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歌》 一落水 阿岐晨起,见天将明未明,推门而出。 他走入后院,迎面而来一青年,只见其一身黑衣,手里的剑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青年见他,将剑收回剑鞘,低眉道:“师父。” 阿岐问:“练完剑了?” “是。” “你随我来。” 回星殿极为宽敞,他们二人绕过几丛花木,步入葡萄藤间,藤下一石桌,桌上一盘棋。 阿岐用棋子替代人,摆了一个阵,问他:“这一局怎么破?” 他看着拨弄棋子的年轻人,心生欣慰。思绪却不禁飘回到叁年前,他随同公主出城,驾马车回城时,有一少年惶急钻入马车中,求他们庇护。 他是罪臣之子,按刑律论斩,有幸逃出生天,却被官兵追捕。公主于是收他做死士,给他赐名江辞。 阿岐初觉不妥,虽说江辞父母双亡,了无羁绊,又自幼被作为将军的父亲教习兵法武艺,应当是做死士的好料子。奈何他生了一副好容貌,极易招致各种是非。不过之后见江辞性格稳重,他遂放下心来,倾囊相授。 江辞放下棋子,沉吟半晌,然后道:“师父,这样破如何?” 阿岐回过神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棋盘,道:“公主昨日也是这么破的。”他心想,据说死士偕同主人日久,二人之间便会产生某种默契,看来不假。 见他提到公主,江辞问:“公主可否起了?” “大约起了,你去护送她到书房罢。” “好。” 阿岐曾是故去的贵妃的死士,贵妃在西凉时他便陪着他,后来贵妃到暻朝和亲,薨后遗留下了公主,他也照料至今。现在江辞武艺日益精进,已和他持平,完全可以保护公主,他不必操心这么多了。 他随江辞到公主寝殿外等候,过了一会儿,宫女们跟在一少女后出来。江辞伸出手,手掌摊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放于其上,他将公主扶上了软轿。 公主越来越像贵妃了。阿岐想。 二十年前贵妃也是像公主这么大的少女,她有着极其美丽的容貌,皇帝见她第一面便爱上了她,为她在宫中建造了这座华美而宽大的宫殿,但她享用不过几年便溘然长逝。皇帝悲痛几个月,又纳了新的妃子。 只有在资历深的宫人嘴边才偶然提起她的名字,回忆起她的容貌。 到了午时,天色渐阴。 阿岐陪侍公主,他见她翻开书页,开始写字,遂问:“公主今日学了些什么?” “《女诫》。” 公主虽在中原长大,但骨子里并未摆脱西凉女子的不驯之气,她冷冷道:“不过鄙陋之言。” 她抄写了不过半晌,脸上就露出厌烦之色,将其推往一边,站起身来。 她对阿岐道:“我去找江辞。” 江辞甫一到门前,便看到公主出门走向他。 她手里拿了一把剑。 “江辞,我要同你比试。” 他们缠斗在一起,江辞怕伤她,没有用剑,她的姿势宛转自如,不像是在比试,反而像是剑舞。 才往来几招,江辞捏住少女的手腕,她动弹不得,被锁在他结实的臂膀里。 她喘着气,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显得越发娇美动人。 江辞看了她一眼,心生波澜,连忙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道:“属下僭越了。” 公主见他面色如常,一双黑眸沉静如湖,有些不甘:“再来。” 她被娇宠长大,性格自然骄纵,喜好拿他人取乐,江辞不敢违抗,只道:“好。” 公主带他到殿外湖边,举着剑往他刺来。江辞躲闪几次,随后捉住她的手臂,甩掉了那把剑。 她和他这么过了几招,已是毫无气力,江辞扶住她的手,她便斜斜歪倒在他的怀里。 他旁敲侧击和公主谈过几次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却不听,江辞只能由得她去。 少女的清香隐隐传来,他颇不自在,将公主扶稳之后,却看到她缓缓靠来,红润的菱唇越靠越近,江辞向后退,忽然身上传来一股力道,再度回神时他已经掉到了湖里。 他明白又被公主捉弄了,只好心里叹气。 江辞沉到湖底,正欲游上来,看到缓缓游来一个人影,才发现居然是公主。 她的发髻散开,衣裙在水中如绸带般飘动。乌黑的长发被水流推往后,露出一对清亮的眼睛。 ——在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戴着面纱,露出来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眼角下勾,眼尾上挑,略微带点湖水的绿,几分妖异,几分神秘。 和中原女子所不同的另外一种美。 他当时看愣了,现在也是一样,怔怔望着少女朝他游来,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嘴唇印上来。 两人像两尾鱼一样嘴唇相触。 她因为无法呼吸,只能贪婪地索取他口中的空气,像快要溺死的人。 江辞环住她的肩膀,托住她的腿弯,将人从水里抱出来。 湿衣紧贴着少女的身躯,美好曲线毕露。他不小心看了一眼,没有再看。 一直平视前方,将公主抱回了回星殿。 大宫女春华和秋容连忙从他手中接过公主,问:“怎么都掉水里了?” “公主又戏耍于你了?” 江辞默不作声,他将换下的湿衣放到一旁。阿岐以为他恼了,劝道:“公主是在意你,怕你背叛她,所以才屡次试探你。” 江辞心道,她不过是不信任我罢了。 但也不必拿她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没有想到公主会一同跳入水中。 二患病 第二天果然公主发烧了。 此事甚至惊动了皇帝,他下朝后摆驾回星殿,神色匆匆跑来看望爱女。 “公主昨日去了哪里?” “禀告陛下,公主昨日从书房回来后,并未外出,一直呆在这里。”秋容道。 “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皱眉,冷冷望着她。 “公主昨日曾说,她在书房吃了太子给她的点心。” 待皇帝怒气冲冲去东宫找太子兴师问罪后,秋容见床上卧着的公主忽然从鲛帐中探出一只素白的手臂,唤她过去。 她烧得厉害,唇色转白,秀眉紧蹙:“秋容,我想喝水。” 秋容为她倒好水,将她扶起来,一点一点喂她,埋怨道:“公主太任性了。” 公主睁开眼:“我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她喝了水,头依旧疼得厉害,只好将自己蒙到被褥里,又沉沉睡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游丝。公主的病过了大半个月才好全。 她才病愈,太子便携叁皇子来看她,一见她出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喜笑颜开:“皇妹,此番多亏你了。” 江辞在一旁听着,那盘点心原是容妃送来给太子吃的,不料却被公主拿走,皇帝派人检查那剩余点心,结果发现有剧毒。想来公主未吃多少,所以只是高烧而已。 容妃因谋害皇子一罪,于十日前已被打入冷宫。 叁皇子道:“容妃看起来面善,没想到竟包藏祸心,意图谋害皇兄......”话未毕,他浅浅一笑,偏头含笑望着她:“不过皇妹是有福之人,竟也逢凶化吉了。” “原是如此。”她咳嗽一阵,垂目道:“皇兄,我害怕。” 皇室子弟大多生了一副好模样,公主更是其中之最。她因刚刚病愈,一张小脸苍白,一对水眸却泛着泪光,看起来娇弱无助,我见犹怜,任由哪个人见了都想安慰她。 太子心疼极了,轻抚她的手背道:“皇妹莫怕,日后我会庇护你的。” 早春,结在杏树上的冰雪渐次融化,露出瘦瘦的花枝。 待他二人走后,公主坐在杏树下的秋千上。她身着一条水绿色罗裙,披一件广袖绣罗衫,在荡秋千时,广袖和衣裙随风飘起,仿佛一缕轻盈单薄的雾,即将消散于风中。 但没荡许久,她又开始咳嗽。 江辞走上前去,把她脱在一旁的外袍披她身上,站在她身边。 春华匆匆跑来,忙扶起她:“殿下的病尚未好全,还是去暖阁歇息罢。” 公主应允,她前去暖阁之际,目光扫到江辞身上。 年轻的侍卫并未看她,而是看着地上,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在他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半夜,江辞被一阵敲门声弄醒。 他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公主。 “殿下?” “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二人出了回星殿,江辞见她往庄妃所住的天水宫走,不免心生疑虑。 到了天水宫后的湖畔,公主示意他蹲在花丛中。 二人蹲在一处,只见湖光粼粼,照在湖畔的假山上,过了一会儿,叁皇子走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春华,两人交谈起来。 “那盘点心怎么被皇妹发现的?” “奴婢不知,只瞧见太子端着那点心进去,而后出来时点心便没了。” “莫非是她发现什么?” 春华没有回答。 叁皇子恨恨道:“她倒是和她那狐媚惑主的娘一副德性,满腹坏心思还装出无辜可怜的模样,令人作呕。我早晚将她除掉!” 他平日总是一副风流公子的神态,此时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现出一副凶恶之相。 “奴婢该如何帮殿下呢?” “我尚未想好对策,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江辞偏头,看公主仍然仔细听二人言语,脸上没有丝毫不愠之色。 她忽然转头看来,小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江辞瞧见,本在谈话的两人抱在一起,唇对着唇,接起吻来。叁皇子一手搂着春华的腰,一手放在春华胸口抓揉。 