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 《今天也没变成人》作者:温留白 简介 刚上岗的散仙纪燃,为了业绩学人家打怪刚正面结果把自己刚成了一只狗子??? 元丹尽碎,法力全失,这还不算完,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物种变变是有毒吗? 今天狗子明天野鸡后天又成了花鲢,从此在不是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啊,今天也没变成人…… 饲主星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养过一整个动物园。 傲娇挑剔吃货受vs包容腹黑厨神攻 标签:爱情纯爱he仙侠动物古风 第1章虎落平阳变成狗 雪是红色的,躺在雪地中央的纪燃这么想着。 说来惭愧,纪燃本来是个散仙,光是成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知道成仙之后还有各种考核,业绩合格的才能分到个一官半职做做,业绩突出的,当然还能挂个响当当的头衔,比如元始天尊拉,紫薇大帝之类的。 纪燃才刚成为散仙不久,没什么拿的出台面的法术,唯独变身术倒是学得不错。他跟所有刚上岗的年轻人一样,血气方刚,满腔热血,立志要干出点业绩来,于是他雄赳赳气昂昂地正面刚了一只血尸,把自己刚成了一条狗子…… 没错,就是狗子…… 他学艺不精,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避无可避,无奈之下,纪燃只好变了条身形较小的黄毛狗,虽然侥幸躲过了血尸的致命一击,可还是受了重伤,甚至连内丹都被打碎了,他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变回去了。 纪燃咳了一口血,生无可恋地瘫在地上,侧躺着的时候肚子向下凹陷出一个弧度,屁股上黄而糙的毛发像枯草一样翘着,他动了动尾巴尖儿,下巴紧贴着地面蓦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晦气都呼出去 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之时,湿润的鼻尖动了动,忽然闻到一股清冽的木质气味。 风雪中,隐约可见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雪很深,厚而保暖的毡靴几乎没入雪里,那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身边。 纪燃奄奄一息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人拥着华贵的狐裘,风雪在顺滑的狐裘上融化成了小水珠。他的上半张脸被油纸伞挡着,紧抿的薄唇带了些弧度,也许是失血太多的缘故,怎么也看不真切。 眼皮越来越沉重了,在失去意识之前,纪燃看到那人蹲了下来,朝自己伸出一只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非常漂亮,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嫉妒使狗面目全非。 …… …… 昏迷期间,纪燃中途短暂地醒过一次。 隐约记得,那人将绳子绑在他的脖子上,在风雪中努力地拖着他,仿佛在遛一条死狗。 他的狗毛湿透了,连鼻涕都结成了冰。脖子被勒地太紧,半条粉红的长舌歪歪斜斜地耷拉在狗嘴边,眼皮上翻,有些喘不过气,只能看着身后雪地里那条长长的拖痕,再次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之时,他们已经置身在破庙里。 破庙的顶棚是茅草盖的,正中塌了一大块,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片光柱。雪花簌簌从地大洞里漏下来,跟筛面似的,风一吹就胡乱飘,很快就在木梁上堆了厚厚一层。 纪燃理挠了挠发痒的脖子,理所应当地哼哼了两声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肚子饿地狗腿软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异动,目光看似随意地扫了过去,没做任何停留。他又捡了几根木头,混着稻草才把火升起来,烟雾升腾而起,火苗上方的空气受热波动,反倒是衬地那人的面容越发清伟俊逸,秀骨天成。 他用木棍串起被冻得硬邦邦的馒头,在火上慢慢烘烤,不一会儿,馒头变软了一些,热腾腾的,表皮微微发黑。 纪燃晃晃悠悠地走那人旁边趴下了,神情恹恹的,两只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毛发看上去比刚才更乱了一些,尾巴甚至还微微蹭到了那人的靴子上,拂动了两下之后,在毡靴的表面留下了一撮杂毛。 那人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撕下一小块雪白的馒头…… 纪燃那犹如一潭死水的双眼绽放出一丝神采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小块馒头被那人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喉结鼓动了一下后,被吞下腹,等到回过神来时,口水流了一地,挂在嘴边都已经有了拉丝的架势。 那人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坐在火堆的对面看了他一眼,一双凤目微挑,“吃吗?” 纪燃狗嘴一张,实在憋不住,说了句人话:“饿死我了,吃吃吃!” 本以为能把对方吓跑,谁知那人完全对狗会说人话这件事情不为所动,只是将手中的热馒头转了转,挑拣着烤焦的地方撕下来,丢在他面前。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 纪燃坐了起来,只是扫了那块馒头一眼,狗头傲娇一甩,还特嫌弃地用爪子把那块焦馒头扒拉进火堆里,“我不吃焦的!” 得亏那人脾气好,又掰了一块雪白的馒头,拿在手里喂他。 吃饱喝足,那人掸了一下粘在鞋面上的狗毛,灭了篝火,披上狐裘站起身来,侧头瞥了他一眼,“我要走了,你跟不跟过来?” 纪燃耷拉下秃毛尾巴,舔了舔发干的鼻子,“我会说话,你不觉得奇怪么?” 那人拿起门口的油纸伞,三根手指拧着伞骨往上推,撑开了这把伞,在雪地里等着他,“世间万物皆有灵,就连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都能成精,狗会说话,对我来说并不稀奇。” 纪燃有些心动,毕竟往后的日子,不给自己找个饲主,真的很难熬。他走到门槛前纠结万分,刚迈出一条狗腿子,又收了回来。 “我的情况吧,挺复杂的,你可能以为我是一条狗精,其实我不……” 纪燃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脖子很痒吧,我帮你捉虱子。” 纪燃心念一动,迈出了前腿,站在雪地里,冷风一吹,瘦小的身板忍不住发抖。 “可是我很难养的,我不吃丢在地上的骨头,只……” 话还没说完,又被那人打断,“我只喂你干净的水和食物。” 完了,两条后腿也不受控制地迈出去了。 那人站在风雪里,暗黄色的伞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纪燃甩了甩皮毛,狗腿子迈着小碎步跟上去,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你叫什么?” “梁星野。” “那我就叫你梁公子吧!对了,狗说话你都不害怕,你是修仙的吧。” “不修仙。” “那你胆子确实大,狗精也敢随便养。” 梁星野:“……” “刚才我就想说,你的伞能往我这里偏点儿么?” “狗不需要撑伞。” 纪燃:“……” “那你什么时候帮我捉虱子?痒死我了。” “那东西挺恶心的,回头帮你买点药粉泡泡便好。” 他想咬人。 “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不这么说,怎么骗你出来?” “你骗我这条狗,你图什么?” “图个开心。” 纪燃:“……” 千金难买爷高兴是吧,我敬你是条汉子! 第2章客栈告示公狗不得入内 天将暗,一人一狗才在皑皑白雪中找到了一间可以落脚的客栈。 店小二穿着一件极为臃肿的粗布破袄,肩膀上搭着一块发黄的布帕,大老远地就看到了拥着狐裘披肩的梁星野,这种人一看就是贵客,麻子脸一挤,满脸堆笑。 “哎哟,客官里面请。”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 纪燃理所当然地抖了抖身上的雪想要跟进来,却被店小二用帕子一挥,分外嫌弃地拦在后面,“哪里来的杂毛野狗,去去去!” 嘿!这年头人变成狗还没有活路了,连客栈门都不让进了。再看梁星野,已经被当成贵客迎了进去,嘘寒问暖唯恐照顾不周。 纪燃很是气愤地皱起鼻子,龇起牙,“汪!” 门内的梁星野在听到这声狗叫之后,总算意识到从今天开始自己也是有狗的人了,回头冲着店小二招呼了一声,“那是我养的狗。” “公的母的?” “公的。” 店小二一脸遗憾,“客官,我们店门口挂着牌子呢,公狗谢绝入内。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客栈有个马厩,我帮您找根绳子把狗拴马厩里。” 门口,纪燃又在刨地了,前腿刨完后腿刨,好气啊,门口还真有这么一块牌子,什么叫公狗不得入内?所以这块牌子是特地挂出来针对他的吗?公狗不能入内,换了母狗就能进去?这简直就是性别歧视! 麻子脸的店小二擦完桌子板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梁星野坐下来,“是这样的,老板娘养了一条母西施犬,正处于发情期。” 门口的纪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母狗发情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啊,你哪只眼睛看得出我会看得上你们老板娘家的母狗?诚然我在门口就闻到那股味道了,确实,嗯……我就想看看那条小母狗长什么样,就看看,什么也不干。 客栈老板娘闻声,慢悠悠地抱着那只西施犬走到了扶栏边,这么冷的天,她却穿得分外单薄,一只金簪斜斜插入发中,倚着扶栏风情万种地看了星野一眼,眼里有光,“没事,让那狗进来吧。” 纪燃这会儿已经看到那条西施犬了,那味儿又浓郁了一些,也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哄的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就朝着那西施犬狂奔过去。 刚跑到一半,就被一只白皙地手抓着后脖子拎了起来。 梁公子一脸嫌弃地提溜着他走到门外,重重地把他往雪地里一丢,纪燃“嗷呜”一声落在雪地里,砸了个雪坑。 门内,他淡然地吹了吹粘在手指上的狗毛,对店小二吩咐道:“绑马厩里去吧,记得找根粗点儿的绳子。” 纪燃:“……” …… …… 马厩里的条件,不比破庙里好多少,茅草盖的,四面八方都在漏风,特别是马粪的味道,熏得纪燃脑壳疼。 他委屈万分地站在茅草堆里转了几个圈,狗腿子扒拉扒拉,胡乱自己弄了个草窝躺了下下来,脖子上还拴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现在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说起来自己还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阻拦,刚刚差点就出事。 和他相比,某些人的生活条件不知道比他好多少。 梁星野要了一间上房,房间在二楼,和一般房间相比,多了两扇窗子,屋子里的陈设也稍微精致一些。 他把随身携带的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把剑来。乍一看,那剑非常普通,剑鞘简陋,既没有镶金嵌玉,也没有饰以宝石,甚至连最基本的纹样都没有。可仔细看,便会发现剑柄上的雕饰如同星宿运行,拔剑的那一刻,剑身闪出深邃的光,有如清水漫过池塘。 他有随身携带两把剑的习惯,而这一把,是他从来不用的剑。他像往常一样将剑仔细擦了一遍,随后用绸布包起来放好,出门看狗。 马厩里,小二刚在马槽里加了些吃食,马儿们三三两两地探出头去吃东西,它们吃得很不安稳,呼吸急促,耳朵向后平贴在脖子上,时不时地向后蹬腿。 纪燃就缩在马棚的最后面,正对着马屁股,特可怜地躺在那儿,每当那匹马后踢的时候,他都会惊恐万分地蹿起来,脑袋后缩,却被麻绳扯着吊在那里,满身的杂毛无精打采地翘着,一副受尽欺凌的悲惨模样。 梁星野端着一只装了水的碗走进马厩里,安抚了一下纪燃面前那匹受惊过度的马,他只是拍了拍马脖子,那马儿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梁星野这才走到纪燃的面前,把碗放在地上,吐出非常简短的两个字:“喝水。” 纪燃也稍稍放松了下来,湿润的鼻尖凑到碗前嗅了嗅,狗嘴一张,是个万分委屈的语调,“我想喝温水。”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梁公子的脸色,发现对方弯腰,重新端起了碗,有了去换温水的架势,便又腆着脸补充道:“我用不惯粗陶碗,而且这只碗碗沿上有缺口,容易割伤舌头,我习惯用龙泉黄釉莲瓣碗,如果没有的话,青花玲珑瓷也凑合。” 纪燃自认为自己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在成为散仙之前,他就生在大户人家,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被人惯着惯着,天长日久地就养成了他现在这个挑剔的习惯。 梁星野冷着脸,目中寒光从纪燃身上一扫而过,“爱喝不喝。”说完就端着碗作势要走。 他不惯着他。 一条狗,喝水还挑碗?想都不要想。 纪燃识苗头,一看没戏,急忙抬起右前爪在空气中招呼了一下以示挽留,“哎哎哎那你放下吧,我喝就是了。” 他是穷苦日子也过的了,富贵日子也过得惯。没有这些东西他都能凑合,但不是天长地久地凑合,等到条件好了,他势必要争取一下,努力让日子顺心,让自己的吃穿用度更上一层楼。 纪燃原本就生在富贵人家,他那个有钱爹当年可是被称作南北第一富商,要什么有什么。纪燃修仙的初衷,就是为了天长地久地享福。 凡人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就算这一世投胎投地再好又怎么样?享完几十年的福,就要驾鹤西去了,万贯家财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子子孙孙败光。修仙的话,至少在寿命上不受限制,不会老去,往后的日子,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 梁星野无奈转身,把水给他摆在地上,刚想走,又听到狗在说话,语气陈恳,态度还是特别好的那种。 “今天西施犬那桩事情,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大概要在这个地方留下一窝崽了。如果我真是条狗,留下一窝崽也不是一件坏事,可我不是狗。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是个散仙,前几天出了岔子,元丹碎了,仙力尽失。” 不等他开口,他又急吼吼地证明自己,“我可以举起狗爪对天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他这一番真心剖白,连毒誓也发了,就怕对方不相信自己,可星野听完他这番话,一双眸子有如倒映着满月的泉水一般平静。 “哦。” 就这样? 第3章夭寿啦,狗要吃鸡汤小馄饨 纪燃的狗耳朵向后歪了一下,他这敷衍的一个“哦”,到底是信了还是不信?如果信了的话,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平静?毕竟遇到活神仙了啊,不该五体投地拜一下他的吗?再不济,也得说几句崇拜他之类的话吧。 此刻纪燃的感受,就譬如是自己刚放了个无敌逆天的大招,却只换来对方一声响屁,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纪燃垂下耳朵,跟自己呕了一口气,气地牙根疼。 随后,他听到对方继“哦”后,又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纪燃随即竖起了耳朵,尾巴又不自觉地晃啊晃。你看!表一表身份还是有用的吧!刚才还这么冷淡,现在居然主动给他拿吃的了。 现在的他底气足了,说起话来也是昂首挺胸的模样,“那我想吃鸡汤小馄饨,小馄饨最好要有两种馅儿,一种是青菜猪肉馅儿,一种是胡萝卜虾仁馅儿。汤嘛,原本走地鸡最适合煨汤了,但现在穷乡僻壤的也不讲究,只要是鸡汤就行,哦对了,出锅的时候记得撒上一把干紫菜,如果再放点儿虾皮就更好了。” 得亏梁公子的脾气好,一般人要是遇见这么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狗,八成已经把他放进五香料里卤了。 晚上用餐的时间,白日里为了躲避风雪,蒙头大睡的疲劳旅人都下楼来了。他们大多是走南闯北的货商,穿着鹿皮大衣,脚上裹着厚厚的靴子,放眼过去,都是胡子拉渣,虎背熊腰的大汉,脾气不大好,但对饭菜没什么讲究,有肉有酒就行。 也有细皮嫩肉的岭南人,受不了极北的雪怒风滔,三三两两坐一桌,皮肤黝黑的是剑客,稍白一些的是公子哥,嚷嚷着吃不惯当地的菜肴,衣服沾了一点灰,就一个劲儿地搓。 客栈老板娘扭着水蛇腰为货商递上一壶酒,又转身安抚那些岭南人,“哟,吃不惯辣吧,我们这个地方一年里有半年在下雪,不吃点辣椒身体暖不起来,你们吃不惯的话,我就让后厨少放些辣。” 老板娘游刃有余地在人堆里穿梭,刚走到后厨门口,就看见白天那个一脸漠然的俊朗小哥,卷着袖子在后厨剁虾仁。 他的动作很生疏,不像是个会下厨的人,眼神时不时会变得茫然,在找到自己想要的食材后,瞬间就有了神采。 她站在门后边儿,拉住后厨的小厮,“里面怎么回事儿?” 那小厮苦不堪言地抱怨了起来,“从来没见着这么挑剔的人,一进来就说要一碗鸡汤小馄饨,馄饨皮儿要现擀的,馄饨馅儿要有两种馅儿,鸡还必须是走地鸡,干紫菜,小虾皮,一样不能少,我说我们这里没有紫菜虾皮,也不做鸡汤小馄饨,他二话不说,丢了锭银子就让我去找,这冰天雪地的,我上哪儿去找这些?” “银子呢?” “这儿呢。”小厮硬着头皮乖乖把银子奉上。 老板娘满意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银锭子,现在的世道,一斗米卖十文钱,一两银子折一千文铜钱,这位小哥随随便便一丢就是一两银子,能买一百斗米,出手比那些修仙的还要阔绰。 她面上露出喜色,摸出几枚铜钱给小厮,“你去问问那些货商,他们那里应该有,把人给我伺候好了。” “好勒。”小厮把铜钱放好,一脸谄媚地进了后厨,“爷爷爷,放着我来,这馄饨馅儿可不是这么和的……” 外头的店小二已然朝着老板娘飞奔而来,满脸的崇拜之色还没来得及褪去,“掌柜的,来了几个修仙的!” 老板娘抚弄了一下发髻,急忙出去招待。 修仙的出手阔绰谁都知道,今儿个她是撞见财神了么。 那几位修仙的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那一行人有男有女,都穿着华贵的白缎子,袖口滚了一圈淡雅的竹叶花纹,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垂着一个镂空的银球,那银球中好像装了些发光的珠子,五颜六色的光就从银球镂空的地方透出来,白天看的并不明显,入了夜,就像挂了个小灯笼似的。 稍有点眼色的,都看出他们的身份来了。 这么冷的天,那几个人穿得极为单薄,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着实令人赞叹。 “看见那银球了没?只有修仙的人才会在腰间悬挂银球,那球里闪闪发光的,可都是被他们斩杀的妖怪内丹。” “修仙的来这里做什么?最近这附近不太平?” 食客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你不知道?最近已经失踪了好些人了,不知道被什么抓走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 而此时,还在后厨的梁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学包馄饨。 他学的很快,那小厮也没刻意教他,虽然他此前从未下过厨,但好在天分了得,随便看上一眼就全都学会了。 他端着热腾腾的小馄饨再次回到马厩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纪燃还在用后腿挠脖子,梁公子不在的时候他不敢说话,怕惊了马厩里的马。 “好吃吗?” “汤挺好喝,馄饨也就这样,我咬不到馅儿,吃不出滋味。” 纪燃用舌头卷起一只小馄饨,试图用一侧的狗牙咬碎馄饨,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只能囫囵吞下去。 他舔了舔鼻子,一边吃一边嘟囔着,“你没做过狗,不晓得我现在的感受,这满嘴的狗牙咬硬的还行,吃软的根本咬合不起来,只能用吞的。” 他饿极了,三两口就吃完了一整碗。 “我看你做了狗之后,胃口道挺好的。”梁星野在一旁抱着手臂,不忘打趣他。 纪燃狗头一抬,“说的好像你从前认识我似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做狗以前胃口不好?” 梁公子没说话。 纪燃也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把脑袋对着南边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梁公子道:“我看你今晚还是留在马厩里安全些,风里夹杂着血腥味,那东西要来了。”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很厉害的东西。”纪燃闻着那味道,渐渐地变得焦躁起来,“看见我现在的下场没?都是那东西害的,反正我是打不过它,至少刚正面没刚地过。” 眼下风雪这么大,跑路是不可能的了,只是这样一来,今晚客栈里的人都要遭殃。 “我帮你报仇。”梁公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就你?”纪燃觉得有些好笑,“我堂堂一个散仙,都打不过那东西,你能打得过?再说了,你又不修仙,肉体凡胎的怎么打?” 今晚客栈铁定要出事,纪燃有一种莫名的使命感。 他用嘴叼着那根手臂粗的麻绳,“你帮我把绳子解开,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先把那东西赶走,至少先撑过今晚。” “你确定?”梁星野对他的自控力表示怀疑。 “那是当然。我一般只有饿着肚子的时候才容易被动物本能驱使,吃饱了就没有这茬事儿了。”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星野的目光有些奇怪,“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看上那条小母狗了吧……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诚然那条小母狗确实可爱,长长的毛发撩到了我的小心脏。 这一点纪燃没敢说出来,他也不敢继续想下去,只能强迫自己转移话题。 “我越看你越发觉得眼熟,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纪燃吃饱喝足之后,话唠的毛病又犯了。 “你离我远点儿。” “为什么?” “你身上有虱子。” …… …… 在不远处,雪雾弥漫的山峰之上,一只全身通红的血尸,沿着笔直的山脊,留下了一排带血的脚印。 第4章我的饲主是奇葩 纪燃走到客栈门前,想起白日的种种,有些心虚,“不是说公狗不准入内嘛,我现在光明正大进去没事?” 梁星野不理他,兀自和门口的店小二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麻子脸的店小二抖擞着身子,把老板娘的西施犬抱了出来,在经过纪燃的时候还特小心地绕开了他,一路直奔马厩。 “现在没事了。”梁星野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不进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长相太过惊艳,一进门,就被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大家这才注意到他在跟狗说话。 那狗看上去特别邋遢,一身的杂毛,两只耳朵警戒地竖着,也不乱叫,倒是有些通人性,那少年让它进来,它就乖乖进来了,不乱跑,全程都跟在那少年的脚边,少年挑拣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那狗便趴在桌子底下,时而打个哈欠挠个痒。 细皮嫩肉的公子哥不干了,一摔筷子,“把这么脏的狗带进来,我们还要不要吃饭了?” 梁星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一脸平静地回了他一句,“可我觉得,你也没比我的狗干净多少啊。” 公子哥的火气上来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带着和他一桌的几个剑客也站了起来。 店小二见气氛不对,急忙端了盘菜送了上去,“客官,这是您点的菜,这次没放辣,您尝尝?”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满脸堆笑地走到梁星野身边劝他,“这位爷,那可是梁家少爷梁世勋,南北第一富商的梁家,您还是少招惹他的好。” 桌子底下,纪燃送算是有了点反应,以前说起第一富商,那肯定是他老纪家,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换做是梁家了?哪个梁家?他抬起狗头打量了那人一眼,吊梢眼,刁钻相,眉间隐约有一道黑气,若不是脖子上的护身符时刻庇佑着他,这人恐怕早就去见了阎王爷了。 这会儿,那吊梢眼的公子哥总算是看清梁星野的样貌了,他阴测测地笑了出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纪燃竖起狗耳朵在心里感叹,哎哟,原来是老熟人。 那人似乎是有意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假模假样地对着四面八方的食客抱了抱拳,“各位,今天实在对不住,要扰了大家吃饭的雅兴了,这个人偷了我家的剑,无论如何我都要擒住他!” 食客们有的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起了这场戏,有的则是埋着头继续吃,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唯独那几个修仙的,仿佛根本就看不到这场闹剧似的,兀自说着他们自己的事。 这边,梁公子面对对方的挑衅,云淡风轻地吐了几个字出来,“那本就是我的剑。” “呵,你的剑?你被送到我家寄养的时候……”梁世勋手一指桌底下,“就跟这条野狗差不多!”桌子底下的纪燃脊背一阵发毛,关我什么事儿啊你指我…… “梁星野,我梁家凭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得一把剑不应该?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打伤了我家那么多人。” 对方带了那么多剑客,这要是打起来,他肯定要吃亏的。就在纪燃考虑要不要适时站出来狗叫两声挫挫对方锐气的时候,岿然不动淡定如风的某位饲主再次发话了,“谁说你我都姓梁,我就非得跟你成一家人了?” 梁世勋哼了一声,“野狗就是野狗,怎么养都养不熟。” 这时候,不远处那一桌修仙的总算是有了反应,其中一位仙衣飘飘的少年难得“有失体统”地冲到了他面前,“你就是星野?那个赫赫有名的只降妖,不修仙的梁星野?” 桌子底下纪燃探出狗头来,降妖却不修仙?敢情他这个饲主还是个奇葩? 这个世道上,很多人降妖为的就是在司禄星君的功德簿上记上一笔,再服下妖怪的妖丹在腹中炼化,转化为自己的元丹飞升,这就是修仙。只有修仙的人才降妖,这似乎成为了一条定律。 然而梁星野是个特例,他似乎对修仙这桩事情非常反感。 纪燃倒是没想到,那个家伙在修仙者间的人气那么高,甚至于遍地都是崇拜者,这不,这孩子看上去才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到星野的时候,一再失态,“我听说过你的事迹,其实我一直想要亲口问你,不修仙那你为什么要降妖啊。” 梁公子拿着杯子在手上来来回回了摩挲着,煞有其事地想了会儿,“降妖除魔,护一方平安乃我本分,至于修仙,我一向不大乐意。” 那少年一听,两只眼睛都放出了光。这样随心所欲的态度,就是修仙者们崇拜他的理由。 “那你打来的妖丹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修仙少年非常自觉地坐在了梁公子这一桌。 “要么换钱,要么送人。”梁星野随口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些。” 其他修仙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两眼几乎是放光的状态。 你倒是大方!桌子底下的纪燃这会儿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站起身来,用嘴叼着梁公子的衣摆扯了扯,雀跃地差点当场说人话。 辛苦打妖怪得来的妖丹你拿来送人?没见过你这么败家的饲主! 他踌躇了一下,现在终于分析出留在他身边当宠物的好处了,正好他的元丹碎了,又恰好他这位饲主有很多妖丹,到时候随便给他一些,吞入腹中炼化,用不了多久,他就能重新炼出一颗元丹来,恢复人形。 一旁的梁家公子爷看到这幅场面,尴尬地继续站着也不是,坐下来也不是。 他没修过仙,自然不晓得原来梁公子在这条道上是响当当的人物。 他现在的情况,这就好比是跟人在大街上约架,约了半天发现人家是个有身份的人,身后的势力他一个也惹不起,原来自己才是小喽啰,于是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坐了回去,想要把自己变成透明人。 现在,那群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已经完全不顾颜面地挤上来,和梁星野坐一桌了。 “梁公子,如果他再找你麻烦你就开口,我们帮你摆平他。” 修仙少年循声望去,只见一路都在装高冷的陈均师哥一掀衣摆,已经恬不知耻地和梁星野挤在了同一张板凳上。 这句话不冷不淡地飘进了梁世勋的耳朵里,他的身子当即抖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来吃菜,筷子都拿不稳。 梁星野委婉了拒绝了他们的请求,“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就不麻烦诸位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 纪燃见那些修仙人围着梁公子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楚,你们崇拜他干什么呀,本散仙我就在桌子底下躺着你们看不见? 就在这时,客栈外忽然刮起一道狂风,直奔门而来,只听“轰”的一声,木门竟然被吹开,两扇门板“砰”地一声撞在墙上,而后挂在两侧摇摇欲坠。 狂风夹杂着暴雪从门外涌进来,一时间吹得大家没能睁开眼 麻子脸的店小二急忙和另一个后厨的小厮急忙扶稳了门,今晚的暴风雪来势汹汹,客栈里是提前做好准备的,可没想到这阵风这么大,直接把门吹坏了。 还在用餐的几个热心大汉也立刻上前,把门板挡好,几个人合力用桌子暂时顶住了门门,马厩里的西施犬疯了似的大叫着,那声音与风声夹杂在一起,寻常人不大分辨地清,但纪燃现在的耳朵特别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 来了! 第5章狗屎运的报应来得太快 纪燃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两只前爪搭在了梁星野的膝盖上,因为客栈里的人多,他不敢说人话,只能“嗯嗯”地哼哼了两声,以示警戒。 屋子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修仙者,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不对劲。”那几个修仙者很快也察觉到了夹杂在风里的血腥气,面色严峻地站了起来,客栈老板娘听到了底下的响动,又看到那些修仙的个个这么严肃地看着同一个方向,顿时有些慌了。 “怎么了这是?” 其他的食客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有些害怕地看着那扇门,他们看不见也感受不到门外的东西,这时候难免有人会产生联想,“不会是那东西来了吧……我听人说最近很多姑娘家无端失踪,被找到的时候全都没了皮!” “所有人都上楼,把房门锁好,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 听到修仙者这么说,大家纷纷意识到事情不妙,飞奔似的往楼上冲,先前顶着门的几个大汉一走,那门很快就被风再次吹开了。冷冽的风有如钝刀,吹在脸上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疼痛感。 桌子底下的纪燃早已蓄势待发,门一开,身子瞬间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门外。 陈均措手不及地喊了声,“诶你的狗!” 说完他朝旁边看,却发现刚才还和自己坐在一张板凳上的梁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冲出去了。 陈均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身法。 他们有内丹的修仙者都达不到这样的速度,梁公子没有内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纪燃冲出门后,任由那刀子似的冷风往身上吹,风雪漫漫,外头天又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凭借着敏锐的嗅觉找寻那血尸的位置。 马厩内的马儿不安地嘶鸣着,整个客栈在雪夜里散发着暖黄的光,像盏明灯似的杵在一片苍茫之中。 纪燃张嘴大口大口地哈着气,隐约在马厩附近嗅到了一丝端倪,就在那里!一个人形的黑影正一摇一晃地走进马厩里,老板娘的西施犬伸长脖子悲怆地叫着,纪燃舔了舔冰冷的鼻子,英雄救狗的时候到了。 他纵身一跃,整个身子几乎埋没在雪里,只能从声音和嗅觉辨别自己想要前行的方向,近了,更近了! 纪燃猛地朝着那黑影扑上去,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腿肚上,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饶是如此,纪燃还是强行忍耐着,撕扯了一片肉下来。 那肉掉在雪地里之后,很快就被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表面泛着诡异的粉色。 那血尸吃了痛,用力地将纪燃踹了出去。 纪燃嗷呜一声,下意识地就叫了出来,他的身子小小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随后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雪坑,他倒在满目的冰冷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侧的肋骨出奇地疼,他尝试了几次,终究没能站得起来。 梁星野稍晚些落了下来,立在他身边,不知道上哪儿取了一把钝剑,剑锋处已然有了好多缺口,像是用了很久舍不得换的样子。 纪燃不大清楚他的底细,先前客栈里的那些修仙的都说他很厉害,但他一个凡人,又不修仙,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更何况他先前就跟血尸交过手,他一个散仙都打不过,自然不指望他能打得过,急忙提醒他,“你赶紧进客栈,别逞强,你打不过它的,还有你这把剑是从地上捡的么,都钝成什么样了……” 说着,他强撑着痛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想办法呢,正面刚不过能不能从侧面迂回以智取胜?忽然就被一双温暖的手从雪坑里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马厩坚实的地面上。 “在这里等着。” 梁星野刚一说完,整个人便提着剑飞快地冲了出去,剑尖直指血尸的头颅。 那血尸闪避的身法也是极快的,冻豆腐似的脑袋一侧,反手握住了梁星野的手臂。 完了……纪燃一看这架势,分明是梁公子落与下风,他明明警告过他的。 正逢此时,客栈里那几个修仙冲了出来,以四面合围的阵势,齐齐朝着血尸刺来。那血尸擒住梁星野后,根本无力应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只能将他丢出去。可稍一侧身,右臂一凉,扭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竟被梁星野生生砍去。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 他被惹怒了,张嘴便朝着四面八方吐了一大堆黑水,那些修仙者的剑根本来不及碰到他,就被这些黑水腐蚀了。陈均的身形在空中一滞,“小心……” 提醒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就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同门被血尸掐住了脖子,双脚离地,长剑已经脱手,痛苦地挣扎着。 一旁年纪最小的修仙者眼看着同门师兄落入危难境地,竟毫不犹豫地当着血尸的面门冲了上去。 “阿鹤!” 陈均根本来不及拉住他,阿鹤是他的同门师弟,师傅出门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在照顾好他的,陈均难得急红了眼,和他离阿鹤太远了,根本够不着他。 那血尸一张嘴,便朝着阿鹤喷出了一口黑水,阿鹤阅历少,之前从没有和这种级别的血尸交过手,这一次必然是要吃亏的。 关键时刻,一条杂毛野狗将小师弟飞扑过去,自己的半边身子被黑水淋了个遍。纪燃只觉得腹部一阵灼热,天寒地冻的,痛觉似乎被无限弱化了,他身子一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回想起过往种种。 他这辈子,运势极好。 先是投了个好胎,一出生就在享福,享福享到十八岁,平日里乖巧的少年有了些叛逆之心,不顾纪老爹的阻拦,抄了把家传宝剑就出去闯荡江湖。那些年他像个侠客一样风餐露宿,最终却因为吃不了苦,灰溜溜地回家了 那段时间也不是一事无成,他也救过一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人。 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了,只是隐约记得当年自己从尸体堆里救出了一个孩子。 他对那孩子的眼神印象深刻,绝望而惊慌,坐在尸体堆旁一个劲儿地哭,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本想养着他来着,可他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当时他一心想要修仙,带个孩子挺不方便的,便把家传的宝剑送给了他傍身,让他自己给自己找个好归宿。 他还叮嘱他,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剑卖了,这些钱足够他花好几辈子了。 就因为这件事,回家之后还被纪老爹毒打了一顿。 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那孩子后来过得怎么样了,当时自己还答应他一定会回去看他,也就随口一说,这个约定到现在也没兑现。 再后来,又在家里混吃混喝地虚度了好几年,某天一位仙家飞着飞着就从天上掉下来羽化了,就砸在他面前,仙身随后化为萤火点点消散,只留下了一颗鸡蛋这么大的元丹。他听人家说,修仙的都是吞下妖怪的妖丹,在自己的肚子里炼化出元丹,等到元丹变大到一定程度,就能飞升成仙。 他倒好,没打过怪,没炼化过妖丹,凭白捡到一颗现成的元丹。纪燃觉得,走上人生巅峰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吞了个这么大的玩意儿入腹。 起初只是觉得腹胀,大概那元丹不是自己的东西,在他的肚子里一天比一天小,就这么难受了一段时间,元丹终于不再融化变小了,纪燃觉得,这大概就是那个炼化的过程,而他的元丹也好死不死地正好定格到了可以飞升的大小。 于是,十村八里的人都在议论这桩走狗屎运的大事,纪员外家那个不学无术混吃等死的纪燃飞了…… 现在想起来,他刚不过血尸,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自己没本事,连元丹都是白捡来的,现在来了报应,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就算飞升了,也照样被打回原点。照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嗯,比原点还不如,以前他至少是个人啊。 死亡并不难熬,就是有些冷。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弱,血液变凉…… 第6章吃货遗言临死之前,我想点个菜 那个叫阿鹤修仙者一脸惊慌地看着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好像被他现在的样子吓哭了。 纪燃有气无力地抬了一下眼皮,再看那边,梁星野面色阴沉地将那把钝刀,稳稳地捅在了血尸的身上,随后抽出,一刀削下了它的头颅。这一通操作又快又狠,几乎把那些修仙的看呆了。 就连原本差点为纪燃哭出来的阿鹤,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滚之后,都看干了…… 纪燃原地喷出一口老血,合着我快死了都没人为我难过一下的吗?都看他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看我啊,我还有一口气,再不看就没了!难道都没有人想要歌颂一下我刚才英勇救人的行为吗?我这辈子到最后就落得这么个结局? 纪燃的喉咙鼓动了一下,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想着,原来只有我自己被自己感动到啊。 想着想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雪地上,血尸倒地后,一颗红彤彤的妖丹缓缓升起到半空中,梁星野也不客气,直接将那颗妖丹抓在手里。 其他修仙者,没有一个觊觎那颗妖丹。因为他们都清楚,那是梁星野应得的,如果没有他,他们几个人很难应付这只血尸,想不到他用一把钝刀,便轻轻松松解决了一只血尸。修仙者之间关于他的传言,都是真的,他很强大,他和他们不一样,只要他想修仙,随时随地都能飞升。 梁星野抓着那颗内丹火速赶到纪燃的面前,将那颗内丹喂到了他的嘴里,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抱起这条脏兮兮的黄狗,一言不发地向客栈内走去。 血尸的内丹在纪燃的身体里渐渐发挥了效用,纪燃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狗嘴里叨叨着人话,声音很小,只有他能听到。 “我快死了吧……你放我下来吧,我身上有很多虱子。把我放在雪地里就行,头要朝着南方,那里有我从前的家。我很想我爹,飞升之后还没来得及回去看他,就变成了这样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 纪燃的喉咙痛苦地咕噜了一声,丝丝血迹从嘴里渗出来,他面带痛苦地停顿了一下,一对狗眼向内凹陷,是个虚弱到极点的模样:“我想……我想点个菜……” “想吃什么?”梁公子低声问他,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也带了些不忍。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 “蒜……蒜泥小龙虾,其实……我是吃惯了十三香的人,以前人家让我尝,说蒜泥的很好吃,我拒绝了,现在我快要死了,临死前,忽然想换个口味,尝尝蒜泥的……记得去虾线,葱姜爆香了再下锅,多放油……别做老了……” 梁星野:“你可以去死了。” …… …… 纪燃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先前被腐蚀的皮肤已经愈合了,只是狗毛还没长出来,凭白秃了一大块,看上去有些突兀。 屋内门是半敞着的,梁公子就站在门边,和那个叫阿鹤的修仙少年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把满满一袋子的妖丹递了出去。 那修仙少年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妖丹,每一颗都有鸽子蛋这么大,要知道先前师兄们带他打的妖,妖丹都只有老鼠屎这么大。鸽子蛋大的妖丹,必定是属于级别很高的妖怪,无论拿到哪儿都非常稀罕。 阿鹤与师兄们忙了一夜,天大亮,本来还在打哈欠,可听了梁星野的话,两只眼睛瞬间放光,睡意全无,“使不得使不得”地喊了老半天,可手攥着布袋子攥地比谁都紧,“可我不能凭白拿你这些东西。” “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到。我看你们也累了,早些休息。” 怎么用不到了!你用不到我用得到啊!纪燃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气地两只鼻孔哼哧哼哧地发出了声音。 门边的梁星野听到了些响动,唯恐自己的妖丹被纪燃觊觎,玩儿命似的想要送出去,无奈阿鹤就是耿直地站在门外不走,“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凭白拿了你的东西不厚道,你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们帮你做的吗?” “可能有,但不是现在,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现在你可以走了。”说着,便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转身看向纪燃的时候,面上恢复了高冷的神态,眼皮微微一挑,“醒了?” 纪燃有气无力地把狗头埋在被子里,嗯了一声。毕竟东西是人家的,人家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他没权利指手画脚,思来想去总算是很不合时宜地吐出了三个字,“小龙虾呢?” “极北哪里来的小龙虾,你别想了,以后带你去岭南吃。”那位也真是会应付,明明一眼就看出他想问什么,故意不提这一茬,顺着他岔开的话题说下去。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纪燃把两条前腿并在一起,憋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那妖丹你还有剩下的么?” 梁公子面色坦然,“一颗都不剩了。” 纪燃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血尸那颗呢?也送出去了?” “血尸那颗喂了你,不然你以为你的伤势为什么会好这么快?” 纪燃两眼上翻地感受了一下,果然发现自己的腹中有一颗妖丹,那妖丹比鸽子蛋还要小一些,正乖乖被他炼化着。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全部,狗耳朵忽然被人一弹,耳边传来梁公子略带笑意的声音,“有这一颗就不错了,炼化也是需要时间的,别贪得无厌。” 纪燃从床上一跃而下,走到窗户边,两条前腿搭在窗台上,用力一推,窗外的暴雪有如棉絮一样吹进屋子里来。他努力把自己的狗头探出窗外,嗅了又嗅,“你不觉得这间客栈有问题么?窗外的景一直在变。” 虽然是暴雪天,无论什么时候推窗,都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可纪燃还是看出来了,“那座山,先前是在客栈的南面,现在却出现在客栈的北面了,还有你不觉得那几棵树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吗,先前还能看得清枝杈,现在却只能隐约看到几个黑点,客栈一直在行进!” 梁星野把窗户重新关上,“早看出来了。这间客栈里,除了那几个修仙的,还有梁家人和他的剑客,其他都是死人,而且已经死很久了。”说到这里,不忘挖苦他,“包括你心仪的那只西施犬。” 荒郊野岭,风雪漫漫,哪有这么容易让他们找到这间客栈?与其说是他们在寻找客栈,不如说是客栈在找寻猎物。 “你能不能不提西施犬这茬?”纪燃冲着他一龇牙,报复似的跳到了他的床上又滚了两圈,狗毛全都黏在了枕头上,想想还是正事要紧,又翻回来,“眼下的问题是,客栈一直在带着我们无声无息地行进,你觉得它会带我们去哪里?” 梁星野觉得他方才的举动幼稚的有些好笑,但眼尾扫过摆在桌上的那把长剑时,脸色忽然又沉了下来,“它哪儿也不会去,只是带着我们在暴雪中徘徊,不断寻找新的猎物。因为只要它一直身处于暴雪之中,客栈里便没有人会离开,至于那只血尸,不过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恰好被用来试探那些修仙者的实力。话说回来,你修的什么仙?能被它打到修为尽废也算一桩其他散仙学也学不来的本事。” 来自大神的嘲讽…… 纪燃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了一箭。 那些修仙者大概是这间客栈最不想收容的人了,只可惜血尸那桩事情也透露出了星野的实力。 纪燃憋屈了一会儿,又问道:“还有一点我想不通,那些死人是怎么动起来的,不仅仅是说话做事,他们的举手投足看上去根本就是个正常人,而且他们身上都没有尸腐臭。” “这么冷的天,那些死人不会腐烂,当然就没有尸腐臭,至于……” 第7章客官,喝羊肉汤么? 正说着话呢,纪燃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楼底下客栈的门被人用脚踹开。也没听完梁星野后面的话,纪燃便从门缝里钻了出去,站在二楼的扶栏边查看。 梁星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一点倒是没变,还是和以前那样,不喜欢听人说完一句完整的话,一丁点儿的响动,就会让他分了心。 楼下,几个皮肤黝黑的石原人吵吵闹闹地走了进来,放下背上的行囊后在大堂里环视一圈后,又踹翻了一条板凳。 “什么破地方!”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 小二热情地上前扶起板凳,“客官,吃点什么?” 那几个石原人不理他,看上去是非常难伺候的主。 关键时刻,客栈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出现了,碧色的帕子一挥,“哟,几位爷,快坐下,天寒地冻的,先给他们一人上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老板娘扭动着腰肢,冲着石原人眉目传情了一会儿,那几个石原人偏生还就吃她这一套,接二连三地占了几次便宜之后便坐了下来。 “羊肉汤来喽!”店小二端上热腾腾的砂锅,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各自盛上一碗。 纪燃将狗头探出扶栏缝隙嗅了嗅,这哪里是羊肉汤?一点羊膻味都没有。 趁着没人注意,他一溜烟地跑到后厨,避开店小二和杂役在厨房循着味道穿梭着。 厨房很大,分为前后两部分,前边儿被收拾地很干净,越往后走,地上越脏,甚至还有很多碎骨头,很小很小,有些扎脚。 厨房的尽头,血腥味越发浓郁,靠着黑魆魆的墙根,有一处并不显眼的地窖,入口没有关上,为了方便出入,只是随意地用圆扁盖上,毕竟很少有外人会到这里来。 身后,店小二的端着空掉的砂锅,换了副面孔朝着地窖入口走了过来。 “那几个石原人可真难伺候,吵着还要喝汤!” 老板娘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那就让他们吃饱喝足了……” 后面的话带了点意味深长,不言而喻的感觉。 店小二把扁掀开,走了下去,纪燃缩着狗头还在寻思,什么汤神神秘秘的还要放在地窖?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倏地一下,也蹿了下去。 底下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沾满油污的桌子上摆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晃动着。 桌前摆放了一口一人高的大缸,底下正驾着火烧煮,味道刺鼻。 店小二直接爬到了桌子上,用巨大的木棍艰难地搅拌着,随后连汤带肉地舀出了一大坨东西来,顺着光亮看,那分明是个被煮熟了的人头! 店小二自己吃了几口,才想起上面的食客,将肉剔出来,丢进汤碗里,用漏勺检查了几次,确认没有其他骨头后,便端着汤走了。 纪燃只觉得一阵恶寒,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再仔细一看,那大缸旁边散落的一堆人骨,和旁边那几件眼熟的衣服,这不就是先前那个剑客的衣服么!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让人给煮了? 看来这间客栈确实大有问题。 看那些骨骼的堆积程度,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当成“羊”给煮了。 大缸底下的缝隙里,冷不丁飘来零星鬼火,像是有意识一般,绕着纪燃的狗头上下翻飞。 纪燃一甩尾巴,口气有些不善,“别缠着我,给你们报仇就是了。” 它一溜烟地小跑回去,脚趾甲在地上刮出细微的声响。上了二楼,两条腿朝着房门用力一扑,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刚才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来客栈里的羊肉汤其实是人肉汤,你说那我之前吃的鸡汤小馄饨会不会也是……”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舌头就拉地老长,原地作呕。 梁星野正打开窗户看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他回来了,随手将他抱起,放在软和的床上,“那是我自己做的,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 抱着狗出了门,走到扶栏边往下看,“你不觉得,今日的客栈,有些冷清吗?” 到了饭点,楼下却只有那几个刚到的石原人。 “其他人去哪里了?” “早上风雪小了些,他们都收拾了行囊走了。”老板娘抚弄着头上的金钗,打从楼下上来,虽然面容懒散,可眼底的戒备却让纪燃心生寒意。 纪燃在心里骂了一句,放屁!背上的毛隐隐有了竖起的趋势,差点就扑上去咬人。 可梁星野的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在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地顺了几个来回,竟然把他一时的怒意压地服服帖帖,彻彻底底。 梁星野对老板娘客套地笑了笑,随后关上房门,换了副严肃的面孔对着纪燃,“眼下切勿打草惊蛇,我们悄悄查一下其他人的下落。” 纪燃舔了舔鼻子,“咱们现在已经被老板娘盯上了,怎么查?” 梁星野打开房内的窗户,窗外的大雪簌簌飞舞进来,“走这里。” 一人一狗凭借灵巧的身手,很快就跃到了屋顶上,周围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苍茫的一片白。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 现在到了屋顶上,客栈在不断行进的颠簸感已经非常明显了,可这样剧烈的颠簸感,当他们身处客栈内部的时候,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他的脚滑,怕被甩下去,只能将四条腿牢牢地陷进积雪中,刚站稳抬头,就看到梁公子在漫天风雪中拔出了那把钝刀,半跪着,用力地朝着屋脊刺下去,刀柄笔直地向着天空。 如画卷般的这一幕,让这条狗看呆了。 狂风卷着更多细碎的雪花,落到少年的肩上,发上,睫毛上。他的脸色苍白,被风霜雕刻的五官,在皑皑大雪中,有如珠玉一般的少年,让人生出一种恨不得立刻上前将他抓在手里好好摩挲一番的欲望。 一丝刺目的红,从屋脊处蔓延出来,将周围的积雪染红。 而就在在那个瞬间,整个客栈似乎抖了一抖,这一轻微的颠簸,差点让脚滑的纪燃掉下屋顶,幸好梁星野抓住了他脖子上的皮毛。 纪燃被他随手拎回来的时候,刀已经拔出来了。 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刺目的红,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纪燃一下子愣住了,“谁……谁的血?” 梁公子抓了把雪,在刀刃上重重一抹,雪屑纷纷扬扬地朝着狗砸下来。 “妖物的血。” 第8章一团混战 先前他们本以为是客栈里混进了妖物,现在看来,整间客栈,就是一只巨大的妖物。 梁星野的这一刀,对于这间客栈来说,就像是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小小的豁口,流了一丁点儿的血,根本不足以杀死这么一只庞然巨物。 “所以一直以来,其实我们都在这只妖物的肚子里?” 纪燃的耳朵向后扯了一下,“那老板娘和店小二在妖怪的肚子里充当什么角色?” 梁星野站在屋脊上,从身后吹来的风将他的发掀起,亘古而来的寒冷,使得呼吸之间,都会冒出雪白的雾气,“那些人,不过是妖物腹中的寄生虫罢了。” 他们从屋脊上翻身而下,重新落回到窗里。 这间屋子,并不是他们的屋子,而是客栈里其他人的屋子。 一落进来,纪燃就闻到了一股类似于呕吐物的味道。 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只能靠着梁公子,闻他衣服上的味道缓解。 梁星野先是环视一圈,原来这里,每一间屋子里的陈设都差不多,床上的被子隆起,有个人就躺在了里面,用被子兜着脑袋。 “老板娘果然在说谎,货商分明还在这里。” 按理来说,他们刚才破窗进来的动静是非常大的,可眼下那客商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等到梁星野猛地掀开被子,纪燃才看清躺在床上的人。 那人紧闭着双眼,浑身上下都是粘液,皮肤松弛,整个人都瘪了一圈。再看那张床板,上面莫名长出了一层薄膜,那人实际上是躺在这张薄膜上的。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张薄膜的表面覆盖了很多细小的血管。 梁星野一刀刺下去,划开床上的这张膜,不断有血水溢出,透过这个豁口,能看到底下巨大的空洞,空洞中传来阵阵血腥味味,甚至隐约能看见悬在半空中小臂粗细的血管。 “人已经断气了。”梁公子道,“整个客栈,就等同于妖物的腹腔,而这些床,就是妖物的胃,所有人都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被妖物消化的。” 纪燃将两条前腿耷拉在床沿,仔细嗅了嗅那些粘液的气味,“怪不得闻上去像呕吐物的味道,这些粘液,根本就是这只妖兽的胃液,客商们每日睡在这张床上让妖兽吸取养分,只怕到最后,化地连骨头都不剩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们又通过翻窗的方式,查看了其他几间屋子里的人,所有人的情况都差不多。 妖物之所以不对他们动手,是因为梁星野的那张床从头到尾都是他这只狗在睡,妖物吃惯了人肉,对狗没兴趣,所以他们房间的消化系统一直没有被启用。 纪燃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头顶的眉心被挤压出三道褶子。 “糟了,阿鹤他们!” 阿鹤和陈均那几个修仙者,昨晚收拾血尸忙了一夜,早上才刚回到自己的房间补觉,这会儿必定被消化着呢。 来不及多想,这会儿做什么都顾不着打草惊蛇了,光明正大地踹开各个房门找起了人。 陈均倒是还没有睡,忙着给师父写信报平安,听到阿鹤有危险,二话不说带着他们冲到了阿鹤的房里。 阿鹤也才刚睡下不久,身上虽然被粘液包覆,人还算是活着。陈均紧张万分地将阿鹤抱了起来呼唤了几声,阿鹤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 “师兄?怎么了?” 陈均当下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睛抱了抱阿鹤,将他安置好,这才想起其他师弟,一一踹了房门去找。 他们却没有阿鹤这么幸运了,身上的养分被汲取殆尽,个个形容枯槁,变成了干尸模样。 陈均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趟出门,作为大师兄,他带了这么多师弟,到头来除了阿鹤,其他都折在了这只妖兽的腹中,他该怎么向师父交代?当场拔剑冲了出去。 楼下,喝了“羊肉汤”石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昏死了过去,麻子脸店小二早已换了副严肃的面容,一下又一下地磨着厨房的菜刀。至于客栈的入口,眼下哪里还能看得到那扇门?入口处只有一面墙,甚至连客栈里所有的窗户,都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抱着那只死了很久的西施犬,镇定自若地靠在昏迷的石原人身边,翘着二郎腿。裙摆开地极高,露出白皙的大腿,视线再往下,是一双玉足,没穿鞋袜。 老板娘轻笑一声,将狗丢在一旁,随手为自己盛了一碗汤,尾指翘着,雪白的汤勺在碗里搅了搅,舀出一截炖的酥烂的小手指放进嘴里,动作优雅而曼妙,肩头衣裳适时掉了下来,露出半截香肩。 陈均的骨子里是正派之人,可看见她这幅衣不蔽体的模样,饶是再愤怒,也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只能攥着剑咬紧牙关,将头偏向一边。 就在此时,麻子脸店小二抓住机会,猛地将菜刀掷向陈均所在的方向。 梁星野,操着那把钝刀挡了一下,只听“铛”地一声,那把刀偏离了最初的方向,擦着陈均的脸颊飞了出去。那店小二一抬手,那把菜刀又原原本本地飞回了他的手中。 梁星野将衣袖卷起一些,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这里交给我们,你去找出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纪燃总觉得在自己的狗眼里,梁公子的这半截小臂可比老板娘露出来的诱人多了!可能是做了狗之后审美上自然和人类有些不同了吧。 他应了一声,鼻尖紧贴着地面,嗅着去找出口。 妖兽和人差不多,就比如说现在,所有的出口都关闭了,但也只是一时的,就好比是人类闭上眼睛,堵上鼻子。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暂时的,只是为了困住他们,但它不可能永远不呼吸不睁眼吧,说得再邋遢点,就做个最坏的打算,妖兽消化了那么多人类,总得有个排泄口吧,所以出口是必然存在的。 客栈一楼,老板娘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将汤勺和汤碗放好,殷红的嘴唇噙着一抹笑,两条昆虫特有的口器转瞬间撕破脸皮暴露了出来。 第9章打死这条狗精 原本白皙的肌肤像窗户纸一般,一下子被捅破了。肤白貌美的老板娘弯下腰,所有的衣服连带着伪装的表皮都被坚硬的甲撕碎了。 一只庞大而丑陋的怪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比起刚才,陈均更愿意直面现在的妖物,少了非礼勿视这层障碍,他也就没了心里束缚,飞身而上对着那怪虫就是一顿劈砍。 可那怪虫的甲壳十分坚硬,一层嵌套着一层,寻常的刀剑根本无法伤及分毫。陈均的手腕被震地生疼,还没来得及重新调整好状态,就看见那怪虫朝他压了下来,锋利的口器只要稍稍一夹,便能直接切断他的脖子,慌乱中只能丢掉剑,用手抓住,顶着这股力。 怪虫甲壳的边缘像刀子一样锋利,眼下他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了,顶不了多久了。 关键时刻,梁星野从二楼直接跳了下来,抓着那把钝剑,顺着甲壳嵌套的缝隙处,像片肉似的横切进去。 那怪虫叫了一声,足肢踩在了陈均胸口,陈均抬头一看,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地生满了倒刺,他疼极了。 梁星野紧握着剑柄,企图将它插地更深,一旁的麻子脸店小二见状,抓着刀朝他的脊背处砍过来,星野闪避不及,加上怪虫一直在乱晃,那把钝刀直接断在了怪虫的身体里,而他也被甩了出去,整个二楼的楼梯塌陷了一大块。 不等他爬起来,麻子脸店小二往地上一趴,变为一条长虫,朝着他吐了一口毒液。 梁星野站起身来,迅猛地跳上了二楼,长虫转眼便跟了上去。 而此时,纪燃刚好也在二楼寻找出口,它用两条前腿扑开一扇房门,一边专心地嗅着地面上的气味,一边环视屋内,检查窗户是不是存在。 可谁知刚一踏进屋子,一个藏在门后的黑影忽然出现。 那人眉间黑气丛生,可不就是那天和梁星野闹得很不愉快的梁世勋么。他没死,全靠着脖子上的护身符护着,他的手下都死光了,楼下打起来的时候,他就一直躲在这里。 便在此时,一直紧跟着梁星野的长虫被这边的一人一狗分散了注意力,它调转方向他们袭来。梁世勋被吓得要死,抓起纪燃就砸向了那只长虫,心想着那虫子在吃纪燃的时候,自己兴许能跑远一些。 纪燃“嗷”的一声,眼看着就落入那长虫的口中,好在梁星野从侧面冲出了,猛地接住了他,他把狗护在怀里,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背部传来一阵钝痛。 “走!”他松开纪燃,转身冲向二楼的一个房间。 纪燃脊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暗算。可它只是条狗,没法像人一样讨个说法,站起身后,抖了抖皮毛,又开始抓紧时间在厨房搜寻出口。 他与梁星野背道而行,没看到他冲进房间后,换了把崭新的剑出来。 那把剑极其锋利,只一刀,便将长虫砍成两截。他飞身而起,对着那怪虫的甲壳砍了三刀,每一刀都顺利没入皮肉。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 那怪虫痛得翻了过来,被梁星野一剑终结。底下的陈均赶忙爬了出来,他从没见过如此锋利的剑,锋利到就连那剑刃上折射的光,都能伤人。 梁世勋自然也看到了那把剑,一眼就认出那是这小子当年带到他们家的剑,可眼下他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只想活命,哪里还敢要剑? 两只怪虫死后,客栈猛烈地晃动了起来,妖兽察觉到了自己肚子里的两条“心腹”死了,便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杀死他们。它开始在雪原中不断狂奔,剧烈的颠簸让他们无法站住脚。 不仅如此,客栈中的一切事物,在同一时间开始融化,屋顶,地面,和围绕着他们的墙体都开始分泌带有腐蚀性的粘液。 梁世勋抓着扶栏,一时没站稳,从二楼摔了下来,脸贴在了地面刚分泌出来的粘液里,随即哀嚎一声。他囫囵从地上爬起,脸颊上接触到粘液的地方冒着黑烟,伴随着“滋滋”的腐蚀声。 他痛地简直睁不开眼,便带着哭腔拉住了陈均,客栈里的人都死光了,剩下的就只有梁星野和陈均阿鹤,他和梁星野有仇,自然不肯求助于他。 此时,厨房里传来一声犬吠。 梁星野提着剑循声过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从昏迷的石原人身上扯了块布,将剑包起来背在背上。 陈均抱起虚弱的阿鹤,也艰难地跟了过去,哪里还管的上梁世勋? 他咬着牙,愤愤地看了他们一眼,只能捂着被腐蚀的脸颊快步跟上去。 在厨房最深处的地窖里,纪燃找到了一个巨大的心脏。 那心脏还在不断挑动着,从下往上看,与无数血管相连。 “客栈就是一只妖兽,这是它的心脏!” 陈均看着那只说话的狗,起初是惊讶,随后便释然了,梁公子那么厉害,养的狗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狗。 这一幕在梁世勋的眼里就显得不同了,他惊慌地躲在了陈均的身后,指着纪燃,“这狗成了精了,你不是修仙的吗?修仙的斩妖除魔,你快打死他!打死他!” 纪燃朝着梁世勋翻了个白眼,刚才他把他扔出去喂长虫的仇他还没报呢,这会儿他还有脸跟在他们后边?一扭头,想要对他亮亮牙口,威胁的架势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就看见梁公子用先前那把断掉一截的钝剑横在了梁世勋的脖子上。 “你再说一遍试试?”声音低沉,是真的带了杀气的。 梁世勋吓得牙齿打颤,“饶命,饶命啊……” 四周的粘液还在分泌,再这样下去,就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客栈在雪地里狂奔,里面晃动地不行,稍有不稳摔倒,都会倒在腐蚀性的粘液里。 出路必然会有,可眼下他们没时间找了。 唯一出去的办法,大家心知肚明。 从内部杀死这只妖兽,他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陈均看了梁星野一眼,意识到他背上的那把剑平时轻易不拿出来用,应该是特别珍惜的东西。 他将自己的剑递出去,“梁公子,不介意的话,用我这把剑,做个了结吧。” 第10章你家狗子我还没吃饱呢 梁星野心领神会,抽出了陈均的剑,猛地刺向了那颗硕大的妖兽心脏。 妖兽吃疼地叫了一声,那声音震慑天地,隆隆雪山上的积雪滚滚而下,引来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崩。 它奔逃的速度更快了,在妖兽腹中的人几乎无法站稳。 梁星野再次抽剑,砍断了连接着妖兽心脏的粗大血管,那颗一人高的鲜红的心脏滚落在地上,还在跳动。 渐渐地,客栈奔逃的速度满了下来,巨大的妖兽终于倒在了雪地里,不再动弹。 而那颗心脏,也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变黑,不再跳动。 客栈的出口重新显现,几个人劫后余生。 一颗火红的妖丹,从黑色的心脏出缓缓升腾而起,那颗妖丹里,饱含着妖兽的精血生命,小小的一颗,却凝聚着无数精华。 陈均怀里,阿鹤的脸色发青,看上去比先前更加虚弱了。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陈均便抱着阿鹤扑通一声跪在了梁星野面前。 “梁公子,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合规矩,可我还是想要求你,能不能把这颗妖丹给阿鹤?他的脉搏越来越微弱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 陈均的脊背微微弯曲,躬身将阿鹤放在木板上,朝着梁星野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一旁的纪燃都看不下去了,“诶你别……” 后面的话几欲张口,可妖兽是梁公子杀死的,妖丹自然也归属于他,所以他没资格决定这件事,只能巴巴地看着他。 此刻,陈均的眼睛里血丝遍布,他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阿鹤的身子打小就不好,师父说这是他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得连续服用一百颗妖丹才能彻底祛除病根,那日你送了阿鹤很多妖丹,他很开心地拿来给我,让我分发给其他师弟……” 陈均越往下说,便越发地泣不成声。 “可我一心想要阿鹤病愈,便瞒着他将所有妖丹都融进水里,骗他喝下了,所以阿鹤才能躲过这一劫。” 其他几个师弟,就是因为没有服用妖丹,以他们的修为,只能被妖兽一点点消化掉。 “我根本不知道其他师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妖丹护体会死得这么惨烈。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但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么做,阿鹤年纪还小,我想要他拥有完整的人生,眼下他又发病了,求求你,能不能把这颗妖丹给阿鹤续命……” 看着陈均声泪俱下的样子,梁星野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生来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动容。 就在纪燃担心他会冷漠无情下去的时候,梁公子一言不发地把妖丹递了过去。 “走吧。”他像个侠客一般,不管身后的陈均怎么用力地磕头,千恩万谢,全都抛在身后,轻描淡写地呼狗。 纪燃舔了舔发干的鼻子,跟了上去,与他遁入了风雪之中。 再回头张望,那间由妖兽幻化而成的客栈已经被风雪掩埋了大半,伶仃破碎,转瞬间化为了巨大的枯骨,长埋冰层之下。 再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年,他脱去了沉重温暖的狐裘,只穿了件单衣在风雪中行进。 纪燃一跃而起,叼住了梁星野的衣摆扯了扯,“你的狐裘呢?不冷吗?” 梁星野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因为他的发问而停留。 “冷,可是今早起来,忽然不想穿动物毛皮的衣裳了。” 他说话的时候,衣袖还是卷起的模样,露出半截小臂。 纪燃的眉头一皱,咽了口口水,“你能不能把衣袖放下?卷起来方便是方便,可是……” 后半句话他难以启齿,只在心里叫嚣。 卷起一半衣袖的干练模样,真的莫名让人移不开眼睛啊! 梁星野不理会他,沿着山脊不断向下,风雪的势头减小了很多,到了傍晚,几乎已经不下了。 山脚下有个小镇,名叫木松镇,雾凇冰挂随处可见。 这个镇子就是他们今晚落脚的地方。 镇子虽然不大,但往来的客商还是很愿意在这里走一遭。 木松镇的市集非常热闹,一人一狗行走其中,被各种香料,食材的味道包围。 沿街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让纪燃的肚子大唱空城计。 他从没来过极北,却早已听说过极北的特色美食。 梁星野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找了间落脚的客栈,让小二推荐些菜端到房间里来。 店小二的鼻子被冻得通红,却也不忘热心介绍起了本店的特色菜肴。 “来极北可一定要尝尝血肠炖酸菜,配上一壶烧刀子,一口血肠一口酒,绝了!拍黄瓜,大拉皮,对了,猪皮冻您可一定要试试!” 先前在妖兽的肚子里经历的恶心的一幕还历历在目,那颗硕大的心脏被刺破时血流如注的场面还在脑海中徘徊,你叫纪燃吃血肠?在这个当口? 当然是太棒了! 纪燃表示,先前的经历恶心归恶心,可一点都不妨碍他享用美味,吃货的强大之处是你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木松镇的人随性洒脱,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所以纪燃并没有被阻拦在客栈外。 满桌子的吃食物很快就被端进了客房内,纪燃自觉地蹦到了椅子上,伸出短小的狗腿朝着食物够了够。 梁公子就坐在他对面,要了个赶紧盘子,将食物一样接着一样夹到了纪燃面前,很快,盘子里的食物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你不吃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 “你先吃。”梁星野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当着纪燃的面解开布包。 他从里面抽出那把剑来,日常擦拭。 纪燃的眼里这会儿只有美食,期间倒是抬起狗头瞟了一眼,狗嘴里嘟囔着,“你这个人真好笑,明明有一把锋利的好剑,你却不用,偏要用那把钝剑……” 梁星野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你难道认不出来?” 纪燃埋头啃了一口血肠,“我当然认出来了!你用的那把钝剑,就是陈均不要了的那把。”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在说什么?” 纪燃的疑惑就堆积在脸上,随后看到梁公子放下剑,猛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抢走了他面前的食物,端着托盘用脚开门。 “小二,不吃了,收盘子!” 纪燃一脸的不可置信,哎哟喂我这暴脾气,你家狗子我还没吃饱呢! 第11章饲主生气了,狗子还得自己溜自己 这一点点吃食只顶了一个时辰,纪燃的肚子又饿了。 他搞不懂自家饲主发的什么无名火,不给吃还不给喝,只能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尾巴出门,自己遛自己。 外面又在下雪了,冻得很,泼水成冰。街上的人变少了,路边的雾凇上长满了长剑似的冰挂,风一吹就叮叮当当地晃悠,纪燃不敢往树下走,怕被砸到。 沿着墙根一路小跑,解决了狗生三急,后腿刨了两下,埋在雪堆里,沿着原路返回,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的汉子在骂娘。 “出门就踩到狗屎,真特么倒霉!” 纪燃一缩脖子,不敢停留过长时间,怕被那汉子捉住打死,急急忙忙往回跑。 一股狂风迎面裹挟而来,跑着跑着,纪燃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风流有有股子带着带着腐烂气息的血腥气,这味道,他先前在血尸身上闻到过,难道这里还有血尸?糟了,得赶紧回去通知梁公子。 他飞奔着回到客栈,扑开了门,屋子里雾气腾腾的,屏风后面甚至还传来水声。 纪燃大口地喘着气,“不……不得了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屏风后面那人呵斥了一声,“关门!” 纪燃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你在洗澡?”狗腿子不自觉地绕到了屏风后面,一时间只看到两条大长腿。 梁星野迅速披上了衣服,他的头发有些湿,神情无奈地自己关上了门,下意识地卷起袖子,束起长发,“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纪燃支支吾吾地,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舌燥,磨蹭了半晌,才说起了正事。 “我在风里闻到了血尸的味道,这个镇子并不安全。” 梁星野这会儿已经把衣裳全都穿好了,依旧显得有些单薄,木松镇的人没有人会像他这么穿,没有修为的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环境下很快就会被冻死。 他提了把钝剑就准备出门追查血尸,纪燃用爪子巴拉巴拉他,“你不多穿点吗?” “无妨。你的嗅觉怎么样?” “变了狗之后,嗅觉简直好地不行,什么味儿都逃不过我的鼻子。” 梁星野唔了声,似笑非笑地用剑鞘拨弄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出了客栈,血尸的味道在空气中非常明显。纪燃将鼻子平贴着地面追踪气味的来源,带着星野来到了一间废弃染坊外。 “就是这里。”纪燃非常确定。 染坊的门是半掩着的,往来的行人缩着脖子,将手踹在袖子里匆匆赶路,也有个别爱管闲事的,主动上前来打招呼。 “怎么,找人?染坊已经废弃很久了,这里边儿可没住人。天快黑了,今晚风雪很大,我看你穿得如此单薄,还是趁早回去吧。” 那人说完,便离开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 星野在门前蹲下,用手拂去表面的那层积雪,露出了底下半个鲜红的脚印。 “这是血水。”纪燃嗅了嗅,“血尸留下的,那东西必然是在里面的,我的鼻子可不会骗人。” 染坊的木门松松垮垮地虚掩着,门上倒贴了个“福”字,红底黑字经过年月的侵蚀,显得有些发白。 推门进去,院子里摆满了染缸。 缸壁是黑色的,上了一层不均匀的釉水烧制而成,廉价,却很实用。染缸被雪埋没了一半,仍有一部分露在外面,缸口那一圈积了一层雪,有的盖了盖子,有的没有盖子,就这么露天敞着,里面的水结成了冰,又被积雪盖住。 到了里边儿,纪燃的鼻子反而不大起作用了,因为染坊里到处都是染料刺鼻的味道,虽然被废弃已久,可有些染缸里依旧装满了染布的水,味道浓郁,不能细闻。 眼下大范围已经确定了,他们只需要找出血尸,除掉便是了。 纪燃打了几个喷嚏,开始在屋内晃悠,而梁星野则是站在院子里,一个个检查那些染缸。 染坊倒是留了几匹布料,全都被老鼠啃成了条状。里面的东西基本都被搬空了,只有一个巨大的木柜子,摆放在正中央,异常得扎眼。 纪燃全身戒备地朝着柜子走了过去…… 外面,梁星野掀开了染缸上的盖子,在缸里看到了一片鲜红。里面隐约能看见一些布料的轮廓,像个人躺在里面。敲碎了冰,才发现是布料一直被浸在红色的染缸里忘了取出来,被冻成了冰。 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纪燃“嗷”的一下叫了起来。 梁星野来不及多想,抓着钝剑便冲了进去。 “我没事,我没事。”纪燃摇着狗头,“我就是想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谁知道这柜子这么不牢靠,直接倒了下来,差点砸到我。” 他向前几步,狗爪子从木块中扒拉出一样东西,“有个灵牌,奇怪,谁会在柜子里摆放灵牌祭奠?” 除了那块灵牌之外,还有几个被冻得硬邦邦的供果。 这时候,先前在门外与他们搭话的人走了进来,“我都说里边儿没人了,你进来干什么?” 那老头六七十岁的样子,一进来就把灵牌抱了起来,擦了又擦。 “这是谁的灵牌?”梁星野问他。 老爷子用袖子擦了擦牌位,重新选了个干净的地方,把灵牌供好,“这是我儿子的牌位。”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间染坊就是我们家的,本来等着他继承,可他呢……说到底终究是他命不好,看上了苍雪城城主的女儿,那日城中大火,城主女儿被困住,我这个傻小子,二话不说就冲进了火场,白白送了自己的命!” 老爷子说到这里,满脸绝望,老泪纵横。 “唯一的香火都断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间染坊,于是这份产业就这么荒废了。老伴儿每每在家里看到儿子的灵位,都会变得疯疯癫癫,我寻不出法子,只能将儿子的灵位供奉在这里。” 听到这里,梁星野皱了皱眉头,“你确定你供奉在这里的只是你儿子的灵位?” 纪燃的耳朵一竖,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果然,老爷子听到之后,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我家的染坊,你走!” 梁星野站在原地,钝剑以飞快的速度出鞘。 “砰砰砰!”染缸接二连三被被打碎…… 第12章满口阿弥陀佛的秃驴 一具全身鲜红的血尸,就这样从其中一只染缸中滚落出来 那血尸全身都被泡发了,有如在母体之中的婴儿一般蜷缩在染缸里,一动不动,身上还沾着冰渣。 梁星野将剑指着那血尸的命脉,神情愈发地冷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你的儿子。” 老爷子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瞪大眼睛,伸出沟壑遍布的苍老手臂,抓住了梁星野的衣摆,“求求你,别杀他,别杀他!” 这下好了,老爷子一伸手,连纪燃都看见了,他的手腕上遍布着一道道伤口,这些伤口都是常年割腕放血留下的。 一旁,梁星野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以为你用自己的血养着他,他便能褪去焦皮,长出血肉,重新成人?你看清楚了,你养的只是一只怪物。”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地挥剑而下,殷红的血从剑锋上滴落,在老人几近疯狂的尖叫声中,他说完了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人从来都不可能死而复生,活过来的,都已经变成妖物了。” 老人家几近哭嚎,满脸绝望地扑到血尸身上,仿佛自己唯一的信仰破碎了 梁星野回到客栈,面色如常,一旁的纪燃感觉了奇怪的氛围,也没有说话。 他的指关节被冻得有些红,回来之后便一直背对着门坐着,纪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舔了舔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虽然面上的表情没有多大的改变,可是纪燃就是感觉得出,他已经不是出门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很残忍?”他说话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澄澈。 “你这么做是对的,虽然那血尸被药水泡在染缸里,没有什么攻击性,可万一哪天染缸关不住他了,他跑出去还是会伤人的,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死掉。” 纪燃仔细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我觉得,今天的血尸和我们在山上碰到的那只是不一样的,这只血尸明显没有攻击性,可能跟泡着他的药水有关。至于那老头,只是个寻常人,不像是能想出这种方法的人,这药水应该是别人给他的。” 见梁公子不说话,纪燃又道:“明天我们倒是可以去他家问问。” …… …… 第二天一大早,便传来了噩耗。一时间,整个木松镇的人都知道了,死了儿子,不开染坊的那个老头,带着他的老伴儿连夜上吊自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纪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梁公子,却发现那家伙面色如常,出门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在经过香烛铺子的时候愣了一下神,很快就缓过来了。 很多人都去吊唁,木松镇的镇长这会儿也出面帮着安排后事,算是镇子里的一桩大事了。 镇长命人清扫院落里的积雪,随后站在高处开始发动大伙儿一起凑钱,为老两口买薄棺,镇上都是淳朴之人,只是大家囊中实在羞涩,隆冬来临前,他们将所有的钱都用来囤了些吃食,眼下大家东拼西凑只凑出一口薄棺的钱。 梁星野和纪燃打算今日便出镇调查其他血尸的来源,纪燃紧紧跟在他的脚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路过那里,随手拿出了几锭银子,够买两口品质上乘的棺材了。 木松镇的镇长千恩万谢,大家看着这个衣着单薄的怪异少年议论纷纷。 梁星野并不想在这里逗留太久,离开的时候,却被纪燃叼住了衣摆。 纪燃朝着一个方向莫名其妙地“汪汪”了两声,此地人多,他不敢公然说话,只是方才想要离开的时候,他竟然在围观的其中一个人身上,闻到了药水味。 这味道跟他们之前在染缸里闻到的浸泡血尸的药水味道一模一样。 梁星野注意到了纪燃的异常,随即跟了上去。 纪燃在人群中仰着头穿梭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顺着巷子离开了,就是他! 纪燃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梁星野,示意他跟上去。 那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被跟踪,起先脚步十分悠闲,可越往后,走得越快,最后身形一隐,绕过拐角就消失了。 纪燃在心里暗笑了一声,人消失了,可气味并不会消失。 那人这会儿正蹲在屋顶上向下看,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谁跟了他一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大一小两道阴影笼罩了下来,那人被吓了一跳,一转身,只见一人一狗正站在他身后,特别是那条杂毛狗,这会儿还顺着他刚才向下张望的方向假模假样地一起看了一会儿。 那人正对上那条狗的眼神,杂毛狗淡然地蹲坐在雪地里,狗嘴一咧,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他受到极大的惊吓,向后一仰,从屋顶上摔了下来,仰面朝天,头上的斗笠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光头来,他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屋檐上的那条狗,他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一条狗的眼神。 此时,屋顶上的少年抱起那条狗,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边。 那狗下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用两条前腿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龇牙咧嘴地重重一压,“光头,说!那药水和养血尸的方法,是不是你教给老爷子的?” 被狗压在底下光头瞪大眼睛终于开了口,指着狗子,“你你你……你会说人话?” 一旁的梁星野虽然没说话,可却一个眼神适时地剐过来。 光头愣了一会儿,半坐了起来,双手合十,手腕上一串漆黑锃亮的佛珠显得异常扎眼,“阿弥陀佛,那方法确实是我教给他的,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是修仙的……” 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那日苍雪城大火,我也在场,他儿子听说苍雪城城主的女儿被困在火场里面,就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火灭了之后被抬出来了,人死了,皮肤都焦黑了,老爷子当场就吐了一口血,想要寻死,我看他爱子心切,就想着给他留一个念想,便教了他养血尸的方法,心想着也许这样,他就不会寻死了,没想到老两口还是自杀了。” 第13章佛牙 纪燃一听,狗腿子再次在他的身上重重一压,瞪大狗眼,“你撒谎!你说你只是教了他养血尸的方法,那你身上,为什么也会有血尸的味道?”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 之前的药水味太浓郁了,几乎掩盖了他身上的血尸味,现在凑得近了,他就闻到了。 光头满脸委屈,“反正我说的再多你们也不信,我带你们去个地方,看完你们就知道了。” 梁星野抱着手臂就在他身后,光头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气场,知道自己铁定打不过他的,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地走在前面。 走两步,不忘跟狗子自我介绍。 “我叫佛牙,别老是光头光头地叫,忒难听,阿弥陀佛。” 狗子这会儿姑且相信那光头不是个坏人,便也稍稍敞开了心扉和他闲聊,“你信佛?” 光头边走边拨弄手腕上的佛珠,“正是。” “可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假和尚?” 光头一听,当场就不乐意了,一弯腰,指着自己头顶上的戒疤,“我可是在大名鼎鼎的天禧寺,与七众受戒,燃香于顶,立下终身之誓的。从此新业不造,往生极乐,花开见佛……” 纪燃龇牙,“说人话!” “我是真和尚。”光头信誓旦旦道。 “你们佛门中人也流行也修仙?” “那倒不是,我修仙只是为了解答一些心中疑问。经书里说,佛可以幻化出各种形象,所以我问师父,佛的本相长什么样?他又是怎么确定,供奉在寺庙里的佛像是佛的本相,还不是他幻化出来的?我师父说,心中有佛,眼前自然能显现出佛的本相。他那套虚无缥缈的话我着实参悟不出什么东西来,所以我就想修仙,不为什么,就想上天看看,佛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那他到底长什么样,他是马脸,圆脸,还是国字脸?” 听完光头这番话,纪燃得出结论:吃饱了撑的,才会纠结这些,有病!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你叫什么不好,偏要叫佛牙,佛生地一副普度众生相,眼耳口鼻都被信徒赞美了一遍又一边,你提什么不好偏要提他的牙齿?特立独行不走寻常路么? 梁星野走在一旁,一路上只是默默听着,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看着那条狗,脑海中浮现出那几近模糊的面容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起话来就喋喋不休,不论对方是谁。 可他又很健忘,凡事都不放在心上,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也没有什么人能留住他的心,他永远潇洒自由,肆意快活,随心所欲地让人痛心。 佛牙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落脚处,很难想象一个佛门弟子的落脚处,竟然豪华到令人发指。 “木松镇最好的宅子,一锭金子顺手买下来的,是个不错的落脚处,打明儿个起,就让人把院子休整休整。”佛牙用手豪气一圈,对着空气一比,“这个地方我打算弄座假山来,底下再挖个池子,冰天雪地的,一般的鱼可养不活,得是极寒冰川里捞出来的极为罕见的玲珑鱼,那鱼可漂亮了,天越冷,鱼鳞的颜色就越漂亮,是那种再纯正不过的靛蓝色……” 小小的一个落脚处,这样大费周章地修整,古话说得好,财不可外露,纪燃总觉得,这光头迟早有一天得被土匪山贼绑了。 “还有这一处,修个小亭子怎么样?” 纪燃修仙之前,也是个极尽奢华的富家子弟,提起这些,他自然是行家,当下和光头变成了好兄弟,一人一狗臭味相投,还不忘给光头提建议,“亭子要造就必须造地大一些,就按照岭南那边的样式造,冬日单是看亭上积雪,也是一道不错的景。哦,对了,亭子里的一套饮茶器具必不可少。” 佛牙激动万分地应和着,“我懂的我懂的,你觉得龙泉飞凤高足杯怎么样?” 纪燃摇了摇狗头,暗叹光头有钱是有钱,可品味着实不怎么样。 “龙泉飞凤高足杯颜色太素,而且只适合宴饮场合,和冬日雪景不搭,得是建窑产的天目釉斗笠杯,也是靛蓝色,正好与池子里的玲珑鱼相配。” 佛牙看狗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一只狗,能有这般品味,真是让他自叹不如。 “至于熏炉嘛,这倒是要仔细想想,太过繁复的也不好。” 便在此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梁公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黄铜莲花沉香座便行,用线香。” 佛牙和纪燃的眼神齐齐亮了起来,哟,看不出来,也是个有品味的行家! 而梁星野却依旧是一副冷漠到极点的表情,在说完自己的意见后,不忘在后面加一句,“你让我们来,就是看这些的?” 佛牙一拍脑门,才想起正事,带着他们进了主宅里。 宅子里的陈设看上去就价值不菲,屋子中央规律地摆放着十几个青瓷瓮,一进屋子,纪燃就感受到了,这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尸的味道。 佛牙将他们带到了青瓷瓮前,双手一合,“阿弥陀佛,实不相瞒,修仙的人各有各的本事,可你们也看到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力量单薄,所以只能兵行险招。” 他将青瓷瓮上的盖子打开,里面蜷缩着一只血尸,在黑暗中久了,蓦然发现头顶有光,还特温顺地抬头看了一眼,连眼神都是善意的。 “我修的是一门驭尸术,简单来说,其他修仙的打怪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而我则是属于那种自己找个地方躲着,操纵这些血尸当打手的类型。窝囊是窝囊了一些,但人各有志,这就是我的生存法则。” 佛牙说着,便重新合上盖子,“这些血尸日日夜夜地受着我的血,只听我的差遣,你们不用担心它们会伤人。”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 梁星野背过双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那我们曾在雪山上遇到的凶残血尸,你怎么解释?” 佛牙低下头,手指头打圈,脑袋上能看到明显的戒疤,“前些日子,一时疏忽,跑了一只……应该就是你们口中说的那只……但是我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梁星野半靠在其中一只青瓷瓮上,不知何时,把钝剑抱在了怀中,看似不经意地问了最后一句,“你的血尸,又是哪里来的?” 第14章三代当官,祖上巨贪 梁星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很平,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可佛牙却听地出了一身冷汗,大冬天的,着实不大寻常。 他急忙解释,“阿弥陀佛,你这么问,无非是怀疑那些失踪的人是我杀的,我用那些人做了血尸,可事实并非如此。” 梁星野没有看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前方,“那事实又是什么?” 佛牙挠了挠光头,“这些尸体都是我捡来的……”声音细如蚊蝇,出家人说出这些话,就连他自己也有些不齿。 “起初我也想安葬他们,可是我又想着,前段时间降妖,手底下的血尸全折了,你也知道的,我修的这一门驭尸术,靠的就是把尸体养成血尸,往常的那些尸体,都是在征得死者家人同意的情况下炼就的,可近些年,很少有人愿意把尸体捐给我了,眼下好不容易捡到那么多现成的材料……” 说到最后,有些话自己都听不清了。 不过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只有一个。 梁星野这会儿终于把剑重新挂在腰间,姑且相信了佛牙的话,“这些尸体你是在哪里捡的?” “阿弥陀佛,就在镇外的白桦林里。” …… …… 一路上,佛牙与狗子边走边探讨着人生,佛牙与他说了自己的家境,说自己祖上当官,且三代巨贪,到了他爹这一代,俨然只手遮天。 他爹觉得皇帝并不会容忍他太久,担心自己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于是思来想去,就把佛牙这一支香火送出去出家,名义上与家人断绝关系,为的就是家里遭难的时候不牵连到他。 佛牙从小被送到了天禧寺,家里人每个月都会奉上金银无数,这也就使得天禧寺从起初的一个小寺庙,发展成了史上香火最旺,规模最大,最有名气的寺庙。 而佛牙在寺庙里的日子,那叫一个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是极品。 “可惜后来我爹还是被肃清了,满门抄斩。我爹死前,给我留下了花不完的钱。” 说到这里,佛牙不由得感慨,“小黄,我以前一直觉得,人骨子里的贵气是养出来的,就像我这样。可我没想到狗骨子里也能养出贵气来,这得砸多少银子,才能养出你这么一条有品位的狗啊。” 纪燃脑袋一歪,“你叫我什么?” “小黄啊!”佛牙叫得理所当然,“你别介意,我只是觉得这么叫你比较亲切。” 才怪! 事实是,在佛牙的世界里,世界上所有狗的名字,都是以毛发的颜色划分的。黑狗统一都叫小黑,白狗统一都叫小白,杂毛的统一都叫小花,至于纪燃这条黄毛狗,当然叫小黄了。 纪燃倒不是很介意这些,佛牙也算是性情中人,又与他志趣相投,他想怎么叫随他。倒是梁公子让他觉得意外。 梁公子与佛牙,与他都不同。 他和佛牙的这些品味、爱好,都是打小用银子惯出来的。他和佛牙是一类人,都是人尖儿,没经历过任何苦难。可梁公子不同,直觉告诉他,梁公子是吃过苦,受过难的。 可他的见识,却一点也不比他和佛牙少。 这么想着,便忍不住上前闻了一句,“梁公子,你的好品味,是怎么来的?” 梁星野愣了一下,随后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看着纪燃的眼睛,“小时候,遇到一个人,是那个人教我的。后来那个人离开了,我虽没有他这般挑剔,却养成了一种奇怪的习惯,但凡是看见什么,都会按照那个人的喜好评判一番。”顿了顿,继续道,“比如看到一套茶具,心里便会想,这是那个人喜欢的款式,但是釉色却并不好看,他应该喜欢颜色更透一些的;看到一幅画,便会想,那个人喜欢山水多过人物,青葱远山,落日余晖,白鹤两行正好。” 纪燃听着听着,忍不住点了点头,“那个人的品味倒是跟我很像,我也喜欢山水,不喜欢人物,听你这么说,应该是个妙人。” 梁星野笑了笑,眼中仍然是他,“是啊。” 佛牙在一旁竖着耳朵,横插一脚,“星野兄,有机会一定要介绍那个人给我认识!” 纪燃也跟着附和,“还有我。” 大家说着话,这一路并不觉得漫长,转眼便到了白桦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 地面依旧雪白,积雪很厚,这是极北最常见的色彩。视线放平,便能看到白桦树干上灰褐色的树皮,有些斑驳,却形成了一种极其富有张力的美。 再仰头想上看,只能看到参天的枝干,没有树叶,便能清晰地透过那些细小的枝干,看清天空澄澈的蓝。 在极北,只要不下雪,就是极好的天气。 若不是白桦林里的血腥气实在浓重,纪燃几乎以为他们只是来游山玩水看风景的。 梁星野和佛牙走在最前面,积雪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越往里走,白桦林的深处,雪地上开始出现了点点鲜红。整个树林里的气氛也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附近了,最近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些被剥了皮的尸体,几乎都是女性,每次我往回搬尸体,都怪不好意思的。”佛牙难得的腼腆顺利得到了梁星野和纪燃的白眼。 “其实我也想过追查凶手,可是我手无缚鸡之力,仅凭我一个人,很难做到。”佛牙掰了一块树皮,“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有心无力的事情,不能强求。” 佛牙说话这会儿,眼前一花,仔细一看,纪燃忽然冲了出去。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小黄?” 梁星野紧随其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一人一狗已经离他十丈开外的,佛牙丢了树皮,火速跟了上去。 只见一颗高大的白桦树下,躺着一具浑身鲜红的躯体。人还活着,只是皮没了,浑身上下冒着热气。 佛牙在一旁上气不接下气,阿弥陀佛地念着,“罪孽啊。”那串散发着幽香的佛珠已经被他盘出了油亮的包浆。 梁星野二话不说,直接脱下了本就单薄的外袍,雪白的一件,披在她身上的瞬间,就被血水染红了,触目惊心的。 第15章画皮师 那姑娘惊恐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极力地想要说着什么,可喉咙里除了几个咕噜的杂音,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了。 佛牙平时来白桦林捡漏,捡的那都是死的,活着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凶手应该还没有走远,这几天都不会下雪,寻着脚印,大概就能找到凶手去往的方向。” 佛牙说完,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试探性地问道,“她……她还有救么?” 梁星野摇了摇头,“除非有妖丹,不过那也只是吊着她的命,只会让她更痛苦。” 这几天他们没遇上什么妖怪,佛牙养的那些血尸,都极其温顺,没有妖丹的。星野先前的那些妖丹,也都送给了阿鹤。 不过是思量了一会儿,一旁的纪燃忽然开口,“她断气了。” 就在刚才,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了。 纪燃咬了咬牙,当下就顺着雪地上的脚印追了出去。梁星野拔剑跟了上去,末了不忘给佛牙留下任务,“你留下,把这姑娘埋了,顺便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她的家人,不准打尸体的主意!” 佛牙“嗷”了一声,心中即便有诸多不快,却也只能按照梁星野说的做,那个人,也真是古怪,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魄力,叫人忍不住服从。 纪燃在雪地里狂奔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在雪地里寻到了脚印的主人。 那人穿着一身极其朴素的灰色袍子,看到后面有人追上来,便放下手中的行囊不走了,想要与他们一次性做个了结。 纪燃二话不说,冲上去一跃而起,咬住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梁星野身上,他只是将梁星野当成了对手,没注意到这么一条狗会突然冲上来。 于是他反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支笔,画笔模样,短小,笔尖上还有余墨。 他讲那笔对着纪燃重重一挥,笔尖上的墨点子竟然以箭矢的速度朝着既然迎面而来。 纪燃只能松口,向一旁闪避,只听“砰砰”两声,那墨点子有如威力极强的暗器,将路边积了雪的石块瞬间打碎。 小石子劈头盖脸地朝着纪燃砸来,他被砸地有些痛。 身后,抄着钝剑的星野飞身向那人袭来,那人也真是轻敌,以为自己用一杆笔便能抵挡地住梁星野这一剑。 只听“咔嚓”一声,笔杆自中间断裂,梁星野顺利地将钝剑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这时候,躺在地上被埋在雪坑里的纪燃挣扎了两下,才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循着味道,找到了那人先前的拿着的布包。 用牙咬开上面的结,散开布包,里头俨然是一张人皮。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 梁星野将剑向前顶了顶,“你杀这些人,要这些人皮做什么?” 那人不说话,紧闭着嘴巴,摆出了死也不会开口的架势。 一旁的纪燃看了看那张完整的人皮,又看了看那断掉的毛笔,思量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画皮师?” 那人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惊讶,虽然他依旧没有说话,但是纪燃觉得自己猜对了。 “画皮师是非常古老的职业,这门手艺最初起源于一个做布偶戏的人,叫宋义。”纪燃仗着自己活得久,说起了自己曾在书中看到的这段往事:“据说宋义最听不得别人批评他做的布偶,但凡有一点批判的声音,他便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省,怎么将布偶做得更逼真,后来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萌生了用人皮做布偶的想法,果然,做出来的布偶,神情样貌和真人无异,因此赚了一大笔钱。” “后来宋义这一脉,不知不觉地发展成了另一种职业——画皮师。因为画皮师做的事情太过伤天害理,以至于这个职业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想到还在这里见到画皮师。” 纪燃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认真,可梁星野却注意到,他的一条后腿抬起,一瘸一拐的很不自然。 “你受伤了?”梁星野的神情有些担心。 纪燃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后腿,“一点小伤,你……当心!” 那画皮师抓住梁星野分心的机会,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竟然又抽出一支笔,梁星野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轻松闪避,却发现画皮师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纪燃。 纪燃瘸了一条后腿,根本无法躲避,好在那画皮师出手的时候,并没有下杀招。 他好像知道梁星野对这条会说话的狗十分在意,只是单纯地想脱身而已。 纪燃睁大眼睛,眼看着那人笔尖上的两团墨点子精准地掷入了自己的眼中。 他站在原地一下子就懵了,那两团墨点子就像是忽然降临的黑夜,在他的眼中逐渐扩散开,起初只是一点黑,渐渐地,那黑朝着四周蔓延,到最后,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纪燃在原地晃悠了两下,栽倒在地上,狗嘴张着,舌头从一边侧漏出来,梁星野叫了他两声,他却没有任何回应。 这种情况下画皮师逃跑,他不可能丢下纪燃不管,去追画皮师。 他站在原地,手指松了松,那把钝剑一下子掉在了雪地上。 他弯了弯手指,面色有些苍白,“纪燃?” 那边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而梁公子的表情,也仿佛被极北的寒风冻住。 他这辈子,从没有不敢去做的事,可就在这一刻,他竟然不敢去确认他的生死。 直到躺在地上的纪燃下意识地动了动尾巴,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将狗抱了起来。 纪燃在他怀里蜷成一团,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在他的脑中绵延成山海。 后边儿,佛牙像个假和尚一样,毫无风度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梁星野汇报情况,“那姑娘的家人正好找到附近,我把她的尸首交给她的家人了。” 眼风一扫,看见地上有张人皮,“这皮我等下也给他们送回去。”说完,才意识到那条和他志趣相投的狗躺在星野的怀里,像是昏迷了一般,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地转动着。 “你看小黄的眼珠子转地,明显是在做梦,青天白日的怎么睡着了?要不要我帮你叫醒他?”说着,便小黄小黄地叫嚷了几声,甚至还掀开他的狗耳朵,近距离地喊了几遍,忽然看见他的眼睛里淌黑色的眼泪。 佛牙的心里咯噔一声,一手握拳,在手掌上轻轻一敲,“坏了,他醒不过来了。” 第16章十七八岁的纪燃 梁星野将画皮师掉在雪地里的断笔捡了起来,随后一言不发地,抱着狗转身就走。 “诶你的剑不拿了?”佛牙就跟在他后边儿帮着收起了他的钝剑,时不时地快跑两步,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你们是不是遇见画皮师了?我听老人家说过,画皮师的笔很容易沾染死人的怨气,就连蘸在笔尖的墨,也会变成天底下最邪门的东西。那墨入了眼,便会犯梦魇,一辈子也醒不过来。” 他说着,便强行用手指蘸了一点儿纪燃的眼泪,放在鼻尖嗅了嗅,这让他更加确认了,“这就是墨,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和佛牙比起来,梁星野倒是满脸镇定,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佛牙,“驭尸术里有一门本事,是不是能将人和血尸的思想连接在一起,从而达到操控它们的目的?” 佛牙挠了挠光头,“阿弥陀佛,可以是可以……就是凶险了一些。” 他的思想在挣扎,心底在咆哮,在质问,为了一条狗,至于么?可转念一想,小黄并不是一条寻常的狗,这条狗如今俨然已经成了他的挚友,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于是佛牙大气地一卷衣袖,“行吧,我来。”他愿意冒险一试。 梁星野斜了他一眼,“谁说让你来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 佛牙瞪大眼睛,“你不会想连接小黄吧!这可不行,你又不会驭尸术,思想一连接,万一不成功,做不到说断就断,若你叫不醒他,你也会醒不过来的。” “我能叫醒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是平的,那稀松平常的语气,让佛牙忽然对这个人心生敬意。 这人得是多喜欢这条狗啊,就凭这这份心意,佛牙敢确信,梁公子绝对是个合格的饲主! 事情不容耽搁,佛牙再次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他让梁公子将纪燃平放在床上,随便又让他平躺在狗旁边。 在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后,佛牙燃起了一炷香,并叮嘱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候你若是不能让他相信自己是在做梦,不能让他醒来,我就会强行断了你们之间的联系,到时候你只需跟着我的指引抽身便可,千万不要流连,否则你也会醒不过来的。” 佛牙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火上炙烤了一下,随后也转换成专注的模样。 一本正经的佛牙俨然顺眼了很多,他用匕首在梁星野的手腕上划了一道,随后又开始在纪燃的狗腿上寻找特定的经脉,划开。 这会儿,佛牙额头上的汗已经滴落下来了。 他将匕首放在一旁,擦拭了一下手,凝神静气,对着梁星野伤口里流出的血虚势一搓,那血当真凝结成一股细线,红色的,带着血腥气和莹润的光泽。 紧接着,他又用左手对着纪燃的伤口做了同样的一件事,将他的狗血搓了起来,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抓着一根细线般的血线。 两指互相拉扯,将两条血线拉近一些,打了一个活结。 做完这些后,佛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梁公子此前捡的断笔提起来,笔尖对着梁星野平静地有如深潭一样的眸子。 此时他还是醒着的。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佛牙再次向他确认,“你准备好了吗?”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开始吧。” 两滴墨汁,就这么入了他的眼。 很快,他那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也开始跟纪燃一样,不停地转动着,这是入梦的征兆。 佛牙一脸担忧地看了看香案,背过手转身离开,出去透透气。 梦境之中的梁星野,此刻正站在一片黄沙之中,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毒辣的日头炙烤着漫天的黄沙,连脚底都是滚烫的一片。 沙漠很大,他在黄沙中跋涉了许久,想要在这漫无边际的沙漠里,找到纪燃的行踪。 那份灼热,很快让他口干舌燥,梦境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真实。 他艰难地翻过了一座沙丘,站在最顶端向远处眺望,终于在接近落日边缘的地方,发现了纪燃。 他还是当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牵着一匹骆驼,在天边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梁星野迅速追了上去,他不敢耽搁,因为此时的纪燃也是在不断行进的,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又错过了他的位置。 他追了很久,终于追上了他。 “纪燃!”靠得越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越发紧张了。 十七八岁的纪燃听见身后的声音,猛地回头,他的脸被挡风沙的面罩遮着,只露出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 “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稚嫩,个子比星野矮了一小截。 他不认识他了。 “我是来叫醒你的人。”他坦言。 纪燃皱了皱眉头,摘下面罩,露出了白净漂亮的一张脸。 “叫醒我?” 梁星野嗯了一声,走近一些,“现在的你,是在梦里。” 纪燃呵了一声,“你这人真奇怪,竟然说我在做梦,你看,天上的太阳如此真实,连温度都是真实的,烫地我脚底疼,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从岭南来,到大漠来寻找淘金人口中神秘万分的黄沙殿,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就是梦了?你这个人长得倒是一本正经的,可你却满口胡话,脑子约莫不好使。” 纪燃不相信他,他便只能跟着他,荒郊野岭的,被陌生男子尾随,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纪燃走几步,不忘回头看看,他总觉得梁星野的面容有些熟悉,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生平,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他。 约莫走了几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夜晚在大漠里赶路是个愚蠢的行为。 纪燃挑选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将骆驼拴好,生了堆篝火。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 梁星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纪燃心想,这个人跟了我这么久,看上去也没什么恶意,他不应该跟一个脑子不好使的人过不去。他喝了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水袋递了过去。 梁星野摇了摇头,却听到纪燃嘟囔了一声: “好心当成驴肝肺。” 第17章梦境之中的吻 纪燃觉得星野是个怪人。 “我见你跟了我一天了,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你会脱水的。” 梁星野再次摇头,“炎热,脱水,疲惫,饥渴,这些都是你梦里的假象。在这里,我们半个月不喝水,也照样可以生存下来,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假的,它只是曾经属于你的一部分记忆。” 纪燃收起水壶,平躺在了沙地上,上手垫在脑后,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能拿出证据么?” 梁星野看了一眼天空,平静道:“我说过,这个世界就是你的记忆,未来所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已经发生过了,所以接下来的任何事情,都是可以预见的。” 纪燃隐约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你说来听听,你能预见什么?” 梁星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缓缓道:“夜晚会起沙尘暴,你丢了你的骆驼,迷失在荒漠里,到了第二天,水壶里的水喝完了,你在荒漠里游荡了整整两天,几近脱水,再后来……” 纪燃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这些。 他说今晚会起沙尘暴,可是你看现在,夜空里的星星是那样明亮。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梁星野说的是个故事,他很想一直听他说下去,听他说关于未来,关于他自己的结局。 于是他鬼使神差般地迫切追问了一句,“再后来呢?” 梁星野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偏过头来,不再看着天空,眼里也没有天上的星星。 他看着他,看着此时此刻躺在他身旁熟悉的少年,才恍然发现,原来那么多年后,他所谓的意气风发,他的品味,他的习惯,他身上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改变,向着这个少年一点点靠拢,仿佛要把自己变成第二个他。 他看着他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道:“再后来……你在寻找水源的时候,遇到了蛰伏在黄沙中的妖兽,你杀了它,并在它的巢穴中,找到了水源。那是一个隐藏在石堆之下的洞窟,里面暗无天日,尸体堆积成山……”又顿了顿,“你在尸体堆里,发现了一个孩子……” “孩子?”纪燃忽然看向他,一眼撞进了他炙热的眼神里。他看着他,诚挚地问道:“那孩子有名字吗?” “他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很多年后,依然记得,当时遇见你时,你说他的眼睛,像旷野里的星星,所以你给了他一个名字。” “哦?”纪燃饶有兴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梁星野坐起身来,忽然不再看他。“我不能告诉你。” 纪燃一下失了兴致,他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你讲的故事很精彩。” 梁星野知道,即便他说了那么多,此时此刻,纪燃依然不相信他,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此时,原本一片澄澈的夜空,忽然狂风大作了起来,天上的星光变得稀疏起来,夜空黯然失色,沙尘暴真的来了。 纪燃心想,不会吧,怎么这么准?那个人说今晚有沙尘暴,就真的有沙尘暴? 他下意识地去看他的骆驼。 原本拴着骆驼的枯树在狂风中倒塌,骆驼惊慌逃窜,沙尘暴已然来临,周围的能见度很低,骆驼转眼便不见踪影,再也寻不回来了。 纪燃在心里骂了一声,内心有些动摇。 不会的,一定是巧合。 他看向那个人,只见对方站在一片沙尘之中岿然不动,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而此时,梦境之外。 佛牙一边焦急地搓着手,一边看着香案。那支香就快要燃尽了,如果星野不成功的话,他必须强行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柱香,直到最后一丁点儿的香灰落下。 时间到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 小黄并没有苏醒。 佛牙管不了那么多,当机立断,上前去解先前被他系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血线。 一边解,一边叫着,“梁公子?梁公子?时间到了,跟着我的声音走,我带你出来。” 梦境之中,梁星野清晰地听到了佛牙的声音,可他并没有走,依旧站在原地。 纪燃这会儿被风吹得站不稳,面罩掉了,长发也乱了,只能蹲在乱石堆下躲避。 “梁公子?梁公子?”佛爷叫了好几声,可星野偏生没有任何反应,“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梁星野握紧拳头,毫不犹豫地朝着佛牙的声音被背道而行,朝着纪燃靠近。 他越是向前走,他们之间的血线便绷地越紧,佛牙在外面手忙脚乱了解了一阵子,竟然发现他们的血线从活接变成了死结。 佛牙急地满头是汗,“梁公子!回来!” 可梁星野此刻,仿佛全然听不到佛牙的呼唤。 他在漫漫风沙中,一步,一步,朝着纪燃走去。 纪燃躲在岩石的背面,就这么看着这个奇怪的人,慢慢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右手抓着悬挂在腰间的剑柄。 那把剑的样式,他很熟悉。 纪燃有些慌了,他忽然从沙地里翻出了自己的行李,打开,发现里面竟然躺着同样的一把剑。 他又看了看梁星野腰间的剑,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不……不可能的……这把剑是我纪家的家传宝剑,天地间只有一把。” 他也抓着自己包袱里,一模一样的那把剑,一仰头,便看到星野朝着自己俯身而来,猝不及防的吻了下来。 唇齿间有砂砾,带着粗粝的质感,侵袭而来。 纪燃死死地抓着手里的剑柄,手指一用力,差点将上面的宝石抠下来。脑袋里轰地一声,还没来得及推开那人,就觉得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梁星野竟然将剑捅入了他的胸膛,也许死亡,是唯一能让你醒来的方式。 有殷红的血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袍。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空了,虚弱地倒了下来,他闭上了双眼,耳边风沙的声音渐渐变得渺远起来。 奇怪…… 并不痛苦…… 便在这时,佛牙将两个人的血线强行断开,流淌在对方血液中的一切感知,瞬间被抽离了出来。 一人,一狗,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18章五熟釜 双方都醒来的那一刻,原本属于纪燃的那一截血线忽然断裂,失去了形态,哗地一下洒在了床上,变成了星星点点的血点子。 而属于梁星野的那一截血线,则是完好地顺着他手腕上的伤口钻了回去。 纪燃刚刚醒过来,脑袋里仿佛装了一团浆糊。 佛牙激动万分地摇了摇他的狗头,“小黄,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到底做的什么梦啊,醒都醒不过来!” 纪燃挣脱了佛牙的控制,狗爪子擦脸似的揉了揉眼睛,“大约是个很长的梦,至于梦见了什么,完全记不起来了。” 纪燃现在整条狗都是懵圈的状态,刚睡醒全身无力,走起路来都是晃晃悠悠的。 他一屁股坐回了床上,看着一旁正在将卷起的袖子放下的梁星野,“肚子饿了,佛牙,你家有五熟釜吗?没有的话,一般的铜鼎也凑合,天寒地冻,最适合吃‘古董羹’了!” 佛牙大赞了纪燃几句,在吃这方面,小黄也是个行家。 他将家里珍藏的五熟釜拎了出来,釜里被分割出了好多小格子,添上水,在每一个格里放上不同的料,搬来食材,对着雪景,在釜底架上小火。 纪燃的狗腿子不会抓筷子,只能指挥一旁的梁星野。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5 “诶你吃辣么?吃辣的话,咱们多做几格辣味儿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儿个梁公子醒来之后总是有些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纪燃觉得,他可能是为了把他从梦里拉回来,费了些心神,这倒是让他挺过意不去的。 虽然这么想着,可嘴上仍旧是理直气壮地指使着他,“该放大料了,汤水怎么还不沸?多添些柴火。” 一只五熟釜,两面坐人,一面坐了狗,为了方便纪燃,就摆在地上吃,大家坐在软垫上。 纪燃看见吃的,激动极了,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你们知道这道菜为什么要叫古董羹么?因为食材放进去的时候,总是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时间长了,大家叫着叫着,就叫成了古董羹。大冬天的,吃古董羹,再合适不过了,在我们岭南,只有冬天才会吃这道菜,但是极北一年四季只有冬天,这里的人每天都吃。”说着,狗腿子拨弄了一下梁星野的衣袖,“水开了,该涮肉片了,放辣味儿的那一格。” 梁星野夹着筷子,忙碌地涮起了肉片,捞出来,先放在自己碗里,把包在肉片里,不小心从汤水里带出来的花椒去掉,再夹到纪燃面前的盘子里 纪燃欣慰地哼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花椒?” 梁星野不理他,只是叮嘱着,“少吃一些,会上火。” 佛牙将筷子叼在嘴里,斜眼看星野,“我说梁公子,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狗上火你也要管?” 说着就看到嫌弃梁星野涮肉片涮太慢的纪燃,将狗头伸到五熟釜上方来。佛牙也没多想,从嘴里抽出筷子,朝着纪燃的狗头敲了一下。 “小黄,虽然我把你当兄弟,可跟狗一起吃东西实在不卫生,你还是将狗头缩回去些,叫梁公子夹给你吃。” 眼尾一扫过去,被梁星野的眼神吓了一跳。 “梁公子,你对我翻白眼做什么?来来来,把菌子倒下去……” 佛牙在吃食上虽然也是半个行家,但是和纪燃相处久了,就越发觉得那条狗有内涵 就比如说,锅里的汤料,就是纪燃口述,星野调配的,滋味绝顶。花椒数量都是精心数过的,麻味儿正好,辣的带劲,就连他这种平时日里一点辣味儿都沾不得的人,今天也猴急猴急地吃了几口。 一旁的佛牙都被辣出了鼻涕眼泪,华贵的衣服上被溅地都是红油点子,实在不行了,爬起来去门前啃了几口雪。 纪燃吃了一会儿肉片,摊着舌头哈气,抬眼看了看梁公子,他也不是光给他夹肉片儿,时不时地自己也吃几口,脸色依旧没什么改变,也没出汗,只是嘴唇看上去比方才红肿了几分。 纪燃笑地毛都在颤,“你倒是挺会吃辣的。” 梁星野笑了笑,又是一筷子熟地刚刚好的菌子捞到了纪燃面前的盘子里,“以前不会吃辣,吃多了,舌头就好似麻木了似的,道也习惯了。” 佛牙刚啃完雪回来,缓解了一些,又迫不及待地捞肉吃,“诶,那画皮师后来怎么样了?” 梁星野捞起面筋,吹凉,“跑了。”见纪燃盘子里还是满的,便自己吃了一口,吃相极其优雅,将嘴里的食物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才继续开口,“朝着苍雪城的方向跑了。” 一旁,纪燃也吃的差不多了,舌头一卷,舔了舔鼻子,连鼻尖儿都是辣味的,身后的尾巴带着半分悠闲地一晃,“他身上是什么味道,我都记住了,到时候进了苍雪城,顺着味道就能找到。” 佛牙囫囵吞了一口滚烫柔软的肉片,放下筷子,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苍雪城那地方我熟,我在那里还有一处别院呢。” 佛牙有个习惯,出去云游的时候,喜欢给自己随手买一些“落脚处”,久而久之,但凡是他去过的地方,便都有他宅子。 他和纪燃印象中那些端着破碗沿街化缘的苦行僧不同,佛牙是豪气万分的和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那么多钱反正也花不完,给自己置办点房产怎么了?我那巨贪的爹贪了那么多钱,我总得想法子还给广大劳苦百姓啊,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这是在替我爹赎罪。” 佛牙把置办房产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脸皮厚度想必和砧板有的一拼。 吃完了这顿,两人一狗收拾了行囊,风风火火地往苍雪城赶。 一路上,佛牙还不忘八卦,“苍雪城城主有个掌上明珠,叫赵云霜,据说人美歌甜,引得无数男人,心甘情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不过后来就可惜了,城中大火,据说那姑娘被抬出来的时候,皮都烧焦了,但是人还活着,不过是吊着一条命。眼下苍雪城的城主正广发告示,花重金聘请五湖四海的神医呢。” 第19章苍雪城 苍雪城是极北最大的一座城了,根本是木松镇那种一眼看到头的小镇不能比的。 苍雪城里的人口多,商贩多,商贩们大多愿意在城中停留几个月,毕竟这里的商贸极其繁荣。 两人一狗花费了两天的时间赶路,终于在正午时分来到了苍雪城的城门前。 这里的景象和木松镇相比,有了些变化,虽然依旧是一片皑皑白雪,但是苍雪城的雪景,却是那种冰封的。 就拿城门来说,整个高大的城门表面,都被一层厚厚的冰覆盖住了,你得拨开上面的雪,才能透过冰,隐约看到老旧却厚实的石砖。 佛牙张大嘴巴感慨着,“这么冷的地方,冰都这么厚实了,怎么会起大火?”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6 苍雪城的起火原因,到现在为止依旧是个谜。城主居住在最高的那处楼阁中,几个月前的大火,导致那座高大的建筑到现在还能看到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 翻修的工作持续到现在,到现在都没有彻底修好。 纪燃嗅了又嗅,“画皮师的味道就是那处,若有若无的,焦味太重,几乎都盖住了,我也不确定。不过那可是城主的家,怎么混进去查探?” 城中出了那栋一半被熏黑的建筑之外,街道上也有好多冰雕建筑。人们就在冰窟窿里摆摊,街头巷尾随处都能看到百姓们凿下砖块似的冰,搭建成一堵墙。他们以冰墙为背景,在上面挂字画,挂各种精巧的小玩意儿贩卖,甚至连商贩屁股底下的椅子,也是冰凿的,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羔毛。 各地都有自己的风土人情,极北天寒地冻,除了雪松,很难见到其他树木在这里存活,所以木制品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可以用冰块代替,因为这里的冰是不会融化的。 城门内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半旧的告示,纸张边缘有些破损,周围也没什么人关注,应该是很久之前贴上去的。 佛牙凑上去一看,不就是苍雪城城主重金聘请名医的告示么,伸手就撕了下来。 “眼下不就有个光明正大的法子混进去了么。” 打一旁路过的行人看了他们一眼,明明已经往前走了,却又好心折返回来,打量了他们一眼,“你们谁是名医?” 佛牙仗着自己是光头,当即挺身而出,“阿弥陀佛,正是贫僧。” “哦,那你们来晚了,一个月前已经有一位很厉害的神医,将赵小姐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佛牙微笑,“她的命是吊回来了,可她的烧伤呢?阿弥陀佛,不瞒施主,贫僧恰好有祖师爷传下来的秘药,最擅长医治烧伤。” 那人哦了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赵小姐的烧伤应该很严重,到现在都没有人见过她,你可以去城主家试试。说起来老天爷还真是不长眼,赵家小姐这么善良的人,每年最冷的时候都会给穷苦百姓派发吃的穿的……” “阿弥陀佛,谢谢施主。”佛牙的嘴巴弯了个弧度,看着那人的背影,附送了一个普度众生笑。 纪燃在心中暗骂,虚伪的死秃驴。 城主门口的管家听说佛牙是专治烧伤的神僧,自然是恭恭敬敬地把佛爷请了进去,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一番马屁。以上都是佛牙的幻想! 事实上,佛牙是被赶出来的。 门口的守卫还扬言,再靠近一步就打断他的腿! “小姐的烧伤已然无碍,哪里来的神棍?想进来骗吃骗喝?滚滚滚!” 纪燃唏嘘了一声,转身就跟星野去吃路边的梅花糕了。 佛牙很是受挫,提溜着自己的衣摆左看右看,“我穿得这么贵气,居然说我是骗吃骗喝的,真是狗眼无珠!” 巷子口,梁星野正用油纸抱着一块梅花糕,撩起衣摆蹲在地上,用手指拈着糕点喂狗。 听到佛牙的唾骂声,纪燃无语地回头他看了一眼。 佛牙的心情不好,挥手的样子像打发要饭的,“看什么,又没骂你,诚然你也是一条狗,但你是有眼珠子的狗。” 纪燃气得想咬人,一旁,梁星野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边喂一边顺毛,“别和他一般见识。” 城主家明着是去不得了,那就只能等天色黑了,偷偷翻墙溜进去查探。 佛牙为了一雪前耻,早早地换了一身夜行衣,还顺手给纪燃也扯了块黑布,缝成筒子状,逼迫着他穿上。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梁星野和纪燃,“你们不穿夜行衣,到时候被人发现,会拖累我的。” 梁星野向来喜欢光明正大,就算是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也能做得理直气壮一身正气出来,所以他不屑换衣服,抱着狗在一人高的墙外,轻快一翻,就顺利地进到了宅子里。 画皮师应当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四处走动的时候,到处都留下了他的味道,只是有的地方浓些,有的地方淡些。 纪燃仔细嗅着地面分辨浓淡,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扇门外,躲过巡视的人,示意星野抱他去屋顶。 狗爪子扒拉开一片瓦,小声道:“这个地方的味道比较浓郁,应该是画皮师经常来的地方,不知道里边儿住着谁。” 狗眼一眯,向下看去。 屋子里的灯光还算明亮,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穿着华服,这会儿正抱着琵琶哼着小调,声音清凉,细听之下,又多了几分婉转哀愁。插在发上的步摇随着她拨弄琵琶的动作,不断摇晃着,珠玉叮当。 一曲完毕,一旁服侍的侍女听得有些呆怔,鼓了几下掌,“小姐唱的真是太好听了。” 那姑娘放下琵琶,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今日乏了,看你站在这里许久,肯定也累坏了,不用你服侍了,出去吧。” 那侍女灿烂地笑了笑,“谢小姐。” 屋顶上,佛牙啧啧感叹了两声,“多体贴的富家小姐啊,真是温婉可人。她应该就是城主的女儿赵云霜吧,都说赵云霜弹的曲儿堪比仙乐,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7 关门之前,那侍女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姐,差点忘了,老爷先前问你,明日还去不去给穷苦百姓分发衣物和吃食了?老爷说,如果小姐实在不想出门的话,今年可以不去。” 赵云霜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脸上的烫伤,孙先生已经帮我治地差不多了,你去跟爹爹说,我还是和往年一样,亲自去分发东西。” 那侍女应了一声,关上门离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屋内的光线倏然暗淡了下来。 第20章赵云霜 赵云霜换了一副语调,对着空气道:“把他带上来吧。” 房间的窗户忽然被打开,一个黑影翻了进来是,手里还提着一个血淋淋的麻袋。 那人正是梁星野他们见到的画皮师。 他将麻袋解开,里面是一个被凌虐地浑身是伤的乞丐。 那乞丐躺在地上,双腿被打断了。看到赵云霜,只能一个劲儿地发抖,满口求饶,眼睛里满是恐惧。 画皮师递给她一把匕首,赵云霜抓着匕首蹲在了地上,声音阴测测的,“你说今天,我是挖了你的眼睛,还是割了你的鼻子呢?” 屋顶上的佛牙一惊,满脸浮夸地捂住了嘴。 不是都说赵家小姐菩萨心肠,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亏得刚才他还对她的歌声赞赏有嘉。 梁星野抱着手臂站在屋脊上,“看来这个赵家小姐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底下,屋子里,赵云霜满脸恶毒地将匕首钉在了那乞丐的手上,“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用力地将匕首在他的伤口里搅动着,“你毁掉了我的一切!” 说着,她便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露出了可怕的面容来。 那日大火,她被烧地体无完肤,即便保住了命又怎么样?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看着我!”她用力地捏住了乞丐的下巴,“我们赵家对你们还不好吗?每年都分发衣物,给你们吃,给你们穿,可是却换来了什么?只换来了你们这些知恩不图报的家伙,为什么要放火?” 那乞丐对着赵云霜连连磕了几个头,“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雪,我只是想偷些衣物出来卖,我不想当乞丐了,我只是想赚些本钱做生意,我发誓,我当时不知道小姐你也在货仓,后来听见你说话的声音,我有些慌了,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求求你饶了我吧……” 货仓内本就堆满了今年要分发的东西,有很多易燃物品,怪不得这场火这么大。 赵云霜笑地很是诡异,“多亏了你,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老天爷是不长眼的,这个世界上,好心不一定有好报。心地再善良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得我今日这样的下场?倒不如一辈子做个坏人,想要什么就抢来,看谁不顺眼就杀掉谁。” 说着,她便将匕首拔出,猛地钉在了乞丐的另一只手上。 门外,先前离开的侍女推门而入,“小姐,还有件事要问……” 她瞪大眼睛,看着房间内血腥的一幕,刚想要尖叫,赵云霜随即冲了上去,一刀割断了她的喉咙。 赵云霜的贴身侍女倒在了血泊中,而她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尸体,谁让她运气不好,撞见了这一幕? 往后她在人前,依旧要做她心地善良的赵小姐。 赵云霜指了指那具尸体,“不要浪费了,将她的皮剥下来给我。” 说着,她便拿起了手边的这张旧皮,“孙武,你上次帮我做的这张人皮,穿了几天,浑身发臭……” 那个叫孙武的画皮师面上有些担忧,“云霜,我们离开这里吧,先前在白桦林里,我已经被人撞见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我们的事情会败露的。” 他上前去拉云霜的手腕,“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生活,如果你不喜欢见人,那我们就搬进深山里,杀人谋皮,终究是罪孽深重,云霜,我并不在乎你的外表。当年我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若不是你大发善心给了我一些银子,恐怕就不会有今日的我了,我只想要你做回心地善良的那个你。” 孙武是个画皮师,可他不做这一行当,已经许多年了。他来到苍雪城,为的就是再看一眼当年救了自己的富家小姐,谁知一场大火,不仅将让赵云霜容貌尽毁,还将她那一颗七窍玲珑的心熏地焦黑。 孙武一方面不大喜欢如今心肠狠毒的赵云霜,但另一方面,他又是理解她的。 她做了那么多好事,遵从着大家闺秀该有的一切教养,她为人亲切,待人有礼,心地善良,本就是天之骄女。 岂料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利益熏心的乞丐而毁掉了。 她失去了容貌,失去了健康,失去了一切…… “你知道开染坊那家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么?”赵云霜苦笑了一番,“当年他也是像你这般,口口声声说爱我心底善良,根本不在乎我的容貌。可是在火场中呢?当他冲进来,看见我容貌尽毁的时候,他犹豫了,我求他救我出火场,可他却转身就走,被掉下来的木头砸死了……哈哈哈哈哈……城中百姓都说,他有情有义,不顾安危地冲进来救我,只有在火场中的我知道,他在最后一刻畏缩了,转身抛下我就走。”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8 她转过头,不去看镜中的自己,喃喃道:“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不,我不一样,云霜,我是真的爱你,我真的不在意你的容貌……” 楼上的佛牙适时地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孙武戒备万分地看向头顶,“谁!” 佛牙被梁星野踹了一脚,从屋顶掉了下来,随后落地的,是抱着狗的梁星野。 佛牙捂着屁股骂了两句,“本来还想看久一点的,可你俩实在是太肉麻了,我都听不下去了。” 他掀开衣袖,指着自己的手臂,“你瞅瞅,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活生生把两个伤天害理的恶人演成了一段苦情戏。” 他站起身来,正对着那对苦命鸳鸯,“你,为了一己容貌,妄图穿上无辜少女的皮囊恢复原本的美貌,为此甚至不惜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侍女。” 他又指了指孙武,“你,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心地善良,自己却杀人无数,在你剥夺那么多年轻姑娘生命的时候,怎么就没反思一下,自己的心地善不善良?” 佛牙抱着手臂,说完,胯部一扭,“梁公子,你怎么看?” 梁星野把狗放在地上,“我一向只斩杀妖物。” 一句话刚说完,拔了钝剑就朝着赵云霜刺了过去,赵云霜的胸口当下被戳了个大洞,像个漏气的羊皮筏似的,伤口里冒出黑烟来。 第21章你家狗子变身啦 佛牙刚想说梁星野不厚道,自己只杀妖物,言下之意这两个人是要交给他来料理。 可谁知下一秒,梁星野就将赵云霜的胸口戳出个血窟窿。 更让他不可置信的是,血窟窿里还在不断冒黑气,这会儿佛牙终于反应过来了,“赵……赵云霜不是人?” 纪燃哼了一声,看向佛牙的表情充满了鄙视,“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看出来,这赵家小姐的屋子,妖气都冲天了。” 孙武看到赵云霜受了伤,又看到伤口里的黑烟,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显然也不知道赵云霜是只妖。 宅子的守卫听见了动静,大批大批地涌了过来。 混乱中,受了伤的赵云霜死死地抓住了孙武的手,“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带我走!” 孙武的脑子很是混乱,不过是犹豫了一瞬,便抱起赵云霜飞快地翻了出去。 梁星野紧随其后,只吩咐了一声,“追!”一转眼,人也不见了。 断腿的纪燃在原地直打转,在心里呐喊,诶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狗? 好在后边儿有佛牙善后,抱起纪燃突破重围成功出逃,外头无边夜色,风雪漫漫,他们脱节脱地太严重,俨然已经和梁星野失散了。 纪燃从佛牙的怀里跳了下来,说了句话宽佛牙的心,“没事儿,别忘了还有我,我能闻到他们的味儿,跟我来!” 外头的风很大,纪燃感觉自己的鼻子都快被冻僵了,可他闻着闻着,忍不住又想,梁星野那家伙穿得这么单薄真的没事吗?而且他有事没事老爱卷起袖子,这么冷的天直接露出半条胳膊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纪燃本以为,顺着味儿顶多追查几个时辰,便能赶得上星野。 可是几个时辰,甚至几天过去了…… 他与佛牙几乎走到了极北的边缘地带,梁星野一直在移动,一刻也没停留,而他和佛牙也在不停地追赶,追着追着,也会忍不住想,他这是忘了还有一条狗了么?又或者,他不打算养着他了?是他太挑剔?太能吃?吓着他了? 佛牙累极了,坐在石块上休息,“这里都快到极北边界了,地上积雪都化了,暖和了不少,可是小黄,你也一直不能不吃不睡啊,咱能不能好好休息一晚上?” 纪燃还在走,回头催促着佛牙,“他的气味越来越淡了,雪一融化,气味也跟着消散了,我怕再不抓紧,我就闻不到他的味道了。” 其实纪燃现在也疲惫极了,四条腿像灌了铅块一样重,连抬起尾巴都废力。他使不出什么力气,饿了几天,瘦了一些,没有油水下肚,毛发也开始枯黄起来。 他担心的事情有很多,会不会梁公子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他为什么不停下来,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执着了追了那只妖那么多天?他想要什么?妖丹? 他又不修仙,要妖丹难道是为了我?纪燃耷拉下尾巴,可他这么做不是自相矛盾吗?先前把所有的妖丹都送出去,现在又为了一颗妖丹拼命。 而此时,还在不断追赶的梁星野也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他在几近消融的雪地里,短暂了迷失了方向,他在内心质问了自己无数遍,不过是一颗妖丹,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先前千方百计地将他留下,现在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他尽早恢复,然后再次看着他离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9 想到这里,他猛地挥出一拳,打在了树干上。 作祟的始终是他自己。 他想起那天在雪地里,纪燃和血尸对战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他知道纪燃落于下风,也知道他根本打不过血尸。 他犹豫过,也纠结过,要不要出手帮他。 可他又想,若是他受了伤,便能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纪燃的内丹被打碎了,于是他几近克制着内心的情感,将他捡了来。 虽然他一直没有跟他说,可星野始终觉得,纪燃的内丹碎掉,自己也有一份责任。他对后来那个将所有内丹送出去,自私地想要留下他的自己感到不齿。 他的矛盾,他的不安,都来源于此。 时间久了,他也会担心,纪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困在动物的躯壳里,和他一起留在人世,他还会觉得快乐吗?他曾经是那么热爱自由的人,谁也抓不住,留不下的人。 直到他在纪燃的梦中,重逢了那个意气风发,无拘无束,让他日思夜想的少年。 他能孤身一人,无畏风沙地在大漠中穿行,只为亲自看上一眼淘金人口中的黄沙殿,仿佛人世间任何艰难险阻都难不倒他。 那一刻,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要把自由还给他。 梁星野回过神来,指节上有明显的擦伤,他并不在乎,提起着剑继续追赶,不回头,也不去想纪燃到底怎么样了,像是在逃避。 而在他身后,并不算遥远的地方,纪燃的身体忽然变得滚烫,走着走着,就倒在了雪地里,身后的佛牙紧张地冲上去查看。 “小黄?小黄你怎么了?难道是饿晕了?”他迅速掏出了怀里的馒头,用力地掰了一下,冻得像个石头。 佛牙迅速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一半垫在地上,一半盖在他的身上,自己匆匆去附近捡柴生火。 纪燃躺在地上,无力地睁开眼,只觉得自己的腹腔一片火热,全身上下的骨骼,每一根都痛得要命。他很清楚,这不是饿出来的毛病,撑了一会儿,终究是昏死过去了。 不一会儿,佛牙抱了一小捆柴跑了回来,他看到了自己的衣裳,平平地摊在地上。 “小黄?”佛牙手一松,柴火掉了一地。 小黄不在了,他能去哪儿? 忽然,衣服中间有个小东西动了一下。 佛牙有些慌了,他一步步走近着,将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正中央,躺着一只绿色的虎皮鹦鹉,翅膀是黄黑相间的细条纹,尾巴尖尖一点蓝,与之相对应的,是鹦鹉的两颊,也有像腮红一样的两团蓝毛。 那鹦鹉睁开眼,说了句人话,“佛牙,干嘛用这幅表情看着我?丧地要命。”语调还是那个熟悉的语调。 佛牙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你……你……你是小黄?” 第22章饱经摧残的小豆芽 纪燃理所当然地骂了一句,“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 可紧接着,他也发现不对了。 他在佛牙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自己,绿绿的一小团……低头一看,“我的狗爪子呢?” “问得好。”佛牙从地上爬起来,“这也是我想问的,小黄,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纪燃眼看着瞒不住了,把之前的事情跟佛牙解释了一遍。 佛牙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才反应了过来,“你是碎了内丹的散仙?” 虎皮鹦鹉纪燃点了点头。 佛牙一把将他抓在手里,脑袋对着鸟脑袋,“那你是不是见过佛祖?佛祖到底长什么样?他的脸圆的方的还是扁的?佛祖吃五谷杂粮吗?吃菜会塞牙吗?我听说天上的仙人虽然都已经辟谷,但还是会吃东西。” 纪燃听着这些智障问题,生无可恋地解释着,“我只是个散仙,再说了,虽然都是在天上,可佛祖那一类的,不和我们仙家住一起。” 佛牙眼底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放下纪燃,“本以为你能帮我解惑,这样我就不用累死累活地修仙了,唉……”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0 纪燃在雪地里跳了几下,试着扑腾翅膀飞在了半空中,最后落在佛牙光秃秃的脑门上,鸟爪子用力一抓,“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吗?现在的问题是,我从狗子变成了鹦鹉,失去了狗的嗅觉,闻不到梁公子的味儿了,还怎么追的上他?” 佛牙的脑门被鸟爪子抠地生疼,“嘶嘶”叫了两声,“小绿,你是不是傻?你现在有翅膀了,飞得高,看得远,你在天上飞,可比在地上走得要快。” 纪燃觉得佛牙说的很有道理,在天上打了个圈,盘旋了两下,像老鹰捕食一般,又是一爪子朝着佛牙的头皮抠过来,“你刚才又叫我什么?你就不能叫个正常点儿的名字么?” 佛牙一脸严肃,“小绿很正常啊,你现在是一只绿毛鹦鹉了,若是让人听见我继续叫你小黄,会被人笑话的!另外小绿啊,你是不是要剪剪脚趾甲了?” 纪燃最终还是决定不跟光头一般见识,兀自上了天,聒噪地对着底下在树丛里飞奔的佛牙喊着,“跟上,快点儿,别走偏了……” 虽然现在闻不到梁公子的味道了,但方向大致还是这个方向。 佛牙跑地上气不接下气,像个逃难的,时不时抬头看看天,脖子都快仰断了。 纪燃发现梁星野的时候,他与孙武正在对峙,而赵云霜则是奄奄一息地躺在他们身后的雪地上。 几番交锋后,孙武落于下风,他交出了自己的毛笔,摆出一副心甘情愿认输的样子。 而纪燃飞得高,视线开阔,自然能看到孙武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正在准备突袭的老一套。 趁着他还没出手,纪燃便扯着嗓子发出警告,“小心他后面!” 孙武眼看着自己的偷袭计划失败,便放弃了抵抗。星野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孙武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杀我可以,但是求你放了她。” 直到现在,他还在为赵云霜求情。 梁星野沉下眸子,“赵云霜早就在火场中死了,如今的她,只是她在火场中留下的一口怨气。” 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冲进火场,当时她还对他抱有一线希望,可当那人看到她被毁容,便毅然转身离开,那口怨气,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虽已身死,可那口怨气仍觉得心有不甘,化为最后一抹执念占据了她的身体,修炼成妖。”梁星野始终面带平静地阐述着惊天事实。 可孙武听完这些,脸上的表情反倒是释然了一些。 他苦笑道:“她从火场出来之后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此前早有怀疑,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我与你的想法不同,你觉得她只是一口怨气,可是在我眼里,正是那口恶气才让我爱的赵云霜重新活了过来,这就够了,无论她是什么……” 刚到场的佛牙气喘吁吁地听完孙武的这番话,不忘评论了一番,“这个人已经爱到变态了。” 赵云霜此刻身受重伤,单靠她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逃跑,她知道无论孙武怎么求情,自己都逃脱不了被杀的命滚,与其束手就擒被杀,倒不如用另一种方式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于是她撑住最后一口气,猛地朝着孙武的后背出手,一把掏出了他的心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孙武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死得太快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便倒在了雪地上。 赵云霜三两口便吃完了他的心脏,胸口的大窟窿正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而伤口中的黑气也停止了外泄。 她猛地向梁星野袭来,指甲暴长了好几寸,刚吃完孙武的心脏,嘴边都是殷红的血,像栖息在荒原中的野兽,力道极大,有好几次,都差点伤星野。 纪燃在半空中看的左摇右晃,急忙对着佛牙大喊,“你帮帮他啊,你的血尸呢?” 佛牙白了纪燃一眼,“这倒是个好主意,我现在就召唤它们从家里出来,日夜兼程,到这里也就三五天吧。” 这句话颇有些挖苦的意味,等他的血尸来,这边早结束了。 “小绿,你不用担心,依我看,以星野兄的实力,单挑她是绝对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梁星野便已经将钝剑再次捅入了赵云霜的心脏。她捂着心脏连连后退,整个人像是瞬间失去了精神,眼底发黑。 这次从伤口中冒出来的黑气比之前更多了,孙武已死,她孤无援,忽然觉得先前杀了他是个极大的错误。 她倒在地上,脑中忍不住又想,如果孙武还活着,一定会拼死护住她的,胸腔中最后一丝怨气消散了,她又重新变成了死人。 梁星野抽刀,收起钝剑,这才得了空抬头看了一眼天,“你还是先跟我解释一下,你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吧。” 一旁的佛牙急吼吼地站了出来,“我来!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梁星野一眼剐过来,“我没问你。” 佛牙像一棵饱经摧残的小豆芽,转瞬间就蔫了下去,背对着他们蹲在雪地里,只剩下一个光亮的后脑勺。 