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印 Imprinting》 01/初见 九月。 开学第一天,早上九点二十分。 萧律江站在教室门外,脸色铁青。 他上课迟到了。 这堂是普通物理学实验,是他成为大学生后的第一堂课,他因为找不到教室,迟到了整整十分鐘。 即使他身为大一菜鸟,也知道实验课是绝对不能够迟到的,哪怕是一分鐘都不行。 更令人崩溃的是,教室内已经传出助教拿着麦克风讲解的声音了。 实验课是同科系的同学一起上,现在走进去的话,绝对会被助教与同学的目光扫射到社会性死亡。 看来大学生活给人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已经决定是迟到王了。 萧律江掐紧了后背包的背带,恨不得拍死三十分鐘前的自己,如果可以更早出门就好了。 但懊悔也没有用,总不可能翘课吧? 萧律江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气音给自己打气:「反正早死早……」 砰———— 萧律江被人从背后结实地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飞去,直接撞开教室的门,正面朝下扑倒在地。 萧律江顿时眼冒金星,觉得全世界都在旋转,眼前一片黑暗,脑袋嗡嗡作响。 「啊——!」后面撞到萧律江的那个人惊呼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扶萧律江,不停地低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好了,这下比迟到更丢脸了。 萧律江不用抬头,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被就地掩埋。 助教被眼前的意外打断谈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询问:「你们是上课的同学吗?」 「对,我是。」那撞倒萧律江的人回答。 助教见萧律江被扶起来后,仍然低着头,看上去表情痛苦,皱眉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萧律江赶忙挥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努力去忽略全班同学的视线。 「我们点完名囉,你们迟到了。几号?」 「13号,向曜云。」「5号……萧律江。」 助教在点名簿上註记了一下,指向座位的方向,示意他们赶快坐下:「看你摔得那么惨,今天第一次上课迟到就算了,但之后正式上课不可以迟到喔,要扣平常成绩。」 「谢谢助教。」萧律江向助教点头以表礼貌,向曜云站在他的背后,也急忙跟着点头并道谢。 整间教室只剩下最靠近助教的区域有空位。 因为是实验教室的关係,所以都是两人一张桌子,向曜云索性就坐在萧律江的旁边。 萧律江摔倒时反射性地拿双手去支撑地面,手肘与手心都有撞伤与擦伤。 纵然摔倒的当下没什么感觉,但才坐下来没多久,手上的痛意便拔山倒树而来。 手臂每一寸受伤的地方都觉得火辣辣的,手脚还沾了不少地上的灰尘。 仔细一看,手掌下缘还有几道刮伤,大概是推挤木门的缘故。 那个木门因为老旧,表面早就有不少贴皮与烤漆剥落的痕跡,更有早期防盗用的铁框,看上去老旧,杀伤力却是一级的。 这些伤痕的始作俑者——向曜云也在看着萧律江手上的伤,见他身上的伤痕泛红渗血、整张脸因为疼痛而皱眉,内心不免愧疚无比。 向曜云偷偷地靠过去,在他耳边悄声道歉:「同学,对不起啊……我跑得太快了,没有来得及煞住……」 萧律江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却仍然低着头、没有直视向曜云,平静地说道:「没关係啦,先注意听助教上课,你要道歉下课再道。」说毕,就将目光改为投向助教。 向曜云意识到自己打扰到对方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身体往远处挪了一下,既然他是想专心上课,自己也跟着把注意力放回课堂中。 助教一一说着上课规则、报告的格式、实验数据处理等等,内容又多又杂,说得向曜云有些注意力涣散,视线不禁又飘回到萧律江的身上。 刚才他说的话虽然礼貌,但有点冷漠。是在生气吗? 见萧律江正聚精会神地聆听助教的解说,时不时还把重点记录在笔记本里。再看看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面,向曜云突然感觉有点羞愧。 天啊,他好认真。 「好,我们课程的解说就到这里,现在你们自己分组,两个人一组,把姓名和学号写上来给我,分完就可以走了。」助教话语一落,几位同学就开始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 向曜云心想,虽然此时离自己最近的人是萧律江,但他怕是有点生自己的气,大概不会想和他同组了。 想到这里,向曜云回头望了班上的同学一眼。 虽然是开学第一天,但开学之前的种种迎新活动,早就让多数同学认识、甚至熟络起来了,看上去也没有落单的人。 向曜云没有参加任何迎新活动,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好尷尬,好讨厌分组。 「曜云。」萧律江戳了下向曜云的肩膀,单刀直入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组?」 「欸?我?」向曜云突然被萧律江喊了名字,有些手足无措,但更多的是意外之喜:「好啊!」 萧律江从包包里拿出便利贴,一边写下自己的姓名与学号,一边问:「你学号几号?啊对,你13号……你的名字怎么写?」 「向日葵的向、耀眼的耀部首不是光是日字旁的曜……」 萧律江忍不住打断并吐槽:「也太长了吧!这个介绍。」 向曜云一脸委屈:「这个字,我不会造词。」毕竟这名字又不是自己取的,要怪也不能怪他。 「云呢?白云的云吗?」 「对。」 萧律江写完以后,就逕自背起书包:「我拿去给助教。」 向曜云赶忙也拎起自己的包包、追了上去:「等等!」 萧律江才刚把纸条交给助教,就被向曜云一把拦住:「怎么了吗?」 向曜云想着不取得对方的原谅不行,便深深地鞠躬,说道:「我想说,要跟你道歉……因为你说下课再道歉,对不起。」说完,又看向他的手:「很痛吧?对不起。」 萧律江满脸问号。 痛是挺痛的,但也就只是擦伤而已。至于刚才说下课在道歉的话,不过是暂时推辞的场面话而已。 他并不是记恨的人,在被向曜云扶起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诚意与愧疚,所以早就不生气了。 萧律江反安慰道:「没关係,洗一下手就好了,没事。」又拍了拍向曜云的肩膀:「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要先去趟厕所洗洗手。」 「我跟你一起去!」向曜云脱口而出,一路跟着萧律江走出教室外。 萧律江出了教室后,朝右转走了没有几步就突然停下来。 向曜云跟着停下,同时屏住了呼吸,一滴冷汗滑过鬓边。 他生气了吗? 萧律江缓缓地转过头来,两手不安地紧握背包肩带,怯怯地问:「你知道厕所在哪吗?」 「啊?厕、厕所吗?」向曜云本来抱着被怒吼的准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弄得手足无措,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指着走廊的反方向:「我刚刚来的时候有看到,在那边。」 「嗯,谢谢。」萧律江低下头往向曜云手指的方向走去,并没有要等向曜云的意思。 向曜云快步跟上,一路随着萧律江到了男厕洗手台前。 萧律江只觉得这人黏着自己很莫名其妙,一边清洗手上的伤口,一边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吃早餐了吗?」向曜云随口乱扯话题。 「还没。」 向曜云脑内突然灵光一闪,大胆提议:「我请你吃早餐吧?就当作是赔罪?」话一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这到底是什么牵强的搭訕词?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家撞倒在地,然后认识一个小时就请对方吃饭,怎么想都很奇怪。 向曜云倒抽一口气,觉得自己和痴汉只有一步之遥。 萧律江从镜子里看着向曜云的表情,从小心翼翼、两眼放光、再到惊慌失措、生无可恋,整个过程经歷不到一分鐘,犹如川剧变脸般,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啊,你说的哦。」萧律江一边笑着,一边看向镜子中的他. 「当、当然!」向曜云拍胸脯保证,同时松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没有被当成奇怪的跟踪狂同学。 萧律江把手上的水甩乾,扭头问道:「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随便我选?」 「嗯!」 「我知道附近好像有一家不错的早午餐店……」萧律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网路地图上搜寻早午餐店的名字后,将画面转给向曜云看:「好像在球场对面,走吧?」 向曜云笑着点点头,两人并肩离开了物理实验教学馆。 一走出大门后,萧律江便打算穿越道路直行,却被向曜云一把拉住。 「啊……?」 向曜云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纠正他:「球场是在左边吧。」 「……这边也可以啦。」萧律江抿唇故作镇定,不想承认自己不太有方向感这件事。 「对,也可以。」向曜云用尽全力避免自己笑出来,不敢再反驳,怕对方真的生气。 02/早餐 在早午餐店,萧律江毫不客气地点了一份豪华早午餐拼盘,向曜云同样也点了相同的餐点。 「你也没吃早餐吗?」萧律江问。 向曜云垂下眼眸,喝了口饮料:「……嗯。」才怪,他其实早就吃过了。 他之所以不饿也要点一份餐点,纯粹是担心仅仅只有对方一人点餐的话,会使对方感到罪恶,这样就失去请客赔礼的意义了。 萧律江感觉得出来向曜云在说谎,从他吃东西的速度非常慢,就知道他根本不像是没吃早餐的样子。 不过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对方或许是有难言之隐吧。 叮咚—— 萧律江的手机响了。 「抱歉。」萧律江放下叉子,查看手机的讯息。 讯息来自萧律江的直属学长,告诉他可以在物理实验课结束后到他租屋处去搬「家產」。 所谓的家產,就是指歷代学长姊的作业、报告、考卷等等,会随着直属制度一代一代传下去,以协助学弟妹顺利进行大学学业——等于可以「参考」学长姐的作业与报告。 「原来是传说中的家產吗?」萧律江低声嘟囔。 听到关键字,向曜云来了兴致,问道:「你有家產可以拿吗?真好,我都没有直属学长姐联络我。」 向曜云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又想起自己没有直属,失落地趴在桌上:「我的直属是不是不想认学弟呢?果然还是要学妹比较好吗?男生错了吗?我要哭了……」 萧律江嘴里的一口饮料差点没喷出来,忍笑道:「没有直属学长姊挺常见的,毕竟有些号码可能是空号,或是转系之类的,不需要太难过。」 向曜云意识到自己抱怨太多了,立刻歛起愁眉苦脸的样子,换回平常礼貌的笑脸,生硬地解释:「其实我也不太介意啦,没关係。」 萧律江想着自己好歹也点了最昂贵的品项,纵然自己是受伤的一方,仍有些罪恶感,便提议道:「没有家產的话,我可以把我的借你参考,只是要小心我们不要写一样的内容就好了。」 向曜云愣了一会,才结巴地回道:「谢、谢谢。」 在向曜云的视角中,自己应该做了很多失礼的事情。见萧律江却完全不生气,仍然友善地对待自己,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不客气。」萧律江继续享用自己的午餐。 向曜云用叉子按着盘子中的吐司,偷偷地观察萧律江的表情,试探性地说道:「我没有去迎新活动,所以系上都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交到朋友。」 萧律江觉得向曜云有些小题大作,直接了当地说:「我也没有去,又没差,不去迎新活动不代表交不到朋友,我们这样不算是朋友吗?」 向曜云放下自己手中的叉子,对萧律江的回答感到意外。 他以为大家都很在乎这种社交活动,而会缺席这类活动的他才是异类。 见向曜云直勾勾望着他,萧律江有些不好意思,放低了音量,别过头去,说道:「总之,真正的朋友,不是只透过那些玩乐性质的社交活动就能够交到的。」 「哦——!」向曜云忍不住拍起手来。 萧律江被这么一搞,彻底了红了脸:「干嘛?损我吗?吃你的早餐啦!」 向曜云闻言,赶忙戳起一小块吐司塞进嘴里。 事实上,在上大学以前,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的校外活动,无论是迎新、露营、毕业旅行……向曜云一次也没有去过。 一次也没有。 「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同学、第一个交到的……朋友。」向曜云突然迸出这一句话,但很快就又后悔了,深怕自己被当成怪人,赶快补充解释:「大学的部分。」 萧律江点点头:「那请多指教。」语毕后,夹起盘内最后一块培根,顺便拿起整个盘子将生菜碎屑吃得一乾二净。 萧律江瞥见向曜云的盘子里还有大半,主餐的欧姆蛋、汉堡肉是一口也没有动,而他都是许久才勉强吃一口,看上去是吃太多了、有点难受,便提议:「你如果吃不下,不要硬撑,我可以帮你吃。」 向曜云像是被连电流电到一般打颤,慌忙解释:「我没有吃不下,只是吃比较慢。」 萧律江挑眉道:「我还吃得下哦,如果你是怕浪费的话,我帮你吃。」 向曜云握紧了手中的叉子、低下头,怯懦地问:「可以吗?」 「当然。」 「你真的是是大好人。」向曜云眼里有感动的泪水在打转。萧律江顺势把两人的盘子交换。 萧律江看着眼前这个身高超过一百八的男人,满脸柔懦又随时在担心别人生气,气势竟却不如一隻刚出生的幼猫,实在是令人既无奈又想笑。 不过一直感觉到对方抱持着愧疚与感激,对于萧律江而言很是难受——儘管他是先被撞飞在地的那一个人。 萧律江提议:「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等等陪我去搬家產吧,学长说数量还蛮多的。」 他暗自想,也许这样可以让对方减轻一点难为情的感觉。 没想到待会还再多说几句话,向曜云又惊又喜:「嗯,好的。」 萧律江直勾勾盯着向曜云的双眼,用平淡如水的语气说:「因为是朋友嘛。」 ——朋友。 这两个字宛如一瓶沁凉的柳橙汁,有点酸、同时也有点甜。 幸好他没有讨厌自己——向曜云如此想。 他原本绷紧的神经,在那一瞬间松懈下来。 早餐结束后,向曜云一路跟着萧律江走到他直属学长——林啟扬家外。 萧律江在出发前提早传了讯息,所以林啟扬已经提着两大袋塑胶袋在公寓外等候了。 林啟扬朝着萧律江大力挥手,喊道:「哈囉!」 两人其实没有见过面,但林啟扬仍然能透过通讯软体上的照片认出他。 「学长好。」「学长好。」 二人规矩地向林啟扬打招呼。 「不用这么拘谨啦!」林啟扬爽朗地笑了几声,又看着向曜云,问:「他是你同学吗?」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林啟扬上前去握住向曜云的手,笑着说:「我是林啟扬,大二,是系篮球队的队长。」 系篮球队——这勾起了向曜云的兴趣。 林啟扬把两大袋塑胶袋交到萧律江的手上,说:「抱歉,家產的量有点多,有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你就通通拿去吧,已经传了至少四、五代了,一定够你『参考』的。」 向曜云眼明手快地凑过去,替萧律江拿了一袋。 好重! 向曜云用手测量了一下,整袋都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张或书本,共叠了将近一个手掌的长度。 「对了,我们最近系篮在招募大一新生参加新生盃篮球赛,预计在月底举办,你们有兴趣参加吗?我们现在好缺人。」林啟扬快速切入正题。 他最近为了寻找参加新生盃的人手,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到处在各大社交场合拉拢学弟妹参赛。 新生盃可以快速让球队发掘更有力的球员,对于球队而言非常重要。 「有!」向曜云举起空着的那隻手,脸上充满兴奋的神情。 没有想到同意得这么乾脆,林啟扬松了口气,马上掏出手机,笑着拍拍向曜云的肩膀,说:「好!你很爽快,我喜欢,我跟你加个line好了。」 在向曜云和林啟扬交换line的同时,一旁的萧律江婉拒了林啟扬的邀请:「学长,我就不参加了,我不太擅长篮球。」 「好吧。」林啟扬不愿意过度纠缠,因为这会惹人生厌。 反正有招募到一个人,就已经是一大进展了。况且林啟扬暗暗认为,像向曜云这种一开始就充满斗志的学弟,有非常高的机率会在新生盃比赛结束后加入篮球队。 挤人又聊了几句,向曜云和萧律江才与学长道别、向萧律江的住处走去。 萧律江随口问:「你也在校外租屋吗?」 「嗯,我自己住,在后门的地方。」向曜云朝学校比划了一番。 萧律江偏头想了一下,说:「感觉挺远的。」两人的租屋处虽然离学校都很近,但正好在学校的对角线。 经过一个转角,萧律江在一个红色铁门前停下脚步,单手从后背包的暗袋拿出了钥匙。 萧律江住的地方是很单纯的无电梯老旧公寓,位于小巷弄之间,门外摆放了很多花盆,外墙略有斑驳。 大门打开后,萧律江转过身看着向曜云,往里面努努嘴,说道:「上来吧。」 第一天认识就去人家家里这样好吗!? 向曜云本以为只帮忙拿东西到门口,没想到会被邀请,顿时变得很紧张,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萧律江看出他的犹豫,说:「我室友是高中同学,他们不会介意的。」 得到第二次许可,向曜云才忐忑地跟着萧律江上楼。 03/电话 一进入公寓房内,一阵饭菜香扑鼻而来。 萧律江的高中同学兼室友——柳书镜正在吃午餐,见萧律江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便说:「呦,新同学?」 「你好,我是向曜云。」 柳书镜拿着筷子小小地挥了下手:「哈囉。」 萧律江接过向曜云抱着的一袋家產,先随便搁置在茶几上,让向曜云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去倒了两杯水,顺便凑过去观察柳书镜的餐桌。 餐桌上只放了一锅燉牛肉及一碗白饭,看上去都是冰箱里囤积的微波食品。 萧律江问:「午餐这么早吃吗?」 柳书镜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摇头道:「安那傢伙,半小时前在喊肚子饿,爬起来要我弄给他吃,结果没吃完又倒回去了,剩下的不吃一吃有点浪费。」 碗里的热气熏白了柳书镜的眼镜,让他很是烦躁,又因为做饭的事馀气未消,索性戳了两下盘子里的燉肉洩愤。 萧律江皱眉道:「他昨天到底几点睡啊?」 自从三人同住以后,他还没见过叶棋安在早上十一点以前起床的。 萧律江把水杯递给向曜云,向曜云轻声说了句谢谢,暗自想着,既然有人在睡觉的话,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比较好。 萧律江在向曜云的身旁坐下,指着柳书镜说道:「跟你介绍一下,那是医学系的柳书镜,然后另一个在睡觉的室友是会计系的叶棋安,我们都是高中同学,只是叶棋安跟我们不同班。」 看来柳书镜口中的安,指的就是叶棋安了。 向曜云点点头,把两人的名字都记下来。 两个新朋友! 向曜云突然觉得有点快乐。 柳书镜把最后一块肉吃完,站起身收拾盘子,随口问道:「下午没课?」 「没有。」萧律江扭头问向曜云:「你有课吗?」 向曜云摇摇头:「我也没有。」 话音刚落,房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一个气如鸿鐘的声音响起:「啊哈!既然大家都没有课,我们来打桌游吧!」 向曜云朝声音来源一看,一个留着中长捲发,左侧挑染一缕蓝色的男生从房内探出头来,朝着客厅方向挥手:「嗨!新朋友!」 这有些轻浮又活力满点的人就是叶棋安。 萧律江被他的激动给吓到了,口中的水差点喷出来,没好气地抱怨:「吓死我了,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睡不着了。」叶棋安快步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在茶几上,手上还拿着一盒桌游,笑嘻嘻地看着沙发上的两人。 向曜云面对热情如火的陌生人显得有点紧张,叶棋安却是一点也不怕生,持续上下打量着向曜云。 「怎、怎么了吗?」向曜云有些不自在。 叶棋安瞇起眼睛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帅啊?」 「咦?」向曜云第一次被称讚很帅,顿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叶棋安放声大笑,觉得向曜云被捉弄的样子很有趣。 啪——! 柳书镜拿着一本书,朝着叶棋安的头顶砸了下去。 叶棋安瞬间从桌子上弹起来,反覆揉着被击打的部位喊疼,可怜兮兮地看向柳书镜。 柳书镜对叶棋安的眼神无动于衷,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将整个人拎起来、再按在单人沙发椅上,冷冷地说:「不要骚扰人家,也不要坐在桌子上。」 「是。」叶棋安自知抗议无效,失落地垂下肩膀,老实地收敛些。 「我等等有课,就不跟你们玩了,先出门囉。」柳书镜捎起原本搁在角落的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向曜云还不熟悉几人的相处方式,轻轻地扯了萧律江的衣角,在他耳边轻声问:「他在生气吗?」 萧律江对其他两人相处模式见怪不怪,耐心解释:「没事,他没有生气,这很正常,熟了你就知道。」 向曜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于是两人在叶棋安的带领下,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桌游比赛。 直到下午一点时,向曜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妈妈。 向曜云笑容凝结在空气中,一股寒意自脚跟窜至全身,赶忙向两人道歉,走到公寓门口接听电话。 一接起电话,连说声「喂」的空间都没有,电话那头就传来劈哩啪啦地责骂:『我的天啊!你中午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你在干什么东西?你现在在哪里?你不是中午就下课了吗?』 向曜云一边调低通话音量,一边用手摀着话筒处低声道:「我在朋友家里。」 『朋友?你开学第一天哪来的朋友?你朋友是系上的同学吗?同一间学校的吗?住在哪里?是哪里人?男生还是女生?』 向曜云对这一大堆如子弹般的提问感到厌倦,只是随便回了一句:「学校的同学。」 『认识第一天就带你回家玩,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朋友吧!就说了当初住家里就好,我可以让司机接送你上下学,车程只有一小时而已,也不远呀!你非得要让你爸给你租间房子,说什么离学校近,我看你就是被奇怪的朋友洗脑了,整天想着作怪!』 向曜云沉默不语,不安地咬着下嘴唇,直到渗出血丝来。 『当初你爸让帮你找房子的时候就答应我了,你必须在早上、中午、晚上、睡前各打一通电话的,不是吗?你如果不想打电话给我,就给我老实交代你现在住在哪里,或乾脆滚回家来!我看你就是过太爽,不知道妈妈为你操心有多辛苦……』 向曜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仍然强忍着,继续尝试用温和的声音解释道:「我没有不打……」 『说谎!我告诉你,你今天开学第一天就算了,以后只要漏一通电话,我就是把整个台北市翻过一遍,都会把你的人给找出来,你听见没有!』 向曜云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回肚子里。 「嗯。」 通话结束。 向曜云的右手无力地瘫软下来,手机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萧律江及叶棋安面面相覷,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这通电话的对象也许来者不善。 向曜云硬是把眼泪吞回去,马上又挤出一脸微笑,对二人说道:「对不起,我讲了这么久的电话。」 萧律江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拍拍向曜云的后腰,说:「没关係的,你更该道歉的是,刚才你赢太多次了,都是我和棋安轮流输,这不行啊!」 叶棋安顺着萧律江的话,马上用兴致高昂的语气带动气氛,把刚才向曜云放在桌上的牌塞回他的手里,催促他:「快点,我这局好不容易有机会赢的!我已经输了那么多场了,让我赢一次吧。」 向曜云被叶棋安的话逗笑了,再次坐回沙发上,继续刚才的游戏。 几人就这么一路玩到下午五点。由于向曜云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打电话给妈妈,因此以准备报告的理由先行离开了。 向曜云一个人徒步走回位于学校另一端的租屋处。 这里有别于萧律江他们住的老旧公寓,是一栋具有管理室的崭新电梯大厦,附有管理室及许多公共设施。 向曜云抬头往向大厅的水晶灯,水晶灯的光芒加上四周大理石的反射,令他有点睁不开眼。 明明是灯火通明,他却觉得这里黑暗得很。 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向曜云连鞋子都还来不及脱,第一件事就是拨通妈妈的电话,深怕迟了点会招来一顿骂。 但他连拿起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打开扩音、随意将手机放置在玄关的置物柜上。 同样不等向曜云说话,妈妈冷酷的声音就从喇叭中迸出:『你回去了没有?今天上什么课?去哪一个同学家?』 「我回家了。今天只上物理实验课,去一个同系的朋友家玩。」 『他家在哪里?学校附近吗?为什么去他家玩?他几岁?他……』 宛如审问犯人一般的语气,向曜云已经习惯了。 向曜云就向一个已经被銬在电椅上的囚犯,妈妈的每一个疑问就像一发电流,他每答一句,就痛一句。 唯一不同的是,他每次只回答最小限度的内容,必要时候还要撒点谎,避免节外生枝。 妈妈来来回回问了十几分鐘,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掛掉电话。 一听见通话结束的铃响,向曜云立刻瘫坐在地,如释重负。 但一想到睡前必须再拨一次电话,顿时万念俱灰。 向曜云把书包随手一扔,走到书桌前撕下一张便条纸,在上面写起日记: ——大学生活的第一天,能够一个人住、真好,手机不会被看、真好。也交到了新朋友,还有三个人,外加学长,都是老妈不会接触到的新朋友。另外我还答应要参加篮球新生盃,虽然我没有打过几次篮球,但希望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写完以后,向曜云从抽屉拿出了一个不锈钢盒与打火机,把便条纸点燃并放在不锈钢盒里面,直到便条纸燃烧殆尽,再把灰烬拿去冲水、丢弃。 他喜欢写日记来回顾一天当中的美好,但他也习惯了,回顾完的当下就消灭掉这份美好。 离开那个家后,总感觉还是很累。 向曜云看着空荡荡的不锈钢盒发呆。 叮咚—— 林啟扬建立了一个篮球新生盃的群组,并详细说明了练习时间与注意事项。 叮咚—— 萧律江发来了line,是下星期物理实验课要写的预习报告内容,并附上了三份学长姊的家產,还有一则文字讯息——『认识你很开心,一起加油吧:)』 向曜云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凝视着那则讯息许久。 还是有好事发生的呢。 04/偶遇 几天后的某个傍晚,萧律江结束了下午的课程,独自一个人离开教学馆。 「律江!」 萧律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一看,竟是向曜云。 向曜云刚结束了篮球队的练习,正巧到附近的超商买东西吃。 萧律江打量着向曜云整身的篮球装备,问道:「刚结束练习?」 「嗯。」向曜云连忙快跑至萧律江身边,面带微笑地说:「你正要回家吗?」 萧律江:「不是,我在网路上买了二手书,待会和人约在校门口面交。」 向曜云回想起上次林啟扬转交的两大包家產,惊讶地说:「家產里面没有书吗?」 萧律江无奈地笑了,说:「没有,里面只有报告、作业、笔记……毕竟课本很贵,每个老师用的书可能也不同。」 向曜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起自己没在这方面下过功夫,忽然有点心虚。 萧律江怕对方多心,安慰他到:「也不一定非得买书不可,我只是刚好看到有便宜的二手书才买的。」儘管只靠老师上课的笔记也能够应付考试,但萧律江总担心学习不够扎实。 大学课程使用的原文书,全新的版本动輒一千元以上,许多科目累计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购买二手书是一个更经济实惠的选择 总感觉向曜云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萧律江便提起一个新的话题:「篮球比赛的练习还好吗?」 向曜云绽开笑顏、比了一个大拇指:「很棒,我觉得很开心,大家都很好相处。」 萧律江顺着话题问道:「那为什么想参加篮球比赛?」 向曜云凭直觉反应说了一个最表面的答案:「学长说他们缺人。」 萧律江苦笑,以为他只是碍于人情压力,便说:「即使他们缺人,你也不需要勉强自己参加吧?」 发现萧律江误会了,向曜云急忙解释:「也不只是这个原因啦……我也很想参加活动,认识更多人之类的。」 萧律江哦了一声,说道:「你之前说,你没有参加迎新活动,所以没有认识的其他同学,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社交的人呢。」 向曜云之所以没能参加那些迎新活动,是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有搬离家里。 要在妈妈的眼皮子底下出门玩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呢?」向曜云把问题丢回给萧律江。 萧律江皱起眉头,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不太擅长应付多人的场合,觉得维持普通、自然的生活就好了,能够当朋友的自然就会变成朋友。」 但萧律江又怕向曜云以为他反感主动社交的人,接着补充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你如果开心的话,现在这样也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交友的自由。」 向曜云灵光一闪,想起有一句应景的话,说道:「你这叫……佛系交友?」 萧律江听到平常一脸傻里傻气的向曜云忽然说出一个好几年前的网路用语,忍不住噗哧地笑了。 向曜云见萧律江笑了,心底变得自在许多:「其实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篮球学好。」 萧律江问:「你很喜欢篮球吗?以前也打?」 「以前我哥哥也挺爱打篮球的,他高中是校队队员。在我小的时候,他会在假日特地留时间教我打球。后来……」向曜云说着说着,笑容逐渐凝滞在半空中。 萧律江见他突然不说话,便追问道:「后来呢?」 向曜云抿起唇,踌躇了半天,才落寞地说:「后来,他过世了。」 萧律江心头一紧,连忙道歉:「对不起。」 「没关係,他已经过世快十年了。」向曜云勉强回应一个微笑、摇摇手表示不介意。 随后他很快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篮球的话题:「虽然国高中的时候,上体育课多少有打一点,但高三准备考试的期间太长,可能有点生疏了,况且趁这个机会运动一下也不错……」 萧律江一边听着,一边悄悄地看着向曜云的侧脸。 即使刚才意外谈论起死去的哥哥,向曜云也能很快恢復平常,这样的坚强着实令萧律江佩服。 萧律江也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亲人。 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他仍没有办法如此云淡风轻。 逝者会跟着回忆停留在过去,对生者的影响却会持续到未来。 对于萧律江而言,只要谈论起那个人,眼泪就会随着那些充满思念的话语溢出。 两人抵达校门,向曜云指着长椅边一个抱着书本的同学,说:「是那个人吗?」 「应该是。」萧律江从背包中拿出钱包、上前与那人交谈,向曜云则站在离二人稍远的地方。 其实向曜云的家应该是反方向的,但不知不觉就陪着他走到这里了。 篮球队已经有了两次的练习,他与系上许多同样参加比赛的队员也变得熟络起来,大家偶尔也会在通讯软体上间聊,或回应社交媒体上的动态。 但萧律江则不同,他回覆讯息的频率不高、也几乎不曾分享动态,只有在上课时能够与他说几句话。 即便相较之下,向曜云是与队员一方有着频繁的联系,但他仍然觉得和萧律江聊天更令人舒坦。 