他脸上微微发热,想到公主去年才行及笄之礼,幼时又丧母,自然不清楚这些男女之事。 于是道:“这是对心悦之人才能做的事。” “春华是叁皇子心悦之人?” 江辞不知如何作答。 公主没再问。 那两人亲了一阵,叁皇子回去了,春华亦往回星殿的方向走。 二人继续跟踪她,等入了回星殿门,公主道:“去把她抓住。” 江辞上前,一下便将春华手反扣住,公主抛给他一根发带,江辞把她两只手都牢牢系稳了。 春华前仆于地,跪倒在公主前,满脸惊慌失措:“殿下......” 深夜,月光冷清清照在公主脸上,她眼中的那抹绿被月光照着,显得冷意森然:“春华,你服侍我多年,应当知道我最恨什么。” 春华泪流不止。 公主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从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江辞:“把这个喂给她吃。” 江辞一只手夹住春华的下颚,欲将药塞入她口中,不想她临死前忽然力气奇大无比,拼命挣扎着不肯吃下。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脖颈,她求饶道:“奴婢知错了!殿下饶命!” 公主道:“罢了,留着你还有些用处,但我不敢信你。” “这药乃是西凉一种特制的毒药,吃后一个月才发作,在毒发前服下解药便无事。解药在我这里,如果你之后一切都听从我的命令,我便将解药赏赐给你。” 春华闭上眼,哽咽道:“奴婢愿吃。”她张嘴,一口吞下药丸。 公主漠然看她吃下,脸上辨不出喜怒,甚至连一丝失望也无。 随后转身而去,回寝殿歇息。 三抄书 “殿下,春华怎么在外面跪了一宿?” 秋容服侍公主梳洗,玉篦缓缓梳过那细润鸦黑的发丝,偶然瞥见窗外跪在公主寝殿前的春华,她如是问。 “她勾结他人,企图背叛。” “真是贪心。”秋容叹,她从桌上拿起一支银鎏金花鸟步摇,缓缓插入公主已盘好的发髻之中,却听公主道:“不要这支,我要那嵌了红宝石的。” 公主有时候说话带着十分的孩子气,爱娇又可人,秋容听了,连忙道:“好好好,都听殿下的。” 梳洗罢,她望着镜中光彩照人的少女,赞道:“殿下真好看。” 她随同公主上马车,见她往窗外看,遂也跟着看去。看到江辞和一宫女站在回星殿外,那宫女目若秋水,生得花容月貌,一看便知是个难得的美人。 她正递给江辞一只香囊,却被他婉言回拒。 公主放下车帘,问秋容:“她可是心悦江辞?” 秋容答:“大抵如此。” “为何?” “江辞姿容甚美,人品绝佳,心悦他应该不奇怪。” “是么?” 秋容和婉回答:“公主看习惯了,自然不这么觉得。”她见公主若有所思,便道:“公主日后也会送香囊给自己的心上人罢。” 她本以为公主会如寻常少女般露出娇羞神色,但只见她平静如初,眼神似一口深井,宁定,冷淡。 “我不会。”她这么说。 但她究竟心生探寻之意,等赴宴回来后,她沐浴,换上常服,在书房抄习功课。 她实在厌恶此类文字,看久了就头昏脑涨,于是让江辞来为她抄书。 他站在她桌畔,微微弓着腰写字,衣袍微垂,勾勒出青年精悍而颀长的身形。 “江辞姿容甚美......”她想到秋容这句话,于是盯着他的脸,比往日看得更为仔细些。 她平日只将他当个可堪驱使的下属,见他总是面容平静,偶尔也会生出几分想要捉弄的心思,不曾着眼于他的样貌。 一点烛火如豆,影晃光摇。 微暗的烛光,如水般流淌于他英挺的轮廓之上,从眉骨到鼻,又徐徐淌过他的唇,皆是细致的线条,干净利落。 “殿下,抄完了。” 搁笔,他抬眸看她。她毫无防备与他对视,迎上了一对深邃又英秀的眉眼。 刹那间,她竟几分慌乱,不知为何。 下意识向后退了几寸,她好像碰倒了什么,江辞越过她,去将那物摆正。 他身上清谧的男子气息在他靠近时,一瞬间将她笼罩,令她想到雨声潺潺后的密林,一切都被雨水洗过,尘埃落定。 江辞问她:“殿下可否被烫伤?” 原来她打翻的是茶杯。 江辞半跪在地上,给公主的手背涂上一层药膏。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一片红肿颇为显眼。 他抬眼看公主,她正垂眼望着自己。 他极少见到她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是懵然的,娇憨的。她水汪汪的眼睛映出他的脸。 像一只无辜天真的小兽。 但分明也是昨日那个残忍无情的她。 他上完药,公主收回手,怔怔看书上他替她抄写的《女诫》。 不经意地,他的语气变得更为纵容:“夜深了,殿下,属下送您回寝殿罢。” 他准备将公主扶起,她却不动,只道:“我今日在外面走得多了,腿脚有些发软。” 见他没反应,她两只手先环上他的脖颈。江辞别无他法,只能抱起她。她埋首于他的胸口,又闻到了他的气息。 到了寝殿卧床,他将她放下。 她有些留恋地收回手,看到他收回手,垂目望地,依然是端肃正经,丝毫不违礼数。 “属下告退。” 四围猎 公主喜好打猎。 秋容也不知公主为何生得与其母肖似,脾性却毫不相同。 尽管在西凉长大,贵妃却是好静、温和的,哪怕是遭遇无妄之灾,心有郁怅,她也最多不过是独自一人登上回星殿外的月明楼,凭栏远望以销愁绪罢了。 她忽然又忆起那已逝佳人的音容笑貌。 贵妃身衣素衣,坐在月下,断断续续地抚弄琵琶。她唱:“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声调极为哀柔,连不懂她心事的秋容在一旁听了,亦不自知潸然泪下。 唱毕,她抱着琵琶起身,对她柔声道:“秋容,回去罢。” 贵妃最后唱的那首歌成为了她死亡的谶语,她绚烂的生命如同蜉蝣一般短暂,最终也没有找到归宿。 她病逝于叁个月后。 “秋容,这把如何?” 眼前美人哀婉的面容倏忽而逝,又变成了公主的模样:她身着一身绛色戎装,长发皆束起,信手从弓架上挑了一把弓,抬头问秋容。 “奴婢对此一窍不通,殿下还是问江辞罢。” 公主此前皆用火铳打猎,但近来宫中出现火铳伤人一事,于是只能使用弓箭。秋容遂替她唤江辞过来。 江辞替公主选了一副轻弓,提起一把玄铁重弓为她做演示。 重弓比轻弓大半倍有余,因而每个动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秋容站在他们二人身畔,看见江辞持弓搭箭,神态从容自如,优美的身形舒展开来,少年英姿勃勃的神采尽显。她不由得心中感慨,这样的才具理应在战场或朝堂大显身手的,何至于埋没在深宫之中。 公主聪颖,一下便领悟要诀。她左手握弓,右手张弦,偏头看江辞道:“可是如此?” “是,但殿下的肩应更往下沉一些。” 她沉肩,但两肩始终不在同一高度,江辞问:“属下可否为殿下调整身法?” “好。” 他站在她身后,身躯并未紧贴,但也靠得极近,她好像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隐隐传来。 一只手轻轻压在少女纤瘦的肩头上,她耳尖微红,一时心跳如鼓,连他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从那日书房他替她抄书起,她便意识到自己面对江辞的心境与往日不再相同。 “......好了,殿下。” 她射出箭,他后退一步,微妙的距离在二人之间瞬间拉开,迢远如隔千山万水。 他退回符合自己身份的位置中,静默地,只是凝视着她。她恍然不觉,心中充满焦躁,拿出一支箭矢又射了出去。 天子田猎之处即倚兰苑,其中豢养百兽,山林河川,应有尽有。 正值仲春二月,草色鲜翠,江辞骑着马,在公主马后跟从。他远眺,但见平芜一片碧绿,再往远去,平芜尽处春山起伏,比宫中被楼阁分割的狭隘视野不知宽阔多少。想来宫中人为皇帝一人竞相争妒、攻伐,许是这宽阔天地见少了的缘故。 公主回头看他,满眼雀跃:“江辞,我又射中了一只黄麂。” 江辞为她拾起那只已经咽了气的猎物,见他马背上用来装猎物的布袋已然装满,遂道:“殿下今日收获颇丰,再多猎杀几只恐怕装不下了。” 公主道:“好,今日便到这里罢。” 她同江辞骑了一阵子马,已近夏日,拂面而来的清风带着草木芬芳,令人闻了心旷神怡。她忍不住偏头看他:“江辞,我们来比试一番赛马。”又伸手指着远处的河流:“看谁先到河畔。” 公主说完,便扬鞭猛地抽打身下的骏马,如箭般飞驰而出。 公主的马是皇帝赏的数一数二的宝马,爆发力岂是一般的马匹可以匹敌的?江辞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远了,他也随即催赶马快速跟上,但终是不敌,公主率先到了河岸。 见他到了,她扬唇一笑:“你输了。” 她的马停在河边柳树畔,天光云色,柳影徘徊,东风卷着柳絮拂过她的眉眼,又在她身畔翩然而落。她的眼中闪烁着皇室贵女与生俱来的骄傲,但不令人讨厌,反倒因为她孩子气的笑颜而变为一种别样的妩媚。 和令人心动的风情。 他已不能言语。 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眉目之间,温柔掩不住,情愫亦掩不住。 她被这样的眼神看着,虽此前不涉情爱之事,但不知怎地,两朵桃花上了面,两只手慌乱无措不知道放在哪里:“江辞,你......” 他的眼神陡然一变,神色变得冷峻起来:“殿下小心!” 一把剑正往她脖颈劈去,携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即将刮过她的脖颈。江辞飞身下马,长剑直刺,只听砰地一声脆响,来者那把剑被冲到一边,他上马,坐在公主身后,接过她的马鞭,狠狠抽打身下的骏马,扬长而去。 江辞一只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挥剑和跟上来的刺客厮打,还要小心护好怀中的少女,多方使力自然不妥,他想着速战速决,于是力贯剑中,用力刺入对方的心口。 杀了此人,他没有放松警惕,继续快马加鞭。她靠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只见他目光坚定,下颌紧收,脸上尽是肃杀之气。 她问:“江辞,你可曾受伤?” 江辞道:“不曾,殿下不用担心。” 他向后一望,又有五名刺客如鬼魅一般跟着他们,怎么甩也甩不掉,可见其轻功之了得。