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糖(亲姐弟骨科)》 第一部分《哑》1 从一楼到六楼,每上一层楼陈煜都得支着扶栏歇口气,这样,在顶层的高二8班门口,她仍觉得心脏跳得有些紧,心脏瓣膜仿佛正贴紧耳膜,急促又颇有分量的,“砰砰”砸下来。 瑟瑟秋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陈煜微微发烫的脸凉了一点。 她倚着墙深呼吸,接着轻哼起歌,试图抚慰不悦的身体。 右肩上挎着的是个巨大的黑色双肩包,男款,在1米85的陈星燃身上刚合适,压在她身上衬得她更显娇小。 她本想第一时间就把陈星燃落家里的书包捎给他,可她是班长,一到校就被班主任老曾叫办公室整理周考卷子、分发卷子,只好在两节课后第一个交卷。 他们学校的教室分布有些奇怪。高二的教室在5、6楼,为了帮高叁生省时间,高叁的教室都搬到了1、2楼,陈煜所在的尖子班在一楼,一进教学楼大门的第一间。 坐在教室门口的矮个男生早已注意到门外的短发女生。 女生有一张精致的小脸,显出整个耳朵的短发让这张脸看起来灵巧又秀气。她闭着眼,斜倚着墙,睫毛轻轻颤动,哼着不成调的旋律,声音很轻,却丝丝缕缕绕着他。他忽然觉得书本上的字有些晃,捏紧拳头逼自己专心写作业。 只见一只瓷白秀美的手出现在他眼前,曲着食指叩了两下他的课桌,抬头,那短发女生挂着张扬的笑,眼神清亮,弯腰俯视自己: “同学,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陈星燃吗?” 声音也好听…… “……好,”男生晃了下神,才气沉丹田,梗着脖子,蓄力出人生中最力拔山兮的一声怒吼,“陈星燃!出来!” 教室门外,陈星燃盯着眼前矮他一头的女生的发旋,阳光下柔软的一头乌发有点泛金,完全看不出头发主人强硬的个性。她的发梢肯定有种温暖的触感,他想,努力克制着自己想伸手抚摸的欲望。她仰起头的瞬间,他及时移开了视线。 陈煜只是仰着脑袋,左右瞧着他,好像在观察什么新奇东西,忽然笑起来: “陈星燃,你是哑巴了吗?”她把书包从肩上提在手里,“不带书包,怎么做作业啊,你前两节自习课不会都睡大觉了吧。” 今天周六,倒是没有课,高一高二学生可以选择来校自习,把作业早点做了,高叁学生上午必须到校参加周考。惜时如金的陈煜不舍得弟弟浪费时间。 “没有。你给我吧。” “嗯?陈星燃,你人长大了,谢谢反而不会说了吗。” “给我。”陈星燃死死低着头。 “行,拿走吧。” 陈星燃便伸手去接,并没有拿到。他抬起头看到陈瑞挑着眉把书包扬了起来,一脸坏笑。明亮的笑容让他觉得被灼痛。 “先说‘谢谢姐姐’,我就给你。” 陈煜仍想逗他,可下一秒手里的书包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夺去,她胳膊被拽得也有些疼。 “喂!” 她正想发作,却见那道修颀高瘦的身影已径自离开了。 神经。 陈煜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荒唐好笑。她得罪的人不少,男生尤其多,唯独没有对不起的就是她亲弟弟陈星燃,也不知道这小子从什么时候起就跟她生分得像仇家一样。 坐在教室门口的那名男生叫冯磊,围观了全程,终于捺不住好奇心了,凑到陈星燃座位跟前,很激动。“刚刚那个短发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没见过啊。” 同桌的女生附和:“是啊,好漂亮啊,是你女朋友吗?” 班上明里暗里都有不少女生追求过陈星燃,却从没见他跟谁走近过。 “你说什么?”陈星燃正在翻书页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 他好像没有听清,于是女生打算重复一遍问题,却觑见那双黑瞋瞋的眼潭,冷冷扫过她。她忽然有些失语。眼前英俊肃美的面庞,刚刚的短发女生发光一般明丽的脸,在她眼前重迭,似乎有某种类似,又在气质上截然相反。 “我们不会是恋人。” 风吹过那页书。他方才低低说。 2 回到高叁1班教室,陈煜心里憋着火气。 刚周考完的教室里还炸着,对答案的,聊天的,后排推推搡搡的。没人注意英年就秃了顶的老曾顶着他锃光瓦亮的脑门在讲台上枯站了许久。 他身边还有个陌生的男生。 “同学们,咳,安静一下。这位是你们的师兄,也是我上届带的学生,杨君禾同学。他目前就读于P大物理系大叁,专门过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他当年的竞赛保送的经验。麻烦大家欢迎一下吧。” 老曾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哑,只有第一排的陈煜和旁边几个同学听清了。他是老烟鬼,声音一贯如此,不过课上得好,所以每届都只带尖子班。 陈煜倒是无所谓听不听竞赛经验,她的成绩从高一下学期起就一直稳在年级前十,各科都不赖,并不打算靠竞赛保送。相较一些成绩起伏大的偏科学生,她坚信自己是最不可能高考发挥失常的那类。 老曾话音一落,陈煜带头鼓掌,手拍得很用力,但教室实在太吵了。于是她高高举起胳膊,在头顶大幅度拍手,不紧不慢的一下下。 坐她身后的同学终于看见了。她收紧的校服袖口掉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细碎的短发边缘贴着她雪白的脖颈。陈煜,他们的班长,永远坐得笔挺,永远高高扬着头。 她就是秩序。 渐渐地,掌声伴随着肃静以她为圆心扩散到整个教室。 老曾咳嗽了一声,又重新把刚刚的介绍说了一遍。 讲台上比老曾高了一截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外表斯文,一看就是好学生长相而且算这类长相中的翘楚。他看到陈煜也在注视自己,就微笑着向她点头表示感谢。 笑很温柔,甚至有些腼腆,眼镜片下弯起的眉眼让陈煜想到另一个人。 她忽然对这个男生有了好感。 那个叫杨君禾的大叁学生讲了半节课,除了竞赛之外,还分享了高考备考和填报志愿的经验——是他为了这此发言咨询大学同学知道的。各个点都准备得非常充分,有条不紊。他安插了几个小段子调节气氛,都不是很好笑。冷场后,他笑着挠了挠耳朵。“刚刚是个笑话,同学们,不要因为我讲得太无聊就当真啊。”大家反而很开心,连连给他掌声。 等杨君禾讲完,老曾开始讲上周周考的语文卷子。 放学后,陈煜边收拾书包边往教室外张望。 “你看什么呢?”软软腻腻的声音。 是焦思琪,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在看杨君禾走了没。” 焦思琪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懒得管。她浅笑着帮陈煜整理笔袋,声音温柔,人也最温柔。“上节课你进教室的时候怎么怒气冲冲的呀。是谁得罪我们大小姐了吗?” “我弟呗。现在一见我就垮着个脸,一跟我说话就摆眼色看。” “青春期小孩不都这样嘛。” “还青春期呢。你忘了吗,他就比我们小一年。” “我当然记得。他叫陈星燃对不对,小时候可好看了,眼睛水灵灵的,天天跟我们一起跳皮筋。” 陈煜先是愣了下,接着也想起了这段尘封的记忆。那会儿她是小学四五年级,低一级的陈星燃还没开始发育,看着要比她个头小很多,像个小豆包一样颠颠地天天粘着她,她跳皮筋踢毽子都要跟着。被他们班同学嘲笑了,他也不在意。 她扯起嘴角,又叹了口气。“诶,叛逆就算了,我只希望他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想到今天吃早餐的时候,自己刚落座,他就像看到瘟神一样,连书包都忘了背都摔门走了。 “你弟弟学习不好吗?” “当然不好,动不动捧着特弱智的题来问我。” 边跟焦思琪聊天,陈煜边一路回忆起陈星燃小时候乖巧可爱的模样。 她六年级,为了进叁中的初中部,每天一回家就在客厅里刷奥数题。那会儿他们家还没换现在这么大的房子,陈星燃就窝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安安静静玩iPad。她水杯空了,陈星燃第一时间倒上;她热了,陈星燃把电风扇旋转的脑袋扭过去,只朝她的方向吹;她学累了,靠着椅背刚拧了两圈脖子,陈星燃立马放下iPad来帮她按摩——她甚至怀疑陈星燃坐那儿不是为了玩游戏宽敞,而是为了第一时间服务她。 陈星燃的手法娴熟,小手的力气居然很劲道,是天天帮她按练出来的。 陈煜记得自己当时并不太好意思,有次回头勾了下他的下巴。“臭小子还有点良心嘛。要不要老姐也帮你锤两下。” 小豆包版的陈星燃倏地低下头,喃喃道:“姐姐只要享受就好。” 那时候,妈妈大多时间都在家,爸爸也没有天天泡在书房不见人。妈妈看到这样的场景,笑着说过,陈星燃照顾他姐比我都上心。陈煜当时只当这是个玩笑。 后来,她如愿考上叁中。随着那个燥热的蝉夏里陈星燃疯长的身高,从过去与他对视需要低下头,变成仰视后片刻相撞的目光也会被刻意错开,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被父母关心,也不再被弟弟需要。 3 一出校门,陈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里是打不到车的,前面路口在修地铁。” “哦哦,”杨君禾回头,看到她们,下一秒绽开的笑容温暖和煦,“你是……那个女生?同学你也是曾老师班上的吗?”他又对焦思琪说。 “是呀。”焦思琪答道,边不怀好意地瞄了陈煜一眼。 “杨学长好,我们都觉得刚刚你讲得特别好,”在他谦让之前,陈煜又紧锣密鼓地补上,“你要回学校是吗?” “嗯,我下午要去实验室。” 他低头扶了下眼镜。 看到眼前猎物局促的样子,陈煜欣慰地笑了,笑靥明媚如花。“去P大坐17路就可以,我们刚好顺路。我在填报志愿上还有个地方想请教下学长,不麻烦吧?”她轻轻抛下一个饵。 “当然不麻烦啊。” 鱼漂被拽了一下。 从校门口走到公交站10分钟不到的路程,焦思琪再次见证陈煜的满级撩汉功力——这份功力既来自天赋,也源于实践。两人从一开始的“学长”“同学”到互称姓名,还加了微信,约好改天一起吃饭时再接着聊共同喜欢的英国乐队。 只见陈煜张弛有度,步步为营,要是自己不了解她,光看那双亮晶晶的明眸,和目送男生上车时依依不舍的皱眉,肯定会以为她暗恋了眼前的男生很多年。 焦思琪对陈煜的猎艳行径早已不以为意,不过她知道班上有很多人都在暗地里看不惯陈煜的这副做派。而陈煜又不同于那些人心目中的靠娇软乖顺取悦异性的想象—— 她长相明艳张扬,性格强势恣肆,对朋友仗义,对讨厌的人辛辣直爽不留情面。因此就算她海王的名声早已在全年级传开了,在同学中仍声望不减。只要她愿意主动示好某个男生仍然能百钓百中,仍然隔叁差五被不怕死的男生告白。 她的耀眼在令某些人嫉妒之前,已经足以令他们畏惧了。这些人只敢在她身后传些风言风语,谁也不敢当着陈煜的面造次。 “你为什么喜欢他呀?”焦思琪其实知道陈煜这不叫喜欢,叫随便撩撩。 “笑起来很好看。”陈煜想了想又说,“我最近觉得年龄比自己稍大点的男生也不错。” “那是我们年级长相不错的男生都被你甩过了吧。” 陈煜听到她的无情揭穿后噗地笑了出来。 其实并不都是她先甩的那些人,但即使被甩,也总归是对方先觉察到她飘浮不定的心思,加上早有耳闻她处处留情的恶名,才想着及时止损。 “对哦!爱卿所言甚是,我请爱卿喝杯奶茶好不好?” 陈煜的两汪酒窝在笑颜中浮出来。焦思琪爱看好朋友开心的样子,心情也忽然变得很明亮,一如秋日的暖阳乍现扫光了寒意。 “好!” 说是下次见面再一起吃饭,但打听到杨君禾晚上没课后,陈煜就坚持邀他到她家一起用餐。“刘阿姨手艺特别好!我保证你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清蒸鲈鱼。” 这个比自己小叁岁的女生热情令人无法推却,杨君禾想起跟她聊天时的愉快,笑着回复了“好”,收起手机去跟实验室的学弟聊天,心思仍浮动不已。 当晚,陈星燃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一大桌菜,表情不动波澜。“你又有男朋友要来吗?” “不是男朋友,是普通同学。”陈煜随意盘坐在沙发上,一手捧着单词书。“你要饿了就先吃吧,他路上堵车,来得晚一点。” “不是我们学校的?” “什么?哦,是。”陈煜想今晚陈星燃居然罕见地跟自己主动说了两句话。 果然不会有第叁句了——陈星燃肃冷地看向餐桌,好像摆着的不是菜,而是一桌秽物。他提着书包迈开长腿上了二楼卧室。 陈煜向上撩了一眼,又将目光继续放回书页上。 接下来一星期天气渐渐转寒,陈星燃注意到最近每晚都会出门的陈煜脖子上加了条红色围巾,去年年底在夜市上买的,衬得她肤色更加雪白清透。 出门前两次对他说过:“我出门啦。”一次还问他:“你要这几年P大自主招生的题吗?要我就给你弄一份。”剩下几次什么也没有说。 他当然从来没有回应过。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陈煜居然比他先到回家了,窝在沙发上看起来也没有出门的打算。 她分手了吗? 接着陈星燃看到她笑着收了条消息。 “对了,今天我同学要过来,”陈煜抬头张了他一眼,“我让刘阿姨把你的饭提前分好了,放你卧室了。” “……” 不需要。 陈星燃暗自捏紧拳头,清晰坚硬的骨节贲张凸起。 他不懂自己这样推开她了,为什么她还要有一搭没一搭地关心着他,自然,又细致入微。他最恨陈煜若无其事的关心——是姐姐在溺爱不懂事的弟弟。 “别瞪我啦,快去吃饭吧,乖。” 她扬了下眉,毫不在意的洒脱,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接着低下头继续跟那个男人回消息。 4 卧室灰白阴冷的色调渗着簌簌寒意,只觉卧室的墙壁正四面八方倾轧下来。陈星燃有些透不过气。 他平躺在地板上凝着天花板,白皙精瘦的手臂枕在头下面,另一只手把玩着从书柜底层抽屉里翻出来的一个橙色弹力球,砸向天花板再稳稳接住。他最近这样消磨了大把时间。 其实也有别的事可做。冯磊拉他一起参加下个月和隔壁8中的足球赛;数学老师选他去NOIP提前为高考降分做打算——不过他都拒绝了。很早以前就被同学评价为“很神秘”“什么都不在乎,而且做什么都很轻易”。 不是这样。并不是因为他有和姐姐一样的天赋所以才能轻易。 因为他对一个人以外的所有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而当他意识到那个人是不可触碰的禁忌后,精力才有的放矢——他必须用全力来克制自己。除此以外,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什么,反而能专注于被交代的事情。 不是出于叛逆,而是不在乎:虽然他现在按部就班地学习,成绩还不错,但是高考去什么学校,将来做什么职业,通通无所谓。他只希望能快点离她远一点。 产生不伦的邪念是痛苦,现在仅仅是看到她就是痛苦了——看到她和别的男生亲昵会痛苦,看到她不在乎自己会痛苦,看到她对自己的关心也会痛苦。 “新的火焰可以把旧的火焰扑灭,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减轻。”陈星燃读到这句话之前已经试过许多办法来自制,通通失效。于是他决定用鲜血洗刷罪孽:只要想念她,就用刀子刺破手臂,剧痛可以让大脑短暂地真空。 当他长大一点,意识到自残的幼稚和徒劳,就很久没有这样了。他发现想念她其实是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疼痛退潮后,思念卷土重来,毫无意义。如今两条手臂都蜿蜒着深深浅浅的旧疤,左手手腕的新伤口还没有痊愈。 那道伤口是上周五晚上刻下的。刻下的瞬间陈星燃想是不是应该再用力一点。 因为他居然在自慰的时候想到了姐姐。 第二天早上,当她坐到餐桌边,无知又纯真地朝他微笑。他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陈星燃想质问父母为什么非要生下自己。 他曾偷听到父亲跟朋友聊天:他是避孕失败的产物。母亲怀上他时刚刚产下姐姐两个月,百密一疏,原来就算采取了全套避孕措施也会有不被欢迎的意外降临。他的存在既对母亲的身体是个危险,也让出生不久的姐姐早早断了母乳。 他为什么要出生呢。 龌龊卑鄙的自己必须去死,但不是现在。如果在家里自杀的话无疑会给陈煜带来巨大的冲击,因为陈煜一直把他当做世界上最亲近的……家人。他不想给高考前的陈煜添任何麻烦。等陈煜有了爱她且她爱着的男人,有了能抵御一切悲伤的幸福时,那会是他的时机。 再次弹回的橙色弹球没有被接住,砸向了挨着陈煜卧室的那面墙上,然后无力地在墙角边打了个滚。 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一点可供揣测的捕风捉影都没有,陈星燃只能陷入无端的妄想中——像过去每一次陈煜带不同男生回家时那样。 她和她的普通同学在接吻吗? 他们会做爱吗? 他快要溺死了。 5(ωoо1⒏ υip) 书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8点了,接着映入陈星燃眼帘的是樊雅雯的新消息:“星星,我到家了。你到车库帮我提一下行李。妈妈给你和姐姐买了一堆礼物。” 陈星燃默然收起手机。 下楼时会经过陈煜的卧室,门里传来陈煜的怒气冲冲的声音:“胡说八道!明明是67年这张专辑最经典!” 哪里是发火,分明是娇嗔。 他加快了脚步。 樊雅雯热情地把陈星燃揽到身边的沙发,抿着刘阿姨刚泡的茶,亲切地同他寒暄。陈星燃一一应了。美好的睡凤眼静谧地注视着她,眼底如秋潭般波澜不惊。 “星星成绩这么好,你跟妈妈说,寒假想去哪个国家玩?妈妈给你报夏令营。” 虽然他的声线不露任何感情,脸上也寡有情绪起伏,但樊雅雯对此置若罔闻,极有技巧地迎合着那些冰冷的话,场面丝毫不显尴尬——就像是中学生投球手掷出绵软的发球,落在职业击球手的棒球棍上被挥成了漂亮的本垒打。 陈星燃盯着眼前女人不施脂粉的脸,她的眉宇间满是自信飞扬,岁月在这张脸上沉淀出了中年人罕有的气质。优雅,亦锐气。想必她生意又做大了不少。 虽然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但当陈星燃坐在自己母亲身边,重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涌起的并不是思念,而是全然的冷漠。从小更依赖母亲的不是他,是陈煜,因此被樊雅雯伤害更深的也是陈煜。被父母宠爱已经是过于久远的记忆了,如今他对樊雅雯唯一的怨怼也是为了陈煜。 他自己对樊雅雯的全部感情早已在她一次次的冷落和空头支票中消磨殆尽,就算她将来忙到再也不回家,再也不见面,陈星燃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既然樊雅雯扩张事业的野心远比他们重要的多,那么他也不想卑微乞求着她偶尔的垂怜。 