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夏风铃》 01.旧时雨 CU7526于2018.08.13?23:20落地返京 当初语打开机门的那一刹,夏夜凉风扑面而来,细细密密的雨丝飘洒进机舱,瞬间扫空这一晚的暄浊烦闷。 飞机降落在远机位,未对接廊桥,接送乘客的摆渡车已经在下面停稳。 乘务长开好另一侧的舱门,嘟哝一句:“怎么又下雨?” 从早晨7:40的首段飞行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16个小时,还不算上乘务员们早起两小时梳妆去公司签到开航前准备会的时间。 初语实在是笑不动了,半分逗趣的闲心也拿不出来,只得对着乘务长轻轻叹口气。 最后还是强撑着倦意,扯出笑脸,同旅客一一道歉告别。 “怎么还要自己走下去?你们下雨天也不接廊桥的么?” “同一时间别的公司飞机早都起飞了,停机坪上只有你们延误得最久。” “就你们公司破事最多,以后再也不买你们X航的机票!” ……… 送完旅客,清完机舱,初语这才有了一口喘息的空间。 机组车就停在不远处。 此时雨落得不大,抬眼望去,乌沉沉的夜幕被积云压得迫近地面,星光月影是微弱模糊的一丁点儿,映着雾色中飘摇的雨丝,逐渐向四下弥漫开来。 恰是凉风吹动夜雨,倒令这夏日的夜晚难得多了一份宜人清气。 回程的路上,机组车后座的叁位小新乘叽叽喳喳地聊着一会儿去哪家夜店聚一波,忙打着电话约人出来喝酒蹦迪,语气里的欢愉兴奋溢满整个车厢。 初语靠在前排座位里,浑身似散了架般酸胀痛麻。她望着眼前消失掠过的街景,望着迷乱的雨丝在玻璃窗上纠作一团,汇聚漫流,最终又被晚风吹散。 她的身体已经是如此倦麻,可脑海中绷紧拉扯了一整夜的意识却愈加清醒起来,就连后头那些年轻欢躁的嬉笑声在她听来都倍感聒噪。 十几分钟后,机组车返回公司基地。那几个新乘不跟车走,和乘务长打了个招呼后就匆匆离去。 “初语和我走吧,我早上开车来的,顺路送你回家。”乘务长起身下车的同时,主动向她开口。 “好啊,谢谢师姐。” 今天这趟航班的乘务长路敏之和初语同在一个乘务分部,飞行时长七八年,却没什么架子,漂亮健谈,性格十分直率。 此刻俩人正往公司停车场走,路敏之挽住初语的胳膊就忙着向她大倒苦水:“今天后舱那几个新乘的业务能力简直一塌糊涂。内场小姑娘飞了五个月了,过站上餐她居然都不知道要清点一下数量。全程跟个木头一样,真不知道现在这些小姑娘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初语默默笑着,嗓音却极为疲乏,气息稍显不足:“都是新乘嘛,带起来肯定费劲。” 路敏之无谓地嗤了一声:“带不动带不动,现在我一见着那些小菜鸡心里就直打怵。” 深夜公司内的停车场内车辆稀疏,空寂静谧。路敏之很快找到自己那辆红色cc,打开后备箱,初语主动将两人的箱包放置好,轻笑着同她打趣:“我以前很菜的呀,师姐你可不要嫌弃我。” 路敏之笑着白了她一眼,从制服裙身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烟,转身靠在车尾,“不介意我先抽一根吧?” 初语偏头笑笑,同她并肩靠着。夜色掩蔽下,路敏之左手夹着烟,一点模糊细碎的火星坠在烟尾摇摇欲落。沉默许久后,她忽而眸光一亮,冲初语用力眨了两下眼,问:“最后一段航程6C那位金卡先生的号码你要到没有?” 初语闻之一怔,原先已经消散大半的闷燥暄浊之气复又卷土重来。她悄悄压下视线,故作轻松道:“师姐你就饶了我吧,可别再让我干那些尽招投诉的事儿了。” 路敏之大笑着靠在她肩头:“哪就那么容易被投诉啊,再说了,你那么美,人也不舍得投诉你呀。” 初语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中不自觉将微颤的左手蜷起,手背轻压在腿上。 “对了,你家何机长最近飞哪里?好长时间没在公司遇见他了。”路敏之弹掉一小截烟灰,随口问。 初语见她话头转得如此快,一颗压紧的心也瞬间松泛许多,勾起鬓间的碎发夹在耳后,淡声道:“霆呈最近纽约驻外。” 这回轮到路敏之愣住,好几秒后讷讷开口:“妻离子散班?” 初语笑着点点头。 一根烟燃到末尾,路敏之又问她:“结婚日子定了么?” 初语的视线始终留在地面散落的烟灰上,语气倒是从容:“还没,他父母在国外,要见面可能也得等到来年春节。” “嗯,日子定了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呀,我这个媒人可一直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好啊,定下来就和你说。” 初语租住的小区云台苑离公司不远,到了地方她拿好自己的飞行箱,和路敏之嘱咐多次路上小心,又目送着她的车顺路行远后,才转身进入小区。 到家后洗漱护肤完已是凌晨一点,初语拿出手机查看霆呈今晚的航班动态,正点,没有延误,飞机大约在六小时后到达纽约。 归期则是十六天后,所以江湖人称“妻离子散航班”。 这夜格外寂静,初语躺了半小时却毫无睡意。由于工作原因,她这几年的作息一向不稳,失眠则成为常态。打开床头的抽屉,入眼便是行行种种,形态各异的助眠药。早期购入的睡眠软糖这类产品对她而言,除了多摄入些糖份外几乎是毫无作用。于是她直接开了一瓶新的药片,随水吞服两颗。 不过半小时,困意便明显起来,思绪虽还清晰,眼皮却沉重得厉害。 也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 夜深,雾沉,浓得化不开,不见分毫清明。 听力范围内仅剩机舱外发动机的轰鸣鼓噪,初语坐在乘务员座椅上,偏着头,望不清观察窗外的景,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锁云笼。 然而当她回过头,看向机舱,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衣着合体且分外出挑,面容却是模糊不清的。然而清晰可见的则是那双极冷的眼,乌沉的深眸。他微微翕下眼帘,颓困于头等座。 今日最后一段航班从申城起航,因暴雨延误了叁个小时。而彼时舱门已经关上,乘客无法下机,只能留在机舱内等候。 没有准确起飞时间,乘务长不断播报继续延误的广播。面对一众乘客的指责抱怨,初语只得埋头认下,微笑的弧度几乎是牢牢刻在了她的脸上。 路敏之作为乘务长不放心后舱那几个小菜鸟,早早赶过去帮忙了,留初语一人独自处理头等舱的各项事务。 任何乘客的刁难怒气她尚且都能游刃有余地化解,可只有6C座的金卡顾先生。从上机便开始睡觉,加之地面延误的时间,他整整睡了五个小时。 拒绝用餐,也拒绝与任何人沟通。 无奈在飞机即将下降的时候,初语走过去,低声唤他,未醒。初语只好抬手轻碰他的肩膀,惹得他不满蹙眉,淡淡掀起目光,扫她一眼。 就这一眼,让初语内心深处的郁燥腾然升起。 “顾先生您好,我们的飞机即将于半小时后降落在首都机场,地面温度28摄氏度。我看您全程都在休息,请问现在是否需要用餐?”即便此刻初语的声音如同机器一般生硬刻板,但她也极力维持着最后的专业素养。 金卡先生渐渐垂下眼,目光从上至下,最后停留在她的左手,忽然睫根轻轻颤几下,目光开始变得隐隐有些灼人。 初语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下去,昏暗的机内灯光下,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钻戒,隐约散射着细弱的微光。 “不用。”他极其冷淡地开口,随后再度闭眼。 “好的,不打扰您了。”初语的这一声回话很轻,轻到大概金卡先生都没能听见她的声音。 飞机要下降,初语坐回乘务员座椅,系好安全带,只望窗外。 万家灯火点亮下的京市逐渐浮现,有微弱的暖光从半空中泄进来,却掩不住她通身的疲倦。 初语闭上眼,再度跌入混沌的思绪中。 是梦,抑或是梦中梦,她都无力去思寻。 “怎么又下雨?”不知是谁的声音,回响在她耳畔。 密丝丝的斜雨打湿女孩十七岁的裙角。这本该是个潮湿闷热的夏日傍晚,初起的暮色挟风覆地,然而一场潜人心脾的惬意却随着这场细雨席卷而来。 初语很爱落雨天。 任由沁凉的雨丝落在肌肤上,呼吸间畅快享受着雨天的湿气凉意。 然而不多时,余光却瞥见一片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迅速逼近。 此刻空气陡然凝滞,畅快舒爽的感觉也戛然而止。她奋力跑起来,顾不得污水四溅,慌忙躲进一处屋檐下,破败的墙体斑驳不堪,浸满了霉点脏污。 她出神凝望远处。隔着雨幕,路边那棵洋槐的枝梢沉坠着水珠,落到潮润的地面,汇积成一滩窄浅的水洼。树间隐匿的蝉鸣不复鼓噪,而这夏日也终将走到尽头。 路面光影渐深时,耳后猝然响起一串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她甫一回头,便瞧见那熟悉的面孔,眉头蹙得更紧。 少年默默收起雨伞,置于一旁的墙壁立好。面不改色地从口袋掏出一面纸巾,随后蹲下,清峻瘦削的肩胛透过T恤印出清晰可见的骨骼轮廓。 不似初语的湿漉狼狈,他此刻则是浑身干净清爽。 少年有着一副不同于亚洲人的峻深面骨,轮廓棱角极为深刻。眸光很亮,看人的眼神却分外清傲,如同深冬湖面凛寒难化的积冰,又似划开夜昼帷幕的那一笔锐利天光。想来应是分外嚣张难驯的性格。 然而此刻却蹲在地上,伸出手,一点一点,替她拭净小腿上的污泥。 初语急闷,往后缩回腿。 出言警告:“别碰我!” 少年站起身,面色如常,垂眸片刻后又抬起,含笑定定看着她,嘴唇翕动,轻轻道出第一句话:“恭喜你啊。” 眼前模糊的雾色终被驱散,一团紊乱纠缠的心绪在这梦与现实的间隙中拖曳出没。 不知是哪里飘来弥弥漫漫的雨,化作一团湿气,骤然揉进了初语的眼睛里,酸得好厉害。 他逆着光,眼底尽是放肆难掩的恶劣。慢慢逼近的身型似是一片漆黑剪影,尔后只听见他的声音,像浮于遥远的旧梦中,缓缓传来:“沉初语,订婚快乐么?” * 新年快乐 02.顾千禾 初语猛地从梦中惊醒,薄汗蒸湿后背。心慌意乱中,她拿起一旁的手机,惊觉这梦做得太长,此时已过正午。 她深深喘口气,靠在床头,慢慢等待心绪平复。 然后点开微信查看未读消息,只有一条来自一小时前。 霆呈:【小语,我睡了,时差还没倒过来,晚安。】 初语看了眼时间,又怕此刻发消息过去会打扰到他休息,于是将此对话置于一旁未做回复。 午后偏斜的日光透过窗帘之间的微隙洒进屋子,薄薄一层淡金似的,映出空气中的灰与尘,像是要把这屋里成片成片的昏暗填满。 初语起床走到窗前,将那仅剩不多的一点点缝隙也掩紧,此后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她宁愿开灯,也不愿照见一丝一毫世界外的光亮。 这个家里的灯光也是暗的,所有吊灯里的灯泡在她住进来后都换过一遭,低瓦数的光线隐隐罩住这间屋子,把这里的一切陈设都衬得滞重沉郁。 她走到浴室,站在镜前端凝许久,窗外的风挟着暑气初始的热浪拂进屋内,百叶窗的下缘在视线内晃动。镜子里的人很美,骨相温柔沉静,眉目之间却始终透着冷情。细说的话,其实更多的是一股颓色,然而混着那一点迷离,倒显得媚气更重。 初语觉得自己这两年容貌变了很多。说不上来具体在哪里,可能所有人都躲不过这样语焉不详的变化。骤然望去可能与往日的自己相差无几,真要细细观看,才会发现时光冲散的远不只是曾经的那一点稚气。 她遮掉眼下常年淡青的痕迹,又加重了些嘴唇的颜色,头发松松绑出一个低马尾,在衣橱里挑一件毫无新意的白t,在拿出短裤的同时又犹豫着放回去。 今日她要回去一趟父母家吃晚饭,这是她休息日的必做功课。 霆呈来电话时,她刚好准备出门,正扶着玄关低头换鞋。初语将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接通,那头霆呈的声音仍带着倦乏疲累后的沙哑。 “小语。” 初语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距离霆呈说晚安不过相差两小时,她轻轻嗯一声,问他:“怎么醒了?” “睡不好,知道你大概这时候醒,就总记着,一直睡不安稳。今天身体好点了么?” “好很多。” “药吃了么?” “嗯。” “好,那我继续倒时差了。” “嗯,晚安霆呈。” 七月的室外是极热的,正中的日头如同被烈火灼过一遍,就连空气中也隐隐晃动着炙烫的白色溶液,待她到达父母现居的住所时,大哥和大嫂已经到了,正坐在客厅里说话。 蒋黎桢女士听见她进门的动静,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杯刚刚晾好的温白开,见了她先是将水递过来,旋即关切道:“囡囡,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喊你哥去接你过来呀,看这一头的汗。” 话未说完,便转脸冲客厅里的大哥喊:“阿尘,快去我房间给你小妹拿件开衫,你爸也真是的,家里空调温度怎么好调得这样低呀.......” 初语放下水杯,一面同大哥大嫂问好,一面同母亲说:“外头简直热得人发昏,妈,你这两天头疼好些了么?” 蒋黎桢皱起眉,将初语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一捏,又摸着那细伶伶的腕骨,心疼道:“嗳,我那些小毛病总是一阵阵的,倒是你怎么又瘦了那么多,小脸一点血色也没有,你一个人在外面要记得多吃点......” 话音未落,大哥就拿了件薄衫走过来,替初语披上肩,笑着打趣:“妈,你总这样唠叨,怪不得小妹要搬出去住的。” 大嫂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一脸柔婉幸福的模样。 待初语穿好衣服,蒋黎桢这才肯放她进客厅,一面还要将室内温度调低。她听见父亲的声音从厨房那嚣杂鼓噪的响动内传来,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被赶了出去。 先前大哥的婚期定了下来,就在一个月后,由于是极简式的户外小型婚礼,所以要忙的事情并不算太多,即便如此,有关婚礼的桩桩件件,事无巨细,都是马虎不得的。 初语从小虽课业学得一般,但却写得一手挺秀遒丽的柳体楷书,所以替大哥誊写宾客请帖的任务就被她主动揽下。 此时初语坐在离窗最远的沙发凳上,望着眼前茶几上的果盘发呆,玻璃台面折射出的细光总是那般温存柔软。大嫂从包里拿出一份宾客名单递给初语:“小语,这里是所有宾客的信息,这次可真是太麻烦你了。” 初语接过那张名单,略略望去,拢共不过五十人,她笑着应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倒是我好久没提笔了,写得不好姐姐你可别怪我。” 束唯偏着头轻声道:“怎么会呢。我给你看看定版后的请帖,已经做好了。” “好呀。” 请帖设计沿袭了他们一贯追崇的极简风,灰白的透明外塑纸用一根浅绿丝带松松扎着,里头就一张横贴,一面是大哥和大嫂在南法阿尔勒小镇上拍的婚纱照,下面用烫金花体印书出他们二人的中英文姓名,另一面则是宴请的信息。 初语只需在相应的空白处写下宾客姓名,末尾再附上时间地点即可。 她提出先试写两张,便和束白去了书房。墨汁研和好,她顺着名单写好两张,感到神思渐渐入定,便一张张往下写了去。 不知是在哪一个瞬间,纸面上的笔触蓦地顿住,暗墨渐渐在纸面洇染蔓延。 心散了,下笔便有了谬误。 直到束唯叫住她,初语这才抬头望过去。 “小语你怎么了?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抑止不住的僵麻,像是神经末梢都断了循环,她此刻几乎控制不了躯体的反应。 初语放下笔,将颤抖的右手藏下桌,紧紧贴在大腿上,忽作轻松地叹一声:“哎,好久没拿笔,生疏了好多。唯唯姐你先出去忙吧,我歇一会。” 束唯轻轻将手搭上初语的肩,语气愧疚:“小语你累了就休息,不要勉强自己,这些东西不急着要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初语笑着应好。 可当束唯关上门离开后的那一秒,顷刻间,她仿佛觉得周遭的空气像被猝然抽空般,眼皮猛跳,呼吸也随之僵麻。 她的目光牢牢停留在宾客名单的第九列——挚友 顾千禾 那沉底的一束光骤然照向水面,恍惚之间又匆匆消散。 无声无息的,随着洇透纸面的那一滴墨,染进了旧日偃息的时光。 父亲的书房有一整面胡桃木制的开放式书架,其中留着一层摆放照片。多数是初语和母亲的,因着大哥不爱拍照,所以只有零星孤散的几张里,存有他的身影。 一张是在大哥去空军军校报道的那天,一家人在军校门口拍的留影。还有一张,是大哥高叁那年在棒球场上的照片,当年十八岁的大哥,身量容貌早已长成英姿勃发的大人模样,可他一旁站着的那个人,却远比大哥更具吸引力。 清风绿草的映衬下,那人如同盛暑烈日般张扬肆意,他穿着白底竖条的球衣,棒球帽抓在左手。即便笑时,眉眼之间也始终透着一股清傲不羁。 漫长的时光模糊了他的面貌,大约有七年,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随着消流的时光,嵌在了旧梦尘嚣里。 好像忘了。又好像永远都记得。 他那穿云破雾般的耀眼,仿佛是这沉郁天地间的唯一天光。 03.初遇 初语离开家时,天已黑尽。即便她现居的住所与大哥大嫂的新房相隔大半个城市,可他们仍执意要送她回去。走时母亲送她到车库,不舍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她口中不停念叨着女儿,心里却记挂得紧切,好似世间所有母亲都是这般温善唠叨。 上了车,大哥这才无奈道:“妈就是舍不得你,她巴不得你永远不长大,留在她身边才好。” 初语坐在后座,昏暗间,精神骤然松懈下来,懒怠地应付着。渐渐的,她故意闭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躲进封闭的世界。 车内安静了许久,某个等待红绿灯的空隙,束唯极小声地问初尘:“顾千禾是谁?” 街灯掠过车窗时,初语的眼皮动了动。 而后她听见大哥在愣了几秒后回答:“是我们从小住在一条街上的朋友。” 束唯也跟着沉默了一瞬,片刻后,似埋怨般说道:“都没听你提过。” 宴请单上沉初尘的朋友占了大半,却仅有顾千禾的前面标着挚友二字。 大哥轻轻笑了声,温柔请罪:“千禾毕业就去美国了,后面这两年学业忙,一直没时间回来。不过你应该是见过他的,我们高中时的学弟。” 束唯顿了顿,依旧摇头:“不记得。” “他当时很有名的,常考年级第一,还是个混血。” 这次束唯沉默了很久,才道:“哦,我有印象了。他好像和你课后是一个棒球队的,我一直当他是个外国人。是不是个子很高,皮肤特别白的那个?” 大哥笑着,低声佯装吃味:“还很帅。” 车子行驶到植满荫丛的道路上,繁茂的枝叶遮住了路灯,光隙散淡,初语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 时光远去,回忆支离破碎。 她记起很多年前,随家人搬去七江路那日,也是一个盛暑天。 梧桐树荫转过正午,映照于铺满青苔的石板路上。 那个午后人们都躲在家中庭院内纳凉消暑,街角静悄悄一片。货运小皮卡载着这一家人停在某幢红墙褐瓦的小楼边,沉之栋抱起初语将她放在一旁树下乘阴凉,嘱咐她乖乖站着。 十岁的沉初尘已经开始帮着父母搬运家具,每每经过时都要用手摸摸初语的脑袋,道一句:“小语乖。” 蝉鸣阵阵,夏风拂过。一片梧桐叶落在初语脚下,边角已被晒到卷曲泛黄,叶脉却错落有序。她弯下腰,拾起这半枯萎的小扇片轻轻煽动起来,顿时凉风徐发,清香扑鼻。 她小心地,怯然地端量眼前这片陌生的环境。 一只小小的鸟雀飞落在对面的门庭之上,初语望过去,眼神放空。 一霎争闹响起,惊雀展开翅膀,扑簌簌飞离那家宅院。 起先爆发的是一道勃然大怒的咒骂声,直叫人心惊:“小畜生,你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男人的声音沉厚粗戾,仿佛是这炎炎夏日中汹然灼起的一丛孤火。初语想,这一定是谁家的父亲在教训孩子,她不爱听热闹,微微转过身,侧对着那间院子。 随后不知是棍棒还是扫帚,闷声拍打在皮肉上,男人的吼骂被鼓噪的蝉鸣湮没大半,然而却没有意料之中的认错求饶和疼痛嘶叫。 只有棍棒挥打在空气中带起的呼啸回音,和孩童皮肉绽破的凄厉闷声。 初语忍不住看过去,只见那家庭院外的铁栅栏上青藤缠乱,斑驳破碎的阳光筛过叶隙刺照过来,她眯着眼,什么也看不清。 最终,只听见棍棒被狠狠摔在地上。 喧噪的蝉鸣都被吓得噤了音,成年男人的声音好似不堪负荷般沙哑起来,又急又喘道:“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学好,长大了是不是要去抢劫杀人啊?老子今天真该打死你,免得你将来出去祸害社会。” 尔后,初语听见一道稚嫩轻蔑的回声:“好啊。” 此后沉默了一分钟,忽然透过那杂乱荒芜的藤草间隙,一道刺眼的冷光折射过来,她再次听见那个男孩的声音,冷漠中挟着狠戾:“你杀了我吧,来啊。今天你要是不把妹妹接回来,就把我砍死好了。” 那是一把菜刀。 那孩子拿了把菜刀,步步紧逼。 街邻纷纷探出头,午后空气间的尘埃交汇着闲言碎语。被猝然重狠的一巴掌甩碎,金属落地的声音格外刺耳。 紧接着男孩被他父亲一脚踹到花圃边,木质栏杆顿时折断倒散。迎着大门就能看见,男孩单薄的身子重重摔砸在地上。 “顾千禾老子警告你,你从今天开始做个人,要是再敢拿刀出来,老子真跟你不客气。” 有位聚集在门前的阿婆听势忙赶了进去,扶起那孩子,扬声劝慰:“哎哟哎哟,阿勇,你不能这样打你儿子啊,他年纪这么小,打出个好歹你要后悔一辈子的哦.......” 门外的那群邻居凑在一起听完了热闹,摇头散去,只是口中仍不忘念叨着:“造孽,这真是造孽......” 小初语不由得拧紧眉头。 这哪里是父子,简直比仇敌还要可憎可怖。 又是一阵热风吹过,头顶枝叶轻摆曳动,筛下点点光斑,迷晃了眼,初语执起手里那片梧桐叶,挡在眼前。 透过叶片内极细的脉络,瞧见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那时,午荫清煦,风日洒然。 顾千禾踏出庭院,遇见八岁的沉初语。 若论往后半生痴绝,是否起于这一霎。无人能知晓。 唯一清楚的是,在这狼狈难堪的夏日午后,他们遇见了彼此。 顾千禾只是抬头看了眼对面树荫下的女孩,静静地,隔着夏日午后的风与影,这一刻,仿佛时间顿止。 他没有过来,只是淡淡移开了目光。沿着街边林荫下青藤砌就的墙檐,慢慢地走。初语的目光跟随着他,看见那青铁围栏上斑驳脱落的黄锈,还有藤隙间长出的淡白球兰花。 最后,看见他走到巷尾停住,在某户人家院墙外的一个角落里,缓缓蹲了下来。 往后很多很多的夜晚,在初语的梦里,一直反复出现这个场景。 成片漆黑的暗影下,八岁的千禾蹲在角落。远处散落的光影照不进他的世界,他像是被锢入无尽稠密的暗色无法挣脱。 梦中总是接连不断的雨,刺骨的湿意渗了进来,连同世界尽头那最后一点点光。 她想带千禾回家,想抱紧那个冷漠阴戾的男孩。 可是光影映现下,蓦然中照亮的那张脸。 是她的。 原来被困入黑暗的人,永远都只有她一个。 04.谎言 回忆破开浓雾,初语仿佛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醒来,看见车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心底所有骤然聚起的思绪都在此刻渐渐平息下来。 车子稳稳停在小区门前,她到了。 初语如今租住的云台苑离公司很近,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小区,环境极佳,只是租金稍稍有些超出预期。即便如此,有父母大哥的贴补,她也从未因生计发过愁。后来工作步入正轨,她的工资用来支撑这里的房租倒是绰绰有余,于是便也懒得挪窝儿,从实习到如今一住便是叁年。 夏夜风凉,小区东隅院墙旁的紫槐花开得正好,她进楼道时刚好碰见对门的母亲带着女儿外出回来。 小姑娘嘴甜,一见到初语就激动地喊她:“漂亮姐姐!” 初语笑着摸摸她的小脸蛋,同她们寒暄起来:“你们出去玩了呀。” “是呀,对面商场新开了家儿童乐园,带着婷婷去办了张卡,你从哪里来?” “我今天回爸妈家吃了个饭。” “最近暑假航班旺季你们忙得很吧,我都很少能看见你。” 初语浅笑一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隔壁1202进新住户啦?” 初语不知,便问:“是业主还是租户?我没注意呢。” “我也不知道,希望不要是一窝人啦,最好是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才好嘞。” 此时电梯刚好到十二楼,初语让她们先出去,她跟在后头,看见1202大门紧闭,门口暂时堆放着几个搬家用的大号纸箱。 她也没多留意,和对门的母女打了个招呼便回了家。 关上门,初语没有急着开灯。将身子落进沙发里,像沉入一潭死水。她的肢体倦到发麻,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与闷。 下午走时窗户未关严,厚重绒布窗帘外世界的声音,轻轻碎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不知这样呆了多久,直到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黑暗中漏出一丝微光。 初语费力地拿起一旁的手机,看见微信上朋友发来的消息。 她如今的交友圈很小,除去学生时代的朋友,便只有公司内部常来往的一两个。 宁恺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初语是初入公司培训时的朋友,后来工作了,某一段时间他们经常绑定在一起执行航班,共同分享业务学习资料,驻外碰见,偶尔约一次饭聊聊天。 微信上宁恺发来一条消息:「我最近飞纽约,你有没有要我帮忙带的东西?」 初语一时想不出来,回复说:「目前好像没有,在纽约歇几天?」 大约过了半分钟,那头的消息跳出来:「和你家何机长一个航班」 初语愣了半晌,回他:「哦哦,你上周好像和我提过,我忘了。」 等待那头回消息的同时,初语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宁恺的朋友圈翻开。见他十个小时前发了几条朋友圈,定位在曼哈顿。 她点开,视频播放到一半,笑容却渐渐凝滞在脸上。 播放完毕,初语默默关闭手机。 夜场灯光隐晦昏暗,气氛旖旎得恰到好处,然而视频里那一闪而过的订婚戒指,却一直浮现在她脑海里。 牢牢卡在男人左手中指上的那枚PIAGET,却不及他身旁紧紧依偎着的年轻女孩显眼。 视频发送的时间是今天中午13:42,纽约时间1:42。 如果她没记错,正是霆呈道晚安的那个点。 初语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许久过去,她重新打开手机,同一时间宁恺的信息发了过来:「昨晚落地累得吐血,这次机组里有几个妹妹超能玩,差点没喝出人命来。」 初语望着屏幕,久久没回。 直到第二天,她起床时,看见宁恺发来的请罪消息:「初语,我昨天没说错什么吧,我们落地就是去喝喝酒,你家老何可是提早结束回酒店了哈,你千万别多想,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 初语点开宁恺朋友圈,发现那条视频已经删除了。 可她分明看得清晰,视频里霆呈和那个女孩,是那么亲热。 倒没有什么哀思如潮,呼天抢地。 初语只是很平静地想,同在一家公司,倘若要撒谎,也应瞒得更体面些。 她和霆呈在一起大半年,她新乘放飞后第一次航班也是霆呈第一次升机长时执行的航班。 他是全公司最年轻的一位机长,当年晋升时才27岁。比起那些老成持重的五星机长,他脸上的青涩还未褪去,笑容谦和,目光清澈。在飞机过站休息的时候,还贴心地为机组成员每人买了一份茶点。 当时初语在后舱忙着摆餐车,他亲自将初语的那份送过来,语气柔和地问她:“听说你今天也是放飞后的第一班?” 初语乍一愣住,随后轻轻地嗯一声。 霆呈笑起来时嘴角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眼皮褶皱很深,眸光透亮闪烁。第一眼看他有着不同于这个年龄的纯净天真。 那一刻,初语恍惚在他身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应该还没毕业吧?” “嗯,我大四。” “那你还不能和公司签正式合同啊,这样飞半年只能拿到小时费,不亏么?”他当时靠在乘务员座椅旁,笑着问她。 初语收拾好餐车,推回卡槽扣好锁扣。 “不亏,反正到哪儿都得实习。” 霆呈点点头,看初语忙完正在洗手,指了指那包下午茶,“那你忙吧,记得尝尝这个。” 初语微笑,冲他说:“谢谢机长。” 那天回公司的机组车上,霆呈在机组群里发了一个拼手气的红包,上头写着:“庆祝首飞顺利”。初语意外抢到最大的一个,足足有两百多块。 霆呈第一时间加了她的微信,备注是:幸运的初语同学,赏脸加个好友呗。 初语笑着点了通过,昏暗倦怠的机组车内,坐在第一排的霆呈忽地回头,看向最后一排的初语,扬起唇角冲她悄悄笑了下。 那时已是深夜,机组车回程途中经过一条无人居住的小径,昏黄的路灯光源洒进车内,于半明半暗的映照中,他那黑亮的眸光像极了某个人。 初语失神很久,慢慢将目光游至窗外。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回去后她会失魂落魄一整夜。 初语自认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俗人,霆呈无疑是极优秀的,姿貌出众,性格沉稳。追求她两年,谨慎且不冒失,温柔但不唐突,处处展现他极好的涵养。 所以她最终答应了霆呈的追求,成为公司很多女孩羡慕的对象。 由于双方飞行的缘故,他们见面约会的次数并不多,这场恋爱从一开始便尤为平静,没有浪漫猛烈的热恋期,更没有过歇斯底里的争吵。 他们是合适的,所以按部就班地相处,直至走到订婚这一步。 - 今日初语在家宅了一天,叫了两次外卖。点开“The O.C”,接着上次暂停的剧情看下去。 她坐在客厅里,不断听见门外搬动家具,人来人往的动静。有一次,她悄悄走向大门凑近猫眼,只那一霎,她看见一个极高的身影晃过,进入门内。 应该是个年轻人,她退回去,脚步迟慢地挪回沙发处,家里依旧是一片昏黑,这样的环境令人精神散怠,她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来时外头天已将黑,落日沉没,窗外最后一弯残阳也被灰蓝色的暮霭吞没笼罩。初语起身走向玄幻处,点亮客厅的吊灯。 门外熙熙攘攘的欢笑声溜进门缝,落到初语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无端显得有些局促。想必是1202乔迁新居,喊来一群朋友暖房聚餐。 大约是晚上八点左右,霆呈的视频通话打进来,初语接听,看见他清朗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她坐在床上,一头墨色长发散落下来,肩颈细直,素净的面容格外显得青稚,她淡笑着看向屏幕,问他:“早饭吃了么?” “还没,一会儿下去吃。睡得头昏脑涨。”那边霆呈拉开酒店窗帘,纽约此时骄阳高照,他半眯着眼,开口道:“等我这次回来想再去看看叔叔阿姨。” 初语敛回笑意,莫名想到夜店视频里和霆呈倚得很近的那个女孩。她还没有学会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甚至不懂该如何敲打警告,更不会撕破脸和他们大闹一场。 “怎么了?你听见了么?是不是我这屋里网络不好。” 初语回过神,顿了几秒,回道:“再看吧,这段时间要准备我哥婚礼的事,他们会比较忙。” 霆呈目光垂下,沉默几秒,稍稍有些难过的样子,轻声说:“好吧,那我就不去打扰了。小语,你今天好点了么?药有没有按时吃?” “嗯,有吃。” 霆呈笑了,孩子气般将脸凑近,隔着屏幕打量着她的表情,最后说:“真乖。” —— 顶锅盖说一句:这本女宠男多一点 (阿仔哭哭脸:你们真的相信么?绿茶男叁都安排戏份了,我到现在还没正式出场!) 05.他们的故事 次日,初语梳妆完毕出门时,刚好是下午两点。她拖着飞行箱,手里握着一把阳伞,刚出家门闷燥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1202门口的纸箱已经被挪走,走廊恢复如常。初语等电梯的间隙没忍住转头看过去,昨日的喧闹仿佛被这一扇沉重的防盗门冷冷隔绝在外。 不等她思绪漂浮,耳边听见“叮”地一声,电梯到了。 然而下一秒,电梯门打开后里面出现的那个人,却冷不防地让初语心神一滞。眸间的清冷骤然消减,目光牢牢定锢在那人脸上。 从楼道窗外投泄过来的光影缓缓落在他棱角锐利的轮廓边缘,他抬眸,眼神轻轻从初语身上掠过,不带任何情绪,转身从她肩侧擦过。 炽寥寥的光线刺入眼底。 初语犹如梦醒,跨进电梯的那一刻隐约听见指纹锁开启的响动。 原来1202的新住户是——她的老熟人啊。 外头暑气蒸腾,初语没走两步就觉得鼻尖开始冒汗,制服材质不透气黏在身上又沉又闷。她在小区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到了公司签完到,找到对应的准备室等待开航前准备会。 今天的航班任务还算轻松,贵城往返,航程不长且是小机型。 正点起飞,正点落地。 回到小区门口时,时间已过凌晨。 只有路边的711还亮着灯,过往的车辆行驶飞快,扬起灰尘后,在这夏夜里各投归宿。 初语走进711,在货架前停滞很久,她选中一包果汁夹心的软糖,隔着粉色包装,仿佛都能闻见草莓软糖的甜腻香气。她往常不大爱吃这些甜食,只是今夜,无端察觉到自己的生活好像缺失了那么一点糖分。 她低头看着糖果包装上的草莓印画,走到收银台。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伸向同一个方向,阴影覆盖着她,很短暂的几秒钟。 一盒避孕套,放在她的草莓软糖旁边。 初语顿时有些脸热,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东西往后收回了些,仿佛要以此极力昭示软糖与计生用品之间的距离。 即便它们都是,草莓味的。 收银员眼中笑意难掩,一段局促的沉默过后,那人为他的计生用品付了一百块。收银员似乎没想到近来居然还有人会用现金付款,伸手指了指收银台前的立牌,殷切地介绍:“现在用支付宝付款有随机立减的活动,先生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了。” 那人的声音一出,初语的心跳像是被骤然堵在了胸腔内,抑住了,透不过气来。 初语强忍着没有望过去,直到身旁的人离开,她才敢回头看向他的背影。 门前的晚风撩起那人衬衫的衣摆,灌入细风般微微鼓胀起来。 此后郁热的心绪匍匐在夜色下,迅速蔓延开来。 初语付完款,在711坐了将近十分钟。 耳际反复浮动着刚才那人的声音,清朗中略带低沉的,像揉碎在旧梦里的一把日光,烘得人心头发热。 她说不清这种躲避源于何种心绪,她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门前吹过他衣角的风,转经台阶,又吹向初语的裙摆,混着空气间淡淡樟木的气息,钻进人心底。 十分钟后,初语离开711。 凌晨一点,小区里灯色微暗,高楼掩住深宵的夜风,此时有种不为人知的静谧。 初语走到楼道前,却无意看见一旁阴影里站着的那个人。顾千禾靠在昏暗的墙角,漫不经心地抽着一支烟。淡雾笼罩下,烟尾的火光微微跳跃,模糊落在他下颌的位置。夜间风叶簌簌颤动,忽明忽暗间的微弱光影却灼亮了一旁窥望者的心。 初语停住脚步的同时,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在门外的垃圾桶上摁息了烟头,顺手丢进去。 此后大厅顶灯的光,将他的面孔照亮,他眸间的情绪很淡,走到电梯旁按下按钮。灯光下,初语注意到,原来他的衬衫不是白色。浅灰亚麻的织料,衬出那副宽且薄直的肩骨与背脊。 初语走过去,两人之间约隔十几厘米。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薄荷烟草燃尽后干燥清淡的气息,空电梯打开,顾千禾先走进去,初语随后。 他很高,同时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 可视线无法被阻隔,难以抑制地停留在他身上。 一阵长久的缄默过后,十二层的按钮亮起,初语慌张移开目光,然而下一秒却在电梯镜面中,和他的视线猝然相撞,只一瞬,他眼底的淡漠显露无疑。 密闭的空间内,烟草的气味渐渐被木质香调冲淡许多,熟悉的柑橘松木,围绕在周身的气息间。 许是距离够近,透过他手里711撑开的袋口缝隙,她清楚看见里面散落的几瓶冰啤,和最上头的那一盒,草莓味的计生用品。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重逢感言,安静地同乘一趟电梯,随后相继打开自己的家门,让关门声重合在同一秒。 初语站在暗处的玄关,让一切紊乱的心绪都被黑暗吞噬殆尽。 回忆中只剩那时午后相隔的风与影。 他们八岁相遇,陪伴彼此十年。 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辰光。 也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故事。 像风吹过梧桐枝梢,叶隙间晃落的光影,在这平凡人世间,相逢又散却。 而他们的故事,早已走到结尾。 06.童年 夏日里的蔓藤疯狂生长,在旧年陈腐的空气间获得最为蓬勃的生命力,流言亦是如此。 八岁那年,随着父亲公职的变动,初语一家从申城搬来京市。北方的空气很干燥,远没有南方那么郁热。街边梧桐合围繁茂,将难耐不堪的暑热隔绝大半,反倒有种天高云淡的清散。 大概是搬到七江路的第二个礼拜,某个雨后的清晨,柔煦疏淡的阳光落在庭前的院落里。 庭院正中的位置,父亲和大哥正在移植一株刺槐。而初语正在帮母亲的兰花浇水,她将泥炭苔藓洒在土面,看着母亲坐在庭院东隅的藤椅上和邻居说话。 那个被初语唤做张阿姨的女人以一种传播者的姿态和蒋黎桢抱怨:“那家孩子的简直造孽。” “造孽”。这个词仿佛已经成为邻里闲话散播时的特定开头。 张阿姨对蒋黎桢说:“你知道那孩子才几岁么?” 蒋黎桢思索着,迟疑地答道:“看那模样,该有十多岁了吧。” “哪呢!顾家那小子才八岁,和我家妞妞一年生的。才八岁啊,就知道拿砖头往人脑袋上砸,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啊,当时满地的血,受害者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说,这不是犯罪分子是什么?” 说着,那女人从嗓子眼里鄙夷地嗤出一声,旋即将话锋转到蒋黎桢身上:“我可跟你说啊,让你家初尘初语离那小子远一点,那孩子不通人性,打起人来不要命的,你问问这条街上的家长,哪家小孩没被顾千禾打过。” 初语的母亲向来是有些不屑于说旁人闲话的,此时脸色有些微妙的难堪,只道:“那也是从小没人教的缘故吧,小孩子嘛,总是无辜的,他爸生意忙,那他妈妈呢?” “他妈?听说以前是京大的留学生,是个法国人,几年前毕业就回国了。嘿!这种事,谁清楚呢,是不是留学生还两说,这要是真留学生,你觉得至于十九岁就跟了男人生孩子么?” 蒋黎桢虽觉得这样刻薄的姿态令人憎厌,却也不好多得罪新邻居,只得随声应和着:“说真的混血儿就是好看,身体长得也比咱们中国小孩快呀,我看他那模样,还当他和我家初尘一般大。” “谁说不是呢,长得就和个洋娃娃似的。唉你说,这串秧儿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什么是串秧?” 那女人掩住嘴,忽地嗤笑出声,凑到蒋黎桢的耳边,道:“串秧儿就是咱们这儿的土话,混血杂种的意思。” ........ 与此同时,庭院里的大哥和父亲忙前忙后结束了刺槐的栽种,用花圃旁的水管洗净手。父亲走过来抱起初语走到刺槐树下:“囡囡,把你的风铃拿出来,爸爸替你挂到树上去。” 初语在父亲怀中抬起头,看着刺槐树的枝梢间长满簇簇紧密的小白花。清风微拂时,便能闻见清馥的芳香。 于是她从自己房间最隐秘的抽屉里拿出珍藏许久的玻璃风铃。 父亲将她抱着举高,她小心把风铃系在洋槐枝干上。 清晨,阳光穿透叶隙,在玻璃风铃上反射出细碎散淡的光纹。 顾千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站在初语家的庭院前的门槛上,目光平静地望过来。 身穿白裙的女孩被她父亲抱在臂弯,一阵轻风拂动,浓荫筛下的曦光洒在女孩前额,瓷白俏嫩的面颊存有几分幼态。而怯软的神情中又透着几分疏离,眸光澄净似水,就这么直直地望向他。 可他所站的位置,刚好可以听见初语母亲与邻居的闲话。 “小杂种”、“混交串秧”、“杀人犯”、“恶童”.......... 那个夏日的清晨,微风阵阵,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浮动着刺槐花的香气。美好庭院前的小少年偏开目光,将指尖蜷在掌心里。 默默转身离开。 流言是梅雨天里的腐潮湿气,是雨后阴沟里头涨冲到脚边的秽水。是浊污肮脏的,也是四处可见,疯狂滋长的。 初语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那个孩子,孤僻得如同一片黑影。 他每天都沿着墙角屋檐游荡,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就沿着门前的那条路,一直一直地来回走,神情总是阴戾得有些古怪。 有一日,未至傍晚,天色就乌沉下来。 大哥去上围棋课,父母都不在家。初语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梧桐晃动的树影,想起母亲早晨提过,今晚有台风要来。而大哥出门时未带雨伞,她很担心。 犹豫间过去半晌,她最终选择拿起一把伞,去找大哥。 走到巷口,风势忽然猛烈起来。路旁的梧桐枝干被风刮得瑟瑟抖响,新绿的阔叶四处纷飞。 初语顶着疾风站在巷口,仔细辨认着大哥上课的方向。 就在她准备往左走时,前头暗巷内有一位推着垃圾车的拾荒阿婆走了出来。她那瘦小佝偻的身子被劲猛的狂风吹得摇晃难行,推车上绑满废弃破旧的纸壳易拉罐等回收物。 阿婆整个人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骤然疾风嚣张,吹起地面的尘土翻卷在半空中。一个颠簸之后,将她推车上的废品全都吹散震落。 初语刚想上前帮忙,却见有个男孩赶在她前头跑了过去。走进满地狼藉之中,俯身捡起地面四处的纸壳瓶罐,一一放回推车上。最后,他帮着阿婆将车推回挡风的暗巷,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初语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那个男孩就是旁人眼中口中那个跋扈狠戾的恶童。 - 初语对八岁那年的夏天印象尤为深刻,看见顾千禾的每一个瞬间,仿佛都牢牢刻在记忆深处。 她仍记得第一次同千禾说话,是在某个礼拜五的傍晚,那天初语从妞妞家出来,走到巷口,看见那个男孩远远站在屋檐下望住了自己。隔着一条窄马路的距离,他那黑亮乌深的眸光就像是灰沉沉的阴雨天里骤然划破天际的一道亮光。 初语愣了愣,只见他当即低下头,扭过脸去,面对着墙角,无聊地踢着墙体。 那日刚下过雨,初语走近了,看见那男孩额前的发丝上还沾着雨雾的湿气,地面蜿蜒出的雨痕交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洼,围墙上郁郁葱葱的青藤拥挤着砌出一道安全网。 初语踩着水洼,溅起的水痕蔓延到四周。她看见男孩单薄的胸膛在白色短T下缓缓起伏,有些道不明的无端情愫在这夏日的傍晚不着痕迹地洇染开来。 那一刻没有任何缘由,也许是围墙上斑驳脱落的尘灰给了她勇气,初语走到男孩面前,告诉他:“你不要踢这里。” 会弄脏你白色的球鞋。 很糟糕的开场白。 比她在心底反复练习过的每一次都要糟糕。 她落下目光,胆怯地抿住唇,膝盖微微打着颤。可能稍不留意,下一秒她那苍白的小脸上就会挂上泪痕。 可是那个男孩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狠狠揍她,他只是停住脚下的动作,苍白的小手垂落在身体两侧,慌张中捏住了衣角,低声轻轻地说:“哦,好。” 乖戾顽劣如顾千禾,七江路大名鼎鼎的恶童顾千禾,此后竟张着嘴半个字音都吐不出来。 初语倏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副异常精致的面孔,脸颊微微涨红了。回家的路上,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千禾跟着她走到庭院门口,她进门前对他说:“再见。” 男孩抬起眼看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忽然耳根烫起来,不争气似的,双手紧紧贴着裤缝,敛下眼睫小声说:“再见,初语。” 说罢转头就跑了,留下初语愣站在门前,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都没弄明白,那个男孩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 初识的孩子总是逃不过一段态度不明的别扭期。 暑期将要结束,初语甚至还能记起那时的辰光,梧桐树荫繁盛,夏蝉聒噪,家家门帘大开,清风穿堂而过。树影婆娑映照于院外红瓦墙砖上,制成一幅幅清夏静院之景。 初语有时会去街角那家杂货铺偷偷买一根糖水冰棍,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货架上对外挂着的那一溜小玩意儿,有些是小袋零食,有些则是一些女孩们爱玩的卡通贴纸。 顾千禾总是会在这时出现,在她凝望驻足于小贩摊前。 他也从冰柜里拿出一根糖水冰棍,递给老板五毛钱硬币,然后站在初语身旁,拆开包装,一口口地咬碎品尝。 那时他们还很少说话,初语性格向来沉静。而千禾则是那种防备心很强的孩子,他孤僻清傲,小小的年纪,就已经习惯将自己与世界隔离。 有一日,天气热得离谱,蝉鸣嘶叫不休,杂货铺里悬挂着的黑白电视上,正播着当下最流行的还珠格格。 初语仰起脖子看到最精彩的部分,就连糖水融化后顺着掌根滴落她都不曾发觉。 千禾同她站在一起,凝眸注视着初语,看她略微有些吃力地仰着头,对电视上播放的内容格外感兴趣,上下两片浓睫相碰的速度极其缓慢。 她穿着白衣短裤,浑身细白无暇,不知是不是有些热,额角沁出密密汗珠,沾湿了绒发,一缕缕凝在皮肤上。 此后顾千禾的目光忽而轻移,缓缓落在她握着冰棍的左手。 那日暑气逼人,地面都扑腾着热潮。冰棍表层的水膜渐渐融解,无法维持固体姿态,化作一滴滴晶莹的糖水露珠,从她幼白的掌根滑落,滴至腕间。 顾千禾是在此时发了痴,蓦然攥住她的小臂,凑上前,掀起衣角,替她拭净掌根与腕间的糖水。 初语俯首看向他,他此时正抬眸,瞳光湿亮,平静如常。他的小腹露在外头,白到刺眼,随着呼吸幼软地起伏着。 片刻的懵怔后,初语面颊瞬间腾起一阵薄红之色。 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用力甩开顾千禾的手,后退两步,转头往回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她按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脑海里都是千禾露出的那截幼白柔软的小腹。 07.夜(ωоо1⒏ υiр) 自从新邻搬入隔壁后,初语的生活并未遭受多少扰动。 近半个月来,驻外航班居多,她不常在家,也不曾再遇见那人。 有一次东京驻外叁天,回家的路上初语一直处在一种昏沉躁郁的病态中,近来她时常感到这样无端的悒郁。可能是驻外休息不足,也可能是最近停药的缘故。 当时天已昏黑,她不大清楚具体是几点,下了车走到小区门口,甚至忘了自己将近一整天都未曾进食。 柔恰的月光落在枝梢与地面,也映照出热恋中情人甜蜜的模样。 初语跟在那两人的身后,想着,距离上次见到顾千禾,大约过去了十叁天的时间。 他身旁的女孩赤足走在小区内的碎石小径上,月光下的身影无序摇晃着。而顾千禾半扶着她,左手提着一双高跟鞋。 夜色愈深,路上忽起一阵凉风,那女孩含糊着嘟囔了一句什么,说完身子便倚在男人怀里滑下去。无奈之下,顾千禾将那女孩背了起来,路灯光影笼罩之下,女孩偏过头,将面颊偎贴在他的后颈,那一头流动着金棕色泽的长卷发也随之偏落到一旁。 晚风追随着恋人间旖旎的气息,像是替他们将全世界都隔绝在外。 女孩趴在男人背上也不安稳,一会儿晃动着小腿,一会儿又故意往下滑,一直咯咯笑着,不难看出是喝醉了酒的模样。顾千禾暗骂一声,身子骤地一斜,作势要将她摔下去,可双手却紧紧护着那女孩的膝弯,语气沉狠地警告:“再动,信不信我摔死你?” 女孩闻言顿时安静下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呢喃不清地告饶:“不敢了不敢了” 初语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孩实在是憨稚得可爱。 风动时,轻簌簌的声响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而她,只是一个没有影子的窥伺者。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鼻酸的清甜香气,夜晚的雾气很重,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 最后,初语只能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里停下脚步,避免同乘一趟电梯的尴尬- 凌晨一点四十,初语接到一个电话。 她那时还没睡,安眠药的戒断期很难捱,阖上眼脑海里不断浮动着那些细碎模糊的片段,都是寻不到源头的虚影。 电话是霆呈从美国打来的,明日就是他航班的归期,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选择在休息时间打来电话。 电话接通时那头只有一段安静细弱的电流声,像远方遥遥传来的雨,隔着一道电流屏障,沙沉得有些发躁。 初语睁眼望着黑寂的虚空,久久沉默着。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沉默让彼此心知肚明。 直到那端传来的声音,如同裂帛般,将她拉回现实。 “霆呈。”年轻女孩的声音怯乱着响起,像是没有掌握好节奏似的,忽然就慌了。 初语坐在黑暗中,听着电话中女孩促乱的呼吸,她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喉管,直至听见那个熟悉的回音。 “嗯?怎么了?” “霆呈,你可不可以帮我把上衣拿过来。” “好。” 男人的声音很模糊,像是隔着一道门,无力地刺过电流。与此同时,电话猝然挂断。 初语在静默中坐了很久,四肢像是被骤然抽空了力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胃部灼烧的反应也愈加猛烈。 她躺回床上,身子弓缩在黑暗里,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昏沉中,她总是想,熬过这次就好了,熬过去就可以好好活下来。可是她真的好累,这该死的戒断期,就像是越陷越深的泥沼,每时每刻都令她觉得疲乏无望。 凌晨两点半,她终于撑不住胃肠内的绞痛感,扶着墙沿走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霎,走廊的灯光刺进黑暗,她脚下虚软了一秒,瞬间失去意识。 像是坠入炙热的海底,耳道内被嗡鸣鼓噪填满,此后外界的声音变得很嚣杂,她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柑橘雪松的气息牢牢萦绕在周身。 很久的时间过去,迷蒙中她睁开眼,知觉仍陷在混沌的边界。从脊背传来的温度渐渐回流向四肢,恍惚间她看见那人的脸,左侧下颌处有一颗浅小的血痣。她能感知到双眼一点点地酸涩起来,她抓住那人的手腕,湿气弥漫时眼前的一切连同声音都破碎了。 那一刻,她说的是:“霆呈”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08.休止符 初语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沉,左手指尖正处于一种持续僵麻的状态。血液回流的速度很慢,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可转目竟看见一旁熟睡的女孩,和她同挤在一张狭小的病床上,将她挤到床沿,动弹不得。 她推推那女孩的肩,缓缓抽出被她枕靠的左臂。 女孩醒了,迷糊地揉着眼坐起身,懵然望着她。 初语也不说话,望着她时,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 “你还记得我么?”片刻后那女孩问她。 初语点点头,开口时声音有些艰涩:“妹妹。” 那女孩偏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初语轻咳了一声,又道:“嘉允。” “你还记得我!”女孩瞪大眼惊呼:“你居然还记得我。” 初语笑看着她,嗯了一声,又问:“是你送我来医院的么?” “你怎么醒了?你才刚输完液。”嘉允避开这个话题,扭头望望天光微亮的窗外,又伸手挠下脸:“你不困么?” 初语动了动被压麻已久的左手,起身下床,“不困,你困的话就继续睡吧。” “哦,好呀。” 说完就看着那女孩缩回被子里,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唯一的枕头。 初语环顾整间单人病房,末了只好选择坐在一旁的矮凳沙发上。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睡衣,上衣内里空无一物,只是外头多了件陌生的男士衬衫。 清晨暖煦的天光照进屋内,在墙壁折射浮动出虚晃的光影。 胃部的隐痛仍残留灌注在体内,初语靠坐在沙发里,回忆起凌晨发生的事,可记忆范围内,就只剩柑橘松木的隐淡香气。 清新中略带微微的苦意,如同烟火将息后散出的沉燥温暖。 初语将自己丢进神游的状态,静默中坐了很久。 忽然病房内的门锁转动响起,门从外向里推开,男人的身影逆着光,仍是高而分明的模样。初语将目光投落到地面那一片黑沉的剪影之上,再慢慢向上聚焦。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偏开视线,待看清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的嘉允后,面色难以控制地僵冷起来。 窗外响起清晨的蝉鸣,隐匿在枝丛间,细弱而遥远。 初语在他转身走向病床的那一秒叫出他的名字。 “千禾。” 他的脚步顿止在原地,微微侧过身,阳光将病房分割成半明半晦的两个部分,初语坐在背光的沙发里,静静望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光,时间有七年。 终于,在这个普通夏日的早晨,他们仿佛同时听见了,属于这场旧年冷战的休止符。 “让她睡吧。”初语轻声说。 顾千禾彻底转过身走向沙发处,身影也渐渐覆贴过来,随后,他将一袋药品放在初语身旁,神色默敛。 气氛沉滞了片刻,听见他语气很淡地说:“药。” 初语怔了怔,指尖捏住药袋的边缘,寂静的空气间骤然发出沙沙突兀的声响。 她脸顿时热起来,许久后才想起要说一声:“谢谢。” 他没有应声,几秒钟后,初语身旁的沙发往下微微陷进去些,顾千禾坐在了她身旁。 空气静到连彼此呼吸的频率都能听清,初语率先打破沉默。 “什么时候回国的?” “两礼拜前。” “还回去么?”初语偏过头看他,目光在他的侧脸停留很久。 他回复的语气很轻,说话时仍保留着一股年少脱俗的清气:“参加完你哥的婚礼,就得回去了。” “哦。” 她以为他会留下来。 可仔细想一想,他似乎并没有要留下来的理由。 而她下意识的猜想,实在有些不合逻辑。 “听说,”顾千禾偏过头,抬眸时目光与她触碰一秒,又缓缓敛下,随后话语就断在这里。 初语迟钝地顺应他的视线,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钻戒。 一切不明晰的停顿都有了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松木森林的气息渐渐消散,窗外日光炙盛。 顾千禾默默将双手放在膝前,很长一段时间的缄默过后,他看向初语,眸光清黑,声音却有些久倦后的喑沉:“医生说你是急性肠胃炎,要输液叁天。如果你想住院的话,我让嘉允下午给你拿一趟日用品过来。” 初语微微愣住几秒,应道:“不用了,我之后自己来输液就好。” “那我送你回去。” “好。” 说完他站起来:“我去把她叫醒。” 顾千禾走到病床前,削直的肩背弯下去,冷着脸,将嘉允直接拖出被子:“起来。” 女孩以一种斜横的姿势被迫离开病床,正懵着脑袋不知所措,千禾用空出的那只手将她扶稳,无奈道:“回家。” “啊......哥?”嘉允挠挠耳朵,“我怎么在病床上睡着了啊?” 顾千禾看着她:“你问我?” 初语走到他们面前,下意识抬手将嘉允睡乱的发丝抚顺,嘴角微微蕴着笑,问她:“你睡得好不好?” 嘉允不好意思般低下头,微怔片刻后很诚实地回答:“好,比家里和酒店的床睡起来都要舒服。” “好,那我们走吧。” 医院车道旁植满终年常绿的泡桐树,叶梢合围着撑起一片浓荫,遮蔽住瓦蓝净澈的天。 初语和嘉允站在树下,彼此都试图用沉默掩饰尴尬。 很久之后,嘉允尝试用一种轻描淡写地语气打破沉默:“听说你订婚了?” 初语微怔着抬高视线,刚准备开口时,一辆银白色的宾利飞驰停在她们面前,嘉允蓦地松了口气,径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 初语则小心坐到后排,车门关上后,轻声对千禾道了声:“谢谢。” 他似乎没听见,侧脸的神情依旧淡淡的。 车内残有的烟草味与木质调的苦橙香气揉杂在一起,像是汐潮褪去后的夏日沙滩,迎着第一束日光,随风轻轻拂上面孔般温柔妥帖。 可是下一秒,就有人刻意打破这种熟悉的气息。 嘉允按下副驾驶的车窗,乱序挥动着双手:“好啊,你又抽烟,非要把车里弄得乌烟瘴气才开心是吧。” 车子缓缓驶出医院,他单手转动方向盘,偏着身子躲过嘉允的攻势,语气沉然:“开车呢,别乱动。” 嘉允不服气,费劲地从副驾驶里转过身子,问后座的初语:“诶?初语姐,你说,你男朋友抽烟么?” 空气顿时滞闷起来,初语微愣几秒,注意到后视镜里的顾千禾轻轻抬起目光扫她一眼。 “不抽。”她平静应道。 “哈,你看吧,人家男朋友都不抽烟的!”嘉允伸出手指戳一戳顾千禾的手臂,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 往后一片沉寂中,他压下了视线,冷着面孔不再吭声。 车行途中经过七江路的某个分叉口,窗外梧桐的浓荫掠过车窗,远处的天空澄澈而明净,阳光照在眼皮上,微微有些发烫。 那个他们从小成长的地方,一点点地消失在眼前。 回家的路程不长,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嘉允又睡倒在副驾驶的座椅里。 顾千禾将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室,万般无奈地摇醒她。 嘉允揉着眼,迷迷糊糊走出来,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她将脑袋搭在初语肩头,口中含糊着说道:“我哥的副驾驶比医院病床还好睡。” 初语无声发笑,电梯门打开,她扶着嘉允的胳膊将她带进去。 到了十二楼,她们在彼此门前告别。 顾千禾垂眼按指纹锁,解锁声响起时,他没有打招呼,径直走进屋。 “我哥现在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都在和谁赌气。”嘉允耸耸肩,故作成熟的语气反到让她脸上残存的稚嫩愈加明显起来。 平心而论初语是喜欢嘉允的,即便她们曾经的关系并如不此时表现出的这般和洽。 可幼时的喜爱偏好,就是如此毫无理由。 初语回到家,在床头找到遗落的手机。 上头有一条霆呈的未读消息:【二十分钟后起飞,正点落地。】 来自凌晨五点钟。 初语看到这条信息,不可避免地想起先前那件事。 她坐在床沿,脑袋一阵阵地疼。 她在想,该如何敲打警告才算得上体面?再或者,摊开谈一谈。甚至,是否需要将模糊的关系界定彻底明确下来。 想到最后,她还是选择重新开始服用安眠药。 这半个月来的戒段期,终于以失败告终。 09.醉酒 沉初尘来到约定的地点,酒吧的灯光虚浮昏昧。顾千禾姿态懒散地靠在卡座里,一边胳膊抵在扶手上,指尖夹着烟。 他面前的酒桌旁站着一个女人,弯腰覆向他的同时,他拿起手里燃到一半的烟,将烟灰尽数弹在那女人美艳姣柔的面孔上。 女人惊呼一声后躲远,双手捧住脸,大骂他是神经病。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层层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 沉初尘走近,坐到他身旁:“我来得不是时候啊,你跟一个女人较什么劲。” 顾千禾将烟头直接丢进酒杯,没好气地说:“她先骚扰的我。” 沉初尘笑:“你长这张脸,不就是给人骚扰的么?” 顾千禾推给他一杯酒,嘴唇轻抿着,目光向下思索了半晌,用指尖指向自己,说:“我才是受害者。” 他那莫名较真的模样逗笑了初尘,摇摇头没说话。 又是半晌过去,顾千禾在喝掉一整杯Tequila后,拧着眉说:“我后悔了。” 初尘望向他:“怎么?后悔对人姑娘动粗了?” 酒吧喧嚷的音浪与人声混合,顾千禾晃着空酒杯里的冰块,折起衬衫的袖子,把小臂露在初尘面前,语气冷漠:“她摸了我这里,我后悔了,我应该拿烟头烫她。” 初尘愣住,过了半晌转而笑起来,暗骂一声:“怪胎。” “呐,婚礼请帖。您现在真不好请啊,大半年都不露面。”沉初尘将两份请帖递到顾千禾面前,“还有一份是嘉允和她爱人的,麻烦你给我带一趟。” “嗯。”顾千禾拆开请帖封面的火漆。借着周遭昏暗的光,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半晌,又认认真真地将请帖妥帖放回远处,声音很轻:“她写的?” “嗯,家里就小语字写得最好。” 顾千禾沉默着倒了杯酒,身子往后靠了靠:“行啊,你们兄妹俩,都搞起闪恋闪婚了。” “我是闪婚没错,但初语不是。”沉初尘看向他,察觉到气氛低迷,话便也就说到这。 “哦。”灯光虚晃过发顶,他垂着眼睫,分不清语气中的情绪好坏,“八个月就订婚,这速度不算快么?” “但他们认识了有叁年。”说完这句沉初尘有意想让气氛缓和,喝下今晚第一杯酒,指尖在桌面敲了敲:“和你说个事。” “嗯,说。” “来给我做伴郎吧。” “不要。”顾千禾想都没想,果断拒绝。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懒懒看过来,故意摆出恶劣姿态,明贬道:“不抢你风头你还不乐意了?” 沉初尘好脾气地笑着,轻轻抿了口酒:“你再考虑考虑。” 顾千禾不应声,眸色冷下来。 烈酒一路烧进胸口,四周射灯不断晃浮,他就这么陷进沉黑的阴影里。 一轮饮尽,呼吸也被烧麻了。 昏暗中顾千禾看过来,目光静止,黑邃的眼底满是诉不尽的消沉。 “那个人怎么样?”许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条件不错。今年叁十岁,说是从小和父母生活在澳洲,是小语她们公司的机长。”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垂下眸,绝望地用掌心挡住脸,声音闷得有些听不清。 “小语这两年很少和我们说她感情上的事。千禾,她是一个成年人,选择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那个人好不好,合适不合适,只有她自己知道。”沉初尘艰难地说完这些话,又暗暗叹一声,将手搭上他的肩:“千禾,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大家都重新开始不好吗?” 这几年夹在他俩之间,沉初尘实在是精力耗尽。 一面是亲妹妹,一面又是最好的兄弟。 一个已经走出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而另一个还沉溺在往日的情爱中挣扎徘徊。 - 顾千禾最后喝得烂醉。 靠在酒吧门前的立柱上发呆,眼前掠过炫晃的霓虹光色,午夜里的人影暧昧交迭。 可他只是呆呆望着,神色懵然疏离。 他喝多了在外面从来不闹,乖得像只幼猫。 沉初尘站在一旁低头发信息,十分钟后,束唯开车来到酒吧门口。沉初尘刚卸下一瞬的疲惫,转眼看见跟在束唯后头出来的人,一颗心又骤然吊紧了些。 “小语,你怎么来了?”沉初尘眉心紧蹙,抬手压了下额骨。 初语走过来时,目光缓缓从一旁的顾千禾身上移开,并未开口。 “你晚上不在家,我就约了小语出来看电影。”束唯默默打量着此时沉闷的氛围,拉了下沉初尘的手:“扶你朋友上车吧,要帮忙么?” 沉初尘摇摇头:“他能自己走。”说完他伸手拽了下顾千禾的胳膊,可那人却站在原地丝毫不动。从初语过来后,他的眼神就死死定锢在了她身上。 夜色掩蔽下,他的目光愈发滚烫。犹如月下翻滚的清江,消减了淡冷的寒意,只剩一股令人难以招架的纯挚热烈。 初语淡淡回望过去,只恍惚了一瞬,转身往车子的方向走。 下一秒顾千禾便如跟脚的宠物,垂头跟在初语身后。 沉初尘无奈地叹一声,赶上前去扶住他。 走到车前,初语拉开副驾驶的门,刚要坐进去,手腕忽地被人紧攥住。 她还没反应过来,沉初尘先急了,沉着脸去拉顾千禾的手。 他难得冷声:“千禾你别闹了,跟我坐后面去。” 顾千禾不肯,他虽看着醉意不深,但意识早已稀碎。趁着酒劲把初语往自己身边拉,大有在此闹到底的决心。 叁人就此僵持在原地。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往来的人群不住地投来目光。 初语沉默了许久,最后垂眸看向自己被他攥死的手腕,慢慢落下势来,轻声和沉初尘说:“哥,让我陪他坐后面吧。” —— 嗯,我们阿仔喝多了从来不闹。 10.你就这么惯着他吧 车内一片沉寂。 束唯系好驾驶座的安全带,转头问初尘:“你朋友住哪里?我先把他送回去再送小语。” “云台苑。” “.......” 束唯当即愣了几秒,察觉到当初尘回答完这个问题后,车内的氛围变得愈发沉抑了些,尔后十分知趣地噤了声。 昏暗之中,只有路边的街景与灯色缓速掠过车窗。束唯的驾龄不长,开车时极为谨慎,所以也抽不出闲心去关注后座那两个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人。 初语坐在后座的角落里偏头看着窗外,面孔隐没在阴晦的夜色下难以望得真切。 静默中,她刻意压制着呼吸的频率,胸腔内缓慢不定地搏动如同潮汐般起起伏伏。 而她身旁的那人更是安静。 只有手腕处紧贴的那一点温度,昭示着他的醉意。 初语任由他握着自己,漠然凝视窗外。 可偏偏就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彻底扰乱她的无动于衷。那一双骨骼清瘦而分明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意识。 一厢阒然中,她的肢体又开始颤抖,怎么都抑制不住。 这该死的药物反应令她心慌。 顾千禾察觉到初语的失控。 渐渐松开了手,转而向上轻握住她的手臂。 他掌心的温度在这昏暗幽闭的角落蔓延开来,从她的手臂缓缓流向心口的位置。 初语听见他缓慢乖顺的呼吸,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到鼻尖酸涩。 