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福妃》 第001章 影后穿越 耳边是嘤嘤嘤嘤的哭声。 这哭声不大,却持续不停,苍蝇一样单调而又扰人。 哭的太不走心了……唐时玥模糊的想。 现在的小花,只求哭的好看,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哭戏是不可能打动人的。 要是搁以前,她能立马让她滚,但蝉联三次影后之后,格调高了,人也佛了,她决定,只让她出去练好了再回来演就得了。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狰狞的声音猛然插了进来:“哭哭哭!哭你娘x的哭!!老娘还没死呢,要你整天的嚎什么丧!我好好的儿子都被你哭死了,你还有x脸哭!我老唐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眼睛被牛屎糊住了才娶了你这么个x事不干整天价只会哭的丧门星……” 啧!这绝对是一位老戏骨!这台词功底!好气势! 唐时玥下意识的想张眼看看,却全身剧痛瘫软,整个人就像被鬼压床,挣扎半天,连一根小手指头动不了。 哗啦一声,门被人一把推开,有人大步进来,粗糙的手指掐住了唐时玥的下巴,试了试鼻息,唾沫星子合着口臭一起喷到了她脸上:“趁着还没断气,带着你这俩赔钱货,赶紧滚!滚的远远的!” 妇人哭道:“阿娘,我不走,我不走……” “由不得你!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老婆子气贯长虹:“老大媳妇!老二媳妇!把这几个糟心货都给我扔出去!” 有个胖大妇人一把挟起了唐时玥。那妇人却双手抱着门框,嘶声道:“我不走!我生是唐家的人,死是唐家的鬼!你再赶我走,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 “碰!你赶紧碰!”老婆子厉声道:“真碰死了老娘才叫省心!也就多费一张草席的事儿!都别拦着她,让她碰!大家可都给我做证,是她自己寻死,不与我们相干!快碰啊!” 妇人憋了片刻,终究不敢,又嘤嘤嘤的哭泣起来。 婆子轻蔑的道:“早知道你是个怂货!还想吓唬老娘!老大媳妇!还不赶紧的!” 胖大妇人应声过来,双手提起她的肩,一路拖了出去,妇人挣扎哭泣,蹬着腿儿,却毫无办法 ,生生被她拖出了门,直接扔到了地上,随手把两个孩子扔到她身边。 唐时玥滚在泥里,挣扎着想说句什么,一口气没上来,便昏厥了过去。 ………… 唐时玥再一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顶,乌黑的房梁上还挂着一个漏底的脏篮子,门窗都已经破败不堪,被风吹的哒哒直响,床上也没有被褥,只铺上了一些稻草。 脑海中多了一段凌乱的记忆,好半天,她才不得不艰难的相信,她穿越了。 这个村子叫聚宝村,朝代不知。 她的名字还是叫唐时玥,是个傻子…… 刚才的凶悍婆子是她奶奶,姓孙。 嘤嘤嘤的是她娘亲,姓汪。 她爹已经死了。 真正的唐时玥也已经死了,所以她才会穿过来。 身上到处都很疼,而且,真的好饿啊! 汪氏就坐在旁边,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破木盆,打了水来,端坐着,仔仔细细的理着衣服头发。 唐时玥暂时不想暴露自己,只能默默的等着,可是等了半个多时辰,汪氏一直在对水理妆,理不完似的。唐时玥忍无可忍,试探着低声道:“饿。” 她一说饿,唐时瑶也低声哭了起来:“阿娘,我饿!我饿!” “阿娘也饿。”汪氏停了动作,哽咽着道:“没想到你奶奶这么狠心,居然真的赶我们出来!她也不想想,我们孤儿寡母的要怎么过!她这么做,对的起你们地底下的爹爹么!我真是好命苦哇……” 她说个没完,唐时玥越听越是无语。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然后失败了,全身都疼的不行,她只能默默的看着房顶。 讲真,穿越她还是不怎么怕的。 她是童星出道,整个人生大半时间在片场,而且大部分都是拍的古装剧,她挑戏严格,对自己要求更严格,每拍一部剧,都会把里头的东西学全吃透,所以五花八门的,还真的学了不少东西。 所以穿越了,就当是拍一个巨长的古装剧呗! 只是不知道,她堪称逆天的好运气有没有跟过来。 就在这时,遥遥的,忽听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响了起来:“你怎么跟老娘说话的?学堂里天天儿的耗老娘大把银钱,就教出来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小x崽子?” 汪氏面上一喜:“是嵘儿!嵘儿回来了!”她急急的下了炕就往下走,走到门口还不忘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就小跑着过去了。 唐时玥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 这里是唐家老宅,跟现在的唐家也就隔着十来米,孙婆子的大嗓门句句听的清清楚楚,中间夹杂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大概是处在变声期,有些嘶哑,说什么却听不太清楚。 就听孙婆子又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别跟老娘扯这些!老娘听不懂你这些文绉绉的道道!现在就一句话,你要想跟着你丧门星的娘过,现在就给我滚,我就当没你这个孙子,从今往后,学里的钱休想我掏一个大子儿,锅里的饭你也休想从我这儿讨出一粒米去!” 外头忽然一阵子喧哗。 唐时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着急的很,一使劲儿,居然爬了起来,从墙洞里看了出去。 就见暮色中,一个俊秀的布衣少年跪在了地上,脊背笔直的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向着孙婆子稳稳的磕下头去。 不知是不是原身残留的情绪,看到他这样,她居然说不出的一阵心酸。 汪氏在旁边嘤嘤嘤的哭泣着,一边想去拉他,少年却不肯起来,就这么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额头都磕破了,然后站了起来,扶着汪氏就走。 围观的村里人轰的一声就炸了。 毕竟丫头片子不值什么,这么大的男丁走了,却不是小事。 孙婆子也没想到他这么硬气,顿时就气疯了,跳着脚骂道:“个天雷劈丧良心的玩意儿!你爹在天上看着你呢!祖宗魂灵儿都容不下你个没良心的混账王八崽子!我告诉你!老娘家里不缺你一个!你走了就别回来!” 又骂汪氏:“你这个拆家的丧门星!我老唐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死都死不出个好来,老唐家好好的种,都叫你调三窝四的糊弄了去……” 第002章 菟丝花 这老太婆,骂功真的一流。 唐时玥咬着牙根吸着气,迅速躺好,闭上眼睛,就听汪氏和唐时嵘回来了,小瑶儿小声道:“阿兄。” 唐时嵘沉稳的嗯了一声,俯身抱起了她。 汪氏哭道:“你怎么就这么倔,我们娘仨儿还都指望着你呢,暗地里接济一口也强过如今!你出来了还能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她气极了,哭着捶打他:“你这死孩子!怎么就不听娘的话!娘竟是白养你了!到这辰光了都指望不上你!” 她下了死力气锤打他,少年单薄的身量被她扯的摇摇晃晃,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也不避开,只垂着睫沉静的道:“阿娘,奶奶既下了决心赶我们出来,就不会心软的。儿不能看着你们过苦日子,却独善其身。” 汪氏一下子松开手,哭了起来:“她怎么就这么狠心,竟连你也不要了,这可怎么办啊……” 唐时嵘迈步进了房,把小瑶儿放下,便快步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唐时玥的额头,又就着光,仔细的看了看她的面色:“阿娘,玥玥今日可好些了?” 汪氏只是啼哭,唐时嵘又道:“我嘱咐你多喂她水,可喂了?” 汪氏仍是不理,唐时嵘无声的叹了口气,满屋想找点儿水,却什么也没找到,他就出去找了几根树枝,绑到一起,先草草把屋里屋外扫了一遍,又一抹汗,弄了两个树桩子进来当凳子,忙前忙后个把时辰,屋里才总算有了一点能住人的样子。 天也黑了,唐时嵘出去了一趟,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就回来了,提着一把破铁锅,两个碗,怀里小簸箩盛了两个野菜蒸饼,居然还有一个韭合,老远闻着便油香扑鼻。 唐时玥是个爱操心的,心里只奇怪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反正绝不可能是孙婆子给的,这孩子又不像是个会扮可怜讨东西的样子,肯定是拿什么跟人家换的。 可是他身无长物,究竟是拿什么换的呢? 她想不出来,汪氏也没有问,她见他拿东西回来便是一喜,过来接过了小簸箩,抽泣着坐下。 唐时嵘抹了一把汗,出去又提了半桶水过来,倒了一碗水,走到榻边扶起了唐时玥,小声的叫她:“玥玥?玥玥?” 唐时玥一下子张了眼。 这声音,这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就好像她自己的哥哥一样。 哥哥比她大十五岁,从小就宠她,她早就在片场里历练的八面玲珑刀枪不入,可是一回到家里,他还总是把她当成那个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囡囡,连她嫂子都说,她哥哥是把她当成女儿宠的。 真的好想爸爸妈妈,好想哥哥和小侄女啊! 她含泪看着他。 小少年今年还不到十四岁,看上去更显小些,清瘦俊秀,脸上头上都灰扑扑的,看她的眼神却很温柔:“玥玥,阿兄回来了,身上的伤还疼不疼?来,乖乖的喝口水。” 她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慢慢的把水喝了。 唐时嵘把她扶在床头,过去放下了碗,汪氏正端坐在桌前,慢慢的,优雅的,小口小口的吃着蒸饼,表情哀戚,泪水不时的滚落下来。 小瑶儿站在一旁,小脸儿瘦的只剩了那对黑溜溜的大眼,正满眼渴望的等着,一边不时的咽着口水。 唐时嵘又倒了半碗水,喂小瑶儿喝了,这才轻声道:“阿娘,也给瑶瑶吃点东西。” 汪氏叹了口气,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一小块蒸饼给了小瑶儿,小瑶儿一把接过来,就拼命的狼吞虎咽起来。 唐时嵘洗了手,又把余下的一个蒸饼掰开,拿了一半给了唐时玥。 一拿过来,唐时玥就又闻到了刚才那股子油香,蒸饼的外头,还沾了一点儿油迹……但是韭菜合子已经叫汪氏给吃了。 这里的蒸饼,其实就类似后世的馒头,也没有馅儿。唐时玥只能闻着那味儿,咬着那块蒸饼,虽然粗的拉嗓子,但她真的饿的不行了,居然还硬从里头吃出了一点香甜来。 抬头时,汪氏已经把余下的那块蒸饼又拿了起来,慢条斯理的吃着。 唐时玥的手一顿。 看唐时嵘似乎并不意外,喝了半碗凉水,就又开始收拾屋子了。 所以,唐时嵘不用吃饭么?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太相似,她心里就自动代入了她哥哥,心里替他委屈。 可是她现在还是个傻子,她匀给他一块肯定会崩人设的! 所以,汪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给儿子留饭,也不把唯一有滋味的韭合留给儿女,她就这么坦然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着,坦然的享受着当前最好的待遇,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唐时嵘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吃。 小少年在院子里直忙到大半夜,忙完的时候汪氏和小瑶儿早就睡的沉了,唐时玥听着他进来,一边洗手一边轻轻的吸着气,应该是忙的时候不知怎的弄伤了手。 唐时玥实在不忍心,轻声叫他:“阿兄?” 唐时嵘动作一顿,摸索着过来,先在衣服上蹭干净了手,这才轻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摸着不热,他便放了心,轻声道:“玥玥乖,快睡罢。” 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夜,她就在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安睡了过去。 早上听到声音醒过来时,天刚蒙蒙亮,唐时嵘昨晚临睡前搓洗了衣裳,此时正把半干的衣裳穿上,然后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 唐时玥小心的活动了一下,身上还是很疼,但是起码手脚什么的都能动了。 她看了一眼榻上,汪氏睡在里头,盖着自己的外裳,正睡的沉沉的,小瑶儿大概是冷,整个人钻进了稻草下头,只露出黑乎乎的半个脑袋顶,头发黄黄的,乱蓬蓬的,就像一只小狗。 唐时玥叹了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汪氏就是个菟丝花,指望不上,看来她得尽快找个机会“病好”了。 唐时玥摸索着爬了起来,就着破窗透进来的天光,检查了一下身体。 身上应该是扁担之类的长条物抽的,一道一道青紫的印子,脸上,手臂上,腿上到处都是,背后看不到,只是觉着疼,还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她很多事情都想起来了,唯独为什么受伤一时想不起来,只听村里人议论是贱卖给了别人。回头倒是要找人细问问才好,毕竟,报仇这种事儿不宜过年。 心里想着,唐时玥扶着墙走到了外头,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绕着院子来回的走了一圈儿。 这院子本来有三间正房,两边还各有两间厢房,全是土坯房,现在塌的塌,破的破,断开的墙头都长草了,勉强能住的,就是这边的一间半正房了。 唐时嵘在塌了半边的正房边垒了一个土灶,就是石头叠着垒的,也没有抹泥灰,看上去居然还挺结实的。 院门绑上了树枝,破墙扎上了荆棘,塌掉的石块泥块全都归并到了院子的一角,空出了大半个院子,这样一来,早已经废弃不知多少年的破屋,就多少有了些人气。 估计这孩子是想着,他去了宗塾家里没人照应,所以才赶着把活儿干了。 真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长兄的责任。 忽听院墙外头有人道:“小丧门星!” 唐时玥一皱眉,踩着石头趴到院墙边,向外头看去。 两个孩子正在唐家门口拉拉扯扯,唐时嵘提着一个藤编的破篓子,篓子里摘了一些野菜,正左右避让,一个黑胖孩子一把扯烂了篓子,野菜就撒了一地。 第003章 傻子不傻了 唐时嵘怒道:“你干什么!” 黑胖孩一副浑不吝的样子:“奶奶说你以后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见一次就要打一次!打死都没事儿!” 这是大房的次子唐时银,真的是胖的不忍直视了,那鸭梨般上小下大的脸,放到现代妥妥的一个表情包。 他比唐时嵘还小一岁,却是家里的小霸王,天天的抓着唐时嵘和她们小姐俩儿欺负,尤其对她,说踢就踢,说打就打,根本不把她当人看,她头发上至今还有一块出血,就是他给撕扯的。 唐时嵘忍了忍,低头拣着地上的野菜,唐时银颠着肚子道:“你以前不是挺厉害的么?还跟奶奶告我的状!早上还比我多吃一个鸡蛋!现在怎么吃起野菜来了?嘿嘿嘿,跟着丧门星的娘过不上好日子了吧?” 他叨叨起来没个完,唐时嵘理都不理,只顾着拣野菜。 唐时银讨了个没趣,骂了一声,忽然扯开裤子,就往野菜上尿去。 唐时嵘猛然退后闪开,直气的脸色发白:“唐时银!你……你做这种事,就不觉得丢脸么!” 唐时银扯着裤子,鼓着胯,得意洋洋,“我就是要叫你们吃我的尿!咧咧咧!”他做着鬼脸,又用脚踢着地上濡湿的泥汤,“吃我一记!吃我一记!” 唐时嵘慌忙躲闪,却躲闪不及,泥点子溅到了他的衣角,唐时银哈的一声笑,拍着手道:“沾了尿了!我看你还穿不穿!” 呕!这也太下作了!还不如个地痞无赖! 这要是四五岁的小孩,还能说一句顽劣,唐时银都十三了!这年纪有的人家都能说亲了!居然做出这种事! 唐时玥被恶心坏了,她来回找了找,本来想找块石头砸他的,却一眼看到了一条被露水沤烂的草绳。 如果没记错的话,唐时银应该怕蛇,本地人叫长虫。 唐时玥精神一振,把那段绳子拿到了手里,仔细的找了找角度,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力气……唐时银正在地上乱踢,就觉得有一条湿淋淋滑溜溜的东西掉在了脖子上,有人惊声道:“长虫!大长虫!” 唐时银顿时吓破了胆,嗷的一声嚎叫,跳了起来。手又不敢往后抓,只惊慌失措的乱叫乱跳,一脚踩到了自己的尿,啪叽一下扑倒,摔了个狗吃屎,整张肥脸都扣在了尿汤里。 唐时玥笑出声来。 唐时嵘却猛然抬起了头,张大眼睛看着她。 俊秀的小少年,脸上怒色一扫而空,有几分不能置信,又渐渐的变成了乍惊乍喜。他大步过来,仰脸看着她,喃喃的道:“玥玥?玥玥?” 他唇瓣颤动,却不敢问出口来。 看着他的样子,唐时玥心里一酸,笑着道:“阿兄。” 他眼中一下子绽放出了光芒,一直十分沉稳的少年难得的露出了些毛燥,一句话也不迭的说,急急的往回跑。 那头唐时银终于爬了起来,呸呸的吐着嘴里的泥,抓下了脖子上的草绳:“你们敢欺负我!我告诉奶奶去!”他气愤愤的跑进了屋。 唐时嵘已经冲进了院子,把篓子一扔,双手抓着她手:“玥玥,你真的好了?你……你记得我不?认得我是谁不?” “记得,你是阿兄,”唐时玥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许属于十二岁少女的天真烂漫:“玥玥记得阿兄的。” 唐时嵘欢喜极了,他抹了一把泪,又自觉得丢脸,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我这是高兴!我很高兴!玥玥,你怎么忽然好了?” 唐时玥一本正经的胡扯:“我昨天晚上,就觉得有点清醒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下子醒过来似的……睡了这一晚上,就整个人都清爽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唐时嵘喜出望外,两兄妹说了好半天的话,才见汪氏扶着门出来:“出了什么事?” “阿娘!”唐时嵘喜道:“玥玥好了!玥玥不傻了!” 汪氏一惊,转头看她,唐时玥微笑了一下:“阿娘。” 看汪氏一瞬间惊喜交集,她还有些愧疚,考虑要不要跟她抱头痛哭一下。正紧急酝酿情绪,就听汪氏喜道:“太好了!玥儿不傻了,也没有死,嵘儿,快去告诉你奶奶一声,她也许会叫咱们回家呢!” 唐时玥笑容顿收。 唐时嵘也是一愣。 然后他静静的道:“阿娘,奶奶从父亲刚走那会儿,就三天两头的想着赶我们走,她是不可能心软的,而且,这一次又是为了四叔的亲事,她有多疼四叔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有一点点不对的苗头,她都容不下……她是不可能让我们回去的。” 他几乎是在哀求了:“阿娘,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过活不成吗?玥玥也好了,儿也会孝顺您的,在唐家,奶奶日日骂您,又时时拿玥玥瑶瑶出气,还,还偷偷的把玥玥卖给人家做奴仆……那种日子,有什么好的?我们自己过,哪怕苦一点累一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汪氏一下子就怒了:“奶奶是长辈,她说几句就说几句,你还记仇不成?阿娘还不是为了你!你要上学堂,要考科举,样样都要银子,不回家,阿娘上哪儿给你找这么些银钱?” “阿娘,”唐时嵘黯然的垂下头:“儿会努力抄书赚银钱的,儿会努力上进,养您和妹妹,您就不要想着回家了,奶奶不会答应的。” “你不问怎知她不会答应?”汪氏瞪着眼,指着他:“你听阿娘的话,快去问问!家里数你学业最出挑,你奶奶顶多骂你几句,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唐时玥终于忍不住了。 她淡淡的道:“阿娘,奶奶也许会叫阿兄回去,但是会把他的脸放在脚底下踩,阿兄是读书人,您为何非要让他受这样的折辱?” 大概是都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话,汪氏和唐时嵘都是一怔。 唐时玥既然开口,就没打算再藏拙,反正她傻了好几年,也不怕崩人设。 她淡淡的道:“而且阿兄就算回去了,奶奶也绝不可能让我们回去的,我是死是活,傻或不傻,对奶奶来说根本无所谓,她要是在乎我哪怕一点点,就不会把我便宜卖给别人作践了!” 汪氏哑然,唐时玥又道:“而且,你想着阿兄回去,暗地里偷偷接济咱们,那我也劝你,别打这个主意,奶奶多精明的一个人?钥匙从没离过身,天天儿的做饭现要米面,她会让阿兄接济我们?她会像盯贼一样盯着他的你信不信?而且阿兄就一个人,再怎么节省,也省不出咱们一家人的口粮,你是想让他饿死么?” 一番话哏儿都不打的说完,满院鸦雀无声。 汪氏僵了半晌,捂着脸抽泣起来:“这日子,可叫人怎么过……” 有人哗啦一下子推开了院门,直闯进来,把汪氏刚出口的半句话给截住了。 就见何氏一手拖着唐时银,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张口就道:“嵘儿!是不是你绊倒了银儿?你一个做哥哥的,白长了一岁,怎么还欺负起弟弟来了?” 第004章 杀害幼妹的恶人 “大伯娘说哪里话,我怎会欺负弟弟。”唐时嵘迅速平静下来:“是他拦着我说话,自己绊倒的。” “放你娘的狗屁!”何氏啐道:“他这么大人了,怎么会自己绊倒!你咋不说是你放蛇吓唬他!才叫他跌了个骨碌?” 唐时嵘平静的道:“我没有放蛇吓唬他。” 何氏有些疑惑,转头问唐时银:“银儿,咋回事!你赶紧说!” 唐时银道:“就是他,就是他绊我的!” 唐时玥听的好笑,没想到唐时嵘还挺狡猾的,挺会避重就轻么!可是唐时银为什么不说出她来? 她瞥了他一眼,看他不像平日里那么凶悍,反倒缩头缩脑,有些怕她似的,有点奇怪,想了想,忽然就从记忆里头扒拉出一件事来。 唐时玥眉头一凝。 汪氏急要打圆场,赔着笑脸道:“大嫂莫生气,都是一家人,他们兄弟闹着玩儿呢!”她叫唐时嵘:“还不快跟银儿赔个不是。” “我呸!”何氏当时就恼了:“你个克夫克亲的丧门星,谁跟你是一家人?但凡沾上你们家,就没点儿好!鬼才跟你们是一家人!我看阿娘真没说错,你就是个心里藏奸的,撺掇你家的娃儿欺负了银儿,你又跑这儿装好人,打量我好糊弄呢……” 汪氏急道:“我没有!我没有!”她狠搡了唐时嵘一把:“你个不孝子!快给你大伯娘赔罪!” 唐时嵘垂着眼正要施礼,就被唐时玥一把拉住了:“赔什么罪?是唐时银自己蹦跶着找事儿,也是他自己跌了,我跟阿兄从头到尾没碰他一指头,摔了关我们屁事?” 她声音娇细,一番话干干脆脆的说出来,比削萝卜还利落,惊的何氏张大了嘴巴。 她伸出粗胖的手指着她,半晌才道:“你,你不傻了?” 刚刚听到声音赶过来看热闹的村里人,也都被这一幕惊的说不出话来。 唐时玥并没给她留太多反应的时间,挑眉道:“我现在是不傻了,但我是怎么傻的,唐时银应该知道吧!” 她转头看向了唐时银,唐时银吓的直往后退。 唐时玥心里更有数了,朗声道:“当初我和唐时银进山挖野菜,唐时银玩儿了一天,临走了要抢我挖的野菜,把我推下了废井,我撞到了头,流了一地的血,最可恨的就是唐时银不但不救我,自己跑回家去也不跟家里人说,是父亲带人去找才找到的!若是找晚了,我就死了!” 唐时银急道:“我是不小心的!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这就是承认了,人群顿时哗然。 唐时玥迅速道:“你那时才九岁,你害怕我不怪你,可我是你妹妹,你不救我就算了,回来还瞒着不说,我若是死了呢?这可是一条人命啊!我们是亲人!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有人忍不住道:“九岁也不算小了啊!小小年纪就做出这种事,啧啧!” 又有人隐晦的道,“那会儿唐家老三势头正好呢!一年年白花花的银子往家拿。” “我记得当时玥丫头还是他大伯给找着的,唐三好生儿的感谢了他一番……现在想,这哪是找着的,分明就是提前知道地儿。” “就是啊,我还记得那会儿呢,我问唐家老大为啥带个孩子过去,他还说,银儿这么大也好帮忙了!” “可怜玥丫头哟,傻了这么多年,唐家老三还把仇人当亲人。” “这才是亲,兄,弟呢!唐三若是还活着,估计得气毁了吧!” 村里人就是这一点好,他们议论,一般都是有啥说啥,除非真的是关系好,否则不会因为她们孤儿寡母就可着劲儿的欺负。 何氏并不是个嘴皮子利落的,听着这些人说话,直气的脸色发白。 然后她忽然想起什么来:“好啊!好你个汪侍琴!好你个唐时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在家里装娇的装娇,装傻的装傻,一个个横针不拈竖针不动的,结果一叫娘赶出来,就原形毕露了!原来你早就不傻了!就是成心躲懒呢!” “不是早就,是刚刚!”唐时玥朗声道:“我是挨了打,又被扔出来,死过了一遭,才换来这一分清明,说起来还得多谢大伯娘把我扔出家门呢!” 何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你说出天我也不信!” “你不信,大家却不傻,我若是早就好了,早跟着主家享福去了,何苦挨这顿打,小命都差点没了。” 唐时玥脑子灵,反应快,句句都不是空骂,而是言之有物,村里人几乎有些应接不暇,回过味来,就连连点头,信了个十成十。 何氏憋的脸红头涨,怒道:“没安好心的黄毛丫头,我们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这是安心要坏我们银儿的名声啊!” 唐时玥小嘴一撇:“一个杀害幼妹的恶人,不送去见官就是便宜了,哪有什么名声。” 人群中又是轰的一声。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伤,神情却很镇定,俏生生的站在那儿,说话脆生生的喜煞人,最关键的,这以前还是一个爹娘都不大会叫的傻子,这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就显得她这会儿格外的伶俐,大家听的痛快极了,有人还忍不住给她叫了声好。 何氏怒道:“好你个小x妮子!我撕了你的臭嘴!” 她扑上来,汪氏惊慌尖叫,飞快的闪开,唐时嵘急冲上前挡在她面前,唐时玥本来已经躲开,见她揪住了唐时嵘,又赶紧扑了回来,去扳她手。 就在这时,有人咳了一声,然后背着手走了进来,沉声道:“还不放开手!” “当家的!”何氏顿时就有了主心骨,直着脖子道:“你是不知道这小x妮子说了些什么话!她们娘仨在这儿糟践咱们银儿的名声呢!” “行了!”唐永富道:“还嫌不够丢人么!还不松开!” 何氏虽然生了个女霸王的样子,却很听丈夫的话,乖乖的松开了手,唐永富随即略弯腰道:“玥儿,苦尽甘来,要好生惜福啊!” 他话里有话,但昨天毕竟是他帮了她们一把,给她们找了这个容身之处,也就垂下头应了:“大伯说的是。” “嗯,”唐永富点了点头,看了看众人:“都散了吧!都是一家子家务事,没什么好听的。” 大家嘻嘻哈哈,磨蹭着要走不走的,何氏却急了:“当家的!阿娘早把这丧门星赶出来了,什么一家人!这丫头片子的心毒着呢!说话句句藏针,咱们银儿怎么办!” 唐永富沉声道:“此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再追究也没甚意思!今日银儿也得了教训,就先这么着吧!” 何氏道:“当家的!” 唐永富一副说一不二的派头:“行了!走!”他背着手往外走,何氏只得跟上。 何氏的身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七五,壮硕肥胖,唐永富也就一米七左右,偏瘦,看上去又斯斯文文的,乍看就像是油汪汪的烤肠旁边放了一支钢笔,那叫一个对比鲜明。 唐永富走到门口,还又回了一下头,眼神在院中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长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唐时玥挑了挑眉。 今天唐永富能息事宁人,已经很好了,她没指望他能偏向他,反正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多的,得徐徐图之。 等这些人都走了,汪氏嘟囔着“这次可是把人得罪狠了”一边又回房垂泪去了。唐时嵘拿过早上摘的扫帚菜,放到盆里洗着,一篓菜只余下了大半篓。 唐时玥过去帮忙,唐时嵘就把火生了起来,一边轻声问她:“当年,竟是这样的?” 第005章 背着弓箭的少年 “嗯,”唐时玥道:“我也是才想起来的,他估计是以为我死了……后来我醒了他还以为我是鬼呢,吓的不轻。” 唐时嵘默然道:“对不住,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没事儿,反正我现在好了。” 唐时玥想起来问他:“对了阿兄,当初我为什么被卖啊?” 唐时嵘道:“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据说是本村有个叫唐水芝的,给镇上什么大富之家当妾,要在村里买个丫环,她奶奶就三百文钱把她给卖了,然后第二天,就因为“触怒主家”被打了个半死,送了回来,也没请大夫,原身就这么死了。 可是这户人家为什么要买个傻子当丫环?就算是充人场,傻子也充不了吧? 这事儿一定有问题。只可惜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唐时玥考虑了一会儿,笑眯眯的岔开话题:“阿兄呀,你不用去学堂么?我记得,你不是十日才一休沐的?” “嗯,”唐时嵘道:“我前日休沐,刚好碰到你受伤,不放心就回来看看。没想到,就遇到了……”他顿了一顿:“我昨晚又央同窗帮我告了一日的假。” “不用告假了,”唐时玥道:“现在家里有我,你一会儿就去学堂吧。” 唐时嵘犹豫了一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玥玥,你现在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娘性子软,有时候……又时常犯个糊涂,以后有你在家,我就放心多了。” “嗯,”唐时玥道:“家里你不用担心了!你只要顾好自己就成。” 唐时嵘笑了笑,又细细的跟她说哪儿有野菜,哪里能找到山果,唐时玥不住的点头,然后反过来,又问他宗塾里的待遇,知道伙食费都是提前交的,起码余下的这半个月不会饿肚子,就放下了心。 被她三催两催的,唐时嵘简单吃了两口,就急匆匆的走了,唐时玥送了他回房,小瑶儿正捧着碗往嘴里扒,汪氏却直直看着那菜,苦大仇深似的,动都没动筷子。 唐时玥也不去管她,坐下吃饭。 这种菜叫扫帚菜,山上山下到处都是,长老了可以压扁做成大扫帚,嫩的时候掐个尖,用大蒜一拌,或者像这样直接煮熟,吃着面嘟嘟的,对于前世为了保持身材经常吃水煮青菜的唐时玥来说,真不算难吃。 吃顿饭的工夫,来了四五拨人,消息传的也是快。 唐时玥处之泰然。 毕竟这年头,乡下人就这么一点儿娱乐,打个孩子都围一大堆人看,傻子不傻了这种新闻,估计能上个年度新闻榜首,谁都想看个稀奇。 第五拨人走了,唐时玥也抓空把野菜吃完了,正准备收碗,有人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见她就盯着她。唐时玥挑了嘴角一笑:“赵娘子。” 这边儿不同姓不同宗的不叫叔婶,尊敬点儿就叫夫人、娘子,只是不知道是风俗还是朝代所限,毕竟她现在还不知道她在什么朝代。 赵娘子家里也有一个傻闺女,不过原身是那种呆呆的安静的傻,她家的珍儿却大概有个四五岁孩童的智商,会叫爹叫娘,会说渴说饿,所以她一直觉得她家珍儿比她高贵不少。 果然她一开口,珍儿娘嘴角就是一撇,眼里的嫉恨都快溢出来了:“真不傻了啊!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也给我们家珍儿说道说道呗?” 唐时玥笑了笑,淡定的收了碗。 珍儿娘显然已经听过了全套流言,也不追问,哼了一声,又看向周围:“哎哟哟,你说说你们,怎么就沦落到这一步了呢!你看看这屋子,屋顶都得漏雨吧?啧啧啧……这吃的是什么,汪娘子,你说说,唐三在的时候,你哪里吃过这个啊!这种菜,可是咱们家里喂猪用的,喂猪!哪里是你这种娇贵人儿能入口的,哎哟哟,早知道你们玥丫头没事,你们也不用被赶出家门了,也不用受这般的活罪……” 她口没遮拦,说个没完。 汪氏忽然捂住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悲呜,然后就扭着身子冲了出去。 珍儿娘站在门边,险些被她撞到,愣了一愣才道:“你阿娘这是急着干什么去了?” 唐时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要干什么你不知道?你说这么多难道是白说的?” 珍儿娘一愣,然后一撇嘴就走了。 小瑶儿坐在桌边,光着一双大眼看看她,又看看唐时玥,眼中有些惊慌,却不哭不叫的。唐时玥心里实在怜惜这孩子,把汪氏的碗移了过来:“你没饱就再吃点儿,其它事不用管,有我呢!” 小瑶儿乖乖的点了点头,小声道:“阿姊。” “嗯。”唐时玥摸了摸她的头,就出去了,站在院子里,能清楚的听到汪氏悲凉的号哭,她不住的道:“阿娘!阿娘啊!玥儿不傻了,你让我们回去吧!娘!千错万错全都是我的错,让我们回去,你老怎么责罚都成!” 她哭叫不停,良久,孙婆子掺杂着得意和狠厉的声音响起,冷冷的道:“老娘早就知道你会回来!没骨头没脸皮的贱妇,哪里舍得下我唐家这一口现成饭!” 汪氏仍是哭个不停。 孙婆子道:“老娘早就看的透透的,你就是个下贱没廉耻的狐媚子!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也就老三这个糊涂脂油蒙了心的,看不出你那些道道,啥也依着你,连我这个当娘的也得靠边站!结果就宠出来你这么个立不起来的破烂货!路边的野狗都知道护崽儿,你连狗都不如!” 唐时玥冷笑一声。 她刚才都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了,她还要送上门去找骂,这到底是怎样的脑残! 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就见门外,一个背着弓箭的少年正静静的站在那儿。 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身量颀长,生了一双内尖外翘的双凤眼,长眉乌黑挺秀,五官棱角分明,但毕竟年纪尚小,即便五官阳刚,仍旧显得异常的青葱俊美。 他就这么站在十几步外,隔着半合的柴门,表情平静的看着她。 奇怪的就是,他似乎并不介意让她看到,他在看她,但他的眼神,却又平静坦然极了,甚至有一种审视的味道。 四目对视,片刻之后,他竟迈步走了过来,向她道:“你不傻了?” 嗯?看不出这位也这么八卦?唐时玥下意识的嗯了一声,他又道:“怎么治好的?” 唐时玥道:“没治,自己就好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像是确认了她没有说谎,便道:“打扰了。”他微微折身,转身就走。 唐时玥难得的有点儿懵。 这人怎么这么怪呢?看这身气度,不像是村里人。 可她仔细的想了半天,也没从原主的记忆中搜罗出这个人来,但原主是个傻子,她记住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所以她也懒的想了。 这一顿吃了,下一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什么都不如填饱肚子重要! 唐时玥一边想着,一边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院角曾经堆过秸秆堆的地方,堆着一些稻草渣。 唐时玥忽然一眼看到了什么,顿时精神一振,从旁边找了个树枝,仔细的划拉了几下,确认了这就是一个老鼠洞。 唐时玥半跪下来,也顾不上脏,一点一点的扒土,扒了不到一尺深,就扒出来一个坏了的水缸,不知什么时候埋在地底下,被老鼠当成了洞穴,一扒开水缸上的稻草皮,唐时玥就是一喜。 第006章 逆天锦鲤运 里头足足有大半缸的粮食,有黄豆、绿豆,也就是古人常说的“菽”,还有不少麦子,粗略估算,总得有个二三十斤!足够她们好几天的口粮了! 唐时玥喜出望外,又挖了半天,终于把土都清开,把半截水缸拖了出来,小瑶儿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惊喜道:“阿姊!阿姊!这是……” “嘘!”唐时玥竖指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推着水缸回了屋,藏在角落里,小声跟她道:“这是老鼠洞里的存粮,没人知道,别说出去,不然奶奶肯定要来抢的!” 小瑶儿赶紧捂住嘴,连连点头,又分开手指,从指缝里小声道:“我不说!瑶儿不说!” “乖!”唐时玥坐下歇了一会儿,一边又支使她:“瑶儿,把那个破筲箕给我拿过来。” 这要是在现代,四岁多的孩子还得抱着哄,可是在这儿,小瑶儿已经很听话能跑腿了。 她迈着小短腿,把那个破筲箕拣了进来,唐时玥扯些细树枝,把那些大的洞草草的补了补,然后找了根小树枝,再找根绳子,把麦子洒几粒,就可以网麻雀了。 很多乡下孩子都玩过这个,用绳子系着树枝,支起筲箕,看到有麻雀进去,就一拉绳儿,麻雀就被扣了进去。但现在不是冬天没下雪,麻雀有地儿觅食,一般不会来。 但是唐时玥这头才支好筲箕,麻雀就跟中了蛊一样,成群结队的往筲箕底下钻,不一会儿就网了十几只,喜的小瑶儿眼睛都快笑没了。 看着这些送上门来的麻雀,唐时玥才总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这足以证明,她逆天的锦鲤运,也跟着过来了……找到鼠洞还可以说是巧合,麻雀这样子,就肯定不是了。 要知道她在前世,真的是演啥啥火,干啥啥顺,抬抬手就能上热搜,想害她的人不用她出手就要走霉运,就算害到她,她也能因祸得福,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蝉联三次影后了。 所以,只要这逆天的锦鲤运还在,被赶出来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她分分钟带着家里人咸鱼翻身! ………… 她这边忙了多久,汪氏那边就哭了多久,孙婆子也就骂了多久,越骂越脏,什么陈年旧事全都给翻了出来。 唐时玥也算是彻底清楚了这对婆媳的恩怨。 汪氏是大户人家的丫环,便宜爹唐永礼跟着主家做生意,无意中遇见了汪氏,一见钟情,就求了主子把她给放了出来,宠的什么似的,虽然小门小户的,汪氏却是实实在在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但那时候唐永礼能赚银子啊,他跟着人家做布匹生意,跑东跑西的,辛苦一年总能到手几十上百两银子,唐家阖家都靠着他念书娶媳妇养儿子,当然没人挑汪氏的刺儿,再说那会儿小两口在镇上住,孙婆子的手也伸不到这么长。 一直到后来,几年之前,好像唐时玥才一岁,商队遇上匪徒,唐永礼受了伤瘸了,再不能跟着跑了,主家也厚道,给了他一百两银子,治好了伤还余下了几十两。 唐永礼就带着汪氏回了聚宝村,虽然他人瘸了,但毕竟有功夫在,打猎也能赚钱,仍旧是家里的顶梁柱。 再后来,汪氏怀着小瑶儿的时候,半夜里忽然撒娇要吃山葡萄,唐永礼就真的上山去摘,就这么摔下山崖没了性命,据说被发现的时候,怀里还有一把山葡萄呢! 怪不得孙婆子口口声声说儿子是被她克死的。 总的来说,汪氏也太作,孙婆子也太狠。 孙婆子积怨已久,在她的便宜爹唐永礼死了之后,猛的暴发出来,加上汪氏这胎生的又是女孩,更是变本加厉,这几年不知道多少次想赶她们出门,然后在老四唐永明即将攀上贵亲的这一刻,终于下了决心,付诸实行了。 就这局面,汪氏还想着靠打感情牌回去?也是够天真。 唐时玥脑子里盘算,手上继续忙活。 她打发小瑶儿拿着两只麻雀,去跟邻居换了一勺盐,把豆子淘洗了,放进破铁锅里煮着,然后就开始打理麻雀。 去头,去皮,去内脏,起初还手生,越干越熟练,等剥干净了,分了几只麻雀准备腌起来明天吃,又把余下的麻雀,一只一只拿竹签子串了起来。 小瑶儿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她又移了两块大石头过来,把柴火也移过一些来,把麻雀架在了火上,一边跟小瑶儿道:“瑶儿,去把阿娘叫回来。” 小瑶儿有点怯怯的,唐时玥道:“不用怕,你就过去,小声告诉她咱们有麻雀吃了,她回来就回来,不回来你也不用多说。” 她倒不怕自己去,但是汪氏这种人,她见的多了,越哄就越作。让小瑶儿去,给她一个台阶下,已经是看在原身和唐时嵘的份上了,再多的脸面她不会给。 小瑶儿乖乖的去了,就听孙婆子尖声道:“你的好闺女呢!不是不傻了么!吃了老娘这么多年的米,不知道上门来给老娘磕个头?白养了她这么多年!可见也是个不干人事的!” 她抬高嗓子:“我养的老三不是个好物,你养的闺女也强不到哪儿去,哪家的闺女任凭亲娘在外头跪着哭,连个面儿都不露的!一家子丧良心没人伦的下贱种子!” 唐时玥淡定的转着签子,心说这老太婆是真的厉害,骂了一下午了嗓子一点都不哑! 足足又等了一柱香的时辰,汪氏才哭哭啼啼的回来了,跪的久了,腿都一瘸一拐的。 小瑶儿很机灵,一扶她进了门,就忙忙的去关院门,小小的身量费劲的扛着柴门,仔细的合进去,真是乖的不像话。 汪氏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了她面前,质问道,“唐时玥!她这样骂我,你竟连面都不露!你就听着她这样骂我!我真是白生养你一场了!” 这时候,火上的麻雀已经烤的油汪汪的了,锅里的豆子也泛出了些清香,盐不多,唐时玥小心的洒着,一边淡淡的道:“骂了两个多时辰了,还差这几句么?再说了,不是你自己找上门去讨骂的么?” “你!逆子!”汪氏大怒,抬手一把掀翻了盘子,两只烤好的麻雀和盐全都扣到了地上,啪哒一声响。 唐时玥霍然站起,直气的双眼喷火! 她都记不清她有多久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了! 她这会儿只想一板砖拍到汪氏头上! 她在现代有资本有流量有演技,从来没人敢对她大小声,结果现在忍着全身的伤,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烤好了这几只,盐就这么点儿,她洒的时候都得接着盘子不舍得用!汪氏她还真!敢! 唐时玥气的咬牙切齿。 汪氏却分毫不惧,她挺着脖子,高贵冷艳的站着,冷然斥道:“忤逆不孝的东西!” 唐时玥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 第007章 睚眦必报 她稳着声音向旁边吓坏了的小瑶儿道:“瑶儿,拿着这两只,去河边洗一洗,小心些。” 小瑶儿乖乖的答应着,拣起地上的麻雀就去了。 汪氏娇矜的哼了一声,就要转身。 唐时玥看着小瑶儿跑出了门,然后面无表情的抬手一挑,灶下两根树枝就带着火跳到了汪氏头上。 汪氏猝不及防,尖叫一声,猛然跳开,头发上还在慢慢的冒着火,汪氏急急的扑打着,风度全无。 一直到她扑打完,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唐时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冷的道:“阿娘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一次伤到头发还没什么,下一次伤到脸,伤到身上,可就不好了。” 她每一个字都咬了重音,阴冷冷的,汪氏吓的打了个哆嗦:“你……你敢!” “我做什么了?” 唐时玥淡淡笑道:“我可是个傻子,傻了这么多年,再傻一会儿也正常,傻子么,杀人都不出奇,做什么都无所谓的……你可以赶我走啊!赶我走了,你继续回唐家跪着哭去,看唐家老太婆会不会让你回去?” 汪氏眼睛都瞪了出来,半晌才尖声道:“你不是玥儿!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占了我玥儿的身!” “我不是玥儿是哪个?”唐时玥笑了笑:“你这个当娘的认不出来,我傻了可也还记得阿娘呢!记得你掐我拧我,也记得,你用被子……” 汪氏忽然双手抱住头,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她一边尖叫着,一边飞也似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房,一把关上了破门。 唐时玥冷笑一声。 她算是看明白了,汪氏真不愧是当过人贴身丫环的,在孙婆子面前就是丫环做派,任打任骂不还手,在儿女面前就是主子做派,万事占好占先,理直气壮,手指头缝里漏点儿就算是恩赏了。 唐时嵘忍下这套,无怨无悔,是因为他孝顺,她可不忍!别说什么占了原主的身体,原主已经死了!再说又不是她想来的!反正她不管到哪儿,都绝不吃亏! ………… 这一片多山多水,村里就有小河流过,只有两尺来宽,一尺来深,旱时便没了,平时洗洗涮涮很方便,要吃水还是要去井里挑,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她等了好一会儿,小瑶儿才孤零零的回来,麻雀也没了。 唐时玥问她:“怎么了?” 小瑶儿哭道:“麻雀,麻雀被银儿阿兄抢走了。” 唐时玥皱了一下眉,她随即安慰她:“没事儿,抢走就抢走了,反正我们也够吃了。” 她把院门关好,拉着小瑶儿抹了抹泪,就把麻雀给她:“不哭了,快吃吧。” 小瑶儿道:“阿娘呢?” 唐时玥面不改色的道:“她不舒服,去躺着了,火上还有呢,你尽管吃。” 小瑶儿这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两姐妹一人喝了一碗豆粥,吃了两三只麻雀,吃的肚儿圆,小瑶儿脸上也带了红光,喜道:“阿姊,真饱!真好吃!” “嗯,”唐时玥道:“以后你听阿姊的话,阿姊顿顿让你吃饱。” 小瑶儿毫不犹豫的点头:“瑶儿听阿姊的话!” 唐时玥笑着点头,就听吱哑一声,汪氏终于忍不住推开门出来了,忿忿的坐在了一旁。 小瑶儿回头道:“阿娘!”她并不怎么敢往她跟前靠,只道:“阿娘,吃饭。” 汪氏端坐着应了一声,也不看任何人,唐时玥就站起来,盛了一碗豆粥给她,把火上最后两只麻雀给她。 汪氏看了一眼火上,就憋了一口气,再咬了一口麻雀,又憋了一口气,忍无可忍的一抬眼:“这般无滋无味的!叫我怎么吃?” “阿娘,这可不能怪我。”唐时玥笑眯眯的指了指地上:“盐被阿娘打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汪氏怒道:“你们吃的,可也是这么没滋没味儿的?” 唐时玥慢悠悠的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们都是随烤随吃的,给阿娘留的新鲜的。” 其实她当然是故意给她没味的,烤糊的,豆粥也是给她盛的最稀的……她本来想把掉在地上那两只给她留着的,结果却被唐时银抢走了。 对,她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看汪氏一脸憋火,唐时玥又道:“我头一回做这个,手艺不好,若是阿娘吃着不合口味,就不要勉强了,我留着明天早上吃罢。” 汪氏咬了咬牙根,没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把饭吃完了。 第二天吃的炖麻雀,配的豆子和野菜的稠粥。第三天唐时玥身体略好,在周边转了转,居然抓了一窝肥大田鼠,这年头的田鼠都是能吃的,真的是一口好肉了,只是她不敢杀,拿出去请隔壁小酒坊同宗的唐四叔帮忙杀了,两家子都饱吃了一顿。 村里人再也没想到,这一家子孤儿寡母的,汪氏又立不起来,眼见着不成了,居然靠着一个傻子闺女,又要起来了。 唐四叔的媳妇周娘子,最是个会做人的,特意送了一碟子蒸饼过来。 唐时玥含笑接下了。 见汪氏又坐在窗边垂泪,周娘子便好心开解她:“过日子得往前看,你家婆母眼见不是能回心转意了,幸而孩子都是好的,你家嵘儿本就好学,玥丫头也是个能干的,眼见就要苦尽甘来,自己又能当家作主,岂不好过在家受婆母辖制?” “有什么用!”汪氏看都不看她,只冷淡的道:“她们要真有能耐,我们也不会被赶出家门了!” 周娘子被噎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唐时玥觉得汪氏每天都在挑战她的神经。 她当丫环的时候也这么不会说话不会看眼色?还是纯粹叫便宜爹给惯出来的?话说你只是一个庄户娘子,一个寡妇……要不要这么作? 她送了周娘子出去,软声道:“周婶子,您的好意,我心里都明白的,多谢您肯费心劝说。只是我阿娘是个糊涂的,你不要同她计较。” 周娘子叹着气抚抚她后背:“就是难为你了。”她问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当然是讨债了。 打发走了周娘子,她就收拾收拾,准备去唐家大宅。 第008章 要个说法 汪氏这个人的确作,但不管她有千不好万不好……唐永礼的银子,支撑着整个唐家,这是事实! 唐家祖宗八辈子土里刨食,一年到头见不了几个大钱,若不是唐永礼会赚钱,他们能过成村里的首富?能天天儿的碗里见荤腥?能供着好几个孩子进学堂?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唐永礼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得供着他才对。 退一万步说,就算觉得汪氏害死了他们的钱袋子,起码他们对唐时嵘、唐时玥和唐时瑶这几个三房后人,都得好好的对待,她记忆中,他们兄妹三人,可从来没有半分不敬不逊不妥的地方。 结果呢?他们是一家人的出气筒!她还被人烂贱卖掉!到现在身上还遍体鳞伤!甚至还死过一回! 不让唐家出点儿血,难平她心头之气! 她挑的是大家都从田里收工回来的时辰,她手里端着一盘肉,看着着实馋人,就这么慢悠悠的过去,一路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玥丫头,这是干什么去?” 她柔婉的回答,“给奶奶送些吃食。” “哟,你们家还能有吃食?这是什么吃食?” “抓了几只田鼠,才出锅,叫长辈先尝尝。” “真是个孝顺孩子。” 这么想就对了!这就叫造势!等她站在唐家门口拍门的时候,经过的人已经都知道了,被赶出门的孙女还这么孝顺,抓到只田鼠都不忘给长辈送一口。 门里孙婆子的大嗓门响起:“谁呀!” “奶奶,是我玥儿!” 一个扫帚疙瘩一下子扔到了门上,孙婆子破口大骂,“这老的小的,一天天没完了是吧! 死巴着我们唐家吸血!我们唐家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多大仇你们死赖着我们家!一个个黑心烂肝不得好死的,扒都扒不下来,就想着上我们唐家当大小.姐,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有我老婆子活着一天,你们就休想再登我家的门儿……个没脸没皮的小x崽子……” 许是上次她没露面,孙婆子心里憋着气,这一番骂简直是荡气回肠,旁边的人想帮她说话,愣是没插上话! 唐时玥只需要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就可以了,旁边自然有好事的村民,给扛着锄头刚过来,没弄清楚状况的村民解释一番。 一直到孙婆子骂够了,歇了歇气,才有一个青年高声道:“阿婆!你们家玥丫头给你们送肉吃呢!” 唐家的大门,树枝绑的很密,孙婆子连唐时玥的脑袋都看不到,她大步过来,一把拉开了院门,脸上还有几分疑惑。 一眼看到唐时玥手里真端着肉,孙婆子眉毛都要飞了起来:“哟!还真不傻了,懂事儿了,知道孝敬你奶奶了,”她一把夺过了盘子:“肉我就留下了,但你要是想靠着这点儿小恩小惠,就想回来,那是提也休提!老娘我可不糊涂!” “奶奶,我们不回来,”鱼吞了饵,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唐时玥一脸乖巧的道:“盘子是唐四叔家的,倒出来了我捎回去。”一边就跟了进去。 一进了房门,孙婆子迅速的把桌上一碗菜扣了起来,手快的生怕她抢似的,唐时玥也收起了在外头的乖巧做派,淡定的道:“奶奶,我过来是有事情要说。”她顿了一顿,“你赶我们三房出门,是不是得有个说法。” 孙婆子刚倒出肉来,当时就瞪了眼:“什么说法!你还敢跟老娘要说法!” “孙女也不想的,” 唐时玥客客气气的道:“可是我们家现在家无余粮,一家子人,连个能替换的衣裳也没有,碗筷缸盆全都是借的,这也说不过去罢?” “我呸!”孙婆子一口浓痰啐过来,唐时玥迅速避开。 孙婆子一双三角眼瞪的溜圆,狠狠的道:“老娘给你们留条命,就是老娘的仁义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胆儿肥了,还敢跟我讲究这个!老娘管你们有没有吃的穿的用的,老娘恨不得你们赶紧死了才利索!” 唐时玥不慌不忙的道:“既然奶奶这么说,那我就更得跟你讲论讲论了,这个家里,”她一指屋子:“这盖的新房,打的家俱,你身上穿的,桌上摆的,肚里吃的,不说十成十,起码也有九成九是我爹爹赚回来的,这个家我们三房出的是最大头,我爹爹赚的钱足够我们几个人,在家里躺着吃一辈子,你凭什么赶我们出门?凭什么不给我们东西?” “哈!”被挑战了权威的孙婆子,发出了一声震惊的哈气。 她劈手就把盘子扔到了地上,气的两片唇都在抖:“老娘告诉你凭什么!就凭我是他老娘!他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赚的每一文银都是我的!老娘想给谁!就给谁!你是什么东西,敢管老娘的事!” “当然,你当然是他娘,”唐时玥道:“我爹爹孝顺你,是他应当应份的,我爹活着的时候,从未跟你讲论过一分一毫,也从没有什么私心。可是我爹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把他的遗孀和儿女赶出家门,一分银子都不给,安心叫我们死,你这样当娘当奶奶,就不怕人家笑话么?” “谁敢笑话!?”孙婆子怒道:“丧良心的小x妮子,老娘还真没看出来!你哪来的x脸跟我争你爹的银子!谁给你的胆儿!老娘就是一文都不给,倒要看看你能怎么着!你们娘几个,就是死在老娘面前,老娘也不怕!” 唐时玥垂了垂眼。 看来这孙婆子完全不讲理,对她们别说是情份了,简直就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了。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唐时玥慢悠悠的道:“听说四叔相中的那家人,明儿要上门来走动走动。” 孙婆子猛然回过头来,那眼神直欲生吃了她一般。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在这个家里,孙婆子最疼的就是唐永明,连她的大孙子唐时金,都要稍逊一筹,那真的是疼成眼珠子一样。 她敢动唐永明,孙婆子真能亲手掐死她。 所以,这就是她一直开着门,进门之前还要造个势的原因了。 第009章 我不好惹 唐时玥慢悠悠的站在门口,从外头看仍旧乖乖巧巧的,嘴上却半分没容情,甚至还带了三分笑:“奶奶,你说如果我不小心碰到了那位姑娘,跟她聊上几句,会怎么样?当然了,你肯定不让我聊,但是咱们这小门小户的,闹腾起来,也难免听到几句……有些事情解释的清楚,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赶我们出门那都是小事,我是不会说的,我最多说说四叔呀,在村里勾三搭四什么的。” 这是真的。 唐永明就是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 其实她更想说他不举……绝对稳准狠,效果杠杠的,只是考虑到她十二岁小少女的人设,还是算了。 她这一番话,句句戳中红心,孙婆子气的全身都在抖,眼里的毒汁子都要溢出来了,猛然上前一步。 “哎!”唐时玥稳稳的站着,微笑道:“奶奶动手之前可要想好了,我一条小命,随便抬抬手就弄死了,可是今儿有不少人看到我进来,我出门之前,也交待了几位同宗的婶子嫂子……要是人家知道你是个打死亲孙女不手软的,这样的恶婆婆,谁敢嫁,我就服她。” 她微微一笑,最后加了一句:“人家又不是非四叔不成。”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真的戳的够狠。 她这两天可没闲着,早问清楚了,唐家之所以这么诚惶诚恐,不就是因为女家身份太高,怕巴不上么!人家当然不是非唐永明不行,人家有的是选择,但凡有一点点不合适,人家就不要了。 之前赶她们出门,还可以把脏水泼到汪氏身上,没准儿还能趁机卖个好,说他们这是迎娶贵妻的诚意,可是其它的事要是闹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涉及到最疼爱的小儿子,孙婆子恨的眼都红了,却居然硬是忍着没动手。 她气的全身都哆嗦着,扭身去房里拿出了一串钱,扔到了地上,狠狠的道:“老娘的钱可不是好拿的!不怕死就拿去!拿去买药喝死你个x崽子!” “奶奶,”唐时玥笑眯眯的道:“这才几个大钱?打发叫花子呢?我可是占着三房的名头来的。” 孙婆子怒道:“三房算个x!老娘给你脸,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耐了!小x崽子轻狂的没边儿了,你是什么牌面上的娇小姐,这么些钱还嫌少,你以为老娘是造银钱的不成……” 她又滔滔不绝的骂了一柱香。 唐时玥等她骂完了,才气定神闲的道:“我也不跟你多要,今天要没有十两银子,我就去找族长分家,一天不分我闹一天,你要不就把我们全都杀了,要不……就让那姑娘改天再来?” “十两银子!你还真敢说!你怎么不去抢!”孙婆子大怒,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你个贪心不足,天雷劈烂舌头,不得好死的混账王八犊子!!你娘生你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摁到盆里淹死呢!养活出你这么个没天理没人伦的下作玩意儿……” 小半个时辰之后,唐时玥悠闲的出来,怀里揣上了八两多的碎银。 大房的何氏和二房的李氏都站在灶房门口,不敢进去,看着她的眼神儿极其复杂……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从孙婆子手里掏出银钱来,这老太太,真的是骨头缝里都能榨油的性子。两房的孩子,包括黑胖子唐时银也都蹲在那儿,看她的眼神既惊且畏。 唐时玥目的达到,也不多留,就出来了。 瞧,再凶悍的人,掐准了她的命脉,也很好对付。 当然了,气势也很重要,她不需要歇斯底里,只需要让她潜意识里相信,她会这么做,也能做到。 她有一种在片场演完了一场酣畅淋漓戏份的感觉,而且是全方位的辗压了老戏骨,她就是想要那种,明明弱小却有震慑之力的感觉,就是那种,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但我并不像你想像中那么无能软弱。 我不好惹。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 孙婆子这一段时间不敢闹开,一切为了二十岁还没能说上媳妇的小儿子服务,这个时间至少要持续到唐永明的亲事说定,来回至少有半个月,看情况还有可能更长。 之后,孙婆子一定会疯狂报复,她是绝吃不下这种亏的。 但是这一步又不得不走,起码争取了一个转圜的时间。之后才能找机会进行下一步。 银子当然不能给汪氏。她打听过了,唐时嵘上族塾,束脩一个月就是一千二百文,加上伙食费三百文,总得给他备下二两银子,家里有些东西,也必须要添置……八两银子,喵的好不经花啊! 真该跟那个死老太婆再多要点儿的。 唐时玥推开了院门。 这会儿家里还有吃的,豆子跟人家换了点粟米面,做了蒸饼,又有肉,这一顿起码不用费脑筋了。 唐时玥这么想着,瞥了一眼灶上,就见锅盖已经掀开了,锅里已经刮空了,唐时玥一皱眉,迈步进了门,小瑶儿小跑着过来,递给她半个蒸饼:“阿姊,给你!” 唐时玥扫了一眼桌上,肉盘子空了,蒸饼也没了,要知道她蒸了七个,想着足够一家人吃,早上还能剩下当早饭的。 再一看汪氏,她又是一皱眉。 汪氏斜倚在榻上,姿态慵懒,一如既往闲的坦然,但眉梢眼角,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又羞又恼,但又似乎不是真恼,一股子媚气。 唐时玥皱了一下眉,转头问小瑶儿:“刚才谁来过?” 小瑶儿道:“大伯来了。” 唐时玥一愣:“吃了饭走的?” “嗯!”小瑶儿点了点头:“刚走。” 唐时玥还没说话,汪氏就直起身来斥道:“咱们现在还能有片瓦遮头,还不是你大伯帮忙找的!吃一顿饭怎么了?” “我没说怎么了,吃顿饭倒没什么的,你急什么?” 汪氏一顿,唐时玥心里有些猜疑,就这么看着她,淡淡的道:“我只是不大懂,哪家的大伯子,会忽然跑到寡居的小婶子屋里吃顿饭?大伯也是念过书的人,都不晓得避避嫌的么?” 汪氏脸都红了,怒道:“一家子人避什么嫌!一起吃顿饭怎么了?他过来本是好心看望一下,说完话就要走的,是我过意不去,觉得欠了他情份,才请他坐下的!” 唐时玥抿了一下唇,没再多说,默然吃了蒸饼,收了碗。 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基本上天黑了就要睡觉了。 要说穿到这儿来,别的都好说,最不能忍的是没法洗澡……最最最不能忍的是上厕所居然还特么的用厕筹!竹片子有木有?幸好这边儿有一种叫野馒头的野草,叶子有蒲扇大,软而韧,就像玉米皮,能当厕纸用,不然她真的想就地自杀算了。 但是洗澡问题,还是得赶快解决才是。 唐时玥打了水来,仔仔细细的洗了手脸洗了脚,在心里盘算是哪些是必需品,要赶紧去买,哪些可以用别的凑和,哪些可以直接不买…… 盘算了半晚上,早上醒的时候就有些迟了,粟米面和肉已经没了,唐时玥用豆子和野菜熬了稠稠的粥,一人分了一碗,一边就跟小瑶儿交待:“今儿我去山上看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你在家看着阿娘,别乱跑,唐家那边不管怎么着,别应声,他们应该暂时不会过来找麻烦的。” 小瑶儿乖乖的点着头,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柴门,然后走了进来,含笑道:“玥儿、瑶儿,都起了?” 唐时玥含笑起身,礼数半点不缺:“大伯来了?” 第010章 鬼宅 唐永富点了点头,背着手道:“你们阿娘呢?我找她有些事情。” 唐永富当年也念过书,过了县试,距离秀才只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迈了八年都没能迈过去,最终还是放弃了,回乡种地,但是平日里还是一副酸文假醋的德性,好像跟其它人不一样……整天在泥巴地里走,还经常穿个半新不旧的圆领袍,下摆洗的都泛白了。 汪氏已经应声出来了,柔柔婉婉的道:“他大伯,快屋里坐。” “不了,”唐永富摆了摆手,笑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玥儿前去,同阿娘吵闹了一场,阿娘气的心口疼,昨日里呻唤了半宿,我好歹才劝下的,不然又得来闹……” 唐时玥在旁收拾着碗筷,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 唐永富显然就是过来卖个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提到银子的事。 但是汪氏那弱柳扶风的样子,唐永富又是一边说话一边往她那边儿靠,还不时的伸手搀扶,手就从她手背上一掠而过。两人那叫一个眉来眼去情意绵绵……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哟…… 呵!呵呵! 早就觉得这老东西不对劲儿,也太殷勤了,还帮着她们找房子住,敢情打的是这个主意! 最恶心的还是汪氏!喵的这都不是半推半就了,这是迫不及待吧!那眼神儿都快滴出水来了!虽然她不反对寡妇再嫁,可这位是你大伯子!真特么的饥不择食! 但今天毕竟是唐家的大日子,唐永富不敢多待,急匆匆就走了。 唐时玥抹干净手,跟小瑶儿道:“你在外头玩儿,看着人,我跟阿娘说句话。” 小瑶儿点头答应了,唐时玥直接进了门,把房门一关,汪氏瞪眼看她,先就喝斥了一句:“逆子!你又想干什么?” 汪氏好像很喜欢说人什么逆子、不孝子,也不管用的合不合宜。 唐时玥懒的跟她多说,只道:“你听好了,我只说两句,第一个,别以为人家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想干什么!这种事若是被人知道了,后果如何,你仔细的掂量掂量!” 汪氏脸色骤变,瞪着眼睛就想说话,唐时玥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又道:“第二个,我自有本事带着你过好日子,你不用着急忙慌的,巴这个巴那个的,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等等看再说,别做傻事!否则,我绝不会帮你遮掩半分!” 她站起来,冷冷看着她:“好好的在家带小瑶儿,我包你将来吃香喝辣,我话摆在这儿,你自己好生想想!” 她开门就走。 出了门,还有些气恼,走了没几步,却遇上了小酒坊的周娘子。 她们住的这儿跟村里的小酒坊很近,而且周娘子的儿子唐俊琛还是唐时嵘的同窗,这两天两家处的不错。周娘子老远就叫她:“玥丫头,要上山?” 唐时玥一回头,已经满脸笑容:“周婶子,你也上山?” “嗯,”周娘子道:“上去摘一把薇菜。” 其实聚宝村地势好,有山有水的,村里日子过的不错,这个朝代赋税似乎也不重,但日子再好,野菜仍旧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味。 这个时候,荠菜已经老了,薇菜倒是正当时,聚宝村多水,薇菜生的到处都是,随手就是一把。这种菜只能采母菜,不能采公菜,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所以说这村子,真的是一个稍微动动手就不会饿死的地方,但汪氏就真的宁可饿死都不动一下。 也是一枚奇葩了! 心里感叹,表面上还在跟周娘子聊着,走出一段路,眼看着到了山脚下,却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是她小姑,孙婆子的老来女唐桂花,她最喜欢戴一个桂花花样的银簪子,个头挺大,满村儿就这一支,一眼就知道是她。 她正用一种唐时玥从来没听到过的,极其温柔的声音,嗲嗲道:“齐小郎,在家吗?齐小郎君,开一下门好吗?我帮你带了些点心过来……” 唐时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愕然的道:“她这是干什么?” 周娘子看了一眼,就撇了一下嘴角,有些鄙夷,但仍是和和气气的跟她道:“这一家人,你不知道?” 唐时玥摇了摇头,周娘子便道:“这一家是外乡人,前年,我记得好像是快过年的时候搬来的,好像是咱们族长的远房亲戚,失了双亲,就投奔来了,里正帮他们找了这间没人住的屋子,就一直住着,据说是一个兄长带着弟弟,姓齐。” 她压低声音,“但是这家人有些古怪。” 唐时玥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配合的压低声音:“怎么古怪了?婶子快跟我说说!” “嗯,”周娘子道:“就是他们刚搬来的时候,那个陈癞子头你还记得不,整天在村里闲逛没事做的,他就想去瞅瞅这家子人是干嘛的,结果就瞅见他屋子里大晚上的,白影子飞来飞去!” 唐时玥挑眉,十分惊讶的道:“真的吗?” “可不!”周娘子被她调动的八卦热情十足:“陈癞子头当时就吓傻了,连滚带爬的跑了,结果村里人不信邪,就叫了几个小青年去看了看,结果真的看到有鬼影子!不着地!飞来飞去的!可吓死人了!他们跟里正说了,但里正说没法这么就让人搬走,还说什么子不语什么乱神的……反正,就再也没人敢去这家了,大家私底下都说这是个鬼宅子!” 唐时玥心说人家估计是有事情不想被人知道,所以索性想个招儿把人吓退。 一边又问道:“那唐桂花去干嘛?” “别提了,”周娘子道:“到了今年,有人上山时,碰到了这间宅子里住的人,就是那阿兄,说是叫啥齐景?小郎君长的挺俊俏的,勾得这村里的小娘子们,一个个都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天天儿的有人上门,送这个送那个的……不过听说他从未开过门,而且,你知道不,” 她再一次压低声音:“他那个弟弟,自从住进去,从来就没出过门!大家还以为他弟弟死了,结果有一回有人看到他在院子里,抱着他弟弟,他弟弟看着有四五岁了,眼珠子不会转,也不会说话!叫也听不到!人家都说他弟弟是个傻子!” 唐时玥在心里啊了一声。 她一下子想起了那天那个背着弓的少年,心说这个齐景是不是他? 怪不得觉得他气度非凡,不像村里人,原来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弟弟也是“傻子”,那他忽然过去问她,也就合情合理了。 跟周娘子在山边儿分开,她还挺好心的把镰刀借给了她,唐时玥就继续往山里走。 她的目标可不是野菜,她说什么也得弄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就看看她逆天的锦鲤运,今天会带给她什么了。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她已经气喘吁吁,经过一个林子时,却一眼看到了一株断裂的朽木桩子上,生着一朵大大的紫芝。 唐时玥一喜,迅速冲过去,那朽木桩子生在一个斜坡上,唐时玥一手抓着旁边的树枝借力,另一只手慢慢的向那朵紫芝探去。 她手指距离紫芝也就还有一尺,谁知道就在这时,身边忽然哗啦一响,有个人鸟儿一般落在了那树桩上,一伸手,就轻轻松松的摘下了那朵紫芝。 第011章 你是我的人了 唐时玥愣了一下,迅速抬头,那人已经脚尖一点,又轻轻的跃了出去。 她情急之下手一松,整个人往斜坡下头跌去,那人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拉住她手,唐时玥却迅速避开,尽力的一个翻身,扶住了旁边的树,然后定住身体,慢慢的走了上来。 她摆明不想欠他情份。 那人便退后一步,转身就走。 唐时玥道:“你站住!” 他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果然就是那天那个背弓的少年。唐时玥道:“那是我先看到的。” 他淡淡的道:“谁先看到的,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是我先拿到的。” 唐时玥有点恼火,心说要不是有我的好运气加持,你能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看到这么大一朵漏网之鱼么? 可是这种话不好说,她只能道:“你是先看到我,再看到紫芝的,对不对?而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紫芝,急着要去摘了,所以你这分明就是仗着身手明抢!”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情形,然后他点了点头:“对。” 对什么对,你倒是把灵芝还给我啊! 然后他下一句就道:“但是,是我先拿到的,所以,这就是我的。” 说着这话,他静静的抬起眼,看着她。 他的眼睛是那种内尖外翘的双凤眼,漂亮的出奇,看人的时候显得尤其深邃璀璨。就连见惯美色的唐时玥,居然都忍不住晃了一下神,然后就有些恼火:“你这是在耍无赖了?” 他不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年纪看着也就十六七岁,面容尚显青葱,但他此时的态度,却完全不是那种属于少年人的倔强执拗,而是稳定的,镇定的,从容的陈述着事实。 这灵芝,我要了, 你说出天去,我也不会给你。 喵的,这年头的强盗都这么理直气壮了? 眼看灵芝是要不回来了,唐时玥心里气的不行,脸上却收了怒色,反而嫣然一笑:“这是我准备卖了办嫁妆的,你硬抢了去,我嫁不出去可怎么办?那我可要找你负责了!” 他一皱眉,退后一步。 唐时玥继续微笑:“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道:“这紫芝我有大用,所以不能给你。” 喵的就你有大用?我也有大用!我要拿它吃香喝辣!民以食为天知道不?我这是天!大!的事! 她轻轻的笑出声来,嫩生生的小少女,这一笑竟如春花初绽一般:“瞧你说的,这话多见外啊,你有用没用那有什么要紧!这灵芝我送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既然你不肯说你叫什么名字,不如我就叫你小强子?或者小匪子?” 她伸手就去摸他的脸:“瞧你这小模样俊的,拿朵灵芝换,我不亏……” 他迅速后退避开,扭头就走。 唐时玥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几声,还是觉得一肚子火。 果然人不可貌相,长的比小鲜肉还帅出十条街,结果一点风度都没有!明抢! 时辰也不早了,再待下去怕有危险,她就转身往山下走。 沿路摘了十来个熟透的白柰,又摘了几个杏子,掐了几把薇菜。快到山下时,见到一小片白花蛇舌草长的极好,又随手摘了大半篓。 白柰也叫沙果,在聚宝山上还挺常见的,大如兔头,吃起来又绵又甜,味道还不错,但在现代就从来没见过了。 这会儿,傻子不傻了的新闻热度还没褪,她在村里还是个风云人物,旁人一看到她背着篓子从山上下来,顿时就围了上来,看西洋景一样:“玥丫头?你这是自个儿上山了?” “真不错,能自个儿上山了?快叫婶儿看看,你这是弄的什么?” “蛇舌草啊!玥丫头我跟你说,这种草可不好吃的……” 珍儿娘老远跑过来看了看,嘴就是一撇,笑着道:“人家没准是想拿去卖钱呢?听说这草可是一味药呢,说不准能卖好几两银子呢!” 唐时玥微笑道:“借您吉言了。” “快别这么说!谁是天生就会的!”周娘子玩笑般推了珍儿娘一把,一边笑向她道:“玥儿,这种草不值钱的,也不好吃,这时节还是弄些薇菜吃。” 唐时玥含笑道:“谢谢婶子,我知道了。” 这个地方就在鬼宅不远处,她是躲狗仔多年的人,非常敏感,早就察觉到那少年就站在鬼宅前头,就笑道:“其实我还找着一个好东西,结果被野狗叨走了。” 其它人都当她是开玩笑,笑几声就过了,唐时玥说完再回头时,少年已经没站在那儿了。 等众人散了,周娘子含笑拉着她手,附耳悄声道:“我们琛儿今天回来,帮你阿兄捎回了一点东西,特意叮嘱了偷偷交给你,你上我家来拿。” 唐时玥看天色还不算晚,就含笑应了。 进了唐四叔家,唐俊琛本来在堂屋,见有客来,施了个礼就要走,周娘子笑道:“别急,这就是嵘儿的妹妹,玥丫头。” 唐俊琛就哦了一声,抬起头来。 唐俊琛比唐时嵘长两岁,今年也虚十六了。他们家的人都长了个和气样子,这唐俊琛也是眉眼弯弯的,看着就挺和气俊秀的。 都是同宗的,唐俊琛就道:“我与嵘儿在学堂里素来亲近,玥儿不用见外。” 唐时玥就乖巧的施了一礼:“宗兄。” 他点了点头,倒是十分沉稳。 唐时嵘给她捎回来了一小袋黍米,还有一串钱。 上一次在唐家,邓婆子给的里面也有铜钱,当着汪氏,她没拿出来细看,这还是头一回细看这个朝代的铜钱。 铜钱光滑澄亮,上头雕刻着明延通宝,背面雕刻着一个“十”字,也就是说,这是当十的铜钱,这一串应该有二十个,也就相当于二百文了。 她倒是知道,铜钱除了小平钱,还有折二、折三、折五、当十、当二十、当三十、当四十、当五十甚至当百,小平钱相当于一文钱,折二就相当于两文钱,折三就相当于三文,依次类推。大小,厚度也会略微大一点点。也有的朝代,会把面值标注在钱币的背面,例如展览馆中见到过的明崇祯通宝。 可是她记忆中,好像从宋朝才有了这种折二折三的铜钱,可是别说宋朝了,她完全不记得哪个朝代有“明延”这个年号!而且从汉一直到宋,银子一直不是流通货币,可是看孙婆子拿银子的架势,显然银子是很常见的。 难道她记错了?这算不算书到用时方恨少? 第012章 敲了个警钟 唐时玥心里犯嘀咕,一边把这几天的事情,能说的都说了,让他告诉唐时嵘安心,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约摸二两的碎银子,让唐俊琛给他捎回去。 这一下连周娘子都惊的不行。 其实唐时玥本意是想着让兄长放心,既然拿出来了,就只能把孙婆子的事情简单的提了两句。 唐俊琛还好,周娘子却是深知邓婆子禀性的,就有些皱眉。 唐俊琛笑道:“玥儿,话我一定替你带到,银子我就不帮你捎了,我若真捎了去,他更不放心,怕不是要急的当晚就跑回来了。”他把银子还给她,一边笑道:“他既然给你捎钱,你就拿着,横竖有我在,也不会叫令兄饿了肚子,等他休沐回来,有什么话你们当面说才好。” 唐时玥有点脸红。 没想到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少年教育了,这年头十四五都能娶亲了,真的不能把他们当孩子了,她平时做事随心所欲,论起考虑周全慎重,还真的不如他们。 唐时玥乖巧的应了。 见她肯受教,唐俊琛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便道:“我托大多说两句,令兄才华过人,将来必有成就,你如今好了,就好生照顾家中,让令兄少了后顾之忧,学业定能更进一步……但你毕竟年幼,行事须慎重,宁可少做,也莫要莽撞做错了,尤其涉及父母尊长,更要处处留心……” 他说了不少,唐时玥也都恭谨点头应下。 唐家要留饭,唐时玥坚拒了,刚好第二天他们家要赶牛车送唐俊琛回书院,唐时玥便跟他们说好了,到时搭车过去,一边就出来了。 周娘子送她出来,也小声劝了几句:“你奶奶、阿娘,还有家里这些人,各有各的脾性,有些话我也不好多说,但我听琛儿说过,科举愈是往上,愈要考量品行,而且读书人最会挑刺儿,一点点小事,也能叫他们揪出来说个没完,所以咱们在家,纵帮不上忙,做事也千万别叫人挑出错来。” 唐俊琛说的更偏向品行德望,周娘子说的,就真的是实在话了。 唐时玥本来就是个看谁顺眼带谁玩的性子,之前确实有过“大不了带着兄长妹妹出来过”的心思,主要是没什么归属感,但今天这事儿,实实在在的给她敲了个警钟。 这里可是讲究“晨昏定省”的古代,一个孝字能压死人,所以,不管是为了唐时嵘,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自己的小命,有些事,还真的是要慎之又慎了。 她感激不尽,再三谢了。 天已经黑了,唐时玥急匆匆进了家门。小瑶儿小跑着迎出来,唐时玥便道:“饿了吧?阿姊马上做饭。” “不饿!”小瑶儿道:“瑶儿跟阿娘吃过了,还给阿姊留了些呢!” 唐时玥挑了挑眉,进去看时,果然见桌上碗里还留着半盘菜,菜里居然还有肉,旁边还有小半碗黍米饭。 一看就是拨弄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剩菜,她还真吃不下去。 唐时玥没说什么,把碗和饭收了出去,洗了几个白柰,让小瑶儿给了汪氏一个,姐妹俩也一人分了一个。 她一边吃,一边坐下收拾着白花蛇舌草。 她认识药材是因为演过何仙姑,但是对于各种中药炮制都不太懂,只是先择出来,然后清洗晾干,就可以卖给药铺,让他们再去依着药性炒制煅烧了。 小瑶儿就在旁边咔擦咔擦的啃着白柰,小松鼠一样。 唐时玥就笑眯眯的道:“瑶儿,今天家里都有什么事啊?” 小瑶儿才四岁半,很听话也很机灵,却不是伶牙俐齿那一挂的,但细细的问,也问了出来。 汪氏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今日唐永明那边女方来走动,其实也就是扯着走亲访友的幌子过来相一相,然后她就巴巴的跑去帮忙,又叫孙婆子气了个倒仰,但大喜日子也不能动手,就叫何氏拧着胳膊把人拧了回来,警告了她不许再去。 那边唐永明打扮的人模狗样,还请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体面婆姨预备做陪,谁知等到过午都没人来,唐永明等不及去问,回来的时候就垂头丧气的,村里人都以为这事儿不成了,后来孙婆子才出来嚷嚷了一句,说人家女方不舒服,要迟两天再来。 女家居然没来? 刚才还真吓了她一跳,心说这事要是黄了,孙婆子估计立刻就能打到她们家要回银子。 唐时玥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门口看的啊!”小瑶儿道:“好多孩子等着看新媳妇呢,奶奶赶了又来,赶了又来,洒了好几回糖呢!” 唐时玥又问:“家里的菜哪来的?” “大伯拿来的,”小瑶儿道:“说客人没来,家里备下的菜吃不了,怕坏了,就分着吃点。” 果然!唐时玥道:“大伯来了说什么了?” 小瑶儿想了想,“就说家里的菜吃不了呀。” 唐时玥换了个问法:“大伯来了之后,都是怎么样?你从头给我说说?” 小瑶儿就道:“大伯进来,提着菜,说家里的菜吃不了,所以各家子分分……说了好几句,我也记不住了,阿娘说谢谢什么想着,就叫我出来拿盘子,我出来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回去跟阿娘说了。阿娘就说,哦,可能在屋子里吧,就在屋子里找了找,找着了,把菜盛下了。” 唐时玥长吸了口气,简直气的牙根痒痒:“然后呢?” “然后,菜里有肉,我就看肉,大伯说瑶儿快吃吧,阿娘说大伯也坐下吧,然后我们就坐下吃饭,我吃了四块肉呢!还吃了半碗黍米饭!” 她满足极了。 行吧,也难为一个难得吃顿饱饭的小姑娘了。才四岁大的人儿,就算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动手动脚,她也看不出来。 可是,她明明已经告诉过汪氏…… 算了,要让她相信她,本来就不容易,要不然就给她一点希望看看?唐时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来刚才那个二两的碎银,回到房间,把银子给了汪氏,汪氏惊道:“这哪来的?” 奇怪,唐永富居然没把银子的事情告诉她?唐时玥就道:“这是我跟奶奶要的。” 她正要解释,汪氏已经又惊又喜,“真的!她果然还是顾及着咱们三房这支血脉的!” “不是,”唐时玥真的是忍了又忍,才把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咽了回去,“是我威胁她,要是不给,就搅乱四叔说亲,她才被迫给的。” “什么!”汪氏惊声道:“你……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还嫌她不够厌弃我们吗?你做出这种事,我们日后还怎么归家!” 唐时玥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站在榻边,就这么看着她:“所以?那我们日子不过了?别的不说,锅碗瓢盆要不要买?被褥要不要买?总得有身衣服替换,你不用买些皂荚洗手洗脸?” 第013章 真是个有福气的 汪氏哑然。 她想说要是能回去,这些家里都是现成的。 可是,她莫名的有点儿怕她这个似笑非笑的样子。 她咽了咽口水,想了想也确实需要买些东西,便道:“也好,那便依你。”她倒是一点不吝啬的,又把那碎银子还给了她:“那你明日去镇上,帮我买些澡豆、面脂、胭脂、口脂和衣裳来。” 唐时玥道:“不如阿娘跟我一起去?” “不了,”汪氏摆了摆手:“我懒待动。” “嗯,”唐时玥一本正经的看了她几眼:“阿娘,看你脸上头上身上,全都灰扑扑脏兮兮的,也确实不好见人了,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 “什么?”汪氏瞬间坐了起来,急急的打了水来,就又开始对着水,用篦子一点点梳理着鬓发。 虽然在村里人而言,这也是汪氏作的一部分,可是单这方面,她还真有点感激汪氏的“作”,三房每个人都很爱干净,不然要是真整个“扪虱而谈”,满头虱子虮子什么的……画面简直不敢想。 所以,洗头洗澡的问题,绝对是她当前最亟待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别人穿越了就是小仙女,不上厕所不洗澡,到她这儿,什么都得操心啊啊啊……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见了一点鱼肚白,唐时玥就背着篓子,在家门口上了牛车。 小酒坊的牛车,每隔两三日就去一趟镇上,这种牛车没有篷,两边放着凳子,也就能坐七八个人的样子,车上还拉着八坛两斤装的清酒。村里小脚老太,或者手松的小媳妇儿也有搭车的,都等在村口,每人来回两文钱,唐时玥也给了。 这种场合,唐俊琛目不斜视,极为守礼。周娘子含笑跟她说话:“你进了镇等我一刻,我陪着当家的送了酒,就同你一起走,有熟的铺子,也能帮你打打价儿。” 有个同宗的娘子笑道:“四嫂子向来热心肠,镇上也熟,玥丫头你头一回去镇上,跟着她吃不了亏的。” 唐时玥笑着谢了,一路碰上不少同村的后生,徒步往镇上走,就是为了省这两文钱。唐时玥忍不住问:“到镇上,走的话要走多久?” 周娘子道:“这边离镇上有二十多里,腿脚快的话,总也得一个多时辰吧。” 那可真够远的,唐时玥立刻放弃了下次自己走的想法。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镇上,进了镇,并没有她想像中的一进镇就店铺林立的样子,唐俊琛下了马车,就去宗塾了,牛车又继续行了一段儿,才到了集市。 大家纷纷下车,唐四叔和周娘子去了镇上的云来酒楼,唐时玥就在外头等着,就见两口子跟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话,不住的打躬作揖,那个掌柜的却有点不耐烦似的,皱眉摆手,后来索性直接转身走了。 唐四叔和周娘子垂着头出来,车上的酒也没卸下,唐时玥早看出不对,背转了身,见她们出来,便笑道:“婶子,我头一趟来,看着还挺稀奇的,要不我自己转转吧。” “不用,”周娘子脸上倒没有多么不快,只道:“婶同你一起罢,我也要添些东西。” 唐时玥没再多说,两人先去了药铺,周娘子对药铺子并不熟,只是听人说起保和堂是镇上最大的药铺,两人便就近去了这儿。 唐时玥的背篓里,就是昨天采的白花蛇舌草。 一进了药铺,就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满地乱转,指挥的小学徒到处跑,唐时玥等了一会儿,才瞅了个空儿,问道:“掌柜的,你们这儿收药吗?” 掌柜的没回头,旁边一个人迎了过来:“你要卖什么药?” 唐时玥卸下了背篓,那人一眼看到,双眼便猛的张大,一时喜形于色,抬头道:“掌柜的!” 掌柜的一回头,也是双眼一亮,迎了过来,翻了一下篓里,眉间烦燥尽消,却稳着神色,有点嫌弃似的道:“怎么想起摘这个来了?” 唐时玥脆生生的笑道:“来解掌柜的您燃眉之急啊!” 掌柜的一愣,抬起头来,唐时玥笑眯眯的道:“掌柜的,您老贵姓?” 掌柜的站起了身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免贵,某姓刘。” “刘掌柜,”唐时玥笑道:“这味药向来少见,却不值什么钱,看来我今儿是赶上巧宗儿了,刘掌柜赚个大头,我就跟着您赚个小头儿就成了。您说好不好?” 她把话挑明了,刘掌柜这话就不好说了。 他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衣裳敝旧,又矮又瘦,怎么看都只是一个稚龄的小村姑,可唯有那双闪盈盈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就透出了一股子雍容的劲儿来。 毕竟是镇上最大的药铺,也不差这点儿银子,刘掌柜就笑了:“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今儿还真是叫你赶上巧宗儿了,你早一些来,晚一些来都是无用,但你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帮了我的大忙,我也不坑你,你这些,我给你十两银子,可成?” 旁边的周娘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能置信的看着她。 唐时玥稳的住,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多谢刘掌柜。” 半篓子白花蛇舌草两斤挂零,刘掌柜的爽爽快快给了十两银子,直到出了药铺的门,周娘子才猛的喘出一口气来,“玥儿!快掐我一把!我是不是在发梦!这蛇舌草……平时十文钱也卖不上,今儿卖了十两银子!” 唐时玥笑道:“只是运气好。” “真个是呢!你真真儿是个有福气的!”周娘子连连感叹:“你是怎么瞧出来的!你这孩子也是胆子大!敢跟那些人这么说话!” 唐时玥笑道:“不把架势撑起来,他们难免店大欺客,咱们只要礼数尽到了,不用畏畏缩缩,反倒叫人瞧不起!” 周娘子顿时刮目相看:“你这姑娘,当真有见识!”她顿了一顿,不经意似的问:“这蛇舌草,我好像哪天下山时还见过一回?” 唐时玥假装不懂她的意思,含笑道:“就在快到山下,三棵大槐树那儿,有一小片,我当时是尽着篓子摘的,只摘了一半。但是婶子,你听刘掌柜的意思,这是恰恰好赶上了,有人要用鲜蛇舌草,而且是急用,所以才卖了这么些,之后再有也不会再收了。所以我不会去摘了。” 周娘子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忍不住又道:“你这孩子,真是有福气。” 唐时玥笑着岔开话题:“婶子,我要去给我阿娘买澡豆面脂,哪儿有?” “哦,”周娘子的心思被带走了:“我带你过去,从这儿绕过去,有家老字号胭脂铺子,掌柜的姓王,人和善的很……” 第014章 不要脸了 这年头,大家洗澡都很简朴,就算是在聚宝村首富的唐家,孙婆子何氏这些人偶尔洗个头,也还停留在用草木灰的阶段。 家里有一个单独的“灰筐”,在筐底放上两层席子,然后把烧过的柴灰、草灰放进去,再浇水,收集从筐底里滤下的灰水,就可以用来洗头洗澡了。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草木灰里头含有天然碱,去污功能算的上不错,不但可以洗头洗澡,还可以用来洗衣服。 