他可能天性就是个凉薄的人——不过和所有事一样,只在陈煜面前例外。 陈星燃一直觉得陈煜英气十足的神情像极了樊雅雯,现在连性格都越来越像了。 唯一不像的是她那张昳丽的脸,随了陈天石。 父亲陈天石跟樊雅雯是大学同学,出了名的大才子,人也英俊潇洒。樊雅雯追到他后很快成婚,也如胶似漆过几年,随即就忙于经商忽视了家庭。见妻子这样对家庭撒手不管,婚前桀骜不群、婚后仍毫无责任感的陈天石也索性放弃了父亲的职责,整日埋头创作,对两个孩子更是不闻不问。 只见樊雅雯回家后,陈天石终于从蛰居许久的书房里溜了出来,二人竟毫不见隔阂,谈笑自如,也是奇景一桩。 不像是怨侣,反倒像佳偶天成。 陈星燃看着两位中年人的推拉做作,心中哂然,神思早已飘去了别处。 站在一旁的刘阿姨问樊雅雯吃过了没,樊雅雯说没有,也站起来,笑着牵起她的手说:“刘妈,您看起来又精神了不少,怎么样,晓刚找到好对象了吗?” 跟刘阿姨寒暄两句后,她又把刘阿姨请回了房间。“我想亲自给星星和小煜做顿饭,您早点休息吧。” “星星,叫你姐下来……她吃不动的话就一起跟家人聊聊天嘛。我给她发消息,她好像忙着学习没有看到。” 陈星燃注意到她说这话时,表情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自然。 长桌的一端只有樊雅雯刚炒的两盘小菜,另一端比较热闹,像在开什么博览会,挨个摆着一排名牌球鞋和背包。那就是樊雅雯用来讨好他们的礼物。 陈星燃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上世纪的摇滚乐声从门缝里飘出来。门虽然没锁,但他并不想看到屋子里的景象,又敲了两下,依然没有动静。 他只好推开门。 只见陈煜穿着淡蓝色睡衣在和那个高她一头的男生随着音乐跳舞,更像是疯闹。她乱踏着舞步,压着肩膀把男生挤到墙角,男生微笑着丝毫不反抗,而是低下头温柔地注视着她。陈煜闭上眼睛…… “提醒你一下,妈妈回家了。” 陈星燃陡然拔高了声量。 追-更:yuwangshe.in(ωoо1⒏ υip) 6.喜欢你 陈煜一下子就回过神,猛地看向陈星燃:“什么,她怎么来了?” 她皱起眉头,一脸不耐。 那个高个子戴眼镜的男生看起来比陈煜略大,见有人闯入后,又往退无可退的墙角靠了一下。接着想到这个人应该就是陈煜提过的亲弟弟,整理好情绪冲他点了点头,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而更多是沉醉在刚刚的余韵中。 陈星燃垂下眼眸。 陈煜把唱片机关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要不我也下楼去跟阿姨打个招呼吧。”那男生主动说。 陈煜看了他一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不用。你自己回家吧,我就不下楼送你了。如果你看到我父母,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接着取出那张黑胶唱片,递给男生。 陈星燃心底暗笑,看来这位是把自己当正牌男友了。 男生倒也没有恼,接过自己的唱片:“那好,你也早点睡。”又补上一记温柔微笑,好似他怎样被对待都无所谓,唯一在乎的是关心陈煜的心情。 陈星燃从进门起就一直观察着观察着他,在他见过的陈煜历届所谓男友中,这位的长相完全排不上号。他过去以为陈煜是大写的颜控,这次居然破了戒。直到看见男生那个笑后,他隐隐明白了陈煜破戒的理由,皱了下眉。 听见男生下楼后,陈煜彻底架不住了,颓丧地低下头,眼底是藏不住的疲惫。她用手支一会儿头,看向陈星燃:“怎么,你还不走,是要收集证据给他俩告状,说我在高叁谈恋爱吗?” “……”陈星燃还有些恍然,脱口而出,“我当然不会说的。” “你说就说呗,”陈煜嗤笑一声,“我学习那么好,那么给他们争面子,他们才不会管我。” “嗯。”陈星燃默默点头。 陈煜支着脑袋打量他两眼,感觉怪怪的,可能见自己情绪不好,平时处处针锋相对的弟弟今天意外地乖顺,于是她说: “我不想见他们,你知道吧。你就说我已经睡觉了好不好?” “好。”陈星燃再次点头,仍端站在门口,不敢靠近她一步。 “今天我们星星怎么这么听话啊?”陈煜学着樊雅雯以前的叫法逗他,压在心头的乌云被拉了小口子,渗出些暖融融的光,随口道,“你交了女朋友吗?” “没有。” “行,真乖。”陈煜顺嘴说,显然毫不在意陈星燃的说法真是假,“不过想交女朋友也行,先把学习搞好,知道吗?要求不高,有你老姐一半好就可以。”她说着玩笑话,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转过身朝他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洗漱下真要睡了。” 陈星燃仍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他感觉萦绕着陈煜的阴郁空气,也完完全全包拢了他。 每次樊雅雯回家,陈煜都会很失常。但在他彻底推开陈煜之前,他还有陪在她身边安慰她的资格。 那时候他初叁,出于某些郁结已久的心事,已经不太愿意和陈煜走近了。 这是樊雅雯辞职创业后的第叁年,听说她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北美,回家的频率一年比一年更低。她每次回家,风风火火住上几天,家里刚被炒出些温度,又接着要走。每次她来都要大费周章地哄一哄跟她闹脾气的陈煜;陈星燃从不闹脾气,也用不着她哄。 那次她刚把青春期叛逆的女儿毛捋顺了,下午两个人还手拉手情同姐妹一起逛街,第二天早上她又在收拾行李。 陈煜没下楼。樊雅雯说:“不用叫你姐姐了,她可能还睡着呢,让她多休息会吧。”樊雅雯的神情中不见一丝黯然,好像她将要奔赴的才是属于她的世界,而在这个家只是暂住的过客。 怎么可能还在睡觉。陈星燃早上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刚跟陈煜打了个照面:陈煜大清早就换上了樊雅雯新给她买的淡蓝色睡衣,边刷牙边一扭一扭地跟他炫耀。 陈星燃没有理会樊雅雯的阻止,跑去二楼陈煜的房间。 看见一个蓝色小人缩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 陈星燃心一下就乱了,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陪着她。 那会儿陈星燃已经比陈煜高了一个头,很难被忽视。陈煜抬起头:“她走了吗?” “没有。” “那你能跟她说让她别让她来了吗,我烦她。”她的声音翁翁的。 陈星燃终于能为她排忧解难了,于是重重点头:“好,我去跟她说。”接着起身,要迈开的右腿却有些阻力,低头看到陈煜正拽住他的裤腿。 “喂,你别真去说啊,”她抬头对上他迷茫的眼神,没有好气地说,“……呆子。” “哦。” 陈星燃其实不太理解陈煜的感情。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最多只能在心底略掀起些波澜,很快就被唯一的、永恒的那排巨浪所吞噬。但他可以加倍地感同身受到陈煜的难过,看到陈煜眼角有些红,他马上也觉得呼吸不畅了。 陈煜黯然的脸,先于理智,先于一切冲击着他的大脑神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只好低着头呆站原地。 “你也舍不得她走是吗?”陈煜看着他的神情说。 “……” “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我其实有点恨她了。” “……”陈星燃紧紧抿着嘴,眼神晦暗。 “我刚刚又在想,只恨她一个人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好像天底下所有母亲必须要爱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孩子牺牲很多,才算称职,而父亲只要做好他的工作,不需要花太多时间陪伴,就已经够得上人们普遍赞美的‘父爱如山’的标准了。”陈煜的声音颤抖着,“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没办法控制,我希望妈妈不要像爸爸一样,我希望妈妈能……喜欢我。” 她用两手紧紧抓着陈星燃的一只胳膊,手绵绵的完全没了力气,陈星燃忙用另一只接她。接着她站起身来。 下一秒,陈煜把头砸在他肩上,伸出纤细的手臂环抱着他的腰。 陈星燃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下意识想把她推开,出于难以启齿的恐惧。 气息,清爽的香气,女孩子的香气,姐姐特有的气息,覆盖了他的一切知觉。他死死地捏紧拳头,心脏狂跳。 接着他听到低低啜泣声从肩上传来,右肩的衣料渗入湿热的液体。 他被定住了,一动也不能动。手悬在那具温暖柔软的躯体上,却不敢落下。 “……我喜欢你。” “什么?”陈煜有些无语了,“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 “不是,陈煜,不要哭,我可以代替她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会胜过世界上一切一切的喜欢。让你不需要其他人的喜欢也是最最最幸福的。 陈煜听得有些迷糊,又觉得好笑,又似乎隐隐觉察到了她理解不了的真诚,不知该说什么,眼眶仍有眼泪打转,伸手点了下他的鼻子:“……不许叫我大名啊,叫姐姐。” “哦。” 从初中起就不想叫她姐姐,所以索性省略掉称谓,每次都含混过去。 陈星燃想,陈煜又没把他的话当真,他有些失落。但更多是后怕……幸好。 “你怎么还不走啊。不会要安慰我吧,我没事的哦。” 所以当此刻的陈煜不解地看着他,抿起嘴挤出一个丑丑的笑,完全没有要哭的样子—— 陈星燃也一点都不相信她。 他从衬衣口袋里取出一颗透明包装的焦糖。 “给。” 陈煜倏然抬起头,惊诧又动容地盯着他,唇角微微发抖。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陈星燃想了想说,“因为你每次情人节都会收到很多巧克力糖果,全部扔给我,让我重新包装送喜欢的女生,唯独留下一袋焦糖。” 不过那袋焦糖其实是他大清早赶在所有人到教室前塞到陈煜的桌仓里的。他当然不会坦白。 陈煜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实的笑容,她捏着那块糖说:“谢谢你。” 看吧,他的姐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任性的,心口不一的,需要人在乎的小女孩。 7.我弟 周叁下午大课间,朗朗秋阳悬挂在天际,看起来和暑夏时别无二致,只是无法照得多透多深,阳光就好似绿藻般浮在空气里游,并没办法让人感到多暖和。 陈煜和焦思琪在一楼走廊靠着楼梯口的窗户前,借着那片明亮的天光,一人捧着本《古汉语常用学生字典》,互相提问对方可能会考到的生词。 “又错了,”陈煜笑着用书边轻轻敲了下焦思琪的脑袋,“到你问我了。” 焦思琪没接着问她,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臂,朝窗外抬了下下巴: “你弟。” 陈煜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篮球场那边。 她几乎一眼就锁住了陈星燃。 陈星燃一身黑白相间涤盖棉秋冬校服,凌厉的下颚线在黑色外领的映衬下格外分明,把朴素的校服穿得另像一身衣服。陈煜想,听说下届新生终于要换新校服了,可别有哪位领导看到陈星燃误以为他们的丑校服还颇有设计感。 他面无表情转了转手腕,接着弓下身体,显出精悍的背,沉着眼追随篮球运动的方向,随时准备好爆发。 “你弟现在好帅啊,”焦思琪点评道,“我学妹说他在高二巨有人气。追他的女生能从6楼排到1楼。” “夸张了吧。”陈煜这样说着,杏眼却眯了起来。 “真没有哦。” 陈星燃确实很好看,陈煜不是第一天发现了。而且他是男生里极少见的好看而不自知的那类。虽然长大了以后他在她面前老是冷着张脸摆谱,但阅人无数的陈煜知道他不是像自己有些优越感满满的前男友一样在拿腔拿调——至于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截到球的陈星燃把球完全控制在他的大掌里,自下而上抬眼很快扫过一圈跃跃欲试要抢球的人,做了个假动作,挪步迅速突围,一跃而起,白皙修长的大手往下一弯,骨节凸显。 扣篮成功了。 四周看球的同学为他精彩的个人秀爆发掌声。陈星燃脸上仍没什么喜悦的样子,只是把校服袖子往上拽了下。陈煜看见他腕骨下还戴着个黑色护腕。球场上其他男生都脱了校服外套,全穿着短袖。 陈星燃把篮球扔给其他人离开球场,立马有女生凑上来,给他送上水,他什么也没说,伸手接过,拧开盖子就灌了大半瓶。 盛夏的特有的气息很难描述,是一种永不衰竭、永不凋零的勃勃生气。陈煜以前只能在夏天片刻捕捉到它,而此时她发现在陈星燃身上亦有。 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如此了。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 他为什么不开心呢? 陈星燃眉眼的端方清傲,不笑时是完全是生人勿进的肃冷。陈煜发现同样是毫无表情,在外人面前冰着脸的陈星燃与自己面前的截然不同。在自己面前,他即使面露不悦,蹙眉,冷哼,也是局促的,甚至带着某些压抑。 面对那样的陈星燃陈煜丝毫不觉畏惧,反而想要逗逗他,看他破功。但是现在这个陈星燃……是陈煜平时绝对不会招惹的那类人。 陈煜暗想,这小子不会是害怕她吧。虽然她在学校是挺威风,但她在他面前明明是一次脾气都没发过的啊…… 想不明白。 班上要好的一个女生经过走廊,从身后把下巴搭在陈煜肩上,也跟着她一起往外望:“小煜,你看谁呢?” 陈煜扬了下嘴角。“我弟。” 8 刚刚也在篮球场上的冯磊跟着陈星燃一起进了教学楼,就离他隔一个肩膀的距离,他故意憋了一会儿没找陈星燃聊天,果然一路上沉默如海。如非必要,这位俊美的行走佛像从不会主动挑起任何话头。 但也不是多高傲的人。 “一会儿能抄一下你的物理作业吗?你肯定提前写完了吧。” 陈星燃看了冯磊一眼,眼神清透无暇,说:“可以。”接着抿起嘴,继续安静地往前走。 虽然陈星燃是他们年纪有名的风云人物,但可别说女朋友,他连要好的朋友都没有一个。自己……大概算半个吧。从没见他拉拢过谁,不过人学习好,长得又帅,身边自然而然围了一圈人——不过也仅仅能围在身边而已。 这样的外在条件,加上独一份的个性,即使什么都不用做,也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有时陈星燃目光一垂,露出半分不悦,周围那圈人就得踅摸是不是哪惹到他了。 冯磊以前要是听说有这种人肯定大骂装逼贩子,可等接触后发现人家性格就是这样,不是为了耍酷撩妹,而是真的心无旁骛,才对一切都漠然视之。 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场吗。冯磊想,自己也该往这个方面培养一下,学不来人家的脸,也能学学人家的架势。可能会这么一手自己就能早日脱单了。而且冯磊爱看热血漫和某点爽文,主角身边常常标配一个强大又清冷的世外高人男二,很受一些女生欢迎。大概在现实中就是这种氛围吧。 不过那些男二虽然表面不动神色,但内心一定熊熊燃烧着渴望至高的武学或者某样东西。 陈星燃渴望的到底是什么呢…… “欸,这是那天找你的那个妹子?”那个超漂亮的短发女生跃入冯磊眼帘。她正和另外两个女生在窗边聊天。他忙叫住陈星燃。 “……” 他不知道是陈星燃其实比他更早看到了,好似没有听见,于是又问:“要不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 说罢,陈星燃自顾自踏上台阶。 “陈星燃!” 冯磊听到不远处短发女生明快的声音:“你过来下。” 陈星燃略了她一眼,无视了,接着往台阶走。只见她两步路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回事?今天又不听话了。” “还真是你弟啊。”另外两个女生也跑过来,高一点扎单马尾的那个说。 原来这妹子是陈星燃姐姐,高叁的,要是同年级的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陈星燃似乎很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姐姐抓着手,眼神冰得能刮人一道口子,睫毛却在扑簌簌乱颤。 他姐姐似乎也看到了,又侧开脸看了眼走廊来来往往的同学,松手,下一秒改攥住他的手腕,柔软细嫩的手心包着坚硬的腕骨。 “拽着你是怕你跑了。”她冲他弯弯眉眼。 “你到底要干嘛。” “你明明看到我们了,不跟我打招呼就算了,怎么连从小看你长大的小琪姐都不理了。” 旁边叫小琪的女生连忙摆手表示不用:“没有没有。好久不见啊……” “姐,你放手。” 冯磊从没看到陈星燃这样。并不像讨厌拽着他的这个女生,而是—— 他想逃。 陈煜娇娇地笑着,眼神却死死盯着他:“那你先打招呼啊?” 附近已经有不少同学往这边探着脑袋观望,陈星燃自然察觉到了,他沉默半响,哝哝道:“小琪姐好。” “这还差不多。” 他姐姐果然松开了手,却踮起脚尖,一手攥着他的衣领,一手很自然地拍了拍他肩上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灰,扬着脸跟他对视:“刚怎么看你穿着校服打篮球啊,没钱买运动服吗?” 陈星燃把脖子扭开,看向地面,似乎又看向虚空。“我要上课了,陈煜,放过我好不好。” 除了他姐以外,只有站得最近的冯磊听见了,简直惊掉下巴。石破天惊的大新闻啊,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二8班男神在姐姐面前乖顺得像个五好小学生。 陈煜最后还是松手放陈星燃走了,心里的疑问却没得到答案。 高个子女生,林岚,勾上陈煜的肩膀:“班长,请教下,你弟可以追不?” “可以,你得先给本监护人上贡,每个月五万,拿来吧。” “切。”林岚笑着说。 焦思琪说:“你还挺会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 “小孩嘛,就得经常这么管教才听话。” 焦思琪想到陈星燃那模样,觉得他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对待陈煜的方式也远远不是陈煜以为的那样,把她当做长辈。但陈煜说这话时非常笃定,自信的目光里有奕奕神采。 9.秘密 晚上,陈星燃从陈天石书房里随意找了两本世界史的书,在书桌前翻看。