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生》 写在前面的话,可能会部分影响阅读体验哦~ 这是个体系挺大的故事,会分柒説和柒生两个部分来写,柒説是第一人称视角,柒生是第叁人称视角,建议各位看官刚开始看的时候当成两个故事来看,免得被我的时间线给绕进去觉得云里雾里… 第一次尝试用这种方式写小说,大纲前年就写好了,整体构思也经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原本是另有打算,后来想想是自己想写的,就不拘泥于形式了。 前期有存量,每日一更,后面我尽量做到每周双更,主要是柒説的部分基本都是现写,第一人称是比较耗费心血的,需要看官们热情的催稿催稿催稿给我无限的动力,也希望我写的故事可以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 谢谢! 柒説玲珑骰子安红豆 我叫苓歌,是先生给的名字。不过他从来不这么叫我,他总爱唤我阿月,因为他的名字叫柒月,他说月是他的一部分。感觉特别浪漫吧,但其实这都是我瞎编的,他才不会跟我说这些,阿月就是阿月,哪来那么多理由。 其他人都叫我夫人,或者不熟悉的,都叫我柒夫人,印象中也没几个人叫过我苓歌。 怎么形容呢,柒家是大户人家,可惜人丁不是特别兴旺,到先生这一辈,统共就两个孩子,虽然都是男孩,不过先生算是老来子,生下来没多久老一辈的人就去了,对先生来讲,长兄就像是父亲,我没见过几面那位英年早逝的大哥,印象里是个特别威严的人,我看着都想叫爸爸。 大哥有个儿子,从小就跟我不对付,可能是我没比他长几岁,可辈分却高了他一截,人前他得叫我一声小婶婶,没人的时候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柒苓歌,就你这样也配姓柒?” 我通常是不太搭理他,他是小孩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直到先生下葬的时候,我趴在棺塚上不肯下来,他带头领着一群人想拖走我,说的还是这句话:“柒苓歌!就你这样也配姓柒?” 那天我打了他,下手挺重的,他打不过我,从小就打不过我,我以前还会放放水,但那天实在是没忍住,明明连个尸首都没有,他们凭什么就让先生入棺立墓。尤其是他这个嫡亲的侄子带头恶心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说后来他躺了大半个月,也是从那天开始,柒家就只剩我和他两个人了。我从祖宅搬去了先生的私邸,表面上说是避嫌,其实估计是怕我掐了柒家的这最后一株独苗。 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我成为了寡妇的这件事。说真的,我不信先生死了,但牌位在那,墓在那,他不来找我,我找不到他,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于我而言,不管他是不是以某种形式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他都已经死了,我是个寡妇,他是我的亡夫,而我将一个人,度过我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一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我是谁?该是谁?或者可以成为谁?到最后回头看,我左右不过是先生的妻,其他的也没多重要。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能会是个没有男主角的故事,可能会是个半老太太絮絮叨叨的回忆录,更有可能是我跌入的浑浑噩噩的梦境,你准备好继续读下去了么? 又是故人入梦来(1) 引子 曾笑人间多寂寥,奈何轻狂惹尘嚣。 今朝千里快哉风,不枉俗世走一遭。 武历七年正月十五子时,建陵卫将军府诞下一名男婴。相传当时七彩霞光照亮整片夜空,久久不散。此怪异天相惊动了当今圣上武帝。武帝令那司命推卜了一挂,得知此乃罕世吉兆,所降之子为白虎星下凡,将乃国之栋梁之才,遂赐名骁,寄以将才厚望。 话说这卫骁七岁通晓兵法,十一岁便随父帅上阵杀敌,还未及冠便已军功累累。边境贼子听其名闻风丧胆,叁军之中也是少年得志,颇具声望。再加上皇帝陛下对其宠爱有加,太子殿下又同他私交甚密,卫骁小小年纪便已是举国知晓,乃各家各户相夫教子的典范。 这本该是段家喻户晓的少年佳话,只可惜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相传卫骁刚刚及冠不出一年,便因一个烟柳女子堕落的不成样子,整日纵声酒色不思进取,家中宝枪也生了锈迹。卫大将军骂也骂过打也打了,非但不起丝毫作用,这卫骁干脆连家都不回了。卫将军一气之下选择眼不见为净,请缨出战平定边境去了,朝野上更是一片惋惜,皇帝陛下也失了耐心,渐渐不再过问。慢慢的,大家再谈到卫骁,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仲永笑料罢了。 彼时有传言,建陵城郊大禹山有狐媚妖怪出没,专偷精壮青年,掳去做压寨相公,隔一段时间就丢到山脚下,寻到人时基本已经失了心智,面容憔悴没有精气,接回家中不过月余就都郁郁而终了。山脚下的村民报了官,官府也派了衙役前去处理,有个精壮的衙役就失踪了数日,后在山脚下找到时已经不成了人样。官府出面请了道士和尚做法设坛喧闹了几日,渐渐没了动静,也不再有人失踪,大家以为这妖怪被大师除掉了,庆祝了一番之后,也就随之淡忘了。 直到前日端午,卫骁和一众建陵城里的公子哥儿去大禹山游玩时,他同御史大夫之子廖季凡一起失踪了。 又是故人入梦来(1) 整个狐狸洞的味道,用四个字可以完美概括,那就是:骚气逼人。 卫骁压下胃里的不适,看看旁边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廖季凡,翻了个白眼。要死不死怎么把这个拖后腿的给带进来了。 洞口很深,自己的身手出去没多大问题,但廖季凡一个文弱书生,给根绳子也不一定能爬上去,到时候要被那几只精气给识破了,估计想脱身就难了。 寻了个约莫能藏的住人的小角落,匆匆给廖公子盖上几把枯草,卫骁决定丢下他先去探探路。话说这狐狸可是天生会打洞造穴的高手,九曲十八弯,环环相套的设计,既能掩饰自己的藏身之处,又能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在连环洞穴中逃脱天敌的追踪。要真想找到这群妖魅的老窝,多半得靠运气。 很显然,卫骁的运气很好。绕了不过半个时辰,他已隐约听到了对话声。 凑近一瞥,几个丰臀翘乳的美人正盯着地上的麻袋讨论着。若不是腰后不安分的尾巴和两颊处的胡须,他可能会以为她们是翠烟楼偷溜出来的艳姬。 “我说小八,你什么眼神,这明明是个姑娘,你掳来能作甚?吃吃不了二两肉,精气弱的还不如山上的野兔子,面色这般惨淡,说不准还是个药罐子,啧啧啧,扔了她都嫌费事。”绿裙凑近打开麻袋,一边冲着紫裙翻白眼,一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昏迷中的女子。 “六姐你可别冤枉了我,我塞进去之前明明是个精壮大汉的,哪知道拖回洞里就变成个姑娘了,你说该不会是那几个臭道士做法折腾我们吧?”紫裙满脸委屈,也凑近观摩起来被莫名其妙“塞”回来的姑娘。 姑娘一身素青色长裙,身形略有些消瘦,长发并未梳髻,只是简单的被一条素青色发带束在腰际。面容也是冷清的素颜,未施任何粉黛,显得特别的憔悴瘦弱,这满面病容,瞧着一点都和那些臭道士们联系不到一块去。 “这可说不准,估摸着是他们弄来一个外表没什么威胁的小姑娘来降低我们的防备之后再偷袭我们。干脆杀了丢后山去吧。也给那些臭道士一点警告,再瞎折腾我们就直接连他们一起宰了!”穿着粉裙的小狐娘看着一脸天真无邪善良可爱,张口说的话却离不了打打杀杀。 “四姐,要不等大姐他们回来再处置吧,大姐不是说过那些臭男人都是坏了心肠色欲熏心的混蛋,只知道欺辱良家妇女么,我们要是也做伤害女子的事情,和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区别呢。”黄裙皱着眉劝住了正要拿刀宰人的粉裙,其他两个狐娘也应和着。“对啊对啊,大姐最聪明了,等她们回来吧。” 目前看家的估计就这四只狐狸,看这战斗力似乎也不算太高。听她们的对话大概判断的出来,狐狸洞里至少有八只狐狸,凭自己一人之力要整窝端了的可能性非常低,要么先拿下这四个,到时候谈判也好制约也好,手里也有个筹码。卫骁正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一举拿下她们的把握有多大,眼角余光却瞥见被掳来的姑娘睁开了眼,朝着他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卫骁心神一闪,定睛看过去,姑娘却还是闭着眼昏迷的样子。他特地和不悔师父请了掩饰人气味的流萤草,虽然折了一半给廖季凡,但这几个狐狸都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该不会真的是那几个江湖神棍找来的帮手吧。 “以防万一,小八把她绑起来丢到地牢里去吧,我们还得先去看看那个被叁姐抓来的汉子,大姐没多久就要回来了,在她回来之前得先搞定那个男人。”