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上司与好男友?会在一起的?》 惦记的许多事 01 1. 薛槿荷思绪停顿,全心专注工作的举措也倏然暂停。转头一看,就看见同部门的女同事杜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在她办公桌旁止步。 她刚要问怎么了,对方已经倾下脸。 杜盈青声音不大:「我今天下班以后要跟我男朋友约会。可是今天下班前必须要处理完的工作实在太多太多。」杜盈青满脸严肃,既不拜託,也不可怜,反而有点迫人。 薛槿荷听懂,却不想表出明瞭。 她瞧一眼时间,薛槿荷陈述事实:「距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半。」意思是时间很充足。「把不急的先放到之后,急的先处理。」 杜盈青仍直视她,严肃面容悄悄添上一抹笑:「我听说你刚处理完紧急工作,现在非常悠间、无聊。」 对杜盈青的意在言外,薛槿荷只能默然,头要点不点。两秒后,她实在不得已:「如果是帮忙你的话还──」 「那麻烦你了。」杜盈青笑靨如花,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文件夹搁到薛槿荷桌面,完全不听她说话。 杜盈青轻松愉悦,哼着歌走了。 薛槿荷怔看桌面文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原本是要对杜盈青说,如果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可以作为辅助人力,两个人一起努力。 显然杜盈青并不是那个意思。 薛槿荷盯看堆叠起来的杂乱桌面,有一瞬间好想对杜盈青大喊出口:你不仁我不义! 站起身,薛槿荷两手抓举资料夹,一副要狠丢回杜盈青办公桌的气势。但手才半抬,她用力闭抿嘴,眼却不经意瞟见办公室玻璃隔窗中的上司。上司似乎处理公事到一半,只是微抬眼往外头望,就撞上她头顶冒烟。 这名新上司上任不久,薛槿荷和对方不太熟,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所以四目突然相对的情况下,她更用力闭嘴,隐隐别开视线装没看见,不动声色放下资料夹,然后重新坐下,呼口气。 到最后她还是只能在下班前完成杜盈青丢给她的紧急工作。 她叹口气,好沮丧。「我要不要也去交男朋友算了?这样我应该可以跟『谁』一样,正大光明以『正事』回绝帮忙。」 「好啊,你早就该交男朋友了。」旁边忽然冒出声音。 那声音让薛槿荷吓一跳,她差点从椅子上跳着挪着摔下来。「我是随便说说。不是真的,更不希望只是因为想回绝杜盈青才交男朋友来逃避。这我还懂。」薛槿荷满副正直,眼神十分认真。那名杵趴她桌缘的熟稔女同事沉映珊扬扬眉,好像在问她是认真的吗?「我是说真的。」 「真的想交男朋友啊。」 「真的随便说说。」 「真的想交个随便的男朋友啊。」 「交男朋友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薛槿荷再度郑重声明。「尤其你说的『想交随便的男朋友』又是什么啊?」 沉映珊一脸当然,耸耸肩、摊手:「要是你想交个很随便的男人来当男朋友,我应该会把你敲醒。」两手在空气中握出棒槌,彷彿真的敲下去。 「不要闹了。」薛槿荷有点无奈,觉得再听沉映珊「敲」完,她应该会双目无力头昏眼花,「我要在下班前处理完这些。」双手覆上资料夹,她立刻操作滑鼠,打开新视窗。 「你就不要那么不要命了。」 「我命好好的。」 「我是说你想在今天下班前处理完这些,根本不可能。」 「努力就会有成果。」 「这是三天的量吧!」沉映珊惊叹。 薛槿荷仍死盯电脑萤幕,打算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沉映珊还杵在她桌旁数数,拿放资料发出细小音量,最后咂起舌满声离谱:「那女人!根本偷懒啊,连做都没做就全部推给你。」 薛槿荷双手摆键盘上,迅速输入表头,注意力全放在完成资料,没能仔细听沉映珊说话。 「喂!」沉映珊不停叫。「你中邪啦?」沉映珊又喊:「你太拼,都疯啦?」 她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薛槿荷闭上嘴正想着要不要回话,沉映珊已经重重拍她肩膀,拍一次不够,竟然连拍三次,好像拍上癮。薛槿荷如机械般回过头,瞧见沉映珊满脸焦急。 「你不会真的中邪了吧?」 不愧是关心她生死存亡的至交沉映珊。 空间登时静謐,半晌,薛槿荷认真回:「死不了。」 沉映珊那张心急的脸顿成愕然,好像理解她说什么:就算因为非自身工作而筋疲力尽,儘管筋疲力尽也因为必须努力而致使中邪,就算中邪再多,没完成工作前她也死不了。 沉映珊甩甩头,表情狠绝:「你把那女人的打混状况报告给上司啊,让上司裁决!」 那一脸的正义…… 薛槿荷闭上嘴,不停发出思考应声。 「还想什么想!立刻!去告诉上司!」沉映珊气势强劲,非要跟杜盈青一较高下,拼个你死我活最好。 「我想一下……」 「还怕那女人啊?你资歷比她深欸!」 「不是我怕她。」 薛槿荷的为难几乎刻在脸上。而且她知道,平时沉映珊见她这模样可能会关心问她「不然呢」,但这刻,至交显然更想替她打抱不平,目前还很盛怒。 「我给你鼓励!去!」沉映珊说着竟按住她办公椅背,一瞬间就把她推滑入通道。她根本还没想好,办公椅已经进入上司办公室──幸好还没真的进去,但也只差毫米。 薛槿荷惊怔睁眼,坐在办公椅上四肢僵硬,眼一抬就能看见敞开着门,办公室中的新上司。 「沉映珊──」薛槿荷简直要大叫号哭。 沉映珊却完全感觉不到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气嚷:「把那女人告到自动辞职!」说完后,随即转身,行军般大迈步走掉。 现在是看她表现? 薛槿荷不禁拧起眉,困扰到极致。猛地回过脸,沉映珊竟已回到自己座位,依然要她奋发向上去告状的汹汹眼神。 意思是她不能退缩? 薛槿荷扳正脸迅速思考。不行!她当然要跑,而且是马上。她开始动作,尽可能悄无声息从座位起身,趁上司还因为忙于阅读文件没有留意到她──忽然间,新任上司执笔的手在纸页上停住,眼离开文字,两双眼对上。这刻,空气迅速凝结。 她该说什么? 冷汗好像冒出来,沾黏在薛槿荷额上。 「我在,试椅子。」薛槿荷只能乾笑。 真是个好藉口啊。她想哭。 听了这句说词,上司没露出荒唐神情。 「抱歉打扰到你。」薛槿荷硬着头皮,在与新任上司的对视中,从椅上起身绕到椅背,就要推转回自己办公桌。但没推成。那名她从没对话过的新上司,居然开口了。 「你是薛槿荷?」 薛槿荷不禁缩下脑袋,完全表现出在工作中打混,被上司捉包那种可耻与可恨。她背脊僵硬,微瞄另一方。沉映珊依旧往这方打探鼓励,可是似乎对她这刻的表情感到困惑,于是张眼张嘴,摆手无声问她怎么了。薛槿荷就算想回答,也无法回答啊。 深深吸口气,她若无其事转身回去,看向等她回答的上司。 「是的,我是。」 「部门所有人我都见过。」 他应话简单,但总给她一种话有后续的感觉。 她暗暗清喉咙,稍稍抚整衣衫:「您还没有『真正』见过我。我是,在部门内主要是,搜集资料和整理的……」 新上司用初识,努力熟记她每个字句的神情看她:「上星期聚餐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到你?」 「上星期,我有事。」 「聚餐为什么没有定一个大家都在的时间?」 对他的问题,薛槿荷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是希望她回答他,因为被排挤了之类的?她还在想。不经意瞥见对方,新上司凝来的神情里却多了思索与理解,甚至禁不住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语调里满是害她困扰。 那是什么意思?她又想问了。 「我是说,让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参加聚餐,不是比较好?」 她反应过来,不自觉了悟低啊:「我是临时有事,所以赶不上已经预定好的聚餐。」话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语气太悠间,不似跟上司说话。薛槿荷停住声哭丧脸,深刻进行反省。并且,要赶快走开。 「站住。」上司剎那喊。 薛槿荷顿住步,双手僵硬。几秒鐘前太沮丧,竟无意识推椅子回去,完全罔顾上司。所以才发觉的这刻,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跟新上司的初识这么悲惨。残忍破败的第一印象啊。她又想哭。 「请你帮我拿枝笔。」他声调颇为冷静。 「拿笔?」薛槿荷迟疑一阵,有点戒慎恐惧,缓慢回过身看新任上司,「笔……帮您拿笔吗?」重新向他确认,他却没有答。「笔需要去总务室拿,要我去帮您拿吗?盖我的章,申请──」 「不需要了。」 她表情一僵。心里都在问:为什么又不需要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愿意替我去拿笔。」新任上司开始整理桌面文件,忙碌几分鐘后才抬头对视她。薛槿荷不确定他在看到她当下,是不是有点讶异她居然还没走。「没事了。」 「没事了?」 现在是? 薛槿荷小心翼翼面对办公室里这位朝令夕改性情古怪的新任上司,她双手甚至紧紧捏着自己的办公椅背,冀望下一秒就能回归原位。然后,对方点头了,还准许了。 「嗯。」他应。 「那我,我不打扰您。」恭谨异常,薛槿荷礼貌道别,提吊着涔涔冷汗。直到她将办公椅推出去,轻轻关上他办公室门。转身,用力吐出气,她僵硬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下次,下次,要更礼貌一点──能不能多少挽回好印象啊?」 还在想可以就好了。 弯身将办公椅推回原位,她满身沮丧。 杨嘉凡望向办公室玻璃隔窗外。那名叫薛槿荷的女职员推椅子回去的背影,都是颓丧。他溢出无奈叹息。神思飘盪几秒后,他低下脸继续工作,却倏然想到某件忘记的事情。 拉开办公桌左手边抽屉,里头有张空白表格。 「忘记给她填。」 现在只剩薛槿荷还没写。 抬起脸,他望向隔窗外已经回到工作状态的薛槿荷。而这个时候,有一名唤作沉映珊的女职员走过去跟薛槿荷搭话,两个人头靠头一个问一个不答。他拉回视线,闔上抽屉,将表格重新隐进深处,然后阅读资料忙碌起来。 「之后,再给她填。」 最后,他低声,回应自己。 ※ 惦记的许多事 02 旁边的咕嚕声不绝于耳。 杨嘉凡拿起桌前那杯,碰唇后啜几口,完全无法忽视同桌友人范闵瀚如比拼酒量牛饮。范闵瀚放下乾光的大酒杯,逕自离位后才重新回来落坐,满副事后通知朝他睞来。 「啤酒,我已经再叫一杯。啊,对了,我多叫那杯是给你喝的。」 「我不喝酒。你也知道我不喝酒。」 「好不容易下班,你喝点酒嘛。喝茶算什么。我跟你只能这样『对牛弹琴』,臭味不相投吗?好不容易努力整天终于下班,连下班后喝个小酒吃个小菜,都那么『不行不行』的哦?」 杨嘉凡将视线投向友人,没多应。「我还要回公司加班。」 「别加班了,你累了,该休息了好不好。」范闵瀚一脸沮丧:「实在好无趣。」 他已经习惯范闵瀚的说话方式了。 拿起瓜子放到嘴边,想到时才嗑一下,杨嘉凡瞥向同桌人:「好无趣还找我出来?」这时候店员问候出声,礼貌将拖盘送进来,最后离去时,范闵瀚跟着也将啤酒拿到他桌前。 「我没人找,只剩下你。」语调装得好可怜。 闻言,杨嘉凡禁不住笑。 「啊,你换公司了。换公司、有新下属──我想到一个比较好玩的事。」 瞧范闵瀚突起玩兴,杨嘉凡放下瓜壳,不是很愿意理会。因为他十分明白,范闵瀚兴致一来,谁也拦不住。 范闵瀚暂时止住声,双眼直瞅人。「你跟那些新部属说了?有关于你那些规则啊准则啊之类的。」 「说了。」 「然后咧?是什么反应?」范闵瀚扬高眉眼,期待下一秒。 杨嘉凡拿起瓜子,放到嘴边,好阵子才从容说:「反应很一般。不过,原来你对我新同事很感兴趣。」同桌友人听到最末句,摆出被揶揄的有异议神情,之后就意兴阑珊。 「呿,没意思。」 「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你新部属一点也不好玩。」 「我为什么要玩他们?」 「我无聊啊。」范闵瀚公然挑衅。 他倒是没想同意友人的说词:无聊新同事。「我不太会用无聊不无聊去评判跟我共事的每一个人。毕竟到公司是工作,不是玩乐的。我还挺好奇。」杨嘉凡沉吟几秒,「对下班后可以约来喝酒吃小菜的人,我,你是用无聊还是不无聊,来评价我。」 这是正当防卫。 可惜范闵瀚扬高眉止息干戈,仍然对原话题比较有兴趣:「你每一个新部属都反应一般?没有特别一点的?」双眼瞅来,充满一线希望。看来下班后友人的唯一乐趣就是聊点能解放的话题。 总觉得没办法。 杨嘉凡放下瓜壳,虽然想回答没有,但不得已只能认真思考。再沉吟几秒,才想起事情:「当时有个人我没见到,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对她说起那些,你形容的,『规则』或『准则』。」 白天在办公室,他应该是要跟她说的。 「你会因为对方的行动很出人意表,不光那个人吓到,你自己也吓到,然后说出、作出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表现的话和反应?范闵瀚,你会吗?」杨嘉凡将视线投向友人。 而那名被问的已经睨过来,整个姿态都是:杨嘉凡绝对事出有因。 「我是觉得我有点过头,让对方做当下毫无意义的事。」 「是哪样的毫无意义?」友人问。 「就是毫无意义。」 范闵瀚两道目光飘射过来。 杨嘉凡大概能看懂:对主动起头又不好好收尾的他的态度有意见。「我是说──本来还盼望未来要一起共事的人,能对我有一个非常、值得信任的印象,但现在,那个人可能会认为我根本是个斤斤计较、是非不分,会对决定改来改去,还特别难相处的上司。」 同桌人发出了悟哦声。 而且还不停故意哦哦叫。 「那你下次跟你那『也许还不无聊』的同事说:你绝对不是像先前看到的那样『粗野加蛮恶』,再继续相处下去就会知道是多么『认真负责』,不要对你失望。这样不就解决了?」范闵瀚表露出大功告成。 杨嘉凡听了、静声,不禁溢出轻笑。 解决完该解决的,范闵瀚已经对原话题不感兴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作文你写过什么吗?」 「我写过什么?」 范闵瀚一脸神祕,挪来啤酒大口饮起,然后放落桌面姿态爽快。「我以后长大到公司上班,一定要当一名好主管,如果有人欺负我下面的人,我一定要保护他们。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变得跟我爸爸一样,明明很努力工作,却总是被欺负。」 「这些话……」 装完小孩说话方式的范闵瀚扬唇调侃:「然后咧,现在真的成为主管,要作部属的无敌铁金刚啊。」 「你……」杨嘉凡没想到眼前这名小学同学,不仅偷看他作文,还把字句默记下来。「范闵瀚啊。」 「怎样?『无敌铁金刚』主管。」 「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杨嘉凡开口、闭口,「就算当上了主管,还只是个菜鸟而已。长路漫漫。」收拾起桌面的的瓜子壳,他站起身:「我回公司加班了。」 杨嘉凡还没完全离开。 曾是同桌人的范闵瀚大口啜饮发出咕嚕咕嚕,间隙却打趣勉励:「加油变成无敌铁金刚啊!部属安全,主管有责。」话后是几声笑。杨嘉凡听着那笑和饮酒声,关上门离开店家,站在夜空下静静呼吸。 或许遥看灯火霓虹。 然后往公车站去。 ※ 惦记的许多事 03 无人的办公室很静,那种静,感觉时间流逝得特别快。 薛槿荷四肢僵硬,忽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盯电脑太久,忘记动一动眼睛动一动身体,坐久了全身好僵。举起手伸展四肢,她甩甩头用力呼吸。 不过,月亮好圆啊。 她不自觉悄看窗外,才移眼回来。 刚重新要埋入工作,幽寧空间忽然闯进窸窣声,然后是足音。那足音愈来愈近。薛槿荷不特别去探看,但眼睛下意识已朝声音那方停留。只是短暂停留而已,却看见拎外套提包走进来的上司。 上司似乎也没料想到会看见她,于是步伐停顿,眼滞了一下。 「您还没回家?我以为,只剩下我,加班。」 「回来拿资料。」 她潜意识想哦出声,可是立刻以礼貌武装。于是,什么也没回,继续工作。 又工作一阵子,薛槿荷将今天要处理的都处理了。她收拾桌面,关掉电脑及萤幕,抬起头,就看到上司办公室没开灯,反而借她头上这盏日光灯光线。昏黄中,他的身影既坐既站,臂膀移动来移动去,东西要拿不拿,三番两次改变,犹豫、思考、后悔,反反覆覆。 她看着,可是搞不明白。最后她揹着包包要走了。 昂起头衡量灯光。薛槿荷还是迈步到上司办公室,「您资料拿了吗?」他动作瞬间停住,然后缓慢转过身来,一脸寻思。「我要关灯了。要走的话我就关掉日光灯了。」 面前这位上司不说话。 可是他表情却有股被她见到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是要走,还是不走?完全弄不明白。薛槿荷终于决定再发言以结束进退两难。她要张开口时,他终于说话了。 「你已经要下班?」 「我工作作完,所以要下班。」讲完数秒,薛槿荷慌乱解释:「我不是在对我『工作到那么晚』作辩解。单纯在说:我下班了。」上司表情没变,仍那副立于寧静。「我可以关灯了?」 「把灯关掉。」他同意。 望着面前这位上司从椅背拿走外套改掛肘臂,右手拿起提包外办公室外走,薛槿荷跟着出去,关上门后一步步等距离走在他后头,直到抵达灯钮关掉。她顺手关掉,室内随即遭夜色吞没。 来到电梯前。 他已经等在敞开的电梯内,伸手按住钮。门持续保持大敞。 薛槿荷望望这名专程等待下属的上司,只能迅速进去,以免他等太久。门关上了,电梯呈密闭状,空间里又只有她跟新任上司两个人。不自在清清喉咙,她视线不经意飘起,却困惑到发出声。 「咦?您刚刚回公司拿的资料呢?」 上司除了提包外,手边空空什么都没有。 「嗯……」他漫应起声,眼瞟向提包。下秒就缓慢拽紧提包宛若有什么特殊意思。「我资料放在……」要说不说,要答不答,电梯里掀起的静比几分鐘前的办公室要更静。 而且有点怪。 薛槿荷扳正身覷眼旁边这位上司,开始感到冷汗涔涔,心脏完全在超速跳动。又清清喉咙,她特别礼貌客套:「我等下要去吃东西。您有要吃吗?如果要就,一起?是,我打算去,所以觉得应该问。」 他面向她,满副思考。 上司会说「不必」吧? 薛槿荷乾等,等待中还维持最高限度的恭谨笑容。电梯抵达楼层,发出滑开门的声响。她跟上司前后走出电梯,步行间他冒出声音:「要去吃什么?」闻言,薛槿荷差点没怔到惊嚷。 「是你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对、是我问的。我们去吃、去吃──」 颳风闪电! 今晚为什么无风无雨! 「我去很奇怪?」 「没有。不是『很』奇怪。」 跟上司都走出建筑物。她站在骑楼,既要礼貌又忽视不住无奈。他往前走,她慢几步朝前随行;他停步转身看她,她就止步迎视他,当然,她满脸困惑有话无法说。 「我去,果然很奇怪?跟你──同事,一起?」他在确认。 薛槿荷迟疑乾笑,内心都在打仗:「可能心情上,有点适应不良。不过,也可能是我跟你……您,还在熟悉阶段。没关係。我们、去吃点东西,去吃──去哪里吃好呢。」 他目光投过来,还有点观察。「先这样吧:暂时不把我当上司。我现在,身上没掛识别证,跟薛槿荷你,没有职位区别。都只是路人而已,都只是想吃点东西的,同样的『人』。」 「我尽力。」 「还需要尽力?」 「请让我尽力。」薛槿荷深深呼吸。简直诚惶诚恐。 「还是各吃各的好。你去吃你的我去吃我的。」说变就变的上司落完话,转身就要走。她基于下意识与惊诧恐慌,立即拽拉他能够不再向前的物品。眼一滞,匆忙流挺,人不再走了。可是这名被拉住的人却沉默了,眼定在下方。 薛槿荷注意到。 当下,如遭雷击。 她好不容易才挪开手──从他一隻衬衫衣袖。感觉到冒犯他,薛槿荷除了乾笑也只能乾笑。「您不是要吃点东西?我还,算乐意。总不会担心不『一起』,从明天开始就工作加倍、天天被呼来唤去──反正都是一个人,可以当作吃饭的同伴。」 「同伴?」上司满副听到新鲜词汇。 「併桌的『同伴』。店里人太多的时候常会跟不认识的人用同张桌子吃饭。我是这个意思。您,要当同伴,一起吗?」请说:好!她想拜託了。「您应该会去?」 会说:去? 薛槿荷苦苦哀求,屈身由下向上凝望。 静沉片刻,眼前上司一句话不说、动身转向。真的太紧急。薛槿荷忙拉住要转身离开的人,不顺心的情绪已经来到最高点,话也又急又乞求:「我说得太没分寸。我知道您是我上司,不是不认识的路人,也不是需要用同张桌子才能吃东西的併桌同伴。您不喜欢我的说法的话──」 夜里响起扑地声。 时间静止了。 掉地上的是原本掛在他臂肘上的外套。而且弄落外套的原凶是她薛槿荷。薛槿荷嘴闭到无法开口,眼瞠得很大,每秒都在内心喊糟糕。已经无法动弹。眼看上司要弯身亲自捡外套,她立刻叫:「我来捡、就好。」 上司暂时不动了。 可是他用一种很反问的眼神瞅她。 薛槿荷尽可能忽视那目光,迅速蹲身捡起他外套,拍了拍衣料表外的泥土尘屑,装作不害怕地将外套递过去,既恭敬又深感歉意,还特别,狗腿?「对不起。外套,我已经尽量拍乾净。下次绝对不会有这种事。对不起。」 内心悬宕、冷汗满布。 好可耻啊。 排山倒海而来的可耻淹过她,面子都不能要了。尤其上司没拿走外套。她等着、屏息;手悬着、恳请。最终,薛槿荷宛若服侍贵宾将外套小心翼翼掛回他臂肘,确认不会掉后才松口气拿开手。 有种情绪立刻衝上脑门。 那种情绪叫作:妈呀── 她想哭。 上司敛住臂收拢外套,看似颇平静,语气却沉:「要不要作为『同伴』改天一起吃点东西,还是之后再说。今天不用了。」话完话随即转身走掉。 上司背影愈离愈远。 薛槿荷垂下双肩,既惶惶不安又乌云密布,已经没有胃口。根本也猜测不出来他是不是生气或者不高兴。这名上司铁定,是她薛槿荷,遇到过最难相处的上司。她仰头,简直无语问苍天。 「明天要我怎么办?」 要开始主动 01 2. 盯着电脑好几个小时,薛槿荷好不容易完成一个段落。她从桌面拿起一叠资料,整理原本的散乱纸张,起身,走放到杜盈青桌上。杜盈青抬眼瞄了瞄她,整个神情都在表达异议。 「你这是做什么?」 「我的部分已经作好,之后是你的。」当着杜盈青的面,薛槿荷将贴在手背上的便利贴黏到资料首页,「电子档案我已经放到公司共用资料夹的路径上。工作完成后,你也把最新档案放上去。」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乾脆一起做。同一个人做比较有连贯性,不然事后还要花一堆时间去确认、比对前后部分,重头又要再修。太麻烦。」 「重头修是必要的检查工作。而且你的意思,是全部让我做?」薛槿荷反问,完全不愿意接受面前这位女同事说词。 但「那位」女同事摆出的神情偏偏就是。 薛槿荷直盯对方,脸上虽笑心却没笑:「你该不会今天晚上又有约会?」 杜盈青斜瞟过来,「有。」 有?她差点开口大喊。抑了抑情绪,「这个不用急到一定要今天下班前作完,明天之前结束就可以。」 杜盈青倾脸盯视,「明天下班也有约。」 也有? 薛槿荷快要暴怒。她猛力缩回手,忍了忍:「资料我先放这,请你有空再做。」本来要走了。她再度转回身:「如果上班只是有空才做,工作连一分鐘都不可能开始。所以我刚刚那句话,是我最后的让步。心平气和的『最后』让步。」声调和气。必须和气啊。 但明显有人不识相。 杜盈青退回身旋坐办公椅,打量她许久,开口却没头没尾:「你没有男朋友吧?所以一心工作。如果有男朋友的话,就连上班也忙着想心里的人。」 额冒青筋── 薛槿荷尽量好声好气:「可是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你连好一点的男性朋友都没有。」 「我有没有都和现在的工作没关係。」 「我几乎没看到哪个男同事特意过来你这里,跟你说话。」 薛槿荷差点没大声喊答。但音量升高通常代表狡辩。所以她必须心平气和:「通常有工作的问题会拨内线解决。大家每天都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就算是这样,你的问题也不重要。」 「我敢肯定,百分之百肯定。」杜盈青投来视线,再狂妄不过:「明天下班,也都不会有男的刻意来找你、跟你说话。」 杜盈青的篤定瞬间浇下来。 薛槿荷闭上唇,终于受不了,决定好好收拾这名女同事。但不属于她的高跟鞋足音瞬间降临,而且宛若故意,鞋子叩声特别响亮。下一秒,高跟鞋主人插话:「好啊。」 沉映珊往前一站,叩声再响。 「我们打赌一千元。到明天下班,如果有男的来找薛槿荷,我赢。要是没有,杜盈青,你赢。赌不赌?有胆,你赌,没胆,就少说这些自大又自恋的话。怎样,一千块?」 完全不知道至交从哪里冒出来。 薛槿荷首先想调解。但原因也太绝望。她埋脸抚额。这两个人还自说自话。 「没问题、我赌。可事先声明,看错人还猜错这种事,我从来没遇到。」杜盈青不退让,自信满满、心高气傲。 沉映珊强烈要拆台,「我偏对我好友有信心,所以,你给我等着瞧!」 两个人眼对眼较量。薛槿荷不敢逗留,立刻蹲低身遛回原位,满身疲备恐怖,虽张嘴却讲不出声音:接下来是要她怎么样啦。 结果数小时下来,薛槿荷全身心处于煎熬状态,每当有性别为男的不论是同事、客户、主管等从远方走来,打赌双方会马上抬头探看。而且这秒,薛槿荷都会不禁为那名男性捏一把冷汗。 别说沉映珊气势汹涌视线锐利,就连杜盈青的悠哉篤定,也暗藏紧迫盯人,无形中气场寒凉阴风阵阵,根本是屠宰场,以致每位误踩禁区的男性都露出被刺骨冷风拂过,那种既困惑并想着尽快走避的的神情。 薛槿荷又感到绝望。 埋脸、支肘,心惶、杂乱。 无意间,往上司办公室瞟去。上司忙于工作,根本没空留心她。「应该忘记了?之前只是有过一点不愉快,真的一点点而已。要是想追究,早就用身分压着我狠狠叮人。或者,本来就没生气?有气也,气消了?」好步步为营。 薛槿荷重重按住脑袋,不很敢相信。 「气消的想法太天真。」 还思考不出结论。里头那人抬起脸,剎那对上她视线。她暗怔,立即放下支肘的手端正坐姿,将视线投回电脑萤幕,假装没看见他,若无其事敲起键盘。可是还是在意。 「毕竟是上司,职位不一样,责任不一样,权力也不一样。」 揣想、呢喃。 不对。她必须工作! 纵使办公室门关着,跟外头的同事们隔有距离,杨嘉凡仍能感受到不同于平时的迫人氛围。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眼望向锐利神色的杜盈青。当下,一名逐渐靠近的男同事立即莫名其妙走避。接下来这种状况不停发生。而薛槿荷埋头工作显得想遗忘现实。他起身,拉开办公桌左手边抽屉,拿出唯一一张空白未填的表格,要打开门往外头走时,桌上分机却响了。 顿下步,他只能重新回身接电话。 「明天决定临时开会。」对话彼端是他上司的祕书;并请他事先准备好先前交代的所有文件。 他听着,应声好,没多说话就掛断电话。 再抬起头的时候玻璃隔窗外的薛槿荷已不见人影。于是,他隐隐站着没有坐下。这种心情不知道算在等,还是有事情没有完成而悬着。 走到办公椅旁边,他刚要坐下,不经意看见走回自己座位并坐下的薛槿荷。他不再犹豫,从桌面拿起空白表格,就打开门走向她。 「薛槿荷……」杨嘉凡不过踏出几步,那道锐利视线突然射向他。 「再走……再走……」 「不能再靠近。」警觉严肃的声音忽然很低很低响起。 他环视四周,听不清谁在说话。持续往薛槿荷座位迈去,在靠近她之前似乎听她喃了声:「不要闹了……」 然后,他确实在她桌前停住,抬臂将表格放到她桌边:「这张表格中所有问题,我需要你花时间好好填。」 他才说完,旁边忽然有很重的闷哼还有胜利般的yes声。 要开始主动 02 杨嘉凡再度环视,那两道细语立即噤声。 他满腹疑问却寻不到真相。尤其瞥见薛槿荷时,她脸上竟面露为难,并且在他真正走近驻足,就彷彿踩入奇怪氛围得出结局。但到底又是什么结局?薛槿荷瞠着两眼看他,无语,也可能正处于思绪空白。 杨嘉凡重新低望,「上星期的聚餐,大家都写过,只剩下你还没有写。填完之后再拿回来给我。」 「我明白了。」她答完又问:「很急着要吗?」 「不急。」 她稍松口气。 但他半转的身重新转回来,正面面对她,她一口气瞬间重提上来。「也不要填得太久。里头有很多我很在乎的事情。」 「很在乎……」她喃唸且瞄表格一眼。 趁薛槿荷应该还没注意到黑字,他伸出手掌覆于纸上。但动作完成这刻,才发觉自己是无意识的。掌底贴住表格,几乎盖上所有要她仔细思考、仔细填答的问题。一时无法坦然的心情,瞬间闯进心里。然薛槿荷似乎被他的突如其来吓到,抬头直望。 「等我离开再看。」他说。 「为、什么?是很……怎么样的问题吗?」 「并不是难为情──」 「所以我……」 她问了,但他还没答。她脸上满是困惑。 薛槿荷悄指他盖住的纸,语调确认:「不急的话我明天再拿给你?」 「明天再拿给我也没关係──要是你今天比较忙,没有把握的话。」 她不再应声,已不再有意见,甚至瞧着他的表情带有点期盼:等他离开。身为上司的他,现在是被共事的她赶?因为他总是朝令夕改、脾性古怪?无声中,他总有满腹勉强。 好,如她所愿。 交代完后就要走,不经意间他注意到薛槿荷直挺的肩背终于松垂下来,她那双眼立刻看向空白表格,瀏览起一条一条问题。他没来由顿住步,朝她开口:「薛槿荷。」 他下望的目光停在她指头搁置的地方,正是表格上其中一条问题:你认为上司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接纳下属,如何共事。完全能确定薛槿荷已经瞄见那些黑字,虽然不能肯定她看到多少。 杨嘉凡伸出手将空白表格翻到背面,以全然乾净的白纸挪进她桌面资料夹下。 「除了这张表格,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他应该要说了,但还没说。 而她表情倏然警戒,像不敢听但不得已必须听。所以在他开口前,她只是闭上唇,眼不停深凝。 然后── 上半天班时间结束,午休时间开始。 周遭逐渐嘈杂,有许多同事离开座位,往外迈去。他们的四周很不安静。这种情况下他说什么,可能都很难入她耳。 毕竟是宝贵的休息时间。 杨嘉凡松口:「你先去吃午饭,晚点我再跟你说。」 表情里都是没有得到特赦的快感,薛槿荷迟疑问:「晚点……是?」 「吃完午饭以后。」 「吃完午饭以后是……」 她好像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答案。所以,他禁不住笑。因为他大概能猜出她这样试探的原因:怕担误到饭后小睡片刻的珍贵安排。「你会去哪里吃午饭?」 「附近。」 「附近?」 「嗯。」她摆明不很想回。最后,甚至不再说话,只礼貌说自己要去吃饭了,就离开座位往外走去。 看她愈来愈远去的身影,杨嘉凡转过身,往办公室去。可是脑海里全是她提便当提袋的身影。如果是到外头吃自己带来的便当,他好像知道是哪里。公司内大部分的人都会到某些固定的地方。 杨嘉凡坐回椅上盯着文件,猜测的心思怎么也挥不去。 「去吃饭?」他竟然认真考虑。「还不饿。」 最后,他执起笔,放弃掉想法。 薛槿荷一离开办公室,沉映珊立刻靠上来。 「我赢了!」沉映珊得意洋洋。 她无法接话,迟疑几秒,「下次别打赌跟我有关的事。尤其是,私事。」 「不赌私事,难道赌公事?公事也没什么好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意思是,还会继续打赌她的私事?薛槿荷朝至交笑,但脸笑心不笑。忍了! 「不过,你刚刚好像跟上司讲很多话。你们谈什么谈那么久?」 「根本没谈什么。」 「该不会是跟你说那些规则?」沉映珊怀疑问。 闻言,薛槿荷感到困惑,脚不禁停住。而沉映珊还往前走。她望去几眼已经疑惑她为什么不走的沉映珊,才又跟上。「什么规则?」 「『杨嘉凡』新任上司的『规则』。好像是说:『作为新上司可能还不够资格。』让我们能按他规则相处,譬如『他并不具备被巴结的身分』,『他没有超能力可以一次聚集几天份的工作一起处理』,『也没有异于常人的好口才,可以说服单纯叫嚣互骂的大家』。」 「然后呢?」 「没然后了。你想想,他说得那些好像在暗示我们,不要试图贿赂他,工作一定要按时处理不要推拖。还有,如果工作上发生什么事心有不公,只能自生自灭。」沉映珊皱眉极不顺心:「讲究规则无所谓,但乾脆一点嘛,还绕一大圈。」 