这种难以言说的触碰,成功消减了她心底的不安。 尔后静止的时间里,顾千禾靠了过来。他将前额轻轻抵在初语肩头,呼吸时如幼宠般发出短暂细碎的声息。 初语知道他难受。 她也终于肯偏过头看向顾千禾的位置,动作间下颌轻轻碰触到他发顶。初语心头便微微陷软一分。 大哥约是注意到后面的动作,对初语说:“你把那小子脑袋靠车窗边震一震,看看他下次还死不死命喝。” 初语无声地笑了笑,察觉到握在自己臂间的那只手收紧了些。 车子停在某一处红绿灯前,束唯笑着向初尘打趣:“你这是损我车技不好呢,还是怪你这车减震不好。” 初语看着大哥伸手揉揉束唯的后脑,逗她:“你是车神,我哪敢损你啊。” 说完,大哥从前座中央扶手处拿起一瓶矿泉水,递到后座来,看准了位置在顾千禾的脑袋上敲了敲:“别装死了,起来喝水。” 被袭击的人还未恼,初语倒先慌了,下意识地护住千禾额角,用另只手接过那瓶水,语气微愠:“哥哥,侬敲伊脑袋做撒啦?” “伊切醉特了。”初尘转回身去,与束唯在无声中交换了个眼神。 随后初语极小声地嘟囔一句:“那明朝困醒也会痛的。” 初尘着实无奈,只用方言道:“你就这么惯着他吧。” 此时初语肩头的人动了动,手握在她臂弯处反复摩挲几次,似撒娇,更似委屈讨好。 初语目光低垂不语,心里反倒因着大哥的话而郁躁起来。 她沉默了一阵,又莫名觉得理亏,主动同大哥说起话来:“你们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呀?” 初尘顿了顿,嘴角淡淡含笑,说:“你自己问他吧。” 初语当即闭口不言,途经一处减速带时,束唯愣神的片刻忘记了换挡,车身倏然抖震起来。 顾千禾似受扰动般在初语肩头蹭了蹭。 她今夜穿的是件吊带连身裙,肌肤相抵厮磨的触感使她呼吸骤然绷紧。 而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初语的肩头与颈窝,气息间纠缠不断的潮湿柔靡紧紧包裹着她。 顾千禾在此时抬起头,掌心抚摸着她的手臂。 那一双过于清亮的瞳仁,浸在这墨沉沉的夜里,望进她眼中,也落到她心上。 “喝了很多·······”他忽然开口说话,嗓音发哑:“记不清了。” 初语偏开目光,没应声。 车窗外的灯光缓缓掠过她眉目清然的面孔,车内静到落针可闻地步。 一片清寂无声中,仿佛能听见夜色嘶鸣。 然而不久后,却听见大哥的声音骤然响起:“唯唯小心!” 一瞬间,急刹车的惯性使他们猛地撞向前座。 追尾了。 一时晕恍过去,初语发现自己被人护在了臂弯里。 “唯唯,你没事吧,吓到没?”大哥迅速解开安全带,倾身将束唯抱在怀中。 初语揉揉被撞痛的额角,昏暗中对上身旁那双漆邃无辜的眼。 顾千禾伸手摸向她的额头,几近无声地问她:“痛不痛?” 她撞在了他的手臂上,而他的手臂却狠磕在了前座头枕下的金属调节杆上。 “对不起,小语,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发呆了·······” 说话间,前车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对着车窗一阵猛拍。 大哥越身过去按下车窗。 那男人直接冲着车内怒骂:“你他妈的瞎了眼么?开车不看路啊?” 然而当他看见副驾驶座的大哥后,气势明显弱了下来:“看什么看?开豪车了不起啊,这可是你们全责。” 大哥冷着脸将车窗关上,回头对初语说:“小语你和千禾呆车上,我跟唯唯出去看看。” “好。” 大哥和束唯下去检查车况,半晌后束唯走到后排车窗旁。 “小语,对不起,不能送你们到小区门口了,我们要等交警过来。”束唯显然还未从追尾的事故中缓过神来,眼角也不知是不是被夜风吹红了,语气里只剩抱歉:“你方不方便一个人送他回去?” “嗯,唯唯姐你放心,小区就在前面了,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真的对不起,小语,今晚麻烦你了。” “没事的。” 束唯说完话又回到车头前,初语看向身旁的人。 夜幕下的灯色被路旁的枝梢遮掩大半,他面孔的轮廓匿于暗处的光影下,似远山般平静而深隽。 那一刻,初语仿佛觉得他是清醒的。 昏暗中忽然响起一阵铃声,犹如碎帛,破开这霎的宁静。 初语兀自推开车门,走入夏夜之中。 她站在路边的树影里和人通话。 他在车内看她。 树影渐深时,隐去了夜色下那些支离破碎的的过往。 他今夜是真的醉了,醉到仿佛看见世界颠倒,时光轮回。 初语在不远处的树影里挂断电话,走到车门旁,对他说: “千禾,我们回家。” —— 最近考试周,每天都很忙,饭吃的也不多,但我还是有很努力地在存稿,每天也都有在想你们。 (所以,看到这里可不可以给阿仔和小天使一点猪猪呢?) 11.猫猫 深宵的风轻轻吹上人的面孔,夏夜的空气间始终浮动着一股疏净的香气。傍晚落过一场雨,直至暮色覆地时方才收煞,小区道路两旁的葱兰花瓣上仍沾着雨露湿气。 他们并肩走在声色悄然的夜幕中,路灯洒下斑驳细碎的光影,混着溶溶月色,倒有种诉不清的柔情洽暖。 将要走到楼道门前时,听见一旁的叶丛间隐约发出窸窣声响。紧接着,一只流浪猫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它绕到顾千禾的脚下,幼小的猫爪扑上了他的裤脚,发出一阵阵细软的咛叫。 顾千禾忽然忖在原地,半晌后,他慢慢蹲了下来,向小猫伸出手。 那是只缠人的猫咪幼崽,攀着他的裤脚乖乖往他手心里爬。 借着昏黄的灯色,初语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千禾与猫。 看着他温柔反复地摩挲着猫咪的背脊,可能就是那一个瞬间,初语觉得自己的心忽然空了一块。 没过多久,他在路灯下抬起头,手里抱着猫咪,一双黑沉的眼睛,隔着夜幕望过来。 初语站在路灯下,光影散落在她的面容之上,却描不尽她那清媚淡然的眉目轮廓。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可顾千禾却觉得心里委屈。 小猫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顾千禾对初语说:“猫猫饿了。” 初语静静看着他,语气莫名的冷:“不会,小区里每天都有人喂这些流浪猫,它们不会饿。” 顾千禾仍望着她,声音潮潮的,像被雨水溅过,固执反复地说:“猫猫饿了。” 那一双沉邃的眼眸在暗色中愈加清炯起来。 初语无奈,她也只能无奈。 “那怎么办呢?”她轻声淡淡地问。 醉酒后的人通常反应迟钝,初语低着头,与他静静相视。 “那我去门口买点东西来喂它好不好?”她最终妥协。 初语独自去了小区门前的711,在保鲜柜前买了一盒午餐肉罐头,找收营员要了一个塑料小汤匙。 她回到楼下的时候,千禾抱着那只小猫咪,脸颊轻轻贴在猫咪的背部,她走近了,听见他低声犹如恳求般的呢喃:“猫猫别走,猫猫别走······你走了,初语也会走的·······” 这夜的晚风像是把人的心都吹空了。 初语走到千禾面前蹲下,一言不发地打开那个罐头,用汤匙一点点地舀出午餐肉,喂到猫咪嘴边。 小猫将鼻子凑近汤匙嗅了嗅,忽然扭开脸,往千禾怀里钻。 初语扣上罐头开到一半的盖子,语气平静地告诉他:“你看,这里的猫都被人喂饱了。” 顾千禾垂下眸,猫咪在他怀里舒展着背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他的胸口。 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伸手捏住初语的裙角,低声向她说:“初语,猫猫回来了。” 而初语只是沉默,自始至终,她都不肯看那只猫咪一眼。 无声中他们都开始觉得痛。 像是揭开心底的一处疤痕,将那些顿重反复的痛楚一一灌注进去。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对着怀中的猫咪,声线碎乱着低喃:“是它啊,初语,它就是我们的猫猫。它回来了,初语,猫猫回来了。” 他们曾共同养过一只流浪猫。 养了十年。 像养孩子一样。 日夜呵护,悉心照料。 成为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后来猫猫走丢了。 它再也没有回来过。 顾千禾不肯相信,他将猫咪抱到初语面前,指着它的耳朵对初语说:“初语你看,猫猫左耳是灰色,它的也是。” 这只叁花猫的小幼崽,和他们猫猫捡回来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但那也只是几乎。 世界上没有两只全然相同的猫。 即便他们的猫猫还在,到了今朝,恐怕也已经老得只愿躲在庭前的藤椅旁打盹了。 顾千禾如同失去了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和初语之间,真的没有再回转的可能了。 夜色疏寂,浸着无边的酸楚。 初语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的那些爱,往事间的细枝末节。 她都无法一一割舍。 初语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眼下与耳鬓的位置。 很久过去,她对他说:“阿仔,我们回家吧。” - 屋内一片昏黯,顾千禾靠在沙发里,长久无声的静默中,他睁开眼,如梦般盯着那人的背影。 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就在眼前,她蹲在一旁收拾玻璃边几上散落的啤酒罐,弯着腰,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映现出她肩骨削薄的轮廓。 她穿着素色吊带的连身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散下的一缕发丝落在莹白细直的后颈间。 顾千禾目光动了动,倾身将她从背后搂住。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臂弯,将脸埋进她的颈侧,嗓音哑得像是在烈火里滚过一遭:“初语······” 怀中的人只是顿了顿,将手覆在他的小臂间轻轻碰了一下,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偎在她颈侧摇头,挺直的鼻梁蹭过她光裸的肌肤,呼吸间拂出的热息令人耳热心跳。 初语微微挣开他的环抱,转身面对他:“我得走了。” “不要。”他追上去攥住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拉:“你再陪陪我。” 初语垂眸不语,片刻后,她抬眼看过来,问他:“头还痛不痛?” 她不说还好,说出来,他便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胀痛。 顾千禾这时往往不会应声,他惯会用委屈当筹码。 而初语恰好吃他这一套。 她俯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他不接,初语就轻轻抬高手,将杯沿抵在他唇边。 他喝了水,初语将杯子放回边几上,默默看着杯底在台面洇出一圈水痕后,她起身,声音仿佛闷在黑暗中:“我该走了。” 她真的该走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既定的范畴。 她越界了,他们都越界了。 纵使往日的情爱再难割舍,都不该贪恋这一时的纠缠。 顾千禾死死攥着她的手腕,黑暗中的眼神愈发沉邃赤深。 初语说:“对不起。” 她无名指上钻戒散射的光,投落在了玻璃台面上。 往他心底狠狠刺去。 “是何霆呈么?......初语,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如他?” “你告诉我,他到底哪里好?你认识他才多久?初语,你们认识才多久?” 静默中,世界沉入黑暗。 他像是浑身僵硬着,开始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过了很久,那削直挺隽的脊背突然泄了下来,顾千禾用手撑住眉骨,呼吸抑重,一字一句地说:“我还是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他只用了八个月.......” 然而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凭什么? 他何霆呈到底又凭什么呢?只用了八个月,就轻松抵消他十七年的情感。 初语不敢再碰他,狠下心转身就走。 他急着追过来,膝盖重重砸到茶几边缘。黑暗中发出巨大的声响,像是骨头碎开,更像是心裂了。 初语急得立刻蹲下身,双手护住他的膝盖,快要哭出来:“痛不痛?痛不痛啊?” 顾千禾坐回到沙发上,握住初语的手,拼命按在心口。 他钢筋铁骨做的身子,从小被打到大。哪里都不痛,除了那颗心,他哪里都不会痛。 他真的醉得好厉害,连尊严都不顾不上捡,一遍遍祈求:“初语......你抱抱我......” 12.何霆呈 初语捧住他的脸,望入他眼中,心里闷得像是落了一整夜的雨。 “你醉了。睡一觉吧,我真的该走了。” 顾千禾将额头抵在初语锁骨间,死死将她抱在怀中,不住地冷颤。 几乎感觉不到周遭氧气的存在。他压抑得快要死掉。 攥紧的双手骨节狰狞惨白,他变得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输给那个人。 他真的好不甘心。 这么多年的情感,十七年啊,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七年。 就这么被风潦草吹散。 而她只是说:“对不起。” 最后还是看着初语离开。 顾千禾送她到门口。 站在死寂昏漠的玄关处,他眼底的赤忱热烈一点点地灭下去。 声音低哑到有些破碎,可他还是告诉初语:“家里门锁的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你想来......” 他哽滞几秒,又重复:“如果你想来的话.......”我永远都会在这。 初语顿刹在原地,不敢再看他的脸。 她按下门把手,这次真的离开。 关门声响起时,等在1201门前的男人转过头。 空气骤然顿止。 霆呈靠在墙边,飞行箱置放在脚下。他拿着手机,满脸倦色。 他眼底掠过一霎的惊滞,很快恢复从容,微微站直身子,向初语张开双臂,问:“你怎么从隔壁出来了?” 他声色沙哑,接连执行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中转的航班,此时已然累到有些脱力。 初语走向他,有些恍惚。 “朋友,刚搬到隔壁。” 霆呈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 就在门前,一刻都等不及。 “终于回来了!小语,你想没想我?” 初语的手指蜷入掌心,半晌后,与他分开这个拥抱。 她很累,此时连做戏的气力都扯不出分毫。 偏偏就在此时,1202的大门从内推开。 走廊处的光线落在那人脸上,令视线难以挪开。 他站在半明半晦的分界处,清绝深隽的脸孔轮廓被光影匿没大半。 “初语,”顾千禾轻声开口,将手里的发绳递给她,“你东西丢我那里了。” 先前的拥抱,弄散了她的头发。 周身的空气变得愈发稀薄窒闷,初语僵着脸,接过发绳。 霆呈慢慢靠回到墙边,唇角淡淡挑起,目光在他们之间游弋。 他此刻的形象不算多得体,飞行员的衬衫穿在身上已然有了许多微小的褶皱,眼底血色很重,倦意深浓下的面孔也不复清朗。 可他就是那么自得,那么温和地看着这个从隔壁走出来的陌生男人。 他的眼神,像看一出拙劣的笑话。 尔后霆呈走到顾千禾的面前,礼貌性地向他伸出手,兀自介绍道:“何霆呈。不知您怎么称呼。” 顾千禾的眼神掠过他,定牢在初语身上,敌意释放得足够明显。 只跟她说:“晚安。” 霆呈笑着,收回手。 改而揽住初语的肩,回头对顾千禾说:“再见。” 回到家霆呈在玄关处换鞋,弯着腰,眼神望向初语:“你朋友蛮有性格的。” 初语愣了半晌,才道:“嗯。” 霆呈抿抿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他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四十。 没什么比这时间赋予的意味更暧昧。 都是成年人,谁能不清楚呢? 何霆呈站在客厅,褪下制服上的机长肩章放在茶几上,问初语:“你朋友叫什么?以前怎么没见过?” “顾千禾。” 听到这个名字,他手下的动作顿了一刹。 转瞬即逝。 他一一解开衬衫的纽扣脱下,顺手丢进阳台的洗衣机里,“我饿了,家里有吃的么?” 初语移开视线,往厨房走,“下午炖了山药排骨汤,我去热一热。” “好,谢谢。” 此后浴室传来淅淅淋浴的声音。 霆呈出来后的那瞬间,热食的香气争抢着涌进鼻腔,令他卸去一身的疲倦。 他对初语说:“十六天,就为了等着见到你的这一刻。” 初语沉默着,听他缓缓诉情:“来到你这里,我才感觉像是回到家。” 他喝完最后一口热汤,走到餐桌对面,握紧初语的手,感觉到她在颤,他蹲了下来,深深望着她:“小语,我爱你。” 他说得郑重。 初语听得毫无波澜。 她从他掌心内把手抽出来,将餐桌上的碗碟拾摞到一处,走进厨房。 微凉的水流淌过她瓷白细长的指间,于一片稀疏水声中,初语听见霆呈在她背后说:“等你哥办完婚礼,我们就把订婚宴给补上吧。” 初语顿了几秒,关上水。 她的视线往下沉,语气却很淡:“抱歉,我现在做不到。” 何霆呈从背后抱住初语,温柔地问:“小语,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好?医生开的药都吃了吗?” 初语感到有些无端的厌烦,一时却又无话可说。 勉强松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往客厅走去。 “是因为他么?” 初语坐在客厅昏暗的角落,听到何霆呈说完这句话,不由得恍惚了片刻,问:“你说谁?” “顾千禾。” 初语抬起头,看着霆呈僵立在一旁的姿态,心中反倒平定下来。 “打电话的时候告诉你了,我要帮忙送一个醉酒的朋友回家。” 何霆呈坐到她身旁,抬手轻轻勾起她颊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温声道:“小语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朋友对我敌意很深,以前也从没听你提起过他。可以原谅我的多疑么?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初语的耳廓那瞬间,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其实初语不该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听了有些话,就是会莫名的心堵。 她主动解释:“千禾就是比较单纯直接个性,你不要误会他。” 昏暗中,何霆呈的声音也变得闷:“是么?” “嗯。” 他们静坐无言。 深夜清寂冗长,初语却可以一直睁眼坐到天明。 黑暗渐渐吞没人的理智,初语忽然就不想再这样沉默下去了。 她的声音浸在这沉闷的空气间,犹如一潭死气:“霆呈,你在外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女人?” 像是撕开漫无边际的暗夜,他们之间的完美恋情也被破开了一隙裂缝。 何霆呈默了许久,最后说:“嗯。” 听到这个回答初语心里骤然卸了一口气,她感谢霆呈这样坦然,让他们之间彻底免去那些无谓且繁冗的推拒探察。 她直截了当:“我不能接受这样的错误,哪怕我之前没有和你提过,但我以为一段关系中,忠诚是最首要的。” “小语,”他仍是镇定自若的,语气中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愧疚都难以察觉,“我不愿和你撒谎,我的确有瞒着你和别人发生过关系,但那只是我作为一个成年男人的生理需求而已。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初语望向他,语气轻而肯定:“不会有以后了,我说的很清楚,我没办法接受发生过这样的事。” “小语,你也是个成年人,你知道,在我们这个行业,驻外那么频繁,犯错是很正常的现象。小语,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我可以原谅你的不坚定和隐瞒,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初语的眼神渐渐变冷,如同夏夜骤降的气温。 “你每天都和我说,有在按时吃药,你真的吃了么?让我猜猜,安眠药最多吃了叁次,抗焦虑的药我想你应该一次都没碰过。” 何霆呈握住初语发冷的双手,眼神如盯猎物,“你可以骗得过心理医生,但你骗不过我。” 他缓缓抚摸着初语的面颊,眸光开始变得深黯,直至沉迷。 最终,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初语推开他,表情冷得像是初春未化的残冰。 何霆呈笑了,那副温和的面孔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改变,他望着初语的眼睛,目色深情:“小语,你的动摇和欺骗我都可以不在乎。” 初语绷紧下颌,压抑着呼吸。 他说:“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一字一句,浮于虚空中的每一处角落。 “够了。”初语脑海里意志彻底崩裂,她骤然起身,语气激颤:“我说过了,我只是送千禾回家而已。” 何霆呈站起来,走到初语面前,唇角动了动,语气轻缓:“我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他自信自得。 而她最终,还是入套了。 —— 语言大师出场。 13.年少的辰光 最后当初语一言不发地将钻戒从无名指上褪下的那一刻,何霆呈也沉默了。 他们恋爱至今,初语从未和他说过一句重话。她虽看似温和,但绝不是那种拖沓矫作的性格,也断然学不会那些以分手做筹码的小女孩把戏。 她说结束,那就不会再有回转的可能。 金属落在玻璃台面上,在昏寂中发出轻悄悄却似碎裂般的声响。 她的面孔映在一片柔黯的灯影下,显得愈发淡漠冷情。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是轻声细语的,仿佛连说分手都要顾恤着彼此的颜面:“就这样吧。早点休息,你自便。” 初语回到主卧后反拧上门锁,她坐在黯沉沉的屋子里,凝心听着外头的动静。何霆呈没有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过去,初语听见次卧传来的关门声。 此时凌晨两点过半。 初语躺在黑暗中睁着眼,她的四肢僵麻到几乎动弹不得,大脑内却没有一处神经可以松懈。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偶发性的失眠转变到频发,最终去了医院被确诊为重度睡眠障碍。自此不得不开始依赖安眠药入睡,她需要工作,需要正常的社交,不吃药就只有睁着眼慢慢地熬。一年前,心理医生在她治疗过程中添加了抗焦虑的药物。也就是近半年来,两种药物混合下产生的反应渐渐加重,直至漫向躯体化,四肢会出现抑制不住的麻颤,包括胃肠内的灼烧感。 因为她的抗拒和消极心理,时常不按医嘱停药的后果就是戒段期坚持不下来,同时用药后的躯体反应也越来越严重。 导致失眠和焦虑的病因有很多,而初语却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她自小便擅长与病痛打交道,她懂得隐瞒,更知道同心理医生说些什么会显得真诚有效。到了最后她甚至学会了适应黑暗中的清醒,适应了心理上那些无端端接踵而至的郁躁闷浊。 因为这些,比起她幼时受过的病痛折磨要好对抗的多。 入睡前的最后一秒,昏寂的夜色中,她忽然想起那双明净黑邃的眼。 - 梦在落雨。 她梦中的世界,永远都在落雨。 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梦中初语回到八岁时的光景。 而八岁前的辰光,她早已记不清了。 可能就是接连不断地入院出院,无休无止的抗感染治疗。 开始还会痛,也会哭。 到最后,就麻木了。 因为比起自己的痛,她更害怕家人的眼泪。 医院的病房总是明晃晃的,开着窗,白光与喧噪憋闷在浊乱的空气间。 她记不清那些人的脸,一张张面孔,从她眼前掠过。日光照进来时,穿透虚空中寂寥漂浮的尘灰,她躺在病床上,数着眼前的颗粒,望着病房四周浮动的光影。 麻木地过完每一天,直到康复出院。 八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孩,看着和哥哥一样大的年纪,却比她还小两个月。皮肤白的像雪,五官也比旁人更深隽,瞳仁亮极了,可神情却总是淡淡的。 他没有朋友,嚣张孤傲的性格总让他在孩子圈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初语不在乎。 她不相信旁人口中对顾千禾的偏见。 她只知道,那个在北方城市的夏日午后遇见的男孩,他会在台风来临之际帮助拾荒的老人寻找蔽所。会站在院墙前默默看着她被父亲抱在怀里往刺槐树上挂风铃。 他会在她和别的小伙伴玩耍的时候,独自等在墙角,然后在雨后的傍晚送她回家。 会陪她站在小卖部的门口顶着烈日,看那些无聊狗血的电视剧,然后掀起衣角为她拭净融化后滴落到手臂上的糖水冰棍。 他总是听见那些刻毒恶意的流言,他总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妞妞曾经对初语说过,如果她再继续和顾千禾玩在一起的话,她们就不要做最好的朋友了。 初语问为什么。 妞妞说顾千禾打过她,一大把碎利的石子砸到她脸上,妞妞把肉嘟嘟的小脸侧过来,太阳穴附近新生的细肉还留着疤坑。 后来初语去问千禾,为什么要打妞妞。 千禾说,他不认识什么牛牛羊羊,打人就是因为不高兴,没理由,看谁不爽就打谁。 初语有些生气,好几天见了他都不理,也不去对街找先前的朋友玩了。就光坐在庭前的门槛上,对着千禾家的院子,每天晒一小时的太阳。 而千禾每日都靠在门前屋檐下的青藤旁,一站就是一整天。 终于,在他们冷战后的第四天还是第五天,记不太清了。 那日午后,蝉鸣鼓噪得发狂,梧桐清叶的香气一阵阵地飘过来。 顾千禾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头顶扣着一个棒球帽,日光洒下的阴影落在他鼻尖的位置,阳光下,男孩的下颌仿佛已有了单薄清决的轮廓。 那天他走到初语面前,略低下头,闷热寂静中,说出第一句话:“我要走了。” 他垂着眼,漆深的睫根动了动,几乎无声地重复:“我要走了,不回来了。” 说完他就转身,初语看见他背着一个书包,当时慌了,急匆匆地从台阶上站起来,追到他身旁,攥着他的腕骨,问:“你去哪?去哪?” 她起得太快太急,日光晃在眼前,脑袋浮过一阵晕眩,可还是紧紧抓着他不放,“你去哪?”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斑斓,很久过去才恢复,接着听见千禾说:“我要去找妹妹了。” “你妹妹?她在哪?你去哪里找她?”初语偏头,千禾将她拉到浓荫下站着。 “她被她爸爸妈妈接回家了,我想去找她。”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了?” 千禾微微怔住,目色认真,汗水划过雪润的面庞,“等我找到她,就可以和她一起住在姑姑家。” 初语沉默,垂眸望着地面。 顾千禾走了。 她才不要和他说再见。 她负气似的想,她永远都不要和顾千禾说话了。 可是看见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变成薄薄的一片,仿佛真要走进望不见底的远处了。 初语这才觉得慌神,胸口酸酸的,呼吸堵在喉咙里,眼前的湿气怎么也揉不干净。 浓郁的暑热覆映着地面,顾千禾背着沉重的书包,走了两条街。 黄色阔叶树下的小少年忽然停住脚步,抬手揉了揉眼角。想回头,又忍住了。 要去找妹妹啊。 对不起。 初语对不起。 他往前走,却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名字。千禾,千禾。 声音犹如月光下的溪水一般温柔清越。 他终于回过头。 看见初语。 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喘息。 他看着初语苍白的皮肤,忽然就感觉气促起来。 “你跑什么?”他伸手摸着初语的面颊,指尖抚过她眼下的皮肤,看着那淡青色的血管,轻轻重复:“你跑什么呀?” “我不跑,就追不上你啦。”初语微微弯着腰,牵过他的手,“千禾,我陪你一起去找妹妹吧。” 她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还是不要同千禾置气比较好。 其实离家流浪也很酷。 只要和千禾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他们牵手走在路上,叶隙筛落下的阴影一点点地掠过鞋面。 他们要往哪里去呢? 这样走下去,会走到哪里。 谁也不知道。 千禾印象中对于姑姑家的地址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记忆,是在某座山上的别墅群,那个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小西山?老顾开车带他去过一次,他只能按着记忆的轨迹往前走。 暑热逼人,地面蒸腾着灼灼热气。他将棒球帽扣在初语头上,遇见树荫,就带她进去躲一阵。 “千禾,你妹妹长什么样。”某个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初语问他。 “不长什么样。”千禾下意识地答,同时认真望着斑马线左右车辆的汇入。等到两人安全过完红绿灯后,他想了想,说:“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粉白色的......像只小猪。” 初语没禁住笑出声来,动了动被他握到发汗的手。千禾追上来牵紧她,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抓着她汗湿的掌心在自己T恤上擦了擦,又牢牢握在手里。 初语低下头,耳根的热度扩到脸颊。 她又想起千禾先前露出来的那截幼白小腹,心底无端觉得有些潮热,像是夏日落雨后的傍晚,光脚踩过的那一摊浅浅水洼。 他们走到暮色覆地时,初语的小腿已经隐隐有些酸胀。她从未有过那么大的运动量,病好后,也一直都是卧床休养比较多。 千禾察觉到她累了,将她拉到一旁树下站着,一面褪下书包,一面问:“你累了么?肚子饿不饿?” 初语摇摇头不吭声。千禾蹲在地上打开书包,抬眼看了看她,直接脱了T恤垫在地上,拉着她的手往下:“你坐着,吃点东西再走。” 初语瞪大眼愣了愣神,见他光裸着上身在书包里掏东西,回过神后,骤然撇过脸,心跳疾速。 “你坐着,”千禾拉住她的手往下拽,“坐啊。” 初语抽回自己的手,避开自己的视线,磕磕绊绊道:“哎呀!你把衣服穿上。” “不要。”他跟上来紧紧抓住初语的手,语气莫名真挚:“地上好脏,弄脏你的白裙子不好看,快坐嘛,再耽误时间天就黑了。” 天色渐深,周边来往行人并不多。千禾将满书包妹妹爱吃的零食都递给初语,初语接过一个蓝莓味的慕斯蛋糕,由于在书包里摆放挤压,边角已经沾损了些,可拿出来的时候仍然散发着一股馥甜的香气。她小口吃着,视线则小心地绕过他。 可还是会看见,他浑身雪白的皮肤,削直单薄的肩骨下是一具还很青雉的身体。 初语只吃了一个蛋糕,便推说:“剩下的留给你妹妹吧,我们快上山,天要黑了。” 别墅群的山道两旁植满苍翠蓊郁的四季竹,竹梢遮蔽着天空,路灯微黄,清寂的空气中,只有竹叶簌簌作响。他们走了很久,终于走到半山腰,千禾停在一间庭院外,抬头看着院墙上攀爬堆砌的鸢萝,低声说:“好像是这家。” 透过满墙藤蔓望进去,是漆黑墨深的一片。 按下门铃,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出来开门。 他们坐在庭院外的草坪上,看着世界一寸寸地暗下来。只有远方山道的灯影潦草昏散地照过来,初语倦了,趴在千禾膝头打瞌睡,双臂搂着他的腿,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 很久之后,远处有车驶过来,可是停在了半道,一个女人气冲冲地摔门出来。 初语骤然惊醒,和千禾一同望过去。 紧接着,驾驶座出来一个男人,昏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远远听见他们争执的声音。 “那有什么的嘛,她想住舅舅家就让她回去好了。”女人虽然大声嚷着,可姿态却很散漫,“又不是没住过,六七年了,也没见她缺胳膊少腿。” 男人压着沙沉的嗓音,显然是不愿让步:“不可能,要么我来养,要么你哥养,你自己选吧。” “你什么意思啊嘉建清,你要嫌她是个负担你就直说。” “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嘉允已经被你侄子给带坏了,她前两天还扇阿姨巴掌你知道么?她为什么变成这样?还不是和那个坏孩子有样学样。” “谁是坏孩子?我不觉得千禾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觉得我女儿哪里做的不好。你要是对我们家里人有什么成见你就直说。” “对!我就是对那小子有成见,他做的那叫人事儿么?一言不合就拿板砖招呼人后脑勺?你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事都不懂?板砖砸不砸得死人,他真不知道么?他在警局和警察对骂的时候你没看见是吧?我告诉你顾浅,你把女儿放在那种人身边,迟早是要害了她。” 彼此沉默的间隙,车内忽然响起女孩哭喊的声音。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千禾倏地站起来,隔着远远的夜幕,他看见表妹哭皱在一起的小脸,捏紧了拳头,又蹲回去。 汽车重新启动,朝着他们的方向行驶过来。 他们彼此依靠着躲在草丛间,隐匿在阴影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借着夜色往回走。 来时的冲动兴奋此时已经全然褪散,只剩两只小手紧紧牵在一起。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啊。 夜风吹响竹梢,呼啸的凉意掠过山脊又不断回旋折返,千禾眼底的温度也渐渐随着山风降了下来。 他们走了一半的山路,千禾停住脚步。 默默将书包背到胸前,弯下腰,说:“你走不动了是不是?我背你回去。” 初语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声音低微:“我能走。” “上来吧,还有很久才能到家,我背你走得更快。” 他仍弯着腰,头埋得很低很低,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失落通通都埋进地里。 寒津津的夜空仍然没有一丝光亮,乌沉的积云擦着远处的屋脊拖曳移动,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初语走到他面前蹲得更低,仰起脸看他。灯影映照下,她看见千禾左侧下颌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血痣。 漂亮得就像今晚缺失的月光。 她伸手抚上去,反复怜惜地摩挲。 很久很久之后,千禾也蹲了下来。她的指尖移到他眼下,仔细将那一点湿气轻轻抚平。 “千禾,你才不是坏孩子。” 也不是杂种,坏胚。 “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也是我今晚,没有看见的月光。 14.夏末 遇见初语之前,顾千禾一直都活在封闭自守的世界里。 叁岁前,有关母亲的记忆早已丢失。 父亲是个沉默冷厉的商人,他们之间从不以父子相称,在外人看来,他们更像是仇敌。 他还有一个妹妹,刚出生就被姑姑姑父丢到了父亲手里。父亲将那个女孩视作珍宝,他亦是如此。 父亲生意忙,家里常年只有一个住家保姆。看顾妹妹的任务就全然压在了千禾身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他记事以来,街上的孩子见了他就躲,不仅从未有人邀他同玩,甚至远远看见他,还会伸出小手指指点点。 别人骂他是洋杂种,小畜生。 时间久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开始莫名厌烦。 幼年时,他的面孔还看不太出东方血统,身型也发育得比一般孩子快上许多。乌棕的卷发,高鼻深目,一双碧深的瞳仁,睫毛浓长得不可思议。 他漂亮得不像凡间的小孩,与那橱窗里的洋娃娃一般无二。 可偏偏就是这张漂亮脸蛋,配了副狠绝跋扈的恶童肚肠。 他乖戾悖谬,出言无状。 一言不合就跟人抄家伙动手,那时的孩子哪里见过他这种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洋杆子。 闹过几次,闹出了名。此后七江路人人见了他就躲。 那些孩子怕他,而家长们则是恨极了他。 直到有一天,对面搬来一家人。听闻他们从南方来,说着晦涩甜软的吴语方言,目光似水般澄净,而他们家的一双小儿女则是那种典型懂事惹人爱的孩子。那对兄妹和气温柔,家境优越,很早便显露出不急不躁的沉稳性情。 他和那个女孩在梧桐树影下相遇,女孩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怯软又疏净。 后来千禾总能记起幼年时的辰光,那些与初语在一起的日子,像明澈温存的夏日午后,连墙角枯朽的青藤都能漫出清馥香气。可见不到她的日子,就像落过雨的傍晚,日复一日地散发着霉腐潮意,钻到心里头,将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败落尽了。 和初语在一起后,他渐渐变得没有往常那般乖戾悖谬,甚至去和初语的好朋友妞妞道了歉,虽然他不肯承认那次误伤是他的责任,但依旧跟着初语后面给妞妞说了句不情不愿的“对不起”。 其实那天是因为他看见一群男孩对着他家院墙外随地小便,嘴里还一直念念叨叨着骂他是杂种畜生。他便在庭院里捡了一个废旧花盆,在里头堆满石子砖块,爬上围栏,一股脑儿朝外头那群杂碎头上灌下去。谁知道那个叫妞妞女孩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路过。 甚至包括砸开人后脑勺的那一次,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是那群人先把妹妹推倒在人群里,害她手指被踩。虽是他先动手,但同时他也挨了更多人的打,还被骂成是洋杂种和混交烂货。 他当然知道那样的砸法会死人,可那又怎么样? 顾千禾什么都不怕。 不怕死,也不怕痛。 但后来,他只怕初语,怕她生气,更怕她生病。 最多的时候,他怕初语扭过脸不理他,跑去和别人玩。虽然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月都要上演一次,可他们之间每闹一次,顾千禾的心就会被初语摧磨得更软一分。 直到有一天,他对着初语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什么不甘心都可以咽下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会被沉初语拿捏一辈子。 他会献祭一生,竭尽己能,给她所有的爱。 哪怕这一切,在很多年以后的岁月里,她都不再需要。 - 2018年的夏末,全家人都在为大哥的婚礼作准备。 而初语同千禾自那晚后,见面的次数渐渐少了很多。暑运最后一波航班旺季令初语时常忙到不着家,有几次深夜落地,回到小区门口,她就看见千禾坐在711店内的长桌前,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初语身上,然后从711出来,默默陪她走完回家的最后一段夜路。 某一天晨起,窗外一穹暗色迫近远处的屋脊,屋外疾风狂作。初语拿出手机查看今日的航班动态,发现后台并没有因雷暴取消航班的通知。她只能压抑着消极怠懒的心态梳妆换衣,出门时刚好九点。 走廊处黯沉沉的一片,初语站在电梯口,听着窗外呼啸急乱的风声,她感觉自己近来厌飞厌工的情绪越加严重了许多。 两台电梯在一楼停滞的时间过久,初语正准备走楼梯的时候,身后1202的大门打开了。 她回头对上顾千禾的视线,他走了过来,眼神顿滞了片刻,问她:“今天有航班?” 初语点头,目光停在他身上。 几日不见,他先前白到刺目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向健康化。那是阳光下酷晒后的痕迹,混着海风惬软清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今天有雷暴。”顾千禾说话间电梯停在了十二楼,他们相继走进去。 “嗯。但我们还没收到航班延误和取消的通知。”所以只能照常去公司开航前准备会。 初语在电梯里按下一楼的按钮。 顾千禾缄默片刻,伸手取消,按下负一。 “天气不好,我送你。”他轻声随意地说。 初语霎时愣怔了几秒,尔后应道:“嗯,谢谢。” 地下停车室内,原先车位上的飞驰被一辆路虎越野替代。初语径自走向后排,拉开车门发现后排座椅被放倒了,与后备箱共同接连在一处,摆了一块近两米长的冲浪板。 顾千禾见此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初语坐进去时,仍讶异于这车内空间的不合理分布,她不禁转头看向后方。除去一块冲浪板外,后座还有一些零星散落的物品。 “车里很乱。”顾千禾系上安全带,抬手蹭了下左颊颧骨的位置,见初语没接话,神情变得微微有些无措。 此后漫长的沉默中,车子渐渐驶向室外。 天光昏暗的早晨,道路上人迹疏寥。 即将开到路口,初语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问他:“需不需要我给你导航出公司的地址。” 道路的分叉口,他单手转动方向盘,驶入正确的方向,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走。” 15.厨房 车子开到半路,外头本就昏蒙的天色又被厚积浮动的云层掩蔽大半,彻底大黯。 顾千禾望着车外愈加猛烈的风势,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天,航班肯定飞不了的。” 初语刚想说什么,手机便响起一条短信提示音。 她打开,是今天航班乘务长发来的消息:CU3518取消 请各位乘务员注意后续航班更变 初语看到消息的那一刹,表情惊愣着,下意识地望向顾千禾。 她用一种近乎叹服的语气对他说:“你要不要那么准?” “啊?”顾千禾被她看得懵了一瞬,只道:“真取消了?” 初语嗯一声,打开后台程序,发现航班已经被拉掉,今日改作了休息。 她顿时压制不住内心的轻松窃喜,唇角无意识地漾出笑意,垂眸给乘务长回复。 从晨起时便攀附在周身的郁滞惫懒彻底消散。 初语总认为,千禾对某些事态预判的准确度高到一种令人乍舌的地步。换句话说,他从小就自带一种“好事要发生”的神奇光环。 她到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千禾用积攒了半年的“再来一瓶”搬空了街角那家杂货铺的饮料柜。 十二岁,他路过某家福彩店,随手捡了张被人丢弃的刮刮乐,结果中了叁千块。 十五岁那年去看职业队的棒球赛,他坐在观众席居然连接叁记球场上本垒打击出的球。 ······· 初语正对着手机敛目神游时,车子停在某个路口的红绿灯前,一旁的顾千禾转脸看向她,却是默默无言。初语察觉后回望过去,晦暗的光线将他那双清亮的瞳仁映成茶褐色。他呼吸间发出的声息很轻,初语能闻见他身上残留着淡淡薄荷草的气味,不是烟,也不是任何某一种香氛。反倒有些像午间阳光下的海面,有种令人难以招架的炙热。 其实更暧昧一些的话,让初语想起记忆中某种须后水的气味。 雨落下来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雾气漫向车窗,模糊了数丈之外的世界。 此后绿灯亮起。 他先移开视线,按捺着心底不知名的思绪低声说:“那我掉头回去了。” “好。” 沉默间,顾千禾忽然轻笑了声,初语不解地望过去,听见他轻声自语道:“看来给人当司机还真不是什么好活儿。” “什么?” 他未置一言,却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老板不管饭啊?” 他语气轻悄悄的,倒有些孩子气般的埋冤。 初语意外地愣住,几秒后回过神,问他:“你饿了啊?” 说完她还看了眼手机,现在时间才刚刚上午九点过半。 周身空气中的草木香气愈发明显,因为他几乎是倾身靠了过来,眼神落在她手机的屏幕上。 气氛顿止住了。 初语快速按息屏幕,心却像是窗外急乱的风。 她手机的壁纸是一张像素很低的照片。 画面模糊,场景微弱泛黄,空荡荡的砾石路面上,只有一个小猫的影子。 沉默渐渐冷却了心底浮动的热切。 他们真的已经分手很久了。 久到连顾千禾都忘了,原来初语在某些方面也是如此念旧的一个人。 他只当她狠心又绝情。 早把旧日的情爱分割断尽。 可现在看来,他对初语而言不过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 一只猫她养了十年,走丢后仍念念难忘。 可顾千禾跟她好了十年,分手后她却从未想过要回头看看他。 他默然坐回原处,敛目向下望着,在初语看向他前,藏匿住眼底失神的瞬间。 顾千禾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绪,就像窗外的风,拼命想留住什么,吹得慌乱难安,可到了最终却只能在一场落寞中定落下来。 - 有的时候,顾千禾觉得初语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 可有的时候,他却觉得初语坏到离谱。 就比如现在,她穿着还未换下的制服,站在厨房为他准备早午餐。 她们公司夏季乘务员的连身裙是有些沉闷冷矜的深墨色,系着一根腰带,勾勒出那道纤窄柔美的腰线。 进门的时候,她将丝巾解了下来,随意地塞进飞行箱外侧的口袋里。 露出那截细白的脖颈,然后对他轻声柔缓地说:“你坐在客厅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煲汤。” 她走到厨房,在墙钩上取下一条米白色的围裙穿上。 可能就是那一个瞬间,顾千禾觉得自己又变得没出息了起来。 沉初语太懂得如何拿捏住一个人的心。 顾千禾常常觉得,这世上无论男女,都会轻易溺死在她无意施展的柔情之下。 他环顾四周,发现她现居的住所其实并不算大,但家里的每一处陈设都被她安放收拾得极为妥帖。 家居整体色系偏淡,混着昏暗的光色,却显得处处都很柔洽。 为此他心底又彻底回暖了起来。 厨房传来细碎切剁的声响,他走了过去,靠在门框边默默看了片刻。 又走到她身后,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他一时间,又变得哑然。 初语感知到他的接近,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歇。只是微微偏过头,问他:“想喝甜汤么?还是普通做法?” 顾千禾愣了愣,讷讷道:“都好。” 她指间握着一把细长的刀柄,熟练地将食材切成碎块。 他将目光落在初语手上,她手骨的线条很好看,纤长而匀直,皮肤细薄得可以透出那些淡淡青色的脉络。 尔后顾千禾注意到,先前她左手那枚刺目的钻戒已经被她褪下了。 可能是佩戴的时间过短,甚至还未在她的无名指上留下任何印迹。 顾千禾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轻快,又挪动脚步,与她靠近了些。 他努力想找话题,可发现即便他一直沉默,初语都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可能是心底松懈了许久,等到他开口时,竟问出一个极其傻逼的问题:“胡萝卜丁是不是很难切?” 这时初语终于顿住了手,反应过来后轻轻笑出声,她如往常般慢声细语地说:“不会啊······这刀口蛮快的。” 他顿时感到有些无措,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上微热的部位。 初语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忽然转目看过来,问他:“你是不是被晒伤了呀?” 他像是被问住,只木讷地点点头。 “不要拿手碰啊,你去冰箱拿一点冰块放进杯子里冷敷一下。” 她语气虽淡,可却有那么一点赶人的意思了。 顾千禾当然不肯。 他心头忽然变得有些急切,他总有些害怕初语话语间这般轻巧巧的推拒。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初语腰后,顿了顿,像握住希望般伸出手去。 抓住那根松松系好的围裙细带。 “围裙松开了。”说完这话,他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帽。 但初语却从来不觉得他傻,只低声应了一下,又道:“那你帮我系紧。” 此时她已经将食材都切备好了,将刀放在一旁,仿佛在等他的动作。 顾千禾恍惚了一瞬,手指捏着那围裙后头的系带,忽然一用力,将其彻底扯散。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久。 初语偏头往后看,却只看见千禾低垂的眉眼。 看见他那纤软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片阴影。 她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当感受到他在背后发出那种乖顺温热的气息时,她觉得此后所有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顾千禾指尖微颤着帮初语把围裙重新系好,低哑的声音落在她耳际的位置:“好了。” 这时空气才恢复流动,初语对他说:“你去外面坐着休息吧。” 他眼底的失落有些难以掩饰,却又不得不点头应下。 坐在客厅的时候,顾千禾竟有些克制不住地猜想,这么多年,有多少人享受过她这般温柔妥帖的照顾?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穿的那双男士薄底拖鞋,听着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细弱轻碎的烹饪声响,心头有种难言的窒闷。 屋外雨声汹涌,潲落拍打在窗沿。而玻璃被雨雾模糊着,隔绝了一片晦暗潮湿的世界。 顾千禾是今日凌晨四点开车回的京市,此刻他数着雨声,听着厨房的动静,渐渐被困意袭败。 16.抚摸 顾千禾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初语和猫猫了。 八岁那年的冬日,他从垃圾堆里捡来一只被丢弃的幼猫。 在那之前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他竟和初语吵到要绝交的地步。 后来他抱着那只受伤的叁花猫走到初语面前,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契机,使他们又重归于好。 往后许多年的岁月里,他每每和初语闹矛盾,却总还有这样一个无法丢弃的羁绊隔在他们之间。 梦里不知是哪一年的冬日,路边空荡荡的街角,萧瑟的暮风直往人心底吹去。 初语怀中抱着一只猫咪,他走过去时,笑着问她:“猫猫找到了么?” 可是初语却往后退了一步,这时顾千禾看清初语手里抱着的,不是他们曾经的那只猫猫。 纷杂细碎的梦境逐渐吞没了他。 后来顾千禾又梦见他去美国的那一年,他那时没日没夜地给初语打电话。 但距离产生的矛盾差距却始终无法可解。 他们开始争吵,吵到歇斯底里,不肯停歇。 有时候他听着初语在电话那头的沉默,其实就已经预感到他们终将会走到分手的这一步。 他那时独自一人去到异国,加州的海风树影,却始终无法使他沉定。 分离之下,他和初语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最严重的时候,他几近闹到要退学回国的地步。 他入校念的是理论物理。 世界顶尖名校,繁重艰深的课业压得他彻底喘不过气来。 而他那一点优越过人的天资也在那半年的时间内被情爱挣扎消磨得一干二净。 最终初语和他说了分手,她到底还是承受不住了。 只记得那天她第一次在电话里崩溃大哭,那时她只有一句话:“顾千禾,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梦是乱序纷杂的。 记忆到了梦中也变得支离破碎。 可他依旧记得,那么多年,初语只崩溃悲恸过那么一次。 其实他们确认恋爱关系的时间并不久,总总算来,也不过一两年的时光。 最后半年在异国,他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上,就草草结束了十年的情感。 梦的最后,他回到南加别墅旁的海边,他坐在岸上,吹了一夜刺骨冷风。 那时的海雾潜进眼里。 被梦境外的人轻轻抚去。 顾千禾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看见初语蹲在沙发旁,她用指腹那一点微弱的温度安抚了他内心骤涌的痛楚。 她声音轻得像是一片软羽,缓缓落在他心尖的位置。 “千禾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千禾抓住她的指尖,一点点地握入掌心。 他嗓音破碎喑哑,犹如黑暗中的回声。 他问初语:“为什么?你为什么都不肯来看我?” 为什么要丢下他? 人这一生那么长, 她怎么就能那么笃定地说分手? 她怎么就能不动声色地抛下过往开始新的人生? 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他在最好的年纪失去最爱的人, 直至如今他都一直活在往日的回忆中。 攥着那些年的情爱温暖, 苟活到现在。 他把初语的手移贴到自己脸颊旁,像小时候每一次吵架过后那样。要感受到她的体温,要那一点温热的慰藉。 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是被初语爱着的。 只要初语爱他,他只要初语爱他。 这样,他这一生,就别无所求。 到了最后,顾千禾问初语:“你和那个人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而初语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这和你没关系。” -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顾千禾安安静静地用餐。 窗外落着雨,屋内阴晦灯色笼罩在头顶,像压着一片积雨的乌云。 初语在用餐途中接了个电话,她走到客厅窗前,声音含糊地嗯了几句,其余听不清。 她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套家居服,浅色宽领的T恤,长裤,头发松松绑着,手臂露出的肌肤雪白而光洁。 她站在昏蒙晦暗的雨幕前,身影疏薄冷寂,像视线失焦后缓慢散去的边缘轮廓,浸身在这场阴晦潮湿的雨季中。 顾千禾走到她身后时,她正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还是喊外籍的乐队吧,这样晚宴的话,气氛会好一点。” 他从背后抱住初语,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像是抱着一场一触即碎的梦。 初语的身体顿了顿,回头看向顾千禾。 而他却避开初语的目光,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沉沉地呼吸。 “外籍乐队和婚庆这边当天都交给我来联系吧,你让唯唯姐这几天就不要管这些事了······嗯,我最近不忙,航班都比较轻松。” 她的声音轻而温和,静默良久后,最终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他的手臂。 尔后通话中断,她松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过身看着他:“怎么了?” 他望进初语眼里,却发觉她始终冷情漠然。 “我想要你抱抱我。”这个时候顾千禾发现了,阴雨天的气氛就如同酸辛浓烈的酒,会使人醉,也可以暂时将理智隐匿在这骤乱瓢泼的雨声中。 所以他可以借由这场雨,行醉酒昏沉之事。 可是初语并没有抱住他,而是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蹭抚了下他的脸颊。 他被晒伤的部位看着并不明显,只是皮肤偶尔会有痒热的感觉。 所以当初语从房间拿出一瓶不知是何功效的护肤品走向他时,他内心抵触的情绪还是蛮明显的。 但最后还是在她面前乖乖应好。 那凝胶状的不明物体抹上脸颊的那一刹,顾千禾只觉得凉。被她缓缓涂抹开后,便能感知到她指腹下残存的那一点温热。 初语的动作很轻缓,他慢慢从她的动作间察觉到一丝惜爱。 顾千禾向来都知道,初语喜欢他这张脸。 喜欢到哪怕只是微不可察的晒伤,她都能一眼发觉的地步。 从脸颊到前额,她指尖的抚触犹如软风般柔煦。 她呼吸间的气息暖热,轻轻拂过他的下颌。 有一点痒,却又远不止那一点痒。 最后,她细细替他涂抹完脸颊上所有晒伤的部位。 温柔的笑意凝在唇角,“好啦,不要总是拿手蹭脸哦。” 顾千禾乖乖说好,然后伸手捏住她的衣角,抬起眼,执着地望着她:“现在可以抱抱我了么?” —— 具体分手的场景后面还会写,但大抵就是这样,现实因素过多导致的。 加更放在20:30 亲妈携阿仔在此求猪猪求留言求暖~(不然就拿刀虐仔!哼哼) 17.吻(500珠加更) 雨落时无声无息,节气末端的暑热也终将被这一场骤雨袭散。 窗外风雨晦冥,她的拥抱犹如破开沉沉雨雾的一隙微光。 顾千禾牢牢收紧双臂,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抱着她,像抱住这昏闷雨中的唯一温柔。 拥抱结束的时候,她眉目淡然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顾千禾有一瞬间的恍惚,久久无法从这一点温情的慰藉中脱身。 初语走到沙发前,弯腰拾起角落里的遥控器,问他:“要看电视吗?” 电视投屏播放的是一部他从未看过的美剧,剧名翻译过来叫「橘子郡男孩」。典型美式青春剧的风格,混沌且狗血,除了主题曲外毫无可看之处。 可初语却看得认真,晦暗的光色静静落在她清瘦白净的面部。 顾千禾望着初语,只觉得内心涌满了无尽恍然。她的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美到有些虚无疏薄。像烟火将熄时渐渐消退的氧气,又像一场怎么拼命也抓不住的旧梦。 电视剧播到片尾,自动开始跳转到下一集。 初语这时忽然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有些犹疑似的顿了顿,尔后问他:“加州是不是真的这么美?” 像影片里播的那样,蓝色太平洋的海岸,洒下清散柔煦的阳光,斑驳浓郁的树影在藤风中摇曳晃动,公路两旁的棕榈密植成林,桉叶与海雾交相融合的气息漫遍整个南加洲的角角落落。 她的面庞隐在暗色中,眼神却亮了起来。 顾千禾被她看着,心底蓦然涌起一阵错异不定的热切。 自重逢后,初语从未问过他的现状。 他甚至拿不准初语是否对他还残留最后一丝的在意。 但如今看来,她仍是挂念着他的。 哪怕只有这微不足道的一星半点,他都是满足的。 昏暗中,他悄悄攥住她的指。 “差不多,但那里没什么好的。” 她微凉细瘦的指尖被他攥在手心里,没有抽出,只低低应一句:“是么?” “嗯,不如国内好。”他在加州呆了七年,从本科读到博士,研究方向换了一遭,住所从旧金山南湾搬去帕萨迪纳,却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归属感。 他的心漂走在世间好久好久,只有回到初语身边,才觉得定落安稳。 初语在暗中望着他的面容,话语间有些不确定:“学术氛围应该是好的吧。” 顾千禾的视线缓缓敛下,仿佛落在她手背的位置,他捏了捏初语的指腹,淡淡说:“还行,混日子罢了。” 初语讷了几秒,她自小便知道千禾天资出众,却不曾想即便到了如今,他骨子里那副清傲优越仍是脱散不去的。 可这一切在顾千禾眼里,意义着实不大,他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课业顺利的话27岁拿到博士学位。 然后继续在异国孤身漂行。 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未来。 顾千禾握着她那细白纤直的无名指,从嫩软的指腹一寸寸地摩挲向上,最终,落到先前戒指圈锢住的部位,来回细细地抚摸。 “那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他低声似叹息般,仿佛早已有了答案。 “还好。”初语垂下眉目,指尖在他掌心内微动一下,欲似抽回。 他急着追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昏闷的气氛下,暧昧滋生涣散。 窗前的风,屋外的雨,空气间散发出的一切一切,都是不经意的撩动。 他渐渐无法满足于指尖那一点轻微的触碰,甚至来不及屏住呼吸,身子就已经倾向初语。 这不是吻。 他只是凑近了,与她分享呼吸。 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到气息交缠厮磨的地步。 初语的手在他掌心内握紧,努力抑制着胸腔内的波动起伏。 视线范围内,只有他那张峻深清越的脸庞。初语敛下眼睫,避开视线。 然而下一秒,他低下头轻轻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唇角。 这不是吻。 却远比一个吻,更撩人。 可能只有一两秒,但初语已经感觉不到周身氧气的存在。 只有他潮热的呼吸,缓缓扑送过来。 “初语······”他掌心滚热,向上紧紧攥住她腕骨的位置。 他们鼻尖轻轻相抵时,顾千禾问:“我可以亲你么?” 他的拇指常年握笔,指腹处有微糙的薄茧,就这么百般厮缠着抚蹭她的手腕。 初语没有应声。 顾千禾便握着她的手抬到唇边,轻吻她手腕内侧细白的皮肤。 每亲一下,他就抬眸深深望她一眼。 他的唇也好看,柔软微红,印在腕间,像细羽轻轻拂过。 最终他一一向上,吻过她的掌根,又吻住她的指尖。 他眼眸黑邃又纯稚,很多时刻初语都在想,他是不是一直都活在十七岁。 炽热得像烈阳,又柔软得像春风。 以至到了最后她的意志溺亡在他的温情下,灵魂也将掺入其中。 她用指尖抚摸着他的唇,一遍又一遍地反复。 顾千禾被抚摸的时候,就低低垂着眼,睫根微颤,呼吸失去章法。 而初语失去理智的时候在想,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么软的唇,和这么乖的仔。 初语最终吻向了他。 吻住了这个从八岁开始,就只属于她的男孩子。 —— 猪猪啊,留言啊,你们都跑去哪里了哇~ 18.一分钟 窗外暮色四沉,暴雨如注。初语在这虚实不明的情潮暗涌中失去理智,吻住他时,雨中亮起点点光色,投进屋内,柔恰得刚刚好。 而她只是轻轻覆上了他的唇,心跳却如同闷在胸腔内,昏闷到窒息。 视线内的软睫扑动两下,轻轻扇拂在她眼下的位置。 顾千禾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个吻就在转瞬间分离结束。 他们鼻尖相抵时,彼此呼吸都紊乱了。 初语垂下目光,微微抿唇,为着那几秒的失态同他道歉:“对不起。” 顾千禾蹭蹭她的鼻尖,声息不定:“为什么道歉?” 他的双手悄悄覆上初语后腰,心底的酥颤一时难以消歇,他恳求:“再亲一会儿好么?” 说话间的热息就这么缓缓洒在初语脸上,她下意识地偏开脸,视线望向窗外。 雨声嘈乱遥远,窗面上蜿蜒分散的雨痕模糊了视线。 男人掌间的热度熨贴在她纤软腰际,轻轻摩挲,反复恳求:“初语......再给我亲一会,一分钟,好不好?” 初语沉默。 不敢看他的脸,只怕看一秒,就再度沦陷挣扎。 郁热的气息拂在颈侧,顾千禾将初语抱紧,亲吻从前额开始,到脸颊,下颌,最后轻轻落在她耳后的位置。 “怎么办?我忍不住.......”他看着初语耳后细薄的皮肤,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又吻她颈侧,吻一次,就得问一句:“可以么?” 初语被那些细细密密的亲吻折磨到意识模糊,最后握住他的胳膊,声音低涩:“千禾,你乖一点。” 他定定望着初语的眼睛:“这些年我一直都很乖,可你还是不要我。” 他把脸埋在初语颈侧,声音低闷不堪:“我可以什么都不找你要,初语,你要继续做朋友也好,我答应,我现在就答应你,我们只做朋友。” 时至如今,七年过去。 顾千禾可以退让,可以放弃原则。 这么多年漫长幽暗的黑夜,他真的不想再独自走过。 曾经,他们没有办法用理性契合的方式经营一场爱情。 感情的最初总是美好,可是到了后来,无休无止的争吵,持续不断的冷战。 时间与距离将战况搅得一塌糊涂。 他们都有错,一个不愿妥协,一个不肯罢休。 直至最后星落云散。 时间缄默到几乎顿滞。 “对不起。”初语最终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从额角缓缓移至耳际,“我不想再吵架了。” 顾千禾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好,我答应你。” 他想说,他会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幼稚不安,不会再为一些小事闹脾气,不会...... 可初语却倾身吻住了他。 柔软的唇瓣轻轻贴住他的,细白微凉的指尖覆上他的后颈,沿着他颈骨的轮廓线条缓缓摩挲。 顾千禾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主人摸顺了毛的宠物,脊骨瞬间软下来,连气血循环都变得促乱。 吻是轻轻的,仿佛只有气息上的交缠,肌肤间的偎贴。 可是初语不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颈,让他觉得这一生都会安稳。 亲吻结束的时候,初语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唇角,语气微微含笑:“一分钟到了。” “啊......”顾千禾抬眼看住她,眼神湿漉漉的,如同被雨雾潜入。抓住她的指尖在手里轻捏,又低怨:“你骗人。” 他们额头轻抵时,初语扬起唇角笑了,声音软软地:“那再给你亲一分钟,好不好?” 屋外的雨一直一直落个不歇。 而他们之间的一分钟,也在不停拖延。 暗中洇染的灯色在雨雾中弥漫,落在这对旧日情人的心尖。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如此时这般亲热过,那时恐怕只有十叁四岁。 他们躲在家中房内亲吻,也是这样,从额头到颈间。 不敢发出声音,亲完就抵着额头沉沉地喘息。 甚至不敢抚摸彼此的身体,亲吻的时候只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臂,贪恋般反复地摩挲。 