粉裙定了主意就和蓝裙绿裙一起先走了,剩下紫裙撇撇嘴,心疼自己老幺干苦力的命,挥手绑了躺在地上的姑娘,装回麻袋扛在肩上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卫骁原地纠结了一番,决定先去地牢救姑娘顺便试试紫裙的妖力,万一这几个狐狸道行比自己预料的深得多,打一个还是有把握溜得出去的。 这狐狸洞还真是弯弯绕绕都是路,卫骁基本算紧跟着紫裙了,还是被这连环洞绕到想吐了。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地牢。这地牢倒是规模不大,就两间,其中一间躺着一个已经奄奄一息只剩副干瘪驱壳残喘着的男人。紫裙犹豫了一番,把姑娘丢进了另一间没人的牢房。怕她被闷在麻袋里憋死,还特地给她解了麻袋的封口。 “姑娘,你也是个可怜人,只可惜没投好胎落到我们手里了,大姐脾气不是很好,你就自求多福吧。”冲着昏迷中的姑娘嘀咕了几句,紫裙锁好门准备去和其他几位姐姐会合,一回头,就看到卫骁嘴角叼着根草一脸不怀好意的立在洞口,眯眼望着她。 紫裙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开始迅速打量起来。来人穿的是墨绿色的绸缎长袍,袖口绣着黑色海棠花,腰间一长一短挂着两块玉饰,头发是公子哥间流行的四方髻,束发冠笄是镂空雕刻的鹰,看着低调却掩不住富家公子的身份。这男人生的真是好看,比他们掳回来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英俊,身形挺拔魁梧,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盯着对方瞅,一时间都没人讲话。 卫骁被盯得有点无奈,他天生对女人脸盲,看谁其实都长的差不多,唯一能区分的也就是身材和衣着了。“我说这位狐狸妹妹,你都看我半天了,我知道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但麻烦你先擦擦口水,这样实在有碍妹妹的风姿。” 紫裙回过神来,狐狸媚态立刻就显了出来:“这是哪位姐姐请回来的小哥哥呀,是在我们狐狸洞里迷了路么?走走走,妹妹带你出去找姐姐们玩。”说这话,紫裙上前欲挽住卫骁,却被卫骁躲了过去。 “这位妹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嘛。”余光扫过躺在一边正在昏迷中的姑娘,心中有了主意。“我家妹子莫名其妙被你们给绑来了,做哥哥的心急就没打招呼跟来了,这位妹妹,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把妹子还给我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无以为报,好在家中还有点家财,届时定会好好答谢妹妹的救命之恩。” “小哥哥真是谦虚了,能随随便便闯进狐狸洞的岂能是等闲之辈,既然来都来了,不见见姐姐们就走是不是很没有礼貌呀?”话未说罢,紫裙手中绫煅便冲着卫骁扬去。卫骁轻松躲开,腰间软剑也同事刺向,以防招来其他几只狐狸,卫骁下了狠手,招招致命,紫裙想使迷魂法术困住卫骁,却发现这个凡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彼时紫裙身上已经添了好几道伤口,她见自己敌不过,便化了原型想逃,卫骁闪越身堵了她的出路,顺势用不悔师父给他的乾坤袋收了狐狸。 “呼,比想象中容易的多嘛,如果都是这个水平的话,一起收了也没什么难度。”卫骁长舒一口气,将软剑收回腰间。 “你快走吧,你不是她们的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迷被绑的姑娘已解了身上的绳索,靠坐在墙边淡淡看着卫骁。“这是老幺,道行最浅的一只,不过刚刚幻了人形不久,自然好对付。其他几只可没这么容易,半株流萤草撑不了太长时间,还是尽快带着你的同伴先离开这里吧。” 卫骁惊讶于她居然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头一次被女人瞧不上眼,不免有些气愤:“原来是位道姑师父啊,您道行这么深,干嘛还要装成个柔弱姑娘混的进来收妖,白白折了您的身份。” 姑娘皱了眉头:“你真的不是她们的对手,快走吧。” 卫骁被气笑了:“我还偏不走了!反正道姑师父这么厉害,也让我这个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见识见识啊。” 姑娘一怔,叹了口气:“来不及了……” 话刚说罢,卫骁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哟,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小公子呀,来就来了,还带了礼物,真是好生客气呢。” 狐狸洞的狐狸们都出动了,为首的狐娘一席白裙,面上没有胡须,若不是腰后坠着叁条尾巴,真和寻常凡人姑娘没什么两样,气场却俨然和其他狐娘不一样。 卫骁眉头皱起,粉裙手里好死不死正提着昏死过去的廖季凡。 这下好了,全折在这狐狸洞的小牢房里了。 ---------------------------------------- 作者有话说 柒説和柒生是讲的一个故事,不过是两个角度和时间线的讲述方式,所以以后会穿插来发文,原则上即使单独看也不太会影响阅读体验和内容理解的。我在前一个推送的二条有详细写过,大家可以去看看,这里就不多赘述啦。由此整个故事就拉开帷幕啦,希望看官们喜欢并且能够帮我多多推荐和转发哟。 又是故人入梦来(2) 反正堵在这里料他们插翅也飞不出去,白裙不着急拿人,反倒是闲散下心情,开始细细打量起对面这一男一女来。 男的倒是一眼就能看到根骨,通透的很,的确是个不论皮相还是品质都堪称极品的猎物,不管是下锅炖了还是留着修真补气,都比这些时日抓回来的糙汉们有用得多。反倒是坐在那里的姑娘,白裙心里有些吃不准。 看过去就是个凡胎,看不到半点修为,模样也很是一般,勉强称得上清秀。整个人倒是淡定,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是妹妹们交代的被莫名掳来的寻常姑娘,说是那群道士隐了身份偷偷幻化的模样吧,却看不出半点原形来,就算真是道士那边的人,那也得是个道行高过自己的仙姑了,凡夫俗子是修不来这等修为的。 白裙心里盘算一番,自家几个姐妹修为都不算高,自己也不过是个勉强能震慑得住普通修行者的叁尾灵狐,若真是硬碰硬,可能真会抵了全洞修为,如此还是少惹事为妙。 只见她挑眉媚声道:“不知仙姑何处修行?若妹妹们年少懵懂做了惹仙姑心烦的事,也请仙姑看在小辈年岁轻多多见谅。我们狐狸洞虽然庙小,但只要仙姑放过我们这群不识好歹的小妖,自然是好生供奉仙姑早日得道升仙的,区区几个凡夫俗子负心汉,怎可劳仙姑亲自劳神费心呢。”若这位真是清修不慎被打扰的仙姑,左右也不会为了几个凡人大动干戈起杀念破修为的。 卫骁原本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谁料白裙突然将目标转移到了道姑师父的身上,不由好奇心被勾起,妖怪和修道之人居然也可以谈条件讨生路?反正是出不去,不如顺其自然凑个热闹开开眼界。 “这位小狐娘可真是谦虚了,前后百余性命丧在了这狐狸洞里,怎好用区区几个就随意带过的,你们扰我清修这等小事我本不该计较,只可惜我这人实在是闲得紧,撞上门的闲事不插手管管,也辜负了这位兄台称我一声妹子的心意。”道姑师父嘴角挂了笑意,抬眼洋洋的看着白裙,随后又淡淡扫了一眼正在旁边凑热闹的卫骁。 卫骁在心底默默问候了一声,回以道姑师父一个十分不走心的微笑。说好的热闹没看到,自己又成靶心了。 “仙姑这是何必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仙姑此刻困在我的狐狸洞里,我们姐妹几个联起手来,虽没把握可以苟活,也定能挫得仙姑半生修为,左右不过是个男人而已,仙姑喜欢姐妹们自然不会夺人所好,我们这就安排两位下山就是了,烦请仙姑报个名号,他日也好登门谢过仙姑不杀之恩。”白裙冷了面容,看似讨好求饶的话里充斥着威胁,一副随时准备着鱼死网破的状态。 这边道姑却没接话,皱起了眉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又挂回了之前半笑不笑的面容:“小狐娘说笑了。我也不跟你绕话,你自折一尾,放了这洞里七七八八的活物,带着你这几个姐妹回深山里好生修行去,百年之内别再踏足人径,我许你八只安全离开。否则,”她顿了顿,眯起眼环视了一周,继续道“否则啊,我就勉为其难,端了这狐狸洞吧。” 话音还未落,白裙脸色就白了,这自折一尾就是亲自断了千年修为。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会口出如此狂言,作妖也是有尊严的,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定要挫得这位自大仙姑半生修为不可! 身后的粉裙按耐不住,人随着手中的扇子已经飞身出去,直冲向道姑师父,其他几位也纷纷拿出法器摆出了阵型。卫骁见势不妙,拔出腰中软剑,足尖轻点退向了道姑师父的方向。 剑拔弩张,大战在即,卫骁回身看向道姑师父,只见道姑师父皱眉无奈的给他做了个口型:“这下玩完了……” 这下玩完了……这下玩完了?开什么玩笑?说好的仙姑呢?说好的端了狐狸洞呢?卫骁感觉身后冷汗骤起,粉裙的扇子已经逼近,不管了,死就死吧,总不能让个姑娘死在自己前面吧,他扬起手中的剑冲向粉裙, 其他狐狸姐妹也是一拥而上,和卫骁缠斗起来。 