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 【吴亦涵】一、生活是荒诞的笑话 『若要用一种说法去形容她,大概是醉生梦死。』 「你好欢迎光临,咖啡买一送一,欢迎选购──」 吴亦涵每天的早晨,就是跟超商的客人大眼瞪小眼。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部小孩,她习惯了四季如夏的季节,还有闷热的空气,跟过分亲切的人群。 她工作的店开在十字路口,虽然店内的电视墙广告声大,但随着自动门开啟,还是能听见呼啸的风声,跟三三两两进来的客人。还会伴随刺眼的阳光跟客人随口几句不想上班上学的抱怨,这些东西构成了乏味枯燥的早晨。 「小姐,啊你们这个三明治是不是涨价了?我上次买不是这个钱,我孙子昨天才来帮我买的,你是不是算错了?」 「不好意思,你孙子昨天买回来的是不是上面有特价贴纸?那个是打折的意思,你现在拿的这个没有。」 「啊今天没有打折哦?」 「没有,你晚上来就有了。」 「这样哦,那我买一个就好了。」 生活大抵就是这样,会有客人抱怨三明治的价格太高,也会有老人质问是不是多算了几样商品的钱,充满了市侩的精打计算。她见惯了这样的客人,已经能做到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他们胡扯一通,再把他们通通送走。 她是孤儿,又不太擅长读书,在孤儿院待到可以工作后,她很快就搬出来了。高雄是个热闹的城市,人来人往尽是热络的人群,她还能读书的时候,班里有北部下来的同学,总会笑着说「南部人就是热情」。 当然,这个热情是褒义词,毕竟除了贪小便宜的人,也会有实实在在热心肠的客人,就是太热心了,让她有些应付不来。 「先生你好,这边一共一个饭糰,要不要搭配我们的组合餐有优惠喔?」 「优惠?好啊,有什么优惠啊?妹妹你看着做就好啦!不管做什么,都不要加糖喔!」 来结帐的老先生每天都是这样,他笑得和蔼,还不忘跟她搭话:「妹妹你是不是没睡好啊?这样不行啊,年轻人总喜欢熬夜,迟早会把身体搞坏!」 南部人就是热情。吴亦涵忆起这句话时,吃力地扬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吴亦涵兴许是跟南部人搭不上边的,她打自有记忆以来就沉默,活像上辈子就把热情给挥洒完了似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有时在工作上遇到想跟她聊天的客人,她时常会手足无措。 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一些熟客也知道她不擅言词,都不太会让她困扰。 即使如此,她在这么大的城市里,仍旧感到无所适从。不知道是因为毫无生机的眼睛,还是因为死气沉沉的表情。她对生活最低限度的渴求是活着,没有太大的梦想跟志向,人在有志气之前得先务实。 她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吴亦涵按年纪来算的话,今年该读大一,不过她没有读大学,就连高职也读得差强人意,国中还没办法打工,高中开始可以兼职后,她便到便利商店上班。算一算,时间也过了很久,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高雄是标准的南部天气,外头时常是大太阳一片,烈得很。偶尔能看见雨天都算是老天赏脸,这对讨厌下雨的吴亦涵来说,倒算是个好消息。有时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会盯着天空发呆,想着下班后要干什么。 有时会马上抽离,有时则会陷进去,陷进去思想的漩涡,进入一个很奇怪的状态;又有时,思绪会突然断裂,浮现一些于她而言陌生的场景。 高职毕业后她的生活简单,吴亦涵随着人事异动来到新店,这里离她的住处近,可以省一点出门的时间跟油钱。原本她没有打算继续读书,不过店长跟她谈过后,认为年轻人应该要有点一技之长,算是成功劝她去读了夜校。 吴亦涵想了想,又安慰自己,如果真不想读,混个学歷也行。她很快完成报名手续,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上课的生活。她的下班时间基本固定,如果店里今天不忙,不需要加班,三点半以前就能离开。 离开店里,她会去附近的高中──她们店附近有所高中,能做到很多学生的生意。她走到校门口看了几眼,高中生这时间还在上课,校门口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就凑过去看,把那些校园里面的样子记在脑子里。 在门口能看见的东西很有限,无非就是警卫室、玄关跟门口前的走道,偶尔能见过零星几个学生穿着制服经过玄关,消失在视线之外。吴亦涵死气沉沉的眼神变了,变得目光灼灼,就像隔着那些学生在看什么人。 看了一段时间,她也不好再待,很快骑车回家。夜校的课程还有好几个小时,她甚至能在洗澡之后小睡一下,吃个晚餐再去上课。 真是乏善可陈的生活,去上课后看见的同学,彷彿在看自己,没有衝动跟为生活拚搏的动力,教室像深不见底的泥沼,不慎失足了就会一点点陷下去,无法呼救也不想求援,就等着退无可退、坠入深渊。 吴亦涵每天都会经歷这样载浮载沉的生活,下课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她把车停在租屋处附近的停车格,去住处对面的公园走走。 夜晚的公园仍旧热闹,大概是时间还不到深夜,吴亦涵走着走着,能看见一群在做广播体操的老人,还有慢跑路过的年轻人。 吴亦涵就在公园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她看着慢跑的年轻人经过了两次、三次……嘴唇抿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拿起手机看了下,晚上十点二十九分。 待到十点半就走吧,她想着。 忽地,眼前又经过了一个人。吴亦涵抬起头,这个人就这样撞进她的视野里。那是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的校服扣子松开了两颗,混搭着运动服,看起来不伦不类,但穿在他身上,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好看。 吴亦涵很快就笑了起来。她深深看了那个男人几眼,男人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很快绕过了那个圈子,又慢跑着进了另一边的步道里。男人离开后,吴亦涵也起身走了。 隔天上班,吴亦涵很难得掛上了笑脸,这让跟她搭班的同事兴起了几分好奇。 「真难得,你今天心情很好?」 吴亦涵原本在盘钱,闻言转过来看她,她的同事也是个女孩子,姓言,她都叫她小言。小言戴着很大的粗框眼镜,平时酷爱的兴趣是玩乙女游戏,是个对现实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二次元女孩。 如果连小言都看出来了,那么她刚刚应该做了什么挺大的举动,吴亦涵左思右想,没想到什么,只好问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小言眨眨眼:「我一直很关心你啊,我只是很少看出来而已。」 吴亦涵有点无语,「那我刚刚做什么让你看出来了?」 「你哼歌了,而且声音不小。」小言想了一下,「我想刚刚你结帐的客人应该听到了,他好像想告诉你,但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 「……」吴亦涵燥得慌,「你刚刚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这不是刚刚才想到吗?」小言一脸莫名其妙,「哦对,你哼的那首歌我知道,陈小春的独家记忆嘛,老歌了。」 吴亦涵挑了下眉:「你居然知道?你不是对三次元没兴趣吗?」 「我哥喜欢唱啊,老实说你唱得比他好听多了,就他那个破歌喉,真的不要去外面丢人现眼。」 吴亦涵没回应她了,小言显然对她那位哥哥怨念很深,开始滔滔不绝控诉对方的离谱行径,一下是唱歌难听、一下又生活习惯邋遢,她们没那么熟,这些事情就别管了。 「哦对了,你心情这么好,还突然哼歌,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吴亦涵顿了一下,没理解她哼歌跟有喜欢的人有什么关联,就进来了一个客人,她们两个同时闭嘴,不说话了。来的客人是个学生,吴亦涵绷着一张脸,看着他很快经过,拿了他要吃的早餐过来结帐。 「嗯?学姊?」 吴亦涵抬起头,发现对方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她还没说话,男生又开口,这次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兴奋:「是我啊,许安豪,高中跟你同校的,之前还住你家附近的那个男生。」 吴亦涵扯扯嘴角,半吊子的笑容看起来竟不像平时那样僵硬。 她一边帮他结帐,一边轻描淡写道:「我记得你。」 许安豪听到她的回答,明显很高兴:「学姊在这里工作?我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 「才刚调过来不久。」吴亦涵说完,拿了对方的卡结帐后,把卡跟东西都推了过去。 「这样啊,学姊现在是大学了吧,啊,我快迟到了,下次再来找你。」许安豪拿好自己的早餐,在走之前顿了一下,连忙从书包里掏出笔写了张字条,「学姊,这是我的id,加个联络方式吧,之前都没机会跟你要。」 吴亦涵平静的眼眸看着那张字条,似是起了一点波澜。她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把字条接了过来:「我下班加你。」 许安豪满意了,他点点头:「学姊早安,学姊再见!」 小言看着吴亦涵的表情,又看着她把字条收进口袋里,继续帮下一个人结帐,脑袋一阵茫然。她自詡应该是懂吴亦涵的,但是吴亦涵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更别说关係好的学弟了。 按吴亦涵的性格,不熟的人她搭都不搭理,就算是这个「学弟」自来熟,吴亦涵多半也不会买帐。但这次反常的是,怎么她看着跟人不熟,却又把联络方式收下来了? 【吴亦涵】二、儿时玩伴 吴亦涵高职读的是私校,她们学校有分高中部跟高职部,这也是她会认识许安豪的第一个原因,至于第二个原因,自然是许安豪口中那份邻居关係。 吴亦涵是孤儿,她对小时候的事情其实印象很模糊。只记得是在南部出生的,还是个偏远的乡下地方,兴许是因为空旷,又或者因为她太小了。在她记忆里的冬天,还是非常寒冷的,冷得她几乎要冻死在路上。 后来听院长说,吴亦涵是院长出去旅游时意外捡回来的,如果没有遇到院长,或许她早就不在了,对此她一直记忆犹新。 等她年纪再大一些后,她跟院长聊天时偶然提起当时真的很冷,院长才像是想到了什么,感慨地说:「因为那时有寒流啊,平常不会这么冷的,那算是极少数的情况。」 在寒流里被遗弃的婴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些悲哀。不过最后还是活下来了,对吴亦涵来说这样就够了,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她小时候待的孤儿院待遇其实不错,院长都对里面的小孩很好。不过就是因为太好了,吴亦涵时常会感到很不自在,这或许是她早早离开的原因,不过偶尔还是会回去看看院长。 许安豪家里就住在孤儿院附近,吴亦涵在院子里玩的时候时常能看见许安豪的身影,次数多了,偶尔就连许安豪也会看见她,还会跟她打招呼。 「姊姊你好,你们家好多人啊,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吴亦涵那时候还小,六七岁的年纪,许安豪年纪更小,小男孩长得很可爱,他的童言童语显得他更可爱了。吴亦涵那时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看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等许安豪的家人跟他解释清楚什么是孤儿院后,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吴亦涵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不深,只记得许安豪最后的确到她们孤儿院来玩了,还跟这里的小孩处得很好。 吴亦涵从小性格就孤僻,她喜欢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不说话,偶尔会拿着玩具玩,但也是静静的玩,几乎没什么同龄的朋友。要不是许安豪三天两头就来找她说话,可能孤儿院的其他小孩都没机会听到她说话。 在吴亦涵国中时,也遇过好人家想收养她的情况;不过几乎全被她拒绝了。 「为什么?」院长问,「亦涵不想要有爸爸妈妈吗?而且这对夫妇我也认识他们,他们待人很亲切,而且经济环境不错,可以给你很好的环境。还是说亦涵不喜欢他们?」 吴亦涵摇头,她看着照片里的夫妇,眼神凝滞,思绪似乎飘了很远,院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很积极地想说服她,毕竟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错过可能就没有了。 「亦涵,你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院长也不想勉强你,或许你是怕生,也可能有其他考量。但是他们真的不错,你可以不用这么早给我答案,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真的。」 吴亦涵还是摇头,她说话的语气毫无波澜,就像已经演练过无数次:「我都知道的,他们很好。就是因为他们很好,我才不想去。这样我会有罪恶感,他们对我越好,我会越害怕,怕他们哪天离开我了,我会受不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院长,您很好,他们也很好,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但是我们孤儿院的小孩总有一天会变回一个人的,既然好不容易习惯了,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想法。」 院长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这件事也成为一个小插曲,之后便没有人再提起。等吴亦涵上高职后,她离开孤儿院,搬到独立住处,后来在同所学校又再次遇见了许安豪。 依稀记得,院长有提过许安豪的成绩很好,吴亦涵对他会来读私立学校感到惊讶,但是成绩好应该有丰厚的入学奖金,也能去到资优班。她想了想,觉得许安豪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 吴亦涵在国中时就很少见到许安豪了,应该是课业压力开始重了,他很少再往孤儿院跑。关係疏远后,吴亦涵搬走之前自然没跟他打招呼。现在又见到他,总觉得有种不告而别的心虚感。 许安豪的变化有些大,他跟国中时期相比,身高抽高了很多,五官也开始长开,变得越发英俊。吴亦涵眨眨眼,莫名觉得看着他的视线变得有些艰难。 「姊姊!又见面了!啊你这个学号,不但是我学姊,还跟我读的不同啊?」 吴亦涵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再加上她们偶遇的地方是学校的玄关,人来人往的,很多双眼睛看着,在这种环境下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搭话,吴亦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瞇起眼,不是很确定地开口:「你还记得我?」 「当然了!我那时候天天跑去找你玩的。而且学姊变化不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许安豪说着,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闹了很多笑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以为那些都是你家人,还想说你们家好热闹啊。」 吴亦涵愣了一下,想起来当时许安豪的确跟她说:你们家好多人啊。 她不自觉笑了几声,语气放缓:「他们的确是我的家人没错,没有血缘关係的家人。」 许安豪看见她笑,也笑了起来,「学姊,我可以这样喊你吧?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半路认亲很不要脸?但是好不容易又见到你,我高兴啊。你当时一声不响就搬走了,而且还不跟我说!我去找你玩的时候,听院长说才知道的。」 吴亦涵张了张嘴,她不是很擅长处理这种场面,思忖了会:「……抱歉,那时候走得匆忙,又觉得我们好像没有熟到那种地步,特地去说很奇怪。再加上……」 再加上年纪小,她又买不起手机,自然不可能有其他联系方式。她顿了顿,看着许安豪期待的脸,终究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知道的。」许安豪勾着嘴角,「是我唐突了,那现在我重新说吧。我现在算学姊的朋友了吗?」 「嗯。」 许安豪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 「快要上课了,你快去教室吧。」 学校不是个适合叙旧的地方,许安豪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学姊,我的教室是二楼那栋,你想来找我随时都能来!」 吴亦涵嗯了一声,「你快走吧,真的要迟到了。」 许安豪走得很匆忙,像是很急,却又不时回头看她,对上眼时会笑着跟她招手。吴亦涵没有回应,她只是凝视许安豪渐行渐远的身影,将视线收回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除了碰上许安豪这个插曲,吴亦涵基本上不喜欢与人交流,一天没说上几句话都是正常的。她们班用功的学生很少,很多缴钱进来混学歷的紈裤子弟,吴亦涵虽然瞧不上他们,但也不想节外生枝。 上课的时候,台上的老师在说,她附近的几个女同学正在聊百货公司最新出的几款化妆品,甚至直接把杂志带上来了,大喇喇地放在桌上,一点也没把台上的老师放在眼底。 她自认自己不是个多认真的学生,但至少还会做做样子,而像她们那种演都不带演的,就差把垃圾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吴亦涵收起眼底的厌恶,撑着下顎,强迫自己把这堂索然无味的课听完。 高职下课得早,如果是高中部还要再多上两节课,吴亦涵放学后看了眼高中部的教学楼,忆起许安豪早上说的,他的教室在二楼。便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看去,一年级的资优班教室的确在二楼没错。 吴亦涵压下自己探究的目光,觉得真相估计跟她猜的差不多,许安豪是因为奖学金才来的。之后打工快迟到了,吴亦涵没再想许安豪的事,很快离开了学校,往打工地点赶去。 吴亦涵其实跟许安豪没有太多交集,许安豪读的是资优班,每天都很忙,除了从早到晚忙不完的辅导课,放学之后还有晚自习,加上他家境不错,平常可能还有补习,跟她这种今天过了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餐的穷学生不是一个世界。 除了第一次在学校遇到之外,吴亦涵跟许安豪没有私下联络,更不用说约出去玩,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加上。后来她打工的地方一换再换,忙得没时间睡觉,自然没有再去管许安豪的事情。 吴亦涵下班后,把放在口袋里的字条拿了出来,小言正在旁边整理东西,就看到她盯着字条在发呆。 「怎么了?在想什么?」 吴亦涵摇摇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如果觉得有顾虑可以不用理,反正只是以前的邻居而已,不是吗?」 吴亦涵张了张嘴,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不是每天都来吗?现在没加好友,之后马上就穿帮了吧?」 小言有点没理解她的逻辑:「真遇到了,他问起来你再回答忘记了不就好了?他如果坚持要你加的话,你再加就好了,对方如果烦你,你可以不读不回啊。时间久了,他应该就懂了吧?」 吴亦涵皱着眉,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小言看她犹豫这么久,大概也看懂了:「想加就加吧,如果反悔了就之后别理就行。」 说完也没再管吴亦涵了,安全帽拿着人就走了。 吴亦涵打开手机,在加入好友的位置停顿了很久,最后还是输入了字条上的那一串数字。许安豪的好友头像很快跳了出来,他用的是本名,就叫许安豪,头像是自己的大头照,鸭舌帽遮住了半边脸,但还是能辨认出他来。 吴亦涵看了那张照片,手指在许安豪不明显的眉眼上停顿半晌,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最后她还是点开那张照片,鬼使神差地把图截了下来。她加入好友后,没管许安豪有没有看到,就把手机收起来,回家去了。 许安豪通过好友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吴亦涵到家后没多久,就收到对方发来的讯息。 许安豪:学姊! 许安豪:没想到过了好几年,我才终于拿到你的联络方式23333 涵:高中的时候你跟我拿也拿不到,我那时候没有手机 许安豪:真的?我还以为你是不想给我才这么说呢 许安豪:不是讨厌我就好了,不然我以后会常去店里,怕学姊尷尬(表情)(表情) 涵:你来店里就是客人,尷不尷尬不应该是你的考虑范围 许安豪:那我来找你聊天的话,你会不会困扰? 吴亦涵盯着那段话,她原本输入了一个「会」,但是在传送那踌躇了一会,还是改成了「不会」。 涵:不会。但我不一定有空跟你聊天,某些时段很忙 许安豪:知道!不会打扰到学姊工作的! 许安豪:有个问题!学姊现在是大学生了吧?看学姊早上在上班,那时候赶着去上课没继续问下去,学姊今天没有课? 吴亦涵顿了一下,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她不喜欢提自己的事,也讨厌凡事都跟人报备的感觉。说穿了他们并不熟,而许安豪这种自来熟的性格,无疑给她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不能说的?吴亦涵自相矛盾,对话在这里停顿了很久。久到许安豪又接着发了讯息。 许安豪:抱歉,学姊如果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了,是我太失礼了 涵:没有,刚刚不在,我读的是夜校,平常可以上班 许安豪:原来是这样!可是这样不会很累吗?白天上班晚上上课 涵:习惯了。 吴亦涵没有继续跟他聊下去,她骑车出门后简单处理了晚餐,接着才去学校上课。上课途中,手机不断在响,吴亦涵打开萤幕,看着许安豪给她发的讯息,暂时没有理会。 她将包里的耳机拿出来,打开手机播放音乐,耳机里很快出现了《独家记忆》的前奏,吴亦涵喜欢听老歌,她性格太老成无趣,喜欢的风格也多半跟不上时代,唯有老歌是少数被她朋友认可的一点。 毕竟老歌耐听,又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吴亦涵半瞇着眼,耳机已经旧了,当初买的音质本就一般,现在就更加惨淡些,耳边的歌声断断续续,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歌词跟歌曲的意境。她听着歌手娓娓道来的歌声,思绪逐渐偏远。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现在我拥有的事情 是你是给我一半的爱情 我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谁也不行从我这个身体中拿走你 在我感情的封锁区 有关于你绝口不提没关係』 吴亦涵这次真的闭上了眼睛。 / *陈小春<独家记忆> 【吴亦涵】三、初次应邀 下课铃声响时,吴亦涵睁开了眼睛。老师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同学也接连散去。她隻身一人坐在座位上,眼睛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彷彿与世隔绝,嬉闹声都入不了耳。 时间晚了,少数留在教室的同学会间聊要买什么东西当消夜吃。周围的喧嚣没有影响到吴亦涵分毫,她很平静地坐在位置上,正在思考要不要买一点东西回家吃。 霎时,手机又发出震动。 吴亦涵拿起手机,预设的手机桌布上有很多条许安豪的讯息,已经快要十点,许安豪或许也休息了,吴亦涵把讯息打开,许安豪发了很多内容,几乎要佔据一整个萤幕。 许安豪:我想了一下,如果是我肯定坚持不住,学姊真的很了不起 许安豪:高中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学姊那时候不是就已经在打工了吗? 许安豪:能一边维持课业,一边赚钱,怎么想都很厉害啊!而且高职部的榜单我们也看的到,我常常看见学姊的名字! 许安豪:学姊这么会读书,没有读高中好可惜啊,但是高职也很好!厉害的人不管学什么一定都很厉害! 吴亦涵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她沉默着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许安豪的夸奖很真诚,就是太过真诚才让她措手不及。她对学习一窍不通是事实,只是碰巧撞上更混的学生罢了,如果去高中部,只是去丢脸而已。 涵:你想多了,那只是同学都很混,才碰巧被我曚到比较能看的名次 许安豪:学姊不要谦虚了,哪有人靠曚的就能曚到前几名,我也有高职部的朋友,他很努力的,成绩也跟学姊差不多 没想到许安豪回覆得很快,这反倒超出吴亦涵的预期。吴亦涵在聊天期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她连忙收拾好自己,包包拿着就回家了。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偶尔吴亦涵骑过比较繁华的商业区,会稍微沾染上些许人气,转瞬即逝。她们这些平凡人的生活,无非就是讨论时下的明星、路上能不能偶遇帅哥美女、老师会不会死当某个科目。 无非就是,下课之后去附近的夜市或是小吃街买块鸡排,经济水平好的时候,再多加一杯珍奶。每个月等着薪水到帐好去缴房租水电跟生活开销,那样就是生活了。 剩下的东西,没能力去想,也不该去想。 吴亦涵今天回家的时候没再去家里附近的公园,既然许安豪已经有了她的联络方式,并且会发讯息给她,那么她也没那个必要每天蹲点在同一个位置,感觉有点太傻了。 吴亦涵到家后先去洗澡,把手机放在床边充电,回来的时候,手机在没开灯的卧室里亮眼地突兀,许安豪发的讯息不断闪烁,一条接着一条,没有停歇。 搞不懂现在的小朋友在想些什么。她一边吹头发一边纳闷,但还是遵从本心打开了讯息。 许安豪:学姊什么时候有空?我能邀请学姊跟我一起出门吗? 许安豪:(贴图) 吴亦涵看着讯息,不慌不忙地吹完头发,再把手机里的行事历打开。印象中,她明天的确休假,但是总觉得就这样随口答应感觉很奇怪。吴亦涵又伸手在萤幕上戳了几下── 涵:明天有空,再过来不知道 隔天一早,吴亦涵醒来的时候,脑袋里开始涌上后悔的情绪。她不该答应这场邀约,应该顺势让许安豪知难而退,而不是让他靠得更近,有机会窥探她的生活。 许安豪彷彿有种让人拒绝不了的魔力,只要看见他的文字、听见他的话,甚至是看着他,拒绝都像是犯了错。 吴亦涵住的地方能够听见清晰的虫鸣鸟叫,还能看见刺眼的阳光,只要两样东西一起出现,该死的上班日就会浮现。 不过今天不一样,吴亦涵把窗帘拉开,阳光落进了她的眼底,她映照在窗户上的表情竟是笑着的,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就好像她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期待这场约会。 不知道是因为放假,还是因为约她出去的人,今天的早晨比她认知上的还要美好。吴亦涵站到衣柜前,看着门上的镜子,张了张嘴,像是在跟谁说话,她轻声道:「一次就好,下不为例。」 吴亦涵最后选了一件休间衬衫跟西装裤。 她租的房子是旧社区的透天厝,因为院长的朋友是屋主,她拿到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能说是天上掉馅饼。再加上离家不远就是一座公园,环境相当之好,是她靠自己求也求不来的好房子。 她站在门外确认自己的门窗都有关好后,才骑着车出门。她跟许安豪约在三多商圈的百货公司,离她家骑车差不多十多分的距离,如果没有撞红绿灯,还可以更快。 她停好车后,就倚在一楼门口等许安豪,她到得比较早,约的时间是九点,现在才八点四十左右。果然还是出门得太早了,好像有点奇怪。吴亦涵把手机拿出来,看着许安豪的对话框。 许安豪:那学姊明天要不要跟我去三多商圈看看?我每次都喜欢去那边的百货公司里面看书,学姊有去过吗?最顶楼有书店。有时候也会去看电影,不过百货公司没有那么早开,学姊可能要先陪我去其他地方晃晃 涵:都可以,约几点 许安豪:九点可以吗?在百货公司一楼门口,会不会太早? 涵:可以,到时见 对话定格在这里,吴亦涵戳着上面的萤幕,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他发个讯息。但是说什么好呢?早安?你到了吗?还是一个贴图? 没有答案。 吴亦涵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抬头看着早晨的太阳,还没开门的百货公司跟外围像是两个世界,萧条的景致实在跟商圈外热络的人群扯不上关係,像是被分割开的两个个体。 她盯着远处人来人往的人群,心想自己很少有这样悠间的时刻,她平时不是忙着上班,就是忙着上课,再不然就是要赶商店的特价,每天都过得很市侩、很乏善可陈。 她不自觉神游了一小会,驀地,她听见了一道喊声,像是在喊她。吴亦涵顿了顿,似有所感地偏头,果然见到许安豪迎面而上,手里还提着两杯星巴克的咖啡。 「早安。」 许安豪跟她道了早安,伸手把一杯咖啡递了过来。从吴亦涵的角度来看,许安豪站的位置还遮住了一部分阳光,看上去就像沐浴着一层金光,还有一杯很贵很高级的咖啡,跟整片风景格格不入的只有她这个人本身。 「早安。」 吴亦涵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拿了那杯咖啡。免费的诱惑太大了,消受不起。 「你怎么买了这个?星巴克很贵,不要随便破费。」 许安豪笑了笑,「没事,用点数换的,免费的,不贵。」 吴亦涵点头,算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随即打开咖啡,抿了一口。她对这种用钱堆出来的咖啡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她这杯应该是甜的,明明只喝一小口,但整个口腔都充斥着甜味。 「好喝吗?」许安豪问她,「因为不知道学姊的口味有没有变,我记得以前你喜欢吃甜的,就问店员有没有比较甜的口味。」 「真的很甜。」吴亦涵说得很深沉,她其实没有特别的口味僻好,甜的苦的酸的都可以,「不过太甜了,也不知道它的味道到底好不好。」 许安豪笑了起来,吴亦涵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觉得手里的咖啡是什么味道都不重要了,只要眼前的人开心就好。 吴亦涵觉得两个人呆站在门口很奇怪,便随意找了话题:「你平常都这么早就来这里吗?」 「啊,对。」许安豪搔搔头,「其实我平常假日的时候,如果没有跟朋友约出去玩的话,都会一个人去星巴克读书,再晚一点过中午的时候会去吃饭,然后就去百货公司顶楼的书店看看。」 吴亦涵有点搞不懂:「那你找我出门会很无聊,你看的书我可看不懂。」 「哈哈,我当然不可能让学姊跟我一起看那些考试的书,我都觉得很无聊,也不想多看。」 说着说着,许安豪拿起手机点开网页,吴亦涵的角度看不见他在看什么,只好等他的动作结束。过了一会,许安豪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忽地把手机递给吴亦涵,示意她看上面的内容。 吴亦涵接过来看,发现是离现在最近时段的电影时刻表。 「是我没想好,学姊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跟我去看电影?上面有你想要看的电影吗?任何时间都没关係,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就是不知道学姊的时间。」 吴亦涵对许安豪这份拘谨的态度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她还是认真挑选了几部她可能会有兴趣的,「我平常比较忙,没怎么关注这些,那不然就这个吧?」 她随手指了一部剧情片,便把手机还回去。许安豪一看,很快做出决定:「学姊,这部片九点四十有一场,我们就看这个吧。」 「好。」 「还有,因为是我提议的,一定要让我请客,请学姊不要拒绝我。」 哪有让学生请客的道理,吴亦涵正想说什么,但她对上许安豪的眼神,发现对方很严肃在跟她商量这件事,便退下阵来:「……你随意吧,下不为例。」 许安豪很喜欢笑,至少吴亦涵跟他相处的时候,他一直是笑着的,「学姊,我们该上楼了,走吧。」 吴亦涵跟着他走,还没开门的百货公司有专门给看电影的客人提供的通道。她以前没有跟同学来看早场电影的经验,但倒是耳濡目染过,第一次尝试感觉有点新鲜。 许安豪走在前头,看不见吴亦涵的表情,他们搭上电梯后,他发现吴亦涵的表情有些雀跃,忍不住问:「学姊很喜欢看早场电影?」 吴亦涵不假思索:「没有,我没有看过早场电影。应该说,平常工作太忙了,几乎不会去电影院看电影,所以觉得很新鲜。」 许安豪不禁蹙眉:「一次都没有过吗?学姊一直都在工作?」 吴亦涵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她的注意力放在电梯上,早晨的时候她的精神多半涣散,她看着电梯数字一个个往上跳,才回答许安豪的问题:「算不上一直,但的确很常在工作。」 她掰着手指算,「我离开孤儿院后,院长很担心我。她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这样太辛苦了,之前我因为不想被收养,第一次跟院长意见相左,我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她实际上也没有生气,但是我一个人惯了,真的不习惯去别人家里。」 许安豪静静的听,吴亦涵没把他当外人,毕竟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说了个七七八八。很快,电影院的楼层到了,他们离开电梯,但吴亦涵的故事还没说完。 他们迈步走到了售票口,早晨的人不多,吴亦涵倚在边上等他,还没等多久,许安豪就回来了。不但拿着电影票,还捧着一桶爆米花。吴亦涵眨眨眼,许安豪看着她,也跟着眨眼。 吴亦涵头有点痛:「你怎么买了这个?」 她原本想问吃得完吗?会不会太浪费了?她根本不喜欢吃爆米花之类的,但许安豪比她还早开口。 「来看电影就是要吃爆米花嘛,学姊说自己不看电影,那肯定没有吃过。你一定要嚐嚐看,如果真的不喜欢,那就当作是陪我吃吧。」说完便把爆米花递了过来,「来,你先吃吃看。」 吴亦涵那些抱怨跟质问不自觉都吞了下去。她发现她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许安豪,或许这样热烈又满心为别人着想的人,没有人拒绝的了。她接过那桶爆米花,吃了一个,是焦糖口味的,甜得发腻,就跟不久前那杯咖啡一样。 可奇怪的是,明明是个没那么嗜甜的人,却还是把那杯咖啡喝完了。就连她一向觉得廉价的电影院爆米花,都跟着顺眼了起来。 【吴亦涵】四、你想做一个死去的好人,还是活着成为怪物? 「学姊。」 「嗯?」 许安豪顿了顿,似是在想要如何开口:「我们的影厅就在这层楼,现在时间还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继续说没说完的故事吗?」 现在的确很早,因为没什么人,买票很快就结束了,电影是九点四十分开始,现在才九点十五分,就算扣掉提前入场的时间,也还有十五分鐘。 吴亦涵目光清冷,她并不想继续说这件事:「这个故事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可能会很无趣。」 「可是我想听。」许安豪浅浅笑着,语气温柔坚定,「我想听,所以你愿意说吗?」 吴亦涵张了张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忽然抬眼看向电影院的展示萤幕,上面正放着最近热映的电影预告片,画面上的男女主角读着台词,场景一幕幕转换,配乐音效不要命地砸。 明明是很慷慨激昂的画面,在吴亦涵的心里却激不起任何波澜,她对上许安豪的眼睛,语气很轻很淡,似乎又带着一些冷漠:「你想听什么?我刚刚说得差不多了,大致上的事情在出电梯之前都说完了。」 许安豪摇头:「学姊没说为什么不去寄养家庭。虽然学姊说是因为一个人习惯了,不愿意去别人家里,但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吴亦涵蹙眉,「就是──」 许安豪又说:「我很早以前就认识学姊了,其实院长有偷偷跟我说过,她说你是孤儿院里面最让她放心又不放心的小孩。你不需要她为你操心,但是她总是看不透你在想什么,就好像你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情绪。小孩子本质上应该快快乐乐的,没有父母不是你们的错,不应该因为这些原因,从小就丧失快乐的能力。」 吴亦涵依旧蹙着眉头,像是在听一个她很不喜欢的故事。 「而且如果真的像学姊说的,你只是不习惯去别人家里。那么你这么懂事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拒绝院长,因为你知道,院长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家,你不会为了自己让她不高兴。」 她很想叫许安豪不要再说了。许安豪不是这样的人,他向来很敏锐,如果看出一个人有不愿意的情绪就会马上收手,可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刨根究底,坚持要问出一个答案。 那不是只独属于她的故事,许安豪曾经参与过,因为她曾不告而别,她或许是有义务就着这件事去对他说明原因,可她不希望许安豪知道她太多事情,若他们的牵扯太深,只是徒增困扰,对谁都不好。 