萧律江拿到书后,马上返回向曜云身边:「我好了。」 此时,一隻鸽子忽然飞起来,擦撞到萧律江的小腿,让他吓了一大跳,向后连连退了几步,手上抱的书险些就摔到地上。 肇事鸽子只是小小地飞了一下,很快又像无事一样跟着鸽子群四处游走。 看着四周成群结队且丝毫不害怕人类的鸽子群,让萧律江不由得抱怨:「这里的鸽子也太多了吧!」 向曜云觉得慌张的萧律江有点可爱,浅浅一笑,说道:「这里有游客在餵食,才会聚集这么多鸽子吧?」 萧律江叹了口气,把刚买到的书收进背包里,嘴里不忘唸叨:「这些鸽子被餵得这么胖,真的没有三高吗?我实在不懂餵食的人在想什么。」 突然,一震强风袭来,捲起一地落叶,原本在草地上的一大群鸽子顿时翩翩飞起。 萧律江下意识地想躲避鸽群,却因为双手正抓着书与背包而失去重心。 在险些跌倒的那个瞬间,向曜云伸手扶住萧律江的手臂。 「谢谢。」萧律江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低下头,赶忙把书胡乱塞进去背包内、拉上拉鍊。 「不会。」向曜云收回手。 向曜云等萧律江收拾好书本后,便鼓起勇气提议:「你有空吗?等等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反正他傍晚的电话已经打过了,晚点也不会被干扰。 「嗯,没问题。」萧律江一口答应。 「那吃什么好呢……」向曜云拿出手机来查询附近的餐厅。 但这个瞬间佔据他脑海更多的念头却与晚餐无关,而是——好想多认识他一点点。 ——也可能,不只想认识一点点。 「嗨!」 两人讨论到一半时,萧律江的肩膀被人从后面点了一下。 扭头一看,是同样下课后要返家的叶棋安和柳书镜。 向曜云立刻认出了两人,并向他们打招呼。 叶棋安上前并挤到二人中间,问:「吃饭了没?」 萧律江因为被挤开而有点不悦,说道:「没有,我们还没决定。」 听见二人也还没用餐,叶棋安喜笑顏开,拍拍二人的肩膀:「我们也还没,就一起吃吧?」说完,还殷切地轮流看向二人。 向曜云无法抵抗叶棋安炽热的眼神,便答应了。 柳书镜用手背敲了叶棋安的头一下,并在萧律江的耳边轻声说:「抱歉,打扰了。」 萧律江闻言,只是有些疑惑。 柳书镜注意到向曜云身上的装备,便问道:「你今天打篮球啊?」 向曜云不好意思地说:「对,我要参加新生盃比赛。」 叶棋安顿时眼神放光,欣喜若狂地指着自己说:「我也要参加,到时候就请多指教啦!」并握住向曜云的手疯狂摇晃,但很快又被柳书镜揍了一拳。 于是四人在决定好晚餐后,两两并行前往餐厅。 看着前方活泼开朗的叶棋安、时刻都在控制叶棋安不要爆走的柳书镜,以及走在自己身旁、偶尔给前方的两人来句吐槽的萧律江。 向曜云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个融入的小圈圈。 叶棋安扭头对二人喊道:「你们两个走快点!慢死了!」 向曜云和萧律江一起加快了脚步。 这只是四个人故事的开始。 05/朋友 星期日的早上。 距离开学已经有一阵子了,再过一周便是新生盃,因此在假日仍然有篮球队的例行练习。 林啟扬于练习结束后,召集了几个大一新生,宣布了下周比赛的时间、地点与对手,并对大家精神喊话:「没关係,大家尽力就好,打球最重要的是开心!」并让大家就地解散。 但向曜云并不这么觉得。 向曜云和几位同学一起走到休息区,一路上都拖着沉重的步伐,并不是因为练习的疲惫,而是沮丧。 今天练习赛的时候,他的传球距离过短,常常没办法传到队友的手里。 队友顏孝一察觉到向曜云脸色不好,便上前来答话:「你怎么啦?」 「没有,就是……」向曜云试图杜撰藉口敷衍过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垂下头,黯然地坦承道:「我打得好烂,球都丢不远……」 顏孝一正想着如何安慰他时,向曜云亮出自己的手掌心,一脸认真地说:「我也接不住球,就像手上抹奶油一样。」 这句话引来其他同学的一阵爆笑,顏孝一更是笑到喷泪,同时大力地拍打他的肩膀:「还以为你怎么了,原来只是手上抹奶油……噗哈哈哈哈哈。」 「你的手是吐司吗?噗——!」 「你这样叫抹奶油的话,那他更烂,不就是抹沙拉油?」 「如果我抹橄欖油的话,会比较健康吗?」 「抹什么都好,不要抹汽油,我怕你们拍球拍到自燃。」 向曜云原来是很认真在比喻的,想不到却意外地成了笑点,顿时胀红了脸。 但看见那位被称为抹沙拉油的同学也笑到趴在椅子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大家真的不介意。 林啟扬看着眼前的几位学弟,开学后不用几天就相处得很融洽,眼里充满了欣慰与成就感。 正当大家开始分享各类油品的笑话之时,林啟扬注意到球场外有一个身影,似乎已经站在那里一段时间了,便走到人群之中、拍拍向曜云的肩膀,说道:「律江来囉。」 向曜云猛然回头,果真看见萧律江背着一个大后背包站在那。 萧律江见向曜云注意到他了,便把手举到肩膀边,随便挥了一下。 林啟扬看看萧律江,感慨道:「又一起吃午餐啊,感情真好。」 顏孝一翻了个大白眼,两手一摊:「拜託!学长,他们是好麻吉,必修课都黏在一起。」 林啟扬上前、一把勾住向曜云的肩膀,大笑起来:「难怪你都不太跟球队的人去吃饭。」 向曜云没有反驳,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是向曜云因为吃饭的时间都得打电话给妈妈,他不愿意在数十名队友面前被电话严刑逼供。 但如果身旁的人是萧律江的话,不知怎地,向曜云就能够接受。 向曜云和队友们道别,蹦蹦跳跳地走到萧律江身边,问他:「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你午餐想吃什么?」 向曜云随口提议:「吃咖哩饭吧。」说毕,又笑着看向萧律江,调侃道:「你现在可以很快找到球场的位子了耶。」 萧律江握紧拳头,朝向曜云的手臂砸了一下,低声道:「我花了一个晚上熟悉学校建筑物的位子,再也不会搞错了。」 他在周末时,一个人拿着手机跑遍了整间学校,直到熟悉校内地图为止。 向曜云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又吃了萧律江几拳。 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在地和萧律江开玩笑了。 向曜云在高中阶段以前,几乎和同班同学毫无学校以外的私交。 萧律江不只是他大学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也是他第一个能一起吃早餐、开玩笑、间话家常的朋友。 向曜云打从心底觉得他是特别的。 而萧律江也认为有个朋友一起吃饭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虽然他有两位室友,但各自的生活作息不尽相同,通常柳书镜都会配合叶棋安在奇怪的时间用餐,所以他与另外两人三餐都是分开解决的。 从前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多半都是配书、配手机,难免有些无聊和寂寞,不比有个朋友能谈天说地来得令人愉悦。 况且向曜云比起毒舌的柳书镜、精力过剩的叶棋安来得好相处多了。 向曜云注意到萧律江的后背包非常厚实,便问道:「你怎么带这么多书?」 「早上去图书馆念书了。」萧律江解释道。 一回想起今天早上的事,萧律江的脸色瞬间变了,咬牙切齿地说:「叶棋安那个智障,去夜唱到早上七点才回来,一到家就倒在地上发酒疯,幸好书镜把他拖进厕所,他才没吐在沙发上。」 向曜云尷尬地笑了笑:「幸好有书镜在呢,不然没人照顾棋安。」 自从与萧律江的两位室友有了更多的相处后,向曜云大致上摸透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所以他完全可以想像那个场景。 萧律江嘴角一歪,冷笑道:「但他回报书镜的方式,就是吐在他全身上下。」 好惨! 向曜云无法想出替叶棋安辩护的任何话语,但仍然试图以正面的观点看待这件事:「他们感情真好呢,书镜就算被吐也还是会照顾他。」 萧律江解释道:「他们从小一开始唸的就是同一所寄宿学校,刚好又是同寝室的室友,所以感情才这么好吧。后来书镜要考公立高中的资优班,棋安也就跟着过来念,儘管后来他没有考上资优班……」 萧律江馀光瞥见向曜云一脸专心地听他说故事,突然想开个玩笑,便刻意装出感伤的样子,说道:「看,他们认识了十二年,我就像介入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什么?」向曜云一愣,这话题切得太快了,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 「噗——!你反应真的很慢。」萧律江忍不住大笑起来。 向曜云没有生气,只是跟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棋安好厉害哦,感觉有好多朋友。」 「酒肉朋友吧。」萧律江打从心底是这么认为的。 向曜云歪着头想了想,用细碎的声音说了一句:「他可能觉得这样比较不会寂寞吧。」 闻言,萧律江扭头直愣愣地看着向曜云的侧脸。 他忽然发现这人对于朋友似乎有莫名的执着。 两人继续间聊着琐事,直到要走进咖哩店之前,向曜云掏出手机,说:「我打个电话,等我一下,你先点,帮我点平常那样就好。」 「知道了。」 萧律江知道,每天午餐前、晚餐前,向曜云避都会避开所有人、到角落去打电话。 向曜云每一次打电话之前,总有点颓然不安,谈话时也是面色凝重的样子,有时更会沉默许久,感觉得出来并不是愉快的电话。 即使在一旁观察了这么多,他也从来没有过问打电话的对象与内容。 因为向曜云同样隻字不提。 如果他想说,他就会说的。 萧律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顺带也叮嘱了另外柳书镜和叶棋安千万不要问起。 「抱歉,来晚了。」向曜云这次的电话结束得比较早,大约只讲了十分鐘。 在等待向曜云的期间,萧律江并没有先用餐,而是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开始念书。 向曜云佩服萧律江的自律能力,一脸敬佩地说:「你好认真哦,明明离期中考还有很久。」 萧律江翻了一个白眼,快速地把笔记本收回背包:「别损我了,星期二的课要考名词解释,我还没背完呢。再说了,如果不早点念书的话,期中考会完蛋的」 向曜云笑着戳戳萧律江的肩膀,说:「那你可不可以找时间教我微积分?我觉得我第一次小考就要面临危机了。」 「可以。」萧律江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向曜云满意地回以微笑。 经过多天的相处,向曜云深知萧律江是一个相当重视学业的人,彷彿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事。 反观向曜云则截然不同。 他总抱持着能够拿六十分就绝不拿六十一分的心态,寧可把时间花在其他与同学相处的活动上,其中以篮球比赛练习尤甚——当然,与萧律江相处是最重要的。 「那下次什么时候棋安要再揪大家一起玩桌游?」向曜云嘴里还嚼着一块肉,有些口齿不清。 「等比完新生盃吧,棋安也要参加,他每天都练习到很晚。」说完,萧律江又回想起今天早上的惨状,叹了口气,直摇头道:「虽然也可能是出去玩到很晚就是了。」 向曜云惊呼了一声,说道:「他这个作息,打篮球没问题吗?」 萧律江冷笑:「谁知道呢。」 叶棋安可是一个除了睡觉以外,随时都精力充沛的一个奇葩人物。 06/球赛 时间转眼就来到新生盃篮球比赛当日。 今天的第一场预赛,正是由向曜云的材料系对上叶棋安的会计系。 既然两个朋友都上场了,萧律江与柳书镜就没有不观赛的理由。 儘管已经是九月的最后一周,气温却仍然居高不下,又碰巧遇上了大晴天,观赛的人无一不是撑着把伞或是戴上帽子,球场上暖身的球员也早就满头大汗了。 萧律江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阳光无情地烘烤着大地。 儘管观眾席有遮阳棚,他仍感觉自己如同炉火上的炙猪肉,顿时生无可恋,向柳书镜抱怨道:「到底是谁把比赛时间订在正中午的?」 柳书镜轻推眼镜,不以为意,耐心解释道:「不订在正中午的话,可能就会有球员要翘课。」 萧律江不停扯着衣领搧风,说道:「热死了。」 柳书镜轻轻握拳,假装手上握着麦克风,装出一副记者的语气说道:「萧先生即使深知高温对人体的危害,仍然排除万难到了篮球场,这是为什么呢?」说完,还把空气麦克风递给了萧律江。 萧律江拨开柳书镜的手,提起搁在脚边两个塑胶水壶,在柳书镜面前晃呀晃,说道:「我们两个是来当置物架的吧?」 向曜云和叶棋安的随身物品,并没有跟着球队一起放在球场边,而是通通交给他们俩保管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柳书镜一见到叶棋安的水壶,便露出邪恶的笑容,忍不住想要恶作剧一番。 柳书镜拿过叶棋安事先装满冰水的水壶,毫不留情地打开瓶盖、大口灌下,不用三两下就只剩下半瓶了。 萧律江即使心中早有预期,仍然看得目瞪口呆,笑着问:「你喝完的话,他下场后喝什么?」 「嘖。」柳书镜伸出手指晃了两下,笑着摇头说道:「这是他上礼拜吐我全身的报应。」 结果在球赛开始才刚开始时,叶棋安的水壶就见底了。 有仇必报,真可怕。 萧律江破天荒地在大热天打了个冷颤。 儘管向曜云应该是没有做惹怒柳书镜的事,萧律江还是默默地抱紧向曜云的水壶,避免它惨遭毒手。 这一场比赛的结果显而易见。 叶棋安长期熬夜及睡眠不足,但在球场上却是队上主力,只要轮到他投球,几乎每发必中,更投了不少三分球。 凭藉着叶棋安精湛的球技,会计系在第一节的十分鐘,就不停实施猛烈的进攻,一下子领先十几分。 材料系则是防守不利,儘管命中率不低,却很难把握住球的主控权,每每都在传球时遭到敌方拦截,以至于没有多少得分的机会。 直到比赛结束时,双方整整差距了四十分。 萧律江都忍不住讚叹:「棋安也太强的吧?他不是说他昨天凌晨三点才睡觉吗?」 柳书镜纵然同样认同叶棋安的能力,仍不放过任何一丝毒舌的机会:「他吃下去的东西都拿去长肌肉了,没发现他都没长脑袋吗?」 没长脑?天啊,他好歹也是和我们考上同一间大学的耶! ——萧律江很想如此吐槽柳书镜,却不敢说出口。 一是和医学系相比,别人的脑的确是没有生长过的猿人等级;二是他并不想沦为箭靶。 全世界可以面对柳书镜的毒舌而面不改色的,也只有叶棋安一人而已了。 向曜云告别队友后,就一脸兴奋地从远处飞奔而来,一边喊着:「律江——!」 萧律江连忙把毛巾和水壶递过去:「给,毛巾和水。」 「谢谢。」向曜云将毛巾围在脖子上,大口大口地喝水。 向曜云正喝到一半,叶棋安就衝上前来,一把勾住向曜云的脖子,让向曜云狠狠地呛了一下,不停地咳嗽,萧律江只好忙着帮他拍背。 柳书镜见状便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拨开叶棋安的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让他踉蹌了几步,险些向后跌倒。 柳书镜冷峻地说:「别动手动脚的,曜云快被你呛死了。」 见柳书镜出声了,叶棋安立刻收敛起过度兴奋的肢体动作,双手合十对着向曜云道歉,再转头问柳书镜:「书,我的毛巾跟水呢?」 柳书镜把毛巾丢给叶棋安,随后两手一摊,露出贼笑:「水被我喝完了。」 「你喝光了?一点都不剩?」叶棋安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柳书镜拿起叶棋安的水壶晃了两下,证明里面空空如也。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叶棋安拿着毛巾假装擦泪,嘴里念道:「柳书镜都这样……我打篮球这么累,还没有水喝……呜呜呜,我要哭了。」 叶棋安还想向萧律江求助,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律江救我!分我水——」 不等叶棋安说完,柳书镜便把自己的保温瓶拿出来,狠狠地撞向叶棋安的脸颊,让叶棋安吃痛地唉呦了一声。 「这个拿去。」柳书镜淡淡地说。 叶棋安立刻换了心情,开心地拿着柳书镜的保温瓶坐在阶梯椅上欢呼。 向曜云终于缓过气来,看着情绪彷彿在坐云霄飞车的叶棋安,忍不住吐槽:「这情绪起伏也太大了。」 萧律江没有接话,只是凝视着叶棋安手里的保温瓶,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向曜云见萧律江盯着那两人笑了出来,小声问道:「你在笑什么?」 萧律江朝两人的方向努嘴,一脸无奈地笑道:「你看那个保温瓶。书镜就是一个死傲娇。」 向曜云立刻会意过来。 叶棋安原来装在水壶中的冰水,如果放到比赛后才喝,早就变温了。 看着柳书镜与叶棋安相互打闹,向曜云摸摸自己的普通塑胶水壶,对于只能到常温的水感到悲伤。 向曜云感叹道:「果然保温瓶还是很重要的呢。」 但其实,向曜云更羡慕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认识十二年的好朋友啊…… 向曜云的感动没能持续多久,就传来柳书镜的怒吼:「靠腰啊!谁让你嘴巴碰瓶口的?」 叶棋安被吓得呛了一口水,但很快又从椅子上跳起,快步跑走以躲避柳书镜可能的追击。 确认柳书镜没有追来,叶棋安两手捧着保温杯左右摇动身体,喊道:「没——有——关——係——啦——!」 柳书镜懒得和他计较那么多,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坐在椅子等叶棋安闹完。 萧、向二人看着叶棋安手舞足蹈的样子,不免也笑起来。 但随着人群渐渐从球场散去,向曜云顿时有些感慨,叹道:「这场输了,之后就没有篮球赛了呢。」 萧律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难过,参加系篮球队不就好了?如果你喜欢打球的话。」 「也是。」向曜云靦腆的笑了,不好意思低摸着后脑杓。 其实他是真的打算继续参加篮球队的。 萧律江拉着向曜云一起坐下,柔声道:「你和第一次去球队练习的时候比起来,进步很多了。」 「咦?有吗?」向曜云有些惊讶,明明他今天还投了好几颗不中的球。 「有。」萧律江转过头,直视向曜云的双眼:「你表现很好。」 向曜云呆住了数秒,萧律江的肯定令他又惊又喜。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称讚的话语了。 ——『你好没用。』 ——『你不行的。』 ——『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一连串令人窒息的回忆涌上心头。 向曜云咬住下唇,颤抖地握紧拳头,趁萧律江还不注意的时候,用毛巾假装擦汗,实际上是抹去眼角的一滴泪。 萧律江并没有察觉向曜云的异样,问:「你十月连假要回家吗?我没有要回去,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去走走?因为我来台北之后,还没有出去玩过,我想说可以找书镜和棋安一起。」 向曜云一听见要一起出去玩,立刻提振心情、把那些回忆拋诸脑后,兴奋地说:「我没有要回家!我要去!」 萧律江早有预料到向曜云会是这个反应,满意地微笑:「嗯,那就在再想想要去哪吧。」 向曜云发现萧律江的脸因为炎热的天气而红彤彤的,想起他是为了自己的请求,才在正中午的户外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向曜云不知道萧律江会不会怪罪自己太任性,想着要做点什么补偿对方,便拿起背包里的另一条毛巾,轻轻地替萧律江抹去额间的汗。 毛巾碰触到脸颊的一瞬间,萧律江有些惊讶,却没有立刻拒绝,而是伸手接过毛巾并回给了他一个微笑。 或许是因为阳光过分灿烂,向曜云总觉得萧律江今天特别耀眼。 向曜云半躺在阶梯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自由与青春的空气。 今天也是快乐的一天。 如果是不用打电话的一天就好了呢。 07/遗忘 进入深夜的台北,仍然是灯火通明,人造的光源掩盖了本该漫天璀璨的星光。 在漆黑一片的房内,向曜云赤脚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的风声啸啸而过。 即使不打开窗,他也能感觉到秋意在风中打转。 朦胧间,向曜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喊着他的名字。 远远地,一个人影渐渐浮现。那人从黑夜里飞来、穿过窗台,落在向曜云的面前。 那人伸出一隻手,轻轻抚上向曜云的头顶,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灰暗之中,向曜云逐渐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人是向曜云死去八年的哥哥——向翼廷。 向曜云顿时惊讶地瞪大双眼,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向翼廷见他认出自己,温柔一笑,又将手收回,说道:「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语毕,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随着向翼庭走远,周遭的场景逐渐扭曲起来,一眨眼就变成建筑物的顶楼。 没有了墙壁的遮挡,秋风无情袭来,捲起地上的沙尘,吹得向曜云有些睁不开眼。 顶楼的四周设置着半矮的金属栏杆,在狂风吹过的时候还会略为摇晃,发出咭吱咯吱的声音。 向曜云仍是赤脚踩在水泥地上,脚底传来阵阵冰凉,使他心底生起一阵恐惧。 看着向翼廷的背影逐渐往栏杆方向走去,向曜云立刻拔腿追上去,伸手想抓住他,但他越奋力追逐,二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向翼廷翻过栏杆,两手在身后握住栏杆的上缘,回头看着向曜云。 霎时,原本仍颯颯的风停止了,向曜云的手脚亦冻结在半空中、一动也不能动,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向翼廷。 向翼廷面无表情地看着向曜云,一言不发、眼神空洞。 周遭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向曜云因为不能呼吸而胀红了脸,大口吸着空气,却只觉得将要窒息。 向曜云仍然试图移动自己的手,想拦住屋顶边缘的向曜廷。 顷刻之间,向曜廷纵身一跃。 「不——!」向曜云从床上惊醒,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湿了一整个床单。 是梦。 向曜云打开手机查看时间,十月七日,早上八点十六分。 今天是向翼廷的忌日。 向曜云瘫软地靠在床头,感到精疲力尽。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哥哥了。 向曜云试图闔上双眼回想向翼廷在世时的样子,却因为时间久远,只能依稀记得几个破碎的回忆。 他连一张向翼廷的照片都没有。 因为所有向翼廷的照片,早在他过世的时候被妈妈给烧毁了,无论是生活照、毕业照、证件照…… 向翼廷的死,对妈妈而言是不能提起的禁忌话题。 他已经不会为向翼廷的死感到伤心了,现在他怀抱着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小时候,向曜云总是拚了命想快点长大、好追上哥哥的脚步。 但等他长大了以后,哥哥却不在了。 事实上,等他越来越接近向翼廷死时的年纪后,反而开始不认为向翼廷的死是一种恶,而是一种解脱。 叮咚—— 向曜云的手机收到一则讯息,是来自于他的妹妹——向馥翎。 『今天早上不用打电话,你妈又晕倒了,爸在医院陪她。』 看到这则讯息,向曜云感觉松了一口气,终于有点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冲个澡。 浴室中,向曜云把莲蓬头掛起,重复淋着热水,喃喃道:「和他一样……」 儘管只是梦,他仍然对那句话耿耿于怀。 向曜云握紧了拳头,将身体靠在墙上,用头轻轻敲在墙上,发出闷声。 「什么叫做和他一样?」向曜云对着空气提问,但只听见水流哗啦的声音,再无他响。 由于他已经和萧律江约好,今天早上要一起做物理实验的报告,只能赶紧收拾完毕、拿起笔电和书前往萧律江家。 萧律江事先在家中准备了早餐——前一天买好的麵包及冲泡奶茶。 由于柳书镜和叶棋安都出门上课了,整间公寓至剩下两人。 于是两人便在随意地客厅席地而坐,各自将电脑摆放在茶几上,旁边放着饮料和早餐,直接开始着手撰写实验报告。 向曜云一边咬着麵包,一边盯着电脑萤幕发愁,打好了标题与姓名以后,楞是不知从何下手,便仰天抱怨道:「我还是不太懂这个实验为什么这样做。」 萧律江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电脑萤幕上,并继续敲着自己的键盘,说道:「数据处理就是计算温度每上升一度、铜棒会变长多少,用电脑算一下就可以了。」 向曜云只是继续把麵包给吃完,又喝了口奶茶,说道:「这我当然知道,问题就是为什么不用尺量,要用这么复杂的装置。」 即使这是个非常基本的问题,萧律江仍旧耐心解释道:「长度的电话,几乎是只有零点几毫米,用尺是量不出来的。」 「哦,真是的。」向曜云噘起嘴,看着萧律江一脸认真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好笑。 事实上他也不是不理解这些细节,只是想胡乱抱怨一番、捉弄一下向来正经的萧律江罢了。 向曜云蹭至萧律江身边,将整个人凑过去,想看看他都写了什么。 当向曜云的脸颊触碰到萧律江肩膀的一瞬间,萧律江心头一震,正在打字的手逐渐停了下来,低头看向依偎在他肩上的向曜云。 「嗯?」见他不再继续写报告,向曜云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望向萧律江。 在两人对视的瞬间,萧律江抿嘴并撇过头,同时伸手推开他:「你过去一点啦。」 「哦。」向曜云摸摸头,只当他是嫌弃两人挤在一台电脑前会太挤,便挪回自己原来的位子,继续和电脑大眼瞪小眼。 萧律江拿起一旁的马克杯,喝了一小口奶茶,也不吞下,仍把杯口抵在唇边,让奶茶的醇香环绕在鼻子上,悄悄从视野的边缘看见向曜云的侧脸。 萧律江才想起,自己好像很少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向曜云。 向曜云虽然每周都在篮球队练习,但皮肤原来就白皙的他,楞是像个奶油小生…… 恍惚间,仿佛又闻到方才他靠近时传来的淡淡清香,萧律江顿时飞红了脸。 「咳咳咳咳——!」萧律江一个不注意,被嘴里含着的奶茶给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因为杯子没有拿好的缘故,洒了几滴奶茶在身上。 向曜云见他这个样子,连忙拿起桌上的卫生纸,一抽便是五、六张,上前去给萧律江擦擦身体。 「啊等等——!」向曜云的手突然拂上他的胸口,萧律江忍不住慌张地后退,后脑竟又撞在抽屉的把手上,让他痛得大叫起来,手上的马克杯也应声落下,剩馀的奶茶哗地一声,全泼在了身上和地上。 向曜云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到了,抓着卫生纸的手不知往哪里放,只得静止在空中。 奶茶的甜味逐渐在空气蔓延开来。 萧律江两手撑在地上,看着奶茶之中自己的倒影,顿时很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低声说道:「啊……真是灾难。」 「至少杯子没有破。」向曜云小心地避开地上的奶茶,把手中的卫生纸递给萧律江。 萧律江一脸绝望地对他摆摆手,说:「不用,我觉得我去洗澡比较快。」 「好、好的。」向曜云很努力地忍住不要笑出声来。 萧律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尽可能不要让衣服上的奶茶滴到乾净的地板上,躡手躡脚地移动到浴室门口。 「我直接去冲澡、换衣服,你可以帮我擦一下地板吗?拖把和抹布都在阳台,谢谢。」萧律江语气略显无力。 向曜云点点头,转身便去阳台拿工具。 萧律江快步地闪身到浴室,把沾满奶茶的白色上衣脱下来、放进洗手台,再打开水龙头,希望把奶茶的褐色给冲淡。 萧律江任凭水龙头的水哗啦哗啦地冲刷着衣服,无力地蹲下身,用手臂遮着眼睛。 萧律将的胸口和肩膀仍有些发麻,近距离与向曜云对视的那一个瞬间,他甚至差点窒息。 水龙头的水流声再大,也无法掩盖心脏怦怦的声音。 萧律江伸出双手大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大概……只是被吓到了吧。 萧律江如此想着,终于能有力气站起身,稍微搓洗自己弄脏的衣服。 「我今天干嘛穿白色的呢……」萧律江见污渍很是顽强,几经揉搓后褐色仍然若隐若现,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而正奋力打扫着客厅地面的向曜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打扫完毕后,向曜云见萧律江还没出来,只当他是衣服洗太久,便坐回自己的位子前,盯着电脑萤幕发呆。 不知怎地,向曜云回想起早上的梦,便搜寻了向翼廷的社群帐号页面。 由于名称是以英文暱称命名,所以妈妈并不晓得这个帐号。 只见向翼廷的大头贴是一杯蓝色鸡尾酒的照片,除此之外的内容,无论是相片、贴文、好友清单,通通都是不公开或仅限朋友,向曜云无法看见。 八年前只有十岁的他,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帐号,因此并非向翼廷社群帐号的好友之一。 对向曜云而言,向翼廷所有的贴文内容至今都仍然是谜。 即便是想要从哥哥的朋友那里打听,也无法得知哥哥朋友的联系方式。 看着空荡荡的社群帐号,向曜云不禁害怕起来——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忘记哥哥的样子呢? 不知不觉,萧律江已经从浴室出来,站到向曜云的身后。 「这是谁?」萧律江问。 向曜云被萧律江的声音给吓到了,肩膀抖了一下,说道:「啊、这个、这个帐号是……我哥。」 萧律江一楞,想起之前听向曜云说过他的哥哥已经去世很久了,不免有些尷尬:「啊……对不起。」 向曜云连忙关闭网页,对萧律将摇摇手:「不用道歉。」 萧律江怕提起向曜云的伤心事,不敢再多问,赶紧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向曜云感受到萧律江的不自在,便说道:「其实我提起我哥哥已经不会很难过了,不要紧的。」 萧律江怯怯地望向向曜云,见他不像说谎,倒是放下心来,不在自责自己莽撞,同时又想起了关于自己的事。 「能够提起一个逝去的人而不流眼泪,代表你足够坚强。」萧律江用细微的音量说。 向曜云听见了那句话,却是笑笑地不回应。 他自认为还不足以被称呼为坚强。 08/染发 这天早上的课是普通化学实验,同样是一组两人,但是为按学号分配,所以向曜云的组员并不是萧律江,而是另一位女同学——曾瑞亚。 向曜云拿着刚秤完的药品回到座位,曾瑞亚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说道:「喂,不要因为没有跟萧律江同组就这么感伤。」 已经开学了好几周,经过几次实验课的共享数据与讨论报告,二人已经有一定的熟识程度了,曾瑞亚才敢开这么直接的玩笑。 向曜云回过神来,极力摇头撇清:「我没有。」 其实可能有一点点,但向曜云不敢承认。 曾瑞亚摇头叹气。 她和向曜云都不太擅长化学实验,每次实验出现状况时,向曜云都会二话不说跑去勾着萧律江的手臂、把他从别组拽过来替他们解决问题。 起初,曾瑞亚总是担心他们犯的错误过于基本,一天到晚求助萧律江会令他厌烦,毕竟这也会拖累对方的实验进度。 但结果却与想像的不同,对此提出抗议的只有因损失组员而苦恼的顏孝一。 向曜云无论问萧律江多么简单的问题,萧律江都会不厌其烦的指导,有时甚至会给出数据分析和误差来源的建议,让曾瑞亚很是意外。 毕竟在旁人眼里,萧律江与向曜云性格相反不说,社交作风也截然不同。 向曜云好歹身为系上篮球队队员,为人也亲切、开朗,反观萧律江却不曾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上课时除了找教授问问题,几乎只和向曜云搭话…… 瞬间,有一粒灯泡在曾瑞亚的心中亮起。 「欸。」曾瑞亚凑到向曜云耳边,用气音说:「你们……」在交往吗?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曾瑞亚就反悔了。 万一他们真的在谈恋爱,她突然出手推把人给推出柜子,或许会为两人带来负面的影响。 向曜云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曾瑞亚尷尬地后退几步,打哈哈带过:「没事没事,只是想说,你跟萧律江感情真好。」 还是当个旁观者比较好。 向曜云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如此,便继续顺着话题说:「因为他是很好的人,跟他在一起很快乐。」 闪光来得猝不及防,平常健谈的曾瑞亚瞬间哑口无言。 在曾瑞亚的印象中,萧律江对待任何人都是淡淡的,也时常面无表情。光是和他说话,就能感受到一股严肃、难以亲近的氛围。 为了避免沉默的尷尬,曾瑞亚只好胡乱扯几句自己的看法:「他看起来超级正经的,感觉是书呆子。」 向曜云一口否定:「不会啊,他很好笑。」语毕,他因为想起萧律江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曾瑞亚看着眼前这个洋溢幸福微笑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的护目镜应该要改成墨镜。 