不自觉思索。 薛槿荷静声,考虑关于这名新上任上司杨嘉凡的规则。 「我听到差点想尖叫!」沉映珊抓起臂膀,全身都痒。 「你确实比较喜欢乾净俐落。」薛槿荷认同。「但上司也可能不想太直白,怕同事听了心里不舒服?」 「用这种『大转弯』的方式说话,听的人心里就不会不舒服了吗?」沉映珊完全不怀疑,「没事找事做。」然后不再谈论,手瞬间搭上薛槿荷肩,满脸快意:「我们去shopping!一千元任我们花!」 「你这一千元好像不该花得那么开心愉悦。」 「当然要开心愉悦啊。我可是赢杜盈青了,里头还有你的功劳啊。」 薛槿荷垂脸叹声。赌局也早就结束了,追究当然──「下次请不要再赌『我』。」 沉映珊满心欢喜,根本听不进她的警告:「走、走、走。想买什么跟我说,只要在一千块钱范围里,我全都买了!」事已至此,薛槿荷也只能顺至友意由至友心;还有,她绝对有话要说。 「给我买饭后水果。」 「买了!」 「给我买茶饮。」 「买了,买了!」 「给我买沉映珊。」 「买、买──说什么啊,找死!」 沉映珊瞠大眼张牙舞爪。薛槿荷忍不住笑,在想:这位至友沉映珊,终于听清她说什么了。 ※ 要开始主动 03 办公室静謐一片,午后特别无声,无人说话,除了短暂讲电话的声音,只剩下敲键盘、椅轮滑动、旋转办公椅,还有汤匙搅拌而碰到杯壁的细响。 薛槿荷有点昏昏欲睡。 双手不停在键盘上飞舞,眼盯着萤幕里刚打出来的文字和数字,可是思绪空白,所有时间好像都停留在这一刻。薛槿荷勉力振奋精神,深深呼吸。突然间,有脚步声闯进这块世外桃源。 她抬头。 来人盛怒大喊:「谁负责我们这组的资料搜集?」 一时之间,原本寧静的办公室变得烽火连天。许多知情同事朝她指来,也有人朝她看来。 薛槿荷顿时站起身,面对那张盛怒的脸孔:「按原先日程,我们后天早上会放到你们办公桌上。」 「后天?我不是特别说过,今天下午三点就要先拿过来吗?」 「下午三点?」她确认般瞄一眼电脑上时间。上头显示现在是午后四点。 「我等了一个小时,什么也没收到。」 「不是,我们确实是以之前提交过的进度来做。」 「之前是之前,我们这边临时需要这份资料。」 「可是你没有通知──」 「我上午打过电话,告诉过你们我下午三点就要拿到,还希望你们把其他不重要的工作往后延,先紧急处理我们的。」 可是她什么都没听到过。 薛槿荷拧了眉隐隐半侧身探询杜盈青,杜盈青却像完全不关心一样仍悠间坐着,拨弄桌上纸页。 「应该不会是……」杜盈青接到电话? 她不敢乱想,要是误会了杜盈青? 「现在你要怎么解决?让我拿不到资料佐证只能空口说白话,我主管都不会饶过我!」 「对不起。」 「我主管可不是我说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 薛槿荷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低头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可是火冒三丈的人完全不甘谅解:「既然接了我的电话,就应该按时处理。不然我电话白打的吗?」 「电话……」她真的没有接到。应该阐明,却无法说。 「你们做事就这么随便吗?」来人明显还没发洩完怒气。「我不会原谅你。」从原本的「你们」变成「你」,只有「她」而已。 薛槿荷抑了抑有话想说的衝动,十足诚恳抬起脸:「这件事情我会负责,还请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尽可能在今天结束,让你明天上班一进公司就能看到资料。」 她的话似乎暂时奏效了。 来人撇过头重踩步伐,往来时路去。 大闹过后的办公室残留烟硝味。薛槿荷坠坐椅上,不自觉旋晃办公椅,思考后转身看杜盈青。 杜盈青恰巧抬起脸,目光严肃,不语半晌,「电话好像是我接的。」 说什么── 薛槿荷慍怒顿窜,差点想不顾后果大声质问杜盈青。她缓了缓情绪,「我放到你桌上的那些资料,你已经『有空』在作了?」 杜盈青慢摇头,「我还没有空。」 「那请问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有空?」杜盈青插话自问自答:「我今天下班后要跟男朋友约会。」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今天必须结束掉,明天早上对方要看到。」 「我今天要约会。」杜盈青不停声明,反覆睨她。 薛槿荷想再说点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她站起身,走到杜盈青桌前:「我来做。」拼命抑住开口质问的衝动,她才能无事走回自己座位,并且拿回那些纸页──早上才请杜盈青作后续工作的资料。 玻璃隔窗外的人或许不会想到,自己所经歷的事情都被他看尽了。杨嘉凡瞧薛槿荷不吭一声坐回办公椅,翻开资料操作滑鼠开始工作,于是转身进门,回到办公室。 关上门,脚步顿停。可是下意识侧身,他隔着玻璃窗望她。 刚刚外头发生什么事,他自然留意到了。别部门男同事的愤怒怪责,导致她明明疑惑却依旧道歉的身影,像一团蒙上委屈又必须万事忍让的存在,悄悄縈绕他心里──不只是眼前。 薛槿荷端坐办公椅,双眼盯电脑许久。慢慢的,她肩背逐渐垂缩,偶尔还会痠疼般耸起肩,扭着僵硬脖颈。 杨嘉凡只是稍抬眼,就能够看见她。抬一次,看见一次,抬两次,看见两次。行经通道且短暂遮住她的同事,也随时间逝去快速来来回回。 天色逐渐变暗,同事们纷纷下班,室内飘起几近无人的幽寧。 杨嘉凡最后一次从玻璃隔窗望向薛槿荷。然后他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和提包准备下班,打开门迈步的时候不禁停住。 「薛槿荷。」他唤。 她应该是听到了,所以转头看他。但似乎想一气呵成避免输入中断,马上又看回电脑萤幕。杨嘉凡没有再说话,重新迈步离开。这种时候,她大概也不清楚身为上司的他想对她说什么。 只是下午那齣火爆戏码惊天动地,恐怕上司的他也清楚看见;她不会认为他不知道。所以他必须做点其他事。 步伐一路从办公室来到别处。 然后从别处再回到办公室时,他手里拿两罐罐装饮品。 而且驻足门边时,能看到还坐在桌前的薛槿荷。她闭着唇,满身疲累,挪动办公椅,也显得很难无动于衷继续坐下去。她双手放上键盘,彷彿必须集中精神。杨嘉凡迈起步。除了她及他外,办公室内已无人的安静中响起他的足音,然后,将一罐罐装咖啡放到薛槿荷桌上。 薛槿荷怔了怔,循咖啡罐看向他。这时的她或许毫不设防。 「跟公司的咖啡不同。公司的喝久了,偶尔可以换不一样的品味看看。」他很正经。 她面露不明白。「品味?」 「其实是想过,换喝另一种咖啡,可能比较有提神效果。」杨嘉凡说得不是很肯定。只是见她满脸疑问,他也不得不解释。 薛槿荷慢慢从他手中接过来,迟疑应:「谢谢。」话落,她拿住热咖啡,微扳身将手伸往皮包,倾头间眼神闪烁犹豫,还特别烦恼。 「咖啡我请你。」杨嘉凡及时说。 以免真的让薛槿荷烦恼是不是该给他罐装咖啡的钱。 薛槿荷收起顾虑,挪开手专注揣着咖啡。 「虽然不知道对你能不能產生作用。」他禁不住笑。 她打开易开罐仰头灌几口,深深呼吸,就好像想向他证明咖啡的有用。并且,放下罐装咖啡,努力提振、集中精神。 杨嘉凡拉开她邻座办公椅坐下:「下午的事我看见了。」话语未尽,他审慎说词,必须深谈:「我觉得你不清楚事情始末。那么,为什么一肩挑起责任?」 薛槿荷深凝,唇紧闭,满脸怀疑:「总是要有人负责。事情推来推去不会有任何进展。」 「话是这样说,但结果却变成你一个人的错。」 「因为只变成我一个人的错,所以您要扣我薪水?」 她这问题问得好突然,却又非常认真。杨嘉凡定定看她,怎么瞧也瞧不出她在说笑。所以他只是禁不住笑了。当然,他没有嘲笑或鄙视的意思。下秒,她眼里的忧心转变为幸好。 「薪水和奖金的部分不是我的工作范围,就算我不满意你,人事部也不会因为这点就减少你的薪水。」 薛槿荷很正经无语。看不出她正想像什么。 杨嘉凡不由自主将罐装咖啡由右至左手包握,再度深问:「我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就事实据理力争。」因为她明明委屈,却万事忍让,他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什么好争。」她语气平静。 「接通知电话,还有没早点完成工作的人,都不是你。」 「我没有做到随时注意,也有责任。」 「一般人应该很难作到完全不在意。」 「我没有很在意。」薛槿荷从快紧闭的牙关里蹦出这句话。 杨嘉凡定看她,静默半晌,好像才说出准备许久的话:「如果我面临同样的状况,我不会沉默,还自己一肩承担。所以我也不希望部门内有任何一个人,承负不应该有的重担。」 薛槿荷沉默,神情中全是有什么在认知里渐渐清晰。 「我不想看你们受伤害。已经努力了,却仍然受伤害。」 「你……」薛槿荷开口,却没有接着应,只是再度静声。 他没有继续说;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并且包含着不允许,以及他所有的决心。站起身,杨嘉凡不再打扰她,慢起身姿挪回椅子,一步不留地往外走。离开有薛槿荷在的空间,他脚步停在楼梯前。顿了顿,仰脸望。 然后,终于决定── 踏出步伐,往楼上部门去。 该反省的那些 01 3. 因为昨天别部门同事的指责,薛槿荷加班才作完。 明明经过一夜休息,早晨到公司工作,紧接着下班时间再度来临,现在,她仍感觉眼睛无法正向看远景,肩颈十分僵硬,双手指头也残留疼痛记忆。彷彿怎么休息都不能回到良好状态。 薛槿荷杵靠柜缘,抬臂拿起滤掛咖啡包,转眼间为自己准备好热咖啡。看热烟在杯上腾腾飞起,她手微盖,热气全喷进她手掌底下。 「怎么觉得你的手在抖。」沉映珊的声音闯进茶水间。 「我还没拿杯子。」说完,薛槿荷握住杯耳,因为烫,另一隻手也微撑杯底,「这样才真的像在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沉映珊倾身拿咖啡包,回过脸,眉呈倒八:「因为那可恶的女人!你可是加班到深夜耶。我光想想都觉得快死了。」 「幸好,我没事,而且还好好的。」 「所以我才在问:你没事吧?」 薛槿荷思绪顿上一秒,恍然过来:「有没有事跟手抖不抖──基本上,毫不相关。应该不相关?想知道情况,那你直接问我有没有事就好啊。」 「怎么样?我就是想试试上司讲话绕圈是什么感觉啊,看是不是真的怕听的人不舒服啊,不可以啊?」沉映珊装起不可一世。 薛槿荷低下脸吹吹热腾咖啡。 沉映珊在茶水间里撕开包装并注水,还继续动作,「结果,你昨天赶完资料,拿到那讨债的桌上了?」 「讨债?」 「昨天下午来找你大吼大叫的『楼上部门。」 同部门女同事杜盈青叫那女人,楼上部门对她大吼大叫的男同事,叫作讨债的。真是一堆代称。 沉映珊满脸质问。 「昨天离开公司前拿到楼上了。」薛槿荷应。 「这下讨债的吃瘪了啊,想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好啊!」沉映珊端起热烫杯子,跟她前后迈出茶水间,往自己座位去。路上,她们仍小聊。「上司果然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她问。 「绕圈说话一点也没意思。」 「可能你比较喜欢快刀斩乱麻。」 「如果是这样,他绕圈说话又是基于什么目的啊?」 「希望跟同事之间建立信赖关係?」 「信赖?还信赖,没听到头晕就──」 沉映珊还有话要说,这时候她们刚抵达自己座位,将热咖啡放到桌面,空间里却闯进气怒责问。 「是你,跑到我主管那边胡说。」 空气短暂凝结。 薛槿荷反射性循声前先瞄望一眼沉映珊。沉映珊扬了眉瞠眼。见沉映珊正面盯住前方,薛槿荷立刻扳身朝外瞥。这名来人昨天下午也找来并大吼过她,甚至刚被沉映珊代称讨债的。她根本不清楚又发生什么事。 「你是说──」 「资料作好就这么了不起?」来人一脸耻辱。 「资料我已经总结好──」 「对,所以总结好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就可以去中伤别人!」 薛槿荷听不懂,完全被误解了,「我没有中伤谁。」 「没有中伤,就只是把错怪到别人身上!」来人气血翻腾,怒斥:「然后把自己的错推得一乾二净!」 默然几秒,薛槿荷终于能听出对方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我?」 「明明接到我拜託的电话,还推拖说没有;在电话里亲口答应我,却让我白等你一个小时,结果亲自下来还是得不到资料;最后说会赶好拿上来,可是背地里又把责任怪到我身上。」 被指责那么多,她真的很想一鼓作气。但她抑了抑情绪,努力平心以待:「可以稍微冷静一点吗?」 「如果你的主管在你早晨上班就把你召进来臭骂,你能够冷静吗?」 「我的上司……」至少以与部属维持信赖感为目标,所以不致…… 因为对方不冷静,部门内几乎所有人都留意到这场战火。 「还是你主管完全是非不分,只会袒护做错事的部下?」 「不是你说的那样。」 「所以连累其他部的人也无所谓。这就是包庇,是纵容!」 来人的口不择言只能停在这里,也只能到这里。薛槿荷已经无法不回嘴。「你说完没有?」 「我还没说完。」 「请你讲话好听一点。」 「你要是气到抓狂,你讲话能好听吗?」 「看不出来我现在很生气?也许昨天我忍着没有告诉你──我并没有接到你打来的电话,就算有人在电话里答应你,为什么你不再多确认一次,或稍微作一下追踪?有疏失的不只是我,你不也一样?」 来人陡然面红耳赤,脸上无光,跺着步离开了。 薛槿荷深深呼气,不禁重坐办公椅,不经意晃摇旋转的时候,能感觉周遭目光变得极不寻常。那不像是看平时的她──单纯身为同事的她。 脑袋瞬间埋趴桌面,她用两手臂半掩半枕,揪起的眼眉所显现的全是颓丧。 好后悔自己一时衝动。 好后悔啊…… 「你没事吧?」 沉映珊的声调里饱含关心。比起在茶水间绕圈问她手抖不抖,这次问得非常俐落。但薛槿荷已经颓丧到说不出话。 「你讲话直接我超赞同!本来接到电话又不告诉你,就是那女人的错,她没主动承担责任害你被误会,你本来就应该大声澄清。」 沉映珊的鼓励她听了,可是仍摆脱不掉由心底窜起的无病呻吟:「问题是,我不应该咆哮。」 「你讲话已经算客气。怎样?本性终于破茧而出,是什么滋味啊?」沉映珊笑问,完全无惧于她求救般投去的瞥视。 「没什么特别的滋味……」 沉映珊大概是得到她释怀的神情觉得已经无伤大雅,所以欢愉决定:「晚上我们找间餐厅好好吃一顿!」 杨嘉凡从办公室玻璃隔窗,看见杜盈青离开薛槿荷办公桌并回到自己座位。薛槿荷坐着,倏地抬起脸,谨慎看一眼周遭投来的目光后,再度支起两肘,撑住脑袋垂叹。 「怎么会……」他不禁喃语。 他办公室门没有关,能清楚听见外头传进来的谈论。 而且大部分都跟她有关。 「她是那种人吗?会大声讲话的人?尤其还起争执耶。」有人说。 「我怎么知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她不会生气。」 另几个人从他办公室门外经过,话中讨论的依旧是薛槿荷。 「我之前常常请她帮我搜集资料欸。」 「咦?她不会拒绝你或者跟你起争执吗?」 「没有过。但是我之后大概也没胆让她帮我,以免被咬到。」 不好听的话逐渐蔓延整个部门。他关不住耳朵,也不能请大家将耳朵遮住。杨嘉凡往外望,视线里,只能看到薛槿荷勉力挪开手准备工作。那抹身影,充满难受。 他当然还不够清楚她是怎样的人,但也绝对不认为她讲出事实是错误的。 杨嘉凡拿起话筒按下分机号码。 几秒后,薛槿荷接起并抬头望向他这边。 该反省的那些 02 「我有话要跟你说。」 「是要说准则或者规则,那些?」 他思绪顿了一下。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这些。可能是总跑到她办公桌边搭话的杜盈青?「这个之后再说。你先进来我办公室。」 结束通话。玻璃隔窗中的薛槿荷也掛好话筒,起身往他办公室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刚刚的事?」薛槿荷看过来的目光很深,闭上嘴有种不确定的被误解。 杨嘉凡望住她,张开口,可是几秒后又闔上。空间寧静几秒,他终于应:「我已经听到你真正的想法。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却必须道歉,一肩承担下来;想解释,却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 她迟疑,「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 「如果是辩解,你刚刚也不会那么理直气壮。」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会责怪我擅自对别部门同事大吼大叫?」薛槿荷眉眼微定微悬,彷彿情绪都步步为营。「真的,不怪我吗?」 「你在这方面没有错。」 「你不是希望我们不要有争执?你的规则之一。」 「这跟那个不一样。」杨嘉凡不禁定看她。她提到他还没告诉她的准则。「我希望的是『不会因为他人而委屈,该讲的讲』,毕竟那是事实。」他也能够理直气壮。 但唯一有件事。 深深环视玻璃隔窗外眾多人们瞧薛槿荷的视线,他谨慎思绪,作好心理准备才问出口:「你还好吗?」 薛槿荷无法理解地瞧,揣想之后仍表露不明。「为什么要问我……」原先的战战兢兢已在他没有责备的情形下消减。但因为他的提问,她反而迷惘与怀疑;他却不能不在意。 「现在,你的反应不算自然。」 薛槿荷叫出声:「那是因为我不习惯应对周遭太多……目光,或者,间谈。」她微垂眼,满身丧气。 「这结论基本上算好。不再有误解,不须你一个人承担。所以不用太在意那些改变。」这是鼓励。但同时间,杨嘉凡自己也不能不承认,这也许是他无意识的弥补。 然这隐隐的弥补,薛槿荷宛若能听懂。 她满脸不对劲。 直瞧他,薛槿荷从单纯对视到陷入思考,怎么想都无法释怀。「不要告诉我……」话稍顿,语气十分慎重:「是你跟楼上的主管说,关于昨天我被男同事误解的那件事?」 她满副期盼否定,又彷彿质疑自己的天真。 杨嘉凡倏然静默,说不出一个字。 「你是我的上司。」薛槿荷不敢置信。 他感觉心里变沉了,也不想见她控诉他,却知道自己正对上司无礼而深深悔恨。所以儘管说不出口,也必须出声:「嗯,正因为是上司。」 「上司会这样做?仅仅因为下属的过失?」 「那是被误解的过失。不想我的同事被误会。」 「对方今天找下来跟我争执。」 「一开始,我没想到会变严重。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把心里的想法和事实表达出来,不要只忍着、只道歉。」 「可是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做我从来不做的事!」薛槿荷慍怒,无可遏止。 「我没有料到──」杨嘉凡道歉不是,解释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情绪,一瞬间全堵进胸口,清楚感觉到涩,「薛槿荷。」 「你确定是我上司?」 他想保护部门内所有人,包括她。 杨嘉凡心里早已决定。 「那以后跟我有关的事,请你什么都不要做!」似乎是薛槿荷有史以来第一次,对上司撂狠话──她显得压忍不住,还无法释怀于自己的无礼及冒失。话落,她转身往外去,走出他办公室时遇上同事,不能挽回般脚步剎那止住。 刚巧经过的同事,大概也听到薛槿荷公然对身为上司的他大吵大闹。 薛槿荷张开口,微掩了脸,大步绕过同事就往外去。 他隐隐听到她自语,她说:为什么…… 薛槿荷已经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可是脚步没停,一逕朝外去。杨嘉凡不再能望见她的身影。他站起身,也跨出步沿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她进入女盥洗室才停住,远远杵立。也只能隔着一段争吵过的距离,远远等候。 这是担忧,还是伤心? 杨嘉凡几乎无法回答自己。 杵站原地已有段时间的杨嘉凡,轻移开眼,隐隐低头敛眉。因为没等到薛槿荷,他内心的错误紧紧吸附情绪。 他是错的?就她被误解的事而论,他以为的好心,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好心?他做错了吗? 迈开步,最末,他也只能独自回到办公室。 ※ 该反省的那些 03 还记得和上司大吵一架──也许称不上吵,只能算是她单方面抑忍不住──到洗手间自省、后悔,知道不可能再待下去,只好走回自己座位。不过那时,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愈来愈靠近的上司办公室?还有坐在里头的他? 薛槿荷或许已记不清了。 可是那股硬着头皮,也必须坚定自己的决心,却还刻在脑海里。 于是离开洗手间回到自己办公桌,她坐下来,看见资料夹下面那张他拿给她的表格。她拿起笔,修改之前填出的文字,趁上司短暂离开办公室时,将纸放到他桌上。 他应该看见了──她的答案。 「你跑进人家房间干嘛啊?」坐在餐馆里,沉映珊喝口茶,却像喝酒般花枝乱颤笑。 「我哪有进谁房间?」薛槿荷瞟眼沉映珊,不禁低瞧沉映珊手中那杯茶。该不会是偽装成茶的酒?她甚至要低凑脸闻。但沉映珊已端拿杯子,再度饮入嘴。 「我说的当然是上司的办公室啊。」 「我拿东西给他。」薛槿荷直起半身,不再去好奇沉映珊的杯中物,也拿起杯啜了口果汁。 「趁上司不在偷进去,你对人家有意思哦?」 「不是……我只是拿东西给他。」 「干嘛不趁上司在的时候当面交?果然很奇怪嘛。」 「你会问这问题才奇怪,明明知道我跟上司之间有点……」间隙?她顿了顿,也不知道该怎么精确形容。 「我知道你超大胆竟然跟上司撂狠话。不过又怎样啊,谁教上司完全戳中你这辈子最讨厌的事。」 薛槿荷再度拿起果汁喝,低垂眼不自觉唉叫出声:「我以后要怎么面对上司,要怎么共事啊。光想就头疼。」 「你也做错了,所以现在和未来才要受点惩罚啊。」沉映珊说得理所当然。 薛槿荷说不出话,无法反驳。 「不过上司能让你衝破一直以来的假象,也挺厉害啊。你应该松口气了吧?一直忍很累啊,我就超佩服你。所以话说,上司也没什么错,对吧。」沉映珊扬扬眉,手搭起她肩,一副姊俩好的样子。 或者,像是恭喜她,偶有一次能够摆脱束缚。 或者,像是说服她,根本没有谁做错,既不是上司,也不是她。 薛槿荷紧紧闭上唇,思考许久才揣测出沉映珊的用意:「所以,我不应该生气吗?就该去接受上司做的事?」 她很困惑。 沉映珊拿开手,稍退身以怪异目光打量她,审视一番后终于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倔?人家是上司耶,你不过是个小职员。上司做什么小职员也管不到啊。你该不会……」沉映珊的眼神更锐利可怕了。 「该不会什么?」薛槿荷平和问着,手盖住沉映珊视线。 不过她会有这种行动,其实是出于下意识的一种,心虚? 沉映珊故弄玄虚半天,才终于说:「该不会是对上司有什么期待吧?」 自己说完,沉映珊竟怔大眼不可思议瞧她。 但薛槿荷还没作出回应之前,沉映珊驀然捧腹大笑,手拍桌应:「我好像太天马行空了,抱歉抱歉!」 沉映珊拍桌笑的时候,甚至不小心喷出口水。 薛槿荷听着想着,半肯定半否定,既认真且矛盾。沉映珊收敛起笑,举起手远望并朝服务生喊叫:「抱歉,这里请帮我加点汤!」 她只是…… 薛槿荷除了只是,却想不出后头究竟是什么。 杨嘉凡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盯着桌面那张,他拿给薛槿荷填写的表格。 纸张不再空白,甚至可以说有些密密麻麻,但文字会呈现这种间距,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想法详实以告,而是在已经填完的文字上,以插入的方式写上新想法,可是当然,她原先填写的已被她删画掉。 「上司应该接纳下属某些不会引起工作缺失的缺点。」 杨嘉凡轻喃纸上,属于她的文字。 这行是修改过后的。 「不能接受上司的自以为。」 同样是修改之后的。 杨嘉凡眼睛移向下,最靠近页尾的部分,她更动后写的是:「想保护下属,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其实更加伤害。这种上司,我寧可不要!」 最后的惊叹号印入他眼里。 他彷彿能感受到当时写这行字的她,对他的干预有多气恼。所以她才会在他接到上司电话而暂时离开的时候,将这张表格拿到他办公桌。 「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名好主管。 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愿意信赖他? 黑夜的静满溢进来,他的静默,也无可控制。而那样的无可控制,却包含着不仅仅是让同事信赖,更可能是单纯她这个人。 ※ 该反省的那些 04 「该不会……是对上司有什么期待吧?」 沉映珊这句提问不停骚扰她。 走往茶水间的通道上,薛槿荷表情有些严峻。 「可是说到骚扰……」她暗暗喃唸,思索。 是认为沉映珊说话不着边际,她才会不自觉用到这个词。可是如果,沉映珊不着边际的话根本影响不到她,她听一听也会忘记。除非,是她不停在意…… 薛槿荷将杯子放落桌上,陷进深思。 「会期待上司至少不是鼠胆之辈,不是滥用职权随意使唤下属处理无关私事、剥削下属权利的人,不是很正常吗?难道我就不能期待这些?」她自言自语。 既不是辩驳,也不是全然肯定。 但如果按她所想,她应该不会对沉映珊所说的话感到困扰,也不会时不时觉得被骚扰。 薛槿荷洗起杯子,已不愿意去想。 将杯子装满温开水,她两手抱握,手掌心一下子变得暖热,让她记起上司请她罐装咖啡那一夜。她不禁抬脸往有些距离的上司办公室看。 知道不会看见,也不是真的想要看见。 「请你。」 旁边忽然冒出声音,薛槿荷随即侧脸。 也不知道思量什么,听到极似上司的嗓音,她作贼心虚,手抖晃了一下,杯子里的水瞬间洒落出来。 她急忙稳住杯子,立刻从看见上司的惊诧中回神,转望地面。 「糟糕……」 面对现在这种情况,目击者的上司顿静几秒。然身为肇事者的她连忙步进茶水间要拿抹布。可是她的急忙,反而让杯里的水洒出更多。不自觉又糟糕出声,她更急,水仍洒得更多。 「你不要动,我去拿抹布。」上司应起,立刻踩步往茶水间去。 上司这句话就像是让她站住。薛槿荷马上停住,不动。还晃溢的水终于恢復平稳。只是杯口边的她的手,却满是洒出来的水。她低脸瞄,迅速回:「我去拿就可以。」 可是她说得太慢,他早就拧好抹布。 忍不住要说点话,薛槿荷迟疑应:「拿拖把的话,擦地板应该比较方便……」 「你先擦手。」上司将两张卫生纸递过来;宛若知道她需要,所以拎抹布出来时顺手抽了两张。 薛槿荷顿看他递过来的纯白卫生纸,突然顾虑了,「现在我们是在争执中?」差点把争执说成冷战。他和她不是什么特别关係,用冷战似乎有点过头。 「擦好再说。」他抬眼看她,不再等,直接将卫生纸覆上她手背的大片水渍。他掌底隔着薄薄卫生纸贴住她手,似乎确定它吸住水,不会掉下来,才拿开,连忙蹲身开始以抹布扺地面。 瞧那道蹲身的背部身影,她觉得应该说点话。「卫生纸原本可以不用,手上的水慢慢会乾。还可以,节约用纸,卫生纸。」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得没说服力。 上司没抬眼,有些沉默,「又是我的自以为?我所有希望别人好的举动,却其实全都是静静的什么都不作更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这件事跟那件事不一样,可是最近常有这种感觉。」杨嘉凡擦到她脚边,她退后几步。他偶尔缓下动作,瞥向她,一脸找不到答案的迷惘。 她不知道该回什么。 毕竟,好像是自己大剌剌反对他,才会让他失去自信,也对原先的目标感到质疑。 「别再擦,地上的水已经乾了。」薛槿荷蹲下身,将他没拿住的抹布捡起,然后回到茶水间拧洗。 幸好杯里的水已洒出大半,就算她动作再粗鲁,水也没得洒了。 「只是我和你不和而已,你可以排除掉我,以原先期望的方式对待其他同事。」认真清洗几次,薛槿荷才把抹布披放架桿上。 「你也同样是我同事。」上司起身,站在门口,不容否认。 「那你把我想成难搞又难相处的同事,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共事一辈子。」她转过身看他,表情诚实,十分正经,但不免有怨怒。 「也许你和我不可能共事一辈子,但现在成为同事的这段日子,未来却可能回忆一辈子。」他同样正经,而且执着。 「可是我现在……」她要说,却无法说。她下意识抑了抑情绪。 「接着说。」他眼凝起,然后收敛,像是担心不知觉出口的话语又像粗蛮的命令,所以郑重补述:「你可以把心里想的、想要对我说的,都说出来。」 薛槿荷很仔细思考:「我不想再一时衝动。」 她绝对不愿重蹈覆辙。 扳过身,将杯子放上饮水机,薛槿荷按下温开水,水注入杯中的声音悠悠填斥。期间,上司都没有说话。等到她端拿杯子迈出茶水间,看了他一眼。她张开口,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上司似乎陷入很深的思绪,而且有可能是她导致的。 「我先出去了。」薛槿荷用极小的音量放低说。 她已出声,他有没有听到,则是另外一种意思。 至少,她不是连问候上司也不愿的,麻烦的下属。 「嗯。」 她踏出茶水间那刻,他缓慢应。仅管是馀光,薛槿荷也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送她远离的上司。 回到座位继续工作,偶尔沉映珊会在长时间盯电脑之后,走过来跟她搭几句话。以沉映珊的解释是:不过是小小休憩嘛。 「你跟上司怎么样了?」 「他接受你撂的狠话了没?」 沉映珊总是问,随意提几句,继续间来无事东说西说。 「上司收服你没?」 「你愿意臣服上司了吗?」 沉映珊不像是要听到确切答案,所以薛槿荷几乎以毫无疑点的方式回答。 「没有。」 「不是。」 沉映珊最后耸耸肩回自己位子,不过远远的,依旧喊出加油,给她添点力量。薛槿荷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要原路返回时,因为留恋窗外那一片橘红晚霞,她悄悄佇立一阵子。半晌后回到座位,刚坐下来准备唤醒暗下来的电脑萤幕那秒,她望见桌面上冒出离开时没有的东西。 是一罐罐装咖啡。罐身上还有一张便利贴。 薛槿荷疑惑注视,才发现便利贴上的署名是「杨嘉凡」。 这是……什么意思?是那个不着边际的意思吗? 薛槿荷思绪停摆,抬头往上司办公室瞄去。他似乎也等待她回到座位并看见他留给她的字,所以视线仍停留她这方,直到迎上属于她的目光。他表情正直,深凝着,对她表达的那些文字彷彿再认真不过。 「要是排除掉谁根本无所谓,是因为,你认为我们只是短暂共事。那么,我们把时间拉长到一辈子,纵使以后不再是同事,也可以持续相处的,一辈子。如果是这样,现在,你还希望我把你当作不和的同事,随便忽视,发生事情也若无其事吗?」 让她成为所有权 01 4. 那是,另类告白? 应该不是。因为完全没有提及喜欢和爱,还直接跳到「一辈子」。而且,是以不忽视同事──她为前提。上司写给她的便利贴,到底是什么用意。「当一辈子朋友?」薛槿荷迷惑,自言自语。 隔壁座位上的沉映珊转过脸,奇怪问:「你说什么?」 薛槿荷回过神,没事般摇头,「我们今天去参访的店家,东西其实挺有质感。」 「你刚刚是说这个吗?不是说一辈子朋友,然后又在那里不敢相信、否认?」 这时候公车正好停靠,车窗映上车内的她跟至友。然沉映珊投来的目光更加锐利,挑起眉,满是从实招来。她装不清楚,连忙转移话题:「我们下一站下车。」 也不管公车再度向前行驶,开始摇摇晃晃,薛槿荷仍从座位起身,拉住直桿和拉环缓缓移步。这才有脱离是非之地的感觉。而这个是非之地就是,察觉到她最近怪怪的她的好友,沉映珊。 公车到站期间,薛槿荷不经意朝后瞧去。 沉映珊还坐在原先的二人座上。 尤其好友那双眼贼溜溜的,好像明示着,她逃避话题的态度已经不打自招。可是会认为自己不打自招,其实代表她心里也有些异议,所以下意识回避? 公车缓慢靠站。 沉映珊悠悠走来,别有意味搭上她肩,奸诈嘖出几声:「我早就瞄到罐装咖啡,有上司特意留给你的字条,你还有什么好遮掩啊。」 