意,“不错不错。”如意亲自尝了一口眯眼道。 巧儿端着一碗如意特制的软甜红豆羹,正吃的可口,道:“小姐,加红豆好,巧儿都知道红豆是相思,宇文将军也肯定知道。” 话音刚落,额头便遭一暴栗,“就你知道。” “小姐你看你,被奴婢说中了吧。小姐放心吧,将军回来肯定会不日就来府上的,一别这么久,将军肯定也思念小姐。”巧儿笑意盈盈道。 她家小姐的心思,巧儿那日在城前遥望,早就看了个一清二楚。 如若有人说这两人不配,那何人配?京中小姐万千,美貌高楣有之,才情斐然有之,钟情宇文将军者有之,可有谁能策马出城,迢迢远望的盼君平安归。 如意这回倒是没有反驳,但是却又点这感觉似是揣揣不安。 自己想了这许久,还是没想清楚这个狗男人为何突然变得冷淡疏离,自己又没招惹他,难道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了?关心太甚还是别的什么但是她以为那夜在山洞里,他能将手放在她头上轻抚——这么逾矩的行为!而且是一向不近女色的宇文成都啊!——她以为这便是两人心有灵犀的定情了呢。 “小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巧儿快吃完了汤羹,问道。 “在想——男人怎么这么不靠谱。”如意拖长了声调感慨道。 “可不是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罢拿瓷勺去探最后一点底,忿忿道。猛的一抬头接触到自家小姐的眼神,立马改口道:“没有没有,除了宇文将军,小姐,奴婢说错了。” 看着巧儿小脸一酸的可爱样儿,如意忍不住逗她:“你如何知道全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的,你上哪接触过外男去?” “可不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那个陈彪,自从近日回了京城,咱们王府的护卫任务松了,便天天见不着影。有一次偶然见到影了,一身脂粉味。指定不是个好东西!”巧儿好像心里憋着气,只顾着发泄情绪,完全没有听出套她话的意思,这可太不像巧儿了。 这话听得如意哈哈大笑,道:“好巧儿,咱不理他的招人,说不准就是那种天天泡在青楼里的狗男人,咱不要哈。” “就是就是,才不要呢,一看就像登徒子。”说罢反应过来,这话好像是承认了自己上心吃醋一样,在如意的笑声中,巧儿的脸红得像刚才喝的红豆羹。 “小姐”别笑了别笑了。 如意笑的更欢了:“听闻这红豆是相思,这还剩两碗,巧儿要不要,给陈首领送去?” “小姐!!” “是了是了,我不笑了。”如意勉强绷住笑意,道:“这一晃咱们都已经离京几个月了,正赶着成都要回来,我也该上街置办几件新衣裳了。” “走,跟你主子上街看看有没有时兴的布料。”说罢拖着还是满脸通红的巧儿上了街。 说走就走,两人闲逛着就在一家成衣店前停了步。 如意平日里鲜少穿成衣,一是因着成衣布料不属上乘,颜色也有时一言难尽,不是素净得过分就是鲜艳得过分,鲜艳得像能起舞一般。布料店中价格虽高,却既低调又华贵,一看便知道是富家子弟的衣冠样。二是因着如意腰身太细,成衣店的衣物总是不合身,腰那块能宽出一截。 可几日成衣店门口的一套衣服,真真是戳了如意的心。 这一套衣裳,宽袖窄腰,袖口和裙摆尤缀以黑纱,似是融入了胡服元素,光是摆在那便决定飒爽利落。腰身窄而贴肉,长成这样的衣物,显而易见,是件舞服——好在如意善舞,她自小好动,琴棋书画都困不住她,无奈只好学舞,谁成想,学得有模有样,从中原舞到外来胡旋,她自小便像玩一样学得精的很呢。——不好在这种部分只有轻纱附身的舞服,大多只有歌姬宠妾爱穿,她们名门贵女,是不屑于穿这种的。 可是如意被这衣服勾得挪不动眼睛了,不如,就试一试罢。 这一试不要紧,换上衣服的如意,连巧儿都觉得移步开眼——腰似柳肢,就这么信步走来便是一种风情。两边黑纱衬得整个人又白嫩又魅惑,整个身条俱显,自家主子本就唇红齿白,这一用黑色衬托,整个人更是乌发朱唇,明媚皓齿。主子本来穿许多成衣都是宽大的,可这身黑衣,腰束的极紧,像是特意勾勒出美人的曲线。 巧儿也忘了劝不劝她主子注意身份,只觉得这身衣服,好看得紧,勾着她一个女子都移不开眼。 “如何?”