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绕春叶》 遇见 凌晨四点多，在离家不远的桥头，我和同伴突然看见一位奇怪的女性。她挺年轻的，穿着白衬衫，白到几乎透明，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长而浓密的头发散在肩膀上打卷儿。虽然看不见脸，但莫名感觉是个挺好看的女孩。所以她过来搭话的时候，我们就接茬了。 我们当然能注意到，她已经死了。不明白的是，为啥我们能看见她还能和她交流，但我俩也没有深究，就是这么豁达。姑且知道，她应该是死的很突然，以至于到现在还处于懵懵的状态，灵魂散发着温和的感觉，没有多少悲伤不甘。 原来鬼和人一样，遇到什么大事儿也需要倾诉倾诉，才能慢慢缓过来，脑子开始运转。而死亡，就是这么件大事儿。她和我们聊着，渐渐理清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原来她前两天又工作到很晚，想快点赶到家，多睡会儿觉，就骑车飞快的过桥，结果被迎面而来更加飞快的车撞飞到桥下。车跑了，她死了。魂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困在这里了。 心愿 我们的沟通是无声的，但是她发过来的信息又会转码成语音播放，挺好玩。只听她细细的声音，描述着死亡瞬间的感觉：“其实飞起来那一下过了好久，真的有慢镜头的感觉呢。我的头发轻飘飘地擦过脸颊，有点舒服，想到以后都不用工作了，还有点轻松。。。” 突然，她想起一件很急的事，一改刚才的淡然，语速跟钢珠噼里啪啦砸地面似的，求我们想法子帮她办完。 这事牵扯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小房子。小房子是她作为一个小社畜兢兢业业工作攒钱的最终目标，商住两用的60平小公寓，价格也可爱，就是她想要的装修比较费事，有很多特别的需求，为此还请了一个出名难搞但很有才华的年轻设计师带的团队，包装修的，这费用就不低了。所以她虽然之前工作小有积蓄，还是为了这房子疯狂兼职接单子快半年了。眼看房子装修已经到后期了，她就差一笔尾款没付，虽然这笔钱还没赚到手，但她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和这么久的努力白费，所以想拜托我们把这房子弄好。 拒绝，必须拒绝。我和同伴对视一眼，已经交换了答案。我说这也太扯了，先不说你账上没钱，就算你变出一笔钱让我们帮你付了，合同啥的也不在我们手里，甚至我们都不认识你，突然跑过去监工什么的，巨可疑，我俩本来看起来就可疑。同伴对我的观点表示同意。他对着急的女孩说，“道理我们都懂，但是人都死了，要学会看开，再喜欢的房子你也住不上了呀，你不会想着以后住在阳宅里吧？” 这就说到那个男人了。女孩说，这个房子她活着也没打算住，是为一个叫叶春开的人打造的小工作室。他是个搞艺术的，性格比较随性，但是现在为了生计被拘着做自己不喜欢的稳定工作，感觉都没以前的心气了，她作为好朋友挺看不过去的，就想给他搞个可以住的工作室，这样他下班了可以用业余时间继续创作，如果真的不想干了，也比较有底气，不用喝西北风就能重拾自己的梦想。 “这什么好朋友啊，我怎么没这么一朋友！” 同伴嫉妒的喊出了声，我说过了，明明我们和女孩的交流不用发声的。我拍拍他以示安抚，也觉得太过了，通常这种情况必须结婚才能收场的。这时这个女孩子又羞涩又大胆的回答：“是睡过一次但暂时还没在一起的好朋友。” 答应 同伴噤声了，我知道他一定在想这是个傻姑娘，被骗炮了还拼命干活给人买房。但我作为同性，却敏感地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得意。听这故事，这名字，加上搞艺术这个要素，对方绝对是个大帅哥。这女孩看着挺朴素内敛，没想到A上去的时候还挺勇敢的。趁同伴还陷在怎么没有人这么爱他这个好男孩的郁闷情绪中，我和女孩猥琐又喜悦地私聊了起来。“他是不是特帅？你主动的吧？” “嘿嘿嘿嘿。。