二人共乘一骑大大降低了马的速度,指不定过一会儿就被追上。他凑近公主耳边,用气声道:“属下先下马解决他们,殿下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话毕,他持剑下马,和那五人对战。 他早年随父亲习武,十六岁之后阿岐又教导他西凉剑术,二者融会贯通,呈现出来完全不是寻常章法,剑招奇诡难言,五人一拥而上攻击半天竟难以找到破绽。江辞率先要了其中叁名武功较次者的性命,和另外两名高手缠斗在一起,相持良久,难分胜负。 这二人虽武艺高强,但显然为争得头功,并不和睦,往往在一人要攻击江辞要害时,另一人又持剑刺去。江辞趁虚而入,在二人争执之际,反手用剑一击,将其中一人封喉。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你是何人派来的?” 那人不答,举剑朝他刺来,江辞以剑挡住,他膂力过人,这下使了十成十的力道,反而转守为攻,直接将那人的剑弹飞出去。 他以为此战即将结束,不料刺客又从腰际抽出一把大刀朝他冲来。 二人争斗不止,江辞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难缠的对手,想这人必定是为取公主性命而来,哪怕自己死了也在所不惜,这样心存死志的人是最难对付的。 他故意露出破绽,那人心知肚明,却不得不陷入他的圈套,大刀从上往下往他肩上劈去。江辞攻其不备,一剑穿过他的左胸。 快如疾电。 两人皆后退数十步,刺客轰然倒地。 江辞半蹲下来,鲜血从他肩上的伤口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裳。 他躲得及时,才未刀伤入骨,只伤及皮肉,但那刀伤却极长,横贯在肩和胸口,若非及时处理,失血过多也会危及性命。 “江辞!”他听到一身熟悉的呼唤,转头看去,公主骑马返归,下马走到他身畔,看到他衣上全是血,失色道:“你受伤了。” 他摇摇头,微笑道:“不过是小伤,我现在就处理。”他笑得勉强,嘴唇苍白,却还在尽力安慰她:“殿下暂去一旁等候罢,属下怕吓到殿下。” 她明白自己帮不上忙,于是退回他身后。江辞扯宽衣带,将脊背胸膛全部露出。他的上身全是血,鲜红的血缓缓流过他的身躯,勾勒出背上漂亮的肌肉线条,又流入戛然收紧的劲瘦窄腰之下。 她是第一次见到男人裸露的身体,血像火焰一样焚烧着他那片宽阔的脊背,触目,刺眼,又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 她匆忙将视线移开。 脸却红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半晌,他包扎好,穿上衣裳,她走过去扶起他:“我方才在附近发现了一个山洞,这里离父皇在的栖霞宫太远了,不妨等你恢复好再回去。” 那山洞想必是之前猎户暂时的住处,床、桌椅和灶台一应俱全。公主将他扶到床边,低眉道:“你躺下歇息罢。”江辞因失血过多,头脑昏涨,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她坐在床边,看见他即便睡了,也睡不太安稳,一对长眉紧蹙,薄唇轻抿。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忍受身上痛楚的,竟然一声也不吭。 只一眼,她又生出好奇来。 悄然无声,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跟着眼波的流转,顺着流畅的走势,从眉到鼻。 往下看,视线凝注难移。 是唇。 还没有碰到,她的手腕一下被他握住,整个人被拉到床上,她几分心惊,以为他醒了,但只是他身上发冷,觉察到热源,下意识抓住罢了。 想要挣脱开,但江辞侧过身来,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他迷糊间感到云里雾里有个温暖之物,柔软,散发着熟悉的幽香,现在又挣扎着想要逃。 明明离他很近,却好像在遥远之地,恰如渺无觅处的朝云,又似飘忽不定的美梦。 惝恍迷离。 是什么呢? 青年将头低垂,靠在她的颈项,他的呼吸轻轻浅浅,轻若鸿毛,纷纷落在她的皮肤之上,她忍不住低哼一声,软软贴在他的怀里,再也没有逃脱的气力。 不知昏睡多久,江辞才缓缓醒来。 他好像抱着什么,垂头一看,怀里的少女面若桃花,唇如樱桃,呼吸平缓间,一阵清雅的香气杳杳传来,正是他恍惚时闻到的味道。他平日审慎克制,不近女色,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此时被心仪之人柔若无骨的身子贴着,难免小腹发热,心思浮躁。 心随意动,他慢慢靠近她,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 吻后,他立即反悔了,二人身份乃是天壤之别,他怎能任由自己欲望放纵,亵渎他的主人? 她醒来时,看到江辞在山洞中搭了一个火堆,在火上炙烤她今日捕到的猎物。见她醒来,他抬头看她,问道:“殿下饿不饿?” 她点点头,又皱眉道:“你为何不好好歇息?” 他知道公主是在关心他,心中不禁宽慰,摇头道:“不碍事。” 烤了许久,满室皆是香浓的肉味,令人食指大动。他将肉用小刀切成精细的小块,撒好调料放在碗里,递给公主。她接过,扑面而来一股香气;尝了一口,原是野猪肉,外层被烤得微微酥脆,内里则是鲜嫩的肉质,咬开来香甜的肉汁四溅,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好吃么?” “好吃。”她连吃几块,看到江辞动也未动,遂道:“你也试一试。” 他是最谨守规矩的那一个,根本挑不出他的任何错处,正因如此,她之前才心有疑虑,屡次试探他。 然随时日推移,心中的疑虑转而成另一种微妙的情绪。 江辞这才开始品尝。 夜幕早至,天色转冷,二人吃饱喝足,靠着火取暖。 公主道:“你怎么会做这些活计?” 他用树枝拱了拱火,低声道:“属下曾从父兄北征柔然,途中风餐露宿,于是常靠打猎果腹。” 十二叁岁,他的父亲说要带他见世面,不顾母亲的劝阻也要将他带上,说是不必一同作战,只要待在军中,也能目睹寻常所不曾见之事。 忽地回想起,平兴十年,柔然进犯。 战前,日暮云沙,绝域苍茫,一轮秋月高悬于荒漠之上,众兵士齐唱战歌。 他父亲扎紧战袍,提刀站起,临别前嘱咐他和兄长:“如若我此去不回,来日征讨柔然便靠你们了。” 思及此,他有些怅惘地盯着面前跃动的火焰,枯枝落入火中,倏忽间俱化作灰尘。 公主见他神色惨淡,眼中隐约有悲痛,不禁心生怜意。当下默然无声,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背上。他毫无知觉,仍然沉湎于沉重的记忆里。 ——父亲哪里知道,他并未死于战场,而是被卷入到权力斗争之中,死于皇帝向他挥来的屠刀之下。 他将自己从鲜血淋漓的过往中抽离,回过神,见一只素手放在他的手上,十指晶莹如玉,依寻常男子见了,必想将之握住好好赏玩一番,他却收回手,低眉道:“多谢殿下。” 她将手收回袖中,虽有几分薄怒,却未表现出来。又听江辞道:“殿下是不是早知道今日会有人刺杀?” 她犹疑良久,才答:“何出此言?” “上一次殿下跳入水中生病,是为了造出毒发的征象,这一次未必不是有所图谋。” 她听了,静默半晌,回道:“确实如此,那日送给太子的点心我先喂给书房养的鱼吃了,之后将计就计,探出究竟是谁想谋害太子。” “不是容妃?” “是叁皇兄,他不仅买通了春华,还买通了太子的婢女在容妃送来的点心上下了药,最后嫁祸给容妃。”她面露不屑:“真是下作手段。” “那殿下当时便可拆穿他,为何要忍到现在?” 她唇角微弯,清透的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杀意猝然而逝:“自然是越多罪责越好,我不信这次他还能躲过去。” 江辞一时无言,嘴唇微涩。 公主心狠起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他无话可说,只是难免后怕,担心今日没能保护好她。 她说完这一遭,心中的仇恨又被哀伤掩过:“幼时他对我极好,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害我的母妃才蓄意接近的......母妃从来不争不抢,不曾谋害过他人。叁皇兄只是惧怕她之后生下儿子,又来一个和他抢皇位的人罢了。”谈到此处,她的眼睛因为怒火而亮得惊人:“他以为害死母妃便永无后患,但,女儿难道就不能抢走他想要的东西么?” 她这番话说得惊世骇俗,足以让每一个听者震悚,江辞哑然,再度出声时声音已是凝涩:“殿下......” 他不知如何去安慰她,看到她抱紧双膝,双肩颤抖,索性把心一横,卸去人伦之防,上前去把她搂到怀里,轻轻抚摸她纤瘦的脊背。 她的眼眶红了,但仍然在紧咬嘴唇,强忍泪意:“江辞,你也会变么?你会背叛我么?” 他抱紧她,语调坚定:“不会。” “我的名字是殿下取的,命也是殿下给的,只有殿下才能收回去。” 五夜明珠 又是一个不眠夜。 秋容整夜都忧心忡忡,她恍恍惚惚问了几次春华:“殿下可是回来了?”据闻皇帝已派数人去搜寻山林,甚至连湖泊都派人去打捞,但找了大半夜,仍是一无所获。她又偷偷跑到栖霞宫去问皇帝的贴身太监安顺,说是皇帝方才又添了一百号人去寻。 安顺望着她愁容满面,安抚道:“公主殿下机灵,应该不会有事。” 等应付完秋容,安顺推开殿门,走至寝殿,看见皇帝未穿鞋,只披一件寝衣,拿着一串佛珠在床前那一小片天地里打转,嘴里默念着什么。他仔细一听,原来在念祷词,祈祷失踪半天的女儿早日归来。 依稀记得皇帝早年间最厌憎佛道,还将先帝豢养的和尚道士全部赶出宫,谁想到他自己年纪大了,反倒也信这一套了。 敲门声再响,安顺打开门,看到公主候在门外,一对清水眼含泪,手臂被她身边的侍女扶着,宛如一枝无法自持的垂柳。皇帝一看见她,便快步走来,公主倒在他的怀里,两只手攀附着他,低泣道:“父皇,女儿不孝,差点见不到您了。” 