算了,还是不要谈论萧律江了。 曾瑞亚放弃。 看来还是乖乖做实验比较好。 曾瑞亚一边想着,一边摆弄着桌上的一瓶柳橙汁,并倒出半瓶至烧杯当中。 之所以再实验室会出现食物,是因为此次实验目标是要测量市售果汁的维生素c含量,算是在眾多实验之中,难得有趣的一项。 「对了,助教说到时候测出来的数值,要跟它宣称的含量比较一下。」曾瑞亚拿起果汁瓶、仔细地端详它的包装。 但看了老半天,包装上除了基本的营养及生產标示、一张鲜嫩的柳橙照,以及斗大的「100%纯柳橙汁」以外,并没有任何有关维生素c的含量标示。 「不会吧……我运气有那么不好吗?」曾瑞亚越看越不对劲,自己是上课前到超商架上随便挑的,谁曾想标榜着百分百纯果汁的饮料,竟然不在乎自己的维生素c含量。 向曜云接过果汁瓶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圈,连个「维生素c」四个字都没有看见。 「惨了,都没有写,完蛋了。」曾瑞亚两手抱着头,开始考量翘课再去买一瓶的可能性。 向曜云若有所思地说:「不能比较的话……报告就不能写吧?」 「我很对不起……」曾瑞亚当时可是一口揽下了买果汁的责任,想不到竟然搞砸了。 「没关係。」向曜云放下果汁瓶,转身便来到了萧律江那一组。 萧律江和同样加入系篮球队的顏孝一同组。 一见到向曜云,萧律江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问道:「怎么了?」 向曜云单刀直入地说:「可以借我们半瓶果汁吗?」 顏孝一惊呼,压低声音问:「你们没带吗?」若被助教发现没带实验器材,可能会受到责骂。 「有,但是它没有标示维生素c含量。」 顏孝一面有难色。他这组准备的果汁只有约两百毫升,现在只剩下半瓶了,考量到实验可能会失败而必须重做…… 「拿去。」萧律江毫不犹豫地把果汁塞进向曜云的手中。 顏孝一傻眼:「欸?」 「谢谢!」向曜云捧着果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顏孝一凑到萧律江耳边,小声问:「等等我们做失败了怎么办?再跟别组借吗?」 萧律江一脸自信地看着顏孝一:「不会失败的,我保证。」 顏孝一倒抽了一口气。 他还真的够有自信。 曾瑞亚见果汁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原来的忧愁才一扫而空。 向曜云将原来的果汁倒乾净,用萧律江那组的果汁重新装了一杯。 无意间,向曜云发现曾瑞亚的发色与上週有些不同,是带点红的橘色。虽然因为扎起马尾而不太明显,仔细一看还是能发现有几撮的顏色偏金,像是有挑染过的。 向曜云问:「你去染头发吗?」 难得发型的变化被别人注意到,曾瑞亚喜笑顏开地说:「对啊!你看得出来?我昨天晚上刚染的。」 向曜云继续追问:「会不会很伤头发?为什么想染啊?」 聊到感兴趣的话题,曾瑞亚的话匣子被打开,开始谈论道:「多多少少会伤到发质,不过我没有很常染烫,也有定期护发,所以发质维持得还不错。至于为什么想染嘛……因为偶尔也想叛逆一下吧,反抗自己的毛囊细胞之类的。」 向曜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再次把曾瑞亚的头发看了一圈。 曾瑞亚看着向曜云的发型,发现他的头发只是稍加梳理而已,看上去毫无染烫的痕跡,便试图怂恿他:「我觉得你也挺适合染头发的。」 闻言,向曜云的两眼放光:「真的?」 「你皮肤白,染酒红色、浅棕色、金色都很适合。」曾瑞亚掰着手指头细数初次染发者适合的顏色有哪些。 见向曜云似乎有些动摇,曾瑞亚抱持着不嫌事小的心态,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染头发的那间发廊还不错,要不我推荐设计师给你吧?想染头发就马上去,不要犹豫。如果你会害羞的话,我可以陪你去,而且……」 向曜云从小到大都没有染发或烫发的经验,如今曾瑞亚左边一句适合、右边一句不要犹豫,不用三两下就被说服了。 「事不宜迟!」曾瑞亚乐不可支,不知哪来的动力,三两下就完成了今天的实验,竟然比萧律将那组还要快。 一结束实验,曾瑞亚就催着向曜云快去。 向曜云自己也对染发跃跃欲试,便匆忙告别了仍然在进行实验的萧律江,只丢下一句:「我去染头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突然想染头发? 萧律江默默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略有不悦。 顏孝一察觉到有低气压正在蔓延,用手肘推了萧律江一下,戏謔地说:「被抢走了耶。」 萧律江转过头、两眼直视顏孝一,冷冷地说:「去取五十毫升的硫酸来。」 顏孝一眨眨眼,不懂萧律江的用意,还以为他在讲实验的事情,便问道:「今天实验用的是碘酸钾,没有硫酸吧?而且你要硫酸干嘛?」 萧律江面不改色地指着他的喉咙,说道:「让你闭嘴。」 这是从柳书镜那学来的用法。 「……不要一脸平静地说出杀人犯的台词!」顏孝一激动地反驳。 萧律江没有再回话,继续手里的工作。 顏孝一惊魂未定,稍微往更远处挪了几步。 在他的心中,萧律江的形象已从学霸转变成恶魔。 这就是向曜云常说的幽默感吗? 顏孝一只觉得心底发寒。 看来还是乖乖做实验比较好。 09/猫空 几天后,便是十月的连续假期。 四人早已约好了在第一天前往猫空逛逛。 向曜云自从染了一头浅棕色的头发,就像玩电脑游戏升级装备一般,除了酷炫以外,各方面的能力值皆翻倍,成日满面春风,走路也几乎快哼起歌来。 但为此感到最快乐的人竟然是叶棋安,毕竟在那之前,他可是小圈圈里唯一染发的人。 「染发万岁!」叶棋安欢呼道,并和向曜云连蹦带跳地走在最前面。 两人就像是脱韁的野马,无论是见了什么花草树木风景,都要停下来拍张照片。 剩下的柳书镜和萧律江则是并肩走在后面,替那两人背着背包。 萧律江说:「叶棋安昨天几点睡的?」 柳书镜扬起下巴、想了一下,语带保留地说:「我五点半起床去晨跑的时候他还醒着,可能六点?」 「那他早上八点竟然能爬得起来。」萧律江是个凌晨一点以前就会阵亡的人,完全无法想像每天接近清晨才睡觉的叶棋安是怎么活下去的。 「叫他起床需要点手段。」柳书镜举起自己的拳头。 萧律江斜眼看着柳书镜,有些不以为意:「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挺诚实的。」说完还扯了一下柳书镜手里那个叶棋安的背包。 柳书镜瞪了眼萧律江,岔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一个重要报告的缴交期限是明天吗?亏你还能放下心出来玩。」 萧律江冷哼一声,说:「我昨天就交了。」 柳书镜笑了出来,直摇头道:「难怪,真有萧律江的风格。」还顺便为他拍拍手。 「律江——!」已经不知道闪去哪的向曜云忽然跑回萧律江的面前,把自己的手机画面推到他的面前。 向曜云一脸兴奋:「你快看,棋安拍的这张好好看!」 萧律江接过手机,连带柳书镜也凑过来看。 照片中,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向曜云轻轻靠在栏杆上、一手插进口袋,背后是一片点点金黄的鲁冰花。 柳书镜对向曜云比了一个大拇指,说道:「帅哦。」 一直站在向曜云背后的叶棋安听见柳书镜的话,便飞过去拉着他的衣角、指指自己,希望他这个摄影师也能获得称讚。 但事与愿违,柳书镜挽起叶棋安的手臂,也不顾他的惊慌,一边拖着他走一边说:「这么会拍?顺便帮我拍一下。」 萧律江把手机还给向曜云,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如镜,说道:「本人比较好看吧。」 向曜云顿时呆住了。 萧律江似是没察觉到异状,继续说:「你真的挺适合染浅棕色的。」说完,便向柳书镜他们的方向走去。 向曜云看着萧律江的背影,把手中的手机越握越紧。 一阵清风袭来,瑟瑟地掠过地面,捲起片片落叶,吹得路树沙沙作响。 秋天的山上有些凉,但他的心里却添了一丝暖意。 见向曜云还杵在原地,萧律江又折返回来,提醒他:「走囉。」 向曜云赶忙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跟上其他人。 萧律江注意到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刻意放慢了脚步,与柳书镜及叶棋安拉出一段距离,放低音量说道:「午餐的话,书镜已经有订位了。你需要打个电话吗?」 向曜云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闷闷地应了声:「嗯。」 萧律江停下脚步,走到步道旁的长椅上坐下,拍拍自己的左边位子,说:「反正就让他们逛他们的,我们可以在这里等。」 「谢谢。」 萧律江顾虑向曜云的心情,刻意侧过身去滑手机。 某次向曜云打电话的时候,萧律江无意间听到向曜云叫了对方一声妈妈。 儘管萧律江也是偶尔会打电话给远在南部的爸爸,但他还没有见过有人照三餐打给父母的。 当然,他不排除是自己见识短浅,谁又会知道天底下的家庭各个是什么样子呢? 只是每次看向曜云打电话时,那畏首畏尾、意志消沉的样子,他总是感到很难受。 十分鐘后,向曜云终于讲完电话,两人又併肩同行,快步追上已然走远的柳书镜与叶棋安。 路上,萧律江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如果有什么想诉苦的,可以告诉我。」 向曜云心底一惊,迟疑了一会,缓缓说道:「可以吗?」 「嗯。」萧律江用着坚定的语气,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因为我们是朋友。」 「谢谢。」向曜云忽然觉得心底有一个角落被填满了。 四人在猫空的一家观景餐厅用餐,他们的座位靠窗,能够透过窗户欣赏山景。 叶棋安感慨道:「台北真的是个很奇妙的地方呢,依山傍海的。」 柳书镜无情吐槽:「傍海的是新北市吧。」闻言,叶棋安嘖了一声。 向曜云忽然想起新生盃篮球赛一事,听队友说叶棋安所在的会计系也没能打到决赛,便问叶棋安:「你后来有参加系篮球队吗?」 叶棋安回答:「没有,我那时候只是被找去帮忙的。我对打篮球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况且我还有参加社团,如果还去打球可能会太忙。」 这次轮到萧律江吐槽:「你到底都在忙什么?」 柳书镜摇头叹气:「夯哥的世界,我们凡人无法理解。」说完,偷偷夹走叶棋安碗里的一块肉。 叶棋安差点又要大叫起来,但顾忌着这是在外面餐厅,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把盘子往旁边挪了挪,并说:「我参加两个社团嘛!吉他社和词曲创作社,每周社团集会时间就很多了,我自己还要练习什么的……」 「好酷!」向曜云眼睛充满星星:「你玩音乐吗?」 萧律江解释:「他高中的时候就是轻音社的了。」 叶棋安拨了下瀏海耍帅,并弹了下手指,对向曜云眨眨眼,说道:「有办成发再请你们来看。」 柳书镜凑过去喝了一口叶棋安的饮料,幽幽地说:「有空拨刘海,不如先好好吃饭哦。」 叶棋安的午餐接连失手,都快哭了出来:「我的红茶!」 几人用完正餐后,不忘再加点甜点,个人各点了一隻冰淇淋。 但此时向曜云的手机却传来密集地震动,向曜云拿起来查看时,发现是妹妹向馥翎传来的讯息。 先是接连好几个写着「崩溃」二字的贴图,然后才是一则文字讯息——『你妈对你连假没有回来这件事很不爽,有点神经兮兮的,虽然爸放假在家可以压得住她,但我怕她要做什么事,你最好小心点。』 向曜云心头一紧,连冰淇淋融化后滴到手上都没有察觉。 「谁啊?」叶棋安问。 「我妹。」向曜云赶快收起手机,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叶棋安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咦——你有妹妹啊,好好哦,我们三个人都是独生子。」 萧律江从前只知道他有一个哥哥,却不想还有一个妹妹,同样也有些意外。 未等向曜云反应,叶棋安继续追问:「你妹多大啊?」 向曜云老实回答:「高二。」 「有照片吗?」话音刚落,叶棋安被柳书镜狠狠地踩了一脚。 向曜云一楞,本想拿出手机找照片的,却被马上被柳书镜制止。 柳书镜无视叶棋安的哀号,说:「不用理他,你再不吃冰淇淋就要融化囉。」 「啊……」这时向曜云才发现,自己的冰淇淋已经流到手上,上头装饰用的饼乾也因为语冰淇淋接触过久、有些软了。 向曜云有些沮丧:「我蛮喜欢这个饼乾的说。」 萧律江把自己的盘子递过去,对向曜云说:「这个给你。」 由于萧律江并不喜欢饼乾类的食物,所以在吃冰淇淋以前,他就先把饼乾给拿起来、放进盘子里了。 怕对方不愿意接受,萧律江不忘解释:「我不喜欢吃饼乾。」 「谢谢……」向曜云一脸感动地收下。 叶棋安忍不住笑了出来,对着萧律江说:「你真的好奇怪,哪有人不喜欢饼乾这种高热量食物的。」 萧律江翻了一个白眼,说:「你忘了吗?我家是开杂货店的,饼乾要吃多少有多少,我小时候就吃到怕了。」 柳书镜斜眼瞄了叶棋安一眼,冷笑道:「别和金鱼脑计较。」 叶棋安举着吃到一半的冰淇淋甜筒抗议。 四人打打闹闹,虽然偶有吐槽,到底还是笑成一片了。 结束午餐后,猫空的人潮变多,不太喜欢人群的萧律江、柳书镜二人变得有些懒洋洋的,想着该逛的也逛了,便打算就这样回去。 唯有叶棋安不会满足于此。 叶棋安拉拉柳书镜的手臂,用小狗般地眼神苦苦哀求:「我们等等下山后去动物园好不好?」 柳书镜看向他,皱眉道:「人多得要命,你确定?」他只要用膝盖想,就知道连假的动物园铁定人山人海。 叶棋安仍不死心:「不然……我们回去的时候去排一下猫空缆车的水晶车厢吧?来得时候没有排到耶。」 柳书镜继续跳针:「人多得要命,你确定?」 不给叶棋安继续提意见的机会,萧律江果断地说:「我拒绝,我要搭计程车。」 叶棋安把目光投向向曜云求助,毕竟他是全场最有希望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向曜云瞄向萧律江,纠结半天,略带歉意地说:「我觉得……连假的人真的有点多,下次有机会再来搭比较好。」 叶棋安宛如晴天霹靂,抱头痛批三人:「你们怎么这样!」 既然抗议无效,叶棋安只好老实地跟着眾人回去。 结果一抵达公寓,叶棋安就立刻累得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萧律江看着睡得如死猪般的叶棋安,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比较累。」 柳书镜也看得直摇头,上前去一把抱起睡着的叶棋安,把他放回自己房间的床上。 「书镜好强。」向曜云讚叹道。 叶棋安和柳书镜的身高相差无几,儘管叶棋安擅长球类运动,但也只限于此,反观柳书镜一直保持着运动健身的习惯。所以综合下来,自然是柳书镜的力气略胜一筹。 对于眼前这个场景,萧律江早就见怪不怪:「这种事他干多了,差在有没有喝醉而已。」 语毕,萧律江看着柳书镜的背影,若有所思。 10/读书 最近,萧律江接到一份家教的兼职工作,工作内容是教一个高二的学生数学,一周两次。 他的学生叫做陈冠青,目前就读普通高中自然组。据说原本在外面的补习班上了一阵子,但是数学考试仍然奇烂无比,已经好几次段考都不到四十分,家长只好改选择家教採一对一授课。 起初萧律江还对这份工作抱持着热情的,希望凭藉着自己的经验帮助学生提升成绩。 但经过几次课程以后,他就发现学生的成绩问题并不在于补习或家教的问题。 陈冠青一手托着脸,眼皮沉重地快要闭上,写字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萧律江尽可能用最和善的语气委婉提醒:「你这里写错了。」 陈冠青被萧律江的声音吓到,顿时清醒过来、瞪大了双眼,一行行瀏览自己的算式:「有吗?哪里错了?」 见他还没发现,萧律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这里的平方写到一半就不见了,数字当然错。」 「哦。」陈冠青无力地趴在桌面上,用笔尖轻敲着桌面,扭头看向萧律江满脸困扰的样子,他只觉得好笑。 陈冠青调皮地笑了笑:「老师不要这么严肃嘛!这只是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写错就是没有分数……你快起来!不要趴着!」萧律江用力地推着脸颊早已黏在桌面上的陈冠青。 陈冠青不情不愿地撑起上半身,把刚才写错的算式擦掉,一边说:「老师,你很没有幽默感。」 萧律江指着他那只有十五分的数学考卷,冷笑道:「你前几天小考的成绩才是没有幽默感。」 「那是意外!」陈冠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回考卷、把它胡乱塞回抽屉。 是每周都固定会发生一次的意外。 萧律江已经无力吐槽了,只是用指尖敲敲他的讲义,提醒道:「写完这题就中堂休息,你快点写。」 陈冠青不情愿地哦了一声,也许是因为期待已久的中堂休息即将到来,他这一次完全正确地计算出正确答案,萧律江才终于松了口气。 陈冠青一得到休息的许可,立刻把手机掏出来玩。 萧律江幽幽地说:「你下课的时候精神就挺好的。」 陈冠青的眼光仍然停留在手机萤幕上,漫不经心地回:「那不一样啦,我看到数学就不行,会想睡觉。」 想起家长曾强烈暗示,希望陈冠青下一次数学段考可以及格。但现在看看陈冠青这个样子,萧律江不禁在心底做好了会被炒魷鱼的准备。 「老师。」陈冠青手机滑到一半,突然转过头和萧律江搭话:「你有女朋友吗?」 萧律江正在喝水,嘴里的那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故作镇定地回:「没有。」 「欸——?」陈冠青发现自己有地方胜过家教老师,便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你不会是母胎单身吧?」 「不是。」萧律江眼神死。 陈冠青自讨没趣,嘖了一声,又自顾自地玩手机。 看着陈冠青一边看着手机的搞笑影片、一边咯咯地笑,萧律江突然觉得即使仅相差两岁,但二人宛如隔了一个世代。 反正间着也是间着,萧律江便反问道:「那你有女朋友吗?」 陈冠青放下手机,像是被戳到软肋,哭丧着脸:「其实我现在也没有,我高一上的时候就跟前女友分手了,之后都交不到。」 萧律江冷笑道:「那你还敢笑我?不如把数学学好,这样看会不会比较吸引女生一点。」 陈冠青选择性忽略数学的部分,仰天长叹:「早知道我就选社会组了,女生比较多。」 萧律江想着,陈冠青既对读书没有兴趣,又似乎可望谈恋爱,势必得用点激将法提升学习动力。 于是萧律江再次抓着小考的分数不放,摇头叹道:「如果我是其他女生,我是不会喜欢一个小考数学只有十五分的男生的。」 陈冠青立刻依样画葫芦地回嘴:「如果我是其他女生,我是不会喜欢一个会在学生伤口上撒盐的人的。」 萧律江忍不住翻了白眼,说:「所以我们都单身,有问题吗?」 闻言,陈冠青惊呼起来:「哦不!我们是单身狗师生。」语毕,还一脸同情地看向萧律江。 萧律江被他弄得哑口无言,只好再次用手指敲敲桌面,提醒他:「还有时间耍嘴皮子?时间差不多要开始上课了,你下礼拜小考再没超过四十分,我就真的要哭了。」 陈冠青不敢再反驳,只好摸摸鼻子,再度回到课堂,并努力与数学战斗。 毕竟他再没考过四十分,别说萧律江想哭,他妈妈也会让他哭的。 萧律江在接下来的课堂,又无数次地纠正陈冠青遗漏的指数、公式等等,并带着他做完讲义中的练习题,想着让陈冠青在课堂里多做点题目,这样比指定回家作业有效。 因为陈冠青最大的问题是不肯付出时间念书,作业也写得很是敷衍,时常空着、两手一摊、用一句「我不会写」就想糊弄过去。 若本人的学习动力低落,即便是神仙也难救。 「终于下课了。」陈冠青的脸重重地撞在桌上,整个人像是洩了气的气球一般。 「数学讲义要记得写哦。」萧律江不忘嘱咐道,并收拾文具准备离开。 陈冠青留意到外面正在下着滂沱大雨,便问:「老师,你有带伞吗?」 「……没有带。」萧律江看着窗外的大雨、陷入绝望。 因为出门的时候是大晴天,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要带伞。 「我借你好了,你下次上课再带来还。」陈冠青从书桌上爬起来,把萧律江送到房间外,去拿了一把大隻的直立伞。 萧律江接过伞,说道:「谢谢。」随后陈冠青便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陈冠青的妈妈见萧律江要离开了,赶紧上前来,和萧律江讨论了一下关于陈冠青的学习状况。 当聊到陈冠青欠缺学习动力时,陈冠青的妈妈也是一脸苦恼:「他好像是因为题目都不会写,所以挫败感很重。」 萧律江也认真思考着如何才能帮助陈冠青提高学习意愿:「不如我下次帮他准备练习卷,按照难易度一步一步来吧。」 闻言,陈妈妈开心地笑了:「谢谢老师。那老师你以前求学的时候,是为了什么而读书呢?想说你和冠青年龄比较接近,可以让我参考一下。」 萧律江一楞。 对啊,自己是为什么念书的呢? 他永远无法忘记,十二岁的他拿到国中资优班录取通知的时候,爸爸对着妈妈遗像分享消息时,那张开心的笑脸。 那是自从妈妈过世以后,他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笑容。 他是为了那张笑脸而努力的吗? 「老师?」见萧律江愣住了,陈妈妈有些疑惑地叫了他一声。 萧律江回过神来,因为无法老实回答,只好用一个随便的藉口敷衍过去。:「应该也是为了成就感吧?刚好比较擅长读书。」 「果然是这样啊,那你也是很厉害耶,能考上顶尖大学真的很了不起!」陈妈妈对萧律江是一脸佩服。 「哪里。」萧律江露出尷尬的笑、谦虚地摇摇手。 陈妈妈又一边说着儿子的大小事,一边送萧律江到门外,再目送他离去。 萧律江走出社区外,见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跡象,便庆幸陈冠青给他的伞真的是好大一把。但即使是再大的伞,都无法避免鞋袜被雨水沾湿。 萧律江只好认命,赶紧衝往捷运站、直接返家,避免在外逗留太久会更狼狈。 好不容易才从捷运站步行回到家,萧律江远远地就看见公寓大门外站着一个熟悉人影。 那人没有撑伞,只是两手握拳、低着头,同时身上的衣服和背包都在滴水,任凭大雨如何拍打在他的身上,也仍然丝纹不动。 萧律江快步上前,直到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是谁。 「曜云?」萧律江大吃一惊,连忙跑到他跟前并把伞递上去。 听到萧律江的声音,向曜云怯怯地抬起头来。 只见他双眼通红,眼泪和雨水交杂在一起,嘴唇因为长时间淋雨而发白。 萧律江他没有见过向曜云这个样子,心里一阵慌乱,赶忙打开公寓的大门,并把向曜云拉进楼梯间。 「先进……」 还没等萧律江把话给说完,向曜云上前一把抱住萧律江,放声痛哭起来。 萧律江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到了,顿时僵直身体,手上还没来得及收的雨伞掉到了地上。 雨水从向曜云的衣服传递到萧律江的身上,让萧律江的胸口传来一阵冰凉。 萧律江见他哭得撕心裂肺,不捨得问他缘由,只是伸出手轻轻抚过他被雨水沾湿的头发。 也不知道他在雨中站了多久? 向曜云抽抽噎噎的哭声就如同重拳一样,一记记打在他的心窝,令他又闷又疼。 渐渐冷静下来后,向曜云才想起自己全身溼透了,赶忙放开萧律江,用手随便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雨水。 「对不起,把你衣服也弄湿了。」向曜云看着萧律江也湿透一片的衣服,感到非常抱歉。 萧律江摇摇头,捡起落在地上的雨伞,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先上楼吧,你得先把这些衣服换掉才行。」 「嗯,谢谢。」向曜云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萧律江的背影,逐渐平復了呼吸。 不知怎地,在萧律江的怀中,向曜云才终于能够感到一丝安心。 11/突袭 事情还要回溯至几个小时前。 今日本该是球队的例行练习,但开始练习不久就突然下起了暴雨,以致大家只能就地解散。 他才刚到家门没有多久,就听到一震急促的门铃声。 然而,通常是不会有人来他的租屋处找他的。 他原来以为是管理员有什么事,便先透过门口的对讲机一看,萤幕显示出的画面却让他头皮发麻。 门外站着的人不是别人,是他妈妈——闵依桐,以及她的随身助理余子葵。 为什么她们找得到这里? 向曜云张大了嘴,正犹豫着要不要假装不在家时,手机萤幕瞬间亮起,并发出细微的震动声——是来自妈妈的电话。 门外的余子葵试图想劝回闵依桐:「太太,我们还是回去好了。」 但闵依桐只是瞪了她一眼,并说:「你还能跟着我到这里就不错了。」 余子葵与其说是助理,不如说是预防她做出过激行动的保鑣。 前阵子,闵依桐对向曜云的执着程度略有下降。 本以为是她终于认清儿子成年的事实,但事实上,她是瞒着所有人委託徵信社调查儿子的住处。 而今晚,她才刚拿到徵信社的报告,便急急忙忙地出门。余子葵不明白箇中原由,只是按照工作内容跟在她后面。 直到抵达向曜云所住的大厦外时,余子才惊觉闵依桐竟然是要来向曜云的租屋处逮人。 这女人为什么可以执着到如此程度? 余子葵不禁心底发毛。 所幸她在上楼以前,已传讯息通知向曜云的爸爸,只希望他这个唯一能压制住闵依桐的人,可以及时从公司赶来。 闵依桐继续按着门铃:「曜云,我是妈妈,我来看你,你在睡觉吗?」一边喊着,还不忘持续拨打向曜云的手机。 直觉告诉向曜云千万不能够开门,一旦开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好不容易才开始的独自生活将会化为乌有。 闵依桐注意到门缝里的灯是亮的,据此推断向曜云只是不愿开门,瞬间变了脸色,厉声说道:「你醒着的话就开门!外面雨下这么大,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你就要放妈妈一个人在外面吗?我衣服都湿了……」 向曜云死死咬住下唇,理智与情感纠结许久,最后还是败给了闵依桐装出来的可怜样。 闵依桐一见门开了,立刻换上了笑容。 而身后的余子葵则是叹了口气,她能够预料倒向曜云会开门,以及接下来将上演的家庭革命。 「妈,你来做什么?」向曜云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还伸手去接过闵依桐手上正在滴水的伞。 闵依桐抬头望向向曜云,脸上的笑容又再次消失。 「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闵依桐用冷峻的语气说道。 向曜云心底一凉。 他忘了他早已染成了一头浅棕色的头发。 「我想说可以换一个造型。」向曜云尽可能地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即便机率渺茫,也仍希望妈妈能接受。 闵依桐沉着一张脸,对此非常不满,斥责道:「这是什么流氓才会染的顏色?」 「流氓?」向曜云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平常的表情,试图说服闵依桐:「是之前我同学推荐我染的,她自己也有染……」 闵依桐用轻蔑的语气说道:「你们学校有那么多流氓同学吗?你们学校是顶尖大学,怎么可能有人染头发?」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疑,向曜云理屈词穷。 现在即使说出很多同学都染头发的这种话,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闵依桐继续指着他的头发,痛骂道:「弄成这样就像小混混一样!明天就去给我染回来!」随后便从在房内四处走动,一下子翻看他的书柜,一下子翻开他的抽屉。 向曜云没有回应她刚才的命令,同时再也提不起微笑,只是悄声问余子葵:「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余子葵只是摇摇头、看向闵依桐。 向曜云很快就明白过来。 「你找人跟踪我吗?」向曜云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 「我只是找人调查一下。」闵依桐的语气淡然,好似自己这么做是天经地义的。 闵依桐把房内看完一圈后,又继续走至厕所,不肯放过房内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余子葵走至向曜云的身边,轻声道:「我已经通知向先生了。」 「谢谢。」向曜云叹了一口气,抱头懊悔着自己不开一时心软放妈妈进门,现在只希望爸爸快来把她带走。 余子葵大约是五年前来到向家工作的。 最初看见向曜云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青春期才刚拉开序幕,却已然戒慎恐惧地在过日子。 同学间流行的社群媒体,向曜云即使拥有了帐号,也得把帐号并同密码一起上缴给闵依桐监管,毫无隐私。 放学时与同学走得近一些,闵依桐就会立刻上前询问对方的身家背景、成绩、兴趣等等,更曾打电话到同学家中关切日常生活状况。 即使向曜云保持着亲切有礼的态度,对那些被冒犯的同学不停道歉赔罪,也没有同学愿意接近他了。 大家只觉得他是有一个诡异妈妈的怪人。 余子葵侧过身,趁着闵依桐不注意时,悄悄对向曜云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家过去发生什么事,但你们总有一天要解决这件事的,否则就是赔上你整个人生。」 向曜云呆呆地望向余子葵,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都做不到真正的切割,但并非是经济因素,情感才是他真正放不下的部分。 哥哥过世后,他便是拯救母亲的一块浮木。 但浮木,也有被水泡烂的一天。 远远地,闵依桐仍然在对这间房子的大小事提出评价。 突然,门铃声再次响起,向曜云快跑至门口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向曜云的爸爸——向裕博。 向裕博进门后,直接快步至闵依桐的面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劈头就是一顿责怪:「你怎么上来的?不是说好了不要来这里的吗?这里的管理员也太夸张了,竟然放你上楼……」 闵依桐有些心虚,但出于维护自尊,仍然强撑着气势反驳:「我是曜云的妈妈,怎么就不能来?」 向裕博叹了一口气:「你根本就是疯了。」 一听见他嘴里的疯字,闵依桐瞬间炸开了脾气,高声尖叫道:「我没有疯!」 向裕博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两手撑在膝盖上,脸上全是疲态:「曜云都成年了,你还怕他怎么样吗?」 闵依桐握紧拳头,指尖嵌进掌心,愤愤地说:「成年?翼廷那个时候不也是成年?他死的时候甚至只有二十岁!」 「不要跟我提翼廷!」向裕博抬起头来,此时的他是真的被点燃了怒火:「我早就不该让你带着小孩去美国!」 他当时抱持着为孩子好的想法,让妻子带着三个孩子从小移居美国,自己则留在台湾赚钱,希望孩子能在国外有更好的未来。 但或许是因为孤身一人在异国照顾三个孩子的压力太大,闵依桐开始对三个孩子有着异常强烈的掌控慾。 而这份掌控慾,在向翼廷死后得到了昇华,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你说的对,如果没有去美国,翼廷就不会认识那种朋友,也就不会……」闵依桐一边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向裕博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冷冷地说:「如果你没有管得那么紧,他为什么要逃家?」 闻言,闵依桐顿时涨红了脸,转身抱住向曜云的手臂,指着向裕博说:「你看你爸是怎么跟我讲话的?我照顾三个小孩这么辛苦,又怪我管太多……我都是为了你好,像你哥哥那个样子,被坏人洗脑就不好了……」 「我现在也在被你洗脑。」向曜云面无表情地打断闵依桐的话。 没有预料到向曜云竟然会反驳自己,闵依桐愣在原地,紧抓向曜云的手也逐渐松开。 而向曜云自己也被自己的话给惊呆了,低着头不发一语。 闵依桐颤抖地指着向曜云的鼻子,骂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洗脑你?我是你妈妈耶!我……」 「好了,别说了。」向裕博出声制止,避免她持续暴走。 「你怕我变成哥哥那个样子吗?」向曜云朝着闵依桐一步步走去,死死盯着闵依桐的双眼,继续说道:「什么样子?逃家的样子?嗑药的样子?跳楼的样子?」 向裕博率先上前拉住向曜云的手臂,制止他再说下去。 「你闭嘴!」闵依桐试图挽回自己作为母亲的权威:「你看你头发染得这么难看,肯定是被坏朋友带坏了!」 向曜云伸手摸着自己的头发,回想起萧律江说的那句话——「你真的挺适合染浅棕色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语气尽可能地平静:「我觉得我头发染得挺好看的,只有你觉得不好看。」 闵依桐激动之下,上前推了向曜云一把,向曜云向后踉蹌了几步、撞在墙上,随后跌坐在地。 向裕博站起身来喝止:「你干什么?」 向曜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闵依桐蹲下身,两手狠狠抓着向曜云的肩膀:「你就是被那些坏朋友影响了,染头发就算了,还敢顶嘴……」 见向曜云没有反应,闵依桐双手托住他的脸颊,并把他的脸抬起。 向曜云的双眼布满血丝,两条泪痕清晰可见。 闵依桐面对向曜云如此,仍未感到一丝歉意,质问道:「你哭什么?」 向裕博赶紧上前拉开闵依桐,并要余子葵把向曜云扶起来。 闵依桐奋力挣脱向裕博的手,重重地一拳砸在向曜云的胸口。 