回应许安豪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默,最终是许安豪妥协了,他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学姊,是我太唐突,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吧。」 那不是什么很好的氛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气氛冻结成冰。最后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开始广播入场,他们才免去尷尬,两个人各怀鬼胎地走进影厅里。 吴亦涵强迫自己把电影内容看进去,但是这部片实在乏味,太文艺太艺术,不适合她,她只好一边吃着甜得发腻的爆米花,一边强迫自己不要把手机拿出来滑。 许安豪倒是看得很认真,等到出影厅后他还能就着剧情侃侃而谈,聊出个恢弘广袤的世界观来。 「学姊不喜欢这个剧情吗?」 吴亦涵没否认:「我觉得太闷了。」 许安豪点头,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快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 吴亦涵点点头,快十二点了,百货公司已经开门了,不用再绕到外面的餐厅去。吃午饭的时候很平静,就像他们没有那场不欢而散的对谈,他们可以若无其事地聊天,彼此都刻意忽略了不久前的不愉快。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许安豪在午餐结束后,拉着她去了顶层的书店。吴亦涵不是什么文学少女,对各式各样的书兴致缺缺,但许安豪显然很喜欢这里,对各式类型的书的位置熟门熟路,一看就是没少来过。 吴亦涵没办法,只好跟在他后面,看许安豪都看些什么书。但她发现许安豪喜欢的书类型太广了,他什么都看、什么都喜欢,走到文学区,他可以很轻易拿起一本日本作家写的致鬱文学,也可以随意捧起一本外国推理小说,就着谁杀了谁,谁又成为下一个目标,跟吴亦涵说起长篇大论的分析。 吴亦涵真的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又不想扫兴,通常会强撑着听他说完,再意思意思回个几句话。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演技太差,许安豪都没说几句就不说了,大概是看出来吴亦涵并不感兴趣。 「学姊,我们走吧。」 许安豪闔上了手上的那本书,吴亦涵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突然要走,许安豪就已经走到看不见了。她不明所以地离开,才发现许安豪就倚在门口等她。 「怎么了?你不是都在这里看书看一下午?为什么突然要走?」 许安豪的嘴角抿着,看起来很不高兴,又有点委屈:「但是学姊不喜欢不是吗?学姊,你不喜欢要告诉我,我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 吴亦涵总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于是眨眨眼:「我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有喜欢的事情,做什么都一样。」 「那总有不那么讨厌的吧?学姊在选电影的时候很认真,所以应该是有喜欢的电影吧?只是刚好我们看的那一部你不喜欢。」 吴亦涵沉默了很久。许安豪一边走一边说,他们已经搭着电梯到了一楼,她才想到自己的确是有喜欢的电影,还是个老电影,她真的很喜欢以前的东西,不论是歌、电影,还是人。 「你想看吗?」 吴亦涵走到百货公司门口时停了下来,许安豪一直看着她,闻言也跟着停下来。 「嗯?」 「我想到了,我喜欢的电影。」 吴亦涵的眼神对着外头的风景,跟早晨时看到的不同,中午的商圈显得热闹非凡,除了炎热的天气之外,还有蜂拥而至的人潮。她跟许安豪站在冷气房的交界处,只差几步就会陷入这样的热烈里。 她像是在雀跃,又像是孤注一掷,「是一部老电影了,一部外国片,叫隔离岛。」 许安豪点点头:「是李奥纳多演的?」 吴亦涵惊讶他居然知道:「你看过?」 「没有看过,但听说过。这部电影很有名。」 「那你想看吗?」 许安豪没明白:「嗯?」 吴亦涵又说了一次:「你想看吗?电影,去我的租屋处看,我的电脑里有存网址,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 许安豪沉默了一瞬,笑着道:「好。」 许安豪的车停在另一边,他先去把车骑过来,吴亦涵才接着带路到她住的地方。当许安豪跟着她进门的时候,时间好似倒回了孤儿院那时,许安豪也是像现在这样,用期待、探究的眼光在看眼前的房子。 那个目光过于刺眼,彷彿再多看个几秒,就能硬生生撕裂她的狼狈与不堪。 「这就是学姊现在住的地方?感觉好新奇。」 吴亦涵失笑:「有什么好新奇的,不都是房子吗?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笔电在房间里面,我去拿出来。」 「好。」 吴亦涵不过多久就出来了,因为外头很热,他们到住处的时候都出了一身汗,吴亦涵进去拿笔电的时候顺便换了一套比较居家的衣服。 「你会不会热?我开冷气,帮我关窗。」 许安豪帮她把窗户都关上之后,又回到沙发这里坐好,模样很乖,很像学校里会被表扬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吴亦涵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许安豪本来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根本不需要她多馀的想像。 她把笔电打开,找到那个网址,在进度条开始之前,吴亦涵先按了暂停:「你要不要吃什么?我有点口渴了,我去泡茶,你呢?」 许安豪答非所问:「学姊会泡茶?」 「会一点,之前上班的时候学过。」 「那我跟你一样。」 吴亦涵点头,去厨房拿了茶叶跟洋芋片过来。茶叶是之前店里的店长送的,这么贵的东西平常吴亦涵不可能收,不过店长坚持这是免费的,他们不喝茶,拿着也没用,让吴亦涵不要拒绝。 吴亦涵说不过,只好把茶叶收下。但是这是高山茶,并不便宜,她一向很省着喝,总觉得自己喝的是钱不是茶叶。她泡茶的速度很快,泡好之后她拿了自己的杯子跟一次性的纸杯,把纸杯递给给许安豪。 许安豪轻声道谢后,吴亦涵就坐到他旁边,按下了播放键。隔离岛的进度条开始运转,吴亦涵静静听着里面的背景音,还有男主角读出的电影台词,那些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跟不同的人一起,好像又有了那些点不同。 许安豪如他所言,没有看过这部电影,他看得很认真,会在剧情开始曲折时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导演的用意。这样专注的眼神,不自觉让吴亦涵忆起他们在电影院看的那部剧情片,许安豪也是这样的表情。 当电影开始进入正题,吴亦涵没再看他,将注意力放回到电影上,又再一次投入到隔离岛的剧情里。直到电影结束,吴亦涵下意识拿起茶杯,发现里面的茶已经被她喝完了,她发现许安豪也是。 倒是那包洋芋片,因为两人看得很专注,都没人拆开来吃过。在吴亦涵看过去时,许安豪似有所感地抬头,两个人四目相望,场面滑稽好看,许安豪也真的笑了。 「学姊,你真的很喜欢这部片,你看它的时候跟早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你是会有喜欢的东西的。」 吴亦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那你喜欢吗?」 「喜欢。」许安豪说得很郑重:「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它这么有名了,虽然这部电影的基调很抑鬱,又有点无可奈何,但是真的是部很棒的电影。不过看了真的很容易让心情变差,李奥纳多在里面太惨了。」 吴亦涵忍俊不禁:「这个角色就是这样,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吧。」 「学姊为什么喜欢隔离岛?可以跟我分享吗?」 吴亦涵想了一下:「这部片在我看来虽然带有浓厚的悬疑色彩,但本质上还是一部悲剧。」 许安豪又问:「学姊是悲剧爱好者?」 「不是。我只是觉得电影源于生活,而遗憾跟痛苦才是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许安豪没有表态,只是问:「我可以听听学姊的看法吗?」 「我之前刚看完的时候,因为很喜欢这部电影。我上网查了其他人的观影心得,看到有一个人说了一个叫疯子井的故事。」 吴亦涵顿了顿,「具体大意是有一个外乡人来到一个村落,那个村落是比较落后的小镇,镇上的居民都喝同一口井里的水,可是井水有毒,所以村民都疯了。」 许安豪说:「听起来很糟糕。」 「外乡人想要告诉他们:你们该去看病,不要再喝这里的水了。可是村民却觉得外乡人疯了,我们要治好他,于是合力把他抓起来,对他严刑拷打,最后外乡人受不了,有次夜里逃到井口,大口大口地灌了里面的水。」 许安豪蹙眉:「然后呢?」 「然后外乡人也疯了,可村民们却很高兴,吶喊着:他痊癒了!我们治好了他!在隔离岛的电影结束之前,李奥纳多饰演的男主角要去接受开颅手术,他说了一句台词。」 吴亦涵轻轻读了那句英文台词:『whicewouldbeworse,toliveasamonsterortodieasagoodman?』* 许安豪忽地发现,吴亦涵的口音很道地,不知道是不是特别学过。奇怪的是,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朦胧感,稍纵即逝。 「像怪物般活着,或像个好人般死去,哪个比较糟呢?这是李奥纳多最后反问医生跟观眾的话。就像疯子井里的那个外乡人,他明明知道井水有毒,但他还是喝了──因为他受不了那样人间炼狱般的生活。」 吴亦涵自嘲地笑了声。她没有那样高的文学素养,更没有陶冶性情的雅致,她不过是觉得同为社会底层的人,那种悲哀是能共情的,带着遗憾跟悲剧色彩的电影更贴近生活,所以她反覆看了无数次。 就像想把那种悲剧雋刻在骨子里似的。 那才是真正的吴亦涵,卑劣、脆弱、胆小,如果把孤儿院比喻成井,许安豪跟来收养孩子的人就像外面世界的人,井里的人跟井外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他们之间只有一条摇摇欲坠的绳索,单薄无力。 她不想成为怪物,也不想做个好人,她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每天打工、上课,结束了就回家睡觉。没有未来,遗忘了过去,最好也不要有牵掛。 「许安豪,时间晚了,虽然今天是假日,但你该回去了。」 许安豪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道了声好,收拾东西后离开了。许安豪离开后,吴亦涵把冷气关掉,也把窗户打开,那股冷意跟着空气一起散去,她抬头看了眼天空,明明刚刚还是个大晴天,现在看着却像要下雨。 不过十多分,竟是真的下起雨来,天气也是很无情的,大概就跟人一样。她听着稀哩哗啦的雨声,没头没脑地想,不知道许安豪到家没有。 / *隔离岛英文台词 【吴亦涵】 五、是我情不自禁 她混乱的思绪很神奇地在一个晚上后冷静下来,隔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已经恢復正常了。她看见许安豪给她发了讯息,很多条、非常多条,多到她不知道要怎么回覆。 许安豪:学姊早安~ 许安豪:(贴图) 许安豪:学姊昨天在我离开之前是不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原本我是想跟你说再见的,但感觉你当时并不想说话,就没说。我知道不打招呼就离开很不礼貌!(虽然是学姊叫我走的 许安豪:过了一个晚上,学姊的心情有好点了吗?我跟你说,我回去的时候又自己再看了一次隔离岛,我感觉第一次好像根本就没有看懂,导演真的好厉害!我看第二次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学姊说的疯子井的故事,莫名就觉得我懂学姊那时候想跟我说什么了 许安豪:如果活着本身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是不是死亡也是一种选择?就算我知道那是痛苦的,但我受不了了,所以我选择跟他们一样堕落,就像外乡人最后决定喝那口毒井里的水一样 许安豪:学姊,悲伤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但是正因为有悲伤跟痛苦,才会有快乐跟幸福存在。如果学姊真的感到很无助、很悲伤,甚至是很痛苦的时候,你不介意我这个便宜玩伴的话,都可以跟我说 许安豪:或许我不一定能让学姊开心起来,但我愿意陪你一起痛苦 许安豪:不要感到有压力!也不一定要回覆我!你就当作是当时没能来得及在孤儿院跟你告别的赔礼吧 吴亦涵拿着手机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回覆他。许安豪从以前就是个能言善道的人,过了很多年,他从一个能言善道的小孩,变成了能言善道的大人,他独有的体贴总是能把别人的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 就像当时明明是她不告而别,在许安豪口中,却变成了「他没能来得及」。吴亦涵不自觉笑了,笑得很丑。这是什么诅咒吗?为什么他们会遭遇这种事?她把手机放下,走到浴室去洗漱。 当水泼到脸上的瞬间,整个世界终于是清醒了,有些不对的东西,也该跟着导正过来。那些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看起来就像在流泪,洗手台的镜子上映照着自己的面容,吴亦涵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她把嘴角压平,又恢復成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后来吴亦涵用毛巾把脸上的水擦乾,关灯离开浴室,出门去上班了。 屋外的天气是忧鬱的,一整片灰濛濛,看着像要下雨。她把家里放着的折叠伞收到包里,骑车到店里去。由于是假日,早晨的客人并不多,她跟夜班同事交接完毕后,准备开始自己厌恶的工作天。 她的运气不错,刚踏进店里才开始下雨,那场雨下得很磅礡,有匆忙进来躲雨的客人,鞋子上的鞋印都带着一点泥土,沿着走道一个一个踩过去。吴亦涵看得皱眉,逕自走到休息室去把拖把拿出来待命。 同事等到雨稍微小点之后就穿上雨衣离开了,店里剩下她一个人,好在这个时段的客人也不多,她的烦躁没有被继续扩大。 不过多久,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欢迎光临──」 吴亦涵在自动门打开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她愣了一会,要喊折扣的句子在嘴里卡壳,停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学姊早安。」许安豪把伞收在旁边的伞架里,才缓缓地走进来,「雨突然下得好大,学姊出门的时候有下雨吗?」 「没有,我运气不错。」吴亦涵从柜檯走了出来,「怎么这么早起床?难得的礼拜天不多睡一点?」 许安豪靦腆地笑了一下,「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被雨声吵醒了,就出来买早餐,顺便想看点书。介意我在这里读书吗?」 吴亦涵觉得有趣,第一次见到客人要做什么会徵求店员意见的:「你随意啊,如果你不嫌吵的话。」 他们很默契地都没提起讯息的事,许安豪很随意到架上拿了三明治来结帐,又在柜檯点了一杯咖啡。东西都好了之后,他便坐到角落去,从包包里拿出书跟耳机,把耳机戴上后,就开始读书了。 这段期间没有客人,她也不好一直站在柜台,便把周围的环境先打扫一轮。地板上有很多客人留下来的脚印,虽然她很不想清理,大概率很快会再度沦陷。 吴亦涵在做清洁的时候,时不时会看向许安豪的方向。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外头因为下大雨的关係显得很暗,跟店内的光线刚好形成一个平衡。许安豪看书的样子很专注,像是周围的喧嚣都无法干扰到他。 吴亦涵怔怔看着,同一块地已经拖了数十次才回过神,她顿了一下,有些欲盖弥彰地挪开拖把,发现这块地板已经有了不太显着的色差。随后进来了几个客人,她才连忙衝回柜台,强迫自己回到工作状态。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客人来来回回,另一个搭班的同事也来了,外头的雨停了,甚至出现了彩虹。当阳光照进来时,许安豪坐的那一排位置整个都亮了起来。 可当吴亦涵无意识去看那个方向,发现许安豪仍旧不为所动看他的书,他只是静静翻开了下一页,偶尔会拿出笔记本做批註,不断重复一样的动作。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想看看许安豪在读什么书,她知道一定是烦闷的学科,但是又好奇他为什么能读得这么认真。吴亦涵刚走过去,许安豪就移开视线看了过来。 「学姊。」他抬起头,轻轻笑了一下,「刚刚好像很忙,我记得有很多次自动门的音效。」 「其实没有很忙,有时候只是客人站在门口收伞造成的错觉。」吴亦涵走进了一点,才看清那是社会课本,「我看你看得很认真,怎么会知道我来了?」 「因为有人靠近的时候,书上会有阴影挡住光线,很明显。」许安豪这次把耳机也摘了下来,「其实我不太认真,我一边听音乐,有时候恍神都会被音乐带跑,脑海里面都是旋律,课本内容也没读进去多少。」 吴亦涵不信:「我每次看到你这个方向的时候,你姿势都没变过,怎么可能没看进去。」 「说不定我在睡觉呢,只是很快又醒了,所以你没注意到。」 吴亦涵没理会这个玩笑,「你在听什么歌?」 许安豪把一边耳机递过来:「学姊要听吗?」 吴亦涵有点犹豫,上班戴客人的耳机,有点偷懒得太明目张胆了。不过许安豪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似的,他环顾四周,随后眨眨眼:「你同事在休息室呢,现在也没客人,一下下而已。」 吴亦涵被说服了。她戴上耳机,里头顿时传来一阵陌生的旋律,她没有听过这首歌,只依稀听懂了几句歌词,就把耳机摘下来还给许安豪。 「这首歌是?」 「这首歌叫情不自禁,是一首老歌了。有次在外头间晃的时候听到觉得好听,就找来听了。」 吴亦涵觉得旋律很洗脑,她刚刚才听了一会,就已经记起来了,「原来你也喜欢老歌,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听比较流行的音乐。」 许安豪失笑:「学姊,你大我一岁而已。」 「但我出社会早。」 吴亦涵说完,柜台就来客人了,她很快离开座位区,许安豪也把东西收一收,跟吴亦涵说自己接下来还有事,要先走了。 许安豪离开后,她会时不时哼起这首歌的旋律,就连同事出来都有些不明所以:「你今天心情很好?」 吴亦涵一阵纳闷:「什么?」 「你不是在哼歌吗?不是因为心情好?不然呢?」 她有点尷尬,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顺着说:「……算是吧,听到一首还算好听的歌。」 同事一头雾水:「你不是讨厌下雨吗,今天雨下这么大居然还能哼歌?」 吴亦涵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赶紧找个藉口走了。 她的上班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半,后半段时间过得很快,雨停之后客人变多了,礼拜日下午,很多人都出来准备大採购,她们忙得够呛,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吴亦涵下班后,坐在休息室查情不自禁这首歌,她先打开歌词,细细看了一遍,随后把歌曲保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她趁着没雨,跟同事道别后就赶紧回家了,好在今天不用上课,她可以窝在家里,不用烦恼等下出门会不会下雨。 吴亦涵把手机拿出来,发现许安豪又给她发了讯息。她点开来看,是一张图片。 许安豪:〔图片〕 许安豪:回家路上刚好拍到的彩虹,是不是很好看? 吴亦涵点开了那张彩虹图片,把图片存了下来。 涵:嗯,很漂亮 有时候真不知道许安豪怎么在她如此无趣的文字下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她等了一会,许安豪并没有回覆,估计人不在,她把手机放到床边充电,便离开房间去了浴室。 【霽明月】 六、霽明月 不知道是不是旋律真的太洗脑了,那天吴亦涵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她看见一个长相艷丽的女孩子正在听歌,她的神情漫不经心,嘴里哼着小调,看上去心情不错。 『想不到爱情是一种自尊的游戏,我也只能用谦卑的眼去凝望着你。看着你的微笑是怎么融化我的心,我情不自禁……』 她一边哼唱,一边转过头去看她后面的男生。对方正在专心抄黑板的笔记,从她的角度来看,男生的字跡很工整,写字一笔一画从不马虎。她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把耳机摘了下来。 男生写字写得很专注,对四周的动静一无所知。她看得有些不耐烦了,写字写成这样,估计已经有强迫症的倾向。 她不禁蹙眉:『许安豪,有必要写成这样吗?笔记看得懂就好了,又不是要交作业。你还描边!你怎么不乾脆拿尺来量呢?』 许安豪没理会她的嘲讽,只是抬头道:『习惯了,以前我在家写字就这样。对了,老师说这个单元会考,我整理了很多题目跟重点,你要吗?我顺便给你一份。』 她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没有你那么远大的志向,我考个年级前十就行。反正我爸妈对我没什么要求,我对我自己也没要求,差强人意就好。』 许安豪又说:『你头脑好,都不用看书就能年级前十,你要不再努力一点?说不定就进年级前三了。』 『不用不用,我爸妈都没这样要求过我。』对于许安豪的一板一眼,她忍不住说:『你就是活得太无趣了,小时候就这样。你没有兴趣吗?吃喝玩乐你从小就不热衷,怎么这个性到长大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许安豪回嘴:『是你太安逸了,我知道叔叔阿姨很疼你,但你还是要为自己打算一下。兴趣嗜好这些都可以等以后有空间了再慢慢培养,但读书的机会只有一次,你还是要多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 她瞪大眼睛:『老许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兴趣嗜好虽然可以以后再培养,但是学生时代只有一次啊,你不觉得如果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学生时代,除了读书跟考试之外想不到任何好的回忆,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吗?』 许安豪不认同这个观点,反驳她道:『我不觉得读书跟考试是不好的回忆,那是人生必经的过程之一;难道回忆起学生时代,连带想到不及格的考卷就会比较不可悲?』 她连忙澄清:『哦,不及格是自己的问题,这跟兴趣无关啊。反正我不会不及格,而这跟玩乐不衝突。你就是太老成了,还总是想太多,才会看起来那么不快乐。』 许安豪板着脸说:『不是我想太多,是你想得太少。至少我们现在都要升高三了,老师在调查升学志向的时候你不是都没回答吗?不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等到真的升高三了就没时间去想了。』 『但我没有志向啊,我的志向就是混吃等死,拿个文凭找个工作──不找工作都行,反正我爸妈养得起我。』 她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趴在许安豪的桌子上,仰头看他。 『我一直都不知道我要干嘛,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而且想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又不缺钱,真的有什么想进的公司,让我爸去打个招呼就好。』 许安豪闻言皱眉:『你都这么大了,不要凡事都去麻烦叔叔阿姨。总不能他们走了你还要吸他们的血吧?』 『这倒不至于,但他们留了很多东西给我。我有公司的持股、房產,帐户里面也有钱,理财我妈都帮我弄好了,就是他们真的怎么了也饿不死我。我怎么花都花不完。』 许安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话不是这样说……』 上课鐘响了。这段鐘声打断了许安豪还没开始的长篇大论,她正觉得烦,下节课是数学,那位数学老师是她感到很头痛的老师之一。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他特别喜欢碎碎念。 讲解一个公式,除了在黑板上写很多个范例题之外,还要发明公式的数学家的生平典故,洋洋洒洒讲了很大一段,中途还要喝几口水,就差没把交过几任对象也一起说一说。 她还想挣扎一下,许安豪就敲敲桌子,示意她应该转回去了。虽然不用听许安豪说废话她很高兴,但这个替代方案她也不是多喜欢。她不情不愿地撑起脸,把阵地转移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做做样子,把数学课本从抽屉里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始涂鸦,老师就已经进了教室,这个踩点进教室的速度快得令人佩服,上了年纪的老男人还真是一点也没让人失望。 这位老师年纪已过半百,但走路的样子看着像年轻人,腰桿挺得很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就是头发稀疏,还戴着副老花眼镜,看起来很不搭,还有点好笑。 原先闹哄哄的教室,在他进来后变得一片寂静。不过还是有几个不长眼的在底下偷偷说话,直接被抓了现行。 『安静,上课了就该收心了。你们怎么一点都没有要考学测的样子?上次的小考成绩怎么样还需要我给你们重复一下吗?』 刚说完便点了几个偷偷咬耳朵的学生:『对就是你,最后一排往左属过来第二个,课本第三十页我之前补充的第一小题,下课前交上来。』 她听着都觉得惨,虽然她根本不记得课本上写了什么,但是课本第三十页第一小题她印象特别深刻,那可是上次小考的魔王题之一,到今天都还没一个完整的解法出来。 老师开始一个一个复习他前几堂课说的公式跟考题,偶尔还会参杂几句「这题我明明特别说过,为什么你们小考给我考成这样?我甚至连数字都没有改,你们答案都不意思意思背一下?」之类的抱怨。 数学本来就是反人类的玩意,这种东西班上就没几个人能够考好。喔,许安豪是例外,他什么都考得好,像怪物一样。而且这怪物还很努力,把读书当喝水,看起来更像怪物了。 她很艰难地撑过这堂数学,等到下课鐘声响的时候,人已经去了一半。她整个人瘫在桌上,动也不想动。就在这时,许安豪敲了敲她的桌面,她烦躁地抬头,许安豪已经站在她座位旁边,书包都揹好了。 『都放学了,还不走?』 她正把头靠在桌子上,许安豪敲桌面的声音特别响,听得特别烦,她皱着眉头:『走个屁的走,听那种魔音传脑一节课,也就你精神最好。』 许安豪的语气听起来不明所以:『谁下课了心情不好啊?估计只有你了。赶紧走了,阿姨不是说今天要吃好料的,让你下课赶快回家?』 她不情不愿地撑起身体,开始把课本、文具一些有的没的扔进去书包里,『那是我妈又不是你妈,你那么殷勤干什么?她跟我爸每天都这样说啦,我们家就没有一天不是吃好料,不用太放在心上。』 『但是阿姨有邀请我去你们家吃饭。』许安豪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我好久没去你们家吃饭了。』 『差不多得了。』她翻了一个白眼,把书包揹好,『好了,走吧。』 她平常上下学都是司机接送,许安豪虽然家里有钱,但因为教育方针关係,他都搭捷运或公车居多。这一次因为要去自己家吃饭,她就提议让许安豪跟着她一块回去,比较不会浪费时间。 『不要再犹豫了,难道你要让我妈等你慢慢坐公车或捷运,回到家再洗澡,然后再来我家?你这样来回搞一搞,菜都凉了。』 许安豪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就按你说的做。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可不想再听许安豪的任何废话,连忙说:『我们都什么交情了?你穿尿布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还提什么麻烦不麻烦?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才是我爸妈亲生的,他们对我可能都没那么好!』 许安豪蹙眉:『你说话太夸张了,叔叔阿姨对你很好。你应该少让他们烦心,认真读书考间好学校。』 她快受不了了:『行了爸,您该上车了。』 她们的学校离家里并不远,开车的话十分鐘能到。她拉着许安豪往校门口走,司机已经等在前面了。 『小姐、许少爷。』她家的司机是个和谐的老先生,平常都是笑脸迎人,『少爷要跟小姐一块回去吗?看来小姐今天不会无聊了。』 『张叔叔,我平常也不无聊啊,才十分鐘而已,我还可以看叔开车。』 张叔笑着道:『小姐的兴趣总是很奇怪,喜欢看一个老头子开车。』 『哪里奇怪了!开车厉害的人很值得被崇拜。我爸开车就不行了,他总是卡在最低限数上,还差点被开单。之前他戴我们出去玩,刚到目的地我下车就吐了,太晃。』 许安豪在旁边听完全部,忍不住问:『这么恐怖啊?叔叔很少开车?』 『他还是算了吧!他就老老实实坐张叔的车就好了,其他的不要乱想,没他的份。说起来你今天也是运气好,有时候我爸会吵着来载我,我不得已还是会坐他的车。反正就是晕了点,不至于闹出人命,他高兴就好。』 『哈哈哈,先生听到会难过的。』 他们在门口说得有点久了,许安豪注意到时间之后便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上车。 『啊,张叔,走了走了,我妈有特地交代今天要早点回去!』 『好,小姐先跟少爷上去后座。』张叔把车门打开,她很快拉着许安豪上车,『我告诉你,后座是我的专属位置,今天勉为其难让你坐在我旁边,好好感谢我吧。』 许安豪很无奈:『是、是,大小姐,您快上车吧,我们要迟到了。』 她被许安豪的态度逗笑了,『如果你平常说话都这么有趣,我们也不会常常吵架。』 许安豪不想认这个不实的指控:『你凭良心说话好吗,是你跟我吵架,你单方面骂人,我可没有跟你吵过任何一句。』 她一点也没觉得:『因为你的观点总是很离谱,像是早餐为什么会想吃甜的啊?我妈说过一大早空腹吃甜食会引发胃酸!你都不会不舒服吗?』 许安豪:『习惯了,没什么问题。你喜欢吃咸的就吃咸的,我也没让你跟我吃一样的,你真的不用特别关注我吃咸的甜的。』 张叔在驾驶座听着他们的争论声,觉得很有趣。以往后座都只坐着一个人,现在多了一个人聊天,挺好的。年轻人多聊聊天,偶尔有些争执,都代表感情好。 『少爷,小姐也是关心你的身体,夫人说的这个是有医学证实的,的确会这样,可能你身体好现在没感觉到。你就不要太跟小姐计较,她一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关心。』 『张叔!你怎么站他那边!』 许安豪连忙道:『张叔,我知道的。』 被张叔一个插话后,她也不好再跟许安豪继续吵下去了。她有些不满地靠在椅背上,伸着腿在前座的椅背上轻轻踹了几下。她无聊的时候会做这个动作,反正她暂时不想跟许安豪说话,这人只会扫兴。 她们坐的这台车很宽敞,她爸虽然没什么开车技术,但特别爱车,家里的收藏车一台接着一台,停满了整个车库。平时没什么用,不过到了她上学的时候,她爸擅作主张,说一定要坐最舒适的,就给了张叔车钥匙。 之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她不清楚,不过后座是真的宽敞,她坐着要把腿伸直都不是大问题。 许安豪可能就不太行了,他发育得很早,她印象中许安豪国中的时候就很高了,好像有一百八,现在又更高了,他坐在这,坐姿都有点拘谨,不过相比一般的车,应该算是很舒适了。 张叔开车很快,通常她不太看窗外的风景也能感受到车速之快,如果情况允许,她会把车窗打开,稍微吹一下外头的风。不过张叔说外面空气脏,有时候会经过工业区,空气很不好,她于是就把窗户关起来了。 平常总是转瞬即逝的车程,大概是因为跟许安豪赌气的关係,她莫名感觉这段时间异常漫长,就在她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终于是到家了。 【霽明月】七、霽家 张叔先把车停在门口,等她跟许安豪下车后,再把车开到停车场去。 『小姐,你们先进去吧。夫人等你们很久了。』 她的家门前有个很大的庭院,里面种了很多花花草草。之前许安豪曾经评价过她们家豪华得有些不真实,除了一整片独立的佔地面积之外,还有大得一望无际的庭院,要在她家的庭院散步,不坐代步工具可能都有点难走出来。 虽然许安豪并没有真正去过她家,只是看她给的照片评的价,但还是多少有些参考价值;虽然她本人已经习惯了,没什么感觉。 『小姐、安豪少爷。』在整理庭院的阿姨跟她们打完招呼,便走过去把大门打开,然后笑着道:『夫人等你们很久了,她今天一早就很兴奋。』 『阿姨好。』许安豪朝她微笑,『今天来打扰了。』 在庭院的阿姨已经在她家里待很多年了,几乎都可以算她第二个妈。小时候她妈妈比较忙的时候,几乎都是阿姨把她带大的。 『不打扰不打扰!都这么熟了,你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呢!好了好了,你们快点进去!』 她于是拉着许安豪进了家门。 『明月、小豪,怎么这么晚,等你们好久了!』 霽明月抬头,霽夫人已经快步走了过来。那是个十分美丽的人,穿着一套素色的洋装、皮肤雪白通透,一点也不像一个孩子的妈,岁月似乎都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笑得温柔婉约,一双手搭在霽明月的肩上。 『妈,久等了。』霽明月笑了声,伸手拉了一下许安豪,把他拉到霽夫人面前,『我顺手把许安豪给接回来了,免得他那样慢吞吞坐车,不知道要让你等到什么时候。』 许安豪在长辈面前向来不会跟霽明月斗嘴,他吃下了这个哑巴亏:『阿姨好,我来打扰了。原本是想坐车回家,再来跟您会合,结果明月说您等我们很久了,才让张叔叔一块送我回来,真不好意思。』 『小豪,你乱说什么?别听明月在那胡说八道,你就像我儿子一样。我跟她爸就明月一个女儿,都没儿子呢,正好我跟你妈认识那么多年的交情,我跟她共用一个儿子她不会多说什么!』 『妈,共用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霽夫人一脸不在意的样子:『哎,不要在意这种小事!走啦,吃饭吃饭。』 霽明月大喊:『不是这个问题!』 在霽明月眼里,她的母亲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小孩,很幼稚又很可爱,时常让人无语至极,却又无法对她生气。 她悄悄转身对许安豪道:『你别理我妈,她偶尔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不要太在意。』 见许安豪没理她,霽明月莫名其妙地重复:『许安豪?欸,你有听到我在叫你吗?』 『嗯、嗯……』 霽明月不明所以:『怎么?你发什么呆?』 许安豪愣愣点头,他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清,根本也没认真听霽明月说话。他其实没来过霽明月家里,应该说没来过霽明月的「这个家」,几乎都是霽明月去他家里居多,这里面有霽明月认为自己家不适合来访客的原因在。 还有一个原因是霽氏企业有很多栋房產,霽明月提过她们家是最近才搬过来的,因为她母亲的种种要求跟多次修改,导致房子花了好几年才完工。而新居落成,霽明月却一个人都没邀请,连许安豪都不知道她家长什么样子。 霽明月跟许安豪打自出生就认识了,两家人是世交,父母辈感情相当之好。霽明月比许安豪要大半年,正好是八月底出生的,当时两家人还为了让他们互相有个照应,特地让霽明月晚一个学年入学。 那时候霽明月还不是住在这,住的是霽家另一栋房產。当时霽总为了让小孩有个安静生长的环境,特别跟许家商量,他们两家另外选了一块地建了房子。后来霽明月国中后搬到新家,而许安豪则一直住在原来的地方。 霽明月跟他说起自己家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她只说新家是霽夫人的收藏品集大成,三言两语无法说明白,也不适合参观。许安豪当时没听懂,现下真的来了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霽家是栋美得不切实际的宅邸,外头的庭院就能看出端倪,甚至还有座喷水池耸立在不起眼的角落,没特别去还不一定能注意到──那是霽明月的父亲一次出国出差看着漂亮回来订做的,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 据她爸所言,霽家的内部结构是根据她母亲的喜好请人设计的,由于她母亲特别痴迷哈利波特,甚至让设计师把房子内部仿造成霍格华兹的样子,除了楼梯仿造学院的风格之外,甚至他们家的大厅就有九又四分之三月台的影子。 那是她母亲的藏品区,里面放满了各种哈利波特相关的纪念品,她出国去哈利波特展区带回来的。小有钥匙圈吊饰,大至巫师袍跟着名巫师的法杖,还有一整套原文版的哈利波特。 他们家的餐桌自然是学院餐厅的缩小版,霽夫人甚至托关係拿到了霍格华兹学院里的壁画,掛在他们家的墙上;而霽家老总则在宠老婆的前提下又给自己盖了座酒窖,专门放他的珍藏好酒。 霽明月对这栋华而不实的房子没什么想法,只觉得打扫起来很麻烦,怪不得她这位母亲大人要请好几个负责打扫的阿姨。 由于霽明月对哈利波特完全不了解,这栋房子又是在她出生之前打造的,霽明月出生之后,夫妻俩为女儿的房间跟私人空间伤透脑筋。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知名企业的老总除了特别爱买古董跟装饰品外,还是个宠女狂魔。 于是他们又做二次设计,把当时的一些装饰品藏房改造成了霽明月的房间。歷经多次改造,房子才变成现在的样子,而霽明月也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到自己上国中后才真正见到这栋传说中一直在装修的房子。 就像霽夫人说的,霽家只有一个女儿,他们对这个孩子可说是无止尽的溺爱,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就连她的名字,都取作明月。