什么── 薛槿荷吓得不轻。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时机超刚好,瞄的时候上司正好转身回办公室,没注意到你们两个人的小祕密被我看光光了。」沉映珊满副想放声大笑。 要她怎么说。 因为说不了,所以公车靠站,车门打开那刻,薛槿荷立刻应:「我先走回公司了。你可以慢慢来。」 虽然没有明说慢慢来的意思,但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离远一点,这样沉映珊就不会继续追问。 然后,她下公车,假装若无其事,逐渐跟身后的沉映珊拉开距离。 沉映珊却笑意浓厚,朝她这方大吼大叫:「好啊,我就『慢慢』走嘍。真的如你所愿,会走得很慢很慢,像太空漫步那样慢哦。」 那些拼命强调,简直是故意的。 薛槿荷瞬间闭上眼,深知被调侃;再睁眼时,她已加快脚步,务必要暂拋沉映珊,马上回公司继续工作。这样她应该会忘记这刻的为难,明明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根本没什么好说,可是脑袋却自顾自昏热的为难。 搭上电梯,楼层显示已到达。门在薛槿荷眼前滑开。抬脸,迈开步要往外走,可是剎那间她瞥见似乎要乘电梯的上司佇立外头。 他看到她,脚步于是往另一边挪,似乎想让她顺利出来。 可是她下意识缩脚移向另一方。 结果双方的退让反而令彼此再次正面堵上。她怔住,他顿然。薛槿荷立即转变方向,同时间上司也往另一端去。 他们来回几次没法进没法出,她不禁要在心里猜测:是因为她还没回他的另类告白──不是,是一辈子?才故意堵她吗?还是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法和脚步单纯跟她一致? 突然间,他两眼掠过她,表情微微变化,果断停步,伸手将她往同方向拉。她根本没料到上司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避不可避,只能被拉着移动,稍退后挪。他对她说:「挡住了。」 她回身看。 上司口中被挡住的那人,正好从她让出的空间走出电梯。 虽然事出有因他才会拉开她,但从这刻开始总觉得很困扰。 「你刚刚参访回来?」上司问。 「刚回来。」 「只有你一个人?」 「我和她一起。」 他问,她也只能答。但他目光显现疑问,她循了循于是理解,不自觉以不够礼貌的语调应:「啊……我走比较快,她等一下就会回来了。映珊等等就会回来……」根本忘记她正在跟上司说话。停了停声,她要反省,可是,这种有发语词的应话,不知道为什么在上司杨嘉凡面前,愈来愈隐藏不住。 他并没面露责备。 似乎也不很在意她的不够礼貌。 「你们离开的时候没发现有少东西?」他问。 「少什么?」薛槿荷一脸困惑,随即低脸,缓慢撑开外出提袋。因为是暂时外出,她提袋里东西很少。 「刚刚你们去参访的店家打电话过来,说你们忘了东西。如果不是你,可能是沉映珊的。」 「我拨电话问一下。」薛槿荷就要拿出手机。 「不用没关係。」杨嘉凡倏然回,「我原先就要去附近一趟,再顺道帮你们拿。」 「我可以自己去。」 「谁去有差别吗?」 「差别?可是不至于是你去『帮忙』拿。」 上司静声,同时伸手按下电梯钮,彷彿根本不管她刚刚的婉拒。等电梯一层层上楼再下楼的时候,薛槿荷更加感到困扰,比刚刚他将她从电梯里拉出来,要更困扰。 「你是上司……」她说。 「同时也是你们的同事。」 「我自己的疏失,我会自己处理。」 「还是要我假装不知道?当你是麻烦又难搞的同事?」 「是『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缺失,而影响到上司。」也就是他。 上司表情恍然、咀嚼,然后轻声,「你这刻的执着,是认为自己影响到工作?因为你写过:上司应该接纳下属某些不会引起工作缺失的缺点。」说得记忆犹新无法忘怀。薛槿荷根本想不到面前这位上司会对她的话这么在意。 电梯抵达,门缓慢滑开。 上司站进去。 门当着她的面快关上。 她迅速瞄往墙上电梯钮,不确定该不该按。可是心底的困扰到达上限,最后,她按住钮──被巨大的困扰驱使。是不是会被上司奇怪打量,也无法顾及了。电梯门重新滑开,短暂屏蔽的上司再度出现。他们不禁对视几秒。 薛槿荷挪开视线打算表明意向。 他却先开口:「要一起去吗?」 总觉得,她没有能答不的理由,因为不管他去不去,她都必须去拿回遗忘的东西。可是她竟莫名硬起头皮,那种感触,比较像是不想去可是不得已必须去。另外,她很困扰。 「电梯门又要关了。」上司说。 薛槿荷凝住他,完全无法想像跟上司同处狭窄空间,尤其是他贴给她那张关乎一辈子的字条之后。她表情十分正经严谨。「我可以先问,你上次写那张便利贴的用意?」 电梯内的人毫无疑问应声。 「是什么意思?」她又问。 「字面上的意思。」他答。 字面上的意思是哪个意思? 眼看门要再次闔上,里头那人眼明手快将她拉进,接着门闔起,电梯开始往下。 薛槿荷视线僵在他瞬间拉她,与她相触的手。 他这样的举动,更让她困扰啊。 电梯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她能听到自己解不开答案的深呼吸声,既倦累又厌烦。到底是什么意思,上司究竟是哪个意思。而且,确实因为他那另类告白──便利贴──弄得她认真对待不行,随意看待也不是。所以她的厌倦,出自于无法看看就忘的自己。 电梯持续往下,门滑开了,许多人挤进狭小空间。 薛槿荷刻意往内退,但一下子上来的人太多,佔据空间时还热络讨论着什么,不停口沫横飞。她不知道该继续往后退,还是僵持原地别动。毕竟没有能再退的空间──就她身旁站着上司的情形下。 可是突然,她被拉住。 薛槿荷迅速往另一个方向后挪。 然而拉住他的── 反射性转身,薛槿荷身体和脸变得跟拉他的那人有些近。她顿怔,瞧见上司一脸正直,没有多馀遐想。她不想继续离他太近,可是似乎有人想拼命挤进来。身边的上司也许是接触到她的询问目光,于是开口。 「需要再往后一点。」 「已经很难再退。」她应。 注意到他改瞧电梯门口。 薛槿荷纵然脸无法转,看不清现在电梯情况,但耳边却能判断变得密闭的这刻,是因为电梯门终于关上,那些人们好不容易挤进来了。她不故意扬脸,可是总能看到离得很近的上司的脸。 真的好困扰啊。 较靠近他们的男子动了动头,似乎试图面对他们:「不好意思啊,我们一群人突然挤上来。」道歉未完,男子低眼不经意晃见什么,驀然嘿笑:「看来我们人还不够多。我也不知道应该说抱歉,打扰到你们的两人世界,还是要说因为我们,你们才因祸得福,所以得跟我们道声谢。」 男子朝他们曖昧眨眼。 薛槿荷有种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纵使仰天长啸也无法说明的困扰。 电梯抵达一楼。 原先挤满电梯的人们逐渐离去,嘈杂热络也跟着消散,倏起的安静反而让她难以开口。 「走了。」上司率先说。 薛槿荷发出听到可是不知道回什么的应付词。 她没有惊讶,可是很困扰。 他跨出电梯往前走,自然松开她手。 薛槿荷明显感觉到自己脱离束缚。但为什么──因为手被拉握得久了,身体自行记忆住,就算好久之后他松开手,同一个地方依然残留被他拉握的感觉。 薛槿荷半抬手瞧,才转望上司背影。 「是认真的吗?一辈子?」她不觉喃喃低语。 让她成为所有权 02 几日里总是慎重思考,又不可置信去推翻掉离谱结论的自己,可是这时候,她竟有些相信了,萌生起回应上司的她自己,她似乎也开始相信。是认真的吗? 薛槿荷迈出步,离开电梯以后跟上他。 他们到公车站牌等公车。公车靠站,她原想等他先上去自己再跟着进去,可是他不仅没迈步,还一副等她先上车的姿态。 是让她先行? 薛槿荷不犹豫地上车。 上司也往里头来了,甚至望眼没有座位,而且站着许多乘客的车内,满副衡量,对她说:「这里给你。」 话落,还立刻跟她换过来。 薛槿荷动作顿了顿,确定他已举臂拉住比较不稳的拉环,她才抬手稳稳拉住直桿。虽然她不清楚原因,可是心里的顾虑却是她眼前这位,不像上司的上司。「这样没关係?」 不像上司的上司──杨嘉凡瞧她。「没有什么关係。」他没有疑问,「因为你是女生。」 他这句应答,究竟要她该笑该哭──对一名社会歷练不算短的上班族女性?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薛槿荷瞄一眼来电者,接起电话。手机萤幕上显示通话者为沉映珊。 「咦?你跑去哪了?」 瞥下杵立她旁边的上司,薛槿荷减轻音量:「在外面。」 「你怎么又跑到外面?」 「有点事情。刚刚我们好像留了东西在店里,我要去拿回来。」 「有吗?」彼端困惑问完,随即有翻找物品的窸窣细响。「对!我好像有东西忘在那里,你一定要帮我拿回来啊。」薛槿荷想问是什么东西,可是下一秒,她耳边全是沉映珊口气激烈、声声拜託的嗓音,弄得她以为好友到底丢失什么宝贝。彼端惊天大叫间,已自动坦承。 「雨伞?限量版雨伞?」 于是掛断电话,终于抵达目的地后,薛槿荷不负好友所託,立即打量店家方位。她望眼早先一步下车的上司。 「我去拿回东西。」 「等我处理完事情再一起去。」上司坚持。 「分开行动比较节省时间。」 「分开,就不是『一起』。离开公司之前我说过的想要的,是一起。」 薛槿荷根本没想到当时,他已有这层用意。认真的吗?她不禁暗问,实在没有其他理由能够否定他说的一起。她只好不再提起独自拿回沉映珊限量版雨伞,改而耐性地跟他到附近处理公事,紧接着,才一起去处理私事。 他们到遗忘物品的那间店。 「谢谢。」 拿走店家暂时保管的雨伞,她先走出来,能听到身后有他客气礼貌的道谢声。 可是分不清原因,薛槿荷停下步回身打量,眼前活生生,跟认知里大相逕庭的上司,竟让她有种错辨,恍如隔世。不过是从公司到这里,一段短短的路程而已。这趟意外之行,她说的不多,却总是观察上司举动,不停注视,还喃喃自语:「如果要说是狡辩,好像也只能说是……」不经意? 只是不经意就看见了。 是认真的吗?十分认真? 薛槿荷的暗问愈来愈不自觉溜上嘴。连略听到从嘴巴冒出声音的耳朵,也跟着在风里吹上许久。风迎面拂着,脑袋也变得更加清醒。她微微停顿,问身旁那个人:「你真的……」 是上司也是杨嘉凡,他侧脸瞧来。 薛槿荷决断问:「要跟我把关係拉长到一辈子?」 杨嘉凡没有思考,逕答:「嗯。确实是。」 「认真的?」 「这种事我不会只想想,或者随便说说。」 「所以,你是很认真,很认真,非常认真?」 杨嘉凡凝望她,表情难得严肃,深思着观察,半晌才理解过来:「想确认我的认真到底跟你以为的认真一不一样?所以才会不停问?作一次确认不够,还必须作第二次确认,仍觉不够,必须第三次确认。」 「因为是很慎重的事。」薛槿荷微低脸,嘴巴紧紧关上。 对她来说,所有实话实说都来源于困扰。然这样打量她的杨嘉凡脸上,彷彿也懂得她现在想什么。他的表情都是明瞭。虽深思,但明瞭。 「从你成为我新上司开始,我和你不算认识很久。如果你确定有一辈子的意思,我也有重要的话告诉你。」薛槿荷满脸诚恳,十分认真。 「你说。我会等你说。」他应。 她眼微凝。 没有马上开口。 明明决定了,可是仍旧犹豫。 「你总是憋在心里的话,我想听。所以现在,我会仔细听,以后每分每刻,我也会听你说。」他似乎都能明白她为什么无法出声。 薛槿荷轻动了动眉。 紧闭上眼,她暗自深呼吸。然后,睁开眼,「我仍然觉得我是个,对你来说麻烦又难搞的下属;忘不掉之前发生的事,也明白跟你有多不和。如果要变成一辈子……」 薛槿荷微顿口,心里面接了真正无法开口的话。 变成一辈子朋友?一辈子家人? 不论是朋友是情侣是家人还是什么,最重要的永远是她接下来要说的:「需要再相处一段时间,才能真正作出决定。」 杨嘉凡的表情宛若听清了。 他没有显现不高兴。 「我不会说要定期限,我们慢慢的,顺其自然。如果最后还是不行,我们也不要勉强。」她说。 「意思是,勉强不来也不要挣扎?这是但书?」 薛槿荷仅能无声,看着他徵求同意,问他「好吗」。 他犹豫一下:「要以什么样的标准来判断行或不行?因为还讨厌我,一辈子根本不可能,所以不行?因为对我不算讨厌,勉强可以一辈子,所以行?」口吻既不开玩笑,也不讨价还价。 薛槿荷深思,立即陷进问题,脚步持续向前迈步。「实在不想看到对方、看到了也没有任何感觉。这应该是很明确的答案,再勉强也没用。」 「行的呢?」 「自然而然想牵手?」她确认问。 他又像在思量:「你的标准我会好好考虑──我是说『不行』的。其他,想到什么会再提。」 她同意。 薛槿荷手不自觉晃挪沉映珊的限量版雨伞,移开眼,望向不远处的公车站。再置身几许凉意几分鐘,身后那个人慢下步伐,她能感受到馀光中睨来的视线,然后,或许是错觉?他笑了。 杨嘉凡等着公车进站。 杵他旁边的薛槿荷也是。 只是依刚刚的话及标准,他已经确定答案。因为那刻,他就想牵起她的手。见她拎着伞走在前头,他也不自禁笑了,而且迎上她重新抬脸的目光时,心里有种念头:他仍然,想牵握起她手。 还有,幸好她没有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吞回去。 而他将「行」与「不行」作出下意识区别的行径,显然也没有被薛槿荷察觉。 公车驶进,薛槿荷脚步挪动了。他们搭上车,找到后头的空座位坐下。也许是早有经歷,竟不知不觉比邻而坐,谁也没察觉那种自然。路程没有很远,但公车行驶中,薛槿荷渐渐睡着,头不小心往旁边歪靠。 纵使不故意,所有反应都是下意识。他侧脸,双眼凝了凝那张睡着的面容。 随公车抖晃,薛槿荷右侧头发逐渐滑落下来掩住脸,他于是伸出手,替睡着的人将发拨回她耳后。只是右肩被她不经意枕住,他左手很不适畅,拨了许久、停留许久、确认许久,才从她颊鬓拿开。 然后,他收回手── 她却像下意识寻找什么,悄悄摸握上他右手。 这样……他们算「行」了吗? 可以一辈子的那种行? ※ 让她成为所有权 03 薛槿荷眼睛从电脑萤幕移开,不自觉抬脸往上司办公室望。 办公室里没人。几分鐘之前他短暂离开了。所以知道这个事实的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望过去?好像从他们约定行和不行的那刻开始,这个动作就变成她时不时的举动。 她重新把手放上键盘,但一时间竟记起曾有过的奇怪感觉。 那时候她和上司搭公车回程,她从睡意中醒来,立刻扳正坐姿,完全不记得清醒那刻究竟反射性做出什么。可是手总有摸握住,颊侧也有倾靠住什么的奇异触觉。 她握住的是上司的手吗? 枕的是他的肩?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旋绕耳边。她循声望,就看见手里拿几张纸页回来的上司。 「薛槿荷。」上司要开口接话。几秒后却什么也不说,甚至移开眼留意起其他同事。薛槿荷还在等,最后终于等到。「等一下。」说完,就走回自己办公室。 薛槿荷不清楚他要她等什么。牵手? 不是──为什么她会突然想到这句? 杨嘉凡回到办公室并落坐,放下手中资料、翻看。他抬眼,不自觉朝薛槿荷瞄望。她已经重新埋头工作。他有一些担忧需要考虑。盯视上头说要紧急处理的文件,不经意间他喃语起。 「会不会打乱她原先的工作步调?」 盯视上头说要紧急处理的文件,他竟然犹豫起来。 「如果拿给她,请她优先处理……」 肘靠桌面,杨嘉凡坐姿端正,不停从玻璃隔窗中打量薛槿荷。上头交代下来的时候,曾提到完成这件工作会有特别奖金,所以请她优先处理也算于情于理? 「可是身为上司……」应该对每个同事秉公处理、公平对待。 杨嘉凡慎重思考,朝外头其他同事望:总在休憩时跟薛槿荷搭话的沉映珊,偶尔休息时,满副间得发慌不停拨弄纸页的沉盈青,还有其他同事。没有决议前,他手机响起来。 「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范闵瀚语气错愕。 「不是你有事才打电话过来?」 「没有事就不能打啊?」 「倒不是那意思。」杨嘉凡没唐塞,「刚好我有要决断的事。」 彼端发出奇怪细声。范闵瀚稍停后颇有趣味性道:「是攸关于成为好或不好的上司这种事?」对方嘿嘿笑,「你要决断什么?不会是很简单的事,譬如要把工作分给谁?」 杨嘉凡怀疑,十分认真:「你,有来过我办公室?」 「问这干嘛?话题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 「你有吗?」 「当然没有啊。对了,我应该要找时间去你公司看看。下次我去拜访的时候记得接待我。」 话题再度被范闵瀚转开。 不过杨嘉凡心里是这样想的。抬起头看了看办公室天花板,确认有无可疑的监视设备。怎么瞧也不像有。「没有就好;我问你一个问题。怎么分配工作你才会觉得公平?」 「果然是这种事。」范闵瀚叫道:「随你啊。你是上司欸,下属都要听你的。还有,就算你再怎么想公平,你下属的心思和个性都不一样,会觉得不公平的人大有人在,不管你怎么做都一样。」 听着范闵瀚的话,杨嘉凡再度朝外头望。 部门内所有人,正自行工作或休息。 「确实不管我怎么做都做不到最好,但有一个人。」话语不自觉微顿,杨嘉凡眼定在仍工作的薛槿荷脸上。「至少,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根本没资格作上司。」 「那个人?」 「嗯。」 「哪个人?」范闵瀚刻意问。 他没答。但彼方根本没有一定要听到他现在回答,甚至早已猜到,连笑声都变得不同凡响。也许这对范闵瀚来说,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杨嘉凡站起身,杵立桌边,理智全回笼。 「我去交代工作,晚点再拨电话给你。」 「欸?不想听我回答?」 杨嘉凡原想落句拜拜后掛断电话,但范闵瀚刻意悬吊答案。他静声几秒,光天化日下掩饰应:「我还在听,你想说就说。」 「我不想说了。」 「那我就不听。」 「欸──在告诉你我的答案之前,我先说我打电话的目的。我要约你晚上喝酒咧。」范闵瀚话落,杨嘉凡立刻更正自己不喝酒。但彼端不改本色,故意要他乾等。「你喝茶我渴酒,对了,你哪天有空再跟我说,不过今天晚上我可没空哦。」 朋友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原来他这样的反应,那么值得被玩? 「我工作告一段落,会再约。」 「记得哦。不然我不回答你哦。」持续闹半晌,范闵瀚好不容易说:「你要是在乎那个人,就想办法讨好啊!无敌铁金刚。」 杨嘉凡耳边响起彼端切断通话后的提示音。范闵瀚也不知是勉励或让他努力作战,但那样的调侃,却不停旋在他心上。 「无敌铁金刚……」 是打算继续代称他一辈子? 然而他忽然联想到的一辈子,却是对薛槿荷说的那种一辈子。杨嘉凡半转身,再度望向玻璃隔窗外的她。迈起步走出办公室,他停至她办公桌前,「薛槿荷。」 让她成为所有权 04 薛槿荷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我有新的资料要你来整理。」 「资料在哪里?」薛槿荷搜寻的眼往下瞟,直至他手中纸页。 当她凝看的时候,他无意识翻拿纸页。有点不确定,但非付诸行动不可。 杨嘉凡示意性扬手,思考过后将资料递到她面前。「是这些。你目前手边有哪些工作?」下秒,他循着她应答的视线低脸,瞧往桌面。目前她的工作量适当,不多也不少。尤其她似乎刚结束一个段落。「我是希望你优先处理这份资料。现在进行的能马上停下来?」 「马上吗?」 「马上。」他十分恳切。 薛槿荷宛若回答,看回电脑萤幕,右手滚动滑鼠滚轮迅速瀏览,评估许多,大约是:还没处理完的部分、暂停后接续做须耗费多少时间、能不能按时总结。她的神情既明白也谨慎。 「我应该……」薛槿荷话还没说话。 不远处闯入其他人声音。 「她可以。」杜盈青说。 「你这女人,不要不停把工作推给她好不好啊!」护卫的是沉映珊。 完全没想到会有两名同事加入话题。杨嘉凡抬头瞧说话的两人。除了薛槿荷外,杜盈青及沉映珊敌我分明、不相上下,气氛还变得紧张、火爆。几乎不用想,若要阻止办公室上演争执戏码,他必须,开口。 「我怎么拜託,她都没拒绝过。」杜盈青已经漫不在意、补充说明。 「就是因为你对槿荷总是这种态度!她天性善良没反驳你,不像我想吼就吼,不然你以为你可以继续偷懒到几时啊!」 战况走火。 他伸出手急急想制止。可是始终无语的薛槿荷突然间站起身。 「我会做。这份资料,我会做。」 听了一阵子沉映珊的嘖声反击、杜盈青的悠哉应对,注意到薛槿荷始终硬着头皮,最后忍受不住,宛若劝和的宣示。不仅是他,争吵的两名女同事随即顿住声,不再脣枪舌战。 争执也告终。 他松出口气。只是这刻情况不容乐观。杜盈青满副猜中,无可期待又慢条斯理。而沉映珊斜眼瞪向杜盈青。薛槿荷脸色不太好,微开闔嘴无声喃唸什么,总感到糟糕。她坐下来,看向他。 「我马上停下手边工作,你说的资料……」薛槿荷低头,整理未完成的资料。 若是她还想按自己意愿,完成应该完成的工作;若不开心于没能照计划处理事务;她是不是会很难受、憋屈、消沉?尤其两名女同事争吵到最末,解开所有情况的薛槿荷,究竟有多少无奈? 她明明回得很勉强。 几分鐘过去,依然没能从想她的思绪里离开。 然后,她抬起脸,等不到他开口那样地迎视,「不是说有新资料?」 「薛槿荷。」他唤。 「嗯……」 之后,只是不吭一声,他无法轻看她脸上的不得已。「我请别人负责。」薛槿荷还没反应过来,他随即朝杜盈青问:「资料可以给你处理?」 杜盈青拨弄纸页,语气严肃:「我有很多还没作完。」 他想了想,看向沉映珊。 沉映珊似乎对杜盈青馀怒未消,口气不是非常客气:「我一整天都看见她在玩那堆纸,明明间得要命。」 杜盈青不置可否耸耸肩,但也不开口反驳。 实在没有办法。 杨嘉凡进行深度思考,有种奖励与引诱兼具的说法。他停声两秒,对三人宣布:「这是上头直接命令下来的,因为时间有限,也知道很为难,所以期限内总结完这份资料的人,会给予额外奖金。如果手边真的没有比较紧急的,我希望可以先──」 话还没说完,视线里已有人举高手。 他不禁止住声。 「我现在正好无聊到快思考不出生存意义,很需要动力。」杜盈青的目光依然严肃,却夹杂金光闪闪。 「虽然没有错;但也不希望仅奖金是动力──」 「我要奖金。」沉映珊举手,完全不找藉口,甚至不由自主截断他话。「就算不是动力,也是十足十的吸引力!」 他除了有话说话外,还能怎么做。 张开口,必须说明自己立场。 「我的话……」薛槿荷先出声了。可是看着,有点硬起头皮,不知该不该应。 不论她讲出什么;他都因没能讲话而无言以对。望住她,他想听听薛槿荷会说些什么。只是她没有马上答覆。彷彿他投去目光,她不得已只能说话:「我本来是打算接手──虽然最后表示同意,好像很马后炮。」 「也是基于奖金?」他疑问。 「如果有奖金。」薛槿荷应得丝毫没说服力,无法迎视,理直气壮不起来。 纵然她表现得诚惶诚恐,但至少,她的答案与态度,都让他感到安心。也许回应争吵时的两名女同事是不得已,能拿奖金、心平气和地整理资料完成工作,却是出于自主。 他能认为:有审慎思考关于她,并且令她信赖他吗? 身为上司,不能不公。他有没有资格作为她的上司?那么,为了往好上司迈进,所有的行为又能够讨好到她吗? 突然间,他左右为难。疑惑、怀疑、担忧。 只是唯一能肯定的是,新资料分配差不多要有最终定案。这还是挺值得放下。 「谁接资料,你们自己决定。」他颇有笑意。 沉映珊立刻气势汹汹:「我们来猜拳,一拳定胜负!」 「猜拳太不严肃,还是找最有空的人。我,就是最有空的。」杜盈青凉凉回。 「原本我说要做了。」薛槿荷争取。 杨嘉凡观望一阵,才察觉眼前这场景,已经称得上乱轰轰,触及他对同事们提出的其中一条准则──他没有好口才可以处理同事之间的争执。可是真正置身其中,却没有想象中深恶痛绝。 耳边眼前,还有三个自愿者不停商量。 他替她们决定了:「三个人一起合作。」 薛槿荷还有其馀两个人听闻,同时将目光投向他。面对三道视线,他必须说:「虽然是想拿额外奖金才自愿,但既然决定了,结束之后奖金一起分。薛槿荷,有意见吗?」他尊重地看向薛槿荷。待她摇头,他继续望向其他两人:「没有其他意见?」 似乎有。 杜盈青的脸有点严峻有点臭。 沉映珊扬扬眉,大概没有天大的事比杜盈青碰壁更让人开心。 薛槿荷应该是见眼前两人反应,有些啼笑皆非。 最后,他掉回视线望向薛槿荷,停留许久。「三个人合力,我在旁边协助。有不清楚的,我随时在。那从现在开始,整理一下手边还在进行的工作。我也把这份资料分一分,不要和其他的弄混。」 注意到薛槿荷不再看向沉映珊和杜盈青,坐正身姿了。他低下脸,专注拆分纸页,深思分工合作的资料量。当沉映珊走过来时,他将部分资料交付;离薛槿荷和他较远的杜盈青,也信步来取走。两名回座位的人开始你来我往:分量太多要交换。 还有,最后留下的是薛槿荷的部分。 她站起身,两手礼貌伸手等着接过。还没将最后资料放到薛槿荷手上,杨嘉凡抬起脸,对视起那道深凝含笑的目光。她彷彿在说:好上司。面前的薛槿荷嘴角悄然上扬,不知是没来由笑了,还是,欣然接受驻足眼前的这名,好上司,他? 期盼的真切及最真切 01 5. 上头直接交代下来的工作纵然有限期,也绝不敷衍。 这是薛槿荷与另外两位合作同事不须商议就有的共同决心。她跟沉映珊、杜盈青连续几日,整整白天然后到同事下班,仍然不离座地持续赶资料。既专心又拼命。甚至盯电脑过久,眼睛疲累,想休息几分鐘的时候通常有人出声。 「我们超有毅力!」她的至交沉映珊说。 接着连环效应。 杜盈青小憩时应:「这是我有史以来最衰的日子。」 「继续坚持五分鐘。」她则勉励。如果沉映珊或杜盈青问为什么,她会这样答:「坚持五分鐘之后会慢慢埋进工作,不知不觉延长到三十分鐘,接下来会是一小时、两小时。所以坚持就对了。」 于是坚持。空间再度恢復到敲打键盘及击按滑鼠。 三个人辛勤工作一阵,再度感觉到累,沉映珊仍先开口。 「超累,撑不住了。」 「这是我工作几年来最眼花瞭乱的日子。」杜盈青有气无力。 「为了决心和奖金。」她说。 虽然杨嘉凡曾经说过,不希望整理这份有限期的资料仅单纯因为有利可图,但长时间耗费体力精力,几乎疲累到需要强烈动机的这刻,奖金确实是最佳助力。坐在办公椅上微扳起腰肩,左摇右转,薛槿荷试图活动僵硬身体。 她其实也很累。 突然间,桌上落下一罐罐装咖啡。沿着那条臂膀往上瞧。上司就站在前方。 「提提神。」 杨嘉凡将另外两罐罐装咖啡分放到沉映珊和杜盈青桌上,承受另外两道目光的同时,声调满是慰藉,宛若随时与她们同在;作为幕后支援,除了买咖啡外也只有精神上支持。 「已经差不多,搜集完再整理和总结,就足够了。」 沉映珊瞄了瞄那罐罐装咖啡,忽来精神,猛然转眼,一脸奸诈看来。薛槿荷根本不知道至交究竟看什么。「这是那个小祕密。是我说我好像看光光的那个小祕密哦?」 问话的那个人满脸神祕。 该怎么回──她迅速闭上嘴,摆起的神色全是期望:拜託不要再深入探究。好困扰啊。结束话题的最佳方式绝对是装作没听见、不理不睬。乾脆地掉头,发自内心说:「谢谢,咖啡我会好好喝。」 出自真心自掏钱包的,是杨嘉凡。 所以她更想真诚以待。 杜盈青举手:「咖啡换钱行不行?」 办公室里填斥起满天乌鸦。 杨嘉凡看着她们,听清也看清了,所有反应都是经过思虑与最适:他出声接受她的真诚应声,然后露出不很理解关于沉映珊话题的神情,最后将视线投向杜盈青那道严肃目光,无法答覆。 不过杜盈没有再追讨行或不行;仅只疲累间的小消遣。 她们随即埋入工作。 馀光中,有个人杵立许久。薛槿荷能听到室内有放轻的走动声,杵立的身影不在了,平稳地由近而远。 空间里再度响起键盘敲打与击按滑鼠,偶有喃喃自语但没有对话。这刻除了她,沉映珊、杜盈青,包含上司,一定都希望花上许多时间,加好几日班后能顺利完成。 当然,必须在期限中。 然,究竟哪日才会迎来欢呼泪洒的日子。 ※ 期盼的真切及最真切 02 耳边盪着雷射印表机运作的声响。 薛槿荷刚操作完,手还放在滑鼠上。注意到杨嘉凡远远望来;距离她不远的沉映珊松出口气;身后的杜盈青目光严肃十分散乱。气氛悬在这一秒──当印上黑字的纸张吐出来落到托盘,所有紧绷都消散了。 她放下从沉映珊和杜盈青那拿来作总结的资料。 至交凑到她旁边注视电脑萤幕。 然后:「大功告成!」 也辨不清是她说得大声还是沉映珊欢呼得大声。 薛槿荷将列印出来的纸页取走,收整的时候,上司迈步过来等在旁边。他露出隐隐欣慰,从她手里接过资料。明明没特别对单独的谁说,但她却莫名觉得他多投来一眼,就像是朝她说。 「我先拿到楼上去,其他的等我下来再说。」 等到上司的背影愈来愈远,平稳的脚步声也慢慢离开。 终于,薛槿荷大力呼出气。而且像骨牌效应,累积到最后,沉映珊和杜盈青的疲累也全数爆发。先是沉映珊猛地趴缩桌面,说出:「我超虚脱。」杜盈青瘫靠椅背,呈现快昏死状态,道:「这是我头一次工作到翻白眼。」 薛槿荷揣住罐装咖啡。 特别能明瞭两个人。 「我眼冒金星。」她旋过办公椅。 本来要打开拉环,但杜盈青的状态实在太难以忽视。她将罐装咖啡递过去,「要不要喝咖啡?这罐我还没开,给你。」 被问到的人没马上应答。 杜盈青垂眼看来,顿然肃穆得吓人:「我不想再看到这个牌子的罐装咖啡。再看到,我觉得我会吐。」 「短短几天,你已经喝到想吐?」沉映珊瞠大眼,没料到。 那方表露的是:非常不置可否。 薛槿荷凝回收起手的罐装咖啡,忍不住出声:「其实我……」侧脸瞬间覆压手背上,叹道:「也累到要睡着。」 这几天怎么熬过来的,她根本无法回想。 不过应该一室静謐休养生息的空间里,却飘来一道怪异打量。薛槿荷疑惑搜寻,竟是至交沉映珊朝她眨得眼,表情还贼得很,刻意以手遮圈嘴侧,表情怪里怪气。 「那个小祕密,你到底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为什么又是这问题? 到底要她怎么回啊。 她暗清喉咙微掉转头,假装闭眼视而不见。这个时候,将总结后的资料拿到楼上去的杨嘉凡回来了。他停住步,站在她们面前,所有姿态都是谦让与鼓励:「辛苦你们了。」 「我要核实奖金到底多多少哦。」杜盈青期待。 「不辛苦不辛苦,能得到这机会跟有小祕密的人『朝夕相处』,当然不辛苦啊。」沉映珊眉开眼笑,边说边频频看她。 薛槿荷闭上嘴巴撇开眼,完全无视好友的揶揄。 究竟想她回什么。 无奈、尷尬,仍旧好困扰啊。 上司杵立原地眼向沉映珊,迟疑与思量;恍悟之后似乎除静声外也只有静声。因为:她无路可退?要是否定不辛苦,那该用什么词汇来詮释连日来和他朝夕相处?薛槿荷不经意将视线投去。或许是想留意上司反应。可是他没出声,还禁不住般笑了。 杨嘉凡什么时候看过来? 薛槿荷睁怔,立刻晃掉视线。 「前些日子,上头给餐券。要难得去聚餐吗?」杨嘉凡思索后问。 该回答的人都回答了。 「我跟男朋友有约会。」杜盈青不去。 「既然你每天都跟男朋友有约,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沉映珊不信。这种不信甚至吼拔起声调。薛槿荷微避开声,要开口了,却始终有两人的激辩对峙。杜盈青凉凉应答,坚守钟情;沉映珊见招拆招,全是不信。 「你不知道有相思之苦,愈能坚定彼此的爱吗?」 「听你胡说,你一天到晚说跟男朋友见面,现在又什么意思啊!」 「实在无法一天不见。」 「连一天都不能不见,这几天到底怎么存活的!」 「因为有相思之苦。」 「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像有男朋友!杜盈青,你老实说,你根本就没男朋友对不对?」 「我和男朋友有约。再见了。」 语话不停循环,你来我往到最后,只剩下杜盈青的确有其事与沉映珊的怒火熊熊。还有薛槿荷完全插不进话,瞄见杨嘉凡无语无声仅只看。实在太,丢脸?她摆出臂搧起手要喊住至交。毕竟话虽不是她说的,但话从至交口中出;交什么样的朋友代表自己同样是什么样的人。 「映珊、沉映珊。」 尤其沉映珊明明对杜盈青提问了,声调却早已显示出预设答案:对,没男友。 杜盈青理都不理,绕回原题逕自终结话题后作势要走。 根本没能向对方再行确认。 她的至友站起身迈大步,立刻挡住杜盈青前路,说得理直气壮,不能不顾道义:「我们四个人要去一起去啊。要是你不去,只剩我一个『旁边的』,我也只能不去,不然我怕打扰到人。」视线隐隐投射过来。 该不会是指? 薛槿荷微瞠圆眼,不自觉侧看上司。 杨嘉凡像听懂弦外之音,朝她瞧来。她跟他一抬一俯之间,两道目光交会相撞。但不仅她,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对视上。脸色剎白剎红,她马上移开脸,简直偷瞄被活捉啊。晃开眼的时候,薛槿荷竟也瞥见杨嘉凡表露的些微不自然。 那种不自然很真。 是含蓄、害羞的一种? 不论两人怎么反应;分明,都很正大光明。也许该更明确地正大光明。薛槿荷决然对沉映珊说:「你不会是旁边的,而且什么旁边的。又不是路人。」 「我才不要那么不识趣。可是我又好想去。」沉映珊持续堵杜盈青路,两眼冒火,施加压力的同时给予强烈怨念。 