道姑师父一怔,没想到他会冲上前去保护自己,好死不死现在旧疾发作,原本想着拖延片刻时间等待时机,却没算到她们居然真的打算殊死一搏,而她此刻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彼时卫骁已经被几只狐狸用法术制住,手中软剑已被卸下,毫无还手之力。 白裙见势扬手变出长剑,直冲向她,眼看着剑锋直指道姑师父的心口,她却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千钧一发之际,狐狸洞中突然灯火俱灭,漆黑一片。只听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后,突然就没了动静,卫骁也被解了束缚。 因为是山里挖出的洞中洞,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周围漆黑一片,饶是卫骁身手不凡,也似被蒙了双眼,看不清丝毫。黑暗中他不敢轻举妄动,屏息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突然听到道姑师父的声音:“你带火折子了么?你正身后两步的地方有个油灯,先点灯。” 卫骁摸索过去点了灯,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情景,躺了一地的狐狸尸首。一支沾着血迹的箭倒在离他最近的一只狐狸身边,他拾起箭看了看,箭头和箭身都有血迹。卫骁数了数,一二叁四五六,一箭穿身毙命了六只狐狸,厉害!只可惜黑暗中逃走了一只。 道姑师父依旧坐在墙边,半低着头,灯光有点暗,看不清表情。随即卫骁又点了几盏灯,洞里总算亮堂了许多。廖公子此刻依旧好整无暇的昏睡在地上,毫发无损。 “道姑师父果然厉害,说端了狐狸洞都不带挪地方的。”他走近牢房口,半信半疑的看着她,这里能动的只有他们俩,总不会是躺在隔壁牢房油尽灯枯的那位动的手吧。 她抬头看向卫骁,面容有些虚弱:“劳烦扶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卫骁有些错愕,忙上前扶起了她,一直是几步远的距离,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脸色几乎惨白,额角是细细密密的汗,后背也被汗水渗出了湿意。 “还能走么?要不我背你出去吧。”若不是她,他卫骁今天也算是要命丧狐狸洞了,这可是他卫骁的救命恩人。 “能走,你扶我出去就好。”她半靠在卫骁身上,勉强能走。 “你把那支箭递给我。”路过狐狸尸体时,道姑师父指了指地上的箭,卫骁迟疑了一下,没有多问,将箭递给了她。 卫骁一手握着一支火把,一手扶着她慢慢往洞口走去,前面的路很黑,看样子她是灭了整个狐狸洞的灯,这要想出去,得找一会出路。卫骁想着沿路点灯做记号,等会回来再接廖季凡和那位半死的倒霉汉子。 眼看着已经看到出洞的白光了,突然一道白影冲着他们飞来,正是黑暗中侥幸逃掉的那只叁尾白狐,只见她目露凶光直冲向他们,卫骁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道姑师父推到一旁。 狐狸将她扑倒在地,爪子已经刺入她的肩胛。它张开大口正要咬她,被她反手一箭刺中了脖颈倒在了一旁,终是毙了性命。 卫骁忙上前去看,道姑师父肩膀上血肉模糊,人也是奄奄一息,看了他一眼,昏了过去。 “道姑师父,道姑师父?”她人已经昏死过去,看肩膀还在不停渗血,卫骁已顾不得男女之别,拦腰抱起她,朝着出口飞奔而去。 将军府这下可是热闹了,几天之内成了整个建陵城的话题中心。 先是卫少爷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冲进了府里,惊动了半个建陵的大夫入府救人,皇帝陛下以为卫家人出了事,还派了御医前去问诊。后是卫骁亲自带着百余兵马围了整座大屿山,先后从狐狸洞里挖出了七只狐狸尸体,百余具男尸,救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以及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廖季凡和城东刘员外的儿子刘良景。至此,大屿山狐媚案终于被这位整日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卫家公子给破了,这卫家的小仲永又突然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争相讨论的英雄,好不热闹。 彼时道姑师父已经在卫府昏迷叁天了。城里的郎中大夫出出进进不少人,就连御医也是来来回回瞧了又瞧,除了肩胛处的皮外伤,愣是没查出姑娘到底为何昏迷了这么久还未醒,只能说是伤及筋骨,又受了惊吓,估摸着再睡上几日便能醒。 终于,第四日晌午,道姑师父醒了。 近身伺候着的丫鬟看到她睁开了眼,欢喜的不得了,边往外跑边喊:“姑娘醒了!少爷,姑娘醒了!” 卫骁正领着刚入府的郎中往道姑师父住的院子走。据说这位郎中云游四海医术高明,正好路过听说了府中的事,便亲自登门拜访。卫骁将信将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多个大夫看也没什么损失,就带了进来。谁料还没到跟前,便听到了丫鬟的传话。 醒了也好,让大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后顾之忧。 卫骁刚要随着郎中一起进去,却被郎中留在了卧房门外:“公子留步。老夫看诊忌讳有外人在场,还请公子遣了房里的丫鬟,在门外等我。” 卫骁皱眉打量起眼前的郎中,素白色的长袍,头发和长须都已经花白,面容温和笃定,看着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先生有自己的规矩,我自然尊重,这里是将军府,里面躺着的是我将军府的救命恩人,我就站在这门外,先生心里自有分寸,我点到为止,劳烦先生费心了。” 说罢,卫骁遣了屋里的侍从,立在门外,看着郎中进屋闭了门。 屋里还生着暖炉,窗户紧闭,热的有些让人发闷。郎中将手中的药箱放在桌上,转身挑眉看向躺在床上略显虚弱的姑娘,这表情却和年龄稍显违和。 “哟,这就醒了啊,我以为你还能再睡个十天半个月呢。”郎中的声音也比之前面对着卫骁时年轻了不少。 躺着的人皱眉看向他:“天雪?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这个扮相,有点丑。” 天雪翻了个白眼:“都这样了还有力气调侃我!我不扮成这样进得来么?你说你,你好歹也算个大夫,明知道自己这个时期不能轻举妄动,凑什么热闹?闯什么狐狸洞?逞什么能杀什么狐狸?我辛辛苦苦闭关研究治疗你的方法容易么我?我都没空出去和漂亮小姑娘愉快玩耍容易么我?”天雪越说越委屈,心累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不是我……”她弱弱的说道,“我没有动手,是别人动的手。我没看到,也没感觉到是谁。” 天雪找了把凳子坐在床边,拿过她的手腕来切脉,随即皱起了眉:“这不是你瞎闯狐狸洞的借口!你看你,脉象弱成这样!你再看看你的伤!你干脆睡他个几百年得了,省的我还要操心你醒的时候到处闯祸!”看她神色暗了下去,他又不忍心道,“别拿这幅表情看我,我不吃你这套!跟我回去,好好调养几个月,我能保证你继续活奔乱跳杀狐狸玩,现在这个状况待在这里不合适。” “你先回去吧,我还不能走。”她顿了顿,“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心里有数的,不会乱来。我还有事情要做,很重要的事。” 天雪面色一冷:“小柒,天大的事情有你的身体重要么?” 看她还要辩驳,天雪抢道:“我不管,师叔把你交给我,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找死!” “你不走,那我也不走!”说罢,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天雪收回看诊的器具,背起药箱打开了卧房的门。 卫骁此刻正立在门外,看到大夫出来了,便迎了上去。 “公子毋需担心,姑娘已经转醒,只是身体还很虚弱,伤口还未愈合,并且体内有股寒气散不出去,需要老夫再精心调养几日。”天雪又换回了老人的声音,和屋里咋咋呼呼的状态判若两人。 此刻卫骁已经卸下心防,谦恭道“多谢先生,府中客房居多,还请先生不嫌弃,在府中委屈即日,以便随时候诊。”说罢,招手让小厮带郎中去客房休息。 “也好,叨扰了。”天雪顺势不再客气,随着小厮去了客房。 目送郎中离开,卫骁这才转身踏入了卧房。 屋内,丫鬟已经扶着姑娘半靠着坐起,斟了杯温茶给姑娘润喉。看着卫骁进来,她们默声退了出去。 “道姑师父可算是醒了。”话音落罢,卫骁朝着她认真的做了个揖:“建陵将军府卫骁,谢过师父救命之恩。” 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柒苓歌。”她笑着看向卫骁:“我叫柒苓歌,不是什么道姑师父。” 又是故人入梦来(3) 不知怎的,卫骁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来,他细看向柒苓歌,寻着记忆里是否曾见过,却终不得线索。 也不晓得是被这笑容感染,还是互道了姓名显得不再陌生,卫骁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不由的也笑了。