风光霽月,霽明月,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娇女。 好在霽明月除了任性了点外,性格倒是没有什么重大缺陷,本质上还算是个好人,没有长歪。 许安豪就在一片衝击中被霽明月拉到她们家的餐桌上。霽总还没回家,现在就只有负责煮饭的阿姨跟霽夫人在。许安豪坐下的时候显得很拘谨,毕竟他除了跟自家父母吃饭外,几乎没有跟长辈一起吃饭的经验。 但当他看到眼前的菜色时,他仍旧很不礼貌地瞪大了眼睛。霽明月则是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 她直接拉了下许安豪的衣襬,小声在他耳边说:『就跟你说过他们很疯狂,你就是不愿意相信。』 许安豪嘴角抽蓄:『我以为你是夸饰法……』 『谁给你夸饰法了!本人说话凭良心,句句属实!』 哪怕他以前就听霽明月说过霽夫人很疯狂,却没想到疯狂到这种地步。 霽夫人自然没听见她们偷偷交流的内容,她满脸笑容地跟眼前的两人介绍这一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丰盛菜色。 『明月,这是你爸托人给你带回来的和牛。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吗?他出差的时候看到了,就顺便给你带回来。但是他不小心带多了,还好小豪有吃牛,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霽明月看着眼前的和牛大餐,铺满了整张桌子,不像是给一家人吃的,比较像是给一车人吃的。霽明月叹了口气,心想这估计不是带多,应该是她那个了不起的父亲直接让人从日本空运回来,才会有这么多。 而且以她父亲的个性,估计不只有她看到的这些而已,家里用来放库存的冷冻库应该还有满满一堆。 『妈,这不是许安豪有没有吃牛的问题。这种量,哪怕有十个许安豪也吃不完啊!让爸以后别这么浪费,他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工作?』 霽夫人一脸没听明白的样子,『可是你不是喜欢吃吗?你只要喜欢吃他就会去买,我阻止不了他。』 『……』霽明月彻底放弃了,她看着桌面上的和牛大餐,内心毫无波澜,于是转头跟许安豪说,『挑你喜欢的吃吧,我爸买的东西,哪怕是随便乱买的都不会难吃,毕竟他只挑贵的买。』 许安豪大概也懂了霽明月平时那种随心所欲的态度是源自于哪里:『……嗯,谢谢阿姨,我很喜欢吃牛,我会努力把它吃完的。』 后来那桌和牛大餐在许安豪一个人的努力下消灭了三分之一,霽明月吃不了太多,霽夫人更是动都没动。最后霽夫人还让许安豪带点回去给他的母亲,而霽明月的父亲则是到许安豪回去之前都没有回来。 『我好久没见到你妈妈了,她老是喊忙,今天原本也有找她的,但是她说前几天忙工作都没有睡觉,今天要在家补眠,只好作罢。』 许安豪点点头:『谢谢阿姨的关心,妈妈她最近工作上有个项目比较赶,我几乎都看不到她,她跟爸爸都是,我会把您的话转告给她的。』 霽明月等他们说完话,便道:『我送你出去吧,你应该要回家了吧?』 许安豪:『嗯,差不多了,不好在这里打扰太久。不过原本我想跟叔叔打声招呼的,没想到他一直没回来。』 霽明月倒是很习惯:『很正常,我爸的工作很忙,有时候会半夜才到家,我们家一般吃饭都不会等他,他自己也说不用等他。』 霽夫人笑着道:『小豪,有空再来玩啊!』 许安豪微笑:『阿姨再见。』 霽明月送许安豪出门,张叔已经等在外头准备要送他回去。 许安豪见状,连忙道:『不用不用,载我来这里已经很麻烦了,还要送我回去就太不好意思了。』 张叔笑着说:『少爷太见外了,这是夫人的意思,我相信小姐也是这样想的。』 许安豪往霽明月的方向看,霽明月只是摊手:『这的确是我妈的意思,她说这里不好坐车,怕你回去晚了你妈妈会担心。不要拒绝她,早点回去吧,明天学校见。』 许安豪闻言,也不好再拒绝,只好跟霽明月道谢:『明天学校见。』 许安豪上车后,张叔开车很外,霽明月站在门边,看着车子驶出她的视野。霽明月在那里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在庭院打扫的阿姨问她一句,她才像是回过神似的进到屋里去。 【吴亦涵】八、如果 吴亦涵醒来的时候正好天亮,她把窗帘拉开,阳光跟往常一样刺眼。每一天的阳光灿烂,都是生活的灰暗,她顿了顿,又把窗帘拉上,装作没看见。 她去浴室洗漱时先照了镜子,那是一张与霽明月截然不同的脸。那个出现在梦里的人,拥有一段现在的她无法企盼的人生,殷实的家庭、爱她的父母,还有许安豪。 就连名字都对世界充满期望。 吴亦涵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先坐到书桌前拿出一本笔记本,她有写日记的习惯,通常用来记录她写了多少钱跟琐碎小事,只有少数时候才会有一些类似心得的文字。 吴亦涵扭开笔盖,先在今天的格子上写了一句「风光无限霽明月」。之后才开始写自己的心情点滴。 『我已经记不清有父母是什么感觉,院长算是我的母亲之一,还有我不知所踪的亲生父母。 我其实不算不幸,我在孤儿院的日子过得很好,那时就认识了许安豪,院长跟里面的小孩也都对我很友善,我得到的关怀跟爱不见得会输给一般家庭。 在物质上我没有缺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买名牌吃好用好的欲望,但是院长都会帮我们准备好,她对我们很好,就像我的第二位母亲。这样的人生是幸福的,有好的母亲,有亲切友善的同儕朋友,也有不输一般家庭的生长环境。 我自认我过得很好,没什么好不满足的。我不会在意自己跟院长没有血缘关係,我相信就算院长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也还是会对我们很好,这点不会改变。 可是当我看见霽明月,当我看见她拥有了现在的我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我原以为我不在意,却发现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尚。 我不该覬覦不能属于我的东西,但我总会想,我会想如果,如果我能再有一个家、能再拥有一段珍贵的感情…… 如果——』 她闔上了笔记本,忽地听到窗外一阵轰鸣的雷声,发现不知道何时天气已经由阳转阴,开始下起了大雨,她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窗户不知道什时已经被雨水浸湿,一滴滴的模糊了视线。 她将手触了上去,手掌贴到了玻璃面,隔着一面玻璃的雨水,像是在触摸着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随后,吴亦涵像是听见了什么,她将手按在脑袋上,大力摀住,呢喃了几句话。 「……我知道。」 「……不要再说了。」 吴亦涵去上班的时候,套了件雨衣,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其实她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一些,但是还不到不需要穿雨衣的程度。她到店里时,在里面躲雨的客人还不少,大多是先带小孩出来买早餐的家长。 「妈妈、妈妈──为什么天上这么多水呀?刚刚明明还很亮呢!突然轰──好大一声,就冒出了一堆水!为什么会这样啊?」 吴亦涵进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一个小孩拉着他妈妈的衣角问着问题,他的咬字还有点不标准,听起来很可爱。 「因为它在哭呀。」妈妈学着小孩的语气说,「你是不是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小孩用力地点头:「没有糖吃的时候就会心情不好,糖全都吃完了的时候也会。」 妈妈笑了一下:「对呀,它也会呀。很难过的时候,就会哭哦,就会像这样轰──一声,冒出了很多水。」 「那它要怎么样才会心情好呀?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很不舒服,它也会不舒服吗?」 妈妈摸了摸小孩的头:「它哭完了就好了,你还没有这么早上课,我们等它比较不难过的时候再走好不好?」 「好呀!」 那对母子对话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里,吴亦涵将雨衣脱下来掛在休息室里,门关上时,也同时掩去了那对母子说话的声音,一切都归于寂静。等到点后,她跟同事交接完,那对母子已经离开了。 「最近天气很奇怪对吧?快要下班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没注意突然就下大雨了。」 同事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吴亦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跟她搭话:「……嗯啊,我刚起床的时候还没有雨,出大太阳,因为太刺眼,我还把窗帘拉上。」 同事闻言笑道:「哈哈,那你比较不走运,来的时候下雨。穿雨衣很麻烦,如果淋湿衣服裤子又更麻烦。」 吴亦涵感同身受,不自觉又接:「最麻烦的是雨水渗进鞋子里。」 「对对对。」同事感慨了句,「之前他们都说你不好相处。我感觉也不会,你应该就是不太喜欢说话而已,太安静了。」 吴亦涵正在点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接话。今天的夜班同事是个年纪可以当她爸的大哥,说话都有种老年长辈的沉稳,基本上吴亦涵跟对方很少说话,她不太擅长跟人相处,特别是长辈。 不过若是对方主动找她说话,她还是能说上几句,不至于到冷场的地步。同事等到雨小了点之后就离开了。她等了一小会,开始碰上蜂拥而至的人潮,多半都是学生跟上班族多一些。 忙碌是一种很好的麻醉剂,很容易让人忘记一些不好的事情。不论是爱下不下的毛毛雨,还是梦境里的陌生人,在客人一来一往结帐的时候,能够短暂地从她的脑袋里消失。 她今天有遇上许安豪,许安豪跟她记忆中没什么不一样,不过跟梦里的他差异倒是很大,梦里跟霽明月在一块的许安豪相对沉默,时不时会有些抱怨跟拘谨,看上去跟霽明月相熟,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吴亦涵下意识笑了笑,那的确是很般配的一对,般配得她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 「学姊早安。」 「早。」 许安豪笑得很靦腆的样子,吴亦涵瞇着眼睛看他,总觉得事情很玄,那跟梦里的他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最近好像每一天都下雨,上下学变得很麻烦,有时候鞋子还会弄湿。」许安豪拿了三明治跟豆浆,他每天的早餐几乎都差不多,跟以前一样,不是一个重吃的人,「而且买早餐都变得很赶,有时候下雨天也不好带。」 吴亦涵把他的豆浆拿去微波:「我记得学校不是可以穿拖鞋入校吗?事后换回布鞋就好。」 许安豪不好意思地笑笑:「可以是可以,就是我有点懒,觉得拿塑胶袋再装一双鞋带去有点麻烦,所以一直拖着。」 吴亦涵皱眉,把微波好的豆浆递给他:「那你只能注意不要让雨水渗进去了,不然袜子泡很久的水会很臭,而且教室很闷,几乎不太可能乾。」 「学姊听起来很有经验。」 「遇得多自然就知道了。」 「我知道啦,谢谢前辈的经验谈,这就准备塑胶袋。」许安豪比了一个手势,「学姊我先走啦,上课要迟到了。」 吴亦涵看了他一眼,「快去吧,再见。」 许安豪匆匆离开了,吴亦涵盯着他离开门口,又接着帮下一个人结帐。不过下个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手上拿了一个篮子,装了不少零食跟微波食品。 她心想完蛋,这一篮看着就很重,刚刚她跟许安豪聊天虽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但估计还是让她等到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牢骚。吴亦涵看着妇人欲言又止的眼神,正思考着自己该不该先道歉,对方就开口了。 没想到,她说出来的话跟预想的八竿子打不着,还有点超出吴亦涵的反应范围:「妹妹啊,刚刚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啊?」 「……啊?不是,那是我学弟。」 「不用害羞啊,阿姨我也是年轻过的。你们两个啊,一看就很有小情侣热恋期的感觉。」妇人露出一个曖昧的眼神,「你男朋友不错,看着就很好相处,时代在变,找年纪小的很好啊,多体贴,看着就很阳光。」 吴亦涵有点尷尬地笑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阿姨开始说起一些她年轻时的陈年往事,吴亦涵没办法回答,只好开始帮她刷篮子里的商品。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啊,学校小我一届的学弟还是校草呢,长得可帅了,不会比你男朋友差啊。不过阿姨那时候忙着读书,没去搞早恋,不然也是能谈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啊。」 「小妹妹你不知道,当时追我的人排得有多长,每天我都收一堆情书的。我们那个年代还是流行写情书啊,不像现在年轻人都传讯息比较多;但阿姨还是觉得文字比较有那种感觉,能传递感情啊!」 吴亦涵一边想您可真行,一边又想那个年代可以早恋吗?当然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终于是送走了这位话多的阿姨,吴亦涵回想起阿姨说的那些话,莫名都有点尷尬,幸好后面已经没了客人,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跟她搭班的人是小言,小言听到这个插曲笑得不能自已,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你一个人上班的时候都会发生这种白痴事,我怎么都遇不到?搞得今天下雨好像都没那么糟了。不过最近雨季,估计还要再下好一阵子,好烦啊,我真的很讨厌穿雨衣。」 「欸你说,你明明就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但我看真的特别多客人喜欢找你聊天,尤其是这种中年客人,不管是男的女的,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但希望不要。」 「你不要不知道啊,这样不就不有趣了吗!」小言兴致勃勃,像是跃跃欲试地想做点什么,「所以说你那个年纪小的男朋友,怎么样啦?」 「……不怎么样,不要跟着客人一起造谣,他是我学弟。」 「哦──学弟,有问题哦。你不觉得这个澄清方式有点欲盖弥彰吗?有这种递给学姊自己赖id的学弟?何况你还收下了,天天热线?我说得对吗?」 小言像是说上癮了,「欸吴亦涵,不要这样。当事人要发表一下意见啊,你理理我!快快!生活太无趣了!猎人又还没开始连载,我没东西八卦啊!」 「你不会找其他东西看吗?说实在的,你真的很不像一位二次元少女,明明每个月都有新番,你应该追不完才对,为什么成天八卦别人的感情问题?」 「哎,那些纸片人哪有同事的恋爱实况有趣啊,我还是现场直播,超刺激的好不好!」 吴亦涵不想再理会小言的废话,决定不回应了。她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其馀的时间全用来发呆,也不知道是在骗谁。 小言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不下雨了,乌云散去,太阳一点点透了过来,店门口积了一点水,等下需要清理。她把自己的雨衣从休息室拿出来,看着外头刺眼的阳光,觉得老天也是挺善变的,不久前还在打雷,转眼间就放晴了。 【吴亦涵】九、他们说想见你一面 吴亦涵下班的时候,正好是晴天。今天一整天的天气下下停停,她的雨衣上还有点水,甩了好几次成效不彰,最后索性去借吹风机来吹。她吹雨衣的时候,小言在旁边骂她今天来时不幸沾到的鸟屎。 「不知道哪隻破鸟,在我停红绿灯的时候给我来了一下。我原本都没注意到,毕竟一开始出门还有下雨,骑到一半停了,我也没时间脱雨衣,到店里才发现。」 吴亦涵把雨衣翻面,确认是不是乾了,「至少你有穿雨衣,你该庆幸你有穿,不然就不是雨衣遭殃了。」 「……也是,但我还是很不爽。」 吴亦涵把雨衣摺一摺,准备等等收到机车里,「何必跟一隻畜生计较。」 「我就是觉得一隻畜生都能给我心里不爽!」 吴亦涵把东西都收好后,可以离开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加油。」 「欸!你就这样走了吗!你还有没有点同事爱!」 小言抱怨的声音被自动门阻隔在内,吴亦涵把雨衣收进机车里,准备骑车回家。今天下班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已经比平时要晚了,但好在今天夜校教授有事,不用上课,她没有那么着急要回去。 吴亦涵骑车回家的时候骑得很慢,路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洼,还要避开不长眼的汽车,可谓相当艰难。即便如此,回到家时,她的裤脚还是沾到了一点泥水,裤子暂时是没办法穿了,得先洗一洗。 她把身上的意外处理好后,接到了许安豪打来的电话。 『学姊!』 「许安豪?你这时候为什么能打电话?」 『抱歉学姊,这时候打扰你,我想说你应该下班了,原本还犹豫要不要打过来。』 许安豪应该还在学校,他那端的杂讯很多,有很多人声,还有一些广播器具的杂音。 许安豪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学姊,今天是学校的家长会,我们下午就没课了,刚好我的乾爸乾妈有来,原本之前在孤儿院那时想介绍你们认识的,但是学姊搬走了,现在刚好有机会嘛,学姊愿意来吗?』 吴亦涵有些不明白,「你什么时候有这种随便认爸妈的习惯了?」 『哈哈哈,不是啦,他们是我父母的朋友,以前就认识了。因为我乾爸妈他们没有孩子,所以就认我当乾儿子。其实介绍你们认识这点,也是他们拜託我的。』 吴亦涵越听越疑惑:「他们拜託你的?你的乾父母为什么想认识我?」 许安豪顿了一下,『其实他们说之前你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你了,那时候觉得你跟他们很有缘,看了几眼就很喜欢,还跟院长说很想收养你当他们女儿。不过那时候你拒绝任何家庭的收养,所以没有见他们。』 吴亦涵想着的确是有这件事没错,院长有跟她提过有几个家庭都有收养她的意愿,其中不乏条件特别好的家庭。不过因为她没有这方面的意愿,所以请院长全部婉拒了。 吴亦涵没有回话,许安豪怕她不高兴,便继续说:『学姊,我没有洩漏你的消息给他们!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你们认识,是刚好我跟我乾妈聊天的时候,聊起我在孤儿院很好的一个玩伴,说起你的名字乾妈才告诉我的。』 许安豪又在电话里陆续说了一些他乾爸乾妈的事情。 『对不起学姊,如果你不舒服的话,我跟你道歉,也把会面取消掉。』 「没有,我没有生气。如果他们想见我的话,我去一趟没关係,我对这么在意我的长辈也很好奇。」吴亦涵看了眼自己刚换上去的睡衣,沉默半晌,「但你要等我一下,我得换个衣服再过去。」 『好,学姊没有生气就好。那我把地址赖给你,其实就在学校高中部的教室而已,只是整个高中部都在开家长会,可能现场有点乱,学姊到了再打电话给我,我去找你。』 「嗯。」 吴亦涵把电话掛掉,又去衣柜里找了一套外出服出来。她第一次面对有长辈要特地见她这种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她决定不想了,随意套了一件比较休间的衣服后,就骑车出去了。 她以前的学校没有很远,就在店里附近,骑过去不过五分鐘。她到学校的时候先去找了停车位,之后回到门口原本想给许安豪打电话,不过她还没拿出手机,许安豪倒是先到了。 「学姊!这里!」 许安豪从教室的方向跑过来,像是跑得很急,到定点的时候还在喘。他身上出了很多汗,汗水沿着发尾贴在他的脖子上,有些浸湿了制服,直接黏在了皮肤上。 吴亦涵蹙眉:「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到了打电话吗,而且现在天气很热,还加上下雨,又闷又热,很容易中暑。」 许安豪笑了笑:「学姊是在关心我吗?我身体没那么弱,平常跑千六的时候更热,那时候都没中暑了,现在更不会。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会场很吵,怕接不到电话,所以乾脆来门口等你,反正路口就一个,应该不至于看不到你。」 吴亦涵不予置评:「你的乾父母在里面?」 「对,他们跟我爸妈在教室那边聊天。我父母你也很久没见了吧,他们都很想你,知道我跟你读同个高中之后原本还希望你到我家里来玩,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就拒绝了。」 吴亦涵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很庆幸许安豪都帮她拒绝了,点头道:「是不太好。」 下过雨之后,校园都充斥着泥土的味道,许安豪带着她往里面走,经过玄关的时候,有些地方还有积水,以前他们外扫区的区域遍布落叶,很多都陷在水洼里,麻烦至极。 许安豪走在前头探路,一边看着地面一边说:「学姊,这里比较低一点,容易积水,注意脚下。」 「我知道,这个地方以前是我们班负责的,扫这里的人每到下雨都苦不堪言,他们说很容易变成陷阱,谁踩到水洼谁倒楣,鞋子可能短期内洗不乾净。」 吴亦涵说完又补了一句,「虽然他们时常偷懒,把落叶都埋到树下,眼不见为净,我觉得坏事做多就会遇到鬼,被搞只是刚好而已。」 许安豪觉得有趣,笑了好几声:「那评分人员看到怎么办?这会大扣分吧?」 「一般来说不会,外扫区很麻烦,你不知道落叶是后来掉的还是根本没有扫,通常评外扫区的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只要不要太夸张。」 他们穿过了这块地后很快就到了高中部教室,这里果然如许安豪所言,变得相当热闹,到处是学生跟学生家长,全部挤在一块,还有广播器的声音在滋滋作响。 许安豪像是看懂了吴亦涵的眼神,补充道:「学姊,家长会是三个年级一起办的,会比较乱一点。每个年级的家长会就直接办在他们教室,人会比较多,我们教室不在这里,要再往上。」 吴亦涵想了一下,「我记得你比我小一岁吧?今年高三了?」 「对,不过我今年高二,学姊是不是八月底生日?我刚好是九月的,我们差两届。」 吴亦涵点点头,她的记忆很容易错乱,开始工作之后记忆力变得更差,很容易把事情记混。 许安豪带着她爬了一层楼,吴亦涵对这个校区不熟,高职部的教室在隔壁栋,课程也几乎不重叠,她很少有机会到这里来。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倒是会隔着窗户去看高中部的教室,但也不过是寥寥几眼,记不了什么。 后来他们停在教室门口,这里应该是二年级的教室没错,不过人跟一年级相比倒是少了很多。这点让吴亦涵很满意,她不喜欢太汹涌的人潮,总会让她想起店里面的高峰,一群客人挤到柜台前面的情况。 许安豪继续介绍:「二年级的家长会比一年级早一个小时开始,所以现在已经是尾声了,留下来的家长都是在跟导师讨论小孩的升学规画的,人会比较少。」 吴亦涵猜也大概是这样,便问他:「这间是你的教室吗?」 「不是,我的教室是后面那间,我爸妈跟乾爸乾妈都在那,我带你过去。」 「好。」 一间教室的距离不过是几步路,许安豪很快就走到教室门口。吴亦涵想她的身分尷尬,不是家长也不是学生,便说要站在外面等。 「安豪。」 一位妇人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她像是跟许安豪很熟,不知道是他的母亲还是乾妈。吴亦涵很少跟许安豪的父母见面,以前都是许安豪一个人过来孤儿院玩,他父母久久才会来一次。 记忆实在久远,吴亦涵也不是个记性好的人,自然忘得一乾二净。 「乾妈,怎么出来了?我正好要带学姊去找你,你不是说想看看学姊长大之后过得怎么样吗?」 「啊!你带来了吗?」 那位妇人很惊喜地转过身来,跟吴亦涵四目相对。吴亦涵还没做好心理职准备要怎么跟长辈打招呼,这一直不是她擅长的,她忐忑地抬头,对上了那名妇人的眼睛。 那真的是位保养得体的女性,她的眉眼温柔,笑起来很好看,岁月像是都捨不得在她脸上留下痕跡,要不是许安豪说过他的乾爸干妈都跟父母差不多年纪,她真的会以为对方才三十出头。 「亦涵你好,很抱歉这么唐突来找你,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孩子,当时还跟我老公讨论要收养你,只是你拒绝了。但我们还是很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就擅自让安豪带你来了,真不好意思。」 妇人又说:「你可以喊我霽阿姨,如果你愿意跟我聊聊的话,我们进去里面坐坐好吗?」 吴亦涵面无表情,她在梦里见过这个人无数次,她正欲打招呼,而眼泪却随着她的动作,无预警落了下来。 【吴亦涵】十、会发生的始终会发生 「学、学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马上带你去保健室!」 吴亦涵第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的脑袋里有很多声音,不断呢喃、不断重复,几乎震耳欲聋。她摀住耳朵,却仍看着眼前的人,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像水龙头的水,一直流一直流,滑过了她的脸颊,落到地上。 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里,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倒映着某个人,哪怕模糊了视线,都不曾移开。 「亦涵!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当作我没有说过好吗?」 霽夫人的眼神有些慌乱,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吴亦涵连忙按住霽夫人的手,摇了摇头。确认她冷静下来后,吴亦涵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抹掉,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眼睛有点肿。 「没什么,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最近没有睡好,用眼过度就会流眼泪,太久没有休息的话就会一直流,没事的。」 许安豪对这个说法有点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吗?学姊,你是不是怕我们担心才这么说,真的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去……」 「没事。」吴亦涵尽可能无视自己苍白的脸色,她对上霽夫人的脸,轻声道:「霽……阿姨,我愿意的,就是我需要去厕所整理一下,你可以等我一下吗?」 「没问题没问题!你还好吗?真的没办法的话改天也可以的,不要勉强身体。」 吴亦涵摇摇头,她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勉强自己身体,「真的没事,我让许安豪带我去厕所洗个脸就好。」 许安豪很自觉:「当然好当然好!学姊你跟我来,你站得稳吗?我扶你过去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虚弱,吴亦涵没有拒绝许安豪的接近,许安豪让吴亦涵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慢地往厕所移动。 吴亦涵的反常是心理因素,其实身体并没有不舒服,但她就是感觉自己无法动弹,比感冒发烧都要严重。一趟没有很远的路程,他们走了好几分鐘才到,到女厕门口时,许安豪还是很担心她。 「学姊,你一个人进去真的没问题吗?你要是真撑不住了就喊我,我听得见的,特殊情况就算进去女厕也不会被追究,你千万不要勉强。」 吴亦涵摇头后又点点头,许安豪不知道这算什么意思,就见吴亦涵说:「不要在那做傻事,等我出来,我没那么虚弱,真有问题……我会告诉你。」 吴亦涵挪动步伐,很缓慢地走进去。因为许安豪担心吴亦涵现在的情况去人多的地方会更不舒服,所以带她到比较远的厕所,这里人少,也没有那么吵杂,的确适合现在的吴亦涵。 吴亦涵先进去把脸洗了,这是校舍里比较偏僻的区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听得很清楚,洗手台的镜子已经糊掉了,她看不清自己脸上的憔悴。她觉得自己陷在迷雾里,找不到方向。 很多事情盘根错节,不像巧合却过于蹊蹺,就像老天跟她开的玩笑,显得她像个跳樑小丑。吴亦涵轻声叹了口气,没想到有些事情即使她很努力去避免,仍旧避无可避。 脑袋里的声音停止了,她的思绪却没有归于平静,一切种种就像在提醒她,一些会发生的,峰回路转了还是会回到原点。 吴亦涵并没有在厕所待上很久,她等自己的身体好点之后,就出去外面找许安豪。许安豪紧张兮兮的,看上去有随时要衝进来的架式,吴亦涵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 「学姊,你知道你都没说话,我吓死了,还以为你昏倒在里面。我原本想说你如果再过五分鐘没出来我就要进去找你了。」 「不要乱闯女厕,不怕被记过吗?」 许安豪不为所动:「主任会理解的。」 他们一路间聊回到教室,见吴亦涵真的没事之后,许安豪邀请她进教室,班里的教室人已经所剩不多,很多学生已经跟导师说完志向后回家了,只剩下零星的家长在跟导师讨论问题。 吴亦涵跟着他进去的时候,发现除了许安豪的爸爸去跟导师说话之外,他妈妈跟霽家夫妇都在。吴亦涵很少有一次跟这么多长辈见面的机会,她下意识捏紧手心,显得有些拘谨。 「小涵,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说话的是许安豪的妈妈,「我还停留在安豪在你屁股后面跑的时期。」 「妈!」 许安豪试图想阻止,然而他妈妈根本不理他,她握住吴亦涵的手,是冷的,「你变漂亮了,听晓嵐说你刚刚突然脸色发白,真的不用给医生看看吗?」 吴亦涵笑了一下,她看起来已经好多了,至少没有不久前那么失态:「阿姨,不用这么麻烦。刚刚许安豪带我去厕所洗脸之后就好多了,应该是今天工作太忙没有好好吃饭,加上太热闷出来的。」 许阿姨蹙眉,又接着说:「要注意身体啊,不然一个人在外面就无关紧要,你还年轻,不要把身体搞坏了。」 吴亦涵撑起笑容:「我知道,谢谢阿姨关心。」 都是熟悉的故人,她又转移视线,看向那对希望跟她见面的夫妇。霽先生身上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不过站在霽夫人身旁,给人的感觉却很温和,她的心里有些苦涩,他和霽夫人虽然没有孩子,但看起来的确是很幸福的家庭。 「亦涵,你现在脸上好多了我就放心了,还以为是阿姨太唐突吓到你了,你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阿姨说。」 她听着霽夫人自称阿姨,又看着那张几乎没被岁月留下痕跡的脸,显得有些违和。 吴亦涵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见她没有牴触的想法,霽夫人跟霽先生对视一眼,便说起他们的来意。霽夫人因为身体不好,没办法有孩子,原先他们想去孤儿院领养一个,那时候便看中了吴亦涵。 吴亦涵连忙打断:「身体不好?阿姨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安豪愣了一下:「学姊?」 吴亦涵顿了顿,悄悄伸回手,掩盖住自己的失态:「抱歉,你们继续说。」 霽夫人被她突然插话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笑着说了下去:「我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不易怀孕,医生说是年轻时太操劳再加上体质。那时候我跟我老公去了孤儿院,便看见了你。」 霽夫人跟霽先生对视一眼,霽先生笑了一下,「那时候晓嵐一眼就看见你了,我还没注意到这些。她说你看起来很孤独,却好像不寂寞,我当时听着觉得很矛盾,而且小孩总归是需要朋友的,这种想法并不符合常理。」 他又说:「但是晓嵐她的感觉一向很准,我后来也跟着她一起看你,听起来很像变态,但我们的确这样做,我们看了你很久。之后,我好像也明白晓嵐为什么会这么说,你身上真的有种很奇特的感觉。」 「我们很快就找到院长,询问了你的年纪跟性格。院长说你叫吴亦涵,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又说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时常会让她觉得很心疼。」 「她说你并不想跟孩子有过多接触,对里面的小孩都很冷漠,但是她觉得并不是因为你讨厌他们,而是你不希望分离的时候太难过,是吗?」 吴亦涵静静听着,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就像在听一段与她无关的故事。 霽先生试图做出比较善意的表情,毕竟霽夫人总说他看起来太兇,容易吓到人:「亦涵,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被收养呢?」 吴亦涵缓缓地与他对上眼,很轻很浅地笑了:「叔叔,你们很好,只是我那时错过了需要家庭的年纪,后来慢慢长大了,习惯一个人生活,所以拒绝了而已,我不擅长面对人,不知道许安豪有没有跟你们提过。」 霽夫人这时才说:「啊对,安豪有说过你比较内向一点,也说过你不太喜欢说话。」 见吴亦涵点头,她才连忙说:「我们没有勉强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很有缘份,希望能跟你见一面,你不愿意当我们的孩子,当朋友也可以啊,如果你不介意有年纪差这么多的朋友的话。」 吴亦涵张了张嘴,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似,她看了眼许安豪,又转了回来,「……可以,我很乐意。」 霽夫人笑了起来,那是个很温暖的笑容。她跟吴亦涵交换了联络方式,霽夫人很像小孩,她的身上总有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吴亦涵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无法很顺利地对长辈施展出来。 最后离开的时候,许安豪坚持送她到校门口。 「学姊,让你跑一趟很不好意思,你赶快回去休息吧,骑慢一点。晚上上课的时候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吴亦涵原本想说自己今天没课,但又找不到理由说,便作罢,「你今天为什么一直在道歉?我身体不舒服也是刚刚的事情,跟你没关係。」 「但是是我把你找出来的,我就应该道歉。」 「行了。」吴亦涵很快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我先回去了,你也跟你爸妈早点离开吧。」 许安豪终于是笑了,「学姊再见。」 「再见。」 吴亦涵骑车离开,外头已经完全放晴了,原本来时的水洼蒸发得一乾二净,一点痕跡都没留下。吴亦涵回到家后,点开那串熟悉的数字,手指有些颤抖。 吴亦涵念念有词,像在跟谁说话:「……我知道,我有分寸。」 她又将手机的萤幕熄灭,去厨房找了一包泡麵出来。由于身体不舒服,吴亦涵那天很早就睡了,手机的萤幕灰了又亮,最后与吴亦涵的呼吸声一同淹没在黑暗里。 【霽明月】十一、你不会想知道的 『霽明月?霽明月、霽明月起床了!』 霽明月猛地睁开眼睛,她还在自己家床上。对上许安豪放大的脸,霽明月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往后退,后脑勺逕自撞上了墙壁。 『靠……许安豪你有什么毛病?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又为什么跑到我房间来?』 面对她连珠砲弹似的问题,许安豪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回答道:『你是一大早就上演失忆吗?不是你自己说怕你起不来,所以叫我来叫你起床的吗?你忘记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霽明月撞到脑袋后,头脑清醒了很多,她试着回想昨天她到底都跟许安豪说了什么,然而成效不彰,她只想起来的确有邀请对方到家里来,但她没记得有叫人直接到房间去。 霽明月的房间很大,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她妈大发慈悲,没把她的房间也弄成哈利波特,不然她电影还没补完,可能都先有阴影了。 她的睡相差,常常睡着之后不省人事,醒来时的睡姿可能跟睡着的时候没有半点关联。最让她困扰的是,她时常不记得自己把手机扔到哪里去,房间又没有放时鐘,每天早上她都得在找手机身上花不少功夫。 霽明月瞇着眼睛摸了半天,没摸到自己手机,只好问:『现在几点了?』 『早上六点半。』 『你进来的时候有看到我手机吗?我找不到。』 许安豪把她的手机放到桌上,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已经做过很多遍:『掉在地上,充电线都分开了,我给你捡起来了。但是电量只剩一半,奉劝你充一下电。』 霽明月骂了一声脏话,连忙衝过来把手机插上电,这一顿行为做完,才想起一个勉强算重要的问题:『你怎么进来我家的?我昨天有给你备份钥匙吗?』 许安豪一脸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的脸,『你连自己有没有给我钥匙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钥匙怎么能随便给,当然是没有,我今天早上按电铃,霽阿姨给我开门的。』 霽明月觉得理所当然,她一直都是家里起得最晚的那一个,『我妈让你来房间找我?』 『是啊,阿姨说你肯定还在睡,让我顺便叫你起床。』 『怎么会有这种妈……她不知道男生不能随便进女生房间吗?万一我在换衣服呢?』霽明月一阵无语,『而且我妈怎么会刚好在这天早起?她平常都跟我比谁起比较晚的。』 『这种事不是该问你自己吗?说不定你有跟霽阿姨提过我要来,让她帮我开门呢。你可放心好了,我进来都会敲门,没反应我才自己进来的,你睡得跟个死人一样,不会有这种问题。』 『你才睡得跟死人一样!会不会说话?』 许安豪比她更无奈,『我比较意外的是,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的啊?