高二上学期学业压力已经挺重了,但对他来说只要按部就班跟着老师的进度走,用课堂和课间时间就能把作业做个大半,晚上回家再花一个小时做完,除此以外,不用多余的努力,成绩也能到年级前20%。 在叁中有这个成绩,如果能保持到高叁,高考基本稳上重本,但如果再想往上提分,就必须多花些精力了——叁中最顶尖那些好学生个个都肯下苦功,而且脑子也不比谁差。 只是陈星燃没有那样的野心。 有人敲门? 他合上书,开门。门外端端站着的居然是陈煜。 她勾着晶润的唇角,身穿那身淡蓝色睡衣,手里端着盘橘子,放在他桌子上:“你吃啊,我给你剥的。”眼神明亮,净白小巧的脸在暖融融的日光灯下显得温柔可亲,是白天不多见的模样。 这是6年前搬家后她第一次来自己的房间。 陈星燃心底雀跃,怦然地,暗戳戳绽开一朵小花,却仍吝啬表情:“你来干嘛?” 她没有回答。只见她关上卧室门,看见门后那面平时不易察觉的墙,指着它惊呼: “天呐,你居然还留着这个?” 那面墙上贴着的是张花花绿绿的墙纸,从以前房子上撕下来的,反正后面要住的那家人也打算重新装修。这张墙纸与他灰冷色的房间格格不入,但他还是没舍得收起来,就贴在哪儿了。 因为墙纸上有他和陈煜初中以前的身高刻度线。 用红蓝双头铅笔画的。红线是当年陈煜的身高,蓝线是他的。几乎从头到尾,红线的位置都比蓝线高一截,除了最后一次记录,蓝线终于比红冒出了半指高。但记录就断在那里了,好似时间也在此凝固。 最上端那条依偎着蓝线的红线已有些模糊了,原因陈星燃会一辈子埋在心底。 ——有时他想起陈煜,会忍不住亲吻那条线。 “我的天,”陈煜贴在墙上用手比了下,接着弯着杏眼冲他笑,“你敢信,我现在只比六年级就高了这么一小点儿诶,原来那会儿就已经一米六二了。你也来测测吧。” 看着陈煜粉嘟嘟的脸颊,眼中明澈的溢彩,陈星燃心里最后一点畏葸也没了,他全然忘了给自己定下的远离陈煜的规矩,听话地挪过去,端端挺直身体,眨着清炯炯的眼睛,一动不动,等她为自己量好身高。 “一米八五……”陈煜边说边找来红色和蓝色的圆珠笔重新记录下他们现在身高。现在的家里已经没有红蓝铅笔了。 盖上笔帽后,陈煜像随口一问:“陈星燃,那个,你把袖子挽起来让我看下行吗?” 本来心头小花正乱摇着的陈星燃听到这句话倏地僵了一下,低头不语。 “白天就想问你了,但当时走廊人多,旁边又有你同学。”陈煜凑过来,抬着头,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胳膊遮得严严实实。” “我不想让你看,可以吗?” “……” 那好。 趁着陈星燃没有防备,陈煜伸手过去迅速地把他卫衣衣袖往上一推。陈星燃立马反应过来了,猛转过身体。可已经来不及了。陈煜看到了:他左手手腕的那道张牙舞爪的新疤,大刺刺扎进她眼睛里。 她有些愠怒,更多是心疼,蹙着眉问:“谁弄的……” “……” “如果是你自己弄的,很蠢,很幼稚,知道吗?”她声音哑了一下,“如果是别人弄的,告诉我他是谁。” 她说完这句话。目光里的哀悯变成深深的愤怒,直直看着他。 “不是的,”陈星燃苦笑了下,“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更觉得自己可鄙可悲了。 原来陈煜今晚过来是为了刺探这件事,在姐姐的立场上,她是世界上最关心自己的人,可她唯此一种立场,对自己也是全无杂念的在乎。而他却对这样的亲人产生了绮念,化作丑陋的伤口,刻在他皮肉上,刻进他生命里。 如同他们禁忌的血脉,那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10.刺儿头(ωoо1⒏ υip) 当晚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但陈煜认定陈星燃态度可疑,下定决心要查明这件事。 她想到陈星燃的个性,尤其是他在学校里卓尔不群的姿态,很可能被一些爱惹是生非的人当做倨傲,没事找事去招他。 因为她自己的性格里也带点独,以前吃过这方面的教训。 刚进初中时,她不愿意搭理有些人,被班上的一个小肚鸡肠的所谓好学生带头排挤过。虽然她后来成绩超了他,也加倍报复回去过,但她知道不是每一个受欺凌的学生都能像她这样的从容应对的。而且现在的她已经不这样了——为了制造能自在活着的空气,她对谁都能笑脸应付几下。 并且猜测陈星燃被欺凌,并不是师出无名,小时候就发生类似的事。就是那件事让陈煜觉得陈星燃有些太轴了,硬要直撞枪口也不懂得避其锋芒、与人周旋。 那时陈煜刚考上叁中初中部,全省最好的初中,她跟陈星燃关系虽然已经远不如一年前那样亲密无间了,但还算友爱的姐弟。那天说是去小学门口接他,实际上是为了跟她显摆那一身新发的叁中校服。 她人秀挺明艳,穿着簇新的蓝白校服,招惹了不少目光。 她没有提前告诉他,结果等到人潮一浪一浪散去,只剩下些小学生叁五舔着冰棍往外走了。她探着脑袋往里看,皱着眉想是不是之前看漏了。 “哟,叁中的。” 一道粗砺的声音。 陈煜回过头,是叁个百无聊赖的小混混,穿着隔壁中专的校服,为首的那位手里捏着把绿的紫的小钱,着看样子是专门趁人少了来打劫小学生。 就算是混混,打劫小学生的也是最次的那类。 陈煜心中不屑,不做理会。 “叁中学生了不起啊?看不起我们是吧。” “没,怎么能看不起您呢。”她说,暗自踅摸附近人也不算少,他们应该不敢拿自己怎么,最多是说些废话吧。 “老大,这女的就是看不起咱们。”一个瘦的在后面搧火。 被叫老大的那人听到后,歪着脖子打量起她,边咧嘴呲出一排不齐的牙齿,可能是个笑吧。 陈煜有些紧张,余光瞥了眼他,一米八的大高个,半边校服松松垮垮在肘关节上拖着,半边校服勉勉强强在肩上挂着,漏出里面棕色暗纹的老旧毛衣。他眼睛滚圆,大睁着,一点不好看,反而很怪诞突兀。头发也是几百年没洗了的样子。另外两个一个矮胖,一个干瘦。 饶是她性格再强悍,面对这叁人还是有点怯。她想要是这个玩意儿再招惹她,她就赶紧走吧。 “高材生,你来我们学校是卖的吗?” “……” 陈煜听得明明白白,目光一沉,没继续理他,转身要离开。 那个男的却凑上来,问:“没听清吗?”说罢中指指尖卡着食指指尖,弯起来,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缝隙,晃在她眼前看,“我说你卖这个。” 周围的一瘦一胖哄笑连连。 他们完了。 陈煜恶狠狠地想,扭过头认真端详起他们的脸,把叁人的样貌牢牢刻在脑子里。边在心底冷笑,边加快了脚步,她做好了准备:谁要敢再靠近,她就跑进小学校门口的保安室里。 “别走啊,美女。” 那人伸手去抓她胳膊,准备继续说下流话。 “松手。” 不等她开跑,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少年音,是变声前的清脆明朗,却蕴满了愤怒。 那些人先是一震,回头却看到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男生。 那会儿陈星燃个子也没完全拔上来,刚1米7,肃立地站在校门前;婴儿肥也没有彻底褪去,清俊稚气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黑瞋瞋的眼潭冷冷凝着他们,竟显得有些阴鸷。 虽然眼神可怖,但是毕竟还是小孩子。那帮人霎时间就送了口气,瞪着眼的那个往地上啐了口沫子,塌着肩走过去,问:“原来是卖给你的啊,小弟弟,你日了她几次?” 本就冰得掉碴的眼神更是迸出一道寒光。陈星燃死死攥着拳,怒火从脚底撩起来,快吞噬了他,他把一切愤怒灌在拳头里,狠狠朝那个比他半头的中专生脸上挥去。 “操!小崽子……” 这一拳是下了死手的,那人脸上辣得生疼,牙齿都有些松动了,眼冒金星,昏昏黑黑看不清眼前的小畜生,“给老子按住他!” 剩下两个使蛮力架着陈星燃,把他掼到校门上。“嗡”一声,金属的伸缩门被震出巨大响动。陈星燃双拳难敌四手,被死死扣在校门上。他拼命挣扎,脖子上筋络暴起清晰可见,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的混混头子,恨不能再揍他一拳。 “快来人!” 陈煜朝着保安室大喊,焦心如焚。保安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提着警棍往外小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混混头子眼前稍微清明了些,摸了把鼻子下汩出的血,眼中燃起的炎炎怒焰更胜,猛抬起腿,大力用膝盖顶向陈星燃的肚子。 “……” 这一下子不是闹的,只见陈星燃的背一下子就弓了下去,蜷得像虾仁,捂着腹部再也抬不起身子了。 “走,明天再来堵他。”混混头子看了眼赶来的保安和周围往这边凑的几个中年人,招呼小弟一起跑。 陈煜陪他蹲下,心中酸涩,静默地注视着他。 他身体战栗不已,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淌。混混头子的这一膝盖虽然不见血,实际威力要比陈星燃的那一记破颜拳大多了。 久久地,陈星燃终于能开口了:“扶我起来吧姐姐。” 陈煜拖着他起身,“我们去医院检查下。” “嗯。” “你为什么不忍一下,他们人多势众,我会报复他们的。” 陈星燃抬起头,嘴唇惨白毫无血色,如幽潭般深黑的眼底褪去了愤怒,只有笃笃的温柔。他冲她笑了下,似乎在陈述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 “他那样说你,我忍不了。” 语气平常到像在诧异她为什么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当然我以后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他补充道。 自然,陈煜也不是吃素的,当晚在那个中专贴吧上开悬赏令聘人,最后花叁百块钱雇了一位据说是全校最厉害的打手,敲定好见面时间。 等叁天后见面时,那男生果然如传闻中般体格高大雄壮,像一座巍峨的小山,与那天只能盯着小学生欺负的叁个流氓不是同一分量的。 那男生见她眼睛直了一下,说:“美女,我只能帮你揍两个人。而且我非但不收你的钱,还想请你一起吃烤串。” 陈煜自动忽视他后半句话,“为什么是两个啊?” “他们的老大,马鑫,昨晚在自家楼梯把腿摔断了,现在在医院躺着呢,我怎么打他啊。”那男生朝她挠头笑笑。 陈煜粉唇一勾,“这样嘛,挺倒霉的。”接着从书包里把叁百块取出来,拍在他胸口上,“还是一样的价钱,那就麻烦你揍剩下两个吧。记得给我录视频。” 追-更:yuwangshe.in(ωoо1⒏ υip) 11.沈意 放学了。 自从几天前樊雅雯回家后,陈煜每天放学都会先去学校图书馆里刷两小时题,错开饭点时间再进家,能避开她就避开。因此焦思琪放学只能陪她走几步路,即使这样,也早早就到她课桌前守着。 “你最近怎么这么墨迹啊。”一边数落她,一边帮她把课桌上摊着的书跺齐。 陈煜冲她笑了下,“小琪,这几天放学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别等我啦。” 高二8班门口。陈煜戴着顶有边的黑色贝雷帽,遮了一半脸。黑白校服宽宽松松,把她修长纤细的身体包在里面,看不出什么身形。她靠着墙根,微低着头,双臂抱在胸前,显得落拓随性,嘴里还嚼了个口香糖,悠悠哉吹出圆滚的大白泡,又“啪嗒”一声破掉。 她才不会傻到去问陈星燃的同班同学:“我弟有没有被你们班的谁欺负过啊。” 就算她有这个脸皮,陈星燃以后也没办法在班上混了。 她决定先观望几天。 他们班老师在念这次月考的排名,陈煜过去时,他正念到最后几名,拖了会儿堂才喊下课。 陈星燃是最早出来的人之一,和那天打篮球时她看到的样子别无二致——一个人走起路来目不斜视,端方肃然,一脸的冷淡,就差在脸上写着:请不要跟我讲话。 “陈星燃!” 教室里忽然有个女声把他喊住了,他站定回头。那女生跑出来,个子比他矮一个头,挺漂亮的。她举起一张卷子放到他眼前,“能耽误你两分钟帮我讲一下这道题吗?刚刚老师讲的时候我没听懂……” 陈星燃头都没低一下,淡淡地说:“你去我座位上翻我的卷子看吧,过程写得挺详细的。” 不远处低着头的陈煜听到这句话时,笑得抖了抖肩膀。她记得上高中后,陈星燃每次找她问的题都巨无敌简单,她第一次看到时十分惊讶:“你到底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因为初中的时候陈星燃问她的题都是有难度的竞赛题,她一度还以为陈星燃学习不错。 “……”只见陈星燃紧抿着薄唇,低下头攥着拳不说话,是学渣之羞愤。 “好,那我直接给你讲吧。”陈煜懂了,不再多言,不想伤害他的自尊心。 因此,陈星燃在现在的班上成绩定然是倒数,眼前这两人也是一个敢借一个敢抄。 她又张望一会儿,等教室里人走得只剩七七八八,也没看出谁是特征显着的坏学生。 有些能惹是生非的学生挺好辨认的,有些是蔫儿坏,她想,得多过来盯几天才能摸清。 “陈姐!” 忽然有个声音,她看过去。是在叫她吗? 只见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抱着个篮球从教室里颠颠跑出来,冲着她满脸堆笑:“陈姐,你来找你弟吗?他已经走了。” 谁是你陈姐啊……陈煜打量着他,少顷,才想起他是那天跟陈星燃走在一起的男生。 “哦,你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她还以为自己遮得挺严实呢。 “那当然,陈姐这么漂亮,往我们班门口一站,那可是把巴黎时装秀秀场直接挪到走廊里了。嘿嘿,我叫杨磊,跟陈星燃是好朋友。” “你好。”陈煜正打算走,想了下又问,“你们班有人跟陈星燃不对付吗?” “没有啊。”只有他陈大少爷主动跟别人不对付吧。 “那你们班有谁看起来不太好惹吗?” “……”杨磊心说,最不好惹的那不就是你弟吗,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扬了扬下巴,“还有他吧。” 陈煜也看过去。那个方向是顶楼楼尾门外的小天台,正站着一个男生。他头发乌密,比学校规定的男生标准发型略长,发梢遮在眉弓上,显得有些阴郁;不过侧脸线条凌厉锋锐,鼻梁端正挺拔,糅合出一种介于俊美和秀美之间的冷冽少年感。 他也穿着叁中高中部的黑白校服,一手懒洋洋搭着栏杆,一手夹着支烟,飨足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那张堪称完美的侧脸上弥散开。 “这人是谁啊,你们班的吗?” “呃,算吧。” “什么叫算吧。他这样不怕被开除吗?” 叁中对学生抽烟管得极严,甚至禁止老师在学校抽烟,怕带坏学生。不过对老师的规定是可以变通的:比如陈煜就记得她高二在6楼上课的时候,老曾有时正讲着课忽然烟瘾一犯,匆匆给他们留两道题,也跑去那个小天台抽烟。 “他可不怕,平时连课都随便翘,”杨磊讥笑了下,又凑在她耳边说,“这人吃了之前学校的大处分,一个月前转学进来的。” 陈煜一下子听明白了。叁中基本没收过转学生,偶尔有个例,也是成绩出奇好的,或者是交得起高昂择校费的。但即使是花钱进来的,也没听说过叁中以前收过哪个受处分的学生。 只见那男生一支烟毕,没有像陈煜想象中的在脚边踩灭,而是从裤兜里取出一个银色便携烟灰缸,把烟蒂碾了碾,细致地装进去。 还挺讲究。陈煜想,要是这种人带头霸凌同学,折磨人的阴招可比普通小混混的花样多。 “他叫什么名字?” “沉意。” 陈煜点点头,边吹泡,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叫沉意的男生。 陈星燃手腕上的伤口是新伤,她模模糊糊看到了;而且那天她刻意加重力道握他手腕时,他皱了眉——正好这个沉意又是刚转进他们的…… 沉意抽完了烟,但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弓着精悍的背,支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在看风景?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对面只有一排教学楼窗户。但他好似看得凝神专注,又好似在展示自己一般。 冲着那排窗户,他忽然莫名勾起唇角,眉眼齐弯,身上的冷冽气息迅速消融了。 在笑什么? 陈煜正想着,又见他忽然偏过身体,半阖着眼,似笑非笑地直直觑了过来。 12.海王 当沉晏临转过身正对着他们,陈煜才看清那双狐狸眼:眼头勾圆,眼梢上挑,眼角下还有颗灼灼的泪痣,不笑时清清冷冷显得滥情又薄情,一笑便神韵流转,波光滟潋;风流的笑眼掩在乌黑的刘海下,正定定地盯着她。 被瞧着,好像是被什么凭空挠了挠,心口有些发痒。 陈煜慌张了片刻,又站定脚跟,阅人无数的她从没在哪个男生面前漏过怯:偷窥被发现了又怎样?她照样有借口理直气壮。 咬破刚吹出来的泡泡,她也目光笃定地回视过去,接着推开天台门。 “陈姐,你要干嘛?别招惹他啊。”冯磊在后面小声喊。 天台烟味还没有散净,陈煜微微皱了下眉。小动作落在沉晏临眼里,他笑着用手把她眼前的空气拨了拨,但不开口,只是一眼接着一眼地看她。 “把烟给我。” 陈煜指了指他鼓起来的一边校裤裤兜。 “干嘛?”他带着笑音说,声线清爽疏朗,尾音有些绵绵的,故意吊着人。 陈煜发现他笑起来能看到两颗若隐若现的虎牙。 “给我。” 沉晏临看了她一下,便听话地掏出来那盒烟,单手拿在她眼前,食指指尖轻轻推开盖子,低下头朝她眨眨眼,好像在琢磨要不要给她递烟…… 陈煜不懂烟,看它的漂亮的深色暗纹包装,猜测大概价值不菲。 “没收了,”她一把抓过香烟盒子,利落地揣在自己校服兜里,接着说,“我是学生会主席,学校规定学生不能抽烟,第一次发现没收警告,第二次发现记处分在升旗仪式上读检讨。” 这不是她编的。不过她两周前已经主动请辞了,移交给了高二的副主席。 “可是……”沉晏临蹙了下眉,似乎在烦恼什么,弯起的眉眼间却全是戏谑,“这是我用叁个月攒的零花钱买的。主席,学校有没有规定这种情况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 “这样吧,”沉晏临摘了她的贝雷帽,继而笑着说:“那主席把这顶帽子抵给我。”边说边静静观摩着她的五官。 陈煜举起手臂去抢帽子,对方也没使力气就放任她抢到了,她说:“不行。”然后转身离开。 沉晏临跨一步跟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要不这样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打火机,塞到她手里,又认真把她手指合上,“顺便把这个也没收了——我这么坦白,所以我能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吗,主席?”明亮的目光似乎是作弄她,似乎又十分真诚。 “陈姐,你是要泡他吗?”冯磊皱着眉问,很苦恼的样子。 “不啊,只是一些事还有待观察。”她没打算坦白。 “……你就是想泡他。”憋了一会儿,冯磊喃喃说。 他其实已经盯了陈煜很久。 自从知道她是陈星燃姐姐而不是他女友后,冯磊就找高叁打篮球认识的哥们儿打听过,陈煜是出了名的渣女。