“不论怎么说,多亏了柒姑娘舍命相救,我才能毫发无损的从狐狸洞里出来,这个恩,卫某铭记于心,日后必倾力相报。” “你我好歹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无须这般客气。就我现下这身子骨,还要多在这将军府叨扰几日,仰仗兄长多多关照了。” 卫骁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哈哈,妹子放心,就权当是在自己家里,好生修养着。” 柒苓歌想起卫骁在狐狸洞里的强行认亲,不由调侃起卫骁来,两人间略显严肃的气氛也随着这个调侃轻松了不少。 玩笑归玩笑话,其实卫骁心中一堆问题,这狐狸洞里经历的前前后后总有说不来的怪异感觉,为什么柒苓歌会在那里,为什么感觉她什么都知道,她又究竟是谁?是真的修道者?却为何身体虚弱到还不如寻常女子?若只是普通人,又如何灭了一整个狐狸洞的狐媚?问题太多,他思量着该从何问起。 柒苓歌似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满腹疑问,垂眸想了一下,开始娓娓道来:“狐狸洞里挖出的男尸你有仔细看过么?我是为了调查他们的情况才进了狐狸洞的。简单的来说,有人,或者有妖魅在花大力气找一个人,所以四处掳走男丁,佯装成狐媚要抓男丁补精气的假象。那些狐狸确实是真狐狸,却也不是道行上乘的灵狐一族,那只叁尾,勉强能和灵狐沾上点关系,不过也是游走在边缘的半野狐狸而已。他们用狐媚做掩护,以大屿山为中心,从周围各郡县掳走了几百男丁。一方面狐媚们身份较低,不会被道行高的修行者看在眼里,一方面大屿山地貌特殊,适合狐狸们挖洞造穴。所以,你看到的狐狸洞才会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其实,很多路径的深处,都藏着各种被遗弃的尸体。若我没有猜错,大屿山应该被挖空一大半了。而如果你们继续找下去,应该还能找到更多的尸体,或者尸骸。” 卫骁凝神,听的一身冷汗。原本只是一探狐狸洞看个究竟,解开这几年日日缠绕着自己的梦境,谁知差点卷入更深的渊源中去。他原本也不是奔着查案去的,所以救出廖公子后便移交给了建陵官府,没再参与大屿山的善后事宜,不知眼下山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眼前的情况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那妖祟在暗我们在明,既然已经大白于众人面前,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只不过,眼前还有更麻烦的一件事情。”她闭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样大量的尸体从地底里挖出来,极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疫症……” “少爷!”门外突然响起小厮的叫喊声,柒苓歌皱起眉,隐隐猜到。 “少爷!大屿山爆出了瘟疫,府尹大人请您去衙门,事发紧急,衙差们正在前厅候着呢!” 卫骁面色一沉,应道:“知道了,你先去前厅回话,说我马上就来。” 随后看向柒苓歌:“你还真是个……神奇的人。我去看看,你好生休养着。” “等一下!”他正欲离开,突然被柒苓歌叫住。“你先别急,容我想想。”她沉了心细细推究了起来。“不对劲,不对劲……我睡了叁天,这是第四天,就算生了瘟疫,也不可能这么快大面积爆发,最快也需七八日的光景。尸体只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留在山上,要么分批运下山找周围的义庄,不论哪一种,都不可能运进建陵城来,只要疫情没有殃及建陵,官府怎么会轻易惊动将军府的人。而如果不是疫情,那只有一种可能……” 柒苓歌抬头看向卫骁,表情古怪:“恐怕山上爆发的不是瘟疫……卫兄,你拿着这个。”她手中多出一支玉钗来,“这支玉钗可保你邪灵不侵,如若山上有什么问题,先保护你自己。这案子原本不该把你们扯进来……” 她面容略带愧疚,思绪一番,继续道:“我旧疾未愈还不能走路,给我一天的时间,一日后,我来解决所有的事情。” 卫骁上前接过玉钗,钗身没有任何雕饰,非常普通,却又透着异样的光泽。心中隐约有一丝惴惴不安。“你先好好养你的身体,不用担心我。我倒要去看看,这山上还能有什么妖魔鬼怪。”他将玉钗收好,转身离开。 “记住,不论发生任何事,钗不要离身。”柒苓歌对着他关门的身影补了一句,只见他停顿了一下,便转身朝着前厅的方向走去。 卫骁一行骑着马,人还未到建陵官衙,便被府尹半路截住了。府尹看到卫骁一个激动差点跪了下来,卫骁赶忙下马扶住,这府尹年龄都可以做自己的祖父了,可万万受不住这一拜。 “少将军啊,您可算是来了。大屿山出事了,出大事了!”建陵府尹粱仲卿急的是满头大汗,整个人颤颤巍巍的,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梁大人莫急,出什么事了您路上慢慢说,我们现在就上山去。”卫骁将粱仲卿扶上马车,自己也跟了进去。马车带着人马一路前行,梁大人在车上和卫骁道明了始末。 卫骁接回两位公子后,建陵官府便接手了善后的事宜。衙差们从狐狸洞里陆陆续续挖出了足足一百八十二具尸体,尸体腐烂程度层次不齐,甚至还有死了有些年头的皑皑白骨。 尸体的死状比较独特,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仵作验尸后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每个人都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那里,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气息。再加上是从狐狸洞里挖出来的,衙差们一身鸡皮疙瘩,生怕惹上了什么妖怪邪祟。 已经辨不清模样的尸体先行被聚集在了一起,草草葬在了山后的乱坟岗中。还能辨得清样貌和身份的则被收在了临时搭建的义庄之中,并且官府在山下各郡县以及建陵城里贴了告示,告知那些家中有男丁失踪的家庭前去临时义庄辨认尸体,将尸首收回去好生安葬。 建陵官府和周围郡县前后一共派出半百衙役进行清山工作,衙役们日夜更替未敢懈怠,就怕是天气越来越热,尸首腐烂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处理的速度太慢,还有可能爆发疫症。 告示是昨天上午贴出去的,随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有苦主上山,还能辨得模样的尸体也有一百出头,一个个辨过去还是会耗上一点时间。可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很多苦主看过尸体后,非但没有找出来自家失踪的男丁,还莫名像是失忆一般,怎么都想不起逝者生前的模样。直至黄昏时分,也都没有一具尸体被认领走。 眼看日头要落下,官府停了辨尸,暂时在山下安置好苦主们,将情况层层通报传达到了建陵官府。 为了防止发生突发事件,守夜的衙差也是多加了两倍,前前后后十个人,轮番换岗守着尸体。结果到了子时时分,果然是出了事。 先是有衙差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所有的衙差都被吓得清醒过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随后便是白色的鬼影朝着义庄四面八方的聚拢过来。 鬼影越聚越多,胆小的衙差当即吓得昏了过去,胆大的准备跑,却被蜂拥而至的鬼影拽回了义庄,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声。 有个幸运的衙差因为小解躲在了一边,也是被自己的童子尿救回了一条命没被发现,完完整整见证了整个过程。 他一直哆哆嗦嗦躲到第二天天明,直到换班的衙差发现了他,以及横尸在义庄里的,死状凄惨的其他九位兄弟。 事情很快传到了建陵官府,府尹慌了神,不知该如何解决,第一时间想到了曾在大屿山剿灭狐媚、安全归来的少将军卫骁。于是派了衙役去将军府请人,又怕衙役们碍于少将军的身份磨磨蹭蹭,打算亲自前去,终在半路截到卫骁。 带着新增的百余衙差府兵,卫骁梁府尹一行上了大屿山。 将军府内,柒苓歌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吓坏了侍奉的侍女,匆忙前去药房请了天雪大夫。 天雪也是怕她再生其他状况,背起药箱提起衣摆飞奔而去,顾不得维持他在府中佯装的花甲老人的形态。 进屋遣了侍女,天雪急忙上前切脉查看。原本弱到不查的脉搏变得异常混乱。 天雪当即气到跳脚:“柒苓歌你他娘的到底想干嘛,谁准你强行冲破经脉的!”话音未落罢,银针落下已经刺向几个重要穴位。 柒苓歌试着稳住气息,抬眼看向天雪:“我需要…尽快好起来…我得上山去,山上…出事了。” 天雪气绝:“就是天塌下来了关你什么事?以前也没见你菩萨心肠普度众生过,你连自己都顾不好,多管什么闲事!” 柒苓歌经脉渐稳,气息也慢慢恢复了正常:“来不及了,我必须在子时之前上山,否则会死更多的人。天雪,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天雪面色一凛,冷声道:“子时之前?