有时候赶巧了,也可以用淘米水洗澡,逢年过节,就买些皂荚,讲究的,把皂荚的皮和子都剥掉,只留皂荚肉晒干,然后用热水泡煮,就是皂荚汤。 本地没有皂荚树,但是皂荚也不算贵,再高级一点儿,就是澡豆了。 把猪的胰腺污血洗净,撕除脂肪,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蛋清,甚至还要加各种中药,例如白芷、白附子、白僵蚕、白芨等等,均匀混合,再自然干燥,弄出比汤圆略大的一团儿,就是澡豆,应该就是香皂的雏形了。一块就要六十文到两百文不等,唐时玥打着价儿挑了四块。 也有面脂和面药,面药是块状的,面脂盛在有盖的小瓷罐里,一盒也要一二百文不等,大多都用药物制炼的,各有效用,什么“疗面部皴黑”,什么“却老去皱”,看的唐时玥简直停不下来。 最后精挑细选的把什么“令百岁老人面如少女,光泽洁白”、“令人面洁白悦泽,颜色红润”啥的挑了四盒。又称了一些皂荚,就算胭脂和口脂全都没买,算下来,也花了近二两银子。 周娘子哪见过这种买买买的架势,不住的给她使眼色,她仍是面不改色的买下,因为大方利落,掌柜的还多送了她一小罐面脂。 身为一个美了半辈子的影后,她在这方面向来不心疼钱,这种事儿,很难叫这些人理解,幸好这种事情有汪氏背锅,她就乖巧道:“阿娘叫买的。” 汪氏在整村人眼中都是作精的代名词,周娘子瞬间就信了,啧了几声,没再说什么。 这些东西都不重,细细的收起来放进背篓里,又去买布。 现在家里,床上铺的盖的一概没有,各人身上也只有一身衣服,一一数算着布料买下来,还去成衣铺,给唐时嵘买了一件体面的袍子,又花掉了近二两银子,然后还要买锅碗瓢盆。 她这个身体毕竟只有十二岁,又长期卧床,营养不良,就算有周娘子帮忙,买到最后也是气喘吁吁。 幸好她买的多,这年头人力不值钱,小伙计推着板车跟在后头,她又去买了些米面,买了些种子,买了三斤羊肉,又买了几个肉胡饼,还顺手买了一些小点心。 算下来,这一趟足花了五两多银子,回去的车上满满当当,全是她的东西。 在车上,周娘子把蛇舌草的事情一说,羡慕的那几个村妇双眼发绿,当初她们有多鄙夷,如今就有多羡慕。几个人连声询问,恨不得她把银子掏出来看看才好。 等到了聚宝村,牛车直送到家门口,唐四叔帮着卸下了货,唐时玥转手就递给了周娘子一小包:“这个婶子拿着吃。” 周娘子急道:“这可使不得。” “婶子快拿着,” 唐时玥笑道:“今儿婶子陪我跑了一天,又跑腿又操心的,还省了我不少银两,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若婶子不接着,我下次可不好麻烦您了。” 周娘子又谦虚了两句,这才收了。 她不是小气的人,这是她单独准备出来的,一斤羊肉、两个胡饼和一些小点心。一斤羊肉是一百二十文,肉胡饼二十文一个,加上点心,在乡下是一份很拿的出手的谢礼了。 人情这种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她会做人,周娘子自然也会投桃报李。把东西给了唐四叔,唐四叔赶着牛车回家,周娘子就帮着她把东西拿进了门。 才刚推开院门,就见小瑶儿蹲在院里玩树枝,一见到她们,便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阿姊、周婶婶!你们回来啦!” “哎!”周娘子笑道:“瑶丫头,你阿娘呢?” 房门一下子打开,一人走了出来,竟是唐永富,汪氏在后头小跑着出来,双颊晕红:“玥儿回来了!”一边慌张的拉了拉衣襟。 唐时玥当时就气的双眼冒火! 大白天的孤男寡女还关着门,这两个人真的不要脸了么?! 看周娘子脸色不对,唐时玥更是心头发沉。 唐永富脸上也极不自在,端着架子咳了一声,道:“那便先这样,我先走了!”一边跌了跌足,迈着四方步出去了。 唐时玥狠狠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直气的牙根痒痒。 周娘子很快缓了过来,笑着搭讪了两句,便要回去,唐时玥送到门口,从怀里掏出送的那一小罐面脂,塞给了她,一边笑道:“婶子费心了。” 她的谢礼刚才已经送了,这一小罐面脂虽然是搭送的,也值个三五十文,周娘子也是个人精,顿时就明白了,眼神复杂,迟疑了一下才收了,道:“婶子不收你不放心,我便拿着了,你放心就是,婶心里有数……真是难为你了。” 她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里头汪氏难得勤快,跟小瑶儿一起,把东西都搬进了屋,唐时玥心里越是恼火,脸上倒越是稳的住。冷眼看着她们拿出了面脂澡豆来,家里人一人分了一块。 小瑶儿一听她还有单独的,就是欢喜不尽。 汪氏这人有个好处,只要是她够用够好,倒不介意分给旁人,只是嘟囔了两句,嫌没买胭脂口脂,一边也就欢喜的收了起来。 也是下晌了,大家也都饿了,唐时玥今天买了面,用野菜下水煮着,然后搅面糊打了个小面疙瘩汤,娘仨就着肉胡饼吃了,又张罗着摊开布料挑选,分着这块布是给谁的,这块布又是给谁的,喜的合不拢嘴。 唐时玥一直不动声色。一直等到天晚了,小瑶儿困了睡着,唐时玥才叫了声:“阿娘。” 汪氏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唐时玥冷冷的道:“今天我卖药草,卖了十两银子。” “哦?”汪氏精神一振:“那为何不给阿娘买胭脂口脂?若还有余,也买支钗儿回来戴……” “可以,”唐时玥一字一句的道:“我说过,我会带着你过好日子,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买,但是阿娘,你先跟我说说,今儿唐永富来干什么了?” “什么唐永富!”汪氏怒道:“你还有没有一点礼数!那是你大伯!” 唐时玥冷笑:“我不懂礼数,一个有妇之夫,跟我寡居的阿娘大白天关起门来,这很懂礼数?” 第015章 画个大饼 汪氏一下子噎住了,黑暗中,她呼吸急促。 半晌,她忽然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弱质女流,难道还能同他撕扯开来不成?闹大了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何况咱们毕竟承了他的情份,这里又是唐家的老宅,本就是他的家产,他要上门,我还能把他赶出去么?” 她越说越是理直气壮,哭的也是悲悲切切的:“左不过,我豁出名声与他敷衍一二,只消他能对咱们照应照应,或者与你奶奶那边儿说两句好话,容情三分,你们姐俩不也能有个蔽身之处么?你们年纪还小,我又做不得工,总不能眼见着你们流落街头啊!这……你当我心里好受么?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可我做阿娘的,纵是千难万难,也总要护你们兄妹几个周全……” 呵呵呵…… 真不容易,还记得你是阿娘?这自我感动的,简直要感动天下了!要不是她冲出来时一脸春色的,她差一点就信了! 唐时玥一直等她放完了屁,才冷冷的道:“你这想法,大错特错!” 汪氏一窒,唐时玥续道:“豁出名声……女子名声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豁出去你就不怕收不回来?” 她长吸了口气,稳着声音:“你可知我阿兄要考科举,名声绝不能有污?你这边儿但凡有一丝丝行差踏错,便等于是绝了他的仕途!他是您的儿子啊!他的才学,可是同窗先生都夸赞过,定能中的!他若能中秀才,便可免除徭役,光耀门楣,若能再进一步,为官做宰,也许还能给你挣个诰命,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难道不想像那些贵人一样?锦衣玉食,仆从云集?” 汪氏呼吸有些变化,显然动心了。 唐时玥顿了一下:“而反观这边,那唐永富,快四十的人了,看着足有半百之数,又老又丑,头发也不知有多久未洗,面上颈上灰垢满布,他就是一个龌龊的乡下老汉,等你将来发达了,拿他当车夫尚且不够格,你到底看中他什么?咱们村这乡里乡亲住的密,哪里没有只眼睛?但凡走漏了一点风声,何氏那般孔武有力,一抬手就能打死你,奶奶那是什么脾气,更是不用我说,你就算侥幸逃得一命,也免不了一个浸猪笼的命运……” 黑暗中,她眼神冷漠,言辞却似乎极为温柔诚恳:“我着实想不出,你抛下这般大好前景,来跟这么一个猥琐村汉厮混的缘由,你当真不觉得恶心么?” 她在黑暗中撑起身来,俯视着她:“阿娘,你听好了,咱们有银子,有米有面,过的好好的,而且会越来越好!我不需要你舍什么名声。你再这么轻浮,就是安心要毁了我们全家,那我也只能让我阿兄请了族长,代父休妻,将你逐出族中,好过将来被你连累!一家子万劫不复!” 软硬兼施,汪氏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唐时玥在黑暗中静静的躺着。 今天她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这儿是一个她没有听说过的朝代,大晏,开国已有百余年,明延帝已经是第六个帝王……而历史从大唐之后就变了,大唐只有不到二百年,也从没有过武则天,这就意味着,她所知道的历史全都用不上了。 但这也不重要,没爬到那个高度,知道什么都没有用。重要的是,她要在这个地方把日子过好。所以,不管唐时嵘学问真好假好,现在都必须给汪氏画个大饼出去。 但是,今天是她最后一次因为这个劝她了,要是她再改不了,整那什么半推半就掩耳盗铃的,她绝不会再跟她费什么口舌。 而是,要采取些措施了。 第二天一早,唐时玥央了周娘子,请了三个相熟的村里妇人过来,每人每天十文钱的工作,请他们紧急帮他们家人赶一身衣裳出来。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并不会叫人多想。 家里每个人都是里外两身,汪氏的外裙要绣花肯定自己做,唐时嵘的外裳也要多加点工夫,其它人,手快的一天就能做一套,加上被褥,也就是说,请来的三个妇人能在家里待三天。 唐永富这种伪君子,绝不敢在这种时候上门,足够她做些什么。 她担心的还有另一着,孙婆子要是听说了十两银子的事,肯定要过来闹一闹的……有唐永明的事情压着,她不敢大闹,这时候家里有几个外人,也是刚刚好。 此时,鬼宅门口,背着弓箭的少年微微皱眉看着她,似乎想打声招呼的,但唐时玥一路走一路沉思,压根儿就没看到他。 唐时玥上了山,就开始往没人走的地方拐,然后找了个没什么人迹的地方,就开始设套索。 设套索,是为了捕猎野兔,这个她只在小时候拍戏时设过几次,已经有些手生了,而且那时候是在雪中设的,要找兔踪很方便,搬到这种草地上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兢兢业业的用新买的镰刀,斩了几根繁茂的树枝,先堵住了路,然后再选一个粗壮的,y形的树枝,用藤套了个索子。 按兔子的习性来判断,被轰起来的兔子,一般都是按封闭曲线逃跑,绕一圈回到被惊的地方,然后进入这个套索,这绳扣她是特别学过的,野兔进去之后只会越套越紧,一直到勒死。 唐时玥费了一上午的工夫,才设了四个,整个人几乎要累瘫了,才往旁边一坐,就听一个声音冷冷的道:“你这个不对。” 唐时玥吓的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前一扑,双膝跪到了地上,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下一刻,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的,一时间简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咬着牙根,缓缓的回过头,始作佣者的少年,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平静的看着她:“你这样不对,抓不到兔子的。” 他手在空中划了个圈:“猎兔子,首先要做的就是选对猎场,下一步才是寻踪,你这两样都没对……这个位置,没有兔子活动过的迹象。而且你这树枝摆的位置也不对,倒是选的树枝和索子做对了,否则我都看不出你是要猎兔子……” 唐时玥简直要被他气乐了。她打断他:“小强子!” 他一愣,然后才想起来,她上次好像说过,要叫他小强子的,薄唇便紧紧抿了起来。 唐时玥冷笑道:“你叨叨起来没个完,好像挺厉害的啊?那我倒想问问,你抓到过几只兔子?” 他愣了愣,眉头一皱,别开头。 唐时玥本来只是随口挑衅,一看他这个表情,就不由得挑了挑眉:“所以说,你这么好为人师,捕猎的道道一套一套的,不会是从来没抓到过野兔吧?” 不,他当然抓到过,只是极少……极少…… 第016章 村草的老婆粉 唐时玥继续戳刀:“所以,小强子,你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吧?会套索,但没套到过兔子,会设陷阱,却没抓到过野兽,就靠着弓箭卖卖死力气吧,还经常碰到那种煮熟了的……不对,射中了的猎物又跑了,或者打了小的出来老的,打了一个跑来一群这种事情,到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她一边慢慢儿的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然后一乐:“我都说对了?所以你枉学了一肚子专业知识,奈何时运不济,不会你从小到大,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我手里卖身强讹的那朵紫芝了吧?咦咦,我好像又说对了,是不是呀,小强子?” 他忍无可忍:“祈旌,祈连的祈,旌旗之旌。我的名字。” 祈旌?不是齐景? 行吧,名字什么的也不重要。唐时玥道:“小祈子,所以我说的对不对呢?” 祈旌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唐时玥道:“你站住。”他又迈了两步,才站住,唐时玥笑道:“小祈子,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他半转回身,看着她,唐时玥道:“我打赌我设的这个套索,下午一定能抓到兔子,你敢不敢同我赌?”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在他眼中完全就是在胡闹的套索:“赌什么?” “如果我的索子,能抓到一只野兔,你回头就要帮我一个忙,如果抓到两只,就是两个忙,三只就是三个忙,四只就是……” 他打断她:“什么忙?”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忙用的着他,但是他看起来身手很不错,尤其跳起来那么高,有点儿反地心引力,也许将来能用的上,于是她道:“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一定不是大事,就是举手之劳那种。” 他想了想,“如果没有兔子呢?” 她爽快的道:“那我帮你一个忙,也要举手之劳那种。” 祈旌点了点头:“好。” 他继续往山上走,唐时玥反正也没有固定地方要去,就跟在了他后面,祈旌步子轻快,头都没回,一会儿就没影了,她也不在乎。 她就跟游山玩水一样,走累了就坐下来,啃了半个胡饼,休息了一会儿,找到一片小竹林,就细细的割了大半篓的嫩笋尖儿,准备回去炒兔肉吃。还找到了一藤野葫芦,虽然不能吃了,不过干掉的几个葫芦劈开刚好做水瓢,长的光滑周正的也可以当水壶用。 准备往山下走的时候,又看到一小片黑蒙蒙的蘑菇,虽然她分不出这种叫什么,可是据说蘑菇鲜艳的才有毒,这种应该没事吧? 她就蹲下,把这一片全给摘了。 旁边有一只手,默默的递了一个干净的猎袋过来,唐时玥也没客气,谢了一声就接过来,一边装一边问他:“小祈子,你认识这叫什么吗?好吃吗?” “黑虎掌菌。”祈旌缓缓道:“号称一两菌子一两金,虽然实际并没有这么贵,但这些,也总能卖个七八两银子吧。” “哦!”唐时玥淡定的道:“怎么吃?” 祈旌道:“可以煮肉,也可以煲汤,香气极为浓烈,有追风散寒、舒筋活血之功效,服之可解忧,还有一句话 ‘虎掌菌配菜,三日而不馊’。而且身体虚弱者服之极为滋补。” “行,”唐时玥道:“煮肉,煲汤,知道了。” 他说了这么多,她就只记住能煮肉煲汤了? 祈旌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的往山下走,然后走到了套索的地方,唐时玥一边走过去,一边解下篓子准备收拾兔子,祈旌并不觉得这种粗制滥造的陷阱真能抓着兔子,只无可不可的扫了一眼。 然后他愕然的张大了眼睛。 唐时玥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她小心的不破坏草地,把索子上的兔子解了下来,一边还有点儿遗憾:“才三只啊……” 她费力的把三只兔子拖过来,不意外的看到了祈旌小少年“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茫然表情。 这老实孩子的内心,大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对以往的专业知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什么的。 嗯,我活着就是为了打击你们的!让你抢我的紫芝! 唐时玥淡笑道:“小祈子,看准了没?三只!” 祈旌迅速恢复了古板严肃的表情:“看到了,我不会赖帐的,还有,别叫我小祈子。” “好的小祈子,”她道:“来,第一个要求来了,给我把这个背下山吧。” 这兔子一只就有七八斤,她还背着一篓菜,真的背不动这些了。 祈旌默然无语,利索的把野兔串起来,背下了山,进村的时候天还没黑,祈旌把兔子放到了她院里,一个迟疑,看了她一眼。 唐时玥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神儿,直接打手势让他快点消失。他就真的转身走了。 村草这种存在,她可不想招惹,他有没有猎物关她屁事啊,他的老婆粉不是天天儿上门送温暖么,如果连这个他都有志气不要,那肯定也不会要她的了,刚好省下! 他前脚刚走,唐桂花就跑了过来,瞪着眼道:“齐家小郎君来你家干什么了?” “小郎君?什么小郎君?” 唐时玥一脸懵懂:“我刚回来,家里没人来过啊?” 唐桂花半信半疑,扫了一眼院中,然后哟了一声:“你猎了兔子回来?那我带两只去吃了!”一边理所当然的上前,伸手就去拎。 唐时玥不动声色的挡在她面前,假装刚想起来:“哦对了,刚才好像是有一个人从门口经过,你快点儿追,应该还能追上。” 唐桂花犹豫了一下。 显然美男子的魅力比较大,她居然真的转身,小跑着追出去了。 这时候屋里做活的人也听到声音出来了,周娘子针线活不好,没有过来,这三个都是同宗的婶子,看着脸上都有些不怎么痛快似的。 唐时玥假装没看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个帮忙说好是不管饭的,唐时玥就一人给了一个当十的铜钱,又一人扯了张大叶子,包了几颗笋尖,两片黑虎掌菌,道:“多谢婶子们帮忙,这个拿回去煲汤喝。” 眼尖的刘娘子哟了一声:“这不是……” 她咽住了,眼神闪烁。唐时玥微笑道:“我们家这情况,也没什么好送的,这虎掌菌听说味儿还行,镇上的贵人也都喜欢,婶子莫嫌弃。” 刘娘子还以为唐时玥不认识,想占个现成便宜,没想到小姑娘心里明镜儿似的。 刘娘子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推拒,唐时玥坚持给了,黑虎掌菌并不常见,余下的两个婶子不认识,但听她们来回这么一说,也明白这菌子只怕不便宜,顿时就把心里那点儿不快给收了,只觉得这小闺女会做人。 唐时玥又道:“婶子们明儿再来。” 三人都应了,唐时玥送到门口,又道:“刘婶子您略站一站,玥儿有事要麻烦您。” 刘娘子红着脸停下,唐时玥便道:“明儿想请您家的二叔,跟周婶家的四叔帮我一个忙。” 今天恰好猎到了兔子,那就好说了。她是想着,这老宅是唐永富帮忙找的,占着这点儿隐晦的情份,这就是一个隐忧,所以她准备从村里找两个说的上话的人,替她们上门谢过唐永富,把这个情份还完,同时,也把这事儿翻到明面上,将来真有个万一,也好开口撇清,同时何氏要是聪明的话,应该也心里有数了。 另外,第二点,给他们两个钱,就相当于租住了这个房子。 这房子本来就是个没人住的破屋,孙婆子是必定答应的,这样一来,她们住这儿就名正言顺了,可进可退。 这是小事情,刘娘子点头应了,唐时玥又道:“今儿一天我不在家,家里人可给您添麻烦了?” 第017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这么问,一般人都以为问的是小瑶儿,可是她的意思又分明不是。 刘娘子迟疑了一下,看她眼神清亮,笑吟吟的,便笑道:“也没什么,你这孩子,办事敞亮,婶给你说句实在话……” 她顿了一顿:“你家阿娘,是个餐风饮露的仙女儿,与我们惯常是说不上话的,要不是今儿这遭是拿了你家工钱的,我们是断断不会来的……” 这话已经说的挺重的了。 唐时玥也没动怒,细问了几句。 她料的一点没错,果然孙婆子听说了十两银子的事,找上门来,但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她这么泼辣的人,也并没敢大闹,只骂了半个时辰,抢走了半袋子米就算了。 这个她们倒是不在意,只是汪氏,她们来是帮忙做针线的,汪氏却支使着她们帮她烧水洗头擦身,来来回回的忙了一上午,大概是态度太不客气了,所以引得三个媳妇都不大高兴。 这个,对唐时玥来说简直是小打小闹,只是这样,她真的要松口气好么?于是就亲昵的告了句罪,就把事情揭过去了。 送走刘娘子,她又回去了一趟,也包了几颗笋尖,几片黑虎掌菌,送去小酒坊,郑重的拜托了唐四叔。 这是大事儿,第二天一大早,唐四叔和唐二叔就过来了。 古代极重宗族,这两位是同宗比较有本事的人,家里也富裕。 唐四叔开着小酒坊,唐二叔有一家铁匠铺子。今天这个事儿,请辈份过于长的显得太重视,过于年轻的又不够正视,所以这两位刚刚好。 因为汪氏说白了是个寡妇,唐时嵘又不在,所以两位都很知礼的没往屋里走,就在院子里坐了。 唐时玥笑道:“这回要两位阿叔受累了,先坐下用了早饭。” 两人都连连推拒,唐时玥却知道,这个时辰两人肯定是还没用早饭的,就笑道:“无防,我刚好也要跟阿叔请教些事情,不嫌弃我手艺便好。” 她今天早早的起来,把羊肉细细的切成丝,黑虎掌菌也细细的切成丝,慢火足足炖了一个时辰,一掀开锅盖,汤色红亮,香气直冲鼻子,唐四叔顿时就吞了一大口口水:“这菌子,可真是香透了!” 唐时玥笑着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又拿了两个蒸饼,给屋里的汪氏也端了饭进去,这才蹲在旁边,慢慢的喝着汤。 唐四叔忍不住道:“东西实在是好东西,就是给我们庄户汉子吃,可惜了的。” “怎么能叫可惜呢,”唐时玥笑道:“两位阿叔可是我的贵客呢!今儿来帮我们的忙,我可不能叫阿叔空着肚子去。” 大早上的,两人都喝的肚里暖融融,话也听的心里暖融融。 两人虽说是同辈里有出息的,但也毕竟只是个乡下汉子,被人这么郑重的当个人待,不由得十分感激,也实在是佩服这小闺女会办事,会做人,打定主意要把这事儿给她办好。 一直到吃完了,唐时玥才笑眯眯的跟他们商量了一下章程。 她已经备好了四色礼,一只野兔,一包点心,一包皂荚,一包笋尖。不用怀疑,在这个年代,皂荚也是能当礼物的,在乡下拿两根萝卜都能上门,她这个礼,实在是挑不出错来。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唐二叔和唐四叔就提着东西上门了。 一看他们这么郑重其事的,连孙婆子都吓了一跳:“你们这是?” 唐二叔虽然长的虎背熊腰的,看着有点吓人,其实比唐四叔还能说会道,只笑道:“受人嘱咐,特意来谢谢唐大兄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孙婆子就把人请进去了,结果把事情一说,孙婆子和何氏的脸就黑了,唐永富的脸色也是古怪的很,讪讪的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孙婆子一直以为是汪氏那个丧门星阴魂不散,自己摸进老宅去的,正想着腾出手了就去收拾她,没想到居然是唐永富带她去的?而何桃花虽然外表是个纯爷们,其实也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也是很羡慕汪氏能嘤嘤嘤打天下的……但是嘤嘤嘤到她相公身上就不一样了,一时恨的双眼喷火。 但是这一家人再怎么各怀心思,一看桌上的四色礼,就全都忍了回去。 唐二叔假装没看出来,吃了人家小姑娘这么好的饭食,他很是卖力:“玥丫头觉着,虽是没人住的老宅,但毕竟长辈不知道,住的不安心,所以嘱咐我们来同婶子说一声。” 他赶在孙婆子张口骂街之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串钱,孙婆子的嘴又立马闭上了。 唐二叔续道:“玥丫头说了,这宅子他们也不白住,就当是赁你们家的房子,这串大钱儿,先赁半年,您看成不成?” 孙婆子忍无可忍:“她一个小x崽子有什么钱!她的钱还不是我的钱!从老娘这儿掏弄了银钱去,再耍个花招儿糊弄老娘,当老娘是傻子不成!” 她滔滔不绝的骂了半天,唐四叔沉稳的道:“村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屋子,婶子既不赁,想也有别人家要赁的。” “凭啥!”孙婆子一把就把银串子薅了过去,是当十的铜钱十枚,也就是一百文,她又是破口大骂:“打发要饭的呢!一百文钱就想住老娘的祖屋!” 两边撕撸了半天,唐二叔唱红脸,唐四叔唱黑脸,最后唐二叔一咬牙一跺脚,道:“行了,我们难得上门一回,不能办不成事儿,叫个小孩子笑话!”他从怀里又掏出来两个大钱:“我再给你二十文,婶子你要是再不点头,就是安心不给我脸了!” 唐四叔道:“还是算了!一百多文,做啥不成!” “行了!”孙婆子最终点了头,翻着白眼儿道:“别说我不给你们脸!我就看你们的面子,不赶她们走!让她们住着就是了!” 等出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情都有些复杂。 尤其是唐二叔,他在唐时玥单独给他摘出两个大钱来的时候,还拍胸膛说不必,没想到……还真是像她说的,孙婆子就是不松口。也未必是真差这两个大钱,就是不甘心罢了。 唐二叔道:“这小闺女,真是不简单!” 唐四叔点了点头:“是个灵透孩子!能帮就帮一把吧!” 两人都是做生意的人,眼界不是普通村里人可以比的,唐时玥此举看似平常,其中却似有深意,这么一来,之后两边再有什么冲突,人家只会说当奶奶的狠毒,赶出人家孤儿寡母不说,借破屋住还要讹诈钱财,而当孙女的却是用心良苦,煞费苦心的想要维持和平…… 两人心头感慨着,回去把事情一说,唐时玥留饭,两人都坚拒了。 但到了饭点儿,唐时玥还是一家子送去了一碗兔肉,周娘子早觉得唐时玥为人不凡,刘娘子的儿媳妇也得了公公嘱咐,都没叫她空手,一家子回了一些东西。 唐时玥抱着俩大萝卜回来的时候,迎头碰上了珍儿娘,一看到她,珍儿娘脸上就有些不自在,迅速避开了。 唐时玥瞥了一眼,就看到她的背篓里,露出了冒尖的白花蛇舌草。 珍儿娘的确是听说了她半篓草卖了十两银子的新闻,眼红的不行,跑了满山,终于摘了一篓子白花蛇舌草去卖,人家药铺直接不收,说一早上已经有两个人过来卖了,这种药平时用量不多,不需要收这么多。 白跑了一趟,一文钱也没换得,想想就又是憋屈,又是嫉恨。 回得家来,就见珍儿坐在泥窝窝里,一见她就仰了脸,脸上都被泥巴糊满了:“阿娘,饿了。”她拖泥带水的爬起来,就扑进她怀里:“饿了!” 珍儿娘躲闪不及,被她弄的一身是泥,气的眼圈儿都红了,狠拍了她一巴掌:“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傻子!” 珍儿被她拍的哭了起来,珍儿娘没忍住掉了泪,蹲下拉着她手去河边洗,哽咽着道:“你,怎么就是个傻子呢,你多咋能好呢……” 第018章 咱们二八分 算着明天唐时嵘该休沐了。唐时玥的心情挺美的。 一大早出来,进山走了没多远,又遇到了祈旌。她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小祈子?” 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唐时玥道:“天天儿的背着弓箭上山,却十回有八回没收获,啧啧,你这日子过的可不咋的啊!” 他不答,但也没加快脚步离开她,唐时玥又道:“你知道要怎么才能满载而归么。” 他看了她一眼。 她假装不懂他的眼色。 然后严肃古板的小少年终于开了金口:“怎样?” “带着我。” 唐时玥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带着我,你猎到的东西咱们二八分,我八你二。” 他长吸了一口气,瞪着她,她继续一脸懵懂,然后他道:“五五。” “不成,最多七三吧。” 祈旌沉默了半天,然后他道:“若猎到是单数,你多拿一只,若猎到是双数,对半分。” “啧!”唐时玥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行吧,看你长的俊,我就让让你。” 于是两人协议达成,继续往山上走,沿途唐时玥仍旧不时的挖些野草,找些中药…… 其实自从她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虽然现在卖草药打猎的,也能饱腹,但这不是“事业”啊!要考虑长期可持续发展有木有! 她发现这聚宝山,其实真的是一个风水宝地,药材多而且品质都不错,说明气候土质都很适宜,所以她决定先定下一个小目标,要不先搞个药园什么的? 所以她需要银子。多多的银子。 锦鲤运不是万能的,她继续在这些人来人往的地方走,只能小打小闹,抓个兔子什么的,紫芝这种希望不大了,所以她今天叫住祈旌的主要目的,是想看看他的身手如何,如果真的很厉害,那可以让他当保镖去趟深山,要是能再弄个人参紫芝的,那就是启动资金有木有! 祈旌并不知道他已经被盘算上了,虽然身边跟着一个人,他也没怎么理她,仍旧一路大步向前,警惕的扫眼周围,双凤眼漆黑深遂,漂亮的出奇。 一直走了半个时辰,他才道:“就算带着你,好像也……”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林间窸窸窣窣,祈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弯弓搭箭,嗖的一下就射了出去……箭矢在空中划出强劲的风声,下一刻,射中了猎物,竟是一头鹿! 鹿挣扎了两下,便仆倒在地,箭矢直没入大半,可见劲道有多强了!这弓看着也不起眼,不想居然有这么大力道。 祈旌眼中带了些喜色,抬头看了过来,唐时玥的表情是“原来只是一头鹿啊”。 少年抿了一下唇,又压住了喜色,道:“不错!今天就这样,我们走吧。” 这鹿不小,而且山里血腥气也容易引来猛兽,唐时玥点了点头,少年弯腰抗起了鹿,就往前走。他身量很高,但偏瘦,可是抗起鹿来,却是毫不费力。口中淡定的道:“我回去洗剥了,等入夜给你送半只过去。” 唐时玥道:“大半只。” 祈旌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没几步,他忽然脚下一停,然后手往袖子里一缩,嗖的一下甩过去,一只山鸡应手而倒。 甩手箭!喵的世上居然真的有这种反科学的东西!这么远都能射中! 唐时玥积极主动的过去捡起了山鸡,为自己之前的作死行为默默的点了个赞。然后不动声色的把称呼改成了“祈小郎”。 一路走回来,祈小郎君用甩手箭又打中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回村之后,唐时玥拿了一只山鸡,一只野兔,鹿就让祈旌扛回去了。 唐时玥提着山鸡野兔,悠闲的往家走,还没走到,就听有人道:“玥玥!” 唐时玥猛然回头,就见唐俊琛和唐时嵘从牛车上下来。 唐时玥顿时喜出望外:“阿兄!”她扔开猎物,跳过去拉住他手,唐四叔善意的玩笑道:“这么稳当的小娘子,见着你阿兄便成孩儿了!快家去吧!” 唐时玥笑着答应了一声,就拉着唐时嵘回去,一边笑道:“阿兄,你不是明日才休沐?” 唐时嵘笑道:“刚好四叔过去,便一起回来了。”他略压低声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四叔都同我说了,一路都在赞你呢。” 唐时玥笑嘻嘻的认下,一边又从怀里掏银子:“快些把银子给你,我揣了好几天了。” “别,”唐时嵘道:“你放在身边用,我学堂里一时还用不着。” 两兄妹一边说着,屋里几个婶子也听到声音出来了,唐时嵘挨个儿见了礼,唐时玥又结算了工钱,送了几人出去,衣裳也都做好了,因为要等着唐时玥回来算钱,所以还有手巧的婶子在她的衣裳上绣了几针。 唐时嵘打眼一眼,就觉得屋里大变样了,床上有了被褥,桌上有了杯盘,除了门窗破败,已经很像正儿八经的住户了。不由感激的瞥了唐时玥一眼。 晚上唐时玥把萝卜合着余下的那点羊肉煮了,山鸡也炖了,炒了一大碗笋尖儿,一家人喝着羊肉汤,热乎乎的黍米饭吃到饱,简直一本满足。 在唐家哪有这待遇?虽然天天桌上也有个荤菜,不过肉都给了唐永明和唐永富,或者唐时金唐时银,三房能吃点沾了肉味的菜,也得等孙婆子心情好才行。 小瑶儿这两天也活泼了些,三兄妹叽叽喳喳不停口,汪氏摆着一脸泱泱不乐吃完,唐时嵘也不曾问她什么,她便把筷子一拍,径直去榻上躺着了。 唐时玥也懒的理她,等吃完了饭,唐时玥便烧水给他洗头擦身,唐时玥把半塌的那间屋也清扫了出来,塌的地方都用长树枝盖了起来,弄了个简易的小门,就预备着唐时嵘回来洗澡好用。 灶就垒在门口,两兄妹一边各忙各的,一边隔着一层柴门聊天儿,正聊着,就听门口有什么咄咄的敲了两下。 唐时玥会意,赶紧过去,悄悄的拉开了院门,祈旌站在门口,默不作声的把绳子系的半片鹿递给了她,一边道:“大半只。” 他这样青葱俊美的样子,一脸古板严肃的说出这句话,有种反差萌,唐时玥险些没笑出来,一边打手势道谢。 唐时嵘一手挽着头发,只穿着中衣急匆匆出来:“玥玥?出什么事了?”他皱眉打量着他的背影:“这是谁?你提的是什么?” 第019章 作精+公主病 “嘘!”唐时玥把鹿肉放回屋,又把柴门关好,在盆子里洗净了手,拉着她操心的小阿兄进去:“别担心,是村里人,我们今天在山上合猎了一头鹿,商量好一人一半的,怕白天人多眼杂,有什么话传出去不好听,才晚上给我送来。” 唐时嵘仍是一脸严肃:“他叫什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唐时玥无辜的道:“好像姓祈吧?” 唐时嵘一听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神色就缓和了些,也没再追问。 唐时玥绕到他身后,用絺巾帮他擦干头发,一边问:“阿兄,你这些日子过的可好?你作甚让唐俊琛捎银钱回来?我根本用不着!” 唐时嵘只笑不答,唐时玥又随口道:“我觉得唐四叔一家人都挺不错的,你跟唐俊琛关系很好吗?” 唐时嵘迟疑了一下。唐时玥歪着身子看他:“阿兄?阿兄?” 他被她古怪的姿势逗笑了,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脑门,一边道:“关系算的不错……起初关系并不算好,后来结交起来,便觉得还算投契……” 他含糊的说了半天,唐时玥终于听明白了。 其实他的意思就是说,唐俊琛当初主动跟他结交,很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志趣相投,而是因为觉得他将来会有所成就,也就是说,认为他是支潜力股。 而他一来不喜这样功利的结交,二来也怕辜负了这样的厚望,所以一直没有跟他来往,一直到她们被赶出来那天晚上,他走投无路之下去求助于他,也就相当于接了他的橄榄枝,两人才开始来往的,虽然交流下来也觉得投契,但总还是对于他起初的目的性,有些介意。 唐时玥毕竟是名利场中打过滚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笑道:“阿兄,你这样想,有些书生意气了。” 唐时嵘一怔,他并没有因为话出自幼妹之口,就不在意,反而郑重的问:“为何这么说?” “我这么说吧,世上大富之人,修桥铺路,至少有一半是出于沽名钓誉,真正一心做善事的人,能有多少?可此时,假如说你是一方父母官儿,修桥铺路这种事于民有益,你难道因为出钱的人有沽名钓誉之心,就不接受了?” 唐时嵘顿时哑然。 她续道:“水至清则无鱼,其实我觉得沽名钓誉不算什么大过,人都是自私的,损人利已的是坏人,损人不利已的是大坏人,利已不损人的,其实就算是好人了,损已而利人的,我觉得有一多半是傻子。” 这一番话,对于小书生来说,的确振聋发聩,可是她还是觉得,应该早早教会他这个道理。 会做学问的人,不一定会做人,也不一定会做官,她只希望唐时嵘就算不是一个会做官的人,起码也是一个会做人的人,毕竟他不是世家子弟,身后没有家族,就算有一日真的蟾宫折桂,也只能靠他自己。情商高,在职场上比能力强还有用。 唐时嵘深思起来。 看小少年散着发坐在月下,只穿着中衣,露出细细的胳膊,益发觉得他瘦的可怜,三房这三个孩子,包括她自己,身体都不好,等有了银子,得好好补补才行。 第二天,兄妹两个一起动手,把鹿肉切成块,用做牛肉干的方法,做成了鹿肉干。 大晏朝除了糖、盐、酒、梅、酱,还有姜、葱、蒜、胡椒、花椒等等,调料算的上很全了,她上次去镇上时,五花八门都买了一些,一盅鹿肉干倒是做的异常入味。 唐时玥忙了一上午,腾出手来,准备去小酒坊买几个酒坛子当肉盅用。 一出了门,就见唐家大宅门口停着一辆簇新的马车,还围着几个孩子,酒坊的周娘子也正倚着门看着,一见她来,便笑道:“玥儿。” 唐时玥说了来意,周娘子笑道:“几个酒坛子,白放着也是积灰,要什么银钱,你这孩子就是见外。” “谢谢婶子。”唐时玥也没多推托,“那我回头做好了,拿一坛来请婶子吃。” 她没张口问,周娘子却忍不住了,笑道:“你家四叔的新媳妇儿上门了,我才瞥了一眼,真是个富态的姑娘。” 她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哦?长的可俊?” “怎么说呢,”周娘子不大好意思,含糊的道:“个头身量有点儿像陈家那个茶花,长的倒是白生生挺俊俏的,屁股也大,看着就有福气。穿的也真真是富贵,戴的哟,那金的银的,都晃我眼了!” 她咂了咂舌头,压低声音:“听说是镇上什么大人物家的独女,千娇万宠着长大的,要是能娶到这么贵气的媳妇儿,你们一家子可都跟着沾光了。” 陈茶花?唐时玥努力的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她长啥样了。 基本上就是一米六多的个子,一百六十来斤那样吧……唐永明向来不好这一口,看来为了富贵他也是拼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里走,一进去,唐时玥就闻到了一股酒糟的味道。 周娘子进去给她拿了几个坛子出来,唐时玥看靠墙还放着一些封好的酒,便随口道:“这么多,还没拿去卖吗?” 一听这话,周娘子爽朗的脸色也是沉了沉:“不好卖,现在镇上酒楼都不收了,我们当家的天天挑着担子去各村零打着卖呢,清酒只能当浊酒卖,连本钱都卖不出的。” 唐时玥一愣,一下子想起了上回去镇上云来酒楼的情形。 周娘子拿着坛子出来,在水缸边草草刷洗了几下,然后用草绳子系起来。 唐时玥不经意似的踱步,扫了一眼院中那些器皿,忽然心头一动。 这个时代,其实酿酒技术还是很不发达的,一般就是用酒曲、米、水按比例投入酒瓮,然后封坛,一般到三个月开坛,在开坛之前,要加入少量石灰、草木灰,防止过度发酵。 然后过滤,清的部分就是清酒,留下来的满是酒糟的就是浊酒了。 但是要卖出去,还要“煮酒”,也就是用小火慢烧,加热一下,然后做出来的就是可以卖的酒,称为烧春,也叫烧酒。 原来大晏朝还没有蒸馏技术啊…… 这种普通的酿酒技术,酿出来的酒,也就十来度,用蒸馏器,最少能达到五六十度,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只是这种划时代的进步,一个村中酒坊是绝对担不起的,倒是可以先小小的改良一下,大家一起赚。 唐时玥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一边谢了周娘子,提着坛子出去。 第020章 霉运当头 唐家大宅门口的人还没散,不少孩子围着马车,转来转去,稀奇的很。 唐时玥也没多看,径直回了家。 鹿肉出锅,她给唐时嵘带了两坛,又多预备了两坛,送给宗塾的两位先生,回头又给唐四叔家也送了一坛。 周娘子接了肉盅,回头就忍不住跟唐四叔道:“这个玥丫头,真个是聪明人,做事这叫个周周全全,漂漂亮亮,实在是叫人喜欢的不行,要不是同姓,我都想找人说给咱们琛儿了。”她感叹了一阵儿,又忍不住道:“就是她那个阿娘,着实是一言难尽,看着这么出息的儿女,整天却是一副丧气脸。” 她说的没错,此时汪氏就摆着一张丧气脸。 其实唐时玥很了解她这种人。她就是那种,我没事儿就要不高兴一下,我不高兴,我不说但你也应该看的出来,应该来问我,当然你问我我也不说,但你应该安慰我哄我包容我…… 简单来说就是作精+公主病。 所以唐时嵘一回来,她的不高兴立刻就上脸了,唐时嵘很孝顺,但他是个小直男,并不懂他阿娘的心思,要是平常总也会礼节性的问几句,听她长吁短叹一番的,但是这回,每句话都叫唐时玥给截了…… 对,就是不惯她的臭毛病。 第二天早起,汪氏换上了新做的衣裳。是时下不太常穿的齐腰襦裙,愈衬得腰身窈窕,袅娜尽显。对着镜子细细的梳头,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那晚的“谈心”只怕是白谈了。 但也没关系,唐永富这种伪君子最要面子,家里村妇帮忙在先,唐二叔唐四叔送礼在后,就算何氏不给力,他也一定会消停几天的。 暂时解决了唐家的后顾之忧,唐时玥现在是一门心思想赚钱,早上从祈家经过,她还多看了几眼,想着今天要是能遇上祈旌,就跟他聊聊进深山的事儿。 有人迎面走过来,还冲她咧着大嘴笑:“玥丫头啊!听说你不傻了?” 这人是村里的二流子,因为头发斑秃,掉的一块一块的,露出头皮,所以大家都叫他陈癞子头。唐时玥只点了个头,就加快脚步走了,陈癞子头也没追,只抄着手来回晃悠,不时的翻着眼皮,瞅着不远处的祈宅,眼中有些狠厉之色。 唐时玥上山转了一圈儿,采了些野果野菜,收获不大,下了山,就仍旧找了个地方设套索,结果设了一半,又遇上一伙村里孩子下山,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儿,将满十三的唐时银在里头,就跟一堆茶碗里的茶壶一样。 见她设套索,孩子们都围上来问东问西的,唐时玥也不藏私,就把设套索的方法细细的教给了他们,说了好一阵儿他们才走。 他们走了没一会儿,就见祈旌从山上下来,腰间挂着一只野兔,见到她就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其实她真挺喜欢他这个一板一眼的稳重劲儿的,相比起那些活泼的,斯文的,妖孽的,她还就喜欢这种沉稳冷静的爷们范儿。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少年,但内心却似乎已经百炼成钢,坚不可摧……这是一种经过风雨打磨的感觉,跟唐时嵘那种守礼自律的少年老成,截然不同。 想起周娘子说他失去双亲,独自带着幼弟流落至此,唐时玥有些同情。脸上扬着笑道:“祈小郎,刚好我要找你。” 他问:“一起打猎?” “嗯,算是吧,” 唐时玥道:“我是想,近处应该没什么好东西了,我想挑一天,往深山里走走,你负责保护我,得到什么,我们对半分,若是……” 她还没说完,他就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成。” 唐时玥一愣:“为什么?” 祈旌道:“往深山处走,来回最少要两天,不成。” 她还是没明白过来,山里猎户,进山三五天不是常事么?难道他从没在山里过过夜? 祈旌下一刻就道:“我家中有幼弟,不能在山中过夜。” 对啊!他家里还有个弟弟呢!唐时玥顿时懊恼起来。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要是两家沾亲带故,或者汪氏立的住,还可以让汪氏帮忙带带他弟弟,但现在…… 唐时玥也不纠结:“那就算了,我再想办法。” 祈旌道:“但你若是在近处打猎采药,都可找我。” 唐时玥挑眉道:“那我自己就可以,为什么要找你?我不要名声的?” 祈旌看着她:“所以你约我进深山,反倒不怕名声有损?” “这你就不懂了吧?”唐时玥一边系着索子,一边跟他道:“进深山,是为了谋求更大的收益,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可以冒相应的风险……但小打小闹,冒险就不合算了。” 祈旌一时竟无言以对。 半晌,他放下弓箭猎物,也帮着她设套索,唐时玥笑道:“就算你设的这个索子抓到兔子,我也不会分你的。” 他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帮我?” 祈旌道:“与你结交,对你示好,之后好与你一起打猎采药。” 不是,亲你这么直白真的好么!唐时玥扶额。 其实她真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一下子就接受了,跟她在一起就会有收获这个设定?一般人不总得多试验几次么? 她就问了,祈旌淡淡的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向来话少,但大概是为了表示诚意,还是多说了几句。 总的来说霉运当头,就一句话:比赛样样拿头筹,做事时时掉链子。 他天生运气奇衰,所以对于她这种天生运气奇好的,自然就接受的比较容易。 可怜的娃。唐时玥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边聊边忙,合力设了七八个套索,看天色擦黑了,唐时玥赶紧往家跑。 进了院子,冷锅冷灶的,唐时玥进屋看汪氏对着铜盆梳头,没做什么妖,也没有别人来过的迹象,就莫名的松了口气,看小瑶儿在床上躺着,还有点儿奇怪:“瑶儿这么早就睡了?” 汪氏冷冷淡淡的摆着脸色。 她也没等她回答,忙不迭的去做饭,等饭上了桌,她过去摇了摇小瑶儿:“瑶儿?起来吃饭!” 小瑶儿一声不吭,唐时玥想扳她过来,手一碰到她脸,就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瑶儿头脸烧的滚热,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了!唐时玥急道:“怎么回事?阿娘!” 汪氏挽了个新发髻,正对着铜盆细细的端讪,被她吓了一跳,顿足娇嗔道:“你做什么这么大声!吓到我了!” 唐时玥气的咬牙,把小瑶儿抱了起来,一边怒道:“小瑶儿生病了!怎么回事!” 汪氏一愣,然后就有些着恼:“我是你阿娘!你对长辈说话,竟是这般态度么!” 你特么还知道你是阿娘! 唐时玥咬了咬牙根,抱着小瑶儿就往外走,汪氏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出来,一摸小瑶儿的额,就有些讪讪的,嘀咕了一句:“怪道她早起没吃什么,就躺着躲懒儿去了。” 第021章 兔子被偷了 唐时玥气的长吸了一口气,一路小跑着,去找了村医。 她本来就忙活了一天,又年纪小力气不足,一路抱着小瑶儿跑过来,累的气喘吁吁,脚跟都没站稳就道:“大夫,我妹妹病了,请帮忙看看!” 村医淡淡起身,抹了抹手。 村医姓陈。年纪已经五十多了,留着山羊胡子,身形偏瘦,倒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据说这个村医之前在镇上是坐堂大夫,后来得罪了什么人才回乡做了村医,医术很不错。 他坐下来,淡定的帮小瑶儿把着脉,一搭手就道:“怎的这么严重了才送来!再晚一会儿就能直接收尸了!” 话不好听,可唐时玥这会儿也顾不上生气了:“我上山了,刚回。陈大夫,您看怎么处理比较好?” 村医把了脉,又细细的检查了一番,掀开衣裳按了按肚子,这才道:“不大好!烧了至少四五个时辰了,娃儿也太小!耽搁了!不好办!” 唐时玥道:“拜托您了,有什么药尽管用!一定要救我妹妹!” “尽管用?”村医一掀眼皮:“好大口气,你付的起银子么?” 唐时玥焦急之中,也察觉到了什么:“需要多少银子?” 村医一双细长眼,冷冷的看着她:“你阿娘三天两头叫我过去瞧病,回回开了方子不拿药,虽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不收出诊费,但也没得天天儿这样的,还有你,现在虽是好了,当初也是三灾两病的,你家阿婆惯是个手里抠的,这也不知欠了我多少……” 趁火打劫! 他分明是趁火打劫! 唐时玥垂下眼,掩住了眸底的冷光,只低声求道:“陈大夫,病不等人的,您先医治我妹妹可好?” “急什么!”村医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跟你算旧帐,只是要告诉你,从今往后,再想占我便宜那是不成的!你妹妹如今这个状况,我可以明着告诉你,就算送去镇上医馆,他们也必定是用通腑泄热之法……一贴药下去,通利大便,泻下热结,热度便退了,立竿见影,你们还感激他呢!实则这几岁的娃娃,这一着便亏了身体,几年也调整不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洗着手:“我的医术虽不济,但比我再好的你也找不到了,我这头有两个法子,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通腑泄热,只收两百文,之后那些什么温补的药全都效用不大,你也不必叫她喝,我也不坑你的银钱,另一种,则是发汗散邪,使邪热外达,辅以其它,虽略慢些,但绝不会伤了这小娃儿的根本,只收你三两银子。” 唐时玥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 趁火打劫是肯定的了。 但是他说起医治手法时极为自信,在这方面他应该没有骗人,顶多只是贱药高卖罢了。 唐时玥垂着眼,声音似乎带着哭腔:“陈大夫,我手头虽还有一点银子,但我家阿兄眼见便要交束脩了,我们纵是不吃不喝,束脩却不能不交的,求您体谅一二。” “我体谅你,你可体谅我了?”村医冷笑道,他想了片刻,才捏了捏胡须:“这么着吧,我只收个药钱,二两银子,听说你惯会打野兔的,再加上五只野兔罢!” 看小瑶儿烧的满脸通红,手脚都不时抽搐,唐时玥心疼的很,实在没时间跟他多争,垂首应了。 村医立等着她拿出了银子,甚至还写了一张欠条,写明了唐时玥欠他五只野兔,十日之内还清,若还不清每隔两日加一只云云,还叫她按了个手印。 看他一直不紧不慢的,唐时玥心里又恨又急,却只能咬牙沉住气等着。 村医收起了欠条,这才开始为小瑶儿诊治,幸好他家里就备着不少药,他的娘子也熟练的帮手,之后还用了酒和针辅助,看上去十分熟练笃定。 汪氏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坐在旁边嘤嘤嘤的哭泣着,唐时玥只静静的看着,一直等到村医收了手,喝了药,摸着热度也略退下了一点,村医才道:“行了,今天晚上她就留在我这儿,你们可以留下一人照应她。” 唐时玥点了点头,“我留下照应。”她表情平静的看着汪氏:“阿娘早点回去。” 汪氏又哭了两声,才一路哭哭啼啼的回去了,夜已经深了,她走出挺远还能听到哭声,村医娘子忍不住道:“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死了!” 唐时玥也没吭声,垂头听着村医的嘱咐。 村医嘱咐完,把门一关就睡了,唐时玥不时的摸一摸幼妹的额头,看她小狗一样哼哼两声,显然难受的很,就觉得心疼。 汪氏真的是极品,小瑶儿向来又听话又省心,完全不用哄,只顺手照应一下就好,就这,她都做不到!听她的话头,小瑶儿足足烧了一天!再晚一会儿,也许真的就烧死了! 所以,这样的亲娘,特么的到底有什么用!?专门添堵么? 可不管有用没用,添不添堵,占着一个亲娘的名头,她就不能动她。 唐时玥磨了磨牙,垂眼做了个深呼吸,暂时放下这个问题。 幸好,村里人只知道她卖蛇舌草卖了十两银子,没人知道孙婆子给的那八两多。那天她买杂物就花了五两多,现在这样又出去二两,之后在大家眼中,她就没什么钱了。 所以,以后一定要注意,不管卖什么,不要跟村里人一起去,屁大点事儿传的满城风雨,连个村医都趁火打劫! 她当然可以发财,而且一定要发财,但是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行,现在的她,在别人眼中,必须艰难,必须惨,才好进行下一步! 可是镇上太远了,不跟村里人一起去,她很难一个人悄悄过去…… 她忽然又想起了祈旌,他平时是怎么去镇上的?他身手好,肯定是走路去,要不以后拿到什么,拜托他帮忙卖?给他抽个成? 心里还有很多事要想,可是幼小的身体却撑不住了,她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早上村医两口子起来时,小瑶儿的热度已经褪下去了,迷迷糊糊的张眼叫她:“阿姊。” 唐时玥嗯了一声,低声问了几句,见村医娘子生火熬粥,便过去道:“陈娘子,请多添把米,匀给我和妹妹两碗,若做什么吃食,也匀给我们一些。” 村医娘子白眼一翻:“小娘子,我们的米也是要钱买的,我们当家的又身子骨弱种不得地,村里人瞧个病又总是三拖两欠的,日子……” 唐时玥淡淡的道:“我们给银钱。” “……过的着实艰难……嗯?”村医娘子回过神来,就有点讪讪的,随即笑道:“那成,我多添把米,今早上做胡饼吃,小娘子同我们一起罢。” 唐时玥淡淡谢了。 第022章 大山里的规矩 村医娘子手脚麻利,要价也黑的很,可是唐时玥真的是饿的不行了,也没讲价。 她昨天忙了一天没吃饭,昨晚还又忙了大半夜,一边急急的喂小瑶儿喝白粥,一边就叨着半个胡饼,不时忙忙的咬一口。 吃完了唐时玥过去问了问,村医道:“这病虽然凶险,但也不过三副药便好了,之后也不须再用药,多吃些好的便是调理了。”他顿了一下,“今日或恐有反复,若有事,你再过来请我。” “陈大夫,”唐时玥左思右想都不放心,就道:“我昨日在山中设了陷阱,今天要去看看有没有猎物,我妹妹便暂时留在这儿可好?到了服药时候,劳烦大夫或娘子搭把手喂她喝了药,她听话的很,不会闹人的。” 村医显然有些厌烦,但看在昨日二两银子的份上,仍是点了点头:“也罢了,我一向好心,耐不住人求。” 唐时玥道:“若有兔子,我立刻送来。” 村医这才见了点好脸色:“那便去罢,你放心,你妹妹我定帮你照应着。” 唐时玥点了点头,这才急匆匆的出去,心想昨天设了七个套索,运气好今天就能还清村医的欠帐了,要是有多,没准还能留一只给小瑶儿补身体。 这一耽误,其实时辰已经不早了,等唐时玥赶到陷阱处时,已经天光大亮,遥遥就见祈旌从那边出来,唐时玥也没心思跟他玩笑,只道:“怎样?” 祈旌长眉一凝,一时却没回答。 唐时玥嘴里问着,往那边一张,然后就愣住了。 祈旌道:“我来时便是如此,似乎有人来过。” 唐时玥沉下了脸,慢慢的往那边走过去,里面的长草被踩的乱七八糟,索子全都空空的,唐时玥长吸了一口气,低头检查,在其中五个索子上头,看到了揪下来的兔毛。 五只兔子,很好。 她看了看草里,脚印深深的,山里人大多清瘦,就算大肚婆也绝到不了二百斤,但是大肚婆是上不到这儿的,所以,只有一个人了。 唐时玥环顾四周,然后在树枝上,找到了撕碎的半截蓝色袖管,她便摘下来,拿在手里。 祈旌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据说她只有十二岁,据说她以前是个傻子,可是此时,灰衣布裙的小姑娘站在林中,神色清冷,却是雪肤花貌,小小年纪,已是艳色倾城。尤其那双总是弯弯含笑的桃花眼,便如同两汪寒泉,黑白分明,清亮剔透,美的宛似山中精灵,顾盼之间,说不出的动人心处。 她转身往山下走去,祈旌情不自禁的跟在了她身后,她不时的在乱草长枝中撞一下,直撞的衣衫染渍,头发也有些凌乱,狼狈的不行。 正是农忙时节,家里的妇人们刚刚送走了下地干活的男人,就听外头闹腾了起来。 村里人看热闹那是本能的,赶紧从家里出来,就见瘦小狼狈的姑娘,正一边哭一边拍着唐家大宅的门。 小姑娘哭的一抽一抽的,一边哭一边道:“三兄!银儿!你开门啊!三兄,唐时银!你快开门哪!” 孙婆子的大嗓门立马就传了出来:“大早上的嚎什么丧呢!天天儿的上我们唐家门上嚎丧,你们一大一小一家子丧门星,打量我们唐家好欺负是不是!” 旁边已经有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唐时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同于汪氏捂着脸嘤嘤嘤那种美丽婉约的哭法,她这哭的,一看就是委屈狠了。 伴随着孙婆子的骂声,她好一会儿才抽哒着道:“我,我在山里设了索子套兔子,套了五只兔子,却被三兄偷偷的拿走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昨日我妹妹生病,连夜抱到陈大夫那儿,花了二两多的银子,还打了五只兔子的欠条,现如今我妹妹还躺在大夫那儿等着吃药呢!我心里急的很,唐时银却偏在这时弄坏了我的索子,把我的兔子偷拿了回来,我明明都做好标记了的,那是我的陷阱啊,他怎么能这样呢……” 她边哭边说,东一句西一句,听起来完全是小孩儿急狠了时的语无伦次,其实抑扬顿挫之间都有门道,很快大家就都抓住了“重点”,纷纷皱起了眉头。 俗话说靠山吃山,大山本来就是人人可以进的,山里的东西大家都有份儿,但也是有规矩在的。 大家在山里设陷阱设索子,都会做上一个标志,一个当然是防止旁人误闯,另一个也是告诉别人“这里有主了”,其它人自然不会去动了,这个规矩,村里三岁娃儿都知道,也绝不会触犯,就算那些偷鸡摸狗的二流子,也轻易不敢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不然你设了陷阱我偷偷去扒了,谁来谁得,那就全乱套了。所以违反规矩的人,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很快就有人忍不住了,提着声音道:“孙阿婆!你们家的人,谁出来说句话,是不是你们做的!” 里头开始装死,孙婆子也没应声,但很快就有人道:“我看到了!早上我看到银儿用腰带背着好几只兔子下来!我叫他他都不理我!” “我也看到了!我还在想唐肥狗怎么还能抓兔子!好大好长的兔子呢!” “就是就是!唐肥狗平时可什么也没抓到过!挖野菜他都挖不下腰!” 孩子们渐渐偏离了重点,但大人们可没忘。 又有人道:“唐家大郎!唐永富!你出来说句话!唐时银!别躲着!快出来!” “就是啊!装什么死!赶紧出来!” 大家纷纷帮着喊叫,孙婆子终于抗不住了,开了门站出来,怒骂道:“干什么!都瞎嚷嚷个什么劲儿!老娘养了她这么多年!吃她几只兔子怎么了!” 又骂唐时玥:“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小x妮子,敢是活腻歪了!还敢吆喝着人找老娘的麻烦!你怎么不赶紧的早死早投胎!老娘看着你就糟心!” 说着说着,她猛然蹿过来,一脚踢了过去。 唐时玥没提防,急要闪开时,孙婆子的腿已经扫了过来,唐时玥向地上跌去,斜刺里忽然一股力道推到她腰间,减弱了孙婆子的力气,下一刻,唐时玥一头滚到了地上。 喵的躲慢了!没想到这死老太婆下手这么快!这么狠! 唐时玥来不及多想,急做出疼痛难忍的样子,眼泪掉下来,模糊的视线却扫到了人群外一个熟悉的人影,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祈旌便转身走了。 但孙婆子这一脚却是犯了众怒了,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扶了起来,一边纷纷出声指责。 唐时玥疼的好似站不稳,半倚着一个婶子,一边哭着争辩:“我不敢跟奶奶争几只兔子,可我妹妹还生着病呢!我还欠着陈大夫的兔子……再说你都赶我们出来了,怎么还抢我的兔子!昨日碰到他们,我还细细的教了他们怎么设索子,你们可以自己设啊!三兄他怎么能直接抢旁人的!” 一听这话,大家的脸色更不对了。 第023章 比仇家还狠 村里屁大点事儿满天飞,都知道唐时玥抓到过兔子,谁不眼红? 但这是人家的本事,关系再好也不好开口问的,可是昨天那伙孩子是好几家的,都听说唐时玥一点不藏私的教了他们,设的时候也一点没避讳,真的是个大方的,结果唐时银还不知足,还直接抢现成的! 有人忍不住道:“叫银儿出来问问!这么大的人了,山里的规矩都不懂么?没得逮着人家孤儿寡母往死里欺负的!” “就是!当初唐时银小小年纪,就想着害人家的性命,现如今又抢人家的救命粮!这竟不是亲戚,比仇家还狠了!” “三岁看老,这孩子不是个好的。” 孙婆子怒极了,何氏也忍不住蹿了出来,跳着脚大骂道:“你们一个个不干不净的胡咧咧什么呢!我银儿还是个娃儿呢,一时嘴馋拿她一只兔子怎么了?要你们这些人多管闲事!” “嘴馋也不能偷呀!”唐时玥哭道:“偷是不对的事!大伯娘你该告诉他才是……那边草都平了,索子还好好的挂在那儿,若不是旁人看到告诉了我,我还以为运气不好没有猎到,岂不是便没人知道了?若只是嘴馋,为何一只也不曾给我留……” 好几个人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难不成唐时银这种事儿并不是第一次干了?这么熟练?还知道掩盖形迹?那之前自家陷阱里的那些猎物,是不是他偷的? 何氏唾沫四溅的道:“管好你自己家的x,少管我们家的闲事儿,我们银儿要干什么,轮得到你胡咧咧么,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玩意儿……” 孙婆子把她一拨拉:“你滚回去!”她瞪着眼道:“是我知晓唐时玥猎了兔子,让银儿去拿的!怎么着!老娘是她奶奶,孝敬老娘一只兔子怎么了!” 唐时玥抽泣着道:“奶奶,您要吃,同我说一声便是,上次我猎了兔子,不也好好的送到了您那儿?田鼠也送,点心也送,连皂荚都送,我有什么好东西没给您送了?” 连孙婆子都难得的一噎。 唐时玥继续哭道:“今日我也不求多,一共五只兔子,您还我两只就成,先让我给了陈大夫……” “门儿都没有!”孙婆子恶狠狠的道:“老娘自己还不够吃呢!你也不看看你长什么x样,一个丫头片子,配吃我的兔子不!” 何氏孔武有力,但既没脑子也不会吵架,孙婆子精明泼辣,却是极其吝啬,到手的东西绝不会往外吐,这两人火气上头,她这边儿再拱拱火,围观群众都看不下去了,这婆媳俩还一无所知。 打嘴仗是妇人的事儿,一般男人都不会露面,可是这会儿唐家算是主家,却也没个男人出来说句话。 唐老汉和唐老二,都是长年不在家,唐永明也是个浪荡不着家的,唐永富现在下地去了,就算不下地,他向来自诩斯文,高人一等,也不会出来跟村里的人争吵,小一辈的人,唐时金在宗塾读书,唐时银不念书,却叫何氏养成了废物,欺负小孩儿的时候撒泼打滚,霸道无赖,一到正儿八经的场合就成了怂包,面都不敢露。 所以,唐家向来都是孙婆子冲锋陷阵,何氏出来吓吓人,李氏偶尔露面打个圆场。 谁都没有注意,有一人躲在不远处的树后,正眯着眼,悄悄的看着这边。 站在中间的小姑娘年龄幼小,却漂亮的出奇,哭起来都有一种沾露花蕊般的味道,全然无心,却风致楚楚,尤其那雪白雪白的皮肤,站在那伙村妇中间,真如落入凡尘的仙子一般。 唐永明眯了眯眼。 两边纠缠了很久,孙婆子始终不松口,越骂越难听,唐时玥只能哭哭啼啼的回家了。 回到家里,把房门一关,唐时玥脸上哀色瞬间一扫而空,汪氏一直躲在房里没露面,此时过来想问句什么,生生被她冰冷的眼神儿逼退了。 唐时玥垂下眼,仔细的盘算了一下。 挺好的,五只兔子不算什么,势头今天是造出去了,唐家的名头是越来越烂了。以后她再也不用费劲维持表面的和平了,找个合适的机会彻底撕撸开,她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对,没错,如果在心里排个序,分家,绝对是要排在发财之前的。 唐时玥定了定神,扫了一眼房中,不知道汪氏昨晚和今早吃了什么,桌子两个角分别放着盘子和碗筷,也没清洗。 唐时玥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个在脖子里挂大饼却饿死了的寓言,居然有点儿好笑。她轻轻的笑了笑,随即草草的洗了把脸,挽好头发,然后拿了家里的篓子镰刀,又去了村医家里。 而此时,唐家大宅,门口的人一散,唐永明就悄悄回了家,孙婆子和何氏犹在破口大骂,李氏在旁边轻言慢语的安慰着。 唐时银跟坨肉山一样坐在旁边,刚才吓的声都不敢吭,见人都走了,又抖起来了,自觉得是抢肉回家的功臣,粗着嗓子直叨叨:“阿娘,快洗剥了兔子,我要吃肉!” 唐永明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厌恶,然后四平八稳的道:“阿娘。” 孙婆子一回头,见小儿子回来了,顿时怒色尽收,和颜悦色的道:“明儿,回来了?那边怎么说的?聘礼能商量不?” 唐永明摇头道:“对方不松口,还是那样。”他瞥了他老娘一眼:“这已经是极少的了,镇上谁家娶亲不是几大箱笼的聘礼,数不清的金银头面?” 孙婆子愁的不行,“话是这么说,可咱们毕竟是乡下人家,这合算下来二百两银子都不够,咱家去哪里淘换这么些银两。” 唐永明淡淡的道:“我今儿在外头见了玥丫头,果然不傻了,倒是好个模样。” 孙婆子登时就回过味来了。唐永明不像唐永富,他向来不介意直言不讳:“这般好皮相,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有人就好这一口。” “也对!”孙婆子双眼冒着精光:“三房那几个糟心货,本来就已经跟咱们离了心,这玥丫头更是个黑心烂肝没点子孝心的,反正那个丧门星立不住,也不怕她,我这就放出消息去给玥丫头说亲,怎么也能赚个二三十两银子!” “娘,”唐永明微笑道:“二十两银子能顶甚么用?” 孙婆子一愣,唐永明笑道:“你也说这是个黑心烂肝的,你老还心疼她,给她筹算不成?我听说有不少贵人老爷,喜欢纳年纪小的姑娘,看上了不吝惜银子的,当初水芝那样的,都卖了五十两,我瞧玥丫头可比她好看多了,回头好生打听打听,一百两银子总能卖上的。” “当真?” “当真。” 孙婆子顿时喜出望外:“我儿果然有本事!那就快些!赶紧处理了这丫头,换了银子,好给我儿娶媳妇!” 唐永明眼神闪了闪:“我这就去打听。” 第024章 失火的祈宅 何氏就在旁边,听着这母子俩一人一句,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可是再一想,她们大房又没有闺女,做妾不做妾的,与她什么相干,又放下心来,别开头只当没听到。 李氏坐在一旁,一双细长眼,将屋里诸人的神色都看了一圈,无声的垂下了头。 唐时玥已经小跑着到了村医家里。 村医和村医娘子显然听说了这边的事儿,村医斜睨着她,道:“也并不多么急,反正还有十天。” 唐时玥淡淡笑道:“你放心,我十日之内,一定能还上的。” 村医就点了点头。 村医娘子笑嘻嘻的问她:“晌饭要不要在我们这儿吃?” 唐时玥拿了铜钱出来:“不知您做了什么?” 村医娘子见她知趣,登时就见了喜色:“我今儿可是炒了鸡蛋呢,做了香芹羹……做了汤饼……” 汤饼,就是面条,好消化的东西,小瑶儿吃应该合适。唐时玥点了点头,付了钱,跟小瑶儿一起吃了。 到晚上时,小瑶儿就看着精神了不少,但村医仍是道:“现在回去虽也可,但总归是不太保险,若要求万全,最好还是在这儿再多待一日……” 唐时玥心里有数。 他们只不过是觉得,做个饭还能多赚一份银子,不舍得这个巧宗儿。但是她也不太介意,毕竟待的越久,就显得小瑶儿病情越重,她也有理由不回家。 于是她们又住了一晚上。 陈村医这里就相当于一个小医馆,附近村里的人也常来看病,厢房设着两三张榻,是专门给病人留宿用的,有拖家带口来的,还可以住到另一间厢房里,也就等于vip病房了。所以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唐时玥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仍是在村医家吃了饭,叮嘱小瑶儿乖乖在这儿等她,就背着篓子出来了。 穷啊! 一下子没了二两银子还欠了债,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穷。 上了山她就专瞅着没路的地方走,一边艰难的开路前进,一边就仔仔细细的四处找,不放过每一点沟沟坎坎,连草丛都扒拉开看看。 沿途摘了十来个白柰,又随手采了些马齿苋,马齿苋肥厚多汁,现代人常用来凉拌,而古人认为这是一种难得的佳蔬,有时候连宫廷里的贵人也吃,做为一种体查民情的表现。 篓子都满了,也没找到什么好东西,连个虎掌菌都没有……难道跟那个倒霉鬼祈旌合作了两回,她的好运气也没了? 唐时玥内心吐槽,一边仍旧向前走,人都走过去了,忽然一停。 她退回来,用开路的镰刀拨开灌木丛,仔细研究了一下,然后大喜过望!这是夜交藤!何首乌! 唐时玥不顾形象的半跪半蹲在地上,然后弯下腰细细的,一点一点刨开泥土,生怕碰破了半点皮。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露出了褐色的根茎。 她精神一振,丢开镰刀,用手小心的一点一点推开泥土,终于把根茎挖了出来,完完整整的两个人形,而且其中一个腿隙明显的多一点东西。 何首乌以人形何首乌为贵,而阴阳一对的为最贵!可遇而不可求!更何况,何首乌能成人形,最少也有百年了,这样的何首乌,若赶上巧宗儿,卖个几千两都不成问题! 创业资金有了!药园在跟她招小手儿! 唐时玥喜形于色,迅速找了些长草,把它细细包了起来,然后倒开篓子,把马齿苋压在上头,又把白柰压在最上头,兴冲冲的往山下走。 时辰还早,也就午时左右吧,唐时玥还没到山下,忽见浓烟滚滚,直冲天空,唐时玥讶然了一下,加快脚步向前走,跑出一段路,发现着火的居然是祈家! 唐时玥吃了一惊,小跑起来,气喘吁吁的跑到时,果然见祈家那两间破屋已经被火舌吞没。 这边本来就在山边边,离村民聚集的地方很远,这时候能干活的又都在农田里忙活,家里只有些妇人孩子,老远几个人正围着指指点点。 唐时玥急道:“快救火啊!” 有人道:“烧的这么大,咋救啊!” 唐时玥急冲里头道:“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玥丫头,你急什么?”有人道:“这家那小郎君不在,一早就出门了。” 唐时玥略松了一口气,又一下子想到什么:“可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据说年龄还小!”她又冲里头叫:“还有人吗?有人在吗?” 有人小声道:“他弟弟是个傻子!”那意思分明是说,傻子么,死就死了。 “一个鬼宅子杵在村里,也慎的慌,早烧早了!” 也有人道,“玥丫头你别急,刚才大家也都叫过了,没人应,应该是没人的。” “就是啊,要是有人早出来了,就算是傻子也是知道哭叫的。” 就在这时,院墙轰然塌了半面,唐时玥清清楚楚的看到,院中树下,晾着两件明显是孩童的衣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唐时玥再不迟疑,直接放下篓子,狂奔到了小河沟那边。她身量瘦小,直接整个人往河里一滚,然后扯下外袍蒙住头脸,就冲了进去。 火势极大,浓烟滚滚,热气灼人,唐时玥用湿了的袖子捂住脸,迅速在屋外头绕了一圈儿。 她一眼就看到堂屋里有个孩子贴在壁角,站的笔直,一动不动,烟太大了,唐时玥熏的直流眼泪,眼睛都张不开,又唯恐看错了,急道:“喂!快出来!我带你出去!” 叫了好几声,那孩子一动不动,泥塑木雕一般。眼看再等下去外裳都要烤干了,唐时玥一咬牙,一头冲了进去。 她看清楚了,这就是一个孩子,只有四五岁大,双眼紧闭,正死死的挤在壁角,唐时玥扑上去拉他,一拉之下,居然没拉动,那孩子全身僵的像石头一样。 可是随着这一拉,那孩子喉间却猛然发出了一声低呜,就像是小兽垂死前的呜咽。 唐时玥急回头时,就撞进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这么大的烟,他却居然好半天没眨眼睛。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把他扯了过来,抱进了怀里,用身体护着他,急急往外冲去……火舌卷着屋顶的稻草不住的掉落,掉在她身上,便慢慢的燃了起来,唐时玥疼的嘶了一声,一冲出院子,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旁边的村民也都吃惊不小,惊道:“还真有个孩子啊!” 有反应快的,赶紧拿了桶盆去河边舀了水来,往他们身上泼。火不一会儿就浇熄了,村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扶了起来,唐时玥喘匀了气,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生的极为漂亮,跟他阿兄一样的双凤眼,瞳仁又黑又大,正直勾勾的看着她,一动不动。他身上衣裳头发都烧的七零八落,露出的皮肉也都烧伤了,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 唐时玥摇了摇他:“你可还好??” 孩子不答,有人小声道:“这孩子不是个傻子吗?” “看起来还真是。”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了一声:“快看孩子的手!” 唐时玥急扳过他手看时,就见他一双小手,手心处不知握了什么,烧的皮开肉绽,唐时玥愕然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就赶紧往村医家里跑。有不少好事的村妇也跟在后头。 村医一检查,就啧了一声:“只怕是救不得了!” 什么?唐时玥大吃了一惊。 第025章 赖上你了 村医捋了捋山羊胡子,继续道:“这烧伤本就难救,更何况是多处烧伤,手又伤的这么重,何况只是这么小的孩子……” 他神情严肃,一边说着,一边就斜睨着她。 唐时玥长吸了一口气,对他这种坐地起价的做派十分厌烦,稳着声音道:“陈大夫,你尽管治,莫要耽误了病情。他家阿兄此时不在,我替他担保,他若没有银钱给,我便替他给,绝不叫您吃亏。” 后头本来就有不少村妇跟了过来,一听她这话,不由得齐齐抽了口气。就有人问她:“你认识齐家的人?” 唐时玥摇了摇头:“不认识。” “哟,”那人哪能信她,忍不住就道:“不认识你能不要命的闯进去救,还给他出银子治伤?” 唐时玥垂下头,好半天才轻声道:“我当时只是忽然想起,我当年被唐时银推入废井之中,好生绝望……所以我就在想,若是真有一个孩子在里头,他一定很害怕很害怕,一定很盼着有人来救的……” 看她双肩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显然后怕极了,大家不由得唏嘘起来,之前出言质疑的那人也很不好意思,连连的道:“你这孩子仁义!是婶错怪你了!” 也有人帮着说情,让村医赶紧先给孩子治伤。 但村医丝毫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只慢条斯理的道:“这孩子伤成这样,晚上必要发热,这外伤加上回头散热,至少要三两银子,之后兴许还要更多,这个善心我可发不起。银子拿来我就治,何时有银子何时治。” 唐时玥低了低头。 她跟祈旌其实没什么交情,当初闯进火场救人,一个是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也是看着火是从外头起的,进去应该不会没命…… 现在给他出银子,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她不是心疼钱的人,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更何况她今天有了大收获……哎等等,她的篓子呢?最关键的,她的何首乌呢!? 这时候村里人也在七嘴八舌的劝说,“你先帮他治了,等他阿兄回来,必定会把银子给你的。” 也有人劝唐时玥:“你先莫急,大家也知道你好心,可是没得非亲非故,把身家银子全押上的,不如且等等,我们也帮着去找找他家阿兄!” 村医道:“这外伤可拖不得,又是个小娃儿……你看你妹妹便知道了,拖久了,也许小命就没了。” 唐时玥慨然道:“别说了,治吧!” 她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拿出了帕子,仔仔细细的凑出来约摸三两碎银子,低头道:“这银钱本是预备着给我阿兄交束脩的,但人命关天!我阿兄时常教我一些道理,我虽不大懂,但我却知道,我若是拿银子救了人,阿兄必定不会怪我的。” 银子花都花了,她就顺手再给阿兄刷了一把好感度。 果然朴实的村民听到这话,眼神儿顿时又复杂又佩服。不管他们赞不赞同这种侠义心肠,但从此之后,唐家兄妹必定都会成为他们心中最可结交之人。 村医是个真小人,验了银子,立马就开始下手诊治,那孩子也十分古怪,他身上烧着了不知多少处,尤其手上,烧的如此严重,必定是疼极了的,若换了别人,别说是个孩子了,就算是个壮汉,也不可能这么平静。 可是他就是很平静,没哭没叫,只是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她。 唐时玥有些奇怪,低声问他:“你可还好?”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一颤,没说话,唐时玥又道:“你别怕,大夫帮你治伤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他仍是不答,但看他的眼神,显然听懂了。 这绝不是个傻子,甚至看上去极为早慧,难道只是不会说话?唐时玥有些诧异,又轻声安慰了他几句。 这时候小瑶儿也挨了过来,拉住她手,小声叫道:“阿姊。”唐时玥摸了摸她的头,一边道:“你先待在这儿,我出去一下。” 小瑶儿向来听话,乖乖的撒了手,唐时玥就转了身,才走了两步,忽听一阵惊呼,唐时玥急回头时,那小孩儿居然直直的跳下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下一刻,他发出了沙哑的声音:“不走。” 唐时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旁边的人也纷纷惊呼,唐时玥想了想,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然后慢慢转回身,她看着他,柔声哄道:“你是不是害怕?不用害怕,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不会有火了。” 他不答,只是张着那双又黑又大的双凤眼,直直的看着她:“不走。” 唐时玥柔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大家都在,你不用害怕。” 可不管怎么说,他始终就是不肯撒手,旁边的人都看的唏嘘不已,有人道:“玥丫头,跟傻子没什么道理好讲的,他可能是赖上你了。” “别胡说,小孩儿只是害怕,玥儿,你要干什么,婶帮你?是不是要给你阿娘送个信?” 唐时玥好生无奈,只得道:“我就是想把我篓子拿回来,刚才跑的太急,好像扔在河边了。” “在这儿呢!”有人道:“早给你拎过来了!” 便有一人提着篓子送了进来,居然是珍儿娘,唐时玥见篓子里的东西仍是好好放着,显然没动过,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声谢了。珍儿娘哼了一声,白眼道:“谢甚?就是搭把手的事儿。”一边就扭身走了,走到门口,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眼看着快到饭时了,大家也陆续散了,唐时玥把小孩儿送回榻上,他手上伤的厉害,却一定要抓着她的手。 唐时玥便低声哄他:“先让大夫包扎好不好?你不用抓着我,我抓着你好不好?” 她就用手抓着他的小臂,小孩儿直直的看了她半天,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手。 不幸中的万幸,这孩子除了手,其它地方烧的并不严重,处理的差不多时,小孩儿也终于抗不住睡了,睡着了,还用受伤的手,努力的合抱着她的手。 村医道:“我这儿备的药粉不多,他需用的却很多,另外内服的药,也有几味缺的。需尽快备齐,你赶紧去镇上跑一趟。”一边递了一张方子过来。 唐时玥道:“我给的银子不就是药钱吗?你可没说还要我自己抓药的。”村医一窒,唐时玥一脸无辜的看着他,“难道不是?” 村医半晌才点了点头:“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他没再跟她争,出去叫了他二儿子去镇上了。 唐时玥静静的坐着,看着那孩子漂亮的眉眼。 她不喜欢熊孩子,对乖孩子,却向来喜欢的不行。 这缘于她曾经拍过的一部戏。 她有一次接了一部戏,演一个家庭教师,照顾一个自闭症的孩子,当时她本来是想了解一下这样的孩子,所以去了特殊教育学校,没想到阴差阳错,却认识了一个自闭症的小男孩,名叫阳阳,因为两人之间的相处太美好了,导演认为最真实的才最能打动人心,于是放弃了定好的小童星,修改了剧情,就由阳阳跟她完成了这部电影,这是她第一次拿到影后。 后来她就成立了阳光基金,专门帮助自闭症儿童。再后来……一直到她莫名其妙穿到这儿来,阳阳都一直叫她糖妈妈。 “阿阳!” 有人风一般冲了进来,打乱了她的思绪。 是祈旌。 第026章 贼赃 四目相对,祈旌愣了愣。 然后他迅速回过神来,急去看榻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伤主要是手上和背上,所以他是侧躺着的,两条短胳膊,努力的合抱着她的手,小小的眉头紧紧簇着。 唐时玥小声道:“他刚睡着,大夫说身上的没事,半个月就能好,也不会留疤,但是手上的就比较严重了……现在大夫去抓药了。” 祈旌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多谢。” 他匆匆扫了她一眼。 她的衣裳头发,烧的七零八落,手背、手臂、后颈几处也被灼的起了一层泡,已经洒了药粉,耳发烧卷了,身上又浇了水,滚的全是灰尘,连脸上都是一块一块的脏污,狼狈极了。可是那双眼清亮如泉,看着他的时候,他竟有一种心灵都被安抚了的感觉。 他迅速低头,小心的检查了小孩儿的伤,唐时玥又道:“对了,我觉得你家这火烧的很奇怪,火势太大了,而且是从墙边开始烧的,你家灶应该不在西边吧?” 祈旌倒是一愣,他的眼神瞬间冷厉起来,细想了一下:“我知道了。” 唐时玥顿了一下,又状似不经意的道:“你弟弟叫什么?” 他道:“祈阳。” 祈阳,阿阳,阳阳。居然真的有这么巧? 祈旌低声道:“是你救阿阳出来的?” “对啊!”唐时玥想起来:“药钱三两银子,先还我。” 祈旌没多说,从荷包里掏出来一个五两的小银锭子,直接给了她,唐时玥毫不谦让的收下了。一边又道:“其实我还有事情想麻烦你。” 他问:“什么事?” 唐时玥摆了摆手:“等你弟弟稍好些再说吧。” 祈旌看着她,忽然眉头一皱,伸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而那个前一刻还在笑眯眯跟他说话的姑娘,就顺着他手向后倒去,嘭的一声跌在了榻上,昏了过去。 唐时玥也是因为烧伤引起的发热,幸好村医刚打发儿子买了药回来,熬好先给她灌了一碗。 大家也都听说了这事儿,不少人吃了晚饭就过来看看,见祈旌回来了,就七嘴八舌的跟他道:“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玥丫头,要不是她,你弟弟就救不得了。” “就是啊,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 祈旌自打来到聚宝村,这还是头一次跟这么多村里人说话。 当时他一下山,看到烧没了的空屋,几乎没吓死,幸好旁边有村人跟他说了,他这才赶到村医这儿,具体什么情形却是不知道的。 就有口舌灵便的,绘声绘色的把当时的情形形容了给他听,就算祈旌,听了也是后怕极了。 又有人把后来村医家的事情,也一起学了,听她说不认识他,祈旌便垂了垂眼,心说这小骗子……可再一想,两人之间还真说不上认识,最多只是一个互相通过名的交情,这还是缘于,他霸道的强抢了她的紫芝。 村里人大多是热心肠,一听说唐时玥也病倒了,便有人自告奋勇去给汪氏报信。 去报信的林娘子,也是唐家的媳妇,跟他们同宗,林娘子走到半路上,就遇上了唐桂花。唐桂花是听说祈家大火,特意过去看的,却没遇上祈旌,见着林娘子,也只没精打彩的叫了声嫂子。 林娘子却道:“正好,我是去给你家三嫂报信儿的。” 她是个口舌灵便的, 干脆麻利的把事情一说,唐桂花眼珠子一转,急笑道:“嫂子不用跑这一趟了,刚好我要回家,顺路跟三嫂说一声就成。” 林娘子本就不喜汪氏,不想跟她打交道,闻言点了点头:“那成,那我就先回了。” 唐桂花笑着答应了,见林娘子一走,立刻转身往家跑。 她当然不会给汪氏报信儿,心里直怨这么个巧宗儿倒叫唐时玥得了,让祈旌平白欠了她一个大情份,但幸好现在祈旌的弟弟还在村医那儿,趁机卖个好,不怕他对她不另眼相待。 她直冲回了家,直接进了灶房。 李氏正在灶上做饭,今天唐家吃的是兔肉毕罗,粟米粥,唐桂花直接掀开锅,用小簸箩装了几个兔肉毕罗,又拿小坛子盛了半坛子粥,李氏轻声问:“小姑?” “别说话!”唐桂花道:“别说是我拿的!听到没!” 李氏低下头,不敢吭声,唐桂花得意洋洋的走了。 唐家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和大女儿都随了唐老汉的方脸膛和浓眉大眼,唯独小女儿唐桂花,随了孙婆子的三角眼,胜在年轻,还算是娇俏可爱,只有瞪眼时,露出了与孙婆子一模一样的刻薄凶狠相。 唐桂花已经一路小跑,去了村医家里。 她也有点儿小聪明,见有几个村人在门口,一进去,就先叫了一声:“玥儿?瑶儿?” 小瑶儿本来在榻边帮着村医娘子择菜,一见她过来,吓的吱溜一下钻到了榻边,远远的站着,唐桂花一皱眉,狠狠的瞪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一眼。 村里人问道:“桂花,你这是给她们小姐俩送饭?” 唐桂花应了一声,一边抱着簸箩向前走,一边笑道:“小姑知道你们病了,来给你们送饭呢,瑶儿过来!” 小瑶儿吓的直往后退,一边摇着手:“瑶儿听话,不掐,不掐。” 唐桂花脸色一僵,索性不理她了,她扫了一眼房中,唐时玥躺在榻上,周身狼狈,昏迷不醒,旁边还有一个全身是伤的小孩子,正依恋的紧紧抱着她的胳膊。 祈旌坐在榻边,眼神紧紧的盯着榻上,并没向她看一眼。 唐桂花急笑道:“齐小郎君,我叫唐桂花,是唐时玥的小姑。” 祈旌听到唐时玥的名字,才向她看了一眼,唐桂花心头一喜,更是拿出了十分的娇媚来,柔声道:“我来给她们送饭呢,玥儿既没醒,那你就先用些。” 她把小簸箩送到了他面前,祈旌垂眼看了看,唐桂花殷勤的道:“这是兔肉毕罗,你尝尝看,味儿可好不好?” 祈旌沉声道:“听说有人盗走了旁人陷阱中的兔子,拒不肯交还,这,便是那兔肉?” 唐桂花的甜笑彻底僵在了脸上。 旁边的村人也不由的嘻笑起来。 唐时银闹的那一出,谁也瞧不上,而唐桂花虽然嘴上说是给小姐俩送饭,可是两边关系闹的这么僵,小瑶儿又吓成这样,谁心里能没点数?更何况她进来连看都没看唐时玥一眼……只是朝着祈旌献殷勤,这醉翁之意,谁又瞧不出来? 便有人笑道:“桂花你可真不讲究,拿个贼赃请人吃。别说祈小郎君,便是我也是不吃的。” 另一人笑道:“你想的倒美,你想吃也没人给你送啊!你有人家小郎君的好模样么?” “敢情是大姑娘思春啊!”有个婆子笑道:“孙婆子不要脸皮的才揽活了这么些兔肉,一转头却叫自家闺女送了出来,果然是闺女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村里人说话本来就粗俗,唐桂花脸皮再厚也抗不住,恨的不行,扭头就走,村里人犹嘻笑不停。 第027章 争宠的小太阳 唐时玥足足烧了一宿,到早上还昏昏沉沉的,反倒是小祈阳,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没有发热。 唐时玥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迷迷糊糊的张开眼时,就见到了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唐时玥好一会儿,才把昨天的事情想了起来,低声问他:“你醒了?” 小祈阳也不应,仍是那么看着她,唐时玥慢慢的爬起来,旁边榻上合衣躺着的祈旌一抬腿就下了榻,急步过来:“你好些了没?” 唐时玥道:“给我口水喝。” 祈旌立刻去桌上倒了半杯茶,唐时玥一口喝了,他又去倒了半杯,唐时玥又一口喝了,祈旌默了一默,就直接把茶壶提了过来,她又喝了一碗,才总算是缓了过来。 她看了看睡在旁边的小瑶儿,又看了看她坐起来还抱着她手的小祈阳,问:“现在怎么办?你?” 祈旌本来就是外乡人,平时又是独来独往连个朋友也没有,房子一烧,就是无家可归了。祈旌沉吟道:“我先带阿阳去镇上看看。” 唐时玥精神一振:“你要去镇上?” 祈旌点了点头,唐时玥就想站起来,却觉得全身无力,身上也是脏兮兮的,想也知道这样子估计跟个叫花子差不多。 祈旌道:“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唐时玥可没忘他抢了她的紫芝,她想了想,谨慎的先问了一句:“你除了紫芝,还缺什么药吗?” 他一本正经道:“何首乌,三百年以上的阴阳何首乌。” 什么?她眯起了眼睛,然后若无其事的道:“哇!那一定很难找哟!” “不难找,”他淡淡的道:“你的背篓里不就有一对么?” 唐时玥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然后她毫不犹豫的道:“你休想再抢我的东西!休想!头可断血可流何首乌不能丢!” 他愣了愣,抿紧了唇,然后他缓缓的道:“我不抢,再也不抢了。”看她仍是严阵以待,少年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丝窘迫:“我只是闻到了味道,同你开个玩笑。” 唐时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哦,”唐时玥只好干巴巴的道:“好好笑哦!” 祈旌:“……” 他难得的有点儿不舒服,原来他在她心里,真的是一个强盗?可是他拿紫芝,只是为了治祈阳的怪病,好紫芝实在是可遇不可求,这种事,这辈子他也就做了一回! 半晌他才无奈的道:“你的病还没有好,不宜奔波,你若是信的过我,就把何首乌交给我,我去镇上帮你问问价钱,回来再跟你说。” 唐时玥想了想:“那就麻烦了。”她直接指了指背篓,“你带着这个吧,到了找人看看,你看着价钱合适就直接卖掉,不用回来问我了,到时候我可以分你一成。”她竖起一根小手指。 祈旌心里那点儿不舒服,不知为何又散了:“好。我会尽量为你争取的。” 小祈阳一直抱着她的手臂,静静的听着两人说话,唐时玥转头问他:“我叫唐时玥,你可以叫我阿姊。小乖乖,你叫什么名字呀?” 祈旌低声道:“他不会……”他顿住,改口道,“他不爱跟别人说话。” 话音未落,就听小祈阳轻声道:“阿阳。” 祈旌的双眼猛然张大,他极度震惊的看着祈阳,又猛然转回头,看向了唐时玥。 没有人明白他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时,有多么的震惊! 