向曜云仍然是低头不语,向裕博和余子葵两人合力,才勉强能拦住歇斯底里的闵依桐。 向裕博低声说道:「你冷静一点。」 向曜云用手抹去眼泪,再看着眼前三人,觉得这个场景荒谬得很。 彷彿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乾了,向曜云略带沙哑地说:「我不是你养的宠物,所以以后不会再打电话给你,如果你还想和我维持母子的关係,就到此为止吧。」 随后,向曜云拿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朝玄关走去。 闵依桐见状,奋力想挣脱向裕博的手,却怎么样也挣脱不了,只能对着向曜云的背影吼道:「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给我回来!」 向曜云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地离开。 外头的大雨仍然未停,向曜云没有带伞,失落地走在大雨之中。 现在唯一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就只有萧律江的脸。 12/过夜 萧律江带着全身溼透的向曜云进了公寓。 向曜云顾虑着身上的衣服仍然在滴水,有些担心直接进入会弄脏地面。 萧律江一手把犹豫的向曜云拉进屋内,一手打开电灯,说道:「书镜和棋安都不在家,你先去洗个澡好了,我借你我的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谢谢。」向曜云走到浴室门前,一路上都是水滴的痕跡。 萧律江赶紧从自己的房间拿出了换洗衣物及毛巾,又从客厅的备品中翻出了免洗内裤,将这些东西都塞进向曜云手里。 向曜云看着手里的一叠衣物,忍不住再次哽咽:「谢谢。」 「没事的。」萧律江回给他一个微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向曜云想问,却不敢开口,只是默默地进了浴室。 在大雨之中忽然出现在家门口,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向曜云越想越后悔,但他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持续怀踹着不安,向曜云洗完了澡、怯怯地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出来。 萧律江见他出来了,便从沙发上、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并说:「我有泡好奶茶,你先喝点热的,我帮你拿去洗。」 「谢谢。」向曜云再次道谢,拿起茶几上的热奶茶,蜷曲在沙发的角落里,问道:「你的衣服怎么办?」 萧律江毫不在意:「只有沾到外套而已,没关係,反正晚点都要洗澡。」说完,便走到阳台,把向曜云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会到客厅时,萧律江看着两眼无神的向曜云,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向曜云慢慢地放下杯子,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也顺便解释了之前打电话的事情。 萧律江早有心理准备,他原来就推测向曜云与父母之间存在不小的问题,因此并没有太过讶异,只是静静地听着。 向曜云犹豫再三,还是问:「方便让我在这里过夜吗?睡沙发也行。」 「可以,书镜他们也不会介意。」萧律江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睡沙发的话可能会在凌晨被棋安吵醒,所以你可以在我房间打地铺。」 向曜云放下心中的大石,他本来有些担心今晚可能得流落街头。 但一股不安紧接在后,向曜云咬紧下唇,试探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呃就是……这么大年纪还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之类的。」 萧律江抬起眼,直视向曜云的双眼,语重心长地说:「你会进退两难,是因为害怕伤害别人吧?因为你觉得和父母顶嘴、不负从父母的要求就是错误的,所以即使再痛苦都还是无法逃离他们。」 这席话宛如一道曙光,照进向曜云阴沉黑暗的世界。 萧律将继续解释道:「在某些情形之下,即使终其一生不和父母和解也无所谓,我并不认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向曜云抬头,愣愣地看着萧律江,眼角又落下一滴泪。 萧律江看见他的眼泪,顿时又慌了起来,赶紧找来卫生纸并递过去:「大不了自力更生而已啦,都成年了。」 向曜云低头,手里反覆揉搓着那张卫生纸,说道:「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我。」他的眼神萎靡,就像被无法反射光线的宝石,清澈却形同槁木。 而这样的眼神,萧律江曾经在某个人身上看过。 萧律江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奶茶,喝了一小口,说:「我有一个堂姐,她小的时候常常遭到妈妈的肢体暴力,现在小腿和大腿上,都还留有清晰的疤痕,所以她从来不敢穿短裤。」 向曜云抬起头来看着萧律江,听见他突然说起别人的故事,有些意外。 萧律江放下杯子,接着说道:「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父母就为此离婚了,我也是后来才听她说起这段往事。她告诉我,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妈妈。听了这个故事,你会觉得她很不孝吗?」 向曜云摇摇头。 萧律江清脆地弹了一下手指:「这就是旁观者清,换作是你,也是一样的。」说完,萧律江温柔地笑了。 向曜云的指尖反覆划着马克杯的外缘,反覆咀嚼着萧律江说的每一句话。 的确,他一直很害怕让他的亲人受伤。 尤其是失去长子的母亲看上去是那么可怜,他总想着忍忍就过了,但忍耐却不是无限的。 向曜云从溼透的背包里面找到自己的手机,幸好背包的防水功能不差,手机不至于沾上水。 手机内最新的通知只有爸爸传来的几则简讯,除了关心他到底去了哪以外,还有几则的大意是希望他和妈妈暂时保持距离、彼此都冷静一阵子。至于租屋处则是依照向曜云的意愿,搬家或同样住在那都无所谓。 向曜云简短地告知爸爸自己在朋友家以后,就将手机的提醒给关闭。 他现在不想回到那个套房。或应该说,他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样会很寂寞的。 「你想在这里待久一点也没有关係,我不介意。」萧律江怕他过度勉强自己,故好心提议。 而事实上,对于向曜云暂时借住,他也丝毫没有感到困扰。 如果看见向曜云落寞的神情,才是真正地难受。 向曜云凝视着萧律江的笑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经歷让他从未体会过与人深交的滋味,即使上了大学、认识许多朋友,他也没有期待过有朝一日能够把自己的过去与人分享,更不用说让人安慰自己。 能够遇见萧律江真是太好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向曜云话音刚落,便向萧律江那侧靠过去。 萧律江被他突然亲近的举动吓着了,耳根瞬间红了起来,连忙胡乱抓起旁边的抱枕,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 慌忙之间,左脚的小拇指重重地敲在桌脚上。让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抱起左脚跳了两下,又因为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此时,刚到家的柳书镜正好推开大门。 他对于向曜云的到来显得很意外,又看见萧律江政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一时之间看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愣了许久才说:「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萧律江强忍着疼痛,说道:「没有,正是时候。」 向曜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来借宿一下。」 「哦。」柳书镜点点头,并未多问。 向曜云注意到柳书镜提着一个运动提袋,便问:「你去运动吗?」 「去健身房。」柳书镜一边解释,一边整理自己的背包,随口问二人道:「安又不在?」 「当然不在。」萧律江回答道。 此时的萧律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灰溜溜地坐回沙发上。 柳书镜冷笑道:「他就不要哪天玩到回不来。」 「不至于吧……」萧律江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道呢。」柳书镜显然是不够信任叶棋安。 柳书镜很快就回自己的房间,萧律江也让向曜云先回自己的房间。 三人合租的公寓是三房二卫浴的房型,柳书镜住的是最大的套房,萧律江的房间大小则是次之。 萧律江的房内摆设的仅有单人床、书桌、衣柜及几个书架,在地上睡一个人还是绰绰有馀。 第一次进入萧律江房间的向曜云有些紧张,又见他房间的摆设整洁又朴素,令他不禁拘谨起来。 萧律江从衣柜中拿出备用的棉被,看向曜云还乾站着,便说:「随便坐,我没有洁癖,坐床上也可以。」 「啊、好。」向曜云轻轻地坐在床缘,但又立刻弹起来,蹲下身去帮萧律江铺被子。 铺着铺着,向曜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我借住不只一天的话……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我们三个人里只有柳书镜有洁癖,但只限他房间,其他都还好。」萧律江认真回想与两位室友共同生活的经歷,忽然想起叶棋安发酒疯的样子,冷笑道:「毕竟叶棋安就是最大的乱源,你再怎么糟糕都不会比他还惨。」 向曜云点点头,将这件事牢记于心,又问:「你们为什么会想一起住啊?」 萧律江解释:「大学放榜以后,书镜就问我要不要一起合租。至于棋安也是他邀请的,反正我们三个高中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 向曜云灵光一闪,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你是小三。」 没想到他还记得,萧律江无奈地说:「记忆点也太奇怪了……对了,你千万不要在他们面前乱说,我最近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妙。」 「不妙?」向曜云疑惑地说。 「对。」萧律江在嘴巴上比了一个拉鍊的手势。 向曜云不是很明白萧律江的意思,仍然是满脸问号。 萧律江皱起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明,乾脆两手一摊,说:「你住几天后就知道了。」 向曜云说:「好。」 将向曜云的寝具整理好后,萧律江便站起身,说道:「那我先去洗澡囉,你在房间就随意。」随后便逕自拿了衣服和毛巾、离开房间。 向曜云轻轻躺在刚铺好的棉被上,虽然地板是木头材质,背部仍然能感觉到很硬。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房内的空气中充满着萧律江身上的气味。 是因为雨声吗? 变得安心下来以后,睡意款款袭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朋友家里过夜,却意外地感到踏实。 能够有机遇见萧律江真是太好了。 向曜云如此想着,逐渐进入梦乡。 萧律江回到房间时,见他已经睡了,便上前去替他拉上棉被,又看见他的眼角和鼻子都有红肿破皮的痕跡,忍不住伸手想触碰他。 在萧律江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脸颊时,向曜云突然翻过身,将身体侧向萧律江的方向。 萧律江顿时吓得收回手,又为自己的举动感到震惊,连忙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虎口恢復冷静。 很快地,萧律江关上灯、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后来,他在床上翻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有办法睡着。 13/酒后 在那之后几天,向曜云没有再打一通电话给妈妈,只是以讯息的方式与其他家人联络。 他后来只有为了拿重要物品而回去那间套房一次,而他这才发现,闵依桐在他离开以后,竟然激动得把他房内的窗帘给撕了。 后来爸爸一连向公司请了好几天的假,在家里陪伴情绪激动的闵依桐直至心情平復。 闵依桐在向裕博的陪伴下,也逐渐收敛起歇斯底里的偏执,能够平常地与邻居、亲友社交,暂时没有大碍。 当然,他暂时没有想搬回租屋处的念头,仍旧待在萧律江的公寓里,与其他三位共同平分公寓的租金。 公寓的所有人对此都毫无意见,甚至叶棋安还因为公寓人变多了而感到快乐不已。 「人变多了,你还不是常常不在。」柳书镜是如此回呛叶棋安的。 一日深夜,柳、萧、向三人都刚完成一份课堂报告,为了犒劳彼此,便聚在一起吃消夜。 向曜云看向时鐘,已然是晚上十点半。 他刚住下来的时候还会为叶棋安时常午夜才返家而感到惊讶,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向曜云看了桌上还剩下一大半的咸酥鸡,问:「要给棋安留一点吃的吗?」 萧律江和柳书镜异口同声地说:「不用。」 柳书镜赶紧又戳了一块甜不辣,解释道:「他在外面一定都吃饱了,不用管他。」 此时,柳书镜的手机响起,竟然是来自叶棋安的电话。 柳书镜有些诧异,因为叶棋安平常大多是传文字讯息,几乎不曾打电话。 出于担心,柳书镜还是立刻接起电话:「喂?」 『欸?是男的哦?』电话那头不是叶棋安的声音。 柳书镜一楞,原来想骂出口的话顿时噎在喉咙,既震惊又疑惑,同时还有些不安。 『喂?有人吗?哈囉?』 回过神来,柳书镜对对方的口气感到极为不满:「有什么事吗?这是叶棋安的手机吧?你打过来干嘛?」 对方被柳书镜没好气地连续提问给吓到了,语气收敛了不少,说道:『是这样的啦,他喝掛了,现在他应该没办法自己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他又讲不清楚,可以麻烦你来接他吗?』 柳书镜差点没把手机给捏碎。 喝掛?回不了家? 之前,叶棋安即使出去喝酒,至少也能够独立行走、自行回家,今天怎么会搞成这样? 「去哪接他?」柳书镜冷冷地说。 『我们在学校正门附近的酒吧,地址是……』 柳书镜将地址记下,对方又急急忙忙地说道:『啊对了……你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吗?他还有两把吉他,一个人可能拿不了。』 柳书镜瞥眼看向萧律江和向曜云二人,说道:「有。」 『那就没问题了……对了,你是他的谁啊?他哥吗?』 「我是……」柳书镜突然有些语塞,但很快就恢復平常的样子:「我是他室友。还有问题吗?」 话筒另一端的人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袭来,连忙说了几声「没有」就慌张地掛断了电话。 柳书镜盯着通话结束的画面,抱怨道:「搞什么东西……」 在一旁的两人隐约能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向曜云便问:「要帮忙吗?」 「麻烦你们了。」柳书镜一脸 「要扛人回来是吧?」萧律江叹了一口气,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柳书镜无力地瘫在沙发上,说:「扛人,和两把吉他。」 萧律江摇摇他的肩膀,说:「振作起来,不要那么绝望。」 于是三人将吃到一半的宵夜简单收拾一下后,便出门去找叶棋安。 所幸那家酒吧距离他们居住的公寓并不远,还是徒步能够抵达的距离。 三人抵达酒吧时,只看见摊在沙发角落里睡得如死猪一般的叶棋安。 柳书镜率先上去拍打他的肩膀,试图叫醒他。但叶棋安只是呜呜了几声,眼皮愣是纹丝不动。 叶棋安的社团同学在一旁耸肩:「他叫不醒,我们已经努力过了。」 萧律江看了直摇头:「他也太夸张了,亏你们还能打电话通知我们。」 一旁的人解释道:「他没有跟我们说过他有室友,我们只是从通讯录里面看到置顶的联络人就打过去了。」 「我们看名称只有一个『书』,还以为是他女朋友呢。」说完,眾人便大笑起来。 柳书镜则是沉着脸,装作没有听见眾人的调侃,伸手狠狠地掐了叶棋安的脸颊。 叶棋安吃痛地皱起眉,双眼仍然紧闭,只是大力地拨开柳书镜的手。 柳书镜叹了口气,看叶棋安这个样子,是不能指望他能站起来行走了。于是柳书镜所幸将他的手从后背绕过自己的脖子,两手分别托住他的膝窝,以后揹的方式将他从沙发上抱起。 旁边几人瞎起鬨地唉呦了几声、一阵訕笑,柳书镜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几人才理亏地闭上嘴。 萧律江和其他人确认过后,和向曜云一人拿起一把叶棋安的吉他,揹起叶棋安的背包。 眾人缓步来至店外,其中一个同学拍了拍萧律江的肩膀。 「那叶棋安就麻烦你们啦!」 几人的身上都飘散着酒味,让萧律江忍不住皱眉,稍微往旁边躲了点。 他非常不喜欢酒那样甜腻刺鼻的味道。 柳书镜淡淡地对二人说:「走吧。」语毕,便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萧律江正要跟在柳书镜后面离开之时,却无意听见了叶棋安其他朋友的对话。 「你要怎么回去?」 「我今天开车来的,一样开回去吧。」 萧律江斜眼望过去,只见那人双颊微红,方才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也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萧律江脸色骤变,立刻转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吼道:「等一下!」 几位同学顿时被萧律江的怒吼给吓了一跳,纷纷转头齐看向他。 萧律江冷峻地问对方:「你喝酒了吧?」 那人觉得萧律江很莫名其妙,便甩开萧律江的手:「呃……我只喝一杯而已,那种养乐多大小的一杯。」说完,还用手比了一下杯子的大小。 萧律江往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对方的去路,厉声道:「只要有喝酒就不能开车,你没有尝试吗?」 见两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其他同学赶忙介入圆场。 「我们都住附近,等等叫一起计程车回去啦。」 「不然你今天来睡我家也可以,反正明天是假日……」 但那人并不理会朋友一连串的劝导,死死抓着萧律江不客气的态度不放,愤怒地说道:「你这个人讲话很不客气耶!到底关你屁事?我现在又没有喝醉,你不如去担心你喝掛的那位室友吧?」 向曜云快步凑至萧律江身旁,帮腔道:「同学,你还是叫计程车比较好,不然我会报警的。」 萧律江扬起下巴,眼神依旧是冷冽至极:「只要有喝酒就不能开车,请你叫计程车,现在、立刻、马上!」 「你冷静点。」向曜云低声在萧律江耳边说,深怕两人就在店门前吵起来,连忙扯扯萧律江的衣角,希望他说话可以缓和一点。 萧律江却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轻轻地拨开他的手。 向曜云一楞,他从来没有见过萧律江如此冷漠的样子。 萧律江见他的手中仍然握着车钥匙,执意不肯放行,继续说:「你这样是酒驾,酒驾是犯罪。」 「你们……」那人胀红了脸,气极败坏地说:「那也是我的事,关你屁事?」 萧律江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厚顏无耻的人:「你撞死自己就算了,如果撞到别人呢?」 那人有些心虚,却仍试图狡辩:「现在这个时间,外面的车很少……」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萧律江的理智线早已断裂,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伸手掐住他的手腕,想抢他握在掌心的车钥匙。 对方的手臂被萧律江紧紧抓住,握紧钥匙的手越抓越紧。萧律江奋力地想撬开他的手指,那人吃痛地推了萧律江一把,萧律江顿时向后跌、狠狠跌在地面上。 「干!你有病吗?」那人好不容易挣脱萧律江,看着被抓出一条条红印的手,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向曜云赶紧上前伸出手、想扶起萧律江,但萧律江拨开了他的手,缓缓抬起头来,锐利的双眼散发着寒气,死死地盯着那人,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冷笑道:「他妈的,你才有病。」 对方被这句话惹怒了,气愤之下便朝着萧律江的脸出拳。 正当拳头要落在萧律江的鼻樑上时,向曜云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并闪身至二人之间,将萧律江护在身后。 其他同学也赶忙上前拦住那人,那人却仍骂骂咧咧地说:「他把我手抓成这样,痛死了!有事吗?我又不是真的开车了……装什么正义魔人?」 萧律江见对方并无悔意,想再次出手之时,右手手腕却被向曜云死死握住。萧律江想挣脱向曜云的手,力气却比不过向曜云。 「萧律江!」柳书镜大声吼道。 柳书镜原本已经走了一小段路,见二人没有跟上,才又折返回酒吧门前,见几人扭打、乱骂成一团,很快就了解现场的状况。 萧律江平生最恨者,便是酒后驾车。 柳书镜非常了解这点。 萧律江被柳书镜一吼,骤然失去挥拳的力气,无力地垂下双手,只是愣愣地看着向曜云及柳书镜,委屈、不甘、愤怒交织成眼泪盈满眼眶,却楞是睁大双眼,不让一滴眼泪流出。 那人被自己的朋友一通拉扯摇晃,酒终于醒了大半。又见萧律江竟然激动地红了眼眶,自己也是理亏在先,便感到有些羞愧。 「欸你哭什么啦?我不会开车啦……开玩笑而已。」那人怯怯地说。 萧律江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把眼泪抹在向曜云的肩膀上,不发一语。 虽然其他人都是平时聚在一起玩乐、喝酒的朋友,却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几人又涌上去一通拉扯,把那人的车钥匙抢走、藏起来。 「你们还真的抢啊……」那人见自己的钥匙消失得如此之快,也不免有些羞愧。 萧律江逐渐收敛起愤怒的神情,转为面无表情,向那人深深一鞠躬:「我为我刚刚推你而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过度慎重且在人意料之外的道歉,让那人不禁慌了手脚:「哎!不要道歉……是我的错、我的错啦!」 萧律江语气直转而下,冷笑道:「也许这次你不会酒驾,然而我不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酒驾……」 那人听到一半,连忙打断:「不会不会!不会酒驾!」 萧律江嫌恶地皱眉,扬起下巴,鄙夷地盯着那人的双眼,用冷冽如冰的语气说:「麻烦请你要出车祸的话,请撞死自己就好,谢谢。」 语毕,萧律江提起被搁在一旁的吉他,一边扯着向曜云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 「撞死自己,就是天择的结果呢。」柳书镜淡淡地补上最后一枪,冷笑两声,便跟在萧律江后头离开了。 几人被那两句尖锐的话给吓傻了,楞是杵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14/伤痕 向曜云一路上都被萧律江扯着手臂,而萧律江的脚步越走越快,过了一个巷口转角,又突然停下来。 「怎、怎么了吗?」此时的向曜云只能看见萧律江的后脑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萧律江没有转过头,只是淡淡地说:「我走太快了,等书镜一下。」 「啊……」向曜云这才想起柳书镜还揹着一个大男人,他们俩人走得这么快,柳书镜铁定跟不上来。 回头一看,果真见柳书镜还在很远的地方。 面对不发一语又不肯转过头来的萧律江,向曜云第一次觉得与萧律江独处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向曜云试图破除这沉闷的空气:「我觉得你是对的,刚刚你可以不道歉。」 萧律江微微抬头,沉默了一会才吐出一句:「打人是我的错。」 此时,柳书镜终于追上二人,看着仍然昏睡不醒的叶棋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看这人是不会醒了,我刚刚跑成那样,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向曜云尷尬地笑了笑。 见柳书镜跟上了,萧律江再度迈步向前,仍然不曾回头。 直到几人终于回到家中,萧律江迅速把鞋子放进鞋柜、把叶棋安的吉他放在沙发旁,逕自走进房内拿了盥洗用品,丝毫不理会其他人,只丢下一句:「我先洗澡。」就进了浴室。 向曜云将叶棋安的两把吉他和背包都拿至他的房间内放好,回到客厅时,只见柳书镜把叶棋安平放在沙发上,将他的身体翻成侧躺,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他的脸。 向曜云看着紧闭的厕所门,有些担心萧律江的状况。 柳书镜一边脱去叶棋安的外套,一边对向曜云解释道:「他是打从心底认为,酒驾的人都该去死一死。」 「有什么原因吗?」向曜云低声问。 他能从刚才的事件中感觉到萧律江对于酒后驾车的恨意。 目睹别人意图酒驾的萧律江,就像是着魔一样,即使用尽所有办法,也要让对方无法上路。 即使阻挡不了,也希望对方一个人去死。 儘管一般人都厌恶酒驾,却很少有人会怀抱如此强烈、尖锐的恨意。 除非—— 「你可以问她,他愿意说的话。」柳书镜说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视了向曜云数秒,又补充道:「如果是你的话,他会说的。」 「我?」向曜云不太明白柳书镜怎么突然谈论起他。 「嗯。」柳书镜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数包卫生纸,说道:「记得带一包卫生纸。」 此时,萧律江从浴室中走出,打断了正在谈话的两人。 萧律江缓缓抬起头,双眼微红,脸上却毫无表情,有气无力地对向曜云说:「我洗完了,换你去洗吧。」 「律江……」向曜云试图叫住萧律江,但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拖着沉重地脚步、摇摇晃晃地进了自己房间。 向曜云跟着进了房间,看见萧律江呈现大字形、面部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即使叫他,也只会重复得到「我洗好了,换你洗。」的跳针式回应。 见状,向曜云只好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衝进浴室,胡乱洗了个澡、再飞回房内。 此时的萧律江已然坐起身、靠在床头、两言无神地看着自己的腿。 「律江?」向曜云伸手到他面前挥了两下。 萧律江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向曜云。 向曜云此时才发现,萧律江的脸颊掛着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啊、等等,卫生纸!」向曜云手忙脚乱地从书桌上抽了几把卫生纸塞到萧律江的手中。 萧律江握紧手中的卫生纸,轻轻地擦去眼泪,再用气音说了一句:「谢谢。」 向曜云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捧着一包卫生纸坐在床缘。 萧律江抹去脸上的泪痕、擤了下鼻涕,苦笑道:「其实我最痛恨这种人了,把酒后开车说得无关紧要……说起来可能很刺耳,但我觉得这些人都该去死一死,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或原谅。」 向曜云江卫生纸放在床上,双手不安地交握,有些忐忑地问:「你曾经……经歷过什么吗?我可以听你说。」 萧律江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妈妈在我国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被酒驾的人撞上。」 向曜云心里早有预料,却仍然感到衝击。 萧律江低下头,不禁又落了几滴眼泪,仍强忍着哭腔解释道:「那是我国小的事情了,有一天晚上我爸开车载着我妈、阿伯,晚上的时候被一台酒驾的车撞上,我妈和我阿伯都死了,我爸则是伤了一隻脚,到现在走路还是有点不方便。」 向曜云能从萧律江的神情中察觉到,她的妈妈对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而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死于人祸,任谁都无法接受。 萧律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也许听我抱怨这么多,会让你心理负担很重,对不起。」 「不、不会的。」向曜云大力摇头,赶忙解释:「一点都不负担,我也很能理解失去家人的感觉,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你听你说。」 「谢谢,只是我说话可能有点难听,我常常被嫌弃说话很尖锐……哈哈。」萧律江苦笑了几声,满是无奈与酸涩。 向曜云伸手轻轻抚摸萧律江的头,轻声道:「你之前对我说过,在某些情形之下,终其一生与父母不和解也无所谓,更何况是不认识的坏人。所以即使一辈子都如此厌恶也无所谓,讲话像刀子一样尖锐也无所谓。」 萧律江凝视着向曜云如暖阳般的微笑,呆愣了许久,才呆呆地说:「说的也是。」 「不过你刚刚都不太说话,吓死我了。」向曜云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不是怪你们,我只是还没能理好自己的情绪……但说出来之后就好多了。我不敢对家人提起这件伤心事,所以除了你以外,我只有跟书镜说过,他倒是骂得比我还狠就是了。」说完,萧律江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律江原本有些担心,向曜云与妈妈的关係不佳,怕说出自己的事情造成他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害怕对方不能够理解丧母之痛。 但不知怎地,他能感受到向曜云在他的身旁,理解并接纳自己,心与心之间能够坦承相对。 「谢谢你能够理解我。」萧律江轻声说。 「我才要谢谢你呢!」向曜云缓缓低下头,神情有些苦涩:「毕竟不与妈妈联系这件事情,在外人眼里是很不孝的事情,我有时也觉得我很坏,这个世界有许多人渴望母爱,而我却只想把我妈推开。」 「不一样的。」萧律江语气坚定且温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不会拿自己的框架去限制别人,但我能理解你。」 「理解……」向曜云对上萧律江的眼神,反覆琢磨着这个词。 萧律江继续说:「你是很温柔的人,才会一直以来都很担心会伤害别人。」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向曜云的语气满是迟疑,但沉默了一会,又坚定地对萧律江说:「你也是。」 「我?」 向曜云柔声道:「你很怕爸爸伤心吧?所以你才说,你不敢在家人面前提起这段往事。」 闻言,萧律江忽然想起一件事,苦笑道:「我之前在家教的时候,曾经被家长问『为什么要读书?』,而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怎么说?」 「后来我想了好几天,才发现真正的原因是……我妈和我阿伯死后,我爸一直很忧鬱,然而,好成绩是让他露出微笑的其中一个方法。因为他总是会笑嘻嘻地拿着考卷,到神明厅去和我妈分享……」说着说着,萧律江又有点想哭,赶紧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 向曜云只是听着,不发一语,轻柔地将手放在萧律江的手上。 萧律江一惊,却没有将手收回。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放声大哭也没关係。」向曜云低声说。 闻言,萧律江反手死死握住向曜云的手,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另一隻手紧紧抓住床单,放声大哭。 向曜云的另一隻手轻轻抚上萧律江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此时此刻,构筑多年的心房逐渐崩塌。 