皇帝年轻时明察秋毫,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但年纪越大越倾向于懒惰、享乐,当他认定叁皇子派人刺杀公主,谋害太子时,仅仅派人搜罗出证据,将其软禁终生,之后便也不再理会此事。他随便应付一番,又带着公主去看大臣新献上的宝物。 那宝物即放置在他的寝殿,被一张绢布遮住,长约六尺七,和真人等高,大抵是一件玉雕。皇帝想必是珍爱至极,于是放于最私密的寝卧之处,日夜相看。 安顺陪侍一旁,有幸一同观赏。他隐隐约约猜到是何物,但当皇帝揭开绢布时还是免不了目瞪口呆。 那玉雕栩栩如生,每一寸肌理仿佛真人,散发着莹莹光芒,令满室为之一清。 细看去,是个绝色美人,眼睛以绿宝石雕琢,嘴唇是胭脂石,双目低垂,是哀婉欲绝的神色。 生死之界忽被颠倒,那已逝的芳魂忽而有了身形,他一句“贵妃娘娘”缄之于口,垂头偷觑旁人的神情。皇帝正痴怔着,仿佛着魔;公主倒是毫无动容,一脸漠然。她的五官和肤色和这玉像极似,不过因有汉人血统,轮廓要柔和许多,少了几分侵略性的美。眸色亦非碧绿,仔细看才能琢磨出一点绿来。 皇帝轻轻抚摸佳人玉颜,眼神恋恋不舍地在她的脸上流连,之后才看向公主,问:“昭宁,这玉像如何?” 她答:“儿臣以为母妃又回来了。” 皇帝叹气:“朕初看亦觉如此,但看久了不过是个死物,不比她半分生动。” 他有时神思恍惚,伸手去触摸它,但满手冰凉,让他瞬间清醒。 他望着自己的女儿,幽幽道:“她的遗愿是让你一生安康,朕有愧于她,未能让你免于纷争。” 公主垂泪道:“父皇不必苛求自己,儿臣这不是安然无恙么?” 皇帝想起某事,问:“朕方才听你说,你的侍卫竭力保护你,自己还受了伤?” “是,若非有他,儿臣恐怕难以幸免于难。” “让他进来。能以一人敌六人,是难得的俊才。” 江辞被唤入皇帝寝殿,他一进来看见那座玉像,也是心中惊诧。他不曾见过贵妃,但是看这玉像与公主相似,想来便是其母。 不过贵妃更为凄艳,公主眼里犹带天真,也没有多少哀怨神情,她是有生气的。 只是心念一转,半晌,他半跪于地:“参见陛下、公主殿下。” 皇帝仔细端详,见他风姿俊爽,眉宇间有一股英气,行止不卑不亢,不缓不急,令人心生喜爱。于是淡淡道:“不错,正好宫内禁军校尉之职有缺,你补上罢。” 将那些碍眼的人全部解决后,回星殿安静了许多。秋容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安安心心服侍公主。 她端茶进门,看见公主在把玩一枚夜明珠。 公主早慧,对大部分人和事都犹如一个旁观者,极少付诸感情,做事亦果决狠辣,除开关于贵妃的事。但她总还是个二八少女,偶尔也会露出娇憨可人的少女神态。 比如现在。 公主的脸上淡淡匀了胭脂,靓妆清艳。她低着头,垂眸望着手中夜明珠,但好像又不是在看它,不然她眼底眉梢含着无限的情意,是为了什么呢? 公主见她,微微笑开来,满眼尽是明媚的笑意:“秋容,这颗夜明珠好看么?” 秋容品鉴一二,道:“这不是殿下挂在床头的那颗么?还是前年有人从僧伽罗国带来上献给陛下的。” “是。”她用香帕包好,小心收到怀里,又问秋容:“叁皇兄的事情处置得怎么样了?” “阿岐给他灌了鸩毒,假称重病而亡,没有人怀疑”秋容道:“陛下对于他摒弃的人一向不上心,怎会管他是怎么死的。” 公主打开桌上的紫檀嵌八宝盒,从中拈了两只紫牙乌坠子,对镜戴上:“他有无遗言?” 秋容迟疑道:“有诅咒辱骂殿下的话。” “是什么?” “他说殿下六亲不认,终有一天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母妃已离开我了,秋容你定是不会,阿岐亦不会,至于其他人么......”她一哂:“用权柄胁迫,利益引诱,又何愁背叛?” 秋容道:“那江辞呢?”她见公主沉默无言,自知失言,正欲转移话题,却听公主道:“他的话不可尽信,但我现今已全然相信他了,该如何是好?”她一双秀眉缓缓蹙起,面上染了薄红:“此事不提也罢,我与他人有约,先出去了。” 她不让秋容跟着,秋容也无法,只好留在殿内等她。 江辞自从当了校尉,便搬出回星殿,住于皇宫外的军营,只有值班才得进宫。 公主前一日遣人来找他,说是有事于御花园的春园叙。 他进园时将剑放置在一旁,看见春园繁花似锦,春意盎然。 过分阒寂了些,他以为是她尚未到,但绕过一丛桃花,少女坐在桃花旁的石椅上。她身穿双蝶绣罗裙,衣衫粉淡,是鲜妍的春的颜色,忽然出现于她的衣裙之上。闲花淡淡春。 她像梦一样出现,令人疑是镜花水月。 他悄悄坐在她身畔,看见她低着头,在用手绢迭花。迭的是一朵桃花,花瓣宽大而柔软,待迭完后,她从怀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到花心处。 这个时候她才抬眸看他,微露笑貌,将那朵绢花和夜明珠递过来给他:“这是给你的赏赐。” 江辞怔愣,他没有接过去,而是问:“为何?” 公主道:“你救我多次,难道不配得么?” 江辞见那夜明珠光华流转,灵彩荡漾,一见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婉拒道:“保护殿下是臣的职责,无需重酬答谢。” 她未想到他会拒绝,疑惑道:“你不喜欢?” 他摇头,正欲开口,看到她慢慢地、慢慢地凑近,耳下两点紫牙乌的粉悠悠晃荡。 唇上,忽然传来莹润的触感。他措手不及,看见她的眼睫——近在咫尺,上下颤动。 她退回来,轻声问:“这样呢?你喜欢么?” 她吻得太快,只是轻轻一点,江辞几乎尚未察觉到便结束了,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试图回想起她的美好,但欢喜总是转瞬即逝,他只能记起,在她吻的那一刹那,桃花的香气随着东风如水般涌流。 她的唇上沾染了桃花的香气。 而后,他彻底冷静下来,将所有不该有的绮念在即将蔓延之际彻底斩断——这是不被世人允许的,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会损害公主清誉的丑事。 只要不放纵沉沦,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是殿下应当和未来驸马做的事,而非和臣。” 她的驸马可能是任何人,但唯独不可能是他。 她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变为冰冷彻骨的寒意:“是么?” 他平静地回答:“殿下自己也明白,不是么?” 六探花宴 秋容没过多久便等到公主回来,她纳罕公主究竟是找何人谈什么事情,居然这般快;又看她颧上添了一抹红晕,大抵是今日日光过盛晒伤的罢,未曾想到是被气出来的。 她唤人拿了一碟冰块,用丝绸手绢裹了给公主敷脸。她一边敷着,一边听公主问道:“秋容,你觉着江辞怎么样?” 秋容以为她是在问江辞的处事作风,于是回道:“他和奴婢不同,并非自幼当人家奴仆,而是在落魄之际不得已这么做的,是以他有自己的原则在,其他人也难以定夺。但他对殿下应当是没有贰心的。” 公主闷闷道:“故,他才百般忤逆我。” 她将怀里那颗夜明珠随手抛到一旁,神色不悦。 秋容淡道:“这也并非不是好事,有些事若是一味顺从反倒是害了殿下。”她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见她带出去的夜明珠又拿了回来,心里猜是公主欲将其赏赐给江辞,反遭拒绝。 公主听她这么一说,又因冰敷而压制了心中几分燥热,将脑中一团乱麻理清了许多,她轻叹道:“昨日父皇让我出席下个月的探花宴,看有无合适的驸马人选。他说让我早日出嫁。” 秋容道:“探花宴只有新科进士和官宦子弟才能出席,必然英隽群集。”她以手掩面而笑:“只怕殿下到时会挑花了眼。” 她眉眼低垂:“我不奢求能嫁个好夫婿,只求换得我想要的东西。” 秋容摇头道:“陛下想来是希望殿下的夫家在他百岁之后能庇护殿下罢,他必然选的是一个家世样貌都出挑的男子,殿下应当会喜欢。” 公主闲闲靠了椅背:“‘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婚礼是家族筹谋之事,和个人爱恨毫不相关,不喜欢又能如之奈何?”她意兴阑珊,脸上流露出不愿谈及此事的厌倦之色,秋容识相缄口,对此不再多言。 探花宴设于曲江杏园,正适逢花朝节,九重烟暖,柳丝轻拂,花尚未出场,便已如一段绮梦。 到了时辰,皇帝率宫嫔赴宴,坐于帘后,随后以最为俊美的两名进士为探花使,于长安城中遍访名园、检点芳丛,为着挑出“名花”。若是二人挑出的名花不敌他人,即会招致惩罚。 何谓名花?色最艳,香最奇,除此之外,最为玄妙的是,还需有精魄。譬如牡丹的精魄是富贵,水芙蓉是圣洁,杏花是风流。 谢阑同尹循被推为探花使,二人寻花时,看中了一朵,又觉得有更好的,只好舍去,结果骑马约半个时辰,仍是两手空空。 此时他们经行比名园更为热闹的花市,道边皆是陈列奇花的商贾,或是赏花凑热闹的行人,可谓是车马如水,四处弦管新声腾沸。 “谢兄,楼上那位姑娘是否在看你?” 他们二人正巧经过烟花之地,这些风尘女子大多不比闺阁小姐含蓄,见他们二人身骑白马,头戴玉冠,说不出来的风流俊秀,都敞窗相看,笑面相迎。谢阑一眼望向其中最为出挑的美人,只见她烟鬟雾鬓,弱骨丰肌,明明是百般妖娆的身姿,偏偏又手持几枝素雅的白兰,含情脉脉望过来。 谢阑想起昨夜曾与她春风一度,遂抬头望向她,笑道:“幽兰姑娘。” “谢郎。”她站在楼上轻唤,丢下一张丝帕。谢阑接过来一看,那张丝帕上绣的是宵月,在月下是一抹红痕,大抵是她吻在上面留下来的口脂痕迹。他立即会意,知道她是在问自己今夜来否。 幽兰见他缓缓将那条丝帕收进怀中,心中不免雀跃。 她接待过不少恩客,唯有这位谢公子让她心生爱慕,且不提他万里挑一的容貌,他那殷勤周至的做派更是世所罕见。她眼带依依,痴痴目送他远去。 谢阑选来选去,最后还是选了最为稳妥的牡丹。虽说大部分人可能都挑的是牡丹,但他寻的是从洛阳魏家快马加鞭送来的一大早采摘下来的魏紫,仍带晨间之朝露。其花瓣之迭复,颜色之秾丽,少有与之堪比的。 