他带着祈阳到这儿两年了,他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只在逼不得已时,发出几声模糊的音节!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苦心为他寻药,想治疗他的失语症! 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村民说的话,他们说“你弟弟抱着她一个劲的嚷嚷不让她走!”所以,这不是他们夸张的形容,是阿阳他真的开口说话了? 一直镇定冷静的少年,竟不由得热泪盈眶! 唐时玥完全没察觉到他刹那间的失态。她笑眯眯的捏了捏小祈阳的脸,又胡撸了一把他软乎乎乱蓬蓬的头发:“你多大了啊?” 小祈阳不答,他好像是能不答的话,就不答了,但是被她三揉两揉的,小团子终于还是回答了:“五岁。” 唐时玥有点吃惊:“你有五岁了?” 小祈阳道:“九月。” “哦!”唐时玥道:“到九月才五岁对不对,那你现在才四岁半好不好!跟我妹妹差不多大,我妹妹到十一月满五岁,她叫唐时瑶,你可以叫她瑶儿或者阿瑶。”她指了指小瑶儿。 小祈阳看都没看小瑶儿一眼,只是看着她,小瑶儿却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的张了眼,然后就摇摇摆摆的过来,叫她:“阿姊。”唐时玥嗯了一声,小瑶儿打了个哈欠,偎着她,又叫:“阿姊。” 小祈阳终于分了一点儿眼神给她,然后他迟疑了一下,也轻声道:“阿姊。” 简直像在争宠!唐时玥笑眯眯的点头:“嗯。阿阳真乖。” 旁边的祈旌有点呆滞的看着这一幕。 他明明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说了昨天的情形,可是现在却有冲动想去找他们再听一遍! 他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极度抗拒陌生人的小祈阳会一反常态,对她如此依恋!只是因为她从火中救了他吗?要不是那小样儿还是自家弟弟,他都忍不住怀疑有人给掉包了! 祈旌犹豫了一下,试着跟弟弟交谈:“阿阳,你还疼吗?” 小祈阳就像没听到一样,没有回答,甚至眼神都没有向他瞥一下,全当他不存在,祈旌又道:“阿阳,阿阳?看看阿兄好不好?” 小祈阳仍是不理他。 祈旌又锲而不舍的说了半天,小祈阳连一个眼神儿也没有给他,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张着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盯着唐时玥,并且在不得不答的时候,发出极简短的回应。 唐时玥看看祈旌,又看看祈阳,微微凝眉。 后头村医和村医娘子也陆续醒了,村医出来看了一眼,问了两句话,小祈阳仍旧是完全不回应,村医啧了一声,就去洗脸了。 隔了不大一会儿,祈阳忽然有些不安起来,他开始有些焦燥,抱着她的手,也在不安的抠着她的袖子,力气越来越大,好像完全没顾及到手上的伤。 唐时玥问:“他平时是不是这个时间吃早饭?” 祈旌一愣,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看了看天色,还是答了:“是的。” 那应该就是了。 也叫阿阳,也是自闭症患者……这到底是什么奇异的缘份?唐时玥不胜感慨。 自闭症患者,便如一个精密的仪器,固定和规律的生活会让他们感到安全,例如准时吃饭,准时睡觉,物品放在同一位置等等,一旦改变就会感到焦虑,甚至会反抗。 但是村医家要吃饭,估计还得半个时辰左右。 正这么想着,就见一人提着食篮走了进来,居然是唐桂花。 唐时玥眉头一挑。 第028章 姑侄争一男 唐桂花今天穿了一件姜黄色窄袖高腰襦裙,衬得面容也秀气了几分,她提着食篮娉娉婷婷的走进来,深吸了一口气,娇笑道:“齐小郎君,我带些东西来给你们吃,之前家里三兄做的事是有些不妥当,我已经跟大伯娘说了,骂过他了……” 祈旌并没在意她说什么,他看了看焦燥的祈阳,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下一刻,他直接站起来,接过了食篮,道:“多谢!” 唐桂花又惊又喜,“小郎君……” 讲真,唐时玥觉得这个时代这种叫法,真的好撩好苏啊! 祈旌已经把饭摆在了桌上,道:“阿阳,来吃饭。” 小祈阳肉眼可见的平静了一些,他面无表情的想要下榻,唐时玥蹲下来,给他穿上了鞋子,然后他就坐到桌前,接过祈旌递来的筷子,一口一口慢慢的吃起来,包扎着的手有些笨拙。 唐桂花扭着腰坐到了一边,“小郎君,你弟弟可好些了?” 唐时玥想让小瑶儿也过去吃,可是小瑶儿一向极怕这个爱掐人的小姑姑,死活不敢,唐时玥索性就领着她出来,借村医家的水仔细的洗了把脸,把乱糟糟的头发也解开,用手指做梳,梳了两下。 她平时都是梳丱发的,类似于现代的双丸子头,但是现在其中一个小揪揪被火烧去了大半,一解开,头发就哗啦啦的掉了下来。 唐时玥看着地上的头发,长吸了一口气。 但想想她现在才十二,她又淡定了,把头发都笼到了一边,挽个发髻,用帕子草草的系了个燕尾。 唐桂花见唐时玥识趣避了出去,室中只余下了她跟祈家兄弟,顿时心花怒放,羞答答的垂头道:“齐小郎,你想吃什么,我中午再帮你送。” 祈旌盯着祈阳,只道:“不用。” 唐桂花道:“你不用同我客气呀,我们住在一个村子,这都是缘份,你们家又没有旁人,我帮你们也是应该的……我不介意的,你尽管说就好。” 祈旌不再理她,唐桂花说完等了半天,他都没回答,唐桂花一抬头,就见他直直的看着祈阳。 唐桂花犹豫了一下,也转头看了看祈阳。 小孩儿后背的衣服剪开了,洒上了药粉,看着一身凌乱,正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吃着饭,眼珠子也不转,就跟个木头人一样。 果然是个傻子。 唐桂花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却耐着性子露出一个笑,亲切的道:“小郎君,你喜欢吃这个茄子鲊呀,阿姊帮你挟一些。”一边就拿起旁边的筷子,帮他挟了一筷。 祈阳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迅速扔开了筷子,跳下椅子,退到了墙角,避瘟疫似的。 唐桂花的筷子甚至还没从他的碗中离开,一时尴尬的不行,死死的瞪着他。 这小x崽子,怎么这么不讨喜!要不是看他是齐小郎的弟弟,她非得大耳刮子抽死他! 祈旌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唐桂花急调整表情,重又挤出了一个笑。祈旌迅速将杯盘收回了食篮,然后往盖子上放了一块碎银子,递给她:“请回。” 唐桂花急道:“不用银子的,我愿意帮你做饭,不用银子的!只要你以后别再不理我就行啦!”她羞答答的垂下了头。 半天没听到他回答,唐桂花再抬头时,他已经走到了祈阳旁边,轻声安抚着。 唐桂花不甘心的道:“齐小郎……” 祈旌头也不回,唐桂花等了片刻,只得悻悻的提着篮子出去,见唐时玥和唐时瑶正站在灶房门口,跟村医娘子说话,唐桂花一咬牙,冲到唐时玥面前,在她耳边恶狠狠的威胁道:“死丫头!别趁我不在勾搭齐小郎!否则我掐死你!” “掐死我?”唐时玥道:“我好怕啊!” 唐桂花一惊,急回头看了一眼,见厢房门口没人,才松了口气,怒道:“你个小x妮子,别不识好歹!” 再吵下去,传出去就是姑侄争一男,好说不好听的。唐时玥便笑道:“多谢小姑姑教导,我不会跟外男多说话的。” 唐桂花并没听出她的嘲讽,见她服帖,才冷笑道:“你最好记住!”她风风火火的走了。 村医娘子不屑的撇了一下嘴,嘀咕道:“大姑娘家家的,为个不知打哪里来的外乡人,连脸都不要了!就搔成这样……啧啧!” 唐时玥只当没听到,村医娘子做了饭出来,唐时玥姐妹俩和祈旌都吃了,刚才祈阳分明没吃饱,但再叫他吃,他也不吃了。 吃过饭,祈旌借了村医儿子的骡车,准备带着祈阳一起去镇上。 而唐时玥也想起了之间的小目标。只是现在还没分家,就算有了银子,药园也不能弄,所以,她只能在小目标之前,先完成另一个小目标…… 于是她就跟村医借了纸笔,想写下她需要用的药材,笔都拿起来了,她才想起来……她是不识字的,虽然她有华国人自带技能,看这个年代的繁体楷书基本没压力,但要写,她还是不会的。 拿着笔发了半天愣,就听祈旌道:“你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唐时玥点了点头正要把笔递出,就见小祈阳飞快的冲了进来,直接跳上了椅子,一把抢过了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唐时玥吃惊的道:“你会写字?” 祈阳用力点头,而祈旌默默的看着这个会争宠的陌生弟弟,心里酸的不行…… 唐时玥却不管这么多,喜道:“那我说你写好不好?会写的就写,有不会写的也没关系,你才这么小呢!”她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臂,一边就道:“人参、当归、不老草、五味子……” 小祈阳的手明明还包扎着,却写的极快,又端正,唐时玥喜的连连夸他。 大概是听到了药名,村医诧异的过来:“你这是干什么?” 唐时玥笑道:“没什么,买着玩儿。” 村医哼了两声,就去看那张纸,唐时玥也不怕他看,反正就算知道了全部配方,不知道具体的操作过程,也弄不出来。 她是要用来泡酒的。 这个年代有虎骨酒,蛇酒,菊花酒种种,都很单一,味道也不好,而她想的则是,果味药酒。 她生活在一个手工业没落的年代,当时她拍一部连续剧的时候,认识了一家开私房菜馆的人,姓杜,有一手泡果味药酒的独门绝技,视水果的酸口、甜口,以及寒性、温性种种的不同,有不下三百种配方。保健药酒到处有,口味能这么好的真的是独一家。 那家的杜爷爷很喜欢她,毫不藏私的教了她不少,总有一百多种吧,而且活学活用么,这个年代虽然很多水果没有,但这儿有的,现代也没有啊! 唐时玥美滋滋的把单子给了祈旌,又把背篓递上,暗示的轻轻拍了拍,祈旌点点头,她就退回来笑道:“麻烦祈小郎了。” 祈家兄弟走了,而唐时玥发烧过后,还全身无力,吃过药准备继续在村医家猫一天,给自己放个病假,等祈旌回来了也好交接银子。 银子哇!想想就美滋滋。 而也就在这时,唐家二房的李氏静悄悄的进了唐家的破屋。 第029章 当家主母老祖宗 因为唐永礼赚过做生意的钱,所以唐家向来在伺候地上不怎么上心,总想着赚些轻快钱。 老二唐永贵早几年就跑出去,说是跟着人做生意,长年不着家,却从没往家拿过一个大子儿,连带着李氏也不招孙婆子待见。 尤其她又接连生了两个闺女,在汪氏没回村之前,她就是孙婆子的出气筒,受尽了蹉磨,一直到后来生下了儿子小宝,加上唐永礼也死了,有汪氏拉足了仇恨,李氏才渐渐的脱身出来。 她今天来这儿,是为了说服汪氏的。 唐永明前儿才说唐时玥模样好,一转头就打听着了人家……这里头的事儿,李氏不敢深想。 毕竟,大房没有闺女,二房却是有唐时珠和唐时玲两个闺女的,唐时玲跟唐时玥同岁,而最大的唐时珠,今年已经虚十四了,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龄了。 所以她生怕何氏性子急说不通,特意讨了这个差使,来说服汪氏。 唐永明打听的这户人家,男方是镇上一家粮铺子的大老板,姓牛,今年已经五十六了,比唐老汉还长一岁。家中小有余财,已经纳了七八房的小妾,就喜欢嫩生生的小姑娘。 李氏恶心的啐了一口,然后又换了一张笑脸,推开了房门:“弟妹在家吗?” 汪氏一抬头,然后满脸惊喜的迎了出来:“二嫂子?你怎么有空过来?” 李氏笑道:“过来看看你,”她在榻前坐下:“你这是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汪氏道:“做了条陈妈妈,瞧着素净的慌,就绣两朵花儿。” 陈妈妈其实是月事带的代称,用布缝一个长口袋,前头留一个口子,来月事时在里头灌上草木灰,然后就能用了。因为布大多是陈布,所以叫陈妈妈。 李氏本来还以为汪氏在做绣活儿,没想到是在绣月事带,那就肯定不是要拿去卖的了。 两个女儿在村医那头住了三天了,病的起不来,她却在家里慢条斯理的绣月事带?也是够没心没肺的了,李氏抿了抿唇,含笑赞道:“弟妹一惯手巧,我就做不来这么精细的活计。” 汪氏含羞道:“嗯。” 李氏脸僵了僵,这种话,不管给谁说,谁不随口谦虚两句?可是她就这么娇羞的认下了……但再一想,她又淡定了,她越是蠢,不是才越好算计? 李氏也就不说废话了,缓缓道:“弟妹,你这样的日子,你就没想过将来怎么办?” 汪氏登时就满脸愁容,抽了条帕子出来,便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李氏柔声道:“嵘儿虽聪明,毕竟还小,几个女人在家,想也知处处艰难,一天两天还好,天长日久,就光闲言碎语也是难办,要叫我说,这可不是长久之计,你也该好好想想才是……” 其实汪氏这些日子,也渐渐的回过味儿来。 在家有孙婆子打着骂着,就算她再娇气,也难免要做一些洗洗涮涮的活计,还得仔细的照应孩子,想坐一会儿手里就得有针线,不可能叫她闲坐着,一家子的衣裳指望她做…… 但是如今搬出来,她就是家中主母,便如她以前伺候的那家的老祖宗,一家子她最大,上头无人管束,吃的好,也没人能叫她做活,万事不用操心,除了衣裳首饰不如家中多,也算是舒心极了。 所以她也不提回去的茬了,只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我命苦呢!” “快别这么说!”李氏道,“弟妹也莫要太丧气,这老话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何况你这如今也算是吃饱穿暖,谁能想到玥儿竟这么能干……” “莫夸她了,那孩子素来不听话!”汪氏冷淡的道:“难道吃饱穿暖便成了么?我家里半匣子首饰还扣在阿娘手里呢!看我这头上耳上光秃秃的,便知我的日子是怎样了!” 李氏来回说了这几句,也试出来了汪氏的想法,心中鄙夷,脸上却益发的诚恳:“也是,弟妹这般的好相貌,我这辈子也就见了你一个,合该是好生娇养着的,多做些花红柳绿的衣裳,发上耳上腕上呀,也得多戴几样首饰,才不辜负了弟妹这天生的好模样……” 汪氏深以为然,凄凉的道:“只可惜我命苦,男人去的早……只能指望着嵘儿将来能为官做宰,多赚些身家了!” “正是呢!”李氏道:“嵘儿将来必有成就,只是这两年难熬,要叫我说,你必得把家里打理好了,好叫嵘儿安心求学,所以说白了,缺的就是银钱……”她终于说到了正题:“我这儿有个主意,你若不怪我,我就说给你听听看。” 汪氏道:“二嫂子尽管说。” 李氏便附耳道:“小叔识得了一个镇上的贵人……” ………… 直到从破屋出来,李氏还有些诧异。 她来之前就细想过,的确觉得她能说服汪氏,因为汪氏素来柔弱,也不聪明,没什么主张,细细的跟她说,她有九成的把握她会答应。 可是她也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容易。 她就把对方的富贵说了一番,还没怎么下说词,汪氏皱着眉头想了想,便允了,并低声同她道:“不拘去哪儿,总好过在这儿同我们一道吃苦,我做娘的也就安心了。” 李氏有些想不通。 她怎么就不想想,没了唐时玥,她之后要怎么生活?对方就算给唐家再多的银两,孙婆子那样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落到她手里? 倘若是她,不管是出于母女情份,还是出于算计,都不可能同意送唐时玥给人做妾的,总得先想尽办法供出唐时嵘才是正理。 细想下来,只能说汪氏太蠢了,这么简单的境况,她却瞧不明白,只是可惜了玥儿那个孩子。 李氏摇了摇头。 忽听孙婆子道:“老二媳妇!”李氏吓了一跳,急抬起头,孙婆子道:“怎么样?那个丧门星松口了没?” “她答应了,”李氏一脸柔顺的道:“她说不拘去哪儿都好,也好过陪她吃苦。” 孙婆子露出了一个轻蔑的表情:“我早说这丧门星连狗都不如,莫说那死丫头,就是嵘儿,也不见她有多上心,偏一个两个的还死头巴脚奔着她去,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她一边嘀咕,一边进了屋,给幺子报喜去了。 第03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过午,祈旌驾着骡车回来时,就见唐时玥站在厢房门口,双眼发亮的看着他。 祈旌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 虽然明知道她是为了银子,可是,她那个表情,让他觉得他回来好像很受期待似的,心情就莫名很好。 他勒停了骡子,回身把祈阳抱了下来,他是面朝下倒着抱的,小家伙睡着了,背上没有包扎,却似乎是清洗过了,火泡好像也挑破了,涂上了黄色的药膏。 唐时玥仔细看了看:“换了药?” 祈旌嗯了一声。他偏头示意她去车厢,唐时玥就去车厢拿下了背篓,村医二儿子过来打了声招呼,把骡子牵走了,唐时玥这才回进厢房,一边叫小瑶儿:“瑶儿,去门口看着,有人来就说一声。” 小瑶儿应了一声,就蹦蹦跳跳的出去了,祈旌耳根微烫,面上却是一派从容,他把祈阳小心的放在榻上,让他趴在枕上,这才转回身道:“幸不辱命。” 她双眼发亮的凑过来:“多少?” 祈旌习惯的想退开一步,却又中途停住,他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她又密又长的睫毛:“卖了五千六百两,我把其中五千五百两都要了银票,一百两兑了碎银。”他从背篓里拿出来一个盒子,递给她。 哇塞!发财了发财了!这在现代就是五百多万了呀! 唐时玥一喜,没犹豫的打开了盒子,草草一翻。 大晏朝的银票分为官票和私票,面值最小的十两,最大的千两,但她们这种小镇一般没有千两的银票,这一叠全都是一百两的,一张大概有a4纸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写满了黑色红色的字,盖满了各色印章。 唐时玥拿出了五百两的银票和六十两的银元宝给他,这是事先说好的一成。 祈旌看了看她,她神情淡定,显然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祈旌便坦然的收了一半,把三百两推了回去:“买你的紫芝。” 唐时玥想了想,点点头,把那三张放回了盒子。 虽然银票不重,但一大叠纸放在身上,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唐时玥想了想,只藏起了那约摸四十两碎银,把盒子给了他:“其它的,你帮我保管一下好不好?” 祈旌浓眉一皱,看着她:“为何?” 她抬头看他,他认真道:“我不是不愿帮忙,不过,你居然放心我?” 唐时玥笑了笑:“这点儿银子,应该还入不了你的眼。” 祈旌挑眉,他正色道:“我很穷,家无余粮。” 唐时玥也很认真的道:“有的人虽然没钱,但是格局高,有的人家财万贯,却会为一文钱斤斤计较。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 四目相对,半晌,祈旌接了盒子:“好。” 唐时玥瞬间喜笑颜开,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那就谢了阿旌!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兄弟了。” 兄弟?他垂眼看了看头顶才打到他胸口的小姑娘,瘦的跟豆芽菜一样,就这小不点儿,还兄弟? 祈旌长吸了一口气,勉强的点了点头,然后默默的别开了脸。 唐时玥笑道:“那我就准备走了,你什么打算?” 祈旌沉着嗓子道:“房子烧了,我准备借他这儿先住几日再说。对了,”他指了指背篓:“你要的药在里头了,还有一小罐油膏,你回家也涂一涂,应该比这儿的药粉要好些。” 唐时玥只点了个头,看了看小祈阳还在睡,她就背着背篓出去,跟村医说了一声,牵着小瑶儿的手回家了。 一路上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问东问西的,一直到了老宅门口,唐桂花听到声音奔出来,气势汹汹的道:“齐小郎在哪?” 她中午提着食篮去了一趟,却扑了个空,唐时玥懒的理她,只道:“没见过。”一边就推门进去了,随手关上院门。 唐桂花怒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x妮子,瞎能耐什么!敢跟我这么说话!你还住着我家的屋呢!我叫你住你才能住,我不叫你住你就得给我滚!” 唐时玥道:“第一个,这屋奶奶赁给我们了,当着唐二叔唐四叔的面儿收了银子的。第二个……”她露出一个微笑:“村医那儿可是日日人来人往,你猜你在这儿跳脚骂街,多久能传到他耳朵里?” 唐桂花猛然噎住了,瞪着她,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居然就真的一声不吭,然后扭头就走了。 唐时玥啧了一声,回了屋,汪氏一见两人,便锐声斥道:“你们还晓得回来!” 一回来就一堆的糟心事,唐时玥有点烦,冷冷的道:“我们也没想到还能回来!瑶儿病了这一场,九死一生,我也是大病了一场,两天都下不来榻,这不,我手里还拿着药呢,”她举了举篓子:“阿娘是不是也以为我们回不来了?所以才连面儿都不露?” 汪氏一下子噎住了,瞪着她,唐时玥道:“大夫叮嘱我卧床休息,明日要劳烦阿娘照应我了。” 她以为汪氏必定又要横眉冷对,扣个大不孝的大帽子过来,没想到汪氏居然一声没吭,第二天她一早起来,汪氏居然破天荒做了早饭! 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时玥不动声色,也没有真的躺一天,她烧了水,洗头擦身换了衣服,让小瑶儿帮着涂上了药膏,然后去小酒坊,买了五坛一斤的烧酒。又去山上,摘了满满的一篓子沙果。 聚宝山上沙果很多,沙果性平,口味甘甜,她准备先做个沙果酒试试手,但是因为没用过度数这么低的酒,所以,具体的配比还要慢慢的试一下才成。 这个方子,补肾养心,固元补气,是比较常见,比较大众化的一种酒。祈旌做事周到,几样药材都按她说的,全部捣碎,然后分别包好了。 唐时玥把沙果挑出不破不烂的,洗干净,吸去生水,去核、切片,然后把沙果片和捣碎的中药按一定比例合在一起,放进酒里,只是因为没有戥秤,份量不会太准。回头倒是要买个戥秤和捣药罐回来才好。 再下一步,就到了杜爷爷说的“点睛”。 她还记得,当时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是老顽童似的笑容,他说,之前传下来时,这一步叫“提味”,但是这些方子经他改良之后,他就把这个步骤改叫“点睛”了,学会了这一步,配方可以随意变化,但是这一步做不好,那做出来,就是中药味、甜味、酸味种种味道混在一起的四不像,而不是像现在,就像酿好的葡萄酒一样完全融于一体,甘甜又醇厚。 唐时玥小心的封起了坛子,一般七到十五天之后,就可以开坛试酒了。 整整忙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唐时玥就有些懒的起,谁知道汪氏又做了早饭,等姐妹俩起床吃了早饭,汪氏便道:“今儿你陪我去镇上一趟。”口吻不容置疑。 唐时玥垂了垂眼,若无其事的道:“我不舒服,不去。” 汪氏道:“我们搭陈家的骡车去!累不着你!” 她道,“没钱。” 汪氏噎了一噎,然后她道:“阿娘有钱!” 啧!这时候又有钱了?唐时玥慢慢的道,“我乏的很,想是病重了,今儿想去大夫那儿看看,阿娘既有银子,那阿娘自己去吧,或者叫瑶儿陪你去。” “你!”汪氏耐心用尽,立着眼喝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巴!阿娘叫你去!你就得去!谁跟你扯这些鬼门歪道的闲篇儿!” 唐时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直看的她低了头,才道:“既然阿娘觉得,我的命都不如陪你去趟镇上重要,那我怎么能不去呢?” 她就站了起来:“走吧。” 第031章 关键时刻掉链子 唐时玥跟着汪氏出了大门,外头陈家的骡车果然等着,还有李氏在上头坐着,一见她,便和颜悦色的打了声招呼:“玥儿。” 唐时玥心里冷笑,弯下腰假装叮嘱小瑶儿看家,却在她耳边迅速的道:“去大夫那儿,找那个祈小郎,跟他说,第二只兔子。”她重复了一遍:“记住了没?第二只兔子!” 小瑶儿一向极听话,她说完上了骡车,就见小瑶儿飞快的向村医那跑了过去。 她之前用三只兔子,换了三次祈旌的“举手之劳”,到现在他还欠着她两回。 虽然这时候祈阳还病着,祈旌估计脱不开身,但,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求了……今天这事儿不简单,绝对跟唐家那伙人有关,她毫不怀疑,她要是真的不去,她们就敢直接绑了她去!那就更被动了! 毕竟她内心的自己再怎么力拔山兮气盖世,实际上,仍旧是那个连唐时银都能一把拎起来的废柴。 所以,眼前亏不能吃。 可是,她们想干什么? 唐时玥的眼神儿依次扫过两人。 李氏一如既往的温顺可亲,看着十足像个好人。 而汪氏……她脸上有几分愧疚,但却也有几分坚决,一触到她的眼神儿,就迅速避了开去。 汪氏今日梳的是堕马髻,椎中处结着青色丝绳,心思极巧的在筷子宽的丝绳上绣了几朵小白花,又符合她丧夫的身份,却又如簪花一般,极其的风流别致。 她的长相有几分像蒋勤勤,颜值是真的高,是那种看上去特别温柔婉约的美。古人成亲早,汪氏现在也才三十,保养的又好,脸上没有皱纹,不止是风韵犹存,甚至可以称的上芳华正好。 这么贤妻良母的一张脸,合该是为子女牺牲一切无怨无悔的人设啊!然后遇到她这个天外之女,照顾她开导她,带着她追求新生活,鼓励她冲破枷锁勇敢追求幸福啥的…… 结果现在倒好,枷锁她背着!一个不小心不孝的大帽子就压下来了!这是什么狗屁剧本?她到底干什么来了!接枷侠么! 唐时玥内心吐槽,表面上一脸赌气,似乎只是因为被硬拉出门有些不高兴。 李氏跟汪氏聊着一些闲话,又聊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唐时玥听了几句,试着主动出击:“二伯娘,是你约着我阿娘出门的么?” “对啊,”李氏道:“你阿娘绣工好,我想叫她帮着挑些新鲜花样儿。” 唐时玥道:“是珠儿要说亲了吗?” 李氏掩口轻笑:“好个不识羞的小娘子,这种事,也是你能问得的?” “咱们私下里聊聊怕什么!”唐时玥笑道:“说起来,奶奶怎么肯答应你跟我们来往的?” 李氏道:“你奶奶不知,是我私下里拜托的你阿娘。” 唐时玥道:“那我阿娘为何非要叫我一起啊?我累的很,不想去。” 李氏笑道:“伯娘也知道你前两日还病着,到镇上还得有一阵呢,你刚好可以歇一会儿,幸好这骡车有篷,倒不用怕吹了风。” 一番交谈下来,李氏有问必答,却滴水不漏。唐时玥心说聪明人在这儿呢!这么一个精明的人物,在她的记忆中,却觉得这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人? 马车很快到了镇上,李氏道:“走,我们去绣庄瞧瞧。” 唐时玥道:“我又不会绣,我自己四处走走。” “那可不成,”李氏和汪氏顿时上来,一边一个的拉着她,李氏温柔的道:“快别胡闹了!你一个小孩儿家,乱跑跑丢了怎么办?还不快跟着我们!” 唐时玥没再说话,任由她们拉着她到了一家名为“吉庆绣庄”的铺面,虽然不能说是犄角旮旯的地方吧,前头的街道却也是十分冷清。 两人在店堂里挑着,唐时玥看了几眼,站到门口,李氏偏了偏头,也没有阻止。 而也就在此时,斜对面的酒楼上,唐永明正道:“管家爷,人来了,您瞅瞅?” 一个一脸精明的中年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捋着胡子走到了窗边,向下一张,然后就不由得向前倾了倾,细看起来。 十二岁的小娘子,尚未长开,再好看也有限的,可是下方少女肌肤雪白,眉眼灵动,绝对是个极其少见的美人胚子,待长大了,还不知是怎样的倾城之色! 中年男子细细的看了半天,唐永明在旁低声笑道:“我这个小侄女,不是我吹嘘,人物儿真的是满村里最出挑的,尤其是那身白皮子,不管怎么晒,就从没晒黑过,牛管家可满意否?” 牛管家是满意的,却端着架子道:“尚可入眼!” 唐永明陪笑道:“那,管家爷你的意思?” “行,”牛管家哼了一声,“看你小子有孝心,我就做主,多给你些!一百二十两,如何?” 唐永明大喜:“谢谢您老疼我!” 唐时玥站的位置,是听不到两人说话的,但她混了这么多年的娱乐圈,对人的注视极其敏感,早就感觉到有人正看着她,唐时玥不动声色的等着,然后在那种感觉稍弱的时候,猛然抬头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唐永明的侧脸,一个酱紫袍的中年男子,正把什么东西交到了他手里。 而下一刻,中年男子已经转了身,他走到楼梯边,直接吩咐下头的人:“照之前的规矩办!” 四个穿着寻常,却眼露精光的大汉一齐垂首应了:“是!”他们快步出了酒楼,抬起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迅速分开。 而此时,祈旌正在急急的往镇上赶。 他脚程很快,但就算发力狂奔,到镇上,怎么也得有一柱香的时辰,而且白天还需要收敛形迹。 小瑶儿去报信的时候,他正在烧光的祈宅中检视,小瑶儿很机灵,听村医说了,立刻又跑到了祈宅那边,他回来安排了一下祈阳,就想立刻过来,谁知道刚往外走,墙就塌了。 对,好好的忽然就塌了。 村医家虽然富有,但用的也还是泥胚墙,隔个两三年就得修整重砌,塌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塌的不是时候。面对着村医“冲墙撒什么气”的眼神儿,还需要经常拜托村医照应弟弟的祈旌,只能默默的留下帮了帮忙。 这一耽误,就有些晚了。 唐时玥并没想到祈旌能有这么倒霉,但她一向不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当然要琢磨着自救。 在看到唐永明之后,她也差不多猜到了他们想干什么。于是状似无意的溜达了一圈儿,去旁边的药铺子买了罐薄荷糖,准备待会儿压到舌下,出来想再去旁边的小铺子买个小刀,到时候可以藏在指缝里。 她才刚一出门儿,就有一个彪形大汉从后头突然跟了上来。 唐时玥还没来的及回头,大汉就一掌劈出,唐时玥应手而倒,手里的瓷瓶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褐色的薄荷糖撒了一地。 大汉随即胳膊一挟,把她挟了起来,拖进了小巷里,迅速捆好,然后塞进了旁边的轿子,几个人抬着就走,动作迅速之极,显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干了。 第032章 天生就是个妖精 李氏站在绣庄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连小巷子里的情形,也隐约能看到。眼看着轿子抬走了,李氏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回身。 她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吓的倒退了一步。 就见汪氏杵在那儿,正直直的看着外头,表情有些复杂,有惊,有惧,有怨,却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李氏喃喃的想说句话,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两人对站着僵了片刻,汪氏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迅速瞥了她一眼,从袖中取出帕子,便低头嘤嘤嘤的哭泣起来。 李氏看着嘤嘤嘤的汪氏,心情有些复杂,头一次连虚伪的安慰都有些说不出口,转念再一想,唐时玥已经卖出去了,她也不需要再安尉她了,于是直接道:“走吧。” 汪氏微怔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她拭着泪道:“我还想买些胭脂口脂,上一次玥儿没有给我买。” ………… 而此时,载着唐时玥的轿子已经迅速的跑过了三条街,再转过一条街,就回到牛府了。 就在这时,前头忽然喧哗起来,两帮人马先是叫嚣,很快就斗在了一起,成了一场乱斗,惊的行人小贩纷纷退避。 小轿被迫停住,带头的大汉急摆手,轿子往后退了一段路,藏进了小巷里。 大汉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便有人应声跑了过去,很快就回来了:“是宋老大和韩老大的人闹起来了,为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但据说韩老大火气大的很,根本不容人调解就动手了。” 另一人道:“要不要绕开?” 大汉想了想,“不用,等等吧。她两个时辰之内不会醒。” 几个人就在墙根下蹲了下来,一边聊天,一边看着那边的战况。 此时,轿子中,唐时玥缓缓的张开了眼睛,嘴里一片咸咸的铁锈味。 她在听到脚步声的同时,就知道对方是练家子,她只怕是避不过了,所以只能在被劈昏的同时,用力咬了舌头一口,用疼痛让自己早些清醒。 一急咬重了,真特么的疼啊…… 唐时玥花了几分钟分析现在的情况,又花了几分钟判断那四个人的位置。 现在的情况是,她被捆住了腰腿,手也被捆在后头,正斜躺在轿子里。这个轿子,被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有几个人,正蹲在小轿前头大概十来步的地方,而距离他们至少十来米的地方,正在打群架。 感谢打群架,感谢她与生俱来的好运气! 唐时玥想试着挣脱绳子,却发现根本挣不开!至于在什么地方磨开……轿子后头连个毛茬也没有,再说手指粗的麻绳,就算有,一时半会儿也磨不开。 唐时玥整个人向下滑,用脚挑开门帘,向外看了看。这条小巷十分僻静,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那四个人,才会放心把她放在这儿吧? 就在这时,遥遥的,忽听有人吆喝起来:“见血了见血了!杀人了啊啊啊!快闪开!” 巷口的四人也不由的吸气,小声议论着什么,唐时玥当机立断,一挺腰站了起来,慢慢的蹭着出了轿子。 如果是想买她,不管是当丫环当小妾还是别的,那就算被发现应该也不会杀她,或者毒打她,但如果没被发现,就有机会逃走。 绳子捆住了她的膝盖和大腿,使劲儿往上挤挤,她还是能迈小步的,她就这么贴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挪,一直到拐过弯儿,那四个人都没有发现。 唐时玥无声的长出了一口气,就这么小小的一段路,她居然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她贴着墙根调匀呼吸,然后向那边看了看,只能看到其中两个人,还蹲在那儿,似乎看的很兴奋,伸长着脖子,嘴里还说着什么。 唐时玥小松了口气,正想继续走,就觉得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唐时玥惊的猛然一挺腰,那人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随手扶了她一把,然后立掌为刀,削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 她定了定神,一边抖开绳子,一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喵的没被这些人打死,要被他吓死了好么?挺大个人了,能不能别老跟个背后灵一样?突然出现? 祈旌低声道:“对不起,有事耽搁,来晚了。” “算了,”唐时玥多少还是有点儿生气的:“一只兔子的情份,本来就不够份量。” “不是。”祈旌不是一个喜欢争辩的人,要是平时,他就不说话了,可是这一次,却还是认真解释:“我本来在屋子那边,想看看火场里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唐时玥顿时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人家家里刚遇上这么大的变故,一大堆事情缠身,凭什么要第一时间来救她啊!于是她就问:“发现什么了?” 他道:“我在外头,发现了一点滴落的桐油,还有小桶的痕迹,对方应该是用桐油火把,从墙外扔进柴堆的。” 唐时玥恍然点头,祈旌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所以,不要生气了。” 唐时玥被他逗乐了,眨了眨眼睛,笑道:“让我不生气也行,除非你帮我做件事儿?” 他道:“什么事?” 唐时玥道:“从这条街过去,再过去,有个四方酒楼,唐永明你认识不?你把他给我打昏了,弄过来。” 祈旌只略一凝思,就明白了这中间的因果关系,一点头就走,不一会儿,就提着唐永明回来了。就冲人家这利索劲儿,这办事能力,唐时玥瞬间就原谅了他。 看唐永明垂手垂脚的,应该是被打昏了,她就打手势让他把他放进了轿子里,然后她就蹲在那儿,兴致勃勃的准备看后续。 祈旌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挣开,他索性直接拉住她小臂:“去外面看,看的清楚。” 他带着她绕了一小圈儿,去了外头一间茶楼,坐在里头,可以清晰的看到那边四个傻子和停着的小轿。 这时候官府衙役也来了,群架也打完了,道路已经渐渐的疏通开,那四个人就回身抬起了轿子。 其实唐时玥又小又瘦,唐永明再瘦也是个二十岁的大男人,重量还是差好多的,但是这四个人刚看完一场好戏,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正随走随议论,根本就没有发现。 唐时玥兴奋的道:“走,跟去看看。” 祈旌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跟着她站了起来,唐时玥发现他对镇上的路十分熟悉,不管他们往哪走,就算一时看不到,他三绕两绕的,也总能跟上,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轿子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门。 祈旌四处看了看,然后抓住她手臂,再一次施展神奇的轻功,带着她轻轻跃上了墙头,那墙头有棵树挡着,从下头往上看,并不容易看到她们。 就见一个老头站在门口,长的死眉耷拉眼儿的,身量不胖,肚子却挺大,跟个螳螂一样。旁边站着她今天看到过的那个中年男子。 螳螂老头一见轿子抬进来,便笑了,捏着胡子道:“来了?” 中年男子谄媚道:“老爷,这回这小娘子是真的水灵,尤其那双眼,一转哟……就跟能勾走人魂儿一样,天生就是个妖精。” 祈旌忍不住扫了唐时玥一眼。 她小小的一只,缩在他旁边,手还抓着他的手臂,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下头,双眼晶亮,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对对方轻辱的言论,好像完全没有感觉。 螳螂老头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那就快掀开让老爷看看!相中了老爷今晚就洞.房!” 大汉急陪着笑打开了帘子,螳螂老头看向轿中,笑容渐渐消失,大汉犹不知问题出在哪儿,一看他脸色不对,就是一愣,不安的道:“老爷?” 螳螂老头大怒道:“怎么回事!” 大汉愕然的一转头,然后也呆住了,就见轿子里,唐永明正呈c型弯在凳子上,因为空间狭窄,脑袋就高高支起,姿势居然还有点儿妩媚。 管家眼珠子都掉了出来:“唐……唐永明?” 第033章 阿娘最好了 男人精.虫上脑的时候被败了兴,是火气最大的时候,牛老板当场就拉下了脸,怒道:“打水来,泼醒他!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唐永明被一桶凉水泼醒了,几个大汉边问边揍,可唐永明什么也不知道啊,他只知道他正在酒楼吃饭,就觉得脑袋一晕,再一张眼就到了这儿。 唐永明急道:“牛老爷莫生气,我这就把我那侄女儿抓过来!” “用不着!”牛老板冷笑道:“老爷我一屋子的娇妻美妾,你以为我当真稀罕一个乡下丫头么!倒是你……”牛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眼:“跟我玩儿这空手套白狼,玩儿的挺溜啊!敢坑我的银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唐永明吓的脸都白了:“牛老爷明鉴,我万万不敢啊!”他不敢迟疑,急把怀里的银子掏出来:“银子在这儿,我哪敢跟您老耍心眼,我也是被那个丫头耍了啊!” 牛老板冷哼了一声。 他人老成精,见多识广,当然看的出唐永明没说谎,既然他没说谎,他派出去的四个人也是干惯了这种事儿的,那么,一个水灵灵的美娇娘,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一个大男人的? 这事儿,不管怎么想都蹊跷。 四个大汉有志一同的隐瞒了打群架的事儿,毕竟要出事肯定是在那时候,这在他们就是失职。也正因为如此,牛老板才格外的心惊。 他有钱,买个小娘子就是买个玩意儿,就跟家里买只猫一样,可买猫也得买乖巧不挠人的不是?他早就过了意气之争的年纪,这个摸不清路数的丫头,不管咋说,他反正是不敢要了。 他拂袖就走,唐永明急了,一把抓住他下摆:“牛老爷莫生气,我一定把她给您绑了来!” 牛老板一瞪眼,一脚踹开他:“老爷我说了不要了!你听不懂人话是吧?你莫不是找了个没人要的丫头,想赖上我?” 唐永明一窒,牛老板已经走了,管家也想走,唐永明扯着他袍子求道:“管家爷!今儿这事,我确实不知,您给我指条明路!求您了,管家爷!” 管家挣了一下没挣开,半晌才道:“你是个聪明人,这种事儿,你也不是第一回干了,要怎么讨好我们老爷,你当真不知?” 唐永明一愣,管家已经转身走了。 祈旌和唐时玥看完了整场戏,才从围墙上跃下来,两人一起往外走,祈旌几次偏头看她,她都在沉思。 他忍不住问她:“你在想什么?” 唐时玥道:“我在想那人最后那句话,他说‘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回干了’,所以,他在卖我之前,难道还卖过别人?” 祈旌双眉微凝:“你想到了什么?” 唐时玥道:“我想起来,好像是去年快过年的时候,唐二叔家的秋儿找不到了……” 这个唐二叔,并不是铁匠铺那个唐二叔,而是二爷爷家的二叔,她的亲堂叔。 因为她那时候还是个傻子,所以记忆有些混乱,只是因为当时找了好几天,堂嫂哭的厥过去,村里人也一直在议论,才有点儿印象,依稀记得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儿,笑起来有个小梨涡,好像比她大两岁。 她越想越觉得背心发凉:“不会这么巧吧?” 祈旌淡淡的道:“他要下手,必然是冲熟人下手,不是熟人,也没这么容易骗出去。”他转头看了看她:“而且,他应该还会再做的。” 唐时玥神色微沉:“让我想想。” 祈旌问:“找辆马车回村?” 唐时玥嗯了一声,两人走到城门边,却一眼看到村里的骡车居然还在那儿等着。 汪氏和李氏居然还没走?唐时玥眯了眯眼,忽然笑了,她道:“有现成的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祈旌也看到了那辆骡车:“不用,你自己去吧,小心些。” “放心,”唐时玥怕的是武斗,斗嘴还真没怕过谁,笑道:“是他们该小心。” 祈旌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唐时玥淡淡的道:“在意的才会牵动情绪,不在意的,就可以冷静分析。” 于是等汪氏和李氏采买了一些东西回来,一掀开门口的草帘子,就见唐时玥稳稳当当的坐在里头,看着还小睡了一觉似的,小脸儿晕红,懒洋洋的叫了声:“阿娘。” 汪氏吓的一声尖叫,手里的小包失手落地,直掉到了车下头。 李氏道:“怎么了?”一边也上来了,一看到唐时玥,顿时脸色一变。 唐时玥一脸天真的歪了歪头,笑眯眯的道:“二伯娘,阿娘,你们怎么了?怎么还不上车呢?” 李氏一个哆嗦,汪氏更是脸色发白,半晌才颤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儿,该在哪儿呢?” 唐时玥笑道:“阿娘觉得,我应该在哪儿?” 汪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唐时玥笑眯眯的让开位置:“快坐吧。” 她不用想就知道,她如果问到汪氏脸上,汪氏会说什么?不过是恶心巴拉的“我这是问你好”,不然就是“这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也没办法”,然后嘤嘤嘤一番。 可是她偏偏就是不问,就让她憋着,自己把自己吓死! 她是唐时玥,这是没办法选择的事情,她只能做唐时玥。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得接受唐时玥的亲人。就连她印象最好的唐时嵘,在她心里,也还是试用期呢!更何况这位一言难尽的阿娘! 在知道汪氏跟她们这些人里应外合卖了她之后,她对汪氏的最后一点情份和耐心也都耗尽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她的敌人,她要做的,就是在可操作范围内,找一个最好的办法收拾她。 唐时玥悠闲的垂着眼。 汪氏李氏坐立不安,不时的互相交换着眼神儿。就这么一路无话回到了聚宝村。 车停在唐家大宅门口,李氏急急的下了车,汪氏也急急站起,草帘子一合,唐时玥忽然靠了过去,轻声道:“谢谢阿娘!我刚才好怕啊!幸好有阿娘!” 正要跳下车的李氏身体猛然一僵。她不敢迟疑,迅速跳了下去。 汪氏还有些木木的,唐时玥已经提起了她买好的东西,亲亲热热的挽着汪氏下了车,孙婆子站在门口,看那架势正想跟李氏说句什么。 一见到她,唐时玥似乎吓了一跳,笑容一下子收了,猛然松开了手,汪氏猝不及防,向旁边倒去,唐时玥反应迅速的一把扶住,又“欲盖弥彰”的收回手,跳下车,小跑着往破屋去了。 孙婆子惊住了,尖声道:“怎么回事?这小x妮子怎么又回来了?” 第034章 离间计 人总是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尤其是自诩精明的孙婆子,这就叫离间。 果然唐时玥回去没多大会儿,孙婆子就闯了进来,大骂道:“好你个汪侍琴,敢给老娘玩这种心眼儿,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干的糟心事儿没人知道是吧,当初卖她的时候你屁也没放一个,这会儿倒装起慈母来了,我呸!老娘哪只眼睛看的上……” 汪氏这次倒没有嘤嘤嘤的哭着说没有,毕竟分开住了,她也有了些底气,梗着脖子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 话没说完,孙婆子就扑上来,一把撕住了她的头发,汪氏一声尖叫,小瑶儿吓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唐时玥立刻扑过去,一把捂住小瑶儿的眼睛,“不怕!瑶儿不怕!”她冲那边嚷嚷了一句:“快住手!别打我阿娘!” 孙婆子本来就不会听她的,这一回可不是别人,是她最疼的小儿子,关系到唐永明的亲事! 再一听她这话,等于坐实了汪氏的罪状,她更是恨的眼都红了,狠狠的扯住汪氏的头发,就是噼哩啪啦几巴掌扇了上去,汪氏尖叫起来,不住的挣扎,可是孙婆子虽然年老,却是个勤快人,身体好的很,发起狠来,汪氏真不是她的对手。 两人一通撕打,唐时玥只是不住的叫嚷着:“奶奶!放手!求求你!别打我阿娘!”却根本没往这边儿靠。 孙婆子狠狠的出了一口气,外头也渐渐有人听到声音进来,吃惊的道:“孙阿婆,这是怎么了!” 有热心的就上来拉架,“哎哟,快住手!要出人命了啊!” 孙婆子并不敢闹大。 毕竟当初卖个傻子还好说,怎么说也是同村的人,现在却是要把被赶出门的亲孙女卖给糟老头子当妾,尤其又关系到唐永明,所以一见有人来,她很快就收了手,骂骂咧咧的走了。 几个妇人急把汪氏扶了起来,汪氏披头散发,衣裳也扯破了,两边脸颊肿的老高,哭的跟要抽过去一样。 唐时玥和小瑶儿抱在一起,也哭的厉害,旁人纷纷问她:“这是怎么了?哪里又惹着你奶奶了?” 唐时玥哭道:“今儿阿娘和二伯娘带我去镇上,谁知道……” 汪氏忽然厉喝道:“玥儿!” 唐时玥一下子停了哭,看着她,好像被她吓到了,其它人也看着她,汪氏嗫嚅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了掩不住的狰狞之色,声嘶力竭:“刚才你奶奶来,你为何不拉着她!你不孝!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子!” 唐时玥顿时大哭起来:“我拉不住啊……” 所以说汪氏并不聪明。 她在男人面前千般妖娆,一颦一笑俱是风情,可是在为人处事上,毫无圆融之能,毫无应变之才,她唯二熟练掌握的技能,就是装无辜和扣大帽子。 孝字当然能压死人,但也得看是什么时候。 唐时玥也是被绑了一遭的,身上也是脏乱的,她又早扯开袖子,露出了被绳子磨的红肿一片的手腕,她本就瘦小,两姐妹抱在一起哭,看着实在是可怜极了。 旁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汪娘子,你说说你,冲着个孩子发什么脾气,孙阿婆那样子,哪里是个孩子能拉住的。” “再说了,这么丁点大的小娘子,你不说好好护着,还能反过来叫她护着你不成?” “说的对!对着个孩子耍什么威风。” “你刚才要有这么厉害,何至于叫个老婆子打成这样!这会儿反倒怨起孩子来了!” 汪氏这种女人,是女人最讨厌的那一类,大家本就不喜她素日的做派,这会儿更是看不上她找茬撒气。大家好声好气的安慰了唐时玥一番,也没理汪氏,就纷纷散了。 拼演技,没输过!唐时玥送了她们出去,就在院中打水洗了把脸,就听外头有人道:“离间又借刀杀人,好厉害。” 唐时玥一笑,就走了过去:“过奖了。” 破屋的位置,是在一个坡头,一半是临着路的,另一半却临着河,走的人不多。两人就这么隔着篱笆对答,这边的看不到祈旌,那边的看不到唐时玥,居然还挺隐蔽。 祈旌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她问:“提醒你什么?” 祈旌却不再说了,岔开话题道:“我查了一下唐永明,据说他是想办法混入了龙门镇的商会,所以才结识了牛大奎,他是一家粮行的老板,极为好色,最喜欢从贫寒之家纳小,如今已经纳了八房小妾。其它的,还要慢慢打听。” 唐时玥挑了挑眉。这就好像现代有外围女,最喜欢进入各种宴会,以求结识权贵金主,唐永明这一手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时玥道:“我知道了,谢啦阿旌。” 祈旌道:“唐永明不会罢休的,可要我帮忙?” “不用,”唐时玥笑眯眯的道:“狐假虎威这种事,不一定非要老虎在才能施展的。” 祈旌没再多说:“好,那你小心。” 两人简单交谈,唐时玥就回了屋,汪氏侧倒在榻上,娇娇弱弱,默然垂泪,一见她进来,就用那种恨毒的眼神儿看着她。 一看她这个等人伺候的架势,唐时玥便冷笑一声。 她到底为什么会以为,在她做出这种事儿之后,她还会任劳任怨的伺候她的?果然公主癌的想法与众不同,她虐人千百遍,人还待她如初恋? 唐时玥只做了她和小瑶儿两个人的饭。 小瑶儿惴惴不安的站在桌边,看看她,又看看汪氏,唐时玥温言道:“吃饭,听阿姊的话,其它什么事情都不用你管。” 不要以为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很多复杂的事情她们也许真的不懂,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有更敏锐的本能,她们能够分辩谁对她们好。 所以唐时玥一说,小瑶儿就坐下了,也不敢抬头,默默的低头扒饭。 汪氏气急败坏,可是她不是乡下长大的,她再气,也不会像孙婆子那样破口大骂,只是怒道:“逆子!不孝女!连亲娘都不知道孝顺的东西,能好几时!” 因为两颊肿的厉害,她声音有些含糊,见唐时玥理都不理,她愤然而起,冲到桌前,一抬手就想掀翻桌子。 唐时玥用筷子虚虚点住了盘子,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对上她的眼神儿,汪氏手直抖,居然怎么都不敢使力,她可还记得,上一次她只不过是掀了一个盐盘,她就敢拿火烧她!她惯是个无法无天不敬长辈的! 两边儿僵了片刻,汪氏一扭头就跑回了榻上。 两姐妹消消停停的吃完了饭,唐时玥把唐时嵘的榻整理了一下,理都没理汪氏,就在那边歇下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家里谁缺了银子使,唐永明也不会缺,加上他挨了顿揍,要回村,肯定要雇马车或者驴车回来,唐永明是肯定要来找她的,所以她打算主动出击。 那边,唐永明扶着车门下了马车,给车夫付了银子。身上的伤,过了一晚上,都发了出来,唐永明疼的直吸气,咬着牙根转回了身。 就见一个小丫头站在几步外,抱臂看着他。 唐永明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大怒:“你还敢来!” 唐时玥淡淡的道:“为何不敢?”她小脸上全是有恃无恐:“唐永明,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第035章 她背后有人 唐时玥说完就走,脚下不紧不慢,隔了没多大会儿,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唐永明跟了上来。 唐时玥停在了一个空旷处,就转回了身。 唐永明身上有伤,走不快,他也没快走,一直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就这么慢慢的走上来,看着她,掂量着她的意思,掂量着她的份量。 唐时玥微笑道:“四叔,还没恭喜您哪!” 唐永明道:“你啥意思?” 唐时玥抱臂倚着墙,冷嘻嘻的道:“四叔叫一乘小轿抬进了牛府,成了牛老板的第九房小妾,以后吃香喝辣,好日子数之不尽,可真是恭喜了!” 唐永明一眯眼,“没看出来,你这死丫头还有这一手。” “呵!”唐时玥冷笑了一声:“我也没看出来,你长的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衣冠禽兽,为了几个钱连自己的亲侄女儿也敢卖。” 唐永明仍是心存试探,扯着嘴角笑了笑:“叔叫你去过好日子还不好?” “好啊!当然好!”唐时玥笑道:“我孝顺叔,所以才把好日子让给你过啊!” 唐永明脸色一变,他本来就不是个好性子的,抬手就想打她:“你这死丫头……” 她不退反进,上前一步,把脸凑了上来,一边冷笑斜睨着他:“打呀!打呀!你快打!我等着你打我!好叫我有理由……弄,死,你。” 最后三个字,她就这么慢慢的吐出来,满满的底气,满满的恶意。 前世她演啥啥火,网上经常有人评价,说她“每一块表情肌都有戏”,可见她的演技。怼到脸上的大特写都找不出破绽,何况只是叫唐永明看着。 唐永明心头发寒,咬牙退了一步。 他是亲眼看到唐时玥被打昏带走的,不管她是怎么消失的,但是他好好的在酒楼里,却莫名其妙到了轿子里,这一点,绝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做到的。 他越想越是心惊,终于忍不住变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你猜?”唐时玥冷笑道:“大概是你亏心事儿做多了,老天报应你呢?” 唐永明怒道:“少装神弄鬼!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唐时玥也冷下了脸:“别以为你把我们赶出门,我就任你欺负了!别以为占着个长辈的名头,我就会怕你!我告诉你,你们这些人,在他眼中屁都不算!他抬抬手就弄死了!” 他?唐永明神色变幻,自以为听懂了。 他惜命,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并不敢跟她硬杠,更何况牛老板都说过不要她了,他跟她撕破脸,就变的完全没有价值。 他死死的盯着她。 近看,愈觉得她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勾魂摄魄一般。 之前她是个傻子的时候,只是觉得她皮肤白,却从没注意过她长什么样,可如今她不傻了,那气定神闲的劲儿,那雪肤花貌,明眸皓齿……这样的模样,合该是个祸水,他一眼就相中了,旁人自然也能相中。 唐永明心惊不已,很快就软了下来,他和颜悦色的道:“玥儿,这事可是你阿娘亲口答允的,好赖是门亲啊,我当叔叔的,也不过是从中牵牵线,怎么还记恨上我了?” “是吗?”唐时玥淡淡的道:“那二堂婶呢?” 唐永明猛然变色,死死的盯着她,唐时玥一字一句道:“你给秋儿牵线儿的时候,二堂婶有没有答允?” “你!”唐永明眼神一厉:“不可能!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说呢?” 唐时玥冷冷的道:“我还知道,你费尽巴拉的混进人家的商会去,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巴上了一个破粮铺老板。可就算是这个满商会最差劲的粮铺老板,也看不上你这条狗,所以,你就打听着他的恶习,拿着亲侄女谋前程,你真真是禽兽不如!” 因为擅长表演,所以她也很擅长察颜观色,就这么看着他的神情,一句一句说出来,唐永明面如死灰。 他已经信足了她背后有人。 否则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唐永明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唐时玥冷冷的道:“我也不想怎么样。让你家那伙人,离我远点儿,消停些别给我找事,等我……”她假做失言,又停住,不耐烦的道:“总之!现在你们都别惹我!你也老实一点儿,再叫我知道你敢做这种事儿,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转身就走。 秋儿的事,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还不知道唐永明下一步会怎么做,所以,她手里必须先捏着他的把柄。 也不知道唐永明回家怎么说的,总之,孙婆子并没有来找她。 唐时玥上山挖了些野菜回家时,还听到汪氏拉着小瑶儿,问她唐永明回来了没有。唐时玥险些没笑出来,她还以为唐永明回来就能收拾她不成? 还别说,汪氏就是这么盼的。 但是三等两等的,唐永明没有来,孙婆子也没来,倒是听说那头请了大夫,说是唐永明摔了,受了伤。汪氏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很快就消停了下来。 下晌唐时玥正在做饭,周娘子推门进来,给她送来了一条一乍多长的小鲤鱼,还有一小簸箩莼菜。 莼菜又叫湖菜,是一种长在水里的菜,天越暖和,就长的越好,这种菜的幼叶里头有一种胶状的粘液,吃起来鲜美滑嫩,清凉爽口,这边儿一般用来打汤。 唐时玥笑道:“四叔今儿这是下水塘了?” “是啊,”周娘子倚着门跟她聊天儿:“今儿的酒早早的卖了,回来经过塘子,他就下水摸了几条鱼,你四叔这人也是太不讲究,他不说串起来,倒直接扔桶里了,弄的一股子酒味。” 唐时玥笑道:“婶子这意思,是说我们不光吃了你家的鱼,还吃了你家的酒了?” 周娘子笑喷了,一把掐住她脸:“你这张小嘴儿,真真是伶俐的喜人!” 两人说笑着,老听外头闹嚷嚷的,唐时玥伸头看了看:“婶子,村里这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周娘子道:“还不就是祈家的事儿!” “哦?”唐时玥道:“祈家出啥事了?” 第036章 财帛动人心 原来祈旌一大早去找了里正,说他家原本供着一尊半尺高的纯金佛祖,这个是烧不坏的,可是那天之后他回去找,却没有找到,火场里并没有旁人进去过的痕迹,只可能是事先就拿走了。 所以,他想请乡亲们帮忙想想,起火那一天,有没有人在附近出现过,如果能找到这尊菩萨像,愿以十两银子酬谢。 一听到这个消息,唐时玥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乡下人都抱团,尤其对外乡人都有本能的排斥,再说放火烧屋这种大事儿,就算有人看到了谁,也不敢随意说出来,不然一下子说错了,岂不是叫人背个恶名?可聚宝村就这么大,村里人谁不认识谁?干点儿啥都会有人看到。 所以,这样一来,就好说了。财帛动人心,这就等于全村的人,都在帮他找。 顺便,村里人也是直到现在,才弄清楚了人家的姓名,原来人家不姓齐,姓祈,叫祈旌。 唐时玥道:“那有信儿了没?” “不知道呢!”周娘子道:“祈家那片儿,本来就住的不稠,就看有没有人上山时看到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有人嚷嚷起来。 周娘子立刻就要拉着唐时玥去看热闹,唐时玥只得退了一步,把鱼和菜顺手放到了门边。 就见一人正拉着陈癞子头,两人边打边吵,一个说:“我看着了!你那两天一直在祈家门口转悠!” “胡咧咧什么呢!” 陈癞子头道:“我哪有空儿上那去!” “分明就是你偷了人家的传家宝!还不赶紧还回去!” “什么传家宝,我不知道!” 揪着陈癞子头的这个人,也是唐时玥的一个族叔,叫唐顺子。他这么一嚷嚷,唐时玥忽然想了起来,就在失火前一天,她还在祈家门口碰到了陈癞子头!陈癞子头还跟她说话了! 唐时玥大声道:“我想起来了!” 大家都转头看她,唐时玥想着当时祈旌说的话,指着陈癞子头道:“桐油!是你,是你用桐油引着了人家的柴堆!” 陈癞子头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大家也是吃了一惊,毕竟偷东西是一回事儿,这蓄意放火……就成了谋财害命了! 再一看陈癞子头那个表情,无异于默认!有人道:“走,去找里正说说去!” 唐时玥本来就是在诈他,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流程,于是道:“等一下,我们先去他家看看!找着了证据,才好跟里正说啊!” 她是为了找做案工具的,但大家难免就想到了“纯金佛祖”,顿时纷纷应是,一窝蜂的向陈癞子头家涌去。 陈癞子头长的埋汰,人也疲赖,快三十了没讨上媳妇儿,爹娘又死的早,给他留下了三间屋,家里没有别人了。 村里人轰的一下涌进去,七手八脚的到处翻了翻,很快就找着了装桐油的小桶,还有缠着桐油的布条,这一下子,几乎坐实了他的罪状。 但佛像,却怎么也没找着。 地方就这么大,这东西藏不住,肯定是被他给卖了!于是一大帮人更加愤怒,拖拽着陈癞子头,就往里正家去了。 聚宝村有两个大姓,唐、陈,说起来姓唐的人更多些,但里正却是姓陈的,同时他也是陈家的族长,陈癞子头的伯公。 里正相当于官府设的村官儿,一般来说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置里正一人。实际并没有这么精确,而且大晏朝是没有保长的,所以里正的权限还是蛮大的。 唐时玥眼珠子一转,悄悄过去提醒唐顺子:“三叔,你不去把咱们族长请来?万一里正偏着陈癞子头呢?人家可是亲伯公!” 唐顺子被她一句话提醒,连声道:“对,对!”一边就小跑着去了。 陈里正早已经听到了声音,迎了出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把事情一说,陈里正的脸就有点黑,二话不说就踢了陈癞子头一脚:“你说说你这一天到晚的,都是整的什么事儿!” 陈癞子头缩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小声道:“伯公,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家里的桐油是咋回事儿?” 桐油有毒,不能吃,主要就是拿来外用,治疮,解毒什么的,再就是山里人备着做火把,有时难免需要夜里赶路上山。 陈癞子头道:“我拿来抹头的!” 陈里正道:“你拿来抹头,在家抹去啊!跑人家祈家外头抹什么?” 陈癞子头本来就是个泼皮破落户儿,憋了半天,答不出来,然后就炸了,一下子跳起来:“不过是个外乡人,好好的跑咱们聚宝村干什么!天天儿的仗着皮相好,能耐的不行,满村里就他招眼儿!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陈里正气的胡子都抖了,指着他:“强子!你说说你这个倒霉玩意儿……人家干啥,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再生气,也不能放火啊!烧了人家的屋子,让人家怎么住!” 陈癞子头梗着脖子道:“那本来就是陈家的屋!白借给他住的!又不是他的屋!” “你还敢犟!”陈里正又踢了他一脚,“还不赶紧给祈小郎陪个不是!” 陈癞子头道:“凭什么!” “你听不听话?”陈里正一瞪眼:“再不听话看我不大耳刮子抽死你!” 陈癞子头登时就是一缩脖子,他爹娘没的早,平时最惧的就是这个伯公,就不敢说话了,陈里正这才道:“赶紧的!” 陈癞子头哼哼着,就转头去找祈旌。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道:“这可不是放火烧屋的事儿,这是要害人命啊!”随着这话头,唐家族长慢慢的走了过来,陈里正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 唐家族长捋着胡子,慢条斯理的道:“人家的幼弟还在屋里头,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强子,你这么害人家,亏心不亏心哪!” 陈里正和唐家族长,一直在暗中互相别苗头,陈癞子头并不服他,便骂道:“不过是个傻子!什么玩意儿!我就是烧死他又怎么样!结果还有人多管闲事!我呸!”他狠狠的看了唐时玥一眼。 唐时玥一脸懵懂,看上去乖巧极了。 其实她都打好腹稿了,想着到时候怎么装成目击证人,没想到根本没用上她,陈癞子头就招认了……讲真这年头的人真的够纯朴的啊! 陈里正气的脸都黑了。 他话里话外,把谋财害命强扭成了放火泄忿,只可惜陈癞子头这头蠢猪,一点儿都没领会到这个意思,居然张口就承认了。 当着唐家族长,他怎么也不能再放水,于是黑着脸道:“害人性命,你还有理了!人家的佛像呢,赶紧的给人拿出来!” “什么佛像!我又没进屋,我没见什么佛像!” 陈癞子头反正已经招了,就大咧咧的道:“我就是打算烧死他家的小崽子,烧了他的屋,让他赶紧的滚出咱们村! ” 祈旌和祈阳一直站在一角,看他如此嚣张,不由怒道:“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如此歹毒?” 第037章 人情让给她 陈癞子头哼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祈旌冷冷的道:“我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你,谈什么顺眼不顺眼!” 陈癞子头翻了个大白眼。一看他这疲赖样子,陈里正也有些火了,怒道:“还不赶紧说!还在这儿混赖什么!你到底把人家的佛像弄哪儿去了!” 陈癞子头谁的帐也不买,就是不敢跟他伯公犟,急道:“我真没见啊!” “那你到底为什么烧人家的屋!” 陈癞子头吭哧了半天,才含含糊糊的说了。 原来他看中了村里一个叫唐秀的小娘子,没想到唐秀却不知啥时候看上了祈旌,经常往祈家跑,他心里嫉恨的不行,所以才烧了他的屋,想赶他们走。 一听这话,别人还没怎么着,唐秀的阿娘当场就骂了起来:“你个死癞子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癞子样,还有脸盘算我家的秀儿……秀儿天天儿在家老老实实的,什么时候去祈家了,你别满嘴里胡咧咧,败坏人家的名声!” 有人低声嘟囔道:“不要脸!勾三搭四!” 秀儿阿娘转头骂道:“唐桂花,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是你!有话你出来说,别在后头瞎嘟囔!谁不要脸!你才不要脸!满村儿里谁不知道你天天儿的往祈家跑,撅着屁.股发.浪,还偷了人家的兔子讨祈小郎的好,你才是阖村儿里最不要脸的!” “我呸!”孙婆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又是什么好物了,还有脸骂我家的闺女,你自己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小昌妇,教出来的闺女能好到哪儿去,不就是想男人了么,干了还怕人说?天天儿的扭着水蛇腰,一看就不是个正经货色……” 唐家族长的脸也黑了。 这边刚占了点儿上风,压了压陈家人的气焰,唐家人自己就闹起来了。唐家族长用力顿了顿拐棍儿:“都给我闭嘴!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么!” 族长的权威是很大的,孙婆子和秀儿娘当即就停了口。 “行了!”陈里正道:“赶紧说说,你把人家的佛像藏哪儿了!” 陈癞子头被秀儿娘骂的,又是气又是羞又是恼的,没好气的道:“伯公,我真没见啊!我进都没进他家院儿!我哪能骗您呢!” 不论他怎么问,陈癞子头都说没见,陈里正若有所思,片刻,他转头向祈旌道:“这事儿,是这混小子对不住你,你看这样可好,他住的那几间屋,我便做主赔给你,你也不用担心没地方住了。” 祈旌施了一礼:“陈里正,我寄居于此,本就承了您老的情份,他若只是图财,或者是泄忿,我并不敢多说,也不会跟他计较,但他要害我弟弟的性命!我父母早故,弟弟便是我唯一的亲人,此事我绝不能容忍,我要报官。” 陈里正脸色一变。 可是他的话也没错,陈癞子头要害人性命,他强压着不让人报官,实在说不过去。 人群一静,陈癞子头也有些吓到了,讪讪的道:“报,报甚么官,那傻子不是没事么,又没死……” 陈里正气的狠踢了他一脚。 祈旌冷然道:“舍弟侥幸没事,是因为唐家小娘子仗义相救,”他眼神儿向唐时玥扫了一眼,口中不停,继续道:“若不然,此时我们兄弟便已是生死相隔,我与你无怨无仇,舍弟更是见都不曾见过你,你只因为一点嫉妒之心,便要害人性命,这种狠毒之人,我定要报官严惩。” 唐时玥微微凝眉,仔细琢磨他递过来这个眼神。 陈里正当然是不愿意报官的。 他是里正,村里谁出事儿他都撇不开关系,再说他是陈癞子头的亲伯公,这种事儿,陈癞子头一入了官府大牢,那就不可能出来了。 可是祈旌是什么意思呢? 祈旌应该也不想报官的,他还要在这儿生活,跟村里人闹僵对他没有好处。他的意思,应该是把人情留给她。 所以,唐家族长又是什么意思呢? 嗯,唐家族长,也是不想报官的,他当然觊觎里正之职,但一个陈癞子头并不能让陈里正伤筋动骨,也不会因为一桩案子,就撤了陈里正,所以,唐家族长想要的,应该是借此事,最大程度的打压陈里正在村里的威望。 唐时玥心里有数了。 于是她悄悄挨到了唐家族长身边,小声道:“堂伯公。” 她叫这个伯公不过是按着宗族里的辈份叫的,山路十八弯的亲戚,跟陈里正这种可不一样。 唐家族长也不认识她,不知道她就是救下祈阳的人,但是他儿子正扶着他,他一回头,他儿子就在她耳边说了,唐家族长人老成精,顿时就和颜悦色的摸了摸她的头:“玥儿啊。” “嗯,”唐时玥一脸乖巧的道:“堂伯公,我去求求祈小郎好不好?” 唐家族长的眼神闪了闪:“为何要去求他?” 唐时玥眨了眨眼睛,乖巧道:“咱聚宝村,只有我能张这个嘴了,我听堂伯公的话,堂伯公觉得我该去求,我就去求求。” 恰好到处的聪明,恰到好处的讨好,唐家族长就笑了:“真是个乖孩子。” 他想了想,就扶着她,缓缓的走了过去。 陈里正焦头烂额的道:“这小子自小无爹娘教导,做事无法无天,全都是我管教不严,我马上叫人拉他去祖宗面前受罚,绝不会轻饶了他。” 祈旌摇头道:“陈里正,我是外乡人,本就无亲无故,若此事就这么轻轻放过,那之后,再有人欺上门来,我要如何处置?所以此事必须慎重对待!” 他说的有道理,他必须摆明态度,正因为他说的有道理,所以陈里正才更加的头痛。 就在这时,唐家族长开口道:“人命关天!祈小郎,虽则你家幼弟侥幸逃得了一命,可这人竟然生出这般丧心病狂的心思,合该痛惩才是。” 祈旌施礼道:“唐族长,您唤我阿旌便好。” “嗯,阿旌,”唐家族长不动声色的接下他的示好:“戕害亲人之仇,绝不能轻轻放过,但是看在这回玥儿侥幸帮了你一点忙的份上,我同你讨个人情,莫要惊动官府,便交由里正处置可好?” 祈旌犹豫的看了一眼陈里正。 陈里正这个时候,就是被架在火上烤,明知道应下此事,便等于欠了唐家族长一个情份,偏生不得不应。陈里正咬牙道:“正是!此事本该一命赔一命!我定会禀公处置,祈小郎,你放心便是!” 陈癞子头惊呆了:“伯公!” “闭嘴!”陈里正既然下了决心,就再不迟疑,直接招呼了几个人,把陈癞子头捆了起来,堵了嘴,拉到了陈氏祠堂。 祠堂是不允许外姓人进的,只有陈家的男丁能进,其它人都聚在前头看着,陈里正直接叫人拿了大竹板来,脱了陈癞子头的裤子,就一下一下,重重的打了下去。 第038章 快意恩仇的年代 噗噗的声音响在耳边,血腥气愈来愈浓,人群中,连议论声都停了,只有祈旌负着手,面对着陈氏祠堂的门,面沉如水,镇定自若。 直到五十仗硬生生的打完了,打的陈癞子头血肉模糊,虽然没当场打死,但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陈里正冷着脸出来:“祈小郎,这样可成了?强子家的屋,我做主借你去住,但田地却是要收回族里的。” 今天这一着,祈旌咄咄逼人,大大的折了他的面子,让他硬生生被唐家族长压了一头,又逼着他亲手处置了孙辈儿一条人命,他心里气极了,声音就有些生硬。 祈旌的态度却仍旧从容,淡淡的道:“不必了,我只要他以命相抵,连他盗去的财物都不究了,更不会要他的房子田地了。” 他转回身来,在黑暗中来回找了找:“刚才不知是哪位帮忙抓到他的?” 旁边人顿时想起了十两银子的赏钱,便有人道:“顺子!顺子!叫你呢!” 唐顺子犹豫的站了出来,祈旌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个十两的元宝,双手送上:“多谢朗君仗义执言。” “没事儿,”唐顺子不好意思的挠头:“我就是……既看到了,咋能不说呢。” 祈旌又向唐家族长施礼:“这一次多谢族长,也多谢诸位,多谢这位小娘子,唐族长,祈旌明日想登门拜访,不知可成?” 唐家族长道:“自然是成的,你尽管过来便是。” 陈里正冷眼看着。 这一次,祈旌是彻底倒向唐家那边了,但他不过是个外乡人,他也不在乎,更何况今日他逼迫他到这种程度,他绝不会这么轻轻放过! 唐时玥在族长面前刷了下好感度,然后就识趣的退开了,只在远处看着,她知道古代宗族厉害,但看再多,也不如亲眼见到,随随便便就能打死人……实在让她有点心惊。 她正皱眉听着,就感觉到有只小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低头,就看到小祈阳挨了过来,前头祈旌略略偏头,显然是知道的。 这会儿人多,也不好说话,唐时玥只捏了捏小家伙的手,带他到一边。一直到事情完了,大家散了,唐时玥就直接牵着小家伙的手回了家,大家正各自议论纷纷,也没人注意到她,就算注意到了,黑乎乎的,也只会当她牵的是小瑶儿。 唐时玥一边推开柴门,一边问他:“吃过饭了没?” 小祈阳摇了摇头,唐时玥道:“阿姊一会儿做饭,一起吃。” 他点了点头。唐时玥把他安顿到小凳子上,点起油灯挂起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周娘子送来的鲤鱼,莼菜倒是还好好的摆在那儿。 唐时玥心说难道是老鼠拖走了?可是一掀锅盖,就是一股子鱼腥气,一看锅底还有油。 唐时玥长吸了口气,进屋叫了小瑶儿出来,就问她:“阿娘晚上吃的鱼?” 小瑶儿怯生生的点头,唐时玥问:“分你吃了没?”她摇摇头,唐时玥又问:“你还没吃饭?” 她又点点头,小声道:“阿姊,我饿了。” 唐时玥都懒的生气了,大晚上的做别的也来不及,她就和了面,做了馎饦,也就是面片汤。 然后把萝卜切成丁,把之前腌的兔肉拿了一块出来,也切成丁,合在一起下锅炒熟,加了葱和酱,做成了肉浇头。又用莼菜和鸡蛋合在一起炒碎,做成了青浇头。 一端出来,满院飘香,唐时玥觉得她自从来到这儿,厨艺简直是突飞猛进,笑眯眯的道:“快吃吧。” 油灯不亮,但月光很亮,两只小团子都埋头猛吃,唐时玥笑着给自己浇了一勺青浇头,慢慢的喝着汤。 有人隔着篱笆轻咳了一声,唐时玥道:“进来吧。” 祈旌就进来了,唐时玥也盛了一碗给他,一边小声问:“死了?” “快了,”祈旌看了她一眼,“也就是今晚了。” 唐时玥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跟里正闹翻?” 祈旌沉声道:“这一次,势必要闹翻的,经过这事,我也想过了,其实远离人群并不见得安全,否则的话,不至于闹成这样。” 唐时玥一想也是:“也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这一次你跟里正肯定是要翻脸了,所以跟唐家交好,没毛病。” 祈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对于祈旌这种外乡人来说,用的着里正的事儿,主要是“过所”延期,过所这东西,大概可以认为是一种单位介绍信,离开家乡去外地,都需要这么个东西证明身份,但里正应该也犯不着在这种地方拿捏他。 唐时玥想了想,又问:“那你明天找族长是要买房子?” 祈旌犹豫了一下:“先不买,仍是先借住。” “为什么?”她问,“你现在不是有钱了么?” 祈旌垂了垂睫,半晌才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难道要长久住在这儿?” “当然不,这破屋有什么好住的!”唐时玥道:“等个恰当的时机,我肯定要找地方搬出去的。”她手向后一挥:“地方必须大,位置必须清静,我要弄个菜园子种菜,还想养只狗看家。” 祈旌点了点头,他低头默默吃着,半晌才不经意似的道:“你觉不觉得,我做的过份?” “过份?” 唐时玥道:“一命偿一命,哪里过份了?并不是这件事情没做成,他就不用承担责任了,他明知道阿阳在里面,还放火烧屋,其心可诛!死有余辜!” 其实她有时候真挺喜欢这种快意恩仇的年代,在现代,恋.童人贩子什么的,真的该死,但国.家出于种种考量,却不能直接死刑,但在这个年代,就可以直接打死,尤其是恋.童癖,她真心觉得,只有打死才最保险。 她严肃的告诫眼前的少年:“你要明白,例如这一次,阿阳能逃脱,完全是侥幸,这跟下手之人没有关系,下手之人,应该按最坏的结果去承担责任!” 昏暗中,他的嘴角弯了弯:“我知道了。” “嗯。”她心说孺子可教,点了点头,奖励了他一勺肉浇头:“多吃一点。” 几人没再说话,默默的吃完了饭,吃完了,祈阳还不想走,唐时玥对小团子没什么抵抗力,就把他抱到膝上,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家住不开啊,等我有了房子,给你单独留一间。” 祈阳听懂了,点点头,就乖乖的跟着他家兄长走了。 第二天,祈旌果然一大早就去置办了四色礼,拜访了唐家族长,并提出想借一间屋子住。 唐家族长昨天狠狠的压了陈里正一头,心情愉快,祈旌送的礼又不轻,他自然要把人情做足。于是找了两间没人住的旧屋,打发他大儿子过来,陪着祈旌挑。 一间是跟之前一样,挨着山边儿的,比较清静,另一间,则是在村子里头,但屋子相对好一些,离唐时玥住的破屋还挺近的。 要是之前,祈旌当然想都不想就挑个清静的,但是这一回却犹豫了一下,问祈阳:“阿阳喜欢哪间?” 族长家大儿子名叫唐勇,年纪已经四十多,很是诧异的瞥了祈阳一眼,然后祈阳道:“这间,离阿姊近!” 祈旌便向他道:“那便这间吧,多谢。” 第039章 跟踪 唐勇回去就把事情跟他爹说了:“不是说这孩子是个傻子么?这不是不傻,也不是哑巴?” “想来只是脾气古怪,”唐家族长道:“昨晚看他站在兄长身边,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与旁的孩子截然不同。” 唐勇细想了一下,不由啧了一声,又道:“也不知他说的阿姊,是不是唐时玥。” “是也好,不是也好,终归不是坏事。”唐家族长沉吟的道:“这个祈旌,你日后见着他客气些,看这小郎君行事,绝不是一般人。” 唐勇赞同道:“出手也大方,半尺高的金佛祖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唐家族长斜了儿子一眼,半晌才道:“我起先也这么想,但回过头来再一想,这金佛祖什么的……有没有还真不好说。要真的没有,他这一手儿,玩的实在是妙啊!”他呵呵的笑起来。 ………… 唐时玥做了早饭,跟小瑶儿一起吃了,想着要不要上山一趟,一抬头,却迎上了汪氏鄙夷的眼神儿。 她仔细解读了半天,解读出了:“你整日说我,你还不是勾搭男人”的意思。 所以? 她怎么老觉得汪氏哪儿有毛病呢? 她的确认为,并不是每一个当妈的都爱自己的孩子,汪氏这种恋爱脑的白莲花,不爱孩子也不奇怪,可是她这种……怎么说呢,下意识视她为对手的感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 正琢磨着,就听有人在外头道:“玥儿!” 唐时玥应了一声,走过去,门口是一个同宗的婶子,道:“刚才陈大夫叫我捎句话来,问你欠他的兔子什么时候能给,快到日子了。” 对对,唐时玥差点忘了,赶紧道:“我知道了,谢谢婶子跑这一趟。” “谢啥,顺路。”那婶子就走了。 唐时玥就收拾收拾准备上山,又觉得家里有点不放心。 可是带小瑶儿出门,她明显跟不上,她也照顾不过来,正在犯愁,就见有个小小的人影,飞快的跑了进来,面无表情的抱住了她。 讲真祈阳这种特别漂亮的大眼睛小孩,还面无表情的,小大人一样,简直萌到不行,唐时玥顿时计上心来:“阿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静静的看着她,唐时玥道:“我要上山,你能不能帮我看着家,除了我和你阿兄,不许任何人进来?” 祈阳无声的抱紧了她:“上山,一起。” “不行哟,”唐时玥道:“山上太危险了,不能带你去,你不愿意帮阿姊的忙吗?” 祈阳仍是不大乐意,抱着她不肯撒手,唐时玥笑眯眯的亲了一口他的小脑门:“帮帮我呗!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只有阿阳才能做到。” 祈阳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膛,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手,唐时玥道:“我中午之前就能回来,回来做饭给你们吃,你跟瑶儿在家玩儿,听话。” 祈阳冷漠的瞅了小瑶儿一眼,严肃的点了点头。 唐时玥又叮嘱了小瑶儿几句,主要是让她留意着唐家那边的动静,说完了一抬头,就见院门口,祈旌坐在骡车上,正静静的瞅着院里。然后他道:“阿阳,真的不跟我去镇上?” 祈阳头都没抬,祈旌长吸了口气,转头问她:“我要去镇上,要捎什么东西吗?” “嗯,”唐时玥想了想,“要个戥秤和捣药罐吧。另外帮我买些米面,少一点儿就行,再帮我买些点心糖果什么的。” 祈旌点了点头,就扬鞭去了,唐时玥背着背篓往山上走,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脚步声又急又重。 唐时玥第一个反应就是唐永明,不由得吃了一惊,不动声色的进了山,找了棵树,向后一张。 就见一大坨肉山跟在她后头,跑的气喘吁吁的。 唐时玥瞬间放下了心,继续往前走,一边走着,一边寻思要怎么办。 然后她挑了一个斜坡,开始设套索,设了好几次,也熟练多了,动作也快了,一边设着,就听到唐时银噗哒噗哒的脚步声走近,又走远了。 他还挺会省劲儿的,摸清楚地方,到时候来捡现成的。 唐时玥挑了挑嘴角,然后在坡边,开始设绊脚套。 这种绊脚套一般是用来套野鸡的,下好套子,需要在绳子后头绑一块石头,或者装了泥沙的袋子,那样野鸡中套之后,就会被沙袋坠住,飞不起来。 但是现在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她就直接把绊脚套拦在了两棵树之间。 唐时银胖的弯不下腰,只要他在远处时看不到,就会一脚踩进去,踩进去之后,绊脚套就会立刻收紧。这斜坡说陡不陡,要是平常人,只是套住了脚,扶着地慢慢的退回来解了就行,可是唐时银胖啊!就他这重量,往这儿一坠,索子绝对紧的不行,不用刀绝对解不开,再说了,唐时银能不能退的回来还是两说呢! 唐时玥收拾好,做好标记,就笑眯眯的走了。 路上顺手摘了些菌子,一路盘算着中午吃什么,结果一回村儿,刚好碰到一家子杀了猪,说是墙倒了把猪砸死了。 平时不年不节的,村里是没人杀猪的,唐时玥过去看了看,确认猪是砸死的,不是生什么病,就放下了心。 这年头的人买猪肉,都是挑肥的买,可以炼油,油渣子也好吃,所以剩下的就全是瘦肉了,唐时玥正中下怀,买了两斤,又顺便买了几块骨头准备回头熬汤。 提着肉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祈阳正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字,一只手还背在身后,小表情挺严肃的,小瑶儿很好奇的站在一旁看,也不敢打扰他。 唐时玥一回去,祈阳瞬间扔开树枝,迎了上来,小瑶儿也叫她:“阿姊!” 祈阳本来似乎不想开金口的,但是小瑶儿都叫了,小孩儿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下,也道:“阿姊。” 唐时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一边叫小瑶儿:“瑶儿,去对面周婶子家借个板子用用。说我们要包角子。” 水饺,在这儿叫角子,平时很少有人包。小瑶儿应了一声就去了。 唐时玥倒了小麦粉,用温水和面,一边指挥祈阳把摘回来的香菇洗干净。 看的出来这小孩儿没干过这种活,但是唐时玥喜欢归喜欢,却不会惯着他,她自己还是个宝宝呢!所以明明看出了他手足无措的窘状,却只当没看到,只笑眯眯的教他怎么做。 祈阳虽然没做过,却十分聪明,被她一句一个口令的,很快就做的像模像样,而且他手很稳,心也很细,从头到脚都写着靠谱,根本就不像这么点点大的孩子。 第040章 搬家 唐时玥和完了面,放那儿醒着,又把肉拿出来,她一直觉得饺子馅儿切的比剁的好吃,就仔仔细细的切,蘑菇也切碎,加盐、酱、胡椒、鸡蛋、葱姜种种,搅匀。 这会儿小瑶儿也把板子艰难的扛了回来,然后一大两小三个人,就开始包饺子。 唐时玥不是熟练工,但是这活儿本身难度就不大,顶多就是擀的皮儿不匀。小瑶儿和祈阳教了两回,也勉强能包了,小瑶儿包好一个,还转头跟祈阳道:“阿阳哥哥,你包的不如我包的好看。” 祈阳看了她包的饺子一眼,就抿紧了唇,那个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跟他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唐时玥看着可乐,也不阻止,两只小孩就比赛一样努力的包,祈阳又包好一个,还不动声色的瞥了小瑶儿一眼,但是他做不来张口炫耀的事儿,小瑶儿又呆兮兮的领会不到,他很快就觉得没意思,又低头去包了。 唐时玥垂了一下眼。 她觉得祈阳就算是真的有自闭症,也一定不严重,一般自闭症患者,他们都有自己的小世界,进入他的世界很难很难,而你如果不能进入他的世界,你做任何事,对他们来说都毫无意义。 可是祈阳还能看到外界,看到除了祈旌和唐时玥之外的人,所以,要改变他,应该不难。 三个人足足包了快一个时辰,才把饺子包完,唐时玥把饺子按大小分了两种,先煮大的,煮出一锅来,打发小瑶儿去对门唐四叔家送了一碗,然后自己端了一碗,抽了筷子放在碗上,把屋门一推,直接把碗放在了门坎上,又把门关上了。 她倒不是示弱,可是不给,她肯定要出来吃,当着两小只,她又不想跟她吵。 她也不管汪氏吃不吃,又盛出两碗给两小只吃,然后才把小的那些煮了出来。 饺子才刚出锅,就听蹄声得得,祈旌驾着骡车回来了,在外头略微一勒缰绳,唐时玥一抬头就笑了:“赶早不如赶巧,快进来,趁热吃。” 祈旌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跟在后头那两辆车。 他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的,见她笑的眉眼弯弯的样子,鬼使神差,他就跳下来,向身后道:“稍等片刻。” 他进来接了筷子,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那盘饺子,然后跟她道:“我收拾完东西,再把你的东西拿过来。” 唐时玥压根没看到后头还有两辆骡车,就摆了摆手,祈旌就起身走了。 之前小瑶儿过去,唐四叔随手接了小瑶儿送去的饺子,她们忙的晚了,送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时,但是唐四叔刚好卖了酒回来还没用饭,看饺子热腾腾的喜人,就顺手捏了一个吃,一吃之下,顿时唔了一声,跟他媳妇打手势,让她也尝尝。 周娘子笑道:“是玥儿送过来的吧?这角子快顶个鸡蛋大了!” 她一边说,一边也尝了一个,然后就忍不住吃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小两口一人一个吃完,对视了一眼,周娘子忍不住道:“这孩子,真是……太实在。” 唐时玥她们包的,就是现代最普通的那种半月包法,但其实,现在乡下大多还是包元宝饺,就是把两边的皮儿往里掖,包出来形似元宝,好看又省馅儿。 但她这个,一只只小牛犊子一样实实在在的,她又不吝惜肉,蘑菇就是放几个调味的,倒有一大半是肉,一咬下去满口流油,简直香的人要把舌头吞下去。 周娘子越想越不对:“才说这孩子聪明,怎么这么没成算,照这么吃下去,坐吃山空,那点子银子能撑几日,还有嵘儿的束脩也该交了吧?” 她就忍不住出来,想过来劝劝唐时玥。 结果一出来,就看到祈旌驾着骡车回来,后头居然跟着两辆骡车!唐时玥招呼了一声,然后祈旌就真的放下两辆车,进了院子,好一会儿才出来。 周娘子忍不住跟了几步,想过去看看。 三辆骡车动静不小,旁的村里人也有不少看到,也跟了过去,就见骡车停在一间宅院门前,几个汉子下来,卸着车上的东西,居然是一些家具,甚至还有床榻,锅碗瓢盆之物。 就有人试着搭话:“祈小郎,你这是搬到这儿来了?” 祈旌嗯了一声,旁人又问:“你这是从镇上买的家具?” 祈旌又嗯了一声,有人道:“这可太费银子了,家家都有木头,你怎么不招呼一声,大家搭把手就给你打了,最少能省个一多半的银钱。” 乡下人都喜欢攒木头,闲了就把好木头留下来,慢慢的晾干,之后赶上嫁儿嫁女,就在村里找会木工活儿的打家俱。 祈旌动作停了停,回头很诚恳的道:“多谢,我急用,就先置办了。” 乡下人本就热心,见他肯搭话,就更是七嘴八舌的说着,一边毫不见外的搭手帮忙,看的出来祈旌并不适应这种场合,却也不见厌烦,只是话少而已。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把东西归置了个差不多,那些人就上了车走了,祈旌又把村医家的骡车牵到一边,有人道:“这还有一辆骡车呢?” 