将真心赤裸以对的人,将成为彼此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15/宿醉 清晨,叶棋安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此时的他感到极度地口乾舌燥,下意识地想从床头柜上找水,却扑了空。 定睛一看,不但没有自己平常摆的水壶,甚至这根本不是自己房内的床头柜。 叶棋安赶紧坐起身,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忍不住唉呦了几声。 环顾四週后,叶棋安才惊觉——这是柳书镜的房间。 而自己正躺在柳书镜的床上,整间房内只有自己一人,不见柳书镜的踪影。 叶棋安猛然地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嗯,衣服还在。 所以他应该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正当叶棋安稍稍松了一口气时,柳书镜拿着一罐水推门而入,见他已经醒了,便把水罐递过去。 「喝点水。」柳书镜面无表情地说。 「哦。」叶棋安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毕竟宿醉时会特别口渴,那一罐水一下子就喝了精光。 「不过,我怎么会睡在你房间?我记得昨天我和我社团的朋友去喝酒……」叶棋安很用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记忆却只停留在喝酒的当下,对于那之后的事情毫无印象。 柳书镜拉开书桌前的椅子,死死盯着正在喝水的叶棋安,不发一言。 「你干嘛不说话?」叶棋安被一束冷冰冰的视线直穿脑门,不禁感到脊背发凉。 柳书镜站起身,拿过叶棋安手中空空如也的水罐,淡淡地说:「喝完了?」 由于看不清柳书镜真实的想法,叶棋安有些不安:「呃、嗯,喝完了。」 柳书镜把水罐随手扔在桌上,轻柔地拉起叶棋安的左手、将掌心朝上。 「干嘛?」叶棋安总觉得心里毛毛的,连忙想把手抽回来,手腕却被柳书镜狠狠拽住。 啪———— 柳书镜朝他的手狠狠地拍了一下。 瞬间,一股又麻又热的疼痛感从手掌窜至脑门,叶棋安吃痛地甩开柳书镜的手并吼道:「你到底要干嘛?很痛耶!」 柳书镜将自己刚才打人的右手藏至后背,眼神毫无波澜,冷笑道:「长点教训好吗?」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叶棋安从床上站起,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柳书镜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昨晚不就跟三岁小孩一样没办法自己回家吗?」 「我……」由于理亏,叶棋安顿时语塞,愤怒的气焰瞬间消失,只剩下愧疚与难为情。 宛如仅仅掐着对方的喉咙似的,柳书镜向前几步,把叶棋安逼得跌坐在床上。 「你以前喝个烂醉回来,我替你清理你的呕吐物就算了,现在还要我们三人全部去接你、把你扛回家、帮你拿东西……啊,结果你那些朋友也没有一个愿意送你回来的啊。今天你还有我和他们两个,明天呢?以后呢?」柳书镜说的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刺,反覆扎在叶棋安的心上,丝毫不留馀地。 「对不……」 「水喝完了,可以离开我的房间了吧。」柳书镜冷冷地打断他的道歉,顺道把房门给打开。 他是真的生气了。 与叶棋安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柳书镜虽然时常嘴上不饶人、喜欢捉弄对方,但却几乎从未真心地发怒。 叶棋安颤抖着说:「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看着柳书镜怒火中烧的样子,叶棋安顿时后悔万分、很想掐死自己。 见柳书镜不为所动,叶棋安上前抓住柳书镜的手臂,哀求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柳书镜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动摇,却仍然故作坚决地说道:「无所谓,我不需要你的保证。」 柳书镜即使再生气,还是无法丢下对方不管。 之所以让叶棋安睡在他的房间,是因为酒醉的人会有呕吐的倾向,如果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呕吐,有可能会有吸入性肺炎或窒息的风险。 一直以来,他都是贴身照顾叶棋安的那一个人。 但眼前这个男人,不但不懂得感激,似乎越来越变本加厉。 「拜託,算我求你了!不要那么生气……」叶棋安整个人抱紧柳书镜的手臂,两人纠缠再一起、踉险些跌倒。 「你以为都是谁在照顾你。」说毕,柳书镜奋力挣脱叶棋安的拥抱、逕自离开房间,不忘甩上房门,把他挡在房内。 叶棋安连忙追了出去,却因为突然其来的激动情绪而诱发了头痛,难受地扶着墙缘倒坐在地。 「书……」叶棋安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在心底疯狂咒马自己的愚蠢。 他是为了什么而流连在各类的社交场合中的呢? 寂寞、孤单、不知足、还是……?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只能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手心。 感觉什么都做了,但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柳书镜单方面再照顾他。 「给他添麻烦了啊……」叶棋安低下头,捏紧自己的眉心。 要道歉才行。 对于叶棋安而言,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消失,但他唯独无法失去柳书镜,那怕是见到柳书镜逐渐离去的背影,都会让他感到痛苦万分。 「别坐在地上了。」叶棋安突然听见柳书镜的声音。 抬头一看,柳书镜竟然又折回房间,从门外探出半颗头来。 没听见叶棋安的回应,柳书镜再次催促道:「出来。」 叶棋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差点又摔倒在地上。 柳书镜巧妙地闪身,避免被莽撞的叶棋安撞上,又指指餐桌上的盘子:「喝点水,吃点水果当早餐吧,这样能多少缓解宿醉。」 本来以为柳书镜打算和他冷战个几天,却不想他还愿意准备早餐,叶棋安顿时有些想哭。 「为什么?」叶棋安问。 柳书镜坐到餐桌的另一端,轻敲了两下桌面,说:「你坐下,听我说。」 叶棋安老实地坐了下来,怯怯地看向免无表情的柳书镜。 柳书镜的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但叶棋安指觉得毛骨悚然。 看着眼前的水杯与一盘水果,他突然有一种里面可能有加料的不妙预感,例如水里面掺盐,或芭乐的梅子粉其实是胡椒粉之类的。 「没有动手脚,请放心。」柳书镜仿佛看穿了叶棋安的心情。 叶棋安本来想动叉子,但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又缩回大腿上。 「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叶棋安低下头,一眼都不敢看柳书镜。 「的确是你不对。」 「我不该出去玩还要给你们添麻烦。」 「还有?」 「不该喝酒喝到掛。」 「很好。」柳书镜满意地点点头。 叶棋安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怕自己说错一个字遭到责备,对他而言,被霹靂啪啦地怒吼一顿,似乎会比较好过一点。 柳书镜推了下盘子,轻声说:「吃早餐吧,我已经吃过了。」 彻底得到许可,叶棋安才诺诺地拿起叉子。 看着盘子内的水果,有香蕉、芭乐,旁边又放着两片烤过的土司,上头抹着花生酱,全都是他平常最喜欢的。 叶棋安戳起一片芭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每次都帮我弄吃的……谢谢。」 「你是该跟我好好道谢。」柳书镜微笑地看着他,笑容中却夹杂着一股威吓。 叶棋安感动地望向柳书镜,说道:「你最好了。」还因为嘴里含着一块芭乐,说话有点口齿不清。 「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柳书镜提醒道。 叶棋安大力地点点头,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后才问起向曜云和萧律江的事。 柳书镜翻了一个大白眼:「他们都有课,早就出门了,你要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叶棋安看向时鐘的方向,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早上十一点了,笑容凝滞在半空中:「我有一份作业的死线是下午五点……」 柳书镜冷笑了两声,拍了拍叶棋安的肩膀,悠悠地说:「加油。」 叶棋安哭丧着脸,不停地把早餐塞进嘴里,想加快吃饭速度以替自己的作业争取时间。 「对了。」柳书镜突然想起昨晚萧律江和叶棋安朋友起的争执,便对他说道:「你那些朋友,有够差劲的,竟然想酒后开车。」 叶棋安一楞:「……我不知道这件事。」 他没有听萧律江谈论过自己的事情,但过去相处下来,他也能察觉到萧律将对于酒驾的痛恨。 柳书镜收起笑容,严肃地问:「那些是你社团的朋友吗?」 「是其他会聊音乐的朋友,不是吉他社的。」面对柳书镜犀利的眼神,他只能从实交代。 「这样啊。」柳书镜站起身,帮柳书镜的杯子添满水,一边收拾多馀的杯盘,一边说:「即使要出去,也别喝酒比较好。」 「好。」叶棋安毫不犹豫地承诺,同时伸手去抓住柳书镜的袖口,直视他的双眼,缓缓说道:「我答应你。」 柳书镜愣了一会,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乖哦。」 看着叶棋安的笑容,柳书镜也平復了自己的不安。 可以理解成,自己还是重要的吧。 16/沙崙 自那次喝掛事件以后,叶棋安果真再也不晚归,即使去参加的聚会有酒,也滴酒不沾。 而时间飞快,已经来到了期中考的尾声。 由于同为一年级的向曜云和萧律江多半都是共同课程,两人同时结束了最后一科期中考考试。 然而身为室友的柳书镜及叶棋安,却因为还得准备报告或考试,仍然深陷于期中考的炼狱中尚未脱身。 周六的一大早,为了不打扰埋头苦读的两人,向曜云和萧律江决定到外面吃早餐。 向曜云看着外面的天空露出久违的阳光,总觉得不能这么浪费大好天气。 「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向曜云富有兴致地提议。 「去哪?」 「海边如何?之前棋安都说了台北『依山傍海』,既然我们去过山了,现在就该去海了。」说完,向曜云便掏出手机,在网路上搜寻有关海边的资讯。 萧律江说:「都说了傍海是新北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出去走走也不错啦,我这几天都坐在书桌前,也真的有够闷。」 「去这里如何?」向曜云把手机里的图片给萧律江看。 「好啊。」萧律江毫不犹豫地答应。 得到许可的向曜云开心地欢呼起来。 萧律江看着快乐到要飞起来的向曜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有时候真觉得他像个孩子。 早餐后,两人透过捷运及公车,来到了位于淡水的沙崙海岸。 虽然稍早吃早餐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的样子,但到了沙崙以后,却只见天空白云密布,不见一点阳光。 海边的风有些强,又没有阳光,比市区内还要冷上娶多。 二人从围墙旁的入口进去,一大片沙滩与海映入眼帘,向曜云不禁雀跃地向前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萧律江挥手。 向曜云笑着说:「虽然我一直都住在台北,但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呢。」 萧律江看着湿漉漉的沙岸,推算道:「这里早上才刚下过雨吧。」。 沙地本来就难以行走,淋过雨的沙更是黏呼呼的,让萧律江不禁皱眉。 向曜云宛如脱韁的野马,一溜烟就跑到了很远的地方,还朝着萧律江的方向打喊着他的名字,让萧律江非常难为情。 由于是周末,有零星几位游客在海滩上散步、拍照,突然被向曜云这么一吼,不少行人都纷纷转头过来看向他们俩,萧律江此刻真想把自己埋进沙里。 见萧律江不理会他、也不向前走,向曜云又跑回萧律江的身边,问道:「你不过去踩踩水吗?」方才看着海浪一波波拍打在沙岸上,他便有了踩浪的念头。 萧律江有些为难:「不了,你去就好,我可以帮你顾鞋子。」 「好。」儘管向曜云很希望萧律江能陪自己一起玩,但见对方面有难色,他也不愿勉强。 向曜云将鞋袜脱了、放在萧律江的脚边,蹦蹦跳跳地跳上海浪拍过的地方。 「好冰哦!」向曜云忍不住对着萧律江大喊,萧律江则回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 萧律江站在距离海浪还有五、六公尺的地方,静静地听着海浪声、海风的声音。 对他而言,这样便足以欣赏海的寧静。 另一方面,他不太喜欢赤足踩在沙滩上,毕竟湿湿黏黏的沙粒纠缠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过了一会,向曜云很快就玩腻了,又走回萧律江的身边。 见萧律江始终是站着,他忍不住问:「你不坐着吗?一直站着的话腿会很酸吧?」 萧律江低头看了看地面,眉头紧皱:「不……了。感觉坐在地上屁股会湿掉,裤子也会被沙子弄脏。」 向曜云「哦」了一声,很快就明白萧律江的顾虑,索性拉着萧律江的手臂往岸边再走远些,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铺在地面。 向曜云指着地上铺好的外套,对萧律江说:「坐吧,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萧律江顿时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向曜云一屁股坐在自己外套的右侧,拍拍左边的位子,再次说:「坐啦,没关係的。」 萧律江指着向曜云的外套,说道:「你不是昨天才刚洗好?」 向曜云拉拉萧律江的衣角,一脸不在乎地说:「今天再洗一次而已,放心!我不会让沙子弄脏洗衣机的。」 萧律江忐忑地坐下了。 他向来拘谨,面对向曜云的举动,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向曜云把自己的鞋子放到身旁,一边双脚交互搓揉着,以把沾上的沙子弄掉,一边对着萧律江说:「我不会在意衣服脏不脏,不用介意。」 萧律江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有些顾忌地说:「可是……」 向曜云停下动作,转头看着萧律江、坚定地说:「我比较在意开不开心。」说完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两人视线相对,此时的萧律江彷彿能透过坚定不移的眼神,看见向曜云心底那一份真挚。 不是场面话,为了对方,同时也为了自己。 「谢谢。」萧律江原本紧抱膝盖的双手逐渐放松。 「啊!」向曜云忽然急促地拍着萧律江的肩膀、低声说道:「你看,那里有人在拍婚纱。」 顺着向曜云的眼神看去,果真看到一对新人在拍摄婚纱。 萧律江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冷静地解释:「这里是婚纱圣地,毕竟台北少数的海边。」 「这样啊。」向曜云将视线重新放回海岸线,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律江,我想躺着看看。」 萧律江一惊:「躺着?」 向曜云用力地点点头,随后便向后仰、双腿屈膝、平躺在沙地上。 不等萧律江反应,向曜云便说:「用这样的视角看天空果然不一样呢。」说完又问萧律江:「你不躺吗?挺舒服的。」 向曜云的外套展开的范围不小,但也只能勉强容纳至肩膀的范围,后脑杓势必要直接接触沙地,这让萧律江有些反感。 查觉萧律江的顾忌,向曜云江自己的左手伸出、横摆在地上,说:「这样就不会弄到头发了。」 萧律江顿时飞红了脸、倒抽一口气,慌张地挥手拒绝:「不用,这样手会痛吧?」 「一下子而已,没关係。」 萧律江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躺下,将后脑杓轻轻靠在向曜云的手臂上。 向曜云盯着灰濛濛的天空,叹气道:「可惜没有阳光。」 萧律江因为有些紧张,两手紧紧地交握,但仍试图安慰他道:「这样也好,比较不会晒太多太阳。」 向曜云继续喃喃道:「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气象预报说不会,降雨机率只有百分之十。」 「海边果然还是要有阳光才对。」 此时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云缓缓移动起来,萧律江不禁看得有些痴了,轻声说了一句:「有云就很好了。」 向曜云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继续说道:「有机会的话,一起去南部的沙滩吧。」 「好。」萧律江随口答应。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间聊着。 两人就这么望着天空,感受海风的吹拂。 身上因为期中考而积累的疲惫逐渐退去,便得心旷神怡许多。 偶尔像这样放松一次,也不赖。萧律江如此想着。 萧律江偏过头,悄悄望向向曜云的侧脸。 此时此刻,远处海浪的声音彷彿逐渐淡去,耳畔边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以及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虽然二人平常都同住一个房间,但向曜云一直都是睡在地上,很少有机会离得这么近。 隐约间,还能闻到向曜云身上淡淡的香味。 萧律江不禁胸口一紧,轻轻抚上自己的左边胸口。 好像不是错觉。 好像不是只有一点点喜欢。 「怎么了?」向曜云感受到萧律江的视线,也偏过头来看着他。 萧律江迅速摒住呼吸、别过头去,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事。」 突然,强风倏地袭来,一片白纱飞起,盖在二人的脸上。 「哇啊啊——!」因为视线被遮住,向曜云慌乱地喊叫起来,右手不停拨着白纱,整个人混乱地来回扭转。 萧律江则是惊吓地上半身从地上弹起来,错愕地伸手抓住白纱,将白纱从向曜云的脸上移开。 「对不起!」远远地有一个绑着马尾的女生奔跑过来。 二人好不容易才把白纱弄开,一齐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见那个女生腰间系着腰包、从一处婚纱摄影处跑过来,显然是方才那对新人的头纱 那女生一到二人面前,便深深一鞠躬、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那是我们的头纱,因为风太大了所以飞走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係、没关係。」萧律江摇摇手,一边和向曜云一起将白纱稍微整理好,再交给那个女生。 那女生满怀歉意地关心了一下二人的情形后,才捧着白纱回到拍摄现场。 「吓死我了。」突然被一大片白纱遮住视线,向曜云仍馀悸犹存。 萧律江只是笑笑地不回应。 他慌张的样子有点可爱。 向曜云拍拍自己的胸口,很快就把那件事情拋诸脑后:「等等要不要去老街逛逛?」 「好。」萧律江想伸手替向曜云轻轻拍去后脑勺沾上的泥沙,却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改由大力地掠过向曜云的头发。 向曜云原先被萧律江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大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拍拍后脑。 萧律江站起身,拉住向曜云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向曜云捡起地上的外套,用力地甩了好几下,萧律江笑着上前去帮他拍拍外套沾上的泥沙。 「走吧。」 「好。」 17/返家 从沙崙海岸离开以后,萧律江和向曜云二人之间的关係正在微妙的变化。 但那份曖昧的情愫还没来得及发酵完毕,萧律江傍晚便接到了来自堂姐萧海琳的电话——他的爸爸中午时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伤。 他爸爸因为多年前的那场车祸留下了后遗症,导致右腿无法正常行走,走路一直都是一拐一拐的,走楼梯时格外吃力,才会因一时不注意而受伤。 心急如焚的萧律江也顾不上别的,即使爸爸没有大碍、无须手术或住院,他仍然立刻收拾行李、搭车回南部老家。 萧律江的家位于南部一处较为寧静的村落,距离镇中心有一小段距离,是一间有三层楼的老旧透天厝。而萧律江的爸爸便是将住家的一楼前半部分当作店面,以经营杂货店。 抵达高铁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由于家里距离高铁站仍有段距离,萧律江便只能拜託萧海琳特地开车过来接他。 即使到了深夜,高铁站仍然是人来人往的。 萧律江好不容易才从临停接送区找到萧海琳的车子,又怕姐姐临停过久会影响到其他人,连忙快步衝上车、关上门。 萧海琳看着两个月不见的堂弟,悠悠地笑道:「好久不见。有长高吗?」 萧律江翻了一个大白眼:「我已经不会长高了。爸还好吗?」 萧海琳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叔叔其实还好,只是手腕和脚有点扭到。他一听说你要回来,就一直碎碎念,说什么车票很贵、来回很浪费时间之类的。」 「搭车只要一个多小时而已,还好啦。」萧律江乾笑了两声,他了解爸爸的个性,即使嘴上会抱怨个几句,但他心底还是开心的。 「他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挺诚实的,他还叫我帮你准备消夜,因为你没吃晚餐对吧?」 「是……没错啦。」萧律江连晚餐都没来得及吃就上了高铁,一路上肚子也不知咕嚕咕嚕多少回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鐘,萧海琳把车停在家门前,让萧律江先拿着背包下车,自己则去停车。 萧律江一手提着自己的后背包,一手正要拉门之时,家里的大门便咻地被打开。 开门的便是萧律江的爸爸萧至德,他一见到萧律江便忍不住抱怨道:「就说你不用回来了。」说完,又伸手想替萧律江拿手上的包包。 萧律江赶忙轻轻推回爸爸的手,说道:「爸,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好。你的手还好吗?」 萧至德把自已的手抬起来,上头缠着护腕与纱布:「扭到而已啦,不用大惊小怪的。」 见爸爸还是挺有精神的,萧律江稍稍放了心,轻轻搭着爸爸的肩膀、扶他走进室内。 一进门便是数个陈列货品的橱柜,最里侧则是一个放着简易收银机的大办公桌,以及小型沙发、茶几与电视,勉强算坐客厅使用。 萧律江扶着爸爸坐下后,将自己的背包随意搁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琳瑯满目的商品,感叹道:「我好像也太久没有回来了,饼乾还是一样这么多啊。」 萧至德提高了音量,一脸认真的对萧律江解释道:「不一样!我有换别的种类,这附近的小朋友都会跟我推荐他们喜欢吃什么,我都会进他们比较喜欢的饮料、零食,但最近小朋友好像比较不喜欢玩具……」 「现在的小孩子都有智慧型手机了。」萧律江看着爸爸有些失落,一脸哭笑不得:「你工作辛苦了。」 萧海琳已经停好了车,一走进室内便看到打闹中的父子俩,忍不住笑了,不忘叮嘱萧律江:「冰箱有切好的水果,电锅里有小笼包。」说完后,便到玄关处把铁门拉下并上锁。 萧至德见两个孩子都平安到家了,便拍拍萧律江的手背,要他吃完消夜早点睡,随后便扶着沙发的扶手颤巍巍地站起来,向姐弟俩说了晚安以后便回房睡觉。 姐弟俩陪着萧至德走回房间后,就一起来到厨房吃宵夜。 萧海琳说:「叔叔通常九点前就睡了,今天难得熬到是为了等你吧。」 「早就要他先睡了。」萧律江低声喃喃道。 「不可能,他固执得很。」萧海琳两手一摊、摇摇头表示无奈:「所以他这么多年来,还是坚持每天都要走到三楼神明厅拜拜。」 自从腿脚不方便以后,萧至德走楼梯总是特别费力,于是就在萧海琳的建议之下,改成睡在厨房及杂货店之间的和室,如此可以免去上下楼梯带来的困扰。 但是观念传统的萧至德,仍然每天爬楼梯至三楼的神明厅烧香拜拜,即使其他人再怎么劝都没有用,他始终坚持必须亲自为之。 多年过去了,萧至德也即将从中年步入老年,萧律江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不是办法,便提议:「是不是要考虑装一个楼梯升降椅呢?」 萧海琳低头深思:「也是呢……我考虑看看。」 「毕竟每天去看看妈妈和叔叔,对爸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吧。」萧律江戳着碗里的小笼包,有些无奈地笑了。 萧至德嘴上不说,姐弟二人仍然很清楚,他把多年的那场交通事故归责于存活下来的自己。 即使那根本不是他的错。 沉默了一会,萧海琳话锋一转:「上大学之后的生活还习惯吗?」 萧律江老实地说:「很习惯,除了刚开始会认不得路以外。」 「你是和高中同学一起住吧?互相有个照应也挺好的。」 萧律江又想起向曜云的事,又补充道:「最近一起住的人又多了一个同系的同学,因为很多原因,他现在也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欸——?」萧海琳一手撑在餐桌上、托着脸,一脸贼笑地追问道:「你的好朋友?」 萧律江顿时眉头紧锁,斜眼看着萧海琳:「就好朋友。」 萧海琳微笑着不再深究,又问道:「那有没有别的故事呢?例如喜欢的人?说点八卦让我这个老人也感受一下青春嘛。」 萧律江顿时慌张起来:「你问那么多干嘛?而且二十八岁哪算什么老人啊?你给我向全国二十八岁以上的女性道歉。」 萧海琳一脸不甘心,用手指戳戳萧律江的手臂:「谁叫你每次打电话都只打给叔叔,也让我了解一下可爱弟弟的近况嘛,说吧!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我最喜欢这种青涩的恋爱八卦了。」 喜欢的人…… 萧律江的脑海中逐渐浮出向曜云模糊的身影,顿时脸颊微红:「那跟你没有关係啦。」说完,萧律江逕自把用完的碗盘拿去洗,回避这个话题。 萧海琳自讨没趣,调侃他道:「你真的很不擅长隐藏呢。」 萧律江一边洗碗一边摇头叹道:「请不要再讲我了,拜託……你在新学校还好吗?」 萧海琳大学时期是念师范大学毕业,在今年才刚调职回家附近的高中担任辅导老师。 「很好啊。」萧海琳不假思索地说。 萧律江一脸訕笑地反调侃回去:「会不会……学生们也觉得你很囉唆?」 闻言,萧海琳站起身来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对于自己身为教师的能力还是有点自信的,我是个值得被信赖的好老师……吧?」她自己也越说越不确定。 萧律江把碗盘洗完后,随手抽了纸巾擦手,走回餐桌旁,用手肘戳了戳萧海琳:「好啦,你是。」说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海琳伸手搭在萧律江的肩膀上,对着他眨眨眼:「我好歹是辅导老师,如果你想找我谈谈也是可以的呦。」 萧律江立刻摇摇头:「不需要。」说完便拨开萧海琳的手、对萧海琳说了声晚安,便回客厅拿行李、回到自己的房间。 看着萧律江离去的背影,萧海琳叹了口气:「真是不够直率呢。」 萧律江一直都把别人的期待往身上揽,然后将自己的真心往里藏。 萧海琳回到房间、换上睡衣、从连身镜中看着自己。 她的手臂、双腿外侧都有数道若隐若痕的疤痕。 这些都是生母留下的伤痕。 在亲戚间劝和不劝离的氛围中,是叔叔支持着她爸爸离婚、单独监护女儿的。 这些恩情她都铭记于心。 然而,十年前的那一场车祸,却把这个家砸得稀巴烂、垄罩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失去发妻与哥哥的萧至德,作为当时的驾驶及整场车祸唯一生还的人,陷入了无止尽的自责,就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时常失神发呆,也完全无法笑。 唯独顾虑着还有两个孩子,仍然勉强打起精神继续经营杂货店。 年仅八岁的萧律江不太擅长言词表达,只能每天一放学后就黏在爸爸身边,把写好的作业、满分考卷通通塞到爸爸的面前,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修补爸爸已然丧失的微笑能力。 于是,在那样的状态下,萧律江几乎都是掛着同一张笑脸,彻底贯彻了何谓打落牙齿和血吞。 萧律江即使在学校受了委屈,也绝口不提;即使出现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会假装自己喜欢爸爸煮的每一道菜……诸如此类的事蹟,族繁不及备载。 他截断了自我内心外溢的可能、不停压抑自己,只拿出自己最正向的一面示人。 因为他想见到爸爸的笑容,不想给他多添一丝的麻烦。 即便他也是失去至亲的受害者之一。 想到这里,萧海琳不禁落下了眼泪。 萧律江的那份坚强作为支撑萧至德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以外,同时也撑起了半个家。 但于此同时,萧律江也深深地恐惧着自己的行为让家人失望、伤心。 萧海琳深知萧律江一直在隐藏自己的部分真实状态,只是顾虑着他的感受,一直不愿意说破。 约一年半之前,在某一个周末假期,萧海琳碰巧在萧律江就读的高中附近与朋友聚餐。 那时,萧海琳偶然看到了从路边经过的萧律江,正与一位男同学十指紧扣。 18/咖啡 星期日早上十一点,向曜云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厨房,打算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不知怎地,他昨晚的睡眠品质并不好,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导致今天一觉睡到了将近中午,而且一起床就头痛。 「早安。」柳书镜正喝着红茶,随口向他打招呼。 向曜云见到柳书镜悠悠哉哉的样子,有些讶异:「你不用考试吗?」 「我最后一份报告的死线在今天晚上二十三点五十九分,我在昨天晚上终于赶完、交出去了,现在我是自由身了。」柳书镜一脸放松的样子,精神比老早就结束期中考的向曜云还要爽朗。 向曜云一边泡着即溶咖啡,一边问:「棋安还在念书吗?」 柳书镜悠悠地说:「他最后一个考试是星期二,还久的呢。」 「辛苦他了。」向曜云苦笑地说。 柳书镜问:「律江回家了,你会不会很无聊啊?」 向曜云偏着头想了一会,坦承道:「有点。」 柳书镜提议:「要不要去猫咪咖啡厅撸猫?」 「咦?」因为这句话太不像是柳书镜会说出的提议,向曜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柳书镜解释道:「之前我在朋友系上的之夜活动抽奖抽到了折价券,我昨天才发现期限到今天而已。」 「嗯、那好。」向曜云愣愣地点点头。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走吧。」柳书镜把马克杯随手洗起来、穿上外套。 向曜云见状,赶紧将杯内的咖啡一饮而尽,也回到萧律江房内拿手机及钱包、跟着柳书镜一起出门。 那家猫咪咖啡店位于市中心的边缘地带,离几人的住处有一小段距离,两人搭了半个小时的捷运才抵达。 两人抵达时,只见咖啡厅立于小巷弄内的转角处,外围有红砖砌成的半高围墙,小庭院用木板搭成藤架,全玻璃的墙面设计,使得外面的人可以一眼望穿。 如柳书镜所言,店门口有几隻猫咪正靠着玻璃窗望向外面,又有几隻躲在店家设置好的猫窝里蜷曲着。 柳书镜一进门就对着柜檯比了一个数字二:「两位。」随后二人便在服务生的指示下入座,并点了几样餐点和饮料。 柳书镜看着远处悠悠哉哉满间店间逛的猫,感叹道:「我也好想当猫,感觉都没有什么烦恼,而且还可以长得很可爱。」 向曜云无奈地笑说:「只要吃饭和睡觉,感觉是挺轻松的。」 一隻三花猫正好从远处走来,蹭过向曜云的脚边,让向曜云吓了一跳,连忙把脚缩回。 柳书镜弯腰轻抚三花猫的背部,微微一笑。 向曜云问:「你很喜欢猫吗?」 「喜欢。」柳书镜回答得意外地坦率。 此时,三花猫纵身一跃,盘踞在二人位子旁的猫跳台上,左右晃动着尾巴。 柳书镜一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三花猫,喃喃说道:「毕竟猫不会喝酒、宿醉,也不会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黏着人。」 怎么感觉好像在说谁? 向曜云倒抽一口气,不敢追问那个会喝酒、宿醉、黏人的生物到底是谁。 向曜云随意说起关于叶棋安的话题:「自从棋安喝到不省人事的那次之后,他晚上就几乎不出门了耶。」 