他们见证了彼此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瞬间。 情爱绵长,他们之间早已分割不断。 - 暴雨一直落到夜间都未收歇。 顾千禾走到窗前,望着滂沱汹涌的雨势,握紧身旁人的手。 “雨好大,我今晚就不走了。” 初语愣了愣,转头望向他:“你家就在隔壁啊。” 顾千禾低头回望过来,唇角高高扬起,眸光清亮,无赖似的:“对啊。” 他顿了顿,往窗外看去:“可雨还是好大哦。” 他最终还是如愿留宿了。 住次卧也好。 说晚安的时候,顾千禾将初语抵在门前吻了好久。 临分别时,他说:“你晚上最好把门锁上。” 初语:“......” 关门前一秒,他又反悔,一只手将门拽开,胡乱对着初语的面颊一通乱亲,末了道:“还是别锁了。” 夜晚,初语独自躺在黑暗中,指尖攥着床单。忽然觉得像是回到十叁四岁的年纪,她总爱怀念那时候的千禾,乖顺得不像话,有时候为了一个吻,竟可以委屈求全到为她做任何事。 黑夜幽深漫长,可心中有了惦念,便也觉得不再那么难熬。 初语难得在夜还未深的时刻涌上睡意。 可能思绪刚刚放松一秒,急乱的敲门声就猝然响起。 初语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啦?” 此时顿了一秒,改作砰砰砸门的声响。 突兀又震颤。 初语只好穿鞋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一眼望见千禾冷着脸,气冲冲地看向她。 手里还拿着一件白色的男式衬衣。 初语看清了,才发现是一件公司的飞行员制服。 她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后初语无奈地垂下眼,想拿过他手里的衣服,却被他挡住。 她只好哄着:“千禾,睡觉吧。” 他逆着光,神色僵冷。 一言不发地回到次卧,把那件衬衫丢回床上。 什么都没拿,往客厅走去。 最终,独自蜷缩在窄狭的沙发间躺下。 —— 阿仔上一秒:我会乖 下一秒:这件衣服是哪个狗杂种的?!老子要杀了他!!!! 亲妈:这个人,就特么任性得离谱......... 19.心甘情愿 睡意被驱散后,初语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雨声渐弱,昏闷的虚空中肢体开始变得倦麻,她感到一阵切实的沉郁,拖拽着她的身体往下坠,一路堕入扭结紊乱的梦中。 直至门外传来细弱轻缓的声响,黑暗中静悄悄地漏入一束光,在墙壁投出淡淡虚影。 顾千禾站在门前,走廊昏黄的灯色落在他的发顶,映出柔软的模样。 他独自站了片刻,慢慢走过来,坐在床侧静视着初语,彼此默默无言。 夜声清寂,他睡过来时,从身后搂住初语。呼吸拂在耳边,在这深宵酝出暧昧的热度。 初语没办法再装睡。 她轻轻握住腰腹间的手,指尖沿着那分明修长的手骨轮廓摸抚摸片刻,声音轻而怜惜:“砸门不痛么?” 很多时候连初语自己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在纵容千禾,还是纵容着她那无处可藏的私心。 身后的人顿了顿,鼻尖贴着她的后颈,许久没说话。 顾千禾此时心里又酸又涩,他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质问恼怒的资格。也做好初语不再理他的准备,可初语只是轻轻摸着他的手,问他痛不痛。 他瞬时间沦陷得更深,连挣扎的准备都全然丢弃了。 “你别对我这么好。”他的声音闷在初语颈后,拿不准是不是真的受了委屈。 “没有啊......”初语沉默很久,又低声说:“我对你不好。” 顾千禾反握住初语的手,捏她无名指的指腹,向上轻蹭抚摸。 “想亲亲你。”黑暗中他吻着初语颈后的肌肤,又轻轻含吮细咬。 初语在他怀里微微挣了挣,那湿濡潮热的感觉渐渐向上蔓延,一路落到耳后,她禁不住这样的亲昵缠磨,心头酥软,闷闷哼了声,转身对向千禾。 “阿仔.......”黑暗中对上那双澄净的深眸,初语也是不舍,“我明天是早班,你乖乖的好么?” 顾千禾收紧双臂,身子与她紧紧贴在一起,某处灼硬的热源直直抵住初语小腹,但他点点头,喉结上下咽动了几次,气息难耐。 “那你明天几点落地?”顾千禾说话间声音微哑,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我想去公司接你。” 初语停顿几秒,黑暗中抚住他的脸,倾身吻在他额头,“驻外一天,要后天回。” 顾千禾愣怔片刻,声音藏不住委屈,但也还算乖:“又驻外么?好吧,那我后天可以去接你么?” “那你要乖啊,我落地给你发信息。”初语摸摸他的脑袋,指尖触上柔软的发丝,没忍住多停留了会儿。 话音刚落,紧锢着她的人顿时送了松手,下身离远了些,呼吸也竭力屏住。 “好。那你给我打电话可以么?我还在用原来国内的号码,你还记着么?” 初语轻轻嗯了声,软润的唇瓣轻轻贴覆过来,吻住他的下巴,只短短几秒就分开。 “睡吧。” “嗯,晚安。” 分手后,他们彼此都没有换过联系方式,甚至不存在拉黑彼此的行为。 可就是这样。初语这七年,也都没有想过要回头。 往后的人生那么长,她只顾往前看去了。 顾千禾知道,初语似乎是纵得他没了分寸。 可当年说分手的时候,还是决绝到不留一丝情面。 那现在又算什么? 他连初语和那男人断没断干净都不知道,就恬不知耻地赖在她身边。 仿佛就为了那一点温柔,他连尊严都可以抛弃。 时至今日,哪怕初语只是在玩他,耍他,他也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 20.无声风铃 无声无息的沉默湮没了先前暗涌的燥意,其实他们都知道,时间带来的改变早已在他们之间筑出一道无法消退的屏障。 重逢后的热切暧昧,不过是场短促暴雨中急着想要复燃的微弱火光,会被雨雾遮蔽,也终将燃到尽头。 汹涌雨势下,晚风刮得犹疑不定,迫切地想要下场,又依恋着那一点温存多情的往事而不肯罢休。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那十年年少的辰光就这般消散殆尽,也不甘心就这么认命放手。 整整七年的时间,谁又知道这七年消磨了多少个日夜的情爱与遐想。 初语自认平庸,读叁流的大学,吃旁人眼里青春的饭碗,性格寡淡到连情感都没有办法好好经营。 这七年她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抽去了灵魂,一路坠至这片无法脱身的泥沼。 很多时候她也在想,就这样吧,能活着就已经费尽心力了。她还要奢求什么呢? 可想到最后却又总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一生,不甘心被人拿捏,用负疚感圈锢住她的一辈子,不甘心人人艳羡的生活其下隐匿着的尽是失落败破。 她其实也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哽在心头卡在喉间,如同一根吞咽不下的尖刺。 如果说她这一生至此有过什么不平凡的时刻,那就是她曾遇见过顾千禾。 遇见过那么一个炽盛耀眼的男孩子,像清晨时分的明亮天光,穿透稀薄黯淡的云层,照进她的世界。 所以往后,遇见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其他。变成昏昏傍晚中晦暗不明的不确定,变成漫长白日里冗长枯燥的不必要。 除了顾千禾,也只有顾千禾。 - 时至深更,黑暗压在眼前,抽去周遭流动的空气。让一切变得昏闷窒然。 只有身旁的人,渐渐发出平缓清浅的呼吸,窗外不知还在不在落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趋于遥远,似从另个世界传来。 可是雨雾却潜入她的眼眶中,泛起了潮。 视线慢慢适应了黑沉沉的夜,却仍然看不清他的轮廓。 在眼泪落下来的前一秒,初语靠进了千禾怀里。 靠进他宽直挺阔的胸膛,让泪水也暂时有了藏身之处。 千禾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抱紧她,以为是梦,低声呢喃:“初语······” 初语环住他的腰,摸到他的脊骨与肩背,摸着他身体上一寸寸成熟的痕迹,方才知道他们之间失去的七年,早已是填补不满的大片空白,剥离了往日的记忆,他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从一个少年,变化成了男人。 泪水无声无息地洇入他胸前的衣物里,顾千禾缓缓从梦中醒过神,感受到怀中人的依恋,一时惊诧到哑口无言,只将手臂收得更紧,反复念她的名字,声音低哑温柔。 “初语,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男人干燥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初语腹部,意识中仍清晰记着往日的点点滴滴,亲吻她额头时问:“是不是经期到了?” 只这一句话,让初语眼底的酸意又更加汹涌起来。 她在千禾怀中摇摇头,低声说:“不是。” “那是不是胃痛?”他又吻到初语脸颊旁追问。 初语还是摇头,双臂也将他缠抱得更紧。 在顾千禾的记忆中初语很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痴缠的时刻,她总是情绪淡淡的,又是那种分分秒秒都想顾恤所有人的软性子。 顾千禾在沉默中顿滞很久,最终吻了吻她的唇角,问:“宝宝,你是不是想猫猫了。” 话音未落,一阵难言的酸楚漫入胸腔,那是对他们而言,无法抑制的痛。 “对不起。”初语哽咽着道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至嗓音沙哑。 即便如此,都无法匿藏她心中的歉与悔。 没有人会明白一只猫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十年的记忆。 这么说出来是很单薄,因为不曾有人参与过他们的过往。 所以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明白。 遥远世界外传来的雨声,细碎清煦,如同回忆中的风铃作响。 当风雨拂来,风铃作响,那是已故生灵的脚步踏寻归来。 - 生命降临世间。 延续希望,也留存记忆。 初语幼时患有反复病毒性的心肌炎,七岁那年虽渐渐有了自愈的倾向。但仍是多病多难的,身子骨弱得仿佛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千禾大部分的时候都陪着初语静静呆着,哪怕他偶尔想去玩些男孩子的运动,也都是将初语带在身边。好的时候他们形影不离,但吵起架来就开始漫长不断的负气冷战。 猫猫被捡回来的那天竟成了他们之间休战的一个契机。 那是一个阳光散淡的冬日清晨,千禾抱着一只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小猫幼崽走到初语家的庭院,小猫多色的毛发上沾满腥浊酸臭的秽物。 初尘那时正要出门,见千禾一副脏兮兮的落魄模样,捂着鼻子躲了老远。 而初语当时正坐在庭前喝药,余光瞥见千禾过来,便将眼睫敛得更低。 千禾看着初语发愣,眼神又落到初语手中那细管的蓝色小药瓶上,原先想道歉的话到了口边,竟变成:“你又在喝什么药?” 初语漠然抬眼望着他,将喝空了的口服溶液放在藤桌上。 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呆着,初语其实早已闻见千禾怀中刺鼻难当的腥浊气味,但也同时看见他脸颊严重的擦伤。 长久缄默的中,忽然小猫细细软软地喵了声,一下打破了空气间的沉闷,千禾抱着猫咪凑近给初语看。初语却撇过视线往家里走,留下千禾一个人呆呆站在外头,难过得心都揪紧在一处。 正当他抬起脚步准备离开时,初语从家门内跑了出来,手里拿着消毒药水和棉签。 千禾顿时扬起唇角悄悄笑开来。 他们坐在庭院正中的那颗刺槐树下,小猫被放在草垛里,初语低着头为千禾处理脸颊上的擦伤。 微风拂过时,叶梢间筛落点点光晕,簌簌作响,可偏偏枝头悬挂着的那颗风铃,没有发出意料中清泠泠的细碎声响。 千禾盯着望了许久,问初语:“你的风铃怎么不会响啊?” 初语也扬起头望过去一刹,眼底的失落转瞬消逝,她不动声色地说:“风铃里面的铃铛没了。” 后来过了许多个日夜,初语才告诉千禾,风铃里的铃铛是被她姆妈给扔掉了。 风铃是已逝的外婆留给她的礼物,外婆过世那年,初语才五岁,虽然什么都不懂,却成日坐在门槛前看着屋檐下挂着的玻璃风铃,风一吹过,风铃响起,她就觉得是外婆回来了。 家里人都觉得晦气,甚至有亲戚怀疑,初语总生病,会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 无尽病痛的折磨下,人总会变得古怪。初语的古怪不是脾气暴躁任性,而是太过沉静,不会哭更不会闹,总像个木头娃娃似的呆板窒闷。 自那时起,姆妈偷偷扯了风铃里的铃芯。 初语知道后只是静静地收起了那个无声的风铃。 后来有了千禾,有了猫猫。即便风铃再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但初语知道,她不会再孤单了。 —— 零点有加更 求猪 21.旧夏 记忆中的夏天总是格外漫长悠远,蝉鸣匿在枝梢间鼓噪到发狂,阳光刺透云层炙烤着屋脊瓦砾,碎石路径上蒸腾的暑气浮动在空中,在视线内化作灼灼白光,覆着在周身的虚空中,脱不开也灭不尽。 初语的房间在屋宅西侧,阳台正对着西隅院墙外的暗巷。 到了夜里,天光尽暗时,初语就要偷偷推开阳台的玻璃门,举着手电朝着暗巷外照去。她要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看着千禾从院墙外翻进来。再踩着楼下的窗沿爬上二楼,每每翻到初语房间的阳台上时,他便早已累到精力殆尽,浑身上下扑满灰尘污渍,然后口不择言地乱骂一通。 初语总是一边替他擦手擦脸,一边哄着他的坏脾气:“那你下次就不要翻墙进来好啦,又是怪院墙高,又是怪兰草堆里污水多,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顾千禾听着听着就噤了音,待到全身都清理干净了,他就掀开小床上的被子滚进去,露出一张雪润精致的面庞,口中却暗骂:“我恨死他们了。” 初语知道他在说谁,其实前些年他们刚搬来不多久,顾叔叔就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家,自那时起,千禾和他父亲的关系便恶化到一种再难相融的境地间去了。 千禾也是从那时起,开始偷偷翻墙到初语房间里过夜。 第一次是挨了打,嘴角都被扇出血,初语在阳台拿着小手电照见他脸上的伤,气得眼泪直往下落。 她一面是心疼千禾,一面又情愿有人陪她说话。 久而久之,他们就这样开始共枕同梦的成长岁月。 千禾睡觉时有个坏习惯,死活都要抓着初语的手贴在脸颊旁才好入梦。初语偶尔睡醒,细伶伶的腕骨上总被他攥出明晰深重的五指痕迹。 每日天蒙蒙亮,千禾就要从床上爬起来,不情不愿地翻墙回家。 但他不是日日都来。 最起码吵架时就不肯来的,他们俩一个比一个会冷脸,经常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又总能莫名其妙地和好,和好了千禾就继续同初语睡在一个被窝里,脚抵着脚,头靠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有时候初语聊几句别的朋友,千禾就要赌气。把脸瞥到一旁,缩在床角不吭声。 初语就哄他呀,晃晃他的肩,又去牵他的手。把他五指指尖都轻轻柔柔地捏一遍,然后对他说:“小气鬼,从没见过比你还爱生气的男孩子。” 千禾本来都被她哄好了,因着多说了一句,又开始负气,又吵又闹地把初语挤到墙角逼问:“你见过几个男孩子呀,你说,你见过几个?!” 闹得两个人通通面红耳赤,又怕被隔壁的大哥听见动静,前额互相抵着一齐消声屏气,又哑然失笑。 那时他们十一岁,仍是懵懵懂懂的年纪。 千禾浸在昏闷沉沉的黑暗中对初语说:“我不喜欢你和别人一起玩儿,尤其是男孩,一见着你和别的男孩在一起,我就这里闷。” 他把初语的手压在胸口的位置,一片阒然之中,初语仿佛都能感觉到千禾那副青雉单薄的身体里,心跳搏动的起伏。 千禾继续说:“特别难受,真的,做梦都梦见你不要我,这里喘不上气,就跟要死了一样。” 初语顿时抽出手捂住他的嘴,忌讳极了,连连斥他:“你又胡说!顾千禾,你再说那个字,我就不理你了!” 顾千禾知道,由于初语身体的缘故,他们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忌讳这些不吉利的字眼。 他赶忙认错,握着初语的手,用牙尖咬她的嫩白的小手腕,跟小狗磨牙似的,含糊不清地说:“那你答应我,别和他们玩儿了,隔壁的胖胖,对街的小凯,还有你们班的班长。” 初语是个自小就有主意的人,她不肯答应,把脚踩在千禾脚背上点了点,跟他说:“难道正常说话还不行么?你太霸道了,我讨厌你这样。” 说完她就要把胳膊从千禾的桎梏下抽回来,千禾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急急亲了几口,翻身压在初语身上。 霎时间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这是在干嘛。 初语耳热了一阵,伸手推他,声音低弱:“你压在我身上干嘛?” 窗外月色融恰,落在窗边,婆娑斑驳的光影中蕴着点点温存。 顾千禾望着初语夜色中莹白的小脸蛋,磕磕巴巴闹了个大红脸,最后索性耍起无赖,把脸埋在初语颈窝里,闷闷说:“我见我爸就这样,把那小狐狸精压在身子下头。” 初语愣住了,抓着千禾的胳膊问:“诶?为什么呀?你爸也打那个小阿姨么?” 千禾在初语颈窝里蹭了蹭,说:“不知道,好像是,那女的总是哭,又哭又叫。” “啊?”初语呆住了,久久才回过神,摸摸千禾的脑袋:“那也太可怕了······是不是和打你一样,拿皮带棍子打的呀?” 千禾闷得难受,又张嘴咬初语颈间的细肉,“不是,他就这样压着,然后······” 然后千禾用下身顶了初语几下,说:“就这样。” 初语感觉小腹都被千禾撞得酸麻起来,恍惚了一瞬,又回过神来说:“不疼呀。” 倒是千禾虎牙牙尖咬得她疼死了。 千禾觉得下身的部位胀胀的,俯起身又顶了初语几下,望着她的眼睛发呆,“你怎么不哭也不叫?” 黑暗中初语的眼睛澄净而湛亮,仿佛浸润在夜色中,清柔得不像话,“因为我不疼啊。” 过了半晌,顾千禾有些心绪不定地从初语身上翻下来,坐起喘息许久,低低地说:“我去尿尿。” 初语的卧室单独配了个卫生间,千禾轻悄悄地走进去,又低头闷闷地出来。 他在初语身边躺下,抓着她的手贴在脸侧。 初语和他说:“晚安阿仔。” 很久很久过去,初语正昏昏沉沉一路坠至梦乡时,听见千禾用委屈不堪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初语,我唧唧坏了。” 初语从睡意中竭力扯出一丝清明,握着他的手,“那明天去诊所看看吧。” 千禾不说话,把脸埋在初语发间,闻她身上隐淡馨甜的香气,也就这般混沌入梦去了。 —— 首✛发:𝓟о18s𝐅。cᴏm(ω𝕆𝕆1⒏ νiр) 22.喂奶(h) 初语是在后半夜才浅浅睡去的,甚至还未来得及入梦,床边闹铃就响了。身旁的人受了扰动,围在她腰腹间的手臂顿时收得更紧,而她上衣的衣角在睡时缠抱中被迫拂到腰际的位置,此时正被他微燥的掌心覆贴着。 未到破晓时分,黑夜仍是一片清寂。 顾千禾凑在初语颈内吻了吻,迷糊地问:“现在几点了?” 初语从他怀中抽出被束到僵麻的手臂,声音倦哑:“四点。” 此后便没了回声,面前只有他轻缓起伏的呼吸,拂过前额时似是一种微弱的触碰。 初语小心从他怀中侧过身,皮肤与床被相触时空气中发出轻细窸窣的动静。初语顿了顿,甚至还未脱离他的怀抱,就再度被人紧缚圈锢住。 耳后传来他的声音:“初语,别走......” 似梦呓般低弱。 初语默住,轻轻覆住他的手臂,小声说:“好。” 她今日是最早的航班,七点半起飞,六点前就要去公司签到开准备会。她一般会预留一小时梳洗化妆的时间,所以她刚刚只是想拧开床头的台灯,陪千禾再待一会儿。 肌肤间相触时,温度交缠。 男人热燥的掌心贴触着她的小腹,无声中,渐渐往上探去。霎时间,呼吸滞住,心跳在胸腔内震颤到酥胀的力度,可初语还是纵着他,直到那一双手,摸到她胸乳下缘的位置,停住了。 呼吸开始变得沉重、缓慢,渐渐填覆住眼前空寂的黑暗。 他们从八岁开始同枕而眠,身体仍留存着往日的记忆。 即便是漫长分离的时光,也磨灭不尽这种揉入骨血中的本能。 他不知是不敢,还是故意为之。 那手只是沿着她胸乳下的位置来回抚蹭,动作偶尔急促时,腴软的乳肉会轻轻蹭过他的拇指与掌根。 吻随之落下,从面颊到耳后,每一处他都细细抚慰,直至吻到那细直雪白的颈侧时,他又似小时候那般张口咬住那里的皮肤,含在口中又舔又吮。 明知会留下痕迹,但初语也不叫停。 在顾千禾下身紧紧贴过来的那一刹,初语按住了他的手。可勃起炙烫的阳具已经隔着裤子抵上了她的臀。 他轻吻初语的后颈,呼吸间喘着粗气:“我难受......” 初语躲开他的束缚,撑起半身伸手去拧亮床头的台灯。 昏黄灯光刺入眼底的那一瞬,他们都恍惚了片刻,初语回过头,看着灯光中映现出的那张脸,俯身吻了下他的眉心,似是抚慰。 顾千禾执拗地望着她的眼睛,有些不甘心就这样被拒绝。 初语沉默着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看了眼时间。 唇角微扬时连目光都淡淡含笑,她转身躺回顾千禾怀中,仰起脖颈亲吻着他的下巴,语气仍是软软的,“只有半小时了,我替你弄出来好不好?” 昏暖的灯色下,她的长发松散堆落在胸前颈间,散出香馥的气息,浮影掠过那双琥珀色的眸,她的面容如橱窗里的玻璃娃娃那般泠清柔净。 可只有顾千禾清楚,这幅纤弱骨骼下隐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她是如何不费心力的撩拨勾弄,纵使他在情爱中沉沦、溺绝。 顾千禾垂目,耳根彻底烧红起来。 初语伸出双手抱住他,抚摸着他腰后紧实分明的肌肉线条。他的身量早已脱去了年少时期的单薄清瘦,蕴出成熟而性感的轮廓。初语常常觉得千禾身上有一股阳光与海雾揉杂的气息,忽然想起他如今是最爱冲浪的。在国外七年,他换了爱好,换了交际圈,他在初语从未逗留过的陌生领域,开始从少年成长蜕变的漫长过程。 在她的抚摸下,顾千禾渐渐埋下头,气息促乱难抑。后腰是他浑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除了初语外,谁都碰不得。 直到初语探抚到他后腰下侧一处浅浅凹陷的部位,他背脊似过电般陡然弓起绷紧。向后紧紧攥住她苍白细瘦的指,几近哀求:“别......别碰这里......”否则他真有可能没出息到瞬间射出来。 年少的时候,初语只要轻轻摸下他的腰窝,欲望就会毫不夸张地立即失控。 沉默等待的间隙中初语凑上去细细亲吻他脖颈,又牵握住他发颤的手,甜热的气息扑入他耳中:“不要了么?那我起床了。” “要。”他急迫,几乎是下意识般脱口而出。 初语轻轻笑出声,仰面同他接吻。 做最熟悉的事。 唇舌软湿,他吻得迫切又猛烈,水声交缠淫靡,将情色的意味变得更重。 分开时,顾千禾仍恋恋不舍地细吻初语唇角,低声喑哑:“用手帮我。” 隐忍难抑的欲望被她握在手心时,顾千禾的腰脊如同潮涌般袭上一阵酥麻,勃发偾起的热源愈发变得炙烈。 初语呼吸也乱了,把头埋进千禾颈侧,一寸寸,生涩又轻柔地撸动着他的性器。 由于太过粗硕,她只能浅浅握住上缘的一点,冠首溢出的清液沾湿了手心,她便借着那一点滑腻,替他疏解欲望。 呼吸交迭不定,热燥且难耐。 昏黯沉沉的破晓时分,理智被烧尽。 顾千禾按住她的肩,声音滞涩:“我要吃你的奶。” 初语靠在他胸口半仰起头,手下动作顿了顿,目光纯稚,却是毫无犹疑地,掀起衣角,露出嫩白腴软的一对乳团儿,倾身凑到他唇边。低应:“好......” 他无力呼吸,高耸挺直的鼻骨抵入眼前的绵软,似亲吻般蹭了蹭,气息滚热。 从小,初语就是这般毫无理由地纵容他。 从十四岁就开始捧着奶儿哄他入睡。 旁人只看见她的冷情漠然,只有顾千禾知道,沉初语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23.想肏你(h) 热汗从发际滚落到脸侧,顾千禾偏过头,将脸颊贴在她奶上碾了碾,跟孩童撒娇似的。 初语低眸望着千禾,另只手轻轻插入他发间,安抚揉挲。 肌肤的亲密相融,他们早已尝过千百遍。 顾千禾几近粗蛮地含住奶尖,左手探入身下,轻碰她的指,含糊道:“我自己来。” 他吮奶的力度狂热,手下更是毫无章法的粗重。紧绷的左臂经络虬结贲起,映显出年轻而分明的肌肉线条。 多次上下后,顾千禾停下手里的动作,将那被舔到嫣润微肿的乳尖松开,摸着初语光裸的手臂,沉声说:“你坐上来。” 含糊不清的一句指示,却涌发记忆深处的习惯。 初语轻轻嗯了声,褪去睡裤,跨坐在千禾大腿上。捧着奶儿,送到他唇边。 娇嫩的乳尖在狂吮下变得愈加敏感,初语微微动了下身子,软蓬蓬的嫩穴隔着一小块布料在千禾腿上浅浅厮磨。 一阵陌生的热欲竟从隐秘处缓缓涌出,久违的痒酥。 顾千禾自渎间分出精力用右手轻轻抚摸初语的腰际与臀侧,粗乱的气息浸入她乳间。 他抬起眼,眸光黑挚清澄,像个孩子一样,又同她讨要好处,“我想舔舔下面。” 说话间,手指就已经从那小小一片的内裤边缘探入,摸上嫩软的穴肉。 当他的指尖沾上一丝清腻的液体时,初语下意识地想躲开,却又看见千禾低下头要同她接吻。她只能顺着他的意愿,在他摸穴的间隙仰起脖颈,吻住他。 初语在亲吻时发出细弱娇缠的呻吟,软穴含着他修长细白的中指厮缠,抵到穴口时,顾千禾还拿不准是否要彻底探入。 他们曾经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他不知道这些年....... 但这样的犹豫很快终止,他不该这样想初语,他们分开了七年,初语有了新的生活,哪怕她和旁人发生过亲密的关系,他也不该有任何游移不定的情绪。 没关系的,顾千禾这样告诉自己。 即便真的那样,他还是很爱很爱初语,爱到毫无保留,爱到竭尽己能。 但他只是,只是会有一点难过而已。 顾千禾轻轻将脸埋进初语白腴的胸乳上,指尖错开屄口的位置,摸着微微干涩的阴穴,声音难免有些挫败闷滞:“初语,你不舒服么?那让我帮你舔舔好不好?” 年少时初语远比现在更易动情,她那时年纪好小,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第一次被他触碰舔弄私处,就湿得一塌糊涂,末了懵懵然然又绝望地闭上眼,还当是失禁。 “不是的......”初语倾身去吻他的唇,“我怕会迟到,阿仔,你快一点好么?” 嫩白腴软的乳团儿又再度送入他唇间,初语诱哄着,却见他不似先前那般粗野,唇舌含住奶尖儿小心翼翼又极尽缠绵地舔吮,右手指腹轻轻蹭剐着她的穴。 “初语,如果我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就说出来,好不好?”他的声音仍有些低闷委屈,撸动性器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不决。 顾千禾不想做那种只顾自己爽的男人,同时他更怕在’让初语喜欢’的这件事上,自己做的比旁人差。 “没有,我很舒服。”初语揉揉他的发顶,一时也无心再说其他话。 他身上仍残留着年少热切的温柔,初语能感受到千禾的左臂因自渎而颤抖耸动的频率,汗水划过他年轻俊朗的面庞,喘息沉沉。 没有任何生理上的触碰会比千禾此刻的反应更迷人。 初语看着他,长久未觉的快感渐渐朝着小腹处堆积,如涨潮般汹涌猛烈。娇软的屄穴在他指尖猛地瑟缩几下,微颤着从甬道内泄出一汩湿液。 “宝宝......”顾千禾察觉到她的反应,密密吻入她因高潮而扬起的脖颈间,左手毫无技巧地撸动着性器,一次次上下,莽撞而冲动。 初语感觉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要再次失控了,他喘得难耐又低沉,声息闷在喉间,紧阖着双眸,彻底露出一副沉溺忘情的欲色。 顾千禾浑浑噩噩,肢体被欲望支配,下颌紧紧绷着,手臂肌肉在难以抑制的颤抖中隐约偾张。高潮前,他蓦地睁眸,同初语视线相对,只那一刹,如历万劫。他看着那张清冷懵然的小脸,面颊重重抵进她胸乳中,劲瘦的腰身也在无意识间狠命向上挺动,他深喘:“想肏你......肏你.....” 声息炽热紊乱,精关彻底失守。最终顾千禾左臂一颤,将抖动的肉茎重重撸到底,猛地喷射出来。 他们在高潮后的冷颤中紧紧相拥,浓浊的精液沾湿他们小腹相贴的位置,初语细细吻着千禾的脸颊,这股甜腻又暧昧的滋味,反倒化作了欲热褪去后的脉脉温情。 - 早晨五点半,天色微浮。 即便初语已经面临着即将迟到误机的急迫处境,但她仍能平心静气地在出门前检查叁次飞行箱里的过夜用品。 顾千禾僵着脸站在浴室门前,看着她只化了一半的妆,还在慢吞吞地往洗漱袋里装卸妆油。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重重在初语脸颊上猛亲一口,把洗漱袋丢进她的飞行箱里,替她清点整理好所有该带的物品。 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初语那不急不迫的行事态度差点逼疯过顾千禾无数次。 她外表总是静漠淡然,懵懵懂懂中又藏匿着一颗怪异到有些无端可爱的心。 初语在顾千禾停车等红绿灯的间隙补妆,直到他的车驶入公司飞行综合楼的门前,初语只差最后一个唇妆没补。拿出口红的那一刻,顾千禾攥住她的手腕,解开安全带,倾身凑近后在她唇边讨了个吻,低声说:“亲会儿再走。” 门前人来人往。 他们在车内拥吻,分离时呼吸促重相缠,默默相视后彼此都心绪难定。 顾千禾的手从初语裙摆悄悄往里探去,隔着丝袜反复揉摸着她腿心娇软的皮肤,他的声音浸在急闷的气息中,化作湿热勾缠,“我想你,现在就开始想你。” 初语抬手轻抚他的侧脸,拇指移到他唇边蹭了蹭,声音低软道:“我明晚就回来。” —— weibo-@不是又一 收费章千字40,感谢支持正版 24.心甘情愿(3900+) 顾千禾在六点半接到初语的电话,他那时刚刚回到家。 手机屏幕上乍然显示着那个七年未见的号码,他有一霎的恍惚,脚步忖在原地。指尖抵着屏幕,径直麻进心底。 接通时初语的声音仍是轻轻的,周围也很安静:“喂,千禾。” “嗯。”顾千禾带上身后的大门,问:“怎么了?有东西忘带?” “不是,我刚开完准备会,能麻烦你件事么?” 初语的声音隔着一道细弱的电流屏障,像是漫着一层浅雾,令他心头湿软。 “好。” “我一会儿把家里大门的密码发给你,还有一个地址。” 顾千禾不解,随声问:“嗯?” 那边还未应声,便传来陌生男人叫她名字的声音,而后面的话却有些含糊听不清。 等待的时间漫长到使人焦急,顾千禾靠在门旁,感觉心跳正一点点地趋向沉滞。 尔后听到初语远远回旁人的话:“知道了,我马上来。” 声音贴近后,又对他说:“千禾,你帮我把昨晚的那件衬衫寄到我发给你的地址。先不说了,我要上机组车了。” 电话挂得匆忙,连片刻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两分钟后,他收到一条短信。 六位数的家门密码,和一个叁环内的居宅地址,收件人:何先生。 末了跟着一行:「明天回 等我」 顾千禾骤然间,像是从昏闷的压抑中脱了身,连心都不知要浮去哪里。 从初语家拿着那件衬衣出来后,他心间那种飘动不定的情绪还未全然散去,可又觉得心底像是被填满了难抑的甜热与欣喜。 所以就有了眼下的这一幕。 站在1202门前的嘉允看着表哥从隔壁走出来,又看见他脸上露出那种近乎失控的笑意。她瞪大了眼,一时惊惧难当,紧紧握住身旁人的手。 半小时后,她的情绪仍是恍恍惚惚的,甚至愤怒更多,盯着某人咬牙切齿地暗骂一句:“无可救药。” 此后叁个人,围坐在客厅,气氛僵闷。 嘉允终于憋不住火,怒其不争般质问:“你们怎么又搅合到一块去了?这怎么就能?!哎!我是真服了你俩!” 被质问的人终于从手机屏幕中抬眼,目光顿了顿,一时默默不语。 “你是不是忘了你们分手的时候闹得多难看了?你是不是忘了她当年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嘉允心里烦闷透顶,一时也控制不住语气,“你他妈怎么能又跟她好上啊?!” 身旁的计许握住她的手,低声哄道:“嘉允,别说了。” “我偏要说!”嘉允骤然抬高音量,想挣脱爱人的手,一下抽得太狠,猛地砸到茶几边缘,计许慌慌张张地把她手捂住,反复安抚。 嘉允顿时就哭了出来,可顾千禾只是很冷静地同她说:“你不要对初语有那么大的敌意,分手那件事我也错得很离谱。” “我那是对她有敌意么?你们俩要是没关系,我管她沉初语是谁?其实我早就知道不对劲了,初尘大哥结婚,你至于请一个月的假回国?搬到这里来,还在门上安可视猫眼,成晚不睡觉就光盯着监控看是不是?她都已经和人订过婚了,哥哥,沉初语她不是真的爱你,她只会让你难过的,你明白么?”嘉允的声音越说越低哑,到了最后,她已经不是偏向性的愤怒,而是替他委屈,无法遏制的委屈。 委屈哥哥又要和沉初语开始纠缠不断的人生,委屈他宁愿放弃自尊回来做第叁者,也委屈他这么多年其实根本没有一刻放下过沉初语。 嘉允眼看着他狠心坚持了七年,就这么草草败在一朝。 她真的觉得好不值。 顾千禾从茶几上抽出纸巾,细细替妹妹擦去眼泪。在她的注视中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又是无端的笃定:“不管结局怎样,我都心甘情愿。” - 初语今天的航班飞到乌市驻外一夜,第二日下午回程返京。 由于飞往乌市的航程较长,要在安城中转一趟。 机组成员除了后舱某位不大熟悉的同分部师姐外,其余初语都不认得。但是在上飞机楼梯的途中,初语飞行箱的滑轮被台阶卡住,身后的乘务员替她托了把手。 她回头,看见一张清纯俏丽的面孔。便冲那女孩微微颔首笑了下,“谢谢。” “师姐不客气。”女孩声音甜美轻柔,听得人心尖酥软。 初语当下默了默,忽然想起航前准备会上自我介绍时一晃而过的场景。 这个女孩的名字还蛮特别的。好像叫,楚怡。 第二段的航程将近四小时,平飞后发完餐水,多数乘客都在机上开始歇息。今日的头等任务很轻,初语忙完就坐在乘务员座椅上吃机组餐,乘务长巡完舱后走过来,对初语说:“经济舱最后一排57J的乘客说要升舱,你去帮他办理一下。” “好。” 此时机舱的灯光调得微弱,舷窗外的云层沉厚堆积,漂浮滚滚。 初语走到经济舱最后一排,将乘务长的ipad递给57J的乘客,协助他办理升舱手续。 机舱内人声淡淡,只有嗡鸣躁乱的发动机声响涌入耳道。 一片寂然中,后舱厨房那几个乘务员蓦地发出阵阵欢躁的笑谈声。 有一个声音偏尖细的女生说:“真的!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她坐着宾利来的,还跟那个男的在车里接吻。” 初语当下就认出这个声音是来自她们乘务部的师姐,章希。 “不是吧,女神不是和某位机长都订婚了么?”另一个男乘务员的声音明显压低了些,在一片女声中显得又闷又沉,惹得57J的乘客在确认信息时频频蹙眉。 “诶~这可就要问怡怡了......” “哎呀,别这样看着我啦,他们都已经分手了,谈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吧。” 章希语气中满满都是掩盖不住的鄙夷:“无缝接轨和出轨有区别么?她手段未免太牛逼啊,从机长换到小开,泡仔的功力日渐上涨啊。” “她不是都和那个机长订婚了么?怎么说分手就分手啊?不会真是她出轨富二代吧。” 男乘务员说完章希立马接话:“你傻啊,金钱迫使呗,人富二代开的那辆宾利飞驰抵得上咱公司机长叁四年的工资了。” 尔后那个温柔轻弱的女孩开口了,阻断章希的话:“不是的,我听霆呈说,他们感情不合是因为......”此后她压低了声音,致使初语没听清后头的话。 但她说完,显然另外两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不可置信的嘶鸣声。 “不是吧,那她这样,人富二代还傻傻上钩么?图啥啊?!不会真就图她一张脸吧?” “毁叁观,真他妈毁叁观,你这要我怎么面对曾经的女神?” 此后章希又轻蔑道:“骗人的吧,真要是那样,富二代怎么还能看上她,我说,这种话肯定是骗你家那个傻白甜机长的,沉初语这人要是心机不深,能转正半年就升头等舱?” “不是的。”女孩轻柔地打断他们,又说:“其实她也挺可怜的,因为生病才这样。我有一次无意听见霆呈说,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女神师姐她......她居然还跑去卫生间吐了。” ......... “卧槽?????” “卧槽!!!!!” 听到此时57J的乘客将ipad递还给初语,往椅背里一靠,蹙眉不耐:“说真的,我可以投诉他们么?” 初语此时的表情也僵冷在脸上,但又顾及着周遭休息的乘客,只得降低姿态蹲在过道间,望着那个乘客道:“先生对不起,很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乘机体验,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跟我去头等坐下,后续升舱支付的细节我让乘务长来同您交涉。” 事态发展至此,乘务长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免去那位乘客的升舱费用,言语警告了后舱叁位乘务员,并上报到各自的乘务分部。 航班在乌市降落时,他们跟着机组车去当地下榻的酒店。 车后一片死寂,只有前座机长和副驾偶尔闲谈几句,乘务组的气氛格外僵凝窒重,静默之下,连呼吸都静而可察。 行至半途,初语忽然听见后座的章希嘟囔了句:“了不起啊,她又不是乘务长,打特么什么小报告,婊子就是矫情。” 章希的声调近似气音,前座的乘务长和机长大概都没听见。 此后一片长久的沉闷中,只有初语轻轻笑了声,转过头直视章希,似笑非笑道:“我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会打打小报告,不像师姐您,多坦直多率性啊。”她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全车的人都能听见。 章希当即压不住火,死咬着牙根,怒声诘问:“你什么意思?” 初语看着她,语气难辨好坏:“师姐您没听清么?您刚才声音那么小我可都听见了呢。” 说完初语顿默下来,眼神不为所动,仍保持着那副疏冷矜高的模样。片刻后,她又轻笑着重复一遍:“我刚才夸师姐您坦直率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顾是不是会害得整个乘务组被投诉哦。师姐,您飞行时间比我久,学的东西也比我深,遇见您我还真是自愧不如啊。” 初语冷清清又淡漠的声音落在沉寂的空气中,惊得所有人都瞠目。她本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好脾气,飞行近叁年,从未和人红过脸。此时绕着圈儿地将那师姐损了遍,一时竟也无人开口缓和气氛。 章希眼眶红了一圈,声音沾上些哭腔:“沉初语,我没得罪你吧,至于这样损我么?” 初语一笑,转身坐回座椅内,一副慵惰散漫的姿态,细声慢慢说:“师姐,我损您了么?您作为「后舱资深乘务员」,如果见着我哪里做的不对,您就跟我直说好啦。当然,可千万别躲在后舱厨房说,免得被最后一排乘客听见,又得投诉咱们乘务组。您说是吧,师姐。” “你!” 此时那个叫楚怡的女孩忽然扯了扯章希的制服衣摆,声音细弱地同初语道歉:“初语师姐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初语顿默片刻,回过头,对上那女孩楚楚可人的微红双眸,淡声道:“没事啊。” 到酒店时,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个机组都站在前台等待开房的间隙,章希哭了,她用纸巾捂住唇鼻低声抽泣,哽咽着说:“我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她断断续续的哭诉,引来大堂内许多人侧目相视。 “公司的人都说她性格好.......难道就看我好欺负么?都是一个乘务部的,至于么......’” 机组内除了两位飞行员,所有人包括乘务长都站在她身边小心安慰。 只有初语独自站在一角,漠然垂目望着手机。 很简单的道理,一个乘务组,彼此都不熟悉的状态下,要朝夕相处两天执行航班,即便是不情愿,都不好撕破脸皮闹得难堪。谁将局面主动推拒到不可相融的境地,谁就会被排斥。 初语今晚本该和乘务长住在一间屋子,但是身份证递给前台工作人员时,乘务长却说:“我和章希今晚一间房。” 这时初语的手滞顿在了原地,工作人员掠过她,接过乘务长手里的两张身份证。 那全组就只剩初语和那个楚怡自动分配到一起。 正当她退到后排和楚怡站在一起时,倏忽间,有个高大的身影从后覆贴而来,将她一把从腰后搂住,纳入一个温柔坚阔的怀抱。 热息擦过耳畔时,她忽然眼前一涩,听见那人说:“宝宝,我开过房了。” —— 剧情章收费大概千字30 别骂我小允乖乖,她后面会对初语真香的。 25.喜欢(ωоо1⒏ υiр) 顾千禾是下午两点到的乌市,他临时定的直达航班,比初语早落地一小时。 办完入住手续后,就一直坐在大堂东侧的休息区待着。 他到时刚落完一场雨,稀薄的阳光穿透层层树影筛落在地面,而树间不知名的花果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像是这场潮热雨季初歇的昭示。 夏天就快结束了。 他也终于赶在夏天结束前,重新回到初语身边。 顾千禾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期间不断有人过来同他搭讪。他漠然敛目,丝毫不应。 距离初语落地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心里的焦灼也愈加明显,手指抵在屏幕上,视线停留在初语早晨发来的短信页面,拿不准要不要将惊喜延续到最后。 视线顿滞得久了,就渐渐失焦乱散,直到看见初语那条信息之上,来自七年前他们最后的那段对话。 像火光,灼入眼底。 「初语: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么 而他回的是:不,以后别联系了」 再往上,将是他们之间最昏暗的一段时光。 顾千禾没勇气再经历一次。 这七年,他换过几次手机。但每一段他和初语的聊天对话,每一张合影,每一份礼物,包括年少时给彼此写过的每一封信。那些恋爱中细碎纷乱的点点滴滴,他都一一留存至今。 嘉允问他,还记不记得初语分手时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 答案是当然。但同时,他也记得他曾说过做过的,那些同样伤人,同样无法原谅的幼稚任性。 夏末午后的明亮天光下,这个西北地区的中部城市,到处都是人际寥寥的景象。 初语就是在这时出现的,当灰蒙蒙街角刮起一阵短促风沙,将夏末中最后一丝暑气也吹散。 她跟在机组最后的位置,面色如常,进了酒店后,顾千禾才发现不对劲。 当所有人都围在一起时,只有她,神情孤冷地站在一角。有个女孩哭得引人围观,话语间的埋冤不满统统都指向了初语。而她依旧面不改色,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 顾千禾悄悄走到人群后,隔着一个人,看见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他们的短信页面上。 就是在那一刻,在那个不设防的瞬间,顾千禾的心像是被丢进了一场漫长潮湿的雨季里,变得晦暗又酸涩。 他从背后抱住初语,她甚至都没有受到过度抑或是该有的惊吓,像是在他靠近的前一秒,就已经感知到他身上的气息,她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不是躲,而是抓住了他的手臂,偏头望进他眼里。 乘务长在受惊之余问初语:“男朋友来啦?那你今晚不和我们住了吧?” 初语有些迟缓地点点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牵住男朋友的手。 顾千禾笑了,心底仿佛落完了一场雨,又再度变得明净而清澈。 电梯里,顾千禾拿卡刷了顶层的按键。 那是这间酒店知名的豪华楼层,机组的其余人在中途离开,甚至都没有和初语打招呼。 但她也不多在意,小手在他掌心里动了动,抬头望过来:“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来么?”顾千禾看着她,连声音都难免变得温和。 初语愣了一瞬,垂目望着地面,轻声说:“想。” 刷开套间的房门,初语往房内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过身,投入千禾怀抱中。这一抱实在太过猝不及防,她的额角撞到了他的胸口,像是把他的心跳都撞停了一秒。 顾千禾收紧双臂将她牢牢梏在怀中,低头轻吻她的发。 “宝宝,我来了。” 初语的手紧紧环抱住千禾的腰,鼻尖凑近他的衣领,深深嗅他身上海雾与阳光的气息。 她曾在市面上找过许多许多的香水香氛,但没有一款,可以还原千禾身上的气味。 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比他更纯粹,更炙烈的存在。 视线被这漫入眼底的潮热海雾搅扰得模糊破碎。 初语今天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委屈,在工作岗位上循规蹈矩温善待人近叁年,恋爱时即便不投入,但也完成得问心无愧。有时候活着活着就变得不像自己了,想要对得起所有人,想要顾恤所有人的想法,却唯独丢失了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为了保持温柔亲善的形象,而咽下那口恶气。 但她没有。 可能是因为千禾回来了,他带着十几年来一瞬未变的心,又走回了她的世界。这让初语觉得自己心底深匿的尖锐倏忽间有了承托的载体。 所以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说出那些极尽刻薄的话,也根本不想给任何人留情面。 因为初语知道,无论她做什么,这世上都会有一个人,毫无犹疑地站在她这一边。 那就够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当他们短暂地分开了一个吻,初语将今天发生的事同千禾略略说了一遍,当时他听完,情绪从怒不可遏渐渐转变为一股毫无由来的欣赏与崇拜。他从初语脸颊吻入她的颈侧,热息撩得她心尖酸软,然后说:“宝宝,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初语默默搂住千禾的脖子,指尖在他颈后轻轻抚蹭,踮起脚,继续先前那个热切痴缠的吻。 莹软温热的唇瓣轻轻含住顾千禾的下唇吮舔,呼吸间透出急促,甜软的舌尖勾缠着他,脖颈高高扬起时,初语贪心想让这个吻变得更深入,便不断往上垫脚,与此同时,那对绵软鼓胀的嫩乳便不断偎蹭着他的胸口,像只幼软缠人的猫咪。 顾千禾心跳彻底乱了,浑身流动的气血都一并往身下涌去,灼烈的热欲将他的理智彻底烧光殆尽。 他的双臂将初语梏死在了怀中,难以遏制将她揉进骨血中失控感。 终于,漫长热烈的湿吻结束,初语偎在他胸口喘息,抬着眼深深望住了他。 顾千禾一直都觉得初语的眼神很容易使人痴迷,平日总是清冷疏寂,可现下望进他眼里却又媚软得不像话。 他伸手轻抚初语的脸颊,目光赤忱,语气却是无端的郑重:“初语,你现在还喜欢我么?” 初语沉默时,顾千禾骤然感到一阵突兀沉重的紧张袭入胸口,他急切地攥住她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说啊,喜欢我么?一点,只要一点就可以。” 他们很小的年纪便有过肌肤相亲的事实,可顾千禾却一直等到十七岁,才听见初语才第一次正式说喜欢他。 从小到大,身边有无数人都和他说过,初语不过是在耍他玩他,像养条狗似的逗弄他。亲热与疏离交杂,推拒与勾弄相缠,玩儿风筝似的收收放放。 把他的心从十来岁,就梏死在她掌心里。 即便初语曾给过他全世界最多的温暖。 然而很多时候,顾千禾仍然觉得初语对他,就只有那些割舍不掉的牵挂,真正的爱却很少。 所以相逢后,他们都无法抑止地接近彼此。年少时分的情谊太过浓长,导致他们又一次卷进这样混沌不知所终的莫名漩涡。 坠入后又发现,这是一片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泥沼。 他眼底的希望在一寸寸地破灭,几乎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初语,你只要说,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就好。” 初语望着他,摇摇头。 顾千禾敛下眼睫,将无尽的失落埋进心底,双手无力垂落到身侧。 可是下一秒,初语却踮起脚,温软的唇瓣擦过他耳骨的位置,轻声:“傻瓜,不是一点点啦。” 犹豫是因为难以解释,不知该怎么才能让千禾明白,她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过这一个男孩子,也无法解释年少时为了掩饰情感而做出的伤人之举。 让他从曾经那么清傲恣意的少年变成如今这样卑微又怯软的模样。 “真的么?”顾千禾抬起头,眸光湿漉漉的,眼底似落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雨,一时晦暗难消,“你不是又在骗我吧?” 初语摸摸他的脑袋,又吻吻他的唇,“没有骗你,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顾千禾的唇角漾出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指尖勾攥住初语的手指,又问:“那你和那个人,是真的结束了么?” 初语回牵住他的手,说:“是真的。” 他将俯身将脸埋在初语颈侧,似有若无地亲吻,“那是因为我,才和他分手的么?” 初语愣了愣,思忖了片刻,告诉他:“有你的原因,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顾千禾对这个答案不知满意与否,只是用鼻尖轻蹭着她颈侧细白的肌肤,痴痴缠了好久,握着初语的手,带到身下的位置,小声哀求:“那可不可以和我继续亲热?·······它刚刚都被你吓软了。” 初语轻轻笑出了声,掌心覆在那一团半硬的灼热之上,凑近千禾耳边低声说:“那让我哄哄它,好么?” —— 追·更:ρο1⑧s𝓕。cᴏm(ωоо1⒏ υiр) 26.口交(1000猪加更) 冰凉的指尖悄悄撩开他的衣角,轻抚上腰际,沿着那紧实分明的肌肉线条往下划去。 顾千禾的身体在初语的抚摸下,绷紧到了极致。直到那柔嫩的手心虚虚将他握住时,呼吸骤然一窒,自椎骨漫涌而出的酥麻彻底侵袭了大脑,他几乎不受控地挺腰,将炽热粗硕的阳具一下下往她手心里撞去。 深沉难耐的喘息闷在喉间,一时间将空气间的灼欲燃得更加汹涌热切。 初语手下的动作很生涩,又被他撞到不得章法,几次松开,又握紧。她听着耳旁几近失控的声息,耻骨下涌入一阵阵不切实的酸软酥痒。 她垂目望下去,视线触及到那根粗长挺直的性器时,连指尖都开始发麻。 这一处年少时的尺寸就已然大到惊人,而如今更是胀大到了一种可怖的境界。 初语腰身弯下去的那一刻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当湿软的唇舌轻轻吻上那根勃发的阳具时,顾千禾的双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肩骨。 那东西竟在她唇边猛跳一下,青筋虬结暴突,他哑声,脊骨都弓起得可怜,“不行!初语......不要这样......” 他见不得初语这样,穿着制服,跪在地上,舔弄他身下肮脏丑陋的性器。 初语沉沉紊乱地喘息一声,五指握着那炙硬搏动的茎身,软唇再度亲吻上去。顾千禾咬牙,死死绷紧了下颌,马眼处难自禁地溢出前精,浑身血气都涌入身下,膨胀到几近爆裂。初语有些看呆了,苍白的指尖向顶端抚去,触到那湿黏清腻的液体,她竟伸出软红的舌尖,轻轻舔过冠首。 这一下,彻底湿得一塌糊涂。 顾千禾强抑住想要狠戾往她嘴里挺撞的冲动,仰头重重砸在门框上。 初语吞不下太多,只堪堪含住一个顶端,就已经将她撑到不知所措。 她以前从没为千禾做过这种事,恍神间,那溢精的铃口竟难以自持地缩动一下,又吐出一波腺液,味道涩涩的,初语本能地往下吞。柔嫩的腔肉便瞬间裹住他小半的阳具,顾千禾忍不住了。极尽克制地挺动腰胯,在她口中来回浅浅地肏弄。 兴奋到指尖都开始抖颤,喘息早已嘶哑破碎。 初语很快便觉得颌骨酸痛难忍,口中的肉刃炽硬如铁,筋脉怒张狰狞,可抬眼,便看见千禾一副沉沦在浊欲中无法自拔的模样,眼角被欲火燎红了一片,连带着颈窝锁骨,都透着淡淡绯色。 她的心霎时就酥软了下来,双手攀上他的后腰,只是无意间轻触到了那浅凹的腰窝,顾千禾便浑身一颤,眉骨骤然下沉,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骨,急喘着喷涌而出。搏动胀跳的肉茎连续在她口中射了好长时间,精悍的腰身难以自控地痉挛着,他喘得像是快要哭出来。 最终阳具从她口中退出时,顾千禾自责到当即跪下,膝盖骨重重砸到地毯上,慌张去抚她无辜娇软的小脸,又伸手够到一旁的垃圾桶,声息喑哑:“快,吐出来.......” 晚了。 初语细喘换气,微微张开唇,软红的舌尖轻轻探出一些,水色与浊精混作出一副淫靡痴态,她此时仍未回过神,媚长的眼尾染上一片潮红欲色,表情懵然道:“怎么办,已经吃掉了。” 顾千禾一时对自己心焦气躁,狠狠扯了下发,喘息不顺地将初语抱进怀里,“宝宝对不起,我他妈真是该死,对不起.......” 初语回抱着他,轻轻摸着他的脑袋,呢喃:“腿好麻......” 她此时已经失力跪坐在了地毯上,膝头红了一片。顾千禾此时已被无尽的愧疚深盖掩埋,心口堵胀灼痛得厉害。一面细细吻着她的唇角,一面将人横抱起来,转身往卧室走去。 短短一小截路,顾千禾都不知说了多少遍对不起。直到将初语放在床上,双手隔着薄薄的丝袜覆住那对纤伶伶的膝骨时,他仍浸溺在羞愧自厌的情绪中无法脱离。 顾千禾低头吻着她的膝盖,又轻轻将脸贴偎在上头,抬着那双无辜漆深的眼,静静望着她,声音低哑:“初语......” 初语轻轻笑,一丁点儿怒意都不曾有,指尖蹭蹭他眼下的湿意,弄不懂他为何这样愧责,年少的时候,千禾就常跪在地上舔吮她的私处,初语那时只会觉得心底涌满无尽的满足,同时对千禾的占有欲强盛到无法自抑的程度。 甚至恶劣的时候,还会有隐约的自豪感。尤其是当千禾又考了年级第一,拿着成绩单向她求奖励时,他会像狗狗一样跪在初语身下,掀开她的裙角,将她幼嫩青涩的屄穴吮到红肿痛麻,而她从来不会有任何愧疚自责的情绪,尔后回想起来,初语总觉得那时自己的心理有些无端端的病态。 —— 下章是~~ 27.草莓味的 晚上八点,这座城市依旧有着明亮天光。 这里的白日格外漫长,初语一觉醒来,望着窗外的灼目白昼,反倒从心底无端生出一阵郁躁烦闷的情绪。 卧室的房门虚掩着,酒店地毯踩在脚下有一种细柔的微弱触感,初语静静靠在门框边,心跳慢了一拍。 顾千禾坐在外厅的书桌前处理工作,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专注到几乎分不出任何精力去管旁的事。 初语很少见他戴眼镜的模样,窗外无遮无拦的通明天光落在他宽直的肩背上,面容逆光。阅读文献时,他会屈起右手指节撑住下颌,食指抵在脸侧,将清润的面颊戳出一个浅浅的凹陷,这是一个少年气很重的动作,让初语在那一霎彻底看愣住神。 许久后,他将目光抬起,看见初语靠在卧室门旁边,随手取下眼镜,对她说:“过来。” 初语走到桌旁,偏身轻轻倚着,拿起桌上的银边眼镜,对准密密麻麻天书似的电脑屏望了望,又放下。 顾千禾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大腿上坐下,接吻时掌心在她腰后轻抚。湿软的舌头轻轻顶弄厮磨,呼吸缠乱,水声响彻,有些淫靡的滋味。 初语靠在他颈侧细细地喘气,指尖攥着他的衣角久久不放。 顾千禾又一次低下头追吻着她的脸颊唇角,声音低柔不舍:“先下去吃晚饭。” 酒店叁楼的餐厅人并不多,初语刚走进大门,就看见机组其他的几位乘务员正坐在不远处一起用餐,有人看见她,目光扫过来,又低头与同桌的人窃窃私语。 初语并未有多少不自在,跟在千禾身后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 他们刚坐下,菜单还未拿到手,便有一个男人从左后的位置径直走过来,停在初语背后,轻巧巧地拍了下她的肩。 初语回头,眼中笑意晕散开,未开口,便见那人挑挑眉,语气闲散:“师姐,晚上好啊~” “你哪个航班?”初语仰着头,掠过他的打趣,直问。 宁恺对着她笑,完全无视她面前的人,“反正和你不是一个航班喽。” “好吧。”她也淡淡回宁恺一句。 原以为谈话就会这样结束,谁知宁恺又冲她使了个眼色,往门外指了指,“你出来,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初语下意识看向顾千禾,见他此时已经靠在了椅背里,眼底情绪不深。 “我......” 初语话未说完,顾千禾拿出手机,抬眼瞧了宁恺一瞬,漫不经心地回:“去吧。” 初语跟在宁恺后头出了餐厅,就站在玻璃门后,两人互视一眼,她先开口:“什么事儿?非得出来说?” 宁恺还是笑,视线往她们同组乘务员那桌扫了眼,与初语开玩笑的语气格外熟稔:“师姐牛逼啊,一下午英雄事迹就传开了。” 初语敛目不语,双臂抱在身前。 “听说你和那个姓何的分手了,我才敢告诉你,就她、”宁恺往那个方向挑了挑眉,把话说得难听:“楚怡,就是你前男友的姘头。”宁恺顿了顿,又道:“现在才和你说,你不会怪我吧。” 初语摇摇头,语气极淡,“不会,就这事么?” 说完她要走,又被宁恺拽住胳膊,急说:“别,还有件大好事儿,你听不听?” 初语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嗯,你说。” 宁恺靠在墙边,和她卖起关子来,“那你先告诉我,刚刚坐你对面那人是谁?” 初语愣怔片刻,察觉出宁恺话语间的逗弄,莫名有些恼,直盯着他:“不说就算了。” “说说说!”宁恺又伸手拽了下她的衣角,某一刹的失落转瞬即逝,又望着她笑:“你知道么?最新一批新晋乘务长的培训带飞名单出来了。” “哦。”初语看着他的笑容,顿了顿,直接把话挑明:“然后呢?” “你就不想知道名单里头都有谁?” 初语皱眉,有点烦他这样含含糊糊的架势,但转念一想,又诧道:“你该不会要说,名单里有我吧?” 她的飞行时间只有叁年,升乘务长这种事,完全不在她近两年预想的计划中。 宁恺笑得颊旁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趁初语不注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语气轻快:“不然,怎么能说师姐你牛逼呢。” - 这顿晚餐吃得清净。 初语几乎全程都盯着手机,笑意掩不住,从眼底漫向唇角,全然未曾注意到身旁那人的脸色。 回去时天近昏黑,房间内未开灯,门掩合上的那一霎,走廊外的最后一际光色也随之消失,仿佛骤然坠入黑暗中,初语的本能反应是去伸手摸墙壁上的开关。 然而下一瞬,手臂忽然被人紧攥住,整个人落进一个被牢牢梏死的怀抱中,带着令人心慌的热度,不断往心口蔓延。黑暗中哪怕是最微弱的触感都会被无限放大,包括声息的起伏,心率的搏动。 陷入后,便无法逃脱。 那种切实的痛感,像是要被他揉进身体里。 气息无声相缠时,顾千禾倾力吻了过来。温热湿濡的唇舌来势汹汹,带着一股无法抑止的热切汹涌。津液浸湿唇角,溢出痴靡的声响。 初语被吻到浑身酥软,在他怀中温柔细颤。空气中仿佛残留着火光燃到末端时的热燥气息,将人的心彻底撩乱了。 初语垫脚,想要同他继续接吻。 可下一秒,怀抱松开。 顾千禾点亮了房内的灯,夏夜中的缠绵渴切被这直刺眼底的光亮彻底驱散。 他面无表情地往房内走,初语追上去牵住他的手,气息仍未平定。 “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洗澡。”顾千禾语气淡淡的,又有些难以察觉的冷。 他走到沙发旁,打开随身的行李袋。 “到底怎么了嘛?”初语抱住他的胳膊,将下颌轻轻贴过去,他这才顿住。 顾千禾撇过脸,语气也弱了下来:“说了没事。” 可这分明就是有事!有大事的语气。 初语静静望着他,伸手去抚蹭他的下唇,感知到他在咬唇腔内的软肉,尔后又轻轻笑开来。 幼时,千禾每每同她闹别扭,总会无意识地做出这个略带负气性的小动作。 谎言被拆穿。 脑袋里紧绷至此的意志彻底崩断。 顾千禾扯过初语的胳膊,将人死死扣在怀中。动作间,他的行李落到地上,散了一地的衣物。他有些绝望又有些自暴自弃,张口咬住初语的肩,力道难分轻重,却含着诉不尽的委屈抱怨。 可他仍记得,不要逼问初语,不要再让那些猛烈不安的疑惧伤害到他们之间的信任。 不要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像条疯狗一样,一点就着。 “对不起......”他声音埋在初语颈侧,热息烘得人心头发痒,像晚风一般温柔又多情。 初语紧紧回抱着他,掌心覆贴住他的脊背,轻轻地拍哄。 然而视线往下时,初语愣了一瞬,暂时与他分开这个拥抱,弯身替他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还有一盒——草莓味的避孕套。 28.操死你(初夜H) 这座城市的暮夜短促,窗幔外的世界又无声落起雨来。 昏寥灯影下缠乱的声息湿柔又破碎,仿佛浸在夜雾之中。 一时吻到难舍难分,顾千禾将初语缚在怀中,低头闻她颈间馥软香甜的气息,炽硬的阳具抵在她腿心,情难自禁地厮磨顶弄。 一只干燥微热的手伸入初语衣角,沿着腰腹摸到乳下的位置。触到满手的腻软腴白,顾千禾喉结难耐地滚咽两下,指尖钻进她内衣的下缘,将整团雪乳抓握进掌心,呼吸蓦地粗重起来,隔着一层夏日薄衫,就胡乱张口含住。 炙烫的唇舌将布料瞬间浸湿,双手藏在衣内将那一对娇乳抓握得溢出指缝,他似奶瘾未戒的幼儿,埋在她胸前,含着奶尖儿毫无章法地粗乱舔吮。 初语在他身下,双眸似蓄满了春日夜雨般柔软,“轻点,阿仔......” 乳肉在他的舔咬揉握下肆意变换着形状,奶尖吮到湿肿才肯罢休。 顾千禾抬起头,眼中覆满深不见底的浊欲。 他托着初语后腰,将她的上衣扯落,动作间的粗暴急乱毫不遮掩,直至那一身的软馥露出,白桃儿似的胸乳上印满红痕,奶尖颤颤挺立,雪波漾晃。 初语望进他眼里,细白的指尖抚挲着他的后颈,轻轻哄他:“都是你的。” 顾千禾垂下目光,眼底被这一句话弄得酸热。 初语指尖沿着他后颈凸起的骨节轻抚,顾千禾难忍地呜咽一声,将头埋得更深。 他不想被初语看出他的生涩莽撞,俯身从她腰际吻到小腹,灼热的鼻息喷薄扑洒在她的肌肤上,勾起骨血中漫涌的欲潮。最终停在初语腿心那幼嫩娇软的裸穴处,那一瞬,声息猝断。 顾千禾抬起一双沉邃的眸,短暂呼吸片刻,压抑着勃发的欲望,声线低哑:“这里呢?也是我的么?” 初语的目光望下来,如春雨下的远山,深宵间的月色,轻柔而又多情。 “是你的。” 情欲翻涌,迫得他胸腔胀涩。 只有舔上她幼嫩的屄穴,才能得以呼吸。 顾千禾双手抓握住初语的腿根,灼乱的热息重重落在那白软紧闭的穴肉间,最终痴溺地吻上去,用软热的唇舌轻舔抚慰。 初语的双腿在他掌间轻蹭,逐渐发出媚弱的呻吟。 这是他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舌尖沿着肉缝剐蹭,薄润细微的苔痕嵌进穴肉间暧昧缠磨。 如同炙吻。 娇淫的穴口翕颤着吐出一波清液,顾千禾猛地含住,重重吮入口中又吸又咬。 尖锐的痛楚混杂着酥软的快感汹涌袭来,某一刹的失控,初语无意识地抬起臀,随着他的舔弄摆晃起腰肢。顾千禾在舔穴的间隙抬眼,望住她那冷清的小脸上浸满欲潮绯润,急不可耐的模样就像只刚刚学会发情的幼猫。 软舌在肉穴间搅弄乱探,寻到那微翕娇软的入口,舌尖勾挑,一寸寸地侵入。 密不可分地厮磨、顶肏。 操屄的同时,顾千禾伸手摸向那湿软娇嫩的水穴,指腹沿着幼软的穴肉挑逗剐蹭,多次擦抚过肿胀的阴蒂。 她越是呻吟,他便越恶劣。 恨不能把手指和鸡巴一起插进去。 不断蠕缩的水穴被他舔肏到软烂湿糜,腹下的情欲不断堆积激荡。初语猝然感到一阵酥麻酸软的快感从椎骨间荡开,下意识地紧攥住床单,身下猛烈收缩,仿佛刺破水包似的,涌泄出大量腥甜的湿液。 高潮后的身子止不住地瑟颤,浓浊的情欲在这荒靡淫乱中迷了路。 顾千禾起身,将勃热炽硬的阳具抵到那软腻的肉穴间蹭了蹭,欲望无法再回笼。 “我要操你。” 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夜晚,去覆盖那七年的空白。 哪怕是贻误终生,也情愿了。 一寸寸地破开,填满。 理智被情欲压制得彻底。 只剩下无法消除的不甘。 初语很少会感觉到痛,但在今夜,这种撑裂、撕胀的痛楚实在太过明显。 肉茎粗硕狰狞,将幼窄紧窒的穴道全然肏开。他停住,敛目望住她眼中的泪,伸手抚拭。 “可以继续么?”抚净她眼下的湿意后,顾千禾将手移至她胸前,用虎口蹭抚着她腻软的乳缘揉握,他沉声问:“初语,要我继续操你么?” “嗯......”她有些恍惚,穴肉含着他的阳具颤缩着,溢出痛吟:“要......” 稠密无尽的昏暗中,视线逐渐开始失焦、破碎。 他操得猛烈,一下下,毫不留情地发泄着快意。 肉茎上怒张狰狞的经络刮蹭着娇嫩的屄肉,穴口被那狂肆的挞伐撞击肏得一片泥泞软烂。顾千禾耳内嗡声颤鸣,浑身的骨血都被那抑止不尽的燥郁填满,涌进噬入骨髓般的快感。 初语此时仍是纵着他的,娇吟从喉间漫出,还未成声,就被他撞到破碎细乱。 顾千禾撑在初语身上,性器频频粗蛮地往里顶操,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喘息压抑促重。 糜乱的水声与撞击声响彻大脑,情色的意味太过浓重,掩匿了心底突兀而又钝重的痛楚。 汗水落到眼底,模糊了一切,包括这无所终止的情欲。 直到初语的手轻轻抚碰上他的脸,低柔地哄:“别哭......阿仔,你别哭......” 他在这一刻彻底败落,什么坚持都不想要了。 埋在她颈间,用着无法克制的痛哑声调问:“你和他做过么?” 无法填补的空白。 无法麻痹的痛楚。 他们都在沉默的间隙中明白了,失去后,再相逢,这场人生还是会有很多填不满的遗憾与不甘。 初语抚摸着他的脸颊,情绪淡下来:“别在这种时候问。” 顶肏停下后,快感渐渐消退。稚嫩的穴腔便开始痛胀,含着那根粗硕的阳具,微弱地颤缩。 顾千禾凑近她耳边,热息滚烫,恨欲交缠:“好,那我操死你。” 此后便是无法终止的狠戾粗狂,他毫无经验可言,只知往更深更隐秘的嫩处肏撞,细白软嫩的腿根被阴囊猛烈鞭挞,穴口软烂湿糜,顾千禾绷紧下颌,闷吟难抑。 浓黯交缠的热欲无休无止。 他俯身,紧紧将初语梏缚在怀里,腰胯狂肆耸动,贯穿她,操坏她。 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这样她就会知道痛的滋味。 然后,射满她。 夜雾中氤氲的灯影在穹幕之下散荡开来。 夏末的最后一场雨,落尽了。 —— 最近时速越来越慢 以后日更可能会迟到 希望大家见谅 1300·1500 珠都有加更 29.初吻(h) 顾千禾射后仍留在初语穴内,高潮时的失控快感仿佛被灌注进了大脑,久久难以消散。他将汗湿的前额抵在初语颈窝里,皮肤与她紧贴相缠。顾千禾在此时又乖驯了起来,轻软的气息拂过初语耳际,他的嗓音在长久压抑的沉默中变得窒痛,却又无比认真:“初语,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你......” 初语轻轻喘息,还未从沉溺中脱身,指尖抚过他的脊背,贪恋着那种清瘦结实的骨骼轮廓,低头轻轻吻去他的不安,“我知道。” 细白柔软的指尖划过脊骨陷入他的腰窝处浅浅摩挲,只需一瞬,窄穴间难以消沉的巨物又猝然胀大几分,顾千禾在她颈肩深喘,性器搏动胀跳,将娇淫的骚穴撑到极致。 他起身,双手按住初语的大腿往她胸前压,动作粗重,“自己抱着腿。” 初语乖乖照做,纤白的手臂抱住大腿,露出腿间水淋淋的嫩屄,两瓣娇软的穴肉被凌虐折磨到湿糜红肿。 可顾千禾觉得还不够。 原始低劣的本性驱使他继续往深处操干,一次次深猛地贯穿到底。 在无尽灼烈的欲望中沉坠,在濒死窒息的痛楚中寻得快慰。 