你国中的时候还直接把尺寸写给我,让我去帮你买内衣回来,你忘了?那时候怎么就不——』 『好了好了!我起来了!都是已前的事了,谁没年轻过啊!年少轻狂不懂事,不要老翻旧帐好吗?』 霽明月连忙打断他,许安豪这个人的记忆力跟鬼一样,要是再让这傢伙继续说下去,不知道还能抖出多少糗事来。他愿意叙旧霽明月可不愿意,她最不需要有人帮她记得一些不应该被记得的事情。 她起身正准备到浴室去,听到许安豪在后面笑,她莫名恼火:『还不走?你想在我房间待到什么时候?要不乾脆你今天请假待这里算了!』 『那倒不至于,我就是告诉你霽阿姨说她今天有做早饭,让你等下记得下来吃,不要睡回笼觉。』 霽明月原本还在生气,听到这句话一脸莫名其妙,『我妈又在发什么疯?她平常不是喜欢吃阿姨煮的饭吗?她终于忍不住对她的厨房下手了?』 许安豪摆摆手:『我不清楚,我就是个传话的人,那我话带到了,我就先下楼了,你动作快点,不要让霽阿姨等太久。』 霽明月越听越不对,缓慢的脑速总算是反应过来刚刚许安豪说了什么,接着整个人慌张了起来:『你来的时候我妈在干嘛?她不会是在做饭吧?你有没有阻止她!那会出人命的啊!』 见许安豪不太明白的表情,她继续说:『她上次煮饭是我国中的时候,误伤了好几个人,我爸还去医院躺了几天,现在如果要去厨房一定要有其他阿姨陪着。』 许安豪顿了一下,也觉得有点不妙:『这我没法跟你保证,你让我怎么阻止,我来的时候霽阿姨就在厨房了,我也没看清楚厨房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他说完之后又补充:『应该没那么糟吧?这也过了好几年了,手艺应该是进步了,你就给她捧场,吃吃看?』 霽明月一边说你不明白,一边说:『行了行了,您老还是快下去吧,你都比我还孝顺,乾脆当她儿子算了。』 像是没察觉到霽明月隐隐发作的怒火,许安豪还在继续说风凉话:『当她儿子没问题啊,那只能我们俩凑合一下,我就变成她合法儿子了,不过这样到底是谁比较吃亏?』 霽明月忍无可忍,直接大步向前把许安豪推出门外,并关上了门。 等她收拾好自己来到一楼时,果然看见了她妈跟许安豪坐在餐桌上。虽然知道这种想法不太现实,但霽明月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爸呢?』 霽夫人把霽明月的早餐放到她面前,『他今天公司要开会,很早就出门了。』 霽明月哪里信这种理由:『他的公司每天都要开会,也没见他这么早出门。』 她妈只是微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霽明月只好把注意力又放回那碗早饭上,那是一碗义大利麵,虽然看起来卖相还算正常,但是出现了很多奇怪的配料在里面。 完了,槁木死灰。 『妈,你能说明一下这碗麵是什么情况吗?』 『嗯?就是义大利麵啊。』 『不是……我是说这碗麵的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义大利麵吗?为什么会有鲍鱼跟干贝,还有你的红酱焦掉了,有一股焦味。』 『哦你说那个啊,上次你爸带回来的,说是厂商给的,就拿回来了。不用白不用啊,我就拿来煮麵了。你看安豪已经在吃了,应该是可以吃吧?』 红酱鲍鱼义大利麵佐干贝,听起来就是个能帮助减肥的好东西。 霽明月很崩溃:『你自己都不确定可不可以吃吗?这次你应该没有把盐加成糖吧?上次你把洗碗精当成酱被阿姨阻止了你还记得吗?这次阿姨没在旁边,你没有乱加其他的东西吧?』 霽明月说完才回忆起她妈的话,她连忙抓住许安豪拿叉子的手,往他的碗里一看,许安豪居然真的已经吃了,还吃了一半。 她连忙凑到许安豪旁边:『欸,不要拿命开玩笑,别为了讨我妈欢心做到这种地步。』 许安豪一脸没事的样子:『不用担心,我妈做菜比这还恐怖,她说她跟霽阿姨以前一直在比谁做饭比较难吃。』 霽明月感觉自己要疯了,『……比这个干嘛!这不是比下有馀的问题,你别再吃了!等下我们还要去学校!』 『真的没事,我家的人的胃都被我妈训练得刀枪不入,而且她在我来之前还有拿胃药给我,说是以备不时之需。而且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至少还是能吃的东西,相比我妈做的好太多了。』 『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做准备!』霽明月强行阻止了许安豪继续吃下去,连忙拉着他起身,『妈,我们过来学校还有事情就先走了!我去叫张叔!』 『嗯?这么早吗?现在才刚七点,不吃一点再走?明月,你都没吃。』 『没事没事!我会让张叔在路上买,我们先走了!』 许安豪被拉着离开,艰难地转头道:『阿姨再见,谢谢你的早餐。』 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霽阿姨也不好再说什么:『你们两个路上小心喔。』 等到霽明月跟许安豪离开后,她才默默地把东西都收到厨房去。看着霽明月碗里那堆几乎没被动过的食物,她十分困惑。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霽明月拉着许安豪逃离现场后,搭上了张叔的车,总算是能喘口气。许安豪坐在她旁边,看起来跟没事一样,霽明月还是很担心。 『你真的没事?今天要考模拟考,不要因为这样出状况,那我会对叔叔阿姨很难交代。』 『真的没事,比起担心我,你先担心自己吧。你有复习吗?这已经是二年级最后一次模拟考了,过来就要升高三了。』 说到模拟考,霽明月就没有那么上心了,她虽然有读书,但没有到许安豪那种程度,她对自己的标准,也没有许安豪那么高,他想考第一志愿的大学,至于霽明月,她只要有国立大学就行了。 霽明月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好担心的,考好考糟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那些分数不能代表什么,真的考试那天才知道。』 许安豪总是听不惯她这种不上心的语气,『有时候实在不明白你这样到底算好还是不好。说好听点是心态好,说难听点是没心没肺,好像也不在意自己能不能上好学校。』 霽明月接得很顺口,『我的确不在意啊,反正我不管读什么都不会饿死,我爸妈对我也没有要求。』 又绕回之前的话题了,在这方面许安豪一直拿霽明月没办法,霽明月说的是事实,霽家家大业大,的确不差她那份学歷,但他又觉得霽明月至少该有个明确的目标,不要漫无目的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 只是霽明月一直是这个样子,她永远雷打不动在重复一样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爱好,也不像个上流千金崇尚品牌,过得很低调很自在。 许安豪总是忍不住操心,但是霽明月又从不表态,他一个人烦恼也没用。学校很快就到了,张叔把车停在校门口,霽明月先一步下车,许安豪则在她后头,他们跟张叔道别后,就往教室走了。 【霽明月】十二、他让她考试加油 第一志愿的学生,这种头衔霽明月一直认为跟自己没什么关係,毕竟她不怎么认真,真的要说名校的学生头衔,怎么样也该是许安豪去拿。 再加上头衔就只是头衔,不能吃不能喝,没什么用处,用霽明月的话来说,就是她兴致缺缺。 因为某些原因,她爸妈一直希望自己能跟许安豪读同一所高中,说是这样能互相有个照应,劝了她好久,她才在考前衝刺的时候,硬生生勾到了录取门槛的车尾灯。 霽明月跟这所高中一直是格格不入的。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认真努力,虽然有些极端案例的天才,但还是在少数;大多数人的步伐都很快,生怕慢人家一步,就落在后头。 这个县市的第一志愿,在霽明月眼里,如果只看学校的话,至少风景是宜人的,校园很大,从校门口进去,至少要走很长一段才能看到教室。校方强调为了给学生好的学习环境,便在校舍外的步道种了很多树,甚至是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把校园布置得绿意盎然。 那些被人忽视的风景,落在霽明月眼里,成为她眼睛里的一抹亮光,增添在校园生活里。这样的霽明月无疑是耀眼的,她静静佇立在校园上,不需要点缀的鲜花,也不需要华丽的衣裳,就能轻易引人驻足。 『欸明月。』许安豪走在她旁边,莫名地喊她一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你不觉得有人在看你吗?』 霽明月对这些视线几乎是无视,『不太清楚,爱看就看吧。』 霽明月习惯一个人上学,她享受这种片刻的寧静,可以放松、可以不用思考,不用想等下的作业,也不需要担心接下来的考试。如果又能不被注意的话,就更好了。 在她的认知里,学生会从她的身边快步经过,甚至不会有人吝嗇她一个眼光,她在这里就像异类,在高中生涯里踽踽独行。应该要是这样的,却好像不太一样,而且多了许安豪之后,这些视线似乎更明显了。 许安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只是并肩走着,看着树上的落叶飘了下来,看着其他学生从一旁经过,有那么一瞬间,霽明月希望这段路永远没有尽头,她不用面对考试、不用面对令她烦躁的人群。 这样一直下去就好了。 模拟考的时间很紧凑,到教室之后,霽明月根本没有空吃早餐,老师已经宣布一切比照大型考试办理,每个人的座位用学号区分,到各自对应的位置上去。黑板上已经写了今天的考试项目,霽明月看了一眼,第一节考英文。 八点十分准时开始,现在七点四十分,霽明月盯着张叔在路上给她买的早餐,没有任何胃口。老师还在讲台上说明考场规范,几乎每一次考试都在重复一样的内容,没有任何新意,霽明月听得烦躁,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考试的一天过得很快,等到第一天的最后一项科目结束,也已经到了放学时间。霽明月按了按自己酸涩的眼睛,她觉得看一整天的考卷真的会对视力造成伤害。 班上的同学还在兴致勃勃讨论最后几题的英语听力,霽明月觉得做这些事没有意思,反而会影响明天的考试心情,但显然这样想的人并不多。 『明月!』坐在她前面位置的同学喊她,『我问你啊,你最后一题听力选多少?是b吗?还是c?』 一旁的同学听到便插嘴:『不是吧?最后一题不是a吗?b跟c的选项意思差不多,感觉就是陷阱答案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像,完蛋了,我选b来着,明月呢?你答案写多少?』 霽明月由于小时候待过美国一阵子,英文成绩一直很优异,只要是关于英文类的考试,不是最高分就是满分,以至于班上很多同学都把她的答案当作标准答案,对到就是赚到。 但霽明月不想搅和这种追答案部队,说对说错都很麻烦,索性道:『忘了,你们去问许安豪,问他跟问我差不多。』 『许安豪……我倒是想问,但你看啊,他已经被男生抓去对答案了,现在我怎么问啊?』 霽明月跟着同学的视线看过去,许安豪果然被一群男生簇拥在中间,那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的不是最后一节考的英听,反而是让许安豪给他们押个题,就差没拿个籤筒让他抽籤。 『许安豪,说真的大家兄弟一场,你别这么不讲义气,明天数学会考哪个公式,来来来,猜测一下。』 『靠你白痴啊?数学根本没有范围,问个屁的公式,真的出了,几百个公式你能每个都记住?你不如问社会科还比较有建设性。』 『对对对!这次歷史有世界史的范围,背哪张地图比较有用,安豪透个底吧?』 『都安静安静!让我们许大师为眾信徒解惑!』 一群男人八卦起来嗓门也不小,霽明月跟他们隔两个桌椅的距离都能清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更别说是许安豪。他看起来很无奈的样子,加上问题太多,也不知道要回答哪一个。 『问我也没用,这些考卷不是我们学校出的,县市统一出题的考卷跟段考不太一样,没办法猜老师的习惯,听天由命吧。』 『笑死,走啦!等下去拜拜,说不定猜的就都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对对!你让菩萨给你託梦,看看明天猜哪个好。』 『施主慎言啊!您不能就这样弃我们于不顾!请您指点迷津吧,至少报明牌,选a选b还选c啊!』 霽明月把头转回来,那里疯了很多个。 霽明月压下想看戏的心情,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正常些,『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去把他救出来,他应该会很感谢你。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估计快受不了了,撑死再一分鐘他就会落跑。』 听她说话的同学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月,我一直很怀疑你到底怎么看出来许安豪的心情的,我觉得他那张脸都一样,不是笑笑的就是没有表情。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力量吗?』 『认识久了自然就知道了。』霽明月看了看许安豪的表情,觉得他差不多要没了,才出手搭救:『欸许安豪,回家了!』 许安豪果然像逃命似的,很快从那群人里挣脱。霽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说什么,就拉着他往教室外走。 『欸许安豪!不带你这样走人的啊!透个底啊!b还是c啊?』 『不然我们对今天考试的答案也好啊,许安豪!有异性没人性啊!』 『靠!都要考试了你们还忙着谈恋爱!你们真就一点也不怕啊!』 『施主啊!情关难过!别执迷不悟,回头是岸啊!』 许安豪忍无可忍,吼道:『别胡说八道,该拜拜的就去拜拜,走了勿念!』 吼完就跟霽明月离开了。 霽明月在走廊上边走边笑话他:『可以啊许哥,魅力无边,想走还走不掉。』 许安豪翻了一个白眼:『你就笑吧,一群神经病考试压力太大在发疯罢了。』 『这就是你道谢的态度吗?如果我没把你救出来,你不知道还要在那里受困多久。』 『行行──下次请你吃饭,可以吧?』许安豪说完,话锋一转,『你就不想对答案吗?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英文特别有信心,但今天不只有考英文,其他的科目你就没有想法?』 『还好,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只会影响明天考试的心情。』 许安豪很感慨:『要是他们也这么想就好了,那你今天或许都还不需要救我。』 霽明月摊手:『没办法,可能就像你说的,他们考试压力太大,需要一点调剂吧,不问答案心里不安,心烦意乱也考不了试。』 许安豪点头,又说:『对了,我刚刚听到你们那边也在聊答案,英听最后一题你写多少?你肯定记得吧。』 『d。』霽明月说,『她们说得那么起劲。唯独排除了正确答案,我就不好意思说了,等下她们明天都不想考了。』 许安豪没有接着说,只是问她:『你还记得第一节英文阅读里最后一题的那个句子吗?』 『记得啊,怎么了?』 『你可以背一次吗?我总觉得这段句子很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霽明月回想了一下,『justbecausesomeonedoesn’tloveyouthewayyouwantthemto,doesn’tmeantheydon’tloveyouwithalltheyhave.(爱你的人如果没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爱你,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你。)』 其实文章很长,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是最后一段的句子她记得,那是英文版的爱情语录,她曾经在网路上看过。 『对,就是这个。这次的英文阅读比较简单,没有很难的单字。』 许安豪没有说,他其实很喜欢听霽明月说英文,霽明月以前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口音很道地,有一种异国他乡的味道。 霽明月认同这个观点,『的确比较简单,可能是考片语吧?最后一篇是谈爱情的一篇英文短文,搞不好是高中早恋的太多,所以才用这点取材,找了一些网路上的句子凑了一个小短文来。』 『说得还蛮有道理的,可惜高中小屁孩不懂。』 许安豪闻言一笑:『你不也是高中小屁孩?』 霽明月坦坦荡荡:『是啊,就是因为他们都老大不小了还老干蠢事,让我跟着一起丢脸,不然也不至于被叫小屁孩。』 他们就这样一边间聊一边走到了校门口,许安豪正准备要去搭车,霽明月则是花了一点时间才看到张叔的车子,没注意许安豪。等她找到后,正要问许安豪要不要一起回去,转过头去才发现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 许安豪脚程很快,刚刚明明还在她旁边,现在几乎要跟那片树林融为一体。 霽明月于是大喊:『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许安豪没有回应她,他只是高高举起一隻手,背对着向她道别。那个手势霽明月知道,小时候许安豪也很常这样跟她说话。 ──他让她考试加油。 许安豪很快淹没在人群中,拐了一个弯去了公车站。霽明月就这样站在原地,她有一个瞬间很想问许安豪,为什么比她还要在意自己的成绩?但她知道许安豪不会告诉她。 很多事情或许都没有答案,霽明月转过身去,沉默地上了车。张叔开车的时候一边说着路上发生的趣事,一边用后照镜看霽明月的表情。她听得很敷衍,一开始强撑着给了回应,中途乾脆闭上眼睛,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霽明月】十三、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吗 『我回来了。』 『明月!』霽夫人很兴奋地迎了上来,『辛苦了,考了一整天的试,就剩一天就结束了,你有没有想吃什么?我让你爸给你带回来。』 好像除了霽明月自己,全家都很关心她的考试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成绩,关心她的心情比较多。 不过霽夫人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她在她的藏品区拿了好几根魔杖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朗诵什么咒语。如果她想的没错,估计她妈又跑去重温哈利波特电影版了,可能还看了不只一集。 霽明月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免得又被抓去一起讨论,连忙问:『爸?他公司不是很忙吗?赶的回来一起吃饭?』 说到吃饭,霽明月回家之后,终于不是看到她妈做的奇怪料理了,这点让她很是欣慰。至少阿姨回来了,还带了好吃的饭回来。 『你爸有什么好忙的,他都是在瞎忙,公司再怎么样忙,难道有女儿的模拟考重要吗?每一次考试都只有一次,你要享受那个过程,我们都会陪你,当然包括你爸,钱再赚就有了,家里也不缺那几百万。』 霽明月语气艰难:『……话不是那样说。』 她妈义正严词,一副正义的语气:『话就是这样说!他赚钱不就是为了养家吗,给妻子儿女过好生活,才是他赚钱的目的,其他东西都是多出来的、没必要的,他要自己学会衡量哪些事情要摆第一位!』 估计她爸公司的员工听到这种鬼话,都会当场哭出来。 『爸有说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吗?我这几天回家都没看到他。』 『哦,你爸说这几天有比较大的项目要处理,天天开会会比较晚,不过他知道你明天模拟考结束,所以会特地赶回来跟你一起吃饭,还让我转告你说他永远都爱你。』 霽明月觉得有点噁心:『最后一句倒是不用说。』 她妈深以为然:『我也觉得,有点太噁心了,他也不看看自己多少岁了,成天在那爱来爱去的,肤浅!』 『……』 霽明月时常不明白她这个妈妈究竟是过于成熟还是童心未泯。 她们吃了一顿很平静的饭,又或者说都是霽夫人单方面说话,霽明月偶尔会回应她,偶尔不会回应她,她们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在她爸在的时候,她爸会加入开话题的行列,如果他不在,那就只剩霽夫人一个人说话。 『不过我原本以为今天安豪会跟你一起回来,我还特地叫阿姨多准备他的份呢。』霽夫人感叹了声,『既然安豪没来,那那份就勉为其难给你爸吧。』 可是,材料不都是爸出的钱吗?甚至有些还是他特地带回来的。霽明月想了想,还是没把这句话问出来。 一提到许安豪,霽明月就想起他离开前的那个手势,『我有邀请他,但是他走得快,已经去公车站了。』 『这样啊。』霽夫人倒是不意外,『安豪一不在,你就又变回之前的样子了。』 霽明月不明白,『以前的样子?我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也不是说不一样的地方吧。』霽夫人思考了一下措辞,『应该说你其实不喜欢说话,小时候你就比其他孩子要安静。但是只要你跟安豪在一起,你会比较乐意开口,所以我跟你爸都说你跟安豪的感情好。』 见霽明月若有所思,霽夫人补充道:『安豪虽然是男孩子,但就是跟你很有话聊,小时候你们就常说话,有时候会一起玩。原本看你都不爱说话,我们想给你找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但是看到你跟安豪这样就没做。』 霽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那时候你爸还以为你只是喜欢跟男孩子说话,上幼稚园的时候,还特地给你找了玩跆拳的教室,里面全是年纪小的男孩子,结果你学跆拳学得不错,但还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霽明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我那时候是因为才被丢去学跆拳的?爸还胡扯说女孩子要学点武术防身,搞半天是因为这个?』 『是啊,不然你那么小,需要防什么身?哦,原来他是用这个理由骗你去的啊,反正学都学了,算了啦。』霽夫人相当不负责任,『所以你看看,你跟安豪的感情真的很好啊,你的确只愿意跟他说话。』 『感情好……吗。』 『是啊,你自己不这么觉得吗?还是其实你在学校跟其他同学也聊得很好?那你就是单纯不想跟我们聊天而已吗!』 霽明月赶紧澄清:『没有没有!不要激动,我在学校也不喜欢说话!』 霽夫人闻言才平静下来,不过经她妈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的确是这样,她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至于为什么会跟许安豪聊得来,大概是因为他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思吧,有时候甚至不用开口,不需要说明白,他就能有对应的反应。 那大概就是许安豪这个人厉害的地方,他想要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能深入对方的内心,跟他感同身受。 霽明月突然很想知道,她的爸妈会对她有期望吗?像许安豪那样,希望她读好的学校、读适合的科系,将来能做自己真正想要的事情。 『妈。』 『嗯?』 『你跟爸会希望我考上好的学校吗?』 霽明月忽然觉得开口变得有些艰难,她张了张嘴,努力了一会,才发出声音:『我换个问法,如果我的模拟考没考好,你们会对我失望吗?会觉得我没有达到你们的期待……之类的。』 『明月,你怎么了吗?为什么会忽然问这种问题?考试压力太大了?』 霽明月摇头:『许安豪也很关心我的成绩,他让我好好想想将来要做什么,不要老是活在你们的保护伞底下。我觉得他比关心自己还要关心我,再加上你们也会关心我考试考得怎么样,所以多想了一点吧。』 霽夫人似是在思考要如何开口,她偏着头陷入沉默,连平常喜欢玩的接骨木魔杖都被她搁置在一旁,就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霽明月觉得自己的补充太虚幻了,不过就是一次的考试成绩,会慎重到这种地步吗? 随后,霽夫人道:『其实从小到大,你很少喜欢什么东西,没有很明确的兴趣爱好,也没有喜欢做的事。我跟你爸很担心,觉得是不是我们给得太少,才让你别无选择去做不喜欢的事。』 霽明月原本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其实知道这些都是事实,她知道她不正常,但是这些事情很奇怪,就这么轻易说出来,就像在跟谁示弱一样,不是她的风格。 『但是你越长大之后,我渐渐发现,你好像不是不喜欢,而是你喜欢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 霽夫人顿了顿,『你会去盯着没人的地方发呆,原本我还在想你不会是喜欢发呆吧?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你只是很享受这种一个人独占一个空间,慢慢思考的感觉。想什么都没关係,你喜欢这个感觉。』 『去学校上课、考试,甚至是面对人,这些都是你不喜欢的,于是你做得少,相对其他事情敷衍,都很正常。所以你成绩好,我们会替你开心,但如果没考好,也没关係,反正你爸会养你,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 霽明月忽然就感到有些鼻酸,『你们不会觉得我这样很不上进,甚至很废、让你们失望吗?』 『我们为什么要对你失望呢?你做什么事情,做好也好,做不好也罢,我们都会以你为荣。只要你不要走偏,不要杀人放火,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霽明月把碗放了下来,她突然觉得那些事情都无足轻重了。她好像能够懂许安豪的心情了,一个人对你好,对你释出善意,有些时候往往没有原因,他们不过是希望你好,希望你快乐,希望你未来不要后悔做出这些决定。 『妈,我知道了,谢谢你。明天考试等我的好消息,顺便跟爸说,我想吃牛排。』 霽明月茅塞顿开的瞬间,被霽夫人捕捉到了,那种迷惘虽然很微小,可是对一位母亲来说,也足够了。 霽夫人笑着说:『那明天晚上就吃牛排吧。』 霽明月回到房间后,发现许安豪有传讯息给她,不过她没有点进去看,怕回覆了会影响许安豪读书,她于是把手机放到一旁,打开电脑的搜寻引擎,开始看起了大学简章。 模拟考第二天考的科目少,只剩下数学跟社会。昨天让许安豪押题的人一考完就在哀号,不知道是不是拜拜没用,那一整排的人看起来心情都很沮丧。 霽明月昨天看了一晚上的大学志愿,又看了第一志愿的学校有什么科系,看到了半夜,今天有点睡眠不足。 『霽明月。』 霽明月坐在位置上,听到许安豪的声音后,转了个方向,『怎么?』 『没怎么,就是恭喜你一下考试结束了。』 『还可以吧,彼此彼此。』 考试结束之后,今天的放学也很早,老师把学生扣留几分鐘说明之后,就放大家回去了。霽明月跟许安豪一块走,没有人再提考试的事,大概也想要摆脱那种沉重的氛围,先让自己好好放松。 霽明月在脑海里回想她昨天看到的科系表,猛地问:『许安豪,你要读第一志愿,有特别想要读的科系吗?』 『特别想要的没有,我应该会去读企管,以后接手我爸的公司。』 霽明月点头:『这倒是蛮像你的风格。』 『那你呢?』许安豪把话题扔回来,『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吗?』 霽明月忽然就笑了起来,她笑自己傻,又笑自己不明白,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许安豪只是关心她的未来罢了,或许他很看重自己这个朋友,又或许只是好奇问问,但她很庆幸自己开始在意起这些事,而不是一天天被生活腐蚀,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没有一点光彩。 『还没有找到这么隆重,但是我有目标了。』 霽明月说出口之后,反而走得很快,像是不想听到许安豪的回答。 『许安豪。』 『嗯?』 『今天我家吃牛排,我要早点回家。』 『好。』 『再见。』 霽明月大步流星地往张叔的车那走近,许安豪并没有向前,他像是在回应霽明月的再见,只是站在原地抬起了手挥了挥,就看着霽明月家的车子驶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霽明月】十四、请多指教,同谋 时光如梭,霽明月看起来没变,又好像变了。她没有像许安豪那样勤奋努力,却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学测放榜,许安豪录取了a大的企业管理,霽明月则上了a大的中文系。 对霽明月会选择中文系这件事大家都很意外,尤其意外的是许安豪,至于她爸妈,只对霽明月跟许安豪上了同一所大学感到高兴,科系什么的一概不管。 『明月,妈上网查了一下,大学一开始都要住校,又离我们家比较远,你看这一区的房子怎么样?就在a大附近,走路不用五分鐘,你需要代步车吗?让你爸给你买一台,要不要什么厂牌?』 『晓嵐,你一次问这么多问题让明月怎么回答?』 霽明月的确无法回答,她根本没想到一个学测放榜,能让她妈疯狂到这种地步,能想的不能想的全给她想好了,她还在看a大的论坛,虽然里面的大多东西都要是本校学生才能看,但是课纲跟师资阵容可以先看。 她还在忙着研究,其他的都没想,她妈问的那堆问题没有一个答得出来。 原本她还想感谢她爸帮她解围,但霽总反手说了更夸张的:『明月,你跟安豪不同系,多少还是有点不方便吧?不然我跟许总那边商量一下,把那一区买下来,你们就近住比较方便?』 『……不需要!你们这样还会给许安豪造成困扰!我们一年级都统一住宿,暂时不需要操心这个问题!』 『可是你们寝室爸有请助理调查过,四个人住的房间还没有我们家厕所大,你真的住得惯吗?』霽明月还没回答,她爸又继续说,『没事,如果住不惯的话,你随时能搬出来,爸再跟学校打个招呼就好了。』 『不是……你们为什么这么坚持要买一栋房子?我又不是要住在那一辈子,大学读完就回来啦,如果之后要读研究所也不一定会在a大附近,那栋房子放着要干嘛?』 『明月,话不是那样说,你不用考虑那些事情。我们不能跟着你一起过去,当然要怎么舒适怎么来,房子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如果之后毕业了爸自然会处理。』 她爸越说越起劲:『既然你要住四年,怎么说用租的也不合适,很多事情都要配合房东,那太麻烦了,乾脆直接买一栋下来,还可以按照自己习惯去改装,如果你觉得邻居太麻烦太吵,爸也能直接把一整个小区都买下来,你可以安静去做自己的事情,都不用担心被打扰。』 『你可以跟安豪多聊聊,说不定他愿意跟你当邻居,那么爸就让个几间给许总那边做决定,如果都没有,爸就全买下来了。』 『不是……许安豪一个上下学都坐公车捷运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大学那边买一栋房子?怎么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据霽明月所知,许家的家產实力也相当雄厚,完全有资本跟着霽家做一模一样的事,但因为许安豪家里家规严格,要求许安豪早日独立,基本上什么资源都不会给他。 除了要求许安豪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之外,不论是体能、成绩、才艺……霽明月能想到的许安豪都学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叔叔阿姨虽然严格,但对许安豪的态度还算亲切,大概爱之深责之切吧,总之霽明月是没法苟同。 她曾经为此庆幸过自己不姓许,不然让她过那样的生活,她还真没办法。只是许安豪一路上这样过来了,看着也风平浪静,没什么好不能习惯的,不得不说,就各种意义上来说,这人是真的挺变态。 霽总嗤之以鼻:『这就是老许的不对了,认识他二三十年,他从以前就这样,说小孩不能惯着,会把人养废。我就不明白了,他赚这么多钱,之后走了不也是留给孩子?难不成跟着自己一块火化?明明就有能力,为什么要让小孩吃苦?』 说完又自己说服自己:『不过也是啦,要是我的小孩是个臭小子,我大概也会早早把他扔出去外面歷练,免得被晓嵐宠坏了,到时变成妈宝,就没有人要他了。』 『……』霽明月有些欲言又止。 『不过生到安豪这样孝顺又一表人才的,也是他们家的幸运,实在没必要给小孩过这种生活。』 霽明月一直都觉得她爸很不可理喻,但没想到不可理喻到这种地步。 大概是她没说话的行为鼓舞到她爸,霽总甚至把她的未来蓝图都想好了,从各方面来说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不管你决定怎么样,爸都会帮你买一套房子,那是送给你的大学礼物,登记你的名字,到时你毕业了,不管是要变卖,还是要留着自己住,甚至是租出去都随你高兴,就这么决定了。』 霽夫人兴致勃勃地补充:『车子是妈送给你的,所以你要是没有想法,我就让你爸帮你决定了。』 霽总也很兴奋:『那自然是没问题,我等下让我助理去看,看完再告诉我。』 明明是她要读大学,她觉得她家两个老人比她还要激动。 霽明月懒得搅和进去了,由他们去说。隔天她跟许安豪说这件事,终于感受到队友的存在。 『你说叔叔阿姨要给你买栋房子在a大附近,然后再买一辆车代步?』 许安豪就坐在霽明月后面,他们聊天很方便,只需要霽明月转个头就行。 霽明月整个人转了过来,双手交叠,头靠在手背上,『是啊,我阻止不了他们,他们已经疯魔了。』 『虽然我知道他们一直这样,也很相信他们做得出来,但实际上听到还是觉得很惊讶。』 『那你呢?你们家怎么样?』 『怎么样?你指哪方面?如果你说录取的话,我很早就确定能上了,只要不要考得太糟基本上都稳上,所以我爸妈他们都没什么表示。如果你说大学之后的事情,他们是问过我有没有要买房子,可以赞助我头期款,其他的自己想办法。』 霽明月点头:『你家果然正常多了,我说句实在话,你听完别打我,叔叔这个性格让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家很穷。』 许安豪笑了下,『我以前也这么以为,毕竟你们家真的很浮夸。长大以后懂的事情多了就知道不是这样,况且经济实力差太多的话,他们就不可能认识这么多年了。』 『这样说也是,我还是觉得我爸妈太挥霍了,但那是他们赚的钱,我管不着。』 霽明月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爸说学校宿舍跟我家厕所差不多大,这是真的还假的?』 许安豪被她问得一愣,偏头想了会:『好像真的差不多大……?怎么,叔叔怕你住不惯吗?』 『对啊,住不惯是不至于,一年而已,忍忍就过了,以前国中露营甚至住帐篷呢,帐篷更小还不是也睡了。就是被他一讲跟家里厕所差不多大,莫名就有点……』 看到霽明月的表情,许安豪忍俊不禁:『现在想这个会不会太早?还有几个月才毕业呢,再加上暑假,至少也要半年你才会看到那间宿舍。』 『那也没有很久啊!我提早开始烦恼不行吗?说起来你应该会住宿吧?你房间跟我房间差不多大,你就没有担心过自己不习惯?还是说你没有要住宿舍?』 『还好吧,就是住的地方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问我,如果你到时真的住不下去,就搬出去而已,学校不会说什么。』 霽明月哦了一声,又问他:『你的科系报到日跟我同一天吗?一起去?』 『不同天吧?中文系不是第一天吗?』 『你怎么知道中文系第一天?』 许安豪一脸鄙视:『你傻啊?招生手册上的科系顺序就是报到顺序,只是看他们当年安排几个科系一天而已,中文系直接第一个,肯定是第一天啊。』 『哦,谁没事研究这个,也就你了吧。』 『这难道不是常识?』 『行吧,常识就常识,所以你这是没要跟我一起去了?』 『你要我陪去你也行啊,我本来就计画要去a大那边住几天,看一下附近的环境之类的。a大在北部,我们从南部上去,还要适应一下那边的天气。』 『你自己去吗?』 『当然,不然你看我家的人像是会跟我一起去吗?』 霽明月点点头:『行吧,如果你突然寂寞了,我也不是不能陪你。』 许安豪笑了:『怎么,要当我同谋?』 『不是不可以啊。』 『那就一言为定了,同谋。』 那是个很仓促的决定,甚至霽明月都没有回家跟爸妈说,就这样决定了。等到上课鐘声一响,她才像回神似的,把身体转了回去。 自从考完试之后,从到学校开始到上课时间,老师都不会干涉学生要做什么,可以吃东西也可以间聊,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跟许安豪聊了这么久,甚至到鐘响了才回神。 霽明月坐在位置上,不自觉发起呆来,等到上课的老师姍姍来迟,基本上只剩下考指考的同学会听课,她的前桌已经开始拿起小说看,霽明月忽然很后悔自己怎么没带本小说来,她于是拿出手机,开始在桌子底下滑。 她无聊地找打发时间的乐子,偶尔听前面的同学小声聊八卦,最后睡意上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吴亦涵】十五、弃之可惜 吴亦涵睁眼的时候,头痛欲裂。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好在手机还有充上电,不至于连时间都不知道。吴亦涵咳嗽几声,她昏昏沉沉起身,去床头柜那翻出了温度计,拿起来一量,三十九度八,高烧。 明明也没有淋雨,最近的睡眠也还可以,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中招。她的喉咙乾乾痒痒的,很不舒服,她只能强撑着去倒杯水,磕磕绊绊地把水喝完。那杯水稍微溅到了衣服的领口上,吴亦涵试着用手抹了下,没抹掉,便放弃了。 大脑昏沉之后,思考也变迟钝了。 吴亦涵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六点半,她无比庆幸今天不用上班,不然她估计会拖着这具破身体到店里,上班请假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如果不是连走都不能走,她是不会请的。 吴亦涵接着倒了回去,她的手机里有很多未读讯息,但她实在没有力气拿起来看了,还是醒来再说吧。吴亦涵睡得很不踏实,昏昏沉沉的睡到下午,她再次拿起手机一看,下午四点半,她睡了要十个小时。 她的身体出了很多汗,多半是在棉被里闷出来的,她的身体状况还算差强人意,至少睡了一觉后,她感觉好了很多,再拿温度计重新量一次,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三十七度八,几乎快要是正常值,她算是松了口气。 吴亦涵去浴室冲了简单的澡,才终于有空回覆那些纷至沓来的讯息。说来奇怪,她明明是个边缘人士,为什么能有这么多讯息,她常因这点感到费解。后来想了想,大概是许安豪丰富了她的交友圈,让她显得没那么可怜。 吴亦涵想着,打开一看,果然又是许安豪的消息。不过这次比较不一样的是,她还看到了一则好友邀请,是霽夫人的。吴亦涵转动现在略显沉重的脑袋思考了会,才想起来她们的确交换过联络方式。 