柳书镜一边逗着三花猫,一边回答:「我也很意外,只希望他不要只是乖个一阵子。」 向曜云问:「你以前有和他说过吗?晚归不太好之类的。」 「……从来没有。」柳书镜的语气似乎有些动摇。 「为什么?」 柳书镜逗着三花猫的手逐渐停滞下来,眼神有些灰暗,低声说:「比起他晚归,我更不喜欢我亲手限制他的感觉。」 「……好抽象。」向曜云有听没有懂。 「是有点。」柳书镜无奈地笑了,顿时有些感慨:「不过朋友之间不要干涉太多,友谊才能走得长久吧。」 话一说出口,柳书镜担心那句话会让人误会,连忙解释:「我不是暗指你的关心是干涉。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连棋安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都要插手,很快就会惹他厌烦了吧?」 「所以……这是你维持友谊的秘诀?」 「……算是吧。」柳书镜总感觉越说越心虚:「维持十二年友谊的秘诀就是……保持点距离。」 「哦。」向曜云半信半疑的。 在他眼中,柳书镜和叶棋安不太像是有在保持距离的样子。 向曜云试探性地询问:「不过他似乎很需要你,毕竟每次他喝掛都是你在善后。」 闻言,柳书镜一楞,苦笑道:「不是他需要我,是我需要他。」 向曜云本想追问,服务生却已端了二人的餐点上来。 「您好。」服务生把两盘餐点各自放到二人面前:「这是干贝培根白酱义大利麵和义式番茄肉酱千层麵。」 服务生无意间瞥见柳书镜的脸时,愣了一下,讶异地说道:「书镜?你是柳书镜吗?」 柳书镜抬起头来看着服务生,儘管讶异却仍装作波澜不惊,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只用平淡、陌生的语气说道:「嗨,谢元希。」 「呃、好久不见,请慢用。」被柳书镜称作谢元希的服务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宛如见了债主一样,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向曜云察觉柳书镜和那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便问:「你认识那个服务生?」 「曾经很熟。」柳书镜远远看了谢元希一眼,随后便拿起叉子、开始用餐。 向曜云一边吃着午餐,一边反覆思考着何谓「曾经很熟」,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还是鼓起勇气提问:「你跟那个服务生有过节吗?怎么感觉他好像很讨厌你?」 柳书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我和他有过节,是律江和他有过节,我是顺便被讨厌的。」 「……这样哦。」顾虑到这是他们的私事,向曜云不敢多做评论,只是呆呆地点头,继续埋头吃自己的午餐,时不时和柳书镜间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 谢元希又再次端着二人点的饮料回到餐桌旁,却是不发一语地把餐点放下,便要离开。 「谢谢。」柳书镜冷不防地蹦出一句,似笑非笑。 谢元希的脚步一滞,转过来盯着柳书镜,冷笑道:「我有听说你们考上同一间大学,亏你还能跟那么古怪的人当好朋友这么多年。」 向曜云听到这席话,有些疑惑:「古怪?律江吗?」 谢元希转头上下打量着向曜云,嘖了一声,不屑地问道:「你也认识萧律江?」 向曜云被谢元希尖锐的语气逼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地点头。 谢元希翻了一个白眼,情绪激动起来,对着向曜云一通发洩:「哼!你最好离他远一点,那傢伙只会把别人的好意踩在脚底,虚偽、噁心、鑽牛角尖!和他交往的期间简直就是我的黑歷史。」 「咦?」向曜云手上的叉子突然滑落盘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突如其来的噪音让附近的猫咪都纷纷往远处逃去。 一时之间,资讯量过于庞大,向曜云久久回不过神来。 柳书镜推了一把眼镜,漠然地说:「那只是你的看法。」 谢元希被柳书镜高傲的态度给激怒了,却顾虑着这是工作场合,又听见主管正在叫他,只能强忍着怒气,愤愤地说了一句:「请慢用。」便拂袖而去。 一直到谢元希离开好一阵子,向曜云才小心翼翼地问:「他刚刚说……」但话说到一半时,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纠结了半天。 柳书镜猜到了向曜云想问什么,直接回答:「对,他是萧律江的前男友。」 「……这样啊。」向曜云忍不住又朝着柜檯的地方看,想再次看一次谢元希的样子,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方才那隻三花猫在店里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二人身旁的猫跳台上趴着。 柳书镜一边用左手轻抚着牠,一边说:「我有听说他也来台北念大学,却没想到他在这里打工,真是委屈了这些可爱猫咪。」 向曜云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尷尬地笑了笑,仍然不时地用馀光观察柜檯的方向。 他好想再看一眼萧律江曾经喜欢过的人是什么样子。 儘管现在看来,二人不但毫无交集,甚至有交恶的倾向。 但他只要一想到二人曾经深深喜欢着彼此,胸口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刺痛感。 这是为什么呢? 19/回忆 时间回到星期日早上。 南部的早晨阳光即使到了冬天也丝毫不消减。 萧律江被刺眼的阳光唤醒,发现爸爸已经在着手开店了,便赶紧下楼帮着爸爸张罗杂货店的杂事, 萧至德一边指挥着萧律江整理货柜,一边碎念:「你怎么不多睡一点?」 「难得我回来,就来帮忙一下嘛!不过爸你手受伤了,怎么不休息几天?」事实上萧律江也只是随口说说,他深知自己的爸爸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伤就轻易休店的。 萧至德嘖了一声,笑着说:「我如果不开门的话,就会很无聊的。」 萧海琳此时也起床了,从门帘里探出一颗头,开玩笑说:「叔叔是在嫌我陪你说话不好囉?」 「哪有啊?有你们小朋友最棒了。」说完,萧至德对着萧海琳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爸爸的笑容,萧律江心里一暖。 现在三人能够如此谈笑风生,真是太好了。 大致整理完店内的环境以后,萧律江就将所有的铁门拉开,并拿起扫把扫除外面的落叶。 几位邻居许久不见萧律江,如今一看见他,便一一上前关心。 「唉呦!好久不见!」 「现在是帅哥了耶。」 「你爸爸的手还好吗?来我这里有一袋苹果……」 由于萧至德平日里待人慷慨又和善,街访邻居都很喜欢与他来往,作为儿子的萧律江也成为了诸位长辈宠爱的对象。 萧律江接过邻居关心的礼物,并一一道谢,将水果交给爸爸,自己又回到房间准备处理昨天脱下来的脏衣服。 无意间,萧律江看见书架上的高中毕业纪念册,虽然距离毕业只有将近半年,他却心血来潮地想翻一翻。 萧律江就读的是位于市区中的男校,而他和柳书镜都是数理资优班的学生,从那时起便是好友。 看着一张张相片,萧律江不禁回想起许多是。 高中三年中,除了念书以外,还有很多令人怀念的事。 也有令人不快的事。 高一的时候,萧律江从社团列表当中,挑了一个他认为最不需要费心思的社团——电影欣赏社。 每周只需要坐在视听教室吹冷气、放空,对于萧律江而言是再好不过了——当然,柳书镜也是社员之一。 但事与愿违,每次看完电影后,仍然有分组撰写心得报告的作业,也因此认识了几位来自不同班级的同学。 而其中有一个人特别喜欢待在萧律江的身边,总是在社团课程以外的时间,也缠着他问数学相关的问题。 那人便是谢元希。 谢元希说,比起有时说话刻薄的柳书镜,萧律江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在留下私人联系方式以后,一则则讯息、一通通电话,让两个人越走越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对方的存在了。 「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某日放学后的傍晚,谢元希在夕阳的馀暉下笑着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而现在,萧律江脑海中已经无法回想起那副曾经难以忘怀的笑顏了。 其他所有与谢元希有关的回忆中,都是无止尽的争吵。 二人的故事,结束于交往一周年的前夕。 那个时候,正好是期末考的前一周。 同样的放学后、同样的夕阳下,谢元希瞪大了双眼,质问萧律江道:「所以我们周年纪念不去约会?你要去图书馆念书?」 「对。」萧律江语气坚决:「考试快到了,我觉得还是先好好准备考试比较好,庆祝可以之后再……」 谢元希出言打断:「只是出去吃饭、稍微逛个街,读书有差这一天吗?」 萧律江叹了口气,这几天都被同样的话题搞得有些精神疲劳:「考完再庆祝也还来得及。」 谢元希完全不接受萧律江的提案,职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人真的很奇怪,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我没有,是你根本搞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萧律江冷冷地说。 「是你根本就没有逻辑!」谢元希狠狠地推了萧律江一把:「资优班很了不起是吧?」 此时,萧律江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说道:「你到底在讲什么?不要乱扯!」 谢元希奋力甩开萧律江,向后踉蹌了几步,嘴上仍不饶人:「你之前说不可以在公共场合牵手、讲电话的时候不可以说喜欢、爱你之类的词,因为你不想被别人看到、听到,你就是只在乎自己的面子而已!」 「我说过了,我不想被同学和家人知道。」同样的理由,萧律江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谢元希数月累积下来的委屈也在此刻爆发:「这点我也不能理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 萧律江低下头,此刻他只觉得二人的距离见隔了几万光年,无力地说:「我不像你,可以坦然地对家人……对家人出柜,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家的事了吗?我不想给我爸添麻烦。」 谢元希此时已经愤怒到口不择言:「你爸如果连你是同性恋都不能接受,那他也没有资格当你爸。」 闻言,萧律江顿时愣在原地,无法置信眼前这个曾经亲密无比的人,竟然丝毫不瞭解自己。 沉默了许久,萧律江才略带着哭腔说:「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但这不代表我必须这么做。你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一点都没有站在我的立场考虑,不在乎我的人是你才对吧?」 谢元希见萧律江的眼泪一滴滴落下,却只是无言以对。 「我们到此为止吧。」萧律江颤抖地说,彷彿这句话抽乾了他的全部力气。 于是二人的故事便在争执间嘎然而止。 此后,二人再也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社交媒体帐号与通讯软体全部在那一天封锁、删除。 萧律江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完美地准备了期末考。 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两人都从未走进过彼此的内心世界。 去年的他,回想起这段回忆时,脸上满是难以遮掩的忿忿不平。 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如此平淡,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他终于可以体会,喜欢的相反不是厌恶,而是冷淡。 即使被说懦弱、古怪、自私,也已经都无所谓了。 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对家人提起过这件事,更没有提过自己的性向。 即使在同性婚姻已然合法化的现在,他也很难开口。 萧律江叹了口气,把毕业纪念册收到书柜的最深处,赶紧收拾脏衣物、拿去二楼的洗衣机洗。 萧海琳此时也来到阳台,她刚收到萧至德的嘱咐,要萧律江记得去神明厅给妈妈烧一柱香。 姐弟二人来到三楼的神明厅,桌上已摆着萧至德一大清早就准备好的水果。 萧律江熟练地从一旁的抽屉拿出香、打火机,点燃了后与萧海琳一人拿了三枝,两人并肩站在牌位前,低头默念了几句,又一齐将香插入香炉中。 神明厅下的供桌上,还摆着萧律江妈妈及阿伯的照片。 萧律江忍不住伸手拿起相框,轻轻触摸着照片中妈妈的脸。 同样一张照片,他已经看了十年了,如今边角都有些许泛黄的痕跡。 即便那场车祸发生的时候他还很小,萧律江仍然能记得那些曾经与妈妈相处过的温暖时光。 彷彿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萧律江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对着萧海琳说:「走吧,回去一楼陪爸聊天。」 「好。」萧海琳轻轻说,随后便跟在萧律江身后下楼。 在楼梯间,二人也能听见萧至德与顾客谈笑的声音。 萧律江忍不住思考,会不会有一天,他敢对家人说出他一直没敢说出的事情呢。 姐弟二人一踏入客厅,就看见邻居夫妇俩正在坐在沙发上与萧至德说话,便礼貌地打了招呼。 萧至德对着萧律江说:「律江来!把这苹果拿去削一削。」 萧律江点点头,赶紧拿过桌上的苹果进厨房,快速地切好、摆盘,准备端到客厅。 几位长辈在客厅间聊,其中邻居太太扯着大嗓门笑道:「你儿子现在长这么大了,有没有女朋友?还是喜欢的对象?你也很好命,再过几年就可以当阿公了。」。 闻言,萧律江走路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萧至德的房门前。 抓着盘子的双手越掐越紧,他很犹豫要不要此刻闯入长辈的话题之间,因为可能会使他成为话题的中心焦点。 但让他他更害怕的,是爸爸对这个话题的反应。 那怕是一句「对啊。」,都足以封锁萧律江才刚刚愿意打开一道小缝的内心世界。 「扯太远了。」萧至德立刻否认:「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情,跟我们老人家有什么关係啦!」 萧律江愣愣地望向客厅的方向。 「律江?」萧海琳久久不见萧律江,便想着去厨房看看情况,却不曾想萧律江正杵在走廊。 萧律江顿时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便把切好的苹果拿到客厅。 邻居见了萧律江,热情地拉着他的手一顿称讚,而萧律江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萧至德问:「你晚上要几点回台北?」 「可能吃完晚饭以后吧,我会再请姐载我去高铁站。」萧律江回答。 萧至德点点头,又叮嘱道:「替我向你室友们问好。」 萧律江乖乖地点头,内心逐渐晴朗起来,到旁边拉了小板凳坐下,陪着几位长辈谈天说地。 萧至德和蔼的笑容,不知怎地似乎触动了萧律江的心房。 也许爸爸比想像中的了解自己。 20/试验 深夜,萧律江终于回到他位于台北的住处,一进门就看见向曜云和柳书镜还坐在客厅玩手机。 柳书镜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意地说:「欢迎回来。」 向曜云立刻放下手机,替他拿过手上提着的一大袋行李。 看着萧律江身上的行李似乎比去时更多了,向曜云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多袋东西?」 萧律江苦笑道:「我爸要我拿来的,大家一起吃。」 向曜云把两袋塑胶袋往客厅的桌上一放,好奇地拿出几样来瞧,果真见一袋里放着几颗苹果、芭乐等,另一袋放着好几包不同种类的零食。 「哇……这可以吃多久啊?」向曜云不禁感叹。 「应该用不了多久。」柳书镜早有某种预感。 听到客厅的吵闹声,叶棋安从房门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眼下还掛着清晰可见的黑眼圈,看见有零食吃,宛如丧尸般扑上来,一把抓住萧律江,胡乱鬼叫了一番。 萧律江被吓得不轻,瞪大双眼说:「一个期中考而已,你怎么憔悴成这样?」 柳书镜立刻冷笑道:「谁让他平常都翘课,现在才在从零开始念,当然憔悴。」 萧律江看着抓着两包零食、蜷曲在沙发一角的叶棋安,只能无奈地笑了。 叶棋安的嘴里塞着两块饼乾,含糊地说:「反正我只要能过就好。」说完,还险些呛到。 萧律江把剩下的行李拿进房,说道:「我先去洗澡,我明天早上实验课的预习报告还没有写呢。」 「对了。」柳书镜突然叫住一隻脚已踏入浴室门的萧律江:「我今天和曜云去吃饭的时候,遇到谢元希了,他还是一样听见你的名字就在骂人。」 萧律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哦。」就逕自进了浴室。 柳书镜看着向曜云,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挺平淡的,你可以安心了。」 「我?」向曜云指着自己,不明白柳书镜说话的用意。 「今天你知道谢元希的事情以后,好像挺介意的,所以试探一下让你放心,他已经不在乎那个人了。」柳书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向曜云微微皱眉,赶紧摆手解释自己并没有介意:「这、这不要紧的,是他的私事……」 柳书镜不相信向曜云的说法,却只是微笑不说话。 当晚,萧律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向曜云也是同样的。 二人明明睡在同一间房中,却同时假装自己正睡着。 萧律江从洗澡时便在反覆思考,既然柳书镜说起偶遇谢元希的事情,估计向曜云早已知道他的情史了,便逐渐不安起来,手背反覆靠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藉此冷静自己。 若是向曜云知道了,那他收留向曜云住在他房间这件事情,或许会被往曖昧的地方解读,萧律江并不希望被误会,毕竟他最初也是站在帮助好友的角度。 但细细琢磨,现在的他,似乎也不是对向曜云抱持着纯粹的好友情感…… 萧律江突然想起那在沙崙海滩上,他躺在向曜云的手臂上,望着充满白云的天,心里逐渐升起的那份悸动。 天啊。 萧律江轻轻地翻过身、背对着向曜云,咬紧着下嘴唇,避免惊呼出声。 而向曜云则是察觉到萧律江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自从萧律江洗完澡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与向曜云之间有莫名的疏离感。 这让他心底有些酸酸的。 此外,他仍在反覆琢磨着柳书镜说的话。 他今日听闻谢元希的事情以后,便一直耿耿于怀,直到方才亲眼见了萧律江那冷淡的态度,才有些释然。 这是什么样的情感呢? 翌日早晨,萧律江和向曜云的脸色都很糟。 见了对方眼底下的黑眼圈,想开口询问对方,又不敢问出口,只能互相说出一句怯怯的「早安」。 由于早上有物理实验课,二人便一起前往教室。 今日他们来得比较晚,一缴交完预习报告后便听见了上课铃响。 萧律江努力打起精神,俐落地架设实验仪器,向曜云则是乖乖地在一旁协助,二人很有默契,却不如以往般话多。 座位在二人旁边的曾瑞亚见状,忍不住趁萧律江离开座位时,悄悄拉着向曜云问:「你们吵架吗?」 向曜云赶忙低声解释:「咦?吵架?没有啊。」 「没有就好。」曾瑞亚叹了一口气,又是一通滔滔地解释:「因为你们不太说话,太反常了。尤其是你,平常你不是都一直拚命抓着律江说话的吗?今天这么安静,难免会让我觉得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吗?」萧律江走到二人旁边,一脸面无表情地问,让原本挨着说话的二人顿时后退了几步。 「没、没事!」曾瑞亚连忙否认。 儘管她和向曜云很熟,她却很少和萧律江交谈,因此不敢在萧律江面前说些多馀的话。 曾瑞亚赶紧扯开话题:「对了,你们两个要不要来帮忙材料之夜的戏剧演出?时间在一月中、考完期末考以后。我知道你们当初在招募的时候,都没有上台表演的意愿,但最近有人辞演,所以我们正在找替补的演员。」 萧律江果断拒绝:「我不太喜欢表演之类的,没办法帮这个忙,对不起。」 「没关係!那曜云呢?」曾瑞亚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向曜云。 向曜云有些动摇:「我原本是很担心我没有表演经验,所以可能会搞砸……那个角色会不会很难演啊?」 见仍有一丝机会,曾瑞亚一口肯定:「没有问题的!」 向曜云有些犹豫,毕竟戏剧演出不像是篮球,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验。 「想试试看,就去吧。」萧律江温柔地低声说道,又伸手轻轻拍着向曜云的后腰:「搞砸了也不要紧。」 曾瑞亚见状一楞,又赶紧顺着萧律江的话说:「没错!搞砸也不要紧,反正主要是开心!」 「那……好吧。」向曜云本来就有点心动,如今被两人同时这么说,便难以拒绝。 「太好了!」曾瑞亚高兴地欢呼,但很快就招来助教的斜眼,几人只得连忙闭上嘴、赶紧假装正在进行实验。 不久后,向曜云又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便凑过去问曾瑞亚:「我差点忘了问,那是什么样子的故事?我又要演什么样子的角色呢?」 曾瑞亚兴奋地睁大双眼,笑着说:「是一个打破传统的童话故事,主要角色有国王、公主、骑士、恶龙……你就是演那个骑士!」 向曜云看着一脸精神抖擞的曾瑞亚,忽然有个大胆的推测:「编剧不会是……」 「是我!」曾瑞亚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 果然。 向曜云忽然有些害怕曾瑞亚会写出荒诞不经的作品。 萧律江一边操作实验器材、一边笑着说:「我很期待哦。」 向曜云苦笑着说:「期待什么?」 萧律江抬起头、与向曜云四目相对。 那个瞬间,萧律江遗忘了原本想说的话,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对方。 向曜云见萧律江一言不发,又一直被他的目光凝视着,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小声地再问一次:「期待什么?」 「啊、没什么。」萧律江回过神来,赶紧别国头去回避他的目光,随手拿起书籍假装翻阅。 几秒后,萧律江才用细微的声音说道:「期待你担任骑士的样子。」 「你说什么?」向曜云没有听清楚,凑上前去要萧律江再说一次,萧律江却怎么也不肯,只是不停地要求向曜云把注意力放回实验上。 纵使向曜云有些不甘心,但也争执不过彆扭的萧律江,只得乖乖地听话。 二人合力将实验进行到尾声,最后进行到实验数据纪录的部分时,萧律江忽然凑到向曜云的身边,小声问:「你昨天和书镜一起遇到了那位……」说到此处又突然打住,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向曜云心头一紧:「谢……元希?」 萧律江写字写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缓缓地问:「你听说我和他的事了?」 向曜云不安地搓揉着自己的手:「一点点……例如你们以前的关係,是他自己说的。」 和萧律江预想的差不多。 萧律江叹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丝微笑,但仍然低着头、盯着桌面:「我只是确认一下,没什么。」他的语气颤抖、充满了不安。 向曜云看着萧律江忐忑的侧脸,恍然大悟,终于搞清楚萧律江从昨夜起的疏离感是从何而起的。 「这件事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的。」向曜云的语气既坚决又温柔。 闻言,萧律江的身体一颤。 向曜云发自内心地笑了:「你是你,你是我眼里的萧律江。」 萧律江抬起头,看着向曜云和煦、真诚的笑容。 心脏跳动的声音盖过了四周同学的说话声。 这个瞬间,彷彿可以记得一辈子。 惨了,好像有点太喜欢了。 砰—— 一支原子笔撞上萧律江的侧脸。 「啊!对不起!」顏孝一连滚带爬地飞扑过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原子笔。 顏孝一抬头一看,发现被原子笔砸到的对象竟然是萧律江,惊呼一声,连忙道歉。 「……没关係。」被打断感性时间的萧律江,皮笑肉不笑地听着顏孝一胡言乱语地解释原子笔乱飞的原因,强忍着杀意。 21/礼物 萧律江最近前往家教时,心情是一次比一次好。 因为陈冠青的数学成绩有显着的进步,每周小考的成绩已经从十五分,进步到五十几分。 而这次,陈冠青竟然破天荒地考了七十分。 萧律江快要喜极而泣:「你最近很认真读书吧?我好欣慰。」 几句称讚便让陈冠青几乎快飞上天,一脸骄傲地说:「当然,我每天都在读数学。」 很快地,萧律江就察觉到不对劲,以他对陈冠青的了解,像他这么一个轻浮的小屁孩,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呢?这其中必有隐情。 萧律江瞇起眼,幽幽地问:「说吧,你是不是为了追哪个女生?」 陈冠青立刻否认:「哪有!老师,在你眼里我是这么爱把妹的人吗?」 萧律江仍然不相信,继续追问:「还是有某个女生陪你一起读书?」 「啊……」陈冠青被说中实话,顿时飞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就知道。」萧律江无力地趴在桌上。 自己每次上课都讲到口沫横飞,对于数学成绩提升的效果竟然不如一个女同学。 陈冠青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老师不要难过,你的教学还是很有用的,只是那个女生都会问我数学……我想说如果我成绩很好就可以教她……」 萧律江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好吧,不管什么原因,你有把成绩拉上来就好。」 陈冠青鼓起脸颊,有些不甘心地说:「我还在努力,毕竟我的数学还是会输给班上的学霸。」 「至少那个女生愿意问你……不过你数学也很烂,她怎么会想问你?」萧律江突然注意到了不合理之处。 「因为她数学也很烂。」陈冠青指着桌上那张本周的小考考卷:「那张考卷,她只有考七分。」 萧律江瞪大双眼,惊呼道:「你竟然不是吊车尾?」 陈冠青垂下肩膀,哭丧着脸说:「老师,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萧律江立刻端正表情,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是力争上游的好学生,非常优秀,简直是人中龙凤、绝世英雄。」 「好了,老师你还是别说了。」陈冠青无法接受萧律江敷衍的称讚,只觉得噁心。 陈冠青话锋一转,问道:「老师,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告白?」 萧律江翻了一个白眼,吐槽道:「你问我干嘛?我连那个女生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你们平常怎么相处……」 陈冠青眨眨眼,一脸故作无辜:「想说老师您比较年长,待人处事经验丰富。」语气满是调侃。 萧律江用考卷轻轻拍了陈冠青的脑袋,说:「少在那边耍嘴皮子,告白的时机请你自己思考,我只负责教数学。」 陈冠青对于萧律江的回答很不满意,反问道:「老师,你现在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关你什么事?」萧律江回。 「感觉就有。」陈冠青咬定了萧律江有喜欢的对象,死死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萧律江两手一摊:「有的话,又怎样?」 陈冠青抬高下巴、一脸自信地说:「我们可以一起交流。」 「不必。」萧律江果断拒绝,强制把话题带回到数学考卷上。 陈冠青终究还是说不过萧律江,只能不情愿地把数学题目做完。 中堂下课时,趁着陈冠青去上厕所的空档,萧律江掏出手机来瀏览购物网站。 前几天,他无意间得知了向曜云的生日是圣诞节当天,所以他正在苦恼着要送什么生日礼物。 陈冠青此时回到座位上,见萧律江专注地看着手机,便随口一问:「老师,你在看什么?」 「朋友生日,要挑礼物。」萧律江回答。 陈冠青闻言,立刻来了兴致,一脸訕笑地说:「是送喜欢的人吗?」 「不、不是啦!」萧律江立刻慌张地否认。 陈冠青即使不相信,也知道深究只会让萧律江防备,所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你打算买什么?」 「还在想。」萧律江满脸苦恼。 从前,萧律江几乎不曾送过生日礼物,即便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如柳书镜,他也只会在他生日时说一句生日快乐,最多请他吃一顿饭而已。 然而,他这次怎么也想准备一个完美的生日礼物给向曜云。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感情。 陈冠青提议:「你可以送日常生活中用的到的东西,我都这样。」 「哦?想不到你是实用礼物派的。」萧律江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鲜花、玩偶之类的答案。 「不,我算不是实用礼物派的。」陈冠青一口否认,随后又露出贼兮兮的笑容:「因为日常生活会用到的话,他只要能看见那个礼物,就会想到送礼的人。我在那个女生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个铅笔盒,她有拿去用。所以只要她拿出铅笔盒,就一定会想到我。」 闻言,萧律江眉头紧皱,一脸嫌恶地看着陈冠青:「你好噁心。」 「我哪有!」陈冠青不停地否认,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但在萧律将眼里只是越描越黑。 「我会参考你宝贵的意见的。」最后,萧律江只回给陈冠青这一句话,又将他再次拽入数学的课堂当中。 结束课程后,约略是傍晚时分。 进入十二月后,天早早地就暗了下来。 周遭的行人三三两两,而萧律江一个人走在商业区的街道上。 「实用的东西……」 即使他一直在反驳陈冠青的意见,但他不得不承认,陈冠青的那个论点彻底说服他了。 只要看见礼物,就会想到送礼的人。 如此想着,萧律江的双颊不觉变得滚烫起来。 萧律江奋力地摇摇头,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街到的橱窗中,儘可能地寻找合适的礼物。 衣服……怕买错尺寸。 文具……感觉不够慎重。 书籍……对方不一定会有兴趣。 萧律江将整个商圈走了一遍,仍然迟迟无法决定礼物的内容。 夜晚的冷风有逐渐变大的趋势,萧律江乾脆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避风,顺便点了一杯热可可,随后便坐在靠窗的位子,双手握着暖呼呼的马克杯,浅浅地啜饮了几口,随意望着窗外的景色。 萧律江无意间发现了一家位于巷口的小店,由于位于商圈的边缘,有些不起眼,但能从咖啡店隐约看见玻璃橱窗上陈列的物品。 剎那,萧律江突然想起了某件事,立刻就决定要购买那家店的商品。 萧律江快速地喝光杯中的热可可,起身前往那家店,并买了要送给向曜云的生日礼物,同时不忘将礼物藏在包包深处,避免返家时漏馅。 萧律江回到公寓时,其他三人都正聚在客厅,并正在玩桌游。 向曜云率先注意到萧律江步入玄关,便抬起头、微笑着说:「欢迎回来。」 柳书镜的视线仍然停在桌面上,却不忘叮嚀道:「饿的话冰箱有微波食品……安,换你。」 「啊!书你不能这样出牌啦!」叶棋安抱头大叫,一脸惨兮兮地对着萧律江说:「律江,你要不要玩?」 「不用了。」萧律江尷尬地微笑,随后便赶紧带着背包回房间,思虑再三后,他决定把礼物藏在衣柜的深处。 萧律江再次回到客厅,只见柳书镜一脸自信地把牌丢在桌上、叶棋安则是沮丧地瘫在沙发上,便知道他们已分出比赛的胜负。 柳书镜见四人都在,便提议道:「对了,曜云生日不是圣诞节吗?我们要不要叫外送大餐回来吃?」 向曜云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特地帮我庆生的……」 柳书镜安慰他道:「没关係,就当是给我们一个理由吃大餐吧。」 听见有兴趣的话题,叶棋安从沙发上起死回生,一扫输了比赛的沮丧,兴致勃勃地说:「我想吃披萨!」 「那不是你生日。」柳书镜冷笑道。 萧律江说:「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办吧。」 柳书镜弹了一下手指:「那就这么决定了。」 「谢谢你们。」向曜云感动得快要落泪。 柳书镜看着向曜云,轻轻地推一下眼镜,说:「那就麻烦寿星负责订外送了。」 向曜云一楞,眼泪瞬间缩了回去。 「还我眼泪。」向曜云对着柳书镜伸出手。 