欢爱浓长不息,直至全然拥有。 最终初语在这激烈狂肆的操弄中失尽理智,穴腔哆嗦着绞紧,顾千禾猝然失控,拔出性器重重撸到底。 这一次,他用肮脏浓浊的精液,射满了初语的身体。 事后顾千禾同初语道歉,咬着她颈侧的细肉,手指探到她腿心的软穴摸了摸,用着孩子气般撒娇的口吻说:“我也好痛的,明天回去你要亲亲它才行。” 初语失笑,在他怀中撑起身子,俯下去握着他的性器吻了多次,抬起眼说:“怎么会痛呢?” 顾千禾攥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回来紧紧抱住,痴缠的热息扑进她颈窝里,委屈控诉:“你下面实在太紧了.......那个姓何的是不是不行?” 其实他还想问初语,他和那个人谁弄得她更舒服一些。但光是想起来,心口就一阵窒痛。同时又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轻狂幼稚,没有任何意义。 可初语只是笑,在被窝里勾住他的手,从指根处轻轻往下摩挲,最后,似安慰般捏了捏他的指腹,笑到轻喘:“我又没有和他发生过关系,怎么知道他行不行?” 顾千禾蓦地怔愣住,思绪滞顿好久。末了将头重重抵到她肩上,不许她看见自己的表情:“那你刚才骗我......” 初语的指尖轻轻从他脸颊划到颈侧,压不住唇角的笑,却故作不经意地淡声应道:“对啊,就是骗你呢......” 初语从小就是这样,很会用漠然掩饰所有的情绪。 她喜欢黑暗,喜欢雨,喜欢一切能掩盖世俗清醒的快乐。看他委屈,让他失控,看透他清傲矜冷的外表下实则隐匿着一颗波动不安的心。 这样,她就会从这种病态执拗的情感中,生出毫无由来的快意。 - 顾千禾十四岁那年,开始无端地疏远初语。 不再每日同她一起上下学,也不再同她一起睡,即便偶尔来家里,也多是找初尘一起学习。 年少时的情感很古怪,说断就断。 这种无理由的疏冷一直从初冬维持到来年的春末。 初语开始和一个同年段的男生频繁接触,她好像恋爱了。 顾千禾常常看见她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在校园里,她会对那个男生笑,微风吹过,她的发尾会轻轻拂过那个男生的肩侧。放学后挤挤攘攘的车厢在一个急刹车后猛地失控,顾千禾就这么看见初语斜偎在那个男生的怀里,而他们的耳根在同一瞬间,被夕阳浸烫染红。 那时已是夏初,清煦明亮的阳光会将傍晚的街头巷尾都染出一种柔情恰暖的光色。 顾千禾跟在初语和那人后头,看着他们走进初语家西侧的暗巷。男生高瘦的脊背掩住她的身子,随着西沉的暮色,一点点地倾斜。 暮色落煞的那一瞬,顾千禾骤然按上那个男生的肩,他眼底赤深,骨节攥到狰狞死白,就势便冲着他的侧脸伦上一拳,男生不受控地往后倒去,顾千禾走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初语拦得越急切,他下手便愈发猛烈狠戾。 最后还是嘉允放学经过,喊叫着把他拦住。 那晚顾千禾时隔半年,第一次翻到初语家的阳台。身上还穿打架时滚到污水里的白T恤,左手骨节红肿稀破。 初语什么话都没说,拿着他脏污的衣裳进了浴室,放在洗漱盆里接水清洗。 那天晚上,顾千禾第一次吻了初语。 30.禁止接吻(ωоο↿8.υiр) 一个突然发生的吻,轻软得如同细羽拂过。 昏黄的灯影落下来,映现处出少年心底的局促与不安。 恍惚之间就结束了,他的唇仿佛只是轻轻贴过来一瞬。分离时,那种温热柔软的触觉变得绵长而微弱。 做错事的顾千禾靠在浴室墙角,指尖无意识地蜷握进掌心。而初语则面不改色地拧干手里的T恤,无视他,径直拿到阳台晾挂好。 他跟在初语身后走到阳台,在她进屋的前一秒,悄悄抓住她的手,一点点地收紧。 初语默默看着他,等到微凉的指尖被他手心的温度熨热后,才低声淡淡问一句:“你不是不理我了么?” 清泠的月光将那晚的夜色浸透了,雾气往四下蔓延开来。 顾千禾默住,低垂着眼睫不吭声,那是独属于十四岁少年的倔强不屈。 茫然莫名的年岁,心事也存在得无声无息。 初语抽出手,将目光移开。语气难辨:“以后都别来找我。” 顾千禾慌忙抬起眼,急声控诉:“凭什么?” 见初语不应声,他心慌得像是被人迎面泼了盆冷水,抱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你现在烦我了是不是?你喜欢上别人,就烦我来找你?是不是?” 初语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声线仍是冷冷的:“随你怎么想。” 顾千禾听完这句话,心口像是被一阵浊气堵住了,咽不尽的闷躁。他一下失去理智,朝着初语的唇重重吻下去,动作笨拙而猛烈。 呼吸屏停,心跳却促乱不堪,仿佛要从他的胸腔内迸出来。 初语推开他,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撇开脸,轻声细喘,“干嘛亲我?” “就要亲你。”顾千禾死死收紧手臂,呼吸凑近,追着吻向她凝白细润的脸颊,声音低涩:“偏要亲你。” 最终又吻向初语的唇,探取那股甜软的气息。 暗色中簌簌摇晃的树影也在此时静了下来,他们的唇轻轻贴在一起厮磨蹭抚,其余的还都不会做。清凉的夏夜中,初语仿佛能闻见他身上淡淡薄荷草的香气。还有很热很热的呼吸,扑到她脸上,酥麻进心底。 分开时俱是不舍,气息仍在交缠。 顾千禾抵着初语额头,把手伸到她眼下,同她撒娇:“手心都湿了。” 初语愣了一瞬,将自己掌心覆在千禾胳膊上蹭了蹭,低声说:“我也是。” 那夜的月影落入初语眼底,将她的目光都浸润得清柔湿软起来。 晚风轻轻拂过叶丛间的蒲草,刺槐与梧桐枝梢下隐匿着嘈弱蝉鸣。房内的猫猫发出细细的叫声,隔着一扇玻璃门,把小小少年们的心都搅乱了。 顾千禾牵住初语的手,亲吻她的唇角,低声下气地说:“你五一出去玩儿,作业没写丢给大哥,最后还不都是我替你连夜补完的。你真没良心,我不找你,你也就不来找我了是不是?” 初语被他说得心都软了,仰起头亲亲他的下巴,说:“别生气嘛” 顾千禾还没来得及应声,后背就被一块碎石子猛地砸中,他顿时恼了,转身往楼下看去。 隐隐月色下,他的妹妹正站在庭院外的暗巷里,叉腰朝着他们大喊:“不许接吻!!!” “你小声点!”顾千禾俯身趴在阳台栏杆上,狠狠斥她。 初语拽拽千禾手指,“你别凶她” 话没说完,顾千禾就冲着妹妹吼起来:“你给我滚回家!” 初语绝望地用手遮住眼。 中二病发作且叛逆得要死的小姑娘这时已经气冲冲地跑进了她家院子里,脚步声啪嗒啪嗒踩得恨意十足,两分钟后,初语的房门被砸响了。 猫猫受惊,跃身窜到阳台上,小肉爪扒着千禾的裤脚往上爬。 初语叹了声,先一步弯腰抱起猫猫,万分无奈道:“你看吧,都叫你别凶她了。” 就在隔壁的大哥闻声赶出来的前一秒,顾千禾拉开门把嘉允拽进屋。 小姑娘甩开他的手,抱臂怒视初语,大喊:“不许你亲我哥哥!” 十叁岁的小屁孩,每天都气冲冲地像个巡查组的小兵。不是在犯中二病,就是在犯中二病的路上。 初语望着她俏生生的小肉脸,忍住想要上手揉一揉的冲动,轻声软语道:“晚上好呀,小妹妹。” “哼!我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沉叔叔,告诉舅舅!”小姑娘把脸一撇,模样难搞极了。 初语看着她犯难,伸手牵住她雪白细软的手腕,哄着:“别说啊,说了你哥要挨揍的。” 小姑娘仍沉浸自己怒不可遏的情绪中,不管不顾地吼:“我就说!我就要说出去!” 外头初尘已经开始敲门了,“是嘉允来了么?你们又在闹什么?” 顾千禾靠在初语床上,姿态散漫地看着嘉允,压低声音:“你说啊,现在就说,你说了我立马打电话告诉你爸,你考试不及格、和同学吵架、还有找人顶替去开家长会的事。”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慢慢拨号,抬眼盯着嘉允:“喊啊,怎么不喊了,不会是怂了吧?” 小姑娘扑过来夺走手机,骤然被戳穿,脸色难堪极了,埋头站在一边,偷偷瞥着初语的表情反应。 末了哼哼几声,又把手机摔回床上:“我大人有大量,暂且放过你们一回!” 初语望着她笑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剥开糖纸喂到她嘴边:“嘉允乖啊。” “哼!” 正值中二病晚期的某位巡查组小兵就这么被一盒巧克力哄好了,走时还余愠未消地警告他们:“不许接吻!” 追·更:χfαdiаn。cοm(ωоο↿8.υiр) 31.首次自渎 嘉允走时和初尘在外头说话,初语侧身靠在门前细细听着。某个愣神的瞬间,温热的拥抱包围了她。 像深宵绵长无息的雨,往人心底落去。 “她不会乱说的。”顾千禾在初语耳边轻声告知。 “嗯。”初语停顿几秒,又轻笑着说:“嘉允好可爱啊。” “你喜欢她比喜欢我更多是不是?”埋在初语颈后的声息闷闷的,又不断往她脸侧蔓延,直至一个吻,悄悄落到她的唇边。 初语愕住,停顿的间隙不知在想些什么。很久后,门外安静下来。她转身背靠住墙,望着千禾的眼睛,说:“嘉允和你太像了。” 十四岁的少年,脱离青涩稚嫩的幼年期,正恣意而又蓬勃地生长着。 他曾经的童稚幼软,仿佛都映现在了妹妹身上。 这一刻,他们的气息离得很近,仿佛相缠着依存在世间。 那时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这一生的时光就在那些毫无感知的瞬间里,契定深缠在了一处。 灯影消散后,黑暗压在眼前。 他们很久没有睡在一起,连呼吸都压抑得有些局促。 最后又缠到一起,混着暧昧的心跳声。 这次顾千禾在亲吻中含住了初语的下唇,那种濡热的触感令人心悸。 初语感到一阵无措而陌生的酸软涌入下身,呼吸间她渐渐夹紧了腿,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千禾,却被他按住腰,使彼此下身分开些距离。 他语气生硬:“初语,睡觉吧。” 沉默中气息趋于平定,昏暗中有微弱的光线,是月光落在窗前的影,斑驳而细碎。 顾千禾睁开眼,手心一片湿濡,他心慌得厉害,下身的燥意一直难以消退。 初语的呼吸很清浅,细直伶瘦的颈骨下,是微微起伏的胸口。 顾千禾的指尖开始发麻,他莫名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早晨,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梦遗,醒来身下被腥浊的精液洇湿透了,那种无措失控的感觉汹涌地袭入大脑。让他骤然记起梦中的场景,是初语,是初语睡时微微隆起的胸部,随着浅弱呼吸的起伏,似潮汐掩来。嫩白的乳肉被他含在唇间,像春雨一般柔软多情。 让他无法抑制地往下坠落,沉溺。 醒来后那种自厌自弃的情绪瞬间覆没了他,他不敢再没脸没皮地赖着初语,却依旧阻止不了那种肮脏的幻想继续灌注在每一个思念初语的夜晚。 他们习惯冷战,而这一次的疏冷却来得异常突兀且毫无指向。 顾千禾开始躲着初语,迫切得要在心绪明了前,彻底斩断那些不安的遐想。 谁知道初语会开始接触别的男生,他每日躲在暗处窥视,嫉恨得快要发疯,仿佛又回到童年时那种阴郁孤沉的状态。 但今晚开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黑暗加速了欲念的滋生,他寻着初语的气息凑近,鼻尖距离她的胸乳只有最后几厘米,此时心跳震颤得胸腔痛麻,大脑内一片空白。 经历了一段短促的失神,顾千禾刚准备起身睡好,可初语却在梦中发出一声呓语,呼吸的起伏忽然乱了频率,与此同时,那柔嫩圆软的乳团儿微微擦过他的唇,像一场春雨偶然落在湖面,轻点着泛起涟漪。 理智被撕得粉碎。 顾千禾蓦地张口,隔着衣物含住她的奶尖,性器将裆部高高撑起。 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进去,开始含着初语的奶尖自渎。 欲望来得很迅烈,耳根的燥热随着浑身涌动的气血蔓进四肢百骸,他像个还未脱离口欲期的幼儿,溽热的唇舌将初语胸前的衣料洇得透湿,他重重撸动性器,手臂忽地一颤,精液射满左手。 他当时淹没在持续高潮的快感中,没有发现初语已经醒来。 他悄悄下床,将手心拭净。 又凑到初语身边紧紧搂住她,安然入睡。 射精后的困顿使他很快便陷入梦中,初语望着窗前斑驳的月影,轻轻伸手将千禾回抱住。 低头吻向他眼下微不可察的擦伤,那是和钟恒在打架中无意被墙角蹭到的。 初语轻轻笑了,声息微颤,一如暮色下对着钟恒露出的最后一个笑容。 夕阳中的暗巷,她对着那个高个子的男生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钟恒没听清,又见初语温柔笑开,同他说:“你过来。” 高大的男生因为这个指示而骤然激动起来,他弯腰凑近初语,却不想初语的视线在恍惚了一瞬后,轻轻同他说:“对不起啊。” 天际最后一线暮色沉没时,钟恒被人一个勾拳掀倒在地。 此后在那人一次次残狠而凶烈的攻打下,意识变得稀碎,而他竟在那个错异的瞬间,忽然记起初语笑着说起的那句话: “钟恒,你为什么要在外面说我被你睡过啊?” 那种割裂般尖锐的阵痛像是要把他的颌骨都打碎了,初语故意求着那人放手,却迫使他迎来更为凶残的攻打。 ....... 夏夜销寂,月影细碎。初语轻轻摸着千禾的脑袋,将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温柔抚挲:“阿仔,好乖啊。” 风筝收收放放,断了线,又寻着往日的风迹回到她身边了。 —— 当当当!答案揭晓 中奖名单发在评论区 (送红包咯) (1300猪加更) 32.叫醒服务 一夜深眠。 这几年初语很少有这样沉睡到自然醒的时刻。当然,也很久没体验过这样特殊的叫醒服务。 身下涌现的潮热湿软令人耳热,初语彻底醒过神来,低头望见眼下这一幕荒异淫靡的场景,顾千禾埋在她腿间,舔着她的穴。 软韧的舌尖挑开饱满贝肉间的秘缝,鼻尖抵着那颗敏感娇嫩的肉粒厮磨,热息浸在这痴淫的情欲之中,将意志悄悄扯散。 初语伸手触到他柔软的发丝,心也跟着软下来,轻轻呜咽:“阿仔......” 顾千禾闻声抬起眼,吻了吻那娇软的裸穴,眸光纯热:“早啊,初语。” 他爬上来,贴着初语的身子躺下,又低头吻她鼻尖,最后将呼吸凑到她耳边轻声暧昧地说:“宝宝,你下面好多水,我早上没忍住用手插进去玩了会儿.......你感觉到了么?” 初语低低嗯了声,面颊上的热度一时难消,有些无措地将脸偎进他肩窝里,闻他身上轻软疏净的气息。 小时候猫猫也总爱这样黏着千禾,即便初语养它更多,但那只古怪孤冷的叁花猫每每见了千禾都乖软到不像话,一直赖着凑在他颈间嗅他的气味,就跟着了迷似的。 此时入了午间,天光明亮。初语只迷糊记得夜里同千禾闹到两叁点才睡,她前段时间又擅自胡乱停了药,作息全然乱了一阵,但这夜却是全程好眠,就连早晨被千禾用手指玩穴时她都是昏昏沉沉的。 初语想到这,腹下不禁涌过一股酸胀的感觉,心跳又乱了起来。其实她长期服用安眠药和抗焦虑的药物有一个很明显的副作用就是会降低性欲,加之和霆呈之间因为第一次接吻闹了很大的难堪,于是后来她对那些亲密的接触都渐渐变得反感起来。 可这些事同千禾做起来又是另一种感受,会让她从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占有欲。 好像怎么也填覆不尽。 - 舷窗外积云缓动,嗡嗡沉沉的噪音混杂在机舱内。 初语忙完头等的活,便主动去后舱帮忙。 当时后舱正在发第二遍茶饮,水车堵在过道间,初语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背对着她给乘客发水的章希往31C的桌板上放了一张纸质杯垫。 初语静默着等了会儿,待到章希他们推着水车走远,她轻轻弯腰,拾起31C桌板上的那张杯垫。 一直埋头处理工作的金卡先生抬起视线,顿了几秒,唇角漾出一丝笑意,低声问她:“前舱忙完了么?” 初语原本是想让千禾买从乌市直达回京的航班,谁知他擅自定了她们回程的两趟中转,由于头等两趟都满座,他便只订到经济舱的机票。 机舱内并不安静,而初语手里捏着那张纸片,垂眸不语。 飞机在京市降落时,已是黄昏。正值日落之际,天边的灼红云霭,也正暗悄悄地往西沉坠。 乘客下机时,顾千禾走到初语面前,同她说:“在公司等我,一起回家。” 后天便是大哥的婚礼,所以今晚初语需要回家一趟,而千禾作为哥哥唯一的伴郎,他也受邀一起参加今晚的家庭聚会。 机组车驶回公司基地时,初语便看见千禾等在门口,正敛目望着手机,一副有所迟疑的模样。所以当初语走到他身后,他也未能及时发现。 夜色四沉,晚灯落下光晕,照亮路面积雨的水洼。 而他手机上,正显示着初语他们航司的投诉电话。 初语从制服口袋里拿出那张杯垫,直接将反面递到顾千禾眼下,出声提示:“航班号:MO3766,投诉叁号乘务员章希,理由是,她利用工作之便对你进行性骚扰。” 那张被初语拾起的杯垫反面,正填着章希的电话号码。 还附着一个,类似吻痕的口红印。 顾千禾一脸愕然,顿默好久才开口:“我不知道她在给我的杯垫上写了电话号码,我......” 他刚才还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投诉那个在两段航程中一直对他挤眉弄眼的脑残乘务员。 缓缓沉落的雨雾将四周的灯影揉碎,氤氲出柔暖的光色。 初语凝视着夜幕,轻声催促:“按我说的投诉,打完电话咱们就回家。” 出租车后座。 顾千禾小心攥着初语的手,街灯掠过车窗,隐隐将暗中初语的面孔照亮。 但只一瞬间,又再度没入昏暗。 “初语,你生气了么?” 晚风夜雨将路旁的梧桐枝梢吹扰得纷乱一团,簌簌往下落着枝叶。 初语在沉默中望向顾千禾,细细端凝他的面容,尔后很久,她轻轻握住千禾的无名指,捏了捏他的指腹,说:“有一点呢。” - 初语父母现居的住所和航空公司之间整整横隔了大半个城市。到家时刚好七点过半,初语刚踏进门,蒋黎桢便在门口候着了,望着她的面孔关切的话还未说出口。顾千禾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初语母亲礼貌问好:“蒋阿姨,好久不见。” 蒋黎桢的目光先是在他身上顿了几秒,又望见他那张脸,顿时露出一副惊喜的神态,直接热切地拍拍顾千禾的肩,夸张笑着:“天呐,是千禾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现在怎么长这么高这么帅的呀,你这样阿姨出门碰见,都认不出来了呀!” 初语回过头,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一瞬,又沉默着往客厅走去,留着顾千禾一人局促地站在原地,独自迎接蒋女士的热情寒暄。 “嗯......”顾千禾紧张之下一时忘了该如何接话,苦笑着愣在那。 倒是沉初尘走了过来,朗声笑起来:“姆妈,你认真的么?千禾十六岁就这么高这么帅了好么,你打招呼也要走心点呀。” 蒋黎桢笑着拍了下儿子的肩,又迎千禾进门,一面还不忘客气:“千禾你怎么好长得这样帅呀,可惜阿姨就一个女儿,不然怎么说都要霸着你来我家做女婿的!” 顾千禾低着头,朝着不远处客厅初语站的位置看了眼,见她只淡笑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沉初尘:“姆妈,不必有两个女儿,你愿意就把我家小语许给千禾好啦,我看他俩蛮般配的嘛。” 话音未落,蒋女士立马就变了脸,回头朝沉初尘的胳膊拧了一把,急斥道:“别胡说,你妹妹有对象的!” 沉初尘看着顾千禾坐在沙发上一脸备受打击又难得怯软的神情,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而束唯这时从书房走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年轻面生的姑娘。 蒋黎桢刚好借此机会转移话题,冲初语说:“囡囡,过来呀,给你介绍下你嫂子的妹妹。” 女孩个子不高,面孔生得尤为艳丽,却是很直接开朗的性格,“小语姐姐你好,我是束荔。” 初语温柔看向她,笑着说:“你好呀,荔荔。” 33.胆小鬼 当家里的阿姨将最后一道汤点端上桌,轻淡的雾气往四下洇散开来,仿佛在人与人之间隔出一层无声屏障。晚餐正式开始了。 由于父亲近来公务繁重,所以只有蒋女士独坐在主位上,留心每个人的口味偏好。 让初语有些意外的是那个叫束荔的女孩,不似她娇丽妩媚的面容,她同长辈相处时谈吐得体又乖顺,仿佛处处都可着蒋女士的心意。 所以当餐桌上的话锋顺势落到顾千禾身上时,他表现出来的拘谨木然便被衬得愈加明显。 蒋女士关切地看向他:“千禾现在还在美国么?做什么工作呀?” 顾千禾闻声抬起头,愣了几秒:“嗯......对。”又放下手里的汤勺,吞吞吐吐地应道:“还在读书,没有正式开始工作。” 蒋女士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又顺口说:“怎么还在读书呀?这都读了多少年书了。” 顾千禾局促地抿了下唇,垂目不语。 沉初尘笑着打圆场:“妈,你懂什么啊?千禾在美国是本科毕业直接念的博士,顺利的话后年应该就能拿到博士生学位了。” 蒋黎桢随口道:“哦,这样啊。27岁毕业的话倒是好找对象的,年纪再大点就难找了,书读得越多嘛,要求就越高,千禾,侬讲对伐啦?” 顾千禾没有抬头,愣了半晌,才慢慢答:“也不一定能那么顺利毕业的。” 他这句话有效地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蒋女士不免诧声道:“啊?毕业都难呀,那你出来好找工作伐?诶,我好像记得你沉叔叔在京大认识一个理工科的教授,方便的话让你沉叔叔帮你联系联系......” 沉初尘直接截断母亲的后话:“妈,您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一个博士生操心就业问题么?” 蒋女士朝自己儿子瞥了一眼,“博士生怎么了?我之前看新闻,还有博士生出来养猪的呢,你以为博士生就好找工作呀。” 就在这时,蒋女士话音刚落,束荔就忍不住嗤笑出声,初语在她身旁递去一张纸巾,两人视线交汇一瞬便分离。 束荔不住地笑:“养猪也蛮好,现在养殖户多赚钱呀,是吧,表哥。” 束唯在另一旁扯了扯妹妹的衣摆,用眼神示意她少说话。 而顾千禾只垂着头,不作一声。也未曾注意到束荔对他的称呼。 此后蒋黎桢也有意挽回气氛,生硬地将话题转到初语身上:“囡囡,霆呈最近忙完了么?好久没瞧见他了。” 周遭的气氛倏尔凝滞住,初语抬起头,小心避开对面顾千禾的目光,含糊应声:“嗯,他一直都忙。” - 初秋的第一场雨是在夜晚时分收歇落完的。 阳台上昏弱的灯影浸在雨后泥泞湿凉的空气间,给人一种恍惚慵倦的错觉。 初语过去时,顾千禾正靠在廊前抽烟,细雾无声弥漫,反衬出他峻深清逸的面容。 他望着夜幕中远处的屋脊,不动声色地拧灭烟头。 火光在指腹间狠灼一刹,痛感消失得无声无息。 初语抓住他的左手,拉到眼下查看,语气难免焦灼:“不疼么?” 顾千禾抽回手,转身看向她,眼神中辨不出任何情绪。 夜色是无端的清寂,往日喧噪的蝉鸣声早已悄然销尽。 夏天就这么匆匆散场了,然而还有许多事未能在夏日结束前找到定局。 所以未曾落定的事,总会让人急,让人在一切错乱和疏离中,开始变得胆怯而犹疑。 “千禾,我妈不是故意说那样的话给你听,她只是关心你,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 顾千禾敛下眼睫,静静凝望着初语,沉默很久后说:“我知道阿姨不是不喜欢我。” 他顿下来,将目光移开,望回远处,“她只是,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初语牵住顾千禾的手,望入他眼中的那一刻,像是握紧了他的心,而她只是轻声说着:“我喜欢就好了。” - 束荔过来时,刚好见证了一场匆匆结束的吻。 准确来说,是初语听见陌生渐近的脚步声后,迅速地推开了顾千禾。 束荔看着他们笑,侧身靠在阳台的围栏边,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逡巡。 初语望见她,莫名松了口气,指尖勾起落到颊边的发丝,刚准备开口问她什么事,束荔便直视着顾千禾问:“表哥,你不记得我了么?” 顾千禾抬起眼,视线定格在束荔脸上几秒钟,冷冷说:“你谁?” 女孩听完竟出乎意料地笑出声,一双眼睫弯得极好看。 顾千禾无语,将目光移开。 而初语却夜色中看着那女孩,说:“荔荔,是小允高中最好的朋友吧。” 束荔脸上的笑意忽然敛淡了些,诧愣着看向初语,“小语姐姐知道我?” “知道啊。”初语点点头,“你那时常来我家对门找小允出去玩。” 健谈又明丽的女孩在初语温柔浅浅的注视下瞬间脸热了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耳朵,说:“哦,阿姨要我喊你们过去帮忙贴喜字打气球。” 说完就走开了。 初语刚准备进屋,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揽住腰,紧紧扣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拂到耳侧,延续先前那个猝然中断的吻。 末了,还附赠一声委屈的控诉:“胆小鬼。” 34.加个微信 露台亮起一盏昏灯,花园里的兰草被秋雨晚风吹扰成乱作一团的模样,蒋黎桢坐在藤桌旁修剪插瓶的洋牡丹。 沉初尘从内厅推开露台上的玻璃门,为母亲披上一件薄衫。 “你妹妹呢?”蒋黎桢抬手拢了下肩头的薄衫,视线往内厅看去,神色有些不悦。 沉初尘弯腰拾起一根洋牡丹的断枝,随口答:“在和唯唯她们贴喜字。” 他低头默然片刻,又忍不住说:“姆妈,我跟你商量件事情,行不行?” 蒋黎桢头也不抬:“说吧。” “你能不能对千禾态度稍微好一点?” 蒋黎桢抬起目光,放下手里的花艺剪,向来笑意盈盈的面孔一下冷起来:“我怎么对他不好啦?” 沉初尘顿了半晌,才说:“我就这么跟您说吧,千禾现在真的是很优秀了,在美国读工科博士,拿全额奖学金,做项目又能赚钱,您好端端在饭桌上提什么博士生养猪的话题,不是在故意贬损他么?” “这怎么能叫故意贬损他?我只是随口一说,又不是针对他。”蒋黎桢的面孔上仍存留一丝愠色,但是语气却和缓许多:“不过千禾现在这么优秀,我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自然也会替他高兴。但这和我们家没什么关系你知道么?他顾千禾就算书读得再多,长得再帅,可他只要还想继续跟我们小语好,那就没戏!” 沉初尘无奈,胳膊抵在藤桌上,撑着眉骨顿默片刻,叹息一句:“怎么又绕到小语身上去了。” 蒋黎桢冷声冷气地说:“真当我看不见你们在下面那些眉眼官司?你也是个拎不清的,小语本来和霆呈处得蛮好的,你非要把千禾喊回来,怎么?嫌你妹妹日子过得太安稳了?故意给她找不痛快是吧。” 沉初尘提高声量,无可避免地替千禾反驳:“难道小语跟何霆呈就一定合适么?双飞家庭有多难经营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语跟霆呈不合适,还可以分开。跟千禾如果再不合适,那他俩还能分得掉么?” 话说到这,沉初尘一时也无可辩驳,只得低头保持沉默。 蒋黎桢瞥他一眼,自顾自说:“阿尘,你跟千禾从小就是最要好的,这我都明白。但他跟小语要真合适的话,七年前他们就不会分手了。况且他现在在美国发展得那么好,如果又因为小语而闹起停学回国的事,你觉得你妹妹可以担负得起他这一生的未来和前途么?” - 次日,是婚礼前的最后一天。 由于婚礼当天早晨没有传统的接迎亲仪式,所以前一日,男方家就需要安排好所有宾客入住西郊的某座豪华度假山庄。 而初语这日最后的任务就是陪束唯取回定制的婚纱和礼服。 婚纱店内,束荔累到瘫坐在沙发上,一手紧紧揽着嘉允,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宝贝,我姐夫是不是贼有钱?刚听店员说我姐定制好的那件主纱全价要六万多.......” 嘉允低头玩着手机,懒得抬眼:“还行,你不知道你姐夫干嘛的么?” “空军飞行员?”束荔往试纱间看了眼,淡淡地说:“我好多年没和我姐联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嘉允放下手机,转头看着束荔,“我了解也不多,你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我哥。” “算了。”束荔靠回到嘉允肩侧,仰头不知望着什么,眼神有些茫然,“说实话,我挺羡慕她的......找了个有钱的老公,这辈子就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嘉允懵了一下,无语地撇开眼:“我还以为你要祝福她。” 束荔默了默,视线落到试纱间内缓缓拉开的帘布上。 顶灯投下柔暖的光影,将婚纱鱼尾似的拖地裙摆衬得多情而动人。束荔望着前方镜身中姐姐的面孔,目光恍惚了一瞬,几近无声地说:“当然祝福她。” 傍晚时分显露的天色柔恰而温暖,软风拂到人的面孔上,依恋着不肯离去。 街边的泡桐抽去了蓊郁新绿的颜色,枝梢在一夜间染上萧瑟秋意。 路旁的束荔倚抱着嘉允,抱怨:“你哥怎么还不来?我都快站不住了。” 嘉允把她往外推:“快了快了,他说就在附近了。” 而初语和束唯则安静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斗嘴打闹。 当顾千禾的车开到马路对面,他降下车窗和嘉允打了个招呼,示意她们在原地等,他从道路前方掉头过来。 那一刻,束荔昏昏倦倦一整日的大脑骤然响起警钟,她抱紧嘉允,凑到她耳边惊声感叹:“卧槽,你哥居然开宾利?!” 嘉允挣扎着从她的桎梏中脱身,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她:“关你什么事。” 束荔好脾气地摆出笑脸,又往她身上扑:“宝,这可太关我的事了,把你哥介绍给我吧,真的,我爱表哥,我可太爱你表哥了!” 嘉允嫌弃地撇开脸:“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看你是爱宾利还差不多。” “宝贝,把你表哥介绍给我吧,我保证,做你嫂子,我一定比.......”束荔说着说着声音刻意放低许多,“我一定比沉初语做得好!” 嘉允这下是真恼了,恨不得伸手去拧束荔一把,“不可以!你们不合适!” 束荔压根不拿她的话当一回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的那辆行驶而来的人民币,“合适!我和你哥可太合适了。” 她从容面对嘉允即将崩发的怒火,认真说着:“你哥有钱,我没钱,我俩刚好互补!” 说完,束荔就抢先走向了副驾驶,径直坐了进去。 留束唯一人满脸尴尬地对着始终沉默的初语说:“对不起啊,我妹妹这个人思想比较跳脱……” 初语轻轻笑出声,眼含温柔,“荔荔很可爱。” 嘉允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和束唯初语坐到后排。 上车后,束荔在自拍,而顾千禾则低敛着眉目在手机上和人发信息。 初语静静靠在后座,视线一点点地散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车途中,束荔自拍完,冲着身旁的人直白发问:“表哥,你这车买来多少钱?” 话语间自然熟稔仿佛浑然天成。 顾千禾没应声,视线顿了一霎,又看回前方。 嘉允伸手拧了下束荔的肩,没好气地说:“这车是租的。” “租的?”束荔诧声惊呼,转向顾千禾:“表哥?你这车真是租的啊?” 此时刚好停在路口红灯前,顾千禾微愣一下,顺势点头:“嗯。” 束荔听完倒是满不在乎笑了,伸手摸了摸车前中控台的面板,随口问:“那这么好的车,租一天得多少钱啊?” 顾千禾短暂出神了片刻,前方绿灯亮起,他瞥了眼束荔,冷声胡诌:“跑婚庆一千八一天,别乱碰,碰坏要赔钱。” 嘉允在后面随声附和:“别碰别碰!碰坏你赔钱!” 束荔收回手,撇了撇嘴,拿出手机兀自说:“一千八?那还挺便宜,表哥,加个微信吧,回头你把租车行的联系方式给我呀。” 35.能不能不乖 “荔荔,别开玩笑。”束唯轻斥着打断束荔后续的纠缠,她倒也还算听话,默默消了声。 沿途的天色暗下来,顾千禾在某个沉默的间隙中微微抬高视线,在后视镜里看见初语,而她并没有回望过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 傍晚时分的天光总给人一种一纵即逝的失落感,昏黄的夕照落进车内,又匆匆掠过。 初语坐的角落,抬起眼刚好可以看见束荔的侧脸,年轻的女孩面颊饱满到有些可爱的稚气,纤密的睫毛总忽闪闪地眨动着,性格外放而明丽,却难得不娇纵。 应该是很多男生都会喜欢的类型。 到度假庄时天色已深,四周光线昏昧,吹过来的晚风中挟着一点潮润的雾气。 他们经过一大片私人草坪,那是明天主仪式的举办场地。 束唯带着两个妹妹去吃晚饭了,留顾千禾帮忙将她的婚纱礼服送去明天的新娘休息室。 植物的气息在夜间恣意发散,昏暗中有蓬勃的清香。 初语走在顾千禾身后,想着,他到底生了多久的气? 从昨晚回家后,就一直闷闷不吭声。 休息室的门被初语打开,顾千禾沉默着将婚纱摆到衣柜里。 初语走过去,轻轻牵起他的手,望进那双黑邃的眼眸中,淡笑着问:“荔荔很可爱的,对么?”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唇边的笑意在瞬时间敛没。 最擅长冷战的沉初语,最习惯用暧昧的态度模糊情感界限的沉初语。人生第一次被危机感推使着,问出这句话。 可顾千禾还没有敏锐到能察觉这句话深处隐含的变化。 他有些发懵地看过来,说:“这关我什么事?” 初语微微敛眸。 也用相同的无谓态度应道:“哦。” 沉默过后,顾千禾迟钝地反应过来,认真回答上一个问题:“我一点也不觉得她可爱。” 当初语的视线落在他们勾缠在一起的手指上,心头那些纠作一团的情绪莫名就舒展开了,刚想开口,就听见顾千禾用那种认真的语气继续说:“但我觉得你很可恨。” “嗯?”初语抬眼,看见他那负气的面孔,有些无奈:“我又怎么了?” 顾千禾伸手揽住她的腰,俯身咬她下唇,很快便松开,转而问:“明天那姓何的到底来不来?” 初语默住,想起昨晚临走时,母亲嘱咐她大哥婚礼当天一定要把霆呈带过来。 而她当时急着跟千禾回家,好像就那么含糊应过去了。 顾千禾见初语沉默,他有一刹间的低茫,但声调很快冷下去:“他明天要是来参加,那我现在就走。” 初语看着他,想了想,说:“可我哥只有你一个伴郎诶。” “我不管。”顾千禾垂眸凝望她,理智所剩无几:“你可以让那姓何的给大哥当伴郎。” 初语笑了,伸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哄:“阿仔,不要无理取闹。” 顾千禾顺势低头,吻她柔软嫩白的掌心,声音含糊而委屈:“反正明天有他没我,你自己选吧。” 初语无奈地笑着,仰起头亲吻他的下巴,“当然选你。” 吻过之后,初语轻凑上去闻他颈间的气味,那种清软疏淡的味道,像夏夜中沾着水汽的植物,和深宵落雨后的草坪。 让人忍不住地沉溺- 可这样的沉溺仍不足以使初语丧失理智。 酒店房间门前,走廊顶灯的昏光见证了一场对峙。 顾千禾一手扣住初语的腰,另只手已经抢到房卡,刚准备刷开房门,就被初语眼疾手快地按住胳膊。 “你回自己房间。” 顾千禾当即拒绝:“不可能!我要和你住。” 初语将手覆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抚挲,软声道:“今晚不行,我大姨她们就住在隔壁,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顾千禾眨眼,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自顾自说:“大姨来了?那我去打个招呼。” 初语急忙拉住他,轻叹一声:“你乖乖听话好不好?我怕她们明早来房间找我。” 顾千禾垂眸,漆邃的瞳仁被光线染成深褐色,像是有湿气渗入眼底,无法抑制的难过。他攥着初语的指尖低声问:“可不可以不乖啊” 初语顿默好久,久到她心头都开始变得酸软。最后还是轻声说:“我觉得你今晚还是乖一点会比较好。” 修长的双臂环抱住她,顾千禾低着头,温热的气息拂到初语颈侧,变成一个个轻吻。 “今晚不可以抱着你睡觉,不可以和你说很多话,不可以一起去浴室洗澡,不可以在沙发上亲热。”他说完抬起头,望着初语的眼睛,似有若无的呼吸缠过来,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尔后艰涩地问:“那你可不可以亲亲我再走?” 初语抬手摸摸他的脸,心头惜软,垫脚轻轻吻住他的唇。 湿热的唇舌痴迷相缠,初语被他梏住后腰搂在怀中,暧昧在一片昏色中涌动蔓延。 最终初语将脸埋在他颈侧,平息许久后,忍着难耐,与他分离。 回到房间,初语给次日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发去信息,提醒到场时间。 与婚庆的沟通过程中,大约过去半小时,手机里跳出一条短信。 「我好紧张,睡不着怎么办?」 初语轻笑着分出精力,给他回复:「找准自己的定位呀,你只是个伴郎而已。」 等待对方回复的心情总是难免焦急,可顾千禾从不给她焦急的机会,对话页面还未来得及退出,他就已经回复过来。 「初语,我可以去你房间睡么?我会听话的,一早就离开,不让你家里人碰见。」 初语靠进沙发里,唇边的笑意难以褪去,耐心同他聊。 「乖啊,就一晚,你要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的。」 初语看着手机,想象他在屏幕那头回复信息的姿态,不由得心软。 可是一直等到屏幕自动熄灭,他的信息都没有回复过来。 和婚庆公司的负责人确认好明日的进场时间后,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初语点开原先的对话框,看见他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中光色暖黯,显出一种不怎么明确的氛围感。照片里的人映在镜中,仿佛只有一片剪影。他穿着一件很出挑的白色衬衫,衣扣松开两颗,宽直肩身的轮廓被暗光模糊,单手撑在水吧台边,露出的手骨分明而细长。唯独可惜的是他用手机遮住了脸,就只是一张很随意的对镜自拍。 初语退出照片,看见他的信息:「试下明天的衣服」 她的指腹顿滞在屏幕上,时间久到开始发麻。 最终敲出两个字—— 「过来」 首✛发:𝓟о18s𝐅。cᴏm(ω𝕆𝕆1⒏ νiр) 36.白衬衫(H) 热烫的气息洇染蔓延。 顾千禾刚进屋,房门掩合的第一秒,初语就缠搂住了他的脖颈,软馥纤弱的身子就这么撞进他怀中,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心跳不稳。然而下一刻初语已经吻住了他的唇,主动渡来甜热的气息。软舌探进来勾缠,那种汹涌痴迷的热切都快要溢出心口。 顾千禾用干燥温热的掌心按住她的后腰压向自己,左手探入裙摆,指尖触进软湿的嫩穴中,他顿时诧住,深喘的间隙问:“怎么那么多水?” 初语抿唇,将脸埋进他颈窝,指尖紧紧揪着他的衬衫,不肯说话。 顾千禾低头吻她颊边的发丝,指尖亲昵地揉弄那两瓣软肉,又挑捻着湿泞的穴口,屈指插入后浅浅厮磨幼窄的嫩穴。俯身在她耳边说:“宝宝骚透了。” 初语指尖抵在他颈骨处缓缓往下摩挲,纤软的眼睫微颤着,仰面吻他下颌与颈侧,语气痴缠得不像话:“想要你.......” 顾千禾压抑着喘息抽出手指,声色低哑:“好。” 情潮恣意涌散。 勃热粗硬的性器将娇穴撑满,一寸寸地肏入,腔内嫩软的骚肉翕颤着含住他的阳具。初语指尖紧紧攥着他的衬衫衣摆,口中溢出娇靡的声息,同时在他的肏动下青涩地绞紧穴肉。 “宝宝......”顾千禾倾身伏过来,左手垫入初语颈后,指腹轻轻抚摸着她颈侧的肌肤,“小声点,小心被家里人听见。” 初语咬住唇,任凭酸胀酥麻的情潮涌入体内,伸手抱住他紧绷的腰脊,乖顺地点点头。 他开始缓缓插动起来,像是刻意控制着,棱首抵着穴心来回厮磨,肉茎上虬结的青筋刮蹭着内壁,交合处由于撞击发出的水声湿靡淫乱,直激得人头皮发麻。 初语被操得扬起脖颈,乌发散乱开落入软枕内,喉间漫出细碎隐忍的喘息。 顾千禾低头温柔啄吻她绯软的面颊,微糙的指腹痴恋着抚过她的唇角,他弓起腰腹将性器从紧窒穴腔中撤出大半,饱胀的快意也随之减弱,初语不舍,紧抱着他,仰起头娇娇地索吻。 他嗓音低哑,热息轻拂相缠:“想要重一点是不是?” 初语没应话,软唇从他下颌吻入颈间,最终含住他的喉结,含糊哼吟一声。 意志浸在暗涌的情欲中沉溺,顾千禾收紧下颌,猛地挺身狠操进去,幼软的嫩屄被粗大狰狞的肉棒贯穿到底,淫穴抖颤着喷泄出汁。 初语在他一次次毫不留情的肏干中呻吟求饶,指尖死死嵌入他贲张绷紧的腰脊,声息脆弱:“千禾,你慢一点......会被听见的.......” 顾千禾握住她的腰,眼底炽欲浓黯,失魂似的继续蛮横地往里抵死深肏。 嫩穴被他操得软烂淫靡,他慢不下来,听着她天真不息的请求,他只觉得骨缝酸麻,身下捣撞的力度一次比一次更激烈。手掌从初语腰际抚摸到胸下,重重揉握住那对嫩白的乳。 他要初语爱他,疼他。毫无底线地纵容他。 “就想这样操你。”顾千禾俯身紧密地压住她,放肆耸动腰身将热烫粗壮的阳具狠狠刺入穴心,破开层层紧窒的嫩肉,他偏开脸,含住初语耳垂,低声痴缠:“我就想这样操你。” 初语伸手向上搂住他的脖颈,声息压抑到有些破碎,却轻抚着他的后颈,如他所愿:“嗯......好......” 暧昧的躁意渗入椎骨往四肢百骸中流窜,湿泞的穴口被肉棒猛烈进出,撞得淫水四溅,初语颤抖着,内穴被操干到痉挛,死死绞吮住茎身。 秋夜无声,炙欲难抑。 他在这猝然失控的瞬间,深深将初语压进怀里,一股股浓浊的精液射满她的软穴。 沾了一身填覆不尽的欲。 他在灼热不定的喘息中,低头含住初语的乳尖,五指陷入绵软的奶肉里,痴迷地抓握,含糊不清地埋冤:“都怪你。” 初语伸手轻轻抚挲着他的面颊,又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摸下去,低声轻哄:“嗯,都怪我呀。” 炽烫温软的唇舌含着她的乳尖吸吮,那么软嫩的一小点儿,被他反复来回地舔吸。 初语隔着衬衫轻抚着他汗湿的背脊,“衣服脏了,脱下来我帮你洗。” 顾千禾抬起头,重重吮了口奶,伏在她胸前,目光纯热地望住她:“做的时候不给脱,做完了你又要扒我衣服。” 初语被他闹得脸红耳热,伸手蹭抚他的眼角,笑着说:“对不起嘛。” 柔白的指尖拂过他的耳骨,初语又弯身轻吻住他额头,低喃:“看你穿白衬衫,我就忍不住呀......” 最后衣服还是顾千禾自己拿去浴室洗干净的,初语从他的行李袋中找到另一件备用的白衬衫,往他身上比了下,顾千禾当即按住她的手,将人扣进怀中:“不能玩了啊,就这一件了.......明天婚礼结束再玩。” 初语踮起脚,吻住他的下巴,唇角绽出的笑容媚软又天真,“我只是想帮你熨一下嘛。” 酒店衣柜前,熨烫机内散荡出的淡白水雾在暗室中洇染开来。 昏洽柔暖的光影落在初语纤薄雪白的肩颈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落了几缕发丝,蜿蜒散在颊边,而她正低头认真地帮爱人熨烫着明日的衬衣。 热汽蒸浮,像是要烫进人的心底。 顾千禾从初语背后轻轻搂抱住她,心口像是被一阵无端的酸胀涩意涌满。他伏在初语耳边,很轻声很轻声地乞求:“初语,我想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永远都像今晚,让这个秋夜无尽地反复。 让他们只有相逢,不再走散。 无声作答。 初语细细熨好他衬衫上最后一处微小的细褶,打开衣柜,将他的衬衫和自己明日要穿的连衣裙挂在一起,没有距离地紧密相贴。 然后她转过身,望入他眼中,轻轻地说:“好。” 37.秋日婚礼(二更) 初秋的日色柔煦而澄净。落在湖边的草坪上,显出一种温存明澈的柔情。 今日的热切喧闹也是温柔的,是爱意围拥下的别样幸福。 顾千禾作为伴郎本该和束荔站在一起,但是他也不知为何,从清晨出现后,就一直跟在初语身边,初语和婚庆确认场地布置时,他跟着。初语和主持人对接流程时,他也跟着。就连初语和许久未见的长辈们打招呼寒暄时,他依旧寸步不离地站在初语身后。 所以大姨会忽然上前拉住顾千禾的手,深切地感叹道:“哎哟,囡囡,这位就是小何吧。” 因此,在今日好兄弟的婚礼上,在这个不设防的瞬间,顾千禾一整天的好心情就这么被无情地打碎了。 蒋女士见之急忙赶过来,拉开大姨的手,苦心解释:“阿姐,侬搞错了,他哪里是小何呀,他是阿尘今天的伴郎。” 大姨尴尬地笑一笑,眼神却停落在他们身上。 初语感到有些不安,抬头看见千禾失落局促的神情,刚抬起手想安抚,就被蒋女士一个眼神给截了回去:“囡囡,霆呈怎么还没来?仪式都要开始了。” “他忙。”初语漠然应一声,准备带千禾离开。 谁知蒋女士却转而面向顾千禾,语声温善:“千禾,你怎么总跟在你小语姐姐旁边,我刚还见阿尘在找你,快去吧。” “嗯。”顾千禾低低应一句,浓长分明的睫毛垂下来,敛住眼底的失落。 仪式开场前,所有的宾客都已入座,静静地衷心地等候着这场婚礼的开始。 女方只有束荔一个宾客,她们姐妹没有父母家人,所以束唯今日是独自穿着婚纱出场的,细致的软蕾丝勾勒出她纤细柔美的身线,举手投足间都是清雅淡然的温柔。 今日的阳光分外澄净,秋风惬软多情,贪恋在这场湖边的婚礼上久久不肯散去,拂过树梢,又轻拂向新娘的婚纱裙摆。 FirstLook永远都是一场婚礼中最难忘的主题。 初语在看见哥哥转身拭泪的那瞬间,眼眶也微微酸涩起来。婚礼的仪式十分简单,没有任何人上台证婚。彼此宣读完誓词就算礼成,短短几分钟,却有着多次哽咽。 枝叶轻轻摆晃,叶隙筛下的光影好似旧梦中散落的暗恋心事。终于在这多情的秋日,成真了。 顾千禾坐在初语前方,目色认真地望着台上的一对新人,偶尔会偏过头听束荔说话,小姑娘在台下哭得厉害。后来初语仔细听,才知道束荔是在找顾千禾要纸巾,他偏过头,冷冷地望了她一瞬,别开视线。 束荔有些恼,瞪他:“我问你有没有纸巾啊?!” “没。” 这时初语从后方轻轻递过去一包纸巾,哭花了妆的女孩掩住脸,回头抽泣着说:“谢谢小语姐姐。” “没事。” 仪式结束后,初语跟着蒋黎桢一起安排宾客午宴,忙完已过正午,她却一直没有看见顾千禾的身影。 草坪位于湖水周畔,薄雾笼着远山淡影,天空是被前夜秋雨浸润过的清煦蔚蓝。 草坪上婚庆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改换布景,一片嘈乱欢躁中,初语看见顾千禾蹲坐在远处棕榈树的浓荫下。 她走过去的时候,看见他身旁围绕着好几只流浪猫。她不由放轻了步伐,走到他身边。 清风微拂,树下斑驳的碎影匆匆掠过。 小猫们缠着他,绕着他的腿撒娇,他将领带扯散了,丢给小猫们玩。而他一边低头喂猫,一边喃喃自语。 “别咬我手啊,脏不脏呐” “哎干嘛总缠着我呀,我看上去有那么好心么?” 他轻抚着一只幼猫柔软的背脊,轻声问:“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小猫啊?” 小猫咪被他抚触到摇起尾巴,直往他怀里钻,叫声细软缠人。 “别冲我撒娇啊,我家里已经有一只猫猫了。”他熟练地用拇指蹭抚着小猫咪湿漉漉的鼻尖,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忽然变得好温柔:“我和初语的猫猫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它很贪玩,有很久很久都没回家了。可能是害怕回家挨揍吧,它胆子很小又很闹” 他说到这里,忽然滞住,抱起怀里的小猫亲了亲,声音发闷:“小猫啊,如果你见到我的猫猫,请你一定一定要告诉它,不要害怕,无论外面是天黑或者落雨,我和初语都会一直一直等它回家的。” 猫猫走丢有快七年的时间,很多时候,小时候的记忆已经随着漫长分别的时光而消散模糊。猫猫的到来的那十年,仿佛只是人生沿途落下的一场短促暴雨,脱离了往日的时光,猫猫的存在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会忘记它爱做的事,忘记它撒娇的模样,忘记它到底是更黏初语还是更黏他。 好像人们总是在遗忘过去。 风停了。 叶隙间的光影不再晃动。 初语轻轻从身后抱住千禾,感觉心底空了很久很久,那片空白仿佛没有边缘,没有指向,不知该从何填覆。 顾千禾回过头,将小猫放回草坪,亲吻她的侧脸,“你怎么来了?忙完了么?” “嗯。” “初语,我很不高兴。” “怎么了?” 顾千禾心头沉郁,闷闷说:“分手的事,你为什么不向他们坦白?” 初语顿默片刻,鼻尖微微蹭过他颈侧,应道:“因为家里最近一直在准备大哥的婚礼,这种事情说出来,可能会让他们扫兴的。” 顾千禾抵住初语的额头,看透她的犹疑不定,“你就是害怕让阿姨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 初语呼吸滞住,不敢看他的眼睛。 顾千禾垂下眼,可心底的失落却掩不住,从话语间渗出来:“初语,何霆呈真的比我好么?” 从初语母亲的谈话中可以很轻易地得知,她对何霆呈的欣赏与满意几乎到了毫无由来的地步。 “不是的”初语轻轻开口,又顿住。最终还是不愿面对他的委屈与不甘,无声地垂下眼睫。 顾千禾抱紧初语,想装作不在意,但下颌却绷得很紧,声音仍是十分低涩:“我不好,但我也不想承认我不如他。” 初语听着这句话,心口像是被钝刀重重割了一道,莫名的痛楚来得汹涌而钝重。 她紧紧抱住千禾,仰着脸,奋力望入他眼中,一字一句认真说:“你比他好。你比何霆呈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不要拿自己和那种人在一起比较,因为在我心里,他永远都不配和你比。” 她说得那么认真,眼睛里都漫出湿气,可话语间却是如此笃定。 “真的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初语重重点头:“嗯。” 顾千禾垂眸,平复了心绪,又问:“那你干嘛还要和他在一起。”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实在太不合时宜,又显得他太过卑微浅陋。 阳光洒在湖面,随风揉作碎影。 初语望着他干净温暖的眼眸,愣住了。 “啊你还是别回答了。”顾千禾很快改口,只要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 初语懵懵地眨眼。 顾千禾收紧双臂将她往怀中抱得更深,俯身亲吻她的脸,闷声闷气地说:“虽然我还是很想知道” 初语笑了,声音轻轻的,温柔落到他心上。 “阿仔,让我想好再告诉你好么?因为对我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有些复杂。” 所以一时间没有办法清楚地让千禾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跟何霆呈在一起。 “好,那我等你。” —— 追·更:ρο1⑧sf。cᴏm(ωоо1⒏ υiр) 38.医院 初秋的夜晚散去了最后一丝暑末的气息,可空气间的潮闷却仍未散场。 晚宴将要结束时,连外籍乐队都开始准备最后一曲,初语却在接到一个电话后,独自走到湖边。 顾千禾跟过去的时候她正同电话那端的人说:“好。” 语气辨不出冷热,被晚风吹得半散。 初语见他来,笑着向他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肩臂。继续通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行,谢谢你提醒我。我明早会去一趟的。” 顾千禾搂住初语,望着远处的光影洒落在湖面,经风吹拂后,漾起微弱的涟漪。 他低头,轻吻初语的前额。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替哥哥带到。” 初语仰起头,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安抚意味的吻。用唇语同他说:「等一下」 顾千禾抱着初语,自然也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用一种极为温柔的语气问她:“明天还需要我陪你去么?” 他的心在那一刻瞬间被揪紧了,窒闷得说不出话来。 初语眉目低垂着,默了会儿,应道:“不用了,明天我男朋友会陪我去的。”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清漠。可却望着顾千禾的眼睛,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此时天空的颜色是即将落入深宵的谧蓝,南风吹来,所有不明确的心绪也就此落场了。 初语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说: “霆呈,我们以后就不要联系了。” “最后跟你说声谢谢。” 无论是何种意义上来说,她都欠何霆呈一句谢谢。 最后挂断电话。顾千禾已经把脸深深埋进她颈窝里,睫毛微动时,有不明晰的水汽扫过她的肌肤。 初语摸摸他的脑袋,指尖温柔抚挲:“千禾,我明天就把分手的事和爸爸妈妈坦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不想你难过。” 浓黯的树影将他们掩在夜色里,无声中,远处的光影渐次消散,晚宴结束了。 顾千禾的声音仍有些闷弱的委屈:“可是阿姨不喜欢我们在一起,我还记得她以前说过,梦见我们结婚,那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可怕的噩梦。” 初语轻轻笑出声,心也彻底软下来,回想了下,这好像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其实蒋黎桢一直都把千禾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可唯独在他和初语交往的这件事情上,分毫不肯让步。 “没关系,你那么乖,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顾千禾从她颈间抬起头,眸光澈亮:“我不乖,以前总是让你生气,惹你哭。” 初语抬手轻揉他软润的耳垂,指尖沿着耳骨摩挲:“以后不要那样了,好不好?” “好。” 秋夜中有蓬勃草木的清香,他们在树影下紧紧相拥。 长久的无声过后,顾千禾问初语:“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我明天陪你去哪?” “医院。” - 西郊的早晨,日光散淡而疏净,沿途的泡桐枝梢合围,落下成片浓郁的树荫。 时间刚过十点,安定医院的候诊区总给人一种无端的丧气。 顾千禾手里拿着挂号单,低头沉默了好久。 初语牵过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凉得厉害,她低声说:“我没事的,就是有些睡眠障碍,过来开点药就好。” 他敛目,低应一声,指尖在她掌心无意识地僵颤。 叫号显示屏上滚动着替换了一页新的候诊名单。 初语起身,站定后又弯腰吻向他的脸颊,温柔安抚:“乖啊,很快就好,坐在这里等我。” 顾千禾攥紧她的手,同时站起来,极高的身影替她遮覆住大片日光,“我陪你。” 心理诊室内,周珉埋头在写病历,听见初语进来的动静头也没抬,只说:“先坐。” 初语应了声好,低头给门外的千禾发信息。 周珉抬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不觉愣了愣,才道:“霆呈在外面?” 初语脸上的笑容敛住,放下手机说:“不是他。” 周珉点点头,伸手按了按眉骨,一脸的颓顿。 “不是让霆呈和你说不要挂号的么,咱们今天就随便聊聊。” 初语默住,望着周珉眼底深浊的血色,一时觉得他比起自己更像个重度失眠患者。 “最近还好么?距离你上次过来已经有两个月了。” 初语垂眸,随即应答:“还好。” 周珉低头看了会儿手机,停顿了半晌,又抬起头冲初语笑笑:“把诊费转给你了,今天还真不好意思收你钱。” 初语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周珉又重复一句:“就随便聊聊吧,最近工作顺利么?” “嗯,挺好的。” 周珉知道她心存敷衍,也就摆出一副闲散姿态,指尖在桌面上磕了几下,没说话。 其实初语和周珉之间并不算太熟悉,比起心理医生和患者之间更多了一层交集,就是何霆呈。他们是多年老友,而这一件事,也是初语在周珉这里治疗了有半年之后才了解到的。 至此,她在周珉这里进行了为期叁年的长程心理咨询,然而这叁年,周珉一想起她,就会有深深的挫败感。因为比起心理医师,他觉得自己在这位患者面前,更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药剂师。 周珉取下眼镜,靠回到椅背,弯起嘴角随口问:“听说你和霆呈分手了?最近是有重新在恋爱么?” 初语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更应该好好配合治疗啊。”周珉望着她,语声和缓:“可以的话,能聊聊你现在的男朋友么?” 周珉注意到初语有一刹的犹疑,但很明显的,听到这个问题后她的情绪有在慢慢松懈下来。 初语抬眸,唇角漾出很淡的笑意:“好。” “你随便说,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好了,他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所有你愿意和我分享的,你都可以说出来。” 初语思忖了片刻,说话时最微弱的一点笑意也被敛没,“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一直生活在一起,毕业后他去了美国。” 周珉观察着她的情绪状态,以往的咨询与诊疗过程中,初语有非常强烈的戒备心,回避症状明显,并且有过多次擅自戒断药物的行为。 “那你们年少时恋爱过么?” 初语点头。 “可以说说分手的原因么?” 这一次初语停顿很久,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说:“因为异国,经常发生争执,就这样分开了。” 周珉有预感这次还是会一无所获,便改换话锋问:“聊聊他在美国做什么工作吧,你清楚么?” 初语很快答:“他在读博。” “是么?我也是在美国读的书,他念的是什么专业?” “本科读的是理论物理,后期改换了专业,在读运筹学。” 周珉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转而又笑道:“听不懂。不过你对他这么了解,分手后是一直都有在关注他的生活状态么?” 初语抿唇避开了这个问题,她的反应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顿,第一时间看透周珉接下来想引入的话题。 于是她迅速做了中断:“今天可以结束了么?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劳拉西泮可以帮我再开一点么?” 周珉带回眼镜,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拿出以往的病例看了很久。 叁年前初语被确诊为重度睡眠障碍,同时伴有混合性焦虑和适应障碍。 近年来多次出现明显的躯体化症状,常见有心悸头晕,四肢麻颤。 周珉根据与患者沟通咨询的过程中,得知患者幼时有过近五年的病毒性心肌炎的反复治疗过程。但其焦虑、抑郁、沮丧此类离而往复的情绪很少发生,多数表现为麻木、茫然等定向障碍。 所以前期诊断的病因尚不明确。 叁年来,患者曾多次发生潜意识地抗拒与回避深度治疗,多次中断心理咨询,自我意识极强,很少按医嘱服药。 从本质上来说,心理咨询是一个促进与改变的过程,长程的心理咨询有助于帮助患者和医师建立起相对稳健的关系。 然而周珉作为心理医生,遇到初语这种极其固执且聪明的病人却时常感到无望和挫败。 同时周珉作为何霆呈的好友,也曾多次表达过他与初语并不合适的暗示。 然而就在两个月前,她却因突发性的惊恐发作而导致四肢僵颤与呼吸猝停。 用患者自述的话解释,就是在毫无意识和外部刺激的情况下,骤然出现的濒死感。 那次之后,周珉曾在初语的诊断书上写下:疑似心因性精神障碍 39.杀了他(渣男棺材板) 寥寂的日光刺透云层和前窗,占满诊室外的长廊。 顾千禾背阳坐着,脸孔恰好隐在了暗处。他心里有焦灼,但更多的是一阵阵没有指向的茫然不安。在他的记忆里,年少时的初语总在不停地出入医院。但他却从没想过,初语有一天,竟然会患上某种心理性的睡眠障碍。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在这个静默的秋日早晨,空气中忽然漫来一股湿闷潮郁的雪松气息,偏移渐近的人影遮蔽住他的视线。顾千禾抬起头,看见一张令人作呕的面孔。 他冷着脸,敛下目光。 而那人依旧谦俊温和,在他身旁坐下后,极为自然地开口问:“初语在里面么?” 何霆呈身上的气味对顾千禾来说就像是一股堵在喉间,拼死也咽不下的毒气浓霾。 他强抑着心底的恶心,抬起眼,神情孤傲又锋锐,同时声线冰冷:“跟你有关系么?” 何霆呈呵笑一声,反而兀自说起话来:“以前都是我陪初语来的,她的主治医师是我的好朋友。” “······” “她失眠很严重,不靠药物夜里基本是没办法入睡的,所以我们半年来一直都是分房住的。”何霆呈语声平淡,像在和他谈论今日天气一般,“上次我的衬衫是你寄来的么?还真是麻烦你了。” “······” “本来我们决定在九月办订婚宴,来年年初就结婚的。” 死寂之下,顾千禾咬紧了下颌,额角青筋不受控地蹿跳,下一刻,他松开暗处狰狞青白的手骨,起身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拿出烟。 “这里不能抽烟。”何霆呈跟过去,站在阴湿的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望向眼前这个年轻孤高的男人。 而他置若罔闻,夹在指尖点燃,吞吸时面颊微陷下去,星灰烧落,浓浊的烟雾顿时往四下散开。 何霆呈在模糊的边缘中看清他的脸,静静说:“初语生病叁年,一直都是我在陪她。我们就快结婚了你知道么?” 凄重的烟味直刺鼻腔,顾千禾讥讽:“是么?失败的滋味不好受吧。” 何霆呈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你知道初语为什么会和我分手么?” 顾千禾半落下目光,直盯着他。 “我们分手是因为我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何霆呈冷笑,主动撕破温谦伪善的嘴脸,语气轻蔑:“别太自以为是,你不过是她的第二选择。” 烟雾呼出一半骤然刹住。 顾千禾垂眸,拿起烟又狠吞两口。下一秒,灼烈的烟星猛地砸到何霆呈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记凶煞重拳,力度狠到像是要直接打裂他的颧骨。何霆呈不设防,倒下时腰椎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台阶上,不等他反击,顾千禾已经弯身揪住了他的衣领,反手将他后颈抵死在石阶上,满脸压不住的冷戾阴煞:“管不住屌很了不起是吧。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鲜血从何霆呈的眉骨落到眼角,那一拳打得他视线涣散,意识不清,双唇抖颤着挑衅:“你......做小叁上位做得爽么?......如今还不都是靠我施舍。” 话音未落,顾千禾松开他的脖子,猝然出手攻打他的下巴,落拳狠戾凶悍,骤然上窜的肾上腺素压迫着浑身气血,统统往脑后涌去。 空气间一时发出不知是颌骨还是手骨碎裂的迸响。 这种分筋碎骨,要人命的打发吓退一众前来拦阻的看客。 最终顾千禾被闻声赶来的周珉强硬地拧住腕骨,手臂被他扣向反侧关节的方向。 周围的医生上前将何霆呈拉开检查伤势,而初语却推开周珉,蹲下去抱住顾千禾。 他浑身僵颤,过度激愤后的情绪一时难以抑止,初语按着他的脑袋压向自己肩侧,不停去吻他的耳朵:“阿仔,没事,没事了。” 他紧阖着眼,眉骨死死抵在初语颈间,额角青筋猛跳。 “阿仔.......”初语跪在地上声息颤抖,不管不顾地吻他:“阿仔,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千禾呼吸粗沉,眼底暗色深重,耳边只能听见初语的声音。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泄下浑身绷紧的骨骼肌肉,暴怒的气血屏退后,他无意识地往初语颈窝里蹭,声音低哑缓重:“初语......” “乖......我在这里......” 周珉一脸惊颤,不可置信地问:“我他妈到底报不报警啊?你男朋友这是暴力伤人!” 初语用手挡在千禾眼前,回头看着周珉,冷冷地说:“想报警你就报吧。” “我、”周珉顿住,又叹一口气:“算了,你把他看好了,我带霆呈去处理伤口。” 人群散去。 鲜血溢满台阶。 初语忍不住心惊,匆忙检查他身上的伤口,顾千禾垂眸将她重新抱进怀里,“我没事。” 理智恢复后,顾千禾没有太多后悔。回想最为失控的瞬间,可能就是何霆呈说的那句施舍。 他爱了十七年的初语,在那个人眼里就是一个可供分享与施舍的物件。 如果今天没有被人拦住,他真的会下手杀了何霆呈。 “初语,对不起。” 很抱歉让你看见这么凶残的一幕。 很抱歉又一次让你失望,如今二十五岁的我,依旧没有丝毫长进。 - 顾千禾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尖锐,刻薄,自傲,处处都惹人厌。 但顾千禾永远也不会让初语知道,他其实很早前就偷偷关注过何霆呈的社交账号,是叁年前从初语账号下的好友互动里关联到的。 关注他的心态从一开始的不屑厌恶,慢慢转变为刻毒的嫉恨。 从他在网络上发送的社交状态可以看出,何霆呈是个表面温善柔和的男人。和初语在一起前,他会每天在初语的账号下给她留言,类似早午晚安之类的问好,一直坚持了两年零一个月。 最终他们在一起了。 那一天,何霆呈发了一条动态。 不知是正午还是黄昏的日光,浓烈到灼目,而照片中,阳光下,是一双牵在一起的手。 顾千禾已经记不清自己看到那条动态时的心情,可能就是无望吧,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甘与恨。 那种压抑的沉痛坠在心底,仿佛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再有白昼。 如果杀人不用偿命。 他真恨不能让何霆呈去死。 看吧,他的人格真的就是这么低劣。 完全不合逻辑的恶毒。 可偏偏初语就选择跟何霆呈在一起了。 那个看上去温柔又成熟的男人,应该不会分分秒秒都黏着初语,不会在吵架时歇斯底里地崩溃,不会为了情爱偏执到要放弃未来。他看上去,像是会给初语幸福,会带着她一起往更明澈的未来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然而顾千禾一面嫉恨他,一面却又忍不住要模仿他。 想要知道,24岁的初语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道是哪个季节的哪一天,何霆呈发了一条动态,po了一瓶男士香水。 后来那瓶香水也出现在了顾千禾的书桌上。 苦橙雪松揉杂的香气使他感到恶心,明明气味很淡,可他总感觉有种直冲鼻腔的凄苦辛烈。 像是一种诅咒。 最终应验。 重逢后有一晚,初语晕倒在门前,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在他身上闻到的是何霆呈的味道。 所以攥着他的衣角,念出的也是何霆呈的名字。 七年了,他心底永远都是浓霾滚滚的糟糕天气。 活在长夜,迎不来天明。 而何霆呈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心底撕不碎也抹灭不尽的犯罪档案。 处处昭示着他的恶戾卑劣。 —— 恭喜渣男喜提阿仔殴打一次 (投猪可看渣男棺材板) 40.我这一生只爱你 医院内的车道旁,种了一排丝棉木,在这初秋,给人一种丧气的蓊郁。 初语坐在长椅上,低头为顾千禾处理左手的擦伤。手骨见血,拳锋也肿得厉害。碘伏微酸的气味有些像雨后埋落在泥土里的枯枝,初语手下的动作很轻,同时也很熟练。 “对不起。”顾千禾低闷地道歉。 初语滞住手,抬眸看着他,语气低柔:“没关系啊,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说完她将沾了碘伏的棉签放回药袋里,又拿出一盒缓痛肌贴。