用不着,我能让你一个时辰就站起来!看样子你还是没记住教训,从轩辕回来后你睡了整整七十九年!还没睡够是吧,没关系,这次想睡多久,我掐着时间治你!” 柒苓歌努力撑起身体,抓住了天雪的手臂,靠近他:“这次很重要,真的很重要。柒夜为了找到先生流散在人间的魂魄寄主已经开了杀戒,大屿山上死去的几百人都是他为了找到魂魄滥杀的无辜,现在这些无辜者的魂魄积满了怨气,如果子时之前我不上山去阻止,百余魂魄足以屠了整个建陵城!” “那也和你没关系!他滥杀无辜招魂散魄自有该管的神仙来管,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被贬了身份封了修为,凭什么去管他们的闲事!”天雪态度坚决,依旧不肯让步。 “可他在山上!”柒苓歌眼里蓄满了泪水,声音略显哽咽:“他在山上啊…我不能让柒夜找到他。我求你了……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求过你。”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了天雪的手背上,他心中一紧。 “卫骁,卫骁就是先生留在人间的魂魄寄主,他现在就在山上!” 柒説人生若只如初见(1) 人随着年纪越长就越来越糊涂,总会记不住眼前发生的事情,反倒是年代久远的回忆,像是扎了根一般,在脑海里恣意生长,清晰到看得清每一丝纹路。 前几日柒家祖宅递来了帖子,说是邀我去参加家宴。我挺纳闷的,现如今柒家就剩我和柒夜了,柒夜还未成家独身一人,而介于早些年柒家家风比较彪悍,那些旁门远亲基本都不敢往柒家沾边,家里的规矩又摆在那,总不能家丁丫鬟什么的都凑凑齐一起同桌而坐吧。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以柒夜有事没事都喜欢端着摆架子的习惯,怕是不太可能吧。算来算去就只会是我和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家宴着实是别扭。 我委婉的打发了送帖子的人,旁敲侧击的告诉他我气还没消,估摸着见了柒夜还是会照打不误,小厮听了之后溜得飞快,生怕我的怒火殃及了池里的小虾小蟹们。 这事没了后话,我也就默默的给忘了。直到先生的私邸被浩浩荡荡的围了,柒夜带着柒家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前来讨伐我——一个没有名分只是被先生豢养在身边的外人,野心勃勃的占了柒家最重要的东西。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从老宅搬过来的时候,除了之前和先生一同出去游历时带回来的那些小玩物,就只带了在家时他常穿的那套居家常服,我平日里对穿戴没什么讲究,大多时候素面朝天披头散发,从小到大都这样,先生惯的,他人也插不上什么闲话,由此也没落得几样值得了钱的首饰衣物。盘算来盘算去,还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能当得上这柒家最重。回头一想,估么着是这小子气不过我打了他这件事,趁着先生不在,打算旧账新账一起跟我算。 先生手下有拿捏主意管事儿的人物,叫莫小雨,算是除了我以外跟在先生身边最久的人了,不对,应该说我是除了他以外跟在先生身边最早的人。平日里性子比先生还要闷,不太说话,总是非常安静的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候着。偶尔先生有事情要办,他就会消失上一段时间。这些年先生已经不大管外面风风雨雨的事了,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小雨风风火火在外面跑,有时候一消失就是大半年,也是够辛苦的。 先生信他,我就信他。下葬那天我差点把柒夜打废,也是他第一个冲出来拉开了我们,并且迅速的处理了我搬出祖宅的事情。前前后后柒家也没人敢骚扰到我这边来,要不是这次他去请先生的师侄来给我看病,那封邀我去家宴的帖子也断然递不到我面前来。 自先生离开后,我终日昏昏沉沉不得醒,总想着赶紧入梦,就能多和先生待一些时间。时间久了,就不太分得清到底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有的时候梦的是和先生出游时的趣事,有的时候是刚入府时跟着宅子里的人学讲话,有的时候是先生独自出了远门,我在门槛前溜达,踮起脚朝着他去的方向盼。 我就絮絮叨叨的问小雨,先生这是去了几日了?上回说是什么时候回来着? 这样的次数多了,小雨这么的性子也被我磨急了,这才有了去灵山请先生的师侄来给我瞧病的事。 于是在这么一个特别的空档里,柒夜围了先生的私宅,兴师动众的说要清理我这个门户。 先生身边的人本不多,除了我和小雨,还有两个少年,一个自打我进府就没见过几面,却是先生的贴身护卫,名唤夜辰,平日里藏在暗处,若我和先生遇险,便会出现来应对,不过这些年来先生也没给过他这个机会。 还有个少年刚刚成年不久,大概还是襁褓大的时候就被府里的管家收养来的,白白净净长的甚至漂亮,管家和先生讨了个名字,叫白染,大概是希望这孩子出淤泥而不染。他从懂事起就跟在我身边,没怎么跟着先生他们历练过,单纯善良的不像是柒家出来的人,平日里总是一副阳光明媚的样子,让人看着好生嫉妒。我们常常叫他小白,每次一唤小白,他会绵长的应一声,蹦跶着窜到你面前来。 先生离开以后,他跪在我门外哭了一整夜,最后是被小雨敲晕了拖回去歇着的。一直到今日,他还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唤他时也没了以前欢快的应答,只是默默飘到我面前来,领了命,又去默默的做事,看着没有一点生机。我深知他视先生为父亲般的存在,本想打起精神来安慰他几句,可终日浑浑噩噩处在梦境中的我,又能拿什么来安慰别人呢。 此时的小白正拦在大门口,试图阻挡柒夜一行人,无奈他们人多势众,小白阻挡不过,又不能真拿柒家的现主怎么着,恨恨然看着他们进了宅子。我难得的清醒,上了妆梳了头,换了端庄的衣服,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坐在堂屋里看着他们进来。 不论如何,气势不能输。 柒夜走在最前面,一身黑色长衫绣着大面积的烫金色莲花,头发梳得比我还精致,整个表情趾高气昂目无一切,虽有着和先生叁分相似的皮囊,却没有柒家主人该有的丝毫风采。想当年初见大哥时,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我吓到连头都不敢多抬。先生年少时也是盛名在外威震八方,虽然我跟着先生时先生已经开始从医,性情温和从未和人红过眼,但他一个眼神过来,我也是要敲上半天心鼓的。 唉,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先生要是看到此番场景,怕是要感叹这些年的悉心教导都喂了隔壁旺财了吧。 柒夜将人留在了门外,独自进了堂屋。难得收了一脸的张扬,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小婶婶,今天,怕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了。” 他这话一出口,我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虽然清楚,但阵阵钝痛还是直击心脏, 我不由闭上了眼,自欺欺人的认为能将他即将出口的话挡在耳外。 “你若还是当初跟在二叔身边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我倒也不至于赶你走,于情于理,你是二叔捧在心尖上的人,没人会去招惹你。只可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二叔因何而死,现下你的身份,还能留在柒家,就是我柒夜对不起列祖列宗流过的血了。” 柒夜的表情有些狰狞,又有些难以言表的复杂,瞳孔也慢慢变成了红色:“二叔疼你,愿意和你伴着凡人的身份过日子,这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清楚,我们都不是普通凡人,就算是二叔给了你柒苓歌这个身份,你也摆脱不了和轩辕的这层关系,而我柒家,我魔族,断然是不可以和轩辕的人有任何瓜葛。更何况,二叔是为了护你,死在了轩辕的手里!” 我想抬起手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力气。心里像是扯开了个口子,有东西不停地向下拉扯,扯进去的是这些时日昏昏沉沉的梦境,一点一点的,关于我和先生曾经拥有的一切。 “念在你和二叔夫妻一场,我不为难你,让你体面的离开柒家。但是,不允许你带走柒家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和二叔有关的东西。我会派人把你安全送回轩辕,从此以后,你我再见面,就是仇人。”柒夜一字一顿,字字诛心,我有些恍惚,第一反应便是那件挂在我床头的素青色长衫,先生在家时常穿他,那上面还有先生的味道,能让我安然入梦的味道。 “好,我走……”对,他说的一直都很对,我不配姓柒。任凭我平日里再装糊涂,也抵不过他眼底此刻深深地恨意。“让我再看一眼这里,我就走,不带任何东西离开。” 柒夜没说话,背过了身去,我当他是默许了,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见我出来,停下了唧唧喳喳的讨论一脸警觉地看着我,我没搭理他们,抬头看了看天空。 