他和尹循回到杏园,看到其他人都到齐了,估摸他们是不想招惹是非,得罪他和尹循,于是随随便便挑了一朵好看的。 他将那朵魏紫置于宝匣之中,恭恭敬敬地献上。 安顺接过宝匣,掀开帘子递给皇帝 谢阑些许紧张,虽说探花宴输了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帝对他的初次印象或可影响他之后的仕途。他起初听见宝匣打开的声音,随后悄然无声,更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皇帝淡淡道:“昭宁,你看如何?” “儿臣不曾觉得魏紫担得起艳压群芳的名头,但这枝犹带晓露,国艳天然,确实是担得起的。” 谢阑不见其人,但闻其声,他听多了美人的声音,或娇脆如莺声呖呖,或妩媚如丝竹慢慢,但这一位的声音却泠泠如林间清溪,流月去无声。 他忍不住开始揣摩佳人样貌。 贵妃艳名远扬,她的女儿不会差到哪里去。 皇帝随声赞许,顺手赏了他一幅名家绘制的魏紫图。 他退回席位,和尹循一同坐在远处,百无聊赖地欣赏起舞女跳舞。欣赏了一阵,尹循推他,小声道:“快看。” 他随尹循的目光一瞥,只见一阵东风拂过,纱帘轻扬,像天边云彩一下被风吹开。云破月来,他暗自揣测的美人容貌在帘后缓缓显露,明明如月,皎然出矣。 只一眼,他怅然若失,神魂不知飞到何处。 尹循轻轻叹:“谢兄,可是真好看?” 谢阑已无法作答,他此前见过的美人此刻都被生生压成庸脂俗粉,甚至让他有些腻烦。 风一停,帘儿落下,浓云蔽月,美人如花隔云端。不可即,亦不可望。 半晌,他喃喃回答:“愿此为东风,吹起枝上春。” 尹循听得,又问:“那幽兰姑娘今夜之约,你还赴不赴?” 他摇头。 尹循笑:“谢兄的心思和探花时一样,见了更好的,此前那朵就抛之脑后了。” 谢阑轻嗤:“尹兄莫要笑话我,方才你的神情,可是比我更为呆怔。” 尹循轻轻撞了他一下,眼带恼怒:“谢兄不必担心,我的容貌和家世皆不如你,不可能高攀。就让我小人得志一会又有何不可?”探花使虽选的他和谢阑,但他心知自己顶多称得上一声端正。再看谢阑,他眉眼清隽疏朗,即便不笑也含了几分笑意,即便无情也含了几分情思,望之若春温袭人。他这般琳琅珠玉似的人物最讨女子喜欢。 他们每每一同去秦楼楚巷,那些美娇娘们都往谢阑身上扑,他好不羡艳。 谢阑又有些怅惘:“她未必瞧得上我。” 尹循道:“我听人说,公主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选驸马的,如果魏兄都选不上,那其他人更无指望。” 谢阑的父亲官拜宰相,皇帝如今年事已高,指不定哪天故去。谢父是他少数几个信得过的重臣,将最宠爱的女儿托付给他是情理之中。此外,皇帝也是出于为笼络重臣,将公主作为对谢家的赏赐这一考虑。因此可谓是一石二鸟。放眼望去,没有比谢阑更合宜的驸马人选了。 谢阑听他此言,又有几分希望,于是允诺道:“若我能娶公主为妻,喜宴必请你作上宾。” 尹循欢喜道:“谢兄勿忘此言。” ———————— 驸马终于出现啦!!!其实驸马就是按照一般的风流才子形象写的 请务必放心,之后他不过是个工具人,连公主的嘴都亲不到……绝对1V1 弱弱地求珠珠 第一次写原创言情,求轻拍 七冰释前嫌 探花宴后,皇帝将那魏紫连带着匣子都给了公主。 公主坐在马车内,手里端着那玉匣,打开,魏紫仍然鲜活美丽,只是上面几滴露水已经不见。 秋容道:“奴婢看陛下已经定下驸马人选。” 公主抬眸看她:“是......”她想了一会儿那人的名字:“谢阑?” “是,这么多人,他就只给了殿下和谢阑赏赐。”她端详那朵紫牡丹,喟叹:“这魏紫,着实十分美丽。那殿下喜欢这送花人么?” 公主摇头,但她道:“可我必然嫁给他。” 秋容见她眉目间忧愁挥之不去,问道:“殿下若不愿,陛下也不会强求。” 她疲于解释,只道:“不论如何,不嫁给他也会嫁给旁人。如果我不嫁,待父皇死后便会无依无靠,在宫中又会被别人欺压。”秋容固然关心她,亦是个通透的人,但她不欲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免得秋容忧惧。 秋容见她这般,不免叹了口气。她揭开车帘欲透气,正巧看到江辞,遂道:“殿下瞧那是谁。” 江辞也是路过此地,一宫女来同他说自家娘娘宫中发生的怪事,欲让他前去查明究竟。他询问几句,觉察到一道视线,抬头一望,正好和马车内的公主对视。 她今日盛装打扮,极美,探花宴上任一枝花都不及她颜色之艳。 但她的眼神冷冽如冰雪。 二人视线相触,她不过相看一眼,即偏过头去,秋容见她神情暗哑,于是将车帘放下。 “殿下,是奴婢的错。” 公主闭上眼:“不,是我不想看见江辞。”她冷冷道:“这天下间的男子都是一副德性。” 她见他和那年轻美貌的宫女说话,心里升腾起一阵酸涩,她对他的独占欲强烈到这个地步么? 江辞随那宫女处理完事务后准备出宫,都到了城门口,见秋容朝他奔来。 她喘着气:“江辞,你若同殿下有什么芥蒂,早日解开罢。” 她尚未弄清楚究竟二人是何事导致不愉,江辞亦无法将此事宣之于口,只得道:“有些事,只能待殿下自己想清楚。” “她近日因为婚嫁一事,已是郁郁不乐,今日又觉着你背叛她,更是恼得连饭都只吃了几口。她身骨本就柔弱,我怕这样下去难以为继。” 江辞怔愣,他此月饱受心病折磨,痛苦不堪,但不知她也是。 他自己受罪无所谓,但想到她,当下懊悔万分。他随同秋容前往回星殿,到后,秋容给他塞了食盒,让他到公主的寝殿去。 公主寝殿类同于女子闺阁,他不曾出入于其间,但秋容吩咐他如此,他只好答应。到了门外,他叩门:“殿下,臣来服侍用餐。” 过了一阵子,他才听到公主的声音:“进来。” 她坐在榻上看书,脸上的胭脂水粉皆洗尽,黄昏微暗的光斜斜落在她身上,越发显得有一种迷离的易逝的美。 公主言辞冰冷:“你已经不是我的侍卫了,无需服侍我。” “但臣不论如何,都是殿下的奴仆,永远不可能离开殿下。” 她几分愕然,但还是下了榻。 食盒内是一蛊参茸鸡汤,一盘蟹肉饺子。公主安静地用餐,他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此六年来,皆是如此。在凝视之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的情愫是寂静无声的。他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但终究只是看着,多余的接触都是罪。 终有一天,他亦会望着她在别人的怀抱里,此情无人知。 待她吃完,江辞收拾好,准备出去,公主喊住他:“江辞,你过来。” 她复坐回了榻上,轻轻问:“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江辞知道她生性敏感多疑,难以彻底相信他人,于是半跪于榻前,立下毒誓:“臣若有半句虚言,背叛殿下,死后必坠阿鼻地狱,永世......” 她讶异,未想到他能做到这般地步,忙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由于她本是跪坐在榻上的,现在身子前倾,下盘不稳,一不小心摔下榻,正好扑到江辞身上。江辞毫无防备,被她撂倒。待回神来只见公主趴在他身上,一脸茫然无措。 他问:“殿下可否受伤?” 公主也才反应过来,她发现江辞躺在她身下,离她很近,眼睛望着她。 她常觉得他的眼睛很是一个好看,邃然至极,像沉静的湖水。 或许是因为她钟情于他的缘故。 她心跳不止,于是缓缓俯身,五寸、四寸、叁寸......二人越来越近,最终上身相贴,唇碰在了一起。 她笨拙地亲吻他,努力回想起上回看到春华和叁皇子接吻的场景,好像是要将舌尖探出。她如法炮制,像一只猫儿,亲昵而任性地舔着他的嘴唇,又探入他口中,怯怯地舔他的舌尖。 二人唇舌纠缠,津液交融,寂静的房中一时只有吮吸亲吻的湿濡声响。 吻了许久,她有些缓不过气,于是退后几寸,仍是垂眸望着他,眼睛和嘴唇都泛着水光,湿润勾人。 江辞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肢,翻过身来,转而将她压倒在地。 他一下子全忘了日常约束他的那些规矩,满眼都是她,甚至周围都萦绕着她身上连绵不绝的馥郁清香。 只能沉醉于其中,难以自拔。 她一只素手放在他的胸口,他轻轻握住,一点一点吻那淡粉的指尖,到纤细的手指和洁白的手背,他急促又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手上,让她指尖一片酥麻。 他应当也是喜欢她的罢?不然为何他现在又开始轻吻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和脸颊,眼神虔诚又温存? “殿下。”门外秋容叩门,“到了沐浴的时候了。” “等等。”公主回道。 二人理智逐渐回笼,江辞停下来,起身,将她抱到榻上。少女被他吻得肌映流霞,娇喘微微,空濛的眼眸被水浸透,看起来格外饱满。 她的衣襟在方才亲吻间被蹭得凌乱,因而稍稍敞开,露出锁骨处一小片莹然的肌肤。仅仅露出一点,反而更引人遐思,诱人又朦胧。 他将视线迅速挪开,低声道:“臣得出宫了,殿下先去沐浴罢。” 她唤退侍女,轻解罗裳,缓缓步入浴池内。 池水里滴了鲜花露水,洒了各类花瓣,一浸入其中,便觉兰麝氤氲,花香扑鼻。 温热的水将她裹住,她忍不住想起江辞的手掌、他的身躯,在靠着她的时候,那令人沉沦的温热。 水汽濛濛间,她掬起一捧水,往身上倾倒。随后手轻轻从肩头揉过,到颈项,再往下,是丰挺雪白的酥乳。 这一处已经发育成熟了,像两枚等人采撷的青涩白桃,形状姣好,饱满丰盈,需要情人的疼爱。 往日稀松平常的动作变得怪异,她第一次觉察到情欲,像水汽一般,渐渐侵入她的肌肤。脑海中,揉捏她的不再是她自己的手,而是他宽大修长的手掌——一寸一寸占有,轻拢慢捻,激起更多情欲。 她揉捏几下双乳,始终不得趣,情欲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在她身上静静地流淌。 之后应当如何呢?她不通风月,不知接下来应当怎么做。随意洗了洗,再泡了一会儿,便从浴池中走出。只是,未消散的情欲仍然如火苗一般熬煎和炙烤着她。 