柔白纤直的手指轻轻覆上他的肩臂,拂挲了片刻,说:“明早起来肯定会痛的,一会儿去车上帮你弄吧。” 顾千禾握住她的手,垂眸掩饰不安。分明是他冲动之下动手将人打伤,可是初语却不曾对他有过一丝怪罪。初语总是对他那么好,那么纵容,那他们分开的这几年,她是不是也曾对别人这样好过。 想到这里,顾千禾心底忽然涌出一些涩痛的酸意,他没有办法不在意何霆呈的那句话。 他不过是初语的第二选择。 如果何霆呈没有出轨,那他还有机会回到初语身边么? 当顾千禾问出这句话后,初语沉默了。 如果让初语回想与何霆呈在一起的那八个月,可能就只有一些很平淡的类似空白的情感。 他们之间无论是友谊,还是恋情,似乎都没有达到及格线的程度。 第一次见面是在首飞的航班上,他笑起来眼角微弯的折度,和暗中极亮的那双深眸,都像极了她心底的那个人。 可那一点点微末的相似很快就被初语遗忘在脑后。 偶尔在公司碰见,与她来说,都只是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第二次有记忆的相遇是在周珉这里,诊室门前偶遇,他光是开口说第一句话,就耗费了将近十分钟的思顿。很普通的交谈,初语简单告诉他,自己有一些偶发性的睡眠障碍。可能是她有意隐瞒,所以话题结束得也很匆忙。 然而自此,往后初语每一次来周珉这里,都能遇见他。 他们渐渐有了一些交集,在公司,他们有共同的好友,路敏之就是其中之一。在生活中,周珉是他们每次见面的一个契机。 然而初语并不是一个那么好追的女孩,最起码对于何霆呈来说不是。 在很多人看来,初语给人的感觉很难界定。外表看上去很温柔干净,性格却有一点难以言说的疏冷。总给人容易接近的假象,却从未有人真正走入过她的世界。 他昭然可见的心思在初语眼中却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事情就这样一直拖到第叁年,何霆呈与初语之间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也就是这一年,初语的睡眠障碍严重到没有药物就全然无法入睡的程度。某一次心理治疗过后,初语坐在医院内的长椅上,那天很莫名,何霆呈来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他们就那样默默坐着,午时有微暖的风,吹过丝棉木的枝叶,某一个瞬间,初语偏过头,看见何霆呈的侧脸。 光影在他的脸侧晃动,而初语在认识何霆呈的第叁年,发现他下颌角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 初语的视线无法从他的侧脸移开,她很努力很迫切地想要再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熟悉感。 然后何霆呈笑了,眼角弯起来,眸光很亮。阳光下对她说:“初语,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同样的话,十七岁那年,初语也听过一次。 与何霆呈交往的时候,初语正处在换药治疗的早期,抗焦虑的药物副作用很大,时不时就会头晕恶心,严重时常有心率紊乱的情况出现,性欲更是低到了极点。 有一次看完午夜场的电影,何霆呈没有回家,借宿在初语那。他一直以来都将分寸感都维持得很好,可是那一晚,他们坐在沙发上说话,何霆呈忽然倾身凑过来按住初语的肩膀。 他的呼吸很沉,眼底有难以遮掩的欲望。 可能就是那一秒,初语觉得何霆呈身上那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都不见了。 说实话后续的事态发展实在是到了有些难堪的地步,她能压抑住何霆呈吻过来时心底的强烈不适,却唯独忍不住药物反应下的恶心反胃。 于是初语挣开他的怀抱,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场。 其实回想起来,何霆呈也有很有趣的点。他会故意说不在意那次糟糕的接吻,但同时又开始减少和初语亲近的次数。 他家住在主城区,离机场距离很远。偶尔夜间落地,他会来初语这里借宿,一直住在次卧。 一场感情结束后不会只有背叛的记忆。 恋爱过程中何霆呈真的是个很温柔很体贴的男人,两个月前初语焦虑症的急性惊恐发作,彻底体会到那种瞬间濒死的失控感。 如果那晚霆呈没有砸门进来,他们之间,可能也不会再有后续的纠葛。 - 午时天光明亮,细碎的云絮浮在半空,被风吹到无处藏身。 初语握住顾千禾微蜷的指,气息在沉默中延长,丝棉木的枯叶落下来。 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见她说:“我一直以为,感情可以用时间去培养。也一直说服自己,找一个看上去合适的人,就是往后人生的正确答案。直到后来我发现他出轨,我也以为我最少会有那么一点伤心或者是愤怒,可是我都没有。我不爱他,我努力过了,可还是没有办法对他产生任何情感。” 她平静地如同在叙述旁人的故事。 微风轻行于树影之间,而顾千禾说:“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这一生只爱你,不会考虑别人。” 十七年,他的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初语一个人。 阳光下,初语吻住他左侧下颌处一颗小小的血痣,轻轻的话声变成许多许多个吻:“千禾,对不起......” 最后他们回到车里。顾千禾脱掉了上衣,手里拿着一盒“劳拉西泮片”,敛目认真看着。 他肩臂以及腰腹的肌肉生得很好看,规整而分明地覆在骨骼之上,衬出流畅精悍的轮廓线条。 浑身都散发出阳光与海雾调和后的炽热健气。 初语将运动肌贴绕着他左后的肩臂缠扎了一道,防止他因为骤然猛烈的爆发而引起肌肉失衡酸痛。 旁人打架最后都是鼻青脸肿的收场,只有顾千禾,是因为出手太狠而导致肩臂手腕受伤。 “这个药主要是抗焦虑的。”顾千禾抬眸望着初语,握住她的手臂,“你不止是睡眠障碍么?” “嗯,有一点焦虑障碍。”初语避开目光,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你把衣服穿上,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便响起一阵短促而尖锐的铃声。 中断一切交谈的意愿。 顾千禾接通电话,听着那头欢躁的女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最后不耐烦地皱起眉,简洁打断:“知道了。” 41.古镇 时近中秋,西郊下的古镇今夜有花灯会,簇簇稠密的灯影在暗色中延伸。眼前是一条青砖铺砌的窄巷,晚风吹过黛色瓦檐下的长廊。嘉允和束荔互挽着手,一路谈笑。走出窄巷到了河边,两岸民宅的楼阁下吊挂着一串串铜铃铛,随风发出清泠泠的声响。 束荔的视线穿过拥簇人群,定落在桥头的那两人身上,神色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拉着嘉允的手示意她看过去:“你哥怎么把小语姐姐带过来了?” 嘉允愣了愣,瞥开眼:“怎么?你还对我哥有那意思呢?” 话声未落,束荔恼了:“你丫别瞎扯,谁对你哥有意思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束,撇撇嘴,极小声地嘟囔了句:“早知道小语姐姐今晚来,我就换身衣服了。” 嘉允笑得不怀好意:“谁前两天嚷嚷着要打败沉初语做我嫂子?” 束荔一想起这事心里就直起腻,没好气地瞪过去:“还不都怪你!自打咱俩高中开始玩在一起,你就见天儿地在我面前夸你哥有多好多好,导致我对他产生错误性的预判。这程子接触下来,我对你哥就一个评价——此人性格极差,谁要是跟他在一起,一准儿是要倒霉。” 秋夜的风声擦过耳畔,嘉允睨向束荔:“你看看沉初语,她瞧着像是要倒霉的样子么?” 束荔迟疑片刻,正色道:“有你这样的熊孩子从小夹在他们中间······她还不算倒霉?” “······” 桥头人少,湖面被晚风吹漾起丝丝涟漪,月光与散荡的灯影揉作一团,让这一整个夜晚,都变得温柔起来。 河畔边有几家撑摊买些零碎物件儿的小贩,顾千禾望过去,视线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初语牵着他的手,指腹轻缓地揉挲片刻,轻声问他:“要不要吃糖葫芦?” 顾千禾敛眸,分外浓长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低着头不肯吭声。 初语伸手抱住他的腰,眼底的笑意浅浅漾开,温声说:“草莓的,好像只剩最后一根了。” 说不准是草莓味甜食的诱迫,还是初语说话时拂过他脸侧的气息太过温柔,顾千禾搂紧她的同时,羞窘地点了点头。 于是初语为她的乖乖阿仔买下小贩手里最后一根草莓糖葫芦,还没转过身,就被走上前的束荔从背后扑抱住,而初语手里的东西,也顺势被她劫走。 “哇~小语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草莓味的糖葫芦?”她说着,已经咬下一块草莓尖儿,笑容也被糖霜浸得甜美异常。说完就搂着嘉允的胳膊往人堆里挤去,不给他们片刻反应的时间。 初语抬起眼看向顾千禾,略有歉意:“要不要吃别的口味?” 而顾千禾默默收回落在束荔身上的视线,恰如夜风吹过,他的声音也随之降了温:“不要了。” 拥挤躁乱的人潮中,嘉允瞥了眼束荔,冷声问:“你故意的?” 束荔只笑:“我这是为你哥着想,他一大男人吃草莓糖葫芦,多跌份儿呐。” “这要搁十年前,你信不信他能当场和你翻脸?” 束荔闻声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嘉允:“不会吧······你哥也太霸道了。” 嘉允冷笑一声,“这么和你说吧,小的时候,沉初语就是给外人一粒芝麻,我哥都能从人嘴里给抢出来。” “······那要是已经吃了,抢不出来呢?” “那我哥就把人打到吐出来。”嘉允说完默了默,看着束荔此时一脸疑惧与惊愕交错的神情,又安抚:“你放心,我哥从来不打女人·······但是,情敌除外。” 束荔抱紧嘉允的胳膊,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发颤:“······宝贝,你说我要是现在把糖葫芦还给你哥,还来得及么?” 嘉允看着束荔这副杵窝子的窝囊样儿,不由得笑起来,想要倾诉的欲望也因此变得愈加强盛:“小时候,我撕了我哥写给沉初语的情书,我哥一连半年没主动和我说一个字。” “这有点过分了吧。” “在我哥眼里,凡事只要和沉初语沾一点儿边,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束荔不由得气恼起来,啃掉木棍上残留的糖霜,为好友含糊不清地打抱不平:“这也太记仇了。你快和我说说,你哥以前还干过什么跌份儿的事?” “我想想啊。” 秋夜散去了暑气中的郁热,可在嘉允心里,有一些燥闷会随着记忆的回溯而回旋折返。 “其实沉初语和我哥好的时候,他们俩还是挺正常的。但闹矛盾的时候,沉初语就喜欢冷着我哥,我哥受不了的话,就特别容易干些不体面的事儿。我还记得就咱们上高一那年,沉初语有一次和我哥闹别扭,俩人有将近仨月都躲着对方,后来我哥就先低头,半夜里给沉初语发信息,你知道他胡诌了个什么理由给自己找台阶下么?” “什么理由?” “他对沉初语说,他手机到月末了,套餐里还剩八百条免费短信没用掉,非闹着要给她发满八百条短消息才肯消停。” “······” “后来我哥去洗澡,我悄悄溜去他房里偷看他手机,发现他已经发了一百多条,但沉初语压根就憋着一个字儿都没回给他。我哥洗完澡出来,给她打电话,说是查了下10086,通话时长还有五百分钟,当时沉初语一个字没说,两秒钟后,我哥手机就因为欠费而自动停机了。” “你丫不是在和我编段子吧?这也太丧德行了。” “真的,没骗你。第二天我哥大清早就跑去移动营业厅,怒充了两千块话费,结果刚开机,就发现沉初语把他拉黑了。” 晚风拂过远处的那棵椴树,像是要把这夜的欢躁都吹散。又像是往日温柔的钝刀,一寸寸地往人心底割去。 嘉允隔着人群望向不远处的沉初语,她背倚着桥边路灯落下的光影,长发散落在纤薄的肩背上,在夜色中,莫名显出一种孤清的意味。 “所以荔荔,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沉初语。” “因为你们越是喜欢她,我就越是恨她。” 这世上没有毫无由来的敌意,却有着终年无法放下的心结。 好像这么多年,这世上就只有嘉允一个人不喜欢沉初语。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自以为看透了沉初语的虚伪,把她对自己所有的温柔示好都当作假象。 她是如此固执,将年少时那些毫不遮掩的刻毒恨意存留至今。 —— 新年快乐~~~ 42.我也好想你(3200+) 顾千禾人生中第一次正式向初语表白是在十六岁,一场暴雨后的傍晚。他走进初语的房间,门刚合上的那一秒,他就立刻扔掉书包,迫切地吻住初语。 猫猫见到他,发出低软的叫声,偎在少年脚边轻蹭他的裤腿。 青涩懵懂的欲望诱发了一场偷食禁果的恶行,那年他十六岁,会在夜里缠着初语舔吸她的奶尖,双手探进初语的衣摆轻轻揉抚她绵软的乳。而初语也是似懂非懂的年纪,青雉幼嫩的身体好似一片轻软,又蓄满春雨的云絮。 那时年少,欲念初生,情爱欢长难分。 柔和疏落的春光驱散春日雨雾,顾千禾不知是哪一刻,忽然就不再满足于身体上的亲近触碰。他主动结束亲吻,屏息后的时间仿佛静止。 他认真到有些可笑,开口时连呼吸都在发颤:“初语,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初语默住,自此开始,气氛渐渐变得僵闷而沉重。像是压在心头的一片晦暗乌云,使人透不过气来。 她并非真的迟钝,相反,初语在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躲避与掩饰。 她看着男孩炙深的眼眸,声音冷得没有起伏:“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 “什么意思?”顾千禾无措地望住初语,眼底漫上一层朦胧不清的雾气。 初语不再看他漂亮的眼,视线下落,话音轻柔惑人:“千禾,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一直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如果顾千禾傻一点,钝一点,抑或是真正领悟到她的迟疑与退缩,那么他也不至于在初语面前输得如此彻底。 可他并不想要那些掩藏在暗处的亲昵与欢愉,他要初语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在这世上,她只爱他一个人。要她确切无疑的肯定,要她彻彻底底的承认。 就如同他一直以来对初语那样。 “初语,你爱我么?”十六岁的顾千禾问。 “我不知道。” 一刹风停雨歇,而她的这一句话,彻底浇熄他心底深处压抑多年的热望。 气氛乍寒,连猫猫都被吓得缩退到墙角。 初语伸手去牵他,却被他狠狠打开。 可是少年人的尊严却不容许他有片刻的冷静,开口时语调冷得犹如深冬浮冰:“你别碰我。” 顾千禾觉得自己实在够蠢。 骤冷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下去,那些热切炙烈的情感在瞬息之间沦为羞耻。 怒气抑不住地往外涌,他原本就是十分冷戾阴郁的性格。只是遇见初语,便如同被驯化后的兽,自甘倒伏在她温柔的攻势之下。 尔后他转身就走,摔门的动静把全家人都吓到。 初语坐在房间里,大脑一片空白。半晌后,听见母亲在门外叫他:“小赤佬,侬又在发什么痴?吃了夜饭再走呀·······” -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没完没了的雨季彻底停歇了。雨雾散去,天晴了,墙角的青藤蓬勃恣长,梧桐开始发出新绿的枝叶,在街边巷角落下日渐浓深的树影。 也是从那天起,顾千禾不理初语了。 那是一段漫长而持久的僵持期,哪怕只有两个月,甚至还不足以覆盖一整个春日。但对初语来说,那一段时光,竟然会漫长难捱到有些不太真实。 顾千禾那年十六岁,优异耀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性格中的孤冷与悖戾看上去也消淡很多,旁人都当他天资过人,回回考试都拿第一,一切成绩都得来轻松。却只有初语知道,他骨子里的好胜和傲气有多难消磨。 他从不允许自己落后于人,从高中开始,他每晚都学到深宵,凌晨五点,就准时捻亮书桌前的台灯。初语一直都觉得,顾千禾不是不够合群,只是不屑与他们合群罢了。 在那个时候,大家都是懵懵懂懂的孩子,对骤近的未来茫然而不知应对。但顾千禾不同,他的野心与恒性早在那样小的年纪就已经显露得格外突兀。 学校布告栏每月的排名更迭都与他无关,初语偶尔走过那里,抬起眼就能看见顾千禾的照片,永居最显目的位置。然而抬着头仰望久了,会觉得累,也会发现,他们在走一条全然不同的路径。 终于,在某个暮春的傍晚,入夜前的天空飘动着云的碎絮。那天空气清润,放学后的初语抱着猫猫站在庭院门口。她找了很多个理由,想要跟千禾重归于好。 因为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忍受每日看着千禾从自己身旁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也没有办法接受他们之间越来越远的事实。 然而那天,放学回来的千禾身旁跟着另一个女孩。他们从东街走过来,插入那一头的尾巷。 天色将晚,初语走到那里时,听见那个女孩对顾千禾说:“所有人都知道,沉初语她根本就不喜欢你。” “哦。”他回答得毫无犹疑。 “所以你别再喜欢她了。” 顾千禾沉默,背倚着墙角,路灯落下昏漠的光色,他侧脸的轮廓冷邃而深刻。 女孩继续说:“我真不知道沉初语她哪里好。性格很无趣,脸蛋也没以前漂亮了,学习还那么烂,老师说她将来考叁本都费劲。” “是么?” 他话声漠然,犹如冰冷的月色迎头浇下。 初语在猫猫挣扎着动怒前的那一刻带着它落荒而逃。 那个女孩得了回应,反倒愈加自信起来:“你知道么?沉初语最近和我们班的江琛走得很近,老师让江琛辅导她学习,可他们好像在借此恋爱。” 顾千禾目色阴冷,一言不发地转身。 女孩追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急欲扑上来,嘴里还说着:“顾千禾,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他从心底翻涌起一阵恶心,猛地甩开她的手,女孩一个不妨,右手被狠狠砸在墙体上,碎石划破了皮肉,鲜血瞬间滴涌而下。 顾千禾冷眼看着,空气霎时静默住。他一步步走近,极高的身躯遮覆了暗巷内全部的光影,面孔匿藏在暗色中,语气沉戾得可怕:“别再像烂蛆一样缠上来。” 对于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女孩在他身后怒声哭诉:“你会后悔的,你们根本就不合适。你总有一天会走到沉初语前面,甩开她一大截。她那样的人,完全没办法跟上你的脚步,她也懒得为你付出和改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沉初语根本不值得你这样爱她。” 顾千禾当时都已经走出巷口,又转身,送给她四个字:“关你屌事。” - 夜色渐渐覆地,初语漫无目的地沿着街巷来回走。 她心底很闷,像即将落雨的阴晦天气。 猫猫被她抱在臂弯里,像是能感悟到她的坏心情,开始发躁,直弓起脊背发出一阵阵阴闷的哼叫。 春夜的晚风迎着人的面孔吹袭而来,潮润澄清的空气中有着紫槐花的香气。初语将猫猫搂得更紧,低头去吻它的头颅,低声失落地说:“别生我气啦,是你哥哥先不要我们的。” “我只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他为什么可以两个多月都不来找我呀?” “猫猫,你如果还是想他,就夜里趁我睡着偷偷跑去他那里好啦。” 初语走到街角,闻见面包坊散出了阵阵植物奶油的馥甜香气。 她站在橱窗外,看见货架上仅剩一盒的草莓蛋糕,在昏黄的灯色下,显出更加惑人的滋味。 她低头望着怀里的猫猫,轻声低喃:“给你哥哥买一盒吧,你晚上去他那里的时候偷偷帮我带过去。” 猫猫温驯地蹭着她的手心,不再发躁了。 顾千禾离开街尾的暗巷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小卖铺买了包烟,找了个旷静无人的角落抽了叁根。 等到烟味散得差不多,他便沿着路灯洒下的光影往回走。 他近来有些轻度近视,花在课业上的时间占去大半,迫切地想把一切都抛在脑后。 快要走到庭院门前时,一只毛茸茸的生物从草垛中的阴影里蹿跳出来,扒住他的裤脚兴奋到有些癫狂。 他弯腰,伸手抱起猫猫。温柔亲吻它的鼻尖:“啊,是你呀。” 垂眸的那一刻,他看见初语坐在他家庭院前的石阶上。昏昧的灯光落在她身上,隐隐照亮她沉静的面容。 顾千禾的心,在那一刻彻底软下来。 他走到初语面前站定,又俯身蹲下,同她对望。 “千禾。”她轻声叫他。 顾千禾默住,平息暗涌的酸涩,问她:“怎么坐在这里?” 他身上有清淡而陌生的烟草味,像夜风中燃到尽头的烛火,吹熄后散出的白雾。 心底的骤雨倏然崩落。 初语抬手想揉发胀的眼,被顾千禾轻轻握住手:“别揉。” 由于他蹲着,猫猫只能偎缩在他腿间,不停用脸去蹭他腰腹。 初语说:“猫猫想你了。”每天都在家里闹。 “嗯。”他低头,松开握着初语的那只手,去捏住猫猫的脸,轻柔拂挲了几次,“那我把它带回家待一段时间。” 他用言语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生分又僵硬。 “我买了草莓蛋糕······”初语将身边的小方盒递给他,声音低涩得不像话:“给你吃。” “谢谢。” 顾千禾接过蛋糕盒,正欲起身,衣角往下坠了坠,被她悄悄捏住。 “怎么了?” 初语迟钝地在脑海里搜刮一切想说的话,最后却只是将手抬到他眼下。 “我昨天去挂水了。” 伶白瘦削的手背上露出几片青肿的针眼印记,不等顾千禾问,她便主动说:“我感冒,还有点发热,肚子也很痛。” 说完她垂下眼,为自己拙劣的借口而感到羞惭。 春夜的晚风好温柔,少年人的吻轻轻落在她手背上。 崩落的骤雨停歇了,初语同他小小声地说:“我也好想你。” 43.争吵 一阵风将昨夜的雨雾吹进窗台,阳光漫入室内,是属于秋日的柔煦散淡。 初语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梏在怀中,温热发沉的气息拂向她的额发,有种酥麻到心底的感觉。眼前是他宽直的肩骨,以及颈侧搏动清晰的脉络。 醒时脑内聚结着一团沉沉的雾,初语忍不住凑近去吻他的脖颈,吻落得很轻,慢慢移至下巴与颊边。顾千禾感到痒,却在困顿中半伏起身,主动将另一侧脸颊对着她的唇,小声嘟囔:“这里也要亲。” 然后是额头鼻尖和唇角,还有下颌那颗浅浅的血痣。 初语有一霎的恍惚,他撒娇的模样让初语想起猫猫,想起他们在一起最后的那两年。人生中总会有这样的瞬间,笃定他们会一直幸福到故事的结尾。 直到电话响起。 FaceTime的铃声极为尖促,持续不断地响。 初语揉揉他的发丝,推醒他:“千禾,你电话在响。” 顾千禾将脸埋在初语肩窝里赖着不肯出来,还未睡醒时的声音总是闷哑的:“你帮我接。” 初语伸手拿起他床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人名:J. 她递还给顾千禾:“是视频。” 顾千禾显然是被这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弄得有些心烦气躁,暗暗咒骂了句。 接通的那一刻,一张格外明艳的面孔放大在整屏中央,女人说着英文,语速极快。 初语只能靠猜,想她说的话大意可能是,房子收拾好了,等他回来。 顾千禾越听越恼,最终想起什么,蓦地一怔。此时手机恰好偏移了几分,初语裸露在外的肩颈与发丝暴露在了镜头中。 女人在那头眯了眯眼,看清后骤然大叫一声:“damn it!!!!!” 电话在下一秒就被那人主动切断,顾千禾恍然起身,从床头柜上捞出电脑,打开航空公司的购票官网,目光顿住。 初语跟着望过去,看见他返程的时间是在明早十点四十。 他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点击航班改期,初语在他确认前制住他的动作。 顾千禾望住她,眼里满是无措的慌乱:“我想多陪你几天。” 他迫切地想要从初语眼里看出任何一丝不舍的意味,可初语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冷静地告诉他:“如果你想改期,最近直达的航班只有周五才有一趟,所以……还是算了吧。” 顾千禾愣住,接下来的时间内,他以为初语最起码会提一句关于先前那通电话的问题,或是站在女友的角度质疑J的身份。但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从腕间取下一个黑色的发圈,将长发拢扎在一起,起身准备离开卧室。 她的冷漠与沉静刺痛了他,顾千禾抢在初语离开卧室前的那一秒攥住了她的腕骨。 开口时又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语气:“你不许走!” 初语抬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啊?” 他提高声音重复:“我说,你不许走!” “我只是去做早饭啊。” 顾千禾顿住,几秒后拽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声音很闷:“你把话说清楚,不然哪里都别想去。” “说什么啊?”初语被他抱在怀里,轻声问。 “为什么不让我改签机票?”顾千禾低下头,直直看着她:“你想我早点走,你好早点清净,是不是?” 初语先是沉默,他便急着发散思维:“你这就开始嫌我烦了?我才回来呆几天啊,你就要赶我走?早知道是这样,我才不要上赶着来跟你和好······” 为了防止事态往不可补救的地步发展下去,初语只好立刻打断他的不依不饶:“不是的,不是这样。” 因为不想再让他每夜凌晨四点起床回导师邮件,通宵赶工作进度,不想他一天只能睡到叁个小时还要随时随刻都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根本不累的模样。 初语顿默了几秒,很多话都到了嘴边,最后只变成一句:“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还有呢?你没有别的话想要跟我说了么?” 初语先是看着他,又垂下视线,片刻的等待后,她用一种很淡的语气反问:“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她很少在对峙中直视他的双眼,总像是在逃避着什么,把自己藏匿得很深。只留下伤人的冷漠。 气息在沉默中逐渐变得缓慢,连同搏动的心跳,一下下的,将胸腔都撞痛。 他固执且直白地,想要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你会认为我留下来陪你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有陌生的异性朋友给我打视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去我们得有多久没法见面?你知不知道博四这年我会有多忙?你完全不在乎的,是不是?” 顾千禾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完,心口却像是被一块沉重斧钺压住似的,透不过气来。 可初语只是将视线压得更低,很小声地请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千禾,你能不能别说了。” 顾千禾松开手,失落而恼怒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舍不得我走,只想看你因为吃醋而质问我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这些,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么?” 初语抬起眼,看见他眼周被泪光浸湿而垂落的睫毛,像淋了雨似的,一时间把她的心也变得潮湿起来。可她仍倔强地负气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要去做早饭了。” 顾千禾在初语转身离开前迅速捉住她的手腕,从背后死死圈抱住她,“我不准你走!你现在必须把话说清楚!” 她眼底涌起潮热,在泪水落下前的那一刻竭力忍住:“你要我说什么?” 顾千禾低头,吻她后颈:“说你舍不得我走。” 温湿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臂间,抽噎声很轻很细。 顾千禾骤然呆愣住,心底所有的强势恼怒都在这一刻溃散开,慢慢松开手臂:“别哭啊,宝宝,对不起,你别哭······” 初语在他松手的那一瞬,抬起手背抹掉眼泪,逞强似的低喃:“我才没有哭。” 她的确很少流眼泪的。此时顾千禾的心像是被人揉碎了,又从满地的碎片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满足。 初语还是在乎他的,顾千禾这样告诉自己。 顾千禾按住初语肩臂,用力把人转过来面向他。屈起食指,用指节温柔拂挲她眼下的肌肤,又气又好笑地敷衍:“嗯,你没哭,刚刚是天花板漏水。” “随你怎么说。”- 秋日仍有蝉鸣,藏在枝梢间,稀落而凄涩地昭示着生命最后的存在。 初语站在厨房料理台前,视线掠过窗外,望着远处浮动的天光云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在与顾千禾分手的这几年,初语也曾做过一些浅薄且不大体面的行为。比如,悄悄关注他的社交状态,将他账号内互动的所有人的主页都翻过数遍,无论男女。 其实有一个女生,也是他七年来唯一互动过的女生,就是J。 或许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远不只是互关互动的普通朋友而已。 他们认识有七年,大概是初语和顾千禾刚分手的那一年,J就出现在了顾千禾的生活圈中。他在社交平台发动态的频率很低,起先几乎是一片空白。 直到大学二年级的某个假期,他发了一张定位于南加州亨廷顿海滩的落日照,配文翻译过来大意是:绝不再相信某人的鬼话,如果再有一次,就戒断冲浪一整年。 不知是不是系统自带的翻译转换出了错误的语气声调,初语从那一条动态配文中,莫名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果真,在下面数多评论中,顾千禾只选择回复了某一条。 ——某人是谁? ——别装傻! 那个女生就是J,初语点进她的主页查看。 被溢满屏幕的性感阳光冲击到,初语不是没有想过顾千禾与她分手后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孩子,可是当J的照片出现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大概只有被遗忘的份了。 小麦色的肌肤,深棕卷发,涂红唇,眼神很魅,唱歌时的声线微哑而迷人。 会让初语想到夏日海滩下,温暖干燥的沙砾,和柠檬微酸的气息。 在她的社交状态中,很容易捕捉到顾千禾的身影。出现在一些聚会的合影与视频中,被评论下方数以百计的关注者追问他的账号与消息。而J总会略过这样的问题,从未公开表明过二者的关系。 他们曾是大学校友,毕业后分开读博,期间却一直都保持着很亲近的关系。 在初语的记忆中,顾千禾从八岁开始,身边就没有出现过任何除她和嘉允外的其他女性。他对外是那种很冷的性子,只有在家人和同性的好友面前才会出现如此放松的状态。 所以很难不去猜测他们之间是否已经开始交往?发展到哪一步?生活中是什么样的相处状态? 那种莫名疑虑的情绪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纠缠着初语,其实她也曾是那种会因为一些风吹草动就惶恐不安的女孩。她也会吃醋,会生气,会因为异国争吵而彻夜难眠,她并不完全是一个木头,只是表现出来的多数时候,她总是冷漠得不像话。 餐桌上那盘干涩僵冷的松饼是出自顾千禾手下的失败产物,吃进嘴里的时候总让初语疑惑,他这七年在国外,是怎么养活自己这颗中国胃的。 初语不止一次想象顾千禾在国外的生活,因为他看上去,像是那种拥有无数种可能的人。 然而这无数种可能,无一不是精彩的。 追-更:rougou2.com(ωoо1⒏ υip) 44.最后一天(3000+) 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他们并没有如约进行一次约会。 因为初语临时收到公司通知,下午叁点有新晋乘务长的业务培训。 分部经理将正式名单发到群里,他们两人趴在桌前对着手机屏幕睁大眼,一行行数下来,终于在最末尾的角落里看见了初语的名字。 一段时间的安静后,初语默默关了手机,但神情仍有愕然。 顾千禾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拂挲了片刻,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压了回去。 “沉初语。”他指着名单末尾的那叁个字,小声念出来。又俯过身,将她抱紧,声音落在她耳边,变成轻轻的吻:“宝宝好厉害。” “下午不能陪你了。”她垂眸,视线不知落到了哪里,声音忽然变得很闷。 “没关系。” 初语是这批新晋乘务长名单里资历最浅的一位,总飞行时长才刚刚到达晋升乘务长的最低标准。她坐在四下明亮的培训教室内,身旁围坐着一群资历深厚的前辈,心底忽然就涌起一股怯退之意。 她向来只是个很普通的人,从小到大,但凡涉及考试,她就只能拿到一个不上不下的成绩。 所以不明白这样的机会为什么凭空落到她头上,也总觉得占了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因而惴惴不安。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初语拿出来关机前,看见顾千禾发来的信息:「我在楼下等你」 未开课前的教室仍是安安静静的,初语起身,绕过桌椅走到西窗旁,看见他瘦高的身影,停留在先前目送她上楼时的位置。 层层树影之下,仍能辨清他脸骨的轮廓,分明而峻深。有阵风吹过树影,顾千禾在这时抬起头,与她目光相触。 澄净温煦的日光涌进窗台,风从窗隙间渗入,那种柔情,忽然间将她心口与肺腑深处都填满。 - 下课时窗外天光尽暗,时间已过七点。 初语走在人群后下楼,远远看见顾千禾靠在车门旁,灯影下笑得温柔。他径直朝初语走来,牵着她的手,低头吻她侧脸。 四下的目光纷纷投过来,他开着那样显眼的车,又长了一张格外张扬夺目的脸。可是他的眼里就只有初语一个人,那种不辨来处的温柔触动几乎快要压满初语的心,让她拥有欢愉,也让她酸涩难安。 车行缓慢,昏黄的灯影掠过车窗,像晚风一样轻。 “培训怎么样?业务知识难么?”顾千禾问。 “有点。”初语声音很低,情绪不高。 途径一处红灯,顾千禾停了车,伸手牵握住初语的指尖,安抚性地揉了揉,“怎么了?培训不顺利吗?” 初语垂眸不吭声,贪恋他掌心的那一点温度,直到红灯结束,她才闷闷开口:“我觉得不太好。” “啊?”顾千禾松开手,侧目望过来。 “你开车,别看我。”初语顿了顿,继续说:“我坐在教室里,周围都是至少飞行了五六年的师兄师姐,你知道的,我飞行时间不长······” “嗯,所以呢?”顾千禾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分出精力去听她说话。 “还有一位很资深的乘务员,前年从外航转过来的,总飞行时间有七年半。他们都很厉害。”初语说完这句话,如同泄了气般靠在椅背里,心情闷得好似落过雨。 “那你感觉他们有因此而轻视你么?” 顾千禾问完这句话,初语顿默了。他一语中的,初语很明显能感触到那种轻视的目光,探究中透露出不屑,一整个下午,她都处于这样沉重而不安的气氛中,笃定自己占了旁人的位置。 顾千禾见她不应声,默默将车停到路边。树影遮匿住灯光,昏暗会给人莫名的安全感。他倾身将初语抱在怀里,嘴唇贴在她耳侧吻了很久。 “初语,你只看见别人飞行时间比你长,就觉得他们理应比你优秀。可是在我看来,你只用了叁年就站到和他们相同的位置上,他们之所以轻视你,也许只是出于嫉妒。” 其实除去在情感方面,顾千禾看问题的态度要比初语尖刻锋锐很多。他天生优异,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轻视过无数人。他在很稚嫩的年纪,性格就异常孤傲,不屑于任何人的存在。冷漠到了骨子里。 只有初语,他这一生,就只在乎过初语。 “嗯。”她轻轻应了声,很快压下情绪中的波动不安。 初语明白的。很多人都不那么喜欢她,认为她太过冷情难接近。她对别人展露善意的时候,总会被误认为是疏离的客套或是逢场作戏。有些人天生讨喜,天生惹人爱,但那些人不是她。 她不会哭,不会闹。在病痛下,很小的年纪就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纵使做惯了配角,可是一旦回到顾千禾身边,她总能感受到自己有在被人真真切切地爱着。 最终是他手机的铃声打断了这一场对话。 顾千禾打开手机的那一瞬,好几条信息一同跳出来。全部来自同一人。 他很自然地将手机转向初语:“我回一下J的信息。” 而初语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好。” 敲击屏幕的声音轻碎而细弱,在沉寂的车厢内断断续续。 顾千禾回复完信息,侧过脸望着初语,她轮廓清瘦的面颊隐匿在昏暗之中,目光平平地望着窗外。 他默默叹了声气,伸手轻抚她脸侧的肌肤,随后迫着她转向自己。 “J只是我的朋友。”顾千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和初语解释这件事,明明她表现出根本就不在乎的意思,但他仍觉得自己心里很堵。 “哦。”她语气淡淡的,没有过多反应。 但是片刻的沉默后,初语说:“我以为,你们曾经有交往过。” “我和J?这怎么可能?!” 她垂下目光,语气里藏着微弱的委屈:“我只是觉得,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怎么不可能?!”顾千禾不禁提高声音,为此恼怒起来,“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不是啊。”初语语速依旧是慢吞吞的,总让人觉得她不在乎一般,“你是个成年男人,肯定会有正常的……需求。” 初语只是猜想,他各方面的条件都那么难得,又是在国外那种开放的环境下,周围有这样一个优秀性感的女人,恋爱概率应该不会低。 顾千禾被气得不轻,几乎口不择言:“你当我是什么啊?成天脑子里只有性的男人和公狗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没错,正常男人的确是有性需求。可人不做爱总不会死,但是我!我这么多年,一想到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就真的难受得要死。” 他说完顿了顿,仍旧抑不住胸腔之下的猛烈起伏,冷哼一声继续道:“我不像有些人,求婚戒指都带上了,居然还想着倒打一耙,反过来质疑我。” “我没有啊……”初语有些无奈,语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还说没有?我都告诉过你,我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你了,你还要质疑我和别的女人恋爱过,还要说什么正常男人的性需求,难不成我在你眼里是个不正常的男人?” “不是啊,我没有那个意思……”初语明白自己根本争不过他,话说到一半,索性放弃了辩驳的机会。 “哼。”顾千禾转过脸,撇开视线。车窗外黯淡的灯色落进来,初语因此看清他由于较真而收紧的颌骨线条,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眶。 于是她此时的心忽然就变得就如同声音一样软:“阿仔,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他负气似的不肯吭声,也不再看她。 窗外沉郁的天色迫着远处的屋脊,也跟压在初语心上似的,闷得人难过起来。 她默默牵住顾千禾的手,微直起身,去吻他的下颌与唇角。迎面扑来的甜热气息彻底扰乱了他的怒意,顾千禾能感受到初语的讨好与让步,这让他心底忽然涌入了一丝细微的触动。 他小声说着:“这么多年,我没有想过要去接受别的女人,更从没想过要重新开始恋爱,因为我知道,你总会回到我身边。我会等你,也心甘情愿把我的一切都留给你。” 他吻过来时,初语尝到他嘴里浅淡的薄荷香气。随着钝重而缓慢的心率颤动,如潮汐般漫过胸口。 亲吻结束后,他们将面颊贴在一起,微热的气息交缠着不肯离去。 顾千禾说:“前几天加州有飓风过境,我在南部的住所被弄得乱七八糟,是我麻烦J去查看屋子的情况。J是我身边唯一的异性朋友,也是我所有朋友里办事最牢靠的一个。” “嗯。” “还有……虽然我不知道这样直接告诉你会不会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想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轻轻凑近初语耳边,低声道:“其实J她,是不喜欢男人的。” —— 阿仔:逻辑达人,吵架能手。贞操问题,决不让步! 45.被雨淋湿的猫咪(h) 晚风吹进露台,刺槐的花叶落了一地。 灯影之下,细碎沉缓的声息仿佛被揉进了夜色当中。昏暗里,初语看见他颌骨的轮廓,绷紧的线条。像隔着层层浓雾。 年轻粗硕的性器一寸寸抵进她体内,撑满娇嫩的甬道,往更深处肏弄。 穴中含满先前的浊精,随着激烈的操弄溢出体外,淫靡得夸张。顾千禾单手撑着力,肩臂显出精悍分明的线条轮廓,热欲隐匿在暗色中。他俯身抿住初语的奶尖,喉中闷着粗重的喘息,舌尖挑弄着那一点儿绵软,含在口中肆意吸吮。 某一个瞬间,初语仰起脖颈,双手脱力似的落回到床上,喘息骤然急促起来。 顾千禾亲吻她的唇,低声问:“又要到了么?” “嗯……”快感在深处堆涌,初语挺起腰,更加迫切地迎着他的操弄。 一滴汗坠落到她颈间,他的面容逆着光,神色难辨。 “让你舒服好不好?”顾千禾低下头,舔尽她脖间的汗液,唇舌温热,几乎要将她的肌骨融化。 快感深入脊髓,初语满面潮红,乖乖地应好。 也应下他所有狠戾猛烈的挞伐。 尖锐的快感堆积到了顶点,幼嫩的肉壁死死绞吮着他,就在那不设防的瞬间,初语慌乱而无措地迎来了高潮。娇靡的呻吟抑制不住地从她口中泄出来,那种失控灭顶的酥麻,几乎叫她瞬间软下了脊骨。 顾千禾伸手抚净她眼角的湿意,声音低柔地问着:“宝宝舒服了么?” 初语双臂环过他的腰,紧紧搂住他的肩背,许久过后,才细声应道:“舒服的。” 他先前射过一次,按着她的腰肢猛进狠出,干得她哭喊着叫痛。 恶劣地射满了她的穴。 于是将性器一点点拔出来,他想就此叫停。 然而初语却俯身来到他身下,握住湿淋淋的肉茎,吃力地含进口中。 顾千禾深喘着,按紧她单薄的肩骨,看着自己污秽腥浊的性器被她这样生涩地舔含,开口时仿佛连呼吸都在颤抖:“脏啊,你别……” 初语抬眼看他,眼神湿亮而柔软,像被雨淋湿过,伏在他身下,小猫一样讨好着他。 他最终射了出来,在她湿热软嫩的唇舌之中。 她吞下全部,靠进他怀里,小心试探着问:“那你舒服了么?”- 窗帘拉开了一角,微明的天色与夜幕交替,破晓将至。 顾千禾微撑起身,细细亲吻她的唇。 留恋她每一寸肌肤的触感,那么柔软的吻,像细雨一样,轻轻落下来。 从唇角到鼻尖,到脸侧,最终落到前额,郑重停留很久。 “睡一会儿吧。”等天亮了,他就该走了。 瞬息的沉默过后,初语偏过头,轻轻应了声“好”。 月光掷落在窗前,夜雾从敞开的窗隙间潜入屋内。 外面的世界好安静,晚风从枝叶与月影中刮过,耳旁只剩夜晚空气间的微弱嘶鸣。 顾千禾伸臂将初语揽入怀中,握住她微凉的指。下颌抵住她柔软的发顶轻轻蹭抚,低声问:“会想我么?” 初语的呼吸扑在他的肩窝里,几近于无地点了下头。 发丝轻掠过他的脖颈,顾千禾察觉到初语的回答。接着问:“会每天都和我联系么?” 她沉默了一瞬,又轻轻点头。 他用一只手轻覆住初语的后颈,指尖微微揉挲了片刻,“你总是要我乖,那我走了,你会不会乖?” 昏默中过去很久,久到顾千禾以为初语已经睡着了,这才轻叹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 “嗯。”她忽然出声,话音软羽一样,极轻地落在空气中,很快便消散。 而顾千禾此时的心,却像是被含满秋雨的云絮塞满了,沉沉坠胀着。 新日高悬时,一隙天光照进屋内。 初语睡意浅,梦多且细碎。一闭上眼,混乱短暂的画面就不断在潜意识中浮动涌现。 顾千禾已经醒了,他坐在床沿背对着初语,用手机回复旁人的信息。 宽松的T恤从他的肩骨处落下来,很暗的一种蓝,像极了日落时天空的颜色。 看着他的背影,分明那么近,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初语的心忽然在这一刻变得很空,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远。怎么也填不满。 她从背后抱住千禾,紧紧的,像抱住一场短促的梦。 初语将面颊偎贴在他背上,闻见他身上疏淡干净的气味,久久不舍得放开手。就这样贪恋着他的体温,以及他脊骨的轮廓。 当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臂,初语低低地请求他:“不要回头。” 她声音在颤,像隔着雨雾,闷闷的,听得人难受起来。 不要回头。 不要看见她落下的眼泪。 不要看见她的后悔。 如果他们没有长大就好了,如果可以永远停留在过去,那他们之间就不会有分离,不会有那么长一段填覆不满的空白。 他掌心传来温热,轻而反复地抚摸着初语的手臂。 “初语,别怕。” 顾千禾回身,小心翼翼地将初语抱入怀中,低头吻去她颊边的泪水。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你看着我。”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揉挲她的后颈,“初语,看着我。” 初语不肯,将脸埋入他肩窝深处。顾千禾耐心抚摸着她的颈部与面颊,将那些不安和心碎都一一抚去。 她最终还是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眼眶红红的,睫周挂着泪,像只挨了打,又淋过雨的小猫。 顾千禾的心忽然就软了,可声音却还是笃定的:“你在怕什么?不相信我么?那我再和你说一遍好不好,我和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分开了。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知道你舍不得。即便你不说,但我都是明白的。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比任何人都要懂你。” “初语,我收回以前吵架时说过的所有话。我从没后悔和你在一起过,也从没后悔遇见你。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也只爱你。” 他深褐色的明澈瞳仁,像水一样温柔。 世上没有比他还要好的男人,初语知道的。 追-更:xfadian.com (woo14.com) 46.十七岁(4800+) 十七岁,高二结束。 午时停电。 屋外蝉鸣混在夏日轻缓的风声中,吹进梦里。 顾千禾踏进初语家的庭院门槛时,恰巧碰见初语母亲出门。 他停下脚步,照旧问好:“阿姨,我来找初语。” 蒋黎桢对他态度向来冷淡,视线在他身前稍作停留,轻轻应了声,便离去。 顾千禾找到初语时,她正趴在铺满练习册的桌前午憩。卧室里的窗门都敞开着,闷风涌入,挟来恼人的热意。 女孩睡得昏昏沉沉,俏白粉润的面颊压在胳膊上,额前覆着一层薄汗,微微沾湿了绒发,沉静中倒有些稚气未脱的青涩可爱。 顾千禾抑不住地扬起嘴角,仔细翻了翻眼前的习题册,眼见着大片的空白,低叹了声。 微风中有着清苦泠冽的气味,像这闷夏白日里的细雨,也像海雾一样朦胧。 初语在困顿中睁开眼,看见许久未见的人。他左臂撑在桌前,微侧过脸,右手拿着一迭废旧的草稿纸,轻轻为她扇风。 “你来啦。”初语的嗓音有些轻哑,眸中情绪不深。 顾千禾笑着伸出手,小心擦去她额前的细汗,低声问道:“想不想我?” 初语默默垂下眼,许久之后,轻而又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暑期,总有会些时日要分离。 初语外婆的忌日在八月,每年这个时候,初语都会随着母亲去申城乡下呆上小半个月。 顾千禾数着日子等她回家,思念越积越深,睡时,总要与她通上一整夜的电话。 即便不说话,也要听着她的呼吸入睡。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对彼此的依赖迷恋也变得愈加深重起来。 假期只剩叁天。 闷热之中,顾千禾张臂拥住初语,单手翻看着她的暑期作业,每每到了这时,难免要责怪几句:“怎么还有那么多没写?你就算一天只写两张,到今天也该做完了。” “假期前我给你整理的一轮复习重难点笔记,你丢哪里了?” 初语垂头怯怯的,从头至尾都未曾出声。 顾千禾又气又恼,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例行帮她补齐所有的暑期作业。 他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初语总要将假期作业拖到最后关头才肯动笔,也不能明白为何她学什么都那样费劲。 明明用了功,到最后却也只能拿个勉勉强强的成绩。 而初语每年从外婆家回来,情绪总会变得很低迷,人也越发地沉默,仿佛置于一种长久的死寂当中。 傍晚时分来了电。 顾千禾随手拧亮桌前的台灯,昏暖的灯色落下来。女孩又在发呆,刚写完两道题,眼神又投去了窗外,看看入夜前的天空,又看看远处晃动的树影,总之心思很难集中在课本上。 蒋黎桢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对门那坏小子在对着自家女儿发火。 笔帽在桌面上连敲多次,话音中含着恼怒:“写啊,动笔写。” 初语小小声地回:“我不会……” 脾气很坏的男生拿过一旁的笔记本,翻页的动作很大,指着其中一面纸说:“相同的题型刚讲完五分钟,你还不会?” 女孩不说话,浓长纤软的睫毛低垂向下,交错在一起,看着好可怜的样子。 平时在初语跟前乖顺到不像话的男孩此刻实在难以按捺住心底的不耐与闷躁。 况且他在外就是那样坏的性格,狠戾又傲慢。难以理解常人稍显迟钝的思维。 初语见过顾千禾给嘉允辅导功课,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在吼,到了最后,整条街的住户都能听见这对兄妹激情互骂的声音。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你认真听,别走神,行不行?” 初语捏着笔记本的一角,指尖慌乱地扣了扣纸面,低声说:“你讲题的思路和江琛教的不一样……” 顾千禾一听这话立刻火冒叁丈,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扔,冷声道:“那你让江琛来吧。”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蒋黎桢只好走近,将水果和牛奶放下,俯身靠近初语,摸摸她的脸。 “囡囡,不会写就不写了,明天我打电话给你们老师,就说你身体不舒服,功课落了些也没事的。” “千禾,你对小语姐姐耐心点。” 两个小孩都如同负气般一声不吭,直到蒋黎桢离开,顾千禾这才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悄悄拉住初语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语气有些哀怨:“你的意思是我不如江琛,对么?” 初语摇头。 顾千禾伸手紧紧将初语搂在怀里,难过道:“你更情愿让江琛给你讲题?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初语沉默。 江琛脾气是很好的,讲题思路清晰且慢热,他那种傻瓜式的教法很适合初语这样底子不好的学生。 而顾千禾不同,他思维跳跃,天资异于常人,面对迟钝的学生,很容易显露出不屑不耐的情绪。 说实话怕他生气,初语只好撒谎:“你比江琛讲得好,你哪里都比他好。” 顾千禾收紧双臂,牢牢将初语抱着,闷着头很久不说话,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深更将至时,他们才停笔休息。 屋外夜色深谧,一片阒然中有轮胎碾过青石路面的声响。初语趴在桌前往外看,伸手拽拽顾千禾的衣袖:“你爸回来了。” “哦。”他声调冷冷的,随手收拾起桌面上散乱的课本笔记,眼也不抬一下,说:“我还以为他死在外面了。” 初语有些愣,过了半晌才回过身,牵着顾千禾的手,小心哄着他似的,轻轻道:“阿仔,不要这样说话。” 他不恼,反倒笑起来,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却说出最恶劣的话:“我天天盼着,那老东西要真死了,我就拿着钱和嘉允对半分,听说他这几年搞房地产赚了不少钱。” 初语困惑不解:“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顾千禾垂下眼,答非所问:“他有钱,他只有钱。” 别的东西,即便他想要,也要不来。 初语轻皱起眉,软声劝哄他:“顾叔叔要是死了,你就没有爸爸了。” 顾千禾不在乎:“那种父亲有没有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看着初语,顿默几秒后语气又再度低软下来:“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初语紧紧牵住他的手,想让他安心,也想让他少些难过。 “阿仔,人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嘉允听见也会难过的,她那样喜欢舅舅,白伊阿姨这些年对你也很好。” 像是被戳中痛处。 顾千禾转过脸,声音忽然发闷:“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初语跟着他站起来,走到房门边,小心去拉他的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压下门把手时,侧过脸,对初语说:“晚安。” 脚步声越来越远,初语回过神后,跑到露台上。 那夜的月光和风一样冷,他的身影那样高,穿过庭院内层层浓重的树影,好像要与黑暗永远融在一起。 就在某个瞬间,初语的心被不知名的东西刺得很痛。 前方是暗处的孤岛。 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去处。 从小没有母亲的孩子,被打骂着长大,活在旁人的冷眼碎语里,那么努力地往前走。 他从来不叫痛的,也很少流泪。每晚睡觉时都把她抱得很紧,像是要拼命挤进她梦里,想与她日夜都在一起。 初语揉揉眼睛,忽然明白了。 他应该只想听自己说:“我也只要你。”- 客厅亮着灯,蒋黎桢看见初语从房内出来,眼神里有些诧异,问道:“囡囡,你要去哪里?” 初语下意识地往门后退一步,低声说:“不…不去哪里。” “囡囡,你过来。” 母亲朝她招招手,初语便依言走到她跟前。 蒋黎桢的视线凝落在初语身上,细细端量许久,佯似不在意地问着:“你近来是不是在跟千禾交往?” 初语垂目,指尖捏住裙角,怯声道:“没有啊……” 蒋黎桢松了口气,笑意加重了些,抬手摸摸初语的胳膊,提醒她:“最近千禾脾气不大好,你少去找他玩,要念高叁了,他学习那样拔尖,你也不好总去打扰他的。” 初语有些拘谨地站在原地,脸先热起来,却不忘问:“他最近怎么了?” “听讲白伊有的生了。” 初语不大懂,发懵似的问:“什么?” 蒋黎桢看她一眼,说:“白伊怀孕了,千禾看来是又要当哥哥了。” 初语一时反应不过来,僵站在原地,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说来他也是可怜,姆妈从小丢下他,爸爸也不疼不爱的。那样小的仔仔,每回都被他爸打的鼻青脸肿。” “我也真是不明白了,老顾那样疼爱嘉允,怎么对自己儿子就这样冷情狠心的呀。” “前些日子我听妞妞妈说,老顾和白伊都觉得千禾这个孩子性格太独,长大了靠不住,想再生一个好好培养。” “现在倒是开放二胎了,哪像我们以前,生你的时候正是遭罪的年份……” 后来那些话,初语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浑身涌动的血液滞住了,整个人忽然变得很冷。 初语回了房,黑暗中睁着眼,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至凌晨时分,她悄悄起床走出门。 夏末晚风中有着植物清馥的气味,昏暗的灯影静静匍匐于夜色之下。 初语走到对门庭院外,望着紧锁的院门皱眉。 她绕到西巷边,抬头就是千禾的卧室。窗口一片漆黑,他应该睡了。 初语怨自己不会爬墙,半晌后鼓起勇气在地上拾起一粒小石子,朝着千禾卧室的窗台砸过去。 谁知那颗石子半路偏离航道,骤地一声,砸到隔壁去了。 初语受惊,慌慌蹲下来。 半分钟后,嘉允卧室的窗户被推开。 小姑娘怒气冲冲地看过来,迎着路边昏黄微弱的灯色,她看见初语抱膝蹲在树下,一脑门子的怒气瞬间消散殆尽。 嘉允悄悄推门跑出去,在西巷找到初语。 没什么好气地冲她小声嘟囔:“你砸我窗户干嘛?!我刚睡着,被你吵醒!” 初语看着她,语气又怯又软:“我不找你,我找你哥哥。” 骄横跋扈的小姑娘嘴里说着烦死了,转身却拽过她的手,把人往家里带。 两个女孩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初语对嘉允说谢谢。 嘉允撇撇嘴,不怎么乐意的样子。轻轻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警告道:“不许你跟我哥在房间里面做坏事!”- 顾千禾醒了,仰躺在床上。 听见门外有人私语,却也懒得起身,半昏半醒间,总觉得心里空得厉害。 月影落在窗前浮动,好似温存的模样。 一阵光挤进暗室中,他侧过身,看见一个纤瘦的身影推门进来。 以为是嘉允。 他冷冷丢出一句:“滚。” 门被掩上,那身影匿在暗色中,几不可见地颤了下。 而后听见那回声,细软得像幼猫在叫:“是我。” 顾千禾猛地坐起来,摸黑拧亮床边那盏阅读灯。 女孩漂亮疏凈的眉眼被微光照亮,半倚在门框边,柔柔笑看着他。 他当是梦,心却软下来。 “你怎么来了?” 初语走近,却沉默了片刻。借着一片昏弱的灯色,她伸手摸向他的脸,指腹微凉,温柔抚过他细雪般白净的面颊,还有颧骨下的一道刮伤。 从她家离开时还没有的伤口,像是被锐器划过。此刻鲜血也凝成了痂,皮肉绽破。 初语的呼吸有些抖,心口像是被人骤然揪紧似的痛起来:“这里怎么了?” 他垂目,避开初语的视线:“没事,一点擦伤。” “叔叔又打你了么?” 顾千禾默了几秒,应道:“我回来的时候,关门动静大了点,老畜牲酒喝多了,我跟他顶了几句嘴,他就拿杯子砸我。” 初语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迅速抽空了,苍白失血的指尖死死紧攥着,心疼得快要死掉。 顾千禾握住她的手,贴覆在心口的位置,又一次问:“宝宝,你怎么来了?” 初语无声望住他,柔净的目光里满是无措与心疼。过了很久,她轻轻掀起被角,靠坐在他身旁。犹豫着抬起手,却又不敢触碰他的伤口,只细细抚摸他下颌那颗浅浅的血痣。 像凝落在皮肤上的星光,刻进她的灵魂。 长成她心底最深处的迷恋。 女孩的眼神有些痴迷,将他看得,连骨头都软掉 初语小声说:“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睡。” 怕他孤单,怕他难过,更害怕他有一天长大,习惯没有自己的人生。 他们躺下来,初语将脸颊偎伏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呼吸,如潮水般缓缓涌来,无端让她感到安宁。 她对他说:“千禾,我也只想要你。 顾千禾轻叹了声,掌心覆住她纤薄的背骨,声音变得很低闷:“你有爸妈和哥哥,我却只有你。” “初语,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想去很远的地方,想一直一直往前走,永远也不想回来。不想有家,不想结婚生子,哪怕未来什么都没有,我也不想再回头了。” “可是我离不开你,你前些日子不在,我觉得每一分一秒都好难捱,有时候看见时钟在转,就想象是你的心跳和呼吸,想你在身边,想变成你的影子……” 分离时无尽的思念与渴切,几乎快要撑碎他的心脏。 初语抱紧他,心忽然间变得很痛。她在光影照不进的角落里,偷偷掉眼泪。 “那我跟你一起走。” 他的话语零零碎碎,想与她倾诉所有。 “初语,我有时候是真的希望他去死。我不恨他以前打我,我只恨他不把我当作人看。他从小就骂我是畜生,是狗日的杂种。初语,你告诉我,我真是畜生么?像我这样,是不是连做人都不配?” “我恨他,是因为连他都不肯爱我,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爱我。” 后来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沉默。 无声中,初语感觉有一把钝刀剖开了她的心脏,痛楚来得猛烈,让她痛不欲生。 可是那年他们只有十七岁。 没有预见越走越远的未来,只有一腔孤勇,抱住了彼此,就当是抱紧了人生的希望。 “初语,你喜欢我好不好?我只要你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女孩摸到他眼下的湿意,像夜雾中的水汽,又像即将落雨的前兆。 “好。”初语抱紧他,轻声反复地跟他说:“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追-更:po18w.com (woo18.vip) 47.年少 那一晚之后,他们才算真正确认了关系。 因为那是初语第一次开口说喜欢他,性格疏冷的女孩对谁都是一副淡漠的模样。 即便是她的父母兄长,都极少见到她情绪有波动的时刻。 木头美人。 学校里的同学都这样叫她。 喜欢她的人没有很多,因为她对谁都冷。 那种冷,不是高高在上的刻薄孤冷,而是天生埋进骨血里的沉静与疏离。 她不爱与人亲近,却有一个爱她爱到人尽皆知的男朋友。 高叁那年,他们的教室相隔一整条长廊。 课间休息时,初语偶尔会同江琛站在教室外说话。 她没什么朋友,长大后,女孩子们都不大爱和她玩。 羡慕她有那样耀眼夺目的男生喜欢的同时,却又不屑她的冷淡安静。总觉得她在装,温柔皮相下暗藏锋锐利刃。 那时的冬日也暖,阳光洒满教室前的长廊,也洒在女孩白净光洁的前额。 轻软的和风缓缓吹过,拂过她颊边的发丝,贪恋着她的温柔。 江琛趴在前廊扶手上,望着初语的侧脸出神。 女孩低垂着脑袋,偷偷在手机上与人发送信息,周遭的吵嚷欢闹仿佛从来都与她无关。 她总是恬淡而清冷,像春日里匆匆落下的雨,像藏在深宵中的晚风。又像是一场转瞬即逝,抓不住的梦。 江琛伸手拽下她的马尾,问:“这几天怎么没见到你男朋友?” 要知道,往常如果让顾千禾看见初语同他站在一起,肯定会冷着脸从走廊尽头疾步走过来。 颇为蛮横地张臂将初语揽进怀里,不顾任何目光,重重揉乱她的头发。 初语抬起头,说:“他最近去参加京大的保送生考试了,昨天面试结束,今天在家休息。” 江琛怔了怔,想起这人上个月拿到物理竞赛国一金牌的大字报还在教学楼前的布告栏上挂着。顿默好一会儿,才道:“简直就是怪物,天生的学习机器啊他。” 初语愣了几秒,轻声说:“千禾从小就很聪明的。” 而他那种没日没夜刻苦钻研的悍劲,早已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耳边的风声很轻,江琛又笑着问:“你跟顾千禾在一起累不累啊?听说他脾气不好。” 初语凝望着不远处的天空,摇摇头。 江琛默了默,不知想到哪里,忽然笑出声:“你去年不是还很烦他的么?又是躲着他,又是跟他撒谎说你和我在一起了,吓得我每天放学路上都以为自己会被人追杀。” “……” “诶,沉初语。”他碰碰初语的胳膊,向来温煦的面孔浮出些狎弄的笑意:“你不如和我在一起吧,咱们俩背着他偷偷好,反正他现在成天都不在学校了。” 初语收回胳膊,沉下脸:“不要。” 江琛笑红了耳根,重新趴回栏杆上,偏头看着初语,很久都没说话。 不多久后,耳后传来一阵嘈乱窃语,女孩子们抑不住欢躁的欣喜,统统聚在一起往同个方向看去。 初语反应向来比旁人慢半拍,等她循着众人目光转过头时,已经被人伸手捏住了后颈。 少年温热干燥的掌心贴覆上来,指腹间的薄茧沿着她颈侧皮肤轻轻摩挲。 “干嘛呢?” 眼前是一张少年人的面孔。清绝峻深的五官轮廓,隐于光影之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江琛倒是不说话,转身背靠着栏杆。 初语有些懵,偏头仔细望着顾千禾,片刻后,又露出温软的笑,小声同他告状:“江琛说,要我和他偷着好,不告诉你。” 一旁的始作俑者失笑不语。 顾千禾懒得看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初语的脸,为她抚整颊边的碎发,露出旁人少见的温柔:“脚踏两条船啊……沉初语,你有那个本事么?” 少年天生有副绝好的皮囊,高鼻深目,薄薄软软的嘴唇,肩颈平直而宽,个头极高。 女孩子们都爱看他,仿佛只要看见那样一张精致夺目的面孔,就会从心底里生出欣喜。 可那个男生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人。 初语迎着许多人的视线,乖顺地,悄悄牵住他的手,小小声说:“我没有的。” 江琛无语地闭了闭眼,临走前丢下一句:“你俩不秀恩爱就会死。” 冬日里的暖风将半空中的云絮揉碎了,浮动中悄悄变换着形状。 天际之下,藏着少年们的诚挚热望,也藏着那些没说完的故事- 十八岁的新年,冬夜的露台。 即便顾千禾当时已经拿到京大的保送生名额,但他也早在去年年末向美国的某所名校递交了最终申请。 他的野心与恒性早有明确指向。 而他的未来,也早已脱离了平凡人的轨迹,变得远不可及。 那一天,他们并肩倚靠在一起,手里共同握着一只烟花棒。花火绽出的那瞬间,空气中有着明火点燃的干燥气息,烧得正浓烈。 燃放时,烟花棒微弱地震动,被攥在掌心里,竟有些烫手。 入夜后的天空被烟火照亮,他们在一起,笑得那样甜。 短促的绽放过后,新年钟声敲响。 他对初语说:“我爱你。” 一直一直都爱你- 春末,顾千禾收到美国那所大学的offer发放。 学校位于旧金山湾区南部,从京市直飞过去的航班需要将近12个小时。 他还没做下决定。 初语却一天天地沉默下来。 情绪总是昏闷的,像被浸在一滩死寂的池水中。 连偶尔回来一次的大哥都看出她的反常,头一次摆出严肃的态度,劝慰她说:“之后不管千禾怎么选,你都不能跟他置气。” 在那一年,哪怕是国内最顶尖的学府,似乎也无法与美国那所名校相较。 而他的犹疑不决,仿佛都只是为了初语。 初夏来临时,猫猫的脾气也变得愈加古怪起来。 某一天,江琛放学后来给初语送复习笔记,两人站在庭院内说了会儿话。这时江琛看见趴窝在藤椅边的猫猫,主动提出想要抱一抱。 