魔族的天,一直都是灰色的。因为天庭不允许阳光照向这片大地,所以这里的人,大多都没见过外面湛蓝色的天空,和柔软的像是棉花一般的云朵。先生刚带我回来时,怕我不习惯,挥手造了一片假的天空给我。而此时先生已经不在了,再抬头还是灰蒙蒙的天,没有一丝希望的模样。 院子里是我们亲手种的桃树,只可惜种了很多年都没开过花结过果,先生说我若喜欢,就带我去灵山,那里漫山遍野的桃树,每年春天粉嫩一片望不到尽头,秋天的时候满树的桃果又大又甜,比天宫蟠桃园里的好吃多了。只可惜我们一直没去成过。 我回了卧房,床头挂着的长衫衣袖正随着风轻轻的摆,突然觉的像是在跟我告别一般。我不太喜欢这种情绪牵动着自己,摇摇头强迫自己回复往日的闲散心态,衣袖却摇的更厉害了。 实在无奈,我上前去抱住长衫,仿佛是抱着先生一般。 “先生,阿月得走了。” 柒夜送我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们以为我被柒夜强行接去了祖宅,小白火急火燎的想跟着,却被柒夜的人困在了宅子里。我倒是走的清净,至少不需要准备道别的话,我也着实不太会和人道别。 冥河渡口,柒夜送我最后一程。“过了这条河,你就和柒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了。我们总会有再见的一天,到那时,我是魔族的王,你是魔族的敌人,我不会再放过你。” 他的眼睛是赤红色的,没有一丝温度,我恍惚中回忆,先生从未在我面前红过眼,不知道他的双眼泛起赤红,是不是也似这般没有感情。 我没说话,转身上了渡船,依旧是不会道别,即使是个心心念想弄死我的人,我也狠不下心来说重话,毕竟我也姓柒,毕竟这么多年来,姓柒的都是我的家人。 冥河很宽,却是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渡船挂着一盏灯,摇摇晃晃的朝着看不清的对岸划去,我迷迷糊糊坠入了梦里,回到了第一次见先生的地方,我没想到的是,那是我最后一次梦到他了。 ------------------------------------------------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柒説,另一个角度的故事切入,就怕大家会看混乱了,所以特地来提醒一下,前期大家可以把柒説和柒生分开来看,并不影响剧情发展,只是时间线岔开而已,我会把这章大章节的柒説更新完后再接着更柒生~ 柒説人生若只如初见(2) 在遇到先生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阿婆和栖灵山上的花草鸟兽。 栖灵山很美,四季如春般温暖,不像是魔族整日浑浑不见天日那般,那里的天空湛蓝湛蓝,偶尔有大片大片柔软的云,太阳总是温暖的模样,风像是阿婆的手,拂过脸颊时极尽温柔。山里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有条细细窄窄的溪流,会潺潺地流过我和阿婆住的小木屋,涓流不息。 阿婆天生聋哑,从未教过我读书识字,整座栖灵山也只有我们一户人烟,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人会说话,人有文字。 那时候日子过得极其平淡简单。 我会学着鹿的呦呦声,婉转的和它们对话,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在和对方表达什么,没心没肺的开心,总会消耗去大半日的时光。母鹿非常喜欢我,总会温顺的匐在我身旁,用鼻尖蹭过我的脸颊,湿漉漉的温柔。 有一对鸟儿,直到现在我都叫不上它们的名字,早晨总会在我窗前叽叽喳喳的吵闹,直到看我醒来推开窗,它们就会心满意足的飞走。 起风的时候,我就站在高一点的山坡上,听着风声呼啸而过,将我的长裙吹起,我会呼呼的回应,向它们去的方向挥手告别。 倒也不是所有的动物都很待见我。有只猢狲就特别讨厌我,每次看到我都龇牙咧嘴地瞪,恨不得一副吃了我的模样。但也未曾真的有过分的举动,后来等我大概明白一些自然规律以后再回想,大抵是灵长类动物特有的嫉妒心作祟吧。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有一条下山去的路,阿婆总会背着我偷偷下山去换取我们的食物和生活所需,我有试着要求跟她一同去,她不同意,偷溜着跟去过,却总会在某个转角跟丢了,然后绕啊绕又回到了小木屋。 次数多了,我也就放弃了下山的想法,反正时日混沌,我既然无忧无虑,又何必去在乎山下的另一个栖灵山呢。 就这样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身高渐长,阿婆额间的皱纹越来越深,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匐在我脚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母鹿的孩子,唤我起床的鸟儿也换了一拨又一拨,就连那只看我不顺眼的猢狲,也消了往日的乖戾,一日比一日懒散。往日生机勃勃的栖灵山,也似乎不再是那般鲜活的模样。 我心底有种说不清的恐惧感,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花草会死,鸟兽会死,人会死,神仙,也是会死的。死亡就意味着离别,而它们的衰老,就意味着离别将至。 只可惜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终日压着心底的不安,也不敢离木屋太远,怕婆婆需要却找不到我,于是整日整日的绕着溪水转悠,或者盯着溪流发一整天的呆,感觉潺潺流水可以带走我心底的慌乱。 然后,我就遇到了先生。 那日的天气出奇的好,阿婆刚刚入睡,我赤脚坐在溪边逗弄着溪水里的鱼虾。阳光正正好的和煦,溪水凉凉的,沁人心脾。 我歪着脑袋眯眼晒着太阳,心中些许轻松惬意。阿婆晌午的时候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粥也比平日多喝了许多,也许再过上些时日,阿婆就好起来了。 突然,有道阴影笼了下来,正正好挡住了我的阳光。我睁眼看过去,先生就站在光下,一时看不清眉目,身材修长,穿着墨色的长衫,俯身看着我。 我眯眼适应光线,这才看清了他,清冷俊朗的脸,眉间平坦无绪,眼神明亮,带着波澜不惊的温度,我生平头一次看到除了阿婆以外的同类,竟忘了反应,呆呆的看着。 “请问,栖灵婆婆是住在这里么?”他同我说话,当时的我还听不懂,只觉得这声音,和山上的任何一种生物发出的声响都不同,比鹿呦声厚重,比鸟鸣声沉稳,比山间呼啸而过的风,更摄人心魄。 时隔多年后我总会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先生时心中隆隆作响的跳跃声,我从未问起他见我时的第一印象,当时的我不修边幅又一副痴呆模样,大概在他心里,我差不多是个傻子吧。 见我一直不回应,他起身转向木屋,发现不知何时,阿婆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屋门口了。她拄着木杖,整个人神色清明,却一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模样。阿婆朝我招手唤我去她身边,我才终于从初见同类人的惊喜中清醒过来,赤着脚跑到了阿婆的身后。 “学生柒月,师从灵山鬼医谷子胥门下,恩师已于月前身归混沌,生前留下遗愿,命学生务必亲手将这只铃铛交到栖灵婆婆手里。”先生躬身作揖,双手捧着一个会叮当作响的小东西。 我明显感觉到阿婆后退了一步,以为是她身体支撑不住,忙上前扶着。阿婆颤抖着接过铃铛,眼眶中蓄满了水,她的表情分外激动,手里紧攥着铃铛,冲着胸口的位置锤去,口中发出了啊啊的嘶喊声,紧接着就昏厥了过去。 我被阿婆的举动吓到了,看她突然昏倒更是一慌,抬头看向先生,他也是没料到阿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眉头微微皱起,忙上前帮我将阿婆扶回了木屋。 我站在寝床一侧,看着他为阿婆施针布脉,倒是一点防备心态都没有。这是谁,来做什么,说了什么会让阿婆这样,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当时的我一无所知,却没来由发自内心的信任着他。 现在回想,他当时应该是同我说过很多话,可惜我听不懂,只是懵懂的看他,他背对着我自顾自的说,看不到表情,可我能感受到内心隐隐的不安正被这声音慢慢抚平。 从那天起,栖灵山开始下起了连绵的雨,淅沥沥的,雨不算很大却一直没有停止的痕迹。栖灵山以前也是下过雨的,但也不常见,多数时候是忽然就泼起了大雨,浇的我在山林中无处可藏,只得匆匆奔回木屋,那时阿婆就会板着脸在木屋门前等我,手里拿着擦发用的布巾,我会谄笑着拿湿漉漉的头蹭向阿婆怀里,不消一会,阿婆就气消了。 阿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就几乎没再清醒过。大多时候她都是安静的睡着,呼吸均匀绵长,和平常入睡时候的状态差不多。我自小就睡在她的身旁,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多多少少安心了那么一点。 