第23章醒醒,起来喂鸟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1 半柱香的时间。 纪燃落到了梁星野的肩头,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佛牙日夜兼程追赶他,追着追着就变了副样子。 “我最近感觉到我体内碎掉的内丹正在一点点粘合在一起,所以这可能是内丹修复时的一点小小的副作用。换个角度想,这绝对是个好兆头,至少证明我的外形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哪天我变着变着,忽然就变成人了呢?” 这么想着,纪燃整只鸟都豁然开朗了。说话的时候,尾羽摆来摆去,瘙着星野的脖子,时不时地张开翅膀,梳理羽毛。 佛牙这会儿也没闲着,将孙武埋了。至于赵云霜的尸体,他根本没有碰。因为她的尸体腐烂的速度太快了,转眼便化为一具白骨,白骨中央,一颗小小的,老鼠屎大的内丹升腾而起,被星野捡了起来,像喂鸟食一样,随手塞在了此刻正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的纪燃嘴里。 佛牙尖着嘴,在一旁满脸嫉妒的感叹着,“小绿你真是好福气。” 纪燃一爪子抠在了佛牙的光头上,一人一鸟在枫树林里乱窜了一阵子。末了,将纪燃放在手掌心里,问他,“梁公子待你好,我待你更好你信不信?不如往后你跟了我,我可比梁公子有钱多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也知道的,这些年我一个人,活地挺寂寞。” 纪燃愣了愣,最后啄了啄佛牙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不能跟你走,毕竟我是他捡来的。” 一片枯黄的叶片掉在了纪燃的脑袋上,佛牙顺手将那叶片捡了起来,又听到纪燃道:“你要是觉得寂寞,倒是可以与我们一起同行,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们接下来会去哪儿。” 佛牙叹了一口气,“还是不了,我在极北新买的房子还得张罗一阵子,上次说的假山,鱼池还没来得及修,对了,还有你们说的那些茶具香炉,还得想些门道搞回来,其实我挺忙的。” 面对佛牙挖墙脚的行为,一旁的梁星野站不住了。 他远远地朝着纪燃一伸手,只说了两个字,“走了。” 纪燃应了一声,扑腾着翅膀转眼便飞到了他手里,不忘对着佛牙道别,“下次来极北,一定去你家喝茶赏雪!” 佛牙灿烂地笑了笑,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他在原地愣了一小会儿,表情忽然暗淡了下来。他抬起手,将那片枯叶举了起来,对着光,能看到枯叶细密又清晰的叶脉,像干涸的河床。 举手的时候,宽大的衣袖一下子落在肩膀处,堆成一团,白皙的手臂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割痕,有的看上去已经很久远了,只有留下一道疤,有的则已经结痂了,新痕旧伤,互相交错着。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开始修习驭尸术的时候,弄得禅房里到处都是血,天禧寺的住持和寺内一众师兄弟,只当是看不见,甚至还会像仆人一样兢兢业业地帮他打扫清理。他们不敢说,更不敢指责他,他们怕惹恼了他,他爹就不再资助天禧寺,不再日复一日地捐赠着数目庞大的香火钱。 可他们不知道,自己修习驭尸术,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让人多关注一下自己,哪怕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句没出息,大逆不道,怎么能在佛门净地摆弄这种邪术,溅佛祖一身血!给我去面壁思过,抄写经书,什么惩罚他都接受。 爹不见娘不认已经很可怜了,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他始终得不到一丝想要的关切。这些年来,他游历四方,看着街头巷尾四世同堂,儿孙在长辈面前撒娇的画面,总是会觉得难过,若是他生在穷苦百姓家,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亲情也是唾手可得的吧。 他将枯叶珍藏在怀里,转身,背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继续孤独前行。 …… …… 纪燃站在梁星野的肩膀上用鸟爪子挠痒痒,一边舒服地喟叹两声,一边问他,“我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你便一直在赶路,你的目的地在哪儿?” “缀星岛。”梁星野道,“我从没去过那里,听说那里的景色很美,许多仙人都会选择在那里陨落,我想去看看。” 纪燃在脑海中描摹了一遍行进的路线,“那真的挺远的,我的内丹最近修复了一些,兴许不能陪你走到最后。” 梁星野笑了笑,屈起手指挠了挠他的脑袋,“你想走的时候便走,我落得一身自在。” 极北的边界,冰雪几乎消融,地上都是湿漉漉的,气温回暖,很多植物也能在片土地上扎根,隔着远山,也能看到一大片枫树林,火红火红的,极为显眼,这是他们在极北第一次看到这样炽烈的颜色。 看惯了皑皑白雪,纪燃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翅飞出去了。 “过了这片枫叶林,再往前就是石原了。”纪燃道,“你走快些。” 这片枫树林很大,一眼望不到尽头,林中只有一片红,就连地上,都被红色的枫叶覆盖,踩上去软软的。 纪燃栖在枫树枝头等梁星野,唇红齿白的少年在这样一片颜色背景下,显得越发耀眼了起来,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神采,纪燃看着他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他歪着脑袋,对着星野看了又看,“像!” “像什么?”梁星野向他走来,面露疑惑。 “像当年的我,只是那时候的我和你现在相比,显得青涩了许多,处事没你这般老成内敛,除了这一点,就你的品味,习惯来说,与当年的我算是很贴近了!如果当年的我能遇见你,咱俩绝对能成为志趣相投的好兄弟。” 梁星野只是笑,当年的他?当年的他年纪还小,做兄弟……恐怕有些难。 纪燃只当站在枝头的时候,越发聒噪了起来,说着说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的时候,小小的脑袋正对上一条蛇! 那蛇通体鲜红,早就在纪燃的身后埋伏了很久,时不时地吐着蛇信子,纪燃身为一只鸟,被吓得两腿发软,那蛇见时机一到,伸长脖子,猛地朝他咬了过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2 第24章毒蛇 纪燃从前并不怕蛇,但是变鸟之后,出于鸟类的本能,见到蛇就翅膀发软,呼吸急促,紧张到根本无法挪动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蛇朝着自己咬过来。 纪燃慌了,他还没有变回人,这要是被蛇吃掉了,得多窝囊啊。 他闭着眼睛等了许久,预期的痛苦并没有来临,再睁开眼睛一看,梁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也来不及拔剑,直接用手抓起那蛇丢开。 那蛇缠在星野的手上,回身就是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随后迅速蹿进草丛中。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纪燃的面前,还在关心他,“被吓到了吧……” 纪燃抖了抖尾巴毛,“幸好没被它咬到,那蛇浑身通红,三角脑袋,必然是条毒蛇。”说着,便上下打量起梁星野来,“你呢?有没有受伤?” 梁星野摇了摇头,“继续赶路吧。” 可既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的衣袖为何放下来了?” 梁星野还在笑,“先前不是你总嚷嚷着让我把衣袖放下来的么?再说了,天这么冷,我穿得如此单薄……” 他这么一解释,纪燃就更确定不对劲了,“木松镇,苍雪城,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你都没说一句冷,怎么到了这极北的边境,天气开始回暖了,你开始说冷了?你是不是被蛇咬了?” 梁星野将纪燃轻轻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一边走,一边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纪燃就更着急了,“给我看看伤口!你清理了吗?毒血呢?吸出来了吗?” 梁星野摇了摇头,“那是极北的红蝮蛇,剧毒无比,与其浪费时间处理伤口,不如在我剩下的半个时辰里找颗妖丹解毒。” 妖丹可解万物毒,可只有半个时辰,他们上哪儿去找妖啊。 纪燃有些懊恼,“赵云霜那颗妖丹,你就不该拿来喂我!现在好了,咱们身上根本没有妖丹剩下……” 纪燃急得漫天转,“对了!佛牙!不如我们折返回去问问佛牙,他那么有钱,定然会珍藏一些妖丹的。” 此刻梁星野的嘴唇已经微微发白了,“回去也来不及了,我们只能往前走。” 仿佛是为了安纪燃的心,“枫树林这么大,兴许能撞见一两只妖物。” 他说着,便漫不经心地转到了一个纪燃看不见的角度,掀开衣袖看了一眼。伤口里的血液发黑,那蛇毒正顺着经脉不断向上蔓延,这会儿他的小臂上已经遍布着黑色的经脉了。 他现在又有些反悔了,先前纪燃说自己可能会提前变回人形离开,那时候他还装作大度地说,你想走就走,我落得一身自在。可到了现在,生命垂危的时候,他却又变得反复无常起来,他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那里有无数个声音同时在呐喊,不要让他走,不想他离开,你找了他那么久,那就真的甘心吗? 那声音振聋发聩,如此和谐一致地逼迫着他说出那句话。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衣袖,眼底发红,就这么抬眼看着纪燃,“若我这次能活下来,你能陪我去缀星岛吗?” 都到这种时候了,纪燃当然是想都不想地回答了他,“我陪你去就是了,现在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嘛?得赶紧找妖丹啊!” 那一刻,梁星野竟是如此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他甚至在心中祈求自己从来不屑一顾的老天爷,就这一次就好!走完这段路,他可以身死无数次,无论要直面多少苦难,他都愿意坦然接受,但是这一次,请让我活下来。 而纪燃呢,这会儿也焦急地要命,仗着自己飞得高看得远,不断地在枫树林上空徘徊寻找妖兽。 时间在不断流逝。 梁星野有些走不动路了,他以钝剑为支撑,艰难前行。漆黑的瞳孔不断扩散,渐渐地,他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了,只剩下窄窄的一小道,仿佛有人合上了他眼里的门。 纪燃自打变成鸟后,眼神贼好,不一会儿,就在枫树林中央发现了动静,他飞欣喜地落下去查看,在遍地的枫叶上,发现一只厚厚的茧。 “梁公子,这里!” 纪燃一边呼唤着星野,一边查看这只巨茧。巨茧表面的颜色很复杂,黑黄黑黄的,形状也和以前他们见过的茧不一样。 一般的茧都是椭圆形的,可这只茧却是瘦长形的,外表看上去很不规则。纪燃忍不住上前查探,用鸟爪子扒拉了一下巨茧,那茧竟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脆的?”茧不应该都是软绵绵的吗?“原来不是茧……” 纪燃有些失落,因为当他看清楚这东西之后,发现其实这玩意儿更像是壳! 对,像某种动物蜕的壳!“梁公子你快来,我感觉这里边儿有只妖兽正在蜕壳!咱们有救了!” 蛇毒蔓延地很快,星野尽量掩藏着自己此刻的虚弱,他来到那壳边查探过后,靠着枫树做支撑,抓着钝剑在壳上切了一个小口子。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3 纪燃随即凑到小口处向内看,这一看不打紧,直接将他吓到栽倒在地上。 “这……这里面……” 脆壳子里的东西动了一下,一只骨瘦嶙峋的手,忽然从那口子里伸了出来。 纪燃这才将卡壳的后半句话说了出来,“是个人,不是妖兽……”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妖兽,等取到妖丹,便能救梁公子一命,可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东西,显然不是什么妖兽。 那人有些艰难地破壳而出,壳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是个男人,瘦得可怕的男人,简直就是皮包骨的状态。纪燃年轻时在外游历的时候,正赶上饥荒,倒是在路边见过因为没东西吃,日渐消瘦的灾民。 可他们再瘦,也没有此刻刚从壳子里钻出来的那个男人瘦。 他根本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站起来,破个壳子就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男人半躺在壳里,看见壳子外面的星野,虚弱道:“救……救救我……” 此刻的梁星野,终究是支撑不住,猛地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25章玉蝉 纪燃紧张地扑腾着翅膀落到了梁星野的身边,对着那人道:“他被毒蛇咬了,自身难保,我们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闲情救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跳到了梁星野的脑袋前,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翅膀在他的鼻子下方比了比,“还好没有断气,可是也离断气不远了。” 扑腾到他的手边,鸟爪子艰难地掀开衣袖,嚯!蛇毒蔓延过的地方,经脉都成了黑色,这会儿已经接近心脏了,整条手臂上都遍布着黑色的血管。 那人躺在壳子里,喘了一口气,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这才看到了昏迷的星野,再看这只虎皮鹦鹉,应该是那个人养的宠物。鹦鹉会说人话,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只鹦鹉竟然还有些通人性。 “我……我能救他……”皮包骨的男人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又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壳子里。 纪燃当然不信他说的话,“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救他?” 皮包骨的男人屈起一条手臂,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有一枚玉蝉,就在我手上,可我没力气拿出来了……你……你将玉蝉取出来,放在他手里……” 偏生纪燃现在是只鸟,在走投无路的状态下,只能选择相信他。 他小心翼翼地跳进了壳里,果然在那人的手边发现了一枚玉蝉,那玉蝉一看就是极品,柔润光洁,晶莹剔透,雕工极好,在玉蝉的翅膀上有些颜色,恰到好处的一抹翠绿。 纪燃将玉蝉衔出来,放在了梁星野的手中。 本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起先并没有看到效果,星野的气息反倒比之前更加微弱了。就在纪燃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忽然看到那玉蝉散发出莹润的光来,只是短短一瞬间。 那些遍布在梁公子手臂上的黑色经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浪潮一般迅速回退,到最后都凝聚在了最初的伤口处,一滴蛇毒从皮肤里渗了出来,那两道被蛇咬的牙痕竟然痊愈了。 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现象就在纪燃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他不禁开始重新打量起了那块玉蝉,这东西已经不是寻常的玩物了,能有这种功效,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可既然并不贪心,不是自己的东西他也不屑拿,又用鸟嘴衔着玉蝉,送回了皮包骨的手中。 梁星野醒的很快,当他看到自己体内的蛇毒全部被清除了,就连伤口都愈合的时候,也惊讶了一番。 纪燃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你知不知道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你的鼻息微弱到我差点感应不到,就在快断气那会儿,一枚玉蝉,竟然将你的蛇毒全都逼退了出来,简直神奇。” 这时候,壳子里的皮包骨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无碍,现在能帮我了吗?” “你救了我的命,这理应是我该做的,说吧,怎样才能帮到你?”梁星野将那人扶起了一些。 那人靠在枫树旁平复了一下心境,“你们听说过石原的宛凝阁吗?” 梁星野摇了摇头,而纪燃却分外激动地挥舞起了翅膀,“我听说过,传闻宛凝阁是个极乐之地,也有人说,宛凝阁就是个妖窟。我那会儿出门游历,除了想看淘金人口中的黄沙殿,最想看的,还有说书人口中的宛凝阁。传闻宛凝阁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入口就在石原,但是极其隐秘,我当年就是没能找到入口,现在想来,那趟出门,既没有找到宛凝阁,也没找到黄沙殿,着实遗憾。对了,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叫我柳生便可。”皮保骨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你这鸟真是通人性。” 不等柳生交代事情的始末,激动万分的纪燃便追问他,“你去过宛凝阁?那你可否解我心中一惑?宛凝阁到底是极乐之地,还是妖窟?” 柳生说话很慢,每一句话都仿佛费尽全身力气,“对于我们这些寻常人来说,宛凝阁永远是今生无法忘怀的极乐之地,可对于……对于修仙者来说,宛凝阁便是万恶不赦的妖窟。” 他指了指手旁的玉蝉,继续道:“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我是做玉雕的,可近年来雕玉的手艺一直没有什么长进,脑海中的款式纹样,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老一套,毫无新意可言。我听闻极北天寒地冻,那里的冰雕不仅花样精美,而且细致新颖,于是我便想来极北看看,途中路过石原,误打误撞偶入宛凝阁……” 说道这里,柳生的表情变得迷离起来,看得出,他很怀念那段在宛凝阁流连的时光。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4 “在那里,我遇到了十七姑娘。”说起十七,柳生的语速明显加快了许多,“十七是宛凝阁的花魁,她的声音很特别,无论唱什么都好听极了。追捧她的人有很多,可她偏偏只点了我。” 柳生释然一笑,“真是何其有幸。” 纪燃听得兴起,伸长脖子追问,“后来呢?” “我与十七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可我留在宛凝阁的时候,始终惦念着要去极北一趟,我是个手艺人,不可能这么不思进取地待在宛凝阁一辈子。离开之时,十七与我置气,推门离开时,身上掉下一物,我本想还给她的,可……” 柳生用指腹摸了摸那枚玉蝉,“可我实在移不开眼睛,这玉的质地是我从没见过的,抓在手里的时候,像握着一块冰。它的雕工实在是太美了,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地如此完美,于是我便鬼使神差般地,将玉蝉带了出来,起初只是想仿着那块玉雕一个一样的出来,谁知中途遇到山贼打劫的时候,我被刺了一刀,奄奄一息,醒来时却发现身上完好,我发现那枚玉蝉能够治愈一切,我满心欢喜,以为得到了世间至宝。” “咳咳咳……” 柳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太瘦了,手臂就像树枝一样粗细。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枚玉蝉,也是个诅咒。” 第26章偶遇 柳生上气不接下气,继续道:“自从从宛凝阁擅自偷走这枚玉蝉之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蜕一次皮……” 听柳生这么说,纪燃忽然瞪大了眼睛,他蹦跶着连连后退了几步,用爪指着那一堆脆生生的东西,“你的意思是……这些壳子都是你蜕下来的皮?” 怪不得,这堆东西的形状这么可疑,听完了柳生的说法,再仔细一看,可不是嘛,有鼻子有眼的,刚蜕出来的壳子,手指头都是根根分明的,只是后来被压碎了。再加上纪燃不曾见过人也会蜕皮的怪事,便不曾往那方面想。 柳生看着自己如今瘦骨嶙峋的样子,不禁感叹,“真是报应,是我一时贪心,偷了原本属于十七的东西,自从我拿到这枚玉蝉之后,迄今为止,已经蜕了不下十几次的皮,每次蜕皮之后,我的身体就会比先前更瘦一些,仿佛抽尽了身体内的所有养分。” 他看向梁星野,“这个诅咒是会蔓延的,被玉蝉治愈过的人,也会变得和我一样,每隔一段时间蜕一次皮,所以,这位兄台,如今也已经被玉蝉的诅咒缠身了,唯一可能破除诅咒的办法,就是将玉蝉送回宛凝阁,玉蝉是十七的,十七应该最了解这枚玉蝉了。” 听完他的说法,纪燃起了一层鸟皮疙瘩。 他们这是已经被拖下水了,往回游都来不及了啊。 变成鸟之后,性子也急了一些,“那赶紧启程啊,还磨蹭什么?” 说起来,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缀星岛,而前往缀星岛恰好要穿过石原,虽然需要耽搁一段时间,但好歹也是顺路。 纪燃和梁星野没什么行李,一身轻松,如今上路的时候需要带上这么个病秧子,脚程一下子慢了下来。 星野一路背着柳生赶路,虽然如今的他并不算重,可他的身子实在是太差了,一路上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一会儿咳嗽地好似能把肺咳出来,一回儿又陷入昏迷,怎么喊都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走出枫树林,到达石原与极北真正的边界,却又被一大堆灰色的石头挡住了去路。 这里没有极北的雪山冰川,雾凇冰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大块一大块的嶙峋巨石,它们以各种姿态扎根在浅薄的泥土里,在阳光下也是灰暗到极点的颜色。 这就是石原。 生冷,坚硬,往来的行人在巨石的夹缝中穿行,眼底满是漠然。 纪燃来过石原,知道在石原与极北的交界处,有一条商道,就在像山峰一样的巨石缝隙中,仗着自己飞得高看得远,很快为他们找到了方向 在商道上来来往往的的人很多,梁星野试图雇一辆马车,柳生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甚至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他们必须要先为他找个大夫,哪怕是吊着他一条命也行,不然他很难坚持到宛凝阁。 他将背上的柳生放了下来,靠在商道的一侧,纪燃就站在柳生的旁边确保他的安全,一面又看着不远处的星野屡屡失败,即便他开了很高的价格,商人们依旧不为所动,不肯让出一辆马车,甚至没什么好有态度。 “滚滚滚,别挡路。” “你出多少钱都没用。” “你们还是抓紧时间背着那病秧子走吧,不是我危言耸听,在商道上,你们是很难雇到马车的。” 几次之后,就连梁星野也摇着头失望地走了回来,纪燃有些急躁地跳着到他身边,就在他的耳边小声嚷嚷,“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这里的人真奇怪,这里有人都快要病死了,他们竟然装作看不到,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梁星野有些无奈地向他解释,“这些石原商人的马车里装的都是石料,一旦他们让出一辆马车给我们,那这一车的石料必然是要均摊到其他的马车上,东西重了,马车行进的速度比预期慢,就很难赶得上交货的时间。” 他三言两语,就道出了那些冷漠言语背后的深意,“不是他们不愿意赚钱,而是比起这些,他们更注重诚信。” 伸手挠了挠纪燃的脖子,像哄孩子一样,“你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去过的极北,那里的人坚韧自强,不畏严寒,家里缺了什么,就用冰自己雕一个,从不会抱怨自己的生活环境有多差,天气有多冷,下了几天雪……关上门坐在暖炉旁,只要有一口热汤喝,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他将视线投向那些表情冷漠的石原人,“极北人有自己的活法,同样的,石原人也一样。他们将石料运到各个地方,永远只会比预期交货的时间早一步到达,从不迟到。很多人都喜欢跟他们做生意,因为他们明白,石原人的骨子里永远传承着老一辈的训诫,重诺守信,有信无欺。” 听完梁星野的解释,纪燃浮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忽然觉得这个地方,看似凶神恶煞的每一个人,都很可爱。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5 “你看那个刀疤脸,脸上的刀疤好别致,像个元宝。” 纪燃说着,又面带担忧地回头看了身后一眼,“只是柳生的病情,实在不能拖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铃铛声。 一头驴,头上系着大红的绸花,迈着轻快的四蹄,朝着他们走来。 那驴虽然不起眼,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驴身上的每一样配件都价值不菲。 驴脖子上挂着银铃铛,雕花镂空,精巧别致;驴背上披着的锦缎,千金难求;拴着驴的缰绳,跟珠串似的,缠着红玛瑙。 那驴嘴里一边嚼着什么,一边拉着身后分外掉价的板车,不急不慢地前行着,期间在商道两边众人的注视下,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 板车上,佛牙穿了一身月牙白的云锦,在寸锦寸金的光环下,呼哧呼哧地吸溜着一碗面……大海碗,竹筷子,面里加了辣,喝完最后一口汤,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一抬眼,看见了路边的人,胡乱用袖子一抹额头上的薄汗,“哟,巧了,你们也在啊!” 第27章路遇山贼 佛牙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就救星一样的存在。 驴车晃晃悠悠地到了他们面前,佛牙放下海碗,双手合十,粲然一笑,“阿弥陀佛,要捎你们一段吗?” 驴车在参天的石块夹缝中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又再次上路。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连云朵都是青灰色的。 这里已经离开极北有段距离了,气候回暖,理应是万物复苏,可因为石原的土壤层浅,土质也有些贫瘠,所以大部分的树木植被都无法在这里扎根,只有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植物,才能在这里与石头争得一席之地。 裹在石头表层的厚重苔藓,石缝里的浆果丛,灌木丛,石壁上偶尔能见到三两朵野花,坚韧地在风中摇曳着。 驴车上,梁星野用手掌遮着纪燃的头顶为他挡雨,纪燃心安理得地啄了啄羽毛,随口问佛牙,“你不是说,你在极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吗?你的鱼池,假山都修好了?” 佛牙挥舞着小皮鞭一边赶驴一边道:“那些东西只要安排下去了,自然有人帮我修,我没必要留在那里监管。再说了,后来我仔细一想,极北那地方,天实在是太冷了,偶尔去度个假歇歇脚还是可以的,可要是让我一直住,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住。我一个野和尚,一向喜欢云游四方,这不刚到石原,就遇见你们了么,可真是缘分啊。” 说着,佛牙便对着柳生努了努嘴,“这个病秧子,什么来头?” 纪燃叹了一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这件事咱们暂时可以先放一放。佛牙,我就跟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往后你出行,能不能朴素一点?” 佛牙一缩脖子,“骨子里的气质在这儿呢,朴素不下来。再说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纪燃想扶额来着,鉴于现在的体型,扶额有些困难,便只能张开翅膀挡了挡眼,“难道你没发现,咱们现在正在被打劫?” 石缝之中,那条窄小逼仄的道路尽头,三个持刀壮汉挡住了去路。 佛牙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打劫了,对待这种事情有些熟门熟路的感觉,下意识地就想脱掉衣服,将一切值钱的东西双手奉上。面对这种情况,佛牙的第一原则是不挨打,如果守不住,那就退而求其次,别打脸。 谁让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秃驴呢,血尸这种东西又不能随身带着,要用的时候挺不方便的。 佛牙不甘心地捂了一下领口,像个被山贼看上的小娘们儿,没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猛地对着星野使起了眼色,“这次咱们有星野兄罩着,还怕那几个打劫的?”说完,又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追问道,“星野兄,你会保护我的吧,我可不想被扒光。再说了,以你的实力,绝对不会把这些山贼放在眼里的是吧!” 你瞅瞅,先前还一口一个梁公子地叫,遇到危险了,立马改口跟他称兄道弟了。 梁星野没吭声,连面色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当下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倒是一双手很是忙碌,咔嚓咔嚓地剥着什么东西,佛牙定睛一看,原来是在剥葵瓜子,期间还时不时地逗一下鸟,慢条斯理地将剥好的瓜子仁喂进鸟嘴里,随后蓦然一抬头,“嗯?方才你说什么?” 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啊! 此刻佛牙受伤地得出了结论:星野兄不光不将那些山贼放在眼里,也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板车上,一直昏迷着的柳生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纪燃飞到他跟前查看了一下,一脸紧张,“他全身好烫,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温度,得赶紧给他找个大夫。” 佛牙挠着光头献计献策,“事不宜迟,我有一计。一会儿大家抓紧了,我一抽驴屁股,驴车直接朝他们冲过去,到时候星野兄就站在前面,为我们扫清障碍,谁冲上来就打谁。” 那边还在各说各的,甚至光明正大地探讨其对付山贼的方法来,声音此起彼伏生怕他们听不见,完全没有将这帮山贼放在眼里,刀疤脸将手中的刀重重地往地上一砸,刀尖没入顽石,地面尘土飞扬,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打劫!” 喊完这一声,刀疤脸终于心满意足了,因为对面板车上的几个人完全是被他的气势震住了。 然而帅不过三秒,佛牙一抽驴屁股,那头拉着板车的驴飞快地朝着山贼冲了过来,板车剧烈地颠簸了起来。 板车上,梁星野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最前方,这次他的钝剑甚至都没出鞘,嫌麻烦,直接用剑柄,三两下将那帮山贼击晕,连气都不喘一下,短短几秒后迅速收剑,盘腿坐回原位,看着面前放瓜子仁的帕子,眉头紧蹙,表情和刚才比,倒是显得紧张不安了些。 刚才驴车颠簸的时候,把他剥好的瓜子仁颠掉了! 纪燃最近变成鸟之后,一般的东西都不吃了,就好这一口。他搓了搓微微红肿的指尖,埋头咔嚓咔嚓又剥起了瓜子,继续完成刚才被耽误的正事儿。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6 站在梁星野肩头的纪燃还在催促,“再快一些,柳生这次好像坚持不住了,脱水这么严重,又烧成这样。” 佛牙握紧小皮鞭挥舞着,“已经是最快了,我这是驴,不是马。” 这趟他出门,本就是追随他们而来的,只是佛牙嘴硬,好面子不肯说,安排好宅子里的事情,也来不及找马,顺手买了头驴就追上来了。 他孤家寡人一个,太想在路上找个伴了。 赶路的时候,躺在板车上的柳生倒像是被颠醒了,迷迷糊糊地对着天空伸手,抓了抓,口中喊着十七的名字,仿佛她此刻就在他眼前,伸手就能触碰地到。 与此同时,纪燃发现,柳生的皮肤开始变皱,无论他们怎么喂水,他一滴都喝不下去,有那么一瞬间,纪燃几乎以为柳生要被风干了。 他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薄,不小心碰到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柳生就这么浑身僵硬地躺在那里,睁大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天空。 他站在生死的边缘,眼前不断浮现出十七的模样…… 第28章石头城 一行人赶到石头城的时候,正值傍晚,一连找了几个客栈,都被告知没有房间了。 门口又来了几个客人,店小二一扭头,立马换了一副态度招呼其他刚进门的客人,“您来的正好,还剩下最后几间房,来晚了可就没了,这几天正赶上我们石原三年一次的赌石大会,城里几乎所有的客栈都住满了。” 佛牙一脸气不过地上前拉住了店小二,“你刚才不是说没房间了么?怎么他们就有房间?” 那店小二看着佛牙一身贵气的模样,也不敢惹,面上带着委屈,“实话跟你们说吧,就算有房,也不会让给你们住的,板车上的那个人半死不活的,万一死在我们客栈里了,那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况且我们客栈又在热闹的街道上,死了人毕竟影响不好。” 他拉着佛牙站在门前,对着街对面一处比较偏远的地方遥遥一指,“看见那处溪谷了没?沿着溪谷往上走,有一片戈壁滩,那儿还有一间客栈,平时没什么生意,大概会收留你们。” 眼下柳生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躺着,他们别无选择。 顺着溪谷不断向上走,途中倒是看见很多人,卷着裤腿撅着屁股在溪谷里摸索着。 “他们在找什么?”佛牙挠着光头。 “玉原石。”梁星野道,“石原盛产玉石翡翠,于是就有了很多捡石人以此为生。” 溪谷的尽头,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地面上布满了各色的石头。血红,蔚蓝,纯白,橙黄……倒是给这座冰冷坚硬的城市平添一抹色彩。 更多的身影,出现在戈壁滩上。傍晚的天气凉快了许多,他们趁着天黑前的最后时刻,不断地弯腰,捡起一颗又一颗石头仔细端详着。 佛牙对此很感兴趣,“真能捡到好东西么?” 一旁的纪燃嗤之以鼻,哪儿能啊!刚想笑佛牙天真,却被一旁一位同样在看热闹的老者抢先一步,“哪儿能啊!你们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外来人,来参加赌石大会的,听说石原遍地都能见到玉石翡翠的原石,便抱着发财梦来凑个热闹,本地人不会在这里捡石头,现在好一点的玉石翡翠,都是矿场里开采出来的,这片戈壁虽然大,可是这里的石头不知被老一辈们翻过几遍了。” 佛牙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也学着那些人端详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说不定有漏下的呢?” 话音刚落,就觉得头皮一阵疼痛。 纪燃扇着翅膀站在佛牙锃光瓦亮的脑门上,鸟爪子弯曲着抠了一下他的头皮,“找客栈!我们可不是来观光的!” 那老者也被吓了一跳,眼底随即放出光来,“嚯,这鸟会说话?你们养的?卖不卖啊?你们开个价。” 梁星野和佛牙齐声,“不卖!” 板车在戈壁上行进非常艰难,地上到处都是石头,咯噔咯噔地,那头驴心有余而力不足,走了几步就不愿意走了,于是佛牙也被纪燃打发去前头拉车了。 佛牙和驴并排拉着车,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板车闭目冥想的梁星野,满脸嫉妒地和驴抱怨,“你说,凭什么他就能坐在车上,我却要和你一起拉车?我又不是他们的驴。” 纪燃就站在梁星野的手心里,时不时用嘴巴轻啄着他的手指,“去过那么多地方,石原的日落一直是无可比拟的,星野,你睁开眼睛看看。” 梁星野闻言,缓缓睁开了眼,表情平静而恬淡。纪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无法猜度他的悲喜,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像极了被供奉在佛龛里的神明。 就连频频回头的佛牙,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戈壁滩的日落是动人的。夕阳在地平线缓慢下沉,温暖的日光折射在大大小小的石块上,切割出五光十色如梦似幻的景,捡石人只要稍稍抬一下头,便一辈子无法忘怀,可惜他们永远只是麻木地重复着那几个动作,弯腰,低头,捡石头。 比起日落,梁星野更愿意多看两眼纪燃。旅程才刚刚开始,他就已经在担心别离,想起未来某天的到来,他的心脏就隐隐作痛,一路上他都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抵达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星野将柳生安置好,便又趁着夜色,去城中寻找大夫。 纪燃的精神不太好,并没有跟去,他守在柳生的旁边,就站在床沿上,神情恹恹地打瞌睡。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7 佛牙出了一身的汗,嚷嚷着要洗澡。石原并不太平,偏远的客栈遭贼是常有的事,佛牙走出浴桶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华贵的衣服被偷了个精光,匆忙披上床单下去查看,马棚里的驴也让人顺手迁走了,连毛都没有留下一根。 纪燃就在佛牙和客栈老板的吵闹声中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就站在一块石头上,周围都是炽热的岩浆,他被彻底困住了,情绪有些崩溃,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安危。而是他看见星野就站在岩浆湖的对面,舍下一切要来救他。他在原地声嘶力竭地喊了很多遍,“不要过来,不要救我,你走……” 到头来,都无济于事。梁星野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滚烫的岩浆之中。他跌坐在那一小块石头上哭了,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汗,眼底是湿的。 一个人,一生中能遇到多少愿意为他拼命的人?虽然只是个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纪燃就是相信,星野永远是那个会为了他义无反顾的人。这很奇怪,他们才认识多久? 他有些迷茫地坐起身来,情绪还没来得及恢复,客房的门被人陡然推开。 梁星野找来了石头城最好的大夫为柳生看病,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推开门会看到这一幕。 纪燃就坐在床沿,眼底还留着泪痕,同样恍然地抬眼看他,目若朗星,唇红齿白。 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在梁星野满目的震惊中,纪燃察觉到了什么,他低头摊开自己的双手,反反复复地确认了几遍,这才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低喃一句,“我……变回人了?” 第29章吃吗 这种做人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 纪燃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迅速查探了一下自己的内丹,随后却皱起了眉头。 “奇怪,还是碎的……”他的内丹碎得那叫一个史无前例,还是稀巴烂那种。虽然已经服用过几次妖丹修复,可拼凑起来的内丹,也就那么几片,离完全修复还早得很。 所以纪燃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这次变成人,也是妖丹碎后不可控的一部分后遗症,就像他变狗变鸟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会变成另外一个物种。 眼下他也来不及纠结这么多,因为他身后的柳生,这会儿正在床上抽搐了起来。 梁星野身后的大夫急急忙忙冲进来为柳生把脉,可他的皮肤脆生生的,轻轻用手一摸,就凹陷下去一块,吓得那大夫两腿发软。 再看柳生,面目模糊,浑身上下都像是结了一层痂似的,把不到脉,温度却是滚烫的。 “太奇怪了……”那大夫连连摇头,“这病我可治不了,哪有人会蜕壳的?”说完,提着药箱就要走。 梁星野一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一袋银子交给他,“没让你治好他,只是让你想办法吊着他的命,让他再活得长久一些。” 那大夫看了看手上的银两,犹豫了一下。他在石头城自诩回春圣手,什么疑难杂症都有应对的办法,若是什么也不尝试就这么走了,显然对不起他这个称号。 提着药箱又小步走回来,“倒是可以一试,可是我把不到他的脉。” 纪燃快步上前,稳准狠,只听“咔嚓”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壳子里柳生的手臂掏了出来。 一截瘦弱地只剩下骨头的手出露在了壳外,壳子还在不断变厚,看得那大夫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柳生的手臂上扎了几根银针,初步诊断出了病因,这病因也很奇怪。这个人的身体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每次蜕掉一层皮之后,就等于不断在消耗他的身体,如是几次之后,身体就被拖垮了。 “想要他活,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就比较简单了。”大夫缕了一下胡子,“让他多吃多喝,要是能多长几两肉回来,自然就少了几分凶险。” 纪燃迅速否定了这个方法,“他现在根本就灌不进什么东西,别说是吃东西了,就是喝水,也能一滴不剩地吐出来。” 大夫叹了一口气,“那就只能用第二个办法了,滋补气血。找一根千年老山参,切片,让他含在嘴里,或许能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纪燃下意识地把手搭在梁星野的肩膀上发问,“这老山参,要上哪儿去找?” 梁星野侧脸看他,少年的模样一如当初,潇洒肆意,神采飞扬。 “石原三年一次的赌石大会你们知道吧,举办这场赌石大会的傅家,是我们石原最大的石料商,几年前倒是收过一根,若是你们能有办法从傅家人手里买下这根老山参,那这个人大概有的救,且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傅家人面,就是这老山参的价钱……” 纪燃眼中带笑,“价钱不用担心,我们不是有佛牙么。”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便被佛牙一脚踢开。 佛牙里边儿裹着草席,外面包了一层床单,就这么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口中骂骂咧咧地,却是带着哭腔,“这地方的贼胆子也太大了,这一顿给我偷地,连驴毛都没剩下一根。” 说完这些,又面带疑惑地看向纪燃,“这位是?” 纪燃第一次在佛牙面前以真面目示人,免不了上前自我介绍一番,“在下纪燃。” 佛牙依旧一脸懵逼。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8 纪燃有些无语的扶额,换了一番说法,“在下……小绿……” “小绿!”整个戈壁滩,都在回荡着佛牙那声杀猪般的惊叫。 …… …… 当天晚上,所有人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把事情捋了一遍。 想要救柳生,唯一的方法是将他带到宛凝阁。可枫树林蜕壳之后,这段时间柳生不是神志不清就是陷入昏迷,宛凝阁到底在哪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宛凝阁在石原一直是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地方,所以佛牙便被打发去收集信息,寻找宛凝阁真正的入口。 而这段时间,他们必须确保柳生还活着。这就要看纪燃和梁星野能否通过赌石大会,接近傅家人,从而从他们的手中拿到那根千年老山参了。 那大夫收了他们唯一的银子,算是尽心尽力,扬言会在客栈照顾好柳生。 天蒙蒙亮,佛牙便出门了,临行前,脱下草席,穿上了店家的旧衣裳,失去了寸锦寸金的光环,整个人都蔫掉了一般。 这是佛牙这辈子唯一一次,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没有织锦,没有云蚕,走在人群中的佛牙,与寻常人无异,这样难得的低调,让他有一瞬间的舒心。 至于纪燃和梁星野,也不知怎么的,他们之间的氛围,随着纪燃变成人形之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梁公子的话比以前更少了。 话唠的纪燃也忽然不做声了。 此刻的两人,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嚼着油饼纪燃决定主动打破这样的氛围。他快步追赶上前面的星野,下意识地像当狗的时候那样,去拉他的衣摆。 梁星野的背影一怔,随后又在肩膀上感觉到了少年略带温度的手。 耳畔的碎发挠地脸颊有些发痒,近在咫尺的距离,飘来了油饼香甜的气息,一偏头,便能看到右侧那块被纪燃咬了一半的油饼,在晨光中显露出金黄的色泽。 纪燃将手臂整个架在星野的脖子上,站在星野的左侧,企图与他勾肩搭背,油汪汪的一张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 “吃吗?”他将那块油饼朝着梁星野的脸颊送了送,半引诱的姿态。 “外皮酥脆,入口绵软,这家客栈虽然偏僻,容易遭贼,可是不得不说,他们做的炸油饼倒是一绝,你尝尝?” 第30章赌石大会 纪燃等了一会儿,见梁星野依旧没什么反应,心中百转千回了起来。 他该不会嫌弃这块油饼是他咬过的吧,也对,寻常人都不大喜欢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是他唐突了。 “你要是嫌弃的话,我把上面咬过的掰下来,你吃下面的。”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一热,不但没收回那只勾肩搭背的右手,还把左手伸了出去,掰扯那块油饼的时候,正好是个把星野圈住的动作,梁星野就站在原地不动,就让他圈着,等到纪燃意识到姿势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僵硬在了原地,场面比之前更尴尬了。 纪燃在心中骂了一声,随即收回油汪汪的手,想把掰扯下来的那块自己吃过的油饼塞进自己的嘴里,通过咀嚼来缓解尴尬。 油饼将将接触到嘴唇,便被梁公子的手拦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更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我并不喜欢这种油炸的小点心……” 强行从纪燃手里抢走那一小块他咬过的油饼,话音一转,“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尝一小口吧。” 你吃这块把,那块我咬过了……这句话纪燃没来得及说出口,梁星野已经将那块油饼放到了嘴里,顺带掏出一块帕子,行云流水般地帮他擦了擦那双油汪汪的手。 被伺候惯了的纪燃心安理得。 傅家是当地有名的石料商人,有能力举办赌石大会,自然意味着这个家族在石原的实力有多雄厚。 赌石的风险很大,正所谓“一刀穷,一刀富”。有的人倾尽所有买下一块毛料原石,切开之后里面可能是价值连成的美玉,也可能是一文不值的石头。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各地自认独具慧眼的石料商人,都想要在石头城的赌石大会上出处风头。 参加赌石大会,手上自然是要有一块原石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39 “当然,咱们自然不需要拿一块真正的原石,毕竟又不是真的去参加赌石大会的。”这会儿,太阳已经徐徐升起,戈壁滩上的温度不断上升,难以置信的是,这个温度下,竟然有更多的外来人想要来这里试试运气,他们顶着酷热不断在戈壁滩走走停停。 纪燃一弯腰,随手从地上抱起了一块大石头,口中还在催促着梁星野,“就这块了,丑地特别顺眼。包起来赶紧走,这地方太热了。” 自己哼哧哼哧地抱了一会儿石头,隐隐有些后悔了,瞥了一眼一身轻松的梁星野,“你说这块石头是不是太大了?我是不是该换块小点儿的?我也没参加过赌石大会,不过我听那大夫说,石头都是越大越好,我怕拿小了不让进,可这石头确实重。” 梁星野有些无奈,他说了这么长一番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就是想让他帮忙搬一会儿,接过那块大石头,再看纪燃如释重负的表情,自己脸上也有了莫名的笑意。 赌石大会就在石头城里举办,傅家人花钱,在城中央圈出了一大块地,为了防止有人闹事,雇了许多打手。 路上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人,抱着形形色色的石头排队报名。不需要交银子,只需要给门口管事的看一眼手中的石头,便能入场。 大家伙都把手里的石头当宝贝一样,每当有人入场报名,都会有一群人凑过来,事先看看石头的成色,其中也不乏好事者,喜欢对每个人的石头皮评头论足一番。 排在纪燃前面的,是个穿着贵气的中年男人,牵着一条看起来很凶的狗。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前头的人递上石头的时候,他都会看上一眼,轻蔑地笑笑,时而摇摇头,看上去是个来头很大的行家,他拿出来的石头,入场后随随便便就卖了一万两。 纪燃进场的时候非常顺利,只是当他掏出那块随手捡来的丑石头的时候,门口管事也忍不住露出了极其无奈的眼神,因为那石头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块毛料。只当他是来凑热闹的,眼睛一闭,道也让他们进去了。 纪燃抱着丑石头,像抱着一块宝贝似的,进场之后,便与梁星野使了个眼色,开始演戏。 他西小心翼翼地将丑石头往桌面上一放,便开始大声吆喝,“千年难得一遇的玉料啊,大家都来看看,八十万两,一分不少。” 纪燃要价不是一般的高,是高的可怕!甚至与他要的价是整个赌石大会中最高的价格,这么一喊,自然有很多人想看看这块玉料到底有多难得一见,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位牵狗的。 “这根本就是普通的石头,这种路边随便捡的货色,居然敢要八十万两?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那人一说话,连带着他的狗都开始对着纪燃大叫起来。 周围的人随即跟着附和,“我看,这人才是真正的傻子,想钱想疯了。” 纪燃一脸严肃,丝毫不把那些笑话他的声音放在眼里,“赌石界有句话,叫神仙难断寸玉,外面这层皮壳丑是丑了点,可你怎么就能确定它里边儿不是价值连城的美玉呢?实不相瞒,这块石头一直都是我家的传家宝,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拿来卖,难道整个赌石大会,就没有一个识货的人吗?叫你们这里最识货的人来!” 一侧的茶楼里,木质的窗户半敞着,有人在窗边悠闲地煮茶。新茶入水,茶色澄清,茶杯放到唇边,没来得及尝上一口,身边的侍女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汤,不合时宜地打断他喝茶的兴致。 “公子,喝药了。” 与此同时,几个手下匆忙上楼,对着那个喝茶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公子,楼下那个闹事的人,要不要将他赶出去?” 那人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仿佛是早已习惯这种苦涩的滋味,始终没有动一旁碟子里的蜜饯。 茶香盖不住满屋子的药味,他看向窗外的眼神多了些玩味。 “是时候下去透透气了,先不要赶走那人,兴许……真的是块美玉……” 第31章傅白 傅白下楼的时候,需要一个人在旁边搀着。 他是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人,所以下人们不敢有一丝懈怠,毕竟他如今是傅家唯一的香火了,这么大的基业不能没有他。 纪燃在底下闹事闹得起劲,甚至隐隐要和狗怼起来的趋势,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围观人群骂骂咧咧的声音,狗叫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梁星野就站在他身后,仿佛是他最大的后盾。谁要是想要冲上来动手,都得过他这一关。 “你这块石头要是能卖出去,今儿个我就让我的狗牵着我在场上溜一圈!”行家不愧是行家,出口便如此断定这块石头一文不值。 周围人叫好声不断。 纪燃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块石头是个假货?可不这么闹,又怎么能见到举办赌石大会的人? 他的如意算盘打地叮当响,果然闹事开始没多久,傅家独子傅白便出场了。 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上一秒还大声怒骂他是骗子的人,下一秒迫于傅白的威慑力,都安静如鸡。 偏偏纪燃天不怕地不怕地直面那人,面无惧色,甚至言语中还隐隐带有挑衅的意味。 “你就是整个石头城最识货的人?” 傅白当之无愧,“正是,在下傅白。”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块丑石头。 傅白?傅家的人!纪燃当下断定,这个人就是正主无疑了,是时候认个错,怂一波,说明真正的来意,讨一波千年老山参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0 他立马切换了一幅陈恳脸,对着傅白笑了又笑,“我知道用这种方式请您出来挺唐突的,其实我的真正目的……” “这块石头我买了。”傅白只淡淡地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纪燃自己也懵了,什么情况?他随手捡来的破石头就这么被买了?八十万两雪花白银?难道他走狗屎运了?这块石头真是块宝? 一旁,梁星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他也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会买下纪燃这块石头?难道是别有目的? 傅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今日在场的无数人惊愕不已。赌石大会掌事的,一直都是傅白的心腹,纪燃的那块石头他见过,事实上,连他也没想到,自家少爷会突然花这么多钱买下这块废料。 于情于理,他当然是要上来阻止一波的。 “少爷,您深思熟虑啊,您真的看清楚了吗?这可是八十万两啊……”虽然少爷的眼光一向毒辣,可人总是会有看走眼的时候。不是不能犯错误,如果是一笔小钱,傅家家大业大,亏得起,他根本不会插手,可这可是八十万两啊…… “历年来的赌石大会,从没有拍出这样的价格啊,少爷,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石料行最近也有几个眼光毒辣的鉴定师,您一句话,我立马把他们也叫过来给您参谋参谋?” 傅白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手掌向外,是个抗拒的姿势,“不必了,去准备银子吧。” 掌事的头上的冷汗直冒,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众人,纷纷重新打量起这块丑石头来。 这会儿纪燃倒是有一丁点儿的小愧疚了,他又不是诚心想坑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站了出来。 “不瞒你说,我这块石头,其实是我在戈壁滩上随便捡的,不是什么传家宝,我骗了大家,挺过意不去的,其实我这趟来,只是为了你们家的千年老山参,我有个朋友,重病,急需要老山参吊着这条命。” 刚才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的众人,纷纷将愤怒的目光投向纪燃。 “骗子!我就说他是个骗子吧!”牵狗的那位行内人终于缓了口气,就在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履行誓言,被自己的狗牵着在场上溜上一圈了。 “这种骗子,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那人不解气,还在煽动群众的情绪。 傅白没说话,只是眼神朝他那里剐了一眼,便有无数打手将那人团团围住,那人瞬间不敢作声了,场面再次安静了下来。 傅白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动了动手指,无数箱白银一箱接着一箱抬了过来。 “其他的事情暂且都放一放。”他看了纪燃身后的梁星野一眼,显然看出他身手不凡,后面那句话,倒更像是宽慰他的,“接下来如果还有谁出言不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赌石除了要有一双慧眼,运气也是关键。今日我恰好觉得运势不错,便和你赌这一把,愿赌服输,无论这块石头剖出什么,你都能拿着八十万两银子完好无损地走人,任何人都不得为难。” 傅白的话撂这儿了,纪燃还能怎么说?我都直白地劝你劝成这样了,这石头就是我的随便捡来诓你的?还要买下来? 几个专业玉工很快到场,在众人的注视,石块被剖开一角落。 众人屏住呼吸,纷纷将目光聚焦到那块石头上。 石皮落下,再看切口处,仍然是石头…… 果然,这一把赌输了。 傅白面色不变,额上却起了一层薄汗,一声令下,“再剖。” 玉工小心翼翼地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次斜剖下去。只是这次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在剖石的过程中,好像遇到了十分坚硬的东西。 薄薄的一块石皮掉了下来,露出丑石头内里莹润透明的质地。从侧面看,一片碧色,可从正面看,却又是毫无瑕疵的白色。 剖石的玉工,连手都是颤抖的。 “这这这……真是极品!从没见过质地成色这么好的玉石……” 傅白这才松了一口气,面向众人,“看来今日,我赌对了。”这块玉要是剖出来,价格岂止八十万两?简直就是价值连城啊!傅家简直就是赚翻了! 一旁的掌事管家也瞪大了眼睛,“公子真是眼力过人。” “恭喜公子!” 纪燃有些不敢置信地抓着梁星野晃了晃,“快告诉我,我是在做梦?不是说戈壁滩上的石头,被人翻过好几遍了吗?我不过是随手捡了块石头,竟然真的剖出个极品玉石来?我我我……是不是卖地太便宜了?” 第32章吧唧吧唧 在傅白的身后,一箱一箱的银子还在源源不断地抬进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1 梁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运气一向好,恐怕今天过后,会有更多的人前往戈壁滩捡石头了。” 纪燃雀跃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 “其实我们这次来,就是来为朋友求药的,这些银子我都可以不要,可那支人参……” 傅白听懂了纪燃的意思,将一切安排好,与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手一挥,身后便有人拿出一只锦盒来,“傅某的身体打小便不好,这支人参本是我爹搜罗来给我在关键时刻续命的,价值不菲,既然你不要银子,那我便将人参交给你。” 傅白是实打实的生意人,人参再值钱,又怎么会可能值八十万两? 纪燃要银子不要人参,对他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用最少的代价,去谋取最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 也就是在这时候,梁星野觉得,这个看上去病怏怏的生意人,似乎并不是所有人想的这么简单。 临走前,梁星野忽然问他,“不知傅公子知不知道,宛凝阁的入口在何处?” 傅白面上带着疏离的笑,“什么宛凝阁?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这就更奇怪了。 连生活在石原之外的人都知道,石原有座宛凝阁,傅白打小就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续命的人参算是到手了。纪燃他们离开的时候,赌石大会里正热闹一片,那个自认为眼光独到心高气傲的赌石人,竟然真的如约,将狗绳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让自己的狗牵着自己,在场内爬了一圈。 纪燃抱着锦盒喃喃,“他本可不必这么做,我又没有逼迫他。” 梁星野笑笑,“重诺守信,有信无欺,这就是石原人。既是他许下了誓言,不管你有没有逼迫他,他都会这么做。” 傅白的人参很管用,当天晚上,柳生再次病发,全靠着这跟人参才撑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还能再撑多久。 佛牙很晚才回客栈,一进门就一脸不可思议地嚷嚷着,“外面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走错地方了,大晚上的,戈壁滩上人山人海,大家都提着灯笼在找石头,还专门挑选那种特别丑的石头。” 看来短短半天,纪燃在戈壁滩上捡到极品玉石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石原了。 戈壁滩上,这间原本生意并不好的客栈,也因此爆满,就连马棚里都住满了人,无数人怀揣着发财梦,来这里寻寻觅觅。 佛牙将自己白天打听宛凝阁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奇怪了,我问过的每一个人,都告诉我并不知道宛凝阁在哪里,就好像这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地方,你们说,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还是知道,却不肯说?” 佛牙郁闷地要命,“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是人参吃完我们还没找到宛凝阁,柳生死了,那下一个,不就轮到星野兄了么……” 玉蝉的诅咒是会传递的。 每一个被玉蝉治愈过的人,都会被诅咒。破解诅咒的方法就在宛凝阁,而那个地方,却仿佛成为了他们永远和到不了的地方。 纪燃坐在桌边,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回想自己曾经在石原听过的传闻。 在他的印象里,宛凝阁在石原,就像是所有人共同保守的一个秘密。那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地方,所以地方是一定存在的,只是到过宛凝阁的人,都不愿意说出这个秘密。 纪燃抬眼,手掌轻轻一合,刚想说什么,只听“哎呀”一声,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佛牙被吓得不轻,以为自己见识到了所谓的凭空蒸发,“人呢?人怎么突然没了?” 好在梁星野足够冷静,伸手在椅子上一捞,把纪燃捞了起来,毛茸茸的,小小的一只。 是的,纪燃又变了……天杀的内丹碎裂后遗症……他还没来得及享受重新变成人的乐趣,就又不受控制地变身了,这次甚至没有任何前兆,没有发烧,没有做梦,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有些突然。 纪燃趴在梁星野的手掌心上,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小小的,细细的,“这回又是个什么?” 佛牙恶作剧般地刺激着纪燃,“老鼠。” 梁星野立刻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别听他瞎说,是仓鼠,白毛的,像个小毛团。” 纪燃摊开自己的前掌看了一下,粉粉嫩嫩的模样,小巧而灵活。 “肚子饿了吗?”梁公子拈着一颗瓜子仁递到他手里,“尝尝这个,跟你当鸟的时候相比,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 当人和当动物的心里落差太大了,纪燃有些无法接受,特委屈地抱着那颗瓜子仁吧唧吧唧。 吃完了,梁星野立刻就会递下一颗瓜子仁过来,期间还会戳一戳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给你就立刻吃了,别藏在嘴里,放久了就不新鲜了。” 纪燃哦了一声,又乖乖把藏在两颊的瓜子仁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还用小爪子扒拉着,软萌的外表下,是生无可恋的心境。 吃饱喝足了,自然有些困了,桌子对他来说就像是万丈悬崖,不敢跳,只能在边缘各种试探,最后在星野的帮助下,才落到了地上,下意识贴着墙根走,时不时停下来嗅嗅,舔舔爪子梳理屁股上的白毛。 佛牙小心翼翼地抬脚为他让路,生怕不小心踩到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2 “你要去哪里?”梁星野小步跟在仓鼠纪燃的身后。 纪燃哼哼了几声,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困了,想睡觉。” “我抱你去床上?”梁星野试探性地问他。 “不了,床太大让我很没安全感,我想找地方打个洞……” “那你不要离得太远。” “嗯,就在楼下的土墙边,不会离你太远。” 佛牙在一旁目睹了这场神奇的对话,在目送完仓鼠纪燃离开的身影后,适时地提醒梁星野,“话说戈壁滩上……很多蛇吧……” 梁公子浑身一激灵,一转眼便开门追了出去。 第33章打洞打洞只想打洞 纪燃在客栈的土墙上打了个洞,就这么窝在洞里团成一团睡觉。可今晚的戈壁滩太热闹了,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人,全都打着灯笼在戈壁滩上捡石头。 纪燃躺了一会儿,觉得吵,便又顺着墙根,朝着深处挖了挖。 那双小爪子好似有魔力一般,纪燃这辈子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打洞就是一件乐趣无穷的事情,怎么也停不下来,好想打一辈子的洞。 该死的动物本能。 也不知一直向前挖了多久,土墙变得坚硬起来,挖起来有细微的沙沙声,只有纪燃听得到,一爪子刨下去,直接把洞给打穿了,一阵刺眼的光线照进洞里。 这是到哪儿了? 纪燃将洞口刨地大了一些,出去张望了一番。竟是个房间,应该是客栈众多客房中的一间。 两个男人,背对着他,在探讨着什么。 “确定在绝壁城?” “当然,那地方我去过一次,只是入口非常难找,随时随地都在变化,只能确定位置就在绝壁城。” 纪燃用小爪子擦了擦脸,两爪子抱着,从耳根后面一直捋到嘴巴尖。一边擦脸,一边继续偷听。 “宛凝阁对于石原人来说,仿佛有着什么忌讳,没有人愿意带路。”那人用笔在纸上画了几下,应该是在绘制路线图。 “你看,我们现在在戈壁滩,穿过戈壁滩,朝着这个方向走,经过向日葵地,再往前就是枯骨潭,接着往这个方向,就能到达绝壁城。绝壁城本身也十分隐秘,建造在万丈悬崖之上,而宛凝阁……”用笔一圈,“大概就在这个位置,具体入口等我们到了那里再找便是了。” 那两个人说完,便熄了灯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纪燃觉得机会来了,不过是打个洞,误打误撞的就听到了这么一番信息,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外来人,到石原也是想找寻宛凝阁,只是他们从前就去过那个地方,所以找起来就格外容易些,纪燃看上了桌子上的那张地图,今晚的觉也不睡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那张地图弄到手。 可桌子太高,他根本就爬不上去。那就顺着床沿往上爬,小爪子勾着帐子,在贴近桌面的高度跳过去,从角落开始,将那张纸一点点团起来。 团纸自然会发出点声音,尽管纪燃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将房间里的人吵醒了。 那人重新点燃油灯,趁着这段时间,纪燃迅速将纸张团成小球,用力一推,将纸团子推到地上。 此时灯已经点燃,那人一看,桌面上竟然有只仓鼠,便下意识得脱下鞋子,很不友好地朝着纪燃砸过来。 纪燃吓了一跳,不管桌子到底有多高,逃命要紧,当下就直接跳了下来,将小纸团抱着塞进洞里。 可先前挖的洞口实在是太小了,怎么塞也塞不进去,只能一边塞,一边将洞刨大一些。那人非常憎恶老鼠,不知从哪儿找了根棍子朝着纪燃冲过来,吓得纪燃的屁股肉都在抖。 好在最后一刻,千钧一发之际,纪燃将纸团塞进了洞里,自己也钻了进去,抱着纸团就跑。为了得到这张地图,也算是拼尽了老命。 纪燃气喘吁吁地从洞的另一头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更多的人涌入了戈壁滩。 他就缩在洞口,委屈巴巴地抱着个纸团子不敢出去,生怕一出去就人人喊打。 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洞口笼罩了下来,纪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在洞口看到了梁星野的脸。 你能想象一个像侠客一样的人物,一脸担忧地趴在老鼠洞前的场面么?一晚上都没有见到纪燃,梁星野紧张极了,生怕他被戈壁滩上的蛇吃了,期间尝试着在口喊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应答,这会儿纪燃要是再不出来,他都准备掘地三尺了。 看见了熟悉的面孔,纪燃终于放下了戒心小心翼翼地爬了出来,将怀里抱着的纸团子推到了梁星野的手上,自己也跟着站了上去。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3 “昨晚打洞的时候,偷听到有人议论宛凝阁,这张地图是我冒着被鞋底拍死的危险偷来的。” 纪燃抱着小爪子,半站着跟星野说话。 为了奖励他立下的功劳,梁星野给他剥了几个小核桃,纪燃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一转眼,肚子也吃地滚圆。 事不宜迟,即刻上路。客栈老板看在他们东西失窃的份上,为他们雇了一辆马车,楼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佛牙上楼将柳生背上了马车,启程出发。 梁星野将皱巴巴的地图摊开,上面的路线简洁明了,不出半日,他们就穿过了戈壁滩,来到了向日葵地。 马车停了下来,佛牙下车取水,大家可以短暂地透一口气。 梁星野将人参片放进柳生的嘴里,纪燃就站在他的肩头,摇摇晃晃地抓着他的衣裳,用小而细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叨叨,“没想到石原还有这么一片柔软之地。看惯了形形色色的石头,突然出现这么大一片花海,心情有些微妙。” 眼前的景象一片平坦,土壤虽然依旧贫瘠,可一大片向日葵却能在这里顽强地生存下来。它们面向太阳,在风中摇曳,金黄一片。 纪燃站在风中,短短的白毛被吹地有些凌乱,他抱了个大核桃,像抱了块巨石一般,吃力地将核桃往梁公子的肩膀上一放,一只爪子压着,整只鼠半靠在核桃上,是个悠闲到极点的姿势,此情此景,让他忍不住变成了话唠,“这片向日葵地真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爪子朝着东方遥遥一指,“你看,在那个位置造个小木屋,就在花海中央,后边儿就是条小溪,没事儿就卷起裤腿进去捡捡石头,摸些小鱼小虾。到了收获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吃不完的瓜子,放在铁锅里一炒,飘香十里。把吃不完的瓜子收好,待到冬天,就搬个躺椅出来,一边晒太阳,一边嗑瓜子,日子曼妙无边。” 说着说着,眼睛就闭了起来,睡着了。 作为一只夜行性动物,纪燃表示,白天太困了只想睡觉,晚上很亢奋只想打洞…… 第34章孵蛋是个力气活 佛牙打水回来,等到大家再次启程的时候,柳生却死了。 他终究没能撑得住,柳生的那块玉蝉,自然而然地就到了梁星野的手中,诅咒开始蔓延到星野的身上。 他很快就感到了不适,体温高地发烫,纪燃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小的一只,站在马背上,对着佛牙规划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咱们先出发,我听闻枯骨潭在石原,就是个类似于乱葬岗一样的地方,每一个在石原死去的人,最终都会葬在那里,所以我们暂且把柳生葬在哪里,然后快马加鞭到达绝壁城,寻找宛凝阁的入口。” 梁星野浑浑噩噩地躺着,仿佛那玉蝉不断地在他的身上抽取他的生命,短短一会儿,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苦笑着对纪燃道:“这下好了,没有人帮你剥瓜子剥核桃了。”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嘛?”纪燃戳了戳自己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再说了,我嘴里存货还有不少,够我吃的了,当务之急,是去宛凝阁治好你的病。” 梁星野的嘴唇有些苍白,他用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纪燃毛茸茸的小屁股,“我觉得我要蜕壳了,场面兴许会很难看,我不希望你看到这样的我,所以你出去吧,在到达绝壁城之前,都不要进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这只是第一次而已,对我的影响不大。” 纪燃还想说什么,却又听到星野难得大声喊着佛牙,“将他带出去,别让他进来。” 佛牙在外边儿搓着手,将纪燃放在马背上,也是干着急。 “那咱们就出发了。”叮嘱着纪燃,“你就坐在马背上,记得爪子抓着马鬃毛,用力地抓着,别被颠下来。你那小身板,掉在地上要是被马蹄子再踏上一脚,就得归西了。” 一路上,佛牙快马加鞭,纪燃一只小小的仓鼠,在高大的马背上被颠地头晕目眩,到达枯骨潭的时候,忍不住将藏在脸颊两边的瓜子肉核桃仁全吐光了。 枯骨潭的风景,和向日葵地相比,显得特别苍凉。 没有鲜明的色彩,只有一片灰暗的石头和墓冢,墓碑东倒西歪地插在墓冢前,不见半点生机,连石缝里的灌木丛都是枯死的状态。 一支送葬的队伍,由远而近。几位至亲在队列的最前面,哭得昏天暗地,一只黑色的棺材,晃悠悠地被人抬着,与马车擦身而过,寻着空位下葬。 气氛瞬间凝结。 纪燃的鼻子和他当鸟的时候相比,灵敏了许多,可依旧不及他当狗的时候。 空气中弥漫着纸钱焚烧的烟气,灵幡屹立在风中不断飘动着,地面上到处都是被挖过的痕迹,偶有一段枯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佛牙将柳生的尸首抱了下来,开始原地挖坑,地底下到处都是石头,这个过程进行地很不顺利。 为了争取时间,纪燃也争分夺秒地开始刨起了地,葬了柳生之后得赶紧出发,他的力量虽然微小,但总比没有好。 纪燃和佛牙挖了一会儿,忽然就看到刚才从他们面前经过的那群送葬的队伍慌慌张张地沿着原路往回跑,灵幡供果随意地掉落在地上。 一时间,无数只大脚从天而降,纪燃左闪右避,最后惊慌失措地吊在了佛牙的裤腿上。 混乱之中,佛牙拉住了一个人,“怎么回事?”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4 那人满脸恐惧地向后张望着,“下葬的时候,一铲子下去,泥里带血,周围的乌鸦哭丧似的叫个不停,这是不祥的预兆,今天不宜下葬,还是赶紧走吧,不然要出事的!” 佛牙当然不信邪,听到那人这么说,两眼反而在放光,将纪燃一把抓在手里,面露兴奋之色,“小白,听见没?又有妖丹能拿了,虽然那妖丹治不好星野兄的病,但是缓解终归还是能缓解一下的。” 纪燃在佛牙的手掌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落到地上,“你能不能别一会儿给我换个名字?”说到这里,鼻尖儿动了动,“闻着味道了,在这个方向,跟我来。” 佛牙紧张兮兮地跟过去,一边走一边问,“你们老鼠鼻子也这么灵?那你能闻出到底是什么在这里作祟么?” 纪燃站直身子,搓了搓两只小爪子,“羽禽类。” 佛牙恍然大悟,“原来是鸟精在这里闹事啊。” 纪燃一路小跑,在石块之间穿梭着,来到了枯骨潭的一面峭壁处,站定了,仰着短小的脖子往上看,两颗门牙就跟小龅牙似的露在外面,“看见没?就在峭壁上面,我爬不上去,那儿有个大鸟巢。” 佛牙喜滋滋地搓了搓手,“得嘞,剩下来的就交给我吧,你往旁边去去,别误伤了你。” 手指头掰地喀拉喀拉响,“小白,你还没真正见识过我的驭尸术吧,这次给你见识见识。” 说罢,从地上捡起锋利的石块,猛地割在了自己的小臂上,鲜血瞬间汩汩往外冒,落到地上,渗进泥里,一瞬间,大地震颤,白骨破土而出。 佛牙一边操纵着那些骨头,一边对着纪燃龇牙,“为了争取时间,就不保留了,一上来就放大的,弄完这一波,我得瘫上几个时辰,特别费劲。” 纪燃就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看着佛牙一边滴血,一边操纵着那些死人骨头。 峭壁上的大鸟巢里,那妖物听见动静,在鸟巢的边缘探出一个乌漆嘛黑的鸟头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鸦,会说人话,看见底下的骷髅们成群结队地往峭壁上爬,吓得毛都竖起来了,急忙飞起来,就在佛牙的光头顶上盘旋,一边飞一边骂。 “没完没了了是吧,还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了?” 佛牙冷笑一声,“不消停的是你吧乌鸦精,看招。” 那乌鸦精见形势不对,连忙换了副口气,“这位爷,饶命,我没干坏事。” “那你吓唬那些人干什么?” 乌鸦精一脸正色,“事情是这样的,我媳妇儿在窝里孵蛋,那群人一来,吱儿哇的吵成一片,吹唢呐的吹唢呐,哭丧的哭丧。我媳妇儿孵蛋是个力气活,就跟你们人类生了孩子要坐月子似的,得静养……” 第35章乌鸦精 佛牙听地有点懵,这会儿被他操控着的那些骷髅们个个吊在峭壁上,也停止了往上爬的动作。 佛牙想不通,原本是底气十足地来斩妖除魔的,现在闹这么一出。 乌鸦精生怕佛牙不相信他,挥舞着翅膀冲着巢里吼了一声,“媳妇儿你也来露个脸,免得他们觉得我在说谎。” 乌鸦精的媳妇儿闻言,将半个乌漆嘛黑的鸟头探出了巨巢,脸上的表情分外委屈,哇的一下大哭了起来。 乌鸦精瑟缩了一下,“不好了,我媳妇儿又闹情绪了,她最近下完蛋,情绪就一直不怎么稳定。我向天发誓,这段时间传闻的枯骨潭闹鬼,其实都是我吓唬他们的,但只是吓唬,可没敢害他们。我们做妖的,也是分好坏的……” 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一些,“我……我充其量就是偷点儿陪葬首饰什么的,我媳妇儿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看着乌鸦精这么坦陈,佛牙反而不好意思下手了,用眼神询问纪燃的意见。 纪燃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枯骨潭闹鬼是因为这只乌鸦精,但他也没害人性命,小爪子一挥,示意佛牙撤了吧。 乌鸦精站在巢里抖擞着羽毛,看着底下一大堆骷髅数落起了佛牙,“你看看,人家在地底下躺的好好的,你倒好,上来就把人全都纠起来了,还让人家怎么安息,赶紧的给人家埋回去!” 佛牙刚才断了和骷髅之间的连接,又得重新启动一次,一掀胳膊,又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道。 纪燃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手臂上有很多伤痕,都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他没有说话,因为佛牙很快就将衣袖放下,把自己手臂上的伤痕都掩饰了过去,还装作没事人一样,帮柳生立了块碑,在柳生的坟前叨叨,“这位兄台,你我虽然没认识几天,但是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把东西送回宛凝阁,完成你的遗愿的,你就放心去吧。” 乌鸦精在一边偷听了一会儿,扯着难听的嗓子问他们,“你们要去宛凝阁?那可得撒抓紧时间了,没几天就月圆了。” 纪燃一听,这只乌鸦精好像知道这个地方的,急忙追问他,“去宛凝阁个月圆有什么关系?” 乌鸦精一煽翅膀,“这你们都不知道?宛凝阁的入口,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开启,进入宛凝阁的人,要么是当天进,当天出,错过了时间,宛凝阁的入口关闭了,就得等到下个月圆之夜才能出来了。” “那你知道宛凝阁的具体入口在什么地方么?”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5 乌鸦精鸟嘴一张,“绝壁城啊。” “再具体点儿。”纪燃仰着脖子。 乌鸦精衔起巢穴里一枚金光闪闪的东西给媳妇儿的鸟爪子戴上,“那我就不知道了,宛凝阁的入口一直在变化,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入,不过我听闻,那个入口好像与水有关。” 这个信息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就冲这一点,佛牙决定放过这只乌鸦精。 他们又坐上了马车,临走前,一直面善的佛牙忽然看了那乌鸦精一眼,沉下声音道:“现在我们要走了,你能把东西还给我们了吗?” 乌鸦精浑身一抖,刚才趁乱,他确实偷了一样东西,没想到那人竟然从始至终都知道。 乌鸦精有些不情愿地在鸟巢里扒拉了一会儿,将那枚玉蝉抓了出来,还给佛牙,“你们一来,我就感应到了这个不可多得的宝贝,所以……一时没忍住……哎呀还给你们就是了。” 连纪燃也没想到,佛牙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心好挺细。 佛牙在前头赶马,纪燃就坐在佛牙的半片衣角上喃喃,“佛牙,这次可多亏了你火眼金睛,不然玉蝉就这么被乌鸦精顺走了。” 佛牙摸了摸后脑勺,倒是有些腼腆起来。 纪燃见时机刚好,便忍不住发问,“你胳膊上的这些伤……” 佛牙大气凛然,脸上的表情是毫不在意的,“这些都没什么,小白,你也知道的,我修的这一门驭尸术,老是要用到自己的血,经年累月的,这儿划一刀,那里割一下,就这样了,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伤。” 从没有人过问过他手臂上的伤痕,以前在天禧寺那会儿,天天赤着胳膊,老住持,师兄弟没一个过问的,他们是真的不敢问,一言一行都要看佛牙的眼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财神。 佛牙说着,又回想起以前的事来,“我在大雄宝殿养过血尸,就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住持一声不吭,师兄弟们从不过问,我便越发得寸进尺,因为我就纳闷了,我就想看看,他们佛门中人贪财能贪到什么地步,他们天天吃青菜豆腐,怎么就能忍到这种地步。后来我就当着他们的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这样,住持不仅没有赶我走,甚至还特地为了我,在伙房养了几头猪,我想吃肉了,他就让人将猪宰了做好了,笑眯眯地端到我面前。” 佛牙越说,情绪就越失控,“小白,这样的氛围实在是让我待不下去了,后来我爹倒台,全家抄斩,我就想拿了我爹给我留的钱走人,再也不做和尚了。可老住持就这么跪在我面前拦着我,求我不要走,说我走了,庙里里的一众师兄弟要怎么养活……” 纪燃挠着痒痒,“所以你就心软了?” 佛牙叹了一口气,“毕竟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有些感情。天禧寺里有着我童年全部的记忆,所有人对我千依百顺的,我就寻思着,如果我把钱全都拿了走人,丢下他们,也说不过去。后来,我给他们留了一大笔钱,就出来云游了,所以小白,先前是我骗了你们,我虽然受过戒,可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和尚。其实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也规划过自己未来的人生,把头发留长,找个心爱的姑娘,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可后来我又想,我大概是被关的太久了,比常人更向往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才更适合我……” 第36章舔舔脚,舔舔毛 其实第一眼见到佛牙的时候,纪燃就觉得,佛牙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别看他表面上大大咧咧的,是个乐天派,全身上下都是极力表达“我有钱,我有的是钱”,可他骨子里其实特别悲观。 纪燃叹了口气,舔一下脚这里挠挠,再舔一下脚那里挠挠,企图把自己的气味涂遍全身。“佛牙,其实你可以找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干,比如修仙。虽然你之前也说自己是修仙的,可我总觉得你不过是在打发时间,闹着玩儿,没有好好重视这件事。我得说一句,天上的日子可比地上的日子有意思多了,还不用管这么多的破事儿,等你修成了仙,我肯定已经恢复了,到时候咱们就在天上摆上几桌,咱们三个……” 说着说着,又想起了星野。 本来想说到时候咱们三个一起喝一杯,后来一想,梁公子好像打从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只除妖,不修仙,隐隐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劝劝他,再舔舔脚。 佛牙尽职尽责地赶着车,看着纪燃此刻忙碌的模样,忍不住开始吐槽,“小白,你能不能不要再舔脚了?挺恶心的。” 纪燃的动作还在继续,“我也知道用人类的思维来看,舔脚确实挺恶心的,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清理毛发,该死的动物本能。我得把自己的气味蹭到我身上,佛牙你说话归说话,能不能离我远点儿?你身上味道挺重的,沾上了我又得重新梳理一遍。” 佛牙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腋下,“没味道的啊……小白,星野兄碰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可能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比较熟悉他的气味吧,纪燃在心里道 想到梁星野,便哧溜一下钻进了马车里看了看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马车棚里,梁公子的脸色好转了很多,只是依旧闭着眼睛不吭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动静,倒是缓缓睁开了眼。 纪燃这回儿正用爪子勾着他的衣服勇攀高峰呢,冷不丁被梁星野抓在了手里。 “你好点儿了么?” “好多了。” 纪燃的两个颊囊都鼓鼓的,闻言,客套地吐了些瓜子核桃出来,“要不分你吃点儿?我看你一天没吃了,这些是我两天的口粮。” 梁星野看着自己衣服上一堆沾着纪燃口水的瓜子花生小核桃,忍不住笑了笑,“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藏这么多东西在嘴里的么?藏久了就不新鲜了。” 纪燃用小爪子抱起一枚核桃肉肉,小小地尝了一口,“是么?我觉得挺新鲜的啊。” 核桃肉顶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纪燃抱着啃了一会儿,缺口更大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6 “马上我们就要到绝壁城了,那儿的地势特别险峻,得上栈道,马车是不能用了,你还有力气走路吗?” 梁星野伸手挠了挠他的小脑袋,“我可没有那么娇气。” 手指不断摩挲着那枚玉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外头,佛牙将马车停了下来,看着先前纪燃偷来的地图,郁闷地挠着光头,一掀帘子,探了半个头进去,“小白,你偷来的这张地图怕是张假的吧,这也不对啊,前面没路了啊,我按照地图上的路走到这里,前头就是万丈悬崖。” 纪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向前,最后站在了悬崖边上,“不对啊,应该有路的啊,而且我能闻到好多人的味道。” 梁星野紧随其后,就站在纪燃的身后,“路是没有错的,这里就是绝壁城。”说着,便抓起纪燃,用手罩着,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佛牙在后边儿大喊,“你疯了!” 迅速追上去一看,原来所谓的绝壁城,就建造在绝壁之上,这悬崖时的侧面,竟悬着一座城。 来往的人都用建造在悬崖之上的栈道通信,栈道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刚好能容得下载满石料的车。 石原的石料要想运到岭南方向,必须得经过绝壁城到达悬崖下方。所以绝壁城最初只是石料商人为了做生意,一个聪明的想法,他们在绝壁上搭建栈道,依靠栈道,从垂直的悬崖上方,走到悬崖下方。 时间久了,当然也需要有个地方休息,于是有人开始在绝壁上搭建简易的棚子,后来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修缮,变成了屋子,甚至绵延成一座城。 悬空在绝壁城上的屋子,有些是有主人的,有些则是没有主人的,石料商人们可以随意进去休息。绝壁上多了来往的石料商人,自然也会有人在这里卖吃的,卖喝的。聪明的商人在石壁上凿出一个个石洞,小小的一间,就在这些石洞里卖东西。冬天冷了,有人在这里卖毛皮,夏天热了,有人在这里卖折扇,甚至还有人卖各种精巧的小玩具,往来的客商们但凡是家里有孩子的,经过这里,都会顺手买上几个玩具带回去。 这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在人类的智慧下,被巧妙地化解成一座城,一座悬浮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城。 “地方是好地方,这栈道也建地巧妙,只是……” 佛牙的两腿瑟瑟发抖,抱着星野的大腿怎么也不放手,“我他娘的恐高啊!” 栈道的一侧没有任何防护的东西,这要是一不小心就得掉下去,佛牙走在上面的时候,忍不住就会看下面,深不见底的,这得有多慌啊。 往来的石料商人还得运货,栈道就这么一条,佛牙赖着不走,后面的人就抱怨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啊,我这车石料赶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到底走不走啊,我这车石料要是没有准时运送到,傅家人以后肯定不会再叫我拉石料了。” 梁公子自动忽略了腿部挂件,转身问那人,“你是帮傅家运的石料?”看向后面的人,“那你们呢?” “我们都是。傅家现在是石原最大的石料商,绝壁城里绝大多数的石料商运的都是傅家的石料。” 纪燃站在梁星野的肩膀上舔舔脚,“那傅家在这里可真是一家独大。顺带一提,你快管管佛牙吧,他都快吓尿了……” 第37章绝壁城 佛牙闭着眼睛,无论后面的人怎么骂,他都下定决心不肯往前走一步,最后还是其中一个石料商人冲上来,用麻袋套了他的头,毒打了一顿,丢在石料车上,阻塞的栈道才开始渐渐疏通。 一路上,佛牙的头始终套在麻袋里,委屈地直哼哼,身上的疼痛倒是为他分摊了一些注意力,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到驿站了。 这间建造在悬崖上的驿站没有主人,无论是谁,在经过这里的时候都可以进来歇歇脚,于是进屋之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鱼龙混杂的人。 之前毒打佛牙的那位石料商人也选择在此地歇脚,他掏出一些干粮,好心地分给星野他们,一边吃一边道,“现在挣钱也不容易了,在绝壁城上,除非是特别赶时间的石料商人会选择在晚上赶路,你想想那栈道,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怎么办,所以我宁可在白天抓紧时间赶路,晚上赶路的,那可都是在搏命,我家里有老有小,我得惜命。” 说罢,又将馒头递给佛牙。 佛牙傲娇地不接,实则饿的不行。 梁星野将馒头掰了一点给纪燃抱着啃,指甲盖那么一小块,就能将他的肚皮吃得滚圆。照顾好纪燃,他也开始吃一点东西,随口问道:“你们的石料是运去哪里的?” “往下走的,一般都去岭南,也有去大漠的。这一路上你们也看见了,也有往上走的,将石料运回石头城的,那是因为绝壁城底下就有一个翡翠矿场,那矿场也是傅家的,从里边儿开采出来的石料,都要先运回石头城分拣挑选,个别品质上乘的都会留下来自己用,品质差一些的才拿出去卖。” 那石料商人说着说着,便扯远了,“那个翡翠矿场,这些年来可开采出不少好货出来,都说挖得越深成色越好,最近我瞅着这些从翡翠矿场里运出来的石料,那都是从最深的地方掘出来的,没办法,傅家人就是会做生意。当初这个矿场也并不是傅家的,别人挖了一段时间没挖出什么东西来,就把矿场转让给傅家了,谁知道人家接手,一下就挖出了好多翡翠来,怎么说呢,各人有各人的命吧。” 又是傅家。 这个家族在石原还真是只手遮天啊,无论是在石头城还是在绝壁城,到处都有这个家族的身影。 驿站的条件差,万丈悬崖间的夜晚十分寒冷,风从石缝中穿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野兽的悲鸣声。 纪燃缩成小小的一团,像雪球一样团在星野的肩膀上取暖,脑袋挨着他的脖子,时不时在睡梦中舔舔毛,有时候一不小心,会将自己依靠着的梁星野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顺带舔舔他的脖子。 小小的舌头挠地梁星野直痒痒,不过是看纪燃睡得熟,没有将他叫醒,更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动作太大把他惊醒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7 可到了后半夜,梁星野醒来时,察觉到身边有一丝不一样了。 一个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是熟悉无比的面容。 纪燃在睡梦中又变回人形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此刻在纪燃的梦里,他依旧是一只仓鼠,每天除了清理毛发就是清理毛发,好似毛发上的气味永远也清理不完,于是他偏头又舔了舔星野的脖子,梁星野浑身都僵硬了。 他看着那张面容,魂牵梦萦,万般不舍,仿佛刹那间着了魔怔,竟控自不住低下头,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亲。 只一吻,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尽管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可脑海中却有千万个声音在怂恿他,去撷取,去掠夺,从嘴唇,到脸颊,再到脖颈。 纪燃谁的迷迷糊糊的,梦见自己抱了一颗比自己还大的核桃,开心地啃啊啃,越吃就越觉得这核桃不对味,怎么软乎乎的,心里还在寻思,这核桃是不是放坏了。 佛牙翻了身,说了几句乱七八糟的梦话。 梁星野猛然清醒了过来,他将依旧睡着的纪燃好好地安置在一边,替他整理好衣领,背上钝剑,站在驿站的门口,为他们守夜。 悬崖边上的夜景是别致的,皎洁硕大的圆月,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当你真正伸出手去够的时候,才会发现它远在天边,那是你这辈子都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月亮是如此。 人也是如此。 …… …… 纪燃早上醒来的时候,欣喜地发现自己变回了人,蹦跶着去给梁公子惊喜,却发现身边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纪燃一脸失落地晃醒了佛牙,问他,“梁公子呢?” 佛牙揉了揉眼睛,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我哪里能知道他去哪儿了,星野兄的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得着跟我汇报么。” 说完这几句话,算是稍微清醒一些了,定睛一看,“你脖子上红红的是什么?” 纪燃低头,却又苦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也不知道。” 佛牙打了个哈欠,“这地方石头多,虫子也多,大概是晚上睡着的时候被虫咬了。” 佛牙话音刚落,就看见梁星野用油纸包着早餐走了进来,看见纪燃变成人了,脸上也没有多惊讶的表情,只是淡然地将油纸包递给纪燃,一打开,里面是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他将油纸仔细地铺在地上,像布置餐桌似的,一转身,又走了,不一会儿,左手端着一碗甜豆花,右手端着一碗阳春面再次走了进来,摆好。 佛牙在一旁都激动地伸手去接了,却被星野巧妙地避了过去。 “知道这些你都喜欢吃,可就是吃不多,就给你每样都买了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趁热吃。” 佛牙在一旁用嫉妒到极点的口气发问,“那我的呢?” 梁星野这才想起来,从怀里又摸出了一个油纸包,丢给佛牙。 佛牙满心欢喜地一打开,里面只有一个干巴巴的硬馒头,那是前几天没吃完的干粮…… “凭什么呀!” 梁公子淡定如风,“钱不够了。” 第38章深潭 佛牙将硬馒头攥在手里,在石头上磕了磕,“你看,硬成这样都能用来当暗器了,怎么吃?” “怎么吃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 梁星野的冷言冷语让佛牙的幼小的心灵极度受伤,他含着一泡眼泪,委屈地看向纪燃,指望纪燃能施舍点儿,谁知纪燃会错了他的意思,还特热心地给他想了个法子,“要不然你拿热水泡软和了再吃?”他吸溜一口阳春面,翠绿的葱花浮在汤面上,油花儿打着转,与面条和在一起…… “唔,这面味道还行,你尝尝?”纪燃把筷子递给梁星野,自己又拿起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掰了一块放嘴里,稍稍皱眉,“好多油,太腻了。” 佛牙像要饭的似的冲了过来,“我就喜欢吃油腻腻的东西,给我给我。” 纪燃方才在跟佛牙开玩笑,有吃的自然会分他一口,将包子丢给佛牙,开始说起了正事儿,“我算好时间了,今夜就是满月,先前乌鸦精说,宛凝阁的入口跟水有关,等下咱们吃饱了,就去找找这绝壁城哪儿有水,错过了这一次,又要等许久,星野兄的身体可等不了那么久,十几二十天的,就得跟柳生一样瘦成皮包骨了。” 说起柳生,大家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最后的模样,简直就跟包了一层皮的骷髅都差不多,连眼眶都是凸起的,纪燃实在不敢想象,梁星野也会变成这样,他那么完美。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8 佛牙咬了一口包子,嘴唇沾了油花,才开始分析,“绝壁城说它是一座城,其实它也不是很大,这片断崖虽然深,可从上面走到下面,也不过一两日,算上因为栈道危险,在路上耗费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三日。这地方能见到水的地方,一共也就那么几处。” 佛牙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悬崖断壁上,有三处瀑布,水流小的一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站在下面冲凉,水量倒是刚刚好,水流大的两处最后都会在断壁底部汇合,哦对了,绝壁城的最底下是一处深潭,旁边就是傅家的翡翠矿场,那深潭之前就是个矿洞,挖地很深,傅家的那位病秧子接手后,就在旁边换了个位置挖,所以说那深潭水不是一般地深,这底下错综复杂,但凡有人掉下去了,连尸体都捞不到的。” 梁星野将纪燃吃过的阳春面接过来,喝了口汤,“方才我去买早点的时候,打听到这绝壁城中的三处瀑布,都是后来傅家人派人开凿的,老人家都说这山体中有处泉眼,本就这么一说,后来傅家来了人,一凿一个准,三处瀑布里的水,硬生生将底下的无底深坑灌满了。” 纪燃又将吃不完的甜豆花递给他,“瀑布居然也是傅家人凿的?那就奇怪了,他们好像通过这些流水,掩盖着什么。”说完,随手拉了一个驿站里的人问了几句。 “那人说,以前那矿洞没被水填满的时候,还会有人抱着好奇的心态下去探一探,随便挖几块矿石带回去也是好的,后来矿洞被灌满了水变成了深潭,就再也没人下去了。” 说到这里,几个人瞬间福至心灵,“绝壁城底下的深潭,肯定有问题。” 佛牙用油汪汪的手,盘了盘手腕上的珠子,“会不会跟宛凝阁有关系?” 梁星野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今晚就是满月,如果那深潭真的和宛凝阁有关系,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 按时抵达也是很重要的一环,佛牙昨天因为恐高,浪费了不少时间。为了防止佛牙再次因为恐高耽误时间,纪燃默默找来了昨天的麻袋。 佛牙背过双手,面向石壁站着,像个被打劫的可怜人。 纪燃抄了跟棍子,对着他的后脑勺比了比,佛牙的声音带着哭腔,闷在麻袋里,“轻点儿啊,别给我留下什么后遗……”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燃敲晕了。 热心的石料商人表示,自己的驴车可以栽佛牙一程。 “天黑之前走出绝壁城?那是不可能的,这路程还不到一半,再说了,栈道这么窄,大家都在排着队赶路,就算你想快也快不起来。要是你们胆子大的话,倒是可以在天黑之后试试,估摸着可以争取在天亮前走出绝壁城,天黑之后栈道上就很空了,几乎没有人会在晚上赶路,但是我可得警告你们一句,晚上黑灯瞎火地走这条路,很危险。” 正说着话呢,前面的栈道被堵住了,后面排队赶路的人闹嚷嚷地叫着出什么事儿了,于是整个队列里瞬间传来了像回声一样的传话,后排的人拍着前面人的肩膀,“出什么事儿了……出什么事儿了……”声音各异,此起彼伏,跟闹着玩儿似的。 不一会儿,这句话便被传到了最前方,前面的人又开始往后传话,大家就跟着一遍遍地重复,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孕妇要生了……有孕妇要生了……” “有没有产婆……前面需要一个产婆……” 人群中,得到消息的产婆匆忙举手,因为通行不便,便只能一边往前挤,一边将注意点传达到前面去,大家侧着身子,极尽所能地为他们让路,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从未有过接生经验,却通过这一系列的传话懂了许多。 那产婆在在栈道上时而侧身,时而攀爬,翻过一座又一座的石料车,终于赶到的了孕妇身边,附近的驿站里有人递来了热水和巾帕,大家将孕妇挪到封闭的马车里,一切都很顺利,产婆抱起婴儿轻拍,这个在栈道上出生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啼哭,产婆面露微笑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后面的众人传话,“是女孩儿……” 于是,后面的队列里此起彼伏的声音瞬间响了起来,大家脸上的欣慰远多过焦急。 “是女孩儿?” “是女孩儿!” “女孩儿好啊……” 纪燃半靠在石壁上,看着石原人乐此不疲地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去又传回来,每一句话语,从他们的嘴,到他们的耳,无数次地传递,将所有人凝聚在了一起,路还是窄的,可人心却格外豁达。 作者有话说: 来自蠢作者的声明:昨天花了很多时间,把全文男主的名字改成了梁星野,因为总有人把这个名字对号入座啊。在这里小小地告诫一下大家,不要对号入座不要对号入座!其实这是蠢作者第一次写耽美,并不了解这个圈子里的事情,关于男主的最初设定:星野被梁家人收养,他的名字是纪燃给的,但是他不想认下这个姓,没办法,因为名字问题,蠢作者只能帮他把姓氏捡回来了。暂时会看着别扭一些,看久了都一样。另外再求一波留言,分享,小鱼干~ 第39章婉凝阁 白天的栈道,阻塞是常有的事情,大家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硕大的圆月缓缓升起,悬挂在高空。 夜深人静,这个时候,栈道上倒是显得十分空旷。 佛牙提了只油灯递给纪燃,全身都在出着冷汗,他思虑再三,“我这该死的恐高,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决,我想了想,还是别再拖累你们赶路了,你们先走,我自个儿在驿站住上一宿,等明早天亮了,就让人把我打晕,带到绝壁城底下去,你们要是找不到宛凝阁,就在那里等我,相反,要是找到了宛凝阁,却没能在当天晚上出来,也别急,我还在那里等你们,到下一个满月。” 纪燃觉得,这样的时刻,就不去为难一个天生恐高的人了,大家与佛牙告别之后,便提着佛牙给的油灯继续上路。 夜晚的栈道上危机四伏,一侧的石壁上,传来各种昆虫的叫声,凉风习习,格外舒爽。 尽管他们加快了脚步,按照接下来的路程计算,天亮前赶到深潭,非常勉强。 走了一会儿,梁星野便再次感觉到了不适。病痛来势汹汹,仿佛要将他身体内所有的养分吸尽,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可是他的表情却痛苦极了。 第二波由诅咒带来的病痛,向梁星野侵袭而来。 纪燃急得团团转,“又……又要开始蜕壳了?这可怎么办好?”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49 梁星野半靠在石壁上,面向前方,看着今晚的月亮,神情有些迷离,他也有脆弱的时候,需要有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就像现在。 “跟我说说更多关于你的故事,小时候的故事,我想听。”他偏头看了看纪燃,眼底是潋滟水光。 纪燃无法缓解他的痛苦,只能坐在他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冰凉冰凉,可既然记得,从前他的手,即便是在极北的刺骨寒风中,也是温暖的。 “我的故事?那就真的是太多了,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手指将梁星野攥地更紧了一些,“我小时候特别顽皮,成天被我爹拿着藤条追杀,我娘死的早,我爹一心想要让我成器,尝试了几年,见我实在顽劣,便放弃了,干脆另娶一房,我后娘没过多久,又生了个儿子。” 纪燃一吸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后娘会成天虐待我,不给我好日过?在我家,故事并不是这样发展下去的。我后娘很好,待我也很好,每每做了坏事,都是她站出来,在我爹面前力保我,我虽然感激她,可心里却有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去,有时候我看着我弟弟,我后娘,还有我爹,反而会觉得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我就是个多余的人,我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是毛病,每天除了帮我爹花钱,什么事情也干不好。” 说着,胳膊肘一戳梁星野,“诶,你是不是也怎么觉得?” 梁星野虚弱的笑了笑,“当然不是,我觉得你很好。” 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月明星稀,圆月高悬。纪燃就这么陪着梁星野坐在悬崖边上谈天,说着说着,痛苦似乎真的少了几分。 纪燃坐在栈道的边缘,朝着悬崖下方张望,“你看,其实从这里就能看到底下的深潭,可惜咱们是赶不过去了,也就看着近,如果沿着栈道下去,还是很远的。” 圆月就倒映在水中,在水面上形成了一条光路,从高处往下看,能明显看到这深潭之中,有一道水流,与其他水流的颜色不同,深蓝色的。 水中隐约可见一些发光的小鱼,奇怪的是,这些小鱼全都避开了那道蓝色的水流。 纪燃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梁星野的手抓牢了一些,“你会凫水吗?” “会一些。” “我想我找到去宛凝阁的方法了,还是条近路。”他伸手指了指万丈悬崖底下的深潭,“看到水面上的那轮月亮了吗?我说跳的时候,咱们一起跳下去。那条蓝色的通路,只有在月圆之夜,某个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如果我们真的早早地赶到悬崖底下的深潭边候着,根本看不到这条通路。鱼类之所以避开这条通路,是因为它们不想自己被卷进去,那应当是平静潭水中一道非常湍急的暗流,咱们憋着一口气,我赌暗流的尽头就是宛凝阁。” 从前纪燃也试图寻找宛凝阁的踪迹,可是一直没能成功,于是便带着遗憾离开了石原,前往大漠。 现在道也算是圆了他一桩心事。 “你信我,那些说自己无意中闯入宛凝阁的人,都是不小心从悬崖上恰好掉到了暗流里,要么就是在潭水边上失足被卷进去……” 纪燃还在解释。 梁星野却忽然打断了他,“我没说不信你,纪燃你非常确信,那么我们就跳吧。” 纪燃紧紧地攥着梁星野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跳下了万丈深渊。 “噗通……” 入水时,纪燃极尽所能地抓住梁星野,他知道他现在很虚弱,事实上,当梁星野入水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彻底晕厥了。 在水中,纪燃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唤醒他,可强大的水流卷地他七荤八素地,没过一会儿,连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 ……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 双面透空雕镂刻出的紫檀屏风散发着幽然的香气,屏风的另一面,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地,隔着屏风看一眼身段,婀娜窈窕,原是个长相清丽的女子在唱戏。 纪燃摸着脑门坐了起来,脑门上有道伤口,已经止了血,应该被暗流里的石头划伤的。 “星野兄?” 纪燃的声音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激灵,急忙张望了起来,这间屋子只有自己和那个唱戏的女子,梁星野去哪里了? 急吼吼地从屏风后面冲出来,那唱戏的女子站在门前,穿得极其清凉,挡路似的将长长的水袖朝着纪燃挥舞着,一眨眼,便一个转身,扑在了纪燃的胸前,用分外柔媚的声音道:“欢迎公子来到宛凝阁,小女子名唤织腰。” 纪燃一愣,他只听闻宛凝阁是极乐之地,是妖窟,也没人告诉他,宛凝阁其实是个妓院啊! 第40章极乐之地 纪燃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0 那时候几个熟悉的富家子弟聚在一起,成天吃喝玩乐的,自然免不了出入这种地方。 在纪燃的家乡岭南,也有一些妓院,其中纪燃最常去的,是。去也不为别的,就是觉得那家做的酱肘子特别好吃,那时候不懂姑娘们的风情万种,他去的目的也特别单纯,就想为酱肘子一掷千金,顺带挖一挖墙角,跟老鸨软磨硬泡,总想着将厨子请到自家去,每次想吃酱肘子的时候,也不至于跑这么远。回去之后要是被纪老爹知道他出入这种地方,又少不了一顿抽。 那时候他还觉得特委屈,不就是想吃酱肘子么?凭什么次次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到最后还落了个不懂风情的名头。 后来长大一些了,也懂事了一些,那些地方去得也就少了。 如今有个穿得单薄的姑娘一上来就往他身上靠,倒是让他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吃酱肘子的时候,也有很多姑娘朝他扑上来,多番打扰他吃酱肘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个不懂风情的纪燃,自然下意识地将那姑娘推开。 “跟我一起来的那朋友,就是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背上有把钝剑的那位,现在在哪儿?” 织腰自认为自己现在是宛凝阁的顶梁柱,从没在男人身上吃过这种亏,当下泪眼盈盈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公子嫌弃织腰的样貌?” 纪燃向后退避了几步,“跟你打个比方吧,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吃萝卜,有人喜欢吃青菜。我只喜欢吃萝卜,可你偏偏是棵青菜,不对我胃口也是没办法的事。” 织腰听着,忍不住掩面哭泣,“那……那谁是你的萝卜?” 纪燃下意识地不经思考,就回答了出来,“跟我一起来的小哥,就是我的萝卜!现在你能告诉我,我的萝卜在哪儿么?” 织腰恍然大悟,原来是对方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啊,这就不是她的错了,随手一指,“就在隔壁。” 纪燃出了那姑娘的房间,看着周围的一切,很是新奇。 原来所谓的宛凝阁,一直都建造在这座山的内部啊! 整座绝壁山的内部,完全被掏空里,在山的外面,人们在悬崖上建造绝壁城,有人终其一生,在绝壁城中穿行,企图找到众人口中的极乐之地,可谁曾想到,宛凝阁始终都在他们的身边。 所谓的宛凝阁的入口时刻在变化,只是因为那股暗流的流向随时在变化,只有满月时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得清暗流的方向。 宛凝阁成了世人眼中的极乐之地,在这里,金钱没有半点用处。山体内部笙歌宛转,曲调悠扬,有缘人流连忘返的欢笑声,觥筹交错时的杯盏之间的碰撞声,酒酣后的梦呓声,没有一种声音,是能够穿越层层坚硬的岩石,到达绝壁城。 栈道上,无数被蒙在鼓里的人,在万丈深渊中穿行,他们汗流浃背,负重前行,为了钱而搏命,仿若是一个世界里的两种人生。 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山窟里,灯火成了最为重要的存在。 无数盏永不熄灭的灯火,被悬挂在各个角落,像夏夜繁星。 这样的景象,让纪燃震撼了许久,空气里弥漫着脂粉的气息,喝的烂醉的人想要用永远沉醉在温柔乡中,为此他们不惜抛妻弃子。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可是纪燃却一眼看到了所谓极乐之地的残忍之处,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过分的安逸会让人忘了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得赶紧找星野兄,把玉蝉还给十七姑娘。 纪燃循着织腰指的方向,来到了一扇门前,本想直接推门而入了,可门内传来的声音,却让纪燃的动作定格在了半空中。 屋子里传来阵阵嬉笑声,这不对啊……星野兄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人。 纪燃暗搓搓地在门上戳了个小洞,朝里面张望。 梁星野这会儿一改以前高冷的形象,面带笑意得与一个姑娘谈心。 “你说你是宛凝阁最美的姑娘?” 穿着轻纱的女子将一杯酒喂到了梁星野的嘴边,整个人都坐到他的大腿上了,“那是自然……”说着,双手还抱住了梁星野的脖子。 纪燃的身后,传来了织腰悠悠的声音,带着嘲讽的语气,“哟,那就是你的萝卜?长得倒是俊美,你再不进去,恐怕他就得被别人吃了。” 纪燃也不知怎么的,听完这番话,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脚就把门出爱来客,活脱脱一幕捉奸现场。 怀抱美人的正主儿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慌乱,只当他是不存在,继续问怀中的美人,“可我怎么听说,十七才是宛凝阁最美的姑娘?” 那姑娘这会儿只想着自己的好事被打扰了,丝毫没有听到梁星野接下来的后半句话,她面带柔情地看了纪燃一眼,“这位公子,你们认识?既是来了,不如一起?” 纪燃沉下脸色,径直走了进来,风风火火的模样,一把拉住了星野向外走,不忘跟姑娘赔罪。 “叨扰了。” 那姑娘一脸郁闷,织腰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笑得前仰后合。 梁星野看纪燃的脸色不对劲,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在打听十七的下落。” “那也不该用这种方法啊,你这算什么?色诱?还是学佛祖以身饲虎?”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1 梁星野这会儿想笑,可他就是憋住了,想看看纪燃接下来还有什么反应。 “那只是个姑娘,跟以身饲虎有什么关系,哪里又你说的这么严重?再说了,人家长得确实漂亮。”故意这么说,气他呢。 “当然严重了!”纪燃说得正义凛然,“是我将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先前看你也是个品行高洁的正人君子,若是你在此地堕落了,就全都是我的错了,我有义务让你走回正道。我爹以前教育我的时候,总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姑娘就是用自己美丽的外表引诱你留在这里,挖你的心,掏你的肺,什么极乐之地啊,我现在相信另外一个说法,这就是个妖窟,你看,这地方妖气都冲天了!” 第41章故人重逢 听着纪燃的这番话,梁星野在心里默默想道,能挖我的心,掏我的肺的人,整个世界上,也只有你了,世上那么多人,我只许你这么做。 除你之外,什么妖魔鬼怪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但他什么也没说,有些话到了嘴边,便变得慎重起来。他任凭纪燃拉着自己,在重重灯影下穿行,周围的光线始终在变换着,时而黑暗,时而光明,他的样子也跟着光影变幻,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方才见你没醒,便自己去打听过了,宛凝阁里说起十七的时候,总是岔开话题,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梁星野道。 纪燃含糊地应了一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宛凝阁里的姑娘都是妖,这一点你应该不会没有发现吧,所以我推测,十七一定也是一只妖。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钱在宛凝阁内没有任何作用,也就是说,那些误入宛凝阁的人,就只是在这里寻欢作乐,不需要花任何钱财,星野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种好事,我觉得这个地方还有太多的谜团等着我们去解开。” 说完这句话,纪燃回头看了一眼梁星野,却发现他正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一瞬间变得皮肤苍白,连嘴唇也变得干燥起来。 他的手很烫,浑身上下的温度,根本不似常人。 他又开始发病了。 最近星野兄发病的频率,似乎比从前更高了些,而且这次的状况,不禁让纪燃联想起先前的柳生。 纪燃急忙将他扶入了一间房,迷迷糊糊中,梁星野又在赶他走。 “你将我放在这里就可以了,我想我要开始蜕壳了……” 纪燃喂了他一杯水,将他扶起一些,“别瞎说这些,眼下我们已经到了宛凝阁,离成功进了一步,现在只需要找到十七就可以了。” 房间的门陡然被人推开,织腰看着自己屋内莫名其妙出现的两个人,起初是有些惊讶,随后,便开始笑了起来。 纪燃看见织腰,也是着急地上了头,二话不说,拿起梁星野的钝剑就架在了织腰的脖子上。 “织腰姑娘,我不想为难你,我们这趟,是专程来找十七姑娘的恶,可否告诉我十七姑娘的下落。” 只要看了眼那把钝剑,脸上丝毫没有紧张的表情,甚至毫不在意地用手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拿开,“你们找十七干什么?” 织腰对有关于十七姑娘的话题并不笔避讳,她施施然坐了下来,香肩半露。 纪燃当然不能把真实目的告诉她,“我们听闻,十七是宛凝阁的头牌,是这个地方最漂亮的姑娘。” “最漂亮的姑娘?哈哈哈哈……”织腰用帕子捂着嘴,大声笑了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站起身来,朝着纪燃靠近了一些,“就算十七是宛凝阁的头牌,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们睁大眼睛看看,现在宛凝阁的头牌是我,你们口中的十七,现在大概已经变成宛凝阁最丑陋的存在了吧。” 纪燃从织腰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信息。 柳生走后,十七在宛凝阁也生出了一些变故。 织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梁星野,她多聪明,一眼就识破了纪燃说的话只是个幌子,“依我看,你们来宛凝阁的目的,可不止这么简单吧。” 她走向了梁星野,此刻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纪燃下意识地挡在了他们之间。 织腰看到星野,神情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实话跟你们说吧,十七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成了忌讳,所以没有人会跟你们说起任何有关于十七的消息,但我历来不在意这些,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 织腰将先前发生的一切缓缓道来,“十七以前确实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多少人都渴望自己被她青睐,可这么多人,她偏偏选了个看上去有些迂腐的柳生。柳生在这里,待了整整三个月,十七对他的付出真心实意,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爱上他了。可柳生薄情,说走就走,没有任何流连,他们之间没有告别,十七在宛凝阁寻了很久,才终于相信柳生早已离开。从那之后,十七就变了,不是性情上的改变,而是……样貌上的改变。无论我们怎么问,十七都不告诉我们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纪燃皱起了眉头,追问道:“变成了什么样?” “她变老了。”织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开始长皱纹,白发,皮肤变皱,连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她老地很快,一天如一年,要老死了,根本无法下床,无法动弹。” “织腰姑娘,先前是我多有不对。”纪燃收起了钝剑,先跟人家陪个不是,“但是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十七姑娘,你能否告诉我们,十七现在在何处?” 织腰推开窗户,对着山体内部峭壁上的某一处凌空楼阁指了指,“她就躺在那里。” 纪燃将那枚玉蝉紧紧地攥在手里,如果十七姑娘真的和织腰说的那样,奄奄一息,那他真的要抓紧时间了。 如果连十七姑娘也死了,就没有人能够救星野兄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2 他想也不想,迅速推门而出,又忽然放心不下星野兄。 织腰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便随口道:“你放心,我帮你照顾他就是了,若你不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会伤害他。” 看着织腰真诚无比的表情,纪燃点了点头,“那织腰姑娘,星野兄就拜托给你了。” 说着,便迅速朝着那处楼阁所在的位置跑去。 房间里,织腰重新关上门,一步,一步走到梁星野的床前,细心地为他用帕子降温。 她就这么看着他的脸,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温和起来。 故人重逢。 手指在梁星野的脸颊上触碰着,“从前我栽在你手里,你放了我,还劝我一心向善。眼下你落到了我手里,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织腰说这些的时候,脑子里回想起从前的一幕幕…… 第42章十七年蝉 在织腰的印象中,梁星野是个极其冷漠的人。 他从来不笑,终日揣着一把剑,每天都要擦上三五遍,等到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宁愿赤手空拳落于下风,也不舍得用那把剑。 那时候织腰只是只刚刚修炼成功的小狐狸,化了人形,什么也不懂,就这么在城镇中穿梭,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她不懂人间险恶,更不知道,自己的样貌有多出众。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别人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她便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 阴暗的小巷里,方才还好端端的公子哥,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起了色心。 织腰的力气不大,推不开他,也挣扎不动,在最后时刻,不得不对他起了杀心。 她像平时捕猎时一般,对着他露出了尖锐的爪子,随时随地都能挖出他的心脏,可她从来都没有杀过人,就在她犹犹豫豫无助极了的时候,梁星野出现了。 他是感应到妖气才来到这里的,本是来除妖的,却误打误撞救了只小狐狸。 他告诫她,人分善恶,妖也应当分善恶,遇到了困境,大可有千万种方式解决,杀人并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如果他侵犯了你最后的底线,那就不要犹犹豫豫,该动手的时候,便动手。 他说,修行者,除的从来都不是妖,而是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站在巷子口,两边都是高大的建筑,头顶透出窄窄的一片天,光就照在他身上。 这是这个人类的世界第一次刺痛她,而那人无所畏惧地站在光亮处,拔出了刺入她心里的刺。织腰无数次地回想,如果那个时候没有他,她大概会因此痛恨所有人类,从而走上歧途。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徒有其貌,而梁星野,他不止有好相貌,他连风骨都是奇伟的。他不是戏曲里虚构出来的人物,他就这么切切实实地站在那里,只要一伸手,便能遮蔽一群人。 她想过一直跟着他,想要继续探究,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才会成长成今日的他,她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可那时候并没有机会,但是现在,机会来了,她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宛凝阁的规模,大地有些超出了纪燃的预期。 这就是座中空的大山,四面八方都是石壁,头顶不见天日,无数灯盏悬挂于此。而那些殿台楼阁,就这么悬空在各处,有高有低,辉煌地像一座城。 在这样空前的盛景之下,不知掩盖了多少人和妖的心酸,伤痛。 当纪燃通过石阶,到达十七所在的楼阁时,他的心情莫名变得沉重起来。 屋内的灯是暗淡的,就像此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十七,不知道什么时候,灯火会突然熄灭,生命就此走到了尽头。 十七已经很老很老了,满头都是白发,她安详地躺在床上,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纪燃叫了几次,她的耳朵不好了,并没有听见。 直到纪燃将那枚原本就属于十七的玉蝉,放到了她苍老的,沟壑遍布的手中,十七才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只能看到床前站着的模糊身影。 “柳生……你终于回来了啊。”她用尽力气,说出了这句话,随后,轻轻抬起的手垂了下来,停止了呼吸。 纪燃站在原地,心情复杂,他们完成了柳生的嘱托,最后将玉蝉还给了十七。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3 谁能想到,当年宛凝阁的花魁,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即便如此,在生命的最后一颗,玉蝉的回归,给十七带来了最后的惊喜。 她在弥留之际,触摸着玉蝉,以为柳生回来了。 纪燃就站在她的床边,他不敢说话,更不敢告诉她,我不是柳生,柳生已经死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直击心脏,让他来不及去想很多事情。 十七死了,星野兄怎么办?那个有关于玉蝉的诅咒,又怎么办?他们终究还是来的太晚了,哪怕再早到一天,便不会发生今日的局面。 所谓的事与愿违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就在纪燃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十七的躯体,突然发出了白色的光亮。 她的皮肤,她全身上下所有的色彩,瞬间黯淡了下去,像是冬日里枯萎的叶片,只留下清脆的一层壳。 一双莹润如玉的手,自内而外,轻轻戳破了这层壳,像是一片衰败中,破茧而出的蝴。 十七的新生,让纪燃惊讶至极。 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瞬间变回了从前的模样,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你甚至无法看到任何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的痕迹。 十七面色平静地坐了起来,愣了一会儿,随即用双手捂住了脸,痛哭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仿佛已经预感到了柳生早已死去的结局。 纪燃不忍心打断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她将心中所有的伤痛发泄地差不多了,才上前递上一方帕子。 “十七姑娘,玉蝉最终还是回到了你的手里,我们也算是完成了柳生最后的嘱托了。” 十七将那枚玉蝉紧紧攥在手心里,企图从中感受到柳生残留于此的体温。 除了凉,还是凉。 在这种几近催人泪下的氛围中,十七将自己一直守着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并不是人类,宛凝阁里的所有姑娘,都是妖物,我也不例外。” 她顿了顿,擦干眼泪继续道:“上古有蝉,十七年蜕一次壳,蝉蜕过后,可获新生。”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擦干了,又会再次流淌下来。 “我不敢告诉柳生,我是只妖,我只是只蝉,对于我们来说,一日便是一年,所以十七日的光景,对我来说,等同于十七年。” 她摊开手心,“这枚玉蝉,是我的命脉,没有这枚玉蝉,我便会老死。每隔十七日,我都要靠着玉蝉蜕一次壳,从而恢复年轻,甚至达到永生,柳生从不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拿走这枚玉蝉,害了我,也害了自己……” 第43章剖心 听着这些话,纪燃有些不好受。 “柳生临走之前,总是念叨着你,他定是极其在意你的。可男儿志在四方,宛凝阁的氛围你也看到了,每一个进入这里的人都沉迷享乐,不思进取,柳生不一样,他应该是想闯出一片天地,以便接你出去过更好的生活。” 纪燃说这些的时候,十七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他就葬在枯骨潭,若你想去看他的话……” “不。”十七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 纪燃并没有强求,只当她是害怕触景生情,见到了柳生的墓,只会更伤心。 “还有一件事。我有个朋友,在带着玉蝉送还的路上,身体越来越不好,甚至隐隐有了要蜕壳的趋势,不知十七姑娘是否有办法能治愈?” 十七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泪,“玉蝉本就是有助于我们蝉类一族蜕壳的圣物,到了人类手里自然是有害的。不过现在你放心,眼下玉蝉回到了我手上,那你那位朋友的病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了。” 听到星野兄没事的消息,纪燃总算是松了口气。 趁着外头天还没亮,纪燃想着,他们完成了柳生的嘱托,应该能在天亮之前出去。 “十七姑娘,你也别太想不开,有时间了,多出去走走看看,心境就会开阔很多。” 纪燃也是随口劝了她几句,谁知十七忽然冷笑了起来,“宛凝阁的妖,哪儿也去不了,趁着天亮之前,你们赶快走吧。” 从十七所在的楼阁里出来之后,纪燃隐隐觉得,十七的自由好像被限制住了,不仅是她,这个地方所有的妖,都被限制了自由。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4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做到这种事? 挖空一座山体,在里面养了一群妖,甚至建造了一个宛凝阁? 可宛凝阁并不是用来挣钱的地方,他图什么? 纪燃想这些想的出神,冷不丁就装上了迎面而来的人。 纪燃捂着额头,还没来得及抬眼看,便听到一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都不睁眼看清楚的?撞到我师兄,至少也该道个歉吧。” 纪燃看到那熟悉的人,没来得及细想,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阿鹤,陈均!你们这么也在这里?” 阿鹤一脸诧异,指着纪燃,“你怎么知道我和师兄的名字?” 纪燃终于反应过来了,先前大家见面的时候,他还是条狗,现在难得恢复人形,他们自然是不认识他的。 得亏纪燃的反应快,随口扯了一句,“修仙的个个名扬四海,你们没见过我,我可听说过很多关于你们的事迹,况且我在路上结识了星野兄,他也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们的事。” 阿鹤与陈均满脸欣喜,“星野哥哥也在这里?太好了,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 “人手不够?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陈均跃跃欲试地抓着悬挂在腰间的剑柄,“早就听闻宛凝阁是个妖窟,里面的妖怪日日寻欢作乐,引诱人类进去,挖他们的心肝取食,我与阿鹤就是来将这个地方一锅端掉的!” 一锅端?您二位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纪燃在心里怒吼,这俩人还真是不知轻重啊,这里的妖数都数不清,修仙的到这里就是羊入虎口,还妄图想要将这个地方一锅端? 纪燃满脸严肃,“陈均,阿鹤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连你这么不知轻重?先别说这个妖窟了,上次在那个客栈,对付几只小妖怪就差点送了命。” 陈均摸了摸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这略带训斥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客栈的事情,他只当是星野兄告诉他的,陈均说得一本正经,“阿鹤的病,还需要最后几颗妖丹就能治愈了,是我太心急,没有来得及好好谋划,话说,星野兄在哪儿?” 纪燃领着他们来到了织腰的屋子里,门前的琉璃盏忽明忽灭,映衬着某个窈窕的人影。 推开门,纪燃并没有在房间里看到梁星野。 “他人呢?” 织腰正在抚琴,指尖一挑,“找你去了,我可留不住他。”说罢,抬眼便看见了站在纪燃身后的陈均。 纪燃急着出去,便迅速离开了。 陈均与阿鹤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织腰轻笑一声,倒了杯茶,将两人拉进来,幽深的瞳孔一瞬间绽放出红色的光芒。 陈均本不想进屋的,无奈阿鹤看上了桌子上的几盘点心,他预先知道织腰是妖,并不打算与她走得太近,可怪就怪在,织腰忽然看了他一眼后,他便忽然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再看织腰的时候,觉得这姑娘格外漂亮。 阿鹤拿着糕点咬了一口,抬头却发现陈均怔怔地盯着织腰,那眼神也太不正常了,就跟看上人家似的。 “师兄?”阿鹤扯了扯陈均的袖子,陈均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师兄?我们该走了。” 陈均含糊地嗯了一声,将阿鹤直往外推,“你先走,我与织腰姑娘说会儿话。” 说着,便将门也关上了。 阿鹤仰着头,看着门内两个相拥的影子倒映了出来,吓得拔腿就跑。 这边,纪燃与梁星野碰了面,趁着天还没亮,打算离开。 宛凝阁的出口是木制的门楼,搭建地十分别致,门楼中有像水波纹一样的东西,两个人刚想离开,便听到身后阿鹤慌慌张张的声音。 “不……不好了……陈均兄……被……被妖怪迷住了!” 纪燃与梁星野看着阿鹤,又扭头看了眼即将关闭的宛凝阁入口,终究还是选择调头。 屋子里,织腰将陈均用红绸绑了起来,眉眼看上去比先前更加妩媚。 纪燃与梁星野破门而入的时候,她依旧故作端庄地抚着琴。 “放了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5 织腰笑了一声,指了指梁星野,“放了他,也可以,除非你立下血誓,这辈子都留在宛凝阁陪我。” 织腰定定地看着梁星野,走到了陈均身前,指甲暴长一寸,比了比他胸口的位置,“若你不答应,那我便剖了他的心。” 第44章大型撒娇现场 “咚咚咚……”铜钟敲了第三下,一个尖细的男声从外面传来,“闭门!” 时间到了,宛凝阁的入口关闭,他们要想再出去,就得在这里等上十五日。 看着织腰这一举动,纪燃的脑子里咯噔一声,忽然明白了一切。 织腰是看上星野兄了!只有看上人家了,才会想方设法地将人留下,甚至不惜用陈均的性命作威胁。 再看星野兄的表情,好像本来就知道这一切似的,丝毫不惊讶。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果断拔剑,反而抱着手臂,略带训斥地说了句,“织腰,别闹!” 这口气,听着略暧昧啊…… 纪燃忽然福至心灵,旧相识,绝对是旧相识!怪不得先前他去还玉蝉的时候,织腰主动提议要照顾他,想到这里,纪燃的一下子变得烦躁起来,他又忍不住开始想,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说过什么话,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若是星野兄真的在宛凝阁扯出这么一段孽缘来,他是该祝福呢,还是该去劝星野兄回头是岸? 陈均的一双眼睛混混沌沌的,没了焦距,被人五花大绑了,还满脸傻气地看着织腰笑。阿鹤担心陈均的安全,怒目瞪着织腰,“原来就是你,一直在宛凝阁杀人剖心。” 阿鹤年纪小,做事一向冲动,二话不说,拔了剑就朝着织腰冲了上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看上去比他们都矮了一截,还抓着把半人高的剑,连纪燃都替他觉得吃力,若是他真的先动手,吃亏是必然的。 织腰依旧笑着,身后猛地出现了一条常常的白尾巴,朝着阿鹤甩了过来。 纪燃本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星野兄必然会出手,可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依旧不为所动地站着,他恼了,自己也跟着冲上去,“都这时候了,还不救阿鹤,眼看着他在狐狸精手底下吃亏么?” 他倒是火急火燎地冲了一半,转眼又看到织腰的尾巴凌空停住了,顿了顿,恶作剧般地将阿鹤拦腰卷了起来,阿鹤手里的剑也掉了,在半空中扑腾个不停,狐狸精笑得花枝乱颤。 纪燃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审视,原来星野兄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本就知道织腰不会伤害阿鹤,他当真对她了解到如此地步? 可据他所知,星野兄喜欢独来独往,对谁都是一副冷漠的态度,这一路走来,除了自己,也没见他交过什么朋友,他甚至对佛牙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让他交朋友简直比登天还难,若织腰真的是他的朋友,那绝对不是简单的朋友,难道早年他们两个之间还有过一段情? 一念至此,再看星野兄和织腰各自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梁星野终于开了口,“把人放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别这么捉弄他。” 你看看,人家也把这次的“袭击”定义为捉弄,搞的纪燃这会儿很不好意思。 织腰朝着梁星野眨了眨眼睛,卷着的尾巴轻轻将阿鹤放下,“那公子,您真的要留下来陪奴家了吗?” 纪燃也在等着他回答呢,结果人家又是一个略带训斥的语气,“别闹了,先把人放了,把陈均也放了。” 织腰将指甲收了回去,长长的狐狸尾巴左摇右晃,“我不放!偏不放!” 纪燃在旁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型撒娇现场?冷漠如冰的星野兄原来喜欢这个调调? 梁星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着纪燃与阿鹤道:“你们先出去,我与她谈谈。” 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的?纪燃将不满发泄在心底,面儿上依旧表现得“知书达理”,“那好,你们聊,阿鹤,我们走。” 纪燃拉着阿鹤出了门,阿鹤依旧不放心地各种回头张望。纪燃摸了摸他的脑袋,“别看了,人家看上的是星野兄,又没看上你师兄,里头郎情妾意的,自然不会对你师兄怎么样。” 阿鹤嗯了一声,“可是纪燃哥哥,你能不能别这么用力地抓着我的手?” 纪燃这会儿才晃过神来,说了句对不住,松开了阿鹤。 宛凝阁很大,这里的楼阁绵延一片,有的悬在高处,有的就在眼前,怎么也逛不完。每一处楼阁都有各自的主人,要么是会吟诗作对,才情满怀的姑娘,要么是温润如玉,对影弹琴的白衣公子,还有个别长得糙的,为的是对应各人的口味。 纪燃带着阿鹤从高处走下来,一路上看了不少美人,阿鹤一路上指指点点,“纪燃哥哥,看看,那位公子一直对你笑。” 刚说完这句话,便又被身侧抛来的一枝花砸到,阿鹤顺手捡了那支花,凑在鼻尖闻了闻,“真香,纪燃哥哥,那些姑娘为什么要送花给你?” 纪燃从阿鹤手里接过那支花,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那些公子对我笑,是代表他心悦我,姑娘冲我抛花,代表他们喜欢我。” 阿鹤听得一知半解,天真地仰头问,“那纪燃哥哥,你心悦他们,喜欢她们吗?” 纪燃摇了摇头,将花丢在地上。 “不喜欢。”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6 “那你心悦谁?又喜欢谁?” 也不知怎么的,阿鹤一问这句话,纪燃的眼前,闪过的都是梁星野的面容。 风雪中,他将钝刀用力地插进屋脊中,黑发伴着雪花纷纷扬扬,两边衣袖卷起,露出小半截手臂,刀柄笔直地向着天空。 冬日里,对着门前雪景,他冒着汗,半笑着将五熟釜里熟地刚刚好的菌子夹进他的盘子里,被辣味浸染的嘴唇殷红肿胀。 戈壁滩,他在日出时微微偏头,咬了一口他手中的油饼,微微发汗的脖子,闪动着光芒,那么近的距离,能看到皮肤清晰的纹理。 纪燃将牙关扣紧了一些,他只能想到这里,不能再想下去了。 身旁的阿鹤适时地扯了扯他的袖子,脸上的表情越发迷茫起来,“陈均师兄也经常对我笑,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心悦我?” 第45章狐狸精 听着阿鹤的话,纪燃觉得有些好笑,便反问他,“那你看,星野兄也时常对我笑,他是不是心悦我?” 阿鹤一皱眉,“可我觉得星野哥哥如今似乎更喜欢那只狐狸精多一些。” 纪燃叹了一口气,“我也这么觉得。” 他试图让自己放宽心,星野兄喜欢谁,那都是他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既然来了宛凝阁,也不能白来,我带你去玩会儿。”纪燃带着阿鹤来到了最下面的街道上,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楼阁建筑,中间有条街,一眼能望到头,街道两旁,挂满了数不胜数的花灯。 这些花灯都是无主的,过往的人随手挑选着,看中了,便可以随便拿去玩儿。 小孩儿终究是小孩儿,阿鹤挑了个兔子灯,就能在水边玩上一整天。 纪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左思右想,还是有些放不下和狐狸精共处一室的星野兄。 他给自己找了千百个借口,或许星野兄和狐狸精从前认识,但是星野兄对她没有半分意思,这一切只是狐狸精的单相思而已。 他一路上大胆地宽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了回去,这一路上一枝两枝的花抛在他身上,也全然不顾。 他站在门前,躬着身子,听到房间里传来阵阵嬉笑声。 织腰的婢女白芨温了一壶酒端上去,却被织腰拦了下来,“公子不喜饮酒,你去泡壶茶来。” 白芨福了福身子,转身泡茶。 里头随后又传来梁星野的声音,“还是你思虑周全,到现在都记得我的喜好。” 织腰莞尔一笑,“那是自然,公子不是也记得我的喜好么?” “你喜食酸,我记得和你吃过一次‘古董锅’,你啊吃什么都要蘸醋,且只蘸醋……” 屋子里,梁星野的声音一阵阵地传出来。 纪燃听到这儿,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来他也跟织腰一起吃过“古董锅”,原先以为这些事情只有他们一起做过,现在看来,星野兄和别人吃“古董锅”并不是一件稀奇事,他可以跟任何人一起吃,甚至也会帮着夹菜,涮肉,捞菌子…… 在他眼里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其实都是人家习以为常的举止。 想到这儿,纪燃有些难过。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那位抚琴公子一起进到屋子里的。 “郎君?郎君?” 陌生的呼唤声让纪燃瞬间清醒过来,他看着眼前的俊美公子,看着这陌生的屋子,短暂地懵了一会儿。 “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郎君不记得了?”那公子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奴心悦公子,便向公子抛了一枝花,公子接了我的花,便跟着我进来了。” 纪燃接过酒杯,喝了一口。 酒是好酒。 “你别郎君郎君地叫我,叫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我纪燃便是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7 那白面公子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说起话来也是温文尔雅的模样,“那我便叫你燃燃,你说好么?” 纪燃再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禁向后缩了缩。 那白面公子腆着脸贴上来,“燃燃,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呢。” “你叫什么?”纪燃又饮了一杯酒。 “启舟,燃燃唤我阿舟便可。”说着,又是一杯酒递到了纪燃的面前。 纪燃一饮而尽,这酒喝得多了,脑子里像钻了一百只蜜蜂,嗡嗡直叫。 门外,阿鹤费尽心思将梁星野拉来,“我在原地玩了会儿兔子灯,之后便发现纪燃哥哥不见了,找了一圈,恰好看到纪燃哥哥被一个陌生男人拉走了,就在里面。” 阿鹤像个告状的小屁孩儿,一路领着星野来到了这儿。 织腰也跟来了,就站在旁边,“这楼阁是启舟的呢,启舟你们知道吧,十七出了事情之后,我就接替她,成了宛凝阁的花魁,当时启舟是我唯一的竞争者,只因为他是个男的,便只能排在我后面,是宛凝阁第二绝色,他看上的人,没几个逃得了的。” 梁星野推开门的时候,恰逢纪燃多喝了几杯酒,正在兴头上,情绪有些高昂,话也多,但并没有喝醉,人是清醒的。 阿鹤告状的声音那么大,他听不见才怪。 知道星野就在门外时,又让他胡思乱想起来,他来干什么,关心他么?所以抛下织腰来找他了? 谁知门一开……织腰就挽着梁星野的手臂,也站在门外,一对璧人。 纪燃冲着他们笑了笑,“怎么都来了?我就在这里喝点儿酒,你们忙你们的去。” 启舟也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燃燃,你要跟他们走了么?” 纪燃扭过头来,“不走不走,酒还没喝够呢。”说着,又面带笑容地看着梁星野,“咱们虽然是朋友,可是朋友之间,也得有点儿隐私不是?我关门了啊。” 梁星野站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被合上。 纪燃是什么脾气,他摸得透透彻彻,他是那种越生气,就越对着你嬉皮笑脸的人,你别指望他能跟人翻脸,更别指望一时半会儿能让他消气。 站在门外傻愣了一会儿,一旁的织腰“哎呀”了一声,“宛凝阁的酒里,都是掺了药的……虽然量很少,你那位朋友……” 织腰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身旁的梁星野难得慌乱,猛地踹开了门。 屋子里,不见纪燃的踪影,只有个满脸惊慌的小白脸。 梁星野沉声,“人呢?”这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启舟指着半开的窗户,“我刚要与他亲热,谁知他忽然变成了只狐狸,跳窗逃走了……” 门外的织腰闻言,也是一脸的郁闷。狐狸?什么样的狐狸,跟她一样的狐狸?怎么先前没看出来,那家伙也是只狐狸精? 再抬眼看屋内,哪里还有梁星野的身影?织腰也是一脸慌张地走进了屋子,看着启舟,“人呢?” 启舟咬了一下嘴唇,“追……追狐狸去了……我还以为你是宛凝阁唯一一只狐狸精,没想到……” 织腰可不是宛凝阁唯一一只狐狸精么! 纪燃之所以羞愧逃跑,是害怕星野兄看见了,误会他有这样的想法:哦,你不是喜欢狐狸精么?我也变只狐狸,那你喜不喜欢我? 第46章杀人剖心 纪燃在峭壁间不断跳跃的时候,梁星野就跟在他身后。 高高的石壁,能够攀爬的地方少之又少,狐狸脚小巧一些,那些地方自然足够他立足。可梁星野就不同了,若是一时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纪燃也担心他,偏偏自己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更不愿意停下来。 他现在特别羞愧,很想跑到一个没有人能看见他的地方,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是!先前喝醉酒的时候,他是有过这样的想法,若是我也变成只狐狸就好了,谁知道真的变成只狐狸!他该怎么面对星野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变狐狸和织腰争宠的? 这样的话纪燃说不出口,他知道星野一向待小动物不错,若是他变成狐狸了,定然是天天捧在手心里的,可这样一来,他的老相好怎么办?万一他俩碰面,想要亲热亲热,他总不能还赖在星野兄身边吧。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8 纪燃一路奔逃,跑着跑着,忽然发现石壁上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天然洞穴,便倏忽一下钻了进去,本想暂时避避梁星野,谁知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儿。 一个男人就这么瞪大眼睛躺在地上,胸前的衣服被解开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洞。 梁星野紧随其后,追着纪燃也进入到了这处洞穴中,见纪燃忽然不跑了,伸手一捞,将他抱在怀里。 纪燃的耳朵尖尖动了动,看着眼前的一幕,全然忘记躲避梁星野这桩事。 “宛凝阁的妖怪引诱世人,杀人剖心并不只是传闻,是真的……”纪燃随即想到了先前扬言要挖出陈均心脏的织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星野兄,我不是针对织腰,你看,这人会不会是她……” 话还没说完,便被梁星野打断,“不会是她。” 语气还是特别肯定的那种。 纪燃哼哧一声,被气得不轻,心想,你连查都没查,怎么就这么确定不是她?这还没相处多久,就护上了? 他挣扎着从星野的怀里跳下来,在尸体的周围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便又往洞穴的深处走了走,里面漆黑一片,可变成狐狸的纪燃却有着特殊的夜视能力。 雪白的丝足随之伫立,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由白骨堆积而成的尸骨山。 这些人曾经都是误入宛凝阁的人,他们贪图享乐,在这里流连忘返,被世人逐渐遗忘的同时,将性命葬送在这里。 梁星野点燃火影,因为担心纪燃,便跟了过来,谁知看到这样可怕的一幕。 脚边,传来狐狸纪燃冷冷的声音,“死了这么多人,就算这些人的死和织腰没有关系,那她总该知道些什么吧。我知道你与她相熟,若是你拉不下脸面去问,也没关系,我去问便是了。” “不准去!”梁星野难得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他说话。 纪燃浑身上下的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你为什么不准我查这件事?你想包庇她对吗?可我明明记得,先前你并不是这样的人。这宛凝阁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短短几天,就将你变成这样?” 末了,纪燃对着梁星野咧了咧狐狸嘴,下意识地想面带疏离地笑笑,可狐狸脸太难控制了,最后演变为对他龇牙咧嘴,一副凶残到极点的模样。 “星野兄,道不同,不相为谋。” 纪燃支棱着身子,将两团肉爪合拢在一起,比了个抱拳的动作,说完,便大义凛然地甩尾巴走了。 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纪燃又暗搓搓地想,若是此刻星野兄留他,那他再折回去吃一会儿也是无妨的,毕竟能遇见也算是一桩缘分,这么早散席确实可惜。 他走两步,停一停,毛茸茸的肉爪软乎乎的踏在地上,在心里数着一二三,还没追上来?没理由啊,难道是他走太快了?等了一会儿,纪燃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宴席是他说要散的,这一说便说到了星野兄的心坎里,人家早就想散了,又怎么会叫住他,留他多吃一会儿? 他苦笑了一番,将身影遁入黑暗。 纪燃在水池子边上找到了还在玩兔子灯的阿鹤,用嘴巴一叼他的裤腿。 阿鹤一脸惊讶地看着这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白毛狐狸,一拍脑门,认出来了,“你是……纪燃哥哥?” 先前在楼阁内忽然变成狐狸跳窗逃走的事情,阿鹤也是亲眼目睹的,“纪燃哥哥,原来你是只狐狸精啊!” 纪燃点了点狐狸脑袋,看到阿鹤有用略带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便开口道:“别看了,我是只好狐狸,没杀过人。诶你能不能帮我挠挠背?痒的不行,哼哧。” 每次变成小动物的时候,全身上下各种位置,都会莫名其妙地发痒。 阿鹤这才放下心来,帮纪燃挠了挠。 纪燃伸长脖子,“左边儿,再往左边儿点,对对对,肚子那里也替我挠挠,真舒服……哼哧……” 阿鹤挠着挠着,便开始各种观察,小孩子一向天真,看着纪燃便迫不及待地发问,“纪燃哥哥,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狐狸,有事没事儿总是喜欢舔蛋蛋,你也会舔蛋蛋吗?