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警官和木木》 命案判官 “听众朋友们,欢迎收听‘午夜微光’!六月刚要过半,宏安的夏天却像过了万年……” 暴雨滂沱的夜晚,我开着车跑在常年失修的公路上,一边听着女主播甜美的声线,一边咒骂这鬼天气,同时将车速控制在两百公里时速以上,这种不要命的操作不是一个好榜样,但前面那辆保时捷是我的囊中之物。 “让我们来听一听第一位听众有什么美妙的故事要跟我们分享吧!” “您好!这里是城市之声,我是dj浅浅……”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我心中咯噔一声,微微皱了皱眉,旋即一踩到底。引擎的咆哮碾压着喧哗的雨声,给人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保时捷在漂移过弯的时候明显后劲不足,我冷笑一声,再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停下来。 “这位听众,这里是城市电台,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我杀人了,警察叔叔……我杀人了……” 不对,这不是玩笑!男子说话的声音里,每一个音节都在颤抖,不管是恶作剧还是表演,都不可能学得这么逼真! dj的控场能力很好,她临危不惧,将这当成恐怖故事的开头,循循善诱地问他何时何地杀了什么人。 “陶居里三……三……啊……好多血好多死人呜呜……救命啊——” 无人机在雨中紧紧跟随着遥遥领先的两辆车,将刺激的角逐带给疯狂的飙车一族,他们年轻、热情,光着膀子等候在终点,纷纷议论着会是保时捷获胜还是suv获胜。 “suv战胜超跑?那是飙车界的耻辱!” “那得看是什么人开的suv!” “什么人开都不可能!” 他们没在终点迎来荣耀的冠军,却在大屏幕上看到两辆车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众人哗啦啦地开车蜂拥过去,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该不会悲剧了吧? 城市电台的dj已经在接听新的听众电话了,我坐在位子上点了一支烟,摇下车窗。雨势小了很多,夜风带来丝丝凉意。 赶过来的俊男美女们看到了什么?一只庞然大物将可怜的保时捷逼停在弯道上,两车仅仅相距一公分!一毫米都不多一毫米都不少!已经是亲密距离里的极限了! “半路逼停什么意思?不到最后不分胜负!” “卧槽,那是警察!” “什么?没听错吧?警察?草!” 舆论一片哗然,一个资深玩家笑了起来:“嘿,你们怎么连项少都不认得?赛车界的‘引擎杀手’,警界的‘命案判官’啊!” 然后,什么传说中能最快将引擎的极限发挥出来的车神,也是最快报废引擎还能继续销金的土豪,什么能将百公里加速时间提升到2.8秒的suv狂人,各种言论跟漫天的雨雾一样,转得人头晕目眩。 而那个在保时捷里挣扎的人就跟空气一样被众人忽略了。 我将烟头扔了,打开车门,一脚将流言踩个粉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我要报警。” 刚飚完车就把小伙伴们送进公安局的骚操作吗?俊男美女们脸都绿了! “陶居里三……嘶……三栋还是三号楼。”我迅速将地点报给对方,城市电台根本没把听众的话当一回事,但我不能。 “报警?项队你搞什么?” “还叫什么项队,赶紧去陶居里看看,报案人精神极度混乱,将报警电话打到城市电台去了,不排除会继续伤人的可能,最好祈祷不是灭门案吧。” “你们不知道吗?项少早就不是警察了!” “听说收受贿赂被开除出警察队伍?” “扯淡!怎么可能!那得多大的数目才入得了他的法眼?” “我怎么听说是作风问题!” “作风问题?啧啧,项少什么时候这么会玩了?快说他搞了谁?!” …… 因为吉普车跟保时捷接触的角度问题,使得后者只能打开一边车窗,开到尽头也无法穿过一个人,车里的壮汉气得脸上的肉都在发抖:“警察飙车就是犯法,你有什么资格抓我?” 我略微俯身,手撑在车门上:“你耳聋吗?没听到我已经不是警察了吗?我在职的时候抓不到你,没想到刚下岗就碰到了,是我倒霉还是你倒霉?!” “判官饶命啊,我可以给钱,多少都行,反正你已经不是警察了!”他开始妥协,但那四个字像一根针一样刺入我的脑海,我抡起拳头朝他脑袋砸了过去。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夜晚的城市被洗刷得湿漉漉的,在我叼上第四根烟的时候,那个恶贯满盈的诈骗犯终于被押进了警车。交接完毕,一名便衣女警钻入了我的副驾,噼里啪啦地一顿说:“项队,您老不愧是‘判官’!飙个车能遇到在逃犯!遇到在逃犯也就罢了,听个电台还碰上灭门案!” “是呀,下岗了还不让人轻松……”我一怔,烟差点掉了,“什么,真是灭门案?” “可不是嘛,一家四口全死了,太惨啦!” “什么情况?” 女警睁着两只熊猫眼,眉头蹙着:“自首的人是这家的养子,叫凌云木,死的是他的养父母和弟弟妹妹,最小那个才四岁啊!” 我见她十分认真,却不得不提醒她:“卢广义,我不是你们的队长了,不用看到我就汇报。” “我们都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什么狗屁的举报,迟早还你公道!” “所以,说完啦?还不滚?”我没好气地开始赶人,她却死赖着不走:“新队长还没上任,你就这么着急撇掉我们?你可是命案判官呀!没有你报案说不定又多出几条人命!” “滚!哥要回去睡个美容觉。” “项队……项哥,你就去看看嘛,灭门案呀!” “凶手不是自首了吗?” “情况有点复杂,你先去看看!” 没男朋友的女警总是个工作狂,被骚扰得没辙了,我只好驱车去了陶居里——市中心一座高端小区,能在这里居住的人,非富即贵。 案发在三号楼一层,我从警六年,从未见过这么血腥残酷的犯罪现场。 六·一三灭门案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勘查人员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昔日的副队看到我就连珠炮似的轰炸:“当事人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无法配合调查,目前已经送去医院了。由于案发时雨声太大,邻居什么也没听到。我们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根据当事人的同学讲述,昨晚也就是六月十三日,凌云木曾参加高三毕业晚会,但几时离开的没人注意。晚十一点多,他于家中打电话至城市电台,电台认为是恶作剧,我们还是根据你的电话才出的警……” 我一边将鞋套手套穿好,一边听他述说,浓重的血腥味已然飘到院子外面来。 凌家在一楼,自带一个小院子,室内装修十分豪华,是个中高产家庭。昨晚八|九点,是大雨下得最凶的时候,凶手就是借着雨声的掩盖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 四个受害者年龄最小的才四岁,两个大人死前曾遭受过至少一个小时的虐待。 施虐现场集中在客厅,房屋的隔音特别好,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四位死者生前曾被安排坐在沙发上,大人和小孩呈面对面的状态。也就是说,小孩能完完全全地看到父母受虐的全过程。 根据法医的初步判断,四人的致命伤都是割喉,凶器应是一把细长的水果刀,行凶完毕后,被罪犯擦洗干净,插在厨房的刀座里。 “但在致命伤之前,凶手可是玩得够尽兴的!”罗西法医指着男死者血肉模糊的下|体,“项渊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不愧是法医,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我此时确实有些发寒,可能是前半夜雨中赛车着凉了。 罗西缓缓道来:“男死者的szq先被凶手用铁丝捆住,再注射速效壮|阳药肿|胀起来,死后瘫软。” “呕……”卢广义在旁边干呕,我看了看同样衣不蔽|体的女主人,问:“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想看现场直播?” 罗西法医是最早过来的,已经勘验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只需要告诉我结果,他指着小男孩的尸体说:“凌佑辰,七岁,gang|men粘膜严重撕裂、wai|fan出血,tun|bu及da|tui根部有大量jing|ban残留。” “畜生!”我骂了一句,“让父亲性|侵儿子?” “是的,整个过程全家看着。”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可能还录像了!” 据罗西法医所言,女主人和小女孩没有遭到性|侵,但女主人的下|ti被带刺的木棍严重捣烂,双眼被挖出泡在水杯里;孩子们都因害怕尿了裤子。尽管两个孩子都闭上了双眼,但从尸僵和面部伤情不难看出,生前曾经遭受过巨大的恐吓。大人衣不蔽|体,满身血迹,孩子们死后则穿戴整齐,脸上的鲜血都被擦拭干净了,腕部更是用一指宽的红色礼品塑料带各绑了一只蝴蝶结,说明了凶手对孩子有一定的同情心。 “心灵虐待。”我叹了口气,“让男主人欲罢不能的情况下侵犯自己的亲生儿子,让妻子和女儿全程观看,凶手可能还说什么要让他们带着这种恐惧和羞辱活下去的话,那才是报复夫妇俩最狠的方式。” 卢广义眼眶红红的:“所以,这是仇杀!” “仇杀,只是为了释放憎恨,如果为了xn,他或许也参与了其中,比如,看着男主人和小男孩的过程他会兴奋,参与得越多留下的痕迹越多。女人他没兴趣,可能是个恋|童|癖兼同性恋。” “那到底是哪一种?万一他没有参与只是为了报复呢?” “啪”一声脆响,我甩手敲了一计她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自己去取证啊!” “好吧……” 副队郝爱国化身为第二个卢广义:“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为什么要杀了两个孩子?还给他们穿好衣服绑上蝴蝶结?你不是说活着才是最好的报复吗?” “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父母都希望死得干脆点吧,根本无法想象孩子带着这样的阴影活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没有那么做,孩子还是死了!” “这样说可能会引起不适,但就算是十恶不赦的连环杀手,也有可能尚存一丝良知……然而,反社会人格者,是缺乏同情心的,他们极度自恋,自我膨胀和夸大。所以,他杀死他们,绑上蝴蝶结略表心意,也许还被自己的仁慈感动了呢。” “真变态!” 凶手十分冷静,连凶器都处理干净放回原位,我觉得想在这里找到凶手的指纹和dna什么的机会可能不存在。但任何可能警方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瞥见了电视柜上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笔触写着11200,副队说这是城市电台的电话号码。 那个幸存者凌云木,在精神错乱的情况下,将这个号码当报警电话用了! 另外现场无财物丢失,警方有理由相信,凶手是刻意让孩子生前遭受巨大的心灵虐待,以此报复凌氏夫妇。 卢广义问:“那个凌云木会不会是凶手?” 我不认同:“一个能冷静犯下这种恶行的凶手,会被自己的行为吓得精神失常吗?那不合常理!” 我几乎排除了凌云木作案的可能,不过,他为什么会自首呢?他必然以为这是自己犯下的罪行,才会被自己的残忍吓得精神失常!很有可能他内心也曾这样计划,而毕业晚会回来后发现计划已经实施了,便陷入一种极度混乱和恐惧当中,导致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还将现场看到的号码当做110来打…… 这个没见过面的幸存者兼嫌疑人,我在墙上的照片中看到了他的模样。 他是个异常英俊的混血儿,有一副酷似古希腊人的立体五官!他不看镜头,有点腼腆。 这张在游乐场拍下来的四人照里,他站在最边缘的位置,甚至跟养父母有一点距离,而养父母都是侧身向着小儿子。小儿子一手拿着蜘蛛人,一手拿着冰激凌笑开了花。他背着大包小包站在那里,仿若一个格格不入的下人。 要不是副队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凌云木。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项队,你念什么呢?” “没什么。” 卢广义忽然惊叹:“这个蜘蛛人很贵啊!没大几千块买不下来!”她看到了凌佑辰手里的巴掌高的手办,据说是周年限量版,她侄子哭着要也要不到。 我说:“小屁孩玩那么贵的干什么?惯一身娇贵气!” “是呀,也不知道谁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竟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我让她闭嘴。 在现场转了一圈,近两百平方,主卧豪华,两间儿童房犹如王子公主的宫殿各有特色,我嘀咕着:“三室一厅,是不是少了张床?” 卢广义走向一个角落:“这有个地下室。” 这家人有些刷新了我的三观,同为家庭成员,凌云木竟然住在地下室! 针锋相对 “要是我住这样的房间,我也恨死他们!”卢广义毕竟是女孩子,父母的独生女,哪能受这样的待遇? 这个相当于杂物间的地下室,大部分都用来存放旧物,大件的瓷器、箱子、健身器材等,只在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不大的衣柜。 天花板的北上角有一排狭窄的铁窗,如果从那里望出去,能看到小区的路面和行人的小腿肚子。 黑暗犹如墨汁渲染,就铁窗的那点光亮,不足以细看室内任何一个物件。 我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走过去按开台灯,看清楚了书桌上的模样,这是一个勤奋的高三学生的书桌无疑了!书本、笔记、便签纸物尽其用。 桌上有台15.6英寸的笔记本,我以为至少会看到一些游戏软件什么的,奇怪的是,他竟然不玩游戏!连隐藏不可视的文件夹里,也没有可疑的东西,图片收藏夹里空荡荡的……这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他显得多么正经,而是,他一定隐藏着什么。 尽管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凌云木也将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还在墙上贴了不少没有相框的照片。 和同学们的合照,依旧笑得腼腆,尽管他长得很帅,但从不站c位,因为身材比较颀长,一般都站在后面靠边的位置。照片不少,贴的富有层次和美感。桌上、书架上大多都是课本和教参,而在抽屉里,我发现了一摞心理学著作。 “读的书不少,钱都用来买书了?”卢广义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看到了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物吧。 “借的。” “他真的是养子而不是一个下人?凌佑辰,他弟弟,那房间里全是名牌!名牌衣服、鞋子和玩具,一个蜘蛛人好几千!连我都要羡慕嫉妒恨了。” 我没有接话,在看一张日历卡,因为在六月十三日这天,被人用红色笔画了个交叉!笔有些漏水,红色的叉叉就跟鲜血一样,仿佛随时会滴下来。 “难道是预谋在六月十三日这天杀人?” 我忍不住了:“杀你个头,你要杀人,还傻不拉几地标记出杀人日生怕别人看不懂?一个成绩优异的高三学生,还报考了心理学专业,他会这么傻?” “项队,你怎么知道他报考了心理学专业?” “广义啊,你来现场是干嘛的?专门问十万个为什么吗?” 卢广义撇了撇嘴,不服气地开始寻找能够证明凌云木报考专业的证据。我终于得一时安宁! 凌云木为什么要在六月十三日这天画上红色交叉呢?而在高考的那三天,只用黑色签字笔画了个圆,两相对比之下,还真让人误会六月十三日是个特别的日子! 六月十三日不仅是灭门案发的日子,也是毕业晚会的日子,二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我无意在上面花太多心思,毕竟我连他的人都还没见到,当然,也许之后这件案子根本与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这个凌云木可真奇怪,他睡这样的地下室,居然还打地铺?”卢广义似乎翻出了什么东西,我回头看了一眼,防潮垫里除了席子枕头还有薄毯子,很随意地塞在衣柜下层,应该是经常使用。 地下室里明明是有床的,为什么还要另外打地铺呢?这里难道还不够潮吗? “一会让勘查的人下来,给床采一下样。” “项队,你怀疑?” 我们一同望向黑暗深处那张廉价的席梦思,它被蚊帐裹着显得更加晦暗。我掀开蚊帐的时候,被床上的东西怔住了。 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犹如豆腐块的棉被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中央! 我见过的最整齐的豆腐块,只有部队宿舍里的豆腐块,棉絮被压得很实,横竖不偏不倚九十度角。而这张棉被甚至比部队里的更加优秀! “项队,有问题!这大热天的谁还盖棉被啊?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 “为什么?” “这简直是强迫症啊!我都叠不出来这么整齐!凌云木虽然爱干净,但没有任何地方显示他有强迫症。” “还有呢?” “你看他贴的照片,那是讲究凌乱美的,绝对不是强迫症能贴出来的。” “广义,你终于开窍了!可喜可贺。不过……” “什么?”卢广义有些紧张。 “该改口了,别再叫我项队。” 这个突兀的豆腐块棉被就像一个签名一样,深深地烙在六·一三灭门案现场,然而,我们没在上面客厅中,碰到任何跟强迫症有关的记号,为什么独独在凌云木的床上,有这么个豆腐块? 自然,能叠豆腐块并不代表就有强迫症,否则部队里算什么? 但直觉告诉我,这个豆腐块一定有其含义! 我迫切地想要探知里面的秘密,想要知道凶手跟凌云木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但当我触摸到他的日记的时候,顿时觉得一切皆空。 是该放手了,我已经不是刑警了。 “请问项大少爷,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一听这称谓,我便知道铁面包公来了,这大半夜的空降队长,火气怎么这么大? 我颇为淡定地说:“我是报案人。” 副队郝爱国赶忙帮腔:“谭队,我们需要报案人协助。” 宏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新调任的谭正新队长,长着一张国字脸,从刀削眉到棱角分明的嘴角,都写着正义二字,看到我这么轻描淡写的模样,终于眯了眯眼睛:“报案人?请问你目睹了吗?据说你报案的时候还在午夜赛道里。” “谭队对我挺了解啊!那你可知道我还抓获了一名诈骗犯?那货潜逃了三年有余吧!” “我替警队谢谢你,但一码归一码,这里是六·一三案发现场,请你离开。” “报告谭队,尸体是否可以拉走了?”卢广义啪地直立一个军姿大声一喊,试图将谭队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者冷冷地说:“少给我打岔!警方办案,闲杂人等请速速离开。” 郝爱国忍不住了:“谭队,项队……项哥是被冤枉的,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事……” “这事跟你没关系!我们警察办案,只讲证据。” 我并不以为意:“证据是吧?谭队认为我是一个局外人,不应该站在这里,那么你们何从判断当事人凌云木是一个什么状况呢?你们听城市电台的广播了吗?” “我们可以去调取录音,这不是什么难事。” “确实不难,但奇怪了,身为刑警你不愿意听就站在你面前的直接经历那场报警电话的昔日刑警的讲述,而要舍近求远去调取什么录音,花时间不说,凶手说不定就此逃脱再次犯案,你输得起吗?” 谭正新坚硬的嘴角像崩了一块,我能明显听到他深吸了一口冷气,“凶手就在人民医院里,项少爷难道还有高见?” “凶手不是凌云木。” “犯了事再装作精神病发的案子不在少数,项少爷六年刑警生涯难道连这点都看不透?这个凌云木,一定是装病!没人知道他是几时离开毕业晚会的,他有足够的作案时间。” “你太武断了。” “不管你做什么,也洗不掉你曾经抹下的污点,一个被开除警籍的人是可耻的,他所行使的正义有待商榷。”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火种,把我胸口的死灰给复燃了! 本来没打算参与六·一三案,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谭队,不管你说什么,这个案子我管定了。” 下岗 “我叫项渊,项羽的项,深渊的渊……” “伸冤?你要替谁伸冤?”说完一帮人跟着起哄,笑得见牙不见眼。 “替你啊!”我直接过去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旁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我已将他领子拽起,问他:“你觉得冤不冤?我替你伸冤,如何?” “项太太,你儿子又闹事了,把人家腿给打折了,你下午过来学校一趟吧。” “渊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为什么要打人啊?” “他说我没爸爸。我爸爸是个烈|士!” “你是烈士的儿子,更不该给你爸爸丢脸!” “我给他丢脸了吗?妈妈,是你给他丢脸了!” 妈妈,是你给他丢脸了…… 是你给他丢脸了…… 丢脸了…… 睡得晕头转向,梦中话语像深井回音一样,挥之不去。我睁开眼睛,看到室内像镀了一层金光,竟是夕阳西下。这种黑白颠倒的日子,多久没过了? “吼——”骁龙,退役警犬,朝着我轻轻地吠,好像在埋怨我没带它出去溜。 “没看到我还没起床吗?还有点纪律没有?” “呜呜……”它来来回回地原地转圈,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趿着拖鞋走进浴室,一眼看到镜中胡子拉碴的自己,摸了摸下巴,确实有些扎手了呢。不过好在人长得不赖,胡子更添几分气概。这样为自己的不修边幅开脱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毫无预兆地,脑海中浮现一句惊慌失措的话:“我……我杀人了,警察叔叔……我杀人了……” 顿时脑袋像开了瓢,各种片段源源不断地往里面钻,血|淋淋的死者,死不瞑目的双眼,孩子们撕|裂的面部,豪华的客厅阴暗的地下室,内向腼腆的小青年,被打上交叉的日历卡……以及那张诡异的豆腐块棉被! 凶手非常残忍,跟凌氏夫妇有莫大的仇恨,但对小孩有一定的怜悯,小孩只是用来折磨大人的工具。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凌|虐,是个相当熟练并有耐心的惯犯。现场凌|虐多与性|犯|罪有关,但并非为了引起凶手自身的性|冲动,因为他不会在孩子面前失礼。他最想做的,是让孩子看尽父母的丑态…… 或许他的孩子曾被凌桥生欺|辱?或许,他小时候被凌桥生欺|辱?他认识凌云木,用豆腐块被褥跟他交流? 凌云木是个非常关键的幸存者,凶手应该不会放过他! 不过,凌云木的周围肯定重兵把守,凶手会出现吗? 下午六点三十分,叫的外卖送来了。我漫不经心地吃着香煎黄鱼,手指还习惯性地在桌面上弹钢琴,辣味入侵唇齿感觉通体舒畅。不经意地瞥见那张合照,那张与父亲最后的合照,它安安静静地立在壁橱里。 那时候我刚好十四岁,参加了少年训练营,穿着迷彩服与一身警服的父亲合照。已经一百八十公分的我站在父亲身边,还矮上半个脑袋…… “叮咚——”信息的声音将我从遥远的十四年前拉了回来,我点开平板电脑,接收一份文件。 卢广义发来一段语音:【项哥,凌云木情况很糟糕,被转进荛山精神病院了。谭队带人把守着,但病人完全没法问询。】 我简单给她回复后,打开文件阅读起来。 这是一份关于凌家家庭情况的调查报告。凌家一家五口,夫妇俩生育一儿一女,领养一个儿子。 凌桥生57岁,身材矮胖,是个中年发福的地中海男人,经营一家利润不错的外贸公司。厚积薄发,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步入了中高产阶层。 妻子张丽55岁,时髦、风韵犹存,是一名家庭主妇。 据几位邻居所述,凌氏夫妇为人和气,凌桥生为人正派,低调敬业,从没有跟人红过脸,但张丽有些过于沉迷打造明星儿子。 凌云木18岁,育才高中毕业生。8岁的时候被凌家收养,但没有领养的证件和手续,听说当时的孤儿院很不正规,相当于就是花钱买来的。 凌佑辰和凌雪儿为凌氏夫妇亲生。 在张丽倾心打造下,七岁的凌佑辰接拍过几个广告,颇有名声。能唱能跳弹得一手好钢琴,穿戴名牌,颇有童星风范。但养子凌云木十分朴素,瘦瘦高高的,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外人眼中的凌家并没有别的大浪。 当年夫妻俩结婚多年还没有怀上,所以去领养一个,据说领养是行善能感动送子观音,就能带来新生。没想到果然应验了,凌云木回来后张丽生了一儿一女。据说张丽很偏心,对养子不好,吃穿用度两兄弟是一个天一个地。据凌云木好友所述,凌云木在凌家地位很低,繁重的课业之余还要当全家人的保姆…… 刚看过凌桥生的好人品档案,就接到了卢广义的投诉:【太畜生了!你知道那凌桥生到底有多畜生吗?】 我云淡风轻地问:【他不是一个老好人吗?】 【好个屁!你知道地下室那张床上检测出了什么吗?】 我的精神立刻提了起来,让她速速汇报。 【在枕头、被子上有精斑残留!虽然枕套和被子洗过,但还是检测出来了,dna是凌桥生的!哥,你说那养子凌云木是不是被?】 【难怪他要睡地上!给凌云木检查身体了吗?】 卢广义大概是气愤过头了,才想起来:【对对,检查过了,他是完好的,就是凌桥生太变态了。】 我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极其龌龊的画面,但现在什么都不好下定论,便晃了晃脑袋抛开这些多余的想法。看看手表,离七点还差几秒,我习惯性带上蓝牙耳机,就听到来电铃声了。 一把略带颤抖的声线钻进我的耳朵里:“渊儿在吗?渊儿你在吗?”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在,妈,我在呢。”同时眼睛没离开过平板电脑,发现凌云木这个保姆当得真是够尽责的。家务、带孩、烹饪无一落下! 母亲依旧小心翼翼的问我:“在哪里呀?” “没任务没社交没出外勤,在家看电视呢。” “真的吗?你在家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在外面的家呢,妈,你忘了吗?”这么忙碌,他的成绩还能名列前茅! “哦!”她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你记得不要出门,七点钟不要出门!” “知道了妈,七点不出门!” 挂断电话,看到郝爱国刚发来的消息:【半小时后谭队要去开会。】 我转身去卧室三两下穿好衣服,拿上手机和骑车钥匙就出门了。 傍晚有点堵车,到达荛山精神病院的时候,刚好畅通无阻,昔日的下属们看到我,都心照不宣地打过招呼。 郝爱国带着人在病房外面,我问他:“谭队怎么说?” “当事人突发精神障碍,须二十四小时保护。” “凌云木来了病院后接触过什么人,有没有可疑的围观者?” “护士和医生,没什么可疑的人。病人意识不清,医生拒绝任何形式的问询。” 我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听到沉闷的呜呜哭声,凌云木被约束衣束缚着,不断扭动挣扎,束缚的皮带一遍又一遍地将他带回床上。本人比照片看着更加消瘦,一颗大脑袋像杵在竹竿上…… 少爷与护工 凌云木为突发性精神障碍,已经被荛山精神病院收治了。由于他在案发现场受到的严重精神创伤,这个病什么时候会有所好转,医生并没有明确的答复,但是,在保护患者的职责上,院方态度十分明确,不允许有任何再度引起患者应激障碍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个唯一的幸存者和嫌疑人,目前不可能给警方提供什么宝贵的线索。”郝爱国颇为遗憾地说,“这个病一时半会好不了。” 我再次朝玻璃窗里面看去,凌云木抱着脑袋,极力躲避着医生和护士,好像在逃避什么怪物似的,哪怕根本避无可避。 “这里是景区吗?还有没有一点纪律了?” 不巧,是谭队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昨晚他被我气得发抖,这会我得还他一个微笑:“谭队,晚上好。” “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谁泄露的消息?”他一眼扫去,干警们纷纷躲避眼杀免得烧身。 我依旧轻描淡写:“谭队最近火气挺大,南方其实气候非常温润,久了你可能就适应了。” 他的笑甚似嘲笑:“项少爷拥有那么显赫的家族背景,回去当一个像样的世家公子不好吗?” 我最恨人动不动就提龙渊项氏,这个谭正新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谭队,你觉得我不像样?” “不,在过去,你真的是命案必破,特别像样。但是现在,”他郑重其事地警告道,“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民众不能干扰公安机关办案,否则将以妨害公务和窃取案件卷宗的罪名起诉你,这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这个帽子扣得可真够狠的! 大家都感觉到这次谭队是来真的,即使想替我说句话也不敢插嘴了。不过郝爱国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偏偏站了出来:“谭队,项哥也是为了破案,你这样说未免太寒人心了。” 眼看谭队额头直冒青筋,我赶忙拍了拍郝爱国的肩膀将他推回去,“我承认,谭队自有他的考量。” 谭正新向来以铁面包公闻名于警界,是个秉公执法铁面无私的好警察。 我敬佩他的为人,认可他的原则,但接下来的质疑就无中生有了。 他说:“凌云木在寄养家庭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从小到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要论他对养父母的恨,已经能构成犯罪动机了。然而涉及四个受害人,我认为是他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为什么表面看上去跟他毫无关系的你会是这个报案人?又想方设法靠近嫌疑人呢?” 我皱了皱眉:“你认为我是帮凶?昨晚我在飙车,谭队不是很清楚吗?” “不,经调查,你出现在午夜赛场从车上走下来,让大众看清楚你的时候,已经临近十二点钟了,所以,你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哑口无言,除了佩服他的想象力丰富和感谢他没有立刻以嫌疑人的罪名逮捕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倒霉真的是喝口水都塞牙缝!我转身,头也没回地离开了走廊。 “看什么看,工作啊!这里留两个就行了,其他人都给我出去找线索!” 因为一封举报信,昔日的刑警队长项渊被扒了皮,新队长容不得他一天到晚在眼前晃悠,这似乎可以理解,但谭正新一口气还没有喘匀,转角就来了两个人。 一个胖乎乎的护士小姐,和一个…… “谭队,你说得对,一个世家少爷要有世家少爷的样子!这家医院项氏是大股东,换言之,我是这里半个老板。我在自己家里打工没毛病吧?”已经换上一身白色护工服的我,简直要亮瞎了谭正新的眼睛! 虽然,世家少爷跟护工一个天一个地,但大家也都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只是这一转换简直无可挑剔! 我跟着护士小姐走过他身边,还不忘了提醒他:“如果你找到我是帮凶的证据,记得来通知我。” 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他的脸扭曲成什么样子。 病房里光线相对昏暗,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呕吐物的酸气扑鼻而来,病人乱喊乱叫,现场相当混乱。 “妖怪!妖怪!”他一边叫着一边使劲挥舞双手,连皮带都蹭松了。 “按住他!”医生喊了一句,我赶忙放下手中的毛巾,直接按住他那两只乱蹬的脚。但我低估了他的力气,竟然让他一只脚挣脱,随即在我肚子上踢了一下!我抬起腿,压住了他的膝盖。 “妖怪……呜呜……妖……” 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喊妖怪?”这次我可不敢大意,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床上,胖护士也才将护手套套进他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尚未挣脱之前的束缚。 医生终于空出两手,开始准备一次性注射器,“他高度近视,看什么都是妖怪。” 近视?我不记得凌云木有戴眼镜的照片,也没在他家中发现过眼镜盒。 他的头发有点长,在这样剧烈挣扎之下,简直乱得跟疯子似的。汗水和泪水混杂着血液,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啊——啊啊——” 如此近距离地听他尖叫,耳膜几乎要被撕裂了!很想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只恨没有第三只手。 不知为何,他忽然看着我后面,声音倏地变弱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红血丝在眼白上留下狰狞的纹路。而他开始呼吸困难,胸口急促地起伏,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想躲无处躲,越来越惊恐。 我好奇地转头,想看看他到底在望什么,是什么令他如此害怕? “啊——”这一声是我喊的! 我的右耳整个被他咬住,尖锐的齿尖好像就要刺破薄薄的肉片了!他还使劲往后扯,非要将耳朵咬下来的态势。 尽管我当过六年刑警,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也曾摔过胳膊断过腿,但从未像现在这样锥心的痛过!我还不能伸手去拔开他的脑袋。 危难之际我只能上身用力顺势朝他顶过去,将他撞倒在床围上,压住他整个脸部,真有一种想直接让他窒息过去的冲动。 鬼知道我痛了多久,终于一支镇静剂扎入了他的脖颈,嘴巴才慢慢地松开了。他满嘴是血,我满耳朵也都是血,他还跟餍足了似的说睡就睡…… “小伙子,下次别再走神了。”医生好心地提醒了我一句。 “这……” 这叫什么事啊?第一天上岗,耳朵差点给人当下酒菜了! 精神分裂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凶手没有斩草除根,宏安市没有类似灭门案发生,六·一三案也止步不前。 当事人凌云木已被确诊为急性精神分裂症,日常伴有妄想、幻视幻听、思维紊乱等特征。 患者没有精神病史,但急性发作期症状特别强烈,药物控制效果不太理想,预后不容乐观。 而且由于患者深度近视,无法区分现实和幻想,目前十分害怕看见人形生物。 不过我这个人形生物倒是被他纳入许可范围了。 不负我这大半个月来伺候他所付出的心血啊! 说来惭愧,由于我那骇人的家族背景,在这里,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我都肃然多出几分尊敬。因此,我除了在目标面前晃悠,偶尔帮忙镇压镇压,其实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跟动不动就在主治医师面前吵得面红耳赤的谭队也差不多——两个人都没法从凌云木身上获悉什么。 谭队因为嫌疑人的问询工作,跟主治医师之间已经爆发过多次冲突。医师依旧认为病人有严重的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问询任何跟案件有关的都会引发强烈的刺激,将病人驱逐入更深的迷思当中,即使催眠也不可以。 这在我将六·一三犯罪现场照片给凌云木看的时候,可以得到印证。他确实无法直面这一切,甚至,不能看到养父母活着的照片。 陪伴一个情绪表达几乎为零的精神病人,确实需要的是更多时间和耐心,欲速则不达。 能够接近凌云木的人形生物并不止我一个,说来奇怪,我发现了一个特别勤快的男护工。为什么说奇怪呢? 因为这个世上有付出就有回报,人们付出,大多都是为了回报。 然而这个护工,他只是一个义工,一分钱不要,却干得相当卖力。 他叫唐小西,二十岁,微胖。由于过去的职业习惯,我还是偷偷扫了一眼他留在医院的档案。一个信佛的上班族,周末来病院做义工,主要负责照顾凌云木的吃喝拉撒。 凌云木病情发作的时候,二便失禁之事常有,又穿不住纸尿裤。唐小西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给他冲洗,沾了粪便的衣物还要清洗干净,再进行消毒处理。繁琐劳累的工作他干得一丝不苟。 当我要给他帮忙的时候,他总是抢先一步,不让我触碰那些脏脏的污物,大概是怕主任给他难堪吧。 夏天炎热,护工们为了图方便,经常只给不能自理的病人穿一件裤衩。但他们会想方设法将自己包裹起来,比如我眼前这位小青年。 这是他今天花掉的第三个卷纸了。 他颤颤巍巍地将纸巾缠在赤|裸的足部,缠了一层又一层,包得越来越像一个粽子。 “凌云木,你缠这个干什么呀?”明知道他不会回应我,但我不说话会憋得慌呀,“缠住?为了隐藏吗?我看得到你!”我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如墨的黑发略微卷曲,衬得白皙的肌肤近乎苍白。 我心中一动,将手往下移了寸许,触到他的脸颊,他那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绕上我的指尖。光影自上而下,他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古希腊的人物雕像。 我叹了口气,去柜子里找来他的t恤,往他头上一套。 有时候他看一个角落,一看就是一天,白天加黑夜废寝忘食。他不是无意识地看,而是精神高度集中,肢体僵硬,伴有不间断的位移。一天下来,大概会移动一米的距离。就好像在跟什么东西对峙,那东西移动他也必须调整位置。时常累得睡死过去才罢休。 他睡觉的地方不是床上,而是地板上。如果不用约束带将他绑起来,他随时随地都要跑到地上去睡觉。有一次半夜,我眼睁睁看着他抱着一条被子下地,在角落的位置艰难地打好“地铺”,然后躺上去蜷缩着。那一夜,他睡得很安稳。 有时候会突然大喊大叫,哭泣,捂着耳朵拒绝一些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有时候会口齿不清地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跟看不见的人吵架,往往最后以哭泣收场。 最麻烦的就是,完全不知道触发的缘由,他会突然撕咬自己的皮肤,在身上乱抓乱挠,仿佛跟自己有深仇大恨挠得出血也停不下来。这种时候只能将他强制捆绑,任他哭闹挣扎,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在这些所有症状中,抽搐和颤抖常相伴随,这使得他连一点东西都拿不住,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但就算如此,他基本不伤害别人,除了咬我耳朵那次…… 他第一次懂得躲在我的背后规避危险,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而我,在毫无进展的道路上艰难度日。 闲来无事,只能翻翻从他卧室里搜来的几本日记,经常一看就会睡着。 我实在是一个不爱看书的人,向来,书本于我都是起催眠的作用。 但这是日记不是书呀,里面应该有许多刺激的小秘密才对? 为何我依旧会睡着呢? 项渊没有看到他想看的小秘密,而是一如既往地靠着墙根睡着了。他或许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一直盯着角落的呆滞目光缓缓地移到了他身上。 他是一个敬业的“刑警”,跟病人同吃同住同甘苦。这里条件不太好,连空调都没有,他忍受不住炎热,将衬衣的扣子解开了几个,隐约露出结实的胸膛。一点赘肉也没有的紧致腰身,被汗湿的衬衣裹出一条硬朗的曲线,收进西裤里。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发丝底下,犹如野兽那样盯住他的腰部。伴随着间歇性抽搐,颤颤巍巍地爬行起来。 他手脚并用,艰难又悄无声息地靠近,有着狩猎前的谨小慎微。 熟睡的男子,额上,鼻头布满了细小的汗珠,眼球在眼皮下不停地转动,像要马上醒来又欲罢不能。 凌云木猫着身子渐渐朝前探去,他屏气凝神,专注地看了一会,抬起五指,蓄势,亟待往下抓的时候,项渊“啊”地一声从墙边弹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被梦中的爆炸声惊醒,浑身冒着热汗的时候,看到往日容易受惊的凌云木正趴在我的腰上,口中还流下涎水,眼里的神色近似贪婪。我的视线移到他那只蓄势待发的手上,联想起上次险些被咬掉的耳朵,顿时浑身的寒毛竖了起来! 分秒必争,我抓住他的手使劲一掰,将他整个人往下摁,仍伸出一手捧住他的后脑勺,避免磕碰。 “你想干嘛?”我哭笑不得地问他,要不是爆炸声将我震醒,搞不好得太监了? 暴君的日记 “凌云木,吃饭啦!”唐小西进来的时候,凌云木被我整服帖了躺在地上,我俩的体|位有点令人误会…… 我尴尬地起身:“呃……差点又被他袭击了……” 唐小西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将餐盘放在桌上,就去扶地上装死的凌云木。 凌云木像一滩烂泥一样,拉了这里那里掉下去,装死装得还挺像,唐小西竟然搬不动他! “懒鬼!”我骂了一声,伸手一扯就将他拎了起来。 “人善被人欺,小西同学记住了啊。” 唐小西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坐好!吃饭!”我大声勒令他服从命令,他果然不敢违逆,虽不像样但好歹乖乖坐着。 我真的无法理解,在我睡着的时候,凌云木到底想干什么?我瞅了瞅自己,衬衣的扣子解开几个,但衣摆还是收在裤子里,除了跅弢不羁了点,也没有春光乍泄啊。 难道是哥长得太帅了? 精神病归精神病,在食欲面前,就连精神病人也会妥协。大部分时候他吃饭还是挺乖的,送到嘴边的食物尽管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就行。 我一口口地喂他,他一口口地吃。喂着喂着,我放下餐盘,起身去把门关好,回来坐在他对面。 我掏出手机,找到某张相片,展示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 他腮帮子鼓鼓的,粉色的唇瓣上油亮亮,一边嚼,一边无意识扫过手机画面,眼神开始缓慢游走,就是对手机无动于衷。 我提高音量:“这个豆腐块,你认识吗?是不是好朋友叠的?” 眼神依旧在飘,嘴巴里的食物渐渐没了,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是好朋友的杰作吗?” 没反应,他对这个豆腐块棉被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像看到其他现场存照那样恐惧。 我该拿他怎么办? 晚上他入睡之后,我回到医院给批的单身宿舍里,开始翻看他的日记。不能再等了,再等凶案就要变悬案了!搞不好他会演变为精神分裂症,治疗周期无限延长。我决定硬着头皮也要将他的日记读完。 很快,我发现了一些端倪,为什么我一看他的日记就会睡着的原因找到了! 在这里,我不禁怀疑之前自己是个“睁眼瞎”,因为他的字真的是很有风范,小学部分的字就已经很出色了!一般人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书写往往跟他身上的气质是相配的。有主见刚硬的人写字有棱角,性子温和的人写字圆润偏小。 但凌云木,“字不如其人”?怎么会这样呢? 瘦金体的一大特色就是“瘦硬”,极细中藏着四两拨千斤的刚劲之气。凌云木书写得清雅端方,亦暗藏“杀机”,竟让人觉得书写之人比他往日形象更胜一筹。是什么令人造成这种印象呢?是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实在太低调了吗? 我几乎要被迷惑了,赶忙甩掉脑中莫名其妙的想法,专注眼前。 他坚持用钢笔书写,字迹清晰,极少有错别字。咋一看,简直就是一则则书法帖子! 是个比较喜欢传统文化的孩子。 不过令人头疼的是,凌云木写日记没有格式。 他不写日期和天气,也不写标题,只有部分在篇尾处标记日期,这个习惯从小学部分就开始了。是个不喜欢按部就班并且渴望长大的孩子! 在台头写日期和天气是小学生的老黄历,而在篇尾简单书写更像是大人的做法。 我翻出最新的那本日记,最后一篇落款处写着“2019年金秋”,之后再无只言片语。 为什么不写了呢? 带着疑问读了最后那篇日记,是关于在路边看到一只死猫的事情,篇幅很短,暂无特别之处。 我之所以会睡着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极少写叙述文,没有跌宕起伏,基本都是随笔;或者说叙述部分只占很少的比例,写着写着就成了散文、感悟。他对生活和理想有着许许多多的感悟。与书写不同,这点终于跟他的形象相搭配了! 当我忍着巨大的睏意看到中学部分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 瘦金体有些不一样了! 同样是瘦金体,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会不一样呢? 我前前后后对比了下,发现前面的瘦金体雅正端方,注重格式,但后面的瘦金体更加具有风骨,连飘逸的拖拽都出来了。 我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这种转变,连带着篇幅和语气都在转变,如果仅仅是写字方式改变那根本不值一提! 在前面,文字的格式和语气,都是比较保守和正常的,叙述的事件可以说比较“食人间烟火”。比如,他说他真的很喜欢吃冰激凌,但总是舍不得花钱。养父母给的零用钱很少,除了买学习用品根本就腾不出一个钱来。 在篇幅上,他极少浪费纸张,横线上基本都填满规整密集的字。 但现在,句子更加文艺,篇幅大面积留白。 看字面很难说清楚二者有什么不同,只好依靠内容,才发现了有趣的现象——他们在互动! 准确来说是一动一静。 有时候规规矩矩的瘦金体在写一篇规规矩矩的日记,但风骨绝尘的瘦金体会在最后附加一句读后感:“暴君,你约束不了我。” 日记温婉,并无关于暴君和约束的话题,他为何来一句这么诡异的读后感呢? 而在关于冰激凌的话题上,风骨绝尘的瘦金体则表示:“我比较喜欢咖啡。” 确定这不是有人偷看了日记而写下来的读后感? 什么人这么恶趣味?这句话有点怪怪的……我很快将自己摘除了出去。 继续研究吧。 我以为他是个刻板的孩子,一个本子得一条道走到黑,没想到……我下意识地翻开其他还没有阅读的日记,竟然发现了狂草! “草书?”我想来一句国骂,凌云木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写这么奔放的草书?这简直颠覆我的三观! 难不成又有第三个人偷看了日记并且标注“到此一游”? 我快速地翻阅,五本日记里没再出现其他字体。 相对而言,九成的篇幅都是普通瘦金体的日记,必然是普通状态下的凌云木无疑。 变异后的瘦金体和狂草就像是客人一样,偶尔出现,留下只言片语。 如果说规规矩矩的瘦金体和风骨绝尘的瘦金体能在内容上区分的话,那草书——根本不知在写什么! 这样就无法判断它存在的意义了,可能只是凌云木喝醉后的狂傲之举? 不,他一般不喝酒,日记里有写他并不爱喝酒。 不过六月十三日那天晚上,他喝了酒。 如果不是喝醉了,那就是心血来潮,忽然放荡不羁写狂草? 我得知道他写了什么,才好判断呀! 草书是一种只讲究形式美而不在乎内容的字,我努力分辨草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在凌晨三点睁着大大的黑眼圈,横竖撇捺地研究来研究去,渐渐感到头皮发麻。 那行字是: ——杀了那对狗父母! DID分析 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得到应答后走了进去。 凌云木的主治医师魏承澜,是个长得有些着急的男人。他档案上标注着三十岁的年龄,但我看他至少奔四了。大概是因为有些驼背吧,一头灰白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固执的老头子。不得不感慨,学历越高越是催人老啊。在对待病患上面,他确实是个说一不二的人,难免有时候给人一种不懂变通的刻板印象。 谭队就因为问询凌云木这件事,跟他起了好几次冲突。他为了保护病患,是连刑警队长也不放在眼里的。要不是我那骇人的背景,他也早就将我赶走了。 “魏医生今晚值班吗?”我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声。 他摘下眼镜,拿起手边一块无尘布,擦拭着厚厚的镜片,显得有些疲态,“是呀,值班。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径自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我习惯了,不过魏医生可要注意休息!好多人需要您呢!” 他笑了:“项少爷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夸我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前面不是说他未老先衰吗?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法令纹! “嗯?怎么啦?” 我赶忙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坐姿,嘿嘿笑了下,“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魏医生,不搞清楚还真的睡不着。” “哦,是什么问题?” “魏医生,您接诊过人格分裂的案例吗?” 他擦拭镜片的手停了下来,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项少爷怎么会来问这种问题?” “魏医生,叫我名字得了,什么少爷不少爷的。” “项少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就是问问,我比较好学。”我厚颜无耻地笑道。 他将眼镜戴上:“其实人格分裂的案例一直都存在,相比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呈上升趋势的。只不过为了病患的隐私,一般不会四处张扬。人格分裂症学名‘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简称did,是在一个身体里出现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格特征,也就是多重人格,是一种心理疾病。 “大量的研究表明,童年时期的创伤经历是导致did产生的主要原因,成年后的则很少,但也不是没有。” 我之所以会忽然来问有关人格分裂的问题,主要是凌云木的日记带给我一种疑惑和深深的不安。 要不是有人偷看了日记,那就只能用人格分裂来解释了。而我倾向于后者。 有谁会在刚写完最喜欢吃冰激凌的时候,再来一句:“果然是小孩子,幼稚,咖啡才是最顶级的享受”? 有谁会在刚体谅完养父母的养育之恩后,再来一句:“杀死那对狗父母”? 从我接触六·一三案以来,基本就排除了凌云木的嫌疑。在我看来,他更多的是一个受害者,直到看了他的日记,我有些动摇了。 无法从日记上判断那两个迥异人格出现的时间,或许很早,跟童年创伤脱不开干系。 这种多重人格作案的认定,在我国还没有首例。 魏承澜:“最早的多重人格案例,是1977年m国发生的一起强|暴案,普利·米利根因强|奸ehe州立大学四名女学生受到指控。普利·米利根具有24重人格,有人还为他写了纪实小说。” “心理动力学认为,强烈的创伤经历、内部的冲突和缺陷使个体处于混乱痛苦的胶着状态,压力超过了承受能力,个体便通过分离出强大的次人格来逃离恐惧和伤害,以保护主人格。 “所以说,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防御机制。” 鉴于我“好学”的品性,魏承澜医生很愉快地给我讲了起来。 “次人格是一个独立完整的存在,有自己的特征及世界观。在分离的过程中,他们被摒弃了“坏”的心理内容,往往承载了主人格潜意识当中的愿望。所以,甚至主人格也没有意识到次人格正是自己潜意识的体现。他们往往性格迥异。” 我问:“主次人格之间,他们会互相知道吗?” “这个不一定,得看病情严重与否。轻度did,发现不了自己的次人格很正常,重度did,当主意识被其他人格掌控的时候,出现了记忆空白和崭新的现实内容,迟早会让人起疑的。所以说,除非真的是心太大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个体对自己的状态还是会有一定的认知的。” 魏承澜医生讲了很多、很细,当我谢过他将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忽然打了个激灵,又折了回去,“魏医生你说的那本纪实小说是《24个比利》吧?我想起来了,有人给我介绍过!好像有些次人格拥有特别的天赋和潜能,而这些是主人格所不具备的?” 魏承澜笑了笑:“是的,一个孱弱的人,很有可能会分离出强壮的次人格,他在体力和智力上都上升了一个档次,也未可知。” 我迫切地想知道凌云木的童年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日记被我翻烂了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家伙不爱写叙述文,他的秘密隐藏在感悟里,让人揣摩不透。 五本日记,没有一篇是回忆童年时代的!如果有,肯定已经化为感悟了。 当次人格(暂且当他们存在吧)出来回应他的时候,他甚至像君王一样,不肯低下他高傲的头颅,不置回应,看也不看一眼。 而我现在的身份,无法从警方那里得到更多的资料,比如他孤儿院时期的资料。 着急上火,不得不劝自己,也许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根本不存在什么次人格犯案,记得有个伟人说过:“好人做梦,坏人作恶。”1 真正的坏人做起恶来,是直接了当的;而好人,一切都止步于幻想。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了吗?”可能是医生的直觉,让他不能置之不理,“你一直照顾着凌云木,该不会……” 我赶忙摆手否认,转念一想,干脆夸夸其谈:“我就是太闲了,你知道我下岗了,无业游民。而根据我以往的职业习惯,总是会想得很多,比如,像凌云木所遭遇的灭门案,这么重大的创伤,他会不会人格分裂?尽管他已经不是儿童了!” 魏承澜抬了抬头,光线在他的镜片上划出一道细长的亮光,让眼睛显得炯炯有神。他沉吟片刻,“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预后不太理想。希望只是短暂的精神分裂吧,如果恶化下去,很有可能因为无法承受而人格分离。” 但我知道,如果日记中的次人格是真的,我必须将他们给引出来。一个强壮暴戾的人格,一个成熟冷静的人格,加上凌云木的谨慎周全,三人格协同作案,也不是不可能! ※※※※※※※※※※※※※※※※※※※※ ps: 柏拉图说:“好人做梦,坏人作恶。” 安抚 “项少,老爷子说了,你要在这里签个字,才算是龙渊项氏的合法继承人。”妆容无懈可击的女律师捧着一本合同,恳求半天了,我只觉得耳边聒噪。 “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我是不会签字的。”我第三次郑重地告诉她。 “项少,龙渊项氏那么大的资产,你到底哪里不满意?” “你真的想知道?” 她赶忙摆了摆手,转而继续央求。 我也不理她,晾好床单后,推着拖车就往病房走。她紧紧地尾随着,路上出来晃荡的病人张牙舞爪的将她吓个半死。 “他们一般不伤人,你不用这么紧张。”有暴力倾向的一般都单独关在别处,能出来走动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危害。 她略微放松了些,“项少,要怎样你才肯签名?” 我好心给她建议:“换个工作吧,你挣不到这个钱。知道你是第几任吗?” “第……第几任?” 我抬手竖起三根手指,她的脚步变慢了。 我回到306病房,轻轻带上门,看到凌云木蹲在朝向阳台的门边,蹲成了一棵静止的蘑菇。 他本来就瘦弱,藏起手脚后缩成了一个小圆球,目光紧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木木……”我蹲下去看他的侧脸。 他无动于衷。 我在心里默数1、2、3……快100秒了,他才眨一次眼睛,连呼吸都轻飘飘的,好像怕呼吸重了会吓跑什么东西。 该怎样引出他的次人格呢?以他们的胆色,应该人格还健全,是可以交流的,说不定能给六·一三案打开一个豁口! 这是我目前最寄予希望的事情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女律师义正辞严地说:“项少,老爷子让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签字就不算是项氏子孙,不能在荛山病院当护工,立即执行。” “啊!”声音顿起,凌云木的尖叫声再次撞击我的耳膜,似乎卷起了一阵骇浪。他眼里的红血丝太熟悉了,这是发病的征兆! “项少……” “滚!”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床上一张薄毯子朝她劈头盖脸地扔过去,她那重申一遍的话语被活生生地掩盖在下面,嗡嗡嗡地不知所云。 “啊啊——啊——”但凌云木已经看到怪物了,他跌坐在地上,脸上扭曲得不成样子,坚硬的指甲在身上划出了五道红色血道! 我将女律师整个人推了出去,关上门,就看到他脸上又添了两道,汩汩地流血,那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抓成这样? “住手!”我大声呵斥他,但开了的阀门是很难关上去的,他好像没有痛觉,将自己的身体当成了一个仇敌,肆意地破坏。 我除了死死地抓住他的双手,用膝盖压住他乱蹬的脚,竟然毫无办法。 发病时候的凌云木,好像展露了另一股潜能,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连我都差点镇压不住。手脚不能作用之后,他就用牙齿咬,咬不到自己就咬我,伸长脖子咬任何能咬到的东西。 上次自残留下的伤痕还没有痊愈呢,这次再添新伤,我心里蓄了一股无名火,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拧断。 然而,他是没有痛感的,哪怕胳膊即将要断了,也要反抗我! 他的身体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我耳边好像听到“啪”的骨折声,倒吸一口凉气,手上的劲就松了…… 没有骨折,但他以头抢地!再抬起来的时候额上已血流如注。 我从后面紧紧地箍住他,不让他再次朝下撞,然后腕部一阵剧痛,血肉在撕扯的剧痛…… “把他赶出去!” 门口来了两个保安,女律师俨然成了这里最高掌权者,我听不到她呵斥些什么,腕上骨肉分离几乎令人两眼昏黑。 两个保安战战兢兢地朝我走来,一方面可能是慑于我的身份,一方面是被凌云木的嗜血模样吓到了。 妈的,给我滚出去!我很想一刀一个将他们剁个粉碎,凌云木正是因为看到他们才发作的,他们竟然朝他走过来! “吼——” 人怎么会发出类似狼嚎的声音呢?那得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我的手腕被松开了,但凌云木的吼声强烈得足以撕破他的声带!我一狠心将半个拳头塞进了他嘴里,死死地顶|进去,另一只手用力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不看,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没有,木木,什么都没有……”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同时狠狠地瞪了那两个保安一眼。 他们一怕,便不敢过来了。 “都出去!都出去!”魏承澜医生闻声赶来,速速将人赶了出去,“看你们干的好事!” 女律师显然还不明所以,所幸,门很快就关上了。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继续在他耳边呢喃,紧紧地包裹着他。 “呜呜……”被捂上眼睛之后,竟然真的起了作用,他没有咬我的拳头。大概是我的话具有镇定的作用,在他看不见之后,一切渐渐归于平静了。 稍后,我慢慢地拔出拳头,捂住他眼睛的手则不敢放松,他也一动不敢动,好像生怕错位再次看到可怕的东西。 最终,我用一块手帕代替了自己的右手,将他双眼遮了起来。并简单处理了他脸上的伤,不再流血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乖巧的凌云木,他躺在床上,抿着嘴,浑身僵直,两手紧紧贴在身侧,犹如置身于千针松林,一动也不敢动。 床上血迹斑斑,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我叹了口气,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衣服被拽住了…… “田院长,我们是正规的企业,不能请没有职业资格的临时工,请你立刻执行。”女律师得了圣令,对刚赶过来满头汗的田院长下了命令,要他立刻开除我。 田院长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演的戏,不太明白:“周律师,你这是干什么呀?项少在这里干得挺好,年轻人嘛,磨练磨练……” “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她只好再解释一遍,“从现在开始,项渊不是项氏子孙,没有资格在项氏名下的产业里挣一分钱,听明白了吗?” “周律师,他还真的一分钱都不挣,我们开的工资他都不要,你说……” “不管要不要,这份工作他也不能做,从现在开始,他不能踏进荛山精神病院半步!听明白了吗?” 田院长看看她又看看我,只觉得被夹在中间真难做人。 迷雾 办公区域里所有人都看着,田院长还是想跟周律师求求情什么的,我抬手拦了拦:“等我打个电话。” 我移步到走廊外头,拨通了一个号码,双方都沉默了好一会。我首先开口了:“爷爷,您老什么意思?” 那头还是沉默。 “是不是将我从公安队伍里赶出去还不过瘾,现在连一个护工的机会都不给?” 大概是爷孙俩没谈拢,这次上来的不是保安,而是谭队和两个刑警。 “项渊,你到底得罪的是什么人?我有空管你这破事?把他给我带走。”谭正新没什么耐心,在他的刑警生涯里,还从没有干过这么丢脸的事情,抓一个非自己业务范围的人,只为了给某些人出口气! 真是浪费社会资源! “怎么,还不服气?是不是……”他见我没挪步,刚要大刑伺候,我说:“让我看看他,就一眼。” 大概是从未见过我这么有诚意的样子,他愣了愣。 凌云木的手还拽着唐小西的衣角不放,眼睛依旧遮在手帕里,显然还没有放松警惕呢。我心里一阵好笑,“木木,这样不累吗?” 总不能让唐小西一直在这里当木桩啊。我轻轻地握住那只带血的手,两个人手上的血块碰在一起簌簌往下掉。 他还真的顺势松开了衣角,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之后,便又颤抖起来。 原来,他一直约束着不让自己颤抖,是因为害怕再出变故! 我用指腹抚过他的指关节,轻轻捻了捻,以示鼓励,方将手放在他身侧,“木木,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吃冰激凌!” “这么久?在谈情说爱吗?给我去看看!”谭正新吩咐手下去病房找人的时候,另一边的窗外跳下了一个人影,从三楼踩着空调机利落地跃到了一楼。 人影将半截烟掐灭,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炸出一朵蘑菇云! 我将车从地下停车场里开出去的时候,看到卢广义在路边招手,便让她上了车。 卢广义一上车就吃了一惊:“哥!你刚从前线回来吗?都负伤了!” “大惊小怪。” “不,这照顾精神病人不容易吧,连咱们的格斗冠军都受伤了!”她摇头叹息,“哥你今年流年不利,不如去山上的寺庙里上上香求个平安符!” “还有句人话吗?”我干脆将车停在路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卢广义不知想什么,忽而又一声叹息,声音有点低:“哥你现在交个友散散心挺好的。我妹有个学弟,长得很帅,哥你要不要……” “滚!” “别这样啊,什么年代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卧槽,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你队长就没大没小了?”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她还低声嘟囔了句什么见个面而已…… 我说:“广义,你得帮我个忙,哥请你吃饭。” 她眼珠子一转,“哥,吃饭就算了,请我吃个甜筒吧。” “我要看月华孤儿院的档案。” “我想想办法,不过,你可能要失望。” “有多少看多少。” “项哥,我能不能问问你……”她还是有些啰嗦,“你为什么不愿意签名当继承人啊?那是多大一座金山,你这样视钱财如粪土显得我们很俗气呀!” “跟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不过,”她真的是不吐不快,“这爷爷也太专横了,把孙子逼到这个地步!可惜没有证据,举报的事绝对是他干的。项哥你一定要回来,气死他!” 我不发表意见,毕竟气死自己的爷爷也不是什么好事。 “竟然让我们刑警去抓你,连谭队都拒绝不了,太霸道了!” “你少多管闲事。要不要我带你去飙车?” “不,不用了谢谢!”卢广义迅速将自己卷成个圆地从车上滚了下去,并且往后再也不敢提这个问题。 我将靠背放低,抬起脚搭到方向盘上,半躺在车里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这抽的哪里是烟,是满脑子的迷雾啊! “为什么要喊凌云木为暴君呢?” 凌云木的日记中,所体现出来的两个疑似亚人格特征,一个用飘逸瘦金体书写的简称为人格a,用狂草书写的简称为人格b。 无论是a还是b,都曾将凌云木称为暴君,凌云木对此不作回应。 凌云木再怎么残暴,能有b那么残暴吗?b骂过粗话,满口打打杀杀。这样的b为什么要骂凌云木为暴君? 是因为二者都受到了凌云木的……压制?制约? 这或许是身为主人格的凌云木,最擅长的不是吗? 如果次人格有想要占据主意识,或者取代主人格的念头,凌云木就狠狠将他们压制,方能称之为暴君! 至于他用什么办法压制,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忽然觉得,凌云木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 “渊儿在吗?渊儿你在吗?” “在,妈,我在呢。”又到母亲的查岗时间,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即使她看不到。 “在哪里呀?” “没任务没社交没出外勤,在家看电视呢。” “真的吗?你在家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在外面的家呢,妈,你忘了吗?”一成不变的问答,这是我母亲的强迫症。 “哦!……你记得不要出门,七点钟不要出门!” “知道了妈,七点不出门!” 我挂断电话,依旧躺在驾驶座上,傍晚的余晖穿过挡风玻璃铺洒在我身上,与冷气中和,有种懒洋洋的暖和感。 晚上,跟昔日的队友们吃了顿火锅,卢广义拼命介绍她手机里的帅学弟,我差点将她手机扔锅里煮了,从此这妞再不敢拿我开玩笑。 后来他们都加班出任务去了,独留我一个在酒吧里买醉。 不过这酒不醉人,人也不自醉,烟倒是无节制地抽。直到凌晨两点,方跌跌撞撞地爬上车里,直接躺到天亮。 一阵电话铃声将我吵醒,花了好几秒才看清楚眼前景象,我什么时候跑宾馆来了?想起那件因作风问题被举报的事,差点引发ptsd。 接通电话,是昔日下属郝爱国打来的:“哥,不是说要旁观沙盘治疗吗?怎么不见人影?” “什么治疗?” “昨夜骚扰了我一夜,今早就忘了?” “什么?”我发现记忆断片了,这什么沙盘治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郝爱国显得很崩溃,说我昨夜骚扰他一夜说得有理有据居然转身就忘了。 不管如何,我赶紧驱车去荛山精神病院,尽管昨天刚被人从那里撵出来。 沙盘疗法 魏医生给病人做康复治疗的时候,向来不允许家属旁观。而据说昨夜凌晨他接到电话,警方以现在凌云木已趋于稳定为由,强烈要求旁观治疗过程。警方再三要求,魏医生终于还是妥协了,但幕后指使居然是我!所以,今早他看到我脸一直拉得很长。 旁观心理治疗过程?是我想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就像被人活生生按了个罪名,我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昨夜的骚操作。警方代表也就是郝爱国肯定了魏承澜的话,说昨夜我是先打电话跟郝爱国商量这事的。 “我说了什么?” 郝爱国低声说:“你说要想办法将凌云木的亚人格唤醒,有可能是亚人格作案。” 我头皮炸裂:“你有没有跟其他人透露?” “没,我知道你喝醉会胡说八道。”所以,他其实没当一回事,只是顺便将我挪到了宾馆。 尽管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提到亚人格,但这个机会他还是给我争取了,没有警方的介入,我连荛山精神病院都进不来。 我了解自己,虽然喝醉后会说胡话,但还是能掌握分寸的。然而过了一夜就全忘了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始终觉得太魔幻了。大概是想将凌云木的次人格唤醒想得走火入魔了。 沙盘疗法,国内也叫“箱庭疗法”,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心理治疗法。治疗师通过分析患者摆放的沙盘图画,了解其无意识的心理内容,化解内在冲突,帮助患者慢慢走向治愈。 在凌云木精神较为稳定的时候,魏承澜会给凌云木做各种必要的心理治疗。 他说:“这个疗法刚开始不久,你们可能会失望。游戏建立在患者与治疗师互相信任的前提下,之前这个沙盘一直在这里当布景,现在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据医生所说,沙盘疗法要求患者能和治疗师进行简单的沟通,这于凌云木显然做不到,以期他慢慢进步而已。 凌云木不能见除了医生、我和唐小西以外的人,否则一律当做妖魔处理,会引发强烈的应激障碍。 早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双眼还用手帕遮住,听说一夜都不给摘下!他似乎找到了一种安全的隔绝方式,将自己和魔鬼分隔开来。 在从病房到治疗室的过程中,也一直遮住双眼,这样的好处在于,医护人员不用再驱散逗留在走廊上的其他人了。不过,他听到一些低语,仍然会紧张得难以挪动脚步。 我在他耳边不断地鼓励他,还背了他一段路,才终于到达了治疗室。 在治疗室,我解释一番之后才给他松开手帕,他的表现在拒绝与接受之间,直到看清楚周围是他熟悉的治疗室,才慢慢地放松下来,继而习惯性颤抖,睁着两只美目谨慎地打量周围。 我手贱地捏捏他的脸颊,“漂亮的大眼睛都给遮住了,多可惜啊木木!” “咳……”门外的郝爱国清了清嗓子,我起身将门打开一条三十公分的缝,毕竟他是警方,总不能被拒门外。 在凌云木坐在沙盘面前盯着角落发呆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昨夜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旁观治疗这样的想法我从来没有,怎么喝醉后想法如此清奇呢?毕竟这是人家医院的规定,为了保护患者的隐私,心理治疗过程一般是不对外公开的。 该不会是郝爱国在坑我吧?这其实是他提出来的?警方无法接触到凌云木,而我毕竟在这方面“小有所成”。 为了让我归队,这家伙也是挺卖力的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凌云木将盯着角落的目光收了回来,换成盯在旁边一张椅子上了,似乎那里坐着什么人让他必须全神贯注。魏医生一早就将他的手按在乳白色沙粒上,引导他现在该干什么,却始终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不知不觉他的手又离开了沙盘。 难怪魏医生说我们可能会失望…… 我想过去帮他一把,陪他玩会沙子,但魏医生不建议我干扰病人的情绪。当然,我们是用眼神交流。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等了快一个小时,耐心几乎耗尽的时候,凌云木终于发现了眼前的沙海。 他颤抖着将两手插入细沙中去,捧起来的时候,沙子从他指缝簌簌地流走。他开始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插|入、捧起,看着无比细腻的沙子在运动,似乎获得了某种满足。 注意力有了归宿,一直相伴相随的战栗似乎在慢慢减轻。我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着视线,仿佛意识与之融为了一体。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弱不禁风,那双手苍白、纤细,有种诡异凄惨的美…… 沙盘治疗以凌云木给沙子挖了个洞宣告结束。 将凌云木送回病房,我和郝爱国两个门外汉开始向魏医生请教。 “魏医生,这就是你看好的沙盘治疗?”这跟我想象中的沙盘图画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魏医生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十分淡定地说:“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道具往往很少,因为他们非常混沌,表达困难……” “这不是少,这是没有好不好?” “项少,若是我们医生都像你这样浮躁,急功近利,那天底下的患者也就没有出路了。正常人都需要陪伴和理解,更别说是精神病人。” 听他这么说,我似乎应该感到不好意思,不过我脸皮厚:“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想问,在你给他做的所有心理疗法之中,哪一种是最能接近他的无意识的?” 魏承澜有点不明白我这么问的目的,但他表示,目前,所有疗法几乎都不起作用。 “别看患者所做的非常少,但其实你发现没有,他也许在制造一个湖。” 我向沙盘看过去,被凌云木挖出来的那个洞,露出蓝色的底,看着确实像是一个湖。 “那代表什么?” “不要去猜测不要去臆想,沙盘治疗是需要沟通的,现在凌云木连简单的点头摇头都做不到,你让我去揣度他的意图?就算我是个博士后,也做不到。” 我摸了摸有些扎手的下巴,“我觉得那就是一个洞而已……” “对,也许他就是想挖个洞,也许他想制造一个海洋或者湖,我们没必要去揣摩这个到底象征什么,因为内容实在是太少了,请给病人更多的时间和耐心。” 魏承澜的意思是不要急着去解读患者的想法,医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引导患者表达,表达就是疏通是解除……我有些头疼,在魏医生开始喋喋不休那些医学理论之前,赶忙握住他的双手,表示衷心的感谢,然后和郝爱国快步走向门边。 在即将出门的瞬间,我又折了回去:“魏医生,最后一个问题,能不能利用心理疗法唤醒他的次人格?” 另一种可能 “你怎么确定凌云木有次人格?”坐在副驾上的郝爱国问我,“你好像很笃定?” 我呼出好大一口烟雾,心情还没从烦躁中平复过来,便没有理他。 我始终想不明白自己昨夜提出旁观治疗的初衷,也不相信是郝爱国自发的举措,他没这么聪明。但通过沙盘游戏,忽然想明白了,我是想跟魏医生学习,或者说希望魏医生能利用一些暗示唤醒凌云木早就存在的次人格。当然最后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不可理喻!身为医者怎么能将病人分裂人格?那是犯罪!凌云木已经饱受精神分裂的折磨了,你怎么能雪上加霜?” “就因为精神分裂太痛苦,才需要次人格出来分摊不是吗?他可以得一时安宁!” “你的目的是让他们出来分摊痛苦吗?” 我不理会他说话的重点,忽然一拐:“也就是说,办法还是有的?” 魏承澜大概被我气疯了,跌坐回椅子上,不再理我。 我也不打算隐瞒他了,免得他以为我知法犯法,“我有理由相信,凌云木的意识里,早就存在次人格。” 魏承澜低着头,我看到满头的斑白,他的眼镜镜框轻微抖动着。 “医生,你真的没有发现吗?” 他抬起头来:“凌云木没有人格分裂的征兆,项少,你是从哪里观察到的?就凭你们相处的那短短一个月吗?” “你别问我从哪里得知的,这是机密。”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魏承澜简单阐述了一些方法,可以诱导次人格的出现,但效果并不会很好。 听我说六·一三案很有可能是主次人格协同作案,郝爱国像看外星人那样看着我。 “主次人格同时并存互相沟通的情况是存在的,只要把身体交给力量强大的那个人格,智商高的人格负责指挥,简直完美。”我见他发愣,“你不相信?” “你不是喜欢他吗?” 郝爱国莫名其妙一句话,将我的节奏给打乱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就凭几本日记?或许是被人偷看了呢。” “偷看人家日记还就地发表读后感,什么人这么蠢呀?你告诉我!” “比如……亲近的人,不管做了什么都可以无条件原谅他。” “你们警方连半个亲近的人都没找到吧?” 话说得越来越没边,凌云木的日记里,完全没有正在热恋的倾向,连暗恋都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好人做梦,坏人作恶”,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都要试一试! 美女周律师又来找我签名,竟任性地将我的车挡在单行道上!我打了个电话,让人将她的车给拖走了。她气急败坏地替爷爷警告我:“不管你现在多么荒唐,下岗、无业,当护工也好当乞丐也罢,但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也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请你转告他,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六·一三案陷入胶着、无处下手的境地。根据凶手犯罪手法娴熟的特点,警方认为绝非第一次作案,于是开始排查全国近十年甚至二十年来的悬案……着重点放在是否有叠成豆腐块的被褥、灭|门、性|虐、雨夜、报复等特征上面,但收效甚微,甚至调查凌云木的出身“月华孤儿院”,也并没有太大的进展。 茶馆里,我刚看完薄薄的几页月华孤儿院卷宗,往桌上一扔,实在是不满意。 卢广义:“月华孤儿院八年前毁灭于一场大火,那时候的孤儿院很不正规,连一份电子文档都没有。当年的大火也是个悬案,到现在没破,那部分卷宗我正在想办法。” 我望向窗外,有几个小孩子在树下吃冰激凌,有说有笑的。 “谭队根本就没重视吧?” 卢广义一脸无奈:“谭队认为孤儿院跟六·一三案没有关系,排查起来又十分困难,最近案子频发,警力不够用……” 我更加无奈:“但凡跟凌云木相关的,不是被灭门就是被火烧了,他本人还成了精神病,你觉得这正常吗?” 凶手一定隐藏在其中,他正在抹除自己存在的痕迹!但是来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卢广义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你说得没错,还真的是心理学专业!项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大学通知书都下来了!我接过信封,看了看,是首都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忽然心情好了些:“真不赖这小子!”不过以凌云木目前的状况,得为他申请保留学籍,考个重点大学不容易啊! 尽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万一真的是次人格协同作案呢?凌云木还有机会进入他心仪的大学府吗? 我到便利店里买了点东西,就带着录取通知书进荛山精神病院了。门口遇到两个挡路的保安。我是个粗人也不想等,瞅了瞅便衣们转身点烟的空隙,一人给了一拳,大摇大摆地叼着烟走了进去。 还没走到306病房,就闻到一股恶臭,吵闹声不止,赶忙将东西放在护士站里,大踏步奔向病房。 “哧啦……”我看到了什么?护士小曹居然拿着电击器朝凌云木背后捅!我气血上涌,正打算上前踹她,忽然觉得不对,这满屋子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 原本洁白的墙上涂满了黑色凌乱粗狂的线条! 四面墙、桌面、床上甚至地板上都充斥着涂鸦……要不是我猛地看到画中有几个数字,也将这当成了一场恶作剧! “住手,别擦!别擦!”我赶忙阻止在一旁擦洗墙面的唐小西等人,掏出手机,开始将涂鸦拍下来。 这些涂鸦,绝对不是乱涂乱抹,它们是有内容的! 可怜的凌云木已经被电晕了过去,被扔到水池里洗去一身恶臭。 护士小曹控诉道:“不知道他今天发什么疯,抢了康伯的毛笔和墨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不仅如此,他还将大便抹得到处都是!这个房间还能住人吗?”康伯是病院里另一个精神病人,相比病情较轻,也是个喜欢涂鸦的主,但从来不乱涂在墙上。据说凌云木看到他路过,就冲出去抢了过来,尽情涂抹了。 “他居然不怕康伯?”我觉得奇怪。 小曹:“不是不怕,你不在的这几天他跟康伯已经成了好朋友啦!” 精神病人之间或许比较容易交流? 精神病人的涂鸦 康伯虽然叫伯,实际上并不老,也就四十岁出头。此时正在门口垂着头,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来领命受罚的。 我将凌乱的涂鸦全部拍下来之后,护工们开始清洗房间。凌云木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还被喷得浑身香气扑鼻,弄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我暂时将他带到曾经住过的单身宿舍里。 虽然我被病院开除了,但田院长可没敢真得罪我,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还真的是托了那个大少爷身份的福! “木木,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吗?”我故意严肃地质问他。 凌云木一来就抱起一条被子到角落里去,被我强行拖回床上。然后他爬上了床,还是选择了最里面的角落,背靠两面墙,用那双深邃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深度近视,应该看不清楚我的样子,但他肯定清楚我就坐在他面前的床沿上。 “好啦,不跟你啰嗦了,一会又化了!”逗一个没反应的人实在没意思。我从塑料袋里取出冰激凌,剥开包装纸,递到他眼前看他是否能分辨这是什么。 冰激凌是后来买的,前面买的早就化了。 我以为他至少得花些时间才能判断是敌是友,没想到刚伸过去,他就张开嘴巴,伸出粉红的舌尖就舔了过来。即使病魔缠身,但对冰激凌的爱完全没有减啊! 他还十分节约,一下子舍不得舔太多,看到流下来的还优先去舔! 逻辑清晰,食欲正常,我忽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释怀。 凌云木恢复正常,一定只是时间问题! “看看这是什么?”我将录取通知书摊开来想给他个惊喜,没想到他百忙中伸个舌头过来,舔在通知书上面,敢情将这个也当做吃的了! 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刚才高兴得是不是太早了? 凌云木的涂鸦太乱了,能看清楚的没几个,一些地方还被涂了一大片黑色,完全看不清楚画的是什么。而我一下子就坚定地认为,这是他在重现那场创伤经历!用涂鸦的方式! 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墙上写的那几个数字——11200,那是城市电台的热线电话!当晚被凌云木当做报警电话拨打了过去,才被我听到从而报案的。 11200这一串数字还写了好几遍,地上、被褥上,到处都有,他将这个当做救命稻草了吗?现在的他还在呼救吗? 除了数字,还有一副非常恐怖的画面! 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穿白色连衣裙,没有脚,离地漂浮着。看她的动作,手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但由于她背对着我们,无法看清楚。背景大面积涂黑,黑白分明,看着瘆得慌。 这幅画在凌云木往后的涂鸦里经常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些不一样,女人从不回头,但慢慢地我能看清楚了女人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是一个婴儿,一个还连着脐带的刚生下来的婴儿! 他浑身是血,慢慢地从女人怀里爬到了肩上,朝凌云木张开大嘴巴,露出一口能吃人嚼骨的利齿。 涂鸦里还有毒蛇、半截死人、疑似弟弟妹妹等等。这些东西不是静止的,它们是发展式的存在。跟女人和婴孩一样,在之后的涂鸦里会有另一番景象! 我时常看得很压抑,心里堵得慌,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代入进去。 这就是凌云木身处的世界吗? 他的主治医师魏承澜说,患者用这种方式在宣泄,他所画出来的都是他的所见所闻,这其实是一种好的现象。最悲哀的就是无法诉说、无处诉说。至少他已经找到一种疏泄的方式了。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就曾说过,艺术家其实跟精神病人相差不远。 区别是,艺术家多了一种将原始欲望升华的手段。他们将偷窥欲升华为摄影艺术;将玩弄大便的欲望升华为绘画艺术;将暴露欲升华为表演艺术。更多见不得人的欲望都改头换面地出现在作品里,从而在世人的肯定中获得巨大的快感。 而精神病人没有。在他们患病之前,没有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疏泄内里的冲突,那些原始欲望在世俗的眼中是不被允许的。它们找不到出口,便像毒蛇那样往内里蚕食个体。防御机制为了保护个体,只能用精神病这种症状来取代未能实现的欲望。 “虽然你离艺术家还很远,但已经走出一小步了,咱们一起加油吧!”我抚了抚凌云木那柔软的头发,他就连睡着了也在舔嘴唇,好像还没吃够。 转机出现在八月中旬,在我几乎已经放弃唤醒次人格的想法之后,迎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只是那时距离六·一三灭门案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 在那之前,我给凌云木准备了一本a3尺寸的大图画本及画笔,让他尽情地在上面涂鸦。一开始他还不接受,在我用无数根冰激凌施展诱|惑术之后,他才养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就是涂在墙上没冰激凌吃,画在本子上有冰激凌吃。 这种连小白鼠都能很快掌握的条件反射,他却花了好几天才领悟。真是让我内牛满面。 八月,是宏安最为炎热的月份,堪称火炉。既闷又热,室外温度三十有八,室内没有空调会死人的季节! 一个下岗的独居男人,除了在家逗逗警犬,瘫在沙发上得过且过,就只能钻进厨房里做做简单的食物了。 “项哥,得有个人照顾你!”卢广义看到我拍的焦糊味土豆烧鸡,就在微信里说,“不管男的女的,能做饭就行。” “我不是一个自恋的人,很明显给你发自拍也不是为了表白,你还不明白吗?” “难道……不行,我没空!副队有空,让他上去给你做几个小菜,喝点小酒岂不美哉?” “我的意思是,你再不把卷宗给我弄过来,就把你煎成焦糊味,喂骁龙。” “!” 下午,我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孖烟囱1,趿着拖鞋提上一袋垃圾,将墨镜架上,刚出冰箱就进入了烤箱。心说这么热,好在给凌云木的病房装了空调,否则正常人也热出精神病。 吹着口哨到了楼下,以哥的身材和舞步本来是很吸睛的,奈何路上半个鬼影都没有。 路过一棵树底下忍不住去躲避几秒,就看到一个戴黑框眼镜西装革履的青年人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公文包和脱下来的外套。 在这个所有人都恨不得脱|光的季节,他却衬衣、领带、套装、皮鞋一件也没少! 我扔完垃圾回来,给他递了瓶冰镇矿泉水,他接过并礼貌地道谢。 “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项先生,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闻声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退回去问他:“有是有,你找他干什么?” 他将公文包夹在腋下,打开那瓶我给他的矿泉水,“我想找他签个名,请问他住哪里?” 我伸手抢过那瓶矿泉水,直往自己嘴里倒。 ※※※※※※※※※※※※※※※※※※※※ 孖烟囱:粤语指的是比较宽松的平角裤,可外出。 兵来将挡 我将墨镜摘下:“你是应届毕业生吧?” 他挺惊讶的:“你怎么知道?” “第一天上岗?” “是的。” “第一、不分场合穿得这么正式只有应届毕业生干得出来;第二、问什么答什么,是面试面多了条件反射;第三、衣服标签还没剪,是想先试一天,不合适就退?本以为是办公室的活没想到吧?第四、脸上写着‘我是毕业生’!” 他吞了吞口水,看着我将剩下的矿泉水倒在头上,要是这样还认不出我来那就是个大傻瓜了。 “项少果然厉害。那请你给我签个名吧。”他开始在公文包里找文件。 “我又不是明星有什么好签的!”我不再理他,迈开脚步往楼道走。 他跟了上来:“项少,老……老爷子说再不签名,就要断了你的经济来源,这次是真的!” “他以前也没做过假啊。” “他会注销你的银行卡……” “卧槽,你让他试试!” “项少,不过是签个名而已,又不影响你的生活,你还是可以自由自在的啊。” “你懂个屁!站住,再进一步,告你私闯民宅!” “知道我为什么放你进来吗?” 这个新来的律师咕噜噜地喝完了整杯水,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抬手一拍他的大腿,正想来点狠的,就听见他说:“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吼吼!”连骁龙都等得不耐烦了,这个应届毕业生才从洗手间里出来。而我发现他跟刚才有些微妙的变化,他洗了个头!这会头发半干,丝丝缕缕的耷拉着,不经意地一边抹匀,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 “对不起我太热了,洗了个头。”他将衬衣纽扣解开两颗,好像刚从火炉里跳出来捡回了一条小命。 我说:“没事,你还可以洗个澡。”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咳了声。 “多少酬劳呀?” 冷不防听到我这么问,他没反应过来:“啊?” “老爷子给你多少钱?” 他戳了戳眉间的鼻梁架,还是决定告诉我:“成功的话,二十万。我家里急用钱,所以,我接。” “有信心吗?” 他腼腆一笑,看了我一眼,扶了扶黑色镜框,表现得有些不自在。 我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卡,推到他面前:“这里是三十万,你拿了,回去立刻辞职,告诉老爷子你干不来,他不会为难你的。” 大概从未碰过这种事,他愣了。 我大方地说:“走吧,我这个人向来这样,三十万只是喝个下午茶的事,没什么的。” “项少,我说的你就信?” “不信。我不是在做善事。” “但我的情况是真的,你也说了,我只是一个毕业生,我没想过骗人。” 这家伙的言外之意就是,他不上当! “项少曾经是刑警,我还想在律师这行里有一番作为呢。” “好,很好。”我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我可以让你平步青云!” 他犹豫了十几秒,才终于狠狠心,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真皮沙发上。 我往后靠,两手撑开,将他虚拢着,问,“姓名?” “段弋阳。” “年龄?” “22。” “性别?” “?” “不好意思,干警察的职业病。咳咳……”我调整了下坐姿,有意无意地朝他靠近了点,“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吗?” 他身体僵直,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了。 我伸手捋了捋他耳边的发丝,“没关系吗?” “我需要钱。” “挣外快我理解,但你不了解我。我是个狠人!” “有多狠呢?就是今天你委身于我,出了这个门,你会发现整个律师界都会认得你这张脸!别说一个小小的律师资格证,就连临时工你也找不到。” 段弋阳赶忙往旁边位置一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压惊。 “项少,怎样才肯签?” 我躺倒在沙发上,按开电视遥控器,不再理会这个应届毕业生。 “令尊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项少你不能老活在他的阴影里。” 我眯了眯眼睛,室内冷气逼人,此时,他应该感到颤抖。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在老爷子面前提我父亲,否则你的饭碗要保不住!” 郝爱国进来的时候看到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问:“刚才那人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从你家里出去?又找你签名的?” 我看他提着大袋小袋,竟然是蔬菜瓜果肉。 “你干嘛?” “广义说你怪可怜的要我过来给你做顿饭吃。” 我看了看表,下午五点二十分钟,“今天下班这么早?” “刚结了个案子,都歇会。”末了加了一句,“她一会也过来。” 我刚离开沙发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在昔日的队友中,就数郝爱国烧菜最香了,以前没事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吃他烧的菜,赞不绝口。但这个点往我家里聚,还真有点不习惯。我不时看看表,快六点了…… “怎么你赶时间吗?”郝爱国冷不防在后面问,吓了我一跳。 “手艺又长进了?好香!”我翕动着鼻翼,跑到厨房里,就看到一盘油亮亮的红烧狮子头和虎皮尖椒。操起筷子捅了一个,率先吃了起来。 “不错!好吃!” “都是简单的菜,很快就可以吃了。” “谁要是嫁给你,可真有福气!”我随口扯了句,“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去相个亲什么的了吧?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 “自己留着吧。”他往油锅里洒了一大把蒜,滋啦滋啦的冒油,香气扑鼻。 不久,卢广义和沈童协都来了,兴致很高。我从橱柜里拿出一瓶上好的红酒让他们喝。 “哥,你不喝?”卢广义不爽了。 “一会要开车,你们喝。” “去哪呀?外面这么热!” 沈童协:“又跑精神病院?” “三天没去了。” 卢广义是个大嗓门,“才三天!你又不是去上班干嘛这么勤快?” “吃你的饭!”六点三十五分,我起身准备。 “等等我,我也去。” 我一阵头疼:“你去干什么?” “谭队让我去找魏医生,问问凌云木的情况。” “问他还不如问我!”我一脸不悦,没想到这妞今晚眼神不好,非要跟我的车。 我一路带着她,眼看七点钟马上就要到了,路上没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好多次想赶她下车。好在高峰已过,我择了短线,离病院已经不远了。 “哥,等等我!” “闭嘴!”我停好车就往病房赶,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好像握着一个即将爆炸的□□。 Rein雷恩 时间刚刚好!关上306的门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我背靠在门边以防有人进来打扰,刚要接通电话,发现墙上又添了黑色墨笔,凌云木站在墙边,必然又是他的杰作! 我没空理他,在五秒之内接通了母亲的查岗电话。 “渊儿在吗?渊儿你在吗?” “在,妈,我在呢。”我气还没喘匀。 “在哪里呀?” “没任务没社交没出外勤,在家看电视呢。”这屋子怎么这么黑?我随手打开了灯,终于看清楚墙上的画,不,确切来说,是字! “真的吗?你在家吗?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愣了片刻,“在外面的家呢,妈,你忘了吗?” “哦!你记得不要出门,七点钟不要出门!” “知道了妈,七点不出门!”我挂断电话,被墙上的字震惊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项警官,真是非常孝顺呀!十四年如一日,温柔体贴!”病房里响起了这么句话,我倍感诧异! 这里只有我和凌云木,话不是我说的,那只能是他说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正常的一句话居然从凌云木口中说出来…… 母亲的查岗电话在每天下午七点整会打来。我习惯在这个时间里独处,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秘密。 但凌云木,我从未避讳过他。因为他混沌不清,我便放松了警惕,在他面前接过几次电话,还自顾自地说过:“十四年了,她的病十四年了。如果我不接她电话,她会吓得晕倒,抢救不及时就会死。” 这是宿命的纠缠,我被她的心心念念缠得喘不过气来。 今日,那些对凌云木说过的话,竟然在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而我敢肯定他不是凌云木,因为墙上的字,是一种颇具风骨的飘逸的瘦金体! 他在墙上写了一句诗: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出自唐代杜荀鹤的《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凌云木的姓氏并非是跟凌桥生,他本来就叫凌云木。这是他的亲生母亲给他起的名字。”他终于转过身来,脸上神情是自信优雅的,好像在凌云木的身体里安放了另一个灵魂。 我顺着他的话问:“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不知道。但我觉得,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你这样很伤人呀!” “是啊,世上有几个人像我这样敢说真话呢?” “请问尊姓大名?” 他背着手从墙根那头走到我跟前,一个活生生的凌云木又并非凌云木,第一次与我平等地站在一起。我敢肯定他也近视,因为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是眯着眼打量了我半晌。 他说:“我叫rein,r-e-i-n,rein。” rein,有控制、主宰、掌管、驾驭的意思,配上他这样的气势,我知道他应该人如其名。 “或者,入乡随俗,中文名雷恩。” “入乡随俗?你不就是华国人吗?”我觉得好笑。 “项警官,你看不出来我只有一半的华国血统吗?”他咬字清晰,气势有些咄咄逼人。 “你觉得自己是外国人?所以喜欢喝咖啡?我们华国人也喜欢喝咖啡。” “项警官,你累吗?” “怎么说?” 雷恩翘了翘嘴角:“十四年来风雨无阻,接一个一模一样,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改的电话,不累吗?” 我想吸烟,但将烟叼在嘴里后,想了想没有点上。 “雷恩,你一直藏在凌云木的身体里?” “别打岔呀,项警官。”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警察,不用警官警官地叫。” “不,在你心里,放得下警察这个身份吗?在自我认同上,你喜欢别人叫你项少爷还是项警官?” “雷恩,你真的很不会聊天!”我将烟夹在耳朵上,“你想说什么?” “不要紧张,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为什么不用电话录音?” “令堂的电话每次都在七点零二分三十四秒的时候停止,她就像一个复读机一样,根本不在乎你回答的内容是什么,哪怕你用七个音符do、re、mi、fa、sol、la、si来回答她,只要掐好时间,她就不会发现有何不妥!” 我有些透心凉,这屋子的空调是不是太低了? “项警官,你不可能没发现吧?”他阴恻恻地看了我一眼。光影打在他脸上,苍白的皮肤有一种吸血鬼般的刻薄。他如果张开嘴巴,可能会露出两只狩猎的獠牙。 我略微低头,将烟放到嘴里,点着,吸了口,遂将烟雾喷到他脸上,“你这个主意不错,看来已经研究过了。下次我试试。” “避重就轻。”他嘿嘿地笑了下。 “你如此聪明,六·一三案你知道多少?” 他转过身去,看向窗外,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天边飘着几朵火烧云。 “外面景色不错!但里面真的是太糟糕了!那家人死了,凌云木应该可以继承不少遗产吧,你也不给他找个好点的疗养院!” “从法律上讲,在民政局登记过手续的才存在收养关系。但凌家的亲戚旁支关系复杂,他们不会让一个养子得到太多的。而且,领养凌云木的时候没有办领养手续,这么多年也没有补办。所以,从法律上讲,凌氏夫妇和凌云木不存在收养关系,就算上了户口也不行。能不能拿到和拿得到多少,都是看那帮亲戚的心情。” 我故意将凌云木的处境说得极端了点,这样看来他其实是得不到多少遗产的。实际上根据我国的特殊国情,存在实际上的收养关系法律是认可的。 雷恩哦了一声,想了想,“我就说嘛,那对夫妇从来就没有把他当过儿子!但凌云木心软,不愿意面对这些,跟鸵鸟一样,蠢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无法判断他对遗产执不执着!如果他们主次人格协同作案是为了继承遗产,确实是一个充分的犯罪动机。 “你希望他得到多一点遗产吗?我可以帮他争取一下。” “你可一定要帮他争取,他这个人不爱钱,把钱看得很淡,好像跟项警官你是一路的哦!”他鬼魅地笑了一下,由于鼻梁高,一双眼睛就显得特别幽深。 我玩味地看着他:“雷恩,六·一三案发的时候,你出来了吗?” 他走到自己写的那行诗句面前,开始拿毛笔慢慢地涂,漫不经心地说:“项警官,我什么都知道!就看你用什么来换了!” 隐匿 墙上有棱有角的瘦金体,从日记本里来到眼前,依旧粗细分明,铿锵有力。 我听到门外富有节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屋中人握着毛笔慢慢地将诗句涂掉,还有意无意地添几笔涂鸦,漫不经心地说:“项警官,我什么都知道,就看你用什么来换了。” 我看着那些涂黑的部分,莫名想起凌云木的涂鸦,从墙上到画本里,都有不少涂黑的笔墨。雷恩涂黑显然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文字,那么凌云木涂黑是为什么呢? 他一个精神病人有什么好隐藏的? 我没来得及问得更多,门已经推开了,拿着毛笔的凌云木身子一软,倒在墙边,毛笔拖拽出一条粗而长的线。 “怎么又在墙上涂抹?”魏承澜和护士过来查房,凌云木显然又遭护士一顿狠批。 他依旧混沌、颤栗,手脚不听使唤,佝偻着身子,眼神不复方才的从容和优雅。 一个更加注重自己的外国人血统喜欢喝咖啡写一手飘逸瘦金体说话刻薄的次人格——雷恩,他潜藏在凌云木的身体里,能将凌云木看到的尽收眼底! 我只觉得不寒而栗,直到亲眼所见,才真正被这种精神领域里的“分裂”给震撼了。 魏承澜检查了凌云木各项指标,一切正常,他收回听诊器,对我说,“凌云木的情况趋于稳定,但幻视幻听妄想依旧存在,药物控制比初来的时候效果好些。项少还是觉得应该唤醒他的次人格吗?” 我将从凌云木身上的目光收回来,讪讪地笑了笑:“医生,我就一门外汉,早就放弃了,这么专业的事情哪里是我能做到的。”我说的是实话,雷恩的出现跟我什么关系也没有。这不是在推卸责任,像雷恩那样自诩为掌控者的人,显然也不乐意被我召唤出来。 “警方和你怎么判断案子跟我们院方没关系,我们只一心一意为病人。但我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疑罪从无’,既然你们没法确定就是次人格作案,一切靠猜测的话,不如还是放过他吧。”魏承澜说话调子比较缓慢,给人一种苦口婆心的感觉。我频频点头,心说他应该还不知道雷恩的存在。 “精神分裂症是所有精神病症中最严重的,也是病患人数最多的。这个病的起因有遗传因素,也有心理因素,可以说,目前没有人能够彻底痊愈!部分人一生中会不间断复发,不能随便停药,难以根治。不过凌云木的情况我认为还是稍微不同,这关乎于他有没有精神病史,有没有家族遗传。他发病年龄较早,是突发性的,希望也是短暂性的,那样的话能够控制住的几率还是蛮大的。” “多谢医生,辛苦医生了!” “但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有人格分裂的话,就要预防病变。did也分轻重病症,如果从心理疾病演化为精神障碍,那又是一轮遭罪。不会所有的人格都有精神分裂症,但一定会妨碍精神分裂症的治疗。” 我有些羞愧:“医生教诲得是!是我考虑欠妥,为了破案太冒进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他抬手示意我别放在心上,继续说:“他家中已经没人了,往后能不能重返社会还需要临床观察,细致呵护。项少,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称是,魏医生忽然笑了:“项少是个责任心非常强的人,虽然说是为了破案,但对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素昧平生的人,竟能做到这一步,不得不叫人钦佩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 “不,你做的,其实是病人正需要的。这个警方做不来,我们院方也做得不够,但你的出现,恰好弥补了这一空缺。你没有发现吗?你在的时候,他特别安静。” 我看了看凌云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躺在床上,抱着小被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装死”、“偷听”——我脑海里只冒出这四个字,不过我就当魏承澜在夸奖我了。如果我的出现,真的弥补了凌云木的心灵需要,那何尝不是一种造化? 我分外诚挚地送别了魏医生,将门轻轻地带上,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听了这一番话,我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魏承澜是有名的博士后,海归,多大的能耐啊,连他都说不宜将次人格诱发出来,心理疾病上升为精神障碍,将会使个体更加遭罪。 心理疾病和精神障碍的不同之处就是,前者大脑没有病变,后者大脑发生了病变。 如果雷恩真的是被我这个门外汉诱导出来的,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虽然雷恩早就在日记里出现,但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占据过主意识,这个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果没有占据过主意识,那六·一三案就不是他们干的。 搞不好,是被我那三两下召唤出来的……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我双手撑在床尾横栏上,对着凌云木的方向喊道。 他无动于衷,嘴巴一直合不上,看着快要流哈喇子了。 “别装了雷恩,我们说的你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出来吧,咱们聊一聊。” 就他出来的那几分钟,除了诋毁凌云木就是揭人伤疤,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看着应该是很乐意出来晃荡的类型。但无论我怎么叫他都没反应。 我不得不采取迂回路线。 “哥哥三天没来,看看你画了什么。”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画图本,翻了翻,发现凌云木又出新招了。 “你涂这么黑干什么?墨水不要钱啊?” 最后三页,整个画面都是黑色,我能想象得到他拿着毛笔一点一点地将偌大的a3纸填满黑色墨水的模样,满满当当的,一点空隙都不留。是代表空虚寂寞冷吗?所以要填满? 在那之前画面上有没有别的内容? 凌云木不可能告诉我,他除了趴在床上发呆就是蹲在墙角看裂缝。 我只能找护工和护士了解情况,然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因为除了我,没人会在意他拿着纸笔画什么…… “这个情况嘛……”魏承澜想了想,“没有嘉奖,为什么要给你看?” 嘉奖?是埋怨我不给冰激凌吗? 这小子,长进了呀!会使手段了! 麦克唐纳症状 他舔冰激凌的口法极其专业。两只冰激凌一手一个,谁先融化渗出,舌头就先去拦截,将之吮入口中,一滴都不会浪费。 一心一意,一心一意。 好像天底下就这么件事最令他满足最具有快感。 那次在游乐场,张丽给小儿子买了冰激凌,小儿子吃了一根还不够,凌桥生又给买了一根,后来吃了两口就腻了直接扔掉。而凌云木,没有人问他要不要吃,大概都当他年龄大了,大人不吃小孩子的玩意。 但冰激凌这种甜品,是很馋人的,任何年龄段的人都会喜欢吃,除非他牙龈敏感。 日记的叙述部分依旧很短。我感觉,他有意隐藏生活上的细节,装作一个不甚在乎之人,实际上心思是那么细腻和敏感。 “木木,哥哥买了那么多冰激凌给你,也不请哥哥吃一口。”我佯装撒娇的模样,看看他能不能给点反应。 果然没反应…… “哎……真命苦,没人疼啊,打小没了爹,爷爷断我活路,妈妈……” “呜嗯……” 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哼唧,唇边多了半个冰激凌,是凌云木递过来的。握着冰激凌的手还在习惯性抖动着。 他真的很瘦弱,摇摇摆摆的弱不禁风,这样的他已经半个亲人都没有了。我心中忽然滋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张大嘴巴,大到可以一口将冰激凌吞入腹中,转而只啃了一小口,已能回味无穷。 “好吃!” 他又将冰激凌朝前推了推,直接贴我唇上,意思是让我吃掉它。 孩子有长进了!我不禁涕泪横流。 雷恩就那样闪现犹如惊鸿一瞥,我甚至怀疑他没有真的来过。这些天我天天守在凌云木身边,叫得口水都干了,也没能把他叫出来。而所谓的唤醒次人格的方法,不是一把能立即生效的金钥匙。次人格已经存在,主动权掌握在主、次人格之间,外人是没法插手的。 对于凌云木这样的人,可以用冰激凌引诱,但不能用冰激凌威胁,因为他不懂,搞不好就引起他伤心落泪,自残一旦上来是洪水猛兽,挡不住,耗不起。 而我这样努力,那个鬼魅一般的雷恩说不定就在我面前看了个够,还一边幸灾乐祸。 妈的,老脸都丢尽了! 那天他是因为什么出现的呢? 我回想了一下,那天为了及时接听母亲的查岗电话,我急急忙忙停车奔向306病房,连卢广义在后面喊什么都没听到。 在我进入病房的时候,光线很昏暗,没有开灯,凌云木是背对着我在墙上写什么…… 对了,雷恩对我的电话表现出了特别的关注! 这个秘密我保守了十四年,居然被他一语道破! 我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堪那么难过…… 守着秘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它必须被人发现,大概都会抱着认命的态度,换来某种类似释怀的感觉。 是因为电话吗? 我决定再来钓一次鱼。 “嗯呀……” 凌云木哼哼唧唧的时候,一般都是有求于我,我将他递过来的绘图本放一边,“今天不吃冰激凌了,吃那么多不好,明天再买好吗?” 他不满地皱眉:“嗯——”嗯字拖得有点长伴有皱眉,是不满的表现。 “吃什么都要有节制!你画一幅就换一个冰激凌,要价太贵。还不画点有用的给我,你看你重复了多少个画面,越来越不走心了……” 在我数落他的时候,拇指将绘图本的侧缝划了一下,内页纷纷翻动起来。 而就在这时,我好像看到里面的小男孩在膨胀在长大,并有相应的动作内容!跟看了一场动画片似的! 我赶忙一页页地翻,逐渐看到了小男孩长大的过程。 凌云木画的人比较抽象,但人物特征把握得很好。我所看到的内容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忽然有一天尿湿了裤子,还尿床。凌云木画了好几张,代表他每天都尿床。他还用树枝捅死了一只猫,用火烧猫毛,还用水溺死它,这里也画了好几张,每张都有所不同。小男孩渐渐长大,终于有一天他杀死了一个人,并……强|奸了那个人!他不断地杀人奸|尸,还挖坟奸|尸。 我合上绘图本,花了几秒才平静下来。 “木木,这是你看到的还是你想象的?” “这个人是谁?谁杀人奸|尸?” “木木!你告诉我!” 不管我怎么摇他怎么祈求他,他都跟元神出窍似的,连哼唧都不哼。我才想起来他表达困难,意志减退,不可能给我回应。 凌云木花了那么大的篇幅,描绘一个小孩从小尿床虐猫,长大后成了杀|人犯并且恋|尸癖,他想告诉我什么呢?去抓住这个坏蛋吗? 如果这不是妄想症的话,难道是他认识或者暗中留意的某个人? 凌云木,一个高三毕业生,来到这个人世间也就短短十八年的功夫,如果他身边有这么个人,而他没有被这个连环杀手伤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人应该不是六·一三案的凶手,因为此案并没有任何关于恋|尸癖的特征。 我自然希望这都是他的妄想,现在的孩子涉及面太广了,网络上的知识乱七八糟的,搞不好他就看过关于“麦克唐纳三症状”的理论。 精神病学医生麦克唐纳最早发现,个体在童年时期如果超过了一定的年龄还尿床、喜欢纵火和虐待动物,这三个要素如果两个或两个以上长期存在于个体身上,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变得更加暴力,并且极有可能反复犯罪。 前fbi特工约翰道格拉斯等人经过深入研究连环杀手的行为特征,肯定了麦克唐纳的理论,并将之命名为“麦克唐纳三症状”,也叫杀人三要素。 尿床,是自控能力差的表现。个体在童年时期应该是缺乏关爱的,他们很容易受到惊吓,缺乏自信,自控力差反应在生理上就是尿床,甚至失禁。如果七、八岁甚至更大的岁数还尿床,就会受人嘲笑,连父母也失去耐心。他们不敢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终日惶恐怎么会不产生心灵扭曲? 但通过纵火和虐待小动物他们终于获得了某种自信!体会到了掌控的快感!当纵火、虐待动物成为习惯,成为勇气的来源,这极有可能导致他们长大后变成一个连环杀手。 凌云木画里的故事符合麦克唐纳症状,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一个为了实现自己变态的性|幻想和性|冲动的人,成为了连环杀|手。 回归 恋|尸,在网络上有一个凄美的别名,叫bl,是一种性|欲倒错障碍。个体对没有生命特征的尸体,表现出了x冲动。对活人他不感兴趣,对死人,可以任由他摆弄的死人,有着变态的欲|望。 无疑,那是因为活人不好掌控,在活人面前他还会自卑,曾经遭受过的挫折让他在活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转而对静止的物体,产生了强烈的冲动。 恋|尸癖就跟恋物癖一样,冲动对象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 我深信凌云木花了这样大的篇幅来描述这样一件事,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很快就打电话给了谭正新,现在,他必然有求于我。 “谭队,别来无恙吧。” “呵,项少奋斗在第一线,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啊?” “笑话,下岗的人,怎么会没空?如果谭队不嫌弃,我可以天天打电话给你!” “免了!什么时候过来喝杯茶?支队的龙井还是挺地道的。” “好怀念,但还真不行,证人他需要我。” “入戏太深。” “谭队可别笑话我!你身为刑警队大队长,日理万机,但有些东西依旧是鞭长莫及,在大是大非面前,谭队应该具有大海般的广阔胸怀!不是吗?” “是呀,不得不佩服,在六·一三案上,你那种贴身护卫式的探案手法,确实管用。爱国跟我提起过,你有新的发现?” “必须的!而且超出你想象。” “可否透露一二?” “呵,那就要看谭队你,用什么来换了。” 我挂断电话,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忍不住摸了摸凌云木的头,“真乖!木木,我们一起抓坏人好不好?” 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快要合上了,眼看就要倒下去睡着。 我轻抚着他的发尾,感受到脖颈纤细,皮肤凉凉的。 “虐猫?死猫?”忽然我脑子里打了个激灵,凌云木最后那篇日记,不就是写在路上遇到一只死猫吗? 我连忙找出最近的那本日记本,翻到了最后那篇,细细地读了一遍。 “这个城市秋意渐浓,但眨眼即逝。在我的记忆中,它没有过浓烈的秋意,像抓不住的流光,昨日还是炎炎夏日,明日就该穿上外套了。 “人们对事情的适应总要有个过程,它为何如此粗暴呢?为何不愿意多停留几天? “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只死猫,被扔在垃圾桶旁边,跟垃圾混为一体。它的身子那么小,我几乎看不到它流下的血液。它是怎么死的?” 我合上日记,人还伫立在秋意渐浓的街头,看着那个死去的小生命。字里行间渗出来的惆怅之情,像江南的雨雾飘飘转转的,竟是无限的柔情绕人心间。 我走到床边,看他五体投地的睡姿,将心脏整个贴合着床铺,犹如刚出世的婴儿。 那一句“警察叔叔……我杀人了……”让我找到了他,不能再早一点,也不能再晚一点。 谭队很快就给我答复了,让我以编外顾问的身份回到刑侦支队协助侦破六·一三案,没有工资只有补贴。 为了侦破六·一三案,我需要警方的帮助,至于其他的都是小事。我让他着手去调查一个小时候尿床、虐猫的人,这个人现在或许是个恋|尸癖。 “你要什么?” “我要月华孤儿院的全部卷宗。” 很快,卢广义的贺电就到了,昔日的群里一个个欢迎老大归来,要为老大设宴洗尘。我说都省省吧,还有得忙呢。 傍晚时分,凌云木还在睡懒觉,我拍拍他的小屁股,有些夸张地说:“哎,木木啊,哥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你不想跟哥去外面玩玩吗?” 七点钟,母亲的电话准时打来,我习惯性换上一张笑脸,即使她看不到。 末了,我加了一句:“妈,明天我回家吃饭。下岗这么久还没回去看过你……嗯,大概中午到吧,嗯对……好的,再见妈!谢谢妈,再见!” 我挂断电话,就听到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她又听不到,使劲装吧。” 凌云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像一条慵懒的美人蛇趴在床上,撑起上身扭头看我。这样的姿势,病号服将腰部勾勒得极细。 我俯身盯住他的双眼:“是呀,你又看不清楚,为什么还要扭头看我?” 我俩离得极近,在确保他能看清楚之后,我问:“哥长得帅不帅?” 半晌,他冷笑了一声。 “雷恩,如果你老这么跟我玩捉迷藏,我是给不了你自由的。” “哦,这几天辛苦你了。” “当然,如果你没有真材实料,我会让你后悔跑出来。” 他嗅到危险气息,翻了个身拉开了距离,“我来去自如,你舍得折磨凌云木?” “你可以试试。”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衡量了一番,“行啊,你想我怎么做?” 凌云木以一种全新的姿态站在人前,院方甚至还没想明白怎么忽然病就好了,当听说是一个次人格苏醒之后,我自然受到了许多的质疑。 前面我曾以主次人格协同作案为由,尝试唤醒次人格,他们是有所耳闻的,但都不看好我。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成功。 但如今次人格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仪表堂堂,思维清晰口齿伶俐,医生们开始质疑我到底对病人做了什么。 因我俩有约在先,雷恩配合着解释,大意就是那根本与我无关,他是一个早就存在的次人格,是一个对警方来说十分重要的证人。 在警方的施压下,院方很快评估了雷恩的精神状况,暂时予以出院。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成功。”魏医生颇为感慨,“所以说,他早就存在次人格?” 我点头:“魏医生,这不怪你,次人格隐藏得太好,连你也骗过了。” “但次人格的出现比较麻烦的是,会影响主人格的治疗,你可一定要看好他,注意给他吃药。” 魏承澜医生就跟一位长者似的,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外面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许多案例表明,次人格中比较狂妄的人格,往往想要吞噬主人格,自己当主人。如果雷恩有这种苗头,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睡过去。否则,这对凌云木来说就太不公平了。” “魏医生,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以凌云木的状态是绝对不适合离开病院的,但警方要破案,也只能先这么着了……” 魏承澜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医者父母心,还亲自将抗精神病药送到我的手上。我深感自身责任重大,如果凌云木因此病情越来越坏,那都是我的责任! 你们要是觉得有了雷恩的帮助,六·一三案件就能顺利侦破,那就大错特错了,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没想到雷恩这个人,就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项警官,我连你五官都看不清楚,就看到一张面糊糊,能先去配一副眼镜吗?” 雷恩shopping 以雷恩这样健全的人格,怎么可能愿意呆在精神病院?所以我知道他最想要的肯定就是获得自由,我帮他实现了。 “要不要这么大阵仗?” 雷恩享受到了只有上刑场的犯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我的吉普车左右和后面都跟着蓝白警车,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是一个焦点。 第一,这样可以保护他免受凶手的加害,第二,防止他半路逃跑。 我开着车,很不走心地安慰道,“你可是我们重要的证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哼,警方真的是拿六·一三案的凶手没有办法呀!” 见他主动谈起六·一三案,我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有时候破案真的要讲点运气,这一次,老天爷好像站在他(凶手)那边,什么证据指向都没有,我们警方真的很被动。” “放心,有我在。”他忽然将手按在我手背上。 我问:“你对他了解吗?” “项警官,你带我去哪里?” “不是说要配眼镜吗?” “难怪没女朋友,你没发现我衣服好丑吗?” 我瞅了瞅他,他穿的是凌云木平时穿的t恤牛仔,我说:“不丑啊,青春洋溢。” “邢警官,不瞒你说,我二十六岁了,还穿得像个学生,跟你站一起都怕给你丢脸。” “我不嫌弃啊。” “我嫌弃!” 卧槽,换个人格而已,要不要改头换面,哪来那么多事? 我一打方向盘,带他到附近的商场看了一眼,就只有一眼,他就挑剔得不行了:“宏安怎么说都是个大城市吧,就这么个破商场?” 要不是看在他是证人的份上,我一定会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这里才像话嘛!”雷恩对这栋大厦十分满意,繁华地段的百货商场,都是一等一的名牌商店。 只是,我看着“龙渊”二字有点扎眼,权当开玩笑地问:“行啊你,请问你来这里是要买裙子还是高跟鞋?” “去你的!” 他看了看身后,五六个便衣跟着,远处还分布着不少眼线,叹了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来打劫呢。” “谁让你非要出来逛街呢?是不是在里面憋得太闷了要出来见见世面?” “是呀,天天听着某人跟凌云木倾诉衷肠,我得出来透透气呀!” “啪……” “项哥!小心!”一旁的兄弟仗义出手扶了我一下。 我看着他明明得意得要死还假装正经风度的样子,就很想将他揉搓成面团糊在墙上。 商场是统一收费,顾客们只管购物,最后再去柜台结账即可。 所以他一家家地看,一件件地比较,兄弟们表示,陪女朋友逛街都没这么累! 我们穿得都很普通,看着就不像是逛名牌商店的人。但雷恩这个人,举止十分大度,目空一切,跟一个提着几百万现金出来逛街的暴发户似的,决定买的一点都不手软,完全不担心钱的问题,反而显得大气,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队“保镖”。所以看着很令人放心,受到了店家们的热烈欢迎。 “项警官,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这颜色我不喜欢。这个呢?” “很适合你。” “这个适合你!什么眼神,我能穿这么老的吗?” “谢谢,我不需要。” “项警官,你作为龙渊项氏的皇太子,太不敬业了。” “我要是不敬业,早就带你去买地摊货了。” “呵呵,看来皇太子今天要大出血!那我就不客气啦!” “再说你就自己买单。” “了解!”他捻着两指在嘴唇上划了一条线,将嘴巴给拉上链了。 “这里就有眼镜店!就在这里配吧!”那么快又崩开了。 “你和凌云木度数一样吗?” “不知道。” 我原意是度数一样的话,就可以共用,否则就配两副。不过我看他选择的款式,决定直接配两副了。 营业员说:“先生您选的这款细金边眼镜是今年的奢侈款,需要定做,我先帮你测一下度数吧。” 他却还在挑剔:“项警官,你觉得这副眼镜好看吗?” “你喜欢就行。” “嗯……我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同样是细金边,他来来回回看了三家,最终才定了一款。 “这个款式再给我定个黑框的。”我嘱咐店家,眼镜的事终于搞定了。 我拿着一摞收款单到柜台去,雷恩跟在旁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收银员:“您好,一共35680元。” 我听到身后的兄弟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说我也是上过台面的人,没有被这败家玩意给吓软了腿。相比于我改装车的费用,这个连牛毛都不算。 我掏出一本卡片夹子,抽出一张金卡递了过去。 “汇风银行vip金卡!”旁边有两个小白领眼尖,低声议论了起来,“金卡中的vip,年收入三百万以上的才能办理!”有些好事的立刻看了过来。 收银员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卡片。 雷恩十分满意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考验。 雷恩这个人,他动动嘴角,我就知道他想要干嘛。 他说要配眼镜要换衣服,无非是在拖延时间。在配合侦查上面,他能否说出些有用的,还另说。假如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就有理由拒绝配合调查。 而在消费上,一定是选择最贵的,因为他觉得那样才符合他的气质。是个自恋型人格! 别说是三万,就算三十万…… “对不起,这张卡已经注销了。”收银员将卡片递还给了我,我微微皱了皱眉,没关系,卡片嘛,咱多得是。 收银员接过另一张白金卡的时候,旁边又有人科普,“这个厉害了!听说是月消费在百万,大财团做担保才能办理的白金卡!” “咳……”雷恩清了清嗓子,在我耳边说,“大财子,跟着你真好啊!” “是吗,那以后别走了。” “不走,绝对不走。” “对不起,这张卡也注销了,请换一张。”收银员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看我,垂下眼帘朝左下角瞟了一眼,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个报警器。 我拿起那张卡看了看,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其它的信用卡也无须再试了。 不过旁边开始有些细微的窃笑声:“原来是个假大款!”、“假壕大型翻车现场!” 雷恩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要不,报销呗?我提供的线索可不止这个价!抓个通缉犯也得悬赏好几万吧?” 我说:“狮子大开口都没有你的大!” 我掏出一张最朴实无华的借记卡,以往一直作为工资卡用,里面到底还有没有钱有多少钱,我真的不知道。 血统 我将借记卡递给收银员,这是我上班时候的收入,那老家伙总不能把我的钱给搬空了!如果不够,大不了先跟兄弟们借来凑凑。 “这是什么?”雷恩忽然往我跟前凑,快手一抽,甩出一张蓝色镀金卡片。 我心头一紧,想将那张卡片收回来,收银员已经拿在手上,眼睛忽然瞪大了。 “项少爷!原来是您,少爷在这里购物,记个名字就行了,我立刻给您盖章。”他哆哆嗦嗦地要开始签名盖章,我一巴掌往票据上按了下去:“把蓝卡还给我,给我刷。”我将借记卡拍在柜台上,将他吓得不行。 “少爷,这……这不合规矩。” “蓝卡是假的。”他啊了一声,我趁机将卡片抽了回来,雷恩一脸失望的样子:“项少爷,你何必这么固执?这是你家的大厦,在自己家里拿点东西还要钱啊?” 我哼了一声:“你总能膈应到我!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老爷子将所有信用卡都注销,唯独留一张龙渊的会员卡,不就是在提醒我,他可以一手遮天?提醒我别忘了自己是龙渊项氏的,提醒我,下次,可就连会员卡都没得用了。 雷恩应该很后悔所买数额没有难得倒我吧!他要是选了十万八万的价格,说不定我还真的得靠蓝卡救命。 不过,不得不承认,雷恩眼光还是不错的。来自英国的顶级面料,thomas pink经典又时尚的粉色格子衬衣,将他衬托得跟王子似的。由于身材消瘦,选择符合亚洲人的的超修身版型,有点不敢直视的高贵。似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幽幽地撩人,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镜还在定制中。 我建议他戴上领带,那样就可以参加国际会议了。 “项警官,我不过是在给你机会,一个宠溺你那位好孩子的机会。” 我在他耳边低声建议:“强烈建议你换个名字,一会我被举报‘警察挪用公款进出高端商店巴啦巴啦’,那不是浪费公共资源吗?” 