祈旌道:“我买的。” “哟!”大家顿时又轰的一声围了上来,看着那崭新的骡车,一边头头是道的评价那头骡子,羡慕的不行。 村里买辆牲口不是小事,聚宝村日子富裕,可也就里正家、族长家、村医家三家有骡子,就连小酒坊也只是有头牛而已,而且平民家里是不允许随便养马的,养死了是要担责任的。 周娘子远远看了几眼,就退回去找唐时玥。 这会儿唐时玥三个人已经吃完了饭,唐时玥正鼓动着祈阳教小瑶儿认字,祈阳面无表情的偎在她怀里,显然并不乐意。虽然小家伙表情挺冷,但姿势却还是很诚实的,手还搂着唐时玥的脖子。 周娘子笑着道:“今儿婶子可占你光了!这角子,满村儿就没有你这么实在的包法!” 唐时玥笑道:“难得打打牙祭,又不是天天吃。” 周娘子笑道:“这是祈家那个孩子吧?跟你倒是挺亲近。” “对,”唐时玥道:“叫祈阳,挺不爱说话的。” 周娘子道:“经过这事儿,我看祈小郎也和气多了,刚还见他进来吃饭。” 唐时玥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她如今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萝莉,压根就没想过这茬儿,只笑道:“婶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娘子便不再说,跟她闲聊了几句,祈旌收拾好了东西过来,手里提着她要的东西,他本来就面瘫,有人在,就加倍严肃:“给你带的东西。” 第041章 你是不是傻 “多谢,”唐时玥笑着起来接下,周娘子找了个由头就走了,祈旌这才坐下,他不但给她买了戥秤和捣药罐,居然还给她买了个碾船,也叫药碾,就是那种船形,上头一个碾轮,用脚踩着碾药的东西。 唐时玥都乐了:“我又不开药铺,要这个干什么?” 祈旌看了她一眼:“那你要戥秤和捣药罐干什么?” “我泡酒!”唐时玥笑着压低声音:“所以只需要颗粒就行,不用碾那么碎!” 祈旌点了点头,又问她:“村医催债了?” “哟?你消息还挺灵通的。” 唐时玥想起她布的套中套,估计已经套到肥猪了,于是心情很好的跟小伙伴分享了一下快乐。 这会儿,祈旌坐着,她站着,所以她一咬耳朵……就真的有咬耳朵的感觉了。 暖暖的呼吸吹在耳边,祈旌手按在膝上,仍旧坐的端端正正,一脸镇定的问她:“那你还不去看看?” 唐时玥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儿看了看他:“我当然不能去了,我去了救还是不救?兔子我拿还是不拿?” 祈旌一凝眉,“那之后事情如何控制?” “啧!”唐时玥这回直接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傻?这种事儿能有什么结果?一个结果是有人发现了那头肥猪,救下他之后来报信,另一个是有人发现了那头肥猪,把肥猪和兔子一起送了回来,再有一个是那头猪倒霉,一晚上都被没人发现,真到了那一步,也用不着我出手,唐家自然会招呼人手去找。” 她下结论:“总之,这件事情我不能露面,我就是设了个索子,之后的事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特别无辜!你记住了吗?” 祈旌看了看她,默默的点了点头。 唐时玥猜的没错。 很快就有个村里的后生过来报信儿,而且这个人还给她扛来了四只兔子,急急的道:“唐时银又去偷你套的兔子了!结果叫索子给套住了,挂那儿整个人都瘫了,我留了个心眼儿,先把兔子给你送回来,我还得赶着去唐家报信儿,你自己小心些。” 唐时玥情真意切的表示了一下震惊,然后送了他出去。 很快,孙婆子就哭嚎着,领着一伙人跑去接唐时银了。 唐时玥挺悠闲的提着兔子,先给报信那人家里送了一只,又给村医家里送了两只,然后才回来等着迎战。 她选的地方本来就离山下挺近,这会儿人也都到了,可是唐时银足有二百多斤,又挂了个把时辰,整个人连吓带累的,肉山一样瘫在地上,一步也不肯走,何氏只能又下山叫了几个后生来,把人抬了下去。 孙婆子一边哭一边问唐时银咋回事儿。 唐时银从来不觉得欺负唐时玥是错儿,当然是理直气壮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孙婆子当场就炸了,走到破屋门口,她叉腰就骂:“唐时玥!你个丧良心没人味的x崽子!不得好死的下作玩意儿,这么坑你兄长,也不怕死了上刀山下油锅,一辈子叫人戳脊梁骨……” “我怎么会知道啊!”唐时玥怯怯的迎了出来:“奶奶,我还欠着村医的兔子呢!这眼见到日子了,我不抓兔子怎么办?我咋知道三兄又跑过去,”她似乎委屈的不行了,捂着脸哭道:“我为了避开三兄,都特意换了个地方呢,为什么三兄又去了!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孙婆子才不管这个,瞪着眼骂道:“少给老娘玩儿这套,别以为你那点小心眼老娘看不出来,你小尾巴一撅老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黑心烂肝的玩意,老娘的孙孙掉根头发,老娘非得活掐死你不可!” 她越骂越难听,旁人忍不住劝道:“先送孩子回家吧。这事儿你们也不占理,骂人做甚。” 当他们抬着二百多斤肉很轻松么?他还一个劲的的动弹。 没想到他一说,孙婆子就火了:“呸!你放的这叫什么屁!怎么不占理了!谁说我不占理!我孙孙平白的叫她捆在山上半天,我还不能骂她了!” 说话的后生忍无可忍,直接一松手,怒道:“唐时银踩了索子,是因为他跟着人家小娘子,偷看人家设陷阱,还想偷人家的兔子,从头到尾都是他找事儿,不管出啥事都是他自己作的,你怎么有脸骂人家的!” 本来就是众人七手八脚的托着,一个人松手,其它人也撑不住了,纷纷松手,唐时银嗷的一声,就跌到了地上,捂着屁股哭喊起来。 孙婆子吓了一跳,顿时心疼的不行,急上前去扶,一边骂那几个后生:“你们手断了么!抬个人还叫人摔了!摔了我孙孙你们赔不起!” 其实村里极重宗族,同宗的长辈,骂几句就骂几句了,骂重了一般也没人会计较,可是这一回孙婆子实在是过份了。 那几个人刚端碗准备吃饭,就被叫出来帮忙,结果是这种糟心事儿不说,还一点不落好,也都火了,有人道:“我又不该你的不欠你的,好心帮个忙还落下不是了!” “就是!你们家银儿整天跟个土匪一样,坏规矩,还抢人家陷阱里的东西,早知道是他我就不来了!” “摊上你这种奶奶,玥丫头也是倒霉!” 大家纷纷指责。 孙婆子虽然泼辣,却也精明,起初几个人开口,她眼皮子一翻还想骂回去,但大家都开口,她也明白犯了众怒。又不甘心咽下这口气,就转头骂唐时玥:“都是你这个丧良心的玩意儿!要不哪来这么多事!看你三兄命都没了半条,你亏心不亏心!” 唐时玥一声不吭,旁人又道:“这事玥儿没错!有啥好亏心的?” “就是!人家好好的设个陷阱抓野兔,碍着你们家什么事了!” “要照你这么说,以后大家都别设陷阱了!” 有人讥讽道,“那可不行,设了陷阱猎了啥给他们银儿送去才行呢!要不就是丧良心!” 这种时候,之前一次次铺垫的效果就出来了,开腔的人越来越多,孙婆子和何氏也不敢强硬,骂骂咧咧的走了。 几个同宗的嫂子婶子安慰了唐时玥几句,也走了,那几个后生往家走,经过族长家,就进去把这事儿说了说,大意就是,唐时银必须得管管了,自己不讲规矩还倒打一耙什么的,太恶心人了! 第042章 事情败露了 唐家族长很会做人,大小的事儿只要闹到了他面前,他都会给个说法。 但唐家现在唐老汉不在家,唐时银又是小辈儿,唐家族长本来想叫大儿子跑一趟,找唐永富说说的,但中途又想起唐时玥,觉得这小姑娘伶俐喜人,又旺他,索性卖她一个好,就叫人把唐永富叫过来了。 被族长约谈这种事儿实在少见,唐永富本来就是半个文化人,唐家族长说了个开头,他就领会了意思。 唐时玥事小,山里的规矩不能坏,唐时银这一回,是撞枪口上了。 唐永富极要面子,这还是头一回丢这么大的人,窘的老脸通红,回去就把唐时银狠狠的揍了一顿。 孙婆子虽然心疼孙子,但惊动了族长,也知道这事儿闹大了,黑着脸没敢拦,只在心里又狠狠的记了唐时玥一笔。 唐永明听着大房那边鸡飞狗跳的,不耐烦的道:“我早就说了别惹那个小丫头!那小丫头邪气着呢!” 孙婆子不以为然:“不就是个黄毛丫头,还能上天了!” 唐永明冷笑一声:“我就问问你,大路边儿设个陷阱,随随便便就能套几只兔子,你就说说,村里有这么多人,谁能做的到?” 孙婆子倒是一愣,然后琢磨了一下:“明儿,你是说,她藏着招儿没教给人?” 其实他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是觉得蹊跷。唐永明懒的再说,只道:“阿娘,我之前同你说的事儿,你看啥时候能办?” 孙婆子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唐永明道:“牛家可是镇上的大户人家,珠儿过去是享福的,有什么好寻思的?再说了,二嫂送唐时玥的时候,可没说什么。难道珠儿就比唐时玥娇贵么!” 他不敢拖太久,又不敢往外伸爪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唐时珠身上。 二房的唐时珠和唐时玲都不小了,虽然皮肤黑点儿,长的也算俏丽,再说就算牛老板相不中也无所谓,反正有个两天的新鲜,他自然就不会记恨他之前的事了。 看孙婆子还在犹豫,唐永明转而央告道:“阿娘!崔家那边儿可等不起了!再拖下去,芙蓉另议了亲……错过这次机会,我这辈子都只能在家种地了!您老也疼疼我!” 孙婆子一想也是,顿时就下了决心:“我去跟老二媳妇说!” ………… 看完了唐家的闹剧,唐时玥神清气爽的回了家,人都睡了,却听唐家大宅那边闹了起来,李氏的声音悲呜道:“珠儿是您的亲孙女啊……” 唐时玥眯了眯眼,爬起来,贴在墙上仔细听了几句,夜里静,那边说话声音一大,这边就听的清清楚楚。 孙婆子在骂,李氏在哭,一来一回的,都是这两人在说话,没几句,唐时玥就听明白了,唐永明果然是把主意打到了唐时珠头上。 唐时玥翻了个身,没再听。 李氏回了房,还在呜呜的哭着,三个孩子也被她吓的直哭,唐时珠哭道:“阿娘,你不是说贵人要纳的是玥儿么?她都去了,为何又回来了?” 李氏惨然一笑:“小叔说,人家没相中她。” 唐时珠哭道:“可要是贵人连玥儿都相不中,又怎么能相中我?” 李氏悲泣不答,她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也不信唐永明的说词,可现在形势是明摆着的,唐时玥不知用什么法子脱了身,现在,换她的闺女去跳火炕了! 她从一开始,就担心会这样,所以才一直积极的去找汪氏,还陪着汪氏去镇上,生怕事情不成,没想到到头来,这厄运,居然还是落到了唐时珠头上。 唐永贵长年不在家,二房被孙婆子掐的死死的,她一点法子也没有,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闺女,跳进火坑! 李氏整整哭了一晚上,一大早,孙婆子不耐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一个个的都死哪去了!还得叫老娘给你煮饭不成!” 李氏抽泣了一声,眼睛又红又肿,却还是机械的爬了起来,慢慢的迎出去。 孙婆子骂道:“摆这副死人样子给谁看!老娘让你去享福,你倒拿起乔儿来了!整天的在家跟着你吃糠咽菜倒好了,给你指了明路都不知道走!你不去有的是人想去,不知好歹的东西!” 李氏捏紧了拳头,想说谁爱去谁去! 可是她不敢。 孙婆子骂骂咧咧的回去了。今天轮到二房做饭,何氏就去喂鸡了,李氏木然的在廊下洗着米,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声音低声道:“那人名义上是纳妾,可前前后后,抬进府里的,至少已经有十几个人,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八个。其它的,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连尸骨在哪儿都找不到。” 李氏猛然一抬头,那声音平静的继续:“唐永明已经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了,之前失踪的唐秋儿,就是被他骗去卖给了牛家的。” 李氏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她猛然站起,急的踢翻了米篮,几乎是狂奔出去,拉开了院门,绕到这一边。可是外头已经没有人了。 孙婆子又骂了起来。 李氏站在原地僵了好半天,才哆嗦着回去了。 唐时玥这才从屋后绕出来,神情有点儿复杂,半晌才小声问:“他家里,真的没有叫唐秋儿的人?” 祈旌点了点头,隐晦的道:“这个牛老板,喜欢折磨人,死过不少人了。” 唐时玥懂了,皱了一下眉,半晌才道:“不知道李氏会怎么做。” 她出面指责唐永明,多有不便,不止是名声,更是辈份,处处掣肘,加上有汪氏这种猪队友在,她被卖只要汪氏点了头,不管怎么卖,都顶多是汪氏名声不好听,被人戳脊梁骨,不能算是“错”。所以,不如把刀递到李氏手里,看她能不能阻止这事儿。 过午,就听唐家那边闹了起来。 李氏叫唐时珠偷偷去那边,找了二堂婶。 二堂婶一听就疯了,唐大槐的妻子陆婆子立刻就带着人过来,拦着唐家大门骂了起来,转眼就把事情闹开了。 唐老汉跟兄弟唐大槐的关系并不好,究其原因,就是唐老汉娶了孙婆子这么一个厉害媳妇,陆婆子也不是好惹的,家里女人天天的吵,一直吵到分了家,连两家的屋子都住的挺远,也就是见面能打声招呼的关系。 但唐永明长的斯文俊俏,从小就嘴甜会卖乖,跟村里的小娘子们关系都不错,那边的几个堂姐妹,见了这位也多少有些笑模样。 没想到,唐永明会做这种事。 二堂婶哭的撕心裂肺的,连话都说不清楚,陆婆子虽然不见得有多心疼这个孙女,但她跟孙婆子别了一辈子苗头,这会儿理全在她这边,当然是嚷嚷的比谁都大声,随哭随把事情说了一遍。 秋儿失踪的事儿,大家都还记得,毕竟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就这么没了,怎么都蹊跷,当时很多人还以为遭了狼,还接连几回上山去找,却怎么都没找到。 没想到,居然是被唐永明骗出去卖了。卖的还是一个五六十的糟老头子,已经纳了几十房小妾的色胚。 事情太大了,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大家太过震惊,都有些不敢相信,纷纷叫孙婆子和唐永明出来。 唐永明已经慌了,孙婆子咬着牙出来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家秋儿不知道跟哪个野汉子跑了,关我们家明儿啥事!别什么屎盘子都往我们身上栽!” 第043章 十恶不赦 “我呸!”陆婆子一口浓痰吐了过去:“别以为你混赖就能赖了去!当时就有人说看到唐永明带着我们秋儿出村!你们还愣说是看差了!睁着眼说瞎话!怎么能这么丧良心啊!没人味的畜生啊……” “对啊,是有这么回事!” 大家顿时也想了起来,还有一个人道:“我当时说看到了,你们还都不信!” 唐时玥一直站在外头,见大家吵了半天不得要领,忍不住趁着议论声提醒:“这不是说亲,是杀人哪!女方可没得一分银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有意变了变音,说话的人太多,孙婆子她们还真没听出来,陆婆子那边却瞬间明悟,对啊!这就是杀人啊!顿时更加泼天大闹起来。 有道是“十恶不赦”,其实就是指不能赦免的十大罪,例如谋反、谋逆、不孝等等,其中不道指杀害无辜,不睦指谋杀亲属,要套总能套的上的。 这件事的关键,应该是叫唐永明出来,坐实他的罪状,就算不能报官或者出族,也要向着这个方向走才行。 可是唐永明就是不出来 。 孙婆子也不傻,抵死不认,两个老婆子对骂了半晌,陆婆子气咻咻的道:“这可是你们珠儿亲口说的!唐永明不止卖了我们秋儿,还想卖了珠儿!” 孙婆子总算找着源头了,气急败坏,转头就去找唐时珠,唐时珠早躲了个人影不见,陆婆子道:“赶紧把唐永明给我叫出来!当面对质!” 这话才像那么回事儿。可是你得先去叫族长啊!不然唐家的男人怎么会露面! 两边又扯了半天皮,孙婆子把李氏拖了出来,恶狠狠的质问她:“是不是你在败坏明儿的名声!是不是你胡咧咧说秋儿是我们明儿卖的!是不是你!明儿好心送珠儿去享福,你倒扯了个谎害他!” 她一边说一边狠命撕打她:“你这个毒妇!你是从哪儿听的这些谣言!谁跟你扯的这种谎!你说!不说老娘抽死你!” 唐时玥眉头一凝,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下一刻,李氏就哭喊了出来:“是唐时玥!是她告诉我的!” 人群一静,唐时玥慢慢的走过去,所有的目光都凝到了她身上。 唐时玥扫了李氏一眼,李氏抽泣着,无声的别开了头,不敢看她。 虽然并不算多意外,但唐时玥还是很不爽的。她给她递了把刀,她却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李氏不蠢,她能猜得到事有蹊跷,她不是不知道她也是受害者,她不是不知道她对她说出这个消息要冒着风险……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直接用她去对付唐家,因为这样她才能脱罪,之后哪怕事情不成,她也可以继续在唐家生活。 换句话说,她并不想为大女儿“破釜沉舟”,却想让她为她的大女儿“死而后已”。 孙婆子猛然一转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又是你这个王八崽子!你就是见不着我老唐家好是不是!”她扑上来想打她,唐时玥迅速闪开,一秒入戏,哭着求道:“求哪位阿叔婶子请族长过来!” 唐家族长很快就来了,早有人搬了把椅子给他,唐时玥捏着鼻子跪下,口口声声求族长做主。 她把事情说了一遍,直接明言是汪氏和李氏带她去镇上的,去了之后就被打昏捆了,但是中途却被一对老夫妻救了,这对老夫妻认得牛老板的手下,就跟她说了牛老板的为人,他出手大方,喜欢从贫寒之家买人,但他买人并非纳妾,甚至也不是买奴仆,他就是私底下买来折磨的,根本没人活的过几个月…… 她说的十分详细。 并不是绘声绘色,却不知为何,极能叫人感同身受,好像连他们都陪着她经历过了这么一遭。 瘦小稚弱的小娘子跪在地上,不时的发抖,小脸上满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她又生的雪白娇美,这一哭真是叫人心疼极了。不少村妇都忍不住抹起眼泪来,觉得这个小娘子着实是太可怜了。 祈旌和祈阳站在人群之后,小祈阳愤怒的用力掐他的手,想要上前,祈旌无奈,只得把他抱了起来,低声道:“别急。” 不用急,她心里有数。 她的话听起来毫无头绪,其实极为巧妙,简直面面俱到。 首先她说了救她的是一对老夫妻,不损名节,其次说牛老板出手大方,一次怎么也得二百两,这也算是袭他故智,用财帛动人心……用牛老板的残忍激起大家同仇敌忾之心,也让陆婆子这些人不管是不是为了秋儿,都有咬紧不放的动力。 顺便踩了一脚亲娘汪氏,为之后可能发生的情形铺路,当然也不忘踩死唐家这些人,始作佣者的唐永明当然是禽兽不如,包括闺女被卖的李氏也不无辜,她也当过帮凶。 李氏敢卖她,她就当场报复回来,真的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也就是他这个傻弟弟,还以为人家欺负了她。 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祈旌无声的按了按祈阳的后脑勺,让他稍安勿燥。 这会儿,唐时玥已经说完了,哭着道:“家父去的早,求堂伯公为玥儿做主,我知道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可是,这不是做亲,这是杀人啊……不管秋儿、我,还是珠儿,他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啊!这跟把我们绑上屠宰台杀了有什么区别,若是死前还要受一番折辱,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自尽,起码还死的清白些。” 事情闹成这样,唐家族长不能不管了,就沉着脸叫人:“唐永明!还不出来,等我进去请你么!”一边又向唐时玥道:“玥儿,你先起来。” 唐永明不敢不出来,再不出来,族长就能叫人把他拖出来。 唐永明一出来,就麻溜的跪下了,一脸焦急道:“堂伯,这事儿真的是个误会,我的确是想让玥儿给人家做小,玥儿不答应,我又想着这么好的人家可惜了的,才叫珠儿去的……人家牛老板堂堂正正的一个生意人,家财万贯和气生财的,哪有那些事儿!那些传言都不能信的!还有,秋儿的事,那我可真真是冤枉,我真不知道秋儿去哪儿了,就算我人缘好,也不能村里少个人就赖我身上啊!” “堂堂正正的生意人?”唐家族长冷哼了一声:“堂堂正正的生意人,纳小是在大街上绑了人就走?” 唐永明登时语塞。 第044章 天生亲缘薄 连唐时玥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位老人,真的是精明老辣,一针见血。 族长冷着脸问了半天,但是唐永明可不像陈癞子头那么好诈,他死活不认,他们也没有证据。族长也不会往死里逼迫他,说白了,真坐实了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最终族长冷然道:“秋儿的事,捕风捉影,暂且不究,”陆婆子就想说话,唐家族长冷冷的扫了唐大槐一眼,唐大槐急垂下头,把陆婆子往身后扯了扯,陪着笑脸。 唐家族长续道:“但珠儿、玥儿都是你的亲侄女儿,你身为叔叔,为她们寻摸亲事,竟不好生打听打听,把他们许给了这种人,若当真害了她们的性命,你良心上可过的去!以后再做出这种事,我断不会轻饶了你!” 唐永明急垂手请罪,也没敢再嘻皮笑脸,唐家族长续道:“至于今日之事,说白了,全都是你引出来的祸事!珠儿、玥儿、秋儿三个小娘子尚未出嫁,你当叔叔的,就一人给二十两银子做为赔礼!” 唐永明吃了一惊:“堂伯,我……” 唐家族长冷冷的看着他:“或者我们一起报官,看看秋儿是不是在牛老板府上?” 唐永明脸色登时就是一变,人群瞬间静的针落可闻,他最终咬下应下:“是,堂伯,我都听您的。” 唐时玥心里不由得对这位老族长生出了几分尊敬,他虽然没有证据,也没有给唐永明定罪,其实却已经完全斩断了唐永明的后路。站在他的位置上,处罚不可谓不重了。 唐时玥急福身施礼:“堂伯公,玥儿侥幸没事,玥儿那一份,便让给秋儿堂姐罢。” 唐家族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家的情况他都知道了,这些日子又是唐时银,又是唐永明,对上她都是接连吃亏,孙婆子早就恨极了她。 她家里有一个立不起来的娘,又是硬从亲叔手里抠出来的银子,要保住极难,就算强留住也遭恨。难得她居然有这样的成算,又有这样的决断。这可是二十两啊!三口之家一家的花销也不过十几两! 唐家族长点了点头:“随你。”想了想,他又续道:“你兄长素来勤学守礼,你虽懂事,年纪尚小,遇事多问你兄长的意见。” 他的意思,是提点她如何躲开汪氏的辖制,毕竟,虽未分家,但按老规矩来说,唐时嵘才是三房的男主人。 “是,”唐时玥乖巧道:“玥儿懂了。” 她是真的听懂了,这孩子的确是灵透极了,唐家族长暗暗点头,这才站起来,向唐永富道:“你父亲不在,你就是家主,遇事多思量一二,莫要总叫妇道人家牵着鼻子走,净做些糊涂事!” 唐永富急急应了,点头哈腰的送走了唐家族长。 唐永明狠狠的捏着拳头,孙婆子看她的眼神儿更是森森然,就跟要当场活撕了她一样。 唐时玥转头就回了破屋,随走随思忖。 她低估了村里人对于镇上“贵人”的敬畏之心,这要是各个村落之间的事儿,大家抄起棍子就敢上,但是一牵扯到所谓的贵人,大家都本能的怂起来,没有人敢提议找上门去论理。 不止是村里人,族长也是如此,唐家族长想的更多,他会想,镇上这么多人知道牛老板的恶行,可是牛老板还是敢这么嚣张行事,那么,他后台得多硬?所以这个人必定不能惹。 要是秋儿刚丢的时候,二堂婶大概真的能仗着一股子意气,冲到牛老板家要人,可是现在事情过去半年多,最伤心的时候都过去了,所以,连她都没有多闹。 也就是祈旌说唐秋儿已经死了,否则的话,一个小娘子在内院苦苦挣扎,却已经被家人放弃了,那……她得多么绝望。 但现在这样也好,唐永明老实了,没有后顾之忧了,还大大的破了财,风口浪尖的,孙婆子也不敢来找她的茬,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有个小团子蹬蹬蹬的跑了过来,拉住她手,仰脸看她,唐时玥定了定神,摸摸他头:“阿姊没事。” 祈旌轻声道:“暂时只能这样了,你若是不开心,我找人去告他?” 唐时玥摇了下头:“不用,我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还没有底气去兼济天下,我承担不起任何的意外……再说了,”她顿了一下:“连亲生父母都不出头,我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外人。” 祈旌看她眼神,登时就误会了,轻声道:“有人天生亲缘薄,不要难过。” 她摇了下头:“不,我不难过。” 这会儿众人尚未完全散去,犹在议论纷纷,自然有不少人看到了这一幕。 但是大家都知道是唐时玥救了祈阳,所以看到向来孤高的祈家兄弟亲近她,也不觉得奇怪,虽然有小娘子瞅见了泛个酸,但在这种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事儿暂时告一段落,但村里人看唐家人的眼神儿,却彻底变了,尤其是家里有小娘子,之前又跟唐永明熟悉的人家,真的后怕的很,见到唐家的人经过,就要指桑骂槐的骂上几句。唐永富下地都得绕路走。 因为祈旌住的近了,小祈阳天天一大早往这儿跑,小瑶儿渐渐也能跟他说几句话,两小孩儿在家看门儿,唐时玥安安心心上山,偶尔跟祈旌合作一下。 她现在上山设套索,也不用怕被唐时银截胡了,赶在十天期限之前,还上了村医那三只兔子。 汪氏整日价阴阳怪气,见她理都不理她,就开始摔摔打打,骂着她:“你竟是拿我当贼防!你拿我当贼防着!” 唐时玥置之一笑。 心说你还不如贼呢,贼起码可以揍!再说了,这个时候,村里人恨不得八只眼盯着唐家,借唐永富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偷偷上门,你就别盼着了! 眼看着休沐的日子到了,唐时嵘却没回来,捎信回来说等端午一起,可休两日。 唐俊琛也没回来,周娘子家也是盼着,于是头着端午前一天,周娘子就来约着唐时玥,准备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唐时玥这边刚吃了早饭,笑着道:“婶子,既然要去,不如我去请了阿旌,我们坐骡车去,我带着阿瑶和阿阳一起去玩玩,你也带四叔去,我们好生在镇上逛逛,晚了再接我阿兄和宗兄回来,可好?” 周娘子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意动,骡车可比牛车快多了。就笑道:“祈小郎也得答应才成。” “不怕,”唐时玥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祈阳:“他弟弟在我手里,若他不肯,我就不还他了。” 小祈阳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对,不还了! 周娘子被这小孩儿逗的笑出声来,唐时玥就牵着祈阳去找祈旌了,周娘子站在一旁,还想着若是不成,就上前解围,没想到唐时玥只说了一句,祈旌就开始套车了。 第045章 看上了就快下手 周娘子也回去叫了唐四叔,几人打了个招呼就上了车。 唐四叔眼馋这头骡子,坐在外头不时的问东问西,祈旌有问必答,也不厌烦。 祈阳人还小,跟着她们坐在车里。小瑶儿自出生以来就从没出过聚宝村,兴奋坏了,不时的掀开帘子往外看,唐时玥也由着她,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着要买些什么。 五月初五,民间称之为“恶日”,乡下地方,赛龙舟什么的,那是没的看了,按着当地的风俗,除了包粽子之外,要吃五黄,即黄鳝、黄鱼、咸鸭蛋黄、黄瓜和雄黄酒,还要插五黄,是菖蒲、艾草、胡蒜、榕枝和石榴花。 但通常不会置办的这么齐,大家一般也就是插个艾,吃条黄鱼,喝点雄黄酒应应景就算了。 但是唐时玥可不这么想,生活需要仪式感么,穿过来头一个节日,她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好好过?她准备把所有的都买一个遍!顺便再买几件衣裳! 周娘子听着她盘算,附耳小声道:“你帮忙付的银子,祈小郎还你了?” 唐时玥也小声道:“还了,还多给了二十两的谢仪!” 周娘子顿时放了心,悄声笑道:“他给顺子银子的时候,我还在想,若顺子该谢,玥儿更该谢才是。这孩子虽不说话,却是个明事理的。” 坐在前头的祈旌偏了偏头,唐四叔正道:“你放心叫我试试么?” “当然,”祈旌道:“您是老车把式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就让开身,由着唐四叔去过瘾。 周娘子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笑道:“你四叔,就是稀罕骡子,看人家牵着骡子可眼馋了,那时候还特意绕路,跑去族长家看呢!” 其实牛比骡子贵,但是牛在乡下用的多,而且骡子养起来精贵,用处又少,所以一般乡下地方买的不多。 唐时玥只笑道:“将来会有的。” 周娘子也没多说,两人闲聊着很快到了镇上,唐四叔守着骡子,祈旌只能陪着两个女人和两个小团子逛。 小瑶儿平时极乖的,但是头一次到镇上,看什么都新奇,兴奋极了,跑来跑去,小祈阳虽然面无表情的,但是因为唐时玥提前说了,由他来负责小瑶儿的安全,他就认了真,她一停下,他也会停下来等她,偶尔小瑶儿说起来没完,他还冷冷的点个头,小大人一样,萌极了。 周娘子看着好笑,忍不住跟他道:“祈家兄弟,虽是不爱说话,但人品真个是没的挑的,连这孩子看着都极懂礼数,祈小郎更是出挑极了。”她凑她近些,小声道:“你家阿娘是个不成事的,你自己心里可要有数,好郎君就这么多,看上了就快些下手,莫要叫旁人抢了去。” 唐时玥:“……” 请您老回回头,你说的祈小郎就在咱后头三步外,听的清清楚楚的好么? 唐时玥无奈的道:“您想多了。” 周娘子道:“婶看你是个有成算的孩子,才跟你说这些的,若是那些轻狂的小娘子,婶是绝计不会说的,你家这样子,早打算早好,否则的话,还不知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 唐时玥见她说的掏心掏肺,有些感动,轻声道:“我明白的。” 两个女人溜溜儿逛了一天,所有的东西都置办齐了,然后才去宗塾门口等着唐时嵘两人。 两家子商量好了,明日都去唐四叔家过节,粽子也在唐四叔家包,到时候菜两边儿凑一凑就成了。唐四叔还跟祈旌道:“阿旌若不嫌弃,也一起过来,人多了热闹。” 祈旌含笑应下:“那便打扰了。” 一边说着,宗塾中,两人已经并肩出来了,唐时玥掀帘子跳了下去,叫了一声:“阿兄!” 唐时嵘一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不由得惊喜交集:“玥玥!” 两边好一番厮见,又介绍祈旌给他们认识,有个穿着青衫的少年听到声音,偏过头来,大大一怔,细看了几眼,随即加快脚步走了。 一行人回了村子。 晚上烧了水,唐时嵘兄妹三人都依次洗了发,洗了澡,换上了新买的衣裳,正在说说笑笑,汪氏忽然一抬手就把桌子掀翻了,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娘!你们不孝!你们这些逆子!” 唐时玥挑了挑眉,抱起小瑶儿就去了西边。 这间破屋其实只有一张榻,但在西边唐时嵘用稻草铺出来一处,之后唐时玥又多铺了一处,现在她们都在这边睡。 唐时嵘一看之下,就有些皱眉。 吃晚饭的时候,他就看着有些不对劲,汪氏和唐家姐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现在,更是直接发作起来,汪氏极少这么发作,她一般都是哭。 唐时嵘上前轻声解劝:“阿娘,怎么了?” 汪氏头也没梳,披头散发的道:“你还有脸问!跪下!” “不许跪!”唐时玥冷冷的道:“你穿的新衣服,花了八百文呢,跪什么跪!” 汪氏气的手都直抖:“你这个畜生!畜生!” 唐时玥冷冷的道:“虎毒尚不食子,你还不如畜生!” 其实她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要是自己在家里,汪氏不管怎么作,冷处理敲打几句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唐时嵘回来了……“一家之主”回来了,她也想任性一回发发脾气,为啥每回都要忍! 唐时嵘神色沉了沉,然后他撩开下摆跪下。 唐时玥当时就有点儿冒火,谁知道就见唐时嵘手在身后,轻轻的摆了摆。再一看,唐时嵘跪在了蒲团上,肯定是不会弄脏新衣裳了。 也难为这老实孩子了。唐时玥有点儿好笑,没说什么。 可是汪氏虽然叫唐时嵘跪下了,却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不过是骂他,说她不孝,对她不恭敬,关键是今天他们都置办了新衣服,却没给她买,也没给她买钗环脂粉,种种。 唐时玥心说你上次卖完闺女给自己买了三套新衣裳,一大堆的脂粉,真当我眼瞎看不到? 她懒的理她,抱着小瑶儿就睡了,汪氏作天作地的骂了一顿儿子,也睡了,唐时嵘等她睡着,这才回来,悄悄洗濑了躺下。 早上吃过饭,唐时嵘跟她一起去山上采艾草菖蒲,见身边没人,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唐时玥翻了个白眼。 这一次她攒的火气有点多,索性竹筒倒豆全说了,包括唐永富的事,当然也包括这一回的风波。说完了,她就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心说他要是敢训她一句,说什么她毕竟是阿娘,你得让着她什么的,她就……她就再也不给他做好吃的了!喵的,绝交! 第046章 试酒 唐时嵘显然是惊呆了。 等回过神儿来,他眼圈都有些红,低声道:“委屈你了,玥玥。” 他闭上眼晴定了定神:“玥玥,我想回家读书,我不放心你,我真的不放心……上一次我不在,让奶奶把你卖了,他们那样打你……我就,我就着急的很,没想到,没想到阿娘她居然……她这是,她到底……” 他一句话断成好几段儿,几度哽咽,显然内疚极了。 唐时玥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一见小少年愧疚成这样,她顿时就后悔说多了,急道:“你胡说什么,事情已经都解决了,你回来干什么!” “没事儿,”少年脸上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只眼眶仍是发红:“没事的,反正都是念书,在宗塾里读,和在家中读,没有什么不同。” “谁说没有什么不同?” 唐时玥道:“且别说咱家没这么多书给你读,就算有,死读书怎么能比的过有先生讲解,再说了,很多应试规矩,文章怎么做什么的,我虽然不懂,也知道,这些自己读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你必须待在宗塾里!” 她拉住他手:“你不用担心,其实这些事情我根本不在意,我全都能应付,我就是气的慌,所以找你说说,撒撒气。” “不是,不是的,”唐时嵘哽咽道:“我都明白的,她毕竟是阿娘,她做什么都成,你却……什么都不能做,我担心你会吃亏。” “你在逗我笑么?”唐时玥笑道:“你放心啦,她不是我的对手,毕竟我这么聪明。”见他还想再说,唐时玥蛮横的道:“总之,你不能回来,不然我就去告诉族长!” 两兄妹争了许久,最终唐时嵘还是被她给说服了。 等下山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插了艾,唐时玥却依足了规矩,把艾草编织成人形,菖蒲叶子修成剑形,倒插在门边,另外还挂上了一大串胡蒜,插上了榕枝和石榴花,看着就喜庆极了。 祈旌送祈阳过来,也被她塞了一把胡蒜和艾草菖蒲,祈旌扫了一眼,回去也依样画葫芦的布置了起来。 等布置完了,唐时玥就提着些肉菜,带着两个小团子去了小酒坊。唐时嵘去约了祈旌,也去了。 一进门儿,周娘子就迎了上来,笑着道:“玥儿,我给你们缝了几个香囊,婶的针线丑,你们可别嫌。” 唐时玥一愣。 端午节的风俗,会给孩子缝香囊辟邪,里头装着朱砂、雄黄和香药,用五彩丝线结成粽形,挂在腰间,或者系在腕上,汪氏针线好,可是她就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反倒是周娘子,居然还想到了这一着。 眼见周娘子笑呵呵的把香囊递过来,连祈旌兄弟也都有,唐时玥一时眼眶发酸,心里也真的认可了这位精明却不失善良的妇人。 祈旌也是完全没想到,他接过香囊,系在腰间,看了看祈阳手腕上那一小串,周娘子犹笑着打趣:“那个可不能给你,那是给小娃娃戴的,可不兴抢的。” 祈旌笑了,诚心诚意的道:“多谢了。” 几个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粽子,这边儿主要是包角粽,是甜粽,里头放豆沙或者小枣,糯米莹白如玉,所以又叫白玉团。 祈阳能跟着她们一起玩儿,但是祈旌就不行了,他和唐时嵘、唐俊琛坐在一起闲聊。 唐俊琛是个会做人的,怕他不自在,本来刻意的不谈诗文,没想到谈什么祈旌都能接的上话,甚至连他们都不及他,三人渐渐的越谈越投机,尤其唐俊琛,更是十分的周到热情。 就隔着一道帘子,那边的动静,这边听的清清楚楚。 唐时玥有点儿好笑,也不怪之前唐时嵘说起,唐俊琛还真的就是特别适合当小弟的那种人。 虽然他表面上也特别的谦谦君子,但一跟祈旌说话,就总给人一种“哇塞他好厉害,我要抱大腿”的迫不及待,毕竟年纪小城府不深,所以叫人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但因为他并不是刻意的讨好,也并没有认真的算计,只是一种单纯的慕强,所以并不叫人讨厌。 大家其乐融融的吃完了一顿,每人都吃了一两只粽子应景,唐时嵘提前给汪氏送了两只粽子和两样菜过去,好一会儿才回来,肩上衣裳也湿了一片,但大家都没有问,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唐时嵘还能休息一天,唐时玥准备了一上午,打算叫他们来吃火锅。 这年头还没有辣椒,人生少掉了很多乐趣,但是可以做清汤锅底。 唐时玥之前就买好了大筒骨,昨天周娘子做菜时又留下了鸡架,先放葱姜,把筒骨和鸡架放进去,大火烧开,焯水,撇掉浮末,捞出来再重新放入清水,慢慢的熬煮一个时辰,加入枸杞红枣和葱段,再加一点点盐,锅底就算是做好了。 到了中午,就叫唐时嵘叫了两家人过来吃饭。 周娘子一进门就笑了:“我就知道,你前儿买了暖锅,这两日必会找个由头吃一顿。你这丫头惯是个小馋嘴儿,也不知道将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看到祈旌过来,顿时改口:“也就是我,晓得你是因为你家阿兄在此,若是你自己,必是舍不得吃的。” 祈旌镇定自若,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 大家一齐上手,很快就把东西收拾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火锅,是陶瓷做的,叫暖锅,唐时玥向来不小气,鸡肉、鱼肉、羊肉、蘑菇、豆腐、野菜,手擀面,准备了一大堆,大家也不讲什么规矩了,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边吃边聊。 汪氏有个好处,她在这种场合,一般不会出现。 因为这里有她看不上眼的村妇,又有唐四叔这种不起眼的庄户汉子,所以她这种空谷幽兰当然不愿意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她就像活在城堡里的小公主,只接受她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当年在唐家,她过的是有多委屈。 唐时玥道:“其实我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尝酒的。” 她一说,周娘子也想了起来:“对啊,这么好的菜,当家的,你回去拿坛酒来!” “别!四叔等等,”唐四叔正要起身,唐时玥笑着拦住他:“我是想让你们尝尝我的酒。” 她这么一说,大家也好奇了,周娘子回去拿了酒碗来,就见唐时玥从旁边半塌的房子里,一坛一坛的抱出来五坛酒。 周娘子笑道:“你这孩子,这还不是我家的酒。” 唐时玥一边开封一边道:“不是。” “怎么不是,”唐四叔憨厚的道:“我认得我家的坛子!” 唐时玥笑着一个碗倒了一点底:“尝尝你们就知道了。” 这个年代的酒,其实有很多都是绿色的,例如醽醁酒和程酒,但小酒坊的酒,是最普通的原色,也就是淡黄色。但此时,这酒的颜色是一种略深的黄色,而且有一种浓稠感,像蜜。 唐时玥道:“先尝尝。” 说是先尝尝,其实孩子们都是不能喝的,平时,唐时嵘也从不沾酒,但因为好奇,他也拿起来一碗来,沾了沾唇。唐时玥趁他们不注意,也悄悄拿起碗来,尝了一口,品了品味又吐掉了。 入口醇厚又柔滑,质地也比之前的清酒浓稠很多,这个时代的酒,其实是很甜的,但现在又多了一种药味,却不难喝,就像巧克力,古怪,却又回味悠长。 只是一口酒,却叫他们品了许久,没喝过酒的唐时嵘还好说,唐四叔一家子,就连唐俊琛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乍惊乍喜的。 然后唐四叔道:“这酒,是你弄出来的?你想拿出卖?” 唐四叔一直憨厚话少,直到说出这句话,才显出了几分生意人的精明来。 第047章 帮我背个锅 唐时玥笑道:“是我弄的,四叔,你别急,我也是在试,你们都尝尝,不能喝的就不要喝了。” 她就把五坛酒分别起开,一一倒开试了一遍,越试,唐四叔越是惊喜,最后他都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抱着坛子又是闻又是看的。 当初唐时玥买酒说鼓捣一点儿新鲜东西,他和周娘子都没当回事儿,谁能想到,这孩子真给鼓捣出来了啊! 一通反反复复的尝下来,每一种的味道,细品都有微小的不同,尤其是其中第四坛,如果说试的第一坛,叫人惊艳,那这一坛,就真的是叫人惊叹了。 虽然在唐时玥尝过来,觉得全都差不多,但是最后几个人一致觉得,第四坛是最好的。 唐四叔的眼神难得有些亮,迫不及待的道:“玥儿,这酒你打算怎么办?咱们好好商量商量,一起做!叔绝不叫你吃亏!” 唐时玥笑道:“四叔,你别急,这事明儿咱们慢慢聊,大家先吃饭。” 周娘子也笑道:“当家的,你急啥,玥儿单叫咱们来尝的,还能拉下你不成!我早说玥儿这丫头,是个小福星,真真是心灵手巧的!” 气氛重又欢快起来,大家纷纷倒了那酒喝,到最后连一向自律的唐时嵘都有点喝多了。 祈旌喝酒半点不上脸,面色如常,坐的也仍旧端正,双凤眼亮的惊人……他这种内尖外翘,又轮廓深遂的眼睛,实在是好看的有点儿出格,他的眼神,也有些肆无忌惮。 唐时玥不动声色的别开了脸。 其实他这种一板一眼,稍嫌古板严肃的直男性格,她还真的挺喜欢的,觉得特别爷们特别靠谱,他要是个三十岁的大叔,她肯定喜欢的不行,没准儿就撩撩了。可是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少年……她觉得有点太嫩了,不好下手。 要知道,这可不是合则来不合则去的年代,下手一定要慎重! 再清醒一点儿想想,她还是一个十二岁不到的小萝莉,她能撩谁?就算这个年代这年龄都能议亲了,可是她接受不了啊!一想就觉得各种忧伤。 等酒足饭饱,送了唐四叔他们出去,唐时玥连锅子都没收拾,兄妹几个就去睡了。 一大早,唐四叔就来叫门,唐时嵘急急忙忙的洗濑了出去,祈旌驾了骡车出来,几个人都上了车,唐时玥上车的瞬间,在他耳边飞快的道:“第三只兔子!” 祈旌偏了偏头,询问的看向她,唐时玥只眨了下眼睛,意思就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是想让他帮忙背个锅。 因为她一个小村姑,是不可能凭空知道这么多药酒配方的,她考虑过说自己是随便瞎试的,但这个理由,一开始还好说,后续就很难取信,开拓市场的时候也很难说服其它人,而且一换配方就得做场戏,太麻烦了。关键是祈旌肯定不信,再说她也需要有人帮忙掩饰,所以,她决定把这个信任加到祈旌身上。 主要是他来历成谜,人又靠谱,非常适合背锅。 从唐家大宅门口经过的时候,还听到里头吵吵嚷嚷,唐时金大声说着什么,唐时玥听了两句就明白了,嘴角挑了挑,并没在意。 骡车的速度快,进了镇时间还早,祈旌道:“去那边用些早点吧,那边的羊肉毕罗做的不错。” 大家也没有异议,进去各要了一碗粥,唐时玥明明没喝几口酒,但大概是这个身体太弱了,就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不舒服,只撑着头喝粥。 祈旌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买了几个?饼,把油纸包放到了桌上,?饼是一种类似麻团的东西,油乎乎的,唐时玥一点胃口也没有,祈旌又不动声色的把油纸包向她推了推。 在坐的几个小直男和大直男都是毫无所觉,唐俊琛甚至还无比捧场的挟了一个:“祈兄真是周到!” 周娘子看了看她一脸精明实则呆瓜的儿子,忍着笑低头喝粥,唐时玥悄悄的瞪了祈旌一眼,祈小郎抿了抿唇,并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等饭吃了个差不多,唐时玥瞅了个空儿,悄悄给唐俊琛使了个眼色。 昨天她好说歹说,唐时嵘也不肯要她的银子,可是每个月的月初要交束脩,就算之前没交,放假回去也肯定要交了,他没有银子怎么交? 于是她就拜托唐俊琛转交给他十两银子,要不是怕吓到他,她其实还想多给他一点儿,毕竟她现在可是个标准的富妞了! 两人站在店堂一角,快速说了几句,看着完全就像在闲聊,旁人都没注意,连周娘子也只张罗着把吃不了的毕罗打包,只有祈旌向这边扫了几眼,然后就看到,小姑娘迅速把一个小手帕包给了他,唐俊琛笑着掩进了袖子里。 祈旌无声的垂了垂眼。 等把两个书生送进了宗塾,唐四叔迫不及待的道:“玥丫头,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就在这儿吧,” 唐时玥道:“这边挺清静的。” 这边离宗塾不远,休沐的学子都进去之后,的确没什么人,唐四叔点了点头,就又急问道:“那酒,你是怎么弄出来的?” 唐时玥笑道:“我是用沙果和中药泡的,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方子,是阿旌的方子。” 祈旌:“……” 他想起了她说的“第三只兔子”,就明白了。看她笑吟吟的,他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的点了点头。 唐四叔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看了祈旌一眼。 他倒不是想坑唐时玥,但是做生意么,总得讨价还价的,如果方子是祈旌的,那聊起来就不太好意思多说了。 这种谈正事的场合,周娘子不太说话,唐四叔便道:“阿旌,这酒极好!我担保能卖的出去!” 祈旌点了点头:“嗯。” “四叔,”唐时玥道:“首先我们要想的,不是卖不卖的出去的问题,而是,我们要怎么持续的供应这种酒,首先,沙果树山上虽有几棵,但也总有采没了的时候,当然沙果没了,别的果子也可以,配方千变万化,但是中药可以在药店里买,果子却是要新鲜的,这个要提前想好才行。” 唐四叔愣了一下,连连点头:“这倒是。” “所以,”她掰着手指:“我们需要酒、需要果子,需要药材、这些都是成本,之后才是卖的问题……四叔,你觉得我们怎么合作比较好?” 唐四叔看了看祈旌:“你的意思是我们三家合作?” 唐时玥差点儿说不是,关键时刻迅速改了口,道:“对呀。” 说完了又觉得不对了,唐家有酒,祈旌有锅,不对,有方,那她有啥?人家凭啥拉着她一起?难道她只能退居幕后? 第048章 一家之主 “不是的,”祈旌镇定的插言:“是你们跟阿玥合作,我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这些方子放在手里,若不是阿玥发现,又去尝试,也早就成了废纸,所以,是你们合作,我只跟着跑跑腿,帮帮忙。” 周娘子悄悄瞪了唐时玥一眼,意思是“你们都这样了还跟我装蒜!” 唐时玥只能装没看懂,咳了一声。 周娘子爽朗的笑道:“那就是我们跟你们合作呗!是不是,当家的?” 这个唐四叔倒不在意,他想了想:“那就这样,赚得钱,你们八,我们二。” 这个分成,很厚道了。 唐时玥是个别人越想算计她就越不给,别人越大方她反而不会叫人吃亏的性子,笑道:“四叔可太大方了,你不如把小酒坊白送给我得了!不用这样的。” 唐四叔严肃的道:“方子贵重,我们小酒坊眼见是不成了,有你们这方子许能救起来!应该的!” 唐时玥笑道:“那也不用如此,我图的是一起发财,大家都过好日子。”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祈旌直接道:“不要争了,我们六,你们四,就这样罢!” 喂!你就是一个背锅侠,不要拿出一家之主的派头好吗?什么就这样了! 唐四叔和周娘子对视了一眼,感激不尽的答应了。 祈旌随即道:“附近村落我不熟,后续果园之类的,四叔你去找,镇上我倒是有几个朋友,到时酿出酒来,卖酒时,我可多出些力。” 然后大家开始商量具体出多少钱,先用什么水果……最终商定了,一家子先出二十两,后续再说。 什么叫一“家”子!唐时玥默默扶额。祈旌又道:“四叔,这件事没做成之前,先不要同别人说起,我怕对阿玥的名声有损。” “不是,”唐时玥忍无可忍的戳戳他肩:“祈小郎,我们本来就不熟啊!” “嗯,”他平静的看着她,顺着她道:“不熟,只是一起做生意。” 唐时玥:“……” 周娘子笑了两声:“放心,咱们心里都有数。” 几人说的热络,谁都没有注意,有人急步过来,瞥了一眼骡车,认了出来,登时神色一沉,别开了脸,急匆匆进了宗塾的大门。 这是大房的长子唐时金。 他嫌弃自己的名字太俗气,所以进学之后,已经请先生把名字改成了唐时进。 端午节宗塾休沐,他自然也回了家,一进村,就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 村里人对读书的小郎君向来是礼待的,他每次回家,遇到的人都会殷勤的跟他打招呼,还装模作样的问他学的如何,他虽是不耐烦,但心情好时也会应上两声,乍然变的无人问津,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回家一问,唐时进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没想到他们居然做出这种事!还叫人知道了!再想想进村时那些人的眼神,他就觉得脸上直发烧! 他接连两天门儿也没出,从昨晚就拾掇着想早点回宗塾,可是没想到,一说要交束脩,孙婆子竟是迟疑了许久,问能不能拖几日!或者俭省一二! 他闹了一晚上的脾气,到早上孙婆子也只给了他二两银子!交完束脩和伙食费便所剩无已!甚至他想坐骡车来宗塾,孙婆子都迟疑了很久,想跟人搭伙,可等了一早上也没人要坐骡车,闹的他都来迟了! 以前可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情,孙婆子亏谁也不会亏了他,每回给了交束脩的银子,还会额外偷偷给他二三两银子,就怕他一个人在镇上吃了亏。所以,他在这间小小的宗塾中,一直都是人人艳羡巴结的存在!如今,没了那些银子……他难道要跟那些泥腿子一起吃例饭!他丢不起这个脸! 唐时进揣着一肚子火,小跑着进了号舍。 号舍都是四人一间的大通铺,因为他贿赂了管事,所以他住的是朝阳的一间,只有两个人。这会儿舍友已经去了讲堂,唐时进急匆匆放下了行李,拿了书正要走,却听有人道:“阿嵘!” 唐时进脚下一停。 号舍中间的天井里栽着树,种着菜,用篱笆围了起来,唐时进隔着篱笆,隐约能看到两个人站在斜对面的号舍前,是唐时嵘和唐俊琛。 唐俊琛正把手里的绢包硬塞给唐时嵘,一边道:“这是玥儿的一份心意!我听玥儿说,祈兄给了她二十两的谢仪呢,她这会儿手头宽裕,也是一片好心,你就收起来,先交了束脩再说,也好过整日抄书这么辛苦。” 唐时嵘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这会儿也来不及多说,只能先接了,进去把绢包锁进了柜子,拿了书本便出来了。 两人急匆匆去了讲堂。 上午的课上完了,大家从讲堂出来,准备去饭店吃饭,才刚一出来,就见管事站在门口,道:“这个月的束脩还未交的,用过饭速速来寻我交了。”嘴里说着,又特意狠盯了唐时嵘一眼:“尤其是你,再不能拖了!交不起束脩就不要读了!” 唐时嵘脸上一红,急垂首应了,唐时进却走上前,亲昵的笑道:“唐管事,我把银子带来了,用过饭就交给你罢!” “嗯,”唐管事也笑了:“我也正要找你!你这小子惯是个手里散漫的,若不快些交了,你又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唐时进笑道:“您老别取笑我了,我也只是爱结交朋友而已,”他笑着搭住他手臂:“唐管事,既然都知道我初几日是富裕的,不如我就先请您老吃一顿再说。”两人说笑着去了。 这间宗塾,是唐家一个家有薄产的人出资建的,也就是个略大点儿的私塾而已,有两位先生,一个管事,所有钱粮支出,都需经过管事之手,两位秀才更像是受雇于他们的员工。 这管事四十许的年纪,为人极为势利,对像唐时嵘这样没有油水可榨的贫寒子弟,向来不假辞色,但对于唐时进这种手里宽裕,经常请他吃上几顿,送些东西的,却是万事都好说话。 唐时进一进了饭堂,便点了几个荤菜,约了相熟的同窗,几人围成一桌吃着,嘻嘻笑笑的,愈衬得旁边加倍的冷清。 唐时嵘只低头吃着青菜。 唐俊琛扫了那边一眼,就他这般八面玲珑的性子,都忍不住道:“孙阿婆,心真是偏的没边了!” 他实在有些心疼唐时嵘这个同窗。 进了宗塾这么久,很少有人知道他和唐时进是一家子兄弟的。 宗塾的伙食费一个月三百文,例饭就是一些素菜,没有油水,吃不饱也饿不死,谁不是隔三差五的炒个小炒,或者从家里带些吃的,只有唐时嵘从来没有,孙婆子卡着一文也不会多给,汪氏又从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小小年纪,就得经常抄书,才能给自己赚到笔墨纸砚的钱,多吃一点,那是想都不用想。 尤其最近汪氏被孙婆子赶了出来,他更是拼命的抄书,想攒够这个月的束脩。 但他小小年纪,书坊也是会压价的,到现在也还没攒够,放假前去求管事延后几日,也是受尽了冷眼。幸好唐时玥能赚到银子,他真挺替他高兴的。 急匆匆吃过了饭,唐时嵘便回号舍取银子。 他们号舍有四个人,家境都不好,平时也不锁门,但床头的柜子却是锁着的,可是唐时嵘一推门,当场愣在了那儿,他的柜子大开着,仅有的两件衣裳落在了外头。 唐时嵘脸色一白,急冲上前,藏在衣裳底下的绢包没了,他抄书攒下的约摸九百文的铜钱也没了! 第049章 贼喊抓贼 很快,整间宗塾的人都聚到了这里。唐时嵘急的额头见汗,却强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管事皱起了眉头,问他:“绢包里,有几两银子?” 唐俊琛代答道:“十两。” 管事瞥了他一眼:“你为何知道?” 唐俊琛只得又把唐时玥托他转交的事情说了一遍,管事哼道:“当真?你可拆开绢包看过了?” 唐俊琛终于听出不对劲儿了,管事这意思,分明是不信有此事,他以为唐时嵘做戏想赖掉束脩! 唐俊琛一时怒气上涌,捏了捏拳,道:“我虽未拆开绢包看,但也是捏的出的,而且现在柜子被撬开,连绢包也不见了,阿嵘之前攒的银钱也不见了,所以,现在不是应该去找偷儿吗?” 管事皱了一下眉。他道:“贵重之物,为何不收在身上?” 唐时嵘脸上一红,低头不答,管事更是怀疑:“十两银子,不收在身上,某着实有些信不过,你倒给我解释一二?。” 唐时嵘被逼不过,低声道:“我袖袋破了,所以从来不在身上放贵重之物。”他咬牙把袖袋翻开给他看,直窘的俊面泛红。 管事扫了一眼,这才信了,嫌弃的啧了一声,这才转头道:“先生上课时,可有人出来过?” 一上午的时间,当然是有人如厕的,但是号舍这边离讲堂略远,来回怎么也得一柱香的时辰,大家七嘴八舌的争论了一番,仍是认为没人有这个时间。 管事捏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事:“等等!你的银子放进柜中,可有人知道?” 唐时嵘和唐俊琛齐齐一怔。大家也都怔住了。 管事没想到他一句话竟能有这么好的效果,顿时得意起来,抬高声音道:“谁不知你家境贫寒,就算真有偷儿混入,也不会偷到你身上,旁人都回号舍查查,可有丢失东西?” 大家闻言,纷纷回号舍看了看,又纷纷回来,说是没有。 管事更是冷笑连连:“唐氏宗塾自来从未出过这种事,为何偏偏今日出在你身上?休沐之前,你说无钱交束脩,要我宽限你几日,可回家之后,你妹妹给你银钱,你却不要,她偏又转托了唐俊琛给你,然后这般巧,这银钱又丢了,回来时偏又无旁人看到,来来回回,都是只有你们二人知晓!”他双眼一瞪,吼了出来:“怎么这天下的巧宗儿,都叫你一个人赶上了呢!你倒给我说说!”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蹊跷极了,议论纷纷。 唐时嵘脸涨的通红,稳着声音道:“管事,我家里日子艰难,我本来已经攒了九百多文,手头这本书抄完,明天就凑够了,所以才没有接我妹妹的银钱,此事本只有我与阿琛知晓,我也不知为何竟被旁人盗走,但我读圣贤书,绝不会扯谎骗人,更不会做戏赖帐,还请唐管事明鉴。” 唐俊琛也道:“唐管事,银子确实是我亲手交给阿嵘的,我以性命担保。” 管事半信半疑,上下打量两人,哼了一声才道:“但大家都未中途回过号舍,难不成还能有个高来高去的大盗,翻墙跳进来抢走你这十两银子不成?” 唐俊琛道:“能不能报官?” 人群之后,唐时进眼睛一翻,有些心慌。 “万万不可!”管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种事情报官,我唐氏宗塾的声誉何存!” 唐时嵘道:“十两银子,并非小事,能否请管事验看一下同窗的行囊?我想,那人应该还来不及送出的。” “对!”唐俊琛眼睛一亮:“也许连那绢包都还在!那绢包是杏子黄色的,只勾了边,未绣花,一看就能认出!” 这个倒是可以有,虽然说搜身有辱斯文,但是此时明显是瓜田李下,搜一下也未尝不可。管事扫了一眼诸人,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唐时进上前几步,皱眉道:“阿嵘,你莫要闹的太过了!你这样,岂不是把同窗当成贼人了!” 唐时嵘看了他一眼:“大兄,我自然不相信同窗之中会有贼人,可是我的银钱失窃,却叫我不得不信了。” “正是,”唐俊琛道:“有贼人藏身在同窗之中,早日揪出来,大家也安心些!否则的话,谁知道贼人会不会再次下手!” 大家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说的也是,其实在宗塾上课的,有半数以上都是贫寒子弟,真正的富家少爷根本不会来上这种不入流的私塾,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的确不是小数目了。 唐时进斥道:“你还胡闹!你家中境况,旁人不了解,我难道还不知么?你到哪里去找十两银子?”他顿了一顿,又软下声音,快速道:“算了,唐管事,这个月阿嵘的束脩,我先代他交了。” 对管事来说,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事一听,顿时就笑开了:“还是阿进爽快!仗义疏财!那就成了,走,我带你去交!下午还要上课,大家散了吧!” 唐时嵘先是一愣,然后就急了:“等等!管事,此事不该如此处置!涉及大家的声誉,怎能这样糊涂了之?” “阿嵘本来就有银子啊!”唐俊琛也道:“十两银子,找回来能抵几个月的束脩了!这样不了了之算什么!” 唐时进皱眉道:“我手头银子也不多,勉强给你交上这个月的束脩也就罢了,你莫非还想让我补给你十两银子不成?” 旁边有人也道:“阿进愿意帮你,是他仗义,你怎的还赖上他了!” “还在盘算那莫须有十两银子呢!” “实在是贪心不足!” “这两人分明是狼狈为奸……” 唐时嵘追了几步,眼看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得咬牙停住,心里憋屈极了。 唐俊琛其实人缘不错,只是他看不惯唐时进那伙人,与他们关系并不好,跟他们关系好的,又不敢惹他们,只能等他们走了,安慰几句。 唐时嵘咬紧牙关,拳头捏的紧紧的,想想回家时唐时玥说的话,想想她小小孩儿,冲进火场中救人,才得了二十两银子,这是她的卖命钱……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唐俊琛打发走了那几个人,转头来回的踱步,犹豫了好半天,才低声道:“阿嵘,我有一个……卑劣的猜想。” 唐时嵘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来,早上时,唐时进很晚才进了讲堂,比他们还要晚至少半柱香,他才刚一坐下,先生就进来了。 可是,他没有证据。 而且,唐时进帮了他,如果他猜错了,那的确够卑劣的。 唐俊琛低声道:“阿嵘,现在怎么办?” 第050章 小狐狸 怎么办,没有办法。 空口无凭,他总不能冲上去搜他的身,若是惹恼了管事,赶他回去…… 唐时嵘半晌才低声道:“考中。” 唐俊琛哑然,看他转头看他,目光清亮,唐俊琛只觉得胸中豪情涌起:“对!考中,唯有成为人上人,才不会被人欺!” ………… 宗塾中的风波,唐时玥半点不知。 她正努力的开拓着她来到这儿的第一份“事业”。 在祈旌的坚持下,两边还手写了契书,一式两份,大家各执一份。 商量妥了,祈旌负责去药店采买需要的药材,他驾着骡车过来时,唐时玥正皱着小眉头,在地上来回的划拉着。她是在按之前那一坛酒的比例,算出一瓮酒需要用的药材。 祈旌站在旁边默默的看了半晌,没看懂,于是一言不发。 唐时玥现在觉得,她找他当背锅侠简直就是太英明了,毕竟她现在做什么都不方便,根本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条件。如果瞒着他,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操心,那还不累死? 她就弯了眼睛冲他一笑。 祈旌还没来的及弯起嘴角,她早又低下头去。 她终于算清楚了,结果家里还没有纸笔,她只能在他耳边叨叨了两遍,问他:“你记住了没有?”他点了点头,唐时玥不放心:“那你背一遍。” 祈旌:“……” 他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她还跟在后头叨叨:“最好不要在一家药铺买。” 祈旌回头问她:“你是担心方子泄密?” “这只是一方面,” 唐时玥一脸严肃的道:“最关键的,我们将来是要名满天下的,怎么能不保持一点神秘感呢!” 祈旌:“……” 他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跳上骡车,一扬鞭子就走了。 唐桂花站在唐家老宅中,眼睁睁的看着骡车渐行渐远,又转回身来,狠狠的啐了这边一口。 贱.货! 趁着她不能出门就勾搭祈小郎!不要脸! 要不是家里人千叮万嘱让她这时候别惹事儿,她早就出去活撕了那贱.货了!她知道四兄也想这么做!但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四兄明明恨的咬牙切齿,却不但自己不做,还不让别人动手。 就只是因为族长出面了?族长为什么要管他们家的闲事!糟老头子! 唐时玥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唐桂花的死亡注视,但她懒的理她。 打发走了祈旌,她就跟唐四叔和周娘子一起去了山上。 这一次,他们估摸着小酒坊的余量,准备先做五瓮药酒。酒坊的大酒瓮,一瓮就是六十斤酒,但因为要投料,所以只能放进五十斤酿好的烧酒,按照之前的实验,做成了再过滤完之后,还要损失一成半,余下的量在四十二斤左右,五瓮就是二百来斤,这个份量,拿来试水刚刚好。 一斤酒大概只需要不到二两沙果,二百斤也只需要四五十斤,三人只挑着八成熟品相佳的果子,来回的摘了两趟,就凑够了。 下午祈旌的药材也买回来了,大家就开始下手淘洗果子,洗净、晾干、挖了果蒂果核,切片。 一边忙着,唐时玥还跟他们道:“其实要是泡的时间够久,很多果子可以不切片,挖开核整个的放进去,例如我们现在,沙果酒急的话七天就可以喝,但一般需要十五天左右, 在这个期间,你们可以继续酿酒,然后也继续找其它合适的果子,我们就可以不切片来泡,时间可以长一点,数量也可以多一点……” 她态度随意,但隐隐然有种掌控全局的感觉,周娘子忍不住道:“玥儿,你说这酒,真能行吗?” “当然行,”唐时玥笑道:“有我呢!放心。” 祈旌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大家忙忙碌碌一天,等水晾干了,就开始把料投进酒中,周四叔两口子都避了出去,祈旌做为伪方子执有者,留下来跟她一起,很知趣的背转了身。 就听她非常悠闲的把料分别投进了酒中,最后还投进了什么东西。 很轻,没什么味道,也不知是什么。 这小狐狸还藏着招儿呢,怪不得说不怕方子泄密! 祈旌嘴角挑了挑, 然后就听唐时玥道:“行了,放好了!你把酒瓮封起来吧!” 这口气!祈旌默然转身,看了她一眼,唐时玥很大爷的背着手出去了。 小瑶儿和祈阳都在外头帮忙,两小只玩的还挺乐呵的,祈旌封了酒瓮出来,站在她身边:“阿玥。” “嗯?” “阿阳已经五岁了,他需要念书,练武,你不能老带着他玩儿。”他咳了一声,别开脸:“还有,他是男孩儿,你别……别老亲他。” 唐时玥哦了一声:“那你明天别让他过来找我了。” 祈旌默然半晌:“他不听我话。”他似乎忍无可忍,终于问她:“他为什么不听我话,只听你话?我跟他说话,他就像没听到一样,不是装没听到,而是好像真的没听到。” 他顿了一下:“阿阳这种……大夫说是失语症,可是,他明明会说话,只是不跟我说,这是为什么?”言下还有点儿小委屈。 唐时玥想了想,“你要是愿意相信我的话……那么我说,他没有失语症,也没有别的病,但是他为什么会对我另眼相待,我也说不清楚,我仔细的想了很久,这肯定跟我救了他有关。” 她看了看他,“他当初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祈旌抿了抿唇。 她挺熟悉他这个小表情了,他每当不高兴或者不想说话时,就会抿唇。 她正要说不想说就算了,就听他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垂下了眼,声音沉沉的,“家里出事的时候,我不在,等我赶回来的时候,嬷嬷带着阿阳逃出来,把阿阳交给我,什么都来不及说,她就死了,阿阳他,从此就不说话了。” 唐时玥愣了愣,张大眼睛看着他。 他默默的跟她对视,那一瞬间的感觉,她好像透过他生人勿近的外表,一下子看到了一个少年曾经彷徨无助的内心。 她眨了下眼睛,轻声安慰他:“我会尝试问问他的,另外,阿阳需要人陪伴,需要人抚触,你可以试着多抱抱他,亲亲他,另外,一句话可以多说几次。” 虽然她觉得不到五岁真的很小,完全可以疯玩一下,但他们毕竟是三岁就开蒙的古人,唐时玥想了想:“你家有写字的地方吗?” 祈旌点了点头,唐时玥道:“那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会一早把阿瑶送过去,让阿阳带着她写字习武,先把阿阳的性情调整过来,至于成效,你不要太着急。” 祈旌点了点头。 两人站在后院门口说话,周娘子不时的抬头看一眼。 祈旌平时极为冷漠,拒人千里,但在唐时玥面前,却如同收起利爪的猛兽,说不出的乖巧无害。 两人明明一高一矮,却不知为何看着异常的和谐,周娘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想打趣两句,再想想唐家那些人,又有些皱眉,把笑收了。 就在这时,忽有人拍了拍外头的门:“周嫂子,在家吗?” 第051章 追着你跑的小娘子 唐桂花? 周娘子就过来开了门。门外头站着李氏和唐桂花。 唐桂花眼见唐时玥接连几天都在勾搭祈旌,尤其今天,两人进了小酒坊的门一天没出来,彻底坐不住了,在家里发了一通脾气,然后灵机一动,跟孙婆子说她要去帮工。 周娘子对外的理由,本来就是找唐时玥帮忙干点零活儿。 孙婆子一听,极为赞同。 家里这阵子本来就拮据,唐永明赔了唐大槐家四十两银子,家底子都快掏空了。虽然唐永富和唐永明都说了,这时候千万不要再跟唐时玥起冲突,不然在族长眼中,还以为是不服他的处置。 但去帮工帮的是小酒坊的工,又能赚钱,又能坏了唐时玥的事儿,怎么想都好的很。 孙婆子还把李氏捎带上了,能多赚一文,便多赚一文。 门一开,唐桂花一副送人情的样子笑道:“嫂子,我来问问你家有什么活儿,过来帮帮忙。” 周娘子一听就知道咋回事儿,对这种用的着靠前,用不着朝后的做派十分看不上,脸上笑着道:“有心了,不过不用了,没什么活计,我们全都做完了。” 唐桂花伸长脖子往里瞅:“这么快就做完了?” “是啊,”周娘子挡在她面前:“桂花还有别的事么?没有我就关门了。” 唐桂花上前拉住她手,亲热道:“嫂子,我在家里整日无事可做,您有什么活儿,直接交待我就成,我不要工钱也行的。” 周娘子道:“我都说了,全做完了。” 唐桂花不死心:“真的全做完了?” 周娘子收了笑:“我还骗你不成?” “那,”唐桂花道:“听说祈小郎在你家帮忙?” 周娘子假笑道:“原来桂花是来找祈小郎的,瞧你这丫头,要找祈小郎就直接说么,还说什么帮忙,还叫我好生过意不去呢!”她顿了一下:“不过我们叫祈小郎来,是有正经事的,你要找他,等他家去之后再说吧?” “你们能有什么事?”唐桂花不满的道:“我进去瞧瞧他。” 周娘子道:“我们酒坊忙起来是不叫旁人进的,见谅了。”一边就要关门。 李氏听出来了,急去扯唐桂花的袖子,小声劝着她,唐桂花却不肯罢休:“哎哟嫂子,我又不看你们咋酿酒,我就是要瞧瞧祈小郎嘛!” 周娘子沉了脸。 她素来说话周到好听,但也没想到唐桂花这么不懂人事儿,这要叫别的小娘子,话说到这份上,早就抗不住走了,她这脸皮也是够厚的。 周娘子当时声音就高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咱们酿酒,孬好是门手艺,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养家,从不往外传的,哪有你这直接往里闯的道理?” 唐桂花本来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儿,她都十六了,不管干啥,再怎么也比唐时玥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强,周娘子除非是傻了才不答应。 没想到周娘子居然真的不答应。唐桂花恼了,瞪着眼道:“那唐时玥咋在里头呢?” 周娘子不客气的道:“玥儿在不在里头,跟你有啥关系?” 李氏又去拉唐桂花,但唐桂花素来骄纵,一把甩开她,瞪着眼道:“那你叫了唐时玥又叫祈小郎是啥意思?谁知道你们关起门来干啥!” 周娘子也怒了:“我们当家的也在,家里孩子大人好几个,你这话说的是啥意思,我竟是听不懂了!”她顿了一下:“再说了,你一口一个祈小郎,祈小郎与你有啥关系?怎么说也是没说亲的小娘子,说话做事还是注意点儿的好!也不嫌丢人!” 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个人指指点点,唐桂花气哼哼的,扭头走了。 周娘子忿忿的关上了门,扭头回去。 唐时玥迎着她笑道:“我觉得我露了面反而事多,所以没出去。婶儿你是不是生气了?” “不用你出去,”周娘子道:“我就是纳闷儿,这唐桂花怎么脸皮这么厚呢?”一边想着,她又噗的一声笑了,向祈旌道:“阿旌,瞧,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儿。” 祈旌这些天也跟她们熟起来了,抬了眼道:“我什么也没做。” 周娘子笑道:“阿旌,你跟婶儿说说,这些追着你跑的小娘子,你看中了哪个?婶帮你去说合说合。” 祈旌面皮微红,站起来道:“我去那边看看。”他退回了后院,再不肯出来了。 周娘子直笑的弯了腰,唐四叔也笑了,道:“阿旌脸皮薄,你莫要逗他。” 几个人笑的不行,边笑边忙,一直到日暮,这才把五瓮酒封好了。 看着这五瓮酒,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种……怎么说呢,无比期待,充满希望的感觉。 唐时玥喃喃的道:“半个月之后见分晓!” “嗯。”祈旌沉声道:“到时一起庆功!” 等第二天起,唐四叔和周娘子又开始酿酒了,这个唐时玥虽然会,但是古代对于手艺的保密还是很重视的,所以她们只跟着打打下手,大活儿还是他们两口子去干。 忙完了这一阵儿,唐时玥把祈阳叫过来,让他帮忙记帐,买药的钱、酿酒的粮食、甚至包括两人上山采沙果的工时,祈旌的骡车出了几趟,一笔一笔,记的极为清楚详尽。 她发现祈阳这文化水平,搁现代怎么也得是小学毕业了,起码这么久以来,她就没发现他有不会写的字儿。忍不住抱着他夸了又夸,夸的小家伙小脸儿泛红,还勉强板着脸面无表情,那小样儿,简直奏是一个萌神! 唐时玥抱着他亲了两口,一边又跟他商量着,让他每天带着小瑶儿识字。 她问过祈旌,本来祈阳是上午一个时辰读书,下午一个时辰练字,晚上还要一个时辰练武,课程真的够紧张了,但小瑶儿学不学武还好说,主要是两人都有个伴儿。 唐时玥发现小家伙还挺吃 “委以重任”、“非你莫属”这一套的,当然就用的不亦乐乎,小祈阳虽然看起来很不好说话,但是被她抱着三揉两揉的,就郑重的点头应了。 于是第二天,唐时玥早早的就把小瑶儿送到了祈家。 小瑶儿很乖很听话,没啥主见,也没啥脾气,她就特意叮嘱了小瑶儿,每句话多说几遍,一定要等到祈阳有回应,然后其它的事,就可以交给祈阳掌控了。 别看他人小,但是真的认真起来,绝对能当个小老师用,还是个严师。 小孩看小孩,解放双手,简直完美! 唐时玥倚在门边看了几眼,一脸慈祥的微笑,祈旌在后头道:“去山上?” 唐时玥想了想,前后忙了这几天,家里吃的也不多了,去趟山上也好,于是就应了,回去拿了背篓和镰刀,两人一起往山上走。 虽然两人已经合作过好几回了,但今天还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一起上山,遇到村里人,也打了声招呼。 一上了山,祈旌就侧头看了她一眼,唐时玥道:“怎么了?” 第052章 米田共官司 祈旌淡淡的道:“我在想,没有第四只兔子了,你会跟我说什么……没想到你什么也没说。”他言下满满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居然想蒙混过关!” 唐时玥拿出了最无辜的表情:“讲道理,祈小郎,不是你约我来山上的么?” 祈小郎又看了她一眼,唐时玥笑出声来:“好吧,我确实想利用你搞点事儿,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祈小郎嘴角弯了弯:“你从来不做出格的事,但凡做,必有理由。” 唐时玥一愣。 的确,她从来不在不必要的情况下挑战规则。 例如在这个孝道至上的古代,她再烦汪氏,也不会留下能叫人指摘的把柄,也例如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她从来不公开跟祈旌单独待在一起。 不是怕,而是没有必要,一个人要挑战规则,必然要迎来狂风巨浪般的打击,在没有足够好处的情况下挑战规则,这不是刚,这是傻。 只是她没想到,祈旌居然能看出这一点。 这会儿,她居然真的生出一种心灵契合的感觉,如果是在现代碰到他,如果他是一个三十岁往上的大叔,不管他是干嘛的,她都一定要撩他!撩他!这种一板一眼的直男撩起来一定特别有意思! 可惜啊……他现在只是一棵嫩草! 唐时玥遗憾的叹了口气。 祈旌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她在想我都生了君为啥不老,叔控没活路了么?她摇摇头,“没什么。” 他道:“你想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唐时玥道:“我只是想利用你,来给火上添把柴。” 马上就要发财了,还没分家呢,做事缚手缚脚的,她有点儿等不及了……正好唐桂花撞上来了,利用祈小郎拱拱火可以有! 两人悠闲的走了一趟,只弄了大半篓黑虎掌菌和两只野鸡,唐时玥把野鸡提到唐四叔家,分了一半黑虎掌菌炖了,一掀锅满院飘香,唐时玥端了一碗鸡汤拿了个蒸饼送回家,然后几人一起吃了饭。 吃过饭唐时玥跟祈旌前后脚出了小酒坊,各回各家,走到门口,忽然闻到了一股恶臭。 唐时玥脚下一顿,借着月光看过去,就看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倒了一堆东西,看起来应该是猪粪。小瑶儿一下子捂住了鼻子:“阿姊!好臭!” 唐时玥也忍不住干呕了两声,退后几步。 失算了!忘了他们喜欢搞这种屎尿手段!他喵的太恶心了,就不能好好的打个嘴仗么! 唐桂花此时正悄悄的躲在一旁看着,心里得意极了,不能明着对付她,那就偷着弄呗!不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么!怕她干甚!倒要看看她能怎么办! 唐时玥脑子里迅速盘算。 上一次对付唐时银,是出其不意,她这副小身板儿,是对付不了唐桂花的。 所以,要怎么办才好?怎么才能快速高效的解决问题,片叶不沾身,还能叫她自食其果? 唐时玥只考虑了几秒钟,就转身往下走,顺手把小瑶儿安排在了墙角,让她待着别动。破屋在坡头,她走下去就是河道了。 她想干嘛? 唐桂花倒是奇怪了,忍不住伸出一个头瞄了瞄,看没动静,索性走了过来,伸着脖子往那边看去。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头上一动,唐桂花吓了一跳,猛然扭头,借着月光,就见唐时玥站在几步之外,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然后猛然往粪堆里一掷! 噗的一声轻响,足足隔了好几秒,唐桂花才回过神儿来,一摸头,顿时尖叫出声。 唐时玥迅速退后几步。 她扔的是唐桂花从不离身的银簪子,个头挺大,份量挺沉,又是尖利之物,只轻轻一掷,就陷进了猪粪的最下头。 唐桂花气极了,乍着手扑了上来,尖声道:“我撕了你个臭裱子……” 唐时玥飞快的闪开,一边大声道:“救命啊!救命啊!” 斜刺里忽有人影一闪,然后飞起一脚,唐桂花一声尖叫,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然后弄了个令狐冲版屁股着地平沙落雁式……一屁股坐到了粪上,溅起了一片猪粪。 唐时玥真情实感的呼救声都卡了卡。 忽然插播一个英雄救美情节,把她的思路都给打乱了! 幸好这时候大家也都听到了,纷纷跑了出来,周娘子离的近,又听出了她的声音,出来的最快,扶住她急道:“玥丫头,没事吧?” 唐时玥道:“婶儿救我!我小姑要打死我!” 周娘子一回头,登时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唐桂花已经站了起来,她真的气疯了,声音都劈叉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不要脸的死x妮子!我要杀了你!” 她冲上来,早被周娘子和几个妇人拉的拉,挡的挡,一边纷纷道,“这是怎么了!” “哎哟,哪来这么多猪粪啊!” “多大仇啊!把猪粪堆人家门口!” 唐时玥哭着道:“我刚才在周婶儿家吃了饭出来,一回来就见门口一大堆猪粪,然后我小姑冲上来要打我,骂我不要脸……” 唐桂花气疯了,跳着脚破口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裱子!专会勾三搭四的烂货!没脸皮没廉耻的下作死吟妇,毛都没长齐就想男人馋膫子了,也不怕物事大攮死了你……” 一番话听的众村妇面红耳赤。 这骂的,真的太太太下作了,就算是村里嫁了人的媳妇子,也没人好意思骂出这种话来,更别说是没出嫁的小娘子了。 唐时玥这一回不是装的,她是真没听懂,唐桂花语速极快,又乡音极重,用词极村,她两世的见识加一起,也没听懂…… 火把灯笼照耀下,小娘子一脸茫然,喃喃道:“我们,不是在说猪粪的事么?” 几个村妇又是同情,又是好笑,急岔开话头:“对,到底是谁,怎么把猪粪弄到人家家门口了!” 有人道,“还能有谁?还不是唐桂花自己弄的!” 唐桂花狠狠的骂完了一场,也渐渐回过神来,怒道:“她还把我簪子扔粪里头了呢!” 唐时玥道:“你不跑来打我,簪子怎么会掉?你不自家拉了猪粪来,簪子怎么掉进猪粪里头?” 众人哈哈哈的笑道:“就是啊!还不是你自家作的!” 唐桂花气急败坏道:“是她故意给我扔进去的!她还挑唆野男人踢我呢! 野男人祈旌:“……” 他站出来一步,冷冷的道:“我听到唐家小娘子呼救,出门之后看到她往外逃,有人想要打她,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人,样子如狼似虎,黑暗中看不出是谁,我情急之下,才踢了一脚。” 唐桂花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踢她的人是祈旌。 她泼天的刁蛮登时就是一收,叉着腰的手也放了下来,一时又气,又急,又羞,竟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直到这时,孙婆子和何氏几个才听到声音,急匆匆过来,先声夺人:“都干什么呢!大晚上的一大伙人合起伙来欺负我闺女呢!” 第053章 我想分家 孙婆子习惯了泼辣,谁都别想欺负她,但是她却没想过,这么一句话说出来,等于一下子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本来只想看个热闹的人,听了也不舒服。 就有人道:“孙阿婆,谁敢欺负您家的人啊!谁家没有小娘子,万一被你们四郎卖了怎么办?” 孙婆子脚下一顿,一时恼羞成怒:“你胡咧咧什么呢!吃狗屎了么嘴这么脏!” 另一人朗声道:“行了行了,先别说狗屎的事儿了,你闺女拉了一大坨猪屎,堵了人家的门,还要杀人,这事儿你倒说说看!” 他这个口吻,就好像说屎是她拉的一样,大家顿时笑的不行了,孙婆子气的脸色都变了:“这就是我唐家的老屋!我家的猪粪,我爱堆哪儿就堆哪儿!” 这话……严格来说挑不出错儿来。 就有人嘀咕道:“那也不能说堆人家院门口的。” “人家可是给了赁房子的银钱的!” “唐桂花口口声声嚷嚷着要杀人的!这又是为啥?” 唐桂花有了孙婆子撑腰,底气又足了,道:“我就是看她不要脸,我看不惯她!我是她小姑,是她长辈!我教她,天经地义!” “哟!”有人道:“人家玥丫头哪里不要脸了?是拿着点心登男人的门儿了,还是追在小郎君屁股后头发花痴了?” 唐桂花气的脸色发青:“她天天儿的勾搭祈小郎,这还不叫不要脸?” “祈小郎的事儿,跟你有啥关系啊!” “还用说,嫉妒人家玥丫头呗!” 周娘子忽然开口道:“阿旌,你倒说说,玥丫头可有勾搭你?还有唐桂花,这小娘子,你可认识?” 正要开口的人都是一停,就听祈旌冷冷的道:“唐家小娘子是舍弟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祈家的恩人,祈旌极为尊重,小娘子也极为守礼,无一处逾矩。至于这位……我不熟,她的事与我无关。只是,还请自重,不要总无缘无故提我的名字。” 这话,真的说的够清楚了,清楚到,唐桂花再没法仗着他没明确拒绝就追在他屁股后头,或者打着祈小郎的名头,找唐时玥的麻烦了。 其实唐时玥一直想不明白,为啥有的女人在没追到手的情况下,不往男人身上使劲儿,反倒找女人撕逼?难道是觉得她撕逼的英姿分外妖娆,引无数男人竞折腰? 唐桂花抖了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唐桂花向来泼辣,孙婆子还是头一回看她哭成这样,心疼坏了,大怒道:“什么玩意儿!一个没爹没娘的外乡人!没有片瓦遮头,没有半亩地产粮,就凭你也敢嫌弃我们桂花!我呸!我们才不稀罕!” “哎哟,”有人道:“就这,你们桂花还屁颠屁颠的往上扑呢!要是再有地有房的,那还了得!” 所以就说了,在乡下这种地方,名声真的非常非常重要,如今,唐家的名声烂成这样,一旦有甚么冲突,唐时玥几乎不用开口,有的是人帮她说话。 孙婆子怒的声音都抖了:“滚!滚!你们这些狗攘的下作玩意儿,全都给我滚!” 她疯了一样推开眼前的人,指着她:“唐时玥,还有汪侍琴!你个丧门星!没人伦的东西!马上从老娘的祖屋里滚出去!住着老娘的祖屋,还欺负着我的人,好好的屋子,老娘就是叫狗住,也不叫你们这些没良心没人伦的下作玩意儿住!滚!滚!马上给老娘滚!” 大家一静。 唐时玥想着当时唐时嵘的样子,遥遥跪下,磕了三个头,礼数周到:“玥儿拜谢奶奶的养育之恩。” 汪氏不会骂人,也从不与人骂架,外头吵成这样,她在房中安坐如山,直到唐时玥带着人进了门,她才从炕上起来,犹怨恨的道:“现在你满意了!天天儿的闹腾闹腾,闹的咱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你可算是满意了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几个妇人一起皱眉,周娘子道:“大粪都堆到门口了,不闹腾咋办?” 有人忍不住道,“哟,汪娘子你在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呢,闺女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冒头。” “可怜玥丫头,小小年纪,什么都得靠自己。” “这样的阿娘,有还不如没有!” 汪氏微微抬起了下巴,从睫毛下轻蔑的瞥了她们一眼,嘴角一撇,没有再说什么。 唐时玥也没说话,迅速收拾了东西,本来也没打算多住,所以东西也不多,周娘子直接叫他们把东西先搬到了她家,暂时住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唐时玥吃过了饭,便准备去找族长,唐四叔和周娘子要陪她去,她都拒了。 一出了门,遥遥就见唐永富和唐桂花,正在那儿捏着鼻子推大粪,显然是在找那根簪子。 她们的视线遥遥一交,唐时玥挑了挑嘴角,嗯,就是这样的,你自己咋弄来的,自己再咋弄回去,恶心就恶心你自己。 唐桂花双眼直欲喷火,唐时玥已经转身走了。 她直接去了唐家族长家。唐家族长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事儿,和颜悦色的道:“玥儿来了。” 唐时玥直接往地上一跪:“堂伯公,玥儿不懂事,又给您添麻烦了!” 要不人家都说,说话是一门艺术呢,有的人说话的确是中听,这句话一说,唐家族长心里纵然有三分不快,也俱都化做了怜惜。 他叹着气道:“你这孩子,快起来!这是旁人做怪,与你有甚关系!” 唐时玥垂头道:“堂伯公,咱们村儿里,尤其咱们唐家的人,向来都是和和乐乐的,唯独这些日子总有事非,玥儿心里过意不去!我昨晚细细想了许久,我想分家。” “胡说!”唐家族长道:“你小小孩儿,怎能生出这么个糊涂念头!” 唐时玥道:“堂伯公,玥儿并非不孝,敢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是我自己瞎想了一些事儿,您帮我听听在不在理。” 唐家族长没有说话,唐时玥道:“我父亲去的早,如今我们三房就是我阿兄顶着,因为阿娘性子软弱,与我奶奶处的不好,所以……其实我们三房如今,与分了家也差不多了。” 她假装忐忑的抬眼,看了看族长,族长神色沉沉。 唐时玥续道:“那边儿一次次的生事,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如果把我们三房分出来,不是一家子了,那他们总会有些顾忌,而且再要找什么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堂伯公,我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我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我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我要去跳河死了 ,才能叫她们满意?” 第054章 锦鲤娘子无所畏惧 她言下凄婉,唐家族长显然听进去了。 但他考虑了半天,仍是道:“不可!此事做不得!” 她茫然的抬眼看他,唐家族长道:“你爷爷现在不在,你阿兄也不在,你一个小娘子,忽然生出这种糊涂念头,这怎么能成?”他训斥了两句,又转为温和:“你也莫想太多,此事我心中有数!断不叫那些人再欺负你!” 唐时玥低下了头。 身份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她说话再有道理,也很难叫人因此而做决定,就算族长,不到一定时候,也是不会随意插手旁人家中事的。 知道这事儿今天成不了,唐时玥就乖巧的垂头静听,没有反驳。 反正能在族长这儿留个印象,也算是成功,将来总会有机会的。 其实她有点不太懂那些穿越前辈分家时的想法,诚然古代分家不易,可是对于一个打惯了舆论战的影后来说,她认为分家可以有千万个理由,但最没价值的理由就是“忍无可忍”。所以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下,她才不要在“忍无可忍”,或者在被赶出家门这种时候顺势分家。 要分,也要在他们犯了众怒,也就是说,她身后争取到了足够的支持者,也有足够的理由的情况下分。 人都有这种心理,参与度越高,归属感越强,只要他在分家时站在了她这一方,之后他在这件事中的立场就会相对坚定。 那之后孙婆子等人想再占她便宜时,这些人都会站在她的对立面。而且,村里百只耳千双眼,她站在弱者的位置,对方想耍啥幺蛾子,谁看到了递个信儿,也能避免被动。 又省心,又安全。 这都是网络上跟娱乐圈那些人掐了无数场换来的经验之谈…… 唐家族长显然很满意她的态度,细细的安慰了她几句,又问她在何处落脚,然后他细想了一下:“堂伯公这儿,倒是有一栋屋子,还不算破,可以暂时借给你住。你先去瞧瞧好不好,若是觉得不好,再叫你勇子叔给你找找别的。” 他就叫了大儿子过来,吩咐了几句,叫他带她过去看看。 到了周娘子家,周娘子一听就有些诧异,她急拉过唐时玥:“那房子不能住!” 那房子在山边边,地方挺大的,而且不是泥胚房,是石头砌的,其实真的是极好的地方,又敞亮又清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族长家里犯冲。 当时族长的老爹还在世时,一住进那间屋就病了一大场,险些就这么过去了,赶紧移居出来了,后来唐家族长还没当族长时,进去住了两年,也是诸事不顺,后来请了个什么人算了算,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后来族长家就阖家搬了出来,没再去住。 