谁知看似温驯慵倦的猫猫刚被江琛抱到怀里,下一秒,就猛然发起躁,在他胳膊上挠出好长一道血口。 顾千禾骂江琛活该,到了晚上却将猫猫抱在怀里,细心替它剪去过长的趾甲。 昏柔的灯色落在少年与猫的脸上,美得像是一幅画。 他捏住猫猫的小肉爪,对着光源,生怕剪到它的血线。向来凶狠古怪的猫猫一到他怀里就变得乖顺起来,初语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总觉得他抱了一只假猫。 剪完了,猫猫仍赖在他怀里不肯走。叫声低软,不断用脸蹭他小腹。 初语用手轻抚猫猫的脊背,有些吃味似的小声嘀咕:“坏猫猫,你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 顾千禾看着她笑,为了她这孩子气的一幕,心都软了下来。 于是他倾身吻向初语的脸颊,用嘴唇轻轻拂挲她细白雪润的侧脸,笑着告诉她:“宝宝,我只喜欢你。” —— 追-更:xiawa18.com (woo18.vip) 48.那时的辰光 最后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热,北方少有这样炙盛闷燥的热感。 日子仍旧兵荒马乱地过着,高考前那些艰深繁重的课业压得初语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考前一个月,学校组织了一次动员会。 黑压压的大礼堂,人心都浮躁着。 那一天初语坐在人群最末的角落里,借着人群和灯色的掩蔽,靠在座位里补觉。 仪式进行到最后,周遭忽然发出阵阵类似惊叹与艳羡的窃语声。 初语在一片嘈乱中睁开眼,肢体却还未返醒,僵麻得如同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气。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斑斓,而后视线慢慢聚焦,她看见主讲台上的那个人。 穿着夏日的白衬衣,沿着肩背舒展挺直的骨骼走向落下来。浓睫在鼻骨洒下一片侧影,微低着头,在看稿子。 十八岁的少年啊,耀眼得就像盛夏里的明亮天光。 穿云破雾般,往人心底刺去。 其实从春末开始,顾千禾就已经不常来学校了。 偶尔来,也是为了初语。 帮糊涂的女孩送去落在家里的课本,试卷。 然而说实话,在高考倒计时只有一个月的时候请顾千禾来做学生代表发言,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因为这个人从始至终在走的那条路,就与普通人全然不同。 当大家埋身在复习题海中奋力苦学的时候,他在参加物理竞赛国家队的集训。 当所有人对未来一片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在中外两所顶尖学府中犹疑不决。 所以当他站在主讲台上,面无表情地念完稿子。 就只带给台下的学生一种无端而来的丧气。 他所拥有的人生,是旁人遥不可及的梦。 初语前排座椅里的男生在顾千禾结束发言时抱怨:“请这人回来不摆明了是在打击咱们的自信心么。” “发言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题是他又不用参加高考啊。” 然而周围的女生却有完全不同的反馈:“真是帅啊,我这高中叁年也算是值了。” “靠,怎么我们班的男生穿校服衬衫系领带一个个都像是煤堆里挖出来的垃圾,他穿着就那么齐整好看呢。” “哎……毕业了就再也没有大帅比看了,真不想毕业啊……” 初语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见他冷着脸从主讲台上下来。走到昏黑的角落里,将发言稿随手丢进垃圾桶,解开衬衣领带。 往人群中走来。 理科一班的座位被安排在学生礼堂的最前排。 他经过时,连眼都没抬一下。 径自往角落里走。 找到初语,在她身旁坐下。 校服所配的衬衣领带被他绕在手中。 昏暗之中,顾千禾握住初语的手背。 将领带放进她掌心- 顾千禾最终,还是选择去美国读书。 记忆中那是个没有落雨的傍晚。 那天复习完功课,初语正望着窗外出神。 恍惚之中,听见他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可能是早有预感,所以在那一息间,初语感觉到心脏在逐渐收紧。 “我想了很久,已经有了决定。”他的声音过了很久才传来,像窗外那阵闷而轻的晚风。 “因为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不想辜负自己。” 更好的选择…… 初语在心里默默念。 她并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半垂着眼,低低地说:“应该的。” 昏聩天光之下,万物无迹可寻。 顾千禾去握她的手,轻声问:“你会等我么?” 伶细纤弱的手骨硌着他的掌心,像是长成心底的刺。 而初语说:“我不知道。”要等多久。 当时的未来于他们而言,是远隔万水千山的一片昏漠- 知道他要走,连猫猫都开始舍不得。 随着时间的迫近,初语反倒变得平和起来。 她照常去学校读书,照常复习。 直至高考结束。 那时夏天热得恼人,阳光灼热,风从浓暗不定的树影中吹过。 街角那棵黄色阔叶树下,顾千禾对初语说:“我下个月走。” 过耳的风声轻缓,走到阳光下的初语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一声。 那天他们沉默走了一路,在庭院外碰见许久未见的千禾父亲。 他不知是正准备出门,还是刚回家。 看见两个小孩回来,表情愣了一瞬。 初语同他问好,乖乖叫他:“顾叔叔。” 他冲初语点点头,向来冷厉的面孔在那一刻有些许松动。 “今天高考结束了吧。”然后他又对着顾千禾问:“你小子考得怎么样?” 顾千禾没有任何反应,表情薄冰似的冷在脸上,偏过身,往庭院里走。 留下初语有些尴尬地对顾勇说:“叔叔,千禾不参加高考的。” 二楼客厅被嘉允弄得一团糟。 游戏手柄与光盘散了一地,东侧的单人沙发上,漫画与杂志堆积如山,小姑娘穿着无比清凉的吊带衫,热裤短得不像话,正单脚翘在茶几上涂指甲油。 顾千禾走过去,将拦路的游戏手柄踢开。 往自己卧室走。 嘉允见他回来,什么也顾不上了,光着脚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哥哥,陪我打游戏吧。就一把,就一把,求求你了。” “滚开,别烦我。” 初语上来时看见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场景,愣顿了几秒,走过去默默收拾起来。 嘉允看见她,原本就很不高兴的神情,霎时之间,变得更加明晰。 初语仍是静默不语的,收拾到嘉允面前的茶几上时,小姑娘别别扭扭地撇开脸。 过了小半会儿,又像克制不住似的转目看回去。 嘉允看到她薄瘦平直的肩骨轮廓,又看向她脚踝凹陷的伶美弧度,最后目光移至她的侧脸,觉得她比春日里的和风还要温柔几分。 许是初语感触到她的目光,抬头望向嘉允。只需片刻的对视,那柔和的笑意便从她眼中漾开来。 嘉允当即撇开脸,小声嘟囔着:“看什么看。” 初语也不恼,收拾完便起身,想往千禾房间走去。 “喂。”嘉允忽然在背后叫她,等她回过头,小姑娘又别开视线,语气生硬地问:“你会不会打游戏?” 初语看向那花花绿绿的电视屏幕,只觉得脑袋痛。 便说:“我不会。” 没想过会被她拒绝,嘉允耷拉下脑袋,嘴巴也负气似的撅着。 一副不肯跟她说话的模样。 可见着初语真要走,她又极小声地说:“你过来……我教你。” 初语敛目思顿了片刻,依旧是温和道:“我不会呢,小允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么,我要去陪你哥哥。” 娇横跋扈的小姑娘顿时现露原形:“哼!谁要你陪,我才不要你陪,讨厌你们。” “……” 嘉允知道。 世上没有比沉初语还狠心的人。 她的温柔让人无端想靠近,让人想伸手碰触那软风般的柔情。 可接近了才知道,风是捉不住的。 顾千禾的卧室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正对着庭院东隅的外墙,旧时的蔓藤爬满青铁围栏,淡白色的球兰花在夏季开得格外茂盛。 光影错落着涌入房内,有只蝉飞累了停在窗台。 他躺在床上,抬手遮住眼。初语进来时,也不曾挪动。 猫猫最近被他带回家,慵惰地窝在床脚打瞌睡。 初语走近,去碰他的手。 沿着修长分明的指骨轻轻抚挲。 女孩细柔的指尖,向下触到他的鼻梁。 似有若无地触碰,哄着他的怪脾气。 “阿仔,别生气了。”初语坐到他身旁,俯身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甜热的声息拂在他脸侧,初语笑着说:“小朋友总生气是会变丑的。” 话声刚落,顾千禾一下搂住她的腰,将人按倒在床上,整个身子压上来,怒意未散地逼问她:“谁是小朋友?你说谁是小朋友?” 初语笑得胸口轻颤,抬头吻他下巴,说:“谁总爱生气,谁就是小朋友。” “我才没有。” 他说完,寻着她的嘴唇吻下来。 气息炙热逼人,又有些藏不住的委屈。 少年的手掌很热,沿着她上衣的下摆探进去,轻轻抚上女孩纤白的腰腹。 初语在热吻的间隙中轻喘,低声道:“阿仔,不要闹,嘉允在外面。” 他不听劝,隔着夏日薄薄的衣衫,将侧脸埋在那对绵软的奶子上,胡乱碾磨一气。 “她知道你在,不会随便进来的。”他的手从初语腰际向上,掌心拢住那嫩白乳肉的下缘,重重一握,在她耳边控诉:“你好久都没给我吃奶,好久都没有……” “哪里有好久,你上周才弄过。”那一次他发了疯似的,将初语乳尖都吮到红肿,害得她这一整周穿胸衣的时候都会痛。 “你之前每晚都会喂奶给我吃的。”少年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揉握着那云团儿样的双乳,“你现在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初语的喘息有些急促,双手抱住他的肩背,柔声道:“不是呀……你轻点……” 他动作粗鲁地将初语上衣推到胸前,埋头狠狠咬住她乳侧的细肉,语气蛮横:“都怪你。” 怪她纵出他这坏毛病,一日不含着她的奶尖入睡,就会觉得委屈气闷。 唇舌柔韧湿热,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将那软嫩的乳尖含吮着,一点点地舔弄。 勃热的性器隔着裤子抵在她腿心,他闷哼着,将手伸进去。 灼欲翻涌难抑,十八岁的少年此刻正莽撞生涩地套弄着身下的阳具。 吃够了奶,他又从初语的腰腹一路亲下去。 最后红着脸,轻轻用手去碰她裙底那不经事的幼软穴肉。 语气有些笨拙地低声哀求:“可以亲亲这里么?” 年少情动,天真而蓬勃。 他们在爱欲中沦陷,将炙烈埋于胸口。 男生跪在她身下舔穴,软韧的舌尖破开穴缝,品尝深处的甜软。 青涩的身体很快便感知到情动之下的欢愉,初语伸手按住他的肩臂,从喉间漫出细弱微小的呻吟。 顾千禾激烈地吮咬着那娇靡的裸穴,舌尖卷起往微翕的穴口中探去。 很快,那穴绞紧着泄出一汩清液。 他也跪直在初语身边,用精液射满她白软的奶子。 窗外暮色深浓,落日沉没,入夜前的天幕漫上层层云霭,在视线范围内缓缓浮动着。 晚风轻轻吹入窗台,顾千禾轻压在她身上,沉沉喘息。 好一会儿之后,少年闷弱声音从初语颈窝间传来。 “我不是生气,初语,我好难受……” 想到要分离,顾千禾便感觉全世界的晦暗都压在了心上,那种几乎要将他撕裂般的痛楚不断往胸腔肺腑中灌去。 痛得快死掉。 初语将他紧紧抱住,轻轻地哄:“阿仔,我会等你的,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等你……” “不许骗我。” “嗯。” “你发誓。” “我发誓。” 八岁遇见,至今十年。 人这一生最好的辰光。 一夕之间,仿佛就散去了。 房内一片昏寂。 他们静静相拥,直到许久之后,房门被敲响,门外的人过了片刻才开口:“哥哥,吃饭。” 落日西沉了,云霭消散。 那时的辰光啊。 终是要结束的。 追-更:po18sf.com (woo18.vip) 49.加州落日 初语站在西窗边,目光静静落在远处。 轻碎的云絮,晃动的树影,细雨无根,不知要落去哪里。 培训课结束时,时间刚过下午五点。 她从飞行楼门前走过时,一个人影风一样地从她身旁擦过,跑出去老远,又回头折返。 宁恺看着她穿一身常服,伸手扯扯她的衣角,气喘不止:“诶,今儿不飞你来公司干嘛?” 初语看着他,说:“培训,你飞晚班?” “他妈的,临时备份上的航班,川市往返,落地回来都凌晨了。”宁恺一面抱怨着,一面又看着她笑,语气得意:“之前和你说晋升名单有你你还不信,我告诉你啊,你这次必须、一定、得请我吃饭。” “嗯,好。”初语淡笑道。 “不说了,准备会要迟到了,我走了啊。” “回见。” 回家途中,雨停了。 初语坐在出租车的后座,降下车窗,呼吸间满是空气湿凉的味道。 她摁亮手机屏幕,对话框里的信息停留在他早晨十点那一句:「上机了」 再往上,是一段毫无营养的对话:「家门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你那边房租到期,愿意住过去么?还有,车钥匙我给你留下了,在卧室的边几上。」 而初语回:「我不会开车」 「第一个问题呢,怎么回话总这样不清不楚」 「我这边房租续到了明年年末」 「……」 视线回到车窗外,梧桐落叶覆满街头巷尾。雨雾未散的天色中,混着食杂店内的昏弱灯影。 无尽风声下。 又是一年秋日。 初语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接到顾千禾的电话。她晚间吃了药,睡得比平日都要早。铃声尖促,将她从睡梦中拖醒。 “喂。”声音很轻,浸在昏闷中,懒得去开灯。 “我落地了。”而他那头有着一种有别于夜间的喧闹,人声与风声混在一起,什么都听不太清。 “好。” “你睡了么?” “嗯。” 初语在黑暗中睁着眼,药物作用下的困意难以消散。可还是很努力地,想要从这远隔重洋的声音中,感触到他的存在。 那头停顿很久,继而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闷闷的,很轻。 世界安静下来。 顾千禾试探着,小心问:“那你要挂么? 她下意识地回:“嗯。” 突如其来的沉寂,令气氛冷下来。 他刚想开口,忽然间听见初语说:“不要。” “嗯?”他压住笑意,心率有些失常。 此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由彼此的呼吸填满,末了,听见她有些懵然而轻软的声音,说着:“不要挂。” 从机场到他现住的公寓有接近一小时的行车距离。 聊天内容零零碎碎,却意外地使她清醒。 顾千禾说,他原先在南部的住所,由于飓风吹断了庭院内的一棵柏树,导致屋顶窗台受损,现在正在走房屋保险,所以他前些日子托J在学校附近帮忙短租了一间公寓。 后又说到那里的气候,说他课业完成的情况。 最终不知说到哪里,初语那头便只剩气息在深宵间缓慢起伏的微小声音。 顾千禾无声笑着,轻轻推开公寓的大门,对初语说:“晚安。” 年少分离时他们也常这样,通一夜的电话,听彼此的呼吸。 将近12个小时的时差。 初语醒时,加州的落日刚刚结束。 通话仍在继续,手机显示只有百分之七的电量。 那头很安静,偶尔会有断断续续敲打键盘的声响传来。 清晨的房内没有光,周遭所有的陈设仿佛都散发着昏闷的气息。 有一瞬间,脑海中的时间像是错乱了。 仿佛回到十八岁那年的秋日。 歇斯底里的争吵,漫长无期的冷战。 磨灭不尽,也无力挽回的曾经。 如今看来,他们之间能说的话却不是很多。偶尔在通话中,更多时候都是长时间的缄默不语。 初语总是安静的,很少倾诉,也很少展露真实的情绪。 顾千禾不忙的时候便会同她说些生活里的事,说到他如今所攻读的专业一般都是在做一些偏向理论化的工作,导师是一个看似极为严谨刻板实则很爱聊人生理想的白人老头儿。后来又将他这些年生活中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一同初语报备了遍,最后说到J和学生时期相恋五年已经开始筹备婚礼的女友近期分手后,初语在电话那头顿默了片刻,轻声说:“好可惜。” 日出将至,天近灰蓝。 顾千禾听着那淡淡的叁个字,忽然想起她的脸。 永远的漠然无声,仿佛将夜风藏入心底,她在每一场日出日落的孤独中,独自过完了七年。 后来有一个雨夜。 初语在电话那头睡着,呼吸轻弱,和着远处的细雨声,让人感到长久的安宁。 顾千禾那里即将迎来傍晚,他坐在窗前,静静等待入夜后的天空。 忽然之间,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声息,像猫咪微小的哭声,也像砸落到窗台的雨滴,令他揪紧了心脏。 闷风涌入时,相隔万水千山。 他听见初语梦呓般的声音,隔着一道电流屏障,从昏漠的黑暗中传来。 “阿仔……” 在那无尽的弱雨轻风中,他连呼吸都开始发紧。 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又听见一声:“阿仔……” 她在沉沉未醒的睡梦中,她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 一直叫着他。 此后又是无止尽的沉默清寂,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50.分手(4300+) 后来顾千禾总是反复地想起那一年,想起那个糟糕的结局。 总是想,初语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他在那个夏天还没结束的时候离开,孤身去往美国。 分离时在机场,他同所有人都说了再见,被妹妹拦腰紧抱着不肯放他走,最后还是沉初尘笑着把人拉开,对他说:“快进去吧,落地了发个信息。”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出手去拽他的衣角,哑声哀求:“哥哥你新年一定要回来,我今晚就喊舅舅给你买回家的机票……” 他心有不忍,准备走时,又回头,默默抬手替嘉允拭泪。 迎着往来众人的目光,他难得低声劝哄道:“那我答应你新年回来,你不哭了好不好?” “好……” 他离开时没有回头,好似没有留恋。 只记得那天天很晴,云很少,风是暖的,机场人声嘈杂。 唯一的遗憾是,初语没有来。 他走过长长的舷梯,抬头看见温煦湛蓝的夏日天空,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挖空了似的,再也填不满了。 距离会加深思念,也会加深那些无法可解的矛盾。 初入异国,心绪难以沉定。顾千禾那时总无端想起初语,想起她的好,想起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 然而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代表他们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重迭的时间线,初语醒时他那里刚刚日落,他这边开始忙碌时,初语却已经入睡。 适应期分外难捱,他需要每时每刻都听见初语的声音,与她保持联系。最严重时,他可以整夜不闭眼,只要初语愿意和他通话,哪怕只是听着她的呼吸,他都能够得到满足。 初语最开始的时候,是愿意同顾千禾每时每刻都通着电话的,但渐渐的,可能是感到了厌烦,也可能是生活学习因此受到扰动,她开始拒接顾千禾的电话。 第一次是在某节周一的公开课上,早晨十点半,手机准时开始在课桌下的抽屉里振动。 她挂断后,给顾千禾发信息:「乖,我要上课,你早点睡。」 那头每每都是秒回:「接嘛,就把电话挂在那里,让我听听你在上什么课。」 初语无声叹息,低头在课桌下偷偷回复:「不能每次都这样,你安心睡觉,不要养成这种坏习惯。」 「可是听不见你那里的声音我睡不着」 无奈之下,她只能为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一再妥协。 起初,初语也和顾千禾商量过,平日在学校,他们尽量用短信代替通话,她希望他戒掉听着自己这里声音入睡的坏习惯。 他一开始答应得很好。 可到了第二天,初语刚结束完一节课,他的电话就紧跟着打来。 初语看了眼时间,加州那里是凌晨两点半。 此类情况一再发生,无法断绝。 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多个笨拙的借口,可每每说完,都会很小声地补上一句:“初语,你不在,听不见你的声音我睡不着。” 开始时初语常会感到心软,会静静陪他入睡,然而这样短促的温情却始终无法维持太长时间。 他爱得如此浓烈深重,丝毫无法割舍对她的依赖。 分离之下,那种如影随形,日渐沉重的爱意,压得初语彻底透不过气来。 分隔世界两端,每一场交错而过的日落日出,只能让她感受到无限的疲惫与倦烦。 于是他们开始争吵,冷战,和好。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有时候争吵的缘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那时的他们看来,那些小事却被时差和距离放大了千万倍。 他是那般咄咄逼人不肯让步的性子,而初语却又是那样的沉默。 渐渐的,顾千禾开始在这种错异的失衡中变得尖锐惶惑,惴惴不安。 记忆中矛盾比较严重的一次,其实后面回想起来,也觉得很没必要。 起因是初语的美签被拒。 那时顾千禾等了近半个月,只等到初语那里发来一条冷冰冰的消息:「签证没过」 他沉默着,短短片刻,心底所有的期待热望全都消弭殆尽。 这条消息他没回。 直至第二日,他打去电话,初语隔了许久才接。 一开口,便是极为冷静的语气:“怎么了?” 初语那里刚入夜,秋日的加州天还未亮。 顾千禾不知为何要望着窗外,也冷下声音:“没什么。”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初语说:“没事我就先挂了。” “你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 即便早已察觉到初语的冷漠,他却依旧为此感到气闷:“没做什么为什么不能陪我说话呢?你就那么烦我么?” “……” “签证没过你应该很开心吧,总想着推开我,这次终于如偿所愿了是么。” 他说完那些言不由衷的话,心里竟也难过起来,心跳闷在胸腔内,压抑不住的慌乱。 然而初语却没有丝毫迟疑,淡淡说:“嗯。” 顾千禾许久没作声,心口却逐渐变得冷涩僵痛。 随着涌进窗台的冷风,声调也一并降了温:“你什么意思?” 她依旧平静如常:“我没有什么意思。” 此后有片刻的停滞,初语听见他那头骤停的声息,缓缓开口:“签证没过我很开心,假期只想呆在家,根本不想去美国看你。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么?” 彼时双方都不肯再开口了,气氛闷得令人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边迎来了日出。阳光从窗隙间透出来,是一阵能够将人刺痛的柔煦。 “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么?” 初语沉默了一瞬,仅仅是很短暂的一瞬而已,可距离却将沉默拉长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然而到了最后,她也只是说:“如果会难过,就不要总说那些试探我的话。” 后来的相处,日渐增多的争执与冷战使他们双方都只能感受到疲惫。 第一次分手是顾千禾提的。 回想起那次,就更是离谱。 某日晨醒,顾千禾照常给初语打去电话。她没接,他便一直打。 反复不断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滴滴声变成一串串短促忙音,他的心也像是沉入了未知的谷底,忽然间变得无措起来。 他记不清当时连拨了多少个电话过去,最后被接通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开口时带着急乱的气喘声:“喂?” 他沉默,死攥着电话的那只手从掌根开始发麻,整个人都木了。 那头的男子有些疑惑:“喂?” 话声刚落,他切断了通话。 脑海里有片刻的昏闷,顾千禾重重闭上眼。 心口像是被重物狠狠击撞。难以喘息,他却感觉不到痛。 只能想起她的冷漠不耐,想起那些持续不断的冷战与争吵。 不知过了多久。 初语忽然打来了电话,接通的那一霎,她也在喘,促乱的声息混着夜间的风,还未开口,却听见他说:“我们分手吧。” “啊?”初语顿默了几秒,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我们分手吧,这样下去我真的受不了了,很累,我很累你知道么,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十八岁的男孩子,语气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哽咽,一字一字地说出来。 昼夜交错,远隔万水千山。 那天晚上的雨,是和她的眼泪一起落下来的。 她的沉默是茫然而无措的,过了很久,才晓得要抬起手去擦眼泪,声音也不停地发颤:“千禾,你怎么了?刚刚我的手机丢了,丢在操场上,我回到宿舍才发现,我过来的时候,手机是被一个夜跑的学长捡到还给我的……” 那头没有回音。 初语来不及平复呼吸,仍是哽咽而轻声地说着:“不要分手好不好,阿仔,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分手……” - 初语是在秋末的时候搬离的寝室,回到家住。 顾千禾问她原因,她只说是不习惯住校。 她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念大学后性情变得愈发孤冷。 他们后来又有过几次激烈争吵,最严重时,闹到他要退学回国的地步。 年少无知,思想稚拙。 总以为有无尽的情感可以消耗。 寒冬来临时,猫猫的四肢与尾部出现多块明显的藓瘢,本就凶狠的小家伙在那年冬日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它随它的主人,性情孤冷古怪。可初语却是如此爱惜它,那一年冬日,她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一只猫。 日益累积的矛盾使他们身心俱疲,经常通着电话,沉默几小时,都不肯开口同对方说话。 初语只记得最后一次争吵发生在某个清晨。 她抱着猫猫在庭院里晒太阳,冬日轻散的阳光洒落下来,青藤的枝叶攀满整面围墙,树下碎影斑驳,随着晨风轻摆晃动。 那时猫猫的情绪早已不再暴躁,而是整日的低靡倦惰,由于猫藓迟迟不好,猫猫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惊心怵目起来,初语帮它剃光了尾部与背腹的毛发,每日都耐心替它上药。 顾千禾的电话打来时,初语正坐在院内的藤椅上替猫猫带防咬圈。 接通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猫猫低软地叫了声,那时的气氛陡然凝滞了下来。 片刻之后,顾千禾冷声问她:“猫猫还在家?” “嗯。” “我不是让你把它送医院么?” 初语顿了几秒,平静道:“我又把它带回来了。”她没有办法将猫猫丢在陌生孤单的环境里,哪怕是宠物医院,她都无法接受。 顾千禾听着她那冷漠淡然的语气,心底骤然涌起一阵火,可他开口前仍强抑着没有爆发:“你现在立马把它送到医院去,不要自己给它上药,猫藓会传染的,你体质那么差,一定要离它远一点。” “我知道会传染,医生开了药,带回家养就可以,我不会把它丢去医院的。”初语说到最后,语气逐渐不耐,急欲结束通话。 顾千禾冷笑:“那我问你,你带回家养了半个月,猫猫现在好了么?要是没好,你趁早把它送到医院去。” “不行。” 多可笑。 顾千禾承认,他嫉恨初语对猫猫的百般温柔与耐心,嫉恨那不过是一只猫,却从他那里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距离扭曲了这种嫉恨,使他变得面目全非。 最后爆发的剧烈争吵令他们都丧失了理智,他第一次对着初语吼:“我要你把它送走,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十八岁的少年,对爱的渴求强烈,骨血中埋藏着极深的执拗,以及一颗时时刻刻都尖锐不安的心。 无数个争吵冷战的日子,他躺在漫长无尽的黑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开始变得不再驯顺,不再温和,他想要得到爱,却又不知该如何得到爱。 柔情被碾碎,只剩一地将人刺痛的玻璃碎屑。 只记得那天他们那样歇斯底里地吵,像是从来没有那么恨过彼此,口不择言,说尽伤人的话。 总当情爱无限,可以肆意挥霍。 那天的争吵引来了同宿舍的美国室友,那人喝得烂醉回来,猛砸顾千禾的房门,嘴里先是恶狠狠地咒骂着,后又倒在他门前醉醺醺地讥笑歧视。 顾千禾当时怒不可遏,走到门边狠踹一脚,拎起那鬼佬的衣领,直接朝着那人的面门出拳将他鼻骨砸断。 那天初语听着他那头打斗咒骂的动静,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崩溃了,她蹲在地上,手心麻到毫无知觉,那种心腔都在止不住发颤的感觉几乎快要将她逼疯。 他本性中涌动不歇的蛮性与执拗压得初语彻底无法呼吸,人是恍惚的,心神碎裂。 她第一次感知到,那样错异无常的情爱竟能让人扭曲至此。 后来他回到卧室,重重将门摔上。 恶战过后激增的肾上腺素压迫着血管蔓延,他浑身低劣的血气,腥浊难当。 等他拿起电话,却只听见初语的哭声,听见她在电话那头说:“顾千禾,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冗长寂静的冬夜,无尽无期的折磨,迷茫昏暗的未来。 初语再也承受不住了,崩溃大哭着说:“我也很累,我也很难过,我也感受不到任何安全感,不知道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每次你打来电话,我都觉得抗拒难安,因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又要找什么破事来和我吵。” 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落,就像一场闷热漫长的雨季,始终无法结束。 她的声音已经很哑了,她从未一次说过那么多的话:“顾千禾,当初是你自己选择要出国的,你有更好的选择我没有,你还想要我怎么做啊?” 他哑然无声。那一刻终于明白,情感碎裂的开始,是那些无休无止的压抑沉默。 他们本就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 故事总要结束,好坏不过如此。 世事大梦一场,情爱转瞬而逝。如芸芸众生中无数花开花谢,日落日出。 那些年少时的辰光,终是要消散的啊。 那个冬夜的最后,初语对他说:“顾千禾,我们分手吧,就算我求你了。” 51.外婆和猫猫 推开机舱门的那一刹,空气间的热度将人猛然拉回闷夏。 室外阳光灼热,乘客们陆续下机。 带飞教员手里拿着一本新晋乘务长带飞手册,在上面勾勾画画。 初语清完机舱,走到陈珈身旁,轻声道:“师父,前后舱都清完了。” 陈珈抬眼看她一秒,淡淡地应一声,合上手册,说:“走吧。” 走下舷梯,傍晚时分的昏热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闷得人无处可逃。 今天是初语乘务长带飞培训的第一趟航班,海市驻外一天。 机组车停在近处,初语拎着飞行箱走上去,全然无视最前排的那人,径直走向后排靠窗的角落里坐下。 窗外路景乏味,使人沉坠在困颓的闷燥中无法脱身。 车行途中,初语偏头看着闷风吹过远处那棵高大椰树,身旁后舱那个叫林冉的小妹妹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递给她一颗薄荷糖,问:“师姐,你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啊?” 初语接过薄荷糖,捏在手心里,应道:“谢谢,我最近休息得不太好,黑眼圈是不是很严重?” 年轻的小姑娘有双会笑的眼睛,望着她说:“是有一点点严重呢……不过,师姐你还是好好看呀。” 是那种温柔颓丧中又隐约带着些易碎的美感,让人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初语垂眸笑了笑,轻声同林冉说:“谢谢。” 车途过半时,手机里跳出一条信息:「飞行顺利么?」 她低头回复着信息,漠然的神情松动了些,仿佛因此卸下了一整日疲倦。 「顺利的,你怎么醒那么早?」 现在国内时间下午五点过半,而他那里,还未天亮。 那头静了很久,不似往日秒回的风格,直到初语等得有些累了,屏幕自动熄灭。 对话框里忽然跳出一条语音消息。 初语点击后,将手机贴到耳边。 语音的开始是很静很静的一段沉默,继而一阵轻沉的呼吸涌进听筒之中,过了很久,听见他初醒时低哑的声音,说着:“我想你了。” 夕照落在酒店大厅的墙壁上,催促着一整日的结束。 前台的工作人员将房卡与身份证递给初语和林冉:“1901请拿好。” 然而待初语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快过她的动作,接过那张房卡,递还给工作人员,“帮她们换一间,不要走廊尽头的。” 初语抬起眼,看见那张一直想要避开的熟悉面孔。 林冉回头看到何霆呈,有些讶异地说:“诶,机长,我们的房间怎么了?” 何霆呈只笑着,并不作答。 倒是工作人员看了眼他的机长肩章,回道:“行,那我帮您换一间。” 初语最后沉默着接过调换后的房卡,连目光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径自离开。 可就是躲不过似的,又无法避免地与他同乘了一辆电梯。 他率先开口,仍是那副温和语气:“最近好么?” 初语嗯一声,没有多话。 “恭喜你啊,快要晋升乘务长了,最近的工作节奏还能适应么?” 初语目光低垂,始终没应声。 气氛僵滞着,死水一般的静。 向来话密的小姑娘也一并消了声儿,悄悄抬眼打量着他们。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秒,初语听见何霆呈在她背后问:“可以聊聊么?” 林冉见状赶紧跑路,只丢下一句:“师姐,我先回房了。” 酒店走廊尽处,灯光不该如此昏柔。 初语停下脚步望向他,目色平静:“我想我们之间该说的,都说清了。” 何霆呈背光站在窗前,脸骨的轮廓边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我看你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到了秋冬失眠是不是又加重了?” “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有种毫无由来的冷:“但是,没必要。” 落日渐渐沉没,入夜时的天空比灰色更深。 他可能还想说些什么,但初语已经不想听,她很少流露出这样外显的情绪,冷声说:“以后别联系了,你也别再因为我去临时调换航班,既然同在一家公司,分手后拖泥带水的样子真的很不好看。”- 何霆呈有一句话说对了。 初语的失眠会在秋冬加重,并伴有持续不断的噩梦缠身。 梦在落雨。 她梦中的世界总是在落雨,没完没了,无法消歇。 初语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五岁以前的记忆。 时阴多雨的水乡,日落时的碎阳,窗棂边的风铃,屋宅远处的蝉鸣虫声。 构成她孤单沉默的童年。 记忆中所有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已逝的外婆,当年的父母与大哥,对她来说,都是被雨雾隔绝的另一个世界的人。 五岁前,初语很少见到外人,只知道她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而她为何从出生就被藏在乡下的外婆家,她不得而知。 乡下的老屋门前有一条窄河,河底波光明净,乌篷船一摇一曳,出没于密集水巷之间。初语最常坐在河畔边,静静看着往来船只。 天空时常落下薄雨,聚多而落的雨滴从檐上四周的翘角跌落而下,河面被雨水砸碎了,聚散总在一息之间。 她静静地看,淋雨了,也不回家。 河前屋宅散落,经常有同乡的小男孩看见她坐在河边,急匆匆地跑来,伸手拽拽她的辫子,嘴里闹哄哄地喊着:“小哑巴,小哑巴,都落雨了,你还不回家坐在这里干嘛?” 初语总是垂目看着河面,对一切玩笑都表现得沉寂平常。 于是小男孩们排着队,扯散她的辫子,又往她身上扔石块,因为他们知道,小哑巴从不会告状。 她总是静默的,被扯痛了也不吭声,抬起细白的小手,将辫子松松系好,拂净裙边的灰土,起身离开。 她是不被准许和外人多说话的。 外婆总是反反复复地问她:“阿囡,别人要是问你爸爸妈妈去哪了,你怎么说?” 小小的初语反应不及,就呆愣着。 “这就对了,别人问你任何事,你就别说话,什么都不要说。” 什么都不可以说,只可以沉默。 她也反复这般地告诫自己。 渐渐的,她变得不爱出门见人。 晴日里街巷人多且杂,但到了雨天,人群便都散去了。 每一个潮热闷湿的落雨天,初语走过一条条高墙窄巷,看见斑驳灰白的墙面被那一排排血红的大字填满。 叁岁的初语只认识“人口”两个字,其余的她都不识得。 那时的父母于她而言就是一对温柔的陌生人,他们只有在深夜时才会偷偷来到乡下。母亲看到她,总会留很多的泪,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而父亲总是沉默地坐在一旁。 大姨偶尔也跟来,多数时她都在说同一件事。 “那户人家很和善的,夫妻两个都在中学教书,小囡过去了,不会吃苦的。” 母亲总吻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说:“阿姐,我舍不得呀……” “舍不得也没办法,当初要你搞掉你不干,偷着躲着非要把她生下来,依我讲,知道是女孩子的时候就不该留。你们都是公职人员,不该犯超生这样的错误!” 母亲的泪水滚落到她颊边,几乎泣不成声。 “早送走早省心,不然被发现了,你们两的工作都是要保不住的。” 初语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在落泪,就像乡下时阴多雨的天气,让人想起就难过。 母亲的身上也总是香香软软的,把她抱在怀里,比春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还要暖。 可她总在深夜出现,很快又离开。 初语不明白,为什么来到她身边的人,最终都留不住。 旧时的堂屋内散落着昏昧不明的光线,油灯的捻芯忽明忽灭。 西面有一扇深褐雕花的木构窗棱,枝枝蔓蔓的线槽将光影分割切碎,窗幔是厚重的暗红色,像极了锈化后的血迹。 她与外婆睡在一间屋子里,一张旧木板床,她们分两头睡。 月光在窗前,风声在远处。蝉声与虫鸣隐匿在夜色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外婆已经很老了,睡觉时会发出沉闷的声息,初语便总在黑暗中睁着眼,感觉连屋内的陈设也因此而变得昏漠。 由于外公去世得早,母亲和阿姨们也都早早离了家,外婆便成了个不爱说话的老人,她每日都坐在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前,反复地踩踏,哒哒哒的声响,总是从日出持续到夜半。 直到有一天,那轻碎不断的声响停住了。 缝纫机的桌面上,摆着一条还未完成的连衣裙。 外婆从早起便躺在床上,直到暮色深重时,她都没有醒。 初语坐在西窗下,抬头看着那只玻璃风铃,太阳照在身上,她听见风吹来的轨迹,一坐就是一整日。 五岁的孩子饿了,就独自走到灶屋里,吃力地翻开木板做成的锅盖,看着那里面空无一物,也不哭嚷,到水池边灌下一肚子的冷水,又继续坐回到西窗边。 夜晚的斜风刮过门前的枝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小小的初语回到寂静的里屋,外婆还睡在床上,鼻腔内没有再发出任何沉闷的声息。 初语躺回到床上,幼软瘦小的身体碰到外婆冰凉的双脚,她轻轻问:“阿婆,你冷么?” 无人应答,她继续说:“阿婆,小语抱抱你,好不好?” 那一夜真安静啊,她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肚子好饿,床上好冷。 屋外有风声么?她不知道。 她第一次说那么多的话,就在那个深夜。 “阿婆,小语好饿,你明早起床给小语做汤团吃好不好?” “阿婆,我好饿,饿得肚子痛。” “阿婆,阿婆……” 那是一年冬日。 初语和死去的外婆共住了五天。 她饿了就不停喝水,吃灶屋里的所剩不多的干粮。 她只有五岁,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什么都知道。 母亲和阿姨们赶来时,追悔莫及的哭喊声填满了整间老宅的角角落落。 家里从未那么热闹过,人声哭声混杂在一起,眼泪像汹涌的雨水,要将老宅都淹没了。 而初语只是静静地从床边走到堂屋,拿起缝纫机上的那一件连衣裙,比到自己身前。 一切都正正好- 故乡的雨,落到她梦里。 她其实很想说话,很想很想说话。 但梦里总是听见外婆的告诫:“什么都不要说。” 记忆中所有令人难过的事,都发生在冬日。 初语后来也总是梦见猫猫。 梦见它乖巧的模样,梦见它犯倔发狠的模样。 梦见它幼小时期的丑模样,梦见它笑,梦见它哭。 梦见它开膛破肚的尸体。 初语没有告诉任何人,猫猫就是在她和顾千禾分手的那个早晨走丢的。 当天她和顾千禾说完分手,转过身,庭院藤椅旁的角落里,就早已没了猫猫的身影。 她那时就和丢了魂一样,没日没夜地找它。 全家都在帮忙找,连大哥都从部队回来,召集所有的朋友帮忙找。 初语那时已经不再接顾千禾的电话了,她整个人心神都是涣散的。 心里有无尽的悔恨。 总是想起猫猫被顾千禾刚抱回来的样子,满身的污秽腥气,脾气坏得要命。 可初语还是那么爱它,因为它是那么的可爱,因为它是顾千禾送给初语的第一件礼物。 初语养了它十年,日日夜夜,就连生病了也不敢放手,早已成了她最深的情感寄托。 初语只和它倾诉内心所有的想法,不可以对外人说的话,她都说给猫猫听。 十年啊,一只猫,没有比这还要久的陪伴。 可它却被初语弄丢了,因为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任性崩溃,她弄丢了自己的猫猫。 初语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后来她总是梦见猫猫被找回来的那天,天空下着雨。 细细散散地落下来,雨雾弥漫不歇。 庭院门前有人群吵闹的声音,初语走出去,看见大哥蹲在地上,用一张白布遮住了什么。 白布下的鼓起,像是一只猫的形状。 脑子里空了几秒,訇地炸开。 初语冲过去时,膝盖砸到地上,伸手掀开了那块布,大哥来不及阻止,只好拼命攥住她的肩骨,迫使她转向后方。 大哥哀求着:“小语别看了,听哥哥的话,不要看。” 满地暗色的血,被雨水冲刷得往四下散开。 往那肮脏的阴沟和水洼里淌去。 她怎么也留不住,她怎么也留不住。 它死了。 它怎么会死? 那一天,初语将猫猫抱进怀里,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五感尽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抽空了。她看不清,隔着雨幕,她看不清那是什么。 心腔之内,肺腑深处,像是被一把刀子反反复复地剖开。 她第一次感受到那样血肉模糊身心碎裂的痛。 抑止不住的眼泪,就像梦里的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冥冥之中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酸楚,那些不为人知的孤单沉默,就在顷刻间,都随着她的眼泪涌泄而出。 她有那么多的话,今后还能说给谁听? 雨雾扑向人间,模糊了梦的边际,那些钝重而突兀的痛楚,不断上涨迫压,像是要将她胸腔都撑碎了。 谁来救救她的猫猫。 它那么乖,它那么乖。 追-更:po18yu.vip (woo18.vip) 52.哪里痛 那些梦就像是一场场灰蒙蒙的阴晦雨天,始终过不去。 耳边有模糊的人声,风声,雨声。她醒不来,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坠入越来越深的梦境。 幼年时期的故乡,和逝去外婆共住的那几天,猫猫走丢后被虐杀的那些记忆,让她开始惧怕睡眠,患上无尽的焦虑障碍。 她常想,如果能在梦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就好了。 然而梦的最后,总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长长的街巷,斑驳的树影,漂亮的男孩,还有那个费尽了力气也留不住的夏天。 初语时常梦见八岁的顾千禾,梦见他穿着白色的T恤,日光下棒球帽的阴影落在鼻尖,他背着书包走到初语面前,对她说:“我带你走。” “去哪里?” “离开这里。” 她闻见夏日的清苦与洁净。 看进男孩深邃纯稚的眼底。 对他说:“好。” 梦中四季变换,梧桐树荫随着日光偏移。 顾千禾每往前走一步,个头好像就会长高一点。 他在初语的梦里长大。 他没有回头,初语知道,他不会回头。 她跟在顾千禾的身后,伸出手,却只能碰到他的影子。 他走得好快,越走越远,最终走入远处无尽稠密的黑夜。 到了最后,连影子,她都抓不住- 初语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是一片晕眩。 能感触到微弱的灯色,但她一时却无法看清。 初语是被人强行推醒的。 小姑娘站在她床边,担忧地叫着她:“师姐,师姐。” 林冉见她睁开眼,松了一大口气,失力地坐到床沿边,说:“师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会流那么多汗?” 初语想要坐起来,可双手刚撑到床面,便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她使足了力气抑止着,坐了起来,对林冉说:“冉冉,对不起,吵醒你了。” 小姑娘却并没有多在意,指了指她的床头:“师姐,我一直没睡呢,我习惯熬夜了,就是刚才你手机一直在响,我才发现你不舒服的,好几次,你感觉像是呼吸不上来一样,喘息很重,整个人又在发抖,快吓死我了。” 林冉帮忙将手机递给她,可是初语却发现自己连手机都抓不住。 只能模糊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叁个字。 心率开始变得沉缓无序,眼神是涣散的,心口的压迫感很强烈,她还是难以喘息。 酒店的房间没有阳台,卫生间也是密闭的。 她急需换气。 于是她站了起来,径自往外走。 林冉在她身后问:“师姐,你要去哪?” 她好像听不见。嗡鸣声占据了整个大脑。 林冉见她要出门,急着拿起自己的制服外套,跑上前去替她披上。 一只苍白发颤的手,压下了房门手把。 拉开门的那瞬间,初语整个人就如骤然脱力般,栽倒在了门前。 她那么瘦,那么轻,整个人砸到地上,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只一声闷响。 “师姐!师姐!”这一幕吓得小姑娘顿时惊叫起来。 林冉蹲跪在地上,想要抱她起来,将手伸到初语的后背,却发现她浑身都湿透了,脊背紧绷着,无法放松。本就苍白的面孔,如同失去了最后一滴血色,她好像还有意识,整个胸前脖颈处都处于一种骇人的红。 小姑娘抱不动她,直接吓得哭出来。 哭喊声惊扰到一些住客,渐渐围走过来,这时对面的房门被人从内推开。 “你不能这样晃她。”何霆呈大步赶来,拉开林冉的手,将披在初语身上的外套掩紧,手臂伸入她的膝弯,轻巧巧地把人抱起来。 他撞开房门,将初语放回到床上,又转身对林冉说:“可以帮忙去烧点热水么?” “好,好,我马上去。” 两个乘务员的飞行箱并靠在一起,何霆呈认出初语的那个,直接打开,从里面翻找出一盒药。 等不及热水烧开,他从水吧拿了瓶矿泉水。 走回到床边,拇指按住初语的下唇撬开,将药片混水喂了进去。 可是她无法做到自主吞服,何霆呈只好扶住她的后颈,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命令:“把药吞掉。” 何霆呈还算得上是沉着冷静,因为初语这种急性焦虑下的惊恐障碍半年前也发作过一次。 他知道,症状还没全然发作,所以必须逼着初语在这个时候把药吃了。 等到她的意识渐渐回转,与此同时胃腹内的灼烧感变得愈加严重,初语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走到了卫生间。 何霆呈跟在她身后,将门关上。 密闭昏暗的空间彻底使人崩溃。 初语慢慢蹲到地上,僵麻失控的感觉渐渐蔓延到后背,脊椎。她无法正常呼吸,胸肋处像是被重物压迫,又有种要被撑碎的错觉。 她动不了,整个人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指尖扎入细针似的开始抽搐。 何霆呈按住她颤抖的指,不停地喊她:“小语,小语,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窒息时的极度恐慌,濒死挣扎使她浑身都在难以抑制地发颤,连呼吸也不例外,话不成音。 何霆呈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换气声变得异常短促,更像是由于过度换气而导致的呼吸性碱中毒。 他这时才猛然将卫生间的门拉开,就近从洗漱台上拿下一个清洁纸袋撕掉封口,将初语的口鼻捂紧,帮助她调整呼吸。 “小语,慢慢换气,不要急,很快就能好,你知道的,很快就好了。” 林冉端着水杯站在门前,看到他熟练的动作,整个人呆住,一句话也不敢说。 在他的及时施救下,初语慢慢平复了呼吸。 “小语,你还有哪里不舒服,都告诉我。” “痛。” “哪里痛?” 初语摇摇头,眼泪跟着落下来。 这种急性焦虑的发作一般来得突兀,但结束得也很快,同上次差不多,只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就渐渐好转。 可初语的四肢仍处于僵颤失力的状态,意识是混沌而模糊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也不知道陪在自己身旁的人是谁。 眼泪砸到何霆呈的手背上,渐渐晕散成心口的一块污渍。 她忽然轻声问:“是不是人死了,就不会那么痛?” 何霆呈的手顿止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替她擦掉眼泪。 “不是的,小语,人活着比什么都好。”他的声音也同样变得很轻,仿佛不再有不甘,彻底地放下了:“现在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么?不是很喜欢他么?那更要好好活着,是不是?” 她没有说话,漂亮而空洞的双眼直望着前方。 然后她不知想到了哪里,纤直苍白的指尖落到地面,一笔一顿地写着什么。 何霆呈垂目静静地看。 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叁个字是—— 顾千禾。 追-更:rourouwu5.com (woo18.vip) 53.脏脏的小狗 初语睁开眼,黑暗中隐约听见一阵阵蝉声,填满了夏日的嚣杂。 手机在响,震动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发着闷。 看见来电显示时,初语有些紧张和困惑。陈珈作为她的教员,与她之间的关系却并不算亲热,陈珈是公司里最资深的一批客舱经理,手下带过的学生无数,初语显然不是最优秀的,所以也不值得她耗费太多精力和心神。 “喂,师父。”初语接通电话,轻声而恭敬地开口。 “嗯。”陈珈的声音很冷,没过多的波动:“你知道你今天下午回程的航班变成了随机人员么?” 初语从床上坐起来,顿默了很久,声音哑得不像话:“我不知道。” 陈珈那头也默了半晌,说:“电话不要挂,现在立马查你后续的航班动态。” “好。” 酒店空调输送源源不断的冷气,初语感觉到肩颈裸露的肌肤因触及到空气中的冷意而开始发麻。 她点开乘务员内部的航班后台的app,发现自己后续所有的航班都被取消了,原本密密麻麻的动态此刻变成了一大片空白。 她不清醒,脑子里聚结的那一团雾气仿佛还没消散。仔细看很久,才拿起电话对陈珈说:“师父,我所有的航班全都被拉了。” 通话声吵醒了林冉,小姑娘翻了个身,同样拿起手机,迟滞了很久都没说话。 陈珈那头叹了声,有些微不可查的失落,放缓了语气,问:“初语,你昨晚是不是在酒店晕倒了?” 她没有隐瞒,轻轻嗯了声。 “别着急,等你们分部经理通知吧。”陈珈犹豫着,最终说:“要是身体真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停飞休息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电话挂断。 林冉从床上爬起来,问初语:“师姐,什么叫随机人员?” 初语慢慢回过神,轻声说:“就是跟飞机回去,但不执行航班任务。” - 回到北方时,一夜之间像是跨越了两个季节。 初冬的日光褪散得很早,天空介于灰蓝之间。晚风吹过街边的灯影,空气中有樟木清苦的气味。 顾千禾的电话仍在关机状态。 初语走在回家的路上,情绪有些麻木,急性焦虑发作后人总会长时间地处于一种昏闷躁郁的病态之中,神思变得迟缓,茫然。 同时脑海里总是反复想起某一件事,固执地不肯放过自己。 她想起顾千禾这一段日子实在很不对劲。通话时总是被沉默占据了大半的时间,况且他们的生活本就没有任何的重合,时差距离之下,情感好像也在慢慢淡化。 他变得不像十八岁时那样黏人爱闹,初语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心里有些闷,难过地想着,难道这么快就进入平淡期了么? 走出电梯时,初语正好退出航班后台的软件。 走廊灯没开,一片昏黑之中她往前走,下一秒,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还会动! 她猛地吓了一大跳,紧忙抬起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 “啊……好痛。” 和灯光一起出现的,是一张可怜巴巴的脸。 连带着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顾千禾坐在门口横放的行李箱上,抬起手,万般委屈地看着她控诉:“你踩到我手了!” 初语往后退了一步,过了半晌,才迟缓地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彻底呆住。 他脏兮兮的,刚睡醒的样子有点懵,左脸有道压痕,黑色外套上沾了些不明污渍,像是不知从哪里逃荒来的小狗。 顾千禾见初语躲着他,有些难过地抬起眼,不满道:“你躲那么远干嘛?” 初语有些恍惚,愣了好久都没应声。 直到那一双乌邃清亮的瞳仁盯了她好一会儿,顾千禾忽然垂下眼睫小声嘟囔了句:“我又不是鬼。” 初语这才蹲下来,伸手摸摸他的脸。 热热的,软雪一样。 原来不是在做梦啊。 于是初语又掐了掐他的面颊,轻声问:“你怎么来了呀?” 他生气生得理直气壮,牵着初语的手站起来,反问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灯光之下,视线当中,他的脸骨轮廓渐渐变得清晰而分明。 初语知道,这是一张让人无理由心动的脸。 她转开目光,低头按着指纹锁,问他:“你怎么不回自己家?”就在隔壁。 他声音低低的,倔强地说着:“我就想在这里等你。” 初语推开门,牵着他进屋。“不是给过你家门密码么?” 他答得坦然:“我忘了,手机也没电了。” “哦。” 门关上,没人去开灯。 暗室中,他轻轻扣紧初语的手。温热的指腹沿着她手背凸起的骨骼轮廓慢慢揉挲,过了好久都没舍得放开。 长时间的分离总让人变得无措,让人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初语还是觉得这像一场梦,他的温度,他的气味,他宽直肩骨的轮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想起很多很多个夜晚,她躺在黑夜里,反复想念他的身体与笑容,想到心里都空了,难过地说不出话来,一心只想变成他的影子,变作他的梦。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很久之后,初语靠近他,踮起脚,紧紧搂住他的脖颈,抱上去。 她只需要一个拥抱,在这样温柔的夜晚,把她的想念装进去。 顾千禾的掌心覆上她的腰,往后退了一步,“初语,我身上很脏。” 可初语却紧抱着不放,将脸埋进他颈窝内,声音也随之变得闷弱:“再给我抱一会儿,好么?” 她柔软的身体像是一片细羽,落进他怀里,又轻轻撞到他心上。 一声低叹之后,他的吻轻轻落到初语耳边,双臂收紧将她纳进怀里。 “你想我了,是不是?” 初语没有答,微微动了动脸,鼻尖蹭到他的上衣领沿,仔细闻他身上的气味。 “我脏死了你还闻,小狗啊你。”他笑到声息不稳,将初语压到墙前,用手抵住她的后腰,轻轻揉了揉。 “你才是小狗。”初语在他颈间仰起脸,借着窗外一点昏弱的灯色,亲吻他凸起的喉结,“你是脏脏的小狗。” “是啊,我脏脏的,你嫌不嫌弃?” 初语摇头,脸颊蹭着他的锁骨,声音越来越低:“不嫌弃的,我好喜欢……” 顾千禾的心猛跳了一下,有种直抵胸腔的炙热,撞得他心底酸胀。 “今天有直达的航班回来么?”她印象中是没有的。 他低头,用鼻尖碰她前额,笑着说:“没有,我从旧金山做直飞的航班到申城,转最近一趟的高铁,买不到票,就站了六小时回来。你昨天告诉我你今天下午四点半落地,结果我在门口坐到七点半你才回家。老实交代,是不是和哪个野男人出去约会了?” “我没有,我落地去了趟乘务部,打你电话你关机。”初语望着他弯弯的笑眼,心里软得不像话,又踮起脚亲亲他的下巴,问他:“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还以为要等很久,才能见面。 他敛起笑意,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自己每晚睡觉都很不安稳?” 他们每晚几乎都会通着语音入睡,初语睡时梦多,经常睡到深夜就开始喘息变深,急促,然后断断续续。顾千禾在那头听着,心都跟着揪紧,却又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昨晚她睡的很早,顾千禾当她是飞了一天的培训带飞航班辛苦,谁知还没过凌晨,她整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变得短促急迫起来,多次像是细弱的哭声呜咽声,他喊她,又完全没反应。他只好挂断了语音,不停拨打她的电话,但一直都无人接听。 所以他立刻买了最近一趟飞申城的航班回国,假都没来得及请。 初语有些抱歉地,轻声说:“我睡觉时,总是做梦,是不是经常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到你?” 他听见初语这样说,声音也不禁轻下来,与她脸贴脸:“不是的,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你在哭,可我却没有办法陪在你身边。” 顾千禾握住初语的手,按到自己心口的位置,拼命往里压,想着这样,就能少些难过。 “我们专业有过四年毕业的先例,只是课业会变得繁重一些,前段时间我每天都急着赶论文,想早点毕业回国,陪在你身边。可是这样,我就会忽视你。” “想到你每天起飞降落,很辛苦地工作,可我在那里,却连你吃饭了没,这一天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昏柔恰暖的灯色中,初语抬起手,轻轻揉挲着他的发丝,指尖摸到他的后颈与背脊。 用视线,描摹他脸侧暗影的轮廓。 “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好。”初语靠在他怀里,柔声说:“只是,我每天都好想你。” 起床时想念你的体温,入睡时想念你的声音,每一次起飞降落,看着舷窗外的天空,脑海里都只有你。 夜晚如果有声音,是轻风吹过灯影与树梢,还是情人间的呢喃私语? 他回来了,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54.爱欲(woo18.vip) 卧室里点着一盏落地灯,光色温弱,和投落到窗台边的月光一样多情。 初语洗完澡,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他睡了,放在一旁的手机仍亮着屏,通话页面显示着他半小时前给导师打过一个电话。 初语帮顾千禾拿开手机,无意退到主页面,看见屏幕上自己的照片。她一时愣在原地,有些恍惚。 照片中的她,大约只有十五岁的模样。穿夏日的校服,坐在庭前的藤椅上发呆。明亮的阳光,午后的闷风,刺槐层层树影下,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木,有些傻的样子。 好像有十年,距离那时的年岁和自己,以至于初语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竟只有陌生而无措的感觉。 她将目光偏移开,望见他安静乖顺的睡颜。灯光之下就这么静静过了很久,她忽然无声地落下泪来,连自己都没发觉。 顾千禾醒了,在昏沉的困乏中睁开眼,下意识地握住初语的手,哑声问:“哭什么啊?” 初语转过身去,慌张地抬起手抹掉眼泪,“我没有。” 他坐起来,从背后抱住初语,低头吻着她的肩,一句话也没说。 从小就不会落泪的人,如今却变得爱哭起来,这让顾千禾心里有些无端的酸涩,恍惚觉得这一瞬间,他不懂初语。 夜晚怎么会那么静,像睡时做的梦,总害怕会结束。 很久之后,初语指了指床头的手机,故意转移话题似的说:“你干嘛还留着那么早前的照片?我看上去好傻。” 屏幕的光线渐渐弱下去,仿佛像是旧时照片里的阳光也慢慢散掉。 他笑出声,偏头望着初语,忍不住地吻她脖颈,“很漂亮啊,一点儿也不傻,我这里还有很多你以前的照片。” 初语低下头,握住他的手,“我还以为,你都删了。” 顾千禾顿默了半晌,寂静的沉闷中,他的吻随着声音落下来,轻而无奈地说:“你要我怎么舍得?” 分手后,他想过删掉初语的所有,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仿佛删掉了那些记忆,就等同于删去了他们的曾经,他做不到,他舍不得。 即便分手时的结局那么糟糕,他都觉得,初语总有一天会回头。 他只要站在原地等着,保留住他们的过往。 那么他的人生,就是有希望的。 顾千禾抱着初语面对面睡下,她在他怀里,眼眸似湖,似水,似深宵温柔的月光,仿佛能够触及他心底最深的角落。 可是她却问:“你那个时候,恨我么?” 一句话,将那时的晦暗,又再度压回到他的世界。 顾千禾垂下视线,气息顿住,沉默很久,说:“恨。” “恨你当时说那些话,也恨你一心只想着和我分手。可是初语,你知道么,我最恨的其实是你分手两个月后,回头找我说,要跟我做回朋友。” 那两个月里,他找了初语无数次,可初语却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复。 他每日等着盼着,最终只等到她一条短信:「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么」 连个问号都没有,将他们那几年的关系,直接判了死刑。 他抬起目光,望进初语的眼中,从她那澄澈温柔的眸光中,照见自己的心碎。 顾千禾帮她抚平颊边的发丝,指腹轻轻摸过她眼下的位置,“初语,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可以做回朋友的选项。” 初语凑近,仰头亲吻他的下颌,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 “我知道。” 今时今日,难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顾千禾望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吻向她软润的唇。 因为他知道的,初语不会再丢下他了。 今夜的吻,起先是轻柔的,缓慢地触碰试探,连交缠的呼吸也变得温柔而小心起来。 他将手掌覆在初语的颈后,含住她的下唇吮弄,亲吻每每加深时,他手下揉挲的力度便会更重一些,难以抑制地滚动着喉结。 舌尖慢慢抵进,痴缠,吞咽。 初语尝到他唇舌间的甜与热,那种久违而陌生的触动,仿佛促使他们的心跳变得愈加躁热焦灼,像是要蹦出胸腔那般炙烈。 干燥温暖的掌心压住初语的脊背,紧紧将她锢在怀中沉溺地吻着。 压抑不住的冲动,热切的掠夺,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他的一部分。 短暂分离时,他睁开眼,望见她绯红的面颊,心重重跳了一下。 初语的手伸到他们身体紧密贴合的部位,摸到一处勃热的硬物,还未开口,他却猛然想起了什么,紧紧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接下来的动作挡了下来。 “宝宝,今晚不行。”顾千禾的喘息一下子停滞住,心里的热度也生生降了下来。 初语抬起眼,有些困惑地,望向了他,“为什么呀?” 她的声音轻而软,眸间有潮润的水汽,撒娇似的勾缠着他。 顾千禾别开视线,生硬地重复着:“今晚不行。” 他拒绝的态度已是格外明显,初语瞬时脸热起来,倒像自己做错了什么,收回了手,轻声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想要……” 她有些委屈的,低垂着眼不再看他。 这样的初语让顾千禾的心骤然间变得又酸又软,牢牢抱住她,好一会儿后,才缓声说:“我是很想要的,只是今天还不行……我前些日子做了个小手术。” 初语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抬手慌措地摸了摸他的肩臂与腰腹,“什么手术?什么时候做的?你怎么不和我说?” “你别急,我没事。”他说完沉默了一阵,像是在努力组织着措辞,再开口时,脸也莫名热起来,握着初语的手,轻轻带到身下,小声同她耐心解释:“我这次回美国之后,去做了结扎手术,医生说两周不可以剧烈运动……” 初语愣住,不敢碰他仍灼硬着的性器,深深蹙着眉,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顾千禾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道:“我没事的,这就是很小很小的手术,要不然,我脱掉裤子给你看看它?” 本是玩笑话,可初语却望着他,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顾千禾是有些无奈的,当着初语的面,脱掉了睡裤。 露出光裸白净的下身,和一根粗硬的性器。 初语已经顾不上脸热,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性器,又紧忙收回,无措地问:“你做了多久?伤口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他笑着,牵住初语的手指,摸到阴囊处切口的位置,“其实做了有快两周了,这就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创面也几乎是看不见的,但这里会有一点硬,你能摸到么?” 