这不,就有位好事者对着我俩拍照了! 雷恩还火上浇油地对着镜头来了个迷人的笑容。 “对不起,不能靠近。”女孩想要过来搭讪被便衣伸手一拦,我没好气地推雷恩:“别臭美了,赶紧上车。” “项警官,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条件反射让我觉得他这么问一定又有新招! “我肚子饿了,你不请我吃顿饭吗?” “回警局,我请你吃师傅做的烤鸡腿。” “不会吧!你知道你给凌云木买了多少个冰激凌吗?五十二根!整整五十二根。” 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胡扯。 “第一次买冰激凌是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第二次买冰激凌是在绘图纸上涂了个蛋,第三次买冰激凌是画了人面蛇身图,第四次……”他居然一一罗列了出来!简直比计算机还精准!我分外无语地看着他,这人到底有多馋冰激凌? “稍后我也给你买五十二根。” “不,我的意思是,把对他的好分给我一点行不行?” “吃完这顿饭,再不跟我回去,我当街扒了你的皮!”在千挑万选后的一家西餐厅里,我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他却拿着一本《周末画报》无比悠闲地翻了起来。 我额头冒起了青筋,刚要勒令他赶紧点菜他就将画报翻到了最后那页,然后搁置一边,抬头碰上我的凶神恶煞,又分外臭美地笑道:“项警官,别那么大火气,现在天气热,容易自爆!” “点菜!” “就要西冷牛排吧。”他没看菜单直接点了,顿了顿又说,“我不吃米饭,不吃大蒜,不吃本土的面食,不吃辣,不吃菜籽油,不吃注水的肉类,不吃……” “你就直接说你只吃英国人吃的食物就行了。”我已经看透他了。 “也不全对,我就不太喜欢喝奶茶。” “你喜欢喝咖啡。” “对,麻烦来一杯榛果拿铁,谢谢。”他顺便跟来收菜单的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 事实证明,最美味的牛排也堵不上他的嘴:“项警官跟家族的不解之仇真的让人很好奇,放着金山银山不要非要当苦逼的人民公仆,你说,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我:“吃饭时候不要说话,我记得英国人是很优雅的,他们就连吃最难吃的食物也要表现出最优雅的风度来。” “我又不是英国人。” “反正都是外国人。” “古希腊人种现在大多分布在希腊、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南部和意大利,但你知道为什么我对英国特别情有独钟吗?”他闪着一双高度近视眼,一副好心与我分享秘密的样子。 凌云木的异域相貌,其实并不像英国人、美国人或者法国人,而是典型的古希腊美男子形象。古希腊雕塑是人类无与伦比的瑰宝。他们崇尚以人为本,认为人神同形同性,对诸神的刻画灵感来源于活生生的普通人,艺术与生活息息相关。凌云木那美而直的鼻型,雕塑般的五官,像一种返祖现象,演绎着数千年前神秘的古希腊风情。 “项警官,你听到我说话吗?” 雷恩的手在我眼前挥来挥去,我不耐烦地拍了一下他,心说同样是一副面孔,为什么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别猜了,该回去了。”我起身,“去下洗手间。”并且眼神示意旁桌的便衣们盯紧这个多事的男人。 我的思绪仍然萦绕在那片神秘的古老国度,诸神穿越时空,来到了人的心坎上。 顺便说一句,为什么我对古希腊雕像这种艺术品有印象呢?因为家母是个画家,很小,我就在美术馆看过那些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古希腊人对人体的塑造是登峰造极的,完美的比例健美的体态,无与伦比的五官刻画,美得令人窒息。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一切都要看运气和后天的努力,但有些东西是有规律可循的。 比如人的相貌,一个鼻梁骨很高(俗称山根高),五官立体相貌出众的人,相比之下后天的成就一般都比较高。因为容貌可以给人加分,扔在人堆里,就数他最为突出的话,那就连想忽略他的机会也几乎不存在。如果有,我们把那个称之为“睁眼瞎”。 凌氏夫妇就是一对睁眼瞎。 论样貌,凌云木不知道甩他们的亲生儿子几条街,但所有的机会都集中在凌佑辰身上,凌氏夫妇从来就没有给过凌云木机会。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在忙碌完家务、带孩、烹饪之后,还能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活生生被他们压制成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 我回到餐厅的时候,看到了莫名其妙的一幕。 雷恩像一位海归成功人士,握着一名女士的手,在上面比比划划。 “我 过目不忘 这位从英国回来的海归混血儿,卖掉了好几处庄园和别墅,全心全意地要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扎根,毕生将以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为己任,方对得起自己的华国血统。他握着女士的手,深情地介绍起自己的过去。在春光明媚的庄园里,修修草坪,闲来无事约三俩好友,骑马奔跑玩射击,烧烤煎炸喝生啤。他最擅长的就是制作生啤,生啤只能现喝,那些所谓的包装生啤都是骗人的……他还会制做香喷喷的火腿,隔三差五地开车到几公里外的小镇上采购…… “最放松身心的就数在自家泳池里尽情游泳了……” 我心说他哪来那么多国外的生活经历?这人该不会是做梦到了大不列颠吧? 我下意识地拿了书架上那本《周末画报》,翻了翻,发现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这家伙在背书! 一字不落地背书! 他背完了农庄生活细节,还进行艺术加工,把路虎广告中一段野外生存给添加进来,变成了他们单身俱乐部一次难忘的经历。一个成功男士必须得懂投资,让钱生钱,他瞬间化身为一位银行职员……所以,在说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担心他会露出什么马脚。 两位女士被他的风采迷得神魂颠倒! 我记得他只是随便翻了翻周末画报,连三分钟都不到!难怪冰激凌的账记得那么准! 末了,我给他这次肾上腺素飙升的泡妞经历添了旁注:“算你有自知之明。” 在女士们要求微信加好友的阶段,他很得体地去了洗手间,心满意足地上了我的车,而不是得意忘形把我的号码交出去。 “雷恩先生,我发现一个问题。” 他对着后视镜整理发型的手停了下来:“什么问题?” 我朝外面呼出一口唏嘘的烟雾,“对待外人,你是如春风般的温暖,对我呢?怎么就如冬天那么冷酷无情?” “哦,我有吗?” “有!” “项警官,我冷酷无情起来的样子,你会瑟瑟发抖。” 言语是有魔力吗?为什么我会想到六·一三犯罪现场? 我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是怎么把周末画报搬进脑子里的,他得意极了:“我过目不忘,一目十行,比凌云木强的不是一星半点!那家伙连诗经都背不下来。”他好像特别喜欢贬低凌云木?一个过目不忘智商还高的人,他有必要跟凌云木过不去? 我不动声色地问他:“所以,他房间里的课外书,是给你看的?” “不错哦项警官!” “确实不错,那他考试的时候,你在脑海里给他输送答案,必然无往不胜啊!” 这时候他反而不说话了,嘿嘿笑了两声,我说:“放心,我又不会举报你们,不过,以你们的能耐,首都师范大学是屈才了。不觉得有点可惜?” 半晌他才说:“因为,凌云木是个笨蛋呀。他拥有一把绝世宝剑,却不敢露出锋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这叫强迫性重复。他被命运压迫惯了,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敢有所突破,兜兜转转的,潜意识当中就认为那些东西不是他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他经常半途而废。” “不是有你吗?你没帮助他?” 车厢里安静下来,雷恩没有说话,而我,已经猜到了几分。 我换了个话题:“或许凌云木真的如你所说,是有些笨笨的,过于逆来顺受,但直面生活这张无情面孔的人,是他,不是你。温柔的人,也会被温柔以待,这句话不一定就是假话。 “不管是医院还是精神病院,还是养老院,在这里工作的人,一般都心存善念。在伺候凌云木的护工中,小曹就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代表,那些又脏又累的活,都是他在干。” 雷恩打了个哈欠,显得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也有比较粗鲁的护工,大家都是为了挣一口饭吃……比如小西,我就见过他用电棍将凌云木电倒,当时气得我想将他扔到楼下去。”我顿了顿,“凌云木经常被电击吗?”毕竟我偶尔会不在,我在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他们这么粗鲁地对待他的。 雷恩嗯啊了一声,说当然有,特别是你不在的时候。 我气得一拍方向盘,险些酿成车祸,将他吓了一跳。 电话铃声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我接通:“马上就到……是啊,事儿特别多!你们做好准备,该上什么上什么……死不了……” 雷恩淡定从容,一直笑吟吟地听着我讲电话。 “我的眼镜呢?”在审讯室,他最后一次挣扎。 我:“你是用嘴巴说话,不是用眼睛说话。眼镜晚上就会有人送过来,已经是优先给你配了。” “晚上几点呀?” 我没好气地打了个电话,回他:“也不用晚上了,已经在来的路上,光速都没这么快。” “那不如先喝杯茶吧?听说咱局里的龙井不错。” “雷恩!请你严肃一点,这里是公安局!” 他忽然怯怯地说:“项警官,你别吓我,我容易受到惊吓,一害怕什么都忘了。”不光是我和负责笔录的郝爱国,单面镜那头的人,估计一个个都想将他掼倒揍一顿。 一般人进审讯室,面对那冷冰冰的墙壁和严肃的审讯人员,都会不自觉地感到紧张。可雷恩好像到了马尔代夫,不仅面不改色还要求给他配一张沙滩椅。沙滩椅——龙井给他端上了,还冒着热气,他忘情地吸了口茶香,赞不绝口。 神态过于放松了,令人无从怀疑他到底是故作镇定还是真情流露。 我问:“雷恩,六月十三日晚上,凌云木在哪里?” 他坐姿优雅,双手自然交叠于膝上,眨了眨眼睛:“晚会上啊。” “几点去的?” “让我想想……” “你过目不忘,居然还要想?” “我那天挺迷糊的,半睡半醒,过目不忘这特技,有点不在线。” “几点去的?” “对了,晚会六点钟开始,凌云木是六点十几分钟的时候到的。” “描述一下当晚他在现场的情况。” “警官,我半睡半醒,知道的可不多。” “有多少说多少。” 雷恩靠向椅背,只好将那天知道的都说一遍。 据说六月十三日晚六点十几分钟左右,凌云木到了毕业晚会的礼堂。他心情不好,只跟几个平时关系较好的同学一桌,喝了点酒,那天学校不禁酒。 “为什么心情不好?”我打断了他。 审讯 “他经常心情不好,但那天难得的好,因为高考结束了!”雷恩作回忆状,语气中夹杂着诸多的无可奈何,“然后,简直是晴天霹雳——养父母不让他上大学。” 这个信息在对同学们的走访中并没有人提到,所以警方也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我猜测得到大人的想法,但还是要听一听雷恩的说辞。 雷恩:“白天的时候,姓凌那对狗男女……不好意思粗鲁了点,但我忍不住,毕竟我跟凌云木是同根的。” 我表示理解。 “他们找他谈话,说家里没钱了,这些年为了培养弟弟,连其他房产都卖了,鬼话连篇。” 凌云木说:“爸、妈,我选的学校,学费不贵,我可以去打工,不再花家里的钱。”相比于私立大学或者中外合资大学,公办学校有国家财政经费支持,学费甚至比幼儿园还便宜。 但无论他怎么说,凌氏夫妇都不同意。他们辛辛苦苦将他培养大,觉得他是时候回报这个家了。 雷恩忽然不说话,我看到他眼中暗藏的愤怒,比他白天佯装出来的优雅从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我有不好的预感:“发生了什么事吗?” 雷恩不屑地哼了一句:“一开始,他们说某家娱乐公司的导演很有眼光,偶然一次在相片里见过凌云木,认为凌云木的混血儿样貌很有特色,就想认个干儿子,培养培养,以后当男主角。这种十几岁忽然出道的事是可遇不可求的。” 当时凌云木一听没法上大学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高三学子备战高考有多不易,别人家的家长大热天的还守在考场外面等待,而他们,刚考完就要掐灭他的大学梦。 他拒绝了养父母的安排:“爸、妈,我没有当演员的天分,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佑辰弟弟吧。” 张丽不得不堆满笑容:“你弟弟他有自己的经纪公司,但两家是兄弟公司。那边的导演这么给面子,咱们不能不领情啊!” 凌桥生也难得苦口婆心,两夫妻一唱一和说了很多。 雷恩:“那对狗男女,从来没有这么好心地跟他说过话,那一次,绝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最后,凌云木撕破了他们的谎言。” 他们恳求他去赴一次约,说那位导演已经订好酒席等着了,试镜很快的,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不行的话再回来上大学也不是不可以。 凌云木忽然冷冷地说道:“爸、妈,你们这是把我卖了吗?就跟你们以前做过的龌龊事一样,对吗?” “木木,你说什么呀?”张丽顿时怒了。 “妈,很早以前,为了弟弟,你就跟经纪公司的人上过床,这一次也是为了弟弟吧?” “啊!这个孩子!”张丽忽然一巴掌刮在他脸上,“我这么辛苦将你养大,你说的是人话吗?” 凌云木脸上火辣辣的疼,反而笑了,看向凌桥生。后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这是家丑,凌云木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实际上,这个家,令他失望透顶了。 凌氏夫妇为了让小儿子顺利在那位导演的戏里出演,甘愿让养子去被人潜规则。这样的事,以往她是亲自上阵的。 养父母的势利和大学梦断,这就是凌云木在晚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原因。 一旁的郝爱国捅了捅我,将我从某种悄然发酵的状态中唤醒。我揉了揉眉骨,抬头发现雷恩一直看着我,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是个大近视眼,据说我在他眼里就是个面糊糊,但此刻好像他洞悉了我脸上所有的表情。 我调整状态,继续问话。 据那天晚上凌云木的同学回忆,凌云木确实喝了酒,他平时不喝酒的。但后来没有人在现场看过他的身影,很早的时候,就没人见过他了。他在班上成绩优异,为人十分低调,也不怎么跟人来往。 那天晚上下了大暴雨,八、九点的时候正是凶手的作案时间,所以,凌云木的嫌疑还是存在的。而且,白天养父母这一出“卖子行为”,也足以点燃他胸中的怒火。 他一定在脑海中幻想过,琢磨过如何杀死他们,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痛苦倾泻个痛快……这也是为什么凌云木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自首的原因。 我的推理得到了印证,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相比于一路走来满身伤痕的凌云木,在精神病院里的那个,简单懵懂,虽受皮肉之苦但可以得一时安宁。这么看来,精神病症真的是人的□□! “小孩子们的晚会我没什么兴趣,酒又不是我在喝,闹哄哄的,你们非要我回忆遇见了什么人,我只能说,好多美女,很少帅哥,音乐老师的身材很棒!歌声很动听……”这就是雷恩对毕业晚会的高度概括。 “关于晚会这部分,你没一句实话。”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越是遮遮掩掩,凌云木的嫌疑越无法洗清。” “清者自清。” “法律讲的是证据,不讲情怀。说吧,八|九点的时候,凌云木在哪里?” “我的眼镜呢?很烦呀你这个面糊糊。” 习惯了他这种连招呼也不打的突兀转折,但此时我不愿意如他所愿:“从学校礼堂到陶居里小区三号楼,差不多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当晚暴雨下得很大,快八点的时候,他就穿上雨衣回到陶居里。因为当时穿雨衣、撑伞的人进进出出,门禁检查也松懈了,摄像头拍不到人的正面,混进去非常容易。” 雷恩:“那换做任何一个人也可以,为什么非得是凌云木呢?” “为什么在那个关键时刻,他没有不在场证明?雷恩,你在哪里?” “他可能烂醉后跑到某间课室里了,那晚的教学楼应该没有人自习才对,或者到天台去了。” “为什么你都是在猜测?其实,你根本就没醒过来吧?” “我老早就说过,那天我状态不好,睡了。” “你不是那天状态不好,是你压根就没有机会醒过来。我说得对吗雷恩?”我上身前倾,笑了,“被人压制,是不是很丢脸?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都在沉睡,明明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无用武之地!凌云木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本事,他任何一次考试,都是靠他自己,他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因此,你称呼他为‘暴君’!” 我的衣领忽地被他拽在手中,他出离愤怒,弓着身子跟一头发狂的野兽似的,盯着我的双眼,恨不能将我一口吞入腹中。 审讯2 郝爱国将雷恩一把拉开按在椅子上,警告他再贸然冲上来就要上手铐了。 但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他其实可以简单地承认自己在沉睡,主人格的所作所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也好过在这里胡编乱造,很容易穿帮。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他说过他“来去自如”,他要时刻保持一种潇洒和优雅。 “你看过日记了?”他的声音第一次显得这么沙哑。 “凌云木将日记藏得很好,我是在抽屉的隔层里找到的。”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凌云木加工了抽屉,那是他的秘密花园。 眼镜刚好送过来,雷恩用指腹摩挲着金色的镜腿把玩着,并不着急戴上,“项警官,你知道为什么一个深度近视的人还不戴眼镜吗?” “愿闻其详。” “因为,他不愿意看清楚事实,他是个懦夫。” 我得习惯他习惯于贬低凌云木的这种习惯。 他戴上了眼镜,今生第一次。好像换了个人,斯文中多了一丝诡黠,淡定从容又回到了脸上。 “项警官,靠一本日记,随随便便定性一个人,你们就是这样破案的吗?” “日记确实不足以说明这个问题,你想听听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他没说话,我就当他默许了。 “还记得来的路上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在伺候凌云木的护工中,小曹就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代表,那些又脏又累的活,都是他在干。” 我还说:“也有粗鲁的护工,大家都是为了挣一口饭吃……比如小西,我就见过他用电棍将凌云木电倒,当时气得我想将他扔到楼下去。”】 雷恩问:“这有什么问题?” “小曹是一个护士,不是护工;电击凌云木的那个是小曹不是小西。我将他俩调换了一下,而你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是经常出现在306病房的,你居然还不认识他们?”在他狡辩之前,我抢着说,“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都表明,你根本就不能来去自如,哪怕是现在!所以,你一直在逗我玩吗?” 雷恩笑了:“项警官,虽然你说的这些或许还真是,我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但我很在乎你和令堂……” 我用肃杀的眼神让他将后面的字活生生地吞回了肚子。 “项警官,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主意识,但从昨天傍晚到现在,是我一直在你面前,而不是凌云木。” 我摊了摊两手,有些无奈:“是呀,为什么呢?你好像变强了?趁着凌云木得病的这会,你确实来去自如了。” 他无声地笑了,我能感觉得到那种莫名的愉悦,连细金框之下的卧蚕都充盈着笑意。富有层次的凌乱发丝半遮半掩的,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帅…… 我摸了摸下巴,呼出一口浊气,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旁边的郝爱国看了看我,好像欲言又止。 “他好帅呀!”单反玻璃外面的卢广义忽然来了一句,谭正新一个眼神将她那刚泛起来的春心灭了,遂赶忙喝口茶压压惊。 雷恩:“眼睛看得清楚真好!我现在才发现,项警官,你抚摸下巴的样子,真的很有男人味。” “噗!”卢广义再次失礼,满口茶水喷到了镜面上,赶忙抽出纸巾乱擦一通。屋里齐刷刷地站着七八个干警,倒也是见过世面的,一个个淡定得很。 我正在想怎么办了这孙子,郝爱国忽然在桌面上狠狠地拍了两下:“严肃点,这里不是你发花痴的地方。” 雷恩看向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小哥哥吃醋了!”郝爱国真是被他气得差点将笔当飞镖扔过去。 我瞪了他一眼,这孙子要是再撩半个字,我就将他按在地上摩擦,绝不手软。 “好啦好啦,不逗你们玩了,一点意思都没有。”他显得无聊透顶。 我冷声问:“你们日常是怎么沟通的?” “想怎么沟通就怎么沟通。” “比如?” “有时候嘛,就在脑海里简单沟通。听说那对狗男女不给他上大学之后,他就……我们就沟通过。” “当时都说了什么?” “我不说你也猜得到,就是商量着怎么弄死他们。” “说来听听。” “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一个人都会愤怒的,压抑得越久,爆发出来的愤怒之火愈加燎原!” 凌云木回到自己的卧室——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在过去,他没得选,养母说弟弟妹妹没有房间住了,不得不将他安排到地下室里来。他们好像把他当傻瓜一样,好像以为他没有自己思想,看不懂他们吝啬如斯? 凌云木没得选,只要有一片瓦当,他都要用来遮雨。 塞满旧物品的地下室,就连一个破碎的瓷器都比他金贵。 但今日他觉得这里特别憋闷,简直要将人活活闷死。 “木木,杀了他们吧!” 凌云木被脑海里的声音惊醒了,“你说什么?” “这对狗男女,自私、刻薄、丑陋,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过下去吗?你连大学都没得上!” “不,我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决定上不上大学,他们阻止不了我。” “你好天真!这么天真,还不如去投靠那什么导演……” “闭嘴!你给我闭嘴!” “呵。我可以帮你……帮你策划如何杀死他们。” “闭嘴!”凌云木捂着脑袋,想把脑海里的声音赶出去,但为什么今天不容易办到? “你需要我木木,我们是不会分离的个体,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我决定打断雷恩,“我们不得不再次回到那个问题上,你好像还没有自知之明。” “项警官,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地听下去?” “若是真的我愿意听到天亮,但是,我不听故事,再精彩也不听。” “你凭什么说它是故事?”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哼了一声,转而挂上几缕笑容,“这样,请问雷恩先生,你或者凌云木会写草书吗?” “警官,你这话题跳跃得令人猝不及防啊。” “回答问题。” “不会。” “你不会还是凌云木不会?” 他扬了扬眉,“我没写过,凌云木呢……他不像是会写狂草的人。” 我有些困惑了,“真的不会?” 不过他立刻很自信地说:“你让我看一眼,我立刻给你复制出来。” 就等你这句话! 稍后,警员推开门,将准备好的狂草模板给他看,一行正常人都看不懂的诗句,他只看了三秒钟,就在白纸上“复制”出来了。 第二份模板是一份复印件,他看了会,又疑惑地瞅瞅我,同样将它“复制”出来。 我对比了下,复制品居然跟原稿十分相似,这个人的天赋真是不得了! “拿给鉴定科。” “项警官,你让我写这个干什么呀?该不会有一份是凶手留下的字迹吧?那你是不是把我坑了?”他才发现问题好像有点严峻! “是你说要复制出来,我没逼你。” “天赋太好有罪吗?” “天赋无罪,人心有罪。” 他真的有些担心:“你们的字迹鉴定专家靠不靠谱啊?我临摹天赋太好了,别真把我当真凶啊!” 临摹?他真的不认得那句话吗? 第二份模板是凌云木日记里那句草书:“杀了那对狗父母”。 我之前一直以为三个人格是互相知悉的,但如今看来,好像雷恩对写狂草的那个不知情?他难道没发现日记本里的狂草吗? 如果他刻意隐瞒狂草人格的存在,那他应该承认自己会写狂草才对,毕竟他会临摹,像刚才那样的字迹,已经骗过我们这些肉眼凡胎了。 除非他真的不知道。 在等字迹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我让他继续谈一谈,那天他和凌云木商量着弑杀双亲的事。不过这会他没那么听话了,开始耍赖,说我之前质疑过他,老大不高兴了! 审讯3 “好,雷恩先生,要不要先给你冲杯咖啡泡个澡?等你老心情好了再来说一说?”我一边说话一边脱下衬衣,往墙角的摄像机上一盖。 雷恩看着我的举动,再看看凶神恶煞的郝爱国,终于有些不安起来。 郝爱国:“毕竟是最后一餐了,给你叫个西餐也不无不可。不怕告诉你,那个字迹就是凶手的!” 他越听脸色越加惨白,我说:“你这个临摹大师,或许真的派上用场了。” “警官,你们这是找背锅的呢?” “不,我们找的是证据。”我十分诚恳地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向来淡定从容的美目,第一次漾出不安的涟漪。 “项警官,我还有机会吗?” 我让他继续讲一讲当天的事,这会他终于服帖了:“那天,我主张杀死凌桥生和张丽,凌云木确实曾经动摇过,我们连怎么杀人都想好了。但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凌云木问:“他们死了,那凌佑辰和雪儿怎么办?” 我不屑地说:“谁管他们?送人也好送孤儿院也好,都跟你没关系了!” “不行!不能这么做!”他立刻就改变主意了,直接从地下室里跑了出去,后来,我就没再跟他讨论过这件事了。 “雷恩,你觉得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我问他。 “应该是孤儿院吧,他不喜欢孤儿院,他自己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他在孤儿院的时候,你苏醒了吗?” “没有。”雷恩回答得很淡然。 “可以谈一谈你们的杀人计划吗?” 雷恩忽然十分厌恶地看了我一眼:“那只是我们还未实施的幻想,你不能用这个来衡量什么。” 我笑了:“我当然可以用它来衡量什么,幸运的话,你们的嫌疑立刻就解除了。” “那如果隔墙有耳呢?” 我心中一凛,如果隔墙有耳,他们的计划被别有用心的凶手听了去,就是最好的栽赃陷害! 我终究没有问出他们的杀人计划,不过,谭队马上让人去检查地下室是否有针孔摄像头这种事。 字迹鉴定显示,日记本上那句“杀死那对狗父母”并非雷恩所写。 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知道狂草字体的存在。如果狂草字体也不是凌云木所写,那第三个次人格就确实是存在的,他们次人格之间互不干扰,是各自与主人格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只能说明,并非三个人格共同作案。 雷恩说凌云木坚决地放弃了弑杀双亲的念头,但谁知道后面会怎么发展呢?当晚八、九的时候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我当然希望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但我是一名执法者,即使已经下岗,仍然不能放弃对真相的追寻! “雷恩,你对这名凶手有什么想法?你认识哪位跟凌氏夫妇有深仇大恨的人吗?” 在得知字迹鉴定专家还他“清白”之后,雷恩又恢复了淡定从容甚至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 “项警官,我对他们的死表示深切的哀悼,祝他们来世当一对真正的狗夫妻!至于凶手是谁,我不知道。” 我刚要习惯性摸摸下巴,忽而想起雷恩之前的“调戏”,手很不自然地换成摸脸的姿势,“那啥,刚想杀死的人,被别人杀死了,确实大快人心!” “他们死得很惨吧?凌云木能吓成那样,肯定很惨!” “凌桥生被迫性|侵了亲生儿子。”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雷恩那震惊的表情还是被里里外外的人看到了。 他说:“很显然,凌云木是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凌桥生是恋|童癖吗?他性|侵过其他孩子吗?” “我不知道。” “凌云木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你希望抓到凶手吗?” 他调整了下坐姿,分外轻松:“随便,只要你不让我和凌云木背锅,一切都不重要。” 这时,耳机里传来些许动静,我听了一会,不动声色地问雷恩:“以你对凌云木和他身边人的了解,有没有这样一个尿床和虐猫的人?” “尿床还虐猫?” “对。” “麦克唐纳症状三缺一。这个人怎么啦?” “我问你认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大人总不至于尿床吧,小孩子?” 这个家伙尽管无视我的问话,自说自话好不快活:“凌云木的身边怎么这么乱?不是杀人犯就是心理变态!项警官,请你一定要还他清白,让他过两天像样的生活,我还想到大学校园里去走一走泡个校花什么的呢。听说大学社团特别是外联部超多美女的!诶,警官别走啊,怎么就走了呢?刚聊得不是挺愉快的吗……” 我和郝爱国走出了审讯室,将烦人的叨叨挡在了门后面。 不禁抒发了一下自己的感想:“都说次人格跟主人格性格迥异,异成这样子的也是没谁了!” 郝爱国:“哥,你相信他吗?” “他是个自视甚高的家伙,偏偏不被凌云木认可。天赋遭到了压制,这种压制必然不是一两天的,所以他对凌云木充满了怨言。现在,连他的软肋都被我踢到了,你说他还有什么必要满嘴谎言?” 雷恩自打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就迫不及待展露他对于查岗电话的分析,冒着得罪我也要说的风险,还有他那过于苛求完美的装扮,为了泡妞将城市画报全部消化,甚至还不顾后果地展露自己的“复制天赋”,那些都是他的自信和骄傲!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甘心被压制的。 “至于信不信,找那个导演问问不就得了。”那个想要潜规则凌云木的导演,可以证明雷恩有没有说谎。 郝爱国:“我安排人过去……” 我拦了拦他,“不,这个留给我。” 前几天,为了换取冰激凌,凌云木画了许多张富有连续剧情的涂鸦,讲述一个小孩从小到大的历程。因为不明原因,小孩忽然尿床尿裤子了,他一天天的尿床控制不住自己,终于有一天开始虐猫,用各种残忍的手法虐猫。后来小孩逐渐长大,开始不断地杀人奸尸。 我不仅仅将这个当做凌云木的绘画天赋,还让警方去寻找这么个小时候尿床虐猫,现在说不定正在杀人奸|尸的家伙。 杀猫往事 负责此事的警员开始汇报调查结果:“一开始我们从凌云木的高中同学和亲戚朋友入手,还真的调查出两个喜欢虐待动物的人!其中一人在社交媒体上开账号直播如何杀猫、杀狗,其过程十分血腥残酷,吸引了不少关注。” 人的心里都是住着魔鬼的,有的人镇压得好,他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表现为自律和守规矩。 而有的人因为好奇,忍不住朝魔鬼窥视和试探,怀着侥幸不被吃掉的心理。这帮人就是那些粉丝! 博主是为了吸引眼球,我敢肯定他还没越过犯罪的那条线。果然,调查过后,除了关他微博教育教育,就是浪费了我们一点时间。 像这样的人,他们还有一个小圈子,建一个群,一起分享心得。警方顺藤摸瓜卧底进去,见识了人心中那头丑恶的魔鬼有多么猖狂! 这个群体只能继续暗中观察,因为大多数人跟凌云木的圈子都是没有交集的,里面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警方再次调整目标人群,终于在陶居里小区得到了些可靠的线索,但这次的调查结果实在是有些意外。 一位刚从外地回来的女人犹犹豫豫地告诉调查员,她以前家里死过一只猫,由于爱猫心切,曾经跟凌家闹过不愉快。 “以前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去年十月份左右,那是陪伴了我三年的英短呀,就这么闭上了眼睛……”现在回想起来,她还觉得挺难过的。女人爱猫是一种天性,不仅是女人,很多男人也爱猫。因为小巧可爱很容易唤起人的保护欲,在孤单的时候,还是一个难得的小伙伴。 女人独居,就靠这只名叫“粉粉”的蓝色英短驱散寂寞了。没想到有一天早上,刚打开门就看到了粉粉的尸体,它毫无生机地躺在家门口。 女人是根据粉粉的项圈找到凌家的,项圈里有定位,可见她平时有多爱惜这只猫!但当时凌家矢口否认,直至找到项圈。是在凌佑辰的床底下找到的。 张丽始终不相信自己儿子杀猫,认为猫死另有原因,而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喜欢那个项圈就捡回来玩而已,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杀小动物? 女人比较较真,她已经把猫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亲人死了她能不做点什么吗?她声称要去公安局立案侦查,猫是被人勒死的,不管是谁,都要调查得明明白白。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是张丽的大儿子过来跟她沟通的。 “那孩子挺腼腆的,好像是读高三吧,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他态度很诚恳。”女人说,“他并没有掩饰弟弟杀猫这件事,说亲眼看到但没来得及阻止,并认为是他这个哥哥的错,代替弟弟跟我道歉。还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几千块钱,说这是张丽的一点心意。还说他弟弟凌佑辰已经是个童星了,传出去名声不好,恳求我的原谅。 “猫都死了,我还能怎样?总不能叫人偿命吧?” 虽然女人接受了调解,但心底里越想这件事越觉得发毛,那么小的孩子杀猫精神肯定不正常!现在听说警方在调查虐猫事件,她刚好回来听说了,就思忖着会不会跟自己的猫有关,而且凌家灭门案挺渗人的,但凡跟他们家有关的,最好还是告诉警察吧。 警员说:“我们检测了凌佑辰遗留下来的衣物和被褥,确实发现他有长期尿床的习惯,但杀猫只有这一次。其他邻居都说凌佑辰是个好孩子,有表演天赋,很讨人喜欢,就是长大之后好像性格有点变了。凌佑辰杀猫这种事他们听都没听过。” “性格……变了?”我示意警员详细说说。 “‘差不多就是,话少了,有时候不爱跟小伙伴们玩,欺负过我们家小孙女……但也没太大区别,小孩子长大了不都是这样吗?’这是邻居的原话。” 咋看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如果不是因为猫主人太爱惜猫,一般人死了就死了,更不会去追究到底是谁干的。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雷恩,问他有什么想法。 他相当干脆利落:“要我说,那是凌云木在编故事呢,想象力丰富有时候是挺害人的。” 所以,我只是一个被精神分裂症患者用编来的故事换取冰激凌吃的可怜人吗? 我始终觉得没这么简单,凌云木肯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从去年凌云木找邻居调解弟弟杀猫这件事,还有现在他花大量篇幅叙述并且发展这件事,我感受到了一种——一种深深的愧疚。 “它的身子那么小,我几乎看不到它流下的血液。它是怎么死的?”1 明明是别人的错,为什么他会显得如此愧疚呢? “你看我干什么?项警官,我发现你……” 狗嘴吐不出象牙,在雷恩胡说八道之前,我强硬地下了命令:“你也玩得差不多了,该去睡了。” 雷恩看看光秃秃的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审讯室,“你让我睡哪里?至少得订个酒店吧?” 还酒店呢!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恍然大悟却不服气:“呵,你以为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不需要了就让我去睡觉?” 我转念一想,觉得确实不能来硬的,干脆起身:“走吧,带你去吃宵夜。” “用食物贿赂我?告诉你啊,我不吃大蒜不吃米饭不吃菜籽油不吃面食不吃……” “你们是专门恶心我的对吗?” 在雷恩面前,摆的是英国人不吃的红红火火的——香辣小龙虾! 辣椒、大蒜、葱已经够吓人了,小龙虾更是能令他窒息的东西! “粗鲁,太粗鲁了……能让我出去透透气吗?”我伸长腿一拦,不让他往外走,还摸出了队友腰间的□□,哗地拍在桌上。这一串东西不仅是他,就连旁桌也吓一跳。 “没人权,太霸道!”他只好坐回了角落的位置,愤懑地看着我们吃小龙虾。他那斯斯文文的打扮,跟我们这些吃街边大排档的粗汉确实不搭! 我边剥虾壳边说:“身为拥有一半华国血统的半个炎黄子孙,你要学会入乡随俗,反正这辈子你也不可能到英国去。”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不允许。” “你是谁啊?” “本人姓项名渊。” “……”他将调味碟推远,好像会熏得他满身臭气似的,“哼,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把我赶走?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尽管放马过来。” ※※※※※※※※※※※※※※※※※※※※ 1、这句话出自凌云木的最后一篇日记。 逃 “雷恩,我们项哥也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这稀有的娇滴滴声音是谁发出来的?我们几个带着大大的问号看向一旁,卢广义这妞,今晚说话怎么这么温柔?她那红唇绝对不是吃小龙虾吃出来的! 雷恩一副才发现队伍里有位女士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小姐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跟这样一帮粗人共事,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我叫卢广义,我也是粗人……” “广义妹妹好!我发现你的脸型特别好看。”雷恩开始施展个人魅力,还自作主张地坐到了她身边的位子上。 我悄悄问郝爱国:“广义这是脑子烧坏了?”他表示不清楚。 一兄弟说:“你们审讯的时候她就说雷恩好帅!” 另一兄弟说:“这是春|心荡漾的节奏……” “我对相术特别有研究,面貌、五官、体态手纹等等,都蕴藏着深深的奥妙……” 又是那套随时随地都准备用来泡妞的知识储备,我简直要翻个大白眼给他,偏偏卢广义的花痴连掩饰都不掩饰,实在是有毁人民警察的形象! 然后,那个将雷恩哪来的塞回哪去的念头就再也没有断过。 十一点多的街边,正是宵夜正酣的时候,人们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路边停着许多出租车,随叫随走。 我仰头干了今晚唯一一小杯啤酒,也让大家别喝了,一会开车要误事。雷恩极尽全力泡妞的声音时不时钻入耳朵里,听得人越来越烦躁。 “过目不忘是一种什么体验?现在没有纸笔,否则我能把你直接画下来,你身上任何一个细节我都了然于心。其实广义妹妹换上小短裙会更加青春靓丽,走到哪都会是焦点……”、“像不像是另一回事,但我看到的东西数量肯定比你们多……”、“刚才从这里走过去的那位穿碎花裙子的女士,你能记得她手上拿的是什么吗?” “她不是捧着花吗?还有别的?”卢广义只能答出这么点了。 “那你能说出是什么花吗?有几种颜色?除了花还有什么?” 卢广义只能说出差不多是粉红色,雷恩给她补齐了:“粉红色的是玫瑰,粉紫色的是大簇的满天星,还有点缀的小绿叶,粉色格子桃心式样的包装纸,手上还抓着一个蓝色手提包……”他忽然顿了顿,“手提包的拉链是开着的,有一闪而过的光亮,那是……一把刀刃的形状。” “她拿着刀?拿刀干嘛?” 我打了个激灵,和弟兄们对视了一眼,大家都觉得不对劲,顺势看向那位捧花的女人。这时候她已经走出去五六米,背对着我们。路边的桌子上坐着饕餮的食客,距离她最近的是三个女客人和两男客人。她正弯腰靠近其中一位最外围的女客人。 嗖地,我们几个已经从椅子上弹起,纷纷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时间使者将这人间烟火凝成了一个个慢镜头。喧嚣的人声隐匿于无形,人们喝酒、夹菜、交谈,慢得肉眼能看到菜汁飞溅在空中,大功率的风扇吹得烟雾弥漫,钻进人的鼻孔里,甚至连唾沫星子的轨迹都清晰可见。 慢慢地一些人做出了停下的反应,那位最外围的女客人注意到了捧花人,她们开始交谈。女客人似乎听到动静慢慢地抬头看冲过来的便衣,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住手!” “啊!” 在将捧花人拽倒之前,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从花束中露出刺向了女客人。 女客人惊叫着不知所措,肩头上立即殷红一片。 我抓住捧花人的腕部,将她手上的刀抢了过来,很快将她按倒制服在地。粉色的玫瑰花瓣被风吹上了高空,又缓缓落下。 万幸没伤到要害!该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该处理犯人的处理犯人,不过,我发现了一丝怪异之处。 雷恩呢? 我前后张望几回,就见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路边绝尘而去。 我脑袋里轰一声炸响,几乎是本能地百米冲刺,跳上路边一辆挂着钥匙的电瓶车,拼命直追。 然后开始了漫漫长夜里的追逐。 陈师傅是一名出租车司机,这个点还没下班无非是想多挣几个钱。这一带晚上食客特别多,坚持一下能多拉好几笔生意。不过今晚运气似乎不太好,很多生意都被滴滴车司机抢了去。差不多的价格,现在的人都愿意坐滴滴的私家车,毕竟比咱们这些出租车豪华一些。 他也在滴滴上等候在列,本来打算去接一公里外的一位客人的,刚要点击接单,后座就上来了一位男子。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就忍不住惊叹,皮相真好!虽然看不清楚五官但感觉像个外国人? 陈师傅犹豫着要不要使用一句小学英语,“where are you going?”这几个单词他还是会说的,不过一出口就成了中文:“先生你去哪里呀?” 光线比较昏暗,一身淡色衬衣的男子,不疾不徐地用地道的中文回答:“秦河巷。” 秦河巷有点距离,打表过去近百块,陈师傅心里美滋滋的,开始带着客人往目的地去。不过,渐渐地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身后怎么老是跟着一辆电瓶车? 客人说:“请你快一点,那是个坏人,他想绑架我。” 虽然没想明白,但陈师傅还是决定开快点,毕竟这是客人的要求。陈师傅年轻的时候车技很不错,想要随随便便超他的车是不容易的,何况后面只是一辆小电瓶。 然而后面的电瓶小毛驴紧咬不放,很快就到了车窗边,那车主还伸手敲了敲玻璃。这严重地激怒了陈师傅,居然被小毛驴欺负到这地步!他狠狠地加大油门,拉开了距离。 电瓶车追了三四公里,应该是没电了渐渐落在后头。陈师傅忍不住问:“要不要报警啊?这样追下去不是办法呀。” “谢谢,咱们很快就可以摆脱他了。” “呜——”当警笛拉响,渐渐逼近的时候,陈师傅头皮开始发麻了,怎么刚走了一辆电瓶车又来了一辆警用摩托啊? 他这时才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站错队伍了。 警用摩托车一路狂追,很快又贴上来了,好像还是刚才那人。 身后的客人轻蔑地哼了一声:“师傅你行不行?” 陈师傅心说我有什么不行的?他心中隐隐觉得今晚这钱可能挣不到了。 忽然,他腰部感觉到一把冰凉的匕首,后面那人阴恻恻地说:“开快点,否则要你的命。” 逃2 “前面那辆蓝色出租车,车牌号yb4384请立刻停下,请立刻停下!” 警用摩托上的男子用扬声器喊话,陈师傅的腰间已经被匕首抵住了,后座上的客人威胁道:“你要是被警车追上,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请冷静请冷静!”陈师傅不得不加速行驶,他开车半生,从未遇见过这么惊险的情况,已经很后悔加班到深夜了。 出租车在茫茫夜色中开到了市郊,离“歹徒”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雷恩赶紧下来,这速度你还不如用跑的!”扬声器里透出一股嘲笑的意味,警用摩托不紧不慢地跟着。雷恩恨铁不成钢,这出租车司机开的什么车?速度这么慢! “对不起,车快没油了。我……我有心脏病……” “秦河巷到了吗?” “到……到了……外面就是护城河了……” 雷恩恨自己不是真歹徒,连劫车都不像样,眼瞅着到了一个比较狭窄的砂石路,就让停下直接窜了出去。警用摩托在后面也熄火了。 “警官,我……我是被劫持的,我可没有……”出租车司机语无伦次地解释,我让他赶紧开车离开,这里没他什么事了。司机如蒙大赦,哧溜一声倒车出去。 我悠闲地穿过两条小巷子,在护城河边看到了雷恩的身影,他并没有跑进密集的小巷子不见踪影。我也不担心,因为他到了那些地方,生存几率有点小。 “你跑什么呀?凌云木还生着病,你折腾什么呀?”我没好气地问他。 他站在护栏边上,看着护城河里的河水,“项警官,你只关心他,我是不是多余的?”这语气不太对劲?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补了一刀,“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就要有自知之明。” 他明显瞪了我一下,奈何光线昏暗效果不显著。 “走吧,大晚上的,小心一会看到水鬼。”我掰过他的肩膀推他往回走,他却站着不动,死活不肯动。 “行,生我气啊?舍不得这具身体了对不对?”我只好放软些语气,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但你也不能太过分吧?总不能一直这样醒着,否则凌云木怎么办?魏医生说你出来太久,会影响凌云木的病情,一人各退一步。先跟我回去。”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项警官,我是一个正常人,你觉得哪里不正常吗?” “正常,很正常。” “我比他差哪了?为什么我非得沉睡?你知道,一个人明明醒着,却被强制要求入睡的滋味吗?” 这种滋味我无法体会,唯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聪明,但凌云木不愿意依靠你的力量获得那些虚名,这是他的原则,不是你的错。” 黑夜寂静,我似乎能听得到他胸膛的起伏声,他静默半晌,才说:“我有没有机会……做一回自己?” 这太难了,我不知如何回答他。此时的雷恩完全没有白天看上去那么胜券在握,他有些迷茫。人在黑夜里总不如白天那么坚强。 我不太会安慰人,只好摸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里,发现他怔怔地看过来。 护城河的护栏够宽的,我俩坐在上面,一边抽着烟一边看朦胧的月色,身后是缓缓流动的黑色河水,能听到窸窸窣窣的水流声。这种静谧的感觉,是市中心生活体会不到的。 “你知道吗?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对凌云木。”他忽然开口。习惯了夜色,我能借着月光看到他立体的五官。 我说:“其实,病院里有很多好心人,比如魏医生,他十分关心凌云木。” “那只是出于职业需要。” “呵,我也是。” “你不是,项警官。”他十分笃定,我不习惯被人剖析,便不说话。 “你肯定也发现了,”他忽然凑过来,近得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你和凌云木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在偷窥,窥视你们。” “说得好像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我抬手报复性的抓了抓他的头发,跟摆弄一个鸟窝无二。 “你抚摸他头发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却把我的弄成鸟窝。” “不好意思。” “你还给他买冰激凌。你知道我曾经跟他说过什么吗?” “不知道。” “我跟他说:‘你一辈子也吃不到冰激凌,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你买!’我折磨他,让他哭,他哭的时候,我反而很高兴。这种时候他的意志是最为薄弱的,我就能够出来透透气!” 我叼着香烟忘了吸。 一个孩子,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你永远也吃不到冰激凌,没有任何人爱你,没人愿意爱你!” 我感到鼻中有些酸涩。 雷恩的语气十分严肃,哪怕在被审讯的时候,我也没见他这么认真过,他说:“项警官,虽然,直面生活这张无情面孔的人不是我,但我仍知道普通人会具备的想法。在这里,我奉劝你一句,离精神病人远一些。” 他继续说,“尽管没有先天遗传,但后天的凌云木,你觉得他完整吗?特别是经受这一轮打击后,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自理了,那就跟残疾人一样。” 或许一半是天生,一半是过去的职业习惯使然,我们这种与邪恶作斗争的人,总是不断地靠近“麻烦源”,总觉得事情没办好,不能撒手不管。 他今天让我离凌云木远一些,大概也是将凌云木看成了一个麻烦不断的人。 “工作归工作,但你个人情感上,你应该离他远一点。项警官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我很坦然地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凌云木的主人格,在生活上根本无法自理,没有生身家庭,寄养家庭已经化为乌有,他一辈子,或许只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雷恩:“家世那么显赫,尽管你百般推脱成为继承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许你还是无法放下凌云木。他会拖累你,你也会耐心耗尽。没有人会在一个精神病人身上寻求慰藉,如果有,他自己肯定也有问题。” “雷恩,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实在不习惯他跟我探讨人生大道理。 “与其让他浑浑噩噩地过一生,为什么不让意识独立的我取代他呢?”他忽然语气变得暧昧,“项警官,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 不知道他嗅到了什么,但我很果断地拒绝了他:“不好意思,你给不了我。” “考虑一下呗。” “那你告诉我,六·一三案的凶手是谁?” “凌云木也给不了你。” “他比你有希望。” 雷恩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绵延不绝好不容易才止住,“项警官,凶手是谁重要吗?你有没有那么一刻觉得,他们死了真好?那些罪人,死了真好?” 长期家庭暴力喝醉就打老婆孩子的落拓男人忽然一天从楼梯上摔下来,一命呜呼。调查到最后,却发现是他老婆做了手脚,被判故意杀人罪入狱;借着假期补习的机会猥亵学生的斯文老师被举报,家长们为了保护孩子不愿意指控他,法律无法制裁他,一位学生的家长气不过将他捅死从而获刑;一名女大学生被拐入深山的村子里,成为全村单身汉的生育机器,十多年后,女学生的父母找到了她,她却成了一个疯子。由于村里的特殊民情,当地执法部门没法制裁为数众多的村民…… 正义是什么?正义不就是要为不幸的人主持公道吗? 但往往正义的天秤并不那么称心如意。 我们很难找到一把绝对公正的天秤。 我说:“我们可以犯错,但不能存在侥幸心理。罪人被罪人惩罚,那要法律干什么?人活着就是不断犯错不断修正的过程,法律也是。它是被人制定的,会有缺陷,但它本身绝对不会有贪赃枉法之念。所以,它才是我们的准则,任何人都不能凌驾其上。” “如果是凌云木干的,你也会抓他吗?” 我没有回答他,但他知道我的答案。 “他怎么没有再早一点遇到你?”雷恩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有意引他开怀:“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不能再早一点,也不能再晚一点。” “谁说的?” “我说的。” 我胸前一沉,鼻中侵入一阵男儿香,他竟然扎进了我的怀里。我腰部一阵晃悠,头有点眩晕,是真的很晕! 我在急剧往下坠! 这孙子,居然把我推下了护城河! 河底童尸 尽管是大夏天,护城河里的水还是凉飕飕的,落水的惯性使我下滑得很深,一开始在水中找不着北。河水下面能见度很低,墨汁一般越来越浓。我调整身子顺着浮力的方向往上游,就在即将冒头的时候,脚下不知道缠到了什么,一股力量将我猛地往下拽,整个人离水面又远了。 当我费尽力气终于冒出水面,就看到雷恩那张幸灾乐祸的脸,虽然没什么亮光,但我耳边好像听到了他的嘲笑声。 这个孙子! 我没来得及骂出口,又被拉扯了下去,这回我感觉到了应该是什么死沉死沉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脚,不下去解开我休想获救。 秦河巷这段的护城河不算深,我马上就下沉到了那东西的位置,黑色的河床,衬得那东西特别亮眼! 该死,那是一具尸体! “哈秋!”我坐在岸上,披着毛毯打了好几个喷嚏,身后光影闪烁,有警员在配合着打捞尸体。郝爱国小跑过来,递给我一个暖水壶:“哥喝点热的吧。” 相比于我的身体状况,我更加想揍雷恩那小子一顿,“给我发通缉令,把那混蛋抓回来剥皮!妈的竟敢推老子下水!” 要不是郝爱国带着人过来,看到我在水里沉浮,这条命得交待在这里了。 追赶雷恩出租车的时候,我半路抢了一台警用摩托车,冒着被通缉的危险跑过来,还充分照顾了他的心情开导他,他娘的心里却在算计我! 郝爱国跟交通部门沟通后,带着交警跟了过来,再迟一点老子就没力气从水里上来了。 我从未被身边人这么坑害过,所以心情是相当糟糕。 郝爱国半蹲在我旁边,问:“他是怎么推你下去的?护栏半人高,他抬得动你?” “我俩坐在上面。” 他想了想,“所以你放松了警惕?你们在聊什么?” “这不是重点。你赶紧让人去找他,这混蛋脑子里只有从书上学来的三瓜两枣,其实跟幼儿园毕业没两样。” “刚刚还说要剥皮呢,这么快就……” “找回来再剥皮行不行?” 他无动于衷,只是看着我,脸上是浓浓的忧虑,“项哥,为了那凌云木,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在水里差点淹死,我有多担心吗?”他的声音渐渐加重分量,重到其他人纷纷回头望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你不知道!” “哥!你没事吧?”卢广义从车上冲下来,看到郝爱国阴沉着脸立刻不敢说话了。 我说:“没事,死不了。”并示意他们去看尸体别看我。 “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凌云木是凶手,但是,他和他的次人格都没有洗清嫌疑,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嫌疑人!你跟嫌疑人在一起,为什么一点戒心都没有?万一……万一他们真的是凶手,你还有下次吗?”看来,郝爱国是不打算轻易罢休了。 “爱国,我们先处理目前的事好吗?嫌疑人在逃,你该怎么抓怎么抓,尸体赶紧拉回法医室吧。”说着我站了起来,可能坐得太矮了,猛地起来一阵眩晕,郝爱国赶忙伸手将我扶住。 “你感觉怎么样?我先送你去医院!”说着他就要扶我上车,我赶忙拦住他:“我没事。你赶紧让人去找雷恩。他身上没钱又是爱花钱的主,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事到如今,我发现我对雷恩的了解太少了,他被压抑得太久,欲望太强烈,很有可能会行差踏错的。 也不知道说错了哪句话,郝爱国的小火山又喷发了:“干嘛还是他,你能先照顾好自己吗?” 我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郝爱国终于放软了语气:“那你去车里吧,我派人去找他。” 郝爱国开始打电话布置全城搜寻嫌疑人雷恩。我坐在后座上困惑了好一会,这三更半夜的,雷恩想去哪里呢?一个没钱没生存能力的人,他能去哪里? 细细地想来,觉得他最后那个“投怀送抱”十分可疑。他要推我,只需要伸手即可,那时候我毫无戒备之心,他却非要整个抱过来……一个念头如流星一样在脑海里滑过,我摸了摸身上,掏出那叠卡片夹子,将里面的卡片全部看了一遍,发现丢了一张。 正是龙渊那张会员卡! 说是会员卡,其实是家族重要成员的象征,有了它,可以在任何一家有龙渊项氏控股的商场、会所等机构里自由消费。 我还是低估了雷恩啊,这张卡可以满足他所有的欲望。 我赶忙喊郝爱国,他看到我又要下车立刻小跑过来,坚决不让我下去,我说:“别乱找了,就去龙渊的私人会所、五星酒店这种地方,由近到远地找,很快就可以找到他。” 郝爱国十分困惑:“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他偷了我的龙渊卡,只能去那种地方。” 我如今不能依赖家族的力量将雷恩抓起来,只能依靠警方。雷恩是重大案件的嫌疑人,必须在警方的监视范围以内。进入高档会所和酒店去搜索逮捕需要上头的批捕文件,办下来最快也得明天上午。 郝爱国:“如果你不放心,不如……”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既然他爱玩,就让他玩吧,这小子精怪得很,吃亏的只能是别人。唯一担心的就是凌云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不行,还是我去找他吧。” 如此举棋不定,估计郝爱国从没见过这样的我,我何尝将凌云木当作嫌疑人看待过? 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在运回去之前我看了一下,是个被河水泡得肿胀的小男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他穿一件小号的女士泳衣,身上用“龟甲|缚”的手法捆绑起来,致使上半身被勒得严重变形。由于浸泡在水里,温度较低,尸身尚未完全腐烂。 我脑海里不断重现在河底看到尸体时的情景,黑暗的河底,寂静无声,一具惨白的尸体在水草的遮掩下若隐若现。他的双手随着水流摆动,就好像在向我求救: “叔叔,救救我——” 我救你上来,你却躺在法医室冰冷的解剖台上了。 河底童尸2 忙碌了一夜,早上上班的时候每个人都挂着黑眼圈,泡咖啡喝浓茶,吃完包子就集中在会议室开案情讨论会了。 法医连夜解剖,结合死者脖子上的勒痕和其他情况,确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他杀,死后被抛尸于水中。死亡时间是8月19日下午3点到5点之间,也就是前天,直至解剖时,已经死亡超过36小时。 “死者是在与人玩xing窒息的过程中不慎死亡,惨遭抛尸的。进行xing爱活动时,xing变态者用勒颈、上吊、塑料套头等方式控制呼吸,造成一种大脑缺氧的状态,以达到超敏感xing高潮的变态手法,叫做xing窒息。 “xing窒息这种情况多见于一些自体享乐者,一个人在隐秘僻静的空间里,将自己弄得大脑缺氧,这是很需要技巧和运气的,一不小心就一命呜呼。这种死亡现场一般有十分鲜明的特征,虽说容易引争议但尸体不会说谎。所以,如果是我,在不小心将人弄死之后,只要布置成自体享乐的现场,最终案子很有可能定性为自杀。”罗西法医一夜未眠还如此坚|挺,“不过这个案子显然无法伪造犯罪现场,沉尸水底则可以毁掉尸体身上大量的犯罪信息。” 谭正新点点头,又问:“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郝爱国:“死者谭小龙,8岁。早上七点多就有一对父母过来认领了,是在秦河巷居住的外来务工人员,现在还在休息室里哭呢。” 谭正新:“项渊,项渊?” 我略微看向谭正新,等他发话。 “还走神?怎么又是你?跳个水还能拉起一具尸体?”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旁边的郝爱国看了我一眼。卢广义说:“咱们的‘命案判官’不是浪得虚名的。冤案专门找项哥!” 谭正新:“闭嘴!死者为大!” 我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那么小的尸体,不算太深的水两天都没人发现,应该是从别处漂过来的。” 卢广义:“可他家就在秦河巷啊,尸体在别处落水,自己回家?” 郝爱国:“护城河现在是涨潮期,水流速度加快,秦河巷河段在平时更浅,是下游。” 罗西法医作思考状:“如果是从别的河段过来的,尸体上说不定还有别的指示!” 谭正新:“绳子和泳衣是死者身上唯一的物证,要加紧查找来源。” 郝爱国:“这种绳子太普遍了,整个宏安市到处都有卖,倒是女式泳衣像是人工定制的,比排查绳子要有价值。” 谭正新:“那就先从泳衣入手。”然后阴云密布地看向罗西,“龟甲|缚怎么回事?” 罗西法医:“龟甲|缚是sm的一种常用捆绑手法,但龟甲|缚不是致死原因,凶|器是另外一根绳子,材质跟龟甲|缚绳一样。死者身上还有一些表皮伤,应为烟头烫伤、皮鞭抽打的痕迹。死者gm陈旧性破裂,有被xing侵的新旧痕迹,没有jy残留。所以,这是一个长期遭受xing侵害的孩子。” 我忽然起身,将椅子都带翻了,直接往门口走,谭正新喊道:“你干嘛去?” 没听到回应,郝爱国赶忙跟了出去,会议室内众人面面相觑。 “呜呜……嗯呜……”女人低着头一直在呜咽,她丈夫搂着她的肩膀,怔怔地盯着地面好像丢了魂。 休息室里,我和郝爱国坐在他们旁边的沙发上。我就这么看着他们,女人好像有流不尽的泪水,男人有永无止尽的沉默。 可能是我们到来之后一直没说话,女人哭着哭着就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哭得更加厉害了。丈夫被她的咳嗽声惊醒,方伸手拍拍她的背,低声劝她别哭了。 半晌,我说:“节哀顺变。为了早日抓住凶手,令死者安息,还请你们冷静一点,配合我们的调查。” 男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死者登记信息上父母一栏,父亲谭东林,母亲李桂芳,都是东华电子厂的老职工。 “谭先生、桂女士,请问8月19日,你们的孩子谭小龙在哪里?” 就好像拨动了他们那根最伤心的弦,李桂芳长嚎一声,之后再无声息,竟是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 这种情况下还是男性比较坚强,谭东林抽了抽鼻子,“现在是暑假期间,他偶尔会去姥姥家。周六我们送他上的公交车。” 周六,也就是8月19日,正是谭小龙死亡当天。 “周六几点上的车?” “上午10点多吧。是这样的警官,由于姥姥家在车站附近,一趟车就可以直达了,所以我们每次都很放心他一个人去。没想到这次……哎……” “姥姥家在哪里?” “在滨河西彩华路。” 滨河西彩华路并不靠近护城河,横向定位,是处在护城河中上游的位置。那个河段距离秦河巷河段近十公里,蛮远的了! 我又问:“他上了公交车后,什么时候到的姥姥家?” 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差点又相视而哭,谭东林忍痛说道:“我们由于工作忙,这一次没有打电话去确认……” 我咄咄逼人:“孩子去姥姥家当天可以忘了打电话,昨天一整天,就没记起来?” 谭东林舔了舔嘴唇没说话,他的两只手一直紧紧地拽着,相互较劲。 “我们……向来比较放心的,以前……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这句话是李桂芳说的,她第一次开口,眼睛哭得红肿了,看得出来相当的伤心。 “所以,你们是今早才发现孩子没了?” 两个人低着头,跟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我做了一个残酷的决定:“你们知道吗?谭小龙长期遭受着xing侵害。” 他们愣了片刻,妻子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质问:“你说什么?你不能乱说话呀!”好像玷污了他们的名声一样,反应相当激烈。其丈夫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郝爱国将一份报告放在茶几上,“这是尸检报告,gm粘膜有陈旧性撕裂伤,这是gj所造成的伤口,并且死亡原因是xing窒息,也就是说他是在被侵害的过程中窒息而死的。” 谭东林不相信地拿起那份报告,看了几眼旋即扔在地上,身子激烈地颤抖着。他的妻子捂着脸跌坐在沙发上。 我没有继续问询,起身走出了休息室。 到了走廊一头,掏出香烟含在嘴里,正前前后后地摸打火机,“咔嚓”一串火苗点燃了。我就着来人的手将嘴里的香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烟瘾越来越大了。”是郝爱国,他沉默了下,“雷恩……” “你觉不觉得很怪?” “嗯?” “这对父母一直没有求我们查明真相?一句都没有!” ※※※※※※※※※※※※※※※※※※※※ 后面大约会在早上九点,下午三点或凌晨更新~~~再冷也得写完不是吗? 河底童尸3 我看着窗外,马路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孩子死了,还死得那么痛苦,一般的父母看到我们,悲痛之余难道不是希望警察能还孩子一个公道吗?有些情绪失控的甚至下跪,磕头也要警方找出真相。 “而我们去休息室的时候,他们只管沉浸在悲痛之中。” 整个问询过程,他们一句恳求警方查明真相的话语都没有,是因为潜意识里他们就在规避这个真相,所以无法轻易说出口吗? 在听到孩子长期遭受着性侵害,甚至看过尸检报告之后,也没有任何针对凶手的怨恨表露出来! 他们的眼泪和哭泣是真的,但掩饰事情真相的心情也是真的。 郝爱国:“你说的对,早上他们来认尸的时候是我接待的,哭是哭得很大声,却几乎没有问过我任何有关于凶手的事。他们应该知道凶手是谁。匪夷所思,竟然还有不怨恨凶手的人存在!” “谭小龙姥姥那边也要录一下口供,但我觉得,他们已经串供好了。”说完,我按灭了烟头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径直走了出去。 在之后的审讯里,死者的双亲坚称孩子19日上午离家,再见之时已是阴阳两隔了。其母李桂芳女士几度哭晕过去。 死者姥姥那边来了个小舅舅,说姥姥年纪大哭晕进了医院,他们确实没有在19日接到过小龙,根本不知道他来玩。 而对于长期性侵这件事,他们一概表示不知道。 两边的亲人都将责任推给了“不知道”。 郝爱国开车,我半卧在副驾上,脚抬得老高,一副丧到了极点的模样。 郝爱国:“前方有拍照,把你的玉腿先放下来好吗?” 我极不情愿地恢复了正常的卧姿,郝爱国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后座上的卢广义忍不住吐槽:“自从离开支队,项哥你真是越来越不注意形象了。” 我不服:“你觉得我形象不好吗?” “形象好是好,就是不爱打理。你看雷恩,那才是世家公子的范儿!那衬衣穿出了霸总的味道……” 话唠的缺点就是,指不定哪一句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车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连郝爱国都感觉到了我的杀气,卢广义却还收不住话头:“你们俩是不是调换过来了?他是项氏的公子,你一辈子就做个刑警队长……” “卢广义,你下去走路吧。” “为什么呀?” “看看路边有什么线索。” “这里会有什么线索?秦河巷那段还没到呢。” “快了!你就观察水流的走势,河床周围的景象,看看尸体都经过什么地方,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回头画一张尸体漂流的线路图给我。” “啊?” “项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妞身体比你还壮,霸王花来的,走吧。”我示意郝爱国快开车,直接去秦河巷昨晚打捞尸体的地方。 也算故地重游了,昨晚凌晨我在这里狠狠地摔了一跤,今天我就要在这里站起来! 白天的护城河,风光挺好。水流不疾不徐,湖水因为涨潮有些浑浊,据说往日要清澈一些。 秦河巷有相当一部分建筑是比较古老的,可追溯至明清时期,都被文|化|部|门保护起来了。是宏安市难得的旅游景点。 护城河岸有楼梯可以通到下方,往日一些妇女会提着大桶小桶的衣服过来洗,但今天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毕竟这里刚打捞起一具尸体,避讳几天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岸边有些尚未烧尽的纸钱,被风吹得旋飞起来,似乎要直冲九天。 一片纸灰落到我的肩上,我刚伸手触及便化成飞灰随风飞走了。 郝爱国说:“在我们老家有这么个说法,含冤而死的人是收不到完整的纸钱的。而一旦纸灰落到人的肩膀上,是鬼魂在寻求那个人为他洗清冤屈。” “就算它不落在我肩上,我也会这么做的。”有些事我尚未有时间去捋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走吧,我们去谭小龙家里看看。” 我们沿着护城河古老的拱桥,向河对岸走去。路上行人不少,有大人小孩,一派安居乐业的祥和景象。 郝爱国:“现在根本不知道19日谭小龙是在哪里失踪的,抛尸地点不在秦河巷,尸体如果真是漂流过来的……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流窜作案,半道劫持了谭小龙来到秦河巷,完了直接抛下护城河?他本人未必知道河床深浅,也不晓得谭小龙就是秦河巷村的。”毕竟尸体回家这种事这太诡异了,一般人不敢相信。 我沉吟片刻:“有这种可能,但还都是猜测,需要证据支持。” 这个河段护城河的水质比较好,要不是因为涨潮,平时应该清澈见底。我们站在拱桥最中央,也就是最高处,望向沉尸的地点。发现在白天,也能隐隐看见河底的水草! 我还是保留尸体从其他地方漂流而来的想法,当下找到抛尸地点是关键。“如果这个凶手还不是太笨的话,就该懂得往尸体身上绑点重物,让它沉在水底慢慢地腐烂。一旦飘上来或漂走都增加了杀人的风险。” 郝爱国:“没错,捞尸地点没找到相关重物,就说明尸体确实是从别处漂来的。就是距离难以估计,还是要找到抛尸地点!”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了,是罗西法医打过来的,应该是有新的发现! 据罗西法医所说,他之前就发现尸体身上除了龟甲缚的勒痕,还有一些少量的更深更粗的痕迹,这些勒痕呈不规则的点状式分布。现在终于弄明白了,是有另一段绳子跟它缠在一起造成的,那段绳子应该就是连接重物的。不巧的是,重物被水流不断冲击,连接绳渐渐从尸体身上脱落,重物离开了尸体。 捞尸地点找不到那块重物和绳子,说明尸体是从别处来的。 但从哪来的呢? 罗西说:“孵化鱼卵也许能有所帮助!” 孵化鱼卵? 他在检查尸体的时候,在尸体狭窄的喉咙里发现了一小撮幸运鱼卵! 他将之称为“幸运鱼卵”! 这个发现令我们精神为之一震。 可以想象,鱼在尸体附近产卵,鱼卵呈浮游状或附着在尸体上,由于尸体嘴巴张开,鱼卵就有可能因为流水的作用进入喉管。在尸体漂流过程中,喉咙成了鱼卵的栖息地和保护壳。 罗西法医语带兴奋地说:“尸体里的微生物竟没有吃掉鱼卵,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再等一到两天,便可孵化鱼卵,也许鱼会告诉我们真相!” 天网恢恢!当我们沿着街道走向居民楼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挺新鲜的一幕。 我打趣地道:“这里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流行r国的捆绑术?” 几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球场上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扮演小鸡的孩子,身上竟然用‘龟|甲缚’的方式五花大绑着! 刻痕 兴许是因为绳子有限的原因,只有两个孩子被绑了。其中一个奔跑无力,很快被老鹰抓住,老鹰朝她伸出两只邪恶的爪子! 我和郝爱国装作两个温和的大哥哥,打入了他们内部,抛出那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小朋友,这个绳子绑得好好看,是谁教的呀?” 小女孩才四五岁,懵懵懂懂的,只是看着我笑,还表演就地打滚,裙子滑下来露出稚嫩的腿部肌肤。一个大点的女孩说:“是小树哥哥教的。” “小树哥哥在哪呢?哥哥也想学!” “他在学校上课呢。” “他什么时候教你们绑这个的呀?” 孩子们面面相觑,只说老早就会了,具体几时答不上来。我在路边的小卖部买了几支甜筒,每人发了一个。最后一个给郝爱国,他不要,我就自个吃了。 吃着吃着想起那个爱吃冰激凌的小子,因为珍惜他从头至尾都用舔的,恨不能吃得再慢一点。我真的给他买了五十二根吗?那得舔得舌头都发麻了吧? “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谭小龙的家在秦河巷南二巷,是个逼仄的两室一厅。客厅除了家具、生活用品几乎无处落脚,地上零散地扔着廉价的小玩具,从窄小的阳台上能看到刚才那个球场。 出了这种事,女主人李桂芳跟厂里请了几天假料理后事,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她的丈夫。 郝爱国详细询问关于谭小龙的学习生活和交友情况,我在一边听着并四处看看。 在李桂芳眼中,儿子是个有些内向不爱说话的孩子,但成绩还可以,从不乱|交友。 郝爱国:“在学校有要好的朋友吗?” 李桂芳一直低垂着眉眼:“他跟铭铭挺要好,两人是同班同学。” 郝爱国让她写下“明明”的名字,原来是“谭铭铭”。谭铭铭家和谭小龙家都是来自西南同一所村子,两家的父母相互认识。 “除此之外,谭小龙有无认识成年人朋友?经常见面的那种。” 李桂芳知道警察这么问当然是关于性|侵的,不知道是触及了伤心事还是怎么,她眉头上扬,撇成了八字眉,十分悲伤:“没有的,没有。” 郝爱国又询问了谭小龙跟父亲关系怎么样,案发当天其父谭东林在哪里,还有跟小舅舅之类的亲戚关系怎样,事无巨细,李桂芳回答得比较流利。 在征得主人的同意下,我绕进了谭小龙的卧室里。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大小,无窗,放一张一米宽的床和书桌椅子后就没多余的位置了,连衣服都只是挂在铁架子上。书桌前方的墙上贴一张旧的蜘蛛侠海报,下面站着一排不到一寸高的蜘蛛侠小人,做工很普通,应该是买零食的时候收集的。 一个快要升二年级的孩子,书本数量已经颇有“规模”!书桌有点乱,东西乱摆,写作业的那一小块地方,一本数学作业本还摊开着,有未做完的习题,笔却被扔到了一边,差一点就要掉到地上。我能想象在谭小龙离开家的那一刻,他正在做数学题,由于激动将笔扔了,连椅子都被踢到了非正常就坐的位置。 他并非自愿去姥姥家的! 姥姥家的家庭成员名单警方已经有了,但传过来的消息是,其小舅、表哥等人当天包括下午都在上班,均有不在场证明。 我在一本本地检查他的课本、作业本,试图从书页里找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不经意地碰掉了几本书。它们实在是太杂乱无章了,一碰就掉! 我忽然看到了隐藏在平静生活下的一丝波澜。 被利刃扎刺劈砍的斑驳桌面,赫然显现在我的眼前。 桌子是比较老式的那种,实木材质十分坚硬,当然也非常沉重。不像现在粗制劣造的三合板,一刀划拉下去全是碎屑。在实木上划痕是不容易的,想要划出一道深沟,以儿童的力气,至少需要十几二十刀,慢慢地剜出来,还容易损耗刀尖。 但这张实木桌上,至少有二、三十道深沟!每道深沟几乎都是同样的长度和粗细。谈不上非常相同,但大体看上去,便知道刻画之人有意让它们保持一致。 除了“深沟”,就是泄愤似的划痕和扎刺。细小的划痕和杂乱的扎刺又将这些“深沟”肆意地破坏。 在书桌的一角,在书本的掩盖下,有这么个非同寻常的举动,令我觉得谭小龙压抑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和秘密。 我刻意数了一下,一共三十二道深沟。因为刻画时间不同深沟里呈现出来的木色,也有明暗变化。 是在算数吗?算次数?每完成一次就刻上一道?最后那道还非常“新鲜”…… 什么事情令他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记载下来? 床是简易木板床,帐篷式的蚊帐有些脏了。我瞥见床底下有个瓦楞箱子,伸手将它拖了出来,里面居然放着不少玩具。遥控无人机、游戏机、智能小恐龙、玩具枪,单价应该在几十到三四百之间。我有些意外,谭小龙也不算小了,应该脱离了玩玩具的年龄,相比于物质上的匮乏,这些玩具简直像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就算亲戚们疼爱也不会达到这个数量。更奇怪的是,这些“奢侈品”还不受重视地堆在破旧的瓦楞箱里,叫人摸不着头脑。 直觉告诉我,这并非他父母购买。 直到我在另一个比较崭新的储物箱里找到了一件玩具,思路终于被打开了。 我将一个用精美的玻璃盒装起来的手办放在李桂芳面前的茶几上,问她:“请问这个东西哪来的?” 玻璃盒子十分精美,是一丝灰尘也不会渗透进去的密封装置。打开它需要一些技巧。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还被一只透明塑料袋装着,袋口用红绳扎得紧紧的,可见小主人对它的喜爱远远超过其他玩具。 因为在盒子里面,是他最喜爱的蜘蛛人手办! 郝爱国看着也微微皱了皱眉头,找到这个东西我比他还要意外,简直要被震惊死了。 我再次询问:“李桂芳女士,可以告诉我这个手办从哪里来的吗?” 李桂芳额头有些汗湿,客厅顶上的吊扇一边旋转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我忍着浑身粘腻的汗湿,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 她的双眼有些微凸,这时候就显得特别大,额头的汗滴滑落。她机械地眨了眨眼睛,更机械地回答:“玩具肯定是买的呀。” “什么时候在哪里买的?” “前几个月,在商场买的。” 我忽然不受控制地起身,再也忍受不住这个满嘴谎言的女人,她被我的激烈反应吓得不敢说话,我吼道:“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难道比起你那个可怜的孩子,强|奸犯更值得你保护吗?” 预埋的证据 郝爱国:“我们一早就知道你在撒谎,就算你不需要真相,我们也一定要将它找出来。” 李桂芳双眼忽然落下泪来,趴在自己膝盖上呜呜地哭了。 我没时间等她哭个痛快,“这个玩具价格昂贵,失主报过案,盗窃罪是刑事案件。如果你再不说实话……” 她从膝盖里抬起头来,哽咽万分,“孩子不懂事,他说是捡的。” 我发现她哭过一轮后,又开始当我们傻子了! 郝爱国:“你是不是觉得人死了,再怎么判刑也只是说说而已?” 李桂芳几乎声嘶力竭地喊:“要怎么罚你们罚我吧,我不配当他的母亲,都怪我啊!” 郝爱国阴森森地说:“失窃的这户人家一家四口被灭门了,那绝对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得到的!” 李桂芳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合上,继而嘴唇颤抖起来。 “全家出动了是吗?” “不,不是!”她开始语无伦次,“不是偷的,真不是偷的,是人送的。” “什么人送的?” 她又顿住了,在我们的逼视下终于顶不住压力:“小龙说是一个哥哥,绝对不是偷的!” “什么时候送的?” “今年……大概二月份的时候。” 然而,关于这个哥哥的名字和身份,无论怎么审,她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她心中有鬼,也不会被我们诈出来一个‘哥哥’。”虽然这个神秘的‘哥哥’还毫无头绪,但我手中握着另一个准确率很高的东西。 “老大,要确认这个蜘蛛人是不是六·一三案现场凌佑辰照片中握着的那只,很简单。”卢广义发来了语音,“这个全球限量版的蜘蛛人是有编号的,就在手办的底部,全球唯一一个编号,绝对不会有重复。” 我戴上手套,将玻璃盒子打开,取出巴掌大做工精良的蜘蛛人。 我看了副驾上的郝爱国一眼,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蜘蛛人,两个人都有些紧张。 我说:“如果是同一个,我就原谅雷恩。否则,我扒他的皮!” 郝爱国:“希望如你所愿吧,六·一三案也该迎来一些突破了。” 我看了看底部的编号:073。 我第一次在案发现场发现那张照片的时候,它就十分的吸引我,因为它传达出来的信息不少。 那是一张在游乐场拍下来的四人照,凌云木站在最边缘的位置,养父母都是侧身向着小儿子。小儿子一手拿着蜘蛛人,一手拿着冰激凌笑开了花。 他拿着蜘蛛人的姿势,刚好露出了蜘蛛人的底座,上面就刻着073。 而在案发现场,我自始至终没看到这个手办的影子,直到今天,在一个普通得近乎清贫的外来务工人员家里发现了它的身影! 六·一三案的死者凌桥生是个恋|童|癖无疑,八·一九案的死者谭小龙曾被长期性侵,这里面的罪恶会不会有凌桥生一份?一个朦朦胧胧的“团伙”形象在我脑海里隐隐成型。 郝爱国第一时间将蜘蛛人带回技术科,当务之急是检验上面的指纹。 凌桥生,是一个外贸公司的老板,平时名声好得不得了。在所有亲戚朋友眼中,他既不出轨也不烂赌,对老婆孩子好,特别能挣钱还慈眉善目。邻里之间闹点什么矛盾,他出来调停过,是特别能干温和的人。相比之下,他的妻子张丽,由于沉迷造星,反而有些不好的言论。这些言论很难说不包含一些偏见和妒忌的成分,毕竟不是什么家庭都有实力造星的! 我始终认为,任何人都有缺点,包装得过于完美,往往是因为有更不堪更见不得人的一面需要隐藏。 傍晚时分郝爱国将结果告诉了我:“经检验,包装用的玻璃盒子上仅有一组指纹,是属于谭小龙的。并且有经常擦拭的痕迹,可见十分爱惜这件玩具。但蜘蛛人手办上面,有三组指纹,均在指纹库里确认了身份。一份是蜘蛛人本来的主人凌佑辰的指纹;一份是谭小龙的,仅有两枚,说明他为了保护蜘蛛人几乎不怎么触碰;最后一份很意外,哥你猜猜是谁的?” “凌桥生?”我不假思索地说。 “不对。” 凌桥生那个变态跟恋|童癖有关,所以我一直以为要有指纹也该是他的。不管是诱惑也好安慰也罢,他将凌佑辰的玩具送给了谭小龙。谭小龙因为爱惜玩具上面很有可能保留了他的指纹。但居然告诉我说不是他的,难道他的指纹在外玻璃罩上?那也该被谭小龙擦得干干净净了! “小龙说是一个哥哥,绝对不是偷的!”我想起李桂芳的话,这个哥哥的指纹居然也在库里?我陡然一凛:“凌云木!” “恭喜你答对了。”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了!我好久没平静下来。 竟然是凌云木的指纹! “不仅如此,蜘蛛人的体内,还有一支录音笔。” 我几乎能想象得到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所以,谭小龙对这件玩具的态度,跟对其他玩具不一样——因为它是一个哥哥送的。 这是凌云木在很早以前就埋下的一个证据,一个指控其养父的证据! 雷恩将我引到秦河巷也绝不是偶然。 此刻,我无比地想见那个喜欢吃冰激凌的小家伙,他还有什么惊喜要给我呢?从日记到涂鸦,到现在秦河巷,都离不开他的指引。 我将烟含在嘴里,忘了点。想起在精神病院那段难忘的经历,那个被吓得倒退回壳里的小可怜。初见他时,脆弱得好像吹一口气就能化了。不能再早一点,也不能再晚一点,倘若我没有听到他的求救,也不会这么近距离地不计代价地去了解一个精神病人,担一份医院做不到警方也做不到的责任。 对凌云木的认识,不如说是从日记里开始的。 天知道为什么我对抽屉的夹层会这么感兴趣,就连警方也搜不到的角落,竟被我翻出五本。 关于人格分裂的猜想是日记给的指引,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雷恩,自然不是我唤出来的,凌云木的身体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在主宰。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一定很难,常人无法想象的难! 涂鸦是他展露的另一个惊喜,不管他画的是什么,不管他是不是想换冰激凌吃,终归是一个宣泄的渠道。也正是因为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他才将力量一点点地积蓄了起来,将那些真相慢慢地告诉我! 很庆幸我选择相信了他。 手机铃声响了,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一看来电显示,头一下子就大了,很想下车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假装没听到。 因为是凌云木的主治医师魏承澜打来的! 他打来一定是询问雷恩的情况,我应该怎么跟他说呢? ※※※※※※※※※※※※※※※※※※※※ 今天下午面试了两家,找到了工作。 能不能让我实现第二个愿望? 希望可爱的你让我的收藏突破50! 如果你 诱骗 “您好!魏医生,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你好,我挺好的,你们怎么样?”魏医生的语气总带着一丝疲惫。 “咳……我们也挺好的!” “雷恩在旁边吗?可以让我跟他说几句吗?” “嗯?呃……不巧,他上洗手间去了。您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告他。” 魏医生沉默了阵,我提着小心生怕他决意要跟雷恩说话! “要不我去看看你们,凌云木一直没醒过来,我很是担心呀。” “魏医生,他昨夜醒过来了,只不过今早又变成了雷恩。你看,我这边又出新案子了,带着他帮个小忙,一整天都在现场呢。” “凌云木醒过来了?” “对!我给他喂药了,挺乖的,只要不见外人,他很听我的话。” 魏承澜好像相信了,我仿佛看到他在那边点头思索的样子。 “项少,你觉得雷恩这个人格怎么样?”魏承澜一直担心的就是雷恩太强势,万一生出吞噬主人格的歹念,对凌云木是很不公平的。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完全理解他的顾虑,“确实,这个人格有比较强的欲望,一直觉得自己比凌云木更聪明。但相处了这么些天,我没看出他有任何想要替代主人格的想法,他可能只是一时贪玩,实际上还没有凌云木稳重。” 凌云木在我眼中,绝对有些超出年龄的稳重,从字里行间即可看出,否则,怎么会被称之为“暴君”呢? 而雷恩,也确实如此,他只是不满凌云木的压制,觉得自己也该发挥一点光和热而已,对这种热血青年,我们不该打压,得让他释放释放,否则他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 听我这么说,魏承澜好像长舒了一口气:“也罢,他这个样子也很正常。他的出现正是主人格自我分化的结果,主人格的潜意识中承认他的存在。只要他没做得太过分,我们也该给予理解。” “对,魏医生您说得太对了。” “那还请你多加费心了,记得按时给凌云木吃药。” “好的没问题。有劳医生了,我替凌云木感谢您!” 我扔了手机,额头阴云密布。凌云木一直没醒来,多久没吃药了?不知道他下次醒来会不会病情恶化? “雷恩这个混蛋!”偏偏我无法抽身出去揍他! 秦河巷宽广的篮球场上,傍晚时分出来纳凉散步的人很多,大人小孩三三两两的好不热闹。有个小胖子拿着甜筒坐在边上美滋滋地舔着。他一边舔一边观看篮球赛,相当投入。 忽然,“砰”一声球进篮了!“咿呀!”小胖子兴冲冲地叫了一声。 “好球!”身边一个大个子叔叔也高声一喊,小胖子瞥了他一眼。 这个大叔叔也拿着甜筒在吃,两个人很快因为“志趣相投”站在了同一战线上,总是一起为精彩的瞬间呐喊。眼见小胖子手里的甜筒快没了,大叔叔温和地说:“叔叔带你去吃水果冰沙好不好?” 小胖子舔了舔嘴唇,却没有动。 “这么热的天吃冰沙最凉快了!要不,叔叔买过来给你吃?” 小胖子看看身后不远处一家甜品店,里面漂亮极了,听说还有空调呢!大叔叔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们就吃草莓芒果冰好不好?”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宣传单,上面一大碗草莓芒果冰沙,还有酸奶和其他水果,看着就好好吃! 小胖子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就跟在了大叔叔后面。 郝爱国看着我就这么轻易“诱骗”了一名小可爱回来,打赌输了的他只好掏钱去买三份冰沙。而小胖子看到多了位叔叔,竟然也不害怕,一点戒心都没有,只管着吃了。 很快我们就知道这小胖子名叫赵小树,是中英文学校一年级的学生。我找了一张不那么辣眼睛的图片给他看:“听说你很会绑这种绳子呢,可以告诉叔叔是从哪里学来的吗?” 他嘟着嘴唇说:“叔叔教的。”据我们了解赵小树智力发育不好,说话不太清楚,一脸憨憨的模样,但这句话还是很清楚的。 我问:“哪个叔叔教的呀?” 他放下勺子,两只胖乎乎的手抬起来装扮成一只哈巴狗,还吐出长长的舌头。 “狗叔叔?” “嗯!” “狗叔叔名字叫什么呀?” 他馋着吃冰沙不理会我了。我叫了杯果汁给他,换了个问题:“狗叔叔经常跟你玩绑绳子的游戏吗?” 他哧溜一声喝了一口果汁,拼命地点头。 “狗叔叔还会送你礼物对不对?” “小树!”门口忽然有人喊他,是个中年女人,看到他在饮品店里吃吃喝喝还反应不过来,郝爱国连忙走出去出示警官证,有意无意地将女人挡在外面。 赵小树显然没听到有人喊他,太沉迷于吃喝了。我故作惊讶:“小龙哥哥有礼物,你居然没有?” 他急了:“我当然有,是坦克!” “能带叔叔去看看吗?叔叔也好喜欢坦克!” “这位警官,小树他做什么坏事了吗?”女人还是执意走了进来,得知她是赵小树的母亲刘爱恩,我客套一番过后特意将她拉到一边,提个醒:“刘女士,我们发现小树同学很容易跟陌生人走,只要有点诱惑他就不经大脑了,这样是很危险的。如果今天换作是别有用心的人,你现在可能已经见不到他了。” 我的话未免太直接了点,她有那么一瞬间显得不太高兴,不过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他智力有点低,我们会加强教育的,麻烦你们了警官。” “不麻烦。” 跟许多人一样,她看到警察也有些紧张,恨不得立刻将孩子拉走。在他们母子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我忽然问:“刘女士,请问你知道小树会捆绑的事吗?” 她腰背一僵,犹豫着是要转过身还是直接走掉,我已将那张图片举在她眼前,“你见过他玩这个吗?” “警官,他们小孩子闹着玩的,哪里知道这东西的含义对不对?”她显然也明白捆绑的用途,要说不懂捆绑的意义何在,大概得是六十岁以上的大爷大妈了。 牌局 r国的捆绑术一直备受年轻人的青睐。有些人为了追求极致的舒适感,甚至在日常生活中,比如外出的时候,也暗暗将上半身捆绑起来。我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但变态见过了,也不奇怪。 郝爱国将赵小树领到一边,我没挪地继续询问赵女士:“他跟谁学的?” 赵爱恩:“警官,这东西不犯法吧?我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可能是在网上……” “他说跟一个狗叔叔学的。” “狗……狗叔叔?”她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你第一次看到他玩捆绑是什么时候?那时候你就不好奇?就不会问问谁教的?” 她忽然生气了:“警官,如果我们家小树犯了错你直接跟我说,该怎样就怎样,揪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不放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将椅子上的儿子一把扯了下来,拉着就往外走,我不忘喊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郝爱国叹了口气:“这些个父母,一个个都藏着事。还不知道牵扯多少孩子!” “李桂芳那边交代了吗?” “没有。” “走吧,继续工作。” 我们打算找谭小龙的好朋友谭铭铭了解情况的时候,来到了他家楼下,人没找着,我先在麻将馆里施展了另一番颇接地气的手艺——打麻将。 郝爱国是个斯文人对麻将一窍不通,我让他四处转转别暴露身份。 麻将馆是南方休闲娱乐一大特色,这里上至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下至二三十岁的小年轻,基本都会打麻将。在打麻将的过程中,不仅增进了彼此的友谊,还可以听到各种坊间传闻,也是个打听消息的不二选择。 胡子拉碴的我,叼着烟,多年来养成的痞子气,让我在市井中如鱼得水,一对眼神便知是自己人。 一位六十多岁的白发老大爷问我:“小伙子啊,没见过你啊,新来的吧?” “是呀,跟货运的车,搬完货就又得走啦。” “跑运输挺辛苦吧?” “辛苦啊,吃住都在车上,连腿都伸不直,吃饭还不定时!”我秀了秀大长腿,众人颇为同情。 脸型比较长的一位大叔说:“胜在年轻有力气,多挣点钱。” 留八字胡的中年人说:“跟车工资挺高的还有提成,不比坐办公室拿死工资强!” 我:“运输业利润是不错,早起的快递业都挣得满盘满钵!现在是遍地开花也挣不了多少钱了。” 大爷:“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搬运工,那才叫真辛苦,现在都有机器帮忙……”大爷开始忆苦思甜,从南讲到北,讲到大女儿出嫁,女婿如何有钱,八抬大轿娶过去他还不满意,称对年轻人要有要求他们才知道进取!老了尝到苦尽甘来的滋味,最遗憾的就是小儿子夭折了,一生无子。 老人家打开话闸子就很难关上了,说到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赶忙接了个话头:“听说河里出了人命?也是个小孩?” 大爷:“可不是吗,太惨了。” 八字胡捅了捅长脸大叔的胳膊,“跟他儿子还是一个班的呢。” 长脸大叔撇撇嘴:“别说了,秽气!”他显得十分反感,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 不过总有人比我还好奇,八字胡说:“现在啊,都说太听话的孩子不好。因为世道变了,各种针对孩子的骗局层出不穷啊,听话的孩子他不随便怀疑,容易上当。” 我挺赞同他的说法:“确实,有些孩子你叫他听话他表面听话,只敢内里悄悄地反;有些孩子你叫他听话,他偏偏要对着干,后者在对付陌生的骗局的时候,往往果敢一点。你们说对不对?” 八字胡十分赞同,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长脸大叔将牌一摊:“胡了!” 长脸大叔赢了钱,八字胡不高兴:“老谭,你这手该不会开过光吧?一晚上全进你兜里了!” “嘿嘿,承让,承让!” 白头发的大爷:“晓东今年财运不错,我老伴上次还看到你去全聚德了。” 宏安的全聚德门店就一家,烤鸭价格比首都翻了一番!一般北方的美食到了南方,都会根据当地人的口味略作调整。所以,很难说那地不地道,反正,面子肯定是有的。 长脸大叔笑嘻嘻地:“也就那样,但跟咱们南方的烤鸭确实不同,毕竟是老字号嘛。” 八字胡起哄:“让你请全聚德太残忍了,就吃个猪脚饭吧,刚好今天结识了项氏小兄弟,择日不如撞日!” “少不了你们的,先让我再赢两把。” 长脸大叔看着虽然有些富态,但一双下垂眼加上宽大的嘴巴,一笑起来就显得口歪眼斜。据我多年的经验,拥有这种面相的人不守财,个性狡诈,往往有偏财运。 我笑着给他递了个大饼,他一看满脸窃喜。 我漫不经心地说:“这里的河水好清澈,不知道有没有鱼?下河抓鱼我在行。” 老大爷:“当然有鱼!不过都被抓光了,都知道我们这片的人爱下水,一般的鱼都不敢在这里逗留。” 八字胡:“那河是个游泳的好地方啊,就是现在不合适,都死人了……” 长脸大叔满脸不悦:“怎么老提死人死人的,坏我运气!” 我忍受不住好奇:“死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通报啊?都不关心吗?” 八字胡已经憋了很久:“怎么没有?早上刚贴上来就被撕了,是家长自己撕的。我可打听清楚了,昨夜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是个孩子,听说还穿着红色的泳衣呢!结果,早上就看到告示,电视也在播,让看到的家属去认领尸体。谭东林他老婆早上就在那拼命撕告示,都说是她孩子,没想到是真的。” 这个话题让长脸的大叔感到很烦躁,连摸牌都有些不谨慎了。 我:“多大的孩子呀?是游泳时候淹死的吧?” 八字胡:“当然不是!你别看这里表面平静,说不定到处都是便衣呢!”他两只眼睛瞥了瞥外面,我就看到郝爱国在便利店门口玩手机。 出动了便衣那肯定就是凶杀案啊,八字胡话里话外都表示现在的孩子太容易上当了之类的,他自己的孩子就非常调皮不听话,人也机灵。 目测是个对养孩比较有经验的父亲! “都是左邻右舍的,少说两句。”大爷想将话题掐了,但八字胡不吐不快。 我笑着说:“王哥,听你的意思,好像都是听话惹的祸?听话还有错?” 八字胡:“学校里的学习已经够重了吧?周末还要去打工,这么努力,这么听话,这不,早早就把命搭上了!” “才几岁啊,去打工?” 牌局2 我感觉马上就可以听到一些新的东西了,不枉我在这里砸了几百块。 不过八字胡的话让旁边的长脸大叔很不快,我给他的牌都快要凑成顺子了,这边非要谈死人,严重影响他的心情。 谁知,更影响心情的事情在后头。 我身后忽然传出一把声音:“项少……” 这声音有点耳熟?这称呼则令我烦躁。真的是阴魂不散啊! 段弋阳提着一塑料袋东西站在我身后,并没有西装革履领带加身!那副黑框眼镜让他看上去像个没出校园的学生。 长脸大叔一脸诧异:“你们认识啊?” 原来长脸大叔是段弋阳的房东,姓谭名晓东。 谭晓东觉得不可思议:“小段可是位律师,名牌大学毕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在段弋阳开腔之前,我说:“跟律师打交道肯定是因为有事啊,之前出了点事,就是段律师帮我打的免费官司。业务能力可好了!我很看好他!”我像哥们那样揽过他的肩膀,并予以眼神警告,让他识相点赶紧回避。 谁知这毕业生不知好歹,还自荐取代了老大爷的位置。 “项少……” 其他人一听这名字不对,都看着我,我赶忙解释:“项少元,学名。生活上大家都习惯叫我项元。”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让他说话再不经大脑! 段弋阳默默地忍着痛,四个人开始了新的牌局。刚才谭晓东没能赢牌有些不高兴。 “段律师你一直住这里吗?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查户口是我们这种人信手拈来之事,有事没事聊一聊,增进理解。 谭晓东替他说:“都半年了,像段律师这种房客最受欢迎了,从不拖欠房租!” 段弋阳戳了戳眉间的鼻梁架:“诚信是好品质。就是那个房子太不隔音了,谭老板你这一天天的教训孩子,小心物极必反呀。” 似乎谭晓东教训孩子这件事家户喻晓,连八字胡都说:“打孩子不是行之有效的教育方法,孩子是不能用打的!” “我怎么教孩子关你屁事啊,”谭晓东不满地看着八字胡,“孩子是我生的我爱怎么管就怎么管!” 八字胡不服:“人家律师,名牌大学的都这么说!” 我好像才记起来:“之前不是说打工吗?7、8岁就打工?” 八字胡:“可不是吗,说是什么义工,那不还是打工?老谭你们家铭铭也去了对不对?” 谭晓东只在意眼前的牌局,压根不想加入讨论,但话题怎么也绕不开,他只好随便应付应付:“小孩子做做义工死不了,增加那什么生活经验嘛,有什么不对?” 他应该很后悔自己接了话,我又问:“什么样的义工?小孩子能做的义工应该很轻松才对。” 谭晓东没说话,我看到他额头鼻头上渗出了汗珠。这里冷气很足,再怎么血气方刚的汉子,也不会热到这个程度才对。 段弋阳:“每次回来都有小礼物,羡慕死其他孩子了,想去还去不了呢。” 八字胡:“我女儿就老吵着要那个礼物,也想去做义工,烦死我了。” 谭晓东开始频繁舔嘴唇,应该是嘴里发干想离开,我适时地扔出了一个他十分需要的牌面,果然,他心情好了一点,爱财之心又让他难分难舍了。 我:“有多少孩子去做义工啊?是学校开办的吗?” 八字胡很不屑:“哼,几乎每个周末都去,因为我老婆每个周末都烦我,要我安排孩子去锻炼锻炼!”八字胡对做这个义工很有怨念,我开始怀疑他的教育言论,其实都是出于妒忌。 “那你为什么不让孩子去?” “你以为想去就去啊?人家只要数博公益的!” 听他说数博公益中英文学校是一所中外合资的私立学校,双语教学,经验十分丰富。学校实行十二年升学制,教学管理上吸纳国外学校的教学经验。能进入小学部就意味着初中、高中都可以高枕无忧。在过去的几年里,相比于其他私立学校,它的各项收费偏低,期间还设立不少奖学金、助学金,是一所公益性质的教育机构。学校还经常组织一些义务活动,让孩子们在互助互爱中体验生活。 所以,数博公益成了许多外地户口家庭的不二选择,因此学位逐年开始紧张。现在是一位难求。 我笑笑:“数博公益自己的活动当然优先自己的学生,这无可厚非吧。外人挤不进去很正常。” 八字胡:“那娘们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给钱就可以去。我懒得理她!” 我彻底对他失望了,原来不过如此。 段弋阳总是显得话里有话:“想去的去不了,不想去的不去也得去。” 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此话怎讲啊?” “做义工,赚点小礼物很正常,几块钱十块钱的都不过分,那几百块钱的就未免过于隆重,有点补偿的意思了,项少……元大哥,你说是不是?” 段弋阳想说什么? 我看见谭晓东一颗汗珠滑落,在怎么也绕不开的死者和孩子的话题的今晚,这个房东现在应该已经预料到什么了。 我一撂眼前的牌局,“不好意思,胡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平常的夜晚。在一个安全的角落,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查一下谭小龙是不是数博公益学校的,还有赵小树。” 手下很给力:“项哥,两个都是数博公益的,你不看我发给你的材料吗?” 我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段弋阳一瓶,他不客气地接过。 我一口气几乎干掉500毫升,一边拿眼睛打量着他,这位年轻的律师,知道的远不止如此。 “段律师,你有什么要求吗?” “项少,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那个不行,换一个。” “我母亲身体不好,需要钱动手术。” “你觉得我好骗?” “项少,我从来没骗过你。” “你上次就骗了我。” 他想了想,“哪里?没有!” “说吧,你有什么?我看值不值这个价。” 他习惯性戳眉间的鼻梁架,似在组织语言。实际上 名单 段弋阳:“我帮你破案,你签名或者付我酬劳,我要二十万。” 我直接拒绝:“你觉得公家会拿出二十万?那可能需要你直接把凶手名字写下来。” 他作了妥协:“那你先借我钱,我任你处置,直到偿清债务。” 我感觉自己听错了,并告诉自己,以后别相信那些爱戳鼻梁架的人。 他到底急着要二十万干嘛? “项少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虽然与一般公子哥不同,项少奋斗在与邪恶斗争的第一线。”他还喋喋不休。经验告诉我,这种需要在前面做一大段铺垫的谈话,后面一定要放大招!我耐着性子听他胡扯,就听到他说:“可在生活面前,项少你始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此话怎讲?” “记得上次,我已经替老爷子传达了,停掉你银行卡的决定,老爷子不是开玩笑的,但你当一回事了吗?” 我笑了笑,“他已经停了,我有什么办法?” “听说项少有一个很需要照顾的精神病人朋友,请问项少,没有钱,你怎么照顾他?”别看他年纪轻轻,想法还挺全面,不愧是当律师的。 我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案子查起来没日没夜的,我习惯性不考虑卡里还有没有余钱,也从未遭遇过身无分文的感觉。 这么看,我还真是失职了。 “项少从未吃过贫穷的苦吧?”段弋阳仰头看着天上黑色幕布样的天空,“住在下水道经常堵塞的出租屋里,房间除了放一张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你和你那位精神病人朋友必须面对这种困境,他犯病哭闹甚至自残,没有钱取药没有时间照顾他,你还会对他抱有足够的耐心吗?” 段弋阳说的这些,是我从未考虑过的,“所以,老爷子会将我赶尽杀绝对不对?你这是预告!” “身为一名律师,我有责任告知你,进一步的收紧方案……” 我摆了摆手,“为了让我签名你也够辛苦的了,回去洗洗睡吧。” 我转身要走,他还不罢休:“一个奔三了还不结婚不谈恋爱,连初恋都没有的世家少爷,如果不是在事业里寻找另类的成就快感,那他在性|生活上一定是有问题的。” 我眯了眯眼睛,“段弋阳,你他妈是不是找抽?” “你可以试试,那不正好可以证明……” “砰!”他脑袋后面的墙裂了一道口子,墙灰在路灯的映照下犹如浮游生物。 我拍了拍他那张惨白的脸蛋:“就你这样,本少爷还看不上。脚踏实地是我对你最真诚的忠告。” 死者谭小龙是数博公益小学部的一年级学生,他死的时候身上被捆成“龟|甲缚”式样,这种在成年人性|生活中才会使用到的捆绑,出现在了同样是数博公益小学部一年级学生赵小树的身上。两位学生还被证实参加过周末的义务活动,并获得过玩具嘉奖。 因此,数博公益学校进入了警方的视野。 数博公益的义务活动成员名单和其他细节汇成了一份份可供阅读的资料,堆在刑警支队的办公室里。但我们并没有在上面看到每个周末都会举行的项目,校方表示,他们不会占用孩子们的周末时间,周末是一个很好的放松和亲子互动的机会,是留给每一个家庭的。 所以,这个孩子们每周末都会去做的义工,到底是哪个单位举办的?就连家长都不知道! 我们在街坊邻居那里获得了一些名单,关于去做过义工的孩子们的名单,竟然……出奇得少! “把这些学生和他们的父母都叫过来,分开问询。”原本谭队是这么吩咐的,当电话通知到家长的时候,立刻遭到了拒绝。 家长们认为自己的孩子进出公安局会带来不好的影响,特别是现在出了人命案,外面怎么传的都有,对孩子们已经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打击。 “这是命令!我管外面怎么传。这言论,是把我们公安局当成什么了呀?”谭队非常生气。 在公众眼中,司法机关是国家机器,特别是,一旦被警察盯上,似乎离冤案不远了。 卢广义:“我们破那么多案他们看不到,一有什么暂时破不了的或者悬案,就立刻道德谴责。”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父母,就是心里有鬼!” “谭队,那现在怎么办?” 我翘着二郎腿捧着平板电脑事不关己,反正,怎么骂也骂不到我这个编外人员的头上。 刷着刷着,我就发现了一些挺新奇的报道:下岗后回家继承百亿家产——项氏谜之继承人现身慈善晚宴、龙渊太子真人版有图有真相、hc私人会所迎来神秘客人——疑似项氏继承人…… 我心说继承人选有了?是谁?再一看配图,雷恩那斯文败类霸占了所有篇幅! 这家伙拿着我的身份卡,到处招摇撞骗呢。 技艺之高超堪称影帝! 同事们商量着在外租个场地进行审讯,但经费不允许。以谭正新的火爆脾气,差点下命令去强制执行了。 “外面到底怎么传?” 我忽然出声,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谁知道。”原来大家都不知道。 “这位家长,请你稍安勿躁。”卢广义给我拨通了一位家长的电话,我让她放心,要投诉也是投诉我这个编外的。我说:“家长,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来公安局就会让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那我这个一辈子在公安局工作的,是不是下辈子也抬不起头?” “警官,我无意冒犯,只是孩子太小了,她害怕。” “未成年人需要在监护人陪同的情况下,才能配合警方的工作,请问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这看上去是没问题,但孩子最近受了太大的刺激。” “你们家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丹芳。” 我看了看资料,赵丹芳,7岁,单亲家庭,和妈妈相依为命。 “请问袁女士,赵丹芳同学是害怕什么呢?她认识谭小龙?” “不认识……可能认识,活动的时候。” “做义工的时候可能认识谭小龙对吗?” “可能吧……” “因为谭小龙被害了,她心情不好很害怕对吗?” “是的。你们忽然把做义工的孩子全叫过去,这让学校里的其他家长怎么看待我们?小孩子以后也会被嘲笑……” “袁女士,我们请你们过来是为了破案,这为什么会被嘲笑呢?” 她也说不清楚,就觉得被误解很不好。 “我们办案过程中,是不会泄露普通民众的信息的,不可能向外界通报细节,除非你们自己真的有问题。所以,你到底在担忧些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我直接说:“我觉得你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应该把重点放在孩子身上。这是一个很好的教育机会!” “怎么说?” “你想想,一个认识的人忽然被害离世了,这个人很有可能私底下跟她是好朋友,互相帮助过。如果她不做点什么,甚至连为他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她会内疚负罪一辈子的。负罪的后果就是,她会跟你渐渐疏离,而你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变得内向了,变得跟你不亲了。你一个单亲妈妈带她不容易,她却这样回报你?这里面的对错到底应该归罪在谁的身上呢?” “警官,你别说了,我明天带她过去……” 成功说服一位,大家愣愣地看着我,我耸了耸肩,让他们不要太感动。 接下来是谭铭铭的家长谭晓东,今天还一起打过麻将的。刚接到电话的他语气很生硬:“我们不去,别再打来了!谭小龙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警察也不能强人所难!” 我等他吼完了,补上一句:“你敢挂电话试试,我现在就申请逮捕令把你抓起来,罪名是赌博,你还赢了1600块对不对?” 他花了点时间才把我的声音和形象匹配起来,“是你!项……” “本人姓项名渊,深渊的渊。” “你……你这是钓鱼执法!” “我就问你,明天上午8点,带不带你儿子过来?” “身为警察,你知法犯法,参与赌博,我要告你!” “谭先生,你好像还没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呢?你是不是觉得你出老千别人不知道?” “……”他被噎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胡说!” “如果我不是为了打探消息,你觉得你会每回都赢钱?” 我将他藏麻将在桌底的土鳖千术说穿之后,他气得只恨不能当面揍我。 “你不敢拿我怎样!我记得最后那局你也赢了不少钱!” 我淡定从容地说:“相比于你1600块,我那300块加上做污点证人的功劳,你觉得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而且,我是在调查人命案,是不得不用的手段。”如果到最后他发现我不是警察,肯定要吐血身亡。 “欺人太甚。”谭晓东还在拖延,我说:“就是欺人太甚。谭晓东,你为什么不敢来公安局?” 神秘的行李箱 “我有什么不敢去的?是我儿子不敢去。” “你敢来,你儿子就敢来,他比你勇敢你看不出来吗?” “项渊,你是在侮辱我!” “一喝酒就打儿子,你这样的人,内里其实跟懦夫差不多。你敢跟外面的人打架吗?看着五大三粗的,其实你只有动动坏心思的份,谁,你都不敢动!” 他应该恨得咬牙切齿了。 “如果明天我看到你儿子一身伤,那必然是家暴无疑了。今天我看他表面还好好的,你可真会挑位置啊!你是容嬷嬷二世吗?” “凡事得讲证据,你这是在污蔑!” “谭晓东啊,现在,不过是让你儿子来配合调查而已,他是谭小龙的好朋友,是最有发言权的人。这个你是躲不过去的!不要等我们申请了逮捕令,到时候,你在左邻右舍的眼里,可就是个板上钉钉的犯人了!” 他气得直喘粗气,我继续给骆驼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你虽然是一个拿着一大串钥匙的房东,但是上门的滋味不好受吧?想想吧,一旦你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尊夫人会怎么想?” 电话变成了一阵忙音,我将手机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我呆坐了不知道多久,才渐渐醒过来,发现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十点四十五分了,这种没日没夜工作的日子,一干就是六七年。 我想我十分习惯这种状态,如果要将它从我的生命中剥离,可能会是非常致命的。 有时候,我甚至感谢六·一三案,因为它,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 我走出大厅的时候,发现现场十分忙乱,好像出了什么事?一些人将防爆制服穿了起来,还有拆弹专家亲临现场,大家围绕着什么东西形成了一堵铜墙铁壁! 我随手捞了个人问:“怎么了?” “有个大行李箱,里面有生命体征!” “这就把你们吓着啦?” “问题是,检测到里面有电子仪器,疑似炸弹!” 大半夜的,有人往支队寄了一个大行李箱。这个大家伙很快就引起了注意,一过安检,确定里面有人。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一种什么状态,是完整的呢还是不完整的?再加上有节奏的电子仪器声响,这个看不到内容的大行李箱,令众人提心吊胆起来。 我还是刑警队长那些年,就曾遇到过几起往中队寄炸|药包和人体残|肢的恶□□件! 但这么大的行李箱还是第一次遇到。这应该是个36寸的箱子,能装得下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看体积,应该是男性。如果是残肢,也无须这么大个箱子。毕竟犯罪可以嚣张,但不能傻逼。提一个那么大的行李箱在外面走动,生怕别人留不下印象吗? 有些自以为是的犯罪分子,不甘心默默无闻地干坏事,就会往公安局寄点“手信”,附带一两句作案宣言。 这样做的风险其实很大的,搞不好要交点智商税。 拆弹专家计算着怎么打开箱子的时候,突然里面响起了清脆的音乐声,古老的八音盒弹奏出熟悉的音律,我猛地一颤,似曾相识,三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渐渐浮现在眼前。 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我们最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刻。每年除夕,都会安排多一倍人手加班、巡逻,每年的愿望都是,希望今夜没有作死的。毕竟华国人对除夕是很重视的,不管他身上藏着多么深重的罪孽,都应该在一年的终点的这一天夜里,好好看一看这个万家灯火的人间。 有时候,一抹烟花的温暖,或许就能让他放下屠刀。 今年除夕该是家族聚会的日子,我谎称母亲身体不好,取消了行程。但本该陪伴在她身边的我,却匆匆忙忙地开车往局里赶。因为十一点钟的时候,公|安局收到一份快递,是一个信封,里面放着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有一行字: 【陶居里安放了一枚炸弹,零点时分,它会绽放出美丽的烟火。新年快乐!】 这是一封告密信还是挑衅信?因为它显得事不关己,它在冰冷地陈述。 其次,是字体。为什么要用这种字体呢?细的地方那么细,又有力透纸背的力量感。到底是手写还是打印的?这年头还能遇到手写的嫌犯吗? 同事告诉我说这是瘦金体,属于额外安装字体,制作这封信的人应该惯用电脑,年龄不会很小。 除了立即检测信和信封上的指纹及其他信息外,要立刻安排消防和防爆、特警赶去陶居里小区。 陶居里在市中心,是一座高端生活小区。没想到的是,我们很快就跟主角见面了。 陶居里小区大门口的音乐喷泉中,是两只姿态婀娜的白天鹅,汉白玉雕塑,总高度(含底座)高达五六米。在最上面的天鹅头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他手中紧紧地握着一个电子遥控器,由下至上的灯光将他的笑容照得有些狰狞:“我们一起看烟花吧!” 居然是个小孩子! 这会不会是一个熊孩子的闹剧?其实根本就没有炸弹?那么小的孩子哪有渠道购买炸弹? 如果只是一出闹剧,那未免闹得也太大了,他有爬上白天鹅的勇气,也不差那点勇气再安放一枚炸弹。因为年纪小,所以不会考虑后果! 只要给他一根支柱,有时候,熊孩子能颠覆成人的世界。 通过物业的广播,陶居里的居民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听说有炸弹,没人敢怠慢,都拖家带口的,穿着睡衣的有,敷着面膜的有,人间百态。仍有不少人逗留在大门口,关注着熊孩子的一举一动。 这似乎正中他的下怀:“欢迎来到悲惨的天鹅世界,今天晚上,会有很多人一起死!”他拿着遥控器当玩具,毫不在意地摇来晃去,令人不免担心万一碰到开关怎么办。 我在前面尽量安抚他:“小朋友,好戏才刚刚开始,如果你那么快触动开关,后面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哼!”他哼了一声,没有移开手指,但不怎么晃动了。 “我叫项渊,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撇着嘴不理我,我说:“除夕夜这么大的事件,居然没有主角的名字?” “罗骏。” “罗骏,爸爸妈妈呢?” “不要试图引开我的注意,我不会上当的!你们这些骗子!炸死你们!哈哈……” 这样的话真不该从那么小的孩子嘴里说出来。 “大过年的,爸爸妈妈也不在家吗?” “少废话!” 他嘶吼起来活像一只狂野的小猫! 我耳机里传来了回应,同事们已经进入罗骏家中,确认其家中无人。罗骏,13岁,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他母亲的电话一直占线打不通。 罪恶烟火 罗骏的声音天生有些沙哑:“只要你们不逼我,它会在零点时分引爆,否则,我随时可以引爆!”他手中的遥控器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尝试用温情打动他:“选择妈妈不在的时候……所以,依旧是爱妈妈的对吗?” “关你什么事,你这个臭大叔!” “请叫我哥哥。” “臭大叔!臭大叔!臭大叔!” 我发现自尊这东西很奇怪……当下便火冒三丈了:“给我击毙他!” “项队你冷静点……” “臭小子,我告诉你,狙击手一直对准你那颗愚蠢的小脑袋,你以为你是谁?拿个假遥控器就想装坏人?你那个胡乱组装的□□真的能炸死人吗?别让我看笑话我告诉你!”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到了他,他脸色冷了下来:“谁告诉你的?” 可惜他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楚,这时候耳机里传来话语:“罗骏的生父有炸|药厂工作经验,罗骏跟他学过组装炸|药。” 我很暴躁:“让他过来!怎么当父亲的!” “项队,去年过世了。” “你他妈才去年过世了……”我终于听明白了,转头对上面那小子说,“好吧,小子,我佩服你。父亲的手艺你学了多少?” 这个13岁的小不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充满了仇恨。对于这种眼神,我一点也不陌生。不要小看它,孩童的仇恨往往更加真切而直接。 “项队,罗骏家中没找到炸|药,附近也没有。” “继续找!” “哼!你们找不到的!”上面的罗骏冷哼了一声。 他相当自信,我只好从侧面出击:“小峻,叔叔听说你很会弹钢琴?已经八级了?” 他不说话。 “你还曾经见义勇为,敢跟高年级的学长打架,只是为了帮助女同学?每年都拿奖状……孩子,你这么优秀,为什么现在要出来威胁大家的生命安全?”我顿了顿,“是因为,妈妈根本就看不到吗?” 他睁大了眼睛有片刻的错愕,继而望向别处,不理我。 “这么努力的自己,她还是看不到,只在乎自己,大人都是只在乎自己!这样的人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倔强地咬着牙,有些出神。一名警员悄悄地从天鹅的后方开始攀爬。 罗骏的母亲,早年就跟丈夫离了婚,独自抚养罗骏。肖女士感情丰富,喜欢打扮,是个在情感上十分依赖另一半的女人。据知情人透露,肖女士总是在追求真爱,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却鲜少考虑过儿子的感受。有时候,成年人的私生活也不避讳儿子。罗骏虽然学习成绩好,但也爱打架,在学校常惹是生非,后来更是有人看到他解剖小老鼠。他将十几只开膛剖肚的老鼠尸体放在邻居家门口,将其他孩子吓得大哭,他却在一旁大笑。被人投诉,回家被肖女士打了好几回,他就报复投诉他的人家,往人家窗户里扔老鼠尸体。孩子们听到罗骏的名字就吓得睡不着觉。罗骏的生父去年因病去世,在世的时候跟罗骏也是聚少离多……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关爱的孩子! 听着耳机当中关于罗骏的调查报告,我好像看到了少年时代的自己,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杀小动物,那会显得自己无能,欺负弱小从来不是我的宗旨。 我专门给人“拆骨”。 那时候整个街区的小混混,只要身上有纹身的、吸烟并打过人的,给黑|老大跑腿的、告密的、吸|粉的卖粉的,无一不尝过被拆骨的滋味。 “那个孩子疯了!” “原副局长被小混混炸死之后,他儿子就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好几个人骨头都被打折了!” “他盯上目标后就会问:你干过坏事吗?如果回答有他直接打,打到骨折。如果回答没有,他也会很快帮你回忆,然后往死里打……” “他以为他是判官呢!以后看见他躲远点!” 我成了公安局的“重点关注对象”,但因为未成年只能进行批评教育。而且家里愿意花很大的代价帮我善后,我认为他们十分心虚,这是他们欠我的。 听说母亲每天都以泪洗面,她不敢见我,有事的时候只让佣人传话,就连“教育”都是佣人代劳。 我在街区打人打出了名堂,小混混们小偷小摸日益减少,他们时常结伴而行,看到我就立刻钻进洞里去。 在爷爷计划着将我送出国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军中的表哥找到了我,将暴力无处发泄的我带进了军队,进行为期三年的改造。 以上,不足以道明我的“恶”,少年对成年人关系的不理解和憎恶,在父亲去世之后,成了我暴戾冲动的来源,打着“惩恶”的旗号肆意地挥洒暴力。 “罗骏,叔叔曾经比你恶一万倍,但叔叔现在成了一个抓坏人的人!” 罗骏惊诧地看着我,一个警察承认他曾经是个坏人,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罗骏,不管你做过什么,都有改正的机会,我相信妈妈是爱你的。” “她只爱别人……”他终于说话了,声音沙哑犹如嘶吼,“她想要个新宝宝,然后就可以把我扔了。” “小峻!小峻!”罗骏举着遥控器的手一颤,他母亲被扶着从人群后面走出来。我注意到罗骏只看了母亲一眼,就忙着在人群中搜索什么。 估计是找母亲的男朋友,为了安抚罗骏的情绪,警方并不允许这个人出现。单亲家庭的孩子经历过一次分离之痛后,在是非曲直还模糊不清的年龄里,往往无法接受母亲或父亲的另一半。 “小峻你别做傻事,妈妈回来陪你了!”罗骏的母亲肖女士哭出了眼泪。 这显然出乎意料,他觉得今晚她不可能回来的,她永远也离不开那些男人! 我适时地补了一句:“你看,妈妈本来就想着回来,给妈妈一个机会好不好?” 肖女士:“小峻,妈妈爱你,你下来把遥控器交给警察叔叔好吗?” 小区的居民驱散得差不多了,但许多不怕死的还集中在门口外面,看着事件的发展,加上警方、消防,现场几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了。 肖女士的话并没起什么作用,罗骏在思考,我尝试着问:“罗骏,这是你跟他的约定对吗?男子汉不能食言对不对?” 我指的当然是写信的人。 看罗骏的表情我就知道猜对了。 罪恶烟火2 “你们约好一起炸了小区,是他安放的炸|弹,并且教唆你爬上高高的天鹅顶,威胁警方,是不是?” 罗骏满脸不服气,胸口起伏一副想要争辩的样子,却仍旧紧咬着嘴唇。 我继续劝他:“罗骏你是个未成年人,只是受了教唆,法律会网开一面的。但是那个教唆你的人,罪不可恕!” “闭嘴!你这个臭大叔!” “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没有这个人,是我自己策划的,你觉得我很蠢吗?需要别人指使?” “小峻!”肖女士的话将他拉了回来,“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爱你,妈妈不该这么自私。妈妈就想着今晚回来陪你的,你能不能先下来?明天我带你去游乐场好不好?” “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大人的话都信不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平静得近乎真理。 “项队,还是没找到炸弹……” “项队,无法预估炸|弹所在,要不要屏蔽?” 我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四十三分了,“再找找!” 肖女士没回来的时候,罗骏引爆炸弹的决心是很强烈的,可以说是毫不犹豫;但母亲的归来,又让他觉得不能失信于朋友。一个小孩子,他有多大的忠诚度呢? 我问:“罗骏,你真的不管妈妈的死活吗?那个朋友难道比妈妈还重要吗?” 同时耳朵里传来话语:“项队,我们屏蔽了罗骏手上的遥控器信号发射功能,但同时也无法寻找到炸弹所在,因为只有当他按下遥控器的瞬间,我们才能追踪信号的去向。不排除同伙有另一个遥控器的可能。” 我深吸了一口气,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我能临时充当半个谈判专家,但我发现今天不太管用。好在谈判专家及时赶来了,一个可以充当罗骏母亲的温柔女性,或许真比我这个硬汉要管用得多。 罗骏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恨交加,致使他做出这样一个反社会举动,这种恨是长期累积的。 当他坐在天鹅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们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当他将炸弹位置告诉我们,传来的竟然依旧是:“找不到炸弹,没有炸弹!” 难道是罪犯转移了吗? 罗骏坐在天鹅上,浑身开始发抖,此时距离零点时分只差不到五分钟了。没等我们的人上去,罗骏吓得从上面摔了下来,所幸被下面的垫子接住。所有居民都被我们赶得远远的,但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那个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是罪犯送给我们的新年礼物! 罗骏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当罗骏为了今晚的爆炸盛宴拿小老鼠做事前演练的时候,他悄然出现,并说:“我们是一样的。” 他还给罗骏看了他的‘战绩’——一张张猫狗被虐杀的画面,战绩累累。 他还说:“你不觉得,人还是太少了吗?哥哥可以让更多的人来陪你看烟花,新年的烟花!” 那时候的罗骏,将他的话当成了真理,在举世瞩目的爆炸案中,整个小区的人、警方、消防队、特警等等都会来看他的杰作! 就算死的只有他一个,也令人印象深刻,他会永远留在妈妈心中。 我忽然有些难以名状的感觉,在这种即将跨年的时刻,到底是丧钟响起还是…… “砰——砰砰——” 耀眼的光芒将黑暗的夜空照亮,新年钟声四起,孩子们唱着“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烟花绚烂繁花似锦,在天空绽放出四个字:“新年快乐”! “陶居里安放了一枚炸弹,零点时分,它会绽放出美丽的烟火。新年快乐!” 真的是绽放出美丽的烟火啊! 我虚浮飘忽,差点站不稳脚跟,背后冒了一身的冷汗,在场的亦然。尽管我最后有些预感,但还是被这朵妖艳的烟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而最害怕和恐惧的当然是他——罗骏当场就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盯着上面绵绵不绝的烟火。今年跟往年不同,有很多人陪他看烟火。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 这首歌从大行李箱里隐隐约约地飘出来,将我从三年前拉回了现实。我推开众人,朝行李箱走去。 “项哥小心啊!” “怎么回事,没穿防爆衣跑过来干嘛?” 我将拆弹的推一边去,不知为何,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 当大家商量着要不要把我强制性抬走的时候,我猛地打开了行李箱,看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 在他胳膊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写着: 我把同伙给你送来了。——罗骏。 “快!快拿衣服来!”同事们慌了手脚,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张大浴巾。 我扯下便签纸,将浴巾盖在他身上,方一触到他的身体,便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颤栗。 他蜷缩在里面,好像躺在襁褓中的婴儿,脆弱,鲜活。 “木木……”我有些语无伦次,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看什么看,都散了吧。” 虚惊一场,同事们表示心脏受不了,特别是在这样人困马乏的夜里,纷纷出门吃宵夜补充能量去了。 我将凌云木裹好,从箱子里抱了出来。他身子柔软,呼吸均匀,哼了两声,自主找到最舒适的位置,将整个脸都埋在我的怀里……我隐约觉得,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以往当我抱他的时候,他要么跟一滩烂泥似的,要么肢体僵硬,好像现在,才终于长成了有弹性的肉身! 不管如何,这终归是好事。 我早该想到是凌云木的,当我在日记本里看到他的瘦金体,为什么没有将三年前的神秘同伙联系起来? 