你们狐狸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问题……你让刚变成狐狸的纪燃怎么回答? 纪燃还真被难住了一会儿,“关于这件事,我只能说是个狐爱好吧,有些狐狸喜欢这么做,比如你养过的那只。有些狐狸就从不这么做,比如我。” 纪燃舔了舔小肉爪,“阿鹤,陈均现在在织腰手中,连星野兄也被拐了去,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俩了。” 阿鹤半懵懂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办?” “宛凝阁杀人剖心的事情一定得查。”现在既然最怀疑的还是织腰,“星野兄越不让我查我就非要查,到时候把织腰杀人的证据摆在他眼前,看他还怎么包庇那只狐狸精哼哧!” 纪燃说着,便招呼阿鹤跟着自己,“走,咱们去找十七问问情况,也不知这几天她修养地怎么样了。” 第47章十七的苦衷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59 纪燃觉得,宛凝阁石壁的洞窟内,有这么多的尸骨,那么必然也会有很多妖是知情的。 星野兄不让问织腰,那他就去十七那里问问看。现在想来,十七当时有很多事情都是欲言又止的,或许她知道些什么。 纪燃让阿鹤站在门外,自己单独进了屋子。 十七在婢女的伺候下,端着一盅汤小口地喝着,阿鹤敲了门,放下纪燃就去一旁玩他的兔子灯了。 十七看到纪燃现在的模样,并没有很惊讶,这里的妖很多,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得知狐狸就是纪燃,便大方地让他进来坐。 纪燃大摇大摆地以狐狸的模样迈进门槛,跳到了椅子上。 十七将碗盖合上,对一旁的婢女道:“你去给他准备些新鲜的鱼虾蟹来,你喜欢吃生的还是熟的?” 纪燃淡然开口,“按理来说,我一向喜欢熟食,可近来口味比较刁钻,喜欢吃醉虾醉蟹,陈年花雕腌制最好,一勺陈醋,一把花椒,蒜少放些,最近鼻子敏感闻到会打喷嚏。哦,记得把虾须虾脚剪掉。” 十七将纪燃看作是救命恩人,也跟着嘱咐那婢女,“还不快去?” 等到那婢女出了门,纪燃才将爪子搭在桌面上,“其实我是特意支开她的,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 十七将双手并拢在一起,将那枚玉蝉握在掌心,“你有恩于我,十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燃舔了舔爪子,“是这样的,我在宛凝阁石壁的洞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刚被人挖了心脏,我又往里走,你猜怎么着?那后头的白骨都堆成山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纪燃本来就是随便问问,他都打算好了,若是能在十七口中听到这些事情都是织腰干的,他就将她带到星野兄面前,让她把先前对自己说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好让星野兄看清楚那只狐狸精倒是是什么样的本性。若是十七说不知道,那他便拍拍屁股走人,再去寻找其他线索。 可偏偏这时候,纪燃注意到,当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十七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织腰的表情僵硬了一会儿,随后腼腆地笑了笑,“这件事情,我并不清楚。” 她将手中的玉蝉握得更紧了。 纪燃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鼻子动了动,脸上是故作无事的神情,“哦,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叨扰了。” 转身准备跳下桌子,视线余光扫了一下桌子上的汤盅。 “唔,我先前进来之前,你喝的什么汤?这么香?” 屋子的门适时被推开,那婢女端着半透明的琉璃碗走了进来,里头盛着醉虾醉蟹,个头不大,却极其新鲜,还在里头活蹦乱跳的。 可既然这时候那里顾得上吃这些?看到十七脸上的表情更紧张了,他便分外确信这盅汤有问题。 凭借着自己灵巧的身形,猛地跳上了桌子,十七还想阻拦他,纪燃灵活一闪,一挥爪子,将汤盅打翻在地。 那股味道一下子就散在了空气中。 一盅被切成小块的心脏,全都洒在了地上。 做这盅汤的人十分谨慎,为了抹去血腥味,特意将心脏切碎了,加水煮熟,难怪纪燃刚开始进门的时候,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本以为十七喝的只是一碗普通的汤,谁曾想到那颗心脏就摆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纪燃当时也有些不敢相信,十七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毕竟之前从柳生口中得知,十七是个十分善良的姑娘。前段时间通过短暂的相处,他也打心眼儿里觉得十七是个痴情又美丽的姑娘。 “为什么会是你?”纪燃浑身的狐狸毛都竖起来了,就这么戒备地站在桌子上看着十七。 十七的表情变得越发窘迫起来,“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告诉你,纪燃,这件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快些走吧。” 十七极力劝他赶紧离开,可他现在已经知道杀人剖心的凶手是十七,又怎么会轻易离开? 便在这时,那个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无闻的婢女,猛地将麻袋套在了纪燃的身上。 纪燃挣扎了许久,等来的只是脑袋上重重的一击。 正在门外玩兔子灯的阿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张望了一眼,门开了,那婢女满脸带笑地对阿鹤道:“那只狐狸说,他有急事要办,跳窗走了。” 阿鹤一脸的生无可恋,“又跳窗?”提溜着兔子灯往回走。 那婢女关上门,脸上换了一副神情,十七战战兢兢地站在她的身边,那样子看起来,那婢女倒更像主子,仿佛十七才是她的奴婢。 十七踌躇了一下,看着地上沾了血的麻袋,“他……死了吗?” 那婢女用脚碰了碰那麻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着麻袋一阵乱刺,这才重新站了起来,对十七道:“宛凝阁的秘密,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如若你敢透露分毫,那主子便会杀光柳生的家人,并把他的尸体掘出来,挫骨扬灰!” 十七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管点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0 等到那婢女拎着麻袋走了,十七迅速关上门,确认她走远后,才将床底下的纪燃拖了出来,将贴身的玉蝉放到他身上。 纪燃脑袋上的豁口很大,留了很多血,雪白的皮毛被染红了一大片,那婢女一开始就下的狠手。 幸亏后来她出去打发阿鹤的时候,十七趁机将纪燃换了出来,这才用玉蝉保他一命。 玉蝉的治愈速度很快,不一会儿,纪燃便苏醒了。 想起刚才自己被突然袭击的事情,各种后怕。 他换了种目光看十七,“现在你能说了吗?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全都告诉我,还有,宛凝阁经营那么多年,图的从来都不是钱财,那它图什么?” 十七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纪燃的脑袋,“我说过的吧,这里的妖,都是没有自由的。我们的身边,都有一个专门看守的婢女,若是我们说了不该说的话,或是妄图逃跑,到最后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桌案上的醉虾还在鲜活地跳动着,时而溅起几滴酒。 “宛凝阁的妖,都是被人囚禁在这里的,那人不图钱财,图的,是我们体内的妖丹。” 第48章牢笼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十七说,宛凝阁在人类的眼里,是极乐之地,但在她们的眼里,这个地方却是囚禁她们一辈子的牢笼。 那人通过宛凝阁,一面结交权贵之士,一面杀妖剖丹。 “一开始,只是杀一些不听话,或是犯了错的妖。可渐渐的,他想要的妖丹数量越来越多,便开始想方设法让我们将体内的妖丹炼化得越大越好,很多妖被逼着杀人,通过吃掉人类的心脏来壮大自己的妖丹,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纪燃中规中矩地坐在床沿上,“那个在幕后谋划出整个宛凝阁的是人类?” 他就更想不通了,“你们那么多妖,居然打不过一个人类?联起手来反抗啊。” 十七叹了口气,“没有用的,宛凝阁的顶部有条锁妖链,所有的妖都受制于锁妖链,再加上那人又重金雇了很多有修为的人来看守我们,谁要是妄图逃走,便会立刻被挖出妖丹。”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玉蝉,“这次我虽然救了你,但那婢女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没有死,所以你赶紧走,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下次月圆,逃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 纪燃有些担忧地看着十七,“那你怎么办?你放了我,你自己也很危险啊。” 十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故作坚强,“反正我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一死。他们发现我对柳生付出真感情的时候,我就是必死的了,只是后来因为失去了玉蝉,一天天变老,他们才没有立刻对我动手。直到你来了,送还了玉蝉,我才重新恢复了过来。这段日子,他们每天逼迫我吃人类心脏,壮大妖丹,为的就是等到合适的时机,杀了我,取出我的妖丹。” 十七说着,便将穿上线的玉蝉系在了纪燃的脖子上,“这枚玉蝉,当做是我的谢礼,必要时候会保护你,你放心,玉蝉是我主动送给你的,所以当你拿着玉蝉的时候,它不会危害你的身体,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这枚玉蝉的主人了。” 十七说完这句话,纪燃便看到玉蝉的表面泛起莹润的光,仿佛在和十七告别。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和你的朋友都会处于危险境地,一定要记得藏起来,坚持到下一个月圆之夜,如果可能的话,帮我在柳生的坟前,献上一束花。” 十七说得如此悲切,仿佛每一句话都是诀别。 纪燃咬了咬牙,“你跟我们一起藏起来,我会保护你的,他们休想取走你的妖丹。” 十七却明确地摇了摇头,“不,你需要保护的人太多了,那个叫阿鹤的孩子,此时此刻也在危险之中,我跟着你们,只会不断连累你们。” 她将纪燃抱了起来,放在窗口,“快走,如果去晚了,他们就会对那个孩子下手。” 纪燃劝不动十七,又担心阿鹤,身子往前一栽,便从楼阁内跳了出去。 十七就站在窗边,含着泪的脸庞在花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 纪燃撒开四条腿不断奔逃,现在他知道了一切,那么星野兄这段日子反常的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他与织腰故作亲密,实则是为了避过织腰的婢女白芨,与她谋划些什么。 他应当是提早就知道了织腰和宛凝阁所有妖怪的处境,打算自己找办法解救这里的妖怪。 纪燃一口气跑到了织腰的住处,阿鹤就在她的房间里玩兔子灯,陈均像个二傻子似的趴在一边看着,一边看一边痴笑,还不时凑上去和阿鹤一会儿玩。 阿鹤看见纪燃,满脸气愤,“纪燃哥哥,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老半天。” 纪燃顾不得阿鹤的问话,径直走到了梁星野的腿边,绕了一圈,尾巴忽闪忽闪地晃荡着,“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星野看他满脸认真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一五一十地交代,“就在你去还玉蝉的时候,我醒来后,织腰便告诉了我这件事。那日本打算趁着最后的时间将你推开,让你先离开的,可谁知道织腰为了演戏,多此一举地绑了陈均,你回头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无法顺利骗你出去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1 纪燃一咬牙,“你还想骗我先走,哼哧?” 过分,太过分了! 梁星野蹲下身子,摸了摸纪燃的脑袋,“这件事太危险了,存在很多不可控因素,你的内丹还在修复期,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纪燃舔了舔肉爪,又举起后腿挠了挠脖子,虽然星野兄瞒着他这些事情,让他觉得很生气,但好在一切误会都解开了,现在的场面,反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 星野将他抱了起来,放在怀里安抚。 纪燃缩成小小的一团,任凭星野兄给他顺毛。 一直在给众人放风的织腰见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在婢女不在的情况下,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支走白芨,集合了众人,趁着现在,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宛凝阁的阁主是个人类,到现在为止,我们之中没有任何妖能伤害他,因为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很强大的修仙者,他能察觉到我们的杀意,在我们还没有近身的情况下,就能将一切妄图伤害那个人类的妖物彻底诛杀。” 听着这些严肃的事情,阿鹤也不玩兔子灯了,就站在陈均的身边,稚嫩的脸庞上浮现着与他年纪不符的严肃。“身为修仙者,不为百姓造福就算了,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陈均满脸认真地握紧拳头,“杀人剖心,逼迫你们吃人养妖丹,待到妖丹养成,再杀了你们取妖丹,这样的做法实在有违天道。世人都说妖物恶毒,其实不然,被利益熏心的人,会做出比妖物恶毒百倍,千倍的事情来。” 阿鹤与陈均满腔正气,各种为妖物抱不平,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修仙者,与妖物本为敌对。 纪燃舔了舔毛,问织腰,“那你们是怎么到宛凝阁里来的?” 第49章我狐不要尊严的啊 说起这件事,织腰便满脸的气愤。 “宛凝阁的阁主,这些年来雇佣各地的修仙者,将我们抓来,只因为我们之中的某些同伴,被抓来的时候妖丹还小,立刻剖开的话很不划算……” 织腰便是在那时候被抓来的。 她刚变成个人形,对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东西都很好奇,虽然梁星野救了她一回,但是分开没多久,她便又被抓了,这一次是直接抓来宛凝阁。 “他们逼迫我们杀人,吃掉他们的心脏修炼妖丹,很多妖怪抵死不从,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到最后都沦为了牺牲品。” 所有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唯独纪燃,从梁星野的怀里跳了下来,就用爪子在地上划拉。 “要想解放宛凝阁里所有的妖,起码得弄清楚整个宛凝阁到底有多大。” 仗着自己是只狐狸,先前为了躲避星野兄,没少攀岩走壁,熟悉地形。爪子猛地绷紧,露出尖锐的指甲来,“哧”地在地上画了个圈。 爪子继续绷紧,在地上戳戳戳,“我们现在在这里,这个位置……哼哧……嗯……锁妖链在我们的头顶上,哼哧,十七住在这里……哼哧……” 阿鹤看着纪燃在地上划拉了半天,像鬼画符似的,还以为他真的画出了什么东西,伸长脖子一看,娘诶,看来动物的思路和人类的思路是完全不一样的,画得乱七八糟就算了,还把人家的地板给划花了,忒缺德。 另一边,织腰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精心画好了宛凝阁的地图,每个房间,每座阁楼,甚至连窗户的位置,门的位置在哪儿都做好了标注。 最后,她换了朱笔,在最顶部的位置轻轻一圈,“锁妖链就在这个位置,宛凝阁最高处,这个地方是我们的禁地,守卫十分森严,只有阁主和那个修仙的才能进入。” 纪燃在地上划拉了半天,一抬头,却看到所有人都在围着织腰,分外认真地听她讲解,忽然有一种很挫败的感觉,凭什么!我图画地哪点比她差?哼哧! “只要偷走锁妖链,让我们不再受制于它,任凭那些人再厉害,一时之间,也抵挡不住我们,毕竟我们在数量上占很大优势。” 就在大家还在商议下一步应该怎么偷偷潜入,偷走锁妖链的时候,噩耗传来。 十七死了。 她是自杀的,只因不愿意自己再被他们利用,干脆在临死之前,彻底粉碎了自己的妖丹。 大家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十七知道自己逃不了一死,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就是不愿意自己再被他们利用,眼下他们知道你们要对宛凝阁不利,已经在外通缉你们了。” 陈均不免有些担忧,“宛凝阁总共这么大,我们怎么藏也藏不住啊。” 织腰皱着眉头,忽然想了什么,“立刻去找启舟,他精通易容。” 在织腰的掩护下,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躲到了启舟的住处,起初启舟十分不乐意帮他们,但听织腰说,他们是来解放宛凝阁的,便老实巴交地开始调制起了易容用品。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2 总算是顺利地将大家换了副面貌,阿鹤新奇地拉着陈均照镜子,梁星野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换了一副脸,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的。 到了最后,启舟对着纪燃愁眉苦脸地,犯了难。 “给人易容容易,可你们谁能教教我,怎么给狐狸易容?”这特么难办了,启舟咬着嘴唇一脸纠结,随手一揪纪燃的狐狸耳朵,“要不,我给你换个毛色,你自己扮狗试试?” “这不是胡来么哼哧!”纪燃不乐意了,“我好端端的一条白毛狐狸,没有尊严的啊哼哧!” 启舟不理他,调了个黑漆嘛乌的颜色就往他身上糊,纪燃哼哧哼哧地叫个不停,跟杀猪似的,陈均在门前把风,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提醒他,“狐狸兄,叫小声些,大家都往这里看了。” 阿鹤在一旁应和,肉嘟嘟的一张脸,嘴边还被启舟黏上了一颗带毛的痣,“低调,我们得低调。” 纪燃张大嘴,瞪出来了,“我的白毛,我的白毛,我那阳春白雪一尘不染的白毛……哼哧……” 等到启舟彻底染完了纪燃的毛,便开始对他开启了新一轮的教育。 “染了毛不算你过关,你得扮狗,见到人,就吐舌头,哈赤哈赤地呼气,尾巴!尾巴不能耷拉着,得竖起来,摇摆,左右摇摆。” 启舟都恨不得言传身教了,无奈纪燃始终摆着一副生无可恋脸。 “还有撒尿你也得注意,你现在是条狗,你就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装作是一条无知犬类,把后腿抬起来尿,尿完必须得闻一闻,一般狗都会闻,但也不能装得太刻意,适可而止。” 启舟生平第一次教一只狐装狗,难免有些尽职尽责。 一会儿让纪燃比个在桌腿边上撒尿的动作,一会儿又说他后腿抬得不够高。 “要是能学声狗叫就更好了。”启舟一合掌,“对啊,你连人话都会说,学狗叫自然难不倒你,来,叫一声我听听?要知道你装得像不像,关乎到这里所有人的命啊,你可不能怠慢!” 纪燃被启舟折腾了许久,毛都蔫了,最后被梁星野一把抱起。 “晚点儿再学,我先喂他吃点儿东西。” 纪燃还在纳闷呢,他刚才被启舟折腾的时候,星野兄起哪儿了,看到一桌子的好菜,才知道,原是为他准备吃食了。 晓得现在既然不大乐意吃熟食,便将鱼肉虾肉剃了刺,切成能轻易入口的大小,放在盘子里。 “吃是好吃,就是味道有些寡淡了。”纪燃吃着,还不忘日常挑剔。 梁星野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现在是只狐狸,不比人类,这些油盐酱醋的东西都会危害你的身体,能不吃就不吃。” 纪燃哼哧了一声,继续优雅地嚼着一块鱼肉。 “有些是海鱼,特地为你挑的,还是有些咸鲜味儿的。”再往纪燃的盘子里夹一块。 启舟脸上敷着养颜膏药,不忘在一旁感叹,“你说他这么好的身手,去厨房千辛万苦偷鱼,还要专捡着海鱼偷,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第50章不可描述 织腰将他们安排好之后,为了不引起婢女白芨的怀疑,便先离开了。 “晚上是宛凝阁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不少权贵都会到场,我得先回去准备准备。”织腰想了想,继续道:“晚上你们但凡是看见手腕上戴红绳的,都绕开些走,那些人都是阁主请来的贵客,平日里妖怪们就是用红绳来区分那些人到底能杀还是不能杀。” 宛凝阁内,所有没戴红绳的人,都是可以轻易屠戮,剖心炼丹的。 大家听闻晚上有大活动,便追问织腰,“那今晚你们口中的阁主会到场吗?” 织腰摇了摇头,“阁主行踪不定,可能出现,也可能不会出现。” 陈均暗下决心,“若是阁主今夜出现,我们便可以找机会下手了,擒贼先擒王,抓了他,那我们便不用多此一举地去偷锁妖链了。” 解放宛凝阁妖怪的方法,无非有两种。 第一,凭借他们几个的本事,将阁主生擒了,用他的性命作威胁,逼迫他解放宛凝阁。 第二,偷走锁妖链,那么一直以来克制妖怪力量的封印也会被解开,到时候妖怪群起而攻之,以数量优势,达到解放宛凝阁的目的。 大家敲定行程后,各自准备了一番。 梁星野在启舟的易容术下,完全换了一张脸孔,那张脸看上去平淡无奇,丢在人堆里,一时间都无法找出来。 至于陈均和阿鹤,分别被易容成了石料商人兄弟俩,因为运送石料常年风吹日少,所以陈均将他们的肤色调地一黑再黑。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3 至于纪燃……他堂堂一只狐狸,今晚得扮成梁星野的狗。对此纪燃表示怀疑,就把毛色染黑一些就让他装狗,你当人家都是瞎子么?这不扯淡么! 纪燃对启舟传授的做狗经验嗤之以鼻,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他的狗。 众人在屋子里稍事休息,眼瞅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便分头出门了。 宛凝阁的花灯节自然是非比寻常的,这会儿整个山体之内被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地亮如白昼。 山壁上悬挂着精巧的花灯,样式个个讨喜地很,阿鹤这也喜欢,那也喜欢地抱了一大堆。 出门的时候启舟就叮嘱他们低调行事,可陈均非但没有拦着阿鹤,反而放任地帮他抱了一大堆花灯。 两人将兔子老虎乌龟灯,亮堂堂地抱了一路,引地无数行人侧目。 与他们相比,梁星野与纪燃这组显得低调很多。 一路上,纪燃都是被梁星野抱着,偶尔有些目光从他那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上扫过。今夜花灯节,路上的守卫数量明显增多了,但凡是看见可疑的,都要拦住上前搜一搜。 看见那些守卫手里都拿着他们的画像,纪燃紧张极了,心想,幸好我刚进来的时候还是以人类的形象,现在变了只狐狸,自然是没人知道的。 谁知刚在心底庆幸了一波,就被迎面而来的守卫拦住了。 “站住!”那守卫看了梁星野一眼,一时间没记住他那平庸的样貌,又展开画像,一张张比对了一遍,确认他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之后,便打算放行。 梁星野刚走了几步,又被叫住了。 “站住,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纪燃一缩脑袋,就听到头顶星野平静如水的声音,“我养的狗。” “狗?”那守卫强行捏着纪燃的狐狸脸看了看,“这分明是狐狸!你当我瞎?” 纪燃在梁星野的怀里哼哧了一声,他就知道会被认出来,通缉画像上分明没有他,可启舟偏偏说,宛凝阁里素来没见过有人养狐狸当宠物,抱着狗的倒有不少。 他的伪装都已经被人看穿了,偏偏星野兄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说得一本正经,“真的是狗,不过是长得像狐狸一些。” 那守卫觉得自己受到了起欺骗,虎着脸有些恼火,“好,你说它是狗是吧?那你让它叫一声我听听?若是它叫不出来,我就将你抓走!” 几道目光朝着纪燃集中过来。 纪燃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汪?”声音特别小,小到很多人没听清。 这叫声可不行,梁星野的手轻轻在他的屁股上一按,以示提醒,让他叫响亮些。 纪燃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汪!” 这声狗叫很是大声,还隐隐有破音的趋势。 那守卫被这声狗叫震地瞪大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还真是狗?可它明明长得跟狐狸一模一……” 话还没说完,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条狗,纪燃强行从梁星野的怀里跳了下来,落在地上,左闻闻,右嗅嗅,然后在一根灯柱子下,抬起后腿,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完事儿之后,还按照启舟教的那样,嗅了嗅,那一股子尿骚味让他备受煎熬。 他一条人变的狐狸,偏要像一条傻狗似的,对着众人使劲儿摇尾巴,张开嘴,舌头就耷拉在外面哈气。 面对纪燃一系列的表演过后,那守卫才真的开始相信,纪燃是条狗,而不是只狐狸,将梁星野放走。 纪燃又被星野兄抱在怀里,脑袋就枕着他的臂弯,露出了一张生无可恋脸。 因为现在是只狐狸了,听觉特别好,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会传入他的耳中,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按照往年的惯例,今年宛凝阁的花魁会从所有人里为自己挑选一个恩客呢。” “谁会有这般好运气。” “走,去看看,说不定就被织腰姑娘挑中了呢?” 纪燃的狐狸耳朵动了动,十七死了之后,织腰便是宛凝阁名正言顺的花魁了,可他也并不觉得织腰有多漂亮啊,不过就是只狐狸,会一些魅惑之术。 当然,这些吵人的谈话中,也有些别样的内容。 “看见那个穿着华贵的人了么?他可是个大人物,” “是当官的吗?多大的官啊?大官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4 “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闻王爷,反正是不能得罪的人,你看,他这趟来,身边带了那么多随从,人家自然是来这里享福的,咱们绕着他些,可别像那个人一样,挡着人家路,把人给得罪了。” 纪燃摊开舌头,心想,哪个傻子这么不识趣,挡王爷的路?谁知一抬头,傻眼了…… 可不就是他们两位傻子么! 第51章闻王爷 场面一时间紧张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里集中过来。 纪燃抬起头看了一看,闻王爷的排场很大,大概是想凸显自己的身份,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山洞里,逛一条一眼能看到底的街道,竟然还要坐撵轿,光是抬轿子的就有八个人,个个身材壮硕,满头大汗。 剩下那些穿着统一服装的,都是闻王爷这趟出门带来的侍卫,精挑细选过的,身手自然不用说。 纪燃对官场上的那些事并不了解,但看到这个人的手腕上戴着红绳,瞬间就想起了织腰的话,戴红绳的都是宛凝阁的阁主请来的贵客,任何人都不能动他分毫。 那么拥挤的一条街,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让开一条路,偏偏星野兄丝毫不为所动,挡在了路中间,还煞有其事地拎了一盏花灯看。 为首的侍卫立马冲了上来,对着梁星野指指点点,“没长眼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拦着王爷的路?” 周围安静极了,先前吵吵闹闹的一大片人,此刻都安静如鸡。 那侍卫话音刚落,后头的撵轿里便传来了闻王爷的声音,低沉性感,“无妨,正好可以下来走走,不要为难普通百姓,他们难得到这里放松放松,可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纪燃哼哧一声,这个人声音倒是好听,怎么一张口就这么欠揍呢?平时你装大度也就算了,都到这种地方来了还在为民着想,戏太过了吧。 梁星野从头到尾并没有理会他,看完了花灯,又在路边买了串儿糖葫芦喂狐狸。 前段时间纪燃一直喊着嘴里没味道,想吃甜食,今儿个看见了,自然是要为他买一串解解馋的。 纪燃眼睛还盯着那撵轿,嘴里冷不丁被喂了颗甜丝丝的海棠果,嚼了几下,还在脑海里回味闻王爷逆天性感嗓音。低沉且慵懒,听到这嗓音,自然是想看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的。 此时,撵轿之上的帘子被一只猪蹄子一般的手拨开,单看那手指,又短又粗…… 紧接着,人也下来了,周围围着三五个壮汉搀扶,“蹬”地一声,整个撵轿左摇右晃着,抬轿人不堪重负,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王爷您小心着点儿。”贴身的侍卫冲着撵轿旁的人嚷嚷着,“没点儿眼力见啊,还不快来趴着!”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人敢趴在撵轿前当闻王爷的人肉踏板。 最后那帮人不得不将一个瘦弱的侍卫推出来,那人刚入队,一看就是那种被欺负的新人角色,战战兢兢地趴在撵轿旁,头上的冷汗直冒。 一双云靴直向他的脊背踩来,那人咬紧牙关,支撑在地上的两条腿都在颤抖。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闻王爷终于从撵轿中现了身。 胖到极致的体型,满脸的横肉将五官的存在感抹杀地一干二净,他的眼睛极小,只剩下一条缝,嘴唇肥厚,与他那天仙般的声音比起来,闻王爷的真人,可以说是胖成一座山了。 这样的反差感让纪燃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 那臃肿的闻王爷此刻很难保持平衡,下个撵轿,都要许多人搀扶,偏偏在他脚底下当踏板的侍卫身子瘦弱,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一时间竟摔倒在地,流出鼻血。 闻王爷身子不稳,因为他一个动作,险些摔下来。 “混账!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侍卫首领随即上前呵斥。 等到众人扶着他站定后,闻王爷一挥手,示意那人闭嘴,再次用他那优雅到极点的声音对着人肉踏板道:“本王太重了,压着你了吗?” 那人连朝地,连鼻血都来不及擦拭,跪在地上,在闻王爷关怀备至的声音中如沐春风,磕了几个头,“小人……无妨……” 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脊背上一阵疼痛,闻王爷竟然一脚朝着他的脊背踹了下来,声音庄重,“还是无妨?” 那人趴在地上不敢动弹,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大声哀嚎着,“王爷饶命啊!” 闻王爷这才松开了他,收回一条胖墩墩的左腿,对着一旁的侍卫首领道:“小顺,这人瘦弱地连本王的重量都承受不住,怎么能担得起保护本王的责任?” 转了转扳指,“本王从不养闲人,既是没用的人,当场废了吧。” “是。”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5 小顺一向知道闻王爷的脾气,一面感叹幸好今日当人肉踏板的不是自己,一面对着那人拔剑,剑刃悬空,折射出一道光。 底下有人捂住眼睛,也有人满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在一片寂静中,挥刃的风声显得尤其明显,关键时刻,只听“叮”地一声,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一支竹签子,像暗器似的,猛地将小顺手里的剑弹开。 “有刺客!” 侍卫们转瞬间将闻王爷团团围住,戒备地看向四周。 闻王爷满脸的横肉打起了褶子,试图将眉头拧成一道川,来表示自己的愤怒。 “谁!”愤怒了,也依旧是天仙一般的低沉嗓音,听得人身心舒畅。 没有人敢支声。 其实刚才很多人都看见了梁星野出手,但是大家却出奇一致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当做没看见。 一来是没有人想当这个出头鸟,特别是在见识了闻王爷阴晴不定的性子之后。二来,只因别人无法承受他的重量,便要杀了人家,这样的行为,简直残忍,梁星野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 侍卫们摆出阵势比了一会儿,没能找到那个刺客。 闻王爷是个大胖子,最受不得热,被人围着,着实闷气,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隐隐有了发怒的趋势。 关键时刻,一阵凉风袭来。 织腰就像天仙下凡似的,落在了人堆外,“小女子织腰见过闻王爷。” 闻王爷喜好美色,当下便腆着脸拨开侍卫,慢腾腾地挪了出来,头上都是豆大的汗。 “果然是宛凝阁的花魁,百闻不如一见。”闻王爷笑出了猪叫。 “阁主说了,闻王爷是贵客,要好生招待。今日是花灯节,鱼龙混杂,阁主特地在周围布下高手巡视,若是他们有什么不当的举动,惊扰了王爷,织腰现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织腰轻轻一福身子,便将这锅扣在了宛凝阁阁主的身上。 第52章锁妖链 闻王爷听了织腰的说法,自然是以为刚才出手的人是为了维护花灯节的秩序。 他站了没一会儿,就满头的汗,两条粗壮的大腿直发软,织腰命人为闻王爷搬了把椅子,与他一道赏灯。 期间,闻王爷摸着织腰的手,满心欢喜。 周围的看客不乐意了,“今儿个虽然是花灯节,却也是织腰姑娘为自己挑选恩客的日子,大家这趟来,为的就是这,可是你瞧瞧,闻王爷与织腰姑娘亲热的样子,我们啊,没戏了!” 大家暗地里把闻王爷骂了一遍又一遍,而梁星野他们呢,这会儿见今晚守卫的重心全放在了花灯节上,那看守锁妖链的楼阁必然会比往常松懈些,一路上避开了守卫,打算去偷锁妖链。 梁星野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守卫巡查的规律。 他与一早就守在这里的阿鹤陈均递了个眼色,那一大一小两人抱着花灯就往楼阁里闯。 看守着正门的守卫拔剑将他们拦了下来,“干什么的!” 阿鹤满脸通红地捂着肚子,陈均跟着在一旁跺脚,“我弟弟刚才在灯市吃坏了肚子,请问这位大哥,楼阁内可有茅厕?” 阿鹤适时地哎哟了两声,陈均将抱了满怀的花灯抛开,“弟弟,你怎么样了,再憋着点儿,可别弄在身上!” 趁着陈均用花灯晃了侍卫的眼,梁星野抱着纪燃一个闪身,避开周围巡查的守卫,进入了楼阁。 这处楼阁内部比外面看上去更加地富丽堂皇,梁星野一进去,就注意到了地上摆放着许多一人高的玉雕。 纪燃歪着头,在玉雕上舔了一口,得出结论,“玉石好玉,可雕的这些东西凶邪了些。” 再往里走,楼阁的中央摆着一面巨大的玉鼎,那玉鼎上的色泽并不是十分匀称,有的地方是纯白色,有的地方是淡粉色,深一些的地方则是鲜红色。 梁星野还在附近查看,企图寻找锁妖链,耳边恍惚听到纪燃“咦”了一声。 “怎么了?” 纪燃朝着玉鼎靠近了些,“星野兄,你仔细看,这玉鼎中有像血管一样的东西。起初我还以为是玉石不纯,这只是里面的瑕疵,可刚才才发现,这玩意儿遍布了整个玉鼎内部,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鼎,是用来除妖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6 纪燃根据以前的经验,推测着,“这鼎是常年被妖物的鲜血浸染,才会出现这种变化,若我猜得没错,这个地方,就是他们杀妖剖取内丹的地方。星野兄,你将我抱得高一些,我想看看这玉鼎里头可有什么东西,说不定锁妖链就在里面。” 那鼎非常高大,梁星野将纪燃举过头顶,才勉强让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他将纪燃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看到了吗?里面是什么?” “空空如也。” 他们又在楼阁内找了一会儿,还是寻不到锁妖链的踪迹。 “会不会锁妖链压根就不在这里?” “不会的,织腰不会骗我们。”梁星野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玉鼎上,“我总觉得,这玉鼎有问题。” 说这话呢,楼阁外面传来了动静,门自外向内,应声推开。 “阁主,十七死了,这个月的妖丹,还差一颗。” 一个戴着面具穿着白袍的人走了进来,白芨低着头,将手中的锦盒打开,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情况。 那人背着双手,似乎察觉到了今日楼阁内不同寻常的氛围,可他并没有有所行动,“宛凝阁内还有谁的妖丹符合要求?” “只有织腰了。唯独她的妖丹,修炼到了阁主想要的大小。” 那人的声音冰冷,“过了今晚,便把她剖了吧。” “是。”白芨将手中的锦盒打开,“阁主,该服妖丹了。” 面具人啪地一下合上了锦盒,“不急,在此之前,有件事要先处理一下。”顿了顿,声音变大了些,“太虚,看戏看够了吗?还不赶快收拾了那几只擅闯楼阁的老鼠?” 面具人话音刚落,梁星野便察觉到了一阵劲风朝自己袭来,他奋力丢开怀里的纪燃,那人速度太快了,甚至看不到身形。他急忙拔剑,与他过了几招,随后便意识到自己落入下风,并不是那人的对手。 那人的身手了得,修为更是在梁星野之上,应该是那种即将修成仙的级别。 梁星野连连退后几步,却依旧被那人一掌击飞,剑尖插进地面,“哧”地一声,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划痕。 在门外候着的阿鹤陈均听到了楼阁内的打斗声,也顾不得这些,提着剑一路杀了进来,却与白芨缠斗在一起。 楼阁内,梁星野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短短的几次交锋,他已经是遍体鳞伤,他只能忍痛,将人引地再远一些,至少为纪燃争取一些时间。 他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告诫着,“快走!” 话音刚落,便被那人捅穿了胸膛。 一个老者,终于在原地稳住身形,冷眼看着这一幕。 梁星野强撑着一口气,跪在了原地,以钝剑做支撑,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他用尽全力,最后抬头,朝着纪燃所在的方向凝望了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纪燃被吓到了,他奋力地朝着梁星野跑过去,内心有无数个声音同时在否认,不不不,星野兄这么厉害,本事了得,怎么会败在他人手下? 他不会死,一定不会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奄奄一息的他身边。 梁星野靠在一尊玉雕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无力地垂下手。 同一时间,浑身是血的白芨不敌阿鹤与陈均,躯体砰地一声,将门砸倒,“星野兄,我们来了!” 两人将将踏进楼阁,便被里面血腥的一幕吓到了。 白胡子老者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插在梁星野胸膛上的剑,随手用帕子擦拭。 阿鹤与陈均都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一步。 最终,还是阿鹤,实在控制不住,面带惊恐地对着那白胡子老者,喊了一声,“师傅?” 第53章面具人 梁星野被抬走的时候,右手紧紧地攥着,仿佛握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面具人命人将他丢进玉鼎里,“好歹也是个有修为的人,即便是死了,血肉也不能浪费,倒不如用来养着我的鼎。”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7 陈均和阿鹤被其他守卫绑了来,倒是纪燃,装作温顺无害的样子,被负伤的白芨捧了来,递到了面具人的面前。 “阁主,这是……狗?” 面具人笑了一声,“不过是只染了色的狐狸。”手指在纪燃的脑袋上挠了挠,纪燃始终缩着头,一动不敢动。 另一边,陈均和阿鹤依旧是一副震惊到极点的面容,他们盯着那位修为了得的老者,期盼着他能解释些什么。 纪燃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想起他们刚才喊这个老头子什么来着?对了,师傅! 陈均被打地鼻青脸肿的,眼睛里还泛着泪花儿,“师傅,你从前一直教育我们要惩恶扬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与这恶人为伍?” 面具人闻言,手指在纪燃的毛上捋了捋,“太虚,这两个人?” 被称作太虚的老头立刻摆出一副哈巴狗的样子,分外巴结地赔不是,“这两个人以前是我的徒儿,但是现在既然落到了阁主的手里,自然是任凭阁主处置的。” “今日这桩事,干得不错。月底我便让白芨再剖两只妖,取了妖丹给你。” 太虚激动地胡子都在颤,“那便谢谢阁主了。” 阿鹤攥紧了拳头,依旧不相信师傅竟然会变成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他再次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师傅……” 陈均立刻打断了他,“别叫他!他现在已经变成可别人的走狗,靠着别人施舍的妖丹修炼,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师傅了。” 陈均这句话刚说完,便被太虚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我教你们斩妖除魔,你们却反过来与妖物为伍,成何体统!” 阿鹤立刻反唇相讥,“妖物和人一样,也分善恶,师父你与恶人为伍,诛杀善良的妖怪,你这种行为,和为恶的妖魔有什么区别!” “你!”太虚怒目瞪着这个小徒弟,一掌拍过去,陈均见状,急忙扑上去帮着阿鹤挡住了这一掌,当场口吐鲜血。 面具人把玩着玉扳指,随口道:“既然你这两个小徒弟这般不懂事,留着也没用了,杀了拿去养玉鼎吧。” “是。”白芨正打算出手,纪燃哪里还会沉得住气,猛地一口咬在了面具人的手上,哧溜一下逃跑了。 太虚身为面具人的走狗,迅速追了上去,若是能掐断那狐狸的脖子送来领功,说不定又能混到一颗妖丹。 便在此时,躺在玉鼎中的梁星野忽然睁开眼,他摊开手掌心,那里赫然躺着一枚玉蝉。 方才纪燃朝着他冲过来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蝉放在了他的手里。 这段时间,梁星野便是靠着玉蝉修复了伤口,他看准时机,从玉鼎中飞身而出,太虚被狐狸调开了,那面具人的身边只有白芨。 可白芨哪里是梁星野的对手?不过三招,便被他了结生命。 梁星野落在地上,自后方,将钝剑架在了面具人的脖子上,另一边追狐狸的太虚意识到自己被调虎离山,再折返回去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阁主的命就掌握在梁星野的手中,他不敢贸然动手。 在梁星野的威胁,陈均和阿鹤都被释放。 便在这时,那阁主忽然叫了一句,“星野兄,是我啊,跟你闹着玩儿的,你摘下我的面具看看,是我啊……” 一旁的陈均狐疑地摘下了那人的面具,这张面孔他并不认识,但是梁星野认识啊。 脱险的纪燃刚好折返回来看看这里的情况,结果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藏在面具下的面容,当下也受到了惊吓。 “佛……佛牙?” 那人长着一张和佛牙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是有头发的。 “你真是佛牙?”纪燃满脸疑问,“可佛牙你怎么会是宛凝阁的阁主?” 佛牙满脸堆笑,被梁星野驾着剑,逼到了楼阁边,嘴里还在解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你们先将我放了……” “不,他不是佛牙。”看到这一幕,纪燃果断地分辨出了真假,“你的脸和他有十成像,声音语调也和他一样,可是你终究不是他,佛牙恐高,不可能站在着这么高的楼阁边缘,依旧面色如常,你到底是谁?” 那人见自己的演技被拆穿,冷笑一声,陈均再次上前检查,果然在他的脖子上找到了面具衔接的地方,将他这张假脸撕了下来。 那人面色发白,也是他们熟悉的模样。 “傅白!” 石原最大的石料商傅白,先前他们还在赌石大会上见过一次,那时候傅白凭借着出色的眼里,买下了纪燃随手捡来的大石头,最后那块石头里竟然剖出了价值连城的美玉。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8 成王败寇。 所有的伪装都被拆穿后,傅白的脸上并没有颓然之色,“若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旧会建造宛凝阁,没什么好后悔的。” 傅白出生的时候,得的是和阿鹤一样的病,都是先天在母体里受到了创伤,即便出生,也不能有健康的身躯,终日只能与药罐子相伴度日。 唯一的治愈方法,便是服下整整一百颗妖丹。 可即便傅家是石原最大的石料商人,拥有滔天财富,也无法弄到这么多品质上乘的妖丹。 于是傅白便创立了宛凝阁,从捉妖人手中高价买下未成气候的小妖,以人肉饲养,助他们修炼妖丹,并用锁妖链压制。 一旦妖丹炼到了他想要的大小,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这些妖,剖出妖丹服用。 “我是个生意人,不喜欢像那些修仙者一样打打杀杀,所以便用了这最省力的办法。”傅白看了一眼太虚,“生意人最讨厌的,便是自己辛苦打拼的天下被人破坏,太虚,杀了他们,宛凝阁便是你的了。” 纪燃没想到这个傅白竟然这么偏激,为了保住自己创立的宛凝阁,竟然让太虚无视他的性命。 这无疑是对太虚最大的诱惑了。 第54章玉鼎 那么多年来,太虚勤勤恳恳地杀妖修仙,虽然得到了别人的尊敬,可他得到的都是数量少之又少的妖丹。 而自从跟着傅白之后,他便看到了他的宏图大业,没有妖丹,那便制造妖丹。从此全天下的修仙者都不需要拼尽性命,斩妖除魔,傅白为所有的修仙者创造了一条近路,这条道路直通天际 太虚无论是年纪还是修为,都是无人能比的。 一个临近飞升的修仙者,所展现出的实力,势必会对他们造成碾压。到了这时候,纪燃反而担心了起来,虽然他们有玉蝉在手,可是面对太虚这样一招致命的对手,玉蝉的存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想到整个宛凝阁都将成为自己的,太虚便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袭来。 傅白被挡在了最前面,那么他便无视傅白的性命,挥剑将他杀了。 纪燃紧张极了,他知道没有人能阻拦得住太虚了,唯一的办法,便是找到锁妖链,毁掉它,让整个宛凝阁的妖怪挣脱束缚,群起而攻之。 如若让太虚掌管了这个地方,那么宛凝阁便会沦为妖怪的无间炼狱。 在哪里?在哪里? 阿鹤与陈均这会儿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协助梁星野,四个人很快便缠斗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便都受了重伤。 陈均将吐了血的阿鹤送到了一旁,让他帮着寻锁妖链。 一人一狐在楼阁内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看着那边就要撑不住了。 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要冷静。 纪燃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两只狐狸爪子秀秀气气地搭在一起,开始回想他们进入楼阁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内里带着血丝的玉鼎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 为什么傅白动不动便将人与妖物的血肉丢进去养着玉鼎? 纪燃忽然站了起来,“阿鹤,你将我抛进玉鼎里。” 阿鹤随即将纪燃抱在怀里,因为手臂受了伤,连抛了几次,才将纪燃丢了进去。 玉鼎的四壁很滑,鼎的内部也很深,以他的身形,进去了便很难自己出来了。 纪燃观察了一下玉鼎内部,发现里面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了些,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他的爪子被刺疼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里头有一块很小很小的骨头。 纪燃不过盯着那骨头看了一会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块坚硬的小骨头竟然化了,彻底融入了玉鼎里。 这玉鼎好像能吃人! 那块骨头,应该是先前被丢进去的妖怪身体上的一部分,眼下它已经彻底被玉鼎消化吸收了,与此同时,纪燃还察觉到了玉鼎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纪燃用力地在自己的爪子上咬了一口,将血小心翼翼地滴在了玉鼎中。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69 那血几乎是在滴落的瞬间,被玉鼎吸收了,那个奇怪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声音很小,也十分短暂,连着听到了两次,依旧没能听的清楚。 纪燃只能又咬了一口,撕扯着皮毛,忍痛流出更多血来。 果然,这玉鼎在吸收血的瞬间,再次发出了那个奇怪的声音,因为这次的血多了些,所以那声音也变大了一些,这次纪燃终于听清楚了。 那声音就像是锁链拖动的声音! 这么说,锁妖链其实一直都在这玉鼎的内部,傅白一直说要养着玉鼎,其实也是在用妖物的血肉养着锁妖链。 明白了一切的纪燃自己又出不去,只能扯着嗓子喊玉鼎外的阿鹤,“阿鹤,你能将这玉鼎弄倒么!将它打碎,锁妖链就在这玉鼎内!” 阿鹤的力气小,试着推了几次,根本推不动这么大的玉鼎。 纪燃在玉鼎里团团转,阿鹤在玉鼎外团团转,便在这时,梁星野被太虚一掌击中,身体连连后退,朝着玉鼎飞来,“砰”的一声,玉鼎被梁星野借着这股力砸倒,玉碎了一地,凭空流出一滩血水来。 宛凝阁内外,风云骤变。 在栈道上赶路的石料商人,纷纷仰头望天。 “这天色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难看?难道要下雨了?” 绝壁城下,正在打盹的佛牙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澈,没有半点刚睡醒的迷蒙感。 他拨了拨手上的紫檀珠,面朝那座山的方向,眼神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起风了。”他犹如释然一般,摊开手掌,握了握,什么也没能抓住。 清风朗月,烟火流沙,梦幻泡影,那些抓不住的东西,都是他所拥有的过往。 今夜,他很庆幸,一切都随风而去了。 宛凝阁内,所有被困的妖怪,都察觉到了一直以来压制着自己的那股力量烟消云散了,他们朝着那处最高的楼阁蜂拥而去,眼中带着仇恨。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同伴在他们的面前受尽折磨,最后凄惨死去,这笔债,总是需要人来偿还的。 那玉鼎常年养着锁妖链,现在已经和锁妖链融为一体了,玉鼎碎了,锁妖链自然也就失去了效力,当数不胜数的妖怪朝着太虚蜂拥而上的时候,那样磅礴宏伟的气势令建造在山体外面的绝壁城都震颤。 太虚的修为虽然高深,一时之间也低挡不住这么多妖怪,瞬间便化为了白骨。 纪燃始终窝在梁星野的怀里,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担心陈均和阿鹤仅此一战后,心里会有些扭曲,从而生出什么不正当的想法来,便开始苦口婆心地开==开导他们,“修仙哪里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你们的那位师傅,是误入歧途了。其实修仙者斩妖除魔,积累的功德,在天上,有一位司禄星君,他有一本功德簿,底下的人做过什么事情,他都清清楚楚,像你们师傅这种靠屠杀无辜妖怪夺取内丹修仙的人,毫无功绩可言,根本修不成仙,到最后甚至会遭天谴。” 纪燃挠了挠脖子,“所以说,修仙是没有近路的,必须脚踏实地,勤勤恳恳……”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惭愧。 哦,对了,他自己就是个抄近道的,这可不?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第55章新坟 纪燃记得自己刚成为散仙上天考核的时候,司禄星君就站在南天门前按照花名册上的功绩排行堵人。 但凡是看见功绩高的封了大官,都是点头哈腰千呼万唤请进来。 稍微有点儿功绩的,也能在他那里领个小官做做,虽然官职不大,而且都是些脏活累活,但保不齐就因为能力强被上司看中,一手提拔上去。 排队的时候,边上的其他散仙都在议论,“前段时间就有那么一位奇人,因为给赤脚大仙修脚之后又附送了一套足疗保养,把赤脚大仙那双满是老茧的大脚伺候地细皮嫩肉的,赤脚大仙一乐,就把他提拔上去当了个修脚真人。” 纪燃还颇有兴致地凑上去插嘴,“修脚真人?那不还是修脚嘛?” “诶,话不能这么说,散仙和真人相差了一个仙品,人家以后就专门给赤脚大仙一个人修脚了。把赤脚大仙伺候好了,保不齐还能往上升。”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真正有才华的人,上哪儿都不会被埋没。 纪燃觉得,自己欠缺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谁知轮到他进门的时候,就被司禄星君拦下来了。老头看了看花名册,又摸了摸山羊胡,“功德还行,只是……零业绩?啧,这就难办了。你擅长什么呀?” “擅长七十二变,尤其是变动物,特别逼真,活灵活现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0 “这个特长在天上不管用。”仙家要养就养仙宠,还是特别稀罕的那种,谁没事会养个假的让人笑话?“你还是下凡多积攒点业绩再上来吧,下一位。” 纪燃不服气,“可是我前面那位也是零业绩,你怎么就让他进去了?” “人家的特长是养狗,二郎神最近请假回家探他娘,正好缺个遛狗的,而且人还跟我保证会一直跟在哮天犬后面捡屎,不会让它破坏天界生态环境。” 彼时纪燃特看不起哮天犬,不就是一条狗么?凭什么还要特意招个小官伺候它? 末了还是被人赶了出来,连南天门都没进得了,这一点他一直不敢跟星野兄讲。 这不,后来实在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下来刚血尸,结果把自己刚成这幅样子。 想到自己先前的这些经历,纪燃越发地有感而发,“所以说,妄图想在修仙上抄近道的,到最后都没什么好结局,脚踏实地为民除害,积攒功德,才是正道,陈均,阿鹤年纪还小,这件事难免会留下什么阴影,特别是那人还是你们的师傅,你要多开导开导他。” 陈均连连点头,“师傅将我们引入正道,没想到自己却走了歪路,最后死得毫无光彩,人的贪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他将太虚的尸骨收了起来,“即便师傅如今变成这样,但我与阿鹤仍要感恩从前他的指引,星野兄,纪燃狐,我与阿鹤先走了,我们要为师傅挑个好地方下葬。” 纪燃吸着鼻子表示理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纪燃忽然住了他们,“陈均,阿鹤的病?” 陈均笑了笑,“阿鹤的病已是大好,如今我们一心修仙,再也不用为续命的事情烦忧了。” 和傅白相比,阿鹤是幸运的。 一开始便有陈均在他身边,一路引导他,斩妖除魔,以内丹续命养病。 可傅白不一样,他生在商人世家,他的父母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都只懂得如何经商,如何赚更多的钱。 没有人指引他怎么走,该往哪条路走。他那磅礴的野心,最初也只是想要保住自己一条命而已。 “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纪燃感叹了一句,“不管他生前做过多少恶事,死后尘归尘土归土,我们也顺带将傅白葬了吧。” 梁星野点了点头,“他留下的小匣子里,有颗品质上乘的妖丹,你将它吃了。” 一颗滚圆的妖丹喂到了纪燃的嘴边,“我见你偶尔也能恢复个人形出来,你的内丹究竟修复地怎么样了?” “一小半。”纪燃就着梁星野的手吞了那颗妖丹,这是他们这趟出来,所得到的最大的一颗妖丹,服用之后炼化,起码能将内丹修复一半。 锁妖链失效后,织腰便带着宛凝阁内所有的妖怪前来道谢,“我们这次重获自由,多亏了你们,所有的妖怪都可以在此立誓,出去之后不会危害一方百姓,我们会本本分分生活。” “若是你们作恶,我便会亲手处置了你们,希望你们记住今日这番话。”梁星野草草地说了几句,解散了一众妖怪,唯独织腰,在梁星野的身边流连忘返,转啊转的就是不想走,甚至妄图与他们同行。 “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织腰愿意常伴公子左右,服侍公子的饮食起居。再说了,公子一个人,平日里降妖除魔就已经很累了,还要照顾这只狐狸……”急吼吼地向前走了几步,“织腰也可以帮着公子照顾狐狸的……” 梁星野抱起狐狸,察觉到织腰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纪燃浑身上下的毛又隐隐有些竖起的趋势,忍着扎手的感觉,帮他捋了捋毛,对织腰道:“我早已习惯一个人,再说,我这条狐狸,脾气不好,可不喜欢别人碰他。” 织腰只得黯然退下。 所有的妖怪都走了,曾经辉煌一时的宛凝阁,转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花灯依旧悬挂在四壁,烛火明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暗淡。 梁星野在一旁挖坑,准备为傅白立一座坟,纪燃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在一边吃着小鱼干,左嗅嗅,右闻闻,来到了傅白的尸首边。 “星野兄,你看他攥紧的拳头,临死前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两人合力将傅白的手松开,之间掌心之中,赫然握着一颗佛珠。 紫檀木的,圆圆的一颗,上头已经被盘出了油亮的包浆。 “这一定是傅白爱惜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到死都攥在手心里。”纪燃道。 一人一狐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将傅白葬下,立了一座无字碑,便离开了宛凝阁。 可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新坟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起初只是立着,末了,叹了口气,将坟重新扒开…… 第56章向善 傅白在窒息中醒来,摸了摸胸口,被太虚刺破的大洞还在,血还在流淌,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1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因为常年遭受病痛的折磨,身子骨瘦弱无力,此刻,更是连站起来都费劲。 宛凝阁内漆黑一片,他坐在一座孤坟前,看着墓碑前唯一的那盏烛火,眼神有些迷茫。 他用手摸了摸流淌而下的烛泪,原本应该是滚烫的温度,可此刻,即便他将手完全放在烛火下方,也不觉得疼痛。 “这便是你说的弥补?”傅白的声音越发深沉。 坟包的另一头,坐着另一个人。傅白甚至不用回头看,便能知道对方的存在。 “现在你脱离病痛,获得永生了,我也算是完成了我对你的承诺。”佛牙半靠在坟包上,意识有些模糊。 他一下子失去了太多的血液,眼前阵阵发黑,需要花上好一段时间缓一缓。 “可是我已经死了。”傅白搓了搓苍白的指尖,他甚至都无法感知自己身上冰冷的温度。 “至少你是个拥有独立意识的死人。”佛牙说着,便从衣袖里拿出一枚丹药,“过来。”不容置喙的语气。 傅白踉踉跄跄地起身,走道了失血过多的佛牙身边。 “服下这枚丹药,可保你尸身不腐。” 摊开掌心,那枚丹药有些发红,圆圆的,像极了他偷偷藏起的那枚佛珠。 傅白将丹药吞下,细细打量着佛牙,“你动不了?” “为了将你转化为血尸,一时间失血过多。”佛牙将脑袋向后仰着,将没有受伤的手臂枕在脑后。 傅白就这么看着他,眼中忽然生出杀意。 “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现在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你的命?” 佛牙忽然笑了一声,依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随你。” “我这一生,做过不少坏事,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你杀了我,也算是功德一件。” 傅白握紧拳头,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看着那人,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他受伤的那条手臂。 上面遍布着无数伤痕,新伤旧伤,都抵不上这一次伤得这么严重。为了取到更多的血,他几乎将自己的静脉纵向割开了。 “其实你可以不用救我。” 佛牙睁开眼睛,山窟内的亭台楼阁,都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就看着那片黑暗,缓缓道:“打小,我便活得十分扭曲,即便是做了错事,也没人指责我。后来出来云游,走过不少地方,杀过不少人,做过的坏事一桩桩一件件的,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无恶不作的那种人了。我杀人谋皮,剖妖取丹,豢养妖物,任意践踏人命……我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带我走向正途的人,如今我等到了。” 佛牙看着傅白,神情显得格外认真,“傅白,我想做个好人了。所以我做过的那些坏事,我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如今都成了我极力想要掩盖的东西。谢谢你用自己的性命帮我掩盖了我的身份,作为回报,我只能为你做到这里,若是你觉得心有不甘,完完全全可以杀了我,如今我失血过多,动弹不得,任你处置。” 傅白最终还是无力地丢下了那块尖锐的石头。 他靠在自己的坟包上,就躺在佛牙的身边,两个人之间距离,第一次如此接近。 不是不怨恨,只是……他忽然想起他与佛牙初见时的场景,就在宛凝阁内。 他误入宛凝阁,恰好撞见佛牙在杀人,人血直接喷溅到他的脸上,还带着温度。那一刻,他看着佛牙的眼睛,竟有一种同类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佛牙没有杀他,是因为他并不畏惧死亡。一个从小到大都在想方设法为自己续命的人,其实早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在佛牙手下受了重伤的人,临死前奋力扯断了佛牙戴在手腕上的紫檀佛珠,十几颗珠子散落了一地,其中就有一颗沾血的佛珠滚落到他的脚边,他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将那枚佛珠藏在了自己怀里。 都说佛珠是佛门中人的信仰寄托,可佛牙却毫不在意珠串的断裂,反而一刀划开了那人的脖子。 那样让傅白震撼的场面,却也同时让他心潮澎湃。 鲜血飞溅,佛牙满手血污地朝他走来,双手合十,谦谦有礼,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面对这样可怕的人,傅白始终面无惧色。这也就是他从佛牙手底下活下来的理由。 佛牙说,心怀恐惧的人,连性命都是轻贱的。佛有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你方才见到的,不过是佛那么多面貌中的其中一种样貌。 从此之后,傅白便站在了佛牙的身边,一心为他打理着宛凝阁。 他时常出去云游,一身醉意归来,他不喜欢穿袈裟,却满口阿弥陀佛,世人说他是喋血的妖僧,傅白不喜欢他们这么叫他,于是便杀了那些口无遮拦的人。他也见过他以血饲尸,利刃划破皮肤的时候,也会因为疼痛而皱起眉头。 可是,那样可怕的一个人,如今却躺在他身边,告诉他,他再也不作恶了,他要痛改前非,与人为善了,你让他怎么接受? “你要随他们一起走?”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2 “嗯。” 傅白的胸口空荡荡的,“那我怎么办?” “天地之大,自在逍遥,从今往后,你不必承受病痛折磨,若是可以的话,通过正途,修个仙……” “我不喜欢修仙,更厌恶天上那些仙人。”傅白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从前那个自己一直仰望着的人,如今要切断所有的过往,而那些过往里,也包括他的存在。 “那便做你自己。”佛牙道。 傅白握紧了拳头,“那你为何不能做你自己?你明明不是善人,又为何这样逼迫自己成为一个善人?你骨子里喋血弑杀,你以为你跟着他们,就能有所改变吗?这是你的天性,佛牙……” 佛牙闭上眼睛,“或许吧。但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去做个好人。” “可他们迟早也会发现你的真面目。” 第57章近乡情怯 纪燃和梁星野在绝壁城外等了三日,才等到了佛牙。 几日不见,佛牙又换上了光鲜的衣裳,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 “我可一直在山脚下等你们来着,这不是后来实在是闲的发慌,就让之前养的血尸给我送了点钱过来,在石原又置办了几处房产。对了,宛凝阁的事情,处理地怎么样了?那玉蝉算是还回去了吗?” 梁星野点了点头,“宛凝阁是个妖窟,如今已经被彻底解放了,只是……” “只是什么?”佛牙追问道。 “只是事情太过顺利了,反倒显得有些蹊跷。”这会儿,一直窝在梁星野怀里的纪燃终于发话了,“宛凝阁的阁主竟然是傅白。” 佛牙一脸地惊讶,“就是那个病怏怏的傅家人?” 纪燃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表情,继续道:“就是他,他死后,我与星野兄将他下葬的时候,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一颗佛珠。” 佛牙的表情始终没变,“所以你怀疑我和这件事儿有关系?” 纪燃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佛珠串,继续道,“傅白起先戴了个面具,当我们揭下他的面具时,却又发现他的面具下方还有一张人皮面具,和你的脸一模一样,再加上他临死前,手里攥着佛珠,这些特意而为之的事情,让我们不得不怀疑,傅白是故意让我们怀疑你……佛牙,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若你有什么难处,大可放在明面上说。” 他从梁星野的怀里跳了下来,像条小狗似的,蹲在了佛牙面前。 佛牙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一面揉了揉纪燃的耳朵,“我能有什么难处,打小就吃喝不愁的,倒是有件事儿一直瞒着你们,我与傅白是旧相识,他的事情,我多多少少有些知道,你们调查宛凝阁,我便知道这事情和傅白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没跟着你们一起去,我得避嫌啊。” 佛牙说着便开始啰嗦了起来,“傅白的病和阿鹤差不多,我也是早年在云游的时候遇见他的,他那人很好强,性格也有些阴鸷,我为他诊过脉,活不过三年,也不知后来的这些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我猜测一定和宛凝阁有关。” 纪燃看着佛牙的表情,他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无比认真。他平日里就是衣服吊儿郎当的模样,难得正经起来解释,显得很有说服力。 那边,星野在水潭里捞了些蟹,煮熟了将肉剥出来,将狐狸捧走了。 纪燃吃了口蟹肉,嘟囔着,“先前是有些怀疑佛牙的,可是后来想想,佛牙这样的人,一眼望到头,撅一下屁股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不像是能做那种坏事的人。” 又吃了口蟹黄,“佛牙小时候虽然过的富贵,可从不曾得到任何人的关心,若是连我们也将他丢下,他大抵要走上歪路了。” 梁星野捋了捋狐狸毛,“那便带着他,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段时间他们在宛凝阁潜伏地十分辛苦,打算就在原地修整一天再继续上路。傍晚时分,大家便将马车停在绝壁城下方的水潭边捕鱼摸蟹,佛牙卷起裤腿在水潭里来回蹿着捉虾。 天黑后,架上篝火。 佛牙熟练地将新鲜的鱼处理好,串上树枝,就插在沙地上,围绕着篝火温度刚刚好,“说起烤鱼来,我绝对是个行家,这深水潭水质清澈,里头的鱼肉也必定鲜美。” 说着,便从布包里,抓起一把海盐,洒在烤鱼上,“不需要额外的调料,一把海盐就足够了。” 处理好这边的烤鱼,转身又将另外一条鱼肉片成小块,“这种鱼,烤熟了吃就浪费了,得生吃。”切好一片,递到纪燃的嘴里,“怎么样?” “甜甜的,鱼肉细腻,这油脂的口感简直绝了!星野兄,你也来吃啊。”佛牙很懂得讨纪燃欢心,吃得某只狐狸龇牙咧嘴乐不思蜀。 梁星野在深潭里捡了块石板,洗干净,将烤熟的鲜鱼放在石板上,大家就围坐在篝火边,六只眼睛盯着石板上的烤鱼。 他用树枝削了双筷子分解鱼身,氤氲的热气升腾而起,鱼皮焦脆,鱼肉鲜嫩。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3 吃饱喝足,两人一狐狸便围着篝火躺下,看星星。 “过了石原,再往前,就是岭南了。”纪燃晃了晃尾巴,“那是我的家乡,可有种感觉叫什么来着?近乡情更怯。” 一旁的佛牙叼了根草在嘴里,“你有多久没有回去了?” 纪燃的声音有些失落,“很久了。” 自打他飞升成了散仙,就没回去过,起初只是想着,到了天上安顿下来之后便回去看看,可后来却因为功德的事情,被拦在了南天门外。 当时他便想着,那就下凡干出点业绩来,再回去看望家人。结果出了后来这事儿,他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了,现在就算是回家,家里人也认不出他了吧。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点点星光映入他的眼睛。 “你们去过岭南吗?” 佛牙与星野都摇了摇头。 “岭南和极北,石原大不相同。极北天寒地冻,石原又都是石头,土壤贫瘠,可我的家乡岭南,那里有山有水。山岭之中,有万里茶园,人们采茶为生,夏日萤火漫天。山泉在平坦地域汇集成河流,岭南人叫它落川。人们逐水而居,水车,风车,稻草人……” 说起岭南,纪燃便变得滔滔不绝起来,言语之中也满是自豪感。 “这次难得有机会,轮到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哦,对了,到了岭南,一定要尝一尝苦丁茶,我们岭南人也叫它青山绿水茶。苦丁茶的茶叶遇水会舒展开,翠绿的颜色像刚采摘下来的模样。只是这茶的口感很苦,像黄连一般苦,却让人总是无端地……怀念……” 纪燃越说,便越发难以控制住情绪。 他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湿润起来,“我很想家。” 抽泣了一声,情绪比先前更加激动了。 于是,他以仰躺着的姿态,猛然窜起,伸长脖子对天嘶鸣了一声…… 佛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看你,瞎激动什么?把自己激动成一匹马了吧……” 第58章训马 变马变得太突然了,纪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以为自己依旧是一只温顺可爱,毛茸茸的小狐狸,马蹄子没刹住,差点就将躺在两旁的佛牙和梁星野踩扁…… 他有些慌张地打了个响鼻,长长的马腿一不小心踢翻了架好的篝火,又因为被火烫了脚,又仰着脖子痛苦地嘶鸣一声。 同样是马,此刻被系在一旁的另一匹马被纪燃的声音吓到了,也仰着脖子嘶鸣了一声,挣脱了绳索,拉着身后的马车拔腿就跑。 “诶!马跑了!” 佛牙顾不得满地的火星,光着脚追了出去。 纪燃还是第一次变这么大只,以往哪一次受了委屈不是小鸟依人状地依偎在星野兄的怀里?可这次,即便是星野兄站起来,身形也没他这么大只。 这次的变身,完全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你说以往赶路的时候,他要是犯了懒,还能让星野兄和佛牙抱着他走,可是现在呢? 他彻头彻尾地成了一匹马,还是一匹栗色的马!烂大街的毛色! 突然的变身,很多地方都不适应。 比方说,眼睛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本来能看很远,如今看远处的东西,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看近处的倒还凑合。 夜视能力吧,倒是比人类好一些。 可因为天性原因,他很容易受到惊吓,比方说刚才跑出去找马的佛牙,猛地一下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纪燃一时间没看清楚是谁,吓得又是一蹄子下去,把佛牙吓得魂都出来了。 “两次!差点踩死我,阿弥陀佛。” 方才幸好星野兄推了他一把,不然他得葬送在纪燃的马蹄子底下不可。 梁星野看着心有余悸的佛牙,面不改色地问他,“马呢?” 佛牙一摊手,“跑得贼快,追不上了,去岭南的路途遥远,没了马车,咱们又要受不少罪。”说着,便向纪燃投去了猥琐的目光,“不过好在,咱们跑了一匹马,又来一匹马!” 纪燃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长长的马嘴一张,露出槽牙来,“想都别想!你们谁都别想骑我!”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4 山高路远的,一向受到优越待遇的他,被两个大男人骑着赶路?画面也太美他不敢想象。不可能!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佛牙便张罗着将一大包一大包的心里往他背上放。 纪燃委屈地走道梁星野的面前,“星野兄……” 可能是因为马撒娇的表情不如仓鼠狐狸这般可爱,让人心生同情,就连一向心疼他的星野兄,今日也一反常态,“先前的马跑了,行李又实在太多,虽然你以前的体力不好,可你现在是匹马了,骨骼坚实,四蹄坚硬,不畏严寒酷暑,先委屈你一下,等到了开阔地带,有了人烟,我便再雇一匹马。” 纪燃忽然觉得人生无望,嘶鸣了一声,为了变了马之后,连星野兄也开始欺负他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其实纪燃背上的行李,很多都是佛牙的,单单是银子,佛牙便带了足足三大包,更别说其他了。 梁星野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布包足矣。为了帮他分摊些重量,还主动帮着他卸下了一些行李。 石原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全都是艰险的山路,遍地都是嶙峋的石头。可能是变成马的原因吧,这样的山路并没有让纪燃感到太为难,真像星野兄说的,他的体力也变好了。 倒是佛牙,一路走一路喘,在纪燃的耳边吵着闹着要骑他。 “实在是走不动了,你就驮我一下怎么了?” 说着,便强行按住纪燃的脑袋想要爬上他的背,纪燃再次仰头嘶鸣了一声,将佛牙甩了下来,“走开,我要守住我最后的尊严,我的背就是我的尊严!” 强行不让骑马。 “马生来就是让人骑的!”佛牙不乐意了,看了一眼梁星野,赶了一天的路,他的脸上隐约能看到一丝疲态,佛牙握紧拳头质问他,“星野兄,你摸着你的良心说,难道你就不想骑他吗?” 纪燃的马脸也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对,星野兄,告诉他,你想不想骑我?” 梁星野面色如常,只说了一个字:“想。” 纪燃随即接过话来,“对嘛,佛牙,你看看人家星野兄,人家都不想骑我,凭什么你就……诶诶诶?”反应过来了,马蹄子不安地踏两步,“星野兄,怎么连你也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你的体力一向好,这么一段山路就把你为难成这样?星野兄,你变了……” 梁星野叹了口气,一脸正色道:“石原山路崎岖,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上山的路,你又盼着早些回家乡看看,一路上从不允许我与佛牙休息,你是马,我与佛牙可不是马,自然会饿,会累。你饿了,地上随便吃些草就饱了,我与佛牙这一路追着你,已经是头晕眼花了,连一口水都不曾喝过,自然疲惫不堪。” 佛牙适时地站了出来,装作两腿发软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你看,我面颊都瘦得凹下去了,两腿发酸,走一步浑身都在痛。” 被梁星野这么一说,反倒是显得他们更加委屈了。 纪燃稍稍反省一下,觉得好像是自己做的不对,态度软下来一些。 “那……那我先说好了,我只让你们骑一会会儿,一个一个来?”诶?这话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佛牙激动不已,凑到梁星野的耳边嘟囔着,“还是星野兄你的法子好,装得疲惫些,他果真松了口,果然是训马界的一把好手!我先来我先来!” 纪燃的背上没有马鞍,佛牙激动万分地上去,虽然有些硌人,但也算是偷懒的一个好办法。 纪燃这会儿的体力惊人,驮完佛牙,又驮了星野兄,这一路一点都不觉得累,像打了鸡血似的,总算是体会到了做马的好处,体力好似无穷无尽似的,翻过这座山,对天大吼再来三座山! 丝毫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被奴役了一路的…… 第59章茶园 纪燃穿过石原,带着大家整整赶了十天的路,终于抵达了岭南与石原的交界处。 来自各地的客商们在大路上通行,装载着石料的马车,将翡翠玉石运出石原。 这条路是官道,几乎没有土匪敢在这里打劫。 梁星野从马背上下来,到达了茶肆之外,附近有很多客商在此休息。 “客官,将马系在那里,进来喝口茶吧。”茶肆的老板在门口,一脸憨厚地招呼着他们。 梁星野并没有进去,他留在外面陪纪燃,周围和他长得一样的马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这次纪燃长了一身大众毛,马厩里一溜烟望过去,全是栗色的马,路上人多,纪燃一向不说话,怕吓到别人,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牵错了马就麻烦了。 佛牙满头大汗地将包袱放在桌子上,“什么茶?来一壶!” 茶肆老板很快为他们上了一壶茶,倒在茶杯里,橙黄的色泽,并不苦,可味道也很是寡淡。 “这是什么茶?”佛牙问道。 茶肆老板急忙出来解释,“算不得什么茶,不过是一些茶沫,只能用来解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5 佛牙将茶碗放下,重重的一下,茶汤翻出些许在桌山,“这里是岭南的地界了吧?” “到岭南了。” 佛牙继续道,“一直都听闻岭南好山好水好茶,特别是你们这里的苦丁茶,可谓是茶中一绝,你们店里有么?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 茶肆老板满脸堆笑,“客官,苦丁茶可谓是一两千金,我们这样的小茶肆自然是没有的,您要是想喝苦丁茶……”伸手一指,“往哪儿走,有座万里茶园,那里的苦丁茶,是整个岭南品质最上乘的!” 佛牙放了一些碎银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刚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梁星野,“去不去?星野兄,正好我带够了钱,咱们去尝尝顶级的苦丁茶怎么样?来都来了。” 佛牙摸了摸马鬃,“你说呢?” 纪燃嘶鸣了一声,表示赞同。 万里茶园,以前可是他老纪家的产业,纪家以前是南北第一富商,在岭南的地位,那就跟石原的傅家一样。他们脚下的这条官道,起初就是老纪家的人做茶叶生意,走南闯北的时候活生生开辟出来的一条路。 只是后来,纪家没落了一段时间,万里茶园也被卖出去了。 纪燃小时候就在这万里茶园里长大,光着屁股光着脚,在茶树间钻来钻去,对万里茶园一直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等出了官道,纪燃便开始放心大胆地说起了人话。 “小时候我爹总是在外经商,对我不管不顾的,一直是放养状态,万里茶园是我长大的地方,我想回去看看,即便是如今这幅模样。但是在这之前……” 他停在原地,觉得屁股有点痒,马尾巴扫一下,“在这之前,能不能给我来一把苜蓿草?没有苜蓿草的话,胡萝卜青玉米也凑合,要那种最嫩的,胡萝卜最好是手指粗细,玉米最好是甜甜的那种,帮你们扛了一路的行李,总得好吃好喝地来一顿吧。” 梁星野笑了笑,伸手在包袱里摸了摸,“就知道你要吃这些,已经提早帮你买好了。” 说着,便从包袱里摸出了手指粗细的胡萝卜喂马,纪燃吃出了脆响声,马嘴努啊努地,“诶我屁股有点痒,帮我挠挠,上面一些,对对对,就是那里……” 纪燃吃饱喝足后,佛牙帮他在市集打包了一大堆的胡萝卜,全都放在马背上,“这回可都是你自己的吃食,你得心甘情愿地背着。” 岭南的气候,比石原稍冷一些,温度比早春时节还要低上一些。 特别是上山的时候,四面八方都隐没在云雾里。这里的空气湿度很高,在太阳还没升起来之前,雾是散不去的。 山道上的植被非常丰富,各种各样的野花上沾满了露水,花朵的芬芳隐没在云雾里,搅合进岭南的山山水水中。 “这里的环境,可比我小时候长大的大漠好太多了!”佛牙感叹道。 “这是自然,岭南一向以山水闻名天下,这趟我们要去的万里茶园,便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那个地方,咱们再加快脚步,快要到了呢,我已经能闻到茶香味了。” 众人穿过可云雾缭绕的半山腰,登上了山顶,纪燃有些兴奋地打了个响鼻,踢踏踢踏地动个不停,“到了。” 放眼望去,绵延不绝的山脉上,都被种满了茶树。 那些茶树都被进行修剪出半人高的大小,一排又一排,如此整齐地排列着,随着雾气与雨露的滋润,很多茶树上都长出了嫩芽,正是采茶的好时机,可山野间却不见半个采茶人,这就有些奇怪了。 “采茶最为讲究的就是时机,眼下这些嫩芽都是刚好能采摘的大小,晚了的话就全都变老了,味道便也不一样了,可这里怎么见不到半个采茶人?” 纪燃带着大家往茶园深处走,却发现,越往后,山丘上的茶树就越是疏于打理,有些甚至都没有被修剪过,杂乱无章地,已经长成一人高了。 难道这万里茶园就这样荒废了么?纪燃决定找个人一问究竟。 从前万里茶园在纪老爹手里的时候,是何等辉煌的存在,如今也不知道谁是这茶园的主人,竟然如此疏于管理。 众人辗转了好几个山丘,终于在正中的茶园中找到了一座宅子。 宅子的大门紧闭,门上悬挂了一枚镜子。 佛牙攥着佛珠,凑上去拍了拍门,随后对纪燃道:“镜子是阴寒之物,挂在门上的镜子,有辟邪驱鬼的功效,难道这茶园闹鬼了?” 又敲了一回儿门,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 “谁啊?” “买茶的。”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下被打开了,一个年迈的老者提着一只灯笼,打量了他们一眼,“进来吧。” 冷风阵阵,老者就在前面带路。 佛牙走在最前面,看着情况不对,又缩回来,“星野兄,你有没有发现……那老头走路总喜欢贴着墙?”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6 第60章茶树 “这里没有马厩,我先带你们去后院,将马随意系在树上就行了。” 老头领着弯着腰,领着他们继续往宅子深处走。 说来也奇怪,四四方方的院落,明明只要走直线,便能到达明堂,可那老头却领着他们,一路贴着墙根走,像是特地在院落里绕了一圈,才到达明堂。 “为什么要绕远路?”佛牙忍不住发问。 那老头咳嗽了一声,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纪燃,“看见没有,院子里的那棵树,是最为珍贵的古茶树,八百多年的历史了,极其珍贵,自然是要绕着些走的。” 老爷子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提灯在众人面前一一晃过,“再者,那古茶树最近有些不对劲,总能听到这茶树底下有人在说话,仔细一看,又什么人都没有,邪乎着呢。” 大家一一点了点头。 老爷子刚转过身继续带路,忽然听到后头传来“哎哟”一声,急急忙忙转过去一看…… 纪燃不知不觉又从马变回了人,那些驮在马背上的东西一下子全压在了他身上,纪燃躺在地上,被十几个沉重的包袱压地动弹不得。 老爷子见此情形,也被吓了一跳,连拿着提灯的手都在颤抖。 “怎……怎么多了一个人?马呢?” 梁星野面不改色地上前打着圆场,“我见您这院落也不大,便将马拴在外面了,至于这位,方才天黑,您兴许没看清楚,他一直走在我身后。” 佛牙拉着纪燃站了起来,小声在他耳边叨叨着,“你这变身,最近倒是变得挺勤快的啊。” “许是内丹修复地比较快。”纪燃抱着一大袋胡萝卜,一边走,一边打量起了那株古茶树。 这里的宅子是新建的,唯独这棵古茶树没有改变。 纪燃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还经常在这棵古茶树上上蹿下跳呢。 “这片茶园,现在由谁来打理?”纪燃问道。 老爷子摇头摇头,“没人打理了,我也是年轻的时候,在纪家人手里买下的这地方,纪家人你们知道吧?就是当时的南北首富纪家,本来一直都是我在打理,可最近的茶叶生意不景气,子子孙孙又都不是做生意的料,渐渐地就荒废下来了。” 听老爷子这么说,纪燃只觉得可惜。 老爷子将他们领到了房门外,“实话跟你们说吧,你们要的苦丁茶,我这里现在没有,倒是有一些正在烘焙的,成茶还得等个三五日,我这里就一间客房,你们三位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挤一挤。” 几个人大包小包地将东西放在了屋子里。 佛牙看着看屋子的灰尘,叹了一口气,“这儿就一张床,我一出家人,就不跟你们争抢了,今晚我睡地上。” 说完,看向梁星野,“星野兄,你呢?” “我守夜,纪燃睡床上。” 这茶园不对劲,他刚刚到的时候便发现了,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他决定守一夜。 大晚上的,山上没什么吃食物,纪燃睡到半夜,被佛牙的鼾声吵醒,揉了揉肚子,在包袱里摸出一根胡萝卜,啃了一口,又吐掉了。 这玩意儿,他当马的时候吃着挺合胃口的,现在做回人了,这味道着实不怎么样。 院落里夜色撩人,星野兄就抱着钝剑,坐在门边上,仰着头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燃将自己不要吃的胡萝卜递给梁星野,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去睡觉吧,下半夜,我替你守着。” 梁星野摇了摇头,“我不困。”看着自己手上这根被咬了一口的胡萝卜,他有些哭笑不得。 “肚子饿了?”他总能轻易猜中他想要什么。 纪燃点了点头。 梁星野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一打开,里面躺着几块绿豆糕。 “本想在你喝茶的时候拿出来的,苦涩的茶汤搭配微甜的绿豆糕,本是绝配,可是现在,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纪燃看着那几块绿豆糕,感动极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7 “星野兄,我这辈子,向来都是别人待我好,我也待他好,你待我这么好,将来若是你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梁星野难得不严肃地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去撩他额头的碎发,“无需说得这么严重,若你想报恩……” 说着说着,便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纪燃此刻并没有注意到梁星野说了一半的话,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双目紧紧盯着那颗古茶树。 “星野兄,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梁星野凝神屏气,听了一会儿,四周除了虫鸣声,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你听到了什么?”他问他。 纪燃皱了皱眉头,“我听到有人问我,要不要跟他玩捉迷藏。” 奇怪,分明是清清楚楚传到他耳朵里的一句话,怎么星野兄却什么也没听到? 再说了,这院落里此刻只有他与星野兄两个人,那那个声音又是从何而来的?难道是这棵古茶树成精了? “这地方确实有些蹊跷,星野兄,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纪燃说着,便一脸戒备地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茶树下。 这颗古树十分高大,树干蜿蜒曲折,是纪燃再熟悉不过的形状。 也不知怎么的,当纪燃走道树下的时候,恍然抬头,却发现天已大亮,阳光洒落下来,将四周的一切,镀上了一层略带诡异的暖黄色泽。 他想要寻找星野兄,可一回头,那里哪里还有星野兄的存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小的,一如当初四五岁的模样,仿佛时光回溯。 “纪燃哥哥,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一个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小女孩,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双腿,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 “你是谁?”纪燃皱了皱眉头。 “纪燃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小女孩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来,“我是……” 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 “纪燃!纪燃!你怎么了?” 纪燃回过神来,星野兄一脸紧张地站在他的身边,“方才你情不自禁地走到了树下,就站在那里发呆,我叫了你许久……” 第61章记忆 纪燃回过神来的时候,神情里依旧带着些许迷茫。 “奇怪……”他仰头看了看那棵古茶树,枝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难道方才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怎么了?”梁星野有些关切,事实上,自打纪燃走进这茶园之后,精神状况就有些不大对劲。 “没什么。”纪燃转身想走,眼尾却忽然扫到了些什么。 他迅速转身走到了茶树边,这棵茶树的年代非常久远了,树干说不上粗壮,却也足够两人环抱。 纪燃注意到,这棵茶树的树干上,有着三道年代久远的刻痕。 那三道刻痕刻地非常深,纪燃伸手摸了摸,浑身一激灵。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与这棵树产生了某种联系。无数零碎的画面,在他的眼前迅速拼凑了起来。 春夏秋冬,四季变换。 树在生长,刻痕也在生长。 茶树越长越高,刻痕一年比一年深刻。 在永无止境的岁月中,百年茶树晃动着身躯,发出了阵阵哭泣声,没有人能听到一棵茶树的哭声。那些刻痕,宛如蚂蟥一般,依附在它的躯干上,日复一日地腐蚀着这棵树。 痛…… 好痛……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8 “纪燃!”梁星野的呼唤声,再次让失神的纪燃猛地清醒过来。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藏在衣袖间的指尖轻轻搓动着,指腹上还残存着如此鲜明的疼痛感。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这棵树融为了一体。 纪燃连连后退几步,“我……我回去睡觉了。” 看着纪燃仓皇逃走的背影,梁星野越发不安了。他长久地凝视着树干上的那三道刻痕,有些不解,对他来说,这只是普通的三道刻痕。 当天晚上,纪燃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许多片段,有些是他从未见过的,有些是用他从前的记忆拼凑起来的,梦里的那个世界,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梦见自己笑得开心极了,就站在这棵茶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他的脸上,世界变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茶香。 纪老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他,“往后靠,对,再往后。” 直到他的脊背彻底贴在了这棵茶树的树干上。 纪老爹拿出了一把刻刀,在他头顶的树干上刻了一道。 纪燃笑嘻嘻地从树底下跑出来,纪老爹眯着眼睛,用手比了又比,“五岁,才长这么点儿,个子是不是太小了?我五岁的时候可比这小子壮实多了!” 一旁晾茶叶的老伯,是纪家的老管家,他翻了翻竹扁里的茶叶,摸了一把胡子,“老爷,那颗树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茶树,刻不得……” “怎么就刻不得了?我说刻得就刻得,什么都没我儿子重要!” 时光轮转一圈,整个世界也在纪燃的眼前旋转了一圈。 光影由亮转暗,又由暗变亮。 六岁,纪燃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从此也变得更加虚弱起来。正是采茶时节,和往年一样,纪老爹来茶园做生意,他便也跟着来茶园养病。 “爹,看看我今年是不是长高了不少?”他站在树下,脊背贴着树干,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有些喘不上气,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 他知道纪老爹的心情有些沉重,可他从不愿意表现在脸上。面对他的时候,依旧是一副乐观到极点的模样,刻刀轻轻一划,拇指和食指掐算着和上一道刻痕之间的距离,“唔,我儿子这一年来还真是长高了不少!” 世界再次在他的眼前转了一圈。 七岁,纪燃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透过窗,看见窗外的那颗古茶茶树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凋零。纪老爹略带焦急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治好我儿子的病!即便是卖了这茶园!” 老管家苦口婆心地劝着他,“老爷,这茶园是我们纪家最重要的产业啊,退一步说,外面的那些茶树都无所谓,可是这棵百年茶树不能卖啊,所有的上品苦丁茶都来源于这棵百年茶树,纪家就是靠着这棵树发了家,卖了它,就等于毁了纪家的基业啊!我知道现在为了给小少爷治病,资金一时周转不来,可若是再拖一拖,来年开春,古茶树上长了新芽,制了茶再卖掉,咱们就有足够的钱来给小少爷治病了……” “可我儿子等不了那么久了!”纪老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卖!现在就卖!” 画面一转,漫天飞雪,病愈的纪燃再次站在院里的古茶树下,身旁的家丁来来往往,忙碌地收拾着行李。 那年的第一场雪,下地很大,不一会儿,茶树便被大雪覆盖。他爬了一会儿树,站在高高的树干上,以另一种角度,看到了纪老爹头上的白发和他紧皱的眉头。 “小心滑,我的祖宗诶,爬这么高做什么?”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雪地里,拉了拉纪老爹的衣摆,“爹,明年开春,我们还来这里吗?” 纪老爹努力掩盖着痛心的表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纪燃忽然大哭了起来,指着树上的两道刻痕,“那我怎么知道,我每年长高了多少?” 纪老爹安抚着他,将他带到了树下,“八岁了,今年,是最后一次了。” 说罢,用刻刀在他的头顶轻轻一划,在树干上留下了最后一道刻痕。 这些几乎已经被他彻底遗忘的记忆,在今夜,随着梦境,重新涌入他的记忆之中。 画面中,有一部分人的面容变得更为清晰了,也有一部分始终看不清面容的人。 比如,在纪燃的梦境中,无论何时,一直有个声音,在茶树底下哭泣。 又比如,他还梦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木匣子,匣子的表面用金箔贴一只回眸的鹿。一只苍白的手,将那只木匣子递给了他,纪燃站在原地,怯生生地抱着这只木匣子,问那个人,“现在它属于我了吗?” 那人浑身上下都被一团白光包围着,怎么也看不清面容,可他的声音却真真切切地传来,“不,只是帮我保管,来年的第一场雪,便是我们的约定之日,记得把它还给我。” “如果我忘了怎么办?你知道的,我记性一向不好。” “那我就会死。”那个如是声音道。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79 第62章阴眼 纪燃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往常即便是做了梦,醒来也不过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可今早,他醒来的时候,那个梦却如此鲜明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每个人,每句话,每个片段。 他推开窗,任凭湿润的雾气涌入了屋子,天蒙蒙亮,山风里裹挟着花草的芬芳。 “怎么了?又在发呆?”梁星野的将一件单衣披在了他身上,清早山中的温度很低,连风都是彻骨的冷。 那种冷和极北的冷是不同的,极北只是干冷,而岭南的冷,是带着湿意的。 纪燃的声音带了些低落的情绪,“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一直在生病,每年开春,都是茶园最忙碌的时候,我爹担心我在家没人照料,便总是将我接到这边来小住。后来我的病越来越严重,我爹只能卖了茶园,花重金聘请了一位高人治好了我的病,病愈之后,我便丢失了很多记忆。” 他用指腹轻轻掠过布满灰尘的窗台,“直到昨夜,当我重新踏入这个茶园的时候,那一部分丢失的记忆,竟然自己回来了。我零零散散地记起了一些事,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叹了口气,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我记起了我家是怎么没落的,曾经号称为南北第一富商的纪家,以制作上品苦丁茶发家,而这一切,都依赖于这棵百年茶树。我爹为了给我治病,那些年花了不少银子,直到后来,家族里的银子再也无法周转,我爹没办法,只能卖了整个茶园,包括这棵树。失去了这棵百年茶树,纪家的生意便一落千丈,自此走向没落。” 说到这里,纪燃静静地攥紧拳头,“是我毁了整个纪家。” 梁星野看到纪燃自责的模样,胸口隐隐作痛起来,他试着握住了他的手,极尽所能地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佛牙拎着两块烧饼,边啃边走,冷不丁看到窗前如此温情的一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他道也识趣,扭脸就往外走。出门的时候看到昨夜收留他们的梁伯,不忘礼貌地打声招呼。 梁伯始终弯着腰清扫地面,对佛牙的招呼视而不见。 良久,等到佛牙走远了,他也终于放下了扫帚,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佛牙离去的方向,眼底透露着掩藏已久的恨意。 天空阴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梁伯这会儿也不见人影,看上去并没有想要为他们提供午餐的意思。 星野兄只能自己下山去买吃食,先前梁伯说,苦丁茶还要三五天才能制成,梁星野便计算着时间,买了三五天的食材。 本想让纪燃跟着他一起来的,可那家伙心情不大好,说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他便没有强求他,自己下了山。 佛牙早上吃烧饼吃撑了,躺在床上消食,没一会儿又开始闹肚子,来来回回地跑。 下了雨,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纪燃分外怀念地站在门前,想起小时候父亲与采茶工人在茶树丛里穿梭采摘的模样,胸腔升起一股暖意。 纪老爹喜欢喝苦丁茶,可自打这个茶园卖出去之后,父亲便再也没喝过了。 这趟回家,已然到达了岭南的地界,离家更近一些了。若是这次能买到苦丁茶,想必父亲一定会很开心。 茶庄外,雾气稍稍散开了一些。 放眼望去,依稀能见到三五个采茶人的身影在忙碌着。 纪燃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听他们像小时候一样,边采茶,边谈天。 “这雨下地真及时,新芽的长势更好了,得抓紧时间采摘,晚了可就老了。”一个年级稍大的妇人领着女儿在山野间忙碌了起来。 “就在这里摘,别往深处走,后面的茶园都没有修剪过,钻进去了我可就找不着你了。” “可后面的茶叶更好一些。放心吧娘,我和你来了这么多次,对这里很熟悉,再说了,这山上又没什么危险的东西。” 那小姑娘说着,便继续背着背篓往茶园深处走。 “谁说的?这座山上有毒蛇,剧毒的竹叶青,浑身都是绿色的,缠在枝头上很难察觉,被咬了可不得了了。你娘我年轻的时候在这里采茶,就听闻纪家的小少爷被竹叶青咬过。那时候他们家有的是钱,才把病看好了,你要是被竹叶青咬了,我可没钱给你看病。” 竹叶青? 纪燃听着那妇人的话,怔怔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是生了一场大病,可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毒蛇咬了。 他的记忆是不连贯的,断断续续,那些从他人口中听来的事情,对他来说,仿佛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0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那妇人的手臂,想要知道更多,想要了解自己更多。 “你确定,他是被毒蛇咬了吗?” 那妇人蓦地被纪燃这么一抓,吓了一大跳。她用力地甩开了纪燃的手,“我当时就在这里采茶,自然是很确定。纪家那位小少爷,虽然一直娇生惯养,可大小性情就非常古怪,经常对着空气自说自话,那时候,我们下边儿的人都传他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诶你什么人啊,打听这些事情干什么?” 纪燃的身体有些僵硬。 “我……只是对他的事情比较感兴趣。”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那妇人,“关于他的事情,您还能告诉我更多吗?” 这是纪燃生平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口中,打听当年的自己。 原来他对自己一无所知。 那妇人收下银子,两眼放光,仔细想了想。“我记得,当年纪老爷特意花重金请了先生给那孩子看过了,说是天生阴眼,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若是时间长了,会招惹一些不必要的祸患,没什么办法可治。不过后来,小少爷被毒蛇咬了,一度病危,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就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第63章怪物 那妇人与她的女儿走后很久,纪燃依旧满脸迷茫。 天色阴沉,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在茶垄里走了一遍又一遍,从这头,走到那头。新叶蓬勃生长,而那颗疑问的种子,也在他的胸口发了芽。 恍惚间,纪燃好像听到了茶树丛中传来了窸窣的声响。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茶园的深处。 这里的茶树几乎内有修建,一垄又一垄,几乎长到了一人高。除了风雨声,周围便只有虫鸣声和那诡异的窸窣声,仿佛与世隔绝。 头顶乌云密布,有滚滚惊雷碾过。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大了,就在他的周围徘徊,偶尔可以看到茶树丛在晃动,却始终看不到那东西。 是什么? 动物吗? 丘陵地带,自然有很多野生动物在山野中生存,再加上茶园深处常年疏于管理,人迹罕至…… 云层中闪过磅礴的天光,电闪雷鸣的时候,纪燃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的身体变得滚烫起来,每一滴血液都在他的身体里咆哮,叫嚣。 一个黑影,倏然从他面前闪过。 雨水滴滴答答,将他的发打湿了。纪燃的脸上带着一丝仓皇,此时此刻,他能明显感受到来自自己背后的压迫感。 于是他缓缓地转过身去,在漫山遍野的翠绿茶树间,一个漆黑的怪物,蛰伏在他的身后。 那怪物的身形看上去并不像人,它的四肢显得奇长无比,动作却很灵敏,像昆虫一般,靠着长而有力的四肢,迅速在山野间移动着。 纪燃就站在那里,屏住呼吸。 那怪物是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浑身上下都布满了黑色肮脏的淤泥,他甚至无法看清他真正的面目。他像头野兽一般,蹲在地上,微微侧头,打量着纪燃。 纪燃与那怪物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那怪物见状,猛地飞跃而起,朝他袭来。纪燃慌乱极了,闪身躲避,一下子摔倒在泥地里。茶叶的新芽就在他的眼前晃荡,嫩绿与深绿的枝叶互相交织,纪燃跌坐在茶树丛中,一动不动。 透过树叶间隙能看到那怪物的在周围不停地寻找他。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他与那怪物离得太近了,怪物身上的腐臭味,让纪燃很不自在。 那是死亡的味道。 纪燃紧张地咽下一口口水,从第上拾起一块石头。在刚才短暂的接触与观察中,他发现那怪物的视力并不是很好,所以他抓住机会,将一块石头朝着远处掷去。 果不其然,那怪物听到声音,猛地朝着那个方向窜了出去。 纪燃的第一次试验成功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1 他迅速捡起了第二颗石头,这次,投掷地更远了。 那怪物再次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纪燃见时机已到,就是现在! 他迅速站了起来,朝着茶庄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怪物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四肢着地蓄力,向着天空弹跳,而后精准地落到了纪燃的后方,朝着他的背部挥出一爪。 痛! 纪燃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背部的皮肤被撕裂了,三道巨大的创口,横贯整个背部。就像小时候纪老爹用刻刀在百年茶树上留下的那三道刻痕一般,它将永生永世地留在他的背上,日复一日地腐烂下去,有如恶毒的诅咒,永远没有痊愈的那天。 它会伴着他,直到死亡。 不远处,从茅房如厕回来的佛牙,听了纪燃的声音。 茶庄就建造在高处,佛牙站在门边朝着四周打量,起先并没有看到纪燃。 后面的茶树太高了,几乎遮掩住了纪燃的身形。 可佛牙是什么人?他是常年和血尸打交道的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死亡的味道。 还有那湿润空气中,如此鲜明的血腥气。 糟了!偏偏星野兄不在。 佛牙的神情一瞬间变得认真起来。 他迅速走回房间,从包袱里,拿出那串长久不戴的挂珠,将它佩戴在了脖子上。每一颗佛珠,都有葡萄这么大,漆黑,光亮,用血浸润过的东西,自然也有着浓重的血腥气。 将手臂缠上绷带,从肩膀一直缠绕到手掌。戴上竹编的斗笠,遮不住他的全脸,却能在关键时刻,遮住他嗜杀的眼神。 星月菩提子,一圈又一圈,缠绕在手掌上,共一百零八子。 他站在窗边,看似不急不缓地做完了一切准备,随后身形一闪,转眼,便跳到了茶庄的屋顶上。 佛牙站在至高处,闭上眼睛,用耳朵去听。 随后猛然睁眼,张开双臂,双手握拳。一股霸道的劲力沿着他的经脉一路向上,瞬间冲破了手臂上先前所有已经痊愈的伤口。 无数伤疤一一被撕裂来,鲜血染红绷带。 随着更多血液的涌出,绷带渐渐被鲜血浸润了,佛牙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以俯视的姿态,摊开手掌,菩提子已沾满了鲜血。 被鲜血浸染的星月菩提珠串“啪”地一下断裂了,沾了血的星月菩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齐齐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茶树丛中,纪燃虚弱地躺在泥地上,面朝下方。那怪物此刻正耀武扬威地踩在他的背上,发出刺耳的叫声。 那怪物并不重,却时时刻刻压迫着他背上的伤口。 怪物的身上的皮肤恶化,化为淤泥,不断掉落下来,散发着恶臭,它的身体就像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那些淤泥从他的皮肤上一坨一坨地掉落下来,它的来源是无穷无尽的。 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将纪燃彻底包围了。 他闭着眼,在无尽的痛苦中,终于失去了意识。 便在此时,一百零八颗星月菩提有如暗器一般,齐齐朝着那怪物砸了过来。 饶是那怪物身手敏捷,也躲不过这么多的菩提子。 那些菩提子嵌入他的皮肤后竟然爆裂开,“砰”地一声,更多的淤泥飞溅出来。 可它有很强的的再生能力,那怪物在各种闪避后,远远地朝着佛牙挥出一爪。 那无形的一爪明明什么也没有,没有暗器,没有淤泥,没有任何东西,可偏偏…… 第64章梦境 佛牙站在屋脊上,为了凝神操控那些菩提子,他选择站在原地不动。 随着那怪物挥出一爪,佛牙能明显感觉到,一股风,看似微不足道的风朝着自己袭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2 “哧”地一声,佛牙猛然睁眼,身体踉跄着向后半步。 脖子上的挂珠断裂,葡萄大小的珠子散落在空中,斗笠被撕一角,与此同时,佛牙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血点子随着那风的方向,与佛珠一起,散落在空中。 殷红的,在雨过天晴,天光冲破云雾的此时此刻,折射出暗红的光。 整个世界,仿佛在此定格。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佛牙的眼底变得鲜红起来,那怪物已经成功刺激到了他,他的身体曾经沉迷于杀戮,如今一再被压抑的残忍本性,逐渐冲破边缘地带,犹如泪水一般涌出的鲜红血液,在他的眼睛里,将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殷红。 他的眼神有了改变,与先前,判若两人。 阴鸷,沉郁,弑杀,那些曾经深埋在骨子里的本性,驱使着他的身体,无数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同时响起:追上去,杀了它!与那怪物拼个你死我活! 他像一头逐渐苏醒的野兽一般,眼底露出可怖的光。 “佛牙!” 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意识混沌的纪燃,强迫着自己艰难睁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他的名字,“佛牙,苦丁茶,生在枝头,死在锅中,活在水里。茶的生命,不会因为自己被人残忍地从枝头采摘下来而终结,它在灼热的锅中,被一点点抽干水分,它开始萎缩,变了颜色,可无论它被折磨地多么丑陋,当它回到水中的时候,芽叶舒展,生机盎然,这是因为,它记得自己的本质。人也一样,你不能总念着过去那些忽视你,折磨你,带给你痛苦,又拉你下地狱的人。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成就未来更好的你,你要牢牢记得你的本质,像茶一样,记得自己曾经在枝头,生机盎然的模样,那才是最初的你。” 一番话,说长不长。 眼眶中的鲜血回流,世界一片清明。 佛牙猛然恢复了意识,原来,他早就意识到了他那极力掩藏的过往。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出来。即便知道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即便知道他的过往十恶不赦,也依旧真情切意地,把他当成朋友。 而与此同时,那怪物趁着佛牙愣神的时候,跳进了更深的茶树丛里,消失不见了。 买完食材迟迟赶到的梁星野很快就发现了躺再泥地里的纪燃,他朝着他飞奔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带回茶庄检查伤势。 而此时,佛牙依旧站在屋脊上,站在风里。 他的双手是下垂的,指尖以放松的姿态,微微弯曲。 鲜血顺着浸透的绷带一路向下,聚集在十指指腹。 嘀嗒,嘀嗒…… 雨过天晴,天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佛牙深吸一口气,吐出了胸腔里的所有阴霾。摘下斗笠,用力地掷了出去。 血珠飞溅。 斗笠旋转在风里。 “阿弥……陀佛。” …… …… 纪燃又开始做梦了。 自从回到这万里茶园,他便开始做着各种荒诞不羁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 他在纪家的宅子里吃早点,煎地金黄的饺子,焦脆的表皮,蘸上醋,一口咬下去,肉汤都流到嘴里,伴着微酸的感觉,慢慢咀嚼。他有着灵敏的味觉,可以轻而易举地尝到切成小段的葱花,肉馅里几乎看不见的姜末,和陈醋里无迹可寻的,源自大麦,高粱与豌豆的味道。 佣人们在他的身边打转,个个带着笑脸,奉上龙泉黄釉莲瓣碗,青花玲珑瓷等稀罕物件儿。 婢女在一旁扇着扇子,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厌倦周遭那些嘈杂的嘴。 他刚从大漠回来,丢了家传的宝剑,挨了打,只消停了一天。想起昨天纪老爹拿在手里的藤条,一时负气,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家出走第二次。 这次他全都想好了,带了足够的银子,再也不去极北大漠那些苦地方了,他就偷偷躲在岭南。 他喜欢岭南的山山水水,喜欢岭南空气里的茶香,更喜欢童年记忆中的苦丁茶。 于是纪燃偷偷来到了从前的茶庄,他想再看一眼百年茶树,闻一闻今年早春,从茶树上采下的第一批新茶。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3 可他还没来得及到这里,在半山坳,便被一道惊雷挡住了去路。 一个白胡子仙人冒着烟,落在了他的面前。 纪燃想要忽视他,继续往前走,可手腕却忽然被那老头抓住。 纪燃开始挣扎了起来,却发现那老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钻到了他的脑袋里。 “老朽陨落在你面前,让你捡了个便宜,不是因为你运气好,而是因为……你是被选中的人。” “什么被选中的人?”纪燃挣脱了他,脑袋里乱哄哄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在说什么?” 那老头的身影消失了,可他却让纪燃觉得他无处不在。 “看看这些山。”老头道。 纪燃站在原地,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转啊转的,渐渐的,那些景色都停住了。 鸟儿不再鸣叫,树木开始枯萎,土地龟裂,落川干涸…… “救救这些山。只有你能做到。” “怎么救?”纪燃一头雾水。 “百年茶树底下,或许能帮你找到答案。” 老头的声音消失了。 纪燃猛地睁开眼睛。 “痛……”他面朝下,趴在床上,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别动。”星野兄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上药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些。” 梁星野说着,便开始在纪燃的伤口上撒药。 白花花的药粉,落在血肉模糊的脊背上。 三道抓痕,每一道都很深。上药的时候,纪燃痛地出来了。 他无精打采地趴在枕头上,再痛也不敢叫出来,因为他能感觉得到,星野兄身边低沉的气压,尽管他为他上药的时候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袭击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过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纪燃竟然伤成了这样! 第65章伤势 纪燃忍着痛,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道:“我也没弄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浑身上下源源不绝地冒着烂泥,邪门地很。” “若是我当时在此,不会让他伤害你。”梁星野收起药品,整个人贴近他的脊背,轻轻地吹了吹。 纪燃笑得背更疼了,“星野兄,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实力,说实话,若是你在此,你也打不过那怪物。” 说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怪物,和先前遇到的那些都不同。若是你在此,也很难的打得过。” 很难打的过,其实他的用词已经很委婉了。其实纪燃本来想说,一定打不过的。 “至少,我不会让它伤害你。”梁星野凑近些,又吹了几口气。想到纪燃最近养伤,几乎是不穿上衣的状态,成日里这么趴着不能盖任何东西,一定会觉得冷。 山里的寒气忽略不得。 一念至此,便又急匆匆地起身离开,不一会儿,提了个炭炉回来。 “这几日你就不要下床了,躺着休养,晚上我来守夜。” “不准下床,那我不得闷死?”说完,就看到星野兄的表情……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门外,传来了佛牙沉闷的敲门声,“我能进来么?” 纪燃仰着脖子,“进来。” 梁星野在一旁站了会儿,看气氛着实尴尬,便随口问了纪燃一句,“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4 纪燃一脸欣喜,“酱肘子,叫花鸡!” 梁星野皱了皱眉头,“清粥?好的。” 说完,便转身走了,气得纪燃直叫嚷,“我说的是酱肘子叫花鸡,谁要喝这么寡淡的粥?你都给我想好了吃什么了,还问我做什么?” 门合上。 佛牙木讷地站在床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纪燃趴了一会儿,随手一指,“桌上有金疮药,你给自己涂点儿。” 虽然佛牙将手上的双臂藏在衣袖中,又用绷带厚厚地包了几层,可纪燃是何等聪明的人,能瞒得住他? 佛牙挠了挠后脑勺,“我没事儿,我这人,皮糙肉厚的,早就习惯了。” 傻愣了一会儿,有好多话,他都想要当面问问纪燃,可一旦站在他面前,他便问不出口了。 他觉得自己在纪燃面前,就像一个赤裸着的人,什么也藏不住。 他知道在极北,是他怂恿画皮师杀人谋皮的,也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宛凝阁阁主。那他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佛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你……还是好好养伤吧,那金疮药你自己留着,星野兄照顾你,我就负责给你守夜了。” 养伤……纪燃苦笑了一番。 “这伤口,只怕是不会好了……” …… …… 连着几日,梁星野精心照料,佛牙日夜苦守在门外,防止那怪物再次冲进来伤害纪燃,大家劳累了几天,都是心力交瘁的模样。 佛牙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连星野兄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到了傍晚,山野间漆黑一片,佛牙掌了灯,就站在纪燃的床边,梁星野将他背上的绷带揭开,这是他们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为他换药。 绷带揭开的一瞬间,纪燃痛地直发抖,佛牙与梁星野的脸色更难看了。 每天换药的时候,他们都能看到那伤口,一天又一天,没有好转,只是变得更加严重了。 他们不敢跟纪燃说这些。 佛牙强行压抑着情绪,笑得虚伪而灿烂,“这……还行,伤口恢复地挺不错的。” 梁星野也努力掩藏着情绪,“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纪燃虚弱地咳嗽了一声,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他日日夜夜地,被永无止境的痛苦折磨着,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从前他的皮肤就白,现在生了病,就越发地显得弱不禁风了。 “你们都别再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最清楚,这伤是永远也没办法痊愈的。还有,你们俩笑得太难看了,还不如直接对着我哭呢。” 被纪燃揭穿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件事。不是没找过大夫,而是那些人都无一例外的对着纪燃的伤口摇头。 就连大夫们也说,纪燃的伤口没得治,甚至更过分的,还有人让他们提早准备后事。 “那天我在茶园里遇到的怪物,并不是普通的怪物,在它手底下吃了亏,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痊愈。今夜你们不用守着我了,你们都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尽早去休息。有些事情,我需要自己一个人想想。” 佛牙一向听纪燃的话,当场转身便走了,唯独剩下梁星野。 “我不困。”他坐在床沿,一脸温和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纪燃挣扎着坐了起来,“让你去休息,是为了让你明日精神百倍地守着我。” 如墨的长发垂下来,纪燃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死在今夜。” 梁星野微微皱眉,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越是凝神,就越是看不清纪燃的样子,明明近在咫尺。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整个人都好似在无边的黑暗中下沉,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纪燃忍着痛,将他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 他就知道那家伙不肯乖乖休息,所以前几天大夫为他诊治的时候,他偷偷要来了一些药粉,趁着刚才将他迷晕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5 接连几天没有下床了,纪燃披上衣服,扶着桌子缓慢起身走了几步。每一步都牵扯背上的伤痕,痛地他咬紧牙关,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了。 他打开门,先看了看今晚的月色。 清风拂面,月明星稀。 纪燃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茶树底下,开始细细回想先前做过的那些梦境。 之前,关于自己是如何飞升的,他只记得是一位仙人陨落在自己面前,他是白捡了一颗内丹,再细想,更多的细节都是模糊不清的。 而那些他不曾记起来的细节,却在梦里出现了。 比如,那个陨落的仙人在临死之前告诉他的那些话,若有疑问,便到百年茶树底下去寻找答案。 茶树底下,真的可以寻到答案? 纪燃仰头…… 第66章第一道刻痕 透过顶上稀疏的叶子,能隐隐看见点点星光。 这棵百年茶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让纪燃觉得怪异的地方,就是树干上的这三道刻痕。 纪燃用手感受着些刻痕,最矮的那道刻痕,这是五岁的他。 再往上,六岁,七岁……原来七岁的他已经长这么高了。纪燃现在不敢肯定这棵百年茶树是没有问题的,即便这颗树陪伴了他整个童年。自从七岁病愈后,他便忘了很多事情,纪燃觉得,自己丢失的那些记忆看上去微不足道,实际上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一盏红灯笼,由远及近。 “还没睡啊。”梁伯提着灯笼,看到了再茶树底下徘徊的纪燃。 “睡不着。”这个梁伯,接连消失了几天,如今又在半夜忽然出现,让纪燃起了些戒备之心。 梁伯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来,递给纪燃。 “对了,苦丁茶制好了,暂时只有这么一小包,也不知道今年的新茶味道怎么样,这些虽然少,道也可以先尝尝鲜,其余的,还要再等些时日。” 他佝偻着腰,身影缓缓消失在院落里。 纪燃展开油纸包,新茶的气味一下子让他清醒了许多。 如果过不了这一劫,那么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喝苦丁茶了。 他叹了一口气,花了更多的时间来泡制这壶茶。 小而干瘪的茶叶,浸水后,萎缩的叶片渐渐舒展,露出了鲜绿的色泽,纪燃举杯,对着这棵百年茶树,脑袋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也许喝了这杯茶,他便会更了解这棵树。 事实上,纪燃的想法应验了。 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当茶水入腹后,伴随着残留的阵阵苦味,纪燃眼前的世界瞬间发生了改变。 他竟然发现,自己正以这棵茶树的视角,环视着整个世界。 所有的景物都是黑白色,大到山野间的每一棵树,小到院落边的一颗杂草。 除了黑与白,纪燃还发现,他能看到这个世界上,所有有生命的东西上都会有一些发光的脉络。 树根,叶脉,层层叠叠,组成一张巨大的网,光点汇聚在一起,就在这些脉络里穿行,流淌。 再比如,眼下纪燃看到的这个方向,正是他们之前住的厢房。他能够透过墙壁,看到屋内的星野兄和躺在屋顶上睡着的佛牙,他们的体内也遍布着这种脉络。 大脉络层层分化成小脉络,红色的光在脉络里流淌。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自己身上也遍布着这些脉络,只是流淌在脉络中的红色的光非常微弱,像是即将枯竭的河流。 他能看得清世间万物的生命。 不同的生命体,体内都流淌着不同颜色的光,而当那些光消失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死亡已经来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6 纪燃踉踉跄跄地打开了茶庄的大门,向着山林眺望,不同颜色的光,不同形态的脉络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庞大的光海。 而在光海的最远端,与天交接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可怖的影子。 那团影子非常庞大,像个怪物一般匍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咆哮着,不断变换着形态。 影子的周围,那些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看看这些山。”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它们快死了。” 他当然认识那个声音,这个声音属于那个曾经陨落在他面前的仙人。 “你要我怎么办?”纪燃痛苦地蹲在地上,“你想我怎么办?” “你陨落在我面前,给了我这些,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我该知道些什么?为什么我会丢失那些记忆?那个怪物又是什么东西?我该怎么做,才能活下来!”纪燃说这些的时候,几乎是以咆哮的姿态。 那个声音渐渐变得平缓起来,慈祥而又温暖,不断地安抚着他,“孩子,死结解不开的时候,唯有静下心来,一点一点梳理。这些事情也一样,要一桩桩,一件件地来……你是被选中的人,只有你能做到。” 声音渐渐淡去。 纪燃的背上已经浸满了血水。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竟然看到那棵百年茶树的树干上,有一道刻痕在发光。 那些光源源不断地从那道刻痕中流淌出来,随后散落在风里,消失地一干二净。与此同时,纪燃觉得,自己的背上也有一道伤口仿佛被炽烈的火灼烧着,痛地他两眼发黑。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背上的伤痕和这三道刻痕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他微微弯腰,有些站不住了,伸手扶了一下树,手掌就捂在了那道刻痕上,那一瞬间,刻痕里涌出了无数的光,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来玩捉迷藏吧。”树里出现了一个声音。 纪燃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白,强光过后,视线的边界逐渐有了轮廓,各种东西清晰地浮现出来。 又变了一个世界。 纪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还是站在茶庄里,站在这棵百年茶树下,可周围的一切却早已变了样子……变成他记忆里的样子…… 再看自己,短手短腿,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他刮跑 他变成了一个小屁孩儿! 树的另一边,传来了纪老爹熟悉的声音,“往后靠,对,再往后。” 纪老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再看这茶庄,可不是么,这茶庄还是他记忆里,属于纪家的茶庄。 纪燃还是满脸疑问的时候,纪老爹已经推着他靠在了树干上,纪燃恍惚抬头,茶树的树冠无比茂盛,小雨过后,冒出新芽,这棵树看上去,似乎显得更有生机一些。 纪老爹眯着眼睛用刻刀在他头顶的树干上刻了一道,用手比了又比,“五岁,才长这么点儿,个子是不是太小了?我五岁的时候可比这小子壮实多了!” 一旁晾茶叶的老伯,是纪家的老管家,他翻了翻竹扁里的茶叶,摸了一把胡子,“老爷,那颗树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茶树,刻不得……” “怎么就刻不得了?我说刻得就刻得,什么都没我儿子重要!” 熟悉的话语……这是……时光倒流? 第67章时光回溯 纪燃到现在都是懵的。 所以他现在是回到了他五岁的时候?现在想来,他丢失的记忆的毛病,就是从五岁开始的。 茶庄外来了做生意的人,纪老爹与老管家都前去接待,因为放心不下纪燃,纪老爹出门前各种交代,“只准在院子里玩,不准出去,听到没有?” “听到了。”纪燃奶声奶气地说道。他家老爷子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又当爹来又当娘,生怕他出门闯祸。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难道自己出现在这里,和这道刻痕有关?这么想着,纪燃又上前看了看纪老爹刚留下的刻痕,浅浅的一道印子。 不对啊,后来他所看到的刻痕,远比这深很多,严重很多。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7 可是这里的刻痕,还是新鲜的,非常浅的一道,只要几个月就能长好。这棵茶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后来这道刻痕一直没有痊愈,反而越来越深? 便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来玩捉迷藏吧。”一个女孩的声音。 “谁?”小纪燃四处张望了一番,院子里明明就只有他一个,那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来找我啊。”这次,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纪燃仰头向上看,在层叠的树叶间,发现了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穿着一身碧色的裙子,圆嘟嘟的脸,扎了两个发髻,年纪看上去与他一般大小。 “你是谁?” “我叫宋雨,我知道你叫纪燃,我每天都坐在树上看着你呢。”小女孩灵巧地在树干间跳来跳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家人呢?”纪燃虽然身子缩了水,可毕竟思想还是原来的思想,趁着现在,当然是多套话了。 小女孩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我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家,这棵树就是我的家,只有你能看到我,你爹刚才在树上刻了一刀,痛死我了,所以作为赔偿,你一定要陪我玩!” 小女孩的意思是……别人看不到她? 那她就必然不是人了,看她穿地浑身碧绿的样子,难道是……茶树精? 纪燃有模有样地搬了一张板凳,就坐在茶树下,背靠树干,与这样的小孩子打交道,他自然是胸有成竹的。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陪你玩儿。” 小女孩嘟了嘟嘴,坐在树干上,就在纪燃的头顶,晃荡着两条腿,“那好,你问吧。” “你是茶树精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是。” 怎么一上来不按套路来,纪燃迅速提出了质疑,“你怎么不是茶树精了?你方才说,我爹在树上刻了一刀,你很痛来着。” “对啊,是很痛。”小女孩继续晃荡脚,“可我不是茶树精,我只是……只是和这棵茶树连在一起,它痛的时候,我也会痛,它死的时候,我也会跟着死。” 这就更让纪燃摸不着头脑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 小女孩仰头作冥思状,“记不清了,快要八百年了吧。” “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 问到这里,小女孩的神色一变,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到了纪燃的身边,“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我,是春天的我,春天的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番话,让纪燃更加是一头雾水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那照你的话说,现在的你是春天的你,那就一定还有夏天的你,秋天的你,冬天的你喽?” 小女孩满脸欣喜,“你怎么会知道?” 纪燃一脸懵逼,这小女孩说的话也太奇怪了吧…… 小女孩在纪燃的面前转了一圈,躲到树干后面,探出头来,笑得天真无邪,“春天的我,就是现在的我,是个小孩子;夏天的我长大了许多,会变成漂亮的小姑娘;秋天的我眼角有了皱纹,开始懂得一些事;冬天的我白发苍苍,步履蹒跚,那时候的我,是最睿智的我,所以纪燃哥哥,你可以等到冬天再来问我这些事,冬天的我什么都知道。” 纪燃迅速在心里分析了一遍。 首先,这个身份不明的小女孩,并不是茶树精,而是以某种形式,将自己的生命与茶树连在了一起。 其次,小女孩的身体会随着四季的轮转而出现变化,春天是小女孩,夏天是小姑娘,秋天是中年人,冬天是老年人。更加诡异的是,按照小女孩话里的意思,这四个季节的她,记忆都是不相通的。 春天的小女孩就是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季节的更替,她的记忆才会一点点苏醒,到了冬天,她才会获得全部的记忆,也就是她口中的,最为睿智,知道一切的冬天的自己。 这就难办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他对自己的到来一无所知,更别说等到冬天再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春夏秋冬同样都是你,可这四个季节的你却像是不同的人?” 小女孩撑着下巴,躺在树干上,“我也不知道。问题回答完了,你能陪我玩捉迷藏了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8 纪燃费劲地将小板凳放在一旁,一拍手,“行!” 事实证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玩捉迷藏的时候,以为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不到他,就不会被找到。这种孩童式自欺欺人,让纪燃发笑,并短暂地忘记了先前背上的疼痛。 到了黄昏,小女孩与纪燃短暂地告别后就消失了。 纪燃一个人坐在院落里,闭上眼睛,企图给自己更多的暗示。 “虽然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时光倒流才回到这里,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在其他季节来到这里,唯有这样,我才能通过见到不同季节的宋雨,并从她口中知道更多。纪燃,一定要记得来这里……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如果他不能解开这些谜团,他背上的伤痕就会一直恶化下去。 “回到这里,在不同的季节回到这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停地暗示自己的原因,纪燃的头脑中再次涌现了一些记忆。 随着这些全新记忆的出现,纪燃的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8章以痛苦为食 这是一个巨大的发光迷宫。 纪燃站在迷宫的正中央,打量着一切。 无数缠绕在一起的树藤,编织出了这个迷宫,四面八方都是死路,唯有一条路,通向出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气味,那是雨过天晴时草木的味道。这里没有一盏灯,却并不黑暗。空中漂浮着许多有如尘埃一般的光点,那些光点散发着淡淡的绿光,让他能够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在迷宫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遍,每一次都是死路。渐渐地,他找到了规律。 跟着那些发光的尘埃走。 那些尘埃始终在朝着一个方向漂浮,那条路,能带他脱离困境。 果然,当纪燃跟着那些尘埃走到迷宫尽头时,回首,便看到了整个迷宫的全貌。 这个迷宫,是一棵树内里的脉络,那棵百年茶树的生命脉络。而漂浮在空中的这些发光尘埃,就是一直以来在树木的脉络里流淌的,被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他站在迷宫的彼端,一眼望去,那些发光的通路互相交织,层层叠叠,还在不断向外延伸,变成一棵树的形状,而树根的位置……有个看上去非常奇怪的东西,蜷成一团…… 他没有流连,转身向迷宫外走去。 “小少爷,老爷是来监管下人们修剪茶树的,您跟着来,这不是添乱么?” 纪燃猛然回过神来,他上一秒还在迷宫里来着,走出迷宫后,时光再次回溯,竟然又将他带到过去了。 “管家伯伯。”纪燃吊着老管家的衣摆晃啊晃,“现在是什么季节?你刚才说修剪什么来着?” 老管家一脸无奈,“现在是夏季啊,开春的茶树采摘过后,到了夏季,树叶枝干就长得更加茂盛了,为了方便来年采摘,所以才需要修剪老叶和枝干,将茶树统一修剪成一样的高度。” 是了,想起来了。 纪燃记得自己小时候,五岁开始,经常忽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有时候会忽然忘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明明在屋子里睡觉,回过神来时,人却在屋外。 现在想来,大概是在那段时间,未来的他占据了他的意识,这才串联成连贯的记忆。 也就是说,时光回溯是真实发生的。 炎炎夏日,老管家在树下摆放好躺椅,又切了些西瓜放在一旁。 纪老爹做事喜欢亲力亲为,茶园外的下人在纪老爹的带领下开始修建枝杈,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青草气味。 等到老管家走后,纪燃迫不及待地绕着树走了一圈。 “宋雨?宋雨你在吗?” “我在这呢。”宋雨从枝杈上探出头来,已然是个少女的模样,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原本的小女孩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宋雨拈了块西瓜,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放下。 “上次的问题,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春夏秋冬的你,看上去像是完全不同的四个人?为什么春天的你一无所知,到了冬天,你就想起了全部?”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89 宋雨摸了摸披散着的一缕长发,看上去与先前完全不同,少了孩童的稚嫩,多了些成熟,她看上去并不开心,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因为……痛苦。” 纪燃满脸疑惑,“痛苦?能说的具体点儿吗?” 宋雨坐在枝杈上,看向远方,“我有一段非常悲惨可怕的过往,每当想起的时候,都会歇斯底里,怨气丛生,变得疯狂,甚至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来伤害路过的人。直到有一天,出现了一个男人。” 怨气丛生?那宋雨其实是一只怨灵?纪燃稍微有了些头绪,继续追问她,“什么样的男人?” 宋雨皱了皱眉头,“不记得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只知道,那个男人以痛苦为食,每年春天,他都会到这里吃掉了我一部分的痛苦,所以才会有春天那个短暂的,无忧无虑的我。他将我的记忆封印起来,一点点释放,让我不至于怨气丛生,危害四方。” 四季在轮回,茶树历经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地换上新叶,她的记忆也在轮回。 宋雨缓缓垂眸,落下一滴泪来,“你知道吗?痛苦是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是那个以痛苦为食的男人救了我。就这样,即便到了冬天,我想起一切,依旧饱受折磨,可只要想起冬天过后,他会来吃掉我的痛苦,迎来春天那个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我,无论再艰难,我都会极尽全力地忍耐下去。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一旦伤了人的性命,他便不会来了。” “究竟是怎样一段过往,让你如此痛苦?” 宋雨一再摇头,显得忧心忡忡。“不记得了,我只想起这些。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知道所有关于我的故事,那便在冬天来找我。” 如今又多了些线索。 纪燃从宋雨的口中,知道了一个男人的存在,一个每年春天都会如约到来吃掉痛苦的男人。 傍晚,纪老爹与老管家终于归来,彼时纪燃已经在茶树底下的躺椅上睡着了。 一夜好梦。 …… …… 纪燃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他睡得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回来的,而昨晚的那番奇遇,究竟是梦境一场,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趴在桌案上,面前是空掉的杯盏。 茶叶沉在杯底,不再是碧绿的模样,像干涸而死的鱼。 他扶着桌案站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牵动着背上的伤口,痛极了。 如果昨晚发生的而一切是真实的话,那么这棵百年茶树着实不简单,它能让时光回溯,将现在的纪燃带到小时候的身体里。 而苦丁茶就是他与这棵百年茶树沟通的唯一途径。 他需要更多的苦丁茶。 纪燃忍着痛一步一步向外走,门口传来了刺耳的声音,转过拐角,纪燃看到梁伯弯着腰,一下一下地磨着刀,动作僵硬重复,眼神没有焦距。 “梁伯?还有苦丁茶吗?” 梁伯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眼中瞬间有了焦距。 “先前的那些都是我自己采摘的,你们也看到了,低处的我还能采一采,高处的我就力不从心了,若你还想要更多,就自己采些,我倒是能帮你们烘焙。” 说着,便提着刀转身喃喃,“这棵树,和我一样,也老了,快死了,能摘一年是一年,往后……可能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苦丁茶了……” 第69章树的悲鸣 佛牙与梁星野休息了一整夜,尽管醒来的时候,梁星野因为纪燃给他用药的做法很生气。 纪燃装作没事人一样,侧身靠在树上对着他们招手,“我好像摸清一点门路了。” 他拍了拍茶树,“我背后的伤痕,与这棵茶树上的刻痕是一一对应的,都是无法治愈,时间越久,伤口越深,像是同一个诅咒。所以,只要治愈这棵树,我背上的伤口说不定也会好起来。” 佛牙以手托腮,“那这棵树又要怎么治愈呢?” “想要治愈它,就要先了解它,而苦丁茶就是我与这棵树沟通的唯一途径,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不是守着我,而是帮忙多摘一些茶叶下来,让梁伯去烘焙。”没说几句话,就被痛地嘶嘶直抽凉气。 梁星野有些心疼地扶着他坐了下来,“你现在倒是长本事了,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地出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0 纪燃只能尴尬地笑笑,“星野兄,你要是还觉得生气,就等我伤好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惩罚我就怎么惩罚我!” 佛牙与梁星野整整忙碌了一整天,才在大雨落下之前,将树梢上那些茶叶嫩芽都摘了下来。 佛牙搬起竹扁感叹着,“这棵树不爬不知道,底下的那些枝干都脆了,差不多都要枯死了,只有树顶上能摘到些新鲜的茶叶。” 百年茶树正在一点点枯萎,完全死亡,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了。 入了夜,大雨终于落下来了。 星野兄在准备晚膳,纪燃一个人独处,觉得有些尿急,扶着墙独自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雨大,危墙晃晃荡荡的,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倒塌。茶树的枝干在风中胡乱地舞着,树叶落地到处都是。 纪燃的后背痛地不行,恍惚好像看到门边有个人影。 “佛牙?” 那人没有任何回应。 “佛牙,你站在那里干嘛,来搀着我点儿,风快把我刮跑了!” 那人影以诡异的姿态动了动,向前迈了两步,显露在光里。 哪里是佛牙!分明就是上次袭击纪燃的那个怪物! 纪燃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往外跑,那怪物似乎并没有追上来,纪燃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吓得脸色惨白,刚转身想要进厨房找星野兄支援,眼尾蓦地扫到了佛牙的身影。 他与梁伯站在角落里,佛牙将手里装满茶叶的扁交给梁伯,梁伯瑟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末了,纪燃听到佛牙阴测测地说了一句话,“我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第二次。” 怎么回事?佛牙认识梁伯? 回到屋里的纪燃惊魂未定,浑身都是湿漉漉的。 梁星野端着一盘茶酥进屋,看见纪燃狼狈的模样,又心疼了起来。 “胡闹,你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敢淋雨?活该你的伤好不了!”嘴硬心软,迅速拿来了干净的衣裳。 纪燃的背疼地很,动动手臂都能牵扯到伤口,换衣服什么的,自己一个人很难完成,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星野兄。 得亏星野兄很自觉,上来就解他的扣子。 “慢点儿……慢点儿……疼……” 梁星野板着脸,“抬手,以后不准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帮着他把衣服脱下来,背上的伤口里不断有血水渗出,他小心翼翼地把黏在背上的绷带揭开,重新上药,又用温水帮他擦拭,搞的纪燃挺不好意思的。 虽说是朋友一场,但是也没必要做到这样,越是这种时候,纪燃越发地对星野兄感激涕零。 佛牙拿着笔墨纸砚推门进来,愣了一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 转身搓了搓脑袋,“头皮发麻。” 等到纪燃换好干净的衣裳之后,三个人便开始围坐在桌边。 “先前袭击纪燃的怪物还没抓到,我们甚至没有弄清楚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还要劳烦你们将那怪物的模样画下来。”梁星野将纸张一一摊开,放到了纪燃和佛牙面前,“你们仔细回想一下。” 佛牙叼着笔头,一脸认真地在纸上画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 纪燃蘸墨,在佛牙的纸上涂了几笔,“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梁星野在一旁默默扶额,看着这两位灵魂画手,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没有脸?” 纪燃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脸的,浑身上下都是烂泥,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佛牙也跟着应和,“我可以证明,那东西大概只泥巴精……” 梁星野将纸揉成一团,得,关于怪物的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剩下的,只能看纪燃的了。 …… ……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1 不过三五天的功夫,梁伯便送来了苦丁茶。 “原本单单是晾晒这道工序,也要三五天的,但是我看你们实在是赶时间,便让梁伯把往年家里的陈茶送来了……”佛牙也算是立了一功。 其实纪燃背后的伤口一直在溃烂,根本等不及新茶被制出来。 三个人拿到了苦丁茶后,关上了内院的门。 茶是星野兄泡的,这地方找不到什么好茶具,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家也就这么凑合了。 一杯茶入腹。 平地里蓦然起了一阵风。 佛牙今儿个没戴斗笠,光秃秃的脑门上觉察到一丝冰凉,他摊开了手仰头向天看,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转眼就化了。 佛牙一脸的震惊。 “下……下雪了。” 院落内的一切随着雪花的落下,瞬间变得晦暗无比。他们看到近在眼前的百年茶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转眼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怎么会这样?”梁星野下意识地将纪燃护在了身后。 成功了,苦丁茶真的能将他们与这棵树连同。 雪下得很大,转眼就将整个院落染成一片白,所以现在是,冬天? 纪燃咳嗽了一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棵冬日里的茶树。 与其他的季节相比,冬日里的茶树完全失去了生机,只剩下灰褐色的枝干。那些枝干再也留不住任何鲜亮的颜色,整个冬季,都在雪被下沉寂。 风吹过的时候呜呜作响,来自于一棵树的悲鸣。 第70章谎言为伴 “宋雨?宋雨你在吗?”这是纪燃第三次见到她。 夏日里那个坐在枝头,心事重重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模样。 她缓缓地从茶树后走了出来,一步又一步,如此缓慢。她实在是太老了,老得眼睛都花了,满脸的皱褶显得沧桑又可怖。 她就站在他们面前,浑浊的双眼看着纪燃,声音沙哑地道了句,“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告诉你一切了。” 宋雨的话飘进了他们的脑海里,恍惚间,所有人都产生了同样的幻觉。 头顶日月沧桑变换,宋雨以一个老妪的模样站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腰由佝偻变得笔直,看着她脸上的沟壑,皱纹一点点消失不见……时间在她的身上不断地倒退,她从一个老妪变回了三岁孩童的模样,而她背后的那棵茶树,也随着宋雨的变化,慢慢缩小,到最后,缩回土壤里,凝聚成一粒黑褐色的茶树种子。 而这个变成孩童的宋雨仿佛看不到他们的存在,她甚至连走路都走不稳。宋雨的父亲宠溺地抱着她,摘下了枝头的石榴递给她。 院落有了很大的改变,茶树不见了,倒是多了几棵果树。 父亲抱着宋雨进了屋子,宋雨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话,“阿娘,吃石榴……”屋子里的一家子爽朗地笑着。 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纪燃伸手够了下枝头的石榴,他竟然无法摸到这里的任何东西。 “是记忆。”梁星野道,“这些都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记忆。” 对,纪燃想起来了,夏天的宋雨曾经对他说过,过往的记忆,就是她痛苦的来源。 到目前为止,孩童时代的宋雨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模样,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日夜不断变换着,过往的一切有条不紊地发生着。 宋雨的父亲是个茶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门,去寻找更好的茶树种子,宋雨的母亲出自书香门第,因为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便抛下一切与宋雨的父亲私奔到此地,起初他们一无所有,连房子都是后来建造的。 宋雨的父亲想要种靠制茶改善生活,可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找到合适的茶树种子。他找了许久,每次回家,都是心力交瘁的模样。 五岁,调皮的宋雨用竹竿打落了院子里所有的石榴,恰逢疲惫的父亲回家。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2 看到落了满地的石榴,一脸苛责,“这是谁干的?” 