偶尔阿婆会激动的梦呓,眼角的泪水滚烫滚烫的,我便跟着她一起落泪,心里难过极了。这个时候先生就会上前来给阿婆扎上几针,阿婆很快就静了下来,我的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流。 木屋里就一张床,除了给阿婆施针喂药,先生大多时候是坐在屋门口的椅子上看外面,或者是扎进旁边灶房间里熬制药草,他同我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应该是知道我听不懂,后面便开始一言不发,慢慢我也就习惯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天,雨停了,不过天还是阴沉沉的。阿婆终于醒了,我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俯身用脸颊蹭了蹭阿婆的手背,心里的阴沉沉终于是散去了一些。先生蹲坐在一旁皱着眉,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阿婆拿出了铃铛,依旧颤颤巍巍的,却不再像是初次那般激动,她将铃铛握在手心里,放在胸口的位置上,眼睛眨了眨,脸上有了笑容。随后,她抬起被我握着的手,转头看向先生,拉着我的手朝着先生扬了扬,先生会意,从阿婆手中接过我的手。 她嘴里发出嘶哑的啊啊声,先生点头回应,阿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转头看了看我,伸手爱怜的摸了摸我的脸颊,然后她的手慢慢垂下,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安瞬间侵袭全身,我挣脱开先生的手,扑向阿婆,却终是再也听不到她熟悉的呼吸声。 顷刻间,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嚎啕大哭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经历失去,疼痛和恐惧撕心裂肺般无限放大,侵蚀着我的每一寸呼吸,我很清楚这和睡着不一样,从这一刻开始,阿婆是永永远远的离开我了。 先生任我哭了一会,扶起了我揽入怀中,大手在我的后背上下轻抚,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抱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这怀抱作用确实大,温暖踏实的感觉逐渐抚平了我的情绪。他见我哭势渐止,放开了我,轻柔的将我脸上的泪水拭去,目光沉重的看着我说:“我们送阿婆走吧。” 傍晚的时候,我们在木屋后的树下葬了阿婆,随着阿婆一起下葬的还有那支先生带来的铃铛。空气出奇的安静,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声,没有动物爬过草丛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看着先生用泥土一层一层的盖住阿婆的身躯,直到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轮廓。 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却无丝毫悲凉,好奇怪,这往日里徐徐的风去哪了,那日日来报道叫我起床的鸟儿也是有段日子没来过了,还有那几只粘人的鹿,那始终看我不顺眼的猢狲,像是一夕之间都失了踪迹。放眼看过去,这山也不像往日里的栖灵山,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那日我在阿婆坟前想了一整夜,脑海里一幕幕闪过的是栖灵山的每一寸土地和生灵,那些伴我朝夕陪我长大的一切,一开始很清晰,然后慢慢的模糊,最后都变成了婆婆微笑时候的表情,生气时候的表情,在椅子上打盹时候的表情,站在木屋门口一脸焦虑看着我的表情。 先生就这样陪着我站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是想明白了,这栖灵山就是阿婆,她老了,山老了,她走了,这栖灵山就不再是栖灵山了。 我回头看向先生,他正眯着双眼,目光远处,是山头上冉冉升起的太阳。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看向了我,眼神温柔而笃定。 “天亮了,我们走吧。” 跟在先生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未试图去寻找过阿婆的坟冢,我以为那一夜,我已经把阿婆和栖灵山刻进了心里,却在日后的生活中,总想不起来曾经历过的细节。没想到这一场梦,让我把那些年月重新走了一遭,甚是无忧,甚是想念。 心中渐渐清明,梦境也逐渐被黑暗取代,我朦胧着睁开了眼,四周漆黑一片。船摇摇晃晃着,孤零零的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甚至照不清船夫的面容来。 有个声音在心底催我入睡,这梦,还没有结束。所幸这漆黑和摇晃作用不小,迷迷糊糊我重新坠回了之前的梦境。 柒説人生若只如初见(3) 冬月十七。 一场大雪封了出城的路,我和先生被困在了距离许都百余里地的漕泾乡。原本对于先生来说,带我穿越雪海赶去许都也就是弹指一挥的事,可奈何彼时的我是第一次见到雪,正处在兴奋头上,先生不忍扫我的兴,也就由我随着左右邻里家的孩童们一道疯玩。 对于这初次相见的白茫茫,我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以前住在栖灵山上,四季如春,最多下一场骤雨,也是非常偶尔才能看到的景致。 先生喜静,不愿住客栈,就在城中僻静的地段租了一间小宅子,原本是为了寻个安静,却奈何左邻右舍实在是热情,以为我们是瞒着家里私奔出逃的小夫妻,心照不宣的对我们关爱有加。先生也不多做解释,除了日日煮茶读书,就是看着我和邻家的孩子们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嬉笑玩耍。 我常常和孩子们厮混一处,玩到浑身都被雪水浸湿,彼时先生就会出现,拎着我回去,在火炉边帮我一寸寸擦干头发。 他偶尔会同我讲话,但我听不懂,只是觉得这声音好听,便怔怔地看着他,许是被一直盯着看也怪不好意思的,他会停下讲话回看我,我冲他笑,他也便冲我笑。 回想起来,那是先生对我笑过的最多的时候,再之后的日子可能太苦,我们的笑也便越来越少。 这雪一下就下了半月有余,天也越来越冷,临近年关,通往外面的路却一直未通。很多人家都在等着归来的亲人,大家伙商量起来,打算出一批精壮的人力去修复山路,尽快让家人团圆。 他们寻来先生这里的时候,我正在打盹睡午觉,屋子里暖烘烘的,刚吃完午饭,惬意的靠在火炉边,先生翻着书,我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顿首。 敲门声险些让我栽进了火炉,先生伸手捞我,还差点烧到了手里的书。我带着起床气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几位慈眉善目的年长乡绅。 脾气只得压下去。 先生站在我身后,带着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们。 虽然往常我比较顽皮到处厮混,但在他们眼里先生不太爱说话,显得有点冷漠,而我又是个不会开口讲话的傻丫头,所以从来都没有邻里来主动搭讪过。 乡绅道明来意,大致应该是说先生看着年轻力壮(???),希望能够出份力去疏通乡道。为首的是这里的里正,一脸诚恳的表情,等着先生回复。 先生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工具是现成的,人手也已准备充分,老弱和妇孺们被留在家里做后勤,我本想和先生一道去,却被邻居热情的大姐强行留了下来,还安排给我一个照顾幼童的任务。 与其说是安排,倒不如说是周围的孩童们都特别黏我,想必是只有我这个“大人”会傻乎乎的陪他们玩一整天的缘故吧。先生临走时摸了摸我的头,给了我一个莫名安心的笑。于是我便没心没肺的和孩童们又一次扎进了雪堆里。 时间过了多久,不太记得了。因为我在和孩童们玩捉迷藏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击,当场晕倒,拐走了…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手脚都被绑着,周围有此起彼伏的抽泣声,我眯着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过了好一会,才看清这屋子里大概有十几位姑娘,和我一样被绑着手脚,有些昏睡着,有些已经醒了,满面泪痕的抽泣着。 我们大概是在一个半地下的屋子里,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个很小的窗户,透着微微的夜光。四面都是很高的墙,正对着我的,是一扇小门,瞅着比我的身形还要低矮一些,也不显得宽敞,最多可容纳两人同时出入。屋内异常冰冷,许是我下午和孩子们闹的太厉害,本身衣衫就湿的差不多了,此时寒意更甚,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身旁啜泣的姑娘察觉到我醒了,开始拉着哭腔和我讲话,奈何我当时实在听不懂人话,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哭的花容失色,还要抽抽嗒嗒的同我讲话。 