吴亦涵点击通过后,她点开了霽夫人的聊天介面,她的名字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可爱,就叫「晓嵐」,吴亦涵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下意识地发送了一个打招呼的贴图过去。 之后她才切出去看许安豪给她发的讯息,大多都是一些慰问的话。吴亦涵紧绷的嘴角洩了一点笑意出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许安豪的话这么多? 许安豪:学姊到家了吗?我被我妈揪着唸了好久,说你明明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强行把你找来2333 许安豪:抱歉学姊,虽然你说不用道歉,但我还是很不好意思,学姊早点休息,给我个赔罪的机会,等学姊的身体好了,我请你吃饭,这也是霽阿姨的意思,希望你不要拒绝,毕竟乾妈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昨天下午,几乎是她回到家没多久,许安豪就发了讯息。不过那时她太不舒服了,也没打开手机看。 吴亦涵看着那几行字,明明就只有几行而已,她却看了很久。她的手指在霽阿姨那一行轻轻滑过,最后落到了输入键上。她原本想说只是发了点烧,睡一觉就好了,又觉得这样太刻意,最后思来想去,只发了一句简短的「没事」。 涵:没事 涵:我说过,如果我真的不舒服,一开始就不会答应,不过吃饭我会去的,你再通知我时间 这次她并没有马上收到许安豪的回覆,她恍惚片刻,才想起来现在还没到高中的下课时间。她的记性是越来越差了,这才大一就快要把高中的作息给忘了。 五点整,吴亦涵看了眼时间后,决定去超市买一下晚餐要吃的东西,顺便补货。她拿好购物袋后,骑车到附近的超市。 五点的超市人算不上多,大多数会煮饭的家庭主妇,这时候都已经买完菜回家了,而会来逛的上班族也才刚下班,吴亦涵推着推车,把打折的泡麵都扔进购物车里,最后再走到生鲜区开始找今天有折扣的肉品。 「欸爸,可不可以买冰啊?你上次答应我要给我买的,都一个礼拜了。」 吴亦涵双手拿着两盒冷冻肉片,她在思考哪个比较重的时候,对面的走道经过了一对父子,这在超市里是很奇妙的组合。男子的推车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泡麵,还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 「你拿吧,小声点,别让你妈听到行吧?」 「知道知道,妈妈在另一边看日用品吧?我们速战速决!」 「喔唷,臭小子成语懂得挺多啊。」 吴亦涵闻言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小男孩偷偷摸摸地从冰箱里拿了一支冰出来,冰放得很里面,他拿得很艰难,花了一点时间才拿出来,而他爸爸正在旁边给他打掩护,看起来颇有一种狼狈为奸的味道。 吴亦涵盯着他们看了很久,那种父子嬉闹的场景,似乎她也曾在哪里见过,随后手里的牛肉掉到推车里,她才顿时清醒过来。她又抬头去看,小男孩已经拿到冰了,他们很快离开,往柜檯的方向去了,吴亦涵没有再看到他们。 吴亦涵最后去结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拿了不少东西,除了打折的冷冻肉之外,还有綑绑销售的青菜、组合促销的泡麵,在她发呆的时候还扔了不少零食进去。所有帐刷下去之后,是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吴亦涵盯着看着有些兇的结帐阿姨,也不好意思说出「能不能把东西拿回去放」之类的话,便默默拿出了信用卡结帐。 过程中,阿姨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妹妹,你买的这些东西保存期限都比较短,要记得快点吃完。」 吴亦涵拿信用卡的卡颤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阿姨也没看她,又继续说:「你买这么多泡麵,都是一个人要吃的吗?年轻人少吃点泡麵,那多不营养啊!如果有时间的话,还是煮饭吧!不然至少买点现成的菜回来,这样比较营养一点。」 「妹妹,我看你还年轻,听阿姨一句劝。我儿子也这样,住外面就成天吃泡麵,有一天突然医院打电话来说他肠胃炎去掛急诊了!医生说就是吃太多垃圾食品造成的,然后他工作又忙,就会加剧反应。」 「后来他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才回家,那多痛苦啊,每天什么都不能吃,都一些清汤淡菜的,看着都没胃口!所以年轻人真的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到最后啊……」 阿姨的碎碎念她也没听几句进去,等到吴亦涵结完帐出来,她发现这堆东西放不进机车的座垫里,只好把它分成两袋,其中一袋比较小的放在脚边,慢慢地骑回家里。 吴亦涵回到家,把这些食物分门别类装好,她其实根本没想到晚餐要吃什么,但是打折的诱惑太大,不自觉就买了一堆。她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从刚刚那堆东西里拿了肉出来,当场就把它处理掉。 挑出了葱跟肉,又去冰箱拿了蛋出来,她刚刚忘记买蛋回来了,拿了两颗之后,放蛋的位置已经空了。吴亦涵很快把冰相关上,打算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考虑她没什么胃口,最后她凑合着做了碗肉片粥,她的厨艺差强人意,煮出来的东西算好吃,但是要挑款,不是什么都好吃,家常菜可以,比较难的就没办法,一般来说,只会煮来自己凑合。 吃着吃着,她的手机响了。吴亦涵解锁萤幕,发现是霽夫人给她回了讯息。 晓嵐:(贴图) 晓嵐:亦涵!听安豪说你病了,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她今天已经被问好几次身体有没有好一点了,估计再多一个人问,她都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而且明明只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传到最后变成她病了? 谣言真是可怕。 涵:没事的阿姨,我好多了,谢谢关心 晓嵐:好!听安豪说你答应让我们请你吃饭,亦涵想吃什么,阿姨让人去准备?西餐厅?还是港式饮茶?中式料理也可以!或是你有什么想吃的我都可以请家里的厨师准备! 吴亦涵差点被这波阵仗吓傻,连忙打字拒绝。 涵:阿姨,不用这么麻烦!简单点就可以了,不然让许安豪安排? 晓嵐:啊,也好,安豪应该比较懂年轻人的口味,阿姨这样会不会吓到你?抱歉啊,平常这样习惯了,一时之间没改过来 吴亦涵顿了顿,她煮的粥太烫了,即便她吃得很慢,手心还是出了薄薄的汗。 涵:阿姨,谢谢你的好意,你太客气了 晓嵐:不会!那你想吃什么记得告诉安豪!不要因为他是你学弟,你们又从小就这点束手束脚,千万不要跟他客气,知道吗? 涵:阿姨,我知道的 晓嵐:好,那阿姨就不吵你了,你生病要多休息 涵:(贴图) 晓嵐:(贴图) 那碗粥吃到后来食之无味,吴亦涵又加了好几匙的盐,才勉强把它给嚥下去。 【吴亦涵】十六、投其所好 吴亦涵一直到隔天的休息时间,才收到许安豪的回覆,这以他来说还蛮不正常的。许安豪明明是个很忙的人,却总是给吴亦涵一种他很间、讯息秒回的错觉。 她开始上班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插曲,源于她的好同事小言。 「亦涵,听说你昨天生病啊,你怎么不请假多休息一天?」 小言上班时候七嘴八舌的,吴亦涵还没回答,她又自顾自接下去:「可是你那天走的时候没有下雨啊?还是你早上来的时候有淋雨?不然怎么会突然发烧?你这身体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好,一天就退烧了?还看起来好好的?」 小言那张嘴不停就是不停,一句接着一句:「所以你看吧,让你当时没留下来帮我,如果待在店里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还是要多看看风水,不然待在休息室多看几集动画不好吗,多完美啊!」 吴亦涵等她连珠砲似的招呼完,才开始想她要怎么回答这些有的没的的问题,实在太多了,都没什么意义,不想回答。 最后她选择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我生病还发烧?我又没说。」 小言理所当然道:「不就你那个学弟,高高帅帅那个,哦我好像不用强调后面那句,你也就一个学弟嘛,毕竟你也没什么朋友。」 「……说重点。」 「就他昨天有来店里,买了一些喉糖什么的,但买了也没拿走,说是要给你的,让我帮忙转交。我觉得奇怪就多问了一句你生病了吗?他说你没有说,但是他觉得你应该是病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有点沙哑。」 吴亦涵一阵沉默,实在不知道许安豪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默默做了这些,然后一句话都没跟她提,甚至昨天也没回讯息。 「嗯?你不知道吗?你们家学弟没跟你说?」 吴亦涵开始头痛了:「他没说,还有他不是我家的,别乱攀亲戚。」 「哦──」 听这个回答,她显然是没有听进去。 「虽然你看起来好多了,但是人家特别说要给你的,我还是转交吧,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吃,他买了好多,什么口味都买了一盒,你自己看着用。」 小言走到休息室去,把那堆喉糖都拿出来放在休息室桌上。 随后她走出来说:「你等下就看到了,原本我是想直接放你柜子里,但是你柜子放了一堆有的没的,根本没位置塞,你自己看着办啊。」 她还嘀咕了一句:「奇怪,你看起来明明就不是柜子会一堆东西的类型,怎么柜子会是满的呢?」 小言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但吴亦涵还是听到了:「没为什么,就是因为东西太少,也不想带来带去,所以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先放在柜子里。」 小言不禁好奇:「例如呢?」 「你没打开过?不然你怎么知道是满的?」 「打开是打开过啊,但我就匆匆看了一眼,看到是满的就马上关起来了,也没看到是什么。」 吴亦涵觉得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东西:「就是一些吃的,还有一把伞跟制服,好像还有袜子吧?」 「为什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吴亦涵反问:「哪里奇怪?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如果下雨呢?如果临时出门没吃东西呢?有准备总归比较安心。」 小言叹为观止。 后来吴亦涵去吃饭的时候,在桌上看到那堆喉糖,别说,还真有点多,她把那袋东西翻了一下,什么牌子的都有、口味齐全,估计金额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许安豪:抱歉学姊,拖到现在才给你回,昨天临时有很多事情,学校加考小考,家里也有点事 许安豪:我原本以为学姊有上班,所以想去店里买点喉糖给你当赔罪,不过你同事说你休假,我只好让她帮忙转交 许安豪:不知道学姊喜欢什么口味,就全买了,学姊应该看到了吧? 岂止是看到而已,都快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许安豪:乾妈后来有跟我联络,她说学姊答应要让我们请吃饭了,因为乾妈说了好几个餐厅,学姊好像都没有反应,还是说学姊愿意到家里来做客? 许安豪:乾妈私底下有偷偷问我,你愿不愿意去她们家玩,如果真的不知道要吃什么,可以让厨师去想,这个我可以掛保障,乾妈家里的厨师很厉害,做的食物都很好吃 许安豪:学姊看到的时候再回我一下 吴亦涵一边吃着店里的微波牛肉饭,一边看着许安豪的未读讯息,是昨天很晚的时候发的。今天终于没有下雨了,吴亦涵受够了成天穿雨衣拿伞的日子,但湿气很重,到处都闷,她吃牛肉饭的时候还忍不住多买了一杯饮料。 好在饮料跟饭有组合优惠,不是那么亏,不然吴亦涵可能都买不太下去。 吴亦涵想着讯息内容,她并不喜欢到别人家去,但如果是许安豪跟那位霽阿姨开口的话,她好像都没办法拒绝他们。 涵:可以 涵:你再告诉我时间,只要不要吃中午我都可以 许安豪:好,那我再跟乾妈说,如果吃晚上的话要选假日吗?不然学姊上课怎么办? 吴亦涵很违心地答应了,而许安豪又恢復了他的秒回频率,要不是亲眼目睹过,吴亦涵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都没有其他事情做。 涵:你不用管学校那边,除非是特别重要的课,不然一次不去没怎么要紧,这阵子没有这种课,所以都可以 许安豪:好 许安豪发了一句好之后,就没有再说话。吴亦涵把手机放下,听到了小言的按铃求救,就放下汤匙走了出去。 中午时间是个小高峰,有时候会涌上大批人潮,有时候又还好,非常看运气。吴亦涵被卡在柜檯整整五分鐘,送走了一波人之后,才终于回到休息室继续吃饭。 「靠,那些人是哪里来的啊?今天不是平常日吗?不应该都在上班上课?这里又不是商业区,哪里来的一堆上班族买饭?」 吴亦涵出来的时候,小言开始抱怨。 「欸吴亦涵,你有没有听到刚刚那个女的对我说什?」 吴亦涵拿着她的食物残骸出来,听到声音,脚步停了一下,问:「哪个女的?」 「就最后一个啊!穿恨天高,讲话趾高气昂那个,靠!跩什么跩啊,她说我们东西也没餐厅好吃,凭什么卖这么贵,微波了还没熟。」 小言说着说着,翻了一个白眼:「她有病吧,超商东西不贵的话能叫超商吗?我们也没收服务费,这么方便现成的东西给你,不爽就别买啊!吃个饭还吃出优越感来了。还有微波没熟跟食物什么关係,那不就是微波时间不够吗?」 吴亦涵慢条斯理地把她的垃圾分类再走回来,回来的时候小言的嘴没停,还在劈哩啪啦地骂。 吴亦涵不太理解:「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这种人你遇得还少吗?干嘛这么激动?」 「唉你不懂啦!你这个连客人莫名给你洗脸都面无表情的人懂什么?我就是今天心情不美丽,又遇到疯子!连锁反应!」 吴亦涵哦了一声:「那你真挺不走运的。」 「……」小言安静了一瞬,「有时候真觉得你气人的本领挺厉害的,但是又不好说什么?」 吴亦涵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你要吃饭快去吃吧,降降火。」 之后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等吴亦涵下班的时候,小言还在说她那套改运的玄学。 「我说真的,你如果刚起床一早,看到乌鸦,那很不吉利。代表今天会特别虽!」 吴亦涵不太理解:「为什么会看到乌鸦?高雄又不偏僻,你也没住山区啊?」 「就是因为这样还看到,才会被说运气不好啊!」 「好像是蛮有道理的,所以你是要说你今天来上班的时候看到了乌鸦?」 小言语气深沉:「没有,我看到了一堆鸟从我前面飞过去,还拉了鸟屎在旁边违停的人的车上,哈哈哈哈哈!」 吴亦涵:「……」 你这不是挺幸运的吗? 反正吴亦涵回家的时候没看到乌鸦,也没有鸟,没有等到其他奇怪的东西,甚至一路上都是绿灯,运气蛮好的。回到家之后,她看到了许安豪的讯息。 许安豪:学姊学姊!这个礼拜六晚上可以吗? 许安豪:(贴图) 涵:可以,具体的时间呢? 许安豪:(贴图) 许安豪:我去问问乾妈,问到了再告诉你。啊还有因为学姊不知道乾妈家在哪里,所以乾妈说会请司机来接我们,到时我先到学姊家会合,再一起过去好吗? 涵:都可以,你方便就行 许安豪:还有就是…… 涵:? 许安豪:呃,我乾妈家有点……特别,学姊看到的时候不要太惊讶 吴亦涵毫无波澜,就像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涵:好哦 没有过太久,大概是吴亦涵洗完澡之后,许安豪又传讯息来。 许安豪:学姊,乾妈说六点半可以吗?她五点半的时候会请张叔来接我们,张叔就是乾妈家的司机,已经跟着她们很多年了,我从小就认识他 吴亦涵看着这段话,过了很久才回应。 涵:好 她未乾的头发垂在胸口,一点一点在滴水,还有几滴落到了手机萤幕上,被她胡乱用衣襬擦掉了。手机萤幕暗下去之后,吴亦涵去吹了头发,她很不喜欢吹头发,她的头发太多,很不容易乾,她通常只吹半乾就放弃了。 事情处理完,她吃过饭后就到学校去上课。这次她的同学不知道发什么疯,聊起了哈利波特第一集的剧情,虽然聊的内容依旧不怎么营养,还在争论谁是麻瓜,但总归能勉强算是哈利波特的内容。 「你才麻瓜,在座的各位都是麻瓜!」 「笑死,说得好像你能当魔法师一样,不然你变根魔杖出来试试?」 「要魔杖还不简单,上网订一下不就有了?有钱的话,我连佛地魔的都能买到!」 吴亦涵平时被迫听他们的对话,多半都听不懂,这次居然听懂了,觉得蛮新鲜。 今天上的是理论课程,实在太无聊了,她鬼使神差地在手机上搜寻了哈利波特第一集,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吴亦涵插上了耳机,点开其中一个播放,开始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吴亦涵】十七、是很特别的味道 到了礼拜六,吴亦涵下班回家时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穷紧张什么,就好像她第一次跟许安豪出门时那样无措。她站在衣柜前面,试图回想她跟长辈见面时都穿什么居多。 下午五点二十分,许安豪按了门铃,吴亦涵那时才刚决定好自己的穿着。她找了一件衬衫洋装换上后,帮许安豪开了门。 「学姊晚安。」 许安豪站在外头朝她笑,他穿的很随意,成套的运动服加上运动鞋。吴亦涵想着也是,他跟霽阿姨熟识,都能以乾妈相称,去霽家估计就跟在自己家吃饭差不多。 「晚安。」 吴亦涵把东西拿好后走了出去。只剩下没几分鐘,就没必要到屋里去了。倒是吴亦涵比较担心她住的地方不好找,会让张叔迷路一阵。 许安豪倒没有吴亦涵想的那么多,「张叔通常都会提早五分鐘到,应该等等就到了。」 吴亦涵还是把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但是我住的地方比较里面,张叔会不会找不到?」 「哦,原来学姊是在担心这个吗?没事的,位置我有特别跟张叔说,他会知道的。」许安豪才说完没多久,他很快就看见张叔的车开了过来,他指了一下,「学姊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有一辆车随着许安豪说话的尾音落下,由远而近驶来。吴亦涵没说话,她只是看着这辆车,眼里在一瞬间盈满了悲伤,又在转瞬间消逝殆尽。 许安豪看着吴亦涵盯着这辆车盯了很久,久到张叔已经熄火下车,她还是不为所动。 「你们好,安豪少爷,还有这位是吴亦涵小姐吗?」张叔笑着朝他们打声招呼,「第一次见到亦涵小姐,夫人有特别提起,想必是跟夫人特别投缘。」 张叔一向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见到吴亦涵的表情不对,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了一眼许安豪的方向。 许安豪开口:「学姊,你身体不舒服吗?表情怎么怪怪的?」 吴亦涵收好心底的情绪,道:「没有,就是觉得这台车很美,所以多看了几眼。」 张叔闻言笑了,「请问小姐可是对车有研究?这台是夫人特别喜欢的车,她说车身很优雅,女孩子会很喜欢,所以原本是买来给自己的女儿的。」 吴亦涵顿了顿:「原本?」 「是的,夫人身体不好,没有孩子,所以她的计画一直没能实现。」张叔看了下时间,「亦涵小姐、安豪少爷,我们先上车吧,时间差不多了。」 张叔帮他们开了车门,吴亦涵先上了车,许安豪则在她后边。 车子发动后,许安豪悄声在她耳边道:「这台车是法拉利roma,乾妈那时候跟我妈一起买的,因为她们都觉得这辆车的车型很美,所以两个人买了不同顏色的。」 吴亦涵点点头:「霽阿姨想要给她的女儿当礼物,那你妈呢?看起来不像送给你的。」 许安豪哈哈一笑:「对,送给她自己的,她不会送车给我,要有车也会是我自己买。」 吴亦涵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你知道霽阿姨她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很难有小孩,还是想买一辆车给她吗?」 许安豪想了一会,「我记得乾爸乾妈一直很想要有小孩,或许这就是本能吧?乾妈见面的时候跟你说过,她没办法生小孩是体质问题跟年轻的时候操劳,不过她那时看到车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一句话。」 「一句话?」 「嗯,她说如果她有个女儿,一定要给她这辆车。」 吴亦涵内心有些触动,「为什么是女儿?就没有想过会是儿子吗?」 许安豪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乾妈说这是一种感觉,她说自己总有个直觉,说如果她有孩子,会是一个女儿。所以她便给她未来的女儿买了一辆车,一直在等她的到来,但是没有等到。」 吴亦涵听着许安豪说霽家的事情说了一路。后来到了目的地后,张叔把车子停下来,让他们先下车。 「学姊,我们先下车,张叔还要开车到停车场去。」 许安豪打开车门,跟吴亦涵相继下车。吴亦涵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内心百感交集,眼睛有些酸涩。 吴亦涵怔怔看着,下意识说了一句:「许安豪,霽阿姨家的外观,看起来有点像哈利波特。」 许安豪很意外:「学姊是哈利波特的粉丝吗?我当初看了很久才看出来,那你应该会很喜欢,里面超级像,连我这个路人都能认出来的程度。」 吴亦涵的语气飘渺,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吹散:「粉丝吗……不知道算不算,有个重要的人很喜欢,所以连带着我也跟着看了很多次。」 许安豪点点头,他看出吴亦涵没有要说下去的打算,便带着继续她往里面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吴亦涵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也确实跟在他的后面,却有一种比他还要熟悉这里的错觉。 在庭院打扫的阿姨帮他们开了门,霽阿姨正坐在里面,看来已经久候多时。吴亦涵跟在许安豪身后,阿姨确认他们进屋后就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霽阿姨则是看到他们时,很高兴地站了起来。 「亦涵、安豪,你们来啦。」 霽阿姨兴奋地迎了上来,拉着吴亦涵介绍自己家里的摆设。 「我本身很喜欢哈利波特,所以我先生就把房子打造成哈利波特里面的样子,这里是九又四分之三月台,里面放着一些哈利波特有关的东西,还有一整套的哈利波特原文书,可以算是我的藏品区。」 「亦涵知道哈利波特吗?可能对现在的孩子会陌生一点,是比较早以前的电影了。但是是魔法跟巫师电影的始祖!」 「我知道,我全部系列都看完了。」 「那太好了!好难得遇到你这样的孩子!我们一定很有缘!安豪就看过一集,问他什么都不知道!」 许安豪听到她的抱怨,无奈道:「乾妈,这种事情不能强求。」 霽夫人没理他,她拉着吴亦涵逛了一圈,「然后之前电影里出现过的掛画,能买到的也都掛在楼梯间,还有我们家的厨房也是完全仿造里面的学生餐厅。」 吴亦涵下意识道:「我知道。」 「嗯?你知道吗?安豪告诉你的?」 吴亦涵又说:「没有,我是看到你赖上面的图片知道的,背景里面有。」 「喔喔对,我都要忘记这件事了,那照片是很久以前拍的了,是我先生拍的,但他的技术很烂,重拍了好几次还是没抓到我要的感觉,最后我想这可能有点为难他,就凑合着在里面选了一张不那么糟的放了。」 吴亦涵闻言笑了起来。 到了晚餐时间,因为吴亦涵没有说自己想要吃什么,霽夫人便准备了一桌满汉全席,吴亦涵跟许安豪上桌后,看到了一桌子的鲍鱼干贝和牛,什么种类的料理都有,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霽夫人好像没觉得这是什么夸张的行为,只是说:「因为不知道亦涵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让厨师都做了一点,材料是我先生请人准备的,他说今天临时有个会议赶不回来,对你感到很抱歉。」 吴亦涵连忙说:「不会的,霽叔叔肯定很忙,他应该常常不在家吃饭吧?」 霽夫人不疑有他,「对,通常都是我跟煮饭的阿姨一起吃比较多,如果我觉得无聊,我会叫安豪跟他妈妈一起过来陪我吃饭。」 许安豪听到自己被点名也笑了一下:「乾妈主要是想跟我妈吃饭吧,我只是沾了我妈的光。」 霽阿姨在笑:「你胡说什么,就不能是你妈沾了你的光吗?」 「那是我的荣幸。」 那一桌子菜有些浮夸,他们没能吃完,甚至还剩下大半。过程全拿去聊天了,霽阿姨像是很高兴,有人能陪她聊天大抵是很难得的事情,她一直拉着吴亦涵说话,一下说她去哪边旅游的经歷,一下又说她怎么把藏品都买下来的。 「因为我先生很忙,他能陪我出国的次数不多,我们喜欢的东西也不一样,多半还是我自己去玩,或是跟安豪他妈妈去玩。我们去了好多国家,安豪他妈也陪我去看了哈利波特的展览,外国还有主题乐园呢!」 「不过我一去就停不下来,看到喜欢的就忍不住买,最后行李箱还超重,卡在海关那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我也忘记怎么解决的了。」 吴亦涵笑着说:「听起来很麻烦。」 「对啊,我还被安豪他妈妈笑了很久,说我太能买。」 许安豪则说:「这件事我知道,我妈有说过,她说乾妈每次都会带一两个人一起出国,就是为了行李超重的问题,结果那次还是超过,不知道怎么办到的。」 吴亦涵很捧场,她说什么都表现得很感兴趣的样子,偶尔会回应几句,许安豪因为都听过了,反应比较平淡,多半是在吃饭比较多,有时候还会帮吴亦涵夹菜。 后来到了要回去的时候,菜还剩下很多,那本来就是三个人不可能吃完的量,霽阿姨坚持让吴亦涵带点回去,甚至让厨师都装好了,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亦涵,今天的菜本来就是为了你才准备的,你如果不收的话阿姨会很过意不去,不要拒绝我好吗?」 吴亦涵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拿着包好的饭菜,跟着许安豪一起坐张叔的车回家了。张叔先送吴亦涵回家,最后才开到许安豪家里,吴亦涵下车时,许安豪跟她告别。 「学姊,我们先走了,今天很愉快,晚安。」 「晚安。」 车子开走后,吴亦涵把东西拿进去家里,最后用那些材料,做了红酱鲍鱼义大利麵佐干贝。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时她在超市里拿了义大利麵的麵条跟做红酱的材料,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她看着做好的义大利麵,卖相诡异,味道估计也很诡异,她却像是很期待似的,把东西放在厨房,打算等晚一点的时候吃。 等到深夜,时间晚了,吴亦涵走到厨房,看着那碗卖相一言难尽的义大利麵,拿着叉子过来,吃了一口。 【霽明月】十八、男士优先,您先请 『靠,这是什么味道?』霽明月神情复杂,她像是不相信似的,又用叉子捲起一口麵吃下去,『好难吃!我当初没吃是对的!』 许安豪站在一旁看她,眼神怪异。又看着被霽明月反覆嫌弃的那碗义大利麵,眼神更加怪异。 『既然当初你说卖相奇怪,味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干嘛还要特意模仿你妈再做一次?而且为了重现那种味道,还特地让红酱烧焦?』 『你不明白,做事要有实验精神。』 许安豪很无情:『你这种等级的实验精神,我的确无法明白。』 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还要说回到几天前── 当霽明月跟许安豪决定去北部报到,顺便在当地旅游几天后,霽夫人想让她爸提前日程,把房子买下来,这样他们北上就不需要再想住宿的问题;但这个疯狂的提案很快被霽明月拒绝。 『你们不要做奇怪的事!我就是跟许安豪去学校报到,然后顺便玩几天看看这里的环境,你们都不要管,也不要插手!』 『可是明月,你几乎没有自己住过外面啊?外面的饭店房间不晓得乾不乾净,可能还很小,你真的可以习惯吗?那不然还是让你爸给你买栋房子吧?』 她爸跟着帮腔:『对啊明月,你们又不想让张叔他们跟着,这样爸会很担心。虽然安豪很稳重,但他跟你也是第一次这样单独出去,如果有突发状况,你们能够处理吗?』 『爸妈,我们都已经是准大学生了,许安豪自小受过很多训练,肯定是没问题,但你们也要让我有这个机会去学习,不然到时什么都不会不是很尷尬吗?还有不过去一个礼拜而已,真的没那么严重。』 霽明月相当受不了自家爸妈大惊小怪的性格:『还有带管家跟其他阿姨的话,就没有旅游的感觉了,你们就让我们自己处理就好,有问题我们会看着办,好吗?』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霽家两老妥协是妥协了,但没完全妥协。隔一天,霽夫人就把霽明月的入学礼物送到她面前。 『明月你看,这是我跟你爸一起挑的车,怎么样,喜欢吗?』 霽明月一起床就被他们的动静吵得下楼,走到庭院时,门口停了一辆没看过的车。霽明月不是懂车的人,也没什么鑑赏能力,但她能看出这辆车的车身很美,跟平常她爸妈开的车不太一样。 『这是你爸问了助理之后,发了好几款给我们挑,最后挑中的。他说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我也觉得它很漂亮,你喜欢吗?』 霽明月愣愣地点了头,她是真的觉得很漂亮,『嗯,谢谢妈。』 霽夫人很高兴的样子:『你喜欢就好啦,你们这几天就要出发了,刚好这辆车你们可以直接开上去,你跟安豪都有驾照,看你们谁要开。』 当事情开始失衡发展时,霽明月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对:『等下,我考过驾照之后还没正式上过路啊!你直接让我开高速上路会不会太冒险了?』 『没事,安豪开过很多次,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他开。这个我问过他妈,安豪很有经验,不会有问题的。』 霽明月越听越不放心,好在她后来问了许安豪,确定对方真的没问题之后,才稍稍把这件事往后放。 许安豪在北上之前,先预订了一间民宿,考量到他跟霽明月性别不方便,民宿的卧室有两间,还有一间小客厅跟厨房,环境不错。看到照片,霽明月是还蛮满意的,就是小了一点,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很快到了出发当天,许安豪到霽明月家里时,霽明月还有点不放心,她没看许安豪开过车,再加上他一直给人好好学生的印象,实在很难让霽明月放下心来。 『欸,你是真的会开吗?如果不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让司机载我们去。』 霽明月坐在副驾驶座上,系了安全带,还是有点害怕,她一直左顾右盼,之后又警惕地看着许安豪。 许安豪一脸无奈:『霽大小姐,这句话你已经问不下十次了,你要这么怕的话,可以下车,直接请司机载你去。』 『算了算了,当初都说好了,不要张叔他们一起来,做人还是要言而有信,免得有人背地里笑我还没断奶。』霽明月不知道做了什么自我催眠,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式后,『行了,你可以出发了。』 许安豪无语地都能翻好几个白眼:『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的戏这么多。』 后来许安豪开上高速,看起来很稳之后,霽明月才真正放下心来。就是他开的速度偏快,还是让她有点发怵。 『你居然真的会开?你什么时候开过车啊?』 『我骗你干嘛?刚考过驾照那时就常开了,有时候我还要载我妈出门,简单来说就是当过很多次司机。』 少了紧张感后,霽明月对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游开始兴奋起来,上了高速公路后,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风景,但是平时都是跟着张叔或是她爸妈,没有真实感,今天自己出来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开到台北至少要四小时,你要不要睡一下?』 『不要!第一次自己出门,这么有纪念价值的时刻怎么能睡?』 说是这样说,后来霽明月还是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许安豪已经把车开到了民宿的停车场,准备下车拿行李。 霽明月有点不高兴:『你干嘛不叫我?』 『我叫你干嘛?让你起来看我开车?』许安豪不明所以,『高速公路又没什么好看的,累了就睡啊。』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直到许安豪把手续都办好,霽明月还是没说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或许对霽明月这样被过度保护的大小姐来说,能够自己出来外头看看世界,就是一件足够欣喜的事情。但要她在许安豪面前承认这种事,她又拉不下脸,明明大家的家世都差不多,一说出来好像只有她一个没见过世面一样。 民宿的外貌跟照片上别无二致,霽明月进去把东西放好,转头问许安豪:『你的报到日是哪天啊?』 许安豪想了一会:『第二天,比你再晚一天。』 霽明月哦了一声:『那你是要跟我去,还是不跟我去。』 『随便吧,你需要人陪吗?』 这话怎么问得像怕她走丢似的,霽明月白了他一眼:『算了,爱去不去。』 许安豪这才松口:『开个玩笑,我会跟你去。』 她们到民宿的时候是下午,两个人中途都没吃东西,他们便问了民宿老闆附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餐厅跟景点。许安豪原本来的时候打算做功课,但霽明月既然来了,就顺其自然,比较没有负担。 许安豪打消了做功课的念头,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南北地区的饮食习惯有些差距,不过东西还是好吃的,霽明月听了民宿老闆的建议后,沿路吃了过来,最后又去一间餐厅点了义大利麵吃。 许安豪时常对她这种无止境的食量感到不可思议:『我觉得最神奇的就是你好像只要愿意就能吃很多,你刚刚不是一路吃小吃吃过来了吗?』 霽明月还没回答,她的餐点就送上来了,是很普通的白酱义大利麵。她捲了一口麵开始吃,一边吃一边回答:『这也没什么吧,那是因为我妈自己下厨做的菜真的难吃我才吃得少,不然要吃多少我都吃得下。』 『是这样吗?』 『是啊,像这间的麵就好吃很多,应该说随便一间店可能都比我妈做的好吃,我实在很佩服要怎么样才能做出那种味道。』 许安豪试图帮霽夫人说话:『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阿姨平时也不需要煮饭,难免会做得比较不好。』 许安豪一说,她才想到:『我实在很佩服你,那么难吃的东西你居然能面不改色吃下去,你妈做的菜到底有多难吃才能养成你这种味觉?』 许安豪吃麵的手不自然地顿了一下,『你不会想知道的,总之霽阿姨做得比她好。』 霽明月一路说,说到最后不知道脑袋被什么打到,心血来潮地去附近的超市买了材料回来,想要再现她妈的手艺。 许安豪没明白她在发什么疯,『我奉劝你不要这么做,不需要这样糟蹋食物。』 霽明月笑得很不妙:『怎么会是糟蹋呢?反正你没有味觉,你会负责吃完的,对吗?』 『……话不是这样说。』 『就是。』 许安豪还是没能阻止她,霽明月凭藉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居然真的重现了那碗卖相奇异的义大利麵。 『我妈管这叫什么?』霽明月顿了顿,『哦对,鲍鱼红酱义大利麵佐干贝。』 『倒也不需要记这么清楚……』 霽明月把那盘红艳艳的东西端上桌,放到了许安豪面前。随后说了句极具杀伤力的话:『来吧,男士优先,您先请。』 许安豪平静的面容终究是裂了,他抽着嘴角,咬牙切齿道:『我可去你的……』 【霽明月】十九、你们看脸选的人? 隔天霽明月要报到时,拉着许安豪一起去了a大,他们到目的地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先在车上研究学校地形。报到通知书有附带一张学校的导览图,霽明月很懒得看这种东西,便统一扔给了许安豪。 『喂,你别把自己的报到资料也扔过来,等下搞混了怎么办?』 『不会啦。』霽明月摆摆手,一副万事有你没问题的表情,『谁都会搞混,就你许安豪不可能,万事有你,我很放心。』 许安豪气不打一处来,『……我不需要你这种盲目的信任。』 许安豪说归说,自然也不可能拿霽明月怎样,只能认命看起导览图来。 『欸老许,你快点帮我看看,文学院远吗?大学那么大,学院如果很远,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到底想帮我取多少绰号?而且不过多走几步路的距离,你当提前认路不是很好?』 『哪里多啊,我平常不都喊你许安豪吗?哦,好像很久以前喊过安好?吉利嘛,一切安好,而且那发音跟安豪那么像,你就当我在叫你就好。』 霽明月是个很随便的人,尤其体现在生活态度上,『而且能少走为什么要多走,拜託,如果能躺着谁想坐着啊?』 霽明月的无耻时常刷新许安豪的认知,许安豪难以置信:『有时候我实在不知道你到底是被叔叔阿姨宠坏了,还是人原本就这样。还好你生对地方,不然应该会很痛苦。』 『当然,我是个好命的人,天之骄女,好吗?』霽明月完全是给点顏色就开啟染坊的最佳案例,『我爸说过只要我开口,要星星不给月亮,不过我们做人不用那么贪心,有金汤匙就好,其他都不强求。』 『……』 许安豪放弃沟通了,他看了一眼文学院的位置后,发现a大的设计是一直线的,基本上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特别简单,简直是路痴救星。 他拍了拍霽明月,把导览图扔回去给她,『欸天之骄女,命是真的挺好,a大刚进去是设计学院,之后就是文学院,然后商学院在文学院后面,你如果之后不幸迷路就认设计院跟商学院就行。』 霽明月接过导览图开始看,『不是吧老许,这都一直线了,你难道认为我会迷路吗?而且要是都看到设计学院跟商学院,难不成还能跳过中间的文学院吗?这得是地形大师吧。』 许安豪凉凉地说:『我怎么知道呢,说不定你们天之骄女对路有不同的见解,走出来的方式也跟别人不一样。搞不好其中真的有一条路能规避中间的文学院也说不定。』 『……』霽明月咳了几声,『你真当作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吗?』 『没有啊,你如果听不懂,那我说给鬼听吗?』 霽明月蹙眉:『许安豪,你的修养呢?说话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哦,不是老许了,我还以为你对这名字多情有独钟呢。