八下棋 不出众人所料,皇帝果然属意于谢阑,但尚未赐婚。他想在赐婚前让谢阑和公主见几次面,看公主是否满意,再赐婚,到真正下旨赐婚后二人便不得见面了。 他诏谢阑过二日入宫 次日,尹循得知消息,兴高采烈,约谢阑出去喝酒。 长安青绮门,花月正春风。 在酒肆门口尚未进门,那朱唇碧目的胡姬便招徕他们二人进去。尹循瞧见那胡姬牵着谢阑的衣袖,引他到桌畔,她端来玉壶美酒,替他二人倾倒,用蹩脚的官话道:“谢公子又来了?” 尹循叹他交友之广:“谢兄怎么什么人都认识?” 谢阑抿一口酒:“不过是常来此处喝酒罢了,故而认识。”他一口将酒饮尽:“我现在尚能四处喝酒胡闹,之后可就不能如此了。” 尹循道:“有得必有失,驸马岂是这么好当的?前朝一个驸马企图纳妾,差点锒铛入狱。谢兄风流的性子也该收敛了。” 谢阑微笑,眼中似乎泛出一点温柔的涟漪:“自然,见到公主后,对其他人我都失了几分兴致,只想快些将她迎进门。”他又喝了一杯,“明日说不定又能见到她。” 尹循为他倒酒:“谢兄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 他们喝了大半天,谢阑用一双醉眼瞧窗外繁茂桃李,脑中回忆起探花宴上,惊鸿一瞥—— 那张倏忽而逝的美人面。 第二日,出于谨慎,皇帝派安顺带他入宫。 快到回星殿,途经月明楼,谢阑见此楼精巧华丽,一看便是花了大功夫筑造的,但是一丝人气也没有,甚至有些老旧,不由得心下纳罕。 安顺七窍玲珑,善于察言观色,见他面露疑惑,好言相告:“谢公子,这月明楼可是禁地,切勿在皇上和公主面前提起。” 谢阑知晓这宫里虽然看去锦绣繁华,但不知里头埋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宫闱秘闻,遂道:“多谢公公告知。” 他一进回星殿,想到即将见到公主,不由得心生欢喜,又有些惶恐。待走了几条路,终于看到她。公主未施粉黛,仅唇上涂了点口脂。她坐于梨花树下的石桌旁,一手撑着脸,一只手拈着一枚棋子,望着桌上的棋局,她双眉紧锁,似乎在考量如何破局。 她大概坐了好些时候,乌黑的发髻上落了几片洁白的梨瓣。 这样的她和探花宴上的清艳完全不同,反而是清灵秀雅,望之似神仙中人。 他望着她,一时有些痴了。 过了半晌才记起走上前去,行礼道:“臣谢阑,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抬眸望他,声音清淡:“免礼。”她又偏头望向一旁的侍女:“将这棋盘收走,再为谢公子倒杯清茶。” 茶稳妥地放了好,他拿起茶盏,轻啜一口,雨前龙井浓郁的清香传来。 他流连花丛已久,惯会讨女子欢心,在公主面前却小心谨慎,每句话都先斟酌一番才说出口:“殿下擅长下棋么?” 公主道:“不过是消磨时间,不敢称擅长。” “臣偶尔也以下棋打发时间,殿下可愿与臣对弈?” “好。” 秋容将棋盘端上来,又在一旁陪侍,她上次在探花宴未看清楚谢阑的容貌,现在是看清楚了,着实是个清华绝俗的翩翩公子。在她见过的男子中,也就江辞能与之比拟。二人丰采各异,一个英秀一个清润,但境遇却完全不同,可见天命之难测。 想起江辞,她又想到方才看到的场景,心有余悸。 在谢阑来之前,公主唤人叫江辞来陪她下棋,也是在这里。 二人不知以何物作赌注,下十一盘棋,六局胜就算赢了。 她一开始连赢五局,之后又五连输。再来一局,下了十五颗子,眼见又要输了,她趁江辞不注意,偷偷取了他几子。 江辞哪里不知,他若无其事地接着下,果然输了。 秋容只见少女笑吟吟起身,走至他身后,弯下腰,两只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肩头,对他耳语些什么。江辞略有迟疑,但还是转过头,轻轻为她拂去发上的梨花,将她被风吹乱的几根发丝捋到耳后,吻了吻她的额头。 秋容心下轰然一声。 她心如乱麻,看见江辞吻过公主的额头之后,又微低下颌,吻上了她的唇。 春风细,梨花落如初雪。她搂着他脖颈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闭眼,长睫轻颤,好似饮了酒而微醺,又好似坠入一个甜蜜而悠远的梦境——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要说不般配那必然不是真的。 只可惜,注定不容于世人。 公主对情之真切姿态这点倒是像贵妃,丝毫不带矫饰和虚伪,她看得出公主是情真意切欢喜江辞的,同时,对不喜欢的人她也不会曲意逢迎。 谢阑随公主下了几局棋,发现她棋艺不如她所说的那般差,反而比一般棋手要精湛许多。他落下一子,余光瞥见摆在墙前的几个插了花的净瓶,其中一瓶中插着的正是他寻来的那朵魏紫,于是讶异道:“那朵魏紫殿下还留着么?” 其实她将这枝花交给秋容处置,并未放太多心思,但为不拂逆他的心意,遂道:“是。” 他唇边笑意渐深:“殿下喜欢它便好,只不过,臣不以为它是探花宴上最好看的那一枝。”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那是哪一枝呢?” “殿下不妨猜猜看。” 梨花。不是。 芍药。亦不是。 她猜了几个花名皆没猜中,谢阑才缓缓道:“最好看的,自然是殿下。” 秋容心道,这谢阑,未免太会说话了罢。 公主未想到他会这么说,回道:“谢公子说笑了。” 谢阑见她垂眸望棋盘,螓首低垂,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侧,看起来是一副不胜娇羞的姿态,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他道:“今日是二月廿五,过几日便是重叁,殿下愿出宫与臣一同游春么?上巳这天,长安城未出阁的少女都会去曲江边游玩,或可临水饮宴,或可曲水流觞。” 她鲜少出宫,被他此话勾起了几分兴趣:“自然可以,只是父皇......” “臣方才见了陛下,说臣可以带殿下出宫游玩。” “好,那多谢谢公子了。” 九上巳 皇帝果然准许公主初叁那日出宫,不过派了江辞去保护她。把公主交由他保护秋容是放心的。她同公主坐马车到了宫门口,一下车便看见了江辞。 他今日未穿戎服,而是身着常服,只是朴素的一身白色纻罗袍,反倒越发显得他身材之秀拔,处众人中,仿佛琼枝玉树立于瓦堆,俊美无双。 秋容忍不住道:“果然男子当穿白,你穿这身,真可谓是朗朗如日月,濯濯如春柳。”她知道江辞正正经经,不习惯旁人夸赞他样貌的话,还未等他谦逊回应,忙道:“殿下在车上,今日由你照顾好她。” 江辞应允,他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见公主靠着一边闭目小憩,遂未打扰她,静静坐在她身旁。 快下车时,他才将她唤醒。 她悠悠醒转,瞧见他穿这身白,亦是几分惊艳。 若不是他穿,这白衣不会有那样的好看。 她当年收留他,大抵也是为着他的容貌。 六年前,十四岁的少年衣裳破烂,为躲避官兵追捕无意中逃到了她经过的马车里。 他虽落魄不堪,但五官仍精致俊秀,是狼狈也无法掩盖的光彩,令一贯无情的她动了恻隐之心。 “殿下,到曲江边上了。”江辞提醒她。他看着方醒来还有些懵懂的少女,心里觉得她可爱。 他扶着公主下车,一眼看见谢阑在一棵柳树畔等候。他为应景穿了一身青衣,腰边系青玉,朝他们走来时,青玉碰撞,环佩叮咚,风流极了。 说起来,谢阑倒是他以前的故人,幼时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家世相仿,颇为投缘。谢阑生性良善,极少动气,大概日后也会对公主好。 不过现今他改名换姓,容貌也和幼时不同,谢阑应当认不出来。 谢阑知道是江辞陪着公主来,看到他,隐约觉着有些眼熟,但心想那人满门抄斩,早已不是活着的人,于是未思忖太多,招呼道:“殿下,江校尉。” 他确实是个极为周至的人,早已为今日游春安排妥当。他首先带着公主到曲江岸游玩,正值叁月阳春,水边柳树早已枝繁叶茂,随风款摆,的确有可看之处。树下游人如织,大多是年轻男女,趁上巳外游,希冀能够互通款曲,表达心意。 路边皆是卖香草鲜花的小贩,据说上巳这天,男女以芍药定情,谢阑遂买了一枝。 他说话带着几分绵绵的情意:“臣那日于探花宴上,便对殿下情根深种。此花代表臣的心意,希望殿下能够接受。” 她几分犹疑不决,不想接受,但又无法推脱,最终只道:“好。” 谢阑微微一笑,正欲给她簪上,却听到一声婉转的女音:“谢公子。” 他转头一看,见是幽兰,不禁脸色微变。 幽兰见他身边站着一蒙着面纱的女子,身形袅袅,娉娉婷婷,她穿着天水碧色的纱裙,眉间贴翠色焰形花钿,满身披翠,却不显小气,反而比江南山水更为水秀,一见便知是个美人。 而且还是个未出阁的高贵小姐。 她满怀幽怨,忍不住倾吐:“谢公子那日未能赴约,想必是为这新得的美人罢。” 谢阑未想到会在此处碰到她,回头看公主,见她容色淡淡,既未动怒,也不吃醋,一副全然与己无关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公主道:“谢公子暂且先处理此事,我去别处看看。” 她转身便走,江辞随即跟上。谢阑都还未喊住她,袖子反被幽兰拉住了。 他只好转头,对幽兰道:“那日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派人送了几支金钗玉镯给你赔罪,这笔债总该一笔勾销了罢。” 幽兰道:“那谢公子欠奴家的情债呢?” 谢阑道:“情哪有债?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毕竟二人做过一夜夫妻,他对她是存了几分喜欢的。此时见她眼含泪水,楚楚可怜,他妥协道:“幽兰,不如我为你赎身,你去找个好人家嫁了,或者自己另谋出路,如何?” 幽兰欣喜道:“当真如此?” 谢阑柔声道:“当然。” 他们这厢谈论赎身之事,那厢公主和江辞并肩沿水边行走,清风盈于两袖。 她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正如这水边玩乐的其他爱侣一般。 “江辞,你说谢阑可是真喜欢我?” 江辞道:“臣不知。” 公主笑:“他这样的人,一分真心可以夸大到十分,见色起意可以说成是情根深种。” 公主也学着谢阑,买了一枝白芍药,靠近他,簪在他的发间。 她还没有退回来,江辞便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把她搂在怀里,随后垂首低眉,唇隔着面纱贴上她的唇。 这样的吻仿佛他们现在的境地——尽管亲密无间,但仍然无法碰触对方,囿于无法摆脱的牢笼里。 她低下头,靠在他温热又宽阔的怀抱里,听见流水的嘶嘶声,想必早晨落于河水的春花,已流到无人知晓之处了罢? 他的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仰起头望着他,她不解其意,疑惑道:“怎么了?” 江辞垂眼看她,他的眼睫又长又直,垂下来时总是看起来脆弱又感伤,令她动了几分怜惜之情,忍不住去抚摸他锋利又深刻的轮廓。 他低低道:“若是殿下愿意,臣可以带殿下走。” “去哪里?” “天涯海角——只要是殿下想去的地方。” 她叹:“但我到底放不下,此事莫再提了。”又道:“况且,纵使是在这里,你也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是。臣永远不会离开殿下。” 看到谢阑和其他女子纠缠不清,他是真动了几分带她走的心思,但既然被回绝,只好罢了。公主牵起他的手往市集走:“我们去热闹些的地方,好不容易出宫玩一回。” 公主看见一些新奇的民间玩意儿,诸如皮影,总会走去一旁看热闹,她看得认真,有时弯眉笑眼,整张脸带了几分童稚的孩子气。 他头一回见到她笑得如此明媚,眼睛里含了光,很是动人。 待这一场完了,他问她:“殿下此前没看过皮影么?” 她道:“宫里有皮影,但不如这里的故事有趣。” 江辞又陪着她看了几场,等到几场戏放完,已经到了午后了。 谢阑起初约二人傍晚在留香亭饮宴,趁着薄暮昏黄的光线,他们步入亭中,发现谢阑早在此等候,并且还叫了其他家境优越的公子和小姐会集于此。 此亭周围引水成渠,环绕着亭,将其布置为一个曲水流觞的好地方。亭内香炉燃香,香雾幽幽袅袅升腾而起,很是风雅。公主收敛了眼底笑意,静坐于亭侧。他们玩乐时,她亦会配合喝酒、咏诗。但她不胜酒力,稍微喝了几杯便玉面生晕,眸泛水光,惫懒无力地靠着美人靠,仿佛海棠春睡。 在座有礼部尚书之子岳真,虽说这岳真出身显赫,但惯爱做一些鸡鸣狗盗强取豪夺之事,是有名的登徒子。谢阑并未约他,但岳真得知消息后不请自来,谢阑碍于颜面,只好邀他入座。此时岳真靠近他,对他耳语道:“谢兄今日可以享福了。” 谢阑莫名其妙:“岳兄此话怎讲?” 岳真一脸神秘莫测:“到时你自会明白。” 半晌,江辞对谢阑道:“谢公子,殿下说她身子有些不适,我先陪她回宫。” 谢阑道:“好,有劳江校尉了。” 他们二人一走,岳真又对谢阑道:“你怎么把公主给放走了?” 谢阑道:“她身子不适。” 岳真幽幽道:“看来你是没这个福气。” 谢阑一头雾水。 十解药(H) 江辞陪同公主上马车,走到半路,公主倚着他,将一只纤细的素手探进他手里,小声道:“江辞,我好难受。” 江辞握紧她的手,搂住她,看她颊上红晕更甚,像涂了两抹胭脂,显然是生病了,遂让那车夫将马车开入病坊。公主将头埋进他的颈窝,用滚烫的脸颊蹭他的脖子,讲话带了轻喘:“你抱紧我,我感觉身上像火烧一样,又渴又热。”江辞用力抱紧她,直感到她纤柔的身子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蹭得他身上也有些发热。 他忧心如焚,到了病坊后将人抱下马车。公主两只手攀着他肩头,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她发出柔媚的呻吟,红润的嘴唇不断蹭着他的脖颈,甚至伸出一截柔嫩的小舌舔舐他的皮肤。 柔软湿润的触感传来,江辞忍得双眉紧锁,下颌紧绷,他快步走入病坊,让其中一郎中来探公主病情。 那郎中是个约莫叁四十的女子,她瞟一眼窝在江辞怀里的公主,道:“无碍,不过是中了一点催情药,导致体内阴阳失衡,你帮她泄出阴精即可。” 江辞怔愣片刻,又道:“她尚未出阁。” “不必交合,你不懂其他伺候女子的招数么?” 江辞脸上发热:“确实。” 郎中见他茫然,只好塞他一本书:“这是秘戏图,你随意翻翻。”又对他指着走廊道:“往里走第二间是闲置的卧房,你去那里便是。” 江辞走至卧房,将她抱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快速翻看那本秘戏图册,里头淫秽香艳的各类春宫不堪入目,他硬着头皮翻完了,合上书,各类姿势招数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放过,一清二楚。 看完后,他偏头一望,昏暗的灯下,少女因难受而蜷着纤细的身子,双颊桃花隐隐,眉山锁绿。她一对清水眼水光潋滟,眼睫轻轻一颤,一滴清泪便缓缓流下。他心疼极了,把她抱在怀里,为她宽衣。 她仍存一丝矜持和理智,断断续续问道:“江辞,我是不是......生病了?” 身上每一处都在发痒发烫,尤其是最为隐秘的地方,全在无声地渴求被抚爱。 江辞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眼泪:“是中了催情药。臣会为殿下解毒。” 他解下她的绸带,将外衫、上衣皆褪去,放到一边,此时她上半身春光泄了大半,纤长的脖颈尽数露出,细白的香肩轻轻抖动,从肩上往下绵延开一片柔滑纤薄的雪背,隔着略微粗糙的纻布贴着男人的胸膛。 只有一条淡粉莲花肚兜勉强遮掩剩余的美景,聊胜于无,但贴身的丝绸早已凸显出一对玉乳饱满高耸的形状。 江辞下意识闭上眼,尽管面容依旧平静,但颤抖的喉结和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他低下头,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含住了微张的朱唇,长舌长驱直入,温柔地侵占她口中敏感的每一处,随后攫住滑腻的小舌,缠绵抵弄起来。 “唔......”她舒服地轻哼,两只赤裸的玉臂环上男人的脖颈。 在亲吻的同时,江辞的手滑过她背上细腻的皮肤,去解肚兜系带。他没碰过女子的贴身之物,笨手笨脚,花了一阵功夫才解开,她早已等不及,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处带。 江辞轻轻拢了拢那一团软绵绵的乳,弹软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他自幼习武,手掌因为经常握兵器而变得粗砺,蹭过她娇嫩的乳肉,未能使她止痒,反而另有一股钻心的痒意起来。 “江辞......用力。” 江辞用力往里捏,莹白的乳肉像酥酪一般从他的指缝中挤出来,怀里的美人娇声喘气,平日略冷清的嗓音沾染欲色,变得断续急促,又甜又媚,不断侵占他的神志。 他的下身不知何时硬了起来,衣袍被撑得顶起,正好贴着她的臀部。每当他用力揉她的乳时,她那细软的腰肢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带动浑圆柔软的臀蹭过他的下体,使之变得坚硬如铁,快将衣物顶破。 按揉了一阵,她两只雪乳上浮现深深浅浅的指印,像用毛笔蘸了点胭脂在上面胡乱涂抹。江辞看了眼热,心想要快些完事,不然他可能禁持不住,心猿意马。他伸手往她身下探去,想要卸下她的亵裤,手腕却被一只纤手搭住。 公主被他揉捏一阵,神志清楚了些,一想到会被江辞看到她的私处便羞得满面红霞:“不......不要。” 江辞收回手,将她搂得更紧,轻声道:“莫怕,只是解药性罢了,臣不会伤害公主。” 少女眸带泪光,香肩颤栗,靠着他胸口,缓缓道:“好。” 他一边轻轻吻她的脸,一边将她的亵裤脱下,美人未受遮挡的玉体全部显露,似花树堆雪,映衬得昏暗的屋内都稍稍亮堂了几分。 因为羞怯,她一双腻白的玉腿紧紧绞着,私处露微微,隐隐带着水光,丰润艳泽,竟是一丝毛发也无。过了半晌,她才将腿分开,只见她丰盈的腿根间,藏着一处柔白饱满的花阜,花唇像紧紧合拢的素色花苞一般遮掩内里娇嫩的花蕊,但中间溢出来的黏腻汁水流得她腿间到处都是,香艳无比。 江辞耳边一阵轰鸣,欲火猛然又自燃烧。他喘着气,伸出手抚摸她的私处,只觉上头一片湿滑,花唇开合,柔柔吸吮着他的手掌。他想起那本秘戏图册上的招数,掌心起初摩挲着花阜上的软肉,之后手指分开两片花唇,拈出中间那点儿娇嫩的花珠,又是按压,又是挑逗,直将一口娇穴逗弄得不断收缩,春水潺潺,温热的花汁流了他满手。 “嗯......江辞......”她无意识唤出他的名字,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带着甜腻的鼻音。 私处从花珠处不断蔓延开酸胀的快意,她小腹一片酥软,连绵不绝的情潮涌来,一波又一波,但始终得不到彻底解脱,抵达极乐。可怜的美人双眸紧闭,低声呻吟,莲瓣似的秀气玉足在床上难耐地轻蹭,直到江辞用力揉搓碾压花珠,她才绷紧腰肢,从穴中怒涌出一大团粘稠清亮的液体出来,将臀下床单浸得湿透。 她无力靠在江辞肩头,起了一身细细密密的香汗。他理了理她微湿的云发,垂头问:“舒服么?” 公主没回答他,反而泪流琼面,梨花带雨,令人生爱生怜。江辞不知她因何如此,只得温声问她:“怎么了?是哪里疼了么?” 她蹙着眉,抽泣道:“里面还有些痒......怎么办?” 她在情事上全然懵懂,私处从未出现过此类怪状,只觉是自己药石无医 。 江辞安慰她:“方才未碰到里面,再弄一下便好了。”他以为只要泄出阴精即可,未想到还是得插入小穴。他只得伸出一指,顺着湿液缓缓插入穴口,他指骨修长粗大,从未被异物进入过的小穴怎能经得住这硬物入侵?江辞见她疼得紧咬唇瓣,面色苍白,遂收回手。 手不行,他的下身更是不行。 江辞又回忆了一下那本书,终于想到一个法子。 他跪坐在公主身前,将玉腿轻分,搭在肩头,低下头,伸出舌尖舔舐那青涩的花户。 