「我和男朋友有约。让开。」杜盈青不改其意。 杨嘉凡终于开口:「如果有事情不能一起,我也不愿意勉强。」 「这是难得的聚餐,我不去绝对不回家。」沉映珊气势强劲,忽然想到什么地啊起,「虽然餐券可能很一般,但就算是折抵没有全免,也让我吃个痛快啊。我可以吃个痛快吧?」双眼晶亮飘往杨嘉凡。 至交这种有意无意、间接询问,致使被问的人顿然并无声几秒。 所有焦点都在上司身上。 他移动手,往口袋摸。没有摸到。随即迈起步转往他专用办公间,但步伐没踩,回身望:「餐券在提包里。但看过后大略记得。优惠不是很多,但如果用餐完有超额的部分,我请。这方面我不会吝嗇。你们真的也帮到我很多。」 「喔!大方!所以大家都要──」沉映珊愉悦,郑重宣布。 去── 只是至交没来得及宣布,有道声音又急又用力地回盪:「我会跟我男朋友说要和同事去吃丰盛大餐。」原先打算离开的杜盈青止住步,慢悠悠转过身。明眼人都看得出杜盈青内心激动,双手双脚隐隐颤动。「走!」 杜盈青情绪高亢,难得嚷着迈步。 突如其来的反转,所有人都呆住。 「她根本想去到不行啊!」沉映珊满副错愕。 是因为沉映珊硬要人去,所以杜盈青才去,还是真的别有所图?譬如,确实太想吃丰盛大餐。只不过结帐的人会很凄惨。而且这次必须实际结帐的人,还是上司杨嘉凡。 薛槿荷转脸瞄上司,很难不疑问:「可以无限吃免钱?」 他迎视过来,神情显现出的既是不觉得被坑,没上当,对于荷包即将失血也不特别心痛。其实,更像是说到做到。 「那我们走。」杨嘉凡说。 聚餐就这么决定了。 他朝自己办公室走,约莫要先作好善后工作。薛槿荷远望上司背影。他微弯身杵立桌边,拿放桌面资料来回调动、整理,忙碌却也融入其中。旁边的沉映珊欢欣鼓舞,响起声音;大概是整理包包时,金属环扣敲到桌子。至友分神呼唤她。她立刻移开视线收拾起自己手边物品。 然后,沉映珊偷笑了。 而她没脸见人──被抓个正着啊,关于情不自禁偷窥那个人。 压着脖劲,拉上包包拉鍊。她还能听到偷笑后的愉悦yes声。 「我先去电梯那边等你们嘍。」沉映珊拽起包包。 「我关掉灯马上过去。」 瞧沉映珊走离,薛槿荷揣拿起包包,脚步已往门边站定,直出手指要准备按灯钮。可是最里头的人仍然没有现身,她只能等着,然后遥望上司办公室。大概还有很多资料必须马上分类、整理。 她会等。 也能等。 期盼的真切及最真切 03 杨嘉凡回办公室整理提包,关上电脑。 因为桌面上还有些文件需要稍作整理,所以担误了一些时间。他转身朝门外去,却在头一抬眼一定望间,就注意到薛槿荷驻站门边。她探身的姿态顿住,发现到他投去目光,微弯的腰立即打直靠向门边。 「我是想问你。」 「你先到电梯那里。灯我来关就好。」 夜色中仅剩他和她的办公室里特别幽静。 不论是她出声或他开口,语末的这刻都像从另一个国度传来,然后裊裊盘旋。既遥远飘渺也特别心有灵犀。薛槿荷静声几秒,「让上司待最后还要帮忙大家关灯,总是有点,我会觉得自己不够礼貌。」 「这种事我不介意。」 说完话,他要迈开步继续向前。 与薛槿荷的距离只有一段。他看见她闭上嘴有话想说的憋忍神情。他于是也讲完最应该附註的:「本来最后离开,关灯也是应该的。」 步伐早就接近灯钮。应该没有再争论的必要。 他近近望她,能察觉她才回望;随即伸手按掉灯。寧静里忽然响出啪声。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灯已经关掉。 薛槿荷还放灯钮上的手颤动了下,侧脸瞧来。满脸满身都在表达:她毫无防备。 「让同事服务也不是我的准则。」他说。 「准则?」薛槿荷怔几秒,才恍然,应出明瞭:「这是我听到的第四条。」 又听到薛槿荷提起他从没对她说过的,准则。他有点迟疑。毕竟他都还没说的,她却记出第几条。还有,若她认为是第四条,那代表前面三条也在她记忆里。「『没有好口才可以解决同事间纷争』,是你知道的其中之一?那其他两条是什么?」 或许是随口问问。 也可能他莫名想知道,关于她对他,所有他的,知道多少、记住多少。 薛槿荷没答,双眼缓慢转大圈,似乎正尽力復习曾听到过的准则。明明张开口要说了,却随即闭上嘴,睁着眼瞟他,已经没有开口的意向。虽然他并不确定为什么。 同样起因于「无法说出想说的话」? 因为这刻的谈话对象是「他」?非上司而是个人的那个「他」。 「不想答?」 「你未来哪天总会告诉我所有准则。所以现在就,不必。」 「不管现在知道多少,也没觉得重要?」 不须去推测她现在想法,仍能清楚那隐隐表现的,是不刻意卖关子,就只是无法当着他面说出口。但他莫名想知道,从别人或者沉映珊口中,她还听到过关于他的哪些。 薛槿荷直望他,丝毫不否认。 「可是我好像,特别想听你说。」 漆黑里,只馀留前一秒对她说话的他的嗓音。薛槿荷轻扬眼眉直怔怔望他。在这样的时间点下,外头传来大喊。 「关灯关到外太空去啊?」 是沉映珊的叫问。 杨嘉凡回过头来瞥眼薛槿荷。她也刚调回目光。 「走吧。」他对她说。 「我肚子好饿,杜盈青也说她饿扁了!」催促声还在继续。 「我没说饿扁。」杜盈青的声调听来近于严肃,更正后难得略有遮掩,意在言外绕圈:「我已经通知我男朋友我要跟同事吃晚饭。我们也该走了。我才不愿意欺骗我最爱的人呢。」 不禁与同样听到话的薛槿荷对视。 她满副承让,随之而起的笑意也掛往微弯嘴角。这刻大概跟他有同样理解:不去吃丰盛大餐,难道就是欺骗男朋友? 然她应该没料到会跟他的目光相撞上,表情有丝诧然。 他没不自然地移开眼,薛槿荷也没有。她宛若等着他走。但他没走;反而仍望着并要她先行。相像于与她一起搭公车找回沉映珊限量版雨伞那日。不仅她是女生,他该让。从今往后,他都会在后头注意她、在乎、保护她。 薛槿荷迈步了。 还能见到她脸上有股那就这样。而且不好意思。 他走她后头。 偶尔她会低垂着脸转来,视线落于他踩在地板上的步伐,彷彿敏锐听到什么,并且想猜想跟他有关的什么。走路姿态?望向哪边──是否会是她?杨嘉凡若要回答;他会在直视前行时不由自主瞄向她侧脸,然后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温然笑意。 现在不管怎么思索,都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心思也是,紧紧牵系。 而她,是否会? ※ 期盼的真切及最真切 04 餐厅里,他们四个人终于吃起迟来的晚餐。 用餐中,沉映珊不停覆述杜盈青之前在公司说的话。 「真是好丰盛的大餐啊!实在够丰盛,超丰盛啊。」 薛槿荷不必猜,也能感觉到沉映珊正故意调侃杜盈青。杜盈青相应不理,忙吃「丰盛」大餐没有空说话。但吃得差不多,喝下几杯同是茶的褐色液体后,杜盈青竟无意识埋怨。 「不要再说我这种人根本没男朋友!对!我其实就是没有男朋友,但不想被看轻,才一直这么努力。努力参加联谊,努力拥有下班以后的私人时间,我就是这种人。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还是交不到男朋友?」 杜盈青醉得失去理智情绪失控。 她不禁怀疑。 「这杯借我看。」刚想拿走杜盈青桌前杯子,杜盈青却没听到般接着端起喝。 坐薛槿荷旁边彷彿也醉酒的沉映珊搭起杜盈青肩膀:「你终于承认了。放心,坦承不是坏事,我从这刻也会开始认同你!」 「映珊,杯子借我。」薛槿荷伸手碰,仍然想弄明白。「这是茶是酒?」 「我还没喝够。」沉映珊打掉她手,转头大喊:「老闆,上茶!」 薛槿荷停住动作,直望点茶、本应该很清醒的沉映珊。 但喝茶有可能喝到神智不清吗? 她眉皱起,十分怀疑。甚至怀疑到不由自主转望向上司。触及到她目光后,杨嘉凡循看过去,无声无多馀动作,仅只确定。薛槿荷釐清他眼中的疑问:看顏色及液态状与气泡,确定是茶无疑,但怎么能醉? 「是平时累积太多压力了?还是私人及工作方面都很……」 精疲力竭? 「你上任前的那名主管,给我们的工作量更繁重。」 「那是?别的原因?」 薛槿荷思索半晌,不敢肯定:「也许:只要在生活,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某方面的不正常?」耳边声音忽停,她疑问般望去。只见凝来的他那张脸上也有个疑问。马上闭嘴。没有。 她回答他。 他八成觉得,她脑袋想得是:她若跟面前两个人一样将茶当作酒,高兴喝完可以装疯卖傻,吐些平日不欲为人知的伤心事,只是因为生活里也有某些不正常。然她并没「茶醉」,也不代表生活中顺遂正常。 不过自从杨嘉凡上任后,职场、工作,确实较为从容、和平。 要做到让部属从容、和平,想来也── 「称职的上司,好当吗?」 「一点也不。」 「其实想作好部属,也很难。」薛槿荷回得认真。 杨嘉凡凝视过来,像听清,听懂了,接受她的诚心说词。然后,某种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的笑,竟在她面前悄悄展盪飞。 是想要她怎么样? 在餐桌和杯盘狼籍前对他许诺终生? 好困扰好为难啊。闭上唇紧紧将下秒可能迸出口的话吞下。然后在开始用尽餐点清出空盘,置身两名女同事将茶当酒喝还「醉茶」的景况中,薛槿荷拿起筷子再度享用迟来的晚餐。 又用餐了一阵子。 沉映珊和杜盈青仍在谈天。至于上司杨嘉凡,边听对座讲话边缓慢喝茶,很怡然自得不躁不急。难道,真不怕破太多费?瞥眼上司,薛槿荷忍不住说:「现在这种情况你会很破费。大家吃很多。」 杨嘉凡视线望来,格外不介意。 反而她不好意思。「今天付完这顿饭钱,你明天会不会后悔?」 「不会。」 她发出明瞭应声。再下秒,想到本不该想的,有些存疑地想笑:「该不会准则里面,也有一条叫作『不论事后结局是什么,先前说到的一定会做到』?」而且她有种绝对不是自己猜测的那种,确认感。 「如果有,也不会只是准则。」 杨嘉凡没有否认,还接下一句。 「是身为个人,本来就有的原则。」 「所以不管我们吃掉多少,你一样会按事先说的做?就算做了,也不后悔?」她几乎要肯定答案。他没有否定。杨嘉凡定望她许久,表情多上一丝恳切:得到了先前没听到的,属于她的答案。 她凝望,有点疑惑。 或许是关于:他的为人? 她单纯只是有话讲话,真切回答。 不论之后再和他聊什么,都带满真切与实在。时间愈来愈晚,醉茶的两人依旧神智不清大嚷大叫,薛槿荷也不再动餐具。杨嘉凡突然起身了,往前迈步。她仰脸循看那张要走开的上司的脸。他已经将视线投过来,对她开口。 「应该吃得差不多了。我去柜台结帐。」 薛槿荷侧脸瞧,他已经往外去。 衡量着桌面的杯盘狼籍,她观察喝得十分尽兴的两位茶国女英雄。「要准备收摊了。」 「我还没喝够。」沉映珊说。 「再让我喝到不省人事。」杜盈青答。 薛槿荷站起身,迅速拿走两人杯子,「茶的无限供应已经结束了。」 不论她再怎么说,两人都不愿理会。沉映珊举手朝店员叫:「这里再来个杯子。」接下来,杜盈青也顺势举手:「追加一个杯子。」听着她们呼唤,薛槿荷很想吼出来。 店员听到声音转身看来。薛槿荷只能以眼示意:不用。 沉映珊晃晃高举的手,催促:「杯子,杯子怎么还不来啊。」 杜盈青倏然严峻:「不给杯子不买单。」 发起茶疯的两名顾客,好像让店员感到很两难。薛槿荷正要开口。这时候隐在柜台那方的杨嘉凡可能听到了,重新迈来几步。她看到他。他对视上,然后朝沉映珊与杜盈青打量,对店员说:「谢谢,我们不需要了。」 店员随即忙自己事。 彷彿能察觉她对沉映珊和杜盈青的困扰有多深。他目光停留一阵,直到柜檯那方有店员接近,才回身隐没。看不到上司了。薛槿荷瞟向座椅上两位女同事。 「收摊了。」 可是依旧不被理。 「你们──」终于抑止不住,本性再度暴露:「真的要收摊了!」 还没能叫动沉映珊和杜盈青,上司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皮夹及发票,现身时朝她瞟来。她怎么就在前一秒失去理性呢?连忙闭上嘴。好沮丧。总是被他看见。他道:「大家应该都很累了,我拦辆计程车,大家一起回去。」 「是上司的准则,还是个人的原则?」 面对她认真的提问,他答:「是想履行一辈子的承诺。」 她怔住,却装若无其事,明明听到了,却不知道该回什么。期间,嘴巴不知道紧闭上多少次。杨嘉凡笑了,宛若没忍住。不论是对同事的准则,或者个人原则,对她,只是攸关一辈子,单纯的「只是」──薛槿荷理解了。 「现在要去拦计程车……了?」 薛槿荷特别无语。 谁教他冒出一句她竟没由得怔愣的话语。 「扶住她们,我们走慢一点。」 循看他的视线,薛槿荷瞧着两位茶国女英雄,然后费劲地将两人搀到店外。拦到计程车那刻,她忽然想起什么:「计程车钱……你又要出?」他没有回答,但显然是那意思。 她不禁悄叹。「今天真的花你太多钱了。」 杨嘉凡没马上坐进车里。薛槿荷萌生点疑问。直到要将沉映珊及杜盈青扶进后座的时候,沉映珊突然举臂将她压推进去。她一时之间身体不稳,完全也没料到醉茶的至交力气居然还那么大。 「我才不要被挤在最里面。」沉映珊一屁股坐下,继续猛推她。 薛槿荷差点没坐稳。「我原本想坐外──」 「杜盈青,还不上来?」沉映珊根本不听她说话。 等杜盈青也坐上后座,杨嘉凡才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关上之后稍微瞥过来。她这时候迎视他的肯定是满副不知情,既狐疑又一头雾水,但没事。对他想要表达的是:她没事。 杜盈青睨一眼前头,「负责付钱的坐副驾驶座。我男朋友一向这样。」 车内空气顿然凝滞。 几乎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该揭穿的都揭穿了,还说什么男朋友。」沉映珊抖抖身体,不敢领教般反击:「有哪对男女朋友会分开坐?你告诉我啊。真是没经验还硬要说。」 狭窄空间里,再度因为两位茶国女英雄的争论变得热络。 薛槿荷只觉得好笑与无奈,无意识朝副驾驶座飘望时,杨嘉凡却正定望她,也似乎因她喜而喜,尤对这刻的喧闹感到真切。不知道上司是什么时候转头望来,但她更勇于迎上他那道目光,细细在心里描绘起属于他的脸庞、轮廓。 「离这里最近的?」 杨嘉凡的询问目光停在后座。 她要开口。可是沉映珊忽然举手,还特别眼明手快,动作太大甚至吓到她。她的声音只能卡在喉咙里。 「我已经打听过这女人住哪里,所以我们的顺序是,这女人、我、槿荷。薛槿荷最后。」沉映珊莫名朝她诡异看来。 头皮一阵发麻。不清楚至交是茶醉意识不清,还是别有意图。 总之,顺序确定下来了。 期盼的真切及最真切 05 计程车慢慢往前行驶,车窗外景致缓缓变化。杜盈青下车没多久,沉映珊也下车了。眼看街景逐渐熟悉,薛槿荷等计程车靠向路边,下意识要打开手边车门。但车道上总有扬长而过的汽机车。她等了一阵,安静的车里响盪起上司嗓音。 「从你另一侧下来比较安全。」 薛槿荷望向副驾驶座。 但没对视上已熟悉的脸庞,反而注意到开门下车的宽阔肩背。杨嘉凡跨步下车。甚至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侧后座车门开了。响声鑽入耳里,眼中就跃进一隻朝她伸来的手。 薛槿荷双眼不禁定住了。 盯着那隻手。然后凝起等着她覆上手的杨嘉凡。 彷彿随时都作好要拉住、撑扶起她的准备。而这刻:他想助她一臂之力。 「这不是牵手。」薛槿荷澄清般说,犹豫几秒,还是握住他手,当他往外拉的时候她稳稳站住。而且特别必须辨明对与不对。「这不是牵手,所以不是『行』。」以免他误会──可是她竟有丝理不直气不壮。 「我也只是认为你刚刚需要帮忙。」 「因为,这只能算是不正式的牵手。」 「我没有说什么。」 薛槿荷无法制止地澄清。这根本是狡辩啊。 杨嘉凡对她的反应似乎不介意,而且特别悠然──因为留意到她此地无银三百两?被发现了吗?她自己都要怀疑起,她究竟哪壶不开提哪壶,心底想什么。毕竟当他伸出手而她愿意接纳的时候,不也同时代表着,她在意他吗? 不想放开。 等到她拉过手那刻的他,是不是也有心被触划上的感觉?然后,不想放开。 无法不想。她无法不看。不自禁抬头,却跟他四目对望。 薛槿荷闭上嘴装若无其事,往包包里掏:「计程车费我出一部分。」 「我出就好。」 「你要出全部?计程车费应该不少。今天你真的花太多钱了。」 「等着你回报我──努力工作。」 既不说笑,也不像身为上司对她训诫。薛槿荷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杨嘉凡没让计程车司机等太久,以手轻敲并等车窗降下来,他问司机先生:「请问,总共多少钱?」 顺势瞥眼车内数字,杨嘉凡等司机说出计程车费,然后拿出皮夹。 薛槿荷满脸迷惑。 「杨嘉凡?」她唤。 他忙递钱。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声及风声也掩盖过她声音,他可能根本没听到。薛槿荷紧急制止,以他绝对不会忽略掉的方式,挪前小步拉住他衣袖。他终于感觉到,停住动作,回头看她。 「你不回家?」 「总会回去。」 「现在,不回去?」 「暂时还没有。」他递出钱给司机先生,等待对方翻找。他对她道:「我想跟你走一段路。之后,我再回去。如果是这样,还是先付计程车钱,不让司机久等。」 就单字意思,薛槿荷能听懂。 不过,总觉得有疑惑。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还要陪我?我是说,你不用跟我走一段路,你到底……」 「只是想。想陪你。」杨嘉凡也用了她说的那个「陪」字。 薛槿荷顿住,哑口无言。 他表情柔和,好像因为她的话语反应,连内心变化也隐藏不住。那句简单明瞭的「想陪」,简直已经浓缩所有他想说的话。薛槿荷几乎无法考虑,他曾贴在咖啡罐上的话语又一次从记忆里拉上来。 「就那么想一辈子?如果我说我还没作好心理准备呢?」薛槿荷慎重探问。 杨嘉凡还没有答。 也或许是,他仍在想。 周遭被夜晚的安寧覆盖住了。 下一秒,司机的声音闯进来:「不好意思啊,你们商量好没有?我钱都收了,要走我也可以走了,但如果还想坐我的车,我也要先确定你们搭不搭啊。」 薛槿荷立刻弯低身看向车内:「麻烦你直接载他回家。」 「哦!那我瞭解了。先生,请上车哦。」 杨嘉凡低下脸:「抱歉让你多等了,但我没有立刻要回去。不担误你了。」 「哦?这样喔。」 眼看司机先生真的要掉头驶离,薛槿荷再度抑忍住,马上对司机说:「不好意思,请你马上载他回去。」 两人无法统合结论,司机也显得很为难。 她瞥向杨嘉凡:「搭这台车回去,这样不用花时间到大马路上拦车。」 「那些时间其实没有很重要。」 「杨嘉凡,你真的……」薛槿荷快要怒吼出来。 也许是司机先生看他们快起衝突,于是和事佬般好声好气:「抱歉啊,又打扰你们说话。不过我仔细想想啊,你们的问题很容易解决。要是怕之后不好拦计程车,我可以在这等,二十分鐘内回来,我不多收钱。你们看怎样?」 司机先生满副大气。 薛槿荷和杨嘉凡顿时不再吭声。似乎也不好应话。 她有点无奈,没克制住地紧闭上嘴巴,手却以引发他注意的力道拉住他靠肘边的衣袖。然后当他侧过脸那刻,她手缓缓下挪触碰到他手,牵握上。 「走吧。陪我走一段路。」 薛槿荷的声调有些不得已,但感觉到微扬的唇角,早已洩露心底的自然。她心里接受了。杨嘉凡瞄望他们的手。 然后,他顺她话问:「二十分鐘?」 薛槿荷没答,反而弯身对车内的司机先生应:「不好意思,麻烦你再等二十分鐘,他会在时间内回来。之后就请你载他回去。」 「哦!没问题。」司机比出手势,升起车窗,一副终于了结问题。 这种情况,杨嘉凡就算再想商量,隔窗的现在也已经没有机会。正合她意。不过他微弯了腰,手又要敲落车窗。 「二十分鐘。」她故意拉了手,制止他。 「我跟司机先生再重新商量。」话完,他要再敲。 薛槿荷立即朝前迈步。 这样跟她牵手的他就必须跟着迈步。也不必想敲什么了。 「薛槿荷,二十分鐘是不是有点少?」 「又不是只有今天能散步。而且明天还要上班,你想继续散步到哪个遥远国度,连觉也不睡吗?」 「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二十分鐘还是有点短。因为是这一刻,所以想延续久一点。」 「『行』的这一刻?牵手的这一刻?可以开始一辈子的这一刻?」 「都是。」 本来只是疑惑反问,没料到他会答得既确切又温和。薛槿荷微微闭上嘴,不再讲些会让自己无话可说的句子。他们继续迈步向前,置身寧静巷弄里,她只是忽然想起,变得有点为难。 「明天开始,我们要怎么跟同事说?」 「嗯……说请各位祝福我们。」杨嘉凡很认真,随即,似乎觉得胡闹,笑了。 「我们又不是要结婚。」薛槿荷辩嚷。确实很搞笑胡闹。虽然那股真,她也接收到了。正事还是必须谈的:「你一样是我上司,我同样是你下属,工作态度不会变。而且我说正经的,我不想因为和你改变关係,就去佔便宜,或给其他同事我倚仗你的错觉。」 「我也不希望让你和其他人有这种差别性。」 「那我们说好,公司里不能有差别对待。」 能感觉到手中暖热。杨嘉凡握牢后慢慢松开。在她每分每秒都能轻易察觉手部变化,无法不心暖的时候,他脚步停住了。她于是也停下,对视上的是杨嘉凡凝来的目光。 「其实我没有把握,不知道能不能维持跟之前一样的态度。如果控制不住,会发生什么事。我不清楚。」 宛如都能感觉到他的慎重。 但不论将来,这刻的他们,牵握相连的手已经悬起一道弧度。停留、维持。 「你会生气吗?如果我作为上司却不能以上司的态度对待你?」杨嘉凡神情坚定,不像被担忧或害怕占据。真要说,更类似询问。「我想知道你内心的想法。」 思考一阵,她睞着他:「如果你偏袒我,我当然会生气;还可能忍不住,又对你大吼或撂话。」她再度顿了顿,「要是我真的生气,对你大吼;如果张开口能吼出火焰,会不会更像凶巴巴的虎姑婆?」 她的设问,反让杨嘉凡笑了。 他重新迈开步,两个人继续往前行走。半晌后,他倏然开口。 「我也希望那样。」 「希望哪样?」 「不必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至少对象是我的时候,我不想你忍着不说。」 「可以那样吗?对你不用忍住想说的话?」 「嗯。」 「在外头?」 「在外头我只是杨嘉凡而已,不是你的上司。」 「在公司也是?」 「关于工作的意见,你可以跟我说。对别人你不愿表达的话,都可以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我希望在我面前,你也只是你,只是薛槿荷而已。」 身为上司的他,总是不对抑忍及本来的她有丝毫呵责。他尝试鼓励,让她儘管压忍,也要迅速烟消云散。他的宽容,或许是她不想离开的原因。她不想,就这样从他身边走开。 所以这刻,她才会跟他一起,还可能是,走在一辈子的路上。 两个人的手微微悬晃,既跳跃又十分融洽温馨。彷彿忘了时间。 薛槿荷瞄眼腕錶:「已经过十分鐘,差不多要回头了。」 「还有五分鐘的散步空间。」杨嘉凡从容回。 「为什么是五分鐘?走过来十分鐘,走回去不是也十分鐘?」 「走过来的时候因为是散步,想多点跟你一起的时间。走回去是我一个人,会走得比较快,五分鐘就足够了。」 杨嘉凡神情温和,不须更正。 她能懂他这番言论,而且确实能感受:他多想跟她一起,就像她现在所想的一样。他牢牢握上她,她接纳,牵住彼此持续往前散步。巷弄里好幽静,代表着夜愈来愈晚,属于他,或者他们的最后一秒也将结束。 「另外的五分鐘到了,路上小心。」薛槿荷停下步,对他挥手。「拜拜。」 杨嘉凡放开和她牵握十五分鐘的手,凝向她:「明天公司见。」 薛槿荷不得已也只能抽离手心那股暖热。反正终会再见。 「你说过,不希望我们把额外奖金当作工作动力。」她临时想到了。「餐券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意思?我期待到公司上班,如果是因为有想见的人,那,也算是你认为的『不希望』的工作动力?」 询问很突然,她知道。 杨嘉凡没答,静声下来,思考。 见他无法回答,薛槿荷挥手,催促:「会担误到计程车司机的时间。」 杨嘉凡缓慢转身往原路步去,可是走几步,宛若有答案,随即止住步转过身看她:「那意思不一样了。我不希望你们以奖金和餐券作为工作动力,是担心没有动力后该怎么继续工作。但有想见的人,所以期待到公司上班,单纯是一种福利。额外福利?」 薛槿荷怔住。 回过神时,他已重新转往原路,身影愈来愈小。 「额外福利吗?」她思索,往家的方向走。当下或许没能察觉,嘴角上全是接受他说词的笑意。满满的,都是笑。 打开家门,薛槿荷放下包包。手机驀然有收到新讯息的提示音。 她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瞧眼传讯者。是沉映珊。 「和上司怎么了啊?发展到哪一步了啊?啊,如果故意让上司最后送你回家是我的阴谋,你应该不会想立刻打电话过来吼我吧?反过来说,我比较期待收到你的感谢喔。」 好嚣张的文字。 「真是──」薛槿荷边喃语,表情兇巴巴。 双手按在萤幕上,她输入中文字,眼里不停跃进沉映珊贴出来的大笑图示。然这刻的自己,都能察觉到嘴角不自觉往两边拉大。再度笑了。 「感谢……」 半不甘愿半无可否认。 薛槿荷按下传送。 杨嘉凡已经走回原处。 计程车还驻原地等候。 他坐上计程车后座,跟司机先生道谢。毕竟这段时间不算短,司机先生还愿意等他。系安全带时他道出目的地,车子随即行驶。还在路上,氛围与情绪持续徜徉,保留起夜间与薛槿荷散步的满足。 然后,禁不住笑了。 数次,又笑了。 「范闵瀚。」 忽然想起来答应朋友要回电。 杨嘉凡拿出手机拨号,接通后问彼端:「决定好哪天去喝茶──你喝酒?」 只好反覆衡量 01 6. 杨嘉凡手拿资料,要往薛槿荷方向去。步伐随即停止,转向,因为犹豫,所以没有马上迈进。虽然已经说好公事上不会有差别待遇,但实际上,他很难不以个人身分偏袒她。 薛槿荷感觉到动静,于是抬脸瞧。 她眼里全是疑惑。 杨嘉凡隔一段距离,喊杜盈青。杜盈青抬脸看过来。他道:「这份文件──」 「有奖金吗?」杜盈青严肃问。 「没有。」 杜盈青瞬间低脸,佯装刚刚的对话不过是一阵风。风吹走也就没有了。反观被当作耳边风的杨嘉凡,倏地顿在原地。杜盈青的意思应该是,他是个可以相应不理的上司? 薛槿荷瞧眼前这氛围,完全感觉到他正在怀疑自己作为上司的资格。 「有新的工作?拿给我没关係。」 她挽救般,探询着他手里的资料纸页,甚至准备伸出手抽拿。 杨嘉凡注意到,微微撇开臂,「拿给你?」 「我目前还能再进行新的资料搜集。只要不是很紧急的话……」她疑惑于他不打算递纸页的反射性行为。那意思是,不愿意吗? 「我想想。」 沉映珊忽然走过来,打趣道:「有新工作哦?我刚好手边的事忙完了,要我来接吗?」 「麻烦你了。」 沉映珊没有马上接过,反而满脸思量并伤脑筋道:「听说两位有非常好的私交,若是为了减轻薛槿荷的工作量,才交给我的话……」语末,却故意留住偏袒意向。 杨嘉凡收回原本要递的资料。 纵然懂沉映珊的意图,但为了公正,他也只能将重揣一阵的纸页,缓慢放到薛槿荷办公桌上:「作这份资料。」 薛槿荷几乎能听到沉映珊在旁边偷笑。 「沉映珊……」她忍不住要喊。 沉映珊却更快一步:「该不会做完这份资料,会让上头有好印象,增加加薪机会,或者像上次一样有丰盛大餐吃到饱?」 远一点的方向,传来颤抖抽气声,隐含激动。但薛槿荷没有空回身看,本来已放到她桌上的资料夹,再度被杨嘉凡拿起。 「好像也不能给你,我再想想看。」他的动作因沉映珊句句话而衡量在意,满副必须慎重却无法好好处理。因为他跟她有上司下属外的私交。 沉映珊再度偷笑。 杨嘉凡拎着资料夹,犹疑一阵子后看向沉映珊。 沉映珊马上收起贪玩的笑,「还是我做。不过我先声明哦。」沉映珊搭起薛槿荷肩,好姊俩般道:「我跟她感情超好,根本是同一国的,所以把资料拿给我,就代表是拿给我和她。所以加薪或者丰盛大餐……」沉映珊扬扬眉,故意误导。 杨嘉凡听懂,但手也顿了。 这不能给,那不该给,应该要怎么做?就算反覆衡量也没有结论。 薛槿荷听到不远处又有激动的抽气声,尤其是沉映珊提到丰盛大餐的时候。该不会是杜盈青?但她没有时间瞧,立刻用手拍拿住他无法给的资料。并且,在两人困惑看她时,道:「我来做,有丰盛大餐我不吃,有加薪机会我也拒绝,可以吗?」 沉映珊瞠大眼惊怔。 杨嘉凡已改变主意:「我自己做就好。」挪出她手下的资料,他转身走回自己办公室。 薛槿荷不禁望他背影。「上司有时间自己搜集资料、整理资料、总结资料吗?」她喃说。总觉得上司要覆核她们呈交上去的,已经很忙。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吧。」沉映珊道。 薛槿荷侧过脸,瞥住沉映珊:「你刚刚一直故意……」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怎样?太好奇你们会怎么谈办公室恋爱了。」沉映珊大笑两声才离去。 薛槿荷回身继续工作,却听见有些距离的呼唤;微旋办公座椅,循声看,直到迎上杜盈青严峻的目光。 「丰盛大餐还有没有?」杜盈青问。 所以刚刚激动的抽气声真的是杜盈青? 薛槿荷无语,不知道该表出什么情,于是慢慢旋回正面,继续工作。 杨嘉凡回到自己办公室,在办公桌边踌躇一阵,抬起头时,沉映珊正好回自己座位,薛槿荷则背向这面,几秒才旋回来再度埋入工作,杜盈青继续挑弄纸页。他看回手中资料,没想到分配工作到最后竟分配到自己手里。 他坐下来,凝着手边还没覆核完的资料。 「没有多少时间了……」 杨嘉凡翻开第一第二页,马上着手进行,但这时候内线响起,他接听电话。是他上司的祕书请他上楼一趟。 他应声,掛上话筒,起身时顺势瞄一眼要开始却没能开始的资料,儘管内心萌生两难,仍必须走出办公室,上楼去。 薛槿荷抬起头,刚好目送杨嘉凡右转后消失的背影。 中午十二点,许多同事纷纷起身要去吃饭,嘈杂办公室里响起沉映珊欢欣鼓舞的嗓音:「我要去吃饭了。」 薛槿荷收拾收尾的文件,连忙弯身从大抽屉里拿出便当袋:「我也要去吃了。」 「我要去约会了!」沉映珊走过来,没有停下步伐,直直往外去。 薛槿荷怔了一下,脚步连忙跟上,看沉映珊那脸心花怒放:「你跟对方约中午?约会?」 「可以利用时间啊,上班一整天,充分利用中间的午休时间,见见喜欢的人,转换一下情绪啊。」沉映珊说着,两眼放光,似乎正徜徉爱情海。「所以……」沉映珊若有其事拍拍她肩:「你必须一个人去吃饭了。」还说得她满副苦楚。 「我找人吃饭。」她还不至于这么……凄风苦雨? 沉映珊了悟般立刻远望上司办公室:「不是没人嘛!」然后用安慰她的语气说:「和上司谈办公室恋爱,真是辛苦你了。」话落,立刻飞奔而去。 薛槿荷只能无言以对。 辛苦吗?真的……会很辛苦? 离开公司以后,薛槿荷到安静的地方用餐,眼睛也远远眺望,看看天空,听听不算吵杂的马路声。她慢慢吃,吃到一半,渐渐有靠近的脚步声。她循声抬眼,望见杨嘉凡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缓慢撕开饭糰包装,也同样细嚼慢嚥,一时之间,只有吃饭的声音,没有谈话声。 吃完后,薛槿荷盖上便当盖,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猜的。」 「这样还能猜出来?」杨嘉凡也吃完饭糰,低脸瞄看她便当袋,「觉得你会到公司附近这样的地方用午餐。」 「觉得?」 「当时就这么觉得。」 当时? 她满脸疑惑,杨嘉凡心里却感到理所当然。 「不过那个当时,我没能直接找来,坐下来跟你一起吃。」 「现在就可以了?」薛槿荷疑惑想,恍然道:「是说,那时候我还讨厌你?」 杨嘉凡静静凝向她:「当时你应该还没有讨厌我,应该是觉得,我大概是个很奇怪的新上司。」 薛槿荷给他一个闭上嘴的无可答神情。杨嘉凡没有再说,因为看她现在的表情,已经让他很满足。 「准备回去?」杨嘉凡拎起手边包装,打算丢到公共垃圾筒。 「再坐一阵。」 杨嘉凡看了看她,也跟她一起望天空看马路。 「今天特别静。」她说。 「因为我不怎么说话?」杨嘉凡猜她答案。 「因为沉映珊不在。」然后他在。 「你怎么也没什么说话?」 薛槿荷没答,拿起便当袋,站起身,然后在心里应:虽然沉映珊不在,可是有他在,所以心里特别平静。 杨嘉凡依然坐着,微微抬脸看近在咫尺的她:「如果不是在外面,而是在员工餐厅里,我应该跟你坐一起吃,还是分开吃?」他满脸认真,似乎很看重这问题。 「因为有上下属外的『私交』,会坐一起吃很正常。」薛槿荷特别强调沉映珊说他和她之间目前有的那个,私交。 「会不会有被问是什么关係的困扰?」 「我还没有被问,被问才知道。」薛槿荷回答他的问题了。 她以为他会起身,跟她一起慢慢走回公司。 杨嘉凡却持续定看她,彷彿还有问题想弄清楚。 而那个问题……她好像知道。她该不会的表情,说:「你对『我们是不是要在公司里一起吃饭』,已经衡量很久?」 「嗯。」杨嘉凡回,「有点。」 怎么看都不像只是有点。 好像自从决定不能在公司里偏袒她之后,杨嘉凡总是在衡量什么,不停不停,反覆衡量。 