初语“唔”了一声,又问他:“会痛么?” “还好,术后一周偶尔会有压痛感。本来没感觉了,可能是今天累了,伤口里面会有一点痛。”他说着,忽然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初语的脸,又凑近去咬她的唇,呢喃道:“今晚向宝宝请一次假,可以么?” 初语听着,原本面颊的热度霎时扩散到了耳根处,脸红红的,躲进他颈窝里,小小声地说:“可以。” 呼吸有热度,心跳仿佛也有,在黑夜里变得更加明晰。 本该就这样睡的,可他就是忍不住,低头亲过她的面颊与颈侧,又跟小狗似的伸出舌尖轻轻舔她伶细平直的锁骨,手往下伸进她睡裙的下摆,摸进去。 从她细瘦的腰肢一直摸到背脊,顾千禾吻着她的唇,掌心拢住那一团白软的奶儿,用干燥的温热裹住了她,指尖蹭过乳尖,莽撞地揉弄起来。 他嫌这样不够,俯身去吻那饱满的乳肉,那些从指缝间溢出的,他又伸舌去舔,把奶尖含进嘴里,肆无忌惮地吮吸着。 声音因此变得含糊,闷在交缠的气息间,“宝宝,你好软……” 情欲如潮,初语经事不多,终究禁不住他这样的孟浪,下意识间紧紧并住了腿。 就这样依着他这样胡闹下去,被他缠得身子都软下来,又恍然回过神,小声劝阻:“别弄了……你下面一直硬着,会不会痛?” 他的喘息很深很热,尽数扑在初语胸前,低声说着:“不痛,只要不插进去就行了。你想要,我帮你舒服好不好?”结扎术后不可以剧烈运动,禁欲两周。况且他今天在路上累了一整日,现在又这样生生硬着,伤口难免会有不适。但顾千禾就是见不得初语难受,只要她舒服,哪怕只能亲亲摸摸,他都是情愿的。 她望着他,眸间仿佛洇着层雾,面颊绯热,轻喘着说:“我不想要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 他摇摇头,掌心温柔抚过初语的大腿,往更深处探去。 “听话,让我摸摸你。” 初语依在他怀里,目光低垂着,有些紧张的,睫根轻轻颤了颤,乖顺地张开了腿。 顾千禾的指尖碰到她腿心那一片薄软的布料,呼吸粗重了几分,隔着内裤,揉按着那软蓬蓬的嫩穴。 “宝宝下面都湿透了……还不想要么?”他的吻落在初语肩侧,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望住她的眸光似夜间的海,引人一路沉溺,盲目坠至无尽的爱欲中。 “想要……”她的声音已是不能更轻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指尖揪住床单,向他求助:“我想要的……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轻轻笑着,“好啊,我帮你,那宝宝要喊我什么?”温热的指腹沿着肉穴的外沿缓缓揉挲,故意吊着她的那一丝躁动,在欢愉和折磨之间反复,含满恶劣的意味。 初语蜷紧了指骨,仰起脸,似讨好般亲吻着他的下颌,“阿仔。” 顾千禾有些无奈地笑出声,低头重重咬住她的唇,“你又在应付我了。” 初语望着他,神情是懵懂而茫然的,抬起手,揪住他的衣角,不肯放了。“不是的,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那种哀软驯顺的神情,令他莫名地,感到有些脸热。顾千禾顿默了几秒,霎时之间就连耳根都像是不受控般红了起来,目光向下轻轻地说:“叫老公啊……笨蛋,这都不会。” 初语咬了咬唇,仍是静静的,面颊贴近他上衣的领口处,闻见他身上的气味,如植物般的清苦蓬勃,一时间她的心软了又软,捏着他的衣摆,小声说:“老公…” “……嗯。” 此后的无声中,他的指一寸寸地抵进那湿热的裸穴间。 她那儿有些肿,如同被春雨浸润的云絮般,湿透了,又是那样的娇软。 而他的动作比起前几次熟稔了不少,很快寻到那一颗肿胀的肉粒,轻轻揉起来。指腹是热的,浸了水,与皮肉厮磨着,仿佛要将那些纵横粗粝的纹路都一一碾入她的软穴间。 顾千禾沉默着,往湿软的穴口内探入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抵进。穴腔内绞得极紧,他即便忍得手臂青筋偾起,额角落下汗来,却也只能浅浅地插动着,不敢用力弄痛她。 爱欲于他而言就是这样的,要首先懂得惜爱的意味,才能享受到肉欲得以满足的欢愉。 初语靠在他怀里,细细喘着。快感来得猛烈,又夹杂着一丝微弱的酸楚,她抬眼望住顾千禾,不明白心底那种触动从何而来。 只是高潮时迭起不断的快感,如潮水般漫过她的身体,掩住了她的鼻息。 他的手指还没拔出来,初语穴内就颤抖着泄出水来。 她浑身脱了力,却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藏得更深,紧紧搂住他的脖颈。顾千禾拂开她面颊散落的碎发,温柔地笑着:“你怎么总是那么快?” 初语将脸埋进他肩窝,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低软地说:“你总是弄得我很舒服…我每回都忍不住……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他亲亲初语额头,掌心覆着她纤薄的背脊,“不是的,我很喜欢。” 拥抱是无声的,初语在他怀里。过了很久,他低头,在初语的肩骨上落下一个吻,放轻了声音说:“你又瘦了好多。”轻得好似一阵风,一场梦,让他有种转瞬而逝的恍惚。 她像是睡了,呼吸变得轻缓。 夜风被窗隔住,月光落在地板上,留住寂静之下的一丝温存。 顾千禾离开卧室,从行李箱内拿出一盒止痛药,随水吞服两颗,黑暗中静静站了片刻,又回到卧室。 他关了落地灯,躺回到床上。 一片昏寂中,初语寻着他身上的热度贴近,被他再次纳入怀中。 她醒来,握住他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问他:“你不想要孩子么?” “不想。” “为什么?” “因为,就算我们将来有了孩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他。” 追-更:po18gv.vip (ωoо1⒏ υip) 55.宝贝 一片昏寂中,初语寻着他身上的热度贴近,被他再次纳入怀中。 她醒来,握住他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问他:“你不想要孩子么?” 他答得很快,很坚决:“不想。” “为什么?” 这一次,顾千禾依旧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说:“我讨厌小孩,更不想让你怀孕。”如果可以,十八岁刚出国那会儿,他就应该把这个手术给做了。 初语轻轻嗯了声,没再继续往下问了。只是在听见他说不喜欢孩子的时候,初语无可避免地想到他的家庭,他的曾经,那些填满他成长过程中间歇不断的暴力与伤害。 其实顾千禾知道,没有和初语商量就擅自去做这个手术的行为,是有些过于贸然激进。 可他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有这样一个意识,他可能永远也做不来父亲的角色,更想不到该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好像是天生的,对父子关系有着一种极为强烈的排斥与厌恶,而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情感却源自于一个孩子最懵懂,也是最纯挚的惧恨。 他始终不会忘记六岁那年,妹妹还住在他们家,和他共睡一张床。有天半夜,嘉允也不知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了,忽然就哭起来。而他那个年纪的男孩一向都睡得很沉,结果哭声吵醒了隔壁的顾勇,他那天走到孩子们卧室里,先是把哭闹的嘉允抱到住家阿姨那,然后又折返回来拎起熟睡中的顾千禾狠狠摔到地上。 墙角有一排矮柜,他的背骨砸到矮柜凸起的把手上,当场就被痛醒。 他扶墙站起来,又挨了顾勇一巴掌,“你他妈睡死了是吧?聋了么?你妹妹哭你听不见?” 后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得多了,顾千禾的脑子里经常会冒出许多偏激消极的想法。他总想着,就算哪天他走在路上被车撞死,顾勇知道了,看见他的尸体,也只会骂道:“这路上一天到晚那么多人,为什么车子偏偏就把你给撞死了?肯定是这个畜生横穿马路,死了也活该。” 或许顾勇也会为他掉几滴眼泪,但顾千禾敢肯定,顾勇即便悲痛,也只是因为他从小在这个畜生儿子身上花了那么多的钱,人一死,可就彻底收不回本了。 而他,也不过是顾勇众多投资之下的一个失败产物。 这天晚上,顾千禾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对初语说:“我做不来,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孩子。” 憎恨顾勇的同时,他也继承了顾勇基因里的冷戾凶狠,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无可辩驳。 冬夜总归有些冷,初语抱着他,用手轻轻拍抚他的背脊,“没事的,你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否定自己,没有孩子也没关系的。” 他静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息有些明显的顿滞:“那你呢?你…想要孩子么?” 黑暗中,一个很轻很柔的吻落到他唇边,然后才听见初语的声音:“我不大清楚,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你很想要一个答案,那我可以告诉你……比起孩子,我更想要你。” 她说完,又吻了吻他的脸颊。 冬夜忽然变暖。 没有人告诉顾千禾,人的心,竟会在某一个瞬间柔软至此。 他双手揽住初语的腰,将人紧紧锢在身前怀中。 他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夜很深了,寂静中,他听见初语的叹息,很轻很轻地落下来。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他说:“睡吧,宝贝。”- 紊乱的时差反应让顾千禾一觉睡到第二日中午,醒来的时候卧室内仍是一片昏黑,他摸黑走到窗台边,将那厚重的帘布拉开一半,散淡的日光照进来,又是一个阴闷雨天。 初语此时正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午饭,看见他出来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 北方已经开始供暖,室内的空气温热而干燥,她穿着织料薄软的浅色针织衫,长发散在肩侧,露出纤直颈项。 午餐是藜麦虾仁蔬菜沙拉,她一向都吃得很素。 顾千禾走过去,将椅子拉到初语身旁坐下,“你怎么都不喊我起床?” “想你多睡一会儿。” 他却不领情:“你应该早点喊我起来陪你。” 初语放下餐叉,去牵他的手,“不生气呀,先吃饭。” 他返程的日期仓促定在后天,就这还是冒死和导师请来的假。 异国恋爱就是这样辛苦,偶尔见一次面,也得用两趟令人身心俱疲的长途飞行去交换。 午餐结束时,窗外雨声大了起来。拉上窗帘,像是把世界隔绝在外。他们靠在沙发里,看同一部电影。 当上个世纪的男女主角在滂沱大雨中接吻时,初语身旁的人悄悄攥紧了她的手,倾身吻住她。 电影里的对白还在继续,雨点落在窗沿,她又一次尝到他唇间的甜味,那种软湿的触感一路引人沉溺,她带着探究的意味,不断与他加深这个吻。 直到分离时,交缠在一起的促乱呼吸也辨不清彼此了。 “你是不是吃了糖?”初语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啊,”顾千禾睁大眼,满脸无辜地说着:“我没吃糖。” 温弱灯光下,初语用目光,反复而仔细地描摹着他的清俊面容。从高深直挺的鼻骨向下,到颊侧阴影的边际,最后落到他薄软的唇。 她又一次凑近,吻向他。 初语想说,宝贝,你好甜。但她说不出口。 人世间仿佛没有比这更平常的瞬间,即便她还想说,我爱你。 想令这一刻的幸福变作长久。 雨在黄昏时停息,影片正结束。 初语望了望窗外,对他说:“我们出去散散步,好么?” 冬日的街道旁,樟树枯叶落了满地。雨后潮湿的气味填满了呼吸,他们手牵着手,并靠在一起往前走。 公司机组车的班车点就在不远处,路上偶尔会遇见穿着制服拖飞行箱走过的同事。有几个飞行员,远远同初语打招呼,她便笑着和人招手。 顺应着那些陌生的目光,顾千禾有些困惑地问:“这些人你都认识么?” 初语坦诚道:“不认识。” 他有些不爽:“不认识你还和他们笑?” “可能以前飞过同一趟航班吧,公司人太多了,我记名字不大行。” “……哦,还想要记人名字。” 路遇一间大型超市,顾千禾把她拉进去前说着:“我晚上做饭给你吃。” 初语不知想到哪里,忽然抿唇笑看着他:“你还会做饭呀?” 他万分自信:“当然!” 周五的傍晚,超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和推车,琳琅有序的商品摆满了一排排的货架,跳躁的音乐与人声,漫无目的的琐碎日常,冗杂了人世间的平凡烟火气。 顾千禾觉得有趣,在海鲜区看一条鱼都能站足十分钟。 走过卖日用品的货架,听见喇叭里传出的促销叫卖声。他牵紧初语的手,笑着说:“来一趟超市居然能听见这么多的好消息,真好。” 他天真而雀跃的模样,让初语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她默默在心里想,如果将来她有了很多钱,一定会给她的阿仔买下一整间超市,然后在广播里没日没夜地放着促销大降价的好消息。 最后初语在烘焙原料区挑选了一袋细砂糖霜,结束了傍晚外出散心的任务。 她到底还是不大适应这种溢满欢躁的氛围,因为总想着赶在入夜前,回到他们的二人世界。 早该知道的,连华夫饼都烤不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饭。 初语将早晨放进模具里冷藏的草莓慕斯蛋糕拿出来后,只不过是中途离开接了一个分部领导的电话,回来时,就看见厨房被摧毁的惊心一幕。 刺鼻浓重的烟雾已经弥散到了整个屋子的角角落落,初语不得不掩住口鼻,将四周的窗户都推开换气。 而案发现场的唯一嫌疑人,此时还妄图掩盖罪行,慌慌张张地熄了火,给那一团焦黑的食材盖上锅盖,然后转过身,抬眼望住初语。 灯光下他那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不知从哪里沾到了些面粉,而他的眼周也被油烟熏红了一圈,睫毛扑闪着,一声不吭地靠在料理台边。 初语在茫然中失笑,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唇颊上的不是面粉,而是偷吃蛋糕时沾落的糖霜。 “这是要拆家呀。” “蛋糕不是要你等会儿再吃么?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很凉吃了会肚子痛的。” 他不作声,默默垂下眼,成簇交错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你还委屈了?”初语训斥完,又有些不忍心似的,用掌心轻轻托住他的脸,然后,吻向他甜热的唇角与脸颊。 他又一次沉溺,无法挣脱这种毫无底线的温柔纵容。 那一刻,顾千禾其实很想,再听初语叫他一声宝贝。 —— 追-更:po18gw.vip (woo18.vip) 56.坦白(补更一) 交换一个吻的时间,窗外天光暗尽了。 顾千禾站在水池前,仔细清洗着焦黑的锅底,隔了半晌,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刚刚是谁给你打电话?” 重新准备的晚餐进度过半。 初语垂眸说:“是我们分部的经理。” 他紧接着问:“找你有事么?” 她想了想,说:“没什么事,就是提醒我最近航班任务有改动。” 温热的水流淌过指缝,顾千禾有些懊丧地发觉,锅底的那层焦黑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他只好关了水,乖乖走到初语身边,“这也要打电话通知么?你们分部的经理是不是男的?” 初语刚说出一个“不”,就被他抢先:“你不用解释,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初语只能这么说。 锅里的黄油融开了。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在一旁低喃自语:“你们公司男人那么多,不是飞行员就是空少,看你那么漂亮,一个个都想着往上扑,今天这个和你飞一趟航班,明天那个再和你一起驻外几天,我早该知道的,那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初语静静听着,也不打断他,只是唇边隐隐压着笑,想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负气的话要说。 “好啊,你现在对我态度就这么消极,怪不得一天到晚驻外电话打不通……”他说到最后,见初语还是不理他,话音只得软下来,又伸手拽住初语的衣角,捏在手里,“你不要这样不说话,你是不是自动屏蔽了我的声音?那我明早就乘飞机回去……” 笑意快要压不住时,初语转向他,踮起脚轻轻吻住他的唇,然后问:“阿仔,炒饭要不要加辣?” 刚刚还在闹脾气的男人瞬时之间又变得驯顺乖巧,点点头说:“要的。” - 餐桌前,初语看着他安静用餐的模样,轻声细语地开口道:“我想和你说件事。” 顾千禾抬起眼,望过来:“嗯。” “其实我这两个月,都没有航班任务了。” “怎么了?”他皱起眉,喉间吞咽的动作停下来,神情变得紧张:“是不是在公司里受委屈了?” “不是,”初语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只是最近身体有些不适航。” 他起身,坐到初语身边,将她拉进怀里抱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初语没有再说话,很久之后,才仰起脸,吻了吻他的下颌。 其实在今晚接到分部领导电话之前,初语就已经做好要向公司申请长期病假的准备了。 焦虑发作的很多时候,她的情绪一直都是抽离的,麻木与无望,伴随着日渐严重的躯体化症状,近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拿不准自己是否会在执行航班任务的过程中搞砸一切。 真正意识到她已经不再适合继续这种高强度工作的那一刻,是何霆呈对她说的那句,要好好活着。 如叙述般,初语将一切都解释得轻描淡写。 “现在的工作强度太大了,我有时做梦,经常梦见自己误机漏飞,开错舱门,更夸张时,总梦见自己在飞机上把滑梯放了,醒来浑身都是汗,然后打开航班后台,发现自己那天其实是休息。” “吃那种抑制焦虑的药,手会抖,有时候端热饮,总害怕会泼到乘客身上,想想我也是很幸运,至今都没遇见过一个投诉。” “工作时害怕出错,精神总是高度集中着,下了班,情绪就会瞬间变得很低落,没有缘由的,就是高兴不起来。” “休息日也不想回爸爸妈妈那里,不想见到任何人。” “失眠不是因为不想睡觉,而是真的睡不着,经常刚闭上眼,闹铃就响了。” “我前些天,又遇见了何霆呈。” 顾千禾愣住,没有预想到会突然听见这个名字。 “你前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是有些不舒服的,走了两步路,就晕倒在酒店的走廊外,他当时就住在我们对面的房间,”初语停顿了几秒。她很少说这样多的话,所以到了最后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说来很奇怪,我两次急性焦虑发作,都是被他碰见。” 何霆呈这个人,对初语来说并不算坏。相反,初语是很感激他的,他帮过初语很多,也陪了她很久,这一点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无可辩驳。 “我也并非是有意为他的品性开脱,因为在上一段感情里,我没有投入百分百的真心,况且当时得知他犯错,我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难过不是愤怒,而是在很大程度上的松了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结束的理由。” 承认自己是个冷情冷心的人,对初语来说并不算难事。 她曾经付出过百分百的真心,也曾有过深切的感触,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窗外的夜雾散去了,昏暗中初语看见他的眼睛,比人世间初起时的天光更亮。 顾千禾此时有千万个问题哽在喉间,可到了最后他竟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很多种复杂的情绪涌到心口,一一单捡出来揉碎了,只令他感到迷茫。 他们静静抱着彼此,很久之后,顾千禾才敢开口问:“生病,是因为我么?”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这个问题,他其实可以问些更紧要的,比如,急性焦虑发作时会不会痛?病症严重么?家人知不知道你生病?如果近期不用工作,你要不要和我去美国待一段时间? 可就是在这重重疑惑之前,竟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占了先。 初语回答说:“不是。”不完全是。 和这世间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有关于她成年后的人生,庸碌乏味这四个字便足以全然囊括。 高考成绩一般,在本市念了所叁流的大学,22岁靠着一张还不错的面孔进了航司,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起飞降落,即便每趟航班都分配不同的机组人员,工作时遇见千千万万张不同的面孔,然而这一切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新鲜感,工作之外,她变得更加沉默,没有可以深夜谈心的挚友,更没有过想要付诸一生的恋爱冲动。 无尽枯燥填满下的生活,灵魂也变得空洞。 生病从失眠开始,很多的精神障碍都没有确切的缘由。初语找过很多原因,外婆和猫猫的离开,匆匆结束的十年的情感,日夜颠倒又枯燥反复的工作,甚至到了最后,她会想,生病会不会和幼时吃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药物有关。 这一切都可能是诱发焦虑障碍的因素,但要把这一切的责任都归咎到顾千禾身上,她做不到。 沉默中,他感受到从心腔深处传来的一股钝重,压迫着他的呼吸。 顾千禾清楚知道摆在他和初语之间的,是整整七年的空白。没有人会忘记那一场开端美好,结局却万般潦草的故事。 分手后,初语生病了,他为她做的,还不如一个何霆呈,一个在情感上不能保证完全忠诚的人,却是帮着初语熬过叁年重度睡眠障碍,两次急性焦虑发作的人。 顾千禾忽然在那一刻意识到,人生的现实就是,一步踏错,可能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填补那七年的空白,才能让彼此感到心安。 顾千禾将初语抱在怀里,手臂收得那样紧,几乎令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说:“对不起。” 隔了很久,顾千禾听见一声叹息,柔软得有些不合时宜。 初语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又将脸埋进他臂弯间,小声问:“你能不能再抱我紧一些。” 窗外夜深了,雨不再下。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初语望着他的眼睛,顿了顿,又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57.小语乖(补更二) 初语变得粘人起来。 这是顾千禾在这些天的相处里忽然意识到的一件事。 由于时差关系,他一般都会在夜里起床回复一遍当日的邮件,而研究组开组会的时间一般也都是在北京时间的凌晨。 他每晚十点看着初语把药吃掉,再花半小时的时间哄她入睡,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药物作用使得初语的睡眠变得很浅,经常顾千禾坐在客厅改论文改到一半,初语就会轻轻推开房门,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 她意识模糊,被他抱回到床上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那几天,他的作息彻底颠倒过来,因此白日午睡时间过长,有次醒来,就看见初语趴在床边,安静看着他。 “宝宝,你怎么都不说话,怎么那么乖?” 初语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悄悄掀开被角钻进他怀里。凑近闻着他颈间的气息,声音轻轻地说:“我没有事情可以做。” 那时顾千禾才知道,初语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她习惯了孤单,习惯了沉闷无趣的生活。所以哪怕看他睡叁个小时的午觉,她也不会觉得无聊。 那一刻,他决心要做些什么。 第二天,初语午睡起床在厨房做提拉米苏,淡奶油刚刚打发到一半,门铃响了。 初语走到门边,推开门的瞬间,视线撞见一张娇美夺目的面孔。 她愣了半晌,才开口:“……嘉允?” 女孩没应声,只轻轻扬下眉,一只脚已经跨了进来,又顿住,冲着门外招招手:“阿许,进来。” 初语这才注意到嘉允身后的男人,个头很高,衣着清肃,但面容却尤为英俊。她一时有些无措,往后退了半步。 “不好意思,打扰了。”那男人说。 “哦,没事……请进吧。” 初语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全新的客用拖鞋,递给他们。 那男人接过来,朝她说了声谢谢。然后弯下腰,几乎是半跪在地上替嘉允脱掉长靴。 北方的初冬已然很冷,但嘉允还只穿着薄薄羊绒开衫,短裙下露出一双雪白细直的裸腿。 初语皱着眉,轻轻碰了下嘉允的手,柔声问:“小允,外面冷不冷?” “我不冷。”女孩的嗓音蜜糖一般甜,望着她浅浅笑一下,待到那个男人站起来,才向初语介绍:“这是我老公,计许,嗯……你们以前见过面的呀,你还记得么?” 初语又望了那男人一眼。记忆先是回溯到今年夏日的某个夜晚,嘉允喝醉了在楼下叫一个男人老公。 此后,初语看见他耳后挂着的陌生器具,这才在隐约记忆深处寻得一张相熟的面孔。 很多年前,那个雨夜里,沉默、清俊的少年。 初语心中茫然的情绪很快散去,笑着说:“嗯,记得的。” “哥哥呢?” “你哥哥在午睡,你去叫他起床吧。” 嘉允撇撇嘴,“不要!他起床气好重的,我怕和他打起来。” “那我去喊他,你们随便坐。” - 寂静昏黑的卧室里,他睡得乖顺安稳。 初语按亮了床头的壁灯,一时间昏暖的灯色填满整间暗室。 她隔着被子抱住熟睡中的人,细细柔柔地吻他面颊。 “妹妹他们来了。” “嗯……几点了?” “两点不到。” 顾千禾听完,埋着头缩进被子里,闷闷说:“我刚睡下……” 初语轻抚着他的肩臂,哄道:“家里来客人,我们起床了,好不好?” 隔了很久,他低声:“嗯。”不情不愿地扯下被子,露出脸来。 “好乖……”初语伸出手,轻轻碰下他的鼻梁,“嘉允说你有起床气呢。” 他静了片刻,抬起眼,望住初语,说:“有的。” “嗯?” “有起床气。” 初语揉揉他脑袋,还未说话,就被他抓住手,带到身下。 摸到一处勃热粗长的硬物。 初语下意识间缩了缩手,却被他紧紧按住。 “在这里,”炙烫的气息拂到初语耳边,“它每天睡醒都想你想成这样。” 手术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做过了,哪怕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抑制不住时他也只是抱着初语亲亲摸摸。可是这个年纪的男人,似乎每天都有着发泄不完的欲望,浓烈到使人难以招架。 她不禁失笑,却又不忍心怪罪,“硬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出去呀?” “不知道。”顾千禾将脸埋进初语颈间,用高挺的鼻骨厮磨着她的皮肤,声音也仿佛被情欲浸湿:“宝宝,你身上有股奶味。” “哪里来的奶味?”初语推不动他,只能纵容,恍惚了片刻,才伸手点点他的鼻尖,说:“好像是奶油的味道,我们出去吃蛋糕好不好?” “不好。”男人的手从她毛衣的下沿伸进去,从细瘦的腰肢向上,一直摸到胸前两团饱满绵软的奶肉,拢在掌心里来回揉弄。 “不要这样……”初语喘息轻促,吻了下他的耳垂。 他并没有乖乖停住手,而是整张脸都埋在她胸前,小声问:“忍不住怎么办?” 初语强抑着声息:“妹妹在外面,还有她老公。” 他忽然用力,重重抓了下手中绵软的乳肉。 “不准叫别人老公。” “我没有。”初语委屈地抬起眼,解释:“我是说那个人,是嘉允老公。” “你还说?”顾千禾手下的力度几乎是发了狠,鼻息也变得粗重,掀起她的衣摆,一口将乳尖含进嘴里,狠狠吸咬起来。 湿热的唇舌瞬间让初语挣扎着仰起头,按住他的肩,哀道:“外面有人,会听见的。” 他失了理智,也彻底乱了分寸。一把将初语抱到腿上,不管不顾地用性器磨蹭她穴口的位置。 紧跟着手也伸进去,指尖摸到软嫩光洁的阴户,他的喘息几欲失控,把头埋进初语肩窝中,祈求着解脱:“好久没插进去,好难受……” 手指揉着软穴,缓缓往里探进。 初语被他弄得骨头都要软掉,又忌惮着一墙之外的客人,只得咬着唇,不敢叫出声。 温软的嘴唇吻到初语锁骨上,又轻轻咬一口,他诱哄着:“小语乖,让老公进去,就操一会儿。” 他很少叫她小语,带着万分惜爱的意味。 “那…要快点结束,可不可以?”初语说这话时,神情仍是有些懵然无措的,指尖攥住床单,清媚的双眸含着水,犹如春夜细雨一般温柔。 顾千禾想,他可能天生就爱初语骨子里这样清纯懵懂的模样。 “好。”他俯下身,将初语压在床上,脱去她的衣服,用粗硬的热物撑满她嫩穴内的每一寸,腰胯用力,深深插送起来,哑声轻哄: “宝宝叫我。” 饱胀酥麻的快感在初语腹下堆积,她很快沉溺在这令人崩溃的狂热情欲中。细白的双臂搂住他的腰,用着极微弱的声音迎合他:“老公……” 紧窒湿热的穴肉含着男人的肉茎吮吸,他爽得头皮发麻,一次次狠进猛出。 吐息灼热,从初语的颈间一直蔓延到耳后。 “舒服么?” 初语脸热心跳,指尖轻轻揉挲着他腰后分明的肌肉线条,望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他放缓抽送的力度,勃发的龟头顶入穴内某处敏感的软肉,插到底。 闷弱的呻吟藏在喉间,压抑着,使得初语只能感受到埋在体内的粗热阳具,一层层地破开、撑满。 最终,射出浓浊情欲。 年轻英俊的男人伏在初语身上,抵住她的额头,温柔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 顾千禾吻了吻她的侧脸,抽了几张湿巾为她细心清理私处,又俯下身,吻一吻那软白可爱的阴穴。 最后拾起床边散落的衣物,为她穿好。 初语站起来的时候腿还在发软,耻骨处有些麻。轻轻抓住他的手,小声说:“一会儿你先出去。” “我想你亲亲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乞求。一瞬间让人心口变得很软很软,想将所有的爱都给他。 初语应一声,双手捧住他的脸,借着灯光细细凝望着他。然后从他的额头一直亲到下巴,直到交换完最后一个密吻后,初语伏在他肩头,隔了很久,才说:“出去吧。” 58.对他好一点(补更三) 客厅的窗帘被人拉开,午后温热的阳光从窗台涌入后照亮整间屋子。 地板上到处散落着游戏手柄和零食。 嘉允曲腿坐在沙发下,茶几上的游戏屏幕连接了塞尔达的页面。而计许坐在她身后,正在小心翼翼地替她把长发拢扎在一起。 嘉允听见计许叫了声哥哥,这才分出精力看他一眼,“你怎么才起?我神兽都打完一轮了。” “一破游戏,你玩第几遍了?”顾千禾端着水杯走过去,踢开那些零食,走到嘉允身边,伸手把计许刚给她扎好的头发又揉乱,“你就穿这么少来的?” 嘉允躲开哥哥的手,拿头撞他膝盖,“对呀。” “冻不死你哦。” “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阿许么?他能管得住你?” “谁说他管不住我了?”嘉允丢下游戏手柄,一把抱住身旁的男人,“老公,你告诉哥哥,我最近是不是很听话?” “嗯。”一向沉默的男人朝着嘉允笑了下,又对顾千禾说:“她穿了靴子,很长的那种。” “随便吧,冻死活该。” 他们又吵起来了。初语不动声色地穿过客厅绕到露台,先是将她的那盆铃兰挪到背阴处,喷了些清水在叶片上。去洗手时,又听见这对兄妹为了某件小事争执不休。 本就不够宽敞的客厅,挤着叁个人,其中还有两个个头极高的成年男人。 不知道是受谁影响,他们叁人都不肯好好坐在沙发上,而是一个个委屈巴巴地蜷起腿,背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 初语看着嘉允神秘兮兮地冲着顾千禾伸出两只手,握成紧紧的小拳头,然后说:“哥哥,你选一个,一个是马里奥,一个是Unravel Two,你选中哪个我们就玩哪个。” 顾千禾倒也配合,故作思忖了几秒,选中左边。 嘉允皱皱鼻子,翻开左边的手,里面躺着一张马里奥的游戏卡带。 顾千禾短促笑了声,轻轻扬眉的瞬间,嘉允迅即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理直气壮地说着:“好,那我们就玩Unravel Two!” “……” 初冬的日光分外惬意柔煦,晒进这间长日昏暗的屋子里。仿佛也在某个不设防的瞬间下,将人心头照得暖热。 顾千禾将初语拉到身边坐下,伸手将她揽在自己怀里。而初语就静静看着他们玩,一局下来才发觉他们说的Unravel Two其实就是两个毛线小精灵一同配合起来穿越丛林山湖的小游戏。 可她无心注意游戏中的画面,更多的时候初语只想看着身边的人。看他乌深浓邃的瞳仁被日光映成清浅的茶棕色,很长很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片阴影,阳光下慵懒的神态使人着迷,轻易击中她心底深处的触动。 顺利闯过海岸章后,顾千禾看了眼时间,主动提出要做晚饭给他们吃。 嘉允毫不掩饰某种惊惧的表情,目光转向他。与此同时,叁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你做?” 顾千禾点点头,语气异常笃定地说着:“我最近厨艺有进步。” 初语扯扯他的衣角,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阿仔,你不要逞强。” 他依旧面不改色,用那种平静而认真的神态望着初语:“没有逞强,我想学着做饭,不想总是让你进厨房。还有啊,我觉得尝试就会有进步,即便做不成米其林叁星的水平,最起码……能做个中餐厅的厨师长吧,要不然我这么多年书岂不是白念了。” 听了这些话,初语心头软成一片,忍住想要吻他的冲动,点点头说:“你加油。” 嘉允很无语地闭了下眼睛, 拿出手机,“那什么,我先打个120,把地址报一下,免得我们四个都被毒死了没人来施救。” 最后到底还是两个男人进了厨房,乒乒乓乓的细碎响动中,时不时地传来这样几句: “哥,你拿错了,你手里那个是老抽。” “不是不是,我要汤匙,不是漏勺。” “哥,胡椒粉不能直接倒!” “没事的……锅我来洗,我们再重新做一遍。” “哎……” 耳旁这一幕,使得嘉允笑到伏在茶几上。她笑够了,抬起头,望向初语柔白清丽的侧脸,片刻之后收回视线,递给初语一只switch手柄。 也是今日第一次乖乖叫她:“小语姐姐,我教你玩游戏呀。” 初语从不擅长任何娱乐活动,面对繁杂混乱的游戏屏幕和操作,她始终找不到头绪,她的毛线小精灵不断掉入水中、山下以及鲨鱼嘴里。 嘉允原本还能好声好气地教着,到了最后,初语死的次数多了,游戏一遍遍从头开始,娇纵蛮横的小姑娘彻底忍不住了,把手柄往沙发上狠狠一丢,怨道:“沉初语,你怎么那么菜?!” “对不起……那我不玩了。”初语乖乖把switch放回到茶几上,眼底有柔软的歉意。 嘉允撇撇嘴,恼了好久不肯说话。半晌过去,她又忍不住地悄悄去碰初语的手,放低了声音说:“再来一次,你要是再死掉我可就真不和你玩了。” 初语点点头,轻声细语地应道:“好。” 游戏继续着,可初语仍旧不得要领,嘉允却不忍心再发火了,到了难过的关卡,她直接把初语的毛线小精灵绑在自己身上,带着她跃过山河火海。 初语没见过这样的操作,不由得发出惊叹:“哇…还可以这样么?小允好厉害。” “那是!”嘉允扬起下巴,娇声说着:“我超会玩游戏的!” 一连闯过几关后,嘉允暂停了游戏。可能是有些累了,她把脸倚在初语肩头,轻轻抱住了她的手臂。很久很久过去,嘉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这让初语一时间感到有些惘然,记忆中从八岁开始,她和嘉允的第一次见面就是一场极其不愉快的,单方面战争。 嘉允承认,她嫉恨初语,嫉恨她如此轻而易举就抢走了自己的哥哥,又那样不珍惜,年幼无知时她也曾发过誓,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爱上了沉初语,她也断然不会与她和解。 嘉允在很小的时候,一见到初语就会大闹脾气,在饭桌下踢她的小腿,抢她的玩偶,把哥哥写给她的情书信件全部撕了个一干二净。可初语总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对她这些故作蛮横的行径丝毫不恼。 因为初语从第一眼见到嘉允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对她产生不喜的情绪,这个女孩几乎和她哥哥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精致清绝的眉眼轮廓,肆意张扬的个性,甚至连委屈恼怒时的微小情绪都是那般相似。 唯独有一次,嘉允七岁那年,因为在学校打了人,挨了父亲一顿狠狠责骂,逃到哥哥家,被顾千禾带着躲在初语房间里。那时秋凉,叁个人玩够了就躺在床上午睡,冷风从窗台吹入屋内,初语睡到迷迷糊糊,隐约瞧见那时小小的嘉允从床上爬起来,伸出手,碰了碰她发凉的额头,片刻之后,嘉允又悄悄扯了条薄被盖在初语身上。 所以初语没有办法不爱她。 而初语爱她的方式,就如同爱她的哥哥一样,是毫无理由的纵容宠溺。 思绪折返后,初语偏过头,轻轻摸了下嘉允的侧脸,起先打破沉默:“要不要吃水果?我去帮你洗一点。” “不要。”她的声音无由来变闷了些,静默一阵后,她忽然开口问初语:“你这回对哥哥是真心的么?” 初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显得她足够真挚。 “你一定要对他好一点。”嘉允的声音越来越弱,记忆中跋扈嚣张的女孩,第一次对她服软,“哥哥他,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59.家人(补更四) 窗外天色渐渐暗弱时,傍晚降至,厨房传来饭菜的香气,足以将整间屋子里的空气都填满。男人们收拾餐桌的身影,西窗外的轻风,空气中的浮尘,远处的汽笛声。 人这一生总会有这样的瞬间,恍惚觉得当下这一刻仿佛在某个平行的时空中发生过,即便是幸福,却仍感到不够确切、甚至有些无端的酸楚。害怕失去,更害怕握不住当下。 直到顾千禾从厨房出来,走到初语身边,弯下腰,轻轻在她颊边吻了又吻。 开始用餐前兄妹俩去了趟隔壁,搬来一打冰啤和可乐,回来的时候吵吵嚷嚷地对着顶灯的光线查看保质期。 当嘉允说起家里的阿姨每两周来帮忙打扫一次空屋时,初语这才恍然记起,隔壁1202的业主好像是她的男朋友。 昏黄灯光下,计许将餐具一一摆好,某个侧身的瞬间,初语看见他左耳后方的助听器是贴在头皮上的,她愣了一瞬,却不曾想下一秒的目光便与他相触。 她低下眸,假意挪动着餐桌上的马克杯。 晚餐进行得很顺利,两人合作下的成果足以达到小区楼下那家中餐厅厨师长的水平(忘了说,那家中餐馆因生意极差正面临着关门休业的风险)。 用餐过程中,多数时间计许都是沉默的,无论嘉允与顾千禾说什么,他都安静听着,一双澄澈黑邃的眼眸像极了深宵江面一般清寂沉静。 而初语不过多看了计许两眼,坐在她身旁的人就悄悄闹起脾气来,在餐桌下牵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餐桌上的聊天内容很琐碎,从那盘色香味都不太行的黑椒牛柳说到嘉允在33号大厦附近新开的那家买手店。至此,她又对初语说:“北区也有一家,你逛街的时候可以过来玩。最近到了一只限量款的包包,超嗲的,我留着送你呀。” 初语迟迟点着头,反应过后他们已经将话题换到嘉允上周去的福利院。 嘉允说,他们有打算在叁十岁之后去领养一个孩子,可能不会那么健康,但她说得婉转。 “那里有个两岁的妹妹,右耳先天性听障,性格蛮孤僻的,但一见到我们过去,就总躲在角落里偷笑,超级超级可爱。” 顾千禾笑着,碰碰计许的胳膊,下巴朝嘉允的方向轻抬一下,“你养她一个还嫌不够?再来一个,脑袋都给你吵炸掉。” 计许跟着笑了笑,眼尾弯折出温柔的弧度,“不会,只要嘉允喜欢就好。” 此刻,吊灯下的光影碎落在四周墙壁之上,晚风隔着窗,仿佛也将其吹动。 嘉允面前的第叁瓶啤酒慢慢见底,瓶周的水痕也逐渐消融在暖气中,她有些醉了,视线是散开的,懒懒靠在计许肩侧。 晚餐结束时,计许起身帮忙收拾碗筷,初语走到厨房去泡了杯蜂蜜水。 客厅开着灯,仍旧暗作一片。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导致沙发上的那两人并没有感知到初语的接近。 嘉允歪在沙发里,故意压低了声音:“我先前帮你问了,过户是比较麻烦的,走中介,光是其中的税费手续费就要花掉很多,大概这个数。” “那也尽快吧,钱我来出。” “你傻呀,要是夫妻关系过户就省掉大半的费用。” “可我们……” “小允,柠檬水。”初语出声打断他们之间的交谈,在她隐约要听见些什么的时候。 顾千禾转过头,一时噤了声。 - 冬日初临,这座城市的夜晚早已降温,送嘉允他们离开的时候,时间已是夜里十点过半。 街灯下,初语望着那辆车渐渐驶离视线之外。 “看够了吧。”身旁的人揽过她的肩,语气微妙地说,“哦,原来你喜欢阿许那个类型的。” 初语愣了片刻,然后牵住他的手:“不是呀,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顾千禾顿一下,在初语找到相应的措辞前说着:“你是指他耳后带的人工耳蜗么?” “人工耳蜗么?我还当是助听器。” “阿许是先天性的听力障碍,小时候带的是助听器,后来嘉允父亲出资替他换成了人工耳蜗。” 初语轻轻垂下眸光,犹豫着说出:“那我今天总看着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被冒犯?对不起…我以为他只是有一些听不见,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 “没事的,你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阿许他从小就过得很苦,身边也没有家人,直到遇见嘉允和姑父后,日子才好过一点,所以他性格很安静,不爱说话不是因为有情绪,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是我们的家人。” 顾千禾叙述这些时的语气很淡然,一如他和嘉允在与计许相处时的态度那样,仿佛全然忽视了他的缺陷,完全没有任何悲悯的情绪。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计许的时候,我还当着你们的面和嘉允大吵了一架。”顾千禾说完不由得笑了笑,握紧初语的手,向着家的方向慢慢散步。 夜晚的凉风也温柔,灯火清寂,初语想起往日的事,也笑了,“记得呀,那天下好大的雨,嘉允和他出去,很晚都没回家。” “那天我真是气得发疯,后面想来也有点后悔,我总觉得对嘉允来说,我这个哥哥做得一点也不合格。” 初语听出他语气中的闷,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说:“不是的,我知道你很爱她。” 她永远记得,八岁那年的阿仔会走很远很远的路,带着雀跃欢欣的期盼去找妹妹,他盼望着住到姑姑家和妹妹永远也不分开,可是现实只让他看见冷漠的一面。 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坏孩子。 顾千禾侧过脸,目色认真:“可我还是最爱你,只爱你。” 初语笑了,望着月光下的树影,轻轻说:“我知道。” 此后静默了一阵,初语才说起:“明天我要去趟公司办一下停飞手续。” “停两个月么?” “嗯,因为春运期间公司很缺机组人员,所以寒假来临前就得回去了。” “好,”他低眸望着初语的眼睛,停下脚步,“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加州待一段时间?” 或许在这一刻,顾千禾还能看见初语眼眸中,似水般柔净的目光,他应该庆幸,初语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很委婉地说着:“可是…你接下来的课业应该很忙吧,我去了会打扰你。” “不、不会的,我会抽时间陪你,我们有休息日,我可以带你去玩,去海滩,或者度假村,如果你都不喜欢的话,其实我们学校附近的日落也很好看,夕阳是粉红色的……”该死,由于紧张,他压根没有前后逻辑地说着,“还有我的朋友,他们一直也都很想见你……” 初语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笑着,从眼神里展露出的温柔,与以往有些不同。 好像有一些些期盼,很久之后,初语牵住他的手,说:“我还没有见过粉红色的夕阳。” 轻风将他身上的气息吹拂到初语脸颊旁,温柔中混合着树叶清苦的味道,路灯下,他吻了过来。 唇舌温软,却吻得热切缠绵,视线范围内,仿佛还能看清他不停颤动的睫毛。 像只贪食的小狗,痴痴汲取她唇间的甜味。 晚风中,晃动的树影,冬夜的松香,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能令她感到无限动容。 60.去加州(补更五) 翌日,初语在公司办完停飞手续,顾千禾买了两张回加州的机票。 直飞近十叁个小时的航程,平飞用餐后初语睡了一觉。 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头等舱的座椅内,一时心悸受惊,背后渗出层细汗。 幽弱灯光下,她身旁的人取下耳机,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做噩梦?” “不是……”视线越过舷窗,望向机舱外的滚滚云层,初语恍然醒过神,轻轻说:“我还以为我在飞航班的过程中睡着了。” 顾千禾愣了愣,望着她刚睡醒时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随即笑起来,“工作后遗症?” 初语思顿一瞬,苦笑道:“也许吧。” 下一秒,他倾身过来吻了吻初语的脸颊,喂她吃一块餐盘里的蜜瓜。 很甜,一股过分发腻的甜。 但初语仍说:“比我们公司的水果餐要好。” 他笑眼弯弯地望住初语,忍不住地说:“是吧,你们公司的飞机餐真的很难吃。” 初语拍下他的手臂,佯怒道:“不许说我们公司的坏话。” 她连生气都是软声细语的,清柔的眸间漾出淡淡温意,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航程漫长,却不枯燥。 看完一部电影,舷窗外的天空浮起微亮,日光在云层间碎落,染出金边。 距离落地只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顾千禾关掉iPad,忽然问起:“你有没有飞过去加州的航班?” 初语脸上的神情表露出一瞬间的愣怔,仿佛很意外,又迅即散去。 “嗯,我们公司有直飞洛杉矶的航线,我去年大约飞过两叁次。” 他有些失落:“那离我们学校还挺远的。” 初语淡淡一笑:“旧金山的航线也有,不过我没有被排到。” 走出机舱时,已是另一个世界。 和风煦热,倒不像是冬季。 人群散动,他们拿完行李往外走,顾千禾紧紧牵着初语,单手推动两只并在一起的行李箱。 走到接机口处,一个女人迎过来。 初语的目光与她相撞,足足迟疑了十几秒,才将她认出来。 J手里抱着一束花,往日艳光四射的妆容褪去后,与初语记忆中的面孔有些许不同。 今日所见的她,穿着一件利落素净的白衬衣,典型混血的高鼻深目,面骨轮廓流畅而分明,细看是有些英气的长相。 走到他们面前站定后,她先同初语打招呼:“嗨,初语,常听Shaun提起你,我是J,这束花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她国语说得一般,有轻微口音。可送来的花束却很美,是精心挑选过,郁金香与蝴蝶洋牡丹的配色温柔又浪漫。 初语还未开口,她便紧接着说:“哇,你真的好漂亮,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一百倍的样子。” 所以先前J在人群中,一眼便望见了初语,看清她的相貌后,不免感到惊艳。 初语不曾想她是这样热情,倒显得自己有些无措,只是伸手接过花,淡笑着说:“你好,谢谢你。” 顾千禾却好不客气地接住话茬:“我和你说过的,初语超级漂亮。” J主动从顾千禾手里拿过一只行李箱,无奈道:“知道知道,你老婆全世界最漂亮嘛,这话你已经和我说过一万次了。” 说罢,她又看向初语,“你知道么,Shaun这人超吝啬,他从不肯给我们看你的照片。” 初语感到困惑地问着:“为什么?” “或许……”J笑了笑,同顾千禾交换一瞬间的视线,方才语焉不详地说起:“……是危机感作祟?” 顾千禾顿时笑出声,用英文同J骂道:“她直得不能再直了!” 可骂完,还是颇有些紧张地将初语搂在怀里。 他们一路说笑,直到走出机场。 J车停在路边,一辆攻气十足的梅赛德斯G63,配上她的身高,倒很难显得违和。 坐进车内,才发现还有第四人。 那女孩靠坐在副驾驶座内,带着耳机,明明知道他们过来,却仍旧摆出一副懒散不爱言语的模样。 直到J进车,二话不说就扯下那女孩的耳机,命令道:“安安,叫人。” 届时,那女孩才从副驾驶回过身,冷眼看着他们。 她对顾千禾说:“hey,Shaun.” 而顾千禾压根懒得理她,将视线移至窗外。 J耐心教着:“喊哥哥,姐姐。” 女孩垂下眼,没一会儿后又抬起,直盯着初语,不情不愿地喊:“哥哥,姐姐。” J这才转身介绍道:“初语,这是我妹妹安安。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的中文名,我中文名叫安之,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的那个安之。” 初语点点头,诚心夸赞:“你的名字很好听。” J轻松笑着,眼神却仔细凝望住初语,不知是哪一个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吧?但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初语抿唇,像是思考。 下一秒顾千禾却回呛道:“这一招不管用啊,别乱搭讪,她是我的。” 这一刻,J彻底失笑出声,同初语抱怨:“你看他多霸道,不过我真觉得你很面熟,也许……” 她‘也许’了好久也没想出该如何用国语表述,最后索性说起土味情话:“也许,你曾出现在我的梦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你长在了我的审美上!” 日光从车窗筛落,照在初语脸上,J看清那一双柔媚灵动的眼,眸光清澈无比,可眼神中疎净朦胧的冷意却更多,似雾般,令人想起一场深宵久违的雨。 J看似玩笑,眼神却认真。 顾千禾推开她的肩,毫不留情:“F**K OFF !” 一片笑骂声中,J将车子启动,缓缓驶离机场。 可就在某个吵闹的瞬间,副驾驶上的安安冷不丁地开了口:“我也见过她。” 61.老式情歌 骤然的静默。 初语怔住,笑容凝滞在脸上。 安安这时回过头,目光淡淡扫过初语,又坐回去。 “飞机上见过的,这个姐姐不就是飞机上那个小电视里的模特?” 安安年纪轻,国语也说得一般,所有人都无语的瞬间,初语却回过神,开口解释:“安安说的应该是我们公司在航班上播放的安全演示,那个视频是我去年拍的。” 那一年她刚晋升去头等舱,因外形出众,被乘务部的领导推荐去为公司拍了一组安全宣传片。 J轻轻扬眉,了然道:“怪不得。” 顾千禾却一怔,看着她问:“演示视频?在航班上播放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初语轻声应道:“有些航班起飞前会播放的,不过有时飞机上的屏幕坏掉,就看不见了。” 他将初语的手握进掌心,放到自己腿上,又倾身凑近她耳边:“我一次都没有见过。” “那我下次去公司拷贝一份,回去播给你看,好么?” “好。” 旧金山机场距离他们学校有一段距离,湾区南部的小城仅以那一所学校闻名,沿路棕榈密植成林,海雾不知从何处潜入,空气间总有湿意。 初语静静望着窗外,途径某处丛林,柏木弥散的香气在霎时之间漫进车厢。 顾千禾与J聊起先前房屋受损的那件事,偶尔J词不达意,语序不通时,他们便换用英文交流。 车在公路上行驶飞快,令初语感到意外的是,J在行车途中,竟一直在循环播放某首老歌。 她曾在私下悄悄关注过J的社交账号,得知她除去学生身份外,也是个小有名气的YouTuber,翻唱过很多歌,她的嗓音微哑,因此偏爱慵懒性感的曲风。 可耳旁的那一首悲伤凄苦的老式情歌,让人实在无法想象听它的人竟是这样一位艳杀四方的大美人。 约一小时后,J将车停在某幢公寓楼下。 她主动下车搬弄行李,拒绝了共用午餐的邀请。 “今天周末,要送安安回学校了,等过些天你们不忙,我再过来玩。” 初语看着明媚的日光在她脸上洒落,笑着说:“好,那再会。” 见她已走到车身旁,又回过身,对顾千禾说:“如果过些天要搬屋的话,我来帮忙。” “是搬家。” J面露疑惑,却不作矫饰:“搬家搬屋有什么区别?到时千万记得喊我。” 顾千禾笑着同她挥挥手:“放心,体力活少不了你。” 直至那辆庞然大物渐驶渐远后,初语和他才推着行李走入公寓大厅。 大厅内所见的一切都是稍有年代感的装饰品,洁净而沉闷的色调,东隅的墙角悬靠着一面落地雕花镜和一整面墙的开放式书架,偶有叁叁两两的人群经过,面孔多是年轻的。 等电梯的期间,初语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真的很好奇……J她…是完全不喜欢男生么?” 顾千禾微愣一瞬,伸手将初语揽进臂弯,“对,我记得她和我说过,她好像从青春期开始,就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会对异性产生任何情感冲动。” 初语有些懵懵地眨下眼,慢声道:“原来是这样呀,好神奇。” “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他语气忽然严肃,捏了下初语手臂,“你不要和J走得太近。” 初语依言点着头,半晌后,又想起要为自己辩驳:“我保证,我对女生没有情感冲动。” 他失笑,将初语带进电梯,“那对异性就有了?” 纵然有种即将落入圈套的预感,初语仍旧困惑道:“你不就是异性?” “如果你承认在这世上你只会喜欢我,那我可以主动将自己摘除男性范畴。” 初语一时绕不过弯,只能傻傻问:“你都把我绕糊涂了,难道你不要做男人啦?” “那你得先说,在这世上,你只会爱我一个人。” 他是如此轻易地就让话题又上升到另一种高度,即便全无逻辑,但仍让初语坚信他是对的。 此时电梯恰好停在36楼。 初语牵住他的手,小小声地说:“本来就是这样的……” 也不知这一句话他有没有听见,初语只见他神色自若地走到某户门前,一面按下她生日的密码,一面说:“没和你开玩笑,J她啊,就喜欢你这样楚楚可怜,清纯又漂亮的小白兔,最好骗了。” “我哪有嘛……” “你就是有。” 清脆而短促的一声提示音响起后,顾千禾牵住初语的手,一同推开大门。 她喜欢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像是回到自己的家,这里的一切,都有她的痕迹。 明媚和暖的阳光漫入整间屋子,所有的陈设一览无遗。 这是一间短租的一居室,四处洁净而清整,冷灰色调的家具,沙发与餐桌摆在前后的位置,一侧的矮柜置满了书。 最后看见的,是那一整面墙的竖百叶窗,米白色的纹路,将光影筛落分割,给人一种明净的柔情。 初语走到卧室房门前,被人从背后环抱住。 “房间里好乱,出门前很急,没怎么收拾。” “我帮你。” 推开房门的这一刹,他身上的味道,与这间屋子重合,像枝头的杜松,更像薄荷青草。 卧室面积不算小,橄榄青搭配着温柔沙色的半墙,光线从柚棕木百叶的间隙中透入,床头散落着一些杂物。 初语走近了,才看见一张自己的照片,封在原木色的相框里,页脚有轻微的泛黄,十七岁的她。 拥有十足漂亮的稚气与清冷。 边几上还有一本翻阅到一半的《正红旗下》,她不禁笑着,将书本合拢,“我以为,你不爱看这些书的。” 他轻声,在她耳旁问:“那你以为我该看些什么书?” “我觉得应该是些我看不懂的,比如物理,或是有关数学统计类的专业书。” “哇,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理工男。”他的语气好夸张,令初语忍不住地发笑。 “你哪里平平无奇了?分明那么好看。”初语伸出手,指尖轻轻压住他下颌的皮肤,摸到唇角,又凑上前,吻了吻,“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光是连脸上的痣,都长得这么好看。” 他到底还是男人,对于自己相貌粗心得厉害,“嗯?哪里?” 初语指尖轻轻点住他下颌的那一颗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痣,说:“这里。” “还有么?” 初语低眸,指尖移至他喉结旁,“这里也有一颗。” 他顺势仰起头,喉结动了动,气息不由地变粗。 下一秒她吻上去。 —— J歌单top1-夏夜晚风/伍佰 歌中有一段独白-「不知道怎么搞的,最近老是做这个梦,可能是我痴情,或者是我太笨,总之梦很美,你也很美,只是我还在等」 这首一定要去听老大的原唱!因为这一段独白真的太动人了。 62.你总是那么乖(h) 旅途已然使人感到疲惫,但他们仍存有亲热厮缠的力气。 他的身体,连带着粗重的喘息一起,压向初语。 薄软的唇,吻过她的肩膀,再吻向光裸的小腹,衣物一件件散落在短绒编织的地毯上,最后他伏在初语身下,轻轻柔柔地舔弄蜜穴。 酥麻的快感来得格外迫切,初语不敢放声,咬了咬唇,低下眸却只能看见男人埋在她腿间的脑袋,上下微微耸动着,画面尤为淫靡放荡。 唇舌濡热灵活,舔过软白的阴阜,含住贝肉肆意吮吸一通后,又往穴内里探去。 初语感到一股难耐的欲潮填满心口,却又无处释放,她好无措,胡乱中伸手摸到他的发丝。 顾千禾感受到紧窒的软肉不断翕动绞紧,才知她如此敏感。 向上握住她的手,扣紧不放。 他爱做前戏,又格外顾惜初语的体验,怕她痛,更怕她享受不到与他亲近的乐趣。 “现在可以进去么?”他抬起脸,唇周一片湿漉漉的淫液,又用手轻轻捻揉着那一颗发胀红肿的阴核。 像有电流掠过私处,初语并紧了腿心,点点头,说:“好。” 被粗热阳物撑满穴内的那一刻,初语感到有些胀痛,下意识去咬唇,想要忍耐。 他有所察觉,停下插入的动作,伸出手,用拇指揉着她的唇,不忍道:“难受就咬我,咬自己算怎么回事儿啊?” 初语见他着急,心口也是一阵酸涩,微微仰起脸,亲吻他汗湿的脖颈。 “对不起……” 顾千禾伏下身,坚实的胸口轻压向她,温柔吻着她的唇角,“不要说对不起,你总是那么乖的。” “难受要和我说,我会慢一点,”不断胀大的性器缓缓插弄着娇穴,忍下欲念后,他的声音更轻,“这样弄你好不好?舒服就叫出来,这里隔音很好,小语别怕。” 顾千禾知道,每当初语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便会有一定程度上的适应障碍。 症状或轻或重,可能会引发焦虑,致使长时间的情绪低落与不安。 这是初语以往病例上的诊断。 他懂得安抚的重要性,也明白长期压抑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但他可以等,可以陪着初语慢慢改变。 宽大炙暖的手掌揉着软绵绵的嫩乳,又与她探舌热吻。 直至穴肉一次次用力含紧了他的阳具,他这才缓慢加重操弄的力度。 百十下后,她便忍耐不住,蜜肉也猝然紧缩着,仓促迎来高潮。 “舒服了么?” 初语抬眼可怜兮兮地望住他,一张被情欲浸润的小脸更是万分可爱,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好舒服的……你总是弄得我这样舒服……” 他低头,吻她鼻尖。 “你也是,每次都让我很舒服。” 此后的性事更是温柔,初语全程几乎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有一腔无处安放的依恋,想要永远都能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的体温与气味。 结束时,时间已过午后。 浓浊的精液射满了那微红发肿的嫩穴,含不住那么多,往外流了些。 他好有耐心地清理干净,末了又躺回到初语身旁,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下地哄。 初语困顿着,感觉像是被雨雾蒙住视线,再也无心去想旁的事。 直至入睡前,才隐约听见一些除去呼吸外的细微响动。 原来是他打开了行李,翻找出她的药物,按照上一次服药的时间,换算好时差,小心翼翼地喂她吃掉两颗,再将此时的时间记录下来。 而她只需毫无顾虑地安心睡去。 - 醒来已是傍晚。 初语睡得有些头昏,起身坐在床沿,赤着脚感受地板的温度。 夕阳从百叶窗间落进来,不是粉红色,却也浪漫。 晚餐是附近中餐厅叫来的外卖,摆满整张餐桌。 顾千禾递给她一副筷子,说着:“我刚刚把行李收拾出来,发现好像忘记给你带卸妆乳,等吃完饭我陪你出去买,好么?” 睡前吃了药,因而初语醒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静默的。 他也不需要太多回应,揭开每一张热食的盖子,坐到初语身旁,亲吻她的脸。 “宝宝好乖,可以吃饭了。” 他们都是习惯安静用餐的人,初语的目光从客厅那盏复古工业风的吊灯一直望向窗外,百叶窗被拉开后,可以望见远处的海,与落日相融。 而他只顾望着初语侧脸,望着一天中最后的一抹日光,照在她脸上。从鼻尖染到下颌,如名家手下一笔勾就的白描淡墨,线条清决,轮廓也极漂亮。 可就在此时,顾千禾却恍然记起一件事,当即便起身,说:“我去拿个东西。” 待他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首饰盒。 他坐下,神色莫名郑重,抑或是初语的错觉。她不免感到有些紧张,心间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因为她曾收到过,一枚来自这个品牌的钻戒。 然而当顾千禾打开盒子的那一刻,那一抹雀跃就在无声无息间,沉了下来。 谧蓝色的盒身内,静静摆放着一条项链,碎钻镶就成一朵百合花的形状,内嵌一颗马眼钻石,整体设计很是清丽温柔。 “前段时间买的,回去那天太着急,忘记带走了,你喜欢么?” 初语默了几秒,轻轻笑着,只是说:“好贵的。”这一条的价格,大约可以抵得上她近半年的工资。 他也笑了,神情是有些无措的羞赧,小心取下项链,解开边扣,“不贵的,我只怕你不喜欢。” 微凉的链身轻轻贴上她颈边的皮肤,细光夺目,点在锁骨下的位置。 初语很久没出声,直到他的吻落在她颈侧,思绪方才骤止。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一枚LilyCluster,柔声道:“很喜欢,谢谢你。” 窗外夕阳沉落,隔岸的汐潮也渐渐退去,入夜时分,天色迷人。 初语差一些,就要以为他会在这样一个漂亮的黄昏里,同她求婚。 63.小狗咬人 晚饭过后,他们散步去往附近的购物中心。 夜间的温度要比白日凉一些,初语换了件与他上衣颜色相近的针织衫,领口微低,露出细白颈项。脸上妆容很淡,几近于无,长发柔软,散在肩侧、背后。 异国街头亮起霓虹光色,一列列的橱窗吸引着人们的眼球。其实初语不大明白,为什么会在学校里建造一间如此奢华的购物中心。 以至于她原本只准备买一支卸妆乳,却不曾想被身旁的人拉着被迫选购了一堆价格高昂的护肤品。甚至在初语准备付款的时候,顾千禾抢去了她手里的卡,换作他的递出。 “怎么可以花你的钱?”他装作一脸无辜,摇了摇手里的卡,认真道:“这里面可是我未来的超市启动金,不许你乱花,我没收了啊,等你回国再还你。” 初语只能无奈,伸手捏捏他的脸。 走出购物中心时,夜已渐深,游客散尽,此时校内的行人并不算多,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月色下被寂静笼罩。 学校很大,黄砖褐瓦的主体建筑,风格承袭了十七世纪西班牙的传道堂式,树木葱郁,石墙环绕下,他们走近一处相接的拱廊。 纪念塔在远处,图书馆内灯火通明,星空下有歌声,好像是合唱团在排练音乐剧。即便是深夜,这里的学术氛围依旧浓厚深重。 他们漫无目的地牵手散步,偶尔谈心。 沿途经过一间植物园,野生莓果滚落了满地,灌木绿枝间有着蓬勃香气。 晚风清幽,将她的发丝拂乱。 顾千禾敛眸望住她,伸手将她颊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我以前最讨厌来这个地方。” “为什么?” 他指着一处幽僻小径,心理不平衡地说:“情侣多啊。” 初语成心逗他:“那你也去恋爱呀。” 他皱皱鼻子,下一秒就扑过来咬住她肩膀。 初语忍不住笑意,在他怀里挣扎:“小狗又咬人了。” 热息扑在初语颈窝,牙尖锋利,闹得她又痛又痒。 初语越是挣扎,他便咬得越疯,厮缠混乱间还学了好几声狗叫。 活脱脱一个蛮横霸道的小恶犬。 闹得尽兴了,他便整个人从背后压住初语,把脸埋在她颈窝间,推着她往前走。 嘴唇贴着她的脖子亲吻数下后,他的语气也变得好乖顺:“我只想要和你恋爱呀。” - 回到家时,他们都不算太困,洗漱后顾千禾循例打开电脑,查阅整理今日未读完的期刊文献。 初语没有旁的事可做,他便将笔记本搬到沙发附近,让初语躺在他腿上。 顾千禾在工作学习时,神思需要处于极度专注的状态,常常在书桌前坐一整日都不觉得乏困。 那些天书般的文字当然不如他好看,初语趴在他大腿上,扬起小小的脸,灯光下数不清的纤软睫毛微微颤着。 他被这样目光看到无法保持专注,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望住初语,“怎么了?是不是很无聊?” 初语摇摇头,抬手轻轻碰下他眼镜的下缘。 他笑着抓住初语的手,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同个项目组里的学长,他们用英文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只见他通话到一半时,情绪变得不太好,摘掉眼镜放在一旁,用手撑住眉骨。 许是急事,他来回给叁个人打了电话确认情况,时长将近四十分钟,挂掉最后一通电话时,顾千禾扔开手机低声骂了句:“真他妈废物。” 初语默然,犹豫几秒后,她轻轻声地说着:“我想先回房睡觉。” 