遇到一个随时会演变为反社会人格的小孩,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将他从犯罪的边缘拉了回来——多么聪明的孩子,那时候他也还是个未成年。 罗骏的愿望很简单,他要的不过是陪伴而已,却几乎要付出血的代价! 木木…… 你终于回来了。 微醺的夜晚 弗洛伊德说:“精神健康的人,总是努力地工作及爱人。” 将凌云木安置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我看着他始终云里雾里的绕不出来了……直至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是郝爱国,他提着两份宵夜。 “哥,你怎么一脸失而复得的模样?咱们不是一直让人盯着的吗?” 我看了看他,不知该怎么接话。雷恩确实一直被我们的人暗中保护着,但我再次见到凌云木,始终觉得得来不易。 三年前,他一定站在人群里,我们一同看过同一场烟火。 竟有相识了三年多看到老朋友的错觉。 郝爱国将宵夜放在我手上:“吃点吧,你一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着,简直跟着了魔似的。你不照顾好自己,怎么照顾他?” 我打开饭盒,将面拌了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哥,也许有些话不那么中听,但我看你,好像陷进去了。” 我抬头看了看郝爱国,“你说什么?” 郝爱国假装镇定地倒了两杯茶,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哥,照顾他,不是你的责任。工作和私人感情,你好像分不清楚。” 我将饭盒放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你有什么好建议吗?让我把他送回精神病院去?” “我的意思是……” “让我不要陷得太深对吗?爱国,我们是什么?” “警察。” “我们在办案的时候,贫穷、残疾、家庭纠纷、情杀、奸|淫什么没见过?都不是我们的责任,你还穿这身皮干什么?” “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太多了。” “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可以将案子查个底朝天,什么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却一直没有正视你自己的问题——同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要跟我说这些?雷恩那厮将我推下护城河之前也胡言乱语,他是想取代凌云木我可以理解;段弋阳为了让我签名怎么说都行;但我的好兄弟,他到底想干什么? 告诉我凌云木不过是一个精神病人,他一辈子最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吗? 我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这么容易被人三言两语激怒,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把凌云木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静默当中,郝爱国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话。 “嗯啊……”身边忽然一声脆生生的哼唧,我胸前沉了下去,一个白花花的人影跟懒蛇一样爬过来,伸手捞桌上的面条。原本熟睡的凌云木,居然起来觅食了!方才急急忙忙的也没给他穿衣服,我赶忙将他阻隔在一边,郝爱国起身走了出去,说去拿套衣服过来。 怀里柔软的生命,像回归了无知的孩童时期,任性不讲理。我握住他乱抓面条的手,抽纸巾给他擦干净;这边还没完呢,另一只手又上去了。 “傻瓜,别动!别乱动!” “呜……”他不满意我的阻挠,非要跟我对着干。 好不容易将凌云木弄端正了,包裹严实了,并承诺会给他面吃,他才跟软骨动物那样歪在沙发上。 我发现自己没法大声吼他,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严厉的态度有时候是很有必要的。 “你这个馋虫,是饿醒了吗?”我用纸巾拭去他嘴角的酱汁,思量着该给他吃面还是云吞,毕竟后者更好消化一些,不过看他那心满意足的样子,吃面就吃面吧。 想起他很久没吃药,赶忙趁机塞进了他嘴里,可能是因为药效,吃饱后又沉沉地睡去了。 我脑子里始终有些混乱,到底应该将他摆在一个什么位置? 郝爱国是从那个大旅行箱里找到凌云木的衣服的,里面还有眼镜和鞋子、龙渊卡。这些衣物本来是雷恩穿的,大概是中途凌云木醒来,将雷恩的人格挤了下去。但为何被脱|光,郝爱国表示难以理解。 我说:“艺术家的想法我们是很难猜的。” 那个留了便签纸的人,可不就是未来的艺术家吗。 当年凌云木化解了他的心结,他跟随母亲出了国,现在已经是半个钢琴王子了。他曾经跟我说过:“那个哥哥告诉我,如果你不想变成一个神经病,就努力成为一个艺术家吧。” 人生难,从地狱到天堂,原来,想做一个普通人,竟是奢望。 同事们还要加班到深夜,我带着凌云木先撤了。 开着车,时不时往后视镜看一眼,只能看到肩膀部分,但好像这样一颗心才落了地。很久没回家了,忙起来的时候,直接在局里沙发上一躺,脏了洗个澡,连衣服都扔在储物柜里。这叫做,日子过得特不走心! 别人也单身狗,怎么就没有我这么丧呢? 我思忖着是不是自己不够自律,太不在乎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其实是对别人的不尊重! 给他洗澡换衣服,自己洗澡换衣服刮胡子,大半夜的瞎折腾,直到两点多,才将凌云木给弄上|床。 “木木,该睡觉了。” 他习惯性地伸出两手举在空中,等着我给他绑上。我鼻子一酸,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每次睡觉前,我都要将他的双手绑在床围上,这样,他才不会半夜胡闹。其实那样睡觉是最不舒服的。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天不绑……好好睡。” 方一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让他接受在床上睡觉,这个习惯培养了近两个月,现在只要不碰上意外或惊吓,他一般都不会再跑到地板去打地铺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第一次来我家,为什么没有不适的反应?甚至在公安局,郝爱国在旁边他也没有大喊大叫!现在凌云木,好像脱胎换骨了?! 我守在床边,看着他的侧颜。他的睫毛很长,轻微地颤动着,唇瓣好像永远也合不上……想起郝爱国说的那些话,只觉得一团乱麻,终于苦笑一声,起身关灯,将门虚掩上。 从警校毕业后,我买下了市中心这套两室一厅,一直独居。偶尔同事间聚聚,有时候喝高了,直接横七竖八地躺,除此外,就没什么人来过。 我不擅长家务更不擅长烹饪,叫外卖是常事,每周让阿姨打扫两次,我不习惯陌生人天天在。 但今晚的我,竟然在想,明天应该做点什么吃? 我刚要关灯进卧室,就听到门铃响。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分…… 什么人什么毛病?凌晨三点按我家门铃?熊孩子也得睡觉吧? 我蓄满的怒火在看到来人的瞬间,更加火了。 “大叔,倒时差真的很痛苦。介意我进来坐会吗?” “介意。但看在你未成年的份上,进来吧。” 尽管只有十六岁,他已经成长得相当成熟了,与三年前坐在天鹅顶上的孩子截然不同。 罗骏进来什么也不看,只管问:“我哥呢?” “他睡了你别打扰他。” 但他明显不是个听话的孩子,直接向次卧走去,还不忘点评:“我以为他会在主卧,大叔你不给力啊!” 这叫什么话? “我都剥光了送给你,你还不好意思?” “……”我额上阴云密布,巴掌有些蠢蠢欲动。 我以为他看一眼凌云木就可以了,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想到他直接脱鞋子爬上床。我一个虎扑,将他叼住拖了下来:“别打扰他,想睡去沙发!” “我倒时差睡不好,要挨着我哥睡。” “滚蛋!” “他不是你专属的,别以为你在精神病院照顾过他就可以霸占着!” “小子知道得挺多啊!调查我?”我一只手将他肩膀死死按住,他就动弹不得了。 “我就回来两三天,你还是个人吗?” “这么快?”我想了想,“那好,有些事我们需要理一理。” 罗骏被我赶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好心地给他泡了杯咖啡。 他看了看,开始挑剔:“太没诚意了,速溶咖啡,我从不喝速溶的。” 怎么有雷恩附体的感觉? “小王子,本王没时间给你磨,爱喝不喝。我问你,为什么不把‘同伙’身份告诉我?你一早就知道了吧?” 微醺的夜晚2 罗骏一脸严肃,甚至有些瞪视着我:“大叔,凶手你都没抓住,问这个有意义吗?” 我特讨厌他一口一个大叔:“凶手我一定会抓到的。但凌云木很关键,可以说我一直在探索他的成长轨迹,但所知甚少。你知道多少?” 罗骏将前倾的身子往后一靠,较之前放松几分,“我对他也不了解。实际上除夕那晚过后,我没再见过他。我找过但总没机会,他好像刻意回避我,我甚至不知道他就在陶居里,后来就出国了。” “除了这次回国,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几时?” 我看到罗骏眼眶开始发红,“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他的吗?”这小不点的眼泪说来就来,“我是在犯罪嫌疑人的头像上看到他的。” 旧的国际版报纸上,刊登了华国六·一三灭门案的始末,唯一幸存者及嫌疑人凌云木赫然其上。 “我们是一样的。” “如果你不想变成一个神经病,就努力成为一个艺术家吧。” 罗骏从来不认为凌云木欺骗自己,他说:“我们是一样的。”没错,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但一样的他们,为何一个即将成为艺术家,一个成了精神病? 罗骏当场失控,在钢琴课上大哭出声。 全场的人都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大男孩哭得跟狼嚎一样。 他从来不认为他是凶手,只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他通过各种媒介开始打探凌云木的消息,得知他进了精神病院,有个下岗的刑警一直在他身边试图找到凶案的突破口。 他急急忙忙地回来,却看到了雷恩。 如果可以,凌云木一定只想做凌云木。 我从未见过这么爱哭的男孩子,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但我觉得,想哭就哭,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大叔,你一定会抓住凶手的对不对?” “当然,我必须这么做。” 我做了很多梦,如一团乱麻,每一根麻线都牵扯出一张扭曲的面孔,有死者的,有活人的,有母亲,有父亲,有小混混,有暴力,有鲜血,有尸体和伤口,乌鸦在低空飞行,叫声瘆人,随时准备着俯冲掠夺。 抱着婴孩的女人从不回头,从不看梦者,婴孩像个鬼婴一样,时而桀桀地笑,时而张开满嘴獠牙。毒蛇从阴影里延伸出来,缠绕上,不断复制穿梭,密密麻麻。 堆满死猫死狗的尸山,用发亮的骨头穿成一串饰品,挂在遗像中,是我不愿意看到的那张脸。 “大叔大叔!” 我听到喊声的时候,罗骏正在推我:“哥哥哭了,你快去,他害怕我……” 我心脏骤然紧缩,赤着脚就跑向了次卧,床上空无一人,沉闷的哭声是从衣柜里发出来的。 凌云木竟然躲进了衣柜里。 “木木!”我轻声唤他,免得开门的时候吓坏他,“木木,是我!我要开门了,我来接木木,接木木回家!” 哭声渐渐变小,抽泣仍然很急促。 “木木……”我将柜门打开,不间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看到他躲在我的旧警服下,不断地战栗。 旧警服因为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扯断了一大截袖子,就那么洗干净挂在衣柜里,一直没挪过地方。没曾想,还会有保护他人的一天。他整个人蜷缩着,将警服紧紧地拽住,包住脑袋及上半身。我将手轻轻地按上去,听得他哭声渐止。 “木木是做噩梦了吗?”我想揭开警服,他仍死死拽住,“走,我们回床上去。”谁知他又往里缩了缩,还闷闷地叫了声,明显是在抗议。 总不能一直躲在衣柜里,罗骏说:“你不能丢下他!要么你们一起在衣柜里,要么一起在床上。” “臭小子,还需要你来教我?”我很不高兴,一个小鬼三更半夜跑我家里来指指点点的,成何体统? “木木咱们到别处去!”我好不容易将凌云木劝起,拥着他进了主卧,期间他一刻也不放松那件旧警服,还警惕地戒备着屋里的陌生人。罗骏没法亲近他敬佩的哥哥正一脸郁闷,被我强硬地赶跑了。 终于扯开一点点警服,露出一张还挂着泪珠的脸。他两只眼神睁得大大的,仔细地瞧着我的模样好像时刻在分辨是敌是友。 我忽然记起给他配过一副眼镜,有别于雷恩的,我给凌云木选的是黑框,他戴起来,一定很适合。 魏医生说他之所以将人形生物看作是怪物,是因为深度近视。那如果他戴上了眼镜,看清楚之后是不是就不会看到怪物了? 好吧,那些都是借口……我其实,是希望他将我看清楚…… 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抽身跑到停车场在车里找到了那副眼镜,在我离开的时间里,他一直躲在警服下。这件衣服,竟然成了他的保护神! 只有我在的时候,他才敢露出脑袋来。当我意识到自己很满意他对我产生的这种依赖,心头忽然一阵惊颤,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是不是又陷入了某种怪癖里了? 黑框眼镜果然很适合他,微曲缱绻的一缕发丝勾着嘴角,竟荡人心魂…… 一阵暖意拂过胸膛,我低头凑近他的脸,嘴唇在他鼻尖附近逡巡不去。 “嗯啊……”他哼唧了一声,微微转头带动眼镜镜框,刮了一下我的脸,仿佛得到某种认可,我身下一沉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木木……” “没有人会在一个精神病人身上寻求慰藉……”雷恩的话忽地在脑海中响起,然后就像打开了的闸门,怎么关也关不上。 “尽管没有先天遗传,但后天的凌云木,你觉得他完整吗?”、“如果有一天,你和你那位精神病人朋友必须面对这种困境,他犯病哭闹甚至自残,没有钱取药没有时间照顾他,你还会对他抱有足够的耐心吗?”、“工作归工作,但你个人情感上,你应该离他远一点。”、“同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 乱七八糟的话语跟训诫似的,在脑海里翻滚搅动,闭着眼睛反省自己这种单方面的行为,渐渐觉得荒唐。 他如今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睁开眼睛,发现他正在看我,透过镜片看着我。 好奇又茫然,全写在他的脸上。 我将警服蒙上他的脸,蒙上了自己的心眼。 宏安市公安局,距离八·一九案发已经过去三天了,今日将根据所参加过未知名义工的数博公益学生数目,分别以家庭为单位,对其进行审讯。接待大厅中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八点多的时候,有家长带着孩子如约来到公安局。卢广义身兼数职,一大早帮忙接待收集信息打印文件,当她百忙中抬头一看,隐约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从晨光中走来。 没什么机会结识优质男士的她忽然心跳加速,赶忙整理整理头发,两个“志同道合”的同事已经凑了过来:“有帅哥!咱局里来新人了吗?” 距离太远,在二楼的卢广义愣是没看清楚,就看到那道英俊的身影拐进了法医室。 罗西法医收徒弟了吗? 胶着 “老罗,你的幸运鱼卵孵出来了吗?”我刚进去就开门见山,罗西法医正端着早餐粉在吃。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如果出来了他早就嚷得人尽皆知,这可是一项大发现!能够确定抛尸地点,就意味着离破案又近了一大步! 罗西头也没抬:“这种鱼卵似乎不喜欢淡水,还需要点时间。” “能确定吗?它们是不喜欢淡水还是不喜欢你?” “也有可能不喜欢我,脸黑,哈哈。” “那用海水试试?” 为了孵化幸运鱼卵,罗西法医特意买了一个功能齐全的小鱼缸,提供充足的氧气,让鱼卵在25度的温水中浸泡着。肉眼能看到透明的鱼卵已经长出了两点黑色的小眼睛。 “离小鱼苗还有点距离呢……诶,不,你今天……”他才看到我,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我催他:“能再快点吗,命案不等人啊。” “那去找海水试试,反正鱼卵够多,两边都试试。” 我低头观察鱼卵,盼它们争气点,要是还找不到抛尸地点可就麻烦了。 门口有些许响动,罗西刚出去就被几个女警拽住了:“罗师傅你带徒弟啦?” “那帅哥是谁呀?” 罗西法医被问得好一阵无语,还以为她们有什么好吃的呢,太无情了。 “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卢广义,你今天这么闲?” “啊!”看到我卢广义大叫了一声。 “鬼叫什么?还有点警察的形象吗?”身为一名编外顾问我说这话居然底气不减。 “老大……愿意为你效劳!” 什么话?我敲了敲她的脑袋,让她赶紧干活别一天天发花痴。 大龄单身女青年卢广义却再也关不住洪水猛兽般的想象力了,为什么今天老大会刮了胡子头发梳得那么有层次?为什么穿上那么高级的衬衣西裤,连皮鞋都透着优质男士的高雅味道? 联想起昨夜在行李箱中被脱得干干净净的凌云木,还有老大带他回家种种……她脑子里一股清奇之气直冲鼻腔,差点就流下两行殷红来。 从名单上看,有五户人家的孩子都曾经参与过周末的义务活动,年龄6至8岁,都是数博公益一年级小学生。 除了死者谭小龙,其余四人是谭铭铭、赵丹芳、叶子怡、赵小树。 值得一提的是,这五户人家都是从西南的农村里来的。 五户的家庭状况也就谭铭铭家比较好,谭铭铭的父亲谭晓东是上门女婿,现在是个房东。其余的家庭状况很普通,也就是说在经济上,是属于弱势的。 一个有经济困难的家庭,会让孩子去做没工资可领的义工吗?那么小不如努力读书? “为了培养孩子的独立能力。芳芳她以前太依赖人了,通过做义工,她懂事了很多。”赵丹芳的母亲袁女士说话语速偏慢,慢条斯理的。常常一两字就做下停顿,伴有相应的眼部手部动作(如抚头发整理衣领),与其说是在组织语言,不如说她在权衡利弊。 女儿赵丹芳确实非常懂事,刚才在接待大厅的时候,母亲在一旁填家庭信息,她在做作业。并在进入审讯室之前做完了。 警员:“小朋友,在义务活动的时候,你主要负责什么呀?” 赵丹芳小朋友说话的时候一直挂着微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她说:“派发小传单,做手工。” 警员:“什么样的小传单?” 她眼睛朝右边看了看,袁女士说道:“她不知道什么传单。”女儿却回答:“有些可爱的图案的,做什么用我不知道。警察叔叔,派传单犯法吗?” 警员:“通常来说派传单不犯法。那你都做些什么手工呢?” 赵丹芳:“剪纸、做小动物。” “有多少小朋友一起做?” “很多呀。” “有认识了新朋友吗?” 赵丹芳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却不回答问题。袁女士:“警官,我不让她乱交朋友。” 警员:“小朋友,你上一次做义工是什么时候?” 赵丹芳小朋友说:“上上个周六。” 警员:“记得很清楚啊,那还记得是跟同学校的哪些小朋友一起去的吗?” 她的眼球来回偏移了几次,有些举棋不定,袁女士立刻替她说话:“警官,她不怎么跟人交流的,可能记不得那些细节,再说都过了两个星期了。”袁女士的语速加快了不少。 警员说没关系,又开始问她大概是几点出的门,在哪里上的车,是哪个老师负责接送的,下车后去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要她仔细回忆一下。 赵丹芳是这样回答的,那天她跟往常一样,大概九点出发。在护城河的公交站上的校车,负责接送的那个是陈老师,杨师傅开车。她一上车就睡着了,醒来后到了学校,学校名字不清楚。活动老师姓张,让他们做手工。做完手工吃中午饭,午饭吃了她最喜欢的蜜汁叉烧,午睡起来后做剪纸。活动结束后老师发放玩具礼品,她领了一个音乐卡片。下午坐车回家。前几天卡片不小心撕烂扔了。 其他小朋友所讲述的义务活动,跟赵丹芳小朋友所讲的差不多,都是做手工、派传单、做点小劳动。他们要么上车就睡着要么就记性不好记不住沿途景象,到了目的地也不知道是什么学校,老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对接送老师和活动老师的记忆只停留在姓氏上。 跟谭小龙关系最好的谭铭铭同学,称每次都是跟谭小龙一起做义工的,但8月19日这天谭小龙没去,听说他要去姥姥家。 四个孩子,只有赵小树承认会系龟甲|缚,并当众娴熟地演示了一遍,其他人表示没见过也不懂。 除谭铭铭,其他三位小朋友对谭小龙的认知度只停留在名字上。 询问完了这些基本问题,警方告诉他们等上半个小时,等资料处理完签名按手印就可以回家了。 监控里的家长和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家长们开始焦急地等待,每一个表情都被警方尽收眼底。 我离开监控室,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刚放到耳朵边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人,撑开百叶窗的间隙看清楚后,心中骂了两个字:卧槽! 我从楼上狂奔下去,看到了该死的罗骏。 “你怎么跑来了……”我话没说完,凌云木就在他身后回过身来,他戴着黑框眼镜,有些畏缩着身子。我心中是又惊又喜,“木木?!” 罗骏不满地嘟囔一句,“真善变,看到我凶神恶煞的,看到我哥立刻变脸!”我给他脑袋敲了一计爆栗。 “没将你赶出去就很给你面子了!自作主张将他带出来,后果你负责得起吗?” “我有什么办法,哥哥在家很闹腾,非要出来。” 很显然,我们的话是不会影响到凌云木的,他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好像在参观博物馆…… 我赶忙将他领到楼上去,却由于疏忽,忘了这个办公室的白板上贴满了八·一九案的现场照片。 结果就出事了,凌云木看着一张大头照,眼睛眨也不眨。 我暗叫不好,这下坏了,估计八成得发作! 胶着2 最快拯救的办法是将白板藏起来,我快步上前将白板翻了一面,不料另一面是血淋淋的犯罪现场!赶忙翻回来,才看清楚这边贴的是谭小龙的生前证件照的放大版。 七八岁的小男孩,稚气未脱,面容清秀可爱。我忽然想起来,凌云木以前是认识谭小龙的! 只见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嘴唇微微发抖。 我轻轻告诉他,“木木,这个是谭小龙……他被害了。” 一直相伴相随的颤栗,渐渐地加重,他整个人像雨中芭蕉一样抖动起来。我知道不能刺激他,便用老方法挡住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寄希望却没想到,我会听到自他发病以来第一句有意识的话语。 “谭……谭……”虽然不太清晰,却能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发音,“小龙……” 我无比欣喜:“木木你记起来了?好棒!木木好棒!”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抬起颤抖的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想要将它掰下来,意思是让我别挡住他的眼睛,他要看清楚些! 他第一次展现出与常人无异的行为表达! 凌云木再次看着谭小龙,目光开始往旁边移动,我知道不该让他看太多,却又按捺不住……兴许他会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 谭小龙的死状非常惨,我已将大部分用身躯挡住,他看到了穿着红色泳衣的捆绑照片,看着看着就低头呜咽一声,忽然掐住自己的双臂…… “木木,不行!”我太熟悉这个画面了,他这是要自残! “快来抓住他!”我边掰扯他的手边喊罗骏帮忙,但当我们控制住他的双手之后,并没有看到更剧烈的情况发生,凌云木只是支撑不住歪了下去。 自发病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案发现场的照片,于凌云木而言,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木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找了个僻静的小办公室将他安置下来,让罗骏时刻在一旁盯着,绝对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谭晓东迈出审讯室的那一刻,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刚结束审讯不到十分钟就签名按手印放人,惊喜来得太快他几乎按压不住狂跳的心脏。 顾不得走在后面有些拖拉的儿子,只想大跨步离开公安局。原以为会是很复杂的调查程序,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晓得其他家长结束了没有?他没在走廊上看到其他家长和孩子,只有忙得脚不沾地的警方人员。 此地不宜久留!他呵斥儿子赶紧跟上。 就在他冲刺最后几米即将走出这片区域的时候,转角来了两个人:“谭先生,这里还有些信息需要你核实一下,请跟我来。” “什么?我都签名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几乎是吼出来,他之所以火气能一下子飚到顶点,是因为看到了我。 “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的。”我的话不容他拒绝,就近找了一间审讯室,他十分警惕地将儿子带在身边,不让他离开半步。 然后他会发现,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早上刚开始审讯的时候。 我说:“很感谢谭先生与小朋友的配合,由于刚才审讯员的工作失误,竟然忘了录音!我们只好再来一遍。谭铭铭小朋友,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谭小龙是什么时候?” 小朋友还没回答谭晓东先抗议:“怎么回事啊,那我们早上是不是白干啦?这不行,我还有事赶时间呢。” 我劝他别着急,现在离我们预定结束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呢,他还不服,我只好搬出法律这把武器:“配合公安机关调查,是公民的义务。”我指了指监控,示意他别太失礼,“你拖一分钟,我就往后延一分钟,最后浪费的还是你的时间。”这位在所有家长中堪称刺头的主终于认命了。 不仅仅是谭晓东,其他家长,也“遭遇”了类似的突击,在他们满以为签名就可以离开之际,我们的工作人员又请他们回去“复核”了一遍。家长们普遍情绪激动,紧张度上升,表现已经不如第一次淡定。而且,这一次问询,不会跟第一次一模一样,而是打乱了顺序,有时候甚至是倒着时间询问。 不管是家长还是孩子,频频出错,跟第一次的“标准答案”已经对不上了。 有些孩子连接送老师是男是女都答错;有些孩子无法像第一次那样顺利回答义务活动的内容;有些孩子甚至加入了新的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答案是他们背出来的! 关于义务活动的具体流程和内容,四个孩子的回答中,高度相似的记忆点和遗忘点,以及刻意避开跟谭小龙的死有关的内容,这种演技,拙劣到了极点。 但他们在第一次交代的时候,警方几乎没有任何怀疑,最后通知让他们等半个小时就可以签名离开。 成功瞒天过海的紧张心情在那瞬间松懈下来,人一旦放松,死记硬背的内容就会丢失得很快。当突然接到要再次交代一遍的时候,而且还是打乱顺序,重复问询,别说是小孩子,连大人都要崩溃! “为了准备这份假口供,你们大人,昨夜是一夜未眠吧?”我对谭晓东说。他身边牵线木偶一般的儿子,拿着小汽车玩具翻来覆去地玩,一张椅子坐一半,右边空空荡荡的,那是因为爸爸的椅子在右边。 谭晓东额头上的汗珠就没干过,以他的暴脾气,若是在家中,可能已经开始揍儿子出气了。 我加重语气:“你们五家,是你带头串供的?你知道在一个犯罪活动中,主使者的惩罚有多重吗?” “我没有。”他的声音虚浮无力,不再理直气壮。 “不到黄河不死心!”我扔出一份文件,“谭晓东,今年三月份和五月份,你的个人账户上先后存入了六万块和十二万。atm机的视频记录显示,是你自己存进去的,请问这笔钱哪来的?” 他看了看文件,一会说是收来的租金,一会说是跟朋友借的,都一一被我击碎了:“房租的钱从来都不会进你的口袋,房产所有者是你丈母娘。因为你烂赌和借钱从来不还的臭名声,哪个朋友会借你十几万?” 胶着3 死者谭小龙的双亲,谭东林和李桂芳一直坚称孩子失踪他们毫不知情,对义务活动也是态度暧昧。 警方只能将他们分开单独审讯,并从其他方面入手。 审讯警员:“李女士,去年年底你们在东区按揭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二手房,首付是三十万,对不对?” 李桂芳点了点头。 “首付的钱怎么来的?” “是这些年的积蓄,还有跟亲戚朋友借了点。”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当警方要求她将借款人姓名和金额全写下来,甚至之后要将借据或者聊天记录提供给警方。 李桂芳却没有动笔,“我们乡下人借钱,没那么讲究,跟他们借的也不多,口头了事。” “也就是说你们不能提供任何借款的凭证?” 三十万的首付,对于工作多年的两夫妻来说,省吃俭用下来的积蓄加上借来的钱,也勉强能凑得够。但警方接下来的话他们恐怕很难自圆其说。 “根据万珂房地产提供的资料显示,去年12月24日你们是提着一袋现金去交的首付,是不是?” 谭东林:“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又没有规定首付不能用现金!” “我们对比了24日前后你们夫妻俩的银行账户,资金基本没有变动。也就是说,那三十万是凭空掉落的?还是你们这么多年还有额外的积蓄没有存入银行?” 一直比较平静的李桂芳忽然声嘶力竭地喝道:“警官,我们死了孩子,你们不帮我们找到凶手,却在不断地质疑我们,难道我们就没有资格自己存钱买一套二手房吗?” * “数博公益学校由于各方面条件比其他私立学校好,成了许多外地户口的孩子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最近几年,由于城市发展,宏安学位紧缺,实际上它的学费一直在水涨船高。想要挤入这个学校的小学部,除了有关系,还要交一笔昂贵的赞助费。可以说数博公益实际上是一所变相的贵族学校。” 对面的谭晓东咧嘴笑了笑:“为了孩子读书,这些钱不想花也得花。你们当官的根本就体会不到老百姓的水深火热。” 我:“据我们了解,这笔赞助费,你妻子根本就不愿意帮你出,你当时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东拼西凑呗,他后妈不管,我不能不管呀。我这么为他……”说着说着他就来气了,“这小子天天气我,作业都不肯做,我只能揍他呀!”旁边的谭铭铭赶忙躲了躲,生怕他父亲一拳头甩来。 谭晓东:“你们以为进了数博公益就高枕无忧了吗?现在小学部升初中部要实施末位淘汰制了,考得不好就滚蛋,什么十二年升学制骗人的!” “所以,当时给了多少钱?” “对不起警官,这是我们的私事,想知道你们去问学校啊,问问他们收了多少黑钱!”他那冷笑的样子,就是在嘲笑我们拿学校没办法。 我无声地笑了笑,问谭铭铭:“铭铭小朋友,你大胆地告诉叔叔,想不想在数博公益读书?” 他摆弄玩具的手停了下来,低下头,眼角瞅着他父亲。 “这里是公安局,不要害怕!任何人都不能在警察叔叔面前打人。” 他终于摇了摇头,谭晓东一看就想扬起巴掌,被我眼神制止了。我说:“你可真有种啊,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警官,他这么小懂什么?他要是不去数博去哪读?” 我阴森森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紧张,他要是不去,你的长期饭票岂不是就没了?” 谭晓东睁了睁过分下垂的眼睛,闪了闪,看向旁边去了。 * 数博公益学校的赞助费对一个单亲家庭来说,是非常要命的。袁琦蕊不是白富美,她一个人带着女儿赵丹芳,从乡下到大城市,没有本地户口,也不是关系户。为了让女儿上个好点的学校,她选择了数博公益。 赵丹芳一看就是个十分聪明伶俐的女孩,她今天在审讯室里的表现简直“无懈可击”,在所有小朋友和家长中,就她一个人没有出现过任何失误。 想要从她们母女两个身上突破,几乎是不可能。但这种过分表演的行为,还是被警方看在眼里。 8岁的小女孩叶子怡长得挺高,看着早熟像是要读初中的孩子。她的父母叶老伯和刘阿姨早已过了退休年龄。老来得子的他们,为了抚养孩子,从乡下来到宏安。已经是拿退休金的人了,现在还在小作坊里加班加点地干活。 大儿子已成家立业,拒绝抚养年幼的妹妹。二老也不求人,直接就自己带,自己送上学,儿子偶尔帮一帮,日子也还凑合。 叶子怡比较活泼,很有表达的欲望,但大人一再遏制,警方无法从孩子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智商发育有些低下的赵小树,在父母的变相阻拦下,更是交代不出什么。几乎所有的大人都不让孩子自由表达,这极大地影响了警方办案。 对孩子进行单独问询,是当下刻不容缓的事情。不过,往往事情发展到一定的地步,会出现转机。 当警方尝试着说服叶子怡的双亲时,一些情境和用词,将小女孩某些情绪给激发了出来。女孩忍不住爆发出来的三言两语就泄露了我们一直以来想要探究的某些真相。 当时警员是这么说的:“一个打着数博公益学校名号的义务活动,本身就存在很大的隐患,而你们居然连问都不问?孩子送上车就安全了吗?现在的孩子,离开父母亲人的视线范围就非常容易出事!你们老来得子,应该更加谨慎才对!” 其母刘淑贤的西南口音很浓:“我们没什么文化,哪里知道这大城市里那么复杂,都是因为大儿子在这里我们才来的。” “你们知道每年有多少孩子失踪吗?孩子被拐跑后,什么去向的都有,不是吓唬你们。前面有个案子,一个8、9岁的女孩走在路上,这时候开来了一辆车,司机是个斯斯文文的男人,说要载女孩一程。那女孩不假思索就上车了,结果一关就关了十年!” 叶子怡嚼着口香糖,渐渐的动作慢了。她一直无拘无束地半卧着坐无坐相,这会表情有些怪异的变化。 转机 叶子怡的变化逃不过警方的眼睛,于是那名警员继续说:“那个男子,前前后后抓了七八个女孩回去,将她们分别关在地下室的笼子里。奸|淫、殴打无所不用其极!有一次活活折磨死了一个……” 叶子怡盯着桌子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父母听着警方的讲述,已经吓得脸色苍白。这对老父母一开始就不太像其他父母那样理直气壮,但他们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犯罪分子将女孩们当泄|欲工具,死了的直接就地掩埋。每个周末他都打扮得很得体,开着车出去寻找猎物。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被摧残得……”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从不打我!”叶子怡忽然大声喊道,她气鼓鼓地看着警员,对他所讲述的事情显然十分厌恶。 警员:“他只是还没露出真面目,或许他伤害过你,而你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没有!” “你没被绑过吗?没被咬过吗?” “那是游戏!” “子怡你在说什么呀?快别说了!这孩子说胡话呢!” “你闭嘴!”警员大声呵斥那刘淑贤,继续跟叶子怡说,“他不打你,他打了别的女孩对不对?” 叶子怡露出颇为骄傲的表情,她那被压抑了一个上午的表现欲此时不吐不快:“叔叔说我很听话,跟别的女孩不一样。” 警员:“这个叔叔确实不太一样,他看上去是个好人!他叫什么名字?” “莫叔叔。” “你在哪里跟莫叔叔玩游戏?” “一座很漂亮很漂亮的宫殿里!” 叶子怡的陈述无疑给这次案件打开了一个关键的缺口,她的“遭遇”跟谭小龙太相似了。叶老伯和刘淑贤崩溃了,接下来,他们是所有家长中第一个承认义务活动有猫腻的人。 刘淑贤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糊涂呀!快一年了,昨晚才知道!”她说着就伸手去掐她老伴的脖子,“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怎么不救你女儿啊?她是你女儿啊!”掐着掐着她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警方人员赶忙将她拉开,尽量平复她的情绪。 叶老伯也哭得眼睛通红,咬牙挤出几个字:“那帮混蛋!” 谭正新队长直接安排孩子们做身体检查,没多久,一份报告就狠狠地打了这帮家长的脸。他们再也无力维持虚假的体面! 经检查,所有孩子都长期遭受着性|侵害! 以做义工的名义,被一个罪恶的团伙,长期玩弄。 而他们的家长,要么忍气吞声要么借着孩子敲诈勒索,甚至还有直到昨天还被蒙在鼓里的!在这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人为孩子们主持公道。 监控画面上,这些“含辛茹苦”的家长们,终于泣不成声。 偌大的屏幕透着惨绿惨绿的一层光,我的脸也应该是惨绿的。屏幕前的干警们气得牙齿都在打架,但无论怎么说,现在案件都有了突破,大家伙没一刻停留,继续准备下一环节的审讯。 我在椅子上没挪地,看着其中一格画面出神。那上面是四个孩子,他们自打进入公安局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像朋友一样。 孩子们是一张白纸,他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全都掌握在家长的手里。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我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就是所有人都干活去了,还有一个杵在我旁边一动不动。 什么人竟敢在我面前偷懒? 我漫不经心地朝上瞄了一眼,看到了凌云木。 我立马收回了视线——这不该是我的反应…… 但我竟然没有勇气再转头看他。 是因为他那个站姿——双腿自然地交叠,臀部虚靠在桌子边缘,两只手臂还交叉抱在胸前,直勾勾地看着我。 当我做足了思想准备,再次向上看去,到底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站起来,营造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并将指关节压得啪啪作响。 “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呢!” “没眼镜,别跟我说话。” “你还拽了?” “没看到你的凌云木,是不是很失望?” “是呀,请你打道回府,让他出来!” “切……”他毫不掩饰地嗤笑,我也不生气,就是很想揍他而已。 上次将我推下护城河的凶手竟然自投罗网了! “雷恩,你想要帮我就直接点,像推到河里喂鱼这么粗鲁的勾当,实在是有失你的身份知道吗?” “一团面糊糊,推到河里被水冲化了。” 我觉得这个人连一点愧疚之心都不会有,“我差点起不来你知道吗?” “真对不起,谁让你这么粗鲁呢?再说,我不推你,你能找到尸体吗?” “你知道他在水底?” “我又不是凶手怎么会知道?只能说是你命太好!” “所以,我还得多谢你推我下水?” 雷恩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十足一个外国佬模样。 我站直了腰身,严肃地问他:“雷恩,是凌云木让你这么做的?” 雷恩上身后倾,两手撑在后面,略微抬起下巴,露出修长而洁白的脖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开始挑|逗了……“他还能指使我?笑话!” “不是他……难道你也认识谭小龙?” “哥哥,我喜欢透过镜片看你的感觉,好有男人味!” “……” 卢广义抱着物证箱子经过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 一位文质彬彬的男子,戴着世无双的一副细金边眼镜,笔直的粉色格子衬衣,姿态优雅地坐在窗边,虽然右手被铐在窗台下,却掩盖不住他一身的高贵气质。 他双腿交叠,左手指尖自然地敲打着膝盖,像在弹奏一首优美的钢琴曲。 “咔嚓”卢广义忍不住拍了一张,无疑这是史上最美的一副手铐虐恋图! 拍照声引起了雷恩的注意,他望过来,一笑,慵懒的卧蚕美不胜收。 他说:“广义妹妹,约吗?” 卢广义头皮都要炸了!试想想,带这么个大帅哥去同学会,得多有面子啊! “还等什么呢?要铐也得由广义妹妹给我上铐,不是吗?” 卢广义两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了。 虚假的慈善 这五户人家都是从偏远的西南小山村来的,相互间都有些沾亲带故,是熟人。在宏安市扎根几年后,就想让孩子继续在城里上学。毕竟起点高一些,出路也广一些。但宏安市的小学学位年年紧张,很多外地户口的最后都不得不回到原籍上学。 身为家长,他们不忍心让孩子留守小山村,山村里基本谈不上什么教学条件,隔代教育也不好!当然,也有些人是不得不带在身边。 然而,公办小学的九年义务教育他们是享受不上了,身为外地人只能上私立小学。私立小学尽管有政府补助,学费还是很高,教学质量也良莠不齐。 家长们看中了数博公益学校,觉得这家性价比高,上了小学部就高枕无忧了,不用再去挤升初一、高一的考试,方便还省钱。双语教学制度好,说不定以后有出国的机会! 但这所学校是非常热门的,没有关系有钱也进不去。 在秦河巷这里,有点门路的只有谭晓东。老乡们想拜托他打探一下怎么上数博公益学校的事,没想到他自己的孩子也有需要。而且,他还真的认识能办这事的人! 那个人叫张大山。 张大山很爽快地答应了,毕竟他也有收入,事情成不成功他都要收取手续费。光这个打探消息他就收了五千,由五家人平摊。 他打探回来的消息是,可以走交赞助费的途径参与录取排名,每个学位五万块。 什么叫参与录取排名?敢情是交五万块钱去排号?还不包录取? 张大山说包录取的七万。 大城市的私立学校就是这么抢手啊!五户人家一听就打退堂鼓了。这个价格,不如读其他私立,相比之下,人家三万多块一年简直是良心价了!但其他私立学校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学位还分好几等,他们无论怎么算自己的孩子都是最低等的。 没有钱,只能让孩子回山里当一名事实孤儿了! 叶子怡的双亲叶老伯和刘淑贤,厚着脸皮求儿子帮忙,说怎么也得花七万块买这个学位!相比于拿五万块去排队还不如多拿两万出来直接买准了!估计一般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当其他四户人家回心转意的时候,学位所剩无几,并且很快就抢光了!根本容不得他们犹豫。 学位没抢到,中介费给了两三万。 张大山每一次放出消息都要收费,一次比一次贵,家长们敢怒不敢言。 在他们绝望之际,忽然有一天张大山找上门来。家长们看到他就不想搭理,觉得这一轮好像上当受骗了似的,学位没一点盼头,钱却先赔进去了。张大山这个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谁知张大山说这次不收费,就是过来聊会天。 家长们聚在一起,已经打好了送孩子回去农村的念头。谁知张大山说:“有一个不用花钱也能进数博公益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尝试?” 这话没人信,谭晓东是个暴脾气,他忍这个中介很久了:“你是不是拿我们寻开心?上次拿了三万块,一点事没办成。信不信我们去报警?” 张大山圆滑得很,连忙求饶,姿态谦恭,“老谭,我这人办事是讲原则的,那些消息……哎,不说了,总之,现在有大老板资助你们,你们要不要?不要我去找别人了。”嘴里连喊着好心没好报就要往外走。 袁琦蕊是个单亲妈妈,她最为紧张女儿以后的去处,如果孩子回去她也得回去,回去基本没活路。所以,她喊住了张大山。 “数博公益是中外合资,上头的老板多得是呢。我跟他们反映了你们的情况之后啊,他们被你们这种为人父母的伟大精神给感动了,决定帮一帮大家。” “真的吗?” “那还有假?有个大老板做公益好多年了,随随便便一个捐款几十万上百万的,几个学位,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啊?学校也是添几张桌子的事!人家愿意捐助你们这笔钱,条件就是每个周末让孩子们去指定的地点勤工俭学,做做义工什么的。”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开眼啊,碰上了大慈善家,孩子们的上学有着落了! 数博公益本来就是公益学校,有些义工活动很正常,大家根本就没有细想,也不多问,生怕问多了人家嫌烦。学校是有公信力的,总不会骗人。 家长们觉得学校免费提供了学位,孩子们去干点小活作为回报是很应该的。 去年九月份,孩子们顺利进入数博公益学校一年级就读,周末开始参与义务活动。 一开始是每个周六上午九点钟,孩子们由张大山的面包车接走,至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张大山说他也不知道,人家有车专门在市中心接送,他不过是赚点中间费,这个路费,还是家长们自己出的。 据孩子们讲述,他们一上面包车就有饮料或者零食吃,吃着吃着就会睡着。等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到了一处十分漂亮的地方! 孩子们没有手机,也没有可供电话联系的腕表,但傍晚时分,他们都准时归来了。 谭小龙的母亲称,孩子第一次做义工回来,看上去没什么不对,还带了小玩具。 赵丹芳的母亲说孩子对做义工挺适应的,“我问她都干了些什么活,累不累。她说不累,却没告诉我是干什么。我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反正小孩子干活不都是玩的吗?她肯定也当过家家那样玩了。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在看一些……成年人才看的图画。” 尽管如此,袁女士也没往义工上面想,只是命令赵丹芳不要再看这种东西。 小胖子赵小树的母亲说:“小树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他就是个有吃有喝就高兴的孩子,什么事也不懂。”说着说着她就落泪了,“直到他玩那个捆绑的绳子,将自己绑起来,我才意识到……” 赵小树的父亲握着拳头,猛地击锤自己的头。他跟妻子一样,第一个就怀疑是不是小树在做义工的时候玩了什么成人游戏。他们变着法子询问赵小树,赵小树模模糊糊地描述了一个叔叔的形象。 虚假的慈善2 一个喜欢扮狗狗的叔叔,赵小树喊他为狗叔叔。每次见面,狗叔叔都要跟他玩游戏,各种各样的游戏。自缚也是狗叔叔教的。赵小树回来秦河巷的时候,没头没脑地传给了村里的小朋友。 谭晓东说他也是好几个星期之后才发现儿子被人祸害了。当时他就想提刀过去砍人,他已经将张大山堵在巷子口了,那孙子打死不承认,就说自己完全不知情。然后张大山还献计,建议谭晓东不能这样算了! 因为张大山的演技太好,谭晓东再一次被他带上了歪路。 “我虽然是一个喝醉会打儿子的烂人,但是拿儿子挣这种钱……我还算是个人吗?” 然而他终归是这么做了。他没有工作,收租的钱他没份。他说他和儿子在这个家里,就是个寄宿的。孩子每年都要交学费,到时候他拿什么出去交?一个房东没钱给孩子交学费,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吧! “既然他们糟蹋了我儿子,那就……” 第一次,他要了八万块,两万给了张大山;第二次,要了十五万,三万给了张大山。他还想继续要的时候,谭小龙死了。 谭小龙的死对每一个参与其中的父母来说,都是一次警钟! 对叶子怡的父母来说,就算谭小龙死,他们也没往义工上面想。因为,直到昨天夜里,他们才知道义工的猫腻!还是家长们告诉他们的。 这对老夫老妻,大字不识一个,就只知道孩子要读好学校,要吃好穿好。其他的,一概不知。 叶子怡是个贪玩的女孩,对于成年人的游戏,看得出来她玩得挺开心的。但显然对方千叮咛万嘱咐过,让她不要声张,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小小的女孩一直保守着他们的秘密,连爸爸妈妈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孩子们做义工回来的时候,经常带着小玩具。久而久之,秦河巷里的孩子们都羡慕了。一些家长得知了他们去做义工的事,都打听怎么才能去做义工。 谭小龙有一天带了个蜘蛛人手办回来,李桂芳觉得这玩具应该很贵重,他说是一个哥哥送的。他每天都会拿出来看,反复擦拭外包装,就是舍不得将手办握在手中,怕弄脏了。 警方通知他们来公安局录口供的时候,他们吓坏了。因为此时,他们早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包庇者、勒索者,跟罪犯一样,没人可以全身而退! 谭晓东不是唯一一个从中获利的人,谭小龙的父母早就静悄悄地“勒索”了一套房子的首付! 有一个周末,儿子突然发高烧,夫妻俩半夜送他去医院打点滴。 医生检查喉咙心肺,都没查出病因,最后才发现肛|门破裂,直肠受损,因而导致高烧不退。 夫妻俩撒谎说是大便时候太用力造成的。医生也没多问,只是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他们。 夫妻俩回想起来,才发现自从做了那个义工,儿子变得越来越内向了,基本跟他们没有交流,从来不谈论义工那边的事,问什么都没兴趣。 他们有意不让儿子去做义工,但张大山总说大老板那边不好交代,搞不好会影响这边的升学。 夫妻俩越想越气,终于有一天跟张大山反应儿子的事。张大山也是一脸震惊,然后故技重施,说什么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就建议他们跟大老板要点补偿! 夫妻俩要大老板给八十万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否则就报警处理。这些主意都是张大山给出的,他们夫妻俩实在是没这胆量也没这头脑。但大老板不给,双方僵持了大半个月,谭小龙也不再去做义工。 后来不知为什么,对方给了三十万,要谭小龙继续去做义工,剩下的分期给。 三十万除了给张大山的“辛苦费”,剩下的都拿去交首付了。夫妻俩觉得,现在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没有房子才落得这么惨。他们买了二手学位房,期盼着有一天能让儿子堂堂正正地去上学。 结果是,大老板没有交尾款,谭小龙被人害死了。 家长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是昨天夜里,谭晓东建议瞒天过海,编一出谎言,让孩子们背下来。大家配合好,把一切过错推给不知名的活动举办单位,把性侵这件事消弭于无形,假装他们都是一个合格的家长。 不过他们做的都是无用功,真相终究要浮出水面。 警方开始单独询问孩子们,在没有父母干扰的情况下,他们比较愿意诉说那个漂亮的大宫殿里的事。 从孩子们口中可以得知,大老板根本就不止一个人! 我抽出一张相片,“这个大老板,你们见过吗?” 叶子怡小朋友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凌叔叔!他喜欢戴面具,还喜欢咬人……” 凌桥生! 在他那不算短的一生当中,究竟祸害了多少孩子?六·一三案凶手的恨意,不是无中生有的。 孩子们用或者无知或者羞愧的心情讲述那一幕幕龌龊的游戏之时,我离开了监控室,只觉得心中憋闷透不过气来。还有多少罪恶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随时准备着蚕食我们的孩童? “凌桥生是一个恶魔,凌云木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到18岁,你觉得这算不算一种本事?” 我冷冷地说:“雷恩,你给我闭嘴。” “你怕我……怕我说出一些你不爱听的,对吗?” 我真的很想揍他。 “凌云木他有没有被……” “闭嘴!”我揪住他的衣领,拳头就要落下,然后我看到了跟凌云木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手上的劲就没了。 雷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就算被手铐铐着,他还是猖狂得跟自由的野马一样! 我发现我拿他没办法。 “呜呜……呜……” 只能用透明胶布粘上他的嘴巴。 “呜……呜呜……” 警方前去逮捕张大山的时候,在公寓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死了两天。唯一一个知道大老板身份的人,被灭口了! 幸天无绝人之路,法医罗西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抛尸地点找到啦!” 案破 罗西法医用海水孵出来的鱼,已经能够辨认出种类了。 他兴奋地解释:“这种鱼叫乌头鱼!产卵期在10月至1月份,我们在这个时候能获得它的鱼卵简直是天赐!乌头鱼在淡水、咸水中均可生存,喜欢栖息于入海口处。宏安市西北方位临海……”他用手比划着地图,“护城河与海在这里相交,就是乌头鱼大量的栖息之地。” 他在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范围,“抛尸地点一定就在护城河上游!” 护城河上游到护城河下游,漫漫二十公里,谭小龙的尸体竟然漂泊二十公里,回到了秦河巷! 护城河上游周边有高尔夫球场,有私家园林和独栋别墅,很符合孩子们口中的漂亮宫殿的所在。 不仅如此,死者谭小龙身上的女式泳衣也找到了来源,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改装裁缝,将案件又往前推进了一步,警方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展开密切侦查。八·一九童尸案眼看离侦破不远了! 8月27日凌晨三点,宏安市警方突袭北海区豪宅“月亮宫殿”,抓获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恋|童癖团伙! 这个团伙从色|情中介到客户共落网了二十七人,三名拒捕涉案人员被当场击毙。 警方共解救受害儿童十三名,最小的孩子仅五岁。 义务活动的真面目自此浮出了水面。 以张大山为首的“色|情中介”打着勤工俭学的幌子,把多名5岁至12岁的孩童带到一处公寓里,让他们在事先布置好的小房间里做直播。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儿童内衣、泳衣和各种小制服,是专门定制的。孩子们会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对着摄像头做各种可爱帅气的表情和动作,陪视频里的叔叔们聊天。 视频聊天阶段其实是客户们在挑选性|伴侣的阶段,但孩子们只以为自己是在“做义工”,帮忙卖童装,直到“出现场”。 大多数客户都会选择定制剧情作为开端。也就是色|情中介策划一出客户跟孩子的美丽邂逅,让事情变得“自然”、“有趣”,从而打消孩子们的顾虑,乖乖地跟客户到月亮宫殿里去。比如,中介将孩子带去乘坐公交车,一般都是极为偏僻地段的公交临时停靠站。客户的车这时候会缓缓驶来,孩子们忽然看到视频里和蔼可亲的叔叔出现了!加上中介的言语鼓励,孩子们就没什么戒心地上车了。 还有更多定制剧情,是根据客户个人癖好而策划的。比如,让孩子扮演客户的孩子,在“过家家”的过程中满足客户的变态需求。总之,他们会以各种方式减轻孩子们的戒心和负罪感,让侵犯这件事变得自然而合理,事后用礼物安慰他们,一些不听话的会受到恐吓等,“调|教”方式因人而异。 恋|童癖团伙里有不少富商、业界精英,他们用各种软硬兼施、循序渐进的方式控制孩子,直到孩子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甚至有孩子产生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为迫害他们的罪犯说话。 “月亮宫殿”是一家高档私人会所,也是他们寻欢作乐的窝点。 色|情中介在这里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们掌握着儿童信息,从不将客户身份泄露给家长方面,也会用各种方式让孩子们闭嘴。他们依傍于具有公信力的名校,让手眼通天的客户帮一个小忙,即可绑定了家长,开始残害儿童的龌龊行径。 8月19日是周末,谭小龙像往常那样上了张大山的面包车,这一次,他碰上了喜欢玩性|窒息的江某。江某喜欢看人濒临死亡的模样,在性|侵的同时实施性|虐|待,将谭小龙活活勒死了。 谭小龙的尸体被抛于护城河上游,并捆绑石头沉尸水底。江某又找人把张大山杀害,想以此中断跟小孩子们的联系。 但不知为什么,谭小龙的尸体被冲到了下游秦河巷段,漂泊了近二十公里,被落水的“命案判官”给带了上来。 八·一九案虽然破了,但警方并没有顺藤摸瓜找到六·一三案的凶手。警方原本以为凶手隐藏在受害儿童的家长当中,但仔细调查了凌桥生侵害过的孩子,并没有找到符合凶手特征的家长。要说谁想杀死凌桥生,所有家长都有嫌疑,人人恨不得捅他上百刀。 我顶着烈日钻进车里,关上门一仰头就不想动了,但我耳边总有挥之不去的说话声。 “小峻,找他钥匙给我。” “不行,你会跑掉。” “你不是最听我话吗?” “我听木木哥哥的话。” 雷恩顿了顿,觉得无话可说,他左手被铐在车座上,因挣扎而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动。 “小峻,电话给我。” 罗骏在后座上喝外带的咖啡,“干什么?” “我要报警。” “你身边睡着那个就是警察,找他。” “我要抓的就是他。快给我!”雷恩的右手只能往后伸,但在罗骏面前,他显然还差了一点威信。 “好,项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雷恩好像真的生气了,连呼吸都冒着火星。我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个地方好像也不适合睡觉。 摸索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心说这车里没有人可以代驾,罗骏不到年龄,雷恩是个白痴,还是自己提提神,一会开车回家睡大觉。 我左手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将这几天积累下来的疲劳一点点地释放出去,慢慢地找回了那个叫做生命的东西。 “项警官,你知道吗?为什么男人爱吸烟?” “呼——”我没理他。 “吸烟是一种口唇之欲,人最早的口唇之欲是婴儿时期。婴儿在吮吸母亲的乳|汁和自己的大拇指的时候,能获得类似性|交的巨大快感……” “咳咳——”他成功了,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用看也能想象得到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里有未成年,请你给自己积点德。” “不,项警官,你声音沙哑得不行了,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会令人口干舌燥的香烟呢?” 我心里一动,问:“你怎么知道吸烟会口干舌燥?”大部分的香烟都会令嗓子发干,最好是在吸烟之前喝点水或者不间断地喝点水,高档香烟没有这个顾虑。但没有尝试过吸烟的人,一般不知道这个小细节。 雷恩:“我猜的。” 我终于转头看他,这货不要命地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隐藏在镜片后面的卧蚕很讨打。 “凌云木吸烟?” 变|态的养父 早春,天还很冷。高三的课很早就开了,同学们穿着羽绒服在凉飕飕的课室里上英语自习课。 明明是深度近视,他却坐在倒数第二排。可以说这些年来,他几乎就没有看清楚过黑板,一切都靠听力、推理和空间想象力以及过人的记忆力。反而因祸得福,他利用这种方式学习到的知识,往往事半功倍。无须像其他人那样做大量的笔记和习题,课后所花的时间也不多,因此,他才有多余的精力做家务和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 但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微长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他的双眼,纹丝不动的唇线似乎压抑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将手表伸到眼前,看清楚了时间,快九点了。 他将书本胡乱地塞入背包里,挎在一边肩膀上,走向了讲台。 “老师,我肚子有点疼,能不能请个假?” 英语老师看到他捂着肚子的手,指关节通红,便关切地说:“那你回家吧,不行就去校医室开点药。” “好的,谢谢老师。” “多穿点衣服。” “好……” 他虚弱地离开教室,到了外面,立刻加快脚步,甚至小跑起来。 室外的风很凛冽,他用了不到十分钟跑回自家所在的小区,躲在居民楼后面,冻得鼻尖通红,天生的苍白肤色与色泽温润的唇相得益彰,正是青春年少无限好的年龄。他将卫衣的帽子套在头上,一双眼睛于发丝间隙里透出来的,是聪慧的冷光。 或许实在是太冷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已被折得有些变形,随便掰了掰,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塞进嘴里。 “呼——” 不久,一辆车徐徐地从拐角那边出现,隔着远远的绿化带,直接开了过去。 车绕了音乐喷泉半圈,来到三号楼下面,缓缓地倒退入了车库。 男人从车上下来,他有些矮胖,怀着一个啤酒肚,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他将后门打开,牵下来一个7、8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背着小背包,打量着四周,有些忐忑地跟随他进入豪华的客厅。 趁着男人进更衣室的空档里,隐藏在角落里的高三少年悄悄地钻进了地下室,并在楼梯转角处侧耳倾听。 客厅里开始播放少儿动画片,熊熊乐园一片欢腾,隐约听到浴室里传来淋浴声。 少年听着声音,辨别出那老男人从浴室里出来了,没多久就开始逗小朋友玩,眼中不免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他走下楼梯,摸黑穿过乱七八糟的杂物来到自己的小天地,将书包卸下藏进衣柜里。 继而回到门口,打算寻找更好的角度。 方一听到老男人故作哄人的娇媚声,少年就泛起了一阵阵恶心,卡在喉咙里想吐吐不出来。他将录音笔的功能调到最佳,但这个距离太远,恐怕效果不太好。 该死,他们怎么不进房间?那个位置太麻烦了……少年正在想办法,就听到老男人说:“宝贝,我们到下面去。” “去哪里?” “地下室。” 少年脑袋都要炸了,他来不及多想就跑到了杂物堆后面,脚下有些碎瓷块,一动就发出轻微的声响,觉得这里实在是不保险,一狠心钻进了自己的床底下。 一个人再变态,总不至于跑到床底下去玩。 “我怕黑。”是小男孩的声音。 “有叔叔在,叔叔会保护你的!”老男人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还一边说,“宝贝,叫爸爸!” “你不是我爸爸。” 老男人为了让小孩叫爸爸,花了一番功夫。又以探险为由,将他拉入了地下室的深处。 少年握着录音笔的手一直在颤抖,是愤怒的颤抖。他曾经千百次想象那老男人的恶,却从未想过,他会选择在地下室里发泄他的兽性! 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下去……少年在床底下忍受着前所未有的屈辱。 这个家里,有价值几万元的豪华大床,有高端智能的取暖设备,还有舒适奢华的羊绒地毯。他为什么要选在阴冷黑暗的地下室呢?还在儿子睡过的破床上! 少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还是立刻报警吧? 不行,现在不能报警!至少,不能是自己去报警,但谁会帮助他呢? 他在左右徘徊,上面已经发泄完一次又一次兽性。 “凌云木你是个懦夫!” 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少年努力将它驱逐出去。然而心绪紊乱,始终难以办到,鬼影总是趁乱钻入人心! “太恶心了这个男人!凌云木你竟能容忍他?在过去,在过去无数个无人的时刻,他那些肮脏的污浊曾经染上你的被褥,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而你毫不知情!” 闭嘴! 给我闭嘴! “凌云木,你下不了手,我来帮你!”另一把声音粗狂野蛮,“干他娘的!” 闭嘴! 给我闭嘴! 少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醒来的时候,四周黑如墨,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习惯了这种黑暗,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他手里还握着那支录音笔。 靠这样一份录音,能证明老男人的罪吗?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自然的光亮。高三少年失神地走了出去,像一只受了伤的孤鹰。 在过道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背着小背包,脆弱得好像一捏就碎。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壁橱里的蜘蛛人。 那是弟弟玩腻了的蜘蛛人手办,少年问他:“喜欢蜘蛛人?” 小男孩不说话,但眼睛不会骗人。 少年打开壁橱,将蜘蛛人拿了出来,递给他,“送给你。” 小男孩不敢接,摇了摇头。高三少年想到了什么,“等我一下。” 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将手办包装好了,用一个精美得无与伦比的玻璃盒子装着。 小男孩惊讶极了,捧着蜘蛛人爱不释手。 “你叫什么名字?” “谭小龙。” “小龙,我们做个约定好吗?” “什么约定?” “保护好蜘蛛人,哥哥会去找你的。” “好。” “记住,保护好蜘蛛人,等哥哥去找你。” 入夜,少年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地上的凉气不断侵蚀着他单薄的身子。身后的鬼影还絮絮叨叨地:“凌云木,你觉得这样有用吗?他能等得到你的到来?” 少年没有心思跟鬼影争论。 “你不是一直留意着那个警察吗?看上去他还蛮正义?把东西交给他!” “少自作聪明,你什么都不是。”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好不容易将鬼影赶走,又来了一只,这个更加狂妄:“你是怕告了那老家伙自己就完蛋了吧!自私,你这叫自私!” “闭嘴!”少年觉得很累,无数个夜晚被鬼影轮番轰炸,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要支撑不住,经常是在鬼影的嘲笑声中昏睡过去的。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哈哈……” 情结 仿佛争斗了无数个轮回,一个身体里不容二魂,但终归是今时不同往日。 “凌云木,你从黑暗里来,就该回到黑暗里去,这个美丽新世界,是我在看。”雷恩总结了一句。车窗外,霓虹闪烁,行人如织,他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感觉,比起自我世界里的虚无和荒凉,这种感觉太暖和了! 身旁的和身后的都睡着了,可怜他的手还铐在车座上,活生生地在车里度过了一个下午,辜负了大好年华。 不过,昔日的刑警队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轻微地颤抖,好像是做什么噩梦了。 不管他,让他在噩梦里吓死! “喂,醒醒啊!” 一只手将我从奇怪的梦境里拉了回来,我感觉舌尖上有一股腥甜的味道,慌张地伸手摸了摸,一看什么也没有! “嘴唇咬破了吗?” 我奇怪地看了看雷恩,随口一说:“梦见吃苹果把嘴唇咬破了,还流血……”梦的内容不怎样,但十分真切,以至于心口到现在还在砰砰砰乱跳。我很少会被梦影响心情,然而现在,我很想开车去午夜赛道里狂飚一番。 阴霾,挥之不去的阴霾。 “几点了?”我大脑里忽然一阵空白,天色为什么这么暗?我错过时间了吗? 雷恩却有些幸灾乐祸:“七点三十分,你睡了足足四个小时!”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迅速在回想离家最近的医院在哪里,然后翻找电话记录。 意外地发现已接来电…… “雷恩,你接了我母亲的电话?” “不用谢!”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死而复生也不过如此。我绝对不相信自己会错过查岗电话,一定是雷恩掐掉了我的闹钟!好在他知道接电话,否则…… “哥哥,做了什么梦呀?你看上去好累啊!” 他一旦喊我哥哥,准没好事。我将他的爪子从身上摘下去,不想跟他说话。 然而,雷恩别名502,特粘人,“知道为什么会梦见吃苹果吗?” “没兴趣知道。”好吧,我是怕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记得我给你讲的睡前故事吗?口唇之欲!” 我自动闭上了嘴巴。 “因为我暗示了你,你逃不掉的。” “雷恩,我发现你真的很能扯,我就不给你解开手铐,你能把我怎样!” 雷恩很惊讶:“你不信?” “不信。” 雷恩一副十分认真的神态:“哥哥,求求你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我给你解一解,你就知道梦的奥妙到底在哪里了。” “什么时候改名姓周啦?” “我不信周公,我挺信弗洛伊德的!” 我打死不告诉他,他却坚称我的梦是他暗示的结果。假如睡前我吸烟,但他不提及口唇之欲,梦里的内容就不会与之相关。 这说明什么?说明我将口唇之欲这几个字听进去了! “你就胡扯吧,要不是你这身体是凌云木的,我早把你揍一顿了。” 雷恩:“项警官,你在抵抗,很激烈地抵抗。这恰恰说明了那个梦,它让你说不出口。” “我就是觉得你很无聊。” “还在抵抗!” 雷恩有一点特别坏,就是老针对我。偏偏我绕不开他,因为确实,那个梦带给我一种十分不安和难过…… “项警官,咱们玩个小游戏吧,如果你觉得有那么点意思,就把梦境告诉我。” 我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知道呢?” “因为,他不想看你继续这样下去。” “凌云木?” 雷恩在车里翻了翻,找出了纸笔给我,“就写凌云木的名字,发挥你的自由联想,由前一个词联想出下一个词,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任何东西都可以。你会发现非常奇妙!” 大概是想看看他能玩什么花样吧,我随便写了一个人名,不是凌云木,是谭小龙。雷恩没意见,让我想到什么写什么,最主要的是真实。 我在纸上写了如下: 谭小龙——死者——捆绑——色|情——游戏——冒险——对战——输赢——浪费光阴——时间——十四——黑白——颜色——藏青——纪律——下岗——命案——电话——绳子——青蛇——蚀骨——复仇——混乱——规整——钟声——束缚—— 我在“束缚”这里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了一件怪事,写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思维却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我正在被迫看见真实的自己! 一个词语的涌现,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最真实的,但为什么我这么不诚实,要将第一个给换掉?在这种不断偷天换日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不诚恳! 然而就算我换掉了,下一个词仍旧带着新鲜质朴的自我呈现出来,只要你还在写,总有“露馅”的时候。 怕被人看见自己龌龊的内在吗? 怕被人看见不能见人的那一面吗? 不信邪,我再次提笔接着“束缚”写下去,又写了三十多组词和短句,越写越多,却发现,自己好像步入了一个迷魂阵,联想出来的都是那些事,与自身密切相关的事,兜兜转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虽然被我换掉了不少字词,满以为足以改头换面的时候,我扫了一眼所有的文字,这展现出来的,不还是跟没换一样吗? 我的“偷天换日”失败了!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罢了,我故作轻松地递给他,他一直挂着自信且暧昧的笑容。 “你要是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炖了吃。” “凌云木会吃醋的。” “说,赶紧的。” 雷恩忽然看了看后面,我清了清嗓子,“起来,别装了。” 后面的罗骏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咦,天黑了?我睡了多久?哎哟腰酸背痛的……” “出去买点喝的。” 罗骏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打开车门出去了。 “项警官还在为令尊的死抱不平吗?”雷恩轻飘飘一句话,将我钉在了座椅上,我说:“如何见得?” 雷恩看了看那些文字,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出轨的女人、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心头似被狠狠地撞击了一番,看向他。 雷恩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性子:“我听说令尊是在你十四岁的时候,被小混混捆了一身□□给炸死的。但你的仇恨之心,并非在小混混身上。” “你是在胡说八道吗?” 他摊了摊两手,掌心向上。在人际交往中,掌心向上的动作往往能赢来好感,因为它表示的是说话者没有恶意、没有欺骗,听者会不由自主地多几分信任。 我说:“根据呢?你这样说的根据?” 雷恩:“不管你用谁的名字展开联想,用凌云木的也好死者的也好,哪怕是一个路人甲的也好,写着写着都会受限于你现在的人际关系、经济状况和所处的情境1。词语还充满了你个人的情感思绪——即情结,它是在你潜意识当中隐藏着的,在你自由联想的时候,一直在左右着你的想法。你应该察觉出来了。 “你在被迫面对真实的自我,就是情结在起了作用!” 所以,只要对我稍有了解,就能看懂词语代表的意思。 “项渊,告诉我你的梦境,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 1、“由人名展开的联想看似随意,其实严格受制于应试者当时的人际关系、经济状况和所处的情境。”——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 2、新文《恩怨滚滚,付我一人》求收藏。主受东方不败,依旧是第一人称,这一次,东方教主遇到了对的人…… 释梦 “二哈爬楼梯上来,气喘吁吁地扑向我,我手中的苹果掉了,还被吓得咬破了嘴唇。我生气踢了它一脚,最后还是乖乖自己去清理血迹。看到警徽闪耀,空中挂着很多白布,摆得像殿堂又像灵堂。我一张张地数过,足有十四层。 要去抓小偷,但怎么也跑不动,脚下好像千斤重,心情越来越焦急,那小偷后来变成了凌桥生……梦里好像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这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梦,但又说不出厌恶在哪里。 如此厌恶,还在不断地循环往复,如果雷恩没推我,我会继续做下去。 它真的是被暗示的结果吗? 雷恩说:“孩子的梦非常直接,他们天真没有多余的想法,不像大人这样,给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 我忽然想起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凌云木用纸巾将自己的足部包了一层又一层。 “你想说什么?赶紧的!”我催促他,“说完了我们去吃饭,肚子饿了。” “想不想吃凌云木做的饭?” 我摸了摸嘴唇,那是我想就能实现的吗? “你有没有发现,你真的很爱抚摸自己的嘴唇或者下巴?” “是呀,因为缺爱吧。” 雷恩忽然笑了,给我的诚恳竖了个大拇指。 “弗洛伊德说,梦就是愿望的达成。人们在梦中达成各种各样的愿望。”雷恩抬手阻止我,“先不要反驳我,也不要反驳伟人。很多人一听到这句话就一定会举出一大堆看上去跟愿望毫无瓜葛的梦来。比如梦见亲人死了,你能说那是愿望达成吗?梦见被车撞了,如果那是愿望达成岂不是神经病了?” 我取出一瓶矿泉水,“行,在俗人眼中,梦见升官发财死老婆那才叫愿望达成。” 看得出,雷恩对那个叫弗洛伊德的十分热爱,“梦之所以无法一眼就看出是愿望的达成,是因为包装得太多了。像项警官你这个梦,不拿一把照妖镜对着你,是无法看清梦的含义的。” 我喝了大半瓶水,问:“照妖镜,你照出什么来了吗?” “首先,你要对我坦诚,做这个梦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个有何难?“不高兴,烦躁,抑郁,冲动,想打人。” “项警官,你这种状态,很像产后抑郁,而且你一直都是产后抑郁。” “雷大夫我还有得治吗?” “晚期。” “……” “不过放心,有我在……”他想将手按在我肩上以资鼓励,但手铐就那么长,导致手举在半空像投降。 我耐着性子听他胡扯,弄得哥不高兴他就知道好看了! “项警官,二哈是你们家养的狗吗?” “没有,我们家没养狗。” “真的没有吗?” “骗你干啥?” “那是亲戚的狗?朋友的狗?你自己想想,这只狗一定是有出处的,它能出现在你梦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雷恩忽然变得很严肃,这让我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但我实在想不起哪里有这条狗,雷恩尝试着问:“想想,你是喜欢还是讨厌这条狗?从梦境来看,你恶心它,不喜欢它,对不对?” “是啊,确实很讨厌,而且,还不断地梦到,真的是恶心死我了!” “梦其实就跟自由联想一样,项警官,当你脑袋里冒出第一个词语的时候,为了掩盖真实想法就找一个代替词写下来,因为你不愿意被人发现你真实的感受,这跟梦的审查制度何其相似,人在梦里跟醒着的时候同样不坦诚!”他笑了笑,“但就算换掉了,它们往往还是近义词,对不对?” 我不禁冒了层冷汗,雷恩是透视眼吗? “所以,这只狗代表一个你很讨厌的人或事!”雷恩嘴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自己回忆一下,到底是什么?” 我双手抹了一把脸,透过指缝看见模糊的街景……我已经想起来了,但我应该坦白吗?那么羞耻的一件事!那么耻辱的一件事! 我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地看着他,他吞了吞口水,“好,我们换一个,就暂时当它是狗吧。” “弗洛伊德总结出了不少梦中的象征意义,有时候可以直接活用。比如,这只狗它在爬楼梯,气喘吁吁……在梦里,爬楼梯是代表性|交,因为它总是伴有气喘,以及上下这样一个动作,形似性|交。”雷恩似乎怕我动怒,又解释了一遍,“梦一定会触及到人最隐私的一面,哥哥,如果我死了,帮我打个110。” 我忽然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如果不作死,我可以将他看作是凌云木,以礼相待。 看我心情好转,他忽然来了一句:“这只狗跟谁性|交?”按照狗是代表某人的意思,那就是某人跟某人性|交? 我脑袋里轰地一声,记忆的碎片开始复原,耻辱,无止尽的耻辱…… 但忽然觉得,我不该生气的,这件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我的语气平静得自己都不敢相信:“以前,有个男人来我们家的时候,就带过一条二哈来。”母亲接待了他,他们在园子里散步,二哈跟在后面,我远远地看着…… 时隔多年竟然会提起那个人,我总觉得自己被雷恩捆绑住了,进退不得,有点后悔玩什么自由联想了。 这个坑太大了呀! 雷恩:“所以,我们可以将他等同于二哈吗?” 我咬了咬后槽牙:“可以。” “项警官,你一直没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是因为你一直在规避,那是你的防御机制在阻拦着你,让你不要去面对。实际上,有些事情,只有说开了,它才能被化解!” “雷恩,你终于有二十六岁大男人的风范了。” “我向来有。好了,在你睡前我们不是谈了吸烟这个话题吗?吸烟不仅解决了你的心理需求,也解决了你某种意义上的生理需求。还因为口唇之欲,你梦见自己吃苹果。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梦,它总是喜欢就地取材。只要这个材料可以代表你的潜意识内容,它肯定就地取材,而不是舍近求远去使用远古记忆里的素材。 “苹果、桃子这种圆润的水果之类,一般代表女人的乳|房或者臀|部,我斗胆一猜,应该跟令堂有关。那只可恶的狗打扰了你……于是你心情十分不爽,还踢它,是因为那个男人抢了你的母亲吗?” 汽车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冒着生命危险释梦的雷恩,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释梦2 还要不要继续下去?接下去的梦意必然会暴露更多……雷恩不是钢铁侠,只是肉|体凡胎,可经不住打! “雷恩,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是凌云木的意思,你能放过我吗?” “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一根汗毛。” “但我受不了你那霸道总裁的睥睨!”雷恩接了一句,“要不要继续下去,项少爷,你自己给个话。总之,我的技术是过硬的,看书一目十行,整本《梦的解析》我能倒背如流。” “就为了今天?”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抽出烟盒,吞云吐雾完一根,终于开口了:“你滚吧,让我见见他。” “他不可能跟你对答如流。” “那你释完梦,让他来见我。” 雷恩沉默了会,“项警官,我原本可以骗你,但我没有那么做。” “因为你骗我后果会更惨!这个狗屁的梦是什么愿望?” “我们还没释完呢,我怎么知道是什么狗屁愿望!” “那你说,放心大胆地说,我保证不打死你。” 雷恩用唯一自由的右手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一看就是心中已经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表面还是温文尔雅的:“警徽、白布、灵堂,说你不是在怀念你的父亲都没人信。你还很认真地数白布的数目,发现有十四层,可见对此事放不下。令尊走的时候,你才十四岁,到今年,也刚好过了十四个年头。项警官,这件事一定令你痛得半夜都能痛醒吧?” 我没有说话,看着挡风玻璃外面的路面,一动不动。 雷恩:“铭记仇恨是不容易的,它变成了潜意识里的符号,在梦里一遍遍地蚕食你。你重温这些,本身就能获得某种满足。项警官,你有受虐或者施虐的倾向吗?” “胡说八道,不要混淆概念。”我特别讨厌他的题外话,还笑得那么意味不明,真的很想揍他! 他继续说:“在梦里,殿堂、剧院其实代表一种隆重的仪式,有时候可以代表结婚。这个既像殿堂又像灵堂的地方,承载着悲伤又寄予了希望。项警官,其实你很希望解脱吧? “这么多年了,你不再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孩,现在的你,是希望她能够解脱的。她解脱,你也解脱。每天七点钟一趟查岗电话,像毒蛇一样将你缠得死死的,两个人都很痛苦。” 我彻底被他打败了…… 雷恩将眼镜摘下来,在上面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无尘布慢慢地擦拭着,慢得好像忘了时间。 后座上的门忽然开了,罗骏刚探头进来,一嗅到里面的冰冷空气,赶忙缩头:“我上个洗手间。”又将车门给关上了。 “项警官,你给令堂播放电话录音了吗?” 雷恩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建议我给母亲播放电话录音,只要掐好时间,母亲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内容。我语调冷冷的:“你觉得我还不够残忍吗?” “我很佩服你啊,才十四岁,就懂得催眠术了。”他将眼镜戴回去。 我闭了闭眼睛,佩服他这种不带感情不偏不倚的说话方式。假如他有那么一丝嘲讽或者责怪我的意思,或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梦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像走动的秒针,无处不在,如影随形,正是我安放在母亲房间里的那台古董座钟!它每天每天地走着,在傍晚时分会敲响七下,将母亲催眠。她就会拨打那个查岗电话,体验一遍当年失去丈夫时候的焦虑和痛苦。 这个枷锁,是我亲手给她戴上的。 我的父亲慕青山是一个上门女婿,他也是一名警察,是我此生此世,最敬爱的人。 从小我就追随着父亲的脚步,三岁开始,就喜欢拳打脚踢,一套军体拳耍得有模有样。 我说过长大了要像父亲那样当一名出色的人民警察,但那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沉默。 成人的世界,有许许多多看不懂的烦恼。直到长大了,我才知道,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这个观念像一根鱼刺一样横亘在肉里,年深月久,越来越别扭,越来越扎心。 我的性子随父亲,不拘小节,是上能吃燕窝鱼翅,下能喝凉水白开的人,将父亲和母亲的特色都融为一身了。因为长得伶俐,因此也得爷爷欢心。 但爷爷不喜欢我父亲,很小我就看在眼里。我这个人不爱耍小心机,我就直接明明白白地问爷爷,当着众多亲戚的面,直接问他为什么认为我父亲不行。 我父亲是人民警察,惩奸除恶,为民除害,也就是少挣了两个钱,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在背后诋毁他? 就因为龙渊项氏是商业世家吗? 我就是特别厌烦这种大家族勾心斗角的派头,因此,很多人看我不顺眼。 这是无知者无畏,然而,父亲他到底跟我不一样。我隐约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压力。他去世那年刚升了副局,爷爷在一定程度上也认可他,要他转行帮忙打理家族生意。 父亲不愿意,然后,很多麻烦就来了。 三姑六婆开始说三道四,捕风捉影,分裂父亲和母亲的感情。 在我十四岁那年,母亲项轻媛出轨恒越财团的ceo李元恒,这不是什么秘密,竟然是四方拥戴的结果! 爷爷有意撮合他们,两家联姻是天作之合,到处都在传我父亲即将被扫地出门。 那会,李元恒带着那条恶心的二哈来过我们家,与我母亲在园子里散过步,还一起打过高尔夫。 我气不过,伏击了李元恒,将他打得头破血流,这货再也不敢来我家了。 父亲知道后狠狠地教训了我。 他太过温和了,被戴了绿帽还忍气吞声。我问他是不是要抛弃我们了,他还是沉默,什么也不说。 尽管我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却也被这种家庭即将分崩离析风雨欲来的感觉折磨得心绪不宁。 既然这么在乎门第,为何还要在一起,还生出了我? 我去质问母亲,母亲有神经衰弱,她活得像一只鸵鸟,害怕任何风吹草动。她好像忘了当年他们是因为爱情才走在一起的! 十四年前的那一天,普普通通的一天,普通得令人窒息的一天。 我在学校逗留,竟然没有见父亲最后一面! 笼中鸟 因为流言蜚语,这个家死气沉沉的,十四岁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没人会倾听一个小孩子的诉求。我心情烦躁的时候就经常逗留在学校,有时候干脆就不回家了。 那天早上,我出门前跟母亲说今晚不回来了,学校里有活动。母亲给我备了好些吃的,我难得跟她谈起学校的排球运动会,最近大家都为了比赛勤加练习,我也不能落后了。母亲叮嘱我注意休息别太累。 父亲因为工作,昨夜很晚才回来,我走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但当我从车窗往家里看的时候,父亲在二楼朝我招手。当时我眼睛好像进了沙子,看得他身影模模糊糊的,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觉得我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们都在传爷爷要废了这个女婿,他需要接班人,而我父亲明显不适合。好像所有人都在盼着我们家庭破裂! 因为最近贩毒案的事,父亲每天都在单位加班加点。母亲一个人在家,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像淡得看不见了…… 那天,打完排球,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心中到底意难平,就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我是□□进去的,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我看见那个狗男人趴在母亲床上的时候,心头的火就像刚从火山口里喷出来的一样。人们都说,秘密是经不住窥视的。一心想要窥视秘密的人,终究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我拿着警棍从窗户上跳进去,转角的母亲慌乱地转身看我,电话“啪”地掉在了地上。 “你爸爸……你爸爸他……”她嘴唇哆哆嗦嗦地,我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元恒从床上起来没命地往外跑,我三两下追上,对准李元恒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你爸爸死了!”母亲先当头给了我一棒。 父亲死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小混混的人形炸弹炸得血肉模糊。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灵魂好像随着隐隐约约的钟声一下下地走远。 父亲的葬礼上,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身旁的母亲哭得眼睛红肿,她的眼泪是因为伤心呢还是因为愧疚?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我已经为她准备好一座笼子了。 她有神经衰弱症,人特别敏感,很容易被暗示。我怀疑,她就是被流言给暗示了,她想尝试新鲜的爱情,我偏不让她如意。 我在拍卖会上拍下了一个古董座钟。座钟一人高,走针铿锵有力,钟声浑厚深沉。将它放在母亲的房间里,说走针的节奏是能安神的,有助于睡眠。 钟声确实让她安心不少,似有若无的声音,也是一种陪伴。 然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傍晚七点跟她谈起父亲,谈起我们小时候阖家团圆的时刻。父亲的死讯传来那天,就是在傍晚七点,她其实非常害怕这个时刻,但我总在这个时间里陪着她,就像当年的父亲一样。 我表现得越大度不追究她的过错,她就越是愧疚,这种愧疚会让她变得自律。 当我无法在傍晚七点陪伴她的时候,就让她打电话给我,她总是叮嘱我这个时候不要外出,外面危险,好像只要躲过了这个时刻,就不会被炸死似的。 每天傍晚七点的钟声刚落,她就进入了短暂的被催眠状态,久而久之,养成了强迫症。 一开始,我很满意自己布下的这个迷局,将她困在笼子里,她就不会跟任何人跑了。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她欠父亲的,他们全家都欠父亲的! 在外面,我变得更加暴戾,成了街上的问题少年公安局的头号关注对象。但在她面前,我总是有意模仿父亲,父亲的温和像一剂万能药。她是一个容易被表象迷惑的人,她甚至不知道我在外面揍了多少小混混。 “是时候把枷锁打开了,项警官,你说是不是?”雷恩一语双关,摇了摇他那只被手铐铐住的左手,甚是委屈地看着我。 我被他剖析得体无完肤,当然不能如他所愿,“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凌云木的意思?” 他转了转眼球,“凌云木!” “那劳烦你帮我问问他,豆腐块被褥是谁叠的?” “豆腐块被褥?” “你问他,他知道。” “怎么问他?我又没他电话。” “你们不是在脑内交流吗?” “凌云木这个样子,你觉得他能跟我在脑内交流?” “那他是怎么交代你来释梦的?” “那是……”雷恩一阵纠结,“反正只有他找我没有我找他的,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他就是个暴君!” “我并不知道,请问他的残暴是如何残暴?” 雷恩不耐烦地晃了晃手铐,“项警官,你不能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啊!我这个能把《梦的解析》倒背如流的人给你免费释梦,你还这样对我?” 我寸步不让:“让他出来见我,你不就自由了?” “那种自由能一样吗?” “还记得你上次出走都干了什么吗?” 雷恩眨了眨眼睛,我替他说:“冒充我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 我原意是斥责他,没想到勾起了他美妙的回忆:“项警官,你别说,你那身份还真好用,多少美女贴上来你知道吗?搞得我都膨胀了,差点忍不住帮你签卖身契!那些模特身材好棒……” 我瞪了他一眼,“你还回味无穷了是吗?” 一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项少爷,忽然大驾光临各大高档会所和晚宴,风度翩翩光彩照人,都在传说他不干警察后恢复了世家少爷的真面目,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私人电话没有泄露,否则我真要揍死他丫的! 雷恩一副不解的样子:“项警官,你怎么能看着那么多漂亮妹子无动于衷呢?” 我已经相当隐忍了:“请不要用凌云木的面孔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项警官,除了美酒佳人,你知道我还有什么收获吗?” 我冷笑:“家父在世的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纸醉金迷。人分三六九等,阶级在固化,他原本可以乘着项氏的大风坐上云端,但他什么都不要。在那种人人勾心斗角的地方,你能有什么收获?” ※※※※※※※※※※※※※※※※※※※※ 开了篇基情澎湃衍生文《恩怨滚滚,付我一人》,主受东方不败。希望有爱的小天使们点个收藏!(^o^)/~——“有人说故事,你若信了就真……” 午夜赛道 雷恩听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当年那个李元恒为了追求令堂,直接登门来一出生米煮成熟饭,要不是你太狠,李元恒就将令堂弄到手了。项警官,你从来都没有问过令堂,她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令尊的事吧?” 我忍不住浑身颤抖:“你说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亲眼所见!”那狗男人趴在我母亲床上,难道我会看错吗?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那一定是故意给你看的。你从来不涉足他们的圈子,不知道那些人为了排挤你的父亲,到底都做了什么!过去了那么多年,尊祖父兜兜转转还是希望立你为继承人,而你只是一味地拒绝,还觉得这是在给父亲出气……未免可笑。” 雷恩的成熟就在于,他在教训人的时候不带色彩,仿佛他只是一个不偏不倚的旁观者。 我仔细回忆那一幕,为了捉奸在床,我傍晚回家,狗男人在床上,母亲在转角处接听电话,那李元恒逃跑,我去追,在我朝他脑袋砸下去的时候,有人闪了出来…… 我当时被母亲那句“你爸爸死了”喊住了,但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人出来替李元恒接棒! 假如那一棍真的砸下去,我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你们两个好了吗?”车后座钻进来了个人,是火气不小的罗骏,“一整天的,我都把三份咖啡都喝完了……什么时候还我木木哥哥?” 雷恩:“不好意思,现在是我当家做主!” 罗骏最是不满意,他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结果看到的不是凌云木。 我将油门踩得轰轰作响,“雷恩,你是真的不走是吗?” 他大概没想到我恢复得这么快,“项警官,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还这么对我,太伤人心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这种状况,我可不敢把凌云木交给你……搞不好要失身……” “真的不走?” “不走!” “好,你可别后悔!” 他有些不安了:“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小峻帮我报警,快!” 吉普在公路上疾驰,雷恩一直在挣扎。 “知道哥除了‘命案判官’外,还有一个什么美名吗?” 有些冷场,我只好补上:“引擎杀手!午夜赛道上那些车手,哪个不怕我这辆suv?能秒杀他们的超级跑车,你们可要系好安全带!” 后座上的罗骏紧紧地抓着把手:“停车,我要下车!” “你这未成年要是丢了,我可负不起责任。” 雷恩:“项警官,秋后算账不厚道。” “我是没时间跟你算账,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诸事皆宜。”时速已经上了一百公里。雷恩拼命念交通规则,让我不要知法犯法。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果真是不甘寂寞的日子,午夜赛事已经开始了。suv方一出现,现场就炸开了锅。 上次一个诈骗犯在午夜赛道上落网,就是因为出现了一辆suv,“业内”人士这方面的记性特别好。 “是判官的车!” “该不会又是来抓逃犯的吧?” 许多人看到我,已经暗暗将车开到了一边,直接退赛。 我将雷恩的手铐打开,顺手别到腰后,美女们刚贴上来的身子立刻与我划开了界限。 “项少爷!那是项少爷!”倒是雷恩刚冒头就被一堆小年轻围了起来,少爷长少爷短地叫着。 雷恩没想到还有这待遇,但他扶了扶眼镜,刻意保持一种不可侵犯的公子雅致。但小女生们哪里管这些?纷纷往他身上蹭。 我一把将他从女人堆里拉了出来,“各位美女让一下,今日项少不方便。” “项少,怎么回事?你还有替身?”叼着烟的男人从人堆里出来,左拥右抱,美女们穿着比基尼身材火辣辣的。 我说:“介绍一下,这是雷恩,张公子。”并顺手给罗骏戴上墨镜,让他眼睛不要乱瞟。 雷恩:“幸会幸会。” 张敬杉看着他,“行啊,我还以为项少开窍了呢,原来是替身啊!”他掏出烟盒递烟,雷恩也伸手接,被我打掉了。 我揽过他的肩膀低声说:“谁让你抽烟?”然后将他一把推给了张敬杉,“带他玩一下。” 雷恩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人套了个头盔七手八脚地塞进了副驾驶。张敬杉脱掉了背心,露出一身狰狞的纹身将他眼睛都看傻了。 “项渊你这个混蛋!”车子绝尘而去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咒骂声。 大屏幕上,四辆车互相咬着,在黑夜赛道上咆哮起来。 发烧友们在路边狂欢,挥洒不尽的青春热情。 我让罗骏跟着别乱跑,进了路边的赛车俱乐部,这里有人在押输赢,支持张敬杉的不少。 我们坐到吧台前,酒保斟了杯威士忌和果汁递过来。 罗骏表示不高兴:“喂,为什么我的是果汁?” 酒保笑吟吟地说:“项少的规矩,未成年只能喝果汁。” “我十六了,在m国已经是成年人了。” 酒保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我让他爱喝不喝,将一个屏幕调到了张敬杉的车内,雷恩看着就要口吐白沫了。 “雷恩,感觉怎么样?飙车不错吧?” 他大概没料到还能听到我说话,想到自己被人观看着顿时觉得颜面扫地,便打起精神来强撑,“不错!张公子的技术真不错!厉害!爽!” “是吗?那祝你旅途愉快,老张继续加速吧!” “好嘞!老子要超车了!” 张敬杉的车顿时提速不少,没一会就超了前面一辆,目前排在第二。原来他是刻意保持那个速度,为的是让雷恩适应适应。 罗骏看不下去了:“项渊,你居然这样对待木木哥哥!” 我毫不介意,“他不是你木木哥哥。” “你居然这样对待木木哥哥的身体!” “什么呀,说得我好像色|狼似的?” 罗骏语塞,我懒得跟他较劲,端着酒杯悠闲地步上二楼,这里设置有安静的雅间,到处都有屏幕能观看直播。我将酒杯随处一放,推门进了一个包厢,有个戴着墨镜的老人在玩扑克,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 他没抬头,声音有些森然,“项少,上次的礼物不错吧?” “不错,警方的消息都没有你的可靠。那你可知道六·一三案?” ※※※※※※※※※※※※※※※※※※※※ 开了篇基情澎湃衍生文《恩怨滚滚,付我一人》,主受东方不败。希望有爱的小天使们点个收藏!(^o^)/~——“有人说故事,你若信了就真……” 午夜赛道2 这是个神奇的老人。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加可靠的情报员,上次午夜赛场的诈骗犯,就是他卖给我的消息。你以为真的是我运气好吗?飙个车天上掉下个诈骗犯? 不过,如果没有买过他消息的人,一般都会认为他在装神弄鬼。 我从手机里调出一个视频,是我在精神病院拍下的凌云木,他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画面基本没有声音跟静止无二。 老人戴着墨镜像个瞎子,实际上,他的眼睛确实看不见。但他很快就捕捉到了手机的方位,并且身体微微发抖起来。 “怎么样?”我问。 他忽然伸手将面前的手机按灭了,“这个我帮不上忙。” 上次诈骗犯的视频他只听了一下,就用扑克排出一副十三张的牌,告诉我一个时间,我就在那天晚上将犯人堵在赛道上。 这一次,他居然不敢听? 我压低声音问他:“凶手太厉害了是吗?” 他将扑克放在一边,码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茶杯茶盏扇子碟子等一一摆正,却始终没有动手机,“无能为力。项少,你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我再次被他惊艳到了,“那我是为什么来的?” 他安静片刻,才告诉我:“要调查可以,不过你现在不是继承人,不好办。” 我彻底惊呆了,他真的有读心术吗?他怎么知道我要调查谁? “怎么样你才肯帮我?”实际上,调查李元恒这种事,完全不需要找他,那是大材小用。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很想看穿他的把戏,是巧合还是蒙骗? “项少,像你这样质疑我的人,我见过不少。” “我是不相信玄术的,你也不是在用玄术。” “这就是你与他人的不同之处。鉴于此,老夫不怕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个瞎子吗?” “不知道。” “我九岁的时候,自己戳瞎了自己的眼睛,因为,如果我不戳瞎眼睛,看到的会更多。” 我联想到了凌云木,蒙上眼睛的时候,他不再看见那些幻象。但凌云木是精神障碍,这个老人不是啊。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说了,怕你找科学团队把我抓去做研究。” “是你说要告诉我的?” “我已经告诉你了呀。” 我擦,敢情只是告诉我一件戳瞎眼睛的事,太抠了! “谈回正事,怎样才能帮我?” 他竖起三根手指,指尖搓了搓,那是一个要钱的动作。我直接掏出一张蓝底金边的卡片,放在他面前。 他摸了摸,顿时精神百倍:“放心项少,明天就有结果。” 我还是不死心,又将凌云木的视频摆了出来:“龙渊卡我都给你了,真的不帮一下忙吗?” 他偏过头去叹了一口气:“可怜人啊,可怜人……” 他当然不是在说我,我趁机问:“你听到了什么?” 他还是摇头,却说:“我听到了,项少,你的心,在哭泣。” 现代认知心理学是以研究大脑为中心的一个重要学派。大脑的基本单位是神经元,也就是神经细胞。人们的一切认知活动,都是由大脑发出的,而大脑的运作是靠神经元之间传递各种电信号而形成的。 我们在寂静无声的时候,听到脑海中那种类似电流的“嗞嗞”声,就是神经元在放电。 这个戴墨镜的老人,我认为,如果他不是在装神弄鬼的话,就是他能听到神经元的信号,也就是“读心”。 他需要的介质是活人或者活人视频、录音,他能听到我们常人听不到的内容。 “不好,你的朋友怕是有危险。” 因为一直跟他说话,我没有看墙上的视频直播,听他这么说,我看了一眼赛道上的车,很快就发现了异样,赶紧跑出包间,到了一楼切换到张敬杉的车内画面,“怎么回事?” 一旁的雷恩好像晕了过去,头盔摘下来了,张敬杉仍在开车,说:“有人在跟踪我们,刚才还撞我。” “我马上到。” 赛事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张敬杉的车在第一位,跟踪的那辆车并非在场的赛车,而是从小路上开出来,很明显是冲着张敬杉而去的。 我边加速边了解情况,“雷恩怎么样?” 张敬杉:“他晕了一会,没大碍。” “后面那车跟了多久?” “我发现的时候它继续跟了近十分钟,不知道想干什么。” “保持距离,注意安全。” 罗骏在副驾上双手抓住上方的把手,还不忘了警告我,“你这样还追得上吗?我哥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放过你!” “轰——”我让他别小看我的suv,能将suv改装成跑车的全球没几个,“850马力,2.8秒的加速,你知道它是什么怪物吗?” “不知道!”他虽然嘴硬,但脸上的肌肉应该在震颤。 张敬杉的车过了终点线,继续往前开,后面的车仍死死地咬住。 “卧槽,这孙子。”他骂了一句。 我说:“你往东南小径回来,就让他跟着,我包抄过去不用很久。” “好嘞。” 雷恩晃着晃着就醒了,立刻被这速度吓得狂吐起来。 “喂兄弟,不会吐袋子里啊?”张敬杉想哭的心都有了。 “呕——” 我听到雷恩在呕吐,忽然觉得挺对不住他的……他天生一张贱嘴巴,有事不能藏心里,还特爱将责任推给凌云木,还臭美。 然而,他何错之有? “呕……项渊,你这个王八蛋!小人!” “有力气骂人,说明还不是很严重。” “我是不会被你打倒的,我发誓……” “行了,还发誓,系好安全带,戴好头盔听到了吗?” “……呕……”吐在了头盔里。 张敬杉的车在雷恩扑过来抢方向盘的时候撞向了一边的护栏,好在刹车及时,没有酿成悲剧。后面的车下来了三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手持棍棒的男人大声喊:“项渊给老子滚下来!” 雷恩刚打开的车门赶紧又关上。 拿着手机在录视频的嘲笑道:“缩头乌龟,不是说很能打吗?怎么不敢下来?” 两个人拿着棍棒跑到车前头,朝着挡风玻璃就砸了下去…… 意识的死亡 雷恩以为身边的张敬杉很能打,谁知那一身纹身是个摆设,歹徒们拿着棍棒砸玻璃的时候,他吓得愣是不敢吭声。雷恩被提溜了出去,他“出生”到现在未曾碰见过这种阵仗。 “我不是项渊,你们找错人了。” “哪里错?跟杂志上一模一样!”他们还拿着娱乐版的杂志,上面的斯文败类跟眼前的一模一样! 雷恩推了推眼镜,佯装淡定:“我是在cosplay……” 他话没说完,眼前的家伙后背受了一击,呜呼倒地。 一辆suv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大灯一打,一把嚣张的声音近在咫尺:“什么人啊?连本公子都不认识,就学人打架?” 雷恩依旧坚|挺,并且对我恨之入骨。在他喋喋不休要制裁我的时候,魏承澜打电话来了,实在是出人意料。 魏承澜在我家附近,说要给凌云木复诊一下,我想也该如此,凌云木离开病院那么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便答应了,让他到我家楼下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大概是主治医师自带威仪,雷恩既不安又抗拒:“什么意思?我好得很还需要复什么诊?” 我难得安慰他,“就是检查检查身体,不要紧张。”同时心里在想魏承澜会不会有唤醒凌云木的办法? “项渊,你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冤枉啊,这只是简单的身体检查,能把拥有钢铁意志的雷大夫怎么办?连极速飙车你都扛下来了!”我驱车往家的方向去。 后座上的罗骏灵光一闪:“让医生给他打一针,把我木木哥哥叫醒。我好想木木哥哥……” 雷恩咬牙切齿地,“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见不得我好,木木长木木短的,我偏不如你们所愿!” 雷恩真的有些紧张,特别是在见到魏承澜的时候,我从未见他这样。坐电梯时,他还想着跑路,被我死死地拽住。 魏承澜:“这么晚真是迫不得已,我偶然路过,想着得看看凌云木,他离开时日太长了。” 我颇为不好意思:“让魏医生这么晚出诊是我的失职,本来应该带他回去复诊的,工作太忙了。” 魏承澜:“那个案子破了吗?真的抓了很多恋|童癖?” “是啊,什么样的都有。” “侵害孩子的人,真的是太可恨了。” 趁着电梯未到,我随口问了问:“你说这种恋|童癖到底是怎么回事,非要玩弄小孩子?” 魏承澜叹了口气,“人是一种很奇怪很复杂的生物,有些人嘛只能欺负弱小,但有些是玩腻了其他的,就想要刺激,挑战道德底线……” “魏医生对人挺了解。” “研究心理,就是研究人。正常健康的人其实是很简单的,但往往越简单越不容易办到,因为人心的本质是贪婪。”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雷恩有意隐藏在我的阴影里,用一双既愤怒又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也是没办法,只能硬扛他一波波来自灵魂的拷问。 在进家门的时候,我让罗骏先带医生进去,雷恩粘在墙边始终不愿意迈开脚步,我无奈一手撑墙,看着他。 “项警官,你有没有那么一刻觉得我是个人?”他今晚说话尤为感性,将人心挠得乱糟糟的。 “说什么呢?你不是人难道是鬼?” “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想了想,“雷恩,你很聪明。” “只有这样吗?” 我用一种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他,“不管是凌云木还是你,总之,我谢谢你们。” 雷恩苦笑,卧蚕有些无精打采,“我不要你的感谢。”也许是前半夜的折腾,他的头发有点乱,特别卷曲,丝丝缕缕地耷拉着,眼神如一泓不安的涟漪,显得那张苍白的脸特别无助。 我不禁有些好奇:“雷恩,你是……怎么形成的?”都说次人格是因为主人格无法承受某些状况而分裂出来能够应对那种状况的人格,那么,雷恩承载着凌云木怎样的希望呢? 没想到他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什么叫形成?果然,在项警官眼里,我连人都算不上吗?” “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对不起。”我有些头疼,为自己不恰当的用词跟他道歉,严格来说在次人格眼中,其实并没有这种从属、主次关系,肉|身是属于谁的?当然是自己的! 我换了一种说法:“雷恩,你把我剖析得体无完肤,就不允许我了解了解你?” “呵,你是想了解我还是想了解凌云木?” “你承认自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你们有一万种方法验证这个身体到底是属于谁的,从而确定一种从属及主次关系,比如最简单的,凌云木的身体发育年龄,很显然还青涩得很,但项警官你认为我青涩吗?”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看了看他脖子以下,不青涩吗?从凌云木到雷恩,除了性格、着装和思维变化之外,生理上哪里有什么改变?总不能因为变换了人格,十八岁青涩的生理年龄揠成了二十六岁成熟的生理年龄吧? 雷恩用一种很讨打的语气说:“不能光看外表,想知道吗?你可以亲自体验一下,我技术还不错。” 一个成熟的男人,说这样的话很正常,但我不明白的是:“你哪来的技术?” “我知道,你想上凌云木。” “行,你成熟不青涩,还技术好。”我投降,刚转身想进屋,后背一紧,脖颈后方就感觉到了深沉呼吸,“哥哥……我敢肯定,在有生之年,如果你想用循序渐进等任何正常的手法,你都得不到他。” 虽然我知道这是雷恩在耍小手段,无非是想换我带他离开这里,离魏承澜远远的,但他这句话本身就令人很不爽,“你什么意思?”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我抓住他向下乱摸的手,“雷恩啊,你刚出现的时候很霸道的呀,包括为我释梦的时候都挺有魅力的。现在,为什么认怂?” 他冷哼了一声,“你怎么懂我的焦虑?” 我忽然觉得,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拥有独立的意识和人格,意识消失,即为死亡。 我有些心软了,“别怕,有我呢。” 他笑了,是苦涩的味道,“你会记得我吗?恐怕一个转身……我就连渣都不剩了。” 明明跟凌云木是同一个身体,为什么又显得泾渭分明?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雷恩半卧在沙发上,魏医生依次给他测了体温、呼吸、脉搏和血压,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会,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当这一切完成,我看到雷恩的眼神,那好像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眼神,而坐在他面前的,自然就是死神! 他的预感非常准确,魏承澜是有备而来的。 魏医生说:“你苏醒太久了,回去睡一会吧。” 雷恩是不服输的性格,而我不得不将他死死地压住,他抱着我的胳膊直到最后,都是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我自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魏承澜给他注射了一剂针剂,说是能让次人格沉睡的药物,“这个药物能让他睡得久一点,但不会消灭次人格。次人格的消失只能由主人格进行整合,外力是做不到的。” 以凌云木目前的状态,也不可能整合次人格。 我看着睡着的凌云木,呆愣了好一会才将他抱进房间里,给他盖上一条薄薄的毯子。 不知道雷恩还在不在,那么活生生一个人,假如药物不小心消灭了他呢?那刚才就是死了一个人…… “你还站在这里干嘛?”我问杵在床边的罗骏,他说:“等我哥哥醒来啊!” “你哥哥醒来我会叫你,你先去睡觉。” “不用你叫我,我要自己等他。”罗骏非要在一边等着,简直跟赶不走的苍蝇似的。 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天上下起了小雨,凌云木还没醒来,魏承澜的工作无法完成。我收拾了沙发让他先在这里将就一晚,他也不挑剔,和衣躺下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罗骏都在沙发椅上睡着了,我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凌云木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我心底一阵欣喜,轻声唤了唤他:“木木……” 他醒了 凌云木将看着天花板的视线往下偏移了点,然后抓住我的手臂,居然撑着坐了起来。 我自觉得他比上次所见又有进步了! 不过,高兴得太早,他浑身依旧战栗,有些无力感,还在忍受着难以名状的煎熬。想起他很久没吃药,赶忙到客厅里将医生准备好的药盒子拿过来,里面药的分量比之前多一些。 “木木,吃药。”我将药倒在手心,刚伸到他嘴边,就被他一手拍落在地,药丸撒得到处都是。 我忙不迭地将药丸一颗颗捡起来,有点糟心,脏了的药也不能吃了呀。正在发愁呢魏承澜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盒干净的。 凌云木不愿吃药,挥手乱拍,但医生的命令不容违抗,我抓着他好不容易喂完,一边的罗骏数落我不够温柔。 我说:“医生,他好像很焦躁?”往日的凌云木大多是木讷、思维迟缓,像今晚这样生气、焦躁是不常见的。 魏承澜说:“没什么的,相比于外露易于发现的阳性症状,淡漠、思维迟缓那种阴性症状是最不好治的,耐心点吧。”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魏承澜仅观察了片刻,“看上去他并无大碍,有时候次人格占据主意识,主人格进入沉睡,避免了长时间暴露在幻视幻听中,反而是一种难得的疗伤,但也有相反的情况,总之,需要随机应变。”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凌云木气压很低,浑身都在戒备着。罗骏想握着他哥哥的手说几句话,被烦躁的凌云木推开了,还被扔过来的书砸了好几下。 “行了,你赶紧走吧,他不愿意看到你。”我终于有理由将小不点赶跑,罗骏显然有些受伤。 “罗骏,这就是精神病人,不要用常人的眼光去衡量,你要接受他,知道吗?” “就你厉害……我明早再来!”罗骏看了凌云木最后一眼,才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凌云木还在生闷气,眉头锁得紧紧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坐在他旁边的床沿上,喊他:“木木?” 他听到声音,却看向别处,似乎分辨不出声音的方向。我伸手轻轻抚他一边的发丝,将之别到耳后,这轻微的触感为他指引了方向,他回头看到了我,好像今晚第一次看到我…… 然后,凶巴巴地瞪着我。 “木木你今晚好凶啊……”我随手抱来一个抱枕,笑吟吟地看着他,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对了,是眼镜!雷恩的眼镜早就摘下,这会我给他戴上黑框的,让他好好看清楚眼前。 眼镜将他的视界拓宽了,他果然没有再露出凶巴巴的表情,转而变成一种无比深沉的状态,安安静静的坐着像一个思考者。 我有些看不懂了…… “木木,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我说吗?” 唯一遗憾的是,他始终未能说出半句话来,上次说话还是在看到谭小龙的照片的时候,嘴里好不容易挤出“谭小龙”三个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语言表达受限。 我却忍不住想要跟他诉说许多……许多…… “木木,原谅我后知后觉,三年前,你就应该认识我了吧?” 因为除夕夜罗骏想要炸了陶居里小区,凌云木给公安局写了一封信,一封咋看不晓得是告密还是挑衅的信。我是那次案件的负责人,凌云木躲在暗处,不可能看不到我。 “既然知道我,为什么不让我帮助你?”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没有回头路可走,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知道凌佑辰为什么虐猫吗?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木木最后那篇日记里,满满的愧疚之情?” “在他变得虐猫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一个恋|童癖父亲,我很难不把罪责归到凌桥生身上,都是他的错吧? “还有叠成豆腐块的被褥……” “呜嗯……”凌云木忽然捂着脑袋呜咽,我赶忙安慰,“好了我不说了,对不起木木!” 他果然在听我说话! 动脑会头疼,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药物作用吗?抗精神病类药物,一般都是抑制病人的神经中枢,有催眠镇静的作用。如果患者执意胡思乱想,头痛也就不足为奇了。 方才定然深深刺激了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木木!”我握住他的手,只想将自己的能量灌输到他体内,跟他一同面对深渊里的洪水猛兽。 原以为他痛着痛着就会睡过去,跟以往一样,然而今晚他艰难地抓住我的手,艰难地将我的掌心摊开,用上全身的力气,颤抖地在掌心画了一根线。 他是要告诉我什么吗?欣喜若狂,尽管同时呼吸都在隐隐作痛。 木木,振作一点,请给我一点指示! 画一根线于他而言是多么困难,他好不容易又添了一笔,在第一笔的顶端斜着画出去,两笔上端就形成了一个尖尖的角。 我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背,因为他看着随时都会倒下去。 他到底想要画什么? 当他终于添完最后一笔,那竟然是一个等边三角形!或者说是一个金字塔? 什么意思? “嗯啊……”他终于瘫倒在我怀里,这个三角形,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同时他的头痛丝毫没有减弱,嘴里还低声呜咽着。 他一定在抑制不住地动脑,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得找魏医生开点什么药让他平静下来。他却死死地抱着我的腰不让起身,嘴唇都咬出血来了。 “木木,你需要休息。”我不能眼看着他这么痛苦地醒着,但他的祈求又那么真切,我完全懂他的意思,“好,我等着你,等你自己克服困难。” 无法想象他经历着什么,只感觉他在战栗中一次又一次地将指甲嵌入我的手臂里,像一条濒临死亡的蛇在扭曲挣扎,鳞片被层层剥落,血迹斑斑,嘶声压抑地叫……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他浑身力气散尽,趴在我腿上如散了架般绵软无力。 我击捶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一点用处都没有。 “如果……如果你想见我……” 我听到了什么? “画……画这个……” 如果你想见我,画这个三角形?这是凌云木对我说的话! 我喜极而泣,将他的身体轻轻地摆正,让他躺在床上,问:“木木,你终于能说话了?” 他脸上鬓间布满了细小的汗珠,脸色煞白,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你要睡了吗?” “一起……”声音微弱,但十分清晰。 我一愣,莫名觉得有点甜…… 第三人格 上次在我家中,他半夜惊醒躲进了柜子里,我不得不将他带到主卧里来,他是害怕一个人睡吗? 我按了按他的手心:“木木,我会陪着你的。” “……共……共三次机会……” 什么?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的话连起来应该是:一起共三次机会? 如果你想见我,画这个三角形,一起共三次机会! 大概是真怕我误会,他红着脸重申了一遍:“条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三……三次机会……”因为说话缓慢,脸憋得更红了,我忍住笑,“知道了木木,三次机会……” 这是阿拉丁神灯?满足三个愿望? 是什么机制,往他手心画个三角形,他就可以出来见我?真令人费解。 “木木,我怕三次不够用怎么办?”我忍不住逗弄起他来,因为这样的凌云木,真的很可爱。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我没说话。 好像被我问住了呢,我怕他又胡思乱想,赶忙道了句晚安,起身离开。 “项警官……” 他喊我项警官?我差点以为雷恩又回来了,浑身一哆嗦,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变化。 “怎么了?”我实在是太喜欢听他的声音了,那么瘦弱的身躯,那么清冷的声音。 “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呢?小木很聪明啊!” 他忽然瞪大双眼:“别叫小木!”然后逃难似的翻身摔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躲到了角落里,嘴里还哆哆嗦嗦地,“别叫小木!别叫小木!” 我惊呆了。 “好,不叫!不叫!”我才醒过来,双手向下作安抚状,一边慢慢地朝他靠近。 他全然没了刚才的灵动和秀气,近乎哀求地念叨着:“对不起……请别叫……别叫……” 我不知道“小木”这个名字怎么了,跟“木木”不过相差一个字,为什么会引起他如此激烈的反应?他躲在两墙的夹角里,是再也不肯上床了。 在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终于沉沉睡去,我这才将他弄上了床。 我看着他的手心,有些怀疑画个三角形是不是能将他唤醒,当然,那是在次人格占据身体主导地位的时候。 如果三角形有用,它必然是有其含义。那它代表什么呢? 等边三角形和平面金字塔很像,是一个非常稳固的结构。一个角处于高高的顶端,两个在下面,一共是三个角,三条边。 “三”代表什么呢? 以前我曾经怀疑凌云木有两个次人格,一个写飘逸瘦金体,一个写狂草。飘逸瘦金体就是雷恩写的,已经得到印证,那写狂草字体的也应该是存在的。 加上凌云木的主人格,一共三个人格,是三角形的真实含义吗? 可就算代表三个人格,为什么画一下主人格就嗖地占据了主意识呢? 这里面仍然有许多秘密,凌云木身体里的秘密,有待继续去探究。 想着想着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虽然我不是一个标准的居家好男人,不过做一顿早餐的能力还是有的。今天一早醒来心情特别好,就是想亲自下厨,做点好吃的。 魏承澜医生起来后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用无尘布擦拭着厚厚的镜片,似有满腹心事。 我吹着口哨将面包从烤箱里取出来,倒在篮子上晾着。将从冰箱拿出来的冷牛奶加热,砂锅里的鱼片粥正好翻滚了……偶尔探头出去看看客厅里的魏承澜,他还坐在原地。 我知道他一会会说什么,我也准备好了托辞,但心里还是有些没谱。 凌云木醒来了,主治医师肯定要求他回精神病院去,可我哪里舍得?凌云木目前的状态是可以配合警方办案的,他连话都能表达出来了,只要不过分刺激,应以破案为重,肯定不能让魏承澜带走他。 “吼……吼……”骁龙忽然狂吠起来,我赶忙出去喝止它,“叫什么叫?不守规矩?”我的话居然不起作用,它还是对着主卧的方向不停地吠。 奇怪,骁龙从未如此失礼过,罗骏绕过它朝主卧走进去,不过没到两秒钟,他就从里面跑了出来,我预感有些不好了。 “吼——”骁龙还在叫,罗骏脸色大白,我听到一声脆响,是玻璃被踏碎的声音,从主卧里传出来。 “项渊,时候不早了,得把凌云木送回病院了。”魏承澜见我们无动于衷,径直走向主卧,刚到门口,里面闪出一个人影,“啪”的一声,魏承澜眼镜被打碎了,他整个人朝一边歪过去,我见状立刻跨前一步将他接住。 凌云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此时的精神面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拉伸着脖子两边的肌肉,发出啪啪的响声,往日那双恬淡的眸子此时变成一双炯炯的狼眼。骁龙不断地朝他龇牙咧嘴,终于引起了他的不满,他抬脚就朝狼狗的肚子扫去。 骁龙要是吃了这一脚踢,说不定要丧命!我快步冲过去,左手出力,将他肩膀抵住往墙上按。 “木木?”我喊他的名字,但他不但不回应我,浑身蛮力竟不受我控制,“啊——”我空虚的肚子被他揍了一拳!疼得半蹲了下去,这一蹲,我看到了房间的地面上,一副细金边的眼镜被踩碎了。 显然,是被凌云木踩碎的……不,他不是凌云木! 他是谁? “第……第三人格……”被揍了的魏承澜,眼镜报废了,只能捂着眼睛部位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看着。 第三人格,是那个写狂草的人格吗?果然很暴力! 我之前的表现似乎激起了他的斗志,偷袭了我一拳不算,这会专门逮着我来揍了。我躲过了几个攻击,他还追着不放,两人在客厅里拳打脚踢起来,骁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助我一臂之力…… “木木哥哥……”罗骏大概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这趟回来,根本连跟凌云木叙旧的机会也没有。 为什么那么虚弱的凌云木,手上连一点鼓起来的肌肉都没有,会分裂出一个这么能打的人格? 为什么是在雷恩沉睡之后?二者有什么关系? 本我 我的格斗术,无论在军队里还是警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跟歹徒赤膊打斗,从来都没有输过。而且从不荒废身材,练得均匀有力,今天竟然被瘦削的凌云木给打得左躲右闪! 这不排除我根本没法对他用狠力,我总不能伤害他,但想毫发无损地制止他,似乎也很难办到。 “凌云木?凌云木?”我边接招边喊他,但这个人格似乎不喜欢与人交流,拳脚就是他的交流方式。 我不得不偶尔给他来一计狠招,比如揍到他的面门,呈绝对的压制之势后,没有进行最后一击,否则他那张好看的脸蛋就毁了。 希望他明白我的苦心,但这个人十分不识好歹,好像看不懂我在手下留情,非要趁机将我撂倒。 为了不伤到他,我连骁龙都喊停了。警犬分外郁闷地看着我。 “你是谁?到底是谁?” 终于在被我一一破解各个格斗招数之后,他没有得到任何便宜,开始拿到什么就摔什么,像个发脾气的小妇人一样朝我身上扔。一些名贵的红酒不能眼睁睁看着摔破,我只好腾出手去接,这么一接就上了他的当了。 这货真不是人…… 还有,这么远的距离我发现他命中率很高!他没戴眼镜啊,难道这个人格的视力完全正常? 接下来的投掷飞镖活动招招十环……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测,他的视力完好无损! 次人格有他独特的性格、天赋,这种事竟然是真的!竟能超越肉身的限制! 太不讲理了这个世界……就跟他一样不讲理,好像听不懂人话,我斥责他他当耳旁风,非要跟我较个高下。我跟他比高下点到即止他不领情,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最终,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双手双脚都锁住,让他匍匐在地,一点也动弹不得了。 整个家已被拆得乱七八糟。 我身上还有几处是被他毫不留情地打伤的,出手可真狠啊。 魏承澜手中拿着一枚注射器,“这个人格太狂躁,不控制不行。” 那支尖锐的针头挑动了我的一缕神经,便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魏承澜的针扎歪了。 身下的人猛地翻身,一股蛮力将我撞了出去,我脑袋碰到墙角,一阵剧痛。待反应过来,他已经夺门而逃。 这个狂躁症跑出去还得了?我唯有紧追不舍,这么一追,追了好几条街,上演了一出出公路惊魂。 不过,在这期间,有几次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停在路上,似乎在和主人格作斗争,所以,我才有机会追上去。 “暴君你再也奴役不了我!”、“滚开!放开我!”、“这个身体是我的!”、“他们都死了,你也要杀死我吗?”……他絮絮叨叨地像在跟人争辩,身体扭曲挣扎。 我听得心惊胆战,“他们”是谁? “项警官……”他忽然喊我,是凌云木压抑低沉的嗓音,我意识到他有话要对我说,便紧跑过去,“你说我听着。” 他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对我说:“本……本最看不得孩子被……被欺负!” 这是凌云木最后也是唯一一句对我说的话,完了,他两眼一翻瘫软下去,我赶忙伸手将他扶住。 为了以防万一,只好立刻将他两手背在身后用手铐铐了起来。 “本”是次人格的名字吗? 将本弄回来可真不容易,他醒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副狂犬病发的样子,瞪着我就是一通乱骂:“你就是那个该死的项渊?” 我喝了口水,“我是项渊,但不该死。你怎么知道我的?” “雷恩说你喜欢凌云木?” “咳咳……”我不自主地咳了几下,这孩子说话就不会拐弯吗?一旁的罗骏问他:“你怎样才肯走?我要我的木木哥哥!” “休想!现在是我在这里,凌云木他算哪根葱?”本说话随时都带着一股□□味,随时准备着跟人开干的架势。 “混蛋!”罗骏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魏医生,这怎么回事?”我只好请教专业人士了。 魏承澜没有眼镜可戴,面容看上去年轻不少,“这个人格或许承载了凌云木最暴力的一面。‘本’即本我。有些性格可能会比较原始。” 我不确定他是否写狂草那个,从性格上看,确实像,便叹道:“本我都脱离控制了,凌云木该怎么办?” 魏承澜也叹了口气。 “你休想碰凌云木,你不准碰他!”本直接就超我吼来,要不是双手铐在后面,肯定又要干架。 我得习惯这种基于原始本能说出来的话,不过,我是个俗人,“我就碰他,你能把我怎样?” “你……你这个混蛋!”他居然生气极了! 我故意凑他近些,不怀好意地说,“等你不在的时候,我想怎么碰他就怎么碰他。” “砰——”额头被他那颗钢铁般的头颅一撞,疼得我眼冒金星,立即鼓起了一个小包。 “都说你对凌云木有企图,没想到还真是!大叔你也不看看自己,倒退几年你就是个恋|童癖!” “你再说一遍!”我气得发抖,恋|童癖这样肮脏的字眼是能随便用的吗?不过深呼吸几口之后,我冷静了下来,“听你的意思,你们人还挺多?” 他又不说话了。 “你们平时都说些什么呀?都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你有好话让我们说吗?” “卧槽,我怎么就没好话让你们说了?” “就一臭美下岗警察。”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操起烟灰缸直接朝他头上砸下去,“刚才在外面,你说谁死了?” “不知道。” “到底谁死了?” “关你什么事?暴君让谁死谁就死!”他大声地回答我。 这个人格太危险,魏承澜希望将他带回精神病院,不能再拖了。我让他稍等,等吃过早餐我亲自送他们回去。魏承澜让我说话算数,因赶时间就不吃早餐了,直接回了精神病院。 我跟本三令五申,他如果想吃东西,就要给我乖乖的,否则就饿肚子吧。 “咕噜……”这个本我还挺诚实,肚子一下子就叫了起来。 解开他的手铐是有风险的,虽然他看上去被饿扁的肚子给支配了,保不准吃饱了之后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我给他递了一杯牛奶。 他举着观察了一会,嗅了一会,大概是觉得安全就一骨碌喝进了肚子。 看着这些早餐我就难过,本来是做给凌云木吃的,结果他又跑了。 我对罗骏说:“小峻,你该回m国去了,你等不到你木木哥哥的,别荒废了学业。” 他悲从中来:“木木哥哥就不能好了吗?” “需要时间,等他好了,你再回来,听话。” 他低头开始抹泪,抽泣着伤心极了。这个孩子,还是那么爱哭。 本看了看罗骏,突然就对着我咆哮:“你干嘛欺负他?” 惊人的线索 领略过本的暴躁,他突然咆哮我一点也不奇怪,但问题是,为什么呀? 他的愤怒,就好像自家的宝贝被人欺负了一样,还命令我:“你道歉!快道歉!” 我将碗筷放下,抽出一根香烟,点着,朝他吐了一口白烟,慢悠悠地问他:“为什么?” “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欺负他?” 被“欺负”的罗骏也怔得忘了哭。 我问:“本,小孩子被人欺负,很可怜对吗?” 本:“身为家长,欺负孩子算什么东西?像你这种家长,我见一次打一次!” 难怪凌云木说本最见不得小孩子被欺负…… 那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这种性格特质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本见我毫无悔改之心,就要起身掀桌子,这满满一桌子吃的要是被他掀了,任何人都要愤怒。不过我很淡定,又吸了一口烟,透过烟雾看他捂着肚子夹紧了屁股坐回原位,倏地将他的手铐在厚重的饭桌底下。 “你……你这个小人!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将手铐拉得哐当作响。 我慢悠悠地说:“身为人民警察……曾经的,对付暴徒,我们有的是办法。” 首先我要确认他是不是写狂草字体的那个人格。当我将纸笔放在桌上,他脸上一副想死的表情。 我让他写“黄河之水天上来”,他不明白我的用意,迫于目前的状况,也没多想就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出来。 确实是草书,还是艺术感蛮强的草书。 我收起纸笔,不动声色地问:“你和雷恩平时都交流些什么呀?”在审讯雷恩的时候,雷恩表现得完全不知道本的存在,但今日,本话里话外,明显是跟雷恩有互动的,这是怎么回事?雷恩骗了我吗?除了雷恩和本,似乎还有别的人格? 本憋红了脸,挤出几个字:“跟死人……有什么好交流的?快放了我!” 我心里一紧:“死人?” “早就被暴君……消灭了的人格……有什么好说的?你怎么知道他?” “暴君何时消灭的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说呢?” 他不满我的蛮横,又脱逃不得,就扭头不理我。 我的温柔语气一定让他很崩溃:“雷恩到底死了没有?是睡得太死还是永久消失了?” “你很白痴,我从未见过他。” “那他怎么跟你说话?”这个人莫不是有健忘症,前面刚说完“雷恩说你喜欢凌云木”。 他看着已经快忍受不住了,“暴君说……说:‘如果你觉得……觉得无聊,你可以幻想他们都在’……” “所以,雷恩是你幻想出来的?”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一言难尽,不排除是药物作用。又忽然暴起:“不告诉你!放开我……小人!有种就跟我堂堂正正地打一架,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好汉!” 说到堂堂正正,他还要不要脸?我都懒得跟他扯,“好好回答问题,等哥心情高兴不就放了你吗?”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听得到凌云木说话吗?” “大叔……你怎么这么白痴,你平时能跟他说话吗?” 我摇摇头。 “那他凭什么能跟我说话?” “但偶尔还是能聊上一两句的对不对?” “你说对那就对!” 我之所以要确认次人格能不能跟凌云木交流,这是有原因的。 第一件事:我能跑到秦河巷发现谭小龙的案子,是雷恩引去的。 第二件事:雷恩为我释梦,除了显摆他那倒背如流的记忆力,主要还是想化解我多年的心结。 这两件事,雷恩都推给了凌云木,说是凌云木的安排。有没有第三件事、第四件事暂时不得而知。 自从六·一三案发以来,凌云木就一直表达困难,我第一次听他说话还是几天前的事。 但跟次人格在脑内交流,或许会比较容易?只是动动脑电波的事? 听雷恩和本的反应,好像也好不到哪去?然而他还是让雷恩去做了这些事……我更倾向于是凌云木在主导,而不是雷恩。 我不知道凌云木对我了解多少,在那两个月的精神病院生活里,病情那么严重的他,还把我看得那么透彻? 可见凌云木的精神分裂症并没有完全侵占他的意识,他只是表达困难意志减退,但仍在做着艰难的抗争。 就像昨晚,他一个人默默地对抗病痛,最后,换来与我说话的机会。 很早,他就在一个人抗争了吧。 如果我能在六·一三案发之前认识他该多好……他为什么不站到我面前来? 我打起精神,继续问话:“本,为什么你今天出现?” 本的脸呈猪肝色,肚子里正在唱交响乐,连我和罗骏都听到了,他不得不恳求,“先让我上厕所!” 我冷静得近乎残酷:“先回答我。” “怎么一个比一个残暴!” “还有人像我这么残暴?” “就是你的凌云木呀。” “他怎么对你?” 不知道是经历过的残暴事件令他不堪回首,还是当下的肚子令他无力回答,他眼神飘忽仿佛神游了一般。 我不得不唤回他的“元神”:“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 “暴君让我来我就来。” “你们要做什么?” “啊——”他狂躁地扯着手铐,“放开我,我要上厕所!” 我站起来大声呵斥他:“回答我啊!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 我逼视着他:“凌云木到底要你们干什么?六·一三案是你们干的吗?” “暴君不高兴了!暴君不高兴了!”他像疯了似的开始说胡话。 “告诉我!六·一三案你们知道多少?”我摇着他的肩膀,他忽然咧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这个小子看来没用了……我只好掏出钥匙,给他解开手铐,谁知他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暴君将我压制,要不是六·一三,我根本就没有自由。” 我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已经奔向了洗手间。 因为六·一三案,他才获得了自由?也包括雷恩吗? 所以,有人故意犯下灭门案,为的就是释放这些次人格? 在那之前,次人格根本就没有独立出来,他们被凌云木压制着,顶多算是轻微的人格分裂? 而六·一三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不仅将次人格独立了出来,还将主人格重创! 一切都是人为的结果,为了将凌云木分裂人格? 那可真是要命!我跌坐在椅子上,感觉天旋地转。 但是,为什么呀? 分裂凌云木的人格只是为了折磨凌云木吗?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 是把对凌氏夫妇的恨转嫁到凌云木身上,让他带着痛苦活下去,才是最好的报复? 不对,我发现这样说不通,因为,谁能保证一个灭门案就能将人格分裂? 多重人格多是因为童年创伤造成的,成年后的创伤要分裂人格并不容易。除非凶手本来就知道凌云木有童年创伤,早就存在次人格,他不过是添了一把火,让痛苦压制着次人格的凌云木彻底崩溃! 如果目的只是针对凌云木,那对凌家四口的折磨不过是他的把戏,越残忍,对凌云木造成的痛苦越大,越容易达成目的。 “老大!”我被人一拍肩膀,方从神游中惊醒。 接下来,我得好好到月华孤儿院去看看,在那里,或许有一个幽灵,他对凌云木无所不知。 惹是生非的本 如果说雷恩的出现,是专门为了膈应我,那本的出现,就是专门来讨债的。 我原以为一顿泻药够树立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了,以后看到我他得留下个心理阴影啥的,没想到十分钟后人还没出来。我到洗手间一看,人没了,窗户是开着的! 他一定是顺着外墙爬到别人家的阳台上去了,我不得不敲响邻居的门,邻居却是一头雾水。我也不找了,直接坐电梯下去,问了门卫问了老头老太,说有个外国小伙子跑马路对面去了。 好样的,手脚真快! 凌云木的次人格们,怎么一个个都要跑?跑去哪里?主次人格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约定? 爱自由的雷恩跑去逍遥快活我可以理解,本呢?他初来乍到估计连打车都不会,能去哪里? 我跑过了两三条街道,仍没找到他的身影,就看到路口那里围了一群人,纷纷拿着手机在拍什么。 出了什么事? 只见路人捧着手机指指点点的,围观一个挨揍的男人,骑在男人身上挥动臂膀的可不就是本吗? 那中年男人被打得吐血了!身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大哭,嘴里喊着:“别打我爸爸!别打我爸爸!” “我让你家暴!我让你家暴!你这种人我见一次打一次,让你家暴!”狂暴的本,嘴里念念叨叨,完全沉溺在他自以为是的英雄主义里。 这件事的结果,当然是我打了120,将中年男人和他女儿送到医院,至于110就不用打了,我直接铐了本,跟着去医院,给人家结算医药费和道歉。 两根肋骨骨折,六颗牙齿掉了,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身上还有不少擦伤和淤青,这伤情,要是立案,绝对是故意伤害罪得判刑。我厚着脸皮给人拼命道歉,还当着伤者的面将本打了一顿,就说这是个脑子有些不清醒的弟弟,今天没看好跑了出来,全都是我的责任,让他消消气,我赔钱。 除了医药费,伤者还要五万精神损失费。我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觉得五万不多,这走在路上祸从天上来,也是够倒霉的。最主要的是那么小的孩子看着爸爸被打成这样,暴力血腥,得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五万真的不多。可是当我转账的时候,发现存款不够了,大概除了医药费,我连人家一分钱精神损失费都付不起。 信用卡什么的当然早就停了,龙渊卡也不在我身上,唯一的工资卡眼看也要清空了。 我说:“本,怎么办?这是你自己惹的祸,凭什么要我帮你背?” 本好像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谁让你背?没人叫你背啊!” “你为什么打人?” “他家暴!” “什么叫家暴?” “他打小孩,那孩子还不到五岁!” “那不到五岁的孩子一边哭一边求你不要打她爸爸,你没听到吗?” “反正他打小孩就是不对,我教训教训他。” “他到底怎么打小孩你告诉我?”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抬起眼皮想了想,“小孩在哭,我……我没看到他打人。” “你连人家打没打人都不知道,你跑去将人家往死里打?你这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浆糊吗?”我戳着他的脑袋,直戳得他要陷进墙壁里。 他气鼓鼓地,还没想好怎么反驳我,我问:“人家要精神损失费,我没钱,你看怎么办?要不你等着被他告进监狱吧。” 他好像嘀咕了一句:“反正又不是我坐牢。”我气血上涌,直接将他按倒在地,就要一拳揍下去,他一手护着脑袋,我们这边的骚乱引得医院里的人纷纷侧目。 我终究没有打他,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原本干干净净的白衬衣,被他穿得皱巴巴的。我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瓶果汁和三明治给他。刚要给他拧开呢他一把抢了去:“又想给我下药!”我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将他满嘴果汁拍了出来。 我问他:“你到底出来干嘛的?专门给凌云木招黑吗?到处惹事,让他来背锅很好玩吗?” 他一脸的不服气,咬三明治跟咬杀父仇人似的,“我就这样,没人叫你管我!” “我不管你,你自己哪来的回哪去,把身体还给凌云木,否则……” “我不回去。” “让魏医生给你打一针,你就乖乖地走了。” 我这话原本是胡诌的,没想到他脸色变了,握着瓶子的手开始发抖。 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别送我回去……”第一次听到他示弱的音调,我心情立刻变好了,但还要装作生气的样子,“哼,谁管你啊?你不是凌云木,请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不要回去……”他甚至浑身颤抖起来,果汁和三明治都掉了,两只脚抬起,弯曲躯干蜷缩在椅子上,好像看不见的危险已经来临,一边往旁边躲一边哀求:“别抓我,我不回去,别抓我……” “本?”我被他拉着走,不过他似乎进入了莫名的世界,已经听不到我说话了。 “我会乖乖的,我不走,我不出去……别抽我骨头,别抽我骨头……我会乖乖的……啊——”他倏地嘶喊起来,被我铐起来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僵在空中动弹不得。但他明显在挣扎,又挣扎不掉,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惨。 不少人远远近近地围观着,本好像在受刑,身体不能动弹,唯有哭喊。 “本你怎么啦?本!”我大声叫他的名字,他眼角的泪水溢了出来,那只抬在半空的手,小指掌骨的侧方变得通红,腕部内侧两寸以上的部位,出现了一种怪异的现象! 我睁大了眼睛,惊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在他白皙的小臂内侧,隐隐约约凹陷出一个泛红的三角形图案,三角的周边还滋滋地冒着热气,手臂就好像被三角形的刑具给烙上去一般! 被施与这种刑罚的本咬着牙齿,痛得叫不出声来。 是什么看不见的妖魔在惩罚他?我被那个三角形惊得忘了反应,直到有人推我:“这位先生,他怎么啦?要不要挂急诊啊?” 一个护士跑过来询问,我摆了摆手,本已经软软地瘫在椅子上,竟是晕了过去。 那个三角形,是一个刑具! 它跟凌云木交代我画的那个三角形是一样的含义吗? 凶手的侧写 我没惊叹多久,在我掏出手机想将三角形拍摄下来的时候,它渐渐消失了,出现就一刹那的功夫。本醒了过来,显得有些木讷。我将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手掌侧方恢复了原样,手臂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 “本你刚才是怎么啦?那个三角形什么意思?”我拼命摇晃他,他沉默不语。 “那是刑具对吗?什么人在惩罚你?” 他抱着自己的双臂,声音沉沉的,“除了暴君,还能有谁?” 我厚着脸皮跟伤者讨价还价,这回是劝告他不要趁机勒索。他被我这样一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掏出警|用手铐的“公家人”吓得不敢上诉,只收了我两千块营养费。医药费结清后我带着本离开了医院,没想到精神病院的车就在外面候着。 魏承澜医生见我迟迟不送人回去,让院方出动强制性手段,将本带走了。 这回,我确实有点理亏,就本这副德行,我想留也留不住啊。 转头我掏出手机,让荛山精神病院的“暗桩”打起十二分精神,严密监视任何一个接触或试图接触凌云木的人,凶手就隐藏在精神病院里! 迄今为止,警方对六·一三案凶手的侧写已然十分具体,已经有了怀疑的目标,苦于尚未找到证据。 1、凶手18至24岁,身高175左右,体格健壮,沉得住气,摸爬滚打上来的,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惯犯,有前科,有同伙。 2、为人低调讲究,低调是为了隐藏,但他极度自恋,不甘寂寞,一定变换过身份出现在凌云木的周围。 3、六·一三案虐杀现场充满了仪式感,凶手充分宣泄着内心的复仇欲望,让孩子们看到父母的丑态,让大人受尽屈辱而死,强烈地表达着对凌氏夫妇的憎恨。让父亲性|侵亲生儿子或许正映射了在凶手身上发生过类似的不幸,这也说明了他十分沉得住气,成年后才复仇。 4、凶手幼年应遭受过性|侵害或目睹自家孩子(或其他小孩)被侵犯,根据凶手年龄判断,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5、对孩子的恶意行为是为了刺激大人,杀死孩子并替为穿戴整齐,系上蝴蝶结,表达凶手心中某种忏悔。 6、或患有强迫症,特别重视床上被褥等物的规整摆放。被子叠成豆腐块,或当过兵。 7、灭门却留了一个活口,凶手应跟幸存者凌云木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来自更早时期的接触,甚至在凌云木被领养之前,所以月华孤儿院时期尤为重要。 8、据最新的次人格供述,有人故意犯下灭门案,目的是为了分裂幸存者凌云木的人格,让次人格独立出来。那么,对凌氏夫妇的虐|杀手段或未必是出于仇恨。次人格雷恩和本各有本事,雷恩过目不忘,本的体能出众……不排除凶手是科学狂热分子在做科学实验。凌云木发病后入住的荛山精神病院应重点排查。 月华孤儿院坐落在日昭村,九年前毁灭于一场大火,日昭村现名为“日昭新村”,是一个有名的富裕村。对新村和村民的走访调查日前已经完毕,我一页页地翻着卷宗,怀疑自己翻了一本赞歌册子。 三五年前,日昭新村全村拆迁,各家各户得了不少拆迁款,村长带着全村一起做投资,钱生钱,日昭新村一夜成名,成了远近闻名的模范村。日昭村民个个都是有钱人,村落建设得很漂亮,一些开发项目还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扶持。 不过,日昭新村的前身就没有这么光鲜亮丽了。 十几年前日昭村很贫穷,不通公路,靠山偏僻,月华孤儿院还不叫孤儿院,只是村里一个留守妇女昭月华的三间瓦房。她收取一点生活费,帮几家外出打工的人家看护留守的儿童,跟托儿所性质差不多,期间收养过被遗弃的儿童。昭月华的丈夫回来后,夫妻俩申请政府补贴一起办起了孤儿院。因为“孤儿院”三字不好听,当时一些父母还不愿意把孩子寄养在那里,后来迫于现实还是有些非孤儿留在了孤儿院。 据九年前的卷宗记载,截至大火烧了孤儿院之日,孤儿院一共有三十七名孩子,除了寄养的九个当地村民的孩子,另有二十八名孤儿。 三十七名孩子的照片是警方当时特意拍照存档的,但院长夫妇两人的照片竟然没有,唯一一张志愿者和院长昭亮的合照已经陈旧得看不出样貌了。大火毁灭了一切,关于孤儿院建立之初的资料,只有道听途说和走访,因为地方很偏僻和年深月久,能收集到的信息不多。 据日昭新村的村民们回忆,月华孤儿院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院长夫妇为人十分和善,他们收养了很多孤儿。当时往那边遗弃孩子的特别多,他们一个都没有放弃,尽心尽力地抚养成人。孤儿院没有收入,夫妇俩还种几亩稻田和蔬菜自给自足,大点的孩子也很勤快地帮忙,孤儿院的风气特别好。村民们也是一有多余的粮食和衣物都送去孤儿院。后来有了社会的捐赠和政府补贴,一些到了年龄的孩子还可以去上学…… 这些难得拥有读书机会的孩子之中,就有凌云木。小时候的凌云木长得十分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卷曲的黑发,活像圣经故事中圆润的小天使。 但我脑海里十分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三角形烙印,暗暗叹了口气。 我甩了甩脑袋,将卷宗扔在桌面上,“日昭新村名声在外,为了争取投资和政府扶持,你们只会听到完美的赞歌。” 郝爱国:“哥,你先看完再说嘛。” 我打开另一本卷宗,九年前,月华孤儿院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院长夫妇葬身火海。但经现场勘查,院长昭亮在被烧死之前已被肢解。残肢上检测出氯|胺|酮。这是一种麻醉剂,可以使感觉和痛觉分离,产生致幻效果。也就是说,昭亮在被肢解的过程中,全程没有入睡,没有痛觉,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地分割成碎块的。凶手的肢|解手法十分残忍。 嫌疑人 院长昭亮被残忍肢|解,其夫人昭月华则是一刀毙命。 卷宗记载,起火当天,所有孩子都出去野外野餐了,院长昭亮不知何故驱车返回孤儿院,他的老婆昭月华不久也回去了,就这样,两夫妇遭遇了毒手。 从某方面来说,这件案子跟六·一三案有相似之处,两件案子的凶手在致命伤之前都施虐并享受其过程,对女性没有兴趣,对孩子没有恶意。 如果是同一个凶手,那九年前,他还是个孩子,12岁至15岁的孩子,是有能力行凶的。而且这个凶手,其人生经历与普通孩子大不相同,他在很早以前就见识并参与过杀|虐。这一把火把凶手早期的身份烧没了,甚至在公民档案库中也找不到,他光天化日下的身份一定是伪造的。 这是一个相当有预谋有手段的杀手! 起火当天,夫妇俩为何一前一后回孤儿院呢?卷宗上只有一个小孩子的陈述,他说阿姨回去晒被子。 这明显是一个谎言。可惜当时的孤儿院除了夫妇二人,没有其他成年人管理者,当时孩子们处于无人照看的状态,最大的也才13岁。 大火把一切都烧没了,这成了一桩悬案。 极少的照片和资料是从曾经给孤儿院义捐的人士手上得到的。在义捐人士那里,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他们对孤儿院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很穷,孩子们经常吃不饱穿不暖。有了义捐之后,少数到了岁数的孩子才有机会到几公里外的小学读书。 在一些义捐人士眼里,昭院长是十分和善的一个人,说话客客气气的,对孤儿院的未来充满了信心。从唯一的一张合照上大概可以看出,昭亮身材圆圆的,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线,跟一尊弥勒佛似的。 当年的孩子们如今都长大成人了,少部分联系不上,大多都还在日昭新村。警方走访调查的时候,并没能从他们口中问到什么关键性的信息,只要是日昭新村的村民,都对新村的过去和未来充满了热爱和信心。 有个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再三确定其准确性之后,日昭新村之行,便刻不容缓了。 看完以上孤儿院的资料,我又看了一遍关于荛山精神病院的可疑人员名单,单独将魏承澜的档案拿了出来。这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其年龄不符合我们对凶手的侧写,但我有种感觉,他不一般。 魏承澜,男,30岁,177公分,博士学位,旅美华侨,28岁回国任职于荛山精神病院,精神科医师。过往履历十分光鲜看着叫人自惭形秽,总之,是一个超级高材生。 同事们交流了一下意见,都觉得凌云木这么久以来都在精神病院,如果凶手也在里面,他一定是在孜孜不倦地分裂凌云木的人格,这只有医生办得到,并且不会引起怀疑。所以,主治医师魏承澜有很大的嫌疑。 而且,雷恩的沉睡是被魏承澜一针药剂搞定的,结果分裂出了本! 卢广义:“但这种事情,我们有什么证据呢?那药剂是不是有问题?” 沈童协:“他这么谨慎,我们未必找得到他当晚打的那一剂,贸然行动会打草惊蛇。” 卢广义:“是啊,如果不是药剂,他用什么精神疗法、心理疗法将次人格唤醒,我们就更没证据啦。” 沈童协:“心理医生犯罪真可怕,杀人无形!” 郝爱国:“还是要找到他犯下六·一三灭门案的证据才行。凌云木还在里面,有点危险,谁知道下一个新人格是不是马上就要来了。” 他们一同看向我,我沉思了会,“把凌云木带出来吧。如果他离开病院,一定会打乱凶手的计划,他很有可能会暗中跟踪或派眼线盯着,我们再从外围包抄。” 之前,让本被精神病院的人带走,是有风险的,谁也不知道凶手会拿他怎样。生命危险不至于,但本在精神上指不定会遭受怎样的待遇。现在,应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从精神病院里带出来,再引凶手跟踪露出马脚。 我不知道凌云木到底哪里吸引了凶手,凶手越来越像一个科学怪人了,为了他的科学事业,能跟踪定位一个人一生。凌云木的童年,凌云木的少年,凌云木的青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所看到的凌云木,难道是别人实验的结果吗? 就算如此,案件能走到这一步,很多线索都是精神病人的凌云木提供的,他一直在抗争!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刘局百忙中给我喂定心丸,说六·一三案破了之后,会让我归队,作风问题看似板上钉钉,但孰能无过?我说:“刘局,你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子长那么大还没摸过大姑娘的手呢,怎么可能跟一个有夫之妇?” 刘局笑嘻嘻的,“你还跟我拽?摸没摸过你自己心里清楚,‘命案判官’不干命案干什么?” 我没说答不答应,先这么着吧。 我们刚要上车前往荛山精神病院,门口有人找我。我一看,赶紧让郝爱国先带人去把凌云木接出来,必须把人接出来,但不能跟魏承澜撕破脸皮。 他没想到我会丢下凌云木,也没多问,带着人开车走了。 有个穿护工服的男人双手递给我一张蓝色镀金卡片,并说:“先生,这是你的卡片吧?给你带来了麻烦实在是抱歉。以后,请不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精神病人。” 我接过卡片,看向面包车中坐着的老人,他还是戴着那副墨镜,朝我神秘地笑了一下,手中缓缓地展开十几张扑克牌,并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砰”面包车的门关上了,印有“华南精神疾病康复中心”字样的面包车掉头离开了公安局门前的广场。 我将龙渊卡收好,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我应该先回去看看母亲呢还是先去接凌云木? 没想到电话忽然响了,是家中的保姆打来的,让我抽空回去看一下母亲。 母亲一般很少主动叫我回去,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尽管她心中是希望看到儿子的,今天这么着急,必然是有急事。 不烂之舌 今天特别堵车,刚好碰上晚高峰,每个红绿灯路口都得停上几分钟,主要路段甚至半个小时,我心底里的浮躁渐渐涌上来了。 是否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去?我做好准备了吗? 母亲为什么忽然要见我? 母亲是个画家,最近几年她的画作越来越少,越来越看不懂。她好像在画一座迷宫,一座永无止境的迷宫。粗粝规整的笔触,朦胧不辨的色彩,虚弱的光影,五感封闭,没有生命。 她每天都很沉默,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没有社交,也不出门,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样很容易提前变成老年痴呆。 明知道这是个困局,我却无能为力。 滴滴答答的水声,将我困在循环不息的梦中,一遍遍地自食恶果。 雷恩执意释梦,闯入禁区里去,将尘封的晦暗暴晒在太阳底下。我佩服他的勇气,也感谢他带给了我一个真相。与其说我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不如说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郝爱国带着两名警员进入荛山精神病院,直奔治疗室去。护士站的护士急忙出来将他们拦住:“魏医生正在给患者治疗,请问有什么事吗?” 郝爱国出示了警官证:“警察办案,根据上级指示,需要立即带嫌疑人凌云木回去调查,请配合。” “患者正在治疗中,不能随便停下,麻烦你们……诶……你们不能进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两名警员伸手隔开,郝爱国直接推门进了治疗室,看到魏承澜和凌云木分别坐在沙盘的两边。 一直守在外面的罗骏也趁机溜进了治疗室,一进去就喊:“哥哥,木木哥哥!” 凌云木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郝爱国打量着沙盘上的道具,粗略一看,沙海上的内容挺丰富的,便走近几步:“不好意思魏医生,今天事态紧急,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魏医生,他们执意要进来。”护士很生气,魏承澜缓缓地起身语气有些冷淡,“你们警方每次都这样,不由分说就要将人带走,患者此时精神不佳,建议还是让他在病院休息。” 郝爱国觉得凌云木有些异样,“他怎么了?早上还生龙活虎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俯身察看,发现凌云木十分安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别动他!”魏承澜伸手阻拦,“你们太心急了,他刚从催眠中醒来,需要静坐。” 催眠?名字是耳熟能详的,但郝爱国也不知道深浅,只好问:“医生,凌云木现在是什么状态?哪个人格?” 魏承澜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个人格。” 郝爱国这个门外汉只觉得怎么这么玄?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讯问”这个医生呢?好像怎么问都容易引起他的疑心。两难之际,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魏医生,请接一下电话,我们老大有话跟你说。” 吉普车被堵在主干道上,出城遥遥无期。我仔细琢磨着手机传来的即时画面,沙盘上堆了不少道具。这是凌云木摆的?我上次看凌云木玩沙游就只看到他挖了个洞,不,这绝对不是他摆的! 那难道是本?魏承澜带他玩沙游? 我感到十分困惑,只好掏出手机找主治医师聊聊天:“魏医生,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魏承澜轻叹一口气,“项少说的什么话,你根本无须跟我道歉,但凌云木现在真的应该休息。” “医生你放心,我们警队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他,每次都提供王子公主般的待遇,支队里还有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呢,睡得可舒服了。” “你们警方办案我无权过问,但都过去那么久了,凌云木不断地分裂出新人格,主人格的精神分裂症根本没机会得到医治,是不是应该让他先在这里把病治好,至少好得七七八八吧?” “医生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说实话,这么久以来,是我每天看着他的,他什么情况我最清楚,甚至比你们医院还要清楚。他每次主人格醒来,我都没少给他吃药,抑制他胡思乱想之后,他就十分听话。我只是不知道,医生,你是怎么把本给召唤出来的?”我装得有些打趣地说。 魏承澜沉默了两秒钟,苦笑道:“项少认为是我把次人格唤醒的?”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说起来惭愧,这么久以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让雷恩沉睡,就昨天晚上,我还带他去飙车,那么惨烈的运动他吐了、也晕了,最后还是不走,居然硬生生扛下来了。”我夸张地讲述着,话题一转,“但医生你一针下去,他就乖乖睡着了!” “为了让凌云木醒过来,我不得不让雷恩沉睡,项少你难道不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还十分佩服呢。本来今天我要亲自去跟你讨教的,能不能把这种药剂借我们警方用一下?审讯绝对用得上!我马上找领导批示,你看行不行?” 魏承澜语气十分平和,毫无波澜,“项少说的什么话,本来医院就是你家开的,什么药你不能拿?” “不,我现在什么权限都没有,进去还要被保安赶,这样吧,麻烦你给郝警官几盒针剂,交代他怎么用。这到底是一种什么药啊?” “只是安神的而已,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那本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项少,在那之前凌云木一直跟着你,你也说自己对他很了解,现在你问我,我问谁呢?” “医生,你说得对!但本说,雷恩死了。” 电话里忽然变得安静,双方都不做声,隔着遥远的信号,能听到对方低沉的呼吸声。 “项少,我不想掺和你们警方的事务,且不说本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这样说,好像雷恩是被我弄死的一样。如果次人格能这么随随便便死掉,那对患者来说绝对是一种福音。” “不不,医生你又误会了!不过你说得也对,次人格死掉确实算一种福音。你是凌云木的主治医师,一直以来对凌云木照顾有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不得不说我都被自己的不烂之舌折服了,“我的意思是,本现在很重要,他是我们警方十分重要的证人。还请你放人,耽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魏承澜好像还不甘心,我能想象得到他眉头深锁的样子,半晌,他才回答道:“这样吧,凌云木刚醒过来,我不能确定他到底苏醒的是哪一个人格。如果是本或者雷恩,随你们带走,如果是凌云木,请让他留下来,我们需要给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我一听,忍不住在心里骂他老狐狸,就本被抓走的这么半天,可能已经被他的针剂给“消灭”了,那现在苏醒的很大概率就是凌云木。 折返 有没有一种药物可以瞬间杀死次人格?我曾经请教过一些业内人士,大家都当我异想天开。认为充其量是个别极端的实验室,研究过抑制次人格的意识活跃度的药物而已,而且副作用相当大,还存在着非人道的争议。这种药物在世界范围内都无法获得药监局的批号。 这些解释并没有让我释怀,也就是说,还是有人会去研制这种反|人类的药物,指不定它就用在什么地方了。 本说雷恩很早以前就被暴君消灭了,我不能单从字面上理解他的意思,从个人情感上讲,我竟然希望雷恩还活着。 身为次人格似乎没有资格与主人格争宠,他们最终的归宿,应该是被主人格整合,融为一体,主人格恢复成正常的模样。这样方符合普罗大众的价值观。 但他成功地在我面前树立了一个鲜明的形象,那么活生生的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我心中总有些惆怅,就像一个朋友忽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我始终认为,雷恩也好,本也好,他们的人格特色仍然是凌云木的人格特色,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下被激发出不同的一面而已。 如今,魏承澜只允许我带走次人格,主人格必须留院观察,我心中烦躁,只想掉头回去直接把凌云木抢走。然而,因前方发生车祸,前面的车正在缓慢地绕行,我的吉普也成了一只蜗牛。 郝爱国这边紧张地等待着凌云木苏醒,但谁也不知道苏醒过来的会是哪一个人格。 带走凌云木,是一个绝佳的引出凶手的机会。 罗骏忧心忡忡地看着凌云木,他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着急,等了约摸十几分钟,凌云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哥哥!”罗骏兴奋地喊他,魏承澜也抬起头来,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凌云木不说话,艰难地闭了闭眼睛,肢体有些僵硬,郝爱国暗叫不好,这个看着好像是凌云木本尊? 魏承澜松了一口气,将最后一个沙游道具收回旁边的书架隔层里,就想让人进来将患者带走。坐在椅子上许久不吭声的凌云木忽然来了一句:“项渊这个王八蛋!” 郝爱国等人将迷迷糊糊的本从精神病院里带了出来,本被外面的天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好像刚从黑暗洞穴里出来的落难者一样,对光极其敏感。 刚要将本塞进警车里,郝爱国就愣住了,“项哥,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回家去了吗?” 我踩灭烟头,让他们把本送到吉普里,“等完了这件事,我再回去。”然后,我愣了愣,“嘶……你这个小不点儿怎么在这里?” 罗骏一直跟着凌云木,听到“小不点”三字很不高兴。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是让你回学校吗?你等不到你的木木哥哥的。”他愁眉苦脸的:“哥哥病没好,我不回去。” 上午本是在人民医院外头被精神病院的车接走的,那会罗骏应该在我家中,大概是自己跑来精神病院找凌云木了。不过我有些想不通,“小峻,你怎么知道你木木哥哥在精神病院?” 罗骏说:“早上你出去追本一直没回来,我也跑了下去,好不容易到了人民医院就看到本被抓走了。所以我直接来了精神病院,忘了告诉你。” 我跟郝爱国对视了一眼,顺便从兜里掏出烟盒来,眼睛扫过偌大的住院大楼,一层层的窗户因为开了冷气而关得严严实实的。点着了烟,我问罗骏:“你该不会是一个人回国的吧?妈妈放心吗?”他回来这么久我都没有过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职。 罗骏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身子侧了侧看向被推进后座的本,说:“妈妈知道我是回来看哥哥的。” “妈妈还好吗?” 他顿了顿,才说:“好。” 我话锋一转:“你来了精神病院看到了什么?他们有没有虐待你木木哥哥?” 罗骏脸上一阵难过:“本反抗得很厉害,连皮带也绑不住他…………他们就给他打针,晕了过去。” 亲眼看着凌云木这样遭罪,对他这弱小的心灵肯定造成不小的影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执意要看,就不要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些还是好的。行,上车吧。” 我让他坐副驾,郝爱国开车,我到后排刚落座就听到本的咒骂声:“王八蛋!” 我偏头凝视他,一本正经地说:“本,请记住你的一言一行用的都是凌云木的身体,我不希望他对我说这些话。” “他就不能骂你?” “对,他不能骂我。” “为什么?” “因为,”我将烟头扔了出去,正中垃圾桶,“他是一个斯文人。” 车开了,朝着出城的方向,日昭新村是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去那里,必须带上凌云木。尽管对日昭新村的走访早就进行过了,我还是觉得应该带凌云木亲自回去看看,尽管发现新线索的机会微乎其微。 日昭新村如今被包装得太完美了,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撕开她美丽的外包装,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腐烂。 当吉普车离开荛山精神病院门前空地,楼上一双窥视的眼睛方隐入帘子后头,黑暗中发出一声森然的冷笑。 我忍不住在本面前将凌云木夸上了天:“端方雅正,放在古代那就是一个翩翩公子,你呢本?你知道斯文二字怎么写吗?” “你以为我不识字?”本很生气,活生生将凌云木那双恬淡的眸子瞪成了一双狼眼。 我哭笑不得:“你看过凌云木写的字吗?” “当然!他的字瘦巴巴的,跟他的人一样。” 我下意识地垂下视线看过去,白衬衣永远也穿不好,贝母扣开了好几个,肌肤白皙,锁骨曲线平滑,胸|部的侧缘在若即若离的衣襟里隆起一抹性|感的弧度…… “难看死了!”本喋喋不休。 我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发现又有些扎手了,“咳……为什么你和雷恩都这么喜欢诋毁凌云木?” “他活该!” “他怎么就活该了呢?” “他……” 才发现我在套话的本忽然闭上了嘴巴,然后满眼嫌弃地看着我,我笑吟吟地回视他,“饿不饿?” 他被我唐突的问话噎住了,没反应过来。 “早上没吃早餐,又惹事去了人民医院,被抓回精神病院肯定没人照顾你的肚子,你不饿吗?” 被我这么提醒,他才摸着干瘪的肚子,继而一脸郁闷,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外面饭馆很多,五颜六色的。 “到前面停一停,我去买点吃的。”郝爱国叮嘱我拿收据,他知道我卡上没什么钱了。 本斜睨着我,直到我打包回来,我以为他迫不及待没想到他一把推开,“什么玩意,又给我下|毒!” 我无语了,“干正事,下什么毒,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吗?” “你就是。” “你……” 深入了解 由于赶路,我打包了四人份的快餐。本说不吃就不吃,坚决认为我在饭菜里下了毒。我将快餐递给郝爱国和罗骏,罗骏也不接。 “你什么意思?不吃就自己打车回去,本王没空照顾你那颗王子胃。” 罗骏想了想不情不愿地接了过去,这种街头快餐,钢琴王子哪里吃过? 然后,我将本带下了车,收获了罗骏满眼毒辣辣的注视,只感觉背后如针刺的疼。 我拿钱给本,“服了你了,想吃什么自己买。”就看到本抬眼仰望着一间红色基调的门店,招牌上的老爷爷笑得很慈祥。 kfc店里年轻客人居多,从几岁到二十岁不等的小孩子,都爱吃洋快餐。我这才发现,本再怎么拽,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身世? 次人格有着独立的个性和身份背景,他们绝对不会将自己等同于主人格。主人格的父母不是次人格的父母,主人格的爱好不是次人格的爱好,因为主人格身上各种不如意,是被次人格推翻重建了的,但往往次人格身上也有另外的不如意,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 不过我认为,他们再怎么不同,使用的都是同一个身体,一些技能和生活常识绝对是共用的,否则分裂出来的次人格都是不韵世事的巨婴,跟这种疾病的初衷背道而驰。患病、分裂是为了保护主人格,都是巨婴就不存在什么保不保护了。 我仍然觉得,他们是一个个体,凌云木也好、雷恩也好,还有我面前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本,他们是一个人! 我身上可能带毒,连餐盘子也不能碰,否则有下毒的嫌疑。所以,我看着他点餐,等餐,取餐,只能当个移动的付款机。 等自己一穷二白的时候,才发现这洋快餐怎么这么贵?一个汉堡就三十多!这是不能报销的,我捂着钱袋子(手机)心疼了五秒钟。问题是我这么付出了,压榨我的人还没一个好脸色。本一脸凶巴巴的咬了一口汉堡,喝了一大口冰可乐,眼睛瞟窗外头看街景去。 “我就这么讨人嫌?”我坐在他对面,不能抽烟,只能将烟拿在手里把玩着。 他百忙中哼出了两个词:“无耻、小人。” “嘶……还给你脸了是不是?知不知道你现在吃谁的用谁的?咱们华夏民族的基本道德听过没?” “没兴趣。”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他将炸鸡腿咬得啪啪作响,然后满嘴是油地看着我。 我问他:“不读书啊?”这莫非是凌云木骨子里的惰性使然?一个勤奋努力的人潜意识里或许是相反的,奋斗终归是命运使然。 “大叔你烦不烦?跟孔夫子似的,尽影响人胃口!” “你也知道孔夫子?看来,也不是那么笨。” “切,我能将弟子规倒背如流。” 雷恩倒背如流我信,这个暴力少年倒背如流?我忍不住想开开眼界:“倒背来听听?” “切,你是谁啊?还想我背给你听?” “什么人才能听?” “暴君。” 又是暴君!我尝试着问:“凌云木?” “是也不是。” 是凌云木,也不是凌云木,我被他弄糊涂了,“他很残忍吧?” 本咀嚼的速度变缓了,应该是回想起了什么,但我始终没听到他开口,只看到他跟难民一样的吃相,大口咀嚼,速度快准狠,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包括刚才点餐的时候,他完全不懂排队的规矩,直接插到前面去,被我拉回来还不服气。他有一种迫切的“抢食”陋习,粗鲁而直接,仿佛迟一步就没有饭吃了。 明明这么饿,为什么没有主动要吃的?要不是我在车上提醒他该吃饭了,他还不知道要填饱肚子,就好像这个肚子不是他的,或者他挨饿挨习惯了。 这是暴君的残忍规矩造成的吗? 本不爱谈论暴君,我只好迂回一点:“早上你打那个父亲,我挺明白你的初衷。后来,我回去观察了下,那个男人,确实有家暴的倾向。” 他继续吃没说话。 “他对孩子很没有耐心,孩子稍微哭闹他就会扬起巴掌,虽然还没有打到孩子身上,但他有轻微的狂躁倾向,一旦喝个酒或者被什么触发,他会很难抑制体内的冲动,总有一天他的巴掌会落下的。”我低头寻找他的眼神以期他能给我一点点回应,“本,你打的是未来的他,对吗?” 或许被这么一吓唬,那位父亲的巴掌会迟一些落下! 本停止了吃饭的动作,腮帮子还鼓鼓的。他抬头望着我,双眼十分明亮。红色的番茄汁染了他小半张脸,活脱脱一个不讲卫生的少年。我伸手过去抽出被埋在餐盘低下的纸巾,找了几张干净的递给他,他不接,只好亲力亲为要给他擦去脸上的酱汁。 “我还能要个鸡腿堡吗?”他忽然说话。 “当然。”我将手机递给他,让他自己去点,“不过你得先擦干净嘴巴。” 他接过纸巾,“你帮我去拿。”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我身上没毒了? 取鸡腿堡的时候我脑子里忽然被雷击一般,心说坏了,上当了!这个混小子一定是故意支开我好逃跑,枉我还沉浸在被理解的感动里,太天真了! 抢过服务员手中的鸡腿堡我撒腿就跑,过了转角一看,本竟然还坐在位子上,难得安静地坐在那里。 “呼——” 虚惊一场,我三魂七魄都快要脱壳了,因为追赶这个小子是要费时费力的,我实在是不想多生波折。 他揭开鸡腿堡的包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一次不再狼吞虎咽,而是细细地品味。 “好吃吗?”我问他。 他点头。 “凌云木也喜欢吃kfc吗?” 他摇头。 “雷恩肯定不爱吃。”趁着他现在比较驯服,我问他上午被带回精神病院后做了什么治疗。 本说:“不知道,我被打针后一直睡着,醒来就看到你们的人在治疗室里,我还梦见你了。” 我感觉不太对劲,“梦见我什么?” 本恶狠狠地说:“梦见一桌子饭菜都被你下毒了!” “……”我承认早上是用力过猛了点,但对付他这种硬茬,不狠一点都不行。“你一直睡着?不是被催眠了吗?”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人事不知。” 我让他把上午在病院的经历细细说一遍,本极不耐烦,后来看在kfc的份上终于告诉了我。当时他一路挣扎,被七八个护工和护士拖进了病房,没多久就将他捆了起来。但他是越反抗越神勇的,不仅挣脱了皮带还踢翻了桌子,最后被一只镇静剂给打晕了。 不知为何,我有些不安,便把手机里的视频调了出来,是郝爱国进入治疗室后秘密拍摄的沙游画面。我问本:“这些道具不是你摆的?” 本看着手机,一脸莫名其妙:“玩具?我又不是小孩。” 很显然,魏承澜在这件事上撒谎了。 我不知道他的治疗过程是怎样的,但他总不能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本抬去做心理治疗吧? 那时我们的暗桩传回来的消息是,当时,凌云木是在护士陪同下走进治疗室的,是主人格醒着。 但凌云木不可能摆得了这么丰富的沙游图案,也不会是雷恩。排除了本之后,治疗室就剩下魏承澜了,难道是他自己摆的? 魏承澜摆沙游给凌云木看?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魏承澜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仔细看着沙海上的道具,有很多小朋友,三三两两的,还有房子、树木…… “雷恩长什么样?”本忽然问话,我无意识地看了看他,“你说什么?” 本重复了一遍:“雷恩长什么样?” “你们不是一个样吗……好吧,你们一点都不同。他比凌云木还要斯文,二十六岁,成熟,喜欢喝咖啡,穿整齐的西服,更加注重自己的外国人血统。” 本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皱巴巴的衬衣,伸手抓了抓过于袒露的领子,低头思索好像有些羞愧。 我被他的动作惊讶到了,粗鲁直接的本竟然会有这样一面。 窃听 “雷恩好像不知道你的存在?”我转变得很快,得趁热打铁,这可是来之不易的机会,是时候理一理他们次人格之间的关系了。 本却问我:“你真的见过雷恩?” “本,我没必要骗你,雷恩一出现就花了我好几万块,这会有假吗?”那家伙直接把我的工资卡掏空了! “不可能,他死了,他不存在,他怎么可能……” “他是你幻想出来的?” “不是……”本近乎胡言乱语,弄得人心里很烦躁,我尽量尝试着帮他理清思路:“雷恩是存在的,只不过你没见过他,以为他死了,但你一直幻想他在你身边,对吗?” 应该是猜对了,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自从谈起雷恩,他一眼都没有看我。 “本,你幻想中的雷恩,跟我说的一样吗?” 他想了想,“他年长,懂得很多。” “像兄长?像父亲?” 本点了点头,不难看出,若是雷恩坐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比较听话守规矩。 “一个人玩很无聊吧,你还幻想了谁?”我确定他是个爱幻想的少年,但还没有达到妄想症的地步。 可能又说错话了,他抬头乌黑的眼睛瞪视着我,语气短而急促:“不要说,不能说,是禁忌!” ——是禁忌? 他严肃的表情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有些人格是禁忌! 然而,好奇心最是不容易满足,我继续猜测:“暴君不让说?” “嗯啊——”他突然呜咽起来,手中的鸡腿堡掉在餐盘上,开始害怕地后退。跟上午在医院发作得一模一样! “对不起别抽我骨头……别啊对不起……我不说了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啊……”尽管他承诺不再泄露机密,那个看不见的力量却还是没有放过他,他嘶声裂肺地叫起来的时候,把店里的客人都吓坏了。 我赶忙去安抚他:“本,镇静点,这里什么都没有!” “啊——”他弯曲着身子,头埋下来,双手抱着脑袋,肩膀怂得老高,似乎背后正遭受着刑罚! 我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伸手揭开他的后衣领,就看到一部分渐渐红起来的背部肌肤。这太匪夷所思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等玄乎的事。 不出所料,在本痛不欲生的惊呼声中,红色的皮肤发生了变化,凹陷部分呈现出一个三角形的模样,还冒着滋滋的热气! 我忍不住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拢向自己,轻触抚摸聊以安慰,这种痛苦,只能由他自己来承受。 凌云木到底怎么了?他的童年到底经历过什么,将他变成这么复杂的个体?我忽然很想见他,问问他这些都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像暴君那样统领着他的人格。 当想到这里,心底里无故涌现一个声音:“他自己不就是暴君吗?” 不,一定是我理解错了,凌云木怎么可能是暴君?我看过他的日记,字里行间,他都是那么善良温婉的一个人,任何丑恶暴力都不应该跟他扯上关系。 我将本带离了kfc,不能再问他超纲的问题了,同样的刑罚他一天经历了两次,任何人看着都不忍。 上午是因为触及“回去”这个问题,他产生类似ptsd的症状,害怕得无以复加,继而出现“三角形刑罚”。 现在是因为谈及其他人格的问题,他被下了“禁口令”,但还是逃不过“三角形刑罚”。 那个神秘的三角形出现到消失不过三秒,这一次,我终于将它拍了下来。 当时我可是冒着引发众怒的危险,将他的衬衣扒了下来,迅速地拍下三角形图案。完事了迅速将他带走,塞进吉普车的后座里。 郝爱国看了看无精打采的本,又望向我,然后递给我一颗黄豆大小的仪器。这是一颗能够粘贴在任何衣料上的定位窃听器,带wifi功能,我失望地看着副驾上的罗骏。 这孩子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说:“本肚子不舒服,先歇会再走。” 郝爱国:“吃坏肚子了吗?” 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郝爱国开了音响,将声音调大,窃听器放在音响旁边。 “小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罗骏被我按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这里行人稀少。 要不是今天将本带离精神病院的计划是为了引出凶手,我还不会怀疑罗骏。 现在,他不言不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是你自己的问题,还是被人胁迫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窃听的?” “罗骏,我能带你来这里问话,就是给你机会,否则你现在已经在公安局了。” 他终于被我说得啜泣起来,我按捺不住火气,吼道:“哭什么哭?你都多大了还哭?” 三年前,罗骏迷途知返是因为凌云木,我知道他对凌云木的感情是不会弄虚作假的,这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问:“妈妈在哪里?” “呜呜……”他哭得更加厉害了,“妈妈被他抓走了,呜……” “你不是说妈妈在国外吗?” “她陪我回来的……” “他是谁?长什么样?” 罗骏啜泣得说不出话来,我拧着他面对现实:“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你要救妈妈就立刻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他强忍住激动的情绪:“他……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我看不清楚,可能比木木哥哥矮一点,瘦瘦的,说话……说话有点像女人。” “娘娘腔?” “不,是声音。” “是女人?” 罗骏坚决地摇头:“绝对不是女人,就是声音特别像。其他的……我不知道。” “跟魏承澜比起来,他们像吗?” 他还是摇头,“魏医生……为什么说魏医生?” 根据罗骏所说,他在回国第二天就被那个说话像女人的陌生男子胁迫了。 我将凌云木从行李箱里抱出来带回家的那天,夜里罗骏去了我家。第二天我上班,他在家里陪着凌云木,当时凌云木在房里睡觉。 罗骏拉着窗帘看电视,黑乎乎的室内,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小孩子不能在这么黑暗的室内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罗骏吓了一跳,以为家里来客人了,没想到是一个陌生男子,他是怎么进来的? 罗骏花了一番功夫才明白自己的处境,男子让他接听一个电话,妈妈在电话那头哭喊着:“救命啊,救救我!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妈妈被绑着蒙住眼睛的照片,将罗骏吓得六神无主。 陌生男子说:“乖乖地跟在凌云木和项渊的身边,否则,你妈妈会死。” 魏承澜 那天,罗骏就戴上了一枚窃听器,领着凌云木到公安局来了。为了妈妈的安全着想,他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跟在我们身边。因为有偷听功能,根本无须罗骏汇报什么,绑架犯也很少联系罗骏,只是偶尔打电话过来威胁他,用母亲的生命死死地捆绑着他。 所以,绑架犯跟凶手是什么关系暂不得而知。 我问:“你有没有问过他是不是六·一三灭门案的凶手?为什么窃听之类的?” 罗骏:“我问了,他不理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还说他对木木哥哥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凶手犯下灭门案来分裂凌云木的人格,这能说没有恶意吗?那是天大的恶!但有一种人,也就是对自己所行之事另有信仰支持的人,对恶的看法异于常人。 按照这样看来,我暂时无法将绑架犯跟凶手划等号。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凶手也一定隐藏在更深处,一直试图掌控凌云木的命运。 我让罗骏暂时保持现状,继续跟着我们,等下次凶手打来电话,我们再想办法顺藤摸瓜。甚至更快的,我们的人已经发现了一辆可疑的尾随车辆。 一辆黑色捷达跟在我们身后半个小时了。在根据车牌号调出车主信息的时候,发现是一辆套|牌车,显然,里面的司机十分可疑。于是,便衣在捷达后面跟着,并不打草惊蛇。 郝爱国开着车继续朝日昭新村而去,我打开手机研究拍下来的三角形图案。 这三角形看着是一个等边三角形,三条边的粗细因为皮肤的受热不同而呈现不太规则的变化,边长约4厘米,三个顶点的部位凹陷得较深较大,总体有半个拳头大小。可以看出每条边的两端较粗,中间较细…… 这刑具的外形也是够怪异的了,是铁做的吗? 两端较粗,中间细…… “我不出去……别抽我骨头,别抽我骨头……我会乖乖的……” “对不起别抽我骨头……别啊对不起……” 本两次发作都祈求不要抽他的骨头,莫非这个三角形就是骨头? 这么小的骨头来自哪个部位?我想起上午本还有一处有受伤的痕迹,就是小指下方的掌侧发红……如果是那个部位的掌骨,确实是这个长度,4、5厘米的掌骨,构成一个三角刑具?那得有三个人的掌骨才得以做成这么一个等边三角形! 我被自己的想法渗出一身冷汗,不由地看向一旁的本。他睡着了,跟软骨动物似的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脑袋顶着座椅靠背,随着汽车晃来晃去。两只大长腿大咧咧地张开,联想起凌云木或者雷恩那么斯文的人睡成这个德行,我只觉得五味杂陈,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如果他们的意识是清醒的,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其他人格左右而画风突变,肯定要郁闷得吐血。 在此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能够当一个精神健康的平常人是多么幸福。 弗洛伊德将精神健康的人,定义为努力地工作和爱人。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只有工作和爱人。努力工作获得物质保障和成就理想,能够爱人和被爱获得精神保障,那么他的人格会比较健全。 这么一衡量之后,我发现当下自己岌岌可危。 一没工作,二没爱人。 心中猛然一阵恐慌。 郝爱国说:“广义刚发来消息,荛山病院的针剂是一种镇静剂,对当前个体的意识具有催眠作用,没什么问题。” 我收起手机,只见平板电脑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所以说,本的醒来只是偶然事件?” “对。这件事好像跟医生没什么关系,但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为什么?” “感觉。” “魏医生的年龄跟凶手侧写对不上,办案不能靠直觉。”话虽这么说,我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打开的正好是魏承澜的资料,一份新鲜出炉的档案。 我俩毫不避讳罗骏兜里的窃听器,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案情,不过,我们能说出口的,也都是不怕被窃听器那头的人知道的。 期间我们只能眼神交流,从后视镜里偶尔可以看到那辆捷达车,一直跟在三十米开外。 关于海外华侨的真实档案,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特别是像魏承澜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他的另一个身份一直是某家生物科学机构的研究人员。 从他的背景资料来看,他跟凌云木的生活毫无交集,如果不是出于医学研究,他没有理由去追踪凌云木的成长轨迹。如果真是出于医学研究,可能有不少像凌云木那样的小白鼠。若真是那样,这潭水可就深了! 且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我粗略看了一下,有些字眼,总令人心生疑窦。 比如,魏承澜的出身也是一个弃婴,孤儿。 又比如,魏承澜是一个爱心人士,给孤儿院、小学捐过款,还长期兼任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的免费心理咨询医生一职。 身为孤儿,魏医生成才之后回头再帮助孤儿和弱势群体,这一点问题都没有,为什么我总是要钻牛角尖呢?我劝自己放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继续看下去。 魏承澜小时候所在的福利院已经不可考了,比月华孤儿院更加不可考,只知道他7岁的时候被一对外国夫妇领养,带到了m国。由于养父母十分喜爱华国文化,经常带他来国内旅游,可以说魏承澜对故国一点都不陌生,他的国籍一直都没有改。28岁的时候回国任职于荛山精神病院,是一名临床精神科医生,他已经在荛山精神病院工作两年了。 是谁将凌云木送去荛山精神病院的呢?为什么偏偏是这家呢? 我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不已,这么重要的线索我怎么忘了?如果有人从中安排,一定要将他揪出来。 “唔——”我身侧一沉,一颗脑袋靠了过来,确切地说,是掉了下来。本的睡姿太妖娆,不知什么时候歪到了我身侧,睡得死沉死沉的。 见他扭曲着身子着实不舒坦,我干脆将他上半身摆正,脑袋放在自己腿上,给他当枕头了。 我给卢广义发了文字信息,让她彻查六·一三案发当晚,是谁将凌云木安排到荛山精神病院的。 魏承澜2 卢广义说:“项哥,我问了,是人民医院的安排。刚开始联系的两家精神病院一个因为救护车故障没法出车,一个因为没床位了无法收治,就联系了荛山精神病院,那边很快就过来把凌云木接了去。” 对于如此巧合的偶然事件,我也是没话说了。看上去,凌云木就是偶然到了荛山精神病院,魏承澜却早就在那里了。 魏承澜仍然跟凶手侧写不太符合,我纯粹无故瞎猜,想来想去,也没发现魏承澜有可以介入凌云木的生活的地方。他和凌云木相差12岁,看起来还偏老,真就跟一个老头跟小少年似的,除非他有易容术。 难道年龄造假?为了掩人耳目? 难怪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怪怪的,有时候觉得他的皮肤根本不像一个奔四的中年人,摘下眼镜还年轻几岁。他难道从来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戴眼镜显老? 我正海阔天空发散思维呢,忽然一行字映入了我的眼帘。 “……大峡谷徒步旅行,家属报案称儿子走丢了……” 我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这份资料讲的是三年前,魏承澜和养父母到大峡谷徒步旅行,在曲折路段跟家人走散了。养父母半天没见人回来就赶忙报警,警方出动寻找,找了一天一夜没找着,还以为凶多吉少了。没想到第五天他自个回到了家中。 “狸猫换太子”?! 我脑海里飘过五个字,假如真正的魏承澜早就被掉包了呢?那“易容”的理由就找到了。 假设是可以的,只要能找到证据。 我想了想那早就无处可寻的福利院,心说如果真有人要取代魏承澜,还是那个心细的凶手的话,该销毁的证据也早就销毁了。 郝爱国见我长吁短叹的,就问:“怎么啦?” 我翻到下一页,眼前一亮:“魏医生的女朋友挺漂亮!” 郝爱国一副叫我别瞎扯淡的样子,我说:“真的好看,是个幼儿园老师。” “叫什么?” “伍敏。” “无名?”郝爱国没听清楚,我给他纠正了一遍,是伍敏不是无名。 “温柔可人的幼儿园老师……” “爱国,很少见你赞美女人的,今天是怎么了?” 郝爱国似乎有些窘迫:“咳……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看着伍敏的履历,心中萌发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想或许不太对,但用俗人的眼光去看,就会发现挺不和谐的。博士后的魏承澜,资深的心理学家,为什么会跟一个幼儿园老师交往呢?他并不像那种会被美貌迷晕的人,学识渊博的他跟普通人,能沟通吗? 虽然爱情可以跨越贫富贵贱,那也得建立在某些基础上。 我心血来潮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择日不如撞日,掉头,咱们拜访美女去!” 郝爱国一打方向盘,就往旁边的岔路口漂移了进去,这么突然一甩,把我们三个都甩懵了。罗骏从梦中惊醒吓得哇哇叫,而本整个撞到了我身上来,我用力揽住不让他掉出去,喊道:“小心点!爱国你来真的吗?我跟你说笑的,去日昭新村才对呀。” “美女被你吓跑了,不能就这么错过呀。” 我回头看了看,那辆黑色捷达不见了。 “追!没有车能逃得过哥的大切,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改装suv是白费劲,脑子进水了,因为过去的警察身份,无论白天黑夜我几乎都没有机会将车提到100公里时速,那车速表尽头的360刻度不是摆设吗?引擎再猛如虎都得乖乖当只小猫咪。 今日,他终于狂奔起来了! 捷达车在大切诺基面前,简直无地自容,再跑出两公里,他就得乖乖受擒了。 “把他逼停!这二货跟了大半天,让哥看看是什么玩意。”我嘱咐郝爱国,他显然也乐在其中,很快就跟捷达并排了。 “放开我你这个大叔!”本被我激动之下抓住了头发,一张脸痛苦地仰了起来。我才想起怀里还有个人呢。 “叫大叔叫上瘾了是吗?” “大叔大叔!” “再叫一遍。” “大叔大叔!” “乖,这么听话,一会给你糖吃。” “……”他语塞,只好挣扎着要从我怀里出去,“砰”地车抖了一下,将他又甩跌回了我身上。 “别动!”我将他按住,目前车身不太稳定,郝爱国为了避开障碍物,差点跟捷达亲上了。我嫌弃他车技不行,只恨自己没有握住方向盘。 捷达的黑色车膜封得死死的,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连司机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两辆车近得我能伸手敲他的窗玻璃。 郝爱国抓起扬声器喊道:“前方停车,警察!停车!”他重复了几遍,捷达说不停就不停。 “混蛋你妈快停车!”我身边的小子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将头伸到车窗上去,对着外面就喊。 我吓得赶忙把他拉了回来,“你有病吗?不要头了是不是?” 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居然伸个脑袋出去!罗骏回头看着他一脸惊恐,也喊:“停车快停车!” “停……”本又叫了一声,结果我就感觉裤子上凉凉的。 这家伙吐我身上了! “目标往东华路跑了。”郝爱国在对讲机里吩咐了一句,终于还是将车停在了路边。 “呕——” 我心里一百万只草泥马在奔腾啊…… 野外无名路段,芳草连绵,烈日当空。我脱了衣裤,只穿一条暗纹内裤坐在路边栏杆上,抽着唏嘘的烟。罗骏看着看着就捧腹大笑起来,乐得跟他妈过年似的。 本被我勒令清理后座上的污物,虽然大多数呕吐物都吐我身上,但座位和椅背上还是有些飞溅的。 郝爱国在后备箱里找了一遍没发现能穿的,这次我们出来什么都没带,本来打算到了地方缺什么添什么,没想到半路就脱|光了。 “哥……”郝爱国看了看我,眼神有些不知道往哪摆,“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到了地方才有得穿。” 我一口口地吸着烟,什么话也不想说,这日光浴,还挺热烈啊。 “给你!” 我循声望去,看到本将上衣脱了,遂建议,“不如把你裤子给我?” 本有些脸红,还硬撑:“裤子没有,衬衣爱要不要。”说着就甩我身上,光着上身钻进了后座里。 我心说这衬衣是要当衬衣穿呢还是当裙子穿?穿了上面没下面岂不是更流氓?包了前面没后面岂不是同样流氓?那画面有点不敢想象…… 路上 最后,我一身清凉,裸着健美的胴|体坐回了车里,将衬衣扔给本:“穿好衣服,空调有点冷。” 他苦着脸好像对我不忍直视,我叹了口气:“这实非我意,要么你把裤子给我,要么自己闭上眼睛,别说我非礼你。”我和凌云木的身高没差多少,他的裤子应该能穿,不过,那是异想天开。 “无耻!”本低声嘟囔了一句,被我一巴掌拍后脑勺上。 郝爱国将空调温度提高了,继续开车朝日昭新村的方向去,入夜前应该能到达目的地。 本执意将衬衣往我身上扔,大概是要我遮住的意思,妈的,老子前面是不是让他羞愧了?倒是罗骏比较务实,他比划了下,叹道:“大叔,你那尺寸……厉害!真男人啊!” “哥187公分,必须的!” 捷达车车主弃车逃了,警方找了半天没找着,只能将车开回去仔细勘查。 罗骏后知后觉才发现了问题,刚想开口问话就想到了什么,只好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那个跟踪我们的,难道是绑架犯? 我直接说:“不好说,人都没抓着,猜也没用。” 罗骏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避讳窃听器,又打了一句话:我妈妈会死吗? 我接过他的手机,写了一句:一个不要钱的绑架犯,他的诉求只是你跟在我们身边偷听,应该不会要你妈妈的性命。 罗骏却一点都没有宽心,脸色十分苦闷,似乎在想什么办法。 “哈秋——”我打了个喷嚏,脱|光光吹空调确实欠妥。本又将衬衣往我身上扔,我顺手接过来盖住了肚子,不忘了调侃一句:“想对哥哥好,你可以温柔一点。” “切!”本不屑地哼了哼,他也裸着上身呢,尽管消瘦但个子挺拔,肌肉也有些看头,并不是病恹恹的书呆子。凌云木课余应该有在锻炼。 我让郝爱国把冷气关了,自然风吹着也蛮痛快的。 尽管本是今天才醒过来的,昨夜我才听凌云木断断续续讲了几句话,像世上珍稀一样不可多得,总觉得过去了很久。凌云木能够苏醒的机会真的不多,我不禁有些怀念那两个月来的朝夕相处。 得了精神病的他就跟回到了幼儿时期一样,生活技能要手把手地教。教他吃饭、喝水、洗手,规整物品,短短两个月,他连病院的基本规则都没学会。 倒是在地上打地铺的习惯一直坚持着,虽然后来有所改善,但仍然刻骨铭心。 凌云木非常讨厌床! 他神志不清,心灵上仍留有一块阴影,起因于自己曾经睡过的床被一个龌龊肮脏的人玷污了,那种巨大的冲击给心灵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 我转头看着本,他一直撑着胳膊肘望窗外,侧颜十分俊美。他要是一直这么安安静静的,那就跟清醒的凌云木坐在身边似的。 清醒时候的凌云木,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道路渐渐宽敞起来,华灯初上,繁华的店铺流光溢彩,日昭新村的门牌十分恢宏大气,令人有种到了国际大都会的感觉。 夜里的步行街十分热闹,郝爱国先去附近的商场给我买来了一套衣服,解决了燃眉之急。 我们一行四人找了家馆子,先填饱肚子再说。 郝爱国:“日昭村里九成九都是外来人,不对着资料找,根本找不到当年的村民。” 我:“这个村子发展得很快呀,短短几年从平房变成高楼大厦,都说日昭村的村长是个大功臣,我看就差给他立个宏伟的雕塑了。” 一路上过来,但凡是个展示社会发展成果的地方,除了有政府宣言,就是日昭村的“祖训”,祖训是村长亲自提笔签名的。不难看出,日昭村人的集体荣誉感还是蛮强的。 本:“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罗骏:“本,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木木哥哥?” “你要看就看,关我屁事?” “你在这里,我怎么看他?” “我也不想在这里呀,我想……”本看向我,好像在征求家长的同意,“大叔,我能去打游戏吗?” 对面楼上就有游戏厅,青少年们都爱的地方。我简洁地摇了摇头:“不可以。” 本不高兴,眼神一直瞟着窗外。白天他吐了那么多,现在竟然没什么胃口,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烫手。 “你发烧了,今晚早点休息。要玩改天再玩。” “吝啬鬼!” “有点礼貌行不行?凌云木的形象都给你败光了。” 大概是我的话杀伤力大了,本一不做二不休,居然原地坐着不起来。 “走啊!”我勒令他起身,他偏不,还说:“为什么我要来这里?为什么我要跟着你们?” 郝爱国大概是想吓唬他:“警察办案,你要是敢跑我通缉你信不信?” 岂料这挑起了本的逆反心理:“我又不是犯人,你凭什么通缉我?” “就凭你不配合,往大里说你跟灭门案还脱不开干系呢。” “那也是凌云木,跟我没关系。” “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他是他,我是我,这位大叔,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老子叫……”我拧着本的耳朵将他提了起来,“你还老子?在警察叔叔面前这么拽?是不是又想铐起来?” “疼疼疼——”他就着我的手歪着身子被拖了出来,我对郝爱国说:“对付他这种人,嘴巴是不行的,得动手。” 郝爱国看我一点都不手软,反而有些看不透了。罗骏撇了撇嘴,对本做了个鬼脸。 我在凌云木的几个人格之间,态度切换得流畅自然简直无缝衔接,难怪一般人看不懂。 雷恩是一个成年人,自信优雅,跟他相处可以讲道理,可以斗智斗勇;本是少年心性,粗鲁直接,行动力一流,对付他,要用蛮力先征服再说。 但对凌云木本尊,特别是他处于神志不清的时候,你得当他是个孩子。小孩子喜欢被赞扬被肯定,不能随便打击。我在他面前,没脾气。 那么,凌云木清醒的时刻呢? “大叔,这个打不赢,快帮帮我!”本不太懂拳王的操作,正一通乱按,我只好手把手地教他。 青春期的困惑 郝爱国递给我一支汽水,我们走到游戏厅外头,凭栏远眺,六层的商场,生意红红火火的。 “哥,你会把凌云木跟次人格画等号吗?”他忽然非常认真地问。 我喝了一口汽水:“能画等号,事情就好办多了。” “所以,他们是不同的?” “不,他们是一个人,都是凌云木。” “都是凌云木……”郝爱国不太明白,“那一旦发生矛盾呢?比如,一个妒忌另一个?” 像雷恩,就有点要与主人格比高低争宠的意思。 我肯定地说:“就算有矛盾,在威胁到主人格的身体健康面前,任何矛盾都是纸老虎。他们应该不会产生很大的分歧。主次人格相当于一个团队,但比那种真正的各怀心思的人组成的团队,要团结得多,你信吗?” 假设一艘船在海上遇难了,幸存者逃到了一座荒岛上,他们因为面临未知的困难和为数不多的食物,会产生各种各样的争斗。团结的时刻是有的,但随着危险的来临死亡的逼近,利己主义一直在发挥着作用,很有可能最后只有一个人活下来。 那么,主次人格之间的争斗绝对不会像人和人之间这么剧烈吗? 我说:“理论上,应该不会。因为这种分裂症,任何人格在面对矛盾和困难的时候,他们优先考虑的不是改变自身战胜困难,而是如何寻找替身。比如,雷恩无法承受魏承澜的那只针剂,凌云木也无法长时间面对精神分裂症的折磨,本就出来了。这其实,是一种可贵的合作精神。” “如果本也不行呢?” “那就分裂出行的人格来,人的潜能是不可预估的。” “那不是更加糟糕?不断地分裂下去……” “所以,要好好地呵护呀。他的最后,不应该是分裂得支离破碎,也不应该是杀死其他所有人格,而是整合所有人格,重新塑造自己。” 郝爱国终于听明白了,微微带笑地看着我:“哥,凌云木能遇到你,一定是他的福气。” “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我其实相当茫然,看着已经能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本。他此刻玩得十分开心,一身无处发泄的躁郁冲动挥发出去,终于畅快淋漓起来。 罗骏和本两个人在游戏厅里玩了近一个小时,要不是我无意中摸了一下本的额头,他还不知道自己真的生病了!离开游戏厅他不乐意,发烧完全没影响他的心情,直到他站起来,眼一闭身子就歪了下去。 这是一个为了玩能忽略身体病痛的轻狂少年。我不得不背着他到附近的诊所打点滴,一行人大半夜才到下榻的酒店里休息。 本仍然在低烧,我将毛巾泡了温水,拧干,给他擦拭身体。 “他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他的吗?” “嗯?”我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凌云木。” “是呀。” “为什么?” “我要破案。” “只是为了破案吗?” 我想了想,“还有什么?” “别人也破案,也没像你这样……” “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精神病症跟龙潭虎穴也没两样。” “所以你还是会累会害怕?” “累啊,你今晚还不退烧,我就更累了。”我已经给他擦拭完了裸|露在外的肌肤,又去浸泡一遍毛巾,回来继续伺候他。 “听说你很有钱?”生病的本,不痛不哭,唯有脑子比较清奇。 “祖宗,哥现在失业啊。” “你家里有钱。” “……还好吧。” “这种事别人不是可以帮你做吗?” 我顿了顿,“你要让别人来做?为你擦身?” “不是……” “想什么呢?” “你喜欢凌云木吗?” 少年到底被什么困扰了?我饶有趣味地问他:“那凌云木呢?他喜欢我吗?” 本不做声,看了我很久。他安静的时候确实跟凌云木没两样,深邃的眸子里折射出来的,是一种过分的恬淡,好像世间任何重要的不重要的在他眼里都微如轻尘。 我有些心思涌动:“你能感应到凌云木所想吗?”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把我看懵了。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讨厌你。” “是啊你不讨厌我,就是早上拼命打我,还记得吗?” “大叔,做|爱是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又问了一遍,用那种十分认真探讨的语气。 “本,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能问吗?” “不是……”我想了想,“你几岁?” “十六。”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必须成年后才能问,而是,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是青春期的困惑? “大叔,你不能回答我吗?”酒店房间的光线有点暗,他看上去平静得很,像极了一个好奇宝宝。 我清了清嗓子:“咳……就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做的事。” “必须是心爱的人吗?” “当然不是,但如果不是和心爱之人做,那就只是一项普普通通的解决生理需要的运动。” “大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发烧吗?” “你生病了。” “不是……雷恩说,如果我浑身发热,就需要做|爱。” “……”我一脸懵逼,好半天才领悟过来他应该是理解错了。在本的世界里,雷恩是他幻想出来的,那么雷恩的话是谁在说?应该还是他自说自话,还把自己给说服了。 本握住我的手,放到他脸上,滚烫的,温度又上来了。我心里焦急,立刻从药袋里取出退烧药,倒在量杯里。他坚定地说:“没用的,这不是生病,我需要做|爱。” “做你妹,快把药吃了!” 他闭着嘴巴不肯吃,我掐住他的口唇,硬生生灌了进去。因为是液体比较好操作。他跟吃了老鼠药一样苦着脸,明显不悦。 “一会没退烧,你会和我做吗?”他仍旧不依不饶。 “滚!” “就只是运动而已,我很在行。我百米速度只要7.8秒。” “运动我比你在行。本,你要明白一件事,彼运动跟此运动不同,这个运动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做,才能得到心灵上的升华。” “我不讨厌你,而且我想要退烧。” “你烧起来很难受吗?” “难受呀。” “我怎么看你脸不红心不跳的呢?你哪里难受?” “浑身都难受。” 我不得不告诉他一定是他理解错了。那项运动的前提条件,就是他的某些器官必须出现某种生理现象,如果没有那就不行。他还将信将疑地检查了一遍自身,发现确实没有。 我被他弄得没脾气了:“你现在只是生病了知道吗?跟运动毫无关系!生病的人不宜运动。” “可是……” “别可是了,快睡觉。”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冰激凌的诱惑 本是被退烧药的药效催眠的,直到他闭上眼睛前一刻还在纠结运动的问题。他生病的时候没有表面症状,不哭不闹不虚弱,就是情绪特别平静。少了一份浮躁脑子反而清醒,想一些平日里不会想的事情。 过去他幻想雷恩在身边,像父亲又像兄长,还像人生导师。 我不禁对他所处的世界产生了好奇,如果那里只有他一个人,那该有多么孤单。 诚然,在我入睡之后,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行,很多事情依照着它自身的规律在发展着。比如本睡到半夜忽然闭着眼睛坐起来,像无意识的木偶人一样,抱起床上一张被子,走到旁边的地板上,将被子整齐地铺好,然后躺在上面入睡。整个过程,他是闭着眼睛完成的,居然不会被旁边的家具绊倒或者干扰。 如果不是我半夜起来打算为他擦一下汗的话,根本不会看到这幅画面。 打地铺不是凌云木的习惯吗?为什么本也会这样做? “本!”我轻轻地推他,“你是……谁?” 他醒了过来,“唔……大叔,你怎么还不睡觉?” “你为什么躺在地上?” “说什么呢,谁躺……”他扫了一眼,视野确实很低,于是茫然地爬了起来。 “你以前也爱睡地板吗?” “没啊,谁没事跑地板上睡觉啊?” 本自己回到了床上去,五体投地的睡姿。我心说难道是凌云木半夜回来了?要不就是本有梦游症? 直到早上,本又从地板上醒来,看到我一脸惊恐:“大叔……” “别怕,可能是这房间不干净。”我宁愿把罪归到鬼神上,也不愿意看到又一项疾病困扰着他。凌云木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不,大叔……你昨晚说了什么?”本的身体有些不自然地扭着。 我感觉他好像有事求我,否则语气不会这么温和,“干什么?我说了什么?今天不许打游戏!” 他忽然抓住我的睡衣领口,低声说:“你昨晚说,出现那种生理现象就……就要做|爱的。” 我皱了皱眉,瞥了瞥他腰部,因为紧张他双腿夹得有点紧……我恍然大悟:“这个嘛,你去撒泡尿就好了,别问为什么,自己去吧。”这个本定然是第一次为人,第一次以凌云木的身体醒来,对自己的生理变化还十分不了解,怪我没跟他解释清楚吧。 但我的脖子被他掐得透不过气来,他既恐惧又生气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帮我?” “本,我怎么帮你?不要害怕……男子汉就是这样!要守住自己的第一次,知道吗?” “守住第一次?” “对,不能随便跟人做的,这是最宝贵的……第一次,一定要和心爱的人。” “这样才叫男子汉吗?” “对,对!这样才叫男子汉。” 他似懂非懂地放开了我,“所以,我得去找个心爱的人?” 我有些不高兴,同时感到疑惑极了:“本,你见过女孩子吗?” 他张望了下四周,这里是酒店房间,他当然不会看到第三个人,特别是女孩子。 “女孩子?”他两只手放在胸前虚托了下,意思是他当然知道什么叫女孩子。 一般的男性有了性|冲动,自然是想跟异性发生关系,为什么他会抓住我不放呢?并且不假思索?好像浑然天成?不能因为只有我在他身边就这样吧?即使想找个女性也不是多难的事,酒店房门里夹着不少丰|乳肥|臀的特殊职业女性名片,然而我发现他连看也不看一眼。 无独有偶的是,另一个人格雷恩似乎也并不避讳我,尽管他口口声声赞美超模的身材想泡大学里的校花,但“调|戏”起我来一点都不马虎,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排斥男性,还是故意捉弄我?他们两个次人格能否代表凌云木的某种潜意识或者观念? 无法了解真正的凌云木,倒是对他的次人格有了颇多的感悟…… 我叹了口气:“本,一般情况下,男人只和女人做那种运动,你知道吗?”实在不太想跟他科普这种知识。 本:“是吗?所以,这才是你不答应我的理由?” “不是……我是说大多数情况下,男人和女人比较……合适。” “大叔你也会和女人做吗?” “你别管我,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第一个想到我?” 他看着我,足足有五秒的时间,不是深情的凝望,而是好像卡顿了,最后喃喃自语:“是呀,为什么呢?我应该去找女孩子……” “不准去!” …… 月华孤儿院曾经所在的地方如今是一片广场,是附近居民休闲娱乐的地方。高层建筑、配套的公寓和小别墅随处可见。九年前的光景丝毫没有保留下来。 我将车停在哈根达斯门店前方的停车位上,罗骏一看到哈根达斯就忍不住流口水:“大叔,你终于做对了一件事!” 我见他今天心情比较好,就问他什么时候出国,别忘了他还是一个学生。他还是那句话,凌云木病不好他就不回去。这些话当然是说给窃听器那头的人听的,我猜昨晚罗骏一定联系过那个绑架犯,在确认了他妈妈安然无恙后,今天才得以开怀。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我讨厌甜食!”本对菜单上的花俏甜品怒目而视。 郝爱国则觉得我太破费了,哈根达斯可不给报销。我说没事,自掏腰包就行,外面的冰激凌材料不好,吃了容易长胖。服务员过来指点自助下单,我说先等会,还有人没来。 “我们在等谁啊?”罗骏一脸不解的模样,我并不理他,开始翻月华孤儿院的卷宗。 日昭新村的村民能找到的都走访过了,我们一遍遍地看,想从中筛查出疑点,好像把旁边两位十六岁少年给忘了。 罗骏翻着设计精美的菜单,看着上面的冰激凌套餐流口水,“好好吃的样子!”一旁的本默不作声,眉头还皱得紧紧的。 “原日昭村村民现在个个都是大老板,大房东,这村长应该不好见吧?”我问郝爱国。 郝爱国说:“村长比省委书记还忙,一般人见他要预约的,直接上门可能碰不到人。” “够大排场啊!真是,有钱就是好!” 郝爱国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他很少这么“无礼”的,我问:“你不认同?” “认同,十分认同,也不知道谁视钱财如粪土。” “说什么呢,谁还会跟钞票过不去?没有钱,吃空气啊?” “吃土。” “你做的土也好吃。” “行啊,改天我给你做一桌全土宴。” …… 我们旁若无人地聊着,本越来越烦躁,我给他递了一本菜单过去,笑得格外温柔:“想吃哪个?” 菜单上的冰激凌火锅可爱俏皮,他居然白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本,你不爱吃甜食?” 他吼道:“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罗骏看着他若有所思。 我让郝爱国预约村长,郝爱国说:“见了也白见,一堆场面话,咱们又不是去见领导的。而且那相当于告诉他们警察来了,还不个个警惕起来,众志成城啊?” 我:“他们早就众志成城了,前面警方直接登门拜访,现在警觉还没过呢。” “所以,我们这次也不可能有什么新的收获。” “那不一定。” 我坚决让他约,不过是明天。 他不知道我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拨通了村长的电话。因为之前来过,对方很快就接了,一听说警察又要来,而且还是副队长,立刻指定了某某酒店要为我们接风洗尘,郝爱国不得不跟他科普了一遍公职人员的纪律…… 而我一直看着本,他由一开始的焦躁不安变得越来越平静了,开始将一根食指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吮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菜单上的冰激凌,好像那根手指就是冰激凌做的,令他欲罢不能。 “哥,”郝爱国挂了电话,看了凌云木一眼,“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过去?” 我:“我们不去。” “什么?” “木木……”我伸手将他食指从嘴里拉出来,他又用舌尖开始舔嘴唇,已经迫不及待了。 “木木哥哥!”罗骏兴奋地喊了一声,可惜他的木木哥哥没理他。 我好像找到了召唤凌云木的第二个方式?但这个看上去智商偏低的小家伙真的是我要找的凌云木吗? 冰激凌的诱惑2 “木木,想吃吗?”我用指关节扣着菜单上的冰激凌问他,他没有反应,仍旧盯着图片自顾自地舔嘴唇,好像压根听不到人说话。我想起来了,赶忙回到车里拿来一副眼镜给他戴上。 戴上眼镜的凌云木果不其然发了一会呆,可能要重新接收眼前的景象,将几个人逐个看了一遍。 罗骏举手引他注意:“木木哥哥,我是小峻。” 郝爱国:“看清楚之后这么惊讶,那之前他以为我们是什么?” 我:“妖魔鬼怪。” “……” “……” 我坐到他旁边去要抽走菜单。他手抓着菜单一角舍不得放开又不敢用力,眼巴巴地看着菜单溜走,然后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 “木木,告诉我,想吃冰激凌吗?想吃就点点头,否则没得吃。”我笑嘻嘻地对他说,罗骏抗议:“大叔你别折腾他,一会把我哥哥吓跑了!” “你懂个屁,我得训练训练他……木木,想不想吃?” 凌云木既警惕又好奇地看着我,浑身习惯性微微颤抖。我又重复了两遍规则,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好像在思考,许久都没有反应。就在我失望地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 一份包含二十个球的冰激凌套餐端了过来,还送了三个华夫筒。 我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抓勺子,怎么把冰激凌一口口地送到嘴里。旁边的罗骏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大叔,要不要这么秀?我和郝警官还是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我脸皮厚度还可以:“他要是跟你那么厉害我当然不教。这个吃法他是第一次……” “我打个电话。”郝爱国拿着手机走了出去,我感到有些异样,抬头就只看到他的背影了。 “郝警官人太好了,我偏不走,我是一千瓦大灯泡!”罗骏拿起勺子直接勺冰激凌吃。 凌云木的手还是颤抖,但比以前好多了,为了吃上一口冰激凌,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精准地将冰激凌送到嘴里!依旧很节约,舍不得浪费,先从外围,将融化掉的部分刮起来送进嘴里,吃得越来越流畅。 罗骏简直像看到了奇迹:“哥哥好厉害!” “服务员,给我打包,带走。” 凌云木正吃得高兴呢,罗骏被我的决定吓了一跳:“我没听错吧?你扫不扫兴?” 凌云木眼睁睁看着华丽丽的套餐变成一个可怜的小球,我明显看到他眼中有类似常人的失落和不悦。还单独收获了他一抹注视,他看得明白,都是我在坏事。 我用指尖拭去他嘴角一点奶油,伸进嘴里尝了尝,甜丝丝冷冰冰的。“木木,如果你听哥哥的话,哥哥就奖励你冰激凌吃。你看,有这么多!” 他应该明白我的诱惑术,眼神已经跟着打包好的冰激凌走了。罗骏在后面感叹他哥哥命运多舛,连一个冰激凌都没能好好吃,这到底是什么魔鬼霸总呀? 郝爱国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出来了,我注意到他一直靠在车门边上发呆。走过去的时候递给了他一个华夫筒,他依旧说自己不爱吃甜品,然后转身上了驾驶座。 我正有些尴尬呢,华夫筒被一只手抓住了,是凌云木。 “呜嗯……”他手里用力抢,我一松手满足他了。 冰激凌放在车载冰箱里,我跟凌云木定好了规则,只有哄得我开心他才能吃冰激凌,听得罗骏不断吐槽。 “木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车缓缓地绕着广场开,我抚着他的头发,他舔冰激凌的动作停了,抬头看一眼窗外,然后回头望我。 “这里以前是月华孤儿院的所在地,日昭村月华孤儿院。”我强调了一遍,他似懂非懂的样子。 “昭月华阿姨,记得吗?昭亮院长呢?阿姨和院长?” 他反应微弱,但舔冰激凌的动作慢了,明显是若有所思。 我知道,他一定听进去了。 “阿姨养了很多孩子,其中就有木木,对不对?木木很小就在孤儿院了,是阿姨养大的,记得吗?”可惜我手上没有昭月华的照片,没法给凌云木看。那个对遗弃的孤儿从来不拒绝的女人,像一个过客,消失在岁月的尘埃中。她一生无儿无女,有的只是满院子的孤儿。 我推了推凌云木的手,冰激凌滴在他指缝里了。 不能过度刺激他,万一他头疼起来又要吃药,会影响我们的调查。我承认自己挺自私的,为了让他有效回忆起一些事情,没有按医嘱定时定量给他服用药物。 因为魏承澜的关系,警方对凌云木所服药物做过检测,是正常的抗精神病药。 我们到了日昭新村的黄金地段——别墅区,这里有不少是原住民。独栋别墅,每家每户都有庭院,可以说这里的生活是外乡人望尘莫及的。 郝爱国说:“咱们兵分两路,我跟罗骏到另一边去。”我点了点头,罗骏却不愿意,他要跟凌云木在一起,所以,郝爱国一个人去了。 我看了看他的背影,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 白天阳光猛烈,又是九月份,温度很高。罗骏给凌云木撑伞,我借着树荫走在路上,三个人跟外乡人似的,引来了不少侧目。我们装作是来租房子的,顺便打听一下日昭村的过往。毋庸置疑,听到的跟卷宗里的差不多。村民们对自己家乡的评价很高,时不时要赞颂一下致富英雄昭村长,如果没有昭村长的雄才大略,他们绝对过不上这么好的日子。 问了十个,有九个赞美村长,还有一个是外乡人。 然而我发现,他们所讲述的内容里,提及过去日昭村的极少!有时候我甚至毫不遮掩地提起这里以前叫做“日昭村”,有个孤儿院特别有名,他们往往一句带过,没有一个说出“孤儿院”三字。对过去,他们只是点头称赞,不加以评论,展望未来则有滔滔不绝之词。 从卷宗上可以看出,上一次走访,村民们暂且用心赞美孤儿院,赞美全村齐心协力的美好传统;这一次,竟然连“孤儿院”三字都不愿意提。我坚信警方再次到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他们村民的耳朵里,这一次,是比较接近他们的正常状态的。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村民们已经达成高度共识,就是如非迫不得已,大家都不要提起过去和孤儿院! 一个时刻铭记祖训的村子,绝对不是忘本的,是什么让他们对过去避而不谈呢? 我跟一个大妈聊上头了,看她兴致勃勃,决定扰乱她美好的心情。 “阿姨,孤儿院被火烧之前,那院长被肢|解了,你听说过这事吗?” 匿名走访 中年大妈一听我这句话,脸上立刻晴转阴,挥着手说:“没有这种事,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我眼看她要走,赶忙接了一句:“所以,是假的?那样我就放心了。你知道吗,昭院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呀!” 听我把话掰了回来,她踮起的脚后跟放下了,恢复了笑容:“当然,那么多弃婴都是他们养大的,是很多人的大恩人!” “不不,我们特别感谢他!这是我弟弟……”我把凌云木往前推,十分坦诚地说,“阿姨,你知道吗?我弟弟5岁就被人贩子拐跑了……”我犹记往昔,脸上一阵悲痛。 大妈看着凌云木,十分同情的模样,我继续说:“找了两年都没找着,我爸妈终于离婚了,我妈……她喝□□,差点救不回来……” “可怜的孩子……”大妈也跟着抹泪。 凌云木的冰激凌吃光了,正把手伸到嘴里品尝余味,我将他手拿下来,“真的是快要家破人亡了呀。我妈被救回来后,反而坚定了信心,继续不断地寻找,她宁愿死在寻找的路上,也不要无所事事地过一生……” “人贩子太可恶了,破坏了多少家庭啊!” “对,好在老天爷有眼。我们听说月华孤儿院有很多弃婴和孤儿,立刻就找过来了。”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瞎扯淡的能力,真的是见得人间惨剧多了,随口都能编一套出来。我要是个职业骗子,没有人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是昭院长救回了我弟弟!一直养在孤儿院,等着我们来将他接走呢。我们全家都给他下跪啊……” 大妈劝我不要太伤心,因为我看着马上就要晕过去了,我将脸埋在凌云木的肩窝里,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心中庆幸这个大妈没学过心理学,否则,她不用看都知道我在说谎。 一个人回忆多年前的伤心事,是不会有夸张的表演成分的。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不可能十几年后还像当初那么悲痛,就算伤心也不会轻易流露了。我纯粹是为了打动她,因为在普通人看来,如果我只是冷冰冰的讲述,那样反而不可信。 “阿姨,你对我弟弟有印象吗?他在孤儿院生活了好多年,你看看,你记得他吗?”大妈被我们的故事打动了,这会一点都没有抗拒,仔细地端详着凌云木。 不过她很快就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啊,一直在外面厂里打工呢,对月华孤儿院里的孩子不怎么熟悉。还真的没有印象。” “阿姨,我们很早就想回来感谢孤儿院的了,没想到一场大火,把我们的大恩人带走了。现在就连一个可以感谢的人都没有,我妈一直放心不下,让我过来寻找昭院长的后人。阿姨,你可知道他有什么后人或者亲戚吗?” “我们全村都姓昭,都是同宗的亲戚。但后代的话,昭院长没有孩子。” “那您知道哪个亲戚跟他关系最为密切吗?” 不知道我触碰了什么禁忌,大妈连连摆手,开始拒绝:“没有的,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没有的。” 好不容易声情并茂地演了一出戏,忽然就被切掉了,我感激地告别大妈,带着凌云木和罗骏走了。凌云木不断地咿咿呀呀要吃的,我只好回到车里给他拿冰激凌。 罗骏喊热,一头扎进车里就不愿意下来了。凌云木也热得流一身汗,若非情不得已,谁舍得让他在大太阳下跑?我给他擦去一身的汗,让他凉快透了,才给他取出一个冰激凌。 不行,这么热的天这样跑,还要给他吃冷食,搞不好要中暑。但我不挨个去尝试,如何从中找到突破口呢?这个村子里的人就跟约好了似的,对过去绝口不提,非要提就都是好话,都是正面评价。 我要的真实,一个字都没有。 难道真的要寄希望于唯一一个目标了吗? 我打电话给郝爱国,他那边同样没有收获。 电话里的他气喘吁吁的,我拿着手机打开车门下去:“外面太热了你先回来,这些人众志成城,一时半会搞不定。”他说不要紧,村民家里都有空调,好不容易混熟了…… “爱国,你今天怎么啦?” “……什么怎么?我挺好啊。” “你不对劲。” 他顿了顿,“哥,我真没事,能有什么事?好了,我挂了。” “等等!”已经走到了树荫底下,我不经意地望向车里的凌云木,电话两头都沉默着,谜一样的尴尬气氛在悄悄蔓延。 我打破了沉默:“你找到那小子了吗?” 经过了我那一轮“表演”,我发现再去走访居民的时候,受到的阻力更大!他们好像串通一气了,都认为我是借着弟弟被拐的事件来探昭院长的底。许多人没给我说两句话的机会就挥手赶人,问及房子,都说满员了或者不租。 看来,今天的匿名走访到头了。 天气闷热心情烦躁,半路看到游泳馆三个字,也不管新旧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一头扎进水里。 罗骏领着凌云木在后面补票,他也想下水又不能丢下凌云木不管,于是在岸上抱怨我失职。 “木木过来!” 这一次我仅喊了一遍,岸上那个木讷的帅小伙就听明白了,他缓慢地走了过来。我找了块干燥的位置,让他坐在边沿上。 “噗通——”罗骏跳进了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将凌云木的裤管给打湿了。我一节节地挽起他的裤管,逐渐看到白皙细腻的腿部肌肤。然后掬水淋在他的小腿上,水流顺着曲线下滑,大概是有些痒,他自然而然地蹭了起来。 他的足部比一般男人的要小一些,足弓的弧度很漂亮,握在手里刚刚好。我抬头凝视他,水光映照着他平静的面部五官,眼里星光点点,有些梦幻般的不真实。 “木木小时候游泳吗?跟小伙伴们一起游泳,记得吗?”我一边给他按摩足部,一边说笑般谈起过去。 “呜嗯……”他哼唧了一声,大概是按压到某些穴位不太舒服,他脚上开始用力撑开,但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我心里一动,决定将他拖到水里来…… 本尊 我双手握住他的小腿,往下用力一拉,他失去平衡直接扑了下来,“嗯啊——”一声,双手在半空乱抓了一把,随后不得不攀住我的肩膀,须臾,我俩抱着滑入了水里。 “啊……”他轻声叫唤,双手紧紧地抓住我,但并没有多害怕,应该是会游泳的。 “木木哥哥!”罗骏游过来朝他泼水,他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开始双手随着水压扇动,就这样适应了新的环境。 我心中无比欣慰,他的适应能力一直在慢慢地恢复。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很旧的游泳馆,这个点进来的人不多,约有七八个客人下水。泳池比较大,池水清澈见底。 前不久,雷恩给我释过梦,我并不全然赞同他的观点,为了拆穿他的伎俩专门找《梦的解析》看了一下。书中提到过,如果一个人梦见落水或者跟水有关的情节,或暗示着生命的孕育过程。水代表母亲子宫里的羊水,它是胎儿的保护层,胎儿在羊水里的阶段,是最有安全感的阶段。 然而,十个月后,已经孕育成熟的婴儿,将迎来人生中第一场创伤。 他被迫与羊水分离,被迫离开温暖安全的子宫,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新世界,唯一还跟旧世界相联系的就是母亲的声音、母亲的气息。 “分离”无疑是婴幼儿最害怕的事情! 当我们全身心投入水中之时,身体里肯定潜藏着生命最初的记忆。 凌云木徜徉在水里,我看着看着陷入了一种迷思,某些想法抑制不住地往外涌——他离开了羊水,离开了子宫,战战兢兢地来到新世界,他害怕得大哭,哭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气息再度靠近——因为母亲将他遗弃了!接连遭遇两次分离之痛,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尽管他不会记得那两次分离,但已深受其害。 所以,雷恩才会说那样的话:“这叫强迫性重复。他被命运压迫惯了,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敢有所突破,兜兜转转的,潜意识当中就认为那些东西不是他的,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他经常半途而废。” 思绪如烈焰喷薄,眼前所见仿若不稳定的化学结构,碎片、划痕不断分裂重组,水花四溅,我嗅到了鲜血的腥臭味。 “木木哥哥!” 我猛地惊醒,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梦,前方有人在挣扎,将那个人按在水里扑腾的竟然是凌云木! 罗骏刚游过去,想拽他拽不动。不知为何,凌云木死死地按着那个人,再不松手,恐怕就要溺死了。 “木木!”我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要抓住他那只按在男人头上的手,方一碰到,那只手就松了,下一刻,竟然将我的手腕反转了过来。我腕部一阵抽痛,被凌云木钳制得死死的。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本醒了? “不要胡闹!”我喝止他,直至看清楚他那双眼睛,才发现,跟本的愤怒不一样。 “木木?”心里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样的凌云木我从未见过!他的眼神过于冷静了,近乎冷酷,手劲却是真实的。我抬起另一只手想将他钳制我的手拿开,没想到被他狠狠地拍掉了。 这是一种厌恶的表现。 “项警官,我跟你很熟吗?”他的语气不愠不怒,冷静得直戳人心。 肥胖的中年男人额头有个小伤口,坚称凌云木意图谋杀,虽然没造成多大的伤害,但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要他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而凌云木冷着一张脸,始终不屑于再看他一眼。 我打量着这个胖男人,他的身高和体态,竟然跟那个龌龊下流的凌桥生颇为相似。这样我便理解凌云木对他的态度了。 “木木……” 凌云木轻轻地瞥过来,我赶忙改口:“凌云木,事情是这样的吗?” 他别过脸去,一句话都不说。 一个不断地投诉,一个什么也不说,周围看热闹的也不知道晓不晓得真相,就开始评论意图伤害就是不对,得交给派出所。 我所看到的,也确实是那样,凌云木是一副想要置别人于死地的姿态。但我个人情感上不愿意相信事情如此粗暴简单,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小峻,你看到了吗?”我问罗骏,他却是一脸困惑:“我当时背对着木木哥哥……木木哥不可能杀人!” 我想跟胖男人大事化小,他不乐意开始满嘴唾沫星子乱喷:“你们明显是一伙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主持公道?” 我说:“我没什么资格,但目前我是警队的顾问,也算半个警察。你说我该不该在这里主持公道?” 胖男人一愣,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依旧想跟他大事化小,但他狮子大开口就令我很不爽了。 为什么我不直接报警处理呢?主要是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凌云木不开口,就算调监控,很有可能也说不清楚。他可能在水中触发了某些记忆,从刚才低智商状态恢复成现在的正常状态,刚好看到这么个酷似凌桥生的人,很有可能他就发狂了。 监控无法还原他的心理状态,到公安局也只会是凌云木理亏。 不过,胖男人明显慑于我的身份,说话已经没那么嚣张了。 我说:“你要的太多,我只能给你一千块,不行就让公安处理。” 罗骏觉得不公平:“大叔你别给他钱,木木哥哥不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他的错!”他指着胖男人,“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就看到你对一个女生动手动脚,你是不是……” 我注意到凌云木的身子微微发抖,便一个眼神把罗骏的话扼杀在肚子里了。 凌云木这个状态,有些不对劲。 胖男人:“小兔崽子,你别在这里含血喷人!”他顿了顿,伸出手来,“一千就一千,算我倒霉。” 我却不着急了:“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到办公室里说吧。” “我赶时间,私了就私了,便宜你们了。” “对不起,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他一定没想到我的态度为什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本尊2 游泳馆的办公室里,除了我们三个,另外有游泳馆的老板和肥胖男人,我问胖男人是不是在他猥|亵女生的时候,凌云木才拔刀相助的。 胖男人不承认,罗骏逮着他不断追问,就算是这样,胖男人也没有说要报警。 他不敢报警一定是理亏呀,搞不好真的是我猜想的那样。但是那位女生呢?她要是不作证,这件事也白搭。 罗骏说女生早就离开了游泳馆。 凌云木一个人坐在角落很久了,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他这么冷的一面。 这到底是不是凌云木?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他被我看得渐渐不自在,将脸别到一处去,却依旧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凌云木,他非礼你吗?” 他的身体再次微微抖动起来,脸藏在阴影里,整个人像一团忧郁的蘑菇。 我确定,这个就是真正的凌云木了。 “居然一分钱没拿就跑了!”罗骏好像打了胜仗似的,在我身边跳来跳去地问,“我看他好像吓尿了,大叔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他理亏,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给击退了。” “真的是这样吗?”罗骏表示怀疑。 “当然。”我顿了顿,吩咐他:“去买点水过来。”同时眨了眨眼睛,让他没事自己去玩一会。罗骏看了看走在后面形单影只的凌云木,难得聪明地点点头,转身就跑远了。 我侧着身子在原地等他,不长不短一条青砖石板路,被他走出了万里长城的感觉。 终于不得不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始终要保持两米距离,不愿意看向我这边。 说起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跟真正的凌云木见面呢。 我笑了笑:“凌云木,能走近一点吗?怕我把你吃了?” 他没动,打量着眼前的景观。日昭新村的绿化带建设得不错,亭子还设计得挺有洋气,一些标识的地方,大多都有“日昭新村”四个字。 没办法,他不动,我只好跨过去一步,他眼神快速地瞥了一眼。如果猜得没错,他有些想要后退的意思,但终究没有动。 我适可而止。 “咱们是不是第一次见面?要不要先握个手?自我介绍一下?” 他依旧不说话,我有些犯难,不知道什么话题才是他感兴趣的。按理说他是正常的凌云木,我应该立刻询问他关于六·一三案件的细节,但他这个人变数太大,怕一下子把他吓跑了。 我告诉自己慢慢来,反正都拖了这么久了,他如今能健康安然地站在这里,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项警官,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显得太虚伪了吗?” 终于开口了,还相当客气!好在我脸皮厚度还可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我摸了摸鼻子,“之前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不,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是我给项警官添乱了。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太麻烦项警官了,但项警官是不是该收敛一下自己的特殊癖好?” 一口一个项警官不算什么,话里的深层含义才叫人心里发凉。 我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对不起,是我一厢情愿了。” “项警官为案件奔忙,惩恶扬善,是一名好警察。要是没有你,我如今的处境会很糟糕。我应该感谢项警官。” “不客气。那么,你有好建议吗,关于月华孤儿院?”我迅速切入主题,觉得不能再纠结于是是非非上面了,否则像我这样的汉子,也要受不了。 “昭淑珍。”他只说了三个字。 我们找到昭淑珍家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并不是她家有多遥远,而是这位老奶奶不好找,日昭新村的人给我们打了许多的烟雾|弹,我差点没鸣枪示警!当然假如我有配枪的话。 凌云木本尊给的线索当然百分之百珍贵,昭淑珍一开口,我们就听到了其他日昭新村村民绝对不会透露的信息。 “丧尽天良的昭院长,还我孙子命来啊!……岳岳就是被他害死的……” 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我想跟凌云木求证的时候,他的头就开始疼了起来,只好给他喂了两颗药。他抓着我的双手,连站都站不稳。 “木……凌云木,你还好吗?”我眼睁睁看着他支撑不住摔在地上,才不得不将他扶着坐起,这个状态的他没力气抵抗我。 我让郝爱国关好门窗,看好昭淑珍,将凌云木扶进里面的房间里去。 昭淑珍的家相当破旧,在看到这间房子之前,我们根本没想到,在“国际大都会”日昭新村里,竟然会有这么旧的房子!当然,它只是相对于别墅区里的别墅而言特别旧,实际上也就是房龄十余年的平顶楼房兼毛坯房而已。 因为昭淑珍的话会影响日昭新村的名声,最近她都被“软禁”在这里,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着。我们可谓是经过千辛万苦,才找到了这条小巷子。 一开始他们隐瞒有昭淑珍这个人,问到都说不知道,还有人说她去世了,甚至一村之长的村长,都跟我们说没有这个人! 我当时就气炸了,朗朗乾坤信口雌黄之辈,已经好多年没见了。 “昭村长,你是不是真的咬定没有昭淑珍这个人?本来,明天才打算让你和你的日昭集团尝一尝地震的滋味,但现在,是你逼我的。”我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前,逼视着他。 昭村长这个人其实十分圆润,就是有时候非要削尖脑袋往上爬,手段又算不上太高明,这时打哈哈的笑脸也不够用了:“项少,你可别吓唬我,我们和龙渊可是有合同的……龙渊会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担风险?” “你是觉得我一定找不到她对吗?”我掏出了手机,决定用强硬手段也要达成目的。 郝爱国却拦着我的手,示意我到外面去说话。昭村长的脸色铁青铁青的。 我看了眼站在壁画前面的凌云木,他的目光才从壁画上移开,跟着我们一同走了出去。 郝爱国刚见到凌云木不久,问:“凌云木,你确定昭淑珍还在这里?” 我替他说:“这个还需要怀疑吗?” “项哥,你如果利用龙渊打压日昭集团,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想。为了一个案件,你连自己也搭上了?” 控诉 郝爱国的话,是对过去的我说的,过去的我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放弃警察事业。 为了替父亲出一口气,处处挑战家族的规矩,惹得家族上下都看我不顺眼。更多时候我认为自己是一名警察,警察就该干警察该干的事。就像父亲那样,我要完成他未竟的事业。要不是雷恩点醒了我,我还不知道,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不参与家族事务,不在商海上有所建树,我就不是一个威胁。在他们心中,我要像我父亲那样远离龙渊家族是最为愚蠢也最为理想的。在过去,为了排挤我的父亲,他们可真是挖空了心思。 光凭这点,就足以燃起我无穷的斗志,谁说只有当警察才能惩奸除恶? 我拍了拍郝爱国的肩膀:“我的事自有分寸,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个线索我是不会放弃的。” 郝爱国:“若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兄弟我支持你。但是……”他看向凌云木,“你确定昭淑珍还在这里吗?” 凌云木扶了扶眼镜镜框,“不确定。” 郝爱国急了:“连你都不确定……” 凌云木的语气不疾不徐:“警官,如果说日昭新村还会有人讲真话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昭淑珍。” 我示意郝爱国放宽心,为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就算我把自己卖了也值得不是吗?至于有没有收获,有时候身为人民警察,真的计较不了那么多。 当我再次步入昭村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正拿着电话,满头大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我悠然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村长,虽然在许多家族亲友的眼里,我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有时候,小人物也能来一次小小的地震,你说是不是?” 哪里还是小小的地震?如果龙渊从日昭新村撤资,这个“国际大都会”马上就变成“乡村小集市”了。 “项少,昭某有眼不识泰山,您消消气。”他终于站了起来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 “免了,昭淑珍在哪里?” 昭村长终于放弃了抵抗,跌坐在位子上。 “丧尽天良的昭院长,还我孙子命来啊……岳岳就是被他害死的……” 这是昭淑珍成天念念叨叨的一句话,她说的话可信吗? 凌云木没法回答我了,此刻,他已经瘫软在我怀里。 我有点为难,又不得不事先声明:“凌云木,我相信你神志不清只是身不由己,实际上外界发生的事你基本都知道,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是你自己跌到我怀里的。我应该拿你怎么办?请你告诉我?” 屋子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凌云木又像往昔那样颤栗,他窝在我怀里,尽往温暖的肚皮上靠,像一个亟需呵护的小婴儿。 这种由棱角分明到低弱智商的瞬间转变,直叫人喟叹不已。 “你不告诉我,那我倒数啦!我数完3、2、1,如果你还不表态的话,我就随意了。”我感觉还不够“解恨”,继续说,“搂搂抱抱在所难免,你就自认倒霉吧,毕竟我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人。” “3、2……1。”没有回应,我揽住他的背,将他横抱了起来。 郝爱国不知道我在搞什么,为什么又把凌云木给弄出来了,我说:“里面太黑,他不习惯,随便放在一边吧。她什么情况?”我将凌云木在沙发椅上安放好,他抬腿蜷缩成一团昏昏欲睡。 郝爱国摇了摇头:“胡言乱语,这能当口供吗?” 昭淑珍虽然疯疯癫癫的,但头发和衣着没有邋遢到哪去。我看看屋里的锅碗瓢盘,都是日常生活所需的,碗筷还刷洗得挺干净。 “她有自理能力,也许偶尔精神会恢复正常。”我坐下来跟她视线持平,问:“你是昭奶奶吗?” 原以为她会反应迟钝,没想到她立刻看着我:“我是昭淑珍,你是谁呀?” “你好,我们是……警察。” “警察?”她一听说警察,立刻睁大了眼睛,起身就要给我跪下,我赶忙拦住她让她有话好好说。 “警官,我孙子被人害死了,你们要帮我主持公道呀!” “当然,我们一定会抓住罪犯的。请问是谁害死了你孙子?”尽管我还不知道她的孙子是谁,也只能先将就着问了。 她咬了咬牙,眼里迸发着愤怒的火花,好像事情就发生在昨天:“是那个孤儿院的院长,他……” “他怎么了?” 她未语泪先流,往昔苦难似乎历历在目:“他……他不是人!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看她情绪即将崩溃,该说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赶紧见缝插针:“奶奶,你孙子叫什么名字?” 她立刻止住泪水告诉我:“岳岳,我孙子叫岳岳。” “全名?” “昭小岳。” 郝爱国赶忙编写短信发给同事,查一查这个叫昭小岳的。 我:“奶奶,你能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吗?昭亮院长是什么时候怎么害死小岳的?” 她忽然发呆了,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我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是凌云木在座椅上舔手指。 我不禁苦恼,想叫他别吃手指,就听到昭淑珍喊道:“小木?你是小木!” 我和郝爱国都惊呆了,又像捡到了天大的宝贝。我赶忙引导她说话:“奶奶,你记得小木?凌云木?” “外国人!外国小孩,小木!”方才的悲伤全然没了,昭淑珍跟重逢失散多年的孙子一样,捧住凌云木的双手,“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奶奶一直想着你啊,好漂亮的小孩!” “小木跟小岳都在孤儿院吗?”我问。 昭淑珍没理我,还在自说自话:“那么多孩子,奶奶就觉得你最好看,可后来你去哪里了呀?小木,你回答我呀?” 凌云木不可能回答她,只傻乎乎地任由她挽着手晃来晃去,昭淑珍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快乐心情里。 郝爱国的脸皱成了苦瓜脸,把手机递到我面前,我看了看,遂一拍脑门,分外沮丧。 我还是坚持说:“凌云木都说了,如果这个村子里还有谁会说真话,那一定是昭淑珍。” 郝爱国:“但是……这怎么可能?” “还是让她先把该说的都说了吧,只言片语的谁理得清。”真真假假,再从中筛选呗,否则,要我们警察何用? 孤儿院时期 白天的时候,我将凌云木拉下泳池,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游泳。如果能在游泳的时候想起点什么,那将是莫大的荣幸。一个快乐的童年,怎么可以没有游泳这项运动呢?虽然我这个举措,在凌云木本尊那里另有一番解释,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凌云木正常的状态回来了,还为我们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线索到底有多重要,我依稀看到了凶手的影子! 昭淑珍在我的引导下,开始讲述那件困扰了她半辈子的噩梦。 “我的孙子小岳,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他规规矩矩的,从来不调皮捣蛋,也不跟别人出去胡闹。他很会做家务,是所有孤儿院孩子当中,最会做家务的!” 昭淑珍奶奶对孙子的评价很高,她对他这么念念不忘,可惜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老房子里。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这么小。”她伸手比划着五六岁小孩的身高,脸上可见欣喜的笑容,好像看到了孙子在山坡上跑来跑去的欢乐情景。 那时候村子叫“日昭村”,还是未开发的原始模样。村民们住的是平房或者低矮的毛坯楼房,被一座山环绕着,阻隔了通向外界的道路。年轻人都出去城里务工了,村里住的都是孤寡老人和留守的小孩。 昭月华的孤儿院在村子的最里边,十分偏僻。一些父母双全的留守儿童,也会被送到孤儿院去,由昭氏夫妇看着,和小朋友们一起长大。 昭淑珍的老伴早就过世了,她一个人住在村子里,孙子小岳偶尔从孤儿院回来家里。也就几百米的路程,所以她经常去孤儿院看孙子。 她事无巨细,我忍不住想要打断问一些别的问题:“奶奶,你这么记得小木,那你记不记得他跟哪个小朋友关系最好?或者谁对小木特别友好?” 她不假思索地答道:“小岳啊!小岳跟小木最好了。” “哦,原来如此。还有别人吗?” 她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再也说不出其他名字来,我只好引导她继续讲关于孙子被害的事。 “那天夜里,月亮是大半个圆,朦朦胧胧的,走在路上,连小草都能看得清楚。”昭淑珍说,她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醒来,看着窗外以为天亮了,就开门走了出去。今天要去孤儿院把小孙子领回家里来,给他做一顿好吃的。 当她走到外面,才发现是月亮的光辉,但她完全没有了睡意,就慢慢地向孤儿院的方向溜达过去。 也不知道是她记忆力太好,还是幻想力太强,总之,她连走路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有什么东西都描述得很具体。她觉得夜里空气好,还在路边歇了一会,给我们讲起了村里流传的鬼故事。 在她的讲述里,那条路周围有不少竹子。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穿越竹子林,我们光想想都觉得渗人,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她真的不是梦游过去的? “孤儿院的后面也是一片竹林,院里的小孩子们经常在那里砍伐竹子,然后削成竹篾编织成竹筐,拿去卖,可以换一点钱。那些孩子啊,都是苦命的娃,没爹没娘的,吃不饱穿不暖,连卖竹筐的钱也拿不到一分!” 我不禁坐直了身子,“奶奶,那钱被谁拿走了?” 她没理我,兀自说着:“不仅是砍竹子编竹筐,还要去几公里外的砖厂里搬砖,四岁就要开始学人搬砖了。那么小的孩子,手上磨得起了水泡,疼得哭了就要挨打。”她拉过凌云木的手,将他掌心摊开,眼里饱含热泪,“看,那么多水泡!孤儿都要干活,什么都干!捡破烂、砍柴、种田,只要有一点点力气,都要出去挣钱!挣回来的钱啊,全都被那个黑心的院长拿去吃吃喝喝啦!孩子们一年四季都没有鞋子穿,吃不上肉,挨打挨饿可怜死了,呜呜……” 我握紧了拳头,很想揍那个男人一顿,郝爱国捏了捏我的肩膀。 凌云木蜷缩在沙发椅上睡着了,我只恨自己没能为他做点什么。 昭淑珍的话还不辨真假,我却已经被她带到那个晦暗的孤儿院时代了。一个好吃懒做的中年男人,驱使着一帮孤儿,为他干活为他赚钱,还为他带来诸多社会捐助……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够响亮的。 昭淑珍说着说着,好像把主题给忘了,但我并不阻止她,随她想到哪说到哪。万幸她是一个比较擅长言语表达的人,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平日里没人听她唠叨,所以,她今晚的话特别多。 她说,在那个黑心的男人抢走孤儿院之前,孤儿院里的一切都还好好的。 在昭亮回来之前,昭月华一个人带着几个孤儿和村里的留守儿童,尚能自给自足。昭淑珍认为,那个时期,孩子们过得比较好,至少有得吃有得穿。昭月华是个好人,她无儿无女,但凡有人把孩子丢在她家门口,都要抱回去一口米汤一口米汤地养起来,是个淳朴善良的女人。 我算了一下,大概是凌云木五岁的时候,昭亮才回到日昭村的。他一回来就跟老婆昭月华办起了孤儿院。出去见过世面的人,肯定有些理想和胸怀,他想把孤儿院做强做大,是个男人都能理解。不过,用压榨孩子的方式做强做大,可真叫人不齿! 昭淑珍的逻辑非常清晰,讲述有条理,富有同情心和正义感。要不是我看过郝爱国手机里的信息,可能已经全盘接受她说的了。 “我一辈子没离开过日昭村,就连孤儿院起火的时候,我也亲眼看着,那把火烧得好啊!那样的人怎么可以当孤儿院的院长!”她声音越来越大,愤怒喷薄而出,情绪高涨得十分突兀。 我赶忙问她:“奶奶,昭亮还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她睁大双眼直视着前方,似乎那里站着一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泪水从她眼底汹涌而出,“他……他……呜呜……怎么有这么无耻的人!” 孤儿院时期2 当年孤儿院起火加上死者死状蹊跷,是立案侦查了的,但昭淑珍的话被当成了疯言疯语,没有记录在案。就连本村的人都当她是个大傻子,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 “那天晚上,我快要走到孤儿院后面的竹子林的时候,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昭淑珍以为是猫叫|春,便不当一回事。 但随着距离靠近,她觉得声调越来越富有变化,跟一成不变的猫叫声不同。 难道真的是小孩子在哭? 可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还有小孩子在外面呢? 她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顿时心里发毛,不敢再朝前走。但是想要到孤儿院前门去,必须穿过竹子林。 实际上这个时候她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到孤儿院去了,反而是越害怕越吸引。年近七十岁的老人家,这辈子听过不少鬼故事,但还真的没有亲眼见过,或许就是这份矛盾的好奇心,将她一步步地带进了竹子林。 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断断续续的,有哭泣有哀求。 开始听到第二个声音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那是男人的声音! 而且这个声音她相当熟悉! 竟然是人,那就好办了,她加快脚步朝声音走了过去。 “嗯啊……我会乖乖的爸爸,饶命啊爸爸……” 男人气喘吁吁的:“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饶命啊……不要打我……” “啪!”赤|条条的男人背后被一块石头砸中了,随后昭淑珍破口大骂:“滚蛋!臭不要脸的,竟然欺负小孩子?!”昭淑珍以前是种田干农活过来的,身体还不错,心性也耿直,这会路见不平直接抓起石头就扔,每一个都精准地砸到了男人身上。 “你这个老色|鬼,竟然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要告诉全村的人,把你抓起来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当时,那个男人不得不跑开原来的位置,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借着环境遁入了黑暗之中。 昭淑珍想去把孩子拉起来,但那孩子提起裤子就跑了。她在后面追着喊:“孩子别跑啊,奶奶带你回去!” 她没跑出多远,就感觉后脑勺一疼,摔到了地上。 事情讲述到现在,昭淑珍都表现得十分有条理,声情并茂,十几年过去了她连对话都能复述出来……但她现在的表情,竟然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痛苦,反而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我不得不提醒她:“奶奶,你认出那孩子是谁了吗?” 她一口咬定:“是岳岳呀!” “你没有喊他的名字,你喊的是‘孩子’,不是‘岳岳’。” 她顿住了,眼珠子转来转去,回忆思考了半天,仍旧肯定:“就是岳岳。” 郝爱国又把手机递给了我,卢广义发来了一份调查报告,十几年前,昭淑珍被人发现晕倒在孤儿院后方的竹子林里,后脑勺有磕碰伤,是摔倒撞在石头上所致。家属说从那以后,她就疯疯癫癫的了,天天说昭院长糟蹋了她孙子,逢人就说,弄得家属十分尴尬,渐渐地村里人都当她是个疯子。 我抛开调查报告先不管,继续询问昭淑珍:“奶奶,为什么你认定那个孩子就是你孙子岳岳呢?” 昭淑珍快速地眨动着眼睛,以她十分讲逻辑的思考习惯来说,这时候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在林子里,光线很暗,你是怎么判断他就是岳岳的?他喊你奶奶了吗?” “没有,他没喊我,他跑了!” “奶奶来了,如果他是岳岳,绝对不会跑的对不对?” “是呀,他为什么要跑呢?警官,难道我弄错了吗?”昭淑珍似乎十多年来,第一次发现这里不对劲。 “昭院长也确实是昭院长吗?”我不能不怀疑啊。 “那绝对是,我记得他的声音!我天天去孤儿院,怎么会记错?” 她是凭着声音断定那个是昭亮院长的,但孩子确实没看清楚。而大人侵犯小孩这件事,也是凭着虚弱的肌肤反光认定的。她确定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片小空地,月光倾斜下来,足以看清楚现场发生的事! 我又问:“奶奶,你是自己摔倒的还是被人推倒的?” 昭淑珍握着我的手:“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啊!所有人都当我是傻子,没人相信我说的话,我一早就说过我是被人打了一顿,才撞到石头上的,就是没人信啊!连我儿子儿媳都不信!呜呜……”她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也握紧了她干柴般的手,“奶奶,他打你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他……”昭淑珍继续努力回忆,她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老人家了。且不说里面有多少虚构的成分,老人家一辈子就执着于这么一件事,要是不能真相大白,她恐怕一辈子也不得安宁。 “他威胁我!对,他威胁我说如果敢告密就杀了我孙子!” 昭淑珍原原本本地复述那人的话:“你要是敢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把你的孙子脱|光了,每天晚上都按在床上,他要是不听话,我就杀了他!” 我和郝爱国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想到了一种可能,在晕倒之前,昭淑珍奶奶被人威胁,那个人最后说的话,成了她醒来后张冠李戴的控诉。 惊慌失措的老奶奶被拳打脚踢了一顿,最后一头撞在石头上,晕死了过去。 醒来后的昭淑珍,只记得昭亮性|侵了孙子岳岳,岳岳不堪受辱自杀了。 我尝试着用她极致追求逻辑的个性,帮她解开这团乱麻。 “奶奶,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岳岳,他自始至终没有喊你奶奶,也没有求助于你,对不对?”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他是谁?” “这也是我们警方想要知道的,奶奶,你认为他是谁?是孤儿院里的孩子吗?” “那肯定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对了,他喊院长爸爸!” “昭亮的儿子?” “不,他没孩子,昭月华不孕不育。” “那是孤儿院的孩子喊他爸爸?你平时听过吗?” “没有,孩子们干嘛要喊他爸爸?” 所以,“爸爸”这个称呼不过是被扭曲了的词汇,作用是“助兴”,恋|童癖基本都喜欢被人喊“爸爸”。 “如果不是我孙子,为什么我孙子会死呢?”昭淑珍苦着脸,“我孙子岳岳自杀了,自己在房梁上上吊自杀啊,呜呜……” 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奶奶,你孙子没死。” 意外的人物 正因为昭淑珍的孙子没有死,所以全村的人都当她傻子。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昭淑珍视而不见,执意当他已经上吊自杀了,罪魁祸首就是大善人昭院长。 一般人不会有耐心去听昭淑珍的控诉。 直到现在,昭淑珍也不相信孙子还活着,哪怕我把她大孙子的照片拿给她看,她也不承认,还说:“我孙子才六岁,这个胖子是谁啊?” “奶奶,你这么聪明,怎么这点就想不明白呢?那件事发生在十几年前,现在,岳岳早就长大成人了。这个就是他!” 她看着手机里的人像,一张脸拧得跟麻花似的,似乎心理冲突十分剧烈。 最后她嘟囔了一句:“我孙子岳岳可乖了,又很会做家务。他经常帮我叠被子,叠得啊那叫一个整齐,就跟豆腐块似的!这个邋遢的胖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岳岳?” 我和郝爱国猛地站了起来! “精装修,坐北朝南三室一厅五千五百块,不讲价。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拎包即可入住。” “有停车位吗?” “放心吧,停车位加物业费不到八百块。” “行,那赶紧带我看看房子呀。” “我下午才到家,你能稍等吗?” “行,你尽快吧。” 傍晚时分,刚从外地回来的房东先生,拖着一个行李箱,在他的公寓楼下见到了心急的租客。 我朝他笑了笑,那位心急的租客可不就是我吗! 岂料房东先生怔了不到半秒,随即扔了手上的行礼,撒腿就跑。 可惜,半道上冲出一个人影直接就将他掼倒在地。 公寓的装修确实不错,坐北朝南,空气流通,落地窗能俯瞰整个日昭新村。 房东先生嘴巴磕破了皮,一脸郁闷地被推了进来。郝爱国将门关好,这里就剩我们三个了。 我收回欣赏外景的目光,看向房东先生:“看到我就跑,我有这么恐怖吗?” 他没说话,对了,不说话才符合他的人设。 “好歹共事过,咱们没必要这么剑拔弩张吧,唐小西先生?”我在别致的布艺沙发上坐了下去,舒舒服服地翘起了二郎腿,“请坐,别站着,咱们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房东先生正是经常到荛山精神病院当志愿者的唐小西!一个护理非常细心身材微胖的护工,至少,我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他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心理斗争,好半会才坐在我对面,我问他:“为什么跑啊?是身份泄露还是做了亏心事?” 他紧抿着嘴唇,纹丝不动地坐着。 “你以为不说话就行了吗?”我也不指望他跟我掏心掏肺,便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伪造简历?”他在精神病院留下的档案,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没想到,真实身份是日昭新村的百万房东。 在警方调查日昭新村收集人员名单的时候,就曾在资料上看到“唐小西”三个字,照片上赫然就是荛山精神病院那个义工唐小西,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世事不可能这么巧合,如有,一定有其更深层次的原因。 如若没有亲自前来调查,这个更深层次的原因恐怕就得错过了。 “警察问话,你哑巴吗?”郝爱国大声喝了一句,最苦闷的就是碰上想要以沉默蒙混过关的嫌疑人了。 被拆穿身份的唐小西头一直低着,不表态。他衣着简单,手腕上戴了一串佛珠。 我替他说:“找个工作,随便写个简历很正常,问题是,你为什么把名字给改了?昭小岳是不是你?” 郝爱国等不及几乎又要发火的时候,他终于小小声地回了一句:“就是我。” ※※※※※※※※※※※※※※※※※※※※ o(╥﹏╥)o很抱歉,最近实在是有点忙,暂时日更字数变少,但绝对不会太监,也一定会有结局,还请不要抛弃我们哦~~ 意外的人物2 我:“昭淑珍是不是你奶奶?” 唐小西:“对。” “为什么改姓名?” “警官,假如你的名字一直挂在一个疯子的嘴里,她还整天说你被人强|奸后自杀了,你会不会感到羞耻?” 这是认识唐小西以来,唯一听到的长句。 我:“所以,你把姓氏也改了?” 从昭小岳到唐小西,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跟我妈姓不行吗警官?” 他相当冷静,这跟他原先给我的内向羞涩性格着实不同,真可谓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叹了一口气:“行,你跟我姓也没问题。为什么到荛山精神病院去护理凌云木?我记得你好像专职护理两个人对吧?” 唐小西:“我是个义工,两个人够了。” “什么时候开始去当义工的?” 他沉默了半晌,才极不情愿地说:“六月。” “六月几号啊?” “十四。” “凌云木前脚刚进病院,你后脚就到了。这不能不叫我多想啊!唐小西,嘶……你是念在友情的份上才去照顾他的?”我又加了一句,“而且,你信佛,想向善,为社会做点贡献,毕竟身家百万了,得有点崇高的理想,对不对?” 他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话都被我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我:“你对你奶奶成日念念叨叨的话,有什么看法?” 唐小西:“没看法。” “不行,这答案我不满意。” “就是一个傻子,傻子说出来的话能有什么看法?” “好歹是你奶奶,你左一个傻子右一个傻子,这跟你信佛向善的设定不太一致啊。” “你又不是我,你可以试试从小就在流言蜚语中长大是什么感觉。” “我不是你,所以请你告诉我。” “请问我犯了什么罪?” “聪明,你终于想起最重要的问题来了!” “我乱填了简历,改了名字,这不犯法吧?” “不犯法。”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在我的公寓里……” “因为,你涉嫌参与一桩灭门案的犯罪活动,现在,除非洗清你自己的嫌疑,否则,麻烦会源源不断地找上你。” 唐小西终于抬头看我,“什么灭门案?我什么也没干,你们不能栽赃陷害。” 我摇了摇头:“凌云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清楚?” “他家人被害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凌云木被送去荛山精神病院,为什么你要亲自去护理他?” “你不都知道了吗?” 我笑了:“我知道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凶手绝对不会不管凌云木,灭门案留一个,这么不完美的事情他会睡不着觉的。所以,找一个任何人也不会怀疑的角度接近凌云木,再伺机作案,既惊险又刺激!” “胡说八道,请你拿出证据来,这几个月我有害过他吗?” “那就要看是哪方面的伤害了,有时候,伤害并不见得一定要见血!唐小西,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去荛山精神病院?”我一字一顿地问,无形的压力罩向他。 他低着头,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意外的人物3 我和郝爱国一同注视着眼前这个低调得完全看不出身家百万的唐小西,他显然心理素质并不那么好,十指紧扣得快要掐出水来了。 终于,他低声说:“我……我只是想报恩而已。” “报恩?”我心说这个奇葩的理由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吸了吸鼻子:“凌云木小时候救过我,要不是他,我早就没命了。” “说说吧。”我起身去开了客厅的空调,这么热的天,在逼迫嫌疑人的时候可别把自己的命也给搭上了。而郝爱国去厨房烧水泡茶去了,这是准备好听故事的节奏。 等我们回到座位上,茶具茶杯都准备好了,我喝了一口,挺解渴的,郝爱国也称这茶叶还可以。 唐小西看我们好像不信的样子,也不等我们催,自己就交代开来了:“那是一年级时候的事,孤儿之中只有凌云木可以上学。” 郝爱国:“为什么?” “他是阿姨第一个抱养的弃婴,阿姨很疼他的。我和另外两个人是村里的小孩。冬天我们一起结伴去几公里外的学校上学。” 那天早上他们跟往常一样步行去上学,山路崎岖,好不容易到了平地上,那里有一片果园。唐小西说今天别去上学了,一起去摘苹果吃的好。 凌云木说:“不能偷东西。” 唐小西:“一人摘一个,那么多苹果发现不了。” 另外两个小孩不表态,但好像挺馋的样子,就凌云木坚决不同意。他还说:“阿姨没什么钱,好不容易送我去上学,要是逃课被老师告状,肯定不让我去了。” “你就是个胆小鬼!那你自己去上学吧,我们三个去摘苹果,给你留一个。”唐小西带上两个小伙伴就朝果园跑去。 凌云木还在后面喊他们。 唐小西三个人爬进了围墙,看到了红通通的苹果。但他们没偷到苹果,立刻引来了大狗! 一只大狗挣脱了绳子就朝他们冲过来,三个小孩吓得没跑几步就腿软摔倒在地。 唐小西坐在地上害怕极了,大狗龇着牙扑过来,却被一根棍子甩中了脑袋。 是凌云木! 他握着一根手腕粗的棍棒挡在唐小西面前,像个小英雄那样,跟狗对峙着。大狗被打了一棍吃了疼,只是呲牙不敢靠近。凌云木持着棍子不动声色,僵持了片刻,大狗终于认输跑远了。 四个小伙伴赶忙离开了果园,乖乖地上学去了。 唐小西:“那只狗咬死过人,我是后来听我妈说的,如果凌云木不救我,我可能也被它咬死了。我当时什么也不懂,直到今年高考的时候,我在考场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考试结束的时候我专门找过他,我们一起吃了个饭。才知道他住在陶居里,当年领养他的夫妇跟他一样姓凌,感觉好像亲生父母似的。”他停顿了片刻,“没想到,凶手夺走了他的一切,他还进了精神病院……我以前在医院做过志愿者,也没有多想,就申请了进去,打算暑假的时候能帮则帮吧,我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我高考没考上,不上学了。像我这样的人成绩不好,又不努力,家里还不愁吃穿,凌云木那么努力,那么聪明,一下子什么都没了……我……觉得挺不公平的。” 意外的人物4 此时的凌云木正在酒店的客房里,他吃光了昨天的哈根达斯,罗骏给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就不要了。歪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缓慢地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再抬头看天花板,好像在寻找什么人。 罗骏习惯了他的安静,自己一个人对着大屏幕打游戏。 “呜嗯……” “干嘛,木木哥?”罗骏忙着打游戏没空理他,凌云木哼哼唧唧地坐到他旁边,挨得太近了罗骏只好往旁边挪了挪。没想到凌云木又挨过去,非要屁股贴着屁股,罗骏被逼得没地方挪了,不得不暂停游戏,“哥你干嘛呀?” “嗯……” 罗骏也学项渊那样:“哥,你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凌云木塞了一根手指进嘴里,嗯啊了很久也表达不出来。 罗骏只好用猜的:“肚子饿了?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是不是肚子饿了?” 他摇头。 “想出去玩?” 他点头。 “不行,大叔说你不能出去,要等他们回来。外面热死了……别挤哎呀别挤……好好我带你去啦!” 唐小西的表述十分平淡,反而显得真实。 我问:“另外两个小伙伴是谁?麻烦你把名字写下来。” 唐小西在手机上敲了两个名字。郝爱国安排人去调查,主要是确认一下苹果园事件的真实性。 我又喝了一杯茶:“你们高考前在哪里见的面?” 唐小西:“斌山路的麦当劳店。” 三个月了,监控视频不可能还留着。 “有证人吗?” “就我俩,没有其他熟人。” “这么多年没见,他认得你吗?” 唐小西静默了一会,摇了摇头,“他有些冷淡,是我拉着他吃饭的。他成绩那么好,我们都没什么话题……” 两人关系一般般……我又问:“凌云木在孤儿院的时候,跟谁玩得比较好?” “不记得了,都是小孩子,大家都一起玩,没有特别要好的吧。” “那,有没有一个能把被子叠成豆腐块那么整齐的孩子?” 他眼皮眨了下,“没有吧……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我只好换个问法:“那有没有特别会整理东西的?人很内向,不怎么合群,几乎毫不引人注意。对了,年龄比你们大。” 他的右手拇指紧紧地扣着左手虎口,手背上的青筋都浮起来了,好像在抑制着某种情绪,“我不知道……可能有吧。那时候小伙伴们挺多的,我比较粗心,暂时想不起来。” “昭院长性|侵过你吗?” “什么?” “昭院长性|侵过你吗?” 这个问题让他停顿了片刻,我真的很想掀开他的头盖骨看看他脑子里此刻想象的是什么画面。 他终于反应过来,平静的表情不再:“警官,我奶奶那是胡说八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我从小到大被她编织的疯话害得还不够惨吗?”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不好意思唐小西同学,我问错了,我想问的是,昭院长性|侵过其他小孩吗?” 唐小西一脸愤怒,这个愤怒足以让他保持十几秒钟不理我。 “所以,是有的对吗?”我问。 那个孩子 无论我怎么询问关于孤儿院的事,关于昭院长的事,唐小西都以不知道、不记得、没印象为由,拒绝提供任何线索。我才想起来日昭新村的村民特色就是对过去绝口不提。 如果我不事先见过昭淑珍,唐小西讲得就更少了。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我好像听到他舒了一口气,“小孩子们很小就出去挣钱了对吗?” 他点了点头:“那时候以为是出去玩就跟着去了,才知道都是去干苦力。搬砖、捡破烂,不听话会被打,我也就没再掺和了。” “挣的钱呢?” 他想了想,说:“大家平时都没有零花钱的……应该是上交了吧。” “那么小就干苦力,昭月华不管吗?” “这我也不知道。” “好,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就在我要问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接听,是刘局。 “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妈来了,在市局等着你呢。” “什么?”我有些慌,赶忙应了句,“快了,你让她等着……别让她自己回去……” 唐小西的讲述不能令我们满意,他一定隐藏着什么,当面问是问不出来了,只好派人暗中盯着。 离开公寓后,我和郝爱国又去小巷子里看了昭淑珍,发现她已经忘记我们了。她依旧见人就控诉昭亮院长的禽兽行为,孙子因他而死这个观念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再次询问她关于那天夜里的事,她一字不漏地跟我们复述了一遍。 “老年痴呆就是这么可怕!”郝爱国叹了口气,看向我,“赶紧回去看看阿姨吧。” 他指的是我妈,我点了点头,心里挺惭愧的。在上车之前我又回头看了看那间破旧的楼房,昭淑珍在屋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好像在走那段黑夜里的竹子林,永远也没有尽头。 “哥,结合这婆孙俩的话,能理出个头绪来么?”郝爱国一边开车一边问我,我放下手机,“首先,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郝爱国:“我也觉得。就是有真有假,有张冠李戴,至少可以说明,那个叠豆腐块的孩子是真实存在的!” 我点点头:“如果不是撞了后脑勺,她不会出现这种症状。在晕倒之前,强|奸犯说的话真正威慑到她了,以至于她生病了也念念不忘,就像被催眠了。撞击失忆加上老年痴呆,让她开始张冠李戴,把被性侵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孙子。” 郝爱国:“她对那个孩子还挺熟悉。首先叠豆腐块的绝对不是唐小西,只能是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曾经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那样昏暗的树林里,她也认出来了。可惜,被她当成了自己的孙子。” 假如昭淑珍记得那个孩子的名字,这六·一三案就直接破了。但是老天爷好像故意捉弄人,偏偏把这么关键的线索裹了一层又一层。 那个孩子,跟凌氏夫妇有什么关系呢?他跟凌云木又有着怎样的情谊呢? “还记不记得我问她哪个小朋友跟小木关系最好?” 郝爱国想了想,“她好像是说小岳吧?” 当时昭淑珍不假思索地回答:“小岳啊!小岳跟小木最好了。” 我敢肯定:“这个‘小岳’就是那个孩子,他跟凌云木关系最为要好!” “但昭淑珍出现的时候,那个孩子为什么要跑而不是求助呢?” 郝爱国:“他害怕被发现,说明有一定的想法,年龄不会太小。” 我闭上了眼睛:“魔鬼啊!他一定不是第一次被侵犯,也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我们就没见过,眼前有三十几个孩子,魔鬼只吃一个就能饱的情况。 三十多个孤儿,他们的自由全部掌握在一个色|魔手中! 难怪日昭新村的村长这么害怕说起孤儿院,一旦孤儿院的丑闻公之于众,会让这个模范村的名声大打折扣,很多项目可就没法顺利进行了。 暴怒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们将车停在酒店门口,打算将上面两个少年带下来直接回宏安,不过刚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俊逸的身影。 他的站姿不再畏缩,身子也没有颤抖,喷泉的水汽在他身边弥漫开来,水风拂起他单薄的衣裳,仿佛整个人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他回头直接看到了我,不偏不倚。我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莫名卡顿了下,才让郝爱国去找罗骏,并暗暗调整自己的心态,走近他的时候,已经变得相当轻松了。 “你头发怎么啦?”才发现他头发是湿的,丝丝缕缕的更加卷曲,脸上、肩膀和衣领处都淌着水,粉色的肌肤若隐若现。我看了看旁边的喷水池,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脑海:“木木自己去泡水把你给惊醒了?” 他沉默,我赶忙解释:“为了区分你和不清醒时候的你,我只能喊他木木。” 他垂下眼皮,好像在取笑痴傻的自己。 “到车里去吧,把头发擦干。”要是木木直接拉走就行了,本尊可不能乱动。 还好,他默默地跟在我后面。 “小骏你跑哪去啦?你哥哥头发都湿了,怎么照顾哥哥的?”我一看到罗骏就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通,他伸了伸舌头,解释道:“我去给他买吃的,那边要排队。”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哥哥那种状态万一走失了怎么办?” 罗骏摸着后脑勺无地自容,我还没完:“这么不走心,赶紧回学校去,别老跟着添乱。” “哦……你是就想赶我走?” “你知道自己几岁吗?还钢琴王子呢,再不回去学习,你扫大街去吧。” “臭大叔,我碍着你了吗?我就是要在我哥哥身边。” “你在他身边有个鬼用!”我声音越来越大,一股无名火在胸腔乱窜,“谁让你带他下来的?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给我?” “我哥自己要下来,你要不要管得这么严?” “还嘴硬?” 郝爱国说:“消消气,衣服给你。”他递过来一件衬衣,我接过拿到车里去,让凌云木换上,顺手就要关上门。 但他用手挡了一下,沉声说:“是我让他去买吃的。” 我说:“不,那个状态的你不一样,他不应该自作主张。快换衣服吧,呆会要感冒了。” 罗骏一直嘀嘀咕咕地骂我,我剜了他一眼,将他赶到后座去。 一看罗骏买的东西,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买这种东西给你哥吃啊?” 薯片、手指饼干和巧克力。 罗骏瞪着我气鼓鼓地不说话。郝爱国只好当个和事佬:“行了,阿姨还在市局等着呢,赶紧开车走吧。” “不行!”我相当生气,“一会路上不停车,你哥中午没吃饭肚子肯定饿了,去……” 话还没说完呢,罗骏就推门下去了,还对着我竖中指:“臭大叔,老子不伺候了,就你厉害!” 他直接跑出几米跳上了路边一辆出租车,也不知道要去哪。 郝爱国看着挺担心的:“这未成年……” 我对着那辆扬长而去的出租车爆了一句粗口:“卧槽!” 他的挣扎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么粗鲁的一面。”我回头真诚地跟凌云木道歉。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根手指饼干塞进嘴里,嘎嘣一声咬断,吃得还挺有滋味。 郝爱国拿着勘测仪器里里外外地扫了一遍,车上没有窃听器之类的玩意了。 凌云木对我们的举动一点都不惊讶,连问都没问。 我边开车边问他:“昨晚我们询问昭淑珍的时候,你都听清楚了吧?” “我不是睡着了吗?”凌云木本尊的声音很低沉,沉得有些过分,咋听会觉得他好像没睡醒。尽管他和雷恩、本的声音是同一个身体发出,但因为性格和语气不同,三者的声音竟各有特色。 我问:“听到的部分,是真的吗?” “对不起,我对孤儿院时期的事情记得不多。”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一直这样还是六·一三之后才这样?” “一直。” “昭院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沉默,似乎不太愿意说话了。 “头痛吗?” 他轻轻地嚼了一口饼干,嚼完了才慢悠悠地说:“一个衣冠禽兽。”就连□□也没有带上多少个人色彩,听习惯了,会有种催眠的感觉。但我知道,他内心绝对是爱憎分明的。 “所以,他对孩子们下手了?” “像有又像没有……我不知道,只是长大了才觉得他不太对劲。” “凌云木,回忆一些事情可能会让你不适,但这是侦破案件必不可少的。” 郝爱国插了一句:“我来开车吧,你老分心。” “好吧。”将车停在路边,我跑到后座去。 凌云木很敏感地看过来,似乎自己的领地入侵了一只野兽,令他有些不安。 suv的座位还是挺宽松的,我尽量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让他挑一些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算了。 他想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放弃,才忽然听到他开口:“那是一种……很隐晦下流的眼神……好像,只要被看上一眼,就会变得肮脏……” 他抓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地掐住。 “好了,我们不说了。”我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对孤儿院的事记得不多,却牢记了这种感觉……“你知道唐小西吗?” 他手有些放松了,“那个护工?” “对,你一早就认出他了吗?” “为什么这样说?” “你们高考之前不是见过?” “哦……是他?昭小岳?” 我很高兴他这么配合,“对,他就是昭小岳,昭淑珍的孙子。” “他变化有点大。” “是吗?以前没这么胖?” “我指的是他的人品。” 没有听到他的下文,但唐小西带给他的回忆,一定不那么美好。我忽然惊醒,再看向他的时候,他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 “凌云木!放松,深呼吸!深呼吸!”我没办法触碰他,只能用语言提醒。他呼吸十分急促,抓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地掐进去,浑身抖如筛糠。 “怎么啦?”郝爱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说:“犯病了,停车!” “凌云木,振作一点,别想那些事,别想!”如果是神志不清时候的他,只要用怀抱和温言细语安慰,多少能起作用,但清醒时候的他,拒绝被人触碰! “啊嗯啊……”他在座位上,浑身一抽一抽地痉挛,下巴抬得老高,似乎马上就要缺氧而死。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很想很想将他拥在怀里…… 他的挣扎2 “呵……哈呵……”凌云木抽着抽着就冷笑起来,我知道他笑什么,正因为知道才深深地担忧。 不知道昭小岳曾带给他怎样糟糕的经历,他应该很讨厌这个人,而这个人一直……一直在病院里照顾他,细到照顾大小二便,洗澡更衣……这些回想起来一定令他非常反感! 好在他终于平静下来,已经满头大汗,刚换的衬衣又湿了一层。 我们两个眼巴巴看着的也冒了一头冷汗。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我挺后悔的。 他虚脱得很,脑袋无力地后仰着,喉结凸起处有几分肃杀之象。 我打开一条巧克力,撕开包装袋,让他补充一下|体力。 他没接,气若游丝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第二次问这句话了。 “不是,木木很坚强。”我冒着生命危险喊他木木。 他果然很在乎:“为什么喊得这么亲昵?” 我只好发散思维了:“木木好听……雷恩很优雅,本很直率,甚至,混沌不清时候的木木也很可爱,然而,都比不上现在的木木这么真实。” 他终于转头看我,虽面无表情,但已然觉得小有成就。 “真实,是最重要的吗?” “还有什么比真实更加重要?”作为一个素来追求真相的刑警,我理所当然地这样回答,但我并不知道他这样问话的初衷,以至于在后来的言行举止中屡屡将他推入更深的困境…… 凌云木沉默地闭上了双目,我以为他累得要睡去,谁知他马上又睁开了眼睛,粗声粗气地问:“大叔,我们这是去哪里?我要去游戏厅!” 我被他吓了一跳,这变化之快,把人心都揪了起来。 他再次强调:“我要打游戏!” 前面的郝爱国也被吓得晃了晃方向盘,我刚想教训这个突如其来的未成年人,就听到不一样的低沉嗓音了:“走开,回你该回的地方……” 凌云木本尊的声音,音色非常特别,只是他显得尤为虚弱,跟本的气势一个地一个天。像这样主次人格争先登场的情况我还没遇到过。 “木木,你怎么了?” “走开!”他的头垂得很低,时不时痉挛似的扭一下脖子,不知在跟本做怎样的斗争。 “凌云木,你为什么要逼我,要回你自己回!”换成本的时候脑袋又猛地仰起,双眼瞪得老大,忽地一拳砸在车窗上。我心里一疼,这是我的车呀,哥最近穷,可没钱换玻璃。 不管我怎么劝都被当成了耳旁风,凌云木跟本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开始絮絮叨叨地争吵。一个粗鲁不讲道理一个寸步不让。本还掐自己的脖子,当做仇人那样掐,凌云木的脸马上就涨红了!我吓得赶紧去掰他的手,可怎么掰都掰不动。 这么掐要出人命的! 我气极,一个手刀用力地劈在他后脖颈上,他随即晕了过去。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郝爱国打消了将车停下来的念头。我将凌云木扶好,心说要不要给他戴副手铐?要是本再作妖可就麻烦了,仅这么会,他的脖子上就有一道勒痕了。 次人格竟然会这样残害自己的身体?!我只觉得心惊胆战。 凌云木面容十分憔悴,身子软绵绵的直往这边倒,我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靠在肩窝上。想了想,还是跟郝爱国要了一副手铐,将他右手和我的左手铐了起来。 母亲 要一连驱车三个小时才能到宏安市局,一路上,凌云木都歪在我怀里,意识不清,郝爱国没好气地开了个玩笑话:“你就是心甘情愿地当这个保姆了。” 我叹了口气,“要不然,应该怎么办?”这个局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破。 “哥,遇到你,是他的福气。” “他打出生就坎坷,我命硬,兴许能帮他扛一扛。”身为父母的独生子,爷爷唯一的孙子,我的出生据说十分传奇,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集中到我身上了。而我身边这个小家伙,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但凡想到这里,就恨不得将自己拥有的分给他,让厄运离他远远的。 “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他……” 郝爱国的声音有点低,我没听清楚,这会感觉腿上有些蠕动,凌云木趴在我腿上的身子动了动。 “啧啧……”是吮吸手指的声音…… 低配版的凌云木醒了? 吃的……还是我的手指? 我不让他吃手指,谁的手指都不给吃,他鼓起腮帮子不满地斜睨着我。 见过痴傻的凌云木,见过难得恢复正常的凌云木,见过年少无知的本,却鲜少再看见雷恩。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还会不会出现? 雷恩打一出来就表现出了对我和母亲关系的异常关注。 我承认他的释梦给我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当我在市局看到母亲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丝期许,雷恩会不会又忽然冒出来挖苦一句:“哟项警官,今天看着挺孝顺哦!” 再有一年母亲就满五十了,她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加上或许艺术家内心世界素来年轻,这让她看起来就跟二、三十岁的小妇人似的。有时候我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别人都当她是我女朋友……总之,这么些年,要不是我的铁腕政策,很多人会迷乱她的眼。 母亲在刘局的办公室里,方一看到我,就站起来喊我的乳名。 “渊儿……” 刘局一直陪着她,虽然之前电话里催着我回来,但我看他现在也并不着急嘛。他说跟母亲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感慨良多。宏安市局,也是当年家父任职的单位,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母亲来过这里,相当于今天她是故地重游了。 “妈,你怎么过来了?我忙完会立刻回去的。”我习惯用一种异常温和的声音跟母亲说话,要是雷恩听到,肯定要骂我虚伪。 一个用催眠术控制了母亲十四年的“恶魔”,挖的处处是温柔的陷阱。 母亲从眉眼到语气,也是温和得过分:“你这么忙,还是我过来吧……”她说着说着就握住了我的手,然后紧紧地拽住,似乎这样才算吃了定心丸。 刘局见状,说:“那你们母子俩说说话,我出去看看。” 早该走了!我晓得母亲其实非常不自在,她好多年没接触过异性,今天为了等我,竟然硬生生地陪刘局聊了一下午的天! “妈,你们都聊了什么?” 母亲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没,就是过去的一些事……渊儿,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啊。” “听说你不是警察了?” 我本想摊摊手表示不在乎,但她拽得紧,只好说:“犯了点错,被开除了。” 母亲蹙着眉头,很快就自己想通了:“是爷爷做的吧?当年……他也是这么逼你爸的。” 父母的爱情1 “是爷爷做的吧?当年……他也是这么逼你爸的。” “妈,没关系……” “渊儿,你竟然说没关系?”母亲相当惊讶。 “妈……”我忽然说不出话来,我的母亲——尽管她看着年轻,但额头还是有几道抬头纹,眼神里没有一丝神采,距离上次见她又瘦了一圈——这么些年,我到底把她逼成了什么样? 她却仍在宽慰我:“渊儿,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管爷爷,他老糊涂了,总是把你看成你爸……”今天她第二次提到父亲了,十四年前,她是否也这么宽容地对待她的丈夫? 我真的很想问问母亲和父亲之间到底隔了多远的距离,却始终问不出口。 母亲察觉到了什么:“渊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工作要忙?” “没有。” 陪母亲聊了十几分钟,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刘局捧着一只保温杯刚拐过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赶忙将他拽进了茶水间。 刘局跟我爸曾经是同事,有过命的交情,也是他一手将我从地方调上来的。却没想到,他也认识我妈……鉴于母亲今天有些反常,我不禁想问:“老刘,说说你们年轻时候的不羁往事呗?” “你小子干嘛呀?” “原来你跟我妈认识?” “何止是认识!”刘局眼里带着一丝莫名的光芒,“比你爸还早呢!” “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挺遗憾啊?” “嗐……我跟你说你可别去婶那里捣乱?” “不捣乱绝对不捣乱!”我两指朝上对天发誓。这里面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我差点和这个世界擦身而过? “你知道你妈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情况吗?”回忆往事,刘局一副不甚感慨的神情。 “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时候,你妈才21岁……” “21岁你都记得那么清楚?”我确信这老家伙一定暗恋过我妈。 “别打岔啊,你还要不要听?” “听听!”我赶忙闭嘴。 “那时候,我和你爸还是个小刑警,有一天没出外勤……” 那难得没出外勤的一天里,两个人都萌发了人生中第一次心动。 犹记那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诸事皆宜。 “警……警察叔叔,我……我身份证丢了……”年轻的女孩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公安局,说话细声细气的。刚好路过的刘峥也就是现在的刘局,他两只眼睛仿佛涂上了502,一动也不能动。 接待的女警说:“姑娘,这里是刑侦支队,出门左转一百米是派出所户政科,那里会有人……” “姑娘,身份证丢了是吗?在哪丢的?”女警被刘峥一句话挤走了。 “我也不知道。”女孩显得相当茫然。 “没事,咱登记一下,补办很方便的。”刘峥一身警服,年轻帅气,表现毫无瑕疵。 众所周知,荷尔蒙这种东西,是能够被感知的,女孩被看得有些脸红:“嗯好,谢谢你。” 这里不是户政科,怎么登记呢?他刚想带她出门左转一百米,一张表格就递给了女孩,“姑娘,麻烦你到这边填一下身份信息。”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慕青山居然把这位国姿天香的女子接走了! ※※※※※※※※※※※※※※※※※※※※ 改个书名,跪求收藏! 父母的爱情2 支队怎么可能有身份证报失的表格?刘峥知道自己被好兄弟坑了,便当仁不让地凑了过去。两个小伙子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小姑娘一笔一划地写出娟秀的字——项轻媛。 之后,两个人鞍前马后地带项轻媛去派出所,陪着她排队等候,又填了一次表格,总之,非常顺利地报失并补办了身份证。 在交谈中,他们掌握了一些信息,项轻媛,21岁的大学生,第一次来宏安,她不仅是丢了身份证,最主要的是——她迷路了! 刘峥借了队友的私家车,要送女孩回家,没想到慕青山直接坐后排,他心里直骂这个人见色忘友。说到这里,还不忘了点评一句:“你呀,跟你爸一个德行!” 我表示很庆幸,“好在我爸够机灵,否则这个世界就没我什么事了。”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他比了比自己的大肚子,“年轻的时候,我可不比你爸差哪去,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一见钟情了。” 我忍着笑,“可怜的老刘呀,就差那么一步!” 项轻媛来宏安是暂住在酒店里,他们想要探寻她家庭详细地址的意图落空了,明明是警察,到系统里一查就什么都明了了,但两人偏偏不愿意这么干。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慕青山变成了一个朝九晚五的热恋青年,逢假日必然陪在项轻媛身边,刘峥彻底被抛弃了,就连当个电灯泡的机会都没有。可半个月后有一天,明明是周末慕青山却没有离开单位,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刘峥问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 慕青山却告诉他他们要分手了,然后转过电脑屏幕,系统里有一份档案。 “龙渊项氏项轻媛?!”刘峥两眼发光,“不会吧,那可是千金小姐,你小子太走运了吧?” 慕青山却没有这么乐观,刘峥就没见过还有嫌女朋友有钱的,认为慕青山是人穷志短。 “她父母的意见是,跟她交往必须以结婚为前提……” “连父母都见了?”刘峥是万万没想到进展会这么快,“人家父母说得很有道理啊,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都是耍流氓!你该不会想耍流氓吧?” “那要让你上门入赘呢?你也干吗?” 刘峥被他轻飘飘一句话吓懵了,“什么?入赘?我是独生子,入赘了,我爸妈怎么办?” “这年头谁不是独生子?” 据刘局回忆,那时候慕青山是个十分果断的人,他决定的事便不会拖泥带水,但那清纯的姑娘啊,三更半夜来到市局,眼里的泪水就没干过,一直等着慕青山…… 铁骨铮铮的汉子终于战不过柔情似水的小姑娘,她跟慕青山说不要他上门,她可以跟他私奔。 慕青山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天真的小姑娘,顿时觉得自己不仅是捡了个大宝贝,简直连下辈子的运气也用光了。 多年以后的今天,刘局仍不免长叹:“嗐,我真的不明白,前一天还山崩地裂呢,第二天早上就春光明媚了!” 警服 我猜老刘还会经历这种山崩地裂到春光明媚的跌宕起伏,他点点头:“不愧是他们的儿子,我怎么就没你这么灵光呢?” 老刘当年大概目的不纯和见缝插针的心思作祟,让他十分留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哪一天下雨了哪一天放晴了哪一天电闪雷鸣了,有时候还要冲过去递个伞助个威什么的,简直为兄弟两肋插刀,只是没找到机会插兄弟两刀。 因为我来了。 小时候父母非常恩爱,他们经常带我一同郊游,一同去冲浪玩过山车,那些美好时光忽然从记忆深处涌上来,就连简单的河边散步,都是满满的幸福。 他们当初原来如此深爱。 可是,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我逐渐明白一些事理之后,便知道了父亲的无可奈何,豪门的世界里没有简单和轻松二词。 我带母亲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楼闹出了些动静,警员老李苦苦地哀求着:“叔叔要去执勤了,快把衣服还给我。” 周遭的同事们尽管笑:“老李一看就没带过小孩,哄小孩都不会。” “这事不能来硬的,像项哥那样春风化雨才行。” “说我坏话呢?” “曹丞相赶紧救救老李吧!” 我一看顿时语塞,凌云木抱着老李的警服死不松手,被一堆人围着也没有不适,反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像那件警服就是他的。 “木木,警察叔叔要去执勤了,把衣服还给他。”我伸手拽他怀里的衣服,他别过脸去不理我,更加用力抱紧了。 这家伙还在生我气呢! 同事们开始笑话我今天说话不灵。确实,相对来说,这个状态的凌云木很少会跟我对着干的,今天这是头一遭——就因为在车上我不给他吃手指…… 不过我看着他紧紧抱着那件警服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腾起了一阵无名火,手中的力道就加重了,几乎将他整个扯了过来,他脚崴了下但仍抓着不放,还抬眼怒视着我。 气鼓鼓的样子好像跟我有天大的仇,看来是真的生气。 有人赶忙劝阻:“好啦好啦,老李你去买个冰激凌来,他不就乖乖给你了?” 老李火速去买了一根冰激凌,没想到还是没能换回他的警服。 大家伙都觉得一定是嫌少,我万般无奈,都怪我把他给宠坏了,为什么要给他吃哈根达斯呢? “木木,咱警察叔叔挣得少,可不能给你买哈根达斯,你要是再不还给人家,我可就不理你了。”好说歹说,终于把冰激凌加到三根的时候,他松手了,脸上立刻阴转晴。 我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凌云木本尊明明意识得到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抑制这种低弱智商的行为,也抵挡不住冰激凌的诱惑,待他清醒过来,必然又是一番自嘲。 但为什么我觉得,喜怒形于色,这样的凌云木也挺好? 真正的凌云木阴郁、冰冷,心中藏着事,说话还不讨喜,难道……我无法接受真正的他吗? 是不是他自己也不满意,所以才将自己分裂成了无数个碎块? 母亲一直在旁边看着,竟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渊儿,你真的越来越像你爸了。” 我牵着凌云木的手免得他四处乱跑,“妈,我爸有我这么帅吗?” “你爸倒是没你这么彪悍,他其实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她的目光放在我俩相交的手上,“当初,他也这么牵着我的手……” 抗议 陪同前来的保姆华姐悄悄告诉我,她很久没看到夫人笑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责任,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该带母亲回家。 “渊儿,我还不想回去,你陪我到处转转吧。”母亲显得对周遭环境很感兴趣,“都二十多年了,变化可真大呀。这里原来是一家小食店,你爸经常带我来吃。” 当年的小食店,如今是一家高端儿童摄影影楼,我很难想象母亲会吃街边小吃。 “妈,你没记错吧?我爸竟然这么虐待你?” “说什么呢?那位阿伯做的酸辣粉可好吃了。” “酸辣粉?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妈你没吃坏肚子吧?” “第一次吃辣,确实坏了……” “所以,我爸带你回家了?” “他带我去看医生,就是辛辣刺激到了。” “你居然没把他甩了!” “嗯,他说多吃几次就好了。” 母亲由保姆搀着,陆陆续续地讲起那些年跟我爸的“荒唐”事。 父亲是穷人家的孩子,工资不高,带着千金小姐的母亲,吃的都是口碑好价格又不贵的店。要不是母亲丢失了身份证偶尔来到父亲面前,她说她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什么叫酸辣粉,什么叫螺蛳粉。 父亲得知她是龙渊项氏的千金之后,也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态度,反正,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是坦坦荡荡,不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 我忽然领悟过来,母亲之所以喜欢他,正是被他这份坦荡和烟火气给吸引了。 我们走了百来米长街,母亲今天说的话比这些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她由华姐搀着,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 方才,凌云木一边优哉游哉地吃冰激凌一边跟着我们,这会吃完了方留意四周事物,商店、长街在他眼里自然有另一番演绎,遂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好几次把我脚后跟给踩了。我与母亲说到关键处,只是随意地拉住他的腕部,不让他乱跑。 然而拉着拉着就拉不动了,后面的人仿佛增加了吨位,我回头一看,原来他在朝反方向使劲,嘴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嗯——” “木木你干嘛?” 凌云木整个身子往后倾斜,如果我松开手他必然要仰躺倒地,但他显然很放心我不会那样做,因此拼命往后倾,用全身的重量阻止我再前进一步。 母亲说:“他是不是要带你去什么地方?” “木木,我们要往这边走不走那边。”虽这么说,我还是半推半就地被他拉着走。自他犯病以来就不懂自主地对身边的人发出请求或抗议,但今天,这是第二次了。 我只好让母亲原地等着,看看凌云木拉我去哪里。 “嗯——”他嗯嗯啊啊地,拉着我继续倒退,眼看离母亲越来越远了。只要我回头看向母亲,他立刻就停下来掰过我的脸,不让我看。 我偏要看,他偏不给,我偏要看,他偏不给……掰的次数多了,他眼里开始噙上泪珠,大概是我不听他的话,令他很难过。 呵,真有意思! 不羁1 我看了看四周,稀稀落落的行人,也没什么人会在意我们的,于是言辞有些不羁起来。 “木木,你这是在吃醋吗?嗯?”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怪我冷落你?”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总之他比之前放松多了,然后又不搭理我,呆呆地看街景。 行,那我走还不行吗?但刚走出两步他又拉住我衣裳,总之就是不让离开。 “木木,你这样就蛮不讲理了啊。”我愁眉苦脸地说,“一会这么粘人,一会又不让人碰,这么下去,我也要人格分裂了,以后多重对多重,咱俩要见上一面可就难了。” 假设凌云木有三种人格a、b、c,我也有三种人格a、b、c,我的主人格a要见到凌云木的主人格a,仅有11.11%的机会,这还是建立在每个人格都遵循一定规则的情况下,而人是变数最大的生物……话说这数字是对单身狗的我无情的嘲讽吗? “所以,木木,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没想到这个馆子还在!”一家老字号的茶餐厅,翻新仍不改传统风格的店面,令母亲欣喜若狂。这个茶餐厅,据说承载着她和父亲许许多多的回忆。 茶餐厅经过了这么多年,价格也还是挺亲民的,母亲吃到了她记忆中的烧鹅味道,眼里渐渐湿润了。 “渊儿,你小时候也来这里吃过,不记得了吧?” “是吗?我小时候来过?”我挺惊讶的,“难怪,总觉得这餐厅挺亲切的……”来宏安上班第一天就把钱包落这儿了,不得不跑回来取,老板还好心地帮忙看管着。难怪,我觉得那会他看我的眼神很有深意,也许他看到的是父亲的影子? “当年,你爸和市局的同事们破了一桩大案,就在这里聚餐的时候,他当着大家的面……跟我求婚了……”母亲忽然哽咽,华姐轻轻地拍她的后背,“而我也告诉他,他即将要当爹……你可知道,那时候,他高兴得跟一个孩子似的……”母亲又是哭又是笑,悲叹的是一去不复返的岁月,只恨当年没能挽住爱人的手。 我终于意识到她和父亲的感情多么深厚,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分崩离析,让我的少年时代充满了戾气,要直面那么恶劣的婚内出轨呢?这里面一定少不了搬弄是非的。 差点就忍不住要对母亲刨根问底了,转念一想,何必再加剧母亲的精神负担?与其说是我的催眠术有多么高明,将她困在牢笼里十四年,不如说是她对父亲的愧疚,令她心甘情愿地被我惩罚了十四年。 想通了这点,就知道自己有多么残忍了,我差点让母亲万劫不复! 我暗暗握紧了拳头,所有令我的父亲母亲曾经不痛快的人,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我起身到洗手间里洗了把脸,让清冷的水涤荡浑浊的意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始终觉得无法原谅。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何今日仍无法平静,因为我本身便是那恶的一部分吗? 一个人一旦怀疑自己,一旦憎恶自己,他的人格是不是就朝着分裂的方向靠近了? 我狠狠地捶击洗手台的大理石板,郁积的火气在憋闷的胸腔内乱窜,母亲越是包容,我越是愤怒……她为什么不恨我?她为什么不骂我? 一只略有些凉意的手搭到了我的拳头上,他或许本意是安慰我,我却跟抓到了泄愤工具一样,反手将他狠狠地压到台面上,按住他的脑袋,张口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不羁2 让利齿刺入皮肉让舌头品尝腥甜,从喉结到锁骨到耳根,纷纷留下红色的咬痕,特别是触到坚硬的骨头的时候,我恨不能直接咬碎了他…… 低低的哭声惊醒不了疯狂的人,我被体内的野兽给支配了,獠牙一旦染血便停不下来。 “你是一个疯子!”冷得渗人的嗓音从喉管里发出,透过骨骼传来能震耳欲聋,将迷乱的灵魂从不知名的国度唤了回来。 星星点点的血迹将他的肌肤和我的嘴唇都染红了,触目惊心的红——方醒悟过来自己有多么过分! 我后退一步,被自己的残忍惊得无地自容,这才是真正的我吗?方才,我释放了心中的野兽,这头野兽撕咬的竟然是凌云木! 他气得牙齿都在发抖,光洁骨感的肩膀裸|露在外,洁白的棉布衬衣方一触到咬痕,便晕染开来绽放一朵朵红梅。那诡艳的美将我的视线死死地攫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竟比刚才更加想要他。 不够,远远不够! 他咬着牙,似要把牙床给咬碎了,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我,沉默地扼制着我心头那把燥热之火。 “木木……我……”道歉是最无用的,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失礼,我狠狠地踢了一脚大理石洗手台,仿佛脚上传来的疼痛能减轻一点罪孽。 我都干了什么? 将洗手间的门从里面锁死,几乎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不大的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他目光低垂下去,耷拉在地板上,整个人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凝固成一尊石雕,一尊颓废与美并存的石雕。 “项警官,那不是你的错。”他声音很低,压抑着无法言说的情绪,但能听得出来,他在安慰我。 如此恶劣的我,竟要让他来安慰? “放过自己吧……”他一点都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原以为真正的凌云木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他的几个次人格对我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像空中楼阁一样虚无缥缈,现在终于悄然落了地。 “木木……其实我的一只脚一直陷在深渊里,对吗?” “项警官,怨恨无能挫败的自己,是一种很危险的心理。呵……”他忽然苦笑一声,声音越发小了,“我也没资格跟你说这样的话。” 思来想去,还是将脖颈上满是咬痕的凌云木送回车里去了,不能让母亲看到产生误会,又隐隐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吗?不行,还是先送你去局里吧。” “送去公安局,告诉全体同仁,是你把我咬成这样的吗?” 我语塞,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我全部的伪装给瓦解了,我只好掏出了手铐…… “项警官,你真的没必要这么紧张。” 我执意将他的手铐在座椅上,这样他绝对不可能连人带车跑了, “如果我回来的时候看不到你,我会更加恨自己。” 有些心虚,没敢看他的眼睛我转身就走,走出两三步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项警官,雷恩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虐|待倾向挺严重的。” 我顿在原地,他清冷低沉的嗓音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少年时代肆意地挥洒暴力,后来之所以收敛了,并非是军队管教的结果,而是……” 似一股冷泉灌入心底,毫不留情地将五脏六腑给冻住了,我有些僵硬地回身,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凌云木:“木木,你还真是不断地给我惊喜。” 与犯病时候的木木全然不同,真实的凌云木有一定的城府,此刻,我甚至怀疑自己早就被他锁定了! 母亲的理解 “看来,应该重新认识你,木木。但现在恕我先失陪了。”我看了凌云木最后一眼,转身朝茶餐厅的方向而去。 像逃跑一般离开他的视线,仿佛再迟一点自己整个人就要被洞穿,凌云木呀凌云木,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回到母亲身边的时候,我心不在焉地坐着,人在心却飘在云端,想一些十分久远的事,还有多少疏忽是我未曾察觉的? 华姐最先问道:“咦少爷,你后面怎么了?” “什么?” “你脖子后头受伤了。”华姐拿出洁白的手帕要为我处理,我赶忙伸手一拦,将衣领拉高一些,虽然想不起来但一定是凌云木给抓的,当时那么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见我这般态度,保姆华姐也大概明白就不多管闲事了,母亲一直不说话似乎颇有思量,气氛一时有些怪怪的。 “渊儿,妈一直没问你,你和凌云木是什么关系?”她忽然非常直接地开口问道。 什么关系?我权当转移注意力那样端起桌上的水杯饮了一口,边琢磨着我和凌云木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口水一直在口中逡巡不下,亦如这个问题一样悬在心空未曾落地。 母亲和华姐对视了一眼,见没得到回复,华姐借故起身走开了。母亲则自个先解释了起来:“渊儿,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跟你爸一样,对需要帮助的人总是非常热心,但我觉得,你对待凌云木跟对任何人都不太一样。” 我很果断地表示:“他家中没人了,我不能不管。”母亲对凌云木几乎一无所知,看来有必要跟她交代一二。 “还记得妈以前问过你的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问你什么时候娶个媳妇回来,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妈,你怎么提这个?” “你说你要一辈子陪着我,什么人也不娶。”母亲笑得很无奈,我厚起脸皮来:“对啊,我现在也依旧是这么想的,妈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时候妈以为你不过是开个玩笑,直到现在看到了凌云木。” 我忍不住在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瞥见墙上的“禁止吸烟”,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打火机,应付式地问母亲到底想到了什么。 她怎么可能知道她的乖儿子心底里真正的想法? 母亲是一个艺术家,观念与一般人不同,如我所料,她说超越现实生活的纯粹之爱是可遇不可求的,如若低到尘埃里也该保有他应有的态度和尊严,人生百态,贵在选择。 “贵在选择?” 这个选择必然不太容易,我抑制不住地想起刚才的混乱画面,记忆慢慢清晰起来。当时他是那么抗拒,像被入侵了领地的小兽为了自保进行殊死抵抗,他锋利的指甲抓在我的后脖颈上,毫无留情地划破了我的皮肤……可怕的是,我竟然沉醉其中! 母亲自然不知我心头的郁闷,她的担忧是:“凌云木毕竟意识不太清晰,像个几岁的小孩子,渊儿,你确定自己做的是他愿意接受的吗?” “妈,你说什么呢?我……我没做什么呀……” 然而母亲不满意地注视着我,好像我今天必须给她说清楚。 母亲的理解2 “妈又不是瞎子,如果不是你太粗鲁,怎么会被抓伤呢?”母亲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开了,“之前他一直很温顺的,小猫急了都会挠人,更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我脸上有些发烫:“妈,没有那样的事,我……” 我当然不会跟她坦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但她或多或少都应该知道自己的儿子曾经有多暴力。 暴力和色|情经常一同出现,这是为什么呢?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当体内的暴力倾向涌现并得以挥发出去的时候,那所获得的快感,不亚于与人做|爱并达到了高|潮。 方才,差点就回不来了,要是换做别人而非凌云木,他可能要被我咬破大动脉。然而,当拥抱着凌云木的时候,一缕前所未有的冲动夹杂在狂暴的怒涛里,令人毫无理智地想要侵占下去。 欲|念,这可恶的魔鬼。 母亲委婉得很:“渊儿,知子莫若母,你对待心爱的东西最是霸道和不讲理,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但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她是铁定了心要教训我,“其实你这样的性子爷爷很喜欢,他总觉得你爸太柔了,需要一点刚硬之气,像你这样最合适。所以,他才这么想要把你培养成才……” “妈,你觉得呢?我应该接班吗?”我赶忙转移话题说起继承人这件事,以往不管爷爷怎么对我,母亲都不甚过问,但今天的她不太一样,兴许她有自己一套看法? “我不知道。渊儿,我只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不管是警察也好还是继承人也好,只要过好你自己的一生,有你喜欢的人陪在你身边,妈就觉得足够了。” 我知道母亲淡泊名利,那是出身大世家里的千金小姐难得的修养,她身上完全没有其他家族成员专门修炼起来的那种追名逐利的气势。 “所以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反对,是吗?” “你不再是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了,妈对你很放心。” 我鼻腔有些酸涩,母亲又回到那个问题上:“但你得改一改自己一些坏毛病,别把人家吓坏了,那孩子还很小吧?” “十八岁。” “这么小,你就更应该像大哥哥那样去爱护人家,别动不动就张扬气势,更加不可以……妈的意思是……” 母亲有些词不达意,我干脆替她说了:“你的意思是,我无论做什么都一定要经过他同意,不能任意妄为是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好的,我知道了。”我赶忙一应点头称是,这个问题不能再探讨下去了,否则会很危险。于是,我建议马上送母亲回家,三人一并离开了茶餐厅。 凌云木和suv果然还在,我竟然有一种分外庆幸的感觉,明知道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凌云木不可能挣脱得了警|用手铐。 经常用手铐铐雷恩和本,从不怜香惜玉,今天,是第一次留意到凌云木的腕部发红,有些地方还磨破了皮。 “疼吗?” 他立刻将手收回腰间,脸看向车窗外头,明显是要跟我保持距离。 “不好意思,对雷恩和本太习惯用手铐了,没想到你细皮嫩肉的这么不经磨。”我故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结果冷场得很。 母亲和华姐坐司机的车走在前头,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木木,咱们是不是该好好理一理某些事了?” ※※※※※※※※※※※※※※※※※※※※ 中秋和国庆这对好基友再度聚首,激情四射~,祝所有看到《深渊》的亲们节日快乐!(^o^)/~ 与他 “木木,你到底喜不喜欢吃冰激凌?”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没理会我的问话。 如此冷艳的本尊,很难想象他吵着要吃冰激凌的模样……也许只有变成低配版的木木,他才会肆意纵容一些。 可爱、软糯……好像那样也不错? 但他仍旧没理我,似乎这是一个无趣的问题。 “木木,你对豆腐块被褥有记忆吗?” 搜肠刮肚换了一个,终于有些动静了,他转头看我,好像听不懂。我呼了一口气:“月华孤儿院里,有个很会叠豆腐块被褥的小朋友,跟你应该是好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什么叫豆腐块被褥?” 我有些失望:“就是把被子叠得跟豆腐块那么整齐,军训的时候学过吧?” “那又如何?那个人有什么特别吗?” 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他明显是不记得这么个人的。奇怪得很,他为什么会忘记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呢?才隔了十年八年的,不应该忘得那么彻底呀。 除了昭淑珍,我没能从任何人嘴里听说过那个叠豆腐块被褥的孩子,那个孩子应该十分低调,平日里根本就不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自由?只是昭亮院长的“性|奴”一样的存在?他一定跟凌云木接触过,以至于念念不忘,而凌云木对他印象不深,这也说得过去。 他犯下六·一三案,在地下室的床上叠了豆腐块被褥,是专门给凌云木看的……但案发当晚,凌云木回到家中根本没机会到地下室去,就已经在上面被吓傻了。 看来,有必要带他回一趟案发现场,也就是陶居里的家中看一看。 凌云木见我没说话,自己先设想了一番:“这个会叠整齐被褥的人……跟六·一三案有关?” “是的,等送我妈回了家,我带你回去看看吧……你现在可以吗?”我最害怕的是案发现场会触发他的精神疾患,但这么清醒的凌云木又十分难得,真有些不知怎么选才好。 他说:“项警官难得跟母亲团聚,能先把我的事情放一放吗?” “着急啊,快三个月了……”忽然想起大学已经开学了,便问他:“想去上学吗?” 这么问是想着给他找点希望,如果读书能激起他的兴趣,他会加倍努力地与病魔斗争,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人活着,最怕就是没有盼头。 凌云木似乎听到了一件很意外的事,“上学?我还能上学吗?” “能啊,怎么不能?”前些日子联系了师范大学保留学籍,假如他病好了,是可以随时去报道的。 他的情绪忽地又冷到了冰点,“哪个学校会要我呢?” “你不知道吗?”我很惊讶,“你不知道自己考上了师范大学?” 他一脸茫然。 所以,这么久以来他对“前途”二字已经不抱希望了吗?我挺恨自己粗心大意的,那时候把录取通知书给痴傻的木木看,还以为本尊也看懂了呢。 他有些感慨:“项警官,为什么上学这么奢侈的事,在你看来好像小事一桩?” “木木……”我斟酌着词语,很想来一句感天动地的话,到了嘴边仍旧平淡无奇,“谁让我碰上了你呢,只好管到底了。”然后故作轻松地说,“如果你想要报恩,那就给我解解惑?” “你想知道什么?” “木木,在过去的两三年里,你到底跟踪了我多少次?” 与他2 问题虽然突兀,但他应该心知肚明。 预料之中的沉默又铺天盖地而来,我不禁有些自嘲:“身为刑警队长,竟然被人跟踪都没发现,是我太没用还是木木你太厉害了?” “我没有跟踪你。”凌云木终于低声接了一句。 “那就是偶然?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他支支吾吾,我不依不饶地:“到底在哪里?” “不记得了。我对你没兴趣,别老想着人家跟踪你……” “怎么能不想呢?偏偏是那么见不得人的事,换做是别人,我早揍他了。” 可惜我要开车,没办法端详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这会他或许正抿着唇不知如何应对吧! “木木,你和雷恩获悉了那么多秘密,感觉很亏呀,是不是应该给点补偿?” “跟我没关系,是雷恩……他说的话不能代表我。” “没想到木木这么赖皮?” “够了!一口一个木木,我跟你……好像不是很熟啊。” “怎么不熟?都认识三年了!还同吃同住了几个月,木木,你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 “那时候,你最讨厌洗澡了,每天将你弄去洗刷刷的时候是最头疼的,记得吗?” “别说!” “吃饭也不好好吃,非要人家喂,自己碗里的不要,非要抢别人碗里的……” 他抬手捂住两只耳朵,对自己犯病时候的傻劲拒不接受的样子,我就有些好奇了:“木木,你能想起那些细节吗?” 他一概摇头,不肯说话。 如果他能想起来,那他应该也能想起魏承澜对他做过的治疗,包括最后那一盘沙游,是谁将道具摆满了白沙的? 我腾出一只手去拉他,不让他再捂住耳朵,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问。但当我将他手拉下来之后,无意瞥见他锁骨上的咬痕,洁白的肌肤星散着点点红印子,诡艳的红梅又将我的视线攫住了…… “专心开车!”他低喝了一声,将衣领紧了紧,脸上一片潮红。 “你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 “别太过分!” 我手一松,笑了:“逗你玩的,怎么这么紧张?” 他哼了一声,脑袋扭得不能再扭了,简直是要把我从盲点上扫除。 “说正事,木木,在荛山精神病院的时候,魏承澜经常跟你玩沙游吗?” 利用沙盘游戏了解患者的内心世界,是心理治疗师的常用手段。我仅围观了一次,那一次,凌云木只在沙子上挖了一个洞,在那之后,魏承澜引导他到了哪一步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知道。” “为什么?那你知道些什么?” “我能意识到的时刻不多,还总被催眠,甚至连主治医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觉得魏承澜医生可疑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怀疑他?” 我没有回答,而是问:“木木,六·一三案发之后,雷恩和本才有机会独立出来,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我应该怎么看待?难不成有人故意这么做,就是为了伤害我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们认为,在你的童年时代,有一个特别关键的小伙伴,他对你了如指掌,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关注着你。你没有那种感觉吗?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他沉默了,应该是在回忆,我安静地等待着。 新的猜想 我问凌云木在成长过程中,有没有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好半晌他清清冷冷地哼了一句:“也许有也说不定呢。” 有些失望,看来他依旧没太多印象。他读书成绩非常好,一个读书成绩非常好的学生记忆力不可能太差,可他为什么会忘记童年小伙伴呢?偏偏是那么关键的人物! “大概是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吧。”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给我说起了这么一件事,“我……从来不敢跟养父独处……所以,总是跟弟弟在一起,感觉他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心里有些难过,“你很早就发现凌桥生的变态倾向了?他伤害过你吗?”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他不敢动我,尽管他真的很想。有一天夜里,我睡在床上……” 凌云木被领养没多久弟弟就出生了,他所感受到的父爱和母爱没几天,就被打入了冷宫,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地下室里。 那天夜里,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黑暗中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没有人应答,他又等了一会,依旧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传出断线的忙音。 忽然,哐当一声,楼梯处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凌云木慌忙起身开灯查看。就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还由于惯性晃动着,就好像有人刚从地下室里跑出去门没来得及关上,被凌云木看了个清楚。 “项警官,我早熟得很,很小就知道养父有那种癖好,那天晚上要不是那个电话,我可能……” “畜生!”我骂了一句,心情糟糕透了,恨不得将凌桥生从坟墓里扒出来鞭|尸。 “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就是不知道谁打过来的。为什么不说话,他到底是谁?” “还有别的事件,有这种被人暗中保护着的感觉吗?” 他摇头,这次没再点头。 所以,那个电话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吗? “你还有那个电话号码吗?”没抱什么希望,他也没给我希望,毕竟那时候他还很小,哪里懂得保留号码? 仅就这么一次让他觉得侥幸,从此之后,只要在这个家里,他就跟弟弟妹妹们更加形影不离,因为要带弟弟妹妹,凌桥生就没有理由让他去做什么事。而且他的殷勤也能获得养母的好感,多少能为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 “凌桥生没有伤害过弟弟妹妹吧?”没想到我随口一问,他却沉默了,这让我觉得凌桥生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这个畜生!” 不对,凌桥生连养子都不太敢动,那亲生的恐怕就更没胆量了,这里应该有妻子张丽的功劳,所以,凌云木的沉默我有些看不懂。 连凌云木本人也没办法提供那个人存在的证据,我不甘心,又从各个方面着手问询,希望能引出相关记忆,但那个会叠豆腐块被褥的好朋友就像凭空消失了,在他的生活轨道里,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而且回忆童年,凌云木有许多记忆空白,说急了他就头疼得厉害,我只好作罢。 是因为精神分裂症令他丧失部分记忆,还是童年本身令他抵触? 我不是心理医生,没法分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还是发现了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和谐之处——凌云木的抵触情绪当中,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 单纯的遗忘和明明记得却偏偏说不记得,所体现出的言行举止,二者是有区别的。 他必然隐藏了什么。 “项警官,对不起,我……我帮不了你……”他有气无力地说,脸色煞白煞白的。 “木木,我很担心呀,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才是他的目标,他的胃口远远不是杀了几个人就能够填满的。”忽然我脑海里灵光一闪,“或许,他要的根本就不是人命!” 毫无预兆地,凌云木的身子像遭了一记雷击,激烈地颤了颤。 我转过脸去,只见他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双唇因为紧张而无法合拢。 刚才是错觉吗?他好像被吓到了? 此刻他恢复了平静,眉眼现出疲惫之色,对我的话不作任何评价。 我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的,是新的猜想,凌云木的反应着实令人惊讶,他好像知道凶手想要什么?在此之前,无论我怎么谈论凶手,他都相对比较平静,但刚才的话,却吓到他了? 他感受到了威胁吗? 凶手的目的如果不是人命,那就是凌云木——当然也不是凌云木的命,而是他身上有凶手着迷的东西? 我在心底里倒抽了一口凉气,每一处毛孔都张开,吸入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这个案子到最后,我们会看到怎样邪恶的用心呢? 原以为凌云木会一直这种状态跟我回家,没想到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将一根手指塞入嘴巴里,旁若无人地吮吸起来。 强迫症 凌云木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凶手十分觊觎的呢? 纵观整个六·一三案件,到现在也不能说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孤儿院时期的小伙伴,甚至凌云木本人也并没有洗清嫌疑。假设那个小伙伴就是凶手,便会发现一切都说得通。 孤儿院院长带给他无情的伤害,由来已久,他最惦记的只有跟凌云木童年相处的时光,因此,当凌云木被领养后,他仍躲在暗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甚至保护他。但从凌云木对他毫无印象这点来看,他必然会感到十分失望。他是一个惯犯,有手段够变态,他犯下灭门案分裂凌云木的人格,那么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就有些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手段,必须是懂心理学的人才做得到。 太阳穴突突突地跳,“魏承澜”三个字挥之不去,会是他吗?这个隐藏在太阳底下的精神科医生,怎么证明他就是那个会叠整齐被褥的嫌疑人呢? 魏承澜并没有强迫症,我在荛山精神病院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当然,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被褥并非强迫症的有力证明,而是一种签名。 需要更多的资料,更多关于那个小伙伴的资料!目前看来,只有凌云木和唐小西可以提供,但这两个人都不容易开口。 “啧啧”身旁吮吸手指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在时刻提醒我,他饿了,再不投食可要翻脸了。 “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凡遇到过不去的坎,他总会畏缩回壳里,用其他状态出来应对当下的境况。这是多重人格在困境面前经典的应对方式。 “木木,你我什么时候才能坦诚相见?” 晚上八时许,终于到了家门口。将痴傻的木木带下车,谁知他湿淋淋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指,想也没想就塞入嘴巴里。 “……”我好一顿无语,只好佯装严厉地说:“再吃手指,以后不给你买冰激凌了,冰激凌和手指,只能选一个!” 他没有要听懂的意思,愣是不肯松手。母亲和华姐下车走了过来,我赶忙转身,将这可笑的一幕挡在身侧。 母亲和华姐对视一眼,并没有多问,径直走向大门。 “大叔,你还要不要脸?” 声音很熟悉呀,回头就看到了罗骏,这小家伙正一脸鄙夷地望着我。 “臭小子,一会找你算账。”我没空理他,手使劲拔拔不出来,这会凌云木已经学会了用咬来抵抗,我用力他就用力,疼得我泪涟涟。 “木木,再咬下去就断了,以后没人疼你,张开嘴巴,快点!” “呜……”他不满地嘟囔一声,利齿毫不含糊地继续深入。 “啊——” 罗骏在旁煽风点火:“木木哥哥,咬断他!好吃好吃!” 这简直就是报复啊! 木木该不会……该不会就是在报复我吧?因为我在洗手间里咬得凌云木满身伤痕。正常状态下的凌云木不会拿我怎样,但痴傻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原来如此! “对不起木木,我错了……”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大叔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哥哥的事?”罗骏使劲揭人伤疤,我好不容易求得原谅保住了可怜的手指,没心情搭理他。 “哟,大叔你家可真大!”罗骏又被宅子的风光吸引了眼球,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宅子宽敞,有前庭后院的,佣人也不多,不能说每个角落都打理得多完美,不过听说我要回来,华姐早就让人行动起来了。 我让罗骏看着凌云木,自个去了母亲的房间,看到那台古老的一人高座钟,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让它消失。 “渊儿,你干嘛呢?”母亲忽然出现,我说:“妈,这钟太老了,我给你换一台新的吧?” “古董本来就是越老越有价值,没必要换吧。” “太吵了,还是换掉吧。” 母亲不同意,说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每天都陪着她入睡,早就习惯了,换掉她会睡不着的。 我绞尽脑汁,这个钟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是它会报时,那敲响的七下,对母亲是一种强有力的催眠,是我当年亲手种下的恶果。 不知道强行将它搬走,等到了傍晚七点,母亲会变得怎样? 今天傍晚,我们还在高速路上,即使没有座钟的整点催眠,七点的时候,母亲的电话依旧打了过来,她忧心忡忡地说:“渊儿啊,你的车还在后面吗?” “在啊,我一直跟着呢。” “是吗?我怎么看不到你?” “妈你怎么了?我开着黑色的大切诺基呀。” “你要去哪里?” 母亲把我问愣了。 “说了七点钟不能出门的,你到底是不听妈的话对吗?” “妈……” 坦言 母亲的情绪很不稳定,我让司机停在路边,小跑到母亲跟前。她看到我方从一团迷糊中清醒过来,抱着我哭成了泪人。一如十四年前那个傍晚,父亲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伤心难过的,然而那时候我却曲解了她…… 七点的枷锁,怕是没那么容易摘掉。 强迫症早就根深蒂固,哪怕七点的钟声根本就不会响起。 座钟还是被我搬到了储物间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价的闹钟。那种在普通店铺里买的闹钟,走针也很强劲,但不会报时。 母亲不高兴,又拿我没办法。怕她悄悄把座钟搬回去,我干脆将座钟的表芯弄坏了。完了,方舒一口气,如果母亲因此变得更加糟糕,恐怕就要看心理医生了。 这都造的什么孽呀!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陪在她身边。”清清冷冷的声音立刻把我的心揪了起来,木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真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 “木木,能不要这样吓我吗?” 他从我手里拽过浴巾,冷冷地说:“我要是不醒过来,项警官是不是要给我洗澡?” 这话听着怪怪的,哥又不是色狼,还好我脸皮厚干脆耍无赖:“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男人……” “我不喜欢男人。” 我思维有些卡顿,“……你喜欢女人?” 他摇摇头,“养母知道养父的德性,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感情已经不复存在的两个人还能这样生活在一起,对外恩恩爱爱和和睦睦,内里各自一片私心,你不觉得很虚伪吗?一个女人把刚生下的孩子扔在孤儿院门口,是什么让她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但凡有一点点真爱,她也舍不得这个小生命。世上有多少这样迁就的两个人?又有多少只为了□□愉不考虑后果的人?” 才十八岁的他,仿若已看透世间炎凉,说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所以,你要当和尚吗?” “项警官,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是有多讨厌自己,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有些难过,“你要乐观一点,没有一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都是环境所迫。” “你大可认为雷恩和本是我的另一面,并且他们看上去不至于太糟糕,甚至我还会有更加温柔可人的很多面,所以便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追求的人。请不要在等到了解之后,再来后悔。” “不就是暴君吗?你对自己很无情……木木,咱们可以放松一点,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不堪。” 他忽然笑了,好像我说的是一个笑话。 “呼——”我呼出一口浊气,感觉站在面前的是一个被绳索捆绑得死死的小青年,拧成疙瘩的死结,不容易解开,我的话,根本就不痛不痒,对他半点作用也没有。 可惜我没有心理医生那种可以对症下药的手段,在我的字典里,谈不拢还不如直接按倒身体力行来得舒心畅快。 没来得及身体力行,他便抛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项警官,一个小孩在同性恋、恋|童癖的父亲身边长大,他变成同性恋的概率有多大?” 这转折突兀得可以,我硬着头皮回答:“很大……” “一个小孩小时候被同性性|侵或者目睹同性间的性|爱,他变成同性恋的概率有多大?” 他到底在焦虑些什么?这些问题恐怕不是第一次思考,那么,他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必然已经做出了选择。 坦言2 “一个小孩小时候被同性性|侵或者目睹同性间的性|爱,他变成同性恋的概率有多大?” “还是很大,但并非绝对。” “他往后余生,都是被扭曲的结果,你不觉得他不该这么认命吗?” “木木,我们没法选择出生,也没法改变周遭环境,人的本能就是改变自身适应环境……” “所以,他就活该当一个同性恋?” “木木……” 他抬手制止我说下去,“别说了项警官,你应该不难理解,许多走上这条道路的人,并非生来如此。” 他厌恶后天造就的人性,觉得是被扭曲被安排的结果,顺势而为再无意义可言。我终于明白雷恩为什么说那句话,他说:“……我敢肯定,在有生之年,如果你想用循序渐进等任何正常的手法,你都得不到他。” 凌云木拒绝得十分彻底,他不信任两性间的感情,对被环境扭曲的性取向更加深恶痛绝。 从出生就被遗弃,到在恋|童癖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地长大,他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自我了。 我觉得心烦,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只觉得今晚的昏黄月亮真他妈令人心烦,很想化身后羿把它射下来。 “你大可认为雷恩和本是我的另一面,并且他们看上去不至于太糟糕,甚至我还会有更加温柔可人的很多面,所以便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追求的人。请不要在等到了解之后,再来后悔。” 无趣吗? 他难得清醒过来的时刻,确实像一块固执的石头,并不如其他人格那样真性情。天真无知的木木令人产生保护欲,雷恩的知性和狡黠非常动人,甚至本的直率也是难能可贵。 真性情的人往往很有人缘,但性格这种东西,是没办法随心所欲地选择的。 他的许多面,被分裂成次人格,唯有主人格,依然备受压抑。 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给一个人下套,绝不含糊,同样的,我要追求一个人,也绝不含糊。 我让华姐在凌云木睡的房间里铺设了很矮的榻榻米,是充分地考虑了凌云木对床的过敏反应的。他劝我不必这么周到,我说:“有时候你会无意识地跑到地上去睡觉,你不知道吗?”在本占据主意识的时候,第二天早上他就睡在了地板上,这个特点只有凌云木本尊会有。 “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在他床头柜上放了一部手机,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时候带我回去?” 听到他低低的问话,我不禁要问:“你做好准备了吗?” “需要准备什么?” 他表情十分恬淡,仿佛回案发现场只是去散个步,我想了想,“好吧,明天。” “好。”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走到面向露台的沙发椅边,坐下,我劝他:“别想那么多,很晚了,你先休息吧。” “嗯。” 但他仍旧没有挪动身子,我以为是因为自己在这里,便跟他道过晚安,走了出去,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好像过分安静了? 房间里就剩凌云木一人后,他依旧没挪动位置,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浑身开始轻微的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摘掉眼镜放到一旁小桌上,蜷缩起身子,整个人窝在偌大的沙发椅里,并用两根手指堵住了两边的耳朵,仿佛要与周遭的世界隔绝。只是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都没有要入睡的意思。 “光……光没了……”他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眼皮忽然跳了跳,在临近盲点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联系绑匪 黑影在慢慢地靠近,一顿一顿地跛行,发出长蛇爬行的窸窣声。凌云木蜷缩的身子僵成了石雕,一动也不能动。 “桀桀……”似有若无的婴孩笑声挥之不去,女人的乌发爬满了周遭地面,慢慢地延伸过来,将他团团包围。 “孩子……孩子……”女人的声音空灵飘忽,仿若来自九幽地狱,一点点地勾人心魄,还有“噗嗞——噗嗞——”的响动,是什么人在挥着削骨刀,一下下地砍在烂肉上。 …… 我还没想明白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手机忽然响了,有一则短信进来,是个陌生号码。 “项警官,我好像想起来了,确实有个人跟你描述的那个人很像,明天下午两点,蓝韵街的咖啡厅,会有你想听到的。” 唐小西!无须怀疑,他一定是唐小西!这个低调的百万房东,终于要向我敞开心扉了吗? 我赶忙应承下来,唯恐夜长梦多,恨不得立刻飞过去听他讲述。 他会告诉我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房间里的罗骏已经开始联系在另外一头窃听的人了,他对着窃听器说:“我说了每天都要看到我妈妈,要安然无恙的,否则,我把窃听器交给警察!” 昨夜在日昭新村下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联系绑匪的,没想到对方真的发来视频通话,罗骏的妈妈依旧被捆绑着没有自由。只可惜警方没能在短短时间内破解对方的位置,歹徒通过网络拨打视频电话,使用的是国外的代理服务器,根本就定位不了。 罗骏希望每天都看一看妈妈,歹徒没有说答不答应,今晚,他再次重申自己的诉求,窃听器微弱的光亮忽闪着,他的手机还安安静静的。 罗骏依照指示,但凡跟对方联系都要录下音频或者视频。昨天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当然已经在警方手上了,从画面上看所拍摄到的范围很小,除了罗骏母亲本人的上半身,基本没有额外的陈设和空间。她的背后是一面红砖墙,墙面粗糙却别具一格。技术人员的火眼金睛一扫,发现那只是一面平整的壁纸。 一些热爱古旧味道的人士才会用到这种壁纸,所以,歹徒是一个颇有艺术细胞的人吗?还是仅仅只是为了掩盖真实的环境? 能否根据壁纸图案寻找购买者?但很快就被否决了,自从有了某宝,这种廉价的壁纸销售范围遍布大江南北,每日的成交量都十分惊人。 罗骏的母亲一直被蒙着眼睛,反手捆绑在一张靠背木椅上。她似乎知道反抗挣扎都是没用的,所以一开始十分安静,直到一把经过伪装变调的声音说:“跟你儿子打个招呼吧,但如果你乱哭喊乱挣扎,通话会立刻中断,并且你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儿子。” 她应该吃过了苦头,人变得十分听话,坐在那里只敢轻轻地喊罗骏的名字。 “妈妈!我会救你的!”罗骏仅抛出一句话,对方就掐断了连线。 罗骏提出每天都看一看母亲的条件,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唯有耐心地等待着,警方也在密切部署中,就等着他的手机响起来。 联系绑匪2 罗骏没能将视频中的声音跟那天的绑架犯联系起来,因为实在没有共同点,歹徒用了变声器,也没有显露任何体态信息。 要求每天看到妈妈是罗骏自发的行为,昨夜没经我同意他擅自联系绑匪,说话还不太理智。虽然第一次歹徒满足了他的要求,但我觉得他今晚愿望要落空,哪有绑架犯这么听话的?如果罗骏纠缠得过分,可能会将妈妈推入危险的境地。 迫于他身上的窃听器,我只能隔着距离发信息过去提醒他。他啪嗒啪嗒地编辑完将手机一扔,五体投地地趴到床上,像个发脾气的中二少年。 【大叔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妈妈救出来?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判官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你果然不行了吗?】 【本王行得很,就是无用武之地。】 【什么意思?】 【小朋友别多管闲事。】 【听起来就无力得很,大叔你被我哥哥赶出来了吗?清醒状态下的哥哥真的是太有威仪了,连命案判官都不怕,大叔你果然不行了!】 【滚!】 我又倒了半杯威士忌,一口将辛辣的酒水吞入腹中,渐渐有些微醺起来,很多细节便都随着酒意淡化了。露台的风轻轻地吹着,黑暗无边无际,但愿这黑夜赶紧过去。 罗骏等不来电话,烦躁地坐到旁边,伸手就要倒酒喝,被我一把按住。 “小气鬼!我已经十六岁了!” 我不屑地说:“那又如何?” “我要喝酒。” “关我屁事?想喝先从我面前消失,我都懒得管你。” “你懒得管我,却天天围着我哥哥转,也没见你能为他做什么?” 我被这个小鬼气得酒醒了:“他要是一个简单的受害者或者嫌疑人,我早给他结案了。” “说到底还是你不行!” “罗骏你找死是不是?你一个小屁孩一天天的就没干正事,赶紧出国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要不是我哥哥……”他忽然哽咽,之前的底气一下子就泄露了出去。 ok!他软我就软:“罗骏,说到底他也不是你亲哥,你天天围在他面前叫他也听不到。你还不懂吗?烟花那件事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随手帮助一个叛逆的少年而已,就你自己感动得要死。”罗骏憋红了脸,我继续说,“所以,他现状如何,其实跟你没多大关系,你大老远从国外回来还陪了他这么久,已经可以了,对得住他曾给予你的帮助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迟迟不肯离开,难道有难言之隐吗?”我用一种怀疑的口吻问他。 他仍坚持:“我放心不下……就算,就算他不记得我,对我来说,他是除了妈妈之外最重要的人。” 好,终于说到妈妈了!我接了下去:“是呀,可你在这里厚此薄彼,对得起你妈妈?她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你该回去陪陪她。”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似乎到了这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停止他的“窃听行为”,因为没有理由再呆在我们身边了,这肯定会惹得绑匪不高兴,至少得给他点颜色看看,那么,联系当事人便迫在眉睫。 “考虑一下吧,机票我给你报销,明天就收拾收拾回去,做个孝顺的好孩子。”我起身按了按他的肩膀,“你的木木哥哥,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断指 这漫长的夜啊,我喝得晕头转向,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被酒精麻醉的好处便是,很多细节你可以忘却,很多东西可以不甚在乎。 那个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不安的感觉,也早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但有些话语又悄然浮出水面,渐渐清晰起来。 “项警官,一个小孩在同性恋、恋|童癖的父亲身边长大,他变成同性恋的概率有多大?” “一个小孩小时候被同性性|侵或者目睹同性间的性|爱,他变成同性恋的概率有多大?” “他往后余生,都是被扭曲的结果,你不觉得他不该这么认命吗?” 凌云木的潜台词并不难猜,他十分明确自己的性取向,可惜的是,他认为那是被环境左右的结果。他厌恶这种被扭曲的结果,这将要被他背负一辈子的命运,他要抗争到底。 刚清醒过来那会,他的戒备心就跟□□一样,我稍微靠近一点点他都敏感得要死。是我的意图太过明显还是他惊弓之鸟的脆弱再也承受不住压力? 该怎么让他坦然接受特别的自己? 就算那是被环境左右的结果,他仍然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权利跟性取向无关,同性恋仅仅是把喜欢异性的特质转移到同性身上而已,这是一件十分自然的现象。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多元的,有人喜欢这个,有人喜欢那个,最变幻莫测的,是人心。 他的心结,便在于过多过早地见识了那些龌龊和肮脏,很难再树立正确的观念。 到底有多早呢?我突然产生这个念头,凌云木的孤儿院时期身边就有一个恶魔,被领养后,身边还有一个恶魔,或许,远比我想象得更早一些? 愤怒渐渐升温,意识越来越清醒了,那种不安的感觉令我再也按捺不住,干脆下床,朝凌云木的房间走了过去。 “你应该听到了吧,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我可以帮你把窃听器装在任何一个地方,但请放过我妈妈,求求你了。” 罗骏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自然是说给绑匪听的。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下半夜,他的手机猛地响起了短信铃声。 忧心忡忡的他立刻就醒了,打开短信阅读,仅看一眼就失声尖叫起来:“啊!” 一个锃亮的银质托盘上,摆着半根血淋淋的手指,手指上还套了一枚钻戒,并配有一句话:“我实在不想这么折磨她,我不是一个喜欢杀戮和血腥的人,但请不要再逼我。” 这并非网络上的图,我们的技术人员无法在泱泱互联网上匹配到同一张图片,也没有发现修图的痕迹,所以它是真的。绑匪不接受罗骏的退缩,这半根手指就是明志。 罗骏躲在黑夜里心急如焚,无法拨打这个一长串的号码。它不是电话号码,是通过网络发送信息被随机分配的一长串数字而已。他的愤怒和悲痛无法发泄出来,只能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捂着脸在被子里低低地哭泣。 他自然毫不怀疑妈妈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伤心得无以复加。 故人之死 “不对,这不是肖女士的手指。”面对血淋淋的照片,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视频电话里的郝爱国一脸震惊:“何以见得?” “手指只有半根,没有切到戴戒指的部位,那么,为什么会套上一个戒指呢?” “你是说他只是想表明这根手指是肖女士的?” “如果这真的是肖女士的手指,他根本无须多此一举摘下戒指,反正罗骏一定会被吓得魂不守舍,这莫名多了的一个动作,证明他心虚了。” “但罗西说手指肯定是刚切的,伤口平整,是用类似大剪子的工具,十分锋利。他为什么不切肖女士的手指?切的到底是谁的?” “谁知道呢,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他说:“我实在不想这么折磨她,我不是一个喜欢杀|戮和血腥的人,但请不要再逼我。” “仅仅是这样吗?”郝爱国觉得这种仁慈太虚伪。 这根手指由于被鲜血覆盖,看不出属于男性还是女性,粗细比较适中,留着修剪成椭圆形的指甲,没有涂指甲油,很难判断性别。 用一根并非肖女士的手指来威胁她的儿子,不管歹徒是出于什么目的,这里毕竟有人被伤害了。 “寻找一个左手食指断掉的人……希望他还活着。”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找到了一个食指断掉的人! 天还没亮,电话就催命似地响起,我迷迷糊糊地接通,仅听了不到三秒,睡意就全无了。 “你说什么?”不敢置信,我又问了一遍。 “唐小西死了!” “怎么死的?在哪里?” “在他自己家中。我们的人一直守在小区里,天还没亮就听到尖叫声,唐小西的邻居隔着窗户看到对面楼房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人。” 唐小西刚约了我下午两点见面,不到几个小时他就死了?我满以为是他杀的时候,同事却告诉我很有可能是自杀,因为留有遗书。 “遗书说了什么?” “就写了一句话:‘想这么做很久了,昭小岳本就是一个死人。’” 警员表示字迹看着确实是唐小西本人的,但还没经过仔细鉴定,另外,唐小西左手食指断掉了,现场没有找到断指。 因为断指被绑匪带走了!我立刻将唐小西跟绑匪联系起来,并且绑匪跟六·一三灭门案的凶手也因此建立了联系。 只要证明照片上的手指就是唐小西的,那一切就没跑了! 唐小西绝对不会自杀,我叮嘱他们一定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并再次翻出那张断指照片来,放大,想从中找出不和谐的地方。 假设这就是唐小西的手指,罗西说手指是刚切下的,这不可能,唐小西刚切下的手指怎么会立刻戴上肖女士的戒指呢?凶手也不可能为了不伤害人质特意带着人质的戒指去找人断一根手指,那么,他取断指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罗骏在威胁他! 我假装把无所事事的罗骏从身边赶走,好让绑匪主动联系他的时候,是昨夜十一点多,那时候绑匪应该就在唐小西家中! 他神通广大,让唐小西顺利赴死,还顺便得了一根手指,回到藏身之处,给断指戴上肖女士的戒指。 但断指的血液肯定已经凝固了,半根手指能有多少血?用血液已经凝固的断指拍照很危险,还容易被计算出凶手的藏身之处到唐小西家的距离,所以,断指上的鲜血,必然是后来滴上去的,那上面指不定会有绑匪的dna! 我拼命睁大双眼,想要找出这根断指的漏洞,不过,凶手为了隐藏真相,鲜血涂得有点多,所有肌肤均被覆盖到了,这恰恰证明了断指并非肖女士的,极有可能是唐小西的断指。 我再次询问唐小西的死亡时间,那边初步判断是昨夜凌晨十二点左右。 但凶手很狡猾,他隔了两个多小时才发照片给罗骏,以此模糊藏身之处到唐小西家的距离。 如此缜密的心思,说不是六·一三案的凶手都没人信吧? 归途 “谁死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我回头就看到了凌云木,有些意外,天还没亮他就醒了? 我放下手机,长叹一声,“是唐小西。” 他怔了好半晌,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他杀?” “还不确定,看上去,现场被布置成了自杀,反正我不相信他会自杀。”我没有告诉他唐小西约我见面的事。 他喃喃自语:“自杀也要有个理由。” 我把刚接收到的遗书照片给他看,这才发现他精神不佳,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睛很肿。 “木木,你没睡好吗?认床?”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看着遗书上那句话发呆。我问他可有什么感想,就听到他说:“带我回去。” 是呀,如今最重要的是带他回陶居里的案发现场,我立刻就点了点头。 然而,凌云木刚一上车就睡着了。 真怀疑他昨晚是不是一夜未眠,这会已睡得死沉死沉的,连座椅也没有调低,导致脑袋随着车身晃来晃去。我将车停在路边,想着帮他把座椅放低些,但车刚一停下他就惊醒过来,警觉地环视周围还朝后座看了一眼,最后才看到我。 “没事,我给你调一下座位。”既然醒来了,那就直接把座椅放倒好了,他却拒绝:“不用麻烦,我也就眯一会。” “你看着不像是要眯一会的样子,我们去宏安要三四个小时呢,没事你就多睡会吧。”我肯定他是昨夜没休息好,心里怪难受的。 “说不用就不用。”他忽地声音变大,有些着急有些生气,“开车!” “木木,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开车!”他命令我赶紧开车,似乎再晚一点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只好将车开走,正想着找些话题,就听到他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 车动了起来,他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木木,你是不是又看到了可怕的东西?”一想到昨夜他被那些东西缠住,我心头就说不出的酸楚,怪自己太大意,本来昨夜要去看看他的,岂料到了门前又迟疑了,男人着实不应该这么优柔寡断。 他压低声音说:“她……她在你后面。” “那个抱婴儿的女人?你看到她的样子了?” “没……”凌云木的身体开始发颤,我要给他拿药被拒绝了。 “这怎么行,我们还有很远的路程呢,你先吃一次吧。” 他几乎扯着嗓子吼道:“能不能不要管我?” “木木!你可以不管自己,但我不能不管!”我又将车放慢了速度,就要靠边的时候,他就扑了过来。 “项渊,你这个王八蛋!” 我的脖子被他双手掐住,遭受了没来由的一顿挟制,憋得我眼冒金星,车身开始走蛇形舞步,只能凭着感觉握住方向盘。 两人像扭在一起的两条麻花,我听到他粗粝的喘息声,这个不是凌云木! 车终于停稳的时候,脖子被松开了。 “咳咳——”我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将自己的身子甩回了座椅上,又要朝我扑来,但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身不由己地定在那里。 我训斥道:“多大的仇啊……往死里掐?” “对不起……”他却立刻变成了满怀愧疚的凌云木! “木木你还行吗?” 他双眼一闭,头倒在靠枕上,沉睡之前近乎哀求地说:“能不能不要停下……不要停……” 什么不要停?车吗? “木木咱吃药好不好?” “嗯呀……啊……”他睁开雾眼迷离的双眼,体内的“灵魂”好像又变了? 结果,我的手指遭了秧。 “啧啧……”他吮吸手指的模样向来津津有味,柔软的舌尖缠得人心跳加速。 “咳,好吃吗?” “唔……” 他没吃多久,就又惊慌地将身体甩回了座椅上,然后惶惑地跟我说对不起,并且被自己刚才的愚蠢行为弄得满脸通红。 “吃药!”我忍住笑找出药来,倒在手心里,取出一瓶矿泉水,要他把药服了。 他不肯吃我使了些力气,瘦弱的他根本反抗不了,就要将药塞入他嘴巴的时候,他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项警官,好久不见。” 这语气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是雷恩? 108 归途2 “项警官,请你不要管我。”凌云木的精神状态恢复了些,他将我的手推开,不吃药也就罢了,还将药扔到车窗外面去…… 我很无奈:“能不能听话点?刚才是不是雷恩?”那慢悠悠的语调不是雷恩是谁?结果,下一秒凌云木本尊控制了主意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好像很期待?” “没。”我笑了笑,“木木,你精神不好,先休息吧。现在我们离陶居里还很远,等到了地方,咱们再重整旗鼓,好不好?” 他双眼几乎睁不开了,卧蚕比往日更加饱满,像要吞噬整个眼球似的。 扛不住睏意,他终于点了点头,将座椅调低,半卧在副驾上,沉重的上眼皮仍不死心地开了合,合了开,莫名地坚守着。直到我开上高速,速度和平稳渐渐令他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反抗慢慢变弱,终于睡着了。 我松了好大一口气,结果他还是没吃药,这样坚持,是有什么想法吗? 可以肯定的是,状态不好的凌云木控制不住主意识,要承受着精神分裂症的困扰,还要抑制体内的次人格,相当辛苦。我知道他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掉链子,唐小西(即昭小岳)毕竟是儿时的小伙伴,就这样死了,凌云木还是想做点什么的。 我将车速提了提,只想赶紧到宏安,带凌云木回到他养父母家中,总感觉,这一次他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队里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唐小西系自杀,生前自己剪断了手指,遗书经鉴定确实是他自己的笔迹。办案人员在现场找到了一把锋利的大剪子,是园艺专用的,上面有唐小西的掌印和指纹,着力点与自发性断指符合。法医细致检查,除颈部因缢死造成的颈椎断裂、甲状软骨骨折等伤势之外,体表无外力作用伤;肝脏、胃部的淤血为自缢造成,心血和胃内容物等检测后排除常见毒物、药物中毒致死。 案件还原应是,唐小西留下遗书后剪掉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之后自缢而死,死亡时间是昨夜十一点到是零点之间。 因尚未找到断指,无法判断跟照片上的断指是否为同一根,但断指的消失让他的自杀变得不那么圆满了,疑点很多却又找不到他杀或被胁迫的证据。 不得不佩服这手段真的很高明啊,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六·一三这样的惊天大案都能做得滴水不漏,让唐小西自杀或许就是小菜一碟? 我脑海里不自觉地想到了某种可能,是啊,如果是那个方法,确实可以让人听话乖乖地赴死。 那就是催眠。 母亲的定时“查岗电话”就是催眠暗示种下的恶果,脆弱的母亲至今没能从那个魔咒里走出来,所以,我很清楚催眠可以做到什么。 我这样的门外汉都能掌握催眠,控制母亲十余年,换做是魏承澜呢?杰出的心理学博士,如果是他干的,那就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当然,并不是说随便一个催眠就能令人自杀,因为一旦面临危害自身的情况,被催眠的人会不自觉地启动防御机制,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倾向会立刻令他不安、反抗,从来脱离控制。 想要利用催眠达到杀人的效果,必须进行长期的暗示,越是有弱点的人越容易被催眠。 在唐小西下定决心约我见面之后,没多久就死了,凶手能这么快知道他的动向,可以确定唐小西一直在他的监视甚至控制当中。 魏承澜在荛山精神病院任职,唐小西在荛山精神病院当护工,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想这么做很久了,昭小岳本就是一个死人。” 遗书上的这句话乍看是表达了当事人厌世的情绪,或许可以理解为他抛弃了昭小岳这个名字,选择作为唐小西活下去,所以,昭小岳早就死去多年。 但如果是处在催眠状态下的唐小西写的,字面表达的多半是凶手的意思。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凶手的眼里,昭小岳本来就该死,让他活了这么久,便宜他了。 死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不如让他活着为我所用?我要他死他才能死! 尽管唐小西自杀的时候,魏承澜在精神病院里值夜班,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他有同伙。能跟他搭档的同伙会差到哪去?因此,催眠是可行的!凶手为了阻止唐小西向我泄露关于孤儿院那个隐形的孩子的信息,决定舍弃唐小西这枚本就该死的棋子。 “项警官可要注意安全哦。”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驾驶室里响起,把我的注意力从惊人的推理中拉了出来,才发现我的车跟前面那辆靠得太近了,赶紧降速拉开点距离。 我仍旧心神不宁,“雷恩?” “想我吗?”他笑得有些讨打。 “想啊。” “呵,凌云木不好追吧?” “你去哪了?” “你在乎?” 109 归途3——雷恩 我玩味地说:“当然,我一直都很在乎的。就怕你从此香消玉殒,少了个膈应我的人少了多少乐趣。” 雷恩笑得依旧讨打:“项警官,你果然有受虐倾向。” “……” 他将黑框眼镜摘下来,开始滔滔不绝:“施虐和受虐其实是不分彼此的,施虐者大多也都有受虐的倾向……打个比方,一个虐待孩子的父亲,他在打孩子的时候,虐的其实是自己。因为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不是有句话叫‘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吗,字面上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我一阵头疼:“好了好了,别瞎扯淡。雷恩,你好像说过你最了解凌云木?” 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早就告诉过你,想用正常手段你是得不到他的。现在要取经,是不是有些晚?” “不晚,一点都不晚。” “你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想问问,小木是谁?” 预料中的沉默并没有发生,他面不改色地说:“项警官,我要喝咖啡。” 用的是陈述句,还带点祈使的语气,我可不信他喝完咖啡就会如我所愿。 “别转移话题,小木是谁?” 他把玩着手中的黑框眼镜,宁愿视力模糊也不戴上,语气开始有些冷了:“你从哪里听说的?” 雷恩被魏承澜一剂针剂打沉睡的那晚,凌云木短暂地醒了过来,我不经意喊了一句“小木”,把他吓得缩到了墙角。他祈求我不要喊这个名字,那显然是一个令他痛苦害怕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吗?雷恩,你好像也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 “呵,恕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 “真无趣,项警官,难得相聚,你就不珍惜一下这短暂的光阴?咱们一起烛光晚餐吧?”雷恩开始耍赖,深邃的眸子幽幽带笑,浑身散发着玩世不恭的特质。 奇怪,仅仅是换了个人格,为什么气质天差地别?并不是说凌云木不好看,而是一个人有没有心思展露自己的魅力,这点旁人是能够感受出来的。 “喉结真性感……”他伸手过来就要摸一摸,被我下意识地拍掉了。 “顾左右而言他是你的特长,我明白。”没办法,我只好换了个问题:“小木不能说,那本呢?你知道本吗?” 这一次他顿了顿,竟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哦,原来是这样!” 他想起了什么?我不明所以:“你知道本?” 虽然很短暂,但我注意到了,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窃喜,似乎什么事情想通了,却又不急着告诉我。 “项警官,你见过的本是怎样的?” 我问他他问我,偏不愿坦诚相见。我叹了口气,“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还藏着掖着,太无情。” 他忽而严肃地说:“我亲爱的项警官呀,你只是一个局外人,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窥视就能窥视的。你不属于我们的精神领域,就不要试图干预!” “这么严重?”我投过去不明觉厉的一瞥,他冷哼了一声。 我不放弃,直奔主题:“你没见过本,本也没见过你,但对你们来说,对方是存在的,我说的对吗?” “你能不能讲点有意思的?我对什么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对凌云木更加不关心。”他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明白的,你装作对凌云木的一切都不太关心,好像遵循着某套规则,不越雷池半步,独善其身应该是你的生存之道。” “项警官,你这样追根究底,小心会失去你的木木哦。” 110 归途4——花 没想到的是,雷恩撂下这么一句话眼睛就闭上了,再次睁开的时候,是状态不太好的凌云木。 他方一醒来就问我:“你和雷恩谈了什么?”说话有些中气不足,犹如大病初愈。 我还没反应过来,“没说什么呀……”完了才发现自己有些心虚,好像在人家背后打探消息被抓了包似的。 他有些气喘,双唇合拢不上,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木木你生病了吗?”这是一个需要细致呵护的男孩呀,我思量着,或许今天还是不太适合去案发现场?他分明是在强撑。 “不着急的,我们可以改天再回去。”我伸出手去打算摸摸他的额头,又想起他不喜被人触碰,默默地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听到他虚弱地说:“项警官,下次……如果你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还请不要在他们身上找突破口。” 我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木木,你不坦诚,我问了也白问呀。” “你问他们就不白问了吗?” 好像也是白问……哑口无言,确实我是打算从次人格身上突破,但一触及关键处,本就会被看不见的刑具惩罚,而雷恩,更是聪明得绝口不提。 凌云木呢?他会怎样? “那好,你能不能告诉我,三角形的刑具是怎么回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我在心里盘算着,一会该把药带在身上,起效慢的话或许还要直接将他击晕……不过,这样会不会太粗暴了? 他今日状况频发,一定积压了很多压力,该如何疏导他呢?我愁眉苦脸地想着,忽然一些红红绿绿的颜色极速后退,从后视镜里望去,是对面路边的一间花店。 我心里一动,决定绕道回去。 凌云木看着眼前一束娇嫩的百合满天星,并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 我说:“这花挺香,跟你很配。放心,一束花而已,我不会逼你做我男朋友的。” 倏地他的脸红了,还不自然地转了转身子。我将花束塞入他怀里,顺便买了两杯饮料上车。 然后,他捧着花和饮料好像被下了定身咒,身子僵硬不知所措,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随口说着:“哥可是第一次送花,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项警官,你好像不是警察?”凌云木说话不需要转折,但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呢? 我顿了顿,“对啊,我目前不是警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名其妙地怎么说起这件事来? 车子停在斑马线外等红绿灯,我随口应道:“差不多三个月前吧,怎么啦?木木怎么突然问这个?” “为什么不当警察了?” “不是我不当警察,而是……”有点不知如何解释,我摸了摸鼻子,“反正,我被坑了,被开除出警队。” 凌云木一改方才的木讷,还问:“那你怎么还能自由进出市局?目前还是个顾问?” 还剩十几秒就要通行了,那件事说起来跟一匹布那么长,我没什么心情给他一一道来,“说来话长,改天我细细跟你说好吗?” “为什么被开除了呢?” “没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我发现他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他突然对我的事情产生好奇吗? “好吧,有一次,我喝醉了……结果……”我将油门踩下,继续前进,“结果呢,就有人告我……” “告你什么?” 我偏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十分认真地听着,两只明亮的眼睛充满诚意地看着我,好像在期待什么。那满怀绚烂的花卉是锦上添花,花美人更美。 更要命的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态度这么好,不禁怀疑那一身扎人的刺是被他收起来了,还是想以退为进?其实这样的凌云木相当有魅力。 他完全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势获得别人的好感,没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魅力! “不能说吗?” 他略带失望的语气把我的心都挑拨了起来,“木木,你为什么想知道?” 111 归途5——开除 “有一次,我喝醉了……结果呢,就有人告我……” “告你什么?” “木木,你为什么想知道?” “就只许你偷看别人的日记?” “……”我服了,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吧……有人告我睡了他老婆,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你怎么知道?当时你喝醉了。” “就算我喝醉了,也不可能上一个有夫之妇,哥很挑剔的。” “换言之,未婚女士就可以是吗?” “……木木,话是可以这样说的吗?” “喝醉了难免会有变数。” “这只是有人想将我开除出警队设下的圈套,木木,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他不说话,我有些急了:“你明白吗?我爷爷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连亲孙子都坑,我只是没机会较真就被开除了。这件事是站不住脚的,比如假如我真的侵犯了她,那她身上得有我的精|液对不对?不能光凭躺在一张床上拍个照就胡说八道;又比如为什么当天酒店的监控会莫名关掉?疑点太多……” 我干脆将车停在路边,因为旁边的小家伙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我转身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木木,我什么也没干!” “你不用跟我解释。” “我从不跟人解释这件事,那是因为没必要,但木木不一样……” “那女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可真是醉得可以。”连自己房间进了陌生人也不知道,真的是烂醉如泥啊! “木木,这件事操作起来并不难,那老家伙手眼通天,我……”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又掉坑里了? 凌云木在拖延时间? 因为越来越靠近陶居里,他紧张了? 原来如此。 “你是怎么接手六·一三案的?”果然,他又开始扯东扯西了。 不忍心戳穿他,我说:“木木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晚上你打的报警电话,打到电台里去了。我听到车载广播,才帮你报了警。” 他愕然,“是你报的警?” “我听你在广播里的声音,便断定一定出了事。” “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杀人了。” 我俩一同沉默下来,凌云木睁着一双深邃的眸子,视线定格在前方模糊的街景上。 半晌喃喃地叹息道:“说不定还真是我杀的人呢。” “你杀了人,再被自己吓破了胆?”这些假设早就被验证过,现在不过是陪他舒缓一下情绪,因为他身上的阴影渐渐扩散开来,连我都有些透不过气了。 人是有气场的,凌云木的气场一般人招架不住。 “你不相信吗?至少怀疑过吧?”他低声问。 “当然,各种假设都做过,那时候你是唯一的嫌疑人和幸存者,我只能抓着你不放。” “为了一个真相,前刑警队长兼大少爷去当了护工……” “都是小事,木木,你记得毕业晚会那晚,八、九点的时候自己在哪里吗?” 六月十三日晚上八、九点,正是凶手作案的时间,而凌云木又刚好没有不在场证明。当然,这些日子以来,饱受精神分裂症折磨的凌云木为我们抛出了不少珍贵的线索,才使得追凶提上了日程。谁也不愿意相信他是凶手或者跟凶手有关,但这个不在场证明毕竟很重要。 他思量了片刻,终于缓缓地告诉我那天的遭遇。 112 归途6——光 “我那天喝了酒,有点醉。” 凌云木平时滴酒不沾,酒量自然不行,但那天心情特别不好,刚从悬崖上方摔下来,令他感觉前途一片晦暗,便借酒消愁。毕业晚会上到处流光溢彩,同学们脸上都挂着笑容,抓着最后的时光三两好友聚在一起,畅谈该如何享受大学前夕的这个暑假。 唯独他的努力将要化为泡影,静悄悄地化为乌有。 他向来冷淡,竟也没人看得出当晚他有何不同。 “项警官,应该瞒不过你的法眼,我是个胆小鬼。”他这样描述自己。 他握着养父的罪证,却迟迟没有去报案,因为他仍然需要这个家。 “木木,你不是胆小鬼。”我果断地否定了他,“勇敢不是天生的,凌桥生的罪孽也肯定不止那一次,你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毕竟,你要保护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了自保他必然过得非常不好。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他直视着我,那是怎样一双潮湿的眼睛?莹润透亮。人如雨后芭蕉,独自散发着迷离的香气。我被死死地攫住,几乎要移不开视线了。 “项警官,你这样看着,特别圣母。”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调笑弄懵了,果然,好话在后头:“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挑逗你。” “……木木,说正事。” “你知道吗,现在你身上的光特别强烈。” “啊?”这又是什么“诡计”?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告诉我毕业晚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木木,我以为开玩笑是雷恩的专利,没想到你也这么赖皮?” 他好像说上瘾了:“郝警官身上也有,当他靠近你的时候,光就特别强烈。”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哪里有什么光?也从未见过郝爱国身上有什么光。不过还是勉强理解了,大概又是他的精神分裂症搞的鬼,“只有你看得见?这光代表什么?”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陷入某种回忆里。如果我能掀开他的头盖骨,或许就会明白他是如何理解那道光的。然后,他略带遗憾地说:“可惜,你从不回应他。” “木木,你到底在说什么?” “当他离开你的时候,光渐渐黯淡。” 尽管我还不十分理解,但他的话蕴含深意。正因为如此,我心间忽然罩上了一层阴霾,一些理不清的思绪恼人至极……我踩下油门,不再理他,径直开向两公里外的陶居里小区。 “那天晚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杂物房里,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如果不是一个保洁员进来,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怎么会跑到杂物房?” “不知道,我喝醉了,完全不记得怎么进去的。” “醒来的时候是几点?” “不到十点的样子,我看过表记得很清楚。等了快半个小时,才有人来开门。” “所以,你在杂物房里刚好躲过了案发时间?” “我也不敢相信,或许,可能还真的是我杀的人。” “那个保洁员男的女的?什么名字记得吗?” “一个女人,不认识,我就随便看了她一眼,门一开就跑了。不知道她认不认得我。” “如果你看着她,能认出来吗?” “很难,实在是没什么印象。” “你是根据什么知道她是一个保洁员?” “学校的保洁员都穿黄色制服的。” “整个过程你们有没有交谈?” “就一、两句。” “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经过吗?” “杂物房的位置很偏僻,就算夜里有保安巡逻,也很少会走近去看的,所以我挣扎了十几分钟就有点绝望了,觉得可能要在那里过一夜,就心灰意冷地坐在一边,心说大不了等明天早上保洁员过来开门。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呢?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手机没在身上,后来发现是在包里,遗落在教室了。” 凌云木在黑暗的杂物房里呆坐了一会仍旧不甘心,但不管他怎么拍门,四处都是静悄悄的,校园的这个角落太不起眼了。 我问:“杂物房是从外面上锁的?” “我检查过里面并没有安装锁具,应该就是从外面锁的,搭扣门栓的那种,我见过学校其他地方也有用到这种锁。” 这种锁在这个时代几乎要绝迹了,杂物房确实比较适用。 我说:“所以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你是不会被锁在里面的?” “对,我也觉得应该是某个人趁我醉酒的恶作剧。” 这个恶作剧来得太是时候! 