「办公室恋爱……很辛苦?」忽然想到沉映珊说的,薛槿荷不禁问。 杨嘉凡再度望住她。 「加上又是上司……」薛槿荷手指碰碰他肩,「和下属……」然后点点自己。 「辛不辛苦我还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去试试,到底办公室恋爱辛不辛苦?」他不全然认真,也不全然玩笑,反而像徵询她。 「试?去哪里?怎么试?」 杨嘉凡终于起身,往前走几步,将饭糰包装准确投入垃圾筒,然后,他回身看她:「刚吃完一堆米饭,觉得有点口渴,想去员工餐厅再买碗汤喝。」 这意思是,因为他也知道她同样吃完一堆米饭,所以也应该有些口渴? 薛槿荷疑虑着还没有答出口,他已经再看她几眼,脸上又是禁不住的笑,然后,回身往公司去。她望了望那身影,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因为,看来他决定去试试办室谈恋爱是不是很辛苦了。而且,还是她先提及的。 ※ 只好反覆衡量 02 他们到员工餐厅。午饭时间已过去一阵,室内已减去大半人潮,他们买两碗汤,对座在座位上。 不过面对面喝汤,难道就能知道答案? 关于恋爱……办公室……这种事? 薛槿荷停下舀汤的手,左手按在碗边桌面,坐姿有些倾前:「你本来就知道,我今天会一个人到公司外面吃便当?」 杨嘉凡听到她问话,所以他抬脸,看向她:「上头把我叫去后,又让我中途先下来拿资料再回去,我是那个时候看到你一个人提便当袋下楼。」 那时候从楼上下来,他走在阶梯间。 而她等在电梯前面,因为中午吃饭时间刚到,许多人要下楼,电梯前拥满许多要搭电梯的人,他看见她跟沉映珊挥手。沉映珊眉飞色舞,满副谢意,感觉上,是薛槿荷觉得晚点搭没关係,所以让沉映珊先搭电梯下楼。 薛槿荷发出闭唇后的思考应声:「原来你有看到……」 「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告诉我,你只有一个人?」 「我也有想过要找你吃饭,但你不是在忙?」薛槿荷当初瞥他办公室很久,他一直不在。 杨嘉凡忽然也不能说什么,静一阵,才道:「你好像也在衡量。」 跟他一样从他们牵握起彼此手那一刻开始,就不停衡量。 「所以我中午是真的考虑很久,要不要找你。」只不过最后的答案是,不找了。薛槿荷问:「这是谈办公室恋爱的宿命吗?还是我们比较不一般?」 杨嘉凡没有想太久,就顺她的话应:「可能比较不一般──」 「什么不一般?」 两个人之间旋绕出不一般的的气氛里,突然插进一句随意问候。薛槿荷和杨嘉凡顿了心神,循声往驀然靠杵他们桌边的人看。 薛槿荷心里诧然,微微向对方礼貌示意:「您好。」 杨嘉凡问候道:「您已经用完午餐了吗?」 是他的上司──上头没看薛槿荷一眼,逕对杨嘉凡说:「在交代工作啊?还是在教导工作流程?」 他们看起来是这样子吗? 薛槿荷悄悄瞄杨嘉凡,杨嘉凡注意到,正想要说话,上头却忽然转移话题:「你年纪轻轻,有现在这种成果很难得啊,这种青年才俊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怎么样,还没有女朋友啊?」 上头问落,杨嘉凡不自觉看薛槿荷一眼,正要郑重介绍:「我已经有──」 不过上头显然只想讲自己的话,不听他究竟是不是想讲或者刚要开口。「我知道有些不错的女孩子,相貌啊性格啊也都是一等一的,学歷也都飘洋过海非凡无比,要不要我帮忙介绍啊?」 薛槿荷心里有点不快,盯杨嘉凡看的表情再度出现抑忍。 明明有话想讲却顾虑许多而无法出声。 杨嘉凡察觉到她目光,于是他礼貌回嘴:「您说的那些女孩子可能是很漂亮工作能力很好,但我──」 这次同样,杨嘉凡还没说完,上头就插话:「你看你很满意嘛,想让我帮忙随时可以告诉我啊。」 杨嘉凡试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槿荷神情愈来愈不愉悦。 正想澄清她是他女朋友的时候,上头同样不怎么认为他说话有多重要,想讲什么马上插话:「刚刚我跟你提的那份资料啊……」 接下来上头说什么,薛槿荷几乎听不清了,因为她手机铃突然响起,她匆忙跟杨嘉凡示意要先离开去接电话。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因为必须听上头说话,就算抽空看她,要开口回她也很不容易。 薛槿荷起身后,上头立刻坐下,完全敞开口聊。 她端着托盘,最后又看一眼注意到她的杨嘉凡的隐含目光。 她是真的有被无视的感觉。办公室恋爱,原来,会很辛苦。 将托盘放上回收架,她走出员工餐厅,趁手机铃响结束前接起。 沉映珊的声音立刻从遥远彼端传过来:「你回公司了吗?」沉映珊声音有气无力。 「我已经回来了。」 「在哪?你不在办公室啊。」沉映珊忽然惨叫:「跟有上下属外私交的人去偷偷摸摸?」 「哪里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何况还是在上头讲那些话之后!一回想,她不自觉闷气。 「怎么了?」沉映珊似乎察觉到。「其实没在公司偷摸,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啊,譬如你家里之类的。」 这是癥结点吗?沉映珊好像完全搞错了。 「我不是说没偷摸。」薛槿荷问:「偷摸指的到底是什么?」 沉映珊飞快回:「偷偷抱抱摸摸亲亲。」而且还回得气不喘脸不红。 「你……」沉映珊到底想让她回什么。 沉映珊可能没听见她答话,以为她伤心欲绝到语塞,于是勉力安慰:「没有也没问题,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偷偷摸摸。可是你听我这个!」 沉映珊大喘一口气,竟气到想叫吼:「我刚刚遇到的那个根本是个大骗子!还亏我高兴到要飞起来特别打扮。什么是我喜欢的类型?大骗子啦!呜……」沉映珊的哭嚎彷彿穿透手机,直接在她眼前上演。 薛槿荷微停步,才知道自己已经因为和上司的不愉悦,连走回办公室也不知道。沉映珊就在办公室里,满副丧气。 薛槿荷走过去,切掉通话,直接问沉映珊:「你不是去见『喜欢的人』?」 沉映珊放下手机,两手用力扠腰,表情非常怨懟:「完全就是骗子,那人,浪费掉我在网路上的大半青春!」沉映珊大吼大叫后,又变得很颓靡:「然后咧?你到底也怎么了?」那语气很像对无实体的东西对话。 薛槿荷忍不住颤下肩:「我刚刚和上司去员工餐厅,可是好像被无视了,以上司女朋友的身分,被无视了。上头还当着我的面说要给他介绍长得漂亮学歷又好的女生……」 她说着说着竟也变得伤心埋怨,就跟刚刚沉映珊讲了那些伤心事一样。 「呜……你也那么可怜……还我青春啊!」沉映珊搭上她肩,哭得怨天怨地。 「哪有这样无视我的……」感染到沉映珊的沮丧,薛槿荷不自觉也颓弯身,同样好沮丧。 沮丧中,有道脚步声从容走过,在她们背后严肃道:「无聊,没救。我还是去跟我男朋友定约会时间。」 那道声音明显是杜盈青。 薛槿荷听见了,沉映珊也听见了,两个人顿时被杜盈青才是笑话中的笑话,给弄得从伤心气氛中回神。 「是哭得太离谱了哦?」沉映珊发问。 「好像有点?」薛槿荷就算再细想也回忆不起来。 「不过见到那个大骗子那刻,我是真的觉得心里在哭泣啊。」沉映珊坐回自己椅子,唉声叹气。 「我大概能理解。」因为刚刚在员工餐厅无法被介绍是杨嘉凡女朋友,还要现场听些篡自己位的女生的褒奖词,真的也让她十分不愉快。 薛槿荷从桌上拿回自己杯子,问沉映珊:「要不要泡杯热茶振作一下?」 毕竟不久后要继续工作了。 沉映珊拿起杯子递去:「给我泡最香最好闻的!我要把坏情绪和坏记忆丢到垃圾筒!」说得好愤慨啊。 薛槿荷应声后,拿着两个杯子往茶水间去了。 她刚进到茶水间,取来茶包要撕开包装,就隐隐听到脚步声,等到注入热水,浸沉起浮出水面的茶包之后,那道脚步声忽然消失,随即又是一个远方的喊声。而且那个喊声叫的是杨嘉凡的名字。 薛槿荷手停下来,脚步踏出茶水间,就看见似乎要回自己办公室的杨嘉凡被跟上来的人叫住。而那个人还是刚刚在员工餐厅和他提及其他漂亮女生的上头。 「您还有什么事吗?」杨嘉凡礼貌,而且疑问。 「我刚刚碰到大略看过这份资料的人,他拿给我,跟我说了一下里头的可行性。我在过来的时候也想了一下,认为你先按我方向重新改过的,还是不够我理想中可以得到的利益。如果益大于弊……」 上头开始讲起午休时的公事,杨嘉凡则倾听并认真回应。 薛槿荷不清楚上头手里拿的是什么资料,也无法从两人的对话下判断,所以她不再多听,回到茶水间,端起两杯热茶回办公桌,给沉映珊分茶去了。 ※ 只好反覆衡量 03 中午休息时间快结束前,杨嘉凡再度被上司喊住,言谈中,他注意到薛槿荷从离他很近的茶水间慢慢往内走,也离他愈来愈遥远。 总觉得那背影,让他心情不是很好,心也慢慢变沉。 就算又上几小时的班,到天色暗下来这一刻,他仍会因为在意,从办公室玻璃隔窗望向外头的她。 下班时间刚过,许多人都离开了,薛槿荷还坐在自己办公椅上。 其实在员工餐厅,她离开之后,他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所以很郑重感谢上头给他难得的机会,然后又说明自己必须婉拒,原因只是,因为她。 杨嘉凡从椅子上起身,视线一直定在薛槿荷身上。 走出办公室,他缓步朝她靠近,已幽寧起来的室内,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格外响亮,可是在他差几步就要靠近她的时候,她却关掉电脑,揹起包包起身了,一副要下班的模样。不知道是没看见他,才这么走,还是正因为注意到了,才要走。 杨嘉凡顿下脚步,望住愈远的身影。 他刚要再度迈大步跟上,从办公室内竟然传来室内分机响起的声音。他急急停步,心里那种在意几乎累积到最高处。但他仍只能掉头,回自己办公室接电话。「您好……」 这个时刻,薛槿荷已经停在电梯前。 等到电梯在面前滑开,她都还没考虑好是不是要这样走掉。 薛槿荷抬手看下腕錶,「都这么晚了。」 她回身往室内望。大多数人也已经下班,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同事。 薛槿荷犹豫,考虑,返身之后慢慢踱回去,直到经过她办公桌,来到能够从玻璃隔窗中探进杨嘉凡办公室的位置,但他左手拿话筒,眼向下阅读资料,正在讲电话。 「还在忙……」薛槿荷想着要重新迈开步走,但真的迈出步又下意识收回脚,搞得她也不知道该走该等。 幽寧室内再度有同事下班,不久,甚至只剩下她和他。 她最后只想出一个可以跟他对上眼的方法。 回到她自己桌边,从抽屉里撕起一张便利贴,薛槿荷在上头写字。然后,避免自己发出太大声音,走进他办公室,在没有惊扰到他讲公事电话的情况下,将便利贴贴到话机附近的桌面,而这个可视范围,她知道他已经注意到。 杨嘉凡立即抬起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她,他表情满是诧异,但更多的是那种失而復得──原本以为她已经走了。 他看到她字条上写:我先回家了,晚上打电话。 薛槿荷对视上他,比出要走和打电话的手势后,就朝他挥出拜拜;迈步要走离那刻,杨嘉凡却伸手牵拉住她,不管怎么样都想留住她,就算是他还和上头谈公事,也一样。 她没想到会被拉住,抬眼看,他眼里满满的意思,都是让她等他。 薛槿荷只好等。 反正手被他牵握住,她也走不开──虽然这种奇怪的小藉口,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她就只是想待,只是想留而已,和他。 「您提的我会再确认一遍,我考量的也请您慎重决定。」终于,杨嘉凡快跟彼方讲完电话,应声之后,再跟对方道别,掛上话筒。 那秒,他马上望向她:「我以为你已经先回家。」 薛槿荷想了一下,照实说:「本来要回去了,不过……还是没能回去。」因为他还在啊。 「为什么没能回去?我以为中午的事情,会让你好几天不跟我说话。」 「我吗?」薛槿荷表情诧然,「我不会生这种气。」顿时,她想到午休结束前,和沉映珊一起生气哭诉的事情,她有点迟疑:「也不是不会生这种气,但不会『真的』生这种气。」愈说愈听不出差别。 她顿下声,看向他,很坦承道:「当时我心里确实很不愉快。明明坐一起,还要当作被你训斥的下属,听那些……」 就算她不想继续提及,杨嘉凡也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凝着她,她不知觉变得埋怨的脸;他另一隻手也牵拉起她另外的手:「我已经跟上司明确拒绝,说我不需要那种机会。」 「明确?怎么明确?」 「说我有女朋友了。」见她似乎在想像当时员工餐厅里,他究竟怎么跟那上头说,于是他描述般答:「刚刚坐在我对座,手机响了,离座去接电话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女朋友。」 薛槿荷怔住看他,「你真的这样跟上头说?」 「有什么不能说?」 「感觉上有点顶撞……」 毕竟上头当着她的面说要给他介绍女孩子,当得知事实之后,上头会不会有种老脸往哪摆的气愤? 薛槿荷满是顾虑,「你应该不会……被怎么样?」 因为她的担心,他两手再度紧紧牵握起她,给她坚定的神情,「那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还有什么重要?」薛槿荷虽然对他的坦白很开心,但如果反而害他被掛不住面子的上头整…… 她眉不自觉微皱。 杨嘉凡看着她半晌,静下来,「不要担心。继续喜欢我,就好了。」他说得不须考虑,那么真诚,只要她专注于自己的心和按自己所想的做。 于是,薛槿荷慢慢地,不去在意那些顾虑,渐渐松开眉,缓缓深吐出气。 对她来说,他就是有那样,不想让她离开的,心情。 「那我先回家去了?」薛槿荷瞄一眼他桌上似乎还未完成的资料。 杨嘉凡循她视线,也望向他暂时凌乱的桌面。他轻轻应声:「嗯。你先回去。不把事情整理完,我也不能下班。」 薛槿荷转往他办公室门口,突然间却想起什么,顿下步:「之后我们下班,还是不要等,直接分开回去?」她像在问,又好像有结论。 杨嘉凡静几秒,才问:「你没有马上下班,是因为在等我?」 「嗯,看不出来吗?」薛槿荷顿时有种,自己等他的行为原来是,搞笑? 「之后你先走,是决定不再等?」 「我在衡量。」薛槿荷说得很两难。毕竟有些同事也会加班到很晚。 「办公室恋爱……」这回换他喃语,「果然有点辛苦。对我们来说。」 而且莫名的,辛苦。 薛槿荷没有反对。 她再度说要走,但还没转身,他就说等等,等到他挪步过来,他什么也不再说,直接倾头给她一吻。吻落在她唇瓣上。她顿几秒回过神来,却看见他禁不住地笑。 办公室,还是如此幽寧。 所有生气在意 01 7. 好像已经如沉映珊说的偷偷摸摸了,在公司,和他。但那一点都不像偷摸,因为,明明没遮遮掩掩,当时同事都下班了。如果是有同事在,只是基于角度看不见的时候,杨嘉凡也会对她偷偷摸摸吗? 「不是──」 薛槿荷迅速更正,表情里的想错要多少有多少。 不小心被沉映珊的话影响了。 她说的是亲,他亲她。 「会吗?如果是有同事在的时候……」薛槿荷脑袋一从工作抽空,就会去想到跟他有关的那些。 「外面有访客。」突然有声音闯进来。 薛槿荷双眼重回电脑,正要继续工作,已听到沉映珊回答杜盈青的声音。 「访客?哦。」 沉映珊从座位起身,那道高跟鞋触地声,将薛槿荷暂时从埋入工作的思绪抽拉出来。薛槿荷回过头,望向正要迈步的沉映珊。 可是这个时候,杜盈青却说:「不是你的访客。」 这句话刚落,突然感觉室内吹起颼颼冷风。 薛槿荷停住,沉映珊怔了一下,只有没感觉语出惊人的杜盈青还自若泰然。 沉映珊倏然大吼大叫:「不是我的访客,你跟我说干嘛?」 「因为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访客。」 「拜託你也弄清楚再说啊!」 「我只是看到而已,没想花时间弄清楚。」 「那你就不要说啊!」 「我不小心说出口了。」 「那就不要不小心啊!」沉映珊说得气呼呼,眉呈倒八,整个人怒发衝冠,快被杜盈青气到瞪出两簇火。 杜盈青看了一下沉映珊,然后缓慢转过身,回到自己座位,「我要去跟我男朋友约见面时间,顺便情话绵绵。」而且还有些莫名的掩饰意味。 杜盈青的表现,更让沉映珊跺脚往外走:「我就去看到底是哪一个访客,才让那女人这样耍我!然后再告诉那女人,到底应该怎么样用有礼貌而且正确的方式接待访客!」 沉映珊语气极重,脚步迈得又大,薛槿荷想安抚两句都来不及,沉映珊已经转进门外。 薛槿荷低下头要回到投入工作的状态,沉映珊回来的脚步声却逐渐靠近,刚刚踩地板的力道已经回復到正常状态,但表情有点,诡异?可怕? 沉映珊忽然转向,走过来对她说:「是跟你有关的访客。」沉映珊扬扬眉,一副可疑,连语气也反转成命令:「去!」 沉映珊这刻有什么心思,薛槿荷完全猜不出来。 「去……什么?」 「是跟你有『私交』的那个人──」沉映珊放慢说话速度,刻意强调每个字,而且每说一个字,就扬一次眉,视线甚至隐隐撇向另一个方向。沉映珊指的另一个方向,是上司办公室。 薛槿荷视线从有他在的上司办公室移回来,看向沉映珊。 沉映珊顿住许久,接着说:「那个人的访客。所以,去!」 又是这声去? 薛槿荷几乎要用几分鐘前沉映珊回答杜盈青的话,来回答沉映珊:不是我的访客,你跟我说干嘛。不过她没有回,抑忍住,心平气和问:「不是我的访客,我要去哪里?」 「去找可以被偷偷摸摸的那个人啊。」沉映珊用手遮嘴边,放低声,甚至明示,手指头朝反方向的上司办公室指去。「你不是还没被偷偷摸摸过?想要偷摸也要有机会啊。」 薛槿荷硬起头皮,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还有,要怎么回答? 「哦?你这意思,是已经偷摸过嘍?」沉映珊满脸贼相,笑容奸诈。 薛槿荷收起被沉映珊察觉,那张未经及时掩饰的表情,「工作去。」 「被偷摸有什么感想啊?」 「没有感想……」 「是在什么地方偷摸的啊?」沉映珊偏要问,让她避无可避。 薛槿荷清咳一声,半旋过办公椅,起身绕过沉映珊:「我去,叫上司。」她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要再追问了。 可惜沉映珊走在她旁边,仍是那脸贼相:「在大庭广眾下啊?」 薛槿荷装作没听到,走几步到上司办公室门口,敲敲敞开的门扇,直接看向里头,坐在办公椅上的杨嘉凡。 沉映珊又问:「是在,有人在的公司里面啊?」 薛槿荷拼命装没听,而沉映珊则拼命装她有听。 杨嘉凡从工作中抬脸,随即对上视线。 「不是在大庭广眾也不是公司,那是?哦──在家偷摸啊?」沉映珊又问,这次问得更有力道。 不行,必须装没听到。薛槿荷对杨嘉凡说:「外头有偷──」她顿时睁大眼,噤声,差点口误。瞧上司持续有耐性凝望她,她在沉映珊的偷笑声中纠正:「访客。我是说,外头有你的访客。」 说出正确话的那一刻,薛槿荷悄悄吁出口气,然后瞥眼沉映珊。 沉映珊仍奸诈地笑。 「访客吗?我知道了。」杨嘉凡放下笔,稍微结束手边工作,从椅子上起身。 薛槿荷见他要出来,于是不理沉映珊,就马上往自己座位去。可是沉映珊仍不放弃,紧跟着她也回来了,在她办公桌边逗留。 「那你们是以什么方式偷偷摸摸?」 薛槿荷看电脑萤幕,装没听,就是不回答。 杨嘉凡经过通道往外走,往她望来一眼。可是这时,沉映珊仍还在问薛槿荷:「抱抱?」 薛槿荷目送上司愈来愈远的身影。沉映珊再问:「亲亲?」语气非常狡诈而且原来如此。让薛槿荷又不能反驳,又不能坦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沉映珊。 她装若无其事,侧脸看向沉映珊,「请借过一下,我要去洗手间。」 她要从椅子上起身,沉映珊却露出她不打自招的神情:「所以是亲亲啊。」她什么也没说。沉映珊故意不走,偏要挡住她。 「我要去洗手间。」薛槿荷字字重说,可是表情依旧心平气和。 「在家,亲亲啊?然后顺便……」沉映珊故意停住后话,却满脸暗示。 然后,顺便……怎么样?那个……吗? 薛槿荷闭上嘴,眼不自觉睁大,已经无语到只能用眼回应沉映珊,然后在沉映珊又要问出声,嘿嘿笑之前,她立刻说:「我要去洗手间。」 「不给去。」 「我要去。」 「不给去。」 沉映珊堵得非常彻底。两个人就在她办公桌周围,上演攻防战。 有访客? 杨嘉凡离开办公室后经过走道,听到薛槿荷与沉映珊在说话。但究竟谈论什么?转出大门,他果然见到薛槿荷所说的那名访客。而这名叫范闵瀚的访客,却正跟别人说话。 「出来啦?」范闵瀚瞄见他,结束对谈。朝他走过来时,喜孜孜挥手招呼。 「你怎么来了?」将视线投向朋友前,杨嘉凡远望一眼正离去的背影。认不出是谁。「也没有事前跟我说。」 「我之前在电话中不是说未来有一天,一定会来看看了嘛。」 「是这样吗?」 「所以好歹来接待我一下啊,礼貌的。」范闵瀚嘴角上掛着请君入瓮的的笑,语气狡辩,手乱挥乱摆动。 实在不知道该回什么。但避免被范闵瀚的手打到,杨嘉凡微挪开脸,侧转一旁,只好顺势应:「那等我处理好工作再回来,礼貌接待。我还有很多按计划要解决的事情。」 「唉哟。等你处理『好』工作,我不就要等到三更半夜?说不定还要在这里睡一觉咧。我才怀疑就算我在这里睡一觉,也不见得明天早上会等到你下班。」 杨嘉凡动作停住,思考。 范闵瀚似乎见他犹豫,于是道:「我是过来跟你说,约你喝茶我喝酒的时间。」 「特地过来?」 「正好有事到附近,想说过来看一看你新公司长什么样子。」 所以范闵瀚才没有打电话,跟他说约的时间跟地点?「嗯,那你慢慢看,我先回去处理工作。」 杨嘉凡说着就要原路返回,范闵瀚再度急急拉他:「我难得来一趟,好歹告诉我你办公室在哪里啊。」 范闵瀚好像真的很好奇。杨嘉凡有点没办法,于是转方向,靠近到能往室内望的位置。用眼看过去,就是自己的办公室。这时,杨嘉凡视线中顺势见到绕过沉映珊,还频频回头察看沉映珊,正往外走来的薛槿荷。 他目光凝了一下。 范闵瀚顺他眼睛方向也飘过去,语气恍然:「看起来你办公室不错嘛。所以那些就是听了你准则或者规则,反应一点也不有趣简直堪称无聊级别的下属啊。」范闵瀚像终于见识到的声调。但一会又忽然没声音,一会又忽然喊他:「你看什么?」 这时候杨嘉凡眼中的薛槿荷才刚回头,并且看向愈渐有段距离的沉映珊。 沉映珊应该没有再跟过来了吧? 所有生气在意 02 薛槿荷呼出气感到幸好,扳过脸继续要往门外去洗手间的时候,就对上杵站门口并朝她凝来的视线。杨嘉凡,还有……他的访客。 要靠近他们了。 既将靠近时,薛槿荷听到应该是他的访客在问他:「是谁啊?」 「我女朋友。」杨嘉凡答得很坦然。 礼貌点头示意并擦肩而过往洗手间去的薛槿荷,随即顿了思绪。「这么直白?」她头没回,边向前边喃喃自语。 那访客应该算是他很熟识的朋友?不然他不可能会这么坦白和他有关的她。 「要过去郑重介绍自己吗?」向他熟识的朋友? 薛槿荷想着,不自觉顿住脚。 想了想,要回头,可是临时又想到…… 「这里是公司。」她居然因为这件事,脚步要迈却停,要回却放弃,犹豫这么久,仍然里足不前。 毕竟在公司讲私事还是不好。或者改天再跟杨嘉凡商量,那时再向他熟稔的朋友郑重介绍自己。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薛槿荷,是杨嘉凡的女朋友。 终于作出适当结论,薛槿荷松下微顿的肩,转往女盥洗室去。但也许是刚刚为要不要向上司朋友介绍自己而想太久,竟下意识要进入厕间,完全忘记她只是被沉映珊问到没能坦承也没能反驳,才藉口要来洗手间。 她大约冲了冲手就出去了。 在经过通往楼上楼下的可视通道上,薛槿荷瞥见有点像上司的访客往楼上去。她顿时有点迷惑,脚步佇足几秒鐘。 上司也许是刚送走访客要回自己办公室,还没有离她很远。脚步声由远至近,带满迟疑与探询。薛槿荷因为听到脚步声,所以抬头,就看到杨嘉凡。他的神情里都在猜测她正看什么想什么。 「来找你的那名访客,在这里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吗?」她问。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没有。」杨嘉凡应。「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找你的那名访客,往楼上去了。」 「楼上?」杨嘉凡望向阶梯间。上楼的人早已消失在视线范围。 薛槿荷见他还在思考,「也有可能是我看错。」末了,才问:「那个是你朋友?」 「嗯,算认识挺久的朋友。」 「所以你朋友问了,你直接跟他说我是你女朋友?」 「有不可以的吗?」杨嘉凡直视她,眼里带点反问的认真疑惑。 「没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杨嘉凡凝望过来,满副恍然,「你是去洗手间?」他的表情完全是:没有要探她稳私,单纯对她迅速去而復返有些疑问。 「我是不得已才去洗手间。」 「为什么要不得已?」 「映珊一直问我我不想回答的事。」 杨嘉凡凝了她,没有再问。 幸好没问,不然薛槿荷也不知道要不要讲,毕竟当他的面提及被沉映珊追问和他亲……的事情,总是有点不好说也没想说。 「所以我只是去洗个手。」薛槿荷半举手证明。不过原本手上还没乾的水,已渐渐转乾了,也不能一瞄就清楚看见,所以她将手贴到他两颊面,让手心里的微微溼濡直接包里他双颊。 杨嘉凡深凝着她。 不久,他将两手被在她手背上,对视的那双眼中有什么,薛槿荷不能清楚表达,但她曾在他吻她的当夜看过。既专注且深刻,看着的这分这秒,眼里只有她,想得也只是她。 薛槿荷根本无法制止自己闔上眼。 情不自禁。 接着不似上次讶然意外。她唇上被轻碰。 「人还在这里啊?」 足音与喊声齐来,她唇上碰触迅速离开,站在她面前的人挪开脸,所有深吻的预想与念想也都硬生生中断。但在薛槿荷以为结束的时候,他却暗暗落下轻吻,才移动脚步转站旁边朝来人遥远。 沉映珊满副可疑的贼笑。 该不会刚刚的事都被沉映珊看见了? 沉映珊没有继续走过来,停住步,对杨嘉凡说:「上头的祕书打电话下来说要找你。然后请你马上上楼。」听后,杨嘉凡无声几秒,宛若猜测,告诉她一声就转上楼梯间。上司离去后,廊道只剩下她自己跟沉映珊。 沉映珊一脸意味犹深,薛槿荷几乎不能回视也无法回应。 「我刚刚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沉映珊一脸贼相。 薛槿荷没答,逕自朝室内走去。沉映珊果然看见了。 沉映珊马上紧跟,「如果想来个深情的──却被我中断,我会觉得很抱歉。」 「那你当作没有好了。」 「真的没有?可是我两眼怎么好像有看到?」 「这里是公司,有人走出来的话会被发现,所以怎么可能。」薛槿荷理所当然,但直到这刻才恍然发觉,虽话是确实的,但几秒鐘前的事实是:她和他刚刚勉强算,真的有做出被发现的事。 「哦──」沉映珊满眼看透,发出了悟低嚷。 薛槿荷快要无法隐藏,同时又联想到自己先前想过的问题。他不仅是在所有人都下完班的幽寧办公室里亲她,就算许多同事都在上班,他也有可能会想那样对她。就像她没有留意到在公司里,可是因为眼前是他,她眼睛还是不自禁闭上了,而他可能也会在同样的情况下,不自禁想吻她。 沉映珊似乎玩闹完毕,不再故意问她,早几步回到自己座位。 电话响了。 沉映珊迅速接听,掛下电话看她,「说让你到他办公室,拿一些资料上去。」 「资料?哪些资料?」薛槿荷停住落坐动作,重新站出桌外。 「资料最上面贴过很多张便利贴,应该还放在桌面上,没有被埋在很下面。」 薛槿荷应声,走进杨嘉凡办公室。 她在他办公桌上看见几件不同的资料,伸手稍微翻找。有件资料正如沉映珊传达,最上面贴了几张便利贴,也写过很多註记。 她拿起来,没有想刻意探看内容,但印入眼底的文字却很熟悉,像是先前他说过,是上头直接命令下来,要在限期内搜集、整理、总结的文件,而且只有她负责的文件被更改过。 「为什么?」她不自觉喃语。 但就算问自己,也不会得到答案。 薛槿荷拿着资料走出上司办公室。走往外头的时候,她听到沉映珊奇怪的疑问:「资料拿好啦?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没有心思回答,一逕转出门外走上楼。她耳边回响起自己不停向上迈的脚步声,咚咚咚,也像击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直到她来到会议室门外,杨嘉凡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只是等她,还对手里写过字的纸张深深凝思。 大约听到她足音,杨嘉凡才抬头看她。表情有点不自在:「是你帮我拿上来?」 「你不是让我拿上来?」 「不是。」他静声几秒,「我请有空的人帮我拿上来。你还有工作要忙。所以我以为,帮我拿资料上来的人绝对不是你。」 薛槿荷有点不知道该对沉映珊的「好意」说什么,但这刻,却更对他的预谋感到无言可说。虽然上司的预谋被沉映珊的阴谋打散,失败了。 「资料给你。」她将手里的纸页递给他。 杨嘉凡静了一阵,从她手中接过纸页。她没马上松手,也认为他察觉了。 她抑忍着,可是在他面前,最终她不再忍:「为什么我搜集的部分会变更过,而且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你是我上司,有更修的权利,可是在你更动之前,难道不应该先跟我说吗?这就像自己花费许多时间才完成的论文,被人窜名盗用一样。明明是自己的,却又不是自己的。」 杨嘉凡无语,依旧望住她,明明察觉到了,或许能深刻感受到她的怒气,但什么都没做。是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冷静? 「请给我一个解释。」 「槿荷……」 「我要听到你亲口解释。」 杨嘉凡思绪,好不容易开口:「上头评估过整份资料,在很多面向上,都需要对这部分作大幅度调整。」 「调整?只是调整而已?」 「有部分更动。」 「所以更动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下?」 「时间有限,告诉你,请你更动,会佔用掉你很多时间。」 「所以你就自己修吗?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薛槿荷很生气。眉眼都舒展不开,更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还有,失望。 一时之间,空气凝滞了。他也没有开口。 薛槿荷将手从纸页上挪开,「你是我上司,对下属交上去的资料想怎么修就怎么修。对不起,我过问了。」她消极抗议,混着末语的强调,下楼。 就算没有看见,但她总能感觉杨嘉凡的视线仍紧紧跟随,没有离开。而且寂寥间,隐隐能听到身后的开关门声,还有上头的训斥:「对上司讲话没规没矩,我们是这样教底下职员的吗?」接着,是属于杨嘉凡的由衷道歉声。 是代她道歉吗? 还是觉得错的其实是他自己? 薛槿荷暂时止住的步伐之后,又一次迈开,甚至快步奔远。 ※ 所有生气在意 03 「你跟着我回家是想怎样啦?」沉映珊满是受不了。 薛槿荷既沮丧,又生气:「心情烦。」 「你心情烦,我不烦,干么偏要把烦传染给我!」沉映珊边叫边避远,视她如感染源。 「不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的话,肯定会不小心想得更多更多。我已经好烦,不想比『好』还要加倍『非常』烦。」 「你去找你非上下属私交的那位啊。现在你只能去找那人了。」 「我会烦是因为他。」薛槿荷闭上眼,屈膝趴枕。烦闷、鬱足、进退不得,她无所适从。「闭上眼了,还是能看到他。然后又烦。除了烦,我没想到能够不烦的。」 「你们闹彆扭,至少不用跑来我家。我的私人时间可是很珍贵耶!」沉映珊说着,发出其他声响。 薛槿荷睁开眼、抬脸。沉映珊已经坐到电脑前,熟悉连上社群网站。她望住几分鐘,「你还在网路上交未来男友?」 「我绝对不会放弃去找我喜欢的人!」 「不担心跟上次一样?」 「人不尝试失败要怎么获得成功?」 「以为成功,也随时都会失败。」 「再成功就好!」沉映珊不看她,双手在键盘上敲打,「你今天跟你那个『私人关係』发生的问题其实不大嘛,何必搞到切八断。」 「没有要切──」她下意识反驳,却又被自己的答话吓到。「我只是不能接受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体谅一下。我们要听上司的话,上司也有自己的上司啊。有时候就是没办法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啊。」 「我有那么不体谅吗?」 