柳书镜扯着叶棋安的手臂,把他拽了过来,说道:「我把他逼哭,用他的眼泪还你。」 「关我屁事啊?」叶棋安一脸慌张地挣脱柳书镜的手,躲到客厅的角落里。 「我开玩笑呢,不要害怕。」柳书镜露出温柔的微笑,对着叶棋安招招手,叶棋安只觉得浑身发毛。 看着打闹的两人,萧律江和向曜云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22/喜欢 向曜云这阵子都忙于材料之夜的戏剧排练,由于他饰演的角色戏分不少,每周都要花费许多时间练习。 一日,剧组的同学在晚上的排练结束后,一起到附近的串烧店吃消夜。 「你们两个在交往?」向曜云瞪大双眼看着这齣戏的两大主演——曾瑞亚与顏孝一。 顏孝一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曾瑞亚则是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一旁的同学插话,激动地指着二人:「难怪我就觉得你们走得很近。」 又有一人笑道:「没错没错!从开始排演到现在,你们晚上都会一起离开,我还正想问呢。」 顏孝一被几位同学调侃得抬不起头,双手掩面道:「其实也只是最近的事情而已……」 「所以呢?是谁和谁告白的?」其他同学兴致勃勃地问。 曾瑞亚立刻回答:「是我跟他告白的。」 顏孝一已经抬不起头,只能央求曾瑞亚道:「不要再说了。」话刚说完,立刻自告奋勇地要帮大家装饮料,蒐罗了大家的杯子后,头也不回地奔向自助饮料吧。 向曜云从未和朋友细细聊过恋爱相关的话题,心底有许多疑问,便说道:「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觉得要和他交往的?」 「这是什么问题?有够像杂志记者的採访。」曾瑞亚无情吐槽。 「就是……就是……」向曜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就是……为什么会喜欢对方之类的?」 「嗯……」这个问题倒难倒了曾瑞亚,但同时也让她注意到,向曜云和萧律江似乎并不是交往中的关係。 曾瑞亚想了一会,说道:「喜欢也不一定需要原因吧?有时候就是一个瞬间、一个动作、一句话,就会瞬间让你觉得『天啊!这个人好懂我!』,然后就决定是这个人了。」 向曜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曾瑞亚看着远处的顏孝一还没有要立刻回来,便低声说:「前阵子,我微积分期中考爆了,我只考了三十分,超难过的……然而,孝一不会跟我说什么『下次再努力就好了。』或『期末考考高分一点就会过了。』之类的干话,只是安静的陪我吃一堆零食。那个瞬间,我就觉得这个人好能同理我。」 向曜云的手指托在下巴上,似乎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孝一也只考了四十七分。」 曾瑞亚立刻指着向曜云的鼻尖,一改方才温柔少女的形象,骂道:「你很不浪漫耶!重点是理解!」 「我很抱歉。」向曜云双手合十求饶。 曾瑞亚话锋一转,问向曜云道:「你以前没有与人交往的经验或喜欢的对象吗?」 「……应该没有?」向曜云看上去有些不确定。 升上大学之前,他连一般的朋友都没有,更不用说发展到进一步的恋爱关係。 但现在,似乎…… 「有没有可能,是你不确定你是不是喜欢对方?」曾瑞亚大胆推测。 即使从未听向曜云提起过太多关于自己的事,但凭她的直觉与观察,向曜云一直都很在意萧律江,远远胜于其他朋友。 见向曜云一脸疑惑,曾瑞亚解释道:「譬如会特别在意对方怎么想、期待对方和自己说话……」曾瑞亚掰着手指头细数。 一旁的同学也抢着回答:「还有看到他和别人很亲密会超不爽的!」 「对!没错,会吃醋!」曾瑞亚转头看着向曜云:「你有吗?」 向曜云认真地低头深思。 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萧律江的脸。 儘管叶棋安和柳书镜也同样是住在一起的室友,但萧律江在他心底却有不一样的地位。 原因之一为萧律江本就是他大学生活中第一个认识的对象。 至于其他的原因…… 向曜云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谢元希时,胸口抽痛的感觉。 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耿耿于怀,但那份酸涩却仍然记忆犹新。 「那……好像有?」向曜云略为迟疑地说。 「没关係,这种事情是要自己慢慢体会才能搞清楚的。」曾瑞亚拍拍向曜云的肩膀。 此时顏孝一也用托盘盛着大家的饮料回到座位,曾瑞亚顺势接过托盘并将饮料分给眾人。 其他同学则是顺着刚才的话题,开始聊起自己的恋爱经验。 向曜云无法搭上这个话题,只能默默地听着,有时又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聚会结束后,曾瑞亚才私下找过向曜云,说道:「我们刚才讨论喜欢对象的话题的时候,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困扰,之后又不怎么说话,是不是有点为难你啊?」 「没有没有。」向曜云赶紧否认:「我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情。」 「什么事情?」 「喜不喜欢……之类的。」向曜云尷尬地笑了笑:「不过不用在意啦。」 「有机会的话,就要好好把握哦。」曾瑞亚笑着说,又一把勾住正与其他人谈话的顏孝一的肩膀,说道:「不要让好对象跑了。」 「谢谢。」向曜云看着甜似蜜糖的二人,心底升起一阵温暖。 向曜云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 萧律江与柳书镜早就睡着了,只剩下夜猫子叶棋安还醒着,正坐在餐桌前。桌上还摆着用过的空盘,看上去是刚吃完消夜。 「难得你会这么晚回来。」叶棋安举起手上的马克杯,问道:「要不要喝点东西?」 「我喝水就好。」向曜云从冰箱拿出水壶,一边往杯子里倒水,一边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突如其来的尖锐提问,让叶棋安把嘴里的一口绿茶都喷了出来,咳了好几下。 见状,向曜云赶紧递上卫生纸,又帮他拍拍背。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叶棋安赶紧用反问掩饰自己的慌张。 「突然想到而已。」向曜云老实回答。 「应、应该算有吧……」叶棋安越说越小声,生怕有第三人听见。 向曜云追问:「是柳……」 「咳咳咳——!」叶棋安大力地咳了几下,阻止向曜云继续说下去。 向曜云单纯地以为他又呛到了,连忙又抽了几张卫生纸递过去。 叶棋安接过卫生纸,试图把话题带开:「你是有喜欢的人吗?」 「你想和他一直在一起吗?」向曜云无视叶棋安的问题,再次发问。 怎么话题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叶棋安强忍着慌张,故作镇定地回答:「想吧。」 向曜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叶棋安的指尖轻敲着马克杯的边缘,莫名地感伤起来,用气音小声地说了句:「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向曜云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说道:「谢谢你的意见。」 「不客气。」虽然叶棋安不知道自己到底给了什么实质的意见。 萧律江的房间距离餐厅最近,因此他隐约听见了二人的谈话声,便从睡梦中醒来,起身走出房间,对着向曜云说道:「你回来了。」 见萧律江睡眼惺忪地走来,向曜云紧张地放下杯子,快步到萧律江的面前,柔声说道:「我们吵到你了吗?对不起。」 萧律江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起来看看……晚安。」说完,他又转身回房倒头大睡。 叶棋安担心向曜云还要继续刚才的话题,便先下手为强,开始与他间扯关于戏剧演出的事情。 向曜云也没有察觉叶棋安的心虚,二人如此间聊了一会,直至凌晨一点才有了睏意。 叶棋安把马克杯中的绿茶一饮而尽,对向曜云说了一句晚安,也回房休息。 向曜云躡手躡脚地走进萧律江的房中,用手机微弱的光照亮,随便拿了几件换洗衣物便出来,深怕吵醒萧律江。 洗完澡后,向曜云用毛巾胡乱擦拭着头发,又将毛巾整齐地掛在衣架上晾乾,此时才敢回到房间。 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能勉强看清家具的摆设,向曜云轻轻地平躺在自己的床上,虽说是床,但实际上是萧律江床旁紧挨着的一块薄床垫而已。 房内寂静的黑暗之中,只能听见二人浅浅的呼吸声。 萧律江突然一个翻身,转变为大字型的趴睡,左手垂到单人床的外面,正好在向曜云的面前。 向曜云愣愣地看着萧律江的左手,下意识地伸手,用用指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指。 霎时,指尖传来一股酥麻感,向曜云的手不经意地颤抖起来,贪婪地向手掌挪了一点。 正当向曜云的手完整覆上萧律江的手时,萧律江突然握紧拳头,牢牢抓住向曜云的大拇指。 向曜云心头一震,双颊热得发烫,手停滞在半空中动弹不得,如有电流通过全身一般。 「太狡猾了……这样我会放不开手的。」向曜云颤抖地用气音说道。 向曜云的手越握越紧。 现在才发觉得喜欢,应该不至于太晚。 23/生日 夜晚。 儘管柳书镜曾开玩笑要寿星本人负责订购四人的晚餐,但最终还是由萧律江负责。 萧律江订了公寓附近的一家披萨店,由他和叶棋安二人合力把餐点拿回去,并整齐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好想偷吃。」叶棋安闻着披萨的香气,有些忍不住。 「请不要偷吃。」萧律江立刻挡在食物与叶棋安之间。 「开玩笑的。」叶棋安调皮地吐舌,坐回沙发上随意看着手机以打发时间。 萧律江确认了时间后,说道:「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向曜云与柳书镜二人整个下午都有课,买食物的工作才落到两人身上。 很快地,向曜云与柳书镜一前一后地回到公寓,四人围坐在客厅的茶几前,拿着各自的汽水乾杯。 叶棋安率先发话:「那就祝我们之中最老的向曜云生日快乐!」 向曜云苦笑道:「不用特别强调最老啦……但还是谢谢你。」 「生日跟圣诞节都快乐。」柳书镜微笑着说。 「生日快乐。」萧律江用手上的汽水轻轻冰了一下向曜云的手,让向曜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向曜云看着眼神真挚的三人,感动万分:「谢、谢谢你们,有朋友真好……呜呜呜。」 叶棋安两手一摊,说:「不过就没有礼物啦!」 向曜云赶紧摇手解释:「你们都在就很好了,不需要礼物啦!」 柳书镜无情地吐槽:「别说这么黏腻的话,太噁心了。」 「不吃的话,要冷掉了哦。」萧律江善意提醒。 叶棋安率先徒手拿了一块披萨,而柳书镜则是特地从厨房拿了一个手扒鸡手套,避免弄脏双手。萧律江则是等向曜云拿好之后,最后一个动手。 向曜云在大学开学前,从未想过自己现在能坐在这里,和亲密的朋友一起庆生。 其实今日一早,向曜云便接到了来自妹妹向馥翎的电话,向馥翎在祝他生日快乐之馀,又和他说了有关家里的近况。 将二人分开并冷静一阵子,使闵依桐的精神状况已经好了许多,也逐渐不再执着于有关自向曜云的事情。 或许是心软使然,向曜云拨打了余子葵的电话,希望她可以将电话转接给妈妈。 「今天是我生日,谢谢你把我生下来。」向曜云只说了这一句话。 话筒的另一端只传来淡淡的一声「嗯。」,闵依桐便把电话又交还给了余子葵。 这是向曜云目前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善意。 但这样,就足够了。 「你在想什么?」萧律江见向曜云在放空,便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两下。 向曜云连忙摇头,随意间扯了别的话题:「你知道吗?孝一和瑞亚正在交往。」 「他们?我倒是有发现。」萧律江的表情一点都不讶异:「有次化学实验课结束后,他们手牵手一起离开的。」 向曜云垂下肩膀,难掩沮丧:「……我还是他们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呢。」 柳书镜安慰他道:「不要难过,毕竟他只对别人的事情很敏锐。」 「什么意思?」萧律江总感觉柳书镜意有所指。 柳书镜耸肩,一脸訕笑地说:「不知道。」 萧律江也不甘示弱,幽幽地说:「至少我相对坦率。」随后便招来了柳书镜恶狠狠的眼神。 而另外两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在最后一块披萨被吃完的同时,门铃响起,柳书镜率先前往开门。 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提着一袋水果进来,满脸堆笑地看着眾人:「唉呦!你们都在啊?」 那人便是将公寓出租给几人的房东太太,她同时也住在这间公寓的楼上,偶尔会像这样送点水果来,只是很少遇见四人都在的时候。 柳书镜礼貌地打招呼::「房东太太您好。」 一发现是房东太太,其他三人也立刻站起身来点头示意。 房东太太将手上的一袋水果递给柳书镜:「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呀,我是想说我最近收到了一大堆水果,来分你们年轻人一点。」 「非常感谢。」 房东太太算了算人数,发现一共有四个人,便问:「你们有朋友来啊?」 柳书镜解释道:「现在这里是我们四个人住。」 「四个人住呦?」房东太太仔细打量了向曜云一番,说道:「你们四个大男生住这三房的公寓,会不会太挤啊?我还有一间四房的公寓要出租,现在正在整理,你们要不要考虑搬过去?虽然离学校比较远一点。」 闻言,几人一愣,面面相覷。 柳书镜率先回应道:「我们会再考虑看看,非常感谢您。」 房东太太点点头,又恳求道:「我还想请你们帮一个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电视都只有声音、没有画面,想说你们年轻人比较懂这个,可不可以上去帮我看一下?」 「没问题。」柳书镜答应下来,又转头喊着叶棋安的名字,让叶棋安陪他一起去。 面对柳书镜的要求,叶棋安不敢说不,只能老实地跟上。 向曜云有点在意房东太太方才的话,便怯怯地问萧律江:「你会不会觉得我住在你房间太拥挤啊?」 「不会。」萧律江丝毫不迟疑:「我的房间不算小,即使再摆一张桌子、一个床架也还绰绰有馀。」 见向曜云仍有些内疚,萧律江笑着说:「我还怕你觉得睡地上太难受呢。」 「一点都不会难受的!」向曜云赶紧澄清:「我也没有一定要自己的房间,只是怕打扰你。」 「如果我真的觉得你会打扰我,我一开始就叫你睡客厅了。况且房东太太也说了,那间四房的公寓离学校比较远,现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说完,萧律江轻轻拍了一下向曜云的头。 向曜云呆呆地看着萧律江,心底一暖。 「对了。」趁着另外两人不在,萧律江忽然想起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连忙拉着向曜云的手臂回房间、从衣柜深处挖出它,并将它交到向曜云的手上。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向曜云仔细一看,是一个纯白色的保温杯。 「谢、谢谢。」向曜云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 萧律江指着那个保温杯说:「你仔细看看那个杯身。」 向曜云把保温杯拿出来、转了一圈,终于在杯身的下缘看到了一个刻印上去的字——云。 「不过你还是别特地告诉他们俩,我怕他们会怪我只给你准备礼物。」说完,萧律江才忽然感觉到难为情,赶紧别过头、回避向曜云的视线。 「……谢谢。」向曜云愣愣地看着那个云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要一直道谢,这样搞得我也很不好意思……你先把它收好吧!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我们先出去等。」说完,萧律江便转身走向客厅。 向曜云急忙地把礼物放在床上,伸手拉住萧律江的手。 「怎么了?」萧律江一隻脚已踏出房门,扭头回来问道。 「那个……」向曜云紧咬下唇,总觉得有满腔的话想说出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迟疑许久,向曜云才吞吞吐吐地说:「我好像有点……」 砰—— 叶棋安大力地打开玄关的门,并大声说道:「我回来啦!」 向曜云闻言,立刻放开萧律江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房门外,正好撞见刚进来的柳书镜与叶棋安。 柳书镜看看萧律江,又看看向曜云,立刻手刀打向叶棋安的肩膀:「打断别人办正事,是会折寿的。」 叶棋安不明究理,只是揉着被打过的地方喊疼,说道:「我如果折寿,也是被你打的。」 「没事、没事的。」向曜云慌忙地解释。 「结果房东太太的电视是怎么了?」萧律江问。 柳书镜随口回:「没什么,就只是电线接触不良而已。」 四人又回到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饮料。 叶棋安突然问:「你们会想搬家吗?」 柳书镜指着向曜云与萧律江,说道:「要问他们俩吧?」 萧律江斩钉截铁地说:「不用。」 向曜云委婉地说:「我也觉得还好。」 眼见二人意见一致,柳书镜弹了一下手指,说道:「跟我想得差不多。」 「少来。」萧律江回给柳书镜一个白眼,又说道:「不过之后大概要再买一个床架,曜云总不能一直睡在地上。」 柳书镜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挤一挤睡你的床就好了。」 「那是单人床。」萧律江都有点懒得吐槽了。 柳书镜露出贼笑,但也怕再说下去,萧律江也会把他的底牌掀出来,故就此打住。 对于向曜云而言,此时此刻几人说笑玩闹的画面,可以记得一辈子。 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温暖的一个生日。 果然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好事发生的。 如果今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他除了拥有朋友的陪伴以外,还有…… 萧律江把向曜云用完的杯子和自己的一併拿起,向曜云见状立刻跟着他来到厨房。 「我洗就好了。」萧律江说道。 「谢谢你的礼物。」向曜云灿烂一笑。 「喜欢就好。」萧律江看见他开心的样子,心底一暖,庆幸自己在礼物上费了许多功夫。 「很喜欢哦。」不只是礼物,还有…… 向曜云浅浅一笑,胸口却有些闷闷地。 等萧律江走回客厅时,他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他始终说不出口。 关于他喜欢萧律江这件事。 24/烟火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 即使再过两周便是期末考,大学生们仍然期待着跨年夜的到来。 叶棋安本想约公寓内的其他三人一起去跨年演唱会,却因为柳书镜不喜欢人挤人而作罢。 正巧公寓顶楼也能远眺台北101的烟火,几人便决定在家里跨年就好。 于是四人又如往常一样聚在客厅,一边看着跨年演唱会的现场转播,一边玩着桌游。 在倒数计时的前十五分鐘,四人穿上外套前往顶楼,只见顶楼空无一人,正是能恣意观赏烟火的好地方。 叶棋安兴奋地跑到顶楼的边缘,却被柳书镜一把拉回。 柳书镜严肃地说:「很危险。」 叶棋安老实地道歉,随后便乾脆勾住柳书镜的手臂。 「这是第几次跟你一起跨年啊?」叶棋安兴奋地问。 柳书镜伸出手指算了一下,又问他道:「你睡死的那几次算不算?」 「算。」 「第十三次。」柳书镜莞尔一笑:「我们每年的跨年都在一起。」 叶棋安搓揉着双手,若有所思地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柳书镜见状,便摸摸叶棋安的口袋,说道:「都说你暖暖包要先打开来预热了……你竟然没有带?」 「我忘记了。」叶棋安尷尬地笑了笑。 柳书镜翻了一个白眼,轻轻握住叶棋安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得要命,便强硬地抓住他的左手、塞进自己装着暖暖包的口袋里。 暖暖包温暖了叶棋安的手,同时也让他的心底暖了起来。 叶棋安问:「明年还会像这样一起跨年吗?」 「不知道。」柳书镜随口说。 叶棋安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于是便狠狠地掐住柳书镜的手,露出一脸贼笑:「明年也要一起过,道时候换你陪我去参加跨年演唱会。」 柳书镜吃痛地皱起眉,叶棋安本以为要被揍一拳,没想到柳书镜只是反掐回去,微笑道:「如果到时候没有寒流的话,可以考虑。」 叶棋安惊呼:「你竟然还愿意考虑!」 柳书镜眉梢一挑,说道:「当然。」 叶棋安用肩膀撞了一下柳书镜,笑着说:「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知道你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迎接崭新的一年的。 而萧律江和柳书镜,则是并肩站在较远的地方。二人都把手放进口袋里,并紧紧挨着肩膀取暖。 萧律江把围巾稍微拉高了点,遮住自己的下巴,间聊道:「挺冷的,不过幸好没有下雨。」 向曜云看着身边的萧律江,有些感慨道:「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和朋友一起跨年过。」 「我也是,我几乎都是待在家里对着电视机跨年,要不然就是直接睡过去了。」说完,萧律江忍不住笑了:「我以前不太在乎这种东西的,我很无聊对吧。」 向曜云立刻强力否认:「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开心,怎么会无聊?」 听到这席话,萧律江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也是。」 「你说什么?」向曜云没有听清楚。 萧律江抬起头,本想鼓起勇气再復诵一次,但对上向曜云灼热视线的那一瞬间,话便噎在喉咙里。 有一件事,此生非说不可。 萧律江脑袋一热,颤抖地伸出手、抓住向曜云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缓缓将脸凑至他的耳畔旁。 「我喜欢你。」 霎时,一阵寒风颯颯地吹过,捲走了周围的杂音,只剩下萧律江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声。 一句话,夹杂热气与情意,蕴含过往与真心。 向曜云发楞了半天,一把搂住萧律江的肩膀,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萧律江紧张地全身僵硬,一隻手正好贴在向曜云的胸膛上,能隐约感觉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正当向曜云想要开口说话时,远处叶棋安兴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五、四、三、二、一!」 随着他的倒数声落下,远处的台北101绽放出彩色的火光,由下而上逐层散开,光彩夺目。 向曜云松开紧抱着萧律江的手,二人一齐地看向烟火的方向,又回过头来、四目相交。 向曜云的左手轻轻抚上萧律江的右手,并温柔地摊开他的手心,将手指滑过他的指缝,紧紧地扣住。 萧律江怯怯地将手指贴在他的手背上,抬头望向向曜云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烟火的火光,向曜云的双颊微微泛红。 向曜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小声地说:「我也喜欢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向曜云将手握得更紧,低声说:「以后也可以这样和你在一起吗?」 「嗯,以后也请多多指教。」萧律江的指尖不经意滑过向曜云的手背,令二人都羞涩地别过头。 「律江——!曜云——!」远远地,叶棋安对着二人招手。 眼见远处的那两人即将走过来,萧律将与向曜云有默契地松开手。 柳书镜留意到二人方才还牵着手,心底便大概有了底。 儘管嘴上总是不留情地调侃萧律江,但他其实很佩服萧律江的勇气。 如果是他的话,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说出口。 叶棋安仔细看着刚刚与柳书镜一起拍的合照,微微地笑了,随手便将它设定成手机桌布。 明年也可以像这样和柳书镜一起过就好了。 柳书镜与叶棋安,不约而同地只甘于维持现状。 回到公寓后,萧律江打算给吹了半小时冷风的大家泡杯热奶茶,柳书镜则难得地走到厨房帮萧律江的忙。 「你出手了?」柳书镜幽幽地问。 萧律江一楞,笑着摇头叹气道:「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我知道你出手是迟早的事。」 萧律江反问:「你呢?他那么依赖你,不是没有机会吧?」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柳书镜的语气渐渐变得失落:「他对我,或许不是那样的喜欢。」 「不然呢?」 「说来话长,不说了。」柳书镜摆摆手,替萧律将把泡好的奶茶拿到客厅。 看着柳书镜的背影,柳书镜叹道:「鑽牛角尖……」 喝完奶茶以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四人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刚确认关係的萧、向二人独处一室时,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尷尬。 向曜云说:「我、我们还是照原本的睡就好了。」 「嗯嗯!」萧律江紧张地点点头,随后便各自上了床、关上灯。 在向曜云刚拉上棉被的时候,萧律江忽然坐起来,俯身在向曜云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晚安。」语毕,萧律江便翻身回去,过不了多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向曜云睁大双眼,两手紧紧抓着棉被,丝毫没有睡意。 当晚,向曜云直至凌晨四点才终于睡着。 翌日,二人起床时,向曜云眼下便掛着两道清晰可见的乌青,吓得萧律江直问他是怎么了。 「有、有点失眠而已……」向曜云委婉地解释。 萧律江伸手轻轻触摸向曜云的脸颊,眉头紧锁,有些心疼地说:「你再睡一下,我等等帮你弄早餐。」 向曜云双手握住萧律江的手,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啊——!为什么说出口之后突然变得好紧张。」 萧律江哧地一声笑了,揉揉他的头,说道:「习惯就好。」 他大概只花了睡前的五分鐘习惯,自己的交往对象与自己睡桐一间房的事实。 向曜云躺回床上挣扎几下,便放弃睡回笼觉,来到客厅刷牙洗脸、吃早餐。 此时柳书镜和叶棋安都尚未起床,萧律江则是简单弄了烤土司和煎蛋当作早餐,向曜云则替二人各泡了一杯咖啡。 正当向曜云要拿起叉子时,萧律江忽然叫住他:「等等。」 萧律江绕过餐桌,一手扣住向曜云的后脑杓,仔细看着他的双眼。 二人的脸愈贴愈近,面对萧律江炯亮的眼神,向曜云屏住呼吸、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萧律江皱眉说道:「你的眼睛真的好红。」 原来是看眼球的血丝。 向曜云稍微放心下来,正想说话时,萧律江柔软的唇突然贴上他的唇。 一股热流从双唇窜至全身,既酸甜又滚烫。 「好了,吃早餐吧。」萧律江浅浅一笑,又坐回自己的位子。 向曜云回过神来以后,无力地瘫软在桌上。 「你好贼。」向曜云用叉子轻敲着盘子。 萧律江只是笑笑地看着他,说道:「以后还请多多指教,男朋友先生。」 「请、请多多指教……」向曜云将手伸直,搭上萧律江的左手,而萧律江也轻轻反握住。 二人对上眼神,会心一笑。 25/星空 结束地狱般的期末考后,紧接着便是属于材料系的大型晚会——材料之夜。 作为演出人员的向曜云,在当天中午便前往大礼堂进行事前准备。 而在出门之前,向曜云反覆叮嘱萧律江必须坐在走道旁的座位,却不告诉他原因。 萧律江虽然心存疑惑,却也只能依照他说的,提早入场并坐在靠走道的位子,柳书镜和叶棋安则坐在萧律江的另一侧。 柳书镜笑道:「说不定他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是能有什么惊喜。」萧律江苦笑道。 开场的舞蹈表演结束后,紧接着便是向曜云参演的话剧。 为了保留惊喜感,向曜云一直都拒绝向其他人透漏有关戏剧的人和资讯,几人只知道这似乎是以传统西方童话为底本改编,而向曜云扮演骑士而已。 故事的一开始,由顏孝一扮演的国王治理着一片城池,而城内的居民正在对国王抗议,认为恶龙一直在侵扰着城镇。 于是国王便在全城广募菁英,希望能够找到一位勇者前往深山屠杀恶龙。 想当然,向曜云扮演的骑士便是唯一愿意出征恶龙的勇者。 于是国王便允诺骑士,只要他愿意讨伐并歼灭恶龙,便给予高额奖金,并把公主许配给他。 「好老套……」萧律江忍不住吐槽。 一旁的柳书镜意外地期待接下来的发展,笑道:「老套得很好笑。」 于是骑士拿着国王赏赐的武器与物资出发,前往恶龙盘踞的深山。 正当骑士走到一棵大树下时,恶龙便从远处跑来。 只见扮演恶龙的那位同学,身上穿的并不是恐龙的布偶装,而是充气的骑恐龙装。 骑士颤抖地掏出宝剑,对准恐龙的头部,说道:「恶龙!你今天必须死!」 「等一下!」饰演恶龙的同学用口罩遮掩嘴巴,刻意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假装恐龙说话:「让我先跑完这一趟。」 「你说什么?」骑士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后退了几步。 恶龙继续说:「没看到我正在载客人吗?你要上车的话,先等等。」 恶龙身上的那位「乘客」拉下口罩,不好意思地对骑士点头致意,用与恐龙截然不同的声音说道:「我快到了,等等再换你哦。」 于是恶龙便载着乘客往远处跑去,留下一脸不知所措的骑士。 很快,恶龙便折返回来。 这次,扮演恶龙的同学便是换上整套绿色的暴龙玩偶装。 恶龙再次见到骑士,便一脸平常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骑士一见到恶龙便奔跑上去,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恶龙!束手就擒吧!」 恶龙见状,立刻慌张地跪下:「等等,我什么都没做啊!」 骑士居高临下地厉声道:「我听国王说了,你一直在城郊徘徊,严重影响民眾的生计。」 「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我也需要赚钱啊!暴龙跑得比马车快,所以抢了城里那些马车的生意,我也没有办法……」恶龙卑微地趴得更低了,庞大的头部让他的身体有些不稳,几次都险些倒在地上。 闻言,骑士惊呼道:「原来是指马车的生意吗?」 原来,恶龙只是兼职的单人计程车,速度快又便宜,导致城内许多的小型马车都失去生意。 在马车业者的抗议之下,国王才开始着手处理恶龙兼职计程车的问题。 骑士看着恶龙不停地求饶,也动了惻隐之心,又掂量了一下怀中的银两,逐渐露出邪恶的笑容,将一包银两一分为二,将一半交给恶龙:「你拿着这些钱吧。」 恶龙满脸疑惑地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些钱呢?」 骑士悄悄在恶龙的耳边说:「你带着你全族都去邻国做暴龙计程车,等他们的国王祭出赏金、需要勇者讨伐恶龙的时候,我再去应徵。到时候你们就配合一点,假装被我驱赶,至于那笔赏金……我们就平分。」 恶龙愣愣地看着眼前身穿白银色鎧甲的骑士,一副正义凛然的打扮,却比这些老实做生意的暴龙们还要邪恶。 恶龙思虑再三,怎么想这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便一口答应:「好、好的,谢谢!」语毕,恶龙便对着四周吼叫了几声,又衝出更多的恶龙。 好几位恶龙同时跪下,向骑士行了一个大礼以后,便立刻动身前往邻国。 确认王国周围的恶龙都消失了以后,骑士便回到皇宫覆命。 国王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非常的高兴,躲在小房间细数着马车职业工会送来的大笔政治献金,放声大笑。 当然,为了履行当初的承诺,国王在面见骑士的时候,顺带叫上了公主,让公主坐在屏风的后面。 「咳咳,勇者,为了履行寡人的承诺,我正式宣布要将公主许配给你!」国王坐在王位上,居高临下地说。 骑士单膝下跪,说道:「不,国王陛下,在下已经拿到赏金了,这样便足够了。」 「什么?」国王不满地站起身,指着骑士说道:「你这是在藐视我国的王权吗?」 「不是这样的……」骑士着急地否认,随口说道:「在下已经有心上人了!」 「哼!」国王甩了下自己的披风,又一屁股坐回王位上:「除非你在五分鐘以内把那个人带到我的面前,不然你还是得娶我国的公主为妻。」 