如意似也是满意极了,直接在巧儿面前转了个圈。 “小姐,太好看了。这套咱们买下吧,这样细瘦的腰身,整个京城也就只有小姐你能穿下了,太好看了。”巧儿星星眼道。 “刚才进来的时候不还劝着我注意端庄大方,别心动这种衣物吗?”如意笑道。 “奴婢哪知道会这么好看啊呜呜。”巧儿看着如意拿出随身的玉佩,在额头前面比划,跟她说——“到时候可以在额前搭一个比这小一些的玉片,抑或是挂一串铃铛,啊!我知道了,在眉间点颗红痣应该也不错!” 两个女人因为一件合适的裙子,高兴的欢天喜地——纵使这裙子不能堂而皇之的穿出门去,因为不够端庄——但是实在抵不住这美貌。 两人又辗转了几家布料店,买了好几匹“端庄”华贵的布料,才欢天喜地的回府。 两日已过,成都的队伍终于凯旋至京城。 天子大喜,简朴为上的文帝居然想大宴几日。天子坐名堂,看着宇文成都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睥睨群臣的模样依旧帝王威严,亲手扶起成都的笑容却是和蔼可亲——可真是给陛下乐坏了——摆宫宴! 宇文成都这一路虽大获全胜,却也不乏艰险,酒筵定是得好好讲讲,让众人一饱耳福。 “这第一杯酒,朕来提,恭贺我们宇文将军和朕的部将凯旋,一举拿下戎狄!这是咱们大隋的功业啊!”说罢带头一饮而尽。 众人顿樽为拍,奏北胡古韵。 “这第二杯酒,朕敬在场所有的将领校尉,都是我大隋的好男儿!都是好样的!你们行军中是如何给戎狄那群毛子下套,又是如何杀出生路的,你们将军已经昨日路上就上了奏书跟朕说明了,临危不惧,万死不辞,好!今晚是归家了,旦管纵情喝酒高歌,朕与各位不醉不归!” 隋朝是汉人与北胡血统的混血王朝,说的通俗些,就像串生的家畜更高大威猛一样,这些纵情饮酒的人的血脉里,就是豪放不羁,就是辽阔的能跑科尔沁草原的马。 一时间,众人打仗的血性都煞进酒杯里,喝得尽兴的人两三聚起,勾肩搭背。宇文成都也自然兴致极好——怎么可能不好,这是他打明白的仗,他立下的功——男儿当立业时就该立业,弱冠之年讲淡泊名利就是狗屁。 “哎哎哎,各位好儿郎!朕在咱们宇文将军没回来之前便跟朝臣许诺,要给他安排一门好亲事,众人可知你们将军心里可有人选啊?”陛下也喝得尽兴,两上泛红,朗声问道。 众人哗然一片,喝了酒也是什么都敢说,从两三成群的小声嘀咕,到后来敢在陛下面前大声吆喝——一个个大舌头似的话里含糊的都是“如意郡主”。 “哦?我们宇文将军,可真有心上人?成都,站到朕眼前来,你站直了跟朕说说,你爱上哪家的姑娘了,朕给你赐婚,以郡主礼。” 被喊道的宇文成都,一口酒刚要送进嘴里。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不是抬头,而是,而是从这酒杯里的倒影,仿佛看见了谁的影子——明媚皓齿,笑起来像是六月的朝阳,辣的直抵他腑脏,像一口酒一样勾得他一激灵。 ※※※※※※※※※※※※※※※※※※※※ 如意和成都感情线最近会超多~私心超喜欢接下来的五章。 另外,跟大家推一下我的预收,这本写完就开。欢迎收藏养肥! ! ! 《亡国前被狼崽子叼回了窝》 韩元瑾从前是大燕的尊贵公主,也是纵横后宫的孩子王,整日陪她结拜胡闹的有两人。 胞兄摸她头发:“以后我们夭夭就是有靠山的人了,有两个兄长疼爱。” 义兄俊脸抽成一团:“嗯。” 三人对着关二爷像,一齐磕在地上。 暮来朝走,小姑娘云鬓酥腰,眉间却愁云不散。 她梦见山河尽毁,胞兄死于剑戟之下。 她伸出柔荑,想攀上未来状元郎这根救命稻草。 念头刚一出,就被一只炙热大掌攥得粉碎。 有人掳她上马,金镗向前,于铁骑战鼓之中穿云破月而过。 胞兄急呼: “宇文彻你干什么,夭夭可是你妹妹!” 男人玉指扣紧她腰肢,声若角弓: “我是有病才把她当妹妹。” 他是有病才会当年对着关二爷,求姻缘。 * 从少年志满,意气风发的诸侯国世子,到流放荒野,数次追杀下遍体鳞伤的丧家之犬。 宇文彻一直觉着,她是他阴霾里的一道光。 他藏着一种压抑心底,疯狂涌动的欲望。灼热的翻腾在胸腹,时时刻刻要将他淹没吞噬。 他想要她。 于是野狼磨了爪牙,俯首称臣。 堂堂齐地诸侯王,为了摸人小手,不惜装哑。 追-更:blpopo.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