「你不就在生气?」 她在生气,却又因为理智上无法接受,应该体谅,却无法体谅,所以,才觉得烦觉得沮丧? 薛槿荷再度趴低下头,还是觉得又烦又沮丧。 沉映珊突来说:「我这里可不提供私人场所偷偷摸摸哦。」沉映珊话后,又朝她贼笑。 薛槿荷倏然抬头,瞥眼沉映珊。沉映珊就是故意。薛槿荷从椅子上拿起包包,临离去前,对沉映珊答:「我现在没心情偷摸。」有气无力说完,她拔开倾碰门板的脑袋,拎起包包回家去。 几乎同一时间,杨嘉凡也在外头。 坐在前些时候和范闵瀚到过的店,包厢里,他仍听到范闵瀚咕嚕咕嚕,喝着啤酒。杨嘉凡握住杯缘,端起啜一口,茶的涩味立即在嘴中渲染。 范闵瀚乾光啤酒,动作豪迈,一把将杯放到桌上,因为力道不小,还发出杯底碰出桌面的声响,「你现在是在抗议我硬拉你出来喝酒──你喝茶──吗?」 「没有。」杨嘉凡放下杯子,没回头看范闵瀚:「是我也同意,才定的时间。」 「那你这副没表情,就跟我没什么关係了。」 「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私事还是公事啊?」 因为公事而引发的私事……这样,算公,还私? 杨嘉凡想着,还没有答,范闵瀚可能以为他不想答,所以兀自说:「公事也好私事也好,反正都是事关你个人的事,你自己处理好就好,也没必要在难得和我喝酒的时候,摆这种脸吧。」 说完,范闵瀚没要经他同意,起身时又说要去叫啤酒。 范闵瀚短暂离开包厢,杨嘉凡一个人独坐,心情更低沉鬱闷。 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如范闵瀚所说的那样。因为在公司,他还没处理完上头交代的事,下班时间就已经到了。他连再一次和薛槿荷面对面的机会都没有。 包厢门被打开,范闵瀚坐进来,只是通知:「我点了酒,而且还帮你点了一杯,啊──我怎么又忘记你只喝茶!」范闵瀚一脸伤脑筋,再度起身:「我去取消──」 范闵瀚起身后,瞬间定住,转头以怪异而且疑问重重的目光打量杨嘉凡。「你刚刚怎么没更正我『你不喝酒,只喝茶』?」 「你已经点了,就算我再说,店员等等也会送来两杯啤酒。」 「所以我说要去取消啊。」 「你去啊……」 杨嘉凡这句话落后,范闵瀚更一丝动静也没有,毛骨耸然到全身僵住。下一秒,范闵瀚伸出食指,将瓜子盘一小吋吋,推挪到他桌前。就算他不看范闵瀚,也知道范闵瀚的用意。 不过现在,他没想吃瓜子。杨嘉凡眼仅瞟一眼瓜子盘,就立刻移开。 范闵瀚似乎按捺不住,大叫道:「你这什么置身事外的脸!」范闵瀚可怕摇头,抱胸坐下。 包厢门忽然有轻敲声。 店员送来两杯啤酒。 店员离去,范闵瀚拿起啤酒喝,喝到一半,终于受不了,用力放下杯子:「所以我才不谈什么办公室恋爱!公事里面扯到私事,私事里面又扯到公事。每天在公司都会见到,是很好,但有衝突就好惨。你既然选择了,只能好自为之。」 既然选择了…… 杨嘉凡静了静。范闵瀚又说:「你到底想当无敌铁金刚上司,还是男友啊?」 他为什么选择了她? 杨嘉凡手伸向另一杯啤酒,由上而下望住褐黄色液体。 坐旁边的范闵瀚见他没有将啤酒推得远远,还反而拿近瞧,有些吓得不轻:「你不会是要喝吧?」 「嗯。」杨嘉凡轻应完,啜一口啤酒,将杯子放下。他只允许自己鬱苦到这里。「我先走了。」拿走提包,他从座位上起身,往包厢外去。 范闵瀚没拦着,唉声说:「去吧,去吧,不管是做无敌铁金刚还是男友,你都去吧,总比你继续坐在这里面无表情喝酒要强。我才不要这样跟你继续四目相对同处一室,太可怕了。」说得那么长一串,直到他关上门,范闵瀚的馀音才隐在门后。 「如果要作……」他想成为能以上司的身分,保护身为女朋友的她。「所以是……」无敌铁金刚男友? 杨嘉凡凝思结束,立刻转身,往马路边招计程车。 ※ 所有生气在意 04 刚下公车,薛槿荷朝自己家迈步。 她的呼吸又深又沉,分秒间融入夜晚。 仰了头,望那无边际的夜空,薛槿荷思绪仍杂乱无章:虽然和沉映珊谈过,吐苦水的同时也听至交劝勉,但是没有结果。到这刻还是有无法消减的叹息。薛槿荷叹出声。尤其,她是不是认为自己同样做错了? 薛槿荷再往前走,寧幽中忽然传来小孩的稚嫩童音:「马麻,那是坏叔叔么?」 大概是小孩的母亲说:「嘘,不要看,我们回家去。」 「那叔叔一直走来走去。」 「不要说了,回家哦。」 「那个叔叔真的好怪哦。」 大概是小女孩对那个叔叔太好奇,母亲也制止不住。那名母亲只好不再回话,跟着自己小孩一起观察那名走来走去的奇怪叔叔。 薛槿荷抬脸看见那对母女,再循视线望,却见到正被小孩母亲以警戒视线监视打量的那人,竟是上司。她有点诧然,快步走向他,在那名母亲捍卫孩子的眼光下,她停在他面前。 杨嘉凡见到她那刻,不再来回走动。 他静静凝望她。薛槿荷随即拉他衣袖,引起他注意,「先去其他地方。」以免他都要被认为会危害邻居了。 注意到杨嘉凡望着她拉他衣袖的那手。 他脚步跟随她移动。杨嘉凡挪开被她拉住的手。她感觉到,回头望他。他改而牵握起她,薛槿荷于是牵拉着,一起到暂时不会有其他人的地方去。 「进来吧。」薛槿荷用钥匙打开公寓大门。 杨嘉凡进到狭窄空间,将门关上。 公寓大门内比刚刚的巷弄里要更安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灯不算亮,他凝望她,再度静下来。 「那我先说。」薛槿荷率先打破沉默。「我反省了,我知道我在公司说的话有点不应该。」她想到沉映珊对她说的,虽然他是她的上司,但他也有他的上司。 「你生气,有你的理由,我做的,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那时我很生气,虽然明知道你也许没有做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生气了。」所以她也一直在想那个原因,终于想到了。 「我做的也许是对的吗?」杨嘉凡省思自问。「作为上司可能是对的,可是其他的就不是对的。所以你生气,我可以理解。」他低脸看眼他们还牵握的手。他轻轻地将她的手牵握进来。似乎这样做,就能让两个人的心再度紧紧相贴。 薛槿荷微微闭上嘴,感受到从他手心里传来的热度。「生气的时候,我没有去想为什么生你的气。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话未尽,她停口。 是因为,就算在公司,她也希望他能以对待女朋友的方式对待她,而不只是下属,不只是同事。所以她不自觉去踩过公事中掺杂私事的界限。 她张开口,「原因其实跟你差不多。」 答完话,她没来由扬了扬唇。 闻言,杨嘉凡伸手往她脸上和唇边摸,好像才能更确实感受到她这刻的情绪,「现在还生气吗?」 「已经不气了。」 「对你下楼后我没有马上追下去哄你,你还气吗?」 「一直到下班你都没回自己办公室,不是还在楼上努力工作吗?」 「虽然事实是你说的那样没错。所以你也已经不气了?」 「这个我好像没有理由生气。」 「因为我不能不顾上头,直接下楼找你,所以你没有理由生气?」 薛槿荷没回,但满脸是那意思。 「我还以为谈恋爱的时候,女孩子会希望男朋友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以自己为先,拋掉上司拋掉公司,都是必须。」 她有点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薛槿荷又紧紧闭上嘴,露出第一次听到的神情。「我好像不是那种女生。」 杨嘉凡凝望她,禁不住笑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持续对望几分鐘,时间缓慢流逝。她重新打开门,让他走出去。杨嘉凡往外迈几步,才敛起,回身跟她说:「明天公司见。」 薛槿荷在半敞的门内应声:「明天公司见。」然后挥摆几次手。是拜拜,路上小心的意思。 杨嘉凡看见,回过身再度迈开步往巷弄外去。 薛槿荷挥摆的手停在门板边,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可是她慢慢察觉什么。 「刚刚……」 有些话,她本来想直白告诉他,可是到最后,却只能在内心里想。原来,不是只有慍怒会抑忍而无法说,要这么直白当面告诉他有关她心里对他的想法及心情,其实同样无法开口。 「这才是……我的本性?」 她突然疑惑了,而且,疑惑中还有股哭笑不得。 薛槿荷转身,回家去。 可以坦然接受的 01 8. 杨嘉凡放下话筒,表情上全是犹疑,然后,是篤定。他的视线抬起,从办公室玻璃隔窗中望向外头的薛槿荷。 「无敌铁金刚男友……」 注视她陷入专注工作的身影,他自语喃唸着。 因为已经决定了。 杨嘉凡决心般从桌面上拿起资料,而且还是上次他在楼上请有空的人帮忙拿上来的那份,然后起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毫不迟疑朝她走去。他停步,问注意到他靠近,抬眼看来的薛槿荷。 「现在有没有空?跟我到楼上去一趟。」说得很篤定。 薛槿荷却表出满脸猜不到:为什么让她一起上楼? 这时候她微侧脸。 她望向沉映珊那方。沉映珊投来疑问目光。看着薛槿荷跟沉映珊以眼来回问答,他更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混乱。直视起重新抬看他的薛槿荷,杨嘉凡说:「顺便带着笔和记事本。如果有被交代,直接记着比较清楚。」 「纸和笔?」 薛槿荷本来半起身了。 但她随即又坐下,拿了抽屉里的记本事与桌面上的原子笔,再度起身走出来。他看薛槿荷准备好了,于是迈开步往外走。 她的脚步声跟在旁边。 「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上头?」她一脸防范。「上次我们就是在那个地方有点不愉悦。现在又说要上楼。感觉──」很难说──杨嘉凡能观察到薛槿荷所在意的。 「想要确立一下立场。」他应。 「什么立场?」 「这份你开始的资料,我确实不应该随意乱动。不管是尊重,还是有始有终,或者整个内容的思维,都是你全权负责。负责开始,负责修改,然后完结。」稍低脸看向手中纸页。 然后,他凝向她。 薛槿荷的目光落到这份资料后,也抬头对视。彷彿所有想说的都表现在脸上,而且经由表情跟眼神就能传达出来:动容、坚决,但顾虑。「你是我的上司。」 「可是你也是我女朋友。」 「你不会要在上头面前说我是你女朋友,资料更动前应该告知我,我也有得到告知的权利?」或许是这种想法让她无言以对,所以没能再说。 下秒,走在他身旁的人停步了。 薛槿荷转身看他,表现出需要商量。 他也稍作停步,「我已经慎重考虑。你有的疑问,我可以确信回答。而且,我之前也坦白过你是我女朋友,跟上头。如果对方有听进、没有忘,儘管我不特别说。也知道。」 她仍然瞧他。 半晌,薛槿荷才悄出叹息,回得很没有办法:「那你究竟要跟上头说什么?我理解你顾虑我,因为我是你女朋友;可是我不想看你被我连累。杨嘉──」她还在喊,瞬间收口环顾,努力问:「你回答我一下。」 杨嘉凡往前走。 薛槿荷的脚步声重新跟上后随他一步步上楼。 「那你究竟要跟上头说什么?」 薛槿荷的疑问荡进他心里。 杨嘉凡往前走,听到她也跟着往前并上楼。 其实他有这个决定,是在接到他上司的祕书打电话下来的时候:「请上来一趟,带着资料一起。」他应声,原本要礼貌掛断,却在结束通话前回:「我有些话想说,可以替我多留些时间吗?」 上头的祕书说话很客气,说会请示。 那刻,他就决定要带着她上来。 杨嘉凡轻敲门,里头传来上头让外头的人进来的声音;转开门,他让薛槿荷跟着进来。 「听说你有些话要说?」上头瞧他,但没看同时间进来的她一眼。 「关于我最近正在大幅更动的这部分──」 杨嘉凡还没说完,上头显然没想听,逕指示:「我问过熟悉这部分领域的人,你还必须再按我的想法修改。」 「这部分,在最开始是由──」 杨嘉凡同样还没说完,上头插话道:「资料我是不是有让你拿上来?拿过来给我看。」上头摆手指示着,急着要他立刻上前,将资料递放桌面。 杨嘉凡因为上头的命令而无法按心意说,将资料放到上头眼前的同时,他内心也陷入某种僵持。薛槿荷察觉到,于是微摇头以眼神和表情传达:其实没能说也没关係,而且在上头面前,说了有关确认立场的那些话,不知道他会不会被怎么样。 杨嘉凡接收到她这刻的想法,但他早已作决定。 上头大略翻看:「我上次叫你改的地方改过没有?」并且一逕追问那秒,杨嘉凡说:「从现在开始,我希望资料这部分更动的,都由最开始的人来用。」他语气坚定。 上头抬脸看他,「谁是最开始做的?」 「是她,薛槿荷。」杨嘉凡转脸看她,薛槿荷正因为他的话,有些惊异瞧他。 上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望向她,仍只直视他说:「你来做就好。」 「最开始参与这份资料的搜集、整理、总结的人是她。」 「之后是你跟进,一直照我的指示改到现在,所以之后也你来做。」上头完全像没见到他旁边的薛槿荷一样,把她当空气看都不看。 可以坦然接受的 02 杨嘉凡心里更执着了。「因为一开始这个部分是她做的,最了解的人是她,会顾及到其他牵涉面向的人也只有她。」 薛槿荷听着他对上头说的话,她不自觉凝着他,她嘴巴也闭上了。 就算她不能看见自己这刻的表情,但她却能感觉出这刻的自己,脸上会表现出多少惊异,内心会有多少动容。 上头终于转脸看向他旁边的薛槿荷,语气深深不耐:「我会考虑看看。」话完后道:「资料先放我这,你们先下去。」然后像赶人一样,让祕书把其他的事项拿进来,明摆着不再理他们,硬让他们自行走人。 他们礼貌告别转身离开。 往楼下去时,杨嘉凡没有再说话,好像所有的话都在刚刚面对上头时说尽了。 薛槿荷看着他侧脸,忍不住伸手拉住他靠近手肘的衣袖。 杨嘉凡感觉到,缓下步,转头看她,表情满是疑惑。 「你真的不怕?」薛槿荷手指悄悄上扬,意指上头。 「有什么必须要怕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句话听进她耳里,竟是那么理直气壮,而他的表情是,正直。「其实也没有必要正面……」起衝突?但依刚才的氛围来说,也不像有衝突。她换说词:「没有必要为我争取……」工作机会?表现机会?找不到适当说法,她也没能再说。 杨嘉凡能懂。 「这是为了工作的安全性考量。跟我刚刚说的一样,最先参与到这部分工作,无形中吸收很多我也不清楚的资料的人,是你,也只有你,你可以考虑到我所不了解的。」 「是这样吗?」 薛槿荷嘴巴不禁微闭。 其实她想知道的似乎不是这个。 「不是因为我是你女朋友,才重新让我跟进的?」她语气有些反问,微妙怀疑。 「当然也不是没有包括这个原因。」杨嘉凡坦承、正直。 薛槿荷没想他会真的直白回。 瞧她这神情,杨嘉凡说:「好像已经不可能再去反覆衝量,公司里,公司外,现在我不管做什么,都会不知不觉想到你,会在意你的心情,在乎你可能会有什么反应。」 他表情遗憾。 是因为不再能对她公私分明? 但同时,他也十分坚决。 「我也决定往后,不管身在哪里,都会以这样的想法来对待你。」 这是表白? 薛槿荷还没从他衣袖上挪开的手,也跟着她的不再动而停止。他凝视她,见她似乎不知道该回或者能回什么而顿住,他禁不住笑了。 「这个意思是……」杨嘉凡迈开步,继续往楼下走,在转过阶梯持续往下,回身睨她的那一刻,他说:「你接受就可以了。」 真是简单明瞭。 接受……就可以了? 薛槿荷忍不住在心里复述,放下刚刚因为怔然,没能随着他移动的手。她迈起步也往楼下走,「要我接受?是指我『只要』接受就可以?」 杨嘉凡没有反驳,再度迈开步前说:「『只要』接受。」 「包括所有的事?」 「所有我能为你做的事,接受就好。」杨嘉凡很确定,无一丝犹疑。 薛槿荷听来,也确实是肯定且必须慎重。 他们已经回到所在楼层,杨嘉凡走得比她早一些进入室内,但经过茶水间时,她又有丝要拉住他衣袖的念头,他却停住脚步,回身看她。 「之后有关那份资料的更动或者调整,我会直接让你亲自跟上头联系,你有问题的时候,再过来告诉我,我会在旁边协助你。」 杨嘉凡说得义无反顾。 薛槿荷顿时分不清在公司里的这刻,是将他单纯看成上司,还是她的男朋友,也许是,她的上司男友……上司兼男友?因为这种想法,薛槿荷忽然闭嘴,不知道该回什么。 面对这样的她,杨嘉凡再次忍不住地笑。「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她会表出这种情,通常是心里有些话,可是没说,甚至语带保留。所以他问她时,除嘴边残馀笑意外,还有诚恳鼓励。 薛槿荷张开嘴,但接下来仍然没话说。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接二连三的直白,或者表白? 所以,不论他刚刚说什么,她也接受就好? 「没有什么想说的?」杨嘉凡问。 薛槿荷表出大概没有。 「没有……嗯。回办公室了。」杨嘉凡接受,迈开步进自己办公室。 薛槿荷脚步缓慢停止,忍不住朝他办公室望。他坐下来了,开始翻起桌面文件工作。 「你看到两眼冒爱心了。」沉映珊的声音突然近距离传来。 薛槿荷转脸,果然沉映珊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过来。 她绕过自己桌面,坐下,才一本正经回答沉映珊:「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爱心吗?不是工作一直盯电脑看到眼花?」 「就算我眼花,也不会把你满脸的爱心看成『花』。」沉映珊顺她话解释,停了阵,似乎考虑什么,「看成花也没差,反正就是那意思。」语末,还别有一番深意。 沉映珊观察细微,让她不能反驳。 于是,她乾脆承认了。 「因为是……热恋期啊。」 「你说这种话也太不害臊了吧。」沉映珊一脸诧然,简直不可思议。 「刚刚听到那些话,我也觉得有点害臊。」听到杨嘉凡对她说的那些。 「哪些话?」 「他说的……那些。」回答间,薛槿荷再度不自觉朝上司办公室望去。 「什么那些事啦!」沉映珊追问不到,眼神显得犀利可怕。 薛槿荷立刻拉回视线,正面看向沉映珊,扬唇决意道:「不告诉你。」因为是自己听了也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话,所以现在,她怎么可能对沉映珊说出口,就算是别人,她也说不出口啊。 「哦──是很肉麻的话!」沉映珊自己猜。 薛槿荷闭嘴,不答。 「该不会是最高境界的三字真言?」 「不要猜。」薛槿荷偏不回答。 「再让我好好想想。」沉映珊不合作,偏要猜。 薛槿荷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回避这个话题,然而下一秒,却传来杜盈青的猜测声:「绝对是『我好喜欢你哦』这个。」杜盈青声音不大,但语气有九分肯定。 薛槿荷听了,立刻抑忍不住情绪,终于说:「不要猜了,工作!」 才刚抬起头的杜盈青立刻低脸继续拨弄桌上纸页,沉映珊也回到座位,不过投射来的视线犀利依旧。薛槿荷竟然有点手足无措。都说了不好开口。 这时候,桌上话机响起声。 她接起来。 ※ 可以坦然接受的 03 当薛槿荷再度掛下话筒,拿起笔记本和原子笔,从办公椅上起身往外去那刻,也正是杨嘉凡抬头看见她的时候。因为瞧见她手中物品,才能猜测出她应该是到楼上去。 「被叫去了?」 也许是上头刚请祕书打电话下来,请她到楼上。这应该表示,上头决定改由原先参与的她来作资料调整及更动。 杨嘉凡几乎安心了。 虽然前些时候她问他,不怕吗,他回答得很不必害怕,但担心的是,上头根本不愿意多看她。而薛槿荷在上头眼里,似乎是不须多瞧多理的底层职员。其实不只她,上头对许多基层职员,都抱有这种不瞧也罢的心态。 然而改变不了上头对他底下同事应有的适当注意,是不是仍表示,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好上司? 杨嘉凡思考着,再度将目光放到她座位上。 薛槿荷刚巧回来,坐上自己办公椅,并且随后放到桌上的文件,就是他贴过许多张便利贴的那份。紧接着,她马上进入工作状态。 低下脸,杨嘉凡也处理起自己工作。 只是偶尔,他会在文件处理到一个段落的时候抬起脸,看外头的薛槿荷,有好几次,她人都不在座位上,然后又有好几次,目击到她手拿记事本和笔回来。她坐下来的时候,一定有一份资料也连同着放到桌面。 「很多事情要讨论?」 杨嘉凡不经意思考,低语。 因为他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一直到下班时间,同事纷纷起身道再见并离开,薛槿荷都还坐在自己座位上,脸不停面对着电脑萤幕,嘴巴像逐字检查而无声唸着。 「还在忙?」 虽然想过将资料移回给薛槿荷处理,会佔用到她许多时间,但没有想到直到夜幕低垂,月亮高高悬掛,她都还满副必须处理完才能下班的样子。 杨嘉凡闔上处理好的资料,放下笔关上电脑,他拿起提包从办公椅起身,关上自己办公室门并往通道上走的每一步,每分每秒,都是安静无声的,眼里也总有她。她工作的模样,她忙碌的姿态。 脚步慢慢行经薛槿荷办公桌前通道,他想着唤她一声,但最后还是就此离去不打扰她,以免打乱她工作步调。 他在深省,馀光中有薛槿荷微投过来的视线。她注意到他在看她了。幽寧的夜里,办公室里只馀留她及他。又已经这么晚。薛槿荷完全抬头望来,开口后就中断他凝望中的沉想。 「你先回去。处理那么多工作,你应该很累了。不用等我。」 听到她话,杨嘉凡不再想,转而看她:「我还没有说要等。」他甚至还没有二选一中的答案。 「你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会等。」 「我的表情,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不想走的样子。」 「不想走,是什么样子?」 杨嘉凡不是故意追问,而是太想弄清楚这刻看着她的自己,是什么模样,而她眼里的他,又会是什么模样。不过本身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反而禁不住笑。这时的她,也是那副闭起嘴,虽然看着他,却难以回答。 杨嘉凡走到她邻座,拉开椅子借坐下来,「还有多少?今天能做完吗?」 薛槿荷悄悄呼出口气,看眼桌面,翻着资料:「不多,再一、两个小时应该可以弄完。」 「我看你一整天都在忙碌,却为什么会工作到现在?你今天要整理的资料好像无底洞。」就像她时不时不在座位,不久又拿着笔记本和笔,以及资料回来一样。 薛槿荷停声想,附和说:「我也这么觉得,就跟无底洞一样。」她往桌面上已处理好的纸页望,竟堆起一叠可以用尺量出来的高度。而且直到这刻,她好像才恍然惊觉自己有多疲备。 杨嘉凡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那叠资料,他眉难得微蹙。「这些全是从楼上拿下来,说今天必须弄完?」 「嗯。说很急。」 杨嘉凡伸出手,瞥她:「我看一下。」 薛槿荷满脸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急切想看,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她将纸页递进他半伸来的摊掌上。「你想看什么?」 在她的疑问声中,杨嘉凡一份份翻看,愈看愈不明白。「有些我见过,也和上头讨论过,但基本上都不急。」所以不清楚上头为什么要她在今日尽速处理完。 只是他知道就算他这么说,薛槿荷也不会知道上头究竟有何用意。 「是想考验我?」薛槿荷勉强积极,仍然困惑。「因为早上的事?你带我到上头面前,亲自说起我,关于她我。」 「如果是考验,又想考验你什么?」 「效率多高,作事精不精准,是不是能在时限内完成……这些?」 「然后呢?考验完之后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她想一阵,但什么也没想到。而且可能疲累到极限,她花来思考的那些力气,更把她残存的精神耗尽了。她摇头举棋,放弃去想,颓肩说:「我想不到。」 不只她想不到,杨嘉凡同样也不明白上头这么做的用意,把她搞到工作疲累究竟想得到什么结果? 「先休息一阵。」杨嘉凡凝着她倦累的侧脸。 「我还是先把剩下的一点都弄完再休息。」 薛槿荷再度端正身盯电脑,双手放上键盘,但眼睛一迎上萤幕亮光,就反射性想挪开。她迅速闔眼然后张开,还是脱离不掉那种长时间盯电脑的不适。 见她重新颓下肩往椅背靠,杨嘉凡立刻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她双眼上。「你今天已经用眼过度。」 他的这种举动,薛槿荷根本没有预测到。 双眼上那层微温,好像也悄悄熨在她心上。 「因为我用眼过度,所以现在不要用比较好?」他似乎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不让她有机会瞧。 「暂时休息一下比较好。」 「不过,现在是秋冬换季时节,你的手居然还这么温。」虽然讲这话是出于单纯的神奇,可是怎么讲了以后,却像回盪进空间里的挑逗一样? 薛槿荷眼前黑暗一片,避不开讲错话陡起的情绪,而情绪又倏地全身罩笼。 「我还是继续工作……」以免自己羞愤而死。 右手拉离他手,薛槿荷双眼重见微微光明那刻,再度端回电脑前。 她的动作、反应及表情,全在杨嘉凡眼里。 明明依旧疲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工作还没作完,考验还没结束,就算不知道上头对交代给她的那些工作有什么打算,也必须今日事今日毕。 杨嘉凡凝着她忙碌的身影,不停思量,直到一、两个小时,她结束所有工作并关上电脑,满脸没料到他一直无声坐在旁边等她。他们牵起手慢慢往公司外走,往归途去。 他就这样又想到迎来另一天早晨,上班,再继续直到她成为最后一个下班的同事,而且不仅一天两天,跨越假日之后,工作日已连续四天。 杨嘉凡愈来愈不能不管不顾,看着她不停加班,莫名赶些他甚至没听说过近期内,必须临时提前完成的资料。 拿起办公桌上话筒,终于,杨嘉凡拨室内分机到楼上去。 ※ 可以坦然接受的 04 薛槿荷盯电脑盯到肩颈痠痛,拿开键盘上的手,甩几下,才觉得手不再拘谨难耐,暂时自由了。 她抬眼往上司办公室瞄望。 里头没有人。 刚刚她还专注工作的时候,感觉一道熟悉身影走在通道上,极有可能往外去。那个人,是他吗?她仍暗自揣测。 沉映珊嗓音远远传来:「我看你最近接电话接到手软。」 薛槿荷转头望,沉映珊坐椅上正昂着脸,似乎睥睨她周边纸页。她一时无话可话,毕竟几天前跟上司讨论到后来,也以想不到作结。 「在跟意中人情话绵绵?」 杜盈青忽然插话,薛槿荷和沉映珊瞬间顿怔。 那道抬脸后的严肃目光,正远远投来。 「谁跟你一样上班还情话绵绵。」沉映珊嘖出声。 「情话绵绵的意思你好像不懂。就是心里无法抑制,也想要跟对方互诉情意。因为是连拿起电话也不能克制。心心念念只想藉由听到声音来解没见到面的苦。」 杜盈青语调平顺,毫无一丝轻扬低降,表情却依旧严肃,话说得像大道理。 薛槿荷再度无语。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天差地别。 沉映珊已经反应过来,「你再讲啊,我实在是很想看看你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等你交到男朋友以后再来跟我说这些道理。」沉映珊根本不想再去理会杜盈青。 杜盈青也不很在意,低下脸继续拨弄纸页。 「不要讲到没有男朋友这几个字眼。」薛槿荷道。总觉得对杜盈青来说,「没有男朋友」根本是禁忌词汇。 「我也没有男朋友啊,所以我不是也在努力?」沉映珊似乎对同样没有男朋友的杜盈青有些不以为意。但视线猛然射来:「跟某个人完全不一样啊。」 是,针对她? 薛槿荷立刻愣看沉映珊,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脸睨来的杜盈青。忽然感觉现在的心情,有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无声,不想正面表示自己确实有男朋友,跟眼前的沉映珊和杜盈青不是同一团。 可是那两道目光投得非常锐利。 薛槿荷将办公椅旋回正面,表现得非常忙碌:「刚刚接到通知,才从楼上拿下来的资料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处理完。今天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呢。」 虽然一方面是回应沉映珊和杜盈青,她对这个话题的不合作,可是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怀疑起连续四个工作天彻夜加班的自己,到第五天工作日的今天,她会什么时候下班。 有几分鐘时间,薛槿荷陷入疲备思考。 突然,电脑萤幕上跳出即时通讯软体新讯息。 「你最近到底是被缠上了还是怎样啊?」 薛槿荷瞥一眼来讯者。她转脸看沉映珊,然后打字回应:「被缠上……是什么意思?」 不久,有新讯息:「不然你电话响那么多次,难道都是跟你有非上下属的私人关係打的?真的跟那女人说的一样,是不能克制的情话绵绵?」 沉映珊的文字语气显得不相信。 薛槿荷双手再度放上键盘,有些有气无力:「是上头的祕书打电话下来让我上去一趟。」 「上头?为什么会有频繁的联系关係?我们呈给上司,上司再给上头,上司才跟上头有直接关联吧。」 薛槿荷苦于没有答案的时候,沉映珊的新讯息再度传来。 「你应该没有做出什么会被上头缠上的事吧?」这句文字很谨慎小心。 薛槿荷也跟着变得有些小心。 她侧过脸瞧沉映珊。沉映珊也看着她,表情如文字语气般慎重小心。 薛槿荷很努力回想,却想不到究竟做过什么。 她敲起键盘回覆沉映珊:「应该没有。」 「但我觉得一定有个前因后果。你再想想看。」 「是在员工餐厅的事吗?」就是前阵子碰到上头,当她面说要介绍女孩子给杨嘉凡认识那次。她迟疑,打字:「可是那次我好像完全被无视。所以应该不是。」 沉映珊新讯息传来:「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你想这几天或上礼拜发生的事情,比较有可能。」 「那是……我帮忙拿资料上去的……那次吗?」可是当时因为生杨嘉凡气,她转身下楼,没见过上头。 「如果说是拿资料的话,会不会是你不小心说错话被上头听见啊?我听说上头对我们这些小职员一向当空气看耶。」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话,上头可能都听到了?」 沉映珊没有回答,反而突来问:「对了,如果是这种女朋友被欺负的情况,你觉得我们上司会怎样啊?」 「怎么忽然提到上司?」薛槿荷困惑看眼沉映珊。 沉映珊却使劲指着电脑,彷彿要她回答,并认真看待这个严重问题。 薛槿荷只能瞧住电脑萤幕,耳边能听到有段距离的沉映珊再度敲起键盘。 「不久之前,我们上司可是气势汹汹上楼了,感觉就像要理论。」 薛槿荷看到沉映珊这行字,就算只是揣测,竟也坐立难安了。她倏站起身,满副惊惶,没心思去注意周围几名被她吓得猛看她的同事。她迈开大步,几乎要奔跑着,往外头去。 转上楼梯,薛槿荷内心,一直都希望能来得及阻止。 如果他像当初她被误解工作偷懒没有完成资料,遭别部门同事指责,不考虑她心情就逕自去对那部门同事的上司说,她也许会无法再原谅他一次。 薛槿荷脚步大步地迈,大步地奔,耳边几乎能听到自己因为跑而急遽加速的心跳声。或许会这样,也不只是因为跑?而是紧张,太过紧张,和太过害怕。 要是她无法再原谅他一次,可是她又无法让自己从宽容她的他身边离开,那她要怎么办?他要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 所以她向上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紧张,都在害怕。 好不容易到上头办公室所在楼层,这刻,她心里瞬间闪过质疑:他上楼来已经这么久,她说不定也只是白废力气而已。 才这么想,上头的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杨嘉凡就这样从里头走出来,关上门,出现在她面前。 可以坦然接受的 05 杨嘉凡刚关上门,就瞥见薛槿荷站在那里,似乎刚从阶梯间上来,一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似乎想开口,但更担忧开口。