宋雨害怕极了,背过双手,支支吾吾道:“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宋雨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到从门口路过一个书生,便撒了个谎,“是叔叔做的!” “胡说!你哪里来的叔叔?”他们这一家子与所有的亲戚断绝了来往,搬来了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亲戚上门。 怀疑的种子就是在这时候种下的。 渐渐地,这个看似幸福的家庭,多了些争吵。 生活拮据,父亲再次出门寻找好的茶树种子,先前他带回的那些种子都种了下去,他们有了一个小茶园,平日里都是宋雨的母亲在打理,可宋雨的父亲始终觉得,那些茶的味道寡淡,不如人意。他是个茶痴,想要寻找更好的树种。 小茶园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偶尔会有人上门买茶,宋雨的母亲忙忙碌碌,没时间管她。 年幼的宋雨爬上了桌子,打碎了父亲最爱的茶壶。 父亲归来后大怒,“谁干的!” “那个怪叔叔干的……白色的衣服,经常到家里买茶……他喜欢读……” 孩童的想象力,将一个不存在的人渐渐变为了一个丰满的,真实存在的人物。 争吵,更大的争吵…… 屋子的里一切都被砸烂,“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能带给你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一直不断地出门,我跋山涉水,几次陷入险境,为的就是找一颗能让我们致富的种子,可是你呢?你个不要脸的贱人,每次我出门的时候,你都干了什么?” 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我什么也没有做,那是孩子胡说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你这个疯子,若你非要这么想,那我只能收拾东西带着孩子离开!” “不准走!小孩子不会骗人!” 是的,孩童天真,所以不会骗人。曾几何时,这样的话已成真理,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宋雨起先只是站在门外大哭,哭了一会儿之后,便捡是块石头胡乱地在地上画着。 她不明白父母究竟怎么了,再这样的时刻,她只想和那个想象中的叔叔说说话。 她把他画了出来,头发是束起来的,穿这样的衣裳,手里拿著书和笔…… 父亲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 宋雨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抱起她,脸上难得露出了慈爱的笑。 他看着地上那副丑陋的画,问他,“这个叔叔对你好吗?” “当然啦。”宋雨说得井井有条,“我不开心的时候,叔叔会一直陪着我,逗我笑。他会带着我摘石榴,捉蝴蝶……” 彼时她并不知道,在她愉快地说着这些时候,父亲已然起了沙星。 佛牙在一旁看得直跳脚,“都这时候了,她怎么还在说这些!” 梁星野却极其冷静地分析起了这件事,“宋雨之所以虚构出这个人物,实际上是因为她的父亲常年在外,她所幻象出的这些,都源自于她对父爱的缺失。她说的每一句话,摘石榴,捉蛐蛐,都是小时候父亲曾经带她做过的事情,这件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谁对谁错,所有人都有错。” 纪燃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事情的走向,他很细心,这种细心无处不在。 梁星野缓了缓,继续道:“如果非要追究的话,所有人都有错。宋雨的母亲错在她的高傲,她的脾气,她的秉性。她出自书香门第,读过书,认识字,与世俗女子不同,很多事情都不屑去解释,她执拗,也有脾气。宋雨的父亲错在他自卑,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配不上这么好的妻子,他的心智不够坚定,也许他确实不是个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努力过,但是事与愿违。至于宋雨……她所说的每一句谎言,都取决于父母先前的铺垫。你不能说她是十恶不赦,父亲出门在外,母亲忙于生意,追根究底,她只是缺失父爱母爱,成为了一个与谎言为伴的孩子。” 第71章树妖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的结局,他们早已做了准备。 可当他们看到那最后一幕的时候,依旧你觉得无比地残忍。 宋雨的父亲从屋内取来了满满一袋的茶树种子,她剔开了她的后背,将所有的种子灌了进去。 任凭宋雨躺在地上如何挣扎,哭闹,求饶,那个男人都无动于衷。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3 “反正……你只是个野种……” 宋雨的惨叫声,永远留在了这个肮脏,恐怖的院落里。 母亲的尸骨未寒,她便因为疼痛而昏了过去。 日暮下,宋雨的父亲一针一线,在她的脊背上,缝出了一道爬虫一般的丑陋伤口。 绝望,彻头彻尾的绝望。 宋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父亲就站在土坑外,冷眼看着他,一铲接着一铲,将她活生生地埋葬。 “阿爹,不要……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调皮了……”她求饶毫无作用,可她除了求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直不断地喊下去,直到喉咙沙哑,声嘶力竭,唇齿间都是血腥味。 窒息,红色的瞳孔,爬虫在她的躯体上攀爬,蛐蛐在耳边歌唱。 她被困在地底,即便死后,灵魂也依旧受尽折磨。有了怨气滋养,终于……在她的脊背上,那么多茶树种子里,有一颗,冲破了皮肉,在她的骨血里,发芽,抽枝,茁壮生长。 从此,她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树痛的时候,她也会痛。 她与茶树相伴百年,沧海桑田,腐肉化为枯骨,怨,怎么能不怨? 她的心智在不断成长,她恨透了周遭的这一切,痛苦源源不断地注入她那无法安息的灵魂,终于,她化为了杀人的厉鬼。 “不对。”佛牙适时地提出了异议,“这棵树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我从未听说过岭南有茶树杀人的传闻。” 纪燃叹了口气,“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以痛苦为食的男人,是那个男人安抚了她,每年春天,那个男人都会来到这里,吃掉她的一部分痛苦,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所有的幻觉,像退潮时的海水一般,在他们的脑海里后退消失,化为乌有。 天还是灰的,雪还在下,只不过……所有的雪花都变成了黑色。 像是烈火焚烧后残留的灰烬,不能用手碰,摸一下,都是滚烫的。 宋雨依旧是满脸皱褶的苍老模样,她伸手摸了摸树上的那道刻痕,眼中流下了泪水。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在与树的成长中,她的心智逐渐健全起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幻想与谎言,给这个家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越是自责,越是痛苦。 现在,纪燃终于知道了,先前他在与树沟通时,仿佛走入了一个迷宫,迷宫是一棵树的形状,当时他在出口处回首时,看的树根处蜷成一团的奇怪东西,就是宋雨的尸体。 这么多年,她已经和树合为一体,成了这棵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若是想将她的尸骨挖出来,就必定要掘出百年茶树层层叠叠的错乱根脉,被掘了根的树,即便是再种下去,也活不了。 老妪还在哭,不停地哭。 那些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无比怀念春天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都是你!”老妪忽然怒目瞪着纪燃,“都是你害死了他!” 百年茶树似乎也感受到了宋雨的愤怒,枝干不断摇晃了起来。 刚解开一个谜团,纪燃便又陷入了另一个谜团。 宋雨在说谁?他害死了谁?为什么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老妪的眼睛变得鲜红,她握紧拳头痛苦地尖叫了一声,在她的身后,那棵百年茶树竟然动了起来。 佛牙目瞪口呆地后撤了一步,“我的天,连茶树也开始作妖了!纪燃,你怎么人家了?她怎么这么恨你?” 一条又一条的根系像触手一般伸展出来,从后往前,穿透了她老朽的躯体,将她悬挂在了半空中。 “去死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痛苦下去!你害死了他,所以他再也不来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吃掉我的痛苦,好难受,好难受……” 宋雨被茶树的根系固定在半空中,朝着纪燃所在的方向猛烈一挥,树根冲破土壤向他们袭来。 “小心!” 纪燃背上有伤行动不便,索性有星野兄在身边,他迅速地抓着纪燃连连后退。 树根翻起泥土,地面四分五裂,大地都在震颤。 佛牙后悔地一拍脑门,“糟了,早知道就把我那些行头带来了。” 现在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唯独脖子上有一串大挂珠,只能将就用吧。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4 佛牙一咬牙,扯下了挂珠,迅速用劲力震开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距离上一次大动干戈才不过几日,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些贫血,今儿个再出手的话,估摸着得晕上一阵子。 梁星野将纪燃带到佛牙身后,“你保护他,那只厉鬼就交给我。” 说着,便抄起钝剑冲了上去。 宋雨与这棵树一样,有着八百多年的修为,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她用树根将自己缠绕在高处,操控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树根四处挥舞。 梁星野飞身而上,凌空切断了几条树根,至于佛牙,他将沾了血的珠子在原地摆了个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那些树根没办法打到圈里的人,只能更加变本加厉地朝着梁星野袭去。 纪燃在圈里紧张地看着外面,星野兄的速度很快,每次那些树根都没办法追得上他的速度,但星野兄再快,也有失误的时候。 被那树根抽一下,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梁星野看准时机,直接朝着宋雨袭去,毕竟那些树根是由她控制的。 宋雨见梁星野将目标转向自己,连忙操控着所有树根挡在了自己身前。 圈里的纪燃紧张极了,眼看着局势僵持不下,急忙问佛牙,“你们好歹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就没学过什么超度怨灵的本事?” 佛牙一脸委屈,“有是有,但我上去了,这圈就失效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纪燃用力地将佛牙推了出去,“别管我!去帮他!” 第72章超度 佛牙出了圈子,那一圈的佛珠全都失效了。 他张开手掌,那些珠子迅速在他的手上绕成几圈,趁着宋雨暂时把注意力放在星野兄身上,佛牙抓着挂珠飞身而起。 上头,宋雨见圈子失效了,一面在抵御梁星野的同时,一面又操控了几条树根朝着纪燃突袭而去。 纪燃在地上滚了一圈,算是躲了过去。 他的背疼的要命,血水再次渗出来,那些树根像蛇一样,循着血腥味在地表游走,发出各种沙沙声。 它们很快就找到了纪燃,死死地缠绕在他的手脚上,将他捆了起来。 纪燃被树根架到了半空中,另一根树根蓄势待发,想要直接穿透他的心脏。 梁星野这会儿什么也顾不上了,朝着纪燃飞扑上去,斩断了一根又一根朝他袭来的树根,可宋雨本就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她只要纪燃死,操控着无数树根朝着纪燃刺过去。 梁星野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抵挡地住那么多树根。 很快,他就负伤了。藤条一般的树根一下下抽打在他身上,前胸后背都是血痕。 地底下,接二连三地冒出了更多的树根。 “别救我,保护好自己。”纪燃大声地说着最后的遗言,“保护好自己,不要为我而死,星野兄,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逃脱,我不值得你救……” “谁说你不值得?”一条树根朝着他的胸口抽了过来,梁星野只觉得胸腔里一片灼热,他被那股力逼迫着向后退了很远,来不及了,他来不及赶到他身边了。 千钧一发之际,附近的山野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咆哮。 那声音很大,振聋发聩,所有的树根都静止下来,连老妪模样的宋雨都怔住了。 “他没死?”宋雨有些不可置信,“他居然没死!” 便在这时,佛牙抓住机会,将佛珠套在了宋雨的身上。 一道金光在半空中炸开,宋雨被那道金光束缚着,欣喜而又痛苦。 欣喜的是,那个她本以为被纪燃害死的人还活着,痛苦的是,佛珠在荡涤戾气时,几乎将她的灵魂打碎。 佛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八百年了,也该放下了。” 宋雨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扭曲可怕,她看着纪燃,“他在找你,他来找你报仇了,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哈哈哈!” “宋雨,不要再自责下去了,所有人都有错,放下一切,给自己一个全新的机会,去投胎。”纪燃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随风而去,眼底毫无恐惧,真诚极了。“来世你可以做自由自在的鸟,随风而逝的蝶,会开花的树,又或者你想再次变成人,在一个温暖的家庭里重头再来,放下即是自由。” 宋雨渐渐收敛了发狂似的笑声,笑着笑着,就哭了。渐渐地,她的样貌也开始出现了波动,她开始在老妪,少女,与孩童之前来回转换,最后将自己定格在最美的模样。 那是夏天的她,忧郁而美丽。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5 她在一团金色的光芒中,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衣衫之下,是皑皑白骨,没有一丝血肉。 她那如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而衣衫之内的白骨中,被填满了朵朵茶花,她喜欢茶花。纯白的花瓣,鲜黄的花蕊,那些花随风飘落,到最后,她又只剩下空荡荡的白骨了。 春是天真,夏是忧郁,秋是多愁,冬是苦痛。四个季节,四种模样的她,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了…… “砰!”佛珠收拢,宋雨的灵魂被彻底勒碎,化为点点白光,自半空落下。 没有宋雨的操纵,茶树迅速回归了原本的模样,沉静,内敛,像个洞悉一切的老者,屹立在院落里。 纪燃的身体从半空中落下,被梁星野稳稳地接住。 “她死了?”纪燃问道。 佛牙摇了摇头,“起先她的戾气太足了,没法超度,与我的佛珠硬碰硬,自然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后来,你说了那番让她做鸟做花巴拉巴拉一大堆话之后,她的戾气忽然就软化下来了,这不,一眨眼就超度了。纪燃兄,我真佩服你,太会扯了!” 一切终了?不,纪燃觉得,后面还有更多的疑团在等着他。 真正让他们觉得意外的是,这棵百年茶树在回归原位的时候,有一条树根始终没有缩回去。 当他们走近了,才看清,那条树根的底部,是一具骷髅,小小的,风一吹,就碎成了粉末。 树枝在风中摇晃,叶片凋零,呜呜作响。 就在宋雨消失的时候,纪燃忽然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伤疤疼痛感减轻了,急忙叫来星野兄掀开一看,三道伤,愣是凭空消失了一道。 只剩下两道伤还在继续恶化下去。 “真是邪门了。纪燃兄,你过来看,这棵茶树上先前不是有三道刻痕的么?现在也只剩下两道了。” “看样子,你背上的伤口,并不是诅咒,倒像是在提醒你,完成与你有关的三件事。”梁星野道。 这第一件事,就是超度宋雨。 他完成了,伤痕就消失了。 “那么第二件事,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纪燃想了想,“那个以痛苦为食的人,第二件事应该和他有关。宋雨被超度之前,说是我害死了他,可是就在刚才,她在听到山野间的咆哮后,又确认他没死。” 佛牙抓了抓脑门,“纪燃兄,刚才那声咆哮,你不觉得很熟悉么?那声音和袭击你的怪物一模一样,难道那个怪物,就是宋雨口中的那个人?” 纪燃叹了口气,“不知道,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一定还会再来找我。” 茶的效力很快就过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大家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光正好,那棵百年茶树似乎从没有挪动过似的,依旧屹立在院落里。 刚下过雨,山谷中有彩虹。 纪燃被梁星野催促着出门晒太阳,毕竟在床上躺了很多天了。 他们就坐在茶庄的门口,摆上桌椅,不敢再喝茶了,桌上只放了些糕点。 佛牙叉着腰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走了那么多地方,极北,石原,就数岭南,风景最好。” 这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佛牙咦了一声,指着远处,“那是什么?” 第73章七岁 起初佛牙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看错了。 可他揉了揉眼睛又继续确认了一遍,在最远的山头上,原本苍翠的颜色正一点点被吞噬。 有一股黑气不断地在山顶盘旋,所到之处,树木花草全部枯死。 佛牙被吓得连连后撤了几步,“那那那……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所到之处全部死光?咱们要不要后撤?” “后撤不了。”梁星野道,“你们看看后面。”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6 大家循着梁星野的视线向后看,果然不止前面,连后面都有,确切地说,那股黑气已经彻底将他们包围了,没有后退的可能性,他们被彻底困住了,逃不掉的。 “这可怎么办?”佛牙有些担忧,“那黑气缩小到这儿,我们也会死吗?” 纪燃郑重地点了点头,“会。”他叹了口气,“本来想慢慢来,现在看来,倒有点儿像是在给咱们限制时间的意思。” 这下好了,三个人都没了看风景的兴致。大家商量了一下,下午由佛牙和星野兄一起去查验一下那股黑气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纪燃则是在茶庄养伤。 纪燃是目送他们离开的,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远远地查探一下就可以了,千万不要靠近,那东西能让植被全部死亡,也一定能让人死亡。” 送走了他们,纪燃依旧有些担忧,他没有立刻回屋子,而是坐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他们走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变暗都没有回来。 纪燃在门口转了几圈,刚一转身,就看到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梁伯。 梁伯佝偻着腰,原本目露凶光,被纪燃这么冷不丁地撞见,立刻就收敛了一些。 “梁伯,那些东西在不断朝我们逼近,你不担心吗?”纪燃故作镇定地问道。 梁伯看了一眼远方,“生生死死什么的,我这么大的年纪早就看透了,该来的总是会来,逃也逃不掉的。” “你是不在乎,是因为那些东西根本伤害不了你。”纪燃好像知道了什么。 梁伯愣了一下,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佛牙是第一个赶回来的,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累死我了!”他瘫坐在椅子上,牛饮了一番,“那山丘看着挺近的,走过去可远了,好不容易才走到边缘,那黑气还在不断向内收缩,速度很慢很慢,可我估摸着,差不多五天的模样,那黑气就该缩到宅子外面来了。我倒是爬到了山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黑气经过的地方,没有一样活物,有几个在山中捕猎的人都倒在了那里,尸体都发黑了,怎么?星野兄还没回来?” 纪燃担忧地看向远方,“没回来,不应该啊,他不会是这种人凭白让人担忧的人,星野兄做事谨慎,说尽早回来,就一定不会耽搁,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或者他是被怪物袭击了?” 佛牙又喝了一口水,将斗笠戴在头上,“你别着急,我去帮你找找他。” 结果,这一夜,连佛牙都没有回来。 纪燃在茶庄中孤立一人,根本不知道那两个人出了什么事情,他答应梁星野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可一想到那两个人至今不知所行踪,纪燃便越发焦急起来。 而与此同时,茶庄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寂静无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那些吵闹的昆虫都不再发出声音了。 没有风,死一样的沉寂。 纪燃回到院落里,戒备地看向四周。 一滩烂泥,落在了地上。 纪燃浑身一激灵,顺着那摊烂泥仰头想上看,那个浑身冒着烂泥的怪物,此刻正立在树枝上,像野兽一样,藏身在树叶之中,等待时机,给予他致命一击。 到此时,见到了那怪物,纪燃反倒是不紧张了。 他站在茶树下,仰头与那怪物对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先前我险些被宋雨杀死的时候,是你的叫声救了我,你不想我死?” 怪物砰地一声,落到了地上,烂泥一滩接着一滩,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落下来。 他朝着纪燃靠近了几步,像狗一般,对着纪燃嗅了嗅,奇长的四肢舒展开,整个就屹立在纪燃的面前,两人高的身形,从上至下俯视着他。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纪燃面无惧色地问他。 那怪物转过身,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对着百年茶树上的第二道刻痕指了指。 “那道刻痕,是七岁时我爹替我量身长的时候留下的。你想要在提醒我什么?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正说着话呢,树顶上忽然掉下来一条蛇,就落在纪燃的面前,青色的,在地上迅速游走着朝着纪燃袭来。 剧毒竹叶青! 纪燃连连后退,他一向怕蛇,眼看着那蛇就要缠上他的脚,却凭空被那怪物一掌拍扁。 那怪物将死蛇捡起来,在纪燃的面前晃了晃,纪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在提醒我,我七岁时,被竹叶青咬伤的那件事? 怪物点了点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7 可这却让纪燃犯了难。 “跟你说实话,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我根本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我被毒蛇咬伤的事情,也是先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的。” 一番解释,不但没能安抚住他,反而让怪物暴怒了起来。 他猛地一跃而起,将纪燃掀翻在地,长长的爪子掐住了纪燃的脖子,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纪燃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那怪物一点一点地收拢手指,终于发出了一声最接近于人话的声音,起初纪燃纪燃没有听清。那怪物说了很多遍,纪燃在窒息的当口,他察觉到那句话只有三个字,“想起来……” 那怪物在逼迫着他想起当年的一些事。 “想起来!”那怪物因为暴怒,胸口不断起伏着,“想起来!” 他掐着纪燃的脖子,将他朝着面前茶树上的刻痕按了上去。 纪燃的面颊贴着粗糙的树皮,那股力道让他的脸颊几乎蹭出血来。 迷蒙中,刻痕里再次迸发出一道金光…… 七岁。 第74章陨星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纪燃并没有占据自己七岁时的意识。 在那段丢失的记忆中,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从头到尾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七岁的他,长高了一些,走路不再摇晃,更加稳健了。这个年纪,纪老爹开始教他读书写字,纪燃抱了一本《天文志》,搬着小板凳就坐在茶树下,摇头晃脑地念着,“癸十五年,月掩楼阁,星陨如雨,有流星数千万,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如瓮,或如斗,小者不可胜数,天星尽摇,至曙乃止……” 纪老爹就拿着藤条在旁边站着,每每读错一个字,藤条就抽下来,所以彼时的纪燃一字一句都念得十分谨慎。 读完,乖巧地合上书本,“阿爹,陨星是什么?我也想看陨星!” “手伸出来。”纪老爹一脸严肃。 七岁的纪燃嘟着嘴,一脸无措地摊开手。 “啪!”藤条抽下来,落到掌心里,尽管纪老爹收了力道,可还是疼地他泛起了泪花。 “天降陨星,寓意灾祸来临,那都是不吉利的东西,你还想看陨星?我告诉你,每天晚上天黑了就给我关上房门睡觉,不准生出这种看陨星的想法!” 纪燃委屈极了,书上明明把陨星描绘地如此美丽,星陨如雨的景象,又怎么会带来灾祸呢?阿爹明明就是想找个理由教训他。 老管家在门口探头,“老爷,生意来了。” 纪老爹放下藤条就往外走,不忘回头提醒他,“继续看书,不准偷懒。” 纪燃应了一声,等到纪老爹一走,顽劣的本性尽显无疑,爬树摸鱼捉蛐蛐,玩到天黑,用了晚膳,便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到了半夜,睡饱的纪燃忽然醒来,屋内有些闷热,他下了床,喝了几口水,转身推开了窗,却看到屋外的夜空火光赫然! 无数陨星在夜幕中划过,那景象如此震撼,纪燃不禁想起纪老爹的话,陨星寓意灾祸,不能看,他默默地关上窗,手掌心火辣辣地疼,摊开看了看,白天纪老爹用藤条抽打的痕迹还在。 “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这次,他直接遛出了房间。 茶庄的大门紧锁,他便爬树出去。 凉风习习,天上火光萤然,他在山野中奔跑,穿过茶园,一直跑到了山巅,爬上山顶最高的一棵树,就坐在树枝上观赏今夜的盛景。 山中有泉,在山谷中汇集出一个浅浅的水潭。 水潭很大,却不深,各种各样被水冲刷地圆润的石头,形形色色地躺在水潭里,有的沉在水底,有的因为体型过大,半个露在水面上。 借着这漫天陨星发出的光芒,纪燃发现,水潭边有一个鹿群在饮水。 一片祥和中,一头瘸腿的病鹿终于不堪痛苦地倒下了。 其他的鹿纷纷上前,焦急地在它身边打转,时而舔舔它的皮毛,鼓励它振作起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8 可那头鹿始终躺在地上,它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再爬起来。 它看山去痛苦极了,一个劲儿地抽搐着。 纪燃很是担心那头病鹿,他灵巧地爬下了树,顺着风奔下了山谷。 成片的灌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边用手拨开那些树叶,一边向下奔跑。 脚下有石头将他绊倒,带着尖刺的灌木将他刺伤,甚至于他的脸颊也被树叶划伤,全身上下狼狈地一塌糊涂…… 可当他好不容易奔下山谷,站在层叠树叶之后,却发现,浅潭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神仙一样的人。 纪燃怔怔地站在茂密的灌木后面,傻傻地看着那人。 那是个少年,满头漆黑的发是披散着的,他的长袍颜色很奇怪,时而是深蓝色的,时而又是群青色,尾端拖得很长,分明在泥土与石块之间拖来拖去,却始终干干净净,什么也沾染不上去。衣袖处之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白色飘带,像烟雾一样,不往上飘,反而柔顺地平贴在衣物上,垂落地面,存在却又不存在。 那人浑身上下不见半点配饰,像是生来就不惹尘埃,干净地好似在发光。 纪燃就这么盯着他,看着那人垂眸走向那那头病鹿,蹲在了它面前。 那头病鹿起初很害怕,眼神惊恐又仓皇,整个鹿群随着那个人的出现,四窜着逃离了这里。 那人的表情始终平静,他缓缓地朝着那头病鹿伸手,用指尖轻轻触摸它的额头,只是一瞬,病鹿的眼神瞬间变得温和起来,像是看到了极为亲近的人,一个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人。 其他的鹿见此情形,纷纷走出灌木,围了上来。 少年闭着眼睛,手指久久地在那头病鹿的头上停留。 浅浅的水潭有了一丝波动,倒映着漫天的陨星,也倒映出那人的影子,漫天星光,荧荧然,连月亮也变得暗淡。 良久,少年缩回了手。 那头病鹿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再也没有动弹。 它死了。 而鹿群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等到少年起身,神奇的一幕又发生了。 纪燃看见,先前那些杂乱无章的野鹿竟然排成了队伍,一头接着一头。为首的是鹿群的首领,它的体型最大,可到了少年面前,居然谦卑地低下了头。 少年笑了笑,伸手在它的额头摸了摸,只是一瞬,那鹿便走开了,接下来是下一头鹿,同样的动作。 不一会儿,野鹿们的头顶都被那少年摸过了。 纪燃这会儿也终于站不住了,他拨开杂乱的灌木,怯生生地走了出去。 鹿群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受了惊,四散而逃。 浅浅的水潭边,只剩下他与那个散发着奇异光芒的少年了。 纪燃向前一步,左手抓着右手,有些紧张,“为什么那些鹿都让你摸?” 少年水眸,波澜不惊地看了一一眼,“因为我能吞噬它们的痛苦。” “鹿也有痛苦吗?” “世间万物,或多或少,都有痛苦。” 纪燃啃了下手指,又上前一步,犹豫再三,“那你能不能摸我一下?”摊开手,“我的手被阿爹用藤条打了,现在都疼。还有还有,我刚才为了跑下来看你,摔了还几次,脚疼,膝盖疼,脸也疼……” 第75章竹叶青 面对纪燃这种忽然出现,又倾向于碰瓷的行为,那少年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有拒绝纪燃的请求,只是伸手,轻轻在他的额头上一点,冰冰凉凉的。 先前纪燃躲在灌木后面看少年触碰鹿群的时候,并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少年的话是真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99 只是被他碰了碰,所有的伤口都不痛了。但这并不代表那些伤口都被治愈了,纪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依旧是红红肿肿的,膝盖上的擦伤,脸颊上的划痕依旧在,还在渗血,只是……不疼了…… 他有些欣喜,“这也太神奇了吧!” 蹦跶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死死攥住那人的衣袖,“你也是岭南人?为什么我以前从没见过你?你住在哪里?以后还会来这里吗?实话跟你说吧,我有一个很凶很凶的阿爹,天天用藤条抽我,痛得要命,以后我要是被阿爹抽了,能到这里找你摸摸吗?” 神仙点了点头,“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存在。” “没问题!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一向说话算算话的!” 纪燃在一旁看清了整个过程,可到现在,他的头脑中依旧没有任何印象,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陨星。 画面变换,记忆还在不断推进。 天蒙蒙亮,纪燃才回到家,一身狼狈,连鞋子也没脱,躺在床上就累地睡着了。以至于早上……又被纪老爹用藤条抽醒了。 “我让你晚上不睡觉,我让你偷偷爬树溜出去玩!” 掀开被子,看到纪燃浑身的伤痕,纪老爹只抽了两下,攥着藤条的手收拢,便咬牙将藤条放下了。 他气鼓鼓地推门而出,管家迎面走来,面带担忧,“老爷,听说昨夜有陨星,小少爷不会是看了陨星才回来的吧……” “随他去!脾气犟得很,每次都跟我反着来,也不知道像谁。”背过手走了两步,“对了,等下叫个大夫,给那小子敷点药,伤口感染就不好了。” 纪燃在一旁看地心头一暖,这些都是以另一个视角看到的事情,他这个爹,一直都是嘴硬心软。 当老管家带着大夫推开纪燃房门的时候,却发现七岁的纪燃并不在房间内。 小纪燃不见了,大纪燃刚刚在一旁看爹了,一时没跟上。这下好了,茶园里的人都不干活了,全去找小少爷了。 纪燃一拍脑门,原来自己小时候这么皮?真是看得自己都想抽自己。可这个时间,自己会去哪里?对了! 纪燃匆匆忙忙赶到了浅水潭边,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平时没什么人来,只有动物们偶尔会来这里饮水。 果然…… 他刚到,远远地就看见七岁时的自己哭唧唧地坐在水潭边上对着那少年控诉,“我阿爹今天又打我了,你看,都是用藤条打的,你摸摸我吧,不然我一定会痛死的。” 少年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指,在纪燃的脑门上轻轻一点。 所有的伤口转眼就不痛了。 纪燃站在一边,看着那一幕开始分析,那个少年,应该就是宋雨口中以痛苦为食的人。 可宋雨最后却说,是他害死了那个少年! 但是就眼下的情形看,七岁时的纪燃已然和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打成一片,那个少年看上去很孤独,也很乐意和七岁的纪燃成为好朋友,每天听着他在自己的耳边说着各种琐碎的事情。 昨天捉了一只断了腿的蛐蛐…… 早上被蚊子咬地睡不着觉…… 阿爹放的屁可臭了……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变成那么可怕的怪物?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纪燃从记忆里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世界。在现实世界中,那和浑身上下冒着淤泥的怪物依旧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死死顶在茶树粗糙的树干上,疼,喘不过气,刻痕里的金光刺痛着他的眼睛。 那怪物将他眼睛拼命地按在那道刻痕上,“看清楚……想起来……”耳边是那怪物含糊不清的声音。 这条刻痕很深很深,像老旧木门上的一条缝隙,通过这条缝隙,能看清门内的一切,纪燃睁大眼睛。 缝隙这边风雨如晦,缝隙那头阳光明媚。 七岁的纪燃独自在茶树下玩耍,一条竹叶青就盘踞在他头顶的枝干上,他对此毫无觉察。 纪燃在树底下完了会儿蚂蚁,便放下手中的木棍开始爬树,偏偏就爬到了那条剧毒竹叶青所在的枝干上。 “小心!”纪燃对着童年的自己喊道。 没有任何作用。 “哎呀!”小纪燃的手腕被毒蛇咬了一口,当即从树上栽了下来,纪老爹推门而入,在老管家的呼声中,将纪燃抱进了房间。 “大夫!叫大夫!”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0 “管家,看清那条蛇了吗?” “老爷,是竹叶青……” 纪老爹的瞳孔抖动了一下,自欺欺人地摸了摸纪燃的脑袋,“我儿子……一定能挺过来的。” 往后的几天,不同的大夫在房内进进出出,茶园正式关闭,新茶也不采了,任由那嫩叶在贵如油的春雨中不断长大。该用的药都用了,大夫们始终连连摇头,正值壮年的纪老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贵重的药材,顶多只能为他续命,但是追根究底,都不能完全治愈,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小少爷迟早都要……” “滚!你们给我滚!”纪老爹打碎了满桌的茶盏。 老管家皱着眉头在一旁劝着大夫,“老爷听不得这些话,你们怎么……” “管家,我们说的都是真话,治不好就是治不好,总不能骗你们家老爷吧。不过我听闻近来有一位神医,出诊的价格很贵,且经常云游四海,时而在极北,时而在大漠,若是能将他找来,或许有机会。” 一旁的纪老爹总算是抓住了一些希望,“无论多少钱,都一定要把他找来!” 老管家任重道远,从此踏上了找神医的路途。 纪燃觉得眼睛有些酸涩,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场景出现了变化…… 第76章第二道刻痕 七岁的纪燃满脸痛苦地躺在床上,伤口里流出源源不断的黑血。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因为痛,只能一直哭一直哭,骨头痛,肉也在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灼热不堪,发了高烧,病情就更加严重了。 “别哭。”一个声音忽然出现。 小纪燃睁开眼,看到屋子里那些围着他的人全都被定格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般。 那个少年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用指尖轻轻触了触纪燃的额头,纪燃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这并不意味着他被治愈了,纪燃深知这一点,只是因为那些疼痛感被拿走了,所以此刻他能下床,能动,能说话,能进食,尽管他的身子依旧虚弱。 小纪燃坐在床沿,看着那少年,面带感激,“你明天还能再来吗?” 少年摇了摇头。 “为什么?”纪燃一下子哭了出来。 “因为一年中,一大半的时间我都在沉睡,如今,我清醒的时间够长了,我又要去沉睡了……但是别担心。” 少年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盒面上用金箔贴了一只回眸的鹿。 他将盒子递给他,“我不在的这些时候,这个东西能吸收你的痛苦,但是你要记住两件事,第一件事:千万不要打开它。第二件事: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是把木盒还给我的时候,把它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水潭边,我会在那里等你。” 纪燃抱着木盒,点了点头,“可是我记性一向不好,万一忘了怎么办?” “那我会死。”少年如是道。 看到这里,纪燃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一些事,比如,老管家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位神医,神医的到来,让他彻底病愈,可是病愈之后的他完全忘记了生病之前的记忆。 比如,纪老爹就是在那个时候卖掉茶园,来支付这一年来给他治病的昂贵费用,纪家失去了百年茶树,不再制造极品苦丁茶,家族因此走向没落。 他最终也没能将那木盒还给那个少年啊……原来他背上这些无法痊愈的伤痕,它们的存在不是没有道理。 欠下的债,或早或晚,都要偿还的。怪物从来都不想杀死他,它只是想要让他履行诺言。 那怪物放开了他,纪燃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目前他没能回想起那些事,根本不知道自己把木盒放在哪里了。他迅速站起来,凝神朝着那刻痕里望进去。 日复一日,小纪燃的精神看似一天比一天好,可把脉过后,大夫却总是告诉纪老爹,他们所看到的纪燃的身体状况都只是表象,就像一只外表完好的枕头,掏出内里,你会发现里面只有一团早就腐朽的棉絮。 纪燃还是像往常一样,能吃,能喝,能唱,能跳,只是他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比往常费劲一些。他的脸色苍白,眼皮发紫,印堂发黑,看上去毫无生气,可他至少不痛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1 他时时刻刻将木盒带在身边,甚至连睡觉都要抱着。 他不知道木盒里装了什么,他始终记得少年的告诫,除了自己,不让任何人触碰这个木盒。 季节变换,从春,到夏,走到秋,最后停留在隆冬。 小小年纪的纪燃,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尽头在哪里。他孤独地坐在窗边,抱着木盒,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茶树,等待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纪老爹知道纪燃的身子不大好,茶园的空气清新,没什么闲杂人等,最适合养病。他们从春天一直住到了冬天,纪老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 起初他还会时常走动,渐渐地,连腿脚也没力气了。 管家在屋里放好炭炉,很是不忍地看着虚弱的小少爷,“把窗户关上吧,入冬了,风吹进屋会很冷的,你看看你,手脚冰凉的。” 纪燃却直摇头,“你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吗?我想看雪。” 老管家看了一了吧。小少爷,先把今天的药喝了。” 纪燃一只手抱着木盒,另一只手在老管家的帮助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要很苦,可他完全没有皱眉。 老管家像往常一样拿来了蜜饯,纪燃却推拒起来。 “不苦。” 两个字,老管家的心都抽了一下,这孩子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为了不让大人担心,还在忍耐,多懂事的孩子啊。 他不知道,纪燃只要抱着木盒子喝药,原本难以入口的药汤瞬间就变得不苦了。 喝完了药,老管家服侍着他上床睡觉,纪燃拉着他的手,“阿爹呢?” “你爹在四处给你寻药,明日就能回来。” 纪燃眨了眨眼睛,眼睛依旧盯着敞开的窗口,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直到三五片雪花飘了进来。 下雪了。 “你一直在等的雪来了。”老管家哄着他,“赶快睡觉吧,窗户我还是给你关上,明日你爹便回来了,莫要冻着了。到了明日,便能开开心心地看雪景了。” 他依旧不知道,纪燃此刻并不开心。 下雪了……他将怀里的木盒抱地更紧了些,“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可能……等不到阿爹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赶紧睡觉。”老管家关上窗,熄了灯便离开了。 等到老管家走后,纪燃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没有多余的力气给自己穿衣服穿鞋子,他赤着脚,无比艰难地打开了门。 冬日的冷风直往屋里灌,他的脸色又比方才苍白了几分。 七岁的纪燃,小小的身形,就这么抱着木盒出了门,在山野间穿行。踉踉跄跄,磕磕绊绊,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眼底的阴影更加浓重了,天太冷了,冻得他的嘴唇发紫,他还在坚持。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他的心里一清二楚,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少年说,若是他不将木盒按时还给他,那么他也会死。 他一个人去死,就够了。 第77章我没有家,我始终都在寻找你 雪雾弥漫,纷纷扬扬。 七岁的纪燃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原本健康时一眨眼就能跑到的地方,如今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异常艰难,仿佛怎么走都是遥遥无期。 纪燃眼前一黑,终于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 雪更大了,木盒渐渐被风雪掩埋。 老管家晚上起夜查看纪燃病情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差了人跟着脚印上山搜罗,终于在山坡上发现了昏倒的纪燃。 彼时,纪老爹带着苦寻已久的神医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那神医不同于常人,知道妖丹能治百病,便将珍藏依旧的唯一一颗妖丹喂给了纪燃。 他站在纪老爹的面前,捋了捋胡子,“我本是修道之人,无奈修道修到一半遇到了我现在的妻子,这枚妖丹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只此一颗,你理应用同样重要的东西与我换。方才我经过内院的时候,发现你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茶树长势不错,你就拿这个茶园连同那棵茶树跟我换吧。” 纪燃的双眼贴着那道刻痕努力向内张望,屋子里的人太多了,一时没能看清那神医的长相。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2 纪老爹毫不犹豫,“好。”说完,又隐隐有些心痛。 第二日,纪燃就病愈了,只是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他忘了约定,忘了木盒的存在,与纪老爹一起依依不舍地搬离茶园。 这就是全部。 眼下,纪燃终于找回了丢失的那段记忆,尽管是以旁观者的视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知道那木盒大概的位置了。 他站直身子,重新看向那怪物,“我尽力去找,你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那怪物哀嚎一声,随着纪燃的话语,蓦地倒在了地上,不断地喘息着。 他很虚弱,与先前纪燃看到他的时候很不一样。 怪物躺在地上,呼吸显得非常急需,它的腹部不断地隆起又凹陷,渐渐地,纪燃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怪物所躺的地面上,有像血管一样隆起的东西互相交错着,那些东西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汇聚到它的身底。 纪燃一路寻找着那些隆起物质的来源,发现它们能轻易穿过围墙底部,打开院落的大门,一切都清楚了。 包围着它们的那团黑气,居然已经向内收缩了两个山头的距离,黑气是随着怪物的呼吸向内收缩的,黑气所到之处,植被枯萎,成片成片的森林从碧绿化为漆黑,怪物的呼吸越急促,黑气收缩地越快。 它在不断吸收周围动植物的生命,来延长自己的生命。 便在这时,外出查探的梁星野回来了,看到院落内的情形,以为纪燃又被那怪物袭击了,迅速拔剑袭来。 “别!”事情发生地太快可,纪燃根本来不及阻止。 怪物的身体依旧很虚弱,没能躲开梁星野的袭击,肩膀处中的一刀,他愤怒地朝着梁星野挥出一爪,一阵劲风朝着他袭来。 梁星野跳上屋顶闪避,再一抬眼,那怪物已经仓皇逃走了。 “别伤它。”纪燃强忍着背上的疼痛,“错在我,它变成如今的样子,都是我的错。” 来不及跟星野兄解释一切,纪燃便紧跟着冲出了门外,一路按照自己刚才在刻痕里窥见的路线,小小的自己,与大大的自己身影重叠。 这条路,是通往浅水潭的路。 纪燃一路观察着周围的景色,自己究竟是个哪个地方倒下的?多年前周围的环境与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他无法确认自己最后倒下的位置,便只能一路找下去。 又开始下雨了。 纪燃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他的情绪有些崩溃,不断地走走停停,在烂泥里挖掘着。 梁星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他淋雨,他便陪着他淋雨。 “应该是在这里的……为什么什么也没有?”纪燃徒手在泥地里不断挖掘,手指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 如果不是自己,那他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靠吸食着林中的生命苟活,他一直在等他来,可他呢?他彻头彻尾地忘掉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纪燃跌坐在地上。 梁星野看着他现在的模样,于心不忍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纪燃,不要自责,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一个盒子,一个木盒……那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可是病愈后,我便忘了他……你看看周围的那些黑气,如果还是找不到,我们也会死在这里。”纪燃说到这里,顿了顿,“我是死有余辜,可是星野兄,你和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无辜的……若是……若是你们都因此葬送在这里,我就成了罪人……我这辈子一事无成,根本不配修仙,我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他哭得很狼狈,长大后第一次这样狼狈。 不再意气风发,不再无所畏惧,不再自由随性。他从天之骄子,眨眼退化成凡夫俗子,会大声地哭泣,诉苦,自责……生平第一次,觉得那样无助。 梁星野半跪着,将他抱在怀中,不断地安抚着他,“纪燃,你不能这么看低自己,不要因为一次无心之失,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更不能说出自己不配修仙这样的傻话。谁说人无完人?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完人,是天,是地,是清风,是朗月,是世间万物一切美好的东西。你还记得多年前,你在大漠里,从妖物的手中救出的小男孩吗?你教他读书识字,品茶鉴画,你给了他满腔正气,又让他不要以清高自居,放下身段,到百姓中去。你给了他一切,让他即便在与你分开的日子里,也能活地与你一般潇洒自在,那个小男孩就是我。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名字是你给的,我骨子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我没有家,没有亲人,甚至不需要一个安定下来的地方,我始终都在寻找你……” 第78章死而复生 听着梁星野的这番话,纪燃忽然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孩子?那你……你先前怎么没跟我说?” 梁星野放开他,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能认出我。” 可结果证明……这家伙在修成正果之后,早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3 大雨滂沱。 雨水不断冲刷着地面,泥地里露出一角,纪燃,迅速地将那个地方刨出一个坑来。 “木盒!”他将木盒抱在怀里,用湿透的衣袖擦拭了一边,露出木盒上熟悉的金箔鹿回首图案。 “找到了……”纪燃迅速站了起来,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拉着梁星野,“走,去浅水潭。” …… …… 雨渐渐停了,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气味。 曾经清澈无比的水潭如今已一片浑浊,那个巨大的身形,此刻正躺在潭水中,腹腔上下起伏,皮肤还在不断分泌淤泥,淤泥在水潭里一点一点化开,水更浑浊了。 纪燃与梁星野走到水潭边的时候,一旁光秃秃的树枝上,栖息的这三只乌鸦。漆黑油亮的毛,以及不怀好意的眼神,看见有人来,难听地叫个不停。 怪物躺在水潭正中央,不断地喘着气,奄奄一息的模样。 一只双眼鲜红的乌鸦,站在它的身上耀武扬威,而那怪物却连抬手赶走乌鸦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才的雨很大,被冲刷过的岸边露出了一些诡异的鹿角,那是曾经栖息在此的鹿群骨骼。 纪燃将木盒捧到了怪物的身边,“属于你的东西,我找回来了。” 怪物的脑袋动了一下,腹部开始剧烈起伏起来。 黑圈再次迅速收缩,所到之处,死亡变得可见。这个圈子缩地极小,就连先前栖息在树上的三只乌鸦也没能幸免,僵直着变成干瘦的模样,从枝杈上掉了下来。 落在怪物身上的那只红眼乌鸦吓坏了,扑腾着翅膀急忙飞走。 吸取了那么多的生命,那怪物终于有了些力气。 它侧躺着,打开了木盒。 一颗湛蓝的珠子赫然躺在盒内,纪燃瞬间松了一口气,还好东西完好无损。 那珠子与怪物之间有所感应,竟然缓缓腾空而起,朝着怪物飞去。 便在这时,先前一直守在这里的红眼乌鸦忽然从天而降,妄图抢夺这颗珠子。 梁星野迅速出手,抽剑将那乌鸦斩下。 珠子再次回归,最终落到了那怪物腹部的位置,消失不见了。 只见那怪物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好似死去一般,身体僵直…… “他不会……” 梁星野摇了摇头,非常确信地告诉纪燃,“他不会死。” 渐渐地,那些淤泥不再涌出,怪物的皮肤开始变得干燥起来,尽管它依旧一动不动。 脸上的淤泥彻底干裂,簌簌掉落下来,一张莹白的脸露了出来。 他闭着眼,侧躺着,右手枕在脑袋下,左手微微弯曲,环抱着只剩下白骨的鹿头。 渐渐地,手上的淤泥也剥落了,内里是一双漆黑的手,从手掌心开始,一点点泛白,变成正常的肤色,长而尖锐的黑色指甲向内收缩,直到现在,那完全是一双白皙纤长的正常人手了。 他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看着鹿头的眼神悲怆极了。 纪燃与梁星野没有作声,他们不清楚那个少年的真实身份,他又刚刚恢复,他们不便打扰他。 少年将鹿头拥紧了一些,鹿角像海底死去多时的珊瑚,躯壳峥嵘,内里空空,向着天空。 他伸手在鹿角上摸了摸,一抹绿意,从指尖绕着鹿角向上攀爬。 一根鲜绿的藤蔓环绕着鹿角渐渐长成,开出透明的花。 那花小小的,花蕊中央一点白,花瓣透明地能清楚看清花瓣内的层层脉络,那些脉络上,好似有光在流淌。 纪燃见过那些光,就在他第一次饮下苦丁茶的时候,他看到过漫山遍野的光,那些流淌于世间万物中的光脉,在看似平静的夜晚,也曾从星野兄和佛牙的血管中湍急地流淌而过,悄无声息。 花开了,是生命的气息,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却让纪燃鼻子发痒,忍不住想打喷嚏。可他就是知道,那就是花的气味。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4 藤蔓生长地很快,转眼便铺天盖地地朝着四周蔓延开,将那些腐朽的,死去的动植物尸体遮挡地严严实实。花开地遍地都是,但是它们很快就枯萎了,结出悬铃木种子一样的小圆球,那些圆球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粉尘,风一吹,飘地到处都是。 粉尘落地之时,倒下的树木拔地而起,枯萎的植被再次充满绿意,变成干尸的鸟类兽群,重新长出皮毛。那些生命的源泉,仿若重新注入了它们的身体,就连埋藏在底下的皑皑白骨,也全长出了新肉,人们一脸迷茫地从林地里爬起来,茶园生机盎然,生命得到了延续。 那头被少年拥抱着的鹿也活了,它亲昵地在少年的身边蹭了蹭,与其他复活的鹿群一起,奔向了森林深处。 “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少年偏了偏头,将目光落到纪燃身上,“你活下来了,起初,看到你身体里的逐渐枯竭的光脉,以为你只能活到隆冬初雪。” 纪燃说话的语气非常陈恳,“本来是快死了,后来阿爹找了位高人,从那高人手中买下一枚妖物内丹,我便活下来了,可我醒来时,却忘掉了我与你之间的约定,好在眼下还有机会弥补,对不起,差点害死你……” “你……究竟是什么?”这句话是梁星野问的。 这些年他走遍了五湖四海,怪异的事情见过不少,可是这个少年的身份,让他到现在都猜不透。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只记得,我醒来时便一直在这片土地上。”少年如是道。 这个问题让纪燃也陷入可深思。少年以痛苦为食,每年只有一段时间是苏醒的,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沉睡。还有,刚才他抬一抬手,便让那么多死去的动植物复活,这样的能力,不像是一个妖物所有的,难道…… 第79章鹿的报恩 纪燃忽然回想起那日在梦里,那个陨落在他面前的老神仙说过的话,他说,山快死了,救救它…… 难道老者口中的山,并不是指这座山,而是指掌控着这些山丘上一切生灵的这个少年? “你是山神?” 少年满眼迷茫,“或许是吧,我从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在守护这些山。” 梁星野便在这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能复活这些生灵,为什么在他七岁那年,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将自己的内丹借给他,却不愿意直接复活他?” 少年摇了摇头,“我复活不了他,万物生命都是天定,我没有这个本事复活任何东西。”他深吸一口气,“你们方才看到的万物复苏的景象,不过是我把从它们那儿借来的东西还给它们而已。” 少年又细致地解释了一遍,纪燃七岁时被毒蛇咬伤,危在旦夕,自己看到纪燃身上的光脉即将枯竭,痛苦不堪,算出他最多只能活到隆冬初雪。 为了减轻纪燃的痛苦,他将内丹借给了七岁的纪燃便陷入了沉睡,他与纪燃约定,初雪时交还内丹。 千算万算,他没能算到纪燃当时的体力,已经到不了约定的地点了,他昏倒在了半途。 那年冬天,他在浅水潭边苏醒,急需寻找自己的内丹,不然就会立刻丧命。 当他千辛万苦赶到纪燃身边的时候,却发现他活了过来,只是再也看不到自己,更记不清当时的约定。 纪燃搬走了,他连踏出这座山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即将死在雪地里,临终前,曾经被他摸过头顶的鹿群纷纷来到了这里。 它们将自己体内的光脉借给了他,让他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往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向山中生灵借光脉续命,越来越多的动物,植物,死去了,在这片庞大的山林中,它们的死亡变得微不足道,毫不起眼。 这样的做法不是没有副作用。 山神化为山鬼,他在阴暗的山林里变换形态,越来越狰狞,越来越诡异。 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熬不下去的时候,山林告知他,纪燃回来了。 他的躯体越来越沉重,死亡气息遍布皮肤,腐烂的淤泥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上掉下来,为了让纪燃回忆起一切,他向山林借了更多的光脉,他想要活下来。 山林也知道,唯有他活下来,它们才能一直存在。 所以它们毫不吝啬地向山鬼奉献了自己。 如今,它们的奉献得到了回报,山神活过来了,将光脉还给了它们。山林重新变得欣欣向荣,万物生机盎然。 “我能做到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守护这些山林。”少年道。 “所以山林在你危难之际,反过来守护了你。”纪燃笑了笑,“对了,那么长时间以来,我都不知,我该叫你什么,你有名字吗?” 少年摇了摇头,无论过了多少年,也依旧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我没有名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5 纪燃唔了一声,“你看,你以痛苦为食,被你触碰过的人,无论正在遭受多大的痛苦,都会峰回路转,只剩平淡,无需任何药材,便能医万物心病,为他们祛除苦痛。我给你起个名字,不药,如何?不药而愈的不药。” 少年笑得灿烂,不断在唇齿间琢磨着这个名字,“不药,不药……”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会儿,倒是梁星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们还有事,既然他已经完成了你们之间的约定,那我就先把人带走了。”说完便攥着纪燃往回走,一路上面色阴沉。 纪燃被他攥地手腕有些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星野兄,你生的哪门子气?是我惹你了么?” 梁星野松开他,只说了一句,“你好像很喜欢帮被人取名字啊。” 偏偏纪燃到现在都不知道星野兄在气什么,“哦,你说不药啊,怎么样,星野兄,你觉得这个名字好不好?我越想越觉得合适呢。” 这下好了,某些人本来就有点气,现在完全是被气得不行,丢下纪燃就走了。 纪燃在后面追了几步,“诶星野兄你等等我,我好歹也是个病人,还未病愈呢。” 回去之后,自己对着铜镜照了照,背上的三道伤痕,又消失了一道。 纪燃有些小纠结,“怎么还有一道好不了?” 先前的这两道伤痕他是罪有应得,因为他忘了和不药的约定,导致后来不药从山神变山鬼,不药自身难保,自然不可能每年春天吸食宋雨的痛苦,这也就连带着院子里与百年茶树合为一体的宋雨时时刻刻处于煎熬之中,成妖成魔。 难道说,这第三件事,与前两件事也有什么关联? 纪燃穿上衣服,猛然想起,“佛牙呢!” 他跑到院子里找了一番,星野兄好像打定主意不跟他说话,躺在屋顶上看星星。 纪燃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梯子爬了上去,“星野兄,你看到佛牙了吗?” 梁星野扭过头去,将头转向另一边,闭上眼睛睡觉。 纪燃不乐意了,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脸,“先前你出去探查,许久不回来,我有些担心,便让佛牙去找你,可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梁星野承认,自己听到那句“我有些担心你”的一瞬间,心软了下来。 他睁开眼,“梁伯呢?梁伯在不在?” 纪燃摇了摇头,“梁伯也不在。” 梁星野将钝剑带在身上,起身拉着纪燃的胳膊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纪燃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下了。 “去作坊找找看。”往常经常能看到梁伯在作坊里制茶。 茶庄的制茶作坊,就在最后方,那地方有一块平地,平日里太阳好的时候,梁伯经常会把茶叶搬出来晒晒。 可今夜,那片平地上,竟跪着一人。 佛牙的手脚都被捆绑着,就跪在院落中央,在他的面前,摆放着四具早已腐烂的尸体。 梁伯拿着一把砍刀,就站在佛牙的身后,眼底凶光毕露,他死死地将佛牙的头按在地上,“砰砰”地撞击着地面,“看看他们……这些都是你造下的孽,你理当给他们磕头!” 第80章孽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梁伯,有话好好说,你先放开佛牙。”看到这样的情形,纪燃自然是要上前规劝的。 “无论佛牙从前做了什么事情,你都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呵呵……他做了什么……”梁伯用力地将他的头按在地上,连续几次,佛牙的额头上已经渗出血来,“你自己告诉他们,你做了什么?” 佛牙的表情很平静,他可以反抗,可这一次,他似乎并不想反抗。 在面对面前这四具大大小小的尸首时,他的内心不是没有波澜。 这些都是他造下的孽啊。他转身便将这些罪孽遗忘了,痛苦的,都是幸存下来的人……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6 佛牙无比坦陈地看着那些尸体,“阿弥陀佛,你们不用为我求情,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纪燃有些担心佛牙现在的状况,他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佛牙,你把话说清楚!” 佛牙握紧拳头,“很多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候,我刚得知我全家都被满门抄斩了,我一面难过,一面又觉得我获得了自由。那会儿我的脾气很怪,刚从天禧寺出来,杀过不少人,我到过这个茶园,是我杀了梁伯全家。你们走吧,不必救我,我罪有应得。” 梁伯的情绪十分激动,“你们听到了吧,我没有冤枉他!” 他忽然看向纪燃,用砍刀指着他,“你的命,是我救的!我用唯一一颗妖丹,从你们纪家手里,换来了这座茶园,我满怀希望地安定下来,以为从此可以和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你呢?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就是让你在茶园留宿!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梁伯越说越心痛,“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原来梁伯就是当年纪家找了许久的神医…… 梁伯痛心疾首,“若是……若是我没有救你,若是我没用那颗妖丹换来这个茶园,那么当天死的,就是你的家人。” 梁伯阴狠地看着纪燃,“我救了你的命,你却与这种人为伍?呵呵……若我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你死!” “不关他的事!”佛牙抬起头来,满脸泪水,“你别害他们,星野兄,你带纪燃走!别管我!” 纪燃身后,梁星野沉思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按照佛牙说的,拉着纪燃转身就走。 “走,你不该管这件事,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 纪燃力气小,拉扯不过他,一边走,一边回首,他有些恼怒,“星野兄,佛牙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的朋友,是,他以前是做了很多错事,可是现在的他早就和过去的他不同了……” 梁星野将他攥到屋子里,关上房门,整个人就背靠着那扇门,“纪燃,你现在说这些,都是因为你把佛牙当朋友,你站在他的立场上帮他辩解,可你能不能站在那些死者的立场上想一想?杀人偿命,他犯过的错,不会因为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就不存在了。极北,他怂恿画皮师杀人谋皮,他自己渔翁得利,顺理成章地将剥了皮的尸体做成血尸;石原,宛凝阁幕后的主人究竟是谁,你不会猜不出来。现在到了岭南,依旧有他犯下的错事,你仔细想想,单单是我们走过的那些地方,都有他犯下的错事,那么那些我们没去过的地方,他杀过多少人?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你清楚吗?那些人的家人怎么办?谁来还他们一个公道?” 纪燃怔住了,心中无比纠结。 他知道佛牙无恶不赦,可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佛牙是那样渴望走上征途。 他只是迷路了,他渴望被救赎,若是可以,他愿意穷尽一生去弥补之前犯下的那些过错。 但像星野兄说的那样,站在受害者的那边一想,死去的人,需要一个公道…… 他越是纠结,背上的那道伤痕就越是疼痛,好似溃烂进骨子里。 窗外,百年茶树树干上的那道刻痕里,不断迸发出金色的光芒。 “那棵树是见证者,它在召唤我……”纪燃在此刻,终于明白了这棵树一直以来存在在这里的意义。 它在这里生长了百年,比谁都了解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点一滴,它是最古老的见证者,它不会说话,但这不代表它不通人性。 它想要用其他的方式表达自己当年看到的一切。 “星野兄,你让开,我想知道当初在这座院落里发生的一切,我想亲眼看看,佛牙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纪燃一步一步,朝着那棵树靠近,将自己的眼睛,贴着那道缝隙,向内窥探。 八岁。 茶农们都在谈论,纪家小少爷看了陨星,遭了报应,捡回一条命,算是万幸 如今茶园换了新主人,以前在纪家手底下受雇佣的茶农自然也就不需要留在这里了。 梁伯带着妻儿们,住进了茶园里。 起初,日子美好而又平静,梁伯觉得,这个地方,是最适合他们开始的地方。 “有了这棵百年茶树,我们就能制造苦丁茶,咱们的日子过得不会差。” 梁伯的妻子,是他在修仙的时候,救下的农家女,无依无靠便嫁给了他。 从此梁伯便丢下了修仙大业,安心成家立业,如今,他们的儿子已经成年,甚至娶了妻子,生了孩子。梁伯的儿子开始学着如何照料生意,一家人看似圆满……可…… 梁伯不知道,他的儿媳,是只妖物。 他没有孙子,那个小男孩,是妖物的同伴幻化出来的。 很多年前,梁伯修仙时,为了救农家女,打死了一只妖物,眼下妖物的同伴千辛万苦寻到了梁伯,想要为家人报仇,他们想让他痛不欲生,体会失去家人的痛苦,所以一开始,他们将一切都伪装地很圆满。 直到佛牙到来的那个夜晚。 妖物们意识到佛牙的到来是个麻烦,他是修道中人,道行比那个老家伙高许多,老家伙无法分辨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但是佛牙可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7 于是那个夜晚,妖物们在报仇雪恨之前,先对佛牙起了杀心。 第81章花鲢 当天夜晚,妖物幻化出好看的皮囊,来到了佛牙所在的屋子。 佛牙喝得醉醺醺的,半靠在墙边,手边是一壶美酒,一条腿蜷曲着,看见妖物的到来,不动声色。 “小哥哥模样好生俊郎,让奴心生向往。” 那时佛牙还小,十五六岁,个头却已经像成人那么高了。虽已喝醉,但也不至于被这妖物的三言两语勾引,他冷笑一声,“呵,小哥哥?还是别,论岁数,你可比我大不少。” “长夜漫漫,不如让奴家陪你共度春宵?”妖物朝着佛牙靠过来,手臂拥着佛牙的脖子,一只手去解他的衣衫,想要吸取他的阳气。“奴一眼就看出小哥哥未经人事……不如……” 佛牙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推了那妖物一把,“滚开。” 便在这时,梁伯的儿子端了些吃食推门而入,妖物见状,立刻幻化回他妻子的模样,跌落在地上,眼泪汪汪,“郎君你总算拉开了,我方才端了些水进屋,谁知……谁知这小和尚对我起了色心……” “好你个假和尚,我们好心收留你过夜,你竟然敢侮辱我妻子?”他抄起了门边的锄头,朝着佛牙砸来。 可他哪里是佛牙的对手? 佛牙轻轻松松地抓住了锄头一甩,那人被这股力道带着摔倒在地。 “你的妻子,是只妖物。”说罢,将手中的酒朝着那女人泼去。 妖物全身滋滋作响,被佛牙的酒一泼,身上冒出了黑烟。男人吓坏了,转身要跑,却被妖物掏出了心脏。 妖物杀了男人,知道自己不敌佛牙,打算先逃走再说。 佛牙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懒洋洋的。 “跑去哪儿?” 那妖物一愣,回过神来时,佛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掐住了她的脖子,咔嚓一声,直接被拧断了脖子。 一只黄鼠狼飞快地朝着佛牙扑过来,另一只妖物看见同伴被杀死,不顾一切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呵……区区黄鼠狼……” 佛牙不将它放在眼里,反手一甩,丢出去,那黄鼠狼落了地,竟化作孩童模样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引来梁伯的妻子,看见儿子的尸体,这位妇人气急攻心,还未冲到佛牙面前,便捂着胸口躺在了地上。 佛牙收拾完小黄鼠狼,拎着酒壶,带着醉意离开。 妖物们死的时候,一直维持着人类的样貌,外出归来的梁伯,推开门,便看到满院子的惨相。 儿媳与孙子倒在了院内,妻子与孙子死在了屋里。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哭着追了出去,泥地里,一步一个脚印,他追到了佛牙。 佛牙站在山巅,背后是一轮硕大的圆月。他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是非不分的人,该死。” 于是,梁伯也倒下了。 这就是纪燃八岁那年,茶园里发生的一切。 一段姻缘,引来一段恩怨。前来寻仇的妖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偌大的院子,到最后空空如也,梁伯的魂魄因为早年精通一些修仙之术,修成了厉鬼,彻底掩藏住身上的鬼气。为了报仇,他放弃了投胎的机会。 他日日夜夜地守在这里,等来了佛牙,等来了纪燃,等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起先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佛牙始终记得他是谁,他威胁他,不准对其他人动手,若是他对纪燃他们动手,那么他能杀他第一次,也能杀他第二次。 直到后来,纪燃让佛牙出去找梁星野,佛牙前几日便失血过多,出门没多久,就晕倒在茶园里,梁伯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将佛牙捆了起来,逼迫着他跪在家人的尸骨边一再磕头。 “这是你欠他们的!” “梁伯!”看清一切的纪燃再次出现在了院落里,“梁伯,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吗?” 纪燃说着,便将盖在尸首上的白布一一掀开,“你所谓的亲人,有两个是妖物,尸身腐烂,可妖物的骨骼就在这里,不会骗人。你的妻子,儿子,都不是佛牙杀的,多年前你修仙时,杀了它们的同伴,这两只妖物,本就是蓄谋已久,冲着你们家来的。唯有你,你是佛牙亲手杀死的,所以他甘愿跪在你面前,任你处置,可是梁伯,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把你家人的死怪罪在佛牙头上。” 梁伯绕着那些尸首转了几圈,崩溃地向后退了几步,贴着墙根,又哭又笑起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8 “梁伯,若是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佛牙一个赎罪的机会,让他超度你。他这辈子,确实犯过不少罪孽,但是往后我会带着他做善事,一一消除那些罪孽。” 见梁伯没有反对,纪燃便上前解开了佛牙身上的绳索。 便在此时,神情恍惚的梁伯忽然拿着砍刀朝着纪燃冲了过来,好在梁星野,拉开了纪燃。 佛牙看向梁伯,皱起眉头,“不对劲……” 纪燃站在梁星野的身边,依旧不解,为什么梁伯会忽然袭击他? 梁星野飞身而起,站在了屋顶上向下张望,随即对众人道,“是蛛丝。” “蛛丝?”佛牙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梁伯身后的那堵院墙上,有很多蛛丝牵引着他的一举一动。我想梁伯应该也是被利用了,佛牙并不是他真正的目标,他真正的目标,是你。” 纪燃指了指自己,“我?” 谁要害他?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回家乡,再加上平时也没什么仇人,谁会害他?纪燃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伯被蛛丝操纵着,不断朝着纪燃的方向袭来。 梁星野飞身而下,抽出钝剑朝着蛛丝砍去。说来也奇怪,那蛛丝柔韧极了,一刀下去,只断了几根。 越来越多的小蜘蛛从围墙里爬了出来,它们通过连接在梁伯身上的蛛丝,来来回回地在两端爬来爬去,吐出了更多的蛛丝。 “佛牙,保护纪燃!” 佛牙丢开了绳索,他是亏欠梁伯,但是眼下他不会拿纪燃的命开玩笑,操纵梁伯的东西,明显是冲着纪燃来的。 他将他向身后挡了挡,第一下没拉到人,第二下也没拉到…… 佛牙恼了,一回头,“人呢!” 地上躺着的纪燃啪嗒啪嗒地跳了两下,“这儿呢……水,我要水……” 佛牙一脸惊悚,指着泥地跳动着纪燃,“花……花鲢……” 第82章鱼大爷 纪燃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好死不死变成了一条鱼,还是条大花鲢……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两边的鱼鳃里进了些泥土,难受极了。 “水……水……”第一次做鱼,也算是体会了一把被人捞上岸的感觉,窒息感扑面而来,他啪嗒啪嗒地在地上跳动着,“再不给水,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佛牙也顾不上眼前被蛛丝操纵的梁伯了,弯腰一把捞起纪燃,左右张望了半天,找了个小茶缸,将他丢了进去。 纪燃在小茶缸里缩着,虽然地方小,但是好在在水里,舒服了很多。 佛牙抱着鱼缸安慰他,“你先在里边儿将就着,等过了这一关,我就给你找个大点儿的鱼缸。” 纪燃在水里“咕噜咕噜”了几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佛牙小心翼翼地抱着鱼缸,根本无法去处理梁伯那里的事情。他甚至不敢动作过大,怕把水撒了…… 他没养过鱼,抱着鱼缸一脸无措,只能向梁星野求助。 “星……星野兄……这可怎么办?” “先好好捧着,这里交给我。” 佛牙应了一声,抱着茶缸撒腿就往外跑。 纪燃在鱼缸里晃荡个不停,不断地吐着泡泡嘟囔,“撒了撒了,小心着点,水水水……给我加口水……” 佛牙一口气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将茶缸里的纪燃倒在了水缸里,他自己就靠在缸边喘气,“我说你老是这么吓唬人也不是个事儿啊,说变就变,得亏当时脚边就你一条鱼,一眼就能看到,你说万一你变成一只蚂蚁怎么办?我上哪儿去找你?就你,变成蚂蚁?声音那么一丁点儿,谁听得见啊?一抬脚就能把你踩死……真是吓死个人……” 纪燃在大水缸里畅游了一会儿,浮上水面,“咕噜咕噜,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啊,没办法的事儿,我的内丹还在修复,我控制不了……” 下去换了口气,继续咕噜咕噜,“不过最近我变回人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单单是这一次,就持续了十几天,你别担心,越往后总是会越好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09 说着说着,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挑剔起来。 “这水缸大是大,但是里边儿的水摆久了,水质着实不怎么样。得是山泉水,浅水潭里边湛青湛青,一眼能看到底的那种。” 佛牙噘着嘴,“大晚上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换水?明早吧。” 这边刚安置好纪燃,那边星野兄也回来了。 “怎么样了?” 梁星野操了擦剑,“蛛丝一把火都烧掉了,至于梁伯,我把他带回来了,我觉得最后这件事,应当由你来做。” 梁星野闪开身子,露出身后满脸沧桑的梁伯来。 佛牙紧张地握着佛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知道自己被谁操控,又是谁想要害纪燃吗?” 梁伯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是能让我偿命的,毕竟是我害了你,我这条命你要是想拿去,我一点也不会反抗。” 梁伯的脸上依旧带着愤怒的表情,他看着佛牙额头磕头磕出来的伤口,有些不确信地问他,“你真的想要偿命?” 佛牙无比诚恳地点头,“如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 “可他们说,你如今一心向善,我就算杀了你,又能改变什么?我的家人能活过来吗?” “不能。” “那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梁伯叹了口气,他开始正视佛牙,“若想要偿还,便多为他人做些善事吧,我已经死了,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佛牙上前一步,谦卑地低下头来,“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超度你吧。” 梁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佛牙在院落里点了一圈蜡烛,梁伯的魂魄就坐在正中央。 纪燃在水面上不断探头,他从未见过佛牙如此认真念经的样子。天光破晓,梁伯的魂魄终于消散了,这时,一直困扰着纪燃的那三道伤口,都消失不见了。 百年梧桐树的树干上,那些刻痕也都消失不见了。 六岁,七岁,八岁…… 想着那些消失的刻痕,纪燃越发地想念起纪老爹来。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飞升之后不及时回家看看,跟纪老爹说说天上的一切,说说自己的近况,哪怕是说上一句“我过得很好”,也好过他总为他担忧。 …… …… 是时候回去看看纪老爹了。 一大早,两人一鱼又开始下山了。 纪燃被佛牙装在一个脸盆大的鱼缸里,里头装满清澈的山泉水,就捧在手里,一边走一边道:“你瞧瞧,今儿个说来个奇怪,咱们一下山,这山中的动物都在树丛里探头一路看着咱们,连头上的蝴蝶蜜蜂都比平日里多。” 梁星野抱着钝剑走在最前面,冷哼了一声,“怕是来送行的。” 佛牙抱着鱼缸晃荡了一下,“为咱们送行?多大的面子啊。”佛牙朝着四面八方有模有样地拜了拜,“那什么,那山里的神仙叫什么来着?对了,不药!不药仙人,别送了,让这些小动物啥的都回去吧,人家也挺忙的,你瞧瞧那兔子都拖家带口的多不容易?我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需要护送。” 纪燃在鱼缸里努力探头,隔着水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山林中,不药坐在鹿背上离去的身影,模模糊糊的。 纪燃很是感激,出了这座山,即便不药再神通广大,也护不到他们了。 纪燃在心底默默说了声谢谢,有钻入缸底,甩了甩尾巴,说话时气泡咕噜咕噜地从水里冒出来,“我饿了,带鱼食了么?” 佛牙有些犯难了,“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鱼食?要不我去给你挖几条蚯蚓?” 纪燃抬起尾巴,在水面上啪啪两下,甩了佛牙一脸的水。 “你还真把我当花鲢了啊,还让我吃蚯蚓?恶不恶心?给我来点儿馒头屑就行。” 佛牙掰了块馒头丢进水里,纪燃又嚷嚷了起来,“太大了太大了,水一泡更大了,要馒头屑,掰小点儿,我的嘴可没这么大。”啪啪啪尾巴一扇,又甩了佛牙一脸水。 佛牙委屈地擦了擦脸,将鱼缸往梁星野的怀里一送,“星野兄,这条鱼大爷我可伺候不了,还是你伺候着吧!”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0 第83章一网打尽 岭南最大的特点,就是山美水美。 那些山中的泉水溪流一路向下,始终朝着同一个方向汇集,最后形成了贯穿岭南的最大的一条河流:落川。 他们乘船而下,这一路上,纪燃在鱼缸里兴奋不已地解释着,“岭南人靠水而居的,所以落川两岸很是繁荣富饶。我们老纪的宅子,就建造在落川边上,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底下的落川水。落川里的水冬暖夏凉,很是清澈,不少渔民白天打鱼,晚上就住在船上,饿了,就将船开到水边,对着旁边的酒楼吼一声,酒家就会用竹篮送上好酒好菜……” “小时候我爹从不让我下水,怕我淹死在落川里,我们每次都是背着我爹偷偷从窗户跳到水里,一来二去,自己便学会了凫水。” “咱们只要乘船走水路,沿着落川一路向下,你们在岸边看到的最大,最宏伟,最气派的房子,就是我老纪家的房子!也不知道这些年我爹生意做得怎么样了……要不你们把我倒出来,就倒在水里吧,这船怎么开地这么慢,还不如我自己游着快!” 佛牙在一旁捂了会儿耳朵,有些心力交瘁地看着坐在船头的梁星野,“我说星野兄,你一直听他这么唠叨,你心不累么?” 星野抱着鱼缸,看着前方,笑着摇了摇头,“我愿意听他说。” 佛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向后看了眼,感叹道,“得亏找了个艄公是个聋子,不然得被这条会说话的花鲢吓死。” 屈起手指在鱼缸上敲击两下,“若是上了岸,你可得消停些,免得被人当成花鲢精炖了汤。” 纪燃吐了一串泡泡,“我知道的,知道的。诶,星野兄,我刚才的提议你考虑地怎么样?把我倒出来在落川里游会儿呗?” “想都别想。” “可是星野兄,这鱼缸太小了,勉强只够我在里头转个身,老是在这里边儿,我都活动不开筋骨。”纪燃还在装可怜。 一旁的佛牙哼哼了两声,“你一条鱼,有几根鱼刺就不错了,还瞎扯什么筋骨……” 纪燃气极了,在水里吐了一连串的泡泡。 小船在落川中徐徐前行,时不时晃荡一下。 纪燃在鱼缸里沉寂了一会儿,心想,你们不让我出去,我跳出去还不行么?他将自己的身子弯曲成一个弧度,趁着他们不注意,猛地发力,将自己从鱼缸里弹了出去。 “啪嗒。”落在甲板上,还没来得及看清周边的一切,就被一只手捡了回去。 纪燃欲哭无泪。 佛牙看了眼星野兄的脸色,试探性地提出了建议,“要不找个盖子把鱼缸盖起来吧,这货真不是条省油的鱼。” “我是花鲢我骄傲,我们花鲢向往自由怎么了?跟省不省油有什么关系?佛牙,我吃你们家大米了?” 声音起先是清晰的,直到鱼缸口被梁星野盖上一摞书。 佛牙从船尾走进船篷,“比划了半天,那艄公大概的意思是,今晚我们得在水上过夜,明天才能到。” 说完,又敲了敲闹腾个不停的鱼缸,“别跳了,没用了,上边儿还压了块石头,我和星野兄也是为你好,你现在不比以前了,被人逮着了,就是红烧和炖汤的命运。” 晚上,佛牙和梁星野就在船篷里休息。 前半夜一切都还好,鱼缸里的纪燃也消停下来了。 直到后半夜,一向平静的落川忽然风浪大作,狂风暴雨中,小船摇晃个不停,几乎被巨浪掀翻,佛牙与梁星野在梦中惊醒,船猛烈地向一边倾倒,两个人都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装着纪燃的鱼缸就滚下了船。 船只被风浪推着向前,根本不可能再折返去寻找。 梁星野想都没想,就直接跳到了水中。佛牙浑身都湿透了,在大雨中喊了声,“星野兄,危险!” 可眼下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佛牙着急地指挥着艄公让船调头回去,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将水中的梁星野捞了上来。 他咳嗽着重新上船,趴在船头不停地呕着水,捞上来的,只有一个空掉的鱼缸。 佛牙的面色也跟着沉下来,急忙跑到船尾跟聋耳的艄公各种比划。 “我们的花鲢掉水里了,安不安全?落川里有没有吃花鲢的大鱼?花鲢?这么大的花鲢……” 艄公完全看不懂佛牙在比划什么,误以为佛牙在问他,有什么地方能买到花鲢,便扯着嗓子大声道:“鱼市,天蒙蒙亮的时候,能买到大花鲢,炖汤,红烧都好吃……”手比了个往嘴里扒饭的姿势,“好吃……去晚了,就没有了……” 佛牙抱着脑袋蹲在船头,这会儿风浪也都平静下来了,“这可怎么办啊,星野兄,你说他万一被渔民网上岸,当场宰了……”佛牙不敢往后想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1 这要是在水里还好,可万一落到渔民或者摊贩的手里,那可是九死一生啊。 …… …… 纪燃起初是睡着了来着,睁着眼睛睡的。 风浪来的时候,愣是被水中的暗流晃醒了,迷迷糊糊地一看,自己居然不在鱼缸里了。 再向四周,这里是?落川? 怎么回事?星野兄呢?还有佛牙呢?纪燃在水里游了一会儿,发现根本就无法找到他们俩。 正纠结着呢,落川底下,忽然拉起了一张渔网。 糟了! 纪燃拼命地向上游,渔网底部,受到惊吓的鱼类也纷纷向上,将纪燃撞到了一边。 “快跑快跑!” 纪燃肚子下面的鳞片被撞地生疼,在水里冲着那些鱼嚷嚷着,“你们游的时候看着点儿?撞到其他鱼了不知道啊……” 咦?方才是其他鱼在说话? 鱼会说话! 他白活了这么多年! 纪燃还郁闷着呢,这会儿那些往四面八方逃散的鱼类瞬间朝着纪燃的方向挤压了过来,收网了! 更多的鱼尖叫了起来,“网住了网住了!” 这一网里的鱼极其多,大家出了水之后,全都张着嘴挤在一起,纪燃的尾巴都被挤歪了。 渔民欣喜地将这一网鱼倒在船上,纪燃只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欣喜地响了起来,“爷爷,这一网,好多大鱼。” 说就说吧,还将猛地将纪燃举了起来,显摆似的抱在怀里,“还有一条大花鲢!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纪燃被那小屁孩举着,嘴巴张啊张的,可他又不敢说话,因为那小孩的爷爷此刻正在船头杀鱼,手里拿着把锃亮的刀,刷刷刷地刮着鱼鳞。 那是条鲫鱼,纪燃看的清清楚楚,嘴巴也似他现在这样张着直喘气,刮鱼鳞的时候,疼地在砧板上直跳,老渔民抓不住它,便一刀剁了鱼头。 纪燃怕自己一说话,鱼头也会被人家剁了。 他企图将自己伪装成一条寻常鱼,直到那孩子将他放在水盆里,他才松了一口气。 和纪燃同在一脸盆的,还有一些其他鱼,条条都是一脸惊慌的模样,兴许是同类,大家都是鱼,纪燃竟然能听得到它们在想什么。 “我听说进来落川边的各大酒楼里,剁椒鱼比红烧鱼,清蒸鱼都卖得好……我不想死……” “我还没活够呢,刮鱼鳞的时候一定会痛死我的……” “嘤嘤嘤……”纪燃的耳边是一群黄花鱼的哭声。 “别吵了别吵了!”关键时候纪燃总算是站出来,为鱼主持公道了。 第84章沉没的画舫 渔民将一盆又一盆的鱼搬上了岸。 天蒙蒙亮,买鱼的行家都知道,这个时候来鱼市买的鱼是最新鲜的。 渔夫们就在岸边卖鱼,卖声不断。 “客官,新鲜的鲫鱼,炖汤喝吗?” “刚打捞上来的黄花鱼哟。” “一网鲜,有虾有蟹来看看诶!”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2 在这些鱼盆中,有一盆鱼显得特别与众不同。不管是大鱼小鱼,鱼头纷纷朝内,正对着一条花鲢,那花鲢的嘴巴一张张地吐着泡泡,像是在与其他鱼密谋着些什么。 “待会儿渔民一掀盖子,咱们就装死,全都装死,装死会吗?鱼肚子朝上,一动不动……” 纪燃一边说,一边还现场教学,“像我这样翻过来,记得浮在水面上。” 黄花鱼嘤嘤嘤了半天,半信半疑地看着纪燃,“真的有用么?” “当然有用!”纪燃说得斩钉截铁,“你们想想,都是一样的水,那么多盆鱼,人家都活着,打开我们这盆,全死光了,他们会怎么想?” 大鱼小鱼一脸懵逼。 纪燃一甩尾巴,“当然是觉得晦气!若是将死鱼卖给人家,吃出了什么问题,那渔夫可担当不起,说不定他们回头就把我们全倒回水里了,到时候大家抓紧跑就行了,长点儿心吧,鱼钩上的东西别碰,游远一些,可别再被逮到了。” 这会儿已经有很多买鱼的堵在岸边,挑挑拣拣起来。 老渔夫一盆一盆地将鱼搬上岸,搬到纪燃所在的这一盆,有些纳闷。 “怎么全死了?” 只见那一盆子的鱼,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全都翻着肚子漂在水面上,连那只小虾米也没幸免。 “爷爷,怎么办?” “真晦气,去去去,拿去倒掉。” 纪燃心中一喜,他个头比较大,顺着倾倒的水势向外滑,刚滑到脸盆边缘,盆一下子就回正了。 “倒了干嘛?挺可惜的,这条鱼我要了!”出来采购的胖厨子直接拦下了。 纪燃在心中叫嚷个不停,不会这么倒霉吧…… 老渔夫有些犹豫,“可是这鱼死了……” “死了没事儿,我看着道也新鲜,我就要这死的,你给我便宜点儿。”胖厨子将纪燃抓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探头对老渔夫道:“不瞒你说,我们店老板娘最近贼抠门儿,就让我特地来买死鱼的,便宜!客人也吃不出来。你们明天要是还有死鱼,都给我留着,我全要了!” 简直就是黑店!纪燃在心中唾骂着。 不一会儿,胖厨子拎着纪燃,买了些其他食材回到了客栈里。 纪燃躺在竹篮里艰难地喘着气,胖厨子回去之后将菜倒了出来,看到纪燃的鱼嘴在动,乐地笑了起来,“还是条活鱼?今儿个真是赚了!” 洗手,准备砧板…… …… …… 另一边,梁星野和佛牙分成两路。 梁星野继续坐在船上,在水里寻找纪燃。佛牙则是被指派到了岸上,在鱼市里寻找纪燃的踪迹。 今儿个打捞上来的花鲢,大大小小数百条。 佛牙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找过去,看到花鲢,就纪燃啊纪燃地小声呼唤。 “老板,花鲢都在这里了么?” “都在这里了。” “有没有一条……会说话的花鲢?”佛牙试探性地问道。 “你有病吧!不买就滚!” 佛牙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被人家骂了多少次。可没办法,纪燃还没找到……鱼市里没有,佛牙只能去各大酒楼里碰碰运气了。 …… …… 酒楼的小厨房里,纪燃在砧板上跳动了几下。他缺水缺太久了,浑身上下黏答答的,难受极了。 大家一边洗菜,一边讨论着昨晚发生的事。 “诶,听说了没有?昨晚落川里的浪翻地很不寻常,这一晚上,可死了不少人呢。”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3 “可不是嘛,今儿个早上起来听到这桩事,我都吓了一跳,别的小渔船就不说了,立春堂的画舫,那么大,竟然也能掀翻,画舫上的姑娘们落了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整整一船的人,全死光了。今儿个早上已经有人去捞尸了,听说啊,那些尸体可诡异了,个个大头朝下沉在水底,根本浮不上来。” “这也太奇怪了吧,淹死的人不都是会浮上来的么?怎么会沉在水下浮不起来?现在看来,机杼楼楼主说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他说什么了?他不是个瞎子么?” 洗菜的小工立马示意那人别乱说话,“嘘,你可别乱说!传闻机杼楼的楼主精通各种机关之术,人家眼盲,心可不盲。出事前人家就说了,落川的底下连通着冥川……” “这种事他也知道?” “可不是么?那楼主神出鬼没的,据说能与天沟通……” 大家伙儿说着话呢,胖厨子磨完刀进来了,“闲聊什么呢?菜洗不干净小心我告诉老板,扣你们的月钱!” 那些人一下子安静了。 纪燃躺在砧板上,听了许久,什么机杼楼?什么楼主?他好歹也算是个岭南人,怎么从没听说过,岭南还有什么机杼楼?难道是这两年才有的? 想这事呢,冷不丁被胖厨子拎起来,在水里冲了几遍之后,又放上了砧板。 纪燃心跳个不停,眼看那锋利的大刀朝着自己砍来,现在再不说人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于是纪燃奋力地喊了一句,“好汉饶命!” 那胖厨子拎着刀,怔住了。 他的表情有些震惊,回头问那些洗菜的,“你们……听见什么了么?” “听见什么?” 胖厨子指了指砧板上的纪燃,“花鲢……花鲢说话了……你们听见没?” 砧板上的纪燃很是配合地扑腾了一下,“好汉饶命!” 这下好了,洗菜的全都听见了,纷纷大叫着向外跑,“花鲢成精拉!” 转眼,厨房内就只剩下胖厨子了。 他虽然害怕,可偏偏不信这个邪,于是胖厨子不管纪燃的求饶,一刀向着纪燃剁了下去。 纪燃急忙在砧板上跳动了一下,避开了致命一击,“大哥,我跟你们无冤无仇的,有事好商量啊!” 楼下,事情一下子闹腾开了,正在附近打听纪燃消息的佛牙急忙冲进酒楼,“那条会说话的花鲢呢?” “厨房……” 佛牙又只能冲进厨房,那胖厨子拎起刀来,又一次剁了下去,这次纪燃奋力一跳,竟然直接跳出了酒楼的窗口。 酒楼靠着落川,万幸的是,纪燃最终还是噗通一声掉到了落川里,佛牙没来得及赶上,只能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冲着水里大喊,“纪燃……纪燃!” 水里没有半点动静。 佛牙气鼓鼓地回头,那厨子还哆哆嗦嗦地拿着刀,神情恍惚地喃喃着,“花鲢成精了,花鲢成精了……” 落入水中的纪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在水里畅快地游了一个来回,刚才九死一生,他没被做成剁椒鱼头已经是万幸。 现在是白天,太阳照进水里,水底有了一丝光亮。 纪燃向下游了一会儿,发现不远处的水底有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凑近一看,吓得他鱼鳞都掉了几片…… 那沉在水底的,可不就是先前那些人口中的立春堂画舫么? 船彻底沉没在水底,画舫残骸边上,大头朝下,是一些姑娘们的尸体……个个睁着眼睛,皮肤苍白,看着像活人,纪燃游到附近探过鼻息才知道,那些姑娘都是死的。 第85章拔地而起的机杼楼 偌大的一艘画舫,就这么沉没在水中,可想而知,昨夜落川起浪的时候,那些落水的姑娘是多么的惊慌无助。 水面上,有人浮出水面大喊,“找到画舫了,找到啦,就在水下,开始捞人!”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4 噗通声一声接着一声,更多的人跳下来了。 岸上围观的众人纷纷感叹,“这一夜,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落川向来平静,即便是大风大雨,也从没翻起这样的浪花,更别说一下子死这么多人了,太不寻常了。” “最近这几年,不寻常的事情多着呢,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么?李寡妇看上了自家小叔子,丈夫死后,她千辛万苦挣钱养活小叔子,小叔子终于考取了功名,李寡妇以为自己的好日子来了,便去和小叔子坦白,说自己喜欢他,要嫁给他,被她那小叔子当场拒绝了,李寡妇气不打一处来,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刺向了她那小叔子的背,连刺了十几下……” “后来呢?” “后来机杼楼的楼主恰好路过那里,不过是摸了摸那小叔子的背,你猜怎么着?他的伤口里,竟飞出金色的鸟来!一道伤口一只鸟,十几道伤口,就连着飞出十几只鸟!” “竟有这等怪事?” “那是当然了,我当时就在那里,亲眼捡着的,那鸟连羽毛都是金色的,从他伤口里钻了出来,飞到天上一眨眼就不见了。那楼主当时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我也就听了个大概。” “什么话啊?”妇人们很是感兴趣地围在一起。 那人想了想,“他说什么,人生来就逃不过三道门,第一道是市井之门,第二道是登天之门,第三道是入狱之门……还说,李寡妇家的小叔子,命里就是要入登天之门的人,所以伤口里能飞出金凤,那些金凤打出生起就一直活在他的身体里,为的就是今天为他挡这一劫,如今劫难已经化解,金凤自然就飞走了,伤口也都消失了。李寡妇家的小叔子一听,立马对着机杼楼的楼主跪下了,哭着说自己不当官了,要跟着楼主修仙……” “这么神?” “那是当然!现在机杼楼前已经堵满了人,五湖四海的人都来了,都嚷嚷着,要跟着楼主修仙,入登天之门。” 人群中,梁星野默默地听完了这些,转身与佛牙在约定的地方会和,可远远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很小声,鬼鬼祟祟的,生怕被其他人听到似的。 “星野兄,我在这里……”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捞尸人的身上,纪燃探出水面,小声叫嚷着。 梁星野的眼睛亮了一下,问路边的摊贩买了只木盆,蹲在水边,一把将纪燃捞了上来。 “你还知道回来?”声音里带了些苛责。 纪燃在木盆里转了一圈,“方才发生的事,可真是吓死我了,星野兄,你说的对,还是你怀里安全,从今往后我就在鱼缸里,你到哪儿就捧着我到哪儿,我哪里都不去了。另外……你能给我换个好点儿的缸么?着盆木头味道太重了,也不干净,最好能去古董店里逛逛,找那种琉璃盏质地的鱼缸,这样我便能看到外面。” 梁星野嗯了一声,“先去与佛牙会和。” 纪燃接过梁星野的话,继续道,“和佛牙会和之后,就去我家,我们老纪家!” 佛牙就在酒楼里坐着,方才看见纪燃跳进落川,这才着急忙慌地通知星野兄过来一起找,眼下总算是找到他了,大家都放了心。 用过午膳,由纪燃在新鱼缸里带路。这只新鱼缸是佛牙斥巨资买的,纪燃在鱼缸里过地很是舒适。 “对对对,就是这里,这条街走到头,就是我老纪家了。”他还有心思在鱼缸里指路。 梁星野抱着鱼缸,走到长街尽头,看着那座高大的建筑,皱起眉头来,“你确定这是你家?” 那楼顶的牌匾上,分明写着机杼楼三个字。 纪燃这下也慌了,“怎么会?我总不至于连我家在哪儿都记错吧,我确定就在这儿啊,怎么我纪家府邸去哪儿了?平地而起一座机杼楼?” “我去帮你问问。” 佛牙走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气喘吁吁的。 “都帮你问清楚了,纪家那宅子,早就不在了,机杼楼是将纪家的宅子铲了,新建的。”说到一半,神色有些慌张,似乎是不愿意往下说了。 “那我爹呢?”纪燃追问道。 佛牙一脸的为难,想来想去,这件事他终究是要知道的,便将方才打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纪家早就没了,你爹……也死了……据说是一场大火……从此之后,就没有纪府了。” 纪燃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重重一击。 他爹死了…… 怎么会这样?他才离开不过几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自打飞升上天后,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回家看上一眼,如今他这一路满怀期待地赶回来,却发现他爹早就死了? 纪燃沉入了水底,像一条死鱼,一动不动。 机杼楼外,人山人海。 所有人都期盼着自己能入机杼楼修仙。 在夜幕中,机杼楼内机括运转,无数盏悬挂的灯齐齐亮起。地底传来了咔哒咔哒的声响,齿轮运转,互相牵动,机杼楼的大门缓缓合上,依旧选择将所有人拒之门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5 佛牙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座古怪的楼,“我总觉得,他爹这件事,和那座楼的楼主有关系。”拍了拍梁星野的肩,“星野兄,路人说的那些传闻,你也听说了吗?” 梁星野此时很是担心鱼缸里的纪燃,他知道,现在最应该给他一段时间冷静下里。 他们找了间客栈,将纪燃安置好,掌了灯,开始说起自己白日里听到的事情。 “这第一件事,就是落川风浪大作,画舫沉没,死了很多人。我听那些围观的人说,机杼楼的楼主早就说过,落川之下,与冥河相通。” 佛牙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第二件事,就是李寡妇用簪子当街在自家小叔子背上刺了十几下,那小叔子不但没死,伤口里还飞出金凤来。我修仙那么久,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怪事,星野兄,你听说过任何有关于金凤的事情吗?” “自是没听过的,这些事情都需要好好调查。”他又想起白天听到的另外一些事情,便对佛牙道,“第三件事情,机杼楼楼主说,人这一生,逃不过三道门。那三道门分别是:市井之门,登天之门,入狱之门。听他的说法,好似自己早已窥破天机,可我偏偏不信。” 佛牙适时地提出建议,“那便找个机会,潜入机杼楼,去探探那个瞎子的底!” 第86章市井之门 纪燃沉在鱼缸底部,圆睁着眼,眼前闪过的都是纪老爹的模样。 说实话,小时候纪燃并不喜欢纪老爹,因为印象中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拿着藤条站在他身边逼迫着他读书学字,如今长大了,他才慢慢了解到纪老爹的良苦用心。 这些年来,他既当爹又当妈,还要照料家里的生意,过得着实艰辛。 火灾?怎么会有火灾?纪家的老宅就建造在落川边,推开窗户,外面就是水,怎么会到最后落得个被烧死的下场?那他的尸首又在哪里? 事有蹊跷。 纪燃咕嘟一声,冒出水面,眼泪与鱼缸里的水混在一起,看不出是哭过的样子。 “星野兄,我总觉得这件事和机杼楼有关,即便我纪家老宅被烧焦了,那机杼楼的楼主又凭什么推掉我家的宅子,平地而起一幢机杼楼?”他连个怀念的地方都没有,小时候生活过的宅子,全部被抹掉了,他不甘心。 “即便我家宅子烧了,也轮不到他在我家的地界上盖机杼楼,我们去会会那个机杼楼楼主!” 佛牙本以为纪燃经此打击,至少得失落一阵子,见他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便走到鱼缸边,“纪燃,现在已经是夜晚了,那机杼楼里里外外都是机关,关门落锁的时候你是没看到,整个地底都在震动似的,那底下机括运转,一入夜,就将整个机杼楼封死了,连个窗户都没有,直到天破晓,机括才会重新运转,打开机杼楼的门窗,所以今晚咱们先休息一下,明早看看能不能跟着门外那些人一起混进去。” 纪燃嗯了一声,再次沉入了水底。 鱼缸就放在床边,梁星野一夜未睡,守着他,他居然担心一条鱼会做傻事。 前半夜半夜,鱼缸里不断传来呜呜的哭声,梁星野没有点灯,只是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到了后半夜,那呜呜的哭声更近了,就在他耳边。 纪燃伤心着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变回了人形,就躺在梁星野的身边。 便回人并没有让他觉得喜悦,他背对着梁星野躺着,全缩成一团,小声地哭,双眼通红。 梁星野无奈地叹了口气,由平躺的姿势改为面对着他的后脑勺,伸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算是安慰。 “你爹若是知道你现在这般伤心,也会难过的。” 纪燃闻言,翻了个身子,眼泪汪汪地对着他,“你说我爹在地府过的好不好,那些牛头马面有没有为难他,他投胎了没?我爹这辈子没犯过什么大错,下辈子应该能做人的吧。” 哭着哭着,忍不住将脑袋埋入星野兄的怀中。 梁星野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是一通安抚。 天快要亮的时候,纪燃才睡着。 佛牙一大早就醒了,敲了梁星野的房门,他也早早地起来了,卷起衣袖问店家借了后厨,不知道在忙什么。 佛牙没等到星野兄,便来到鱼缸前,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汪水。 “什么情况?纪燃呢?” 门外,梁星野端着一小盘肉丁进来,将盘子放在桌上,伸手在被窝里捞了一把,在佛牙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淡然地捞出一只……王八! 王八纪燃的四条腿在半空中刨啊刨,梁星野拎着他的壳,将他放在了桌上,捏着小块小块的肉丁喂王八。 佛牙一脸懵逼地跟着坐了下来,指了指王八,“这是……纪燃兄?” 梁星野依旧淡然地喂着王八,“是啊,最近变化地有些勤快。”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6 纪燃胃口不好,还在难过,两只王八眼肿肿的,伸爪推拒了一下,“不吃了,没什么胃口,咱们赶紧去机杼楼吧。” 那鱼缸没浪费,只是把水倒了一大半,纪燃还是在鱼缸里,如今是水陆两栖,有水和没水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一大早,机杼楼外排满了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大家看上去都对这个机杼楼楼主极为崇拜。 机杼楼一楼门窗紧闭,有如铜墙铁壁,所有人守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脚下传来隆隆的机括运转之声,不一会儿,一楼的墙面上,开了个门洞,里头传来了幽幽的声音。 “想要拜我为师的人,请依次通过此门。” 门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断有风呜呜吹来。 “就这么简单?我先来我先来!”一个年轻人试探性地朝着门内迈了一步,本以为里边儿会有什么猫腻,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地顺利,他不断往里走,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剩下的那些也都朝着那扇黑漆漆的门洞内涌去。 佛牙吃完了最后一口早点,拍了拍手,“大家都顺利进去了,似乎简单地过分了,话说机杼楼的楼主真的要收这么多徒弟吗?刚至少进去了百来号人了吧……” “前面太挤了,我们最后进吧。”梁星野捧着鱼缸对纪燃道。 等到前面的人都进入地差不多了,他们才开始动身。 佛牙走在最前面,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一道无形的墙面撞了一下,险些流出鼻血。 佛牙捂着鼻子,试探性地在门洞上摸了摸,“这……好像有道无形的墙挡着,进不去啊……” 后面的几个人等得不耐烦了,“你行不行啊,我来。”说着,便一脚踏进了门里,还不忘回头奚落了一下佛牙,“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你们还是趁早抱着王八回家睡觉吧哈哈哈。” 佛牙卷起袖子,想要硬往里冲。 “我还就不信了。” 试了几次,还是进不去。 梁星野也尝试了几次,和佛牙一样,被一道无形的墙挡着。 到最后,后边儿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人,那几个人都和他们一样,是进不去这道门的。 地底机括再次运转,那扇黑洞洞的门眨眼就消失了。 另外一扇全新的门,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门是敞开的。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面纱的女子站在门边,笑脸盈盈地恭迎他们,“恭喜诸位,通过了楼主的考验。” 后头的一个书生上前一步,张望了一下,“这算哪门子的考验?为什他们都进了那道门,我们进不去?” 他依旧不可置信,“就这样,我们什么也没做,就通过考验了?” 面纱女子耐心地解释着,“方才出现在诸位面前的那扇门,是市井之门,只有寻常人才能通过,方才那些人进了市井之门,接下来便会在机杼楼的另一边走出来。诸位进不去那扇门,必然不是什么市井之辈,你们是被门筛选下来的人,楼主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请吧。” 第87章考验 纪燃将爪子搭在鱼缸上,向外张望。 算上他们,被所谓的市井之门拦在外面的,总共有五人。 除了佛牙与星野兄,后面还有个书生,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模样。书生手上拿着一张竹简,时不时摊开看看,说起话来,满是一副高人一等的腔调。 书生的左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手上拿着岭南摊贩上随处可见的小玩具,那是一个漆黑的木盒,用手拨动一侧的齿轮,盒内会跳出一只木鸟来。 女孩的身后站着一个女子,驼背,斗笠上罩着一层白纱,几乎将自己从头到脚遮掩了起来。 书生看了一眼驼背的女子,往一旁让了让,又看了那小女孩一眼,眼底满是不屑,末了,走到了梁星野与佛牙身边,“后头想必还有一些考验,我见二位器宇不凡,一会儿不如我们互相帮衬?” “后头还有考验?”佛牙瞪大眼睛,“咱们不都进来了么……”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这次机杼楼楼主对外放话,只收一位徒弟,方才那扇市井之门筛选到最后,还剩下咱们这五个人,必有四个人是要被淘汰掉的,只有最后一人,才能见到机杼楼楼主的真面目。” 佛牙算是明白了,想见那个什么楼主,就要通过他设置的考验,最后留下的那个才能见到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7 如今到了这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五个人这会儿都站在机杼楼中,仰头向上看,可以看到楼内到处都是机关嵌合的痕迹,楼内的每一样东西看上去平淡无奇,其实都各有玄机。楼内是圆形结构,分三层,由十二根巨大的圆柱制成。 每一根圆柱上上,都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条巨龙,那巨龙每个时辰都会向上攀升一段距离,天亮时龙头向上,呈攀爬状,天黑时龙头向下,呈倒挂状,内里的精密构造,远飞常人脑力所及。 起先带他们进来的戴着面纱的女子就立在正中央,随手在一侧的青铜鼎上按下了一个机关,周围隆隆作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凭空出现六扇门。 “首先,恭喜你们六位通过是市井之门,接下来请你们各自进入一扇门,若是能出此门,便能够通过楼主的考验。” “六位?”那书生立刻数了一遍,先前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人数了,可现在再数一遍,依旧只有五个人。 哪来的第六个人? 他讲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梁星野手中抱着的鱼缸,有些不可置信,“难道……难道那只王八也算一个名额?” “正是。” 书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那只王八居然能入得了市井之门,与他相提并论,甚至还能参加机杼楼楼主的考验?天大的笑话! 饶是如此,书生依旧隐忍着情绪,随便挑了扇门走了进去。 入口随即封闭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动身了,只剩下佛牙与梁星野面面相觑。 佛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对着梁星野道:“你该不会真的让纪燃兄单独走吧……” “它只能单独走一扇门。”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耳朵倒是灵敏。 佛牙板下脸来,“那我们不参加了还不成么?放我们出去。” “呵……”那女子冷笑一声,“既然入了机杼楼,那是进是出可就由不得你们了,机杼楼内机关重重,我若是你们,便会识趣地选一扇门。” 佛牙用胳膊肘戳了戳梁星野,“怎么办?” 梁星野朝着周遭看了一眼,“她说的不错,机杼楼内,四面八方都是机关,看见藻井上的那些小洞了么?那些箭矢已经对准我们了。” “那纪燃兄……” 纪燃从鱼缸里探出头来,这会儿倒是大义凛然,“你们将我放下来,身份都已经被人家识破了,我再这么装王八,也不合适。”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只货真价实的王八…… “小心行事。”梁星野将他放到一扇门前。 纪燃应了一声,慢悠悠地往里爬,刚想回头告诫他们,让他们也小心行事来着,扭头一看,那两个人已经进了门,连入口都消失不见了。 不是他们速度快……是纪燃身为一只王八,爬行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纪燃爬了两步,停下来休息休息,再爬三步,再停下来……一边爬,芝麻大的脑子也没闲着,还在分析着当下的形势。 现在看来,这个机杼楼的楼主当真不是寻常人,竟然能一下子看破他藏在王八壳下面的真实身份,不简单……难道这家伙真的和传闻说的那样,与天相通? 半柱香过去了,纪燃才算是正式进了那扇门,身后的机括嘈杂地运转着,门合上,内里漆黑一片。 空气里有些焦味。 黑暗被一道火光撕开一角,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这屋内的陈设,纪燃十分熟悉,正是他从前在纪家老宅的房间。 屋外火光阵阵,“救火,快救火!” 滚滚的浓烟从门缝中不断涌进来,在此起彼伏的救火声中,纪燃听到自己的房门外传来了纪老爹的声音。 “我儿子最喜欢的那套茶具还在里面!” “老爷,别去!” “不行……我儿子回来了,还要用那套茶具喝茶的……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时我送他的礼物,他一直珍藏着。你们都说我儿子成了仙,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我知道,他总有一日会回到这里。我得给他守好这个家,守住他喜欢的东西,别的都可以不要,那套茶具我一定要找回来……”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纪老爹毫无防备地冲进了火场,翻箱倒柜…… “爹!快跑!”纪燃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着急地在原地打转。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8 可他只是只王八,小小的,缩在桌角,纪老爹根本就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话。 “找到了……”纪老爹抱着一个锦盒,脸上还有焦炭留下的漆黑印记,来不及擦拭,便向外跑。 “轰隆!”被烧焦的房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倒塌。 纪老爹没能跑出去…… “老爷!老爷!” 奄奄一息之时,纪老爹依旧抱着那只锦盒,死死地抱着…… 第88章门内的世界 就到这里,门内的画面忽然暗淡了下来。 纪燃觉得自己的胸口闷闷的,难受的想哭,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末了也没流出一滴眼泪。 若是说哭,他昨日就哭过了。 现在这扇门内出现的场景,真的是当时纪老爹葬身火场的画面吗? 纪燃觉得,显然不是。 这扇门能折射出每个人心中所想,将他们埋藏在心底最为痛苦的事情挖掘出来,从而阻碍他们前行的脚步。 他试图忽略周围的一切,继续向前,可纪老爹的尸首就被压在房梁下面,近在眼前,周围的温度,烟气,以及那套令他无比怀念的茶具,都那么真实地存在着。 …… …… 另一边,佛牙进去在进入了那扇门后,赫然发现,门内的一切,与天禧寺的大雄宝殿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佛牙环视着四周,师兄弟们像往常一样,集体跪坐在蒲团上诵经,老住持坐在最前面,双目紧闭。 “住持?” 听见佛牙的呼唤声,住持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的一瞬间,面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稍纵即逝。 师兄弟们此时也齐齐回过头来,面带诧异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们都用那种表情看着自己? 佛牙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摊开的双手上沾满了血污,脚下正是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这里是大雄宝殿,在如此庄严而神圣的地方杀人,当真是一种罪过。 佛牙胡乱地在身上擦拭着双手,本想跟他们说声对不起,自己不该这么做,便在这时,老主持站起身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你们都是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收拾?把地面擦干净,还有,那具尸体,就埋在后院,快点,快点!” 师兄弟们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迅速将尸体搬走,打来清水,一点一点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老住持面对佛牙的时候,换了一副面容,“早膳想吃什么?我让他们给你做,肉包吃吗?几个月前抓来养的猪,现在已经长大了,正好能杀来吃。哦对了,你爹昨儿个才命人送来了这个月的香火钱,等吃完这头猪,我便让你那些师兄弟们再多养些其他的家畜……” 老主持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好似石化一般,始终保持着诡异的笑意,就连那些师兄弟的表情也全都石化成诡异的笑脸,一边擦拭,一边看着他。 佛牙这会儿简直头皮发麻,他连连向后退着,“你们别对我笑,我在大雄宝殿杀了人,我做了这种事情,你们还对我笑?你们别用这幅表情看我,求你们了,哪怕你们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们,换个表情吧……” 老主持随即转头对身后的弟子道:“听见没有?佛牙说,换个表情!” 师兄弟们听话极了,齐齐面向佛牙,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面具底下,还是一张笑脸…… 佛牙蹲在地上,捂住了脑袋,面对无数张虚伪至极的笑脸,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跪在地上,虔诚地向佛祖祈祷,“小僧此生作恶无数,理应遭受天谴,求佛祖给我一个了断吧……” 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在地上,再抬首,大雄宝殿内那尊佛像的脸上,竟然也挂着和其他人一样虚伪的笑脸,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主持站在供桌前,添着香油,笑着对佛牙道,“这尊佛像可全靠你爹送来的那些钱,才塑了金身呢。”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19 佛牙捂着脑袋,眼角发红,转身就往大雄宝殿外冲。 大殿外,小沙弥们赶了一群猪进了院子,个个手拿一把刀追着那些猪砍。素净的僧袍上满是鲜血,那些猪绝望地叫着,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倒在了血泊中。 老住持从后面过来,搀着佛牙,还在笑,“来来来,我带你去厢房吃肉。” 佛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这么被老住持搀着进了厢房,门一推开,所谓的厢房,只是一个更大的屠宰场。 僧人们浴血挥刀,只是这一次,他们杀的不是猪,而是那些虔诚礼佛的香客。 他们将香客们悬挂而起,锋利的钩子刺进他们的琵琶骨。 老主持面带微笑地从其中一位被悬挂着的香客身上,剃下一块肉来,血淋淋地放在盘子里,“吃吧,吃吧……” 佛牙紧咬着牙关,不断地推拒着,仿佛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 …… 再看梁星野所入的那扇门。 里面的世界广阔无边,根本看不到边界。 漫天黄沙,被风吹着,渐渐露出底下掩埋的枯骨。 纪燃就站在他的身边,牵着他的手不断向前走。 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他放开他的手,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了。” “你说过你要陪我到缀星岛的……你还没完成你的诺言……为什么要离开?”他有些不解。 纪燃想了想,认真道:“什么诺言?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看,小时候我丢下你的时候,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可我没有回来,你却一直固执地记在心上,这次也一样。星野兄,我这个人,生来就不喜欢被拘着,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说过的话,许过的诺,你都不要当真,当真就不好玩了,是不是?” 他拘起一把沙子,抓在手心里,“你看,有些人,有些事,你越是用力地想要抓着,就越是抓不住,到最后,就成为了你的魔障。我知道你喜欢我,不然这一路上,你也不会这么尽心尽力陪伴着我,可是星野兄你要知道,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 梁星野看着他,胸口闷闷的,他总是这样,一脸无辜地说着一些伤人的话,叫人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伤害他。 “我飞升之后,我爹思念我,也想留住我,可是你看,到最后,我爹都没能留得住我,就凭你,又如何能留得住我?” 他将手中的沙子挥洒在风里,拍了拍手,“我要走了……从今往后,我们各走各的吧……” 第89章留下 纪燃此刻依旧是只王八的模样,迈着小断腿费力地向前爬行,出口就在眼前。 他觉得后腿有些痒,可是他又挠不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爬。当他爬到纪老爹的尸首边时,他始终不敢偏头看上一眼。 他像快些逃离这个鬼地方。 “救我……”纪老爹微弱的声音从房梁底下传来,“儿子,救救我……” “不,你不是真实存在的,此时我救不救你,又能有什么改变。”纪燃有些固执地向前爬,他不是不难过,只是在这种状况下,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局,他不会仍由自己陷进去。 纪燃一边爬着,一边想着星野兄和佛牙那里的情况。 星野兄一向心志坚定,说实话,他觉得星野兄应该会出来的,倒是佛牙,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若是门内的世界真的戳到了他的伤心事,恐怕他就出不来了。 纪燃慢悠悠地爬到了门口,门是敞着的,他在出去之前向后张望了一眼,门内依旧是火光冲天,哀声一片,纪老爹在房梁下伸出一只手来,还在挽留,“救我,救救我,求你了,儿子……不要丢下我。” 纪燃落下一滴泪来,毅然决然地迈出了门。 他是所有人里,第一个走出属于自己的那扇门的。 纪燃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显然,他现在在机杼楼的二楼。 巨大的柱子从一楼直接贯穿到二楼,在纪燃的头顶消失不见。地面上很是光滑,不知道铺设了什么材质的地砖。 四下里,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木偶,有的站着,有的躺着,有的靠墙坐着。那些木偶的关节处呈圆球状态,有刀斧凿过的痕迹,虽然面容呆板,可浑身上下的关节却灵动地很,与真人无异。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0 冷不丁出现一只手,拎着纪燃的龟壳,将他抓了起来。 “想不到你这个小东西是第一个走出这道门的。”面纱女子将纪燃放在了高处。 纪燃在原地爬了两圈,开始焦急地等待着其他人。 门内,佛牙闭着眼睛蹲在地上,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老住持的声音却始终能够传达到脑海深处,“佛牙,来吃啊……” 血淋淋的人肉端到他面前。 他睁开眼,那些长着同一张脸的师兄弟朝着他纷拥过来,一句又一句的奉承话讨他欢心。 “南苑的观音也需要塑个金身了。” “天禧寺的香客越来越多了,寺庙又要扩建了,可这扩建的钱?” “朝廷传来消息,你家满门抄斩,你爹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给你留下了泼天财富。佛牙,你在天禧寺长大,寺内的师兄弟们都与你有些感情了,你总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过苦日子吧,我们要的香火钱也不多,对你来说那都是九牛一毛,反正你爹给你留下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不如拿出来,让天禧寺的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对啊,老住持对你多好?但凡是你惹了什么烂摊子回来,全寺上下齐心协力为你摆平。你你破戒吃肉,我们睁一只眼那闭一只眼,你杀人,我们为你埋尸,这么多年过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佛牙捂着耳朵,看见所有人都在说着一些话,滔滔不绝,各种各样的理由,可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从他这里拿到钱。 “你们闭嘴!”佛牙愤怒地朝那些人挥舞着拳头。 “我们对你这么好,你总得知恩图报啊……”形形色色的嘴脸,一如既往地说着那些话。 “闭嘴!”佛牙大声地吼叫着,终于让那些僧人安静下来了。 “你们对我好?”佛牙苦笑着,“对我好就是纵容我犯错,纵容我杀人?” 他指着那些人,“知道为什么我会犯下这么多过错吗?因为打小,就没有人告诉我,伤害别人是一件错事!没人告诉我,没人!” 佛牙痛苦地向后退着,“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当成你们中的一份子,在你们的眼里,我永远是你们的金主,你们怕惹我生气,不敢违逆我,这么多年了,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将我引回正途,我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再也不会……” 说罢,佛牙便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身后的师兄弟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拉扯着他,“你不管我们了?你就忍心看着天禧寺没落?我们对你言听计从难道不好吗?在天禧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受到任何约束,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我们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将钱财分给我们……” 佛牙双手合十,将佛珠紧紧地攥在手中。 身后的老住持在哭,“佛牙,你看,佛像流出了血泪,连佛祖都在挽留你,留下吧佛牙。” 佛牙将心底的愤怒压下去,把所有声音抛在脑后,义无反顾地踏出了那扇门。 门外,纪燃切切实实地目睹了佛牙走出那扇门时的一幕,门内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手,灰色的,死死地抓着佛牙的衣裳,还有那些情真意切的挽留声,都随着佛牙走出门的那一刻,向着门内缩了回去。 门合上,复又消失…… 那是什么! 那些东西不仅佛牙能看到到,就连纪燃也看得到,所以门内的东西并不是他们脑子里的幻想,那些死死攥着佛牙衣服的手分明是真实存在的,像是……什么东西幻化出来的。 佛牙踏出门,欣喜地将纪燃拎了起来,“没想到你竟是第一个出来的,咦?星野兄呢?我的心智那样坚定,我还以为他会成为第一个出来的人。” 纪燃的爪子动了动,“大概……是被门里的什么东西留住了吧。” …… …… 黄沙漫天,沙尘暴就要来了,在背风的沙丘后面,有个小小的帐篷。 纪燃从背后搂着梁星野,一只手圈住他的脖子,“星野兄,方才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我气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从不碰我,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若是你不想主动,那便只能由我主动了。” 纪燃绕到了梁星野的身前,跪坐了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情地吻了下去…… 第90章魍魉之匣 就在纪燃的嘴唇即将触碰到梁星野的时候,下巴蓦地被掐住,白皙的下颚立刻多了几枚指痕。 “怎么了?”纪燃的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分外委屈地看着他,“你不喜欢我?”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1 梁星野面色淡然,“你不是他。” 诚然,眼前的这个人长得与纪燃一模一样,可他始终知道,他不是纪燃。 他将钝剑缓缓拔出,眉目低垂,看着地上的黄沙,“我那样喜欢他,又怎么会认不出他。” 钝剑挥出,纪燃的残影在原地消失。 门敞开了,出口近在眼前。 …… …… 看到梁星野出来,纪燃开心地刨了刨爪子。 先前的那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地从门内走出来了。 书生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看到楼阁内的人数没有任何改变,有些急躁了起来,本以为第二道门至少能淘汰掉一部分人,谁知道一个不少全出来了! “楼主说,天色不早了,几位今日便在机杼楼住下吧。”戴着面纱的女子将他们领到各自的房间收拾了一番,又带着他们去吃饭。 在这段时间里,梁星野将所有的人都了解了一遍。 先是那个戴着斗笠的驼背女子,她并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扎堆,就连用餐时,也是一个人坐在最角落,时而喃喃自语。 “怪人。”纪燃在他的手掌心里转了个圈,将王八脑袋对着那个刻薄书生,示意佛牙上前搭讪。 佛牙叼了只鸡腿,坐到了书生的旁边。 “这位兄台,我看你一介文人,怎会想到走修仙这条路?” 书生似乎非常厌恶女子,对那个驼背女子和小姑娘避之不及,巴不得她们快点出局,见佛牙像是来结盟,便与他示好,攀谈起来。 “其实我便是这段时间传闻中的那个从背上飞出金凤的人。” 对桌纪燃惊讶地伸长了脖子,伪装成散步状,在摆满菜肴的桌子上悠闲地爬动着。 “我那嫂嫂入门之后,便克死了我全家,我命硬,成了家里唯一一个男丁。从小我便立志要考取功名,嫂嫂起先对我以礼相待,说什么砸锅卖铁,也要替我买书买墨,起先我是感激她的,可后来,当我考取功名后,我嫂嫂便想要嫁给我,可我从未对嫂嫂动过那种念头,便拒绝了她。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嫂嫂不甘心,当街拔出了簪子,在我背上刺了十二下,我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伤口中莫名其妙地飞出十二只金凤,金凤飞走后,那些伤口也都消失了。” 说到这里,书生平复了一下心情,“总之,那天我遇到楼主时,楼主跟我说了一番话,让我豁然开朗,从那以后,我便辞去了官职,一心想要跟着楼主修仙。” 他站了起来,仿佛是故意要将这些话说给其他人听,“我可是楼主亲自认可的,这辈子要踏入登仙之门的人。” 他坐了下来,继续对佛牙道:“机杼楼楼主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据说这次若是能闯出最后一扇门,便能许下一个愿望,无论是什么,楼主都会让你梦想成真。” “真的?”佛牙的眼睛亮了。 “真的,你们别小看了他,机杼楼楼主能与天沟通,无所不能” 佛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方才打听到的东西都告诉了纪燃和梁星野,“那书生的背自从被刺了之后,便对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偏见。”说完,便用手指头戳了戳王八壳子,“纪燃兄,若那书生所言属实,你想许下什么愿望呢?” 纪燃摇头晃脑地嘲讽着佛牙,“亏你还是佛门中人,怎么会相信这种事情?” “试试总行吧?就随便许个愿,比如……让你爹起死回生什么的,纪燃兄?难道你真的没想过?” 纪燃沉默了一会儿,“当然想过……算了,不说这些了。” 这里正在讨论着呢,蓦地窜出一个小女孩,分外好奇地指着纪燃,“哥哥,这只小王八是你养的吗?” 问星野呢。 梁星野点了点头,对待孩子,脸上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来。 “我能摸一摸吗?”小女孩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来,“作为交换,我可以把我的小玩具借给你。” 佛牙凑上去看了一眼小女孩口中的玩具,是个小木盒。从她的手中接过来仔细观察,也没个打开的地方,晃一晃,摇一摇,这下发现不得了的事情了。 佛牙将盒子递到梁星野的手中,“这木盒里,居然有人在唱歌!” 梁星野将盒子抓在手里,用内里感知了一下,“是个爱唱歌的鬼魂,被拘在了里面,所以一直能听到歌声。” 小姑娘这会儿和王八纪燃玩地不亦乐乎,身后,梁星野与佛牙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个小姑娘也不简单,寻常小姑娘怎么会拿这种东西当玩具…… 梁星野将盒子还给小女孩,顺势问她,“你的家人呢?他们放心你一个人来这里?”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2 小姑娘笑了笑,还在敲打着王八壳,“家里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你来机杼楼,也是想拜师的吗?” 小姑娘摇摇头,“我听说,只要能通过最后一扇门,就能许个愿望,恰巧,我知道机杼楼楼主的手中有个好玩的东西,我想问他要来。” 梁星野又追问,“哦?那可真是稀奇了,能和我说说,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那你凑过来,看在你把小王八借给我玩的份上,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这小丫头片子,一口一个小王八的,纪燃听着很是刺耳,王八壳子被敲地不耐烦了,干脆把头缩回壳里。 梁星野弯下腰来,小姑娘就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四个字:“魍魉之匣。” “那是什么?从未听说过。”他还想通过这个小姑娘了解更多。 可惜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透露更多了。 一旁,佛牙方才闲的无聊,便想去与那个戴着斗笠的驼背女子认识一下,谁知刚凑近,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星野兄,那个女的……不是自己跟自己说话……我方才真的听到了,确实有个声音跟她说话!” 便在这时,刻薄的书生忽然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了起来。 第91章鸟蛋 书生的倒地,让不相识的几个人短暂地聚集到了一起。 大家纷纷围在了书生的旁边,就连一直以来都与大家显得疏离的驼背姑娘也走了过来。 她替书生把了一下脉,书生抽搐之时,神智依旧是清醒的,看见为自己把脉的是个女人,一时间控制不住情绪大骂了起来,“滚!别碰我,别碰我!” 佛牙看不过去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相?人家好心帮你把脉,你就这么对待人家?”二话不说,将书生敲晕了。 小女孩抱着他的木盒,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怯生生地问道:“姐姐,他到底是怎么了?” 驼背姑娘摇了摇头,“脉象很不平稳,他先前可是受过什么伤?” 佛牙一拍脑门,“对对对,他的背,他背上被人用簪子刺了十二道,然后说什么伤口里飞出金凤来,把他翻过来看看,兴许问题还是出在背上。” 大家合力将书生翻了过来,解开衣裳,露出了他的背。 纪燃就站在梁星野的手掌心上,把王八脖子伸地奇长,看了一眼,果然,佛牙说的没错,问题还是出在书生的背上。 只见原本平整的皮肤下,鼓起了一个个鸡蛋大小的肿块,不多不少,正好十二个。 “这是什么?”小女孩向后缩了缩。 驼背姑娘用手触碰了一下那些肿块,“这些东西非常平滑,好像还能移动。” 便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梁星野终于准备出手了。 他将纪燃递到佛牙手里,拔出钝剑,在蜡烛上烤了一下,问那个驼背的姑娘,“这东西取出来,是否会对他的生命造成威胁?” 驼背姑娘摇了摇头,“不取出来,才是真正的害了他。这些东西现在只是在他的背上滑动,若是不小心移动到了腹腔,麻烦就大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梁星野将原本放下的衣袖卷起了一些,干脆利落地在书生的背上划了十二刀。 驼背姑娘在一旁配合着,拿出了那些伤口里的肿块。 这小女孩刻意回避了这样血腥的场面,跑向了一边,“我去替你们找针线。” 忙忙碌碌了一个时辰,书生的脉象总算是平稳了下来,大家这才有闲工夫去关注那些肿块。 “看上去……好像鸟蛋?”佛牙托着下巴,“要不咱们敲开一个看看?” 这样的稀奇事,纪燃也是第一次见,目不转睛地趴在鸟蛋旁边看的起劲,冷不丁被一个忽然倒下的鸟蛋砸中了王八壳,纪燃吓得缩了回去。 “这鸟蛋在动。”安全起见,梁星野将桌子上的纪燃抓在了手里,“似是要破壳了,大家先退后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十二只鸟蛋竟然齐齐破壳,这个过程很快,只是短短一瞬间。 蛋壳里是一只只咿咿叫唤的小鸟,起初是毛还没长全的模样,它们的生长速度很快,皮肤上的金色羽毛正以肉速生长,不一会儿,十二只小鸟化为金凤。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3 纪燃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鸟,尾羽纤长,在飞翔之时,随风摆动,泛着金光。 金凤在众人的头顶盘旋了一会儿,便开始像发了疯似的乱撞,羽毛掉落地到处都是。 便在这时,机杼楼的楼主出现了。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男人,面容却是年轻的。他的双眼看不见,上面束缚着一层白布。这是大家对那个人最初的印象。 他不过是随手在墙面上按了一下,原本闭塞的空间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扇窗。 乱撞的金凤找到了出口,纷纷飞了出去。 男人在侍女的搀扶下,顺利坐了下来。 “方才那东西……” 男人的手指在桌上规律地敲击着,“书生前世是个功德无量的好人,所以今生在投胎之时,金凤便一直沉睡在他的背上,为的是在关键时刻替他挡住一劫。先前我本以为,金凤飞走了,事情便了结了,不曾想到金凤还在他的背上留了十二颗蛋,眼下这些蛋也变成了金凤飞走,事情才算是真正了结。” 小姑娘抱着木盒,大胆地走到了机杼楼楼主的面前,好奇地问道:“那些漂亮的鸟儿飞去哪里了?” 男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它们飞去找下一个功德无量的人了。” 他将手停留在小女孩的头顶,仿佛在感受着什么,而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番话,“喜欢收集所有精巧的匣子?这个爱好很独特。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匣子都能够用来当玩物,你想要的,是个极其危险的东西,我劝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这番话其他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可梁星野却知道,他说的那个匣子,应该就是小女孩先前告诉他的魍魉之匣。 “我怎么感觉,他只要摸一摸大家的头顶,就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佛牙一脸愕然,又想上去被他摸摸头顶,又有些不敢。 这时,那个驼背的姑娘先佛牙一步,跪坐在了机杼楼楼主的面前,低下了头。 男人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只是一小会儿。 “我已知晓了你的矛盾,你与她自出生起便难以割舍,她栖息在你的背上,与你共用一具躯体,此时她是活着的,但若是离了你,便会死去。我可以将你们分开,并用傀儡承载她的灵魂,为她重塑一个新的躯体。” 佛牙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偏头问梁星野,“他在说什么?” 梁星野盯着那个男人,若有所思道:“那姑娘不是真正的驼背,她的背上有个寄生胎,那个隆起的部分便是她的姊妹,先前你说听到那姑娘在与另一个声音说话,那个声音大概就是她背上的另一个人发出来了。” 一直趴在星野兄手上的纪燃这会儿也对这位楼主奇特的能力很感兴趣,他小声对梁星野道:“星野兄,将我也送过去。” “你确定?” “确定。” 梁星野按照纪燃的意思,将王八纪燃递到了机杼楼楼主的面前,那楼主伸手,摸了摸纪燃的王八壳子,收手的时候,忽然爽朗地笑了出来。 “入过登仙之门的人,沦落至此,着实可惜。”面色沉下来,“但你心中所求,不是没有希望,你的父亲,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第92章诡夜 为什么要给他希望? 纪燃承认,自己确实动摇了。而后,机杼楼楼主的话不断在他的耳边响起,“本是无情自由人,你扪心自问,在你飞升之后,可有片刻想起在家中枯坐,等着你回来的父亲吗?” 没有。纪燃在心中回答着。 胸口出现一丝刺痛。 在万里茶园经历过一切之后,他才第一次想起父亲…… 纪燃的胸腔不断地起伏着,他这个人,打小就这样,出了门,便一心想着快乐自由,从没有片刻想起在家中牵挂着自己的人。 很快,那个白发男人又道:“先前你在门内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彼时你的父亲是那样盼着你回来,若你还有半点为人子的良知,自当竭力挽回。” “够了!”梁星野打断了他的话。 起死回生之术?别说是一个机杼楼楼主了,就算是已经登天的仙人,都无法做到,人的生死自有定数,任何破坏定数的人,都会遭受天谴。 这个男人这么说,显然是不怀好意的。 他立马将纪燃抓了回来,不想让他过多地与这个白发瞎眼的男人多做接触。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4 可就在他缩回手的瞬间,自己的手腕猛地被抓住。 “我亦知你所求,登仙之门就在你眼前,你却迟迟不肯迈入,你在与一个人赌气,你希望他做出选择,可你又害怕他的选择不如你意,多么矛盾的一个人啊……” 梁星野猛地挣脱开,原来这个男人的能力,是只要触碰到就会窥见那个人心中所想,从而将一切看得透透彻彻,多么可怕的能力。 “天色已晚,回房。”他带着纪燃转身就走,身后,佛牙又抓了条鸡腿,想要跟上去,“诶,星野兄,你们等等我啊,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们睡一间屋子?这地方阴森极了……” 机杼楼楼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佛牙的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诡异,看似淡然地说了一句话,“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是要进入狱之门的人,十殿阎罗,红莲业火,你注定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这一刻,佛牙的脸色变了。 畏惧?不舍?不甘?种种情绪掺杂在心里,当听到分道扬镳四个字的时候,他是那样惊慌,他是如此憎恶孤身一人的感觉。但他很快就掩饰了所有情绪,只是紧紧地跟随着他们。 …… …… 纪燃醒来时,发现自己变回了人,房间里黑漆漆的,他呼唤了几声,没有听到任何应答。 他迅速起身,点燃蜡烛。 屋内竟只有他一个人,佛牙与星野兄的东西都还在,人却不知所踪了。 出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晚餐后他们回到房间里,那时候他心里始终想着机杼楼楼主的那番话,很不舒服,便早早地睡了。谁知道半夜醒来,气氛这般诡异,人都去哪里了? 帷帐内,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吟浅唱,仿佛在轻轻哼着什么。 纪燃举着蜡烛,一步一步,掀开帷帐,床上并没有什么人,倒是有个小木盒。 这不就是之前那个小女孩随身携带的会唱歌的木盒么? 当纪燃拿起木盒的一瞬间,盒子里的歌唱声止住了。 “是谁!”那个声音问道。 纪燃好奇地拍了拍木盒,“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的主人呢?那小女孩在哪儿?”纪燃想着别人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屋子里,若是被发现了,解释起来挺尴尬的,便迈出门去,心想着反正那小女孩的房间就在隔壁,给她送回去也不麻烦。 谁知刚出门,便听到黑暗中传来了铁链拖动的声音。 “躲起来!”盒子里的声音道。 纪燃还没反应过来,便在下一刻,看到拐角处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人。 那怪人双脚被锁链锁住,身上布满了血迹,赤裸着上身,脑袋上扣着一个残破的牛骨头,牛骨锋利的边缘嵌入皮肉,早已与他融为一体,一对巨大的牛角锋利的牛角就好像生来就长在他的脑袋上。 那人的上半张脸完全被牛骨盖住了,只能看到紧抿着的嘴巴,他透过牛骨眼睛上的两个大洞看到了纪燃,抓着一柄一人高的巨斧子朝着他劈砍过来。 “躲起来!”盒子里的声音再次警告他。 纪燃推开旁边的房门,这间屋子就是那个小姑娘的,被褥还是凌乱的,可那小姑娘俨然已经不知所踪。 纪燃来不及多想,抱着木盒钻进了床底下。 “轰!”木门被那牛头怪人劈开,锁链拖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纪燃这会儿身娇体弱,做王八做久了,乍一变成人,完全不知道怎么招架这么个大家伙,只能先按照木盒里的那个声音指示的那样躲起来。 他屏住呼吸,这个角度完全能看到牛头人的双脚正缓缓地朝着床靠近,似乎在屋里寻找着他,末了,什么也没有找到,便转身离去,锁链拖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逃出去。”木盒里的声音进而做了第二步指示。 “就我自己?还没找到星野兄和佛牙,我是不会走的。” “逃出去。”木盒里的声音不断地说着这三个字,毫无感情,只是不断地单调重复,“逃出去,逃出去……” 纪燃将木盒踹在怀里,赤着脚向外走,先在门边张望了一眼,确保那个牛头人走远了,便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搜索下去。 没有人,先前与他一起进入机杼楼的人都消失了。 纪燃只能再次掏出木盒,试着问她,“你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逃出去,逃出去,逃出去……” 这三个字像咒术一般,不断地回响在纪燃的脑海里。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5 他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回想起一切,所有人都消失了,难道是逃走了?可星野兄和佛牙不是那种会将他一人丢下的人,若是说他们都遭了牛头人的毒手?也不像。毕竟星野兄和佛牙的实力摆在那儿,就算杀不死它,逃生总是可以的。 夜晚的机杼楼,是个全封闭的环境,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星野兄将这个木盒留在他身边一定有什么意义,若是他们真的已经出逃,那么出口会在哪里? 纪燃忽然回想起晚上用餐时,那个机杼楼的楼主好像在某面墙上按了一下…… 第93章怪事 纪燃仔细想了想,若这个木盒是他们故意留在自己身边的,那么他确实应当听从木盒的指示,先逃出去再说。 事不宜迟。 纪燃避开了牛头人,悄悄来到了晚上用餐的地方,他回想着机杼楼楼主经过的地方,很快就确认了一面墙。 这面墙看上去与其他的墙面一模一样,上面挂着一些精巧的木雕,纪燃随手按了几下,那些木雕纹丝未动,并不是机关。 远处,锁链拖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纪燃抓紧时间在墙面上寻找机关,等到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不得不躲到了桌子底下。 牛头人巡视了一圈之后,便又离开。 纪燃这才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重新回到了这面墙前。这面墙上雕刻着龙吐珠的画面,最显眼的,便是那颗珠子,看上去莹润发亮,就是这个!纪燃有种预感,一按下去,果然,还是在老位置开了一扇窗。 机括运转的隆隆声吸引了牛头人再次前来。 纪燃站在窗前,却犹豫了起来。 木盒中再次传来指示,“跳下去。” 纪燃向外张望,机杼楼紧靠着落川,窗台之外,便是落川河水,虽然高,落入水中却是怎么也死不了的,他真正担心的是其他人的安全。 正在他犹豫的当口,牛头人已然朝着他劈砍而来,纪燃屏住呼吸,猛地翻出窗台…… “噗通……” 落川里的水流湍急,纪燃入了水,便被水流不断地卷着向下沉,他憋着一口气试着往上浮,在这个过程中,恍惚看到了落川底部一个巨大的黑影不断朝着自己靠近。 他竭力上浮,那黑影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样貌来。 那是一条巨大的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大地惊人,纪燃在这条鱼的面前,宛如蚂蚁般渺小。 这条鱼很漂亮,从脑袋两侧生出巨大的,有如翅膀一般的鱼鳍。 它仿佛知道纪燃的存在,绕着他不停的打转,掀起的水流再一次将纪燃卷入水底。 纪燃的一口气憋到了极限,猛地吐了出来,在水中形成了一连串小气泡。 无法呼吸,身体也到达了极限,四肢沉重极了。 纪燃放弃了挣扎,在漆黑的水中不断下沉。 便在这时,那条巨鱼将纪燃顶了起来,短暂地浮出水面,让纪燃得到了足够的喘息时间,他不断地咳嗽着,那条巨大的鱼就在他的身底,托着他,纪燃有些不可思议地向下看,从那只同样巨大的鱼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就像照镜子一般清晰。 他呛了几口水,着实不想再回到水里去了,在意识在这条巨鱼对他是善意的之后,纪燃便不再害怕了。 他摸了摸鱼身,“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那条鱼吐出一个巨大的气泡,又将纪燃顶向了岸边,转身潜回了深水之中,不知所踪。 纪燃浑身湿透了,他在夜色中,看着岸边那座辉煌宏伟的机杼楼,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地方了。 他将怀里的木盒掏了出来,摇晃了一下,“现在呢?我该做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星野兄和佛牙的去向了?” 木盒之中毫无动静,仿佛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他的错觉。 “咔哒。”木盒的表面开启了一个缺口,纪燃顺着那条缝隙,打开木盒的瞬间,便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已是天明。 他睁开眼,迷蒙地朝着周遭看了一眼,居然还在机杼楼!动了动手脚,背上沉重极了,再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还是一只王八。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6 梁星野与佛牙焦急地凑了上来,“觉得怎么样?” 纪燃懵了一会儿,“我好像……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佛牙瘫坐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昨晚你可吓死我们了,回来之后便滚烫滚烫的,若是将你放在注了水的鱼缸里,你便能自己将自己炖成一锅王八汤。之后你便神志不清,一晚上都在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一句话也没听清。” 纪燃在床上翻了个身舒展筋骨,不小心将自己翻了过来,王八壳子朝下,四只爪子刨啊刨的,就是翻不过来。 梁星野有些无奈地将他扶正,“从前你变成动物的时候,倒是从没见过你生病,昨日你的情况看上去非常严重,真的吓到我了。” 纪燃咯咯一笑,“星野兄,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我可是能活千年的王八,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小病就嗝儿屁?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就是王八壳里边儿有些痒,挠又挠不到。对了,其他人呢?” “他们都去参加第三次考验了。”梁星野道,“我与佛牙见你还没有醒来,便没有参加。” 没去参加,就代表弃权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纪燃觉得有些失落,机杼楼楼主说过,能让纪老爹复活,可现在,唯一的希望没有了。 他们没有参加第三次考验,也出不去这机杼楼。 这个地方机关重重,四面八方宛如铜墙铁壁,想要出去,必须得到机杼楼楼主的首肯。 他们在房间里等了一天,直到天黑,那些去参加考验的人都没有回来。 