那天他又不开心，我们都喝了点酒，我等这个机会好久了呵呵呵。。不过他后来也挺主动的啦，当时真觉得和最爱的人身心合一好幸福好幸福，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叶春开活的快乐，就想备好房子去跟他表白啦！” “那你为啥不先告白再一起搞房子啊，这样多浪费卿卿我我的时间啊！” 她突然沉默了。 接下来她说的情节对于经常在网上冲浪熟知各种爱情故事的我来说非常熟悉，就是两人一晚之后因为尴尬好久没联系了，她又觉得自己条件明面上比较差一点，就想搞好这个再去找他。“我其实很不错的，人也好性格也和他合拍做事也麻利，就是外形没太好看。可他也知道我的好的，肯定是因为之前都是朋友现在觉得没脸见我，我想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 “我懂我懂，而且比较帅的男生往往不知道怎么主动跟人打交道，他可能也在纠结怎么找你呢！” “就是就是，我给你看他的样子啊，你看是不是特别帅？” 女孩的灵魂传来一副一看就出自灵魂画手的速写，依稀可以意会到是个穿黑色V领长袖衫的清秀帅哥。她和我一起并头看了一会，突然又开始眼泪汪汪。我安慰她说，其实死前睡到一次自己喜欢的人已经很幸运了，她想想也是，又开始软语求我帮她房子的事。我只好答应她有机会去设计师公司看看情况，再陪她想想钱的办法，这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多了。 打探 到了周末，经不住每天都能在桥头看见的女孩期待的眼神，我们开始履行承诺。设计师确实如女孩所说，是个有名的新秀，地方很好找。当天他本人不在，我和同伴假装客人进去说要搞个人工作室，小助理热情地给我们拿了一些样板案例。回忆着女孩跟我们说的特别定制需求，我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想做个工作室,要求blablablabla，你们之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case呢？” 小助理迟疑了，说现在倒是正在做一个这样的，但是他老大说这个弄起来很麻烦，以后不想接类似的工作了，而且业主还死了，尾款没人结，老大甚至有点高兴这个不用继续做了。。。 和我一样演技堪称奥斯卡的同伴自然地打探起来：“死了？那这房子挺可惜的，现在是家人接手了吗，就不弄了？” 小助理说：“这客户挺可怜的，单身一个女孩子，家里人好像都挺远，说出来可能要隔离什么的不想过来，打算找人代办后事，她在本地也没什么朋友，现在没人管呢。哎，不提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我给您看看其他的案例吧。” 从设计师那里出来，我和同伴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倒是发现那个女生挺惨的。如果她还活着，虽然也是一个人，至少是个有房子，有希望的年轻人。这么死了，才发现她的世界空落落的，那些赖以生存的东西就毫无意义了：现实的物质无法带走，未来的期许戛然而止，除了萍水相逢的我俩，好像也没有什么人还在为她奔走。 转机 好在我俩很豁达又很闲，当晚同伴提议左右没事，就去桥头陪她唠唠嗑吧。那天的月色很漂亮，我们叁个人看了一会儿水凌凌的月光，女孩按捺不住，首先打破了赏景的好气氛：“你们今天去帮我问了吗？” “嗯。你找的设计师忒懒了，看你不监工就不想继续做了。不过也没差多少了，我们看那照片挺好看的。” “是吧！那可是我设计的！那。。。我爸来了吗，我没立遗嘱，按理我的遗产应该都给他了，这房子也是。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兄弟姐妹。” 没人吭声。过了一会儿，我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现在你家人那边可能疫情有点严重，不能出省，他们还没来好像。女孩有点疑惑道：“是吗？我死的那天他们那还是低风险啊？我每天都看的。” 