所以就演变成现在这副无法开口却极欲想摆脱掉现状的模样。 就算她始终没有出声,但光她凝着他的表情,杨嘉凡似乎心里就有底了。 杨嘉凡迈开步往她缓缓靠近,直到不再能前进,停站她面前。「我不会再不考虑你的心情,去做自以为的事。」 他声调充满安慰,特别不具刺激性,更温和了。 听到他说的话,薛槿荷没有马上松懈下来,手不自觉去抓他衣袖,紧紧的,牢牢的。 她的手劲,连他都能感觉到。 杨嘉凡静一阵,看她半晌,才像要完全让她安心,展开双臂轻轻将她环抱住。 薛槿荷眼微睁怔:「嘉凡……」 离她耳朵很近的他嘴巴,慢慢吐出声音:「今天不要再加班了,下班时间到,就早点回家休息。」 薛槿荷有点没料到他会从这样的话题转到那样的话题。「剩下的工作呢?」 杨嘉凡后退开,凝着她:「明天再处理。」 「明天的工作?」 「后天处理。」 「可是后天的工作……」 「大后天再处理。」 「你真的是我上司吗?」薛槿荷问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回得那么顺其自然,又没有丝毫犹豫啊。 杨嘉凡正直看她。一点也不像玩笑话,或只是单纯抚慰她。 他是说真的。 「嗯……」杨嘉凡认真应,连思考也没有,「我也是男朋友,薛槿荷的,必须珍惜你,考虑到你心情的,男朋友。无敌铁金刚上司兼男友。」 「无敌铁金刚……」薛槿荷复述喃语,有点听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跳到无敌铁金刚,但她更能理解,他所说的,男友身分高于了上司。所以发生这种事,他更希望以男友身分的方式优先看待并处理。 「先回办公室再说。」杨嘉凡话落后,立刻往楼下去。 薛槿荷看眼他背影,忍不住问:「你跟上头谈什么?」可能是距离渐渐拉开,他没能听到她疑问。于是她转身,随他的步伐往楼下去。「你们……究竟谈什么了?」 她在他们办公的所在楼层追上他。 杨嘉凡听见,只是回:「并不是很重要的事。如果你想知道,我晚点再告诉你。」 他脚步持续往前迈,可是在走到室内通道上,即将回自己办公室时,却忽然停步,环视后对她说:「下班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家去。」 像是难得命令。 他话完,就进自己办公室,留她一人呆立她办公桌旁,不知道怎么反应。 是真的允许她暂放下工作,准点让她下班回家? 「但是……」 薛槿荷看一眼桌面上摊放,还没有闔上的纸页。有一些甚至没弄完。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坐下来继续工作,或者像他所说,收拾东西回家去。 犹豫一阵,薛槿荷颓起肩,决定坐下时,原以为回办公室的上司竟去而復返,手里还拎着他的提包。 他这一出现,薛槿荷更无法坐。 「回家了。」杨嘉凡催促性望她。 薛槿荷听到。 关上电脑,她动作有些迟疑缓慢。 他该不会是担心她不自行下班,才这样亲自监督?不过这样的监督,好像变成一点小骚动。薛槿荷感觉沉映珊投来的狐疑视线,还有已推上椅拎包要走的杜盈青,也慢下动作回眸。 「走了。」杨嘉凡道。 「真的没关係?那些还没处理完的工作……」 「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休息一阵,之后再来考虑。」 「再来……要怎么考虑?资料放公司,也不在手边。还是,我带一些回去?」 杨嘉凡能明白她的顾虑和困惑,于是静几秒,才妥协般将她桌上还没处理过的纸页,小心放进他提包里。 薛槿荷瞠眼诧然。 「走了。」 薛槿荷根本没能反应出后话,他已经牵起她的手,在剩馀未离的同事眼前,带着她往外走。她手里慌乱,揣起自己包包,跟他并肩下班去了。 看不清自己此刻的表情,可是感觉到身在这样的气氛中,她不自觉闭上嘴,一定是张不知道该对其他人说些什么的表情。 因为,光是上司把她应该带走的文件放进自己包包,催促她回家,这点小骚动,就足以让大家认定,他们之间是怎样的「非上下属私人关係」了。 关係……匪浅? 是那么无可理喻 01 9. 离开公司以后,他们往公车站去,本来她等的公车来了,他接下来应该会跟她道别说拜拜,然后目送她离去。但她搭上公车后,他竟然也走上车内。 薛槿荷满是迷惑和惊异。 可是杨嘉凡却彷彿没觉得自己有多不可思议,一上车就往后走:「最后面还有位置可以坐。」 因为他率先走过去,薛槿荷也只好跟过去。 乘客不算多,不过空座位也只剩最后一排。 杨嘉凡到达位置后停住步伐。 薛槿荷于是也停下步。 他道:「坐里面。」 她听了,小心鑽进里头座位,他才坐上来──位于她邻座。虽然他没说,她却觉得这么做的理由,很可能是基于安全,像他们第一次一起搭公车那样,将直桿让给她扶。「你今天工作都做完了吗?可以准点下班?」 他静几秒,坦承道:「其实还没有。」 薛槿荷见他表情,似乎不用再问,也能知道他做出这番行动的原因:她不知道该不该按照他的话下班。 「看你可能会继续坐下来工作。我只是想,如果我也说要下班,你应该会松口气跟着我。这样至少你不会继续留下来。」所以他进到办公室并看见她犹豫的姿态,他才急忙收拾提包,关上电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马上拉着她离开公司。 这是身先士卒吗? 薛槿荷忍不住暗想。 「可是你工作不是还没做完?已经计画过的工作步调,忽然被打乱。之后要再追上可能会很困难。」尤其当时无法做的那种不得已,会让人觉得混乱与彆扭。她自己也是,所以她知道。 「是很困难,但值得就好。」 简单明瞭。 但这样的简单及明瞭,反倒让薛槿荷深闭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馀光中有杨嘉凡定定的凝望,然后,他忽然微微笑了。 究竟要她说什么…… 薛槿荷纠结一阵,终于想到话题:「你和上头谈什么?没谈到我这几天做不完的资料的话,是讨论公司最近的事?」 他思索,语气很一般:「只是了解一下最近公司的动向。大约准备进行的、正在进行的,还有考虑要进行正在规划中的。」 「突然去找上头问?」 「只是单纯问一下。」 虽然从他嘴里说出单纯,但她听了,怎么有些不单纯。「问之后,要做什么?」她停了声,才补充说:「我知道我不过是一名小职员,管理阶层的决议跟我根本没有太大关联。不过……」 她单纯想知道他为什么──她也只是基于「单纯」。 杨嘉凡满脸不在乎她口中的小职员,反而诚实回:「这样我才能知道上面交给你,说要急着处理的文件,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紧急处理;能区分出哪个先做,哪个放慢点也没关係。」 他说完这句话,好像也把绕着圈探问上头的目的性给用尽。 薛槿荷微睁眼。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不想让她继续莫名其妙加班下去? 薛槿荷唇微闭,回视凝着她的他。虽然和他讨论过工作量倍增的问题,分析过原因,却料想不到他会真的跑到上头那里。杨嘉凡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他原来是会去做对自己上司打探,并且想方设法暗暗抵制的事? 还是,也是「单纯」为她?因为是他珍惜的人? 「那……」薛槿荷语尾拉得很长,探询问:「你不回家吗?」 不清楚她的话题是怎么跳的。 杨嘉凡正要开口,眼却往窗外晃。他半起身压下车铃,扳正身姿站直。「家到了。你的家。」 薛槿荷闻声,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忘记要下车。 其实没注意到要下车,不过是件不怎么特别的事,可是他这时脸上温和的笑意,印进她眼里,却有种令她羞愤到某种极端境界,无法抑止都想要闭上眼的强烈衝动。 怎么会忘记下车呢? 薛槿荷装起若无其事,见他率先从座位上下来,让出空间,她才慢慢走在狭窄通道。车门打开了,她跟他后头,也付出公车费然后下车。 他们走往她家路上。 脑袋被夜风吹拂一阵,好像稍微变得清醒,可是当薛槿荷醒神过来,发现明明是往她家去,却是他走前面,像为她领路。 走进小巷,她家已近在眼前。 薛槿荷看着他的背影,他却好像完全没有要走。 她半疑惑,从包包里拿出钥匙,更快越过他,佇立公寓大门前开门,「我上去了。」 杨嘉凡也停至门前,对她的话没有异议:「马上躺下来休息。先睡饱觉,之后的事再好好想。」 「我虽然很累,可是没有过那么早睡。」她为难。 「是为了让你好好休息,才希望你今天不要加班,准时下班回家。」 「可是我觉得现在要我睡,我也睡不着。我没有那习惯。」 「如果我在,你会睡得着?」 她微怔住。 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嘉凡很日常的语气道:「上楼了。」 但听进她耳里,却有种不可思议。 薛槿荷还没作出反应,杨嘉凡已经走入门内,放慢关门的举动。这下子,他和她都身在公寓里,彷彿即将顺其自然上楼。她有点被半推半究,频频回头看他,脚步习惯性往楼上去。 她住家门口到了,现在是要让他进门吗? 薛槿荷犹疑,转开门锁,然后打开门。那刻,她反转身对他说:「我整理一下东西。你五分鐘后再进来。」她想了想,解释:「因为我一个人住,平时虽然会安排打扫,但跟有人进来那种整洁程度又不太一样……」 所以,可以等等她吗? 杨嘉凡没有刻意去打量她家。在薛槿荷进门前,他忙应:「不用整理了。客厅灯先别开,我不会去看。本来是要让你有时间休息,如果反而要花时间整理,会有点本末倒置……」 于是,薛槿荷硬生生断了要迅速整理的念头。 「呼。」幸好。「那直接进房间吧──」 应该是很自然顺接的句子,可是真的说出来怎么别有深意? 薛槿荷清咳一声,努力若无其事:「房间在那边。」 她迈起步,往里头走。因为她一逕埋头,所以没注意到杨嘉凡的表情,可是总感觉,这刻他脸上肯定有温和笑意。耳边响起关门声。大概是他关上门了,跟着她步伐在她家里黑漆漆走动。 薛槿荷进到房间后,立刻将包包放在椅子上,本来出于习惯要去打开电脑,但一听到随后进来的脚步声,还有他出现的身影,她顿时停在桌边不动。 「电脑我就先不开了。」 毕竟他是让她去休息。 杨嘉凡一进房,立刻望向她顿止的动作。「你怎么好像,在看我眼色?」 「不是看你眼色,我是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正常看待她房里有他。「我已经到家了,你会马上回去吗?」 「差不多就会回去。」 差不多?什么样的差不多? 杨嘉凡同样不刻意打量她──属于一个女人私密的房间。他置身其中,并没有给她一种不自在,但她突然间在意起,现在这秒,他会想些什么?会因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有某种必须转移注意力的不由自主吗? 都是她在乱想。 几乎要摇晃起自己头。 他坐下来,静睨她:「如果不能马上睡着,眼睛至少要休息,头脑也要休息。」眼移下,望她双手。「手也要休息。连续加班这几天,你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早就过度负荷。」 薛槿荷拿开互碰的两手,听得很明白,可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她只能坐下来,在桌前的椅子上。 「这里坐。」杨嘉凡忽然道──在她还没碰到椅子的时候。 他从床缘起身,满副让位给她的神情。而这时候,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都那么正直,虽然地点有些超过,不过她心里,确实没有遭受压迫,也没察觉出他有任何不良心思。 薛槿荷悄迈出步,就往床边坐。 距离他刚刚坐过的位置,只有短短几公分。她手往两侧摸抵,甚至能摸到微温的热度。她重新抬起脸,问他:「你呢?你不是也很累?」 杨嘉凡改而驻足桌边:「下班的路上差不多休息过了。」 「我们是一起搭公车回来的,那我也应该差不多休息过了。」 「你已经连续加班,累积起来的伤害和疲劳,不是坐一趟车就能恢復原状。」 虽然她连续加班几乎没有时间休息,这个事实是没有错。她想了想,无话反驳,「你会饿吗?」 「还不会。」 「是真的不会,还是为了让我早点休息,才说不会?」 杨嘉凡没有思考,心里有答案,只是没有马上回答。可是当他微抬眼,对视上她似乎能推测他答案的脸庞时,他没来由笑。 而薛槿荷,确实知道他心底的答案了。 她双脚收进床面,「我现在上床休息之后,你就会回家?就可以不再监督我,能够放心离开吃饭去?我不想你饿到头晕目眩。」 「你休息之后,我就会回去。」 他的确定答案一落,薛槿荷立刻侧身倒躺,拉开被子盖,用微微斜仰的角度凝望有高低差的他。 杨嘉凡没有说话,确认她闔眼休息没,那样地凝着。 薛槿荷原本要闔上眼,但脑袋里依旧转着事情。「我是做了什么让上头不高兴吗?」沉映珊听说,也帮她揣测了。 杨嘉凡没有回答,可是或许他也不能肯定她说的是错,不能完全否定上头的性情。「为什么这样问?」 「不管是考验,还是我惹上头不高兴,这几天我真的一直连续加班。」 「之后这种情况可能不会缓解或停止,只要你尽力就好,不要一直勉强自己。」 「所以我真的被上头整……了吗?」她十分不确定。「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杨嘉凡语顿地凝住她。 是那么无可理喻 02 薛槿荷脸上迷惘。还有点沮丧。显然「被整」这种字眼,她无法轻易忽视。杨嘉凡面前这张,经常性闭唇,无法回覆的脸龙,竟充满对未来的不安。还是,真正不安的是他? 他担心她。从内心里油然而生的不安。 「如果有发现什么,我会想方法弄清楚。我不希望你担心,也不希望你困扰。这件事,我一个人烦恼就够了。」 薛槿荷不再开口,静静凝睇他。 杨嘉凡循着那道目光,缓缓迈步靠坐床侧,也许在她从没想过会变得这么靠近的这刻,床已软软下陷,他侧躺下来,跟她隔有一段半臂距离望住她。 他没有越界,哪里都没有。 「你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就好。会有现在的局面,也可能不是你单方面以为做错,是我想让你重新负责那部分资料,说的话让上头觉得有损面子,所以弄巧成拙。」 他像要安抚,但话末却显得反省,歉意颇深。 「对不起,说不定真的是我的错,才害你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 杨嘉凡无法再出声。 薛槿荷近近瞧,暂时静声的神情里都是接纳。她接纳了他的真情。「我觉得,你好像也没有做错。虽然,对于在公司工作拿取薪资的小职员来说,也不知道有没有能够评判对错的资格。」 她不再说话,闭起眼,手朝他这方轻轻摸捞了捞,宛若要清楚感受他就在不远处。他就在那里,并且看着她。薛槿荷躺着,静静的,直到睡着。 杨嘉凡听见她趋缓的规律呼吸声,见她面目非常平和地睡了。 终于,能够好好休息。 他望住眼前这张脸庞,嘴边不禁泛起笑,再也禁不住的最大极限。 「明天……」 杨嘉凡没来由低喃出口,随即看回她,他担心自己不小心将她吵醒。 幸好,她仍睡着。 他放慢动作从床上下来,杵立她房内一阵,才看向离床有些距离的她的电脑。走过去,他打开电源,来到桌面。 杨嘉凡想了想就拉开椅落坐,操作滑鼠点进网页,轻声地,将他提包里的文件拿出来摆到桌面。 这些文件是在公司时他从她桌上放进包包里的。 整个夜,他时常回首望她,看她是否还安然睡着;区分起他上司要求她急速完成的文件,安排顺序并筛选;瀏览许多网站,在她电脑里留下许多资料查询记录,然后拿起纸笔,标註几条关联性网址,而不是重头到尾替她完成。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希望他以她的名替她做。所以,他也只能这样。 薛槿荷睡过一阵,张开眼,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虽然房里仅有她一人才是正常的事,但杨嘉凡确实进来过。她想,他应该是在她睡着后,回去了吧。 从床上下来,薛槿荷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澡洗脸,抬脸看一下鐘,其实现在也不过是她平时上床睡觉的时间。 走到衣柜打算拿几件换洗衣服,却瞥见电脑是开机状态,可是萤幕暗了。 她停下手,转身低脸瞧,桌面竟有她在公司尚未处理的资料,纸页已经过整理,旁边还有张写着网址的关联图。按开萤幕,她大略瀏览不是自己到过的网站。 「这些……」 他都先帮她筛选过一遍了。 儘管他没再多贴张留言,但光他做过的,就能知道,他让她顺着这些纪录,马上可以排除掉不必要的资讯,也不必花费多馀时间去完成工作:他要她多点时间休息。 他对她所做的这些,真的,只要她接受就好。 坦然的。 ※ 是那么无可理喻 03 虽然坦然接受就好,但眼前微妙的状况,让她无法装作若无其事。薛槿荷走到自己办公桌。一路上,周遭气氛很奇怪。她环顾一圈,拉开办公椅,坐下来后仍然不明白。 该不会,上层有重要的决议即将实施? 「很奇怪对吧。」沉映珊的声音响起。沉映珊走到她桌边,语调奸诈故意:「是因为你和上司的非上属关係曝光了啊。」 「什么曝光?是说祕密被揭发?」 「你们不为人知的祕密。」沉映珊刻意慢动作看向上司办公室,意有所指。「你和那个私人关係不是在谈办公室恋爱?谈办公室不就是要祕密恋爱?既然祕密恋爱被揭开了,不就是曝光?」 「所以谈办公室恋爱等于会曝光?」按照沉映珊的逻辑,会是这个意思。 沉映珊马上露出贼相,一手搭上她肩,姊俩好地神祕悄说:「可以请我帮忙,我会向其他人解释不是这么回事,然后重新隐瞒你们的恋爱关係。只要──帮我介绍男的就好。」 完全不知道至交的算盘究竟怎么打的。 薛槿荷看向沉映珊,想了想后恍然、吃惊:「你放弃在网路上找男朋友了?」 「不要问啊!」沉映珊愤恨踩脚,好烦躁:「你只要回答我就好。」 薛槿荷停嘴。又环顾起,回到原话题:「让大家知道没关係。我确实担心自己不能好好应对。尤其是那些变得奇怪、打量的眼神,还有诡异的气氛。可是被知道,也没有关係。」 「没关係?真的没关係?」沉映珊怀疑,语气惊讶:「办公室恋情曝光之后,如果要分手的话会很糟糕啊。」 「分手?我没有想过分手。」 回答完这刻,薛槿荷停住声。 好像直到这刻才发现,她真的没想过要跟他分开。从在一起开始,她也只想着每分每秒,相处、谈话、彼此信赖。 「你已经喜欢他到那种程度了?」沉映珊满脸不可置信。 薛槿荷难得脸色正经:「所以你不用帮忙我隐瞒,实话实说也可以。大家都知道也没问题。」 呆怔瞠视的沉映珊,终于回过神来:「我还以为可以骗到你。没想到你已经坚定到这种……愚公也移不了山的境地!」 薛槿荷不禁啼笑皆非。「怎么扯到愚公去了。不过,不是你问的话,我也没想过和他之间这样的事。」薛槿荷话落,想了想,忽然困惑道:「所以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想骗到我?不是我的私事,那会是……公事?」 沉映珊没有否定,甚至站直身,特意向她明示,转脸往一室的微妙气氛望,嫌弃低叫:「你看一下就知道了。简直骚动到我都不能坐下来好好开始工作啊。」 现在是还没有开始上班的早晨。 可是应该充满朝气轻松的早晨,却有许多人围起来讨论。 有些同事表情严肃,有些担心,有些感觉到没救,所有极端不好的情绪持续流转。这种情境,让薛槿荷突生起一股莫名不安。不过随即有另一个念头,令她暂时松口气。 薛槿荷下意识往上司办公室望去。 不知道是他人还没来,或者暂时离位。 「我刚来公司,就听到一大堆流言,也不知道有没有真实性。」沉映珊微微夹眉,估量着。 「我怎么没听见?虽然一踏进公司,有感觉到被诡异气氛围住……」 「因为你心不在焉啊。」沉映珊没说尽,但扬起眉所表露的贼笑,却很明显是跟上司有关,譬如她只想他之类。她差点要嚷叫,沉映珊已经说:「公司最近好像有损失。而且听说是很巨大很巨大的损失。」 「损失?」 沉映珊肯定,连连点头。 「不是只是听说?」 「我没办法向上层证实啊,所以只能说是听说。可是我有多方打探,确实很多人都这么说。既然大家说法差不多,真实性不就变得很高?」 薛槿荷听了,再度潜意识朝上司办公室望。 杨嘉凡依然不在里头。 「映珊,你早上有看到上司吗?」 「不知道欸,我没注意到。」沉映珊恍然。彷彿直到她问了,才晓得上司没来。「已经差不多到开工时间,我们上司不可能无缘无故缺席吧?我这个小职员都来了,他还有胆翘班?」 「他不会翘班。也不是那种人。」 沉映珊斜睇她许久,用意味深长的哦声回应。让确信杨嘉凡为人,反射性否认沉映珊的薛槿荷,感到被调侃了。她硬起头皮。但有些话仍必须说,不是被揶揄就隐蔽不说。 「就算不是他的工作,他也会用一种希望对方更好的方式来帮忙;他想当称职的好上司,跟大家共同进退,想被信赖。准时上班对他来说,是达成目标很重要的前提。所以他不可能,翘、班。」 薛槿荷意志坚定,非常信任。 沉映珊却愈听愈调侃,表情好贼。 「你已经这──么了解啊?嘖嘖嘖,看来现在,你们是没办法分手了,别人要拉也拉不开。」 薛槿荷无话可回,依旧有这种潜意识:「我们没有要分手!」微微顿住,看了看沉映珊,「你这是讚赏还是贬抑?」 沉映珊贼兮兮:「当然是讚赏啊。」之后,不再闹了。声声思考并着磨:「这就奇怪,你那个没有要分手的不只上下属关係的他,不在位子上到底做什么去?」 薛槿荷没声,也只能猜测。 或许单纯、暂时到其他地方走走?可是这种答案,感觉站不住脚,反而,更像是担心,不过是期盼能够单纯一点,才让自己设想出这样的字句。 沉映珊想到什么突然转脸,惊道:「那女人翘班啊?」 薛槿荷也回头看,杜盈青确实不在坐位上,但桌面上似乎有杜盈青来过,放到桌面并移动过物品的痕跡。 「应该是去洗手间或买早餐?」 「好啊,现在偷懒都偷到洗手间去了──」 沉映珊话刚尽,从她们身后驀然冒出声音:「找我?」 薛槿荷和沉映珊都因为这道声音吓了一跳,回过脸。没想杜盈青就在身后,似乎刚从外头回来。沉映珊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大概拼命遗忘误会杜盈青翘班,挑眉问:「你从洗手间回来?」 「看起来像吗?」 「我怎么知道像不像啊。那是从公司外面回来?」 「我身上闻起来是有灰尘的味道吗?」 杜盈青给人否定的声调,满脸不驯,慢慢走回座位。 面对不好好回答的杜盈青,沉映珊瞬间怒气冲冲,全身散发怒火燎原:「那你是从外太空回来的啊!外太空长什么样子给我说来听啊,说不出来啊?」 杜盈青严肃的目光一抬:「刚和男友约会吃完早餐回──」 「讲正经的!」沉映珊直接截断。 彷彿不再武装,反正没有男朋友也早被她们知情──虽然是杜盈青不小心自己招供出来。杜盈青落落大方:「从会议室下来。」 「会议室……」薛槿荷思索。 「你跑到会议室有什么目的?」 「有认识的人请我帮忙准备茶。我纯粹是去帮忙。」杜盈青的声调没有太多起伏,满副置身事外,好像从口中道出的话是别人做过的,「人缘太好,被找去帮忙,也是很辛苦的。」 「自吹自擂哦?你不就是看起来太间?」沉映珊几乎要喷火咆哮。 杜盈青不以为意,继续悠哉,翻弄桌上的资料纸页。 薛槿荷慎重想,问杜盈青:「上司有参加这场会议吗?」 「应该有。因为我好像有看到他。」 「你知道是怎样的会议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杜盈青话完,薛槿荷和沉映珊正要移开眼,杜盈青忽然补说:「好像是一场临时会议,气氛好肃杀。」话里的肃杀之意明明很旺盛,可是杜盈青却讲得很无聊。 薛槿荷和沉映珊对看一眼。 薛槿荷只是觉得,听完沉映珊真实性高的听说,以及杜盈青所见所闻的好像,再加上充满讨论的一室诡异,更让人惶惶不安。 上班时间开始了,持续到中午休息,平时会外出买饭吃饭的同事,竟然还待在室内,似乎想弄清发生什么事,连短暂离开座位也会感到不安。 薛槿荷和沉映珊也处在这种情况下。 沉映珊飞快到员工餐厅买好汤麵,立刻回来,拉住自己椅子坐到薛槿荷办公桌对面。薛槿荷吃便当的同时,沉映珊就在旁边吃汤麵,时时刻刻关注消息。不久,上司回来了。 离门边较近的几人瞬间起身发问:「公司怎么了吗?」 另几个人围上去:「我们会被资遣吗?」 还有人问:「真的有巨额损失?」 杨嘉凡无声半晌,显得徬徨消沉,没有全盘否认。「如果有确定的事实,会告诉大家。」 薛槿荷其实也想知道事情始末,但才从座椅上挪起半分,稍思虑后还是坐下来。沉映珊察觉到:「你不追过去问?」 「开会开那么久,一定很累。」 薛槿荷瞧见许多同事追问到上司办公室。他进去,同事们才反身回原位,继续就上司的应对和态度来讨论。她远远凝望,他已经坐下来,可是忽然不动,彷彿正深思。 「我想等他整理好事情以后再去问。现在不管是谁,都觉得很混乱。他需要休息,而且我现在好像也只能等他休息完再说。」 就像前几天夜晚,他亲自监督她回家,督促她好好休息。 现在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 是那么无可理喻 04 杨嘉凡往办公室玻璃隔窗望。 外头的薛槿荷和沉映珊刚吃完午饭,正收拾便当和塑胶袋。 「午休结束,再跟她说……」他低声呢喃,自语着。 公司里到处盛传流言,薛槿荷心里或许也有些七上八下,想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其实他刚刚参与的临时会议里,确实是在检讨失败的原因,可是还没有决定对应方法。 最上层的人仍在会议室里讨论。 他还参与会议当时,他上司提出一个对内的解决方式:必须有人负责。 但是杨嘉凡很怀疑,谁来负责? 办公室门没有关,能听到薛槿荷和沉映珊的讲话声,只是并不十分清楚。衬着平日里的午休间谈,他打开电脑,翻出文件开始处理,却依旧排除不掉特别是今日的,部门内人心惶惶的讨论声。 工作处理许久,谈天及讨论声尽数止住。 杨嘉凡抬脸望向外头,正好有不属于部门内的嗓音闯入:「谁是薛槿荷?」 他放下笔,从座位起身。外头开始有动静。 「你是薛槿荷?负责过这份资料?」 从办公室开着的门出去并往薛槿荷方向走,杨嘉凡已远远瞧见来人亮出纸本资料。而那本纸页就是他按上头更改,然后移交给她跟进的那份。 「是我……」薛槿荷说。 「请你跟我来,我有些事想询问你。」 来人还算客气;但午休时间突然闯进来,探些严重问题,不论是谁都会感到紧张迷惑。他能看到薛槿荷眉上忧虑、奇怪,甚至回头寻找,在对上他视线时才缓口气,扳身重新迎向来人。 她双眼透露的都是询问。 「你想要问的,跟这份资料有关?」 他停在薛槿荷桌边。怎么样都要成为支柱。 「没错。跟这份资料相关。现在有些问题必须要解决。」来人强势宣示。 薛槿荷满头雾水抓不到头绪,微蹙的眉及闭上的嘴在在都显现无措。他因为注意到了,所以不想她被拉走。杨嘉凡看向来人:「她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一定要现在带她离开吗?」 「问完而且有决定之后,就会放她回来。」对方承诺间强调。 然这强调已经听进所有人耳里。 包括杨嘉凡,包括旁边的薛槿荷。 「放?」她不禁喃问。 这种说词不论怎么听,根本宛若将薛槿荷当作嫌疑人。所以不是单纯带走询问,而是早就在预设立场上怀疑她。杨嘉凡凝着来人,开口前,身与步已不禁后挪侧掩薛槿荷。 「有什么依据,认为跟她有关?」他语气谨慎。 「目前还不清楚,才需要问。」 「既然不清楚,单看她负责过这份资料,就能认定她是这次事件关係人?」 「上头让我带她上去,我也只能带她上去。」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甚至,已经没有什么能说。来人把上头搬出来,是想让所有人通通闭嘴。既然是上头命令,表示就算不想,也只能上去──这是最后通牒。气氛凝滞。 既无奈又大力的叹气声,来自他耳边。 衣袖被暗暗拉扯。杨嘉凡转脸看她,迎上她投来的目光。「算了,说那么多也没用。我去一下。一定马上回来。我桌上这些工作也肯定会在下班前弄完。等我。」薛槿荷的末语意义深重。 「我不想你──」 「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事,所以有什么必须要怕的。」薛槿荷以他曾提过的词来回答他,堵得他无法再说。她转看来人,不畏惧问:「要去哪里?你可以带路吗?」 来人随即将薛槿荷带走。 目送努力坚毅起的背影,他无法说出什么。能从她眼里读出别担心,不愿他在公司里混希公私试图作出保护行为。但她被带走,杨嘉凡仍愈想愈觉得哪里不对。徬徨,而且质疑。 「上头、找人负责、询问槿荷。逼迫,还有无视。」 如这是前后顺序与因果关係,结果有可能会是他最不愿想的那个。 这猜测让他顿感焦虑,前所未有。 「不行。」 驀然大迈步追上。不追到誓不驻留。 沿着两人离去的路线,他在连接茶水间和洗手间的通道上,发现薛槿荷和领路人。他追上去,下秒已伸出臂从后牵握住她手,拉她停步。她回头,他出声了,对着走在前头的人。 「你要找的,是写过这整份资料的人?」 来人一脸烦闷。 「请你想仔细再回答我。」 「我不必仔细想,也知道要找的就是她,说她叫做什么?薛?」 不愿向来人补道出薛槿荷名字。杨嘉凡有意再问:「你确定这份资料,是她一个人写的,所以毫不怀疑只找她一个?」 「就她一个。」 「你肯定的理由是什么?」 「资料分明是她一个人负责,否则我也不会只带她上去。」声调极不客气。 薛槿荷投来视线。他迎视。不论是他或眼前的薛槿荷,仅只交换眼神就能向对方表达疑问:来人答得太确切与理所当然,完全不清楚拿着来找人的这份资料究竟经过谁并几人之手。 是那么无可理喻 05 「你好像有误会。」薛槿荷说。 对方根本连听也不想听,甩头摆手,「细节怎样不是我该管,也没必要听。」 「只是上头要你来叫人,你就来了?」 杨嘉凡无法不表达异议。 然那人仍旧不甘受阻,重重转过头来俯脸垂睨过来,「人早早带上去,我好交差。走啊。」 「根本不清楚这整分资料从搜集开始,整理、总结,是由几个人合力完成,怎么可以确定是谁的原因──」 「就是我现在面前这个姓薛的人!」来人被问得不耐烦,重声道。 站在杨嘉凡旁边的薛槿荷闭上嘴,满脸有话无法说,忍得快要迸发。他坚定慎重,非釐清不可。「如果不只有她一个人呢?」 「乱说什么!」 「上面是只要有个人负责,其他都无所谓?」 简直鸭子听雷。 杨嘉凡察觉了:他说再多,对方也不愿意给出合理解释。这种胡搅蛮缠,完全没有道理可循。手中的手动了动。望向有意引起他注意的薛槿荷,他忽视不了她接近放弃,也请他不必再为她坚持的神情。 怎么可能不坚持。 「如果是这样──我来负责。」杨嘉凡决心、严正道:「我是部门负责人。他们若工作出错,牵涉到整体运作,让公司蒙受损失,也应该由我负责。这是我身为上司的职责。」 薛槿荷的手动得更大。 她甚至剧烈晃起;睁大眼摇头。急急忙忙拉他衣袖,薛槿荷的惊惶无处不见。杨嘉凡继续说:「我也曾经进行过资料的更正和改动,如果要质问,不是也该找我?」 「杨嘉凡。」她降低音量的焦急喊声。 来人满副错愕,彷彿没想会有哪名公司职员愿意断送前程,竟自请承担。 「让她回办公室,做应该要做的。」他很执着。 她也不肯停止慌拉他。 对方震惊、回神,皱眉告诫:「这次损失很惨重,不是你以为减几个月薪水。可能停职,最后开除。加上你是部门主管,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何必为一个小小职员毁掉大好前途?」 「没有什么是必须被随便惩处的。不管是我,还是你口中那些小小职员。如果我不能弄清事实,帮助被误解的同事,那么,我还算是主管吗?能称得上好上司吗?」 他若不意志坚定,必不能将他所坚持的表达清楚。 馀声裊裊。馀光中瞧见薛槿荷满脸体会与惶恐,甚至低喊:「杨嘉凡──」 「你想负责请随便!」来人气急败坏,反驳不来更是青筋浮现:「偏要我完成不了上头的命令,存心令我难堪!减薪?开除?都不够看,从此被业界排除,才够瞧!负责?凭什么我只能被叫来叫去,还要去应付你这种根本不把职位放心上的白目?」 来人已不想再浪费口水,一甩头就背过身上楼。 经歷过僵持与辩答的通道上,瞬间回復安静。 「真的要这样吗?」薛槿荷扬脸凝视过来。「知道会被减薪或者被开除,你还是要去负责?替我?」紧闭眼半晌,睁开后她满脸无奈:「本来只是我减薪或被开除的问题,牵连到你好像就变得……」 她无法再开口。但杨嘉凡并不介意。 他往前迈步,要踩着步上楼前望向薛槿荷:「槿荷,回去工作,作完后准时下班。不要再加班了,其他我来处理。」 眼里的她惴惴不安。 「怎么处理?你想怎么处理?」突起慍怒,薛槿荷表情很不好:「你还担心我。连可能被惩处都不怕。