期间佛牙倒是去问了问,说是考验并未结束,结束之时,楼主自会出现。 他们在房间里道也安逸,喝喝茶,时而小憩,纪燃觉得,身上越来越痒了,便让梁星野帮自己挠挠,挠着挠着太舒服了,便又睡着了。 一觉醒来,和昨天一样的场景,他变回了人形,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其他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难道又在做梦?” 纪燃死死地掐了自己一把,痛得要命,不是梦? 他像上次一样,掀开帷帐,里头没有小木盒。 纪燃点燃了蜡烛,朝着四周照了照,在地上发现了一些血迹,一滴一滴的,看上去很新鲜,像是刚流下来的。 这是谁的血?星野兄?佛牙?还是其他人的血? 有人受伤了! 纪燃顿时焦急了起来,他循着血迹推开门,房间边上,便是其他人的屋子,大家都是挨着住的,纪燃一间间看过去。 隔壁房间灯火通明,透过门,能看到各种诡异的黑影乱舞…… 这好像那个秀才的屋子吧,纪燃带着疑问,推开了门。 第94章梦中鱼 秀才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明亮,可纪燃推门而入之后,却发现屋子里的蜡烛都是熄灭的,那光亮就从秀才床上的帷帐里发出。 “有人吗?”纪燃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是听到躺在床上的秀才发出了几声怪叫。 那帷帐内黑影重重,依旧在乱舞,透过帷帐,发出刺眼的光芒。纪燃不敢轻易掀开帷帐,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可听那秀才发出的声音,好似非常痛苦的样子。 他将手中的烛台放下,拔下了上头的蜡烛,攥着那烛台当武器,试探性地掀开了帷帐的一角。 一瞬间,无数泛着金光的鸟扑棱棱地顺着这条缝隙飞了出来。 纪燃蹲下身子,那些鸟成群成群地还在往外涌,再一看帷帐里头,依旧黑影重重,这鸟飞不完了? 纪燃用烛台挑着帷帐,走到了侧面,总算是看清楚了里头的一切。 秀才仰面向下趴在场上,那些金凤就是从他的背上飞出来的,成群结队,看不到尽头,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涌。 秀才伸长两条手臂,手指因为着巨大的疼痛而变得扭曲起来。 在秀才痛苦的哀嚎声中,纪燃慌乱地放下了帷帐。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7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他,也许是方才看到的一幕太过诡异,他又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梦了,掐一下手臂,疼痛的感觉那样鲜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到了这机杼楼,不!应该说,当他回到岭南的那一刻起,各种各样的怪事层出不穷,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和他毫无联系,深究到最后,就发现这些怪事全都是冲着他来的。 还有,先前在万里茶园,就是是谁操控梁叔偷袭他?这件事到现在还是个谜。 秀才这边的情况非常严重,他一个人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人,一起想办法。 纪燃关上了秀才的房门,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另一扇房门前。 这是那个小女孩的房间,在门外听着,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光亮。 纪燃敲了敲门,里头无人应答,他只能推开了房门,屋子里的一切再次吓了他一跳。 所有地方,都被摆满了各种小匣子,有大有小,各种材质,各种雕刻,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当纪燃进屋后,这些匣子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有的在唱戏,有的在哼曲儿,有的匣子里发出的是男人的声音,有的匣子里则是女人的声音,还有的匣子里,是稚子的啼哭声。 在这一堆堆的匣子中,纪燃终于发现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背过身子,坐在地上,手里抱着各种匣子,没有回头看他,直接和他说起了话,“纪燃哥哥,你知道人与匣子的渊源有多深厚吗?其实天地就是个大匣子,一层嵌套着一层,没有人能逃离这个大匣子。”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看,人在屋子里生活,屋子就是个匣子。人死后被装进棺材,棺材也是个匣子。那些超脱生死的仙人,不过是逃离了屋子,棺材这些小匣子,在小匣子的外面,其实还有更多匣子,它们层层叠叠地嵌套着,没有人能逃离全部的匣子。唯有得到魍魉之匣,才能解开所有匣子的秘密……到时候,你可以化为风,变成雨,全凭心意,这才是真正的超脱。” 这番言论乍一听上去,很是奇怪,但是细想,也不无道理,颇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 况且这番认知,听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的。 纪燃不断地向后退着,那小女孩缓缓回过头来,纪燃陡然发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变成了一个匣子,匣子自动打开,内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却不断有声音从中传来。 “纪燃哥哥,你知道魍魉之匣在哪儿吗?” 这诡异的一幕着实吓到了纪燃,他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房间,一旁的另一间房间里,灯是亮着的,光线能让人产生安全感,趋于本能,纪燃站在了那扇门外,将自己沐浴在光亮之下。 这间屋子,是那个驼背姑娘住的地方。 纪燃将脊背贴着门,一点点瘫坐下来,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了清晰的许多种声音,似乎在争吵,屋内人影重重,动作却大都僵硬不堪,纪燃推开门,却发现屋内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傀儡人。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逃出去,他一定要逃出这里。 他再次想到了那个机关,按照上次的路线,纪燃迅速在铜墙铁壁般的机杼楼中开出一扇窗,纵身越下。 “噗通……” 他尝试着上浮,迷蒙中又看到了那条巨大的鱼,只是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这条鱼浑身伤痛,正在腐烂,背部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骨头。 大鱼痛苦地在水中翻滚着,纪燃远远地看着它,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助它。 他的身子不断地下坠,大鱼的血肉与混合在水中,将落川染成鲜红色…… …… …… 纪燃又犯病了,说了一夜的胡话,却没有像昨天那样醒过来,梁星野与佛牙开始变得焦急起来。 他化为了人形,满头大汗地蜷缩在床上,身上的温度滚烫,嘴唇干裂,面色苍白。 梁星野始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纪燃一到机杼楼,便一病不起了? 到了第三日,其他人一脸挫败地回来了,看着他们的表情欲言又止,却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收拾行李离开了。 佛牙倒是出去追问了几次,说是都没有通过最后的考验。 机杼楼内莫名其妙地只剩下他们三个,因为纪燃病重的缘故,涤华楼楼主特许他们可以留在这里暂时养病。 “你觉不觉得,这像是个圈套?”佛牙问道。 梁星野抿着嘴唇,依旧守在纪燃的床边,为他换了一块帕子,声音低沉,“我也察觉出来了,从纪燃踏入岭南的那一刻起,便开始被各种事情牵扯着回忆起记忆里的父亲,从万里茶园出来,到如今得知纪燃的父亲已死,这一步步,就是为了将纪燃逼迫到如今内疚万分的模样。”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8 第95章沉没的画舫 万里茶园,纪燃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儿时纪老爹的用心良苦。彼时自己不懂事,总是与纪老爹作对,现在想起来,自然内疚。 如今,他们回到落川边,却得知纪老爹被大火烧死的事实,你让纪燃怎么接受?他只会变得越发内疚悔恨,自己登仙之后,便对纪老爹不管不顾,甚至都不曾想起。纪老爹该多孤独啊?他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再往后,他们得知纪家老宅被推平,机杼楼拔地而起。纪燃刚得知父亲死去的消息,连个怀念的地方都没有,当然要进入机杼楼与楼主理论一番。 再后来,他们与一大堆仰慕机杼楼楼主的人,莫名其妙地被市井之门筛选出来,真正进入了机杼楼,纪燃却反而一病不起了。 “我们被人一步步牵着鼻子走到现在,早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说着话呢,房门陡然被推开。 戴着面纱的侍女扶着机杼楼楼主走了进来。 白发男人说起话非常强势,尽管他的双眼被白布蒙着,可梁星野却丝毫不觉得这个瞎子处于弱势,他心里很清楚,这个瞎子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听闻你们之中有人病重,可否让我把个脉?” 佛牙像只刺猬似的挡在床前,“不必了!” 那搀扶着楼主的侍女当下呵斥了起来,“楼主不过是好心,毕竟人是在机杼楼里生病的,这天底下,论医术,我家楼主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你们这帮人真是不知好歹。” “够了。”白发男人咳嗽了一声,继而对他们道:“想必你们已经自己为他把过脉了,你们应当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这么一说,梁星野与佛牙只能松了口,让他诊治。 明明知道他们依旧在一步一步走入陷阱,他们别无选择。 白发男人在位纪燃把过脉后缩回手,“他中毒了,他腹中的破碎内丹,最多还可以再帮他拖个三五日。” “中毒?”佛牙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自从来到这机杼楼之后,吃的用的都是你们楼里的东西,不是你们下的毒还能有谁?” 佛牙的怀疑不无道理,梁星野也知道,这个白发男人的身上有着重重疑点,而且绝对来者不善。 “可有解毒的方法?”饶是如此,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有。” “什么办法?” 白发男人站起身来,被侍女搀扶着一点点向外走,“落川与冥河相通,若有人能取来冥河源头的水来给他喝,便能解毒。”临走之前,机杼楼楼主不忘提醒他们,“他的时间不多了。” 门合上。 佛牙左手握着右手,这段时间的时常处于焦虑之中,又加上先前失血过多,来不及补回来,活生生将他这个理应姿态圆润的富人折磨地双颊凹陷。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梁星野,试探性地问道:“星野兄,你真的……打算去找冥河?那落川底下不太平,前几日还死了不少人,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整整一个画舫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的,全淹死了……” 梁星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纪燃,淡然道:“我的命本就是他给的,即便知道这是个阴谋,但只要能治好他,我的生死不算什么。” 临走之前,不忘告诫佛牙,“这个机杼楼楼主仿佛能将所有人看穿,他知道所有人的弱点,我走之后,纪燃就交给你了,保护好他。” 听着他说着这番话,佛牙很是惊慌。 …… …… 梁星野来到落川边上,此时的落川平静极了,他无法确定冥河究竟在哪里,便向周围的人打听了起来。 “那天晚上狂风暴雨,我当时就在船上,差点被掀翻了。”老渔民戴着斗笠,绘声绘色地为他描述着当晚的状况。 “那艘画舫就在不远处,沉地很不可思议,不像是被浪打翻的。”老渔民说着,便做了个手势,“如果是被浪打翻的,那画舫得是向左或者向右侧翻,可我看得很清楚,那画舫是忽然一下就沉下去的,没有任何倾斜,就像是……就像是……”老渔民压低声音,“就像是被水里的什么东西拖下去的!” 老渔民说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当时那些姑娘也很奇怪,掉在水里,又不会水,按理来说应该立刻喊救命才是,可她们呢,无声无息的,等到我把船开过去救人,早就没影了。” “哦对了,前几天捞尸人将那些姑娘的尸身捞上来的时候,也发生了一桩诡异的事情,那些姑娘的脸上隐隐约约长出了闪闪发亮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鱼鳞!还有啊,她们的手指间都长出了鸭脚蹼一样的东西,这不,实在是太邪门了,尸体一捞上来,立马就烧了,我听一直住在岸上的老人家讲,那些姑娘们都被鲛人害的,听说被鲛人咬过的人都会变成这幅鬼样子,捞上岸的也就这么几具,剩下的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胡说!”一旁站着的一个不起眼的青年立马反驳,“害那些姑娘的是水鬼,姑娘们掉进水里后就一直被水鬼往下拖,鲛人是想救他们,才咬了她们,如若不然,她们便无法在水下呼吸!” “你懂什么!鲛人都是要害人的!”年轻人被老渔民训斥过后,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在一旁凑热闹的艄公很快也加入了进来,“我听我爷爷那辈讲,这落川水底一直都不怎么干净,有一回我爷爷在水上打渔,不小心在船篷里睡着了,醒来时忽然听到什么东西‘噗通’一下跳进水里,仔细一看,船篷的甲板上有一连串的脚印,湿漉漉的,分明是人的脚印,我爷爷说,那是水鬼作怪,想趁着人睡着了把人拖下水当替身!”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29 “对了,那个机杼楼的楼主也说过,落川底下跟冥河相连通,所以才会不断有人离奇死在水里。” 梁星野将所有传闻听了个大概,“你们知道,具体是哪段水域出事最多吗?” 老渔民指了指远处,“就那儿,那画舫沉下去的地方。” 第96章鲛人 梁星野通过询问,很快就筛选出了落川中出事最多的一段水域。 日暮西沉,老渔民将草帽扣在背上,“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事情了,这落川里,每年都要死许多人,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渔民们就仰仗着落川谋生……” 老渔民还在南喃喃自语,梁星野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落川河畔,方才顶撞老渔民的少年正闷闷不乐地往水里丢石子,梁星野就站在他身后打量着他。 少年将自己包裹地很好,这样的天气,他穿了那么多衣服也不觉得炎热,甚至连脖子都捂得死死的,他学着少年的模样,捡起石子,丢进了落川里,少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你方才说,那些鲛人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梁星野先发话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我……我只是胡说的……” “你是鲛人。”这次,他换了一副很是确定的语气。 少年见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被识破了,表情有些不自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梁星野直视前方,就这么看着平静的水面,“你捂得还不够好,我看到了你脖子上的鳞片,特别是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很是明显。” 少年将自己的衣领竖起了一些,很是戒备地后退一步,“你……你想干什么?” “别害怕,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少年见梁星野似乎并没有想要伤害他的意思,便放松警惕,“帮什么忙?” “你先前说,那些画舫沉船的姑娘们,在落水之后,鲛人为了救她们,便咬了她们?” 少年点了点头,“对,寻常人是根本没办法再水下呼吸的,但是若是被鲛人咬上一口,便会很快发生变异,就像鲛人那样,身上长出鳞片,能在水下呼吸,但这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所以那日,鲛人试图救过她们,可没救成。” “为什么没救成?”梁星野追问道。 “因为水鬼的数量太多了,她们拖着那些姑娘不断下沉,我们无法与水鬼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水下挣扎。” 梁星野从少年的这番话中随即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若是被鲛人咬上一口,便能在水下呼吸一个时辰?” 少年再次点头。 梁星野走到少年的面前,卷起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就这么将自己的手臂递到少年面前,“这便是我想要你帮的忙,咬我一口。” 少年的表情再次纠结了起来,“可是你为什么要下水?” “寻找冥河,救一个人,我的时间不多了。” 少年就这么看着他,觉得疑惑,但更多的是敬佩,“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他低下头,看着那小半截手腕,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长得很好看,这是少年对梁星野的第一印象,连手腕都是好看的,从他身上,仿佛永远也找不到一丝缺点。 他抓着他的手,有些迟疑,鲛人的毒液在注入的过程中,会给人带来很大的痛苦。 “人类与鲛人的身体构造不同,所以在变异的时候往往要承受很大的痛苦。首先是皮肤,你会觉得皮肤的每一寸都被撕裂一般,很快,那些锋利的鱼鳞会穿透你最脆弱的脖子,切开你的皮肉,像一把刀,由内向外,将你四分五裂。”他提醒着他。 “接着,你的手和脚的骨骼都会断裂重组,发生微妙的改变,长出鲛人的蹼。最后,你会觉得在岸上根本无法呼吸,你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水,你的肺会萎缩到极致,你能承受得住这些吗?” 梁星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少年看出了他的决心,对着他的小臂用力地咬了下去。 水面上,波纹一圈圈地荡漾开。 “我来帮你。”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0 变异的过程真的如同少年所说的那样,十分痛苦,少年一直在水中陪伴他左右。 他在水中对他比着手势,告诉他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鲛人毒素就会消失。 而后,当他看到梁星野能在水中自由呼吸后,对着落川底部的某个方向指了指。 梁星野没有片刻犹豫,朝着那漆黑的水底潜去,少年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梁星野在水底寻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所谓的冥河,便在这时,漆黑的水底忽然出现一丝光亮。 是谁在那里?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处光亮游去。周围的水流一下子变得冰冷刺骨起来,那种冷,是直击灵魂的冷,被那样冰冷的河水包裹着,任何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然而,梁星野却在水底深处发现了一道发光的暗流,那条水域窄而长,有如飘带一般,从水底深处一直向上蔓延,与周围其他的水域边界分明,好像更蓝一些,宛如一条发光的通路。 在那段水域中,许许多多美丽的灵魂,肆意地在其中游荡着。 她们正是画舫沉船事故中死去姑娘的灵魂。 姑娘们穿着单薄的衣衫,她们的衣摆在水流中飘荡着,一张张美丽而鲜明的面孔,在梁星野的面前出现了。也有饱经风霜的渔夫,始终面带慈爱地看着他。 她们在暗流之中,而他在暗流外。 隔着两种不同的水流,互相看着。 那些妩媚的灵魂极尽全力地朝着他笑着,她们的声音不断诱惑着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她们始终无法走出那片暗流。 就在梁星野想要钻进那道暗流的时候,腿就被身后的少年及时拉住。 少年拼命地对着他比手势,那些是水鬼!别上当!不能去! 是的,水鬼只能在自己的暗流中活动,而他们置身的那片暗流是没有特定路线和规律的,水鬼们的行动完全是根据暗流的走向而行动。 他们不会永远只在一个地方游荡,有时候暗流会带着他们浮出水面,有时候那道暗流又始终只在暗无天日的水底盘踞着。若是见了活人,水鬼们便会想尽各种方法拉人下来做替身。 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每一片水域所能囚禁的灵魂都是由固定数量的,如果水鬼想要出去,就必须要拉一个活人下来溺死,来填补自己的位置…… 第97章八寒地狱 鲛人少年十分紧张地跟在梁星野的身后,他知道这里的规则。 那道暗流中,水鬼的数量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他若是被水鬼拉扯进去,便会有一个水鬼得以脱离,眼下他能在水底下呼吸,即便进入那片暗流之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是,他怎么出来? 按照常理,他若是想要出来,必须也要拉另外一个人进去了,来填补自己的位置。 梁星野不是不明白鲛人少年的意思,可他知道,这条能承载无数水鬼的暗流,便是冥河。若是循着这条暗流一直不断往下,便能寻找到冥河的源头。 他转过身,仔细地对着鲛人少年比划着,“在这里等我。”而后,便不顾鲛人少年的阻拦,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那条暗流中。 一瞬间,暗流中的一只水鬼得以超脱。 梁星野置身在暗流中,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用手尝试着去触碰暗流的边界,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出去了。 冥河在阴森幽暗的水底发着淡蓝色的光,无数水中的生物从他的面前游过,却从来不曾靠近这片发光水域。 他觉得冷极了,转眼便看到鲛人少年还在暗流外担心地看着他。 他示意少年放心,就开始沿着冥河的水域不断向着深处探索。 周围的水鬼纷纷好奇地看着他,他是他们之中唯一的活人,可因为他如今已经进入了冥河暗流,与他们一样出不去了,所以他们并没有伤害他。 渐渐地,梁星野发现,越是冥河的深处,那些水鬼的数量就越少,他们似乎并不愿意在那里滞留过长的时间。所有的水鬼几乎都循着一个方向游动,仿佛极力地在逃避着什么。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摸索到了最深处,那是冥河泄漏进落川的地方。 在漆黑一片的水底,冥河的水流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满是淤泥的河床深处,藏着一扇门,那扇门就平贴在地面上,不是立着的。 梁星野游到了门边上,仔细地看着折扇隐藏在水底的诡异之门。门上镂刻着许多图案,因为它存在于水底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很多地方都被水藻覆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1 他轻轻地用手拨开那些水藻,看见门的正中清晰地镂刻着两具骷髅。在那些骷髅的身边,还镂刻着刀山火海,无数鬼怪置身于其中,表情痛苦。骷髅手持木牌,木牌上写着四个字:八寒地狱。 梁星野的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这便是机杼楼楼主口中的“入狱之门”了。 门随意念而动,泄出一丝寒意。那扇漆黑的阴诡大门就这么徐徐敞开了,梁星野不再犹豫,顺着暗流游进了那扇门中。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有天,有地,有冰霜风雪。 暗流漂浮在天上,像丝带一般,随风晃动,不断改变着流向,暗流似乎比先前更为寒冷了,冻得他浑身发抖。 暗流之外,没有水的存在,恶鬼们被冻地浑身溃烂,躺在地上,皮肉被冻地四分五裂,像红莲花一般。 无数恶鬼终年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木盆,木盆里装满了芝麻。这些恶鬼的寿命决定了他们在这个八寒地狱里要受多久的苦,即便被冻地四分五裂,血肉遍地,他们也不会死。 而那盆芝麻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每隔一百年,他们便能从木盆里取出一粒芝麻,等到木盆里的芝麻被取完了,他们的苦难也就结束了。 可这又是何其漫长,何其痛苦的一段时间。 那盆芝麻宛若一座大山,无论过了多少个一百年,木盆中的芝麻看上去都是分毫未少的模样。苦难结束的日子总是遥遥无期,这便是八寒地狱。 恶鬼们看到有人顺着冥河的暗流漂浮在天上时,纷纷很是向往地看着他。 他们浑身都被冻僵了,牙关紧闭,唇舌有如石头一般动都动不了,只能不断地通过喉咙发出“啊啾啾”的声音。 梁星野试着不去在意那些受苦的恶鬼,继续循着漂浮在苦难地狱天上的暗流来到了冥河的源头,避开遍地爬行的铁嘴虫子,顺利地取到了水。 之后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当他离开八寒地狱的时候,那些恶鬼们无比羡慕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水鬼们依旧在冥河中舞动着,身姿曼妙,他们与那些在八寒地狱中受苦的恶鬼不同,他们在冥河里,不用承受那样的寒冷。 只是冥河的暗流,始终像一个牢笼,困住了所有的恶鬼。 梁星野回到了最初进入冥河暗流的地方,鲛人少年依旧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冥河是个只进不出的地方,所以鲛人少年试着伸手进去,将冥河源头的水拿了出来。期间,无数水鬼争先恐后地朝着那只受涌来,企图攥住他,让他进到冥河里来,却都被梁星野甩开。 鲛人少年拿了东西,依旧在冥河水域外徘徊,一个时辰过去之后,他就真的会溺死在这里了。 梁星野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便开始催促着鲛人少年带着东西先去救人。 鲛人少年最终还是无奈地游上了岸。 他来到了机杼楼,将药送到了佛牙手中。 “星野兄呢?”佛牙一脸紧张地问着鲛人少年。 少年摇了摇头,“他恐怕要永远地被困在冥河里了。”说完,少年便离开了。 佛牙的面色很难看,他站在纪燃的床边深吸一口气,将瓶子里的水喂给了纪燃,而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喜悦一些。 纪燃的眼皮动了动,在梦中,那条只剩下骨架的大鱼仿佛在与他道别。 他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佛牙极其不自然的表情。 “你终于醒了啊!太好了!” “星野兄呢?”纪燃朝着周围看了一眼。 “星野兄……出……出去办点事儿……”佛牙麻溜地端来糕点,“你睡了那么多天,肚子一定饿了吧,来吃点东……” “星野兄是不是出事了?”纪燃面色平静地看着佛牙,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佛牙没办法,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纪燃听完,立马就冲了出去。 “诶你干嘛去?”佛牙在后面叫他。 “去将他换出来!” 第98章蜘蛛精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2 纪燃发现,他与佛牙被困住了。 整座机杼楼别说是门了,就连窗户也不剩一扇。白日里面向四面八方敞着的窗户全都消失地一干二净,原本门窗的位置只剩下一堵墙,敲一下便会发出闷响,墙里镶着铁板,机杼楼已经变成了切切实实的铜墙铁壁。 纪燃按照先前的样子,想要打开墙上的机关,按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机关失效了。 佛牙抱着一大堆行李站在纪燃身后,“怎么办?” 纪燃自从醒来后,脑子便十分清醒。 他朝着四周环视一圈,突然大吼道:“你给我出来!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回想起先前在经历第二个考验进入第二扇门的时候,还是王八模样的自己总是觉得壳里痒痒,就好像被什么咬了一样。结合之前在万里茶园的经历,纪燃将衣服往下拉扯了一些,冲着佛牙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帮我看看,这里有什么伤痕?” “乍一看倒是没什么,哟!仔细一看,还真有个小口子,很小很小,微微泛红,这是怎么了?” 纪燃愤愤地踹了一下墙,“被蜘蛛咬了!” “蜘蛛?”佛牙朝着周围戒备着,“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你被毒蜘蛛咬了?哪只蜘蛛这么大胆?” 佛牙拍了拍胸脯,“我佛牙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玩儿阴的!” 佛牙话音刚落,机杼楼楼主便出现了。 他的眼睛上依旧覆着一条白绫,站在二楼好似真的能看见似的俯视着他们。 “我知道你是谁了。”纪燃皱着眉头看他,“无论是在万里茶园,还是这次莫名其妙中毒,都和蜘蛛脱不开关系,我便开始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惹上了蜘蛛,这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大漠的时候,我好像端了一只蜘蛛精的老巢,也就是在那时候,从蜘蛛精的老巢里救出星野兄的,你便是当年的那只蜘蛛精。” 纪燃笑了笑,“你的眼睛,便是在那个时候被我戳瞎的!只可惜没斩草没除根,又让你逃来岭南生了根……” 蜘蛛精见自己的身份被拆穿,道也没有准备继续隐瞒。 他知道现在的纪燃笑地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比谁都着急,此时他这幅毫不惧怕的模样不过都是伪装。 他将面上的白绫摘下,露出掩藏再白绫之下的眼睛,大大小小,不多不少,整整八只!每一只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你以为我真的是误打误撞才来到岭南的吗?”蜘蛛精笑了,“并不是,我是知道你来自岭南,所以才来到这里找你寻仇的呵呵呵……” 蜘蛛精惨白的脸上开始出现了黑色的青筋,“可是当年,等到我伤势痊愈来找你寻仇时,还是来晚了一步。”他伸展着手指,原本白皙的手臂上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听说,你走了狗屎运,登仙了……”说到这里,蜘蛛精已经察觉到纪燃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好似随时随地都会爆发,他越是这样,他就越是高兴。 蜘蛛精故意表现地一脸委屈,“没办法,我便只能拿你爹出出气咯。” 果然,一说起纪老爹,纪燃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他瞪着眼睛看着他,眼底满是血丝,连牙关都是咬得死死的,“我爹是你杀的?” 蜘蛛精笑了,“你们纪家那场大火,就是我放的,哈哈哈,那日你在门内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你爹在逃命的时候,都不忘替你收好你最心爱的茶具,结果被困在了火场。” “不过你放心,我怎么会让他就这么简简单单被烧死呢?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此时的纪燃呼吸变得越发急促起来,他冲着蜘蛛精咆哮道:“你究竟对我爹做了什么!” 蜘蛛精伸手一勾,便轻松地拉扯了一张蛛网,蛛网牵动着楼内的各种机关。其实整座机杼楼,就是他的蛛巢,楼内所谓的机关,都由蛛丝牵动,二楼的一面墙瞬间塌陷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立着的大棺材,棺材盖应声打开,里面躺着的,赫然就是纪老爹! 这一系列动作把佛牙看得目瞪口呆,“那个方向,那堵墙……不就是我们这几日住的房间么?” 纪燃看到纪老爹久违的样貌,险些失了心智。 原来这些天,纪老爹的棺材一直就立在他的床头,真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蜘蛛精捂了捂嘴,“哦,你该不会还指望着他是活着的吧……那可真是抱歉了。”说罢,手指一动,棺材内的纪老爹瞬间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纪燃看着纪老爹的模样,儿时的一幕幕不断涌现出来,纪老爹的无奈,纪老爹的慈爱…… “纪燃?你回来了啊……”纪老爹也同样热泪盈眶地朝他走来。 纪燃刚想冲上去攥着纪老爹,却被佛牙忽然拉开了。 “纪燃兄,你仔细看清楚,他身上布满了蛛丝,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蛛丝牵引着,就和咱们在茶园时遇到的梁伯一样,他已经死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被那蜘蛛精操纵着,你别过去!” “纪燃,我的儿子,还不过来?”纪老爹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燃站在原地,死死地握紧拳头,大声地质问着他,“你到底对我爹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蜘蛛精在像看戏似的,想象着这一幕父子重逢的戏码,“不过是抽了他的筋,植入蛛丝,让他日日忍受蜘蛛蚀骨的痛楚,你爹整整被我折磨了三个月,若不是最后一次一时疏忽玩得有些过头,我倒是还想让他再多活几天……”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3 听到这里,纪燃终于忍不住了。 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奋力朝着那蜘蛛精冲过去。 机杼楼内部的墙面上,凭空喷射出许多蛛网来,无数小蜘蛛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墙面,它们很快就为纪燃编织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纪燃与佛牙都被蛛网困住了,根本无法动弹。 蜘蛛精笑了一声,“呵呵呵,自从进了我的蛛巢,主动权就不在你们的手里了……” 第99章不正经降妖攻略 这是很多年前的旧恩怨了。 彼时的纪燃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出去闯荡的路上,磕磕撞撞,四处受挫,但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是误打误撞办成了的,直到现在,纪燃被彻底困在蛛网之中,听着不远处的佛牙被吊打地嗷嗷直叫,才隐约想起了事情的始末。 那年纪燃不过十七八,抄着家传宝剑,没能找到宛凝阁,便一路赶往大漠,打算寻找淘金人口中的黄沙殿。 据说任何进入黄沙殿的人,都能实现一个愿望,无论你的愿望是什么。 关于黄沙殿的传闻,一直在淘金人的口中代代流传。那时候纪燃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倒不是真的有所求才去寻找黄沙殿,纯粹是为了好玩儿。 大漠没有水,起初他跟着一支商队走,到了半途,水喝光了,大家便开始杀骆驼喝血。 骆驼血的味道纪燃这辈子都忘不了,那股咸腥味让他的腹中翻江倒海,可为了活下去,他只能选择喝下去。 再后来,遇上沙尘暴,纪燃与商队里的其他人走失,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头骆驼陪伴着他。他牵着骆驼在大漠中转悠了许久,依旧没找到水源,期间,他无数次地看向那头骆驼,杀还是不杀? 说实话,他很无助,若是杀了这头骆驼喝血,那么往后的这段路便只有他一个人了,漫天黄沙,即便只有一头骆驼相陪,至少也能让他好受一些。若是杀了骆驼,他依旧找不到水怎么办? 他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杀骆驼。 傍晚的时候,总算是稍微看到了点儿希望,他在沙漠中找到了一些仙人掌果充饥,本以为能好好休整一晚,谁知天还没黑,沙尘暴又来了。 他那唯一的伴侣跑丢了,原本拴着骆驼的那棵枯树倒塌了,这对那个年纪的纪燃来说,打击很大。自此他孤身一人,浑浑噩噩地在险恶的大漠中求生,最终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找到了水源。 那个水源的位置十分隐蔽,他也是在休息的时候偶然发现的。石堆的缝隙处很深,往下走是个凹陷的石洞,要知道在大漠中找到这么一个天然洞窟实属奇迹。 洞窟内有一汪水,浅浅的,却足以让他雀跃,可里面传来的阵阵腥臭味,也让他意识到了洞窟里并不安全。 纪燃行走江湖的经验浅薄,嘴上说着要斩妖兽修仙,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真本事,倒是包袱里带了不少正经人都不会带的迷魂散。 他悄悄地往洞里丢了些小石子,在确定洞穴里的妖物没有回来之后,便匆匆忙忙地下去喝水。 洞穴里的腥臭味越发浓重,里面的尸体都被结成了茧状,堆积成山,吓得他两腿发软。 “这地方敢情还是那妖物的粮仓啊!”纪燃感叹道。 来不及抹去嘴边的水迹,喝完水便往外跑,身后的尸体山上,一个刚刚醒来的孩子绝望地哭了起来…… 纪燃站住了脚,会有一看,那么小的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只是身上都是血污,哭得不成样子。 “嘘!别哭,别哭……”纪燃赶紧朝着那孩子跑了过去,忍着各种不适,从尸体堆上将孩子抱了下来。 “你家在哪儿?” 男孩只顾着哭,眼睛鼻子哭得通红。 “你爹娘呢?” 男孩哭得更厉害了。 纪燃知道,这位小祖宗再哭下去,会把妖兽吸引来的,当务之急是先止住他的哭声。 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不断地安抚着他,“你觉得害怕是不是?我小时候也有很多害怕的东西,我怕蟑螂,怕老鼠,怕挂在床头的一件衣服,怕黑,怕下雨,怕打雷……有时候恐怖故事听多了,晚上睡觉,一定要再三确保鞋尖儿朝着床外放,若是鞋尖朝里,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站在我床边,哈哈哈,你说我是不是个胆小鬼?” 听着纪燃说着这些话,那小男孩渐渐地止住了哭泣,一抽一抽地说出了第一句话,“那你真是个胆小鬼。” 纪燃笑了笑,让小男孩坐在自己的腿上,“是啊,可我长大之后,便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胆小鬼了。现在的我武功盖世,很厉害,你看,这是我的家传宝剑,削铁如泥。” 说着,便将宝剑亮了出来,小男孩满脸羡慕地摸了摸。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4 洞窟外,传来了妖兽回归的声音。 纪燃抓紧时间,将小男孩安置在尸体堆里,将各种人茧堆积在表面,将他藏地严严实实,他自己则是站在外面对他道:“你别怕,我能保护你,你就安安心心待在里面别出声,等咱们脱困了,你若是有家,我便送你回家,你若是没有家,那便暂且跟着我,从此都不用过苦日子,我不仅功夫了得,还家财万贯呢!” 说着,又摸出一颗玛瑙珠子来逗他开心。 蜘蛛精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洞口沙地上的脚印,在确定有人闯进自己的蜘蛛洞后,便在唯一的出口封上一道粘稠的蛛网,任何人,只要进了他的蜘蛛洞,便是死路一条。 纪燃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洞窟中央,拔出家传宝剑。 蜘蛛精有八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里都倒映着纪燃的样子,倒是一道可口的盘中餐。 他朝着纪燃迅速爬了过去,因为不确定纪燃功夫的深浅,一开始只是用蜘蛛脚试探。 纪燃摇摇晃晃地抄着宝剑,左闪右避,剑是好剑,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坚硬的石块,划开石壁,只是没有一下是劈到他身上的,少年的身手,连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 蜘蛛精这才放心大胆地对付起了他,他在原地蓄力后,猛地扑向了纪燃。 纪燃跌坐在地上,一只手在身后摸索了半天,将一包粉末朝着蜘蛛精挥洒出去,自己则是捂住了口鼻朝着一边奔逃。 蜘蛛精摇摇晃晃地追上去,终究还是因为迷魂散的药性倒下了。 纪燃将那孩子从尸体堆里抱出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指着呼呼大睡的蜘蛛精,笑得灿烂,“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第100章万念俱灰 纪燃将那孩子安置在洞窟外面,自己抄着那把家传宝剑给自己壮胆,又来到了蛛巢。 他虽然嘴上说着出门闯荡江湖,降妖修仙,可这一路上并没有实实在在地斩过一只妖,面对这么大一只蜘蛛,纪燃犯了难。眼下蜘蛛精还昏迷着,若是留着他,早晚也是个祸害,他死死地握着那把剑,闭上眼睛,猛地朝着蜘蛛精戳了几下,便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眼下,纪燃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依旧被困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他开始后悔起来,若是自己当初再勇敢一点,确认蜘蛛精死掉再离开,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 不远处,佛牙已经被蜘蛛精打得遍体鳞伤,他还在强撑着用劲气冲破手腕上所有结痂的伤口,以血为引,牵动着一颗颗佛珠与蜘蛛精混战。 到最后,佛珠用完了,他赤手空拳的,自然低挡不住蜘蛛精,更可况如今四面八方都有小蜘蛛,它们全是蜘蛛精的帮手。 佛牙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耗尽了,最后奄奄一息地被绑成可一只茧。 “佛牙!”纪燃眼睁睁地在蛛网上看着一切,自己却根本无力阻止。 蜘蛛精将装着佛牙的巨茧就摆在他身边,笑眯眯道:“我设想过无数种报复你的方式,杀了你,总觉得太便宜你了,所以我便想要在你面前毁掉所有你在意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让你觉得痛心。” 他说着,便摊开手,无数小蜘蛛将一只锦盒运送到他手中,打开盖子,里面装着一套纪燃分外熟悉的茶具。 “眼熟吗?”他将茶具放在纪燃的面前亮了亮,“这是你爹拼死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茶具,据说是你最喜欢的。” 抽出一只,无情地摔在地上。 再一只,砸成粉末。 “这只是开始。”蜘蛛精脸上遍布着黑色的经脉,看上去丑陋不堪。 他耐心地当着纪燃的面,把他所有珍爱的茶具砸完,动了动手指,又将纪老爹的尸身操控着走到了他面前。 蜘蛛精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一些,“砸了你的茶具,你不心痛,那么接下来……” 纪燃脖子上的青筋猛地浮现出来,“你要对我爹做什么!” “你别紧张,我将他做成玩具摆放在身边这么多年,感情总还是有的。”说着,便操控着蛛丝,将纪老爹摆出了一个稻草人的姿势。 他的手指动了动,纪老爹伸展着的双手陡然被折断,蛛丝牵动着纪老爹的脸,拉扯着他的表情,那是一个诡异的笑容。 纪燃红着眼睛,冲着他大声咆哮起来,“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蜘蛛精笑了起来,“你自身都难保了,说这种话有意义吗?怎么,比起毁坏茶具来,毁坏你爹的尸首让你觉得心痛了?啧啧啧……说起来,你还要感激我呢,这些年,若不是我将你爹的尸体做了防腐处理,恐怕如今你见到的,只是一具白骨了。” 说着,又拧了拧手指,纪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纪老爹的脑袋顺着一个方向旋转,像玩具一般被玩弄着。 骨骼断裂的细碎声响不断地浮现在纪燃的耳边,纪燃死死地闭上眼睛。 蜘蛛精将纪老爹的尸首丢在一旁,一把掐住了纪燃的脖子,“你看啊,睁开眼睛看看啊。”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5 他将包裹着佛牙的巨茧摆在纪燃面前,抽出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巨茧之中。 殷红的血水很快就染红了苍白的茧。 “心痛吗?我就是想要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唯一遗憾的,便是那个梁星野,可惜了,如今他应该已经溺死在落川之中,终日与水鬼为伍了,啧啧……” 此时的纪燃,万念俱灰。 并不是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了,而是他害死了所有人。 他害死了纪老爹,害死了佛牙,害死了星野兄…… “你杀了我吧……”他低下头来,眼角流下一滴眼泪。 “我说过,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辛苦修炼至今,就是为了今日能在你面前,亲手毁掉你所在意的一切,别着急,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他牵扯蛛丝操纵着机括,刹那间,机杼楼四面八方的门窗全部都敞开了。 凉风吹了进来,街边的叫卖声,各种美食的气味也随着风飘了进来。 “你还想干什么!” 蜘蛛精笑了笑,“毁了你的家乡,毁掉你热爱的山山水水,毁掉岭南的一切。”他张开双手,无数小蜘蛛成群结队地从他的袖口中爬了出来,“我要你亲眼见证这一切,这些小蜘蛛,今夜便会从机杼楼内倾巢而出,你应该对它们不陌生,毕竟你是被它们咬过的人……哈哈哈,我要你看着所有的岭南人被蛛毒吞噬,在受尽折磨后凄惨死去……” 这些小蜘蛛繁殖起来很快,当机杼楼被建造起来之后,这个地方便成为了毒蜘蛛的繁殖地,平日里蜘蛛们都藏在墙内的夹缝之中,用蛛丝运转着整个机杼楼内的机关。 “我等了很久,它们也等了你很久……” “你敢!你若是敢动岭南人,必然会遭受天罚,你以为你做了这一切之后,自己还能逃得了吗?”纪燃知道,自己手中已经毫无筹码,直到现在,他还在试图阻止蜘蛛精的抱报复。 “不,你不明我现在有多强大,只要魍魉之匣在我手上,天罚便永远也不会降临到我的头上,哈哈哈……你也死到临头了,我便姑且让你看一眼吧。” 蜘蛛精摊开手,一群小蜘蛛从隐秘之地运来了一方匣子,小小的,不过手掌大小。 “你想知道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吗?我告诉你,匣子里是天,是地,是万物,是一切……”蜘蛛精说着,便当着纪燃的面,打开了魍魉之匣。 纪燃的脑袋里传来一声闷响,在那匣子打开的瞬间,无数魍魉鬼魅尖叫着扑向了他,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朝着四周消散。 匣子里的东西能随着匣子主人的意念而产生变化,在蜘蛛精的操控下,那些鬼魅时而变成纪老爹,时而变成星野兄,时而又化身成了佛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与真人无异。 第101章鸟群 在匣子的东西像一团黑色的雾气,乍一看,像是很多人影黏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出每个人的具体轮廓。可再仔细看,那些黑色的雾气又好像始终都是混沌的,什么形状也没有。 黑雾还在朝着四周扩散,顷刻间,天昏地暗。 黑雾之中走出一个人,纪燃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此刻他无法用任何话语来表达这种震撼的心情。 纪老爹还是他记忆中老当益壮的模样,手拿藤条,虚空朝着纪燃挥舞了几下,“这个字又读错了,我都教了你几遍了?把这个字给我罚抄一百遍,少一个都不行,就现在!” 纪老爹说话的神情,样貌,都与纪燃记忆中的纪老爹一模一样。 纪老爹转身走进黑雾里,雾气向外飘散着,不一会儿,佛牙又从浓雾后边儿走了出来,就切切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佛牙在哭,表情十分痛苦。 “佛牙?”纪燃叫了他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佛牙好似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般,盘腿坐在地上,身旁围着一圈蜡烛。他一边哭,一边卷起了自己的袖子,用刀片在满是伤痕的手腕上一道又一道地划着,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不断流淌下来,无论纪燃说什么,他都无法停止自残。 在没有遇见纪燃之前,佛牙总是喜欢自残,甚至于他修习驭尸术的初衷便是这门本事需要用自身的鲜血为引。他是个对生活失望透顶的人,总觉得身边每一个与自己说话的人都是为了他的银子,没有人是真心在意他,关心他的。 眼下这个在纪燃面前不断自残的佛牙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甚至于连本性与一直以来隐匿在他心底深处的困惑,痛苦,全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佛牙身后,那团黑色的雾气再次将他的身影全都遮盖住,等到黑雾散去的时候,站在纪燃面前的,又变成了星野兄。 他被困在一团水流里,身边有无数水鬼环绕。 水鬼们曾经都是画舫里的歌姬,容颜美丽,衣着光鲜,轻纱在水中飘舞,在水里,那些歌姬们更像自由的鸟,她们围绕着梁星野不停地游动着。 可是纪燃很快就发现星野兄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根本无法在水中呼吸。在水鬼们的环绕下,他痛苦地在水中沉溺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6 这是他在落川中溺亡的过程,孤独而痛苦,水鬼们始终围绕着他在欢唱,像是在庆祝他的死亡。 终于,他在水中不动了……灵魂脱体而出,从此落川之中多了一只水鬼。 黑雾蒙住了他的面容,最后有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回到了匣子里。此时的纪燃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这便是魍魉之匣,有了它,就等同于可以操纵万物……”蜘蛛精疯狂地笑了起来,“我会杀光所有的岭南人,吃掉他们的魂魄,再用魍魉之匣,幻化出他们的样子,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天谴?不存在的!”蜘蛛精指了指天,“魍魉之匣可以瞒住每一双眼睛,让天上的那些老东西以为所有人都还活着,那么……这笔账就不会算在我头上。” 蜘蛛精的表情渐渐变得疯狂起来,他猛地掐住了纪燃的脖子,“你知道起初,我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岭南人的信仰的么?其实很简单,只需要用魍魉之匣制造出几个小小的神迹,他们便真的对我敬畏有嘉哈哈哈……” 蜘蛛精说到这里,纪燃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所以,秀才背上,伤口中飞出的金凤,都是你用魍魉之匣幻化出来的,还有那日,你口口声声让我们进入第二道门接受考验,我们在门内看到的一切,本以为是自己的心魔,其实也都是魍魉之匣幻化出来的。” “是啊。”到了这种时候,蜘蛛精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你弄瞎了我的眼睛,上天便送来另外一样东西以作弥补,让我误打误撞,得到了魍魉之匣。” “咯咯咯……”楼内忽然传来了另一个笑声,小女孩的笑声。 “是谁!”蜘蛛精将匣子迅速收了起来。 机杼楼的二楼,亮起了一道暖黄的灯光,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的就这么坐扶栏上,看着底下的这一幕,“他终于舍得把匣子拿出来了。” 在小女孩的身后,还站着那个驼背的姑娘,以及一脸惊吓的秀才。 蜘蛛精听声辩位,“你们还没走?”顿了顿,立马察觉出异常,“不对,你们不是寻常人,你们到底是谁!” 小女孩还在笑,便在这时,那个驼背的姑娘终于站了出来,“我们家族历代都在尽心尽力地守护着魍魉之匣,几年前不过是一时疏忽,魍魉之匣被你盗了去,如今我们不过是回来拿回原本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先前她们潜入机杼楼,便一直在寻找魍魉之匣的下落,无奈楼内机关重重,她们只好假意离开,如今终于等到那蜘蛛精主动拿出魍魉之匣,她们自然要现身了。 “不关我的事!”站在他们旁边的秀才已经是浑身颤抖的模样,他猛地跪在地上朝着蜘蛛精磕头,“我……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真的不关我的事,求求你放过我吧……” 纪燃这会儿神志依旧清醒,可面对各种痛苦的事实,他根本无法提起斗志。 他的意志消沉,想到身边所有人都离自己而去了,就越发地痛苦不堪。他强行睁开肿胀的双眼,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蜘蛛精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一张张巨网从天而降,蜘蛛们顺着蛛丝穿行,那小女孩看着年纪小,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她在看到这么多小蜘蛛将自己包围的时候,丝毫不慌乱。 小女孩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只哨子吹响,刹那间,无数飞鸟扑棱棱地从窗外飞进来,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各式各样的鸟群还在从四面八方朝着机杼楼聚集,鸟类不断吞噬着小蜘蛛,起先密密麻麻的一片小蜘蛛,转眼便被鸟类消灭地一干二净…… 第102章双生姊妹 鸟群在小女孩的哨响之中,纷纷离去。 纪燃仰着头,看着鸟群离去后,仍旧从天空中缓缓落下的细小羽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等到那羽毛轻轻落地时,他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他的面色苍白,他的嘴唇干涸,他的神情麻木,与机杼楼内遍地躺着的傀儡无异。 蜘蛛精见自己这么多年来精心养着的小蜘蛛一眨眼全部成了鸟群的腹中餐,情绪随即也变得愤怒起来。 他不再维持人形,从背脊处,八条漆黑的蜘蛛腿撕开皮囊,露出本相。皮囊之内,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黑色蜘蛛。 蜘蛛精朝着二楼那个小女孩所在的位置吐出一团丝来,一旁的驼背姑娘迅速将小女孩抱开,那团蜘蛛网喷到了扶栏上,木栏杆滋滋冒着烟,显然那蛛网是有腐蚀性的。 一旁的书生嗷嗷大叫着,吓得屁滚尿流。 驼背姑娘瞪大眼睛,将双手撑在扶栏上憋着一股劲,只听她的脊背处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书生惊异的眼神中,那姑娘竟然直起了腰,不再驼背了。 与此同时,书生还发现,方才在发出咔哒声的时候,她的背上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影子里,与她的影子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影子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从地上自己“站”了起来……甚至还会说话。 “我的好姐姐,用到我的时候,总要给我找具好躯壳吧?每次都让我附身在你的影子里。娘胎里就总是欺负我,长大了倒是一点没变……” 那影子说话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黑漆漆的一团,根本看不到眼耳口鼻。 书生手脚并用着向后爬着,一边爬,口中还在凄厉地叫着,“鬼……鬼!” 影子不理会他,以一种颇为冷淡的语气走到了小女孩的身边,“是不是那妖怪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7 说着,影子便平贴着地面,迅速地朝着那蜘蛛精移动着。 蜘蛛精先前与她们一一接触过,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姑娘的驼背,其实是因为她自打出生起,背上就有一具寄生胎,那原本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只不过在娘胎里的时候,所有的营养都被双胞胎姐姐吸收了,渐渐地,她那双胞胎妹妹也不断被吸收着,身形越来越小,不得已才寄生在了她的背上。 而在现在看来,这对双生姐妹随时能够分开,只要有能够依附的东西。 她那双胞胎妹妹这会儿就依附在她的影子里,一人变两人,倒是多了个人手。 蜘蛛精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那对双生子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向他袭来,蜘蛛精一跃而起,迅速朝着那两个方向吐出一团蛛丝,那姑娘倒是立刻闪避开,可是她那影子妹妹却毫不在意。 蛛网落在影子里,凭空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大洞,影子的中央刹那间也出现了一个空洞,非常短暂的一瞬间,那空洞立刻就消失了。 “咔嚓……”影子袭来的一瞬间,蜘蛛精的一条腿飞了出去,彻底断掉了。 蜘蛛精疼极了,他知道是自己小看了那团影子。 影子姑娘的身体有些弯折,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在墙面上。 “若是给我一具实实在在的躯体,那么你断掉的就不只是一条腿了。”说到底,影子没有实体,杀伤力有所欠缺。 说到这里,那影子忽然看向了那个书生,“把你的身体借我用用!” 书生连连后退,还在鬼叫,“妖怪,妖怪……” 随着影子朝他飞来的一瞬间,书生顿时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换了一副神情,眉目里多了一些女态。 女气的书生与那姑娘联合起来,蜘蛛精不敢轻视,应对起来本就有些麻烦,谁知那个一直坐在扶栏上的小女孩再次吹响了哨子。 那哨声十分清亮,和之前的哨声有所不同,只是一个哨子,倒好像是能吹出个曲调来。 “你不是喜欢玩金凤现世的戏码吗?”小女孩笑嘻嘻地看着下面的蜘蛛精,“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金凤到底是什么样的吧。”小女孩一拍脑门,“哦,对了,它好像是你的天敌,你要小心了。” 小女孩虽然手脚功夫不行,倒是掌握了一手驭鸟的本事,又恰好鸟类是蜘蛛的天敌,随着那巨大的金凤凌空而降,蜘蛛精只得四处奔逃。 被双生姊妹附身的书生拿着剑锋利追赶着,蜘蛛精比他们更熟悉这机杼楼,只是稍稍触动机关,那书生便被暗器中伤,疼痛感让书生短暂地苏醒了过来,重新占领了自己的身躯,至于那双生妹妹的魂魄,也随之被驱赶出来。 “附身到他的影子里!” 那边话音刚落,书生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活了…… 那边金凤,双生子三人与蜘蛛精缠斗,必然会殃及无辜,蜘蛛精很快落入下风,他开始朝着四面八方喷吐着蛛网,书生随即躲到了被捆在蛛网上的纪燃身后,将他当成了肉盾。 眼看着那团带着腐蚀性的蛛网朝着纪燃迎面而来的时候,一个手持钝剑的身影忽然出现,一剑将那蛛网挥开。 纪燃那一潭死水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神采。 “你没死?”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确认了一遍又一遍,“你……没死?” 梁星野将他从蛛网上抱了下来,“我没死。” 纪燃又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魍魉之匣变的?” “不是。”他将他安置在一旁。 “那你怎么才来?” 梁星野摸了摸他的脑袋,“被困住了,对不起。”亲了亲他的额头,将手中被腐蚀的钝剑丢开,拔出了那把一直以来珍藏着的宝剑。 纪燃靠在墙边,神情依旧痛苦,“可是佛牙已经……” 话还没说完,梁星野便将困着佛牙的那只巨茧劈开,那巨茧原本是白色的,早就因为染了佛牙的血,变得通红。 纪燃睁大眼睛,看着巨茧里的佛牙“哎哟”一声翻滚出来,一手捂着屁股。 “怎么会……”纪燃很是惊喜,“我亲眼看着他将匕首刺入茧中的,而且正对着你心口的位置……” 第103章心中魔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8 佛牙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比划着。 “是这样的,这蛛网将我困住,包成巨茧之后,它是不是两头圆圆,中间长长?”佛牙用手比了比。 纪燃点了点头。 佛牙一拍手,“那就对了,这茧两头形状差不多,那你怎么分得清哪一头是我的脑袋,哪一头是我的脚?那蜘蛛精以为刺的是我的胸口,其实是我的屁股,我他娘的一直被倒着放在地上,脑袋充血冲地厉害,再加上又被刺了屁股,流了那么多屁股血,一时没抗住,就昏过去了……” 说到这里,佛牙很不好意思地咧着嘴角,摸了摸后脑勺,“哎哟,让你担心了,实在对不住,都怪我这屁股,没事儿流这么多血,吓到你了。” 另一边,蜘蛛精眼看着自己要落在他们手中,自然是很不甘心,再加上原本以为死掉的人都没有死,人手又变多了,他满心想着先逃走再说,冷不丁地对着众人打开了魍魉之匣。 魍魉之匣其实没什么杀伤力,真正有杀伤力的,是通过魍魉之匣彰显出来的每个人的心魔。 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匣子的黑色雾气包围住了。 小女孩坦然地站着,她面前的黑雾混沌一团,无数虫子从黑雾中向她袭来,铺天盖地,小女孩闭上眼睛,捏着那只哨子,声音清亮,“八岁,发现自己能驭鸟后,我就不再怕虫了。” 黑雾散去。 驼背姑娘站在一面镜子前,她淡然地看着镜子里的妹妹哭着对她控诉着,“小时候在母胎之中,你便与我争抢养分,甚至妄图将我吸收,我哪点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对我?如今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亏欠我!” 驼背姑娘笑了笑,她直起腰来,从她的身后,走出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影子。 “妹妹,它在学你说话。” 那影子歪着脑袋,打量了镜子一眼,“它说的不错,你确实欠我的,还能怎么办?以后慢慢还呗!” 黑雾再次退散。 佛牙这会儿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天禧寺里,寺里的师兄弟还在喋喋不休着,“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死活。” 佛牙挥开他们,“你们关心我,害怕我死,是为了我的钱,我死了,天禧寺便没了金主,可我现在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不为我的钱,只是单纯地关心我的人。” 住持一步步走到了佛牙的面前,他的脸恍惚中变成了蜘蛛精的脸,他不断狞笑着提醒着他,“可你与他们始终不是一路人,他们会一起登仙,而你,终究是要入地狱……” …… 梁星野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荒漠之中。 不远处发生的,正是小时候的那一幕。纪燃抱着年幼的他,从洞窟内走了出来,一路不断地与他说笑,逗他开心,想要让他忘记这段恐怖的回忆。在走出荒漠前,他将最后一口水,最后一点食物都留给了他。 “其实他始终是自私的。”在他的身后,站在另一个自己,不断地在他的耳边说着话,“你应该比谁都了解他,在大漠中,不过是丢了骆驼,他便崩溃了,他比你更害怕孤独。在遇到你之前,他也一路与骆驼说话,如今骆驼丢了,你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另一只骆驼罢了。他把水与食物留给你,不是因为他大度,而是因为他太自私了,他宁愿自己先死,他害怕到最后,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大漠中孤独挣扎,他害怕寂寞。他让你活下去,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先丢下你……” “可结局是好的,我们都活着走出大漠了。”梁星野道。 眼前的画面一变,纪燃牵着他的手,漫步在市集之中,看见什么,就教他什么。 “你看,这套粉彩茶具,虽然工艺复杂价值不菲,可花花绿绿的图案很是艳俗,我倒觉得还是这套青瓷流釉杯不错,若是能配上岭南的苦丁茶就再好不过了。” 拉着他站在画摊前,“这幅画,一定是赝品,王希孟的画作以绢本画居多,画在纸上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这张纸的成色明显是做旧了的。你再看这里,最大的漏洞便是这幅画的内容,王希孟向来只画山水,他的山水画通常都是丘陵绵延,崇山峻岭,移步换景,可你看看这座山丘,当用枯笔的地方偏偏用了湿画法,不伦不类,如此劣作,又怎么会可能是王希孟的呢?” 彼时的他尚且年少,起初并不明白纪燃在说些什么,可渐渐地,听得多了,便也懂了许多。 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自己又开始说话了,“他花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将你培养出这番品味,却又转身将你抛弃,再也不记得你。你记着他,念着他,想着他,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成了你的心魔,你在他心里呢?什么也不是!对他来说,你只是他漫长旅程中的一个伴侣,那个年纪的你,像一张白纸,任凭他在上面随心所欲地画着,当有一日,他发现你这张纸上已经被他画满了,失去了新鲜感,便将你揉成一团丢开,你犯贱,找了他那么多年,还要再倒贴上去,真是可怜……” 梁星野就站在街尾,看着曾经的自己与纪燃,只说了一句话:“那又怎样?我不在乎。” …… 另一边,纪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水底。那条只剩下枯骨的大鱼,在水中不断发出悲鸣。 “我知道你是谁。”纪燃漂浮在水中,看着那条只剩下鱼骨的大鱼。 “你是我臆想出来的父亲,无论我在噩梦中经历着多么可怕的事情,你都会不顾一切来救我,我越是觉得亏欠于你,你便越是痛苦,你开始生病,腐烂,恶化,最后只剩下鱼骨……” 纪燃看着那条只剩下鱼骨的大鱼,深吸一口气,“爹,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渐渐地接受了你已经离去的事实。你放心,儿子已经长大了,身边有了一些关心我的朋友,我过得很好,你不用再守着我了,你走吧……” 第104章散场 大鱼呜咽一声,围绕着纪燃又转了一圈。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39 在这个过程中,苍白的鱼骨上,不断生长出全新的皮肉。 “你走吧。”纪燃对着大鱼道。 它又变回了那条漂亮的鱼,鱼鳍像蝴蝶一般舒展着,它的眼睛很大很透明,像一面镜子,里面倒映着纪燃的身影。 大鱼又呜咽了一声,绕着纪燃转了一圈,终于潜入了水底深处,庞大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这并不代表,他再也不愧疚了。对于纪燃来说,现在的这种愧疚感,不是他罪有应得的惩罚,而更像是一种遗憾。 对父亲的想念仍然存在,而他唯一弥补这些缺憾的机会,就是现在。 纪燃睁开眼,发现梁星野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对他递来那把剑。 魍魉之匣无法困住没有心魔的人,蜘蛛精的拖延计划失败,被巨大的金凤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当年的我有很多缺点,自以为是,不够勇敢……”他握着剑,一步一步朝着蜘蛛精走去,“我害怕孤独,盲目勇敢,看不清自己骨子里的懦弱,若是我当初将你彻底斩杀,便不会发生今日的一切,我愧疚过,自责过,但好在如今的我,与当年已大不相同。” 这样的成长所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 没有人愿意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换来成长,可每当他想要回头的时候,身后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他身不由己地不断向前。 他高高地举起那把家传宝剑,“当年是我刺瞎了你的眼睛,所以我始终觉得,这件事就像是宿命一般,到最后,还是要由我来完成。” 锋利的剑刃刺透蜘蛛精的头部。 蜘蛛精不再动弹了。 魍魉之匣落在地上,被小女孩收起,她们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纪燃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那把剑,将剑刃擦拭干净,又递还给了梁星野。 “这把剑,既然我当初送给你了,那它便永远属于你。谢谢你,将它保存地这么好。”他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断成两截的钝剑,“你的那把钝剑已经不能用了,从今往后你便用这把剑吧,只有你才配得上它。” 机杼楼的事情得以了结,魍魉之匣又重新回到了守护着它的人手中。 小女孩抱着匣子,看着远处的佛牙依旧怔在那里。 她静静地看了一眼场上所有的人,只有两个人直到现在依旧没能逃离自己的心魔。 一个是书生,他依旧在地上不断翻滚着,在他的眼睛里,无数魍魉化成的女人正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 “不要过来!不要碰我!” 一看到那些女人,他就想起了自己的背,想到自己曾经被寡嫂一簪又一簪刺入的痛苦。他惧怕女人,更惧怕女人们发上的簪子,每当他看到那些,都恍若看到了洪水猛兽,这是他永远也逃不开的心魔。 至于佛牙…… 小女孩透彻地看清了他的心魔,没有人能解得开,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合上匣子。 刹那间,那些弥漫在佛牙与书生周围的黑色雾气,全都回到了匣子中。一直怔住的佛牙这才清醒过来,有些迷茫地望着四周。 魍魉之匣被合上了,不代表他的心魔就这么消除了。 该在的始终都在。 至于书生……当那些幻象消失后,他依旧疯疯癫癫地在地上爬着,一边爬,一边大叫,“别过来,别碰我……别碰我……” “他疯了。”纪燃走到佛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东西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佛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连动作都是迟钝的。 “可你与他们始终不是一路人,他们会一起登仙,而你,终究是要入地狱……”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佛牙的脑海中回荡着。 他有些伤感地对着纪燃与梁星野摇了摇头,“不了,我不与你们一起走了,有些事情,我想自己一个人解决。” 他看了眼纪燃与梁星野,“就到这里吧。” 纪燃看着他的样子很不对劲,有些担心他。 “佛牙,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我与星野兄一定会帮……” 佛牙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珠串攥紧了一些,“我没什么难处,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将双手合十,对着他们弯下腰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0 …… …… 机杼楼沐浴在熊熊烈焰中,几乎染红了半个天空。 所有岭南人都朝着火光的方向围了过来,唯独他们几人,始终向着一个方向离开。 行至于远处,纪燃站在山丘上回头张望,那座楼火势不减,终将被焚为灰烬。 “就是这里了。”纪燃将手中的小坛子放下,开始挖坑立坟。 “我爹喜欢站在高处看景,我所有对岭南的热爱,都源自于我爹的传承。我爹很喜欢岭南的山山水水,这个位置能看清岭南的一切,我要将他葬在这里。” 纪燃跪在了坟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如果可以,他还想做当初那个脆弱的纪燃,在外面受了苦便直往家逃。 可是现在他没有家了,很多时候,成长是没有选择的。所有原本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只有在失去了,才会觉得难能可贵。没有了家,他以后便只能学着坚强,曾经的天之骄子,逐渐被时光磨砺着,褪去锋芒,沉稳而善良地活着。 “说实话,我现在有些担心佛牙,也不知道他忽然怎么了。”纪燃坐在屋顶上喝了一壶酒,今晚,是与他们在岭南的最后一夜。“你说他一个人会去哪儿?路上也没个伴儿,天禧寺?看他离开的方向,想来想去,他应该是要回天禧寺了吧……可我们去缀星岛,终究也要路过天禧寺,纪燃顺路,他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与此同时。 不远处,佛牙正一个人行走在山路上。 道路两旁草丛窸窣,佛牙站在一轮满月下,停下脚步。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你不觉得累吗?” 草丛窸窣作响,不一会儿,走出一人。 那人的脚踝断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有好几次差点跟不上他。 佛牙没有转身,也没有看他,只是兀自问了一句话,“傅白,所有人都走了,你看我现在,两手空空,你跟了我一路,图什么?” 第105章分道扬镳 傅白从石原起,便偷偷跟了佛牙一路。他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死人。 他的一只脚踝还歪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丝毫没有了当初精明生意人的模样,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伤痕累累,与佛牙一样,不知何去何从。 傅白看到佛牙坐了下来,自己便在离他稍远的距离站着,不敢靠的太近。 “除了跟着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了。”他的表情有些迷茫,“我活着的时候,是个生意人,总能知道自己要什么,想做什么,可自从死了之后,我便越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像忽然失去了所有目标。” 傅白靠着一棵树,挪动了一下脚踝,“后来我便一直盲目地跟着你,我远远地看着你与他们说笑……”傅白说着说着,默了一会儿,又抬头问佛牙,“我不明白,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为什么你要忽然离开?” 佛牙将包袱打开,在锦缎上抽了几根坚韧的丝线出来,对着傅白招了招手,“你过来。” 傅白一瘸一拐地靠过去,佛牙坐着,他站着,这样的高度落差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佛牙看了一眼他的脚踝,伤势挺重的。 毕竟活死人和活人不同,毕竟活人知道疼痛,而他呢,即便受伤了,也不痛,于是赶路的时候脚踝的状况越发恶化了。 佛牙将那些绽开的皮肉一点点缝合上去,以前养血尸的时候干惯了这种事,那些血尸缺胳膊少腿的,都是他缝上去的,他的针线功夫还不错,他一边缝,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我离开,是因为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是不同的。” 傅白就更疑惑了,他看了眼佛牙光秃秃的脑门,“哪里不同?接下来不都是要前往大漠?” 佛牙笑了笑,缝合完毕,便咬断了线,“傅白,你以前……挺精明的一个生意人,怎么自打变成活死人之后,脑子也没以前好使了?” 他靠在一块石头上,闭上眼睛。 “蜘蛛精虽然作恶很多,但是它说的话很中听。这个世界上,分为三种人,第一种,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市井里的平凡人,他们的一生大多很平顺,偶尔会与邻里街坊起些口角,回到家,关上门,便又是其乐融融的一片。第二种,是登仙之人,这种人生来有幸运,也有坎坷,但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到最后,他们总是能参破一切,得道成仙。” 佛牙叹了口气,“这最后一种人,便是……”指了指傅白,又指了指自己,“你,我,这种人。坏事多了,便逃不了入地狱的命运。谁说老天无眼?咱们做的坏事,那都是一桩桩,一件件记下来的。” 傅白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脚踝上已经被缝合好的伤口,“那既然你说我们是一路人,以后……我还能继续跟着你么?”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1 佛牙哈哈一笑,“跟吧,跟吧,别偷偷摸摸地跟着了,下地狱的路上有人跟我说说话也挺好的。” 傅白那毫无动静的胸腔,竟然翻起一股暖意。他在佛牙身边找了个位置,蜷缩下来,他的面目肮脏,还是没有先前生意人的风光模样,但是此刻的他,是满足的。 …… …… 纪燃买了条乌篷船,沿着落川一路而下,天是青灰色的,只有落日的边缘有少许暖黄。 星野兄在撑船,纪燃坐在船头看景,已经喝下了两坛美酒。 借着微醺的醉意,纪燃与他闲聊。 “星野兄,你记不记得你的人生里,有哪一瞬间,让你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饮下一口美酒,“我先说吧,从前的我向来只顾着玩乐享福,即便是修了仙,也是如此。直到我重新回到岭南,听闻了纪老爹的死讯,我忽然觉得,我以前的人生是如此地荒唐不堪……那一瞬间,我忽然非常理解我爹那时候看我时,恨铁不成钢的心境。你呢?星野兄,你的人生里,有这样忽然成长的瞬间吗?” 梁星野干脆坐在了纪燃的身边,任由那小船顺流而下。 他从纪燃的手中接过那坛美酒,饮下一大口。 “当然有。” 日暮西沉。 “小时候,你将我带在你身边,教会我品茶,认字,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可忽然有一天,你将你的家传宝剑送给了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纪燃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曾经无数次地梦见那天的情景。” 纪燃笑了笑,“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我寻仇来了么?” 梁星野点了点头,“算是吧。” “你还真是记仇呢。”纪燃饮下第三坛酒,随手又打开了另一坛酒。“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打算回去,你知道的,在外面闯荡,注定一路坎坷,甚至会遇到很多危险,那时候我担心将你带在身边,一旦遇到危险,会连累了你。”他用手比了个高度,“你还那么小,需要一个安定的家。” 梁星野嗯了一声,“确实,后来我确实有了个安定的家。那时候的梁家富商,为了独吞你送我的剑,便假意收养了我。我在那个家里,从未得到半点温情……” 纪燃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自责起来。 “是我当时没想全面,连累了你。” 梁星野又饮了一口酒,继续道:“这样的瞬间说起来,还有一次。” “哦?说来听听。”纪燃已是半醉。 “你病重,我独自前往落川取冥河水,却被困在了冥川之中,鲛人的毒素过了一个时辰便会消散,我无法在水中呼吸,险些溺亡……” 说到这里,纪燃一拍脑门,“啊,对了,那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梁星野将酒坛子放下,只看着他,“是那个鲛人救了我,他将我从水鬼中换了出来。” “那那个鲛人岂不是到现在还被困在冥河里?” 梁星野点了点头。 “他这么做……不求回报?” “兴许求吧,可他求的,我给不了,这个人情,便只能先欠着。” 第106章小狼狗不能养 章节被锁定 第107章大漠 大漠并不是荒芜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2 这里的人常年生活在岭南与大漠的边界地带,再往里走,也有几片绿洲,靠近水源的地方,都适宜居住。这里的温度很高,见不到山,依旧是遍地绿意。 大漠里的人在这些绿洲上生活着,这里一年四季几乎都是夏季,灼热的气候与一年四季的热风,让这里的人总是烦躁不堪,可好在他们都有所信仰。 你若是亲自来到大漠,便会发现,大漠里的人都是信佛的,他们个个都是最为虔诚的信徒。 而在这片大漠绿洲里,在这些信徒眼中,天禧寺便是他们心中最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他们的信仰起源于这里。 纪燃独自在小船上躺了会儿,没等来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便上岸喝了杯甜茶。 茶是岭南的红茶,放在纱布里包着,在大锅里一煮,再兑入新鲜的羊奶和份量恐怖的白糖。 这种茶价格不菲还非常甜腻,寻常人喝不来,只一口便能甜到嗓子眼儿里,是来自大漠的特色茶点。 纪燃喝了两口便喝不下去了,趴在桌上看景,顺便等着星野兄回来。他也想过另一种可能,他也许再也不回来了。他只等他两个时辰,他若不来,那他便自己上路了。 昨晚几乎没睡,纪燃很是没精神,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被隔壁桌闹嚷的声音吵醒。 纪燃揉了揉眼睛,回头一看,哟,又是老熟人。这不就是他们在极北吃人的客栈里遇到的梁家公子么? 他暗搓搓地背对着那群人,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梁世勋上次从极北死里逃生后,又回到了岭南,这趟是去大漠办点事。 “若是再让我碰上那个杂种,定不会饶过他!”梁世勋愤愤地磨着牙,显然是将自己在极北受的苦全都怪罪在了梁星野头上。 纪燃松了口气,幸好当时他还是条狗子,那梁世勋不认得他的模样。 谁知后背忽然被人一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梁星野端着他喝过的甜茶喝了一口,“找了你半天,你就不能安分地在船篷里歇着么?” 纪燃一看,这仇家要碰面可,那还得了?赶紧对着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可隔壁桌的梁世勋这会儿已经看到星野兄了,来不及了。 “是你!”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梁星野的鼻子,“呵呵,这次身边没那几个修仙的帮着你了,那咱们就把旧账一起算算?” 随行的剑客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纷纷拔剑对着梁星野。 “今儿个落到我手里,可没好日子过!若是你乖乖将那剑交出来,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 纪燃叹了口气,拉了拉梁星野的衣摆,“走吧!” “想跑?呵呵,不可能!吸取上次的教训,这趟出门我带了三十几个护卫……”梁世勋一声令下,那些护卫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纪燃急忙连忙解释,“不是,我是劝你走……” “笑话!”梁世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凭……凭什么!” 话音刚落,纪燃身边的梁星野便抽出宝剑,他的动作是在太快了,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的剑都已经断了。 他不急不缓地将剑收好,环视四周,“还打吗?” 那些护卫连连后退,面面相觑着。 便在这时,梁世勋用手指着梁星野大喝一声,“给我上,谁给我抓住他,我就给他一百两!” 一声令下,依旧无人敢上。 梁家公子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看到梁星野瞬移到了他的面前,“咔哒”一声,直接将他那根不礼貌的手指掰断了……掰断了…… 随之而来的,是梁世勋杀猪似的哭喊声。 这边,梁星野云淡风气地抓着纪燃,“走了。” 纪燃被他拉着走了一路,直吆喝,“你慢点儿,我腰酸,屁股还疼……” 梁星野停下脚步,强行抱走。 纪燃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仰着脑袋,衣服可怜巴巴的模样。 “你把他的手指掰断了,这下好了,你们之间的仇更深了,若是真的让他找到机会报复,大抵不会放过你……”说着说着,忽然对他小时候离开他之后发生的事情感兴趣了起来,便又问他,“你小时候在梁家,是不是过得挺委屈的?” 梁星野将放了下来,两人又回到了船篷里。 他站在船尾开始撑篙,“梁家的那位正主,是个道貌岸然的人。他收留我,不过是看上了我傍身的那把剑,几次三番想从我这里夺走,人前一副样子,人后又换了张嘴脸。起初是吃了不少苦,但是长大一些之后,偷学了些拳脚功夫,他们便再也无法欺负我了。” 纪燃唔了一声,将船篷甲板上的血迹用衣服盖住些,一看到这些,便会然他想起昨夜,忒疯狂……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3 “早知道你小时候过得那样辛苦,当初我便不会丢下你了……” 梁星野没说话,纪燃干坐了会儿,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尴尬。特别是昨晚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说不清了,越是暧昧,就越是让人刻意疏离。 纪燃试着岔开话题,“这趟我们去天禧寺,若是找不到佛牙,至少也能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星野兄,大漠里的人都信佛,有佛像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圣迹。当初我带你从大漠深处走出来的时候,也没领着你好好转转,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想必对大漠的记忆很模糊了吧,这次咱们将那些石佛一次性看个够。” 顺着这条现在的水道继续往下,便能到达岭南与大漠的边界,那里是一片绿洲,随处可见朝圣的人们。 “大漠的景与岭南又大不相同了,这个地方最为闻名的,一个是天禧寺,天禧寺可以说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寺庙了;另一个,便是万佛崖,还有那些隐藏在沙丘中大大小小的石窟,以及与古树缠绕在一起的树抱佛。传闻,大漠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藏着数不尽的石佛,这些石佛不见天日足有千年,其中有一座石佛,被称为心中佛,它在每个人的眼里都是不同的样貌,一千个人的眼里,它便有一千张面容……” 第108章麻辣羊肉 真正到了大漠的地界,天气便大不一样了。 一年四季的热风,源源不断地从大漠深处吹来,吹得人面颊干燥嘴唇起皮,这里的高温与极北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从岭南来的人走到这里,总是要褪去几件衣衫。 在这片沙漠边缘的绿洲之中,又有着别样繁荣的景致。 形形色色的商旅穿着单薄的衣裳,与无数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在这里,你很容易一眼区分出大漠本地人和从其他地方来的人。大漠里的人因为信仰的问题,大多穿着绛红色的长袍,那是由僧袍改造而来的一种衣裳。 纪燃走在最前面,穿行在街市之中,一边倍感新奇地四处看着,一边与身后的人解释着,“看到他们穿的绛红色长袍了吗?那是大漠当地的传统服装,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这样的衣服穿起来很麻烦,得先穿背心,再穿裙子,裙子要打八个褶,前面三个褶,后面三个褶,左右各一褶,然后扎腰带。若是当地的僧侣,便会再穿上袈衣,袈裟。”说罢,便指着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僧人,“袈裟穿的时候,左肩在外,右肩披向上,斜着搭在身上。” 纪燃早年来过这里,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并不陌生。 之前听星野兄说起那些不好的经历,他多多少少总是有些自责的,借着这次机会,他自然要好好弥补一番,便自顾自地介绍个不停。 “当然,他们的衣服穿起来麻烦,但是在生活中非常方便,你看,他们的衣服胸前都有个突出的间隙,外出时可以存放食物。天气热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按需要袒露双肩,大漠里夜晚温差很大,需要的时候再穿上。晚上睡觉,解开腰带,脱下双袖,便能铺一半盖一半,暖和地很,可谓是一衣多用。” 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沿街的叫卖声不断,若能停下脚步仔细看看,便会发现他们卖的大多数是用石原的石头或玉雕刻而成的佛像和菩萨小像。 街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纪燃有些担心星野兄会与自己走散,下意识地拉着他。 “不过短短几年,这里的改变真的很大。当年我来这里找黄沙殿的时候,这里的信徒可没那么多,你看看现在,满大街都是穿着绛红色长袍的人,还有那些僧侣,遍地都是。”说到这里,纪燃的肚子有些饿了。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梁星野这一路上倒是很少说话,因为纪燃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大漠的特色美食便是羊肉,这里的羊肉都是吃着沙葱喝着咸水长大的,不膻不腻。老板,给我来些肉串儿……” 一把肉串儿,梁星野不过吃了一两根,剩下的全进了纪燃的肚子。 “少吃点儿,羊肉甘温大热,吃多了容易上火。”梁星野跟在他后边儿苦口婆心,可纪燃见到了吃的,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哪里有吃的便奔哪里,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梁星野有些无奈,一面紧跟着他,一面又抓紧时间满大街找些去火的东西。真的是一眼看不住,人就跑丢了。 纪燃吃货的本能开始发动了,“看到那边卖的了么?羊肉片儿汤,当地人一般早上吃。方方正正的小块羊肉熬成浓汤,与面片同煮,再放上几片小青菜,咱们明儿个早上一定要喝!不过眼下已经正午时分了,走,我带你你去吃。” 话刚说完,人又冲出去了…… 梁星野死盯着他的同时,不忘询问路边的摊贩,吃什么降火。 “仙人掌果啊!我们这里的人吃完羊肉都爱吃几个仙人掌果,祛湿降火。” 他匆匆掏了银子催促,“给我来几个!”拿了仙人掌果便去追纪燃,那摊贩在后头大喊着,“客官,这仙人掌果上有刺,您慢着点儿!” 这边,纪燃已经跑到了另一间看似简陋的食肆里。 “客官,几位啊?” 纪燃头也不回,“两位。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 “我们大漠里有句老话:冬吃羊肉赛人参,春夏秋冬亦强身,来到大漠,当然得吃羊肉了。本店的特色菜有,大锅清炖羊肉,您要是口味重一些,也可以试试麻辣羊肉。” 纪燃一向重口,“要麻辣的,再来几道特色小菜。” 自个儿坐到位置上,才发现星野兄没跟上来……一拍脑门,又只能匆匆忙忙地回头去找,等到两个人真正坐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梁星野将仙人掌果往桌上一放,眉头皱得死死的,“你的屁股是好全了?” 纪燃一哆嗦,急忙摆手加摇头,“没呢没呢?”说罢,又略显做作地扶了扶腰,“酸得很……”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4 “那我怎么看着你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某人眯了眯眼。 纪燃干笑了几声,“我我我……我这不是看见好吃的就激动了么?” 菜肴很快上来了,纪燃兴致勃勃地吃了几口便开始咳嗽起来,梁星野随手端起茶杯递过去,纪燃牛饮了几口,“大概是昨日受凉了,嗓子疼。” 话刚说完,面前的麻辣羊肉便被端走了。 “诶,我的羊肉!”纪燃握拳。 梁星野将羊肉端到一边,对着店小二招了招手,“把羊肉都撤了,钱照付,给他上碗清粥。” “好嘞客官。” “别!”纪燃着急忙慌地站起来,动作一时间太大,腰一酸又坐了下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肉被端走。 纪燃一脸郁闷地坐在窗口的位置喝白粥,雪白的勺子一遍又一遍地舀起雪白的粥,送到嘴边无数次,始终都没有喝一口。 “这粥的味道实在寡淡。” “忍一忍,等你嗓子好……”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纪燃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看向窗外,“佛牙,我看见佛牙了!” 二话不说便冲了出去,丢下了那碗白粥。 梁星野忙着跟在后面付钱,刚出了食肆,便看见纪燃又停下了脚步,一脸的遗憾,“街上人太多了,跟丢了……不过刚才我看到佛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像是傅白……可他不是早死了么?” 第109章信徒 梁星野将纪燃拉到一边,“你确定真的看见他们了?不是为了不喝粥?” 纪燃暗搓搓想,方才这么激动跑出来,是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想喝粥,可他也确实看到了佛牙他们,“不会有错的,就是佛牙,两个人都戴着斗笠,那个傅白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走,还愣着干什么,他们朝着哪个方向走的?” 见着梁星野一本正经的样子,纪燃倒是有些疑惑了,“怎么?星野兄,你什么时候也对佛牙这么上心了?” 梁星野忽然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当地人看我们的眼神很不对劲么?我总觉得这地方要出事情。” 听他这么说,纪燃一下子就懵了,星野兄的感觉一向准。 换了种心境再看向周围……东边那个小摊贩,看似在招揽生意,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瞟;再往旁边看,那个穿着绛红色僧袍的和尚不断地与其他和尚窃窃私语,看向他们的目光好似看到瘟神一般;还有方才那个食肆的老板,神色也很不对劲…… “还真是!”纪燃感叹了一番,“这街道上的氛围果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走到哪儿都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难道又有什么东西作妖了?” “很难说。”梁星野抱着剑,“佛牙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先追上去再说。毕竟他是在大漠里长大的人,这里发生的任何变化他必然能感觉得到。” 两个人往南边追赶了一会儿,出了市集,周围虽然也有绿地,但是环境看起来很是荒凉。 再往南走了一会儿,地上的绿意不再是连成一片的,而是与黄沙断断续续地交接在一起,在沙地里行走很是废力,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地上的脚印也不大看得清了,纪燃提议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在绿洲的边缘,算的上是荒郊野岭,住宿的客栈有是有,但是环境非常简陋,没有单独的房间,睡的都是大通铺,十几个人挤在一起。 进了屋子,十几个陌生人的目光向他们投来,上下打量着,让纪燃觉得很不舒服。 “又来人了。”一个肤色黝黑的商人感叹着,“晚上又得挤着睡了,这店小二也真是的,一个房间安排这么多人。” 听那人说话的口音,应该是来自石原。 屋子里人一多,什么味儿都有,房间里也有人刻薄地嘲讽着那个石原人,“嫌挤呀,那你怎么不睡在沙地里?外面多宽敞?空气又好。” “我又不傻!”石原人将财物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面,“外面到处都是毒蛇和蝎子。” “集市那里的客栈环境可比这里好。” “钱也翻了一翻,我们这些运石料的本来就赚不到什么钱,谁不想住得好吃得好?” 这间屋子里基本上都是商人,要么就是马夫,纪燃看了一眼,唯独有一个人是穿着绛红色衣袍的,外面没有披袈裟,应当是个信徒,所有人都在抱怨的时候,只有他一言不发地在铺子上打坐。 梁星野将边角的位置整理好,“你睡这里,靠着墙。”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5 荒郊野岭的,也没条件洗澡,屋子里有人明天一早要赶货,嚷嚷着趁早熄灯,也不顾后面来的人有没有整理好。 两个人把行李当枕头,躺了下来,那边已经鼾声四起,再加上满屋子熏人的臭脚味,纪燃也不指望能睡得着,充其量就是合一合眼休息一下。 房间里有三扇窗,就在大通铺的床头,纪燃躺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屋子里的味道难闻,便坐了起来,开窗透透气。 借着月光,一眼便能看清楚通铺上的人酣睡的模样。 那个穿着绛红色长袍的信徒也睡下了,睡姿尤为奇怪。通铺上的人都是仰面躺着睡觉,要么就是侧着身子,可他呢,却是趴着睡的,连脸都是朝下的。 纪燃也没多想,不排除个人习惯,世人千姿百态,有些人就喜欢趴着睡觉,尽管这样呼吸会困难一些。 他将窗户推开了一些,又看了眼身边的星野兄,闭着眼睛平躺着,怀中抱着那把剑,不知道睡没睡着。 约莫又过了几个时辰,纪燃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忽然被闹嚷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屋子里已经亮起了油灯,那个从石原来运货商人大叫着,“我的银子不见了,谁偷了我的银子?今天谁也不准走!” 这下好了,他这么一闹,大家该醒的全都醒了,骂人的骂人,抱怨的抱怨,当然,其中也有作风正派的,立马站出来主持公道。 “这样,反正我们人都在这里,一个没走,我带个头,我愿意自证清白,你可以搜我的东西。” 纪燃靠着墙,迷迷糊糊又看了一眼,那信徒也醒了,盘着腿坐在铺子上,又在打坐。 “凭什么呀,你说搜就搜啊?我今儿个就是不准你动我的东西!”其中反对的声音也有不少,可很快便服了软。 大家出来跑货都不容易,那石原人嚷嚷着不让搜就报官,到时候一个都走不了。他们都要赶早送货,时间耽误不起,再加上自己行得正,问心无愧,搜就搜吧。 “你们两个呢?”那石原人看向一直沉默的纪燃和梁星野。 “搜吧搜吧……”纪燃打了个哈欠,“随便搜。” 见纪燃他们一副问心无愧要搜就搜的样子,石原人暂且放过了他们,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信徒身上。 “你呢?你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 那信徒这才缓缓睁开眼,“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偷没偷你说了不算,搜出来才算。” 眼下其他人那边已经搜的差不多了,就差他一个。 “我没有行李,一目了然,你搜什么?”那信徒是个中年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有些急了。 “谁知道你衣服里藏没藏?”石原人不依不饶。 谁知那信徒一下子就急了起来,“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这会儿几个人已经架住了他,“你们凭什么搜我,放开我!” 抓着他的壮汉一时没控制住力道,一把撕了他背上的一块布条,看到那人背上的东西,而后一脸慌张地倒在了地上。 “那……那是什么……” 第110章鹿背荷花 众人见那壮汉的表情怪异,自然也想要看个清楚。 说时迟那是快,忽然间十几个穿着绛红色长袍的人冲进了屋子,将那人的背捂住了。 纪燃站在一边,探头看个起劲,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把一个大汉吓成这样?还有,这忽然冲进来的一大票人又是怎么回事。 屋子小小的一间,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基本上是人挤人的状态,场面混乱极了。 那些人迅速地将那个信徒团团围住,像是保护着什么重要地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将人救走了。 等到那些人散了,大家再一看,不得了了,出人命了。 那壮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死了! “杀……杀人啦!是谁?是谁杀了他?”所有人睡意全无,脊背发麻。 梁星野见状,迅速上前查探了一番,从尸体的头顶上拔出了一根银针,“这凶手的手法十分隐秘,定然是趁着刚才混乱的时候杀死了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6 纪燃点了点头,“我倒觉得,更像是杀人灭口。方才那人的背上好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咱们在场的人中间,只有他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想来凶手就是方才冲进屋子的那群人。” 这会儿所有人人心惶惶的,那个石原人坐在床铺上,翻来翻去,总算是找到了他丢失的银子。从搜身开始,本就是闹剧一场,结果却误打误撞地撞破了信徒们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客栈已经不安全了。 纪燃将窗户推开了一些朝远处看,“他们还没走远,咱们偷偷跟上去,我倒要看看那人的背上到底有什么。” 两个人从窗内一跃而下,偷偷跟着那群人,一直到了黎明时分。 那群人行事非常隐秘,一路上将那人团团围住,几乎避开了所有人。他们越是这样,纪燃就越是好奇,他倒是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信徒们将人带到了绿洲中的一片密林里。 这地方虽然有很多树,可那些树都是光秃秃的,虽然大漠的气候恶劣,可是眼下这个时节,再加上绿洲并不缺水,那些树也不至于像入了冬一样一片叶子也不长吧。 这片树林里的树木,倒像是集体得了什么病,因为没有什么遮挡物,也不能跟得太紧,以免被发现,纪燃干脆停了下来,研究起那些树来了。 他将一块树皮掀开,小声道,“星野兄,你看,这些树好像被虫蛀了,里头全是一个个长条形的洞。” 梁星野用手丈量了一下,“虫蛀?那这虫未免也太大了吧。” 纪燃比划了一下,“这虫起码有蛇这么大,这还是虫么?” 眼下这些树木里的洞里都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如果真的是虫子蛀了这些树,那现在虫子在哪儿?”梁星野一脸戒备地看着地下。 就在这时候,纪燃像是看傻眼了一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星……星野兄……是不是我眼花了,你看到那头鹿了吗?” 梁星野朝着纪燃所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看到了一头鹿。 那是头母鹿,头上没有鹿角,最匪夷所思的是,鹿背上竟然长了一朵花,一朵荷花…… 那荷花底下只有光秃秃的花杆子,长长的,末端就牢牢地扎在那头鹿的皮肉里,似开未开的模样,鹿走动的时候,那花也会微微晃动,让人总觉着,那鹿不寻常,好像自仙境而来。 “真是我眼花?”纪燃揉了揉眼睛。 “不是你眼花,我也看到了。”梁星野很确定地告诉他。 那鹿这会儿看似有些困了,走了两步便忽然盘着身子躺下了,那朵荷花依旧耸立在它的背上,缓缓绽放。 “走,过去看看。”梁星野走到鹿身边的时候,那鹿依旧毫无察觉,好似被什么东西折腾地精疲力竭,毛茸茸的肚皮有规律地随着呼吸起伏着。 纪燃蹲在了那头鹿的旁边,用手按了按它背上的皮毛,那鹿睁开眼看了一眼,依旧毫无戒备地躺着。 “真奇怪,这玩意儿就是从它的皮肉里长出来的,我搞不懂,这荷花不是长在水里的东西么?什么时候也能在动物身上生根了?” 除了这一点,这朵花看上去与寻常的荷花一模一样。 “看看能不能拔出来。”纪燃说着,便抓着花杆子用力地扯了一下。 那鹿猛地站了起来,随即开始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星野兄,这玩意儿长在鹿身上,想必它也很痛苦,你帮我抓着它,我来拔。” 两个人全力配合着,将那头鹿按在了地上,纪燃狠下心来,用力一拔,那鹿猛地冲了出去,背上还在淌血,而那朵荷花现在就在纪燃的手里,根部的位置是一条黑漆漆的虫,还在扭动。 那虫挣扎着顺着纪燃的手臂往他的肉里钻,得亏梁星野,一刀下去,将那虫子劈成两段。 “什么鬼东西!”纪燃心有余悸地看着死掉的虫子,心脏还在砰砰地加速跳动着,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便在这时,树林深处传来了一阵哀嚎声,那声音是人发出来的。 他们顾不得那怪虫子,迅速朝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在全然枯萎的树林深处,有一间破庙,他们缩在窗台后边儿看着。只见方才的那个信徒被其他信徒围在中间,其他人都盘腿坐着,闭着眼,为他诵经念佛。 那人上半身的衣服都解开了,满脸痛苦地趴在地上,躬起脊背。 这下他们算是看清楚了,那人的脊背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豁口里有个黑漆漆的东西不断地蠕动着。 在那人痛苦的嚎叫声中,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那玩意儿还在生长,渐渐地从他背上的豁口里长了出来,纪燃看的真真切切,又是一朵荷花!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7 那荷花的花杆起初很细很细,这会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着,很快便长出了花苞。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那花渐渐地绽放了,而后花瓣脱落,变成了一个大莲蓬。莲蓬从绿转黑,不断成熟,在这个过程中,那个信徒渐渐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他的皮肉好似被荷花抽干了养分,开始萎缩,迅速变成了干尸的模样。 第111章背上开花 空气中的那股香气越发浓郁了。 渐渐地,从那发黑的莲蓬孔洞里,爬出了好几条小虫子。 便在这时,其中一个信徒睁开眼,从布包里掏出一截木头。那小虫子刚钻出来,显得柔弱不堪的模样,不过黄豆大小,见了木头,便顺势往上爬,自己在木头上打了个洞钻进去了。 信徒们停止了念经,将死去的信徒掩埋,像供奉着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包起木块离开。 “他们在用人养虫子?”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让纪燃浑身上下各种不舒服,“这帮信徒们到底在搞什么?哪有像他们这样轻贱人命的?” “走,继续跟。”梁星野觉得事情不简单。 大漠里的人多数信佛,大街小巷的,看见的也都是信徒居多,如果信徒们真的用人命养虫子,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跟坏人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根本无暇休息,连忙又跟了上去。 这次,跟了小半天,周围的景致变化地很快。这里几乎看不到绿意了,放眼望去,遍地都是石窟和黄沙。 所有林立在沙地里的石头,也都被雕刻成菩萨佛祖的模样,有的只有手掌大小,被风沙一埋,就看不到了,有的足足有一座小山丘那么高,周围这么大的巨石,被雕刻成了四大金刚的模样。有日头的时候能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需要仰头才能看得清。 这些石雕有的神情样貌栩栩如生,呈俯视众生状地低头,看着过路人;有的则是在这里伫立地久了,连面貌都被风侵蚀地模糊不堪,只能大致看出个人形;还有的干脆是不完整的,伫立着的只有一具巨大的身躯,石雕的脑袋就掉落在一旁,脑袋偏向侧面躺着,一半的眼睛嘴巴露在上面,长年累月地注视着每一个从它面前路过的人,一半则是永久地被埋没在黄沙底下。 这周围已经没有什么商人了,全都是穿着绛红色长袍的信徒,所以这会儿他们两个显得格外醒目。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只得偷偷地弄来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换上。 第一次穿这样的长袍,梁星野显得很不习惯,特别是还得露出半个肩膀来。 纪燃以前因为觉得好玩,特别研究过大漠人的传统服饰,所以这会儿梁星野袍子上的褶子都是他打的。 “前面三个褶子,后面三个褶子,左右各一个,若是穿的不好,很容易被其他人看出来我们是假冒的信徒。”他帮着梁星野穿好绛红色的长袍,后退了几步,托着自己的下巴假模假样地打量了一番,“唔,星野兄,这衣服挺适合你的,你看,前面还有个大口袋,想装什么就装什么,啧啧……” 梁星野将佩剑仔细藏在衣袍里,便拉着纪燃混入了其他信徒之中,一边走一边还问他,“看得出我带剑了么?” “看不出,你放心,这袍子大着呢,什么都能藏。”说着,又将脑袋压低了一些,双手合十,跟着人群走。 这些信徒大致分成了两个部分,要么是朝着一个方向走的,要么是从对面那个方向往回走,离开的。 当然,这其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有几个爱交头接耳的走在纪燃和梁星野的身后,一路走,一路说。 “你看看,这周围的景致,这些石雕大佛也太壮观了吧。” “那是当然,大漠的佛教历史,可以追溯到好几千年前,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石雕,便是千百年前的先人们留下的。” “果然壮观,不过小马哥,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咱们好端端地做着山贼,怎么就忽然带着兄弟们改行了呢……当和尚有哪点好的?不能吃肉不能喝酒,连路上遇到个漂亮姑娘也不能多看一眼,小马哥,我还是想做回山贼……” 纪燃在前边儿听着险些笑出来。 “笨蛋!”被称作小马哥的男人一巴掌拍在了那个人的后脑勺上,随后又迅速恢复了双手合十的样子,“你小马哥我会害你吗?我这是在救你的命!癞子,隔壁山寨的那群土匪还记得么?人家作恶作地太多了,报应来了,只要是背上开花的人,到最后全都死了!还有咱们山寨里的其他人。你想想咱们背上的东西,若是再不多念点儿经,等到那花真的开出来可怎么办,咱们山寨的人全都死绝了,就剩下咱俩了这两根独苗了!” “可是来这里当和尚真的能治好背上的东西么?” “治不治得好我不清楚。”小马哥压低声音,“不过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来这里拜佛,至少可以延缓这东西的生长速度。不是说咱们以后就彻底改行了,你想当回山贼,我理解,我也想,可他娘的咱们为了活命,得先把背上的东西治好是不是?等下进了佛舍,千万低调行事,不要惹事,更别闹场。” 纪燃觉得,眼下这个山贼知道的,似乎比他们知道的还多。与其跟那些分外虔诚的信徒打听消息,还不如就跟这位山贼头子小马哥打听打听 打定主意后,纪燃拉着梁星野,调头走到了小马哥身边试图勾搭。 “这位大哥,来这里拜佛念经,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那小马哥的脸颊上有道伤疤,再加上胡子拉渣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山贼。可如今这位山贼居然带着自己的弟兄穿上了绛红色的长袍,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8 小马哥一脸戒备地打量了纪燃和梁星野一眼,在看到了梁星野手上常年用刀的老茧后,倒是稍稍放下了戒心。 “你们的背上也长了东西?” 梁星野倒是实在,大大方方地说着真话,“没长。” 纪燃本想哄骗小马哥几句,被他这句真话一折腾,便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神色之间带着谄媚,“我们就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听说最近很多人背上都长了这个,我觉得我们也逃不过去,听说来这里诵经念佛能消除业障,我们来这里也是未雨绸缪嘛,嘿嘿。” 第112章大当家的 小马哥一看纪燃那副谄媚的嘴脸,便了然一切。 “别装了,他是你大哥吧?你这个小弟的嘴脸太谄媚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山贼还是土匪?哪个山头的?你们来了多少弟兄?” 小马哥是彻底把他们当成山贼同伙了。 纪燃有些挫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方才的表情有那么谄媚么? 小马哥是大当家的,性情中人,向来不喜欢跟小喽啰说话,他认定了纪燃就是个小喽啰,至于小喽啰的头子,自然是这个一面冷漠好似面瘫的小哥。 此时小马哥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以我多年来打家劫舍的经验,再结合着这位小哥手上老茧的厚度来看,这位小哥武艺高强,觉非寻常山贼!再看他那宽大的外袍之下,屁股的位置隐约隆起,那个弧度……分明是藏了剑来了的,来这种佛门之地还敢带兵器,真是让人心生敬畏,传闻山贼中的绝顶高手,都是神情冷漠,杀人不眨眼,他们早就将兵器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上。 想到这里,小马哥忍不住再次试探,“这位大哥,你们这趟来了多少人?” 纪燃刚想扯谎,便又听到梁星野那不咸不淡的声音,“两个。” 嘿!你还让不让人撒谎了?人家可是穷凶极恶的山贼头子,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难道不该虚张声势一下,说明自己带了一大票人来这里了吗? “咳!”纪燃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我们确实只有来两个人,其他弟兄都……都……” “都死了?”纪燃华话还没说完,小马哥已经开始脑补了起来。 他痛心疾首地捶了捶手掌,“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咱们坏人得全部灭绝了啊!我们山头隔壁的土匪窝,还有我们山寨里的其他人,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的,死的时候后背都开了花,有人说这是一种病,也有人说,这其实就是所谓的‘业障’。反正我只知道,只有咱们坏人背上才会长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寻常人身上不会开花,只有坏人的背上才会开花?”纪燃试探性地问道。 “是啊!”小马哥旁边的癞子插了一嘴,“你们是山贼,那肯定也逃不掉,早晚的事儿。我们那里老一辈的人说,是我们今生作恶太多,糟了报应。后来我们又得到消息,后背长东西的人,只要回头是岸,今生皈依佛门,日日诵经念佛,便能消除业障,当然,这个方法我们也没试过,这不,为了活命,我小马哥就带着我们来这里了。” 小马哥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你们看看咱们身边的这群人,我怎么说也是在大漠土生土长的山贼,我小时候那会儿,虽然也有信徒,可完全没有现在这么多,能在街上看到一两个就不错了。你看看现在,这么多人……大多数都是和咱们一样的,要么以前是山贼土匪,要么是奸商,为了活命,全都到这里来当了佛祖的信徒。当然,其中自然也有很多凶恶之徒,还未完全皈依佛门,所以一会儿进去若是有人寻衅滋事,还望这位小哥多加照拂一下我们。” 说到这里,小马哥倒是换做了一脸谄媚的表情看着梁星野,“说了这么多,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梁星野。” 一旁的纪燃暗搓搓地插嘴,“叫他星野兄就成。” 谁知小马哥一瞪眼,立马呵斥了他一句,“胡闹!我大哥岂能与你随意称兄道弟?你这种直呼名讳随意攀关系的行为,在我们山寨,那都是要割掉舌头的!” 癞子也随即跟着附和起来,“当小弟的就得有当小弟的样子,按规矩,你起码得喊他一声大当家的。” 纪燃气得鼻孔朝天,怎么回事儿?梁星野这家伙这就收了两位迷弟是吧?他倒好,成了别人眼里的小喽啰了。再说了,你大哥?星野兄什么时候成了你大哥了?到底是谁在攀关系啊? 小马哥稍稍弯腰,走到了梁星野的身边。“你看,我们山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恰好你们山寨也就剩下你们俩,那咱们合并一下成么?从今往后,你就是大当家的,我就是二当家的。”手指了指癞子和纪燃,“这两个就是咱们手底下的小弟,有什么事情,随时都替你赴汤蹈火,你看怎么样?” 谁要跟你合并山寨了?你这找靠山也找得太明显了吧!还有,谁要替你们赴汤蹈火?还有没有人性了?让我这人中龙凤给你们当小弟?星野兄,你摸着你的良心讲,是不是有点过分?纪燃咬了咬牙。 不料,那边的梁星野还真是煞有其事一般地点了点头,“也可以。” 纪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小马哥像个长辈一般,伸手拍了拍纪燃的肩膀,“既然如此,那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二当家了,你放心,我会像罩着癞子一样罩着你的,哈哈哈!” 说起癞子,外貌特征与他的名字一样,年纪轻轻便头发稀疏,一块一块地脱落着,有的地方还有几根稀疏的毛,有的地方只能看到头皮了。 癞子对小马哥那可谓是敬佩有嘉,小马哥在癞子的拥护下习惯了很多事情,所以当他看到纪燃的时候,也就理所应当地觉得,在星野兄身边,纪燃也应当像癞子这样鞍前马后。 这一路上与星野兄闲聊,也连着观察了好几次,倒有些为梁星野愤愤不平起来,忍不住批评了纪燃几句。 “小纪啊,当家的说话,你一个做下属的得随时注意着,不能比当家的多说一句话,你这么能说,怎么你不来做当家的啊是吧?这点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得跟着癞子多学学,大当家的话少,你的话就得更少,说得多了,倒显得你要爬到大当家的头上去了。另外,你也忒没眼力劲了,大当家的出汗了你没看到么?得立马上去帮着擦擦,擦完汗,你得想,大当家的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得喝点水?这时候水就要递上去。” 纪燃猛翻白眼。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49 第113章佛舍 没办法,纪燃为了不露馅,只能进入角色,帮着梁星野又是擦汗又是递水,平日里的一切全都反着来了。 几次三番地一忙活,他也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平日里都是星野兄为了他,鞍前马后地忙了这么多事,照顾着他。以前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轮到自己做了,终于知道累了。 “前边儿就是佛舍,到那里之后咱们得多注意一些。”小马哥提醒着大家。 其实所谓的佛舍,不过是荒漠中的一座石窟。放眼望去,全都是不成形的建筑,大漠里的天气炎热,这里的人都喜欢住在地底下,从石窟里往下挖,里面别有洞天。 四壁上随处可见的石雕,雕刻的都是佛祖菩萨的样貌。 石窟里的信徒对这些新来的信徒很是热忱,不厌其烦地为他们介绍着,“这处是大佛洞,可以看到四壁上到处都是石刻。” 信徒之中也有人发问,“小师傅,为什么这两尊石佛没有头?是被风沙侵蚀了么?还是被毁坏了?” “那两尊本就是无头佛,也叫四洲佛。”那人继续向众人介绍着,“无头佛没有头,却依旧能窥见万物,他的眼睛长在手掌心里。” 有人探头探脑地去看石佛的手掌,“手掌心里还真有眼睛。” “看看就行,不能摸,路过时要心怀恭敬。” 佛舍里的石佛可谓是千奇百怪,有的与石窟的墙面融为一体,有的则是半个半个地嵌在墙壁上。佛像的面貌也是千变万化的,有的始终闭着眼睛;有的则面目慈善地俯视众生;有的生出四条手臂,头戴五佛冠;有的则全身花蔓,面目庄严,双手合十,坐在莲花月轮上。 纪燃对这些石佛并不感兴趣,这石窟看上去也有百年的历史了,纪燃倒是对石窟的构造比较感兴趣。 远远地看着只是个洞窟,谁知道进来之后才发觉内里大有乾坤。 这里面的结构错综复杂,如果对这个地方不熟悉,那很有可能走丢。 大伙儿通过层层甬道,不断地想着石窟的深处走,期间纪燃还看到又不少石头阶梯是通往最下层的,纪燃觉得这个地方倒是个巨大的墓穴。 他们随着那和尚不断往下走,底下开始有些湿气了。甬道两边摆满了蜡烛,但还是觉得黑,毕竟在地底下。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前忽然出现一道光,整个地方都豁然开朗起来。 大家纷纷从狭窄的甬道里走出来,这才发现此刻他们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底部。 这个深坑是圆形的,非常大,深坑的墙壁上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无数大小一样,样式不同的石佛。 “这里便是万佛龛了,明日一早,所有人都要到这里集合,做早课。到时候师叔会教你们楞严经,大悲咒,心经,和十小咒。现在你们可以散了,四处看看,晚些时候我会为你们安排住宿。” 那小和尚说散了,虔诚些的信徒干脆就盘着腿,坐在万佛龛里念起了经书,还有一些正如小师傅说的那样,四处闲逛了起来。 “大当家的,我们也去逛逛?”小马哥这会儿与梁星野显得关系特别好似的,纪燃被撇在一边,癞子还在训斥着他,“磨蹭什么呢,还不上前去伺候着?这石窟里昏暗,一不小心两位当家的就摔倒了。” 纪燃哼唧了一声,一气之下自个儿走了条岔路。 前边儿几个信徒正围着一尊石佛,听和尚介绍,“莲出淤泥而不染,它是圣洁的,象征佛与菩萨超脱红尘,四大皆空;莲花的花根不死,来年又生长出来,象征人死魂不灭,不断轮回中;在佛教中,莲花象征着圣洁之花,以莲喻佛,象征着菩萨在生死烦恼中出生,而不为生死烦恼所干扰。” “师傅,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为的就是背上……” 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合上打断,“施主诸多疑惑,今晚前去万佛龛,便能得到解答。” “小纪啊,找你半天。” 梁星野他们这会儿全体出现在纪燃的身后,将他吓了一跳。 纪燃嘘了一声,示意大家跟上那波人, 石窟的后面,是个深深的水潭。 纪燃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那水潭里面长了很多巨大的圆盘状莲叶,叶面光滑,边缘上卷,有如一只只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玉盘。那莲叶的叶脉与其他植物的叶脉结构不同,像伞架似的,有着巨大的浮力。 朵朵莲花就开在水面之上。 在水潭的正中央,巨大的莲叶上背对着众人,坐着一个和尚。 和尚紧闭双眼,正在打坐。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0 “这位便是师叔。”和尚介绍道。 信徒们纷纷感叹了起来,“这也太神奇了,竟然当真坐在了莲叶之上。” “那是王莲。”梁星野看出了纪燃的疑惑,向他解释着,“王莲也是属于莲花的一种,它的莲叶比一般的莲叶大上许多,像个圆盘,只要不是特别重的人上去,那莲叶都能承受得住。” 小马哥如小鸡啄米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会儿,梁星野倒是忽然想到了正经事,他转头看向小马哥和癞子,“虽然有些唐突,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两个背上的东西?” 小马哥一拍手,“能,大当家的要看,我们岂能继续藏着掖着?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得找间厢房。” 四个人迅速找了间没有人的厢房,点了灯,梁星野让小马哥和癞子将上半身的衣服脱下来。 纪燃拎着蜡烛近前一看,这两个人背上的莲花都只是发了些芽。 小小的一根,杵在脖子下方脊柱的位置,不能用手碰,一碰就疼。 再仔细看,会发现那根嫩芽的根部,就是嵌进皮肉的部分,里头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种子,种子的周围布满了植物根系一样的红色血管,在皮肤上也呈现出了根系叶脉一样的纹样。 “你们有没有试着把东西拔出来?”梁星野问道。 毕竟先前他和纪燃成功拔过一次。 “不可能拔出来。”小马哥趴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我们在弟兄身上试过,等那花开的时候一把拔出来,结果那弟兄就死了,拔出来的花也枯萎了。” 第114章万佛龛 纪燃听他说着这些,又再次追问,“那你们把花拔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比如那花的根部,是不是扭动了两下?” 一旁的癞子听到纪燃这么说,连忙点头,“对对对,当时那花拔出来的时候,花根确实会动,但是那花枯萎之后就没再动了,再加上寨子里的弟兄当场就死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只有我看到了。” “那就是了。”纪燃若有所思了起来,“星野兄,这样看来的话,我们先前在林子里看到的那只鹿,鹿背上的花和他们身上的花都是一样的。” 纪燃想事情的时候,忘了把蜡烛拿来,蜡油不小心滴在了小马哥的背上,痛得小马哥嘶嘶直叫。 癞子和小马哥重新穿上衣裳,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 “你们知道了什么?” 梁星野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淡然道,“你们背上的花,其实是一种虫子。” “虫子?”小马哥就更懵了,“虫子也会开花?” 纪燃理所当然地附和着,“这个很难解释,你的背上之所以能长出莲花,是因为这个位置有一颗种子,但这颗种子是活着的,它其实是一种黑色的虫子,平时会钻入木头里休眠,一旦时机成熟,就会爬到你们的背上,在那里生根,靠着吸取你们身体内的养分而存活,等到花凋谢的时候,虫子和宿主便会同时死亡,但是与此同时,它的后代会从枯萎的植株里钻出来,继续寻找新的宿主。” 梁星野随后问他们,“你们想一想,你和你的弟兄们是不是时常靠在树上休息?” 他这么一说,癞子随即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对对,我们山贼土匪,平日里打家劫舍累了,便会在隐秘的树林里休息,大家休息的时候,都是靠着树干的,所以虫子就是在那个时候钻到我们的背上的?” 纪燃思索了一番,“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不对。”小马哥的表情很是严肃。 “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说虫子是在我们靠在树上休息的时候钻到我们背上去的,那当地的百姓也会在树下休息,为什么他们的背上没有虫子?这些虫子是会挑人的!专挑坏人!” 纪燃却对此有着不同意见,“不,我们先前在树林里见过一头鹿,它的背上也开了一朵花,你们说虫子专挑恶人钻,可你们说说,那头鹿是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了吗?不可能,所以我觉得,这些活着的‘种子’是无差别攻击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而真正掌控一切的,归根究底还是人。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将虫子放在你们附近的。” 小马哥就更不懂了,“你说我们是被人害的,可他们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让我们这些山贼恶徒皈依我佛?哦,我知道了!”小马哥一跃而起,“是那些秃驴设计害我们,想要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吃斋念佛,以此来壮大那些信徒的队伍。” 小马哥总算是聪明了一回。 梁星野日常擦拭着那把剑,一边擦一边道:“那些虫子说到底都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的,即便和尚们操控地再好,也有误伤的时候。但你们想想,寻常人哪有不犯错的?一旦虫子钻进了肉里,便只有来这里拜佛才能得到抑制,所以我觉得这寺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能抑制虫子的生长。”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纪燃在确认附近没有闲杂人之后,便说出了之前自己的所见所闻。 “我先前听那合上说,莲花在佛教中有着崇高的地位,还让那些背上长了东西的人今天晚上到万佛龛去,所以我猜测,今天晚上万佛龛会有什么仪式,到时候咱们也偷偷去看一看。”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1 纪燃觉得,若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仪式,集体通知一下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还专门挑拣着那些背上长了东西的人通知? “可是入了夜,佛舍里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准出房间,既然是见不得人的仪式,那他们必定会对所有入场的人严格筛选,咱们怎么混进去?若是没能混的进去,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啊?被杀人灭口什么的?”小马哥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紧张。想当年他打家劫舍那会儿,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的。 “有这个可能。”梁星野将剑藏进宽大的衣袍里,“那些信徒并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之前在客栈,他们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趁乱杀了人。” 那个壮汉是唯一看到那人背上东西的人,一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信徒背上有什么。或许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发了芽开了花的虫子,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 “我有个办法。”纪燃的眼睛晶晶亮,“万佛龛那里晚上戒严,但是现在开始对外开放的,白天咱们去参观的时候我已经四处看过了,那万佛龛的石壁上有许多规律排布的小洞窟,那洞窟里是不是都供奉着石佛?我觉得咱们可以提前藏身在那些洞窟内,保险起见,可以爬地高一些,入了夜,便躲在石佛后面偷偷看。” 癞子拍了拍手,“好主意,大当家二当家,时间也不早了,要是想提前藏好,那咱们现在就得去万佛龛。” 几个人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又回到了万佛龛。 万佛龛这会儿还有许多人在里头参观,他们也假模假样地在里边儿转了几圈,等到天色暗下来,就有小和尚带大家去用晚膳,万佛龛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就是现在!”小马哥一声令下,几个人便开始沿着石壁向上攀爬。 这万佛龛的墙面都是有弧度的,若是从上往下看,便会发现这地方的构造宛若一个天坑,人站在上面看最底下的时候,感觉这地方就是个悬崖,底下的人都变得十分渺小。 到了晚上,万佛龛底下燃起了灯,上头的石窟都是黑漆漆的,躲在这里是最安全不过的了。 第115章法华大师 纪燃站在万佛龛底下,叉着腰往上看,“那就开始吧。” 他们确定了一下藏身的位置,最好是高一些,若是晚上出了意外,被底下的人发现了,一直往上爬便能爬出天坑脱身。 小马哥自认为自己攀爬的本事不错,他和癞子踩着石壁向上爬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最后已经是汗流浃背的状态,在最中间不上不下地吊着,谁知道仰头一看,纪燃和梁星野已经在最上头的石窟里坐着休息了。 小马哥大惊,“不……不可能……你们怎么这么快!” 纪燃叹了口气,觉得他智商堪忧,“你们一股脑儿往上爬的时候,我与星野兄出去绕了一圈,从天坑顶部放了条绳子下来的,见你们爬的这么起劲,也不好意思喊你们。” 眼下小马哥不上不下地很是为难,便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等到真正爬到石窟里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竭的状态。 癞子和小马哥一人选了一个佛龛趴着,大晚上的,大家躲在上面都没吃东西,肚子饿地直叫唤。 入了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底下万佛龛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当真如纪燃所言,守卫森严,想要进入万佛龛的人,都要一一脱掉衣服露出背部检查一番,只有背上有“种子”的人才能进来。 底下燃起灯烛,上面漆黑一片的,看底下来来往往的那些人倒是非常清楚,甚至还有一些白天不曾出现的信徒,这会儿都来了。 他们背上的情况可比小马哥他们严重多了,小马哥他们背上的东西也只是发了芽,而那些人背上大多数都开出花苞了。他们站在那里的时候,一枝莲花就从脊背与脖颈交接的地方探出来,长长的,孤零零的一株,看上去生机勃勃。 等到万佛龛里的信徒一一坐好了,所谓的大人物开始登场了。 “各位,这位便是我师叔,法华大师。” “那不就是白天咱们看到的坐在王莲莲叶上装神弄鬼的和尚么?”纪燃在佛龛里嘟囔着。 那位法华大师在众人的朝拜下,说了一大堆话。 大致的意思就是解释了一下大家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纪燃听着他的解释,发现他把这些东西称之为每个人都有的“业障”,意思是这辈子做的亏心事多了,业障就会显露出来。想要消除业障,便要从此遁入空门,诵经念佛,与人为善。 一番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位法华大师是正道中人。 在法华大师的感化下,那些信徒们纷纷站出来承认自己的罪行。 有的说自己杀过人,有的说自己当过山贼土匪,还有一些商人,主动承认自己做过的一些龌龊事情,他们的人生轨迹那叫一个精彩。 一旁的小马哥和癞子有些动容,就像是被洗脑了一般,也恨不得立刻蹿下去向佛祖忏悔。 “我们再来说说着所谓的业障。当业障显现在你们身上的时候,莫要觉得它是不好的东西,莲出淤泥而不染,它是圣洁的,象征佛与菩萨超脱红尘,四大皆空;它是业障,也是你们改过自新的唯一希望。” 在法华大师的示意下,几个合上将一个背上开花的男人带了上来。 那男人裸露着上身,背上的莲花已经长出了花苞。 “莲花的花根是不死的,所以妄图将业障拔出的人,是不可能是成功的。” 那个背上有花苞的信徒此刻已经是浑浑噩噩的模样,看他的衣服样式,纪燃可以确定他并不是个信徒。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2 底下有人开始发问了,“法华大师,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消除‘业障’?” 法华大师双手合十,面目温顺,“阿弥陀佛,施主,我们先暂且搁置这个问题。”他指了指这个男人,“我们先来看看,有了业障,依旧死不悔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听到法华大师这番言语,那男人忽然咆哮起来,对着他破口大骂,说他害人不浅,还骂了一大堆难听的话。 这位法华大师也是位人物,饶是如此,也始终面带笑容。 渐渐地,大家发现,随着男人不断地谩骂,他背上的莲花竟然缓缓盛开了! “你们闻到了没有?又是那股异香。” 梁星野点了点头,示意纪燃小声一些。 法华大师面带笑容,在那人的谩骂声中,如沐春风。 “祸从口出,他越是骂地厉害,背上的‘业障’长得越快。” 渐渐地,男人谩骂的声音小了一些,他神情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背上的那支莲花开得格外灿烂。 但是很快,那莲花就枯萎了。 随着那莲花的枯萎,那个男人也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具尸体,全身上下的养分好似都被这花吸走了。 这不就是先前纪燃他们在破庙中见到的场景么? 不光如此,他们还知道,等一下,完全成熟的莲蓬里,会有更多的幼虫爬出来。 但是显然,那位法华大师并不像让大家看到接下来的一幕,他很快就让人把尸体搬走了。 底下的人一片骇然,被刚才的事情吓得不轻。 “大师……那个人是死了么?” “阿弥陀佛。”法华大师双手合十,“业障加身,磨灭的只是他的肉体,人死魂不灭,不断轮回中,佛祖对每个人都是仁慈宽容的。” 这时,在万佛龛的角落里,梁星野注意到,有一些和尚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点了一些安神香。 “现在,再让我来回答方才那位施主的问题。请各位业障加身的施主都放心,只要大家内心虔诚,一心向佛,背上的业障定然会逐渐消除。” 说着,便让一旁的小和尚露出了他的脊背。 那合上的脊背上,原本也有一枝莲花,只是他背上的莲花根茎干瘪,黑漆漆的,看上去已经完全枯萎了。 法华大师轻轻用手一扯,那莲花便完全脱落了下来。 底下的信徒们惊叹不已。 “但如若你们还存有侥幸心理,未能下定决心为佛门奉献一生,你们便会像方才那人一般。” 这番话一说出口,信徒们都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纷纷对着他跪下磕头…… 上头,纪燃仿佛看透一切。 他扯了扯梁星野的袖子,“依我看,问题就出在那个法华大师身上。” 第116章揭露的往事 他们不动声色地往上攀爬,离开了万佛龛。 这时候底下的人差不多也散了,那个法华大师今夜可以说是成果丰硕,接连又收了一波信徒,而且个个都是脑残粉,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底下,法华大师满意地笑了笑,一旁的小和尚凑上来耳语了两句,法华大师手中不断拨弄着手串儿,问他,“尸体都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师叔放心。” “新的种子,也保留好了吗?” 小和尚点了点头,“按照往常的处理方法,全都安置在木块里了,就等着师叔想用的时候再放出来。” 法华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3 此时,佛舍之外。 佛牙带着傅白,在听闻了这阵子大漠里发生的怪事之后,便不断地往佛舍赶。 佛牙吸了吸鼻子,对傅白道,“做了坏事的人背上会长出业障莲花?这事情我可不相信,我先前也做过不少恶事,但是你看我背上,什么也没有。” 佛牙早就帮他治好了脚踝,傅白这会儿走路,再也不一瘸一拐了。 “说不定是你已经改过自新的缘故?” 佛牙哼哼笑了两声,将脑袋上的斗笠拉低了一些,“依我看,定然是这佛舍里的人搞了些猫腻。再怎么说,我也是在大漠土生土长的人,不过是一段时间没有回到这里,你看看,大街小巷,遍地都是穿着绛红色衣袍的信徒,这算什么不伦不类的装扮?想要当和尚,那得去像天禧寺这样的大寺庙,穿僧袍袈裟。依我看,定然是这佛舍里的人欺瞒哄骗了那些人。” 这趟回到大漠,他还没来得及去天禧寺看看,一路听到了业障莲花的传闻,便直奔佛舍来了。 离佛舍还有一段距离,远远地便看见路上躺了个人,傅白立刻上前查看了一番。 “是个乞丐,快要饿死了,全身上下都是疮。” 这要是放在几年前,佛牙便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但是现在不同了,想着先前与纪燃他们同行的那段时日,若是纪燃与星野兄在,定然不会对那个奄奄一息的乞丐不管不顾的。 于是佛牙与傅白一起,将人搬到了一边。 那乞丐身上的都是脓疮,很严重的样子。他与傅白小心翼翼地为乞丐处理了伤口,又将自己带的所有干粮都留给了他,给他找了间客栈住着。 因为担心乞丐身上的伤势复发,佛牙又给了客栈老板一锭金子,吩咐他随时关照着他,一有情况,就去找大夫来为乞丐诊治。 乞丐醒来后,对着佛牙连连磕头,泪流满面地哭着,“你是个好人,谢谢你。” 佛牙挺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给你留了些银子,等你伤养好了,够你做一些小本生意了。我看你年纪还挺年轻的,手脚又完好,等到痊愈之后,便不要再做乞丐了。” 乞丐满脸泪水,激动地已经说不出话来。 佛牙辞别了乞丐,再次走在去往佛舍的路上,这一路上心情愉悦,别提多高兴了。 “原来做了一桩好事,会让人这么开心。”佛牙笑得合不拢嘴。 傅白跟在他身边,心想,这样的佛牙与他刚认识时的佛牙不同了。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可是他曾经在大漠作恶无数,大漠里的人当真会接受这样一心向善,改过自新的佛牙吗? 傅白一路心事重重,离佛牙有些远。快要到佛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佛牙拐到一尊石佛雕像后面,一眨眼就不见了。 傅白急了,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找,远远地就看见几个穿着绛红色衣服的人,将佛牙抬着往佛舍走。 傅白急忙追上去与那帮人打斗在一起,冷不丁地觉得头顶心一凉,伸手一摸,脑袋上竟然被人插了根银针。 那个插银针的人也是一脸讶异地看着傅白,他怎么还没死?没有人能逃得过这样的杀招。 于是又挥舞起匕首,将他的脖子割开。 “你们放开他!”傅白捂着自己的脖子,这么大的创口,好在他本来就是个死人,连血都没有淌多少。 那帮人更震惊了,寻常人被割喉怎么可能不死?他们人多,傅白从前又只是个体弱多病的商人,没有学过武功,毫无反抗之力。 那帮人见杀不死他,干脆就打断了他的手脚,傅白不觉得痛,始终在往佛牙的方向爬。 佛牙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此刻已经是完全不省人事的状态。傅白的骨骼被踩断,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走了佛牙。 被留下的两个信徒负责彻底处理掉傅白,他们有些害怕傅白,草草地挖了个坑,将他埋了,便仓皇逃跑了。 傅白被埋在地底,只有手指能动,他并不觉得痛苦,也没有窒息的感觉。他极尽全力地挖着,一点一点,可他被埋在了沙地里,不停地挖,不停地有更多的沙子滑下来,像被困在无边地狱里。 …… …… 佛牙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石室里,手脚都被绑着,动弹不得,后脑勺痛得要命。 “醒了?”一个听起来有些久违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佛牙挣扎着回头。 “不认识我了?” 佛牙眯着眼睛,“你是……法华?” 佛牙的记性很好,他认得那人,法华以前是天禧寺的和尚,每次他杀了人,糊了满地的血,老住持都会让法华来给他收拾残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4 “我这双手,因为你,沾了不少血腥。”法华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随后只是温和地笑,“我擦过血迹,埋过尸体,宰过猪羊,甚至……还被你逼着食过荤腥……” 法华平静地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也翻开了佛牙那肮脏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段过往,甚至是连佛牙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的。 其实就在他决定回到大漠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应该已经猜想到,在这里,他会被无数人揭开自己那段罪恶的过往。 在那段过往中,佛牙是暴虐的,丑陋的,自私的,仿佛是只集人世间所有罪恶为一身的恶鬼。 第117章食人莲 说起那段过往,佛牙只是惭愧,甚至难以启齿,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不过是因为你有钱,师傅住持都护着你,全寺上下都得围着你转,谁也不敢得罪你,呵呵呵……当年我只有二十几岁,一心去往天禧寺求佛,可我没想到,天禧寺里竟然是这番景象,那里面没有佛祖,没有菩萨,只有贪念和罪恶,所幸……最终我还是在天禧寺内得到了佛祖传达的真谛,我离开了天禧寺,来到这里,将佛舍变为圣地,我有一批属于我自己的信徒,如今我声名远扬,每天都有源源不绝的信徒追随而来。” 佛牙听着法华的这番话,没有任何辩解。 因为他知道法华说的都是真话,而在那段时日里的他,确实是做了数不尽的坏事。 “如今落到你的手里,我没有什么怨言。”佛牙笑了笑,“毕竟是我做错事在先,任你处置吧。” 见到佛牙没有任何反抗,法华倒是有些不高兴了,一直以来他都将佛牙当成最大的反派,立志要极尽所能地除掉他,可如今他忽然就束手就擒了,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他示意信徒捧出了一只木盒来,打开木盒,里头的红绸上躺着三枚种子一般的东西。 佛牙定睛一看,那些种子似乎会动,倒更像是小虫子。 “你……你想干什么?”他本以为法华会给他个了断,可这会儿他竟然拿出了这种看上去就很阴毒的东西。 法华笑了笑,“自然是让你死得其所了。” “这是什么?”佛牙这会儿也逃不出去,他想知道法华究竟想干什么。 法华用筷子将那‘种子’夹了出来,示意一旁的几个信徒扒开了佛牙的上衣,“这是属于你的业障,你放心……它会开出漂亮的莲花来。” 这会儿佛牙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段时间,那些人背上开花,就都是你搞的鬼!”佛牙啐了一口,“枉我还以为你是正道中人,没想到你与我也没什么差别!” 法华猛地抽了佛牙一巴掌,“不要拿我跟我比,你不配。” 几个信徒将佛牙按着趴了下来,法华亲手将那虫子放到了佛牙的背上。 起初还是没什么感觉的,可是渐渐地,那冰冷的虫子感觉到了人类皮肤的温度,竟然像疯了似的往皮肉里钻,佛牙痛得满头大汗,口中还在骂,“你就只有这一套了吗?哈哈哈,本以为我落到你手里,会吃些苦头,原来你就只有这么点下三滥的手段。” 他的脸颊火辣辣的,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都是血。 他在激他。 “下三滥的手段?呵呵,既然你已经落到我手里了,那我就让你知道,我在做的这件事是多么地神圣而崇高。” “这些虫,叫做食人莲,一旦落到人背上,便会在脊柱里生根发芽。等到这食人莲长成了,盛开过后,便会很快枯萎,到时候人和花会一起死亡,诞生新的种子。”法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命人将这些食人莲的种子散播出去,起先只是挑选一些山贼土匪这样的恶徒,当然,他们与你相比,只是小恶,还有被拯救的机会。我要让他们知道,只有我才有扼制食人莲生长的方法,那些恶徒们为了活命,纷纷皈依佛门,成了我的信徒。” 法华越说越激动,“你知道吗?那些作恶无数的人,在我的引导下,日夜诵经念佛,一心向善,我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带领着无数恶徒放下屠刀,让他们拥有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人生,他们打心眼儿里敬仰我,爱戴我,在他们的心中,我便成了他们的佛。” “那你就不怕这些虫子害了无辜的人吗?”佛牙咬牙忍耐着脊背上巨大的痛苦,那虫子还在死命往他的脊柱里钻。 法华站了起来,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佛牙,“成大事者,总要有所牺牲。那些虫子再多,也有不够用的时候,因为天下的恶人是在太多了,如果要繁殖出更多的食人莲,就必须牺牲一部分人,我没有逼迫那些信徒,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为我牺牲的!至于那些像你一般罪大恶极的恶人,即便死了,也无关紧要了吧。” 这会儿佛牙觉得这个法华已经完全是个邪魔歪道了。 “你将自己描述地很是崇高,可在我眼里,你与曾经的我没有任何区别,呵呵……”佛牙说完这句话,便被法华再次敲晕了。 …… …… 另一边,纪燃他们这会儿也已经把这件事情的始末分析了出来。 “所以咱们之前在破庙里看到的那个信徒,只是用来培育种子的容器,他知道自己会死,也心甘情愿去死,那个人死后,一些信徒将新的种子带了回来。” 小马哥叹了口气,“其实事情很简单,你们不要想的这么复杂,直接让大当家的拿了刀去逼问那个法华大师不就行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5 纪燃摇了摇头,“不行,我们现在这么做,会打草惊蛇的,还有,你们该不会真的相信诵经念佛能扼制你们背上莲花的生长吧?在我看来,他们一定是用了其他方式扼制了莲花的生长,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方法,所以现在过去劫持了法华大师,万一他死也不说出方法,那所有的信徒岂不是都要死掉?” 信徒死了,又会产出大量的种子,得不到妥善的处理,更多的无辜者都会遭殃。 “再等等,我们暂且在这里住着,多观察几天。纪燃在佛舍里,莲花的生长就会被扼制,那么扼制莲花的方法必然就在我们的身边。”纪燃说着,便随意抓了些香炉里的灰烬闻了闻。 “你是发现了什么了吗?”梁星野问道。 纪燃拍了拍手上的香灰,“可能吧,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佛舍里的住宿是个问题,几乎没有单人房,睡的全都是大通铺。 纪燃和梁星野晚上偷偷回到房间,通铺上躺着一堆人,全都是背朝上脸朝下的睡姿,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又退了出来。 “现在我总算是想明白了,那些信徒的睡姿为什么这么古怪。因为他们背上有东西,不能仰着睡,硌得慌……” 第118章师娘你好 往后的几天,纪燃总是偷偷摸摸地收集一些香灰。 他将几个小布包当着梁星野的面摊开,里头装着他从各个地方收集来的香灰。 “星野兄,你嗅觉比我灵敏,你看看,这些有什么不同?” 梁星野看了一眼那些香灰,“单从颜色上看,这些香灰的色泽比其他香灰的色泽深一些。”俯下身闻了闻,“从气味上看,颜色淡的香灰味道比较单一,颜色深的香灰味道很杂,像是掺了其他东西。” 纪燃坐了下来,“这就是了!” 他指了指颜色淡的香灰,“这些是我从大家房间里的香炉里倒出来的香灰。” 又指了指颜色深的香灰,“这些是我从万佛龛角落的香炉里拿到的香灰。” 他凑近梁星野,小声道:“万佛龛是每天早上大家去做早课的地方,我发现那里的香灰都被偷偷加了其他东西进去,那玩意儿大概能扼制大家背上的东西。” 他说着,又拿出一个小布包出来,里头都是一些没有烧的,被碾成碎渣的粉末,“这些是我昨天早上偷偷从万佛龛香炉里拿出来的还没烧的香粉,单看的话很难分辨出里头加了什么东西,我让癞子拿了一部分去市集找药铺和香铺的人一起分辨,看看里头到底多加了什么东西,咱们现在只要等着癞子回来就行了。” 如果一切顺利,今晚他们便能当众揭露法华大师的真面目。 “另外我注意到今天早上,万佛龛的香炉里没有加香粉,想必今晚法华大师又要将前几天的事情再演一遍,以此收获更多的信徒,所以我便将行动定在今夜,还是像往常一样,咱们爬到佛龛里躲着,你看行不行?” 纪燃这几天为了这些事情,忙里忙外的,就没睡过什么好觉,眼底全是青紫色的眼圈,看得梁星野很是心疼。 “癞子回来还有一会儿,你先去睡一觉,我替你守着。”他将纪燃按在床上,“我知道你不习惯与那么多人一起睡大通铺,现在他们都去做早课了,你且安心睡一会儿,到了时间我便喊你起来。” 其实这些事情说到底,八竿子也打不着纪燃,大漠里的人出了事情,上了当,受了骗,他们自己迟早会发现,不过是多受一些苦罢了。 可没办法,他们家这位,就喜欢多管闲事,好似满腔的正气无处发泄。管就管了吧,还将自己折腾地这么憔悴。 纪燃坐在床沿上,眼睛瞪地圆又大,“星野兄,我不困,我还得再多想想,万一晚上出了什么差错,得提前想好一切啊。” 被梁星野瞪了一眼,不说话了,乖乖躺下。 又过了一会儿,“星野兄,这枕头太硬了,还有股怪味儿。” 梁星野无可奈何地陪着他躺下,贡献出一条胳膊让他枕着。 纪燃翻了个身,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与他贴近了一些,“这几日总是见着小马哥缠着你,要你教他厉害的招数,想必你也累了吧。” 说起这件事,梁星野便觉得头疼至极。 小马哥那日心血来潮想要跟梁星野比武,梁星野不答应,他便死皮赖脸地缠着,到最后终于逼迫着他出手,可小马哥在他手下三招都没过,便被打趴下了。 自从那次之后,小马哥便立志要跟着梁星野习武。 大当家的也不叫了,现在一厢情愿地改称他师傅了,成天师傅前,师傅后地叫嚷着,梁星野喜欢清静,最近连走路都是躲着他,见着他就跟见了瘟神似的。 纪燃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其实小马哥和癞子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山贼,但我知道他们都是过,他与癞子都是孤儿,从小混在乞丐堆里,吃着百家饭长大的,他们比谁都了解百姓疾苦,痛恨那些仗着自己有钱,却无恶不作的生意人。于是小马哥就带着一些兄弟当了山贼,专门劫富济贫。” 说着说着,眼皮子便有些沉重了起来,嘴里还在嘟囔。“他的武功都是野路子,你多教他一些,日后也可以避免他被人欺负。” 梁星野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你总是这样,处处为他人着想。”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6 纪燃哼哼了两下,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蹭蹭蹭。 “你再不安分,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便在这时,小马哥一脚踹门进来,“师傅,我买了点吃的来孝敬……” 话没说完,看到床上相拥着的两个人,愣了半晌,小马哥看向纪燃的眼神有了些变化,他试探性地问候了一声,“师……师母?” “滚!” …… …… 下午癞子总算是回来了,带了一大包东西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房里。 “我问过了,香铺里的人说,那粉末大部分是檀香,确实混了一部分东西进去,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后来我又去问了药铺老板,倒是问出来了,说这里边儿加了短柄乌头,我就按你的吩咐,卖了一大堆短柄乌头回来。” “短柄乌头?”梁星野拿起一块晒干的块根闻了闻,“这东西是专治毒虫毒蛇咬伤的,想来应该对你们背上的东西有扼制作用,咱们先试试。” 纪燃让小马哥和癞子躺下,露出背部,关上房门,在屋子里熏了一块短柄乌头。 一开始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可渐渐地,纪燃欣喜地发现,那些依附在肉里的虫子纷纷不安地动了起来,甚至还有隐隐向外爬的趋势。 “这就对了!