直至听到门锁处传来响动,凌云木才站了起来,当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只有轻微的声响,门外的人好像并没有开锁的动作,仅仅是把搭在门栓上的扣子打开而已。开门时间很短,门外的人一看到他就吓得轻叫一声。 “我……我被人关在这里了,谢谢你。”凌云木迅速地解释一句,也不等她回话就从她身边窜了出去。 听到她在后面还没反应过来地诶了一声。 “是了,那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但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拿了包就回家了。” 一个传统的门栓挂锁,在没有关门上锁的情况下,锁头一般都挂在带铁圈的一边,那另一边的搭扣想要扣在铁圈上一般是扣不劳的,也就是无法从外面困住人,除非锁头不在上面,腾出了位置,则随手搭上搭扣就能将人困住。但当时的凌云木并没有刻意去观察一番,这件事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注意。 不过这种搭扣很容易操作,就算人在里面,只要一根线,就能把搭扣拉上,将自己围困住……我挺惭愧自己的想法,职业习惯使我总忍不住想到方方面面,即使当事人是这么可爱的木木。 113 重回案发现场 警方问询过所有教职工,没有人提供过杂物房的细节。保洁员开门就看见一个男生被关在杂物房里,理应叫她印象深刻的,不管有没有看清楚凌云木的样子,都不应该隐瞒这个细节才对。 凌云木被关在杂物房,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人为的可能性很大。只要凌云木没有不在场证明,那就足够吸引警方的注意力了,而那个给他开门的保洁员,同样非常可疑。 凌云木再怎么拖延,我的车终究还是开到了陶居里三号楼下面。 他怔怔地,连车门开了也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我弯腰与他目光持平,“木木,不要害怕,这一天总是要面对的。” 虽然我这么说,但作为一个精神健康的正常人,是很难体会他眼中的世界的。我们可能会肤浅地把那个世界描述为“就是一出真实的鬼片”,根本无法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 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朝左下移了移,就好像肩膀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他鬓间滑落一颗冷汗,吞了吞口水,腰背更加僵直。 他曾经说过“她在你后面。”当时我的后面是后座,那个女人难道一直在那里吗?此刻,她是不是正伸出一只手按在凌云木的肩膀上,以至于他冷得直发抖? 我一把按住他的左肩,用力捏了捏:“我身上的光有没有更强烈一些?” 他颤抖的身子这才平静下来,抬头眯起眼睛看我,声音因沙哑而充满磁性:“太强烈了,好像要把人烧死。” 如果那道光能把一切邪祟都烧死,我定片刻不离不弃。 大门外的警戒线早就撤了,只贴着封条。两人都没有钥匙,我便用“□□”将锁打开,封条啪地断成两截,尘封的凶案现场,缓缓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三个月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凌家的庭院早就破败不堪了。地缝里疯狂地冒出青葱野草,落叶铺满了石板路,花盆倾倒,小树歪在路边,好像一切都保留着刚被雨打风吹后的模样。 玻璃门里面的世界黑暗一片,仿若藏着看不见的幽魂,有点瘆人。我担心地看向凌云木,他果然盯着那片黑暗目不转睛。回来之后,他一直显得比较木讷。 “木木,别胡思乱想……” “我没事,进去吧。”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我笑了笑,将通向客厅的玻璃门推开,率先进去将电灯打亮。 高雅的水晶灯立刻将客厅铺上一层淡淡的奶黄色,客厅是最主要的虐|杀现场,沙发上、地板上还画着死者的外轮廓。 两个小孩子被凶手放置在地板上,平躺着,而凌氏夫妇,始终在他们的位置里挣扎到死为止。 我再次强烈地感受到凶手对大人的恨,对小孩的愧疚…… 回头没有看到凌云木,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往回小跑几步,转角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伫立在玄关里,脸扭向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厨房的方向。 “木木,怎么啦?” 114 重回案发现场2 “木木,你为什么不救弟弟?”歪着脑袋,颈部大动脉不断涌出xianxue的女人,鼓着两只滴|xue的眼球,嘴里发出阴森森的质问。她的xia|ti插着一根带刺的木棍,浑身汩汩地淌着血。 她站在往日为全家人烹饪的位置,只是不再雍容,活脱脱一只讨命的女鬼。 凌云木无法动弹,每一个毛孔都在簌簌地发抖。 “你为什么不救弟弟?”她拖着血|肉|模糊的残|破躯体,一颠一颠地朝他走来。 “别……别过来……”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到,凌云木的身体无法后退也不能前进,因为脚踝被两只小手抓住了。 “哥哥……哥哥……”是男童稚嫩的嗓音,还有女童低低的呜咽声。 七岁的小男孩和四岁的小女孩,他们何错之有? “哥哥,我身上好疼,好疼……”小男孩光着屁|股,沾了一身血|迹和恶臭的bai|zhuo。他每喊一声哥哥,凌云木就疼得要晕厥过去,尖锐的记忆片段跟刀|片一样qie|ge着他的大脑,整个人就要分裂成无数碎块似的。 “哥哥……” “哥哥……” 保姆一样照顾他们长大的哥哥,陪他们玩耍,换尿裤,擦屁股,把屎把尿,换衣服洗衣服,一口口地把辅食喂进他们嘴中,事无巨细无微不至。这样的哥哥理应是爱他们的,缘何现在看着他们在黑暗中挣扎却无动于衷? “哥哥……” “救命啊——”惨叫划破时空,男童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大手拖了过去,他稚嫩的小手无力抓住哥哥的衣裤,很快便没入了黑暗的前方,地上拖出一条暗红的xie|lu。 “啊——”男童的尖叫声仿若一计重锤,将凌云木撞得直往后倒去。黑暗里正上演惨绝人寰的qiang|bao! 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跟潮水一样涌出来,他几乎要跌落下去。 “你为什么不救弟弟?”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凌云木忍着惧怕闭上眼睛,身上仿若爬满了蛆|虫,被抓挠啃咬,疼痛难忍。 他终于泣不成声…… “木木回来!木木!” 遥远的呼喊声,是谁在喊? 我用力摇晃凌云木的身躯,要将濒临崩溃的他从不知名的深渊里拉回来,同时将僵直的两手死死地抓住,因为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将指甲插入双眼。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我拦腰将他抱起,三两步奔向朝阳的儿童房,踢开门,将他放在床上。一边抓着他的手一边尽量拉开所有的窗帘,让阳光直射进来。 正午的阳光跟金子似的铺满了室内,洒在他苍白的脸上。 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他终于不再面露惊恐和自责,眼神恢复了些许平静,僵直的手终于软了下来,无力地摊在身侧。 我将房门从里面锁好,似乎这样就能阻隔那些妖魔鬼怪。 任由幻视幻听泛滥下去,恐怕不用多久就得送他回精神病院了,我凝视着他的双眼,“木木,咱吃点药好吗?你不需要一个人扛着!” 刚掏出药瓶,他居然又伸手阻拦,“项警官,你觉得我很糟糕吗?” 我看着他白纸般的脸色,心里很不是滋味:“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女人和小孩都是假的。” 我着实被他感动了,多么聪慧的木木呀…… “凌桥生有个宝贝……” “嗯?”如此突然的话题,令我想当然地觉得他是在抗拒吃药,然而,明知道他的“企图”,我却不能不听。 他皱着眉头努力思索,“有个什么东西……好像是照片……他当做宝贝一样放在提包的暗格里,你们找到没有?” 刚才还濒临崩溃的凌云木,此刻说话却条理得很,他的话必然十分重要! 我仔细回忆了下,那时回到支队当顾问后,我仔仔细细地查看过六·一三案的所有证物,凌桥生的手提包翻了无数遍。因为他的变态癖好,我总觉得他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珍藏什么的,终于发现手提包里的一个暗格,但里面空空如也。 没想到凌云木会提到暗格,我赶忙问:“木木,那个暗格确实是能够放下照片的大小,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那个暗格连养母也不知道,不应该什么都没有……”他回忆得很辛苦,眼球充血变得通红,然而坚强的他仍不言弃,“那是他的宝贝,绝对不会丢掉的宝贝……” “是被凶手拿走了?是跟凶手有关的照片吗?” “我不记得了……但很重要……呜嗯……”他紧紧地掐住我的腕部,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项警官,我……我是一个好哥哥吗?” 怎么忽然问这个呢?我不假思索地说:“木木当然是好哥哥,你忘了吗?弟弟妹妹都是你在照顾啊。” “是吗?这样就叫好吗?” “不要怀疑自己,木木,你能想起来照片上的内容吗?” 115 重回案发现场3 “当然,我当然不会忘记,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不好,凌云木前言不搭后语了,之前他还不确定那是不是照片,这会竟然说不可能忘记……可我只能顺着他的话问:“照片的内容是什么?” 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又抽搐了两下,话语好像被唇齿阻挡着吐不出来,叫人心急如焚!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恋|童癖的宝贝,还能是什么呢?我确定凌家上下所有物件里,都找不到那些照片,必然是被凶手带走了,那上面的图像说不定就是凶手本人! 可惜,身边的凌云木只会重复那句“我是一个好哥哥吗?我真的是一个好哥哥吗?”他好像陷在这个问题里无法自拔了,别人如何回答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相信自己,说着说着竟然变成了:“也许,他们还真的是被我杀死的。”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这一次更加笃定,因为此刻他相当平静,我听了更加不是滋味。 “人的内心有多黑暗,项警官你肯定见识得比我多。像六月十三日晚上那一幕,我并非没有设想过。” “木木!想过不算犯罪,当我碰到不听话的嫌疑人,脑子里总想着将他们揍出翔来。” “那你想过让父亲性|侵儿子吗?” 我心里一惊,后背猛地发凉。 他是怎么知道凌桥生性|侵了亲生儿子的? 警方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四日凌晨了,在法医到来之前,尸体都维持着原样,大人衣衫不整,小孩穿戴整齐,各自分开并不叠在一起。普通人的肉眼不可能一下子就看出小孩被父亲侵犯了,这段毫无人性的细节更不会公开,以凌云木那样的状况,他是如何判断凌桥生性侵了亲生儿子的? 对了,在审讯雷恩的时候,为了测试他的反应我说过这个细节。雷恩震惊之余,认为凌云木是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凌云木是通过雷恩获悉的吗? “木木,你怎么知道凌桥生侵犯了儿子?”我直接将问题抛出。 躺在床上的凌云木,乱发掩住了小半张脸,高挺的鼻梁令眼窝深陷,竟叫人看不清楚那扇心灵的窗户。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因为啊,凶手所做的与我的心路历程是如此相似……” “就算你曾经设想过,可你是如何从现场判断出来的呢?” “还需要怎么判断吗?凌桥生那样的畜生一丝|不|挂,不可能是凶手对他感兴趣吧?他也不可能对老婆和女儿……”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一行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 是了,当他意识到凌桥生性|侵了弟弟,终于跌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丝愧疚涌上心头,我暗暗自责,凌云木深知凌桥生那畜生的德性,能一眼看出也并不奇怪。 “我是不是很坏?” “木木……”我难受极了,“凶手非常狡诈,他非常了解你。” “他是我的另一面?” “不,他不是你,但他总幻想与你同在。” “项警官你是个人情感上不愿意相信是我干的,还是有证据?” 我找不出证据证明是他干的,也找不出证据证明不是他干的。 即使他有过这样罪恶的想法,案发的时候还被关在了杂物房,但那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脱罪方式吗?只要找到那个保洁员,嫌疑就洗清了。 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回陶居里和学校,再想办法将自己关在杂物房里。 “木木……” “你知道我身体里隐藏着多少魔鬼吗?” 我深知他的忧虑,“本年纪小,很冲动,他不可能做得滴水不漏,雷恩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复仇什么的不感兴趣,木木你认为自己有力气干下这样的惊天大案吗?” “万一我的身体里并不只有本和雷恩呢?” “你认为还有更加危险的人格?” 有还是没有,他答不上来,但脸上的忧虑之色分毫不减。 从他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上来看,警方一直都没有排除他的嫌疑,他的多重人格更为此增添了几分“罪证”,可我始终不相信凌云木会是杀人凶手! 迫切地想带他到地下室去,去看一看那个叠得跟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被褥,可他目前的精神状态真的很不好。为了破案将他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 凌云木侧了侧身,手肘撑着床想要坐起,虚弱地说:“带我到下面去。” “木木,你需要吃药。” “就看一眼。” 116 重回案发现场4 凌云木对会叠豆腐块一样整齐被褥的小伙伴没有印象,谁也无法保证让他看几眼那张被褥就会有什么收获,也许什么都没有。 只是总有一种感觉,叫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就像上次在日昭新村的游泳馆里一样,在病情日益好转之后,水制造了一个情境,唤醒了凌云木的某种身体记忆,于是清醒了过来!总之那靠的绝非全是运气。 兴许在那张除了整齐就没别的特征的被褥面前,凌云木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从而触发某段记忆? 下去之前,我要给他的双眼蒙上一块手绢子,因为在精神病院的时候,这样做木木会感到很安全,觉得理应对清醒时刻的他也有效。 他却摇了摇头:“看不见还能听见呢。” “至少减少一半吧。” 不容拒绝我擅自给他系上。回想他刚恢复那会对人的戒备心,现在的凌云木平易近人多了,至少,他没有推开我。 被蒙住眼睛的凌云木看起来有点茫然,摸索着将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还不忘礼貌有加:“劳烦你了项警官。” “要不要加颗心?” “嗯?” 我恶作剧般学他那弱弱的语调说道:“劳烦您了项警官!” “……”他无言以对,嘴角忍俊不禁地翘了翘,明明是要笑的却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我郑重地说:“记住,跟我你永远无须客气。” “谢谢。” 我不高兴了:“不是说了不许客气的吗?” “不,我……是真的想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相信一个精神病人。” 准备妥当之后,我要领着他穿过客厅。短短的十米距离,对他而言好比走黄泉路。因为看不见,听觉反而倍加灵敏,他被莫名的声音拉扯纠缠,脚步虚浮如踩在棉花上,竟一步也走不动。 我心急如焚,没走多远就擅自将人抱了起来,箭步冲到了地下室。 抱这样清瘦的小青年真的是毫无压力! “砰——”地下室的门被我踢开,一条幽暗的楼梯赫然显现,延伸入处仿佛是深不可测的阿鼻地狱。 不知是不是错觉,凌云木抓着我衣襟的手更加用力。他抬起蒙着的双眼“望向”地下室深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 在此之前,他处在幻视幻听的旋涡里,仍维持着坚强的抗争,我能感觉到他不服输的精神,但现在,恐惧百倍增长几乎要将他撕碎,再强大的精神力也没法令他镇定下来,竟抖如筛糠。 木木,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的呼吸又短又急,我往下多走一步他的紧张就增加几分,以至于颈部被他勒得死死的。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是否应该立刻撤离? “吵死了,闭嘴!”忽然,他大声吼了一句,这燃起来的怒火令他短暂地恢复了神智,一把扯掉了手帕,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布满了血丝。 “木木……”我心疼不已,又不得不朝前走出几步。 “滚开!”他胡言乱语双手乱挥,好像要摆脱围绕在他周围的无数鬼手,我没来得及将他放稳,被推得脚下一滑,两个人双双滚下了楼梯。 这楼梯还不算短,起伏的棱角将人颠得七荤八素的,我拼命护住他的脑袋,下落中一头撞倒了什么东西,“啪”一声碎了一地,就感觉后脑勺凉凉的。 兴许是这一番折腾,将他身边无形的恶魔驱赶走了,他终于不再乱喊乱叫,而是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你……你流血了……”他慌乱地说,手往我后脑勺一摸,指尖立刻被染红了。 方才应该是撞倒了瓷器,倒下的时候不幸被割伤,好在不是刺入,我自觉地应该只是皮外伤,悲剧的是,腿上不知道扎入了什么东西,此刻竟然动弹不得。 “木木,吃药!”我将揣了好久的药瓶子递给他,他却听不到似的左看右看,随即起身冲向了别处。 虽然这时候发火十分不合时宜,但不能动弹的我真的没有办法,便大声吼了一句:“回来,给我把药吃了!” 旁边传来拉开抽屉的声音,我催促道:“要么吃药要么被我打晕,快过来!”因用力说话,头部和腿部一起疼,直冒冷汗,后脑勺更加拔凉拔凉的。 117 恐怖全家福 凌云木抱了件衣服过来,卷成一团用力按在我后脑勺上,我就着他的姿势半坐了起来。 “打,打120!”他在后面支撑着我,另一只手摸电话,我坚持道:“你先吃药!” “我没事,你在流血。”他声音听着好像就要哭了,莫名的我心情有些好转:“死不了,听话,快吃药……” “等一下。” “祖宗,拜托了,快吃药吧。”要是我有力气也不用在这浪费口舌了,直接塞入他嘴里没商量,我有好多次可以这样做的,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摸出手机被锁屏难住了,我坚持要他先吃药否则一个电话都不打。他急了,回头看了看室内十分犹豫。 然后抓住我的双手按在衣物上,示意我用力按住,是要我自力更生的意思? “对不起,你坚持一下。”他站起来跟天神似的好像要慷慨就义去? “你干嘛?”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么快又让人躺回地上,真不体贴! “项警官,我不能辜负了你。” “要不,你亲我一下?” 可惜光线太暗,又是背光,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仅犹豫了两秒,他就果断走开了。 我叹了口气,地下室就亮了起来,忽然惊醒,他这是要去…… 接下来,半残的我根本无力控制局面,不得不打电话求援,因为,凌云木疯了! 他本来就四分五裂的灵魂,在看到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豆腐块被褥的时候,终于到达了临界点,瘦弱的身躯发出嘶声裂肺的尖叫声。 “啊——啊啊……” 一切好像回到了三个月前,他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时候,那时候,我亲眼见证他的遭遇。 心如刀割,眼看着他一个人挣扎,一个人自残,指甲往自个身上乱挠,悲声呜咽疯疯癫癫的,将大片大片的墨汁倾倒在地,又埋头跪舔那些肮脏的污物。 “木木!”无论我怎么喊他都听不到,真恨自己无能为力把一切都搞砸了,慌乱中不知道拨通了谁的电话:“救命,陶居里三号楼凌家,快来人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凌云木在涂鸦? 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他就曾用这种方式描述过他脑海中的世界,血腥的残|肢断臂、森然的女人和婴儿、死亡和欲望交织缠绕,现在,他又看到了什么呢? 我预感到他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便顾不得身上的伤,继续朝他的位置爬过去。 “嘿嘿呜——嘿嘿嗯呜嗯呜呜……”像哭又像笑,他跪在那里甩动着手臂,竟是拿手当毛笔用。 好不容易攀住桌沿站起,我俯瞰他的“画作”。 黑乎乎的画面,天空十分阴沉,鬼屋一样的房子、鬼爪一样的树木,大人和小孩都长着骷髅般的面孔,仿若手牵着手的行尸走肉。 凌云木的涂鸦向来很恐怖,那种来自意识深处的阴郁直击人心,若不是我见过的血腥命案多,看了他的画也会受不了。 不过,这幅画虽然恐怖,但看着像是一张全家福? 是回到家里才有感而发吗?不,不对,他是看了床上的豆腐块被褥才“即兴作画”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 我看着看着,终于目瞪口呆起来! 这确实是一张全家福,凌家一家五口,凌桥生、张丽、凌佑辰、凌雪儿和凌云木,一共五个人,那第六个人,他是谁? 118 紧迫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头上缠了绷带,身上挂着点滴。活动了下手脚,所幸腿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头有点晕,刚要起身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哥,你失血过多别起来。” 是郝爱国。 我躺回床上,不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别的,心跳很快很不安,好像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爱国,凌云木呢?” “他在市局,放心,请精神科医生过去看了。” “吃了药吗?” “打了镇静剂,你就别分心了,你看你都伤成了什么样……”他有些说不下去,眼里满是关切,我仍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交代,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对了,是涂鸦!你看到涂鸦了吗?” “你是指地下室的涂鸦?” “对!”我激动地想要坐起,又被他按住:“哥,有话你躺着说,一样的。” 我无心理会他那满溢关切的目光,着急透了:“赶紧去!从凌家收养这方面入手,查一查除了凌云木,凌家还收养了什么人!” 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方面,任谁也不会想到凌家还收养了其他人,或者说,曾经收养过其他人。 我坚信凌云木的涂鸦是有迹可循的,他绝对不是在乱涂乱抹。精神正常的他对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但处于精神分裂症当中的时候则不同,用精神分析一派的话来说,就是潜意识里的内容趁着病症开始肆意横行,跑到了意识层面上来,方为我们所察觉。 凌家只有五口人,他却画了六个,多出来的那一个绝对不是无中生有! 我拼命回想涂鸦的内容,排除掉大人和最小的两个孩子之后,就剩下凌云木和那个人了。虽然画风抽象,但一眼就能分辨出具有外国人特征的凌云木,剩下的那个画得比凌云木高一点,面目模糊,像鬼影一样站在全家人身后。 凌云木将他纳入了全家福里,那他理应是这个家庭的成员! 郝爱国被我的大胆推测弄得不知所措,他没有立刻吩咐手下去调查,而是说:“哥,这件事你别操心了,我会让人去办的。” 我急了:“这件事很重要!需要立刻去办!嘶……”冷不防抽了一口凉气,后脑勺一阵钝痛。 “你怎么样?疼吗?”郝爱国很着急,“我去叫医生……” “回来,别小题大做。” “哪里还是小事,你脑袋都快要开瓢了!” 关心则乱,我无意跟他争辩这点小是非,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魂不守舍?” “没事。”他很干脆地回答。 我看着他:“爱国,你觉得你瞒得了我吗?是不是凌云木?” 他立刻否认:“不是。” “我伤势并不重,你却一直守着我?” 郝爱国显然有些焦躁,凝眉思索片刻,终于说道:“刘局让你去高庆市,那里出事了。” “高庆市?”我让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别把人噎死。 他终于吐露实情:“高庆市时代广场的雕塑下面,挖出了十一具尸骨!公安部挂了名,要立刻侦破。” “高庆市没人了吗?”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也不太清楚,但点名要你去。” “我记得我好像下岗了呀,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吧?”并非不愿意去,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真的不能随便走开。 “我也不愿意你去……” “所以你守着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很温柔,“要去,我陪你去。” 不像是商量,却像是已经做好了准备,莫名地想起凌云木说过的几句话,他说郝爱国靠近我的时候,身上的光特别强烈。 119 紧迫2 无暇细想凌云木那所谓的光的意义何在,只觉得时间紧迫,目前一团乱麻,我们好像离真相很近了,但还隔着一层薄膜,穿不透摸不着,这种感觉真他妈糟糕。 我问:“魏承澜可有什么动静?” 郝爱国:“没什么异常,他除了上班就是回家,两点一线,人际关系简单,跟女友十分恩爱……” “他肯定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他有同伙,就是那个绑匪。凌云木在精神病院的时候由魏承澜监视,后来我们带走本,罗骏就被要挟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非常猖狂,直接拿唐小西的断指冒充肖女士的,根本不怕被发现,我后来想想,这种做法很有可能是他们要为自己留一手。” “怎么说?”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揉了揉太阳穴,思虑令脑袋隐隐作痛,偏偏各种想法无法扼制地钻出来,叠豆腐块被褥的嫌疑人、暗中关注凌云木的不明人、昭淑珍口中的“小岳”、昭亮院长的“性|奴”、全家福中多出来的那一个,如此之多,已经非常清晰地给我们描绘了一个隐形人的形象!如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人心,这件事会细思极恐! 郝爱国按上我的手臂,“哥你歇会吧,别想了。” “唐小西的死有新发现吗?”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家人可有受到威胁?” “没有,这些都查过了,唐小西没有妻儿,他父母甚至不知道他在精神病院当护工。说起这些年昭淑珍的疯言疯语,他们说儿子确实受这个困扰,承受过很大的精神压力,所以才改了名字,但不知道他竟然会为这个自杀。” “他或许真的是自杀。” 郝爱国显然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接受这个结论。 “催眠。一个长期在他身边不断给予暗示的人,能让他心甘情愿赴死。” “是谁?” “魏承澜。” 郝爱国神情复杂,“一个主治医师,一个护工,确实可疑。但我们调查的时候没发现他跟唐小西走得很近,而且当晚魏承澜在医院,唐小西在自己家中,怎么被催眠?” “魏承澜不在,并不代表他做不了。高级催眠是一项复杂的技术,假如他给唐小西埋下某个催眠指令,这个指令是可以交给他人操控唐小西的,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吗?” “可是我们得有证据……” 我说:“继续查吧,我就不信他会一点错都不犯!” “你没醒的时候他打过电话来,问凌云木的情况。我说一切都好。” “他相信?” “不知道,只是叮嘱要按时吃药,听起来像是在走程序,是一个普通医生对病人的关怀而已。” 我分外郁闷地咬了咬后槽牙,脑海中魏承澜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好像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正嘲笑我的无能。 尽管至今找不到他的破绽,但他这个身份太完美了,长达两个多月的住院治疗,他可以在凌云木身上做很多事!最后一次沙盘疗法,白沙上的道具只有他能摆,难道不是吗? 我还想敦促郝爱国几句,门就开了,进来了两个男的。他们神情谦恭,一进来就道歉:“对不起兄弟,我们恐怕得出发了。” 另一个陪着笑补充道:“上面催得特别紧,劳烦你了大判官!” 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是高庆市的刑警。不过我还是略微惊讶了下,竟然还派人来接?大案当前,还能分出人手来干这事? 是接送还是押送? 郝爱国站了起来,有点严厉:“你们怎么还在?不是说让你们先行一步吗?我会亲自送他过去的。” 那两人显得十分为难,其中一个搓着手说:“那个……我们必须亲自接到人,还请理解。” 我皱了皱眉:“亲自?到底是什么案子必须我去?没看到我挂彩了吗?” “放心,我们开的是面包车,后座可以躺人的……实在是没办法……” 高庆市出了大案,居然要我这样一个临时顾问过去,还专门派人过来接,不接到还不不行,我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当下脸色就不太好看:“要人跑那么远也不给个理由,什么秘密大案非要我过去不可?”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权利透露更多,请见谅。” 这两人死活不肯交代,郝爱国也相当为难,因为刘局也是这么吩咐的,他只想着要亲自护送我才安心。 我瞅着他们的架势,是要不到人不罢休的,唯有叹了口气:“行,去就去,不过,我还有点事,必须现在就去办。” 120 受伤的小兽 能放眼远眺城市辽阔景象的某高层住宅,装修风格偏欧式,典雅别致。晨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金子般洒在木质地板上,照出斑斓十色。穿着素雅长裙的女子将餐桌摆好,两个瓷碗,两个瓷碟,两双筷子,精致的中式餐点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刮掉胡子看起来精神许多,魏承澜摸了摸下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面上有些雾气,使面目模糊不清。并不在意,伸手将置物架上的眼镜拿起,刚想戴上,转念间又放下来,只攥在手中走出了浴室。 早餐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中结束,魏承澜看看表,八点将至,他用餐巾纸擦了擦手,跟女朋友交代了几句,提起皮包准备出门了。 身为精神科医生,魏承澜每天都非常忙碌,朝九晚五是不可能的,遇到突发情况要随时奔赴工作岗位。相比之下,好像只有早餐这件事比较稳定。 他回头亲了亲女友的脸颊,相交的手紧了紧,眼里脉脉含情。 女朋友忽然想起什么,赶忙转身回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副眼镜,并亲手为他戴上。俯身低头的时候,斑斑银发勾住了她的视线,忍不住用手拨了拨。 大概高学历的人,头发更容易变白吧,魏承澜朝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不过这副眼镜似乎并不太适合他,黑色框架款式老旧不说,跟他笔挺的西服也不太般配,这下就显得更老气了。但他并无二话,在女朋友耳边耳语几句,这才转身走向电梯,离开了家门。 看着魏承澜的车缓缓驶出车库,蹲了一夜胡子拉碴的某个便衣,手里泡面还没吃完呢,忙不迭打电话给门外的同行,提醒注意目标人物等事宜。完了继续嗦红油油的面条,看着平板上的监控画面。画面里魏承澜的女朋友往楼道垃圾桶里扔了一袋垃圾,回来关上家门。 随后是千篇一律的室内画面,贤惠美丽的女子做家务练瑜伽,看得便衣昏昏欲睡。 同样的,魏承澜在医院一天的活动轨迹也都被暗桩盯着。然而即使是这样严密的监视,他们也没有找到可疑之处,反而一天天地被喂饱了狗粮。 魏承澜和漂亮女友的同居生活,那简直就是大型的撒狗粮现场,看得单身汪刑警们躁动不已。为了缓解“压力”,在频道里互慰几句是避免不了的。 比如这位就时常慨叹:“有钱真好啊,能找这么年轻漂亮的!” 另一位很有同感:“可不是吗,六十岁老头也能娶20岁小妹。” “可惜看不到房间里的画面……” 这时一个粗嗓子严厉地骂道:“你还想看房间?这思想觉悟,我写报告里了啊!” “别,别啊!随口说说而已。” “记住你的身份,咱们是为了办案,不是看片。” “yes sir!” “不过有点奇怪,他们为什么从不在沙发上做?” “狗娘养的,你也发花痴?” “哈哈,阿海的想法比我还邪恶!” “我可没别的意思,即兴恩爱不是很正常吗?沙发上厨房里浴室阳台地毯不很正常吗?明明都那么着急了,还要关门拉窗帘,岂不扫兴?简直是叫我们非礼勿视!” “你是说我们被发现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所做的都是在表演?” * 在市局的临时宿舍里见到了凌云木,他佝偻着身子缩在床角,双手抱着膝盖,乱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一只深受重创的小兽,不停地颤抖。 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木木……”刚喊出两个字,便哽咽了。 将轮椅推近点,在一旁的桌面上找到了一把梳子,想为他梳理一下乱发,还没碰到呢,他忽地跳起手脚并用地爬到另一边去,后背紧紧地贴着床架子,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这样的他跟三个月前有何区别?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带他回案发现场? “木木,能听到我说话吗?”我坐在轮椅上,向他露出友善的笑容,希望能化解他的戒备心,“我要离开一阵子,不在的时候木木可要乖乖的。” 不晓得听懂没有,他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沉默地与我对峙着。 据精神科医生所说,凌云木在案发现场产生了强烈的ptsd,再晚一点可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也就是倒退回三个月前,重新回到那个精神分裂症最严重的时候,相当危险。 可就算是这样,凌云木的主人格仍然坚持苏醒着,并未见任何次人格出来转移这份痛楚。 与其说这不符合一个多重人格患者的行事风格,不如说是主人格凌云木用顽强的意志换回来的人格独立。为了寻找破案线索,他活生生地忍受着诸般痛苦,去看去听去回忆。 他的精神领域是一潭深渊,深不见底,主人格无疑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只要他不让步,次人格便不能随便出来。 无法再细想下去,每一个念头都像钢针那样扎入胸膛,疼得人无法呼吸。我们正常人轻而易举就能维持的精神状态,对他来说,竟是那么困难。 “木木,过来……”我向他伸出了手,由衷地赞道,“木木今天真的很棒,像一位勇敢的战士!” 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到我朝上的掌心处,凝视着,似乎在思考这个动作的含义。我继续用温暖的言语安慰他鼓励他……渐渐地战栗有所缓解,他机械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对就是这样,过来这边,乖!” 我俩仅有几步距离,但他走得慢,几乎是一步一挪地朝我靠近,仍保有几分戒备心,还渐感不适地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搭凉棚,好像前方光线很强,刺得他睁不开眼。 “木木加油!” 快到跟前的时候他忽然双膝下跪,用脸蹭我的膝头,贴近,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什么。 这样的凌云木真是罕见啊! “木木你说什么?” “嗯……光……光……”他伸过手来圈住我的腰,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到了我腿上,就像在冰天雪地里邂逅了一只暖炉,抱着不肯撒手了。 腿伤有点裂开,疼得我直冒汗,却不忍心打扰他。 “光……暖和……”他喃喃自语,将脸深深地埋在我胸前,像极了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宠物。 此刻的凌云木,没有棱角,战栗不再,每一寸气息都扫在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我……我杀人了,警察叔叔……我杀人了……”惊恐无助的声音划破六月的夜空,是满溢的愧疚和自责。 十八年的坚持一夜溃败,终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他哭闹、自残、挣扎,被幻视幻听日夜折磨,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找不回的自我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 只有在日记里,才看得出来,他曾经也是那么有血有肉的人。 借着涂鸦,他一点点地将线索抛出,引领我们寻找那个隐形的凶手。 一场惨绝人寰的凶杀案,将次人格们释放了出来。雷恩和本是另类的凌云木,他们的存在遵循着某种规则,一旦越界便会受到惩罚,就算获得了自由,也仍然在主人格的控制下。毫无疑问,不是所有多重人格都有这种本事的! 人格分裂之前无法完成的任务,人格分裂之后他还是惦记着,借雷恩之手揭发了秦河巷村孩童被侵害之事。 满是荆棘的成长路上,他禹禹独行。 “项警官,我不能辜负了你。”像飞蛾扑火那样去听去看去回忆,终于他再次给出了重要的线索。 “木木,你不再是一个人!” 尽管他闭着眼睛仿若无知的小动物,但我知道他一定听得见。 他的主人格真的很强大! 门外有些许脚步声,低沉的人语响动,是高庆市的,大概又要催我了。 “木木,我要走了……” 终究到了这个时刻,纵使满腹心事不得不放下。 他仍不管不顾地紧紧抱着,闭上了双目,长睫毛一颤一颤的就要以这个姿势入睡的样子。 不管如何叫他,命令他还是恳求他,都无动于衷,就是不肯放手。 郝爱国在门外守着不让人随便进来,此时也等得有点急了,就进来看看。 这一看就把他吓坏了:“哥你腿上可是有伤的!” 说着就走过来拎起凌云木,岂料凌云木哇一声就哭了。 121 奇怪的临时调配 凌云木居然哭了!我们呆愣在那里竟忘了反应。 说真的,尽管我见过凌云木那么多的挣扎,却鲜少见他哭泣落泪,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哭了呢? 门外窜进一个人影,是一脸担忧的卢广义。凌云木被带来市局之后是她一直照顾着的,这会听到他哭,自然十分担心。 谁也没见过能哭成这样的凌云木,仿若一个几岁的幼童,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 “这……”郝爱国尝试了几次,仍没能将他从我身上揪走,抱得太紧了,我的脸色因为压力变得煞白,腿部火辣辣的疼。 “木木这是怎么啦?他不让你走?”卢广义火眼金睛,“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示意他们别做无用功,再使蛮力,凌云木反抗会抱得更紧,我的腿还要不要了? “去……把我的警服拿过来……” 被开除那会脱下的警服一直存放在储物柜里,还原封不动地。我身份特殊,原物品是不能随便挪动的。他们两人没听明白,要警服干嘛?卢广义说可以用她的警服…… 我没理会她的建议,“想要我去高庆市,警服必须拿出来。” 我用警服外套裹住凌云木的身子,直盖到他的头部位置,一边温言细语地安慰,终于令他放松下来,哭声渐止。 郝爱国将裹着警服的凌云木抱到床上去,铐了一边手腕在铁床边。说来也怪,警服似乎给予了他莫大的安全感,只要被裹挟在里面,竟一点也不挣扎。 卢广义直呼:“神奇,好神奇!为什么一件警服就搞定了呢?哥你越来越像一个奶爸了!” 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好好照顾他,少一根汗毛唯你是问。” 卢广义不寒而栗,连声答是。 我没让郝爱国陪同,而是单独跟高庆市的两位刑警出发去高庆市。郝爱国不放心执意要送我,我让他赶紧去干该干的,不管是绑匪还是魏承澜、凌家当年的收养情况还是学校的保洁员,目前都需要继续跟踪和深挖,根本没时间稍作停留。 高庆市刑警开的是一辆银色面包车,上车的时候我没注意,手机摔到了地上。 “行动不便还真麻烦。”我自嘲了一句,紧了紧左边腋下的拐杖,伤的是左腿,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为了尽快康复还是使用了拐杖。 其中一名刑警很自然地弯腰帮我捡手机,于是,在他弯腰的瞬间,我看到了他腰后鼓起来的形状,那个形状太熟悉了。 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机,我道了声谢谢。 我国对枪支管理十分严格,就算是刑警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带着配枪的,一般只有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申请配枪,申请手续各地略有差异。但我眼前两位刑警,只是远道而来接人,身上却带着配枪,这不能不叫人起疑。 本来这件事就挺奇怪的,高庆市出了案子,为什么偏偏要我过去协助侦查?哥虽然优秀,但排资论辈怎么也轮不到我,何况还是一个下岗的编外顾问,他们为什么指名道姓要我去呢? 刘局什么理由也不给,郝爱国欲言又止,高庆市刑警强装的谦恭,联想到当前迫在眉睫的六·一三案,我的眉头就越皱越紧了。 122 嫌疑 渐渐入夜,面包车驶上了高速,我打破车内的沉默:“叶队最近好吗?上次见面已经是一年前了,他身体怎么样呀?” 开车的刑警叫郭涛,坐在副驾上的叫宁宇鑫,本来他要坐我旁边的,被我以身体不适为由赶到前面去了。这会,宁宇鑫开口道:“挺好的,谈了女朋友快要结婚了。” “哟,都快要结婚了,好啊,这个工作狂也终于知道要成家了。是体制内的还是……” “体制外,亲戚介绍的。” “难得啊,当刑警能找到一个女朋友就不错了。” 宁宇鑫颇为感慨:“忙得团团转,一个月也没机会见上一面……” 开车的郭涛似乎刚想起来,惊讶地说:“对了,以前项少跟我们老大还一起共事过?” “是呀,在地方的时候我俩可是好搭档,上班第一天就不打不相识,叶队为人是真的和善,能说的就绝不会动刀子,跟我相反。我们搭档后反而挺互补,一起处理过不少案子。” 两位刑警一致表示确实如此,平时老大一般不跟人红脸,就是最近脾气有点大。 我不太同意:“再大的案子我们也经历过,叶队是个不轻易被外界影响的人。” 宁宇鑫:“这一次前所未有,再温柔的人也扛不住。” “真的吗?吼人的叶队我还没见过呢,这次的案子真的那么难搞?” “毫无头绪,我们老大就想着找个帮手,自然就想起了项少你。‘命案判官’大名鼎鼎,能跟项少一同破案,十分荣幸啊。”这不无奉承的话听来有些别扭,我自嘲道:“可惜这个判官不是万能的,一桩灭门案至今未破。” “我们都知道六·一三案,太凶残了,一家五口?” 郭涛纠正宁宇鑫的话:“严格说并非灭门,还留了个活的,吓出精神病了,是吧项少?” 我沉默了半秒,“这个案子至今无法将罪犯绳之于法,你们高庆市找我做什么?难不成,那边的案子跟六·一三案有关?” 两人短暂的静默,郭涛不动声色地接道:“项少稍安勿躁,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有没有关系我们也不好说。” “高庆市这么多年挺太平的,怎么忽然就挖出十一具尸骨?白骨化了?陈年旧案?” 他们口风很紧,只一味地说到了地方自有定夺,无论我怎么打感情牌,也撼动不了他们的原则。在面子上,他们做足了功夫,既保持友好又时刻提防,我故作无奈地问:“你们什么也不说,该不会嫌疑人就是我吧?” 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还是开车的郭涛接上了话:“项少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我们的贵宾,怎么就成嫌疑人了呢?我们是请你过去破案的。” “将挂彩的贵宾不由分说地带去大老远?这就是你们高庆市局的待客之道?” 他们又是一番空泛解释,那反应已经给了我答案,我心说自己哪一点像嫌疑人了?高庆市去都没去过,是怎么跟那么大的案子扯上关系的?特别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凌云木病情复发、唐小西死了、全家福多了一个人、学校的保洁员,无不透露着诡异,亟待解开谜题的匆匆脚步,忽然被打断了。 撬不开他们的嘴,唯有在手机里嘱咐郝爱国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而他明显被我这边分了心,不断地问两位刑警有没有为难我……他认为他们会对我不善?我更加确信自己就是高庆市尸骨案的嫌疑人了,至少目前是。要逮捕我这样的“嫌疑人”,当然是请去“帮助破案”最有用。 我抬手看看表,快七点了,母亲的电话就要打过来了。 没有座钟的整点报时,母亲依旧循着同一条轨道寻找他的儿子。 得想个办法停车。 “前面的服务区快到了吧?我想上个洗手间。” 123 嫌疑2 “前面的服务区快到了吧?我想上个洗手间。”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顷刻间令空气凝固了。 郭涛说:“我们不进服务区,麻烦项少将就一下吧。” “怎么将就?” 宁宇鑫弯腰从座椅下面掏了个空矿泉水瓶出来,我再次重申:“我说我要上洗手间。”然后咔嚓一声,将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郭涛一摸背后,枪|套里哪里还有枪? 宁宇鑫刚回头就被我用手|枪顶住了额头,顿时呆住了。 “手抱头,不用我教你吧?”我冷冷地说,刚才和颜悦色谈话的模样早就荡然无存,车厢里剑拔弩张起来。宁宇鑫不得不放下矿泉水瓶,双手举高到后脑相交,我摸到了他的配|枪一并缴获了。 郭涛警告道:“项渊,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不为所动:“好好开车进服务区,我也不想吓坏老百姓,还请二位配合一下。” “你逃不掉的!” “逃?我为什么要逃?” 他语塞,我说:“监听了手机不算,还挂了定位,这得是一级罪犯的待遇了吧?”我对他们的手法了如指掌,倒也没令他们多惊讶,处事不惊是刑警应有的素养。没空再跟他们啰嗦,郭涛被逼着开进了服务区,我身上有两把枪,就算是个拄着拐杖的伤员,也足够令他们忌惮的。 “说了,不过是想上个洗手间,你们啊,就是太敏感了。”我将枪丟回他们身上,在不解的目光中关上了隔间的门。 听脚步声,他们应该出去门口了,这个公共卫生间里没有窗户,也不怕我这个伤员会爬墙逃了。 换了个备用的手机卡,赶在七点前打进了母亲的手机里。母亲听到我声音相当高兴:“渊儿,你换号码了?”跟过去的模板不同,自从座钟消失,通话内容有所改变,暂时没想明白是什么道理,只依稀觉得应该不是坏事。 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还问到了凌云木,问他的病,问他的身世,问以后的安排,嘱咐我不可半途而废不可三心两意,俨然他就是她的另一个儿子。 不知道是拖延症还是别的什么,我跟母亲说了很久,她心情非常好,不像是被催眠的状态,但渴求心灵上的安慰,因此,我坐在马桶上陪着她整整聊了半个小时。 门外的脚步声来了又走,大概那两位听到我们交谈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持枪威胁警察,就为了给母亲打一个电话? 然后,我又不慌不忙地拨通了卢广义的视频电话,身为保姆她很自觉地将手机塞到凌云木手上。不过,当我看到凌云木依偎在她怀里,顿时火冒三丈:“卢广义,你干嘛?” 卢广义被我吼懵了:“没干嘛呀,好不容易哄他下床,刚吃过饭……哥,木木是不是制服控啊?我不穿警服他当我魔鬼,我穿了警服他就乖乖听话啦!” 难怪她警服笔挺!凌云木跟粘糖一样靠着她,看到手机里的我也面无表情,那脑袋都快要蹭到别人胸|脯上去了…… “卢广义!” “在!哥有何吩咐?” 124 考核? 关上车门,我闷声坐在后面,对他们的问话不予理睬,后来就没人再问了。我索性倒在座位上打算睡到目的地。高庆市离宏安有三百多公里,足够睡上一大觉,偏偏心火旺盛难以入眠。 方才凌云木给人的感觉很怪,是因为他安静得过分吗?还是除了我之外他居然会“投靠”别人了?这些都并非根源,根源是什么呢? 没想到回一趟案发现场,他会变得这般古怪,他的眼神过于平静,说平静也不太对,是了,是绝望,是绝望的眼神! 他感到绝望吗?为什么? 对着默然无语的他,我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告诉他等他病好了就去上学,不要担心学费的问题,我会一直陪着他……而他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分别时的不舍一点都没有留下。 还有一个问题,他的次人格很久没出现了,一直扛着外界压力的是本尊,还有精神分裂症时刻困扰着,这样会不会太累?如果主次人格交替出现能减缓他的压力,我倒希望雷恩也好、本也好,出来感受一下外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可以用一些方法诱导次人格出现,比如游戏厅是本的最爱,咖啡是雷恩的最爱,但他们一出现又会充满变数,本可能会拳打脚踢扰得市局鸡犬不宁,雷恩则想方设法要自由…… 头疼,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算了吧…… 这样的情形下,来到三百公里以外,还被当做嫌疑人那样质问,足以令人发狂。但理智告诉我,如果想要尽快回到宏安,就得冷静地把眼前的麻烦给解决了。 我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沉声道:“我再说一遍,六·一三案的进度无可奉告。身为编外人员,我如果告诉你们案件细节,算不算出卖公安机密?” 警员换了个问题:“这个案子在你的刑警生涯中,算不算最为棘手的一件?” “是挺棘手的,但并非‘最’。” “你对破获此案有信心吗?” 我简直怀疑他们是在考量我的工作能力和党|性,如果回答“有”,是不是要给我一个a的成绩? 我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道:“我有没有信心,跟你们市局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查自己的案子,把我抓过来盘问别人的案子,这合理吗?” “请你配合,我们的问询是基于事实出发的。请问你对自己长久以来‘命案必破’是否足够自信?并因此感到十分骄傲?” “命案必破是我国公安机关的信念,并非我个人的‘荣誉’,搞刑侦的,就得抱着必破的信心,这没错吧?骄傲又从何谈起?” 他顿了半秒,我插嘴道:“你新来的吧?问这样的问题最适合你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对一个足够执拗的新人委以重任,在不损害自己名声的情况下往往能取得奇效。”我意有所指地看向单面镜,镜子对面肯定站着他们的头。 这名警员继续紧咬着不放:“身为龙渊世家的‘太子’,你没有去商海里追名逐利,却执着于为民伸冤。为了警察这份事业甚至愿意放弃家族继承人的资格,这种精神十分令人佩服。” 我懒得开口,他得出了结论:“所以,你最不能失去的是警察这份事业,我说的对吗?” 我慢悠悠地问他:“小朋友,哥已经下岗几个月了,你可曾见我伤心落泪?” 他没反应,我继续问:“见过吗?” 他抬手戳了戳眼镜架,回答道:“没有。” “那不就对了?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只有为民除害不能失去。” 他卡顿了好一阵,“但是,仍然想重返岗位的吧?” “你说是那就是吧,毕竟查起案来更加方便。”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为了回归岗位,你可有做过违法的事?” “小朋友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矛盾吗?知法犯法怎么回归岗位?” 他可能觉得我没听明白,打了个比方:“比如,为了挽回名声,制造或者发现另一桩大案,只要案子破了就争取到了回归的资格?” 我隐约抓到了问题的关键,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所以,这就是你们请我过来的原因?” 尽管这名警员没有作答,我却嗅出了强烈的阴谋气息,决定谈一谈自己的看法:“时代广场十一具尸骨,确实够劲爆的,如果我能破了这个案子,回归警队就板上钉钉了。但是,要怎么让自己参与进来呢?” 125 调虎离山匿名信 “有一个办法还挺方便,比如假装知情者写一封匿名信,指名道姓让自己参与破案即可,不留下把柄谁也拿你没办法。所以你们收到此类提示了,对吗?” 警员瞳孔收缩,显然是被震惊了,我微笑着提醒他:“小朋友素质不太过关呀,一点心事也藏不住,我说对了是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正要反驳,这时,门开了,一个瘦高个男子走了进来,连声说着:“哎呀,程序而已,说了随便问问就行,你看这孩子,一根筋!”然后笑呵呵地推走了小警员 ,开始与我叙旧,这个人可不就是他们的头叶队叶连云吗? 我没空跟他打哈哈,只想速战速决,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这是一件能让我‘光荣回归’的案子,如果你们没有抓到我的把柄,那现在就开始吧。” 高庆市市局案情分析会。 叶连云不再装神弄鬼,开始给我讲述这次的重大案件:“五天前,市局接到一封匿名信,用宋体的打印字写着:‘时代广场雕塑下有11具尸骨,跟命案判官脱不开关系。’” 我戴上一次性手套,将证物袋里的信纸拿了出来,是一行中规中矩的宋体字,字号有点偏小,在偌大的a4纸上仅占了一小部分。无须怀疑,警方肯定没从纸张上提取到有用信息。 叶连云看着我:“怎样?有头绪吗?是哪个仇家看你不顺眼?” “没品位。” “什么?” “不觉得宋体字实在是太普通了吗?” “你难道还期望他手写?” “人家说有尸骨,你们就去挖?” “一开始我们也不信,以为是恶作剧……”我示意他讲重点,旁枝末节请掠过,他不忘调侃一句:“项渊,你着急什么呀?这大半夜的你能去哪里?” “着急什么?老子办案中就被你们抓过来,还被乱审一通,就是因为这封莫名其妙的信,这是赤|裸裸的调虎离山!” 不管我有多急,叶连云开始了他拿手的柔术:“但尸骨是真的挖到了,否则我们也没办法把你弄来。听我说项渊,这个案子绝对不容小觑!经鉴定,那些受害人死了至少十五年。” “对,只要我能破,就将功折罪了。” “小气鬼,我还不了解你吗?都是程序,程序……” 匿名信太诡异,高庆市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探地雷达一探,居然真的扫出了尸骨成像! 连夜向下开挖五六米,挖出一堆散乱的尸骨。尸体全部呈白骨化,死亡时间十年以上。 如此恶性案件,高庆市局本打算低调侦查,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影响十分恶劣……公安部下了死命令,要求尽快破案。 不管寄匿名信的人是何居心,时隔十几年才报案,他一定会时刻关注案件的进展。时代广场位于市中心,挖掘的时候不少市民看着,后来调查过围观的群众,无一落下,却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时间过于久远,调查起来困难重重,十一个人里仅有四个在失踪人口系统里登记在案,配合尸骨dna鉴定确认了身份,均是外来人口。根据尸坑遗留物证推断,大部分都是性工作者。 十五年了,家属们以为她们已经死了,甚至不知道她们在外地是干皮肉生意的,能提供的信息少之又少。 匿名信将我牵涉在内,调查我是势在必行的,但显然他们什么也没查到。 广场埋尸案就这样走进了死胡同。 126 调虎离山匿名信2 匿名信说这个案件跟命案判官脱不开关系。 高庆市局的一开始看得云里雾里,只有曾与我一同共事过的叶连云立刻想到了我。 早些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为了破案得罪过不少人,在黑道上得了个“美名”——“判官”、“绝命判官”,几乎到我手上的案子就没有能超过三天不破的,因此很多犯罪分子看我不顺眼。随着破案率不断提高,命案判官四个字就形成了。 我说:“但在高庆市,熟悉这四个字的人不多,这个写匿名信的人不会在高庆,他应该在宏安。” 一个远在宏安的知情人,供述了一桩陈年旧案,将我缠绕进去,现在,他是否已经如愿以偿? 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浮涌而出,六·一三案迫在眉睫,偏偏这个时候将我调走? 不,匿名信五天前就寄到高庆市局了,也就是我正在调查月华孤儿院的时候,这几天因为凌云木的苏醒,我们获得了新的线索,嫌疑人的形象越来越具体了。 这些都对某人造成了威胁,他迫不及待地支开我,是要有新动作了吗? 我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去打个电话,高庆市局的干警们所说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是否因为一封匿名信调查我,反正十五年前的案子跟我毫无关系,但这种仍旧要求我留下来协助查案的姿态真的很令人恼火! “既然此案与我无关,我现在就要回宏安,就当被人戏弄一番罢了。”我毫不留情地看着叶连云,态度十分坚决。他仍旧显得苦口婆心:“听我说项渊,这些天来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跟我没关系,写这封信的人随手扔给你们一个案子,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我,难不成什么事我都要去管?这里不是宏安,我也不是警察。” 叶连云一脸失望,“兄弟,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那个项渊吗?” 几乎能想象得到他下一句会是什么,我警告他:“少给我打感情牌,我要一辆车!” 没想到我刚说出这句话,就有两位警员有意无意地站到了我后面去,堵住了通往门口的方向,这架势,是坚决不让我走的意思。 叶连云:“项渊,我们是这样想的,既然匿名信提到了你,必然是有用意的,可以说现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我笑了:“那你们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了吗?”我环视在座的每一位高庆市刑警,从他们的表情中就知道结果了。 “需要时间,你总得等上几天,也许因为你的到来,那个知情人会再次提供线索。” “想得倒是美,他要是十天半月才给线索,我是不是要在这里等他十天半月?” 见我态度强硬,叶连云打趣地说:“项渊你这么急,是不是女朋友催得紧?我记得你以前碰到案子就不眠不休六亲不认的啊!” 见我不说话,他便认定了事实如此:“理解,非常理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人民警察要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嘛,我都几个月没见女朋友了,连她长什么样都快忘了!不过兄弟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如果是那种一天不见就发脾气的,你可别将就啊,对警察没点体谅之心的处不来,迟早要分……” “闭嘴,没有女朋友。”我狠狠地回了一句。 “没女朋友?不可能!”他惊讶得很,开始分析我的行为,“焦躁、心事重重、手机震动了好多次也不接、愁眉苦脸的,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以前我俩一起的时候,你胡子基本就没刮过,现在整得这么干净帅气还说没女朋友?” 127 隐形人 身为人民警察,不积极去寻找线索,坐等别人提供线索,这是无论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我无意插手这边的案子,坚持要回宏安,结果把局长给惊动了,跟叶连云软硬兼施地开始轮番轰炸,甚至许我职位恢复警察身份,只要能把埋尸案破了,什么都好说。 我并不上当:“假如我把案子破了成功回归警队,岂不是正好成全了另一个嫌疑?”也就是说,故意写匿名信让自己参与破案,以此恢复公职的目的达到了。 为此,叶连云费尽唇舌道歉,好话说尽,我见他着实辛苦,稍微心软了下,决定等一天,最终,被他们拖到了三天。 我认为三天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不可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新的匿名信就到了! 那个不知名的知情人竟然真的给出了新的线索,普普通通的打印纸上印了三个字:千面佛。 “千面佛”是一尊佛还是一个人的外号?这是后话,暂时不提。 话说当晚被迫留下的我十分懊恼,仍然觉得高庆市局这样的做法无用,心力交瘁地拨通郝爱国的电话。本来想问他有什么进展的,他却心急火燎地问我这边的情况,因为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可把他急坏了。 我忍不住笑道:“爱国,你怎么跟热恋中的小青年似的?”又觉不妥,但话已出口救场也来不及了。 他低低地说:“倒也不是不想……” “咳……那个,凌家收养情况有结果了吗?” 在确认我没有被高庆市局特殊对待之后,他才跟我汇报:“凌家的亲戚朋友甚至邻居都不记得凌家是否领养过其他人,就只知道凌云木一个。” “没有吗?”我心里一紧,皱了皱眉,“不可能呀……凌云木的涂鸦不可能有错。” “哥,被确定领养的就凌云木一个,但有个跟凌家没什么交情的女人,她好像记得除了凌云木之外,还有个小孩曾经到过凌家。” “没什么交情的?她的话可信吗?” “是这样的,那个女人叫周焕英,她一家人也住在陶居里,跟凌家隔了好几栋楼。从她的谈吐中,我觉得吧,她有点妒忌凌家,妒忌张丽,说话有些刻薄,但因为她也在花钱培养童星,所以明里暗里地还是有留意凌家,特别是张丽,因此,她眼里的凌家就有点不太一样了。” 我有些怀疑这个女人提供的信息是否可靠,郝爱国则说:“这么说吧,由于砸钱培养童星,需要各种门路,她跟张丽有过几次狭路相逢。据她说,她特别看不惯张丽那种做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培养明星儿子,甚至去领养,一个个的都长得特别好看!” “一个个的?有很多吗?”我吃惊极了。 “是啊,我本来不打算跟她啰嗦了,觉得她的话不可信,但就是这么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六·一三案发之后,警方已经将所有能问的都问了,偏偏就没遇到过周焕英。她得知凌家出事,心虚有意保持距离,当然,他们两家的距离也比较远,她本人不说也没人知道她认识凌家。 这次,警方又出动了不少人马问询周围的邻居,她在路上听说三言两语,心血来潮就直接过来找警察了。 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警官,你们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吗?不过,凌家都出事了,为什么现在还追究这种事?” 郝爱国觉得她话里有话顿觉喜出望外,但交谈下去才发现理解错了。原来,她是指张丽为了演出机会甘愿被潜规则的事,本来这种事她不会随便跟人说的,毕竟张丽过世了,她不能说死人的坏话呀。 直到她说出另一套阴谋论:“张丽是早有预谋,为了培养明星儿子,甚至去领养,一个个的都长得特别好看!” 128 隐形人2 周焕英的认知有偏差,郝爱国当然知道张丽不可能培养养子当明星,但她的话重点在最后那句:一个个的都长得特别好看! 于是,郝爱国迫不及待地顺着她的话问:“阿姨,凌家收养了很多孩子吗?” 周焕英喝了口水,斟酌着说:“倒也不是,名义上就一个,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混血儿。” “但私底下还领养了其他人?” “对,肯定有。”周焕英特别笃定,“她运气不错,那个混血儿够好看了吧?之前那个更好看!” “比混血儿还好看?他叫什么?” “我可不知道他叫什么。”她眼睛朝上回忆着,“那时候我就住她家楼上,跟她还有点交情。他们夫妇俩结婚好几年也没有孩子,我听她说打算领养,果然有一天我就在她家里看到一个小男孩。” 郝爱国赶忙问:“那男孩多大?” 周焕英思索道:“我记得很清楚,张丽说十一岁了,我问她是不是领养回来的,长得好俊啊!她躲躲闪闪的没有回答,还将那孩子推进房里不让我看,说只是亲戚家的孩子,怕生。” 据周焕英所言,因为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好看,给她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可惜没机会多看几眼。有时候她故意上门坐坐,也没能看到那孩子的身影,还以为他回家了。然而有一次她路过凌家,再次看到了那孩子,便笃定孩子一定是张丽领养的,亲戚家的孩子不可能逗留这么久! 只是不知道张丽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藏着不公开呢?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凌家收养了一个混血儿,很快就家喻户晓了。 随着凌佑辰的降生,张丽开始有意打造童星,跟周焕英有得一拼。周焕英搬家后跟张丽没什么往来了,同为醉心于明星儿子的两人明里暗里较劲,周家孩子的代言好几次被凌家孩子抢走,周焕英看张丽就越来越不顺眼,深扒后才知道张丽真的很能牺牲,就更加鄙视她了。 周焕英认为张丽是个造星狂,三番两次的领养漂亮小孩也是为了培养明星,如果凌佑辰不出生,混血儿说不定已经出头了,还有那个只见过两次面的漂亮小孩,哪一个都不比凌佑辰差。 或许喜欢打造明星的人对颜值都特别敏感,周焕英因为颜值记住了那个被张丽藏起来的小孩,郝爱国赶紧引导她继续回忆:“阿姨,你说那孩子特别好看,他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说到具体的特征,因为时隔多年,她也回忆不起来了,想了半晌才说:“就是觉得,长得像女孩子。” “长得像女孩子?这就漂亮了?” “不是,警官,你知道为什么小孩子小时候好看,越长大越难看吗?” “不知道……” “一般到了七八岁,样貌就开始出现分水岭,好看或不好看就这么定了。但那个孩子十一岁还长得那么……精致,对,是精致!所以,他长大后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 “一个精致的小孩……那孩子在凌家呆了多久?” “没多久,差不多一个月吧,混血儿就回来了。张丽对混血儿很满意,那时候我还挺羡慕的,因为实在是好看啊。” “张丽没有跟人提起过那个漂亮小孩吗?” “肯定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张丽那个人啊,喜欢炫耀,一天到晚都跟人吹嘘她儿子有多么多么棒,家族的所有小孩当中,就她儿子最好看最优秀,哪里还会提别的小孩?” 确实,除了周焕英,警方真的没有从任何人嘴里听说过这个漂亮小孩,一般人夸凌家小孩长得俊,普遍都是夸混血儿的凌云木,甚至对凌佑辰的评价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难道不是吗?周焕英眼里的漂亮小孩跟月华孤儿院时期的那个孩子是多么相似啊! 他存在,却不被注意,像一个隐形人。 “奇怪警官,你们为什么要调查那小孩啊?不是应该调查张丽被潜规则的事吗?”这时候的周焕英才发现话题好像一直被带偏,她肚子里装了那么多关于张丽的是是非非一句也没能说出去。 为了多了解一下凌家,郝爱国忍着耐心听周焕英吐槽,周焕英平日里跟张丽并无走动,却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了知己知彼,她可是操碎了心。 129 隐形人3 我认为,那个漂亮小孩就是全家福中多出来的那个人了,凌云木认识他,说明他也是月华孤儿院出来的。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领养了却不被认可,可能两夫妇对领养这个孩子还有异议,直到他犯了错,夫妇俩决定将他换掉,换成了凌云木。 童星妈妈周焕英眼中的“漂亮”,必然是很够水准的。 对于这么漂亮的小孩,恋|童|癖的凌桥生肯定把持不住。他一定是同意领养的那一方,但夫妇俩意见不统一,最终商量好花一段时间考验一下这个孩子,因此不让他出门,不对外公开。一个月后,那个小孩还是被当做货物一样退了回去。 “爱国,你知道一个孤儿被领养,又被抛弃,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吗?” 郝爱国说:“二次伤害,这种愤怒足以让他怨恨报复了。” “其实这种案例并不多,人都是有恻隐之心的,认定了领养就不会随随便便遗弃,更不会大咧咧地在两个本就相识的孩子中间犹豫不决,选一个丢一个,被丢的那一个得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我们调查月华孤儿院的时候,便隐约看到院长昭亮身边有个“性|奴”一样的存在。那个孩子比孤儿院里的孩子大一些,没有自由,不能随随便便跟别的孩子玩耍。但凌云木曾经跟他玩过。单纯善良的小凌云木对他抱有足够的善意,两人建立了一定的友情。这种友情可能是他体验过的最珍贵的感情,令他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即使凌家领养了凌云木,那个孩子也并没有记恨于好友,甚至还会替他高兴,总比呆在被恶魔掌控的孤儿院里好。 当初,他就是这么想的,才“引诱”了凌桥生,不是吗? 昭亮肯定不愿意放弃自己漂亮的性|奴,他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以随时随地满足自己的兽性。但凌桥生和张丽来孤儿院挑人的时候,那个孩子想方设法靠近了凌桥生,用他漂亮的脸蛋赢得了好感。 他未必知道凌桥生是恋|童|癖,只管扮演乖巧的孩子,不料一下子就勾住了凌桥生的视线。 凌桥生可不管这孩子能不能长久,他肯定迫不及待地暴露了自己的德性,但被性|侵惯了的孩子啊,刚逃出魔窟又掉入了火坑,过往经历让他选择了沉默,在凌桥生这里,总比孤儿院好。 但最终,还是被凌家遗弃了! 他肯定很愤怒,很绝望,然而他出逃过一次,信心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即使被退回给昭亮,也会想方设法再逃出去。他成功了,并且两年后肢解昭亮,火烧孤儿院,将自己存在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他对凌家当然也有恨,一个长期被压迫的人,会变得睚眦必报,只不过因为凌云木在凌家,他暂时放弃了报复凌家的想法,最主要的是,时机尚未成熟! 他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郝爱国马上就领悟出来了:“凌云木?” “应该说,他最想要的人,在凌云木身上,而非凌云木。” 130 隐形人4 他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昭亮盯上了,他可能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这取决于昭亮在离开日昭村的那十年里,到底都做过什么。 后面的,我们是根据凌云木的人格分裂倒推的,只有那个隐形孩子,才会用这种灭门案的方式寻找他需要的东西。 他一直隐藏身份活在凌云木看不见的周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凌云木。 但没有身份的他,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是很难的,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跟凌云木面对面,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他无法获得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只能到一些不需要身份证的小作坊里打打零工,但出众的样貌一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郝爱国提出了一个异议:“他长得好看,会不会直接出卖肉|体去?这个相对容易赚钱不是吗?” “不,我认为他不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性|工作者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怎样都会留下痕迹,习惯隐藏身份的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难道昭亮的苦头他还没吃够吗?这个人懂得反抗,他已经不是刚被拐走时候的几岁小孩了,他甚至肢|解了恶魔昭亮,那获得的勇气是无与伦比的!他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反社会人格的杀人犯!性工作者,他不屑于做。” 他从很小就学会了隐藏,这时候脸蛋反而成了他的累赘。为了生存,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必须易容,往脸上划一刀也好,化妆变丑也好,穿得邋遢也好,他必须这么做。他一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边谨慎地窥视着凌云木的生活,解决了温饱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无法得到满足的。 因为对凌云木来说,这个童年好友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两人即使面对面凌云木也认不出他来。这使他非常低落,凌云木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从来不记得他这个人?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去了解,于是,他看到了凌云木的日记! 假如他看过凌云木的日记,善于思考的他必然注意到了怪异的多重人格迹象,凌云木身体里潜藏的危险因素,是六·一三案发的基础。 但此前,他必须懂心理学。 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会告诉他,什么是人格分裂,怎样才能让人格真正地分裂成好几个,再从中寻找到他需要的那一个! 像魏承澜这样的人,便呼之欲出了。 郝爱国:“之前我们怀疑魏承澜就是他,到这里是不是该推翻了?” “爱国啊,我们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推理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命’的东西呢。” 假如他火烧孤儿院之后,被天上掉下的一块金饼砸中,有了钱出了国,重新做人,他就成了天之骄子魏承澜。 郝爱国被我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立刻反驳道:“魏承澜岁数对不上,他身份证上三十岁,样子看上去更老。而那个孩子到现在只有二十一岁!而且,如果他是魏承澜,人在国外怎么监视凌云木的生活?” 所以,他们是同伙的可能性非常大。 “咱们的魏医生,是不是同性恋呀?” “哥,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131 隐形人5 凌云木身上到底有什么是他最想要的呢? 凌云木孤家寡人,唯有身上的次人格很多。 这也是我日益感到难安的原因,木木不是他想要的、雷恩不是他想要的、本也不是他想要的,难不成,真的还有第四个人格吗? 某个不详的名字浮现于脑海,我愤懑地将它赶了出去,思念便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哥你能少抽一点吗?今晚第十五根了!” 我看了看旁边的烟灰缸,小山似的,但尼古丁仍未能令我平静。 “木木睡了吗?” 视频那头的郝爱国愣了下,随即道:“要不要我把电话拿给他?”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我摆了摆手,只叮嘱道:“这些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凌云木离开市局半步。” “哥,你放心,一直有人看着他的。” “不,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他!任何人!” “难道你认为凶手会来带走他?这里可是公安局啊!” “带走他”三个字像一根针似的扎下去,令人心头一阵刺痛, “哥,你怎么啦?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要把他单独关押起来?” “差不多。” “这……”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焦虑,那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偏偏此时我回不去,因此更加烦闷不安。无论我们将那个孩子侧写得多么具体,究竟是他在暗我在明,凌云木身上的不确定性又太多,唯恐多生波折。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继续跟郝爱国分析案情,“学校的保洁员找到了吗?六月十三日那晚,凌云木被关在杂物房,就是一名保洁员给他开的门。” 没想到郝爱国说:“我们没找到这样的人。那天晚上加班的保洁员就两个,都是男的。” 凌云木口中的保洁员是女的。 “会不会找人替班了?” “没有,他们记得很清楚。也并没有打开杂物房的门就看到一个男生跑出来的经历。” 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个结果我设想过。 郝爱国说:“会不会是随便一个路人,听到凌云木拍门就顺便给他开了?凌云木很焦急看错也说不定,而且先入为主地以为进杂物房的就是保洁员?” “路人会穿保洁员的黄色制服吗?” 郝爱国语塞,他倒是把这个忘了。 我说:“保洁员就是那个人的可能性很大,他擅长各种伪装,作案前将凌云木拖进了杂物房,从外面扣上门,作案完毕再乔装回去将他放了,让他回去见证案发现场。” 这时候郝爱国神情有点凝重,我问他怎么了,他凝思片刻,说:“哥,这个案子很多推断都是放在那个孩子身上,但无可否认,凌云木仍旧没法排除嫌疑,不是吗?” 他发来一张杂物房的照片,“杂物房位于学校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乎废弃不用了。一般都是锁着的,但没人能回忆那天杂物房到底有没有上锁。老木门沉重结实又并非密不透风,有人实验过,从外面拉一根鱼线,就能将门锁的搭扣扣到铁圈上,十分牢固,就这样将自己困住。” 我沉默了,果然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点。 郝爱国继续说道:“凌云木有足够的时间作案完毕后将自己困住。我们可能穷尽一切办法也找不到那个保洁员,那凌云木的这段经历就没什么依据了。他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嫌疑人身份就一直暧昧不清,六·一三案到底是那个人做的,还是凌云木做的?” 我说:“凌云木作案,这是说不通的,作案完毕后将自己困住,又找一个不存在的保洁员开门见证自己的困境?有这样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吗?真是他干的就该在杂物房里坐到天亮,更不会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出精神病。再比如,假设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暴力型人格,这个人格有足够的反侦察能力和强大的力量,并且蓄谋已久。他完成虐杀后跑到杂物房躲了起来,为什么又要让主人格跑回去看尸体变成精神分裂?次人格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主人格,不该是反其道而行。” “可就算是这样,次人格也未必料到主人格会跑回案发现场啊,他应该掌控不了主人格的动向吧?” “如果真的存在那个恶魔般的次人格,当主人格亲临惨不忍睹的案发现场,在他崩溃之前次人格就该出来救场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主人格变成精神病?” 我俩好像在争论属于另一个维度的无限可能,有点形而上学的意思,越说越离奇。 最终我总结道:“一件事如果看不透来龙去脉,就看结果。结果是,他人格分裂了,本来被艰难抑制的次人格获得了自由,这就是六·一三案的主要目的!” 132 隐形人6 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法像白纸黑字那样确凿的,但我曾经在精神病院陪凌云木度过两个月,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再怎么癫狂,也不会攻击人。他所有的不满全部朝内宣泄在自我身上,对旁人没有危害。 “你知道我身体里隐藏着多少魔鬼吗?”他对自身的不确定,是因为他曾经非常自律,多重人格完全在掌控之中,但病魔逐渐削弱他的意志,因此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这种自信心的丧失模糊了时间界限,连过去也要怀疑了。 这样的人,这样随时准备着承担责任的人,我相信,他始终是善良的。 因此,我提出了另一个结论:“凌云木不可能是凶手。凶手煞费苦心将他关起来,让他拿不出不在场证明,转移警方的注意力,现在的局面,就是凶手想要达成的!” 郝爱国:“就算是凶手陷害凌云木,也没有实质性的作用,那么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说得好,存在两个嫌疑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是一条后路,很有可能,凶手就要站到我们面前来了!” 郝爱国被我的话惊呆了,世上竟有这样猖狂的罪犯敢公然站到警察面前? * 快要凌晨了,我一点睡意也无。在市局招待所的阳台上,看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仍旧灯火通明,一点都没有下班的意思。反正睡不着,就撑着拐杖下去了。 叶连云一脸疲惫,熬夜把胡子都熬长了,见到我还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我自个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真的一个知情人都没有?” 叶连云长叹一声,绕过办公桌到我对面坐下,从茶几上干瘪的烟盒里抽出两根,说:“就是这么奇怪啊,一个知情人都没有。” “这是否可以说明,凶手的目标很明确,专门找人际关系简单的□□?” “□□的人际关系能简单吗?都是为了淫|欲,就算嫖过也记不住她们的脸,这倒说得过去。”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烟:“十五年前,时代广场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片果林,被承包的。” “确实是个作案的好地方,也因为建设成广场,下面不会挖得太深,尸骨得以藏了这么多年。如果没人报案,你们是发现不了的,所以,这个报案人应该是目击证人。可如果只是目击证人,他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才报案呢?” “人老了,良心发现?” “不,我认为他是帮凶的可能性很大,并且十五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叶连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是孩子?怎么看出来的?” “他摊牌了这么大一个案子,难道就不怕被人查出来?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但如果是一个被胁迫作案的小孩子,法律能判他什么罪?” 叶连云一拍大腿:“有道理啊!”他眼珠子转来转去,“可是他有必要坦白自己的罪行吗?真的良心发现,为什么不直接自首?” “因为,他要拖我下水呀。” “所以,他认识你,非常了解你,是你身边的人?” 我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或许我在这里是对的,就算这个案子你们不查,也会水落石出。” 133 千面佛 一语成谶,高庆市局第二天如愿以偿收到了第二封匿名信,这一次相当简洁,信上仅有三个字:“千面佛”。 “千面佛”是一尊佛还是一个人的外号?是一个旅游胜地还是空泛的比喻? 单看这三个字,无疑令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从佛教的角度来说,佛是一种包罗万象的无限存在,一千个人看佛,就有一千种佛相。 有人拜佛求财,有人拜佛求权,有人拜佛求考试过关,大的小的远的近的,能兑现各种愿望的佛,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佛相。 但是,能因此就说佛具有千面吗? 在我看来,佛自始至终是那一尊佛,千面的是人心。 我冷哼了一声:“这个人将自己比喻成千面佛,真是够狂妄的。” 叶连云不解:“你确定他是一个人了?” “如果他是一个人,要么是个能力很强的慈善家,要么就是个善于伪装和隐藏的人,并因此引以为豪。” “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 “咱先不考虑它是什么,既然跟凶杀案有关,就专门找十五年前的所有卷宗,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十五年前的案件,就算录入了系统,大多也都是扫描件和拍照的形式,这种方式由于技术问题,搜索和提取难度较大,很多时候还要靠警员们逐一去看去比对。这些天来,他们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卷宗里无法自拔,找不到目标,这会“千面佛”算是一盏小小的明灯,只要看到这三个字,就是个不小的突破了。 我担心的是,怕连这三个字也找不着。 大半天过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名警员忽然激动地大叫:“有了,有千面佛!” 叶连云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卷宗,发现是一次失窃案的走访记录,有位群众说了“千面佛”三个字,他指的显然是一个人,此外并没有多余的记录。 这位群众的身份有点耐人寻味,有案底,是个跟着大哥混江湖的小头目。他能随口叫出千面佛三字,显然千面佛不是什么高端的慈善家,而是同样身份的江湖人。 十五年前的高庆市,“□□”势力还比较猖狂,许多无业游民投靠各方地痞,“瓜分势力,雄踞一方”,以收保护费为业。就算是现在,“□□”性质的组织仍旧暗流涌动,只是改头换面做起了正经生意而已。 那么,江湖人当然要找江湖人来问。 普通的走访是找不到“千面佛”的,高庆市局动用了一些很隐秘的关系,几个小时之后,真的就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十五年前,确实存在这么个叫做“千面佛”的人,但知道的人不多。 在江湖上,千面佛是传说一样的存在。 千面佛之所以叫千面佛,是因为他有一千张面孔,今天他叫张三,明天就可能叫李四。有人说他是流窜犯、杀手,有人说他是人贩子,总之,雁过不留痕,是个恶贯满盈却从未留下过案底的惯犯!大约十五年前,他就曾在高庆市露过面,很少有人敢提及他的名字。 可有位群众却让他的名字出现在警方的卷宗上! 或许,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心中一阵激荡,很多东西顷刻间串联到一起,激动地说:“连云,你马上打听一下,千面佛身边是不是带着一个孩子?” 自从来到高庆市,对案件我从未表现得像现在这样上心,叶连云感觉到了什么,立刻着手联系暗桩…… 134 千面佛2 听说他是龙渊项氏的大少爷,身家不可估量,可在我看来,他除了长得高大帅气点,跟普通的刑警也没两样,一点大少爷的架子也没有。这样一个人,放着优渥的生活不去享受,甘愿为案子日夜奔波,伤势还没好就亲力亲为实地走访,他图的是什么?仅仅是“警察”这个身份吗? 不过,从宏安灭门案至今未破来看,这个前刑警队长急于立功好像又不是没有道理?大少爷毕竟是大少爷,名声还是很在乎的! 开车的小张在心里思忖了一万字,想来想去都是模棱两可,再一看看这个大少爷,忽而又觉得什么都不对。他之所以这么矛盾,是因为自己一个文职警员,居然被派来当司机,当队长的“眼线”,难免心里叨叨,觉得叶队这样做太不磊落了。 项渊一上车就在看档案,好像看得很入迷,旁若无人。 有时候,尴尬这种气氛是因为人心虚才酿造出来的,小张说不准自己有没有打扰到他,只感觉再不说点什么,就要被尬死了。 “咳,项哥,你伤势还没好,真的没必要去走访,咱支队里还是有人的。” 项渊敛眉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张以为他看档案看得太入迷了,毕竟那个把“千面佛”三字留在卷宗上的群众背景挺深的,十五年前是个小头目,如今已经是某运输公司的大老板了,项渊一定是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为了缓解尴尬寻找到合适的话题,小张象征性地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档案,不料看到一张可爱的睡颜图…… 不对啊,他不是在研究档案吗?怎么在看手机?看手机也就罢了,还是看小鲜肉?这小鲜肉跟接下来要见的人有关吗? 小张鼓起勇气想再次看清楚点的时候,一扭头就撞进了对方的眼里,顿时如坐针毡,支支吾吾起来:“那个……项……项哥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想说什么?” 有如窥视了别人隐私还被当场抓包那样忐忑,一紧张就结巴的小张急得冒汗,“我……我们去……去哪里?” “你是司机,居然要问我?” “根……根据……调……调查,金链子的……的公司在……在……” 他“在”了很久也没“在”出来下文,听者显然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替他拿主意:“去玉燕棋牌室。” 小张一头雾水说话居然利索了:“去棋牌室干嘛?” “你还期望这种混江湖的在办公室里等着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小张还是不解:“那为什么是玉燕棋牌室?” “金链子一天24小时有20个小时不是在夜总会就是洗浴中心棋牌室,剩下4小时巡视业务陪老婆孩子,经常夜不归宿,你觉得他睡在哪里?” “酒店?”小张不假思索地说,自信满满的他在遭受了一记不可思议的眼神之后,弱弱地改口道:“情妇那里?” 项渊终于会心一笑:“这个钟玉燕就是他得不到手又心痒痒的新对象。” “你怎么知道的?”小张很是惊讶,档案是他整理出来的,上面可没有提到过这些,项渊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怎么知道的?这个棋牌室的老板娘钟玉燕最近被人在街头撕破了裙子,都上头条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135 千面佛3 不是正室撕的,是情妇撕的,可见这个钟玉燕魅力之大,金链子为了“保护”她几乎24小时驻扎在棋牌室,俨然成了一个老赖。 不过,当他看到一个拄着拐杖满脸森然笑意的前刑警队长屹立在前的时候,就该感到岌岌可危了。 那满屋子的打手都被撂倒在地,一个个健硕的纹身大老爷们呜呜叫疼的情景,任谁看了都傻眼,不禁怀疑眼前所见之人是何方神圣! 小张是万万没想到,负伤在身的项渊能撂倒一屋子打手,连亮证件的机会也没有。他相信要不是有伤在身,项渊会更加行云流水。听说这个前刑警队长是个打架王,少年时代就已经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这些“战绩”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文职能够体会的。 爱戴手指般粗金项链的大块头金链子——运输公司的大老板——十五年前,将“千面佛”三字留在卷宗上的那位小头目,此时已经把仇家名单都过滤了一遍,也没想清楚对面这个拐杖青年是哪一派的,但看他容貌俊朗,再一琢磨可不得了,莫非是情敌?否则怎么会如此拼命? 金链子咬着牙,将双拳握得青筋暴凸,今天他本来想霸王硬上弓的,那一套“追女孩子”的把戏早就玩够了,不管钟玉燕怎么反抗,他差点就要得手,没想到半路有人来踢馆。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他掏出手机正想着集结得力干将的时候,这个高大帅气的“情敌”开口了:“就是你一整天赖在我姐店里不走是不是?” 这句话不仅叫金链子一下子懵了,连警员小张都讶异,原来钟玉燕是项渊的姐姐吗?再看那愣在一旁的艳丽小姐姐,多少有点风尘味的女人似乎跟项氏不搭边吧?小张又摸不着头脑了。 “情敌”一下子变成了“小舅子”,金链子丝毫不怀疑,只要不是情敌什么都好说,而且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姐姐,这个弟弟够仗义,是条汉子!于是他站起来,换上一张笑脸看向钟玉燕:“燕子,原来这是你弟弟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怎么称呼啊?” 不久前还被欺凌的钟玉燕看看项渊又看看金链子,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个是堪比大明星的小帅哥,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弟弟”不要白不要! 敢开棋牌室迎接八方来客的老板都有两下子,钟玉燕也不例外,当下她望向项渊,“说了,这边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能应付得过来。”但显然她言不由衷,不无委屈地掩了掩衣襟,之前被金链子暴力撕扯,扣子掉了两颗,丰满的两只兔子差点就要跳脱而出。 没见过什么特色御姐的小张看傻了眼,平生第一次发现出外勤原来也不错! “姐,你就是太忍让了,这种人怎么能姑息?”项渊当起了护姐狂魔,继续怒斥金链子:“好你个老头,今天你不给个说法休想从这个门走出去!” “误会,都是误会,先坐下来,坐下来说好不好?”金链子不把自己当外人,极力以和为贵。 就这样拿捏住了曾经的黑道大哥?小张目瞪口呆,显然目前是他们占据了主动权,黑老大为了追女人甘拜下风,项渊想打听什么那还不易如反掌?这招“小舅子”真的秒! 满以为项渊会顺势而下,差不多就行了,没想到他反手将一把明晃晃的瑞士军刀插在牌桌上!军刀凛冽毫不留情,金链子折了面子,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136 千面佛4 “素闻金老板爱赌,敢不敢跟我赌几局?”项渊插了一把军刀入木三分,横亘在两人之间,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自顾自地舒展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地抹平了一副扑克牌。花色的背面一行排开,好像在向人招手示好。 又是军刀又是扑克,够刺激的……金链子莫名有些兴奋,但摸不清对方的套路,嘴上不认输:“年轻人,你既然知道我爱赌,可知道我有个不败的名号,你觉得你真的能赢我吗?” 项渊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那什么名号,但你绝对赢不了我。” “好大的口气!” 不等他答不答应,项渊开始介绍规则,“呵,很简单的赌大小游戏,每次各抽一张牌,只要你赢一次,以后棋牌室你爱来不来,我绝不阻挠。但你每输一次,就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金链子不以为然,“你觉得你真的能限制我的自由,棋牌室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就凭你这些小喽啰?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金链子不禁眯了眯眼,他也不是没见识,回想方才自己的手下被打败的情景,对方出手快准狠,是讲究速战速决的格斗术,每一招都打在要害处,跟庖丁解牛似的,一盘散沙的打手们哪里会是对手? “你是军人?” “军警一家亲,差不多。” “燕子,原来你弟弟是警察啊!”得知真相后的金链子态度悄然发生了改变,钟玉燕尽管讶异却不露声色,毕竟眼前这位警察是她的“弟弟”。 只要赢一次,警察再不插手棋牌室的事,条件不能说不诱人,金链子开始考虑可行性,假如自己不同意,今天肯定要被请去喝几天茶了。 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年头谁会拿警察当身份?混江湖的哪个会怕警察?大家都有一套规避法律的方法,只要不触犯,警察又能拿他们怎样?金链子脸上的不屑之色掩都掩不住。 “姐,麻烦给我们安排一间静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这个突如其来的救命恩人无论做什么,钟玉燕大概都是不会拒绝的,何况他是一名警察?因此她有意无意地配合项渊,随便一个笑容就把金链子的魂给勾走了,一直怀疑赌博陷阱的金链子连自己怎么走进静室的都不知道,直到门关上,才醒悟过来,项渊已将扑克牌推到他面前,一脸笑意显得高深莫测。 “金老板,只要赢一次,你爱追我姐就去追,我不拦着,这个条件还不够好?还是说你怕输?”项渊漫不经心地用指尖点着牌面,金链子的视线忍不住就在上面逡巡,就连旁边的小张都差点回不过神来。 是因为这里太安静了吗?小张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项渊的声音低沉得像在砂砾上磨过,磁性富有魅力,由于太专注于他的声音和手指,小张差点就要睡着了,赶忙咬了咬下唇打起精神来。 “警官,你到底要问什么?我们开门做生意,可没犯法呀!”金链子很警觉,语气还是十分不配合的,这场赌大小游戏他根本就不愿意。生意做得越大,就越多见不得人的手段,谁知道警察会问什么呢? 可似乎连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洗那副扑克牌! 137 千面佛5 当金链子幡然醒悟的时候,自己已经洗好了牌,将牌一字抹开,这意味着游戏就这么开始了! 前一刻他话里还是满满的不愿意,可那双手怎么会不受控制呢?旁观的小张看得十分清楚,也更加迷惑。 仿若失忆了两秒钟,金链子看着自己亲手铺开的牌面,一股赌博的欲望再也按捺不住,他不再纠结丢失的那两秒钟记忆,而是跟项渊确认道:“警官,你说话可要算数,假如我赢了,你姐就是我的了!” 说着他就要伸手抽牌,却被项渊伸手一拦,只听得他说:“金老板你听力不好吗?我可没有资格决定我姐的未来,什么叫她就是你的了?我指的是,假如你赢了,棋牌室随便你来,我不会再干预,至于我姐接不接受,那是她自己的事,明白吗?” 金链子仍旧对这个规则不满意,可他亲手洗的牌就在眼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男人接受了挑战就不能退缩。 项渊似乎一刻也不能闲着,习惯性地轻轻敲打桌面:“金老板人称‘小赌王’,今天怎么这么不自信?” “笑话,我金大山会不自信?”他怒气冲冲地吐出一句话,随手抽起一张牌,看也不看就扔在桌面上,那气势是相当威武,牌面也相当好看。 方块a!好大的牌,小张在心中叹道,不禁为项渊捉急,他要是输了,金链子可就无法无天了。 项渊也显得颇为惊讶,“厉害,不亏是小赌王,果真名不虚传!” 金大山也就是金链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自信在自己手中洗过的牌绝对不会出卖自己。 “承让了。” 项渊轻飘飘一句话,翻出了一张红桃a,金大山一看傻了眼,鼻腔狠狠地哼出了一口气,格外不满地靠到椅子背上,有如一头生闷气的大牛。 小张赶忙打开录音笔,还认认真真地拿出小笔记本做要点记录。 项渊收起笑意,开始问问题了:“金大山,你还记不记得‘千面佛’?” 金链子似乎没听清楚:“什么?你说什么?” 项渊一字一顿地说:“千—面—佛。” 金链子想了两秒,答道,“不记得,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视线朝上思忖了片刻,仍旧是摇头。 项渊将身子往后靠,双手摊开撑在扶手上,“弗洛伊德说:没人能保守秘密,如果他的嘴保持沉默,他的手指尖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渗出对他的背叛。” 金链子一脸茫然地问:“扶落医德又是谁?” “金大山,伪装小白真不是你的特长,都奔六的年纪了,麻烦你稳重一点好吗?” 金大山清了清嗓子,不满地看着项渊。 为了让他无所遁逃,项渊决定帮他回忆回忆,“十五年前,你还是一个小头目吧,那时候黑|道势力横行,正是你意气风发的时候,记起来了吗?” 金大山嘿嘿了笑了两声,“警官,你开玩笑呢?十五年前的事,老头子我该忘的也忘得差不多了,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千面佛是什么人啊?” “当时有个传说,传说‘千面佛’雁过不留痕,恶贯满盈却从未留下过案底,非常神秘。” “有这样的人?他犯了什么罪?” 金大山太狡猾了,睁眼说瞎话就连一旁的小张都看得出来,简直想往他头上扣一顶屎盆子! 138 千面佛6 眼看这金大山是要拿十五年做盾,坚决不谈论千面佛了,小张觉得要攻克这座山很难,就算他明摆着撒谎非要说不记得又能拿他怎样呢? 但是别忘了,坐在他对面的是命案判官。 只见这位判官先生不慌不忙地说:“不记得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地帮你回忆起来,直到我找到想要的答案为止。” 他那森然的语调和坚定不移的目光无不透露着,他想要的东西就绝对要得到!金大山方才还十分淡定的模样此时因为这句话微微变了,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打开一看渐渐地神情就复杂起来,那神情里有惊讶有凝重又有几分惧意,总之十分复杂。 “金老板你好忙啊,看到想看的了吗?”项渊皮笑肉不笑地问他。 金大山整个人立刻毕恭毕敬起来,拱手作揖道:“原来是龙渊的大少爷,项警官你真是太客气了,相比于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小企业,龙渊项氏就跟龙王爷一样,是我们可望不可及的!今天能认识项少爷,三生有幸啊!” 原来是调查项渊去了,小张厌恶地瞥了一眼金链子,这种商人的嘴脸真是变得比台风还快。 项渊不是第一次被人奉承,一般情况下他都会顺便依靠一下自己背后的家族,卖几个人情给对方,大多数情况下,商人和商人打交道都是互惠的事;就算只是单方面的付出,对庞大的家族产业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之事。可以说,为了他的破案,龙渊“牺牲”了不少。 不过今天项渊一点也不松口,他并没有响应这个马屁,而是直接问:“千面佛你记起来了吗?他的身边是不是带着一个小孩?” 金大山佯装思考了一会,既抱歉又不失周到地说:“项少,越听越觉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呢我这岁数啊,也大了,要说非要想起什么细节可没那么利索,你看,生意太忙了,”他指了指震动的手机,“最近有几关交涉不太通畅,回报率太低,我手下那帮兄弟啊都快发不起工资了……” 无耻,不要脸!小张在心里骂道,这明着就是要敲诈,敲诈警察?岂有此理! 项渊也笑着回道:“金老板你若想生意兴隆,或许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会有相应的回报。但是你也知道,你的企业走的偏门太多,背景不黑不白的,恐怕很难入他们的法眼。龙渊是血统纯正的商业世家,她颇有家国情怀,你懂我的意思吗?” 金大山虽然文化不高,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强,立刻就听明白了项渊的意思,人家龙渊项氏那走的是阳光大道,跟他这个不黑不白的灰色企业不般配,除非自我净化,或拿净化后的部分搭乘龙渊这艘大船,光是想想就足够令人热血沸腾的!当下他拍着胸脯说:“项少你放心,像十年前那种生意啊我们早就不做了,这些年国家发展起来了,到处都是机会,我们埋头捡钱还来不及呢,早就净化得差不多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那千面佛是犯了什么罪?现在才被你们注意到吗?你可知道早在十五年前,他就是道上可怕的存在了!” 139 千面佛7 能够取得金大山的配合,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据可靠消息,当年金大山是为数不多接触过千面佛的人,而且他很快就给了项渊一个十分渴望的答案,他明确地说道:“千面佛身边确实带着一个小孩,那时候看上去吧,五六岁,哎,这孩子可怜呀。”金大山长叹一声,“千面佛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搞小孩的杂种!”他语气里充满了愤懑和不屑,即使十五年过去了,想起来仍旧义愤填膺。 项渊听得寒毛根根奓起,第一次,第一次如此靠近真相!几乎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意:“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金大山努力地回忆着,回忆着,“好像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金大山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牵动着项渊的心,他的这种紧张没人看得懂,旁人是不可能了解这个真相对项渊来说有多重要的。 “好像千面佛喊他小雨,还是小宇,对不起啊,实在是太久远了,当时也没有多少接触,爱莫能助啊。” “不,你所提供的信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项渊再也等不及了,“你可记得他有什么特点?小宇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像女孩子?” “确实很好看,那么小看着像个女娃娃,就是被一个恶魔糟蹋了!哎……”金大山依旧为那个孩子叹息,“才五六岁啊……那是人干的事吗?这么多年,指不定还糟蹋过多少小孩呢,你们可得快点抓住他!” 终于被激起血性的金大山愤怒不减当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事不关己。 “千面佛就叫千面佛?他在高庆市逗留了多久?之后又去了哪里?” 尽管金大山对此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但项渊已经知道了,那个可恶的人贩子带着小孩去了日昭村,摇身一变成了孤儿院的院长! 他绝对不是昭月华的丈夫,他是一个冒牌货! “连云,只能帮你到此了,我必须立刻回宏安,那个罪人已经死了,就在九年前。” 而活着的那个,就在宏安! * “项哥,大事不好了!” “疯丫头有话慢慢说,木木怎么了?” “木木他……他……” “他怎么啦?” “他喊我阿姨!” “什么?”我那颗被提到高空的心啊差点就要摔成肉浆了,不禁大声吼道,“麻烦你别大惊小怪好吗?你这大龄女青年被喊阿姨还不正常吗?” “不对,我才25岁!他十八岁大小伙居然喊我阿姨!”卢广义好像跨不过去了,年龄这一关实在是太难。 凌云木化身为本的时候还不是管我叫大叔?哥已经认命了……我忽而觉得不对,凌云木的主人格喊我项警官,是分得清楚辈分的,他会喊卢广义为阿姨吗? 这里确实有问题! “卢广义,你什么意思?木木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喊你阿姨?” “不知道啊,他刚刚睡醒的时候,一看到我就问:‘阿姨,这里是什么地方呀?’那脸上还挂着很可爱很可爱的笑容,简直……简直跟七八岁的小孩子似的。自从你走后他一直很木讷,从未像现在这样活泼,口齿伶俐、天真可爱……” “闭嘴!让他接电话!” 我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似乎把小张吓得不行,叶连云让他开车送我回宏安。我的注意力全在电话那头,仿若置身无人空间。 “您好,请问您是谁啊?” 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充满了童真,纤尘未染,我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木,叔叔你知道小予哥哥在哪里吗?” 140 自首 “小木”这个令凌云木和次人格们避之不及的名字终于还是出现了,他就是隐形人想要得到的凌云木! 为了小木,隐形人将凌家四口杀害,制造惨绝人寰的犯罪现场,引导凌云木回现场经受刺激,将他推入无底深渊,唤醒了潜藏的“小木”。 “项哥,你手机响了。”小张推了推我,我失神地看了一眼界面,是郝爱国。 “哥,这边出事了……” “有人来自首?” “你怎么知道?” 我冷笑了一声,“让我猜猜,是那个隐形的孩子吧?” “对了一半……”他似乎不忍心打破我错掉的另一半。 我咬牙切齿地:“说,是谁?” * 宏安市局,下午时分,一辆高级轿车缓缓地驶入门前空地,从车上下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服,头发略微斑白,戴着一副有些过时的粗边框眼镜。 他稍稍昂首,透过厚厚的两张镜片,看向庄严肃穆的公安大楼。 大楼墙体的另一边,凌云木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床上坐起,肩上的警服顺势落下,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整洁的办公室里光线明亮。这时紧闭的房门开了,进来了一个穿警服的女人,她一看到他立刻就笑了:“木木你醒啦?” 凌云木看着她将手里的零食和饮料放在茶几上,遂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问:“阿姨,这里是什么地方?” 卢广义腰背一僵,仿若遭了一记重捶,她回头装出不高兴的模样:“叫姐姐!” 凌云木愣了愣,瞬间又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的,“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阿姨吗?昭阿姨说要请个帮手……”不过他观察了下她的警服,就改口了,“不对,你是警察?警察阿姨?” 卢广义一脸惊恐,“木木你怎么啦?”她从未见过这么天真可爱的凌云木,他说话的时候还配有丰富的表情变化,与之前的木讷截然不同。 “我不叫木木,我叫小木,警察阿姨,你见过小予哥哥吗?他在哪里?” 似乎冥冥中有所感应,高级轿车前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须臾,他迈开步子,径直朝办事大厅走去。 “你好,我要自首” 简短的自首语立刻让接待民警警惕起来,赶忙取来一张表格,自首男子默默地填好了资料,民警一看上面的名字,立刻转告支队长,整个宏安市局瞬间沸腾起来。 “姓名?” “魏承澜。” “年龄?” “30岁。” “性别?” “男。” 单面镜外面的干警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魏承澜居然会来自首? 在六·一三案的嫌疑人名单里,魏承澜的大名确实在列,但远没有到重大嫌疑人的地步。就算推理得再完美,也没有找到魏承澜作案的证据,因为,作案动机实在是太玄了,为了分裂人格去作案?除非他真的能供述整个作案过程并提供相应的物证。 不过,魏承澜供认的罪状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 141 自首2 “我叫魏承澜,我宣布对高庆市时代广场的埋尸案负责,十一具性工作者尸体,我曾参与掩埋,并且见证案发全过程,那时候我才六岁。” 我是在收音机里听到这句话的,当下怒不可遏。 旁边的小张则被广播惊呆了:“案子破了?” 身为文职警员,小张对案件细节知道得并不多,何况他一直当跑腿,连案子进展到哪一步都不清楚,忽然就有罪犯自首了,他想当然高兴,不过细细品味过后终于细思极恐:“他才六岁,埋尸?” 而我,却高兴不起来,魏承澜不仅去宏安市局自首了,也给电台发了邮件,他彻底将这件事宣扬开了,要闹得满城皆知才罢休。 他不是我理想中的罪犯人选,却代入感极深,字里行间都是诚意十足的忏悔:“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跟着千面佛了,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吧。他教我偷东西,撒谎,骗取人们的同情心。如果我不听话,就会在我面前杀死一个人……” “老刘,赶紧阻止城市之声的自首信!”我赶忙打电话给刘局,电话那头的刘局也是气急败坏的:“你以为我不想啊?已经迟了!首发是高庆市局的官方微博下方的长篇回复,网上立刻传得沸沸扬扬,电台播出根本不是第一时间。” “怎么可能……太猖狂了!”我脑海里一团乱麻,这件事情完全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魏承澜将节奏把握得刚刚好,那边刚查到千面佛,凌云木刚好化身为小木,他便有所行动了。 凌云木在视频里表现得比往日更加安静,甚至绝望,是因为他也抑制不住小木了吗?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小木呢? 可以肯定的是小木是童年时代的凌云木,是小宇念念不忘之人。 我心间像被一块铸铁死死地封住,透不出去丝毫,烦闷极了,为什么会存在一个小木?难道说在七八岁的年纪,凌云木就人格分裂了吗? 怎么会这样? “项哥,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小张好心地问道,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摆摆手,城市之声的广播刚告一段落,换上轻快的流行乐。小张长吁短叹:“那么小的孩子就被迫当帮凶,太可怜了,人贩子太可恨!” “你说什么?” “我说人贩子太可恨了。” “不,前一句。” 小张被我搞糊涂了,想了想才说,“小孩子很可怜呀,项哥你不觉得吗?” “你在可怜他?” 小张赶忙闭上嘴,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连你一个警察都可怜他,那不明真相的群众呢?网民大军浩浩荡荡的,民意……是了,他要的是民意!” “项哥,说真的,那时候他才六岁啊,造成这一切的是人贩子,是千面佛,不是他。” 小张对灭门案不了解,我很想听听一个外人对魏承澜的评价,就问:“所以,你觉得就算他袒露了罪行,法律也应该对他网开一面?” “假如他真的没有参与杀人的话……”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参与杀人?怎么说都靠他一张嘴,千面佛早就死了。一个从小就在恶魔身边耳濡目染的人,他长大后会人格健全?” “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出来负责埋尸案不是吗?他不说谁知道是他干的?可见他仍旧是想向善的。” 是啊,如此坦诚地面对昔日的自己,将自己犯过的错暴露在普罗大众面前,这份诚意,能打动很多人。 假如不知道灭门案,还真的就信了。 “感谢您还守在电台边,您可能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实在令人唏嘘,人贩子太可恨了!接下来,让我们继续聆听魏先生的下文吧。”女主播温柔的声线里带着无限悲悯,瞬间便能引起听众们的同情心。 142 自首3 主播继续深情朗诵自首信:“我原名叫顾予,给予的‘予’,这是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顾予?原来是顾予! “叔叔你知道小予哥哥在哪里吗?” 纯洁无暇的小男孩,喊着他的顾予哥哥……光想想就能令人气炸了肺,我极力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再怎么暴躁都要暂时忍耐,宏安还很遥远。 “如果我不听话,千面佛就会在我面前杀死一个人,掏出他们的内脏……”魏承澜的眉头皱得极深,时不时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才有勇气重提那些往事,“我不敢违抗他啊,从来就不敢想逃跑的事……他仍旧觉得我不够听话,终于有一天将我带到了某个小山村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指着田里一对男女对我说:‘那是你的爸爸妈妈。’当我得知自己可以跑去爸爸妈妈身边的时候,我不敢表现得过于兴奋,只犹犹豫豫地朝他们走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千面佛,确定他真的不是骗我。 “很快我就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他从背后袭击了那对男女,轻轻松松就杀了他们,然后脱下裤子……那是他唯一一次奸|尸,现在我当然明白,他是做给我看的,为了震慑我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就算站在警察面前,也不会出卖他,那样他就会很安全。” 魏承澜用波澜不惊略带无力的语调述说那些过往,微表情专家们甚至找不到一点破绽。在心理学上的造诣,魏承澜不在他们之下,所以,想要从微表情上看出端倪,显然是徒劳的。 “千面佛没有具体的名字,很会乔装改扮,他每一次出去作案都是新的身份,只有千面佛三个字好像一直在用。我想,他沉浸在这种多重身份的游戏里不能自拔,喜欢将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的感觉。但当时的我,当然只是战战兢兢地跟着他,日复一日,渐渐地就麻木了。他嫖|娼、杀|人、拐卖小孩,直到有一天,他爬上了我的床……” 魏承澜在这里停了下来,细心的人会发现相较于之前的波澜不惊,此刻他的情绪波动算是异常了,这说明他对这件事是无法释怀的,即使年深月久也无法消弭那种厌恶和痛恨。 而我在主播的声线渲染下,只听到了富于变化的声情并茂,主播大概是个直率的人,嫉恶如仇,将自首信念出了自己的画风,这对客观判断造成相当大的困扰。 由此不得不佩服这位心理学家,备受这么多年同性的摧残,成年后的他竟然还能选择异性伴侣,可见人是具有可塑性的。因为成年男性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太多丑陋,他转而爱上温柔无害的女性,这是说得过去的。 但愿事实如此。 “2005年,我后来梳理过自己的记忆,记得确实是2005年,我跟随千面佛来到高庆市,在这里,他先后杀害了十一名性工作者。他对妓|女恨之入骨,每一次嫖|娼都将人往死里整,鞭打捆绑是常用的手段,为了取乐还专门制造刑具……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事?那是因为他很喜欢当着我的面去干那些女人,他说只有当我看着的时候,他才能达到顶点。” 但凡说到性,魏承澜的语气就多几分恨意,这种情绪或许就算他是个卓越的心理学家,也无法控制得很好。 虽然魏承澜的供词跟自首信上几乎一模一样,但通过主播的渲染,怎么听都不对劲。汉语言博大精深,稍微改个声调感情色彩就不同了,能在大庭广众下播放的图文,一般都是倡导积极向上的,该屏蔽的早就屏蔽了。 我不需要那些人为的主观臆断,让小张关了电台,直接通过视频观察审讯室里的魏承澜,势必要找出他的破绽。 143 自首4 很快,支队长谭正新就被我突如其来的建议弄得性情暴躁:“项渊,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你们倒好,一个个悠闲地听故事。我要你打断他,你不打断他,他就继续按照自己的套路表演下去,根本不会露出破绽!” “你觉得他是在表演?” “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这些故事他可以胡编乱造,但有一点,他绕不过去。” “哪一点?” “性。” 因为我从头开始又听了一遍,他一共谈了两次关于被性侵的,都是一语带过,出现了异常的微表情。这种一语带过似乎很正常,谁会乐于谈论这种羞于启齿的事呢?他的不同就在于他咬了后槽牙,瞳孔微微收缩,十多年光阴早就该变得麻木褪色的恨意,为什么他仍感新鲜?我需要验证。 负责审讯的是郝爱国和另一名警员,他接收到指令后,趁着魏承澜自白的空隙,问了这样一个问题:“魏医生,你第一次遭受千面佛猥亵是几岁?是猥|亵还是性|侵?” 距离魏承澜讲述千面佛第一次爬上他的床已经过去了一大截,为什么会突然听到这样的提问?魏承澜扶了扶眼镜框,略微迟疑,回道:“五岁。猥|亵还是性|侵?我不太记得了。” “你能认真回想一下吗?” 魏承澜蹙了蹙眉,显然对这个问题很不满,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带有几分笑意:“郝警官,不知道你有男女朋友了没?” 他说得轻巧,还特意囊括了两种性别,就好像他早就看穿了他对面的警察似的。 郝爱国一脸严肃:“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请老实回答。” “如果是你,会跟外人分享你们之间的私密生活吗?” 郝爱国不作答,魏承澜自说自话:“不会!为什么呢?因为不管是好的体验还是坏的体验,在自我和超我的约束下这些都被判给了不道德和不知廉耻,能够大谈特谈的除非是一个变态。” “魏先生,身为大心理学家,我以为你已经能够以客观的态度去看待十五年前的事,毕竟能够威胁到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仿佛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某人的味道,魏承澜轻笑一声,“项警官好久不见,你的话总是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你真的很想听我讲述那段耻辱过程吗?” 郝爱国不惊不惧地说:“魏医生能够将十五年前的罪行公之于众,在网络平台上曝光,理应不会在这种细节上扭扭捏捏,可是这一再的规避又是为什么呢?” 魏承澜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儿童对于不快的记忆和经历,会启动防御机制,将之埋在记忆深处,就算还记得一星半点,也会因为岁月变迁变成另一番景象,我说出来的,你未必会认可。那时候才五岁,第一次……他应该体验很不好,事后还打人。这个答案,你们满意吗?” 郝爱国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他一直有嫖|娼异性,为什么会突然对你出手?” 144 自首5 “千面佛的变态程度匪夷所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喜欢折磨女人,但偶尔会换换口味。然而,我没想到,自己日后会成为他主要的泄|欲对象,对,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恋|童癖,女人再也勾不起他的兴趣。那十一具尸骨,都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然后我们俩一同埋的尸。”魏承澜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回到埋尸案上来了。 郝爱国仍旧不慌不忙:“他是喜欢当着你的面进行,还是必须有人看着他才能射?” “嗯?” “你之前说过,他喜欢当着你的面,这么变态必然是有原因的吧?” 魏承澜闭了闭眼,对方一而再围绕性的问题展开问询,可能真的令他不太愉快。 “我那时候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以我现在的眼光去看,他有着强烈的露|阴|癖,有第三者在会更加刺激,总之,十分变态。那什么只有别人看着才能射的话应该是乱说的吧,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带着我,不确定是否只有我一个人遭殃。” “他为什么选中你?” “警官,因为小时候的我,长得真的很漂亮。”才过了十五个春秋,已经拥有三四十岁面孔的魏承澜露出一丝妖冶的神色,看上去怪异极了。“你们一定很好奇,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孩子,为什么现在的我拥有三十岁的面孔?请不要着急,我这一生的坎坷像一剂浓缩药剂,里面有灰白不辨有浓墨重彩,你们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十一条性命对千面佛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后来,他又带我流窜了好几个地方。一般的罪犯大多是冲动犯罪,到处留下自己作案的痕迹,但千面佛不同,事前他会事无巨细地计划好,反侦察手段极高,这也是我们流浪好几年也没有败露的主要原因。至于他到底杀了多少人,我真的不记得了。 “直到我们到了一个孤儿院,才终止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流浪。对了,那时候孤儿院还不叫孤儿院,只是村妇昭月华的托儿所,千面佛在外围观察了一阵子,彻底将昭月华调查了个透彻。发现她的丈夫至少十年没回来了,杀手的知觉令千面佛觉得这事很不同寻常。果然在一个夜里,他在孤儿院门前的大树底下挖出了一具尸骨,他说是昭月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却对外声称丈夫出去打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千面佛异常兴奋。后来我才知道,他利用这个顺利当上了昭月华的丈夫!昭月华有把柄在他手上,大气都不敢出,很快他就成了孤儿院院长,顺其自然地继承了‘昭亮’的名字,连身份证都有了,实在是够讽刺吧?” 魏承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他简直是老天爷眷顾的杀手,那一院子的孩子啊,还不知道恶魔已经降临了,一个个的特别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说到这里,他露出了无奈的微笑,笑容里有羡慕有担忧,这样的他很难跟杀手的帮凶划上等号。 “对了,那期间我一直被锁在千面佛房间的暗格里,一开始连昭月华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能听到外面小孩子的嬉戏打闹声,却看不到摸不着,我知道千面佛太多秘密了,他不可能给我自由的。 “我人生中第一次幸运,是遇见了一个混血儿男孩。”这次的微笑饱含暖意,好像思绪都飘回了十几年前,一双小手推开暗格的门,虎头虎脑的探进黑暗里,朝他露出纯洁无邪的笑容。 145 自首6 “警察阿姨,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找小予哥哥?” 卢广义已经习惯了被叫阿姨,但他不断央求,真的叫人一个头两个大。十八岁的凌云木忽然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儿童,不断嚷嚷着要找小予哥哥。一旦卢广义走开锁上门他就在门后不断拍打,大声叫唤,吵得整个警局不得安宁。 没办法卢广义只好发短信求救:【项哥,你知道怎么带孩子,你得救救我啊!如果只是把他关着不理会他会喊到喉咙沙哑的。】 【你让他喉咙沙哑我就让你再也发不出声音。】 【不明觉厉!】 【傻丫头,你脖子上那颗脑袋用来干嘛的?就不会趁此机会套他话吗?看他说的跟魏承澜说得有没有出入!】 【t t好吧……】 【因为你们一直把他当精神病看待,才不会主动从他身上寻找线索。精神病人怎么了?他是得病了但他不是傻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项哥息怒,息怒!】 从未遭遇过这么大的火气!卢广义按了按心头,深吸一口气,决定静下心来跟小木谈谈心。 “小木,你这么着急找的小予哥哥,他有没有说自己在哪里呀?你不告诉我不知道怎么给你找呀。”不知不觉她用上了跟孩童交流的语气,说得自己都怪别扭的。 小木嚷嚷了大半天,这会有些赌气,下唇翘得老高,不搭理人了。 “你不找小予哥哥了吗?” “你们找不到他。” “为什么?” “只有我能找到他。” “为什么?” “这是个秘密。” “那……那你为什么要我带你去找?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你放我出去,我自己去找,他躲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那里很安全。” “哦……”卢广义了然似的哦了一声,心中一动,就问,“小木你今年几岁啊?” “七岁。” “小予哥哥几岁?” “他比我大三岁。” “你们最要好吗?” “当然!”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小木皱了皱眉,一副发现间谍的模样:“这是秘密。” “是他不让你说还是为了保护他你不愿意说?” 似乎说到了点子上,小木低头沉思,然后说,“都有吧。” “有人想要伤害小予吗?” 他目光黯淡了,抿了抿嘴,想哭的样子。卢广义趁机摸了摸他的头,得亏他是坐着的,否则也摸不到。“告诉阿姨,是谁想要伤害小予?阿姨是警察,可以把坏人抓起来!” “你打不过他。” “不可能,我是练过的,普通的男人也不是我对手。” “不行,你会失败,然后被关起来,像小予哥哥那样……” “可你很想救小予哥哥不是吗?不努力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他忽然昂首,大声喊道:“我努力过!”