也许你不害怕,可是我会。要是你真的需要负责,让我怎么继续工作?」 「在我负责的前提下,他们不会动你。」 「我寧愿他们动我,也不要你去负责。」她顿声几秒,问:「你真的在乎我吗?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考虑我的心情,不擅自行动那种,在乎?」杨嘉凡凝去的双眼里确实是无庸置疑。 薛槿荷闭上嘴:毫无意外、猜得到。 「那让我自己解决。」她拜託地喊。 下秒,她大步移向前。 在她即将掠风而过时,杨嘉凡立即拉住她,不肯。「我会很快处理。要是你按照命令上去,不知道会被怎么谈论。我不想你被栽赃,或者被冤枉,更不想你必须负责却遭其他人误解。」 「如果我被开除,你会怎样?」 「他们开除你之前,必须先开除我。」 「你努力好久才成为主管。不要那么……」 「不是自掘坟墓,成为这样的上司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我想要的,就是我现在做的。」他说服她。 可是薛槿荷仍满副有话要说:「我知道你想成为好上司,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想你以代替我的方式保护我,还要被上头问责。我讨厌这样。」 「除了这么做,我还没有想到其他方法,可以让你继续待下来,安心工作。」 「如果没有方法,你让我去,我自己解决。如果真的必须负责,我会先承担下来。而且,你如果真的被公司解僱,我还有可能安心工作吗?你真的觉得我能吗?」薛槿荷百分百盛怒。 她所有表现出来的都是,她自己知道答案: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见她因生气而揪起眉眼,杨嘉凡一时开不了口。 「上头一开始就要我去,我会照按命令。你不要上楼。」薛槿荷稍绕过他,往前迈去。纵然知道自己即将要有什么苦难,也不想听他说服她,让她改变心意。所以她装若无其事,一步步往上迈。 她所有的姿态都真真切切。 即将错身而过那刻,杨嘉凡拉住她。不想她那么做。「要我眼睁睁看你被误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管,还继续工作。」 不管是他还是她,都无法轻看彼此下定的决心。不仅他,或许薛槿荷也深深明瞭。逐渐的,她慍火上涌。 「你刚刚说要替我负责,不也是一种自以为?我不想要这种在一起。自以为站出来承担部属的过失,就认为对方会开心。可是我不开心。我们在一起,到底算什么?还不如分开好了。」 不是气话,也不是一时头昏脑胀不够清醒。 也许是太清醒了,薛槿荷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嘉凡瞧得很清,看得很深。但就是心里太明白,反而希望她说的,只是一时气话,因为太生他气,才会说要分开,才会说还不如分手。 薛槿荷最后望他一眼,满是馀怒,转身往上去。 他耳边彷彿能听到她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杵在原地,杨嘉凡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明明回到自己办公室就好,却始终迈不出步,或许是不敢迈了。 「我们的……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杨嘉凡思绪深陷,突然间有手机铃声响起。 他没有什么心思;铃声响许久,才不得已必须让铃声停止。他低下脸,慢拿起手机,不经意瞥见来电者是范闵瀚。 「嗯……」将手机附耳,杨嘉凡无力轻回。 「我这里有好玩又有趣的事,怎么样,要不要来跟我喝一杯?喝茶?喝酒?」范闵瀚声音听来非常兴致勃勃,末句不停反覆喝茶喝酒,似乎打不定主意到底要对他说喝酒还是喝茶。因为他本来只喝茶,上次却喝点酒。 他几乎无法思考朋友的邀约,脸微垂:「嗯……」 不特别答应,不是考虑,单纯听见朋友说话。 「这种有趣,你一定也特别想看。毕竟处理好玩的事,向来是我的专长嘛。」范闵瀚自信满满。 杨嘉凡缓缓抬起头,倏地想起范闵瀚平日里从事和擅于处理的工作。他诚恳对彼端说:「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最大的请求──请帮我一个忙。」 总会在一起 01 10. 她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薛槿荷揣手机,杨嘉凡的电话号码持续停在画面上。但始终没能拨。 前几天在公司,她对他说那些话,他应该生气了。虽然从没见过他生气,可是她当时盛怒到说要分开。她当然不是随便说说。如果彼此都因为本身性格经常起衝突,就算她喜欢他,他喜欢她,再继续走下去也会很艰辛。 薛槿荷顿下心神,不再留意手机而改望房内时鐘。 是平日里她下班的时间。 「先停职回家,查明之后会决定你的处分。」从上头那里,她得来这句回应。当时,接受命令来找她的那人站在一旁,听闻后,嘴脸却是一副上头说话好听,其实处分早已决定。 明明察觉到,她也只能闭唇忍住。 双眼不自觉移回手机,薛槿荷重新按亮手机萤幕,再度望住杨嘉凡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下一秒,手机响起提示音,萤幕上插进一条新讯息:「我应该记得你家位置。」 寄讯息的人是沉映珊。 薛槿荷一头雾文、输入文字:「为什么问我家?」 可是刚要按下传送,来电铃就响起。原先轻按是要发送讯息,瞬间却接听到电话。诧异之馀,彼端已经有沉映珊的声音:「你家好难找啊。巷弄那么多,很容易迷路。」 是沉映珊的声音。 她迅速瞥一眼手机萤幕上的通话者,果然是沉映珊。 薛槿荷将手机附耳,回应彼方的叫嚷:「走习惯已经不觉得难。」她下意识回答后过没几秒,才理解沉映珊话中的意涵。她微顿了顿:「你该不会……」正往她家来?不然怎么会知道她住的地方有很多巷弄? 她硬着头皮探问,声音立刻消融进彼端。 沉映珊道:「就是那个该不会。」而且语末还有胜者恭喜的愉悦笑声。 「你跑来我家?」想做什么?「我现在算是……」禁闭中?反省期间?她连怎么提及现在处境,都没有一个确实说法。 但是关于几天前听到她说不如分开的他,上司,杨嘉凡,又怎么样了? 「上司有怎么样吗?」薛槿荷还是抑止不住地问,想知道他的现况。 「很好啊。」沉映珊话完后再度重新省思般答:「不过有点神神祕祕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大事。」 「什么大事?」 沉映珊没有回答,反而有远离手机话孔端的细声。 她正疑惑,通话随即被切断,接着她家电铃响了。 薛槿荷仍莫名其妙盯着忽然中断通话,并且回到待机画面的手机,却不得不马上抬起脸,迈步往玄关上的对讲机去。刚问候一声楼下按电铃的人,从对讲机立刻传来声音。 「下来吃饭去。」 还真是言简意賅。 刚刚手机里沉映珊的嗓音,换成透过对讲机传递过来。 居然真的来了? 「有这么突然的吗?」她朝对讲机应起。 「突然想过来找你,找你去吃饭当然也是很突然的啊。」沉映珊回得很理所当然。 她一时也只好很理所当然答:「禁闭反省中。」 「我就是看你在家停职一定闷很多天,才过来拉你出来走走说说话。」 薛槿荷想了想,没能忽略掉沉映珊友情相挺的关怀。「等我换一下衣服。」 沉映珊频频说会等她下来,不过从声音听来,有点眉开眼笑。她说会下去,沉映珊就这么得意洋洋?直到她换过衣服拿起包包,锁上家门后下楼,看到公寓大门外站的不只沉映珊一个人,她才明白那得意洋洋的意含。 佇立沉映珊旁边的是杜盈青。 薛槿荷步伐慢下来,完全看不明白这两个人在做什么。 「我们去哪里吃饭?」边看两人拿着手机一副搜寻,薛槿荷一边问。不过没人理她。把她叫下来,却晾在一边是哪个意思?「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吃了?」她憋忍情绪,再问。 但沉映珊和杜盈青还是没听到,完全忙碌自己的事,交换意见、说话。 「这男的怎样?现在单身?有在找女朋友吗?电话号码在哪?我看看。」沉映珊问杜盈青。 「不清楚,不清楚,不清楚。不能告诉对方电话号码是从我这里洩露出去的。」杜盈青表情严肃,夹杂一点输家的奇怪气势。 薛槿荷面前这两个人,刚刚,该不会是打赌她会不会说要下来,一起去吃饭? 沉映珊嘖了声,对杜盈青说:「什么都不清楚?你根本就不认识嘛。」 「要不要拿号码?不拿拉倒。」杜盈青丝毫不理睬。 「要要要。」 瞧沉映珊和杜盈青仍无视她,持续陷于忙碌,薛槿荷终于忍不住叫:「你们两个!我乾脆自己去吃饭!」她这次叫落,好不容易把沉映珊和杜盈青的注意力拉回来。 她面前两个人立刻看她。 沉映珊满脸稍等,好声好气:「再等等我。这事关我人生大事。」 「不关我事。」杜盈青依旧满副置身事外。 「你输了拿不到我手机里的男性朋友电话,当然不关你事啊。」沉映珊回杜盈青,几秒后像联想到薛槿荷,看着她补说:「跟有男朋友的,也完──全没关係。」 有男朋友的? 薛槿荷闭上嘴,什么都不能回。 沉映珊猜疑的眼神瞧来,恍然惊问:「分手了啊?」 好友依旧敏锐。 能感觉到杜盈青投过来的目光。半晌,薛槿荷终于开口:「说了『还不如分开』……」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沉映珊的声调里是荒谬与不可思议相交杂。「你不是还说连分手这种事都没想过?而且不会分手吗?」 薛槿荷重新闔上嘴,面对才信誓旦旦没多久却完全意料之外的自己,也感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原来以为会珍惜每分每秒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其实,仍有分手的可能,而且现在她和他正来到这样的可能。 随时间流逝,两个人经歷的事情变多,「结果」也会跟着变化。 不是不喜欢了,所以分开。而是喜欢,变成一种伤害,所以才必须分开。 薛槿荷愈想愈复杂,最后只好应:「不知道为什么,就变那样了。」 「唉唉,别沮丧啊。」沉映珊一手搭上她肩,好姊俩说:「去吃饭喝酒忘记不愉快的事。」 「所以你们到底决定要去哪里吃?」薛槿荷问很久,一直得不到答案。 沉映珊转脸看向杜盈青,薛槿荷循视线也往后望。 杜盈青大大方方走过来:「男的多的地方。」而且回得激动万分。 看面前两个人汹涌的势头,薛槿荷忍不住要想:她们是要去联谊吗? ※ 总会在一起 02 「当然不是啊。联谊的话,不是显得我们没人要吗?应该要在人多的地方,自然展现自己的魅力,然后让男人主动靠近啊。」沉映珊完全是传授祕诀的声调。 走离薛槿荷家之后,她们来到高朋满座的店吃晚饭。 沉映珊竟像听到薛槿荷心中疑惑,谈起女人话题。 「你的魅力?」杜盈青不置可否,倒起手中的茶──薛槿荷暗忖,印入眼底的液体千真万确是茶,不是酒。 以免最后两个人又喝得醉醺醺。 虽然过去她们也应该只是喝茶。 「我的魅力怎样?」沉映珊立刻瞪起眼。 「好像不怎么样。」 「说别人不怎么样的人,才真的不怎么样!」沉映珊回击。 杜盈青自顾喝酒──其实是茶──相应不理。 而杜盈青的这种态度,完全惹怒沉映珊:「不然来比比看啊。看谁的魅力大。」 杜盈青似乎没什么兴趣,放下杯子后抬眼瞅沉映珊,眼神是惯性严肃。 薛槿荷对桌前两名女士,感到有点汗顏:「我们是来吃饭的。就安安静静……」 她话还没说完,杜盈青竟出声答覆沉映珊:「对否认联谊论调的人没有话说。」话落,立刻别开眼。 沉映珊被激怒了:「我才跟你没话说!所以我寧愿用比的!比不比啊?」 杜盈青抬起头,视线投射向沉映珊,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接受挑衅:「我没在怕,比就比。」 杜盈青这句话落,桌间马上陷入战争氛围。 薛槿荷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讲什么。 沉映珊脱开外套,动作缓慢弄得风情万种,展露自己好身段,甚至外套里的衣衫还是无袖的。 薛槿荷看得自己全身发冷。 而杜盈青也不遑多让,拿掉束着头发的发带,让一头长发倾洩而下,甚至半举起右手,刻意从左侧脸将头发撩拨向右侧,偏要营造出既气质又性感的氛围。 薛槿荷瞧着,只觉得那头发好挡视线,简直不是吃饭而是吃头发。光吃头发就饱了。她闭上眼,溢出重重鼻息。将筷子倏地放下,郑重说:「我觉得我饱了。」 她眼前两个人大概没注意听她说话,仍自顾自摆姿势,持续比试中,双方毫不落人后。 「我觉得我饱了。」薛槿荷郑重重述一次。 但显然还是没人理。 她紧紧闭上嘴,再抑忍不住:「拜託!请你穿上外套。」以免看沉映珊的无袖衣衫看得自己发冷颤抖。对杜盈青说:「拜託!请你把头发拨回后面。」不然她看得好辛苦。 薛槿荷都已经忍不住吼了,眼前两个人仍无动于衷,比试的心态完全高涨。她甚至对邻近几桌感到有些愧疚。 毕竟无端风景,有碍观瞻。 她满心满脸歉意道歉,朝四周的用餐客人晃眼瞧过,视线却忽然停在有隔出特别空间的包厢外。 有个不算完全没见过的人走出包厢,转往隔壁包厢,脚步停留一阵后不知道做什么,挪出几步招来服务生,像是点单。 待服务生在点单板上写完,随即离去,那名她不算完全没见过的人重新贴回隔壁,像在打探?稍后才走回自己包厢。但还没打开门,门却先被里头的人打开。 里头那人,竟然是上司杨嘉凡? 她曾向他说过还不如分开的那名上司。 他跟不期在门口对上并曾来公司找他,也是她唯一见过的他朋友,说了点话。他们谈完,他静了一阵,才踏出步往隔壁包厢去,轻敲门。 当隔壁门正打开要出现谁的面孔时,沉映珊忽然喊她:「帮我拿外套。」 薛槿荷立刻将脸急转回来。 沉映珊再说:「我快冷死了,手僵到动不了。」沉映珊嗓音发颤。 薛槿荷一时之间语顿,拎外套给沉映珊。 沉映珊艰辛穿上的同时,杜盈青神态如常,束绑起头发:「自己爱露不怕起疙瘩。」声调十分事不关己。 沉映珊听了,嘖出声后就瞪杜盈青一眼,似乎回了什么。但薛槿荷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声音,重新回过头朝杨嘉凡刚刚所在位置望的现在,她几乎没能专心听同桌人说话了。 杨嘉凡还站在隔壁包厢门外,但似乎不是一直站着,而是目送人离去。既礼貌,却也不卑不亢地杵立着。 因为刚刚沉映珊突然叫唤,她错失看见他目送对象的机会。 然后,他转身回自己包厢去。 门关上了。 薛槿荷没想到只是和沉映珊和杜盈青吃一顿晚饭,竟会看见杨嘉凡。而且,她并不知道他和目送的人说什么,但也不像只是吃饭碰到所以单纯问候。 那么,究竟他…… 薛槿荷思绪里忽然闪过沉映珊来她家找她,回答过的话。那时她问沉映珊:「上司有怎么样吗?」沉映珊回:「很好啊。不过有点神神祕祕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大事。」 什么大事? 到现在这一刻她能想的,只有关于公司发生巨大损失,上头要找人负责这件事。杨嘉凡要做什么? 她愈想愈担忧,愈想愈坐不住。毕竟会把责任丢给底下职员承担的上头,实在很难想像,还会对他做出什么更可恶的事。 她是不知道上头究竟跟这次损失有没有直接关联,但经过这些事,她对上头并没有太多好印象。 如果他也惹怒到呢?他该怎么办。 薛槿荷急急忙忙站起身,没能答覆因为她的动作而困惑问她怎么了的沉映珊,也没能回应将目光投向她的杜盈青。她就算在杨嘉凡面前撂话说要分开,可是因为喜欢和在乎,还是会对他的处境担心牵掛。 走到有他在的包厢门外,薛槿荷伸出手考虑着要轻敲门,但一想到现在和他的状态,她动作就顿了一下。 下一秒,门忽然从里头打开。 总会在一起 03 薛槿荷刚好跟门内打开门的人,也就是他朋友,打上照面。 对方只是反应几秒,立刻像看清现况一样,对里头没注意到她的杨嘉凡说:「还说什么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态。你女朋友不是来了?」 虽然这名男子那么说,但薛槿荷心里有一点…… 毕竟她不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才特别找到这家店来。 里头坐着的杨嘉凡立刻侧脸看过来。 杨嘉凡表情有些平淡,在瞧见她之后,甚至静了一阵。 她还没开口,他的朋友大概想把气氛弄得温热一点,所以对杨嘉凡说:「你干嘛突然不说话?好不容易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欸。」 朝思暮想…… 薛槿荷忍不住闭上嘴,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承担他的所思所想。 「嗯。」杨嘉凡轻应,不再多话,仅凝向她。 他的朋友不知道想到什么,耸了耸肩,回到座位上拿起外套和包包,就重新走向门口,用一副嘿笑的开朗语气跟她说:「你正好出现,我可以先走人了。我也不想跟个陷在苦恼外加苦痛中的人相对看,真是要憋死了。」 她还没答话,这名男子随即往外头去,而且一去不回头,完全把自己朋友丢下来。 薛槿荷有点怔住。她转回头看向仍坐包厢里的上司他。 「我有话要跟你说。」杨嘉凡率先道。 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迟疑着问:「你要说什么?」 「放心,不是私事。如果是私事,就现在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对你说什么。」他语末似乎有些反省和懊悔。 是因为她对他说过,他总是不考虑她的心情而自以为吧? 薛槿荷看他几眼,慢慢步入包厢,反身关上门来到他旁边,稍稍隔着一个人的空间坐下来。 他立即道:「明天你可以回来上班了。」 简洁而明瞭。 她讶然侧看他:「已经解除我的禁闭令?」先前到上头办公室得到停职反省那句话,一室的气氛,全是事实已定绝对会解僱她。「怎么突然……」 「因为有证据。有不是你出错才导致严重损失的证据。」他像是下意识拿桌前杯子,啜几口放下来,「也找到跟上头有关的凭证,稍微商议,决定收回对你的惩处。」他说完,再度停几秒,郑重道:「本来你就没有必须被惩处的。」像对她说,又像自言自语。 「那你呢?」 他抬头看她,宛若对她的疑问有些关切在乎。 她没事,已经可以回去上班。那跟上头商议讨论的他,会不会反而惹怒上头而被上头怎么样?所以,那他呢? 薛槿荷的顾虑担忧显而易见。 这刻杨嘉凡凝着他,一语不说,却好像感觉到什么,而且神色上有些恍惚也有点幸好、足够。纵然在这样的幸好足够下,似乎是建立在悲观情绪上。可是到底怎么悲观,为什么足够? 杨嘉凡满副深想,身姿正直,语气刻意以公对公:「我没有怎么样。」 他像要走了,收拾桌面拿起提包,却突然退开手,将手从裼黄液体的杯壁上移开。然后,他停了几秒。才又站起身,延续刚刚说话的语气,他对她道:「虽然这几天是被惩处才停职在家,但也难得有休息时间。明天早上就要回公司上班,今天晚上是你最后能够充足休息的日子。好好睡。」 说到语末,他依然关心,而且是非上下属间的关心。 薛槿荷听着,一时不能回应他的温和。他不只声调,不只表情,不只眼神,而是所有面对她的身姿,都是在乎。 要分手吗?要分开吗? 她当时说出的并不是气话,可是这刻,却克制不住心里猛烈窜起的怀疑。 见他迈起步要走了,薛槿荷微微闭上嘴也站起身,可是他连第二步也没迈出去,就忽然顿止,身体不稳,要往座椅倾落而下。 她惊惶,随即抱撑住他,「你喝酒?」稳住他之后,她眼往桌上瞧去,那杯刚才他和她谈话中他穿插着啜入的液体,是酒? 她以为他喝的是茶…… 一直以来,她没认为他是那种会喝酒的人。就算喝了,至少也不会喝到过量而丧失神智。 杨嘉凡看起来有点昏重。他闭上眼然后睁开,很不清醒,「我以为我喝的是茶。」 「酒跟茶的味道不一样。」 「我朋友知道我不喝酒,所以我应该不会去喝到酒。」 「不小心点错了?」 「我朋友确实可能会点错,但我不一定会喝错。」 不一定?她有点疑惑于他口中所说的不一定。「你有喝错过?」 他静一阵,声调很轻,可是肯定:「嗯。知道在公司里已经不能只把你看作同事,开始在公事上公私不明,却又做了让你生气的事的那时候。」 薛槿荷总觉得知道他说的是哪次。 她也因为那个原因,曾经生气过。 「但是,当时不是喝错,只是因为想喝一口。决定喝下之后,也必须把消极的念头留在当下,然后用承认自己心意的方式,去爱你。」 薛槿荷瞬间怔住。 完全没想到在他们现况不明的情形下,他竟然会说出爱她。薛槿荷,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听到自己喜欢的人,在她面前毫不保留道出自己的真心,她除了愣怔外,只有心动。 薛槿荷紧紧闭上嘴,装得若无其事,满脸满眼却是完全接受他所说的爱。 而且因为接受,她始终不知道该回什么。 在他看来,她或许是无法说的神情。他笑了,是那种总是禁不住的笑。可能是酒精在身体里流窜,他的思绪,飘飞到哪个国度去?但是,这刻她却想起第一次见到上司杨嘉凡的情景。 那时候,突然进到他办公室,除了她无法防备外,他大概也同样无法防备。 「跟今天一样……」他喃语,彷彿对她说。「我没有想到今天会见到你,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间店里。但是很好,突然见到你,我觉得很好。」 薛槿荷看着他。他应该不是神智渐渐不清,才说些醉言醉语吧? 她有些不确定:「很好?什么?突然……是指……」 杨嘉凡眼神专注,澄净透明地睞着她,没有一点喝酒后的混浊。 这种得不到答案的情况下,她应该回什么?薛槿荷隐隐思考,可是下一秒,就感觉颊面上被覆一层温度。抬眼看他,他手正轻轻抚触她脸庞,用一种包含他所说的情感,珍惜覆着。 「我们一定要分开?」他执着问。 他的直接,令她顿时无语。她思考半天,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出声。 这时候从包厢外传来呼唤:「薛槿荷,人呢?」 是沉映珊的声音。 「今天晚上先好好回家休息。」薛槿荷道,然后朝包厢外呼喊:「映珊,我在这里。」 至交应该有听见,所以没有再寻人呼唤。 「今天不讨论分不分开,到明天,到后天,到大后天,到没有真正讨论之前,我们就没有分开……的意思?」 又问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只是『暂时』不讨论。」薛槿荷勉强应。「现在,我只想让你早点回家休息,你看起来太疲备了。」 从门缝间,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这个暂时,可以变成永远?」 他不像恳求,反而像是确定。正直地确定。他真的那么不可能跟她分开吗?刚刚他说爱她,但在那之前,从没有肯定直接并确切地对她说爱,包括为什么选择她,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他会选择她呢? 「你为什么……说要跟我走一辈子?」罐装咖啡上的便利贴,他那样写。 杨嘉凡坦然回:「因为在意。」 「为什么要在意。」 「因为突然,很突然。」杨嘉凡手更贴覆她颊侧:「那一天,你突然闯进我的视线,在我没有准备好要面对唯一一个还没有打过照面的同事──你──的情况下。」 她眼微瞠。 那日,沉映珊推飞她办公椅!跟她刚刚想的毫不差池。 「我对这种突然,好像很没有抵抗力。这是我朋友,范闵瀚对我个性上的观察之一。加上之后那些事。总是让你生气。我很在意。所以下决心了。去喜欢,并且去爱。」 到底想让她说什么……面对他认真的告白? 薛槿荷听到脚步声顿停外头那刻,她两手贴拿上他摸覆她颊面的手,没有特意算准时机,眼刚迎视上他,纵然她不会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却能看出他心里想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心思。 专注、认真、诚恳,而且,十分正直。 直白的说法则是,喜欢,和爱。他脸随即俯近,深深吻上她。 被吻住的时候,薛槿荷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不自觉闭上眼睛,有没有期待被他吻。耳边有敲门、开门声,再之后,她已经听不清其馀声响。 开门的应该是沉映珊,而沉映珊是否顿在门口,贼兮兮作为观眾,看面前这场亲吻戏码,她都不可能去倾听了。她只知道他吻着她,深深、不想分开地吻她。在有另一个人存在的包厢里,他仍深吻她。 杨嘉凡缓慢停下,挪开脸。 薛槿荷却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装着若无其事。 室内彷彿深夜的公司,充满幽寧,可是之中有一道入口传来人声鼎沸。 面前的杨嘉凡循声看。 她转脸也瞧到了。至交沉映珊这刻正杵立,尽情偷笑:「槿荷,晚饭我们都吃完了,要回家去了。」接着刻意般恍然出声:「哦!不过你继续待着也没关係,饭钱我先替你付,下次你再给我就可以了。」 薛槿荷完全不理解沉映珊的意思,「我也要回家去。」 「当然!」沉映珊驀然贼兮兮的,「等偷偷摸摸完当然要回去啊。回去以后可以继续偷摸。」 东一句偷摸西一句偷摸,究竟是想让她── 「那我先跟那女人付帐去了。」沉映珊贼笑着走,甚至很贴心,为他们关上门。虽然这种出其不意的贴心,完全能显现出话中有话的故意。 真是── 薛槿荷回过脸,正要说话,他却缓慢吻上来。但这次只是一个亲吻。 杨嘉凡挪开脸:「我们先离开这间店,有该说的,再说就好。」 「我去外面拦计程车。」薛槿荷忽然想到重要的事,叫道:「啊……我的包包……」原本是放在跟沉映珊和杜盈青一起吃饭的座位上。 「你先去拿包包,我去拦计程车。」 「你真的,没问题吧?」他喝酒了。她确认般瞧住他眼睛。 「我还没有喝到醉。」 「你刚刚有点站不稳。」 「也只是有点头晕。」杨嘉凡动作缓慢弯腰,拿起座椅上的提包,要往前走的时候,也是非常谨慎,小步前行。 薛槿荷看他看到最后,还是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个包包就回来。我们再一起去拦车。」 杨嘉凡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应声。 总会在一起 04(完) 薛槿荷转过身,打开包厢门后往原先座位看。沉映珊和杜盈青果然已经离去,她的包包不在原位;朝其他几个地方探,她迈起步往店家柜台去。询问柜台,幸好她的包包被交给柜台保管。 薛槿荷再度要回到包厢时,杨嘉凡已经走到门口,刚巧打开门。他们在门口遇上并对视上。又是那么突然。像他说的,他们会走在一起,是因为他毫无防备,她就那样突然出现了。 「走吧。」薛槿荷说完,配合他步伐走得很慢。 他们到外头拦计程车。 薛槿荷原本想让计程车载他回去,她自己再搭公车。可是杨嘉凡有意见。 「一起坐计程车,我先送你,我再回家。」 安排有点不对。她道:「我没有喝酒,可是你有喝。如果按照逻辑,应该是我先确认你平安到家。」 「明天,你就要解除停职察看回来上班,趁有时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你都喝酒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平安到家之前,我怎么『好好』休息?」 两个人争着让着,竟再度重演。 还想再面临几次分开? 杨嘉凡倏地静默。薛槿荷也无声下来。 这时候司机大概弄不清他们这两名客人究竟想怎样,于是催促:「请问你们决定好要怎样了吗?」 薛槿荷顿了一下,马上坐进计程车,「先把你送回你家,然后我到家之后,再打电话告诉你我平安到家了。」不管他们明明在乎彼此,却又因为太在乎而闹得分开还是怎么样,也必须解决。 所以她擅自决定。 「可以了?」 纵然她的徵询饱含确定。凝着她的杨嘉凡,即使没有说出答案,薛槿荷也知道他同意了。 杨嘉凡告诉司机先生目的地。 他往旁边稍挪,让薛槿荷有更多空间可以宽阔坐着。 计程车里,他们几乎没有谈话,也许是彼此坦然的心意流窜着,或许是他喝酒,头还微微晕眩,所以计程车不停往前行驶,杨嘉凡也慢慢被酒意拉入梦乡,头微倾靠到薛槿荷,紧接着因为路程,再滑靠到她颊侧。 薛槿荷不想惊扰他,所以没能转头看,也不能确认他是不是睡着了。 但应该睡了吧? 否则他不会放任自己依赖她。 平日里他会最先考虑她,搭公车时考虑她的安全,公司里考虑她是否被人误解。他就是那样的人啊,对她。 薛槿荷轻轻垂脸,将目光下移到他手,她伸出手,迟疑几秒,以不会过度触醒他的方式,牵握上他,然后牢牢地牵着握着。姿势维持许久,计程车停下来,告知她目的地已到。 杨嘉凡睡梦中听到,清醒过来。 「谢谢。」他拿出皮夹要付车钱。 她奇怪问:「到时候我再付。」薛槿荷立刻伸手制止他递钱。 杨嘉凡手被按住,他目光凝视上她,「我先预付,你只要搭车回去,拿找零的钱就好。」 她还没再说什么,他已将钱递去,打开车门下车。只是不知道睡一阵还没清醒过来,或者酒液仍在他身体里流窜,他步伐顿了一下。 薛槿荷倏地弯低身,从车内仰脸瞧他。 「你真的可以吗?」 她心里总有点什么。 杨嘉凡静静凝望,应声:「嗯。你回家小心。明天上班。」 不知道为什么,薛槿荷心里竟有点无法承忍;闭上嘴,那点什么化作担心在意,将她的眉弄得很皱。她立刻对司机说:「请现在帮我找零。」 司机有些捉摸不上来,但还是开始翻找零钱。 她接过零钱,连忙下车并关上车门,在他的目光中拉住他靠近手肘的衣袖。「等你确实平安到家,我再回去。」 定定看她,杨嘉凡禁不住笑。因为她,仍然那么突然地重回他视线。 两个人来到他家门口,杨嘉凡拿出钥匙开门,薛槿荷一手拉住他手肘衣袖,另一手稍稍稳住他,按上他手臂。门打开,没多久关上。她打量沙发位置,让他坐下来。 「那我回去了。」她道。 已经确认他平安到家。 杨嘉凡抬起眼,手一瞬间牵拉上她的手。跟她在计程车里对他做的一样。也许睡梦中他没能察觉,但醒来那一刻却实实在在感受着。 薛槿荷脚步剎那停住。就算她应该要走,这种被拉住的状况下,不是说走就能走。她移回脸看他。 「你好像很累,坐下来休息几分鐘再回去。回到家之后,再告诉我你平安到家了。」 依他的说法,他似乎真的只是要她休息,不是有其他意图。但她却不知不觉有其他想法在思绪里流转。毕竟…… 她瞥几眼周遭景物。 这里是他家啊。 半晌,薛槿荷才应:「我只坐几分鐘。」 她坐下来,他却没放手,持续牵握。 空间幽寧一阵,他突然说:「对你而言,我有什么是可以做,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杨嘉凡很想知道,避免让他们走向分手的方法。 她思索,也同样问:「那对你来说,有什么是我可以做,什么是不可以做的?」其实她也想知道,关于他的。 「可能要慢慢说。」杨嘉凡答。 「我的也可能跟你一样,要慢慢说。」 空间再度幽静。 他们明明有话说,却彷彿细细积累着那些,能够坦然告诉对方的心情。 「没关係,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听你说,你听我说。」他回。 那张便利贴上写的,一辈子? 薛槿荷没有再说话。无声,认同。 她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从他拉牵住她手那秒,他就没有放开。所以她起身时,他们牵拉的手马上悬起一点弧度。杨嘉凡凝着她,轻声问:「要留下来吗?」 纵然他满身正直,字面上却包含太多涵义。薛槿荷思绪微顿,习惯性装成若无其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的邀约?或许他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也许是他,她喜欢的人,才会想到一些不该想的。 她要回不回的神情,尽入杨嘉凡眼中。而他,真切地喜欢看她这时候的样子。不管是她说出的话,表出的情,还是关于这种正面应对的态度。他只是喜欢她。 「要留下来吗?」他再度问,郑重、尊重地。 薛槿荷紧紧闭上嘴,瞟眼他们握着,早已暖热许久的手。 而且他儘管问,也满副会按照她考虑来作结的神情。从这刻开始──不是,也许从好久之前开始,他们就知道,她和他,会在一起的,不管之中经歷多少抑忍与生气在意。 她走上前,弯身俯脸,吻上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