反正你肯定没这种东西,所以同流合污了,必要的时候还是能把它捡回来。』许安豪指了指霽明月,又指了下自己,『比下有馀,够用。』 『靠,你还反过来怪我就是了?』 『不敢,只是陈述事实。』 霽明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用她生硬的说话技巧彆扭地转了话题:『为什么你们企管算在商学院?这跟商有什么关係?』 许安豪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可的确像是霽明月能问出来的:『你知道企管系在干嘛吗?』 霽明月不以为然:『不就学怎么管理吗?』 『里面有五个部分,生產作业、行销、人力资源、财务、资讯,怎么不分类在商学院?』 霽明月哦了一声,显然对答案也没什么兴趣,就是随便找个话题。 她意思意思发表了下意见:『听起来就很无聊,而且还学得很杂,感觉什么都学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学。』 『是啊,所以我爸让我学校的课听听就好,学校的东西再怎么样都只是理论,主要还是去他那里实习,才能学到实务的部分。』 他们说完这些废话之后就下车了。 『欸,文学院在那,一清二楚。』 许安豪指了指,霽明月也看见了,负责文学院新生报到的是一位学姊,霽明月拉着许安豪过去,学姊正低头处理资料,一开始没看见他们,等到学姊抬头,霽明月看见了一张十分惹眼的面容。 霽明月有个不太女生的个性,很喜欢看美女,她兴奋地拉着许安豪,在跟他咬耳朵:『哇靠!大美女!欸欸,以男生的审美来说怎么样?』 许安豪很随意地看了几下,回答:『是漂亮,我没瞎,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不用再问我一次。』 她们在学姊面前拉拉扯扯的确不太好看,不过霽明月向来不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她们家的教育方针就是「怎么高兴怎么来,能用钱解决都是小问题」,时间久了,许安豪也懒得纠正她。 好在那位美女学姊也不太在意,等那两个人说完,她锐利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扫了几眼,说话都有些漫不经心:『两个都是来报到的吗?』 随后她接过霽明月的资料,看了几眼,笑道:『霽明月?你倒是叫了一个很适合我们院的名字,那旁边那位帅哥也是我们院的吗?还是陪同的?』 许安豪笑着回答:『学姊,我是企管的,明天才是我,只是顺便跟她一块来看看。』 学姊哦了一声:『企管的啊,你们的负责人我知道,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学长,他如果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不用尊敬他,直接呛就对了,他就是欠教训。』 这种话许安豪也不太好接,只能尷尬地笑笑。 霽明月自然地接话:『学姊也是中文系的吗?整个文学院的报到都是你一个人负责?』 学姊逕自翻了白眼,像是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是,我们学校文学院科系不算多,我还吃得消,再加上学校的特殊癖好,能负责报到的也不多。』 霽明月一愣:『特殊癖好?』 学姊没说话,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了隔壁设计院的报到处,文学院跟设计院几乎是挨着的,报到处也只是小小的一张桌子,两个方向各摆一张椅子。霽明月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设计院的报到处坐着的也是一个学姊。 『那位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特别不喜欢这类活动,不知道学校跟她谈了什么条件才让人过来帮忙。』学姊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企管是商学院的……那还真不只一个负责人,或许这位学弟能遇到比较正常的那位。』 霽明月来了好奇心:『正常?』 『是啊,读金融的,他们商学院的院草,人挺不错的,活泼开朗。』 学姊说到一半,坐在隔壁的那位学姊忽然起身,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霽明月这才注意到对方披着一件尺寸不合的外套,里头是一件无袖衬衫搭紧身牛仔裤,牛仔裤的尾端没入靴子里,伴随着鞋跟落地的声响,一同入了霽明月的眼底。 霽明月还没反应过来,驀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对方身上发了出来:『学姊,能借支笔吗?学校提供的没水了。』 她们显然很熟,霽明月面前的这位学姊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铅笔盒,递了一支笔过去,还嘘寒问暖了一下:『你很累吗?你刚刚坐在椅子上睡了多久?』 等到那隻手接过了学姊的笔,霽明月才终于看见这位校花的面容。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精緻脸蛋,以脸来说很赏心悦目,气质却很锐利,微捲的头发落在肩上,鼻樑上扣着笨重的黑框眼镜,却不显土气。 这样的美貌不知道该说惊鸿一瞥,还是一鸣惊人。 霽明月还没来得及思考,又听到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说:『没睡,有人来就会醒,准确来说几乎没办法睡。』 对方说完,视线转到霽明月跟许安豪身上:『这是你的学弟妹吗?中文系的?不错啊学姊,这两位都长得很不错,你后继有人了。』 学姊打趣说:『破学校我也没剩几年能被奴役了,这时候后继有人实在不划算。不过那位帅哥是商学院的,准确来说算你们家的。』 校花皱着眉说:『学姊,我是学设计的,不读商。』 学姊笑了一下,也没解释什么,只是重复了一次:『是啊,你不读商。』 霽明月听出来了,这位校花恐怕不太听得懂玩笑,听她们的聊天内容再加上校花、院草还有学姊的美貌,霽明月大概懂了,a大大概只会选长得好看的人来当负责人。 『允希。』 一道喊声打断了她们的寒暄,所有人一併转头,倒是学姊看到人后,笑了一声:『说人人到啊,这位学弟,跟你介绍一下,你明天有可能遇到这位学长,他是负责商学院的,但也可能遇到另一个神经病。』 许安豪突然被点名,没反应过来,只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小岳来,认领一下你的学弟。』 被喊小岳的那位学长快步向前,霽明月发现的确是个看起来很阳光的帅哥,不过那位帅哥没有马上回答学姊的问题,而是转身把披在校花身上的那件外套拿了下来。 霽明月有些诧异,这位学长这么目中无人的吗?学姊的话都无视?虽然学姊明显是开玩笑的,但还是挺大胆的。霽明月偏头去看学姊的表情,发现对方彷彿早有预料,只是含笑等着他把动作都做完。 而学长把外套拿下来后,对着校花说:『你要是热的话,外套扔着就行,披着很麻烦。』 不是那种很阳光的口吻,真的要形容的话,应该像是在叮嘱恋人。 『不用,会脏。谢谢你的外套,等下请你吃饭。』霽明月发现这位校花惜字如金,表情也还是一贯的冷漠,不过这位学长完全没有尷尬的样子,还笑得很开心。 学长等校花说完,才转头看向许安豪,笑着说:『学姊都点名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岳明哲,今年升大二,你是商学院哪个系的?』 虽然岳明哲的笑容都有阳光的感觉,但对着校花跟对着许安豪,霽明月总觉得,这得是史诗级别的变脸。 而许安豪是完全的置身事外,一点也不在意地点头:『岳学长好,我是企管的。』 『名字?』 『许安豪。』 学姊把资料还给霽明月,其实报到手续很简单,她们来的时间也刚好没有人潮,很快就结束了。 学姊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八卦,又开口:『小岳,今天商学院没有安排,怎么来了?』 『哦,我来找允希,如果她有事情要忙,我可以帮忙代班。』 学姊又说:『你一个商学院的,能代设计院的班吗?』 『嗯,教授同意了,他们说都可以。』 『岳明哲。』那位叫允希的校花突然开口,『既然你来了,那位置就给你了,我先走了。』 『哇,你不是吧?这才不到几个小时你就要开溜了?』 面对学姊的调侃,校花回答得相当不近人情:『本来就是被骗来的,没必要事事顺着那群老头,他们会得寸进尺。』 随即她转头对岳明哲道:『中午请你吃饭,你结束了打电话给我。』 岳明哲嗯了一声后,校花离开了。很快,岳明哲就代替校花坐到设计院的报到处开始工作。 霽明月忍不住八卦:『学姊,岳学长跟校花是一对吗?』 许安豪皱眉:『霽明月,别管别人间事。』 『哎你安静,难得刚来就看到这种八卦,不听白不听啊。』 学姊笑了笑:『大家都觉得很像,你看咱们校花那个样子,说一句话都像要她的命,不过就是能跟小岳说话。听说他们是高中校友,至于是不是一对,我就不知道了。』 霽明月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有些惋惜,不过在许安豪的催促下,还是跟学姊道别,两个人离开了报到处。 【霽明月】二十、许安豪不该有这种不规矩的情绪 第二天,许安豪顺利完成了报到,帮他办理手续的,是昨天遇见的那位学长,霽明月看到的时候还很高兴地跟他打声招呼。 岳明哲显然还记得他们:『啊,是你们啊。你们昨天也一起来,是约好一起读a大的吗?』 许安豪不喜欢回答问题,一般都是霽明月帮他回答:『算是吧。』 两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凑在一起,总得派个代表出来说话,只是说出来的内容通常都差强人意,甚至会造成理解上的困难。 虽然霽明月没回答出什么特别的,不过岳明哲也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在意。他把手续都弄好,拿出单子让许安豪在上面签名,之后就结束了。 岳明哲把资料递给他之后伸手,『学弟,欢迎你加入a大商学院,虽然我不是你直属学长,不过企管系的学长都很优秀,人也和善,相信你可以度过很丰富的校园生活。』 许安豪也伸出手,说了一段挑不出毛病的话:『谢谢学长的关心。』 而霽明月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学长,有一个问题是我个人好奇,希望你可以回答。』 『嗯?』 『请问你跟校花是什么关係啊?我昨天想了好久,都没有答案。』 『霽明月!』许安豪皱眉:『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私事,这样很没礼貌。』 『没关係没关係,你们不要吵架。』岳明哲连忙圆场,不过他随即问:『……校花是?』 霽明月又补充:『就是昨天那位提前离开的学姊。』 『喔喔,你说允希吗?她好像的确是校花来着……她自己不太注意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岳明哲搔搔头,模样看来有些窘迫,『我们就是朋友吧,我也不知道对她来说算不算是,但因为我们是校友,所以看起来比其他人熟。』 霽明月瞇起眼睛,总觉得不太寻常,还想继续问下去时被许安豪制止了,『学长不好意思,问了这么私人的问题,她比较不懂事,讲话大多不经大脑,希望学长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就先走了。』 『喂!你说谁不懂事!还有我话还没问完,你干嘛!』 『喔喔……好,你们路上小心。』 霽明月被许安豪拉走了,她相当不情愿,她还没得到答案呢。 许安豪把她拉远后,确认附近没人才终于松手,皱着眉:『你为什么到了a大之后变得这么多话?还追根究柢打探别人隐私,你之前不是连话都不是很想跟别人聊吗?』 霽明月被他这样拉着,语气也不太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心情好想多说点话,而且人家学长也不介意,你太小题大作了吧?』 『那是他给你面子,你怎么知道人家不介意?你从小到大就不怎么会看脸色,你得罪过多少人让阿姨叔叔帮你擦过几次屁股,还需要我数给你听?』 霽明月被他这么一讲火气也跟着上来:『许安豪!你有什么毛病,这样突然翻什么旧帐?我麻烦到你了?我爸妈乐意做这些事,他们都没说过我,凭什么轮到你来说话?你算老几?』 『我只是觉得你上大学了,不应该这么不成熟。反而你高中的时候还比现在要成熟,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许安豪顿了顿,语气微妙:『还是说因为学长长得帅,所以忍不住想多跟人家说几句话?』 霽明月一脸莫名其妙:『许安豪你有病吧?你是不是今天没睡好?连讲出来的话都缺乏逻辑。』 许安豪很微妙地顿了一下,气氛似乎要冻结成冰,当霽明月准备好要跟这人大吵一架时,许安豪突然变了一个态度。 『……当我没说吧。』 霽明月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安豪冷着脸,说出来的话却很诡异:『没什么,我刚刚突然觉得你说得也对,或许学长根本没有多想,是我过度理解,所以你当我没说过前面那些话,你如果不舒服的话我跟你道歉。』 霽明月是真的无法理解:『……哈?』 霽明月实在不懂,许安豪这个从小到大都在她旁边的人,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失误,或者应该说许安豪没有失误过,他的判断有九成以上是正确的,所以他同样是自视甚高的,身上有股傲气,不愿意且不需要知道如何认错。 这样的人到了大学之后,突然发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火,然后再莫名其妙地跟她道歉?这算什么?男人迟来的生理期?霽明月还在试图理解许安豪失常的原因,但他人已经走远了。 『喂!你就走你自己的吗!等我!』 霽明月连忙追了上去。可直到他们开车回到民宿,许安豪都没有开口说过任何话。 霽明月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性格,许安豪不想理她,她也不想主动去跟他说话,那不显得像输了一样吗?霽明月怀着股较劲的心态,回到房间里给她妈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霽夫人的嗓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明月?怎么啦?几天不见想找妈聊天?』 霽明月虽然心情不好,但也不至于衝着她妈发脾气,便顺着说:『对啊,好几天没看到你,我很想你跟爸。妈我跟你说,我跟许安豪顺利报到了,a大的学长姊人都很好,还有都长得很好看!』 霽夫人听到都长得很好看这种评价,觉得有趣,『为什么啊?a大看脸选的学生吗?』 『哦,帮我办手续的学姊说a大的报到人员一定要长得好看才能当,所以我们有可能这几天就把学校的风云人物全认识了。而且妈,我还见到校花了,真的特别漂亮!』 霽夫人也笑得很开心:『你是去上学的还是去看美女的?』 『有什么关係!以上皆是不好吗?』霽明月顿了顿,『妈,我问你喔,男人也会有生理期吗?就是性格特别阴晴不定的几天?』 霽夫人听到这个比喻觉得很有趣:『你跟安豪吵架了?』 霽明月也没否认:『我不知道,我今天就是八卦了点,问了一个学长的私事,许安豪突然就生气了,说我这样很没礼貌,我觉得很莫名其妙,我以前就这样了,我也没见过他生气啊?然后过没多久,他突然又说让我忘了。』 霽夫人没有回话,霽明月于是接着说:『妈,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这样反反覆覆的,他以前也不这样啊?而且骂完人突然又来一句「可能是我过度理解」,那是许安豪欸,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如果是安豪的话,那或许是比较少见……但是明月,安豪他再怎么成熟,也不过跟你同年而已,他有自己的情绪很正常,可能他刚好心情不好,没控制住也不一定,而且他也跟你认错了吧,可能他自己也不太理解原因。』 『许安豪不太理解原因?妈,我觉得这不正常,这世界上哪有他许安豪不理解的事情啊!总之我很生气,我不想原谅他!妈,你们什么时候有空上来找我玩?明天?后天?总之越快越好!』 霽夫人在电话那头失笑:『你如果跟安豪吵架了不想看到他,可以让张叔直接载你回来啊。』 『不要!那不是显得我输了吗?你跟爸上来啦!陪我说说话啊!什么样都好,反正我不想跟许安豪单独待在这!』 『好好──你爸这几天也一直在说这件事,那不然就明天好不好?明天我跟你爸开车上去找你。』 霽明月很兴奋:『好!就这么说定了!』 霽明月一整天都没再跟许安豪说话,哪怕许安豪给她发了很多讯息,她也依旧已读不回,当报到日结束,基本上霽明月跟许安豪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谁也没法决定对方要去哪里、要不要待在民宿里。 霽明月一直待在房间里,跟霽夫人的通话结束后她很快就睡着了。等到隔天许安豪出门后,她才从房间出来,许安豪买了她的午餐,压了一张字条在下面。 许安豪是个各方面都很规矩的人,连他的字也是,一笔一画都很工整,但这张字条上的字跡却狂放潦草,霽明月不禁皱眉,这种「不规矩」的行为不可能在许安豪身上发生,难道这场单方面的冷战让许安豪焦虑了? 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霽明月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在她妈跟她通完电话后,她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但如果许安豪不亲自来跟她道歉的话,她是不会主动找他说话的,开什么玩笑,那多没面子?明明是他先找的麻烦,要道歉也是他来道歉。 霽明月打开午餐的袋子,许安豪买的是早餐店的蛋饼,这间店她知道,一开始看网路上的推荐就有这间店。不过霽明月吃了几口后不太习惯,总觉得淡了点。 她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刚到中午。许安豪没说他去哪,可能去附近间晃了,不重要。霽明月想再几个小时就能等到她爸妈上来了,到时候就算许安豪不找她说话,她也不会无聊。 霽夫人虽然没说是今天什么时候到,但是以她们的个性应该早上起床就出发了,南部开到台北差不多四小时的车程,算一算应该下午一两点就要到了。 霽明月算了下时间,打开民宿提供的电视看了起来。不过电话响得比她预期的要早,来电显示是张叔。霽明月疑惑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 【许安豪】二十一、失联 「对,我是许安豪,请问你是──?」 许安豪听着电话那头有些失真的嗓音,脑袋里乱成糨糊,他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是,我是,请问学姊怎么了,我有时间,麻烦您详细说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安豪明明待在吵杂喧闹的教室里,却觉得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他仔细地听对方把话说完,最后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过去,谢谢您。」 许安豪把电话掛掉后,将手机收到书包里,有些脱力地瘫坐在座位上,他的额头早在不知不觉间冒了些许薄汗,就连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了。那张俊朗的面容此时显得苍白,额间的瀏海因为汗水黏在了额头上。 坐在他前面的同学正把考卷传下来,见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道:「欸许安豪?你怎么了?教室不是有开空调吗?我都冷到穿外套了,你怎么冒这么多汗?刚刚老师说了下课,要不你去保健室看看?」 许安豪强撑起一个笑脸,哪怕他笑得实在难看:「没事,可能午休没睡好,吹了一下午这种空调,现在突然有点不舒服,我等下出去喘口气就好了。」 前面的同学跟许安豪关係还挺好,平时大家都嘻嘻哈哈的讲些没营养的废话,他直觉认为许安豪在说谎,可又找不到他需要说谎的理由,便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 许安豪又说了一次,声音轻了很多,但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没事啦,老师不是说了下课,你不赶快回去还在这干嘛?」 「靠,老子这不是担心你吗?我难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再不好点,我自己都觉得噁心!」 许安豪闻言笑了起来。 最后一节课鐘响,老师已经离开了,只交代了一些要回家写的考卷,跟明天的小考内容。许安豪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书包,把刚刚发下来的考卷跟一些文具胡乱塞到自己的书包里。 许安豪跟同学道别后就离开了教室,同学还在后面喊他,但他没有听到。许安豪快步离开了校舍走廊,走到了玄关后,强撑的笑容终于在这一刻溃堤。 他用手摀住嘴,刚放学的校门口跟玄关人满为患,有人在抱怨考试成绩,有人在讨论今天的作业太多,也有人在说今天跟喜欢的人告白了……许安豪听着那种吵杂纷闹的声响,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他不能在这里失态,这样情况会变得很麻烦。 思及此,他的步伐又被迫加快,最后变成了小跑步,稍嫌狼狈地衝出了校门口。他找了一个还算隐蔽的旮旯处,终于是咳了几声,把不适的感觉全给释放出来。 良久,许安豪压下这股令人不适的反胃感,把手机从书包里拿出来。他打开通话纪录,上面是一连串相同的号码,许安豪顺手滑了几下,他并没有存下这个号码,但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通话了一个礼拜。 许安豪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从书包里摸出一片备用的口罩,又咳了几声后,他放弃坐公车捷运的念头,打电话叫了计程车。 等了几分鐘,司机到了,许安豪上了车。那个司机是个热情的阿伯,还在跟他打招呼:「同学啊,刚下课吗?你要到哪里?」 许安豪很不舒服,他于是举起手机敲下了几句话递给司机。 『不好意思,我重感冒喉咙发炎不方便说话,麻烦到这个地址:xxxxxxxxx』 司机有点老花,许安豪又把字体调大了点他才看懂,阿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同学你住这里啊,这边有夜市,很热闹啊!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阿伯热情是真的热情,他知道现在许安豪没办法说话,但又不受影响地一个人自说自话。许安豪其实是心理上的不舒服,对阿伯那些关心的话全都左耳进右耳出,他感到抱歉,但现阶段的他真的无法接收太多讯息。 到家里后,他付钱下车。爱说话的阿伯还特地摇下车窗叫他多喝热水。 许安豪点了点头,阿伯把车窗升上去,车子在他面前呼啸而过。他把口罩摘下来,站在家里附近的这条街,鼻子里还混杂着一点泥土的气息,今天早上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时间不长,但是中午跟下午又陆续下了几场。 地上还有一些小小的水洼,大多都乾了,只剩一点点的痕跡落在柏油路上。许安豪发了很久的呆,看着一辆辆的机车跟轿车从他面前经过,才彷彿回神。 他迈开步伐,却不是往家里的方向去,而是转头去了另一边吴亦涵工作的超商。 「你好,欢迎光临──啊,你来了啊。」 站在柜檯的小言看到许安豪后,从柜檯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这阵子比较忙,一直到今天才有空过来一趟。」许安豪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你一个人吗?」 「没有,另一个同事去吃饭了,不过他的确刚到不久而已。你也知道,因为店里出了那种状况,人手很吃紧,我们店现在很多时候都得加班,真的不得已的话还得要一个人上班。」 许安豪点头:「大概能猜到,没想过要徵人吗?」 小言叹了口气:「公司那边的事情,现在到处要缺人,就算真的徵到了也不一定能留在我们这,需要人力得用申请的,还不见得有用。」 「听起来很麻烦。」 小言不想再提,换了个话题说:「你是来拿你学姊的东西吧,我去休息室拿给你,你等一下。」 「好。」 小言先看了一眼现场的客人,确定短期内都不会有人来结帐之后,才走进去休息室里。许安豪就倚在座位区的地方等她,小言没有离开很久,不到五分鐘的时间,许安豪就看到她从休息室出来。 小言的手上提了一个袋子,看起来应该是吴亦涵的,是个米色的帆布袋。 小言递给他:「吴亦涵的东西都在这了,剩下就麻烦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不想这样,但现在大家都有点分身乏术。」 许安豪点头表示理解:「我都明白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们也是受害者。」 许安豪走到座位区坐下,将袋子摊开,看见里面的东西后,他有些摸不着脑袋。里面是一本笔记本、一个信封袋还有一串钥匙。许安豪看过这串钥匙,他把钥匙拿出来,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吴亦涵家里的备用钥匙,学姊曾经跟他说过,如果她出门忘了带钥匙的话,会把放在外面信箱里的备用钥匙拿出来用。许安豪捏着这串钥匙,心里的疑竇越来越多。 许安豪看向柜檯的小言,想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 小言看到他走过来:「怎么了吗?是东西有问题?」 许安豪摇头,没有多说:「是学姊说要把东西给我的吗?」 「对,不过也不能完全说对……」小言皱了皱眉:「吴亦涵很久以前有说过,因为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如果哪天留下了什么没带走,直接帮她丢掉就好。可是自从跟你加上赖之后,她有天改口说那东西就给他吧。」 许安豪迟疑:「那个他是指我吗?」 小言理所当然:「肯定是你啊,因为吴亦涵真的没有朋友,不可能认错的。」 许安豪心情微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许安豪离开了超商,他先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今天自己不回家吃饭,接着便去到吴亦涵家里。超商离吴亦涵家里很近,他曾经问过吴亦涵,为什么这么近还要骑车出门? 吴亦涵说了什么呢? 『为了以防万一。』 对,她说了为了以防万一。为了以防什么万一,他没有多想,大概是怕自己临时又要出门吧,以学姊来说,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安豪胡思乱想之际,已经到了吴亦涵的家门口,他嚥了口口水,试探着按了电铃。 没有反应。 许安豪这才把钥匙拿出来,试着插入钥匙孔内,门开了。他又看向吴亦涵家里的信箱,里面是空的,这把果然是她家里的备份钥匙。许安豪进入家中,如果算上他跟吴亦涵一起去乾妈家的那次,这是他第三次来。 吴亦涵的家里很「乾净」,是那种像样品屋的乾净,什么都没有放,只有简单的家具,许安豪坐在沙发上,他还记得不久前他才被吴亦涵邀请到家里来看一部外国电影。 那时候吴亦涵泡茶给他喝,整个画面里,只有那副茶具看起来像是经常被使用,跟整个家里格格不入,像是借来的东西。 许安豪又走到厨房去,发现厨房里有个被罩子罩着的一碗义大利麵,味道很臭,显然已经臭酸了。许安豪把那碗发臭的麵处理掉,连带着也把碗也给洗了。 这碗臭酸的麵看起来像是吴亦涵的手笔,这也是件奇怪的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吴亦涵的手艺很好,她只要做出来,随便做都是好几盘菜,味道堪称一流。他有幸吃过几次,味道真的非常好。 然而奇怪的是,吴亦涵如果只做给自己吃,不仅料理的卖相会变差,就连味道都会变得差强人意。虽然没有到难以下嚥的水平,但是对比她以往的水准,并不像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东西。 许安豪曾因为好奇问过这个问题,吴亦涵只是寥寥说了几句「只会几样菜」、「运气好才好吃」之类敷衍的话,许安豪能听出来她并不想说实话,也就不再追问。 厨房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跡,跟客厅一样,乾净得像是样品屋──如果没有那碗突兀的麵的话。许安豪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能勉强找到几颗蛋跟没有煮完的麵条,还有冷冻起来的干贝跟鲍鱼。 后者一看就是乾妈给的,学姊不可能会买这样的东西。 许安豪没有动别人东西的习惯,他只处理了臭酸的麵,之后又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许安豪维持着这个坐姿打开了跟吴亦涵的聊天讯息,他盯着上面吴亦涵最后给他发的那一个「好」字,又敲下了一句话。 许安豪:学姊,你到底在哪?你在躲我吗?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喜欢去乾妈家,是我强迫你去了,所以你不高兴? 如果往上滑的话,会发现许安豪给吴亦涵发了数十条讯息,佔据了一整个聊天视窗,但是吴亦涵的回话只停留在一个礼拜前,她回覆许安豪时间的那个「好」字。 吴亦涵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 【许安豪】二十二、她留下的东西 准确来说,吴亦涵是失踪在他们一起去吃饭之后的那个夜晚,时间认真计算的话,是一个礼拜又三天。 许安豪一直能够感受到吴亦涵的情绪,从以前在孤儿院认识这个人的时候,院长很惊讶沉默寡言甚至可以说是性格怪异的吴亦涵,居然能跟他玩得那么好。 院长口中的「玩得好」,也不过就是许安豪找她聊天,她会给自己面子,不会直接离开的程度,那样的关係放在吴亦涵身上,就是玩得好了。许安豪自认自己对别人的感情理论有一套自己的分析方式,而且多半还蛮准的。 所以哪怕是大家口中沉默寡言的吴亦涵,在许安豪眼里,她都是有情绪的,只是这个情绪相当微小,又稍纵即逝,很难去捕捉到。 许安豪把人的情绪比喻成一条绳索,情绪起伏大、敏感的人绳索就会又粗又长,而几乎没有情绪起伏、迟钝的人,反之绳索就会又细又短。他把吴亦涵分类在后者,虽然她的绳索短到几乎要看不见,可还是有细微的一部分。 许安豪很难形容为什么非得是吴亦涵不可,他只是有一种感觉,影影绰绰地,觉得他们早就该相遇了,哪怕他的确在小时候就遇见了这个人,哪怕他在别人眼中已经是特殊的、唯一的,但他就是觉得太晚了。 一切都太迟了。 他解释不出来什么东西太迟了,他只是心里会不断涌现这个念头,在告诉他、在催促他,那种过载的情绪像川流不息的河,以一种他无法避免的攻势淹没了他的意识。 许安豪在厨房里找出了吴亦涵当时给他泡茶的茶具还有茶叶,回到客厅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许安豪不知道要怎么泡茶,他只是凭藉想像,在那些零碎杂乱的记忆里,找出吴亦涵泡茶的片段,尽可能去模仿她的动作。 泡出来的茶味道有些一言难尽,许安豪倒掉那泡堪称失败的茶,重新再来一次。第二次的味道好很多了,或许他其实有这方面的天分。至于他擅自拿了吴亦涵家里的东西,他相信学姊那种无欲无求的人,不会跟他计较的。 毕竟,她谁都不要了不是吗? 许安豪在张叔载他回家时还很高兴,他认为自己跟吴亦涵又更近了一步,吴亦涵去了乾妈家里,跟她相谈甚欢,看起来就像一对母女。许安豪没有说,他觉得在那个氛围里的吴亦涵,跟乾妈是有母女相的。 这很神奇,明明就是没有血缘关係的两个人,居然会在某个瞬间看上去那么相像。 他忆起,在吴亦涵没有回讯息后,许安豪想或许她正在忙碌,便没有继续打扰她──直到他接到超商打来的电话。这样说起来很弔诡,但是他接起电话时,对方说的居然是吴亦涵留了他的手机号码。 那间店的店长告诉他,在礼拜六过后吴亦涵正常去上了班,下班之后直接就提了离职,这太诡异了,不论是谁听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忍不住问上几句。可是吴亦涵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语焉不详说了一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哪样下去?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吴亦涵那天离开之后,店长就联络不上她了。按照对方的说词,离职必须要提前说,交接完了才能离开,而且吴亦涵之前并没有这方面的意向,难免会多问几句。 后来发现吴亦涵的柜子里还有东西没拿走,他们必须联络本人,让她取回去。有趣的是,吴亦涵是孤儿,当时入职时的紧急联络人她没办法填家人,只好填了孤儿院院长的手机,而第二个联络人,她填了许安豪。 那时候店长问她这个号码是谁的,她说是院长的儿子,姓许,就这样蒙混过去。许安豪听到对方这样叙述的时候,自己都有些诧异。吴亦涵说谎了吗?为什么?因为很想得到这份工作?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怎么想都不太现实。 他看向一旁的帆布袋,心想这东西也不见得是给他的,不过是那个叫小言的女店员记得吴亦涵一句无心的话,擅作主张把东西给他罢了。他只是佔了一个大便宜,让他能窥探到吴亦涵铜墙铁壁的堡垒中,稍稍露出的细微裂痕。 很快,许安豪又想起一件更奇怪的事。他跟吴亦涵乍看之下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可实际上他对吴亦涵一点都不了解。吴亦涵很神秘,那种神秘并不是指许安豪能不能对她知根知底的神祕,而是一种违和感。 可能这点连吴亦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许安豪因为心思敏锐,在某个节点发现了异样。吴亦涵的成熟是那种超出实际年龄的稳重,还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漫不经心。 可吴亦涵在小时候、在他们高中再相见、在他们在超商相遇时,她会不自觉陷入一种发呆的状态,她的眼神没有焦距,看上去像在神游,却莫名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 许安豪能肯定那种情绪,她正在看某个重要的故人:是她正透过许安豪去看某个于她而言,相当重要的故人。可他从小就认识吴亦涵,吴亦涵社交圈子封闭,不应该有这样的故人,或者说不应该有他不知道的故人。 许安豪在某次跟店长的谈话里,得知了吴亦涵填的手机号码,那是他现在的手机号码;可在他的记忆里,吴亦涵不应该知道这支电话。 许安豪没有告诉过吴亦涵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们聊天或有事告知都是用赖,许安豪打通话,也是用赖通话找她。小的时候吴亦涵没有手机,他没办法告诉对方自己的手机号码,后来他换了电话,却跟吴亦涵失去联系。 再后来,许安豪高中的时候没有机会跟吴亦涵接触,等到吴亦涵毕业,她又突然消失了,淹没在广大人流中。许安豪有时都会忍不住想,或许这个人从没存在过,不过是他心里的一个妄想。 直到又更后来,他在超商遇见了在上班的吴亦涵,他递给了对方id,他将选择权交了出去。许安豪累了,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这个人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又是一个他走火入魔臆想出来的海市蜃楼。 就连吴亦涵回应了他,跟他加赖、他们说上话时,许安豪都不相信那是真实的。或许是他默认了这个人又会在某个时刻、某个他猝不及防的时间点,悄声无息地离开。 就像是现在。 他感觉自己吃透了这个人,却又感觉自己从来都没理解过她。许安豪把放在旁边的帆布袋拿过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吴亦涵家里的钥匙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拿起来了,倒出来的东西只剩一封很厚的信封跟笔记本。 许安豪先把信封拆开,看上去像是一叠厚厚的照片,他的手伸进去信封里,真的拿出了一叠照片。他把照片转过来,盯着上头的内容,不自觉露出错愕的神情。 那是数十张自己的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角度看上去像是偷拍,画质却很清晰。 许安豪忽然兴起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甚至难以想像吴亦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他的照片,而且还在自己离开之后,点名把东西全都给他。 如果吴亦涵这样在意他,在意到需要拍这么多照片的程度,那为什么在他们之间,总是她先选择了离开呢?许安豪没有办法得到答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许安豪的手有些颤抖,他看着吴亦涵最后留下来的东西,那本笔记本,笔记本很厚,封面很朴素,看着像是普通的记帐本,但是封面那页薄薄的一张,因为时常翻阅的关係翘了起来,能够看得出很常使用。 他盯着那本笔记本,不禁害怕了起来。 许安豪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先从后面开始翻,看那些空白的部分,有格纹状跟横条纹的内页交错。那大概是吴亦涵的日记本了,如果纯粹记帐的话,应该不需要用到这么大一本,还特别选有横条纹线的内页。 许安豪深吸了几口气,开始往前翻,他看到了吴亦涵的记帐纪录,上头清楚地列出收入跟开销──每天的伙食、房租、油钱跟水电之类的,娱乐开销几乎为零。 唯一几条比较明显的娱乐开支,甚至是吴亦涵跟他出门的时候写的开销,甚至他印象中电影是他强迫请客,所以这上头的娱乐开销,甚至是看完电影之后,他们去吃饭的饭钱。 这居然能被吴亦涵算在娱乐开销里,虽然他不太惊讶学姊的自律程度,可还是不禁感到佩服,这样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持续这么多年的?一个人可以完全不需要娱乐吗? 许安豪一边感叹吴亦涵将近变态的自律程度,一边开始翻,翻到某一页时,他的手停了下来。从这一页开始,内页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字跡也跟记帐时的字跡不太一样。 