此言一出,骑士面露难色。 国王不满地说:「怎么了?不行吗?」 「遵命。」骑士站起身,望向观眾席的方向。 此时,舞台的灯熄灭,只留下两盏聚光灯,分别照射在国王与骑士身上。 向曜云在从舞台侧边的阶梯走下观眾席,逕自走向萧律江的方向,引来全场一阵惊呼声。 萧律江目瞪口呆地抬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向曜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向曜云一手把自己腰间的无线麦克风给关闭,一手撑在座椅的扶手上,凑到萧律江的耳边,轻轻地说:「我想待在我的心上人身边就好。」 「咦?」萧律江顿时飞红了脸,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右手就被向曜云握住、高高举起。 向曜云再次打开无线麦克风,笑着对着舞台上的国王挥挥手,说道:「抱歉!国王陛下,我不回去了!」随后便在萧律江身旁的阶梯走道席地而坐,头轻靠在椅子的侧边。 照着向曜云的聚光灯也逐渐熄灭,只留台上抱头怒吼的国王。 「那个浑蛋!竟然藐视王权!」国王激动地吼道。 「父王!」屏风后的公主愤怒地叫停正在乱叫的国王,全场灯光瞬间亮起。 砰—— 饰演公主的曾瑞亚一脚踹倒了遮挡她模样的屏风,并高高举起右手。 原来公主并不是穿着长裙礼服,而是全套拳击手打扮,只有头顶上的王冠,勉强能够辨认出公主的身分。 公主步步紧逼国王,让国王害怕地跌坐在地上。 公主弯下腰、质问国王道:「你当我是什么东西?随便一句话就要让我嫁给一个从未蒙面的路人,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 国王惊慌失色地回:「二、二十一世纪又怎么了吗?」 公主冷笑一声,举起戴着拳套的双手,对着国王连续挥了几拳。 国王惨兮兮地倒在地上,只能发出呼嚕呼嚕的哀号声。 公主站直身体对着观眾席,意气风发地说:「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问题,要用二十一世纪的方式解决。」 国王有气无力地吐槽道:「你这是原始人暴力……根本就不二十一世纪……」 公主一脚踩在国王的屁股上,将手高高举起,一脸得意地说:「这叫做『两性凭拳』。」 舞台背景的掛布突然落下,大大的海报上果然写着「两性凭拳」四字,全场不禁哄堂大笑。 这齣近似胡闹的童话故事,就在曾瑞亚的笑声及顏孝一的哀号声中结束了。 「我到底看了什么……」柳书镜和叶棋安异口同声地吐槽。 萧律江看着倚靠在座椅旁的向曜云,笑道:「骑士下来观眾席的部分是你要求的吧?」 「竟然被你猜中了。」向曜云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又一脸骄傲地说:「好看吧。」 「好看。」萧律江摸了一下向曜云的头:「你更好看。」 向曜云一楞,害羞地别过头。 「现在才害羞?」萧律江轻轻戳着他的头。 向曜云用手遮着自己的下半脸,又抱起双腿、将额头靠在膝盖上。 刚才耻力全开的表演,已经耗尽他一整天的勇气了。 向曜云就这么紧紧挨着萧律江的座位直到活动结束,再穿着骑士装上台合照。 柳书镜和叶棋安在中场休息时,就因为叶棋安喊着肚子饿先离开了,只剩下萧律江仍站在大礼堂外,等待向曜云出来。 材料之夜的参演人员打算集体去吃庆功宴,但向曜云却婉拒了他们,独自来到大礼堂外找萧律江,二人一起徒步回家。 「你不去庆功宴不要紧吗?」萧律江有些担忧。 向曜云微笑道:「不要紧,我也不是很想去。」 二人经过图书馆前时,无意间发现在校园里,隐约能看见点点星光。 萧律江看着天空感叹道:「我还以为台北看不见星星呢。」 此时,向曜云温柔地牵起萧律江的手,与他望向同一个地方。 萧律江的手微微一颤,抿唇思索过后,决定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深夜的校园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迎着冰凉的夜风,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地回到刚认识的时候。 向曜云率先说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一个不计前嫌的大好人,毕竟我先把你撞倒在地的,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带我认识你的朋友……等等,我好像就是靠你认识其它朋友的!」他恍然大悟,用手敲了一下脑袋。 「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其实觉得你有些奇怪。」萧律江笑着坦承道。 向曜云一楞,问道:「咦?为什么?」 「你似乎对于交朋友有莫名的坚持。」萧律江解释,又怕他往心里去,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后来知道原因了,你是因为家里的关係,才没有朋友的。」 「不过现在有了。」向曜云抬起二人十指紧扣的手,笑着说:「还有男朋友。」 萧律江会心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你妈妈她……现在还好吗?」 向曜云叹道:「还好,反而和我保持距离以后,她才能够正常地生活。而且现在,我觉得我更有勇气去面对任何事情了。」 「为什么?」萧律江问。 向曜云绽开笑顏,将手握得更紧,看着萧律江说道:「因为你给我了勇气,谢谢。」 「不客气,我其实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对上向曜云的眼神,萧律江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向曜云说:「你说过,理解很重要。」 萧律江呆呆地看着向曜云。 他才惊觉,之所以喜欢上向曜云,就是因为「理解」二字。 一直以来,萧律江都渴望被理解,同时也害怕不被理解。 萧律江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说道:「再过一个多礼拜就是农历新年了,我到时候会回家一趟。你呢?」 「不知道。」向曜云无奈地笑了。 他不确定自己突然出现在家中,会不会使妈妈的情绪產生波动。 萧律江坚定地说:「无论如何,如果你需要我的话,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闻言,向曜云微笑着点头。 「这次年假,我想做一件事。」萧律江突然放慢了脚步。 「什么事?」向曜云问。 萧律江缓缓地说:「我想试着……和我爸爸提关于你的事。」 向曜云一愣,有些担忧地说:「他会不会不高兴?」毕竟有许多长辈,仍然难以接纳同性之间的亲密关係。 「我想踏出这一步,尝试看看。」在仔细观察爸爸的反应以后,萧律江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却仍认为有被接纳的希望。 「嗯,我支持你。」向曜云向萧律江靠了过去,二人的肩膀紧紧贴在一起。 「你干嘛靠那么过来?」萧律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让我靠一下嘛。」向曜云把头也靠在萧律江的肩膀上,却因为身高差而险些扑空。 萧律江一把推开向曜云的头,说道:「你让我在表演现场被全场注目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帐。」 「请原谅我。」向曜云一把抱住萧律江的手蹭了几下。 二人就这么相互打闹着,同时下定决心,要做彼此最坚强的后盾。 26/残破 农历新年即将到来,为了避免遇上返乡人潮,萧律江与柳书镜提前好一周搭上返乡的高铁,公寓内只剩下向曜云和叶棋安。 向曜云和叶棋安都没有回家的打算,便说好要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但却被一通意外的电话打破了计画。 小年夜的前两日早上,向曜云接到了一通来自余子葵的电话——闵依桐歇斯底里地闹自杀,谁也劝不住,希望他能回家一趟。 简单和叶棋安说明情势以后,向曜云便匆忙地回家了。 一个人待在公寓的叶棋安间得发慌。 既然大家都回家了,那他也来试看看联络父母好了。 叶棋安拨通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响铃许久才终于接通。 『我很忙,干嘛打来?』电话那头没好气地说。 叶棋安故作轻松地说:「我想问你过年有没有放假?我回去之后可以一起吃个饭……」 『我没有那个美国时间,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我工作很忙。』语毕,通话便被中断。 叶棋安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顿时消失。 每年都是这个样子。 在难得的假日回到家后,总会发现家中空无一人。 在妈妈眼中,永远是工作优先。 叶棋安仍不死心,改为拨通爸爸的电话。 『棋安哦?』电话那头的爸爸似乎并未因为接到儿子的电话而开心。 「爸,你过年有空吗?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要带你阿姨和弟弟出去玩,你回去你妈那边啦。』 「但是……」 『先这样、先这样,我要去忙囉,掰掰。』语毕,通话再次被中断。 阿姨、弟弟…… 那是父亲再婚的对象及对方与前夫所生的小孩。 自己最后又成为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平常总是没心没肺的叶棋安,此时无助的像个小孩。 眼泪滴落在手机萤幕上,他呆呆地来回翻阅着通讯录,目光最后停留在被置顶的那一个名称——书。 拨过去以后,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喂?安?怎么了?』 「……我可以去你家吗?曜云家里有急事,他回家了,我一个人在台北好孤单。」 『当然可以,我爸妈也问你今年去哪了呢。』 「谢谢。」叶棋安难得沉重地道谢。 柳书镜察觉异样,也一改从前总是欺负他的态度,柔声说:『现在就准备出发吧,应该还买得到票的。』 「嗯!」叶棋安破涕为笑。 事实上,以前的农历新年,他也是这么过的。 以后,他依然想这么过。 而急匆匆抵达家门的向曜云,不用开门就能听见里头传来妹妹向馥翎的怒吼:「谁说你可以看我手机的?」 向曜云犹豫了一会,有些却步。又想起萧律江说过的话,便拿起手机打给对方。 萧律江看见向曜云的电话后很是担忧,一接起电话便是不停地问向曜云的现况。向曜云只好耐心解释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家里闹起了一场风波。 「我妈和我妹大吵一架,两个人情绪都很激动,好像在闹自杀,而我现在在我家门口。」向曜云简单扼要地冷静说明所有情况 萧律江立刻分析情形,说道:『你妈妈……需要医师的协助吗?』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般点醒了向曜云。 向曜云叹道:「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了。」 『无论如何,我都在这里。』萧律江温柔地说。 掛断电话后,向曜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客厅目所能及之处全是一片狼藉。 卫生纸的包装被扯破、洒落在客厅各处,抱枕全都被扔到远处,橱柜的门被破坏,地上还有玻璃杯的碎片。 余子葵正在清理地上的玻璃碎屑,向馥翎盘坐在沙发上,眼眶泛红,看起来是刚哭过。 闵依桐正激动地站在窗户前,向裕博则是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闵依桐对着向馥翎吼道:「你今年才几岁?就学人家谈什么恋爱!我就是花太多心思在你哥哥身上,都忘了你也是不让人省心的臭小鬼!」 「好了啦!这没关係的。」向裕博不厌其烦地安抚她。 余子葵快速收拾完玻璃碎片以后,赶紧走到向曜云的身边,和他解释来龙去脉。 原来眼前这齣惨状的起因,是闵依桐无意间看见了向馥翎手机桌布放着他与一个男同学的合照,而闵依桐便对向馥翎发出一连串地拷问,导致向馥翎发脾气,两人的争执一发不可收拾。 向馥翎的性格与向曜云截然不同,她不但叛逆,还喜欢顶嘴,容不得别人对她指手画脚,说话的方式也非常尖酸刻薄。 所以平时,向馥翎几乎不会和闵依桐说话,哪怕只是一句早安。 向馥翎眼眶泛红,带着哭腔骂道:「我说了,那不是我男朋友,而且我不需要你管,以前是,现在也是,以后更是!被你管最后就会变得跟两个哥哥一样,我才不要!这个家简直就是你做的鸟笼!」 「你不要再说了!」向裕博对着向馥翎吼道。 闵依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窗户骂道:「我今天就从这里跳下去,就管不到你了!」 向馥翎从沙发上跳起来:「你这句话今天讲几次了?要跳就跳,我跟你一起跳!大家都去死一死最好!」说完,便想扑上前抓住闵依桐,却被向曜云一把拦住。 向曜云冷冷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向馥翎,说道:「你闹够了没有?」 向馥翎没想到向曜云会衝出来阻止她,愣了一会后又立刻指着向曜云的鼻子骂道:「你干嘛啊?这件事又不是我的错,那些卫生纸、杯子也都不是我摔的,你骂我干嘛?你被那个控制狂控制了十几年,为什么帮她不帮我?」 「曜云!」闵依桐紧紧抓住向曜云的手臂,无助地说:「你看你妹妹,她竟然希望我去死。」 向曜云的语气依旧冷峻:「他没有说希望你去死。」 向馥翎嘖了一声,说道:「靠北!自己说要跳楼,现在又怪我?」 闻言,向曜云甩开闵依桐的手,上前打了向馥翎一个耳光。 「你打我干嘛?」向馥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哥。 向曜云正顏厉色地说:「她有错,不代表你可以讲出那么难听的话。」 闵依桐看着向曜云的背影,懦懦地问:「曜云,你终于懂妈妈的用心良苦了吗?」 向曜云没有回覆,只是淡淡地对余子葵说:「可以陪馥翎回房间吗?」 余子葵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扶起神情呆滞的向馥翎回房。 向裕博叹了口气,松开抓住闵依桐的手,略带歉意地说:「曜云,不好意思又把你叫回来。」 「爸。」向曜云转身看着向裕博,眉头紧皱,说道:「我觉得你不能再消极下去了。」 向裕博一愣,反问道:「消极?」 「妈需要更专业的协助,不是雇用一个保鑣就可以解决的。」 向裕博彷彿被戳穿了心事,顿时潸然泪下,抱头痛哭。 他知道这样状态下的闵依桐,已经到了需要精神科医师介入的地步了。 但他一直不愿意面对,以为雇用保鑣能确保他的安全,却只是让事情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向裕博看着向曜云的身影,有些感叹:「你好像……长大很多了。」 向曜云淡淡一笑:「这些日子以来,我心里缺失的那一块渐渐被补齐了,我才有能力可以面对这些事。」 如果换作是半年前的他,肯定无法如此从容地看着家中发生的一切纷争。 「曜云,你在说什么?」闵依桐依然紧紧抱着向曜云的手臂,深怕一放开,向曜云就会离她而去。 向曜云轻轻扶着闵依桐的肩膀,安抚她道:「妈,先坐下好吗?」 闵依桐一连说了几声「好」,却仍然死死抓着向曜云的手臂不放。 向曜云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用心良苦,但我可以想像你的苦衷。即使我没办法原谅,但我可以释怀。」 「为什么不能理解我?」闵依桐着急得哭了:「我那么努力照顾你们三个人,我不希望你们走偏,我……」 「我们都没有走偏。」向曜云的语气坚定:「我和馥翎都没有走偏。」 「可是她……」闵依桐还想说什么,却在对上向曜云的眼神时语塞。 什么时候开始,停留在她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孩,已经不復存在了。 「对不起。」闵依桐呆愣愣地看着向曜云,最后只说得出这三个字。 闵依桐紧抓着向曜云的手逐渐松开,向曜云轻拍着她的背。 长达数年的闹剧,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收拾残局的。 毕竟他的温柔,使他始终无法彻底割捨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向曜云对向裕博说:「这次年假,我会待在家里,趁着现在医院还没有放假,带着妈去医院走一趟吧。」 「……好。」向裕博瘫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自己也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向裕博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也同样地说不出别的话来,千言万语只化成三个字:「对不起。」 向曜云只是微笑,不发一语。 三人在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向曜云率先起身,动手收拾凌乱不堪的客厅。 向裕博见状,也试图加入收拾的行列。 方才回房冷静的向馥翎也怯怯地走回客厅。 「那个、对不起。」向馥翎两眼通红,即使有些扭捏,态度却放软了很多:「二哥……要一起吃午餐吗?」 「好。」向曜云无奈地笑了,想必余子葵劝她不少。 余子葵站在她的身后,立刻说道:「我先去做饭。」 用餐时间,五人一齐坐在餐桌前,却几乎没有什么交谈。 但能够一起共进午餐,已经很是难得了。 即使终其一生都无法回復到毫无伤痕的时候,却依然尽力地维持平淡的联系。 此时,向曜云脑海中的向翼廷,身影逐渐清晰。 他终于想起来向翼廷的模样了。 27/笑容 萧律江回到家的时候,距离农历新年假期还有好几天,因此萧海琳仍然要忙学校的工作,家里只剩下他与萧至德。 他每天都按照萧至德的作息,在早上五点起床,并陪萧至德吃早餐、整理店面、准备祭祀用品、和他一起看顾杂货店。 虽然他曾下定决心,打算对爸爸提起关于他与向曜云之间的关係,但他尝试了数次,却都以失败告终。 不是突然有客人进来,就是忽然有一阵风、一隻壁虎经过……无论是多小的干扰,都足以让萧律江紧张地把刚到嘴边的话吞回去,以至于错失了许多机会,迟迟无法开口。 时间转眼就来到了除夕当日。 萧海琳终于迎来了年假,姐弟二人打算做一顿年夜饭给全家人吃。 萧律江负责洗菜,但水流哗啦啦的声音,使他愈发烦闷。 「怎么了?」萧海琳看出他的异样,便停下切菜的动作。 「姐。」萧律江垂下眼眸,抱着先试验看看的心态,低声说道:「我有交往的对象了。」 「很好啊,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沮丧。」萧海琳能感觉到萧律江想说出很重要的事,也跟着他不安起来,却仍强作镇定。 萧律江仍旧继续洗菜,试图用这个动作降低焦虑感:「因为那个对象可能……不太如你们预期的那样。」 这句话所指的「你们」包含了萧海琳与萧至德。 「不如我们的预期……你不会和一头大象交往吧?」 萧律江哧地一声笑了,赶紧摇摇头否认:「谁要和一头大象交往?」 又沉默许久,萧律江才终于开口:「是男生。」语毕,萧律江的五官纠结在一起,双眼紧闭,不敢看萧海琳的表情。 听到那句话,萧海琳仍面不改色,温和地说道:「那有什么关係,无论是什么样的性别,都同样是恋爱。」说完,她还摸了两下萧律江的头。 萧律江愣愣地望着萧海琳。 见状,萧海琳便上前捏住萧律江的脸颊,说道:「我好歹是一个辅导老师,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意这些?」 萧律江赶紧挣脱萧海琳的手,并摸着自己的脸颊,气呼呼地说:「我……我怎么知道嘛……」 萧海琳叹了口气,说道:「是呀,你没有说出口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 萧律江被她说的话羞红了脸,两手撑着流理台,低声吼道:「啊啊啊————!」 萧海琳问:「你不会是回家的这几天,都在烦恼这件事吧?」 「没错。」萧律江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如果你是找不到时机的话,你可以在睡前、只有你们父子俩在的时候说。」萧海琳一把搂住萧律江的肩膀,安慰他道:「说不定,他会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宽容,毕竟你是他在这个世界当中最重要的人。」 萧律江虽然仍有些不安,但在萧海琳的几番劝说之下,勉强安下心来。 于是姐弟二人继续准备着年夜饭。 「所以他帅吗?」萧海琳突然发问。 萧律江手上拿的盐巴罐差点掉进汤里。 「这不重要吧?」萧律江哭笑不得。 萧海琳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好奇,所以很重要。」结果只招来了萧律江的白眼。 由于一起吃年夜饭的人只有三人,所以只简单准备了四菜一汤。 三人挤在厨房的圆桌上享用年夜饭,一如以往地在空着的座位上摆上萧律江妈妈和萧海琳爸爸的相片,并在相片前摆上一碗饭。 萧至德坐下以后,看见萧律江面前摆着一道药膳醉虾,便把盘子拿起,放到了离萧律江最远的地方。 「怎么了吗?」萧律江问。 萧至德微微地笑了,说道:「你不是不喜欢吃虾子吗?」 萧律江一楞。 他从未与爸爸说过自己不喜欢吃虾子,也从未表现出自己不喜欢吃虾子。 萧律江呆呆地看着萧至德许久,才缓缓地问:「你怎么知道?」 「虽然你都一直假装自己什么都吃,但是……」萧至德用手指比向自己的双眼:「我是你爸爸,看就知道你喜欢和不喜欢吃什么了。」 萧海琳抿嘴一笑,说:「叔叔好厉害。」 萧律江顿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惊讶还是开心。 「吃饭、吃饭!」萧至德催促二人动筷。 饭间,萧至德时不时地说起哪个亲朋好友的消息,又问萧海琳的工作状况,偶尔才会问萧律江一句关于学校课业的事情。 说着说着,萧至德突然感慨起来,叹道:「你们都长大了,真好,我对他们也有所交代了。」说完,竟流下两行泪来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萧至德都会回想起发生车祸的那一个夜晚。 他亲眼看着哥哥和爱妻死在自己的面前。 如果没有眼前这两个孩子,他恐怕没办法撑过那段绝望的时光。 「叔叔,你干嘛这么感性啦!我要哭了。」萧海琳赶紧抽几张卫生纸递过去,试图缓解气氛。 萧律江放下碗筷,说道:「爸,多亏有你,我们才能好好长大。」 萧海琳用手肘顶了萧律江一下,大声说道:「萧律江,你也要逼哭我吗?等等我哭的话,要把鼻涕擤在你的衣服上。」 这句话,让三人都笑了出来,原本感伤的气氛瞬间变得温馨起来。 年夜饭便在几人的带点感性的欢笑中度过了。 睡前,萧律江悄悄来至萧至德的房间。 萧至德看着面有心事的儿子,问道:「怎么啦?」 萧律江蹭到萧至德的旁边,发现他正在翻看家中的老相簿,便凑过去瞄了几眼。 「这是你和妈妈结婚时的照片吗?」 「对啊。」萧至德拿起其中一张特别护贝起来的相片,对着萧律江笑咪咪地说:「你妈妈最喜欢这一张,他说摄影师把她拍得很瘦。」闻言,萧律江噗哧一笑。 萧至德又翻了两下,见萧律江不说话,又问:「你怎么突然过来?想说什么吗?」 「我今天可以跟你一起睡吗?」萧律江问。 萧至德嘖了一声,笑道:「那有什么问题。」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萧律江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什么事情?搞得这么慎重。」萧至德把相簿收起来,专注地听萧律江说话。 萧律江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闭双眼,说道:「我有交往的对象。」 「嗯。」萧至德仍旧直视着萧律江。 萧律江垂下头,用如细丝般的声音说道:「我喜欢的是……是男生。」 「嗯。」萧至德重重地拍拍萧律江的肩膀,等萧律江抬起头来时,便直视他的双眼说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咦?」萧律江呆愣愣地看着萧至德。 萧至德看他惊讶地傻住了,便笑道:「我问你,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这么快就接受了?」萧律江纠结了至少一周,没想到爸爸只花了一秒就接受了。 萧至德唉呦了一声,说道:「爸爸我,不会介意这种事情的,我希望你过得快乐,那就很好了。」 「你不早说。」萧律江全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萧至德呵呵地笑起来,揉着萧律江的头发说道:「其实我也有点预感,大概是作为老爸的直觉吧。」 萧律江翻滚到铺好的棉被上,并把头埋在枕头里面,说:「我原本很怕你不能接受。」 萧至德说:「如果是二十年前的我,可能真的会无法接受。但自从你妈妈走了以后,我体会到能够与深爱的人相守,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萧律江从床上爬起来,扑上去抱着萧至德。 萧至德拍拍萧律江的背,一如萧律江还是孩子时的样子。 「所以你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也带来我看看。」萧至德仍旧不忘这个问题。 萧律江立刻从萧至德的怀中弹开,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跟姐一样!」 「这很重要!」萧至德拍了拍萧律江的腿,故作严肃地说:「我必须要知道那个要和我儿子相守一生的人长什么模样!」 在萧至德的百般哀求之下,萧律江只好把向曜云的照片拿给他看,又和他说了几桩和向曜云有关的故事。 翌日,萧律江便在电话中,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向曜云。 向曜云有些忐忑地问:『那你爸有说什么吗?』 萧律江如实地说:「他说,有机会想见见你。」 『咦?等等、我……』向曜云忽然慌张起来。 见他慌张得可爱,萧律江笑着解释:「是以后有机会的时候。」 萧律江又问:「你家还好吗?」 『还好,虽然大家都很少交谈,不过我妈在过年前有到医院就诊,目前情况都还稳定。』向曜云的声音听起来比先前平和许多,想来情绪也不再那么低落了。 「嗯。」萧律江看着日历,数了一下日子,说道:「年假结束以后,就要见面了呢。」 『我……我好想你。』向曜云许久不见萧律江,有些失落。 萧律江旋即便回:「我也是,我也很想你。」 『我会期待再回到那间公寓的时候的。』 「我也是,到时候见。」 二人结束了通话。 「跟曜云讲电话啊?」一旁的萧至德问。 「对啊。」萧律江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杓。 萧至德对他招招手:「帮我把这袋垃圾拿到外面去。」 「好。」萧律江接过垃圾,把它拿到外面的大垃圾桶弃置, 大年初一的阳光灿烂,照得萧律江有些睁不开眼。 萧律江将手抵在额头上,抬头望向一片蔚蓝的天空。 「律江!过来帮我搬个东西!」萧海琳在店内喊着。 「来了!」 萧律江的脸上始终掛着舒坦的微笑。 难得天气晴朗的时候,心情也同样如此晴朗。 28/铭印 这天,是向曜云和萧律江共同回到那间公寓的日子。 向曜云一个人站在捷运车厢中。 他要离开家里的时候,闵依桐紧紧握着他的手,始终不发一语。一直到他承诺,将来一个月会回家一次,闵依桐才愿意放手。 看着黑漆漆的窗外,他想起自己曾经觉得世界是黯淡无光的,但过去数月以来,亲身经歷过许多温暖,使他庆幸自己一路走到了今日。 因为他遇见了萧律江。 到站后,向曜云快步走出捷运车厢,朝着公寓的方向而去。 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见到萧律江。 一推开公寓的门,扑鼻而来的便是一阵甜腻的奶茶香。 萧律江坐在沙发上,茶几摆放着两杯刚泡好的奶茶,正冒着腾腾热气。 「欢迎回来。」萧律江站起身、微笑着望向向曜云。 向曜云把背包随手扔在玄关,立刻衝上去、紧紧抱住萧律江。 「怎、怎么了?」萧律江有些惊讶,但仍一手抱着他,一手轻抚他的头发。 「没什么,就只是想抱抱你。」向曜云的鼻尖蹭过萧律江的耳畔,每一寸呼吸都夹带着萧律江身上独有的香气。 萧律江被他弄得有些痒,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算准时间泡了奶茶,再不喝就要凉囉。」 向曜云任性地说:「我不管,反正奶茶凉了也可以再加热。」同时,双手不安分地在萧律江的后背游走。 萧律江调侃他道:「明明有人上个月还很害羞的。」 「谁呀?」向曜云故作不知,轻轻地捧起萧律江的脸颊,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唇,一股香甜的气味瀰漫唇齿之间。 萧律江闭上双眼,紧抓着向曜云的衣角,贪婪地用舌头滑过向曜云的唇瓣。 向曜云的身体微微一颤,一隻大手扣着萧律江的后脑,将温热的舌头伸入他的口内。 燥热的气息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亲热的吻结束后,向曜云用鼻尖磨蹭着萧律江的脸颊:「有点奶茶的味道,甜甜的。」 萧律江用指尖轻柔地磨蹭向曜云的后颈,浅浅一笑:「这是无糖奶茶。」 「那就是你甜甜的。」向曜云用手指弹了萧律江的鼻尖,并拉着他坐下。 萧律江靠在向曜云的肩膀上,说道:「我把你的照片给我爸还有我姐看了。」 向曜云嘴里的奶茶差点喷出来,惊恐地说:「他们说什么?」 萧律江抬起头,单手捏着向曜云的下巴:「他们说……说你很帅。」 「骗人。」向曜云满脸不信。 萧律江两手一摊,笑道:「好吧,可能只有我这么说。」 向曜云用力地揉着萧律江的头,宠溺地笑了,随后又话锋一转:「我这几天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向曜云皱起眉头,有些苦恼地说:「我一开始觉得你很亲近,是因为你是我大学生涯中第一个说话的对象,也是我第一个朋友……这样我不就跟鸭子认妈妈很像吗?」 闻言,萧律江噗哧一笑:「你是说铭印效应吗?是挺像的。」 向曜云将背靠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叹气:「而且,我的第一个朋友便成了男朋友,这样算不算失去了第一个朋友?」 萧律江吐槽道:「我不能是情人,也是朋友吗?你好奇怪。」 「你竟敢说我很奇怪……」向曜云旋即转过身,强硬地托起萧律江的下巴,意犹未尽地抿着唇。 萧律江两手抓住向曜云的手臂,用气音说道:「想干嘛?」 「没干嘛。」向曜云反身将萧律江按在沙发上,急促地吻上他的唇。 萧律江紧抓向曜云手臂的手逐渐松开,缓缓地勾上他的颈部。 此时,大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柳书镜推开公寓的大门,看见沙发上的两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大门。 「啊——!有人忘记我们今天也要回来了。」柳书镜仰天长叹。 叶棋安没有看见公寓内的景象,忙追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进去?」 「没什么。」柳书镜笑着摇头叹气。 很快地,萧律江便衝到玄关,替二人开门。 柳书镜推了把眼镜,一脸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这间公寓还有另外两名住户。」 「我、我很抱歉。」萧律江尷尬地低头懺悔,顿时无地自容。 「没事,我会替你保密的。」柳书镜拍拍萧律江的肩膀,拉着行李走进公寓内,走到向曜云身边时,也同样拍拍他的肩膀。 「律江——!曜云——!」什么都没发觉的叶棋安开心地打开自己的行李,从里面拿出了各式各样的伴手礼,一一展现给二人看:「你看我和书出去玩的时候买了什么!」 年假期间,叶棋安一直待在柳书镜的家中,宛如柳家的第二个儿子。 萧律江问柳书镜:「他又去你家了?」 「嗯。」柳书镜点头。 萧律江凑到柳书镜身旁,小小声地说:「可以结婚了吧。」 柳书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手掐住萧律江的脸蛋:「你没有资格调侃我,你这个无视其他室友想在沙……」 「哇啊啊啊啊————!」萧律江大声喊叫,用手摀住柳书镜的嘴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柳书镜也不甘示弱,死死掐住萧律江的脸颊不肯放手。 「你们是小学生吗?不要吵架!」叶棋安赶紧抱住柳书镜,阻止他继续欺负萧律江。 萧律江和柳书镜一齐转头瞪着叶棋安,异口同声地说:「你才是小学生!」 向曜云也加入混战的行列,一把架住萧律江的肩膀,结果因为重心不稳,四人纷纷跌倒在地上。 几人哀号了几声,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柳书镜率先站起身,一把将叶棋安拉起,而向曜云则是扶着萧律江的肩膀站起 「待会要一起吃晚餐吗?」向曜云看着三人,视线最后停留在萧律江身上。 「要!」叶棋安率先答覆,并高兴地举起双手,险些打到后方墙面的掛鐘。 「没问题。」柳书镜两手插腰,看着叶棋安冒冒失失的举动摇头叹气。 「好。」萧律江看着向曜云,笑顏逐开。 普通的公寓,住着四个不普通的人。 他们正在经歷着不普通却又平凡的日子。 以后,还是会像这样继续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