再后来,他家三儿媳妇不信邪,一家子去住了一年,结果到最后,好好的小儿子居然夭折了,哭的不行,从那之后,族长家里再没人敢去住了。 但毕竟是好屋子,所以族长也一直没舍得卖,没想到居然舍得借给唐时玥住。 唐时玥一听就满意极了,大、又清静、这就是她理想的地方!至于啥厄运,那完全就是给她送菜的,锦鲤娘子无所畏惧! 祈旌也过来了,陪着她一起过去看了看。 这屋子类似一进的四合院儿,坐北朝南,三间正屋,两边有小耳房,东西两间厢房,南边就是大门。正房后头就是聚宝山,有后院儿,院中还有一口井,只是现在已经干了。 院后头还留出了一大片菜地。等回头用篱笆一围,就可以种菜种药。 唐时玥一看之下,就喜欢极了,对着唐勇千恩万谢的,又连连表示族长好英明好大方对我真好呀,你们一家子都是好人一定会兴旺昌隆哒……小嘴儿甜的不行,哄得唐勇也是十分欢喜,还留下来帮了半天忙才走。 祈旌也留下来帮忙。 他干不惯农活,锄草的手法看着有点古怪,但是效率却不低,唐时玥拿了大扫帚,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这间屋看的出来盖的时候是花了功夫的,虽然几十年没住了,可这会儿连门窗都没怎么坏,与唐家破屋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就叫因祸得福有木有! 唐时玥一边打扫,一边遥遥的跟他说话:“阿旌,你知不知道,我生平最大的理想,就是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有一间属于我的四合院儿,最好是三四进的,院子里最好有个温泉,没事儿泡泡,想想都觉得特别美好。” 温泉山庄,长安城外头就有,他幼年时也经常去,只是现在…… 祈旌没有说话,唐时玥终于打扫完了一遍,气喘吁吁的停下:“阿旌,你怎么了?” 祈旌淡定的别开脸:“没什么。” 啧,所以小少年就是这点儿比较麻烦,要是一个大叔……好吧,就算大叔有时候也会有点小傲娇的。于是唐时玥笑道:“到底怎么了?什么事情不开心啦?” 然后祈旌保持那个淡定的除草的动作,平静道:“离的远。” 三个字,说出了无尽的意思,我好不容易搬的离你家近了,结果你又搬走了,离我家这么远…… 唐时玥愣了愣,然后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越想越好笑,蹲在地上笑的不行了。 祈小郎两耳根子迅速泛红,密色的肌肤下也透出了些红来,却仍是面无表情,镇定自若的道:“别笑了!” 她仍是笑个没完,心说大叔有大叔的味道,小哥哥也有小哥哥的可爱之处,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她真的有点心动了怎么办! 她半天才笑道:“再远也跑不出村子去的,阿阳肯定不会嫌远的。你嫌远吗?” 他一声不吭的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唐时玥笑了半天,一边也开始收拾,院子里有棵矮树有点挡路,唐时玥道:“阿旌,帮我把这棵树刨走吧?” 祈旌嗯了一声,仍是按部就班的把草锄完,这才换了大铁镐,过来刨土。 这树不大,却扎的挺深的,祈旌又用不惯农具,刨了半天,才见树歪了歪,就在这时,忽听当的一声。祈旌一皱眉,试着用铁镐拨开土,唐时玥问:“怎么了?” 祈旌道:“声音不对,好像下头有什么坛子之类的。” 两人又仔细的刨了半天,就见铁镐一勾,居然勾出一锭银子来。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唐时玥想了想,蹲跪下来,扒了几下土,细细的看了几眼,然后站了起来。 她站定想了一下,就跟他道:“你在这儿等着,不要离开,我去找族长。” 她转头就跑了。一路小跑着到了族长家,族长家正要吃晌饭,一见她来,唐勇便道:“玥儿怎么过来了,出啥事儿了?” “好事儿,”唐时玥笑道:“堂伯公,玥儿是来给您报喜信儿的。” “哦?”唐家族长笑道:“啥喜信儿?” 唐时玥就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唐家族长登时就瞪了眼:“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唐时玥笑道:“堂伯公,玥儿可不敢骗您。” 第055章 坐地生金了解一下 唐家族长饭也不吃了,就叫人:“勇子,猛子,还有康儿几个,带着撅头,走,都跟我走!” 几个人也不知道出啥事了,急匆匆过去了,祈旌还站在原地,见到他们过来,就淡定的施了一礼:“族长。” 唐家族长也顾不上多说,只点了点头,简单说了几句,就指挥着儿子孙子一起动手。 唐时玥和祈旌早就避开了,各自拿破布扫帚打扫着屋子的门窗。 这是一个避嫌,却不至于避开的位置,换句话说,在这个地方,想问他们什么,一叫就能叫到,但要是不想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就看不到的位置。 唐家族长刚才一时激动,没有多想,这会儿看着这俩孩子,才渐渐平静下来。 过来的时候,地面就刨出来这么大点的坑,树还没刨出来,连那银元宝,还扔在泥里呢!这俩孩子,事情真的是办的敞亮。 几个大男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坛子挖了出来,坛子其实也不大,就像村里平时腌咸菜的坛子那么大,本来封了口,却被祈旌一镐砸坏了,所以才滚了一个元宝出来,可是把碎掉的那一块补上,显然是满的。 唐勇几个,又把那片地挖开,挖了老大一个坑,却也没有第二个坛子了。 毕竟是在外头,也不好多看,他们压抑着兴奋,商量了一下,唐家老三唐义就留下了,其它人跟着老族长先往家走。 唐时玥两人和他们一起出来,一边笑道:“堂伯公,我跟阿旌这会儿都在小酒坊帮工呢,您要有事儿招呼一声就成。而且这屋子我瞧着也太大,我们家人少,也住不过来,不然回头堂伯公另帮我们找个地方也成,只要有块地方住,我们不挑的。” 这话来的实在及时,这孩子显然是想着,也许出了这事儿,唐家族长不让她住了呢? 唐家族长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心说自家怎么就没有这么个灵透孩子呢!但他人老成精,也没多说,只说笑几句,就放她走了。 唐时玥已经悠闲的回了小酒坊,并没有跟人提起这事。 她跟周娘子也混熟了,也不跟她客气,忙的一头一身的脏,就借她的地方洗了洗头,周娘子给她找了一身唐俊琛少年时的衣裳,穿上一出来,周娘子就乐了:“好个俊俏的小郎君!哎哟哟,阿旌,连你也给比下去了。” 祈旌也是沐浴了刚回来,看着她,嘴角挑了挑。 唐时玥的长相,并不是美,而是漂亮,是那种明亮的,耀眼的,骨子里透出来的灼灼芳华,好比众星捧月的月华,群芳簇拥的牡丹。 即便她此时年龄尚小,仍旧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也正因为长的明艳大气,所以,就算换上男装,也丝毫不显得忸怩,反而多出些明朗飒爽。 小祈阳仰脸看了看,就跑过来扑抱住她,无比坚定的捧场:“阿姊好看。” 唐时玥笑着弯腰,亲了口他的脑门:“谢谢阿阳!” 臭小子!跟他就一句话都不说,到她面前,还会卖乖讨好了!祈旌面无表情的别开了脸。 ………… 而此时,唐家族长几人,已经迅速回了家。 把门一关,唐家族长亲自动手,把元宝一锭一锭的往外拿。 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上头嵌着“足银”,底下嵌着至德和铸造时间,这是前朝的年号。就这么一锭一锭的拿出来,足足拿了六十个!这就是三千两啊!三千两!! 即便族长家日子过的富裕,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 最后,唐家族长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卷轴,卷轴的丝帛已经很旧了,字迹却仍旧清楚,一看之下,唐家族长的手都抖了,喜道:“是咱们家祖上留下来的!是咱们祖上的银子!” 他把卷轴给了儿子,传看了一遍,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什么时候,谁,得银三千两,传予后人…… 几人无不喜出望外。 虽然从唐家老宅挖出银子来,就是他们的,但毕竟这块地并不是从头到尾是他们家的,但是有这东西就不一样了,这就等于明说了,这是他们家的东西,理直气壮,名正言顺!谁也拿不走! 大家都欢喜不尽。 好半天,唐勇才想起来道:“玥丫头,倒是个真君子。”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纷纷点头,这老宅子,他们家也前后住过好几回了,从来没人发现过,唐时玥不说,私吞下来,他们绝没人知道,可是她居然想都没想,就把这银子还给了他们。 这才叫真仁义!真君子! 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比当年唐时玥傻子不傻了的新闻,还要轰动的多。 唐家族长叫了唐勇过来跟她说了,这宅子还是给她住,她想住到何时,就住到何时,唐时玥含笑应了。 但她仍是在小酒坊多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收拾东西,搬去了石屋。 耳房暂时不住,正房三间,中间是堂屋,东边卧房给了汪氏,西边卧房给了小瑶儿,东厢房留给唐时嵘,唐时玥自己住了西厢房。 厢房其实也是三间,只是比正房小些,打扫出来很像那么回事儿。唐时玥单独空出来一间,回头可以给小瑶儿和小祈阳读书练字,就当成一个小书房。 这么一搬过来,有不少东西要添置,首先要在厢房旁边搭个灶房,后头的茅厕也得修理,还有就是添置家俱,各房中的榻,还有桌椅,箱柜,回头还得给唐时嵘那边打几个书架什么的。 唐时玥又把小祈阳叫来,让他帮忙写需要的东西,汪氏也是十分欢喜,在旁边不住的道:“给我打两个箱子,再要个妆台,打两个柜子……” 祈阳站在小凳子上,表情严肃的写着,完全充耳不闻,唐时玥也懒的理她。 其实这些东西,回头当然要给她弄的……毕竟这是门面工程,摆给人家看的,她想提升生活质量,就得先把“阿娘”那边弄的比她们好,这是没办法的事儿。 一家子正凑在一起盘算,就听大门轰的一声,有人闯了进来。 孙婆子? 汪氏一惊,转头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唐时玥赶紧拿起了屋门边的扫帚,百忙之中,她心里还在想……她明明是个小仙女啊,怎么现在动不动就得上全武行了?! 孙婆子带着何氏、李氏冲了进来,手里拿着锄头,一进来就满院子乱转乱刨。 唐时玥朗声道:“奶奶,大伯娘、二伯娘!你们住手!这间宅子是族长暂时借给我们住的,是他们家的屋子!你们可千万别到处乱刨乱挖的,弄坏了我没法跟堂伯公交待!” 一墙之隔的邻院中,石桌之前,身着白苎衫的青年男子抬起头,皱眉听了听这边的声音。 第056章 意外之喜 孙婆子正怒骂道:“你这个败家破业的玩意儿,怎么就傻到这种地步!你脑子叫天雷劈了么!连个石碌碡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平白的送给了人,你奶奶我还喝着西北风呢,好好的银子全拿去买你的好名声了……” 唐时玥道:“这是族长家的老宅,挖出来的银子本来是族长家的银子,我当然要还给族长家,这才叫物归原主,难不成族长好心借我屋子住,我挖出银子来,倒要暗暗昧下不成?那我成什么人了,这种忘恩负义,见钱眼开的事儿我不能做。” “放你娘的狗臭屁!”孙婆子瞪眼道:“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银子,都不知道是谁家埋着的,谁挖出来就是谁的!” “奶奶你这话可说错了!” 唐时玥道:“万事都需追本溯源,譬如说家里的地,挂爷爷名字下头,你们耕的你们种的,要叫你说的,这粮食合该全是你的才对,咋种出粮食来还得交税子?你敢不敢不交?敢不敢拿这套歪理去县太爷面前说说?” 孙婆子的声音苍老嘶哑,句句都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儿,而唐时玥的声音却又娇又脆,黄鹂鸟儿一样,明明是吵架,却叫人听着痛快爽利,而且句句都是道理,不带半个脏字儿,跟乡下人撒泼骂街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 邻院中,青年男子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便又低头,继续看起书来。 孙婆子真真儿是气狠了。 她这些日子,心里恨毒了唐时玥,偏生碍着族长,怕坏了儿子的婚事,孙子的名声,压着不敢动手,现在又听她小嘴噼哩啪啦不饶人,孙婆子大怒道:“别跟我扯这些道道!老娘就知道,你爹是老娘生的!你不管从哪儿扒拉了银子出来,都是老娘的!都得给老娘乖乖的送上来!没得自家人不给,倒给外人的!” 唐时玥还没说话,外头倒有人道:“哦?孙阿婆,我倒不知道我家的银子,怎么就成了你家的?还乖乖的给你送上来,真是好大的脸!” 孙婆子当时就噎住了。 这是族长的大儿媳和二儿媳,她再泼,毕竟不傻,知道今天这事儿她不占理,再说了,就算占理,她也不敢跟族长家的人骂架,一时憋的脸都红了,半天才讪讪道:“我就是……教她些事儿。” “阿婆还是别教了。”族长二儿媳钱氏说话轻言慢语,辞锋却极利:“阿婆教出来的儿子,狠毒卖人家的小娘子,教出来的孙子,偷人家陷阱里的兔子,玥儿好好的小娘子,阿婆您还是行行好,莫要教的好!” 大儿媳妇赵氏也道:“我如今就真真儿庆幸,我们这屋子不是借给你家旁的什么人住,若不然,我家这些银子,可就真成你家的了。” “虽说咱们辈份小,可也得提醒阿婆一句,您踩着的地都是我们家的,可轮不着您在这儿说三说两!”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她们这一番话,可真真是照脸抽的。 两人跟孙婆子一伙前后脚来的,听着孙婆子骂街,真真是又气又后怕,要不是唐时玥仁义,这白花花的三千两,可真的就长翅膀飞了! 两人一人一句,把孙婆子挤兑走了,唐时玥这才上前,请两人进去喝茶。 赵氏问:“你阿娘呢?” 唐时玥指了指卧房,她便道:“我们不进去了,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她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唐家族长居然把这间屋子的房契送给了她!这,这可太大手笔了! 唐时玥是真的吃了一惊:“那怎么行?” 赵氏道:“这是公爹吩咐的,你拿着就成。”她一时没忍住,酸了一句:“这屋子可值不少银子呢,你可得记着我们的情份。” 钱氏笑道:“公爹也是谢你之前仁义,你就收着吧。” 唐时玥想了想,道:“请两位婶子等我一下。” 她飞快的回去,小声在祈阳耳边说了几句,祈阳点了点头,一挥而就,唐时玥按了个手印,就送了出来,道:“族长虽然仗义,可是我也不能厚着脸皮白拿,还请两位婶子帮我把这个交给族长罢。” 这是唐时玥让祈阳写的一个欠条,言明唐家族长做价一百两,把这屋子卖给了她,银子一年内还清。 钱氏是认字的,一看之下,顿时佩服唐时玥做事敞亮明白,想着卖她一个好,就在她耳边道:“这事儿,我们全都没对外头说,你自己明白就成,回头再有什么事儿……孙阿婆再来找麻烦什么的,您尽管往我们这儿推!别怕!” 唐时玥福身道:“谢谢婶子疼我。” 两人回去,把欠条交给了唐家族长。 唐家族长听她们把事情说了,连连点头:“这孩子做事真是漂亮!只可惜是个小娘子,若是个小郎君……”他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 他昨儿想了大半夜,才决定把这间屋子的房契送给唐时玥。 肉疼是真的肉疼的,就算刚发了大财也还是肉疼,可是这屋子再好,却的确跟他们一家子犯冲,一直放在那儿,其实也没啥用处,就是个鸡肋。 唐时玥把三千两银子拱手送上,这人品没的说!这谢礼,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倒不如把屋子送给她,于这时候的她来说,这就是雪中送炭。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他打心里觉得,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旺他!人老了,就加倍的信这种事,多花些银子,图个舒心。 都已经打算好要白送了,收到这欠条,就叫人心里格外舒服。 这屋子虽说在乡下,但若当真拿出去卖,一百二三十两总能卖的上的,唐时玥写的这一百两,既承了他的情,又没多占他的便宜,唐家族长益发觉得这事儿办对了,把欠条交给婆娘收起来,打定主意,决不去讨这份银钱。 而那边儿,唐时玥的心情简直好到要飞起! 借住的心情,跟房子是自己的,那是大大不一样的,现在这房子是她的了!想住到啥时候,就住到啥时候!想咋收拾,就咋收拾! 这么一想,简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买买买,把房子装修成她想要的样子! 也所以,她恨不得明天就能分家!再也没耐心跟他们盘算了!只有分了家,她才能痛痛快快的花钱!花钱!嗷嗷嗷! 第057章 生病了 唐时玥这边安顿下来,唐四叔帮她把茅厕修好了,之后族长家和唐四叔家,铁匠铺的唐二叔家,甚至二爷爷唐大槐家,和一些熟悉的乡亲,都给她送了些东西来,一把菜,一捆柴,锅碗瓢盆什么的,零零碎碎的送过来不少。 最叫唐时玥意外的,是珍儿娘居然也给送了两个大茄子来,只是嘴上仍旧没好话,道:“有娘等于没娘,自己凡事儿上点心,别老傻呵呵的!” 唐时玥笑道:“多谢,我知道您老是好心。” 珍儿娘一撇嘴:“谁好心了!我就是顺手!”一边就扭头走了。 等房子收拾了个大概,唐时玥找了村里的木匠,先把最急需的床榻打了四张出来,都是就近买的村里人攒下的木头,加起来也只花了不到二两银子,唐时玥一时没忍住,又给唐时嵘打了两个大书架,又花了一两多银子。 其它的,只能慢慢再说了。 大家都知道她家的情况,也没人嚷嚷着过来喝暖房酒,一通忙下来,也到唐时嵘休沐的日子了,可是唐时嵘却没回来,唐时玥跑去问唐俊琛,唐俊琛无奈的道:“阿嵘接了书坊一个抄书的活儿,怪急的,说要赶着把这些书抄完,下次休沐再回。” 唐时玥大失所望:“我不是给他捎了银子么?怎么还抄书?不够么?” 唐俊琛咳道:“尽够了,阿嵘有些固执,你又不是不知。” “那好吧,”唐时玥只得道:“我还想叫他看看新搬的屋子呢。” 她实在失望,也没留意唐俊琛的神色。唐俊琛送了她出来,眉头就紧紧的皱了起来。 唐时进帮着唐时嵘把束脩交了,唐时嵘不甘心受他人情,一是想着还了他的银子,另又想着凑下个月的束脩,连着几天,抄书一直到四更天,结果着了凉,也没有钱请大夫抓药,他怕回来叫唐时玥看到担心,强逼着他答应了不告诉唐时玥…… 唐俊琛还想着回来看看,若是合适,便偷偷建议唐时玥去看看他的,没想到回来之后,就听说孙婆子把他们从老屋赶走了,虽然也有新屋住,但银子……肯定更不凑手了。 唐俊琛越想越愁,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回宗塾,看着唐时嵘,病莫要加重了才好。 这阵子小酒坊事情也太多,一向细心的周娘子,并没有发现儿子的异常。 唐四叔酿完了酒,就一直在四里八乡到处跑,想找到下一种能泡酒的果子。隔天他兴冲冲的回来,跟她说离这儿不远的秋水村,有一片杨梅树,他去看了,熟的正好。 唐时玥大喜。 不在于好不好喝,杨梅酒酿出来好看啊!杨梅药酒酿出来的颜色很浓很红,比葡萄酒略淡,卖相好的很。 几个人一商量,准备一起去看看。 于是一大早先把唐俊琛送到宗塾,然后几个人就去了秋水村。 那片树梅林就在村边山上,据说是一个姓李的人种的,看着足有三四十棵,一半都已经红了,他家的人每天清早都会挑着担子去卖。 唐时玥道:“我们先酿多少?如果酿一千斤酒,就得先跟他定下三百斤左右的杨梅。” 她一张口,就把周娘子吓到了:“一千斤?” “对啊?”唐时玥道:“一千斤不算多的,我上次去镇上时打听过了,一间普通的小酒铺,一天也能卖掉百八十斤酒呢!我觉得三千斤五千斤都不多。”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两人一眼:“还没问你们,这次酿了多少?” 唐四叔犹豫的道:“就,尽着咱们家伙什儿酿的,有个……四百来斤吧。” 唐时玥无奈的皱眉,就想说话,祈旌止住她:“阿玥,你别急,总得先叫人见了成效,胆子才会渐渐大起来,银子也能周转起来。” 行吧,唐时玥就不说话了,周娘子道:“咱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再说了,酿酒也是要粮食的,总得有些本钱。” 唐四叔道:“他们这杨梅也是一天天零卖的,不用提前跟他们说,到时候也会有,再说就算没有杨梅,也有旁的果子,附近村里还有枇杷,再过俩月还有苌楚……” 苌楚,也就是猕猴桃,也叫阳桃,这边儿种的还挺多的,这也是一个很适合泡酒的水果。 大晏朝十分富饶,年成好,风调雨顺,粮食富足,酒政十分宽松,除了官面上的“禁群饮”之外,不榷酒,也就是说朝廷不垄断全部或者部分,酒税也不高,实在是酿酒行业者的春天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笑道:“那到时可别怪我事先没说,我可是说过三千五千都不多的。” 见她笑了,唐四叔和周娘子都松了口气,连自己也说不明白,为啥会对这个小娘子这么信服,一见她皱眉就有点心慌慌。 唐四叔道:“咱们稳着来,再说也没有那么多本钱。” 祈旌淡淡道:“银子我有。” “且等等,”唐四叔笑道:“等下来新小麦,还可以酿些麦酒。” 唐时玥道:“那就先买些杨梅,等去了镇上再买些药材,我先把下一回的方子试一下。” 这个倒是正事,唐四叔就下去找人商量,买了一篓杨梅,然后赶着骡子去了镇上,买了药材,唐时玥又买了些别的东西,想着休沐唐时嵘没回家,要不要去书院看看他,周娘子笑道:“有甚好看的,他们念书,咱们没事就别去讨嫌了。” 唐四叔也道:“趁着今天时辰早,我们去小月塘子摸条鱼吃。” 大家一拍即合,就赶着骡车走了。 就在他们的骡车离开镇上的同时,唐俊琛正在焦急的跟门口的斋夫商量:“我同窗病了,热的厉害,我出去请个大夫过来。” “不成,”看门的斋夫态度冷淡:“宗塾不许闲杂人等进入,你若要出去,也须禀过管事。” 唐俊琛好说歹说,来回跑了好几次,才总算能出去,抓了一服药进来,可是药灌下去,直等到了半夜,热度仍是未褪,唐俊琛急道:“若是明日还不好,我必须得找人捎信儿回去了。” 唐时嵘苦笑道:“玥玥还年幼,我阿娘……又是那性子,你捎信回去,又有何用。”他强撑着起身,喝了两口水:“我就是受了些凉,捂一晚就好了,你快些回去休息,莫要担心我。” 唐俊琛无奈,只能又再三再四的拜托了他的舍友,这才出来,空自焦急,却是毫无办法。 小酒坊昔年也曾红火过,但近两年一日比一日差,他看在眼里,虽不多说,却也从来不会多跟爹娘要银子,他手头也极为拮据,弄到现在,连给他请个大夫都是捉襟见肘。 只盼……只盼着唐时嵘明日就能好起来罢! 第058章 阿旌好厉害呀 聚宝村和邻村七里村之间,有一大一小两个湖,中间隔着不到三里,据说下头是联通的,分别叫大月湖,小月湖,因为小月湖真的很小,一眼就能看到边儿,所以附近的村民都习惯叫小月塘子。 唐四叔水性很好,一到了小月湖,就脱了外衣,下了水塘,周娘子从旁边扯了藤来,预备到时候好串鱼。 祈旌的美少年包袱还挺重的,负了手笔直的站在一旁看着。 唐时玥来回的看了看,看到了起码五六个适合自拍的地方……尤其那边还有个亭子,还有垂杨柳,要是穿个齐胸襦裙过去一拍,发个微博绝对的…… 她忽然一眼看到了什么。 亭子西边怎么好像有一大片野鸭子?真的是野鸭子!不是家养的! 她双眼发亮,急道:“阿旌阿旌!”一边指着那边。 祈旌往那边一瞥,也看到了,飞快的弯腰,拣着地面上的石子,一边问她:“想要几只?” 唐时玥顿时精神一振:“要个四五只?五六只?”她一边说一边踮着脚跟在他后头,“你别打水里的!沉下去怎么办?最好能掉在岸上!” 祈旌低眼看了看她。 她本来就小小的,这么一猫腰更是一小只,还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可可爱爱的。 他嘴角弯了弯:“嗯。” 他就往那边走,她一个劲儿拽他衣裳,示意他轻一点,祈旌由着她拽,找了找角度,抖手打出。 那一刻,她真的听到了传说中的“破空之声”,一枚石子打出去,击中了其中一只,其它的野鸭子迅速飞起,唐时玥急的一下子张大了眼睛,下一刻,嗖嗖连声,他手里的石子接连打出去,几只野鸭噗噗的掉在了地上。 等该飞的飞走了,唐时玥急跑了过去,祈旌随手折了一根柳枝,套成一个圈,轻轻一掷一拖,把最早那只水里的野鸭子拖了上来,云淡风轻的道:“六只,够了吗?” 喵的,有点帅! 这表情,这动作,这本事……真的有点帅啊! 唐时玥眉眼一弯:“阿旌好厉害呀!” 少女的声音娇娇的,又软,又乖,又甜,听的人身子都要酥了。 他皱了皱眉,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好好说话。” 她笑眯眯的眨了眨大眼睛:“我哪句话没好好说了?” 他默了默,面无表情的直起腰,转身走开,唐时玥一直等到他走过了亭子,才笑道:“阿旌,你觉得我能拖动六只野鸭吗?” 祈旌:“……” 他顿了一下,又默默的走了回来。 等把六只野鸭子拖过去,唐四叔和周娘子的表情全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周娘子问了好半天,一直到在野鸭子身上抠出来石子,才总算相信了这野鸭子真的是祈旌用石子打的。 当时两口子看祈旌的眼神儿就不大对了。周娘子看的出是忍了又忍,才没把他手拉过去摸摸,唐四叔就没这么多顾虑了,他真的拉过他手摸了摸,还拉开给他媳妇看:“诺。” 周娘子看了看:“啧啧……” 祈旌:“……” 唐四叔摸了三条草鱼,晚上大家照例去唐四叔家吃饭,回家趁着月光,唐时玥就泡了几坛杨梅酒。第二天一大早,唐时玥就起来,准备把余下的鱼和鸭子做出来。 留下的两条草鱼还挺大的,她准备做熏鱼,可以放的时间稍久一点。 草鱼去头,去尾,洗干净,对半剖开,切成鱼片。然后加入姜丝、盐和酒,抓匀,腌小半个时辰。 利用这个时间,她先调制酱汁,炒锅倒油,加热,放花椒翻炒爆香、加酱油、八角、桂皮、十三香和葱,烧开之后,加红糖溶解,起锅之后再加胡椒粉和少量白酒,然后倒出来备用。 之后再起油锅,把腌好的鱼片倒进去翻炸,炸成金黄色,放进调好的酱汁中小腌片刻,捞出来晾干,熏鱼就算是做好了。 留下的两只野鸭子,她准备做蒸鸭。 她用的是《随园食单》中蒸鸭的办法,昨天唐四叔已经帮忙把鸭子都给杀了,剖了膛,去内脏,去骨,然后用一酒杯的糯米、火腿丁、菜丁、香菇、笋丁、酱油、酒 、麻油、葱花,全都放进鸭肚里,装进盘中,外浇鸡汤、隔水蒸透。 临近晌午,祈旌悄悄过来,几个人配着黍米饭,美美的吃了一盘子熏鱼,一只蒸鸭子,余下的唐时玥装进了食篮,准备给唐时嵘和唐俊琛送去尝尝。 唐时玥本来想带上两小只的,小瑶儿一听就十分欢喜,结果她才刚往她腿上一扑,就听小祈阳背着手,认真的道:“今天还有三个字。” 唐时玥:“……” 好严格!最关键的,小瑶儿居然就真的哦了一声,乖乖的缩了回去,跟着他练字去了。 看着两小只一前一后进了厢房,唐时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扯后腿的熊家长…… 她只能一个人上了骡车。一上了路,唐时玥就躲在车厢里一声不吭,祈旌心想这小娘子总算知道害羞了,没想到还没到镇上,她就一推门出来了,沉着声音道:“祈兄。” 祈旌一抬头,就是一愣。 唐时玥不知用什么,把脸染成了蜜色,眉毛也描的略粗了些,她身上穿的又是男子衣裳,这么一看,真的是个十分俊俏的小郎君了。 祈旌细看了几眼:“怎么弄的?” 唐时玥大模大样的坐在了他身边,还学着他屈起一条腿:“天机不可泄露。” 其实很简单,她是用的莲子壳。莲子壳通常是用来染布的,做法也很简单,用水煮莲子壳,大概煮小半个时辰,过滤,提取出染液,因为毕竟不是染布,所以不需要加明矾之类的东西,只煮了一小嘬,然后加了膏脂,就做成了古代版的茶色湿粉,可以伪装。 坏处就是洗的时候要用澡豆才能洗干净,要是不用澡豆洗,保持个两三天是没问题的,她准备以后行走江湖就这么打扮了。 等到了唐氏宗塾,唐时玥下了骡车,拍了拍角门。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老的斋夫过来,打开了门,唐时玥客气的道:“老丈,我是唐时嵘的家人,过来给他送些吃食。” 斋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书院又不是没有饭堂,送甚吃食?” 唐时玥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想干嘛,于是取了一枚当十的铜钱塞给了他:“老丈,请您帮帮忙!” 斋夫看了看,就露了一点笑模样:“那行,进来吧!”他把她带到了号舍,还指了唐时嵘的号舍给她:“刚好那位小郎君这两日病了,你去看看吧。” 什么?病了?唐时玥笑容顿收。 阿兄病了,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唐时玥一听就急了,小跑着过去,拍了拍号舍的门。 正是上课的时候,号舍里静悄悄的,她拍了半天,里头都没人应声,唐时玥索性直接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唐时嵘躺在最外头的铺上,面冲外,眉头拧着,正昏迷不醒。 第059章 鸿门宴? 唐时玥急步上前:“阿兄!阿兄?” 叫了好几声,唐时嵘才张了张眼,愕然道:“玥玥?你,你怎么来了?” 声音又闷又哑。唐时玥气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病了怎么也不请大夫,怎么也不喝药,怎么也不知道捎信儿回家跟我说一声!” 唐时嵘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祈旌道:“我去请大夫。”一边就转身走了。 唐时玥急急的找了找,帮他倒了杯水喝,一边道:“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有没有请过大夫?” 唐时嵘就她手喝了那杯水,一边温言安抚:“别急,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留神,着了凉。” “还想骗我!” 唐时玥瞪着他:“门口都知道你病了两天了!是不是因为生病休沐才没回去的?唐俊琛还骗我!好好的读书人怎么还扯谎骗人呢!” 他无奈的压住她手:“是我让阿琛瞒着你的,我……” 她顿时瞪大眼晴:“我就说吧!原来头着休沐那天你就病了!好几天了居然不告诉我!” 唐时嵘:“……” 于是等祈旌回来的时候,就见她坐在一旁,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而唐时嵘,也是一副想哄却不知要怎么哄的样子。 平时英明神武的,到这时候,就像个小孩儿了,还耍小性子。 祈旌嘴角弯了弯,转回头来时仍旧面无表情:“烦您给看看。” 大夫上前把了把脉,确实就是着了凉,只是没有好生照应,加上原本就体虚,以至于发作起来十分吓人。 大夫巴啦巴啦说了许多,唐时玥没怎么听懂,只道:“不管怎样,您先开方抓药吧。” 唐时嵘急道:“玥玥!我已经好了,别浪费……” 她瞪了他一眼,硬把他后半句话给瞪了回去,唐时玥道:“我有银子!还有,我现在很生气,你别跟我说话,不然揍你!” 唐时嵘:“……” 她穿的是男装,用的是清朗的少年声音,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的大夫都笑了出来。 然后大夫开了方子,祈旌跟着他过去,抓了药,宗塾饭堂里就有地方可以熬药,只是要给银子,祈旌问清楚了,就过去了。 趁着这个时间,唐时玥把食篮打开,香气顿时飘了出来。 按说病着的人不喜欢吃油腻重口的东西,可是唐时嵘着实有些饿了,居然吃了一碗黍米饭,小半只鸭子。 吃完饭,药也熬好了,唐时嵘催着两人回去,唐时玥坐在床边不动,两人僵了一会儿,唐时嵘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才刚睡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外头脚步声响,有人急匆匆进来,一推门看到唐时玥,居然愣了愣,然后才认了出来:“玥儿?祈兄?”他有些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唐时玥推着他出来,把门带上出来:“宗兄,为什么我阿兄生病不跟我说?” 唐俊琛咳了一声,唐时玥继续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阿兄神情不对,你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唐俊琛看看她,又看看祈旌,犹豫了一下,就道:“好,我告诉你们!”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唐时玥当时就气炸了,虽然她涂黑了脸看不出脸色,但只看她捏着拳,就知道她肯定气的不轻。 祈旌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就像在安抚乍毛的幼兽。 唐时玥确实气坏了,怎么这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恶心? 可是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拍在背上,唐俊琛也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唐时玥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道:“宗兄,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的。” 唐俊琛道:“你要怎么处理?我们没有证据。” “要证据做什么?”唐时玥挑了挑嘴角,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他这么会恶心人,咱们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恶心回去!” 唐时玥一直待到了晚上。 她对外自称是唐时嵘舅舅家的表弟,名叫岳棠,她迅速跟唐时嵘的舍友混熟了,照应着唐时嵘吃了饭,又喝了药,见他热度退了,这才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带着饭菜,又照应了他一天,还给他买了两套新衣,笔墨纸砚,修了柜子,换了新锁。 到中午的时候唐时嵘已经完全恢复了,叫了大夫来又把了一次脉,确认无事,唐时玥还是按着他又躺了半天。 在此期间,管事过来了两趟,唐时玥笑眯眯的又塞银子又送礼,嘴甜又伶俐,哄的管事十分高兴,觉得这个表弟,比唐时嵘有眼色多了。 到第三天,唐时嵘一大早去了讲堂,唐时玥后脚就又来了宗塾,直接去找管事了。 于是等诸学子们快要下课时,管事就进来宣布,唐时嵘的表弟岳棠,要在饭堂办宴,答谢唐时进之前的仗义相助。 唐时进愕然。 他倒是听说唐时嵘的表弟来了,但是并没有照面,并不知道她是唐时玥,他当然知道唐时嵘没什么舅家表弟,可又不好细问。一听这话,他心虚极了,忍不住就去看唐时嵘,唐时嵘一脸茫然。 他以为他们都已经回去了。 两人心情各异,其它人却没想那么多,大家就跟着管事,兴冲冲的到了饭堂。 祈旌和唐时玥站在门口相迎。 唐时玥真打算演少年的时候,简直像个十足十,连唐时进都没认出来。一见他们过来,唐时玥急迎上前,礼数周到:“两位先生好!唐管事,多谢赏脸了!唐小郎!快快请进!” 管事哈哈笑道:“岳小郎太客气了!” 虽然是在饭堂开宴,但菜全都是在镇上酒楼叫的,有酒有肉,琳琅满目,宗塾里就连伙夫、斋夫都上了桌,做为主角的唐时进,当然是跟两位先生、唐管事、唐时嵘、和祈旌唐时玥一起坐了主桌。 祈旌话少,但是唐时玥却极为周到热情,频频劝酒劝菜,先敬了两位先生酒,又敬了唐管事,然后才举杯敬向唐时进,满脸感激之色:“唐小郎!今日我要代替表兄,多谢你仗义疏财!慷慨解囊!我常听人说,要做学问,先学做人!唐小郎此举,真真是为我上了活生生的一课!我虽年幼量浅,还是要代替表兄,敬您一杯!我先饮为敬了!” 她二话不说就喝了,然后还照了照杯。 唐时进这时候也认出她来了,但是他不能说啊,话说到这份上,他只能喝了。 唐时玥又道:“小郎君年纪轻轻,却如此高风亮节,急他人所急,我心里着实佩服!”她叨叨了半天,又道:“我再敬你一杯!” 她又喝了。 然后她又说了半天,又喝了……最后一口,喝的急了,呛咳起来,益发显得诚意动人。 这是把唐时金捧到天上去了。 他不敢下来,他下不来,同时,也未必想下来。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这么光鲜亮丽的一个帽子戴到头上,他怎能不飘飘然?也许起初他还知道是假的,等他尝到了味道,他自己都会骗自己,这就是真的。 第060章 表弟凶猛 这家宗塾本来就不大,只有几十个学生,饭堂当然也不大,唐时玥声音清亮,学子们不用刻意,就听的清清楚楚,更何况这事儿本来就闹的挺大,大家各有猜想,自然就更加关注主桌的动静。 唐时嵘完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难道她是想灌醉唐时进?可是开席之前,先生便说了,下午还有课,只可小饮,不可多喝。杯子这么小,三杯酒,就算小孩儿也喝不醉啊! 唐俊琛想的更“社会”些,他想唐时玥难道是想挑起同窗的嫉妒之心?想让知道内情的人,出于种种想法揭穿他?可是这种事,唐时进不可能告诉旁人的,这招儿没用啊! 众人注目之下,三杯一过,唐时玥就停下了:“我心中的感激千杯万杯都无法表达,但诸位下午还要上课,只能以此三杯,聊表心意了!” 管事笑道:“好了好了,都明白的!阿进也明白!吃菜吃菜!” 于是大家就其乐融融的吃饭了,旁边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难道这位小表弟,真的是来感谢唐时进的? 那还真是……够傻缺的啊! 唐时玥频频为唐时进布菜,殷勤十分,唐时进渐渐有些醺醺然。 三杯酒,是不多,不足以让他醉。但是这张桌上,还有一道菜,米酒鸭子,吃起来甜滋滋的味道鲜美,其实汤几乎全是酒。 唐时嵘这两天吃的全都是鸭子,他没动筷,其它人都是大人了,吃几口也不显,只有唐时进,她给他盛了三次汤,挟了好几块鸭肉。 不用多,微醺就够了。 唐时玥在众人眼中,可是连敬了四人,吃了十几杯酒的,她又年纪小身量小,肯定酒量不大,于是就顺理成章,露出了醉态,与唐时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 就听她大声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真的是流言止于智者!好多人都说你与阿嵘虽在一处学习,关系却不亲近,我才不相信呢!你们是嫡嫡亲亲的堂兄弟,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怎么可能不亲近!不亲近,你会帮他交束脩吗?他们分明是骗!人!的!” 众人迅速交换了几个眼色。 原来唐时进和唐时嵘,真的是亲堂兄弟?那为什么之前,他们从来不说话?关系这么差? 唐时进这会儿还有几分清醒:“阿嵘性子冷清,我们之间……说话确实不多。” 唐时玥又给他盛了一碗鸭子汤,一边道:“你说的对!有志不在年高!有理不在声高!亲近也不用一起说话!对不对!” 这都什么跟什么!唐时进皱眉,却也暗暗松了口气,掩饰的低头喝着鸭子汤。 唐时玥又一脸同情道:“唐小郎,你家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四叔再怎么丧尽天良,泯灭人伦,毕竟与你没什么关系,我相信你的人品!我相信你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你是你家里唯一的好人!” 众人…… 不是,“出淤泥而不染”就算了,勉强也算切合,还得一块儿说上“濯清涟而不妖”是什么鬼? 还有,丧尽天良泯灭人伦是什么意思?他四叔做了什么? 祈旌轻轻吸气,简直要被这个活宝给逗死了。 关键她装醉装的也太像了吧!要不是酒是他亲手帮换的,他知道她其实只喝了三四杯,他都要相信她是真的醉了。 重点太多,唐时进迷迷糊糊的脑子,一时有些想不清楚,半天才道:“我,我四叔……” 他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看在别人眼里,就是他四叔的劣行,已经坏到无可争辩了。 好像感应到了众人的八卦之心,下一刻,唐时玥就解了密,她愤慨的道:“你四叔也确实畜生不如,竟把几个亲侄女接二连三的卖给糟老头子做妾,还是个以打杀人为乐的糟老头,他手上好几条人命,只叫他赔些银子,真真是便宜他了!” 什么?众人暗暗抽着凉气。 唐时进也是哑口无言,此事他无可辩驳,醉乎乎的也想不出推托的法子。 “唉!”唐时玥继续道:“长辈作孽,晚辈遭殃!你四叔叫人家打上门来,赔了这么多银子,家底全都掏空了吧?我听说你家都等不及要提前割新麦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这句话,仍旧没有引起唐时进的警惕,他从来不管地里的活计,但周围尚清醒的学子,却在一瞬间,深刻的体会到了她形容的“程度”。 新麦六月份就能收了,现如今只有半个月了,就这半个月都等不了,这……看来是极艰难极艰难的了。 唐时玥继续道:“你被你四叔连累的可太惨了!听说连这一次的束脩,你们家都没有银子交,你跪着哭了一晚上,孙阿婆才出去借了二两银子,那天早上乡亲送你过来的时候,连骡车钱都欠着了,他回了村还说你好生可怜,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她抹了一把眼泪,抓住他袖子摇晃,高声道:“你过的这般艰难,饭都吃不上了,还帮阿嵘交了束脩,这样的高风亮节,我着实铭感于心!” 众人:“……” 先生:“……” 管事:“……”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尤其管事,他想起了当时唐时进掏出来的十两银子,而其它跟着唐时进混的人,也想起了他这几天手里的大把铜钱。 唐时进也觉得不妙,他喃喃的道:“不,不是的,我不是……” “我明白的!”唐时玥继续狠狠的往下踩:“你一定是去打零工赚钱了,对不对!” 满堂鸦雀无声。 唐时进,打零工?呵呵! 然而唐时玥并不打算就这么完了,她霍然站起:“我决定效法你的义举!我要给宗塾捐些银两!让表兄和大家能天天吃肉!” 她一把扯住了唐时进:“唐小郎,你也一定愿意同我一起的,对不对!不如这样,我们两个每月各出二两银子,虽然不多,但隔两日能给大家熬碗鸡汤补补身体,也能更加专心的读书!好不好?” 唐时嵘急了,张口就想说话,被祈旌飞快的捣了一肘,唐时嵘偏头看他,他眼中明明白白的写着“老实看戏”。唐时嵘只得强行咽住。 这会儿唐时玥不怕炫富。因为她再怎么炫,有祈旌在,唐时进只会以为银子是他的。 于是她拉住管事:“唐管事,你说好不好?” 唐管事哪能说不好?在这种没油水的地方,一个月平白多四两银子,傻子才说不好! 他顿时抛开了刚才的事儿,大赞了一番他的慷慨,唐时玥于是立刻从荷包里掏出银两,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这是我的!唐小郎,我要追随你的脚步!我们一起奋!勇!前!行!” 祈旌:“……” 他真的忍笑忍的很辛苦! 话说到这份上,唐时进就是被架到火上烤!他怎么也不能说不,只能掏出来二两银子,放在桌上:“好!我愿与弟同行!” 大家也十分欣喜,就算被克扣些,也起码能隔三差五喝碗鸡汤,再说了,这种当众说出来的事儿,管事也不敢克扣太多。 唐时玥又拉着管事,告诉他下个月这二两银子,与束脩同交,到时候一定要记得跟他要云云。 这个时候,很多心思通透的,也明白了唐时玥的真正用意。 俗话说抓贼拿赃,可要是没赃呢? 她没有指责唐时进一个字,却生生撕开了他的画皮,把他踩到了泥底,不但踩到了底,还断了他的后路。顺便毁了他的名声。最后还把所有人,拉到了他的对立面。 好狠。 没想到唐时嵘竟有一个这么凶悍的表弟,花了这么多银钱,硬给他买了一个迟来的公道。 第061章 赘婿什么的 酒足饭饱,八卦看够,大家各自散了,唐时进喝的醉醺醺的,可是在别人眼中,他只喝了三杯酒,完全就是在装醉,心里十分鄙夷。 读书人最重声名,就算他的朋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他站到一起,于是唐时进根本没人扶,只能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唐时玥反正是“醉”了,于是挂在唐时嵘手臂上,由着他送出了宗塾。 她随走随在他耳边道:“阿兄,我在饭堂给你订了一个月的小炒,每顿两个菜,你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去吃,不然就浪费了……” 唐时嵘一声不吭,唐时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亲手系在了他腰间,荷包里装着十几两碎银子,一边第n次重申:“阿兄,我有银子,我真的有银子,我在山上采了药,卖了好多银子,只是因为怕奶奶他们打我的主意,所以才一直瞒着。” 她郑重的抓着他手臂:“所以,你放心花,随便花!安心读书!再敢偷偷抄书甚么的,我真的要打你了!” 唐时嵘轻声道:“玥玥,阿兄……”他忽然哽咽了一下:“阿兄太没用了。” “那有什么关系,” 唐时玥理所当然的道:“你还有我啊!听我话,我罩着你!” 唐时嵘,“……” 他竟不由得笑了出来:“好,阿兄听玥玥的。” 走在前头的祈旌不动声色的回了一下头,看着两兄妹的样子。这小娘子人虽小小的,却实在护食的厉害,做她的家人,真的挺好的。 唐时嵘直送到门口,唐时玥和祈旌两人上了骡车,唐时嵘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看着骡车从拐弯处消失。 旁边唐俊琛拍了拍他的肩,眼神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玥儿太厉害了!我这辈子最服的人,就是玥儿了!我想想唐时进那样子,就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哈哈哈哈……玥儿要是我妹妹就好了!真羡慕你啊!” 唐时嵘笑了:“行了,走吧!” 唐俊琛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唐时嵘微凝眉,黑亮的鹿儿眼中,神色变幻:“玥玥把路都给我铺好了,我若是再走不好,也真是……枉为人了。” 这间宗塾之中,大多出身贫寒,却又鄙视贫寒,远离富贵,却又不遗余力的逢迎着富贵,可是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根本没有真正的富贵,顶多也就是打肿脸成功充了胖子的唐时进这种人,就算逢迎了,得到的也不过是一顿饱饭一口肉。 这样薄弱的关系,要推翻,又有多难? 他之前实在是想左了,之后,他不会再如此,不会再叫幼妹为他如此操心了。 ………… 顺利完成了计划,唐时玥心情颇好,坐在骡车上,抱臂倚着车厢,还把脚架起来。 祈旌喝斥她:“坐好!” 唐时玥不理他,开心的摇来摇去,还哼着歌儿,祈旌瞥了她一眼:“这会儿欢喜了?” “那当然!”唐时玥笑道:“你说我演的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好的很。” 唐时玥得意洋洋,跳起来撸着袖子:“唐时进是什么东西,敢欺负老子的人!当我是死的么!哼!” 他抬眼看了看她。 豆芽菜一样的小娘子,撸出来的胳膊细的一掐就断了,就这还“老子”?祈旌弯了弯嘴角,随口道:“袖子快拉下来!像什么样子!” 不是,少年,你怎么跟我爹似的? 唐时玥胡乱把袖子拂下来,一边又拍着他的肩,跟他道:“阿旌,你知道不,其实我本来想叫你把唐时金余下的银两全都偷来的,不过我想了一下,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还是算了。” 祈旌稳稳当当的坐着,由着她凑在他身边叨叨:“而且我想了一下,一下子就把人打死多没意思啊,所以就让他在这种环境里多活几天,每一天都是煎熬,这样才解!气!” 他嗯了一声。 她又道:“唐时金可是奶奶的宝贝疙瘩,这事儿要是奶奶知道了,一定会疯的,我真的有点烦了,等下次她发疯,我一定要抓住机会,把家给分了!” 她离他越来越近,轻轻软软的小身子倚在他肩上,一手还抓着他衣裳,暖暖的呼吸吹在他耳边:“阿旌!阿旌!我好想早点分家啊,等分了家,我就可以买很多好东西了,我要在院子里挖个小池子养鱼,在阿兄门前种一棵桂树,在后头种一架葡萄,等到葡萄熟了,全都……挂在那儿,一串一串紫嘟嘟的,阿旌,你跟阿阳都来吃……” 祈旌睫毛颤了一下,握着鞭子的手僵的像根木头。 他喉间微涩,想喝斥一句好好坐着,却莫名的说不出口。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终于整个人一咕噜滚了下去,祈旌反应奇速,飞快的伸手一接,她的小脑袋,就直接滚进了他手心里。 好一会儿,祈旌才平着手掌,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这一小只给托了回来。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确认,她睡着了……喝了也就三杯酒,演了这么一场大戏,演的时候英明神武,演完了,精神弦儿一松,就醉了。 三杯酒就醉了,真的还只是个小孩儿呢! 他缓缓收臂,把她抱在怀里,进了车厢,小心的把她放在了凳上,想了想,又把她轻轻往里推了一下。 再扬鞭时,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磕碰,她就撞到了哪儿,或者从凳子上滚下来,一边又想着,回头再打到大猎物,就硝制了留下皮毛,到时候铺在车里,可以给她躺躺。 短短的一程路,赶了足有两个时辰,到家的时候户户都飘起了炊烟。 骡车在门口停下,祈旌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掌,又不动声色的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这才推门进去,然后就见那小娘子正坐起来,迷迷糊糊的揉着脑袋:“阿旌?我怎么睡着了?” 祈小郎面无表情的退后一步:“到你家了,快点下车!”他转身就走了。 唐时玥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弱鸡。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又晕晕的,勉强的爬起来,熬了些粥。正吃着,周娘子就过来了,拿了四个韭合过来,唐时玥不想吃,就给汪氏和小瑶儿分了。 等吃完饭汪氏进了屋,周娘子才在她耳边道:“玥儿,你听说你幺叔的事儿了吗?” “唐永明?”唐时玥问:“他怎么了?” 周娘子道:“听说他相中的那家人,本来都说好了,聘礼要一百两银子,加上什么金银头面什么的,总得有二三百两银子,结果没想到出了那事儿,银子不凑手,然后女方就说,要唐永明入赘!” “哦?”唐时玥心说这妹子也是不挑,就不打听打听?这种人渣也要? 周娘子续道:“媒婆来说这事儿,是前两天,就是你们去宗塾那天,孙阿婆骂了好一阵儿,第二天也是在家里摔摔打打,骂街,还骂了你们几句……然后昨天忽然不骂了,我就觉着不对,打听了一下,他们答应了。” 周娘子啧啧了两声:“也不嫌丢人,又不是穷的过不下去,真的叫小儿子入赘了。” 唐时玥倒不觉得意外:“估计是唐永明自己乐意。” “不能吧?”周娘子诧异道:“他就不嫌丢人?” 第062章 神珠酒 唐时玥笑了:“婶儿,你也不想想,我奶奶疼我幺叔疼成那样,我幺叔要是不乐意,我奶奶就算养他一辈子也不会多说啥,所以这事儿,唯有唐永明自己乐意,才成的了。” 她顿了一下:“其实唐永明也挺想的开的,丢人怕什么,他如今在咱村儿里,已经够丢人的了,嫁去那人家里,同样丢人,可起码吃香喝辣呀!” 周娘子哑然:“也是,还真是唐永明能办出来的事儿。” 唐时玥笑而不语,经过这事儿,孙婆子估计能恨死她,可是她上一回得罪了族长,她又住着族长的宅子,她再恨,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娘子又问她:“你们这几日,去宗塾到底做甚么了?” 一提到她的得意之事,唐时玥精神一振:“婶儿,我跟你说,我这回,可做了一件大事儿!” 她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她本来就是演技帝,一番话说下来,绘声绘色,妙语如珠,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宛然在目,如同亲眼所见。 隔壁的青年男子仍旧坐在石桌前看书,唐时玥两人坐在西厢房的门阶上,与他只隔了一堵石墙,句句都听的清清楚楚。 青年男子原本还未在意,却越听越是津津有味,到最后,他索性放下了书,负手站在墙边,一直听着那清脆娇甜的嗓子,把整件事儿说完。 周娘子连连赞叹:“你这孩子,难不成是文曲星托生的,怎么这么多心眼子!” “没错儿!”唐时玥嘿嘿的笑道:“我也觉得我挺聪明的,就算不是文曲星也得是别的什么星!”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轻笑了一声,唐时玥下意识的一转头,下一刻,却又听到门口传来了蹄声。唐时玥赶紧站起来,绕过影壁墙,就见唐家的牛车停在外头,唐四叔和祈旌正合力把一棵小树抬下来。 唐时玥讶然:“四叔?这是干什么?” 唐四叔笑道:“听阿旌说,你想挖个池子?还想栽棵树?这种都是不费银子的活计,趁着这两天空闲,四叔搭把手就给你弄了。” 唐时玥不由得抿了一下唇,看了祈旌一眼,祈旌漆黑的长睫颤了颤,却没抬头。 两人把树抬进去,又把买来的汉白玉砖也抬了进去,唐四叔本就是个能干的,两人搭着手,很快就把桂树种下了,砌成了一个圆圆的花圃。 又在西厢房那边找了个位置,挖出来一个方形的鱼池,用汉白玉砌了起来,唐四叔手很巧,垒出来一个高边儿,雪白光滑,看着简直精致极了。 因为精致,就特别的花工夫,这点活儿忙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唐四叔又约了个同宗的叔叔,借了些泥坯,帮着她在东厢房那边儿,搭出来一个简单的草顶子灶房。 泥瓦匠的活儿祈旌帮不上忙,他一大早赶着骡车去镇上,买了些米面肉菜。 唐时玥向来是个享乐主义者,这么久以来,打猎也打了不少东西了,这要是换到会过日子的人家,估摸着能做成风干肉留到过年,但她都是随打随吃,一到这种需要招待人的时候,居然连点儿存货也没有。 所以等到祈旌回来,她才开始动手。 黑虎掌菌不多了,索性跟豆腐一起,做了豆腐丸子,也挺简单的,豆腐加葱姜捏碎,黑虎掌菌也切碎,跟豆腐一起搅匀,放盐,团成小丸子,然后下水煮,比肉丸子都好吃。 这就算是一汤了。 再来个茄子、扫帚菜炒个鸡蛋,这就是两素了。 这边儿还流行吃蒸猪肉,就是把肉片切碎,旁边配上胡蒜捣的蒜泥,再配上一碟摊好的薄面饼,这就是一荤。 请来的宗叔名叫唐和,其实就是当初看到唐时银被索子套住,然后跑来报信儿的那个人,唐四叔的泥坯也是跟他借的。 唐和跟唐四叔关系很好,跟唐时玥其实没怎么打过交道,初留下来时,知道她家里困难,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唐四叔也开口留人,才留下来的。 唐时玥往上端饭,见上来几个菜都挺像样儿的,唐和忍不住道:“四兄,这好吗?人家小娘子兴许过的艰难。” “没事儿,”唐四叔笑道:“玥儿既开口,就是诚心的,你安心坐着就是。” 唐和道:“你们与她家里关系倒好?” “不是,”唐四叔正色道:“咱们只是看中玥儿一人,结交的也是她一人。” 他低声跟他道:“你莫看玥儿年纪小小,行事可比好些大人都妥当,心思灵巧,做事敞亮,也就是投错了胎错生成小娘子,若是个小郎君,必能成一番大事业的。” 唐和从未听唐四叔对人评价这样高,不由得十分诧异,这会儿唐时玥进来,端进来一大碗红烧肉,肉切的方正大块,红亮香浓,一看就实实在在的。 唐时玥含笑施了一礼:“宗叔,今儿累您忙了一天,玥儿好生感激,只是我家里人丁少,阿兄又不在,就请四叔陪您用饭,您莫嫌弃咱们失礼。” 唐和赶紧谦虚了两句,唐时玥这才笑眯眯的退下去了。 唐和在村里也是人缘好,经过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唐四叔一家子跟唐时玥关系亲近,虽然唐和不是个嘴碎的,但是汪氏从头到尾没露面,连句客气话也没说,做饭都没搭把手,也叫村里妇人们嚼了好几天的舌根子。 但也有不少人说唐时玥手里散漫,明明日子艰难,还拿这样的好菜待客,不是个会过日子的。 忙起来日子就过的快,算着,到五月二十三,沙果酒就封了半个月了。 头着那一天,唐时玥过去小酒坊看了看,周娘子一直叨叨,说她紧张的好几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唐时玥笑的不行,她还真的不紧张,毕竟她天生开挂,就属于那种,只要这世上有人能成功,不管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百万分之一,她都一定是“之一”的那种。 唐时玥笑道:“那怎么办,要不提前开?” “别,别!”周娘子道:“还是按日子开吧!” 唐时玥笑道:“说起来,马上就要卖了,咱们是不是得先给这酒起个名儿?” 这么一说还真是,大家就开始想,祈旌淡淡的道:“就叫神珠酒吧!” 唐时玥挑了挑眉。唐四叔问:“为啥叫神珠酒?” 祈旌面不改色的道:“沙果如珠,所以叫神珠酒。” 唐四叔哦了一声:“哦,不错不错!” 唐时玥弯了弯嘴角。唐时玥的玥字,是传说中,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 传说在少昊出生之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齐集于庭前,然后凤凰衔着果核掷于少昊手中。之后大地震动,果核裂开,一枚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众人认为这是一种吉祥之兆,就将神珠命名为“玥”。 这孩子不是在撩她吧?这手段也太斯文了,没点子文化都听不出来! 第063章 卖酒 “我觉得不好。”唐时玥笑道:“我们应该取一个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干嘛的酒。这种酒延年益寿,不如就叫长寿酒。” 唐四叔道:“那不如叫福寿酒吧!多福多寿!” 大家想了想,一致觉得这个福寿酒最贴切,土怕什么,吉利呀! 唐时玥道:“因为每次用的方子都不一样,所以咱们可以起个大名,再起个小名儿。例如说这次的沙果酒,主要功效是补肾养心,固元补气,就可以叫福寿固元酒,或者福寿补气酒。之后咱们再酿杨梅酒,主要功效是生津止咳、消食解暑,我们就可以叫它福寿解暑酒,三伏天儿喝着最是适宜。” 大家也是纷纷点头。 唐四叔道:“那卖多少银钱呢?” 其实小酒坊的酒很便宜,真的称的上薄利了,一斤烧春才五百文,之后生意不好三百文也卖过,后来当浊酒卖甚至能卖二百文,那样是赔本儿的。 唐四叔道:“要不我们买一两银子一斤?”他说完又觉得底气不足:“八百文也成?” 唐时玥侧头想了想。 李白诗里说,“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一斗酒,约合四斤,十千钱,等于十两,所以他那一斤酒二两多银子? 她就直接道:“一斤酒十两银子,多买就便宜些。例如我们有二斤的坛子,可以卖十九两,再弄些十斤的坛子,可以卖九十几两,或者成批卖,让一成的利。” 其实如今的酒度数不高,很多人习惯十斤十斤的沽酒,九折很优惠了。 唐四叔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太贵了罢?” “不贵,”祈旌道:“物以稀为贵,镇上留香坊的碧涛酒,都能卖到五两三,我们比它的好喝,本钱也高。之后用其它名贵的药材果子,也要考虑进去。” 唐四叔还是觉得不靠谱:“可是人家是大酒坊!” “那又如何?” 唐时玥笑道:“我们将来会比他做的还大。” 看她气定神闲,祈旌也是镇定自若,唐四叔也不由得生出了些雄心壮志:“好,就听你们的!”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都到了小酒坊,唐四叔还找人算了个吉时,等到了时辰,拜了酒神杜康,唐四叔才洗净了手,上前开了酒封。 酒封一开,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甜香,只闻到这香味儿,唐四叔就是喜形于色,然后他迫不及待的舀了一瓢,分别注进了四个酒碗之中,然后双手端了起来。 唐时玥本来没怎么当回事儿,但是看他们表情动作都极为郑重,不由得也生出一些肃穆之心,双手把酒碗凑到了嘴边。 一只温热的手指忽然隔过来,挡在了她唇边,唐时玥一怔偏头,就见祈旌一手执着酒碗,一手伸过来,想要抄过她的酒碗,动作不容置疑。 唐时玥一时顽皮心起,就在他手指上轻轻嘬了一下。 祈旌动作一僵。 刚接过的酒碗失手滑落,他动作极快的伸手一抄,就把酒碗接在了手里。 这动作,真的帅到她了。 尤其他的手就在她眼前,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动作,少年手指修长,微微翻腕的时候,有种格外矫健优美的感觉,特别苏,特别撩。 下一刻,他把碗里的酒倒进了自己的碗中,把碗掷回她手里,那动作,多少有点儿……气急败坏。 小孩儿这么不经撩,真的有点可爱。 两人这点小动作,唐四叔和周娘子完全没有察觉,两人以一种极其认真,极其郑重的动作,一点一点,慢慢的喝了碗里的酒。唐四叔眼中含泪:“成了!成了!翠萍,这酒真的成了!” 他激动的叫出了周娘子的闺名,周娘子轻轻啐了他一口,红着脸低下了头。 见他们如此郑重,唐时玥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于是立刻也严肃的道:“对!这一次真的成了!” 装!看眼前的小娘子一脸严肃,大眼睛眨呀眨的,祈小郎默默的别开了脸。 唐四叔处于亢奋状态,四人挽袖子就开始干活。 五瓮酒,合计下来一共滤出接近二百二十斤酒,滤出来酒液清亮,毫无杂质。 其实要依着唐四叔两口子,他们还想再多滤一些,唐时玥劝他:“四叔,咱们如果想做大,就一定要注重品质,清酒就是清酒,一清到底,不要有什么渣滓,再说了,咱们的酒与旁人不同,若有渣滓,叫人家猜出咱们是用什么泡的,那就不好了。” 这话倒是说进唐四叔心里去了,几人忍痛把余下的酒液放弃了。 他们商议好了,只卖十斤坛和两斤坛的,最后装了十斤坛十二坛,两斤坛四十坛,余下的,则是单独装了,到时预备着叫人尝尝。 这里头只有祈旌算是文武双全,唐四叔虽然识字,但是写是不成的。于是就由祈旌裁了红纸,写下了“福寿固元酒”五个大字,一一在坛上贴了。 唐时玥在旁边帮着裁纸,一边道:“等我们回头看有没有机会结识个大儒,叫他帮咱们写一个。” 这是嫌他写的不好了? 祈旌看她一眼,唐时玥无辜的回看,他就把笔一掷,不再写了。 唐时玥稀奇的瞥了他一眼:“这还带罢工的?我说找个大儒,是要借重他名声,又没说你写的不好。” 祈旌不说话,唐时玥看唐四叔和周娘子没注意,于是果断甩掉节操,过去拉了拉他袖子:“阿旌哥哥,是我说错了,莫要生气,阿旌最好了!” 祈旌微微一僵,一把抽开了袖子,看都不敢看她,红着耳根疾步走到了桌前。 这小娘子,怎么能这样!这样亲近稠密的话儿,张口便说!说完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怎么……怎么就能这样呢!他笔都在抖,一下子写污了一张,唐时玥还没说话,他就面无表情的揉了,冷脸道:“离我远些。” 唐时玥忍笑哦了一声,就跑去给唐四叔帮忙了。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就跟着骡车去了镇上。 小酒坊这么多年,一直是卖给镇上的云来酒楼的,乡下人也不在意什么“服务态度”,即便杨掌柜为人刻薄,说话难听,唐四叔也不怎么在意,他一直觉得他们跟云来酒楼是老交情,所以仍是先去了云来酒楼。 杨掌柜一见他们进来,就是满脸的不耐烦,斥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我说了多少回了,不要你们的酒了!” 唐四叔点头哈腰的陪笑道:“咱们这回弄了一个新鲜酒,您老先尝尝,要是尝着好……” 他还没说完,杨掌柜就打断他:“行了行了!谁稀罕你们的新鲜酒!赶紧出去!别死皮赖脸的!咱们今天有贵人,你再纠缠,冲撞了贵人,腿都给你打断!” 唐四叔急道:“掌柜的,咱们的酒……” “行了!听不懂人话是吧!伙计!赶紧把这些人轰出去,别踩脏了咱们的地!” 几个伙计赶紧过来,直接把他推了出去。 唐四叔抹了把脸,有些懊恼。唐时玥之前就见过杨掌柜刻薄的嘴脸,倒不觉得意外,她皱着眉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四叔。” 第064章 谈生意 唐四叔转过脸来,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唐时玥正色道:“做人,做事,腰杆子都一定要挺起来!你要记住,上赶着不是买卖,咱们这酒,独一无二,到时候有的是人来求咱们,而不是咱们求着他!即便不是如此,做买卖,也永远不要觉得矮人一头,否则的话,就是擎等着人家占你的便宜。” 她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句的:“心中可以有筹谋算计,但气势绝不能弱人,你装也要装个气定神闲出来,如此,才有同人平起平坐谈生意的资格。” 说完了这话,她神情一收,又成了那个软萌甜的小娘子:“四叔,论理我是小辈儿,这话我不该说,您莫要怪我才好。” 唐四叔急摇头道:“怎会,你说的有道理。” 唐时玥含笑接过了他手里的坛子:“那我试试,您瞧着。” 祈旌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四个人摆在这儿,再怎么,也论不到你一个小豆丁吧? 但唐时玥还就真去了,她看都没看像云来酒楼这种中不溜儿的酒楼,直接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四方酒楼。 能在这种地方开酒楼的,背景都不简单。她在外头看了看,见四方酒楼人来人往,生意极好,小二也是笑容满面,周到伶俐,处处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就不由得点了点头。 然后她直接抱着小坛子就进去了。 唐四叔有点吃惊。这么大的酒楼,也不知有多少贵人进出,他是从来不敢进的,可是见唐时玥已经进去了,他怕她吃了亏,犹豫了一下,在门口蹭了蹭鞋底,这才乍着胆子跟进去了。 唐时玥左右一看,朗声唤道:“小二哥!” 跑堂小二应声过来。 她仍是穿着唐俊琛的旧裳,那时候小酒坊生意红火,衣裳质地颇好,她精气神儿又足,站在那儿,一看就是家世不错的小郎君。 小二笑道:“小郎君要用些什么?” 唐时玥道:“你们掌柜的在不在?” 小二反问道:“你可有什么事?” “自然有事的,”唐时玥笑道:“可否烦小二哥帮忙引见一下?” “这个可不大方便,”小二仍旧挺客气:“我们掌柜的家里产业多,一般不大管一些俗务,不知道小郎君有什么事儿?” 唐时玥心里就有数了,笑眯眯的道:“我舅舅上个月与你们掌柜的有约,今儿差我过来,还请小二哥带我过去,莫要误了事。” 小二一愣:“你舅舅是?” “我舅舅姓汪。” 她没再往下说,小二也不好追问,就道:“那你等等。”一边就上了楼,唐时玥笑眯眯的远远跟着,等小二进了门,她就站在不远处等着,果然隔了一会儿,小二就来请她进去了。 唐时玥大大方方的迈入,这掌柜的有四十许的年纪,四方脸膛,浓眉大眼,蓄着须,看起来倒像一个武人,全无生意人的油滑气。 唐时玥含笑施了一礼,掌柜的打量了她一眼:“你是?” 唐时玥笑眯眯的认错:“掌柜的贵姓?” “姓沈。” “原来是沈掌柜,对不住,小子心急自荐,所以扯了个谎儿。”她含笑掀开了酒坛的盖子:“其实小子冒昧请见,是想叫掌柜的尝尝咱们新酿的酒。” 盖子一掀,清甜的果香混着酒香飘了出来,沈掌柜的话顿时就停住了,他招手叫小二拿了酒碗来,道:“那就尝尝。” 唐时玥给他倒了半碗,沈掌柜先细细闻了闻,然后才浅浅抿了一口,他微微闭目细品了品,又喝了一口。一直到半碗酒喝光,他才搁下酒碗,气定神闲的一抬眼:“这酒是你们酿的?” “是的,”唐时玥道:“这是咱们试酿的新鲜酒,加了药材和果子,能补肾养心,固元补气,咱们起了个名字叫福寿固元酒。” 霍掌柜道:“加了什么药材?” 唐时玥微笑不答,沈掌柜也笑了,道:“你这是打算拿来卖了?什么价儿?” “是,”唐时玥道:“一斤十两,不二价。” 沈掌柜的当时就沉了脸,站起来瞪眼斥道:“拿我这儿当冤大头呢!也不打听打听我沈某人是干什么的!走走走!赶紧走!” 这会儿唐四叔和祈旌都站在门外头,一听这话,唐四叔就慌了,想说话,又不敢说。 唐时玥却是不紧不慢,仍旧笑吟吟的,利索索的施了一礼:“那就打扰了。”一边抱着坛子就往外走,唐四叔空自焦急,却不敢多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准备到时再劝劝。 唐时玥全不在意,下楼,上了骡车,直到骡车驶出数丈,才有两个小二小跑着追了上来,道:“小郎君请留步!”骡车一勒,那小二施礼道:“咱们掌柜的请您回去。” 唐时玥推开一半车门,大大方方的一扬手:“不必了,咱们的酒不愁卖,掌柜的也不必为难,请了!”一边就叫祈旌:“走罢!” 骡车再驶出一段路,又有人追了上来,这次却是一辆马车,虚虚的拦在了骡车前,笑道:“好个小郎君,倒是沈某失礼了,还请留步,咱们商议商议。” 唐时玥这才推开了车门,也不提之前的茬儿,只含笑道:“累掌柜的跑一趟,是小子的不是了。”她施施然上了对方的马车。 这个年代的好处,是十二三岁的小郎君,只要立的住,就会被人正经当大人对待,绝不会有人跟你说“叫你爹来”,而且原住民自小耳濡目染,早慧的人很多,所以唐时玥出面谈,也并不显得突兀。 沈掌柜这回倒是利索,笑道:“我倒是诚心想买,但总也要思量思量。” 唐时玥微笑道:“掌柜的,吃酒图的就是一醉,入口这味儿,掌柜的您是行家,就不用我多说了。再一说,咱们既然敢叫固元酒,自然是酒有药效的,这些方子秘传了几代,不知经了多少人之手,功效方面,您也不必担心,咱们总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沈掌柜眯眼,唐时玥续道:“至于其它的,咱们十两银子卖您,您卖二十两、三十两、一百两,那都是您的本事,咱们是不会多说的。余外,掌柜的还有什么要思量的?” 沈掌柜失笑道:“好个小郎君,这张嘴儿真是利索的喜人!” 他笑了两声,这才正色道,“你这酒,有多少?” 唐时玥道:“这酒里,您闻到果香了对不?那您便该知道,一季果子一种酒,咱们初初开卖,这酒并不多,也就二百斤。但我可以保证,即便咱们换了果子,换了药方,这酒香酒味也是绝不会逊色的,只是效用略有不同。” 沈掌柜思忖了一下,笑道:“沈某还有一事。” 第065章 想帮忙都没机会 唐时玥道,“您说。” “这酒,只可卖与我一家。” “这个么,”唐时玥假装考虑,半晌才笑道:“掌柜的,我知晓您的想法,可是这事儿,我可不能答应,这一回,因是初做,只有二百斤,您要便要了,但是之后,我们一做便是几千斤,不可能只卖与您一家的。” “为何不能?”沈掌柜挑了挑眉:“我又不止一家酒楼!多少斤我也吃的下!” “哦?失敬了!”唐时玥又想了想:“其实咱们做生意,也是做生不如做熟,这样罢,我可以答应您,每回出了酒,都先来问过您这头,只除非您不要了,我们才卖到别家。当然了,咱们平素零打零沽,走亲访友的不算在内。” 沈掌柜的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两边商量了一下细节,沈掌柜就吩咐下头:“去,跟着他们去把酒拉来。” “去个人就成,” 唐时玥道:“乡下地方,马车太招摇了,你们就去两个人,跟着我四叔去把酒拉来就成,咱们有骡车!” 沈掌柜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应了。 于是她跟祈旌上了酒楼喝着茶,唐四叔就带着人,回去把余下的酒全拉了来,沈掌柜一一看过,因是一下子全要了,唐时玥又主动让了一成的利,余外还多送了他一坛酒。 两边立了契书,在唐时玥的坚持下,只立了一年的。唐四叔过来按了手印,这买卖就算是成了。 因为唐时玥做事周全漂亮,沈掌柜的也没磨矶,直接叫人把银票拿了过来,交到了唐时玥手里。 直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唐四叔两口子都没回过神儿来。 他们卖了半辈子的酒,基本的赏鉴能力是有的,他们当然觉得这酒味道好,也不是没想过能卖出去,可是就算能卖,肯定也是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波辛苦的……没想到,没想到居然真的就这么卖出去了,不是一坛一坛,而是一下子全卖了! 足足一千八百两啊!现银现结! 唐四叔虽然诚朴,但并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人,他就这么一路看下来,唐时玥走的时候为何毫不迟疑,头一次被拦下来时为何不假辞色,谈价钱的时候为何锱铢必较,谈完了为何又让出了一成利……种种,好像处处都有门道,值得人细细思量。 他好像也明白了,唐时玥所说的气势,是个什么感觉,并不是冲锋陷阵,而是一种底气,一种“我的酒天下第一”的自信。 一路做梦似的回到家里,唐时玥拿出了帐本,细细的一算,这一宗,竟是净赚了一千六百五十八两银子!按着当初六四分的契书,小酒坊能分六百六十多两! 他们忙乎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赚过这么多的银两!多到吓人! 唐四叔和周娘子喜的又哭又笑。 唐时玥等他们乐够了,才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四叔,婶儿,下一步怎么做,你们想好了吗?” 唐四叔如今真真是半点儿不敢小瞧了她,道:“玥儿是说?” “很多事情啊!” 唐时玥道:“首先,我们之后肯定要增加销量的,地方够不够?增加销量肯定需要更多的人手,这人手怎么找?人多了怎么保密?咱们要往大酒楼里卖,之后也许还要卖到县里,所以我们在包装上也得加些工夫,酒坛子就是个门面,几百文钱的酒,没人跟你计较坛子漂不漂亮,但几十两银子的酒,坛子如果很丑,那肯定是不行的,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 她顿了一下:“另外,还有一点,我在想,咱们卖这酒,十里八乡的,肯定会有人知道的,我让这一成的利,就是让四方酒楼,给咱们挡着其它酒楼,咱们只管往他身上推……但是咱们这儿呢?村里人会眼红的。” 祈旌坐在一角,静静的看着她,听着她把这些事情,一一的说出来。 她似乎从未怀疑过,他们会迅速壮大,而面对这样的前景,她也并不觉得慌张,反而游刃有余。 进到镇上,他还没来的及出手,她就已经干脆利索的搞定了,他毫不意外,再有更大的场面,她也绝不会怯场,她真的从头到脚,都不像一个乡下小娘子,而且还是一个傻了好几年的小娘子。 真的是……让人想帮忙都没机会。 祈旌无声的别开了脸。 她越说,唐四叔的神情越郑重。最后他几乎是诚惶诚恐的请教:“那玥儿的意思?” 唐时玥微笑道:“四叔,您也想想,很多东西,会来的比您想像中更快,您也得做好准备才成。” 可不是快么!她不提想不到,一提,就觉得紧迫极了。 唐时玥试的杨梅酒,到六月初就满十五日了,其实要试口味,也不用这么久,明天就可以拿出来尝了,然后就是买杨梅,买药材,泡酒,卖酒……这一次还只是四百来斤酒,等下来了新麦,酿麦酒,再不能小打小闹了,总得酿个几千斤,到那时…… 唐四叔惶恐的环顾四周,心说到那时,这间小酒坊的地方可不够啊! 唐时玥笑着站起来:“您好生想想,明儿一早我再过来。” 一边说着,她就拉着祈旌走了。出了小酒坊,一眼看到唐桂花站在唐家门边,唐时玥一秒变娇羞,牵住了祈旌的袖子,娇滴滴的道:“阿旌!到我家来用饭吧!” 祈旌:“……” 唐桂花气的眼睛都要往外喷毒汁子了……然而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做什么。 唐时玥十分失望,一拐过路头,她就松开了手,脸上的娇羞也收了,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祈旌长吸了一口气,他确认从她眼中看到了嫌弃! 明目张胆的利用他,还嫌他的利用价值不够高,这小娘子,真是叫人生气!于是祈小郎淡淡的道:“阿玥,你知道你为什么长不高么?” 唐时玥接的很溜:“在个头和心眼儿之间,我选心眼儿。”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他的个子。 祈旌:“……” 行吧,斗嘴,他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他默默的不说话了,唐时玥又跟他叨叨:“我得赶紧分家啊!消息瞒不了多久,那些人是闻腥就上的!必须得快点分家了!” 祈旌道:“族长应该会偏着你的。” “偏不偏的没用,” 唐时玥道:“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这事儿,最好是他们开口……”她一路盘算着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四叔就过来找她,他跟她道:“玥儿,四叔昨儿想了一宿,说给你听听。” 第066章 男色撩人 他瞅着她的脸色,“四叔想着,咱们得一步一步的来,四叔先出去转转,在这附近,找一家烧窑的,订一批好坛子,四叔想着,咱要不只做十斤的?” “可以,”唐时玥微笑道:“如果咱自己开酒铺,那么两斤、五斤、十斤都可以做,但是咱们既然已经决定了先供酒楼,那么可以只做十斤装的,另外,还可以订一批五十斤的酒瓮,到时候滤出来,可以直接这样卖给他们,他们酒楼往外卖着方便,咱也省了坛子钱。” “嗯,”唐四叔挠了挠头:“等这事儿了了,咱就把杨梅酒启了封尝尝,然后再开始酿杨梅酒,我跟你婶算了算,你不是说杨梅不用切开么?那人手还是够的,咱们抽个两天就能弄完。这一回先不请人。” 他看了看她,又道:“等这茬儿忙完,叔这儿也得收麦了,怎么也得忙上几天,收了麦再酿麦酒,等到泡麦酒的时候,咱再请人,我是想着,到那时候,杨梅酒也出了,银子也多些,实在不行……咱们就另找地儿,到时候咱们跟族长商量商量,开个大酒坊!你说怎么样?” 唐时玥笑着点头。 她果然没看错人,唐四叔这人,稍微一点拨,自己就把这些事儿全想明白了,还挺有计划性,也挺有魄力的,不瞻前顾后,这种人合作起来很省心。 唐时玥笑着夸了他半天,一边又道:“你有没有之前酿下的麦酒?我是想着,中间别耽误工夫,我可以先试试桃子、杏子,或者枇杷,或者都试试。” “有,”唐四叔道:“总还有个七八坛,不行咱们半坛半坛的试?” 唐时玥道:“成。” 唐四叔就去约了祈旌,两人赶着骡车出去订坛子了。 唐时玥在家闲着无聊,就去约了周娘子,两人去山上挖野菜了,周娘子问起套兔子,唐时玥又找了个地方,跟她一起设了几个套索。 第二天,他们就起出杨梅酒来尝了尝。 其实说真的,沙果酒并不是最适合泡酒的果子,因为太绵了,要说泡酒,还得是酸味重,或者甜味重,多汁的这种水果,例如葡萄、青梅、杨梅、杨桃之类的。 所以一起出杨梅酒来,唐四叔一晚上就跟魔怔了一样,就光“太好喝了”就反反复复说了二三十遍,就连祈旌这种向来沉稳又不贪杯的,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一边跟她道:“这酒不止是味美,色泽也是美的很,若用琉璃杯来盛,必定好看的很。” 唐时玥秒懂:“葡萄美酒夜光杯?” 祈旌嘴角带笑,看了她一眼,漆黑的双凤眼倒映着月光,好看到璀璨…… 唐时玥小心脏怦怦跳,顿时发现“男色撩人”这事儿是真的存在的,关键他并不是长相妖孽那一挂的,他长的很英俊很阳刚很爷们,这无意中绽放的殊色,就格外的动人心。 第二天,他们就买了药材来,开始泡杨梅酒。 一边忙着,唐四叔还忍不住道:“这杨梅酒跟沙果酒卖一个价儿,可是卖亏了!” 周娘子笑嗔他:“瞧你这压不住尾巴的臭德性,招招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头先说卖十两银子吓的不行,这会儿就敢说卖亏了!” 唐四叔嘿嘿的笑道:“我不是说十两银子卖亏了,我是说杨梅酒和沙果酒一个价儿亏!”他不大好意思的问唐时玥:“玥儿说是不是?” “四叔,”唐时玥笑道:“其实很多酒,都比沙果酒好喝。但是四叔,你要明白一件事儿,”她顿了一下:“我们就是几个乡下人,无权,无势,如果卖的太高,手握巨财,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儿,但凡什么人起了觊觎之心,出个损招儿,我们就招架不住,到时候命没了,再多的银子,有什么用?” 唐四叔当时就收了笑,与周娘子对视了一眼,连连点头:“对,玥儿说的对!” 唐时玥徐徐的道:“所以,当前我们求的是稳妥,就不宜卖的太高。对于沈掌柜的来说,沙果酒,因为其‘新奇’,所以他并不觉得亏,但若都是这个味儿,他自然就不要了,但如果送去的酒,一次比一次好喝呢?酒好了,价儿没涨,他自然就觉得赚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转回头看着他们:“我们需要他保护。但他保护的又不是我们,而是他自己的利益,利益越大,他保护我们才会益发上心,我们大树底下好乘凉,少赚些银子买个平安。” 唐四叔和周娘子觉得对劲了,用力点头。 唐时玥笑道:“而且,我在想,这酒怎么说也是独家秘制,四方酒楼借这酒自然可以水涨船高,我们就是他的一块踏板。如果沈掌柜的会做人,他会主动给我们涨价儿的,如果他装糊涂,那这人眼光有限,成就也高不到哪儿去。一年之后,我们应该也有足够的份量,可以抛开他另选旁人,或者自己开酒铺了。他与我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踏板?” “怪道呢!”唐四叔简直拜服的五体投体:“你非说要签一年!我当时还想着好不容易拉上关系了,怎么不多签几年呢!急的我不行!幸亏我没说话!”他呵呵傻笑。 祈旌忽然问:“那你又怎么知道,四方酒楼一定是‘大树’呢?” 对啊!于是唐四叔两口子都看着她。 唐时玥笑道:“我对镇上一无所知,但是我会看,四方酒楼十分豪华,但并不新,招牌也不新,酒楼向来换东家就要换招牌,这是惯例,都不新,这证明四方酒楼已经在这儿开了至少十来年……老字号仍旧这么红火,客似云来,说明酒楼必有可取之处。” 她顿了一下,“而且,我注意到这家酒楼至少几百步远,一家酒楼都没有,但过了几百步之后,却酒楼扎堆,蹭热度都不敢大方蹭……这种,怎么说呢,独家垄断经营的现象,就是他们明面上势力的彰显。” 虽然她说的词儿他有的听都没听过,却很容易明白那个意思,祈旌默然点头。 唐时玥又道:“而且我发现四方酒楼下头一个混混乞丐也没有,我觉得这家酒楼,暗里也是有势力的,当时我就想,黑白通吃,经营有道,很粗的一条金大腿,可以抱之。” 什么抱不抱的!祈旌皱了一下眉。 唐时玥只是随口叨叨,她并不知道,这些话很快会传到沈掌柜的耳中,令得沈掌柜对她的看法,又高了好几阶……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067章 明星家属 等到他们把这批杨梅酒弄完封起来,又到了唐时嵘休沐的日子。 自从搬了家,唐时嵘还没有回来过,唐时玥一大早叫了周娘子,两人又溜溜儿在镇上逛了一天,晚上才去宗塾接了唐时嵘两人。 唐时玥仍旧穿着男装。 这年头,其实有很多人还是很纯朴很知道感恩的,自从饭堂一事,她又赞助了银子给他们添菜,就成了宗塾的明星家属,一露面,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岳小郎!” 唐时玥一一回礼,寒暄几句,十分拉风。 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道不善的视线,迅速抬头时,就迎上了唐时进怨毒的眼神儿。 她一挑眉,预备迎战。没想到唐时进完全不敢与她对上,一见她眼神过来,他慌里慌张就跑了。 随后唐时嵘两人也结伴出来了,两人一上车,唐时玥就问唐俊琛:“宗兄,这几日怎么样?唐时进没再找你们事儿吧?” 唐时嵘笑道:“玥玥怎不问我?” 唐时玥斜了他一眼,用少年声音道:“表兄总是报喜不报忧,岳棠信不过表兄。” 几个人顿时就笑喷了,连祈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唐俊琛才笑道:“岳表弟放心吧,这几日……哈哈哈,咱们都过的好极了,就是唐时进过的不好。” 唐时进第二天酒醒了,自然是后悔极了,拼命的向众人解释,但是这间宗塾本来就是附近几个村的人,当时唐永明的事儿闹的这么大,很多人也听到了风声,如今就把人给对上了。 既然唐永明的事儿是真的,那么,唐时玥所说的话,就怎么想怎么真了,唐时进再解释也没有人信。 而且读书人最重声名,唐时进犯了盗窃,之后还贼喊抓贼,又装大方装君子,一系列操作实在是太恶心人了,大家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加上唐时玥还请大家喝鸡汤,说起来事情不大,但对于贫寒学子来说,却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而唐时嵘原本的确是那种闭门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但这事之后,借着这股风头,度量着同窗的品性,挑着里头性情温良,知道感恩的结交一二,也渐渐有了几个知交好友。 唐时玥满意的直点头儿。 唐时嵘道:“就怕奶奶那边知道了,会有是非。” “随便啊!”唐时玥一摊手:“她看我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不怕她!”她岔开话题:“对了阿兄,我还有个好事儿要告诉你。” 她就趴在他耳边,她小声把卖酒的事情跟他说了,一听说赚了几百两银子,小书生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了,唐俊琛也是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唐时玥道:“所以,我早跟你说了,咱们有银子,你放心用!” 唐时嵘便又劝她道:“虽然这一次运气好赚了一些银子,但你也不能因此便松了手儿,再多的银子,也禁不住乱花……” 唐时玥由着他叨叨,还挺享受这种有家长的感觉的…… 然后唐时嵘又郑重的谢了唐四叔两口子,话里话外都是“感谢你带我们家小孩玩儿,你不收钱我已经很感激了居然还分钱给我们实在是感激涕零吧啦吧啦……”那意思,哪怕周娘子解释了,唐时嵘也不信,只以为她是客气。 祈旌不动声色的别眼,看了一眼唐时玥,就见那姑娘偎依着唐时嵘坐着,小手手还巴着兄长的胳膊,乖的跟个兔子一样。 小混蛋,真会装。 祈旌微微凝眉,他忽然发现,这个小狐狸只有在他面前,会直接说她想分家,但是在别人面前,例如周娘子,甚至她的小阿兄,都会避开这一点。 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这种特别,却莫名的,叫人心情不错。 唐时嵘又过来谢他,祈旌就淡定的认下了,还破天荒夸了她一句:“阿玥并不淘气,挺听话的。” 唐时玥悄悄瞪他,祈旌八风不动,唐时嵘感激不尽:“那就拜托祈兄多照应了。” 祈旌点头:“嗯。” 唐时玥:“……” 估计在唐时嵘心里,她还是一个小娃娃,也或者祈旌在他心里,已经是大人了,所以唐时嵘居然完全没想到名声这一块儿…… 几人说笑着回了村。 唐时玥在镇上采买了不少东西,说好了今天晚上在她家吃饭,所以骡车直接去了石屋。还未进门,就听院中童声琅琅:“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唐时嵘诧异道:“是谁在念书?” “是阿阳。” “是舍弟。” 唐时玥和祈旌一起回答,然后又是小瑶儿的声音,也照样念了一遍。 唐时嵘有些惊喜,一进门儿,见院中处处干净整齐,西厢房的窗子开着,祈阳和小瑶儿正在房中念书,虽然都很小只,但是一坐一站的样子,极为认真严肃,比之外头学堂也不差了。 这时候,小瑶儿也听到声音,一转头,惊喜道:“阿兄!”一边就想出来。 祈阳拿戒尺在桌上敲了敲,小瑶儿当时就脚下一顿,然后飞快的转回身,重新垂手站好,道:“阿阳哥哥,我可以出去吗?” 祈阳点了点头,“可以。下不为例!” 小瑶儿垂首应是,这才欢喜的扑了出来,扑进了唐时嵘怀里。 看到这一暮的几人心情各异,唐俊琛笑道:“才几日没回,你家中都有学堂了!”他细看了祈阳几眼:“阿阳也极有小先生的样子!” 唐时嵘搂着小瑶儿哄了几句,这才道:“怎么想起让小瑶儿念书了?” 唐时玥当然不会说为了大孩看小孩,只道:“念书不好吗?” 唐时嵘笑道:“当然好。” “那可不!”周娘子笑道:“就连我都知道,念书是大好事儿,起码会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上一回咱们尝杨梅酒,你四叔来来回回,只会说‘太好喝了’,人家祈小郎,就说了一长串呢,” 她学了学祈旌转杯的样子,又道:“连玥儿也吟了一句诗呢!什么葡萄的!我也没敢出声,心说哪有葡萄呢,明明就是杨梅!” 大家都笑喷了,连祈旌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后唐时玥拉着唐时嵘:“四叔、婶儿,你们进屋坐,阿兄,快过来看看你的屋!” 唐四叔两口子来熟了的,跟回自家差不多,也不用她招呼,周娘子拿着买的东西去了灶房,先收拾着,唐四叔就自己进屋去了。 汪氏站在卧房门口,一手打着帘子,半倚着门框,身上穿的是时下极少有人穿的楚宫衣,绣功繁复,腰身紧窄,衬得她丰乳细腰,风流袅娜,含笑打了声招呼:“四兄来了。” 唐四叔不妨她居然还会露面招呼人,吓了一跳,点点头:“啊。”一边拿出茶叶放进壶里,端着壶去外头找周娘子烧水了。 汪氏僵了僵,一把摔了帘子,退回了卧房里。 这边儿唐时玥拉着唐时嵘,几个人一起去了东厢房。 虽然现在还不敢大肆置办,但唐时玥在他的房间格外用心,榻上被褥帐子齐备,另外一间放了书桌椅子和书架,而且书架上居然还有半架书。 这个朝代的线装书真的挺贵的,唐时嵘有些诧异,过去随手抽出了一本,一看之下,就忍俊不禁:“怎么买这种书?” 祈旌淡淡的道:“阿玥说要买好看的,我一直以为是指书好看……不想她要的是皮儿好看。” 唐俊琛过去一看,也是笑的不行,“你买这些闲书,也不怕移了性情。” 