短柄乌头能扼制这玩意儿。”等到那虫子主动爬出来的时候,梁星野便一把拔起那朵花丢在地上,用剑将虫子劈成两段。 小马哥和癞子的背一下子就松泛下来,虽然依旧有些疼,但好在那玩意儿已经被彻底根除了出去。 纪燃将剩下的短柄乌头打包,“准备准备,今天晚上干票大的。” 小马哥在一旁始终支支吾吾地看着纪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先前我没看出来,你跟我师傅是……是那样的关系,误认为你是小喽啰,实在对不住……您要是接受我的道歉,从今往后允许我叫您一声师……师娘……我就……” 纪燃:“滚!” 第119章回应 今夜的万佛龛又变得热闹了起来,原来越多的信徒慕名而来,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纪燃窝在顶上的石壁里,时不时向下看一眼。他现在不大想要理会小马哥,小马哥惶恐地很,还在木讷地骚扰着梁星野,“师傅,我是不是真惹师娘生气了?” 纪燃听到师娘两个字,就越发地来气。 底下,法华大师又在向新来的信徒解释着什么是业障,信徒们听地聚精会神,接下来就是老套的戏码,法华大师示意信徒们押上一人,那人脑袋上套着麻袋,半昏迷着被人推到了法华大师面前,脊背上的莲花已经快要开放了。 法华大师让人摘下了那人头上的麻袋,起先是隔得远,纪燃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可不是佛牙么! 佛牙怎么被法华大师抓住了,而且背上的莲花快要开放了,性命岌岌可危啊。 纪燃稍稍沉住气,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下去的时候。 法华大师面对众人,依旧对佛牙露出温和的笑容,假模假样地感化着他。 “这位施主杀人无数,如若你从此放下屠刀,一心向佛,那么你背上的业障就会自然而然地消除。” 佛牙一脸嘲讽地笑了两声,随后朝着法华大师吐了一口血水,“放你娘的屁!” 底下一片骇然之声。 “法华大师,这样的人死不悔改,你为何要受他的气?” 法华大师摇了摇头,“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便我已经知道此人的本性无药可救,却依旧想要尝试着拉他脱离苦海……” 底下,癞子已经偷偷摸摸地在香炉里加上了短柄乌头的块根,与他们躲在上头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一切安排妥当。 时机已到,一条绳子,冷不丁地从万佛龛顶部垂了下来。 纪燃,梁星野,小马哥就顺着绳子滑下来。 “法华大师好大的口气,不过单单只是劝人向善,让大家吃斋念佛便能摆脱背上的业障,终究也是麻烦了些。”纪燃向着底下的信徒鞠了一躬,“各位,我有更快的方法。” 绕着佛牙转了一圈,“就用他做个试验,证实一下,你们看如何?”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7 “纪……纪燃……”佛牙抬起头,看到了纪燃和星野兄这帮老熟人,不禁有些激动。 “哪里混进来的宵小之徒,扰乱佛堂!”法华大师瞪大眼睛,“给我拿下!” 一大群穿着绛红色长袍的信徒持棍冲了上来,梁星野一人持剑,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些人手中的长棍削断。 小马哥叉腰从梁星野身后走出来,“你们再上前一步看看,我师父的剑可是不长眼的。” “怎么,法华大师,难道你是心虚,不肯让我试验一下?” 法华当下根本无法下台,再加上今儿个在场的,大多数都是刚收进来的信徒,思想左右摇摆不定,有些并未完全相信他。 “大师,就让他们试试,若是不成功,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被逼无奈,法华大师只能暂且退后。 纪燃当众将佛牙的后背露了出来,掏出先前准备好的短柄乌头点燃,靠近佛牙的背部,不断地煽动着,让燃烧的短柄乌头冒出更多的烟气。 渐渐地,那支莲花变得病怏怏起来。 佛牙在底下哼哼,纪燃安慰着他,“别哼哼了,一会儿就好了。”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一只小虫挣扎着从佛牙的脊背里钻了出来,那虫子在佛牙的脊背里不断吸收着养分,眼下足足有半边手掌这么大,爬出来的时候,虫子的背上还长着那支莲花,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很是不稳。 纪燃直接抓着上面的花,将虫子提了起来。 “各位看清楚了吗?这便是法华大师口中‘业障’的真面目。” 法华见大事不妙,本想逃跑,无奈小马哥和癞子早就有所准备,将他拦住。 佛牙将后背完全展露在那些人面前,他的背上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伤口了,那些像树根一样向着四周发散的红色血管纹样也完全不见了。 他穿好衣裳,也学着法华大师的模样,假模假样地拨弄着佛珠,“阿弥陀佛。如大家所见,所谓的业障,不过是一种害人的虫子,名为食人莲。法华大师培育了数不尽的食人莲,再将它们放出去害人,为的就是让你们追随他,相信他,说到底,不过是个骗子而已。” 底下的信徒们知道自己被骗了,这才纷纷恍然大悟,就连先前那些持着棍子,对法华深信不疑的那些信徒,也渐渐被动摇了信仰。 “真相就摆在你们面前,法华害了你们,又假意治愈你们,他想让你们奉他为佛,永世追随。”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脱下长袍了,“原来是这个和尚诓骗我们!”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当和尚,我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我就是个做小本买卖的商人,什么恶果业障,都是骗人的!” 那些人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法华打一顿。 法华被他们押着,根本无法逃脱,事已至此,他却反而一脸淡然起来,仿佛根本就不害怕被人揭穿。 佛牙缓缓走到了法华的面前,“论辈分,我该叫你一声师兄的。” 他叹了一口气,“多年前,你曾劝我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怎么一转眼,我回头了,你却深陷在虚妄的泥沼之中了呢?” 佛牙真的想不通,“师兄,天禧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哈哈哈……”法华像个疯子一般大笑了起来,“若是你回到了天禧寺,便会懂得,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按照佛祖的指使。佛牙,我们参拜的佛有千万种,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跪在他们面前祈求救赎,从来都得不到回应,你难道不觉得失落吗?” 法华还在不断地拨动着手上的珠串,“我曾经迷茫过很长一段时间,我受够了每天为你处理尸首,擦拭血迹的日子,我一闻到那些味道,便会呕吐个不停。我跪在佛祖面前,祈祷了成千上万次,我求他救我脱离苦海,求他赐我全新的生活,求他带我寻求生命真谛,在此之前,我的人生都是晦暗的,直到忽然有一天,我的祈求得到了回应……” 第120章万佛崖 法华在众人的注视下,跪在地上,仰面向天。 万佛龛的顶部,是漆黑的夜空,不见星光,可法华看着那片黑暗的时候,表情显得格外满足。 法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从那天起,我便立下誓言,从此抛弃万千神佛,只效忠那位唯一回应过我的佛。” “那哪里是佛?教你害人的,一定是魔。”佛牙听得越发激动起来。 “不。”法华的表情依旧平静,“若是你亲眼见到他,便会像我一般,倾尽一生去侍奉他。”法华看着底下的众人,许多人都已经脱去了绛红色的长袍,他有些后悔,没有早一些将那位佛介绍给信徒们,“你们也听着,那位佛的名字。” 法华朝着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定要将他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上,他是唯一能回应你们的佛,他的名字叫:心中佛。” 底下的人纷纷讨论了起来,“就是那个传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8 “什么传说?” “心中佛的传说。传闻心中佛能随着每个人的心境,幻化出各种各样的模样,藏身于你我之中。一千个人见他,他便有一千张面容,原来心中佛是真的存在的……” 底下正探讨地起劲,忽然有人惊呼一声,“法华大师!” 大家这才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法华大师身上。 只见法华大师始终保持着跪在地上扣头的姿势,只是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变成了石头,牢牢地与万佛龛的地面黏连在一起,与周围佛龛里的石佛俨然成为一体,仿佛从一开始就伫立在这里一般,毫无违和的感觉。 底下的人惊慌失措了起来。 “大家别乱跑,依次排着队来我这里熏短柄乌头,祛除背上的食人莲。” 纪燃与梁星野这边已经忙成一团,有很多人都被食人莲感染了,人手不够,要谈到彻底祛除,至少也要三五天的时间。 佛牙浑浑噩噩地帮了一会儿忙,便朝着纪燃和梁星野弯下腰了,鞠了一躬。 “阿弥陀佛,按照法华的说法,我觉得天禧寺一定是出事情了,与你们重逢我自然开心,可天禧寺那边的事情也不容耽搁,佛牙就此别过。” “等我们料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去天禧寺找你。”纪燃对着佛牙离去的背影道。 佛牙回到了他与傅白失散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乱石堆里有个怪物一样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往佛舍的方向爬。 他在傅白面前站定,看着他此刻行尸走肉般的狼狈模样,不禁握紧了拳头。 傅白全身上下的骨骼断了许多,手和脚都是扭曲的,脖子上面有一道大口子,从下巴对应的位置一直延伸到耳根。 傅白重新见到佛牙,激动地流出热泪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困在沙坑里,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挖掘,最终拖着这幅残破的躯体前往佛舍寻找佛牙。 他的声带被割断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还能发出浑浊的几个音节,没有人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佛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眼底隐约带着杀意,“谁做的?” 傅白张着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佛牙一心向善,他本来就是个死人,没有痛觉,被人打成这样,除了觉得行动不方便之外,别的也没什么了,他不想让佛牙为他报仇。 佛牙明白了他的意思,“万幸的是,我回来了。你放心,我会将你缝好的。” …… …… 万佛龛这边的事情真的忙活了很久,市集里的短柄乌头一下子变成抢手货,由于受感染的信徒实在是太多了,短柄乌头一下子变得供不应求起来。 好在这玩意儿不是什么稀罕药,大漠的售空了,还能先从岭南那边的药铺往这儿调。 又耽搁了三五日,纪燃见很多人都痊愈了,便将治愈的方法告诉了其他人,帮忙的人多了,他们倒是也能脱身。 小马哥和癞子哭唧唧地与他们辞别。 “师傅,你和我师娘要好好的,我会想你们的……祝你和我师兄白头到老。” 纪燃扶额,刚想让他们滚,便听到身旁的星野兄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白头到老?借你们吉言。” “诶诶诶,你们一口一个师娘是不是有点过分?好歹我也是个大老爷们儿?”纪燃真的是忍不了的。 “大老爷们儿怎么了?跟着我师父,还能委屈了你?”星野兄的迷弟小马哥这会儿还在苦口婆心劝着纪燃。 “走走走!”我不搭理他还不成么? 纪燃拉着梁星野就走。 从佛舍到天禧寺,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为了追赶上佛牙,他们这里只能日夜兼程,谁知刚走到半途,就传来了坏消息,万佛崖的吊桥断了。 万佛崖是横亘在绿洲与天禧寺之间的一道断谷,这条断谷深而宽,且只有一座吊桥。如果选择绕行的话,至少也得花费月余的时间。 “商人们到了这儿,一般也不往前走了。”住在万佛崖边上的老者沙哑着嗓子道:“他们只需要将货物运送到绿洲贩卖便可,除了去天禧寺拜佛的,没有人会往这里走了。在加上这吊桥原本就是年久失修,前些日子来了阵风沙,硬生生将吊桥刮断了,当时吊桥上还有几个人呢,一并掉落到崖底去了。那些人的家属凑了钱,雇佣了一支搜尸队,这会儿正在清点装备准备下去呢,你们若是不想绕远路,便跟着他们下的崖底,对面的崖底有一段地势还是比较平坦,容易攀爬的,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纪燃礼貌地向老伯道了谢。 “那您知道搜尸队现在在哪里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59 “你往前走,便能看到。” 纪燃与梁星野不急着走,先站在崖边研究了一下地形,“绕远路是不可能的,老伯说的,是唯一的方法了。” 纪燃指了指悬崖对面,“星野兄,必看对面,吊桥是断在那一边的,只要咱们先想法子从这里下到崖底,便能顺着断掉的吊桥爬上对面的悬崖。” 第121章吴家三兄妹 搜尸队这会儿正在悬崖便的一棵老树旁边清点装备。 一行人总共四个人。 因为万佛崖边总是有一些人寻死,家属们为了尽早寻回遗体火化,都会出钱让人下去搜回尸首,当然也有一些出不起钱的,只能任由那些尸体在崖底腐烂。 有钱赚的行当总是有人干的。 吴家兄妹就是如此,他们一家三口,是当地有名的搜尸人,与他们也是最熟悉万佛崖底下地形的人,跟着他们下去,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纪燃与梁星野饮了一口茶,便开始接近他们。 “这位大哥,是这样的,听说你们正好要下去搜尸,能不能带上我们?吊桥断了,我们赶时间想去对面,你们只要将我们带到崖底就行了,至于银子方面,这些都好说。” 吴家大哥身材壮硕,闻言,倒是抬头看了梁星野一眼,“你倒是还行,你身边那位……病怏怏的模样,他这身子只怕是禁不起折腾。” 吴家最小的妹妹吴桑笑眯眯地推了吴大哥一下,“你们别听我哥哥瞎说,只要有钱,甭管是人是狗,我们都能给你们弄下去。” 纪燃咋了一下嘴,这姑娘确定自己不是在骂人么? 吴桑的性子开朗,与寻常女子不同,热情的很,拉着他们介绍着,“那个,在树底下打绳结的,是我二哥,我二哥的体格虽然没有我大哥壮硕,但他精通各种各样的绳结,想要下去,还都得靠他呢。” “那个呢?”梁星野指了指另一旁那个哭哭啼啼的姑娘,吴桑叹了口气,“她不是我们吴家人,那天起风沙的时候,她夫君就在吊桥上,一下就摔下去了,这趟就是她出的钱,我们下去捞的就是她夫君的尸首。本来让她在上边儿等着的,这姑娘死活不肯,非要跟着我们下去,谁让她有钱来着,没办法,只能带她下去。” 纪燃倒是有些意外,毕竟星野兄从来都很少关注姑娘家。 “怎么?星野兄,那姑娘有什么问题么?”一般这种情况下,定然是那姑娘有问题,所以纪燃这会儿也显得十分好奇。 梁星野抿着嘴,摇了摇头,“她没问题。” “那你瞎操心什么?” “你听我说完,真正有问题的,是她的小手指。” 纪燃按照星野兄说的,看了眼那姑娘的小手指,“诶?她手指上怎么系着一段红线?那红线的另一端,好像就在崖底。” 梁星野嘘了一声,“小声些,那红线寻常人看不到,只有你我这种有修为的人才看得到。” 那姑娘还在哭哭啼啼,拿着一支竹签翻来覆去地看着,越看越伤心。 “走,前去看看。”纪燃给梁星野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纷纷上前去,纪燃最先开口,试探性地慰问了一番,那姑娘正值伤感,根本没有理会他。 这时候,梁星野看了一眼竹签,对那姑娘道:“这是一支姻缘签吧。” 那姑娘愣了愣,开始擦眼泪。 梁星野看了一眼签文,“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诗文里用了很多同音字,其实是因何而得偶,何来的何,配偶的偶;有幸不须媒,幸运的幸,媒人的媒,是支上签呢。” 纪燃在一旁对星野兄简直刮目相看,连姻缘签他都知道…… 那姑娘抽泣了一声,果真就对他坦露心迹了。 “这是去年腊月初八,我与我夫君初识之时求的签。彼时我与他都没有觅得佳偶,媒人帮着看了好几个,都没有促成。眼看着年岁已大,我阿娘就带着我去天禧寺求姻缘签,这支签掉出来的时候,恰逢我夫君就在一旁,是他替我拾起了此签,我便是在那时候认识他的。” 姑娘说着说着,便越发地伤心了。 “解签人说,我与我未来的夫君必定不是通过媒人介绍认识的,天禧寺的姻缘签真的很灵验,没过多久,我便与我夫君逐渐熟识,到最后情投意合,不曾想到如今……” 那姑娘再次伤心地哭了起来。 梁星野递了一方帕子给她,顺势追问,“你与你夫君的手指,可曾用红线连在一起?” 那姑娘再次擦了擦眼泪,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与我夫君婚后,又去天禧寺还愿,解签人说我们在一起是注定的缘分,说着便在我与夫君的小手指上绑了红线,还说,从今往后,我们就生死与共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0 这番话听着没什么,可是细思极恐。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天禧寺有问题,再按这个思路像,解签人莫名其妙为他们系了红线,说他们夫妻自此生死与共,现在那姑娘的夫君死了,她却还活着…… 纪燃的心底起了一丝寒意,他随即劝说起了那姑娘,“万佛崖崖底险恶,姑娘最好还是在崖上待着,莫要下去受罪了。” “不可能!我一定要亲自下去接我夫君上来,你们都说他死了,说不定,说不定他还活着!”那姑娘这回儿打心眼儿里觉得纪燃不是什么好人,分外排斥地走开了。 纪燃皱着眉头,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再三叹气。 “星野兄,那姑娘小手指上的红线怪异极了,我总觉得她这趟下去凶多吉少。活着的时候说生死与共,总觉得是祝福,但是知道其中一方已经死了之后,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想起这件事,就瘆得慌。” 梁星野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反正我们这趟也会跟上去,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有你我在场,应付起来不成问题,别担心了。” 那边,吴二哥示意绳子都已经绑好了。 吴大哥抓着绳子试探性地拉扯了几下,“你确定这棵树真的能承受我们这么多人的重量?” 吴二哥摇了摇头,“我说过,这棵树最多只能承受五个人的重量,这旁边除了这棵树,没有其他更牢固的点了,所以我想让你们商量一下,你们中有谁就不要下去了。” 首先,吴家三兄妹是固定班子,他们之间的配合默契,分工合理,一个都不能少。 那么少的就只能是纪燃,梁星野,和那个姑娘了。 这下可难办了。 第122章悬崖峭壁 那姑娘见状,赶忙扭头,“说什么我都要下去,你们不用再劝我了,我是不可能让步的。” 吴家三兄妹又只能看向纪燃他们。 纪燃搓了搓手,也开始解释,“是这样的,我们去天禧寺是有急事要办,十万火急的那种,我们可以再加钱的。” 他站在崖边,朝下看了一眼,又用手扯了扯绳子,“你们看能不能这样,你说这绳子承受不住六个人,那么咱们之中可以先下去一个人,等到那人平安到底了,剩下的人再下去。” 吴桑姑娘倒是仔细想了想纪燃的提议,“这个方法看似可以,只是放在这万佛崖是行不通的。且不说一个人下去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时间越久,尸体在悬崖底下就越是容易被其他兽类吃掉。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是,这里崖底的情况十分复杂,底下的风很大,若是一个人下去,根本无法稳住绳子,到时候绳子大幅度被风吹着晃动起来,上头的人就会有危险。” 吴桑姑娘把他们历来下悬崖的情况跟他们一说。 “事实上,绳子上的人越多,就越稳,而且想要在一天之内下到崖底是不可能的,万佛崖深不见底,我们也只是对这一段下到崖底的路稍微有些熟悉,知道这半崖中有个能够落脚的小平台,大家可以在平台上休整一番。也就是说,从这里下去,就要足足两日。” 那姑娘还对他的夫君抱着希望,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人怎么可能不死?偏偏她始终坚信着他夫君还活着。 “既然谁也不肯让步,那就少带一些东西,清减一下装备,我不重的,越是耽搁下去,我夫君就越是危险,咱们赶快出发吧,我出双倍的银子!” 吴桑一脸喜气地从那姑娘那边接过一个鼓鼓的荷包,笑着对吴大哥吴二哥眨了眨眼。 这回儿纪燃算是看清楚了,他小声凑到梁星野耳朵边上道:“这吴家三兄妹,说什么绳子撑不住六个人,是在框我们呢,你看,加了钱,立马态度就不一样了。” “这底下危机四伏,情况肯定不少,这些钱加的值,等下你就知道了,这吴家兄妹既然敢做这种事情,身手定然不会差。”梁星野主动去吴家兄弟那里拿了两包行李,“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下去了。” 吴大哥身材壮硕,像这样的活,一般都是他来打头阵,所以吴大哥是最先下去的。 接下来就是纪燃,梁星野,依次抓着绳子下去。 那姑娘身子瘦弱,需要多加照顾,吴桑便专门把她安排在梁星野后面,接着是她自己,也在后面照料那姑娘。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吴二哥。他们哥儿两个一头一尾,是老规矩了,尽管崖底险恶,却从没出过任何事情。 吴二哥准备的绳子非常结实,大家下去的时候,吴二哥又在大家的身上绑了安全绳子,将所有人都连在了一起。 这么做有风险,可若是中途有一个人失足,靠着其他人的重量撑着,失足者也不会这么快掉下去,还能靠着大家,借一把力拉上来。 但若是有一半的人失足,那所有人就都危险了,说不定全部会被那些失足者连累着掉下去,当然,后者的状况很少出现,而这条连着大家的绳子,也都是特意为那姑娘准备的。 吴家三兄妹出发前就观察过纪燃和梁星野,知道他们都是有身手的人,为他们中唯一的累赘便是那姑娘,照应着点儿也是应该的。 梁星野将他与纪燃的那份行李背在身上,下去的时候道也游刃有余。那些行李也是吴家三兄妹为大家准备的,每一份里都有每个人两天份额的水和食物,还有一些应急的绳索,晚上在悬崖上过夜时的毛毯。若是自己弄丢了,就没有了,这一点是吴家三兄妹再三叮嘱过的。 那姑娘担心丈夫,下来的时候难免急了一些,再加上自己又没什么经验,刚抓着绳子往下滑了一段,就弄丢了自己的行李。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1 吴桑姑娘见不得这些柔弱女子,明明自己没本事,还要逞能跟下来,害得他们得时刻照应着,“姑娘,我下来之前就已经提醒过你了,保管好自己的东西,你倒好,刚往下挪了两步就丢了水和食物,你该不会是指望着我会把自己的分给你吧?” 那姑娘当场委屈地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别吵了,抓紧时间,我把我的东西让出来给那姑娘好了。”梁星野一句话,便让队伍安静了下来。 越往下走,他们就越发觉得悬崖底下的风,真的如吴家兄妹所说,阴冷得很。 如果这会儿绳子上只吊着一个人,说不定已经被风刮着到处晃荡了。 “大家跟着紧点儿。”吴大哥在下头提醒着大家。 那姑娘双手无力,现在就有些抓不住绳子了,她探出脑袋向下喊道:“吴大哥,还有多久能到修整的地方?我快撑不住了!”她现在已经后悔了,也许自己真的不该跟下来,可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撑不住也得撑,姑娘,你可是加了钱非要下来的,现在要想上去,难了。眼下算着距离,咱们离那修整的地方还远呢。” 那姑娘一听,立马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吴桑很是看不惯这样柔柔弱弱的女子,“哭哭哭,哭什么哭?你不是就想下去找你丈夫么?再忍一忍吧。” 她是嘴硬心软,虽然看不惯她,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主顾,自己跟在她身后照应地越发勤快,时不时检查着绳结。 悬崖峭壁之上,有很多浅浅的洞穴和佛龛,扯开遍布的枯藤,随处可见破碎的石雕佛像,断壁残垣,纪燃看着那些石佛,又起了兴趣,“吴大哥,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石佛残像?谁吃饱了没事在悬崖峭壁上凿这些?” 底下的吴大哥热情地为他们解释着,“大漠尚佛,这些应该是千百年前的祖先们留下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悬崖上建造这些佛像,倒是有一次听我祖母说过,这些佛像都是凿来镇压什么东西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后来,我们大漠人就养成了个习惯,但凡是什么雕像凿废了,就都往地下扔,久而久之,底下破碎的石佛越来越多,这地就被叫做万佛崖了。” 第123章蝙蝠洞 纪燃听着这些往事,只当是解闷。 “凿坏了的菩萨石佛就往下丢?那不都是些残破的东西么?残破的东西能镇住什么?” “嘿,您还真信这传闻啊,传闻都是假的。”吴大哥稳当当地向下滑着,“大家只当这儿是个废弃之地,家里供奉着的石佛啊,菩萨啊,坏了是不能随意丢的,丢了会折福。后来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传闻,说丢在万佛崖就不会发生事情,还说这地方是神佛的葬身之地,是所有石佛石菩萨的最终归属。我们这儿有很多石原来的人,专门雕刻石佛石菩萨起家,那些雕坏了的,就都往这儿丢。” 说白了,这万佛崖底下堆积着的,全是神佛雕像的残次品。 “那你们常年在这儿做这种危险的行当,就没遇见过什么邪门儿的事情?” 吴大哥道也坦诚,没瞒着他们,“自然是遇见不少。” “我来说我来说。”上头的吴桑急着掺和进来,“有一次,我与我大哥二哥下来搜尸,那会儿要搜的人说是自己想不开跳下来的,我们便在他跳下来的地方拉了跟绳子往下,到了半途,我们总觉得周围有人在唱歌,却又说不清那歌声的来源。后来我脚下滑了一下,抓着藤蔓往下掉,幸好我大哥二哥拉住了我,便在这时,我就看到被我拉扯下来的藤蔓底下,藏着一尊破碎的石佛,那石佛的眼睛居然在动!” 吴二哥这会儿已经笑了出来,“小妹,你非说那石佛的眼睛动了,可我与你大哥可没看到,就只有你看到了,难道你不是你看错了?” 吴桑有些不服气,“我真看到了,千真万确。” “各位别听我妹妹胡说,那石佛的眼睛,我与大哥仔细研究过了,就是雕刻出来的那种,固定的,怎么可能会动?你看,那姑娘已经吓得发抖了,小妹,你再说下去,会吓着人家的。” 吴桑看了眼那姑娘的状况,她胆子小,似乎被吓着了,抖如筛糠,刚消停了没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吴桑也识趣,不说那些可怕的了。 不过这姑娘一直哭一直哭,她也受不了啊。可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身骄肉贵的在上面歇着不行么?非得下来找麻烦。吴桑默默在心里吐槽。 “嘘,别发出声音。”吴大哥提醒着上头的人,“马上我们就要到蝙蝠洞了,大家千万别发出声音,眼下正是黄昏,惊着了蝙蝠群就危险了。” 那蝙蝠洞就在悬崖上,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蝙蝠洞很深,之前吴家三兄妹下来的时候,每次下到这里,总觉得洞穴里头腥腥的,他们在这边吃过亏,所以每次下来的时候都格外小心。 偏生这会儿那姑娘还不安分,哭得简直停不下来。 吴桑没办法,只能冲着她发火,“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那姑娘抽泣一声,“可是我太害怕了。” 就连纪燃都看不下去了,隔着几个人也要劝她,“你先忍一忍,等过了蝙蝠洞的区域,随你怎么哭。” 那姑娘这才勉强止住了哭泣,大家戒备万分,争取用最快的速度经过蝙蝠洞区域。 纪燃在经过那洞口的时候,屏住呼吸,倒是朝着里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隐约能见到千百只蝙蝠倒挂在洞穴顶部。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2 他悄无声息地加快动作,两手抓着身子,两脚踩在悬崖峭壁上,身子向下倾斜。 一行人眼看着就要平安通过蝙蝠洞了,谁知那姑娘脚下一滑,手上又没抓牢绳子,整个人大叫一声掉落了下来。 大家只觉得腰间一紧,幸好都用绳子连着彼此,那姑娘被挂在半空中,没有立刻掉下去。 她的尖叫声惊扰了蝙蝠洞里的蝙蝠群,一瞬间,成千上万只蝙蝠黑压压地飞了出来,绳子晃荡地非常厉害,同在蝙蝠洞上的吴桑和吴二哥被蝙蝠群冲击地松了绳子,也掉落了下来。 剩下的三个在绳子上的人只能越发用力地抓着绳索,撑着一股劲儿,拉扯着另外三个人。 蝙蝠群还在远远不但地飞出来,悬在半空中的三个人慌乱地不行。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支撑不住的。”纪燃的手掌心里都磨出血来了,他知道如果他们之中再有一个人松了绳子掉下去,唯独两个在绳子上的人根本承受不住四个人的体重,到时候必定会一起掉下悬崖。 “别慌。”梁星野拼尽全力地往蝙蝠洞的方向爬。 悬在半空中的吴二哥知道情况不妙,毅然决然地拔出了匕首,准备割断自己的绳子。 吴桑急红了眼,“二哥,不要!再等一等,等蝙蝠飞完了,会有转机的。” 吴二哥是个看清大局的人,“再这样下去,会害死所有人的,我割断绳索,你们需要承担的重量会减轻很多。” “先别动手。”眼看着吴二哥要割绳子,纪燃也急了,“再撑一撑,撑到我们能在蝙蝠洞里落脚,再拉你们上来。” 便在这时,梁星野已经顺利地爬进了蝙蝠洞,又将纪燃和吴大哥拉了上去。 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拉人,总比悬在半空中方便地多,那三个遇险的人很快就被拉了上来,所有人心有余悸地靠在洞口喘息,尽管蝙蝠洞里的气味腥臭难闻,但大家此时能活着,已是万幸。 吴桑气愤地冲到了那姑娘的面前,啪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二哥!”她这一举动完全没过脑子,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 那姑娘委屈地捂着脸,“我是给了你们双倍银子的!” 吴桑将钱掏出来,砸在了她脸上,“拿了滚,我们兄妹不赚你这一单,也饿不死。” 吴二哥拍了拍吴桑的肩膀以示安抚,又将钱捡了回来,“姑娘,我向我小妹跟你道个歉,她就是这样的脾气,心肠不坏,你不必跟她计较。这定金我们先拿着,至于后面的银子,你就不用给了,算我们兄妹向你赔罪。” “二哥!” “小妹,别胡闹了。”吴大哥看了一眼地面,“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们看看咱们脚下,全是蝙蝠的粪便,在这里留的久了,是要生病的,咱们抓紧时间继续往下行进。” 第124章姻缘线 经过蝙蝠洞这桩事情之后,那姑娘一路上消停了很多。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们就到达了原定的地点修整。那个小平台位于悬崖侧面,凸出来的一块地方,道也平整。 “晚上在悬崖上攀爬终究是太过危险,咱们现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到天亮了再启程。”吴大哥道。 小小的一处平坦的地方,又不避风,入了夜就越发地凉了,吴二哥在正中央生了堆篝火,大家围坐在一起。 吴桑在包袱里翻出了一些药物递给梁星野,“白天你们为了救我们,手都被绳子磨伤了,上点药也好地快一些。” 梁星野接过药瓶道了声谢,先帮纪燃抹了些。 “手摊开。” 纪燃老老实实地将双手摊开,向着篝火,手掌上的油皮被磨了一层,红红肿肿的。那药倒是清凉,抹在手上一下子舒服了很多,纪燃感叹了一声,又想吃些干粮,爪子被星野兄拍了一下。 “别动,手摊着,我帮你拿干粮。” 他将自己一路背着的一个包袱丢给那姑娘,大家都在吃东西补充体力,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本就体弱,需要这些吃食,至于他,本来就吃的不多,与纪燃分一分道也凑合。 梁星野将冰冷的馍串在树枝上靠着,又撕扯了些肉干递给纪燃。大家沉默地围坐在篝火旁,吴大哥已经睡着了,发出了规律的鼾声。 梁星野烤着馍的时候,又看到了那姑娘小手指上的红线,他看向她,“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那姑娘将梁星野给她的干粮丢在一边,只挑了些肉干吃,应该是吃不惯这么硬的肉干,咬了一口,又满脸嫌弃地丢在一旁,喝了口水。 “钱依依。”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3 吴桑听了她的名字,眼睛亮了一下,“你爹是不是当地有名的骆驼商?” “正是。” 吴桑笑了笑,“那就是了,怪不得这般娇生惯养。”她指了指那些干粮和肉干,“我劝你还是吃一些吧,再难吃也得咽下去,不然明儿个体力跟不上,又得我们百般照顾你。”顿了顿,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白天我哥哥都跟你道了歉,在这儿我也跟你道个歉,对不住,我脾气就那样,谁让你一路哭哭啼啼还总是拖后腿呢。” 钱依依抿着嘴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现在只想早些找到我夫君。” 说起她的夫君,吴桑又八卦了起来,“你们钱家大门大户的,想必你的郎君也是出自名门吧。” “我夫君家世并不显赫,可他自己很努力,考取功名,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那他一定对你很好,不然你也不会这般不顾危险地来寻他。” 钱依依说起自己的丈夫,不免越发担忧了,“我夫君待我自然是……极好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手指,这个动作被梁星野注意到了。 吴桑皱了皱眉头,“诶,那也不对啊,先前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我倒是真想起一桩事,还是我在坊间喝茶的时候听说的,你夫君原本是不是还有位发妻?” 钱依依的脸色忽然变了,显然是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她早就死了,我与我夫君是后来相识的。”这与她之前的说法显然是矛盾的,纪燃记得之前钱依依跟他们说她与她夫君初次相识就是在天禧寺里,彼时双方都未婚嫁。 到底哪一番说法是真的,难不成这个钱依依在撒谎? “是我骗了你们。”钱依依低下头来,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我夫君确实有个发妻,那日我阿娘带我去天禧寺求姻缘,这支姻缘签掉下来的时候,就是我夫君捡起来递给我的,那时候我便喜欢上了他,只是后来让人打听了一番,说是他已有发妻了……” “后来呢?” “后来他的发妻忽然生病死了,他很伤心,我便一直陪在我夫君身边,我们成婚后,我夫君待我极好,原本说好的要生死与共,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吴桑却一改先前八卦的模样,挪到了梁星野和纪燃的身旁,小声道:“她在撒谎,我听闻的传言与她说的完全不一样,传言里说,是她毒杀了他夫君的原配。” “你也说了是坊间传闻,算不得真。”纪燃叹了口气,“还是先帮她找到她丈夫的尸首再说吧。” 纪燃眯着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正在哭泣的钱依依,“是我错了吗?星野兄,那红线的另一端怎么成了黑色的了?” “你没看错,黑色从崖底蔓延过来了。” 吴桑一脸懵逼地看了又看,“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红线黑线的。” 纪燃从包袱里拿出毛毯盖上,闭上眼睛打发她,“没什么。” 果然他没有看错,钱依依小手指上系着的这根红线有问题,红线的另一端始终是下垂的,连着悬崖下方,可现在,红线的另一端变黑了,而且这黑色还在不断地向钱依依这边蔓延过来,红线变黑线是凶兆,他与星野兄得提前防备起来了。 他与梁星野心照不宣地闭上了眼睛假寐,实则始终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这前半夜还好,一切顺利,只是悬崖上的风有些大,冷地很。可是到了后半夜,风就停了,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其他人都睡着的时候,他们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来了。” 一只残破的,伤痕累累的血手,紧紧地扒在崖壁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只血手的小手指上,与钱依依一样,也系着一根线。 那是同一根线,起先是红线,眼下却变成了黑线,死死地拴着双方。 “是钱依依的丈夫!”纪燃后退了一步,唤醒众人,又对梁星野道:“星野兄,你看看那线能不能斩断,那是他们之间的唯一联系。” 趁着那死人还没有爬上来,梁星野猛地挥了一剑,这般削铁如泥的好剑,根本砍不到那根黑线分毫。 “斩不断,那黑线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彼时,沉睡着的众人也纷纷惊醒。 第125章断指 吴家三兄妹的危机意识很强,醒过来后立马就抄起了家伙,大家围成一团,所有人的眼睛都死盯着那只血手。 “那是什么……”吴桑的声音有些颤抖。 纪燃回头看了一眼被大家围在中间的钱依依,“别人不认识也就算了,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吧。” “那是……”钱依依一脸惊恐地看着那只手,那血手的拇指上是戴了扳指的,那是她送给夫君的礼物。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4 “难道是……我夫君?” 便在这时,那死人终于从悬崖地下攀爬了上来,他对其他人都不感兴趣,直奔钱依依而去。 吴家兄弟想要上前拦阻,都险些被甩到崖底,幸好梁星野拉住了他们。 吴桑这会儿也吓得不轻,她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个人,不,确切地说是尸体了。他的脖子都扭曲了,从悬崖上摔下去,理应是这样悲惨的样子,可是尸体怎么会复活?他们吴家干这一行很久了,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碰见。 “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在此时,梁星野从包袱中拿出了一捆应急用的绳子,与纪燃合力将那死人捆了起来,“吴大哥,来帮忙按住他。” 吴大哥应声而来,与他们一起死死地将那死人按在了地上,虽然是暂时压制住了,可是那死人力大无穷,人的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 纪燃这会儿已经被折腾地满头大汗,“还不快说实话!你再不说的话,就算是我们也帮不了你了。” 钱依依哭得梨花带雨,“什么实话?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夫君……我夫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梁星野将剑鞘横在那死人的脖子上,死死地按住他的脖子,“红线,关于连在你们小手指上的这根红线的事情,都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没人会帮你。” 钱依依慌乱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手指,“我说……我说……” “我与夫君在天禧寺初识,我对夫君一见倾心,与他表达爱意,谁知他却说,他家中已有发妻,他深爱着她,我当时……我当时很伤心,拿着签文去找寺里的解签人,我问他,明明是上签,为何我与他之间没有结果。” 钱依依抽泣着,继续道:“解签人说,我的姻缘并不是他,可我却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他,他有办法能让他与我在一起,他给了我一根姻缘线,说……只要将红线系到双方的小手指上,他便会喜欢上我。” 纪燃依旧死死地按着那死人,“于是你就这样做了?” 钱依依点了点头,“我让人抓了他的发妻,逼迫他前来,将红线系在了他的手指上。说来也奇怪,那红线系上之后,便忽然消失不见了,而他起初对我非常冷淡,系上红线之后,满口说着他喜欢我。他的妻子看见这一幕,伤心欲绝,而我……为了永绝后患,让人……让人毒死了他的妻子……” 吴桑听完这些后,愤愤不平起来,“原来传闻是真的,怪不得你丈夫死了之后这么恨你,千方百计地从崖底爬上来就是想要杀了你。” 钱依依跌坐在地上,捂着脑袋连连摇头,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根姻缘线,是那根姻缘线有问题。当时,解签人跟我说,红线一旦绑上,我们就要同生共死。” “总算说到点上了。”纪燃累的要命,那死人的力量源源不绝,他们根本无法一直压制着他,“问题是出现在红线上。” “救她做什么?她死有余辜!”吴桑算是看清了钱依依的真面目,这会儿对她厌恶地很。 “你能保证,她死了,这死人就消停下来了?同生共死同生共死,万一她死了,也变成和她丈夫一样的模样,我们怎么办?” 吴大哥表示赞同,“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小妹,咱们不能看着她死。” “可还有什么办法?” 梁星野按着那死人,腾出一只手来拿剑,“红线斩不断,手指却斩地断!”说罢,便猛地剁下了那死人的一根手指,可他没想到,那根变黑的线,如今已经连通到了他的骨骼里,死人这一头注定是解不开的。 “钱依依,把你的小手指剁了!趁着线还是红色的,能解开。快些,你那边的红线也开始发黑了,等到红线完全变成了黑线,你们之间的联系就解不开了。” 眼下钱依依的小手指末端还留有一寸多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系在他那死去的丈夫手上,早已连入骨血,变得乌黑,已然解不开了,所以还得从钱依依这边下手。 可钱依依是个没吃过苦的富家小姐,怎么可能有那样的魄力当场剁掉自己的小手指? 吴桑递了把刀给她,她拿着刀犹犹豫豫的,几次都不敢动手,眼看着红线越来越短了,另一边,纪燃他们已经到了极限,那死人猛地发力,将所有的人甩了出去。 纪燃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腾空,直接掉下了悬崖。 悬崖边上的梁星野见状,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一把拉住了他,同时,另一只手用力地将剑插进悬崖上的石缝中。 那长剑与石块互相摩擦碰撞,闪出火花,在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他们终于稳住了身形。 “你没事吧?”纪燃仰着头,关切地询问着梁星野的情况。 “没事。” 上面的平台上还在继续着刚才的恶战,没了纪燃和梁星野的帮助,吴家三兄妹的处境显得格外艰难起来。 眼看着哥哥们生命垂危,吴桑当机立断,不顾钱依依的反对,死死地按住了她,一刀下去,随着钱依依的一阵尖叫声,底下的纪燃算是松了口气,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是吴桑姑娘出手切掉了钱依依的小手指。 那截小手指掉落在地上,还是白嫩的模样。 钱依依的丈夫随即改变方向,朝着那根小手指扑了过去,吴大哥猛地将那截小手指踹下了悬崖,钱依依丈夫的尸体也随即跟着那半截手指跳下了悬崖。 众人逃过一劫,这才匆忙将梁星野他们重新拉上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5 第126章被丢弃的信仰 一夜惊魂,天亮之时,大家都是满脸血迹,精疲力竭的模样。 钱依依恨极了吴桑,却碍于现在的处境,丝毫不敢表达出来。她浑身颤抖着瑟缩在一旁,紧紧地捏着止血的布条。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的人,第一次吃了这样的苦,疼得两眼发昏,整个人越发地神志不清起来,浑浑噩噩地说了些胡话。 吴桑忙着替两位兄长包扎伤口,一面忍不住地嘟囔个不停,“你们说她现在这样是不是装的?” 吴大哥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疯疯癫癫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吧,再说,昨晚她确实受到了惊吓。” 吴二哥将所有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而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甭管她是不是装的,等上去之后就将她送到官府,毕竟她毒杀了丈夫从前的发妻,这样恶毒的人应当受到应有的惩罚。” 吴桑嗤笑一声,“钱家有钱有势,不过是花点钱就能把人捞回来,我亲爱的大哥,你怎么如此天真?依我看,咱们就不应该救她,真正地让她与她那丈夫共赴黄泉才好。” “那这事情咱们还办下去吗?她那丈夫都成这样了,也不必捞上来了吧。” “小妹说得对,我们即刻收拾东西原路返回,天黑之前,便能回到崖顶了。” “那她呢?”吴桑指了指钱依依,“带着这个疯子,咱们能上的去吗?你能保证她在经过蝙蝠洞的时候不叫唤?” “可我们也不能将她留在这里啊。” 纪燃见他们都很为难的样子,便发了发善心,“她不会攀爬,找根绳子将她吊下去反而更加容易,反正我们要去天禧寺,她跟着我们走便是了,到了悬崖底部,往后就容易多了,毕竟对面的悬崖与这边相比,有很多较为平坦的石路,能绕上去。” 便在这时,钱依依又大声尖叫了起来。 她像个疯子似的,举起了自己的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无名指。这次大家全都看见了,又是那条红线! 那条红线又被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红线的另一端连着谷底。 这意味着什么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钱依依一天不死,她那死去的丈夫便会一直一直地回来找到她,杀死她,从而完成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的誓言。 “不行,红线又回来了,这太危险了。”吴桑是个很讲义气的豪爽女子,想着昨天他们差点坠下悬崖,全都靠着纪燃和梁星野苦苦支撑才救了他们一命,如今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讲义气地离开?多个人也多份照应。 “我们跟你们一起下去。”吴家三兄妹都是江湖人,讲的就是义气,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留下来陪他们走另一条路。 几个人商量好了之后,又再次出发。 吴家的大哥依旧打头阵,好在这里离崖底并不远了,他下到崖底之后,众人合力又将钱依依吊了下去,吴大哥就在底下接应,接下来众人也一个个平安到达了崖底。 唯有到了万佛崖的崖底,你才会真正感叹万佛崖名字的由来。 崖底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残破石碑石佛,像山一样伫立在崖底的佛头,人类在它面前是如此地渺小,佛头半边脸已经剥脱,难以逾越的不仅仅是这个佛头,当他们攀爬到佛头顶部的时候,放眼望去,整个万佛崖的崖底,随处可见这样残破的佛像躯骸。 莲座凋零,金身不再。 “有段时间,朝廷明令禁止参拜佛像,于是有成千上万的佛像菩萨像都被运送到这里,从崖顶丢下销毁。” 它们也曾被万人敬仰,受众人香火。 曾几何时,无数卑微的人类匍匐在它们的脚下。可如今,它们只能躺在这万佛崖的崖底,不见天日,直到慈爱的面容也被风雨侵袭成狰狞的模样。 万佛崖里葬送的,都是被世人丢弃的信仰。 他们的祈祷,热忱,寄托,和希望,在他们丢弃佛像的那一刻,就被他们自己遗忘了。 可佛像却始终记得。 有风从崖底吹过,佛像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似有若无的低语声。 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童。 有喜,有悲;有哭,有笑。 “希望母亲的病能痊愈,求佛祖保佑,救救我的母亲……”一个悲痛的声音。 “希望我能早入觅得如意郎君,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一个年轻的,充满朝气的声音。 “求佛祖保佑,求富贵登门,从此家财万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类!”一个老人沙哑的声音。 “南无观世音菩萨,求你保佑我的妻子能平安生产,求你让我的妻子和孩子都能活下来……”一个男人无助的声音。 各种各样的声音,与风相伴,交织在一起,常年在崖底回荡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6 “这声音是……怎么回事……”纪燃看向四周。 “你们别害怕,我与哥哥们一开始下来的时候,也被吓到过,这些声音都是从石佛里传来,它是无害的,你们仔细听,便能分辨出一些最正常不过的祈求来,大多是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之类的祈祷。” 走的地方多了,见过的怪事也多,万佛崖底下,夹杂在风声中的千万人祈祷呓语之声,并没有让纪燃和梁星野太过震惊。 其实仔细想想,就想通了。 天地间的任何事物,时间长了,便都会有灵性。大漠里的人,一代又一代,口中说着信仰神佛,转身却又丢掉他们,日复一日,这些被丢掉的石佛聚集在一起,便成就了这样的景象。 不是祈求没有得到回应,而是在得到回应之前,神佛就已经被丢弃了。 年幼的孩子跟着长辈耳濡目染地参神拜佛,他们一天天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信仰。娶妻,生子,做生意,过得好了,祈求的便少了,知足的人总是不需要信仰。 到了年老的时候,面对衰老,面对病痛,面对生命的尽头,人们总是有数之不尽的慌张,于是他们又只能找回信仰,求神拜佛。 纪燃站在高处,迎风问他,“星野兄,你可曾向神佛祈求过什么吗?” 第127章天禧寺 梁星野就这么看着他,衣衫也脏了,头发也稍显凌乱,脸上还有一小块污迹,兴许是下到崖底这段路程太过坎坷。 他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纪燃从前当惯了宠物,这一招对他倒是十分受用,几乎不作思考,下意识地就来了。 梁星野抬手为了他擦了擦脸颊,拇指不断地摩挲着那块污迹,“祈求过,我也曾向神佛祈求过一些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很满足,无需再祈求什么了。” …… …… 另一边。 三天前。 佛牙帮傅白缝合好伤口后,便带着他继续上路了。 “眼下我手头没有什么去腐生肌的膏药,那些伤痕丑是丑了些,你记得将斗笠戴上,别让人看到你的面貌,会吓坏百姓的。” 傅白点了点头,曾经只手遮天满腹坏主意的奸商,此刻就跟小狗似的跟在佛牙身后。 “以前便听你讲,天禧寺是你的伤心地,那里的人让你觉得压抑,为了钱财,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做,如果天禧寺真的出了事情,那你又何苦回去救他们?” 佛牙一刻不停的走着,边走边道:“兴许那里是我长大地方,再怎么没感情,也会留恋一些,再说,住持和师兄弟们确实待我很好,更不曾做过伤害我的事情。” 傅白踢走一颗石子,“你是因为你是他们的金主,他们敢待你不好么?” 佛牙叹了口气,“总之,住持和师兄弟们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是有错,错错不致死,你看,像我这样的大恶人都又改过自新的机会,为什么他们不能有呢?” “你承认吧,你心软了。”傅白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心软也没什么不好的。” 傅白低着头,又踢开了一颗石头,“可心软的人,总是会先受到伤害。”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风渐渐变大,几乎能掀翻他们头上的斗笠。 “风沙快来了,抓紧时间过桥。”佛牙的斗笠被风吹走了,傅白想要转身去捡,却被佛牙重重地按着脑袋拉了回来,“不要了,我的不重要,按住你自己的斗笠,若是露出你的真面目来,会吓到别人的。” 吊桥再风沙中摇摇晃晃,佛牙与傅白只能越发加快脚步,等到他们终于抵达吊桥尽头时,身后的吊桥终于抵挡不住风沙,一下子就断开了。 “吊桥上还有人!” 傅白再后面推着他的肩膀,催促着他继续向前,“这么高,掉下去肯定死了,救不了,咱们还是快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万佛崖的另一边,天禧寺倚崖而建。 佛牙远远地便看到了老住持,眼看着风沙来临,老住持反倒将天禧寺的门敞着,接收更多避难的人。 “都别挤,到这儿来,道寺庙里头去避风。”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7 佛牙站在天禧寺门前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犹豫的,他一面十分抗拒回到这个地方,一面又想要进去看看,这些年他不在的日子,寺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被身后的人群推着,挤到了老住持面前。 住持的面容和以前相比,越发苍老了,看到佛牙,脸上的表情倒是有些讶异,随后很快收敛了起来,面露喜色,“佛牙,你回来了!去,去大雄宝殿里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让你师弟给你送些水和茶点。” 佛牙没说话,嘴唇紧抿着,被大漠独有的干燥的风吹地起了皮,稍稍一动,便迸出血来。 大雄宝殿内的佛像,是翻新过的,塑了金身,高大又神圣,令人心生敬仰。 佛牙与其他避难的香客挤在一起,期间傅白倒是跟他说了几句话,佛牙一律没有理会,心事重重的模样。大雄宝殿内十分拥挤,戴着斗笠碍手碍脚地,稍稍不小心便会被其他人碰掉,傅白听佛牙的话,死死的按着头上的斗笠,掩藏着可怖的面容。 “师兄?”一个小和尚拍了拍佛牙的肩膀,佛牙看了他一眼,面容非常陌生。 “你就是佛牙师兄吧,住持让你跟我来,他为你安排了单独的厢房。” 佛牙怔怔地站了起来,那小师弟这般面生,必然是这几年才入寺的,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也不了解他的真面目,因此眼神清澈,连笑容都是善意的。 “这位是我朋友。” “没关系的,一起跟过来吧。”佛牙看着他的笑容,真诚而温暖,若是知道他曾经在天禧寺做过什么,便不会再这么对他们笑了吧。 “我叫一弦,入寺刚满半年,方才听住持说,师兄你是从小在天禧寺长大……” 果然。 一弦还在喋喋不休,一番话被佛牙冷脸打断,“师弟,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一下。” 一弦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便是你们的厢房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哦,对了,住持还说,若是你住不惯这间小厢房,他便将他那间大禅房腾出来,我还从没见过住持待谁这么好呢。” 傅白强行将门关上,隔离八卦的小师弟。 佛牙回到厢房,便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傅白,你说我这次回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傅白将两只手交叠再一起,一本正经道:“回来都回来了,现在再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佛牙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诶,你赶紧出去将一弦小师弟叫进来,差点忘了我有事要问他。” 小师弟很快又被叫了回来,“师兄还有什么吩咐?” 佛牙一本正经地端坐着,“也没什么吩咐,就是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师兄请说,一弦必定知无不言。” “先前咱们天禧寺里有个人,叫法华的,你认不认识?” 说到法华,连明媚的小师弟一下子收敛了笑容,纠结了半天,“法华师兄犯了戒,被赶出天禧寺了,住持不让提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戒?” 一弦保持着双手合十的模样,“听其他师兄说,法华师兄有一日忽然与住持在厢房内争执了起来,后来住持便以犯戒为由,将他赶走了,我只知道这么多。” 第128章入寺打探 小师弟一弦走后没多久,老住持便来到了佛牙的厢房内,佛牙示意傅白戴上斗笠便不要出声。 “这位是?”老住持果然一进门,便对傅白这个陌生人非常不信任。 佛牙迅速打了个圆场应付了过去,“这位是傅白,这些年我出门在外,身边总要有人鞍前马后地照料,傅白跟了我许久了,是信得过的人,住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老住持满脸堆笑,看上去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在桌边坐下了。 今儿个他穿了一身旧袈裟,洗过很多次,连颜色都暗淡了。老住持看似不经意的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袈裟博同情,“佛牙啊,是这样的,有些情况呢,你离开天禧寺已久,不大了解。你走之前不是给寺内留了一笔钱吗,我们就拿这笔钱又将天禧寺扩建了一番,越来越多的人到这里来修行,他们的吃喝用度……这……”老主持说到这里,似有难言之隐。 不过佛牙已听便明白了,“没钱了?” 老住持为难地点了点头,“以前咱们天禧寺是小寺庙,养几个人那还是可以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来咱们寺里修行,先前的钱又全都拿来扩建了,自然是不够用的。” 佛牙抿了抿嘴,其实说起这些事情他,他挺反感的,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厌恶的情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依旧忍着,没有将那些情绪显露在脸上。 他思索了一下,让傅白将自己的行李拿了出来,“这里边儿的金银你先拿去。”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8 老住持着急忙慌地结果包袱,打开看了一眼,里头的金银不是很多…… “这……有些不够啊……” “这些加上寺庙里的香油钱,够大家撑一两年的了。” 傅白便在这时候站了出来,“我们赶路也累了,劳烦住持出去,我们要歇息了。” 老住持弓着腰,捧着金银走了出去,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傅白关上门,随即抱怨了起来,“你看看他这副嘴脸,佛牙,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寺庙里的人又不食荤腥,平日里吃的都是一些素菜,能花得了多少钱?你方才给他的那些金银,少说也可以花个三五年,再说了,先前我去别的寺庙,看到人家都是自给自足,吃的素菜都是自己种的,根本花不了钱,可他呢,把你当什么了?拿了一包金银走,还嫌少……” 这样的出家人,道貌岸然,着实可恨。 佛牙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一踏进天禧寺的门,他就压抑地很,他也知道,这次住持没有要到足够的金银,一定还会找各种理由来问他要钱。 得亏他爹当年为了防着天禧寺的人独吞他留给佛牙的钱,命人将那些钱分散到了各个钱庄中,唯有佛牙本人去,出示特制的印章,才能拿到钱。 “他们只当你爹给你留下了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回来看看天禧寺发生了什么,佛牙,你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佛牙堂在床上,将斗笠盖在脸上,“睡吧,等风沙过去了咱们再出去走走,若是天禧寺没出什么事情,那我们就离开这里。” 第二日一早起来,风沙就已经过去了。 老住持站在门前送客,香客们对他感恩戴德,纷纷夸赞住持心地善良,是大好人。寺内的一众师兄弟忙着清扫沙尘。 “听说了没?佛牙回来了。”和尚们交头接耳。 “这样的污秽之人,住持怎能容他进入佛门圣地?他可是在大雄宝殿杀……” “嘘!这些住持不让说的,被听见了又要挨骂了。” “他作恶,咱们不会又要帮他收拾残局了吧?” 这些交头接耳的和尚,都是很久之前就在天禧寺修行的人,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十分了解。 一弦从他们身旁经过,探头探脑地问了一句,“师兄,你们在说什么呢?收拾什么残局?” 和尚们纷纷收敛神色,当做什么也没说似的,各自忙碌了起来。 一弦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离开,就听到身后的师兄在问他,“一弦师弟,你端着的糕点看上去好生精致,这是要送去哪儿?我肚子有些饿了,能不能尝一块?” 一弦倒是大方,“这些是住持让我送去厢房给佛牙师兄他们的。” 和尚们纷纷变了脸色。 “师兄,你要是想尝一尝,也是可以的,你拿几块走,回头我去跟佛牙师兄说,佛牙师兄看上去十分大度,必然不会刁难你的。” 一弦本是一片好心,谁知师兄在听到东西是送去佛牙房里之后,便连连摇头说着不要了,“走走走,快拿走!你懂什么?以后你便知道了。” 一弦一脸郁闷地将糕点端到了佛牙房里,这会儿佛牙师兄已经起身了。 “师兄,这是住持大师嘱咐我送来的,住持还说,你若是想吃什么,就跟他说。”对着糕点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被佛牙看在眼里。 “一弦,你要是肚子饿,便拿几块糕点走。” 一弦激动极了,他就说嘛,佛牙师兄是个大度的人,那帮师兄还不信。“谢谢佛牙师兄!” 傅白在一旁直嘀咕,“他让一弦送糕点来,无事献殷勤,必然不安好心。” 佛牙反正早就习惯了寺庙里的人对他有所求,“你把斗笠戴好了,别叫人看见你的模样,一会儿住持是要来的。” 正说着呢,老住持便再次造访,进了厢房,看见盘子里少了几块糕点,以为是佛牙吃的,看来是自己揣摩对了他的喜好,暗自得意了一番,只有让他高兴了,他才有机会开口要钱。 “风沙刚过,今天早上我起来清点了一下寺庙里的损失,南边儿那一片厢房,屋顶被掀了不少。” 佛牙不说话,有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大雄宝殿前些日子又请了尊菩萨进来,其他菩萨都塑了金身,咱们自然也要为这尊菩萨塑金身的。”看了一眼佛牙的神色,“这些钱……” “住持,我们先不谈这些。”佛牙打断了他的话,“入寺这么久,怎么也看不见法华师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69 第129章贪得无厌 说起法华,老住持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佛牙手中拿着印章,一面把玩,一面说着,“小时候,我与法华师兄玩的最好,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淡了,我做过一些坏事,你总是让他来帮我料理残局,现在想来,还是应该感激他的。” “他已经不在寺庙中了。” “哦?为什么?” “他自己要走,我也拦不住他。” 佛牙抓着印章在桌上敲打了两下,“法华师兄一心追求至高佛法,他不是那种会随意离开的人,住持你最好说实话。” 老住持盯着佛牙手中的印章,他知道那是专门拿去钱庄取钱的印章,佛牙肯拿出印章,就说明他又能从他手中拿到一大笔钱财。 都这时候了,拿钱要紧,住持也就不再隐瞒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这是闹得哪门子脾气。前段时间翻修后院,就是西厢房那处,你也知道的,你打小就住在那里,后院的山丘底下,埋了不少……尸骨。这种事情我不能让其他人去做,只能交给法华去做。我让他将那些尸骨挖出来,另选个地方埋了,实在不行,就丢到万佛崖底下去,起先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满,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莫名其妙地对着我发了一通火,说了些胡话。” “哦?都是些什么胡话?” 老住持仔细想了想,“他说我们求神拜佛,可有得到半分回应?还笑寺内的所有人都是可怜人,说自己得到了神佛的回应,他要离开这里,是神佛的旨意。” 老住持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的模样,“我本来是不允许他走的,你也知道,他知道你不少事情,万一哪天把那些事情捅出去,我们天禧寺只会落得个包庇你的罪名,可我不让他走,他便像个疯子似的大打出手,还威胁说要杀掉天禧寺里的所有人,佛牙,这些都是我亲眼见着的,法华疯了。” “他没有疯。”佛牙将手中的印章收了起来,“他在绿洲边的佛舍里,靠着食人莲,收获了一大批信徒。不过现在,法华已经死了。我此番前来天禧寺,只是因为法华临终前说的一番话,他说他在天禧寺,得到了心中佛的回应,住持你可听闻过心中佛?” 老住持皱着眉头,“心中佛?咱们天禧寺里供奉的神佛都有自己的名字,没有人比我更加熟悉,咱们寺庙里没有心中佛,这个名字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啊。” “那寺庙里最近可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佛牙再次追问。 老住持依旧摇头,“没有。” 这个问题,先前佛牙也问过一弦师弟和寺庙里的其他僧人,大家都说天禧寺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那么天禧寺便是干净的,没有妖魔鬼怪入侵。 佛牙这会儿才在心底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 “天禧寺无事便好。”他算是对得起他的良心了,“谢谢住持这些天的招待,明日我便会离开,继续四处云游。” “这么快就走了?”老住持有些着急,“那钱?” 佛牙将双手合十,对着住持谦卑地笑了笑,“这些年我云游在外,思来想去,天禧寺如今的规模这么大,这么多人,也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了。比如住持之前说的僧侣吃食问题,天禧寺后院有很多富饶的空地,是切切实实的泥土地,不是沙地,我觉得你可以让师兄弟们在那片土地上耕耘播种,这样便能在吃食上自给自足。另外在穿着问题上,大漠虽然日夜温差大,但是四季并不分明,所以无需准备应对四季的衣衫,一套法衣,两套常服便足矣。天禧寺的规模越发庞大,香客也多了起来,每年收取的香油钱必然是一笔庞大的数目,若有为菩萨塑金身,或修葺屋顶的需求,那些钱是绝对足够的。” 老主持一听,佛牙的这番话,分明是以后再也不愿意给钱了,金主要走,他怎么可能不挽留? “可是佛牙,香油钱再多,又能多到哪里去?天禧寺里要养这么多人……” 佛再也见不得住持那幅贪得无厌的样貌,愤怒道:“先前每年拨给天禧寺的这些钱,究竟是用来养人的,还是用来给你自己用来买昂贵袈裟的!” 佛牙站了起来,“住持你一向喜欢搜罗各式各样的袈裟,七宝袈裟,袈裟上镶嵌着各种宝石,闪耀夺目,价值万两;罗汉袈裟,袈裟上绣有五百个不同的罗汉,每个人物都有各自不同的表情,不同的情绪,价值千金;藕丝袈裟,抽取莲藕里的丝线纺织而成,柔软细腻,价值连城……这些只不过是袈裟藏品中的少数,随便拿一件出来,便能养着天禧寺里的所有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佛牙猛地一拍桌子,“佛门中人,自当清心寡欲,求神拜佛这么多年,为何住持你的贪念却变得无穷无尽了?” 见到住持脸色大变,佛牙依旧没有停下来。 “《四十二章经》里说,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你是天禧寺的住持,必当以身作则,寺内尚有纯良之人,需要得到正确的引导。贪心炽盛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无恶不作的人……” “呵呵呵。”老住持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佛牙面前,“你的心里最清楚,无恶不作之人,到底是谁。” 他笑得很是诡异,让佛牙心里发毛。 “人谁无过?这些年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住持,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佛牙的眼神很是真诚,这一刻倒真正有些像正派人士了。 “罢了,你要走就走吧。” 老住持他也看出了佛牙的变化,不再是从前任他宰割的模样了,知道自己说什么,佛牙也不会留下,更不会给钱,只能转身离去。 刚才的一番对峙,着实让佛牙紧张不已。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多年来不曾说出的一番话。 傅白将斗笠摘下,扶着佛牙坐了下来,“他就这么放你走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0 第130章嫁祸 佛牙推开门,门外清风朗月,甚是喜人。倚靠着西厢房围墙长着一片仙人掌,有百年的历史了,一丛丛,一簇簇,依偎在一起,高大地像一棵树,顶端开出鲜黄的花。 佛牙一直都觉得,与天禧寺告别,就像是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看见那株仙人掌花了吗?”佛牙朝着远处指了指,“那是天禧寺初建时种下的,在我被托付到这里之前,天禧寺只是一间小破庙,儿时的记忆里,老住持是个特别慈善亲切的人,是金钱改变了他。” 这边,佛牙在与傅白闲聊,天禧寺的厨房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 一弦做完晚课后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想着去厨房去随便拿点瓜果充饥。远远的,便看见小厨房的灯亮着。 往常这个时候,师兄们做完晚课都会尽早回去休息,怎么今天小厨房里人影重重,大家好似在忙碌着什么。 他悄悄躲到窗前张望了一番,这一看却将自己吓了一大跳。 厨房里有一只小猪仔,白胖的模样,几个师兄围在猪仔身边,抓着刀,面露难色。 “你来?”上善师兄将刀递给旁边的无妄师兄。 “我不敢。” “出家人怎可杀生?” 刀传了一圈,最后又落回了上善师兄的手里。 “师傅吩咐过,要杀猪宰肉给佛牙吃,以前,这些事情都是法华做,你打下手,现在法华走了,这件事就该是你做,你一个人的手上沾了血腥,总比我们所有人手上都沾了血腥好吧。” 师兄们在商量杀猪?给佛牙师兄吃?一弦吓得脸颊发白。 小厨房里,上善师兄满脸纠结,“我虽给法华打过下手,但是从未杀过生啊,若手上沾了血腥,还怎么侍奉佛祖?” “快些吧,别被其他师弟撞见了。”师兄都在催促他,“这可是住持的吩咐,不将他讨好了,你我身上的华服哪里来?那掺了金丝银线的袈裟和法衣哪里来?” 在其他师兄的逼迫下,法华一咬牙,猛地朝着那小猪戳了过去。 遍地都是血迹,其他师兄纷纷离开,只剩下上善师兄一个人,跌坐在原地。 窗外的一弦小师弟彻底惊呆了,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不能杀生的住持会让师兄做这样的事情。 厨房里,上善师兄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忽然哭了起来,一弦小师弟多在外面不敢作声,想要进去安慰,又怕这满地的鲜血。 便在这时,上善师兄抓着刀推开门便冲出了小厨房,一弦没能跟得上,浑浑噩噩地回到小厨房,推开门,那只猪就躺在地上,眼睛都是睁着的。 …… …… 佛牙在半夜便被吵醒了。 明早上路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本来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谁知还没等到天亮,便闹了这么一出。 门被剧烈地拍打着,“出什么事情了?”傅白不用睡觉,一直屹立在门边。 “把斗笠戴好。”佛牙叮嘱他,自己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天禧寺内的众人。 “各位师兄弟,大晚上的不睡觉,闹什么呢?”佛牙一面穿衣服一面打着哈欠。 老住持板着脸,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僧人便将一个人抬了出来,躲在人堆里的一弦瞪大眼睛看着,这不就是上善师兄么! “上善死了。”老住持将白布掀开,“从正面一刀毙命。” “所以呢?”佛牙似乎是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所以你们觉得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当年的一些僧人迅速站了出来,“你没来之前,寺庙里一直好好的,你一来,就立马出了人命,你敢说上善的死跟你没关系吗?” 佛牙蹲在上善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上善被刀插中心脏,一刀毙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搏斗的痕迹。为什么伤口在前面?为什么这把刀正中他的心脏,你们想过吗?这说明出事的时候,上善与凶手是面对面的状况,上善没有反抗,说明这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对自己起杀心。”佛牙在检查上善尸体的时候,手上沾了点血,这会儿站起来,便用帕子擦拭了一下。 他看向老住持,“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么容易就放我走,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情。”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1 无妄当场就看不下去了。 “你还敢诬蔑老住持?住持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新来的师弟们不清楚,但是我们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事情闹成这样,一些夜晚寄宿在寺庙里的香客也被吵醒,纷纷上前围观。 无妄是当年的旧人,自然知道当年寺庙里发生的事情。他对佛牙一向反感,以前只不过是碍于老住持的颜面,没有表现出来。看到今晚老住持并没有袒护佛牙,他便大胆地站了出来。 “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把话说清楚一些,我告诉你们,佛牙是怎么样的人。他是个无恶不作,杀人放火的坏人,他杀过的人早已数不清了。是住持收留了他,倾尽全力感化他,以为能让他回头是岸,将他拉回正道,可这样的人早就无药可救了!” 无妄说到这里,其他的僧人纷纷站出来附和。 “对,我可以证明,佛牙就是个杀人犯。” “佛牙穷凶极恶。” “佛牙罪大恶极!” “如今他回到天禧寺内,非旦没有报恩,还杀了寺内的师兄!” 佛牙的眼神有些迷茫,他看着那些人,那些脸,那些喋喋不休,控诉着他的嘴,他想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我没有杀他。” 他还在解释,“我真的没有杀他,不是我杀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苍白无力。 “是住持,是住持!” 围观的香客们不认识佛牙,却出奇一致地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他,“你就别再撒谎了,住持这么善良,这么好的人,怎能容得你这个杀人犯胡乱冤枉?” “是啊,风沙来临的时候,别人都是紧闭门窗,唯有住持敞开了天禧寺的门收留了我们……” 第131章生死与共 这样的场面,就连傅白也看不下去了。 “你们难道还没听清楚吗?人不是他杀的!你们这么冤枉他,有证据吗?佛牙又有什么样的动机,非要杀掉他?” 住持双手合十,“证据?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你要动机,我就给你动机。” 命人呈上一把刀,“这把刀是在你住的厢房窗台前发现的,这就是证据。至于动机……你以僧人自居,却从不遵守僧人的清规戒律,事发之时,你因为吃不惯天禧寺内的饭菜,威逼上善为你宰猪,上善不愿意,你便杀了他。” 佛牙跌坐在地上,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这么多人,唯有傅白是真正站在他身边的。 “你们这些人,颠倒黑白,我算是见识到了。谁杀了人会把刀放在自己窗台上的?等着你们来找吗?还有,我与佛牙入了夜便没有踏出房门,就更别提要吃什么肉了!” “你与他是一伙的,当然为他说话!小师弟,将你看见的都告诉大家。” 在众人的推搡下,一弦小师弟怯生生地站了出来,“我我我……我看见上善师兄杀了猪,手上沾了血,就一直坐在地上哭,哭了一阵子就拿着刀冲出了小厨房……” “那你看到,上善师兄是朝着哪个方向去的吗?是不是向着佛牙厢房的方向?” 一弦小师弟在众人的注视下紧张极了,他连连点头。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僧人们不依不饶。 一弦小师弟皱着眉头,“可是……佛牙师兄真的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人吗?” 无妄拉着一弦小师弟,认真道:“你是才入门的,从前发生的事情,你不知道……” 就在无妄对一弦小师弟苦口婆心,诉说当年的事情的时候,一旁的佛牙闷闷地说了一句话,“过去的我就是那样的人,一弦,你的那些师兄说的都没错,我杀过不少人。” “你承认便好,将他押下去。” 傅白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佛牙被带走,他急忙推开了上前来的几个僧人,“谁也不准带走他!” “傅白,你走。”都到了这时候了,佛牙也不想连累傅白,他小声道:“就算是为了我的钱,他们也不会杀我的,钱庄的人只认我的人和我的印章,杀了我,他们一文钱都得不到。” “可是佛牙……”傅白有些哽咽。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2 “走啊你!”佛牙冲着他咆哮。 傅白偏偏倔着脾气,依旧挡在了佛牙身前,被几个僧人推开,头上的斗笠掉了下来,此时众人才看清了傅白可怖的容貌,他的脸,他的身体,都是破碎的,上面遍布着细密的针脚。 “怪物,抓住那个怪物!” 傅白不懂拳脚功夫,只会用蛮力推搡,没过多久,也被捆绑住了。 佛牙被几个僧人押着,带离了人群,期间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依旧是清风朗月,甚是喜人。 他在心里感叹:这该死的寺庙,终究还是没能逃离这里啊…… …… …… 纪燃一行人艰难地在万佛崖的崖底跋涉着。 这里几乎没有一处平坦的地方,遍地都是碎裂的神佛雕像。他们时而越过一只手,时而爬过一个头颅,在无数高大而又四分五裂的佛像躯体中不断穿行。 “奇了怪了,怎么看不到吊桥的残骸?”纪燃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对面。 他们在从崖顶下来的时候,分明看到对面就是吊桥的残骸,悬挂悬崖上,倒像是有助于他们攀爬上去的悬梯,可现在呢,他们仰头向上看去,那吊桥的残骸却似凭空不见了一般。 “莫不是被什么迷住了眼睛?你们先前下到崖底的时候,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纪燃问道。 吴家三兄妹摇了摇头,“从未遇到过如此状况,兴许是我们下来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偏了,所以才看不到那吊桥。” 梁星野走在纪燃的身边,一只手抓着剑柄,“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钱依依被吴桑不情不愿地带着,她分外担忧地看了一眼她无名指上的红线,“诶,大家停一下,我们方才为了躲避她夫君,是不是特地朝着红线相反方向走的?可你们看看,现在红线的另一头变了方向,咱们越往前走,就与那死人越是接近。” 大家循着那红线看过去,红线笔直地悬空着,另一头隐没在前方的浓雾里,倒像是红线的另一头有什么在拉扯着大家不断前行。 “天快黑了,不能再往前走了。”吴家大哥提议大家停下来过夜。 “我们这次下来,只带了两天的吃食,今天就是第二天了,我们最好省着点吃,若是被困在崖底,还指望着这些吃食活命呢。” 现在大家意识到了食物与水的珍贵,大家只各自吃了一点点,觉得现在的体力还能扛得下去,能节省一些是一些。 “今晚大家轮流守夜,时刻关注红线的动向,我觉得他那死去的夫君只有在晚上才会出现。” 梁星野为大家初步安排了一下守夜的次序,又将自己吃的那一份食物全都留给了纪燃。 “你不吃吗?” “我不饿。” 纪燃吸了吸鼻子,把食物收好,他也不吃。 吴大哥坐在一个破碎的佛头上,喝了一口水,“咱们总这么防着,心惊胆战的,就不能再砍一次手指头?” 吴桑送了些水和吃食给钱依依,“砍过一次没有用,哥,你又何苦再砍一次呢?这红线邪门地很,就像个诅咒似的,哪里是什么姻缘线?” “有动静。”正在放风的吴二哥忽然从石佛上跳了下来,“他来了!” 钱依依疯疯癫癫地坐在地上,被吴桑拉着藏在了石缝里,还在痴痴傻傻地笑着,“生死与共,天长地久,哈哈哈,生死与共,天长地久……” 吴桑赶忙捂住她的嘴,浓雾中的那个身影太快了,砰砰两下,便将吴大哥吴二哥撞倒在地,直奔钱依依而来。 梁星野随即拔剑,和纪燃一起迎上去。 “若不是看你好歹也是一条命,我们才懒得救你!”吴桑拉着疯癫的钱依依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企图甩开那死人。 第132章抄书僧侣 梁星野拔剑,这一次干脆直接砍向了那死人的躯体,削铁如泥的宝剑,按理来说能轻易砍下他的脑袋,可他一剑挥舞下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死人的脑袋确实与躯体分离了,可是那分离的脑袋只腾空一下,没有落在地上,活生生地被脑袋里衍生出来的无数黑线扯了回去。 众人这才惊觉,钱依依丈夫的躯体里,已经遍布了这些黑线,无论他们企图砍掉那死人的哪一个部位,最终这些部位都会因为躯体里这些纵横交错的姻缘线给拉扯回去,修复如初。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3 他本就是个杀不死的死人,现在倒好,连破坏都难以破坏掉,即便他们神通广大,也拿这样的死人毫无办法。 梁星野和纪燃很快便低挡不住了,那死人突破他们这一道防线,直奔钱依依那边。 偏偏在这时候,拉着钱依依的吴桑还摔了一跤,这下好了,那死人直接扑到了钱依依的身上,迅速拧断了她的头颅。 这一切就发生在篝火旁,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钱依依的头颅被拧断的那一刻,他丈夫的躯体以跪地的姿势,渐渐石化。紧接着便是钱依依的尸体,她那石化的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神色,两个人,像破碎的雕像一般,从此长眠于万佛崖崖底,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生死与共,天长地久,就像钱依依当初祈求的那样。 姻缘线消失了,钱依依与他那强求来的夫君,终于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这件事后,吴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毕竟钱依依就死在她的身边。 “看来这个天禧寺真的有问题。先是法华大师,再是这个钱依依与他死去的丈夫,他们死时的惨状是一样的,都是变成了石头。”纪燃很是不安地看着他们石化的尸首,“我现在越发担心佛牙了,也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先别想那么多。”梁星野拍了拍他的肩膀,“找到出路再说。” 天亮之时,已是他们被困在崖底的第三日,大家又累又饿,找不到悬梯,便只能绕远路,找一些相对平坦的地方爬上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吴桑问所有人。 “什么味道?” “焦糊的味道。” 吴家两位兄长纷纷嘲笑起她来,“小妹,你是饿昏头了吧。” “不是,你们仔细闻闻,真的有股烟味,不是食物烧焦的味道,是易燃的物品燃烧时的味道。” “莫不是我们先前的篝火吧。” “不是篝火,篝火是我亲自灭掉的,就算有烟味,我们走了这么久,也不会跟着我们飘这么远。” 纪燃与梁星野闻了闻,还真别说,这股味道现在越发浓郁了。 青天白日的,崖底的雾气忽然变得浓郁起来,众人隐约听到了呓语声。那呓语声与佛像里传出来的祈祷声是不同的,分外地鲜明。 “前面有火光,太好了,崖底还有别人!” 众人随即赶往火光所在的方向,烟雾里,有个人影跪坐在地上,依旧喃喃自语着。 大家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僧人。 那僧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万佛崖的崖底,大家走上去,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不搭理,好似当所有人都不存在。 僧人穿着青灰色的僧袍,跪在地上,用一个破碎的佛头当书桌,周围遍地散乱着长长的卷轴,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遍地的长长的纸张,都是来源于同一个卷轴,可想而知那卷轴的长度。 僧人的手上是沾了血的,他将那些卷轴最开端的地方抚平,小心翼翼地放在破碎的佛头上,手上一刻不停的抄写着经书,他看上去已经在这里抄写了很久很久了,散落在地上的卷轴上有一半都是写了字的,可怪就怪在这里。 他们看到的火光,竟然是抄写好的纸张在自燃! 那僧人每次将经书抄完一遍,那一截写过字的卷轴便会自燃,直到烧得一点不剩,僧人不得不再抄一遍,一遍又一遍,无穷无尽。 “小师傅?” “小师傅你为何在这里抄写经书?还有,为何卷轴上抄好的部分会自动燃烧干净?” 无论大家问他什么,他都不曾搭理,甚至不曾抬头看他们一眼。 “嘘,先别说话,仔细听听他在嘟囔着什么。”纪燃让大家先安静下来。 那僧人在连续不断地重复着几句话,听了几个来回,大家终于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我杀生了,祈求佛祖原谅,佛祖说将经书抄写一百遍,便能消除杀生的罪孽,一百遍,一百遍…… 纪燃像是发现了什么,悄悄拉着大家走到一边,“这经书抄完一遍就自燃了,别说是一百遍了,一遍他都抄不完。再看那卷轴,无穷无尽地从他身底下出来,只怕……” 吴家三兄妹听着纪燃的话,再看那僧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怕什么?” “只怕不是人。”梁星野代替纪燃说出了下半句话。 吴家三兄妹瞬间就慌乱了,“那……他他他……是鬼?” 纪燃点了点头,“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在这里,一刻不停得抄写经书,谁说地狱只存在于地底下,地狱是无处不在的,那个僧人,此时此刻就置身在属于他自己的无边地狱里。”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4 “那……可有超脱之法?”吴桑又看了眼那僧人,“你看,他也怪可怜的,抄的不够快,那卷轴就烧上来了,烫到他的手。” 纪燃耸了耸肩,“既然是他自己的地狱,那么就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到他,但是我愿意试一试。” 梁星野看到纪燃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只能由着他去。 纪燃站在那僧人面前,也盘腿坐着,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抄完了一遍经书,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那抄完经书的卷轴便又自燃起来,从最开始经书的第一句开始,一直燃烧到最后一行。 纪燃看着那最后一行超写完经书之后的署名,沉思了一会儿,才喊出了他的名字。 “上善。你叫上善?是天禧寺的僧人吗?” 第133章心中佛?心中魔? 那僧人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纪燃一眼,卷轴烧上来,烫着他的手,他又只能埋头继续写,一刻不停歇。 “你说你杀生了,那么便是犯下了杀戒,你杀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上善埋头继续抄写,倒是破天荒地回应了他一句,“猪,我杀了一头猪。” 纪燃抿了抿嘴,上善的手上都是血,不是他自己的,应该是那头猪的血。 “那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 上善的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硬了许多,他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哭着,一边哭,一遍继续抄写。 “你口口声声说,佛祖让你将经书抄写百遍,便能洗脱你的杀孽,可你看,你连一遍都抄不完,别说一百遍了,是什么样的佛祖,在你死后,也要这般折磨你?你是僧人,杀了猪便是天大的罪过了吗?那寻常百姓为了生计,造下的杀孽岂不是比你更多?可是他们并未像你一样被困在这里受惩罚啊。” 上善依旧在哭,他听到了纪燃的话,却再也没有回应他。 纪燃眼睁睁的看着那团青色的火焰又烧了上来,上善的手被烧得痛苦不堪,手上沾染的血迹无论过了多久,依旧鲜明,在他抄写经书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造下的孽。 “你不说话,那我便替你说了,罚你在这里抄经书的佛,叫心中佛……” 上善的笔猛地一顿,他抽泣着抬起头来,看着纪燃,任由那蔓延上来的火不断灼烧自己的手。 纪燃捡了块石头,在手上不断地掂量着。 “你们都称他是佛,法华称他是佛,便离开天禧寺,将食人莲种植在无数无辜者的背上,由此来收获一大帮信徒,将自己变成众人的信仰。你也称他是佛,你犯下错误之后,他非旦没有宽恕你,还罚你在自己的无边地狱里永受折磨。可我觉得,他不是心中佛,而是心中魔。” 纪燃说着,便按住了上善的手,“想要得到解脱,你得自己饶过自己。” 那火焰这会儿也蔓延到纪燃的手上,纪燃觉得痛苦不堪,手上真的有一种被火焰灼烧的感觉,可皮肉却始终是完好的,看不到半点灼烧的伤痕。 “把笔放下。” 上善死死地抓住毛笔,他试着想要放下,可冥冥之中,好似有另一种力量,让他将笔抓得更牢。 “只有把笔放下,你才能真正放下。上善,杀死一头猪,不是大过错,你所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把笔放下。” 上善的脸上都是泪痕,他哽咽着对纪燃道:“我也想要放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笔就是放不下,放不下啊……” “我来帮你。”纪燃说着,便一把抓住了上善手中的笔,试着将那笔抽离出来。 吴家三兄妹在一旁看得紧张万分,“我们要不要上去帮忙?” 梁星野却摇了摇头,“不用,他会解决的。”这样的自信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从来都不为自己,只为他而存在。 最开始,那火焰只蔓延到手上,渐渐地,因为僧人停止抄写,那惩罚性的火焰开始往他们的身上蔓延。 纪燃发现,这火焰无法伤害到他的肉体,折磨的是他的灵魂,这样的痛,这辈子真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纪燃与那僧人此刻都被熊熊火焰包围。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下!” 他咬紧牙关,猛地将那支笔从僧人的手中抽离出来。 刹那间,遍地的卷轴都燃烧了起来,不管是写过的,还是没写过的。 僧人终于放下笔站了起来,他哭着看自己的手掌,鲜血不见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5 “谢谢你。”僧人的灵魂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你不用谢我,若不是在最后关头你自己放下了,你也不会得到解脱。”他对着僧人挥了挥手,“去投胎吧,有信仰是件好事,但是信错了东西,便是一桩天大的坏事了。” 纪燃送别了僧人,揉了揉手臂,伸了个懒腰,“刚才被那大火灼烧着,差点以为我自己要坚持不住了。” 梁星野有些心疼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你还知道痛?你这多管闲事的性子得改改。” “那不成!”纪燃耸了耸肩,“若是我当年不多管闲事,就没有如今的你了,你呀,早就被那蜘蛛精吃了,哭地那么大声……” 梁星野笑了笑,眉目之间灿若星辰,“那便谢你当年多管闲事之恩了。” “诶,是救命之恩!”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了一会儿,这一路倒也不觉得疲惫。 一行人在万佛崖的谷底穿梭,终于找到了一处比较平坦的豁口绕了上去,吴家三兄妹也与他们辞别了。 纪燃长舒一口气,看着天禧寺里的香客来来往往地忙碌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原来这就是天禧寺,上次来到大漠的时候,着急忙慌的就往大漠深处跑,去找黄沙殿,也没来得及到天禧寺看看,真是宏伟极了。” 天禧寺的规模大概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寺庙了。 这里的香客众多,僧侣们谦卑有礼地向过往的路人行礼,寺内不时传来梵音。 纪燃想着天禧寺肯定有认识佛牙的人,便随意拉了几个僧侣问了问,谁知他们都出奇一致地说不认识什么叫佛牙的人。 不认识佛牙并不奇怪,所有人的口风出奇一致才奇怪。 “星野兄,他们在撒谎,出家人在撒谎,你敢信么?天禧寺里一定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梁星野戒备万分地看着每个来往的人,“佛牙那边的事情他们不敢明着说,那我们就暗地里查,在此之前,姻缘线的事情还没有了结,我想我们得先去会一会那个解签人。还记得心中佛的传说吗?传闻心中佛的样貌在每个人眼中都是不一样的,一千个人看他,便会有一千种容貌。” “星野兄,你怀疑那个解签人就是心中佛的化身?” “法华的食人莲,钱依依的姻缘线,还是那个犯了错的上善僧人,他们三个人都应该见过心中佛,心中佛就藏身于天禧寺,就看我们有没有这个眼力能找出他。” 第134章折磨 入了天禧寺,纪燃与梁星野便直奔求签的地方。 大雄宝殿内的香客络绎不绝,求签的人有很多,却没有解签人,香客们拿着签文都是一脸迷茫的模样。 “可是找不到解签人?”纪燃问那些香客。 “可不是么?听说天禧寺的签文很是灵验,我可是从大老远赶过来的,谁知道求了签,问了那些和尚才知道,解签人不在。” “偏生这么巧,我们来查姻缘线的事情,这解签人就不在了?”纪燃对此很是怀疑,“倒像是特意准备好了,就为了防着我们来查一般。” 梁星野思来想去,那心中佛必然不好对付。“你看法华,他在天禧寺修行多年,所求不过是佛道正法,一心想要成为别人的信仰,如今他做到了这些,最终就化为了石头。还有钱依依,她所求的,是让原本不爱他的男人爱上她,想要与他生死与共,天长地久,最终她也做到了,与她的丈夫双双化为石头。所有人的所求所得一旦得以实现,人就会变成石头,这就是他们所要付出的代价,一般的妖物做不到这一点,就更别说是进入如此庄严的寺庙了。” 梁星野仔细想了想,“一开始,我也以为在作恶的是妖物,可是后来一想又不对劲。寺庙中供奉着佛祖菩萨,在任何妖物的眼中,寺庙里都是佛光鼎盛的地方,他们连门槛都迈不进,又怎么能利用信徒香客们的信仰作恶。” 纪燃也跟着纠结可起来,“那星野兄,照你这么说,咱们要对付的,真的是一尊佛?” 开什么玩笑,妖魔鬼怪他们还能应付,可是一尊佛,你让他们怎么应付? 两个人出了大雄宝殿,一路走一路参观着,“既然解签人不在,那么姻缘签的事情咱们就暂且放一放,眼下当务之急,须得解决另外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 “我们被跟踪了。”梁星野示意纪燃不要回头,“不是香客,而是和尚。从我们开始打听佛牙下落开始,便被几个和尚跟踪了,他们越是这样紧张,就越是证明佛牙就在这寺庙里。” 两个人加快脚步,走到拐角处,一跃而上,跳到了屋顶上。 只见那两个跟踪他们的和尚急匆匆地跟了过来,过了拐角,没看见他们的人影,便开始四处寻找了起来。 找了一大圈,还是没能找到他们,两个和尚凑到一起,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好像是要回去复命。 “走,跟上。”现在换作是他们跟踪和尚了。 那两个和尚回去之后,就跟天禧寺的老住持复命,纪燃和梁星野就在屋顶上看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6 “什么?跟丢了?这点小事情你们都做不好?”老住持有些愤怒。 和尚们还在低着头解释,“住持,依我看,那两个人来天禧寺也没打听到佛牙的下落,大概是真的以为佛牙没有来过这里,去别处寻找了,咱们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你们懂什么!那天夜里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咱们能堵住寺庙里和尚的嘴,却堵不住香客们的嘴,若是那两个人从香客的嘴里知道些什么,来天禧寺闹事,那香客们便会知道,那日我们并没有将佛牙送到官府,而是关押在了寺庙之内。” 纪燃用胳膊戳了戳梁星野,“星野兄,你看,佛牙的下落这不就来了么?他可是自己说出来的。接下来,咱们再跟着这位老住持,便能寻到佛牙的下落。” 纪燃的办法很管用,虽然费事了一些,但是这位老住持擅自囚禁佛牙,必然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按照纪燃对佛牙的了解,那老住持想要的,十之八九是佛牙的钱财。 有关于佛牙钱财的事情,纪燃之前倒是听到佛牙说过一次。佛牙说,自己在任何地方,只要有钱庄,便能靠着自己这张脸和独有的印章拿到钱。 这也算是他爹死后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你说可怜不可怜,家里所有人都死了,没给他留一句话,一封信,这么多年也从没给他一丝温暖,只有钱,只剩下钱了。 “拿钱得靠着佛牙这张脸和他的印章,所以此刻佛牙必定是安全的。”只是不知道佛牙那边愿不愿意松口,他若是不愿意松口,吃苦的只会是跟在佛牙身边的傅白了。 …… …… 石室之内,佛牙被捆绑着,对面就是傅白。老住持为了逼迫佛牙心甘情愿的去钱庄,竟让无妄带着几个师弟不断折磨傅白。 起初他们也以为傅白是人,不过是样貌丑陋一些,谁知道折磨了一会儿便发觉不对劲了,无论用多可怕的刑罚,傅白都不觉得一丝疼痛,甚至还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和尚没见过世面,顿时慌乱了起来。 “你们不是喜欢折磨我吗?继续啊,还愣着做什么?”傅白徒手扯开了身上一部分的缝合线,对着他们露出了空空如也的腹腔,和尚们终于看不下去了,惊慌地跑了出去,也没有人管石室内的傅白。 傅白的腿断了,不能走,腹部大敞着,他这具躯体已经支离破碎了,没有疼痛的感觉,像只丑陋的恶鬼。 他竭尽所能地朝着佛牙爬了过去,口中还在喃喃,“别着急,我来帮你,我来帮你……” 佛牙哽咽了一下,人类的贪欲原来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能让寺庙里的人变成这幅模样,更让他心寒的是,他所谓的改过自新,一心向善,在那些人的眼里一文不值。是,他是做过错事,他是当过恶人,难道当过恶人的人,便要一辈子当恶人吗?那谁又能保证最初善良的人会一辈子都这么善良下去? 在傅白的帮助下,佛牙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 傅白无力地躺在地上,佛牙也是满身伤痕,只有脸是白净的。他就是看不惯老住持贪财的模样,他知道他最想要什么,他越是想要,就越不给他。 佛牙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他踉跄地跪到了傅白身边,傅白仰面躺着,这一路走来,他便越发地支离破碎起来。 “我带你走。” 第135章离开的人终究离开 傅白不说话,眼睛圆睁着,没有焦距,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佛牙的唇齿有些颤抖,他跪在一边,一只手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自己嘴边的血迹。 “傅白,你说说话啊。” 他俯下身去,与他更加贴近了一些,“我带你走,你听见没有?” 傅白依旧没有作声。 佛牙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傅白本就是个死人,他的灵魂是被他强行封印在躯体里的。如今他的躯体伤痕累累,已经无法再承载他的灵魂。 “我会救你的,你等一等。”佛牙朝着地面上寻找了一番,拾起一个破碗,摔得粉碎,拿起其中一块碎瓷片,狠狠地朝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 一道,两道,三道…… 血,他需要更多的血,来修复傅白的躯体,让死去的皮肉重新愈合。 傅白受了他的血,眼中逐渐聚焦,恢复了一些神采。 他张着嘴,说了一些话,声音细如蚊蝇,佛牙一句都没听见,只顾着低头放血。 又过了一会儿,傅白稍稍恢复了知觉,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一些,他看到佛牙这般伤害自己,于心不忍,抬起手来,用尽最大的力气,也只是虚虚地推了他一下,“你走啊,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他们,快来了……” 佛牙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他一直都贫血,这跟他修习的驭尸术有关,每每用了自己的血,身体还来不及恢复,便又开始放血,所以时常会觉得头晕,眼睛发黑。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7 “为了我,不值得。”傅白还在劝他走。 他知道,佛牙要想拯救他,得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本来就贫血,如今一再放血,自己也会受不住的。 佛牙一言不发,还在自己的手臂上胡乱的割,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格外狰狞。 傅白捂住了他的伤口,“你听我说,佛牙,你听我说。我的命……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我从来都不害怕死亡,很小的时候,我便知道了我会死,所以我比其他人更早的做好的心理准备,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这么多年来,我的命就靠着妖丹吊着,后来,我遇见了你……” 傅白哽咽了一下,继续道:“你杀人不眨眼,你无恶不作,囚禁妖物,建造起了恢弘的宛凝阁,我便成了你得力的助手,我一直都觉得,那些恶是打小就深埋在我们的骨子里,所以我们惺惺相惜,都是一样的人,迟早会走在同一条下地狱的路上,即便如此,我也要成为你的忠仆。” “后来有一天,你忽然跟我说,你不做坏事了,你想当个好人,一心向善,想让自己变得温暖,再温暖一些,你不想下地狱了。我早已习惯陪伴在你的身边了,佛牙,你想当恶人,我便陪你做恶人,你想当好人,我便也试着当好人。可是现在,你要认清一个事实,我本就是个死人了,在这样的处境下,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一点也不值得,你还要继续当个好人,你不能死,你还没有让所有人认可你,天禧寺是你最阴暗的过去,若是想要洗刷自己,这里便是最好的开始,所以你不能死,而我……” 傅白推开了佛牙的手,“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佛牙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不断地挽留着他,“你别走,你走了,我该有多孤独?” “不。”傅白摇了摇头,“那是以前,你只有我。现在不同了,你有了新的朋友,这一路都不会再继续孤独下去了……” 起先,他想要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傅白在死后,灵魂依旧依附于躯体之上。 如今,他想走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用多少血也无法修复。 傅白再说完这些话后,瞳孔再次变成了灰暗的颜色,佛牙知道,那是他的灵魂主动走了。 他无力地跪在那里,跪在那具破碎的躯壳边上,开始忍不住地回想起来。傅白默默无闻地陪了他那么多年,他又给过他什么? 一具支离破碎的躯壳,仅此而已。 佛牙捂住脑袋,止不住地大哭起来。他不是个脆弱的人,他也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面对那些将死之人临终前的恳求,字字句句,情真意切,那些都无法打动他分毫。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变软了。 他开始体会起百姓的无奈,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他会救助瘦弱的孩童,施舍饥饿的乞丐,他满腔热血,以为自己重获新生,一头扎进了人世间,最后却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 傅白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直到现在,他看着傅白的躯体,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石室外传来了动静,老住持的声音传了过来,“慌什么慌?若真的是个怪物,除掉便是了。佛牙呢?你们竟然就这样跑了出来,若是他抓住机会逃走……” 老住持进入石室,看到佛牙虽然挣脱了绳索,却依旧完好地站在这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佛牙背对着他,将拳头握紧,声音沙哑而低沉,“我陪你去钱庄。” 他转过身来,脸上再也不见一滴眼泪,“得到了我所有的钱,你会放过我吗?” 老住持见佛牙终于松了口,高兴都来不及呢,急忙满口答应着他,“会会会,我本来便不想要了你的命,无妄,还不快给你佛牙师兄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 …… 外边儿,纪燃与梁星野跟踪老住持终于有了进展,他发现老住持叫了一辆马车,直接到了厢房门口,失踪已久的佛牙被两个和尚搀扶着,与老住持一起上了马车。 再跟下去,马车驶入了天禧寺旁边最为热闹的集市里,最后停在了钱庄前。 佛牙被搀扶着下了车,站在钱庄门口,就这么稳稳地站着,就是不挪动脚步。 老住持急了,“倒是进去啊,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佛牙虚无地笑笑,“我答应过你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失血过多,脑子有些混乱,方才说过的话,又不记得了!” 这可是在集市上,钱庄门前人来人往,老住持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佛牙,只能强行让和尚抬着他往马车里去。 纪燃抓住机会,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星野兄,该我们出手了。” 第136章当街对峙 住持眼看着佛牙不肯上马车,好似打定了主意要到人多的地方来把事情闹大。 “你在这里闹事就是找死,你别忘了,你的底子有多肮脏!”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8 佛牙奋力反抗,甩开了驾着他的两个和尚,怒目等着老住持,“我的底子肮脏,你的底子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即便是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做垫背!” 佛牙说着,便当街大声喊了起来,“来人啊,杀人啦!”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老住持知道事情就要闹大了,急忙吩咐无妄敲晕佛牙。 便是在这会儿,纪燃与梁星野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住持大人,你堂堂一个出家人,为何当街劫持我朋友?难道你们出家人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佛牙看到纪燃与梁星野,莫名安心,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们保持着默契,很多事情都不用多说,一个眼神便能领会。 纪燃说完后,梁星野也还是跟着附和,他走到佛牙的身边,看了眼钱庄的大门,“光天化日之下将人带来钱庄,难道是住持大人妄图吞并佛牙的财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下子便吸引了很多人围观。 “你……你胡说!”老住持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要想简单收场,其实只需要现在将佛牙放了便成,可钱庄就在眼前,明明就要得手的钱,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放弃吗? 他图谋了那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这一刻? 就在老住持犹豫的当口,纪燃看似无意地掀开了佛牙的衣裳,故作惊恐地叫了一声,“哎呀,他们怎么将你打成这样?” 佛牙的手臂上新伤旧伤交叠再一起,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怕。 老住持一看,这还得了,赶忙双手合十解释,“这些伤痕是他自己割的,不是我们做的!” 偏偏在这时候,梁星野走到了佛牙的背后,将他后背的衣服又掀了起来,对着众人,露出了佛牙满是鞭痕的后背。 “难道这也是他自己做的?” 纪燃应和着,“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奇人,能自己用鞭子把自己的后背抽成这样的,身为天禧寺的住持,你就是这样逼迫佛牙的吗?” 佛牙也是个戏精,连连点头博取众人同情。 “住持想要我所有的钱,我不给,住持就让人将我凌虐成这样,逼迫我来到这里……” 这会儿街上的行人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大家看着佛牙身上那些斑驳的伤痕,开始议论纷纷。 “出家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看来他确实是天禧寺的住持,一个大寺庙,住持都这样,就更别说其他和尚了……” “我娘子每月都会去天禧寺祭拜祈福,一年的香油钱都不知道捐了多少,现在看来,这些香油钱都被这些和尚纳为己用了吧!” 面对众人的质疑声,天禧寺住持气急败坏,可他不能表现出来,表面上还得稳重踏实,面目慈善。 “阿弥陀佛,施主们,不要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这个佛牙,不是什么好人。” 纪燃迅速打断他,“出家人慈悲为怀,渡人向善,即便不是好人,你们也不能这么打他啊,你们天禧寺,就是这么渡人的吗?” 两个小和尚被这样的场面吓到,一言不发,得亏住持是只老狐狸,到现在了,还临危不乱地与纪燃辩驳,“一般的小错当然能渡,可他杀人无数,这样的人心肠都黑了,还怎么渡?” 老住持朝着无妄递了个眼色,无妄心知肚明,立刻将当晚的一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住持起初也是一心待他,以为能渡他,便收留他在寺里居住,谁知他死不悔改,还杀害了上善师弟!” 纪燃一听,上善?这个名字耳熟啊,他和星野兄先前在万佛崖底下遇到的抄经书的僧人,就叫上善,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也就没打断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佛牙住在寺庙里,只因吃不惯寺中的吃食,便威逼上善为他杀猪,上善被逼无奈,亲手杀了一头猪,因此犯下杀戒,惶恐不安,佛牙就是希望看到上善这般模样。上善情绪激动,起身与之对抗,却被佛牙残忍杀害,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无妄说完这些,围观的群众纷纷为之动容,不再同情佛牙。 “原来是个不知悔改的杀人犯?有什么好同情的?” “是啊,杀人犯打成这样也不为过,毕竟害死一条人命啊。” “既然是个杀人犯,那就该早些处决掉!” 便在众人愤懑之时,纪燃却连连拍手。 “原是如此,真是个好故事。”他忍不住笑了笑,“我请大家仔细想一想,这位小和尚刚才所说的这番话,是不是好像他自己就在现场,亲眼看到一样?你们听听他的描述,佛牙逼迫上善杀猪,上善惶恐不安,佛牙就希望看到上善这般模样……你一个旁观者,竟然像讲故事一般,将佛牙与上善当时的心绪都看得那么清楚,你到底是真的在现场,还是自己擅自想象出了这一幕?” 无妄立马变得结巴起来,却还是一口咬死,“我就在现场,亲眼看到的,佛牙与上善的那些心境,是……是我根据我看到的,揣摩出来的!” “你确定你在现场?”纪燃再次追问。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79 “我确定!”无妄信誓旦旦。 梁星野在一旁,冷冷地说了一句,“既然你在现场,为何不阻止?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上善被杀害?还有,如果佛牙真的按你所说的,残忍杀害上善,为何又要留你这么个证人?难道他不应该顺手也将你杀了吗?” 梁星野渐渐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方才所编造的故事,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我……我没有说谎!”无妄还在辩驳,“我们当晚在佛牙的厢房外找到了证物,一把沾了血的刀,还有一弦小师弟亲口指正,那晚除了寺庙里的僧人,还有许多香客,都亲眼见到了此事,若是你们不相信,大可去问!” 第137章散财 “当晚?”纪燃再次抓住了无妄的话柄,“当晚,是哪一晚?” “起风沙那晚!” “那便是三日前了!我说的对不对?” 纪燃看向众人,“想必大家都记得起风沙那日,到底是哪一日。那么我便问你,三日前你们就抓到了人,为何到现在还不送去官府?你们带他来钱庄,还敢说图谋的不是他的钱财?这是你们出家人该办的事么!” 无妄一下子哑口无言了起来,底下看热闹的群众再次议论了起来,“听他这么说,确实漏洞不少。” “且不说人是不是他杀的,带他来钱庄取钱这件事总是真的,出家人这般图谋钱财的,确实过分。” “你们知道什么!”老住持终于憋不住,露出了满脸怒意,“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吗?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开国郡公的儿子!他所有的钱财,都是他爹偷偷留给他的!开国郡公害了多少人,贪了多少钱,你们最清楚,他犯下的都是滔天大罪,如若不然,也不会被满门抄斩。” 不得不说,老住持的这一番揭底,震撼了不少人。 所有百姓都知道开国郡公是谁,也都知道他犯下的那些事儿。 “阿弥陀佛。”老住持稍稍平静了下来,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佛牙,“当年,开国郡公自知罪孽深重,害怕事情被揭发,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为了防止家里的血脉断绝,佛牙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天禧寺,与家族彻底脱离关系,当时老衲觉得稚子无辜,便收留了他,是我们天禧寺将他养大成人的!” “开国郡公被斩首后,私自给他留了许多钱,这些钱都来源于百姓,都是你们的血汗钱。为了防止钱财落到其他人手上,郡公便将钱存在了各地的钱庄里,只有佛牙本人,拿着特制的印章才能取到钱。” 老住持的一番话,说得极其真诚,“这几年,大漠的水源正在不断枯竭,百姓生活越发困难,我做这件事,便是为了大漠的百姓!” 他彻底将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一个忧国忧民,心地善良的老住持,“本想着将这笔本就属于大家的钱财取出来,再分还给大家,帮助大家度过困苦,如今却被这些不安好心的人冤枉成贪财的卑鄙小人……”老住持说到这里,捂住了胸口的位置,整个人都好似站不稳了似的。 一旁的和尚急忙上前搀扶,“住持,莫要动气,身体要紧啊。” “是啊,都解释清楚了,百姓会了解你的苦心的!” 围观的人心里又盘算了起来,住持说了,他取的是郡公的钱,郡公的钱都是来路不明的,老住持说要取了郡公的钱分发给百姓,这可是天大的便宜啊。 “原来如此,是我们冤枉住持了。” “是啊,那天起风沙,幸亏得到了住持的庇佑,我们一些香客才会安然无恙啊。” “郡公的儿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这样的爹,儿子杀人也不奇怪了吧……” 各种冷嘲热讽迎面而来,局势再次反转,大家纷纷将矛头对准了佛牙他们几个。 “小子,你们一直帮着郡公的儿子说话,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物以类聚嘛,没什么奇怪的。” 佛牙红着眼睛安慰着纪燃他们,“你们不用为我说话了,不过就是把钱取出来分给百姓,这件好事不需要借住持的手,我心甘情愿自己做。免得到时候散了财,还要被人骂。” 佛牙看准时机,站在了钱庄的台阶高处,“有几件件事,我要先说明。第一,住持口中的上善,不是我杀的。第二,我与家族脱离了关系,这些钱我心甘情愿分给你们。是,早年我是做过一些坏事,但现在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你们可愿意信我?” 底下的百姓们面面相觑。 “我信!”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异常响亮的声音,说完话就立刻得到了回应,就连佛牙自己都觉得诧异。 这话不是纪燃说的,更不是星野兄说的,而是出自其他人之口。 一个衣衫干净的商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面容佛牙隐约有些熟悉,但细想又想不起来。 那人忽然跪在地上,朝着佛牙磕了三个头,“我本是个乞丐,当时浑身溃烂流脓,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是恩人救了我,请了大夫为我诊治伤口,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做小本生意,如今我已经不再当乞丐了,若是没有恩人,就没有今日的我。” 他站了起来,满含热泪地看着众人,“我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我只相信,现在的他是个好人。” 尽管一部分人依旧不相信佛牙,可还有一部分人,听了那商贩的话语后,渐渐开始相信佛牙是个好人。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0 至于那一部分不相信佛牙的人,正所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佛牙在众人的簇拥下,亲自前往钱庄散财,那些人拿了钱,怎么好意思继续诋毁他?再说了,一个坏人,会凭白给你钱让你度过最为困苦的时光吗? 综合分析,得出结论,这个佛牙,确实与他爹不同,是个好人。 佛牙散财散个起劲,这个功劳本来是那老住持的,再说了,他最初的意愿是独吞那笔钱,后来是逼不得已,才说出的佛牙的身世。 现在好了,一开始天禧寺住持说要帮大家把钱取出来,然后再分给众人,大家起先认了他这个好,可仔细一想,钱是佛牙的啊,他算是哪门子的做好事? 这边佛牙散财散地热闹,那边天禧寺住持只能带着两个和尚灰溜溜地跑了。 倒是纪燃,有些担心佛牙是过惯了奢华生活的人,若是散了全部的家财,岂不是以后要过苦日子了? “不碍事!”佛牙偷偷将他们拉到一边,“这次散的,不过是大漠这边钱庄里的钱,在岭南,在极北,还有好多家钱庄呢,这点钱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下倒是让纪燃感叹了起来,“你爹是给你留了金山银山吧……” 佛牙吸了吸鼻子,“算是吧,除了金山银山,还有些挖不完的金矿,各地还有一些产业,每年都能盈利不少银子,钱生钱,源源不绝。” 第138章溶洞佛像 大漠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领了佛牙的钱,自然感恩戴德。 得了空,纪燃便与佛牙说起了一些事,“你们之前说的那个叫上善的僧人,我与星野兄在万佛崖的崖底遇到过,彼时上善已经死了,他的魂魄却被困在崖底在卷轴上抄写经书,当时上善说,是佛祖让他抄写一百遍经书,才得以洗脱杀生的罪孽。” 佛牙听了之后,也觉得分外奇怪。 “上善不是你杀死的,那你觉得会是谁杀死的?莫不是住持?况且,你是唯一见过上善尸身的人。”纪燃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起初我也觉得是老住持杀了他,然后再嫁祸给我,目的就是为了将我留在天禧寺,但是听完你方才的见闻,我倒是觉得,极有可能是上善觉得自己杀生,罪无可恕,所以便杀死了自己,死后魂魄依旧被心中佛所困,不得超生。” 纪燃思来想去,“眼下我们连心中佛是什么都不清楚。心中佛是雕像还是活的什么东西,固定在一个地方还是会来回走动?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佛牙,你对天禧寺的了解比我们多,你觉得心中佛究竟会藏在何处?” 佛牙试着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想了一遍,“寺庙里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如果按照时间分析的话,法华应该是第一个接触心中佛的人。哦,关于法华,先前听住持说,寺内的西厢房打算翻修,不过那地方背阴的山丘底下,有很多尸骨,都是我当年做的错事,住持让法华埋尸骨的地方,为了不让其他人知晓此事,师傅便让法华提前去将那些尸骨处理掉,许是他挖到了什么东西?” “走,去看看!” 佛牙还是要回到天禧寺的,傅白的尸骨还在那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傅白临死前说的那番话,其实若不是傅白的那番话,佛牙觉得自己可能会因此入魔。 他也恨天禧寺的老住持和那些助纣为虐的和尚们,但是很多时候恨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你会为傅白报仇吗?”纪燃问他。 “会。但不是以杀死他们这种极端的方式。”佛牙知道纪燃和星野兄在担心什么,“你们放心,我现在不会轻易杀人了,比起杀人,我更喜欢诛心。” “倒不是我担心他们,佛牙,要知道我们做的每一桩事,其实都会被记录下来,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我懂得,我会暂且先把这件事搁置下来,专注于心中佛的事情。” 看到佛牙的改变,纪燃很是欣慰。 自从在大街上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天禧寺的口碑一落千丈,住持带着两个和尚匆匆逃离现场,将天禧寺的大门紧闭,不再接待那些香客。 一些明事理的和尚们也借此机会,终于看清了住持的为人,纷纷出走,一时间,天禧寺里的人便走了一大半。 他们潜入天禧寺后,并没有管老住持他们,而是直奔西厢房。 西厢房还没来得及翻修,法华之前一个人在这里料理尸骨,在背阴的山丘上刨出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 法华原本想着让死人入土为安,谁曾想到多年以后老住持还是要让他把他亲手埋的死人挖出来,直接丢到万佛崖底。 纪燃他们不敢耽误,一一翻看那些土坑,不一会儿,梁星野便发现了其中一个土坑有些不同。 “这土坑极其深,好似与底下连通。” 天禧寺本就建造在万佛崖边,万佛崖的石壁上有许多溶洞,自然是有一些溶洞与这个小山丘相连通的,恰好又被法华挖到了。 “所有的土坑都检查过了,只有这里有古怪。走,进去看看。” 在佛牙的带领下,大家纷纷进入了土坑。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1 这土坑里的道路是法华一个人挖出来的,入口处低矮,需要猫着腰钻进去,过了这个洞,里头的空间便豁然开朗,是个巨大的溶洞。 溶洞内栖息着数之不尽的萤火虫,千万细微的光芒汇聚起来,便能照亮洞中的一切。 “这里头也太漂亮了吧,怪不得法华会进来查看。” 溶洞内石笋林立,高矮不一,错落有致,说起话来,回声不断。 再往深处走,便会发现溶洞一侧的石壁上有着成片成片的石雕。 借着那些萤火虫的光亮,纪燃凑近了那面石壁查看了一番,“山水花鸟,亭台楼阁……这些石雕好精致。” “只是一点有些奇怪。”佛牙摸了摸那石雕,“你不觉得这些东西都雕的太小家子气了吗?” 佛牙凑近了,仔细观察着石壁上的画面,“你看,这鸟,只有指甲这般大小,这鹿,这树,还有宝塔祥云,最大的也不过手掌大小,所有的东西被雕刻成一丁点儿大,图什么?看又看不清,还那么繁琐。” 梁星野听了佛牙的说法,忍不住后退了一些,“这些东西被雕刻的这么小,自然是要突出主体的庞大,这些东西只是衬托,真正的东西,还需要你们后退一下看。” 佛牙与纪燃按照星野兄的说法后退了几步,仰着头向上看,这下终于明了了。 纪燃发现,石壁上真正雕刻的东西,是一尊巨大的佛像,所有那些细枝末节的雕刻,都是用来衬托他的宏伟。 纪燃发现,这尊佛像的面容十分特殊,是个女相,不似观音像那种女相,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样貌。 佛像的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身躯像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温润有光。那女佛穿着纱衣,面容庄严地盘腿坐在莲花上,双手合十在胸前,在她的身后,伸出了无数双手,朝着不同的方向,做着不同的手势,手腕上戴着样式奇特的金色镯子,有风的时候叮当作响。 她的双眼紧闭着,似在祈祷着什么。 纪燃看着那些佛像,心中生出无数疑惑来,刚想问佛牙和星野兄见没见过这般奇怪的佛像,谁知一回头,他们都不见了。 纪燃急忙呼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慌乱之中,纪燃发现那佛像身后的无数双手竟然动了起来! 第139章会说话的神佛 “叮当叮当……” 雕像背后的手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出来,手腕上的金色镯子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石雕的内里发出光来,生硬的面容变得柔和起来,有如神迹一般,石雕睁开了眼。 纪燃不得不越发防备起来。 石像垂眸,面目温和地看了纪燃一眼,“我的孩子,你来此地,有何所求?” 纪燃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出了口,“你是……心中佛?” 神像真的活过来了! 纪燃毫不慌乱地看着她,“我没有什么想得到的,只是见了你,便想要问问你,你既然自称神佛,为何残忍杀害那些人?” 神佛面上依旧是温和端庄的笑,“得到什么,就该失去什么,这是最浅显的道理。没有人能够在神佛面前无穷无尽的索取。我并未杀害他们,至于你说的那些石化的人,不过是他们在实现愿望后最终获得的代价。” 纪燃冷笑一声,“我还从未听说过,求神拜佛,还能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的。” 神佛身后的千万条手臂拈指生花,大概是纪燃离她太近了,芳香扑鼻。 “他们只是身死,你可见到我索取他们的灵魂了?” 纪燃想了想,“那倒没有。” 毕竟上善的灵魂他是亲眼见到的,是干干净净能去投胎的灵魂,其他人也是这样。 “我既然没有索取他们的灵魂,你又为何觉得我是魔?身死之后,灵魂脱体而出,自会寻找新的解脱,开始新的轮回,我不过是在帮助他们尽早解脱,你现在还觉得我是魔吗?” 纪燃自然不会被这番说法骗了去,“你口口声声说帮那些人解脱,却害得那些人造下更多杀孽。先说法华,他用食人莲杀害了不少人,即便最终实现愿望得以解脱,也是要下地狱的。还有钱依依的姻缘线,你将两个原本就没有可能的人栓在一条线上,她毒死了丈夫的原配妻子,造下了杀孽,两人之中,死了一个,另一个必然会被死掉的那个拉下黄泉。最后再来说说上善,上善杀了一头猪,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自裁,在他死后,你是怎么引导他的?你让他抄着无穷无尽的经书,时时刻刻困在自己的地狱里,不得超脱……” 纪燃背过双手,“就凭这些,我就足以确定你是魔,不是佛。” 神佛笑了笑,将指尖的莲花抛洒下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2 “纪燃,一个人的心中所想,会投射到他的眼睛里,所以每当他们看我的时候,便会看到千万种容颜。此刻你站在我面前,看到的我的样貌,必然是你心中所想,念念不忘的。你可觉得,我的面容,有些熟悉?” 那神佛岔开话题,让纪燃有些不悦。他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容,确实觉得熟悉,却又陌生而遥远,他听着那些金色手镯碰撞之时发出的叮当声响,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始终念念不忘的人。 那是他母亲的面容,在他的脑海里,一直都是模糊的一团,现在投射到神佛的面容上时,倒像是拨开云雾一般,变得清晰了。 “世界上本就没有无欲无求的人,你从出生起,便没有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吧。她很早就死去了,在你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张模糊的面容和叮当作响的手镯,若你愿意,我可以让她回到你的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溶洞里开始漫水。 冰冷的水漫到了纪燃的脚踝,他有些仓皇地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竟然站在了水中,周围开出朵朵莲花。 “纪燃。”一个与那神佛长着同一张脸的女子,在不远处,站在一片莲叶上与他招手,“快来,让我看看你。” …… …… 梁星野清楚地知道,他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那心中佛不仅活过来了,还长了一张鲛人的面容,与他说话的时候,脖子一侧的鳞片闪着七彩的光。 “你心中所想,皆已投射到我的面容之上,这是一个让你觉得有所亏欠的鲛人,我说的对吗?”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梁星野想起了不久之前,在落川里发生的一切。这些事情,他曾经在纪燃面前一笔带过,可亏欠的终究是亏欠。那时候他被困在了冥河之中,想要逃出去,就必须拉一个替身,他本来想让鲛人带着冥河源头的水去救纪燃,自己则永世被困在冥河之中,谁知后来鲛人替他把东西带给纪燃之后,又回到了落川里…… 不过是短暂的接触,那鲛人竟然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地将他从落川里换了出来。 “我帮你救那鲛人出落川可好?从此之后,你亏欠他的,就还清了,如若不然,你始终欠了他一份情,你有想过,将来如何偿还吗?” 梁星野愣住了,任凭清水漫过脚踝。 …… …… 佛牙这边的情况也不乐观。 在发现纪燃与星野兄消失后,佛牙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紧接着,石壁上的巨大石雕竟然活了过来。 “若你愿意将我从此奉为神灵,我便能帮你复活傅白。你不是亏欠了他很多吗?你不是想要竭尽全力地救他吗?” 那佛像生着一张傅白的面孔,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他记忆中傅白独有的生意人的狡黠。 “他这辈子都被你毁了,难道你就不想补偿他吗?在宛凝阁,你一句话,他就替你去死,将你在石原犯下的滔天罪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你就真的不曾想过,让他复活吗?孩子?神佛也会有恻隐之心,不愿意看到你一生背负着这份愧疚……” 这样的语气,佛牙太过熟悉了。 他摸了摸脑袋,笑出声来,“大家都是恶人,你在我面前还需要装什么?你们邪魔歪道一开口,永远都是这几句话,不是利用别人的遗憾,就是利用别人的愧疚,拿这些个负面情绪做文章,让人家这辈子奉你为佛,你这一套,在别人面前好用,在我面前……呵呵,不管用。” 佛牙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没有良心,也不会愧疚,傅白死了就是死了,惦记着他做什么?他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我就得领他这份心意,你说是不是?” 第140章邪佛 其实佛牙也不是全然没良心,只不过在邪魔歪道面前,他不能将这份良心表现出来。 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现的毫无愧疚之心,那心中魔就越是拿他没有办法,这或许是他唯一的长处了吧。 …… …… 与此同时,天禧寺的住持在厢房内唉声叹气,与一些贴心的和尚诉苦,“那些钱眼看着都要到手了,结果全没了,这一趟折损的都是咱们天禧寺的名声,香客不来了,寺庙中的很多人都离开了,我不能让天禧寺毁在我的手里!” 无妄递了一杯茶上去,“谁能想到那佛牙还有两个能说会道的帮手呢?师傅,您别着急,咱们还有翻身的机会。” 便在这时,有小和尚进了厢房,对着住持耳语了几句话。 老住持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带着天禧寺里剩下的和尚们急急忙忙地出发,“走,有人看到他们三个偷偷摸摸地潜入了天禧寺,就在西厢房背阴处的山丘那里,佛牙偷偷摸摸回来肯定是有事,西厢房从前就是他住的地方,许是他之前藏了不少金银,给自己留了一手。现在散财散完了,身无分文,他回来,肯定是取出先前藏着的金银的!” 于是老住持又带着二三十个和尚围了过去,不一会儿,就发现了山丘之中洞穴的秘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3 心中佛对着众人伸出手来,刹那间,溶洞里佛光鼎盛,和尚们纷纷以为自己见了神迹,全都跪在了地上。 “只要奉我为佛,便可实现心中所求。” …… …… 佛牙与心中佛周旋了一会儿,努力将自己没心没肺的一面展现了出来,不知不觉中,水漫了上来。 这就更奇怪了,大漠一向干涸,哪里来的这么多水?难道是什么地下河? 他在四周寻不到纪燃他们的身影,却在水中看到了无数人的倒影。 “是了!”佛牙搓了搓手,“你的障眼法终究还是有破绽的。” 佛牙相信,并不是纪燃他们消失了,其实他们都存在于他的身边,只是这个心中佛略施小计,让他们互相看不到彼此了。 好在现在水面上浮现出无数倒影来,佛牙就靠着这些倒影寻找纪燃和梁星野。 找着找着,便发现水面上的倒影越来越多了,无妄,老住持都来了? 他很快就在这些倒影中找到了纪燃和星野兄的倒影,佛牙看着那两片倒影,对着面前的空气挥舞了两下手臂,“赶快清醒过来,别被他骗了,他就是利用你们的愧疚之心和其他什么负面情绪来拉拢你们,为你们实现几个破愿望,然后就让你们这辈子都将他当做信仰,可千万别被这种烂招数骗了。” 佛牙在对着空气胡乱挥舞的时候,纪燃和梁星野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被人扇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他看着前方,久违的母亲就站在莲叶上,让他过去,刚往前迈了一步,又一个大耳刮子抽上来,疼得他两眼昏花。 梁星野也是,心中佛说能救出小鲛人,他心动了一下,结果当头一个大耳刮子,抽得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是什么人,被人凭空抽了几个巴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眼前的迷障陡然消散,梁星野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佛牙抡圆了臂膀又是一巴掌扇上来,口中还在喊,“你们给我清醒过来!” 巴掌就要落在脸上,被他猛地抓住手腕。 佛牙满脸喜色地看了左边一眼,星野兄回来了,再看向右边,纪燃捂着两个发红的脸颊,也是一脸怨念地看着佛牙。 佛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看你们都被迷住了眼,担心你们中了那狗屁神佛的计谋嘛,这几巴掌打得我手都疼了,这才让你们恢复了神智,我容易嘛我。” 说这话呢,便被纪燃揪住了耳朵,“那你至于打得这么用力吗?”嘶嘶地抽了几口凉气,“痛死我了……” 再看一眼星野兄,脸颊红红,像是抹了腮红一般,从来都是一副严肃到极点的面容,第一次变得这么有喜感。 心疼的摸了摸星野兄火辣辣的脸颊,“你看看,佛牙,你干的好事!” 佛牙委屈巴巴地吹着自己的手掌心,“哦,他脸疼你就心疼他,我手疼也没见得你心疼我啊,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梁星野拔出剑来,“与其现在说这些,不如想想这么对付这玩意儿吧。” 他们三个都清醒了过来,现在都看清楚了那心中佛的真正样貌。 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佛像,全身上下都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能明显地看到每一条筋肉的纹理,那佛像的脸更恐怖,双目紧闭着,眉心处还有一只眼,看不到眼白,全是血红色的。他没有鼻子,只有两个黑魆魆的洞,也没有嘴唇,锋利的牙齿就这么直接暴露在脸上,耳朵尖尖,耳垂下坠,全身上下的关节处,都有奇怪的螺旋印记,六条手臂冷不丁地朝着他们盖了过来。 “小心!” 众人仓皇回头,却发现他们身后盘腿而坐着许多人,都是寺庙里的和尚,此刻已经被心中佛所迷惑,在异想天开的幻觉里,老住持得到了金山银山;无妄成为了天禧寺新任的住持,接受着僧人的膜拜;也有人回到家中,父母健在,从此娶妻生子,生活圆满。 他们的身躯浸泡在冰冷的地下水之中,逐渐化为石雕。 与之前那些人的下场一模一样。 “他们……全死了?”佛牙看着那些石雕,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本来还想帮傅白报仇,诛他们的心,现在大仇得报,他却觉得眼前的情景分外残忍起来。 梁星野带着他们退到一边,“我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传闻大漠里的人很多年前错信了邪佛,为此他们建造了许多邪佛的雕像,这洞窟里的石雕应该就是在邪佛最为鼎盛的时期建造出来的。后来人们渐渐发现了邪佛的真面目,那段时间朝廷终于干预了大漠人的信仰,为了不让邪佛从人们的信仰中获取力量,禁止参拜一切神佛,还让所有人销毁所有佛像。” 第141章六臂 无数的佛像被丢进了山崖之下,这也就成了万佛崖的由来。 而最初造成这一列灾难的,便是这邪佛。 佛牙眨巴着眼睛,“听星野兄这么说,我好像也想起来了,听说那邪佛的力量是根据信仰他的人数有关联,信仰邪佛的人越多,他就越厉害,所以朝廷那时候为了彻底灭绝邪佛,就下令销毁了一切佛像。”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4 那段时间,很多人都丢弃了他们的信仰,无数无辜的神佛被连累,从此葬身在万佛崖不见天日。 “这洞窟与万佛崖相连,所以我猜测,那些被丢下万佛崖的神佛也是有用处的,是那些神佛雕像镇住了这尊邪佛,使得这么多年来他都无法作恶。” 如今神佛得到了寺庙中和尚的信仰,力量与从前相比强大了许多。 他不再只是雕刻在墙壁上的一尊雕像,他渐渐苏醒过来,身后的六条手臂灵活地舞动起来,表层坚硬的石雕像是鸡蛋壳一般逐渐剥落,内里生出鲜红的筋肉。 是天禧寺和尚们的信仰,给了他这些力量。 “星野兄,怎么办?这东西这么大,可不好对付。”佛牙有些担心起来。 梁星野仔细地看了一眼石壁,“你们看,他虽然得到信仰,上半身复苏,可那些信仰是远远不够的,他的下半身依旧是石雕,他无法摆脱这面石壁,所以即便他的力量再大,有六条手臂,他的活动范围都是受限制的,我们站在他的活动范围外,便不会被他攻击到。”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也不能攻击那邪佛了。能够保全自身,自然也不能消灭邪佛,永绝后患。 纪燃吸了吸鼻子准备备战,“依我看,早年那些邪佛的雕像都被销毁地差不多了,这一处实在隐蔽,所以没有被销毁,他应该是遗留下来的唯一邪佛雕像了吧,毁了这最后的雕像,便能毁了他唯一翻身的机会。六条手臂……唔,咱们三个人一人负责两条手臂如何?” 佛牙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不成,星野兄这般厉害,怎么着也得一人负责四条手臂吧,再说了,我近来失血过多,多动弹了脑子就发昏,贫血!纪燃兄的内丹也没修复,你也别逞强,都交给星野兄对付,免得受了伤。” 对此,梁星野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好,我负责三条手臂,纪燃一条,你两条!” 佛牙仰天长啸,“为什么!我也要被区别对待!” 佛牙抗议失败,被分到了两条邪佛手臂,他叹了一口气,用劲气冲破那些结痂的伤口,将双手贴近地面,霎时间,埋在附近地底的死人们纷纷得到了感应,与佛牙建立起联系。各种尸骨从地底爬了出来,在佛牙的操纵下往那妖佛身上爬。 这边,梁星野一个人应对三条邪佛的手臂,上下翻飞着,虽然有些吃力,但好在减轻了纪燃那边的负担。 “星野兄?要怎么才算赢了这邪佛?将他的手臂和头颅全部斩断吗?” “应该是这样的,只要摧毁这最后一座邪佛,毁掉最后这些信仰,往后便不会再出现邪佛了。” 纪燃一向都是不出手的,一来是梁星野总是顶在最前面,二来是他本来就是三脚猫功夫,连修仙都是捡的便宜。这次被逼不得已出手,又没有什么顺手的兵器,赤手空拳地,只能捡了些石块当暗器。 佛牙操纵的死人这会儿就像是蚂蚁一般,往邪佛身上爬,一口一口地咬着他,邪佛还得腾出一只手去拍打这些死人。 梁星野的压力减轻了一下,抓住这机会便飞身而起,踩着其中一条筋肉遍布的手臂,一剑下去,当场斩断了那邪佛其中一条手臂。 邪佛痛极了,操纵着剩下的五条手臂齐齐朝着梁星野挥舞而去,纪燃那边得了空闲,便向佛牙要了几颗沾了血的佛珠,两个人合力将佛珠投掷到邪佛的肩膀上,只听砰砰两声,又炸断了两条手臂。 只剩下三条手臂的邪佛变得越发愤怒起来,可断了三条手臂的邪佛现在明显处于劣势,剩下的那些手臂被斩断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不甘心,你让他怎么甘心? 这么多年了,他藏身在最后一座雕像中,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再次成为所有人的信仰,从他们的信仰中获取能与真正的神对抗的力量。 他等了许久,终于有一天,法华发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当时法华被老住持派遣来挖走山丘里的尸骨,免得天禧寺藏尸的事情败露,法华就这么一边挖,一边哭,迷茫无比的他毫无信仰可言。 当他发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后,便像往常一样匍匐在地上对神佛诉苦,邪佛不过是稍加给了他一些回应,法华便彻底相信了他的存在。 如今他一步步谋划到现在,怎么能甘心就这样葬身?从此彻底在人们的信仰中消失? 他倾尽全力地反抗,又被梁星野砍掉了一条手臂。 一旁的纪燃忍不住提醒着大家,“水越来越深了,漫上来了,大家小心,水底有黑影。” “那是什么?”佛牙站在一个削平的石笋上,不敢沾水,向着水里张望。 只见平静的水面上,凭空从水底生出一枝枝莲花。 莲花生长地很快,从花苞到完全盛开,只用了极其短暂的时间,一股异香在溶洞之中弥漫开来。 “这是……”纪燃瞪大眼睛,“小心,这是食人莲!” 那么多莲花同时盛放,又同时枯萎,干瘪的莲蓬里,爬出了数之不尽的虫子,周围没有树木,刚刚诞生的虫子找不到树木栖息便会很快死去,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立刻找一个宿主。 和尚们都变成了石头,虫子们不感兴趣,遭罪的自然只有他们三个了。 现在好了,再也腾不出手去斩断邪佛剩下的两只手臂了,砍虫子都来不及呢。 那些虫子黑漆漆的,从莲蓬里爬出来之后便落入水中,像水蛭一般,成群结队连成一片地浮在水面上。 现在纪燃总算是知道,当初法华用来害人的食人莲是从哪儿来的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5 第142章信仰的力量 这些虫子的厉害,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的。 之前只要一只虫子,便能将人折磨地死去活来,就更别说这么多虫子了!就算是有解决的办法,一下子被这么多虫子袭击,就算是灵丹妙药也来不及救治。 梁星野拉着纪燃,防备着他掉到水里去,现在他们都站在凸起的石笋上,周围全部都被这些虫子包围了,只要沾水,就会被虫子袭击。 水位还在不断上涨,这种时候再不想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用火!”纪燃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脱下了外衣,引燃衣物,这才稍稍驱散了那些虫子。 在纪燃的掩护下,佛牙很快也跳到了他们这边来。 邪佛见状,猛地朝着他们挥舞手臂,妄图将他们打落到水中。 纪燃脚踩石笋,手上还抓着溶洞顶部垂下来的石笋稍稍固定身子,一旁的梁星野对着邪佛挥舞的手臂又是一剑,竟然生生地将他的手指削去几根。 “再等等,我记得这些刚生出来的虫子非常脆弱,如果在预定时间内没有找到栖息的地方就会死掉。” 他们现在没有任何退路,火也只能暂时烧掉浮在水面上的虫子,等到火也熄灭了,就看是虫子先死,还是水先漫上来。 “不行了,水漫上来的速度太快了,你看这些虫子这么凶残,可能等不到它们自己死掉了。”佛牙咬着牙,朝着四处看着,“得找到水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纪燃直接撕下了一片布条丢进水里,看着布条飘走的方向,总而发现了水流速度最快的地方,“在那里,那个洞口!得把洞口堵上!” “我去!”佛牙将随后的几颗佛珠攥在手里,一面操纵着剩下的那些死人全都爬到了他的脚边,佛牙就踩在这些死人身上避免接触水源,艰难挪到了那个洞口,只听砰砰两声,洞口终于被炸塌,水流上升的速度明显慢下不少,而佛牙却被困在远处回不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明显能看到先前漂浮在水面上的虫子因为没有找到宿主,直接死了一大片,转眼间,水中的虫子就全都死光了。 “能下水了吗?” “再等等,时间越久越好,以防万一。” 佛牙那边的石笋低矮一些,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跳下水去,此时水已经漫到了他的大腿处。 “没事了!” 佛牙下水,也算是亲自验证了一番。 因为大家距离邪佛的距离远,邪佛的下半身还是石头,被固定在了石壁上,随意方才等待的时间,并没有被邪佛伤到。 现在虫子也死光了,那邪佛此时也只是强弩之末了,大家互相配合,不一会儿便将他所有的手臂斩断。 “只剩下头颅了。” 大家刚要动手,便听到了先前他们进来的洞口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老住持竟然没死!佛牙以为他已经变成了石头,可埋头一找,原本老住持所在的地方是空缺的,他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便在这时,邪佛阴测测的笑了起来。 老住持带了许多人来,一面将人往溶洞里带,一面还在夸赞,“天禧寺神佛显灵,我真的没有骗你们!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神迹啊,你们向神佛祈求的任何事情,都会实现的!” 邪佛额头上鲜红的眼睛睁开,红色的光笼罩着众人。 “是真的……”有人喃喃,“多么神圣而庄严的神迹啊……” 香客们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在他们的瞳孔中,倒影着邪佛不同的模样,所有人在见到邪佛的那一刻,便成为了邪佛的信徒。 “糟了!快砍!” 梁星野奋力挥剑,邪佛的头颅应声而落…… 然而…… 借着信仰的力量,邪佛脖子上那平整的切口,很快又长出了新的头颅,断掉的手臂纷纷长了出来,现在,他又完整了,没有任何人能毁灭他。 就连纪燃他们也没想到,老住持到最后为了帮助邪佛,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这些人都将邪佛当做信仰,助长了他的力量,邪佛那石化的下半身,也渐渐从石壁上脱离,现在,他自由了。 重新获得力量的邪佛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三个打倒在地。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6 纪燃吐了一口鲜血,看着那些人跪在水中,不断地朝着邪佛磕头。 “你们是疯了吗?你们睁开眼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他不是你们应该信仰的佛,你们该信仰的佛,在大雄宝殿里!他是魔,是魔!” 信徒们的表情有些麻木,他们看了纪燃一眼,继续磕头。 老住持换上极为华贵的袈裟,站在所有信徒前,阴狠地看着他们,而后走到了受伤的佛牙身边,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你看清楚了吗?我终究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数之不尽的财富,都是我的。” 佛牙痛苦万分地抽回手,老住持偏偏不松脚,就这么用力地踩着。 “他是魔!” “我不管!”老住持咆哮道:“他能给我想过要的,在我眼里,他就是神佛!这么多年了,我来天禧寺这么多年了,晨昏诵经,青灯古佛,我跪在佛前,虔诚万分地祈求了千千万万遍,从没有从神明那里得到任何回应……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其他神明的话,造成今日的局面,都是他们活该,他们欠我的!” 老住持像个疯子一样,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凭什么他们就要这般高高在上,凭白受人香火?” 踩着佛牙手掌心的手碾了碾,“这些无所作为的神佛,他们的佛像活该被毁掉,从我走出这里的那一刻,我便会彻底毁了天禧寺内的佛像。你猜猜,若我将那些佛像全部换做心中佛的雕像,会发生什么?” 老住持似乎可以看见不远的未来,“成千上万的信徒,都匍匐在心中佛的脚下,借着千万人的信仰,心中佛会变得越发强大,也许有一天,他强大到足矣杀死那些无所作为的神佛,从而彻底取代他们!” 佛牙将满口的污血吐在了老住持的脸上,“你在做梦。” 第143章一切都过去了 纪燃捂着胸口,躺在地上,看向不远处梁星野所在的方向,此刻的他,亦是遍体鳞伤。 “就真的……没有回旋之地了吗?”纪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佛脱离石壁,站在众人前,理所应当地接受参拜,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那些人跪在水里,磕头时,脑袋埋入水下,无法呼吸,却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大家心甘情愿地跪在水里,他们是那样相信邪佛。 老住持垂眸看着遍体鳞伤的佛牙,“现在,该轮到你选择阵营了,若是你依旧不服从心中佛,那我作为神明的侍从,将会杀死你,再杀死你的那帮朋友。” 佛牙将口中的血咽了下去,万念俱灰。 他缓缓的跪在了地上,呢喃了一句,“我信他。”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老住持又是一脚,将佛牙踹倒在地。 “我信他!”佛牙睚眦欲裂竭尽所能的咆哮着。 而后,他站起身来,心甘情愿地绕着那邪佛三跪九叩。 “佛牙……”纪燃的眼睛通红,他知道,佛牙这样做,是想要保住他们的命。 那邪佛很是享受地看着佛牙,他喜欢被人膜拜的感觉。 拜完了一圈,佛牙在原地站定,远远地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纪燃一梁星野,大声地说完了那些话。 “我信他!我信那些被供奉在大雄宝殿里,被供奉在佛龛里,我膜拜了二十五年的佛祖,菩萨,观世音。我信他们在我犯下滔天罪孽的时候,从来不曾放弃我,也信他们,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向我伸出过援手……” 佛牙这番话,无疑是惹怒了老住持,惹怒了邪佛。 都到了这个时候,佛牙还不收敛,继续到:“昔日所犯下的大错,本想用余生弥补,可惜……只可惜……” “你可惜什么!”老住持怒目瞪着他。 “可惜,我与你们,一起下地狱的时间已经到了。”佛牙笑了笑。 还没等纪燃他们反应过来,佛牙先前三拜九叩时,布置在邪佛身边的佛珠齐齐炸裂。 溶洞之上,无数石块砸落下来,好在纪燃与梁星野离得远,并未伤到分毫,可是佛牙那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佛牙那边的溶洞全都塌陷了,因为溶洞就在万佛崖边,这番爆炸,让万佛崖也塌陷了一大块,佛牙那边的邪佛,老住持,包括他自己,全都坠入了万佛崖。 这时候,那些不停磕头的信徒也纷纷清醒了过来,他们迷茫地站了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跪在这里,只记得天禧寺的老住持说,带他们来见什么神迹,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像是被什么迷了心智,不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脑海中的邪佛脸上再无屏障,露出真实的样貌来。 “我们方才拜了什么?” “邪佛……是邪佛!邪佛又重新出现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7 “幸好……那邪佛掉下去了,是那个叫佛牙的僧人救了我们。” “佛牙!”纪燃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因为腿上有伤,刚站起来就倒下了。 信徒们发现了受伤的二人,“这里有人受伤了,快去叫大夫!” …… …… 纪燃与梁星野在天禧寺里养了半个月的伤,今日才能下床。 天禧寺换了个和善有礼的住持,将一切料理地十分好。 “今日天气不错,也该出去走走了。”梁星野将纪燃从床上挖起来,逼着他在天禧寺里转了一圈。 路过大雄宝殿的时候,纪燃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进去拜一拜神明?” 纪燃点了点头。 大雄宝殿内,小和尚在添香,看见纪燃腿脚不好,热心地上前来搀扶了一下。 “谢谢。” 小和尚连连摇头,“住持说,你腿脚不好,让我们多加照顾,这些都是应该的。” “你们住持呢?” 便在这时,跪在旁边蒲团上一个身影直起身子,脸上露出欠扁的笑容来,“哎哟喂,你找我啊。” 是了,佛牙没有死。 那日佛牙与邪佛一起坠入万佛崖,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纪燃难过了许久,第二日天一亮,就叫来了吴家兄妹,让他们下去搜寻佛牙的尸首,一些承了佛牙恩情的信徒们也加入了搜索的队伍。 整整两日。 他们在万佛崖底下发现了四分五裂的邪佛雕像,发现了老住持的尸首,就是没有找到佛牙的尸首,就在大家即将放弃搜寻的时候,一同下来搜寻的一弦小师弟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只巨手,“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断手,佛祖的断手,当年为了永远除掉邪佛,所有的佛像都被丢弃在万佛崖下,那只巨手便来自于其中一个石佛。 石佛坠入崖底碎了,那只手却被卡在了悬崖中央,一半斜插在峭壁上,一半探出悬崖无,五指张开,微微托起的模样。 石佛的手掌心里躺着的,正是佛牙。 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个神迹。 经此浩劫,天禧寺内的僧人经过了一番打清洗,走的走,留的留,主持的位置空着,大漠里的人认着佛牙的好,便推举他当了天禧寺的住持。 对此,佛牙本人是拒绝的。 他捂着肚子,一脸不情愿地跪坐在蒲团上与纪燃他们诉苦,“吃了半个月的斋了,我实在是受不来了,方才我祈求佛祖让我吃一次肉,你说佛祖会不会同意?” 不等纪燃他们回答,佛牙一屁股瘫坐了下来,“不管佛祖同不同意,我必须得出去吃肉了。” 一旁的一弦小和尚急忙摇手,“不行的不行的,住持你吃肉就犯戒了,你还把不把佛祖放在眼里?