哥儿们还用了个不怀好意的词评价她,百人斩。他得知此事后又喜又怒——想着这种太随便的女孩虽说不是自己最中意的类型,但至少他被选中的概率也高了许多不是吗。 为此冯磊没少去高叁1班门口和图书馆溜达,对方却一直没把他认出来。 妈的,都渣一百个人了,为什么顺便不渣一渣他呢。 陈煜也不算骗冯磊。第一,她就从来不会跟男生主动告白,怕分手时被对方说始乱终弃、冷血无情。她向来只把挂了饵的钓线抛进海里,至于鱼来不来咬,不是她能控制的事,而且她也没有太在乎。 还发生过一件事,让她觉得自己这种随手撒饵的做法可能在男性眼里可能极度恶劣吧——至少当初依陈星燃的反应来看是这样的。 那时候她读初二。市中心一家她最喜欢的咖啡店推出情人节限定甜点,而且规定只有情侣才能进店享用。她又刚刚甩了前任男友,因为在上周体育课看上一个别班的男生。于是她拉上陈星燃陪她一起去。 陈星燃不是头一回假扮她男友了,初中偶尔有些她看不上的小男生缠着她,甩也甩不脱,她也把陈星燃拽出来,对方一看深觉自惭形秽,就默默走了。 就算不说陈星燃是她男友,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男俊女美,自成一道风景,也有不少人误会过。陈煜对此很无所谓,为了好玩还故意在误会的路人面前挽上胳膊陈星燃胳膊;陈星燃虽然一开始会皱眉,清透的眼神露出片刻迷茫,但也从没拒绝过被她拉去演戏。 咖啡店里。陈星燃只要了杯拿铁,把新品甜点都堆到她眼前,然后端端坐在对面,边看书边等她。 她在陈星燃面前从不用顾及什么形象,兴奋地用叉子叉一块芝士蛋糕,又叉一口栗子卷,大快朵颐。 “好吃!” 陈星燃抬头观赏了会儿她的吃相,乖乖正正地点点头,也没什么表情,说:“嗯。” 他都没吃呢,点头干什么啊……陈煜觉得好笑,把盘子推到他眼前,“你尝尝?”陈星燃摇摇头说他不要。 刚吃完第一块蛋糕,陈煜忽然看到窗外路过的身影有些熟悉,站起来再仔细看了眼——好巧不巧,正是她体育课上看上的那个男生。 她忙擦了擦嘴,整理了下表情,跑出去搭讪。 搭讪的话完全不用准备,她随口就能现编几百句,一会儿就跟那男生聊熟了。 陈煜很知道自己哪里最好看,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好看。在聊天的间隙,她找准时机对那男生露出些娇俏可爱的表情,配以笑眼盈盈,让对方知道:眼前的女孩很喜欢自己。 又是场轻而易举的胜利,过两天再收收线,拿下他不在话下。陈煜得意地重新坐下,叉了一口点心,发觉气压有些低,抬头,看到陈星燃睁圆了他漂亮的睡凤眼,平时纯澈的眼神染上了不解的怒气,在瞪她。他蹙着眉,很有些恼火的样子—— “你对他笑了。” “对啊,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她笑了又怎么了。 “所以你很喜欢他?” “没有啊,不算吧。” “你只想玩玩他?”说完,陈星燃好像更生气了点,像审问犯人一样不依不饶,加重了语气。 陈煜有些无奈,想打住他莫名的发作,说:“我喜欢他行了吧。”接着她突然想到了,又道:“怎么,你想跟我学吗?你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原来如此啊。她眼梢一弯,伸过手正要捏捏弟弟的脸。平日清俊端肃的脸此时因为愠怒,薄薄一层红晕浮在上面,可爱多了。 陈星燃却狠狠撇开头,紧锁眉头,眼尾有些红,真的很生气的样子,几乎是吼出来地质问她: “那你为什么也要对我笑?” 说完直接起身走了。 啊? 陈煜一脸迷茫,感觉自己十分无辜。 13.是不是有个叫陈星燃的 第二天放学,陈煜接着低调地去高二8班门口转悠,依旧没调查出谁有欺负她弟弟的倾向或者实力。虽然大家对她弟都有些敬而远之,但那份距离感是陈星燃刻意营造的,而非别人不愿意与他亲近。 陈煜只好悻悻离开,想着还有什么其他可能:陈星燃得罪社会上的了?陈星燃偷偷交了个女朋友,被女朋友虐待?还是他真的想不开自残过…… 越想越混乱,尤其最后一种可能性,陈煜不太敢细想,她害怕。 陈煜踽踽走在校外的林荫道上,时而迷茫焦虑时而若有所思的表情落在另一个人眼里,被他解读为凄楚无助、相思成苦。那人从她刚到高二8班门口之后就一直跟着她了,此时正在她身旁不远处观察。见佳人蹙眉,他反倒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叫住她: “喂!” 路上人不多,是叫她吗。陈煜迟钝了下才回头,看到张熟悉的面孔:“哦,你好啊。” 沉晏临勾起唇角,道:“我今天放学没去天台,出来得比较早。”所以让你扑了个空,很抱歉啊。他自鸣得意地想,不用摆出那么沮丧的表情,现在不就又遇见自己了吗。 “什么?” 呵呵,还装。 沉晏临挑了下眉,然后侧了下身子,向对方展示他新买的宝马HP4 RACE。他把胳膊搭在车把上,微扬起下巴,夕阳的逆光中,看起来落拓又倜傥。问: “主席,要我载你回家吗?” 这下她肯定开心疯了吧。 陈煜看不懂沉晏临葫芦里买什么药,只知道自己的思绪全被他打乱了。她上下扫着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注意到除了一身朴素的校服外,这人脚上还踩了一双最近被炒到天价的潮鞋,身后外观绚丽夸张的机车就更是夸张到爆,仿佛从异次元开到这条平凡的小街上。 “你这玩意儿能在街上开吗?” “能啊!”沉晏临有些不耐烦了,想着她怎么还拿腔拿调的。 “不了,”陈煜看着那勃然大物,撇撇嘴,“我怕警察叔叔抓我。”说罢继续要走。 沉晏临两步跨到她身前,挡住,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边挂着略带嘲讽的笑: “你是故意的,对吗。”不是个疑问句,而是言辞凿凿的判决。 陈煜的头挨在男生胸口前,感觉对方是用空气墙把自己壁咚了……她不喜欢气势被压一头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福至心灵,明白了:沉晏临误以为她今天去高二8班门口是为了找他,并且还觉得她肯定被昨天的惊鸿一面迷住了,正深深痴恋着他。 不过人长这样,倒是也有产生这种想法的资格。 她低头嗤笑了下,故意道:“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陈星燃的男生?” 沉晏临先是一怔,迷茫地眨了眨眼,刚刚那点儿洋洋自得噗一下全泄了气,继而冷哼一声,表情彻底冰下来,他扬着眉,恶狠狠问:“你什么意思?” 陈煜细心观察着他的表情,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抿起嘴角,冲他粲然一笑:“没什么意思啦。你路上小心。” 陈煜觉得这个沉晏临长相合胃口,性格好像也有些可爱,要是他真不是欺负陈星燃的罪魁祸首,那么随便玩一玩也没什么不可以。只不过她很反感抽烟的男生。历任男友里,一旦发现谁抽烟,她当场就会跟那人说拜拜。 她对烟的厌恶一半因为这玩意儿又有害又难闻,另一半来源于烟不离手的陈天石。 陈天石自称只有在烟雾缭绕中的臭气中,才能激发他的创作灵感。好笑。陈煜从来看不上陈天石捣鼓的那些文学啊字画啊,虽然那些东西还挺被市场上一些人奉为佳篇。听说他最近又在创作一本科幻小说,她更觉得荒谬讽刺: 既然大才子脑子里装得下星辰大海,怎么就从来装不下最亲近的家人? 如果他不想对孩子负责,不想拘泥于琐碎世俗当个凡人,那当初为什么又要生育? 自从樊雅雯回家后,陈天石在她面前晃悠的频率高了许多,餐桌上,茶几边,甚至偶尔还能见他装模作样地举着个吸尘器在地板上摇来摆去。老婆一回家,宛如春天降临,微风阵阵唤醒了一头蛰居已久的冬眠狗熊。 陈煜也被家里这阵春风吹得心烦了不少,竭力不与这二人打照面,心想,原来不在乎孩子的陈天石居然是在乎老婆的。只是他爱樊雅雯,樊雅雯爱他吗?陈煜在心底哂笑。 因为这二人对她和陈星燃积年累月的漠视,与抽风般的间歇性讨好;她对亲情这个概念早已失望透顶。她只在乎一个亲人,她的弟弟陈星燃—— 首-发:regou4.com(ωo𝕆1⒏ νip) 14.你姐找你 接连叁天,沉晏临都在学校露面,虽然只是趴在桌上发呆、酣睡、偷玩手机,偶尔低声咒骂一句队友,但仍让长时间习惯他消失的同桌吃惊不已。 清早,教室里还没几个人,同桌一进门就看到身旁的座位上已然狂野地趴着一个人了。同桌怕吵醒这尊连“辣手摧花”班主任吴女士,都不太敢管教的大神,只得小心翼翼踱步到自己座位。 她见到他大敞的校服里又换上新一件顶奢衬衫,叁天,叁种花色,叁个大牌,如同花枝招展的孔雀每天换着法子争奇斗艳。 这人来学校是要干嘛。 她张了张口,但依然没问什么。 沉晏临不是婴儿,也不能一天二十小时睡觉,比如这会儿他其实就是醒着的,眯缝着眼看到那女生正不可置信地打量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抬起身子,凶神恶煞甩了她一眼:“看我干嘛。” 看着眼前女生惊恐地直摇头,他想了想,在学校这样似乎是有些招摇……于是他站起身,跺跺脚抖擞精神,扬起脑袋,梗着脖子,把校服拉链一溜拉到最顶,遮过喉结。 这叫富而不奢,贵而不显。他感觉好多了,方怡然自得地继续趴倒在课桌上。 沉晏临来学校自然有他的目的。 第一天来是接连飙车蹦迪泡吧几周后实在无事可做,到学校换换心情,感受一下和他同龄的小朋友们的朝气蓬勃;第二天来是因为第一天遇见个挺漂亮的女生;第叁天来因为那女生居然故意在他面前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陈星燃。 虽然沉晏临来这学校的日子堆起来统共也没几天,他别说记住同学的名字,就连脸也认不得几张;但只一眼,他就牢牢记住了陈星燃:这人不但长相出众,肃正持己的性冷淡气质更是与众不同,出落得不像是个普通中学生,倒像是青春偶像剧资深演员。 演员是吧,把学校当片场是吧。沉晏临冷哼一声,在心底摩拳擦掌,今天本大爷就给他发发片酬。 下午放学,陈星燃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正要走,却瞥见一个黑影挡在面前。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这人看起来飞扬跋扈,微狭着眼,略带讥诮地打量着自己。 陈星燃直视回去,不动声色地问:“有什么事吗?” “认识陈煜吗?” 沉晏临今早在学校官网上表彰学生干部的新闻里看到了陈煜的名字和照片,她居然真的是学生会主席。 “……” 陈星燃表情一顿,清透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慌乱。他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嚣张的男生:吊儿郎当的痞气遮掩不住锐利精致的五官,微吊起的眼梢更是为这张本就耐看的脸增添不少艳色——完全是陈煜会喜欢的类型。 陈星燃喉结攒动,锁着眉头,沉声道:“关你什么事?” “我问你,她是你女朋友吗?” 对方把手撑在桌沿上,眼风凌厉,似乎只要自己敢说“是”,就能当场揪起领子跟他干一架。 “陈煜是我女朋友,所以请你不要招惹她。” 沉晏临果然当即面露凶色,却听坐在门口冯磊喊道:“陈星燃,你姐找你。” 二人齐齐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头顶黑色贝雷帽的陈煜一脸无奈,摊手在跟冯磊争吵什么。 冯磊重新冲着他们喊: “说错了,你姐可能不是来找你的。” 时间静默了片刻,沉晏临意味深长地掠了他一眼,“哦……姐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陈星燃阴沉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 短了点 晚上还有一百珠双更 谢谢投喂的uu们~鞠躬~ 15泡泡糖(100珠加更) 刚刚陈煜和冯磊争吵的点不是她来找谁,而是恳请他不要一见自己就立马通风报信。她不是来遛弯儿的,是在潜伏,在观察,懂?她想不明白这人眼睛怎么这么尖,但即使解释了,冯磊依然谄笑着说些什么名模秀场、蓬荜生辉之类的浑话。 陈煜听得头疼,靠在走廊墙壁上养神。 正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是沉晏临。他弯下身,在她帽檐下与她平视,黑魆魆的眼沼。 “伸手。” 陈煜没搭理他。沉晏临便牵起她的手,轻轻捧起来,往上面撒了粒木糖醇。 她有些好笑,还以为是什么呢。“我不爱吃。” “这个可以吹泡泡。”沉晏临耐心解释道。 陈煜怔了下,想起第一次跟他见面时自己正好嚼着个泡泡糖,是被记住了,她笑了笑,“你还随身装着这个啊。” “嗯,戒烟。” 眼前男生眉眼乌浓俊秀,深深地看着她。 陈煜看了眼掌心的木糖醇,当即明白了他做这些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专门往她心里说的。她对这种把戏早已见怪不怪了,身经百战的芳心对一切调情免疫。为了只见过两面的人戒烟——能超过一周她都不信。 不过还是第一次被年龄比她小的男生撩,有点新奇。为了这点儿前所未有的新鲜劲儿,她觉得可以放纵自己试一试。 当沉晏临看见陈煜对着他笑时,他也笑起来,窄长微挑的狐狸眼弯得纯良可爱,纤长的睫毛扑扑簌簌暴露了心里乱来的鼓点。“主席……” “别叫我主席。” “那你也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啊!”我对你已经有点认真了,你对我是认真的吗。沉晏临忽然有些生气。 “你不早知道了。”陈煜瞥他一眼。 “……”沉晏临难为情地笑了笑,点点头,“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知道。”陈煜边嚼木糖醇边想,果然是个小骗子,这玩意儿根本吹不了泡泡。 “哦,那你每天都来接你弟一起放学吗?” “不可以吗?”她随口一编。 “你对你弟真好……”沉晏临朝他眨眨眼,“你以后能对我也好一点吗。” “你算什么?”陈煜打趣道。 “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呗。”虎牙尖尖,一个明璨的痞笑。 “我说……”陈煜向上伸出手,指尖擦过他的脸,最后落在他眉弓上,拨弄了下刘海,“你头发挡着眼睛不难受吗?” “你做我女朋友,我就去剪。”沉晏临盯着陈煜的动作,呼吸乱了乱。 “可别。我又不是理发店老板,非要做成你这单生意,爱剪不剪。” 不算多有趣的笑话,可眼前男生笑得很开心。他抿着唇,目光狡黠澈亮,又有笃定的温柔。“好吧。”—— 追-更:rourouwu.in(ωoо1⒏ υip) 16.坏女人 身为渣女届的道德标兵,陈煜从不脚踏两只船,倒不是她的良心临时上线,而是她很怕麻烦。出轨总归让对方手里有了把柄,痛快的一别两宽被搞成扯不清的孽债,成了对方继续纠缠她的托词。 她对玩腻了的男人可没有什么耐心。 坐在机车后座,陈煜正在编写给杨君禾的分手微信,遣词措句全不走心,说高叁太忙了,她要把所有时间放在学习上…… “不要在车上玩手机!” 这是沉晏临的第叁次提醒。怕她危险,脚踩到最低档、手不敢碰离合器,硬生生让两百多马的HP4 RACE被公交、奇瑞QQ、电瓶车给一一超了。最后,骑着共享单车经过的男生回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刀子插进他心口,血流不已。 “你能两手搂着我的腰吗?”沉晏临悲愤道,“嫌弃的话揪着衣服也行。” “嗯嗯。”陈煜短信发完了,伸手在沉晏临后脑勺上囫囵揉了一把,刚刚推的寸头碴子扎得手心痒痒的。 陈煜对沉晏临的新发型十分满意。 沉晏临五官本来就好,推个寸头后,光洁饱满的额头增添不少英气,峻整的脸一下子全显出来了——最重要的是,支使他剪头的是她随口一提的话。 没想到他居然会照做。也是因此,陈煜此刻才在他后座上。 她隐秘的控制欲得到满足,虚荣心如同气泡酒在心底升腾、发酵。 让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他人的意志之上,甚至取代他人的意志,一直是很令她愉悦的事情。不断换男友,除了是把猎色作为学习之余的调剂,还是为了让那些看不惯她的人知道:就算我在你们眼中是该浸猪笼的贱人,可我想要什么照样手到擒来。 “别光摸我这个脑袋啊,试试另一个呗。”沉晏临坏笑着说。 陈煜听到这句黄腔没说什么,而是看了眼他洁净漂亮的后颈,莫名觉得有些性感,朝那里轻轻吹了吹。 沉晏临脖子一缩,一瞬间,手脚被麻痒的知觉啃噬:“你干嘛!” “有碎发啊。”说完她还装模作样用手扫了扫。 他不信。“别动,求你了。” 陈煜听到沉晏临的尾音发颤,笑了下,便从身后环抱住他,头搭在他的肩上:“好了,开快点吧。”两个人的互相撩拨开始尚能旗鼓相当,结尾却总是沉晏临的溃不成军。 风里有落叶枯败时的味道,衣料洗涤剂的香气,还有干爽的荷尔蒙气息。 陈煜有些惊讶:她跟沉晏临交往已经整两周了,但还没有觉得腻歪。如果再坚持一周,沉晏临就能打破她历届男友交往最长时间的记录了。 当然陈煜不会当面恭喜他的。 一开始,沉晏临还会耍些小男生的油腻花招讨她开心,她故意垮下脸,显得不耐又不屑;当他皱起眉踌躇自己是哪一步做错了,她便忽然笑起来挽上他的胳膊,扬着头冲他眨眨眼。 千年狐狸碰上了万年妖,沉晏临甘拜下风。最后他索性放弃了以前积累的全部撩妹装逼技能,每天下午含着块木糖醇手拽拽地插兜里,在陈煜班门口等她放学,一脸纯良无害。 班上有个很贱的男的叫张思哲,自称饱读诗书,看不惯陈煜这等淫贱妖女,见状更是直摇头:“啧啧啧,老牛现在改吃嫩草咯……” 沉晏临眉头一压,瞬间恢复跟陈煜交往前的出厂设置,凶恶异常:“你他妈说什么?” 陈煜走过来,干脆没理那人,捏了下沉晏临鼓起来的腮帮子,皱眉,“你怎么天天吃,别糖尿病了。” 沉晏临委屈下来:“戒烟很难的啊。吃这个又没关系……” ------------------------------------- 今晚有双更 17.凭什么他就可以(ωoо1⒏ υip) 陈煜最近很滋润。 上周数学小测成绩出来了,她145,甩了第二名李鑫远11分。图书馆里,她再次凝视着145旁边老师用红笔勾圈的“1”时,忍不住把头埋在卷子里闷笑,不禁妄想,下周期中考试能不能考一次年纪第一。 她的成绩基本稳定在年级前十,但从未拔得头筹,最好一次是第叁。要想遂愿,她的最大的阻碍就是常年雄踞在成绩榜榜首的李鑫远。印象中这人只在高二某次月考被别班女生超了一次,之后就再没掉下来过。 李鑫远是个怪人。他既不社交,也无任何休闲活动,吃饭争分夺秒,据说家离学校不远,但为了节省早中晚统共2小时的车程,主动选择住校。陈煜常常在校园里见他,他永远疾步穿行于食堂、宿舍、图书馆、教学楼之间,脚下生风,步态诡异,两条比常人略长的瘦削手臂甩得虎虎生威。陈煜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贵之相。 要是这次能把李鑫远干下来……嘿嘿嘿。 “你在笑什么呢?”