其实唐时玥就是随便买的,反正书买了悄悄拿进来就行,又不会有人看到,现代人买书有几个看的,就是为了填书架,再说她也真不知道科举有什么参考书。 再说了,志怪小说怎么了?不能歧视志怪小说吧! 唐时玥不服气的道:“四书五经不也买了?不喜欢看的就摆着好看么!” 第068章 做什么都不对 唐时嵘笑着摇头,也没多说,他环顾房中,目光明亮,显然心中极是欢喜。 唐时玥指着外头道:“阿旌和四叔还帮你移了一棵桂树来,我还把下头弄成圆形了,圆形就是月亮知道吧,这就叫蟾宫折桂!多好的兆头!是不是!” 唐时嵘失笑着摸摸她头:“我们玥玥想的真周到。” “阿嵘,”唐俊琛万分羡慕:“这地方也太好了,肯定又清静又凉快,晚上我来同你住吧?” 唐时嵘笑着应了:“好。” 晚上周娘子炖了羊肉汤,唐时玥用胡蒜做了蒜香排骨,这种做法很少见,一做出来,冲鼻子的香。 等菜上了桌,排骨炸的酥脆,越嚼越香,几个人吃的赞不绝口,唐四叔不住的道:“这个做法真真儿是好吃,香的人舌头都想吞下去。就是太费油了。” 周娘子道:“玥儿这孩子心眼儿多,连做菜也比别人多些道道儿。” 祈旌猛不丁插了一句:“嘴馋所以才道道多。” “好啊!”唐时玥拉住盘子:“你不嘴馋,那你不许吃了!” 祈旌看着她笑了一下。 那种少年式的,有点儿小羞涩又要端着正人君子架子的笑法……真的太撩人了!然后他轻声道:“我也嘴馋。” 也许是单身太久了,她居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点宠! 唐时嵘正直的斥责她:“玥玥别顽皮!快放开手!” “祈兄说的对!”唐俊琛哈哈哈的笑道:“我也嘴馋!这么好吃的菜,谁不嘴馋啊!” 唐时玥忍笑,她发现她起初觉得唐俊琛又斯文又靠谱完全就是个错觉,这孩子本质上就是一个二哈,熟了之后真的有点二。 正欢乐呢,就听有人拍了拍门,然后就直接推门进来了,趾高气扬的道:“唐时玥!” 他喵的,又是唐桂花。 唐时玥笑容一收,挑了挑眉。 她是万人黑的处女座,领地意识蛮强的,这地方现在已经是她的了,她就格外不喜欢这些人上门儿,觉得地也给站脏了,空气也给弄臭了。 唐时玥连假笑也省了,只道:“是小姑啊,有啥事儿?” 唐桂花一看祈旌祈阳都在,更是眼中冒火,却居然没跳脚,黑着脸道:“你们整日价哭穷,如今却躲起来吃肉,都不知道送去给长辈尝尝!也不怕人家戳你们的脊梁骨!” 一听这话,祈旌就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果然,那小混蛋下一刻就娇羞的看了他一眼:“小姑,这可不是我们家买的,这是阿旌哥哥买来,我只是帮忙煮一煮。” 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祈旌面无表情的想。 唐时玥笑眯眯的续道:“长辈是唐家的长辈,可不是阿旌哥哥的长辈,所以,送不着吧!” 唐桂花气炸了,死死的瞪着她,却硬是忍着没骂街。唐时玥十分遗憾:“小姑,你过来到底啥事儿?” 她终于想了起来,把下巴一抬:“阿娘病了!叫你过去伺候!”她等不及她回答,就噼哩啪啦的道:“你怎么说也是阿娘的亲孙女,总该尽些孝心!长辈病了,叫晚辈去侍疾,天经地义!” 哟,好时髦啊你,还侍疾! 唐时玥瞬间就感觉到了智商上的巨大差距,她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主意是唐时进出的? 而且看她这个样子,估计来之前,唐时进叮嘱过她,让她绝对不要发火之类的……唐桂花是孙婆子的老来女,孙婆子其实还是很疼她的,但是再疼,也没法跟唐时进和唐永明比,所以她是真的不敢发火。 但她越是不敢发火,她才越要叫她发火。 唐时嵘皱眉站了起来:“我去吧。” “别呀阿兄!”唐时玥笑着道:“我现在的心情就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懂不?这‘侍疾’的事儿,谁抢我跟谁急。” 唐时嵘:“……” 唐桂花瞪起了眼睛:“你说的啥意思?你是不是骂我了?” “这哪能呢!” 唐时玥努力拱火:“我夸你呢!夸你聪明,夸你漂亮,夸你骂人骂的响,跳脚跳的高,还夸你眼睛比别人多一个角。” 不是,多一个角是什么鬼!! 一直很冷很严肃的祈旌,居然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喷了,赶紧别开了脸。 其它人没有他的定力,更是一片哈哈哈哈,周娘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虽然二八年华的小娘子,模样大多都是俏丽的,但是无可否认,唐桂花的眼晴,真的挺三角的……尤其她眼睛还不算小,三角的就格外明显。 不提还有很多人留意不到,但是叫唐时玥这么直接点出来,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永远忘不了这个梗了。 竟敢攻击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容貌,唐桂花哪里忍的住,疯了似的扑了上来,然后被唐四叔和周娘子拉开了,半推半扯的一直推到了门外头。 唐桂花气的声音都嘶哑了,疯了似的在门口跳脚大骂,不一会儿就围上来一大群人,一看又是唐桂花,很多人就有些忍不住了,纷纷道:“还有完没完了!没的人家都避到这儿还找上门来的。” “这一家子,还不如个仇人,仇人还讲个由头呢,这倒好,没事就来闹闹。” “三天两头的闹个没完,也不嫌烦!” 唐桂花气疯了,“她骂我!她骂我你们怎么不说!” “哟,你找上门来,人家还不能骂你了?” “玥丫头是最仁义知礼数的,你倒说说骂你什么了?” 唐桂花大怒道:“她骂我眼睛比别人多一个角。” 众人:“……”噗! 自曝其短什么的,唐时玥油然生出一种欺负菜鸡的感觉,胜之不武有木有!于是她大声道:“我就是骂你了,怎么样!” “哎哟哟,看咱们玥丫头都被逼成什么样了!” “就是啊,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 “人家骂你一句,你这儿都骂一车了!” 其实,舆论这种东西,到了这种程度,就是她不用演悲愤,也不用泪汪汪,直接说一句“我就是骂你了”,旁人就会自动脑补替她说话的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只可惜已经沦为“做什么都不对”的唐家人,直到现在犹未警惕。 孙婆子不一会儿就带着何氏和李氏杀到了,唐时玥还没等她开口,就上前道:“奶奶,你病好了?” “对啊!”周娘子神配合道:“桂花不是说你病了,来叫嵘儿玥儿几个人去伺候你么?” 杀气腾腾的孙婆子脚下猛然就是一顿,众人哈哈哈的笑道:“看阿婆这样儿,都能提刀上阵杀敌了,哪里像病了。” 孙婆子瞪眼道:“老娘头疼不行?你们是大夫么瞧一眼就能瞧出病来?”她恶狠狠的看着唐时玥:“我就是病了!叫你过来伺候我,怎么着,还伺候不着?” 第069章 姑侄共事一夫 唐时玥道:“奶奶叫我,我哪能不去,那现在走吗?” 唐时嵘上前一步:“奶奶,我也跟玥玥一起过去吧。” “免了!”孙婆子翻了个大白眼儿:“就唐时玥去就行!我用不上你们这些高贵的读书人!” 唐时嵘低头道:“奶奶这么说我当不起,奶奶既是不舒服,孙儿理应在身边侍奉。” “说了用不着!”孙婆子瞪着眼道:“见着你还不够生气的!我说的话都不听,我看你是成心想气死我!我就要唐时玥一个就成!” 唐时玥眉头微凝。 她本来以为孙婆子叫她过去,就是要磋磨磋磨出出气,可是孙婆子这态度,却叫她有些诧异了。按理说她和唐时嵘,唐时进肯定都是记恨的,他不特意叫唐时嵘去就不错了,为何看这架势,还是特意不叫他去? 所以,这事儿难道另有内情? 唐时玥迅速回头,给祈旌丢下了一个“兄弟请随时支援我”的眼神儿。 祈旌嘴角微挑。 大概只有他,看出了这姑娘一本正经小模样下头藏着的怂哒哒。只有这种时候,这姑娘才会示弱于人,只是此时人太多了,不然,她必定又要软着嗓子跟他说……阿旌哥哥最好啦~~ 以为他是能被花言巧语打动的人吗? 看着几人走开,祈旌道:“我先走一步。”一边转身就走。 周娘子叫他:“阿旌!” 祈旌犹豫了一下,便回身轻声道:“我去河边钓鱼。” 周娘子松了口气,一边又小声叨叨,“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说话非得拐个弯,明明是担心玥儿,要去河边守着,却说要去钓鱼!” 祈旌:“……” 唐时嵘皱着眉头,低声道:“你们说奶奶要干什么?” 唐时玥已经跟着孙婆子回了唐家,孙婆子一路骂骂咧咧,唐时玥只当听不到。 一进了堂屋,就见唐时进站在门口,唐桂花心虚的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唐时进冷冷的看向了唐时玥,眼神愤恨中,又掺着些复杂。 唐时玥微笑道:“大兄回来了?” 唐时进顿了一下,才勉强稳当着点了点头:“嗯。” 她又笑道:“最近宗塾里过的可好?” 唐时进脸色一变,瞪向她,唐时玥笑续道:“常听阿兄说起宗塾中的事儿,心里羡慕的很,只可惜我一个小娘子也上不得学,倒是今天小姑来,说起大兄了,乡亲们还挺纳闷的,你说我要不要跟他们说说,宗塾里出了啥事儿呢?” 唐时进脸色一变。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她的意思就是说,她并没有把那些事情告诉别人,因为她一个小娘子女扮男装去宗塾也是挺出格的事儿……所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他要是惹急了她,她可就不客气了。 唐时进还没说话,就听一人打帘子出来了,拉着长腔:“哟哟哟,玥儿如今可是惹不得了,一个当小辈儿的,也不知道个礼数,小嘴儿叭叭的,这屋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这要是我闺女,我早抽死她了,还能叫她站这儿气长辈儿不成?” 唐时玥一皱眉。 这是孙婆子的大闺女唐桂枝。 这位大姑在娘家时是个火暴霹雳的脾气,唐桂花一言不合就跳脚骂街,但她却是一言不合就要抡着锄头干架的那种。虽然地里活计是一把好手,可是因为太彪悍了,附近村里都传开了,嫁不出去,后来就嫁到了稍远的东山村。 嫁过去之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分别叫李招娣、李来娣、李求娣,可是娣了半天,也没娣出儿子来,每次回娘家,看她对那三个女孩儿,真的像对仇人一样,一言不合就一耳刮子抽上去了。 唐时玥微笑道:“大姑还嫌闺女不够多么?还想多要?” 这一句戳的太狠,唐桂枝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瞪着眼骂道:“你这个小x妮子,我今儿非打死你不可……” 里屋有人咳了一声,有人打帘子出来,道:“行了!你一个当姑的,怎么还跟小孩儿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又咳了两声,噗的吐出去一口浓痰,伸脚碾了,转头看着她,笑眯眯道:“玥儿啊,多时不见,竟长成大姑娘了!” 唐时玥恶心的不行,随便蹲了蹲身,算是施了礼。 这是大姑父李顺子。长了双眯缝眼,又厚又圆的香肠嘴,还是个烂酒鬼,整天一副迷糊糊没醒酒的样子,那德性,就差直接在脑门上写俩字儿“猥.琐”。 唐桂枝顿时就不说话了,李顺子就在堂屋椅上坐下了,舔脸看着她。 孙婆子就道:“你一个还没说亲的小娘子,跟祈家那小子天天儿的混在一起,也不讲究个礼数,真真是丢尽了我唐家的脸!你阿娘也不知道管管,还得劳烦老娘操心!这么着,我给你说一门亲事,你马上嫁过去,这事就算了了!” 唐时玥挑了挑眉,微笑道:“哦?不知是什么好亲事?” 孙婆子道:“你大姑素来疼你,你就跟着她一起,好生伺候你姑父!你姑父家也是过的盆满钵满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李顺子色眯眯的瞅着她,唐时玥恶心的想吐,冷然道:“姑侄共事一夫不丢脸?生不出儿子又没钱讨小,打起自家亲侄女的主意来了,这算盘也真是拨的啪啪响。四叔的事儿还没过去呢,你们又卖我第二遭……不是,这都第三遭了,我就这么碍你们的眼?” 唐时进淡淡的道:“自古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礼数的小娘子,不会在自己的婚事上插言。” “自古?”唐时玥哧笑一声:“自古就有三纲五常,你自己盗窃在前,伪善在后,不思悔改还挟怨报复,强逼着未及笄的小娘子给亲姑父做小,请问你仁义礼智信做到了哪一条?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吧?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跟我拽文?” 唐时进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 孙婆子一看唐时进被她怼哑了,简直好似刀子戳了心,一唬的就跳了起来,瞪着眼道:“你今天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老娘跟你说一句,你还以为老娘是跟你商量呢?我呸!惯的你好大的脸!” 唐时玥扭头就走,唐桂枝冲上来就把她拖住了,唐桂花在西屋听到,也冲进来,趁机就往她脸上抓去,一边骂道:“不要脸的贱货,我早就想抓花你这张狐媚子的脸……” 唐时玥迅速避开,由着唐桂枝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她头发之前在火中烧了,还没长齐,一扯之下,发髻散开,登时就显得狼狈不堪。 孙婆子犹嚷嚷道:“赶紧的,把这个不听说的贱皮子给我拖到屋里去!” 李顺子殷勤道:“我来,我来!”一边伸出手来接,手就往她屁.股上摸去。 第070章 借刀杀人 就听一人喝道:“快住手!”一边冲了进来,整个人撞在了李顺子身上,用力推开了他的手,挡在了唐时玥面前。 是唐时嵘。 唐家族长黑着脸站在后头,怒顿了顿拐棍:“闹够了没有!” 孙婆子气焰顿消,赶紧上前招呼:“族长怎么过来了,今儿这事……”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唐家族长怒道:“你说说你们家整天这一出一出的,都弄的什么事!就不能消停两天!” 孙婆子哼道:“还不是这死丫头不听说!” “听说?”唐家族长怒道:“她要听说就叫你卖了!逼着侄女嫁给亲姑夫,也亏你想的出来!” 李顺子万般不甘:“这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唐家族长冷冷的道:“这是咱们聚宝村的事儿,轮不到外人插嘴!” 李顺子瞪着眼还想说什么,唐桂枝赶紧拉着他胳膊,把人拉进里屋,门帘子刚一合住,就听啪的一声,显然是李顺子抽了唐桂枝一耳刮子,唐桂枝低声哭了起来。 唐家族长神色一沉。 但他也没法跟出了嫁的娘子多说,就转头道:“唐永富呢?” 唐永富赶紧出来了,陪着笑脸,唐家族长道:“我上回就说了,你爹不在,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凡事要撑起来,莫要叫妇人家牵着鼻子走!” 那边,唐时嵘气的脸色发白,亲手帮唐时玥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静静的等着族长说完,便折身跪下:“堂伯公,如今家里这样子,强求和乐也难,嵘儿斗胆求您做主,把我们三房分出来吧!” 唐家族长皱了一下眉。 唐时嵘年纪虽小,却是三房的当家人,他开口,跟唐时玥开口,意义截然不同。 这件事最麻烦的就在于,唐老汉不在家,唐家族长不好跟孙婆子一个婆娘多掰扯,而唐永富又比他矮一辈,他直接做主,好像在欺负人。 可是这阵子,孙婆子他们一出一出的,闹的实在是太频繁了,唐家族长也是烦了,便问唐永富道:“嵘儿要分家,你怎么说?” 唐永富还没回答,孙婆子就道:“不行!不能分!” 唐家族长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孙婆子声音低了些,哼哼着道:“这如今,我们当家的不在,做儿女的把家分了,算怎么一说?这可不成!” 又骂唐时嵘:“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竟学的这么丧良心,老娘还没死呢,分什么家,你也说的出来!我呸!” 唐时嵘昂然道:“奶奶,我们如今住都不住在一起,跟分家有什么区别?” “少跟我扯这个!”孙婆子道:“反正不能分!族长,你可不能向着这俩没良心的小王八崽子,不然我可要上你家门口哭去!这就是欺负咱们当家的不在啊……” 唐家族长气的连连道:“像什么样子!这像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唐时玥忽然朗声道:“奶奶,纵是不分家,你也休想再打着什么病呀痛的骗我过来了,也休想把我卖给什么人,你挑的人我也都见识了,说破天去我也不信的,恕孙女不孝,可再不敢登你们家的门了!” 孙婆子顿时大怒:“好你个小x妮子,跟你奶奶叫起板来了,你的小命儿都是我的,你手里有一针一线全是我的,我专看你能藏到啥时候……” 最终还是没能分家,唐家族长也被孙婆子的胡搅蛮缠气的不轻。 出了门,唐时玥和唐时嵘都沉默的跟在后头,等到了族长家,唐家族长坐下,才跟唐时嵘道:“此事不易,以后,且避着些吧!” 唐时玥道:“堂伯公,我就是有些奇怪,您听我奶奶那意思,她不分家,好像是觉得我手里有什么东西?可是我手里哪有什么东西呢?” 其实她这话是试探,试探房契的事儿,他们有没有说出去。 唐家族长哪能听不出来,转头就叫了儿子儿媳来问了问,都说不曾说出去,倒是他大孙媳妇,小声道:“我好像知道一点儿。” 族长娘子道:“那还不说!” 那小媳妇儿便道:“我昨儿在河下头洗衣裳呢,就见着叶三娘子跟何大婶子在说话,我在那树下头蹲着,她们可能是没瞅着我,我听叶娘子说了个事,说当初祈小郎家,不是有个纯金佛像么,听说祈小郎其实头一遍去火场里找时,就找着了,然后祈小郎就给了玥儿当谢仪,所以玥儿这阵子才过的好,天天鱼啊肉的。” 大家一静。 她说的叶三娘子,是陈家的一个媳妇子。 何大婶子,就是指的唐永富的娘子何氏。 唐家族长的神色沉了沉,唐时玥道:“没有的事儿!我可没见什么金佛像!祈小郎倒是给了我二十两银子的谢仪。” 嘴上说着,她也在寻思。 当时祈旌大概是“何不食肉糜”了,要钓鱼,一说就说了个“半尺高的纯金佛祖”,算着至少值几百两银子,太贵重了,怪不得孙婆子盘算上了。 她大概是想着,她只要嫁出去,或者死了,汪氏是个立不住的,到时候这银子就是她的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 所以她在分家之前,赚到钱都不敢说,就是怕这一手儿,这些人是闻到腥味咬死不松嘴的。 唐时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堂伯公,你觉不觉得……这个传言来的有点古怪呢?” 唐家族长被她一句话提醒,一琢磨,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虽然在祈旌来说,他在意的是陈癞子头险些杀死祈阳,所以才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可是无可否认,在乡下人眼中,金佛像的份量,还是很重的。 跟他们说性质恶劣什么的全都没用,他们只知道,你说他要杀你弟弟,可你弟弟不是没事么?你说他偷走了金佛像,原来并没有……于是就成了,祈旌伙同唐家人扯谎骗人,硬生生的逼死了陈癞子头。 最近唐家族长,风头实在是太盛了,加上又得了一大笔银子,更是叫人眼红。 这,也许是针对唐家族长的报复,他们也许就想着借孙婆子这把疲赖的杀猪刀闹腾开,好顺理成章的来找唐家族长算旧帐,把这条人命,硬栽到他头上。 一想明白这一茬,唐家族长就怒了,道:“康儿,去请祈小郎过来!” “别,”唐时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堂伯公,这事儿,您不能出面,您什么也不知道。” 唐家族长看了她一眼,唐时玥轻声道:“您放心,交给玥儿!” 唐家族长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兄妹就辞了出来,一转过弯儿,就听有人咳了一声,从黑暗处转了出来,唐时玥小声道:“你都听到了?” 祈旌点了点头,“你想怎么样?” “简单啊!就是有点儿损,”唐时玥拉着他低下来,在他耳边小声道:“你想想啊,贼死了,可贼窝还在呀……” 祈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就转了身,扔下一句:“照顾阿阳。” 她挥了挥手儿:“知道。” 挥完了,她一偏头,看到了旁边唐时嵘略迷茫的眼神儿,她这才发现两人之间好像有点太熟不拘礼了,不由得咳了一声。 单纯的小阿兄显然直到此时,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儿:“玥玥,你跟祈兄这么熟么?” 第071章 反转再反转 “嗯,”唐时玥严肃的道:“挺熟的。” 然后少年就皱起了眉头,非常严肃的思考着……唐时玥等了好半天,他都没说话。 她觉得小阿兄这个操心劲儿实在好玩儿,又想一个不满十四的小孩儿真的能思考出啥来?于是她就问他:“阿兄?” 唐时嵘严肃的道:“祈兄人品虽不错,却家无恒产,又无亲眷,为人也稍嫌冷漠,寡言少语,十分无趣……阿兄觉得,玥玥还是要多想想,莫要如此轻率决定。” 唐时嵘长的十分俊秀,尤其是那双圆圆的鹿儿眼,看上去特别纯良,这么愁眉不展的瞅着她,简直萌人一脸,唐时玥噗的一声笑出来,摸了摸他的脸:“我知道啦!阿兄别担心!” 唐时嵘十分无奈:“玥玥!” “我真的知道!” 唐时玥一脸认真的解释,“我们只是合伙做生意,我见阿旌都是跟四叔婶儿一起,或者跟你们一起,并不是单独跟他见面,所以阿兄你真的不用多想。” 唐时嵘点了点头:“嗯。” 两人急匆匆回了家,唐四叔和周娘子还在家里,她们草草把事情一说,周娘子一拍大腿:“要叫我说,不如找个大媒,把阿旌和玥儿的事订下来。” “不可,”唐时嵘正色道:“玥玥还小,与祈兄并没有什么私情,婶儿这么说,岂不叫人误会。” 周娘子愣了愣,晓得他不乐意,只得道:“那就算了。” 等两人告辞出去,唐时玥给小瑶儿和小祈阳洗了手脸,本来想安排两人睡在一起,没想到祈阳却不肯,于是最后是祈阳跟唐时嵘睡的,唐时玥自己回了厢房。 睡的迷迷糊糊的,忽听有人轻轻叩了一下窗。 厢房邻着院墙,是没有后窗的,但她睡的是靠北的屋,北边有个小窗,唐时玥迷迷糊糊的,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叫她:“阿玥?阿玥?” 他的声音是那种沉沉的钟声似的声音,压着嗓子的时候,格外的迷人。唐时玥还以为是在做梦,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咕哝:“真好听,再叫两声。” 他又乖乖的叫了两声,然后静静的问:“你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唐时玥一下子就醒了,她定了定神,坐起来:“阿旌?” 他嗯了声,她带着一点儿起床气问他:“你大半夜的跑来叫魂呢?” 他似乎是长吸了一口气,声音四平八稳,却莫名的透着点儿委屈:“你刚才还夸我声音好听。” “不是,”她搓了搓脸:“我是说你有什么事?” 祈旌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东西已经放好了。” “知道了!”她道:“以后这种事情就不用特意来说了,反正我知道你肯定能办的漂漂亮亮的。” 祈旌挑了挑眉,忽听吱哑一声响,她推开了小窗,整个人趴在窗前,就像一只小松鼠,迷蒙着眼睛冲他一笑:“余下的事情交给我!” 她伸出一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肩:“晚安。” 月色下,那小手儿又白又小,花瓣儿一样可可爱爱的,他点了点头:“嗯。”一边抓住她手,给她送了回去,随手拉上窗扇:“天凉,快睡罢。” ………… 村里的八卦,向来是一夜就能传遍全村儿,而村里女人传播八卦的主要地点,就是在小河边儿。 于是第二天,唐时玥就拿了两块帕子出去洗。 她个子小,又特意避开人,很快就找着了两个陈家的媳妇,正绘声绘色的说着这事儿,什么当时佛像烧的漆黑啊,什么祈小郎用衣摆蹭干净给了她啊,她怎么推拒啊,又如何脸红的收下啊……说的简直活灵活现,这水平,搁现代能去网上写小说了。 唐时玥听的津津有味,然后瞅准了时机,就抓着湿帕子冲了出去:“你们说什么呢!我可从没有拿过祈小郎的佛像!” 她抓人也不是随便抓的,抓的就是一个喜欢“无理犟三分”的媳妇子,于是三吵两吵的,就吵到了族长面前评理。 唐家族长让人把祈旌叫了过来,祈旌面瘫着一张脸,表示本来只是因为其中牵扯到了人命,所以才放弃追究身外之物,不想居然让恩人背了不白之冤,绝不能容忍云云…… 然后唐家族长就请了里正过来,商量着叫一些人去陈癞子头家里翻翻。 陈里正过来的时候,脸真是黑的可以。 唐家族长看在眼里,心情无比愉悦。 然后唐时玥又把事情说了一遍,她演这种小桥段儿真的是信手拈来,神情动作毫无破绽,要不是唐家族长事先知道,简直都要信了她就是无意中听到的了。 这种事情,陈里正无法阻止。阻止了,岂不是显得他心虚? 于是就唐家陈家各叫了几个后生去,细细的把陈癞子头的家里翻了一遍。 唐时玥挺好奇的在外头瞅着。 她也不知道祈旌把佛像放哪儿了,就看这几个后生连炕都掀起来看了,也没有找到,纷纷空着手出来,陈里正的黑脸,渐渐的缓和下来,淡淡道:“唐族长怎么说?” 唐家族长还没说话,就听祈旌冷冷的道:“谁找到了,我给他十两银子。” 这话一说,本来懒洋洋的人也顿时蠢蠢欲动起来,不少人锄头都没拿就挤了进去。 陈里正刚升起来的得意又给摁了回去,冷冷的看着祈旌,唐家族长摸了摸胡子,道:“少年人,就是气性大,唉!” 陈里正:“……” 陈癞子头家就这么点小地方,进去的人都快挤不开了,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就有人惊喜道:“找到了!找到了!” 然后有人小跑着出来,手里连泥带金的一捧,放到地上扒拉开,果然露出了一尊纯金佛像,也不知道祈旌是怎么弄的,上头的泥上,居然还长着挺长的草。 关键这个人还是姓陈的! 那人还兴奋的嚷嚷着:“埋的可深了!足足有两尺!我看上头没有石头,心想癞子头不能这么利索,试着一刨才刨出来了!” 祈旌接过了金佛像,谢了那人,又依约给了他十两银子,然后才转身道:“多谢唐族长、陈里正,帮我请回佛像。” 大家也是议论纷纷。 乡下人再纯朴,也架不住银子招人,所以这阵子烧掉的祈宅,还有陈癞子头的家,真有不少人去找过。一直没找到,心里肯定犯嘀咕……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他们怎么就没找着呢! 末了,祈旌还解释了一下,当时他只给了唐时玥二十两的谢仪,多了唐时玥不肯收,另外,佛像不会卖,会拿来传家。 总之,一下子把该解释的全都解释清楚了。 孙婆子和何氏几个人,也去看了一场热闹,骂骂咧咧的回来,说唐时玥就是个傻的,给钱都不要! 唐时进静静的听着,淡淡的道:“就算没有佛像,祈旌手里,也必定不缺银两。” 孙婆子气恨道:“可惜叫这个小x妮子,攀上了族长,处处护着她!盘算不到咱们手里来!” “那又如何?”唐时进眼底幽光闪动,不屑的冷笑一声:“要让族长厌弃她,又有何难?不过略施小计便可!” 第072章 不解风情钢铁直 马上就要收麦了,全村人都忙活起来,也没人再去关心唐家这些闲事儿了。 这边收麦一般在五月下旬到六月初,一到这个时候,简直就是全家老小齐动员。 唐四叔是长辈去世的时候分的家,家里还有七亩地,他自己忙不过来,每年都会请人帮忙。 割麦子是个辛苦活儿,大太阳底下暴晒着,而且要一直弯着腰,下镰刀又要快又要准,再加上容易被麦叶划伤,身上沾上麦屑之后又痒痒,所以还不能光着膀子,一天下来,再好的庄稼把式,也累的直不起腰来。 割上来之后,还要轧场,也就是给小麦脱粒,用骡子或者驴子,拉着大石磙子,来来回回的压,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遍,把麦穗和秸秆分开。 等脱完了粒,秸秆要筢起来,堆成麦秸垛,回头烧火做饭都可以拿来用。 当然了,麦子还需要扬场,就是小麦脱了粒,上面会有泥土、麦穗壳儿什么的,这些都得通过扬场处理一遍。 用木制的铁锹,把麦子高高的扬起来,让风把灰尘和穗壳吹走,剩下的就是麦粒了。 这个活儿也很辛苦,也很讲究门道,不会扬的,就扬的到处都是。同时,扬完还要有人在一边儿,用大扫帚把上面的穗壳扫一下,就这样反复很多遍,一直到剩下的都是麦粒为止。 然后铺排开晾晒,彻底晒干,防止入仓之后发霉,晒好了用木筢子把麦子堆积好,就可以装袋拉回家了。 一连好几天,整个村儿都忙的热火朝天。 宗塾里也是有麦假的,每年放十天,但是放了假也仍旧可以在宗塾里温书,唐时嵘和唐俊琛又不怎么会干农活,所以今年索性都没叫他们回来。 唐时玥本来还说,回头等着唐四叔和周娘子下了地,她可以帮忙往地头上送顿晌饭。结果周娘子说了,今年手里宽裕了,索性多请个人,她就不去地里了,到时候她做饭就成,也省得孙婆子知道了又事儿多。 这么一弄,唐时玥和没地可种的祈旌,反倒是整个村儿里最清闲的人。 现在她住的石屋后头就是山,也不用从村里经过了,唐时玥就约了祈旌,准备上山一趟。 这边山势陡峭,大家平时都不从这边上山,唐时玥自我感觉这个身材素质还蛮好的,结果有的地方手足并用,都要爬半天,背篓里的锄头掉出来,险些没砸破她脑袋。 唐时玥忍不住抱怨:“下次不从这边上山了,太难走了。”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 祈旌的手指修长漂亮,但并不纤弱,好几个地方都能看到磨出的茧子。唐时玥好奇的戳了戳。 祈旌就想收回手,她赶紧双手抓住,借着他的力气攀了上去,一边问他:“阿旌,你说我可以学武么?” 他看了看她,然后静静道:“任何人都可以学,只看学成什么样子。” 唐时玥道:“就跟你差不多就成。” 他很平静的看着前方:“我三岁开始习武,时间从一个时辰渐渐加到五个时辰,负重从两斤到两石,诸般兵刃,以及平地、马上、树上、船上、诸般情况,均需练过,你若想与我相类……很难。” 唐时玥呆了呆。 她看着他平静而刚毅的侧颜。他的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是一种介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俊美,但气质却已经稳如山岳。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觉,身边所有的人,都不是一幅画、一个符号,而是,一步步踏实走过的岁月。 唐时玥道:“我做不到。” 他看了看她,唐时玥赶紧道:“我只想满足生活所需,就是上山什么的不能说如履平地吧,也起码能轻松做到,最好能有一点自保之力,遇上什么意外,起码能抵挡一下,然后给自己创造逃跑的机会。” 她越说声音越小,看着他漆黑清亮的双凤眼,不知为何,油然生出一种学渣面对严师的恐惧。 但祈旌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她有点儿怂,心想不会明天就被他拎起来一天练好几个小时吧? 为了避免自己改变主意,她迅速指了一下:“阿旌你看,那边是什么?” 地势陡峭,祈旌把她扶靠在树边,这才走了过去,扫了一眼,然后他眉头一凝,蹲下去看了看,道:“人参。” 唐时玥:“……” 他就蹲下把人参挖了出来,放在手里研究了一下:“也就长了几十年,应该不到百年。”他有些奇怪:“你这么远,是怎么看到的?” “运气……”唐时玥道:“其实我啥也没看到,就是逗你玩儿。” 他默了一下,就把人参放进了背篓,一边道:“其实你不酿酒,只靠运气,也能过的不错。” “那怎么能一样?”唐时玥道:“酿酒这种事,就相当于台阶你懂吧?就是一阶一阶,我们可以踩着这个往上爬,想怎么爬都可以自己控制,而且心里大概知道,爬上去能得到什么。而运气,就好像路上拣到的东西,不知道何时能拣到,不知道能拣到什么,感觉完全不一样的。” 祈旌点了点头:“有这样的运气,还能头脑清醒,这是好事。” 唐时玥被他的老干部口吻给逗乐了:“过奖过奖,你有那样的霉运,还没失去希望,也很难得。” 祈旌嘴角弯了弯:“有你。”他一边往这边走,一边续道:“我遇到你了。” 唐时玥:“……” 不是,小哥,你能不能别老上一秒不解风情钢铁直,下一秒就开撩好不好? 走过了陡峭的那一段儿,山势渐渐平缓,但唐时玥已经累的不行了,还得顾及着矜持,于是抓着他的弓箭借力,祈旌被她扯的身体都歪了,就停下来道:“翻过这座山头,就休息,好不好?” 还要翻过山头??她幽幽的看着他:“我平时没得罪你吧?” 他认真的想了一下:“得罪的,还挺多的。” 唐时玥:“……” 就问你是情商多低,多么钢铁直,才能说出这么没有求生欲的回答! 唐时玥怒道:“就走到那棵树!然后休息一下就返回!不答应你就自己走!” 就地返回什么的,不存在的,必须得有标志物!强迫症了解了一下?手机充电都必须充满,99%就拔下来会难受一天的那种! 他默然半晌:“答应。” 她又想乐,于是两人拖拖拉拉往前走,走了一小半,他忽然脚下一顿,手就往后头抓弓箭。 第073章 猞猁狲 唐时玥吓的一下子松开手。 他把弓箭抓在手里,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出七八步,却又停下,道:“死了。” 唐时玥松了口气,这才跟着过去,就看到草丛中有一个被吃的七零八落的野兽尸体,祈旌仔细的看了看:“不对劲。” 她又有点紧张,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瞥了她一眼,眼底有点笑,一边往前走。 她疲惫尽消,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步也不敢落下,走出大约半里路,就看到了一棵参天古树的树洞外头,有两只小小的,毛茸茸的橘猫趴在那里,犹在打滚嘻闹。 唐时玥难得的说了句傻话:“怎么有两只猫?” 祈旌嘴角弯了弯:“不是猫,是猞猁狲。” 她问:“什么?” 他重复:“猞猁狲。” 他给她科普了一下啥叫猞猁狲。 这东西也叫猞猁、山猫,长的挺像猫的,但是体型比猫大,脑袋比猫小。 这东西算是一种中型猛盖,性情狡猾又谨慎,擅长奔跑,攀爬、游泳,动作凶猛矫健、忍耐力也很强,据说可以蛰伏好几天不动,也可以连续跑出几十里地而不停,喜欢捕杀狍子等中大型的兽类,非常厉害。 据说长安城的贵人们,习惯驯养猞猁狲来狩猎,因为猞猁狲聪明通人性,训好了,比狗和豹子都好用。 唐时玥很感兴趣,仔细的看了看:“这么厉害吗?” 可是真的很像橘猫啊!唯一不一样的,就是猞猁狲的耳朵上,有一道黑边儿,而且耳尖子的毛还是竖起来的。眼睛上头还有一道黑色的纵纹。 祈旌道:“等长大了,身上会有虎纹的,”他伸手比了一下:“眼睛也会长成吊晴,很威风的。” 她点了点头,他便问她:“想要吗?你之前不是说,想养只狗儿看门?这个比狗好用的多。” 唐时玥一听就懂了,眨了眨眼睛卖萌:“想要。”她萌萌哒牵住他衣袖:“阿旌哥哥,你会训吗?” 祈旌道:“不会。” “哦,”她瞬间收回手,实力演译了啥叫过河拆桥。 祈旌被她给气乐了:“但我可以找人给你训。” 她眼睛一亮,再次把小手手巴了上去,祈旌淡定的稳着手臂:“但是这种东西不像狗,家里不管几口人,都认得,都亲近……一只猞猁狲通常只认一个主人。” 这么忠贞? 唐时玥道:“那才好!我就喜欢这种的!” 祈旌笑了笑,就跟她一起扯了长藤编了筐子,把两只小猞猁狲放了进去。 两人往山下走,唐时玥兴致勃勃的道:“你一只,我一只,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祈旌嗯了一声。 他早就发现她喜欢给这些东西起名字,比如他的骡子,她起了个名子叫马俊,他纳闷了好几天为什么要姓马,后来才知道是“比马长的俊”的意思,最怪的是唐四叔家的老黄牛,她给起了个名字叫“黄舞”,问了才知道,她觉得老黄牛两只角,就像一个人举着手臂在跳舞。 所以他还挺好奇她会给猞猁狲起啥名字的。 唐时玥仔细的想了想。 这么威风,肯定不能叫狗蛋儿旺财啥的,于是她想了想:“要不一只叫南征,一只叫北战?” 祈旌一愣,猛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锋锐之极。 唐时玥心里微吃一惊,脸上十分迷茫:“不好听嘛?那……一只叫刀光,一只叫剑影,怎么样?” 祈旌收回了视线:“嗯,好。” 唐时玥弯了弯眼睛,看着祈旌的背影。 小旌旌,你的秘密好像暴露了哟?一听到南征北战反应这么大……再想想他之前说的关于小祈阳的往事,难道说,他家里有人做过武将? 猞猁狲已经长出了小牙,据祈旌说大概有两三个月大,可以喂肉了,于是两人回程又绕了个远儿,打了两只兔子,炖了一只,另一只切成小条喂小猞猁狲。 猞猁狲虽然小,也能看的出野性难驯,非常躁动,唐时玥加上小瑶儿和小祈阳,四个人围着看,一边由祈旌动手,小心的喂着兔肉。 正喂着,就听门响了一声,周娘子进来了 。 唐时玥抬头笑道:“婶儿这会怎么有空来?我炖了兔子,还想着一会儿给你送一碗去呢!” 周娘子道:“玥儿过来,我找你有事儿。” 唐时玥就过来了,周娘子把她拉到门边,小声道:“我才听说了一个事儿,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听说孙阿婆和你大伯娘,到处跟人家说,你当初在这宅子里挖的银子,你偷偷的昧下了不少,整天去镇上吃香喝辣呢!” 她有些气愤:“还真有不少人信!说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儿,没见识的小娘子还能不眼馋?不昧下才是怪了!” 唐时玥一皱眉。 她想了想,然后就笑了:“这种损招儿,估计是唐时进出的。不过……他们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招数了!” 她安抚的拉住她:“婶儿,没事,族长可不是好糊弄的,他心里有数,不是说有个卷轴?我估摸着,卷轴上肯定写了银子的数量,这一回,唐家肯定是枉做小人了!” 她说的没错。 当初唐时进出了这个主意,孙婆子惊喜的连连夸他脑子灵。 族长之所以看重唐时玥,不就是因为她给他家刨出来了银子?但如果他们知道银子叫唐时玥昧下了呢?那他们还不立马找她算帐?那她交不出银子来,不就跟族长家闹翻了?回头还不由着她们磋磨? 孙婆子越想越觉得对极了! 算盘是打的蛮好的,只可惜,信息就不对等。 唐家如今这种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状况,听个八卦也听不全,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卷轴,甚至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银子。 反正就觉得这个主意太妙了,肯定能坑死唐时玥,于是忙不迭的往外说。 本来这种麦收时节,人人忙的要死,八卦是没心思听的,可也耐不住他们满地蹦跶,很快就传得全村都是。 族长家自然也听说了。 连唐家族长城府这么深的人物,都气的在家里大骂了好几遍“搅家精!”“十里八乡都找不出这么一个又蠢又毒又长舌头的妇人了!” 于是唐永富和何氏刚从地里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就被族长派人叫去了。 进去之后,孙婆子、李氏、唐桂花,甚至连唐时银都在,一个个缩的跟鹌鹑一样,旁边围着好几圈刚从地下回来的村里人。 等他进来,族长带着他到堂屋去,那卷轴如今就供在上头,族长亲自上了香,把卷轴请下来,递到了他手里。 唐永富忙忙的洗了手,双手接过。一看之下,就是面孔臊红。 族长这一次,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直接道:“念念!都听听!” 唐永富没办法,只能念了一遍。 乡下人识字的不多,但这卷轴写的简明扼要,并没咬文嚼字,大家一下子就懂了,顿时议论纷纷。 唐家族长把卷轴放回去,扶着拐棍站在门口:“家和方能万事兴!再有这种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搅家精,我定不饶她!”他狠狠的看了孙婆子一眼。 孙婆子老脸臊的通红。 老天拔地的,孙子都该娶亲的年纪了,却被族长当着众人直斥为搅家精,这真的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第074章 挡箭牌姓什么 回到家里,唐永富发了大脾气,打了何氏一顿。 孙婆子向来蛮横,也不疼这个大儿子,但是在这事儿上,她不想供出唐时进,只能自己背下了这个黑锅。 唐永富本来也不是憨厚老实的老黄牛,他也是念过书,贪图享受的人,如今累死累活不说,家里女人还老搅事儿,害他丢了这么大的脸,他能不恼火? 发完了脾气,孙婆子没敢吭气,唐永富一屁股坐下,又道:“还有,地里的活赶紧请人!我干不完!” 唐家如今有三十八亩地,家里男丁算着是不少,可其实,唐老汉不在家,二房的唐永贵不在家,唐永明之前在家时也是诸事不干,此时又“嫁”出去了。 孙子辈里,唐时金不用说是宝贝疙瘩,在宗塾没有回来,唐时银又是座挪不动的肉山,所以数算下来,只有唐永富和何氏两人下地,也确实是干不完,年年都是需要请人的,只是今年实在没钱。 孙婆子恼火道:“咱们哪有银子请人!” 唐永富冷冷的道:“这我不管,明儿不请人,我就不下地了!税子你们也自个儿想办法交!” “就是,”何氏刚被摁在地上揍了一顿,但她皮糙肉厚的也不在意,爬起来道:“咱们大房的银钱可都是交到公中的,没得全叫小叔败活了的,不请人,咱们累死也干不完!” 孙婆子大怒道:“明儿可是你们的亲兄弟!” “幸好是亲兄弟呢!”何氏拉着长腔道:“要是亲侄女,还不就叫他给卖了。” 孙婆子当时就疯了,跳起来就抽了何氏一耳刮子,何氏不敢抵挡,只能暗暗的推搡几下。 两婆媳闹腾了足有个把时辰,吵架的声音四邻八舍都听到了,也没人来拉架。 第二天,唐家就放出消息说要请人。 这些风波,唐时玥听过就算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她就跟着祈旌的骡车去镇上,好找人训练猞猁狲。 祈旌提前要了她一件衣服,主要是为了让猞猁狲熟悉主人的味道,到了镇上,祈旌安置好了骡车,看着她,略微犹豫了一下。 唐时玥多聪明一人啊,立刻道:“你去找人吧,我正好要买些东西。我们午时四方酒楼会合。” 祈旌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 唐时玥嗯了一声就去了,她带着人参,仍旧打算去上次的保和堂卖。 上一次的何首乌,是阴阳一对儿的,极其罕见,卖了五千两算是极多了,这人参也就几十年,虽然品相不错,估计也就卖个几十两。 唐时玥心想药铺子能出到五六十两她就出手。 有人从不远处的药铺出来,迎面走了过来,懒洋洋的打着哈欠,却中途一下子停住,眯眼扫向了她的背篓。 唐时玥只觉得背上一颤,她若有所觉,迅速转头,只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她抓了抓背绳试出了份量,就出声叫住他:“郎君,且站站!” 那男人仍旧悠闲的往前走,好像不知道她在叫他似的。唐时玥也没有再叫,隔了半晌,那人徐徐的回过身来。 他穿着灰扑扑的裋褐,身形高大俊伟,脸上胡子拉茬的,看不出年纪。 他打量了她几眼,似笑非笑的道:“小郎君,你叫我?” 唐时玥也扫了他几眼,直截了当的道:“看你这样子,我肯定打不过你,我也并不想吃眼前亏。但是东西是我的,你若是一时遇了急难,我可以借给你用,你就算不记我这个情份,也得谢我一声,这么不明不白的拿了去,”她小嘴一撇:“还算个爷们么?” 男人愣了愣,就笑了。 他似乎越想越好笑,笑了半天:“某本来是想耍个无赖的,结果你这小孩儿,小嘴儿噼哩啪啦说的这么利索,我这无赖,就有点不好意思耍了。” 他手腕一转,把布包着的人参拿了出来,在手里轻轻一抛:“那,我手头银钱不大凑手,借来用用可成?” 唐时玥一把抓回了布包:“银钱不凑手,那你就去赚啊!有手有脚,长这么大的个子,难道是光摆着好看的?不找营生赚钱,反倒偷起东西来了!就不觉得丢脸?” 他眯眼看她,唐时玥也警惕的看着他,确认他不会动手,于是转身就走。 他并没追上来。 看来他只是一个疲赖的闲汉,也没有坏到哪儿去,唐时玥松了口气,加快脚步。 谁知道才走到前头巷子口,却听到有人含混的说话,接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短促的啊了一声,声音满是惊惶,然后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又中途断了。 唐时玥眉头一凝。 她迅速退后,贴着墙根往里走了几步,就见到巷子底有两个混混,似乎是宿醉未醒,正醉醺醺的扯着一个小娘子的衣裳,一手捂着那小娘子的嘴,毛手毛脚的乱摸,一边污言秽语。 那女子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扎不开。 两个混混都是大男人,祈小郎又不在,她是打不过的。 唐时玥考虑了一下,迅速退出巷子,往后跑,跑到刚才的街上,那男人果然还没走远,唐时玥直冲过去,把人参往他手里一放,道:“这个给你,你帮我做件事!” 男人显然是愣了一下:“嗯?” “快点!”唐时玥一把扯住他手臂:“帮我打两个人!这人参就送给你!” 男人没再说话,由着她把他拖了过去,她飞快的把他拖进了小巷,老远就道,“住手!” 两个混混抬头一看,醉醺醺的骂道:“什么东西,敢管咱们的闲事!” 她把他往前一推:“打他们!” 男人:“……” 男人懒洋洋迈步上前,唐时玥看了两眼,觉得他软手软脚的,一看就很废材,也许打不过那俩人。 于是大声道:“还不住手!我们是宋老大的人!敢惹咱们,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特别凶悍! 男人:“……” 他一脸无语,手上猛然加力,噼哩啪啦的开揍。 唐时玥急步上前,想去把那小娘子拖开。 小娘子显然吓的狠了,她才一过去,她就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双手抱着头,往墙角处缩去。 唐时玥急转为女声,“不怕,不用怕,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们先走……” 她一边说,一边一点一点的揽住她的肩,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她喘了半天,才哆嗦着,看了她一眼,唐时玥温柔的抚慰:“不用怕,没事了。” 她渐渐回过神来,顿时暴哭起来,直哭的双肩颤抖。 就算在现代,女人遇到这种事也是够吓人的。 唐时玥见男人已经把那两个混混打跑了,没有危险了,也就没急着把人移开,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男人从后头点了点她的肩,唐时玥道:“人参拿走,今天的事儿不要外传,咱们两清了。” “不是人参的事儿,” 男人把人参挟到腋下,又道:“不光是人参的事儿,你认识宋老大?” “不认识啊,”唐时玥道:“就是有一次碰到打群架,听人说宋老大和韩老大,是镇上的两大势力。” “哦!”男人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说韩老大,非得说宋老大呢?” 唐时玥问:“挡箭牌姓什么很重要?” 男人:“……” 第075章 韩老大 行吧……男人就挟着人参,转身走了,倒是一点儿都没客气。 唐时玥好不容易哄着那小娘子站了起来。 她看着约摸十四五岁,衣裳钗环华丽,显然家世不错,勉强的稳着声音向她道谢。 唐时玥道:“恰好碰到而已,没什么的。”一边随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看着没问题了,才扶着她往外走,又安慰她:“别担心,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她哽咽着点头,一边道:“恩人贵姓?” 唐时玥沉吟了一下:“叫我阿玥就成。” 两人一出了巷子口,就有几个人跑了过来,一个丫环打扮的人满脸焦急,一见她就哭道:“小娘子,小娘子,可找着你了,婢子都吓死了!” 唐时玥看他们人够多,应该不会出啥事儿了,就悄悄抽身走了。 她本来也不是图她们报答,只是看到了,若不出手,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她前脚走,就见刚才那男人从巷子边冒了出来,嘴里还叨着一根草棍儿,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有意思。” 唐时玥乱七八糟的买了一些东西,一路买到了四方酒楼,老远就见祈旌和沈掌柜站在二楼窗子那儿等她。 他们这一次过来,是要顺便跟沈掌柜的定一下,这一批的杨梅酒要如何分装,她晚来这么一会儿,祈旌显然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沈掌柜的看她的眼神儿有点奇异,并盛情邀请她留下来吃饭。 唐时玥当然不知道两人本来就认识,也不知道祈小郎这一回很不君子,把她说的话告诉了沈掌柜。 她确认沈掌柜的没什么恶意,就答应了。 他们坐在雅间里,隔着屏风,几乎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要问起福寿酒,显然这短短的时间里,沈掌柜的已经把这酒炒了起来,炒的火热。 唐时玥有点小意外。 她还以为沈掌柜要等第二批酒送来,才敢放心卖酒呢。 不过被人如此信任,总归是叫人愉快的,于是几人相谈甚欢。临走的时候,沈掌柜的还送上一个食盒,送了他们几样好菜,祈旌默然接了过来。 一出了酒楼,唐时玥就跟他道:“我刚才英雄救美了!” 祈旌一愣,神色微沉:“出了什么事?” 唐时玥就绘声绘色的把事情一说,祈旌一路皱眉听着,一直到她说完,才点了点头,“这样处置还可以,幸好你没有莽撞行事。” 唐时玥切了一声:“我当然不会了!救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那不是勇敢是傻好么?如果不是恰好碰到那傻大个儿,我会想别的办法。‘救人’这个目的达到才是成功!” 她一时来了兴致,于是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笑眯眯的对他唱:“人外有人逞强不好,留青山不怕没柴烧,路见不平人单力薄,找到了帮手再拔刀~~” 她唱到最后一句,还跳到旁边的上马石上,做了一个自以为无比潇洒的拔刀动作。 祈旌一时没忍住,偏脸笑了一下。 唐时玥很不满:“喂!” 祈旌急收了笑,咳道:“好威风。” 她斜眼道:“嗯?” 祈小郎整了整脸色,无比严肃的道:“好!威!风!” 唐时玥:“……”噗!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回走,祈旌忽然微微偏头,若有察觉,却没有停留,就继续向前了。 他们前脚上了骡车往回赶,后头,精瘦的小乞丐小跑着回去,迅速进了一家小店里。 一身裋褐的高大男子正坐在中间,小乞丐上前道:“韩老大,她们走了,我打听了一下,他们是聚宝村的,骡车的主人姓祈,买的时间还不长,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高大男子点了点头,挥挥手叫那小乞丐走人,一边又问旁边的人:“宋平最近又蹦跶了?” “他哪里还敢蹦跶,”那人笑道:“自从上次那场架打完,宋平腿都断了,不知道躲哪个旮旯去了。”他给他倒了碗酒:“怎么了,还有人敢在您面前提宋平?” “那可不,”高大男子挑眉一笑:“指着我说是宋老大的人。” “噗!”下头的人都乐了:“老大,谁胆儿这么肥,你没打断他腿?” “没,”高大男子笑道:“拿人手软。” 他本来就是个混混,混混当然没钱,买不起好人参,恰好要用,路上遇见了,就顺手牵一个…… 不强抢就是他的仗义了,没想到这个打扮成小郎君的小娘子还挺刚,伶牙俐齿的强要了回去,可是为了救一个陌生人,转手又送给他了。 看在这根人参的份儿上,下回若见了,倒是可以告诉她,如今镇上没有宋老大了,只有韩老大! 某叫韩翼,下回遇着啥事儿,可以报我的名字! ………… 今年收麦天时不错,接连半个月都是大晴天。 唐时玥不会干农活儿,闲下来,就去帮唐四叔看着晾晒,她拿树叶子扎了一把大伞,走哪儿抗哪儿,也不用跟人家争树荫凉,旁边村里人看到了,也纷纷郊仿。 自从族长亲自给她正了名,她的人缘越发的好,村里人的想法很朴实,看到这么多银子都能分文不取,这唐小娘是个可交的人。 所以不时的有人过来跟她说话。 这阵子唐家的热闹就没断过,时时的她传到耳朵里。 据说李顺子两口子,当天晚上就走了,在媳妇娘家打人都没留手,打的唐桂枝腿都瘸了。 据说收麦他们放话要请人,就请了同村一家姓陈的,那家人男丁多,从老到小足足七个大光棍儿,自家也有地,早早的就收完了,就出来干活。说好了,不要粮食,就要银钱。 唐四叔家也是请的他们,干完了还帮着脱料扬场,个个都是一把子好手,唐四叔给银子也痛快,两家子都挺高兴的。 结果到了孙婆子,张嘴就把人家不到五十的那老汉给摘了出去,怕他出工不出力,气的陈家不得了。 后来还死压价儿。 人家毕竟才干了唐四叔家,同村人还两个价儿,人家也怕唐四叔介意,自然不肯让,后来孙婆子又搞了个神操作。 她跑去找了唐四叔,逼着人家说不介意,让了价儿,人家好歹接了这活儿,谁知道干完了,孙婆子迟迟不给工钱,拖了两天,又说用粮食抵。 要是别家,实在不行收了粮食也就算了,可是唐家,就没有一个好庄稼把式,地里下的工夫少,种出来的粮食也不像样,人家死活不肯,为这点事,两家闹腾好几回了。 那嫂子跟她道:“我跟你说句话儿,你也莫生气,听说你奶坐门口哭,说是你爹爹把家风给带坏了,闹的现在家里就没个会种地的……什么的。” 唐时玥笑着说不介意。 她心说便宜爹能赚钱,说明人家有这方面的能力,其它人……就没点自知之明?赚钱的门道多了去了,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啊! 正在腹诽,就听后头有人笑道:“玥儿,你阿兄回来了!” 唐时玥回头,就看到唐时嵘和唐俊琛并肩走了过来。 唐时玥起身笑道:“阿兄!” 她把树墩子让给他们坐,三人聊了会儿,收起麦子回家,到了晚上,唐时玥又硬塞给唐时嵘十两银子。 一个月的束脩接近二两,加上唐时玥当初坑唐时进的二两,这就是四两银子,就不知道孙婆子打算怎么给唐进进凑了。 这么一想,还挺期待的。 第076章 装逼失败 的确如此,这会儿,唐家正一片死寂。 唐时进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口口声声的道,“我还不如死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婆子听的心如刀绞,终于下了决心:“我去找你幺叔!我明儿一早,就去找你幺叔!” 第二日晌午,说好了去唐四叔家吃饭的 ,唐时玥兄妹三个,才到了小酒坊的门口,老远就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脖子上挂着铜铃,一路丁啷丁啷的,停在了唐家大宅门口,然后唐永明先跳了下来,身量颀长,蝉衫麟带,俊俏风流。 唐永明长的比便宜爹唐永礼还好看些,这一打扮,更显得风度翩翩。 他先回身扶下了孙婆子,又转身回去,扶下了一个穿金戴银的黑胖子,个子不高,从后头看,总有二百多斤,体格十分壮硕。后头还跟着下人丫环,往下搬着东西。 唐时玥老远看了几眼。 唐永明也算是个人才,他并不是不知道好歹,他就是非常干脆的选择了利益更大的那一种。他也算想的开,脸这东西,他自己先往脚底下踩,别人自然也就无脸可踩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也算是衣锦还乡,显然在崔家日子过的不错。果然,到晚上就听说,孙婆子去把欠陈家的工钱还上了。 崔芙蓉是真的喜欢唐永明,对他一直温柔贤惠,做小伏低,并没把他当赘婿看。 这趟过来,也丝毫没摆架子,给足了他面子,而且为了给他撑场子,还大手笔的给了孙婆子整整一百两银子,送了不少礼物。 这么一来,工钱,唐时进的束脩,全有了。 后来唐永明又听说了宗塾每个月多出二两银子的事儿,他拍着唐时进的肩膀道:“无妨,此事交给我,幺叔明日就去拜访宗兄!绝不叫你吃了亏!” 这么一来,唐永明在家里的地位,瞬间就上来了,别说孙婆子喜的合不拢嘴,不住的夸赞崔芙蓉,就算唐永富,之前大发脾气怨怪他,如今也得赔着笑脸,一家子诚惶诚恐的伺候着两口子。 崔家的马车直待到入暮才走,车前头点着气死风灯,一路丁啷丁啷的去了。 但是这一回唐永明却失算了。 村里人对富贵人家自然是艳羡的,但是对于入赘,却是极度鄙夷的。本朝虽没有赘婿滴戍的法律,但贱视赘婿的风俗却是有增无减。 所以唐永明虽然炫了富,大家也没说啥好听的,走哪儿都能听人议论: “要叫我,一辈子没脸出门儿,他这还抖起来了。” “崔家娘子这体格,也不怕夜里翻个身把人压死。” “爷们纳了新人,也总有两天的新鲜劲儿,就不知道长了怎么样。” “失了宠,还能休了不成?” “为何不成,赘婿还不如个妾,休了也不奇怪。” 还不是酸,真就是看不上。 ………… 第二天一大早,祈旌就把唐时嵘和唐俊琛送回了宗塾里。 唐俊琛进了门,还在跟唐时嵘叨叨:“你家里可真凉快,三伏天儿估计都不热,等回头在你卧房加张凉榻,我每逢休沐就去你家睡。” 唐时嵘道:“就不知冬天冷不冷。” “不会,”唐俊琛道:“这种石屋子都是冬暖夏凉的……” 一边说着,身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唐俊琛习惯的往旁边让了让,一边回头想打个招呼,却见后头居然是唐时进。 唐俊琛即将出口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唐时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说,就快步去了号舍。 唐俊琛低声笑道:“一家子用着一个赘婿的银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瑟的。” “嘘,”唐时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莫惹小人,徒增是非。” 唐俊琛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两人就收拾收拾去讲堂了。 上到一半儿,却听说东家来了。下一刻,就见管事陪着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人,居然是唐永明。 唐永明含笑环顾室中,拿着架势笑道:“宗兄这学堂办的挺好,瞧这些小郎君,个个都是人品佳俊,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东家笑道:“永明过奖了。” 唐家宗塾的东家,名叫唐韦善,年纪四十许,与唐永明同辈,家里很有钱。 但再有钱,也比不过崔家,所以崔芙蓉一出面,他怎么也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心里不管怎么想,脸上总是笑吟吟的。 唐永明道:“今儿我冒昧前来,其实是为了家里几个不省心的孩子。” 他眼神看下来,“嵘儿这孩子向来任性,家中如今十分拮据,连束脩交的也难,他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多出二两银子……这还不说,竟还拉着进儿一起,这一着便是四两银子,太过胡闹了。” 这话一出,大家便不由得议论纷纷。 唐时进当初在宗塾里,花了不知道多少个二两,从来没啥事儿,如今唐时嵘才花了一次,办了一点正事,家里人就找上门来了。 这兄弟俩的待遇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唐时嵘在他进来时,便觉得不对,又见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便起身坦然道:“东家郎君有礼,幺叔有礼。” 他离座躬身,礼数周全妥贴。 唐韦善道:“不必多礼!” 唐时嵘便站直身,朗声道:“好教二位得知,这二两银子,并非为了炫耀,乃是因为我之前日子清苦,身体亏欠太多,大病了一场。” “家中幼弟由我思及诸人,所以才慷慨拿出二两银子,为的是叫我等贫寒学子,辛苦攻读之时,不会叫饥寒病痛耽误。” 他顿了一顿:“幼弟也知家中拮据,所以二两银子乃是打猎采药所得,并未动用家中的银子。” “此举出于一片善心,并非施恩,也未求报,只求心安而已……我明白幼弟的心意,又深知其苦,所以才不忍拒绝。有道是‘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我不认为这是过错。”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该说的都说了,又看了唐时进一眼:“至于大兄那二两,是大兄亲口答应的,不知当初为何答应? 如今又为何要出尔反尔?” 唐永明眉头一拧。 其实他揽和这桩事儿,并不是跟唐时进有啥交情,纯粹是为了自己痛快。 当赘婿难免叫人轻贱,但他此时跟着东家过来,谁知道他是谁?谁敢给他脸色看?说白了,他就是想找地方装个逼。 他当然不知道他贱卖亲侄女的行为,宗塾中已经人尽皆知,当赘婿的行为,一说开也能对上……甚至于唐时进当初做了什么,唐时进当然没说,他也无从知道。 他只是觉得,唐时嵘向来安静寡言,又极为孝顺,从不多话,从不多事,好对付极了。 他过来走一趟,抖抖威风,回头传回村里,也叫那些不长眼笑话他的人看看,他再丢人,照样是贵人的座上宾! 没想到,一来就踢上了铁板,唐时嵘居然敢出言驳斥,还说的头头是道。 第077章 收买人心 唐时进已经站了起来,有些窘迫。 他充惯了大爷,如今为了二两银子撕破脸,心里极为难堪。 半晌才道:“我那时酒醉……”他一眼瞥到唐韦善,忽然灵机一动,“况且,宗塾自有例饭,多出银钱,难道是嫌弃例饭不好?” 但他忘了,唐韦善归根到底,是一个商人。 唐韦善笑道:“某家中只是小有薄产,当初建起这间宗塾已是辛苦,例饭上自然只能求个温饱,读书辛苦,小郎君们要补身体,也是人之常情,某不会介意。” 唐时进脸上一僵。 唐永明皱起眉,冷哼一声,眼带威胁:“唐时嵘,你要做善事,也该多想想,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这样,置诸位同窗的颜面于何地!” “唐家郎君这话差了,”有人站起来道:“这是阿嵘和岳小郎的善举,我们虽然受之有愧,却也感激不尽,这乃是雪中送炭,怎可视为嗟来之食?” “正是,”又有人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唐小郎此乃君子之心,仁义之行,我等只有感激的,倒是郎君你忽然来此有些奇怪。” 唐永明强笑道:“我乃是一片好心……” 才说了半句,就有人低声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有人直截了当的道:“听说你曾贱卖亲侄女,可有此事?听说郎君如今入赘了崔家,可有此事?” 一听这话,唐永明脸都绿了,怒道:“你们这些人,枉读圣贤书,却一个个出言不逊,含沙射影的,这就是你们先生教出来的德行?” “此言差矣!”有人摇头晃脑道,“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正是!”又有人道,“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已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这些小郎君怎么说也是念过几年书的,别的不说,起码骂人不带脏字儿是学会了。一个个也不指名道姓,只暗搓搓的拽文。 唐永明终于撑不住,怒气冲冲的出来了。 他前脚出去,后头还有人低声道:“赘婿,女之夫,比于子,如人疣赘,是馀剩物也。” 唐永明气的脸色都变了。 唐韦善劝道:“这些小郎君,年少气盛,说话有些欠考虑,永明不要跟他们计较才是。” 嘴上安慰着,他其实也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唐永明怎会看不出来? 他也是有些狡猾的,只装作不知道,气忿忿道:“这些小郎君,真真是不识好歹!宗兄你修建宗塾,延请先生,费了诺大银钱工夫,他们习以为常,如今唐时嵘只出了二两银子,却叫他们感激不尽,个个这般维护于他,某着实想不通。” 唐韦善一愣,脸色微沉。 他建宗塾当然不是因为心向教育,只相当于某种投资,只想着这些人哪怕有一个出息的,也必得记着这间宗塾的启蒙之恩,照拂一二。 他自然不甘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唐永明这话,的确是叫他听进去了。 唐永明看在眼里,暗暗得意,这才告辞走了。 唐韦善转头就叫了管事来,问他:“这个唐时嵘,究竟怎么回事?” 管事不敢隐瞒,赶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唐韦善听的直皱眉头。在他看来,这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 唐时进行径卑劣倒是无所谓,最关键的是蠢!做事不扫清首尾,这么容易就叫人抓着了,难堪大用! 但相比之唐时进,唐时嵘更是叫人难以容忍! 竟敢借此收买人心,把他这个东家当什么了?这些学子也是眼皮子浅,竟叫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就收买了去!忘了他的恩德! 这会儿他自然不去想,当初修建宗塾,官府也是出了银子的,而且宗塾的束脩,比县城里的学馆都贵,学馆一年也才八两银子呢! 唐韦善冷冷的道:“你回头且去敲打一二!不管是这个唐时嵘,还是这些不识好歹的玩意儿,都给我好生敲打!让他们莫要忘了,是谁给了他们一粥一饭,谁给了他们读书之所!” 管事诚惶诚恐的应了。 转头他就把唐时嵘噼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唐时嵘垂头听着,一直等他骂完了,才道:“是小子考虑不周了,那我便把下月的二两银子,提交交予管事,到时再由管事您出面安排可好?” 管事顿时觉得这孩子也算是知趣,火气消了大半,便收了银子,让他走了。 同窗都极为诧异,为什么管事不骂唐时进,倒骂起唐时嵘来了。 唐时嵘当着众人没有多说,私下里,却跟几个谈的来的友人说了。 其实他就一个意思,我出钱给你们补身体,被东家忌讳了,如今我已经把下月的银子拱手送上,到时若到不了你们口中,却怪不得我。 唐时嵘向来禀承“积德无需人见,行善自有天知”的君子之行,这还是头一回做这种类似“市恩”的行为,心里好一阵子不自在。 大家自然为他打抱不平,但毕竟在这儿念书,都承着东家的情份,却也不好多说。 ………… 此时,聚宝村里,唐四叔家。 累死累活十来天,农忙终于告一段落,麦子晾晒入了仓,杨梅酒算着也封了二十天了。 大家照例聚在一起尝酒。 杨梅酒一起出来,甘冽香浓,醇香满口,四个人忙了两天,总共滤出来四百二十多斤酒,按着沈掌柜说的分装好,余外还剩下了二十来斤。 唐四叔豪气的道:“这些咱们自己留着喝吧!” 周娘子笑向唐时玥道:“你看你四叔,越来越不会过日子了,几十两银子自己就喝了。” “我倒觉得四叔这样挺好的,”唐时玥笑道,“要是赚一两银子,和赚一千两银子一个过法,那赚起银子来也没什么劲头了。” “玥儿说的对!”唐四叔道:“你婶儿就是想不开,前阵子给她买了个钗儿,埋怨了我一宿。” 周娘子羞的啐了他一口:“闻闻也醉了么你!跟个孩子也混说!” 唐四叔挠挠头,乐了,被迫吃了一碗狗粮的唐时玥只能别开脸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四百斤酒不算少,唐四叔借了族长家的骡车,两辆车一起送到了四方酒楼,沈掌柜的一尝之下,就是眉眼皆欢,笑道:“我早知我不会看错人!” 他爽爽快快的结了银子,唐时玥道:“下一趟咱们要酿麦酒,时间会略长些,但应该也长不过两个月,咱们这回准备多酿些,掌柜的觉得三千斤可多?” “不多!”沈掌柜的道:“但凡能像固元酒,三千斤卖的就容易,若是能像解暑酒,五千斤也使得!”他豪气的挥手:“尽管来!” 唐时玥笑着应了。 第078章 英雄不救美 沈掌柜殷勤留饭,他们没应,于是沈掌柜又送了他们一大食盒的吃食。 唐时玥和周娘子在车里挑了挑,拣着那些能放的久的,打发祈旌送到了宗塾里,唐时玥就跟周娘子在镇上逛了起来。 她想着给家里人都备几件夏衫。 本朝庶民禁戴冠穿服,禁服紫色、磦黄色种种,诸多限制,所以一般也就黑、白、青、灰、蓝之类的色系,以及淡色的红、赭、绿等等,当然还有很多花样。 乡下人的夏衫主要就是用夏布,也就是白苎。 贵一点的有用纱罗、纨绢的,但是在乡下并不常见,丝绸还属于奢侈品,有钱她暂时也不敢买,幸好石屋不热,基本上穿什么就可以。 汪氏会做衣裳,还做的不错,但是她不会给她们做,这个时候,又不好像之前那样请人做,所以唐时玥只给汪氏买了一些布匹,让她在家里磨工夫,省的整天想东想西的。 然后给她和唐时嵘、小瑶儿都买了成衣,还单独给唐时嵘买了两件鹤绫的袍子,好让他暑日里在家穿。 她之前穿的男装都是唐俊琛的,都是直裰,在村里其实并不怎么方便。 现在药酒生意已经找到了买家,暂时也不需要见啥贵客,她就买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衫,配上深色的宽束带,象牙白的缚裤,要多么俊俏就有多么俊俏。 然后又买了一件赭红色的短衫,赭黄色的宽束带,配一条赭黄色的缚裤,发髻的束巾也可以用赭色系,高兴还可以用膝袜束腿,一身蜂密色系美美哒! 至于小瑶儿,短襦短裙,配条宽口裤,总之就是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尽量凉快。 周娘子见她给自己买的也是男装,便笑道:“琛儿的旧衣还有许多,你要是不嫌弃,尽管拿来穿,又浪费这银钱做什么!” 唐时玥笑道:“没准婶儿你要添个二郎呢!我应急时借两件穿也罢了,哪能讨个没完。” 周娘子被她说的脸红,点了她脑袋一下,又笑道:“玥儿不给阿旌买一件?” 唐时玥还真没想到,一想也是,反正不缺钱,于是又多挑了两件。 祈旌什么时候都是一身黑色短衫,整齐又严实,也不怕热,她坏心眼儿的给他挑了一身白底蓝边的无袖衫,又挑了一件浅靛蓝色的短衫。 小祈阳皮肤白,大眼萌娃一只,她就给挑了一身朱红色的袍子,林林总总,买了一大包。 其实乡下买衣服哪有这么频繁,向来是大的穿完小的穿,缝缝补补又一年,但是叫她给带的,周娘子也买了不少,两人提着往外走,商量着先把衣服放下再来买别的。 才走到一条巷子口,忽然有几个混混猛然冲了出来。 唐时玥吓了一跳,急急往后一退。就听为首那人高声道:“好俊俏的……”他愣了愣,细看了她一眼,飞快的续道:“小娘子哇!” 嗯?唐时玥挑了挑眉。 后头的人有两个人跟了上来,尽职尽责的捧场:“小娘子,来陪咱们喝杯酒。” 半晌之后,另两个也回过神来:“哈哈哈,对对对,快来陪咱们喝酒去!”然后就簇拥着往前走,流里流气的样子。 周娘子吓坏了,一边往后退,一边到处找人,急道:“玥儿!玥儿,怎么办!来人哪!快来人哪!救命啊!” 然而并没有人过来。 唐时玥轻轻拍拍她手背,示意她没事,一边高声道:“我好怕啊!”却站着不动。 已经距离她只有一步的众混混:“……” 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儿就对了,对上你们这两毛钱的演技,多一分都算我输! 众混混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了片刻,不一会儿,就见上次那个高大男子走了出来,老远就喝道:“敢惹老子的朋友,还不滚!” “啊!啊!好汉饶命!”混混无比夸张的叫了一声,然后就跑了。 唐时玥挑了挑眉,含笑向他施礼:“还没请教郎君贵姓?” “韩,韩翼。”韩翼也晓得演砸了,笑嘻嘻的自打圆场道:“老子就是看见你了,来打个招呼。手底下兄弟不认识,得罪了!” 唐时玥愣了愣,一琢磨,回过味来:“失敬,原来是韩老大?”见他点头,她便问:“不知道韩老大需要我做什么?” 韩翼挠头,然后一乐:“听说你们就是给四方酒楼送酒的?那个福寿酒,是你们的?” 唐时玥就懂了,笑道:“不知道四方酒楼的福寿酒,卖多少银子一斤?” 韩翼道:“八十两银子一斗!” 哟,直接翻倍儿了。唐时玥就笑着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他,韩翼茫然的接了:“嗯?” 唐时玥道:“韩老大请跟我来。” 她一直把他带到了骡车那儿,从骡车里拿出来早上多装的一坛酒。 这是两斤的坛子,主要是为了叫沈掌柜尝酒的,但是沈掌柜没占他们便宜,直接从买下的酒里尝的,这一坛就留下了。 唐时玥接过包袱,把酒递给了他:“多谢韩老大帮我提着东西,这坛酒,就当是谢仪。” 韩翼懂了她的意思,就乐了。 他本来是想装个英雄救美,然后再顺理成章的讨一坛酒吃的,但是那些废物演的太差,叫这丫头一眼就给看了出来,所以唐时玥就叫他帮忙提东西,然后给了他酒,也算是有来有往。 韩翼难得的有点儿不好意思,掂着酒笑嘻嘻的道:“小娘子,我也不白喝你的酒,你以后到镇上来,说一声,我就叫兄弟跟着你,在我的地盘上,保证不叫你出一点事儿。” 唐时玥看了看他。 韩翼胡子拉茬的,看着就挺糙,但是长了一双挺大的单眼皮的下垂眼,瞳仁漆黑溜圆,就是传说中那种狗狗眼,明明满脸痞气也不显得多坏,看着还挺无辜的。 唐时玥便道:“那就多谢韩老大了,我们下回再往镇上送酒,也多送一坛给韩老大尝尝。” 韩翼一听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他一指那边儿:“看到没,肩膀上系根草绳的都是我的人,有事儿直接吩咐他们就成!” 唐时玥笑眯眯的谢了。 一直等他托着酒大摇大摆的走了,周娘子才一屁股坐下,喘出一口气来:“吓死我了!” 唐四叔留在那儿看车,一脸懵的问:“怎么了?这人是谁?” 唐时玥简单解释了几句,一边道:“这种人不能得罪,不如舍点儿小财保平安,而且如果他真的是镇上这些混混的头儿,那咱们以后,也许真能用的上他。” “也是。”唐四叔道:“到哪儿都有地头蛇,这种人确实是不能得罪。” 唐时玥道:“行了,婶儿,那咱继续逛呀!我还有好多东西没买呢!” 第079章 她是谁 周娘子无语的瞪她:“小姑奶奶,你还敢去啊!我的腿现在还软呢!” “为什么不敢?”唐时玥道:“刚才都敢,现在咱们有韩老大撑腰了啊!” 她就冲那边的小混混招手,那小混混就过来了,唐时玥道:“你们韩老大交待你了没?我们要去逛逛,你帮我们看会儿骡车成不?” 小混混立刻点头哈腰的应下了:“成,成,小郎君尽管去!” 唐四叔万分不放心,可是他在镇上这种地方底气不足,唐时玥起身就走,他一咬牙,就扶着周娘子跟上了。 幸好祈旌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唐四叔忙不迭的把事情跟他说了,祈旌道:“我听说过这个韩老大,他为人豪爽仗义,身手也不错,现在在镇上,的确是一家独大。” 他问:“阿玥觉得这人如何?” 唐时玥道:“我其实看不出人好人坏。” 周娘子埋怨她:“那你还把骡车给人看着!” “婶儿,四叔,”唐时玥笑道:“你们要学会放权,咱们将来会越来越富,家业会越来越大,要是事必躬亲……就是所有事情都自己做,那累死也做不完,所以你们要学着把事情交给旁人去做。” “例如说现在,我不知道韩老大是好是坏,不知道他的人能做什么,但是我们可以这样想,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他卷了骡车走了,一辆骡车几十两,我们赔的起,所以我们就可以做,这就是一块试金石……如果回去之后,骡车还在,那我们之后有类似的事情,就有人可以托附了,如果之后骡车不在了,那我们就吃一堑长一智嘛。” 唐四叔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皱着眉头开始想,周娘子急道:“你这孩子!纵有千两万两,也没得几十两银子不当什么的。” 唐时玥也不着急,含笑拉住她手:“婶儿,我不是不当什么,你想啊,假如你将来成了大家夫人,下头奴仆成群,那样你难道每天采买东西,都自己去么?你总得把银子交给什么人,让他去做,都是一样的道理。” 周娘子嗔道:“我哪来这命,还大家夫人!” 唐时玥就笑着不说话了。 祈旌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 据说唐永礼和汪氏只是识字而已,谈不上有什么才华……这样的庄户人家,真的能养出这样的气度见识?她真的是唐时玥? 可如果她不是唐时玥,她又是谁? 四个人直逛到晌午,商量着去哪儿吃饭,唐四叔想起来道:“我跟你婶儿前两年就一直说,要是啥时候有银子了,说什么也得去那个云来酒楼吃顿饭!” 唐时玥笑道:“这还不容易?那我们就去云来酒楼!” 唐四叔两口子也难得的来了兴致,几个人也不嫌远,又绕回了云来酒楼。 酒楼里人并不多,杨掌柜正站在柜台后头打着算盘,一脸的烦闷。 唐四叔挺直胸膛进了门,还没开口说话,杨掌柜的一抬头,就黑了脸:“你们怎么又来了?几个泥腿子还赖上我了是吧?我说了多少回,就算你们酿出琼浆玉液我也不要!真是烦死了!一个个跟块臭泥巴一样糊着……” 唐四叔大声打断他:“我是来吃饭的!” 杨掌柜的一愣,眯眼道:“就凭你们也……” 祈旌忽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了一小锭银子,轻轻抛出,那银子当的一声落在了杨掌柜的算盘珠子上,祈旌沉声道:“要一桌上好的酒席,你们的拿手好菜尽管上,够不够?” 杨掌柜瞬间笑成一朵花:“够,够,当然够了,来来,雅座请。” 祈旌退后一步,瞥了唐时玥一眼,不意外的看到了那姑娘发亮的眼睛。 他向来低调内敛,极少做这种炫耀的行为,就是忽然觉得,她可能会高兴。 她果然挺开心的。 连唐四叔两口子也难得的没心疼银子,四个人昂首挺胸的进了雅座。 其实云来酒楼,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酒楼,菜也没多么好吃,可是唐四叔两口子,却吃的痛快极了。 吃到一半儿,隔着屏风,听到外头小二跑进来,急慌慌的道:“掌柜的!四方酒楼说明日有新酒上市,叫福寿解暑酒,一百二十两一斗!” “怎么又有新酒了!”杨掌柜的急道:“打听出是哪家酒坊的没?” “没,”小二道:“听百味楼的人说,是从县城里买来的!” 杨掌柜的恨恨的道:“再去打听!务必要探知是哪家酒坊的!哪怕是在县城,也要去买!再这么下去,整个县城的客人都跑他家去了!” 雅座里,唐时玥四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心情全都好极了。 一直到出了酒楼,唐四叔还忍不住的道:“我心里着实痛快!” 周娘子也道:“手里有银钱,心中便不慌,人也高三分。想当初……哪能想到还有这一天!” 说说笑笑的回了村子,先到小酒坊落了落脚。 小酒坊从好几天之前,就放出消息说是要收麦子,各家算计着有富余的,就陆续的往他这边卖,所以小酒坊也留了人手。 唐四叔带着人进去,指着人给他们介绍:“这是你三叔,这是我二兄家的大郎,唐俊良,长玥儿两岁。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祈旌和玥儿,你们直接叫名字便成。” 唐三叔跟唐四叔长的不像,唐三叔的脸瘦些,双眼灵动,看着十分精明。 他显然意外唐四叔为何会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一个小娘子,却很快收敛了,笑着道:“阿旌、玥儿。” 唐俊良也低声道:“祈兄,玥儿。” 两边见过了,唐时玥和祈旌便告辞了出来,周娘子送她们出来,一边低声道:“你放心,只是叫三兄和良儿过来帮忙,也是给工钱的,具体的事由,他们并不知道。” 唐时玥点头应了。 这两天就留了唐三叔和唐俊良在家里收粮,唐四叔和祈旌悄悄的去找了唐家族长。 他们提前商量好了说词。 方子当然说是祈旌的,就说祈旌感念唐时玥的恩情,又因为她不肯收银子,所以才拿出了酒方子,想送她一成的利。之前已经交给小酒坊试酿了一批,卖的还算不错。 如今已经与卖家商量好,下一批想多酿些,所以想在村里找地方弄一个大些的酒坊,到时候可以请村里人帮工,也算是找个营生,请族长出面去找里正,族长和里正各吃半成的利钱。 唐家族长一听就十分欣喜。 他越来越觉得,唐时玥确实旺她,这大酒坊一开,村里人不用出门就能上工,这是天大的好事儿,而且若真的搞出名堂来,他身为唐氏一族的族长,也是光宗耀祖! 而且从这之后,陈家人都指着唐家酒坊吃饭,里正在他面前,哪里还抬的起头来! 第080章 唐家的女婿 唐四叔咳了一声:“只是族长,咱们这酒,方子乃是天底下独一份的,须得保密。加上镇上的酒楼也是挑拣的很,万不能有差池。所以,这请的帮工,也是要处处仔细才成,乡里乡亲的,就怕到时不好拒。” 唐家族长听懂了。 也就是说,他们吃这半成的利钱,并不是白吃的,而是要负责唱个黑脸,到时给他们挡挡人。 这个倒是无妨,他也不想这酒坊出事,就算不吃利钱,这事儿他也不会不管。 唐家族长笑着应了,“这个应该的,你放心便是。” 祈旌却道:“族长,还有一事……阿玥那些家人,虽是血脉相连,彼此间却是毫无情份,又个个利欲熏心,所以阿玥那一分利钱,族长知晓便可,请莫要对外头说起。” 唐家族长道:“玥丫头也是我们家的恩人,那婆娘缠夹不情,我心中自然有数,阿旌放心就是。” 一边答着,他不动声色的对他上下打量。 祈旌毕竟是个外乡人,方子是他的,他将来若抽身一走,他们怎么办? 所以,总得找些保障才好……若是能叫他落了户,成了唐家的女婿,那才算是扎下了根,看他对唐时玥显然极为维护,如此惜言如金的人,却为了唐时玥开口,只怕这事儿,至少有八成准儿。 就为了这一着,也得想法子叫唐家三房分出来,不然有那些个倒霉搅事儿的亲戚在,哪个敢娶这样的小娘子? 唐家族长心里盘算,一边笑着站起来:“走,咱们去里正家走一趟。” 这种好事情,里正当然也没有不答应的。 虽然叫唐家压着不痛快,但是刨除威望这种无形的东西,实惠,他们怎么也绕不开他这个里正。而且这就是明晃晃的政绩啊! 真的操作好了,他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新酒坊的地方,是唐四叔和祈旌早就看好了的,距离唐时玥的石屋不远。 要做买卖,有水最好,那个地方有河有井,又凉快,地方又大,盖厂房、仓库、挖地窖什么的都方便。 这块儿其实对村里人来说挺偏的了,所以价钱也不贵,差不多商议下来之后,祈旌又状似无意的道:“族长的旧宅东边,还有空地吗?” 陈里正看了他一眼。 陈里正对他的感觉很复杂。因为之前陈癞子头的事儿,他非常不喜欢他,但是又拿他毫无办法。如今他即将成为他“政绩”的关键点,他就更加不能得罪他了。 在这一方面,他和族长的立场是一样的,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道:“当然有。阿旌要买?” “是,”祈旌道:“想买一块地,盖间屋子,总是借住也不太好。” 里正道:“你大约要多少?” 祈旌道:“要个四五亩左右罢。” 里正有点吃惊:“要这么大么?” “嗯,”祈旌道:“我打算在后头空出一块地来,偶尔跑跑,练练拳之类的。” 里正咳了一声,心说这么大的山还不够你跑,还要单独盖一个地方跑? 但反正人家花钱,也给他批了,但祈旌毕竟是外乡人,要买地并不方便,商量了一番,就暂时挂在了唐四叔名下,等去官府走完手续,再把契约一转就完事儿了。 商量好了明儿去量地,两人就从里正家出来了。 ………… 早上,祈旌到族长家之前,照例把祈阳送了过来。 唐时玥这边的粥刚出锅,又端了白煮蛋和葱油饼过来,配上一碟咸菜。 葱油饼是用豆油摊的,黄澄澄的,点缀着绿色的葱花,小咸菜是鸡油的,就是把腌好的蔓菁条,用滚烫的鸡油浇上去,烫的微微卷曲,一看就叫人胃口大开。 唐时玥没养鸡鸭,但是她坚持认为,小孩子要每天早上都吃鸡蛋,所以不止是两小只,加上祈旌和她自己,都被她归入了小孩子的范围。 所以她早就叫周娘子帮忙跟村里人买了鸡蛋,前几天碰到小月村一家养鸭子的,还买了一篮子鸭蛋,都是自己在水塘边找鱼虾吃的鸭子,蛋黄颜色金黄金黄的,老大一只。 唐时玥先给小瑶儿剥,然后给祈阳剥,刚剥完,祈阳就把蛋挟到了她碗里。 唐时玥于是跟他道:“鸭蛋很补的,小孩子要吃鸭蛋才能聪明,才会长高,如果你不吃,有可能将来就像我这么矮,这不是很惨,人家都会笑你的……” 祈阳默默的听她说完,点点头,就把鸭蛋接了过去。 祈旌挑眉扫了弟弟一眼。 祈阳从来不挑食,在家什么都吃,一到她这儿,就这不吃,那不吃的,要她哄,争宠也是争的很心机了。 关键她完全没察觉到,哄完还一副成就感爆棚的样子……真的是,傻透了。 没人帮忙剥蛋也没有人哄的祈小郎默默的吃完了饭,就起身去找唐四叔了。 唐时玥带着两小只吃完了饭,收拾了东西,两小只去念书,她就把昨天跟成衣铺的人讨的布头拿了出来。 她不会绣花,又嫌衣裳素色的难看,于是就想起了现代挺流行的布贴画,准备自己动手装饰一下。 正艰难的画着设计图,就见小祈阳背着手儿,默默的走了出来,站在她的身边,小瑶儿还在房间里大声的背着书。 唐时玥一乐。 她早就发现,这小孩儿挺有意思的,每次她在家里,他就会让小瑶儿念书或者写字,他自己就跟个小先生一样,溜溜达达的出来陪着她。 唐时玥笑跟他道:“等回头我多买一些纸,你把字儿写大一些,贴到墙上,我没事也进去学学。” 祈阳点了点头。 唐时玥道:“但你不许对我这么严厉。” 小孩儿想了想:“教不严,不成材。” “胡说,”唐时玥道:“因材施教你懂不懂?你教阿瑶,一定要严厉,因为她呆么,但是教我,就一定要鼓励,就是我哪怕学会了一点点,或者什么也没学会,你也要跟我说‘阿姊好厉害!’我才会乐意学。如果能配上一个惊讶赞叹的表情,效果就更好了。” 祈阳想了半天,看了看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艰难的点了点头。 唐时玥继续逗他:“那你说一次试试看。” 祈阳严肃的道:“阿姊好厉害。” “不行!”唐时玥道:“语气不像!你要惊讶的说。” 他试着抬高声音:“阿姊好厉害!” 唐时玥心里笑的不行,一边继续逗他:“好了,再配上一个惊讶赞叹的表情就行了!来,小阿阳,给爷,不是,给阿姊惊讶一个,眼睛张大,” 她伸手把他嘴角扯开:“嘴巴也张大,说~” 小孩儿被迫张大嘴,大眼睛特别无奈的瞅着她:“阿姊好厉害!” 唐时玥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搂着他笑的不行了。 关键他们兄弟俩长的真的很像,祈旌的面瘫功力更深,但那是一种基于习惯和修养的不展露喜怒哀乐,内心可不像外表那么平静。 而小祈阳的面瘫,却连眼神都是呆板的,他是真的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所以她一有空儿,就要逗逗他。 第081章 阿姊好厉害 布贴画其实很简单,就锁个边儿,唐时玥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她的大作。 而且还来的及烧了水,给两小只洗了澡,换上了新衣服。 等祈旌他们回来的时候,她正把最后一件衣裳拿熨斗熨平,晒在了杆子上,美滋滋的欣赏着。 周娘子提着个食篮子,跟他们两人前后脚进来,一边问:“玥儿忙什么呢?” 唐时玥谦虚的道:“我就是给衣服缝了一些画。”一边指给她看。 周娘子一看之下,就喜的双手一拍:“你这个傻孩子,见过破了洞补补丁的,就没见过好好的新衣裳,硬要补上个补丁的!” 唐时玥默默的囧了一下。 穿越小说欺我!为啥这表现跟她想像的不一样?难道不是应该一脸惊讶的说好新颖好别致吗? 唐时玥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啊!”她转头问:“不好看?” 祈旌面瘫着脸没说话,唐四叔也只是乐,唐时玥不服气,转头叫:“阿阳!阿瑶!” 两小只应声出来,身上已经换好了衣裳,唐时玥指着道:“多好看啊!” 小祈阳平时也是穿着跟他哥一样的黑色短衫,小大人儿一样,如今换上了小小的直裰,还是朱红色的,整个人添了些喜庆,福娃娃一样,萌的人一脸血。 周娘子且笑且道:“娃是好看的,衣裳也是好看的,就是这个……这个补丁不好看啊,哈哈哈。” “这不是补丁!” 唐时玥道:“这是太阳啊!祈阳!阿阳!太阳啊!阿瑶这个是美玉,瑶就是美玉的意思啊!还有这个圆的是神珠,神珠就是我的‘玥’啊!” 她指着还晒在杆子上那一件:“祈旌,旌旗,多好啊!一看就知道是谁的衣裳。” 祈旌完全没料到这衣裳竟是给他买的,不由得一喜,再一看那衣裳……居然是一个交领的无袖衫,又是一僵。 小祈阳还一脸严肃的现学现卖:“阿姊好厉害!” 小瑶儿也萌萌哒仰着脸儿:“阿姊好厉害!” 祈旌实在没忍住:“这太阳旁边一道一道的,是什么?” “太阳的光芒啊!” “这神珠上头的山又是什么?” “不是山,那是神珠的光芒啊!” 祈旌懂了:“所以美玉旁边那几条,是美玉的光芒?旌旗这边这几条,难道是……风? ” 唐时玥满意的拍拍他肩:“孺子可教,你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 祈小郎哭笑不得。 周娘子笑的直打跌。 汪氏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 大概是难得碰到她擅长的事情,她过来细看了几眼,不屑的轻哼了一声:“东施效颦,不自量力。” 唐时玥眉梢一挑。 祈旌登时沉了脸,冷冷的道:“阿玥,你绣的极好,我极喜欢。” 周娘子也收了笑,道:“可怜咱们玥儿没人疼没人爱的,凡事只得自己瞎琢磨,也不知她阿娘怎么有脸笑话的!我倒要笑话当娘的没心肝呢!” 汪氏道:“她若求我,我岂会不教?” “哎哟喂!”周娘子道:“你当你是哪家的官老爷呢,还得动一个求字!好大的脸!” 汪氏气的瞪着她。 她这些日子过的不舒心。 虽然免了挨饿受冻,也不用天天挨打挨骂,吃的越来越好,穿的越来越好,住的也越来越好,但她仍旧像生活在一口枯井,每日只瞧着头顶那一点阳光,日子过的了无生趣。 扮了新妆无人夸,绣了新衣无人悦……无趣到,那日她都忍不住纡尊降贵与唐四叔打了声招呼。 这样寡言少语的老实汉子,她是看不上的,但若能勾的他神魂颠倒,与他娘子怨怼争吵,也是多添了一件趣事。 谁知,他竟是眼瞎的!眼瞎!心也瞎!竟把这样一个粗鄙妇人当宝! 她狠狠的瞥了众人一眼,扭腰就进了屋。 唐时玥倒没生气,笑道:“行了,不用理她,”她转回身,笑弯了眼睛:“阿旌,你可是说了极喜欢的,明儿可要穿哟!” 祈旌看了看那件衣裳,好半天,才艰难的点了点头。 大家伙摆开东西吃饭,菜是周娘子在家炒的,唐时玥这边只熬了粥做了蒸饼,一边吃着,唐时玥就问:“明天量地?” 唐四叔嗯了声,又转头问:“阿旌要盖个什么样的?等量了地,提前叫个懂行的过来看看?” “不用,”祈旌道:“就前头随便盖上三间屋,我跟阿阳够住就成。” “你说说你这孩子,”周娘子一听就急的不行,放下筷子道:“这会儿是够住的,可难不成你将来不成亲不娶媳妇了?等成了亲,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三间屋够谁住的?” 祈小郎一愣,咳了一声,有些羞赧,唐四叔也笑道:“你既要盖,便盖的好些,哪怕将来要卖,也容易些。” 唐时玥的理由则非常随意:“你就不能盖的好玩儿一些么?就三间屋,一眼就看清了,到时候去你家玩儿都没意思。” 