上头的字跡歪歪斜斜,不像是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写的,许安豪看了好几眼,才勉强辨认出上头的内容。 第一句写着「风光无限霽明月」。 霽明月?这是一个人名?许安豪着魔似的,喃喃读了几次,他读着读着,这个名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他莫名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又再读了几遍,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弄脏了笔记本内页。 「霽明月、霽明月……?」 【霽明月】二十三、你没有告诉我该怎么办 霽明月颤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握着,许安豪脸色铁青地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喊了她多久。 『霽明月,你想吓死谁?你都不会说话的吗!』 她们正在北部的某间医院,许安豪刻意控制了声音,但还是不难听出他的情绪相当不好。那通电话是张叔打来的,说夫人跟先生在开车北上的时候被捲进去连环车祸,当场就失去了生命跡象。 车祸的其他目击者帮忙叫了救护者,一开始医院联络不上家属,是后来电话打到家里张叔才知道这件事。听张叔说,这起高速公路的连环车祸死了很多人,具体原因警方还在调查。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梦、像幻觉,霽明月接到通知后在原地站了很久,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多久,许安豪回来了,他跑得很急,也顾不上她们本该是在冷战,拉着霽明月上车后直奔医院。 霽明月其实没能见到她们最后一面,救护车堵在路上,耽误了救援时间,再加上霽家父母当场就没有生命跡象了,几乎是回天乏术。但霽明月没有说话,她跟着许安豪到医院之后,就只是静静地站在医院走廊上。 许安豪估计也接到通知了,不然不会不管不顾地衝回来,他显然没有安慰人的天分,他跟霽明月都不算是能言善道的人,两个人凑合在一块,事情也不会变好,她们在说话这方面有一种奇怪的共识,就是不要指望对方。 当天晚上她们就回家了,发生了这种事,自然也没人有心情再继续旅游,不幸中的大幸是入学报到已经结束了,她们没有耽误到任何行程。 风暴袭捲了霽明月好几天,霽明月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现下的状况,霽家的一切向来是跟她绝缘的,她爸的公司做的东西她一窍不通,很多事情都要麻烦许安豪的父母过来帮忙。 『明月,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你听我说就好了。』 在霽家出事之后,兴许是担心霽明月的身体状况,许安豪常常到霽明月家里去找她说话。 『很多事情我父母帮你处理好了,叔叔阿姨……留了很多东西给你,也帮你想到了你不想继承公司的问题,不是咒自己的意思,就是留个万一,我爸妈也会,怕出了什么万一,所以会先把事情都安排好……』 许安豪本就是不擅言词的人,他笨拙地解释一些事情,若是往常,霽明月还会笑话他几句,可现在只剩许安豪一个人在唱独脚戏。他像是不嫌尷尬,哪怕霽明月没理他,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公司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叔叔有正在栽培的接班人,我爸也会帮忙。还有叔叔阿姨的保险受益人填的都是你的名字,他们过世后,名下的房產都会自动归到你的名下,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许安豪陆陆续续说了很多,霽明月其实有听进去,只是她现在的状态很糟,没办法让大脑做太复杂的运转。她没有担心过那些事,许安豪还是太高估她了,她没有那么厉害,她不过是霽家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哪有那么懂事。 那些复杂的事情,不论是钱、不论是事业,她都还没来得及去想呢,现在听来,她的父母又帮她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她不用担心接下来的生活、她依旧衣食无虑,她的生活不会过得比原来糟…… 她静静地看着许安豪,许安豪还在整理那些他爸给他的资料,没注意到霽明月的视线。霽明月自嘲地笑了一声,当初还在跟这个人吵架,结果出了变故,居然还是他帮忙处理的,她可真是个废人。 『霽明月。』 许安豪忽地喊她。她的视线对上了许安豪,许安豪整理资料的手停了下来。 『你会去上学的吧。』 霽明月怔怔看着他,明明许安豪仍旧是清清冷冷,一副世外高人的跩脸,她却听出了一点祈求的味道,他好像比霽明月还要怕她会一蹶不振,怕她想不开、怕她…… 霽明月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许安豪闻言笑了起来,虽然没有很明显,但是他身上那根绷着的弦,好像在她点头的那刻起,稍微松开了。 霽明月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去上学的话,许安豪会陪她吗?怎么想都不可能,许家也不会同意这种胡来的行为。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呢?她对许安豪来说,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违背原则的地步吗? 她没有再想下去。 『明月,我先回去了,我爸妈在家里等我。』许安豪顿了顿,『你有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我都会在。』 许安豪这话说得很有意思,霽明月从那时候开始就没说过话了,但他还是让霽明月有事情给他打电话。许安豪回去之后,张叔有些担心霽明月的情况,时不时会过来慰问几句,虽然霽明月现在不愿意说话,但是点头摇头还是会做。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我让厨房准备。』 霽明月没有回应这句话,张叔又继续说。 『小姐,您还是要吃东西的,不然先生跟夫人看到会难过,安豪少爷也会担心。』 霽明月的身体颤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到了晚餐时间,她其实吃不下什么东西,再精緻的料理她都吃不到三口就放下了,霽家的佣人能够理解霽明月吃不下饭,但还是不免担心她的身体会不会出问题。 霽明月回到房间后,破天荒给许安豪打了电话,电话拨出去没多久,许安豪很快接了起来。 『明月?』 霽明月没有说话,许安豪的声音传了过来。 『算了,我知道你听得见的,但你还是不说话,你不用太指望我,我不怎么会说话,我们两个半斤八两的人这时候就不要互相嫌弃了。』 许安豪自然是说说的,霽明月现在的情况,别说嫌弃他了,他就是在那唱戏,霽明月都不会说任何一句话。 许安豪清清嗓子:『反正你现在不会回我,我就说几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好了。我很小的时候问过霽阿姨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这不怪我啊,主要是霽这个姓对小孩来说太难读了,我还有特地问过我爸妈要怎么发音。』 『问着问着,话题就歪到明月这个名字,其实我后来长大一点,觉得这名字挺老气的,很像老一辈人在叫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放到你身上,我又觉得跟你的气质很相配。不是说你老,就是那种……唉,我也不会形容。』 霽明月听着许安豪那边的响声,许安豪很难得会有这么鲜活的形象,毕竟这个人太老成,总是像小大人一样,不苟言笑的,还动不动让她好好思考未来,说什么霽叔叔霽阿姨希望你成器。 总之就是常常说一堆冠冕堂皇的废话,霽明月小时候嫌他烦,暗地里觉得他虚偽又囉嗦,但是长大点后好像又能够理解许安豪,当然并不喜欢他这样的行为,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的涵养吧,明明嫌弃,却又默默忍了下来。 霽明月我行我素,很难得有这样体贴的一面──她自认为这样就算体贴了。霽明月的思绪开始神游千里,而许安豪那边又继续说了下去。 『霽阿姨说,风光霽月,所以取作明月。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但是我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下,觉得……她真的很爱你。』 霽明月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听见了。她没有说话,或者说她一直没有说话,许安豪从电话里听到她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他知道霽明月听见了。 『霽明月。』 霽明月听到这声,下意识想要回应,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当作是回应。 许安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叔叔阿姨的事情,不管是下葬、头七还是丧礼那些琐碎的事,我都会陪你。你可以一直难过,真的受不了的时候可以哭,但不要被打败。』 霽明月拿着手机,听着许安豪那边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叔叔阿姨给你的期许吗?风光霽月,他们希望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那我想,这样的人一定也是个勇敢、坚强的人。』 后来许安豪又陆续说了一些琐事,等到时间晚了,许安豪把电话掛了之后,霽明月离开房间,去到她爸妈的房里。平时她爸妈的房间不会上锁,但事发突然,霽明月就把它锁上了,自己要进来的时候才拿钥匙开门。 她妈的房间还是维持传统,是很霍格华兹的风格。房间墙上有很多幅照片,有他们的结婚照,还有霽明月跟他们的合照。事发突然,霽明月当时没有认真看过这些照片,除了没时间之外,更多的是不敢。 她很害怕看了之后会在这里嚎啕大哭,扰了她爸妈的安寧。 霽明月跳过了爸妈的婚纱照,看了那张她跟她妈妈的合照。这张照片已经很久了,看她的年纪估计都还没上幼稚园。照片里她的妈妈穿着婚纱,她则穿着儿童的小礼服,应该是在婚纱馆拍的。 她的妈妈把她抱起来,霽明月的脸看着镜头,有些懵懂、有些可爱,她妈妈笑着,霽明月则是伸出小孩白白胖胖的小手,比了一个耶。 霽明月曾经想过很多事,许安豪说她都没有在思考未来,其实是不对的。霽明月很喜欢胡思乱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的时候、沉默很久的时候她都会想,就是想的时间太长,所以平常反倒不会为自己考虑。 她在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干嘛的时候烦恼过,也思考过自己大学的样子,连带想了许安豪大学时的样子,跟她爸妈看着她上大学欢天喜地的样子,那个美好的蓝图里,有她爸妈、有许安豪,当然也有她自己。 只是她被搁置在其中,只佔有小小的一块。 她也没有那么想读大学,但是因为她爸妈、因为许安豪,所以她就去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里面会有许安豪,或许是因为他实在太烦了,像是她第二个爸,每天都能被烦得不得安寧。 霽明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看着她妈的笑容,莫名忆起她这位性格落落大方的母亲。 『我们为什么要对你失望呢?你做什么事情,做好也好,做不好也罢,我们都会以你为荣。只要你不要走偏,不要杀人放火,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找不到想做的事情,她妈会让她不要多想,找不到也没关係。考试考差了,她说她跟爸会永远以女儿为荣。那现在呢? 霽明月忽地张开了嘴,她太久没有说话,嗓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妈,你告诉了我这么多,可你没有告诉过我,如果你们突然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啊?』 那天晚上,霽明月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而霽总跟霽夫人的房里,也同时传出了低沉压抑的哭声。 【霽明月】二十四、他的背影 霽明月缺席了毕业典礼。校方对此表示理解,而许安豪作为毕业生代表,没办法跟着霽明月一起缺席,但在致词、流程都结束之后,许安豪也离开得很快。 由于许家跟霽家的交情,再加上许总跟校方打过招呼,校方破例让许安豪代领了霽明月的毕业证书。霽明月在结束高中学业后搬离了原本的家,而家里的佣人除了张叔之外,其他人都还留在原本的宅邸。 许安豪能够理解霽明月的做法,如果在继续让她待在那,估计有一天她就撑不住了。霽家父母的丧礼是在毕业典礼之前,许安豪全程陪着她参加,霽明月在整个流程里浑浑噩噩的,根本记不得自己在做什么。 丧礼来了很多人,一些会在电视里出现的大企业家都来了,鲜花水果也好,各式各样的东西都送了个遍。有些认识霽明月的长辈还会拍拍她,让她不要太难过。 霽明月只是睁着一双黯然失色的眼睛,静静地说了一声好。 等到头七要火化时,霽明月站在殯仪馆的火化炉外面,盯着看了很久,一点眼泪都没掉。她原本以为她会有很多话想说,但后来发现,真正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生活註定一团乱,至少霽明月没有自信能在这样的噩耗里快速振作起来。负责跟霽总接洽的律师在这段期间来过家里,霽明月坐在那听完遗嘱,发现她爸还是瞒着她在a大附近买了房產,登记了她的名字。 她打电话让人处理需要添购的家具,等一切都安定好便搬到了那里居住。原本许安豪问过她,既然房子不住了,是不是不需要留太多人在霽家,人多的地方就杂,再加上霽明月不是每个佣人都熟,怕有人动了什么歪脑筋。 霽明月拒绝了,这些人多半都跟着她母亲,很多叔叔阿姨跟霽夫人的关係都很好,她不会去破坏这份关係。 毕业后接连到来的暑假,霽明月也无心庆祝。原本预想的庆祝方式都不能用了,自然也没有那个必要。许安豪倒是听说她搬过来后,很快也跟着搬了过来,搬到了她家隔壁,当起邻居。 这段漫长的假期过得没有想像中慢,霽明月起初并不习惯北部人的生活步调,再加上霽总瞒着她买了一整个小区,居然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给许家留了几个位置。 这已经算得上a大校区里最高档的地段之一,大概是她爸私底下偷偷跟许叔叔商量好的,瞒天过海买了房子,就连霽夫人都没跟她提过。 张叔只有在暑假的时候跟霽明月待在这里,后来霽明月让张叔回去原本的家,但是张叔对她放心不下,希望能待在北部照顾她。 『小姐,您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您已经没让其他人跟着过来了,至少让我照顾您,我会比较放心。』 『张叔,我迟早要适应大学生活,暑假的时候你来陪我没问题,但是开学了之后会越来越忙,而且许安豪也在。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一个人照顾自己,放假了也会回去看你们,我爸妈的房子需要你,真的。』 『小姐──』 『叔,给我一点时间吧。』霽明月笑着,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我爸妈不在的事情,我暂时不想看到跟他们有关的人事物,许安豪是不得已,他也读a大,但是叔,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张叔最后妥协了,在八月尾声时离开了霽明月现在住的房子。 九月开学,霽明月到了自己的新班级,看着貌似光鲜亮丽的大学生活,她的眼底没有生气,像深沉的泥沼,看不见底。 许安豪担心霽明月的心理状况,时不时就会来文学院找她。但霽明月看上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让许安豪拿不定主意,看不明白这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 两个人的科系不同,自然没办法像高中同班时候方便,有时候课表也会撞,一个人有空一个人上课,许安豪再怎么神也没办法无时无刻盯着霽明月,只能在放学霽明月回家时让她在文学院等他下课。 几次下来,霽明月觉得许安豪有点过分紧张,她试着跟他谈了一下:『许安豪,我觉得你太小题大作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没那么脆弱,我已经好了。』 『你自己听着觉得这话有说服力吗?』许安豪神色冷漠,语气都加重了些,『你没发现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霽明月不以为意:『人总会改变的,尤其到大学,接触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有变化很正常。』 『霽明月,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是吗?那你在说什么?你说出来看看,看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 许安豪看起来头很痛,霽明月这个人一旦顽强起来,想打哑谜,那就会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虽然他们俩都说自己不擅言词,但那只是单就跟人聊天方面,其中也有不想跟对方说话的成分在。 如果是吵架或辩论,霽明月跑去比辩论大赛大概能得奖。 许安豪叹了口气,缓声道:『明月,你不觉得你变得更沉默了吗?以前你虽然不喜欢说话,但至少会笑,你会在人群里当那个游移在外的旁观者,你虽然不会参与话题,但至少你的情绪是在里面的。』 霽明月皱着眉头,没有表态。 『你会哭会笑,偶尔也会应和他们几句,我能够明白,不想说话是因为麻烦,因为我也是这样。但你现在不一样,你就像个死人,你看什么眼睛里面都没有光,也没有生气,你没有情绪,对什么事都不像以前那样感兴趣了。』 霽明月冷冷地打断他:『许安豪,你不能要求几个月前家里办丧事的人在短期内就会哭会笑,你是在强人所难。』 许安豪不禁蹙眉:『霽明月,你不用跟我赌气,我没有强迫你要开心起来,我只是在告诉你,你需要找方式去排解你的情绪,你继续这样下去会很不妙。』 『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霽明月反驳了他的看法,『或许我就是以前有太多外放的情绪,所以我现在才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我仔细想过,我应该收着点,不论是哪个方面。』 他们没有达成共识,气氛闹得很僵。两个人一边争吵一边并肩而行,竟是没有人打破这个奇怪的局面。走到校内停车场,霽明月下意识去找自己的车,她把她爸送的法拉利roma开上来了。 霽明月找到她的车后,许安豪居然先她一步上了驾驶座,让她一阵无语:『喂!要开就开自己的车!开我的车算什么!』 见许安豪没有下车的打算,霽明月无奈了会,还是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上去。 『不算什么,就是觉得现在让你开,肇事率直线攀升,为了人民群眾安危,还是我开吧。』 霽明月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回嘴:『我听你在放屁!我开上来的时候好好的,早上也是我开的车,还有你放着自己的车不开跑来抢别人的车到底什么意思?』 许安豪见她弄好安全带后发动了引擎:『你开上来的时候张叔也在,真有什么事他会处理,我今天没开车来,借你的车一用,还有你早上开的那个时段没什么车,不构成危险。』 『你这是诡辩!你借车经过车主同意没有!有你这样借车直接抢人驾驶座的?』 许安豪没再搭理,踩着油门衝了出去,他开得很快,但除了车速之外,许安豪能算是个安全驾驶。霽明月在气头上,不想主动开口,两人一路沉默到家门口。 许安豪把车停到霽明月家里的车库,下车后就往隔壁自己家的方向走,动作行云流水,彷彿来开车真就像是走个过场。霽明月看他的动作,气不打一处来,但想着这几个月麻烦他很多,只好把这口气忍下来。 『霽明月。』 许安豪的步伐停了下来。 霽明月正看着她爸送她的车,忽然听到许安豪的声音,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干嘛?』 『不用做一个正直的人,但要果断;不用做一个勇敢的人,但要坚强;不用做一个聪明的人,但要温故知新。』 霽明月没理解他忽然说一堆大道理想做什么,又说了一句:『干嘛?』 『没什么,我家的家规,随口说说。』 这次他真的走了。 大一的课程大多是满课,他们的下课时间跟之前上高中的时候差不多。霽明月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夕阳的馀暉落在他身上,竟过分柔和,成了一幅和谐的风景。 许安豪是个奇怪的人。他会在你高兴的时候说些丧气话泼你冷水,也会在你难过的时候说很冷的笑话逗你开心,现在看来,还会在一个人失志的时候,把晦涩的家规当成口头禪说出来。 她永远摸不透这个人,但她打从心底相信,许安豪永远不会站在她的对立面,哪怕嘴上不饶人,也不会真正离她而去。霽明月很不愿意承认她对许安豪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 或许是她们自小时候开始的孽缘、或许是她们上一辈过分好的交情,也或许只是纯粹的逆反心理,觉得既然上一辈关係好,许安豪凭什么跟她关係不好? 太多的或许,太多的未知数,过了数十年,都无法水落石出。时间大概真的能改变很多事,就像她以前对真相的渴求跟追寻,现在去回想,已经找不到当时的那份执着了。 可能她去问许安豪,对方也不会告诉她答案。 霽明月盯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她很少看见许安豪的背影,她们两个之间,她几乎都是先转身的那个;可这次许安豪比她还要早离开。她莫名地盯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看得很认真,郑重地像是在看他最后一面。 【霽明月】二十五、你不觉得应该避嫌吗 霽明月大学生涯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她开始能够跟同学说话了。像是回归到霽明月原本的状态,能在大家畅所欲言的时候,发表几句自己的见解。 『明月,那个每天下课都在学院外面等你的帅哥是谁啊?你男朋友?』 『靠,企管系系草许安豪你不认识吗?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而且他出了名的不好相处,讲话都冷冰冰的,我高中一个同学去了企管,到班级后看他长得帅想去要联络方式,人家连理都没理。』 『我当然知道啊!我就是好奇他跟咱们系花是什么关係才问的嘛!毕竟他看起来就只跟明月说话啊!』 『所以呢!』 霽明月原本在吃早餐,突然被一群人看着,她愣了一会,才把嘴里的蛋饼嚥下去。 『什么所以呢?你们说许安豪?』霽明月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想多了想多了,他就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嘴脸,那种睥睨眾生的感觉你懂吗?他估计是嫌说话麻烦,所以乾脆就不说了。』 同学感兴趣地问:『你这么了解,真是你男朋友?』 霽明月很头大:『有人这样说自己男朋友的?就是很熟才这么说。』 『你们以前认识?』 『高中同学。』 『应该不只吧,许安豪看着不像是能跟高中同学同进同出的那种类型。』 霽明月叹气:『好吧,青梅竹马。』 『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同学一脸这题我会的表情,『你不觉得他对你特别不一样吗?』 霽明月点头:『觉得啊,他对我特别囉嗦、特别没有偶像包袱、特别烦,还特别喜欢找我吵架。』 『……』同学一时语塞,『谁说这个了,光是他下课每天来找你就很不一般了好吗?你们如果不是一对,估计也是在成为一对的路上。』 霽明月有点后悔加入这些花痴的聊天里,『……别做奇怪的假设好吗。』 『你不相信?』 『我有什么应该相信的依据吗?』 同学思忖片刻,提了一个建议:『不然这样吧,今天我们要去附近新开的一间夜店联谊,你一起去吧?』 霽明月蹙眉:『为什么联谊要去那种地方?不会很不安全?』 『不会啦!去的人很多,而且那附近的治安不错,很安全的!』同学一阵劝说,『而且,去夜店喝酒比较能放开喝啊!你要真在意的话,就跟那个系草说一声,让他到时来接你啊。』 『我只觉得我会被他烦死,他光碎念就能把我淹没。』 『得了吧霽明月,你还说他不是你男友?不是你男友他碎碎念干嘛?』 霽明月很头痛:『但他真的不是啊,比起男友,他还比较像我第二个爸,不对,我爸都没他囉嗦。』 『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霽明月叹气:『……去去去。』 霽明月答应得很仓促,她忍不住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但后来发现整个系超过半数的人都会去之后,才安下心。 当天放学,许安豪依旧等在文学院门口,他向来习惯性找个可以倚着的角落等霽明月。由于他常驻文学院的次数实在太高,大多数文学院的学生都认得他,或许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肯定知道他这张脸。 霽明月很自然地走过去,许安豪看见她后,整个人撑了起来,把拿在手上的手机放到口袋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硬生生做出了一种洒脱的气质。 许安豪原本想开口说什么,被霽明月抢先一步:『今天系上要去联谊,你不用等我吃饭。』 许安豪闻言蹙眉:『去哪里联谊?之前怎么没听说?』 『因为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当然不会听说。』霽明月对此不以为意,『说是新开的夜店,有提供晚餐,地址等下会在系群里面传。』 『夜店?安全吗?』 『说是挺安全的,而且很多人都会去。』 许安豪还是一副不太苟同的样子,『你不是一向讨厌吵的地方吗?而且你也不喝酒,去那干嘛?』 霽明月当然不能说是被怂恿着去的,只好道:『班里一半以上都要去,总不能刚开学没多久就不合群吧。』 这个说法显然没成功说服许安豪:『你看你高中的时候在意过吗?整个班都要去的毕旅你也不想去,最后还是阿姨说服你,你才去的。』 霽明月不想再说下去,『反正我决定要去了,不用再说了。』 许安豪顿了顿,『等下地址发给我,我载你去。』 『不用吧,我可以自己开车。』 『就是因为你要开车我才得载你,难道你回来要酒驾?』 行,没法反驳。 霽明月回家洗完澡,发现系上群组已经更新了联谊地址,霽明月转发给许安豪,顺便发了他到场时间,许安豪很快已读,但没有回覆。班里约的到场时间是六点半,许安豪六点就准时出现在门口按电铃,比闹鐘还准时。 霽明月正在穿她之前买的洋装,实在分身乏术,只好朝门口喊了声:『没有手,自己拿备用钥匙。』 不过多久,她听见钥匙开锁的声音,许安豪想必是听见了。霽明月在房间里面换衣服,许安豪则从客厅走到房门外,隔着一扇门跟她对话:『还要多久?』 『就快了就快了!』霽明月的语气随着她好几次拉不到拉鍊而急躁起来,又过了一会,她似是破罐子破摔,『算了!你快点进来帮忙,门没锁。』 许安豪打开门后,霽明月正背对着他,背后的拉鍊已经拉到能盖住大半背部,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怎么样都拉不上来。许安豪整个人僵在门口,他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能帮上什么忙。 霽明月听到开门声,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上前,不耐烦地喊:『你愣着干嘛?来帮忙啊!』 许安豪皱眉,不自觉移开了目光:『你不觉得应该避个嫌吗?』 霽明月听了这话,火都上来了:『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你既然这么想,那你进来干嘛?』 许安豪被一句话堵了回去,只好快速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迅速把拉鍊拉上。霽明月搞定了这件洋装后才转身,许安豪原本还想说教,让她注意一下影响,但一抬头对上霽明月,忽地卡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霽明月穿的洋装是之前霽夫人某一年生日给她买的,跟霽明月平时的衣着相比,显得有些正式,她几乎没怎么穿过。这次上大学,大概是洋装本身的意义让她把这套衣服一起带到这栋房子里,才有这个机会穿出去。 那是一套泡泡袖小礼服,有做收腰设计,胸口以下的布料全是裙摆,正好落在她的膝盖上面一点,衬得人身高腿长。 原本的长发被她盘起来了,弄成了一个简易的包包头,而霽明月的脸上则画了淡妆,她本来的皮肤就好,只是简单盖住了黑眼圈、涂上口红,看上去便光芒万丈、夺人眼球。 许安豪一直知道霽明月好看,毕竟霽家的基因摆在那,想要长歪也很困难。不过他看着霽明月也快二十年了,早就对这张脸免疫了。 许安豪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看见画了妆的霽明月,他还是不太自在地别过头,咳了几声:『时间差不多了吧,该走了。』 霽明月不置可否,像是没意识到许安豪的不自在,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许安豪开车很快,不过多久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霽明月看着时间,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鐘,她想着乾脆提前下去等,开了一下车门,发现还是锁着的。 『欸,许安豪,你没解锁。』 许安豪没有看她,神情平淡:『时间不是还没到吗?急什么。』 霽明月不明所以,『我可以提早去等啊。』 『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如果你同学还没到呢?这样太危险了。』 『那不然呢?难道你要这样锁着,让我跟你在车上待到六点半?』 『也不是不行。』 『许安豪,你有病吧?』 『我是替叔叔阿姨把关,他们现在没办法看着你,只好我牺牲一点。』 霽明月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现在是真变成我第二个爸了?我爸都不会这样管我!』 不管霽明月怎么骂,许安豪全当没听见。他在六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才去把车停好,跟着霽明月一起下车。 霽明月没料到他也要来,毕竟许安豪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她不禁开口问:『你真要跟我一起进去?你都不嫌尷尬?我们中文系联谊,跟你们企管什么关係?』 『企管系也有被邀请,只是我没去。』许安豪说完,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也不会去,看来我以为错了。』 霽明月顿时有些心虚,索性不说话了。 等到她们走进入口,中文系的主办人一看见霽明月就迎了上来。发现霽明月旁边居然跟着企管系系草后,她眼睛一亮。登时,无数视线都停在她们身上。系花加上系草,再加上又是緋闻情侣,往她们这看的又更多了。 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一些爱慕跟讚叹,不喜欢成为目光焦点的霽明月,顿时显得很不自在。 上午怂恿霽明月来的同学还在火上加油,兴奋地拉着她咬耳朵:『你怎么跟许安豪一起来了?我听说他拒绝了联谊,结果居然跟你一起出现,你还说你们没关係!』 霽明月头很痛:『他就是司机,听到我要去联谊之后问东问西,不得已才让他跟来,不然我得被他烦死。』 『你居然让堂堂系草当司机!奢侈还是你奢侈!』 『你以为我容易吗?我想自己当司机,问题是他不肯啊!』 『哇,还花式炫耀,我好酸。』 『……』 解释了半天,霽明月才终于脱身。 许安豪见她落单了,便迎上前来,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在这种地方太久。』 霽明月不赞同:『谁知道这种活动要待多久,你在外面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一起参加吧。』 许安豪婉拒了,『我不喜欢这种场合,相信我,你肯定撑不了多久就会想走。到时要离开就给我传讯息,我去附近晃晃。』 霽明月没有拒绝的理由,应下之后,许安豪便离开了。 【霽明月】二十六、震耳欲聋 看着许安豪往门口走,那些想搭訕霽明月的人登时围了上来,不料许安豪像是背后长眼似的,忽然转头看了他们一眼,那个眼神过于阴冷,震得大家却步,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霽明月从来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也就是许安豪的眼神会让她稍微在意点,但这种在意很快就被夜店的其他东西吸引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平时霽家虽然对她纵容,但还是认为这类场所危险,从不让她去,如果真的要去,也都是霽总把整间店都包下来,让她看看里面的环境。 这样一搞之后很多事都变味了,霽明月觉得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这间新开的夜店设计霽明月很喜欢,有一区吧檯区跟其他地方隔绝开来,风景极佳,也不太担心被打扰。往里面走一点,能看见几个包厢区,外头有好几处沙发区,沙发区跟吧檯的中间就是舞池,只是都隔了一段距离。 吧檯的另一侧是自助吧,放了很多食物跟饮料,比较贵的洋酒红酒或是特色调酒都要到吧檯来点,至于比较普遍的饮料则放在自助区的冰箱里。 a大联谊包下了大半场地,有很多半开放式的包厢,也就是沙发区。夜店的负责人看起来跟a大学生相熟,给了很多便利,看起来像是连客人都筛选过,不知道是谁的面子。 『各位不同系所的学长学姊、学弟学妹大家好,我是这次的联谊主办人,中文系的xxx,很感谢大家来参加,a大就像一个大家庭,希望大家都能互相帮助,当然我们更乐意亲上加亲,才有了这次的活动──』 主持人开始找了个位置,不知道去哪里借来了麦克风开始长篇大论。霽明月对官腔发言没兴趣,就去自助吧那边把想吃的东西都夹了一轮,开始回到位置上吃。 她不喜欢沙发区,那里太多人了,也过于接近夜店的舞会池,很吵。她一个人坐在吧檯的位置,跟酒保点了度数低的酒来尝鲜。 一切都不出许安豪所料,霽明月坐在吧檯的位置上,看上去清清冷冷,兴许是酒精作祟,她的脸有些薄红,看上去却依旧冷漠。她看见她们班上的同学已经跟别的系的学生在划酒拳,看起来很开心;她却兴致缺缺。 真的很无聊,她没想到人与人的交际应酬,居然不如她跟许安豪说废话要来得有趣。 她不自觉开始神游,夜店的各色灯光打了下来,光线迷幻地照在各个角落,刺痛了她的眼睛。舞池里已经开始有些微醺的客人上去热舞,有些看对眼的学生也相继上前,跟着节拍起舞。 霽明月拿起手机,才发现许安豪给她发了讯息。 许安豪:怎么,里面如何? 风光无限:很无聊,很吵,很烦 许安豪:(贴图) 许安豪:你居然还能撑,忍耐力提升了? 风光无限:才开始多久,现在就走人很不给人面子,至少再待一会 许安豪:行吧 霽明月原本想问他,你还在外面吗?都不会无聊?但又觉得许安豪无不无聊关她屁事,而且对方也不见得会回答,何必自讨没趣。她有些鬱闷,还没从亲人过世的打击里走出来,原本以为来到这里可以放松,但结果并不如意。 霽明月一口乾了手上的酒,又再点了一杯新的。 另一边,原先在划酒拳的同学改玩了真心话大冒险,就在她拿到第二杯酒时,对桌爆出了一阵惊呼,有两个人在起鬨声下拥吻,吻了足足有十秒,别人还有人拿着手机计时,显然是大冒险内容。 霽明月觉得眼前的所有都很庸俗无趣,她一边跟许安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边喝酒消磨无聊的时光。不过时间久了,许安豪开始没有回话了,霽明月觉得奇怪,但也不宜有他,毕竟外头估计更无聊,他可能在忙。 『系花,你怎么坐这么远啊?一起过来玩啊!』有个同学注意到霽明月的位置,朝她喊道。 『对啊对啊!光看着多无聊啊!人多比较好玩!』 霽明月此时正抿着她点的第二杯酒,她觉得自己的酒量估计真的不太好,明明点的都是度数不高的酒精饮料,现在头脑已经开始有点昏沉了,就连脸上的潮红也越来越深。 她轻轻摇摇头,婉拒了同学的邀请,『抱歉,你们玩吧,我已经开始头痛了。』 霽明月不知道对方是谁,是什么系的,但基于霽家的修养,她都会给对方足够得体的回覆。见霽明月的样子,同学也不好再劝说,坐在沙发区的一行人又继续玩了起来。 霽明月的头脑昏沉,有点想睡,又强撑着一口气。恍惚之间,她忽地发现舞池里狂欢的舞者跟学生都下了台,换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正规的乐团上去。那个乐团似乎是夜店请来的常驻乐团,看起来架式很足。 在五光四射的灯光里,主唱是名女孩,她顶着头渐层发色的大捲发,麦克风用支架撑着,开始轻声哼唱。 『想不到爱情是一种自尊的游戏 我也只能用谦卑的眼去凝望着你 看着你的微笑是怎么融化我的心 我情不自禁 就算有任何仙丹能够唤我清醒 我寧可丢掉不用依然执迷不醒 你不要轻视我这么做的心里面动机 情不自禁想你 你的笑对我来说已成为致命的原动力 就这么神奇就这么有趣我已甘之如飴 我若想起你就有种说不出莫名的开心 就这么神奇就这么有趣多亏世界有你』 霽明月记得这首歌,她曾经在课堂上哼过,原唱是位男歌手,不过霽明月觉得台上这个女孩唱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像在轻快地、肯定地诉说一个情绪,浮沉在海里、潜伏在暗处,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是一种情不自禁吗?去想某个人、去做某件事,那种无法克制的衝动就是一种情不自禁。