有人戳了戳她的胳膊,“快跟我说一下。”他迷瞪着眼,表情不善,手上的力道却很轻。 一旁正趴在桌子上的沉晏临正是陈煜滋润的原因之二,也即焦思琪口中“爱情的滋养”。 想起初见时他古井无波的眼神,一身簌寒的戾气,陈煜还以为是什么难对付的狠角色。没想到只是外强中干的……坏一点的好孩子而已。 “快告诉我。”沉晏临又戳了戳她,有些不耐烦了。他每天泡图书馆却从不翻开一本书,只是为了陪陈煜,百无聊赖,就等陈煜学累了跟他随便说两句话。这让陈煜想到焦思琪家里那只哈士奇,非常能闹腾,却只能天天在家里孤独地守着,只等小琪放学回家后带它出去溜一圈。 可陈煜没让沉晏临跟着,是他自己巴巴粘着自己的。 “我在想,”陈煜声音拖长,“过两天运动会去扔实心球怎么样!”叁中期中考试完了就是运动会,再紧接着就是十一小长假。 “这个项目不错,很适合你。你体育也很厉害吗?”沉晏临认真捧场。 “那当然。” “会得第一吗?” 陈煜笑了下,心想哪敢。“我只是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会,最后一年想在叁中留下一点回忆,拿不拿第一都无所谓啦。”不拿倒数第一就算胜利了。 沉晏临迟疑了下,说:“哦。”说完又往嘴里扔了一块木糖醇。 他大概是想到,他不会在这个学校里留下除陈煜之外的任何回忆吧。 陈煜虽然不爱打听别人私事,但对眼前充满谜团的矛盾的男孩还是有些好奇,小心翼翼问:“你要高考,还是要出国或怎样?” 他耸耸肩,“不知道。” 陈煜点点头。她不像热衷于救风尘的男人一样,有拯救边缘少年的兴趣;而且她也不知道还能喜欢他多久,除了拿他享乐以外,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她的时间只能用来成功…… 她望着窗外,周天下午叁点的秋阳正好,蓝天莹澈,云团蓬白,美好得有些不像现实。 喝了一口沉晏临买的奶茶,凉了,陈煜第一次说了这句很矫情的话: “你为什么喜欢我?” “嗯?”沉晏临还没睡醒,迷茫地挠了挠头,“可以说实话吗,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妹子。” “哦。”她对这个回答还算能接受。 沉晏临却被自己刚刚说的话吓激灵了,表情慌乱,急忙补充道:“当然我现在发现你人也很好,挺有意思,就挺好的……” “如果某天你发现我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什么?”沉晏临看着她,发现眼前女生的表情有些异样,似乎在笑,眼底却压抑着许多情绪,他眨了眨眼,“那你的好看至少是真的吧——喂,你不会整容了吧?”说罢伸手去捏她的脸。 陈煜被逗笑了,就乐了一下,随即收敛表情,想了想,下定决心说:“下周就期中考试了,垫底挺没面子的是吧,帅哥?” “还好吧。” “不好,”陈煜正色道,“你等我今晚找一下高二上期中考题,明天开始每天给你讲一科,题每年都差不多的,保证提分效果立竿见影……哦,顺便叫上我弟吧。”她想起陈星燃学习也磕磕绊绊。 现在,沉晏临不仅创下了与她恋爱的时长之最,还打破了她从不为男生牺牲任何时间的戒律。陈煜目光炯炯地看着沉晏临,要是对方这都不领情,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却见沉晏临皱了皱眉,很不可置信地笑了下: “你弟?你弟还需要补课吗?” 陈煜又一次感到陈星燃有很多秘密在瞒着自己。 比如这次她身边所有朋友都对沉晏临很看好,就算一开始印象不佳,也会在看到她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真挚笑容后,觉得这人有两把刷子。 林岚点评道:“原来只有这种听话的小狼狗才能让我们陈大小姐收心。”焦思琪更是问自己十一假期出去玩要不要叫上沉晏临,要知道陈煜以前从不把男友带到亲友圈里,男友对她来说只是个打发时间的乐子而已。 除了愈发古怪的陈星燃。 可以说陈星燃对沉晏临的意见比对她之前所有男友都大。 “你知道他在校外谈过多少个女朋友吗?” 陈煜听到弟弟这话,嗤笑道,“再多能有我的多?” 陈星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张口想长篇大论些什么,最后只是紧锁眉头,眼神阴冷,很没说服力地: “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你不可以跟和我年龄一样大的男人恋爱。”他死死盯着她,似乎在发号施令。 陈煜觉得很荒唐,有点被陈星燃的态度惹毛了:“你是婴幼儿吗,和你同岁怎么就不可以了?” “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陈星燃的目光忽然有些涣散,看向她身后的虚空,“凭什么他就可以。” 追-更:po18y.com(ωoо1⒏ υip) 18.实心球(ωoо1⒏ υip) 每晚放学,沉晏临都会去体育器材室帮陈煜借一个实心球。 管理器材室新来的小王老师第一次看到沉晏临时,心下一凛,推推拒拒不太敢给他——好似他得了这个实心球下一步就能凭此越货杀人了。但小王老师也没有证据说什么,只是觉得眼前双手插兜靠着门沿、眼神阴戾、嘴里还嚼着什么的男生,面色十分不善。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许久。 “你怎么还没借好啊,”一名短发女生走来,气势汹汹,“我都告诉你了,拿校园卡刷一下就可以借了啊!” “可老师说刷卡机器坏了……”男生凶悍的眼神立马软下来,嘟嘟囔囔,拧着眉毛,一下一下看她,很委屈的样子。 “猪啊!”矮他一头的短发女生向上瞪着他,然后诚恳地看向自己,用最乖顺的好学生模样,“老师,请问能借一个实心球吗?” “躲远点,我要扔了哦。” “好。”沉晏临在远处回复道,看着陈煜摆好姿势,表情专注认真。 其他学生大多是不情不愿被选去投掷实心球吧。他想不通陈煜主动报名的原因,更想不通为什么每天都在勤奋练习的她——仍只能扔出叁米多远。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捡球,回来发现陈煜已经气喘吁吁在擦汗了。 “我觉得这个项目好像不是很适合你……” “啊?”陈煜笑着甩了下头发,“那你觉得什么适合我?” 实际上陈煜很清楚自己的体育有多烂,平时体育课全部翘掉用来刷题,之所以报这个冷门项目,就是怕在大热项目拉跨,拖1班的后腿。她中考也不用考体育,因为有医院开的心脏病证明。 是的,她有心脏病。 10岁那年,她患病毒性感冒去小诊所问诊,被误诊为咽喉炎。错误治疗的期间,感冒病情日益加重,刺激心脏的药品剂量也一次比一次猛,从咳嗽最后恶化到每天不省人事,小诊所依然坚称她得的是咽喉炎。 打救护车去大医院抢救了一夜,治疗了一个月,醒来时看到陈星燃红肿的泪眼,陈煜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出院前医生嘱咐道,她的心脏瓣膜仍有破损,成年后有概率痊愈,痊愈之前尽量不要剧烈运动。 上高中之前陈煜都很容易生病发烧,走在路上偶尔也会出现心慌的症状。追求完美的她一直忿忿地遵从着医嘱,直到最近她天天上6楼,发觉自己每次休息的间隙越来越短了,也没什么不适。她想自己可以开始运动了。 练习半小时后,陈煜在图书馆给沉晏临讲题。图书馆专开了几间可以说话的自习室。 沉晏临对这件事抱着无可无不可的随意态度,陈煜教他,他就听听,态度倒还算认真,只是目光动不动就瞟到别处了,黑瞋瞋的瞳孔里映着陈煜严肃认真的脸。 “大哥,看题啊!” “哦哦,”沉晏临笑笑,“其实你在这种时候特别……” “怎么了?” “算了,你不爱听这种话,觉得我骗你。”他耸耸肩。 “……” 陈煜发现沉晏临的初中基础居然还不错,不过高中之后的知识就是一片空白——所以发生过什么事吗。她没有去问。 她本来想叫陈星燃一起来听的,但从沉晏临口中得知她弟弟其实成绩很好。对陈星燃,她倒是憋着一肚子问题,不过人家现在又开始躲着她了,想问也问不到。 手腕伤疤的事也不了了之了。陈煜刺探过几次沉晏临。沉晏临眨眨眼说:“你不会怕有人欺负你弟吧,放心,我一定罩着我小舅子。” 见陈煜瞪他,他眼梢一弯,笑着说:“你弟那种人根本不会被欺负的。你实在太担心他了。” 原来是这样吗。 追-更:po18y.com(ωoо1⒏ υip) 19.不如一起 期中考试前一天,陈煜在讲台前指挥做值日的同学们布置考场。因为好朋友恋爱冷落了自己的焦思琪也借此机会留下来,跟陈煜聊天。 教室里乒乓乱响,她们俩挨在一起站在窗边,大部分时间都是陈煜在说话,且每一句都是以“我”为开头的个人主张,焦思琪听得关切——就像她们过去每一次聊天一样。 “我爸妈有个大学同学昨天来看他们,住在1楼客房。我早上上学听到我爸妈跟他炫耀我的成绩有多好。 “我的成绩怎么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烦死了。 “我现在吧,特想做一些惊世骇俗的坏事,但我更想做了坏事还能被谁条件原谅。 “我想跟找个中年离异带孩子的男人结婚,最好他穷困潦倒。我带他来家里给我爸妈拜年,最好他们所有朋友亲戚都在哈哈哈。” 焦思琪小声说了什么,陈煜说:“是啊,所以我也觉得我很吃亏,只是随便想想咯。你不要担心啦。” 一个打扫完值日背着书包回家的女生经过,对陈煜她们弹了下舌头:“老班,小琪,走了啊。” “掰。” “对了,外面那个超级大帅哥是不是在等你啊?” “啊?” 陈煜以为她说的是沉晏临,看过去,果然见沉晏临正抱着胳膊靠在班门上,仰头吹了个大白泡,他身边还有……陈星燃? 这二人好似素不相识,中间隔了道泾渭分明的楚汉河界。 两位帅哥同时出现,在那片地带引起了不小骚乱,只是教室太吵,陈煜刚刚才没有注意。 女生们都对天天来接陈煜放学的沉晏临眼熟,不去调戏他,更多关心陈星燃。大部分人只在经过他们时多打量几眼,有几个高叁学姐胆子大,推推闹闹一同过去,笑着问陈星燃:“同学哪个年级的,能加个QQ不?”“是啊,你等谁呢,一起走呗。”斯文点儿的一个女生连忙把她们拽走,“你俩神经病啊。” 走廊里嘻嘻哈哈一片。 陈星燃头都没有低,只冷冷站在那里,目光肃戾。 “诶呦,肯定是找我们班万人迷的,你们就别想了。” “关你毛事啊,张思哲。”门口一个女生朝那人甩了个白眼。 陈煜跑到陈星燃身边,“你过来多久了,怎么不喊我啊?” “……” 又耍什么性子呢。陈煜扶额,“所以你找我干嘛?” 教室所有目光都聚了过来。 陈星燃仍不开口,直接把手机举在她眼前,是樊雅雯的消息:她和陈天石晚上跟大学同学家里聚餐,让他提醒姐姐早点回家吃饭。 “切,”陈煜知道那两人又要拿她显摆,“我才不要。” 陈星燃看她一眼,“随便你。”说罢就要走。 “等一下!”教室里的焦思琪忽然大声叫住他,她跑过来,看着二人,“我们十一一起出去玩吧,好几年都没有见面了。” 不等陈星燃回答,一旁稍显百无聊赖的沉晏临放下手臂,转身看着他们,“那我也要去。” 焦思琪去看陈煜的眼色。 “好家伙啊,”陈煜正要开口,却见手里握着拖把张思哲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他佯做吃惊状,贼眉鼠眼来回观察,“原来这儿还有个新面孔,怎么,我们班万人迷裙下又添冤魂了?” “……” 陈煜烦得头疼,对这个阴阳人,她一向秉持无视的原则。自从她高一拒收了那篇文采斐然、旁征博引、文白夹杂的情书后,他就开始这样了。 她瞥了一眼张思哲,心中冷笑一声,索性伸手同时挽住沉晏临和陈星燃的胳膊,大剌剌地冲着张思哲笑了下,又对那二人说: “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张思哲惊呆了,教室里其他人也惊呆了,一片寂然,全是一副震撼我全家的表情。 “操。” “……绝了。” “牛逼!” 沉晏临先愣了下,眨眨眼,明白她是为了恶心那个男的。他这人倒是不太要脸,笑了笑,少年人干净明朗的声线,“好啊,一起去吧。” 陈煜有些后怕了,她担忧地看向陈星燃,心想这玩笑好像开重了,他马上要大发雷霆了吧…… 却见陈星燃身体僵住,静静垂下头,喉头攒动,再抬起头时蹙着眉毛,涣散清透的眼睛渐渐聚焦出恨意,狠狠剜了她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啊?今天居然这么好脾气……—— 追-更:94az.com(ωoо1⒏ υip) 20.光与影 校园小径边植满了香樟,黄与绿交相迭印,有种不同于夏季的葳蕤。橘色的夕阳绕过林荫间隙,水彩般浸染在青石砖上,是一天中漂亮的时刻。陈煜边走边埋头数着石砖,眉宇间颇有些郁郁。 相处了将近一个月,沉晏临隐约知道陈煜跟父母有矛盾,但他想,自己大概没什么立场关心她吧,便笑着说:“官人,刚刚妾身的表现没给您跌份儿吧?” “啊?”陈煜抬头看他一眼,仍有些愣神,忽然眼波一转,继而紧紧盯着他,“你演得很好,晚上来我家怎么样?” “我靠!认真的吗!”沉晏临吃了一惊,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站定转身抓着陈煜的肩,冲着她乐了半天,稍冷静了点儿,“干嘛,你不会对我欲行不轨吧?” 陈煜的表情也忽而变得轻松起来,“没啊,就继续复习咯,明天还要考试。” “哦——”沉晏临仍止不住地傻笑。一旁的焦思琪见状,心想倒也不用这么得意,她好闺蜜以前也常常把男友都带回家过。不过,她妈好像还没走吧…… 焦思琪迷惑地看了陈煜一眼。 到家后,陈煜先跟刘阿姨打了声招呼,一旁挂着灿烂笑容的沉晏临也连忙低头深鞠一躬。 “不用那么夸张吧,”陈煜说,“我爸妈都在,还有他们朋友,你一会儿进去表现自然点儿哦。” “当然!” 嘴角挂着快要渗出蜜的笑,颇有种60年代宣传画上青年壮农的灿烂气质,陈煜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下:“快换鞋。” 奢华偌大的红木餐桌平日里摆在空荡荡的客厅显得有些赘余,今天在这一大桌人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陈煜过来时,大人们也正喝到酒酣耳热之际,互相拍背敬酒、称兄道弟、忆往昔话当年。 “爸,妈,这是我同学,我们上楼复习了,明天还有考试。”她对二人打了声招呼,又对着那群人说,“叔叔阿姨们好。” 一旁的沉晏临也朝他们挥挥手,看起来礼貌又局促。 “好,你们去吧。”持重未醉的樊雅雯点点头,多看了两眼女儿身边的男生。 “急什么!”一道呵斥拦住了他们。 此刻,大片的酡红浮现在陈天石白皙且棱角分明的脸上,五盏佳酿下肚,他有些飘飘然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仿佛又在今夜重现,他不再像个家里的隐形人,而是主动拽住陈煜的手,“煜煜,乖,先坐下来陪大人们吃会儿饭。” 被迫落座后,陈煜发现陈星燃也在,面无表情没看她一眼。 “这就是令爱啊,哟,越大越漂亮了。” “这是林阿姨。林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快给林阿姨敬杯酒吧。”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女人连忙摆手。 “哎,我女儿真是,太让她老爸省心啊,”陈天石又闷了口酒,不自觉炫耀起来,挥起手拍打陈煜的后背,冲着众人说,“成绩又好,是吧,各方面还都优秀,小学是那什么大队长。” 众人便附和。 陈天石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沉晏临,虽有些不快,但还是说:“她这个年纪女孩,耍耍朋友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兼顾好学习,我们大人还是很开明的嘛。”接着又聊起陈煜小学数学、英语竞赛拿奖的事。 陈煜被架在那里,陪着假笑,脑仁嗡嗡阵阵,醉鬼爹的夸奖是一句都没落进她心里,反而在心底哂笑:张口闭口小学,是因为他对我的关心也就止步到那会儿了。 “煜煜不敬酒可以,你必须给大家敬一个,有点男孩子样儿。”陈天石忽然用筷子尖指向陈星燃。 大人们纷纷笑着推拒。 已然酣醉的陈天石瞥了一眼他,啧啧地摇头,“诶,我这个儿子,明明是男子汉大丈夫,反而样样不如他姐。” “老陈别这么说啊,太谦虚了。” “没,”陈天石把筷子一撂,迷瞪着醉眼,“我当初起名,是希望他俩都能成为在社会发光发热的栋梁,结果他什么光芒都被姐姐遮去了,倒成了姐姐的小影子。 “他以前天天缠着他姐不放,还被同学起外号叫什么小妹妹,气得我啊。” 大人们一片哄笑,说,老陈这都是什么年代的事了,现在看你儿子明明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说罢又开始一通换汤不换样的恭维。 陈星燃仍没什么反应,静谧的目光微微垂着,好似全然在局外。反倒是陈煜捏紧了拳头。她早就烦透了这样的酒局,更何况刚刚那个称呼还是她的逆鳞。 她索性直接站了起身,睥睨着众人,对一旁的沉晏临:“我们上楼吧。” “我是不是该走了?”沉晏临问。 陈煜看了眼时间,10点刚过。“别啊。”说罢继续翻看错题集。 沉晏临不解地看着她。 有人敲门,是陈星燃,吝啬表情的脸,“妈妈让我问你,你同学什么时候走?她叫网约车送他回家。” 陈煜很无辜地眨眨眼:“他不走啊。” 沉晏临皱起眉,“什么?!” “你不是要留宿吗?”陈煜笑着看向她,说罢便把愣怔在原地的陈星燃赶出去,“你快给他们说哦。” “……”沉晏临低头笑了下,明白了,忽然说,“试试吗?” “什么?” “你想让你爸妈误会的事。” 陈煜没想到沉晏临看出自己在利用他,想起他高超的吻技,还是摇了摇头。 她到现在也没跟男人上过床,倒不是她在乎所谓贞洁。只是她目前交往的男生几乎都是本校同年级的,她怕这种事被那人当做光荣的谈资传出去。毕竟黄网上偷传视频的,跟哥们儿炫耀自己睡了多少女人的,不都是这些人。 她也不在乎所谓名誉,不过如果滥交的绯闻传出去,对一个高中生来说会很麻烦,她不能让任何事影响到自己的学业。 沉晏临不是那种人,只是她今天没这个兴致。 对方也不坚持,吻了下她的鼻尖,说:“好。我睡地上吧。” 夜明星稀时,向来利用别人从不留情的陈煜竟有些愧疚了,她想要是沉晏临为这件事甩了她,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会有一点可惜吧。她对躺在地上的人喃喃道:“对不起。” 很久,她才听到熟悉的声音,满不在乎地笑了下,“你在说什么啊?” 首-发:xiawa18.com(ωo𝕆1⒏ νip) 21 每次考完试,不论大家成绩如何,老曾从来不会耳提面命地说些“看看隔壁班”“我上届学生”打头的话,只会酷酷地把成绩单交给陈煜,让她贴到教室黑板边,再拍照发到班群里。 实心球投掷是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除了大声应援的沉晏临外,也没有几个人看。黄昏之际的走廊,因宁静而显得格外幽远,只有陈煜和陪着她的焦思琪清晰的脚步声,平日嘈杂吵闹,此刻竟有些陌生。 已经放假了。 