她开始伤心起来，说自己在这边没有什么朋友，和同事交情也一般，除了那个很久不联系的叶春开，可能都没人管她了。说到同事，我突然反应过来：”你单位的人呢？你这算不算工伤啊，丧葬金加上肇事者赔偿肯定够付尾款了。 ” 她弱弱地回答说：“其实我是下班以后接的私单，应该不算工伤的。。。公司也不正规，我不指望他们能管，而且我觉得毕竟我爸养了我，赔偿金应该他决定怎么使用，他有新的家庭要养。。” 许久不开口的同伴清了清嗓子，说其实还有转机。原来，他和小助理一起抽了根烟，打听到了女孩工作的地方以防万一，结果发现正好是他朋友业务来往的公司，所以了解到了很关键的情况。据说女孩家人挺有钱的，和她基本不联系了，也不想管这事，放话说愿意放弃遗产继承给代办后事的人；但女生平时过的一般般，住的地方也不好，公司同事和房东觉得她也没什么钱，又没公证过的委托书，没人想掺和进来。所以，那房子很可能没人会要。 可怜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简单，但女孩一下子变得很麻烦。听到这些，她的泪水不停地往外流，打湿了那件好看的白衬衫：“原来我走了，后事都没人帮我办。。。原来真的没有人在意我。。。如果叶春开也不喜欢我，那我之前都是在干什么呢？我活着已经那么孤独了，死了还要被孤零零的困在这里。。。” 这时候打那个说话口无遮拦却没有提前跟我通气的直男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好一边使眼色让他闭嘴，一边试图让女孩积极点：“换个角度想，可能你被困在这就是因为你对房子有执念，那你现在放下执念的话，可能就能成佛上天堂了。。。好吧，我们再换个角度想，没人发现你是有房子的富婆，我们可以通知你的叶春开去帮你办后事啊，这样他不就能拿到这个房子了？好好好别哭了，我们都愿意冒着被怀疑的危险去帮你联系了！什么？你不记得他手机号？工作情况也不太清楚？住的地方可能也换了？” 这糊涂的傻姑娘。我和同伴只好商量兵分两路。我去找设计师再打探情况，同伴在女孩公司那边找找消息。我们说好，这是最后一次帮她了，要不是看她笨得可爱的份上，正常的陌生人是绝对不会做到这一点的。她不好意思的同意了我们对她的肯定，乖巧的说如果还是不行，她以后也不烦我们了，还会经常半夜在桥上跟我们打招呼。 我说不用谢，打招呼也可以不用了。 帅哥 二度来到设计师公司，我打算学同伴那招，找人私下交流，这样没准能套出更多信息。这次看到了设计师本人，很打眼，是一个打扮精致，表情冷淡的帅哥。作为颜控，女孩半年对着这样的美色竟然没有移情别恋，那叶春开该是何方神圣，我不禁暗暗感叹。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也不会抽烟，不过跟踪帅哥也算是我这些年来的长项了。等到他终于落单在去洗手间路上的时候，我勇敢地冲了上去：“hi，我想问下你的微信，还有现在做的那个工作室情况，还有你的微信。” 设计师像看语言不通的生物那样扫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但我坚持的挡在那里：“好吧，微信可以等下再给，就，之前找你做工作室后来死了的女客户，我是她的朋友。我想知道这房子现在怎么办，如果我们想办法补上尾款的话，你会继续做吗？” 帅哥叹了口气，果然好看的人连叹气都是出尘如仙的。我再次思考为什么那个女生没有改目标爱上他的时候，听见他恨恨地说：“怎么她自己奇怪，认识的人也一个个这么奇怪？昨天刚来一个凶狠的胖子交了尾款，逼我把这个案子做完，还要改设计。老子说就算要继续做也只能按目前的方案进行，他还威胁我。” ”那你就答应了？不能答应啊！” 我急了起来，多半是女孩的同事或者什么远亲来搞事了，但对方很可能接受了女孩家人委托，我也没有什么立场阻止，只能祈祷设计师坚持自己的个性，拒绝这些要求。“嗯。。。但我也不习惯事情半途而废，况且他有证据证明可以合法使用这个房子啊。” “那也不行，我朋友生前的心愿是。。。你说什么？合法“使用”？” “是啊。他有一份租赁合同。” 壮汉 就在此时，同伴发来了微信。