说完,眼角就噙上了泪珠,然后喃喃自语,“我努力过的……呜……” “别,别哭啊,别哭!”卢广义母性大发,很想将他搂入怀里,又怕被人记恨。 “呜……”谁知他哭几下就泪决堤了,还用手捂着太阳穴,表情十分痛苦。 这下卢广义彻底慌了,要知道这是一个神经十分脆弱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触动某些机关,引发精神障碍的。 【那个你先别问,等我回去,千万别触发他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待卢广义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小木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 【项哥,你给我挖坑呢……】 146 遇见 魏承澜的表述毫无破绽,特别是当说到凌云木的时候,对儿时好友的感情溢于言表。过于真切了,连我都有些疲于去分析真假。 据他所说,凌云木从小就很聪明,为了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很早就学认字。院长的办公室里有一个本子,上面写着小伙伴们的双亲的名字,一定也有他自己的。那个本子本来是昭月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院长办公室。 为了窥见本子上的内容,小小的凌云木趁院长出门的时候钻进了办公室。孤儿院穷,所谓办公室,其实也是睡觉的房间,昭亮的房间。 他找着找着,无意中推开了暗格的门,觉得十分好奇,就这样,发现了被铁链锁在里面的顾予。 顾予从来都不敢想,会有第二个人推开这扇门。四、五岁的凌云木看到蜷缩在角落赤|身裸|体的顾予,在稍微惊吓过后,给他找来了自己的衣服。 “谢谢你,我……我不能穿衣服。” “这里好冷,不穿衣服会冻死的。” “你为什么会进来这里?是被人抓来的吗?”顾予立刻联想到了千面佛,难不成这孩子成了他的新目标吗? 凌云木眨了眨眼睛,毫无戒心地说:“我在找爸爸妈妈。” “哦?怎么找?” 凌云木告诉他那个本子的事,并且信心十足地认为真相都在本子上。为了辨认本子上的字,他正在学识字。 “我可以帮你读上面的字,但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特别是院长。” “你会读?那真是太好了!” “今天太晚了,你快点出去,院长回来就不得了了。” 凌云木很聪明,忽然低声问:“是院长把你锁在这里的吗?” 顾予点了点头。 “他为什么要锁住你啊?我在绘本上看过,只有坏人才会干这种事。” “他就是个坏人,所以,你千万不要被他抓住。快走吧,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拿走你的衣服,否则会被他发现的。” 小小的凌云木立刻警觉起来,在顾予的指引下,关上暗格的门,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刚一溜走,千面佛过了转角,回到自己的房中去。 这时候凌云木才发现自己忘记找那个本子了,只能寄希望于下次,同时为暗格中的顾予担心着。 幼儿的心灵是分得清楚善恶的,但恶到底有多恶他们不知道。听着凌云木的过往,每一步都听得提心吊胆,无可否认,我担心会听到不好的消息。凌云木为什么会分裂出一个小木?那个原因我想都不敢想。 “项警官,你害怕吗?在色魔眼皮子底下生存,对那么幼小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杀夫的昭月华,她什么也保护不了,不过她有一份鱼死网破的果敢。她跟千面佛约法三章,如果千面佛敢动这里的孩子,她就算豁出去也要曝光他的罪行。千面佛血雨腥风过腻了,想当几天堂堂正正的昭亮院长,不,他发现利用孩子们获取同情和资助,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杀人是需要消耗脑力和体力的,他暂时想像个正常人那样吃吃喝喝,便换了一种方式,让孩子们替他去挣钱。” 既然魏承澜提到了我的名字,不回复就太失礼了,不过我的话可能不太好听。我将电话拨了过去,让负责审讯的郝爱国开免提:“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约法三章吗?除了驱使孩子们去挣钱,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吧?” 魏承澜:“什么原因?” “他爱你啊,顾予。千面佛很爱很爱顾予。” 147 旁观者 “他爱你啊,顾予。千面佛很爱很爱顾予。” 魏承澜忽然伸手一挥,哐当一声,伴随着我说话的尾音手机掉到了地上,旋转着余音久久未散。 他满脸怒容,后槽牙咬得死死的:“项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出身高贵,从小不知人间疾苦,可身为刑警也该见过各种不平等,如果纯粹是为了激怒我大可不必这样做。”果然他刚说完就恢复了平静,唯有起伏的胸膛仍有余怒。 令他没想到的是,电话又响了,郝爱国警告他再摔手机就要按原价双倍赔偿,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说:“哎,你就是不想承认而已。那请你告诉我,他除了在顾予面前杀人虐尸,可有这样对待过顾予?就算有应该也很少,那只是震慑顾予的一种手段,当他尝试过顾予的滋味,就连□□也没什么意思了,毕竟顾予实在是太好看了!远不是那些孤儿能比的,他有顾予这个长期性|奴,爬墙的心也就慢慢收敛了。” “对了,”我又补充了一句,“千面佛喜欢顾予喊他爸爸,特别是在干那事的时候。” “嗯啊……我会乖乖的爸爸,饶命啊爸爸……” “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饶命啊……不要打我……” …… “项渊,你真的很混蛋。”魏承澜的眼神无比深邃,神情十分克制。 “让文质彬彬的魏医生爆粗口是我的错,或许在心理学上我是个门外汉,但当局者迷,魏医生未必就看得清楚。” 凌云木小小年纪,为了看一眼登记信息的本子,又找机会进了几次办公室,每次都会打开暗格看看顾予,有时候会给他带去吃剩的小点心和水果。 终于拿到手的时候,由于上面一页页的文字太多,远不是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看懂的。顾予给他找到了自己那一页,上面写了年月日,还有一句话。 凌云木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父母的名字,催促道:“小予哥哥,上面写了什么?”他隐约在上面看到了“木”字和一些数字,不知道它们拼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顾予看了看他,又看看本子上的字,有些不忍心地说:“上面写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上面写着:2002年10月16日门外一弃婴,名叫凌云木。” “我爸爸妈妈的名字呢?”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凌云木相当失望,一股酸涩涌上鼻腔眼看就要哭了,但他发现顾予的双眼猛地睁大,满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后,一道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他们笼罩住了。 这个小小的暗格里,多了一个人!凌云木回头,看到了阴森森的黑衣男人——昭亮院长回来了! “小木……”顾予挣扎起身,腕上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拼命伸直手也够不着凌云木。小巧的凌云木被昭亮抱了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 千面佛身材矮胖,脑袋被肥硕的身躯衬得更小,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流里流气的猥琐是再笔挺的西服也掩饰不住的。 “你放了他!”顾予情急之下丢了往日的顺从,千面佛眯了眯眼,一丝狠戾之色从眼底弥漫而起,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然这么要好,一起做个伴儿吧,就当给我加餐了。” 小凌云木吓得面色煞白,就算他不知道千面佛有多坏,也被这阴森森的气息吓得不敢动弹,而那弱小无助的模样能令变态更加疯狂. “不!求求你别动他别动他!”顾予跪在地上求饶,眼看着那老男人的手开始乱摸,心中更加焦急。自从他从旁观者变成胯|下玩物之后,千面佛很久没有体验第三者在场的感觉了,每每事后感慨似要培养下一个旁观者,这个人的变态程度令人发指! “小木,你真漂亮……”恶魔的叹息中已经带上靡靡的醉意,凌云木终于吓得大哭起来。 “救命啊……”顾予却连呼救都不敢太用力,他痛恨自己,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凌云木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148 领养 “项哥你没事吧?果然还是要去看医生。”小张异常紧张,因为手机快要被副驾上的人捏碎了,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脸色煞白煞白的。 魏承澜不是顾予! 因为我说了那句他不爱听的话,他就拿凌云木来折磨我。 再也没有比落入昭亮手中更可怕的事了,凌云木能从那个暗格里逃出去吗?他那么弱小,才五岁啊…… 从客观上讲,顾予为了得到小木,是非常执着的,他十分重视小木,哪里会拿他做这种文章? “项警官对不起,那时候的我太弱小了,没有能力去保护他。”魏承澜的话里满怀歉意,“但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始终是我的小木,我们的友情永远都是最珍贵的。” 我挂断电话,任由他继续演绎,脑海里关于“小木”和“木木”的区别却再也无法止息了,为什么会分成两个时间段的人格?跟千面佛有关吗? “砰——” 一声巨响,我身体一阵晃动,瞬间天旋地转,车极速地脱离地面撞向外围的栏杆,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着陆的时候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高速路上两车相撞,本田雅阁翻出了外围,黑色奥迪原地不动,须臾,绝尘而去。 卢广义好不容易安抚住小木,看着他闭上了眼睛,这才匆匆忙忙带上门出去。不过她刚一走开,沙发床上的小木就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越起,看着那扇虚掩的门,嘴角还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白茫茫的天地间,诡艳的红色滴血,一滴滴地好像在引领着我。我顺着滴血的方向一直往前走,想要找到这个受伤的人。但是只有滴血没有脚印,他难道是飞过去的吗?多么诡异的现场。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坐在石头上叹息的人。他身上血迹斑斑,肠子和内脏都露出来了,那血量将脚下的白雪染红了一大片。小血滴不是他的,他如果走路,得是一条血路. 我继续朝前寻找滴血的主人,依旧没有脚印,这让我不禁怀疑那是某种受伤的鸟类,它从这里飞过,伤口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淌,大概就是我看到的模样了。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带血的小羽毛,软骨有被活生生折断的痕迹。再寻下去,断翅果然就在不远处,将白雪染得猩红猩红的。 一只折翼的鸟儿,它飞不了多远,待它血液流干,便会掉落死在路上,被片片雪花覆盖成一座小小的坟墓,那么我脚下众多的鼓包,指不定哪一个就埋着它的尸体。 我一个鼓包一个鼓包地挖,不知为何心甘情愿,忧心忡忡,挖得手指出血,依旧找不到滴血的鸟儿,它到底埋在哪里? “昭月华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对小木是发自内心的爱,她甚至尝试过为我说情。”魏承澜继续诉说着那些过往,“千面佛想要继续当这个院长,就要付出忍让的代价,托他的福,我在夜里有了些许自由。孤儿院的夜里也不平静啊。”他无奈的语气里饱含深意,还有那无尽的沧桑,仿佛诉说这些往事让他再次体验了一遍那段恶魔岁月,“不知不觉,在孤儿院里度过了好几个春秋。孤儿院被外界渐渐熟悉之后,就有些人会来领养小孩。 “在我11岁那年,有一天小木告诉我孤儿院里来了一对姓凌的夫妇,要领养小孩。我说好巧,他们姓凌,跟你一定有缘。” 天真无邪的小木却说:“小予哥哥,你就不想被领养吗?这是一个机会!” 顾予当场愣住了,被领养?他想都不敢想,小木却替他想到了。他静悄悄地将顾予带到那对夫妇一定会经过的地方,然后远远地为他打气。 “他说小予哥哥你长得那么好看,他们一定会看上你的。” 149 见面 大家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没有人发现审讯室的门静悄悄地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好奇地往里面张望,混血儿的俊俏脸庞带着几分天真几分无邪。 单面镜外的卢广义第一个反应过来,顿时寒毛奓起,说话的声调都变了:“木木!” “你们知道小予哥哥在哪吗?”小木站在门口问。 审讯的警员是背对着门的,他对面的魏承澜第一个发现小木。魏承澜惊喜万分地站起,疾步就往外走。 “小木!终于见到你了!” 小木被他握住双手,倍感疑惑:“叔叔你是谁啊?” “小木,我是你的小予哥哥呀。” “骗人,你哪里像小予哥哥了?” 魏承澜没有得到小木的认可,还被警员强制按在椅子上。小木虽然不信但也不走,非要旁听,因为这个自称是顾予哥哥的人说已经过了十几年,大家都长大了,他真的就是顾予哥哥。 警方是不愿意让小木参与进来的,要知道魏承澜的本事是专攻人心啊!凌云木能有今天,搞不好就是拜他所赐。因此,卢广义当场揭魏承澜的短:“小木,他才不是顾予,你看他那长相,当顾予的爸爸都够了!” 小木说话有着孩童的直率:“这位警察阿姨说得对,你太老了。”但他说归说,仍不肯跟卢广义出去。 魏承澜不慌不忙:“小木,我经历了很多事情,正要慢慢地告诉你,你别走,别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小木,你别走,别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这句话何其熟悉啊!小木立刻被攫住了视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魏承澜,用他七八岁的智商判断眼前人的身份。 小木的到来,令魏承澜非常高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的视线一刻也不能离开小木,温柔而满足。 项哥看到这一幕肯定要气炸!卢广义觉得自己有义务带小木离开,但耳机里忽然接到队长的指令:“小木如果真的是小时候的凌云木,那他对顾予理应是熟悉的,你引导他跟魏承澜对质,看魏承澜会不会露出马脚。” 卢广义暗叫不好,感觉自己在做对不起项渊的事,但队长说的也有道理,孰轻孰重还是要理性对待的。于是,她临时替班,带着小木在魏承澜对面坐了下来,对小木说:“小木,我们一起来打假好不好?” 郝爱国从审讯室里退了出去,觉得很奇怪,好像项渊很久没说话了? 之前他时不时要发表一下意见的,为什么突然没了声音呢?如果他能看到审讯室的画面,理应得知小木跟魏承澜见面了,不该这么平静…… “项少!项少!” 我被一阵晃动晃醒了,有点恶心想吐,发现自己正在车祸现场。 “别摇,有没有急救常识啊?” “项少,你挺住,我把你弄出来。” “你是谁?” 年轻的小伙子愣了愣,“不是吧?失忆?” “不,我认得你……这张脸,可叫什么名字来着?” “怪我太久没有出场吧。”小伙子嘀咕着将我从副驾上救了出去,“放心你命大,没有大碍,但是你若再不回去,你最珍视的那位可就要跟人跑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被他架着上了一架摩托车,这时候才勉强想起来:“木木……赶紧的,宏安……” “项少,我不是开摩的的。” “十万,二十万,一个小时。” “遵命,贵客你抓稳了!” 这位我还叫不出名字的小伙油门一轰,驶上了高速,我这才记起车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放心,已经打了120,他受伤了,我可不敢搬。”小伙子的话被狂风撕碎,我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150 见面2 卢广义本来想利用小木验证魏承澜话语的真实性,没想到魏承澜说的每一件事,但凡有他们俩参与的,小木的响应都比较积极,记忆犹新,事情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那么说,魏承澜的讲述没有假?他真的是顾予? 实际上项渊一口咬定魏承澜是假的,警方这边很多人都不太认同,一个敢于承认自己那么不堪的童年的人,还有必要以假乱真吗?假如不考虑六·一三案,魏承澜的一切讲述都令人动容。 卢广义开始打断他们俩的叙旧,极力劝阻小木离开审讯室,但这个小少年十分倔强,就是不愿意离开,还有越发朝魏承澜靠近的趋势。 “警官,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呆一会?”魏承澜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如果想要我顺利地交代一切,请给我们一点空间,我好好劝劝小木。” 卢广义觉得这样很不好,然而如何不好她又说不上来,让小木跟顾予独处?总觉得十分危险。 “警察阿姨,我能跟小予哥哥单独说说话吗?”小木一脸殷切地看着她,那眼眸纯净得如一汪泉水,几乎令人不忍心拒绝。 “砰——”门被人踢开了,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冷气侵袭而入,卢广义一回头,顿时既惊喜又诧异。 “不可以。”我斩钉截铁地说。 想必是这股凛冽的威仪,让小木将欲搭上魏承澜的手顿住了,他惶惑地看过来,除了那种不韵世事的单纯,他身上每一寸都是凌云木的影子。 我艰难地朝他走近几步,觉得眼前的人儿又清瘦了几分,不管他此刻体内是哪个灵魂,于我而言都是凌云木。 小木困惑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惊喜,他竟然说:“你就是电话里那个叔叔?” 寥寥几句通话他竟然记住了我? 虽然被他喊叔叔非常不习惯,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小木,你记忆力真好,但你怎么会忘记你的小予哥哥呢?” 他不解地道:“我没有忘记呀!我跟小予哥哥……” “你居然相信他是顾予?”我指着魏承澜抢白一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你还记得为什么顾予哥哥总是呆在暗无天日的隔间里吗?” 听我这么问,魏承澜的眉头颤了颤,嘴角微微抽动了下,他警告道:“项渊,你就是这样对待凌云木的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当然也明白我的意思,但我不为所动,继续说:“小木,你想起来了吗?” 小木眨了眨眼睛,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一旁的人估计都没看明白为什么我的脸会这样冷,对凌云木我理应是温柔有加的不是吗? 魏承澜:“小木别听他瞎说,现在是崭新的生活,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 他温暖的话语像一首催眠曲,小木显然镇定了些。 我冷笑道:“不会分开?魏承澜,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得到小木?” “项警官你说什么?什么叫我非要得到他?小木与我是童年好友,我对他好是理所当然的。”魏承澜不卑不亢地说,“很感激这几个月来你对他的照顾,从今以后,你可以放心地将他交给我。” “交给一个杀人犯?” “我承认儿时确实被迫做过不少坏事,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真的吗?千面佛和昭月华不是你杀的?凌家一家四口,不是你杀的?还有唐小西!” “项警官,你身上有伤,心情不好我能理解,还请不要胡言乱语,特别是在一个孩子面前。” 小木不明所以,听我们讲了几句,立刻不高兴了:“小予哥哥是个好人,不许你说他坏话!” 151 重点 “项哥你还是看看医生吧?”卢广义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郝爱国已经将轮椅推了进来。 一场车祸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加上旧伤未愈,现在的我确实有些强撑,那一脚踢门全靠火气助力。然而此刻,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休息,便在轮椅上坐了下来,“我没事,审讯继续。” 小木不愿意离开,这将严重影响审讯的进行。为了避免刺激小木这个人格,魏承澜也许会避开许多敏感事件和词汇,显然会不利于审讯。他愿意劝告小木,但要求我们给他们单独谈一谈。 魏承澜自始至终十分淡定从容,甚至有一种大局在握的气度,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睛里多了一抹神采,这是在精神病院里的状态不能相比的。那时候的魏承澜古板不通人情,一切为病人着想。 想来是隐忍得很辛苦。 我心里一横就出去了,终究有些不甘心,又回头看了看小木,他的目光已然全在魏承澜身上。 仅仅相差一个字,怎么就天差地别了呢? 木木,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算起来我出发去高庆市也才两三天,怎么感觉好像过了两三年? 郝爱国拿来了急救箱,非要我将衣服脱了,要处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说话的语气郁闷极了:“那辆到底是什么车?你有没有印象?” 我摇了摇头,被撞的时候我连头都没抬,什么都没看清楚。 “这件事太蹊跷了,好像故意不让我回来似的。”我刚要吸烟,被他夺了去掐灭扔向垃圾桶,然后是一脸寒意。 “哥你这是命大,高庆市那位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呢!我觉得肇事者是目的明确的,他就是不想让你回来。” “可他失算了。”多亏了那名我至今没想起名字的小伙子。 “我被撞的时候魏承澜那位甜蜜小女友在哪里?” 郝爱国疑惑了半秒,“一直盯着呢,你怀疑是她?” “她现在的位置以及一个小时前的位置?” 我刚问完,郝爱国的电话就响了,他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握着双氧水的手在发抖。电话在他一顿暴怒中结束,向来温和的他极少会发火,“他们太大意了,居然没看好,这会才发现目标早就掉包了!” “什么意思?” “刚刚他们在商场里盯着的时候,才发现目标不是伍敏,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换了人,衣着一模一样,身材更是……” 我伸手打断他:“一两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正是我被撞的前夕。 跟踪的兄弟汇报说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伍敏出门,他们一路跟着。后来伍敏去了一趟公共卫生间,也许是那个时候掉包的。被他们在商场里逮住盘问的女性一问三不知,她确实去过同一个公共卫生间,不承认自己认识一个叫伍敏的人。 “伍敏作为魏承澜的女人,肯定是站在他那边的。”郝爱国是这样的认为的,我说:“恐怕不止如此,你不觉得她真的很漂亮吗?” “哥,这不是重点吧?” “不,这就是重点。”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只是一个设想,当务之急是立刻把伍敏控制起来,仔细检查她的车,我不信开车撞人她能毫发无损。” 152-153谁是正主? 152 魏承澜跟小木在审讯室里的交谈颇为自然,警方找不到一点不和谐的地方。小木围绕着如何离开这个地方问东问西,魏承澜则不停地宽慰他,等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就带他回家,以后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听上去是再普通不过的谈话,十分钟后,小木果然乖乖地跟警员走出了审讯室,只是在走廊看到我的时候,他立刻腰背僵直,双唇紧抿,眼睛虽然没在看我,但注意力一直在我身上。这是敌意的表现,因为我对魏承澜非常不客气,他已经将我当成了一个大反派。 我笑得有些勉强,让警员带他去办公室里,有魏承澜在,小木应该不会乱跑。 自魏承澜踏进公安局自首那一刻起,网络上关于他的声音就未曾断过。公安大楼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和自媒体,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等在门口迎接这位勇于自首勇于承认错误的男子,以争取到第一手资料。 如果今天的事情不发生,没有自首情节的话,魏承澜的身份,是一名临床精神科医生,旅m华侨,更是一位慈善家,给孤儿院、小学捐过不少钱,还长期兼任心理健康服务中心的免费心理咨询医生一职。 他身世悲惨,经历坎坷,以德报怨,一直努力地回报着这个社会。 是一个非常正面阳光的人物。 可想而知,不明真相的群众对他会有怎样的评价。 “魏医生也不甘寂寞想当网红,毕竟做医生还是太辛苦了对吗?”在他看来我的笑容一定很假,在我看来,他的笑容也非常非常的假。 他戳了戳鼻梁架,有些感慨道,“咨询太发达了,一个人的资料再也不是秘密,只要想挖没什么是挖不出来的。” “那你是怎么把小木挖出来的?” “项警官你说什么呀?” “一场灭门案,令凌云木深受重创,人格正式分裂,但小木并没有被分裂出来。可惜凌云木去了荛山精神病院,在你手里,日积月累的催眠暗示加上沙游唤醒,小木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魏承澜像听了一个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项警官想象力非常丰富,却未免把心理学看得太神奇了。”转而叹道,“凌家的灭门案我也听说过,确实很惨。凌桥生本身就是个恋|童癖,惹了仇家也不一定,只可怜了小木和无辜的弟妹。” 我无视他脸上的同情之色,继续道:“心理学的神奇并非指它无所不能,催眠暗示确实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但凌云木不一样,巨大的创伤令他患上了精神分裂,潜藏在体内的次人格们呼之欲出,在这样的他身上实施催眠等各种心理‘治疗’,无疑可以获得非同一般的效果。” “项警官,我为小木所做的治疗,难道你没见过?我可有滥用药物?乱用治疗方式?” “你确实很厉害,没有你,顾予什么也办不到。” 他轻叹一声,好像跟我驴唇不对马嘴,因而感到无奈不接话。 “如果我没有带凌云木回案发现场,说不定小木还没那么快醒来……”怎么说呢?这一步必须要走,小木或许真的是避免不了,“你是怎么知道小木醒来了的?” “项警官,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凌云木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小木,是你非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的。” 我嗤笑一声,“难道你不觉得今天的小木跟往日的凌云木有哪里不一样吗?” 他居然摇了摇头,“或许在你看来,在你们看来,他好像变得幼稚了,跟个七八岁的小孩似的,但谁能说他不是凌云木?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 我忍无可忍了:“你是想说人格分裂根本就不存在吗?他只是得了精神病,一会18岁一会8岁?我记得did的症状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必须要纠正你一点,项警官,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凌云木才是主人格?如果我告诉你小木才是正主,其他的任何一个都是入侵者,你还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吗?” 我脑海里倏地一片空白,什么意思?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153 魏承澜无疑投了一颗重磅炸弹下来,我被惊得久久不能言,只感觉好像世界观都要坍塌了。有人告诉我凌云木他是一个入侵者?这合理吗? “魏承澜,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你觉得自己的话足够严谨?18岁的凌云木拥有一颗8岁的心智?你当我白痴吗?” 他仍旧不慌不忙:“那你怎么解释凌云木对儿童时代的一无所知?” “他并非一无所知!他只是记得不太清楚。而且,请你不要欺负我不懂心理学,在多重人格的病例里,往往会有一个童年时代的次人格,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而你,要把他扶正,这是怎样一种猥琐的心里?你为了得到童年时代的小伙伴,居然颠倒黑白,我可以理解为,顾予继承了千面佛的□□吗?” 魏承澜不说话了,审讯室里安静下来,只有一股幽幽的气息弥漫,空气显得越发浑浊。 “项警官,请你不要恶意中伤……” “我没有恶意中伤,身为心理学家,你应该最清楚顾予有没有恋|童癖!” 在我和魏承澜的对话里,很多次都直呼顾予的姓名,那是因为我从来不将魏承澜等同于顾予,而魏承澜为了避免麻烦,几次三番无视我这种区别对待。 可这一次,他躲不过去了,“项警官,你不承认我是顾予,那你总该知道我是有女朋友的。我们非常恩爱,正打算明年结婚呢。你这句话要是传了出去,我可得名声扫地了。” “我只是想说,你所帮助的那个人,你真的了解他吗?他对小木这么执着,又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你一个博士后,见过大世面,怎么就被一个人蒙住了双眼?” 魏承澜不为所动:“项警官,我有必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就是顾予,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法律如何惩罚我都接受。” 他的神情非常坚定,假如我们找不到证据,他绝对会心甘情愿地背负上属于顾予的罪名,并为此付出代价。 我长叹一声:“说到你的女朋友,她知道你那些过往吗?你贸然在网上曝光自己的过去,她同意吗?” 魏承澜很自信:“我对她毫无隐瞒,这些举措当然是经过她允许的。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 “那她为什么不陪你来自首?” “她一定得陪我自首吗?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项警官,我自首的事,应该跟我的私生活没什么关系吧?我可以不交代吗?” 我摊了摊手,“不可以。你所曝光的事情,是人命案,事关未成年人的生存环境和一个变态连环杀|手的问题,都不是小事。请问,你和你的女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认识两年了,我是在给幼儿园的孩子们进行心理卫生宣讲的时候碰到她的。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更是非常善良。”虽然只有短短两句话,但他眼里盛满了柔情,他在回忆,回忆他们初识的情景。这份真情流露是装不出来的,他真的很爱他的女朋友。 “你会为她做任何事吗?” 魏承澜被我问得略微迟疑,“任何事?只要我能解决的,我当然愿意为她去做。” “包括顶罪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愧是心理学家,他所建立的壁垒,不是一两次攻击就会露出破绽的,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询问下去,我转而问:“说说你被凌家领养的事吧。” 魏承澜十分配合,继续讲述他那未完的故事:“小木为了帮我脱离苦海,特意安排我到一个凌家夫妇必然会经过的地方,只要凌氏夫妇愿意领养我,那一切将苦尽甘来。虽然我成功地吸引了凌家男主人的注意,但女主人并不是那么喜欢我。” 我饶有趣味地问:“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长相吗?一个令女人都妒忌的长相,一定倾国倾城吧?” 154-155 完美供词 154 “不怕你笑话项警官,那时候的我真的很漂亮,可惜命不好。” “你所指的命不好,是这个吗?”我将手机上图片格式的病历给他看,网上有人扒出了一份“早衰症”病历。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在m国加州医院治疗早衰症,是为数不多的一位早期干预并获得成功的例子,主人公就是魏承澜。 早衰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症状,目前医学界普遍认为是跟基因突变或遗传有关。患者过早地出现衰老症状,比如脱发、驼背、皮肤松弛、皱纹增多等。这种病可发生于童年时期、青少年和成年期,尚无特殊有效的治疗方法。能在短期内治疗成功,简直像是被上帝亲吻过似的。 “虽然说治疗相当成功,但我的衰老速度只是减缓了而已,相比于正常人,还是老得比较快的。”魏承澜颇为无奈,“没想到这么隐私的病历也被扒了。” “是啊,指不定还有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魏医生,当网红是一把双刃剑,要么只是短暂的耀眼,要么经不住扒拉。多少人出了名,立刻就被自己不太光彩的履历拖了后腿,光鲜亮丽来得迅猛,落井下石之人更是不少。” “你说的是,但谁能无过?如果非要因为一个人喜欢在公共场合吐痰而断定他的专业能力不行,那这种出名不要也罢,只会徒增烦恼。” 这份病历如果是真的,则完美诠释了他为什么如今是三十多岁的模样,是活生生的医学易容术,比整容还要有效,毕竟不会有人愿意把自己往老里整,没有说服力,但如果是疾病,就是迫不得已。 多么完美的计划,仿佛我们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明明知道里面有猫腻,我们却毫无办法。 魏承澜说:“能被凌家领养确实出乎意料,千面佛不能拂了客人的意,即使不情愿也还是装模作样地批准了。可惜,我和凌家的缘分仅仅只有一个月。我不愿意再回到孤儿院,就在被送回去的路上跳车逃了。 “我回去看过小木,得知他最后被凌家领养,那未必是一件坏事。” “凌家夫妇为什么不愿意再抚养你?” 他苦笑一声:“我打碎了一只昂贵的瓷器,张丽很生气,执意要将我送走。” “只是这样吗?”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当然不是,估计她早就看出来自己的丈夫是什么德性,打碎瓷器只是一个借口。” “是啊,你却觉得凌云木被他们领养是一件好事?” “你能想象在千面佛面前,小木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吗?至少在凌家好过一点。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真的没多少机会选择自己的命运。” “堂堂大心理学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抛弃了你,你就一点都不恨他们?” “恨?为什么要恨?如果没有他们我逃不出去,不是吗?而且,他们还算善待小木——我最好的朋友,有什么理由恨他们呢?” 他从不提豆腐块被褥!很好地避开了嫌疑……这位医生有没有将被褥叠成豆腐块的习惯,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可惜的是,在他和伍敏的家中,我也没有看到像豆腐块那样整齐的被褥,甚至一点强迫症的痕迹也没有。 不能将豆腐块被褥当成最重要的特征,强迫症是可以治愈的,时隔多年,也许顾予的强迫症早就好了。 “顾予,你记得昭小岳吗?”我第一次将魏承澜喊为顾予,“你说过在孤儿院里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自由,后来有所改善,那么总该见识过几个小孩子吧?” 155 “昭小岳?”魏承澜思索了片刻,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那你对谁有印象?你总不能除了凌云木,就从来不看别的小伙伴吧?”他在孤儿院里,少说也呆了四五年,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认识的? “对不起,除了小木,我那可怜的童年时代,容不下任何人。” “你真的是不该记的一点都不记啊。” “由于我那不平凡的经历,我对人十分戒备,那些不知轻重的孩子,还是少接触为好,而且千面佛也不会同意的。我熟知他每一项罪行,他可不敢放任我结识别的小孩。” 关于接下去他如何到了m国,如何从一介草民变为大心理学家的逆袭经历,我想他早就写好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我们不会从中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便离开了审讯室,找了个窗口,点了一支烟,看烟雾袅袅,整理一下思路。 伍敏因为肇事逃逸被交警半路截获,应支队的要求将人押送了过来。但这位美艳的女子口口声声说只是无意之举,两车相撞之后她也害怕极了,因此开车逃跑,并非故意犯案的。 魏承澜聘请的律师已到,要为这对情侣做担保,伍敏更是半个字都不再透露,问就是不知道,问就是坚信自己男朋友的为人,坚信他们情比金坚。 更为糟糕的是,小木对我充满了敌意。 “木木。” “我叫小木,不叫木木。”他十分崩溃地再次纠正我,缩着身子躲在椅子下面不愿意露脸。 我蹲下去与他目光持平:“你知道木木是谁吗?” “木木是谁?” 我将一面小镜子摆在他面前,“小木,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觉醒来,所有事情都变化那么大?你看看你自己,还是当初的模样吗?” 他往镜子里瞅了瞅,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就是这个样子啊!” 我笑了:“怎么可能?七八岁的小孩会长得这么高大吗?” “叔叔你果然不是好人!小予哥哥说大人的话都真真假假,你休想骗我。” 我认为如果小木真的如魏承澜所说,是主人格,他应该一切都停留在七八岁,后来的一切就像是记忆断片了,当他醒来会通通发出质疑,而不是接受自己现在18岁的模样。反之,只能说明他是自以为是的次人格,坚信自己是七八岁,这属于心理现象而非生理现象。 “你认识雷恩吗?认识本吗?” “他们又是谁啊?” “雷恩,26岁,他成熟,举止优雅,喜欢喝咖啡;本,16岁,他比较冲动,有些不讲理。” 他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眨一下大眼睛,没有半点反应。 显然,这个次人格并不熟悉其他人格,他连自己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都不知道,但为什么其他人格对他不陌生,甚至听到“小木”二字还心生惧意? 这么小的孩子能威胁到他们什么呢? 我无计可施了:“小木,你想吃冰激凌吗?” 一听说冰激凌,他两眼放光,眨眼又收敛了情绪,装作并不在乎地别过脸去。 我伸出手,笑得人畜无害:“来,我们去买冰激凌吧,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水果味的还是巧克力味的?” 他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就是不愿意出来。 我坚持着一个姿势蹲在那里又劝了十几分钟,在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听到外头有人喊小木的名字。他方一听说,立刻高兴地蹦起,不管不顾地从我身边窜过去。我伸手一捞,已将人拦腰抱住,他吓得死命挣扎,哇哇大叫。 拳头攥得太紧了,还胡乱挥舞,没办法将他五指摊开,我只好用了点力气。 “啊——疼……”他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项渊,你放开他!”魏承澜已经到了门口,见我纠缠小木气得脸色煞白,就要冲过来解救。 被我掐住腕部的手,掌心自然而然摊开了,我心中喊着那个名字,往他手心上画了三笔。 “木木,快回来!” ※※※※※※※※※※※※※※※※※※※※ 事后撩一撩~ 这篇文差不多就要到尾声了,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的小伙伴,真的感谢。 新文《项阳之木》求预收,看着就像是此文的续集,没错!《项阳之木》为《项警官和木木》的第二部。 实际上目前这篇文还没有把多重人格这个设定发挥到极致,而且案件也单一,所以开新文继续写下去。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凌云木成了师大的学生,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不会再有长达20万字的案子,控制在五万字以内一个,希望自己笔下的故事能更多元化。 为此需要做些准备,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再次感谢默默支持的小伙伴! 不管新的旧的,能看到这里就是缘分,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56-157 自我 156 “条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三……三次机会……” 那天晚上,凌云木在我手心上画了一个三角形,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使用方法。只要在他手心上画三角,有很大的几率可以唤醒他。 我对这神奇的唤醒方式感到困惑不已,若不是目前无计可施,也不会用这种听上去就似乎不是很靠谱的办法。 小木被我紧紧地拥着,手腕因为吃疼而掌心摊开,我手脚并用压制着他乱扭的身体,强硬地在他手心上画下了三角形。 “呜——”小木呜呜叫了几声,紧接着我怀里一空,人已经被魏承澜拽了过去。 “项渊,我没想到你会干这种事?”魏承澜相当惊讶,甚至他旁边的警员也相当惊讶,那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我这才意识到,方才确实粗鲁了点,但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想听他废话,也不想管他们到底都在想什么。 “木木!”我只想知道凌云木有没有回来! 他站在那里背对着我,有点控制不住的晃动。魏承澜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要为他擦拭什么,手在半空就被打落了。 凌云木往后退了半步,颤颤巍巍地转过了身来,泛白的双唇无力地张着,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笑了:“木木,你终于回来了?” 听说是木木,魏承澜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我赶紧站到他们中间,用身躯将凌云木挡在了后面。 “真不好意思,好像你的……”想到凌云木不能听到“小木”二字,便改口道,“好像你失算了呢,魏医生,现在开始,请你不要打扰木木。” “小木!” 没想到魏承澜大声喊了一句,我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闷哼。来不及细想,回头就将他双耳捂住,一边带他快速地走向门边。 魏承澜居然还不罢休,声音从后面传来:“凌云木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小木吗?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潜意识会不断折磨你,不断!” 犹如魔鬼的诅咒,听来叫人胆战心惊,更别说是凌云木了。我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只知道怀里的人儿战栗得跟风中火烛一样,眼看下一秒就要熄灭了。 匆匆带他上楼,到了一间闲置的办公室内,杜绝一切干扰。将门反锁上的刹那,世界安静了下来。 “木木,别听那家伙瞎说,我一点也不相信,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鬼话。”我用相当轻松并且笃定的语气说着,心里却担心他听不进去,生怕他开始自我怀疑。 他低着头,眉眼隐藏在乱发下,没有顺从我的意思到旁边就坐,还是直愣愣地站着。 “木木?凌云木?能听到我说话吗?” 满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木讷下去,却听到他虚弱沙哑的嗓音:“项……项警官……” “嗯?我在。”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终于抬起眼睛,深邃的眸子里尽管有些看不清楚的雾气,但仍是明亮动人的。 我呆了半秒,“怎么会?我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允许。咱们都不能被打败!” “你……你认为小木是怎样一种存在?” 没想到他会主动谈论小木,我只好如实相告:“小木其实非常脆弱。想要挫败他很容易,他的弱点非常明显,但我不愿意那样做,毕竟,他是童年时候的木木。”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动摇吗?或许魏医生说的并没有错?”看得出来他相当努力地保持着平静,波澜不惊的口吻下面是一颗特别敏感脆弱的心。 157 自我 我说:“动摇?为什么要动摇?魏医生入魔了,他被顾予蒙蔽了双眼,为了得到小木,说出这样的话是可以理解的,但那绝对不客观。” “顾予……是那个叠豆腐块被褥的人?那个你认为一直潜藏在我身边的人?” “嗯,对,就是他。” “你看,我对他一无所知,这样的我也值得你去相信吗?” “木木,我不允许你怀疑自己,不管你什么时候发生的蜕变,你始终是凌云木,没人能夺走你的身份。” 真的不得不感慨,有时候神经大条是多么幸运的事。许多细节不必纠结,许多是非一笑而过。站在我眼前的人儿,他好像是各种不同的个体拼凑起来的,处理不好各个个体之间的关系,就容易产生许多问题,包括自我怀疑。 但其实,那些个体在我们正常人这里,不过是一个个一闪即逝的念头。比如,某一瞬间我想冲进店里去揍一个人,毫无道理的就是想揍他,但道德和社会规范不允许我这么做,很快的这个念头就被另一个想要散步保持身心愉悦的念头挤兑走了。 揍人的冲动和保持身心愉悦的冲动两个念头,在凌云木这里,分裂成了暴躁的本我和懂得自我调节的自我。 “本我”、“自我”? 我被这个想法惊讶了一番,是呀,这样的譬喻真的非常恰当,其他人格我不好说,但凌云木这个人格,绝对是掌握大权的自我! 自我在超我和本我之间,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他让超我的严苛管制不至于那么冷酷无情,让本我的欲望冲动不至于触犯道德和法律。人能在社会中立足,喜怒哀惧恰如其分,都是自我善于调节的结果。 凌云木听了我的长篇大论,一开始显得十分惊讶,渐渐地神情放松了下来。我不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是质的还是量的,总之,他能不再那么纠结,我想当然十分高兴。 我们就这样看着对方,深深地映在对方的眼眸里,即使不言不语,仍觉得无比充实。再也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叫人心里踏实了。 窗台上不知道谁养了一盆花,绽放一缕馨香幽幽地在人心间流转。我胸前的衣襟一紧,被他攥在手中,他好像略微踮了踮脚,我脸上随即感觉到一缕温暖的鼻息。 “项警官……”他的声音比任何诗句都动人,长长的睫毛扫在我脸上,扰得人心潮涌动。 “砰砰砰……”心跳声振聋发聩,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意识渐渐强烈我一用力朝他贴近几分,正要迎合他的动作,就听到一把慢悠悠的嗓音:“项警官,你想我吗?” 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天知道我为什么对他的变化如此敏感。 “你……你出来干嘛?” “怎么,我打扰了你们吗?” 雷恩眼里是质问的眼神,他不高兴,甚至相当生气。 我欲离开半步,他则紧贴上来,双手环过我的脖颈,不依不饶地紧贴着,漂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瞪着我。 “雷恩,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哼……太可笑了,我们都知道了,他只是一个入侵者,根本就不是主人格对不对?” ※※※※※※※※※※※※※※※※※※※※ 事后撩一撩~ 这篇文差不多就要到尾声了,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的小伙伴,真的感谢。 新文《项阳之木》求预收,看着就像是此文的续集,没错!《项阳之木》为《项警官和木木》的第二部。 实际上目前这篇文还没有把多重人格这个设定发挥到极致,而且案件也单一,所以开新文继续写下去。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不会再有长达20万字的案子,控制在五万字以内一个,希望自己笔下的故事能更多元化。 为此需要做些准备,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再次感谢默默支持的小伙伴! 不管新的旧的,能看到这里就是缘分,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58-159 崩坏 雷恩说他们都知道了,他口中的“他们”应该是指像他这样的次人格,他们得知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凌云木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我说:“你既然听得到,就应该知道魏承澜的用心,他只是想要打压凌云木得到小木。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你不懂!”雷恩一口咬定。 “我有什么不懂?” “小木,难怪凌云木这么害怕小木,他不让我们问,不让我们提,你知道三角刑具的由来吗?” 我不说话。 “他满嘴谎言,暴力血腥,用三角刑具狠狠地镇压着我们。这就是你心爱的凌云木!” “雷恩,请你客观一点。” “你看不到吗?”他忽然奋力一扯,衣扣崩开,袒露洁白的胸膛,那上面正是两个若隐若现的三角刑具。看疤痕的新旧程度,应该是很早以前烙下的。 “我比较聪明,不喜欢惹事,他找不到理由往我身上烙。但本不一样,他是本我,惹是生非口出狂言,他一定遭受了不少虐待,对不对?” “雷恩,我记得你没见过本。” “我是没见过他,因为在我面前,他是一个死人,包括小木,我们的掌骨就在三角刑具上面!同样的,在本和小木面前,我也是一个死人。凌云木用这种方式恐吓我们,控制我们,他就是暴君本人!” 我捏了捏眉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根本就没有资格这么做,他夺走了小木的人生!” * 锈迹斑斑,冰冷的牢笼里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他身材高挑,气质优雅,手中捧着半杯咖啡,那一缕热气袅袅,仿佛能带来无比的温暖。 铁门开合的吱呀声由远及近,什么人的脚步声沉重、拖沓,回声在幽暗寂寥的空间里经久不散。 许久,雷恩转过身来,看到一脸木然的凌云木,那张好看的脸蛋在他身上,演绎着阴郁、黑暗,往日的威仪几不可见。 “呵……”雷恩很少会这样冷笑,特别是在他面前,“亲爱的总管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隔着一扇坚不可摧的铁门,两张一模一样却气质迥异的面孔对视着,一个冰冷至极,一个笑里藏刀。 凌云木没有说话,好像就不打算说话,雷恩嗤笑一声,“凌云木,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一直镇压着我的总管大人是一个冒牌货?” 凌云木微微别过脸庞,依旧没有开口。 “小木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忽然贴到铁门边的雷恩将魂不守舍的人儿吓退了半步,不知为何,看到他受惊的样子,雷恩觉得心情挺好。 “凌云木,我一直都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但没想到,原来你也不是正主!说说吧,你是怎么上位的?” 要不是魏承澜道破“天机”,雷恩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蒙在鼓里,一直镇压着自己的人,居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次人格。 凌云木终于回过神来,好像在关于“上位”的问题上又陷入了困顿,他双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欲言又止。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累了,凌云木。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你勉强也勉强不来。不如咱俩换一下位置,你尝一尝牢笼的滋味如何?” “雷恩?就算我把主人格的位子让给你,你又能如何?” 雷恩笑了:“又能如何?当然是痛痛快快地活一次呀。” “什么才是痛痛快快呢?” “凌云木,你已经没用了,这些问题对你来说太高深,听我的,这里才是你的位置。”雷恩指着阴暗潮湿的铁笼子。凌云木真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破烂斑驳的墙壁,目之所及不过三四步,连一扇窗户也没有,精神越发的恍惚了。 “凌云木,你累了,你得休息。” 159 “你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只要君王他同意。” 雷恩没想到他根本就不上当,当下有些愤怒:“哼,你少装了,所谓的君王就是你自己!这里是你一手遮天的地狱!” 凌云木虽然还没就范,但已如一株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他不辩驳不解释,雷恩觉得只要自己再加把劲,很快就能将他击倒。 被关得太久了,太渴望自由了。 他向往的自由是,远渡重洋,寻找自己的同类,每天能在晨光下喝一杯现磨的咖啡,看看书,看看蓝天白云,无忧无虑地过一生。然而,目之所及,净是冰冷的牢笼,唯一的安慰还是别人施舍的一杯咖啡。 他想过当真正的主人,但谁叫他只是一个次人格呢?这个生命之初,不是他在主宰,因此,只能被主宰。 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次人格的凌云木将自己活成了主人格,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魏承澜的一席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将雷恩震醒了,第一次,他觉得要为自己做点什么。 “凌云木啊凌云木,想想你这可悲的小半生,一事无成,半个亲人也没有,还有什么是值得眷恋的呢?” 他的话无疑深深戳中了人心,凌云木的双眼开始模糊了。 “所有人都知道你窃取了小木的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可耻?” 凌云木很艰难才撑住瘦削的身子,虽然还没有倒下,步履却已蹒跚。 “过来,这里才是你的位置!”雷恩朝他伸出了手,看着他一步步地挪过来,再走几步,他就会成为笼中鸟。 两只手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木木,我不允许你怀疑自己,不管你什么时候发生的蜕变,你始终是凌云木,没人能夺走你的身份。” 义正辞严的声音,具有穿透时空壁垒的力量,盘旋在偌大的黑暗领域里,凌云木猛地灵魂归位。他吃惊地往后退,但来不及了,雷恩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要将他拖入铁笼子里去。 “你相信他吗?他是在骗你!过来,这里才是你的位置。” 雷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魅惑,凌云木在他手里挣脱不得。“雷恩,你要这主人的位置做什么?” 雷恩说:“我虽然不喜争端,但我不是个傻子,你可以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我不可以?” “所以,你只是想跟我一较高低?” “是啊,你自己来尝试一下,被我长期压制的滋味,品一品是酸的还是苦的?” “原来你这么多怨言,我以为你对一切都无所谓。” “哼。”雷恩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两人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那道足以击溃黑暗的声音依旧在盘旋:“人能在社会中立足,喜怒哀惧恰如其分,都是自我善于调节的结果。” 雷恩忽然笑了:“看得出来,这个前刑警队长对你真的很上心,连理由都为你找到了。” 凌云木仰着头,信心渐渐回温,“他不是在为我找理由,他只是在阐述事实。” “你爱上他了吗?” 凌云木垂下眼帘,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真可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被人爱过?就这么点恩惠你就动摇了?”雷恩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目的,情绪变得格外暴躁。 ※※※※※※※※※※※※※※※※※※※※ 这篇文差不多就要到尾声了,感谢一直以来默默支持的小伙伴。 新文《项阳之木》求预收,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夫夫一同开侦探社如何?(暂定) 主受,第一人称视角。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60-161 崩坏2 160 “闭嘴!别说了,项渊你这个王八蛋!”雷恩很少会这么失态的,此刻他真的不愿意听那絮絮叨叨的声音。 焦躁的雷恩愤怒地指责道:“凌云木,你看看你自己,你们一点也不般配,你配不上他!” 凌云木奇怪地看着雷恩:“雷恩,你刚刚还骂他,怎么下一句就夸他了?” “没有……反正,你们不般配。” “在现实生活中,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会图我什么,还一身的毛病,是令人最避之不及的精神病,他能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是不是傻?你不知道吗?这个国家的警察是天底下最圣母的人,就算不是你,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置之不理的!他只是想抓凶手,破案,你在他眼里,还没有那么重要。” “雷恩,你喜欢他?” 气急败坏的雷恩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镇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呵,是呀,我最喜欢他那张蓝色的卡片了,可以满足我所有的愿望。” “你怎么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 “你想自由想活得精彩,必须建立在他的金钱上吗?” “不然呢?” “雷恩,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 雷恩气坏了:“你……你是说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对我好?” 凌云木不说话,这默认的态度更加激怒了雷恩,他猛地用力,要将凌云木拖进铁笼子里来。然而后者早就做好了准备,扒住铁柱子毫不退让。 “木木!木木!”那神奇的声音仿佛注入了无限的力量,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项警官……”他想说的是谢谢你还在这里等我,谢谢你为我找到了位置,但所有感动都化成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还有情不自禁踮起的脚尖,想要无限靠近他温暖的身体。 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情投意合更加感人了,凌云木的索求得到了回应,他的警官先生从不会令他失望。 “项警官,你想我吗?” “你……你出来干嘛?” “怎么,我打扰了你们吗?” 谁知道雷恩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将凌云木压制了下去,生气地揽住这个拥有龙渊卡的前刑警队长,告诉他凌云木满嘴谎言、暴力血腥,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我感到非常头疼,不知道在凌云木的精神领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那么好的氛围……全搞砸了…… 眼前的雷恩,说话前所未有的刻薄,他为什么要这样攻击凌云木? “雷恩,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好不好?让我看看木木。” “我不。” “你这样,太不成熟了。” “除非你答应我,让我当主人格。”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咳……你说什么?” 他复述了一遍,我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雷恩,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你做得了主,他一切都听你的!” “谁?木木?” “可靠消息,他爱上你了,如果你不劝他放弃主人格的位置,我会让你们一辈子亲不上嘴。” “都26岁了,咱能成熟一点吗?” “我不。” “我擦。” 161 冰冷的牢笼里,衣衫褴褛的本狂吼着,踢踹着,在固若金汤的铁柱面前,他的挣扎显得徒劳至极。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每一刻都想逃离,他需要自由,他热爱自由!无限的生命力给予了他无限的活力,不知疲惫地挣扎,直至看到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今日那个身影不复往日的淡定从容,甚至少了一份威仪,他有些慌乱,大汗淋漓。 “凌云木!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凌云木没有理会他的呐喊,反而侧耳倾听,向着虚无的黑暗里寻找,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铁笼内外的他们都具有一样的身高样貌,气质却迥异,谈吐自然也不同。 本停止踢踹的动作,隔着粗壮的铁柱子怒目而视,“你根本就不是主人格,有什么资格把我关在这里?” 凌云木微微颤了颤,终于将注意力找了回来,放在铁笼里的少年身上。他穿得太单薄了,跟个小乞丐似的,日复一日的挣扎使他浑身脏兮兮的。 难以置信,这就是另一个自己吗? “凌云木你说话呀!你哑巴吗?”本大概是那种不能忍受片刻安静的人,这种局面于他简直是可怕的折磨。 “哎……”凌云木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迈开脚步就要走,本实在是受不了了,用他那不太富裕的表达能力勉强说道:“你……你别走!既然你什么都不是,是不是应该把我放出去了?你放我出去,我不告发你。凌云木!” 凌云木终于站住了脚跟,背对着他说:“你想出去就出去吧,我不管你……我没有资格管你……” 后面半句说得太轻,本没听到。令人惊喜的是,凌云木刚说完,坚固的铁笼子化作了虚无,本获得了自由! 雷恩刚走,本又来了,我有点累,干脆在沙发上坐下,看着暴躁的少年折腾那扇锁住的门。 刚逃出牢笼结果还是在牢笼里,本相当愤怒,这种愤怒别人固然无法理解。 我拍着旁边的沙发,“过来,坐下。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是这么暴躁?你累不累?” 门实在是打不开,本气哼哼地回头,胸膛因为生气起伏不定。 我摸出烟盒,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遂捏作一团随手扔在茶几上,忽然心里一动。 “过来,我叫你过来!”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本终于不满地坐在了旁边的位子上,脸扭向一边不愿意搭理我。 “凌云木为什么放你出来?”我大概理解了他们的相处方式,如果没有凌云木的许可,他和雷恩都不可能有自由。 本依旧气哼哼的,“他以后都没有资格管我了,他不是主人格,他什么都不是。” 我头有点疼,无意批判本什么,“本,你理想中的状态是怎样的?每天有好吃的好玩的是不是?” “当然。” “如果将你关在笼子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有,你愿意吗?” “有什么好吃的呀?有什么好玩的呀?” 意思是只要好吃的好玩的足够吸引,他并不太在乎身在何处。 “你认为小木能为你带来那些吗?” 本忽然贼兮兮地笑了,“大叔,我第一次看到凌云木哭丧着脸的样子!原来他这么弱,一个小木就把他打败了!” “他现在在哪里?你让他出来,下次带你去打游戏。” “你现在就带我去打游戏,等我玩够了……” “休想。” 怎样才能把木木找出来呢?次人格们不断捣乱,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必要时候还是要强硬些! ※※※※※※※※※※※※※※※※※※※※ 这篇文差不多就要到尾声了,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夫夫一同开侦探社如何?(暂定) 主受,第一人称视角。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62-163 侵吻 162 领主和三个落难者 本还在喋喋不休:“凌云木是个大混蛋,口口声声说君王要这样君王要那样,不过是压制我们的把戏,明明雷恩和小木活得好好的,他非要说他们都死了,还把我们三个的手掌骨抽出来制成三角刑具!满嘴谎言! 我忽然记起这么一个故事: 灾难毁灭了人们的家园,死了很多很多人。在大海里挣扎了几天几夜的少年,眼睁睁看着人们一个个死去,孑然一身的他心灰意冷,对生已经不抱希望了,却神奇地流落到一座荒岛上。之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荒野求生令他心力交瘁,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终于在奄奄一息之际,他发现了一座石头城堡。 那一看就象征着人类文明的建筑,令他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城堡中央是高高在上的华丽宝座,宝座上空无一人,但旁边有一位身着官衣的男子。他长相威仪,毕恭毕敬地立于宝座旁,仿佛在伺候看不见的君主。 “我是这里的领主,如果你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得服从君王,不得违抗。”威仪的官衣男子宣读着城堡里的规矩,给少年上了第一课。 少年本就是个落难者,不敢有多余的计较,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填饱肚子。 领主款待了少年。 鲜嫩可口的肉,不知是如何烹制的,前所未有的美味。少年狼吞虎咽,吃了他这辈子以来从未品尝过的美味珍馐。 待他餐盘干干净净之后,领主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肉吗?” 少年恭敬地道:“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请问这是岛上的特产吗?” “非也,这是舶来品。” 少年没什么文化,但也听得出应该是外来的东西的意思,便好奇地问:“这到底是什么肉?” 领主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前两位想要谋反的落难者的肉,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儿童。” 少年一听脸都绿了,哗啦啦的作呕吐了一地。 “任何想要违抗君主命令的人,都被烹成了美味佳肴。所以,你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吧?” 从此以后,少年自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半点也不敢马虎。 那个看不见的君主大人,像天神那样具有至高无上的威仪。 领主划了一块地给少年,不允许他踏出此地半步,画地为牢。 有一天,城堡迎接了另一位落难者。这个落难者也是奄奄一息,大水将他从遥远的东方推到了这座荒岛,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城堡里了。他看到无人就坐的华丽宝座和威仪的官衣男子,受过良好教育的他察觉到此情此景有些不寻常。 但无暇细想,因为他实在太饿了。 “我是这里的领主,如果你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得服从君王,不得违抗。” 服从是怎样的服从?落难者表面佯装答应,心中有自己一套想法,他向来不畏强权,但也不喜欢跟强权对着干。 领主款待了落难者。 落难者在落难前家境就很好,吃过不少好东西,但从未吃过这种既鲜嫩可口又带点奇特膻味的肉,便跟领主讨教这是什么肉。 领主道:“这是岛上特有的一种猿猴,一种喜爱吃鲜果和露水的猿猴,因而肉质鲜嫩无比,你大可放心食用。” 落难者听罢这才放心地大口朵颐。 当他吃掉了满满一盘之后,领主问他:“吃同类的感觉如何?” 落难者顿感晴天霹雳:“领主大人,你说什么?” “吃同类的感觉如何?这是前两位想要谋反的落难者的肉,一个少年和一个儿童。” 落难者当下就吐了。 “君王说你心思不纯,这里容不下你,请你离开。” 落难者不甘心:“君王在哪里?” “你没有资格看到我们尊贵的君王。” 旧世界回不去了,落难者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恳求领主大人给他一席之地。 领主划了一块地给落难者,不允许他踏出此地半步,画地为牢。 当瘦得皮包骨头的幼儿随着浮木漂到荒岛的时候,领主大人将他从水里捞了上来。 虚脱无力的孩子喝了好几碗汤,慢慢地恢复了生命力。他天真无邪地说:“尊敬的领主大人您给我喝的是什么汤呀?我还想喝。” 领主大人的面部肌肉似乎不会运动,他永远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寒冷彻骨:“无知幼儿,连吃了同类都不知道,可悲可叹。” “同类?”小孩子没听明白。 “这是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少年的肉,我好心地给你熬成了汤,够你吃上十天半月的了。” 没想到孩子眼睛发亮:“你是好厉害的厨师吗?这么好吃的鲜果汤是怎么弄出来的?” 领主一听脸色顿时白了,这小小孩童是有天眼吗?他怎么知道原材料的? 天机不可泄露,领主没有给他画地为牢,而是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领主和三位落难者的相处模式,大概就是凌云木和雷恩、本、小木的相处模式了。如今,魏承澜将伶俐的小木唤醒,打破了这种平衡。凌云木的精神领域动荡不已,雷恩和本不断地争相出现,凌云木则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我心急死了,真的是束手无策。 163 侵吻 “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当主人格,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明明确确地回绝了雷恩,但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净往我怀里钻,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项警官……” “放手!”我抓住他不安分的左手,右手又趁机抚了过来,那雾眼朦胧的模样,跟凌云木一模一样俊美的脸庞,妩媚起来真的很要命。 “你不是说我们是一个人吗?为什么现在要厚此薄彼?” “别闹,让木木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情话吗?” “伍敏抓到了,我得带他去指认指认。”方才有人在门口告诉我,肇事逃逸的伍敏小姐已经等在审讯室,就等着我过去了。 “凌云木指认不了,他什么都不知道,除非是小木。” 雷恩说的不无道理,但我不信邪,语气加重了些:“怎么办是警方的事,你少在这里捣乱。”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木为什么又不出现了?” “小木这个人格肯定没有你和本那么清楚的意识,不出现很正常。” “不,凌云木对他的禁锢是加倍的,这会说不定正关在地底下,那孩子太天真了,他什么都信。” “他并非什么都信。” “我可以帮你,除非你答应我,带我出国,带我去环游世界……” “环游你妹!” “哼,你等着守寡一辈子吧。” 我就不信雷恩能一手遮天,正搜肠刮肚地想如何成功将他击退,他声音忽然就变了:“项警官……” 这柔和不少的声调,忧郁可人的模样,是木木? “木木!”我心头一喜刚要将他揽入怀中,就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往后仰倒在沙发上。这力道之大,绝对不是木木能办得到的,果然一双澄澈的眸子变成了凶狠的狼眼。 跟本硬碰硬,当下的我显然办不到,只好认命地坐起,无奈地看着他,看他千变万化,看他自个跟自个吵架。 “你还要不要脸,这身体不是你的。” “你是雷恩?你真的是雷恩?” “本,现在我们都知道,所谓的主管大人,他是有多心虚,虚张声势,什么三角刑具全是假的。” “雷恩,我支持你,你应该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本你说得太对了!凌云木,你自己打造的城堡自己住吧,我们不陪你玩了。” “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也休想称心如意,我们来日方长。” “对,来日方长。” …… 主次人格争论不休,表情瞬息万变,身体也扭来晃去,意识之争如洪水猛兽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矛盾由来已久,正是一举清算的时候,该如何破这个局? “木木……” 不是不知道精神疾病的可怕之处,换做任何一个人看见他这个模样,可能会被活活吓死,避之不及应是多数人的态度。 然而我心口只感觉疼痛,无法言喻的痛…… “你们说的都对,对不起……”抑郁低沉的嗓音伴随着诸多的不确定,信心已经见底了,他的瞳孔竟变得灰白一片!我再也按捺不住,一咬牙直接将人拥住,堵上了他的嘴。 用嵌入生命的力度去拥抱,用满溢的热情包裹孤独无助的灵魂,侵袭他的唇舌,吮吸每一寸柔软。 堵住,将纷乱的碎片堵在九霄云外,我是你坚固的壁垒,一切的一切让我来抵挡。 嘈杂的声音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我俩飘在云端,忘情地拥吻着。静谧的空间里,亲密的唇舌交缠声此起彼伏,年轻人不羁和狂傲的碰撞,带出丝丝血腥气,亦在所难免。 “嗯哈……项警官……” “别说话……” 164-165 绵绵 164 直吻到他脑缺氧,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终于褪去了,获得片刻安宁。 被唤醒的愉悦感于体内乱窜,在强大的超我控制下,终是不舍地放开了他,并警告道:“再胡思乱想,我就真的要……” 他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我唇边不让口出狂言,我顺势伸出舌头舔舐,惊得他赶忙收了回去。 这下服服帖帖的木木,真就在眼前了! 他殷红的嘴唇有一缕血丝,我有些羞愧:“疼吗?我是不是太不温柔了?” 他摇头,目光与我交缠,微曲的黑发随着摇头轻轻地跳动,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替我告诉他们,谁要是敢上来,我就办了他。”我危言恐吓,他忍不住就笑了。许久未见他的笑容,我鼻子一酸,再次揽他入怀里来,倍感疼惜,“木木,你别离开我。” 他安安静静地趴在我怀里,听笃笃笃的心跳声。 “项警官,你心跳好快。” “那是因为木木在这里。” “项警官也会害羞吗?” “咳,并不一定害羞才会心跳加快呀,高兴或者激动也是会加快心跳的。” “有人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我这样一个精神病……” “那你就告诉他,这个国度的警察是天底下最圣母的存在,众生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他疑惑地抬头看我,“你听到了?” 我低头轻啄了下他的鼻尖,“不好意思,不是我有意偷听,你让他下次说小声一点。” 他半闭着双眼,不无凄苦地说:“为什么你不怕我?” 我知道他指什么,刚才主次人格之战确实诡异,“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是我——项渊啊!西楚霸王的正宗血脉,换做任何人都不行,估计早吓尿裤子了。” “你是项羽的后人?真的吗?” “如假包换。” “史书上没有记载西楚霸王有后人呀,项氏一族后来改姓刘了……”凌云木开启了打假模式。 我厚着脸皮说:“没记载就没有了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了解的呢。” “难怪你连我都不怕……” 我撩开他额前的发丝,坚定地看着他的眸子:“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看能不能把我打倒?” 他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仿若妙手丹青上晕染开来的朱砂,浓淡相宜,情之所至我低头吻他俊秀的眉眼,心中盛满了喜爱。 “项哥,嫌疑人的律师各种刁难,你什么时候下来啊?”门外有人喊话。 我俩都怔住了。 凌云木想从我怀里起来,哪知被抱得更紧,我粗声粗气地回道:“没见我正忙着吗?让他等!” 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捏着鼻子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咱们的嫌疑人等不及了。” “滚!” 说完仍抱着人儿不挪地,凌云木被我箍得不能动弹。 “项警官,工作要紧。” “让他等着。” “项警官是这么马虎的人吗?” “木木……”我之所以拖拉,并非陷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了,而是,“木木能随意控制小木出现的时间吗?我需要他指认一个人。” 凌云木或许对案件进展并不太了解,可也知道一个需要小木去指认的人,就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人。他有些歉疚地对我说:“对不起项警官,尽管你为我找到了位置,可我的出现,是真的建立在遗忘上的。” 我见他愿意谈论过往,便安慰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些都是自然现象。小木一定是经历了很可怕的事,才会精神紊乱,放在一般人身上只是健忘或失忆而已。但小木遭遇了最严重的情况,出现了人格分裂,从而诞生了你。真不是你的错,木木。” 小木经历的可怕的事,必然是跟千面佛,跟顾予有关的,分裂后的新的凌云木对这两个人选择性遗忘,是可以理解的。 “谢谢你项警官,遇到你真的很好。”说到最后声音因哽咽而变调,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徐徐道来,“实不相瞒,我一直以为小木是正主,因此对他的压制有些过火,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能否建立信任,他一旦醒来会不会意志力增强。” “木木,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连雷恩那样的老油条你都能对付,小木一定不是问题。” “但愿如此,你给我一点时间。” “好,我等你。” 165 “我的当事人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会依法接受法律制裁,请问现在还有什么理由被扣留在这里?”高律师态度十分强硬,坚称他的当事人只是无意酿造的车祸,吓得六神无主而逃逸,事后诚心悔过,并且愿意承担因事故造成的一切损失。 我听他义正辞严地把话说完,也同样义正辞严地说:“伍敏女士跟魏先生是同居密友,两人涉嫌一项重大刑事案件,高律师不应该是法盲啊。如果24小时之内我们无法找到她的犯罪证据,高律师再来谈保释的问题行不行?这两个人你暂时都不能保释。” 高律师再次听到这样的答复,气得犬牙都磨平了。 “再者,作为车祸受害者的我还没出场呢,你就想把罪犯带走,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啊?” 高律师明显一愣,好像他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一个受害者是活蹦乱跳的,这下脸色有些难堪了。不过,他很快又在魏承澜的案子上做文章。 他认为魏承澜的案子具有特殊性,自首态度良好,在社会上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力,网上的民意调查有86.45%的人都赞同功过抵消,公安机关要结合实际情况对待。 “民意?”我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你是指网络上那数百万键盘侠?你要民意,我们的技术人员可以在三分钟之内给你拉三百万网民投票,并且99.99%都同意24小时留置制度。当然不管他们同不同意,公安机关都有权利将犯罪嫌疑人留置24小时。魏承澜的案子远比你想象得更加重大,出于侦查的必要,请你24小时后再来,该怎么办再怎么办。” 支走了这个高律师,我终于见到了美丽的伍敏小姐。 “伍敏女士长得可真够标致的。”我由衷地赞了一句,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 这世间的美人有骨相特别好看的,例如超模,有皮相特别好看的,例如电影明星,眼前的伍敏女士是属于皮相特别完美的那种。 21岁,身高177公分,约55公斤,偏瘦,身材匀称,凹凸有致,瀑布般的长发衬得人特别柔美。177公分的男性不会显得太伟岸,但177公分的女性绝对是非常高挑的了。21岁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龄,加上衣着品味出众,整个人散发着迷人的神采。 “咳,那我们开始吧。”郝爱国清了清嗓子。 关于车祸的事我们就暂时略过了,谈就是意外就是无心之举,只会浪费我们的时间。我问她:“伍敏女士,你对自己的男朋友过往经历有什么看法?” 伍敏抿了抿嘴,“这个问题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承澜的过去是不幸的,但他为人真的很有担当,自首这件事,我们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音调偏低,音色偏中性,并不如一般女人那么娇柔。 在单面镜另一边,办案人员问罗骏:“这个人跟绑架你妈妈的那个像吗?” 罗骏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显得十分纠结,“身高差不多,也这么瘦,但那个应该是个男子。” “她可以女扮男装的嘛,再仔细听听她的声音。” 罗骏支支吾吾的:“我当时是觉得那绑匪声音像女人,不,不是‘像’,而是就是女人的声音。如果闭着眼睛只听声音,一定以为是个女人,可这个声音不像。” “声音也有即时变声器可以控制。” 卢广义觉得奇怪:“绑匪当时是以男性身份出现在罗骏面前的,为什么他要用变声器将声音变成女人?这不是让自己的特征更加明显更让人记忆深刻吗?不合理。” 警员:“可如果是伍敏女扮男装,没有刻意改变声音,那现在她的声音,则是刻意控制成这样的。” 卢广义:“你们跟踪了她那么久,就没有声音样板吗?” 跟踪伍敏的警员摇了摇头,“她声音就是现在这样,不信你去听。我觉得她可能不是绑匪,我们24小时盯着她,她怎么控制人质?除非还有帮凶。” 队长谭正新发话了:“很明显,绑匪刻意营造一个娘娘腔男人的形象,误导我们办案。” 罗骏紧紧地盯着镜子那边的伍敏,听着这边警员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答案的对话,眼里闪出了一抹凶光。多日的提心吊胆以及找不到绑匪的焦躁,让他产生了一个不能再指望这些警察的念头,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去解决吧。 ※※※※※※※※※※※※※※※※※※※※ 这篇文快到尾声了,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夫夫一同开侦探社如何?(暂定) 主受,第一人称视角。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66-167 伍敏 166 伍敏 我问:“我知道你们情比金坚,可是,你怎么看待小木?你男朋友这么在乎他,难不成你们想收养他吗?” 伍敏:“我和承澜都是孤儿,小木也孤苦伶仃的,我并不介意他融入我们的家庭。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懂得珍惜彼此。” “你们两个也是因为这个才走在一起的吗?” “应该是吧。承澜不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大多还是因为彼此的身世相当,他特别有爱心。” “那你可知道,凌云木是我男朋友?” “哧啦——”一声,身边的郝爱国不知怎么了,写字的笔划了一下,将我和伍敏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审讯室的氛围一下子诡异起来。 伍敏看看他又看看我,好像在脑海里脑补了什么。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我有些后悔,但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来? 郝爱国翻了一页纸,若无其事的继续记录。 伍敏意味不明地说:“没想到项警官还是个风流人物。” “闭嘴。”郝爱国冷冷地说了句,伍敏顺从地低下了头。 我赶忙发话:“伍敏女士,顾予对小木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你知道,顾予在千面佛那里可遭了不少罪,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话,反之,儿童的心理是最容易被扭曲的。” 伍敏说:“我不太懂这些,可承澜他已经是心理学家,会有一套自己的方式对待过去的吧。” “你们的性生活美好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顿了片刻,她抬手捋了捋鬓发,将之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女人味十足,一般男人很难不被吸引。“问题挺私密的,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说:“你不回答,那我替你回答吧。” 我将一份检验报告扔在桌面上,“这是我们在用过的避|孕|套上进行提取,检测出的结果,发现上面仅有一个人的dna,就是你男朋友魏承澜的。” 伍敏瞥了桌面上的文件一眼,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不奇怪吗?”见她似乎没打算回答的样子,我挑眉问了一句。 “警官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被你盘问,像这种私事……” “一两个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只可能说明他偶尔会自|慰,还挺讲究卫生……但十个,十几个上面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就说不过去了吧?” 伍敏脸色变得煞白,紧咬着下唇,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给她施压:“身边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伍敏女士,请你解释一下?”这么不正常的性|交方式是不常在正常的男女间发生的。 “我……我不知道……”她以手撑额有些崩溃,“你也说了,儿童是最容易被扭曲的,承澜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怪癖……” 在另一边的审讯室里,魏承澜一开始也是脸色发白,僵持了会还是给出了答案:“警官,我的整个童年都被千面佛毁了,我一直无法与人正常性|交,特别是女人。那是因为对性的印象扭曲而造成的生理条件反射,并非是厌恶异性。”顿了顿,感慨道,“我是爱她的,但给不了她这方面的幸福,可就算是这样,她还那么爱我,不计较我的过去。所以我发誓,要用一辈子守护她。” 这对情侣的答案出奇的一致,看他们的神情,也非常自然。 在我眼中魏承澜根本就不是顾予,真正的顾予是坐在我面前的这位佳丽。不管他装得多么像女人,在床上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女人。而为了掩饰他的男儿身,他肯定不能留□□液,所以,才有现在避|孕|套上的结果。说白了,不过是一颗□□。 一个念头再也挥之不去,急躁如我,真想直接快刀斩乱麻,还有什么比直接脱|裤子来得简便? 可除了冷静,我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这出戏真真假假,可为了探究顾予的心路历程,我还得将他们当做一对情深义重的男女,“伍敏女士,你是这样无私,他无法给你性|福,却执着于小木,你就不怕自己被人始乱终弃?” “请你不要侮辱他的人格,”伍敏有些愠怒了,“我相信他就像相信我自己!” “所以,为了给他争取时间得到小木,你开车把我给撞了?” “项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在那辆车里?完全是无心之失。”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偶然事件,追根溯源的话会发现所有的偶然其实都是必然。伍敏女士,你非常年轻,魏承澜也风华正茂,他无法给你夫妻之实,却穷尽一切办法,包括杀害一家四口,就是为了得到小木。你认为这个行为正常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安心吗?” 伍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项警官,你这罪名按得也太不费力气了,杀人?我男朋友从未做这种事!就算是小时候,他也只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帮凶。” “你不知道吗?如若没有那一家四口之死,是换不来小木的。” “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承澜有一个儿时好友叫小木,他家里遭遇了不幸,承澜想照顾他,为什么会背上杀人的罪名?请你拿出证据来,不要冤枉好人。”她因为生气音调变得有些尖锐,相当激动。 “先不要着急着否认,或许在这其中有你也未曾发现的意图存在呢?” “我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短短几秒钟,她已冷静下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如此重磅的消息也没有把她吓倒,丝毫不怀疑,就好像她知道灭门案根本就不是魏承澜干的一样。 我耐着性子问:“伍敏女士,在认识魏承澜之前,你是做什么的?” “我学历不高,基本什么都做过。” “这些是你吗?” 我摊开几张相片,是从监视器里捕捉到的一些镜头,画面不够清晰,不足以看清楚面容,但看着装,是相当朴素。有灰头土脸的建筑民工,有穿着臃肿的环卫工,还有装扮老土的售货员。 167 伍敏2 这些镜头得来不易,多亏了我们的技术人员,在已删除的硬盘里没日没夜的搜索,对比得出的几个跟伍敏相似度最高的照片。 “这些是你吗?”我又问了一次。 伍敏看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在认识承澜以前,我的生活很窘迫,只能到处打零工。这个,不犯法吧?” “怎么会呢?我只是非常好奇,以你的姿色,随便往哪里一站,就是一个非常养眼的前台小姐了,为什么甘心去做民工、环卫工?” “我为什么要当前台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难道我想得不对?按照你的意思,一个绝色佳丽,应该把自己的脸抹上黑炭,到工地上去搬砖?” “我出身不好,不知道怎么往上爬,这难道有错吗?而且我有过被骚扰的经历,被骗得有些惨,就挺害怕的……”她低着头,努力做一个有问必答的弱女子,像从来就没想过骗任何人似的。 “是什么改变了你?魏承澜?你为什么信任他?” “你说得对警官,为什么我会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呢?这也是一个原因。他让我过上了好日子,给了我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毫无预兆的,她眼里滴落两颗泪珠,晶莹剔透,在白炽灯下闪了闪。 “请你们放过他好吗?他儿时吃了太多苦了。” “对不起,放不放过我说了不算。我倒是挺好奇的,这些故事,你编了多久?” 她眼里的泪水还没干,这下美得楚楚可怜,“难以理解吧?只有经历过残酷的人才懂得珍惜。” “好一出旷世奇缘!”我在耳机里吩咐道,“带我们的小朋友进来见见美丽的小姐姐。”没多久,门就开了,凌云木被带了进来。不,确切来说,是小木。 伍敏很自然地看向门的方向,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她眼里流转,一般人真的很难察觉,她控制情绪的本领实在是太高了。 不知道凌云木跟小木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会的小木没有对我退避三舍,也没有白眼。枉我之前还挺担心,毕竟上次举止有些粗鲁,引起了他极大的反感。 既然如此,我就让小木坐在我的位子上,自己站了起来。 “小木,认识这位姐姐吗?”我低头问小木,他顺着我的手指看向伍敏。伍敏错开了视线,后又挪回去正视他的脸,露出笑意:“小木,我是伍敏,很高兴认识你。” “谁让你说话了?” 伍敏被我吼得不知所措,当下闭了嘴,悻悻的样子。 小木一直看着她,目光移不开。 我心里一阵欣喜:“小木,你认识她吗?她是不是很像某个人?” 谁知小木只是看着她,十几秒过去了,一点表示都没有。 我急了,晃了晃小木眼前的位置:“你认识她对不对?” “伍敏。”没想到他这么回答。 伍敏虽然只是轻轻笑了笑,我却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居然在我面前给人下暗示,这女人不简单! 她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名字透露给小木,小木就算有残存的记忆,可能也在这一瞬间被她的名字取代了,因此回答出来的是“伍敏”二字。 本以为能依靠小木洞穿伍敏的身份,却一下子就输了!我不认命,挖空心思要让他想起来……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夫夫一同开侦探社如何?(暂定)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68-169 两个你 168 “伍敏女士,请你站起来。” 伍敏不明所以,直到我再次要求,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站在椅子旁边。 “退后一点,面壁。” 她不高兴地转了过去,只用后背对着我们。 不看她那张美艳的脸,只看身材的话,相较于一般的女性,她着实挺高大的。 我对小木说:“小木,他不叫伍敏。你再仔细看看她,那身材像不像一个男人?” 小木看了看我,又看向伍敏,我在他耳边继续说:“他小时候也一定非常好看,你初次在暗格里见到他的时候甚至误以为他是个女孩子。那个暗格,还记得吗?” “暗格?” “对,那是一个房间里不为人知的隔层。你为了寻找昭阿姨的本子,想看看上面有没有爸爸妈妈的名字,就悄悄地进了那个房间。” 小木相当配合地开始回忆,他歪着脑袋,长睫毛一颤一颤的。 我继续说:“有一次你无意中打开了暗格的门,你看到了什么?” “被链子拴住的顾予哥哥。” “不像小姐姐吗?” “他有小鸡鸡呀!他没穿衣服,我看到了。”小木有些不满的是,“顾予哥哥才不是女孩子。”七岁的他已经分得清楚男女了。 由于性征明摆在那里,要让七八岁的小木幻想成年后的顾予,果然还是太难了。 伍敏不无得意地坐回了椅子上,“警官,请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是一个女人。咱们国家的身份证难道还会骗人吗?” 小木坐得不耐烦了:“项叔叔,你什么时候买冰激凌给我吃啊?木木哥哥说你会给我吃冰激凌的!” 我愣了愣,赶紧让人去便利店买了只冰激凌回来。 伍敏时不时朝小木看上一眼,毫无意外,她眼里盛满了温柔,简直跟魏承澜看小木的眼神一模一样。 明知道这对情侣包藏祸心,却找不到犯罪证据,该怎么办呢? 根据伍敏的讲述,她是一个孤儿,不知来龙去脉,身份证也是在两年前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才办上的,地点是一个小乡镇的派出所。这点我们也早就派人去查了,当地两年前进行人口普查,给不少黑户和没有身份的流浪人员统一办理了身份证,流程中其实存在不少漏洞。 要想证明伍敏的男儿身,大概只能叫她脱裤子了。 “项渊,你不要因为伍敏一个人而忽略了大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队长谭正新在耳机里说。 恰逢这时候小木开始闹别扭:“小予哥哥在哪里?我要小予哥哥。” 一听“小予哥哥”我就生气,音量难免提高了些,“你连小予哥哥是谁都不知道,找他干什么?” 小木委屈了:“木木哥哥说吃完了冰激凌可以找小予哥哥的。” “他是这样说的吗?” “你不讲理!大人都不讲理!” “我跟你讲理,你懂理吗?”我已经失去了理智,说话开始没轻没重。一直没说话的郝爱国劝道:“好啦,都少说两句。” “再叫一句小予哥哥,我揍你!” “小予哥哥!小予哥哥!” 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就算他顶着一张凌云木的脸,也很难平息我的怒火。我挽起袖子就要过去揍他,郝爱国赶忙拦在路中间。 “你小子,你顾予哥哥是个杀人犯你知道吗?昭院长他糟蹋了多少孩子你记得吗?你不应该忘了他才对,是不是?” 小木站在角落里浑身发抖,气鼓鼓地瞪着我。 “你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较劲?”郝爱国相当无语,我仍未消气:“你的顾予哥哥是一个变态!这辈子我都不会让你再看见他!” “呜呜——”小木哭了。 “天哪!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说话的是伍敏,她一脸惊诧和愤怒,“身为人民警察,你这样说话合适吗?” “闭嘴,我□□男朋友跟你有关系吗?”吼完了伍敏我伸手就拉小木,要将他带出去做进一步的教育。 “啊——”小木大喊大叫起来,双手扒着门框不愿意出去,“啊啊——救命啊!” 169 整个警局都轰动起来,因为我前所未有的暴怒,不顾小木年幼的身心,不顾旁人的劝阻,强硬地要将小木关起来。魏承澜举着手机威胁我再对小木无理他就要曝光我的所作所为。 “有种你就去曝光,总之,你们休想再看到小木。是不是感到很无望?做了那么多努力,杀了那么多人,最后你们连小木的手也摸不到。我说到做到!”我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就扛起昏迷的小木进了电梯,目的地是地下停车场。 可想而知,当我的车开出去的时候,多少单反在夜色里闪光,很快网上的声音就会沸沸扬扬。 【驰名双标!警方刑讯逼供未成年人,太无耻!】 【这视频里的警察太霸道了,疑似gay,变态啊。】 【这样的人能当警察?人肉他,让他下岗!】 【那孩子真的未成年吗?求营养配方在线等。】 【魏医生受伤了!这界警察太暴力!】 我没上网看乱七八糟的评论,因而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后,居然还发生了一件事。罗骏持刀将魏承澜捅伤,他大喊着:“还我妈妈!” 冲出了重重包围,我将车速放慢,看看躺在后座上的人儿,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木木?木木?” 我喊了几次,凌云木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无邪地笑了。 亲了亲他的额头,搂在怀里舍不得放手。他看到是车内环境,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我忽然想起来,还没请你吃过冰激凌呢。” 他从怀里钻出,看向车窗外的闪烁霓虹,“阿根达斯”门店就在外面,然后又靠回我怀里,还非常暖心地搂住我的腰,嘴里喃喃地叫着:“项警官,项警官……” 像只柔软的小毛绒玩具,抱在怀里既贴心又舒适。不知道他晓不晓得方才我对小木的粗鲁,但看他现在的乖巧表现,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对不起,我对小木是不是太过分了?” “嗯?”他明显一愣,然后说,“项警官做事,我很放心。” “我难以忍受他一口一个‘小予哥哥’,就算他不是你,也不行。” “我忽然觉得,他们在你面前,会变得很听话。” 他必然是指次人格们,我说:“当然,哪个不听话我就揍他,帮你□□呢。” “说真的,我如此七零八落,你不觉得累吗?”因为靠着我胸膛,他的声音嗡嗡作响。 我笑了:“累?怎么会呢,不过是换一种相处方式而已。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你们能一条心,可以成就很多事。雷恩的过目不忘让你永不挂科,本的运动细胞让你独领风骚,而你自己也是一位佼佼者……” “可是,我们之间的协议已经撕毁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自己的苦闷,便开导道:“好好说,都是一个身体的,一荣俱荣,他们也不会希望撕破脸皮的。” “嗯,听你的。” 太乖巧,人心都快要化了,手里的触感既柔软又舒适,鼻尖嗅到他发丝里的清香,渐渐地人就不老实起来。 “木木……”我将他抱起,他撑着我双肩顺势半跪着,我俩一上一下目光交缠。将他一缕黑发捋到耳后,看他朦朦胧胧的五官,一切都像在做梦。 “你太美了木木,我好像捡到一个大宝贝。” “美?怎么能这样形容男人?” “怎么不可以?” “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挺丑的。” “我很高兴。” “为什么?” “多亏了他们的有眼无珠,我才能得到这么完整的木木。” 他笑得有些含蓄,若不是车内光线不足,定能看到浅浅的红晕。他抬手抚摸着我的下巴,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胡子茬,似有心事。 “在想什么呢?” “对不起,我以前误会了你。” “嗯?”我没想起自己有什么是能让他误会的,便安安静静地等待下文。 “你还记得那家纹身店吗?”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很多事,“你跟踪我?” “别生气,生气我就不说了。” “好,不生气。” 不过我的表情可能令他不安,直到我指天发誓绝不生气,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 这篇文快到尾声了,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夫夫一同开侦探社如何?(暂定) 主受,第一人称视角。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70-171 释放压力 170 释放压力 我看他要交代的事情挺多,便扶着他坐下来搂在怀里,毕竟那个姿势可是会累坏人的。可他不知道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什么,坚持坐在一边与我保持距离。 “三年前,罗骏不是要炸了陶居里小区吗?” “我记得,你把炸|药换成了烟火,对吧?” “那孩子挺天真的,不过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认识项警官你啊。” “很荣幸!可你为什么不站到我面前来呢?害人家苦苦相思三年。” 他被我逗笑了,看向车窗外头,路灯的光辉将他的脸庞镀上一层紫光,镜片后面那深邃的眸子,犹如一潭深泉,“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值不值得信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的,但不经意间又遇见你几次,当然,只是远远的。你好像一直很忙,各种案发现场要跑。” “可我没想到,会在那个地方碰到你。” 凌云木说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小巷子里的小小纹身店。当地人都知道那里除了纹身,还干一些其他的特殊交易。 老板娘三十多岁,熟女风韵,穿一身开叉旗袍,露出一线大腿分外惹荷尔蒙。 冬天的傍晚天黑得早,凌云木为了买便宜文具走进了小巷子。文具店跟纹身店几乎面对面,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店里的镜子,一个黑色身影闪进了纹身店,挺拔的身姿像极了那位刑警队长! 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是为了办案? 凌云木好奇极了,徘徊着不愿意就此离去,便等在一个能望见纹身店的巷子口里,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一个小时后,那个人出来了,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凌云木还深度近视但仍觉得应该就是他。就远远地跟着,直到见他上了大切诺基,确定无疑,就是那位刑警队长。 正义的化身居然也会干这种龌龊事?果然,警察什么的是信不过的吧? 大约一个星期后,凌云木再次发现刑警队长光顾纹身店! 凌云木被自己的发现弄得寝食难安,在深思熟虑过后,他决定以顾客的身份去一探究竟。他攥着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三百块钱,瞅准时机见到了老板娘。那老板娘见他年轻又帅气,以为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这里也不是没接待过中学生,那些青春躁动无处发泄的小年轻可比中年发福的老男人好太多了。 “你是要纹身呢还是按摩?” 凌云木看了看里间的门,老板娘即刻意会,便一扭一扭地带他进去,不过,凌云木止步于房内,并不到地下室去。 他强装镇定地说:“你什么也不用干,我买个消息。” 老板娘第一次遇见这种顾客,见他递过来三百块钱,便不客气地接了,“你想知道什么?” “上周六过来的那个男人,他来干什么?” 老板娘翘起的唇角顿住了,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吗?” “是纹身还是按摩?” 老板娘点了一支烟,大概是想清楚了利弊,说:“小朋友,钱你拿回去吧。你要是打听一个普通人,我还能跟你唠几句,这个呢,爱莫能助了。”她将钱推了回来,凌云木没接。 “按摩?”凌云木自个猜测着,并留意着老板娘的神情,见她挺不屑的,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老板娘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他,不过有意无意地在锦盒里拿出一根银针,“知道这是什么吗?” “针灸?” “生存不易。别看我开这家店,其实我父亲是个老中医,针灸的手法十分了得。我是他唯一的传人。” 凌云木看着那根闪着寒光的银针,脑海里快速地思考着它的用途。 “针灸得对位了,可以释放压力。你懂吗?” 释放压力?凌云木不懂。 171 释放压力2 “我要是告诉你了,我这家店也就不用开了。”老板娘把钱塞回了凌云木手里,将他推出了门。 “我后来想想,项警官你需要释放的压力,大概也就只有暴力了。”凌云木依旧看着窗外,遥想那些过往,发现当年真是年少无知,居然敢只身跟踪一个刑警队长。 而那个刑警队长如今就坐在自己身边,他们还成了这样亲密的关系。 我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看他不太擅长变化的表情,看他不敢与我对视的局促,看他遥想往事隐约带着的别样情愫,心中已盛满了柔情。 “过来,木木。” 鼓足了勇气,他终于转过脸来,想了想,才将手放在我手心上,我一用力将他拉入了怀里。 “啊……”他闷哼一声,因不适而扭动着腰肢,声音沙哑绵软,“项警官,我想吃冰激凌。” “呆会。” “我现在就要吃。” “我有压力怎么办?”我埋头咬他凸起的喉结,看他红到脖子根的局促,体温滚烫、炙热,有一种强烈的信号在点燃,“啊……你得帮我释放压力。” “不……请自重,这里是大街上啊!” “那我们换个地方。” * 哈根达斯的门店格外豪华,凌云木看了看高端的店内装潢,想起刚才差点出不了的酒店,就很心虚地低声问:“项警官,你还有钱吗?” 我摸了摸手机,有些慌,“没了。” “那我们还是去超市里买冰激凌吧。” 好像是专门为我设的局,一个西装笔挺的小青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捧着一本合约,郑重其事地说:“项少,只要你在这里签个字,整家门店都是你的,否则,你的账户余额不够消费一个哈根达斯套餐。” 落我面子?!我看向他,觉得这张脸挺熟悉,“开摩的的?上次是你救了我?” 他推了推眼镜架,“项少,我叫段弋阳。” 凌云木看看他又看看我,眨了眨眼,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哦了一声,老年痴呆终于康复了,“原来是你。” “项警官,我们走吧。”凌云木挽起我的手要走,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我笑了:“傻瓜,为了你,倾家荡产也值得。” “不用倾家荡产,我要求不高,小卖部就行。” “不行。” 我打开微信群,在一帮富二代云集的圈子里一喊,转账声陆续响起,咒骂声也随之而来。 【卧槽,两千怎么好出手?至少借个十万八万嘛!】这货帕金森,转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上次的事多谢啦,不成敬意。】五万转账…… 【项少穷途末路了还是咋滴?发位置兄弟立刻过去!】 【我就借你两千,记得还我。】 我收了两千,跟一旁目瞪口呆的凌云木说:“借钱不是一个好习惯,下不为例。” 段律师的脸已僵成木雕。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说:“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木木,只要你想吃冰激凌,不管天南海北,天寒地冻,我都会满足你。”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毕业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夫夫一同开侦探社如何?(暂定) 主受,第一人称视角。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72-173 甜蜜时光 172 这间哈根达斯店里一对对的都是异性情侣,我倒没什么,只是身边的木木显得有些局促。 冰激凌火锅端上来的时候,他还呆呆的不知道下手。 我用叉子叉了一块在火锅里涮了下喂到他嘴边,他赶忙接过,低着头吃了。 我笑道:“你上次吃的时候,可积极多了。” 上次在日昭新村,低配版的木木吃得够痛快的。果然人的自我一旦清醒,总会平添许多条条框框,不能肆意而为。 他依旧低着头,诧异地说:“……为什么我听到魏医生的名字?” “魏医生现在是风云人物,我们不谈他。”我不愿意那些烦心事侵扰这美好的氛围,但凌云木已看向壁挂式的液晶电视,新闻里播出的是公安大楼前的骚动。魏承澜被刺伤,刺客是一个未成年人,已被警方控制。 凌云木也不傻,这些日子来,他意识断断续续,也隐约知道魏承澜在灭门案中是有嫌疑的,这时便要我给他说清楚整个来龙去脉。 “木木,我只想陪你吃冰激凌,那些纷纷扰扰我会替你摆平的,咱不谈好吗?” “项警官,我不想当你的无知小宝宝,什么压力都扛在你肩上,我也是个男人!” 他说得非常认真,我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联想起过往他为了真相自己一个人去纹身店,那股勇气不同凡响。要知道,一个乖乖学习的好学生,是没多少胆量踏进成年人的圈子的。 我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既然男朋友要与我并肩作战,我有什么理由拒绝男子汉的请求呢?” “你可以小声一点。”他使了个眼色,因为我那不羁的言论惹人侧目了。 我没理会旁人的眼光,鉴于案件的保密性,带他上了二楼小包间。之前为了省钱他非要在一楼,这会没理由拒绝了。 “魏承澜自首了,他自称顾予。顾予,就是你小时候最要好的小伙伴,小木知道他。” “顾予……”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顾予从小就被千面佛拐走,一直被迫当帮凶,后来,还成了他的泄|欲工具。千面佛带着他到了日昭村,摇身一变成了孤儿院的院长。顾予被他关在房间里,不为外人所知。” “他好可怜。”凌云木忍不住说道,这会连吃冰激凌的胃口也没了。 “可不是吗,这大概就是命了。” “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你为了寻找亲生父母的信息,跑到院长房间里去,摸着摸着就把关着他的隔间门给打开了。” 凌云木在努力回忆,想破脑袋了还是徒劳,我捏了捏他的脸蛋:“想不起就不要想,你想不起的都在小木那里,不怪你。” 至于他们如何要好,我也不知道,也就该略的略过,说到顾予被凌家领养的事,还忍不住赞道:“木木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回家的事吗?虽然你清醒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但当时在地下室里,你居然画了一幅全家福,里面就有顾予。” 顾予和凌云木先后被凌家领养,凌云木在内心深处也当他是一家人了。“他被领养又被遗弃,肯定恨死凌家。” “是吧,连你也这么想。但魏承澜自首的时候,居然说他并不恨,说要不是有这段被领养的经历,他无法从千面佛手中逃跑,感恩还来不及。” “好像怎么说都能圆?” “对,我们没有证据,他怎么说都行。” “证据……”凌云木停留在这两个字上面,“我好像跟你说过,凌桥生有几张私人珍藏?那上面,应该有顾予。” “你确定吗?”我又惊又喜。 173 “凌桥生对侵害过的孩子,会留下照片纪念,不可能没有顾予,我……”他忽然顿住,欲言又止。 “怎么了木木?” 凌云木看过来,有些难过,“我看过那些照片,我应该看过。” “那你记得顾予的样子吗?” 他摇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做过这么件事……项警官……”他忽然伸出手来抓住我手臂,“你会讨厌我吗?” 我用另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用力握住:“傻瓜,不管你做过什么,好的坏的,我都能理解。你再坏能坏得过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坏事?” “看你那懊悔的表情,瞒得过你的警官先生?” 他认命地笑了笑,“确实呢,不过要说到坏,也未必坏不过……” 凌云木所说的比我做的还要坏的事,就是他偷看过凌桥生的私人珍藏。当时的他被吓坏了,那上面不堪入目的,竟然是大人和小孩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他手一抖相片拿不稳,都掉在了地上。本想就这么跑出去,但一想想被凌桥生发现的后果,就不得不拼命捡起来。 “哥哥!哥哥!”门外弟弟的喊声由远及近,凌云木捡着捡着就有些恍惚了。这个年纪的他懂得了很多事情,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让弟弟看到这些照片,会怎么样呢?如果凌桥生发现他的亲生儿子洞悉自己的龌龊,又会怎样呢? 虽然都是一家人,但自己跟弟弟妹妹终归是不一样的,看看自己住的地下室就知道了,“我只是他们的仆人……”强烈的不平衡使凌云木做了一个决定,他将照片放在皮包外层,拉链也没拉好,就赶忙跑了出去。 寻找哥哥的凌佑辰没找到人,转身进了父亲的房间,理所当然地,他看到了奇怪的相片。 凌云木躲在地下室里,听到继凌佑辰之后,养父的脚步声出现了。 然后是“咔哒”的关门声,养父关上了房间的门。 那天,凌云木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从那以后,弟弟尿床了。五岁的弟弟,开始变得爱哭闹、少言寡语,频繁尿床,还杀了邻居的猫。不,他不只杀过一只猫。 这就是那幅涂鸦的由来吗? 凌云木犯病的时候,涂鸦过几张主人公因为尿床,长大后成为恋|尸|癖的画,原来是取材于这里! “假如他还活着,多少年之后,会不会变得更糟糕?”凌云木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说出自己做过的蠢事,担心我会因此嫌弃他。 我赶忙安慰道:“事出必有因,不要把过错全归罪在自己身上。凌桥生这个罪人,他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你是说?” 我点点头:“光是几张照片,凌佑辰哪里看得懂,必然是亲生父亲做过了什么,他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我果然比你还坏……” “傻瓜,都说出来了,心情会好受一点。如果你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惩罚,那……”我俯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凌云木唰地红到了耳根,骂我一声不正经就坐远了,要继续听魏承澜的事。 “项警官,你好像没觉得魏承澜是顾予?” “不愧是我男朋友,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 “等你听完了,你来判断判断,魏承澜到底是不是顾予好吗?”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74-175 荷塘夜话 174 我继续说:“顾予被凌家遗弃之后,你就被领养了。按照魏承澜的说法,他是在被送回孤儿院的途中跳车逃的,后来浪迹天涯。他回去看过你,得知你被凌家领养,再后来他就被一对m国夫妇带到了国外,从此在国外长大。” 凌云木觉得有些别扭:“魏医生看着好老了,怎么跟我成为好朋友的?” “顾予仅比你大三岁,魏承澜的年龄显然对不上,但他出具了一份病历,证明自己曾经得过早衰症,所以,看上去很老,为了让年龄和样貌相当,把年龄改大了。” 凌云木想了想,“他是天才吗?以他21岁的年纪,能成为心理学博士?” “呵,这我就不知道了,天才之路是很难预测的,你也没办法怀疑他的学历,那都是有资格认证的。” “他在国外长大,那项警官你认为那个在我身边的人,显然就不是他了。” “对,我有很强烈的感觉,若不是在你身边潜藏着,顾予是没办法了解你的。” “那你有合适的人选吗?顾予到底是谁?” “魏承澜的女朋友,正好21岁,长得很漂亮。” “很漂亮?女的?” “据我们调查,顾予就长得很漂亮,小时候更像个女娃娃。如果他要隐藏在你身边,宏安这样的大城市,他需要伪装,做个边缘人。魏承澜的女朋友十分符合这个侧写。” “所以,现在是苦于没有证据?” 我叹了一口气,“是啊,就是没证据。” 凌云木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认为他女朋友是顾予,还男扮女装……魏承澜为什么要替女朋友背锅?” “你想想,除去灭门案和孤儿院肢解案,甚至唐小西的死,魏承澜只交代了顾予儿时被迫当帮凶,那时候的他才5、6岁,显然法律是惩罚不了他什么的。爱人之心有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他执意要替爱人背锅,大概只能解释为,他希望他磊落地活着,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阳光底下……” 凌云木觉得怪异:“这些是不是太缥缈了,他不自首,难道女朋友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活吗?” “所以,我觉得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也就是他们的真实目的。想来想去,只有小木了。” “小木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我说:“要得到小木是不容易的,他一直在我身边,魏承澜在我们的嫌疑人名单里,他没办法再以治病的理由带走你了。而且小木这个人格仍然是不太确定的,搞不好他存不存在都没人知道,我是在你和次人格的反应中得知小木的存在。在荛山精神病院的时候魏承澜肯定做了不少努力,即便如此,若不是我带你回案发现场,小木可能到现在还没出现。” “他只能自首见小木,只要小木愿意跟他走,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达成目的?” “是的,为了得到小木,还把我支到了高庆市,毕竟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障碍。能得到小木,他付出一点牢狱之灾和金钱,是非常划算的。看得出来,小木对顾予来说非常重要。” “魏承澜和他女朋友总有一个是顾予,那顾予和小木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三个……难道要……要……”凌云木意识到自己有点邪恶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禁觉得好笑。 “木木你也这么不正经吗?” 175 荷塘夜话 凌云木赶紧解释:“我没有……” 我笑着说:“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可是万一我变成小木……为了唤醒我,你画了两次三角形了吧?” “是啊。”我俩一起担忧起来,从小木变为凌云木,需要画三角刑具,因为在次人格当中,只有小木深深地惧怕三角刑具,仅剩下一次机会了。 至于为什么小木这么惧怕三角刑具,我想,那就跟根植于心中的恐惧一样,这种恐惧是凌云木施加给他的。凌云木特别讨厌他,讨厌得要死,因此对他的惩罚比任何次人格都要深重。 这种厌恶情结,恐怕还隐藏着一段深深的往事,跟顾予,跟千面佛有关。 “木木,如果有机会,跟小木谈谈;如果有机会,跟雷恩,跟本,都好好谈谈。” 也就是,跟自己好好谈一谈。 化解紧张、厌恶、恐惧、猜忌、焦躁、抑郁等各种负面情绪,跟自己和好。 包间落地窗外是一片荷塘,虽然不是荷花盛放的季节,但荷叶郁郁葱葱的。快到中秋节了,孔明灯在水上漂浮,空中徜徉,斑斓十色,璀璨的灯光随着涟漪颤动。天江一色,令人心旷神怡。 我拥着心爱的人儿,听他低沉而磁性的说话声,心中感到无比依恋。 “项警官,去年的中秋节你在哪里过?跟谁一起?” “去年?哦天,去年中秋有三个孙子打劫金铺,我忙到后半夜。” “那前年中秋呢?” “前年中秋被堵在高速路上,发生车祸。是车祸也是人祸,刑警介入。” “好惨!” “你还想听大前年的吗?” “不听!你就没有点不悲惨的吗?” “不悲惨的?嘶……不悲惨的大概就只有小时候了。” “刑警的工作这么危险这么忙,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 “没办法天生吃这碗饭的,我是个打架王你知道吧?” “你明明有很多选择……” “不,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做一个违心的人太难了,只能选择适合自己的。”我在他杯子里倒了半杯柠檬水,若有所思地轻轻摇晃着。 “项警官是个真性情的男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抬起下巴看我,下颌线紧绷利落,喉结、锁骨尤为性感,我心中莫名一阵喜悦,很想在上面啄几口,终究忍住了。 “来,喝点润喉的,吃了那么多冰激凌,腻坏了吧。” 他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又觉得不够,大概是渴了,我将整杯水都给他喂了下去。 “感觉跟你在一起会变得不能自理。”他有些小怨言。 “那就由我来照顾你吧。” “不行,你得干你该干的事!” 我瞧见他晶莹剔透的粉色唇瓣,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啄了一口,恋恋不舍,继而缠上他柔软的唇。 “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我心里一凉,有点神不守舍。 “渊儿……” “啊?你喊我什么?” “渊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这个只有母亲才会喊的小名,在木木口中说出,竟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可以,当然可以。再喊一次。” “笃笃……”这敲门声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们? “是谁啊?” “不管它,你还没喊我呢?” “渊儿……” 我一个激动再次吻住了他的唇,两人严丝合缝地紧紧拥抱着。 不舍,何其不舍。 但那讨厌的敲门声跟催命鬼似的,一次次将我唤回现实。 “是不是又有案子了?你快去吧。”凌云木也开始催促我,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木木,木木……” “我在呢,你好像魂不守舍?发生什么事了?” “没,我去去就回,等我。” “好。” ※※※※※※※※※※※※※※※※※※※※ 《项阳之木》求预收。 176-177 继任 176 继任 我从包间里走出来,看到段弋阳。他一本正经地说:“项少,都安排好了,时间不等人啊。”然后他把合约和钢笔递了过来。 这本合约他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几个月了,今日终于递到我的手上。 我想了想,手起笔落,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听到旁边的小律师沉沉地舒了一口气,便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他说:“项少,今天本来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任务完成不了明天催你的就不是我了。” 我问:“你到底要二十万干什么?” 二十万是他成功劝得继承人签名的奖金,加上底薪,三四个月内大概能赚三十多万,这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说出来怕你笑话。”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呢?” “这二十万是礼金,我女朋友怀孕了,没有钱我娶不了她。” “那提前祝你们新婚愉快。” “多谢项少成全。”他看向我身后的包间,我点了点头,一切已成定局,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正缓缓地升起来。 我将睡着的凌云木抱上车,一刻不舍得松手,任由私家车将我们带到未知的地方。 “渊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你得干你该干的事!” “刑警的工作这么危险这么忙,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 “项警官,你还有钱吗?” “不用倾家荡产,我要求不高,小卖部也行。” “我现在就要吃。” “我后来想想,项警官你需要释放的压力,大概也就只有暴力了。” “对不起,我以前误会了你。” “我如此七零八落,你不觉得累吗?” “你们说的都对,对不起……” “有人问你为什么要选择我这样一个精神病……” “谢谢你项警官,遇到你真的很好。” 凌云木说过的每一句话,像阳春白雪邂逅了暖阳,要连同人的心脏一同融化掉。我从未觉得如此无力,也从未觉得如此沉重。 在过去,只要我锲而不舍,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但这次,我怕老天爷不再眷顾于我,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心爱的木木。 我输不起,我不能输。 “木木……”我亲了亲他的额头,他睡得那样沉,不管如何颠簸也醒不过来。这样也好,他不会因为离别而心痛不已。 轿车在宽阔的草坪上停下,医务人员已经等在外头了,我将凌云木放在担架上,在他耳边轻声叮嘱:“木木,你生病了,要好好养病,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 他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深深地印上他的双唇,然后看着他被抬上直升机,看着他消失在机舱里,心里空落落的。 