霽明月把酒杯放下,台上的女孩换了一首歌,而台下一些情侣正在那样的歌声里接吻,像拥抱信仰那样虔诚,也像抱住浮木那样坚定。 霽明月觉得自己不自觉沉醉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妄想里,她的爸妈还活着,她没有尖酸刻薄地对待许安豪,她比以往成熟,又比曾经冷静,不会有后悔,不会有遗憾。 霽明月听着女歌手唱歌,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她觉得自己该走了,但才刚站起身,身体便摇摇欲坠。霽明月只好认命坐下,又给许安豪发了讯息。 他没有回,连已读也没有。 霽明月蹙眉,吃力地看着手机上的文字,确定许安豪是真的没有回覆后,不悦地把手机扔进包里。她说不上这是什么心情,就是莫名有些不高兴,说好要等在外头,现在连讯息也不回。 又等了一首歌的时间,许安豪没有回覆。霽明月不想等他了,她站起身,撑着不稳的身体想打电话叫代驾,希望该死的许安豪没把她的车开走,不然就很麻烦了。 『明月?你要回去了?』 霽明月的同学连忙走了过去,帮忙扶住了她的身子。 『谢谢。』霽明月说,她不着痕跡地将同学的手移开,脸上尽是疏离的表情,『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晕,没站稳。』 『你真的没事吗?』同学不太相信,『你既然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去也好,那个企管的系草呢?他应该在外面等你吧,还是你让他进来扶你出去?你看起来不太能走,到底喝了多少?』 霽明月摇摇头,没有回答前面那个问题,只是说:『没怎么喝,只是不知道自己酒量差,没喝多少就头晕。』 同学闻言,笑道:『看起来的确是这样,这里光线那么不好,都看得出来你脸很红。赶快回去吧,明天虽然不是早八,但还是有课。到时太多人喝嗨了集体翘课,我对教授没法交代。』 霽明月点点头,跟那个同学说了明天见。她跟同学道别后,一边想着一边走向门口;霎时,夜店门口处传来一阵尖叫声。 『血……是血!有人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这个人不是……?』 『……学长、学长!你快过来看!这个同学是不是你们系的!』 霽明月站得很远,方才尖叫的女同学模样她没看清,但是她打了粉底的脸不知道看见什么,变得更加苍白。一旁陪同的男生看见连忙叫了救护车,顺带报警。 霽明月的头痛加剧了,但脑袋因为这些刺耳的喊声顿时清醒,她飞快地迎上前,眼睛里映照出倒在血泊中的人。那个人整个身子就被鲜血浸湿了,身上有深浅不一的刀痕,还有一些瘀青。 握在手里的手机萤幕碎裂,画面却是亮的,对话纪录里最后一条,是一个叫风光无限的人发的「你在哪?我要出去了」。 夜店外头实在悽惨,看来发生了一场很大规模的街头斗殴。霽明月呆滞了很久,警察跟救护车随后到场,将伤患带上车,还有一些人留在现场勘查。 霽明月走不到几步,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车,车在驾驶座的门上凹陷了一个大洞,有棍棒大力敲击的痕跡。她走近一看,车窗已经碎了,大半玻璃落在驾驶座上,看上去惨不忍睹。 霽明月听着警车的声音,还有救护车的声响,忽然脑袋里一阵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霽明月】二十七、一切如你所愿 『霽明月今天没有来上课吗?』中文系的某位学生走了过来,『教授让我问问她有没有意愿参加这次的大学联合文学奖,听说她考进来的时候国文科手写的分数特别高,作文拿了近乎满分。』 另一个被问话的学生听见这个名字,连忙压低声音道:『别说了,自从上个月联谊发生那种事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闹得沸沸扬扬的,都快要变成全校性新闻了,是哪个在山上修练的教授,居然让你来问?』 对方一头雾水:『那种事?』 『你不知道?就企管的许安豪啊,那个一年级系草。』 『我知道这个人啊,听说成绩还蛮不错的,在他们班上都数一数二,他怎么了吗?』 同学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一挑,像是在说八卦似的搭上他的肩膀,跟他咬耳朵:『这件事别传出去啊,听说他跟霽明月好像是青梅竹马,但就在联谊那天被捲进去黑道斗殴,新闻不是报得很大吗?死伤惨重,好几个伤重送医了。』 『啊……这个我有听说,不是说身上被砍了很多刀吗?当场就没有生命跡象了,连医学奇蹟都救不了他。』 当时那个骇人的惨况,新闻都得打马赛克,不然根本没办法播,记者就着这件新闻洋洋洒洒报导了一大篇,标题怎么耸动怎么来。不过报导里面隻字不提a大,只写了某大学的一名男同学。 『这件事被校方压下来了吧?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学校跟那场斗殴有什么关係。』 那人感叹道:『肯定是没关係啊,但我听说许安豪是在门口等霽明月所以才被捲进去的,他自己甚至拒绝了联谊,结果陪那个霽明月来,无妄之灾啊。』 『这算什么?红顏祸水?』 『谁知道呢,总之你去跟教授说吧,就实话实说;但记得说得委婉一点,老教授年纪都大了,估计承受不了这种刺激……』 …… 霽明月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学校了,这段时间她打听了很多门路,各种邪门歪道都尝试了遍,有人说她因为许安豪走火入魔,有人说她是被愧疚感压垮后精神失常,也有人说她原本就精神不正常,在学校才那么阴沉…… 谣言越演越烈,打她电话也打不通,霽明月就像是凭空蒸发了,在许安豪出事那天,也跟着一块消失了,谁也找不到,谁也见不着。 霽明月早已无暇去在意那些没意义的流言蜚语,她寻着资料找到一间店,店的位置有点偏僻,是在某间大学附近的商店街里。店的外观相当不起眼,看起来也不大,一点也没有想认真做生意的样子。 霽明月有些忐忑,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她诧异地瞪大眼,店里的空间看起来相当宽敞,里面的佈局很大,放着很多古时候的瓮跟壁画,还有一些名人的真跡,其稀有程度连她爸都不见得能收集到手。 藏品区的里面,看起来像会客室,有几组沙发跟茶具,更里面的地方,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她皱着眉,没有意识到冷汗已经从她的额间冒了出来。霎时,她听到一声突兀的猫叫。 『喵──』 她骤然转身,一隻黑猫凭空出现,踩在沙发的软垫上,坐姿高雅。那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以一种睥睨眾生的姿态看着她,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 『黑皮,不要乱踩沙发。』 另一道人声由远而近,霽明月左顾右盼,试图想捕捉到声音的来源,可是找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就在她转回视线时,一位少女出现在沙发区的位置,吓得霽明月惊呼,后退了几步。 那是位看起来约莫小学年纪的女孩,她轻轻地把黑猫抱起来,一隻手拍在牠的头上,『不可以乱跑,会吓到人的。』 黑猫抗议似的想挣脱那隻手,但是小女孩不为所动,又一次拍了拍牠的头。黑猫又喵了一声,这一声很长,像是在抱怨,又像在撒娇。 『黑皮,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就把你关起来。』 她说完,就把猫放了下来。那隻猫又跳回了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霽明月。行为不太像猫,反倒像人,比人还要像人。 『看来有客人啊。』 小女孩的眼睛直视着她。霽明月顿时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小女孩身上穿着华丽的哥特洋装,戴着一个小礼帽,及肩的两条辫子晃呀晃,看起来诡异至极。 特别是她的眸色很淡,连表情也很淡,就这样平静地看着霽明月,似是在等她开口。 霽明月嚥了口口水,总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退路可以走了。 『对不起……没有事先通知就过来了,主要是您这间店太难找了,也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的管道,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小女孩看着她,由于身高不够的关係,要微微仰头:『没事的哦,我们这里是愿者上鉤。』 『愿者上鉤?』 『对,只要你有心,你就能找到这里。』 小女孩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的口吻却有种不协调的成熟感。 霽明月尽量不去看她,但又觉得这样很没礼貌,还是强撑着内心的恐惧去看小女孩的眼睛,打算趁勇气还没用完前,速战速决:『我、我听说……这里贩售愿望,我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小女孩歪了歪头,像是没有理解她的话。 霽明月莫名很紧张,她想冷静下来,却发现心跳越来越快,她想问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毕竟这个小女孩怎么看都不像老闆,但是她又没有任何理由说服自己小女孩的诡异行径是个正常人能办到的范畴。 『可以哦。』 霽明月的冷汗沿着脸庞滑了下来。她像是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她。 『霽小姐,愿望是很贵的,你做好觉悟了吗?』 霽明月听到这个称呼,顿了一下,连忙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给的出来的,都可以给你!』 小女孩摇摇头:『不是给我的,也不是我决定的。』 『什么意思?』 『愿望是有重量的,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这个愿望就会跟你收取相应的代价。』 霽明月没有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她没时间细想,又接着说:『那些都无所谓,只要能实现愿望,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小女孩眨了眨眼,『那么,你是希望你的父母活过来,还是希望那个男孩活过来呢?』 霽明月登时有一种被洞穿的恐惧,她彷彿不像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个怪物。不对,应该是神明。 霽明月像是愣住了,原先的恐惧在一个时间点消逝得一乾二净。过了许久,她缓缓道:『……我希望如果有来生,他们能过得很好,如果现在让他们活过来,肯定也不会幸福吧?』 小女孩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有明白。她突然蹦蹦跳跳地围着霽明月绕了一圈,随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眨着她那双大大的眼睛。 『我不明白,这是想要重新来过的意思吗?』 霽明月笑了笑,儘管那个笑容很难看:『如果有来世的话,我希望他们不要再遇见我了,只要没有我,他们就能幸福。』 『哦,我听懂了。』小女孩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想要修改歷史,这个的代价很高的哦。』 『我能给的起吗?』 『如果给不起的话,它不会拿走的,你放心吧。』小女孩把她的小礼帽摘下来,放在手上把玩,『霽小姐,你可以想好再来,影响性命的东西都很昂贵的,或许你会后悔,就算没有他们,你也可以过自己的人──』 『不用了。』霽明月很快打断她的话,『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人生追求的人,如果我重要的人都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独活,也没有任何意义。』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她明明没有表情,嘴角却牵起了诡异的弧度。 『也有客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霽明月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小女孩的眼睛渐渐变细,她的头发被一股奇怪的重力弄得很凌乱,绑好的辫子散开了,眼珠子顏色也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了一双像猫的眼睛。 轰隆── 霽明月忽地看向窗外,外头不知道为什么下起了大雨,就连风撞在窗户上的声音都很清晰。她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已经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她伸出手,轻轻地点上了她的眉心。 彷彿是一瞬间的事,外头的狂风暴雨停了,屋内的力量也渐渐平息,小女孩的眼睛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散乱的头发没办法跟着恢復原状。 霽明月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她只觉得像是看了一场很惊险刺激的魔术表演,正欲开口,忽地眼前一黑,坠入一片黑暗里。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听见脑海里传来一道声响,有些失真、有些虚幻,朝她说──「一切如你所愿」。 【许安豪】终章、祝你安好 笔记本上的日记震撼了许安豪的认知,这样荒谬的结果是许安豪始料未及的。他多次思考吴亦涵的不告而别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厌倦了他的纠缠,也或许吴亦涵喜欢一个人生活,不想被其他事打扰。 想了无数种选项,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得到答案,却指向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的那一种。 在吴亦涵留下的东西里,这本日记估计是许安豪心里最珍贵的一样了,吴亦涵的内心在这里无所遁形,大概是认为她们不会再见了,所以她没有隐藏任何事,把「真相」原封不动地还原在日记里。 吴亦涵写日记的时候,能够感受出精神状况相当不好,如果说前面几段的字跡是不好辨认的话,那后来几段可以说是完全无法识别,像另一个世界的文字。许安豪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认真把内容都看完了。 他一页翻过一页,发现霽明月这个词在某一个节点在频繁出现。他不知道这三个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只能猜测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但他从来没有印象学姊有一位叫霽明月的朋友。 他只是有种感觉,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脏很痛,是一种无预警的疼痛,打得人措手不及。许安豪又翻开下一页,没想到在这一页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又或者说,这是写给他的一封信。 『致许安豪,展信佳: 让你看到这封信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你还是看见了,代表我已经离开了。很多事情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你就当作是我一厢情愿吧,不论是对谁也好,全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是个温柔的人,我想我的离开肯定让你对自己有错误的误解,这不是我的本意,你只需要知道,我的离开跟任何人无关,停下你的自责,跟没有意义的自我检讨,好好过接下来的人生。 许安豪,我欠你很多句抱歉,但是我最抱歉的那个人并不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叫许安豪,不过你跟他并不一样,不要误会。 我接下来说的话会很疯狂,如果你觉得我疯了也无所谓,你可以当作我在说一个故事,听听笑笑就过了。 我在我的笔记本最上面写了一个句子,风光无限霽明月,霽明月是我曾经的名字,那代表我父母对我的期许,风光霽月,霽明月。 我用这种旁观者的语气跟你介绍霽明月这个人会很奇怪吗?你就当作她是故事里的人物吧,毕竟你不会有机会见到她,这个世界里并没有霽明月的存在。 霽明月是个天真烂漫的人,用我的话来说,是个什么都有、集万千宠爱于一生的天之骄女。她脑袋聪颖,长得美丽动人,虽然不太喜欢跟人相处,但其实口才不错。 可能因为都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们都不太喜欢说话,只是我思想负面,更像是霽明月内心里的那面阴影,投射出她对生活的厌恶还有一切不好事物的想像。 只是霽明月的个性是比我要来得乐观的,这源于她的成长环境,一个充满爱的家庭,跟围绕着她的亲朋好友。 大概就是因为人生太过顺风顺水了,她做什么都很顺利,同样的对生活也没有任何期许,自然更不会努力。她的青梅竹马许安豪时常告诫她还是要努力学习,去找自己想做的事。 但霽明月不想听,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许安豪的个性跟你差很多,他不太阳光,话也很少,没有嫌你话多的意思,你这样蛮好的,乐观开朗,每个跟你聊天的人,心情都能很快好起来,包括我。 我不知道许安豪个性上的差异是不是一种蝴蝶效应?是因为霽明月乐观吗?因为霽明月在面对许安豪的时候话会变得很多,所以那一个许安豪才会相对寡言。 这样说起来,你在这里变得这么阳光开朗,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开玩笑的,我没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习惯,也不太会开玩笑,如果不好笑的话,这段话就当作没看到吧。 一直写霽明月挺累的,以下改用我来称呼吧,另一个许安豪用你来替代。』 许安豪翻开了下一页,果然这两个名字不见了大半,出现了很多「我」跟「你」,这时候吴亦涵的字跡稍微好看了点,看她还能在日记里自我调侃,应该是心情平復下来了。 『我的父母你也认识,就是你的乾爸乾妈,他们死于一场车祸,在我即将上大学那年。至于你……你应该不会想知道自己的死因,我就不说了,你只需要知道是我害的就够了。 那年我们才刚上大学不久,没经歷过几场考试,而我和你都没有读完大学。 古人有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可以完美体现在我身上,认真算起来,我背负了三条人命,认真细数,罪状实在罄竹难书,真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人。 我不清楚我自己在干什么,在你过世后我的精神状况变得很不稳定。后来我就没有继续上学了,我不想要待在那个你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你说你家的家规是要当个坚强的人,你至死都是那样的人,但我不是。 我试了很多方法,我希望你们活过来,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循着线索来到了一间店,店主是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女孩,神情跟举止都很怪异,那份恐惧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 她说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只是需要很大的代价。简单一句话就打消了我的怀疑,人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很容易去相信些什么,我那时候懂了,那是因为人需要给自己一个盼头,一个想活下去的念想。 我心想什么都无所谓了,哪怕是骗子也好,我乐意配合这场滑稽的玩笑,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可我没想到,一切真的如我所愿。 时间倒回了我出生那一年,事物运行的轨跡也跟着改变。这个世界并不存在霽明月,霽家并没有后代,许氏集团的孩子也没有所谓的青梅竹马,任何事像是没有改变,又像是都变了。 而「吴亦涵」出现在孤儿院里,模样平平无奇,找不出任何跟我相似的地方。哪怕我已经跟原本的世界脱离关係,但脑袋里还时不时能传来一些声音,我一开始不太理解,后来懂了。那是店主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说:远离你们,不要介入你们的生活。 我之前看过的某本书里,好像有这么一段话,我们在无数平时时空的交会点、在无数不可能里去妄想拥有那么一个人,去想我爱他、去想他存在于我心里,成为我的一部分。 这段文字很露骨,但是真正经歷过后,似乎又能理解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爱与恨、思念与痛苦,情绪本就是露骨的,它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像是在跟世人宣告着什么。 不论我怎么回避,似乎都还是会遇见你,世界的运行轨跡还是会在某时某刻重叠。但我不能重蹈覆辙,于是我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看着脑袋里两段互相牴触的记忆在横衝直撞,有时候会喘不过气,有时候会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我只能赶在事态还能控制之前离开。 这段新的人生里,「吴亦涵」时常能听见小女孩的声音,在对她说话。 一次,两次,无数次。 她给了我照片,我时常看着那些照片,在一些夜深人静的夜晚,去想我曾经的故人。那种感觉很奇妙,彷彿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拥有了他们,而他们在这里得到了真正的寧静。 吴亦涵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人。不要跟我有任何交集,不要惦记我,让我消逝在你们的记忆里,成为一个过客。 「吴亦涵」跟我是不一样的,吴亦涵很无趣,吴亦涵喜欢看隔离岛,吴亦涵的生活没有半点娱乐,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她也不曾去掛念谁。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想告诉你,霽明月才是真的,吴亦涵不过是个冒牌货,你不过是下意识在她身上追求霽明月的影子。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个人了,那么你也该去找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了。 曾经我并不懂得珍惜你,我替霽明月向你道歉,但希望你永远不要原谅她,不然不论是哪一个我,都会过意不去的。 那些被修改的过去不復存在,虽然你们都不记得了,不论是我爸妈,还是你,但我会替你们记得,也只需要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那是我的罪,罪无可赦。 许安豪,曾经有人告诉过我,你的名字意思是:许你安好,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许你安好,希望你这一世都能安好。 一切都能如愿的,没有了我,这一世的你们会过得很幸福快乐,希望我不会再给你带来不幸。 落款、吴亦涵』 最后几个字的字跡已然模糊,有被水晕开的痕跡,但还是糊得看不透它原本的含义。 许安豪攥紧了拳头,下意识去碰茶杯里的茶,才发现里面的茶已经不知不觉间被他喝完了。他把茶杯连同茶具都拿去厨房清洗,洗完后他接着洗了一把脸,水滴混杂着眼泪一同流了下来,滴在洗手槽里。 他不知道吴亦涵存什么心写下这样的东西,还扔下他就这样离开了,好像她谁也没有在意过,什么事情都无法在她心里留下痕跡。许安豪忍不住想,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意吗? 只有他一个人想着接近距离,想着未来有对方在的生活,在他们认识的这段漫长岁月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而吴亦涵千方百计想着要怎么离开。 他想反驳她,霽明月是霽明月,吴亦涵是吴亦涵,既然霽明月已经不在了,他也不记得了,那么他就跟霽明月没有任何关係;与他有关的,从来都只有吴亦涵。 如果还有机会见到她,许安豪想抓着她的肩膀大喊,质问她:难道这些年来真的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你去留念吗?所以你才一直记得霽明月,一直记得那段早已经结束的人生。 许安豪抹掉了脸上的水痕,连同泪水也一併抹掉了。他回到客厅,把东西整理好,吴亦涵留下来的东西他只拿走了日记,其他的都留在原地。 许安豪先是打电话回家,告知自己等下就回去了。他把书包揹好,离开前又看了这个客厅一眼,他想起吴亦涵问他在听什么歌,也想起吴亦涵喜欢看的隔离岛。 他的目光不知道在追寻什么,是曾经发生过的记忆,还是那个不知所踪的人。最后许安豪关上了门,离开了这个吴亦涵已经不在的家。 番外一、起源 心想事成平时并不热闹,自从店里的工读生都离开后,雨夜常常无所事事地跟自己的猫说话。 「黑皮,你说最近怎么都没有好玩的事情呢?」 「喵。」 「对,我也觉得太无聊了,但是我有预感很快就会发生好玩的事。我们来打个赌?」 「喵。」 不过几天,雨夜在店里迎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两人穿着得体、气质不凡,看上去应该是不愁吃穿的企业家。雨夜瞇起眼,绷绷跳跳地到他们面前,直视他们的眼睛。 「两位客人,有什么我能帮你们的呢?」 雨夜眨眨眼,她盯着妇人紧张不安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不断安抚她的男子。雨夜的视线扫过两个人,随后露出了然的神情。 她顿了顿,「……两位的女儿看起来有个劫难呢。」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一顿,神情略显激动:「你、您……能看出来吗?请问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我女儿吗?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雨夜瞇起眼,重复了一次:「你们什么都愿意吗?以命抵命?」 这次是站在一旁的妇人抢先开口:「什么都愿意!请您救救她!」 雨夜伸手指了指,窗外的蓝天一朝变色,顿时下起滂沱大雨,她的眼睛变得又尖又长。半晌,她的神情回归平静,窗外的景色也逐渐回復。 「你们的女儿命里带劫,原因我说不上来,就算你们想替她挡煞,一个人只能挡一次,还剩下一次,她得自己克服。」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客人离开之后,躲在沙发后的黑猫鑽了出来,牠跳上雨夜的肩膀,喵了一声,只是这次发出的却是人声。 「这得是多悲惨的人,命里才会有这么多劫难,挡都挡不完。」 雨夜摸摸牠的头:「我并不这么觉得,人类这么自私的物种,居然能为了别人付出自己的性命,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人。」 「他们不是对方的父母吗,这是应该的吧?」 「是吗。」 雨夜没有再回答,她只是看着窗外的乌云,陷入了沉思。 几年后,心想事成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雨夜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位约莫国中年纪的男孩,他跟一般来到这里的客人别无二致,神情都是拘谨的。只是这个年纪的人能进到店里,本身就是件奇特的事。 「是你吗?」男孩站到雨夜面前,那双眼睛里的眼神坚定:「我想请你救救我朋友。」 雨夜的眼中闪过无数片段,不过令她惊讶的是,她竟在那段回忆里看见了一位故人。 「你这位朋友只是普通感冒,很快就会好了。」 「真的只是普通感冒吗?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以前她的身体很好的,可是突然某一年开始,变得很容易生病,一个不注意还会加剧变成重病。」 雨夜看着他,「这次只是普通感冒,下一次不见得。你希望什么呢?希望我帮你什么?」 「我想要保护她。」 他说的话很重,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又或者说正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才能轻易地做出承诺。 雨夜歪了歪头:「代价很高的哦。」 「没关係。」 「为什么?她只是你的青梅竹马不是吗?你有很多朋友,为什么偏偏是她?或许哪一天你就后悔了。」 男孩摇了摇头:「我或许有很多朋友,我也有爱我的父母,但是重要的人只有她,如果她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独活在世界上,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雨夜似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答案,她笑了笑,应允了这个愿望。 男孩临走前,「我能不能再请求你一件事?」 雨夜眨眨眼,「你说说看?」 …… 待男孩走后,黑皮再次跳到了她身上,「你看到什么了?你的反应跟平常不太一样。还有你刚刚是不是答应了什么?说悄悄话呢?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你偷偷消音了?」 雨夜没有回答,她只是点开了刚刚留存的记忆影像,盯着画面上的女孩看了好久。 「霽、明、月。真是个好名字啊,你说对吗,黑皮。」 「嗯?」 「上次我就说了,能得到这种程度的爱,她是个很幸福的人啊。」 歷经多年时间,雨夜回想起往事,很难得被自己给逗笑了。 「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被叫做黑皮的黑猫难以理解,「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连习惯也跟这些奇奇怪怪的人类越来越像了。」 雨夜轻轻摇头,「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他们了。」 「你也开始变得难以理解了。」 「嘘,安静点黑皮,等下还会来一位我们都很熟悉的客人,到时候不要说话,会把人家吓到的。」 「还能有谁?我记性不好,就算你这么说,我可能也记不──」 心想事成的门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个女人,像是个大学生,看上去慌慌张张的,气都还没缓过来。雨夜盯着她的面容,不得不承认,以人类世界的审美来看,的确是张得天独厚的脸。 雨夜听见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点紧张拘谨,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客人。 「对不起……没有事先通知就过来了,主要是您这间店太难找了,也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的管道,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雨夜仰头看她,轻轻勾起嘴角:「没事的哦,我们这里是愿者上鉤。」 番外二、始末 许安豪大学毕业后,接着读研究所,之后去了自己家的公司上班。他在大学期间就时常去自家公司实习,基本上公司大多员工都已经认识这位老总的儿子,对他的能力讚不绝口,一直期待许安豪正式来公司上班。 吴亦涵失踪多年,许安豪仍旧留着她家里的备份钥匙,想着说不定有一天能还回去。许安豪是个健谈的人,在公司男女老幼通杀,谁都能聊得来,有着了不起的交际能力。 即使如此,许安豪在下班之后,也很少跟同事去聚餐,他时常自己一个人到处间晃,可能在超商,也可能在随便哪间店里,发呆够了,才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许安豪自从大学后就没有住家里了,虽然跟家里人还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但是他需要自己的空间去思考事情。偶尔他会跟乾妈聊天,为了怕乾妈伤心,他们会避开吴亦涵的事情不谈,只聊些生活上的趣事。 等到他们各自离开,许安豪的聊天栏暗下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会走到客厅去泡一壶茶,打开笔电看起隔离岛。 他已经几乎要能背出整部电影的剧情了,李奥纳多在电影里越发憔悴的脸映照在他的眼球上,像是回光返照,许安豪原先浑沌的思绪会忽然清醒过来,直直盯着他看,就好像透过这一幕、这一个眼神在看什么人。 学姊,有一个人在你的脑袋里说话是什么感觉呢?你会像他一样吗?你会因为生活生无可恋而去赴死吗? 许安豪总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带着一个疑问去看电影,带着更多疑问回来,只是都没人能够回答他。许安豪好像变了,又好像都没变,他想他只是变得更能享受孤独,也只是仍旧无法真正接受吴亦涵的离开。 今天是多云的阴天,许安豪下班后从公司离开,走没几步路,便下起雨来。许安豪没带伞,匆忙地躲进一旁的耳机店里,倾盆大雨下得又快又急,许安豪的西装湿了一半,看上去有些狼狈。 他将外套脱下来,走到展示柜上开始看架上的耳机。正好他的耳机不久前坏了,前阵子事情多,一直没机会去买新的,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许安豪拿起其中一个牌子试戴,他把手机打开,随手点了一首歌,开始循环播放。 『你听到闹鐘声你推开了抱枕你醒在无尽的疲倦的人生 英雄没有出现奇蹟没有发生你只有苦涩的即溶咖啡粉 你天天看新闻在等什么发生让人生再重头再起死回生 地心没有沸腾陨石没有倾盆只有你和日子长满了灰尘』 许安豪听着听着,时间像是暂停了,他没来由想起了吴亦涵,想起她好像喜欢老歌,也喜欢老电影,应该是个念旧的人。 『期待一趟旅程精采万分你却还在等 等到荒废青春用尽体温才开始悔恨 期待一种永恆却怕伤痕怕碎骨粉身 最后还是一个人没有神你孤独的生存』 许安豪没有特别喜欢的歌手,但他觉得五月天的歌很好听,某次偶然听见,就抓了下来,有次才发现这首歌也是很久以前的歌了。 许安豪将耳机摘下来,音质还不错,他也懒得再多比较几款,想着要直接买下来。随后他抬起头,雨已经停了,哪怕隔着一扇门,都还能闻到一点泥土潮湿的味道。 许安豪拿着耳机过去结帐,忽地听见脑袋叮了一声,像是耳鸣。好像有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话,说了什么没听清,许安豪晃了晃脑袋,试图将异样感隔绝在外。 「抱歉,我要结……帐。」 许安豪的嗓音吊在半空中,哽住了。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凝视着对方那双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眼睛。 「吴亦涵……学姊?」 * 「雨夜,你到底跟那个男的说什么啊?」 「他拜託了我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就答应了。」 「很有趣?」 国中男孩离开之后,下了一场大雨。雨夜看着窗外的天气,视线逐渐往上,想透过窗户去看屋外的云。 「他说,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事,都要在对方身边。」 「啊?」 黑皮像是无法理解,歪着头看着雨夜的方向。 「这很有趣不是吗,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经歷了生老病死,甚至是投胎转世了,他们都会相遇。」 黑皮不以为然:「这是孽缘吧?一直看见同一个人不烦吗?你答应了?」 「当然,这么有趣的事情,我也很想知道会怎么样。」 「你真的相信有投胎转世这种说法吗?」 「信者恆信,到时候就知道了。」 如你所愿、后日谈 兜兜转转的,我居然顺利完成了这本书,现在想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起初写这个故事,是想尝试着去写另一种可能,一个平行世界的概念。说句实在话,原本的结局更悲惨一点,应该会停留在吴亦涵梦醒离开的片段。 她跟许安豪不会再相遇,或许有些人就是注定错过。 但是想想,生活已经很绝望了,好像不应该再做这么缺德的事xd吴亦涵的人生很丧,里面应该蛮多台词跟语录说明她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并不好,人生就是这样,她没有过得很不好,但也没有值得留念的地方。 如她所言,她是一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 世界很大,世界上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不同却相同的人生,大家汲汲营营活在世上,工作凑合、温饱凑合,过得将就、毫无期待。 但我觉得即使如此,世间也依旧有事情值得期待,所以我们活着、所以我们痛苦受难,去等待那个值得的瞬间。我相信吴亦涵也是,这个结局是她的努力换来的;而我记录了那个瞬间。 很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我们下本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