公主轻微挣扎了一下,他抬头,瞧见她眼含春水,面上染了一抹秋石榴色,显然是羞出来的。 她小声道:“好脏......” “不脏。”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变得沙哑低沉,好像带着钩子撩动着她:“是甜的。” 哪里会是甜的? 她面上红晕更甚,忍不住歪头埋在锦被里。 私处那股被舔弄的湿滑触感又渐渐传来,她轻喘一声,纤白十指陷入被褥。 可能因为公主常年以鲜花香汤沐浴的缘故,那处闻来花气袭人,隐隐约约夹杂着少女动情时产生的甜香,幽幽杳杳,闻之令人欲火更炽。 江辞舔干净她花阜上的爱液后,又上下舔弄她那条软腻嫣红的穴缝,在舔到最上方时,顺势将花珠含入口中,用力吸吮,用舌尖挑弄。 那股熟悉的酸涩快感又传来,她被舔得全身上下都快软成一泓春水,连半点挣扎的力气也无,只得款摆弱柳似的婀娜细腰,醉眼微闭,娇喘不止。 将她花阜每一个角落全部亵玩遍了之后,他才抵开柔嫩花瓣,将舌尖探入花蕊之中。 她的小穴既紧又嫩,他方探入舌尖便被层层迭迭的媚肉绞得寸步难行,遂慢慢推入,再四处搅弄。温热的爱液不断涌出,他既无法离开,只能将其全部吮入口中吃下。唇舌不断吮吸,与嫩穴相交缠,发出淫靡的啧啧水声。 她又开始流泪,从未领略过这般陌生的快感,只觉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但她两只凝脂般的腿反而将男人的头越夹越紧,细滑的大腿内侧贴着他的脸,纤细修长的小腿磨蹭着绷紧的背肌,口中吐出销魂蚀骨的呻吟。 江辞一边舔,一边喘息,喉头上下滚动,胸膛起伏。他下半身忍得胀痛不止,只好解开腰带,将其释放出来,上下撸动。 想象着在柔嫩的花穴间抽插的不是他的舌,而是他的性器,狠狠捣开纠缠不止的媚肉,顺着她流出的湿滑爱液,长驱直入,狠进狠出。 小穴越缩越紧,江辞知道她快丢了,于是用力一吮吸,将舌头抽出来,少女腰肢一颤,呻吟转为尖叫,花蕊如薄冰初涨,一大股清液似春潮连绵而出,流到她的臀间,又全部流到床上。 江辞将她的腿放下,瞧见她因为累极,马上闭着眼,侧身睡去,方高潮过的玉体此时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像笼了一层粉纱似的。 他加快了套弄的速度,终于泄出满手阳精。 今日病人不多,那郎中在外头翻着医术消磨时间,烛光暗淡,她看着看着便开始打瞌睡。忽然房门一开,一个时辰前来访的那个年轻人走来,请她去看他带来的那位少女境况如何。 她从业已久,难得碰到几个美男子。看到这年轻人俊美的面庞,她稍微清醒了几分。走至房前,推门而入,她看见少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他脱下来的外袍,已然酣眠。 似乎觉察有人来,她侧了侧身,又沉沉入睡。只不过身上的外袍落下了一些,露出她莹润如玉的后背,急急向下收束成一握纤腰,接着又往上翘起饱满如桃的臀。 纤秾合度,玲珑有致,皆是柔婉动人的曲线起伏。 真是美人中美人,尤物中尤物。 女人看了都脸红心跳,难为他忍得住,没破她身子。 她才看那么一眼,一旁的青年手疾眼快,又将外袍给她盖上。 “应当好了。” 青年松了一口气,向她道谢。 她瞥一眼湿透的床,又道:“得付被褥床单的钱,湿得没法子用。” 他俊俏的脸微红,付了钱,轻轻将少女抱起,又走了。 ———————————— 写肉字数就会不自知暴涨…… 离彻底吃干抹净公主还有一段距离 一口气发了十章,接下来我会慢慢更的,求珠珠!!! 十一驸马 公主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在寝殿床上。 昨日之事仿佛一场梦境,不知此身是客,一晌贪欢。但身上还有江辞留下来的痕迹,双乳上的指痕,腰上和腿上的红痕......还有略带酸胀之感的私处。 原来这就是男欢女爱么? 怪不得世人如此沉沦于男欢女爱。 她一想到那日他修长有力的手,含吮她私处的唇,低沉悦耳的嗓音和粗重的低喘,便忍不住身上发热,下身又逐渐湿润了。 “殿下。”尚未动作,秋容便按时进门服侍她梳洗。她压抑住身上热意,缓缓起来。 一边梳头,一边不经意问:“昨日我是如何回来的?” 秋容为她梳头的手一顿,而后道:“江辞送殿下回来的,说是为殿下解情毒,所以才回得晚。” 她叹气:“殿下也是快要成婚的人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防患于未然。若是江辞他一时没能忍住,以至于殿下大婚之夜没有落红,恐怕会遭他人非议。” 她见公主不答,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镜中少女秀眉纠结,疑惑道:“落红是什么?” 她这才想到,公主自小未接触这些,宫中书房也未藏此类书,她怎么可能知道男女如何交合的。 但不知道也是好事,免得她越说,公主越想和江辞尝试。 她道:“总之,殿下还是稍微克制一下罢。” 公主道:“我和他的事只有你知道,日后我会更为小心谨慎,不必担心。况且谢阑不知和几个人不清不楚,我倒还得为了他守身如玉?” 秋容昨日未同她出宫,并不知晓谢阑和旁人的事,此时大惊失色道:“他竟是这样的人?” 公主不冷不淡道:“那日他同我下棋时便可看出。他这么容易动情,不过才同我见几面便想娶我,对其他人未尝不是这样。” “那殿下可谋其他人为驸马,何必忍气吞声?” 公主回头望她,嫣然一笑:“秋容,我像是会忍气吞声的人么?” 秋容一愣。 相反,殿下反而是她见过最为恣意的人,她想要的,哪怕是违背纲常,也必须要得到。她厌恶的,亦不会手下留情,必然赶尽杀绝。和贵妃似乎是两个极端。 她回道:“殿下不是。” 公主转回身去,她声音本就清清冷冷,此时变得更为冷冽强硬起来:“他是最好的驸马人选,风流好色,但性子温和,对我毕恭毕敬。若是行止端正、毫无错处之人,反而找不到把柄,不好拿捏。这样的人会是好夫婿,但不会是我的驸马。” 秋容闻此言,本来一颗担忧之心逐渐有了着落,但逐渐又提心吊胆起来:“但,谢阑的父亲谢雍并非好对付的人,他行事滴水不漏,圆滑自如,连陛下这样反复无常的人都挑不出他一点破绽。” 连六年前那场波及数人的权斗,他都有惊无险度过,气焰更盛。 “谢雍固然是,但他的儿子不是,这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秋容,不必劝我了。做这些事本就无异于刀上舔血,纵使功亏一篑,我亦毫无怨言。” 梳洗罢,她起身:“该去书房了。” 过几日,皇帝诏公主觐见。 秋容随公主前往垂拱殿,走在路上,正好偶遇皇后。 公主屈膝行礼,请安道:“皇后娘娘。” 皇后见到她,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抓住她的手腕道:“昭宁,陛下要废太子,你快去劝劝他。” 公主道:“父皇为何要废皇兄太子之位?” 皇后道:“今晨他向陛下请安,误将茶杯打翻,烫伤了陛下。因而被视作礼仪无状,不配承继大统。” “可皇兄是无心之失。” 皇后以袖拭泪道:“但陛下听不进......” 公主温声安慰道:“儿臣试一试,若是不成,等父皇气消了说不定又会复立皇兄为太子了。” 皇后闻此,只得道:“好,你先去见陛下罢。” 皇后原先并非皇后。原本后位属意于贵妃,贵妃故去后,她因贤德而被册封为皇后,治理后宫井井有条,对待非她所出的皇子皇女也无可指摘。 未想到皇帝竟不顾夫妻情分和她往日功劳,因为一点小错就要废太子,可谓是无情至极。 待她走后,秋容见四周无人,遂道:“陛下如今越发苛刻了。” 公主轻声道:“他向来如此。” 只不过年轻时忌惮功高震主的权臣,年老后忌惮承继皇位的太子罢了。 “但对公主确实历来宽容。” 公主一愣,却未接话,不过心中冷嘲:“只不过是我对父皇毫无威胁。” 古有公主干政,大暻朝防微杜渐,禁止公主享有封地和募兵之权。故而公主出降前隶属于皇帝,出降后则隶属于驸马,与平民女子无异。 女诫云:“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皇帝以为她弱小无依才如此宠爱宽容她,再加之对贵妃有愧,更是宠溺无度。若她是男子,恐怕和太子一个待遇。 她心里清楚,因而平日在皇帝面前不敢泄露一丝对于权力的渴望。 垂拱殿内,御香阵阵,篆烟碧绿。 公主站于香炉畔,提起一边袖子,露出霜雪一般的皓腕。一只兰花手,从香盒中拈起一枚香饼,添入炉中。 皇帝侧卧于榻上,眯着眼看她添香,又唤她过来。 公主跪坐于榻前一方席子上听他说话,低眉顺眼,恭恭敬敬。 皇帝喃喃道:“你的母妃,以前也是不让宫女添香,觉着她们太过毛糙,容易把炭火给熄了。” 公主道:“母妃事事以父皇为先,儿臣岂敢与她相较。” 皇帝轻哼一声:“昭宁,不必妄自菲薄,你比太子柔顺多了。”随后说话又带了几分哀伤:“不过你即将出降,朕又年老力衰,恐怕见不了你几日了。” 她连忙握住他的手:“父皇年富力强,儿臣能侍奉到您百岁之后。” 皇帝自嘲:“百岁?朕近日来越觉力不从心,只想着将你快些托付给一可靠之人,能在朕死后照料你一生。” “朕考虑良多,才将你许给谢阑。但谢家虽位高权重,却不过是毫无兵权的文臣,之后未必能护佑你。朕私下将禁军一万人之调遣权赐予谢阑,你以为如何?” “此事未有先例,父皇不必为儿臣违背祖宗之法。”公主长拜道。 “祖宗之法只说公主不可有兵权,未说驸马不可有。你只要凡事依从谢家,他们会保护你。” “难道父皇不怕谢家凭此作乱么?” 皇帝淡道:“不必担忧,谢雍年事已高,之后会致仕;他那些党羽在朕死前朕会慢慢铲除。他这么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不可能作乱。况且才一万人而已,不足为惧。” 大暻朝轻武重文,未有公主嫁过武将,只能许配给文臣。皇帝又要让她嫁给一个配得上的高门大族,又要让他们不能凭此作乱,此番可谓是煞费苦心。 纵使她对他始终是怨大于爱,此时不免也有些感动,落泪道:“儿臣谢过父皇。” 皇帝叹:“你同你的母妃一样孱弱,朕怎能割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