祈小郎被几个人三说两说的,最终还是决定盖一个两进的小四合院儿。 祈旌拿了张纸,草草的画了画,大体格局跟唐时玥的差不多,就南边多一道门户,有屏门,再多盖一排倒座房,虽然盖完也是都空着,但还是决定就这么盖了。 布局简单,也不用找专门的人设计,但祈旌还是道:“回头去镇上找泥瓦匠吧,听说县城有一个程家班,讲究磨砖对缝,厉害的很。” 所谓磨砖对缝,就是先用专门的磨器把砖砍磨成边直角正的长方形,等到砌墙的时候,砖与砖之间砌的严丝合缝,墙面不挂灰、不涂红,据说砌的好的,中间的缝隙连针都插不进去。 砌完之后整个墙面光滑平整,肉眼看不出接口,然后再在砖之间灌上煮好的用白灰浆、蛋清、江米汁等混合而成的“浆”,使其浑然一体,固若金汤。 唐四叔听的哭笑不得:“你这孩子,仔细也是你,不仔细也是你!盖出来又不是给皇帝住,何必这么加工夫。” 祈旌道:“我怕村里人做不好。” 唐四叔想了想:“那这样吧,咱们酒坊用不着多精细,就直接请村里人盖。你那屋,你请那个什么班来盖,两边一起盖,你也不用等了。” 周娘子还是心疼钱:“阿旌,你住的屋叫他们这样盖,院墙大家搭把手随便垒垒就成了。” 祈旌含笑应了:“好。” 唐时玥忽然想到什么,问他:“阿旌,你怎么不直接买一栋呢?我后头好像就有人住。” 祈旌神色微沉:“我问过了,他不卖。” “啊?”唐时玥有点儿好奇:“那边住了个什么人?” 祈旌面不改色的道:“一个年纪大的读书人。” “哦!”唐时玥问:“老书生?” 祈旌点了点头。 其实在唐时玥搬过来不久,他就想过搬过来住,离她近是一个原因,另外,他也是喜欢这地方的清静。 领居那边,他也是早就留意了,能听到那边有人声,但对方从不出门,隔上七八天,会有一个老仆出门,回来的时候一般是骡车送回来,似乎是去采买米面蔬菜。 他便过去问了一下。 其实住在这种地方,应该就是为了养静,对方不肯卖并不奇怪,只是那人却笑向他道:“本来知道隔壁有人住,便想换个地方的,但偶尔听到那边说笑,极是鲜活有趣,便不搬了。” 虽然对方也许只是随口打趣,但他听着还是觉得不爽,就决定自己盖一个。 第082章 小鲜肉 六月的天儿,晚上戌时了,天还不黑,唐时玥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准备睡,就听外头有人敲了敲门,声音极轻。 唐时玥过来开了门,就见祈旌站在外头,显然也是刚沐浴过,换上了她买的衣裳。 唐时玥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无袖衫绝对是古人最大胆最暴露的一种衣着! 其实天热的时候,田间地头,有不少老汉后生穿这种衣服,可是祈旌从来没穿过。 祈旌的皮肤并不算白,是诱.人的蜜色,平时总是穿的严严实实,乍一穿上白底蓝边儿的无袖衫,就那么薄薄的一层,露出了健硕漂亮的臂肌,衣裳下头隐约还能看到漂亮的腹肌……身材真的是爆!好! 而且比平时嫩出两个度去!这才是真正的小!鲜!肉!哇! 他显然周身不自在,浓长的眉都快打结了,笔直的站在原地,僵的像块木头。 迎着她发亮的目光,他迅速垂下了眼,平着声音道:“我……我就是穿过来让你看一眼,就回去换了,我不习惯。” 她十分遗憾,强忍着捏一捏的冲动,“又好看又凉快,真的不穿吗?” 他坚定无比的:“不穿。” “那好吧,”看眼前男色夺人,唐时玥油然生出一种“我的东西不能给别人看”的独占欲……嗯,其实是明明不是她的东西还想独占的不讲理欲…… 于是她转身回房,拿出了另一身:“我就知道你毛病多,诺,这件总行了吧?” 他看了她一眼,默默的接过了衣裳,一看就是普通的短衫,顿时松了口气,也不计较颜色了,就点了点头,逃也似的转身走了。 ………… 祈旌第二天,果然穿上了那件衣裳。 那衣裳是浅浅的靛蓝色,丝绸镶着银白的边儿,束带是略深的靛蓝,唐时玥还特意要了一块同色的束髻小巾,把头发束了起来。 嗯,很好看,特别好看。除了前襟上那块补丁……不对,旌旗之外,其它都好看的要命。 这年头的衣裳都做的肥大,他又瘦,腰特别细,背特别挺,一着上身,那个朗月清风的劲儿,顿时就出来了。 一路从村里走过去,小娘子们的眼神儿,简直都要粘到他身上去了。 这也就导致里正带着他们去量地的时候,除了看热闹的村里人,还跟上了不少妇人和小娘子,专门来看祈小郎的。 顺路先量了祈旌家。 因为再东边还有住户,中间的空儿,最终只量出了接近四亩地,形状略狭长,不太规整。 里正问他要不要换一处,祈旌拒绝了,于是便定下了这儿,直接算了三亩。 再去量酒坊挑的地方,量出了大约四亩半地,就算了四亩。 宅基地不比良田,并不算贵,一亩地只收了六两银子,合算下来,两边才四十几两。银钱交了,余下的手续,自然有里正去官府办理。 里正和族长一走,大家就轰的一声围了上来,纷纷询问。 不一会儿,大家就都知道了,唐四叔要盖大酒坊了,名字就叫福寿酒坊。 东家就是祈旌和唐四叔,唐四叔的大名叫唐兴业。余外族长的大儿子唐勇、里正的大儿子陈长源都入了伙。 乡下人可不兴什么避嫌,这种大事儿,族长和里正是必定要掺和进来的,只是私底下,说好的入伙银子到时不用掏,只白吃半成利钱,相当于操心费。 有人酸溜溜的道:“老四这是发大财了啊!” “这么大的酒坊,盖起来,得花多少银钱啊!” 也有人开玩笑,“赶紧说说,你们是怎么跟祈小郎搭上茬儿的!” 祈旌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唐四叔在这种场合倒是游刃有余,憨厚的笑着道:“全赖阿旌罢了!回头盖屋还得麻烦大伙儿,咱们这回全用青砖盖,到时来的人,工钱一天三十文,管饭。” 大家顿时又是轰然一声。 乡下人造屋垒院墙,多半用的泥坯,就是用粘土打成长方形,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用来盖屋垒院墙,这就是乡下土砖,这种房子撑的时间短,隔个两三年,就得修一次。 也有像唐时玥现在住的这种石屋,山上到处都是石头,就地取材,只是很花工夫。 这一次,唐四叔打算直接从镇上买烧制好的青砖,酒坊这种地方,主要就是占地儿,盖起来并不麻烦,这会儿地里没啥活计,十来个人几天就盖好了。 而祈旌的房子,则是找县城专门的泥瓦匠来盖。 大家看祈小郎的眼神儿更是火热。 原本祈旌这种没有家人没有宗族的外乡人,在村里人眼中并非良配,但自从挖出了金佛像,村里人的看法就有些变了,毕竟这就相当于有几百两银子的身家了。 尤其现在,祈旌要盖屋了。 随随便便就起个屋什么的,祈小郎手里有闲钱啊!再听说连酒方子都是他的,更是叫人眼红。这么闪亮的金龟婿哪里去找? 于是便有胆大的小娘子含羞搭话:“祈小郎为什么挑在这一处盖屋呀?” 祈旌目不斜视,也不回答,那小娘子脸上就有些僵,唐四叔笑着打圆场:“阿旌向来重礼数,讲规矩,不太跟小娘子们多说话的。” 大家轰然一笑,便有旁人道:“祈小郎许是想离唐家小娘子近一些吧?是不是啊祈小郎?” 祈旌点了点头:“我确实是为了离阿玥近些才搬家的,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是我们兄弟想着阿玥的恩情,自愿离的近些照应。与阿玥无关,她也并不知道。” 几个小娘子顿时伤心不已,又自我安慰,祈小郎兴许只是为了报恩呢,又不是出于什么私情。 就在这时,忽见周娘子急慌慌的跑了过来,老远就叫:“当家的!当家的!阿旌!” 她跑的气喘吁吁,早有离的近的人扶住她,周娘子急道:“玥儿,玥儿她……” 祈旌脸色一变,飞也似的跳了过来:“阿玥怎么了?” 周娘子急道:“刚才来了两个人,说是县衙来的差爷,不容分说的就把玥儿拉走了!我追上去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是为啥!” 县衙来的差爷?大家顿时就惊呆了,面面相觑。 祈旌飞快的问:“是马车?往镇上走了?” 周娘子急急点头,他便飞快的向那边追了过去。 一离开人群,祈旌便加快速度,全力疾奔,很快就追上了马车。然后脚尖一点,轻轻跃起,直接跳上了马车,一脚踢开了车门。 第083章 主心骨 马车里两个衙役惊惶抬头,其中一个急站起来,怒喝道:“什么人!大胆!不知道咱们是……” 他一句话还没嚷嚷完,祈旌已经冲了进来,一把将唐时玥拉入了怀中。 她只被绳子捆了手,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罪,祈旌略放下心,便立掌如刀,直接削断了绳子。 这一手儿,一下子就把两个衙役给镇住了。 前头的车夫停下了车,一个衙役咽了咽唾沫,色厉内茬的喝斥道:“你是什么人!咱们可是县太爷派来办差的!你阻挠办差,该当何罪!” 祈旌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 他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事实上,他向来极为冷静,可是一听说唐时玥被带走,尤其见这两个衙役居然敢跟她一起坐在马车里,连避嫌都不知,便觉得怒火汹汹,压都压不住。 唐时玥站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莫名其妙的被带出来,脑子里早迅速过了一圈儿,怎么都没想起她犯了啥罪,或者得罪过啥人……总不可能是唐永明能买动官府? 她就笑道:“两位差爷莫生气,我家阿兄一时情急,冒犯了。” 她又牵了牵他的衣角,祈旌这才缓缓的放松下来,退了半步,一对漆黑的双凤眼,仍旧定定的看着他们。 两个衙役也不敢太嚣张,只强撑着道:“阻挠办差!某必不轻饶!” 唐时玥含笑推着祈旌坐下,一边又从荷包里拿了两块碎银子过来,硬塞给了两人,笑道:“两位差爷大人大量,不要生气,我替阿兄给两位赔个不是。”一边就福了福身。 那碎银子一块足有三五两,衙役的脸色便好了许多,唐时玥又笑眯眯的陪了半天罪,她嘴甜伶俐,长的又好看,哄得两人有些整不住脸儿了:“罢了,看小娘子的面子!” 唐时玥含笑道:“还要请教两位差爷,不知我犯了什么事?” 两个衙役互看了一眼,道:“某也不知,只是林县令说让我们来带人。” 这个林县令是上个月新来的县令,今天忽然吩咐下来,叫他们来聚宝村找一个叫唐时玥的小娘子,让找着人就速速带过去,至于为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唐时玥沉吟道:“请问当时县太爷神情如何?” 衙役老实的摇头道:“不曾见。” 林县令是叫了他们周捕头过去吩咐的,他们又听捕头的命令来做事,并没有见到县太爷。 ………… 他们耽搁这一会儿,村里已经炸开了锅。 周娘子喘匀了气儿,把事情仔细一说。 两人正在唐时玥家说话呢,那两人就找上门来了,一问清楚就是唐时玥,二话不说把人一捆,拉着就走。 她追上去问,那人只说:“官府办差,闲人离远些!” 唐四叔吃惊不小,赶紧带着人去找里正。 里正一听就惊了。 这要搁着以前,涉及到官府的事儿,他处置起来必定慎之又慎,绝不会随便往身上揽活,可是这个人是唐时玥! 虽然唐家族长没明说,但他哪能猜不到,祈旌拿出酒方子,全都是因为唐时玥!唐时玥要是在这当口出了事,这新酒坊的事儿,绝对要黄! 里正不敢耽误,立刻把儿子叫出来,又叫人通知了唐家族长,然后亲自带着人往外走。不一会儿,唐家族长也带着三个儿子,亲自过来了。 其它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看里正族长都如此重视,也都上了心,本来就有不少人看热闹,瞬间就呼啦啦全都跟上了。 骡车也坐不开,后头的人都小跑跟着,就在村口不远处,就追上了县衙的马车。 族长和里正下了车上前,后头的村民呼啦一声就把马车围了起来。 衙役出来一看,乌压压这么多人,顿时就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过来带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能惊动这么多人?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门道? 顿时态度又收敛了几分。 两边各自寒喧着,还没说到正题,唐时玥也出来了。 她下了马车,福身道:“多谢堂伯公和里正急着赶过来,玥儿刚请教了两位差爷,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既然县太爷要见我,我是一定得过去的,也不敢多耽误时间,这就要过去了。” 她顿了一下,指了指笔直站在后头的祈旌:“有祈小郎陪我过去,各位不必担心,不管有什么事儿,都会及时传回信儿来的。” 她又向众人福身:“也多谢诸位跑这一趟,玥儿一定会记着诸位的情份的。” 大家纷纷说不必,里正隐晦的问:“玥儿,祈小郎一人去可成?” “里正放心,” 唐时玥道:“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祈小郎在镇上也有几个相熟的友人,到时见机行事就好。” 唐四叔就站在一边,急道:“我也同你们去!万一有事儿,也好帮帮忙!” “不用,”唐时玥道:“四叔,阿瑶和阿阳还在家呢,我阿娘不怎么撑事儿,还要劳烦您跟嫂儿照应。” 里正回头跟唐家族长对了个眼神,便道:“那便快去快回!” 唐时玥又蹲了蹲身,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唐四叔和周娘子都急的什么似的,骡车都看不到影儿了才转身往回走。 唐时玥年纪虽小,却是他们的主心骨,再说人跟人这情份都是处出来的,这些日子几个人进进出出都在一块儿,一起干活一起赚钱,他们是真的把她当亲人待了。 唐四叔低声道:“若是明日没信儿,咱们就去求求沈掌柜!” 周娘子道:“莫急,玥儿这孩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 这边两个衙役重新上了车,盯着他们看了半天,怎么看也只是一对少年人,怎么就惊动了这么多人? 之后一路倒是客客气气的,很快到了县衙。 先是见了一个高大的汉子,便是周捕头,衙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周捕头便露出了些许诧异之色,狠狠的盯了两人几眼,然后就进去了。 不一会儿,他进来把人请进了厅,一个样貌清矍的中年男子急步出来,后头还跟着两个人。 这便是林县令了。 唐时玥和祈旌正要折身见礼,林县令便道:“免了。” 走在最后那人已经欢喜的叫了出来:“阿娘,就是她!”她跑了过来,拉着她手道:“阿玥,你可还记得我?” 唐时玥一看之下,也明白了,这是她那天无意中救下来的姑娘。 林县令便笑斥道:“倩儿,莫闹!”一边道:“冒昧请小娘子前来,失礼了。快请上座!” 见林县令对这小孩儿如此客气,周捕头的眼都张大了,知道他之前会错了意,不敢多说,赶紧退了出去。 那姑娘拉着唐时玥的手,叽叽喳喳的笑道:“我找了你好几日,一直到那日看到了那位姓韩的郎君,爹爹派人过去问了,那人还不说,后来我自去问他,他认出了我,晓得我们找你没有恶意,这才说了,我马上就叫爹爹过去找你了。” 韩翼?祈旌眉头微微一挑。 唐时玥笑道:“其实真的只是凑巧,小娘子不必介意。” 那妇人笑道:“在你虽只是举手之劳,但在倩儿,却是大的不得了的大事,若是没有你仗义出手,倩儿可就……”她有些后怕的停了口,也过来拉住她手:“如此大恩,咱们又怎能不感激!” 第084章 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这个林县令看上去十分随和,没什么架子,县令夫人也是十分爽利的人物,那姑娘名叫林巧倩,是县令的独女,才刚及笄,倒是一个活泼的性子。 那一日也是因为她初到龙门镇,一时好奇,带着人乱走,才落了单,碰到那两个混混的。 林巧倩与她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县令夫人便想留她在这儿住一晚。 唐时玥含笑道:“林公与夫人盛情,本不敢辞,只是来时匆忙,这时候只怕家里人还在担心,所以不便多留。” 本朝叫官老爷并不叫大人。叫县令可以叫明府,也可以称公、君、卿之类的。 林巧倩好生失望,拉住她的手:“别啊阿玥,我好容易才识得一个朋友,你就留下来陪我一晚么!” 林县令显然极宠女儿,便笑道:“不如本官叫人去知会一声。” 唐时玥正想说话,忽然心头一动,她在脑子里迅速的过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笑道:“林公既然这么说,玥儿倒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林县令道:“请说。” 唐时玥道:“我想请林公派两位差爷,与我兄长一起回去。玥儿想小小的借一下官府的‘势’,但是林公放心,只是演一出戏,绝不会有损林公及官府的声誉的。” 林县令一个沉吟,眼神儿扫过了两人。 两人都是一般的短衫束带,干净爽利,又都长的俊俏,怎么看都十分养眼。 他猜想着,她或许是在乡下与谁有过节,所以才想借官府的势力震吓一二,这倒确实是一件小事,而且看她小小年纪,站在一县父母官面前也是言笑自若,这样灵慧的小娘子,绝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恶人。 他又想难道她就是故意找些小事儿,好叫他们不至于因为“恩”而不自在,之后相处才会益发自然……如果是这样,那倒真是想的周到了。 林县令心思飞转,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便笑道:“自然可以。” 他就叫了周捕头过来,让他带着两个人,随祈旌回去一趟,还特意叮嘱了,要听他的吩咐行事。 而趁着这会儿,唐时玥已经抓过祈旌来,在他耳边细细的说了几句。 看着他们上了马车走了,唐时玥嘴角微挑。 还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会儿分家早已是天时地利人和,只欠一个小小契机了。 然后这个契机就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这一回,估计不用她费半点事儿,孙婆子就哭着喊着要主动分家了。 此时,聚宝村中。 虽然大家都知道孙婆子与唐时玥关系不好,但毕竟这事儿闹的太大,所以还是有不少人去唐家报了信。 孙婆子和何氏在外头分别听说了,回家一说起来,顿时觉得解气极了,孙婆子不住的道:“该!活该!连长辈都不知道孝顺的小x妮子,活该她倒霉!” “就是,”何氏也是幸灾乐祸:“一个小娘子,能的没边儿了,还敢去学堂里蹦哒,天都看不过去了!” 唐桂花满脸是笑:“不要脸的小贱人!这次看你还不死!” 一家子正在幸灾乐祸,饭都要多吃两碗,就听有人拍了拍门,孙婆子扬声道:“谁啊!” 外头道:“开门!官府办差!” 孙婆子当时腿就软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你,赶紧的出去开了门,就见外头祈旌带着两个衙役在外头,祈旌正指着道:“这里就是唐时玥的家。” “你胡说什么!”当着官差,孙婆子不敢骂街,只怒瞪他道:“那妮子早就不在这儿住了,有事找她娘去,找我们干甚!” 衙役道:“怎的是个婆娘?叫个爷们出来说话!” 孙婆子能耐惯了的,却不敢跟官差横,只得退了两步,唐永富小跑着出来,诚惶诚恐的弯着腰:“两位差爷有什么吩咐?” 衙役道:“你们家之前有个叫唐永礼的,人家把他给告了,说他诈骗钱财!” 唐永富道:“我三弟已经去了五年了……” “那又如何!”旁边的周捕头眼睛一瞪:“他死了,他父母亲眷也都死绝了不成!骗了人家钱,终归是赖不掉的!如今要传一个知道事情的人去问话,你们快些准备准备!看叫谁去!” 周捕头长的英武,那真是铁塔一般的黑大汉,孙婆子吓了个哆嗦,小声道:“他闺女不是去了?” “才问过了,”衙役道:“他死时他儿子才八九岁,闺女才六七岁,知道个甚事!” 这时候,族长和里正也都过来了。 他们本来就派了人在村口守着,马车一进来,他们那边就分别得了信儿,唐家族长问道:“阿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祈旌这才道:“据说是当年识得唐永礼的一个人,告他诈骗钱财,因为事隔久远,所以肯定要审问一番,阿玥去了,他们一问之下,才知道唐永礼已经过世了。” 唐四叔急道:“多少钱财,咱们给他便是。” “四叔,”祈旌面瘫着脸道:“如今的情形是这样,据说此人手中只有些书信等物,唐永礼是否诈骗了钱财,不过是凭他一张嘴说,咱们若赔了银子,岂不是等于承认了唐永礼就是这样骗人钱财的小人?所以阿玥才说万万不可,身为儿女,绝不可任凭旁人诋毁亡父的名声。” 唐四叔恍然点头。 祈旌续道:“而且唐永礼去世时,阿嵘、阿玥都年幼,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所以才来传一个了解当时事情的人过去问话。” 唐家族长道:“那永富,你过去一趟!” 唐永富道:“族长,老三的事情我岂会知道?” “就是啊!”孙婆子忍不住道:“为啥不叫他媳妇过去?” 祈旌道:“这是新来的县太爷体恤,才说叫男人过去的。” “正是,”衙役道:“一个妇道人家,去衙门大牢那种地方,哪能受的了?到时县太爷审问过堂,挨几下板子,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只怕性命也是难全!” 一听说还要过堂挨板子,唐家几个人更是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裤裆里去。 唐永富壮着胆子道:“多谢官爷体恤,只是当时那些事情,只有他妻子才知道,我们又不与他住在一处,如何得知?” 孙婆子瞬间得了理:“对啊,那时我们都不与他们住一处呢!他们两口子住在县城里呢!” 有人忍不住道:“你们当时可是一家子都花着唐永礼的银钱呢!那时可没人说不知道!” 孙婆子低声骂道:“与你有甚相干,还不闭嘴!” 唐家族长眉头深皱。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情形究竟如何,要是真要过堂挨板子,那可不是小事,他也不好硬叫个男丁过去,但同样的,他也不好叫个妇人过去。 族长便道:“先去跟玥儿的阿娘知会一声!” 汪氏主动要去,那事情自然就解决了,虽然有些对不住她,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早有人小跑着去告诉了汪氏,他们过去的时候,汪氏已经叫几个妇人推推挤挤的拉了出来。 第085章 莲言莲语 汪氏一见外头这么多人,眉头便是一蹙,幽幽怨怨道:“平素甚么好事都想不着我,如今这样的事……却想起我来了!”一边就低头,拭了拭泪。 大家都被她突出其来的这么一句话,弄的有些蒙。 唐家族长道:“事儿你都知道了?你看如何办才好?” 见她只是哭,也不回答,旁人也有些急了:“你倒是说句话出来啊!” 汪氏拭了拭泪,抬起头,笔直的站着,义正辞严道:“我不能去!自古以来,只有儿女为父母赴汤蹈火,从未听说当娘的还要为一个闺女出生入死的!” 她顿了下,“妇人的名节何等重要,我清清白白的守了这几年,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如今若只是为了女儿的性命,便去到那腌臜地头,受这样的活罪,岂不白白损了我的声名?叫我怎么有脸去地底下见我的夫君!” 她满脸的世人皆浊我独清,说完了,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这番话太文绉,态度太庄严,乍听又似乎挺有道理,把大家都给绕晕了。 半晌,才有一个妇人讪讪道:“我怎么听着不大对头呢……啥叫‘只是’为了女儿性命,我闺女若要事,我豁出命也得救啊?” “就是啊!”有人道:“亲闺女都不救,不是更没脸见她死了的相公?” “我真真儿没见过这样当娘的,闺女在官府大牢里受罪,她这,还有心思掰扯些歪道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难听。 汪氏恼羞成怒,斥道:“我的心思,岂是你们这样的粗鄙村妇能懂得的!” 有人“哈”的一声,尖利的笑了出来:“我早说她是个没人心的牲口,狗还知道护崽儿呢!她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你们如今可信了!” 是孙婆子。 唐家族长神色沉沉。 祈旌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狗咬狗,心里着实替她寒心。 幸好这会儿那傻小孩儿不在,若是她在,瞧见这一幕,心里岂不是难过的很。 唐家族长也是怒了,道:“行了!都别吵了!唐永富!你去!” 孙婆子一听,登时就一头滚到了地上,叫起撞天屈来:“哎哟哟,亲娘都不管的x妮子,却叫我们大郎去送死哟,一个丫头片子哪里配哟,我们家就这一个壮劳力了,这是不叫咱们活了啊……” 孙婆子之前是不敢惹族长的,但是几次三番下来,族长也就是骂两句,不能真拿她怎么着,胆子也就渐渐大了,放开手这么一撒泼,族长一时还真是没有办法。 唐四叔忍不住道:“我去行不行?我与唐永礼也是认识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有些吃惊,村里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却也没想到竟好到这种程度,这种事也敢上。尤其看周娘子只是抹泪,并不阻止,就更是诧异了。 “不成!”却听周捕头喝道:“须得唐永礼的家人亲戚,你当官府大堂是谁都能进的?” 周捕头经多见惯,早就把事情给看明白了。 他当时随口吩咐拿人,请的并不客气,可县太爷却是把唐时玥当座上宾的……如今林县令新官上任,他可不想落个办事不利的印象,因此卯足了劲儿表现。 旁人实在忍不住:“你们家里不拘谁,先过去看看,也不一定就有什么事!人家外人都敢,你们都是一家人,又没分家,怎能这么无情无义?” “什么无情无义!”孙婆子被他一句话给提醒了,瞪着眼道:“她们几个早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了,唐时玥早就要分家,今儿正好把家分了!” 周捕头一皱眉:“分家?” 唐永富道:“分了家,是不是就不用我们管了?” 周捕头隐晦的看了祈旌一眼,点头道:“要分了家,债倒确实不用还了,只是……” 孙婆子越发得了主意:“那就分家!现在就分!” 有人道:“你们纵是分家,你们家的钱也是唐永礼赚得。” “胡说八道!”孙婆子道:“那都是我儿当时孝敬我的,从没听说养老银子还要要回去的!” 祈旌由着孙婆子怼天怼地的闹了一番,才道:“够了!周捕头,这情形你们也看到了,他们既然不去,我便再跟着你们走一趟,我去同那人谈谈,若县太爷怪罪,我一力承担!” 周捕头露出了犹豫之色。 唐家族长与里正也在头对头的商量着。 祈旌笔直站着,面沉如水。 村里的小娘子看着都要心疼死了,有个叫唐秀的小娘子忍不住上前劝他:“祈小郎,她家里人都不管不顾了,你一个外人,又何苦管这闲事!” 祈旌不答,唐秀又道:“你这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到时若县太爷怪罪下来,却该如何?” 祈旌冷冷的道:“要叫你说,她摊上了这一干不慈不仁的家人,便该死么?你怎不想想,若是这般情形落在你身上,你又该如何?” 唐秀被他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见他转身要走,没忍住冲口嚷了一句:“她有什么好!我有什么不及她的!你要……” 祈旌扫了她一眼,她下一句话便吓的咽住了。 祈旌冷冷的道:“阿玥今年还不到十三岁,上要奉养母亲,下要照顾妹妹,还要赚钱为兄长交束脩,小小年纪,诸多不易,我心中深敬之。而你……一把年纪了,却在旁人生死关头,隔岸观火,挑拨离间,人品卑劣,面目丑陋,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他拂袖便走。 他这番话,等于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唐秀窘迫之极,旁人也笑话不起来了。 可是窘然中,却又满是羡慕。 这年头女子活的本就不易,她们的家人,又能有多么仁慈?若真是叫他们摊上了这样的家人,她们真能叫家人填饱肚子?能给兄长交上束脩?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唐时玥这小娘子着实可敬可叹。 大家商量下来,祈旌,唐四叔、和族长的大儿子、里正的大儿子一起去了县衙。 几个人并未见到县太爷,也未见到县丞,只是见了一个中年人,据说是本县的县尉。 周捕头上前汇报了,祈旌也跟了过去,唐四叔三个人,只能在外头等着。 他们都算是村里有本事的人了,可就算是里正,也是从没跟县太爷打过交道的,庄户人家,一辈子都不进个衙门,胆子再大,到了这儿,也不敢莽撞。 一直等了个把时辰,祈旌才把唐时玥带了出来。 几人一喜,急迎了上来,唐四叔道:“玥儿,怎么样?县太爷怎么说?” 第086章 分家了 “我没有见到县太爷,只见到了县尉,”唐时玥道:“他们见我是小孩儿,并没有为难我。” 祈旌道:“我暂且押了五十两银子在这儿,待县太爷查清楚事情,若要赔偿,便赔偿给他们,若是不用,再取回来。只是玥儿要随时过来,我请了个人,到时专门跑腿,保证不会耽误了事儿,县尉才答应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唐四叔道:“不拘花多少银钱,只消能回去就好,大牢这种地方,你一个小孩儿哪里受的了!” 其它人也是纷纷安慰。 唐时玥连连点头,乖巧极了。 其实她当时就是灵光一闪,没想到闹的这么大,虽然效果挺好的,可是惊动了这么多人,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戏既然已经开始唱了,只能继续唱下去。 几个人赶回了村子,不少人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等着听信儿,唐时玥急下了骡车,向众人解释道谢。 族长和里正儿子都回去报信儿,唐时玥一边跟人解释着,一边回了家。 就见汪氏弱柳扶风般斜倚在门框边,做翘首相望状,一脸做作的焦急。 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拈着衣角,腰身弯出了一个娇弱弧度,身子半侧,姿态全似无意,却极为撩人。 唐时玥脚下一顿。 经常听人说“倚”门卖笑,她就觉着吧,汪氏这神情这姿态,简直就是活化出了这个词儿。 只可惜她段数太高,村里的朴实妇人,少有几个能看透的,这要是放到真正的大宅门里头,不管妇人小娘子,都能一眼看出这就是一朵盛世白莲花。 周娘子一眼看到她,一把推开汪氏,小跑着过来,一把抱着她,就哭出声来。 唐时玥心里惭愧,搂着她也红了眼圈儿,小祈阳和小瑶儿都跑了出来,一边一个挂在她身上,倒显得旁边的汪氏十分多余。 有人低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嫂子才是亲娘呢。” “这情份,比亲娘也不差了,真的亲娘倒是冷心冷肺的呢!” 唐时玥并没敢跟周娘子说实话,主要是怕他们生气。 第二天,她便去孙婆子家借银子。 昨天她就跟众人解释了,现在案子还没有判,但要是不想进县衙大牢蹲着,自然需要上下打点,而且祈旌还帮忙请了一个人,天天儿的在县衙那边,就等着有需要回来送信,这也是要花钱的。 她也不多借,就借十两。 唐永明一回家就给了孙婆子一百两,这个她们早就对外头吹嘘过了,所以都知道她手里有钱。她借的愈少,就显得孙婆子愈凉薄。 果然,她一开口,就被孙婆子骂了出来。 孙婆子越想越不对,生怕到时候连累了她,再也不敢耽误,闹上族长家,要求分家。 这个时候分家,在族人眼中看来,是真正的落井下石,但孙婆子占着一个长辈的名头,她坚持要分,族长也不能挡着。 族长叫人把唐时嵘叫了回来,当着众人的面问着孙婆子:“你定要分家?若将来嵘儿高中,或者玥儿发达了,你也不后悔?” 孙婆子好险没把嘴撇到天上去:“就凭他们?!” “我问你后不后悔!” “当然不后悔!”孙婆子白眼道:“老娘最后悔的就是生出老三来没当场掐死,结果养出来这么一伙子丧门星!如今还吃了官司,连累的我们老唐家丢人现眼!” 她斜了两人一眼:“就怕有些人死皮赖脸的死巴着我们老唐家,分了家也抖搂不下来!” 唐时玥朗声道:“唐时玥对天发誓,从此之后,就是穷到讨饭,也绝不会登你们家的门儿!绝不会求你们!若违此誓,叫我肠穿肚烂而死!” 孙婆子切了一声:“行,你好好记着这话!” 唐时玥冷冷的道:“奶奶也发个誓出来!” 孙婆子眼睛一瞪:“凭啥?” 唐时玥道:“怎么着,你不敢?你不发誓,我可不分家!” “谁说老娘不敢?”孙婆子生怕事情有变,飞快的道:“分了家,出了啥事儿老娘也不找你!再发达老娘也不眼馋!不然叫老娘被水淹、被狼咬,天打五雷劈!” 于是家就这么分了。 任凭众人好说歹说,族长也气的拍了桌子,可孙婆子就是咬紧了牙关一毛不拔。 一家子从上到下男男女女的,又叫村里人看了一场大戏,最后钱没分他们一文,地没分他们半亩,就这么干巴巴的把三房单独移了出来。 出了族长家,唐时玥一身轻松,神清气爽。 村里人纷纷安慰她,周娘子也道:“你要用银子,咱们酒坊不开了也尽你用!” 唐时玥含笑谢了。 晚上吃过饭,唐时玥才悄悄把事情跟唐时嵘说了,唐时嵘一听就愣住了。 他皱紧了眉头,还没开口,祈旌忽然站起来,示意他跟出去,然后他就问他:“你是觉得骗人不妥,还是担心将来事情暴露?” 唐时嵘仔细的想了想:“两者都有。” 祈旌淡淡的道:“骗人不对,但你能一辈子不骗人吗?战场上都有兵不厌诈,何况此处?至于你担心事情暴露,这个你不用在意,阿玥向来是旁人待她一分好,她便还上十分的,等解决了分家的事情,她一定会想办法还乡亲们的情份。就算将来真有万一,也绝不会伤了人的心。” 他顿了一下:“所以,你做这种神色出来,除了叫阿玥不爽快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唐时嵘哑然。 细想想,她这样费尽心思的免除后患,是因为孙婆子这些人真的难缠,他可以在学堂里躲清静,可她呢?他身为长兄,不能撑起家来,还得叫幼妹处处操心,事情成了,他还要迂腐的计较方式,实在有点……不识柴米贵了。 唐时嵘长吸了一口气,一揖到地:“多谢祈兄点醒我。” 他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唐时嵘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这……唐时玥是他妹妹没错吧?为什么祈旌护成这样子,弄得他好像倒成了个外人? 第二天,唐时玥置办了祭品,全家上山拜祭唐永礼。 毕竟分了家,还是要告诉他一声的。 唐时嵘跪在坟前,磕头请罪,大家依次上了香,祝祷了一番,这才收拾了碗盏回来。 汪氏娉娉婷婷的走在最前头。 大热的天,她却仍旧着了一身白底子的楚宫衣,缠枝花绕腰而过,头上梳着抛家髻,说不出的花容月貌,风流袅娜,不论打扮还是气质,都与乡下妇人全然不同。 遇到的村里人给纷打着招呼,不少庄户汉子的眼神,都悄悄的往她身上瞥。 经过唐家大宅时,正好碰到唐永富和何氏出来。 经过了一场麦收,唐永富脸上的皮都晒脱了,讪讪的笑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乡下人,分家是一件大事,从此之后,他们就是真正的两家人,只有见面打个招呼的情份了。 第087章 福娘子 这边发生的事情,周捕头自然是一五一十的跟林县令说了。 林县令听的微微沉吟。 怪不得她要借人,原来她竟有这么奇葩的家人,最可怜的是,竟有这么一个……无法形容的母亲。 林县令出身世家,却是庶出,当年他阿娘一心争宠,待他从无什么慈母心肠,他从小到大,也是受尽了磋磨,所以娶亲之后,即便膝下无子,他也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 如今听到此事,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县令夫人杨氏深知他的心情,忍不住叹道:“也难为这个孩子了。” 林县令道:“这小娘子,比我当年刚勇的多,我当年心怀希望,处处忍让,她却敢把这画皮一把撕开。” “长痛不如短痛,”县令夫人叹道:“只是,她小小年纪,没了家人,以后的日子,只怕也是不易。咱们能帮,便帮一把吧!” 他们原本就承了她的恩情,又加上这一分怜悯,林县令过问了好几次,县衙的人便也格外上心,主动过去帮着演了两回戏。 这中间,算好的动土吉日到了,酒坊便开始动工,唐四叔肯定要盯着,周娘子也要忙着给这些人做饭,所以都是祈旌陪着她往镇上跑。 到了镇上,也能趁机做一些私事,例如联络程家班,例如下一步就要酿酒了,需用的药材也多了许多,还要让药铺帮忙打碎,也得找一家合适的药铺,免得断了货,或者泄了密。 忙了一天回村,难免遇上几个人,都会问上一句,只有孙婆子几个,看到她就是一脸的笑,显然心里庆幸的很,逢人就说幸好及时分了家,要不然唐家的郎君能叫她给拖累死。 反正家都分了,其实也不用费劲演了,唐时玥便跟林家人商量着收尾。 早上她跟祈旌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里正家的二儿子陈长生和小儿子陈长青,便一车过去了。听说他们要去县衙,两人便主动要求一起过去。 四个人进了县衙,在仪门外头等着,也不敢议论,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头戴帷帽的小娘子,带着两个丫环,两个婆子,微提着裙摆,依依的走了进来。 她穿着簇蝶花儿齐胸襦裙,戴着长到肩部的白色帷帽,帽上有精致的金丝,周边还垂挂着小小的珠链,走动间轻轻摇曳,步步生莲,估计在陈长生他们眼中,那就是仙女下凡了。 唐时玥明显的听到他们屏住了呼吸,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然后,她忽然看到什么似的,一下子停住了脚,然后快步走到她面前,把帷帽掀开一小角,惊喜的叫出声:“恩人?”她拉住她手:“恩人,你竟在此处?真真叫我好找!” 然后……唐时玥就被请了进去。 其实这个主意就是林巧倩出的。 这姑娘把这事儿当成一件好玩的游戏了,筹划的兴致勃勃的。唐时玥能多带两个观众来看她的表演,估计她心里特别高兴,演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秒杀一众小花。 唐时玥不住的夸她,林巧倩喜滋滋的道:“我练了好几天呢!” 她的丫环青枝也笑道:“小娘子对着婢子练了足有几百遭,夫人见了都笑,说疯魔了呢!” 唐时玥失笑道:“那可真是太谢谢了。” 林巧倩道:“那我之后,就能去找你玩了?” “可以,”唐时玥笑道:“只是我们这阵子盖酒坊呢,等忙完了,我叫人捎信儿过来,请你们过去玩。” 林巧倩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家很快就请了祈旌三人进去喝茶。 直到下午,才派了马车送他们回来。 这一次有里正家的两个儿子做见证,效果意外的好。 对外说是唐时玥曾经无意中救过县令家的独女,今儿恰好被认了出来,于是才有幸见到了县令,县令亲自审问,还了唐永礼的清白,证实了对方是诬告的云云…… 不喜欢她的,诸如唐家人,听到这个消息,当然是咬碎银牙,心说这个唐时玥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来了个报恩的,前有祈小郎,后又有县令家的独女,她整天没别的事儿可做了么? 但大多的人,唐四叔家,包括里正家和族长家,却是欢喜极了。只觉得这一次的事儿,堪称传奇了。 没了后顾之忧,也就顺便把契约重立了。除了族长、里正的各半成利之外,唐时玥坚持把分成改成了四和五,也就是她和祈旌占四,唐四叔小两口儿占五。 唐四叔两口子死活不肯。 唐时玥于是吞吞吐吐的把设局骗人的事情给说了。 周娘子一听之下,恨的掐了她一把:“你这孩子!我好几晚上都没睡好!老想着那县太爷万一不讲理……咱们小老百姓可咋办呢!” 唐时玥抱着她胳膊撒娇:“我错了婶儿,我以后再不敢了,别生气了嘛~~” 她小小一只,一撒娇儿就显得格外的软甜,祈旌轻咳着别开了脸,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回来,不动声色的瞧着她,捏了捏手指,总有一种……想去摸摸这只小妖精头发的冲动。 唐四叔哈哈的笑道:“你婶儿还老跟我说,玥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其实她自已担心的不行,那两天我喊她做啥都听不见,我埋怨两句就得挨说。” 周娘子笑啐了他一口,一边又道:“玥儿要是咱们亲闺女,可有多好。” 唐四叔的笑也停了停,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 两口子并没怪她,但争了半天,最终还是依着她,重新立了契约,这一回,把唐时玥也立了进去,她跟祈旌两人各占两成。 私底下的事儿,外人当然不知道。 第二天几个妇人照例到周娘子这儿帮工,说起这事儿,周娘子笑道:“你们是不知道,玥儿向来是个极有福气的,但凡什么事有玥儿在,都必定能成。你们想想当时那蛇舌草!旁人一文钱也卖不上,玥儿卖了十两!再比如说上次咱们去镇上卖酒,求了许多人都不成,玥儿一问,便成了!” 这么一说,大家也是深以为然。 尤其是这一次,他们可绝不会以为官府能帮着扯谎,就以为是唐时玥真的逢凶化吉,也是之前攒下的福报。 一个祈小郎,又有县令之女,那可不是命里有大福气么! 忽然有人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拍:“哎哟哟,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唐家自从把玥儿赶出来,就接二连三的摊上事儿,以前玥儿在家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事!” “就是呢!”大家一琢磨,都是连连点头:“还有族长家的宅子,老少好几辈人住过了,也没说有银子,偏玥儿一去,就挖出银子来了,这可不是天大的福气!” “玥儿可真真是个福娘子呢!” 第088章 上梁酒 这一次盖酒坊,帮忙的足有二三十口子人,就光吃饭也是件大事儿。 庄户人家遇上这种事,一般是从猪圈里架板子炒菜,为的是泼水倒水的方便,但这边地方太偏了,最后他们直接从小河那边搭了个棚儿,离着干活的地方就二三百步,隔着一层篱笆,灰尘也刮不过来,说不出的方便。 二三十个壮年汉子,一天能吃不少东西,唐四叔和周娘子都没有空,唐俊良还得在家收粮,祈旌也得着手准备盖新屋,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恰好唐时玥闲下来了,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于是就每天叫唐三叔带着唐时玥出来采办。 唐三叔只管赶车下力,唐时玥只管付钱,唐三叔只看着银钱流水一样撒出去,实在是心疼,不时的劝她:“玥儿,乡下人不用吃这么好,多少见点儿荤腥就不错了。” 唐时玥笑道:“三叔,咱们招待的好些,他们身上有力气,自然干的快些、上心些。” 唐三叔听她说的有道理,可还是觉得太费银子了,买个东西就跟不要钱一样。 他就瞅了个空儿,悄悄跟唐四叔说了。 自从唐时玥“脱了罪”,唐四叔两口子脸上都能看出一股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儿,闻言只笑道:“这个你不用管,听玥儿的就成。” 唐三叔有些无语:“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老四,不是我说你,你心里得有个筹算。” “有甚筹算?” 唐四叔笑道:“自从玥儿上手,还没找我要过一分银子,你操甚闲心?” 唐三叔吃惊的瞪大了眼:“难不成全用的祈小郎的银子?” 唐四叔笑着点头,唐三叔想了想,又劝他:“还是要小心,人家哪能白出银子,到时候还不知要虚报多少,来找你要银子呢!” 唐四叔道:“不会,他们不是这种人。”他拍拍他肩:“行了,三兄,你别操闲心,你就听玥儿的,有甚事我担着就成了。” 那边有人叫他:“唐四郎!” 唐四叔答应了一声,就赶紧过去了。 唐三叔虽然还是不放心,可是也没有办法,只能是依旧如此。 其实唐时玥说的没错,他们的饭菜做的实在,一道道菜都能见着肉,还是老大的肉片子,蒸饭胡饼米饭管饱,大家心里有数,做事自然就十分上心,真就像自家屋子那么盖。 酒坊那边是一天一个样儿,前后只用了十天,里外就全盖好了。 那一天也是黄道吉日,用过晚饭,就请了老木匠过来暖梁。 暖梁要在新房子里摆两条长凳子,把“中梁”架在万字糕上,再在中梁的两侧,分别系上红的绿的布条,红的在大边,绿的在小边,东为大,西为小,再在中梁的正中间系上一朵红布做成的大红花。 然后东家唐四叔上前,点起炮竹,再在中梁下头点燃芝麻楷,这时候请来的老木匠还要吟唱一番,这就是暖梁。 到第二天,便是上梁。 要提前做两个大法瑯锤,涂成红色,长一尺二寸,宽六寸、厚三寸,呈八边型,中间安一个木柄,木柄末端打一个小眼儿,用红头绳穿过去,便于吊挂。 然后再做几十个小法瑯锤,都是边长一寸二分的正八边形,中间打一个眼儿,插进一根筷子作为把子,也染成红色。 东家要提前准备一下糖果,糯米饭团,包子糕,万字糕一对,都放在一个竹篮子里,然后在中梁的两头各栓一根长绳,以便上梁时木匠、瓦匠拿着绳子把梁柱上提。 然后上梁开始,东家放炮竹,由木匠在东,瓦匠在西,各自提绳子登梯而上,同时,木匠高声吟唱。 之后两人登上梯子的顶端,拉住绳子缓缓的提升起“中梁”,然后分别用大法瑯锤将中梁牢牢安放在早已做好的柱头上,再把法瑯锤挂在中梁下方的长基上。 木匠再把装有糖果的竹篮提起来,抓起篮子里的东西扔给东家和周围的人,这叫抛梁,然后就算仪式完成了。 等大家抢完了,热闹够了,这才退出去,让太阳晒上一天,之后再上瓦。 上完了梁,房子就算是基本盖成,大家照例要喝上梁酒的。 唐时玥接连跑了两趟镇上,还从酒楼里订了不少大菜,几个帮忙的妇人整忙了一天,鸡鸭鱼肉热腾腾的往上搬,连同族长、里正全都请了过来,喝上梁酒。 等到菜上了桌,唐四叔把家里多着的杨梅酒拿了来,笑道:“可不是咱们小气,这酒统共就只剩了这么些,这就是卖给镇上大酒楼的那种酒,大家都尝尝。” 一边就笑着分了分,一桌只分了二斤的一小坛。 族长、里正、祈旌都是坐在主桌上的,余外还多了一个程家班的主事,自号姑苏生。 程家班盛名在外,经常天南地北到处跑,前些日子才接了祈旌的请,凑巧有空,昨天才赶过来的。 过来一看是这种穷乡僻壤,地方又小,姑苏生就有些看不过眼,可是来都来了,这种屋子也不费多少时间,还是接下了这个活儿,今儿恰好赶着喝上梁酒,他也上了主桌。 听那些村汉连连惊呼,好似喝到了琼浆玉液。姑苏生脸上虽笑,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他向来最是嗜酒,一到了哪儿就先寻摸当地的酒,可以说是尝遍了天下名酒,连贡酒都尝过,哪里会在意这种乡下小地方酿出来的酒? 唐四叔已经拿着坛子过来,笑着依次给他们斟了,姑苏生看了一眼,粗劣的酒碗中,酒液亮红,甜香扑鼻,像葡萄酒,又不是葡萄酒,看上去居然很不错。 姑苏生有些惊讶,就矜持的三指捏起酒碗,喝了一口,入口醇香,竟是从未尝过的味道。 姑苏生愕然道:“这是什么酒?” 唐四叔笑道:“这是咱们自己酿的,叫福寿酒,这是其中一种,叫福寿解暑酒!” 姑苏生道,“这里头放了水果和药材?” 唐四叔笑着应是,姑苏生道:“都是什么药材?” 唐四叔笑道:“这是咱们的秘方。” 姑苏生问完了,也想了起来,就向祈旌道:“这就是小郎君家的方子?”祈旌只点了点头,姑苏生道:“不知都放了什么?怎么竟能酿出这般美味?” 祈旌挑眉不答,族长打圆场道:“既是秘方,却是不好向外说的。” 要是别的事,姑苏生自然也知道轻重,但是一碰到酒,却是心痒难搔,忍不住品了又品,闭了眼睛道:“杨梅、白菊花、枸杞子……” 他居然能尝出方子来?唐四叔有些吃惊,又有些担心,看了祈旌一眼。 第089章 恩将仇报祈小郎 祈旌端坐着,八风不动,姑苏生只品出了其中三味,便怎么也品不出来了,关键这几种药材和水果的味道,浑然一体,与泡出来的酒,截然不同。 姑苏生喝完了一碗,忍不住又自己倒了一碗. 喝完还想再倒,一点不知道客气。族长和里正有些看不下去了,也纷纷喝了酒,不一会儿,一坛酒就倒空了,姑苏生道:“还有没有?” “没了,”唐四叔无奈的道:“这只是上回卖酒,余下了这几坛,再没有了。” “怎么就没有了呢!”姑苏生急道:“你们卖去了镇上哪家酒楼?” 唐四叔学着唐时玥的口吻,道:“咱们福寿酒是四方酒楼独家售卖,只是不便宜。” 姑苏生道:“多少银两?” 唐四叔道:“一斗一百二十两银子。” 这话一出,连族长和里正都是大吃了一惊。 里正惊的都结巴了:“竟,竟,竟是这么贵?这,这也太贵了!” 唐四叔道:“咱们卖给他们并不多么贵,但是四方酒楼家大业大,又是独一家的,自然有本事卖高。” 但即便如此,也肯定不是三两五两的,怪不得有银子开新酒坊! ………… 第二天一大早,姑苏生就过来找祈旌。 他一扫之前的爱搭不理,殷勤极了,连夜画了一张草图出来,笑容满面的道:“小郎君,你划的这一处地方虽不规整,却是依山傍水,若盖成中规中矩的样子,倒是可惜了这片山色,所以我又重做了一张出来,你看看。” 他自号姑苏生,祖籍就在苏州,这也是仿着苏州园林的格局做的。 大门仍旧开在东南角,但进去之后,左手边挖一个锦鲤池,进门处砌上折形的栏杆,西边靠墙建一个l形的水上回廊,水上那段做成一个拱桥的样子,通往迎客厅,两边有月洞门,后头才是住的地方。 然后中间又是一重门户,最后头才是演武场,而且这演武场,两边都有回廊,还依着山势,包进了一小片山,建了一个六角小亭,站在小亭子上,可以俯瞰下方。 唐时玥一看就喜欢的不行,“这个好!比之前那样好多了,就要这个吧!阿旌,你快点儿建,我现在就想去玩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雨中游园不湿鞋’!” 姑苏生不由得一笑:“小娘子倒是个行家。” 唐时玥指着回廊道:“到时候咱们在这边种些树,半遮半掩,我就可以站在那儿偷看你们练武了。” 祈旌:“……” 他向姑苏生道:“那就这样罢。” 姑苏生赶紧应了一声,就退下去画详细的舆图了,唐时玥还在看着那张草图,一边问:“这中间的演武场,大概有多大?” 祈旌扫了一眼:“大概有……两亩地左右大?” 那比一般的操场还大了。唐时玥突发奇想:“阿旌,你有没有想过开个武馆?” 祈旌一愣,“武馆?” 唐时玥道:“你看,你又不喜欢做生意,不如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你家里既然有诺大的练武场,你可以开一个……类似于武馆私塾那种,专门教人家学武啊,这不是你擅长的事情么?” 他一时竟有些茫然,就这么看着她。 半晌,她轻轻按住他手,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阿旌,也许你曾经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可是现在,你却回到了起点……你每走一步,都会离你向往的地方更近一点。所以,为什么不试试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可是听在他耳中,却如同沉钟敲响一般,将他这几年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漆黑的双凤眼中,渐渐腾起了一点星光,好像凤凰涅槃时的火焰,耀眼到叫人不敢逼视。 好半天,他才轻声道:“谢谢你,阿玥。” 他陡然张臂,轻轻的抱了她一下,她还没来的及做什么,他又似乎自觉得唐突,猛然抽身,快步走了。 祈旌是一个实干派,既然打算做,就开始通盘考虑,他先去找了姑苏生,在主屋的后头加了一个侧门,同时又在后头加了一排屋子。 然后又找木匠,订了兵器架,木刀木剑木枪以及草靶子等等。但是这样一来,要找人打扫,做饭,之后要练马战,还要有马,要有地方养马…… 图纸改了又改,地方怎么也是不够。 隔天唐时玥正帮着周娘子打扫酒坊,就听祈旌在外头叫她:“阿玥!” 唐时玥应了一声,祈旌却不进来,周娘子笑着拿过了她手里的扫帚:“赶紧去吧,阿旌许是叫你有事!” 能有啥事儿啊,还藏着掖着的。 唐时玥一边抓下头巾扇风,一边出去,就见祈旌站在外头,一见到她,似乎颇有些不自在,踌躇了好一会儿。 一般这个样子的,不是要表白就是要借钱……祈小郎这种人,肯定不是表白,所以唐时玥就问他:“是银钱不凑手吗?” 祈旌有点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我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啊!” 唐时玥笑嘻嘻的问:“要用这么多银子嘛?咱们卖酒不是分了好多么?我们卖何首乌的银子全加上,也都不够吗?” 祈小郎愣了愣,然后就笑了:“可那是你的银子。” “没关系啊!”唐时玥拍了拍他肩:“咱们是兄弟么,给你拿着就是你的了,随便用!” 被她这样一弄,他的尴尬一扫而空,笑着道:“好,那阿玥,等我这边建好了,就教你学武。”他眉眼微弯,给了她一个十分温柔的浅笑,便转身走了。 不是,你等等! 唐时玥尔康手……她还以为他早就忘了呢!还想着到时候可以说“不是我不学是你没教”,没想到还在这儿等着她呢!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呀祈小郎! 很快,就听说祈旌把东边那一户的房子买了下来,重新批了地,规划了舆图,足有近八亩,比酒坊的占地还多,除了程家班的人,还找了不少人帮忙,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开始动工了。 村里人还好说,光程家班就有二十余人,也没地方住,幸好天气热,就在祈旌现在住的三间屋里,铺上稻草打地铺,条件差些,说好了回头在工钱上补,大家也都乐意。 至于吃饭,唐时玥虽然能帮忙,却碍于名声,不好出面做主,于是族长便叫了他两个儿媳妇过来帮忙,仍是由周娘子主事,唐时玥仍旧负责采买。 祈家这活儿精致又精细,不比酒坊,估计要忙上一个多月,唐时玥头一天,便跟镇上各处,什么卖肉的,卖鸡鸭鱼蛋的、卖豆腐什么的订好了,要的量大,叫他们每天送过去。 这样一来,就轻快了不少。 唐时玥买了当天的菜往回赶,还没到城门,就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唐时嵘和唐俊琛各自背着老大一个书箱,提着包袱,正在跟门口的骡车问价。 第090章 万军之中的主帅 唐时玥眉头一皱,赶紧叫了一声:“阿兄!” 唐时嵘一回头看到是她,那表情竟有几分……慌张?唐时玥也没多说,招呼了一声,两人便上了车。 唐时玥把门一关:“怎么回事?” 唐俊琛的脸上犹有些忿忿然,她一问,他就看了唐时嵘一眼。 她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说我就去宗塾打听了!” 唐时嵘无奈的道:“宗塾,不叫我们去了。” 上一次分家,族长派人叫了他回来,告了两天假,之后再回去时,他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后来才知道,唐时进到处跟人说,他家里人背了官司,得罪了新来的林县令。 本来也就是一个传言,没有什么,他也没在意。 谁知道昨天,唐永明和东家又去了宗塾,当众叫了他出来,说他的父亲谋财害命,人品不端,当时他据理力争,书院中的人也都帮着他,东家便发了脾气,非要赶他出门。 他们僵持了一晚上。 然后今天东家派了斋夫来,把他的东西给扔了出来,还放话说谁不想念了,可以跟他一起走,唐俊琛就是因为帮着他,被连累了,一起赶了出来。 唐时玥沉默着听完。 她着实没想到这事还会有这样的后续,关键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这些人做事之前都不打听打听么? 唐时玥长吸了一口气:“其实东家就是忌讳你太得人心对不对?” 唐时嵘点了点头。 “是我的错。”唐时玥沉声道:“你不用着急,我马上去求林县令,肯定叫他哭着喊着把你们接回去!” “别,玥玥,你听我说,” 唐时嵘站起来挡住她:“我当时不是没机会解释清楚的,唐时进这个谎言,原本就很容易拆穿,而且我也明知道这件事内情如何,我如果想解决,是能解决的。 他顿了一下:“但是东家这个态度,这般处事,我着实有些不能苟同,他其实就是借机发作,并不在意真相如何,连这般小事都不能容,此人的人品不可取。” 他看着她,“再者说,两位先生虽是饱学之士,但似乎并没有多少心思教授,纵是上课,也是约略讲几句,就叫我们自修了,去请教,也并不十分耐烦。所以我细细想了,其实继续在宗塾中待着,并没有多少益处,倒不如另想办法,所以我才就势出来的。” 他长叹了一声,“只是连累了阿琛。” “说甚连累!”唐俊琛耸了耸肩:“你也说了,在宗塾不过是混日子,那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咱们回家自己温书,或者去县城学馆都可,我反正要同你一起。” 唐时玥还是觉得不爽。 阿兄说话厚道,其实他的意思就是说那儿东家无良,先生敷衍,待着也是荒废时间。可要叫她说,就算是个垃圾堆,也只能是他们不想去,不能是被赶出来!她反正就是气不过! 她气鼓鼓的,唐时嵘只能反过来哄她。 这傻书生根本不会哄人,翻来覆去的只是道:“其实宗塾真的没什么好,榻上常有跳蚤……尤其天热,饭菜时常都酸了……” 呵呵…… 他喵的更生气了好么! 等骡车回了村儿,先把两人送回了石屋,再把买来的东西送到做饭的灶头上,然后她过去悄悄告诉了周娘子一声。 周娘子一听就是一慌,急急的回了石屋。 毕竟大灶上还忙着,也没敢耽误太久,周娘子就回来了,然后唐四叔也着急忙慌的回来了一趟,唐时玥送饭回来,就听他吼了一句:“晚上再跟你算帐!” 到了晚上,大家都回了石屋,毕竟这儿凉快,周娘子这两天都是在这儿住的。 唐时嵘和唐俊琛正在喝着蔗浆。 自从唐时玥知道镇上有卖这玩意儿之后,就买了不少吊在井里…… 她搬过来没几天,后头那眼枯井,就莫名其妙的开始有水了,等了几天把脏东西清理干净,一尝之下,冰凉甘甜,所以现在她都把那儿当小冰箱用。 见到周娘子进来,唐俊琛赶紧站起来,讨好的把碗递给她:“阿娘喝。” 周娘子道:“你还有心思喝蔗浆,现在可怎么办啊!” 唐俊琛嘿嘿陪笑,周娘子也舍不得骂他,就坐下了。 唐时玥盛了一碗绿豆汤给了周娘子,等唐四叔进了门,也给他盛了,就听有人道:“阿玥,口渴。” 唐时玥抬头,就见祈旌走了过来,摘下头上的斗笠,看着她,嘴角微挑。 她就盛了一碗给他,祈旌伸手接着,一边问她:“怎么了?” 唐时玥还一肚子不爽:“没怎么。” 祈旌坐下喝了一口,抬眼看她:“中午就看你一脸不高兴,还不说?” 唐时玥哼了一声,意思意思的表示了一下在生气,就把事情说了,祈旌静静的听完,摆手止住唐四叔,道:“阿玥,我问你,你如今,有多少办法能叫他们回宗塾?” “无数个啊!”唐时玥吵架似的瞪大眼睛:“随便出点儿银子!叫沈掌柜的去找唐韦善、或者直接去找他,或者去求林县令……有无数个法子啊!” 祈旌就笑了:“所以,你明白了吗?” 唐时玥一愣,偏了偏头。 祈旌这个人,天生就有一种气场,好像万军之中的主帅,他脊背笔挺的坐在那儿,就稳稳的压着场子……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冷静而从容,八风不动,叫人看看,就觉得心里安宁极了,万事不愁。 唐时玥眉眼一弯:“嗯。” 周娘子急道:“什么意思啊?” 祈旌就低头喝绿豆汤了。 敢情他只负责开导她,其它人全都不管。 大概是因为她太慧质兰心了,开导起来最省话吧! 唐时玥美滋滋,就道:“婶儿,你想啊,咱们送他们去宗塾,归根到底是为了叫他们读书考秀才中状元,对不对?” 周娘子道:“对啊!” “可是现在我们花了钱,东家却无事生非,先生又教的不好,念不好书还天天受气,又受罪,这种破地方花束脩是不是特别不合算?” “银子还是小事,耽误了阿兄他们却是大事……如今我们有银子有门路,明明有很多更好的地方可去,为什么要在这儿虚耗时日?” 唐四叔和周娘子顿时就没声了。 唐时玥笑道:“所以,他们赶我们走,是他们没眼光,咱们不但没啥损失,还能趁机脱离苦海,另择良木,我们为什么要着急,要生气?” 两口子顿时就被说服了。 唐时玥道:“也所以,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时来运转,咱们一定要庆祝一下!我去做饭!” 周娘子道:“我也帮把手。”两人就去了。 一直缩着脖子,以为这一回铁定要被训上两个时辰,也许他阿娘还会哭个不停的唐俊琛,默默的挺直了腰板,看了唐时嵘一眼,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他也想有这么一个会说话的妹妹啊!本来是被赶出宗塾,被她三说两说的,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第091章 何谓风骨 天气太热,尤其唐时玥和周娘子炒了一天的菜,闻多了油味儿,就想吃点儿清淡的。 于是把之前留下的那些荤菜炒了,端上去让他们先吃着,唐时玥就留下来,准备做过水面。 先是把香油、盐、糖、醋、酱、花椒调匀,熬了熟油倒进去,做成调味汁,备下豆腐乳、芝麻酱、胡蒜泥做调味,黄瓜切丝,鸡胸肉切丝,摊了薄蛋皮切丝,做“面码”。 然后煮面,煮到七八成熟就可以,不要煮烂,然后捞出来过井水……话说现在她也开始适应偶尔喝生水的日子了。 就这么连着凉水端上去,调料放到中间,先给大家一人盛一小碗,一尝之下,唐俊琛率先叫了出来:“好吃!太好吃了!” 大家纷纷赞叹,加快速度,吃的不亦乐乎。 这中间,大概只有祈旌,注意到了小祈阳的动作。 毕竟小孩儿还立了一个“不吃鸡蛋”的人设,每次看唐时玥没注意,才敢挟蛋丝,挟了一大筷,再想挟第二筷的时候,就叫祈旌点了一下他的筷子。 祈阳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他哥面无表情的看了回去。 在唐时玥抬头的一瞬间,小祈阳迅速把筷子移到了黄瓜上。 他不喜欢吃任何疏菜。但是只能挟起来,默默的放进了碗里。 阿兄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不知道能不能跟阿瑶换一换…… 一盆凉面不一会就吃完了,吃完了大家也没散,继续坐着,倒了绿豆汤来慢慢的喝着。 之前唐时玥请了这次来干活的石匠,给她打了些石桌石凳。 没有打普通的圆桌,而是打成了大八仙桌的样子,也不是四根腿儿,而是中间有柱,桌面还留了个小孔,到时候可以插树叶伞,四个条凳放着,一伙人坐着半点儿不挤。而且后头就是西厢房的台子,放些东西也方便。 山边凉爽,大家也不用打扇子,就这么坐着闲聊。 周娘子道:“那以后怎么办?” 唐时嵘道:“县城有学馆,听说也不贵,只是远些。” “那可太远了,”周娘子道:“到县城,听说马车要走一天半呢,那样,岂不是连休沐都不能回家了?一去就得好几个月?” “是啊,”唐四叔也道:“太远了,有点什么事情,也是照应不到。” 唐时嵘道:“邻镇也有宗塾,我好像还听说哪里有村塾。” “大月村就有村塾,”周娘子道:“可莫去那里,我听说那家的先生只挂个名儿,到处应承事儿吃酒,整日不见人的。” 祈旌道:“乡下私塾,良莠不齐,小孩儿开蒙还可以,要教你们……有的连秀才功名也无,只怕他们还不如你们。” 唐时嵘道:“不然便去县城学馆看看,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何况这么多学子念书,能有什么事?” 唐俊琛就有些犹豫:“一去就是半年,不只是家里不知道咱们的情况,咱们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这如何叫人放心?” 唐时嵘看看唐时玥,也犹豫起来。 唐俊琛道:“反正就是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么!咱们自己在家学也是一样的,四书通篇背下,再把那些注释背下来就是了!” 祈旌沉声道:“学馆都有专门的举业文府,收录历次中举的文章,这个要如何自修?况且真正拜师,会教你诸多应试技巧,度量考官品性种种,处处都是门道,这些都是死读书得不到的。闷门苦读能中秀才便是顶点了,之后的事情无人引导,贫门学子要出头,太难。” 其实他这番话,真的是金玉良言。 但是以现在唐时嵘两人的见识,还体会不到这一点。 唐俊琛道:“照你这么说,人人都需要钻营了?” 祈旌静静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唐时玥就撸袖子上了:“什么叫钻营?宗兄,你是不是对钻营有什么误解?你读书不是为了中举么?题库文府收的都是前人珠玉,便如纸上名师,宝贵的成功经验,这个你觉得没用?” “不是,那个当然是有用的,”唐俊琛嘟囔道:“我是说后头,我就是觉得……要是读书不能直抒胸臆,反而要猜度着考官的心思,写一些媚上的文章,那,那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可言?” 唐时玥瞪着他。 这话要是唐时嵘说出来,她还不奇怪,没想到却是这个相对通达的唐俊琛说出来的。 “媚上?风骨?你在逗我笑吗?”唐时玥道:“我问你,你到别人家里做客,送礼是不是要投其所好?” 唐俊琛道:“这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唐时玥道:“读书是为了中举,但最终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可对?” 唐俊琛正色道:“对。” “那好,我问你,为什么会有才名满天下,却屡试不中的?你们肯定说,这种是时运不济……可是什么叫时运不济?文章写的不好,字写错了,污了卷子的,那不叫时运不济,那叫水平不够。” “明知道人家主考官喜欢激进,却写的保守,明知道主考官喜欢锦绣,却写的质朴,把不合口味的东西硬怼给人家吃,这种也不叫时运不济,这叫自找的!活该他不中!” 唐时嵘和唐俊琛齐齐哑然。 唐时玥续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命是弱者借口,运乃强者谦词’!当然有从头到尾都坚持‘直抒胸臆’却考中的,但那样的人有多少?‘恰好’遇上这么一个伯乐有多难?万中无一好么?” “你们去期盼这样的运气,跟期盼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所以你们最应该做的,是改变自己去争取。除了刻苦攻读之外,我认为,揣磨主考官的品味,揣磨朝廷的大方向,这是必然的,必要的!这不是媚上!” “你们也不想想,科举就是一道门,入了这道门,也许就步步青云,主考官就是引见人,他自己都不喜欢,觉得你写的不好,凭什么要操心费力的把你引见给上头?还担着责任?难道你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吗?” 唐时嵘和唐俊琛噗的一笑。 祈小郎也是嘴角微勾,端起碗来掩饰。 这小孩儿的声音又嫩又娇又甜,说起话来却是干脆利落,一点哏儿也不打,一番话听下来,真的是酣畅淋漓,周身舒爽,痛快极了。 古人向来重名节轻生死,她这番话实在有些闻所未闻,可是细想却又有些道理。 唐俊琛还有些不服气:“要叫你说,风骨竟是无用之物了?” “风骨自然可贵,但你得分清楚什么叫风骨。”唐时玥放下碗:“两军对垒,有人被俘,他宁死不肯说出我军情报,这叫风骨。出使邻邦,不堕国威,寸土必争,这也叫风骨……字儿还没认全,就觉得自己才高八斗,不管人家想看啥,梗着脖子想写啥就写啥的,这就叫傻子。” 有人轻笑了一声,祈旌敏锐的扫向西边,其它人却都没有留意到。 第092章 笑语隔墙闻 唐时玥续道:“真觉得自己有才华,应该是‘不管考官喜欢啥风格,我都能写出叫他引为知音的文章’,占据主动,下场必中,那你才是真有才华,真厉害。” “归根到底,你得先进了这道门儿,才有资格谈抱负,如果你实在不能理解,那么你也可以这样想,也许正有一方黎民等你去拯救,却因为你耍个性、玩清高,苦等不至,你良心何安?” 唐俊琛哑然。 他琢磨了半晌,忽然道:“玥儿,你一个小娘子,也没念过书,为何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 祈旌放下碗,抬头看着她,摆明要等着听。 唐时玥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自己可以想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么!” 几人在口中反复吟了几回,唐时嵘讶然道:“玥玥,这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极有道理。” 唐时玥早忘了这句话的出处,愣了一下才道:“忘了,好像哪天听人说来着。”一边心虚的瞄了祈旌一眼,准备随时甩锅。 祈小郎嘴角微弯,又压住。 唐时玥随口岔开话题:“说真的,我觉得你们这些人,都是纸上谈兵,就算将来当了官儿,也都是要被属下糊弄的。” 唐俊琛不服气:“谁说的?” 唐时玥道:“假如说现在有一个爱民如子的考官,喜欢务实的风格,叫你们投其所好,写个务实的文章出来,针砭时弊……你们能写什么?你们又知道多少民生?” 唐时嵘沉吟半天,才笑道:“叫你这么一说,我竟觉得我一无是处。” 唐时玥笑道:“我倒有个法子。” “嗯?” “程家班,就是阿旌请来盖房子的这些人,他们天南地北的到处走,见识最是广博,你们没事儿可以跟他们交谈,会听到很多很有意思的见闻。” 她摇头晃脑的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多听听,也算是跟着他们走了一遭。” 唐时嵘低头细细思量。 周娘子和唐四叔听着三人辩驳,也插不进嘴,直到这时,周娘子才小声道:“跟他们能有什么好说?” 祈旌道:“治病要对症下药,做人也是,譬如他们两人,确是应该多接触市井,因为本就是贫寒出身,长处就是了解民生,若连这一点都不扎实,如何与出身士族的人抗衡?” 他顿了一下,双凤眼微微一眯,带了些笑意,“至于阿玥,还是该多读书,人从书里乖。” “我读了啊!” 唐时玥大言不惭的道:“我给阿兄买的书我都读了。” “既然都读了,就别天天拿着《莺莺传》、《霍小玉传》去问阿阳哪个字念什么了。” 噗! 唐时嵘和唐俊琛都乐了。 唐时玥觉得自己挺委屈的,本来很多字上下文一结合她就知道是啥字,但是为了学习的需要,她才去问祈阳的。 而且很多一看有可能比较污,“疑车无据”的,她都不好意思问小阿阳,比如《霍小玉传》里头“驴驹媚”是啥玩意儿,她至今不知道。 文言文真是太烦人了! 唐时玥道:“等我将来有了银子,我要专门雇一个人,给我写话本儿看,不要这种文绉绉的,要那种念出来人人都懂的。” 唐俊琛道:“不知道写一本多少银子?” 唐时玥豪气的一拍桌子:“五两起步,写的好有赏!” “小娘子有礼了,”唐俊琛离座拱手:“小生明日便写个十本八本给你,还请小娘子多多打赏。” 大家都笑的不行了,隔壁忽有人笑言道:“某也想试试,不知小娘子允可否?” 几人都是一怔,唐时玥问:“谁在说话?” 隔壁笑道:“一个……吃到了馅饼的人。” 大家面面相觑,他又咳道:“抱歉,本该非礼勿听的,只是几位说话着实有趣的很,便多听了几句。” 祈旌冷笑一声,正想说话,就见唐时嵘站起来道:“无妨,是我们扰了足下的清静,请问足下贵姓?” 对方笑道,“姓许。” 唐时嵘便道:“原来是许家郎君,小生姓唐,名时嵘,今日天晚了,明日小生上门拜访,不知可否?” “欢迎之至。” 两边隔着墙对答,唐时玥有点好奇,就想看看那是个什么人,正准备搬个条凳,祈旌忽然走过来,拉着她走到墙边,简单的道:“跳。” 他把她手轻轻一抬,她本能的就跳了一下,然后祈旌飞快的伸脚一挑,手随即就是一托,就跟掂球一样,轻轻松松就把她放在了肩上。 等唐时玥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他肩上了,只能啊啊啊的飞快扶住了墙。 大概因为在山边的关系,石屋的围墙很高,到她胸口,她就扒着墙往那边儿看。 月色下,就见一个穿着白苎衫的青年男子,正负手站在院中,看上去眉目清朗,风流蕴藉,特别符合她想像中古代书生的形象。 他含笑冲她拱了拱手:“失礼了。” 唐时玥也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言重了,做了邻居这么久,还没见过面呢!” “是,”对方笑道:“倒常有笑语隔墙相闻,也算是神交了。” 两人隔墙对答了好几句,祈旌一直站的稳稳的,唐时玥初步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跟他告了别,低头看了看祈旌。 祈旌简短的道:“跳!” 她也是胆子大的很,直接就往下跳,祈旌仍旧伸脚一接,然后一挑,扔到了地上,她啊了一声,抓住他胳膊,他却没就势扶她一把,直接甩手就走了。 晚上唐俊琛和小祈阳、周娘子全都在石屋睡的,第二天一起来唐俊琛就嚷嚷着要吃过水面。 大早上的天这么凉,谁要吃过水面啊!唐时玥索性做了炸酱面。 东西都是全的,做起来也挺容易。 先把肉块切成细丁,下锅热油,这一步的油量要多一点儿,把肉丁放进去炒到金黄吐油,盛出来,留底油。 再起锅热油,放姜葱末炒香,放豆瓣酱和甜面酱。 豆瓣酱多些、甜面酱少些,比例大概是三比一。加少许水,熬成味道浓郁的酱汤,这就是“炸酱”了。再加入一小勺糖霜提味。 香味儿出来之后,再把之前炒好的肉丁,放进酱里翻炒,熟透起锅,香气诱人,这炸酱的“酱”就算是好了。 再把切好的小葱花、黄瓜丝、胡萝卜丝,烫好的豆芽之类的,一起端上去做面码。 还没端出去,唐俊琛就在门口等着了:“好香!玥儿,这是什么啊!” 老北京炸酱面啊! 据说老北京炸酱面要到清朝才发明出来,她这也算是作弊了。 她倒不想占后人这个名头,可是她经历太简单,扯谎都不好扯,这个锅又不能叫祈旌背。 唐时玥只好笑道:“我自己闲着瞎琢磨的,你们尝尝好不好吃。” 她听到隔壁似乎有声音,似乎是在翻书,便走过去,敲了敲墙,笑道:“芳邻,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对面很快便有人笑应了一声:“多谢相邀,那许某就却之不恭了。” 第093章 许四元的迷弟 其实唐时玥还真不算是好客的人,她只是想着昨天他那句“吃到了馅饼的人”,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那意思不就是他坚持自我还考中了? 而且两家子是邻居,唐时嵘又回家了,肯定要认识的,那么,认识的方式,就很大程度上决定将来的相处。 读书人的臭毛病总是比较多的,假如说唐时嵘今天礼数周到的上门拜访,那么,他们将来相处,很多时候都要拿着架子。 举例子,她一直觉得一家人一起吃饭,说说笑笑蛮好的,但如果来个不熟的男客,女人都是不能上桌的,这就十分不爽了。 所以嘛……反正她是不懂事的小村姑,由她来打破这种方式,刚刚好。 如果这人觉得她这样“不成体统”,那这种无趣的人,也就没什么深交的必要了。 对方很快就进来了,唐时嵘和唐俊琛都起身拱手,通了名,对方含笑道:“鄙姓许,名清,字问渠。” 唐俊琛忽然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 吓的唐时玥碗都掉到了桌上。 然后唐俊琛一下子扑了上去,抓住他手臂,大声道:“许四元!许四元啊!你是不是许四元!” 许问渠显然也有些无奈,道:“算是?” 唐俊琛抱着他跳:“啊啊啊!我居然认识了许四元!” 所以,古代也有狂热粉?看这架势,就快上嘴啃了…… 唐时玥冷静的道:“你再嚎下去,就会成为第一次见面就被许四元划为拒绝往来户的人。” 唐俊琛这才收敛了,赶紧退回来,不好意思的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欣喜,失礼了。” 唐时玥招呼人坐下吃饭,一边问道:“许四元是什么?” 唐俊琛饭也不吃了,眉飞色舞的道:“三元及第你听过没?” 这个她倒是知道,据说科举有大三元小三元,小三元是指在县试、府试和院试中均得到第一名,称之为案首;大三元是指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均得了第一名,称之为状元。 也不用她说,唐俊琛噼哩啪啦的解释了一遍,唐时玥道:“所以你叫许四元,是因为在乡试中也得了头名?” 许问渠含笑点头,也没有谦虚的说什么“侥幸而已”,她顿时就觉得这人十分顺眼。 唐时嵘急道:“舍妹不懂礼数,许先生莫要介意。” 许问渠笑道:“小娘子慧质兰心,待人一片真诚,纵是初识,也觉得舒服自在,倒是你这声歉,有些迂腐无趣了。” 唐时嵘无奈,也就不再说,唐时玥问:“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唐俊琛就一副“我的心好痛”的眼神儿看着他,许四元倒是坦然,就道:“乡试后意外受伤,便没有再考,这几年也一直在此养病。” 唐时玥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一边招呼着两小只洗脸刷牙,然后也上桌吃饭。 头一次做这么经典的炸酱面,却没有得到一句赞誉,她有点儿失望,冷不丁向唐俊琛道:“宗兄?” 唐俊琛道:“嗯?” “是我做的饭不好吃么?你要盯着许先生的脸下饭?” 唐俊琛:“……” 她又道:“应该是许先生秀色可餐,那你餐他吧,面别餐了。”一边就过来想抓面碗。 唐俊琛赶紧双手抱住:“玥儿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今天这酱简直好吃极了,玥儿真是好手艺,神厨!求求你了让我吃吧!” 唐时玥这才松了手,扫了许问渠一眼,他已经在添第三碗了,见她看他,许问渠笑道:“这种吃法着实美味,不知叫什么?我从未吃过。” 唐时玥道:“炸酱面。” 于是等祈小郎和唐四叔过来的时候,就见隔壁的“老书生”已经登堂入室了,而且他们三人显然已经吃过了,正在院中走来走去。 祈小郎眉头一凝。 然后唐时玥叫他:“四叔、阿旌,快来吃饭!” 两人跟许问渠简单厮见过,就坐下吃饭,唐时玥和周娘子也跟他们一起吃,唐四叔和周娘子没口子的称赞,连祈旌也道:“极好吃。” 唐时嵘看了一眼,便向许问渠道:“玥玥昨儿说的事,先生觉得是否可行?” “我觉得有道理。”许问渠道:“既然要了解民生,浮光掠影也没什么用处,我昨日便叫人帮我准备一身衣裳,到时看能不能与他们一起。” 他向祈旌道:“祈小郎,不知可方便?” 祈旌淡淡道:“无所谓。” 唐时玥有点吃惊。 要知道古代四民的等级是士农工商,“工”是排在“农”后的。 她本来是打算着,他们能过去跟他们聊聊就不错了,没想到许问渠居然要去帮工!她敢打赌,古代的读书人,没有几个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唐时嵘和唐俊琛就更吃惊了,两人齐齐瞪着他,不知要说什么。 唐时玥给予了高度赞誉:“许先生一看就是一个超厉害超通达的人!阿兄,虽然咱们比较熟,但我还是要说,人家的境界真的比你们强出一座山去!” 难得遇到这么直白的夸赞,许问渠轻咳了一声。 唐俊琛小声道:“可我们不会干啊?” “谁天生就会啊!”唐时玥道:“要了解一种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走进去,而不是在外头看!好高骛远永远比不过脚踏实地!台阶是一层一层筑起的,目前的现实是未来理想的基础,懂不懂?” 许问渠微微侧头。 这小娘子总是会偶尔说出极有道理的话,连他也不知出处。 但又似乎不是她自己想的,如果是听她身边的人说的……他瞥了祈小郎一眼,没有说话。 祈小郎面沉如水,默然的吃完了碗里的面,然后唐时玥叫他:“阿旌,你的衣服借两件给阿兄他们穿啊!等回头我买新的还你!” 祈旌点了点头,淡淡的道:“那你可别忘了。” ………… 唐时嵘和唐俊琛去到工地帮忙,惊掉了村里人的下巴。 周娘子虽然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来干泥瓦匠的活儿,但她对唐时玥本来就十分迷信,加上唐俊琛给她普及了一下许四元有多牛,才名满天下什么的,那,既然许四元都来了,肯定是真有好处的……吧? 但是这也不妨碍她把宗塾中的事情宣传了一圈儿。 于是不到半天,整个村里都知道唐时进偷钱不成,反被唐时玥打脸,于是就衔恨报复,扯了个谎,害得唐时嵘和唐俊琛被宗塾劝退了。 进不了宗塾,念不了书,在村里人眼中,可是大的不得了的大事,她们代入自家,对唐时进简直恨之入骨。 然后三传两传的,不知怎么就成了,唐时进与唐永明买通了宗塾东家,把唐时嵘两人赶了回来,他们没书可读,只能来工地上搬砖了。 啧,这惨的,简直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第094章 自甘堕落搬砖?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唐家大宅。 凭他们的人缘,听到的当然是阉.割版,休沐回家的唐时进当然也听说了。 乍听到,唐时进简直不能置信:“他们真的去盖屋了?” “对啊!”孙婆子哈哈的笑着道:“好些人都看着了呢!还有唐四家那个小子!” 唐时进险些没笑出声来。 本以为他们还要生事,没想到他们居然跑去跟泥瓦匠厮混起来!亏先生还说他良材美质!志向远大!只怕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自甘堕落吧! 他一时只想大笑三声! 其实当时他得知唐时玥吃了官司,去告诉唐永明时,是有些心虚的。 可是,他又不想放弃这一分希望。 上一次唐永明过来,走的确实灰头土脸,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他走了之后,唐时嵘便受了斥责!同窗对待他,也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 那么,知道了唐时玥的事情后,他实在忍不住要去试试,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果然,东家直接把唐时进赶了出来,他没想到,竟有好几个同窗不惜得罪东家,也要支持他,最后他被赶出号舍时,还有几个同窗梗着脖子与管事争辩。 当时唐时嵘含笑拱手,劝说那几人,态度从容旷达,丝毫不显得狼狈。 竟似乎不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丧家犬,而似一个英雄! 而且,他的人缘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他瞧在眼中,便如骨梗在喉,难受极了…… 尤其后来得知唐时玥不但没有获罪,还因为救了县令的女儿,而被脱了罪,他胆战心惊,生怕哪一日,唐时嵘便会卷土重来,也许还要以牙还牙,把他赶出去! 没想到今日竟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以后,终他们一生,再难望他项背了!他实在庆幸当时迈出了这一步!永绝后患!简直英明! 唐时进胸中豪情顿生,激情澎湃:“奶奶,我想去看看。” “看甚?”孙婆子道:“乖孙,那儿黄土溢天的,可不是你们读书人该去的地方,回来要沾一头一身的灰!” 唐时进还是道:“不,我想去瞧瞧。” 孙婆子拗不过他,就带着他去了。 她既然来了,自然要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偷个鸡蛋什么的,就摸到大灶那边儿去了。 唐时进兴奋之下,根本没有注意到村里人看他的眼神儿。 他来回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唐时嵘和唐俊琛,两人穿着黑色短衫,戴着斗笠,正搅拌着灰浆,动作看起来居然十分熟练,旁边还有一个略年长的男子,正在旁边笨拙的拿砍刀削着砖面,表情饶有兴味。 唐时进的笑意,一时竟有些收不住。 他整了整衣冠,含笑走了过去,,故做惊讶的道:“阿嵘,阿琛,竟在这儿见到你们?” 唐时嵘两人正边忙边聊,他一开口,就齐齐看了过来,唐俊琛冷笑道:“与你何关?背后说三道四的小人!” 唐时进索性也不装了,冷笑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什么叫斯文扫地!” 唐时嵘淡淡的道:“看过了,可以走了?” 难得有这么好的笑话看,他哪里舍的走。 唐时进笑道:“我当真想不通,你们怎么说也识得了几个字,就算去帮人抄抄书,写写信,好赖也是门营生,为何竟如此自甘堕落,与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泥瓦匠厮混起来,也不嫌丢了读书人的体面……” 他喋喋不休,旁边程家班的人已经听烦了。 唐时嵘三人过来已经是四五天了,他们虽干不了重活,而且也不熟练,却都是认认真真的,待他们也是十分温和,从来不摆读书人的架子。 可是唐时进却一口一个斯文扫地,一句一个上不得台面……真以为他们听不懂? 唐时玥遥遥笑道:“谁家的狗没拴好,跑这儿吠个没完?” 唐时进脸色一变。大家也是轰然大笑起来,有人道:“就是,赶紧牵走,吵的很。” “不然就杀了炖狗肉,这种挑事儿的狗养着也是费粮食。” 唐时进怒道:“你们……不成体统!” “体统?你还知道啥叫体统?”唐时玥笑道:“你若有个功名在身,摆摆你高人一等的架势也就罢了,可你明明就是个白身,只不过多认了几个字,就迫不及待的跑来咱们面前显摆,凭的是什么?是凭你家十年不中的家风?还是凭你多年虚耗的米面银钱?” 大家再次轰然大笑,唐时进大怒拂袖:“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切!”唐时玥笑道:“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你的书没读透!孔子的意思是,只有那种像小人一样无德的女子,才难养,像我这般聪明贤惠的可不在其中……” 她转头道:“是不是呀许先生?” 许问渠忍笑道:“唐小娘说的是。” 唐时进冷笑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粗鄙泥瓦匠,也敢称起先生来了!谁给你的脸,在这儿大放厥词,侮辱斯文……” 唐俊琛就想说话,被唐时玥一把拉了回来。 谜底太早揭穿就不好玩了,让他很久之后自己知道骂了谁,多有意思? 唐时玥笑道:“诸位,搭把手儿,把这只乱吠的狗子赶出去! 主家发话,大家顿时都抄起了家伙,吆喝着要赶人。 唐时进哪能想到她居然敢动手。 再一想两家已经分了家,她也许真的敢打他!他再不敢耽误,扭头就走了。 其实唐时玥就是吓吓他,见他急慌慌的跑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许先生,阿兄,宗兄,你说说你们念书到底有啥用?” 三人被她问的一愣。 唐时玥道:“人家苏秦凭着嘴皮子能佩六国相印,可你们……三张嘴连头蠢猪都打发不走。听说文官骂人能骂三天三夜的,你们连个三句半都不会骂,唉!” 她嫌弃的瞥了他们一眼,扭头走了。 三人:“……” ………… 祈旌这边儿一时还盖不完,但酒坊一落成,唐时玥就依约给林县令下了帖子。 隔了几日,林县令就带着夫人女儿,到了石屋。 林县令是便服前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但是接连来了三辆马车,马夫差役,仆从丫环数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第095章 县太爷驾到 唐时嵘做为家主出面招待,并请了族长和里正过来相陪,本想叫许问渠的,许问渠却拒了。 几人诚惶诚恐的把林县令迎了进来,林县令只道:“诸位不必多礼,本官来此并非公干,只缘私交,太过隆重,倒叫本官过意不去。”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唐家小娘子蕙质兰心,仁厚磊落,堪称良金美玉,又与小女有恩。莫说小女与内子,连本官也觉得她小小年纪,见识通达,日后两边倒要常来常往……这一次便罢了,下一次却不必惊动诸位,否则,便失了我的本意。” 族长和里正只能讪讪陪笑。 林县令这番话,好几重的意思。 一个是给唐时玥撑腰,顺便给她正名,县太爷都说她蕙质兰心,仁厚磊落,村里人还有谁敢说她不好? 另一个是表示他一家子都看唐时玥比较顺眼,以后准备跟唐家像亲戚一样时常走动。但是他们就不用来了,怪碍事的。 族长和里正听懂了。 但是起初还觉着这话兴许有几分客套,另外还有些疑心,是不是唐时玥私底下跟县令说了她家中之事,所以林县令才来个下马威? 但是一路看下来,林县令就没怎么跟他们说话,只是与唐时嵘对答,听说他从宗塾退学,还细问了几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之类,真的是……太周到了。 唐时嵘起初有些局促,但渐渐就放开了,林县令还考较了他几句学问,末了倒是没有多说,只笑道:“学的倒是极扎实,可见是下了功夫了,但是,学而不得其法,还是该另寻名师才是。” 唐时嵘诚惶诚恐的谢了。 林县令又道:“由此可见,那宗塾教法确实有些不妥,倒是耽误了你。” 唐时嵘连道不敢,族长和里正只能默默的当布景板。 还能听到欢笑声不时的从西厢房传出来,显然女眷那边也聊的不错。 这事儿对村里人来说是天大的事了,汪氏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主动出来相陪。 她自诩见过些贵人,要论礼数周全,没人敢跟她比。 但县令夫人杨氏,从始至终只与唐时玥说话,她就算把话头抢过来,也没有人接茬。 汪氏渐渐有些委屈,眼圈儿便红了起来。 她知道今日是大事,并没等她们求她,便出来了,礼数周到妥贴,对方却不给面子……定是唐时玥在她们面前说了什么!她从来便如此恶毒! 三人嘻嘻哈哈说了许久,林巧倩闹着要去山上瞧瞧,唐时玥没办法,就带着她去了。 两人出去之后,杨氏便停了口,慢慢的喝茶。 喝了半盏茶,她抬头扫了汪氏一眼,汪氏穿着楚宫衣,眉点额黄,唇染胭脂,娇艳十分,此时正咬着唇,拧着帕子,别着脸儿,一副强忍泪水的样子。 杨氏内心冷笑。 她本不好管旁人的家事,但是她怎么说也是一县父母官的夫人,一个村妇跑到她面前,摆的甚么脸色?不过是没搭理她,她还委屈上了?难道她还该理她不成? 杨氏淡淡的道:“哟,汪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汪氏急转回脸来,强笑道:“没什么。” 杨氏冷笑喝茶,她的大丫环花好笑嘻嘻的道:“没什么,您这眼泪儿汪汪的做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欢迎咱们呢?” 汪氏连道不敢,花好续道:“不过你欢迎不欢迎也不碍的,咱们本来也不是来见你的,咱们来见的是唐家小娘子唐时玥。” 另一个丫环月圆道:“快别说了,这位汪娘子,可是唐家小娘子的阿娘!” “阿娘?小娘子竟还有阿娘?”花好做出了疑惑的表情:“我可是听说,当初小娘子独个儿在县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辰光,她阿娘知晓了,可不是得心疼死么,跑掉了鞋儿也得过来护着小娘子啊!” “那你可说错了,”月圆道:“我听周捕头说,当时一大伙人跑来求她,她都不去呢!还装模作样的扯啥妇人名节,也就仗着村里人憨厚,看不透这些道道儿……” “啧!”花好道:“不就是不想去么,扯的好大一张遮羞布,危言耸听的,倒叫我想起一句话来,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汪氏憋的脸都青了。 