刚刚跟沉晏临告别前,他还专门嘱咐,不论她们决定明天要去哪儿玩,都要记得带上他哦。陈煜笑着说好,但其实——她现在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想,要是沉晏临能痛骂自己一顿倒还能安心,可他选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然有说有笑,一如既往。 “你这次是不是叁年来的最好成绩?”焦思琪打破了寂静,很真诚地赞叹,“你好厉害啊,什么都能做好。” “嘿嘿。”刚刚的实心球投掷倒数第二,期中考试年级正好是正数第二,可陈煜一想到稳居最顶的还是那个人,心里的不忿便压过了得意,“李鑫远可真是个怪物。” 善良的焦思琪:“不要叫同学怪物啦。对了,你现在心脏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是啊,刚刚扔实心球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还想报名试试下个月的冬季长跑赛,要是坚持不下来放弃就好了。” “太好了!北郊新开了个滑雪场,叁小时车程,我们过去玩几天怎么样?” “好啊,我还没有滑过雪呢。”陈煜心不在焉地答应。忽然,她看到前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忙把成绩单塞到焦思琪手里,“你帮我贴上吧。”然后跑了过去。 “喂!陈星燃!” 陈煜叫住他,只见他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手腕,神情惶惶,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你在想什么呢?伤口痊愈了吗?”她微笑着,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松一点。 陈星燃抬头,看到是她,把袖子迅速一拉,很冷漠,“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怒火蹭一下蹿上来,陈煜过去拽住陈星燃的手腕,质问道,“你好像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你要再不说我就告诉爸妈了。”这当然只是用来炸他的话。 “随便你,”陈星燃一下子甩开她,避如蛇蝎,冷冷睨她一眼,“你先管好你自己的私生活吧。” 说罢就要往外走,仿佛跟她共处一秒都是被沾染了某种肮脏。 愤怒,甚至还有委屈,陈煜伸手拦在他面前,声音有些抖,“我私生活怎么样,也轮不到你评头论足吧!” “是吗?”陈星燃讥讽地看她一眼,“那你为什么要一直插手我的生活呢?” “……”废话,因为我关心你啊。 这样的话堵在胸口,却没办法在对方黑沉如幽潭的目光下说出。 到底怎么了。 “你是真的关心我吗?”他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扯了下嘴角,“姐姐?” “我当然……” “如果真的关心我,”陈星燃打断她,一字一顿地税,“那你就会发现: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理由。” “可我也是为了帮你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陈星燃紧紧盯着她,向前靠近,身高的差距在此时形成巨大的压迫感,“你是真的在乎我,还是想展现你救世主般的光辉形象呢? “你根本就不在乎除你以外的任何人,你的朋友们,你的所谓男朋友们。”他继续说着冷酷的话,“你只是为了从别人身上满足自己,享受掌控他们的感觉。 “把所有人的心情都操控在自己手里,很得意吗? “每天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 声音一点点冷下去。 最后他说:“你和妈妈就是一种人。” “我不是!”陈煜朝他吼道,在空荡的走廊深处传来回响,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空气凝固了两秒。 看到她颓丧地摊靠在墙壁上,神情恍惚。明明是自己让她变成这个样子,陈星燃却突然的难过,压低了声音,“那就麻烦不要再管我了。” “……” 凑在她耳边,她的气息再度萦绕,他绝望地说:“求你,好不好?” 22.番外——姐姐是我的神明(200珠加更) 小时候的陈星燃是陈煜见过最接近天使的小孩子。 10岁正是很多小男孩狗见嫌的年纪,他们既有小孩子的顽劣,又懵懂地对世界产生更多认识,染上青少年才有的恶习。 比如说攀比。 大陈星燃一岁的陈煜虽然外表是完美的乖乖女,但她也开始追求一些名牌,不再让妈妈帮自己“保管压岁钱”,而是全部攒下来,买下个月发售的某品牌新手机。因为班上一个她不喜欢的女生,天天拿着上代的手机在她眼前炫耀。 陈星燃和那些小男孩不同,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好像只要每天放学能陪姐姐玩一会儿打沙包、踢毽子就很满足了。 这么乖的小孩子居然是自己的弟弟,陈煜觉得自己运气很好,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要摸我的头!” 这个算是他唯一的要求吧。 她的数学竞赛成绩出来了,一等奖,不用参加考试直接进叁中初中部。妈妈奖励她一双粉色运动鞋。没想到陈星燃见了之后居然说他也想穿。妈妈说这个款式只有粉红色,给你买一双其他的吧。他说就要和姐姐一样的。妈妈说,那等你下次考第一名好了。 陈煜听出是敷衍小孩子的话,当然不会兑现了。她有些好奇,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双鞋。 “因为姐姐穿起来太漂亮了。” 哈哈哈。这小家伙嘴真甜,没办法,陈煜只好用本来要去买手机的钱给他买了同样的一双鞋。可惜这次是没办法用新手机把他们比下去了。 “姐姐为什么会有?” “嗯?”废话,当然是花钱买的啊。不过这样说,陈星燃又会缠着她问钱是从哪里来的吧,他的压岁钱好像还在被没收的状态……陈煜想起前两天看的仙侠剧,随口说道:“因为姐姐是神啊。” 陈星燃眨着星星眼,认真地点头:“嗯,姐姐是我的神明。” 首-发:birdsc.com (po18gw.vip) 23.妄想症 秋阳炎炎的下午,天际的一抹暗红预示着黄昏将至,陈星燃到离操场西侧最近的班级里,站在他们其中。 “同学,我们打算收拾了,运动会就要结束了。”外班的女生过来说。 “哦。” “啊,你不用走的,我又不是赶你走啦,”女生娇笑道,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是……8班的陈星燃对吗?” 陈星燃没有理会她,主动站远了,为了能专注地看着操场上的女生即将扔出的第叁发球。她的动作标准凶蛮,目光灼灼有力,微风吹起白色T恤衣角,自信且明亮的她,明明就算已经没什么人瞩目了,仍然能自觉是世界的焦点。 可是,这个球不算太远吧。他仰着脖子张望。果然,算最好一次成绩还是倒数第二。 每天下午都在练习,好胜的她会对自己失望吗…… “你不要不开心啊!已经很棒了!”他看到一个男生冲过来,是前两天刚刚跟她过夜的男友,笨拙地安慰着她。 “有多棒?”陈煜笑着伸手放在沉晏临脸上,轻轻拍了拍。 好吧,看来确实心情不错。 虽然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了,但亲眼看到还是很刺痛,他移开目光,打开手机,给冯磊发了条消息,顺便看到期中考成绩,退步到年级240名。 考试前一晚他彻夜难眠,疯狂遐想隔壁房间在发生什么。不过就算陈煜那天没有带着沉晏临过夜,他应该也不会考好。 陈星燃最近常常走神,尤其是爱想小时候的事。 可能正因为长大的不可碰触,才愈发觉得那些记忆弥足珍贵。 他现在就想起,小时候,陈煜投沙包时也是和刚刚是一样的神情。 那会儿她刚做完心脏手术不久,不方便跑动,站在边上,只投不用接包。而他跟她和她的朋友们天天混迹在一起,跟群鸟一样跑在中间躲包。 那天刚下完大雪,带着棉帽的一众小男生打闹着经过,看到他嘻嘻哈哈起来,“看呀,星星妹妹又在跟女生玩了!” 陈煜瞥了一眼那群人,不予理会。 “我要扔了哦,陈星燃你小心点。”她挑眉冲他笑着,一边挥舞起手臂,势头十足。 他不太喜欢姐姐这样最近忽然的改口,皱了皱眉,但还是紧紧地盯着她。逆光中,她一身素白羽绒服,在他眼里如神明一般耀眼。 他盯着她,没有注意沙包来袭。鼻子被砸到了,他直直仰倒在雪地里,倒下之后,脸上已经不疼了,反倒脑后有点嗡嗡的。 “你没事吧!” 陈煜跑焦急地过来,站在他头顶俯视着她,目光关切。 ——是可以这样注视自己的姐姐吗? “没什么事吗?没事就快站起来吧。” 当时他的目光一定是清明且专注的。 “快自己起来啊!”她又说了一遍。 旁边的女生小声说:“你不要对他这么凶吧……” “就是因为他总这样,才会被同学们欺负啊!”陈煜暴躁地说。没办法,她朝他伸出一只手,“抓着我好了,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陈星燃!”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叫我陈星燃。 为什么不叫我星星妹妹了。 他在心里委屈地反驳,我没有被他们欺负,我明明只被你欺负。 忘记那天他是怎么起来的,总之后来他又提起称呼这件事,反倒让陈煜诚恳地道歉:“我不能叫你那个名字了,被别人听到了不好……对不起,我不该乱给你起外号。” 哪里不好了?怎么不好了?他自己觉得好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她永远不会在乎他的真正想法,而要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想。 父亲说他是姐姐的影子的那天,她又生气了。他明明一点都不介意啊,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替他生气呢。光明因阴影的存在而愈发耀眼,他倒情愿能永远躲藏在她的身后…… 可是,不可以。 当他意识到弟弟是可以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姐姐时,他逃开了。 然而他的世界本就只有狭隘的方寸天空,姐姐展颜,便是晴云万里,姐姐郁恼,眼前只有阴霾无际。 他犹如失去引力的星体,陷落于妄想。 追-更:lazhaiwu.com (woo14.com) 24.三式悲剧 初中一节作文课让陈星燃印象深刻。老师讲悲剧创作有叁种,必然的悲剧,偶然的悲剧,以及俄狄浦斯式的悲剧——恰恰是千方百计想要远离祸患,反而在命运的作弄中,因自己的行动促成了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这样的悲剧才更为悲怆有力,更能体现命运的无常与注定。 语文老师在黑板上重重点着粉笔说道。 粉笔尖碾碎时,第一排的陈星燃看到白灰在阳光的透射下纷洒下落。 凝视着陈煜背影的目光里,也不永远是无法自拔的痴恋,偶尔会有痛恨,偶尔夹杂着厌恶。 恨意始于初一。当他看到男生抓着陈煜的头发,在校外小巷与她深吻时,他下意识冲过去推开男生。“这是我男朋友,你要做什么?”原来这样的亲密是男友的特权。 是夜,他盯着天花板想象自己是陈煜的男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击穿全身,同时很入戏地有了恨——因为她一周前还在挽另一个男生的手。 作为她的男友,也不知道是该更讨厌她的滥情无忌一点,还是她的薄情冷血一点。 有时他又想,如果给他一次机会,她怎么可能还会爱上其他男人,不能允许其他人抚摸她的身体,不能允许他人分享她的笑容。 夕阳的暖橘色一点点变得浓重,蓝色的窗帘被风灌满,盈盈鼓鼓飘扬于空教室中。 冯磊说,你叫我留下干嘛,都放假了大哥。 他问他,那天你说陈煜不是来找我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她跟沉晏临怎么认识的吗? 冯磊挠了挠头,嬉皮笑脸地说,后来他俩怎么发展的我不知道,不过她第一次跟沉晏临见面我知道,她是来找你的。 找我? 嗯,我也不太清楚。但她老问我你跟同学关系之类的。我就说,陈姐,你不会觉得你弟被谁欺负了吧,就算有人胆敢霸凌我,也不会霸凌你弟啊,嘿嘿,她说让我别乱想,我觉得她才是胡思乱想吧……诶?你别走啊。 走廊里,他解开袖子,看着手腕的伤口,黯然地笑了笑。为什么会这样呢。 “喂!陈星燃!” 抬头恍然看到朝他跑来的陈煜,不得不认为这即是宿命,为什么呢。 25 寒潮来袭。陈煜裹着羊绒双面呢大衣,脖子上挂着厚厚一条褐色围巾,搓手又跺脚,好不忙活。沉晏临用手背贴了下她脸颊,冰冰软软的,“你怎么这么怕冷啊”,说罢便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她的手。 “大巴干嘛要这么早到啊,”她抱怨道,周围还一片乌漆墨黑,就算高一考试当天晨起背政史题,她也不会定四点半的闹钟,“中午发车傍晚到滑雪场,休息一晚,明天再滑雪不就好了吗?” 沉晏临哼了声,“那我之前说要包车去,你还不同意。” “就你会说风凉话!”陈煜瞪他一眼,“能不能用力搓一搓啊,你这样捂着我的手是要孵蛋吗?” “哦!” 六点整,黑幢幢一辆大巴准时到站,轮胎冒着腾腾的白色热气。车停了,前后伸缩门打开,车内洇着惨淡的白色灯光,照不清什么。 “不想理你了,小琪我们走。”陈煜挣脱他,挽上焦思琪的手。她不想让好朋友有落单的感觉。 在前排落座后,陈煜回头张了眼,只见最后一排正坐着个五官看不清的男生,面容白皙,衣着单薄。她不太确定,随口问焦思琪:“你不会把陈星燃也叫来了吧?” “呃,昨天晚上他发QQ问我,我们要去哪儿,我就告诉他了。我以为他不会来的……”焦思琪犹豫地说,“我想他没有直接问你,是你们又吵架了吗?” “呵呵。”哪里是吵架,分明是她被兜头盖脸一顿乱骂。俄而,陈煜打量起自己的好朋友,一脸神秘莫测,“你什么时候有他的QQ啊,你们不会,哦? “小学就有了啊,你不要乱想啊。”焦思琪伸手推她的脸,她嘿嘿笑着。 车驶了一会儿,天刚擦亮些,陈煜又回头看了眼,确认那人是陈星燃,心想他肯定没看手机推送的天气预报,居然只穿了件适合早秋的黑色兜帽外套,侧颜凌冽神秀,静静注视着窗外,鼻尖泛红,耳根更是被冻得通红,在瓷白的脸上格外明显。 “师傅,你能开一下空调总开关吗?”陈煜对司机说道。 她大概可以想象陈星燃不管不顾地,捞了件外套就跑出门的场景,有些好笑。是觉得话说重了要跟她道歉吗?还是还没有骂够她? 陈煜冷哼一声。虽然昨晚生气了一夜,但她只是生气陈星燃对她的不尊重,而非所说事实本身。她就是冷漠利己的人,也从不耻于承认这点。 科普书上说青春期刚开始发育的小男孩,喜欢用拳头挑战世界,胸腔满是没由来的怒气,对着墙壁、桌角、他人拼命挥打,只是为了不断证明自己拥有的新的力量。陈煜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如此,算计别人,努力学习,都是为了她定义的“胜利”。无爱的世界好似冷冰冰的游戏,那么她注定是赢家。 她曾以为自己还是有一些真实感情的,比如对朋友,对弟弟,对盛遥。 可她小时候刚立下誓言长大要做盛遥哥哥的新娘,等他高中出国读书后,她便开始无止尽地换男友。 原来她就是和樊雅雯一样的人吗。 这也不算太恐怖的事,只要不要生育祸害下一代……陈煜用手触碰着结霜的车窗,身体已经温暖了,指尖在慢慢变凉。 而且陈星燃说了,她对他的关心也是为了自我满足。她不知道该不该认同。人心犹如迷宫,她的心更是米诺斯迷宫,布满瘟疫与野兽,并不了解能每一个闪念的缘由——那里真的会有温情存在吗? 她回头定定盯了一会儿陈星燃。看得时间有些久,车厢不少人注意到她了,坐在她身后的沉晏临问:“你在看什么?”“我弟也来了。”沉晏临也看过去。 虽然陈星燃还没有回视自己,但显然他强撑的冷峻正在一点点瓦解,他咬了下下唇,喉结攒动,更用力地扭过脖子去看窗外的街景。 陈煜笑了下。 一开始被揭穿是有些羞愤和惭愧,现在竟然觉得有些窃喜。她不知道陈星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观察她的,多年跟自己形影不离的焦思琪都未必了解她的本性。既然了解她,却一直埋在心底,好像在于她达成一份隐秘的共谋。 她放下贴着窗户的手,冰凉的手指蜷在掌心里慢慢捂暖。 26 难怪市区都冷得要死,北郊更是漫天碎琼纷飞,大概才开始下不久,地上只有薄薄一层积雪。 9点多在滑雪场的室外停车场下车,焦思琪和沉晏临都在一旁等着陈煜,只见她伸手在隔壁车顶上捧了一团雪,攒成小小的雪球,向前面扔过去,“扑哧”,砸在陈星燃黑色外套上,“喂!” “……”他是站住了,不过没有过来的意思。 陈煜又捏了一团扔过去,见他仍直直站着,就接连不断扔着。砸在身上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场面有些滑稽。周围不少人驻足,脑袋转来转去,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情况。 “陈星燃,快过来,你被看笑话了!”陈煜笑着喊道。 “……” 怎么又这么别扭啊。“我的手都要冻僵了!”她恶人先告状道,“你过来,我们先一起订下酒店吧。” 果然奏效。只见陈星燃踽踽走过来,瓮声瓮气的,“随便哪家都可以。” 大家到酒店餐厅随便吃了点,再去租滑雪板,陈煜盯着陈星燃换上厚实的羽绒服,看着他仍泛红的耳根,“你没有戴帽子吗?”“没有。” 一座雪山犹如被天刃被削成6片不同坡度的滑道,从山脚往上望,白皑皑的明整漂亮,被镀上淡淡的金光。清冽的空气灌在肺里,心情也同高远的蓝天一般开阔,陈煜仰望着高耸的山顶沉默了会儿: “……我是不是需要找个教练。” “不用,我教你,”沉晏临抢着说道,又勾起唇撩她一眼,“你的108个前男友都不带你滑雪的吗?” “不要乱讲哦。” 焦思琪跟他也混熟了,笑着说:“你可能不信,她甚至从没约哪个男友跟朋友一起出来玩过。” “是吗……”沉晏临朝她笑了下,“那你觉得我会跟她结婚吗?” 沉晏临有时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焦思琪楞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陈煜费力地踩着滑板过来,拽走了沉晏临,“我们俩先去初级滑道练习,你和陈星燃就去山上面好好玩吧。” 吊厢在索道上缓缓上行,雪白的山景映在玻璃上,陈星燃垂眸静静看向窗外,终于看到陈煜。她小鸭子学步一样踉踉跄跄往前滑,在前面牵着她的手的沉晏临也极有耐心,在她摔倒后自己也差点被扳倒,只是蹲下来笑笑帮她拍裤子上的雪。好一对被阳光偏爱的璧人。距离渐渐吞噬了视线,山下的人只剩茫茫的一片小点,陈星燃的目光也失去了焦点。 