再说了,你现在是住持了,得给天禧寺上下做榜样!” 佛牙苦哈哈地笑了笑,“佛祖放在心里尊敬着就成,其实我不愿意当住持,谁爱当谁当,要不然,一弦,你来当这个住持怎么样?” 一弦双手合十,“人家年纪还小,不能主持大局。” “那这个头衔我就先替你当着,等到你稍稍长大,便让你当住持好不好?” 佛牙一番苦口婆心,将一弦哄骗地一愣一愣的,花了好长时间,才逐渐接受自己是天禧寺的下一任住持,这下好了,本来就是个有慧根的孩子,如今敲钟念佛,早课晚课,勤勤恳恳,越发不敢偷懒放松了。 佛牙一面很是欣慰地监督着这个好苗子,一面又趁他不注意跑出去与纪燃梁星野喝酒。 喝得多了,一番真心话剖白而出,“你们也知道的,我这样的人,哪里是当住持的料啊,毕竟是犯过错的人,回头是岸了,大漠的人能打心眼儿里接受我,这一点我很开心。” “一弦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一次我念经偷懒,被一弦发现,为了防着他跟别人告状,我就跟他说,等他将来当了住持,我每月都捐一大笔香火钱,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他说天禧寺不要我的钱。”佛牙的眼睛有些湿润,鼻子也塞塞的,“他说,天禧寺的吃喝用度都能自给自足,师兄们在山丘上开垦了一大片地,来年就有收成,吃喝不愁,多出来的粮食还能捐赠给穷苦百姓。他还说,以前的老住持就是太过贪财,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钱财本身并不能用好与坏来定义,金钱和财富本身也没有罪过,但是遇到像老住持一样贪财的人,便会是一场弥天大祸,所以人要修身养性,四大皆空,后面巴拉巴拉一大堆……” 纪燃与佛牙碰了碰酒杯,“一弦会是个好住持。”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8 “佛牙,一切都过去了。” 第144章不愧是家里有矿的人 前后加起来,林林总总,纪燃与梁星野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都养好了,算着时间,也该重新启程了。 佛牙那边,天禧寺还有一大帮事情要善后,在解决这些事情之前,佛牙是腾不出时间与他们一起同行的。 “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与你们一同去缀星岛,可是天禧寺还有一大堆事情要解决,一弦还没当上住持,我得尽早让他顶替我的位置,要不你们先走,得了空,我会追上你们的。” 佛牙帮他们准备了一大堆干粮,银钱就更是一大包一大包地给,生怕他们不够用,行李的重量里,银钱占了一大半,不愧是家里有矿的人。 “对了,想要去缀星岛,得往那个方向走。”佛牙指着沙漠深处,“先要穿过这片沙漠,这是必经之路,水一定要备好,传闻那片沙漠中有个蜃景城,若是能找到,会是个救人命的补给点。另外,还有传闻说,蜃景城里藏着黄沙殿,纪燃兄,我晓得你以前还特地跑去找过一次,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们,不要进黄沙殿。传闻想要进入黄沙殿,就必须舍弃掉什么,那地方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就去蜃景城装点水和干粮就赶路,别管那个黄沙殿,你们不进去,那地方自然不会奈你们何。” 佛牙一番苦口婆心,就像是个老妈子不断担心出远门的儿子,这不够那不够的,仗着自己有钱,差点就帮他们专门配备一支骆驼队。 “驼队好啊,出行不需要自己走,只需要坐在骆驼上,轻松又舒适,还不用自己拎行李,我帮你们找一支经常出入大漠的驼队,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尽管纪燃与梁星野连连推辞,出行之日,该来的驼队还是来了,两人推辞不过佛牙的一番好意,再次感叹,果然是家里有矿的人…… 万事俱备,那就出发吧,才在沙漠中行进了一天,又遇到了风沙。 驼队走散了,大部分的水都拴在骆驼背上,一下子就丢了一大半的水。 靠着这些水又度过了两日,第二场风沙,驼队彻底与他们失散,水袋见底,嘴唇干裂,就算是有食物,也完全咽不下去。 梁星野搀着纪燃走在漫天黄沙中,感觉两个人又回到了当年初遇时的那段岁月。 “我们要尽快找到水源了,还有最后一口水,你喝下去。”梁星野逼着纪燃喝掉了最后一口水,自己渴地嗓子就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诶,星野兄,你还记得那个只蜘蛛洞吗?我们先前在沙漠中遇难,便是在蜘蛛洞里找到水源的。” 纪燃拿着羊皮地图翻看着,“算起来,我们现在的位置,差不多就在当年的蜘蛛洞附近了,我记得蜘蛛洞附近有很多大石头,还有枯树……” 纪燃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梁星野已经昏倒在地了。 “星野兄!” 他担心极了,方才若不是他将最后一口水让给了他,星野兄也不会昏倒。纪燃丢下了一些不必要的行囊,将不省人事的梁星野背在身上,“星野兄,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找到水源的。” 他顶着炎炎日光,翻过了三座沙丘,最终在山丘顶部看到了熟悉的石块和枯树。 “就在那里……” 纪燃现在行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有时候脚下打滑,在沙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小心摔倒了,两个人便会全都滚下沙丘。 纪燃拼尽了全力,将昏迷的梁星野带到了蜘蛛洞中,洞穴是废弃了,幸好,水源还在,旁边也有一些篝火的痕迹,想必是之前就有其他人在这里落脚过。 他将水送到了梁星野的嘴边,他昏迷着,喝不下去,他干脆用嘴含了水,渡给他,一番照顾,也算是尽心尽力。 …… …… 梁星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置身在当年的蜘蛛洞里了。他就躺在篝火旁,身上盖着衣物。 他摸了摸疼痛的头颅坐了起来,没能寻找到纪燃的影子。 角落里,传来细微的声音,“星野兄,我在这里?” 梁星野向着暗处张望,什么也看不到,角落里继续传来窸窣的声音,“在这里,星野兄。” 啪嗒啪嗒,一只野山鸡,自己一步步从暗处走到了亮处,委屈巴巴的模样。 山鸡纪燃身上的毛,那叫一个艳丽,花里胡哨的恨不得将所有颜色的羽毛都占了。 鸡头上的羽毛是淡蓝色和绿色,脖子上有一圈白环;胸部中央的羽毛是紫红色,两侧又呈淡蓝色;腰背部分的羽毛是浅银灰还带点儿了绿,腹侧羽毛淡黄还带点儿黑斑。最长的是尾羽,每一根都是不同的颜色。 有的是橄榄黄的带点儿灰,有的是紫色里边儿带点红,有的是浅灰色里带点儿白,妖艳地不行。 “星……星野兄……”纪燃的声音小小的,是那种随时随地都要哭出来的语调,“方才我出去找吃的,不小心摔下沙丘,将自己摔成了一只山鸡……嘤嘤嘤……”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89 说起来,到大漠之后,纪燃一直很稳定,好久没变了,谁知道今儿个突然就变了。当人习惯了,又变回动物了,自然是措手不及的。 梁星野叹了口气,亲自将他抱了过来。 纪燃抖得不行,难过地要命。 梁星野摸了摸鸡爪子,凉凉的,将他抱在怀里捂着,“没事儿,会变回来的,你看,你最近能够维持很长时间的人形了,内丹再修复修复,迟早会完全恢复的,你想想,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相比,已经好很多了是吧?至少不是一天一个样了。” 纪燃哼唧哼唧地难过了一会儿,看着篝火发呆,“可是……可是我不喜欢当山鸡,你不觉得这身过于艳丽的毛色,太土气了吗?” 要么毛色干脆就像孔雀一般大气漂亮,要么就像是乌鸡一样一身纯色白毛,像他这样花里胡哨不伦不类的毛色像什么? 梁星野抱着他看了又看,“我觉得挺漂亮的,你看,你的毛色在亮处下还会反光呢。” 听着星野兄的安慰,纪燃暂时觉得好受一些。他艰难地转过脑袋,用尖尖的喙在自己的屁股上啄了啄,忍着痛扯下一根长长的尾羽来,“星野兄,既然你说我好看,那这根屁股毛就送给你当纪念了,你得珍藏着。” 梁星野看着那根不伦不类的尾羽,先是有些错愕,随后笑着将纪燃口中的屁股毛收了起来。 “既是你送给我的,我必当珍藏,心情不好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必定身心惬意。” 纪燃又哼唧了两声,心情越发好了。 第二天一早,纪燃便将羊皮地图摊开,艰难的用鸡爪子丈量着行进距离,“现在咱们再这里……”鸡爪子划拉两下,“蜃景城在这里……”鸡爪子一点,“赶快出发吧,大概要走三日。” 梁星野将两个水袋装满,又丢了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抱着纪燃上路了。 为什么要抱着呢?因为鸡爪子穿不了鞋,走路烫脚…… 纪燃觉得,如果在日头最大的时候让他在沙漠里走上一圈,不用多久,他就该冒香味儿了。 走到第二天,纪燃发现了状况,“星野兄,你看,前面沙丘上有人。” 三五个大汉躺在沙地里,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梁星野上前查看了一番,确定他们很是缺水,身边的水袋都空了。 他将自己的一个水袋送给了他们,大汉们饮了水,坐在背阴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才逐渐清醒过来。 “有吃的吗?”他们看向梁星野。 “没有吃的,我只有这两袋水,已经给了你们一袋。” 那壮汉看了山鸡纪燃一眼,“没吃的?你那只山鸡看上去白胖白胖的,可不就是现成的食物么?” 纪燃一缩脖子,不得了,救人救出问题了,搞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我只是一只无辜的山鸡啊…… 第145章淘金人 梁星野身上的两个水袋,一个是纪燃的,一个是他自己的。 纪燃变成山鸡之后,对水的需求不像正常人这么大,所以两袋水支撑到蜃景城是绰绰有余的,现在给了他们一袋水救了他们的命,那帮人非旦没有感恩戴德,还盯上了纪燃。 那帮大汉们主动提出了一次要吃鸡,一开始还念着梁星野的好,毕竟人家刚给了一袋水救了他们的命,再盯上人家的山鸡确实不大礼貌。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大汉又畅快地喝了一口水,“蜃景城。想要穿过这片沙漠,蜃景城是唯一补给的地方,这些天我们在大漠中迷了路,身上的干粮和水都耗尽了。” 大汉一边对着梁星野诉苦,眼睛又盯上了纪燃。 “事实上,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梁星野怀里的纪燃叫了两声,你们没吃东西盯着我做什么?能不能不要再用这种炙热的目光看着我了? “这只山鸡对我很重要。”梁星野摸了摸纪燃的鸡脑袋,“请你们以后不要再打他的主意。另外,我也要去蜃景城,我这里有张羊皮地图,你们若是找不到方向,我可以带你们去。” 大汉们点了点头,对梁星野道了声谢。“事实上,我们是来大漠里淘金的,听人说,大漠边缘有一条河,在那处可以淘到许多金子。” 原来这队人都是淘金人。沙海淘金,这样的事情在大漠里并不稀奇。每一年都会有大批的淘金者死在大漠之中,人不被逼到绝路也不会做淘金人,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但是你淘金归淘金,总是想着吃我,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纪燃如是想。 到了晚上,气温骤然冷了下来,淘金人在荒漠之中点燃了一堆篝火,所有人就围坐在篝火边上,梁星野将袋子里的水倒出来喂纪燃,那帮大汉又看不下去了。 “这位小兄弟,不是我说你,大漠里的水本就珍贵无比,你还拿来喂山鸡……”人都不够喝了,还给山鸡喝,他们真的无法理解。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0 大家饿地头脑发昏,见少年将山鸡看护地紧,几乎一刻不离怀,便纷纷说了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你们先前有谁去过蜃景城吗?” 大部分的人都摇了摇头,只有小部分的人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起来。 “蜃景城与其他地方不同,你们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城内的一切,真真假假,虚幻真实,掺杂在一起,即便是一直住在蜃景城的人都会犯迷路这种小错误。” “为什么啊?”其他大汉满脸的疑问。 “蜃景城,顾名思义,就是个经常会出现海市蜃楼的地方。有时候,那些虚幻的海市蜃楼与城内的其他建筑掺杂在一起,就很难认得清路了。熟悉蜃景城的人知道,城内的景是会不断变动的,今日推开窗看着远处是个集市,明日再推开窗,集市就不见了,只是一座酒楼。不仅仅是建筑会变,人也会变,你们还不知道吧,蜃景城内有许多都是假人!” “假人?” 纪燃在梁星野的怀里听得兴致勃勃。 “对,假人,那些人也是海市蜃楼的一部分,他们像正常人一样在路上行走,在集市上穿行,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很正常,可是当你靠近了,才会发现那些人就像是鬼魂一样,是可以轻易穿过的,所以蜃景城的人见面都有个规矩,得先握手,一来是表示友好,二来是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海市蜃楼里存在的虚幻人物。” 大家纷纷感叹了一番,“照你这么说,蜃景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呢。” “真正精彩的地方我还没说完呢,蜃景城内藏着一座黄沙殿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谁不知道黄沙殿的传说啊!”黄沙殿是世世代代的淘金人口耳相传的一个地方,也是淘金人最为向往的地方。 “我听人家说,只要进了黄沙殿,便能获得无边财富,黄沙殿里藏着许许多多的宝藏,来到沙漠的淘金人,初衷便是能沙海淘金,发一笔财,但如果入了黄沙殿,得到了无边财富,谁还去淘金啊!” 在场的淘金人中,也有人不相信这样的传闻。 “黄沙殿的存在只是个传说,世世代代地传了这么久,有谁是真正进过黄沙殿的?” 一些淘金人表示反驳,“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还真认识一哥们儿,以前是进过黄沙殿的,不过他倒是没有得到无边财富,我听他说,入了黄沙殿,便只能选一样东西,要了财富,其他的便要不了了。” 纪燃伸长脖子,又听见对面的淘金人在问,“难道黄沙殿除了金银宝藏,还有其他东西?” “那是当然!黄沙殿是有人看守的,除了宝藏,还有各种灵丹妙药,那人可以给你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但他也不是万能的,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但是你可以在这些可以实现的愿望中,挑选一个。我那哥们儿就没要钱,他要了一瓶药。那会儿他出来淘金,就是为了赚钱给他母亲治病,守护黄沙殿的人给了他一瓶药,可比钱有用多了,他拿回去给他母亲服下了,当时多少大夫都说他母亲病入膏肓,谁知道喝了那药,身体一下子就痊愈了!”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情?那拿瓶药是白给的吗?” 那人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进入黄沙殿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到底是什么,那哥们儿没告诉我,这好像是个秘密,每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一样,有时候代价很小,有时候代价很大,具体是什么,是不能说的,这也是他们之间的协议,说了,人就会暴毙而亡。” “那你这次来大漠,怎么不把你拿哥们儿带来?说不定他能带我们找到黄沙殿呢,到时候咱们也不用去淘金便能得到无边财富,多好的事儿啊,你那哥们儿呢?怎么不跟你来?” 说到这里,那人低下头来,声音变得沉闷极了,“我那哥们儿……从大漠回来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是场意外……” 第146章海市蜃楼 本来大家都饶有兴致得听着那人说话,听到这样的结局,大家都觉得挺意外的。 “死了?”有些淘金人表示怀疑,“怎么死的?你确定就是意外,不是因为黄沙殿的缘故吗?” 那人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场意外,他死得太突然了,总让人觉得与黄沙殿脱不开关系,他死后没多久,他那大病初愈的娘亲也随着他去了,真是可怜的一家子。” “真是可惜。”淘金人们抱团在一起取了一会儿暖,肚子又开始大唱空城计了,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究是各自躺了下来睡觉。 这一夜纪燃都是窝在星野兄的怀里,睡到半夜,鸡肚子里一阵疼痛,从星野兄的怀里钻出来,结局鸡生三急。 当鸡倒是有一点好处,因为鸡没有直肠,所以大的小的都是一起解决的,他想着,离营地太近解决这种事情终究是有些不妥,大半夜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地上走得远一些,连连回头看了几眼,确定营地的篝火已经很远的时候才开始解决内急问题。 纪燃的鸡屁股扭动了两下,下意识地想要蹲下来。 那么问题来了……你见过哪只鸡像人一样蹲下来解决内急的?容易排泄到鸡爪子上,也容易弄脏屁股毛。 那就站着解决吧,也不行,即便是当鸡了,也总有一种站着拉在裤裆里的感觉…… 就在纪燃冲着大漠的月亮四处比划着从哪儿下屁股的时候,身后忽然出现几个黑影,一麻袋就将他套走了。 纪燃慌乱地不行,各种鸡叫蹬腿,隐隐听到麻袋外面传来了大汉们略带兴奋的声音。 “实在饿得不行了,得亏这只山鸡自己走远了,那小子看得这么紧,我差点还以为没有希望了呢。” 淘金人带着纪燃来到了离营地很远的地方,才将纪燃从麻袋里抓了出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1 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纪燃的两只鸡翅膀,另一只手再他的腿上扯了两下,捏了捏纪燃的鸡腿,而后流着口水感叹,“这只鸡真肥,挨了几天饿,今晚终于能痛痛快快得吃一顿了。” 纪燃扯着几嗓子悲哀地鸡叫了一声,星野兄诶,有人要吃你最心爱最宝贝的野山鸡啦,快来救我啊。 “明儿个一早,那小子要是发现他的鸡不见了……会不会怪罪我们?”当然,方才绑架纪燃的这群人里,也有个别懂事的。“毕竟人家白天给了我们一袋救命水,我们这么做,忒不厚道了吧……” 那人刚说完,后脑勺就被其他淘金人猛拍了几下,“你小子婆婆妈妈这么多做什么?明儿个一早上就说这鸡是自己跑掉的不就行了?有本事等下你别吃,来来来,先生火。” 纪燃苦不堪言,不到最后一步,他不敢说人话 那边的人已经忙忙碌碌得生起火来,大漠的夜晚异常寒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四下里就起了一层雾。 “这大漠也起雾?真是怪异。快把火生大一些。” 大家心心念念地想着吃鸡,也没怎么注意到四周的变化,只有纪燃注意到了。 他扯着嗓子惊恐得鸡叫了几声,非但没有人理会他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人嫌他吵,“这鸡怎么一直叫个不停,你们谁去给他抹了脖子?” 纪燃终于憋不住了,捋直了舌头说了句人话,“看看你们周围!出事儿啦,还有心思吃鸡?” 纪燃说这话的时候雾气太大了,那些淘金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从纪燃口中说出来的,他们听了纪燃的提醒,下意识得朝着四周张望,三四个淘金人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的周围不知不觉中多了许多人! 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就像是忽然之间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也不说话,甚至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声。 淘金人愣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了。 纪燃短暂地松了口气,落在了地上,那帮人现在也没心思吃鸡了,“这些人……” “嘘,别出声!” 纪燃伸长脖子,穿梭在人群里。起先他以为他们是鬼,无声无息,神出鬼没的。可是后来,纪燃发现那些人的脸上是有表情的,他们时而微笑,时而吆喝,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在动,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们不是鬼。这一点纪燃可以确认。 鬼的表情都是呆滞的,而这些人的表情却非常生动,他们在说话,在交流,只是他们的声音没有传达到这里。 “难道是海市蜃楼?”其中一个淘金人和纪燃产生了一样的想法。 “可是这是在夜晚,夜晚也会有海市蜃楼么?”另一个淘金人小声提出质问。 “大漠里的一切向来诡秘,很多事情都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清。也许这些人的出现并不是因为海市蜃楼,但是经常遇到这种怪事的大漠人将这一类忽然出现的人和建筑统统归入了海市蜃楼的范畴。”黑暗中,一只野山鸡说起了人话。 其他的淘金人纷纷觉得既然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便不用怕了。” “对对对,我以前也听大漠里的人说过,有时候在沙漠里过夜的时候,身边就会莫名其妙得多了很多走动的人,他们无法解释原因,而这些忽然出现的事物也不会伤害他们,所以他们便将这一类的现象通通称为海市蜃楼。” 躲在黑暗中的野山鸡又开始发话了。“其实到底是与不是对大漠人来说并不重要,他们不像文人一样爱钻牛角尖。当然,曾经也有人觉得,这更像是一种陨落文明的自我回顾。人有人的灵魂,建筑有建筑的风骨,他们存在的时间足够久,以至于即便是人死了,建筑毁灭了,也会留下这样的残影。” 这些残影在大漠中四处飘荡,成群结队,像孤单游走的灵魂,寻求一场自我救赎。他们想让人们看到他们的存在,记得他们的模样,轮廓…… 消逝已久的人和建筑都一样,不希望自己被世界遗忘。所以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出现着…… 第147章幻术 很显然,纪燃和淘金人此刻看到的,就是这种残影。 这些残影并不会伤害他们,不是鬼魂,更没有生命,所以纪燃并不害怕他们,相反,如果不是这些残影的出现吓到了淘金人,纪燃这会儿已经变成烤山鸡了吧。 趁着淘金人心慌意乱的时候,纪燃火速地朝着远处跑去。 这些残影的规模有些超出纪燃的预料,他跑了许久,周围反而建筑林立了起来,长街集市,各种各样的人不断穿行着,都是无一例外的没有声音,没有呼吸,身体飘飘忽忽的像鬼魂,可以轻而易举得从他们身上穿过。 便在这时候,纪燃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人。 那个人与其他人一样,也是海市蜃楼的残影。他的表情很是慌张,在街道上穿行了一段距离,再三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便一头撞到了墙上。 纪燃还以为他有多想不开呢,估摸着这人莫不是要寻死?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纪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头撞到了墙上消失了……像是忽然融化在空气里。 “这是怎么回事?”山鸡纪燃迅速跑到了那面墙边,因为这一切只是海市蜃楼,全都是残影,所以纪燃并不能当场验证这墙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2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可以看得出这地方很繁荣,在大漠中央倒是有个能对的上号的地方,就是他们即将要去的蜃景城。 他在一边等了会儿,没过多久,那个男人便从墙面上穿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药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纪燃看着那个人,脑海中忍不住想起先前淘金人说过的那个故事,他的朋友找到了蜃景城里的黄沙殿,没有选择金银财宝,而是拿了一瓶药回去救治病重的母亲…… 就在纪燃还在纠结着这些的时候,身后忽然出现一双手,将他从沙地上抱了起来。 “大晚上的,你瞎溜达什么?” 纪燃本想挣扎来着,听到是星野兄的声音,顿时放松了下来。 纪燃看到了梁星野,赶紧诉起了苦。 “星野兄你知不知道我放下差点被烤了?” 巴拉巴拉得诉了一滩苦水,顺带着把刚才看到的残影也告诉了他。两个人一商量,与那些淘金人撕破脸也没用,毕竟大家都是要一起去蜃景城的,看在纪燃没受伤的份上,也就算了。 淘金人比他们先回到营地,看到梁星野抱着纪燃回来,大家都尴尬得不行,谁也没提这个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倒是从第二日起,纪燃自己也留了心眼,绝对不自己一个人离开。 按照羊皮地图行进了两日,所有的水都耗尽了,好在所有人终于抵达了蜃景城。 纪燃与梁星野便是在这时候与那些淘金人分道扬镳的。 蜃景城里有着足够的补给,所有疲惫的商队都会选择在这里休息。 “我以前来过蜃景城,不过这几年这里的变化挺大的,当年我就是来这儿找黄沙殿的,没能找得到,这次如果有机会,还是想要见识一下淘金人口中的黄沙殿。” 纪燃说起人话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是只山鸡。 得亏星野兄提醒他闭上嘴,不然人来人往,被发现了就很难解释了。 纪燃啰嗦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没改的过来,怕被人发现,就窝在星野兄的怀里小声嘟囔,“其实很久很久前,沙漠中有很多座城,后来那些城都被风沙掩埋了,就只剩下蜃景城了。” 蜃景城里的人乍一看很多很多,摩肩接踵那种,可其中一部分都是海市蜃楼里的人,他们是虚无的,是很多年前行走在这里的人,他们的残影重新被投射到了这里。 不仅是人,建筑也一样。仰头看,便能看到街道两边林立着各种建筑,一些建筑与建筑之间是交叠在一起的,那些也全都是海市蜃楼。 所以很多人在蜃景城前卖羊皮地图,因为在城内,你所看到的所有参照物都可能是假的,是虚影。这些虚影每天都会改变,所以每天都有人迷路。只有长年累月生活在蜃景城内的人,才不会被那些虚影蒙蔽双眼。 这样一来,纪燃似乎有些想通了。 先前他看到的那个人为什么会穿过一堵墙,很有可能在当时,那堵墙就是个虚影,是可以随意穿过的,而那堵墙后面,就藏着真正的黄沙殿。 毕竟是沙漠中央的城,平时只有一些商人和淘金人会来到这里,大家挣了钱,总是要享乐的,所以在这里,你能看到许多平时不常见的事物,比如说,幻术。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全大漠鼎有名的幻术表演,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啊。” “星野兄,咱们过去看看!” 在集市的正中央有个自称精通幻术的人在不断吆喝着。 梁星野带着纪燃走到了前面看了一会儿,只见那人捧着个小小的花瓶,瓶口朝下,往沙地山倒了几滴水,霎时间,无数花枝藤蔓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 纪燃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幻术,那些花开得遍地都是,甚至还在朝着远处蔓延,攀上建筑,将整个蜃景城都变得五颜六色的。 “第一个幻术,花开遍地!” “好!” 围观的人群纷纷鼓起了掌,也有人为了检验那些花的真实性,立刻摘了几朵。 不过短短几秒钟,那些花就化为黄沙了。 观众们纷纷开始给钱,也有人不服气,“这算什么幻术?在地上开出几朵花?这幻术只怕是特意表演给娘们儿看的,有没有吓人一些的,给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看的?” 其他人纷纷跟着那人调侃起来。 正中央表演幻术的,是个小伙子,二十出头的模样,“有是有,就怕你不敢看!” “算是爷求你了,今儿个就吓唬爷一次吧,你要是没吓到爷,今儿个就给我麻溜地滚出蜃景城!” 那小伙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请胆子小的自动回避,可别把你们吓着了,胆大的尽管睁着眼睛看这里……”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3 第148章调香 那人当着大伙儿的面,拿出了一个黑布布口袋。 黑布口袋的口子是系好了的,打了个活接。他将活接两端一抽,松开了口袋,两只手撑开了口袋的口子,“来来来,胆子大的您就超里边儿看。” “里边儿什么也没有啊。”看客们纷纷朝着那大口袋里边儿张望着。 “您凑近了看!” 那人干脆走到人群里,将黑布口袋一一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遍。便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黑布口袋里竟然冒出了一只骷髅,那骷髅浑身上下的骨骼都是黑色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手上还抓着一把长剑。起先只是一个,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骷髅从黑布口袋里钻了出来,像是一个军队,还有骷髅马。 骷髅人就骑在骷髅马上,浩浩荡荡地冲上云霄。 地面上飞沙走石,乱成一团。纪燃缩着脖子窝在星野兄的怀里看得很清楚,那骷髅士兵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能闻到一股子腐臭味,显然是死人的味道。 集市之上,骷髅军队在半空中徘徊了几圈之后便朝着更远的地方行进,直到消失不见。 围观的人都吓坏了,特别是最开始不服气出来叫板的那个人,直接两腿发软倒在了地上。 表演幻术的人拿着铜锣走到那人面前,“客官,方才的您看得还满意吗?” 那人两股战战,“满……满意……” “那就给钱吧。” 那人急忙从荷包里摸出了几枚铜板丢进了铜锣里,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围观的其他人也急忙给了钱,大家很快就散了。 那个表演幻术的少年掂量着手上的铜板,一个个数着装进了自己的荷包,正数钱数地起劲呢,忽然听到一个小而清晰的声音。 “这点本事糊弄别人还行,还真糊弄不了我。”纪燃的声音。 那少年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以为方才是梁星野在说话,“你说什么?糊弄不了你?” 梁星野将纪燃的脑袋按了一下,看着那少年满脸不服气的模样,干脆就接着纪燃的话,与那少年道:“你方才所表演的幻术,归根结底,其实都是气味在作怪吧,我说的对不对?” 少年当真诧异了一番,他行走江湖这些年,还真没什么人能看破他的伎俩。 “你接着说下去。” 梁星野摸了摸怀里的山鸡,看了那道具瓶子一眼,“我的意思是,方才我们看到的,其实都是你用气味让我们产生的幻觉。所谓的花开遍地,骷髅遍地,都是因为你提前将特别调配的气味放在了瓶子里,还有这个口袋里,闻到这些气味的人就会产生不同的幻觉。” 梁星野的这番话,着实让少年佩服无比。 自己的伎俩被看破,还真是怪难为情的。少年怂了怂肩膀,对着梁星野伸出一只手来,“我叫陆知鹤,其实我是个调香师,这些小把戏都被你看穿了。” 便在这时,少年发现自己伸出去想要礼貌握手的手背上,蓦得搭上了一只鸡爪子…… 少年吓了一跳,“这是你养的山鸡?” 梁星野点了点头,“他在跟你握手。” 少年惊愕中不忘与鸡爪子握了握,“你养的宠物……挺特别的……” 纪燃伸长脖子,示意要下来走走。 梁星野将他放在地上,于是集市上就出现了这样奇怪的一幕,山鸡一边逛街一边领路,后边儿两个人不慌不忙地跟着。 从少年的口中,梁星野很快便知道,陆知鹤打小嗅觉就特别灵敏,能够成为调香师也是自学成才,没人教过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 “也就是些野路子!”陆知鹤腼腆得笑了笑,“没办法啊,谁让我们这个行当的人都灭绝了?没有人教,就只能自己摸索,但这也就只能顶一时,再往后想要深造,必须得有人指点才行,这不,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来的蜃景城。” 梁星野些微得诧异了一番,“哦?这么说?蜃景城里还有别的调香师?” 陆知鹤吸了吸鼻子,“蜃景城里黄沙殿的传闻你总是听说过的吧,传闻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调香师就住在黄沙殿里,他是黄沙殿的守护者。所以我才来这里寻找黄沙殿,我想让他教我更多。” 前头,山鸡被路人不小心踩了脚,凄凄惨惨得叫了两声,就跟成精了似的,将鸡爪子举起来,没过多久又被梁星野抱在怀里。 “诶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4 “听着呢,你继续说。” 陆知鹤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知道为什么传闻里说,进入黄沙殿的人都要给予一样东西吗?” 梁星野摇了摇头,在路边摊上买了些馒头,撕成小块喂鸡。 “那是因为住在黄沙殿里的调香师在调配气味的时候,缺少了某些原料,所以他只能从进入黄沙殿的人身上索取,有时候只是一缕头发,这样的代价还算是小的,有时候是某种情绪,或开心,或愤怒,或悲怆,或委屈……只要是他缺了,便会从进入黄沙殿的人身上拿走,举例来讲,被拿走开心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觉得开心,不会再露出笑颜了;而被拿走愤怒的人,则会彻底变成一个不会生气的老好人,无论其他人怎么挑衅,做多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生气,是不是很神奇?” “确实很神奇。”梁星野给山鸡纪燃顺了顺毛,“那他会拿走别人的生命吗?” 陆知鹤想了想,“会,他会拿走别人的生命,然后将这些生命赋予到气味中去,这样一来,那些闻到气味的人的寿命便会被延长,即便是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也会瞬间痊愈。很多人都觉得调香师和技艺高超的大夫差不多,其实不是,调香师所调配的每一种气味,里面用到的每一种原料都是及其珍贵的,不是用银钱就能衡量的,调香师大多冷漠,他们没有救死扶伤的义务。可我不想做个冷漠的人,我想学习更高超的调香技法去造福更多的人,我想看看,我到底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第149章献祭 他们在集市之中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闹。 “前面发生了什么?”陆知鹤饶有兴致地凑上去。 从前边儿来的路人顺嘴说了句,“没什么,就是一个老乞丐发疯了。” 只见那个老乞丐从街头跑到街尾,见着人就冲着大伙儿喊,“快跑啊,大沙暴要来啦……” 路人纷纷躲开了老乞丐,甚至还有人对他拳打脚踢,饶是如此,老妻乞丐依然满脸惊恐得提醒着众人,“所有人都会死,一个都逃不掉!逃不掉的!” “这个老乞丐真的是疯了。”路人们不断嘲笑着他,“你看看今儿个这天色,万里无云,风轻云淡,哪里来的大沙暴?” 那人说着话呢,被老乞丐猛地抓住衣襟,“你不相信我?这场沙暴非同寻常,三十年前我亲眼见到过,风沙来临的时候彻底埋没了一座城,城里的人全都死了!蜃景城是大漠中央的最后一座城了,逃不掉的,大沙暴又卷土重来了……” 老乞丐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悲怆之时,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跟三十年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老乞丐的一番话让纪燃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一边的陆知鹤看到老伯全身是伤,衣衫褴褛,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得将他搀扶了起来。 “老伯,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怎么知道大沙暴就要来临的?不瞒你说,我在这里住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沙暴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大家紧闭门窗,总能熬过去的。” 老乞丐看到陆知鹤一脸真诚的模样,不由地叹了口气。 “小伙子,你听说过永宁城吗?” 陆知鹤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 “三十年前被埋没的那座城,就是永宁城。”老乞丐说着,便问梁星野要了那张羊皮地图,摊在地上,用碳灰在上面画了个大圆圈,随后又在大圆圈上画了个小圆圈,“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漠还不是大漠,这里也曾和岭南一样美丽,青山绿水,牛羊遍地。” 老乞丐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泪光,“这里有很多座城,一座挨着一座,每一座城都是繁荣昌盛的模样。”老乞丐一边说,一边在大圆圈边画了许许多多个小圆圈,每一个圆圈都代表一座城,“这些城都是围绕着正中央的水源而建造的,那片水源是这些城的命脉,可是忽然有一天,正中央的水源消失了。” “消失了?”梁星野这会儿也变得好奇起来。 “对,一夜之间,水源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的城都断了水源,很多人走了,却还有很多人依旧在坚持,不愿意离开,因为这里有他们毕生的基业。” 老乞丐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后来,城里忽然出现一种传闻,一时间,大街小巷的人都谈论了起来,有一个调香师来到这里,说需要一个城的人用自己的生命拿来献祭,献祭过后,水就会回来,当时很多人都不信,可也有很多人信了。” “再然后呢?”陆知鹤越发好奇了。 老乞丐坐在地上,“再然后,所有人为了生计,提议先拿最小那座城下手,那个调香师与大家再三确认过后,第二天便刮起了大沙暴。大家将门窗紧闭,等到沙暴过后才出来,奇怪的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他们发现,那个最小的城变成了一座死城,城里的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老乞丐的这个故事里,提到了调香师,陆知鹤对此非常感兴趣,便追问了起来,“那水呢?水回来了吗?” 老乞丐点了点头,“在那些人消失得同时,水回来了。那个调香师在离开的时候告诉所有人,一次献祭只能维持三十年,三十年过后,水会再次消失,只有再次献祭,水才会回来。” “竟有这样的怪事。” “往后,每隔三十年,事情就真如那个调香师所说的那样,水会如期消失,一日没有献祭,便不再回来。城与城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所有人都在拉帮结派地将其他城踢出去献祭。”老乞丐用焦炭一一将那些小圆圈划掉,“这些城市每个三十年便消失一个,最后只剩下两个最大的城,永宁城和蜃景城。” 老乞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每次的献祭,都会由城里的人投票决定,当年蜃景城的人口比永宁城多了一些,所以永宁城便在三十年前的大沙暴中消失了,只剩下蜃景城了,蜃景城的人都知道,这场战役没有最后的赢家,再过三十年,这座城还是会灭亡。” 说到这里,老乞丐忽然不说话了。 “老伯,你怎么了,继续说下去啊……”陆知鹤正听的兴起。 便在这时,老乞丐癫狂得笑了起来,指着那些路人和商贩,“你们看看,如今蜃景城内的人,还剩下一个当地人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5 老乞丐这么一说,梁星野也很快注意到了,蜃景城内行走的人,大多都是外来的商贩,要么就是淘金人,还有那些被黄沙殿的传闻吸引,前来寻找黄沙殿的人,竟真的看不到一个当地人。 “还不明白吗?”老乞丐死死第抓住了陆知鹤的衣领,“所谓的黄沙殿的传闻,都是城里的人编造出来的!他们就是为了将你们哄骗而来,你看看那些商贩,还有数不清的淘金人前赴后继地来到这里,等到凑够了人数,城门一关,所有的人就都成了替死鬼,哈哈哈哈,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法子,用别人的命,替代自己的命,再换来三十年的水源!” 纪燃大惊,慌张得啄了啄梁星野的手背,这会让他又不能说话,实在是憋得慌。 “当年我亲眼见证了永宁城的惨状,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城里的大部分当地人其实在两日前便全部撤走了,那些在蜃景城的城门前卖羊皮地图的人,其实暗地里在清点入城的人数,现在一切都晚了,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第150章下……下蛋了…… 听老乞丐说完这些,梁星野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与陆知鹤匆匆装满水袋,带足干粮想要离开这里,从长计议,谁知刚到城门前,便看到城门紧紧地闭着,除了他们,还有一些商贩和淘金人也都簇拥在门前,嚷嚷着要出去。 “城门怎么关了?我们还要出去办事的。” “别出去了,听说是沙暴要来了,关上门是为了你们好,赶紧找个地方躲着吧。” “沙暴?原来那个老乞丐说的是真的。” 大家听闻大沙暴要来,纷纷折返回城内,在沙漠里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说是过了今晚城门就会打开,大家记得回去之后紧闭门窗,没有什么事情千万别出来,太危险了。” 眼看着要出城的人全都散了,陆知鹤这下着急了,“怎么办?难道我们都要在这里等死吗?” “老乞丐说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依我看咱们今晚就住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要看看会出什么事情。”梁星野怀里的山鸡说话了。 陆知鹤瞪大眼睛,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山……山鸡成精了!” 纪燃白了他一眼,“别大惊小怪的把其他人招来,星野兄,将我放下来,我觉得肚子坠坠的,丹田有些发烫,可能是要变回来了。” 陆知鹤骇然,“鸡也有丹田的吗?” 纪燃能变回人样当然方便一些,梁星野迅速找了间客栈住下。陆知鹤还是头一次见到能说话的鸡,死活不肯离开,非要跟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近距离观察。 “将被褥铺好,软和一些最好,就将我放在被褥上,诶诶诶,丹田好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了。” 纪燃被好好地安放在床铺上,整只鸡蹲在软绵绵的被褥上,闭上眼睛直嚷嚷,“肚子痛……丹田……我的丹田……” 陆知鹤在一旁掏出小本本记录下这一刻,关键时刻还不忘发问,“到底是肚子痛还是丹田痛啊?” 纪燃憋了一口气,说实话,像今日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发生,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内丹即将修复完成,另一方面又觉得丹田坠坠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憋足力气,竭尽全力地将堵住丹田的东西冲开。 陆知鹤拿着小本本站在一旁越发紧张了,他将纪燃的样貌画了下来,草草几笔,就勾勒出一只山鸡蹲在被褥上的模样,在纪燃发力之时,他也紧紧的皱着眉,那边,纪燃终于长舒一口气,将堵住丹田的东西冲了出来,陆知鹤眨巴眨巴眼睛,用笔蘸墨,在鸡屁股底下熟练地勾勒出一个椭圆,末了,放下毛笔长舒一口气,“我当是怎么了呢,原来是下蛋啊。” 被褥上,山鸡纪燃脖子上的毛全都竖起来了,“什么!” “什么!”同样说出这句话的,还有梁星野。 纪燃一脸不可置信得抬起自己的屁股,往自己的两腿之间看了一眼,还真是个蛋! “我我我……”他挥舞着翅膀在自己的头顶山扇了两下,“星野兄,我活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是只母鸡……” 说完,便僵直着身子,两眼发黑得直踉跄,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变成动物也就算了,性别竟然也能胡乱变! 陆知鹤合上小本本,将那鸡蛋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看着纪燃备受打击的模样,他有些不解地问梁星野,“他这是怎么了?这难道是他第一次下蛋?” 梁星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纪燃。 “确实是第一次。” 陆知鹤哦了一声,“那想必是有些紧张。”他将鸡蛋捧在手里,凑近纪燃,好心开导他,“那个……我不知道叫你什么,我就叫你鸡精吧。鸡精啊……第一次下蛋紧张是难免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我都能告诉你。这个鸡蛋啊,通俗地讲呢,分两种,一种是有爹的鸡蛋,一种是没爹的鸡蛋,不晓得你这颗鸡蛋到底是有爹的还是没爹的。这个你应该自己清楚吧?” 纪燃生无可恋地瘫倒在床上,“应该是没爹的鸡蛋……” “哦,这就好办了。”陆知鹤笑了笑,“有爹的鸡蛋可以孵小鸡,没爹的鸡蛋嘛,你要是不想要,我也可以帮你处理掉,做顿早饭什么的……” 纪燃这会儿根本不想再听到鸡蛋两个字,他用鸡翅膀遮住了自己的脑袋,“拿走拿走!拿了滚!” 陆知鹤用嘴叼着毛笔,一手捧鸡蛋,一手抓着小本本,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6 然而,门还没来得及合上,梁星野便有看到陆知鹤着急忙慌地折返回来了,手里依旧捧着那颗鸡蛋,说话的时候语无伦次,“出……出大事了……” 梁星野将他叫了进来,关上房门,“出什么事情了?你别慌,慢慢说清楚。” 陆知鹤整个人的脊背贴着紧闭的房门,“外面……路上,客栈里,到处都是人……” “这地方不是有海市蜃楼吗?想必是海市蜃楼里的人,这种情况在蜃景城很常见,不足为奇吧?”梁星野倒了杯水,杯口微微倾斜,纪燃生无可恋得喝了几口。 陆知鹤急忙摇头,“不是……不是那种人……以前看到的海市蜃楼里的残影,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跟正常人互动的,但是方才我出去,就连走道上也都是人影,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他们竟然都停下脚步看着我,看着我!” 被褥上,纪燃有气无力道:“会看着你的,想必不是人,全都是亡魂了……” 为了验证纪燃说的话,梁星野特地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才万分肯定,“确实是魂,我想不通,这么多魂都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看他们的衣着,好像生前都是大漠里的人,外面很多人都被吓坏了。” 陆知鹤除了调香,就没什么其他本事了,他也被吓得不轻,“不过我看那些亡魂,好像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 梁星野日常将剑擦拭了一番,“你想多了,他们不伤害我们,纯粹是因为现在天还没黑。” 第151章不省人鸡事 陆知鹤不安地靠在了门边,“现在城门紧闭,那些人是想彻底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了,外面四处都是这些亡魂在游荡着,我们该怎么办?” 纪燃这会儿终于打起些精神,他从床上跳了下来,让星野兄抱着他去窗边看了一眼。 夜幕降临,天色暗淡,街道上不断传来各种各样的尖叫声。 借着稀薄的灯火,纪燃隐约看到那些亡魂正在不断地附身到大家身上,而后那些人的表情变得越发麻木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那些人到底要要去什么地方?” 梁星野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唯有跟上去才知道。” “跟上去?开什么玩笑?”陆知鹤惊慌极了,“外面那些亡魂看到人就附身,难道你们有什么法子能阻止那些亡魂附身的?” 纪燃的鸡脖子晃动了两下,“那倒是没有,我们平时妖魔鬼怪那种东西接触得多了,可是亡魂却很少接触,照我看来,被附身这种事情是防不胜防的,眼下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若是发现我们躲在这里,便是天王老子来也挡不住他们扑上来。”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除非,你能让他们觉得我们与他们一样,是同类。”纪燃看向了陆知鹤,“比如说,用气味?” 梁星野觉得纪燃的方法很不错,“若是你能制造出一种气味,让他们以为我们是他们的同类,那我们便能跟着那些被亡魂附身的人,看看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陆知鹤瞬间觉得自己的压力好大,“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可是我所有的本事都是我摸索出来的……”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尖叫声,陆知鹤终于下定决心地搓了搓手,“那我试试吧。” 他将自己的行李打开,里面的东西并不多,笔墨纸砚,一本记满了各种见闻的小本本,一些简单的调香材料,一个研钵,一根石杵…… 陆知鹤翻开了自己的小本本,认真地翻找着,“我记得,先前游历的时候经过石原,那里有一个枯骨潭来着……” 纪燃这会儿也想起来了,“对对,原来你也去过石原,也去过枯骨潭啊!” 陆知鹤终于翻到了那一页,这家伙画画的本事不错,寥寥几笔便将整个枯骨潭勾勒了出来,有些地方甚至还做了标注。 “那个地方是石原人专门用来下葬的地方,所有的石原人死去之后都会被运送到那里,久而久之,枯骨潭便产生了一股味道,这种味道你们闻不到,唯有嗅觉特别敏锐的人才能察觉得到,那是一种……”陆知鹤皱了皱眉,“死亡的味道。” 他一拍脑门,“啊,我还特地取了些枯骨潭的水来呢。”说着,陆知鹤又开始翻起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瓶,打开塞子闻了一下,“对,就是这个!” 接下来,陆知鹤便有了初步的想法。 他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放进研钵里研磨成粉末,一边说,一边还不忘与他们解释,“这个是蛤蟆皮!” 有抓起一块黑乎乎的,像腊肉一样的东西,“这个是我在路上捡的动物尸体,风干了比较好保存,你们闻闻这股味道,臭不臭?咱们就是需要这种闻起来像是死了很久的味道,才能骗过那些亡魂。” 纪燃蹲在桌子上,看着陆知鹤又往研钵里丢了一小块类似于脚皮一样的东西,他有些犯恶心,“不是我说,做你们这一行的,还真是不怕脏不怕累……” “好了!”陆知鹤将那些研磨而成的粉末与之前在枯骨潭取的水混合在了一起,“抹在身上试试看。” 为了确定这玩意儿确实有用,陆知鹤先在自己的身上试验了一遍,安然无恙得出去走了一圈之后,才让梁星野也抹上。 “确定过了,那些亡魂将我当成他们的同类了。” 这调制而成的水别说是那些亡魂了,就连梁星野自己也都能闻得到那股腐臭味。 陆知鹤在梁星野的肩头撒上一点,而后看向纪燃。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7 纪燃下意识得往后一缩,“鸡就不要了吧……” 话音刚落,就被他们抓去蹂躏了一遍。 当天夜里,陆知鹤与梁星野他们混在了被附身的人群之中,想要跟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看,外面月明星稀,根本就没有沙尘暴,那些人只是诓骗我们,将我们困在了城门里。” 街道上,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层层叠叠地嵌套在一起,路上人来人往,有亡魂,也有被亡魂附身的人们。 他们跟了一会儿,便发现街道上起雾了,原本近在眼前的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再走远一些就彻底看不到了。 “跟紧一些,别走丢了。”陆知鹤朝着四周戒备地张望着。 走着走着,他们便发现不对了,先前他们跟踪的被附身的人全都消失在了茫茫大雾里,仿佛凭空被这座城吞没了。丢失了跟踪的目标,他们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蜃景城内乱转悠。 陆知鹤眯着眼睛,朝着前方看了看,“那是不是有个人影?” 他加快了脚步,“走啊,咱们跟上去在,这回可别跟丢了。” 身后的梁星野抱着山鸡纪燃飞快地跟上。 那人影在茫茫大雾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站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全身上下依旧隐没在雾气里对他们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陆知鹤向前一步问他,“你是什么人?” 那人沉默了,一句话也没说。 “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从雾里走出来说话!” 便在这时,前头的陆知鹤忽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纪燃懵了一下,又察觉到自抱着自己的星野兄也冷不丁地栽在了地上。 “星野兄?星野兄?”纪燃啄了啄他的头发。 浓雾里,那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星野兄?”纪燃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但他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那男人便在这时候走到了纪燃的面前,纪燃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他一眼,眼皮一沉,也不省人(鸡)事了。 第152章鬼门关 纪燃是在天亮的时候醒来的,醒来时自己已经变回了人形。 他有些迷茫地看着四周,怎么在屋子里?他明明记得他们昨天晚全都晕倒在街上的,怎么今儿个早上一睁眼全都躺在屋子里了? 而且还是昨天晚上他们在客栈里预定的屋子。 一旁,梁星野与陆知鹤也陆续醒了过来,神奇的是他们都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知鹤憨头憨脑地看了纪燃一眼,“你是哪位?我好像从未见过你。” 纪燃没有理会他,这种事情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除了纪燃之外,他们都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所以昨天晚上我们到底怎么了?”陆知鹤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依旧什么也没想起来,关于昨晚的记忆,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你们再仔细想想?”纪燃坐在床沿,比划了两下,“昨晚我们本想跟上去看看大家都去哪儿了,谁知跟丢了,迷雾里出现了一个人,他说我们不该来这儿,说完你们就全都倒在地上了,我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纪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至于为什么三个人之中只有他保留了昨晚的记忆,纪燃觉得可能昨晚自己是一只山鸡,毕竟和人不一样,没着了那人的道。 梁星野推开门,神色有些疑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太阳都在头顶了,起码也是正午了。”陆知鹤走到了客栈外面,“街道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所有人都去哪儿了?” 纪燃紧随其后地走到了街道上,挨家挨户地朝里看了看,屋子里不见半个人影,城门依旧是紧闭的模样。 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纪燃记得昨天这里的街道上海市人来人往的模样,沿街的摊贩,客商,还有数之不尽的淘金人都曾充斥在街道上,可现在,他们竟然全都像是蒸发了一般,街道上死寂一片。 “我觉得,可能是昨天晚上大家都被亡魂附身的原因,亡魂附身过后,便操控着那些人一起去往一个地方,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8 便在这时,破旧的摊贩后面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咳嗽声。 “老伯?原来你也在!”纪燃终于发现,这座城中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存在,而那个人就是之前的老乞丐。 “老伯,你跟我们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老乞丐着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晒着太阳,“我昨日在街上让大家离开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所有人的命运,可是经过一夜,我发现那些人若是真的听信了我的话全都逃离蜃景城,那么我便犯下了一个弥天大错。” “你能具体说说嘛?”陆知鹤现在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老乞丐看向他们三个人,“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幸存下来吗?因为人数足够了,而我们四个,是多出来的。” “我们是多出来的人?我不明白,那其他的人全都去了哪里?”纪燃继续追问着。 老乞丐叹了一口气,“他们全都死了。” “是你亲眼看到的吗?”梁星野问道。 老乞丐摇了摇头,“不,是黄沙殿里的人告诉我的,昨晚我误打误撞进入了黄沙殿,是那个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在一次巨大的沙尘暴中,处在大漠中央的鬼门关露了出来,有一队淘金人误打误撞地打开了鬼门关,那门一旦打开,便要用无数条人命去填上。” 老乞丐接下来说的话,渐渐地将之前一切的线索全都串了起来。 很多年前的大沙暴,将长埋在黄沙底下的鬼门关露了出来,有一队前往大漠淘金的人,以为那扇门里会有无尽的宝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打开了那扇门。当时他们的水源用尽了,所有人都快渴死了,其中一个淘金人便跪在了那扇门前祈祷,希望老天爷能给他们取之不尽的水源,门被打开后,那人的愿望竟然就这样实现了,源源不断的水源从鬼门关里流了出来。 可是许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鬼门关一旦打开,便只能用人命去填。 当时大漠里的人并不知道这个泉眼便是鬼门关,他们以为自己发现了取之不尽的水源,于是便在水源边建造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殊不知,每一个喝过这个泉眼里水的人,到最后都要用自己的命去填鬼门关,只不过是谁先谁后的问题。 那些靠着水源不断变得繁荣的城,也因为水源走向毁灭。 这是一个漫长的填补过程,足足耗费了几代人生命。 “而就在昨晚,最后一批人用性命去填补了鬼门关,鬼门关被彻底关上了。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安然无恙,有两个原因。”老乞丐想起这些依旧心有余悸,“第一个原因是我们只饮用了很少的水。” 纪燃随即点了点头,“对,我们昨天才刚来,自然只饮用了很少的水。” “第二个原因是我之前说过的,填补鬼门关的人数足够了,所以我们四个才得以幸存下来。”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鬼门关合上了,再也没有取之不尽的水,大漠中央的最后一座城注定要走向灭亡。 “等等!”就在老乞丐转身离开的时候,陆知鹤拉住了他,“你说……你进入了黄沙殿?黄沙殿是真实存在的?那你付出了什么代价?你又得到了什么?” 老乞丐笑了笑,“我只能告诉你,黄沙殿是真实存在的,而我付出代价后得到的,便是我想要知道的真相,你们很幸运,什么也没有付出,便知道了鬼门关事情的始末。不过从现在开始,为你们担心一下自己吧,蜃景城里的水源枯竭了,很多人死了,剩下的人也都离开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看看你们周围吧,这些海市蜃楼和所有的建筑重叠在一起,这里像迷宫一样复杂,走不出这座城,你们还是会死。” 老乞丐说着,便拄着拐杖离去了。 陆知鹤在后头追问他,“那你呢?你知道出去的路吗?你知道该怎么走出去吗?” 老乞丐没有回头,声音却从远处传来。 “没有明天的人,出去又能做什么……” 第153章缺水 纪燃看着那老乞丐越走越远,心中隐约觉得不安。 “那个老伯说的话不错,我们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纪燃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烈日炎炎,城内的沙地上涌出一波又一波的热浪,隔着一层热浪看着周围的一切,原本就不清晰的建筑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梁星野觉得,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没有水。 “这个地方错综复杂,要想出去的话,得先找到水,不然就算我们出去了,也会很快渴死在沙漠里。” 三个人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开始沿着见到朝着一个方向走,在街道两旁的建筑里翻看了好几个时辰,水壶是空的,水袋是空的,到处都是干涸的模样,没有一滴水。 “怎么会这样?竟然真的找不到一滴水……就在昨天,这里还有许多人,一夜过去,人全都消失了,连所有的水都消失了!”纪燃有些慌张。 梁星野找了块素色的丝巾,仔细地替纪燃系上,“陆知鹤,这里的丝巾你也拿一条包在脑袋上,太阳实在是太毒了,这样会好一些。” 他觉得城内的水源之所以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是因为这些水本就是从鬼门关里被取出来的。 如今鬼门关彻底合上了,所有的水自然也都消失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199 沙漠只是回归到原本的模样罢了。 几个时辰过去了…… 太阳渐渐下山,他们依旧没有找到一滴水。 大家都很口渴,如今他们找不到水也就算了,在城内转悠地久了,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了。入了夜,他们便随意找了间屋子落脚,为了保持体力,他们必须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太阳还没升起,他们便又开始为自己寻找出路。 纪燃早上起床的第一感觉就是渴,非常渴。为了不吵醒陆知鹤,他便跑到了屋子外面咳嗽了一番。 嗓子痛得很,嘴唇起了皮,感觉嘴里的唾液都变得粘稠起来。 梁星野的情况没有比他好多少,就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他又出去找了一圈,若不是一路上做足了标记,大概根本就找不回来了。 纪燃咳嗽的时候,他恰好从外面回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还是没有找到水,但我找到了一些果子,不大新鲜了,好歹有些水分,你先把这个吃了。” 梁星野找到的果子不多,只有三个,他叫醒了陆知鹤,将果子递给他,回到外面的时候,纪燃已经将那果子吃得差不多了,他又将自己那份递给了他。 纪燃看着那果子,着实推拒了一番。 “我不吃,这是你的份,星野兄,你这份我说什么也不会吃的。”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多出来的,你的身体状况比我差,脱水症状比我严重,乖,把它吃了。” 纪燃的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星野兄说吃过了其实是骗他的,每次遇到这种状况,他都会想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前头的。”看着纪燃略带不安的模样,梁星野继续安慰他。 纪燃有些失落,“若是我现在是只动物就好了,兔子也好,老鼠也好,起码这样的果子我只需要一小半,剩下的都能留给你们。” 屋子里,陆知鹤吃完了果子,依旧觉得疲惫。 三个人没有多作耽搁,立刻出发了。 “我觉得,我们与其在城里乱转悠,不如出去搏一搏,我听闻沙漠里有很多暗河,都是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出去了至少还有活路。” 街道两边的屋子,他们大致搜刮过一番了,他们发现,城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在以飞快的速度腐烂着。 譬如一个苹果,往常可能要十几天才会腐烂,可在这里,仅仅只需要几个时辰便腐烂了,即便他们找到了其他含有水分的食物与果子也存不住。 梁星野仔细想了想,同意了陆知鹤的观点,不管怎么样,总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今天咱们就分头行动,这里的岔路多,街道建筑又都与海市蜃楼重叠在一起,情况错综复杂。其实早上我出去的时候便试验了一遍,如果我们每路过一个岔路,都在显眼的地方做上标记,那么就一定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梁星野很快就将自己做标记的方式说了出来,“比如,我们沿着一条路走的时候,一路上都在自己的右手边的建筑上做标记,那么便能轻易分辨出这条路是走过的还是没走过的。”梁星野说着,便用石头在路边的墙面上画了个大圆圈,“我们将这里定为集合的地方,每个人都用不同的记号做标记,顺着自己前行的方向在右手边做记号。” 一开始也不能太长时间不集合,安全起见,梁星野定了个时间。 “便在太阳升至头顶最高处的时候,所有人在这里集合,若时间到了有人没有回来,我们便会循着标记去找,记得一路上一定会要多做标记。” 大家规划了一下各自即将要去的方向,便朝着三条不同的道路出发了。 陆知鹤恨不得每隔三步便做一个标记,生怕自己会迷路。 梁星野则是比较从容,尽量用最快的速度探最多的路,走完一条,便开始折返到岔路的地方继续探第二条路。 至于纪燃这边,起初问题不大。 可走了没多久,他便在路中央发现了昨天的老乞丐,上去一探鼻息,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老乞丐并没有受伤,眼睛是闭着的,脸上的表情非常安详,他甚至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以一个寿终正寝的姿势躺着,双手搭在腹部,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怪不得老乞丐昨天会说那样的话。 他说自己是个没有明天的人,难道早就知道自己活不过第二天?所以早早得换上了衣服,安详地躺在了这里? 纪燃并不清楚老乞丐的死因,他猜测,这大概跟黄沙殿脱不了关系。 在黄沙殿里,他没有选择金银财宝,纪燃觉得,老乞丐也许是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他想要知道的真相。 第154章人世间的圆满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0 纪燃将老乞丐埋葬在黄沙里。 洒下最后一抔沙土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老乞丐说过的那些故事。 大漠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的父母都死在了大漠里,所以他没有了父母,从小乞丐,长成了大乞丐。 他用尽一生去追寻事情的真相,想要知道几十年前,父母在城中消失的真相,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人生也就别无所求。 一条命的代价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已经圆满了。 就是这份追寻到圆满便别无所求的心境,让他躺在这里,连等待死亡的时候,都是如此安详幸福的模样。 人生从残缺到圆满之后,就再也别五所求了。那么属于他自己的圆满又是什么呢? 逃离这里?修复内丹?重新回到天上做个不起眼的散仙?可若是星野兄不随他到天上去,他一个人凌驾于九霄之上又有什么意思? 纪燃拍了拍手,掸走手上的沙子,而后对着老乞丐的坟包磕起了头。 彼时他的心境是虔诚的,一个,两个,三个。磕到第三个,依旧保持着匍匐在地面的姿势。 他缓缓睁开眼,随处可见的黄沙近在眼前,闪动着细碎的光。猛地一下,他的心境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若是星野兄不随他上九霄,那还有什么意思?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奔着天长地久去,若是星野兄不想上九霄,大不了他这个散仙就不做了,内丹也不修复了,就陪着他留在人世间又又何妨? 春天就留在岭南,看看这大好的山水茶园,在茶雾缭绕的山岭间,采几片茶叶,剥一颗新笋;夏天就往石原行进,在戈壁滩上捡石头,在狭窄的悬空栈道上与淳朴守信的石原人互相传话,他也会耐下性子雕一块玉,送给心爱的人;他们会在路上度过一整个秋天,停停走走,路过火红的枫叶林,坐在铺天盖地的红色叶片上亲吻对方;再往前走,看到雪线,便意味着迎来了极北的冬天,他们裹上厚重的衣物,看雪凿冰,互相取暖,围着炭盆吃五熟釜,辣味儿附着在舌根上,呵一口气,脱下一件外套,捞起刚烫好的肉片与菌菇,放进对方的碗碟里…… 其实这么想想,人世间的风景是远胜于九霄之上的仙宫府邸的。 纪燃在起身的那一刻,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他是幸运的,那份圆满早就被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活下去,便能轻松得到。 …… …… 正午时分,梁星野与陆知鹤在约定的地方碰面。 “我的那个方向全都是错综复杂的街道,我还没有探完,不能确定出口究竟在不在那里。”陆知鹤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头脑发晕,脱水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了。 “我得休息一会儿,避开最热的时候,下午再出发。对了,另一位小兄弟呢?还没有回来?” “没回来。”梁星野越发担心纪燃的情况了,他叮嘱陆知鹤,“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他。若是我也没回来,你便循着他做的标记去与我们汇合。” 他担心纪燃遇到不测,又或者是身体脱水晕倒在路上,正午的太阳如此毒烈,若是没有什么遮蔽,必然性命垂危。他一路上按照纪燃做下的标记寻找着,街道两边的每一间屋子都不放过。 纪燃做的这个标记有些特别,这是他在出发之前苦心思量的结果。 起初为了比较具有代表性,他在最开始路过的那些屋子外墙上用石头画了只足够代表他身份的山鸡,再往后,山鸡太复杂,画不动了,便开始偷懒,只画了一个鸡头……走到最后,有心无力,干脆是连鸡头都画不动了,便开始写“正”字,写了几个“正”字还是觉得笔划多,后面的标记都只是草草画了个“一”。 梁星野看着这些标记,典型的纪燃作风,又好笑又担忧。 只是这个“一”的标记,实在是和墙面上普通的划痕太像了,他在折返回来的时候,很有可能走丢。 梁星野一路循着记号,找到了老乞丐的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体倒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一看就是出自纪燃之手。他在这里埋葬了什么人,再往前走便看不到记号了,说明他埋葬完人后就往回走了。 想到这里,梁星野缓缓转身,按照来时的路折返,在另一个岔路口,又看到了一个别样的标记。 纪燃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做的标记太马虎了,所以在折返的时候经过岔路口,为了引人注意,特意画了一条狗,生怕看到标记的人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还特意在狗尾巴后面做了标注:我朝此路走了。 顺着这条岔路走到头,又是几条岔路,其中一条岔路的墙面上,又画着一只不伦不类的鹦鹉,鹦鹉脑袋旁边标注:似乎发现黄沙殿踪迹,速来寻我。 其实纪燃一开始是走错了路,本想回去与他们汇合,却误打误撞发现了黄沙殿的踪迹。 他越往前走,便越是觉得这条路熟悉,很快他就想起来,是自己变成山鸡即将被淘金人吃掉那晚,沙漠中央也曾出现过海市蜃楼,他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了一个神色可疑的青年,轻易穿过一堵墙。 眼下,纪燃已经按照记忆里那个青年的行进路线,来到了这堵墙边。 他们现在的状况是全都被困在黄沙殿里,根本找不到水源,与其被困死在这里,不如找到黄沙殿来换取一条生路。 “就是这里了。”纪燃的嘴唇已经干裂了,身体也非常虚弱,缺水的第二天,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他在墙边站定,缓缓朝着墙面伸手,那手竟然真的穿过了墙面。 很好,这条路的尽头只有这堵墙,看似是一条死路,实则是条生路。 纪燃捡起石块,在与这面墙相邻的其他墙面上标注了无数指向这面墙的箭头,并标注:墙可穿,许是生路,黄沙殿内等你们。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1 第155章地裂 纪燃知道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这就更加坚定了他想要找到黄沙殿的想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只想让大家都活下去,即便是失去了什么,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他在穿过那堵墙的时候,感觉周围所有的热量都消失了。 那面墙的质感很奇怪,像一扇用水做的门。穿越的时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可那股凉意却一直能渗透到骨子里去,墙外烈日炎炎,墙内又是另一个世界。 冷。 好似置身极北一般寒冷。 纪燃抱着手臂,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向前迈了一步,随即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 墙后的世界广阔无垠,像大海一般,一眼看不到边界。 在这个看不到边界的世界里,遍地都是死者。 他们的表情或哀怨,或平静,或惊慌,或淡然,他们全都是蜃景城里消失的人,灵魂用来填了鬼门关,肉身依旧遗留在这里。 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死去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哀的死亡气息,这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纪燃的胸腔发闷。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他不认识的,纪燃在尸体间穿行着,偶尔也能看到几个熟悉的淘金人。他们全都平躺在地上,四肢舒展,值得让人注意的是,所有死者的手腕和脚腕上,都被套上了一种特殊的金色圆环。 纪燃蹲下身准备探查,一蹲下来,便能闻到浓烈的香气。 这些香气都是从那些金色圆环里飘散出来的。 纪燃从头上拔下一根束发用的簪子,将圆环撬开,竟然从里面倒出了一些黑漆漆的东西。 “这是什么?” “沉香,檀香,龙脑香一类的东西。” 纪燃的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纪燃猛地回头,看到自己的身后竟然生不知鬼不觉地站了一个面具人。 那人头上戴着金色的面具,因为时间久了的缘故,看上去稍稍暗沉,那金色面具的造型也是极其夸张,自两鬓处延伸出像是鸟类翅膀一样的金羽,那金羽一直延伸到头顶,最顶端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蛇,蛇眼的位置镶嵌了两颗红宝石,以居高临下得姿态睥睨着低处的纪燃。 没等纪燃发话,那人伸手凌空一抚,那些被纪燃倒出来的香料纷纷悬浮起来,自动回到了金色的圆环里。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像是虚无缥缈的烟气,又像是摸到却又抓不住的点点荧光,神秘至极。 “这是我家乡的习俗,人一旦死亡,就将金缸套在死者的四肢上,加入沉香,檀香,龙脑香之类的,堆积木柴焚烧,人的灵魂便会伴着燃烧时的烟气,一同登上往生极乐。” 纪燃不清楚那人的身份,唯一能将他联想起来的,便是那天晚上出现在雾气里的男人。 看得出,这个戴着面具,穿地像萨满祭司一样的男人,也是看惯了生死的人。 在面对遍地死者的时候,他依旧能淡然从容,毫不畏惧。 男人说着,便在纪燃面前摊开手掌。 男人的手掌心里,莫名出现了一团碧绿的火光,他将手掌移到了纪燃的面前,托举着那团绿色的火光,“你可愿与我一起超度他们?” “恕我直言,你家乡的习俗,并不能超度这些根本就没有灵魂的人。即便你将他们的尸体都焚烧干净,他们也不可能往生极乐。” 纪燃的这番话有些唐突冒昧,男人听到后,迅速收拢手指,将这团绿色的火焰捏在掌心里里,直至熄灭。 几缕青色的烟气从他的指缝中飘了上来,像细蛇一般,绕着纪燃不断地转着,好似在打量着他,偶尔在他的脸颊和发间碰撞,轻轻的,像被雾气笼罩一样,没有太多的感觉。 男人的语气有些恼怒,“你觉得是我杀掉他们的?” 纪燃没有说话。 关于这些人命和鬼门关的故事,老乞丐在临终前已经全部都告诉了他。很多事情在不了解更多细节的时候,他无法做出评判,所以他没有说话。 可纪燃的沉默在男人的眼里就好像是默认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他做的一般。 “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2 男人说着,便带着纪燃来到了一口井边上。 这口井看上去就是一口寻常的井,可当纪燃探头向下看的时候,却发现井底的水十分浑浊,那些水呈灰白色,与数之不尽的亡魂搅弄在一起,从井底传上来的撕心裂肺的叫声传上来的时候整整扩大了好几倍,那些尖叫哀嚎声震得纪燃的耳膜疼。 纪燃伸手摸了摸井口,湿漉漉的。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极力按捺着想要喝水的欲望。 男人将手悬空在井口,五指合拢凌空以抓,便从井底抓出一只亡魂来。 那亡魂浑身呈半透明状态,面目模糊,被男人抓在手里的时候还在不断扭动着。 “你想让我看什么?只是看这只亡魂吗?” “不。”男人将目光投向远方,“看亡魂之外的东西,那个隐藏在地底的东西。” 便在这时,纪燃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颤了起来,地表的黑色石块自内向外被顶开,仿佛有一个庞然巨物在地底不断游走。一时间,地面上出现了无数条裂纹。 透过地面的裂纹,纪燃清晰地看到了许多密集排布的鳞片。 那庞然巨物还在地底不断游走,纪燃脚下的地面也被顶开了一些,他有些站不住了,险些跌进那裂缝里,与此同时,纪燃还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腥味。 他只能努力得抓着井沿,先将自己稳住。 那东西的力量他已经见识过了,足以让大地四分五裂。虽然只窥见了一部分的鳞片,可纪燃明显已经感受到了这个庞然巨物的可怕之处。 那男人将抓在手里的亡魂重新丢进井底,蛰伏在地底的庞然巨物立刻不动了。 地面的开裂处开始下沉,渐渐地稳定了下来,不再地动山摇地颠簸。 “看见了吗?”男人问他,“这口井就是这些人灵魂的归处,这鬼门关的亡魂,一个都不能少。少填了一个,这地底的东西便会出来,毁天灭地。” 第156章代价 戴着祭司面具的男人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把目光投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看着这片漆黑的天空,几十年如一日,头顶的这片天似乎永远也不曾出现过任何变化,这里连时间都是静止的。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部分的人必定要有所牺牲,才能保全绝大部分的人。” 有所牺牲,才能有所成全。 男人张开手掌,沙粒凭空在他的手心里不断堆积,最后簌簌地掉落在地上。 “已经好多年过去了……”男人那从面具孔洞里透露出来的眼神显得无比落寞,“停滞在这里的时间太长,我都已经记不清我从前的模样了。” 纪燃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你就是守在黄沙殿里的调香师?” 那人微微一愣,而后缓缓诉说了起来。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他路过大漠,在大漠正中央,亲眼见证了鬼门关被开启,为了不让地底的东西跑出来,他牺牲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镇守在这里。 他在等,等那些人用自己的命将鬼门关填满,等鬼门关重新被关上的那一刻,等彻底自由的那一天。 “那如今你已经自由了么?”纪燃问他。 透过面具,他能看到那人略带空洞的眼神,“算是吧,如今鬼门关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我还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日。”说到这里,那人忽然侧身坐在了井沿,“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可是这一天近在眼前的时候,我又有些害怕。” 除了那些误入黄沙殿的人,几乎没有人与他交流。 “你知道吗?当一个人置身于黑暗太久,他便会害怕光的存在,我不确定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纪燃。 “我想要调配一种气味,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加进去,这种气味能将我同化,让我不再畏惧,不安,惶恐……”他朝着纪燃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纪燃后退了一步,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戴着面具的男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进入黄沙殿的人,必然要舍弃掉什么,这是规矩,你应该知道吧。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作为回报,我允许你许一个愿望,是我力所能及的愿望,比如……给你一口水?又或者是让你走出这个鬼地方。” 不得不说,那个人说的,确实是纪燃迫切想要的。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来到这里,不就是想要让自己,让你的伙伴们活下去么?”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3 饶是如此,在这样的时刻,纪燃的脑子还是很清醒。 他摇了摇头,开始严肃地与那人谈判,“你得先告诉我,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对我的危害大吗?会危及我的性命吗?” “不会。”他在掌心里生出一团火,不断地把玩着,“失去了他,你并不会觉得痛苦,也不会危害你的性命,在我看来,这是一件你随时随地可以舍弃的东西,很多人没有这个东西,也依旧能活得很好。” 听那人这么说,纪燃倒是稍稍觉得安心。 传闻黄沙殿里的人会从进入黄沙殿的人身上索取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可能是一缕头发,也可能是他的性命,到底是什么,全凭运气。 那么纪燃小小地揣测了一下,那人问他要的东西,八成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会危及我的性命那就行,不过你还是得说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我地衣衫,还是我的头发?” 那人手指一动,那几缕一直围绕着纪燃的青色烟气便开始在他的脑袋边不断地转悠,“我说过,我要的都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想要从你头脑和你的心脏里,剥离你对某个人的一份诚挚感情,我想,那或许是爱。” 纪燃的心脏咯噔一下,他想要自己对星野兄的爱意?纪燃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我把这份感情交给你之后,我是不是再也不喜欢他了?那不行,我还是先出去吧。” “出去继续渴死?” 纪燃站定了,“不,我出去只是想要换一个人再进来,或许他能许下一个让我们顺利离开这里的愿望。” 纪燃的想法很简单,你要的东西我不想给你,我就让其他人进来这里,反正进来了就得跟你做交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其他人身上肯定没有,那你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得要些其他东西,愿望还是可以照样许。 谁知那人一下子打破了他的希望,“你还不明白吗?所有能够进入到这里的人,都是经过筛选的,他们能进入这里的前提是他们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你不要对另外两个人抱有希望了,据我所知,他们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你是这三个人中,最美好的存在,除了你,他们都不可能进入这里。” 看见纪燃沉默纠结的模样,那人又走近了一些,“若你不答应,大可以回头离开,不要与我做交易,不过到时候你们都会死在这里。” 他大大方方地给他指出了唯一一条明路,“若你答应与我做交易,我可以将你们全都安然无恙地送出大漠。你再仔细想想,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感情丢了,依旧可以慢慢培养不是么?若那人也同样爱你,你迟早会对他再生出感情来。” 纪燃不得不承认,那人说的很对。 就在纪燃有所动摇的时候,地面上的黄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聚集了起来,它们不断向上,所有分散的沙子重新凝聚在一起,很快就构筑出黄沙殿的轮廓。 古老的曲调不断在纪燃的耳边回响,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黄沙殿里传来的声音,还是那些声音原本就在自己的脑子里。 他越发不安地看向地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原地旋转,他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也在不断地旋转。 迷蒙中,他看到了那人男人的身影。 他站在离他很近很近的距离,冰冷的面具几乎贴着他的脸。 “现在,该做出决定了。” 第157章脱离危险 纪燃从那面具双眼的孔洞里看进去,里面一片漆黑。 那坚硬的面具紧贴着他的脸庞,刺骨的冷。恍惚中,纪燃好似觉得那面具顺势翻了过来,覆盖在了他的脸庞上。 他有些慌张,伸手想要将那面具扒下来,却发现怎么也扒不下来了,那面具就好像长在了他的脸上。透过那两个孔洞向外看,他竟然看到了陆知鹤与星野兄。 在他做过标记的那堵墙边,那几个狗爬字显得无比鲜明。 “墙可穿,许是生路,黄沙殿内等你们?”星野兄将那几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他将手放在墙面上,敲了敲,听那声音,分明是实心的。 陆知鹤也已经赶到了这里,两个人因为缺水,都是一副虚弱到极点的模样。 “这墙哪里可穿了?结结实实的,怎么穿?所有的记号到这里就没有了,他到底去哪里了?不会是真的穿到墙壁后面去了吧!” 原来那堵墙,他们根本进不去,所以他们无法进入黄沙殿,只能被困死在那里。 眼前的画面一转,陆知鹤一手捂着肚子,十分难受地问靠在墙边的梁星野,“你走不走?你就真的打算死在这堵墙边上吗?你若是不走,那我先走了,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为自己找一条生路。” 星野兄浑浑噩噩地闭着眼睛,毫无动静,早就已经昏迷过去了。 时间裹挟着大漠的风沙,飞快地在纪燃的眼前闪过,他就这么看着星野兄变成尸体,到最后腐烂成一堆白骨…… 这难道就是他们的未来吗? 纪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4 他下定决心一般得闭上眼睛,紧握着拳头,“你要的东西,尽管从我身上拿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带我们所有的人出去,离开大漠,所有人都必须活着!” 纪燃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再睁眼,那人依旧戴着面具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仿佛自己方才看到的一切全都是幻觉。 那人一动手指,那些围绕着纪燃的青色烟气倏忽一下,全都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是忽然一下,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许多东西都被卷走了。 那团烟气很快就回到了那人的手掌心里,纪燃看到,那团烟气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之后,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那烟气当中包裹着一团微微发光的东西。 那人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满足得笑了一声。 他用力地推了纪燃一把,纪燃的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就这么直挺挺得倒了下去,整个人陷入了沙地里。 砂砾粗糙的质感不断地摩挲着他的皮肤,尽管如此,他的身子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下沉,像是掉落在汪洋里。 周围的一切无比黑暗,隐约中,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你我之间的交换是个秘密,你将不会记得你到底失去过什么……” 纪燃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空空如也,还在平静得跳动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于是他再次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 …… 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 纪燃迷迷糊糊地翻了身,发现旁边就躺着星野兄,两人躺在一个毛毡帐篷里,外面还燃着篝火。 他搓了搓冰冷的手走出了帐篷,帐篷外还有其他一些人,都是驼队里的商人。 “醒啦。你们啊命真大,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仨都脱水了,幸好遇见了我们。还有一个小伙子比你醒得早,带了些水便离开了,见你们还没醒,就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大概是陆知鹤了,纪燃想着。 不过他有些记不清了,他们到底是怎么从蜃景城里走出来的。 接过老伯递来的水壶又喝了几口,坐在暖融融的篝火边,看着星空,纪燃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篝火对面,老伯将肉干递过来。 “去缀星岛。”纪燃道,他答应过星野兄的,要陪他去缀星岛。 那是他们这段旅程的终点。 纪燃摸了摸自己丹田的位置,其实方才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内丹已经修复地差不多了,往后的时间,他能够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了。 “老伯,你听说过缀星岛吗?”纪燃问他。 坐在后货对面的老伯,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微微有些发白,可以就是老当益壮的模样。因为常年搬运货物,胳膊上的肌肉很结实,身体也非常硬朗,听到纪燃谈论到缀星岛,老伯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那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去过。” 纪燃心想,我没去过,所以他越发好奇起来,“老伯,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星野兄非得去那个地方不可? “缀星岛就在海的中央,是个非常漂亮的岛屿群,很多人都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角落,因此啊,天上的好多仙人都选择在那里陨落。在那个地方,有许多妖,也有许多仙人,妖和散仙都是和平共处的,到了夜晚,海上生花,整个海面都会发光!” “哦?”纪燃表示怀疑,“妖和散仙也能和平共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样和平的地方吗?” “那是自然!”老伯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偶然路过那里,在岛屿上住过一段时间。那会儿我还年轻,遇到一个姑娘,我很喜欢她,那姑娘也很喜欢我,可她却与我坦言她是妖……”老伯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当时我年轻气盛,当场与那姑娘决裂,可是现在想想,其实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一辈子,错过了一次,便终生未娶。 “你后悔了?”纪燃问他 老伯点了点头,泪眼婆娑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她?” 老伯叹了一口气,“如今我这番模样,半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再去找她又有什么用?人这一辈子生命短暂,经不起什么错过,错过了,就没有了。” 他说着,便看向篝火对面的纪燃,“若你曾喜欢过人,便会明白我此时的心境。” 纪燃摸了摸胸腔的位置,放下肉干,“哦,那我想我大概不能理解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5 第158章渔村 出了大漠,一路向北,便能在风里隐约闻到湿意。 纪燃将罩在脸上的面巾取下,深吸一口气,“星野兄,你闻到了么?风里有海水的味道。” 他们离开大漠已经有好几天了,这段时间,纪燃热衷于赶路,总想着要早些到达缀星岛。 起先地面上还是黄沙遍布,渐渐地,随处可见一些植被了,地面不再贫瘠,越往北走,地面上的植被种类就越多,气候也没有这么炎热了,迎面吹来的凉风裹挟着湿漉漉的咸腥气息。 再往前走,人烟渐渐多了起来,路边偶尔能看到一些鱼贩子,一路吆喝叫卖。 “新鲜的鱼,客官,新鲜的鱼要不要看一看?都是今儿个早晨刚捞上来的,您看看,这鱼虾还是活的。” 大漠贫瘠,他们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是时候该吃顿好的了。 纪燃看到了新鲜的鱼,便赖在鱼摊前不走了,一会儿摸摸鱼,一会儿看看虾,“诶,还有梭子蟹!”纪燃吞了一口口水,“眼下正式吃蟹的季节啊。” 那摊贩知道纪燃有些心动,随机将一只鲜活的大螃蟹拎起来,那螃蟹手舞足蹈得挥舞着大蟹钳,摊贩捉得极其有技巧,他将螃蟹翻过来给纪燃看,“还是您有眼光,您看看,蟹膏都满了,绝对值这个价钱。” 纪燃笑眯眯地去逗螃蟹,一旁的梁星野见到纪燃走不动道的样子,便跟在后头掏钱,买了纪燃逗过的鱼虾蟹,不一会儿,手上就提满了。 纪燃逛完鱼摊,又将目光转到那一大袋子的鱼虾蟹上,“星野兄,这附近也没有酒家,这么多的海货,咱们怎么吃?” 多亏了身边有这么个吃货在,这一路上将他生生磨炼出一身大厨的技艺。 “知道你等不及了,你生火,我去海边将这些处理干净。” 纪燃激动万分得哎了一声,找了块平地很快就生起一堆篝火。不一会儿,梁星野就将处理好的鱼虾蟹带了回来,“别玩蟹钳,小心夹到手,过来,帮我搭把手。” 纪燃应了一声,帮着将鱼虾串起来。 “条件有限,将就着些。”梁星野生怕他不喜欢,先解释了一遍。 纪燃看着逐渐变红的虾蟹,咽下一口口水,“没关系,原汁原味儿的才好吃。” 眼看着虾熟了,梁星野便帮他剥了几只,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小袋海盐。 “若是觉得淡,便稍稍蘸一点。” 纪燃吃得眉开眼笑,觉得这原本就鲜美的海货蘸了盐,就更加地别有一番风味了。 “我在岭南的时候,就听人说,真正吃蟹的行家,吃完一只蟹,还能用壳再拼出一只蟹来。”纪燃吃饱喝足了,便开始摆弄那些蟹壳。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缀星岛?” “穿过这片海域便能到。” 纪燃算了算时间,哦了一声,“那应该很快了。” 很快他便可以重新位列仙班,这次下凡斩妖除魔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相信自己的考核簿上多少也是有些业绩的,进了南天门,混个小官当当还是不错的。 这会儿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了。 吃饱喝足,就该找船了。 纪燃在海滩边上溜达着,一面看风景,一面询问船支。 “去不去缀星岛?钱的事情好商量。” 渔民们纷纷摇头,说起缀星岛,他们的神色便不一样了,到最后,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了,仿佛那地方是他们的禁地。 “你们去缀星岛干什么?”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渔民问他们。 纪燃笑了笑,“不是很多人都说,缀星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角落吗?我们去缀星岛散心,看看海上花,浮空桥,巨鲸群……” 年轻的渔民觉得纪燃的思想有些不可理喻,“我还是劝你们别去了。” “为什么?”纪燃不以为然,“难道那地方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美丽?” 渔民摇了摇头,“那地方有妖!” 果然,对于这些靠海为生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最忌讳的,是缀星岛的妖魔鬼怪。缀星岛的人类和妖魔鬼怪混在一起,寻常人很难分辨,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6 “可据我所知,那里也有仙人存在,而且,那里的妖怪大多不伤人。” 一些年纪稍老一些的渔民随即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们,“既然是妖怪,哪有不伤人的道理?” “对啊!我们渔村里的一个人,说是要去缀星岛,坐着渔船出去,等到渔船飘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是他的尸体!他一定是被缀星岛的妖怪害死的!” 其他渔民也纷纷附和起来,“最近海上风浪莫名其妙的变大,定然是那些妖怪在兴风作浪,好多渔船出了海,便再也没回来。” “这几年出海的事故越来越多,都是缀星岛的那帮妖怪在搞鬼!” 纪燃无话可说,也不想再为缀星岛的妖怪辩解些什么。 这些渔民,打心眼儿里就抗拒着缀星岛,他们憎恶那些妖魔鬼怪。他们不仅不希望有人涉足那里,更抗拒那些妖魔鬼怪与他们共享这片海洋。 “前些日子,好多人都捞到过怪鱼,那鱼竟然会像婴儿一样啼哭,怪事一桩接着一桩,那些妖怪已经不满足在岛上的生活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来到我们身边大开杀戒的!” 渔民们说的一个比一个邪乎,反正说白了就是不会带他们去缀星岛,也不会有人将船借给他们。 海上的情况复杂,他们没有在海上航行的经历,当地人又没有一个愿意帮助他们,出海的计划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哎……”纪燃唉声叹气了一整天,“为什么这个渔村的人就这么想不开呢?他们怎么就对妖魔鬼怪这么反感?难道就不容许这个世界上还有善良的妖魔鬼怪存在了?” 纪燃他们只能暂且住在一个渔民空置的屋子里。 “用的东西都有,只是吃的东西你们要自己准备。” 渔民刚带他们进了屋子,纪燃便听到外面有喧嚣声,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回事?” 渔民的妻子随口道:“有人将海上发光的花摘回来了,真是晦气!” 第159章海上花 纪燃没有去过缀星岛,却已经听说过了许多只有缀星岛才会有的奇特景象,纪燃从当地渔民口中,将那些传闻统计了一下,大致也就是如下几样。 一说缀星岛附近的海域,海上生花,那些生长在海水的花朵是会发光的,到了晚上,那花能照亮整片海域,见了那些花的人都会发疯。 二说缀星岛的附近常常有巨鲸群出没,那些巨鲸凶猛无比,能轻易掀翻靠近的渔船。 三说缀星岛上生活着很多嗜血的妖怪,他们以杀人为乐趣,穷凶极恶。 纪燃盘算了一下,在这些渔民口中,所有关于缀星岛的言论全都是不好的,这些人就认定了那是个可怕的地方,无论他怎么解释,他们都无法接受。 “星野兄,我想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我倒是想要看看那些人为什么会对缀星岛产生这么大的偏见。” 梁星野赞同纪燃的看法,虽然当地的渔民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里,但是他隐约觉得那些渔民并没有对他们存多大的善意,他们将他与纪燃留在这里,不过是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让他们知道缀星岛的可怕之处。 纪燃这会儿已经等不及了,拉着梁星野就走,“外面闹得这么大,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渔村的沙滩边,围满了当地的村民。 梁星野发现,这个渔村虽然小,但是等级制度十分森严,渔村的村长一家独大,在这片边缘地带,仿佛是个小小的统治者,他的身边簇拥着无数村民,正所谓是一呼百应。 人群中央除了站着村长,还有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模样,与其他皮肤黝黑的村民不同,就是他将海上花摘了回来。 纪燃与梁星野站在外围观望,中年的村长随即站了出来处理这件事。 书生拿着海上花,还在面红耳赤地与其他村民辩驳,“这花没有毒,也不会迷失心智,你们都错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错了!” 纪燃看着那书生手中的花,不得不说,那花真的很漂亮,花朵像月季,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一层包裹着一层,十分厚实的模样。与其他花朵不同的是,这海上花似乎只有一个花苞,没有根茎,全凭借着花瓣的浮力漂浮在水面上,花瓣在日光的折射下,隐约有些半透明,换个角度看,还是纯白的。 村民们看着花,情绪一度激动起来,“你什么意思啊,摘了这种晦气邪门的花回来害我们是不是?” “还不赶快丢了!大家都要被你害死!” 书生只有一张嘴,到了这回儿还在极尽全力地与所有人辩解,“你们听我说,这花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它只是一朵花而已,不会害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们误信谣言。” 村长从始至终一直都板着脸站在人群中,这回儿也终于沉不住气还是发话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只一句话,那些七嘴八舌的村民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这样的威慑力让纪燃敬佩万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7 渔村的村长背过双手,一脸严肃又地看着那书生,“子墨,你不是赶考去了么?怎么会从海上回来,还摘了这种花?这么长时间,你都是在海上度过的吗?” 书生名为芮子墨,是当地渔村少有的有出息的孩子,芮子墨的父母为了让他安心读书,考取功名,从不让他插手捕鱼。 他在渔村里与那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同,那些孩子大多早早地与父母一起出海捕鱼挣钱,而若子墨这么多年来都在读书,没有经过太阳的暴晒,没有吃过任何苦,连皮肤都是雪白的。 所有人都期盼着他那双手拿起圣贤书,考取功名为渔村争光,可他呢,说好是去赶考,杳无音讯了许久,却从海上回来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芮子墨坦言,“我没去赶考……”声音小小的…… “什么!”芮子墨在场的年迈父母险些当场气晕过去。 “为了给你攒钱赶考,我们起早贪黑出海捕鱼,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他的母亲当场瘫倒在地哭了起来,周围的渔民纷纷将她扶了起来。 芮子墨将那些银两原封不动地拿了出来,“这些银子,我一分没动。”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年迈的母亲,“娘,我只是喜欢读书,不喜欢功名利禄。” “混账东西,读书就是为了将来的功名利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芮子墨的父亲拿起扫把,当众抽在了他的脊背上。 芮子墨感觉与其他人有些说不通,但他还是极尽全力的解释,“正是因为我读了很多书,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我原本想的那样,我不愿意追名逐利,被功名利禄而束缚!” 纪燃觉得,这话没毛病,他与星野兄都可以理解那书生的想法。 “只可惜渔村里又有几个是读过书的人,他们的思想差异不是一小截,而是一大截!那些起早贪黑出海捕鱼的人,平生没有读过半本书,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书生。”纪燃感叹道。 梁星野也跟着叹了口气,“书生的见识来源于书本,早已与他们不是一类人了。他与渔民们的思想差距,早已经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了,他越是解释,就越是不被理解,这就是读书人的无奈吧。” 村长咳嗽了一声,这次仅仅用手势,便让其他人安静了下来,全都听着他一人发话。 “这么长时间,我们都以为你去赶考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你有没有去过缀星岛?” 众人只等著书生的回答。 书生笑了笑,“我在一本《杂记》里看到过关于缀星岛海上花的描述,发现与村长你先前告诉我们的完全不同,我喜爱读书写诗,自然也向往见到海上生花的美景,所以这段时间,我独自去了海上。” 书生面向众人,“我见到了海上花,甚至到达了缀星岛,岛上住了一段时间,这才知晓……”他指向了村长,“原来你是个骗子!” 第160章傻子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不得不再佩服一下村长的态度。 怡然自得毫不心虚,根本就猜准了书生说的话没有人相信。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活在你的谎言里,在缀星岛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亲眼见证了海上生花的景象,是如此美好壮阔,还有环绕着缀星岛的巨鲸群,那些巨鲸都是通人性的,从来都不曾伤害人,还有缀星岛上的妖怪与人是能够和平共处的,他们也没有存害人之心,他们坦陈而又善良,与他们相比,你简直就是面容丑恶,谎话连篇!你这般诋毁缀星岛,到底有什么目的?” 看见芮子墨忽然调转矛头痛骂村长,很多渔村的村民都愤怒了。 然而,偏偏村长本人毫不畏惧,甚至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他反而关心起了书生的状况。 “你说你在缀星岛生活过一段时间,可有什么身体不适的状况?” “没有。也未曾遇到任何想要害我的妖魔鬼怪。” 村长看了一眼书生的腰间,那个位置竟然挂了个以前大家从么见过的香囊,一切已经了然于心。 “那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缀星岛的什么人?你尽管说出来也无妨,先前对于缀星岛的这番言论,都是很早以前生活在渔村里的老一辈说的,我之所以不允许大家靠近缀星岛,也是担心大家的安危,你亲自去过那个地方,相必是有了些自己的想法,这些都无妨,既然你觉得那花没有问题,那便留下,大家都散了吧。” 这件事情就这么草草解决了? 那书生当面指责村长是个骗子,他竟然不为所动还处处关心书生的安危? 纪燃有所感叹,“看来这村长还是很开明的嘛。” “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梁星野道,“那书生腰间的香囊你注意到了吗?” “想必是喜欢上了缀星岛上的某个姑娘了吧。”纪燃与梁星野一起往回走,“若是他能与缀星岛上的姑娘成就一段姻缘,想必这里的渔民们都会对缀星岛有所改观的。” …… …… 芮子墨回到了家,心情有些复杂。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8 今日他当众指责村长,看得出,村长并不想怪罪他。他想了想,觉得那些有关于缀星岛可怕的言论,也是确实是很久以前的渔村长辈告诉大家的,村长为了保护大家,禁止所有人接近缀星岛,也是一番好意,看来是自己错怪了他。 书生天性善良,没有多想。 他将海上花养在水缸里,到了夜晚,那花朵发出了白蒙蒙的光。 父母已经做好了饭菜,好似并未因为白天的事情与他生气,一切就跟往常一样,书生以为自己被理解了。 他将父母带到水缸边上,“看看,这花到了晚上就会发光,漂亮吗?母亲,你伸手摸摸,真的是无害的。” 芮子墨的母亲当真摸了摸养在水缸里的海上花,似乎有些理解儿子的想法了。 晚饭过后,年迈的双亲提起了挂在他腰间的香囊。 “这个香囊真是别致啊,上面的鸳鸯绣得活灵活现的,想必绣这个香囊的姑娘有一双巧手。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便带回来让我们瞧瞧,早些把婚事办了吧。你父亲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若能看到你早日成婚,也算是圆了我们一桩心愿。” 书生虽然有些犹豫,看见父母真诚无比的样子,还是说了出来。 “不瞒你们说,那姑娘是我在缀星岛上遇见的,若你们不忌讳那个地方了,我明日便出海,将她带回来。” “好好好。”书生年迈的的母亲两手交叠着,紧紧地握在一起,心里越发不安了。 书生第二日就出了海,纪燃与梁星野在海边散步的时候亲眼看见的。 书生走的时候高兴极了,在缀星岛一个来回起码也要三五日。他的父母就在海滩边上为他送行,表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可等到书生一走,他们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书生年迈的母亲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方才的笑脸全都是假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难过?”纪燃问周围的渔民。 渔民们意味深长道:“出海总是有风险的,他的父母担心他的安危,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只能笑着送他走,暗地里担心哭泣,做父母的都这样。” 纪燃眨巴眨巴眼睛,还想多问几句来着,谁知老远就看见一个傻子,将船桨当马骑在身下,横冲直撞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得亏星野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溜着纪燃的衣领就将他拉开。 那傻子撞了个空,人与船桨一起跌倒在地上。 “看这个点儿啊你!”一旁好心的村民将傻子扶了起来,顺道给纪燃他们赔不是,“你们别见怪。”手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他脑子不好使,生下来就这样,心智不健全。” 说白了就是个傻子。 不过这个傻子,是个有身份的傻子,他是村长的儿子。 纪燃倒是有些难以相信了,“你们村长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傻儿子来?” “他叫王海,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早年一直生病,村长宝贝着呢,将这个儿子关在家里养了十几年,不让他出来,说是一吹风便会生病,所以早年我们谁也没见着,后来年纪大一些了,身体壮实了才被放出来,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脑子不对劲的。” 傻子被人扶了起来,还念念不忘自己的“马儿”,他将船桨抱在怀里,一脸天真得拍了拍,又将耳朵凑上去听了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便开始哇哇大哭起来,“马儿死了,马儿死了,不动了,我的马儿死了……” 他在地上爬了两步,转而拉扯着纪燃的衣衫,“你赔我马儿,赔我马儿!” 傻子的身子有些壮硕,养的很好,力气也很大,纪燃被他这么一拉扯,差点摔倒。傻子哭的时候,嘴上,脸上都沾满了沙子,也不擦掉,邋里邋遢地模样。 第161章海藻 一旁的渔民对他这副模样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人将船桨捡起来,朝着远处的海滩上丢了出去。 一个海浪打上来,那船桨在海水里漂浮着被卷进海里,“喏,你看,你的马儿动了,活过来了,快去看看。” 傻子上一秒还在哭,下一秒立马笑了起来,他一脸天真地松开纪燃,朝着海面狂奔而去,一头扎进了海里,衣服也浸湿了,一转眼,人也没了。 “诶,浪这么大,会出人命的!”纪燃急忙追上去,有些担心傻子的安危。 “不用管他。”村民拉住纪燃,“王海虽然傻,但是他的水性却是我们渔村里最好的,论憋气,谁也憋不过他,从小泡在海水里长大的孩子,这点风浪难不倒他。” 果然,那人刚说完,纪燃就看见王海远远地浮出水面,他欣喜若狂地抓起船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挥了挥,一头扎进浪里,又朝着深处游了一段距离,再浮上来的时候,手里抓了一把东西,笑嘻嘻得吃了起来。 “喏,看见没?他在海里如鱼得水,总感觉他一下海,就没那么傻了。” 梁星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人,“他在吃什么东西?” “海藻,他就喜欢吃这些,这么多年过来了,也没吃出什么毛病,不碍事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09 反正也闲来无事,纪燃干脆就坐在沙滩上看傻子。 傻子一个人,自得其乐能玩很久,在海里玩累了,便到沙滩上来,对着浪张开嘴。一个大浪打过来,傻子接了满口的海水,一抹脸,笑嘻嘻的吐了出来,再张着嘴接浪,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到了晌午,星野兄回去做饭,纪燃在沙滩上晒太阳,不一会儿,村长拿着藤条来了,一下又一下得抽着傻子,“我让你疯,让你玩!衣服早上才刚换的,脏成这样!” 傻子被撵地满地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渔民们就远远地看着,时不时打趣,“我都替他觉得累,养了这么个傻儿子,真是操碎了心。” 纪燃躺在沙滩上,闲来无事,忽然对这个傻子的生活感兴趣起来。 渔村里的人喜欢将桌子摆在外面,在外面吃饭。 傻子乖乖坐在村长旁边,满桌子的海货,看着都眼馋,可一说在吃穿方面,这位村长一点都没亏待自己的傻儿子。 可偏偏傻子一坐到饭桌前就开始哭,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显然是吃海藻吃饱了。 村长有些无奈,抽了他几藤条,傻子又开始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娘啊娘地叫唤。 “你娘早死了,是你叫唤两声就能叫唤回来的吗?” 傻子对着面前满桌的食物,抽泣个不停。 到了下午,傻子被命令着开始干活,村长不许他下海玩水,逼迫着他坐在院子里剖蚌。 傻子一边哭,一边将珍珠蚌剖开,看他那熟练的手法,应该是这样的事情做过不少。 纪燃悬着一颗心,生怕他将自己的手割破了。 可傻子虽然动作笨拙,剖起珍珠蚌来却一点都没伤着自己,他在珍珠蚌里挑挑拣拣,找到一颗大珍珠,边用两根手指头拈着,对着光看了又看,一边看一边笑,即便沾了满手的腥气也毫不在意。 “你就打算看一天的傻子?”梁星野坐到了纪燃的身边。 纪燃看着那傻子每剖出一颗珍珠都无比高兴的样子,不由地感叹道:“你看看这片海滩上,每个渔民都在为了生计辛苦奔波,撒网捕鱼,风吹日晒,这个傻子倒是唯一一个活地悠闲自在的人了,只要找到了一颗珍珠,便能让他开心很久,正所谓知足常乐。即便刚刚挨过藤条受过打,哭过就很快忘记了,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纪燃在沙滩上戳了戳,舒展着两条腿,“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无比美好。被废弃的船桨就是他的马儿,入了海,他便成了鱼。他会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在海岸边捡贝壳,海星……比起这个傻子来,这个渔村里的其他人活的着实不容易。” 傻子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所有的珍珠蚌剖完。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从今天的收获里挑选了一颗最大最圆的珍珠揣在怀里,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纪燃从沙滩上站起身来,一拍屁股,“走,星野兄,跟着那傻子看看他偷拿珍珠做什么!” 这几日渔民们始终不肯松口带他们去缀星岛,纪燃先前倒是想着跟那书生一起走,可那条船实在是太小了,容不下三个人,便只能作罢,纪燃这是闲的发慌了。 他们跟着傻子沿着海岸线一直走,穿过礁石区,到达了一片非常偏僻的海滩,这里人迹罕至,傻子好像对这片区域很熟悉,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了礁石后。 纪燃在星野兄的帮助下,爬上礁石向下看,在这片极其隐秘的海滩上,他看到了一座坟。 一座有些时日的坟,没有墓碑,潦草到只有一个低矮的坟包,上面还长满了草。 傻子跪在坟前,乐呵呵地说着话,“阿娘,我又来看你了,瞒着阿爹来的,阿爹总是不让我来看你。” 说着,便开始拔草,拔完坟包上的杂草,又从怀里掏出白天捡到的漂亮贝壳,一个一个摆放在坟包上,末了,拿出那颗大珍珠,在坟包前挖了一个很小的洞,把珍珠塞进去。 “阿娘,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嘘,藏好了,不要被其他人发现。”傻子一边傻笑,一边讲珍珠埋起来,最后在坟前,欲盖弥彰地弄了个小土包,他把沙子一个劲儿地往高出堆,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地方葬的,原是他的亲娘。”纪燃感叹道,“这傻子还挺有孝心的。” 王海还在埋珍珠,埋着埋着,动作忽然迟缓下来,他捂着肚子,脸色很难看的模样,不一会儿便冲到海岸边上,吐地到处都是,纪燃和梁星野以为傻子不舒服,应当是吃坏东西了,上前扶他,结果一看地上,傻子吐了一大堆绿油油的东西,像消化了一半的海藻…… 第162章海洋之子 纪燃急忙上前搀扶着王海,不远处,一个海浪打上来,湿了他的鞋,王海吐出来的那一大滩绿油油的东西,转眼间便被冲走了。 方才纪燃只是扫了一眼,乍一看确实是一堆消化了一半的海藻,除了这些,那些绿色的粘液里似乎还混杂着一些圆圆的,像气泡一样的东西。那气泡里头是有东西的,具体是什么他也没来得及看清,只当是这傻子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一旁的梁星野却看清了。 他皱了皱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当下也没作声,与纪燃一起,将王海搀扶着坐到了一边。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0 纪燃拍了拍傻子的背,替他顺了顺气。 傻子作了个干呕的动作,貌似没有吐干净,他用手死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还想要跑到有海水的地方吐在水里。 纪燃拉着他靠在礁石上,“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吐在岸上,老是要跑去海边吐做什么。” 傻子就是捂着嘴不吐,一脸痛苦地摇着头。 一旁的梁星野却持不同态度,他倒是难得帮着傻子,劝纪燃放开他,就让他去海里吐。 纪燃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呀?”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那些东西必须吐回海里才能活下来。” 什么玩意儿!敢情他吐出来的东西还是活的?纪燃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言论。二话不说,放开傻子,跟着他到了海岸边,浪潮再次涌了上来,一直淹没到膝盖的位置。 傻子这回终于敞开了吐了起来,一张嘴,又是一大滩绿油油的海藻。 这回纪燃算是看清楚了,那海藻里头还混着一粒粒圆形的东西,乍一看,像是鱼卵,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还是些不同品种的。 更神奇的是,那些鱼卵一接触海水,便迅速孵化出一条条小鱼来,那些小鱼也是五颜六色的,有的还没有半个指甲盖大,纷纷顺着浪潮回到了海里。 纪燃看傻眼了,指着王海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他……他……怎么会吐出小鱼苗来?” 梁星野起先也想不通,但是就在刚才,他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听说过海洋之子的传闻么?” 纪燃摇了摇头。 “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听说过,海洋之子是人类与海妖结合诞下的孩子,这个孩子属于人类,也属于大海,他以海藻和浮游物为食,在腹中孕育海洋万物,再将他们还给大海。” 梁星野结合着纪燃之前看到的情况做了具体的说明,“先前你不是看到王海吃海藻了么?他吃了这么多年的海藻,看上去依旧是安然无恙的样子,寻常人的体质哪能这么折腾?还有,先前咱们也看到了王海在海边张着嘴接海水,把海水含在嘴里又再吐出来,我觉得那其实是他在过滤海里的浮游生物。” 再说说另一个依据,“村长家是在外面吃饭的,满桌子的饭菜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王海却吃的很少,他似乎非常抗拒去吃那些鱼虾蟹。” 梁星野说到这里,再将话锋一转,说起这个渔村。 “这个渔村里,每次渔民出海,基本不会无功而返,我们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是不是每次都能看见渔民们的渔船上载满了海货回来?我问过当地的渔民了,他们说,在这附近的海上捕鱼,没有所谓的淡季旺季,一年四季都能满载而归,这里的鱼类源源不绝,无论怎么捕都不会数量减少的状况。” 纪燃合上了惊讶的嘴巴,一脸新奇地又将傻子王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所以,这里的鱼群源源不绝的原因都是因为他?” 梁星野嗯了一声,“这个渔村里,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在意这个傻子的存在的,这么多年了,那些渔民从没有发现,这个看似在玩水的傻子,每天都在腹中孕育着各种各样的鱼苗,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被捕捞上来而后消逝不见的生命还给大海。” 所以这片海域附近的鱼类才会源源不绝,无论怎么大肆捕捞都不会枯竭。 傻子这会儿吐得差不多了,他看上去虚弱极了,推开搀扶着他的纪燃和梁星野,挣扎着躺到母亲的坟前抽泣。 “那要这么说的话,王海是他那个村长爹和海妖生下来的孩子?那他这个爹也做的太不称职了吧,难道这么长时间他都没能发现儿子的异常吗?还有,哪个爹成天看着儿子吃海藻不吃饭菜不心疼的?可他呢?也不担心儿子吃了什么,吃的好不好,好似从不在意他的死活。” 纪燃现在是越发同情起王海了。 这孩子能在这么冷酷的爹手底下长这么大,没少经历磨难。 现在靠近了看,王海背上的那一条条被抽打的痕迹,可都是切切实实的红肿着,有些地方破了,也没得到好的医治,别说是医治了,连关心都不曾有过。 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便不会让这孩子受这些苦了吧。 王海靠在母亲的坟前休息了一会儿,好受了一些,便开始站起来赶纪燃和梁星野走。 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吓唬他们,冲着他们挥舞拳头,却没有一次是真正碰到人的,他不断地驱赶着他们,不让他们接近母亲的坟墓,傻子用这种方式捍卫着早已入土为安的母亲,任何人来到这里,傻子都会感觉这片在他心目中无比神圣的海滩被亵渎了一般。 纪燃想要帮着医治他背上的伤,傻子就是不让他靠近。他一次又一次地捡起小石子丢在他们的脚边驱赶他们。 纪燃和梁星野走在前面,王海就走在他们的后面,脚步慢了便会听到后头他在大声哼哼,时而又喃喃自语着什么。 一路到家,村长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看到傻子浑身脏兮兮地回来了,又拿着藤条追过去抽打他,“我让你好好呆在家里,你又出去,你出去做什么!每天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傻子的两只手静卧着,抱拳交叠在胸口,缩在原地不安地抽泣起来。 藤条一下又一下地抽下去…… “你哭!我让你哭!还哭不哭!”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1 第163章善良的心 纪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随即上前抓住了那根即将抽在傻子身上的藤条,“别打了,他又没有犯什么错,你让他剖的这些珍珠蚌他都是剖完了才出去玩的,你还是不是他亲爹?哪有亲爹这么打自己的儿子的!” 村长将藤条迅速从纪燃的手掌心里抽了出来,“这是我的家事,不管你的事!” 纪燃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疼,那藤条上面很多地方都坏掉了,用这么快的速度抽出来,无疑是让他的手掌在那些倒刺上捋了一遍,纪燃是没干过什么粗活的人,一双手细长白嫩,这下好了,手掌心里全都是细小的口子。 梁星野看着心疼,抓着藤条将那个蛮横的男人推倒在地。 一旁的傻子看见自家亲爹倒了,一个劲儿地扑上去嚷嚷,“坏人!别打我爹!别打……我爹!” 纪燃在一旁气地只能干瞪眼,他那狠心的爹都对他这样了,傻子到头来还在帮他爹?这傻子的心地是有多善良多美好啊…… 纪燃只能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深吸一口气,“算了,星野兄,我们走。” 回到小破屋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星野兄点了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对着这细微的火光,小心翼翼地帮他挑肉里的木刺。 纪燃靠着椅背,嘶嘶地直抽冷气,再加上这小木屋原本就是借来住的,四面透风,纪燃的一只手被梁星野抓在手里挑刺,另一只手还得腾出来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梁星野仔细地找了一遍木刺,这才开始帮他上药,一边上药一边道:“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纪燃忍痛强颜欢笑着打趣,“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改不了。”继续搓胳膊。 这动作梁星野看在眼里,“明天一早,我就寻些木料,把这些漏风的地方都补上。” 纪燃唔地应了一声,看见星野兄在帮自己上药,又想起那个可怜的王海。 “那傻子背上的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也没人帮着治一治……哎,这金疮药留给我,明天我给傻子送去。” “你啊,就是心软。” 纪燃含糊地揉了揉眼睛,“傻子虽然傻,但他的心比你,比我,比所有人都纯洁,我就是看不惯他被欺负。” 再琢磨着今儿个白天发生的事情,纪燃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我猜那个村长之所以危言耸听,不让人去缀星岛,这件事大概与他死去的妻子有关,他妻子可是海妖,他会不知道?说不定他与他妻子就是在缀星岛认识的,我敢保证这个村长年轻的时候一定去过缀星岛。” 他对缀星岛,对妖魔鬼怪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了,纪燃看得出,那个村长是打从心底憎恶着那个地方,憎恶着所有的妖魔鬼怪,所以他不断地扭曲渔村村民们对缀星岛的看法。 这么多年来,村民们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一个个服服帖帖的,可如今忽然出了芮子墨这么个人物,读了书的就是跟没读过书的不一样,轻易骗不了,这不,人家已经亲自去了一趟缀星岛求证回来了,对于这村长来说,芮子墨是个变数,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他毁掉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地位? 第二天一早,星野兄在补房顶,纪燃喝了几口粥,便晃荡到海边找王海玩儿去了。 海边的风很大,早晨的气温偏低,纪燃迎风吸鼻涕的时候,王海就已经下水了,衣服湿了个遍,算得上是不畏严寒了。 王海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泊着,迎着几个浪便钻进了水下,再浮出来的时候,一个劲儿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一脸难受的模样,纪燃知道他在干什么,故意远远地吼了一声,“有人来了!” 王海吓了一跳,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左右张望。 你说他傻吧,他有时候也不傻,知道往海里吐鱼苗的事情不能给其他人看见,得避开人偷偷吐。 傻子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忽悠了,气急败坏地上了岸,对着纪燃丢小石子小贝壳什么的,还是老样子,不敢对着人丢,就是纯粹吓唬吓唬,丢在脚边的那种。 纪燃仰着脖子咯咯咯地笑个开怀。 傻子在海水里泡累了,便晃悠到了书生家里,对著书生家门口的鱼缸一个劲儿的傻笑。 书生的父母也不在意傻子在干什么,各忙各的,不搭理他。 纪燃倒是有些好奇,也凑上去看,原来这口大缸里养著书生带回来的海上花。 这会儿是白天,海上花的花苞都是闭着的,漂浮在水面上不开放的样子已经很漂亮了,若是到了夜晚花朵暂放,一定更漂亮。 傻子看了一会儿花,便将这口缸掀翻了。缸里的水流了一地,那花也被水流冲了出来。 “诶你干什么?搞破坏啊!” 纪燃在旁边嚷嚷,傻子不搭理他拿着葫芦瓢去海边一瓢一瓢地装了海水回来。 纪燃这下算是明白了,哦,原来是书生不在,没人照料海上花了,这傻子知道海上花得用海水养着,每天过来给花换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2 他乐颠乐颠地跑了十几个来回,也只舀来稀薄的一层海水。 纪燃从傻子怀里将瓢夺了过来,换了个大木桶给他,“用这个,装得快。” 傻子心领神会,一下子与纪燃的关系好了很多。 跟傻子相处地久了,纪燃便发现,这孩子至少每天都要挨三顿打,衣服弄脏了要打,不吃饭要打,说话含糊了也要打,有时候他那村长爹喝多了酒,发作起来还是一顿毒打。 渔村里的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孩子不懂事,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觉得糟心,村长那是望子成龙,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打几下骂几下也在情理之中。”渔村里的村民如是道。 纪燃只得暗地里冷笑一声,只怕是你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们都是靠着这个傻子养着,才会每天捕到一船又一船的鱼,要是这傻子哪天被打死了,这个渔村也就完蛋了。 第164章归来之祸 偏偏这个傻子总是以德报怨。 这个渔村里的人在外人面前还会装一装,看见傻子摔倒了,会上前去搀一搀。 可一旦没什么人在场,他们心里的阴暗面就全都出来了。捉弄傻子的也有,欺负傻子的也有,傻子回家不光要被爹打,在外面还要被其他人打,纪燃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为这个傻子鸣不平。 无论受了什么欺辱,他当场哭一哭,过后就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存在告状这一茬,所以那些人欺负起他来也就越发大胆了起来。傻子回去的时候鼻青脸肿,他爹只当是他不小心摔的。 “王海,你恨他们吗?”纪燃坐在礁石上,帮他抹金疮药。 王海憨厚地笑了笑,“不恨,嘿嘿……” “跟我说说你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海收敛了笑容,敲了两下脑袋,“不记得了。” 也对,王海他娘是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的,村里的人说,自打他娘怀孕起,一连几年都没见着她。连孩子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也不知道,只知道王海小时候一直养在家里,不让出门,到了十几岁才被放出来。 又过了几天,纪燃起早,发现渔村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村民在忙碌地来回奔走,在海滩上用木头搭建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系着红色的飘带,迎风舒展。 “这是要做什么?”纪燃抓了个人随口问道。 “祭祀大海啊。”那人耐心地与纪燃解释着,“这是我们渔村每年的传统,祭祀大海,才能确保来年大海会给我们更多的恩赐,你以为我们渔村海域附近的鱼为什么捕也捕不完?那都是因为我们每年都祭祀海上神明的。” 纪燃仰头看着那座高台,高台的最顶端,供奉着一些干果,正中央是一只骇人的生猪头,那猪闭着眼睛,张着嘴巴,看上去阴森又恐怖。 他再看其他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与那高台之上骇人的氛围格格不入。 海面天色阴沉,纪燃丝毫感受不到喜悦,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远处的海面,一个小小的阴影在海浪中漂泊着,朝着渔村靠近。 也不知道是哪个眼力好的,忽然大叫一声,“子墨回来了!”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悉数消失。 “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聚集在海滩上的渔民面面相觑。 看见大家都傻愣着,村长大喝一声,“都站着干什么!祭祀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大家纷纷散开,再次忙碌了起来。 海岸边缘,芮子墨年迈的双亲迎接着儿子的归来。 与芮子墨一起回来的,还有个样貌极其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上面的珍珠每一颗都圆润有光,价值不菲。 “这位是?” “阿茵。”书生将女子从小船上搀扶下来,与双亲介绍。 女子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海岸边的渔民,没有说话,书生又连忙解释,“阿茵怕生,若有什么礼数不周全的地方,爹娘就多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的。”芮子墨的双亲看上去高兴极了,“去家里坐坐吧。”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3 众人目送着这几个人离开,村长又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与王海玩闹的纪燃梁星野,示意一个妇人,“去,在海货里下点药,别让那两个人坏事。” 纪燃与王海玩得正高兴呢,就看见一个妇人端着一盘海货过来,“王海,村长喊你过去。” 傻子放下小贝壳,乐呵呵地走了。 妇人将一盘子的海货递到纪燃的手里,“这些都是今天刚捞上来的新鲜海货,给你们,平日里都是你们自己做着吃,今儿个不一样,在我们渔村,就算是过节了,你们虽然是外来客,也不能亏待了你们,拿去吧。” 纪燃恭恭敬敬地接过盘子,里头装了几个海螺,牡蛎,煮熟的小章鱼,还有一些剥了壳的虾肉。都是白灼的,好在有自制的酱料搭配,那酱料味道很不错,纪燃就欣然接下了,也省得星野兄再做顿饭了。 两个人就坐在海边,吹着海风,吃了几口。 不一会儿功夫,梁星野就觉得不对经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看东西都有好几重影子。他意识到了食物不对劲,看见一旁的纪燃还在啃着小鱿鱼,连忙一手挥开。 “别……吃……” 纪燃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星野兄倒了,他也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上,额头磕到礁石受了伤,流了一些血,饶是如此也没疼醒,可见这里边下的药分量还挺重的。 海滩上的渔民都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呢,看见两个人都倒了,这才连忙找来绳子,将他们绑了起来。 “两个人都会一些武功,用铁链子再拴住脚,另一头系在船锚上就不用管了。” 那船锚并不是一般小船上的船锚,而是渔村里最大的一艘船上的锚,巨锚的一头插在沙地里,即便是几个力大如牛的人也无法拖动分毫。 天色逐渐暗淡,芮子墨的家中,年迈的双亲笑吟吟地询问着姑娘家里的情况。 “无父无母,一直独自生活在缀星岛上。”姑娘的声小小的,依旧有些胆怯,“我与子墨确实情投意合。” 芮子墨的母亲端了一红糖水来,小心翼翼地递给那姑娘。 “我们渔村的规矩,第一次入门,得喝红糖水的。” 姑娘有些为难地端着那碗红糖水,有些为难。 一旁的子墨再次上前解围,“她吃不惯甜的东西。” “这样啊……可是老祖宗传来下来的规矩,即便是不吃甜食,起码也得喝一口吧……再说了,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 那姑娘觉得自己若是不喝,可能会惹得子墨的双亲不痛快,便端起碗来将糖水一饮而尽。 那红糖水中,掺杂了些许黑狗血,若是寻常姑娘喝了自然没什么问题,可关键是,缀星岛上来的姑娘,又怎么会是寻常姑娘? 瓷碗坠落,摔得粉碎。 那姑娘捂着肚子,忍不住哀嚎起来……渔村的村民们燃起篝火,将宅子团团围住。 第165章悲鸣 清明的一片天空,宛若被倾倒了一盆乌黑的墨汁,墨汁像云团一样迅速扩散,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天空。 黑暗降临,鸦雀无声。 村民们手持火把,在无边的黑暗中短暂地获得了一丝光明,火光倒映在海面上,有如一抹碎金,在浪潮的拍打中明明灭灭。 村里的神婆穿上了祭祀的衣服,白色的麻布上系着一根火红的腰带,脸上画着浓重的红色腮红。其他村民也纷纷换上了白麻布制成的衣裳,整个祭祀的过程隆重而压抑,倒像是在举办丧礼。 纪燃在睡梦中,恍惚听到有人吹响号角。 那是一种沉钝而迟缓的声音,与胸腔形成共振,像极了牛群死亡之时发出的悲鸣。 有人在大声哭泣,昏天暗地哭声将纪燃惊醒。 纪燃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祭坛,摆放在沙滩中央,祭坛的四周被架满了柴垛,村民们围着祭坛零散地站着,有个姑娘被绑在了祭坛的最底部,而哭声就来源于渔村里唯一的读书人:芮子墨。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都疯掉了,放开她!放开她!”芮子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面色发红,因为情绪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是根根凸起的。 他被三五个村民死死地架住,被胁迫着跪在祭坛前,有人压制着他的脖子,有人捆绑住他的双手,有人死死地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动弹不得。 他最亲近,最信任的父母,此刻就站在他的身边,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儿啊,我们这是在帮你,从那缀星岛上来的都是妖怪,那姑娘若是个寻常人,在喝了掺了黑狗血的红糖水之后,怎么会如此难受?” 原来是这帮人联合着芮子墨的双亲在演戏,这才将那姑娘骗了过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4 那村长起先被芮子墨质疑了一通,现在正是重新获得威信的好机会。 纪燃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不仅如此,他的腰间还拴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绑在一个巨大的船锚上,这帮人早就打算好了,为了防止他们破坏今晚的这出好戏,提前给他们下了药。 眼下星野兄就躺在他身边昏睡着,纪燃推了他两下,毫无动静。 他现在虽然已经清醒了,可浑身上下连催动内丹的力气都没有,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等药效逐渐消散一些了。 祭台旁,神婆念念叨叨了一会儿之后,让人取来一整碗黑狗血。 那姑娘看见黑狗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不要……不要啊……我没害过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书生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大吼,“你们对阿茵做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芮子墨的母亲在一旁安慰似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任何妖物喝了黑狗血都会显形的。” “不可能!我与阿茵相处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是妖物!” “她是不是妖物,等她喝下黑狗血之后自有分辨,动手!”村长一声令下,那神婆便开始往阿茵的嘴里灌黑狗血。 阿茵痛苦地哀嚎着,起初那声音听上去还算正常,可是渐渐的,阿茵的嗓音变得越来越尖细起来,到最后,竟然不似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捂住耳朵,一部分年迈的渔民当场昏了过去。 声音还在不断拔高,到了某个临界点,忽然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可阿茵的嘴依旧张着,还在尖叫,那声音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耳朵能听到的范围。 一口气到末尾,阿茵停下了,似乎在喘息。 村长捂住耳朵,当即吩咐其他人,“喂!那黑狗血再给我继续喂!喂到她再也叫不出来!” 几个村妇立马一人舀了一碗黑狗血,轮流往那姑娘的嘴里灌。 几碗下去了,阿茵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费尽最后的力气,哀求似的朝着芮子墨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会儿芮子墨也呆住了,他没想到,阿茵真的是妖。 “救我……”阿茵的嗓子已然沙哑,她还对芮子墨抱有希望。 她在最后的关头,还在呼救。 村长冷笑一声,“到现在你还以为他会救你吗?”看芮子墨刚才的反应,分明是不知道阿茵的身份的,现在已经知道了阿茵不是人了,自然不会再想与她有牵扯。 然而…… 芮子墨愣了一会儿,还是朝着阿茵扑了上去,“你们放开她,是妖又如何……是妖又如何?我就是喜欢阿茵!求求你们,放了她吧,她从未害过人。” 村长没想到芮子墨会有这般反应,这与他预期的不一样。 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僵硬,偏偏这时候,王海那傻子还骑了一只破旧的船桨来,在众人面前晃荡个不停。 “驾!驾!马儿马儿快快跑,马儿马儿快快跑……嘿嘿嘿……” 村长一时间没忍住,“啪”地一下,当着众人的面甩了傻子一个耳光,还将那破船桨丢在了远处。 傻子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委屈地当场哭了出来,坐在地上蹬腿。 哭着哭着,忽然发现了什么,又笑嘻嘻的走到阿茵面前,“你们看!她的手上长出鱼鳞来啦,阿茵是条鱼,阿茵是条鱼!” 傻子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村长抓住机会,又开始笼络人心。 “你们看,她分明就是妖,还能冤枉了她不成?子墨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向都是乖巧孝顺,你们何曾看到他这般忤逆的样子?你们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还帮着妖怪说话,我看他分明是被这妖怪蛊惑了!大家小心一些,尽量不要看她的眼睛,免得也被蛊惑!” “烧死她!烧死她!” 村民们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有人拿着火把靠近……便在这时,一直紧紧抱着阿茵的芮子墨终于解开了绑住她的绳索,而后转身推开了一些人,对着阿茵大喊,“跑!” 两个人竭尽全力地狂奔着,村民们纷拥而上,在后面紧追不舍。 纪燃紧张地看着这一幕,直到肩膀上忽然被搭上一只手。 纪燃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王海,脸上还有个鲜明的巴掌印。 他拿着一串钥匙丁零当啷地在他身边摇晃着,“好听的声音……嘿嘿嘿……”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5 第166章殒命 纪燃在看到傻子王海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他竟然拿着一串钥匙! 他拖着长长的链条,朝着王海挪了一下,“你手上的东西,是哪来的?” 傻子咧着嘴,“一团乱,我爹……掉的。” 纪燃憨厚地笑了笑,“那能不能给我玩玩?我也想听好听的声音。” 傻子将钥匙串放在自己的耳边,摇晃了一下,呵呵傻笑了一番,这才将钥匙递给纪燃。 “我拿不了,你看,我的手和脚都被绑住了,你能不能先帮我解开?” 之前纪燃陪着王海玩了几天,期限这傻子傻子还对纪燃保有戒心,现在完全没有了,他将钥匙串儿衔在嘴里,欣然上前帮着纪燃解开了绳索,再将钥匙递给纪燃。 纪燃将自己腰间的铁链解开,又替星野兄松了绑,这才感叹,得亏这群人都忙着去抓芮子墨和阿茵,不然自己哪里有机会逃走。 之前在这里休息了这么久,体力也算是恢复一些了,但是还是没什么力气。 他晃了晃星野兄的脑袋,“星野兄,醒醒。” 梁星野缓缓睁开了眼,坐了起来,慢慢恢复了清醒,想起了白天的事情,“那帮人在我们的食物里下药了。”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怕我们插手今晚的事情。” “什么事情?” “来不及了说了。”纪燃浑身都软绵绵的,像是一幅塞满了棉花的破皮囊,“追上去你就知道了。” 王海在一旁也没闲着,丢了钥匙串儿也来扶着纪燃他们,算是个有眼力劲的傻子,知道他们现在都不舒服呢。 芮子墨拉着阿茵一路跑回了家,紧紧地关上了门,将桌椅全都顶在门背后。 屋外,追赶而来的众人再次将小屋团团围住。 “子墨!你是个好孩子,若你能把妖女交出来,我们便不与你追究,你以为能在屋子里躲一辈子吗?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有人开始拍门。 阿茵捂着肚子痛苦极了,她瘫倒在地上,忍不住啜泣。 芮子墨靠着门,心疼地蹲下来,捧起她的脸,替她擦去了脸上斑驳的黑狗血,“阿茵,别怕,有我呢,我在呢。” 这对亡命鸳鸯在破屋中拥抱彼此,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舍弃对方。 纪燃他们也来到了木屋外,不敢离人群太近,怕被人发现他们已经挣脱了束缚,他们现在气力全无,还不足以和那么多人对抗。 “把门给我砸开!这小子是彻底被这妖物迷住了!” 屋外,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小木屋的破门根本坚持不了多久,芮子墨在里面竭尽全力地顶着门,终究还是不敌外面众人的力量。 门被砸开了,几个人破门而入,将躲在屋里的两个人抓了出来。 傻子王海趁乱跑到了门前的水缸边上,笑嘻嘻地看那朵海上花,全然不理会周围发生的事情。 “儿啊,你清醒一些吧,别被这妖怪迷惑啦……”芮子墨年迈的母亲哭瘫在地。 “将那妖女带去烧死!” “对,烧死她!” “不许动她!”芮子墨将利刃顶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若是动了她,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其他的村民打算围上去夺下利刃,偏偏芮子墨早就有所察觉,“谁都不许靠近,都往后退!” 村民们面面相觑,后退了几步。 唯有傻子王海,还在抱着那口打缸呵呵傻笑。 “他已经没救了,大家不必在意他的死活!”村长威严无比地站了出来,大声呵斥,“这妖女不除,她还会继续迷惑更多的人,不必管他,将那妖女拖过去烧死!” 村长一声令下,渔民们纷纷开始行动。 芮子墨自知自己的死活无法威胁到他,便转而抓住了身后看花的王海,利刃顶在王海的脖子上,“我的命不重要,那他的呢!”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6 王海被吓坏了,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又惹了大家不高兴了,带着哭腔连连摆手,“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错了……” “王海!”纪燃近前一步,因为浑身乏力,差点摔在地上。 “别过去,再看看。”梁星野拉着纪燃让他放宽心,“书生是渔村里最明事理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王海是至纯至善之人,不会真正害了他的性命,他现在只想要脱身。” 纪燃急得不行,“他以为他拿王海的命就能威胁到他爹吗?没用的!村长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傻儿子的死活!” 纪燃的猜测果然没错,村长见芮子墨挟持了自己的儿子,依旧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你杀了他吧!无论你做什么,这个妖女都是必死的!我要你亲眼看着她死!” 说着,便将让人张开巨网,将阿茵笼罩其中,在她的身上浇上油,亲自拿着火把,满脸冷漠地点燃了渔网中的阿茵。 “不要!”纪燃大喊道。 “不要!”芮子墨瞪大双眼,丢开王海,绝望地朝着阿茵冲过去。 火光冲天,阿茵痛苦的悲鸣声,穿透万丈深海,惊醒了沉睡中的海妖。 芮子墨的双眼通红,他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心底满是憎恨。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曾今如此鲜活的阿茵化为一团焦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村民,父母,都是今日这场灾祸中的刽子手。 他是如此深爱着那个姑娘,他恨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将她从缀星岛到回家,恨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他们,成全了自己与阿茵,在无边的绝望中,芮子墨举起利刃,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飞溅。 芮子墨的母亲无法经受住这样的场面,当场昏倒。 杂乱的人群一拥而上,“大夫,叫大夫!” “来不及了……” 混乱中,有人推倒了那口缸。 水缸碎裂,离了海水,海上花所散发出的光芒,渐渐淡去,而后枯萎。 王海哭着在旁边跳脚。 “花……花……” “你还在这里碍手碍脚做什么!” 王海手无足措地站在原地,分外伤心地看着那朵暗淡枯萎的海上花,他微微弯腰,将那朵花捧在手心里,一步一步走向海滨。 第167章复生 有人在寻找大夫,有人将浑身是血的芮子墨抬走,也有人忙着清理燃烧过后的灰烬。 海滩上的渔民忙忙碌碌,混乱中,有人撞到了傻子王海。 “你还捧着这朵花做什么!走开,你别挡路!” 王海低声地啜泣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王海不喜欢这种味道,他觉得有些反胃想吐,可是他忍住了。 “这傻子在干什么!让他把海上花丢掉,他偏偏不听……” “是啊,那花邪门得很,是灾祸的象征,先前将这花从海上带回来的芮子墨如今已经是这般下场了。” “海上花的传闻是真的,傻子你快把花丢掉,别连累了我们!” 王海听不见渔民村妇们说的话,他的眼里只有大海,他的耳边只有浪潮声。他忽然对大海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之情,就好像他原本就属于那里。 “村长呢,快叫村长来,王海中邪啦!” 渔民们纷纷朝着王海的方向看去,傻子就站在祭台边上,周围的篝火掩映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站在靠近浪潮的一边,一边哭,一边将枯萎的海上花捧起来,高高举过头顶。 渔民们惊异地瞪大眼睛。 只见原本已经枯萎发黑的海上花,在王海的手中竟然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海上花好似被重新注入了生命力,花瓣舒展,恢复成刚刚被采摘回来的模样。 “海……海上花……怎么会这样……”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7 “是……是王海?” “不可能!”