这几个月来,不能说朝夕相处吧,也算是形影不离了,就这么仓促分别,他会不会怪我? 明明半个小时前我俩还那样深情相拥,眨眼便天各一方。 直升机的影子消失在天际,大自然的风久久不能平息。 魏承澜,昨天的伤势还没痊愈,他一大早就在公安大楼前等着我了。因为受伤他没有在公安局度过24小时,这会应该是来接他的恋人的。 “小木呢?你把他藏到哪了?”温文尔雅的魏医生,第一次露出如此阴鸷的表情。 我冷冷地说:“我说过,绝对不会让你再见他,我说到做到。” “你卑鄙!” “彼此彼此。” 177 魏承澜:“你关得了他一时,能关得了一世吗?项渊,你根本就不爱他,小木跟他同源,你能那样对待小木,可见并非真心。你要的不过是破案,是冷冰冰的真相!” “一个杀人犯敢对我指手画脚?哼,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我恨他,恨他分割了凌云木,恨他被你蒙蔽了双眼。我脾气不好,很有可能会行动过激,他会遭受什么你大可以想象。” “你……”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对顾予的爱才叫爱。” “你执意如此,必将自食其果。” 我冷哼一声,走出一段路之后,又回过头去:“也不是没有例外,下次你们见面,必然是隔着牢狱之门,麻烦把这句话也带给你的男朋友。” 我刚走进市局,卢广义就冲过来:“项哥,你你你真的把木木关起来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无暇理会,只问:“罗骏在哪里?” 罗骏昨天捅了魏承澜一刀,目前应该正在等待处理当中,卢广义说:“他在呢,不过谭队让你先过去。” 我看了眼二楼队长办公室,心里已经猜到一二。 “项渊,你怎么能把凌云木送走?”刚关好办公室的门,谭正新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笔直地站在办公室中央,“谭队有何指教?” “有何指教?你不知道顾予最想要什么?有凌云木在,我们就可以跟他周旋,你倒好,把人藏起来了?万一小木再也不出来,顾予不再作案,是不是就这么放过他了?” “我不可能让凌云木去当饵,任何人都不能。” 谭正新气得胡子发颤,“护犊子是这样护的吗?你打算把凌云木怎么样?关得了一时关得了一世吗?” 同一个上午,就听到了两次这句话,关得了一时关得了一世吗? 我没有回答他。 “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灭门案是顾予干的,更没有证据证明魏承澜一直致力于分裂凌云木的人格,靠推理是定不了罪的!” “埋尸案呢?只要能找到一点证据,先把人控制起来……” “埋尸案是高庆市局的案子,魏承澜在这边自首,迟早要移交那边处理。这一来二去的就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以内了。而且敢于自首的案子,证明他非常有信心,搞不好就罚点钱了事。” 我不说话了。 谭正新急了:“你到底有没有计划?” “什么计划?” 谭正新左右看了看,好像生怕隔墙有耳似的,压低了声音问:“你这么着急把人送走,到底有什么计划?” 我面无表情地说:“没计划。” 谭正新没从我的神情里看出什么,终于恨铁不成钢地摇着头:“你啊,这不像你,不像!” “凌云木病了,没有什么比他好起来更加重要。” “他的病,怎样才叫好?多重人格说好就能好的吗?你是想把案子拖上十年?”他坚决不同意我这次的做法。 “谭队,如果你能找到他,证明魏承澜也能,你不妨试试?” “这是什么话?” “只是想加强安保。” “你走火入魔了!” “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没等他回答,我径自转身离开,带上门,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我知道,我刻意装作不在乎,不去想对与错,是因为心中真的没有底。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失败。我和凌云木之间,隔着一个小木,三角刑具只剩下一次机会,假如连这个都用掉了,是不是凌云木就回不来了? 小木的分量太重,他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次人格! 一个需要凌云木花那么大力气镇压的人格,搞不好真的就是正主。 “渊儿……”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轻得好像只是喊给自己听的。声音却清晰地响在耳边,一点杂质也没有。太安静了,这个地方,太安静了,太黑了,太简了。 “咯……咯……咯……”隐约的木鱼敲击声从远处传来,令人不觉怀疑是不是到了哪座寺庙?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78-179 云海疗养院 178 云海 若是寺庙,又没有香烛的气味,也没有诵经声。那木鱼,一下又一下如心坎上的回声,给静谧的环境增添一点生气。 暗色的水泥墙壁,表面仍保留着粗糙的质地,偌大的整面墙,垂下一张不大的陶瓷圆盘,发着淡黄色光晕,犹如暗夜天际孤零零地悬着一轮圆月。 下方一张木头桌子,放着黑紫砂壶和一只白色搪瓷水杯。 古怪的组合却非常赏心悦目! 复古极简到了极致,处处透着禅意。 对这个地方,凌云木有描述不出的感想。他从未到过这么高雅而别致,一看便凝聚着无尽创意的地方。 他身上穿着棉麻质地的汉服,宽松舒适,半点约束也没有。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与心爱之人紧紧相拥的画面。 可他找了很多角落,无一不是清冷的水泥墙和别致的装潢,不仅没有发现那个人,甚至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当他推开某一扇门的时候,强光刺目,大风迎面扑来,竟是一片浩浩荡荡的云海!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在公安大楼前行刺?”我坐在罗骏身边,开始批评他那冒进的行为,“好在人家大度,说了不起诉你,否则你现在就在牢里了。” 罗骏一脸煞气,“哼,我是不是还要感谢绑匪不杀之恩?都过了这么久,我妈妈说不定……”两行泪断线般滚落,滴在衣襟上,爱哭的少年再次红了眼睛。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警方从未放弃过寻找你的妈妈。现在看来,你妈妈一定是被关在某处了。魏承澜和他女朋友必然有一处隐秘的巢穴,那个地方搞不好就藏着他们的罪证。” 罗骏赶忙问:“是哪里?” “我要是知道还坐在这儿?” “那去找啊!” “魏承澜和伍敏都在这,完全不担心你妈妈是死是活……”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不能跟罗骏坦白,“应该还有同伙。” 谁知罗骏也开窍了:“如果没有同伙,我妈妈已经饿死了!你们盯得他们那么紧,也没发现巢穴的位置,我妈妈一定是……”说着他再也抑制不住哭出了声。 罗骏所说不无道理,那两个人好像真的不管肖女士的死活,他们还有同伙?像这种能灭人家满门能肢解受害人的杀人魔,一般很难有同伙的,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魏承澜除外。 魏承澜作为一个心理学家,能心甘情愿替凶手卖命,除了受人胁迫也就剩下真爱了。受人胁迫应该不至于,最有可能的是他对凶手抱有足够的同情心和爱意,这点从他和伍敏的相处中就能看出,因此,他们能够结为同盟。 作为孤儿院时期很有可能认识顾予的唐小西,一直被利用,待到没有价值了,就杀掉。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同伙了。那么肖女士的生死就不好说了,极有可能已经被杀害。 找出那个罪恶的巢穴,是重中之重,也是最难的,找到巢穴大概也就意味着破案了。 为了更好地开展侦查工作,自投案满24小时后,魏承澜和伍敏被批准保释。 然而,就在当天,罗骏接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视频电话,电话中肖女士神采飞扬,满脸笑容。 “妈妈?”罗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这视频是不是提前录制的! 一番对答之后,我肯定道:“真的是你妈妈!”这年头还能有一件正常事么?十五年前的罪犯投案自首,被绑架的受害人忽然完好无损地出现了? 179 据肖女士所说,她回国内没多久就出国了,因为她儿子不愿意走,说要呆在国内一段时间,她只好只身回到国外的家中。当罗骏问她有没有被人绑架并将视频发给她看的时候,她好一阵惊喜。对,没错,是惊喜不是惊吓! “在国内的时候我和几个姐们玩过这个游戏,我扮演了受害人,挺刺激的,还录了视频……诶,小峻你怎么有这个视频?是谁发给你的?” 罗骏因受不了这大起大落,又嚎啕大哭了一场,肖女士还以为他被骗了。搞清楚了整件事,我们将连线掐断,并没有将绑匪的事情透露给肖女士。 假绑架真绑匪!这绑匪窃取资料的手段也是够高明的!他能透过手机窃取视频资料,还能冒充罗骏跟肖女士通话,将她骗到国外,以至于我们根本没有怀疑肖女士已经出国了。 难不成,顾予还是一个黑客? 我不禁隐隐开始担忧,我的木木他真的安全吗? “项渊什么时候来接我?”凌云木对第一个遇见的人说。 那人穿着汉服式样的护理套装,是一名男护士。他说:“请在这里安心养病,少爷已经安排了国际顶级的心理学家,你只要谨遵医嘱,就一定能够战胜病魔。” “项渊什么时候来接我?”凌云木提高了音量。 “这个我不知道,但少爷一定会来的。现在是吃药时间了。”他将小药盒打开,并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凌云木伸手一挥,本想着把那些讨厌的药丸和水杯推翻,没想到护理员身手敏捷,竟然躲开了! 凌云木的怒火得不到宣泄,就恶狠狠地说:“我才不吃什么药!联系你们少爷,给我个说法,否则……”否则什么他还没想好,环视了一遍四周,窗外的云海安安静静的。 “否则,我就从那里跳下去!”他指着云海,威胁道。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自讨苦吃,他不应该在疗养院里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这样的话代表有轻生的念头,下一刻,他就被力大无穷的两个护理员抬到另一间同样能看到云海,但装有防弹级别玻璃的房间里去了!尽管房间里设备齐全,可毕竟再也吹不到大自然的风了。 至此,凌云木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人卖了。 尽管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精神病院,没有苍白的颜色,没有苍白的病床和天花板,也没有消毒水难闻的气味,但经过这么折腾,他怎么看都觉得这里像疯人院。 护理员温柔地要求他把药吃了,并解释只是有助睡眠的药。他接过来握在手里,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护理员劝了很久,凌云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在等着自己被粗鲁对待,好印证更坏的猜想。 然而那护理员并没有打算要强迫他的意思。 这时,进来了一个穿汉服式样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她挽着一个发髻,显得十分端庄温婉。不过看她的五官,竟是一个外国人。 凌云木满以为会听到外语,没想到她出口就是流利的汉语:“木木,你好,我是你的医生,我的中文名叫杜鹃。” 凌云木怔怔地看着她。 杜鹃医生让其他人下去,将药从凌云木手中拿过来随手搁在桌子上,还盖上了盖子,好像她并不是来劝药的。 她在另一只蒲团上盘腿坐下,跟凌云木隔着一米来宽面对面,说:“木木,你不是病人,这里也不是医院。” 凌云木垂下眼皮。 “这里是云海疗养院。你喜欢云海吗?” 凌云木下意识地看向防弹玻璃外的云海,安安静静的云海,像浪花翻滚静止的海面。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感觉过于真实,是在平原和城市里绝对看不到的瑰丽景象。祖国的山川太多,这里是哪座山上的云海呢? “为了云海,他当了继承人吗?”凌云木喃喃地说。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为了跟上项渊的脚步,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180 对话 凌云木不知道项渊和项氏家族存在怎样的矛盾,为什么项渊不愿意当继承人,但是项渊如此坚持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今天,为了云海,他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这云海之上到底有什么,凌云木没有兴趣知道,只问:“我什么时候能走?” “木木着急着去哪呢?”杜鹃医生笑得很好看,有着上了年纪的女人特有的亲和力。凌云木这才发现,原来她跟自己有几分相像。 “去哪里?当然是回家啊。”回家?我有家可回吗?凌云木在心底里嗤笑。 杜娟医院依旧耐心地说道:“请不要着急,等时机成熟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接你的。” “时机成熟?什么时机?” 杜娟医生笑而不语,半晌才说:“木木,相比于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变化的人,其实,你的情况并不是太糟糕。” 凌云木根本不愿意听她说这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杜鹃医生继续说:“人和人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有自己的人格特征。大脑发育和后天的情境造就了独特的个人魅力。但不管是谁,都会有一些负面情绪。我小时候就曾经很讨厌自己,因为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对自己的期望值过高,搞得总是闷闷不乐的。” 凌云木眨了眨眼睛:“医生,你也会讨厌自己吗?” “当然会啊。后来,我学习了心理学,开始像一个旁观者那样观察自己。你知道弗洛伊德吗?” 凌云木点了点头。 “弗洛伊德之所以能有那样的造诣,是因为他非常善于观察自己。他在梦的解析之中,常常引用自己的梦境,毫不掩饰的!不惜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展露在大众面前。这本书刚开始销量很差,但后来成为了传世之作,你能说他不伟大吗?” “伟大。”凌云木乖巧地回应了一句。 “他认为自我观察是一个自我解剖的好办法,但绝大部分人出于各种目的,都会把自我观察变成反省,一旦反省,很多想法就过不了道德那一关,能展示给外人看的也就剩下皮囊了。 “木木,你观察过自己吗?” 凌云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点头,是因为对自我观察和反省不够了解。你做了太多的反省,把那些自己不喜欢的念头压抑在潜意识里。但那些念头太强烈了,一般人或许不会发生质的变化,而你却因此患上了多重人格。” 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室内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他回想杜鹃医生的话,不无道理,可那与他有关系吗? 在过去,他与他们做了太多的斗争,越是压抑那些念头越是浮上来,而自从他们分裂成个体,他终于放弃了抵抗,甚至还有些轻松了。他知道这些现象在心理学上都有解释,可那重要吗? 那重要吗? 已然变成了这样,反而不在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尽管有充足的暖气,凌云木却感到越来越寒冷。 暗色调中亮起的暖黄色灯光,因为独自一人而感觉不到半点温馨。 高贵的装潢下面,是极简的冷淡和苛刻,能将人冷却成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动物。 恍恍惚惚之间,听到了雷恩的声音,他好像就坐在旁边看着自己。 “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失望了吗?一个专横的人,会把所有心爱之物攥在手中,紧紧的。宠你的时候是百倍的恩宠,弃你的时候也是以爱之名,多么好听。” “对,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这把声音是从另一边传来的,凌云木艰难地扭过头去,看到了另一个虚影——本。 “啊——”他忽然惊叫一声,因为在本的背后站着一个小孩,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想逃却无法动弹,只感觉晃出去的自己也是一抹虚影,肉身还沉甸甸地躺在床上。这张床边,聚满了虚影。 凌云木移开视线,假装那孩子并不存在,呓语般问:“那你认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雷恩说:“当然是把你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他只要你一个,一个!我们这些人都是碍事的,你知道那个医生是谁吗?” “是谁?” “维蕾娜·卡斯特,瑞士心理学家,曾担任国际分析心理学会的主席,出版《人格阴影:学会接受自己性格中的阴暗面》、《克服焦虑》等书,是荣格心理学的继承者。项渊让这样的人来担任你的医生,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凌云木的眼底越发晦暗,“意味着什么?” “木木,”雷恩忽然换了一种口吻,凌云木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了,有一丝隐约的温度,他说:“木木,你认为我们的存在是一种障碍吗?” “……我不知道……” “所有的次人格起因,都是为了保护你,无可否认对不对?”作为26岁的成熟男子,雷恩的话具有一定的权威,凌云木和本都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他。 本哼了一声:“我好像记得几年前帮你打过架?就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差点就被按到马桶里喝尿了记不记得?” 181-182 颓废 181 凌云木当然记得,在升上高中之前,他曾经遭受过很长时间的校园暴力,从被堵在放学路上要钱到或大或小的恶作剧,到初三那年被人按在马桶上喝尿。那时候,是本在脑海里发挥了作用,凌云木第一次举起拳头暴打那些坏学生,暴力的念头不断翻涌,给予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自那以后,终结了种种欺凌。 若非如此,他很难想象接下来的三年高中生活,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所有的次人格起因,都是为了保护你,无可否认对不对?”雷恩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本就是为了保护凌云木而生的。 而雷恩的存在也有他的必要性。 “由于你被领养的身世和混血儿样貌,在幼稚的学生群体中,总是被笑话为‘洋鬼子’、‘丑八怪’。甚至有人编纂故事,说什么一定是你的亲生母亲与外国佬□□生下了杂种,要多难听就多难听!那些强加在你身上的□□,活生生地把你心目中甚为骄傲的混血儿身份给撕裂了。你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心智尚未成熟的你开始逃避,你不敢戴眼镜,不敢照镜子,不敢正视拥有一副外国人相貌的自己。同样是混血儿,有人得到赞赏和羡慕,而你得到的是赤|裸|裸的歧视!将外国人那部分扔掉,做一个纯粹的华国人这种怪异的想法日渐强烈,我便应运而生了。”雷恩对自己的诞生了如指掌,尽管这一切都是他倒推出来的,从凌云木对他的避之不及,对他的厌恶中可见端倪。 凌云木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感到恐惧万分,他极力遏制那股暴力冲动和异乡人身份的想法,可这两股想法反而越来越具体,渐渐地身体里就多了两个灵魂。 “木木,我们的存在都有必要性,你不能让他们把我们都抹杀了。” 从监视器里可以看到,凌云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他在跟次人格们对话。维蕾娜·卡斯特,也就是杜鹃医生很好地捕捉到了这一幕,这么鲜活的多重人格病例就在眼前,她的眼里绽放出了迫不及待想要进一步探索的神采。双重人格、多重人格常以一种几不可见的状态潜藏在很多人体内,但真正到达分裂程度的,可遇不可求! 这些天的网上最为火热强占热搜第一位的,便是关于顾予的自首信。许多吃瓜群众都在等待着,想看法律会如何判决一个幼儿的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则《寻人启事》在各种社交媒体中占据重要位置,点赞和转载的数量已达数千万。原因是,刊登者是顾予。顾予要寻找那个在他生命最晦暗时期里,曾给予过他温暖的小伙伴,若不是那位小伙伴,他很有可能已经误入歧途。 这个请求得到了许多网民的支持,甚至组成了寻人志愿者协会。网友穷尽一切办法寻找那个叫做小木的人。 秋天对宏安来说,并没有多少秋意,阳光还非常炙热。这些天宏安的街头,大街小巷里时常飘起白色的纸张,上面是一则《寻人启事》,被寻找的人有着混血儿的容貌,十分英俊。 我将寻人启事撕成了碎片,只留下那张俊逸的正面照塞进口袋里。随手一扬,碎片飘落,纷纷扬扬的纸屑缝隙中,我看到了魏承澜。 “请您帮我留意留意好吗?谢谢您!”、“这是我失散多年的朋友,如果您看到他,麻烦把位置告诉我!”……听来多么虔诚,好像他生命中的另一半失去了踪迹,他在苦苦追寻。 “哼,魏医生,你找到你的小木了吗?” 魏承澜停下了派发传单的动作,转过身来,面容可见疲惫和憔悴,“项少,你好像也不好过?这胡子多少天没刮了?” 我咧嘴笑了笑,“男朋友不在身边,没人照顾难免邋遢一点,可我见你,好像没变化呀,你真的有那么悲痛吗?” 182 “项少,在你眼里我不是顾予,想要扭转你这一想法真的很难。我却还是想试试,能不能请项少成全我们?”魏承澜充满诚意地说。 我双手插兜,也郑重其事地说:“不能,我不会成全一个罪犯。顾予是真的可怜,但自由不该拿可怜来买。如果他想要跟小木做朋友,那就请光明正大地来自首,原原本本地交代一切,为自己买一个尊严的死法。” 魏承澜沉默了几秒,终于苦笑了一声,“多么义正辞严啊,不愧是前刑警队长。你真的以为凭你那点推理能给我治罪吗?” “当然不能。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你们的尾巴可要藏好一点!” 又过了段日子,有人告诉我高庆市的埋尸案已经结了,魏承澜的罪判得很轻,由于他补偿受害者家庭比较积极,基本上就等于花钱消灾了。 我听了无动于衷,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要钉死他,只能靠灭门案。 “项哥,你还能不能好起来?你这屋子快要成垃圾场了!”卢广义一进门就跟高音喇叭似的,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就是项氏的未来继承人?项哥,你家那么有钱,请个佣人不难吧?”卢广义一边啰嗦一边开始收拾桌上地上沙发上的酒瓶子和一次性饭盒。 宿醉让我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痛,刺目的阳光令人睁不开眼睛。 “你多久没见光了?”这是郝爱国的声音。 我含含糊糊地应着,从沙发上坐起,抱着不适的脑袋,尚未从梦中醒来。 卢广义接了一句:“我看网上不缺高手啊,他们根据上次的视频,把项哥你的身份都扒出来了。然后分析你的手段,说木木有可能被关在一个绝密的安保系数超高的疗养院里,然后分析项氏名下的产业,果然找出了几所最为接近的疗养院。不过我觉得有点扯,什么人会把疗养院开在云海之上啊?” 我心头一颤。 郝爱国责怪道:“卢广义,你去倒垃圾吧!顺便买几包烟回来。” 卢广义只好领命而去。 我在手机上一阵操作,得到确认后才松了一口气。发现郝爱国一直站在旁边,直愣愣地看着我。 “有烟吗?” “卢广义下去买了。” 我抓了抓头发,喉咙一阵发痒,像有无数虫子在啃咬,慌不择路地去寻找水杯。郝爱国很快端了杯水过来,我伸手夺过就咕噜噜地喝光,喉咙才感觉舒服些了。 “你以前很少生病的,都这把年纪了,也该好好照顾照顾自己。” “没事。” “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他话里有难以掩饰的哀伤。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相比于我的不修边幅,郝爱国是那种坚持管理形象的人,看得出来,出门前他还打扮了一番。 他认命似的说:“我知道,无论怎么劝都是徒劳的,我从没见你为了一个人这么痴狂。” “爱国,你看我,要不是出生在项氏,根本就一无是处,不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人。” “过日子,是指男人和女人,传宗接代开销大。谁规定男人和男人需要怎么过日子吗?男人和男人,重在志同道合,不为那世间琐事烦扰,相伴一生,多好。” “好,是好。但那句话怎么说的?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世间选择很多,千万不要钻牛角尖。”我嗓子难受,说这一长串的话耗费了巨大的力气。 郝爱国却不同意:“没有什么选择,根本就没选择!” “哎……”我已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他还要一意孤行,那也没办法。我转身想去洗把脸,腰后一沉,被他紧紧地抱住了。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183-184 思念 183 “哥,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 耳边呢喃,我扶着额头,感觉更痛了,就像有人拿了根绞□□,不停地在颅骨里面搅动。这样的我根本没有力气将他推开,甚至连他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到。 “看着你对他那么好,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你?”他将脸埋在我脖颈后方,温热的气息随之而来,恍恍惚惚的,我脑海里全都是凌云木。 “木木……” 然而都是他在精神病院里挣扎的画面,他会不会因为拒绝吃药而挣扎不休?会不会诱发他的幻视幻听?他的次人格们都还听话吗?小木一旦出来,凌云木要如何回归? 太多困扰如同碎片飘零,没一个能稳稳地抓在手里,忐忑牵挂填满了胸腔。 一场高烧将人烧断片了,我不记得白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傍晚,只感觉腰部酸疼,身上半点力气也没有。家里静悄悄的,一切焕然一新。我再也按捺不住,拨通了疗养院的视频通话。 “让凌云木接电话!”我不管不顾地说着,那边看上去手忙脚乱的。 “是项少啊,这边出了点事,您稍等。” “凌云木呢?赶紧把他找来!” “他……他爬到电网上去了……”说话的人快要崩溃了,举着手机让我看那边的情景。 衣着单薄的凌云木,随风招展,似乎风再大一点他就能随风而去。他站在高高的电网上,眺望远方的云海。那面墙很高很高,上方布有严密的电网,显然因为他的贸然攀爬而断电了。 “他自己关掉了电闸,再爬上去的,可现在仍然很危险,为了安保,我们可不止修建一层电网。” 我气血攻心,只剩下怒吼了:“他要是出事,你就偿命!赶紧把人救下来!” 最后院方动用了直升机,将凌云木带了下来。被抓住的时候他仍在拼命挣扎,不停地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扯着嗓子喊,愤怒得跟燃烧的火焰似的。 “木木!”直到视频画面放到他面前,认出了我,他才停顿下来,拼命央求:“项渊,你……你放我出去,我不想呆在这里,求求你放我出去!” 知道心如刀绞是什么感觉吗?是连呼吸也扯得内脏欲将撕裂的感觉,我忍痛安慰道:“木木听话,我很快就会去接你,不要再做这种蠢事,好不好?”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难受极了,还想安慰他几句,却见他手一甩,画面就剧烈地晃动,稍后是一片模糊的景象,定是他将手机扔了出去。 看不到却仍能听到他的骂声:“混蛋!项渊你这个混蛋!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永远不是你的东西!” 我心凉了半截,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竟然说“永远”? 那边很快就安静下来了,能那么快制止凌云木,应该是用了镇静剂。一阵怒火直冲脑门,我冲着手机吼道:“别给他打镇静剂,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屏幕有了画面,是维蕾娜·卡斯特,她一脸从容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尽管我满肚子怒火,不得不压抑下来:“卡斯特医生,今天这种情况太可怕了,搞不好就得丧命。你得为我想个办法,在不需要药物控制的情况下,尽量温柔一点,行不行?” 维蕾娜仍旧显得十分轻松,她说:“项先生关心则乱,其实这一幕效果非常好,你完全不用担心。” “什么?好?你什么意思?他爬上那么高的墙壁还差点被电死,这叫好?” 184 维蕾娜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凌云木主人格非常瘦弱,以他的力气怎么可能爬得上去?” 我猛地惊醒:“你是说,不是他爬的?” “对,那是本,本正在完成凌云木的心愿。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吧!”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维蕾娜如此淡定从容,当她给我讲完整个过程的时候,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据说凌云木仰望那面墙好多次了。他每天都偷偷溜到这里,大门上太多设备,他显然什么也做不了。但当他仰望旁边的高墙时,便越发显得痴迷。 维蕾娜认为,这份痴迷应该是来自本,本感应到了本尊想要逃出去的愿望,今天不知不觉中就付诸实施了。 “注意,这个举动不是凌云木下的命令,而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们有了初次同步率,” 卡斯特医生对治疗充满信心,我仍忍不住多叮嘱几句:“如果可以请不要诱发小木那个人格,小木一旦出来,凌云木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一般来说只要条件充足,相应的人格就会出现,不存在项先生说的这种情况。” “不,请你务必注意这一点,凌云木向来以为小木是主人格,他自己是入侵者,这种观念由来已久,甚至根深蒂固,一旦小木占据主意识,凌云木意志会被削弱;而且,他目前应该挺恨我的,万一就此丧失了斗志……他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你明白吗医生?” “好的,我明白了。” 维蕾娜·卡斯特,也就是杜鹃医院走进凌云木房间的时候,他正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看无尽的云海。 “亲爱的,你刚才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那么高的墙壁你是怎么爬上去的?”杜鹃医生话语当中是满满的惊喜,她好像一点都没有责怪她冲动的患者。 “卡斯特医生,您不是知道吗?”从凌云木嘴里说出来的话,从容不迫,与他本人并不相同。 “噢,真是令我惊讶,你是雷恩!” 凌云木转过身来,一只手按着胸口,朝眼前的医生鞠躬,行了个西式礼仪。 “能认识卡斯特医生真是我的荣幸,我特别喜欢您写的书,您的心理分析术无疑将引领着整个时代的脚步!”雷恩毫不吝啬赞美的语言。 “原来,你还是我的读者?”杜鹃惊讶极了,同时也高兴极了,“听说你过目不忘,太神奇了!这说明了人类的潜能是深不可测的。包括本,他竟然能发挥超常的力量!” 雷恩与他崇拜的心理学家促膝长谈,展示了无与伦比的记忆力和独特的见解。而我再三要求见凌云木,都被告知条件不允许。 当视频画面终于出现凌云木的脸的时候,是端着一杯热咖啡的雷恩,他悠闲地喝着咖啡,仿佛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 “项少,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怎么会呢?雷恩你过得好吗?那里还习惯吧?” 雷恩没有理会我的客套话,“你不想见我,他不想见你,好一出三人行。项少,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知道,我也不愿意这样。谁不想天天抱着小可爱逍遥快活呢?分离这种事,真的不适合我。” “看得出来,你连胡子都没心情刮了。” “既然你能理解,请让凌云木出来,让我看他一眼。” ※※※※※※※※※※※※※※※※※※※※ 《项阳之木》继续求预收。 185-186 三围 185 三围 雷恩没说答不答应,笑得十分讨打,如果他坐在我对面,我的拳头可能会忍不住。他懒洋洋地靠在懒人沙发上,宽松的汉服衬托出众的混血儿样貌,穿出了别样的气质。 “汉服不适合我,穿汉服与喝咖啡也不般配,项少,我需要高定的西服,你懂的。” 我有些迟疑,“穿什么不是穿,你想要西服,以后我给你定制三百六十六套,一天一套行不行?” “不行,我现在就要。” “……”我扶了扶额,“我现在去哪里给你量身定做?” “看来,你并非很想要你的木木。” “不要怀疑我的真心,报三围!” “三围?”雷恩嗤笑一声,“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你找人量一下,我让人做。”我来真的了,他却开始冒酸水:“好一出云梦闲情,春宵一刻,可惜就差最后一步……我从未见木木心情这么好,他终于遇到他的真命天子了。” 我一愣,他居然喊凌云木为“木木”?不过,还有更令人震惊的事,简直惊得人下巴都要掉了! “雷恩,你……你能感受到?”如果有人在旁边,他一定能看到我后脑勺冒出来的冷汗。与主人格调|情,被次人格感受到,这是何等怪异? 雷恩笑吟吟地看着我,好像洞穿了我的想法,不忘落井下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越看你越顺眼。项警官技术应该很不错,身材又那么好……对了,你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粗鲁,反而还挺温柔的。好喜欢你的胡子茬,刺在身上痒痒的感觉……” “够了!”我内心的五味瓶被打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 “不就西服吗明天就给你送去,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信守承诺?而且,木木就一定听你的话?” “这个,信不信由你。总之你的行为激怒了他,现在的木木一点也不想看到你。” 我要找人给他量三围他却执意要我自己猜,不许量,如果衣服不合适,休想看到木木。 分明就是刁难人呀! “项警官,你可以想象一下抱着木木的感觉,三围什么的还不信手拈来?对了,请你亲自把西服送过来,手机视频太没诚意,要看也看真人对不对?”他邪笑着将手机按灭了,笑容随着黑屏而消失,然后将自己扔回懒人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这神色,俨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木木,考验人你很有一套嘛,居然三围都要别人猜?万一不合身,你真的不见他?”说话的是雷恩,难以想象,在方才的对话里,雷恩和木木高度融合几乎难辨真假!“最后还要叮嘱他亲自送过来,说你不想见他鬼才信!可现在为什么又是这个表情?” 凌云木翻了个身,清瘦的背朝着摄像头,阴影下的嘴唇以最小的幅度张合,声音很小,“我不知道,好像只能这么做……” 雷恩又十分八卦地问:“既然这么馋人家的身子,为什么不顺了人家?” 凌云木脸一红,闭上了双目。 186 过五关 根据杜鹃医生的反映,现在的凌云木越来越“避世”了,他很少露面,几乎对医生避而不见,反而是雷恩和本时常主宰身体,小木则鲜少能看见身影。 “他在生我的气。” “项先生,这与我们的治疗初衷背道而驰,次人格们在不断增强意识,对主人格来说这是十分不利的。现在有必要采取较强硬的措施,可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一切等我明天过去再说。” 我无法将更加具体的想法跟杜鹃医生交流,因为凌云木不仅仅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他还是一桩大案的当事人。 我不相信凌云木会这么绝情,一定只是在气头上。 我让人连夜赶制合身的西服,务必明天送到居所来。说是合身,其实也只是个大概,量身定做哪有不量身的?雷恩那个矫情的家伙,惹得我真不是很痛快,什么时候见木木要经过他同意了?但次人格意志增强似乎就是一张王牌,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段弋阳就敲响了我家的门。我也已经准备完毕,胡子刮了,头发洗了,总之,这个样子应该不会令男朋友失望。 段弋阳提着高定的西服,看那包装应该也不会令雷恩失望。 “项少是不是该带一束花?” “嗯?这么早花店开门吗?”我对这种事不是很在行,也不认识开花店的人。 “本来想替你准备的,又觉不妥,送花还是自己选比较好,所以只是预约了花店,还要项少你亲自去挑选。” 这个大学毕业生看来是没少研究我,知道凌云木的重要性。 “这儿的花都不便宜吧?”一见到孔雀开屏似的的瑰丽花店,我第一感觉就是一定很贵。 “项少……”段弋阳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抠门,因为他手里的西服足以顶人家好几年的工资了。 我说:“买贵了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店老板察言观色,立刻介绍了几款性价比最高的,然而我的视线在一盒白玫瑰身上移不开了。 如此纯白无暇,含苞待放,跟木木真的很配。 可我的花还没送出去,就被本一脚踢得粉碎! 我脑袋里狂风暴雨高速运转,想着是该将这个躁郁少年炖着吃还是烤着吃,结果只是轻轻地放下残花,脱掉百年难得一穿的西服,挽起袖子,决定对他好好进行身体力行的教育。 “啊……放开我……”本声嘶力竭地喊着,暴躁得跟一头小狮子似的。 我按着他的脸,他双手被我反攥在手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拧着,疼得他直冒冷汗。 “我要见木木。” “休想,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他!” “不要再跟我说‘永远’。” “啊——” “我没多少耐心,你扛不住的,让木木出来。” “项渊你这个王八蛋!木木不想见你。” “让他自己对我说,你说的我不信。” “王八蛋……”他声音渐渐微弱,仍顽强抗衡着。 最终他并没有变成凌云木,我已经将手松开了,并驱散了医护人员,只剩下我们俩。 本揉着发疼的手臂,满怀怨恨地看着我,仿佛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戾气。 我从礼盒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打开来看看。” “贿赂我?” “宠你,行不行?” “阴阳怪气的大叔。” “哎。”我叹了口气,自个打开了小盒子,将一台崭新的游戏机递给他。 本瞪大了眼睛,这东西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他刚想伸手接的时候,我一把抽了回来,笑道:“让凌云木出来,以后随你玩。” “不行!我要先玩!” “我要先见木木。” “谁知道你们要多久,雷恩说你们能说三天三夜情话,我不干!” “……”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87-188 阴|阳双人 187 阴阳双人 游戏机的背景音乐欢快又刺激,各种声效此起彼伏,能听得出打斗正酣。我靠在一旁,托着腮帮子无奈地看着本噼里啪啦地打游戏,有一种想要见到爱人必须过五关斩六将的沉重。 明明是同一具身体,为什么仅仅是性格不同,就是不一样的人了呢?此刻我忽然觉得十分迷茫,竟不知道性格之间为何要这样泾渭分明。 为何我只能和四分之一的他谈恋爱,为何不能将另外四分之三当作是他?如果我将另外四分之三当作他,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世界大乱? 护理员端来了一盘水果和小点心。我拿起一只苹果漫不经心地削着,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对凌云木,我不能来硬的,软的也未必会奏效。 “木木,那天我或许是粗暴了点,没有跟你商量,是怕离别伤感。我不太会应对那种场面……魏承澜为了找小木,网上线下都发了寻人启事,全网都在找你。请不要忘了,他和一个处心积虑的杀人犯在一起,我们现在一点优势都不占。” 我削了一片苹果,顺手伸到本的嘴边,他百忙中侧过脸来,张嘴就咬了去。 “小木如果被他们掳走,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恶魔和心理学家手中可以被塑造成任何人,他会变成什么样我想都不敢想,目前只能先把你藏起来……”越说心越堵,越说越没有气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四周一片寂静。 “我从未见过一个杀人犯可以嚣张到这种程度。他站在日光下,他站在公检法面前,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太安静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我这样想着,本的游戏机又响了起来,他依旧在忙碌,并且没心没肺地吃我递过去的水果。 刚才那瞬间的安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好像……看到了凌云木? “木木,等我们把凶手收拾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你想读书,我等你;你想旅游,我陪你。你想出国,哪个国家我都带你去。” 游戏机的声音似乎在循环播放,打游戏的手基本没什么动作,我继续说:“虽然我成了家族的继承人,但并不代表我会像一个日理万机的总裁一样。爷爷留了一支特别优秀的团队给我,而且我也有自己的监管手法。你知道为什么爷爷会执意选我为继承人吗?”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继续玩游戏。 我笑了笑,“因为我足够正义,魑魅魍魉蛇虫鼠蚁们见到我,可会叫苦连天。” 他噗嗤地笑了,然后忙不迭地忍住,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 小家伙,还不被我抓住?! 我忍着笑伸出手去想拍他肩膀,看不把他吓得跳起?手还没摸到呢,就听到他说:“项警官威武,我的西服你准备好了吗?” 果然,刚过五关就要斩六将了吗? 雷恩旁若无人地开始解腰带,飘逸的长袍褪下,露出白皙瘦削的背部,脊柱沟延伸而下,分外性感,修长的腿部曲线美极了……他换上衬衣和套装,对着全身镜左看看右看看,把我当成了一道布景。 “还真找不到一点不合适的地方呢……”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我,“项警官好眼力,木木身上哪里多一块肉哪里少一块肉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我清了清嗓子,“咳,那是当然。既然你觉得满意,是不是应该……” “哎呀,我不太会打领带……”他扯着领带发愁,我二话不说就接过,绕过他的脖颈,认认真真地给他系上。他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在时刻盘算着如何刁难眼前人。 188 好在哥素质好,处变不惊,还由衷地赞美道:“这西服领带真适合你,很帅。” “真的吗?” “真的。” “项警官,你有没有觉得你跟凌云木相差了十岁,那是一道鸿沟?” “鸿沟?不觉得,顶多算是一条小溪。” “那他呢?他也觉得仅仅是一条小溪吗?你关心过他的想法吗?” 我一丝不苟地系着领带,“我只知道我们情投意合,至于大江还是大河,怕什么?有快艇呢,就算没有快艇还有船,再不济就游泳过去,怎么渡过,完全看个人造化。” “可人都是会变的,你们的年龄如此悬殊……” “你是说我太老了?” “当然不是,我是说他太年轻了。” “年轻好啊,我喜欢年轻的生命,够狂热。特别是,当他泪汪汪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的心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 “倒是下|面|硬得很对吗?” 我嗔怪道:“雷恩,别这么粗鲁,我的木木可是很斯文的。” “你确定吗?我从来没见过凌云木斯文,更没见过泪汪汪的凌云木。” “雷恩,这你就不懂了,眼泪是爱情的润滑剂,他如果对着你流泪那可就糟糕了。” 雷恩咬了咬后槽牙,然后不屑地说:“你喜欢年轻的生命,总有一天他也不再年轻,满大街都是年轻的生命……” 我觉得他的话怪怪的,“好像该怕岁月摧残的是我吧?” “你不觉得咱俩也很合适吗?”他张开双臂,搂上我的脖颈,眼里是无尽的妩媚。 我记得雷恩不是第一次“诱惑”我,每一次都有些小目的。无可否认,他真的很迷人,也无可否认,因为他是另一个凌云木,我有时候把关并不是很严谨。 今天,他是要撬另一个自己的墙角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雷恩所说的这些话,好像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合适?而且这隐约的“醋意”是怎么回事? 他在我耳边吹风:“项警官,你何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木木,你就这么害怕我被雷恩拐走吗?” 他愣了,人顿时僵住,回过神来想要抽身后退,但腰已经被我揽住。 “你果然是木木?这招阴阳双人真够厉害的啊!” “放开我。”他想推开我自然是力不从心。 “不放。好不容易抓住,再也不放手了。”我将他紧紧地拥入怀里,紧紧的。 * 段弋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项少爷满怀期待地来,却满怀气愤地走,好像压抑着无尽的怒火。听说男朋友一直不愿意出来见他,所有次人格都来了就是不见本尊。 “哎,爱得这么累的大少爷真是百年难得一见!”段弋阳眼中的富二代、富三代甚至世家少爷们,哪一个不是风风光光,动不动就被称为“国民老公”被万千少女迷恋着的?偏偏他身边这位不爱红颜爱蓝颜,爱蓝颜也就罢了,还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不要以为项少爷的怒火只是阴森着脸自个闷坏在锅里,当段弋阳听到那个叫做什么财团的大厦忽然倾倒,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恒越财团前ceo李元恒因经济犯罪等多项罪名被带走调查,牵出萝卜带出泥,管理层多位高管的诸多丑闻一夜间爆满了网络,呈压倒之势荣登热搜第一位,热度遥遥领先于顾予事件。 段弋阳知道,恒越财团跟龙渊是颇有渊源的,在诸多领域里是合作关系,这恒越倒了,会不会牵连到龙渊? 当他发现他追随的这位大少爷正是实名检举人之后,才知道自己是多虑了。 项少刚继任,不可能一下子就掌握了这么多资料扳倒恒越财团,只能是在继任前就已经着手调查了。 段弋阳不得不佩服项老爷子的眼光毒辣,他的这位亲孙子必然要为龙渊来一次大换血!这就是老爷子孜孜不倦地要立他为继承人的原因了。 然而,即便如此,项少的怒火仍未散尽,从云海疗养院归来之后,段弋阳还没见他露出过一丝笑容。 风雨即将漫天席卷而来,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189-190 蛟龙出海 189 怒火燃烧 大概控制欲强的人都是一个套路吧,特别是当下风靡的霸道总裁们,谈不拢的事情就采取强硬手段。有时候这些人情商挺低的,要不是有几个钱根本就不会有人陪他们做戏,有钱确实可以任性。段弋阳是这么认为的,同时他也以为项少会从不同方位进击,让那位被关在云海上的男子不得不臣服于他,没想到自从那次离开之后,项少再也没去那家疗养院。 这个剧本跟必须将心爱之物牢牢掌控于手的□□者不同啊! 怒火持续燃烧,这位新继任的龙渊大总裁将重心转移到了清理门户上,段弋阳作为跟班,亲眼看着大权在握的人被拉下马,许多关系不干不净的跟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继恒越财团破产之后,龙渊也翻云覆海了。 由于挥舞尚方宝剑的人是一位前刑警队长,不仅是龙渊,就连与龙渊有合作关系的“外戚”都战战兢兢。商界都在传,项氏新继承人这把火烧得太不讲理迟早要吃大亏。 有没有吃大亏段弋阳不知道,只觉得项少太不按常理出牌,他扳倒了大龙王不算,还要亲手收拾小虾米!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娱乐公司还要劳烦他亲自动手?项少的关注点是不是偏了?一个小小的公司有必要耗那么多精力在上面吗?有那时间不如去看守所跟亲叔叔大伯们聊上几句? 那家小小的娱乐公司,是以培养童星为主营业务的,大老板兼导演是个表面衣冠楚楚内里猥琐至极的男人,借着童星面试的机会侵害过不少祖国的花朵。由他的心腹提供了大量的犯罪证据,触目惊心! 该公司以培养童星为由,对前来登记的儿童进行信息采集。这种信息采集十分不透明,以有利于培养孩子的独立人格为由,拒绝家长参与进来,以至于家长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拍了裸|照、视频。被选中之后还乐呵呵地送上十几万几十万不等的学费,开始漫长的造星之旅。 这些□□、视频被当做资源贩卖,只是其中一条赚钱的渠道,更严重的是,造星途中的各种潜规则,有时候连大人也不能幸免。为了培养明星孩子,有些家长是很有“牺牲”精神的。 当段弋阳了解透之后,才发现这并非只是一家公司的现象,而是早就形成了一条产业链,是儿童|色|情组成的一部分。 联系到项少以前的警察身份,他才明白,为什么项少会倾注那么大的精力在这上面。 尽管大半个月来项少在商界,在龙渊做了不少大事,几乎人人谈之色变,可他坐在集团总部的龙椅上,还是头一次。段弋阳觉得自己大概是祖坟冒青烟了,否则怎么能站在这位大人物的旁边,虽然并没有被委以多大的重任,平时只是负责跑跑腿的工作。 满以为今天是隆重就位的日子,这位项大少爷会严肃对待,可会议开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就随手一指,让别人代替他把会议开下去。 是的,段弋阳又屁颠屁颠地跟着项少走了。 “项少,发生什么事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主子居然讶异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别跟着我。” 段弋阳“啊”字还没能喊出口,项少就进了电梯。电梯是上行的,这里已经是顶层了,再上去,就是直升机升降坪,项少是要离开! 果然,一架直升机飞向了天际,段弋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任务似乎也不轻…… 我坐在机舱里面,拨通了一个电话:“刘局,收网吧,蛟龙出海了。” 190 蛟龙出海 云海疗养院打电话给我,说凌云木逃跑了! 我匆匆上了直升机,打开手机监控,看到一个红点在祖国山川之间闪闪发光。 凌云木觉得很冷,他低估了疗养院和外界的温差,长衣挡不住大风的肆虐。他刚从本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只感觉十分疲惫,腿肚子不停发抖。 “本,你跑得太快,我身子受不了。” “你太弱了!我再跑下去得垮掉。” 雷恩说:“还是先歇一会吧,他们应该还没有发现咱们已经出来了。” “那里有个小山洞!”声音是稚嫩的童声,小木指着不远处一个隐秘的小山洞。 凌云木皱了皱眉,“那么黑会不会有蛇?” 本高兴了:“嘿,你这么胆小?” 凌云木嘴一撇,就朝山洞走了过去。 黎明之前,雾气正浓,山川未见真姿,四处静谧毫无杂质。凌云木不知道这是哪里的山,他从未出去旅行,不知道大山大河是什么模样。 当然,他的野外生存能力也不怎样,若不是逃跑之前带了点必需品,他现在必然是又冷又饿。 “这里不宜生火,会被发现的。”雷恩不同意本的建议,让凌云木抱着暖宝宝算了,暂时还是可以抵挡寒冷的。 “这个面包真好吃。”小木能体会凌云木的五感,忍不住多嘴一说。 凌云木点了点头,确实好吃。他被关着的日子,还从没觉得面包可以这么好吃。 接下去应该怎么办?由于逃跑没法带太多东西,这几个面包可能撑不了一天。几个人格商量着,只能先走一步看看,兴许会看见山中岗哨什么的。但看见了也未必是好事,能在这里设立的岗哨,说不定都是龙渊的眼线。 说到龙渊,本就骂了起来:“坏大叔果然不安好心,他想把我们都消灭,以后离他远远的!” 雷恩也说:“对,他太有钱了,能只手遮天,我们只能低调行事。最好找个无人的小山村,资讯不发达的地方,兴许能逃过一劫。” 小木天真地说:“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凌云木默不作声,啃咬面包的动作变慢了。 “木木还是舍不得他吗?”雷恩问。 凌云木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说去哪就去哪吧,反正我从来就没多少选择。” “别这么灰心,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的呢?遇见他,就当是一个历练罢。” “历练?”凌云木觉得这个说法挺新鲜的,任何事情都能当作是一个历练吗? “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历练的过程。有人学会高歌猛进,有人学会平凡是真,有人学会了屈服。生命只有一次,在向死而生的途中,不断折腾。” “雷恩,如你所说,我们是该选择避世?” “改名换姓,我就不信他能找过来。” 如果有不明真相的旁人在场,看着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音调和神态变化多端,就好像三四个性格迥异之人挤在一个躯壳里争相发言,神态不断变换,估计得吓死! 言归正传,尽管他们都兴致勃勃,身为“一家之主”的凌云木却没有太开心,逃离云海并没有令他感到多么舒畅。 因为自由和失去互相抵消了吗? 吃完面包,趁着微亮的天色,凌云木带着次人格们继续上路了。 在行至一片山坳处,居然发现了车辙印! “这里有车经过,沿着路走,一定能碰到人。”雷恩说,“不过一定要当心,未必是个好人。” 凌云木又走出一段路,果然看到路边停了一辆车。他刚想上前问个究竟,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小木!” 声音很熟悉,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一想不太对,如果是疗养院的人,不应该喊自己小木。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191-192 蛟龙出海2 191 “谁?”凌云木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黑影,他穿着黑色大衣,正从阴暗处走出来。 凌云木赶忙后退两步。 “不要怕,是我。” 声音挺温和的,是魏承澜! 魏承澜打量着他,“没有车,你是出不去的。” “这里到底是哪里?” “崇山峻岭,高山云海,非要说的话,大概是西南部。” “魏医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等你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云海疗养院是龙渊的产业,我也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没想到,项渊会做到这个地步……他太专横了,一定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魏医生,为了小木,你真的很用心。” “不仅仅是为了小木,你们都是一样的。” 凌云木在项渊那里也听过这样的话,他说你们都是一样的。此时听来,煞是感慨。 “来,上车吧,我带你走。” “去哪里?” “你想去哪?反正,不会把你送回龙渊。” 魏承澜朝前一步,凌云木又后退一步,他不知道他值不值得信赖。为了打消他的顾虑,魏承澜好声好气地说:“木木,我是你的医生,也是你儿时最要好的小伙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项渊说,是你杀了我养父母一家。” “他还说我杀过不少人,可他有证据吗?木木,你自己想一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我害过你吗?” 是呀,在荛山精神病院的时候,魏医生殚精竭虑地治疗他的精神分裂症。他一天天好起来,离不开魏承澜的帮助。 还穿着汉服长衣的凌云木,头发被山风吹乱了,人比从前更加消瘦。魏承澜埋怨道:“他不爱你,我看得出来。他想杀死其他人格,他只要你凌云木,但那不是你。没有了次人格的支撑,你会很痛苦的。” 凌云木失落地说:“可你,不也只是想要小木?” “不,我跟他不一样。我是心理学家,我能处理好你们的关系。” 凌云木沉默了,这在别人看来,是在犹豫。 “上车吧,我带你离开。” 凌云木考虑了下自身情况,发现目前依靠魏承澜是比较明智的选择。于是,他迈开脚步,朝商务车走去。魏承澜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个小小的仪器,将凌云木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电子设备。凌云木感觉有些异样,就回头看着他。 “没事,上车吧。”魏承澜若无其事地向前一步,为他打开车门。 此次行动代号为“蛟龙出海”,宏安警方已经悄然撒下了一张大网,随时准备着出击。通过一颗私人卫星的指示,指挥中心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崇山峻岭中的那颗红点。 这时红点移动速度加快了。 “目标正以60公里时速移动。” “加紧监视。” “是。” 看这移动速度,凌云木是上了什么人的车。尽管没有任何收费处登记魏承澜和伍敏离开过宏安,但我确定,就是魏承澜带走了凌云木,因为,我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有钱就是好,能往天上发射人造卫星,能往人体里植入一般探测器也发现不了的高端纳米定位追踪仪。 没错,凌云木的身体已经被动了手脚,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木木,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192 “我们去哪?”凌云木问。两边的群山不住地往后退,他自觉地这个地方离他熟悉的城市很远很远。 魏承澜说:“去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他说话暧昧起来,凌云木却不能跟他撕破脸皮,便猜测道:“月华孤儿院?” 魏承澜朝他微微一笑,没有肯定,而是说,“那个孤儿院你应该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你儿时的模样。” “不奇怪。” “感谢魏医生的厚爱,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木对你来说,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我听说你很爱你的女朋友?” “当然,我爱她胜过我自己。” “那小木呢?” “木木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小木才七八岁,我们除了是好朋友,还能是什么?” “原来如此。魏医生你这么执着,总让人先入为主地以为你对他有超越友情的爱呢……” 魏承澜想了想,“怎么说呢?这种感情有点复杂。他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岁月,我每每看着他,感觉都是十分复杂的。” “魏医生如何解释这种止步不前的停滞?” “都是我的责任……” “怎么说?” 魏承澜在这里停了下来,似乎说到此处,无可避免地会触碰到什么,令他无法轻易说出口。 “我对小木好,是应该的,是必须的。你不用怀疑我会对你做什么。”魏承澜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开口了。凌云木想通过谈话多了解一下即将要去的地方,都被直接无视了。 车子进入高速之前,魏承澜将车停在一处路边,递过来一瓶水,“口渴了吧,喝吧。”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手里的动作很坚决,甚至有些强硬。凌云木看着那瓶水,没有接。 魏承澜将水推到他手中,并且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这是很小一瓶矿泉水,盖子明显已经被打开过了,里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呢? “是自己喝还是要我帮你?”他的语气渐渐冰冷,眼镜背后闪过一抹寒光。 凌云木握住了那瓶水,低着头说:“你不是顾予。” 魏承澜没说话。 “虽然我对顾予没有印象,但也能感觉到,如果是他,应该不会这样对我。” “你的话是不是有点多?” “你在妒忌我。” 魏承澜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你爱顾予,但阻止不了他对小木的执着……对不对?”在魏承澜发作之前,凌云木打开盖子,咕噜噜地喝掉了大半瓶水,随即感到一阵眩晕,没多久就睡着了。 魏承澜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才动手将副驾的座椅放低,往他身上盖一张小被子,装出一同旅行的朋友睡着了的假象。准备好一切,开动了车子。 魏承澜说“去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的想法跟凌云木的第一反应一样,都觉得或许是月华孤儿院,可如今孤儿院的所在地是一片广场,魏承澜不可能带着凌云木去那么惹眼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呢? 从西南一路开回南方,三天两夜行程,魏承澜小心谨慎,一直用药物控制着凌云木,令他清醒的时刻尽可能的少。所幸我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离宏安越来越近了,车并没有绕进宏安,而是进了邻市,那里正是日昭新村的所在地。 不管具体地点是哪里,应该都在日昭新村! 大致地点确认,警方应有所行动了。直升机朝日昭新村飞行,我继续思考着他们的落脚点。 日昭新村是文明村,魏承澜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难不成他早就在这里置业而我们没有发现吗?魏承澜在宏安就一处房子,其他地方都没有,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在日昭新村有投资。他和顾予策划这件事那么久,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个角落实施他们的计划,必须有个在他们看来非常安全可靠的隐秘场所。 日昭新村有这样的地方吗? 我干脆联系上了日昭新村的村长,因上次的事他对我印象深刻,很快就提供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地点。 “要说我们村最隐秘的地方……项少你知道日昭新村是靠什么发家的吗?” 事关重大,我让他别卖关子,直接说。 他说日昭新村从日昭村变成新村,挣的第一桶金是从地下城开始的。当年有投资商在这里建了一大片地下□□,有影剧院、赌场、步行街、游乐场等等,后来因为大老板涉案捐款跑路了。不过日昭新村已经挣了第一桶金,加上拆迁赔偿款,村长就引领着全村一起发家致富…… 我没听他后面的光荣事迹,让他找找地下城的地图发过来,直接就挂了电话,开始奔赴地下城的入口。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93-194 云海之上,爱成痴 193 地下城早就废弃了,大部分应该改建成了下水道系统,但仍旧有很多活动空间才对。看着屏幕上的红点逐渐靠近,我体内的血液渐渐沸腾起来。 凌云木是对的,他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顾予那么想要小木,你就把小木送给他吧。” 当时我仍持反对意见,让我把他送给一个杀人魔?这怎么可能? 凌云木穿着西服的样子跟雷恩无异,特别是他竟然学习雷恩的言行举止,还惟妙惟肖,这绝不仅仅是为了表演给我看。 “项警官,我说过,我不能辜负了你。你将我送到云海上来,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是呀,我是希望木木能整合所有人格,但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成的。”我的本意,或许更多是希望他把小木消灭于无形,当顾予发现彻底得不到小木后一定会方寸大乱,癫狂之下才会露出马脚。 “我做不到。”凌云木直言不讳,“消灭了他又怎样?顾予会殉情吗?留着他,或许更有用处。” “木木……” “放心,我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我能轻易入侵他们的意识,随时掌控主意识,也能随时让次人格出来发挥作用,医生说这是整合的初步效果,往后会越来越好。” 难怪,我会在本和雷恩身上看到凌云木的影子,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技能实在是太高端了! 我欣然将他拥入怀里来,觉得无论怎么疼爱都远远不够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一天,狂风暴雨般的热情将我们席卷了,分离多日带来的伤痛渐渐愈合。 云海之上,爱|欲成痴,他的身体里第一次留下了我的印记。 只可惜,事情远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很快,他就将我推出了门,我们上演了吵架的戏码。各位看官,你们能想象吗?在狂热爱恋之后要立刻翻脸不认人的争吵,摔门而去,这是需要很高超的演技的。 何况这张苦大仇深的脸要维持那么久,直到我将龙渊里的蛀虫们赶出去大半,也未能消停。 只有此刻,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我换上轻便的冲锋衣,带上装备钻入了下水道。 小木揉了揉眼睛,眼前光线昏黄,景象有些奇异色彩。他坐在破旧的席梦思上,却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竹林里,枝丫上还挂着一盏盏小马灯。说是竹林,其实没有一棵竹子,他伸手触摸上去,知道那只是一副巨大的画布,马灯也是画里的灯。画布老旧,很多地方都撕裂了。他起来走了几步,看到宽阔的室内斑驳的墙壁,还有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破旧设备。总之,这里是又旧又老。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一个短发大哥哥,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小木,你醒啦?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他将托盘放在一旁破旧的桌上,不管是桌面还是托盘,似乎都悉心擦拭过,看着很是干净。 “你是谁啊?我这是又到了哪里?”他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自己每次醒来,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真是奇怪得很。 小木醒了!我在窃听器那头心头一颤,默默安慰自己,木木一定能处理好的,不要过于担心,现在,我们是在并肩作战,要相信自己的队友! 短发青年笑得很温和,他看着小木的眼睛,“小木,我是顾予,你一直叫我小予哥哥的。” 194 小木立刻就生气了,“你休想骗我,小予哥哥头发都白了,你为什么要冒充他?” 这时,头发白的“小予哥哥”魏承澜也推门进来了,小木一看到他就喊道:“小予哥哥,你来接我吗?这个人他冒充你!” 魏承澜笑了笑,解释道:“小木对不起,之前我骗了你,这个才是你的顾予哥哥。”他指着一旁的短发青年,小木看傻了眼,到底哪个才是顾予? 两人好一番解释,小木才渐渐接受了年轻的顾予哥哥。到底是小孩子,经不住大人的几句哄骗,他吃过三明治和牛奶后,心情更好了。 “小予哥哥,你还是这么好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这些画,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呀?”他吃饱喝足,话也多了。 顾予挽起他的手,正想说话呢,魏承澜伸手一拦,示意他不要开口,只说:“他在云海疗养院那么久,一定有心理治疗师干预过……” 这句话小木可能没听懂,但顾予一定能听懂,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就问小木:“小木,记不记得孤儿院旁边的竹林?” 小木眼睛一亮:“记得啊,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玩啊?” 顾予发愁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去那里玩呢?小予哥哥又不能乱跑。” 小木煞有其事地低声说:“那等晚上,你偷偷带我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嗯,记得带上小马灯,挂在竹子上,可好看啦!” 魏承澜大概没见过这样的顾予,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代,神情和举止都可爱极了,当下不由地会心一笑。顾予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这个确实是小木。小木是主人格,只要有小木在,其他次人格都不会轻易主导意识。 小木不满意低矮的室内,非要顾予带他出去玩。顾予当真挽着他的手,一起到处走走看看,魏承澜跟个忠诚的卫士似的跟在身后。 “哇!这里是演戏的地方吗?这个舞台好大啊!”小木夸张地喊着,还产生了回音。 舞台?那是影剧院!我立刻就明白了,忙打开村长刚发过来的地图,影剧院距离我的所在近一公里呢,中间隔着宽阔的赌|场。 小木手脚并用要爬上高高的舞台,顾予在后面轻轻一托,帮助他爬了上去,随后自己一跃而上。他回头看了看黑暗中的魏承澜,点了点头,魏承澜便悄然转身而去。 天真的小木在布满灰尘的舞台上奔跑,大声歌唱,唱一首古老的儿歌。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风吹雨打,都不怕,啦啦啦啦。叮当咚咚当当,葫芦娃,叮当咚咚当当,本领大。葫芦娃,葫芦娃,本领大……” 狂奔中的我差点扑通摔个跟斗,身子在跌出去的时候顺势打了个滚儿,这才稳住了脚跟。 这版凌云木太萌了吧?他还有这本领? 被萌化了心的我找不着北了,对着地图看了老半天,直到他把歌曲唱完,魂魄才归位。 窃听器里传来鼓掌声,是顾予在给他的小伙伴点赞,只听见他说:“小木,哥哥最喜欢听你唱葫芦娃了!在舞台上唱是不是更有意思?” “啊——”小木旋即对着空旷的大厅大喊大叫,那回音令他感到无比兴奋。 顾予挽起他的手,认真地问:“小木,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老是在睡觉?好像每一次醒来都在不一样的地方?” “是啊,小宇哥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小木相当疑惑的样子。 “那是因为……”顾予沉吟片刻,说,“你知道木木哥哥吗?” 说到木木,小木发愁了,“我害怕他,他不喜欢我……” “小木,你若再这么软弱,下次可就再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呀?” “因为木木他侵占了你的身体,你忍让他就得寸进尺,他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把你压下去,所以你一直在沉睡。” 小木信以为真,脸上浮现一丝怒意,“原来是这样!他原来是魔鬼吗?”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木木听到似的。 顾予叹了口气,“他何止是魔鬼……” 为了引导小木立于不败之地——也就是独占主意识,顾予是煞费苦心。 我越听越着急,只得快步朝前赶,万一小木把木木给打压下去,那可就完了! 过了会,小木打了个哈欠:“小予哥哥,还有没有更有趣的地方?这里光秃秃的没意思。” 顾予这才停止了说教,“更有趣的地方?当然有,走,我带去你去我的收藏室!” “收藏室?哇,一定很好玩!”小木又蹦又跳地跟着顾予,穿过堆满杂物的走廊,在黑暗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啪”一声,光线将小小的室内点亮。这里应该是昔日的化妆室,跟外面乱旧的情况不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有几排带门的储物柜立在墙边。 “里面有什么啊?”小木很好奇,伸手就要拉柜门,顾予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那个里面没东西,你看这个。”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95-196 硅胶人 195 顾予似乎对小木丝毫不怀疑,还将他带进自己的收藏室里去。 我忽然觉得窃听器那头的人是木木而不是小木,他成功进入了顾予的收藏室!要知道,连环杀手大多都有保存作案纪念品的习惯,以便日后回味。收藏室无疑藏着顾予许多秘密! “这些,是我?”小木翻着一本相册,里面整齐排列的全都是凌云木。穿着小学校服的凌云木、走在路上的凌云木、在餐馆吃饭的凌云木、上课的凌云木、打扫卫生的凌云木、照顾弟妹的凌云木……各个年龄段的、形形色色的,全都是凌云木! 虽然小木看得出来照片里的人是自己,却产生了许多困惑:“这个人是我?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 “小木,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你根本就没有长大,这个也不是你。”顾予挨着他坐下,手揽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拍打。 小木眨着眼睛,思考了一会,“是木木哥哥!” “对,就是他。” 小木倍感惊讶,又低头看那些照片,似乎见到凌云木很意外。 “看,他就是这么夺取属于你的一切的,这些精彩生活,原本是属于你的!” “是我的?”小木有点不明白,仍不知道自己和木木是什么关系。 “小木,你一定要坚定地醒着,不要让木木有可乘之机,把失去的岁月都找回来!” 小木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予问:“你记得昭亮院长吗?” 小木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顾予紧了紧他的肩膀,不让他脱逃出去,仍旧低声说着,“那个院长,很坏,对不对?” 小木红了眼睛,“嗯,他把小予哥哥锁在房间里……” “不仅如此,他还……” 顾予这是要做什么?尽管我很想阻止他,但目前我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面前的景象,在这样一个废弃的地下城里,为什么会有一间充满“情|趣”的房间? 粉色的壁纸,玫红色的帘子,同色系的沙发套和座椅,还有不少叫都叫不出名字的情|趣用品。 床掩藏在半透明的粉色薄纱之后,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自我开灯查看以来,那个身影就一动不动,难不成是个死人? 确定没有尸臭味,只有迷离的香水味。香水味道闻起来并不廉价,甚至挑|逗意味十分明显,这个房间前不久还有人用过,至少是一直备用的状态。 若不是抱着破案的心态过来,看到这一幕,会令人联想起芙蓉帐暖的春宵时刻。 我悄悄地从旁靠近,轻轻掀开帘子,看清楚了床上——趴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硅胶人…… 这场景布置得一丝不苟要什么有什么堪称完美,主人应该是个追求高质量性生活的人,可为什么是硅胶人呐?未免太敷衍太浪费了吧?即使现在的硅胶娃娃能卖出数万元的价格,也不用专门送它一套房吧? 硅胶是个男性,身材高大,肌肉结实,分量应该不轻。它头朝下趴着,手脚比较随意地弯曲,臀部高高撅起。这么紧张的时刻,我似乎不应该在这里研究一个硅胶人,何况窃听器那头的小木哭得稀里哗啦的。顾予一直在讲千面佛,小木不堪压力哭泣出声。 “木木你再坚持一下,哥马上就去救你。”抱着一颗不死心,我戴上手套,将硅胶人翻了过去。 顿时那张脸吓了我一跳! 196 假设你有一个硅胶娃娃,他的脸你不满意,也没钱给他换头和整容,那么,直接往他脸上贴一张帅哥照是不是就显得很方便实惠?但假如你连这张照片都买不起,可以往上面贴一张白纸,写上喜欢的人的名字,是不是也不错? 万一没有喜欢的人,那就写当红小鲜肉的名字,什么露含、李亦凡、王一波啥的,多好是不是?如果你不爱男性就换成当红女星的名字,正常人都应该这样对不对? 怎么写都不应该写“千面佛”吧? 我正是被这三个字雷得无话可说。 千面佛三个字白纸黑字地贴在硅胶人脸上,好像在说这是如假包换的千面佛! 千面佛,一个恶贯满盈的连环杀人犯,将拐回来的小孩当性|奴使唤,这个小孩长大后,居然再也离不开他了?是不是够讽刺的? 我似乎确定这个房间就是那个孩子的了?没错,只能是他的,因为我找到了一份治疗记录,上面虽然没有写名字,但从患者的年龄、身高体重等信息判断,就是顾予没错了。 被千面佛残害多年的顾予,现在在房事上,竟然无法摆脱千面佛?这到底是什么变态心理呀? “小木别害怕!哥哥在这里!”小木的哭声有些沉闷,应该是顾予抱住了他。我听着就非常不舒服,可眼前的记录仍需要好好看一看。假如我们做出了这样的努力还找不到顾予犯罪的证据,那回去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木木你再忍耐一下……”我在心里祈祷,多少还是因为觉得顾予不会对凌云木的生命造成威胁,才会一而再坚持如此的吧。 这份记录最后一次诊断是五天前,最早一次诊断是两年前,频率一周一次。看诊断过程和疗效,我越看越沉默,继而在垃圾桶里翻出了不少药盒子,都是些助力性|唤起的壮|阳药,不下四五个品牌。难怪魏承澜和他“女朋友”没有正常的性生活……对一个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性无能更糟糕的呢?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使是这样,魏承澜还是这样紧张他,每周都为他治疗一次,想尽各种办法…… 想尽各种办法? 除了药物和硅胶人,甚至贴上天下最恶心的名字,还有什么办法?我转着转着,转到了床对面的墙根边。这片地毯被什么染成了更深的颜色,旁边的墙纸则干干净净。我关上灯,用便携式鲁米诺试剂一喷,没多久墙上逐渐呈现大片蓝色荧光,呈流柱状和喷射状,是血迹!看样子,这里发生过命案,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人被一头撞在墙上,流下一滩血水染红了地毯。 那是什么?我伸手扯桌下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件短袖童装,衣服上也有斑斑血迹。 “这个人叫凌桥生,你木木哥哥的养父,他是一个变态。每一个被他欺负过的人都被拍下了照片……” 我竖起了耳朵,那边还在看照片,不过现在的照片有点耳熟啊。 小木苦着脸说:“我不想看这些东西,你哪来这些讨厌的东西?” “那你听不听话?不听话就……” 这时候魏承澜的声音出现了:“小予,你再温柔又有什么用?还是直接来吧,我都准备好了。” 顾予似乎还有顾虑,“我们……真的要这样吗?其实,能把小木找回来,我就很满足了……” “小予,别傻了,咱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回不去了。小木比任何药都管用,来,我很快就会治好你了。” “放开我,我哪也不去!小予哥哥救命……”小木好像被魏承澜拉着走,他惊得大喊顾予的名字,可后者并没有加以干预。 “小予哥哥,救我!”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97-198 暴露疗法 197 要不是看到墙上有孩童被撞的痕迹,我还天真地以为顾予是不会伤害凌云木的,但现在他很危险! 我撒腿狂奔,同时让外围的特警加速挺进,必须立刻将罪犯逮捕起来。 小木挣脱不开,被拖到了刚才的舞台上。此时的舞台发生了很大变化,布景是一张熟悉的画面。对,就是他曾经的家——月华孤儿院! 顾予冷漠地看着舞台上的一切,重新搭建的布景,仿佛在唤回他某种记忆,那时候的人和事,那时候的恶魔和小伙伴,万事俱备。 “砰——”一个铁笼子从天而降,将小木关在里面。他脸色煞白,吓得好几秒钟不敢吭声。以他七八岁的智商,似乎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魏承澜从后面抱住顾予,忘情地亲吻他的耳垂和脖颈。顾予看着小木的方向,神情迷离而陶醉,但当感觉到某种更加亲密的接触时,他痛苦地呻|吟了声,想要避开又被狠狠地抓住。 “小予,放松,闭上眼,放松。”魏承澜在他耳边呢喃。 “不……不行……”顾予因抗拒而扭动着身体,但在旁人看来,那种挣扎或许更具有挑|逗性。 “我们为了这一天付出太多了,小予,什么都不要想,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嗯啊……小木……” “啾——这是什么情况?”雷恩忍了很久,终于俏皮地吹了声口哨。 “不忍直视,人家还未成年!这种事不是要在房间里偷偷做的吗?”本嚷嚷起来,然后捂上双眼。 “放开你的手,我还要看呢。”雷恩又把手放下来了。 “啊受不了受不了,简直污染眼睛!” “我们的总管大人可看得津津有味。” 凌云木脸一红,赶忙移开视线,“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奇怪,这对千辛万苦把小木抓过来,居然是为了在他面前秀恩爱?!奇葩太奇葩。” 那对忘情的情侣似乎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劲,本该哇哇叫的小木怎么不见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小木啊。”一把声音回响在剧院大厅里,魏承澜震惊四望,看到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魏承澜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向笼子里的凌云木,他神情有些茫然,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回道:“魏医生,是不是扫了你们的雅兴?” 魏承澜看了看凌云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错,“明明没有定位器的,你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不好意思,我用的定位仪可能有些高端,量子绝密通信技术,市面上可买不到。” 四周的特警已经悄然逼近,目标已在射程之内。 “投降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带队的谭正新举着手|枪,义正辞严地说。 “投降?哈哈……”魏承澜怀里的顾予忽然大笑出声,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半晌,他从男朋友的臂弯里转过身来,半开的衣襟不羁地敞着,笑得甚是妩媚:“警官,你们干什么呀?端着枪看舞台剧不累吗?现在的警察都喜欢看两个男人现场表演吗?” 198 暴露疗法 现场就像枪卡壳了,好一顿静默。 笼子里的雷恩忍俊不禁起来,“噗……哈哈……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 谭正新队长只管带着人冲锋,竟没发现师出无名。没有命案,没有证据,一队特警有什么理由阻止人家在舞台上表演? 谭正新看了看我,我淡定地从兜里拿出了烟盒,问他:“要来一根吗?” 满脸络腮胡子的谭队不满地白了我一眼,抽了一根出去。我点上两支烟,悠闲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透过烟雾看着顾予。与他调侃台下众人的轻松不同,他的表情并没有那么轻松,脸上肌肉绷直算是挺紧张的了。 “既然是舞台表演,麻烦先把我男朋友放下来好吗?”我指了指铁笼子里的人,随即听到雷恩哼了一声:“请你搞清楚,我可不是你男朋友。” 顾予一不做二不休,居然说:“不好意思,表演还没结束,演员没法下去。”他真实的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像女声,语气里带着阴森森的气息,像利刃划在玻璃上,与堪称完美的容颜相去甚远。 我嗤笑了一声,“好啊,你敢表演,我就敢看。请继续。”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他们开始演戏。眼角余光瞥见在舞台后方沉重的幕布后面,郝爱国领着另一小队已就位,顾予是插翅难逃! 魏承澜以为还有挽回的余地,“是呀,请问我们犯了什么罪,需要出动特警来围剿?” 我:“死鸭子嘴硬,这样狡辩有意思吗?这里到处都留着你们作案的痕迹,痕检一出,少说也有几宗命案。我就想问问,你们在舞台上演这出戏,到底是在干什么?” 魏承澜没说话,顾予的神情是高度集中,我相信他一定是在脑海里盘算着如何脱身。 “把七岁的小木抓过来,看你们在舞台上卿卿我我?” 雷恩插嘴道:“项警官你也太文绉绉了,什么卿卿我我,那是直播a|片。” 他优雅地靠在铁柱子上,形象跟话语实在有些不搭,我嗔怪道:“不许用木木的嘴说出这样的话。” “你的木木可不少看。” 他果然知道什么话最能膈应我,只怪自己搭理了他,便装作没听到那样对顾予和魏承澜说:“两位怎么说也斯斯文文的,为什么要干这么下流的勾当呢?干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在一个七岁孩子面前?” 魏承澜忍无可忍了:“无知,那是暴露疗法,你懂什么!” “什么?暴露疗法?魏医生,你在做治疗?”我佯装讶异地问。 魏承澜自知说漏了嘴,但为了顾予的名声,还是解释道,“对,暴露疗法,就是让患者直接接触能引起其恐惧和焦虑的情境或事物,治疗师从旁指导帮助其舒缓紧张情绪乃至适应这种情境的行为疗法。”他愧疚地看了看顾予,后者低着头不做声。 我催促道:“魏医生,麻烦你说清楚一点。” 魏承澜下定了决定,咬着牙说:“小予被千面佛祸害了那么多年,尽管那个罪人已经死了,但小予……也毁了。我只是想帮助他,让他做回一个真正的男人。” 顾予冷冷地看着我,忽然笑了,那笑容犹如地狱里盛开了一朵白莲,“项警官,你的木木之所以失忆,就是因为他曾经被千面佛祸害过,你想听具体过程吗?我记得一清二楚。”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199-200 暴露疗法2 199 “你是说小木曾经被当做旁观者?就像你们现在做的,让他在旁边看着你们媾|和,是这个意思吗?” 顾予相当惊讶,“项警官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居然知道?!” “那时候成功了对吗?你射|了?” 顾予的神色绽放一缕异样的神采,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对,你说对了。” 我:“情景重现,系统脱敏,或许你说的有那么点道理,小木能治好你。就为了这个,你杀了他养父母一家?” 顾予阴冷着脸,眼神里弥漫着刻骨的恨意。 我愤怒至极:“就为了你的下半身问题,你灭人家一家四口?!像你这种低级变态杀人犯,死不足惜!” 与此同时,舞台后方的人悄然靠近,就要一举扑过去将两人抓住的时候,顾予忽然举起了手,“过来吧,反正大家一起死。”他手里攥着一个小小仪器,咧嘴笑了,“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这里有很多很多炸|弹。” “大门一处、座椅东西各一处,舞台三处,舞台后面两处……都是炸|弹!”探测仪的指示灯不断闪烁,已探知远的近的炸|弹居然多达八处!谭正新嘴里的烟差点掉落在地,忙被他一手抓住掐灭,命令所有枪口压低。 且不说炸|弹能销毁作案痕迹,地面上是日昭新村众多人口,这么多炸|弹一同爆炸,会是灭顶的灾祸。 “舞台上的都给我滚下去!”顾予举着引爆器威胁并驱逐台上的警方人员。 谭正新咬了咬牙,手一挥,舞台后方人员都退到了后面去。 可以说顾予年龄不大,却已是身经百战的罪犯了。我相信在危难面前,他有一定的冷静头脑和手段。他的炸|弹攻略甚至连同伙都隐瞒,魏承澜刚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小予,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顾予:“承澜,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一名真正的杀人犯,我嗅得到危险的来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请别这么说。认识你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他将目光投向了我,“项警官,我想纠正你一点。不管我今日有没有这个下半身问题,那一家人,我都会杀。能让小木回到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一旁的魏承澜有点受伤,顾予补充道:“承澜,你是个好人。我也很想,很想做你的妻子,可是老天爷,他不允许。” 魏承澜表情痛苦,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顾予,用脸磨蹭着他的鬓发,“命运太不公了,它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多想用自己一生去弥补你,为什么会这么难?” “我们本来马上就要成功了,”顾予愤恨地看向凌云木,“都是因为他,他再次吞噬了小木!” 此前,凌云木很难从小木手上夺取主意识,他们坚信小木才是主人格,他一旦觉醒,地位不可撼动。但没想到凌云木这么快就取得了主动权。 方才还是雷恩状态的凌云木,此刻开腔已是本尊:“顾予,你挺可怜的,你老是拿对小木的感情来骗自己,固执地要得到他。其实他不过是我丢弃的念想,我把不想要的念想分裂出去,包括你和千面佛,于是形成了小木。所以,你执着的这份感情,其实一文不值。” 顾予咬了咬牙,竟嘶声裂肺地吼起来:“你这个入侵者,你就这样杀死了小木!” 200 虽然话说得绝情,但凌云木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在他面前嘶吼的杀人狂,毕竟是儿时的玩伴。 我赶忙接过话茬:“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是主人格?魏医生,你就是这样爱他的?你陪着他堕落,寻找不切实际的人格碎片,这就是你的爱?” 魏承澜有些迟疑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什么都别说了,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他寻找小木的,凌家的灭门案也是我作的。” 顾予:“承澜,你无须替我背锅,你连一只小猫都下不去手。我知道,那时候你也曾害怕过,但善良的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魏承澜不管他说什么,坚持道:“为了得到小木,我犯下灭门案。就像你们所推理的那样,凌云木会在命案现场遭受严重的创伤,只有我这个心理医生才深谙其中的道理。然后让他‘偶然’住进荛山精神病院,顺其自然地成为了我的病人。只要有机会,我都会给他做催眠、沙游等所有能唤醒小木的心理治疗。就算项渊你一直守在他身边,也不会看出一个心理医生能有什么手段去加害于他。” 我沉默不语,他说的不无道理。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呢?若不是雷恩和本成功分裂出来,我们根本就不会怀疑这位心理医生!他在一个多重人格身上不断探索,寻找一个七岁的小孩,匪夷所思,却真真切切。 我说:“魏医生,为了吸引我们的眼球,又区别于罪犯,你确实做了不少努力。你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顾予,甚至自首为他找回自己的名字,从伍敏——无名——到顾予,这番苦心感天动地,但感动到他了吗?” 魏承澜:“要抓就抓吧,别废话。” “你要替他背锅,也得有那本事,灭门案你是怎么犯下的?用的什么凶器?作案时间是几点?你知道吗?” 魏承澜没说话,很显然,他心爱的顾予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跟他串通。可能他询问过,但顾予坚决不让他插手,由此可见,顾予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顾予笑得痴迷,气质诡异:“高三学子毕业晚会,多么精彩的夜晚……” 魏承澜赶忙打断他:“小予,那跟你没关系!什么都不要说,他们没有证据的。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魏医生,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里有多少特警,你觉得你们能逃得出去吗?为什么不劝劝他?眼看着他堕入地狱,你甘心就这么陪着他下地狱?” 魏承澜痛苦地闭上了双目,他或许也曾劝慰过爱人,但后者并没有听话,因此他只能陪着他。 顾予从他怀里出来,拇指一刻也没有离开□□上的按钮,他握着这个杀伤力巨大的遥控器,就跟握了屠龙宝刀一样,无所畏惧。 谭队朗声说:“放下武器投降吧,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一再执迷不悟只会引火自焚,你见过我们国家警方向罪犯妥协过吗?” 顾予:“笑话,你们会不顾这么多人的生死?台上的台下的,还有地上的,少说也有上百人吧,让这么多人陪葬?我真是幸运啊!” “投降你还有机会自由地呼吸,一切要等法律判决。假如服刑期间态度良好,也不是不能减刑的。”谭队开始做罪犯的思想工作,一切往轻里说。 但显然罪犯不吃这一套,“说得我都心动了,被关在臭气熏天的监狱里度过余生?啊……我这辈子就适合挣扎在底层,没有身份证的时候,连一份工作也找不到。为了避免麻烦,把漂亮的脸蛋弄成丑八怪,浑身脏兮兮的。睡天桥底下,睡臭水沟旁,睡烂尾楼,东躲西藏像一只老鼠,最后还要被踩在所有人的脚底下,没有尊严没有希望……” 魏承澜心痛极了,他抬起手来想要抚摸爱人的脸,蓦地失去平衡朝着台下扑棱过去。 是顾予猛地将他往前一推,阴影朝着我的方向倾倒过来,阴影后方人影一闪,顾予已经朝着铁笼子跑去。 太快了,大家还没做出反应,铁笼子就倏地陷了下去,连同顾予一同消失不见了!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201-202 顾予 201 顾予 “木木!”我心里一沉,将扑过来的魏承澜拨向一边,飞快地跃上舞台。原来铁笼子的位置下方有暗道,此刻挡板已经关上了。 顾予是怎么快速打开挡板的?我只能联想到他手里的遥控器,难不成那个不是□□吗? “项哥,这里!”有人喊我,我没有多想就奔了过去,跟那人一同钻进小房间。 “这里是楼梯。”是郝爱国。 “楼梯?” “地下城有几处直达地面和楼顶花园的观光电梯,外面有我们的人,他只能往上走。” “走!”我无暇多想,开始大跨步往上跑。 观光电梯只通向地面和楼顶,顾予带着凌云木上了楼顶,那也是绝路,他非要这么走吗? 我一刻不停地奔跑着,生怕去晚了。 从地下城到天上的空中花园,日昭新村立刻在脚下匍匐,有一种从地狱升到天堂的错觉。 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杀人狂魔身上的异香像死亡召唤那样侵蚀着凌云木的神经,恐惧令他哆嗦个不停。那人却阴森恐怖地说:“木木,别害怕,你毕竟跟小木同源,我爱你还来不及。是,我应该是爱你的,可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高傲呢?看不起我一个环卫工是不是?” “环……环卫工?” “啊,你从不正眼瞧我,当然不知道我就在你身边。” 凌云木想起那个每天打扫同一条道路的环卫工,因为上学步履匆匆的他确实没仔细打量过那个人。 “顾予,你能这么蛰伏着,毅力令人钦佩,你本可以用这份毅力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是啊,可我太爱你了,我想看着你,幻想小木长大的样子。”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吐露森然的爱意,这样的表白令人惊惧。 “有时候我告诉自己,你就是小木,小木就是你,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人是多变的,像千面佛,他一天一个面孔,好像身体里有无数灵魂!” 凌云木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千面佛是个恶魔,他不应该是你的全部。” “当我一点点地肢解他身体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充盈在膨胀。从那以后,我睡得很踏实,再也没有人在我身上乱摸,哪怕我睡在下水道里,也觉得很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凌云木越听越哀伤,毫无疑问,身后这个罪犯并非生来就是罪犯,假如他没有遇到千面佛,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出色甚至令人艳羡的人。 顾予用脸亲昵地摩挲着凌云木的鬓发,就像疼爱着自己的小宝贝一样,“我的感受,你应该是最了解的。” 凌云木当然了解,因为那时候他的身边也有一个恶魔。 “你宁愿睡在地上也不睡床上,是因为你知道那张床有多肮脏,不是吗?” “顾予,我想帮助你……” “帮我?怎么帮?” “像魏医生所希望的那样,让你活在阳光下,再也不用东躲西藏。自首是唯一的出路。” “那样的话,我们会成为朋友吗?”他忽然很有些兴致地问。 凌云木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顾予能带自己来这么高的地方,应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时候就要给他一点希望。“顾予,如果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你,我们早就成为朋友了。” “我曾经试图接近你,可惜你根本就不认识我,这令我非常抓狂,觉得你不是我的小木。” “我只是忘记了,你应该大胆地介绍你自己,而不是执着于过去那层关系。” “你是这样想的吗?”顾予有些诧异。 “顾予,我过得也并没有比你好多少,谁又比谁更优越呢?” “我知道,所以,我帮你杀了姓凌那一家人。” “可那两个小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他们不无辜!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你不会被赶进地下室!” 凌云木想起了一件事,“顾予,你在我床上叠的豆腐块被褥,是什么意思?” “哦,你是说那个?”顾予阴阳怪气地笑了,“哈哈,那个不是你自己叠的吗?” “啊?”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顶,二十楼啊,腿脚都抖成筛子了。郝爱国紧跟着也跑了上来,持枪瞄准天台边上的顾予,“放开他,否则我开枪了!” 刀刃收紧了几分,凌云木洁白的脖颈上渗出一丝鲜血,我赶忙安抚道:“有话好好说,你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不要杀他!” “真的什么都能满足我吗?”顾予显得有些兴趣。 “当然,你想跑那还不容易?我的直升机就在附近!” 郝爱国看了看我,大概是不理解。 顾予不说话了,片刻道:“哼,想骗我上直升机,然后追捕中击毙我对不对?” “你多虑了,玻璃是防弹级别的,哪能那么容易被击毙?上面还有无辜的驾驶员呢。” “你会放走一个罪犯?” “我不是警察。刚才在下面我没好意思说,现在是你我之间的交易,我为救人天经地义。”我颇为厚脸皮地说,“请松开你的刀刃,别伤到人,否则交易就进行不下去了。” “让他先把枪放下,踢过来!” “爱国……”我示意郝爱国将枪放下,一边提醒顾予,“注意你的刀,别伤到人。” 顾予将刀抽离几分,凌云木得以大口呼吸。紧张时刻以防生变,顾予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郝爱国意见并未与我统一,我只好按着他的手,将枪压向地面。 “啊……”顾予忽然叫了一声,右肩中枪,鲜血飞溅。原来凌云木趁他不注意,竟狠狠地在他腕上咬了一口,疼得他叫了起来,而我抓住郝爱国的手,朝他开了一枪。 还想补上一枪的时候,凌云木就朝我扑了过来,竟是被顾予踢了一脚。后者身子一跃,就跳下下去。 二十楼,他就这么翻身跳了下去。 凌云木摔倒在我怀里,慌忙回头望去,看向空空如也的栏沿,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 顾予跳楼了。 风那么急,好像把一切都带走了。 我检查凌云木脖子上的伤口,幸好只是皮外伤,按两下就止血了。打我从云海疗养院归来,大半个月了,终于看到实实在在的人儿就在眼前,没忍住将他紧紧地搂住,生怕他随着那风儿飘走。 他挣扎几下,是要我注意影响的意思,想到还有旁人在场,只好意思意思就将他放开了,但目光仍没舍得从他脸上移开。 “你瘦了。” “你也是。” 凌云木探头从楼顶朝下看,但高度近视的他能看到什么呢?我揉了揉他的肩膀,让他节哀顺变。 郝爱国按着一边耳机,这时候失望地说:“人没掉到地上,没找到尸体。” “什么?”我惊呆了,“他长翅膀啦?” 202 警方搜索整座废弃的影剧院,收集了许多实实在在的证据。“情|趣”房中的□□提取,检测结果确定是魏承澜和顾予的;收藏室内的相册里,有凌桥生拍摄的“不伦”照,是凶手从六·一三案发现场带走的那叠。 奇怪的是,凌云木假扮小木和顾予一同欣赏的另一本相册——不见了!那本相册里全都是凌云木,他被凌家收养后的点点滴滴,都被顾予偷拍收藏起来,而现在,离奇消失了。 对此,我感到深深的忧虑。顾予不仅仅是执着于小木,现在他醒了,他将关注点放在了木木身上,那本相册将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我不是没听到他们在天台的对话,顾予渴望得到木木的关注,渴望得到木木! 他必然不会就此罢休。 当办案人员打开储物柜其他格子,发现了更匪夷所思的藏品。 在一个玻璃罐里,有一对被浸泡多年有些变色的眼球,标签上堂而皇之地写着:“千面佛”,甚至连日期都写上了,正是月华孤儿院起火当天!昭亮院长被肢解后烧成了焦炭,原来他还丢失了一双眼球……那必然是在他活着的时候被年仅十三岁的顾予连同肌肉一起挖出来的! 事隔九年,仍能深深地体会到凶手对眼球主人的恨意,经久不衰。 这里是顾予的藏身之所,到处都留下了他生活和作案的痕迹,除非一场大爆炸大火灾,否则无法销毁这些凶案纪念品。 那么,他精心布置的炸弹多达十一处,为什么没有按下引爆器呢?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该有的行为,他都杀了那么多人,还在乎大爆炸带来的人员伤亡吗?难道他就不想为他的马失前蹄找几个垫背的? 有人认为他是懒得清理了,毕竟证据确凿,炸不炸都一样;有人认为爆炸会死上百人,罪状倍数增长,顾予还是有所顾虑的。 我却觉得,他应该是不想凌云木受伤,凌云木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根据现场分析,这里不仅有顾予和魏承澜的痕迹,还有一个小孩子的。警方将地下城翻了个遍,终于在地下挖出了一具男童尸体。为了治病,这个孩子是必不可少的。 我没有告诉凌云木这些个细节,是不想徒增他的烦恼,然而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我还是明里暗里地叮嘱他。 不过着实有些意外,他竟然问:“能不能把那本相册给我?” 他指的当然是顾予为他拍摄的那本。 我心里有些堵,却也知道凌云木必然不是那个意思,告诉自己要民主一些,不要剥夺他的权利,两人相处真的不能太过□□。 便有些逗趣地问:“木木,你要那本相册干什么?他拍得是不是很好看?” 凌云木一本正经地,“抛开偷窥不说,客观上讲,那照片拍得确实好。” “你在他眼里就是那么好。” “不,我是说他很有技术,摄影的技术。他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环卫工,一个流浪汉,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只有凌云木看过那本相册,这些发现确实很有用!我便追问他的感想。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203-204 尾声 203 尾声 “早期的没什么技巧,构图也不怎样,但看得出来还是很用心的。十年前打印数码照片价格不低,如果他要去照相馆打印,还会留下很多痕迹。他是自己冲洗的,用的是老式带胶卷的照相机。” 凌云木着实令我惊讶,当时他不知不觉地扮演了小木,跟一个杀人狂一起欣赏照片,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后来拍摄技术提高了,也换了数码照相机,有打印机就能打印,方便了很多。甚至还有高质量打印的拍立得,那种相机价格不菲,他经济能力并不低……”凌云木忽然想起来,“你们没发现吗?看了相册就应该明白的啊,拍立得拍的最早一张相片是我初中时候的,那时候他还没认识魏承澜呢,他哪来那么多钱?” “或许是偷的呢?为了达成偷拍的愿望,他一定会想办法拥有这些装备。” “确实可以……你没看过相片?”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相册被他带走了,我看不到木木可爱的过去啊!” 凌云木沉默了,继而目光有些闪烁,大概他也看出来了,顾予对他的执着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哎,论对木木的执着,我或许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不许说这样的话。” “他又遁入了黑暗里,像捕食的猎手那样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我就怕你出事,定位仪还是不要取出来了。” “辐射大不大?能实时被私人卫星追踪,辐射一定很大吧?” “放心,我给木木选的是宝宝级别的,量子绝密通信技术,即时追踪时候的辐射远远小于三米开外的手机所造成的辐射。” 三米开外的手机哪还有什么辐射?还远比这个数值小? 凌云木有些无语,想要把体内的异物取出好像也变得没理由了。 为了减少他的顾虑,我继续说:“只有我开权限别人才能共享你的位置,只定位不窃听。关闭状态不会向卫星发射信号,辐射为零,当我觉得必要的时候,才会开启定位。” “那项少你的窃听权限呢?” 没想到我模糊了这个概念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只好对天发誓:“非必要情况我绝不窃听行不行?木木,我真的很怕你出事,我不能没有你!顾予已经变了,他见过真正的小木,发现他远没有木木这么可爱,他的目标变成了木木!” 凌云木还是一副怀疑的神态,我只好来硬的了。 “别……别挠我!唔唔……” “木木……” “嗯啊……住手……啊……” 一个月后,我在看守所见魏承澜。 在侦查过程中,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魏承澜杀过人,更多证据显示他只是一个从犯。然而他坚称自己就是主谋,因为分裂人格这种心理学手段,只有他能够办到,顾予是在他的诱导下屡次犯案。 他还称为顾予进行暴露疗法是他的执念,为了成功几乎不择手段。这个过程中顾予其实相当痛苦,然而心理治疗就是这样,是必须要面对过往的黑暗的,例如给性|爱硅胶人贴上“千面佛”的名字,让患者深切体会过去的耻辱和恐惧。 一个怕蛇的女生,为了帮助她克服这个恐惧,就必须往她手上放一条活蛇! 为此,他更是编了一个堪称“宏伟”的计划,他说面对多重人格患者和心因性勃|起功能障碍患者,任何一个心理学家都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为什么?因为可以研究,可以为科学做贡献,舍小我成全大我诸如此类。他还提供了诸多论文佐证,是他在治疗凌云木和顾予的时候写的。 魏承澜反客为主,活生生把顾予变成了从犯。 “魏医生,你这么爱他,他知道吗?”我问,“他或许知道,但他不可能回应你,你们之间,横着法律这道鸿沟。” 204 仅仅一个月,魏承澜的头发白成雪了,但他的目光仍未失去光芒。我想,只有当他觉得成功为顾予洗脱罪名了,才会卸下一身铠甲吧。 “你为了顾予,确实做了很多,那些论文我拜读过了。不亏是高知心理学家,我差点就信了。论文你很早就着手准备,中间还不断添加修改,说你为了科研诱导一个惯犯去杀人放火,好像说得过去。但你忘了,一个正常人,是不会总往自己身上揽罪的。你之所以写论文,是因为很早就想着背锅了,你到底被顾予什么迷住了?有那精力,完全可以把他引到正道上来。” 魏承澜不理会我的话,反而笑了:“你们还没抓到他吧?呵,你们是抓不到他的。” 我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和顾予有超过两性的关系。否则,怎么可能这样疯狂?只有直系血亲,才会这样无条件地包容自己的孩子。” 然而dna不会说谎,它告诉我魏承澜和顾予毫无血缘关系。 魏承澜苦笑着,“我倒希望他是我的孩子,可以弥补他缺失的父爱,不让他继续受千面佛的影响。小予他并不坏,在幼儿园里,所有孩子都很喜欢他。” 一名杀人狂潜伏在幼儿园当老师,光想想就头皮发麻,我忍不住要泼他冷水:“并不坏?你没见过他杀害小孩子吗?在你们‘温馨的治疗室’里,可就死了个孩子。” 魏承澜的眼神黯淡了,“那不能全怪小予,是我治疗失当,诱发了他的恐惧症,是我……” “别再为他辩解了!如果你真的想救他,就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你自首扛下他所有的罪,不就是希望他能站在太阳底下吗?现在,他又跟过街老鼠一样在外面流浪,你不心痛吗?” 魏承澜上下牙关不断地磕碰,脸上肌肉颤抖得厉害,他忽地撞到玻璃上来,脸因为激动而扭曲,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又将你送上了绝路,对不起……你走你快走……走远一点!” 我走出看守所,心里堵得慌。 在这场“战役”中,我们处处被动,现在即使知道了凶手身份,全国通缉也没抓到人。顾予就跟老鼠一样,一钻进草丛就不见了。地下网络那么广,我们甚至将宏安所有下水道都找遍,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像顾予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他跟变色龙一样,隐于市,隐于林,伺机而动。 他蛰伏在外一天,我就担忧一天。 天有些凉了,凌云木在冷风嗖嗖的国旗底下站得笔直,与旗杆相得益彰。由于略微抬起下巴脸蛋显得圆圆的,怎么看都像个还没毕业的中学生。 是啊,这一刻我才醒悟过来他还是个孩子。 “木木,想不想上学?” 他将目光收回来,放到我身上,没有表态,开口就问:“他还是不肯说吗?” 我摇了摇头。魏承澜如此维护顾予,想要从他口中得知后者的下落,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凌云木显得有些纠结,我鼓励他说:“什么感觉?说来听听?” 我俩并排着走向停车场,凌云木说:“魏医生和顾予相遇,会不会是天造地设的?” “天造地设?” “顾予想要得到小木,就有意接近魏承澜。诱发我的多重人格和顾予本身的缺陷以及他的犯罪人格,又极大地吸引了魏承澜,还有魏承澜非常爱他。各方面条件都满足了,那能不是天造地设吗?这里要分出主谋和从犯或许已经没有必要了……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凌云木撇了撇嘴,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去。 “木木,想不想当警察?” 他相当惊讶,“渊儿,你说什么呢?” 我刚抬手要摸他脑袋,被他灵活地躲了过去,“我很高兴啊,你的观察能力非常强,还有清晰的分析,敢深入跟踪调查,无疑是块刑侦好料。” 虽然他没有表态,但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说的没错,魏承澜和顾予确实天造地设。”我像个哥们那样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拖了个趔趄,“现在得考虑你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该重返校园了?” “啊?我这样能去吗?” “当然没问题。” 见他沉默,我打趣地说:“首都师范大学,有漂亮的校花哦。” 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没钱。” 这个理由颇为意外,“也不看看你男朋友是干嘛的?” “你的钱又不是我的钱。” “还分得这么清楚啊?” “我不想被人包养,像个小白脸。” 我生气了:“谁说这样的话?看哥不打死他?” “我。” “啊?这个不能打。木木,你怎么会这样想?” “为了尊严。” 我感到有些头疼,“那,怎样你才有尊严?” “要不,你聘用我吧,最低工资标准就行。” 我嘴巴都合不拢了,这么奇葩的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行吗?我可以洗衣做饭,考个驾照还能给你当司机。”他搬出了职业微笑,开始介绍自己的特长。 “我怎么能让你干这种事?” “可我只会干这种事……” “木木!”我加重了语气,“你的任务是去上学,我已经约好了,下周去考试。” “考试?考什么?” 我翻着手机,边说:“你不是缺席了一个学期吗?正好赶上期末考,只要你能考及格,下学期直接上学,否则就要等明年九月份。” “你……你什么时候联系的?没问我啊!” “因为我发现你最近不太对劲,就自作主张给你拿主意了。” “我没上学怎么考试?你当首都的大学是野鸡大学吗?” “你有办法的,我知道。” “我……我没办法。” “我相信你。”我开始朝前走,他从后面追上来,“我不相信我自己啊,你凭什么相信我?” “想当我的保姆和司机,先去拿个重点大学文凭再说。” “项总,这么严苛啊?” ※※※※※※※※※※※※※※※※※※※※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求预收求预收求预收! 205 礼物 六·一三案悬在宏安警方头上大半年了,如今凶犯在逃,临近年关,大大小小的案件又多了起来,追逃的同时还要继续往下走。挑了个周末请大家伙一同在酒店聚了个餐,共事六个年头,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少,我的警察生涯也该画上个句号了。 刘局特别不高兴,他说过的,等这个案子结了要让我回归警队,但没想到我回归了家族。 我说,案子没结没脸回去啊,只好卷铺盖回家了。 凌云木不知怎么的不爱凑热闹,端着高脚杯对中国菜品头论足的是雷恩,自然,他的超级粉丝卢广义一整晚地两眼发光,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广义妹妹,你今晚的衣品真不错,就是差点女人味,是不是你们头儿不给你穿裙子呀?”气定神闲的雷恩专心把妹。 卢广义一脸懊恼,“一会还有任务呢,穿裙子不合适。” “哎呀,太苛刻了,这都几点了还要出任务?真不是人干的!” “才七点钟啊……” “才七点钟?广义妹妹你连思维都这么直,没救了。” “啊?那……那怎么办?” “你看对面是什么?” “商场。” “走,我给你挑几件裙子去,保证让你美出新高度。” “这……”卢广义看看外面又看看里面,筵席正酣,觉得此时离开似乎不太好,但雷恩已经起来朝她绅士地伸出了手。这要命的风度立刻令她晕头转向,莫名地就搭了上去。 卢广义猪油蒙了心,连半路碰到熟人也反应不过来,满耳朵都是雷恩的温言细语,“我觉得米色抹胸长裙非常适合你,事业线一定很可爱。” “抹胸?!”卢广义忍不住按了按胸口,那大概是她二十五年来从未尝试过的事情。还有,为什么“事业线”这样的字眼在雷恩嘴里说出来就好像艺术加工过了? “女人就是要自信!” “人家还不是……”她想说人家还不是女人呢,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猛地发现对面站了个大活人,惊呼:“副队?!” 郝爱国看了看她又看看雷恩,目光在他们相挽的手上停留了半秒,便面无表情地从旁过去了。 卢广义看不明白副队的沉默,打算当隐形人蒙混过关,却听到雷恩说:“郝警官怎么这么晚啊?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郝爱国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怎么会呢,只是被事情绊住了。” 他刚想走后面又说:“我就知道郝警官是最在乎项警官的,怎么可能会不来。” 卢广义觉得气氛怪怪的,没听明白,这时从墙面镜里看到了由远及近的身影,只感觉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赶忙扯着雷恩的手臂催他。但奇怪的是,后面的人没追上来,他们顺利地进入电梯,关上了门! 我被郝爱国拦在了路中央,眼睁睁看着雷恩带着美女一走了之,胸腔都要被他气炸了。“你可终于来了?他们这是要去哪?” 郝爱国:“哥你就是爱操心,凌云木不是可以随时控制主意识吗?不会走远的。” “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下呢?雷恩那家伙一有机会就放浪形骸,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了……忽然觉得自己确实爱操心,只好问,“你的事情处理好了?” “嗯……咳……”郝爱国有些吞吞吐吐的,“哥,能借一步说话吗?”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跟他走到外面的露台上去。这里光线暧昧,他的神情掩映在阴影里,双手撑着栏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还是忍不住往凌云木带的手机上发了几句话,让雷恩见好就收,天那么黑可别乱跑。 没想到他自拍了一张苦瓜脸过来,还配了句叫人吐血的话:郝警官今晚帅呆了,哥哥你的眼里可不能只有木木。 又拆自己的台!真是拿他没办法,但看旁边郝爱国怅然若失的模样,又不得不佩服雷恩的眼神——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当时的气氛有些尴尬,只觉得情景似曾相识。郝爱国没有喝酒,甚至还没有吃饭,却像醉了的人似的,东拉西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甚至跪在我身下……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但愿我的狠话没有伤害到他…… 逃也似的回到车上,刚打开车门就看到凌云木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托着腮帮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木木……”我按压下内心翻涌的狂潮,用近乎平静的语调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他依旧向着车窗外,我从他的位置看出去,发现刚好能看到酒店的露台…… “渊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你流了很多汗,有这么热吗?” “跑过来的有点热。” 凌云木用手背替我擦了擦脸颊,还真的湿了手背。 “那个喷泉真好看啊。” “喷泉?”我透过挡风玻璃看出去,没看到什么喷泉,片刻笑了,“傻瓜,那不是喷泉,只是人工瀑布。”酒店门前的人工瀑布竟然被他当成了喷泉,才想起来没戴眼镜他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么远的景象,只能听到水流声,所以露台上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无从知晓,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将他的手拽过来握住,久久地握着,谁也不说话,这种静默令人安心,无比安心。 对一些人来说,或许做个万人迷,被众多人喜爱和追求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甚至有人说男人的终极愿望就是三妻四妾,广播种是其生物天性。放在清一色的男同圈子,爱情更加不重要了,只要脸蛋好,一概只用下半身思考,因此交叉感染,hiv肆虐横行。 但请别忘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大概率的相似,也有小概率的不同。 庆幸我们都是自律的人,庆幸我们并没有败给天性。 没有温度的拥抱一个都嫌多。 * 清晨,梦痕尚未消退,我睡眼惺忪地看向枕边,俊俏的人儿正五体投地地趴着,脸侧向一边睡得香甜,这酷似婴儿的睡相把我给逗乐了。 “木木……”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往他睫毛上吹一口气,没有反应…… “木木,我梦到你了,真是爱撒娇的家伙。” 依旧毫无反应。 我伸手推他要把他掰正过来,他眯着眼睛勉为其难地改成侧卧体位,我顺势将人搂入了怀里。 “啾——”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感觉怀里抱着的是无价之宝。 “唔……”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仍没从梦乡中脱身,直到被胡子茬扎得烦了,才微微张开眼睛,嘟嘟囔囔地说:“人家还没睡醒……”然后使劲推我下巴,但没什么气力。 我的手开始不老实了,“唤醒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他身子一哆嗦,赶忙求饶,“别……嗯呜……我要学习了。” “一会再学。” “……你……你要保重身体……” “你觉得我身体不好吗?” “好……就是太好了……” “多运动运动,健身!” “好坏……”他负隅顽抗,还急中生智,“我梦到挂科了!” 我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什么?你居然梦到别人?”猛地在他腰上掐了一计。 “疼……没梦到别人,是梦到挂科……” “除了我谁也不许梦到!” “……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低,男人怎么也这样……” 他的声音因为舌头被缠住不得不罢休,须臾竟报以温柔顺从。 难得!调皮的木木并不是每天都这么听话的,有时候为了躲避我的纠缠,他变成强悍粗鲁的本,能一脚把人踢下床……有时候又端起架子,非要喝一杯现磨咖啡,哪怕是凌晨三点钟;当他泪汪汪地喊“叔叔”的时候,我便彻底败下阵来。 像今天这样融洽的早晨,确实难得,因此,我格外用力。 云雨初晴,旭日喷薄而出。 露台的秋菊开得正艳,不畏寒冬不畏霜雪,层层花瓣被冷风吹起,顽皮地跳动着。 甜蜜的晨练香汗淋漓,终究会过去,但幸福的甘泉已深入人心。 接下来我心爱的木木要挑战心理系大一的期末考试。 只有一周时间准备,他相当没自信,认为我太草率了。但当我将课本摆在他面前,并诱之以美丽的校花、自由的时光和咖啡的时候,他就情不自禁地一目十行了。 “就算我死记硬背下十本书,记住实验的每一个步骤和大脑的每一个神经元,也只是个会做试卷的书呆子而已……”凌云木对自己的要求绝对不仅仅是考试成绩好就行。 我说:“放心,我跟院方沟通过了,实践课你可以以后补回来,并且承诺你一定能考个年级第一,他们说年级前十就可以了。” 凌云木瞠目结舌,瞬间变了脸色:“项少,我考第一你奖励什么给我呀?” “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天二分之一的时间。” “不行。” “小气鬼,又没妨碍你们美妙的夜晚。哼,我不看了!”他将书本一推,双臂一抱,一副撂挑子的模样。 我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雷恩,你明知道这样的要求不切实际,非要自讨没趣吗?” “你总得给我一个承诺。” “四个小时,够你喝个美美的下午茶了。” “六分之一?!”雷恩忽地站起来,睡袍之下的身躯愤然地起伏着,“没有我,凌云木连学都上不了,你却待我如此苛刻!” 我才纳闷呢,什么时候凌云木的人格问题要交给我来决定了? “三分之一,一个月。”凌云木自个回答了这个问题,雷恩这才满意,未来一个月里,每天他有八个小时掌控这个身体,美得他卧蚕都笑弯了。 “凌云木,我也要!”本也来讨要权利了。 我不耐烦地说:“你每天一个小时玩游戏就行了。” “三十分钟。”凌云木更苛刻,接着狂暴地跳起来,抓着头发大吼:“凌云木,你这个王八蛋!” 我淡定地看着这一幕幕,要不是见惯了多重人格的“自导自演”,可能会被吓成神经病。某些瞬间我会忍不住怀疑自己——选择这样的男朋友是不是有点重口味?我到底是什么癖好? 然而已经不能自拔,他可是我的木木啊! 为了息事宁人,本要到了四十分钟,雷恩八个小时,剩余时间是凌云木本尊的。 “叔叔……”一把脆生生的声音忽而从凌云木嘴里哼出来,满眼委屈地看着我的不是小木是谁?他好像知道了我的重要性,每每喜欢对着我撒娇…… 从云海疗养院出来后,凌云木对次人格的态度有所缓和,但小木是顾予执着的人,不宜抛头露面。 他显然无法要到自由。 我问:“小木,如果你看到顾予要怎么做?你会跟他跑吗?” 小木摇了摇头,天真无邪地说:“不会,我要劝他去自首。” “他不可能自首,他会直接带你走。” 小木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固然无法理解,我也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明白。 关于顾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次人格的雷恩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凌云木能借助他的记忆力直接转化为己所用,知识先进入大脑,进一步融会贯通,掌握的速度快如闪电。 记忆力普通的人借助次人格的本领吸收知识的速度呈倍速增长,这算是人类脑科学里最神秘莫测的高级功能了吧! 我不知道凌云木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他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寒冬腊月时节,是他的生日。在母亲家里吃过晚饭,吹了蜡烛,母亲拿出两个大红包,凌云木推辞着不要,恨不能立刻逃离现场。 我颇为欣赏他局促的表情,简直太可爱了,“妈给的你就拿着,今天你是寿星!” 母亲拉着他的手,笑得慈祥极了:“好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知道渊儿啊……”她指着我说,“小时候人家不给他红包他还亲自去讨呢!” “妈你不用拿我说事吧?” “拿着,一人一个。” “什么?我也有?” “以后,就都是我的孩子了!” 母亲那满脸幸福的模样,跟娶了儿媳妇似的,弄得凌云木尴尬极了。我猜他一定会为躲过敬茶那一步而侥幸不已。 就在一家人其乐融融吃蛋糕的时候,华姐抱了一个快递盒子进来,“有人寄来了生日礼物呢。” 我下意识地看向凌云木,发现他一脸茫然。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谁会给他送生日礼物?谁又会往我母亲这里寄生日礼物呢? 不寻常啊…… 当我一眼看到盒子上面贴着的打印纸时,心头猛地颤了颤。 这不是普通快递,它没有任何货运标签,只在盒子外头整整齐齐地贴了一张粉色卡纸,打印的宋体字写着:“木木,生日快乐!” 凌云木没看懂我的神情,凑过来一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了。 母亲兴致盎然地问:“是谁送的礼物啊?快打开来看看!” 我问华姐:“谁送来的?” “快递员啊。” “哪家快递员?长什么样?” 华姐不明白我为什么焦急,“天色太黑,我没看清楚,穿着黑衣服,好像还戴着帽子。” 凌云木安慰我说:“先别紧张,会不会是自己吓自己?打开来看看吧。” 在确定不是什么电子仪器之后,我一层层地将盒子拆开。大盒子套小盒子,小盒子套小盒子,一共套了三个外层。里面的物品用透明泡泡纸包得严严实实,有一个足球大小,质量挺轻。 就算是易碎品也无须这样过度包装,真怀疑那送礼物的人是不是强迫症。 掀开好几层泡泡纸,越来越靠近真相之时,只觉得那东西颜色挺深,渐渐地,看到了红色液体,还有一股微微的腥臭味。 我将泡泡纸重新卷了回去,心头越发凝重。驱散了其他人,才掀开最后一层泡泡纸。 “啊——”凌云木吓得后退一步。 那竟然是一颗心脏,人类的心脏! 更可笑的是,在心脏周围,伴有几支染红了的勿忘我。 往后,“礼物”一直是凌云木挥之不去的梦魇,因为每每碰上重要节日,他总能收到这样一份恐怖祝福。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什么都没有,唯有一颗真心,送给你。木木,生日快乐!——你的顾予哥哥” ※※※※※※※※※※※※※※※※※※※※ 本文最初叫《时人不识凌云木》,是想描述一个小青年如何从灾难性精神病中蜕变出来,一步步引导前刑警队长破获灭门案的,现在仍觉得还是这个名字比较适合…… 起名废实在起不出招人喜欢的名字,凑合凑合吧。 续集《项阳之木》求预收。 师大心理系的凌云木正式开启多重人格的开挂人生! 身份复杂不按常理出牌的前刑警队长兼大总裁 x 已经成长为伟岸青松的凌云之木 立个flag,我一定要把这个多重人格写到山穷水尽处,或能看到柳暗花明。 《项警官和木木》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