坐在他对面的焦思琪看着他沉默的侧颜,试着搭话:“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滑雪的啊?” “初一冬令营,”陈星燃问,“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玩?” “她?哦,你姐姐好像误会了什么。”焦思琪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是吗。”陈星燃淡淡应了声,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不论跟谁相处,焦思琪都是充当照顾所有人的那个角色,虽然她知道现在不尴不尬的气氛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下意识会觉得自己没有做好,想要让氛围热络一些。不过,眼前的男生倒是看起来很自得……她戴着厚厚防滑手套的手蜷了起来,低着头看鞋上的纽扣。 “不好意思,”陈星燃看到她的窘态,“我平时习惯了一个人,所以不太知道该聊什么。” “没有关系啊,”焦思琪连忙摆手,眯起笑眼,“其实你小时候也是这种性格。” 陈星燃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是吗,我以为我小时候很可爱呢。” “哈哈哈,你小时候在你姐姐面前是很乖啦。” “在你们面前呢?” “那就很不一样了。小学周五下午只上两节课,有次你跑过来跟我们跳了一下午皮筋。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跟男生跳过皮筋哈哈。当时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还一起买了可乐辣条,”焦思琪温柔地讲着,“结果周一早上我跟你打招呼,你居然完全不认识我,插着兜走掉了。” “啊,不好意思啊。” 焦思琪摇了摇头,“后来我们都发现你不是喜欢和女生一起玩,只是喜欢跟着你姐姐。对了,当时每晚放学你都会跟着她吧,我好多次发现你了。” “嗯。”陈星燃供认不讳地笑了下。 焦思琪看着他,“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们长大后居然会闹僵,她其实也很关心你,如果……” “我知道,已经到了。”陈星燃打断她说。他先下吊厢,顺手把焦思琪的滑雪板和滑雪杆都抱下来,向她伸出手,“小心。” 傍晚,冲完澡的陈煜用一次性毛巾包着头发,懒懒散散横在床上,开了两瓶啤酒。他们四人订的是酒店套间,她跟焦思琪睡大床房,剩下两人一人一间。 从小学开始就痴迷言情小说的焦思琪自从上了高叁就抽不出什么时间看,现在正捧着手机一目十行地恶补。陈煜朝她招招手:“别看啦,来喝酒。” “哦。”她接过一瓶。 陈煜笑眯眯地问:“你觉得我弟怎么样啊?” “人很好啊,性格也很酷啊。” “那你跟她相处得怎么样?” “什么意思?”焦思琪抬起头笑了下,“你别误会了啊,我早上就想跟你说了,我可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陈煜有些吃惊:“真的吗?” “当然,”焦思琪喝了口啤酒,平静地说,“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陈煜瞪大了眼,凑上去,“谁啊?” 焦思琪轻轻咬了下下唇,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李鑫远。” “我去,我完全不知道!”她皱了皱眉,“那你为什么这次要专门叫上我弟啊,我还以为……” 焦思琪笑着说:“你不是说跟他有些矛盾吗,我想,你们有个机会把话说开了,就不会这样了。” “就是这个原因啊……” 她眨眨眼,“对啊。” 陈煜平躺在床上,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李鑫远的?他可是机器人欸。” “已经有一年多了,”焦思琪低下头,有些腼腆,声音也变小了,“高二有天我留下来打扫值日,在天台上看到哭泣的他,他对我说,他月考只考了第二名怎么办。他在我眼中是一个真实的男孩子,不是什么机器人。” “对不起啊……” “没关系啊,”焦思琪伸手摸了摸陈煜的发梢,“不了解他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不是……”她想起陈星燃的指责,苦笑了下,“我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你的事。” “哪有,明明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陈煜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我出去透透气吧。”—— 首-发:po18vip.xyz (woo18.com) 27 套房的价格不菲,除了叁室一厅外,还配了个豪气的大天台。漆染的夜空只有一盘月色洇着点聊胜于无的光,细雪无声纷飞,比白天小了许多。陈星燃凭靠着栏杆,注视着雪山黑幢幢的巨大身形,心绪如夜里的鬼火般摇曳不定。 “咳咳。” 他朝旁边看过去,是陈煜在故意咳嗽引起他的注意力。她全身倒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清丽的侧脸,捧着瓶罐装啤酒,朝着自己微笑。 心又猛地漏了一拍。连看见她都会这样,果然就该躲着她,但这次没办法逃了,他专门跟过来就是为了道歉,只是喉咙有些发紧。 “沉晏临呢?” 话语脱口而出,他很快后悔了。干嘛要说这个。 “他啊,”陈煜说,“刚刚在餐厅见到他以前的朋友,两个人就出去转转呗。” “你白天刚滑雪,现在吹风不会发烧吗?” “当然不会啊,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陈煜笑笑。 又来。他知道她事事都争第一,也不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沉默一会儿,陈煜率先开口,很随意的,“今晚的盐焗大虾好难吃啊,早知道多带几包泡面了。” “我带了泡面,你要吗?” “哈?你又从来不吃泡面,干嘛……你不会是给我背的吧?” “嗯。”他点头。 听到这话,陈煜低头笑了下,有些无奈,“我是真的猜不到你的小脑瓜子里每天在想些什么。”看着他,眼神关切,语气变得认真,“陈星燃,你告诉我,你真的没有被欺负吗?” “我答应你,我不会被欺负的。”他也认真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的陈煜却哑然失笑:“这有什么好答应的,没发生就更好啦,也怪我想得太多,忘了你已经长大了……”她抬头看着他,承诺道:“好吧,我以后是再不会插手你的事了。” “……”他拿过陈煜的啤酒闷头喝了一口,“对不起。” 安静了两秒。 “哈哈,”陈煜笑道,“有什么好抱歉的啊。”她把啤酒瓶抢回来,“你不能喝酒就不要喝了。” “哦。” “你那天说的话,其实也没有错啊,”陈煜注视着月明星稀的夜空,沉浸在自己所说的话中,“我有告诉你吗,我小时候一直觉得一切都是虚拟的,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按程序设计的npc。虽然长大后发现别人远比我想象中复杂,但现在偶尔去街道上看着人来人往,又会冒出来这种想法。” 她回头看着他,“所以我这种把自己当做世界中心的人,在你看来就是很自负吧。” “没有……” “切,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陈煜瞥他一眼,又兀自说道,“我努力学习确实也是为了高人一等,将来不论做什么,大概还是会抱着超过别人的想法吧。” 他默默认同。他很清楚陈煜对学习本身没有太大热情,而且就像是跟陈天石对着干一样,她永远写不好作文,只能半夜在白炽灯光下,把所有高分作文模板都背下来。即使完全不喜欢的事,也要争第一,其实,他觉得这样的陈煜很可爱。 “你笑什么啊,”陈煜说,“让你嘲笑也没办法,因为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讲了,”她的脸上有些动容,“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人……大人们说,世界上除了竞争以外,还有爱存在,真实的,有分量的,能超越一切物质和矫饰。可是,连我老爸老妈都不爱我,这叫我怎么相信。”她笑着说。 又一次地,产生了想拥抱她的念头。 “那些说离开我就寻死觅活的男生,现在都活的好好的;说我是命中注定的男生,明明一开学就加遍全班好看女生QQ去撩,跟我告白成功以后又发说说炫耀。为什么总说我过分,明明大家也不过是把恋爱当做家家酒游戏啊,”她看着他,“你觉得呢?” “……” 陈煜有些微醺了,摆摆手:“算了,你没谈过恋爱当然不懂,可我能感受到,人们极尽所能地讲述着爱,用上千种语言,描述出它无数般模样,但它仍然是谎言。”她盯着他,言辞凿凿地: “爱就像独角兽一样,是被编造的传说。” “……不是的。” “嗯?” 陈星燃捏紧拳头,胸口涌着千万句话语,却只能喃喃说道:“是存在的。” “独角兽吗?”陈煜笑了笑,“可能吧,但我身上是没有了,所以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可我不讨厌你。”他说。却没办法说:你的一切都不是缺点。 虚荣也可爱,自负也迷人,倨傲也有趣。 就算永远不会察觉他的心意,永远不会回应他的感情,也没有关系。 “什么啊……”陈煜作势欲怒,“那你那天干嘛要跟我发火,好像积了几百辈子的怨气一样哦。” 因为嫉妒。他在心底嘲笑着自己:“没有为什么。” “什么叫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没有没什么。” 他看着她光洁的面孔,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灿然明亮。 错误的见不得光的东西统统埋葬起来吧,不可以再打扰她了。回到小时候一样,姐姐是发光的人,而他继续是在背后注视的影子。就算痛苦,也是他必须为罪孽承受的惩罚。 ------------------------------------- 姐姐马上就会发现了 28.讨厌 “你知道你很奇怪吗,陈星燃?” 陈煜盯着他动容的脸,好像要流泪了一样,她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喝多了才有的错觉。 “……什么?” “别这么紧张啊,我只是说,这时候又会觉得你很乖,”陈煜注视着他,忽然道,“等一下。” 旋即她拿着一条贴着小熊图案的针织毛线帽回来,有些赧颜道:“只有这个了啊,不要嫌弃哦。本来是我是给小琪拿的,没想到要给你。” 陈星燃盯着她的动作有些愣神。 “头低一下啊。” “哦。”他顺从地低下头,勾着背,不知所措地任她行动。 陈煜伸手专注地把帽子戴在他头上,往下拽了拽,弄得很妥帖,又搓了搓他红通通的耳朵,“你也不怕冷啊,怎么耳朵这么容易红。听说这样的人撒谎,很容易被发现哦。” 她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间,他有些不能动了,低低说:“这是假的。” 回来的沉晏临正好看到眼前这一幕,比起陈煜温柔而自然的动作,更让他注意的是陈星燃晦暗不明的眼神…… “你们在喝酒吗?一起呗。”他身边的男生冲着两人说道。 陈煜回头,笑了下,“这就是你那个好朋友吗?好啊,等我去拿酒。” 而旁边的陈星燃却有些僵,戴着可爱的帽子,阴沉地注视着他。 沉晏临那个朋友叫何浩翔,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人有一种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自来熟的范儿,即使眼前帅得罕见的高冷男生不太搭理他,他也能熟稔地举杯和他碰酒:“哥们儿,你也是叁中的吗?” “……” “不想喝是吗,那我先干了。”他嘿嘿一笑,一饮而尽。 焦思琪不爱喝酒,而且比起跟陌生人社交,她宁愿抓紧时间看会儿小说,就没到客厅来。陈煜倒是觉得来个朋友也无妨,大不了明天不滑雪了躺一天,玩得尽兴就好。她又叫了几个铁板菜,和沉晏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 “你别让我弟喝酒了。”陈煜看不下去了,对那个何浩翔说。 “你不懂,我们大老爷们儿就是要喝酒,现在不喝,成人了也得喝。” 神经病。她嘴上说:“行吧。”因为她刚承诺了不去管陈星燃的事,如果他不愿意,自己也会拒绝的吧。 沉晏临蓦地伸手抚上她的眉头,有些暧昧。“你干嘛啊?” 他说:“沾了点儿雪花。”说罢用指尖在她眉头上扫了扫,又凑上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下她的鼻尖,目光笃笃。 “你别闹。” 两人就这样推闹了一会儿,喝得都有些耳热,今晚的沉晏临格外与她亲昵,他们酒量又都很好,只是借着朦胧的醉意打暧昧官司。一切都有种失真的美好,窗外的细雪,天边的皎月,暖气十足且灯光明亮的套房客厅,桌上滋滋冒油的烤肉,眼前温柔注视着自己的人…… 因为过于美好了,反而会让人可惜韶光易逝,甚至产生怨憎的情绪。就像沉晏临对自己无条件包容的爱意,藏那些无所谓的笑里,反而让良心发现的她有些愧疚,感到了负担。 当再次关注到桌对面的两人时,她发现陈星燃旁边已歪歪斜斜摆了叁个空瓶子。 “喂,你别喝了。” 何浩翔摆摆手:“你弟酒量不挺好的,我们聊得可开心了! ” 陈煜却看到陈星燃迷瞪着眼,脸红得像在烧,薄薄一层透白的脸皮醉得发烫,黑曜石的双瞳被浸润得亮而失焦,好一会儿,用目光锁住她,眼神再也移不下来了。 “我还能喝。”他说。 她却不能置之不理了,拽过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我扶你回房间。” “我……” “听话。”她打断了他。 沉晏临说:“要我帮忙吗?” “不用。” 陈星燃虽然不重,但个子高,骨架也大,支着他,陈煜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硬朗骨骼咯着自己的感觉。 “嘿嘿……” 陈煜想把他扔在床上,他却抱着自己不放了。她有些无奈,回头却见他仍盯着自己,平日清冷的脸上,此刻浮现一种懵懂的单纯。 “陈星燃,你傻笑什么啊?” “陈煜。” “嗯?”虽然叫了她的大名,但她也不能跟醉汉发火。 他把头埋在她肩上,滚烫的鼻息打在她颈畔,痒痒的。他嘟囔道: “你不要找他了好不好?我好讨厌他……” “什么?”她没听清,只觉得他的脸蹭来蹭去,伴随着深深的呼吸声,仿佛在嗅着自己,“别动……” “我讨厌他,我讨厌他们……” 陈煜费力把他的脑袋捧起来,见他眼神澄澈,却已经醉得不像样了,哄着他说:“你说的他是谁呀?” “哼!你的男朋友……” 她皱了皱眉,“沉晏临?” “嗯,我讨厌沉晏临。”他重重点头,闭上眼,睫毛浓长,俊挺的鼻梁和锐利的五官线条使他看起来是成熟的男人,开口却很幼稚,“不过我还讨厌杨君禾,谢明德,吴岚,徐云起……” 首-发:blpopo.com (woo15.com) 29.初雪(300珠加更) 翌日,陈煜悠悠睁开眼,环顾四周,是自己和小琪的房间。她拉开厚重的黑色窗帘,明亮的天光全扫进了屋子里,远处通白的雪山折射着阳光,亮得发慌。 原来已经是下午了吗。 她看了眼时间,记得自己之前就醒了一次,可能在是早上吧,只是那时脑袋晕晕沉沉,没有起来。她发烧了。她对发烧的感觉再熟悉不过,隐约记得有人不停更换凉爽的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她小时候因为发烧过于频繁,医生嘱咐不要吃退烧药,最好是物理降温,那时就用的是这种方法帮她退烧…… 客厅只有她一人,被收拾得很干净,她倒了杯水,清凉的液体入喉,她忽然忆起发烧时嘴巴里甘甜的滋味。 糖? 模模糊糊的,现在也咂不出什么味道了,大概是错觉吧。 陈煜身体酸软,虽然今晚就要坐大巴回城,但她也懒得出去了,坐在窗边听了一会儿歌,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学霸之魂,打开手机背单词app。大约一小时后,焦思琪跟陈星燃一起回来,看样子是刚滑完雪。 陈星燃戴着那顶小熊帽,看到她,很快闪开了目光。 “现在清醒了吗?”焦思琪一边摘下手套,一边问。 “嗯。” “你可真能睡的呀,清早还是陈星燃酒醒了把你背回来的。我看你还睡得死死的,就没叫你起来,”她捏了捏陈煜的鼻子,“你个小猪。” 陈煜说:“哪有,我是发烧了。” “啊?”焦思琪眼神关切,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现在烧退了……” “没关系啦,是低烧,”陈煜安慰她说,“你记得我发烧的时候,是谁照顾的我吗?” 焦思琪想了想说:“我中午回来到客厅放东西,看到沉晏临从我们房间出来,应该是他吧?”说罢,她看向陈星燃想得到确认,对方却不予置否。 “这样啊,辛苦他了,”陈煜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5点,沉晏临提着一袋子花花绿绿的退烧药闪亮登场,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陈煜,“这些是在最近市区买的,附近没有……”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烧了,”陈煜打断他,笑着说,“我们出去转转吧。” 酒店楼下的一围小花园离滑雪场还有一段距离,凋敝的枝叶被皑皑白雪掩盖。雪已经停了,世界一片寂然,远处偶有喧嚣,是大巴车的渺渺的汽鸣声。 沉晏临伸手拨拉了一下树枝,雪簌簌地颤了下来。 “瞧你手闲的。”陈煜笑道。 “哈哈。”他笑了下,露出尖尖虎牙,手插在裤兜里,跟着陈煜的步速闲庭散步,随意哼着不成调的旋律。看来心情不错。 他现在不抽烟了,也不需要每天嚼着糖来转移注意力。年轻就是这点好,不管染上什么瘾,总比中年人好戒一点。 见陈煜一直没有开口,沉晏临便说:“你都没有问我考得怎么样,一点都不关心你辅导的学生吗,陈老师?”说罢歪着头笑看着她。 陈煜也笑了,平静地说:“那你告诉我吧。” “我要你问。”他盯着她。 陈煜沉默了一会儿,说:“沉晏临,我们分手吧。” 此时,暖橘色夕阳从云翳中乍现,现在还没有到真正冷的时节,初雪会在几天后彻底消融,而冬季也将在一次次寒流来袭中降临。 停车场又到了一趟大巴,热闹的人群吵嚷着一些他听不清但无关紧要的琐碎。 迟迟地,他从出神中恢复意识,低下头,蹬了蹬脚边的雪,球鞋被打湿了。 “为什么?”声音紧得不像自己的。 “因为我不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她郑重地看着他说。 沉晏临勾起薄唇,一个有些落寞的讥笑,“我又没觉得……算了。”他撇了下嘴,表情很不自然,注视着她狡黠灵动的杏眼,突然好奇里面有没有一丝温度。 就好像,他也发烧了一样。 而一旁的女孩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消化这一事实,他想,她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轻车熟路了吧。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报复,还存了好心,沉晏临蓦地开口: “你不觉得你弟很奇怪吗?” “嗯?”陈煜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些动摇,“你怎么发现他奇怪的?” “因为我也很爱很爱你啊。”他笑着说,狐狸眼眯起。 又是句怪话。陈煜皱了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你知道——早上我在你的房间看到了什么吗?” 追-更:danbige.com (woo18.vip) 30.冷 夜晚的大巴车上,陈煜一路沉默,而沉晏临也反常地不发一言。焦思琪看着二人,神色担忧,最终没有问什么。直到临下车前,陈煜面无表情说:“我走了,开学见吧。” 到家已经11点了,陈煜没有理会朝她问好的陈阿姨,而是一路狂奔到陈星燃的房间,重重把门甩开,盯着被隐藏的那面墙上,贴着的画有二人身高刻度线的墙纸,怔神了许久。 她眉心深锁,牙关打颤,蚀骨的寒意从身体深处袭来。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那么—— 她想到了什么,像疯了一样接连拽开陈星燃的抽屉,文具、奖状、杂物……直到拉开最后一层。 一袋被扎紧的焦糖。 这种土法熬制的焦糖,甜中带苦,不符合现代人口味,已经找不到哪里有卖的了。不过她很喜欢,每年生日和情人节都会在桌仓里翻到一兜…… 每年。 她深呼吸,拿起那袋糖,看见了下面压着的许多小物件:橡皮,坏掉的发卡,磨损的手链,空瓶的洗面奶,初中喜欢的明星贴纸……以及一迭她给陈星燃讲题时随手画了寥寥几笔的草纸,全部被当做珍贵之物,整整齐齐收置在那里。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角落里的记忆,还有…… 它们背后的可怕秘密。 她呼吸焦促,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门口的响动,看过去,只见陈星燃站在那里,逆着光源。他没有脱掉外套,甚至还顶着她亲手戴上去的小熊帽子,紧抿着唇,注视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陈煜感到极度的愤怒,还有恐惧。寒意攥住她的内脏,又如狱火般舔舐着她的五感,视线模糊了,世界有些失真——眼前熟悉的人和沉晏临给她看的照片上的那个偷吻她的人,怎么会是一个?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抱着头,身体战栗,却用余光窥见眼前的男人朝自己迈了一步,犹豫地伸出手,目光满是关切—— “滚开!”她朝他嘶吼道。 “……” 他犹如机器人被拔掉电源,一切动作都僵在原地,良久,静静说道:“我会滚的。” 听到他的声音,陈煜终于抑制不住胃里的恶心,扶着桌边干呕起来。 他注视着她,顿了下,声音有些破碎,勉力维持着平稳,闭上眼,悲哀地说:“我会去租房子,马上就搬走,所以你放心……” 她站起身,捂着嘴逃出房间—— 追-更:xfadian.com (woo18.vip) 31.消失(补昨天的) 之后几日,陈煜埋首在学习中,疯狂刷题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需要自制力才能做到的事,反而是在经年累月中,她为自己营造的舒适区。她害怕想到那件事,偶尔在学习间隙冒出一个关于他的闪念,便像碰到烙铁一样立即躲开。 当她终于从惶惶的郁结中拔出些许,已经是一周以后了。那晚刘阿姨试探地问她:“咱们是不是很久没见星星了啊?” 刘阿姨对他们的私事没什么过问的权利,况且陈星燃从不叫她打扫他的卧室——陈煜现在总算是知道了缘由。她夹了口菜,说:“没有啊,我昨天还见他了。” “哦哦。” 所以他去哪儿了呢?陈煜也不由好奇起来。 首先陈星燃还没有成年,租房必须由父母代他,显然他没有找他们;此外,看他在学校惨淡的人际关系,似乎也没有亲近到可以借宿的朋友;再者,叁中是没有住校生的。 饶是万般不可能,他依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家里属于陈星燃的气息也消失了。 陈星燃很爱干净,身上没有一丝其他同龄男生常见的腥咸的汗臭味,但也不是小说里白衣翩翩男主的皂角香气,就是,一种味道…… 尤其是给他讲题时,两人有次坐得很近,暖炙的灯光,体热催发的荷尔蒙气息,若有似无,与逐日低沉变磁的嗓音一同,让人感受到正由男孩迈向男人的他。 陈煜以前不懂,初二某天放学回家,问当时做饭的阿姨:“家里是养了什么小动物吗?” 对方想了想,笑着说:“是你弟弟长大了吧。” 思及此处,陈煜暗忖,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樊雅雯虽然回了家,但大多时间也不见人影,陈天石更是对他们不闻不问,只有陈煜想去陈星燃班级确认一番,他到底有没有在上学,不过最后还是按下了这个念头,径自回了家。 当晚她就失眠了,一闭眼,满心满脑都是陈星燃被坏人绑走、器官被挖空的情景,她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偷偷去看一眼,就一眼。 看时间是凌晨4点,陈煜想着与其在床上空熬,不如起来找点事做吧,她打算洗把脸让自己清醒点。二楼的卫生间在楼道最角,她揉着脑袋刚一进去,便看到一个高大赤裸的身影站在洗手台边。 是陈星燃。他裸着上半身,腰上系着条白色浴巾,湿发顺下来的水滴在锁骨上,下巴上绕着一圈白色泡沫,看来是刚洗完澡在剃胡子。 陈煜慌乱逃出去,把门砸上,却没有跑开,而是靠在墙上平稳着呼吸。 里面传出低郁的声音:“我……马上走。”接着是急乱的水流声和皮带上金属相碰的声音。 与他一墙之隔,陈煜静了静,脑海浮现刚刚的画面——短短一周多不见,他便消瘦了很多。她以前也不是没有撞见过这种场面,都觉得没什么,不过因为那个被捅破的秘密,现在竟觉得有些尴尬了…… 平缓语气,她说:“你现在住在哪?” 对方没有回答,只有利落套上外衣的声音,接着他推门而出,目光直直向前,没有往她这儿落一眼。 陈煜却看到他下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是刚刚自己闯入后,他想急忙剃完胡子才弄伤的吧。就连本就凌厉的侧脸也清癯了不少……陈煜喊住他:“喂!你……” 他没有回头,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一步不停地下了楼。 当陈星燃走后,陈煜在原地怔愣了许久。她不知道陈星燃像今晚这样趁着夜色回来过几次,洗澡、换衣服,想必没有住在宾馆里,也是,他又没有自己的银行账户,不像她还存了不少钱。他们姐弟从小就生活优渥,以前陈星燃随便想买什么,就直接找父母说了,甚至找她也可以。那他现在呢? 莹莹皎月光辉,从走廊的窗子进来漫了一地,也映在了陈煜茫然的脸上。 ------------------------------------- 晚上还有更新…… 32.逃 自从撞见一面,陈煜倒是不用担心他被拐走了,可更多被强压下的思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涌来。 酒店发烧的那个清晨,她本就猜到是陈星燃在照顾自己,因为过去一贯如此。小时候她一发烧,陈星燃便守在床边,默默看着她,倒也替她分担不了什么,不过是替她换一晚毛巾,喂她吃一粒糖。即使是上初中后,二人形同陌路的时间,她发烧,在夜里醒来,也总能对上他黑瞋瞋的眸子。 她烧了一夜,陈星燃也熬了一夜。樊雅雯早起看到了,笑道:“你这样看着也没有用啊。” 她说的没错,毕竟发烧也不是什么必须有人盯着的大病,她是不会把自己这些事放在心上的。 陈煜很不愿意回忆她患上心脏病的经过。那是她10岁的寒假,樊雅雯还没有辞职,请了公休假正在国外,为一年后的创业投石问路,而陈天石也在南方高校开讲座,家里只有她和陈星燃每天靠外卖度日。她得了感冒,陈星燃带她去小诊所治病,被误诊,逐渐恶化成病毒性心肌炎。陈星燃为此万分自责。 抢救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昏迷不醒,白昼不分,偶尔醒来睁看眼,见陈星燃眼泡红肿着,不知道哭了多久。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勉力笑着:“星星妹妹不要哭啦。” 他埋下头,又要哭了:“姐姐,求你不要死掉……” “臭小子别咒我啊!” 等她病情控制了下来,樊雅雯也赶到了医院,告诉她,你昏迷的时候,你弟弟打算切掉小拇指,跟老天做交易换你不再生病,还好她和陈天石及时看到,拦下了。 她把陈星燃叫过来,问他是不是这样。他乖乖点头。她扬起唇:“你傻不傻?我就算一辈子都治不好,也只是白璧微瑕,照样胜过你石头一个,懂吗?” 他认真称是,随即又摇了摇头,问:“那你怎么才能不痛?” “嗯……”陈煜看了眼病床边妈妈为她买的那袋焦糖,随口说,“吃糖就不会痛了啊。” 他深以为然,默默记下了,又问:“你怎么才会好起来?” 陈煜不知道该怎么编了,无奈摊手。一旁的大人们闻言都乐了,奶奶亲眼见过陈煜发烧时,他吹陈煜额头汗的憨样,笑着说:“你亲下姐姐,她就好了。” 他便很认真地俯下身,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嘴唇冰凉,直直看着她:“你好了吗?” 一屋子大人们瞬间捧腹大笑,小小的白色病房里载满阳光。 回忆起过去,陈煜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弯了嘴角。陈星燃后来躲着自己就是那个原因吧,还……挺能瞒的。可是,他们简单干净的关系,为什么会被那种恐怖想法浸染?她真的无法理解,可她又不想伤害他,有什么能纠正他的办法吗? 第二天放学她跑到了六楼,他们才下课,她下意识先往天台上看了一眼,没有人。不一会儿,陈星燃便出了教室,和往常一样目不斜视,以比旁人稍快的步速踽踽往前走。 什么都没有变。看到他的一瞬间,陈煜莫名有些眼热。她偷偷跟着他,去学校食堂,去图书馆自习,一切正常。她倏而想到,自己以前随性生活时,身后是不是也有人这样默默窥视着她? 11点,陈煜见陈星燃迈进了一见招牌上满是油污的网吧,她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心下惶乱,也进去了。嘴边沾着根烟的网管没要她身份证,直接问:“上多久?”她说:“就找个人。”网管不耐地撇过头。 网吧里有所有她讨厌的气味,香烟气体,闷臭的体味,下水系统不畅的厕所的瘴气混在一处。她小心越过挤攘的桌子,脑袋快被吵炸了,昏暗的灯光下,勉强看见桌上吃了一半的泡面盒,墙壁上黄色的水渍。 终于来到可以过夜的隔间,每一间也没遮挡的门,只挂着个脏兮兮的小帘子。她皱着眉往掀开帘子。一个穿着背心,身上胀满肥肉的中年男人快速点着鼠标,边回头掠了眼:“干嘛?” 陈煜一间间找过去,直到最角的隔间外。她深呼吸,弯下腰探进去,只见陈星燃蜷着身体,窝在阴潮的床上,孩子一样双手抱胸的姿势。他个子大,骨架也大,窄小的木板完全容不下他,尽力缩着了,穿着鞋的脚还悬在外面。 她问:“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放心吗?” 陈星燃充满警惕地一下子睁开眼,看清了来人,下意识闪了下,是在躲她。他没有言语,只是侧开了脸。 陈煜心里酸汪汪的,明明是个很正常的男孩子,为什么会……可不管怎么样,她不能这样对他。她伸出手—— “陈星燃,我们回家吧。” ------------------------------------- 这周“哑”的部分就完了,第一次写文写到这么长,芜湖lt;( ̄︶ ̄)gt; 33.戒不掉 陈煜把陈星燃接回家,对他说:“你老实呆着,哪儿都别想跑了。”之后二人都尽量避开对方,偶尔撞见,也全当是空气。有时陈煜会对自己的故作姿态感到很好笑,明明最重要的东西已经无法弥补了,自己却还在一味逃避,就好像恐怖片里的女人每天抓着碎镜的握把,对虚空孤芳自赏。 她偶尔会奢望,或许这样伪装下去,他总有一天能正常起来吧…… 叁中每年11月的冬季长跑赛如期举行,陈煜是第一次报名参加。一万米跑,她按照自己的速度可以坚持下来,可如果把这当做比赛,她的速度没有任何竞争力。每一次练习时试图提速,总以她捂着胸口颓坐在操场边告终。 正式比赛那天,果不其然,第一圈结束她就被甩开了,本以为自己能接受这样的结局,遥望着眼前的大部队,她不甘心,最后还是羞愤地加快脚步,结果没坚持到4000米,心脏急跳不已。她咽下事先准备好的速效救心丸,久坐在草坪上,眼前的灰蒙蒙的世界在剧烈的心跳声中震颤。 她爱逞强,偏要事事争当人先。记得某个前男友说过,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莽勇与朝气,是她身上最可爱的一点。她当时心想,很可爱吗,我可是想把你们都踩在脚下。谁会了解了真正的自己还去喜欢呢? 小琪说要陪扶着她一起走,她拒绝了,像老奶奶遛弯一样拖着沉重的腿,叁步一停,慢悠悠走向车站。倏忽间,她似有所查,猛一回头,而身后车鸣喧嚣,人流穿行如常。 坐上公交车,陈煜把头靠在玻璃上,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身体健康时,乃是方圆十里的小区里最野的丫头,每天做完作业便跑出来呼朋引伴、上蹿下跳,与她身后甩不脱的跟屁虫陈星燃形成鲜明对比。 她朝陈星燃招招手:“喂,你是真的喜欢玩我们女生的游戏吗?” 陈星燃懵懂地点头:“当然啊。” 那会儿她尤其爱拽着隔壁小区大她四岁的盛遥哥哥,逼他陪他们小孩玩。盛遥被不情不愿拉过来,也总温柔笑着,然后在游戏里使劲袒护她。她向众人炫耀着盛遥的偏爱,焦思琪说:“你没发现你弟也挺照顾你的吗?他心思细腻得像个女孩子一样。” 没发现,因为那会儿她心思全在盛遥一人身上。她一把搂住陈星燃的肩,大咧咧笑起来:“可不就是我的星星妹妹嘛。”陈星燃对此称号没有提出异议,之后他们那圈人便把这当做昵称叫了。 不成想某天被陈星燃同班的小男生听到,在他们班上传开了。陈煜总能听到那帮人这么喊着他,伴以尖利的笑声和不怀好意的话:“星星妹妹娘娘腔~” 她以为陈星燃会对她迁怒,结果完全没有,后来所有事都是如此。 明明自己才像被他无限包容的小妹妹。 她说过想当一个坏事做尽的大恶人,再被无条件地原谅,那个人是她的星星妹妹吗? 陈煜叹了一口气,从公交座位上起来,叁步并作两步迈到后排,居高临下,对一个侧着脸看窗外风景的男生说:“别藏了,早看到你了。” 陈星燃迟钝地转过头,抿住下唇不愿抬头看她。 陈煜坐在他身边的空座位上,歪着头,盯着他问:“你以前也天天这么跟着我吗?在担心我啊?” “……” “原来如此,”她兀自说道,“我就说,你不可能长大就突然讨厌我了,怎么会有人讨厌我呢……你当初不理我了就是为了那个可笑的原因啊。” 陈星燃仍不发一言,静谧的侧脸显得有些冷峻。 但现在陈煜知道了,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伪装,现在的他和小时候没有任何区别,除了那一点幽微的变化——她不能再装傻了,必须在今天讲清楚。她压抑心头的酸涩,故作洒脱道: “陈星燃,要我说,我们继续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陈星燃眼皮一撩,有些迷茫地注视着她。 陈煜笑着举起右手,伸出小拇指,凑上去,定定瞧着他,“拉钩不?只要你能别再想……那件事,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却见陈星燃听完她的话,蓦地笑了下,很少见他这样笑,艳若桃李,笑醉春风。 她怔怔看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撸起袖子,那些深浅不一的可怖伤痕全曝露在她眼前,远比她那天看到手腕上的一道更触目惊心。 他看着她,凄然地微笑:“我每天都想戒掉,可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 迷之行间距我也没办法处理了,预览界面都是正常的,发出来就这样了orz 今晚应该还有400珠的加更,如果能写完的话hhhhhh 谢谢投珠的uu们! 34.因为是你(400珠加更) 陈煜看见那残破的手臂,瞳孔骤缩,心脏犹如被钝刀反复刮磨。这是有多疼。她咬紧牙关,不可置信地问:“即使这样,也不想让我知道吗?” “你不可以知道。”你有你行走在阳光下的人生,与我不同。他自嘲地讥笑道,“可惜还是被发现了。”旋即他又坚定地说,“不过你不用担心,等你上大学以后就再也不会看到我了。” 陈煜纳罕,“嗯?” “我会去一个离你很远的地方。”所以,不用再感到恶心了。 陈煜低下头,失笑道:“奶奶说的没错,你真的好蠢……”她伸手小心翼翼触碰那只胳膊,“左手也是吗?” “嗯。” 她皱着眉问:“为什么?” “什么?” 她乜着他,“你连喜欢我的理由都不知道?” 他喉头攒动,说:“因为……是你。” “好奇怪啊,我居然从来都不知道,”陈煜喃喃地说,“你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什么心情。陈星燃把这四个字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苦笑着想,她当然是无法感知的。“就是很讨厌你,很嫉妒你。” “嫉妒我?” “嗯。” 她可以恣意享受着盛放的青春,而自己只能躲在阴湿的角落里,承受着肮脏的、畸形的情欲,静静注视着她发光的样子,可以无知地无忧无虑着,自己却溺死在注定无果的苦恋里,所以嫉妒。 虽然嫉妒,但是又太过喜欢,甘愿她永远不会察觉…… 陈煜盯了他一会儿,问:“戒不掉吗,陈星燃?” 他低语:“嗯,不过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了……”他话还没说完,却看见她低头轻吻着疤痕,他立即推开她,皱眉:“你疯了吗?” 她灿烂一笑:“这样就不痛了啊。”—— 首-发:po18w.vip (woo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