村长当即否认,而后追上去,对着王海又是一巴掌,“你这个畜生在做什么!还不快把花丢掉!” 王海一侧的面颊通红,嘴角还在流血,他将花喷在手里,暖暖的一团,还散发着白光,多漂亮的花啊…… 王海倔强地转过身去,捧着花朝着大海的方向奔跑,生平第一次,忤逆了他那个冷漠的爹。 “给我追上他!他被海上花魇住了!” 王海的身后,一群并不怎么情愿的渔民追赶了上来。 王海入了海,便如鱼得水,在浅海里,没有人能追的上他,他一口气游到很远的地方,直到回头看的时候,身后的火光都暗淡了,这才放下心来,将那花放回海水里。 海浪将那花重新推了回来,王海便只能再将它推出去,一遍又一遍,“去海里,走走走,再也不要回来了。” 在他的眼里,海上花和小鱼小虾一样,也是有生命的。 直到看到那花飘远了,他才回头往岸上游。 他不知道,回去之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海滩上的人很多,纪燃他们现在没有恢复力气,出于安全考虑,只能暂时躲在海边破旧的小木屋里。 他的脑袋到现在都是昏昏沉沉的,很多事情他想要去阻止,却总是有心无力。 王海回来了,浑身湿漉漉地从海中走回来。 回到岸上,他又闻到了那股焦糊的气味,他有些难受,一直捂着肚子。 “你这个孽障!”王海的父亲一脚朝着他踹过去,王海栽倒在海滩上,一时没忍住吐了出来。 一大滩绿油油的东西在火光中看得分明。 “你们看……王海吐了些什么!” 那些绿油油的东西里有很多鱼卵,鱼卵遇水,瞬间孵化成小鱼,有的乘着浪游走了,有的却被留在了海滩上。 渔民们面露异色,“正常人怎么会吐出这种东西?” “王海也是只妖!” 村长身为王海的父亲,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他连忙上前解释,“王海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可能是妖?” “怎么不可能是妖?他吃海藻的样子我们大家都是见到过的,正常人怎么会以海藻为食?” “对,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王海可以在海底憋气很长时间,这根本就是超出极限了把!” “把王海也绑起来!对!绑起来!” 王海那傻子,只会捂着脑袋一个劲儿地说我错了我错了,说着说着,又吐了一大堆。 他那亲爹看着王海吐出的东西,也害怕了,竟然开始联合众人将他绑在了祭台上准备烧死他。 王海哭得昏天暗地,爹啊爹地叫着,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行!我要出去帮他!”纪燃不等梁星野反对,踹了门就出去。 海滩上,王海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放开他!”纪燃冲了出去,渔民们这次啊意识到先前绑在海滩边上的两个人已经脱困了。 “抓住他们,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要去缀星岛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渔民们抓着鱼叉朝着纪燃和梁星野围上来,梁星野用剑与那些人对峙,他的剑向来都是用来对付妖魔鬼怪的,用来对付人是极不情愿的,即便是后来打起来,也只是用剑柄那一头将他们敲晕,连剑都懒得拔。 这要是放在以前,星野兄对付这群人那都是小菜一碟,可如今被他们下了药,动作迟缓身上挂彩是难免的。 那边,星野兄已经与渔民们打斗在一起了,一些渔民逃走了,还有一些被他敲晕了,剩下的都是远远地试探着,不敢上前。 纪燃迅速帮王海解开了绳索,一松绑,王海便崩溃地撒腿狂奔。 “王海!” 纪燃叫不住他,却知道他要去哪儿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8 他一刻不停地在后面跟着他,果然,他跑到了他母亲的坟墓边。 这一次,他并没有趴在坟包上哭,而是像疯了似的,将那坟墓刨开。 “王海你在做什么!你停下!” 纪燃的劝阻对王海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的指甲裂开了,手上都是血,还在一个劲儿的刨开坟墓。 “我要跟我娘亲躺在一起,爹不要我了,娘亲要我!”王海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天塌了一般,“我要娘亲,我想要躺在娘亲身边,让娘亲抱抱我……” 纪燃无比痛心地看着这一幕,这个傻子,看似傻,其实他内心敏感,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所有人,包括他爹都想要烧死自己,他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 他没有任何去处了,只有这座坟墓了。 第168章海妖的诅咒 王海刨着刨着,动作慢了下来,纪燃本想阻止他,可看到王海刨出来的东西,自己也愣住了。 坟包里没有尸骨,只有一只巨大的贝壳。 王海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娘亲,他抱着贝壳娘亲娘亲地叫个不停,他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纪燃联想着之前自己听到的一些传闻,隐约推测出一些事。 便在这时,王海竭尽全力地打开了那个硕大的贝壳。 贝壳中有强光溢出,纪燃被晃得无法睁开眼,等到光线暗淡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与王海竟然站在一片海滩上…… 海面上,年轻时期的村长坐着小船驶向海岸,穿上坐着一个姑娘,漆黑的长发,白净的脸庞,眉眼之间,与王海有几分相像。 他刚从缀星岛归来……和芮子墨一样,带了个姑娘回来,那个姑娘,应该就是王海的娘亲。 王海就站在纪燃身边,围着年轻时期的爹和娘转悠着,只要他伸手触碰,那些画面就会像海上的倒影一下变得破碎,王海碰不到他们,只能傻笑着站在一边,爹啊娘地叫唤着。 画面一转,王海的娘亲怀孕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起先,全家人都很是期待,那时候村长的父母都还活着,比谁都期盼着能早日抱上孙子。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的脸上的期待逐渐变成惊恐。 王海的娘亲怀了他一年半,还未生产……为了不让渔村的人有闲言碎语,他们只得将她关在昏暗的地窖里。 “你到底是什么!” 面对全家人的质问,王海的娘亲只能哭着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只海妖。 王海的父亲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等到他再想质问的时候,回头一看,年迈的父母已经因为无法承受打击而双双去世了。 自此之后,王海的父亲便满怀憎恨得将她锁在地窖里。 一年,两年,整整三年…… 他是如此憎恨这个妖物毁掉自己的家庭,吓死自己的父母。在她承认自己是海妖的那一刻起,他便动了杀心,若你不是王海的娘亲一再哀求让自己生下孩子,王海早就胎死腹中了。 三年后的某一天,王海出生了。 他出生的时候,看上去是个正常的婴儿。 王海的父亲将胎儿抱出了地窖,抓起一把刀,转身再次走进了地窖…… 王海傻傻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被父亲杀死的,他开始大哭。与此同时,贝壳里的光芒一下子收敛回去,纪燃意识到他们方才看到的,只是一段遗留在贝壳里的记忆。 那只巨大的贝壳,是王海死去娘亲的化身。 王海哭得天昏地暗,抱着贝壳坐上一艘小船便往海里划。 海岸边上的许多人都看见了,载着王海的小船在巨浪里摇摇晃晃。一个巨浪打过来,那巨大的贝壳便从船上掉进了海里,王海惊叫了一声“娘亲”,而后想也不想地跳进了海里,再也没有浮上来。 这个黑暗的夜晚一直持续到黎明,太阳升起来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19 有人说王海已经回归了大海,也有人说,王海被淹死了。 而那天夜晚,纪燃看到的,却是一幕幕泯灭人性的好戏。人类对妖物的偏见是如此可怕,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善良的妖物存在。 就像是多年前王海的母亲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远离她所热爱的大海,换来的却是什么? 凌虐,唾骂,囚禁,直到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驾。 这个渔村里也有明事理的人,唯一读过圣贤书的芮子墨,与其他村民不同,即便他知道了心爱的姑娘是妖物,也没有抛弃她。可他的做法,自始至终都不被其他人理解,他在濒死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他们的眼里是一个异类。 直到天明,芮子墨死了,妖物也死了,王海消失了,渔民们清早打渔,以为一切又会回到正轨。 到了晌午时分,下海的渔民们慌张地上了岸,聚集到了一起。 “没有鱼了!” “怎么会这样,一上午的时间,就没有人捕到一条鱼吗?” “一条都没有了……” 渔民们的天塌了。 纪燃与梁星野收拾东西出门,他们不在渔村多做停留,准备去其他地方寻找能出海的船支。 临走时,纪燃捡起脚下的一片贝壳,看向身后满脸忧虑的渔民们,感叹道;“只怕,这些人往后再也不会捕到鱼了吧。” 这个渔村注定是毁灭的,从此以后,村里的渔民再也无法捕到鱼,不仅仅是这片海,即便他们换一片海,也无济于事。 海妖诅咒过的人,大海捕欢迎他们。 “先前王海的母亲死去的时候,海妖们容忍了下来,直到昨夜,芮子墨带回来的姑娘又死了,海妖的族群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这里的渔民们的下半辈子,无法再靠海吃饭了。 梁星野在昨夜的打斗中受伤,纪燃只是关切地问了一句,“星野兄,你昨夜受的伤,你不碍事吧。” “不碍事。” “哦,那就好。”纪燃并未像以前那般,关切地非要自己亲自看上一眼。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沿着海岸线走了几天,终于来到了另一个港口。在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地后,有一艘大型捕鱼船愿意搭载他们。 捕鱼船的船长是一位老者,“我们的船恰好往缀星岛的那个方向走,但不会将你们搭载到那里。我会将你们送到缀星岛附近,然后放一艘小船下海,那里是浅海,风浪不大,我们的大船过不去,会搁浅,剩下来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 “也行,先谢谢您!” 纪燃和梁星野上了大船,老船长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单独的船舱住下,“到浅海至少需要两日,也不晓得你们习不习惯坐船,若是晕船,便多去甲板上走走,吹吹海风,会好很多。” 老船长说完,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纪燃帮着搬了几框新鲜的橘子上船。 “我们出海捕鱼,有时候得在海上漂泊一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有些水果吃总是好的,收起木板,我们这就了!” 第169章杂戏团 大船上的人很多,着实热闹。其中还有一个杂戏团,和纪燃他们一样,也是去缀星岛的,总共有是六个人。 那些人的装扮奇特,有的脸上敷粉,煞白煞白;有的穿着红衣,宛若伶人;还有的在肚皮上绘了一张脸,肚皮一动人脸也动,仿佛在说话。 老船长手持烟斗站在船头,深吸一口,热情地与他们做介绍。“这个杂戏团是当地有名的,原本他们有一艘杂戏船,就沿着海岸线航行,每每在渔村渡口靠岸,表演杂技挣钱,可最近他们的杂戏船坏了,便只能暂时搭乘我的船出海前往缀星岛。” 有这么一帮人存在,渔船上的生活总不至于枯燥乏味。 白天渔民们撒网捕鱼,到了晚上,所有人在甲板上集合,杂戏团的人将船帆降下,换上了他们以前杂戏船上的船帆。 总共三面船帆,第一面帆在船头,上面画着一个人在抛火球;第二面帆悬挂在船正中的桅杆上,是最大的一面帆,上面画着一团彩色的祥云,祥云中央藏着一个人,脑袋是人脑袋,身体却变成了一头豹子的身体;第三面帆是最小的一面帆,上头画着十二只围成圆形的鸟。 除了这些有趣的船帆,杂戏团的人还在桅杆上挂了许多红灯笼。 老船长眯着眼睛笑个不停,“我这艘渔船都快被你们折腾成杂戏船了哈哈哈……”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0 杂戏团里领头的是个红衣伶人,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船长言重了,您能收留我们,我们十分感激,总要做点什么回报一下吧。我们没什么别的本事,只会表演一下杂耍来逗你们开心。” 说话间,杂戏团几个伶俐的人已经搬来了椅子,在船头给老船长找了个好位置,其他捕鱼人合力放下渔网,在等待收获的时候,抽空看他们表演杂耍。 到了夜晚,桅杆上的红灯笼将整艘渔船映照成红彤彤的一片,纪燃白日里觉得有些晕船,便于星野兄来到甲板上吹吹风,顺便看一下表演。 铜锣敲了三下,一个穿着一身黑的高个子走了出来。那人浑身上下,无论是脸还是手臂,全都涂抹成了黑色,若不是甲板上光线明亮,那个人融入了夜色中,便也没人能注意到了。 现在他就站在甲板的正中央,手上捧着六个巨大的海螺。 那海螺还是鲜活的,每一个都是差不多大小,高个子将海螺一一抛起又一一接住。 “好!”纪燃兴致勃勃地看着,时不时拍手叫好。 高个子将海螺抛了几个轮次后,才将海螺摆在桌案上,在海螺上一一倒上烈酒引燃,那六个巨大的海螺瞬间变成了一个个火球。 高个子向大家示意他那漆黑的手掌,而后竟然徒手将着火的海螺抛了起来。 时不时有细碎的火光朝着四周飞溅,落地之前又全都自动熄灭。那高个子的手掌仿佛完全不怕火不怕烫,接连抛着巨大的海螺直到火光全都熄灭。 末了,他将海螺重新摆在桌面上,挖出里头的螺肉,螺肉已经完全熟了。切成片,撒上盐,摆在盘子里,由杂戏团的人端到众人面前给大家品尝。 纪燃尝了一片螺肉,很有嚼劲。吃完后不忘啧啧感叹,与一边的星野兄探讨了起来,“星野兄,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就不怕烫呢?这螺肉拿上来的时候全都是活的,抛完之后都被烧熟了,可你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痛苦,难道这世界上真有不怕火的人?” 方才的场面梁星野也是头一次看到,虽然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新奇,但是全天下的杂耍用的都是那几套方法,他倒是能说出一点窍门来。 “石原产出一种奇特的矿石,磨成粉末便能制出冷焰,点燃时与平时咱们看到的火光无异,唯一的区别是那火光是冷的,即便用手接触也感觉不到烫。” 纪燃歪了歪头,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不对,“可火是冷的,又怎么能将生海螺烧成熟海螺呢?” “当然不可能。”梁星野继续道:“你看,那高个子浑身上下一身黑,衣袖也特别的宽大,我猜测他是在抛物的时候将那些生海螺全都替换成了熟海螺,眼下那生海螺还藏在他的衣袖里呢。” 纪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星野兄你呢!” 高个子的海螺被大家分食干净之后,他便端着空盘子下去了。 铜锣咚咚咚又敲响三下,一个红衣伶人站在了甲板正中央,雪白的一张脸上,敷满了白色粉末,动作一大,那粉就簌簌地往下掉,再画上刻意夸张的巨大红唇,总让人觉得好笑又怪异。 伶人在甲板上走了几步,像唱戏一般亮了个相,而后走到了扶栏旁,面向所有人,摊开双手,让大家看清楚,他的手上空无一物。 在确认了几次后,伶人挽了个兰花指,一只手探出渔船,远远地对着水面挥舞,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海里的鱼竟然直接跳到了他的手里! “好!”大家再次鼓掌。 那人俯身水面,时不时就有鱼蹦到他的手掌上,纪燃看得惊异万分,又连忙问星野兄,“这又是何故?” 梁星野抱着手臂,看了一眼那红衣伶人,“他的手上绑了很细的鱼线,再加上他又站在了甲板边缘,那里的光线更加昏暗,所以基本看不到鱼线。每次他将手掌探出去的时候,鱼线下垂,丢下暗镖,这底下便有一个同伙,接镖捆鱼,他再将鱼线收上来,那鱼看上去便像是自己跳到他手中的。” 为了验证星野兄的想法,纪燃特意朝着海里看了一眼。 当下渔船在海面上停泊,正式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里十分安全。这一眼看下去,虽然不大看得清楚,但是依旧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水下,大概就是星野兄说的那个接镖捆鱼的人了。 “咚咚咚!”铜锣又被敲响三下。 接下来,便是压轴的表演了…… 第170章离开渔船 杂戏团的人在甲板中央铺上鲜红的地毯,一个侏儒模样的人就站在红地毯上,拿出一块对比鲜明的黑布。 那黑布不大,可是侏儒的身形小,黑布能够轻易兜住他的全身。 侏儒的两只手分别抓着黑布的两端,当着大家的面,将黑布兜在自己的身上,不一会儿,那黑布便塌了下来,从黑布底下走出一只橘猫,毛茸茸的身子,胖墩墩的脸庞。 在一旁围观的人纷纷惊叹不已,再掀开那黑布确认,里头的侏儒消失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这只橘猫。 橘猫表情慵懒,走在观众之中享受着大家的抚摸,时不时“喵喵”叫上两声,之后那橘猫便自个儿钻进了黑布里,那黑布缓缓隆起,再打开,里面还是那个侏儒。 围观者啧啧称奇的也有,全然不信的也有,以为是障眼法的也有,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回纪燃倒是看得有些明白,他抓了抓耳后,随后将双手笼在袖子里,与星野兄道:“这回不用你说,我看出来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1 说着,便贴近星野兄的耳朵,小声道:“那个侏儒,就是只猫妖。” 杂戏团里的人千奇百怪,其中掺杂那么一两只妖怪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况且人家从不曾害人,都是凭本事赚钱,逗大家开心。 猫妖跟着杂戏团走南闯北,这样的戏法不知道变过多少次,不过就是在真身与假身之间互相变化罢了。 压轴的戏法也变完了,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不少,可那个红衣伶人却发现老船长依旧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他上前询问,“是我们的戏法变得不好吗?” “不是。”老人家摆了摆手,“你们的戏法很好看,我方才只是在担心其他的事情。” “可否让我为您分忧?”红衣伶人微微弯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放在小腹的位置。 老船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命人将先前放下去的渔网拉上来。 所有的渔网里,空空如也,就连常年跟在船上打渔的人也觉得奇怪。 “往常即便是再少也有半网,可我们出海已经两天了,连一条鱼都没有网到。” “是啊,真是邪了门了。” 这事儿纪燃也觉得奇怪,就在他朝着水面向下看的时候,那个红衣伶人的目光忽然投向了他与梁星野。 “我想我知道是为什么。”红衣伶人道。 老船长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请讲。” 红衣伶人背过双手,面向众人,“因为这艘船上有被海妖诅咒过的人。被海妖诅咒过的人,这辈子只能留在陆地上,大海再也不欢迎他们。若是出海,必定会遇上风浪海啸,即便撒再多的网,也捞不到一条鱼。” “这……”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谁是被海妖诅咒过的人,赶紧站出来,若是真的起了海啸,别害了大家啊!” 方才船上还是其乐融融,如今已是人人自危。 纪燃拉着梁星野站在一边,小声问他,“星野兄,我们会不会就是被海妖诅咒过的人?毕竟我们是从那个渔村出来的,渔村里的人都被海妖诅咒过了……” 他们不是渔村里土生土长的人,但是事发之时恰好在渔村,这个诅咒不小心出错,顺带诅咒到他们身上也不无可能啊。 就在大家满头雾水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电闪雷鸣起来,就连海风也逐渐变大,整艘渔船晃动地厉害。 混乱之中,有人大喊,“快把那人找出来丢进海里,不然我们都得完蛋!” 老船长也开始慌了,他急忙抓着那红衣伶人,“被海妖诅咒过的人,可是有什么特征?” 红衣伶人指了指耳根的位置,“被海妖诅咒过的人,耳朵后面都会青色的印记。” 纪燃下意识地挠了挠耳根,看向星野兄的耳朵,后面确实有青色的印记,流线型的,像鱼鳞。 他急了,“星野兄,快看看我耳朵后面,是不是……是不是?” 一旁的梁星野点了点头,“被海妖诅咒过的人,确实是我们两个……” 本以为已经从渔村全身而退了,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下一整条船的人都在找他们两个,若是真的因为他们让这艘渔船捕不到鱼,又或者是发生海啸风暴,纪燃会良心不安的。 于是他主动站了出来,“被海妖诅咒的人,好像是我们,先前我们并不知晓。” 纪燃感到十分抱歉,“我们可以离开,但是能给我们一条小船吗?” 船上的人看见他们主动站了出来,也没有过于为难他们。 眼下渔船摇晃地更加厉害了,海上狂风呼啸,巨浪滔天,老船长其实也十分犹豫,如果真的放下小船让他们离开,这么大的风浪,小船一定会被掀翻,可如果留他们在大船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就是拿一整艘船的人陪葬,他犹豫再三,终于做出决定。 “行!给他们放船!” 便在这时,那红衣伶人也同样与船长示意,“能否再放下一艘小船,让我们杂戏团的人与他们同行?我看我们似乎已经到了缀星岛附近的海域了,另外,多一些人,在海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老船长同意了红衣伶人的要求,又放了一艘小船下去。 至此,杂戏团的所有人与纪燃,梁星野他们都离开了大船。 在风浪中,大船与小船渐行渐远,依稀能看到甲板上站着的老船长在与他们挥手道别,“一定要平安。”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2 纪燃的水性一般,梁星野的水性比他好很多。 纪燃缩在船头,看着小船上挤满了杂戏班的人,有些无奈起来。 “我说你们也真奇怪,明明知道我们是被海妖诅咒过的人,还非要跟我们挤一条船?” 红衣伶人摊了摊手,“没办法,另一艘船已经挤不下了。” 为了节约空间,猫妖都直接变回了本体橘猫,被高个子抱在怀里。 “再说了,我看你们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你们对海上的情况不熟悉,我们跟着你们下来,是在帮你们,我们杂戏团总共有十一位,有六位在船上,剩下的……都在水里。” 第171章十橘九胖 从换乘小船的时候开始,梁星野就注意到了,他们这艘小船底下一直都有人在风浪中护着,以至于不会太颠簸。 红衣伶人便是这个杂戏班的班主,他跟上来有什么意图,梁星野暂时不清楚。当时总共放下两艘小船,另一艘小船上只有三个学徒模样的人,船上空空荡荡的,他却非要带着两个手下坐上他们这这艘船,还推说那艘船坐不下了,这一点着实可疑。 只是梁星野见那红衣伶人的本意不坏,也就稍微对他放下了戒心。 海上乌云密布,随时随地都会下起倾盆大雨,红衣伶人远远地对着另一艘小船示意,让他们先去缀星岛,而他们这艘船,却朝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行进着。 纪燃觉得不对劲,连忙追问道:“我们难道不是去缀星岛吗?” “当然不是!”红衣伶人说得一本正经,“缀星岛不算是陆地,只是海上的一片小小海岛,若是你们两个被海妖诅咒过的人上了岛,滔天巨浪会彻底淹没缀星岛的,我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毁掉那座岛屿。” 见两人依旧满脸疑问,那人继续道:“你们想要上岛,就得先解除诅咒,我带你们去海妖巢穴,否则你们这辈子都不能来到海上,注定是要被大海抛弃的。” 纪燃扶着小船两侧,这会儿被颠地有些晕船,星野兄想要扶着他些,被他婉拒了。他的脑门上一直冒着冷汗,有一种想吐的感觉,“能去海妖巢穴解除诅咒自然是好,只是……只是这风浪这么大,我们能不能到得了都是个问题。” “这点你放心。”瘦高个手上的橘猫冷不丁地说话了,“你们看看水下就知道了。” 纪燃探头朝着水面看去,只见有六个黑影始终围绕着小船在海里游着,而且很长时间过去了,根本就没有人出来换气。 其中一个在最前头开路的人,脑袋上还挂着一个会发光的小球,那小球发出来的光芒足以照亮小船底下的这片水域。 “你听说过灯笼鱼吗?”红衣伶人问他们。 纪燃点了点头,“听说过,那是一种生在海里样貌丑陋的一种鱼,脑袋上有一个会发光的东西,就好像小灯笼一般。” 在水下带路的人听到船上的人说起自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脑门上的小灯笼贴着脸颊晃动了几下,这下好了,纪燃算是看清那个人的样貌了,除了有个人形之外,那脸……丑是真的丑…… 他的嘴巴很大,里头遍布着又尖又长的獠牙,胸部本应该有胸肌的地方,长出了两片鱼鳃状的东西,像是丝丝缕缕的红色扇子,在海水中煽动着,让他能在水中自由呼吸。 “他爹是成了精的深海鮟鱇鱼,哦,俗称灯笼鱼。他娘是人类,所以他出生的时候便能在海陆两地生活,因为模样丑,岸上的人类都不待见他,幸好有我的杂戏班收留,没事儿就让他在海底下照明开路什么的,你们叫他的小名安康就行了。” 在安康的身后,跟着另一个人,纪燃不大看得清他的模样,只是隐约看见那人裸露着上半身在海里游着,他的皮肤上,平贴着很多小鱼,这些小鱼与他前行的速度是同步的,一步不离,始终紧紧地跟着他。 “为什么他的身边跟着那么多小鱼?”纪燃又开始好奇了起来。 杂戏班的班主十分耐心地与他解释,“他和安康一样,也是海里的东西成了精,和岸上的人类结婚生下来的孩子,只要下了海,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很多这样的小鱼,这些小鱼的速度很快,你看到了吗?它们也不是始终贴着他的身体,小鱼有时候会集体出去一部分,游到很远的地方探查前面的状况,再游回来告诉他,他便能带着我们避开巨浪了。不然,你以为这样的小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被海浪掀翻?” 红衣伶人带着杂戏班的人在海上生活,是个十分有经验的老手。 “这六个在海里的家伙们,其实大多都有着一样的遭遇,他们的父母一方是人,一方是妖,生下了他们之后便早早得死去了,被遗留下来的孩子彻底成了孤儿,上了岸便会被人类以各种理由不待见,甚至是对他们殴打辱骂,让他们受尽折磨,所以他们都不爱说话,更喜欢待在昏暗的海里。” 红衣伶人看向水底,“其实这个世界上,接受和认可内心善良的妖物的人类还是很少的,所以很多人根本就不理解为什么他们愿意与妖物为伍,甚至愿意和妖物结婚生子,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上才会有很多像他们这样可怜的家伙。” 听红衣伶人说起这些,纪燃忍不住想起了傻子王海,心里越发不好受起来。 “我们去鲛人的巢穴解除诅咒,那你们呢?你们去那里做什么?”在纪燃发愣的时候,梁星野问出了口。 红衣伶人笑了笑,“我们的杂戏船丢他们那儿修着呢,海妖里面多的是能工巧匠,你知道吗?他们的手指是软的,能做到常人做不出的精细活。” 在杂戏班的带领下,他们躲避了一个又一个巨浪,眼看着就到了海妖的领域了。 海妖的领域坐落在一片深海之中,放眼望去,便能看到许多一串串长长的绿色水草,那些水草长在很深很深的海底,寻常的大船驶不进来,很容易被水草缠住。 “快到了。”红衣伶人从怀里变戏法是的掏出几个棉花塞,分给大家,“先把耳朵塞住,海妖的歌声不能听,听了便会产生幻觉。” 橘猫“喵呜”一声,跳到了红又伶人的腿上,示意自己没分到耳塞,俗话说,十只橘猫九只胖,他从船尾跳过来的时候,小船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现在水底下没人稳住小船了,海妖生活的海域布满了水草,杂戏班的人在水下会被困住,红衣伶人早就让他们先离开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3 原本按照所有人现在的分布,小船是平稳的,冷不丁跳过来一只胖橘猫,小船左右摇晃地厉害,只听“噗通”一声,小船彻底翻了…… 第172章海妖巢穴 就在所有人都入水的那一刻,一直生长在海底有如飘带一样的绿色水草感应到了人类的气息,一下子活了过来。 原本笔直向上漂浮的水草忽然像蛇一样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缠绕住了所有人。 纪燃憋着一口气,潜入水底想要解开那些缠绕在自己脚上的水草,几个来回过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浮上海面换气了。 那些水草正在缓缓将他们拉入深海。 所有人都在艰难应对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杂戏班的红衣伶人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就连脸上厚重的那层白色粉末也都在海水里浸染开来,隐约能看到皮肤的本色。 与他们一同翻船入水的还有那个浑身漆黑的瘦高个,那红衣伶人叫他“黑子”,黑子手长脚长,力大如牛,他拼命地撕扯着那些海草,可它们太坚韧了,就连手劲大的黑子都撕扯不开,就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在所有人绝望地被海草拖入水底,在水下挣扎着一团混乱的时候,一只橘猫悠闲自在地围着它们游了一圈又一圈,表情还是非常享受的那种。 它仰着头,脑袋就露在水面上换气,四只猫爪不停地刨动着,是个狗刨式的泳姿。 红衣伶人停下了挣扎,看着那橘猫气不打一处来,他拼尽全力伸长手臂,抓住了一只猫腿,只听水面上传来“喵呜”一声惨叫,橘猫被拖下了水的瞬间,周围冒出一圈气泡,气泡散去后的橘猫变回了圆脸小侏儒的模样,仿佛是被胁迫了似的,满脸委屈地帮红衣伶人解开海草。 一旁的纪燃也没闲着,他从中得到启发,催动内丹,也将自己变作了猫。 体型一下子缩小了,便能轻易从那些海草中逃出来,之后不忘再变回来,帮着星野兄解开水草。 大家逃似的朝着一片礁石游去,爬上了礁石,才觉得暂时松了口气。 天也亮了,太阳出来了,橘猫就在太阳底下晾毛,其他人在礁石上稍事休息。 “这位小兄弟,我方才是看见了,你好像不是寻常人。”红衣伶人一边为自己的脸上补粉,一边问纪燃。 纪燃搓了搓手,也不隐瞒,说得光明正大,“我本来就是个散仙,不过是出了点儿小意外,内丹碎了,才沦落至此,不过现在内丹已经完全恢复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没有告诉星野兄这件事,像哥们儿似的一拍星野兄的肩膀,“星野兄,你怎么是这幅表情,难道不该为我高兴吗?” 梁星野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他看着纪燃,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们到底是怎么从大漠里逃出来的,这件事到现在都是个谜,他们本应该被困在蜃景城里,怎么一眨眼所有人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蜃景城,怎么被路过的驼队救的。 纪燃到底有没有进入黄沙殿?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本来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追问他,可纪燃自己也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他反反复复地观察着他,他还是他,一如当年那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少年。 现在他的内丹完全修复了,他应当为他感到高兴的。 只是……他还会离开吗? 一旁的红衣伶人擦完了粉,叫了他一声,“你在想什么呢?你那同伴都已经走远了,赶紧跟上来。” 梁星野回过神来,远远地看着纪燃在礁石上跳跃着,日光照在他身上,有些刺眼的模样。 他们现在已经到达海妖的领域了,只是有些奇怪,他们并没有在礁石附近发现任何海妖的踪迹。 “奇怪。”红衣伶人将耳塞丢开,“以前来的时候,这些礁石上都会有海妖在歌唱,今天一个都没见着也就算了,就连外围那些水草也都这么有攻击性,我总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杂戏班的人之前来过这里,所以对海妖的巢穴很是熟悉。 越过几片礁石后,前面渐渐有了些动静,他们趴在礁石后面,远远地便能看到很多海妖在一片平地上活动。 那些海妖没有化为人形,他们以最真实的形态四处活动着,这是纪燃与梁星野第一次见到海妖的真实形态,海妖的体型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高又瘦,耳朵尖尖,脊骨突出,上面长着一排鱼鳍,每只海妖的鱼鳍颜色都是不一样的,这使得他们能更好地区分彼此。 他们佩戴着贝壳珍珠一类的饰品,用海草编织成衣物,裸露在外的身躯上画着各种颜色的图腾。 最神奇的是他们的手和脚,海妖的手指脚趾奇长,中间相连的地方有蹼,在海里的时候,他们便回释放出蹼,有助于他们在海水里更灵活地活动,但是在陆地上做一些编制,制造之类的事情的时候,那些蹼就有些碍手碍脚了,这时候他们就会把蹼收起来。 他们的手指又软又长,这取决于他们手指里的一些软骨,与人类手指的骨骼不一样,海妖的手指脚趾里头都有由软骨支撑,这使得他们既能轻松抓取一些东西,又能将手指弯曲到一个特殊的弧度,去做一些人类做不到的精细工作,如果他们愿意,甚至可以将手指弯曲成波浪形。 “走,再靠近一些。”红衣伶人领着大家避开海妖,藏身到一张祭桌后面。 橘猫干脆是光明正大地跳到了祭桌上面晒太阳,藏身在各种贡品之中并不显眼。 “等等,为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解除诅咒?偷偷摸摸的做什么?”桌子后边儿的空间有限,挤地慌。 红衣伶人白了纪燃一眼,“你傻啊,咱们是来解除误会的,可你觉得他们会听吗?方才外面的那些海草,分明是不希望任何人靠近,你再看那些海妖,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密谋些什么,我总感觉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若是以前,我会带着你们光明正大地出去,海妖是出了名的好客,可是现在不行,嘘,先看看再说。”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4 第173章战役 海妖在四个方位都摆上了供品桌,之后便全都集中到了中央。 在西侧海峡的位置,纪燃看到了一艘造型奇特的船,船帆是收起的,褶皱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些怪异又荒诞的图案,桅杆上还挂着熟悉的小灯笼。 “诶,那是不是你们的杂戏船?好像已经修补好了。” 红衣伶人点了点头,而后命令黑子先悄悄去收起船锚,如果等一下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就升起船帆等他们一起登船跑路。 海妖们的仪式还在进行着,他们搬来了三个巨大的贝壳,那贝壳的模样就跟他们之前在王海母亲的坟墓里见到的贝壳一模一样,硕大无比,能装得下一个人。 三个被选出来的年轻海妖,在接受了其他海妖的祝福后,纷纷躺在了那三个硕大的贝壳里。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珍珠冠的海妖出现在了众多海妖之间,所有的海妖肃然起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海妖首领拿出了一把匕首,在那三个海妖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子。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嘘!别说话,看下去。” 纪燃发现那三个海妖手腕上被割开的时候,底下的海妖们都是一副不忍心看的模样。海妖的首领在他们的伤口底下放了三个容器来收集他们的血液,躺在巨大贝壳里的三个海妖都是一脸痛苦的模样。 “你们看。”梁星野看着前方那一幕,“那把匕首是特制的,被割开的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那三个海妖好像是用来献祭的,他们体内的血液会流光。” 正如梁星野所说,渐渐地,那三个海妖便不动了,他们蜷缩着躺在巨大的贝壳里,像婴儿在母亲腹中的姿势一般,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上面满是粘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底下那三个海妖的家人开始哭泣,海妖们与尸体道别,贝壳被永远地合上,沉入海底。 对于海妖来说,那些巨大的贝壳就相当于人类的棺材一样,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我猜测,当年王海的母亲死去的时候,海妖们曾经偷偷来到陆地上,偷走了王海母亲的尸体,将她放进贝壳之中,为了给年幼的王海留下一个念想,他们将她埋葬在海滩上。” “这么说,海妖们是知道王海的存在的。” “应该是知道的。” 海滩中央,三个海妖的血液被装进了同一个容器中,头戴珍珠冠的海妖首领捧起容器,大口大口地喝着里面的绿色血液。 纪燃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恶寒,与此同时,耳根后面也越来越痒了,他忍不住抓挠着,再看一旁的星野兄,他也在抓挠。 海妖的首领一口一口,将三个同伴的血全部喝完,之后便双眼发白,他仰着头,张开双手,尖叫了起来。 “堵耳朵!”那红衣伶人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声音钻入他们的耳膜,震地耳膜生疼,耳朵随时随地都会聋掉,尽管他们后来用手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比起红衣伶人,被海妖诅咒过的纪燃与梁星野对那个声音的反应更大一些。 他们的脑袋疼地就像快要炸开一般,所有情绪都在那个瞬间被摧毁殆尽,只剩下悲伤与愤怒。 他们的脑海中感应到了很多画面,全都是不同的海妖临死前的画面。 善良的海妖被人类欺骗,折磨致死,海妖腐烂的尸体被悬挂在桅杆上,人类围着他们,燃起篝火取乐,而杀死海妖的人则成了人类口中的盖世英雄。 向往陆地生活的海妖被人类囚禁,在没日没夜的鞭打与饥饿中,一次又一次地弯折手指,做着一些人类做不到的精细工作,他们骨瘦嶙峋,手指变形,痛苦万分,充满怨愤…… 其中也有让他们觉得熟悉的面容,在昏暗的地窖中,王海的父亲抡起石锤,一下又一下砸在了王海母亲的脑袋上,她的眼里流出了血泪,直到最后画面模糊。 海妖们的情感,是相通的。 起初所有的海妖都是善良的,对人类无比好奇,十分向往陆地,他们美好而纯粹。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同伴被折磨致死,他们的痛苦,无奈,绝望,愤怒全都传达到同伴的脑海中,他们开始慌张,害怕,他们远离陆地,在深海中建造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可即便如此,还会有天真的海妖跟随人类回到陆地,最后被折磨致死。 海妖们的愤怒与日俱增,同伴们临死前的情绪,他们切切实实地体会着,这份绝望与愤怒越来越浓重,如今,他们终于决定开始他们的复仇。 纪燃睁大眼睛,看着一团熊熊烈火从天际朝着他淹没而来,他无处可逃,在无边的痛苦中,他满头大汗地清醒过来,耳根的位置越来越痒……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5 “糟了……” “你们感应到了什么?” 一旁的星野兄也及时清醒过来,面色沉重道:“不仅仅是我们两个,就在方才,他们诅咒了所有的人类。” 纪燃像是虚脱一般,接着星野兄的话继续道:“从今往后,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类涉足大海,被海妖诅咒过的所有人类,再也无法从大海中获取任何东西,若是在海上航行,则必定被风浪掀翻,如若在海岛滞留,则会迎来灭顶之灾。” 海妖们的诅咒,无疑是断了无数靠海为生的一部分人类的生路。 “你觉得他们都这样了,还会好心帮我们解除诅咒吗?” 显然是不会了! 若不是因为他们提前被诅咒过了,在海妖的尖叫声中得到了共鸣,他们根本不会知道海妖的全部计划。 “缀星岛上有很多人类居住,他们会先从那里下手,掀起海啸,彻底覆灭那座岛屿。” 红衣伶人也急了,“那我们还等什么,先回去通知缀星岛的人赶紧走啊。” 纪燃摇了摇头,“你觉得人类会彻底放弃大海吗?就算他们逃得了一时,也不会一味地忍让,接受被诅咒的事实!杀死所有的海妖,是解除诅咒的最快方法,人类与海妖之间的战役,迟早要来的。” 第174章巨鲸群 他们这趟来,本来是向来解除误伤的诅咒,谁曾想到误打误撞的,反而洞悉了海妖们接下来的所有行动,如果接下来能全身而退还好,一旦被海妖们发现,所有人铁定会被灭口! “走走走,这个地方不能留了!”红衣伶人让大家猫着腰藏在礁石后面朝着杂戏团的那艘船靠近,他压低声音,“橘猫,别晒太阳了,走了!” 那橘猫方才好像完全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海妖的尖叫声也完全没有影响到身为一只猫的自己。 在他看来,方才他只是躺在桌子上悠闲地晒了一会儿太阳罢了,也不知道这帮无知的人类在瞎激动什么。 走就走吧,优雅地站起来,蹬了蹬后腿,张开爪子伸了个懒腰,在桌子上走了两步,出于本能,右前爪拨动了一下桌子上的水晶杯。 一旁猫着腰躲藏的几个人瞬间炸毛,“收起你的爪子!放开那只杯子!” 被发现就不好了! 橘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猫爪子倒是停滞了一下,不过两秒,而后轻巧一拨,把水晶杯拨下了桌子。 水晶杯落地,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纪燃无语扶额,看着那只被本能驱使的橘猫,纪燃仿佛看到了当年变成小动物之后也被本能驱使而坑爹的自己…… 水晶杯碎裂的声音很快就吸引了一堆海妖的注意,他们在发现自己的领地里混入了人类之后,越发愤怒地朝着他们袭来。 “跑啊!” 几个人在礁石上撒丫子狂奔,他们需要爬到最高最陡的礁石上才能顺利上船,那船现在就停在两处礁石之间,中间是深水区域,收起船锚张开船帆,以今天的风向来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早先偷摸溜上船的黑子这会儿见他们被暴露了,正在桅杆底下奋力升着船帆。本应该是几个壮汉做的事情,现在全落到了他一个人头上,他必须确保在所有人登船之前升起全部的帆才能顺利。 索性海妖们在陆地上奔跑的速度并不快,纪燃他们在礁石上一路甩开那些海妖还是游刃有余的。 这会儿黑子已经升起了帆,从船尾抛下一根绳子,红衣伶人在礁石上飞跃而下,抓住绳索便往上爬。 后面的纪燃与梁星野在等待的时间,赤手空拳地与海妖搏斗,与此同时,在海妖群中,有一只画风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橘猫,悠闲自在地迈着猫步,在地面上边走边观光。 梁星野在底下守着,等到纪燃也爬上船后,张开了帆的杂戏船被风推动着,眼看就要了,梁星野随即抓住绳索向上攀爬,总算是顺利上了船。 红衣伶人扒着船舷,一个劲儿地冲底下的橘猫喊:“你给我快点儿!就等你了!你跑起来行不行?” 橘猫悠闲自在地迈着猫步,大脸一脸的不悦,站在高高的礁石上一扑腾,总算是蹦上船,落地的时候还顺带滚了两圈,砰地一声变回了大脸侏儒的模样,“还好有惊无险,吓死我了!” 红衣伶人想也不想,冲上去对其拳打脚踢。 侏儒捂着脑袋哎哟哟地捂着脑袋直叫唤。 “你现在知道有惊无险了?我看你方才悠闲地很!” “这不能怪我,这是猫的天性作祟啊……”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6 船帆装满了风,迅速驶离海妖的巢穴,纪燃站在船尾,远远地看见那些海妖跃入水中,跟着追了一段距离便不再追了。 离开了海妖的地盘,杂戏团的那些成员们也纷纷上了船,这是纪燃第一次在甲板上见到他们,往常他们很少上船,常年生活在水里,杂戏班的人表演隔空取鱼的时候,那些鱼都是他们在水底下偷偷绑上去的。 “往这个方向再行驶一段距离,便能到达缀星岛周围的浅海地带,那个时候正好入夜,能看到海上生花的奇妙景象。” 纪燃在渔村的时候,只见过一朵海上花绽放的景象,若是能看到海上花成片成片绽放开,照亮整片大海,这样的场面必然是十分壮观的,纪燃隐隐有些期待。 除了掌舵的人,杂戏班的其他人都在甲板上研究新的戏法,纪燃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吹着海风。 没过多久,船尾的人便发出了惊叹声,“巨鲸群!” 话音刚落,便听到船底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底下便有人上来汇报,“有一头巨鲸撞了我们的船底!” “情况怎么样?” “有些破损,如果只是到缀星岛的话,还是支撑得住的。” 红衣伶人很是痛心,刚刚修好的杂戏船转眼间又坏掉了,他看着不远处的巨鲸群紧紧地皱着眉,“这些家伙太奇怪了,他们平日里非常友好的,若是有人落水了,还会将人托起来,可现在看上去,它们好像非常不安,难道是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这群巨鲸在缀星岛周围已经生活了许多年了,他们很少主动去毁坏船只。 就在他们觉得奇怪的时候,纪燃看见,其中有一头巨鲸一跃而起,露出海面,发出了孤独而痛苦的叫声,那声音混杂着海浪与泡沫的声音,竟然让人有一种潸然泪下的感觉。 紧接着,那头巨鲸猛地朝着一处凸出海面的礁石撞了过去,海水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大家连连后退了几步,“鲸……鲸鱼自杀了……” 这只是开始。 随着那头巨鲸的尸体浮出水面后,其他的巨鲸也纷纷开始效仿,一头接着一头撞上了礁石,鲜红的血液在海水中不断向更远的地方扩散,海风中掺杂着浓郁的血腥味,目所能及的海水,都是鲜红色的。 短短一瞬间,整个巨鲸的群落竟然全部自杀身亡了! 它们的尸体漂浮在海面上,如此庞大,一具连着一具,绵延成岛屿。 这样可怕而又令人绝望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纪燃的脑海里,他蹲下了身,开始挠耳根后面的诅咒印记,手指接触皮肤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挠地很快,很用力,像是疯魔了一般,冷不丁抠下一块硬物,放在手心里一看,竟是一片鱼鳞…… 第175章愤怒的堆叠 “纪燃!纪燃!” 一旁的梁星野叫了他好几遍,可他始终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还在不断地用力挠着。 红衣伶人急忙让几个手下抓住他,“别挠了!都流血了!” 纪燃听不见他们的呼唤,他有些慌乱地丢掉那片鱼鳞,越发用力地挠着耳根。 “沙沙沙……”越来越多的鱼鳞从他的耳朵后面掉落下来,像秋天簌簌落下的枯叶,青绿色的,每一片都沾满了鲜血。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那些鱼鳞猛地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在船上,此时此刻的他,正站在巨鲸的尸体上,朝着四周放眼望去,海水是鲜红色的。 巨鲸的尸体在海浪中浮浮沉沉,整片海洋里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死去了……在如此不见边际的广阔海域里,他仿佛能体会到那些鲸鱼自杀时,那绝望而又悲伤的心情。 “把他的手绑住!”耳边迷蒙地传来了同伴的声音。 红衣伶人让梁星野帮忙,谁知一抬眼,看到他也和纪燃一样开始疯狂地挠着耳根的位置,“怎么连你也……快来帮忙!” …… …… 纪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橘猫正躺在他的肚子上睡觉,沉重的身躯压制的他的每一次呼吸,费力极了。 他想也不想,将猫丢开了。 纪燃赤着脚走到甲板上,甲板的另一端,红衣伶人将双手笼在衣袖里,听见动静,看了他一眼,“醒了?” “星野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7 “他和你一样都昏过去了,不过他醒地比较早,你可以在船尾找到他。” 纪燃动了动脖子,只觉得耳根的位置痛得要命,抬手一摸,更痛了,伤口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我们……怎么了?” 红衣伶人手里拿着一包鱼食朝着大海里撒去,侧身的时候,纪燃看到他的耳根后面也有青灰色鱼鳞纹样的印记,再看甲板上的其他人,耳根后面都出现了这样的印记。 “哦,你们被海妖诅咒了两次,所以情况比我们更严重,会出现幻觉也不意外。” 第一次,海妖诅咒整个渔村的时候,他们就在渔村里,所以被诅咒到了。 第二次,在海妖巢穴,海妖决定驱逐所有人类的时候,诅咒了所有人的人类,他们又被诅咒了一遍。 被诅咒过的人耳根的位置会慢慢显现出这样的印记,所以说,现在除了那些在海里的船员之外,连杂戏班的人也被诅咒了。 “你知道吗?”红衣伶人抓了一把鱼食洒向大海,“每当一个海妖惨死的时候,那个死去的海妖生前留下的所有情绪,还有他所有的记忆,都会传到其他海妖的脑海里,这被称作海妖之间的通感,当他们都活着的时候,情绪和记忆是不能够共享的,只有当他们死去了,这部分的情绪和记忆才会得到共享。” 他拍了拍手,掸走衣袖上的鱼食碎屑,“海妖们的愤怒,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必须不断地有同伴惨死在人类手中,不断地在死去时传达通感,不断的叠加绝望与愤怒,才会让他们突然爆发,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在他们爆发之前,必然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成为了这一切的导火索。”他转身看向纪燃,“所以我猜测,一定是你们之前所在的渔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了,这么想就对了。 芮子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一定也是只海妖。纪燃与红衣伶人说起了这件事,渔村的村民们烧死了那个姑娘,他们从始至终都无力阻止,那姑娘死临死前对人类的憎恨以及他所遭受的痛苦,一定全都传达到其他海妖的脑海里了。 海妖们感同身受,愤怒无比,终于决定不再忍耐,开始了他们对人类的报复。 红衣伶人摊开双手,深吸一口气,“你看,此时的大海风平浪静,像不像是黎明前的黑暗?”他转身走向船舱,不忘提醒纪燃,“海上花就要绽放了,好好享受这最后一刻的美好吧,很快,这些美好,都将不复存在了呢。” 纪燃的心情有些复杂,方才在昏迷的时候,他体会到了那些鲸鱼临死前的心境。 它们在缀星岛附近生活了很多年,是那样地热爱人类,而海妖是海洋生物一切的起源,他们有权力统领这片海洋,他们逼迫巨鲸群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巨鲸接二连三地自杀,就是他们对海妖命令的反抗。 纪燃来到了杂戏船的船尾,星野兄正背对着他站着,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海洋。 海浪声声,泡沫浮沉,头顶有三两只海鸟,在鱼群聚集的地方不断盘旋,偶尔投下一片稀薄的阴影,阴影一晃而过,再抬眼,海上花从海底漂浮而上,接二连三地浮在水面上。 起先只是几朵花,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它们便蔓延成一大片,越来越多未开放的花苞从海底升起,它们笔直向上,直至全都浮出水面。 等到天光暗淡,海上花便陆续绽放了。 雪白的花瓣中,饱含光脉,在夜色的映照下,显露出清晰的纹路。 每一朵花都发着光,一小团一小团的光晕,绵延不绝,直到照亮了整片大海。 霎时间,海平面以上,海平面以下,所有的生物都在这光芒中无所遁形。 嵌在礁石上的贝类,轻轻地打开紧闭已久的壳; 寄居蟹在海鸟的包围中,以光速仓皇逃离; 数以万计的鱼群,不断变换着阵型,从杂戏船底下穿梭而过,它们聚集在一起,为了抵御天敌,不断变化出各种形状; 几万公尺的深海中,传来了其他巨鲸的悲鸣…… 纪燃与梁星野良久地伫立在这里,他们终于一起看到了海上生花的奇异景象,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连呼吸都要显得小心翼翼,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会选在此时别离,破坏了心情,也破坏了对方眼里的美景。 第176章海上奇遇 杂戏船缓缓地朝着缀星岛靠近,远远地便能看到一些漂浮在空中的小型岛屿。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些悬在头顶的岛屿只留下了一个让人远观的模糊轮廓,岛上树影丛丛,一条条木制吊桥将散落在空中的岛屿连在一起。 “那是浮空岛,位于缀星岛的上方,星星点点的几座岛屿,也是属于缀星岛的一部分。”红衣伶人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传闻缀星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角落,就连天上的仙人也大都选择在这里陨落,所以这座岛上仙气鼎盛,催生出许多寻常陆地上见不到的珍奇动植物。” 他背过双手,看着倒映在水面的漫天繁星被层层涟漪推动着发出破碎的光,“谁说天上的神仙寿与天齐?等到命数到来的时候,无论身份多尊贵,多厉害,都是要陨落的,这些浮空岛不过是那些仙人们在陨落之前随手使的一个小把戏,他们死后,遗留下来的仙气却能一直支撑着这些岛屿在空中悬浮至今,可想而知,陨落的那些仙人有多强大,再强大也没用,抵不过命数。” 提起天上的那些仙人,纪燃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海妖与人类全面开战,天上的那些仙人也必然会插手的。” 如若帮了人类,便是彻底灭绝了海妖一族,如若帮了海妖,那么离开了海洋的百姓依旧会生灵涂炭。 船靠了岸,红衣伶人将一坛美酒塞进了纪燃的怀里,“是,他们当然会插手,可你别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到他们想起来管这件事的时候,缀星岛早就不复存在了,还是抓住今朝,及时享乐吧!” 所有人陆陆续续下了船。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8 可今夜的缀星岛,并不太平。 每个人耳朵后面被海妖诅咒的印记逐渐显现出来了,在海岛上捕鱼为生的那些人出海,都是两手空空地回来,所有人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缀星岛上所有的人聚集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 “我觉得应该撤离,若是继续留在缀星岛上,必将面临灭顶之灾!” “凭什么!我不走!我们世世代代,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多少年?凭什么说走就走?我不走,我要与那群海妖抗争到底!” 纪燃就在外围稍稍听了一会儿,纵然缀星岛有无边美景,这会儿他都没这个闲工夫看景了。 在一片茫茫夜色中,伴着海上花绽放的光芒,隐约能看到与海面交接的港口人影攒动,许多人都逃走了,也有人选择留下来。 逃走的人并非懦弱不堪,留下的人未必内心强大。 这样的气氛令人窒息,你能看到每一个从你身旁经过的人和妖怪神色匆匆,紧张不安,就像是末日来临前,提前感应到危险的动物们一样。他们离开故土,涉足陆地,那里对他们来说是个如此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人永远也不会接受由妖怪与人类组成的家庭,更不会接纳他们的孩子。 缀星岛是如此第一无二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人类能与妖怪和平共处,结婚生子的地方。现在这个地方要被毁灭了,千万遍的祈祷与哀叹,都无济于事。 天明时分,在这最后的平静中,海面上,一艘又一艘的船支离开了,载走了无数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和妖。孩童在落泪,紧紧牵着的手一次又一次被迫分开,在这里,每一个瞬间都是分别。 现在,留下来的,都是下定决心豁出生命,视死如归的,有人类,也有妖物,他们有着不同的血脉,在这一刻,担负着同样的责任,守护者同一个家园。 天色在正午时分便暗淡了下来,海面上不见海鸟盘旋,风始终从一个方向呼啸而来,越来越剧烈……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红衣伶人坐在树上,摇晃着空空的酒罐提醒他们,再不走,就要彻底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 “我与星野兄被诅咒了两次,走了也不见得能脱身。”纪燃回应他,“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红衣伶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缀星岛上留下的人再一次开始聚集在一起开始分发武器,大家没有像样的武器,除了原本就是剑客的几个人之外,剩下的人拿的不是砍刀就是锄头。 纪燃本来不想去的,偶然张望了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脑袋,一个戴着斗笠的脑袋。 那人这会儿正一本正经地被众人包围着,与众人普及往生极乐之类的事情。 纪燃欣喜万分地凑上去,拉住了那人,“佛牙!” 佛牙刚才还是一脸严肃的表情,看到纪燃与他身后的梁星野,当场摘下了斗笠,手搓了一下头顶,“我就知道在缀星岛上能找到你们!真是好久不见啊!” 与他们团聚的佛牙开始一个劲儿地跟他们诉起苦来,“说起那天禧寺我就头疼,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哪里适合当住持啊,这不,寺内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抽了个空赶紧把我这个住持的头衔丢给了小师弟,等不及去追你们。” 他咧着嘴又是说又是比划的,“当时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到哪儿了,我想着之前听你们说要去缀星岛,我去缀星岛等着你们总是没错的,所以就买了艘大船,雇了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往缀星岛赶,路上还真是遇到一件奇事儿!” “哦?什么奇事儿?说来听听?” 佛牙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我当时在船上晕船晕的不行,想着当场捕捞点儿海鲜吃可能会缓解一下,毕竟在天禧寺吃斋念佛已经憋屈太久了。我就让人,在船尾撒了网下去,没过多久,就捞上来一只大蚌壳!” “有多大?”佛牙用手比了比,抱了个满怀,觉得还不够,便在地上划了一道,跨了两大步,在终点划了一道,“就这么大,我当时心想,这得是长了多少年的蚌啊,这不得成精了么?我就亲自操刀,剖开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第177章战役开启 佛牙又开始卖关子了,逼得星野兄拔剑, 佛牙缩了一下脑袋,赶紧说下去,“我亲自剖开那大蚌壳一看,里头还真是躺了一只蚌精,憨头憨脑的,说起话来磕磕绊绊,还是个傻子!” 说起巨蚌和傻子,纪燃一激灵,抓着佛牙便开始追问,“然后呢?那傻子现在在哪儿?” 佛牙被他晃得有些懵,“在岛上呢,就在我那屋里,我跟你们说,我们刚来的时候就斥巨资在岛上买了一豪宅,正对着大海,无敌海景……” “别废话带路!” 一路上,纪燃一直在嘀咕,“星野兄,那傻子会不会就是王海?王海真的没死,真的是太好了!” 两个人通过木吊桥,来到了一座浮空岛上,佛牙买的豪宅,就在这岛中央。 这座浮空岛并不大,能容下十几座宅子,周围还盈余几片空地,佛牙的宅子就在浮空岛的最中央,周围住着的,都是岛上土生土长的人和妖怪,有的已经搬地差不多了,有的还坚守在这里。 “这是隔壁的花伯母,这是她女儿花青,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他们帮着照顾那傻子的。诶对了,你们说那傻子叫什么来着?”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29 “王海。” 佛牙立马喊了一声,“王海!” 一个憨厚的脑袋随机从窗内探了出来,佛牙笑得不行,“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自己叫什么,这傻小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呢。” 邻居家的花伯母一家对他很不错,从没欺负他不懂事是个傻子,有什么吃的穿的,都想着他。 “傻子脚上的鞋都是花伯母做的,我求着花伯母给我做一双,她总推说我什么也不缺,就是不给我做。” 纪燃看了一眼佛牙脚上的暗金云履,白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个家里有矿的人要什么没有?缠着人家给你做鞋,只怕是人家怀疑你是个假和尚,在打她家女儿的主意。 “吃饭啦。” 花伯母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招呼着大家一起去吃,在饭桌上,不忘给傻子夹菜,梁星野注意到,花伯母夹的都是一些用海藻制成的素菜,王海很喜欢吃那些。 “慢些吃。” 说来也真是嘲讽,王海的父亲跟自己儿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么多年,都未曾发现他不吃鱼虾只喜欢吃海藻一类的素菜,王海才刚来缀星岛没多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发现了他的喜好,王海的父亲却注意不到,他对这个傻儿子,又存了几分真心?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了,狂风呼啸,将岛上的树木吹地东倒西歪,大家吃过饭,紧闭着门窗,再次担忧了起来。 “花伯母,很多人都离开了,为什么你不带着女儿离开?” 花伯母的女儿花青一遍逗弄着傻子,一边道:“我娘在等我爹回来,她怕我们一走,万一我爹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花青的爹是只妖,有冰冻一切的能力,有一年他爹忽然说要出去办件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花青遗传了她爹的能力,说话的时候,便随手展示了一番,轻易将王海正在喝的一杯水冻成了冰,王海抱着个冰凉的杯子傻兮兮地笑着,非要吃掉杯子里的冰块。 花伯母自己是人类,所以她的耳朵后面出现了呗海妖诅咒过的印记,可是花青的耳朵后面却什么也没有,显而易见,花青并不是人类。 “那傻小子的耳朵后面也没有印记,想必也是只妖吧,你们放心,我们缀星岛的人从来不会对妖怪有所歧视,只要是心地善良的妖,在我们岛上都能够被接纳。” 一旁的王海和花青打闹个不停,时而哈哈大笑。 只要紧闭门窗,不去听外面呼啸的风声雨声,屋子里便永远都是和乐融融的。 只可惜,这样的时刻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 到了下午,便有人开始敲门报信,“大家快准备起来,海妖来了,海妖来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严肃,拿起武器前往海岸边备战。 “阿青,你带着小傻子躲在浮空岛上,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花伯母在出门的时候不忘叮嘱女儿,花青害怕得哭了起来,王海在旁边看着,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纪燃与大家一起来到了海岸边,看见海天交接的地方,海妖们正在不断跃动着朝着缀星岛靠近。 “他们骑着什么?” 有眼尖的人立马回答,“是巨鲸!海妖骑着巨鲸攻过来了!” “不,是死去的巨鲸。”梁星野纠正道,“先前我们看到的那些自杀的巨鲸,便是不愿意听从海妖上海人类,现在他们死了,灵魂依旧被困在腐烂的躯体里,被海妖所驱使。” 海妖是海洋生命的源头,海洋万物,都必须听从他们的驱使,巨鲸用生命做出了反抗,染红了一片海,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在迎面而来的海风里,巨鲸腐烂的气味显得尤为明显。 它们拖动着残破的躯体,时而潜入水底,时而跃出水面,传来无人能懂的阵阵悲鸣。 巨鲸的内脏是最先腐烂的,越来越近的时候,便能隐约看到庞大身躯一侧的白色肋骨,除了被囚禁的灵魂,内里空空如也。 海妖们充分利用了自己的优势,起先他么并没有靠近,而是在不远处不断徘徊。 海面上的风浪越来越大了,站在海边抵御的人们根本无法睁开眼,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将聚拢在一起的人群拍打地支离破碎,人们狼狈地从海水中爬起,浑身发冷,瑟瑟发抖,擦干脸上的水渍,将手中的武器抓得更紧了一些。 他们从未面临过数量如此庞大的海妖和他们驱使的一切海洋生物,心生畏惧是有的,可他们的背后,是他们极力想要保护的家园,这个世界里,最后一片接受人与妖怪和谐共处的净土。 飓风吹走了佛牙头上的斗笠,他用一只手挡着脸,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一棵树固定身形,竭尽全力地吼着,“真的要打吗?这样下去必然两败俱伤!” 第178章海洋众生,听吾号令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0 梁星野看着远处,正中心的那头巨鲸从水面一跃而起,那个头戴珍珠冠的海妖首领就站在那头巨鲸的脊背上,“没有退路了。” 海妖的首领已经入场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他骑着腐烂地能看见骨头的巨鲸,像个海上的王者一般,睥睨着岸上这群有如蝼蚁一般的人类。 正是他们,让自己的同族悲惨死去,饱受凌虐;正是他们,让所有的同族都感到痛苦;也是他们,点燃了海妖心中的熊熊怒火…… 他们踏浪而来,寻求的不仅仅是一个公道,海妖们的怒火需要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而此时此刻,依旧胆大妄为,留守在缀星岛上的人类,以及那些与人类为伍的妖,便是他们发泄的目标。 海妖首领的声音从海上传来,他所发出的每一个音,都是所有人从未听过的,像呜咽的风声。那些音节贯穿在一起,组成的字字句句,明明是陌生的发音,陌生的话语,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海洋众生,听吾号令。 我们的灵魂是相连的, 我们的感觉是相通的, 我们有着同样的血脉, 我们生于大海,也必将死于大海。 今日,吾于此地,驱逐人类芸芸众生,非我族类,永生永世不得涉足大海,违者,风浪侵袭,山呼海啸,尸骨成山。 吾以性命为誓,永守大海,直至愤怒平息……” 海妖们立下的誓言,在大海上空回荡着,在众多海洋生物的共鸣声中,海妖们纷纷低下头,虔诚立誓,当他们再次抬头瞬间,便是真正开始平息怒火的时候。 一只用鱼骨制成的箭矢,从遥远的地方呼啸而来,直接插入了一个人类的心脏。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了,所有人只能看着那个人直挺挺地倒下,一箭穿心,纵然寻遍世间名医,也难以救回他的性命。 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海面上,越来越多的箭矢,一支接着一支朝着众人呼啸而来。 每一个海妖,都是最优秀的弓箭手。 更多的人倒下了,也有人在仓皇逃窜,寻找遮挡。 “快跑!” 缀星岛的众人如何面对这漫天密集的箭矢?梁星野拔出长剑,不断挥舞着,尽可能多地为其他人扫落更多的箭矢。 可还是没有用,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 纪燃站在原地,看着这血腥又残忍的一幕。 是海妖错了吗?不,当海妖的痛感开始发挥效用的时候,愤怒便开始堆叠,他们只是想为死去的同伴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是人类错了吗?不,犯错的只是一小部分的人类,不是缀星岛上的人。今日死去的所有人类,都是无辜的牺牲者。 他们是某些孩子的父亲,母亲,也有些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纪燃看着那些飞溅的血液,忽然一下子什么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众人倒在血泊里的声,听不见他们诉说着随后的遗言,耳边只有单调的,平静的,像一条直线一般延续到恒久远的鸣音…… 他所能看见的一切,都被放慢了速度。 鲜血滴落进海水中,溅起王冠般的红色水珠,又有人倒下了,悬停在半空的身体上满是血色,脸上的表情的惊恐而又仓皇,他们的心脏竭尽全力地在胸腔内,垂死挣扎地跳动了三下,“扑通,扑通,扑通……”最后永远地陷入死寂。 有人长叹一口气,呼出温暖的气息,白雾在他们的口鼻间缭绕,还没来得及散去,却成了他们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据。 箭矢在空中以缓慢的,特定的轨迹匀速靠近,拉出一个死亡的弧度,最后缓速击中某个人的身躯,起先只是触碰到他们的衣物,在一个轻微的凹陷过后,箭矢刺破了他们的皮肤,发出了几乎不可耳闻的细微声响,而后不断深入,从背后穿出,四周血液飞溅,最后牢牢地固定在了某个人类的身体中,痛苦的表情定格在脸上。 又有人倒下了,手指放松,微微蜷曲,掌心向着天空,虚虚地握了握,海浪拍打而上,随后褪去,那双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还有曾经无所畏惧,单挑巨妖的星野兄,他是那么爱干净的人,如今却沐浴在血中。他从远处朝着他奔来,在漫天的箭矢中,朝他飞扑过来。 “砰!” 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海水与沙土混合在一起,粘连在脸颊上,所有的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纪燃听到梁星野在他的耳边怒吼的声音,“走!” 纪燃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奔跑,一边看向海岸线。他的牙关在颤抖,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这满目的惨象。曾经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的岛民,正在惨遭屠戮,也有人奋起反抗,用鱼叉刺向近处的海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1 红色,绿色的血混合在一起…… 海上花开放了,莹莹的光芒,映照着所有人和妖的脸庞。 洁白的花瓣被染上了血色。 “花伯母!”混乱之中,纪燃听到佛牙的叫喊声,“到这儿来!” 一部分的海妖即将上岸。 花伯母自知不敌海妖,却依旧挥动着鱼叉英勇作战,“你们走,我不走!这是我的家,我还要守在这里,等着我的丈夫归来……” 她只是一个想要在岛上安身立命的妇人,她知道自己等不到自己的丈夫了,但她至少可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住海岸线,保护唯一的女儿。 一支鱼骨箭破风而来,射中了花伯母的胸膛。 “伯母!” “娘!”不远处,在坠新星岛上空的浮空岛上,看到这一幕的花青朝着海岸线狂奔而来,纪燃担心那些箭矢会射中他,随即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也朝着花伯母奔去。 花青的鞋都跑丢了,她哭着扶起奄奄一息的母亲,浑身都在颤抖。 花伯母临终前,打起精神,擦干女儿脸上的泪水,“阿青,别哭,娘不痛……” “娘……”花青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娘,你说过要等爹回来的,你不准死,不要离开我!” “阿青……”花伯母倾尽全力,看了女儿一眼,“你要好好的,娘希望你好好的……” 第179章挑唆 花伯母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变小了。 花青抱着花伯母的尸体痛苦地哭喊着,整片海滩之上,遍地都是绝望。 花青的双眼发红,她放下了花伯母的尸体,义无反顾地迎着那些海妖走去。 佛牙着急忙慌地挡在她面前,“花青,你想干嘛?走啊!” 花青的脸上只剩下悲恸到极点的表情,她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甩来了阻拦着她的佛牙。 “你娘拼死抵挡那些海妖,就是为了保护你,你还往前!你娘不是白死了吗?” 华青的步伐渐渐加快,转而朝着前方奔跑了起来,速度奇快。 就在某一个瞬间,纪燃发现花青那头黑色的长发变白了,像是布满了霜雪。 她将自己置身在海水之中,睚眦欲裂地看着那些杀死母亲的海妖,而后,冰冻住了水面。 冰层从她的手掌下方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寒霜所到之处,海水都被冻成了坚实的冰块。 并不仅仅是海面上这一层,在海平面以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所有活着的鱼类都被冻结在了原地,冰霜的领域还在不断扩张,那些海妖只能被迫潜入很深的海底,饶是如此,依旧有一大半海妖躲闪不及被困在了冰层里。 腐烂的巨鲸被困住,它们在巨大的冰层底下,不断悲鸣,呜咽的声音唤来一群食腐的海鸟。 海鸟们成群结队地落在冰面上啄食尸体,转眼被冻成了冰雕…… 这是花青唯一一次妖力失控,也是最后一次。 耗尽妖力的花青自己也变成了一座冰雕,就这样,在一片冻彻身骨的寒冷中死去了。 海滩得到了短暂的平静,存活的人类得以继续喘息。 无数浸染在血水中的海上花,被冰层封存,直到下一个天亮,也依旧保持着绽放的模样。 海上花绽放时所迸发出的光团,是唯一能穿透巨冰的东西,它们更加清晰地映照着海底下每一种生物的轮廓与模样。 “一切都结束了吗?”有人跪在沙滩上痛哭。 “不,冰层迟早会融化,等到冰层彻底融化的时候,脱困的海妖们便会发起第二轮进攻,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了。” 大战之后的海岸,满目疮痍。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2 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沉重的。 纪燃与其他人一起,在海滩上寻找伤者带回去救治。海滩上的沙子吸饱了鲜血,每一脚踩上去,都会发出嘎吱的声响。 就在大家专心收拾尸首,拯救伤者的时候,有人从被冰冻的海岸线的方向跑了过来,“有人从海上来了!又有新的支援来了!” 纪燃蹲在地上的时间长了,站起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朝着海岸线看去,三十几个黑影,有老有少,浩浩荡荡地带着鱼叉从遥远的冰面上朝着缀星岛走来。 “是渔村里的人……” “跟我们一样,被海妖诅咒了两遍的人……”纪燃看着为首的村长,喃喃道。 他们已经太久时间没有从海上得到食物了,渔村的人被彻底断绝了生路,这使得他们不得不扬帆远航,来到这片他们如此忌讳,如此唾弃,如此畏惧的缀星岛上。 岛上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岛民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这些看似微薄的人力,至少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胜利的希望。 渔村村长眯着眼睛,站在满是鲜血残骸的沙滩上。在他的身后,是一群手持鱼叉,神情戒备的拥护者。 “终于又有人来了,来来来,进屋坐。”缀星岛上的幸存者很是好客地将他们请了进来,拥他们为座上宾。 “眼下海妖已经被冻住了一部分,如果我们能凿开一部分的冰,提前杀死一批海妖,那么等到冰层融化的时候,剩下的那些海妖也都不足为患了,我们缺的就是人手,你们能来真的是太好了!” 渔村的村长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在看到梁星野与纪燃后,沉下脸色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拯救大家。” 村长指了指自己脖子后面被海妖诅咒过的印记,“我听闻你们这里有个叫王海的傻子?” “确实有一个傻子。” “实不相瞒,他是我儿子,也是导致我们所有人被海妖诅咒的罪魁祸首,只要杀了他,诅咒便能解除,我希望你们能把王海交给我们。” 这个村长说起这些话来,一点也没有半分身为父亲给的责任感,他将自己的亲儿子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你胡说!”纪燃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海妖的诅咒,分明是因为……” 纪燃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渔村村长便抢先道:“因为我多年前犯下了一个错误,我年轻的时候来过缀星岛,在这里,我喜欢上了一位姑娘并娶她为妻,我当初并不知晓她是海妖,所以她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是人类!我的儿子,也是一只海妖,是他!诅咒了所有人类,也是他,挑唆了那些海妖前来复仇!我这次前来,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早在王海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杀了他!” 渔村村长虽然才刚刚踏上缀星岛,可他三言两语一番话,便俨然成了整个缀星岛的领导者,甚至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所有人,杀了王海,诅咒就能解除。 “分明是你们虐杀了海妖,引起了海妖的愤怒……” “这两个人,曾在渔村多次捣乱,如今又在此地胡言乱语,便是他们放走了王海,不然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你们的亲人也不会死去!” 如今的纪燃与梁星野没有被下药,又怎么可能打不过这些渔民? 可你让他如何下得去手?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缀星岛上的人对渔村村长的那番话深信不疑,“将他们两个绑起来!剩下的人去把傻子抓回来!” “还不走!”佛牙挥舞着拳头,放倒了三两个人,“你跟他们解释什么?他们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们只想早些解除诅咒,无论是什么方法,都一定会尝试一番!” “你们再不走,就没人能保得住那个傻子了!” 第180章纯净美好之人 那些人的目标从来都不是纪燃与梁星野,他们只要王海。 纪燃很快就挣脱了他们,“王海……浮空岛!” 他迅速奔上了浮空岛,在各个角落寻找王海的踪迹。 先前海滩上的惨烈景象,他全都看到了,他害怕极了,也伤心极了。 他看到花大妈倒在地上,也看到了花青将深海冰封,看到那些被冻结在海水中动弹不得的海妖……在他看来,无论是海妖还是人类,每一张脸庞都是无比亲切的存在。 他不想看着双方继续再这么下去,他想让所有人,所有海妖都好好的。他们越是拼个你死我活,他就越是难过。 于是王海一边哭,一边矛盾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在这里!”梁星野最先发现了王海,纪燃紧随其后,攥住王海就往外走。王海十分不配合,大哭着挣扎。 “跟我走!”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3 “不……不跟……”王海干脆跌坐在地上,连连摆手,“我要在这里,等花……花……” 直到现在,王海都不曾了解什么是死亡。在他看来,花大妈和花青只是睡着了,她们还会回来,所以他一定要留在这里等她们回来。 “她们已经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纪燃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想尝试着跟傻子解释什么是死亡,可不远处,那些人已经发现了王海的踪迹追了过来。 纪燃当机立断,只能砍断连接着浮空岛的吊桥。 红衣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一边。 他抱着一坛酒,半靠在树干上,饮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 “你以为砍断了了吊桥,就能保住他的命了吗?”他看着痴傻的王海,笑了笑。 王海此时并不知道那些人是来抓他的,他还在恼纪燃砍断吊桥这件事,“不要……花大娘,花青回不来了,桥……桥……” 原本所有人都是焦头烂额的状态,偏偏这个时候王海还在不停地哭闹着,佛牙不断地揉搓着光秃秃的脑袋,尝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哄傻子。 红衣伶人站起身来,一只手按在了纪燃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纪燃一下子便动弹不得了。 一旁的星野兄察觉到不对劲,想要上前帮忙,红衣伶人竖起手掌,掌心对着他虚空一划,梁星野也被定在了原地,哄着王海的佛牙根本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 “你看啊。”红衣伶人向前走了几步,时间就此定格,佛牙,王海,以及那些被拦在另一座浮空岛上无计可施的人们,全都不动了。 红衣伶人的手从纪燃的肩膀上松开,纪燃的身体一下子又能动了,他偏头看向自己的身后,想要说话,想要问问他,你到底是谁,可他那只手冷不丁地又轻轻按了下来,纪燃再次不能动弹了,唯有眼珠子能转悠。 他瞪大眼睛,就这么看着红衣伶人朝着王海的方向前走去。 更为神奇的是,他每走一步,动作就像是被分解了一般,在原地会出现一个分身,他将时间停止了,而他自己在停止的时间里,所作出的每一个动作,走的每一步路,都会幻化出一个分身来,那些并不是幻觉,他们都是当下真实存在的,没有真假之分,每一个都是他自己。 所以,当最开始的那个红衣伶人还在按住纪燃肩膀的时候,最后的那个红红衣伶人已经来到了王海的身边,这个过程在静止的时间里被分解出无数个同样的红衣伶人。 “你看啊……”所有的红衣伶人都开口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整整齐齐,令人毛骨悚然,匪夷所思。 站在王海身边的红衣伶人一脸慈祥地摸了摸王海的脑袋,“如此纯净之人,奈何所有人都容不下你的存在……” 身后的那只手又微微松开了些,纪燃的身体能动了,趁机扭动着脖子,看向王海所在的方向,刚张开嘴,肩膀又被按住了…… 刹那间,所有的红衣伶人齐刷刷地说着同一段话,“于他而言,苦难不是苦难,坎坷不是坎坷,背叛不是背叛,在他的眼中,每个人都是善良而真诚的存在。他能转眼忘掉那些让他疼痛的人,去拥抱那些处心积虑想要害死他的人……” 说到这里,所有的红衣伶人忽然全都看向了纪燃,“那些人说的其实没有错,只有他死了,所有人的诅咒才会被消除,海妖与人类才能继续和平共处下去。” 身后的那只手又松开了,纪燃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死?他的死跟海妖的诅咒又有什么关系?你与我们一起去过海妖的巢穴,你明明知道,不是王海诅咒了所有人,他是无辜的!为什么你和那些人一样,也一定要让他去死?” 红衣伶人将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是个神圣无比,忍不住让人顶礼膜拜的模样,“因为他太美好,太干净了。” “这是什么鬼道理!他美好,他干净,他就该死吗?” 红衣伶人对着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身后的那只手再次按住了纪燃,纪燃无法动弹,更无法再开口。 “你应该知道,海妖对人类的仇恨,来源于他们的通感。每当有海妖惨死在人类手下的时候,其他的海妖都会感同身受,王海是海妖与人类的后代,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半个海妖,同样,他也会和其他所有的海妖一样产生通感。所以,当他死去的时候,其他海妖也会感应到他头脑中的一切……” 红衣伶人摸了摸王海的脸颊,“你明白吗?如果王海死了,海妖们感受到的,不会是愤怒,也不会是仇恨,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美好,那些美好与纯真,转瞬间朝着所有的海妖席卷而来,清洗所有的仇恨,荡涤一切的不安……” 红衣伶人说到这里,又一步一分身地走到了纪燃的身后,“所以,王海必须死。你明白了吗?你越是想要拯救他,就越是会害死更多的人,唯有他献身大海,才能彻底化解这一切。” 第181章扬帆 纪燃并不知晓红衣伶人的真实身份,可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是人类,先前耳后的那些印记都是拿来迷惑所有人的,他没有被诅咒。 在同一时刻,他的那些分身似乎都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他们站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动作,却始终是同一个人。 现在,他又一步一分身地走到了纪燃的身后,回归到了最初的位置,轻轻松开了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刹那间,所有的分身都消失了,原本已经平息的海风再次从远处吹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浮空岛两端,被砍断的吊桥悬在半空摇摇晃晃,那些被拦在另一座浮空岛上的人,手持鱼叉,只能站在对面朝这里看着,那些人过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像是被困在一座孤岛中央。 便在这时,海面上传来了巨大的破冰声响。 人们惊慌地转身朝着海岸线看去,那些看似坚硬的冰在灼热的日光下迅速融化着,花青用生命冻住的大海,只坚持了短短一天,这使得她那代价沉重的付出看似十分可笑。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4 “海妖出来了……海妖出来了!” 被冰封的海妖,很快又卷土重来了,大家只能被迫转移到海滩上应战,唯有王海的父亲,依旧坚守在另一座浮空岛上,恶狠狠地看着儿子。 先前,被红衣伶人触碰过的王海,这会儿哭地比刚才更大声,更绝望了。 一只橘猫,从树枝上轻巧一跃,跳到了红衣伶人的肩上,他抬手将橘猫抱在怀里,挠了挠它的脑袋,橘猫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你到底是谁!”纪燃问他。 红衣伶人笑了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杂戏班班主。” 他收留了无数在海上漂泊的孤儿,带着他们沿着海岸线航行,教他们生存的技巧和各种各样讨人喜欢的小把戏,博人一笑,然后继续启程,去往另一个地方。 身后,王海的哭声越发狼狈了,神情里似乎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纪燃从没见过他哭成这样。 “你对他做了什么?”佛牙试着哄了两句,发现根本无济于事,王海哭得天昏地暗,他的双手死死地握成拳头,好似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全都哭干。 红衣伶人抱着猫,站在了树影下,“我不过是让他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死亡。”他的身形渐渐淡去,只余下一抹淡淡的虚影,“他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连最后一抹虚影都消失了。 红衣伶人就在他们的眼前,消失地一干二净。 海岸线上,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昨天死去的人还没来得及安葬,这血腥的一幕便又要在这片海滩上重演了。 愤怒的海妖们从坚冰下爬出来,对着岸上的那群人,将弓弦拉满。 便在这时,王海站了起来,他站在浮空岛的边缘,向下看去,无数箭矢破空而来,死亡的气息在这片曾今繁荣的海岸线上不断蔓延,被鲜血染红的海水,已经变了性质,海上花浸泡其中,无法存活,全都枯萎了。 王海看着对面那座浮空岛上,恶狠狠看着自己的父亲,张开双臂,远远地对着他虚虚地抱了抱,却只抱到了自己。 “爹……” 王海叫了他一声,声音清亮,和往常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别往前走了,危险。”梁星野有些担忧王海现在的状况。 王海对着父亲所在的方向笑了笑,而后……纵身一跃,义无反顾地从浮空岛上跳了下去。 “王海!”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了,根本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根本想不到王海会自己从浮空岛上跳下去。 纪燃迅速地来到王海刚才跳下去的地方,俯身往下看,王海面朝下躺在地上,脑袋下方,缓缓流出了一滩鲜红刺目的血迹。 “王海!”纪燃猛地朝着地上捶了一拳头,这一幕便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可另一方面,海面上的海妖们在王海死亡的那一瞬间,纷纷怔在原地,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神情变了…… 在王海死亡的那一瞬间,海妖们的通感感觉到的,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们以王海的视角,看到了他记忆中的每一个人。 每每王海倒地,搀扶着他起来的渔村村民;平日里虽然严厉,但也偶尔面带慈祥,给他带来温暖的父亲;烧得一手好菜的花大妈;陪着他玩闹的纪燃与花青…… 仇恨与那些美好的画面开始互相抵触,你看啊,在我的记忆里,他们都是如此美好的人,愤怒便在这时节节败退,最后消失无踪。 所有的海妖,从这一瞬间开始,便不再怨恨人类了。 还在海岸上拿着鱼叉下定决心要与海妖拼个你死我活的人们,纷纷看向了对方的耳后。 “印记消除了……” “诅咒消失了!” 混乱中,有人指着海面大喊,“快看啊,海妖走了!” 纪燃跪在浮空岛的边缘,一方面为王海的死亡感到惋惜,另一方面,当他看到仇恨被化解,海妖离去时的场面时,又有些庆幸,不会再有更多的人死亡了。 而这些,都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傻子,用自己的命换回来了。 海面上的坚冰逐渐融化,风平浪静,波光粼粼。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5 “王海的尸体呢?”佛牙看了一眼浮空岛底下,别说是王海的尸体了,就连那一大摊血迹都没有了。 “在那里。”沉默良久的梁星野看着不远处,从礁石后面驶出大海的那艘杂戏船,分明已经死亡的王海,此刻却站在那艘杂戏船上,对着他们挥手道别。 红衣伶人抱着猫,就站在王海的身边。他用手指头挠了挠猫耳根的位置,看了一眼头顶的烈日,轻轻说出了四个字,“扬帆。” 桅杆上的三面船帆瞬间升起,船帆上面依旧是那些荒诞怪异的图案。 长相畸形的人,抛动着火球引人发笑,被黑布覆盖的侏儒,会慢慢缩小,变成一只橘猫。杂戏船的两侧,有头上长着发光灯笼的人在海底紧紧跟随,他们会在下一个港湾靠岸,开始一场表演,但永远也不会久留,也不会上岸。 因为他们始终属于大海。 第182章日日诛心 缀星岛上的血腥味很久才散去,先前那些离开的人和妖怪,正在陆陆续续地回来重建家园。 他们埋葬了死去的人,奉上鲜花,为他们默哀,鲜少有人记得王海的存在。纪燃为他抱不平,可转念一想,王海自己从来都不曾在意这些荣耀,他甚至不想当英雄,不想被人熟知,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这么想想,便也释然了。 佛牙独自一人坐在海边诵经,头顶海鸟盘旋,日光有些刺眼,晒地他头皮发烫,念了两段经文后,只得又戴上了斗笠。 他掀开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那些斑驳的伤痕已经全都愈合了,只留下丑陋的疤痕。 他喜欢这些疤痕,日子太过安逸,唯有那些疤痕能够不断提醒着他铭记那段不堪的过往,以及那些亏欠过的人。 “王海的父亲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是回到了渔村,好端端地活着。”梁星野为纪燃小心翼翼地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这个太不公平了。”纪燃叹了口气。 梁星野将纱布打了个结,而后推开了窗户,浮空岛上的视野极好,蓝天碧海,风儿阵阵。 “听闻他自杀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纪燃与星野兄一起立在窗前看景,黄昏时分,岛上的渔民们满载而归,妖怪与人类其乐融融。 “阳寿未尽的人,无论自杀多少次,都是死不了的。”梁星野道:“这便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与其让他死后一碗孟婆汤一了百了,不如让他长命百岁日日诛心。” 便在这时,佛牙推门进来,他摘下了斗笠,“我该走了,我来缀星岛,不过是完成先前与你们的约定,现在……我想我要去完成其他的约定了。” 好友相聚没多久,又要分别。 “这浮空岛上的大房子你们随便住,我已经都买下来了。”佛牙还是一如以往的豪气,“不仅仅是这里的房子,往后你们无论去哪儿,去极北,去石原,还有岭南,大漠,那些地方都有我置办的房子,你们想住就住,我的就是你们的。” 说罢,他搓了搓手,走进屋内,从角落处抱出一个五熟釜来,“临走之前,咱们聚在一起,再吃一顿古董羹怎么样?” 他有些费力地将五熟釜摆在了院子里,“这是我特意定做的,比先前咱们在极北吃的那个更大,能装得下更多的东西!” 古董羹是他们在极北初遇时在一起吃的第一餐,此后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让佛牙回味无穷。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各自忙碌了起来。 佛牙挑选了浮空岛上最开阔,景致最好的地方摆上桌椅。记得上次他们在一起吃古董羹的时候,纪燃还是条狗,为了他,大家只能将就着摆在地上吃,现在大家终于能围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了。 后院的小厨房里,梁星野将精心调制的汤底注入五熟釜内,再将纪燃寻来的海货一一摆放在每一个小格子内,端到院落里,在底下点上火,没过一会儿,五熟釜内汤底便咕咚咕咚地冒起了泡。 三个人围着五熟釜坐了下来,佛牙拿出了珍藏的美酒,给他们斟上一杯。 “来来来,干杯!” 三只手,从不同的三个方向,在冒着热气的五熟釜上方聚拢过来,酒杯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令人愉悦的声响。 一饮而尽的美酒,火辣辣地顺着舌根流淌进胃里,五熟釜正中的螃蟹壳子已经变红,长长的蟹腿横在一边,梁星野用勺子撇净上面的沫子,将蟹捞出来放凉的同时,又将一些虾蛄和小鱿鱼放了进去。 这一顿五熟釜与极北的不同,极北的五熟釜,以猪羊牛肉和菌子为主,到了缀星岛,自然以海货为主。 佛牙迫不及待地将煮熟的螃蟹抓过来,因为烫手,不停地两只手交替着抛来抛去,呼呼地吹气。 先掰开蟹腿,扒开蟹壳,蟹膏肥美流油,鲜美无比。 佛牙的手指上沾着蟹黄,吃了几口之后赞不绝口,“这螃蟹的味道,真是绝了!星野兄,你这底料是怎么配的?这般有滋有味,有了这样的汤底,我感觉就算是将一坨屎放进去,捞上来都是美味的!”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6 吃着东西的时候,一般都很忌讳说这些,觉得恶心!可纪燃却毫不在意,依旧吃地有滋有味。 烫熟的小鱿鱼捞出来,吹两口,放进嘴里,一口下去,肉质坚实有嚼劲,随便接过佛牙的话继续道:“你们知道螃蟹的雅称叫什么吗?” 佛牙开始吃蟹腿,两头咬开轻轻一吸,便能轻易吃到蟹腿里所有的肉,“叫什么呀?星野兄,你知不知道?” 梁星野忙着将小鱿鱼捞出来放进纪燃的碗碟里,不过也是随口回答了一句,“螃蟹的雅称,叫无肠公子。” 一旁的纪燃懊恼地看向他,“本想卖个关子,谁知星野兄知识渊博,不让我有出风头的机会。” 纪燃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没心没肺地吃着梁星野剥好壳子的虾。 这五熟釜里的鱼很快也都熟透了,正如佛牙所说,只因汤底做的好,没有一丝腥味。 美酒一杯又一杯地下了肚,佛牙很快就倒在了桌上。 纪燃笑呵呵地朝着远处望去,海上花又开放了,整片海都在发光,连天上的星辰都为此暗淡。 他对着梁星野敬了一杯酒,“星野兄,我的内丹已经彻底修复好了,过不了多久又能位列仙班了。” 梁星野喝的比较少,所以现在比纪燃更清醒些。 “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才能重新得道成仙,我敬你一杯!”纪燃这会儿已经是半醉的模样了,梁星野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默不作声,一饮而尽。 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看了星野兄一眼。“其实这段时间,我发现你确实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先前我怎么劝你,你都不愿意修仙,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再劝劝你,星野兄,你可愿意修仙,与我一起位列仙班?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 第183章我可能养了个假动物 梁星野的否定来地这么快,让纪燃有些猝不及防 他放下酒杯之后,依旧是为他惋惜,“世人人人都想修仙,为何你偏偏……”说到这里,纪燃也觉得自己无趣,叹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梁星野坐在他对面,将一杯就送至唇边,定了定,还是放了下来。 他没有看纪燃,他不敢去看他。这段感情从一开始,他便一直是卑微的那一个,如今,在缀星岛的无边美景下,趁着酒意,他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那句话。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可曾……”喉结不安地滑动了一下,“可曾喜欢我?” 纪燃怔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空空如也的胸腔忽然抽搐了一下,有些发痛。原是星野兄一直喜欢着他,今夜他倒是将一切看得清楚。 可当星野兄问起他对自己的感觉的时候,纪燃着实不愿意欺骗他。 “没有喜欢,我只当你是朋友,星野兄。”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纪燃觉得自己不应该欺骗他,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心却抽搐地更加厉害了。 他看见星野兄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得又饮下一杯酒。 渐渐地,酒意上头,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一旁传来了佛牙的鼾声,桌上的古董锅还在冒着热气。 梁星野浑浑噩噩地饮下一杯酒,酒是凉的,他的胸腔也是凉的。 他有些无可奈何,苦笑一番,又饮了一口热腾腾的汤,依旧暖不了他的心。 他觉得,今夜过后,自己的这颗心,再也暖不起来了。 …… …… 阳光在某个角度,透过敞开的窗户,洒在了纪燃的脸上。 纪燃下意识地用手挡在眼前,翻了个身,窗外,渔民们的欢笑声时不时地传来,海浪拍打着海岸,浪花的声音显得尤其分明,海鸟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海滩上漫步,寻找退潮后被遗留在海岸上的软体动物。 纪燃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儿才起身,关上窗户,打了个哈欠出门。 院子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五熟釜被洗净,正晾在门前晒干。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7 纪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张字条,是佛牙留下的,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佛牙走了。 纪燃来到星野兄的房间里,本来想告诉他佛牙已经离开的消息,谁知推开门却发现星野兄不在屋子里,连同他的行李都不见了。 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把剑……正式纪燃送给他的那把家传宝剑。 他带走了行李,唯独留下一把剑。 看到这把剑的时候,纪燃有一瞬间的失神,佛牙走了,星野兄也离他而去了。 他抽出那把剑,剑身被擦拭地透亮。塞回剑鞘,抱着剑浑浑噩噩地又来到了院落里。昨晚三个人围着五熟釜谈天说地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转眼他们都离开了。 纪燃看向远处在沙滩上翻拣着觅食的海鸟,有些失落,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像退潮后被遗留下来的软体动物,一动不动地被掩埋在沙滩下,连海鸟也看不到他,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了。 …… …… 一个人的生活起先都是艰难的。 纪燃开始尝试着一个人赶路,背负着所有的行李,身旁再也没有帮他分担的那个人了。 偶尔进了客栈,点了一桌子的菜肴,无数次地拿起筷子又放下,这些菜肴的口味,都抵不上星野兄随手做的,他开始怀念起最初的鸡汤小馄饨…… 他不是没有找过星野兄,只是天地那么大,离散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再次遇到? 感觉到孤独的时候,他便会将自己关在客房里,潜心修炼,等到内丹上最后一丝裂缝都修复好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了。 他试着将过往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都抛在脑后,再次飞升,满身仙气地登上云头,重新站在了南天门外,看到了熟悉的司禄星君,一直以来颇为压抑的心情总算是好受了些。 最近这几天飞升的散仙特别多,南天门排了很长一条队伍。 纪燃站在队伍的末尾,看着司禄星君和往常一样,拿着小本本在南天门前堵人,但凡是业绩不达标的,全都不能进入南天门。 纪燃暗搓搓地庆幸了一番,得亏我在凡间历练了一番上来,上次就被拦在了南天门外,这次总算能进去了吧。 说实话,那么久以来,纪燃还从没体验到当神仙的快乐。 终于轮到纪燃了,司禄星君看了他一眼睛,“姓名。” “纪燃。我上次来过,您说我业绩不达标,让我下去赚业绩了,我这不又上来了么……您看看我这次达不达标?” 司禄星君舔了舔手指头,把小本本翻到了纪燃那一页,啧了一声,“着功绩嘛……按照以前的标准来看,是够了……” 纪燃急了,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小本本,“那按照现在的标准看呢?” 司禄星君板着脸,“当然是不够!这年头飞升的人越来越多了,标准当然就得跟着提升了。”朱红色的笔,在纪燃的名字后边儿打了个叉,“我问你,你有什么特长啊?” 得!又是这个问题…… 纪燃分外失落地回答,“我特别擅长变小动物,上次来的时候您也是这么问我的。” 看来这次和上次一样,还是没办法进南天门啊……跟其他人相比,他这个特长就是个鸡肋,“司禄星君,您别说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天上的仙家要是养动物,那都得是货真价实的动物,这年头谁还丢人现眼地养假动物啊……” 纪燃分外失落地转身就走,谁知这次司禄星君猴急猴急地把他喊住了。 “你别走!你运气也太好了吧!”司禄星君大喜,“真是巧了,我们这儿有个飞升半年却功绩卓越的大人物,他就最喜欢养假动物了!我们这儿正缺你这么个人才!进去吧!” 第184章上仙 纪燃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业绩没达标,竟然靠着这个鸡肋的特长进了南天门,还被安排在那位最近大热的仙家手底下当差。 天官领着纪燃前往那位大人物的仙府,一路上纪燃还在纳闷,这位仙官的癖好得是多变态啊,竟然喜欢养假动物…… 领路的天官将他带到了一座恢弘的仙府前,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叫喊了两声,门敞开了,一个扫地童子走了出来。 “你家上仙呢?又给你们这儿领了人来。” 小童子也没正眼看纪燃,“上仙不在。”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8 “又出去了?”那天官本来领着纪燃来,顺带想要巴结一下这位大人物,谁知人不在,自然是失落无比。 “你家上仙登仙之后,几次三番地往凡间跑,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童子的口风很严,这段时间也是见惯了各种前来打探消息巴结主子的人。 “不晓得,上仙从不和我们说。”一手指着纪燃,“你跟我进来吧,我要关门了。” 纪燃躬着腰,乐呵呵地进了门。既然这次成功进了南天门,那就得好好干,毕竟这位仙官现在可是天上的红人,他在这里若是讨得主子喜欢了,说不定还能再升个一官半职。 纪燃想了想,毕竟自己也是刚上来,对这位仙官的喜好不怎么了解,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小童子身后打听,“我问你,咱家上仙喜欢假动物是不是?不瞒你说,在下最擅长变动物了,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上仙的喜好,他是喜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 弄清楚这些,他才能投其所好啊。 小童子抓着扫把,还真煞有其事地想了一番,“上仙近来好像特别喜欢水里游的,前段时间还往府里带回来一条……” 小童子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纪燃“砰”地一声就变化起来了,水里游的还不容易么!当场变成一条花鲢…… “水……我要水……”纪燃在地上跳动了两下,变化来得太快,一时间无法呼吸了。 小童子丢了扫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抓又不想抓的模样。 纪燃跳地更厉害了,在自己被憋死之前,他还是决定先自救一番…… 又是“砰”地一声,花鲢消失了,在原地趴着一只王八…… 水路两栖,王八也算是水里游的吧!考虑到以后当宠物的时间还长,长时间待在水里也不好受,纪燃还是决定将自己变作一只王八,好歹水里待腻了还能出来遛个弯儿。 小童子用两根手指捏着纪燃的王八壳子,将他抓了起来,快速走了几步,随手将他丢进了院里的鱼池里。 “你就在这儿好生待着,既然变了身,就不许再变来变去的了。”小童子看了眼天色,“上仙快回来了,你就在石头上趴着,他回来得往这儿走,一眼就能看到你,好好表现。” 纪燃哎了一声,美滋滋地在池子里游了三圈当做热身,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很重要,他必须要把王八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在上仙面前,哼哧哼哧地爬到了水池旁边最高,最显眼的一处石头上等着上仙回来,心里颇为忐忑。 等了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纪燃欣喜地回了个头,还没看清来的到底是谁,就被人抓着王八壳子拎起来了。 “哎哟哎哟……”哼哼了两声的纪燃以为自己是被主子抓起来了,连忙伸长脖子拍马屁,“散仙纪燃给上仙请安。” “纪燃?”一个微微熟悉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了起来,“是你?” “是我是我正是我。”纪燃抬起脑袋一看,“小……小鲛人!” 这个小鲛人他与星野兄先前曾在岭南遇到过,当初他中了毒,多亏了这条小鲛人先将冥河水送来给他解毒。 “你怎么在这儿?”显然,这鲛人在此时此地,再次见到纪燃,并没有热情洋溢地与他携手忆当年。鲛人少年露出了一个很是嫌弃的表情。 身后,仙府的大门敞开了,小童子弯腰朝着进门的上仙问好。 “上仙回来了,今日府上来了一只小王八……” 眼看着那边上仙就要朝这里走过来了,鲛人少年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就将王八纪燃抛出了外墙,“滚吧,这里不欢迎你。” “上仙,要你不要看王八?王八就在那儿趴着呢,我瞧着很是懂事……”小童子领着上仙走到水池边上,鲛人少年随即走到了上仙身边,“上仙终于回来了啊。” 小童子看了一眼鱼池,“咦?王八呢?” 鲛人少年扶着刚回家的主子就往里走,“没见着什么王八啊,什么王八?上仙此番回来定然疲累了,我给上仙泡了一壶茶……” 院子外边儿,纪燃将全身都缩在了王八壳子里,落地后还在地上弹跳了两下,疼得他直咬牙,“这小鲛人……什么仇什么怨啊!” 纪燃挺不服气的,捂着屁股重新变回了人形,二话不说就往里冲。 “你凭什么……”门被撞开了,恰巧见着鲛人少年端着一杯茶迎殷勤万分的模样。 那上仙接过茶,喝了一小口,眉目里依旧是淡然的模样,丝毫没有被突然破门而入的那个人打扰到,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可门口的纪燃这会儿站不住了,他终于看清楚了,大家口口声声称作上仙的人,可不就是星野兄么! 星野兄不是说不修仙么!合着这么长时间他没找到他,是因为星野兄先他一步登仙了!那敢情好啊,以后有了星野兄的照拂,在天上的日子绝对是风光无限啊。 纪燃激动万分,如今星野兄的位阶比他高,身穿华服,浑身上下仙气逼人,反观他,如今只是个小小散仙,这样的位阶,在天上不过是个打下手的,地位着实卑微。 “星野兄!”他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谁知屋里那人将杯盏放下,随手摊开一本书,依旧没有看他。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39 “上仙,外头的风吹进来还真是有些冷了,要不要我把门关上?” “嗯。” 那人点了点头。 第185章大结局修改版 鲛人少年得意洋洋地对着纪燃比了个鬼脸,纪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门就被合上了。 他有些迷茫地站在风口想了一会儿,星野兄为何装作完全不认识他的样子?难道他还在生他的气? 先前领着纪燃进来的扫地童子凑了上来,拍了拍纪燃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怎么这般莽撞?上仙的书房是你想闯就闯的?还有,你一来就犯了两个忌讳……” 纪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而后吸了吸鼻子,“你倒是说说,我犯了哪两个忌讳?” 小童子将扫把放在一边,竖起一根手指头,“第一,你得明确自己的身份,你来咱们仙府,是来当宠物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天不塌下来,你就不能便回人形。” “第二,离那鲛人远一些,别妄想跟他争宠。上仙耗尽修为千里迢迢将他从冥河里提出来,自然是因为看得上他!”说着,便用手比了个喇叭状凑到纪燃的耳边,“我听闻,早年上仙被困在冥河里,就是这个鲛人将他换出来的,所以上仙欠了他一份恩情,如今虽然已救他脱离冥河,可他毕竟在那个鬼地方泡了很长时间,冥河阴冷,泡出了一身毛病,上仙对其照顾有嘉,日日派人去取了天河水养着,他是上仙眼前的红人,我们谁都不敢得罪他的。” 纪燃也不知道怎么的,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分外失落。 他扪心自问,自己一向只将星野兄当成朋友看待,所以当初拒绝了他,现在看来,星野兄倒是与这鲛人少年打得火热,惋惜是惋惜,不过他惋惜的不是他不喜欢自己了,而是他再也不拿他当朋友了,就连见面也当作不识,形同陌路。 他越想越觉得难过,转身继续变成王八的模样,慢吞吞地爬回池子里,一夜无眠。 星野兄仙府的池子里,日子并不好过,特别是晚上,冻得要死,天一亮,纪燃就急吼吼地爬到石块上晒起了太阳,顺带冷眼看着鲛人少年各种献殷勤。 “上仙今日又要出门?” 小道那头,梁星野径直朝着纪燃这处走了过来。 纪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本以为星野兄回心转意准备搭理他了,谁知人家依旧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路过而已。 “上仙到底在寻什么?这么久都没有着落……” 鲛人少年看着梁星野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分外失落,好在纪燃心宽,不然他才是最失落的那个。 星野兄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天上的日子本就无聊,偏生他还是一只王八,什么也做不了,每天除了晒太阳还是晒太阳。 起先鲛人少年路过的时候还会讥讽他几句,时间长了,倒也不把纪燃放在眼里了,就当他不存在,天天在门口翘首以盼,险些把自己等成望夫石。 终于,月初的时候,星野兄回来了。 还没进门,鲛人少年便欣喜地迎了上去。纪燃伸长脑袋朝着那处看了一眼,鲛人少年好似在与星野兄说着什么,具体也听不清,只是那神情,我见犹怜的,说得激动了,猛地将星野兄抱住了。 纪燃用鼻孔哼了一声,将脑袋缩回王八壳子里,眼不见为净,晒着太阳顺便睡了睡了一觉。 纪燃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依旧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后古藤枯树,漫漫黄沙。 星野兄就站在他的对面,面目悲怆地与他说话,“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不信,除非你将你的心剖开看看。” 说着,便抄起那把家传宝剑朝着他刺了过来,纪燃一下子惊醒了。 诶?他怎么在书房里?鼻孔张大了一些,什么味道?这么好闻! 纪燃低头一看,自己的王八壳子底下垫着一张宣纸……他娘的,是谁趁他睡着了偷偷将他搬来镇纸的! 那人提笔落墨,一气呵成,纪燃仰头一看,哦,原来是星野兄。 他来天上当宠物这么长时间了,也知道自己不受宠,星野兄有了小鲛人,就再也不待见他了。 他将脑袋从龟壳里伸出来,细细打量着他。 瘦了一些,脸上带着疲惫,见到他的脑袋在动,落笔的时候顿了一下,看向他…… “醒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0 纪燃吓了一跳,莫名被他看了一眼,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脑袋猛地缩回龟壳里,后颈皮收拢,在脑门上堆出几道褶,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只丑陋不堪的小王八。 梁星野放下毛笔,将他提起来,玩儿似的在手上颠了颠,末了对着龟壳里看了看,话语里带着威胁,“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将你煮了。” 纪燃被颠地七荤八素,头昏脑涨地有些想吐,急忙刨着四爪从龟壳里钻出来。 “我出来……出来就是了……” 一旁的香炉中,袅袅的烟气升腾而起。 梁星野将纪燃放在一旁,靠着香炉,“就在这儿趴着,别动。” 纪燃应了一声,偏头看着星野兄打开了一个锦盒,里头层层包裹,他从里头挑拣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丢进一旁的香炉里,那股好闻的味道越发浓郁了,闻地纪燃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百倍。 那气味很特别,其实仔细感受,也说不上什么好闻,只是这股气味对于纪燃来说非常熟悉,就好像是曾经属于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香?闻着怪舒服的,还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纪燃不过随口一问。 梁星野用铜勺拨弄了一下炉内的香灰,“这是你丢失的东西。” “我丢的?我丢了什么?”纪燃有吸了两口烟气,脑子里丢失的那段记忆逐渐从模糊变清晰起来,就连心也开始变得痒痒的。 “黄沙殿里出来之后,我便觉得你与我越发疏远了,料想你必然是与黄沙殿里的人做了交易……” 先前丢失的记忆这会儿随着那烟气的吸入,一点点浮现在脑海里,不知怎么的,让他忽然生出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原来这些日子星野兄老是下凡,就在忙活这个…… 他往梁星野所在的方向爬了几步,又听见他说道:“我几经辗转,才找到了那个调香师,从他手中要来了剩下的这些香料。” 那个调香师说,这些香料块都是加入了纪燃的情感调和而成的,虽然只剩下一小块,但只要纪燃闻到了,便能找回一切。 梁星野看向纪燃,目光灼灼,“现在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纪燃的心跳地更快了,看着星野兄的容颜,一时间竟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那些消失已久的情感随着这些烟气,迅速填满了他的胸腔,并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冲脑门…… 纪燃一时没克制住,“砰”地一声变回了人形,还保持着坐在书桌上的姿势,忽然变了人,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规规矩矩地摆在大腿上。 他想抱他。 可白天见到的那一幕,在他的脑海里就是挥之不去。 星野兄与那鲛人少年亲热地抱在一起,鲛人少年见到他回来,情绪激动地流了两滴眼泪,撒娇似的抱着他就是不松手。先前见到这一幕,也并没有觉得多生气,可现在越想越来气。 他抿了抿嘴,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头,“你辛辛苦苦帮我找回我丢的东西,我诚然感激你,但是你也要知道,当初与黄沙殿里的人做交易,是我自愿的,没人逼迫我,你不必觉得欠了我什么,我是救了你们,但同时我也救了我自己……” 梁星野不说话,就这么抱着手臂看着他,这家伙说着说着,眼底竟然有些湿润了。 纪燃吸了吸鼻子,“你与那鲛人情投意合,我理解你,你放我走吧。既然咱们两不相欠,那就趁早好聚好散,其实起先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分配到你的仙府上,我也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不是误打误撞。”梁星野纠正道。 “啊?” “司禄星君那里,我是特意叮嘱过的,若是你上来了,就让他务必将你分配到我这里。” “为……为什么?”纪燃愣住了,他隐约觉得,星野兄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他期盼无比地盯着他,偏偏这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无理地推开了。 鲛人少年进来的那一刻,纪燃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死灰复燃的心,一下子又灭了。 “我想与上仙单独说些话。”鲛人道。 纪燃从书桌上跳了下来,故作镇定地甩了甩衣袖,“行,你们说,我出去,免得打扰你们……” 这话酸得很。 他从星野兄身边路过的时候,手腕冷不丁被抓住,“你留下,就在这儿。” 纪燃深吸一口气,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们秀恩爱,凭什么我得在这儿看着?凭什么?小宠物没有发言权,人家现在是上仙了,他只能将这番话憋屈在心底。 鲛人少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上仙白日里与我说的话,我想过了,起初您将我从冥河里救上来,又对我百般照顾,都是为了报恩,现在我伤势痊愈,上仙您的恩情也就还完了,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一直留在上仙身边,我对上仙存的心思,上仙不可能不知道,我总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一定也会让上仙的心里有我……白天那番举动,是我僭越了。” 诶诶诶?这什么情况?纪燃竖起耳朵…… “我错了。”鲛人说着说着,便跪了下来,对着星野兄磕了三个头,“好在我知错能改,明知不可能,便不会再继续做无用的纠缠,今日我是来与上仙道别的,谢谢上仙这段日子的照料,我要走了。”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1 鲛人一边说一边哭地稀里哗啦的,擦眼泪的时候,脸上的鱼鳞都掉了两块,可见这次真的是伤透了心。磕完三个头,起身的时候还不忘再瞪纪燃一眼,而后转身就走。 这是什么情况,不用星野兄解释,纪燃就全明白了! 他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朝着星野兄靠了靠。 “还抱怨吗?”梁星野问道,“还觉得委屈吗?” 纪燃略羞涩地笑了笑,“原来是误会一场,呵呵呵……”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忽然主动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些小情绪,“我到你府上这么久,你都不曾搭理我,害的我以为自己已经失宠了……” 说道最后,干脆贴着星野兄的耳朵,“缀星岛的那番话,我先前说的不算数,你现在再问我一遍!” 星野兄的声音沉沉的,“你可曾喜欢我?” 失而复得的情感在胸腔里徘徊,心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纪燃点了点头,“喜欢的,一直很喜欢。” 说罢,仰头轻吻了他。 鲛人少年走的时候忘了关门,扫地童子与府内其他人这会儿全都在门口目瞪口呆。 “没见过这般厉害,这般有手段的王八!” “是啊,做梦也没想到鲛人会失宠啊……”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九重天上都流传着这样一段传闻:喜欢养假动物的星野上仙,竟然沦陷在了王八壳下…… 第186章傅白番外 被深埋在底下的死人,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 …… 随从们蹲在门口,不断煽动着奄奄一息的火苗,添一把干柴,火苗很快就死而复生,柴火哔啵作响,炉膛内四溅出细小的火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儿,药釜底部被橙黄色的火焰熏染上漆黑的色泽,那颜色是无论如何也擦拭不掉的,就像常年蛰伏在他身体上的病痛。 “少爷,该喝药了。” 一碗热腾腾的药汤,递到了他的面前,因为很是烫手,那随从端地很是谨慎。可碗里的药汤太满了,递给他的时候还是撒了一些,他的衣摆上沾了一星半点的黄褐色污迹,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随从便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少爷饶命,求求您放过我吧……” “混账东西!”贴身的侍卫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万一烫到少爷怎么办?狗东西,拖出去!” 在一阵哭嚎声中,傅白停下了按压太阳穴的手,缓缓睁开了眼睛。 侍卫将放凉的药汤递给他,黑漆漆的一碗,他怔怔地看着那碗药,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接过,一饮而尽。 身边的人递来果脯蜜饯,他摆了摆手,口中的苦涩能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昨天翡翠矿场坍塌,死了好几个人,家属们堵在矿场里闹到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多给些银子打发他们走?” 傅白一皱眉头,“不用,备车,我去处理,不过是几条人命,用不着那么多银子。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家属的人,不好好帮死人奔丧,跑来矿场闹事,显然是觉得能再讹一笔。” 可他们忘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向来精明,从没有人能占到他的便宜。 绝壁城底下的翡翠矿场,因为闹事的人被迫停工,傅白赶到的时候,那些人就这么将死人摆在了矿场中央,天气又闷又热,那些死人都臭了。 傅白用帕子捂住口鼻,冷漠地看了一眼闹事的人,“把这些闹事的人丢出去,矿场正常开工,谁要是再拦着,打就是了。至于这些死人……你们不抬走,我就让人把他们集中丢到枯骨潭。” 傅白来的时候,带了很多侍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知道自己寡不敌众,便开始煽风点火。 “你还有没有良心!死了这么多人,赔一点钱就像了事?”一个妇人大哭着坐在了地上,“我丈夫在矿场整整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区区二十两银子,就想要将我们打发了?” “你想要多少?”傅白从马车上下来,脸色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那妇人试探性地说了出来,“二百两,至少也要而百两!” 傅白笑了笑,“一个死人二十两,这个价格永远也不会变,但若是你执意要二百两的话,也行……今日在场闹事的,总共有六个人,全部打死,算上之前的四个死人,总共十个人,每个死人二十两,凑够二百两回去奔丧。” 傅白的话,让那些闹事的人不寒而栗。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2 他看向场上众人,“现在就带着遗体离开的人,可以多领五两,若是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们选吧,是多拿五两银子离开,还是留在这里,殊死一搏?” 识时务的人都会选择离开,很快,闹事的人便走地差不多了,唯独那妇人,还在哀求他们留下,“你们真的相信他说的这番话吗?我们这么多人,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显然,她还没有意识到傅家在石原只手遮天的雄厚实力。 傅白朝着那妇人靠近,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不怕死啊。” 那妇人看着那些侍卫也在向她靠近,吓得不行,“我同意,我同意离开,你让他们别靠近我,我走,我这就走!” 妇人囫囵站了起来,假意转身离开,趁着所有人步注意,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着傅白冲了过来。 傅白身子羸弱,躲闪不及,手臂上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侍卫们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一团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傅白直接栽在了矿场旁边的深水潭中。 那个深水潭,原本是个露天的矿洞,里面深不可测,原本里面是没有水的,可前段时间石原连着下了许久的暴雨,雨水竟然把这个矿洞填满了。 水潭的表面看似平静,傅白也是掉进去了才发现,水潭底下有十分湍急的暗流,事发之后,明明有许多侍卫跳下来救他,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水流卷进更深的潭底。 潭水冰冷刺骨,很快他便觉得难以呼吸,连续呛了几口水后,傅白看见头顶处有一丝光亮,他奋力游了上去,浮出水面…… 这是另一个出口,傅白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很大,四处都是亮堂堂的,岩壁之上摆满了蜡烛与灯笼,再往前走,人群熙攘,水潭底下,竟然藏着一个不夜城,那些往来的男女,穿着单薄,细看之下,竟然发现其中混杂着妖物。 他转身打算寻找其他出口,却无意之中撞见了血腥的一幕。 身穿锦袍的男人站在石笋后面,一脸冷漠地挥刀,那人并未立刻死去,只是捂着伤口惨烈地哀嚎着,他面无表情,继续挥舞着第二刀。 “你这个怪物!”那人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 人血是温热的,飞溅到傅白的脸上。 那一刻,他看着那人的眼睛,冰冷,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同类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存在,随手擦去了脸上的血污,而后漠然地看着傅白的存在。 “我是怪物吗?”他存着疑惑,随口问傅白。 傅白笑了笑,“在这个世界里,谁又不是怪物呢?” 这个世界分为两种人,一种人将自己心底的欲望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另一种人则是将欲望埋藏在心底,他们对第一种人表示不屑,他们的唾弃,谩骂,不过是不敢暴露自己心底的怪物而已,那并不代表,怪物就不存在了。 第187章佛牙番外 大漠边缘的集市里,人头攒动。 客商们牵着骆驼,走走停停,时不时在停留在小摊前讨价还价,没过多久就因为价格谈不拢而争吵起来。 临近长街末端的食肆二楼,佛牙往牛肉面里浇了三大勺油辣子,一边看热闹一边用筷子搅合着面汤。 红色的辣油漂浮在碗面上,就着碧绿的葱花和牛肉,挑起一大筷子直吸溜,没几口就吃完了。 佛牙端起碗,将汤也喝干净,空碗堆叠在一旁,已经像小山一样高了。足足吃了六碗面食的佛牙不拘小节地打了个饱嗝,而后摸了摸鼓鼓的肚皮,站起身来,大气地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外头的日光有些刺眼,出了食肆,便将斗笠扣在头上,慢悠悠地往天禧寺的方向走。 这段时间他又在外游荡了一圈,一路上停停走走,吃吃喝喝,食量见长,倒是把自己喂胖了一些。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该来,对着光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上面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丑陋的疤痕,佛牙微微皱起眉头,对着自己的胳膊比了比,随口呢喃着,“伤都痊愈了,那血……应该也补地差不多了吧……” 又走了一会儿,远远地已经能看见天禧寺了,佛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纠结。 他真不愿意再回去,倒不是因为对天禧寺还有什么阴影,纯粹是那个已经当上住持的一弦小师弟太啰嗦了!寺庙内不见荤腥,平日里吃的都是一些素菜素面,他是在外面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回到天禧寺里清汤寡水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佛牙打定主意,当下又折返回市集,买了两大块牛肉,一壶美酒,藏在怀里,再来一只烧鸡,用油纸包好,藏在斗笠里,戴在头上,这才回到了天禧寺。 “师叔回来啦!” 门口扫地的小和尚礼貌地与他打着招呼。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3 头上顶着烧鸡的佛牙一手扶住斗笠,“别师叔师叔的叫,把我叫老了!我问你,小主持呢?” “阿弥陀佛,住持在大殿里接待香客呢。” 那就好!佛牙捂着怀里的酱牛肉和好酒,一溜烟地往后院跑,跟做贼似的。 他没有去自己的厢房,而是直接到天禧寺后面的万佛崖边,从悬梯上下去,一路到了崖底,绕过那些大佛的残破身躯,来到了一座坟包前。 那坟包是用黄土和着傻子堆成的,没有墓碑。 佛牙在坟包前站定,将酱牛肉,美酒烧鸡一并拿出来,放在一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试试吧……不行的话,大不了就把你埋回去……” 说着,便开始刨了起来。 这是傅白的坟。 说起来,佛牙第一次见到傅白的时候,那会儿他就当着他的面杀人,他却一点也不害怕。 他们的脸上都沾着血污,星星点点刺目的红色,轻易让人面目全非。 佛牙对傅白的第一印象十分深刻,他就像是头上悬着白绫,孤独地立在悬崖边上的人。看惯了崖底的黑暗后,没有畏惧,不害怕死亡,甚至他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随地赴死。 不得不说,他们的灵魂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所以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也体会到了。 那天之后,傅白便成了佛牙的得力助手,帮他掌管婉凝阁。甚至在后来,佛牙认识了纪燃和梁星野,决定一心向善,极力隐藏那些黑暗过往的时候,傅白都是这般不遗余力地站出来。 佛牙承认,从开始到最后,他都是在利用他。 而傅白这个精明奸诈,手段很辣的生意人,也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着。 利用别人是不大厚道,但是佛牙起初也想过,傅白帮着他掌管婉凝阁,婉凝阁给傅白提供续命的妖丹,双方都是有利可图各取所需,也不算利用吧…… 可后来,他没想到傅白为了帮他掩藏黑暗过往,竟然愿意豁出性命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罪责,背负一世骂名。 佛牙很了解他,他不怕死,却惜命,这样的代价对他来说未免太大了,他一个生意人,不会算不出来,可他还是这么做了,甚至后来,他将他变成了血尸复活,他依旧不遗余力地保护着他。 这让佛牙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卑鄙。 利用是有的,愧疚也是有的。 佛牙停下手上的动作,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躺在坟包里的傅白的躯体,叹了口气。 “算是我欠你的吧。” 说罢,便用匕首再一次割开了痊愈的手腕,鲜血滴滴答答地洒在了傅白的尸骨上,每个月一次,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很久很久了。 每一次他都抱着希望,用自己的鲜血去滋养他的尸骨,看着他躺在坟墓里,慢慢长出皮肉,即便失血过多头昏脑胀,佛牙也觉得无比欣慰。 可他依旧没有醒来。 佛牙站起身来,因为供血不足,短暂地栽倒在地上,末了自己慢慢爬起来,用绷带缠住伤口。他心里很清楚,当初傅白的躯体已经破碎到承受不住他的灵魂了,即便现在他将破碎的躯体复原,他的灵魂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月功亏一篑,又得出去大吃一个月补血养伤了。 总能等到傅白的灵魂回来的,佛牙想。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背靠着一座残破的石佛,将油纸打开,扯下一条鸡腿,一口肉一口酒吃了一会儿,一边吃,一边对着坟包里的死人喃喃自语,“纪燃兄和星野兄都修成了仙,上了九重天,机杼楼的楼主,就是那只死蜘蛛精,坏是坏,但他关于三道门的预言还是挺准的,纪燃兄与星野兄确实已入了登仙之门,傅白,你说我是不是也会像预言里的那样,最后进了入狱之门?” 吸了吸鼻子,再啃一口牛肉,“其实我明白,我犯下的过罪孽,这辈子是赎不完的,怎么这着得去地狱里受个十几二十年的苦,我不怕吃苦,只是傅白,一个人赎罪的时候总会觉得孤独,你怎么还不醒过来?” 我已经习惯了你的陪伴。 第188章佛牙番外二 佛牙带来的一坛酒只饮了半坛,天便已经黑了下来。 佛牙打了个饱嗝,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上去。 把没吃完的酱牛肉和烧鸡打包便顺着悬梯往上爬,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傅白埋回去,又只能手脚麻利地折返回去。 在万千破碎的神佛雕像底部,栖息着无数流萤,佛牙在其中来回走动的时候,流萤便会被惊扰着飞起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4 夜空中月色明朗,再加上四处都是流萤的光亮,所以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 佛牙站在那个埋着傅白的土坑前,揉了揉眼睛,“人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会被野兽叼走了吧……” 土坑里空空如也,佛牙想起以前在万佛崖的崖底听到过野兽的叫声,他有些后悔地一拍脑门,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用血复原的傅白的肉身就这么被野兽叼走吃掉,顿时着急了起来。 他沿着土坑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四周并没有野兽的脚印,反而有一些人类的脚印,再看这脚印的大小和走向,分明是傅白自己从土坑里走出来的! 傅白醒了! 佛牙有些迫不及待地沿着崖底一路搜寻,他跑得很快,时不时会被石佛绊住摔倒,惊起一片流萤。 “傅白?” 他的声音在崖底不断回荡着。 而此时此刻,就在他身后,一个走路有些踉跄的黑色身影,不断地在后面追着他。他走得很慢,在石佛与石佛之间穿梭的时候,有好几次差点跟不上他,便只能着急地朝着佛牙所在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招了招,他的声带还没有完全复原,没办法发出声音回应他就在这里,甚至他伸出的那只手都是皮肉斑驳的模样。 跟了一段路,他便有些虚脱了,无奈佛牙就是不回头看上一眼。 那人负气一般地瘫在石佛手臂上,顺手捡了块石头朝着前面掷了出去。 “诶哟!”佛牙的后脑勺受到重重一击,嚎叫一声,当场气急败坏地摸着后脑勺回头看去。 在点点流萤发出的光芒里,他看见了傅白。 他就靠在佛祖残破臂弯里,一脸疲惫地朝着他招了招手,旁边就是佛祖的侧颜,半张脸埋在地底,暴露在外的另外半张脸上长满了厚重的青苔,石刻的眼睛里透露着古朴而久违的质感,略略带着笑意。 所有的孤独与苦难仿佛都在这个瞬间被驱散了。 佛牙欣喜地朝着那个人狂奔而去,一路跑一路大喊着,“你一直跟在我身后?你怎么不喊我?你说不了话吗?” 凑近了,很多细节就看得更加分明了。 傅白的躯体并没有完全复原,那副好皮囊此刻到处都是斑驳的,甚至连脸部都有些血腥的模样,能醒来就很不错了。 “你是怎么醒过来的?”毕竟傅白的躯体曾经残破成那副模样,灵魂离开躯体后四处飘荡,是很难再回来的。 傅白比了一会儿手势,意思是他的灵魂离开躯体后,飘荡回了家乡石原,起初还是混沌的状态,不记得自己是谁,直到有一次,他在石原看到了佛牙,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你不知不觉地跟着他回来了,像向日葵追随太阳的本能一样。 佛牙看不懂他在瞎比划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喃喃,“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傻笑了一会儿,便随手将自己的兜里扣在了傅白的脑袋上,“复原之前,就一直戴着这个吧。” 傅白没有说话,戴上斗笠,只是……这里头怎么有一股烧鸡味儿…… …… …… 约莫又是一个月的时间,傅白发现佛牙的饭量见涨,而且涨的不是一点点! 一顿早点,七八笼包子不在话下,有时候明明吃不下了还在硬塞。 他说不了话,只能戴着斗笠在旁边比划,示意他不要再吃了,佛牙一个劲儿地摇头,嘴里塞满包子,鼓囊着腮帮子道:“不多吃点,怎么把血补回来?再说了,这家包子真的很好吃啊!” 只可惜,死人不需要吃东西,不然他也很想尝一尝,傅白想。 “老板,结账!”佛牙用油滚滚的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丢桌上起身就走。 傅白看着那锭金子连连回首,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一锭金子换那么几笼包子,他一向知道佛牙出手阔绰,可他这也太阔绰了吧……摸到什么就给什么,他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需要改改! 到了客栈里,关上房门,佛牙随手拿起了倒扣在桌上的小茶杯,示意傅白,“你回过身去。” 傅白有些不解,还是听话地转了过去。 不一会儿,听到身后的佛牙吸了几口凉气,“好了好了,转过来吧。” 他将一只手藏在桌子底下,另一只手端着满满的一杯血,递给他,“喝了吧,先把嗓子治好,一路上空比划了,我还得猜你到底在比划什么,也没人跟我说话,怪冷清的。” 傅白愣住了。 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明明是个死人,明明没有痛觉,可是为什么,有些心疼…… 他摇了摇头,把茶杯放在一边,示意佛牙把藏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拿上来。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5 “诶诶诶还是热乎的你不立马喝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手拎上来,血水都把衣袖浸湿了,红彤彤的一片。 傅白有些执拗,一定要先帮他包扎伤口,掀起衣袖,新伤旧痕,一道紧挨着另一道,像树的年轮。 他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了,可是胸腔里却酸酸的很难受。帮着佛牙包好了伤口,倔强地坐在一边,不去看那杯血。佛牙推过来,他又推过去,就是不喝。 佛牙直叹气,“诶……你说说你,倔什么?让你喝你就喝,对你有好处的。我知道,你看到我又开始割自己的手腕了,觉得过意不去,可是傅白,你不喝,才是真真正正地让我过意不去,毕竟你变成这样是我害的。你不用觉得愧疚,更不用自责,我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把你唤醒,不过是觉得孤独了,想找个人陪我一起下地狱,我活该这样。” 第189章佛牙番外三 佛牙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可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傅白不喝,你说他气不气。 “反正你今儿个就得给我喝下去,傅白,我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你心疼我,还不如多心疼心疼你自己!我佛牙不需要任何人心疼,更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活也好,死也好,作恶多端得到报应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觉得我可怜?我还觉得你比我更可怜呢!” 他再次把装着血的茶杯推过去,却没想到对面的傅白听了这番话,一气之下将茶杯又推了回来,这次没控制地住力道,一下子将茶杯打翻了,他自己也愣了一会儿。 血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木桌的纹理,流淌到地上。 佛牙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气不打一处来,“我辛辛苦苦补回来的血,你看不上,也不用这么糟践!” 说着,又抽出匕首,要割开自己的手腕放血。 傅白冲上去想要阻止他,佛牙也是倔脾气,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双方都急红了眼,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桌子被掀翻了,屋子里的摆设碎了一地。 傅白本就弱不禁风,被佛牙死死地按在地上,佛牙迅速撸起袖子,在手腕上又割了一道,一手掐着傅白的下颚,逼迫他张开嘴,一手悬停在他的面前,任凭血水滴进他的嘴里。 傅白被血呛地直咳嗽,咳出来的血又喷溅到脸上,满脸都是血点子,场面堪比杀人现场。 佛牙逼迫着他喝下去的这些血,远远超出了之前一杯的分量,他能咳出声来,也能感受到身体上那些斑驳腐烂的地方全都迅速愈合着。 够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他咳地说不出话来,可佛牙依旧在灌血,傅白用尽力气,也无法推开他,他朝着他的脸上挥舞了一拳,佛牙的嘴角隐约能看到血迹,依旧不松开他。 傅白的眼睛里是湿润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飞溅到眼睛里的血,他难过极了,也心疼极了。 佛牙是失血过多昏倒的。 直到现在,傅白才有能力从一地的狼藉中爬起来。 “佛牙?” 他能说话了,可他的呼唤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来不及了擦去脸上的血迹,曾经受过良好教育的谦谦公子,此刻竟然连滚带爬的凑上去,用手指去探佛牙的鼻息。 他还活着。 傅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将他翻过来,第一时间为他包扎伤口。 手腕上的伤痕太深了,止血药止不住,他便只能包上绷带,跪在地上死死按着。 绷带被染红了,他的手也是鲜红一片,像杀过人,傅白不敢松手,甚至于他的身子都在颤抖。他竭尽全力地祈求着他醒过来,双手不敢放松地按着伤口,连同整个人都匍匐在了佛牙的身边。 他低着头,额头抵着他的手臂开始痛哭了起来,重获新生明明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可他却哭得像一朵丑陋的,枯萎的花。 …… …… 佛牙醒来的时候,手腕上的伤口全都被包扎好了。傅白酒趴在床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是的,死人不需要睡觉。 “醒了?”久违的声音。 佛牙听到他说话,便知道他的嗓子痊愈了,他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摸了摸肚子,“饿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之前打架的事情。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6 下楼这会儿功夫,佛牙又开始觉得头晕起来,看来他得好好补补血了。 “我们去吃昨天的包子吧,傅白你没尝过不知道,那包子的味道真……诶?包子铺怎么关门了?” 佛牙分外失落地站在包子铺门前,问了旁边的摊贩才知道,包子铺的掌柜的,昨天走了大运,有位客人打赏了一锭金子,从此吃喝不愁,便不再做包子了。 “我昨儿个晚上还看见他拿着换来的银钱进了赌坊呢,那掌柜的本来就有赌瘾,之前身上没有闲钱,紧巴巴的过日子,倒是改邪归正老老实实地戒了一年赌,现在好了,有了钱,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这会儿大概正赌着呢。” 傅白抱着手臂,不忘借机教育佛牙,“你看,你花钱大手大脚,随手一锭金子还不用人家找了,现在倒好,人家发了财,不做包子了,你吃什么?” 傅白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精明到极点的商人,“不是说你不能打赏别人,我的意思是,你即便是打赏,也要注意分寸,你以为你在帮他们,其实有时候好心反而会办错事。” 佛牙难得被教育一番,瞬间打蔫儿了起来,“那……那怎么办……我之前一直都这样,反正钱也用不完,大手大脚花钱都花习惯了……” 傅白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无妨,管钱什么的,我很在行。”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翻开来给佛牙看,“你看,昨晚你昏倒之后,我便将你名下的产业做了一番统计……” “等一下等一下!”佛牙挠了挠后脑勺,一脸戒备地看着傅白,“我昏迷之后,你就开始统计我名下的产业?哦……险些忘了你本来就是个奸商,你该不会是想卷了我的财产跑路吧!” 他又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一番傅白,“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活过来之后,比以前更精明了嘛……” 傅白叹了口气,“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救了我,我觉得我总要做些什么来回报你的恩情。左右我身无长处,唯有管钱特别在行,你大可放心将你名下的产业交给我来打理。” 傅白不光空口劝说,甚至还详细地列出了佛牙手底下的一部分荒废的产业,并一一列举让那些产业复苏的方式方法,佛牙听得云里雾里,压根就不懂这些,反正只管点头说好就是了。 傅白甚至还掏出了小算盘,滴滴答答地拨弄个不停,“你看,这些产业好好整治过后每年的盈利起码在这个数字,到时候我们可以用这些钱,帮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还有,你每个月的花销也必须削减,一百两足够了,金锭之类的全部没收,你那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该改改了,不然路上又得被人打劫了。” 佛牙内心os:“真是头大,宛如取了个管家婆……” 第190章纪燃番外 九重天上近来流传了些八卦,说的是一只手段了得的小王八,恬不知耻地傍上了星野上仙的大腿,一路向上爬,从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散仙,爬到了如今小仙官的位置,再给他一点时间,说不定都能与星野上仙并肩。 这些谣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说的人就像是亲眼所见似的,绘声绘色的。 “官阶升地这么快的人,迄今为止我也只见过两个,一个是帮哮天犬铲屎的,还有一个是帮赤脚大仙修脚的,可人家升官,凭借的都是自己的手艺啊,可他呢?” 仙官们吃饱喝足,便开始聚在一起探讨个不停,说地兴起,人群中忽然有人插嘴,言语之中似乎在为纪燃抱不平。 “他也有手艺啊,他会变假动物啊,还是活灵活现的那种,变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有谁能变动物变得像他一样逼真吗?”那人看了大家一眼,随后一摊手,“没有吧。” 也有仙官当场讥讽了几句,“变动物算哪门子入流的手艺?你看看那个帮哮天犬铲屎的小仙官,人家每天遛狗不光是跟在屁股后面铲屎,还帮着扫扫落叶,修剪花草,清理杂草之类的,做出来的贡献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说说那个帮赤脚大仙修脚的仙官,人家现在不光帮着赤脚大仙修脚,对外放了话,谁都可以去,修完脚还附送一套脚底按摩,为人亲切还不收钱,这样无私的奉献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所以他们升官,我没异议。” 说起纪燃,那仙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嫌弃起来,“可他呢?什么贡献也没有。” 那个帮着纪燃说话的仙官这会儿又愤愤不平地站了出来,“不会吧,前段时间他不是还和星野上仙一起斩杀了巨妖?” “得了吧,当时有其他仙官在场,看得真真切切,那巨妖全程都是星野上仙斩杀的,他就一边啃了只蹄膀,末了站起来鼓鼓掌,星野上仙就把功劳分了他一半。”那仙官说着,便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那人,“话说这位小兄弟,你一直在帮着他说话,我看你也挺面生的,你是刚上九重天的吧。” 在一旁听自己八卦自己,还顺带为自己辩解的纪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特别是这会儿那仙官一发问,就让纪燃心虚地够呛。 他上九重天其实没多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出来走动,即便是难得出来走动也是被星野兄拉着,以动物的样貌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九重天上的人认不出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纪燃只得不断点头,“是是是,我也是刚上九重天来的,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怎么熟悉。方才听各位仙官在议论什么,一时好奇,才凑了上来。” 本来想三两句打发了他们,奈何仙友们都太热情,你一句我一句追问个不停。 “你在哪个仙府里做事?” 纪燃苦哈哈地笑了笑,本来想随便胡诌一个糊弄过去,不料此时却有人发现了他腰间的吊坠,“你是星野上仙仙府上的吧,他们仙府上的人都有这样的吊坠,方便在各处通行。” “你在那仙府上是做什么的?来我们这儿打听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不会是打算回去泄密邀功吧。” 众仙家这会儿就像是看叛徒似的看着他,纪燃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再不解释几句,众仙家就得磨刀霍霍了。 “我不过是星野上仙府上扫地的,恰好也看不惯那个叫纪燃的小仙官……” 正糊弄着大伙儿呢,身后冷不丁传来了梁星野的声音,“纪燃,过来。” 当面拆台…… 今天也没变成人 完结+番外_247 纪燃不敢回头,看到仙官们一脸懵逼的模样,企图混入其中,自己也装作是一脸懵逼。 直到梁星野走到他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与身旁的人道:“帝君,这便是纪燃了。” 众仙家这会儿才看到帝君也在场,纷纷跪在地上,低着头表面不敢出声,心里却在腹诽,这次真的完蛋了,当着人家的面说了人家的坏话,眼下他的靠山又将他介绍给了帝君,万一他在帝君面前说起这件事,那他们全都要完蛋了啊。 真是祸从口出。 “参见帝君。”纪燃看到仙家缩成一团的模样,一脸无奈。 “你便是纪燃?”帝君不愧是九重天上的领军人物,连说起话来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 “正是。” “方才我听星野上仙说了,在降服巨妖的时候,你也花费了一番功夫。” 纪燃尴尬地笑了笑,“我不过是在旁边吃了只蹄膀,顺便鼓鼓掌罢了……”这是真话。 那些仙家一听,顿时慌的不行,难道他要开始告密了? 谁知帝君却一脸严肃道:“你不用谦虚,先前我派了好几拨仙家下去剿灭巨妖,几乎都是无功而返。巨妖在凡间作恶多端,导致民不聊生,又因为它皮糙肉厚,反应灵敏,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若不是你发现那巨妖嘴馋贪食,在一旁吃蹄膀分散他的注意力,星野上仙也不会抓住机会将它拿下。” 哦……原来是这样…… 听帝君这么一说,仙官们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原来先前是误会他了,还凑在一起说了他一堆坏话。 就在仙官们饱受良心谴责的时候,纪燃却像是头一次从帝君口中听到那巨妖还有这样的弱点似的,迷茫地要命。 其实他根本就是跟仙家们说的那样,单纯地只是肚子饿了,在旁边吃了只蹄膀而已啊……谁知道误打误撞,那巨妖会受到蹄膀的诱惑而分心呢…… 仙家们一个劲儿地良心谴责。 纪燃一个劲儿地怪不好意思。 末了,帝君亲自伸手,像个长者一般,拍了拍纪燃的两只膀子,“念在你此次平妖有功……”手一挥,身后的人手脚麻利地搬来两筐仙桃,“这十筐仙桃就赏给你了。” 帝君内心os:今年仙桃产出太多,都快烂在树上了,好不容易又找了个理由送了十筐出去,开心! 回去的路上,那些先前说纪燃坏话的仙官们这会儿纷纷争着抢着帮他们搬仙桃。 纪燃与梁星野就走在最前面。 “星野兄,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巨妖的弱点?所以才买蹄膀给我吃?” 梁星野笑了笑,“是啊。” “那我岂不是抢了你的功劳?” “这功劳本来就是我想要给你的,我是怕你位份太低,被人欺负,不过现在看来……”看向身后那些鞍前马后效劳的仙官们,“他们现在挺崇拜你的。” 众仙家内心os:“纪燃小仙官人太好了,说了他坏话他还不计前嫌,不打小报告,还赏我们仙桃吃,能拿下星野上仙的人果然不是寻常人啊,越看越是器宇轩昂品位不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