点开是一张照片，图里圈出小楼窗边呆立着的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壮硕背影。“已经找到那女生的家了，可家里有人，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我福至心灵，问那个设计师：“那个壮汉是不是姓叶？” 帅哥挑了挑眉，“你俩还认识？那你找他打去吧，搞定了再来找我。我还不想那么改呢！” 。。。 无话 今夜的桥头，站着叁个人。我，同伴，还有一个叫叶春开的并不帅的男人。以设计师的眼光看，他是个凶狠的胖子。以同伴的眼光看，他只是属于偏壮的那一类同胞，当然，比同伴自己的身材是差了那么一点，脸是还不错的。以我的眼光看，他怎么都和那张画作上的形象相去甚远，神似形不似都无法解释这种差距。 可是我猜，在这个激动的含泪微笑，瞳孔发光的白衬衫女鬼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全世界最帅的人。糟糕的是，叶春开看不见她，而她的灵魂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飞快的变淡，像是消散在空中的星尘。看来她真的心愿达成，要上天了。我着急地问她有什么想说的，我来转达，别不好意思了，以后就没机会了。 “谢谢你，但是真的没有。再见。这人生，我很幸福了。” 留下最后的信息，她消失了。就算视力比我好的同伴也确认再看不到一点她的影子。这算什么？通常电视剧里都会有 “其实，我真的很爱你。。。”“我也是。。。”“我们来世再约。。。” “一定。。。”这样的对话不是吗？ 我看向叶春开，告诉他那个女生已经走了，希望他不要觉得我们是骗子，真的是她说没有什么想说的然后就biu一声不见了的。 我看到他的眼中也有隐约泪花，微笑的弧度和那个女生很像。“谢谢你们，我相信的。确实没什么好说，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她看到我来，就知道了，就像我去找她，也都知道了。” 。。。可能你俩都是这种性格，所以才睡了一次就憋到现在吧。 他给我看了他那份合同，好像是在听说女孩噩耗以后，去她家里找到的。 珊瑚 最后一章了，这是我在梦里的相遇，所以我的同伴身份和脸都很模糊。第一次写的文，还有好多脑洞梗太长无法完结，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和指教！ -------------------------------------------正文的分割线------------------------------------- “甲方: 胡小珊 乙方: 叶春开 现经甲乙双方充分了解、协商，一致达成如下个人租房协议书：。。。租赁期限即2020年4月12日 至2060年4月12日。租金及交纳时间每月1元，乙方应每月付一次，先付后住。。。。” 原来那个女孩叫小珊，我默默的想。因为她不太肯说，我又只认识她一个鬼，就没有坚持问。她说自己的名字很好听，我看也一般嘛。叶春开摇头否认：“好听的。本来也好听，我给她起名叫小珊瑚，她很喜欢，说更好听。4月12号是我的生日。本来也想借着生日机会请小珊瑚吃饭，跟她说自己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也努力赚钱，一切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还是她的礼物大，还偷偷拿了我的印章盖好了。。。” 2周后，我收到了设计师帅哥发来的图片。是的，他屈服于我散发的无尽魅力，还是加了我的微信。图片上，最后完成的部分，本来要做作品展示角的，被要求改成了珊瑚形状的架子，上面摆放了一张张叶片形状的照片，是各种各样的小珊。旁边站着瘦了许多的叶春开，他换了一件白衬衫，很像小珊经常穿的那件。 我觉得他的样子是有一点帅了起来，虽然还是比不上设计师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