顾千禾敛住情绪,神色仍淡到极致,“困了么?” “有点了。” 他抬手摸摸初语的头,“那你自己先去睡,我还有事要忙。” “好。” 时差打乱了初语吃药的次序,她躺在黑暗里,却不太能彻底入眠。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已经如愿来到他生活的城市,去过他的学校,见了他的朋友,可那种心底骤然涌现的失落感却始终没有办法消除。就像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他口中那些“废物”的一分一毫。 她不应该这么敏感,可现实的差距,使得她并不能真正做到宽心。 睡意并不深,脑中思绪零碎,直至天色微亮时,才等到他推开卧室的房门,身旁的被角被人小心掀开,初语无端端地屏住了呼吸。 顾千禾躺下,伸手将她抱进臂弯。 窗外有灯色未灭,他看着初语故作深睡的模样,心口涌进一阵没由来的涩胀,很轻地叹一声。 试探着,吻她的脸。 - 胡思乱想一整夜,直至翌日午间,她才迟迟睡醒。 浓郁咖啡的香气弥漫在这个家的角角落落。 本该去研究室的人,此时却在厨房忙碌。 初语走近,从背后抱住他,问着:“你怎么在家?” 他的语气倒平常:“你在家,我当然就在家了。” 茴香被切作薄片,与血橙一起,丢入骨瓷盆里搅拌,他转过头,亲吻初语额头,小声地说起:“中午是悄悄溜出来的,如果没事我下午就在家里陪你。” 初语想了想,又问:“如果有事呢?” “那我也不去。”他笑了,唇角微微向上的弧度仿佛还蕴存着年少的温柔与稚气,引得初语控制不住想要垫脚吻一吻他的冲动。 今日的午餐就是那盘茴香血橙沙拉,食材简单做法亦是如此,当然前提是他没有误将调味用的香草海盐当作黑胡椒疯狂撒入那么多就更好了。 初语吃了两口,神色如常。 顾千禾望着她,满脸的期待:“怎么样?今天可以给我的厨艺打多少分?” “……你确定要我说实话?” 他好自信地点点头。 初语很为难地想了想:“五十分吧。”连沙拉都做得这样难吃,简直是做饭奇才。 瞬时之间,他脸上的笑容与期盼一同湮没,伸出手作势要收回那盘沙拉:“不给你吃了!” 她也即刻放下餐具,问着:“那我们可不可以叫昨天那家中餐厅的外卖来吃?” 听到这里,他神情中的挫败感化作一丝并不明晰的怒意,较真道:“当然不行!你想什么呢?外卖能有我做的好……”话未说完,他硬生生将‘好吃’两个字吞回肚子里,改成:“能有我做的健康?” 初语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好垂下眸,重新吃起沙拉。 气氛静下后,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初语抬起眼,见他拿着ipad坐在一旁,正在看YouTube上的厨艺教程。 初语凑过去,好奇地问:“怎么没有声音?” 他一声不吭,赌气似的撇开脸,将ipad拿远了些。 初语笑起来,勾住他的胳膊,下巴搭在他肩头,轻轻说:“好阿仔,给我也看看嘛。” 他好小气地关掉屏幕,哼了一声。 分明知道他有多好哄,却又忍不住想看他生气时的模样。 一张负气又漂亮的脸蛋,真是好可爱。 初语从腰侧将他抱住,去碰他的手,紧紧攥住指骨,亲吻他耳后。 “好啦,宝贝,不生气了好不好?” —— 在加州的这段时光,是整个故事里我最最喜欢的一部分。 64.倾诉 次日傍晚还未来临前,顾千禾带着初语去了趟原先的住所,离校不远,驱车行驶近一刻钟后,转入一段林木幽深的坡道,屋宅位处社区东部,络石藤的枝叶爬满了整面院墙,树荫下的光斑随风轻轻晃动,他将车停入侧门车库,带着初语绕到后院。 后院西隅的围篱旁种了一株四照花,白色的花苞开出来,犹如落了满树的细雪。 穿过葡萄藤架,走到前院,顾千禾指给她看,原先院中的那棵柏树被飓风拦腰折断,空留一截树桩立在那。 别墅是错层的设计,大面深灰色的玻璃幕墙,使得阳光能将整间房子里的角角落落都照亮。 院前最令人头痛的泳池因长日无人清理,池水早已变成绿色。 初语过去,蹲在岸边朝水里张望片刻,又抬起头对着他讲:“这要是在里面呛一口,应该会中毒身亡吧。” 他眉眼弯起来,笑得好开心,伸手去揉初语的脸。 她却拧着眉,偏开脸:“不要碰我嘛。” 他装作生气的样子,捏住她白净的脸颊。 被她躲开后叁次后,顾千禾弯下腰,手臂圈锢住她的双腿,像捆小树桩一样,直接将蹲在地上的初语整个抱了起来。 初语受到惊吓,猛拍他手臂:“啊,我要掉下去了!” 他笑着,丝毫不理会她的惊慌,直接将人抱进屋里,放到沙发上。 “再说不给我碰你,我就把你扔到泳池里去。” 初语懵了半刻,望着他眨下眼,反应过来后迅即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要扔我。” 他压下脸,亲亲她鼻尖:“那你乖呀。” 初语忙点着头:“乖的,乖的。” 顾千禾抱着她,挤在沙发里睡下。 傍晚初临时,屋外落起簌簌细雨,日头昏黄,催得人思绪困乏。 静默中,初语习惯性地将脸埋进他肩窝里蹭了蹭,过了一会儿,才仰起脸,好小声地重复一句:“你不要扔掉我。” 顾千禾心头忽然变得好软,更紧地搂住她:“不扔不扔,我和你开玩笑的。” 两人短短睡了一觉,醒来雨仍未停,天色有些暗下来。 他的手机在这时响起。 初语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还能听见他电话那头的声音。 简短交流后,顾千禾挂掉电话,握着初语的手,细细吻她指尖。 “J晚上组了个局,有一些我们共同的朋友,想请你过去玩,问你愿不愿意。” 初语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你想去么?” 顾千禾看出她的犹豫,只是抬手摸摸她的头发,“他们想见的是你,你只管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好,不用顾及我,更不用去想拒绝了我朋友会让我难堪,好么?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不论去哪里都会很开心的。” 只需要顾念自己,不用去管其他人。初语在心里默默想了片刻,点点头说:“我想去的。” 她还是很想再多了解他的生活。 “好,那我给J回个信息。”顾千禾垂眸,回复完信息,不觉扬起了唇角,“我们那群朋友啊,这几个月天天都吵着要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我告诉他们,你超级超级超级漂亮,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没有之一。” 初语顿时感到压力倍增,小声埋怨了句:“你干嘛这样说呀。” 他扬扬眉,笑着讲:“实话而已。” 出门时天空仍飘着薄薄雨丝,他换了辆放在车库里闲置已久的GT Mulliner。纵然知道他父亲发迹得早,但初语坐进车里时,还是忍不住地问了句:“在美国买车是很便宜么?” 他系着安全带,一脸茫然地看过来:“应该…便宜吧。” 开出车库,经过坡道时,初语侧目凝望着这间别墅,笑着打趣:“房子也很便宜哦?” 顾千禾愣住几秒,笑了下,眼底却没有太多温意。 气氛竟就这样僵滞下来。 就在初语想着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时,忽然听见他开口说:“这栋房子是那人在七年前用我名义买的,现在的这两辆车和国内的房子是我后期自己出钱的。我和他也早就没往来了。” 初语不曾想会是这样,愣了很久,小心问:“怎么了?” 其实有很多事情,顾千禾早就不想再提及,那些不堪的、令人难受的过往,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 可面对初语,所有的情绪都一拥而上时,原来他还是会想要倾诉。 顾千禾避免用那个陌生的称呼,同初语讲:“你应该知道的,我们高中毕业后,他就又生了一个儿子,其实最初那两年我们关系真的还可以,他那时可能也是觉得亏欠了我,所以给我买了这套房子,也偶尔会打电话来问我近况。那个时候,我就总有一种错觉,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他顿了片刻,望着前面的路,像是失神般,眼里没有任何光彩。 过后,却还是继续说:“后来是第叁年的春节,年夜饭上我喝了一点酒,下桌时有些醉了。我没事做,就带着那个孩子在客厅里玩,他很调皮,路还走不稳,却喜欢到处疯跑,我追都追不及,当时客厅电视机旁有一个很大的全身镜,结果那孩子冲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把镜子撞倒了,整个砸到他身上…他安静了好几秒,才哭叫起来,我当时也吓到了,扶起镜子的时候,那孩子头上不停地在流血。”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可颌骨与手臂的线条却绷得很紧,甚至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车窗外的路景模糊掠过,初语及时碰了碰他的手臂,“阿仔,停车。” 顾千禾默了几秒后才回过神,依言将车停在路边。 初语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抱住他。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没事的,没事的。” “嗯,没事,那个孩子只是磕破了头,流了不少血,过了几天就康复了。”他偏过脸,抵住初语额头,“那天后来,白伊把那个孩子抱走了,家里乱成一团,我爸……” 顾千禾在说出这两个字时,语气忽然变得很僵硬,“他过来之后,一句话也没说,抱起电视柜边的一个花瓶,朝我头上砸过来。” 半人高的花瓶,被顾勇用着死命的力度,砸向他。 那一下是真的猝不及防,碎落崩裂的瓷片,刮伤他的眼睛,满脸的血,根本分不清是他头上的还是眼睛里的。 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终究还是因为暴力,而彻底淡化。 是比恶化更彻底的,再也没有过联系。 这就是故事的全情,也是顾千禾第一次把这件事完整地叙述出来。 “后来我就回了美国,没有再从他那里拿过一分钱,当时我身上就只剩四千美金,一栋房子……”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下,呼吸间的热气扑到初语脸颊旁,“听着好像还是很富足的样子,是不是?” “但是下学年的学费却没了来路,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学院的学费是四万七千刀,与此同时,我还得出钱维护一栋富人区的别墅,光是每年高额的税费和物业费就能让我彻底崩溃,那段时间,我每天一睁开眼,就是数不清的高额账单。” 顾千禾的前二十年都生活在一种过分富裕的生活环境里,从没想过会有为钱发愁的一天。 “最难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要把房子卖掉,但是我不敢动这个念头,卖掉了他送我的房子,花着他给的钱,我就还是他顾勇养在美国的一条狗。” “我想过回国。那一年,快到夏天的时候,我想着下一学年的学费,想着拖欠很久的房屋税费账单。我买了机票,到了旧金山的机场,取好票,过完安检……可是临走前,我在飞机场的电视上看见了北京,我一下子想到了你,当时我整个人的情绪瞬间就崩溃了。” 那一天,他蹲在人来人往的异国机场,想到爱的人,突然就哭了出来。 65.朋友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 那天顾千禾退了机票,回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子租了出去抵每年的税费和维护费,同时变卖掉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向学校申请全奖,重新住回学生宿舍。 那时的一切都在艰难进行着,纵然过惯了富足生活,但他所能承受的压力也远比常人更强。 而他自小的恒性与野心,也早已预示了他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很难失败。 车窗外的雨下大了,水汽弥漫进彼此的呼吸之间,这场雨像是要落一整夜。 狭迫的超跑车内,连拥抱也无法进行太久。 初语沉默着,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一遍遍,用手抚摸他的脸。 “我是不是好没出息,光是想到你,就没有办法不难过。”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地落下来,语气里有种不合时宜的柔软。 就好像,那些苦痛他根本没有承受过。 “不是的…”初语红着眼,像是要哭的样子,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是我不好,是我当初要和你分手,你难过,我都没有办法陪着你,都是我不好。” 见她心疼,顾千禾慌忙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抚摸她的脸,“小语已经很乖了,以往的事我也有错,不说那些了,好不好?” 初语乖乖点头,像个孩子般,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 晚餐的地点定在市内一间观景酒吧。 电梯上至酒店顶层,可以俯瞰整个旧金山的天际线。一侧是雨夜城景,一侧是金门桥下的朦胧海岸。 不是周末,酒吧内的食客并不算多。 与J同行的还有另外叁位男士,他们一同坐在靠窗的长桌边轻松谈笑。 见到初语时,男士们并未有过多的惊讶。相反,倒都有些局促似的,站了起来。 初语也是一愣,不大明白这架势的含义。 J望着她,有些出神。 初语今日仍然没有刻意打扮自己,一张小小的脸,干净而清丽的五官,柔软的,烟灰色毛衣。 片刻后,J从餐桌上拿起一面纸巾,抬手轻轻擦去初语发梢上的雨水湿气,“你今日好漂亮,淋了雨也那么好看。” 初语有些失措地接过J手里的纸巾,“谢谢。” 人都还站着,顾千禾揽住初语的腰,凑近同她介绍。 叁位男士中,有两位华人,稍微胖些的那个叫程自行,性格同外貌一样和气,笑着对初语说:“你叫我阿胖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初语轻轻柔柔地笑了下,只是说:“你好。” 个子高一些的也是他们中唯一的已婚人士,名叫江聿,鼻梁上架副眼镜,五官周正而英朗,颔首道:“沉小姐,你好。” 顾千禾最后向初语介绍起那个外国人,打趣着说起:“Wyatt是英国人,但中文说得比J和安安都要好。” Wyatt有双会说话的褐色眼睛,清瘦的面颊与轮廓,他上前握住初语的手,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久仰久仰,今天终于见到你了,你叫我威威吧,我中文就是Shaun教的,他好牛逼。” J喝着水,忽然笑出声。 顾千禾无奈摇摇头,揽着初语坐下,矢口否认道:“我可没教你说脏话。” 程自行挤进座位里,开始拆台:“不是你教的?是谁毕业那年让威威在晚会上大喊导师傻逼?” J也跟着笑起来:“害得我们威威差点被导师拉回去重新答辩。” Wyatt毫无顾忌地大笑着说:“没关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永远爱我的顾老师,哪怕他让我在答辩会上骂导师傻逼我也绝无二话。” 气氛又度轻松活络起来。 他们都是大学时的同窗好友,遇到一起时总有着说不完的话。 初语安静坐在一旁,好认真地听他们谈心,餐桌下偷偷牵住顾千禾的手。 想像着,他曾与友人欢闹时,过分孩子气的一幕。 全桌只有顾千禾不喝酒,他说自己开了车来,找服务员要了杯冰水后,又被他们揭了老底。 “一杯醉,两杯倒,第叁杯喝完就立马开始战术装死。” 顾千禾只是笑,眼皮都没抬一下,帮初语切着餐盘里的吞拿鱼塔塔。 切好,见初语低头用餐时,脸侧倾落下一缕发丝,他下意识地伸过去手,帮她抚开。 程自行朝着顾千禾挤眉弄眼道:“哥们儿,男德也不是您这么个修炼法呀。” 顾千禾眼皮都懒得抬:“滚蛋,你丫才修男德。” Wyatt弯起一双天真无害的狗狗眼,开始补刀:“顾老师男德手册倒背如流。” 程自行故意拍了下桌子,驳斥道:“瞎说!不知道男德手册就是你顾老师编写的么?!小的不才,请问顾老师您啥时候开男德培训班,我准第一个去报名。” 江聿在一旁笑说:“得了,顾老师要开也得是集中营,阿胖怕是吃不了这个苦的。” 一片调侃声中,只有J满脸困惑,凑近去问:“什么是男德?Shaun又出paper了么?” “……” 酒过叁巡,人都开始醉了,聊起很久前的事。 他的朋友们都是和善有趣的人,即便是聊天过程中,也十分顾及初语感受,怕她受到冷落,便一直同她说些他们大学时期的趣事。 她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句。不刻意讨好,也不过分冷淡。 酒吧内的灯色很暗,夜雨下的灯影在远处晃动。 细长的香槟杯外有一层薄薄的水痕,气泡在上涌,弥散出柠檬与烂橙的香气。 初语坐在窗边,单手托着脸,神情中有几分醉意。 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脸上。 终于,Wyatt忍不住感慨了句:“真的好漂亮……” 她的皮肤细雪一样白,全无脂粉遮覆的痕迹,唇颊染着淡淡杏色,鼻骨生得细挺,温柔的眉目间又始终透着一股冷情。 不知是不是雨雾的缘故,今日看她,竟美得有些失真。 程自行抓了下头发,不禁叹道:“我难以想象你们俩要生出个孩子,那得多好看呐!” J和江聿相视一眼,同声讲出:“得上天!” 程自行举起手边的空酒杯,装作话筒,举到顾千禾面前:“我来采访一下您二位,是不是在家光看着对方的脸就能看饱,饭也不用吃了?” 顾千禾推开他的胖手,“瞎扯什么呢?” 酒杯转到初语面前,她懵懵懂懂地看向程自行,压根没将他先前的话过脑子。 程自行又将问题重复一遍。 初语想了几秒,眼底展露出温柔笑意,轻声说:“要吃饭的呀。” 吴语温软,从她嘴里说出来,更像是洒在日光下的一把细砂糖霜。 Wyatt瞬间捧住胸口,表情夸张地倒在椅背上。 J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他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我在想,抢走顾老师的老婆,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闻言,顾千禾抬一下眼,放下手里的餐具,微笑着说:“我杀了你哦。” 66.眼泪 甜品结束后,他们端着酒杯来到户外的露台。雨停了一阵,风拂过来时,带着一些微凉的湿意。 顾千禾脱掉外套,披在初语身上。周围光影更暗了,他们的位置在角落。 乐队开始演奏,迟来的欢躁填满这个夜晚。 初语靠在他肩头,低垂着眼睫,渐渐浮起的醉意使得她无心去听他们之间谈心的内容。 没一会的时间,J又端来几杯酒。让初语先选。 初语迟疑了半晌,指着一杯颜色最好看的,抬眼望着J说:“这杯,可以么?” J没回答,只是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身旁的人。 “这酒后劲很大。”顾千禾压低了声音在初语耳旁说了句。 初语怔望着他,反应很久,才软声问着:“那今晚,是不是可以不用吃药了?” 顾千禾伸手,揽着她的肩,忍不住笑意,却纵容地接过那一杯酒,“好,今天就不吃药了。” 杯中的冰块似座小型雪山,雾气升到杯沿。她喝小小一口,还未吞尽,灼舌的触感便使她瞬间皱起眉头,傻傻懵住。 所有人都笑了。 江聿轻轻拍下顾千禾的手臂,“别让她喝了,醉了你有受的。” 他笑得温柔,低头凑近初语,轻轻吹开落在她鼻梁上的一根发丝:“还喝么?” 有些细微的凉气扑过来,初语睫毛跟着颤了颤,莫名想起他喝冰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望住他漂亮的眼,如同受蛊般,去咬他的唇。 她果真是醉了。 含住他下唇贪婪地舔咬,仿佛要尝尽他嘴里的气味。 顾千禾抱她到腿上,宽大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肩,将人压在怀里回吻。 “哇塞,阿胖,你快看,他们在接吻耶!”Wyatt发出惊叹,就差没坐到他俩面前去观赏。 “啧啧啧,恋爱中的人呐,是不会顾忌我等单身狗的体会的。我们就这样看着,看到他们不好意思,怎么样?” “嗯!好主意!” 话音刚落,J一把抓过这两人的衣领,“清场!” 在角落里,交换完这样一个绵长而又热切的吻,初语喘息着,伏在他肩头。 轻声说:“我没有醉呢。” 他哄道:“嗯,没醉。” 初语眨眨眼,露出一种近乎乖顺的神态,“还可以再喝一点。” 顾千禾抿住唇,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不忍心拒绝。 冰凉的杯沿贴上她的唇,拿着酒杯的人无奈说:“最后一口。” 辛辣凶烈的龙舌兰与酸苦的柠檬汁交融,是决心要让喝它的人,醉到彻底。 散场时已是深更,那一杯烈酒的酒劲还未全然上来。 电梯下行过程中,初语只觉得头昏,被人圈锢在怀里,细细吻着脸颊与嘴唇。 隐约听见有人在闹他们,好像是Wyatt的声音,问着:“亲够了没啊,顾老师能不能你告诉我,热恋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一群人的笑闹声中,初语没有听见他的回答。 走出大楼时,夜风中残存着雨后留下的雾气。 J走过来对顾千禾说:“她都好困了,我送你们去酒店吧。” 回城要开近一小时的车,顾千禾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问怀里的人:“宝宝,你困了,我们今晚去住酒店好不好?” 灯光下,初语抬起脸,看着他似祈求般说着:“我想回家……” 于是,顾千禾对着J应道:“不用了,你们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同好友挥手分别,约好改日见面。 顾千禾摸摸怀中人的后颈,放低了声音:“好,我们回家。” 可是醉了的人,却抬起手,同样摸了摸他的脖子,学着他安抚的语气说:“我们回公寓……不要去下午的那个房子……” 初语醉得迷迷糊糊,却始终没有失去理智,她不喜欢那栋别墅,哪怕它再奢华,再昂贵,她都不喜欢。 曾经,那房子不知给他带去过多少负担,又压得他如此喘不过气,她一旦想起那些事,心口就一阵阵地发痛。 车停在远处,走过去花费了十分钟的时间。 醉意上头,她渐渐开始走不稳了,却又倔强地不给人背,非要倚着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 街角的路灯下,流浪猫窜进灌木丛,夜色清静了,路上人不多。 初语将脸贴在他肩臂上,轻轻蹭了蹭,好小声地叫他:“老公……” 这一刻,顾千禾心都化了,停下脚步,低头看她。 她眸间的醉意很深,不见往日的疏冷沉静。对着他,有很深很深的依赖情绪。 她的手,轻轻柔柔地抚上他的肩,他的脸,最后,触碰到他天生的,柔软的褐色发丝。 初语傻傻地问:“为什么你的肩膀那么宽,个子那么高?” 他眉目温柔含笑,笑她这样近乎天真的神态和语气,想了想,回答说:“肩膀宽是因为要给小语难过的时候靠住,个子高是因为天塌下来了,有我给小语顶着。” 他认真的语气令人心口发软,初语没由来地垂下眼睫,鼻尖酸涩。 顾千禾也跟着低头,嘴唇轻轻触着她的脸,说:“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来保护你的。” 终于,她忍了一夜的眼泪,就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落了下来。 而顾千禾却被这不设防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起来,慌张将她拉到怀里,指腹摸过她的脸,“怎么哭了?” 她没有再说话,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似是哽咽着,紧紧抓住他的手。 令他的怀抱,成为她的一方避所。 纵然捕捉不到使她落泪的源头,但顾千禾仍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永久。 等待初语不再抽噎,他低下头,轻轻吻掉她脸上的泪水。 然后说:“小语,我们回家。” 67.喝醉 回程又下起雨,飘落到车窗边缘,细得几乎看不清。 初语默默看着窗外掠过的路景,棕榈与晚风。 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夜色蔓延至远处,很久之后,初语忽然小声说了句:“旧金山这么大……如果我过来,迷路了怎么办呢?” 他好似笑了声,侧过头看她的眼神变得尤为柔软,“有我在,不会迷路的。” 此后却没了应答,原是她睡了,刚才的问题倒像是她的一句无心梦呓。 回到公寓楼下时,连街灯的光色都暗了几分。初语偏着头,仍睡得乖顺安稳,长长垂落的睫毛在鼻骨处洒下一片阴影,顾千禾下车,打开另一侧车门将她横抱进怀里。 深宵的细雨落在人的皮肤上,微微泛着凉。 怀里的人为了躲雨,面颊无意贴偎到他胸口,轻轻蹭了蹭。 家里灯暗着,没有被点亮。 顾千禾将初语放在沙发,俯身拿过一只抱枕,垫住她的后颈,想让她安静睡一会儿。 即便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但初语还是醒了过来,缓慢睁开眼,直直望住他。 顾千禾索性蹲下来,亲亲她的脸,“我先去洗澡,马上回来陪你睡。” 醉酒后的人反应往往要比平日里迟钝很多,小小的脸埋了大半张在抱枕里,好久都没有说话。 他以为这是同意,于是起身,进了浴室。 雾气朝四下氤散开来,顾千禾刚进去不到叁分钟,便隐约听见淅沥沥的水声外,传来一些细弱的响动。 他当是夜风将雨吹打到了窗檐,没有太在意。 然而冲洗完,换好衣服,推开浴室房门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刹住了。 门前昏弱的灯光下,只见初语抱膝坐在一侧的暗影里,听见开门的动静,她有些费力地仰起脸。 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可怜又乖驯地看着他。 顾千禾蹲到与她视线平齐的位置,伸手摸摸她的脸,心疼不已。 “怎么坐在地上?冷不冷?” 初语稍稍倾身,指尖捏住他的衣角,顺势靠进他怀中,声音忽然间变得喑哑而哀软:“……不要走。” 他的心脏骤然收紧,抱住她吻,“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顾千禾将初语抱回到卧室的床上,安抚好一阵,才有机会去浴室拧了条热毛巾,帮她擦脸擦身。 他没见过喝醉了酒还那么安静的人,乖乖偎在他身边,任由他笨手笨脚地用湿巾擦抚着她的面颊。 哄睡花去他很长时间。 初语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时梦时醒间,总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睁开眼,就懵懵地看着他,好几次手伸进他衣摆里,不知道在胡乱摸些什么。 终于,凌晨四点。她又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坐起来,鞋也没穿,就往外走。 顾千禾无奈叹一声,拿着鞋跟上,“去哪儿?” 初语没应声,循着一丝暗光走到客厅,找到行李箱,就要打开。 他蹲下,握住那纤弱伶仃的脚踝,替她穿上拖鞋,“宝宝,你找什么?” 行李箱打开的瞬间,杂物洒落了一地,初语默了片刻,小声说:“护照夹……” “我来。” 顾千禾熟门熟路地拉开箱体里的侧链,拿出初语的护照夹,递给她。 初语接过后打开,一刻也不停地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 塞到他手里。 顾千禾不禁失笑,只当她还未睡醒。 伸手将人紧缚在怀间,低哄:“小语乖啊,不闹了好不好?快回去睡觉。” 初语摇摇头,鼻尖蹭过他的衣领,回抱住他。 她脑海里的醉意未散,似梦又似醒,望住他的神情却柔软地不像话,低声说着:“这张卡里有钱……你拿去交学费,密码……”她忽然默住,想了很久,才记起来:“密码是你的生日,0102……” 顾千禾一下子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心底深处像是有根刺在扎,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纵然她不清醒,可见他沉默,心口竟也痛起来。 初语靠在他怀里,低着眸,牵住他的手,细细柔柔地捏过他的每一个指尖,像小时候那样哄着他。 一遍又一遍,轻轻地说:“阿仔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难以抑制地酸与涩,仿佛要填尽他整个心腔。 连声音也变得痛哑不堪:“我不难过,初语,我不难过了。” 窗外雨未停歇,雾气渗进眼底。 顾千禾听见她说:“我也会保护你的……” 68.淹没幸福 次日雨停,吹进屋子里的风仍有些潮湿微凉。 初语从晨醒时就开始头昏,宿醉后的症状格外明显。 此时她坐在餐桌前,低头喝着碗里的白粥,始终无法忽视面前人的视线,热切得晃眼。 “你干嘛总看着我?”初语放下汤匙,忍不住问。 他不仅看,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握拳搁在桌面上,杵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她。 初语有种他下一秒,就会伸手朝她讨要糖果的预感。 可预想中的事到底没有发生,他只是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昨晚喝醉了,对我做了什么?” 初语皱眉,“我不记得了。” 顾千禾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卡,朝初语面前展示了一下,又迅速收回。 “诶?我的工资卡。” 他稍有一怔,然后问:“这是工资卡?那我之前拿走的是什么卡?” “信用卡啊。” “……” 见他沉默,初语起身收拾好餐盘,离开的同时也问着:“我的工资卡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顾千禾没有回答,只是一声不响地跟在初语身后,来到厨房。 水声缓慢流淌的间隙,在她肩颈间埋下脸,似亲吻般,轻声说:“你昨晚喝醉了,拿着你的存款,说你会养我一辈子的。” 初语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恢复平常。 再说话时,声音带着一丝微末的笑意:“是么?” 他点头,气息亲昵地拂过她颈侧。 水声停了,他按住初语肩膀,将她转过来,抽一张纸巾,擦干她的手,再握住。 触及到她微笑着的视线,顾千禾忽然感到一种莫名而确切的柔软,直直抵向心腔。 使得他有些无所适从地低下头,“不许反悔哦。”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却笃定地回答:“嗯,好。” - 早晨去实验室前,初语送他到门口,如常般,亲吻他侧脸。 高楼的窗外风吹得毫无定向,天空则是阴闷。 初语递给他一把伞:“感觉今天还是会下雨。” 他说:“今天下午我会早点回家的。” “我等你。” 空气闷了一整个白日,雨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就在这一天的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顾千禾坐在实验室里,收到了来自J的短信。 他点开,一句没头没脑的:「你记不记得前几年学校附近有一家西班牙餐厅?」 他甚至没来得及记起这间餐厅的存在,J下一条短信跟着进来了:「我见过她。」 纵然没有点明,但顾千禾看到这一句话时,脑海中霎然出现了答案。 他走出实验室,拨通J的电话。 那头接听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快,“Shaun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和你们说过的,我曾经在下雨天碰见过一个迷路的女孩?” 顾千禾想了很久才记起,那时的J反复在他们面前提及,她在雨夜里帮助过的一个华人女孩。 也依稀记得,那时的J还没有女朋友,在他们面前极为兴奋地,用蹩脚的国语去描述那个女孩的样貌。 小小的脸,五官万分漂亮,淋雨后又迷路了,气质有些楚楚动人。 她用词夸张到他们之间无一人相信这场偶遇的真实性。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好像有七年。 顾千禾沉默着,在脑海中竭力去回溯那一年。 然而却一无所获。 “你确定是初语么?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的,我对她印象很深,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和你们打赌输了,去订晚餐,就是在那间西班牙餐厅的门口,她说她要离开旧金山,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机场,我确定是她,不会有错。” 这一天,夕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顾千禾站在研究所的门外,像是被一团雾裹住了所有的思绪。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连指骨都在发麻。 回到家时,初语正在厨房试用前些天刚买回来的烤箱,同时在和母亲通话,手机放出扩音。 顾千禾轻轻走近厨房,靠住门框,听见她母亲的声音:“乖囡,天气预报讲个的夜里老冷额,侬记着穿好绒线衫,吃饭勿要吃过了头。” 吴语方言晦涩难懂,初语不管说什么,都像在撒娇:“晓得啦……” 他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走到初语背后,拥住她。 闻见她身上温柔朦胧的香气,听见她对电话那头的母亲说:“姆妈,不说啦,先挂了哦。” 初语快速结束通话,转身贴近他的怀抱,“你回来啦。” “嗯,做了什么?家里好香。” “蓝莓司康,不过还有一会儿才能好,你饿了么?” “还好,你饿了么?晚上想吃什么?”他是这样平静地问着,望向她的眼睛。 初语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把做决定的机会留给他,“你说呢?” “西班牙餐厅,可以么?” 她只愣了下,此后的回答像是脱口而出:“学校附近那家么?” 他当下的神情中有细微的变化,难以捕捉,又难以辨明。 松开拥抱,他轻下声音,说:“那家餐厅,早在前几年就关闭了。” 初语脑袋懵了一瞬,下意识地抬眼望住他。 只这一眼,所有令他茫然而无措的情绪,都在顷刻间涌进了心口,又沉落到底。 然而夕阳就在这一刻结束了。 闷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来。 疾风之下,雨水瞬间涌没了窗台。 他静立在初语面前。 同样的地点,明明早晨他还在向初语讨要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明明那一刻的幸福,已经足够长久。 但只要有那七年的空白存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仿佛还是会有数不清的,不设防的情绪,想要淹没这种幸福。 在这之后,他的声音,也渐渐被暴雨浇熄,只剩下无法抑止的呢喃与哽意:“不是说没有来过这里么?为什么又骗我?为什么…总是在骗我?” 69.勇敢 再回忆起那一年,初语脑海中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是冬季就快结束的时候,当时距离他们分手已经过去快两个月。 猫猫也以那种方式离开了。 初语开始接连不断地失眠,噩梦缠身,病发后住了整整一个月的院。 在此期间,顾千禾给她打过无数电话,都被拒接。 她是很执拗的那种人,一旦认定某件事,便很难回头。 情绪就那样压抑着,她不再与人说话,就连面对家人时都是如此。 直到二月的某一天,初语忽然收到了先前复申的美签。 那天,她坐在卧室,从清晨开始,一直到日头落下,看着最后的夕阳投在窗台边,碎成零零散散的光斑。 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分手时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想起那半年,她并不全是痛苦的,她也曾和他有过幸福的过往。 初语从没有那么盲目冲动过,甚至连犹豫的瞬间都没有,她瞒着所有人买了去旧金山的机票。 她只是想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她什么别的要求都没有。 她只是很想他。 飞机降落在大洋彼岸的时候,天色才微微亮。 而加州也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美,没有烈日骄阳,更没有浪漫气息。有的只是阴闷灰沉的天空,要落不落的雨。 初语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他们学校,乍然面对陌生的世界,她能感受的只有无措与惶然。 只记得那天她找到他所住的宿舍楼下,看着学生一个个地从那栋楼里走出来,他们有说有笑,绚烂蓬勃得如同另个世界的人。 那天,等到人群都远去了,她才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跑出来,像是睡过了头,手里抱着两本书。他依旧是高而显眼的,大冬天里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雾气中颜色难辩深浅,棒球帽扣在头顶,盖去大半张脸。 可初语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她只笑了一瞬就哭了。 眼泪无声,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可顾千禾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冷风中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然而那天晨雾深重,他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莫名放慢了脚步。 那一天,初语远远跟在他身后,看见他在那片混沌湿冷的晨雾中,越走越远。 她听见远处旧教会礼堂传来的钟声,看见纪念塔旁的教室里,点着一盏盏晨灯。 他渐渐加快脚步,越走越远,身影模糊了,像是着急,要往那光里走去。 初语就在这时停下来,不跟了。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只有远处的灯火里,才有他想要的未来,他的大好前程。 初语终于看见,他所说的,更好的选择。 那一天,明明已经离他那么近了,仿佛只要伸手,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触碰得到他。 如此的平常而普通的一个早晨,没有撕心裂肺的糟糕剧情,没有误会,没有争吵。 可到底,她还是退缩了,还是缺少那么一点勇气。 纵然她知道,就差那么一点,这个故事的结局就会重新改写。 但错过,就是错过,就算重来千万遍,十八岁那年,他们终究还是要错过的。 初语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了。 因为后面的事她也记不全了,好像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天空骤然落了场暴雨,没有计程车,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机场,就这么失神落魄地一直坐在某间餐厅门口,点开他们之间的对话框。 那是两个月来,她第一次发信息给顾千禾,问他,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么? 他说:别联系了。 风将雨水吹进眼里,模糊中看着那几个字,她仿佛忘记了呼吸,胸肋两侧,像是有无数根密针扎入,找不到痛的源头。 那一刻,初语终于哭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他们彻底结束了。 她不止一次问自己,爱到底是什么?为何它如此短暂,却能让人如此苦痛,那些日夜不休的折磨与酸楚,令身心都受尽折磨。 可又为什么,人这一生总是想要得到爱。 总是觉得不甘心。 初语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那雨倾盆,无法止息。 直到傍晚,有个陌生的女孩主动撑伞坐到她身边,问她发生了什么。 其实初语已经不大记得那个女孩的样貌了,只记得雨幕模糊,那个女孩用纸巾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雨水,又见她垂下眼睫,忽然间无声坠下泪来。 陌生的女孩温柔对她说:“你不要哭,我请你吃晚餐,好么?” 初语摇摇头,强忍着哽咽说:“谢谢你,但是我得离开了,我在等计程车。” 那个女孩低低叹息了声,说:“这里很难等到的士,我帮你预约SuperShuttle,可以给我你的航班信息么?” 陌生人的善意并未使她彻底放下戒备,初语只给了那个女孩她的航班号,未曾让她知晓自己姓名。 J后来形容那个雨中偶遇的女孩,总是会提及一个词,Frangibility。 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哭得那样令人心碎,而那一双含泪的眼睛,又有着如同雾意般疎净朦胧的美感。 雨声滂沱不息,可顾千禾的脑海里,已然没有任何有关那个早晨的记忆。 他有的只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他反复去想,如果那天早上他回头时认出了初语,抑或是那一天,和朋友们打赌输了的人是他,是他冒着暴雨去那间西班牙餐厅去定晚饭,那么遇见初语的人就不会是J。 如果他知道初语当时是爱他的…… 可是啊,要知道,这世上最可惜的就是,故事可以改写,但人生不行。 “旧金山那么远你都来了……”顾千禾望着她,有种透不过气的痛意压在心口,“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初语却是平静的,轻轻牵住他的手,“是我不好,那时候我不敢面对你,因为我害怕,即便我们和好了,将来你还是会离开我。” 他眼里湿透了,像下一整夜的雨。 初语看着他的眼睛,主动去抱他,“我真的很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 雨落到她肩膀上,初语听见他说:“你骗我…你根本不爱我。”是撒娇又委屈的语气。 她想笑,又心疼,第一次如此坦白:“宝贝,我爱你。可是比起爱,我更希望我可以让你开心,我想,我也应该保护你,再也不要伤害你,让你难过。因为比起失去你,现在的我更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爱你不够多。” 但这一天,初语没有告诉他。 爱是让你得到了,就不能再失去。 —— 最后想说,关于阿仔十八岁时选择出国,说的那句,他想要更好的选择。 对此,我不认为阿仔是自私的,他在爱情里是很完美的一个人,他爱得纯粹,爱得勇敢,他是认定爱一个人,就会为她付出所有。 爱不是让你痛苦流泪,怀疑自我。 不是将人拖入泥潭,放弃更好的未来才叫做‘我足够爱你’。 70.尾声 客厅的书架旁摆着两株小盆景,那是顾千禾在某个周末的晚上从Wholefoods买回来的,名字很好听,叫Hoya Kerri,心叶球兰。卖给他的华人店员说,这东西象征爱情,只要坚持每日浇灌,就能开出花来。 他好认真地听完,蹲在摊前足足挑选了十分钟,挑中两株最好看的带回家。 并为它们取名:阿囡和阿仔。 于是顾千禾这两周来,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客厅的书架旁,为他的小宝贝们浇水松土。 直到有一天,初语整理书架,觉得那两株心叶球兰的颜色有些怪异,仿佛绿得毫无生机,她伸手捏一捏,发现那两株小宝贝竟然是塑料做的。 于是她把顾千禾叫过来,两人一起蹲在书架前。 “阿仔,你…我们好像被骗了。” 他不信,不服气地说:“怎么可能,它们就是这样的,虽然像塑料,但绝不是塑料。” 那可是他们爱情的象征,怎么能被定性为塑料制品! 初语反驳:“是塑料呀,你可以捏捏看,硬的。” 他愣一下,继续嘴硬:“……不要,那样会捏痛它们的。” “……” 初语原想事情可能就这样结束了,哪怕是塑料的,只要他开心就好。 结果某个早晨,起床半小时后的人,忽然又掀开被子钻了进来,紧紧抱住初语,脸埋在她胸前,闷声说:“它们真的是塑料的……” 初语将醒未醒,听见他委屈又无辜的语气,抬手揉揉他的脸,心软道:“宝贝,没事,塑料的也好看。” 他静默好一阵,又蹭到她颈窝里,说:“我再也不去Wholefoods买东西了,那里的店员是骗子。” 她抱住他笑,声音又轻又柔:“嗯,不去那里了,怎么可以骗我们阿仔呢,阿仔那么可爱。”- 旧金山的的冬季,有些像南方的家乡,连阴多雨的气候,夜间雾重湿冷。 同居一个多月,初语渐渐习惯了顾千禾的作息,紧凑而快速,仿佛连喘息的空间都很少有。 而他仍坚持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学习中,分出大部分的精力来陪伴初语。 当然,也有忙到一整天都没办法见面的日子。 年末的这一天,顾千禾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已是深夜十点四十。 阴闷的天空下,整座城市的夜景都被细细洒洒的雨丝浸到模糊。 研究所外有一面青藤攀出的天然避所,雨水从层迭错落的叶面上滑落,滴在她肩头。 顾千禾急忙撑伞走过去,“下雨怎么还出来了?” 初语一见到他,便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挽住他手臂,“你忙完啦?” 实验室里轮番转了近半个月,不厌其烦地重复建模,一天下来,脑袋里只剩各种需要优化的参数与变量。 然而只是与她靠近,听见她的声音,强撑一整日的疲倦就卸了大半,所以顾千禾可以抱怨:“破事一堆,就没有忙完的时候。” “好辛苦啊……”初语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垫脚亲吻他侧脸,“晚上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饭?我下午做了草莓乳酪挞,我们回去一起吃。” 他紧紧牵住初语的手,雨伞全然偏向她的位置,念念叨叨地说着:“嗯,听着就很好吃的样子,你做什么都好吃。你今天在家做了什么?一个人待着是不是很无聊?” 初语垂眸,轻轻说:“不会啊,我以前总是习惯一个人的。我今天中午吃完药睡了会儿,起床后就开始做乳酪挞,第一次做,样子有点不好看呢……对了,我们昨晚在Saveway买的那盒树莓很甜,我给你留了一半。” 风把枯枝吹落到地面的积雨里,散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不要这么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迷蒙的雨丝顺着伞骨的边缘,落下来。 顾千禾伸手,把初语抱进怀里,呼吸埋进她的肩颈,“小语,我今天好想你。” 他的声音有些闷,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也想你,每分钟都想你。” “我每秒钟都在想你。” 他这般孩子气的较真,让初语轻声笑了出来,用手温柔拍着他的背,“知道啦,你比我厉害呢。” 回家的途中他们穿过旧工会的回廊,看见一所纪念教堂,寂然的夜雨中有歌声传来。 待到Silent Night的旋律渐渐明晰,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沿街的树干上缠绕着一串串明亮灼灼的小彩灯,光色在夜雨雾气中氤氲错落。 实验室从明天开始便要放冬假了,他们却还没来得及规划假日的流程。 回到家,他们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分食一枚乳酪挞,用投影仪放出那部《查理·布朗的圣诞节》。 孩童平淡稚嫩的配音,给这个故事增添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丧气与忧郁。 某个无声的间隙,初语忽然想起:“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电视上总放一个猫和狗身体长在一起的动画片?” 那是一部极其荒诞诡谲的少儿影片,因为放出没多久后好像就在国内禁播了,所以只是很短暂地存在于初语儿时的记忆中。 但他却没有怎么回想,就说:“记得啊,少儿栏目每晚八点,名字就叫catdog。” 初语轻轻笑了,偎在他怀里,牵住他的手,抚摸那一道道凸起分明的指骨,“原来你也记得呀。” 昏昧不明的光色投到他脸上,令笑意更明晰:“你小时候总爱看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顾千禾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八九岁时的初语,每晚八点都要打开电视机,看那一部猫狗连体的动画。 那时他有一个困惑多时的疑问,猫狗连在一起,缺失了大部分的器官后,它们是怎么排便的。 当他把这个疑问分享给初语时,漂亮又温柔的小姑娘正坐在电视机前的板凳上,抬起一张懵懵软软的小脸,满目认真地告诉他:“它们是用嘴巴排便的呀。” 顾千禾想,他就是那时迷上的初语。 迷恋她沉静外表下,那尖锐怪异有些到无端可爱的灵魂。 今日的影片放到最后,当初语最喜欢的莱纳斯出场,说出她最喜欢的那段经典台词时,这个夜晚,本该就这样平淡地迎来尾声。 然而,当初语站起来准备关掉投影时,手腕忽然被他抓牢了。 她感到一种灼热,从他的掌心传来,直直涌进心腔。 光暗了,他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望着初语,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可就是那一刻,初语觉得自己明白他。 第二日晨醒,原该起床的人却还在她身旁躺着,紧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了多次。 见她睁开眼,他忽然像个犯了错的小孩那般,闷头躲进被子里。 这时,初语发现,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她反应不及,愣在这一秒。 过一刻,顾千禾又从被子里冒出头来,面颊红了,眸光清软地望住她。 小声问:“你喜欢么?” 初语看看戒指,又看看他,点头说:“我好喜欢。” 他轻轻敛下眼睫,伸手抱住初语,这一次,在她耳边更小声地问:“小语,你跟我结婚,好不好?” 她听见窗外有雨,隔着窗,不知怎么,落到眼睛里。 又过一刻。 “好。”初语小小声说。 (正文完) —— 首-发:danmeiwen.club (po1⒏ υip) 番外·日记 这一年的冬假,他们像是回到年少时期,没日没夜地待在一起。 去过海滨的木屋,看过散场的烟火,音乐节上和朋友通宵欢闹。寻常的日子里,偶尔出门牵手散步,观赏公路沿途那片静谧古旧的红木林,抑或是在周末看一场职业棒球赛,逛遍所到之处的所有街巷小径。 有时城中落雨,他们就并坐在窗台前,对着窗外长久无声地看上大半天,彼此都不曾有过一刻的枯燥。 初语向公司申请将病假一直延迟到春节后,只想陪他再久一些。 接到大哥电话,是在一月快要结束的某个深夜。 那时离他们入睡并不多久,细微交错的谈话声隔着屋外的雨,身旁人听见动静,也跟着醒过来,搂住初语凑近与她脸贴脸,正大光明地偷听。 奈何吴语实在复杂,他听了近十分钟,却愣是半个字都没听懂。 终于,初语以一句:“好,我知道了。”结束通话。 他这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初语放下手机转过身,在黑暗中轻轻抱住他,吻住他。 很久后,在彼此都静默的间隙中,顾千禾听见她放轻了声音说:“阿仔,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乡的旧宅要动迁,回到南方那天,飞机上,顾千禾的脑海中不可控地冒出一百种糟糕的见家长场面,要知道,初语的母亲本来就不那么喜欢他,而他很显然也不是那种能讨长辈欢心的男友类型。 “你有没有没告诉叔叔阿姨我会和你一起回去?” “嗯,说了。” “那他们……有没有不高兴?” 初语顿了顿,安抚似的牵住他手:“没有啊,他们都很高兴,你不要多想。” “可是……” 初语打断他,“没有可是,我想象不到他们会有任何不满意你的理由。” 他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初语抬抬手,同他说:“你看,戒指都戴上了,我们都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你以前也戴过别人送你的戒指啊,还不是说反悔就反悔了……”他故意说出这种负气的话,好像知道初语不会为此恼怒。 “你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初语笑着亲亲他脸颊,“你是你,别人是别人。这样说你明不明白呀?” “不明白。” “笨蛋。” “你才是笨蛋。”他小声反驳。 初语牵他手,从指骨尾端轻轻向上抚摸:“饭也不会做,话也听不懂,动不动就哭,不开心就像小狗一样乱咬人。还有……之前是谁每天早晨起来给塑料的植物浇水松土?所以你说,我们两到底谁是笨蛋啊,宝贝?” 航班过境,这一趟漫长的旅程即将结束。 飞机在申城落地滑行时,这一天的傍晚还没结束,昏黄的日光从舷窗间照落进来,顾千禾望着窗外,猜想这座城市冬季的雨量一定充沛。 时隔叁月再次见到初语的父母,问候时他尽可能地维持着谦逊姿态。 疑心是戴上眼镜的缘故,他莫名感觉初语母亲今日对他的态度格外和善。 “天气都转凉了,怎么还穿得这样少?”蒋女士微笑说。 “……阿姨,我不冷。” 片刻之后,初语父亲走过来,拍拍他坚实宽阔的肩臂,温声笑道:“年轻人啊。” 接送他们的车停在机场外的临时车道上,一辆七座的 RX450hL,有些旧了,车身沾满浮尘和雨渍。 两人的行李加上顾千禾买来送给初语父母的礼物整整摆满了一整个后备箱,几人合力才将东西放置好。 “下次不要浪费钱买这些。”蒋女士淡声道。 他低头,看了初语一眼,目光里有些旁人不易察觉的委屈。 可是下一秒,蒋女士又说起:“你小时候呀,空手来我家吃白食都吃了十年,现在哪能这样客气啦。” 初语父亲关下后备箱,笑得爽朗:“蛮好,半大小子养着养着,就养成自家的了。” “你倒是蛮会算账。”蒋女士坐上副驾驶,又稍有嫌恶地开口:“你呀你呀,就去了趟乡下,把车子里里外外弄得一塌糊涂。” 父亲坐上车,不紧不慢地解释:“乡下落雨,路又难开。” “真当我不晓得你把车开出去钓鱼了?” “不要生气,我夜饭过后就去洗车,好伐?”饶是被怨被骂,初语父亲仍是保持着笑意温和的模样,仿佛任何事都不值得他动怒。 车行间隙,初语父亲偶尔问些他的近况,得知他学业有成又决然回国后,展露出十足欣赏的态度。 而初语母亲则问他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间错的谈话使他舒展情绪,不再紧张。 静默时,他开始留心窗外掠过的街景。 当天光消散,这座城市的灯影渐次亮起。空气中的湿润水汽附着在车窗玻璃上,街道两旁店面繁忙,路人疾步匆匆,他在这一刻忽然感到一种安宁。 来自这座陌生的城市,也来自她的家人。 车行近一小时,来到他们申城的家,位于城中心,一座有些老旧的小区。 电梯上行,停在七楼。 父亲打开大门,摁亮屋内的顶灯。 蒋女士招呼他:“进来吧,这边的家里好久没住人,乱糟糟的也没收拾。”说完递给他一双全新的拖鞋。 “谢谢阿姨。”他将行李搬进来,在玄关处换好鞋,有些拘谨地站着原地。 复式结构的老式住宅,上世纪的装饰风格,厚重古旧的木质家具占半,家中异常整洁。 “囡囡,你带千禾上楼把房间整理下,一会儿饭菜热好了我叫你们下来吃。” 没有过多尴尬的寒暄过问,招呼他的语气更像是处久了的一家人。 “好。” 他拖着行李乖乖跟在初语身后上楼,穿过二楼的客厅来到她幼时的房间。 看着她拧开古铜制的圆形门把手,开灯。 卧室朝北,对开的推窗,墙壁雪白,房内有一面立柜,一盏课桌,摆着些旧日里的玩偶书籍,屋内很整洁,没有任何杂乱的迹象。 他心中对初语幼时的一切都感到好奇,静静凝视着整间屋子。 “你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么?” “是啊。”初语笑笑,拖着他的手进屋。 此时窗外的天早已黑尽了,只有一线路灯的光晕从窗缝间挤进屋内,女孩窄小的单人床上铺着一床浅粉色的碎花床单。 走过置物架,他闻见一股桧木的香气,有些清苦而不可知的神秘。 忽然,视线顿止在某处,他指着架上的一本相册,问:“我可以看么?” 初语循声望过来,点点头:“你看吧。” 翻开相册,多的却是旁人的照片,他翻了很久,终于在相册最末的几张里,找到初语。 比初见时的她还要幼小,大约只有叁四岁的模样,穿着碎花裙,小小的女孩扎着两根辫子,浑身软白。被一位老人抱在怀里,呆呆地望向镜头。 “这是外婆。”她说,“这是我。” “嗯,我知道。”他用指腹轻轻描摹着照片中初语的面庞,满心都是惜爱。 仅有的几张看完,他没有问过多的话,将相册放回原处。 视线移至窗台,在旧日的书籍中游弋。 直到他看见一本不同寻常的,摆放在角落里,有着简易外壳的粉色日记本。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我要看这个。” 初语愣了半刻,有些为难地别开视线,像是忽然想起这本日记的存在,犹豫:“还是别看了吧。” 他不肯答应,视线紧盯着她:“是不是以前喜欢过别的男生,不敢给我知道?” 初语起先只是沉默,而他又一惯擅长先发制人:“好啊,你果然有秘密瞒着我。这不公平,我从小到大不管有点什么破事儿你都一清二楚。” 她受不了他这样发散思维,只好让步:“行吧行吧,给你看。” 顾千禾翻开日记,第一张便记录了日期,推算到他们初二那年。 日记中记录下的第一句话是:「顾千禾又不理我了,我不知道他最近又在犯什么病。」 初语感到些羞赧,从自己少女时期的秘密中低头,怎么也不肯看下去了。而他却抬头望着她,笑了笑,灯光下的眼神柔和得好像一片清水。 继续往下。 「早晨从他家门口经过,他当时正出门,往外走,可能是看见了我,他一转头就又回去了。我很想叫住他,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一见我就躲。如果只是因为我有了新的朋友,多和班里的男生说了几句话就这样,那他真是太小气了。」 九月十四号 「第叁天,我和他整整叁天没有说话,以前从没觉得叁天有那么漫长,可自从他不理我后,总觉得时针走得很慢。今天我没有去上学,在医院挂水,其实我挺喜欢生病的,因为生病可以不用和人说话,可以不用完成功课,可以逃避考试,逃避一切我不喜欢的事物。但是为什么?他还是不理我。」 九月十七号 「我决定了,以后都不要再理他了。 他有什么好,不过是个子高一点皮肤白一点,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学习好又有什么用? 就算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不如他…… 就算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不如他……」 九月十九号 「第八天,猫猫最近学会了卷毛线,还学会用拜拜撒娇。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不理我。」 九月二十号 「第九天,午休的时候我从他们班门口经过,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坐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有一点难过,忽然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了。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九月二十一号 「夜里失眠,就总是想起他,姆妈今天问我为什么阿仔最近不来家里玩,我们是不是又吵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我很不情愿这样,不情愿这样和他闹,不情愿我们之间的距离明明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远。」 九月二十二号 「今天休息,在路口碰见嘉允,小姑娘一见我就生气,怒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她质问我,为什么又和她哥吵架,为什么又要让她哥不高兴。我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和她说话,她实在是不讲理,比起她哥哥还要夸张一百倍。 她和我吵了一路,最后,她问我,沉初语,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当然知道。 不过嘉允啊,那你知不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独占你哥哥一辈子啊。 你再喜欢你哥哥又有什么用呢?他是我的,你知道吧。 可是我没有和她说这些,我只是笑一笑,我知道她有多讨厌我冲她笑,她恨不得撕碎了我,恨不能让我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看着她不高兴,我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九月二十叁号 「其实不该那样想嘉允,她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其实我是很喜欢她的,可我又不能时时刻刻都让她。我觉得自己病了,心理扭曲了,病得厉害。」 九月二十五号 「我想我是个坏人。全世界可能都没有比我更坏的人了。」 九月二十七号 「我在爸爸那里收到一盒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巧克力,我把她送给嘉允,她起初不肯要。 站在在她们班级门口,她瞪着我,眼里蓄满了水汽,我知道她要哭,因为她以为我再也不会理她了。嘉允讨厌我,可她又没有办法不在意我。 我之所以知道这一切,是因为她和她哥哥一样单纯。她收下了巧克力,装作很凶地吼我:你以后不准来找我。我点点头,在心里对她说,对不起。」 九月二十八号 「我知道阿仔快忍不住了,他今天晚上在我家楼下站了很久,他想来找我,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和我睡在一起了。他想给我打电话,可是我已经把他给拉黑了。但我知道他会换号码打过来,也知道他会在夜里来我房间,然后闷不作声地看着我,他会哭的,他需要我抱着他,哄着他,然后替他把眼泪擦掉。 他可能还会逼我发誓,发誓永远不可以不理他,发誓永远只和他好,发誓今后都不许和别的男生说话。 好,都好,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他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我。」 文字可以轻而易举地牵动人的情绪,哪怕只是一些很细微的触动,仿佛都可以漫及整个心腔,从而令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 期间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剩纸张翻页的沙沙声响。直到半小时后,姆妈敲响房门,“孩子们,洗手吃饭了。” “别看了。”初语拽拽他的衣角,小声说。 情绪仿佛有着短暂的抽离,等他回过神来,轻轻应道:“嗯,好。” 家里的菜饭都是事先备好的,十足丰盛。顾千禾落座后,蒋女士特意将那道蒲烧鳗鱼和南瓜浓汤调换到他面前。 “你尝尝。” “谢谢阿姨。” 全家只有他一个爱吃甜,而餐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偏向他的口味和喜好。 见他埋头乖乖用餐,蒋女士于今日首度露出欣喜的笑容:“多吃点,你小时候呀,只有吃饭的时候最听话。” 于是,他更卖力地吃,不停地吃,吃到连初语都看不下去,拦住母亲继续为他添菜的动作。 “妈,别让他再吃了,他快撑死了。” 他终于抬起脸,眼神柔软又可怜:“阿姨,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了。” 夜饭后,父母一道出门散步,他们回到卧室,初语先去洗漱,而他则接着先前的日记往后看。 那一时期的日记写得断断续续,只有吵架冷战时,才会有连日的记录。 也有些其余的琐碎的日常,譬如,在那年的冬天,初语在日记里写:「病终于好了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下午五点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逃课?他笑着,说要来接我回家。我想谁也不会知道,一起回家的路上,其实我很想牵他的手。」 从这一天起,一直到来年的初春,日记本里都没有任何的记录。 直到四月的某一天,初语在日记本中写下一句话:「我发现一个秘密。」 然后,日记停在这里就结束了。 初语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他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脸,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日记,小小的一张单人床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她走过去,隔着被子抱住他,摸摸他的头发,又亲吻他额头。 于是,他从自己制造出的一团混乱中抬起脸,问她:“你发现了什么秘密?” 初语愣住,很久后才回答:“什么秘密?” “日记里写的,四月十叁号,你说你发现了一个秘密。” “时间太久了,我不大记得了。”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日记合上,抬眼看着初语:“今晚我可以睡在这里么?” 犹豫的间隙,他已经凑近过来,亲吻着她的脸颊,短暂的触碰却令初语的心口一时间软得不像话。 原本想要说的拒绝,开口时变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