这个时候,门外有了动静。醒着的姑娘们顿时吓得缩成一团,同我讲话的姑娘更是一头扎进了我怀里,开始瑟瑟发抖。 一个身形不高的人进来了,他手里拿着盏油灯,看身材像个七八岁的孩童,脸上却留着胡子,眼角还有一道疤,显得很老成的样子。他眯着眼睛清点人数,大多数人要么缩成一团抽泣,要么不省人事,唯独只有我一人盯着他看。 他横扫一圈后,注意到了正盯着他的我,嘴角向上一扯。 “就你们俩了。”他放下手中的油灯,随后便伸手拽住我和身旁姑娘的脚腕,周围的姑娘们开始发出尖叫声,我怀里的更是一声尖叫后干脆直接晕死过去了。奈何我脚被绑的很紧,手也被缚在身后,完全使不上力,只能由着他将我们往出拖拽。 拽出门时我的头还被狠狠的撞了一下,顿时开始眼冒金星。虽在阿婆身边时我也时常淘气,弄伤自己,但大多都是小打小闹的擦伤,哪受过这种罪。当即我便疼的眼泪冒出来了,心中开始腾升起一阵恐惧感,我虽不曾涉世,至此也能感觉出自己正身处险境,危险未知。先生的面容开始浮现在脑海里,不知他此时是否已经知道我不见了。 大概拖了没多久,我们便被人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还不如说是拉拽,绳子很粗糙,拉扯下皮肤火辣辣的疼。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挥着手里的帕子说着什么,拉拽我们的人动作终于温和了点。 她走近我们,伸手托起我的脸仔细端详,我正处在刚刚被撞之后的余温中,也没力气做什么反抗。她笑的让我很不舒服,身上的脂粉味也浓的让我作呕,头更疼了。 周围还有其他人,他们大声的说笑着,我听着时近时远,除了女人的脸还算勉强看的清,其他人都一片模糊。我感觉还有人想伸手摸我,却被女人嬉笑着赶走了。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耳根在向下滴落,周围突然变的很安静,安静的仿佛我能听到屋外落雪的声音。 这个时候,熟悉的气息出现了。 手脚的束缚被松开,我抬头看到了先生的脸,从未见过他这般生气的模样,眉头皱起,眼神比外面的雪还要冰冷,却压不住眼底的盛怒。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刚刚花枝招展的女人趴跪在不远处瑟瑟发抖。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低头看向我,眼底的怒气渐渐散去,又像平常那样,温温柔柔的,没有波澜,却让人沉溺。我咧嘴冲他笑,却好像牵动了被撞的伤口,龇牙咧嘴的抽气,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扶着我肩膀的手上全是血,红红的一片,甚是吓人。我以为是他受伤了,正要翻看他手上的伤口,他却脱下外袍裹着我,将我拦腰抱起。 头疼的感觉蓦的就不见了,我靠在他的怀里,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抚平了我一切的不安与疼痛。 后来我就在先生怀里昏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回到了我和先生温暖的小屋里,先生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捧着书,就坐在我旁边。不远处正煮着茶水,冒着缕缕热气。 察觉到我醒了,先生放下手里的书,盯着我默不作声的看。眼神里有我熟悉的情绪,以前我在外顽皮刮伤自己的时候,阿婆也会这样盯着我,一脸心疼与无奈。 他伸手摸向我的脸,刚刚触碰到面颊,我便像是闻到了那浓郁的脂粉味一般,回想起当时身处险境的一切,除了那个女人以外,还有好几个人伸出过手,拇指粗糙的摩挲感,让我浑身战栗,恐惧在这一刻被放大,我从床上弹坐起来,坐在了床角,眼泪开始不争气的往下掉。 先生被我突然的反应弄的手足无措。 “没事了,有我在,没事了…”他反复说着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渐渐平复了我的紧张,我终于扑进他怀中哭出了声,脑袋上的疼痛,被触碰的恶心,浓郁的脂粉气息,令人作呕的笑声一瞬间被放大,也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从那一天开始,先生在我心里,变成了和阿婆一样重要的存在。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我的后脑在拖拽中被撞伤了,先生当时满手的血,是我后脑流下来的。 那些把我绑走的人,是许都府尹与周边山匪暗中勾结,多年拐卖少女的地下组织的人,他们专用身材矮小的侏儒放松成年人的警惕,从而拐走落单的姑娘。当时的我,就是被混在捉迷藏队伍里侏儒山匪打晕拐走的。 组织先生他们疏通乡道的里正,便是许都府尹安排的,先生在协助清理乡道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被堵的乡道实则不需要这么多壮丁,且很多拥堵明显是人为的。当他赶回来时,我已经失踪一个多时辰了。情急之下,先生召了当地的地仙,才在府尹近郊的老宅里,找到了我们,一锅端了这条数年拐卖少女却被府尹一手遮天的关系网。 周围的老百姓很感激先生,正好临近新年,家里陆续拜谢的乡亲越来越多,我和先生打算过完年,就离开这里。 这个时候,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先生的故友,许都地仙付莲生。 另一位,则是当时身陷险境时,和我一起被带走的另一位姑娘——巧娘。 先说说这付莲生吧,先生找我时召的地仙并不是付莲生,是漕泾的一个小土地,甚至还算不上是地仙。当时一个是情急,越快找到我越好,一个是付莲生当时并不在自己的府邸,而是去许都的醉仙楼花天酒地去了,等他知道先生在找人的时候,我已经被先生救回来了。 所以,他怀着无比愧疚的忏悔心,死皮赖脸的住在了先生的偏厅,美名其曰为了赎罪,实则……换个地方花天酒地。因为先生从不近女色,来人间游历也从不会主动暴露身份,会出现一个让他连破两戒的我,着实好奇的紧。再加上被先生解救出来的少女们,都临时被安置在了漕泾,那可算得上是许都周边妙龄少女最集中的时候了,可以身处花丛中,是付莲生的毕生所愿。 当然,这就不得不说另外这位——巧娘。 巧娘自从被救醒来之后,一心要报恩,更在看到过先生之后执意要以身相许,每日早中晚问候不断,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先生只是默默的做自己的事,她递的茶总是转手给付莲生,不与她交流。若不是先生偶尔会和付莲生交流两句,巧娘大概会认为先生和我一样也是个哑巴吧。 她这番殷勤弄得我每次见她后脑勺都突突的疼,巧娘见我也是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时间久了我心里莫名一阵火气。 直到有一天,巧娘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先生身上,忙上手为她擦拭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捏碎了一只茶杯,当时不知道先生和她说了什么,从那以后,她就没再出现过了。 没多久,便是新年了。 除夕夜,付莲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酒,我们叁个人围坐在院子里,今日无雪,天气特别晴朗,抬头可以看到漫天的繁星。我第一次喝酒,辣的眼泪花都呛出来了,喝了两杯后先生就不让喝了,我只能默默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我听不懂的话。午夜的时候,各家爆竹烟花燃起,付莲生也准备了些。那是我第一次见,新鲜极了,在院子里围着烟花蹦蹦跳跳,险些烧到头发。付莲生在一旁哈哈大笑,先生也是笑意很暖,牵着我离烟火远了些。 原本一切那么美好。 原本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直到我感觉到胸口处撕裂般的疼痛,看到先生的笑容逐渐散去,付莲生也变得异常严肃。我甚至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插入身体后抽离的声音。意识混沌前,先生抱着我,不敢用力,我清晰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惊慌失措。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和先生再聊到那一天,他依旧心有余悸,他说他这一生医过很多人,从未见过无解之症,却惟独看着我身上此起彼伏却无缘由出现的伤痕,看着鲜血染透白衣的我,不知所措,无能为力。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这漫长的,永无止尽的一生,便正式开始了。 ------------------- 这张发出来以后,意味着我的存稿正式发完了,后续我尽量保证一周2更,每周叁和每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