她身体颤抖,泪眼盈盈,娇弱不堪,似乎每一句话都能叫她痛哭失声,可其实,她却一直这么坐着,连声辩解都不敢。 林县令身边虽是清静的,可是这种女人,她着实见的多了。 杨氏轻描淡写的斥道,“花红,别胡说!” 花红笑吟吟的蹲身:“夫人恕罪。婢子没念过书,乱说的。” 杨氏嗯了一声,又推心置腹般道:“汪娘子,我还是要多嘴说一句,你如今虽还青春美貌,可将来老迈之时,还需儿女奉养,做人娘亲,心思还是要放在儿女身上,莫要只想着自己……” ………… 这会儿隔壁还在建房子,工人太多,不好乱走,唐时玥带着林巧倩绕到后头,才爬了一小段儿,林巧倩就累的不行了,两人就嘻嘻哈哈的回来了。 回来之后,就见房中情形不对,唐时玥假装没发现,仍旧跟杨氏说话。 汪氏这个人,早就该有人治治她。 也不是她说,汪氏这点儿小手段,在村里人眼前是个王者,但在真正大宅门出身的人眼中,那就是个废铜。 因为今天她要陪客人,所以饭菜都是族长和里正家里人帮着做的。 两边儿各自吃过饭,林县令便准备告辞,然后唐时玥拿着纸笔进来了,笑道:“林公,咱们的酒坊要开业,斗胆跟您求个字,做个招牌,成不成?” 林县令对她极是和颜悦色,笑道:“为何要我写?” 唐时玥笑道:“说实话,我本不知林公书法好,只求夫人帮我荐个大家,然后夫人便荐了您,说是举贤不避亲,我说林公不肯给我写可怎么办?夫人说道,你只管拿着纸笔去,不成便来找我!” 林县令连连失笑,当真接过了纸笔,唐时嵘便去研墨。 林县令道:“早听说这酒坊也有你一成利,还没细问如何。你这是什么酒坊?酿的什么酒?” “福寿酒坊,” 唐时玥笑道:“镇上四方酒楼卖的酒,便是咱们家酿的,玥儿还给您留了两坛解暑酒,等回头新酒出来了,也给您送几坛尝尝!” 林县令吃惊道:“福寿酒竟是你们的?” 唐时玥笑着点头,林县令也没细问,说笑了几句,便执笔写了下来。 唐时玥退下来之后,心里却有些犯思量。 她刚才在屋里跟杨氏提到福寿酒,她的表情也有点不对劲儿,刚才跟林县令说,他也有一瞬间表情有点怪。 难道他们跟四方酒楼有过节?这个倒是不能不问问。 第096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 唐时玥想了想,就过去偷偷拉了林巧倩出来。 林巧倩被教养的十分单纯,没问几句就说了:“我阿娘过来之后盘下了一个酒楼,原本生意还好,没承想自从四方酒楼有了福寿酒,生意就被挤的不行了。” 唐时玥问:“什么酒楼?” “原本叫八珍楼,后来盘下来之后,就改叫三全楼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又向林巧倩道:“咱们的酒卖到镇上时,就跟四方酒楼签了契的,只卖他一家,所以……对不住了。” “我知道啊!”林巧倩道:“那三全楼,也没人知道是我阿娘开的,我阿娘只是原本的嫁妆中就有这些营生,有这样的人手,所以才带过来的。” 送走了林县令,唐时玥就在想这个问题。 福寿酒卖给四方酒楼,不光是签了契的问题,就算不签,在一种酒初上市的时候,这种独家经营,饥饿营销的方式,也是最容易打出名号的。 但是林县令这边儿,也是不能不管。 她从小就在名利场中混,很多事情门儿清。 她与林县令结交,固然因为林县令一家人好相处,但肯定也有别的考虑。 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当前来看,林县令确实是一棵大树,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有个这样的大树撑着,很多事情,都会容易太多太多。 所以,必须好好维系。 这件事情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态度很重要。 这是一件不做未必会怎么样,但做了就一定会怎么样的事情。 炸酱面传承二百年,当然有它独特的魅力,但这是饭,并不足以撑起一家酒楼,还是得有特色“菜”才行。 唐时玥坐在台子上,很认真的考虑。 祈旌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在想什么?” 唐时玥随口逗他:“想你呀!” 祈小郎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这小孩儿,什么都好,就是口花花的爱逗人,一听就是没用心的。 但纵是没用心,看在没听过她逗旁人的份上,他也不会跟她计较。 他就嗯了一声。 唐时玥不解:“嗯是什么意思?” 他道:“就是允许你想。” 唐时玥:“……” 她失笑着站起来,戳了戳他的脸:“小阿旌,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她一边笑一边走了。 祈旌皱眉站起来,十分无奈。 他那边还盖着房呢,忙的不行,他老远看着县太爷和族长他们走了,特意过来看看她……结果她夸他可爱?他堂堂男儿…… 算了。 可爱就可爱吧,她开心就行了。 他也站起来走了。 唐时玥去酒坊里拿了两个大坛子,然后又去大灶上拿了一篮子鸡蛋,去工地拿了一些石灰。 放下之后,又就近找了个麦秸垛,抓了几把碎渣渣回来,充做稻草糠。 她准备尝试一下做松花蛋。 碱面儿在这个朝代,她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但是草木灰就是碱性的,可以试一下。 她不喜欢做这种磨矶的活儿,就把两小只叫出来帮忙洗鸡蛋,洗完了,再把水擦干。 虽然他们人不大,但是干这种活儿却还做的不错,都一本正经的坐着,并着小膝盖,把鸡蛋搂在膝上擦,没有一个打破的。 她这边儿把石灰粉、草木灰放在一起,搅拌均匀,找个破盆子放着。 然后把盐下锅炒熟,倒进水和茶煮沸。再把茶叶滤出来,倒进石灰和草木灰里头,要一点一点慢慢加,最终搅成不稀不稠的浆糊状,灰料就算是调好了。 把洗好的鸡蛋和鸭蛋,放进调好的灰料里头,滚一下,让他们表面都沾上一层厚厚的灰料,再把鸡蛋放进麦秸渣里滚一下,沾上一层。 放进酒坛子密封起来,直接收到屋角,大概有个十天,就能做好了。 其实这个倒是不用太着急。 酒坊这边儿,县太爷亲提了匾额,这就跟立一块牌子“此处是我罩着的”没啥区别了。 唐四叔几乎是诚惶诚恐的把字送去作匾了,同时也急忙忙的放出消息招工。 他们细细商量了,把酒坊工人分为不同的工种,一种工种的,只干这一种,不许换。 就好比酿酒的只酿酒,洗水果的只洗水果,切片的只切片,投料封坛什么的步骤,还是他们自己来做。 一个是图熟练,提高效率,另外也能最大限度的防止泄密,虽然其实并不怕,但神秘感必不可少,也能迷惑外人。 所以就分了大工、小工、帮工、零工……而且都不是按月钱发,全都是按天计工,一天的工钱从十文到三十文不等。 而且因为说好了不能换工种,所以除了青壮年,有的老人、少年,也并不敢直接就抢那三十文的工,怕干不了,所以一轮报下来,各个工种都有不少。 族长的大儿子唐勇憨厚老实,就负责车间管理,记记工时什么的,里正的大儿子陈长源识文断字,又会说话,就负责出入记帐,来往接洽。 唐永富还厚着脸皮过来想报一个工,叫唐勇直接拒了。 开业那天,把沈掌柜的也叫来,一起喝了个开业酒,炮竹一放,匾额一挂,大家喜喜庆庆的开吃。 酒过三巡,隔壁桌上有个人站了起来。 这个人叫唐老桥。 唐老桥本来叫唐桥,年纪还不到五十,但是辈份很大,连族长也要叫他一声叔,到哪里都还是比较受尊敬的。 所以后来他就开始自称唐老桥了,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背着手儿在村里闲逛,见着顺眼的小辈夸几句,见着不顺眼的骂两声,反正也没人敢驳他。 酒坊这边,他也是来过不少回的,毕竟是村里头一号的产业,又是姓唐的开的,他也是与有荣焉,见着干活偷奸耍滑的,也是要骂几句的。 但他都这么上心了,临了临了,到喝酒了,居然没人来请他上主桌。 族长里正也就算了,唐时玥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丫头片子,居然舔脸上了主桌? 前两天招工时,她跑来指手划脚,他已经很不耐烦了,如今……她仗着那点子恩情,居然与族长里正坐一起了? 也不怕折了她的福份! 唐老桥心里呸了一声,就走上前来,大咧咧的举着杯子道:“来,来,今儿高兴,我唐老桥就替大家,敬你们一杯酒!” 唐家族长笑着端起了杯子,其它人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也把杯子举了起来。 唐时玥不喝酒,杯里是蔗浆,也笑着端了起来。 唐老桥就把脸一拉,趁机发作道:“一个小娘子,懂不懂点子人事儿?还不起开!这里有你坐的地儿么!不像话!”一边又向族长里正笑道:“我替她爷娘教教她规矩!” 祈旌当时就沉下了脸,当的一声把酒杯顿到了桌上。 第097章 大当家 唐老桥此时还没有察觉到,他这火是冲着他来的。 他就涎脸笑道:“行了行了,一点子小事,也不用生气,大家喝酒!喝酒!” 祈旌冷冷的看着他,硬把他看的笑不下去了。 唐家族长就知道要坏事,急道:“老叔,你说说你,没喝酒就醉了么?”又回头叫人:“平子,赶紧把你爷爷扶开!” 唐平赶紧过来,就想扶他,唐老桥有点茫然,顺着他走了几步。 然而祈小郎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祈旌站了起来,冷冷的道:“明日酒坊便要开业,趁大家都在,我说两件事。” 大家纷纷停了杯筷,祈旌就道:“第一件,我的房子马上就要建成,建成之后,我会开武馆,教人学武。只收三岁到七岁之间的孩子,不收银子,管饭。” “但是有一条,学武极苦,如果有哪一家的孩子吃不了苦,无故旷课,或者借故不来的,之后再来,武馆也再不会收了。” 这个事儿,量地时大家都听说过了,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奇怪他为什么忽然这时候说。 却听祈旌沉声道:“第二件事,与第一件事有关。” “因为我要忙武馆,所以酒坊的事情,全都交给阿玥打理。不管多大的事情,阿玥说了算,全都不必问我。” 大家登时哗然,一时惊讶的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有人忍不住道:“唐小娘不过十二三岁,她岂会知道如何打理?” “那又如何?”祈旌冷冷的道:“我早便说了,我拿出酒方,本就是因为唐家小娘子的恩情,我乐意交给她去打理,就算她不会,全部赔光了,那也是我的事儿,我赔的起,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的斜了唐老桥一眼:“我不姓陈,也不姓唐,所以,不管是姓陈的还是姓唐的,少在我面前指手划脚,倚老卖老,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得罪阿玥的,不管是谁,全都给我滚!不只如此,他家中所有人,也永不许再入酒坊,武馆亦是同理。” 他环顾众人,冷笑一声:“若聚宝村不成,我换个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都呆住了。 唐时玥张大眼睛看着他。 喵的,这谁顶的住哇!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看霸道总裁,这种霸道的维护,真的是太苏太撩了,少女心都被他撩的扑通扑通的! 关键是,他完全不是一个高调的人,也不是霸道的人,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这种方式最有效,能够最大限度的解决问题,并避免后续问题。 正因为他不是无脑装逼,而是某种策略,所以才加倍的撩!! 妈妈呀!真的要撩死她了!唐时玥简直想捂胸尖叫! 当着大家伙儿,唐老桥的脸,已经被扇肿了。 而且他还怪不得任何人,他分明就是自找的。 他老脸通红,却连一点点不爽都不敢表现出来,不然他儿子孙子都不能去做工了,家里立刻就能打翻天。 其它人也是一声不敢吭。 好家伙,这以后,得把唐时玥供起来了!谁还敢对她有一丝丝不客气? 一片安静之后,唐四叔笑着打了个圆场:“大家不用担心。玥儿虽年幼,却极是早慧通达,而且酒坊开起来之后,我手上事情也多,不时的要出门,所以酒坊平日一应事务,全由玥儿负责,若实在找不着玥儿,再来问我。” 连他也大撒手?实在找不着才去问他?那岂不是等于唐时玥才是大当家? 大家更是讶异,面面相觑。 唐时玥站了起来,含笑道:“大家放心,玥儿年幼见识浅薄,遇事自然会与四叔、祈小郎商议,并不会自作主张。白担这个名儿,是图的县太爷面前一点面子情,大家在外头做事方便。” 这么一说,大家就自以为懂了,纷纷点头,心说原来是这样。 而边角桌上,偷偷来蹭饭的孙婆子几人,已经惊呆了。 自从知道县太爷亲至,她们就既悔又怕,可是唐时玥既然连县太爷都攀上了,她们再是不甘,又哪敢撒泼,哪敢胡闹?只求唐时玥莫要生出报复之心便好。 结果到现在,唐时玥居然莫名其妙成了酒坊的大当家?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同桌的人,见他们居然还厚着脸皮来吃酒,忍不住嘲讽:“哎哟哟,孙阿婆,孙女成了当家的,可要恭喜你了。” 孙婆子如此泼辣的人物,瘪了瘪嘴,竟没回话。 又有人道:“可惜哟,早早的分了家!人家再富贵,与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就是呢!亲孙女求十两银子救命都不肯,现如今,人家手里握着千两万两了。” “我看人家三房就是富贵命,前有唐永礼,又有玥儿,要是没分家,你们家又能吃香喝辣了!” “呸!”孙婆子低声骂道:“天天儿在这儿扯老婆舌头,也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 “哟,阿婆都没去,且轮不着我呢!” “天天儿骂旁人是丧门星,我看你们才是丧门星,玥儿自从离了你们,可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孙婆子一张嘴,怎么也说不过这么多人,又不敢放开了闹,终于怒冲冲的走了。 何氏李氏几个也跟着走了。 身后爆出一片轰笑声,又有人道:“我可是听说了,玥儿是个天生的福娘子,近着她的,都得了好处,得罪她的,都没好果子吃!” “族长娘子同我说,玥儿一住进去,他们老宅的死井都活了,那可真真儿是命里有大福气的!” “对啊,我那天还特意去讨了一口水喝,还别说,福娘子的水,就是甜啊!” 大家又是一阵笑。 屁的福娘子!孙婆子边走边呸了一声,恶狠狠的想:再有钱有什么用!唐时嵘连书都读不上了!还能有甚出息!等她的金孙中了举当了大官……就把这些人全都杀头!杀头! 第二天,酒坊就开始酿麦酒了。 酿麦酒并不算是什么秘方,很简单,很多人都会酿。 麦子用水浸泡,一直到麦粒吸饱水鼓起来。然后仔细搓洗,防止有的麦粒脱皮不彻底。 然后沥干了水分,把麦子上大锅,隔水蒸半个时辰,盛出来,摊开,让它散热,达到正常的温度。 蒸麦子的水可以趁热用来烫洗一下大酒坛,去除细菌。 然后称酒曲,化开,等到麦粒完全降温,倒入大酒坛里头拌匀,把表面压平整,中间挖孔,方便察看,然后封起来。 放到温暖处发酵,一般大夏天的,两天左右就会发酵成熟,只要看到中间小坑里出酒了,就成了。 其实要是在现代,还要经过一道蒸馏工序,但是现在就没有了,仍旧是用古法来处理下一步。 第098章 松花蛋 开了工,唐四叔一步步手把手的把人教会了,实在不成器的辞了,伶俐的拔出来当工头……酒坊好歹正常运转起来,唐四叔才能腾出手来,尝尝她酿的酒,也方便采买水果药材。 这一次封的时间可就长了,前后足有一个月,尝酒的人也格外多,不止是把许问渠请了过来,还有姑苏生。 姑苏生这阵子一直缠着祈旌,各种跪舔,为了一口酒可以说是很不要脸了,她都看不下去,祈小郎愣是可以当他不存在。 这一回把他请过来,一说是为啥来的,看他的样子,简直都要跪下叫爹了。 但有外人在,还是麻烦一点的,酒要事先滤出来,免得暴露了配方。 她这一次酿了桃子、杏子、枇杷三种酒,如果说唐四叔算是一个行家,那姑苏生就是一个专家了,一点微小的差别,他也能品出来。 一一试喝下来,蜜桃酒很是香醇,枇杷酒则更为甘甜绵柔,这边儿杏子的品种不太好,所以杏子酒就相对酸一点儿,口味并不算太好,所以最终决定只酿前两种。 蜜桃酒主要是补血养胃、美容养颜,适合女人喝,就叫福寿养颜酒。 枇杷酒主要是清肺舒气、止咳解热,大家都可以喝,就叫福寿清肺酒。 尝完了,唐时玥还跟姑苏生笑道:“等酿出酒来,你这边也该完工了,我一样酒送你两坛,你带着路上喝,不收你银子……但有一条,你到了哪儿,都要与当地人提上一嘴,可成?” “成,成!”姑苏生眼都笑没了,没口子的答应:“唐当家,你放心便是,咱们天天儿的到处跑,我到哪儿,一定说到哪儿!” 他舔脸抱起坛子里的余酒:“那我就先走了。” 唐时玥笑着答应,姑苏生一手一个坛子,扭头就走,难为他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跑的居然这么快。 等他走了,许问渠也识趣的告辞,唐时嵘和唐俊琛这两天就跟连体婴一样的黏着他,跟着就走了。 他们这才开始商量,要酿多少。 最后商量下来,估摸着这一次的麦子,桃子酒先酿个两千斤,枇杷酒先酿个五千斤。 这样算起来,要买个五六百斤的桃子,一千五六百斤左右的枇杷。 种桃子和枇杷的地方,都是唐四叔和祈旌事先考察好了的,唐时玥和周娘子,也跟着尝了不少,挑着味儿最好的那一处,所以现在只需要叫人去买就成了。 虽然他们跟族长家关系更亲近,但是族长的三个儿子,都相对老实忠厚,不适合跑外。 所以最终还是唐三叔带着人算是一拨,唐四叔带着里正家的二儿子陈长生又是一拨,酒坛子顺路通知了,叫那边直接送过来,倒是省了人工。 酒坊忙的热火朝天,这边祈小郎的房子也是渐渐出了雏形。 自从酒坊开业,唐时玥已经把采买的活儿转给了唐义,反正大部分东西都已经定好了叫人往这边送,需要采买的东西不多了。 而姑苏生自从从她这儿得了酒,顿时就把对祈旌的热情,全部转到了她身上,不时的跑来献殷勤,而且特别能殷勤到点子上。 “唐当家,明儿咱们要去拉树了,你要什么树不,咱们一起拉一些来,都是三年树龄以上的了,当年就能吃果子,给你栽上两棵。” “唐当家,你这围墙上要不要种些花儿藤儿什么的,到时候拿了种子来给你种一些。” “唐当家,池子清洗好了要去买锦鲤,我看你也有个鱼池,要不要给你几条……要不要帮你种些碗莲!” “唐当家……” 得幸亏祈小郎的钱就是她的钱,不然就冲他这个送礼法,祈小郎非得找她干架不可! 反正没几天,她家后头就多了一棵桃树、一棵苹果树、一棵梨树、一棵枣树、一棵粟子树。她对那种高洁的梅花啥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全是挑的自己爱吃的果子。 得亏是地方大,山上那一片儿又不花钱,想圈哪儿就圈哪儿,要不然这么多树还真没地方种。 而且程家班也真的有门道,起码她就从来没听说过,移树还能连着果子一起移的,本来就是吃桃子的季节,她移过来的这棵桃树,上头居然还累累的挂着果,只是还有些青,几天就能吃! 这也是够神奇的了。 而且她一直想弄却没顾上弄的小菜地,他也给圈好了,扎好了篱笆,松好了土,撒上了菜种子…… 然后她又想起来,要弄一个洗澡间,可以洗淋浴。 就是盖一个小屋子,上头弄一个大木盆,伸下来一个简易的莲蓬头,天热可以靠太阳晒,加凉水,天冷可以加热水,然后旁边弄一个楼梯可以提水上去……到时可以跟祈小郎说这是一种锻炼。 如果祈小郎不在,或者不给提,就在旁边弄一个类似水车的,把桶压上去。 其实她更想弄个水管儿,但是这个时候,暂时还想不出怎么做软管,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她就连比划带画图的跟姑苏生说了,姑苏生带了几个人,一天,就一天时间,就连屋子带水车全给弄好了! 这动手能力真的绝了!要不是人家有自己的事业,她都想高薪把人给留下来了! 唐时玥一高兴,用果汁给他现场调了一坛类似鸡尾酒的酒喝,姑苏生从来没想过这种喝法,瞬间对她惊为天人,问她收不收徒,她说不收之后……姑苏生又问她:“那收不收儿子?” 众人:“……” 唐时玥一直以为红楼梦里贾芸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是个例,没想到还真有人想这么干! 祈旌忍无可忍,把人赶了出去。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唐时玥把松花蛋拿出来,拿姜醋拌了,给大家试吃。 松花蛋这东西,就跟榴莲一样,吃第一口想吐,再吃一口就停不下来了,一顿试下来,说好吃的有一半,说不好吃的也有一半,倒是一致认为,这松花蛋的样子挺好看的。 但在唐时玥看来,做的还挺成功的。 唐时玥一共就做了六十几个,就拿了一半出来,并一些山里的干菜蘑菇,准备去林县令家走走亲戚。 临去之前,她准备找小阿阳写写松花蛋的做法,结果这小家伙居然带着小瑶儿去看新屋了,唐时玥就去了隔壁。 这会儿三人已经不去工地帮工了,只经常过去与他们一起吃饭,所以这会儿都在家。 许问渠这儿是标准的读书人住的地方,后头种了竹,十分清幽,书房老大,里头书也极多。唐时嵘和唐俊琛正在写着什么,见她进来,也不抬头。 倒是许问渠坐在一旁,笑着放下书,半开玩笑的:“唐当家,有何贵干?” “就你闲着?”唐时玥一点没客气:“那你帮我写个东西吧?” 第099章 大型真香现场 唐时嵘咳了一声,笔下一顿,险些污了纸,许问渠却不在意,笑着走到案前:“写什么?” 唐时玥就详细的把松花蛋的制作过程说了出来,包括一些注意事项和常见做法。 许问渠随听随写,居然还能跟的上,而且还能把她说的大白话翻译的文绉绉,这个本事也是挺厉害的。 唐时玥啧啧稀奇,吹了吹,收了起来,一边问他:“许先生,有没有像你一样厉害,但是又不打算考科举的?我想请一个人专门给我写东西。” 许问渠笑问:“怎么个厉害法?” “就是我说完他就能写完,还能写的挺斯文,字我还能认识的这一种。” 许问渠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笑道:“这样就叫厉害了么?那这样的人应该极好请到,而且极便宜的。” 她似模似样的拜托他:“那你若见到这样的人,帮我问问。” 他也似模似样的答应下来:“好。” 然后她就出去了,去酒坊跟陈长源交待了一声,叫了个人赶车,就去了林县令家。 她这些日子虽没来,却与林巧倩常有书信来往,她一来,林巧倩欢喜不尽,赶紧迎了出来。 隔了一会儿,杨氏也过来与她说话。 三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候,唐时玥才笑道:“我这次来,带了一样新鲜吃食,想请夫人和阿巧尝尝。” “哦?”杨氏笑道:“是什么新鲜吃食?” 唐时玥道:“是一种菜,我叫它松花蛋。只是要借厨房用用。” 杨氏笑应了,林巧倩性子活泼,跟着她去看,见她从泥里剥出蛋来,林巧倩讶然道:“看着好脏,还有泥巴,我不要吃!” 唐时玥笑而不语,也不避开她们厨房的人,刀面抹了香油,切好了蛋,姜丝、蒜末,醋、香油、葱花调匀,浇上去,然后就端了上去。 林县令也在县衙里,入了座笑道:“看着倒是奇怪,我先尝尝。” 他就率先尝了一筷,眉头紧皱,杨氏和林巧倩都眼睁睁的看着他,林县令皱眉咽下,道:“味儿古怪的很。” 杨氏忍不住道:“不好吃?” “倒也不是,”林县令又吃了一筷:“夫人尝尝,这味道十分奇特。” 唐时玥只在旁边笑吟吟的瞧着,就见杨氏小心翼翼的挑了一块小的,一吃之下,就有些干呕,“不成,我吃不得这个,这味儿太怪了。” 林县令笑嘻嘻的又挟了一筷:“我却觉得还不错。” 杨氏终究不好意思吐,又咽了,隔了半晌,却又道:“有种说不出的味儿。”她自己说着也笑了:“又好吃,又难吃的。” 林巧倩好奇的不行:“阿娘,到底什么味儿?” 杨氏笑着又挟了一筷:“说不出,你得尝尝才成。” 林巧倩纠结不已,唐时玥笑道:“阿巧,你再不吃,林公要吃光了。” 林县令失笑,林巧倩鼓足勇气吃了一口,然后,唐时玥就围观了这一家三口的大型真香现场。 一直到吃完了,林县令才笑道:“果然特别。叫什么来着?” 唐时玥道:“蛋面的花纹形似松花,所以我叫它松花蛋。” “松花蛋,”林县令琢磨了一下:“不错,不错,这个名儿倒也雅致。” 唐时玥笑道:“那林公和夫人觉得,这吃食若拿去酒馆儿卖,可能成?” “自然成!” “肯定成的!”杨氏道:“这种吃食要做,先一桌送一小碟尝尝,包管他们就吃上劲儿要自己点了!” 唐时玥笑着应是。 等吃过饭,她就把许问渠写的方子双手送上,一边笑道:“这就是那松花蛋的制法,我也是无意中琢磨出来的,上次林公屈尊到寒舍,帮了玥儿老大的忙,玥儿无以为报,便以此方,聊表心意,还望林公不要嫌弃。” 这话一出,林县令和夫人,都有些吃惊。 她们又不是林巧倩,哪能不知道她实际上为的是三全酒楼,否则,哪可能好好的送一个吃食方子? 但偏偏她话说的漂亮,一字也不曾提到酒楼,反倒叫人不好拒绝。 而且杨氏也确实一直经营酒楼,自然明白一道新菜的意义,关键这不是一道菜,而是一种菜,可以就此想出数道菜来,更是不舍得拒绝。 而唐时玥说完了,便含笑上前一步,把纸放进了林县令手里。 林县令叹道:“你这孩子。”一边瞪了林巧倩一眼。 林巧倩完全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爹爹,你瞪我干什么?” 那懵懂的样子,又把林县令两口子给气乐了,杨氏笑道:“你呀,你若有玥儿一半,我也就不愁了。” “一半什么?”林巧倩道:“一半聪明的话,我觉得我还是有的!” 这会儿林县令已经打开了纸,一看之下,就有些吃惊,道:“这是谁写的?” 唐时玥道:“是玥儿的邻居,姓许。” “许四元?” “嗯,对,许问渠,人家说他的外号叫许四元。” 林县令吃惊不小:“许四元居然住在你隔壁!你这孩子也真是有福气!” 他拿着纸连连赞叹:“果然是许四元!一张小笺也写的这般俊秀!早知许四元在那儿,我哪能厚颜给你写酒坊的招牌!” 他点头摇头半天,又问:“你平时可与他说过话? 唐时玥还没答,他又自己答了:“瞧我,自然是说过的,你这孩子,唉!你怎么能叫许四元给你写这样的东西!唉!许四元竟也肯!” 唐时玥:“……” 好吧,她现在相信许四元是真的很有名气了,但林县令明明比他大啊?居然也是他的迷弟? 林县令又问:“他平素做些什么,你可知道?” 唐时玥无奈的道:“他好像整天就是在念书啊!” “怪不得!”林县令击节赞叹道:“无一日释卷,不愧是许四元!” 唐时玥:“……” 她要是跟他说,许四元去搬砖了,他会不会说,能人之所不能!不愧是许四元! 林县令又道:“你是怎么与许四元搭上话的?他可好说话?” “嗯?”唐时玥不解的道:“他很好说话啊!平时总是和和气气的,未言先笑,找他帮忙做事也容易,拿他的书看也可以,碰到不认识的字儿去问他,他就找一张纸给我写个大的叫我念,还帮我写上意思和出处,特别周到的。” 林县令愕然看她。 唐时玥不解:“怎么了?” 林县令半晌才道:“据说许四元性情极为乖僻邪谬,当年乡试之后,他高中解元,之后巡抚主持鹿鸣宴,据说在宴会上,巡抚开玩笑想收他为徒,其实就是想拉拢他……” 他唏嘘了一声,“他不答应,婉拒了也就罢了,谁想他直接拒绝,还直指他是例监,并当场痛斥荫监、例监之害,不几日,他便在出行时,被惊马踏断了腿,无缘会试。” 第100章 有几个许四元 唐时玥听的半懂不懂,林县令解释了,她才明白,原来现在是允许出钱上国子监的,上了国子监,就跟普通的贡生一样,可以考试做官。 所谓荫监,就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资格的官二代、官三代,而用钱买到入监资格的就叫例监。 没想到许问渠还有这么中二这么热血的时候,跟她认识的许四元,完全不像一个人啊! 唐时玥忍不住道:“那惊马……是人为还是意外?” 林县令眼神闪了闪,拍了拍她脑袋:“你这孩子,什么也敢问!”说完了,他却又小声道:“这谁知道?” 唐时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县令道:“应该是……明延初年的事儿,有六年多了吧。” 唐时玥:“……” 她问:“那巡抚叫什么呀?” 林县令道,“李进忠。” 两人一问一答,说起来没完,杨氏终于忍不住道:“先把方子给我看看啊!” 林县令道:“且等等,我先抄上一份。”一边就拿着条子去书房了。 直到从县衙出来,她还沉浸在“我身边原来藏龙卧虎”的惊讶之中。 出来又在镇上采买了一圈儿,顺便还去看了一眼三全酒楼。 三全酒楼不大,看着也不像四方酒楼一样在比较豪华的路段,四处的房子都比较低矮,松花蛋这种平价商品,应该还是有市场的。 出来经过一家米铺子时,却见这家在卖碎了的大米。 大米很多人还是不舍得吃的,就算碎了也不便宜,没几个人买,唐时玥盯着那半缸碎大米想了一会儿,然后直接过去打了打价儿,全都买了出来。 手头有现成的石灰,她就想起来了另一样东西,凉粉。 大晏没有红薯,但可以用大米做米凉粉,这也是一种适合夏天吃的东西。 米是买回来了,却一时没有空儿做。 因为麦酒的第一批已经酿出来了,水果、药材也采买回来了一批,所以唐时玥还要赶着去酿福寿酒。 投料是在专门的厂房里,事先就说过,不叫人随意走动。 祈旌也过来了,与唐时玥和唐四叔、周娘子一起进去,把准备好的药材现场称取,分别投入了大酒瓮,然后由唐时玥进行最后一步,再移到一边,由另外的人来封坛。 唐勇在外头,带着几个人来回的巡视。唐三叔也在其中。 有人忍不住道:“唐当家小小年纪,处事却如此稳当,谁家要是娶了她,岂不是娶了个金娃娃。” 另一人笑道:“你就是个傻子,祈小郎这般上心,你当只是因为恩情么!” 有人向唐三叔笑道:“你们老四也是太小心了,四个人干,其中还有一个小娘子,要干到什么时候去!如你们这般嫡亲的兄弟,进去帮帮忙,又能如何!” 唐三叔讪讪的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也有些不快。 这么小心是要防着谁?他们可是亲兄弟呢!不比唐时玥近的多? 这一批枇杷酒酿了二千斤、蜜桃酒一千斤,足足六十个大酒瓮,忙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了床,这才准备开始做米凉粉。 先把大米细细的洗干净,用水泡了起来,大约要泡三个时辰。 然后把石灰加水溶成饱和的石灰水,放置,让它自然澄清,然后把上清液取出来。 她就近找了一个有石磨的人家,连水带米,把大米磨成了米浆。这米浆,米和水的比例一般是一比一。 回来之后,放进锅里,旺火把米浆煮沸,然后再改成小火慢慢的熬。 这个时候,要用一个木棒在锅中一直不断搅动,免得糊锅,熬到半熟,再把之前准备好的石灰水,慢慢的倒进锅中,让米浆凝固。 石灰水的用量,一般是控制在没有苦涩味就可以了。 这个用量并不容易掌握,唐时玥前后足足费了四锅米浆,才总算找着了最合适的度。一般来说,十瓢米浆,要用一瓢加一酒碗的石灰水,就刚刚好。 加了石灰水,米浆还要熬,这个时候也要一直搅,搅到锅勺挑起米浆,似滴非滴,铺在铲上,就算是成了。 然后倒进盆里,凉透了之后,扣出来就行了。 唐时玥整整忙了大半天,才总算把凉粉给做成了,成就感简直爆棚! 她正叉腰看着,就见祈旌进来,道:“在做什么?” 唐时玥笑道:“等着!你有口福了!” 她就切出来一小块凉粉,切成麻将牌大的小方丁,然后加盐、酱油、醋、豆豉、蒜泥、芝麻粉、花椒粉之类的,稍微一拌,端给他:“尝尝。” 祈旌接过来,冲鼻子的一股咸香,小方丁白生生的宛如膏腴,又晶莹剔透,上面山头堆雪一般压着调料。 祈旌拿筷子稍微一拌,尝了一口,入口又凉又滑,麻酸咸香,大热的天吃上一口,简直周身舒爽! 唐时玥问:“好吃吗?” 他一连吃了几块,才道:“好吃。”他顿了一下:“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唐时玥道:“做出来我还没尝呢!”一边就抽了一把筷子过来。 正弯腰要去挟,他忽然挟了一块,递到了她嘴边。 唐时玥微愣,看了他一眼,他漆黑的双凤眼,就这么定定的瞧着她。 她死都不会承认,她居然被他这个动作,这个眼神儿,撩的心头小鹿乱撞!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吃了,祈旌嘴角微挑,又低头吃了几个,才道:“这是什么?” 唐时玥直起腰来,耳根子微热。 于是笑道:“才想出来的,还没起名儿,要不就叫阿旌嫩豆腐?” 他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这词儿有什么含义,却本能的觉得不妥,于是道:“既是你想出来的,不如叫阿玥豆腐好了。” 唐时玥笑了一声:“好啦,不逗你了,这个是大米磨粉做的,就叫米凉粉好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口几个人进来,唐俊琛张口就道:“祈兄、阿玥,你们不厚道啊,吃独食!我们在隔壁都听着了!”他几步过来:“这是什么?好吃么?” 他伸手就想去抢筷子,祈旌飞也似的闪开,然后直接一提脚,纵到了屋檐上,慢条斯理的吃着。 “啊啊!”唐俊琛仰着头道:“祈兄!不仗义啊!” 唐时玥失笑道:“行了,赶紧去洗洗手过来尝尝!” 唐俊琛大呼小叫的去了,唐时玥抬头看了一眼,祈旌仍旧坐在屋檐上,眉宇间有一丝幼稚的小得意,这份外露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少年”了不少,俊美而耀眼。 唐时玥又调了几碟出来,几人正吃着,就听外头有人道:“唐当家!” 现在不光酒坊里的人叫她唐当家,连村里的人也这么叫她,因为唐四叔也姓唐,大家就叫他四当家,闹的好像中间还有俩当家似的。 唐时玥应了一声,外头的人就进来了,笑道:“这两位找你阿兄!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唐时嵘和唐俊琛正嘻嘻哈哈的分吃着一盘凉粉,一抬头看到来人,齐齐吃了一惊。 第101章 意外之喜 短暂的怔愣之后,唐时嵘放下了筷子,起身拱手:“东家?” 唐俊琛的态度就差多了,仍旧端着盘子,倚坐在台子上,冷哼了一声。 唐时玥也认出了后头是唐家宗塾的管事,也就知道前头这个“东家”是谁了,不由得挑了挑眉。 唐时嵘便请了那两位坐下,唐时玥并不打算干涉他如何处理,就姑且给他们倒了茶。 许问渠虽然盛名在外,但相处起来真的没什么架子,就像她们一样,坐在东厢房的门台子上,各自手里还吃着,摆明没把他们当回事儿。 于是坐在石桌前的唐韦善和唐管事,就有些尴尬了。 半晌,唐韦善咳了一声。 他昨天才知道了酒坊的事情,赶紧叫人打听,又打听出来了唐时玥与县太爷家关系极好,当时就急出了一头汗,忙不迭的叫人套车来了聚宝村。 路上听说唐时嵘和唐俊琛没有去县城学馆,就松了口气,又听说他们居然去当泥瓦匠了,就更是放心,整个人都从容起来了。 于是他和颜悦色的道:“唐小郎,前些日子的事情,我如今才知是误会,当日倒是我太过急躁了。你这小郎君的性子,也是太过执拗,竟不同我解释一二,倒弄的彼此尴尬。原本好好的事情,闹成这样,非你我所愿,幸好还未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还可及时弥补……” 话说到这份上,唐时嵘顺水推舟的请个罪,他再大度的说两句话,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他面子里子都全乎,皆大欢喜。 唐时嵘却淡淡的道:“东家这话,小子有些听不懂,东家误会的是何事?如今又知道了什么?” 唐时玥险些没笑出声来。 小阿兄威武!怼的真叫个爽! 唐时玥偏头,扯了扯许问渠的衣角。 许问渠略偏身,她就跟他耳语道:“学着点儿!读书人吵架就要这样吵!骂人不要带脏字儿,轻描淡写戳你心,噗噗噗冒血,懂了没?” 她手心向上,做了个噗噗冒血的小手势。 许问渠:“……” 祈旌从屋檐上跃下来,一撩衣摆,无声的坐到了她身边。 唐韦善没想到这小孩儿竟如此不识抬举,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尤其那几个人还在吃东西,虽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但是闻着一股醋酸味儿,就觉得嘴里直冒口水。 唐韦善有些恼火,沉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多计较了!学业不可耽误!如今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你还是早些回宗塾才是!与一干泥瓦匠厮混,岂不是丢人现眼?” 唐时嵘淡定的道:“说到回宗塾,小子还有一事想告知东家。那日县太爷来此,曾考较小子学问,未了说道,学而不得其法,宗塾的教法,似有不妥……还请东家留心在意。” 唐韦善一愣,顿时恼羞成怒,瞪着眼道:“大家都学的好好的,你自己没学好,倒怨起宗塾来了!这是哪里的道理!” 他强压着火气:“少年人还是不要太过强硬,宗塾纵有少少的不足,也比你闭门苦修强出太多,你一昧的逞这意气之争,荒废时光,一事无成,岂不贻笑大方!” 管事也道:“东家亲自前来,你还摆起架子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到时有你后悔的!” 许问渠忽的把吃完的盘子,轻轻放在了台子上,当的一声轻响。 大家都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许问渠取出帕子,优雅的拭了拭唇,然后微笑道:“阿嵘,阿琛,你们可愿做我的弟子?” 唐时嵘两人一听,顿时又惊又喜。 这个惊喜实在是太大了,来的也太及时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的翻身跪下,欢然道:“师父!” 许问渠雍容的点了点头。 唐韦善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愣了一愣才道:“你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须知道,”许问渠淡淡的道:“你只要知道,如今他们俩已经是我的弟子了,你可以请了。” 古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许问渠当了唐时嵘的师父,的确可以在这个家当家作主了。 唐时玥心里爽的不行,立刻站起来道:“那两位请吧!” “听到没有!”唐俊琛解气极了,道:“咱们有师父了!不稀罕你们的破宗塾了!随便找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人赶走,一转头又想让咱们回去,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派,也好意思称什么教书育人之地!” 唐韦善气的指着他。 但他毕竟还是要脸的,也不好硬赖着不走,咬着牙拂袖转身,也没人送她。 站在门口,他犹气的发抖,指着大门道:“就凭你这穷酸田舍奴,还想教人?还想中举?我呸!做梦吧你们!这辈子也休想!” 偏偏这会儿有人挑着担子路过,登时就站住了:“你干什么?” 也不等他回答,那后生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唐当家!唐当家!” 唐时玥应声出来,那人就指着他道:“这个人指着你们的门儿骂你呢!” “晦气,真晦气!”唐韦善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骂个人都骂不爽,气哼哼的就想走。 唐时玥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道:“站住!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竟跑到人家家里咒人不能中举!你这是欺负咱们聚宝村没人么?” 这会儿隔壁还在盖屋,到处都是人,听到这边争吵,顿时呼啦一声围了上来。 乡下人都抱团儿,不管什么事情,尤其是被人欺负了,整个村都一起上,何况唐时玥现在在村里小有威望,大家更是上心,纷纷道:“唐当家,出啥事儿了!” 唐时玥一脸愤怒的道:“这就是那家宗塾的东家,过来叫我阿兄回去,我阿兄说县太爷说了,宗塾不好,不回去了,他就在这儿大骂,咒我阿兄和宗兄这辈子不能中举!” 这还得了? 当初的传言大家都知道,顿时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 唐韦善其实也是出身聚宝村的,但是早就搬到了镇上,一去二十年,好些人都不认识了,再说这会儿眼前都是女人,那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 何况他还没理。 唐韦善想走走不了,说又说不过,怎么走都叫那些妇人推推搡搡的推回来,气的直道:“不像话!不成体统!” 唐时玥看时候差不多了,才道:“唐家郎君,你既然说我阿兄中不了,那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唐韦善瞪着她,半晌才道:“打什么赌?” 唐时玥道:“如果我阿兄中了,你就减掉整间宗塾所有学子的束脩!你敢不敢赌!” 唐韦善道:“凭什么?” 她道:“就凭你出言不逊,就凭你误人子弟,你不敢也行啊,那咱们就去县衙评评理!” 第102章 买二送二 她就是明晃晃的仗势欺人,可惜唐韦善还真就不敢怎么着她,最终只能忿忿的应下了。 唐时玥向其它人道:“请大家给我做证!好了!让他们走吧!” 妇人们这才让开身,唐韦善拂袖就走。 唐时玥谢过众人,笑眯眯的转身回来。 唐时嵘和唐俊琛此时犹未能平伏拜了明师的心情,尤其唐俊琛更是喜的见牙不见眼,又惭愧学问不好,怕堕了许四元的威名,不住的叨叨。 倒是许问渠笑问:“你这是何意?” 唐时玥笑道:“拉仇恨啊!”她整了整脸色,严肃的道:“借刀杀人!” 她就是有意让唐韦善难堪的。 当初的事儿,绝对跟唐时进、唐永明脱不了关系,他不敢怎么着他,难道还不能收拾唐时进?所以他在这儿受了气,肯定要报复到他们身上。 至于打赌什么的,那就是顺带的了,随手挖坑。 许问渠笑道:“你怎么知道嵘儿一定能中?” “当然能了,” 唐时玥道:“你可是许四元!” 许问渠:“……” 他失笑摇头,站起来轻轻敲了唐时嵘一记:“嵘儿,听到没?若不能中,还有何颜面见幼妹?” 唐时嵘嘴角带笑:“学生一定会倾尽全力。” 既然说了收徒,那就跟平时请教截然不同了,是要正式磕头拜师的。 据说时下拜师有拜师六礼,这六礼包含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瘦肉条六种。 这“六礼”其实都有讲究,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心苦,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含有“鸿运高照”之意;枣子寓意“早早高中”,桂圆意在“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则用以表达弟子心意。 去镇上采办的时候,唐时玥心思一动,就直接置办了四份儿。 跟着骡车回来时,她就在隔壁停下,站在那儿找祈旌。 她一直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看到她的,但是她站了没一会儿,他便过来了,一边摘下头上的斗笠,一边道:“找我?” “对,”唐时玥把他拉到一边:“阿旌,我阿兄说,拜师有很多好处的!你说我们要不要叫阿阳也一起拜师!礼我都一起备好了!” 她双眼晶亮,眼里满满的“不拜白不拜啊!” 祈旌挑了挑眉。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许问渠收了唐时嵘为徒,那就比唐时玥他们长一辈儿,同理,他若收了祈阳为徒也是一样。 祈旌想了想:“只怕他不收。” “不会吧?”唐时玥道:“我觉得阿阳很厉害的啊!” 她眼中的厉害……祈小郎嘴角带了点笑:“可以试试,不成便算了。” 于是两人便回了石屋,唐时玥叫了小祈阳过来,在他耳边细细说了,小祈阳向来是个小大人,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用开导,他便点了点头:“嗯。” 于是唐时嵘和唐俊琛过去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两小只。 许问渠笑问:“这是做什么?” 唐时玥笑道:“买二送二!” 许问渠扶额,唐时玥一脸认真的道:“常言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收了徒弟,又不是要你承诺一定要教成什么样子,所以多收几个徒弟,真的是很划算的一件事情哦!” 她的手依次指着他们:“你看,有人负责青出于蓝,有人负责……青出于蓝过程中的心情愉快,有人负责激励,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那种,又有人负责安慰,就是比上不足比瑶有余那种……” 其实祈阳还好说,连小瑶儿也加上,的确是很异想天开了。 唐俊琛听的直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比成个乐子了,唐时嵘一直看着许问渠的神情,生怕他不快,但看他一直饶有兴味,便没有阻止。 看眼前的小娘子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我一定要说服你”的样子,许问渠笑出声来:“照你这么说,我倒是非收不可了。” 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笑问:“那么你要不要也拜我为师?” “不要,”唐时玥道:“我学不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要跟阿旌学武。” 祈小郎的嘴角弯了起来。 许问渠倒也不意外,笑着点了点头,就整了整衣冠,收了笑,坐正了道:“见礼吧。” 四人便上前恭谨见礼,献上了拜师之仪。 唐时玥避到一旁,等他们见完礼,才笑道:“许先生,从今天开始,你的食酒我全包了!” 许问渠笑道:“那可多谢了!” 其实许问渠不穷。 毕竟他是举人,俗话说,穷秀才,富举人。 秀才若是廪生,就可以有廪米、膳金,但如果不是,还是得自己谋生。除了能够优免一定的赋税和徭役,就没有其它的好处了。 廪生,大概可以理解为秀才中的优等生,也就是成绩名列前茅的,每府、州、县都有一定的定额,一般每年发廪饩银子四两,大概就类似于现代的奖学金了。 举人就不一样了,中了举人,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仕途,即使会试不中也有作学官、当知县的机会。而且全家人不用纳税纳粮,地位跟县太爷是平起平坐的。还会有人投献财产田地,以图免税。 虽然他这几年一直离世独居,连本村人都不知道住在这儿的是他,但日子并不贫寒。 但这是唐时玥的心意,他自然就笑纳了。 这事儿很快传遍了全村。 读过书,知道许四元的人,这两天热衷于跟人说起这事儿“来来,我给你讲个笑话,有人说许四元是穷酸田舍奴!”听的人虽不大懂,却极能体会这意思,就都笑了起来。 但经过这事儿,唐时玥的福娘子之名,就更是深入人心。 想想啊,随便搬个家,旁边就住着名满天下的举人老爷,而这举人老爷还收了她兄长做徒弟,最叫人惊讶的是,连她妹子都收了!这样的福气,可不是大过天么! 休沐回家的唐时进,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儿。 乍一听,竟如同照头浇了一盆子凉水一般。 他才刚得意了几天,怎么也没想到,唐时嵘居然因祸得福,拜了许四元为师! 那可是许四元啊!叫他如何能甘心! 他实在忍不住,想悄悄过来瞧瞧,在许宅门口踌躇了许久,一直等到晌午,就见许问渠带着唐时嵘两人出来了。 唐时进急躲在了树后。 一见这许四元,居然就是他当面斥为“粗鄙泥瓦匠”的,唐时进更是满面红涨,羞耻到无地自容。 现在祈旌叫程家班的人,在村里各处放了不少石桌石凳,几乎每棵大树下头都有,许四元便被让在了石桌上,却与他们谈的热络,看起来毫无架子。 这个人真的是连中四元的许问渠? 这样高高在上的才子,怎么可能跟这些粗人聊的来?莫不是他们找了个闲人冒充的?就为了充面子? 唐时进遥遥看着,越看越是怀疑,看那边许宅的大门虚掩着,他犹豫了一下,就悄悄摸了进去。 第103章 虚晃一枪 书房的门开着,书架上满是书籍,唐时进提心吊胆的翻了几样儿,一见到落款,便觉得心如死灰,又是愤慨不已。 连这样的人都能连中四元,这世道天理何存! 外头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喧哗,唐时进本就胆气不壮,不敢多留,想了想,便随手从最下头扯了一幅字出来。 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字迹龙飞凤舞,又有落款,唐时进塞入怀中,出了祈宅,头也不回的跑了。 而此时,祈旌正与唐时玥一起,在祈宅之中并肩走着。 祈宅大处已经全部落成,只余了小处正在细修。 这边虽然风格仿着苏州园林,却并不像苏州园林那样曲折雅致,而是显得大气阔朗。 唐时玥趴在门口栏杆上,喂了一会儿锦鲤,就跟着他一起进了月洞门。 主家住的地方是两栋二层小楼,错落而建,再往后走,祈旌指了一间屋子给她看:“以后教你学武,就在这儿。” 门口已经挂了牌匾,写着神珠堂,进去之后,极大的一间,方方正正,四周都有窗子,靠墙是红木的兵器架,唐时玥顿时有点方:“我就想学学拳脚。” “嗯,”祈小郎道:“学什么都成。” 他拉住她手,唐时玥愣了愣,赶紧一把抽开。 祈旌也没坚持,就道:“我们去后头看看。” 后头的演武场真的是很大了,而且也照她说的,走廊和演武场之间,用树木藤蔓隔开,扶摇掩映,看上去真如画中景致一般。 走到上头,便是一个六角小亭,地势很高,从亭中下望,可以看清整个祈宅和大半个村子,唐时玥笑道:“阿旌,你以前是不是就站在这儿看到我的?” 祈旌淡淡道:“我在哪儿都能看到你。” 唐时玥:“……” 莫名感觉被撩了。 耳根子有点发烫,为了避免丢脸,她指着下头:“那是什么?” 祈旌道:“那边是小学堂。” 唐时玥问:“还有小学堂?” 祈旌想了一下,问她:“你可知君子六艺?” 唐时玥一愣。 祈旌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与许先生说了,他们可以经常到这儿来,学习射、御之术,也是为强身健体。” “同时,这边的小孩儿,需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来,不管是阿瑶阿阳都可,为这些孩子们开蒙,不求他们多有成就,只认字就好。若有天份的,可以多加一些时间。” 唐时玥瞥了他一眼。 她觉得他真的是格局大,她当初建议他开武馆,更多的是“实现人生价值”之类的思量,但他,似乎隐隐有种教化民众的责任感。 境界真的是不一样。 她看了他好半天,祈旌偏头问:“嗯?” “没事儿,”唐时玥假装看向下头,祈旌也跟着瞥了一眼,却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许宅,有人正猫着腰从院中快速跑过,推开许宅大门,略一张望,跑了出去。 因为院中有树,看不清楚,祈旌移了一步正想再看,唐时玥忽然一把抓住他袖子:“我阿兄在那!” 她双手笼起来,向下头道:“阿兄!阿兄!唐时嵘!” 下头有人听到了,向这边看了过来,唐时玥就朝下挥手,然后就看到唐时嵘站起来,也向这边挥了一下手。 这么一打岔,那人就没影了。 祈旌眉头微皱。 唐时玥正跟唐时嵘挥手呢,就觉得祈旌靠了过来,并且俯过身。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想偷亲她? 然后她十分迅速,又十分优雅的闪开了。 祈小郎显然被她的动作弄的一愣,四目相对,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了一下,正想说话,他就直接抓住她肩,拖近些,道:“刚才有人进了许家。” 唐时玥:“……” 她足有三秒才反应过来是啥意思! 然后她恼羞成怒! 虽然祈小郎根本不知道她刚才想了什么,但她还是觉得尴尬极了。 于是她愤怒的道:“该死的小偷!偷到咱们头上来了!”然后就怒气冲冲的下去了。 下去一说,大家都吃了一惊。 许问渠回来看时,大门确实被推开了半扇,进去一看,就看出书房被翻过。 唐时玥转头问:“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清了吗?” “没有,有树挡着,”祈旌道:“应该是个男子,衣服是蓝色的。” 许问渠道:“书房没什么贵重东西,最多丢了一些书稿,无妨。” 唐时玥非常生气的道:“怎么会无妨!要是将来你成了大官,你的书稿是可以拿去卖钱的!这跟偷钱有什么区别!” 许问渠:“……”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唐俊琛居然噗的一下乐了,然后唐时嵘无奈的解释道:“玥儿,师父现在的书稿就……很值钱的。” 唐时玥:“……” 喵的,都怪祈旌!虚晃一枪,弄的她脑子短路了! 唐时玥僵了两秒,然后讪讪的挽尊:“对啊!所以,太过份了!” 她急于摆脱尴尬:“早知道这么值钱,让许先生帮我写个匾我挂在房间门口啊!” 许问渠笑问:“你想写什么?” 唐时玥道:“仙女阁?” 大家:“……” 唐时玥生无可恋的转回身:“算了,我今天不小心吃错药了,你们就当没听到,我先走了。” ………… 谁知道第二天,唐时玥才刚起床没多大会儿,就听外头喧哗起来,听声音就在门口。 唐时玥一出去,就是一愣。 门口,唐时嵘和唐俊琛合抬着一张小小的案桌,许问渠正在润着笔。 唐时玥讶然道:“许先生?” 许问渠笑道:“仙女阁就不题了,给你画幅画吧。” 他指了指外头的白粉墙。 沾祈旌的光,她的小破石屋也经过了一番整修,如今外头还光光的,她倒是听说过这个时代的文人有“题壁”的风俗,顿时很感兴趣:“好啊!画什么?” 许问渠笑而不答,就略牵起袖子,开始在墙上做画。 外头的人越聚越多,围着好几圈在看,许问渠笔下勾描,挥洒自如,不一会儿,就有人惊叫起来:“哇,是一只鸟儿吧?” “对对,好像是鸟,那是尾巴吧?” “哎是不是树出来了?” 唐时玥也瞧出来了,他好像在画凤凰。但好像并不是百鸟朝凤,因为没有别的鸟儿。 画上渐渐出了稚形,众人惊叹连连,唐时玥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就有个酒坊的后生满头大汉的跑过来,老远就叫:“唐当家!唐当家的!” 他排开众人进来:“有个姓沈的掌柜来了,说要见您。” 唐时玥恋恋不舍的应了一声,又看了两眼,这才跟着他去了。 她这一走,旁人八卦的劲儿都消了几分,外头圈儿里有个媳妇,小声道:“要不咱们去问问?” 第104章 她不当家谁当家 这是唐时玥之前请回家帮忙做衣裳的一个媳妇,刘娘子,也就是铁匠铺唐二叔的媳妇。 她道:“玥儿这孩子极灵透的,求她一求,没准儿就能有办法。” 另一人道:“她能有什么办法?还能给你再建个酒坊?”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去的,白让她得意!” “就是呢!”一个姓毛的娘子撇着嘴道,“也就仗着祈小郎给她做脸,她知道个屁啊!叫她唐当家,她还真有脸应!” 刘娘子沉了脸:“你这话敢去玥儿面前说不?家里郎君赚着酒坊的钱,背后还嚼人家的舌根子,你要不要脸?” 那毛娘子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刘娘子道:“你们不去我去!就算不成又有什么!问一声我就死心了!”一边就去了。 旁边几个媳妇子,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去了,就连之前说不去的也去了,倒单把毛娘子给撇下了。 毛娘子气的脸色发白,跺了跺脚就走了。 让这些人白跑一趟才好!酒坊就这么些活计,她倒不信唐时玥还能弄出花儿来! 那头唐时玥已经急匆匆到了酒坊。 沈掌柜就在外头小厅里等着,已经上了茶,陈长源在旁边陪着。 一见她过来,沈掌柜就站起来笑道:“唐当家。” 唐时玥笑道:“沈掌柜怎么有空过来?” “你还好意思问!”沈掌柜冲她抱怨:“解暑酒马上要卖磬了,我都不敢卖了!回头你们还得再给我酿些,没得暑热没完,就没得解暑酒卖的。” 唐时玥笑着应了:“趁着杨梅还有,再酿些也可以。那再酿两千斤可成?” 沈掌柜想了想,“三千斤吧!” 唐时玥笑道:“到时养颜酒和清肺酒都有了,三千斤是不是多了?” “不多,”沈掌柜的道:“放心,不会少了你们的银子的。” 他又问:“这两种酒,到底什么时候能成?” 唐时玥道:“这两种酒,其实十天就能喝,要说味儿好,得二十天,但是要味醇,得六十天……” 看沈掌柜的表情,她就笑了:“这中间微小的差别,不是老酒客是尝不出来的,而且这种酒是天下独一份儿,初开卖,也不存在老酒客,所以二十天尽够了。” 沈掌柜点了点头,一边拧着眉头道:“唐当家,早知道你中间要耽搁这么久,我哪能这么敞开卖?这中间的损失谁来负?我可是叫你坑惨了!”一边把茶杯一顿。 站在后头的陈长源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去看唐时玥。 唐时玥不慌不忙的笑道:“沈掌柜,我以前总觉得你经营有道,如今却觉得,你有些太老实了。” 夸沈掌柜老实,可不算什么好话,沈掌柜瞪眼道:“何出此言?” 唐时玥笑道:“我来问你,你是饿的时候吃东西香甜,还是撑的不行的时候吃东西香甜?” “废话!”沈掌柜道:“饱了吃蜜都不甜。” “那不就结了?” 唐时玥笑道:“莫说酒只有这么些,就算还有三千斤,你也不能这么卖。” 她含笑俯近些,耳语般笑道:“四方酒楼就在这里,你一去就能买到酒,谁还稀罕?你去了一趟两趟,十趟八趟,总也买不到酒,旁处还没得卖……只能等,那酒,就会在你的脑子里越酿越香……” 沈掌柜的眼晴越来越亮,唐时玥微笑坐了回去:“那等酒再上市时,会如何?” 沈掌柜击节赞叹:“妙啊!唐当家的厉害啊!” 陈长源也是说不出话来。 人家本来要兴师问罪,她三说两说的,硬把人家说的转怒为喜…… 她不是当家谁是当家?反正他觉得,唐四叔是绝没这个本事的,他也没有。 而且两人坐在一起谈谈说说,唐时玥一个小娘子,却是言笑自若,气场与沈掌柜旗鼓相当。这个小娘子,绝对不简单。 日后倒是要跟家里人好好说,万不可得罪了她才是。 唐时玥简单一说,沈掌柜就充分领会到了饥饿营销的精神,一时急色尽消,又有了闲聊的兴致。 他笑向她道:“如今镇上有个三全酒楼,弄出来一种吃食,叫什么松花蛋,你还别说,那味儿确实特别,抢了我不少生意去,也不知是谁的东家。” 唐时玥挑了挑眉:“你不知道?” 沈掌柜道:“嗯?” 唐时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沈掌柜吃惊的眼睛都瞪圆了:“这是县令夫人盘的店?等等……这松花蛋竟是你弄出来的?你还有这本事?” 唐时玥含笑点头,他便道:“唐当家,你这就不仗义了,凭咱们的交情,竟不给我?” 唐时玥笑着看他,他也回过味来,摇了摇头,又道: “下回再弄出什么新鲜吃食,还是要想着我才是,价钱什么的,必定亏不了你。” 唐时玥笑劝他:“银钱是赚不完的,势力也不一定能保万全,你有福寿酒,已经够了,也叫旁人赚些银子。” 沈掌柜不以为然:“就是不叫他们赚,又能怎样?” 唐时玥听他口吻中,颇有几分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的意思,不由挑了挑眉,就没有再劝。 沈掌柜并没多待,谈完了就走了,唐时玥送他上了马车,正要转身,就有人叫她:“唐当家。” 唐时玥转头,一看是刘娘子,后头还跟着不少村里的妇人,便笑道:“婶儿还叫玥儿便成,那些名头,都是弄出来唬人的。” 刘娘子脸上就看着松快了不少。 但她是个明白人,并没有借坡下驴,而是笑道:“应该的,你管着这么大的酒坊,本来就该叫一声唐当家的。” 唐时玥也没再说,笑道:“婶儿找我有事?” “是有点事,”刘娘子不好意思的道:“你看村里人都在酒坊做工,邻乡也不少人过来,咱们在家也没什么事,不知道有没有啥活儿,咱们能做的?” 唐时玥沉吟了一下。 酒坊里头的长工,全都是男人,这年头可没法男女搭配,所以没招女人。 女人就是后来水果清洗切片什么的,都是零工,一次顶多两天,不像酒坊里头是日日不停的。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笑道:“婶儿不问我差点忘了,我还真有个活儿可以给你们做。” 她看了看几人:“我这几天实在不得闲儿,再说也要准备些器皿,这么着吧,武馆后日就开业,等武馆开了业,咱们就说说这事儿。” 刘娘子大喜,赶紧应了下来。 等唐时玥走了,她才反应过来,一激动,忘了问问是什么活儿了! 第105章 我想吃嫩草 唐时玥回到家时,门口还围着好几个人。 壁上的画已经画好了,画的是有凤来仪,明明只是水墨画儿,可是那云气,那长空,凤凰那种翱翔九天的感觉,栩栩如生,画面华美大气,好看极了。 不愧是许四元啊! 唐时玥急叫住人:“不许摸!不许离这么近看!” 她小跑着去叫了程家班的人,让他们在前头砌个花坛隔着,要不整天三摸两摸的,不好看了怎么办。 正美滋滋的欣赏,就见祈旌过来,站在她身边。 她跟他道:“阿旌,好看吧?” 祈小郎半晌才嗯了声,她又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差了点儿,你看看你弄来的那假山,丑的不行,就算我没文化,也知道假山应该是嶙峋才好看嘛!” 祈旌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他昨天叫人拉了一块两人多高的大石头过来,就是一整块石头坨子,摆在门口,她已经取笑他好几回了。 祈旌淡淡的道:“那不是假山。” “那是什么?” “等开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隔了一日,武馆开业。 炮竹放完了,祈旌执剑而出,当着众人的面,略一长身,轻轻跃起,手起剑落。 咔嚓声中,被唐时玥嘲笑的那块大石头,被生生劈开,石块轰隆隆纷纷落地,露出了一个光滑的平面。 然后,祈旌身形腾挪,长剑嚓嚓挥动,竟用剑气,在石面上写下了一个巨大的“武”字。 字迹足有几寸深,极为清晰刚劲,龙飞凤舞。 然后他缓缓收势,仗剑而立,身形笔挺。 这一手,真的帅到人腿!软! 尤其,在这么近的距离,直面这种极度震撼的冲击力,简直是直击红心!!太燃了!帅爆了! 唐时玥只想捂着胸口土拨鼠尖叫! 不!!我抗不住了!我想吃嫩草!都别拉着我,我要吃掉这根嫩草!!! 众人的惊呼吸气之声,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停熄。 还有胆大的人,上前去摸那石面上的字,一边摸一边吸气,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可是真功夫啊!比起那些江湖把式,强出一万座山去!这也太太太厉害了! 祈旌这一手,的确是一鸣惊人。 别说小孩儿,连大人都想学了。 本朝重文轻武,读书人自然比武人金贵,但也总有交不起束脩或者“不是念书那块料”的孩子,再说不但不用交钱,还管饭。 至于吃苦,大家本来就默认学东西是要吃苦的,学手艺还要入门苦三年呢……就连那些娇贵的读书郎,先生都是要罚就罚,动不动就打个手板儿,学武要吃苦,大家都能理解。 但祈旌并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过来的小孩儿,他都会摸摸骨,通过的,就到一边登记。 唐时嵘和唐俊琛都过来帮忙,在门口摆个桌子帮忙登记,登记完了,一人发个小木牌子,上头写着名字,到时候,会有人在门口专门查这个,没有就不能进。 大家热热闹闹的忙了一整天。 村里的风俗,开业是定然要吃酒的,这一次唐时玥却没入席,等大家吃了一半,唐时玥就带着几个人过来,一人捧着一个托盘,笑道:“今天玥儿弄了个新鲜东西,请大家尝尝好不好吃。” 一边说着,后头几个媳妇子就上前,一桌上了两盘。 大家就低头细看,然后试着挟了一筷,放进嘴里。 一盘是凉拌的,不用说是晶莹剔透,冰滑酸爽,夏日吃起来极为爽口。 一盘是炒的,小方丁上都挂着酱汁,一入口,外头咸浓焦香,里头滑嫩鲜润,简直好吃的停不下来! 有人忍不住道:“这味儿,绝了!” 又有人问:“唐当家,这是什么啊?” 唐时玥只笑不语,等大家都尝过了,族长才道:“玥儿,这是什么?我竟从未吃过?” 唐时玥笑道:“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吃食,我这是用米做的,其实用菽也可以做。我叫它米凉粉,你们觉着可好吃么?” “你自己琢磨的?”族长有些吃惊,然后才道:“好吃,当然是极好吃的。玥儿就是有本事!” 唐时玥笑道:“前日里刘婶儿过来找我,我倒是有了个想法,刚好趁这个时候,跟大家伙儿说说。” 她顿了一下:“我这头有些做衣裳的活计,想找人帮忙,谁家有会做衣裳的娘子,可以过来,不给工钱,但是等做完了衣裳,我就把这个做米凉粉的法子,教给大家。” 大家齐齐吃了一惊。 就连族长和里正这两个经多见惯的老人,也都惊住了。 这年头,手艺历来是最值钱的,都是捂着藏着,当传家宝,一代一代往下传的,唐时玥端出这个菜来,大家都以为她要当个营生做了,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要教给大家? 唐家族长喃喃的道:“玥儿,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唐时玥笑吟吟的道:“上一次玥儿出事,连累大家担惊受怕,玥儿一直有些过意不去。弄出这东西本就是凑巧,大家看的上,玥儿哪有不教的。” 她顿了一下:“但是只限咱聚宝村的人,一家子也只限一个,纵是不会做衣裳,来帮忙做个饭也成。” 这就等于是白教给大家啊! 这孩子,知道感恩!是个仁义的! 族长一时竟是失语。 这些日子,族长和里正那是走路都带风。 前有酒坊,后有武馆,在这十里八村都是独一份儿的,风光无限啊! 但酒坊再怎么红火,也是一家子的营生,武馆的成效也是一时不显,唐时玥这个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门手艺,学会了,阖村都可以干这个!赚到的银子,都是给自家的!当场就能看到! 族长忽然站起来,扶着拐杖,向她施了一个大礼。 唐时玥吓了一跳,赶紧闪开:“堂伯公,你这是干什么!折煞玥儿了!” “你当的起!”唐家族长颤微微的起身,一字一句的道:“你这孩子!仁义!有大气魄!你是咱们聚宝村的大恩人!” 唐时玥连道不敢。 她拿出这个方子,其实真没有那么大公无私,纯粹就是为了……改良居住环境?收买个人心什么的。 再说她不贪财,钱够花就成,反正自己不做,让给别人做,她也不心疼。 族长这么郑重,她就有点不好意思。 但显然这件事儿,在族长和里正心里都十分重要,两人商量了一番,又各自给同宗的人开了个会。 大意就是,各人都得记着唐时玥的恩情,到时候全听唐时玥的,手脚要勤快,千万别作妖,另外,只许各家的媳妇去,闺女将来要出嫁的不许去,在家做时,闺女也不许学,总之,万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必定饶不了他……等等。 唐时玥提前就跟周娘子说了,借了原来小酒坊的地方,又提前打好了器皿,准备好了东西。 聚宝村大小几十户人家,但并不是每一家都有媳妇,而且没分家的,来一个就成了,所以一共来了四十来个媳妇子。 第106章 炫小腰儿 因为唐时玥提了一嘴,所以连铁匠铺的刘娘子也成了功臣,被众人恭维了一圈儿。 之前大放厥词的毛娘子也来了,叫几个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她低着头,红着脸,强撑着就是不走……她是真的没想到,刘娘子她们去问了一回,居然就真的有活儿了! 她这会儿,只想倒回当时,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叫你嘴贱!狗眼看人低! 大家正在嘻嘻哈哈,就见有人低着头,挨着墙根进来了,大家一看,居然是唐家二房的李氏。 刘娘子当时就道:“哟,你们不是分家了么,怎么还好意思来?” “就是,之前怎么对人家的,心里就没点子数么?” “头先这么狠,见死不救,如今见唐当家的发达了,就来打秋风,这脸皮,针都扎不透。” 李氏含着两包眼泪,一声不敢吭,更不敢走,她要走了,孙婆子能打死她。 就在这时,唐时玥和周娘子进来了。 刘娘子几个,纷纷跟她打招呼,一边又道:“你二伯娘还来了呢?说不说的就是不走!” 李氏身体一僵,头都要低到胸口了。 这会儿,唐时玥只需要说句话,甚至只需要一个眼色,其它人就会积极无比的帮她赶人。 但她的脚步声并没停下,没听到似的,快步进去了,一边笑道:“刘婶儿,你针线好,快来帮我瞧瞧,咱这活计怎么干快些!” 大家就轰的一下进去了,李氏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敢相信,唐时玥居然真的没赶她走。 一时竟满眼是泪。 其实唐时玥根本懒的理她。 她和周娘子都不擅长针线,叫了刘娘子商量了一会儿,才给大家派活儿,一边笑道:“大家别急,先干活儿,干的越快,就越早学手艺。” 大家纷纷笑应了。 唐时玥准备做一些酒坊的“制服”。 这年头的衣服都肥大,基本上做三四个码就行,也不用去量身。 她从酒坊的工人里头,挑出来十来个平头正脸的青年,个头都差不多的,到时候专管往镇上送酒。 同时又挑了几个嘴甜伶俐的人当采办,采买水果或者坛子之类的,有人问起,就可以宣传一二。 这些人,一人免费多做两身黑底子的短衫,上头仿着招牌的字,用布缝上“福寿酒坊”四个大红字。 同时,酒坊里的其它工人,也做衣裳,但都是做的舒服又抗磨的,主要是为了……满足她的强迫症? 总之就是之前有多低调,如今就有多张扬,这就叫“打造品牌”、“扩大宣传”。 来的这些媳妇子,家里大多有在酒坊做工的,一听免费做衣裳,就是十分欣喜,这种活儿不给钱也干啊,更何况还送个手艺! 有个媳妇就问她:“唐当家,为啥那字儿不用绣上,要用布缝上呢?” 唐时玥笑道:“绣太麻烦了,而且不显眼,用布缝上,字是凸出来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娘子暗笑,也没揭穿她,唐时玥冲她做了个鬼脸,就扭头走了。 她可没空在这儿看一群女人做衣裳,武馆今天头一天开业,她还想去看祈小郎耍剑炫小腰儿呢! 她美滋滋的去了。 然后暗搓搓的溜了进去,轻手轻脚的过了月洞门,一路擦着墙根儿,遛到走廊。 她听到了演武场有声音。 然后她悄悄的,一步一步走过去,无声的扒开了眼前的树枝。 她看到了一个小豆丁,两个小豆丁,三个小豆丁……一群小豆丁。 祈小郎呢? 她本来还猫着腰,怎么找也找不着,就烦了,直起腰来,然后站到了凳子上,还是没找到他。 忽听后头有人道:“你在干什么?” 唐时玥吓的一个趔趄,险些扑出去,然后腰带一紧,被人一把扯住,拎回了身边,随手推靠在柱子上:“你要做什么?” 唐时玥努力拍胸收惊:“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忽然出声,想吓死我么?” 祈旌挑了挑眉:“我一直跟着你。” 唐时玥:“……” 她无语的瞪他:“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听到。”他道:“还看到。” 想想她刚才猫着腰,做贼一样的进来,居然都叫他看去了。唐时玥无语凝噎:“那你不叫我?” 祈旌道:“你那个样子,我有点好奇你想干什么。” “你管我哪!”她很凶悍的道:“我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 祈小郎看了她一会儿,很知趣的换了话题:“要不要喝茶?” 喝茶,喝什么茶!别以为你叫我喝茶我就会原谅你! 一分钟之后,她在小厅里坐着喝茶。 祈旌问她:“你今天不是要教做凉粉?” “急什么!”唐时玥道:“先做好衣服再说!” “嗯,”祈旌点点头,她转而问他:“你不用教那些小孩儿?” “先不教,”祈旌道:“先让他们适应一下,还不知能留下几个。” 说完了,两人一时没声,祈旌看着她喝了那杯茶,她提着壶又想再倒,他冷不丁道:“那,今天开始教你?” 她的手一停。 在装糊涂和下决心之间犹豫了半晌,然后点头:“今天开始!” “开始之后,若无意外,一天一个时辰不能停。” “好。” “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 祈旌就带她去了神珠堂。 他没教她扎马步,反倒是先从招式开始教,他教了她四个招式,然后就让她反复的做。 唐时玥也是拍过打戏的,就努力让动作流畅起来。 祈旌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其实祈小郎想过,若是她中途耍赖不练,他该怎么办。 他向来厌恶半途而废的人,就算她对阿阳有恩,他也不会允许,最多不骂她就是了。 但他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叫停。 白生生嫩生生的小娘子,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汗湿重衣,连头发都透湿了…… 一个时辰,的确是有些多了,所以她若是撒娇求饶,可以减为半个时辰。 可是他再一次料错了,这小娘子之前各种偷懒耍赖装糊涂,真到开练的时候,居然咬着牙根坚持了下来。 虽然到后头动作软绵绵的,就像跳舞一样,但是,却从没有停下来过。 一直到一个时辰练完,唐时玥直接往地上一躺,就不动了。 她能听到祈旌的脚步声走过来,他说: “别躺在地上。” “起来。” “地上凉。” “你听不听话?” “唐时玥!” 她就是不动,也不应,闭着眼睛装死。 然后隔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好像在看她,唐时玥迟疑了一会儿,悄悄眼张一线。 他盘膝坐在旁边,真的在看她,目光沉静,见她张眼,也没避开,只道:“不错。” 他目露赞许:“今日来的,以你毅力最佳。” 我可谢谢你了!赢了这些三岁五岁的小屁孩我并不开心好吗! 第107章 我见阿旌多妩媚 他漆黑的双凤眼,这样看格外显得瑰丽,双眼皮线条深遂,睫毛又黑又长。 她静静的看着他。 他眉梢微压,别开了脸。 隔了一会儿再转回来时,她仍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抿了一下唇:“怎么了?” 唐时玥道:“阿旌,你跟阿阳长的超级像的,但你的眼睛是凤眼,阿阳的眼睛是葡萄眼。” “嗯。”他道:“阿阳的眼睛像我阿娘。” 这个话题,显然叫他十分局促,他又抿了一下唇,面无表情的道:“你的眼睛跟你家人也不像。” 唐时玥倒是愣了一下。 不像吗?唐时嵘是典型的鹿儿眼,又黑又圆又无辜,还有卧蚕,很“君子”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跟唐家人,跟汪氏,都一点也不像。 至于她自己,这年头的镜子都不怎么清楚,她自觉得跟汪氏还是挺像的。 她饶有兴致的问:“哪里不像?” 他用“兹事体大”般的郑重口吻道:“他们都没你好看。” 唐时玥:“……” 她笑出声来:“好吧,我见阿旌多妩媚,阿旌见我亦如是!” 她一边说一边坐了起来。 回去洗了澡,做了饭两边儿一起吃了,磨矶到了下午,才去了小酒坊。 周娘子已经带着人吃过了饭,唐时玥来了,就招呼大家歇歇,然后就开始做凉粉。 一伙媳妇子哪能想到第一天就能见真章,不由得喜出望外。 唐时玥也不特意教谁,就叫大家各自搭把手,她只动嘴,一边做一边讲解,很快就把一锅凉粉给做了出来。 她提前叫人摘了不少荷叶,一人分了一块凉粉,托在手里,拿回家去吃。 ………… 武馆要求的是卯时初(5点)到酉时中(18点),所以一大早,就能听到外头有人走动。 唐时玥昨天练了一天,胳膊腿儿都疼的要死,正半死不活的蹲在灶房前,打着哈欠淘米。 就听到外头有人道:“我们家宝儿年纪还小,贪睡的很,能不能改到卯时末(7点)送来,我们在自家吃早饭,还省了你们的米面。” 唐时玥内心啧了一声。 真的是,到哪儿都有这种家长,说这种话,祈小郎铁定要不高兴的。 她正竖着耳朵想听听他说什么。 结果就听一个陌生又粗豪的嗓门道:“不成!不想学直接退了牌子别来了,否则的话,一刻也不能迟!自今日起,卯时一刻不来的便算做迟到,三次之后便可以直接回家了!” “另外,昨儿就说了武馆学童只能走南门,其它的诸如正门、角门、后门一律不准走,连这也记不住吗?” 那媳妇不快的道:“你这郎君怎的如此不近人情……” 那人道:“开武馆不是带孩子玩儿,是要学功夫学本事的,谁跟你瞎磨矶、打商量。卯时一刻马上就到,你们再不去南门,可就迟了!” 一边说着,便啪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唐时玥挑了挑眉。 挺好,她喜欢这种纪律部队的感觉,村里这些人还没适应,对男娃又是极疼爱的,估计到时候啊……还得再刷下几个人来,怪不得祈小郎说还不知能留下几个。 不过这个人是谁?她没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 心里想着,手上也没停,快手快脚的做了早饭,吃了几口就去了小酒坊那边。 因为祈旌要求她每天练一个时辰,所以安排好了这边儿,她又去了武馆。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中年汉子,一身裋褐,黑面虬髯,十分威猛,一见她就咧开大嘴笑了笑,道:“小娘子,某叫梁仲达,人家都叫我大胡子。” 就是早上那个声音。 唐时玥笑着点了点头:“胡子叔。” 她草草走了一圈儿,就发现武馆多了好几个人,四个门都有人守着。 而且这些人年纪都不小了,身上带着杀伐之气,有一个肩上似乎有伤,还有一个右腿没了半截。 应该全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唐时玥一一见过面,打过招呼,也没多说,仍旧跟着祈小郎练武。 练过一个时辰回家洗澡做饭,下午再去小酒坊做一次凉粉。 做凉粉本来就很简单,连着教了两天,大家就都会了,晚上有不少人家试做,也都做成功了。 然后到了第三天,就有人借口家里忙,不来了。 而且,这不来的人里,还有人家做了凉粉,赶着挑去镇上卖了。 这些人也是精明的,毕竟一个村这么多人,全都学会了,早卖一天,就是一天的银子,而且先去的,肯定比后去的有优势。 现在,一斤碎米七文钱,一斤好米一般十文钱,一斤米就能做四到五盘,一盘的成本加调料也不到五文钱,不管是整盆卖还是单卖,都是大赚的好买卖。 第四天不来的人更多了,李氏也没来。 少了这么多人,唐时玥再不上心,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相反她是个狗脾气,其实还挺极端的。 就是那种,看你顺眼就宠你带你玩儿,看你不顺眼去你妈的离我远点儿……的那种人。 所以对这些人明目张胆的算计,她的反应是……微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到了第五天,已经有一半的人不来了。 但是余下的人倒是挺沉的住气的,第六天仍旧都来了。 然后当天下午,唐时玥教这些人做了绿豆凉粉。就是绿豆加蒿籽的凉粉条。 于是到了第二天,大家顿时就都有空了,呼啦啦全来了,然而除了昨天那二十来个人,其它的,一律被拒之门外,因为“人手够了”。 做了两天的绿豆凉粉,大家全都会了,衣服也都做好了,唐时玥就宣布培训结束,并且,赠送了这些人,每家一个陶瓷盆。 这是她专门找人订的,一大锅刚好倒一盆,内部极为光滑规整,方方正正,内里还嵌了“聚宝村”三个大字,一个就要二百多文。 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而是那瓷窑本就是远近最好的,接这个活儿的时候,唐时玥就已经交待了,不允许再给旁人烧同样的,所以连当时的模子都现场销毁了。 这也就导致了……其它人家做的,顿时就显得不那么正宗了。 就算再找别的砖窑打出类似的方盆,字也不会完全一样了。 明明都是一样的凉粉,却要一直背着赝品的锅……有字的可以整个的卖,没字的,大概只能一份一份赚辛苦钱了。 族长知道这事儿之后,真真的是恨铁不成钢,连连的道:“鼠目寸光!全都是些鼠目寸光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一手儿实在是厉害,不由得长叹一声:“玥儿这丫头恩怨分明,有本事,又有手段,日后……得罪谁也莫要得罪她!” 第108章 杀人不见血 唐时玥忙碌的这几天里,武馆也一日都没消停过。 祈旌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管琐事的人,更不耐烦争辩,索性把武馆的“馆规”刻了个木牌子出来,就立在南门前,管他们认不认字,反正规矩是定下了。 第三天,就有四五个孩子没来。 还有一个休了两天又想来的,直接叫看门的人给拒了,当场收回了牌子。 五天之后正式开始学功夫,一伙孩子学的哭爹喊娘,第二天人就没了一半儿,第三天,人更少了。 就这么一天比一天少,等唐时玥再去看时,只余下了可怜兮兮的十一个孩子。 而且里头有七八个,都是家里真的困难,就图这一口饭,硬撑下来的。 没办法,哪怕唐时玥恰恰好给他们上了一课,仍旧有的人学不乖。 眼界这东西,真不是人人都有的,有的家长就是舍不得孩子受一点点罪,自以为慈父慈母,宠着哄着惯着,等到长大了再怪他不成材。 唐时玥替祈小郎抱不平,叨叨了好半天。 祈旌只笑笑:“阿玥,我跟你不一样,你教人做凉粉,这是看的到的银子,而我……他们走了也不必后悔,因为即便学成了,也未必是好事。” 唐时玥愣了一下。 只觉得他这轻轻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催的她眼酸心酸,忍不住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 祈旌转头看她。 唐时玥道:“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我是福娘子啊!” 他漆黑的双凤眼弯了弯:“嗯。” 其实学武这种事儿,就是开头最痛苦。 唐时玥不知道小豆丁们那种扎基础的学法是怎样的,反正她越到后来,就越觉得轻松,胳膊腿也不那么疼了。 祈旌教她的都偏于取巧,练出来又轻快又好看,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帅惨了,还非磨着周娘子,给她衣服上加了好几根仙女带子,兴致勃勃的去找祈小郎显摆,结果没练两下子,就缠到了一起,险些摔个狗啃屎…… 唐时玥:“……” 她坐在地上狼狈的解着带子,祈小郎就站在旁边,特别淡定的瞅着她,脸上写着“作,作完了继续练!” 唐时玥恼羞成怒:“你倒是帮我一下啊!” 祈旌嘴角弯了下,这才上前,随手扯断了带子。 就在他弯腰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拐杖顿地的声音,唐时玥抬头,从他手臂中间看过去,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这个人叫饶休,就是肩上有旧伤的那个人,看着十分苍老,脸上的皮都垂下来了,就像一头沙皮狗。 祈旌叫他饶叔,估计是关系很好的。 但是他真的很凶,她请安的时候,他眼皮都没抬,而且这两天,祈旌一来教他,他就要从门口经过一下,用眼神无声谴责她,却不痛快的说出来……就跟个女人一样。 要不是真的不熟,她好想怼他两句。 唐时玥假装没看到,解了带子,仍旧跟着祈旌练,等到她自己练的时候,祈旌就出去了。 然后就听到饶休痛心疾首的训斥他:“没想到你如今已堕落至此!每日无所事事,在这儿哄哄孩子,逗逗村姑,玩物丧志!你难道竟甘心龟缩在这种乡下地方?一生碌碌为为?” “你是不是忘了你祖父当年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难道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叫人耻笑一生?你怎么对得起战场上死去的兄弟们,你怎么面对你祖父的英魂和列祖列宗……” 什么叫“步你父亲的后尘,叫人耻笑一生?” 唐时玥动作略微一停,然后努力丢开不想,继续练。 每个人都有过往,既然祈旌不说,那她就当做不知道。 其实有一件事情她很奇怪。 这些人,明显是极熟的关系,应该是他们某个长辈的属下,叫祈旌“小主子”,很亲切的一个称呼。 但是他们一直在十分刻意的避免见祈阳,也或者说,避免祈阳见到他们。 而祈阳又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以至于明明同院住着,祈阳却一直不知道家里来了人。 这一点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不过还是那句话,既然祈旌这么做了,必有道理,她也不会多事去问。 祈旌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仍旧面瘫着一张脸,继续教她。 按部就班的教完一个时辰,唐时玥就回家做晌饭,煲煲养生汤,下午的时间基本上就瞎逛逛,去个酒坊,或者折腾折腾后院那棵桃树,煮些水果羹两边儿送送。 只是许问渠几个都不怎么感兴趣,只有小瑶儿能捧捧场,倒是武馆的小豆丁极其喜欢,她一去,眼里都放光。 不知道是真喜欢吃还是因为可以趁机偷个懒。 这天唐时玥刚从酒坊出来的时候,却听后头有人叫:“岳小郎!岳棠!” 唐时玥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这个马甲,赶紧回头,就见后头一个少年正快步过来,喜道:“岳小郎也在这里?” 唐时玥含笑点了点头。 她认出这位是唐时嵘的舍友,名叫谢解,于是笑道:“谢小郎这是?” 谢解道:“我今日休沐,想来瞧瞧阿嵘,这位郎君,”他比了比后头的后生:“他说领我去阿嵘家,刚才还说见到了阿嵘的妹妹……阿嵘的妹妹在哪里?” 那后生一脸懵圈的看了看唐时玥。 唐时玥失笑道:“抱歉,之前事急从权,取了个化名,小姓唐。” 谢解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张大眼:“你就是阿嵘的妹妹?” 唐时玥点了点头,谢解脸上便是一红,连连道歉。 唐时玥当然说无妨,谢解便双眼放光的道:“听闻阿嵘竟拜了许四元为师,可有此事?” 唐时玥嗯了一声,然后就又听了一波迷弟宣言,唐时玥直接把他请回家,然后叫那个后生去许家跟唐时嵘说了一声。 不一会儿,唐时嵘和唐俊琛就回来了。 谢解顿时一阵失望。 显然许问渠并没打算让他过去拜见。 但是再见同窗,还是欢喜的,唐时玥留了三人说话,便退了出去,下去帮他们倒茶。 一进去,就听到唐俊琛大怒道:“真是不知廉耻!” 唐时玥挑了挑眉,唐时嵘面沉如水,见她进来,便向她解释,“那日许宅遭贼,后来师父细细检查,说是丢了一幅闲时练的字,刚才,” 他比了比谢解:“阿解说,唐时进在宗塾之中炫耀,说师父送了他一副字,劝他不要把精力分到书画上,要专心念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唐时玥:“……” 她依稀记得唐时进的书画那就是一坨屎吧? 她诧异道:“这种事也有人信?” “自然有人信,”唐时进道:“师父的字,许多人都认得。” 唐时玥:“……” 她真的要给这个人人都是字迹鉴定专家的时代跪了。 而且唐时进这波操作也是够骚的,偷了东西还敢炫耀,真以为所见即世界,宗塾里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传回村里来? 晚上唐时嵘留谢解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送他回宗塾,然后唐时嵘和唐俊琛,也以“许四元弟子”的身份,去拜访了宗塾里的先生,简单说了一下事情。 说家师前些日子家中遭贼,丢了一幅字,听说是在宗塾某人手里,派弟子前来讨还。 许四元的名人效应还是很强大的,又是举人,他们带着他的帖子,两位秀才诚惶诚恐的把人带了过去。 唐时进当时就吓尿了,然后先生厉声叫他交出了字,唐时嵘两人验看了确实是许四元丢的那一幅,当场就掏出火折子,把纸烧了。 唐时玥对此表示了高度赞誉:“你们读书人杀人不见血的本事,你已经领会到三成了!早这样多好!” 许问渠:“……”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说:“那晚饭可以继续吃松花蛋瘦肉粥吗?” 唐时玥只能无奈的点头。 许四元自从尝过了皮蛋瘦肉粥,就基本上不喝别的粥了,而且有回她无意中说出了“皮蛋”瘦肉粥,许四元得知松花蛋还有这么个别名之后,他居然为此写了一篇文章!一篇文章! 表示皮蛋不如松花蛋好听,而松花蛋瘦肉粥如何美味,以及他对此粥的热爱。 所以古代文人真的是没啥不能写的…… 于是她就想起了苏东坡,准备等天凉了,东坡肉、东坡肘子什么的都可以试一下了。 第109章 够乖我就罩着你 而宗塾的管事,事后只能硬着头皮去唐府,把这事儿汇报了。 唐韦善当时就怒火冲天:“这种人还不打出去!屡次偷盗 ,还得罪了许四元,留着这么一颗老鼠屎来坏整个宗塾的名声么!” 管事唯唯应是,忙不迭的跑了。 唐韦善犹气的走来走去。 其实唐韦善那天回去之后,很快就知道了“穷酸田舍奴”是许四元的消息。 当时他的感觉,真的是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而且,有这么一件事儿在前,他以后不管建多少私塾,做多少善事,都再也讨不了读书人的好了,每个人都会说“这就是那个嘲笑许四元是穷酸田舍奴的人”? 他从此就是这些读书人眼中的笑话了! 当时他越想越怒,直接找上了崔家,狠狠的告了唐永明一状。 崔家家主一听说唐永明竟得罪了与县太爷交好的堂侄女,复又得罪了许四元的弟子,简直要被他蠢哭,当时就把他叫过来大骂了一通。 赘婿什么的,不就是个玩意儿么,留着本来是消遣的,居然还敢闯祸?那当然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但据说那个崔芙蓉对他倒是十分真心,所以,事后唐永明并没有被赶出崔家。 唐韦善越想越怒,狠狠的呸了一口:“死肥婆,眼瞎么!拿着个蠢货当宝!” 他只觉得胸中郁气怎么也是难以纡解,咬牙切齿的发狠道:“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咱们走着瞧!” ………… 唐时进当天晚上就被宗塾赶回了家。 触犯了最心疼的大孙子,孙婆子恨的连对县太爷的惧怕都忘了,跑到石屋门口就大骂起来。 结果还不到半刻钟,就哗啦啦跑出来了数个婆子媳妇小娘子,大声与她对骂。 本来么,唐时进偷东西也不是第一回了,唐时嵘和唐俊琛,就是被他害的被宗塾辞退的,人家后来拜了名师那是人家的造化,至于唐时进?就是自作自受!活该! 孙婆子骂一句,有无数张嘴等着她。 她想撒泼,无数只手拽着她。 她想打滚都没能打成,早有人连拖带拽,把她拽走了。 而唐时玥只需要及时出来,看一看诸人,然后含笑拱手道一声谢,这些人就心满意足的走了。 这就是之前凉粉事件的后续效应了,村里人都知道这小娘子有本事有脾气,都卯着劲儿要讨好她。 这会儿大家正在吃饭,祈旌忽然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没有什么能给她们了呢?” 唐时玥笑道:“重恩的人,你给她一杯水她能记一辈子,重利的人,你割自己肉给她还嫌肉酸,我从来没想过结交所有人,我只需要结交我喜欢的人就可以了。我的原则就是……” 她仗着他坐着,拍了拍他的头:“够乖,我就罩着你。” 祈旌瞪了她一眼,站起避开,唐时玥笑着坐下,大家哈哈笑了两声,他就又默不吭声的坐下了。 第二日,蜜桃酒和枇杷酒都满了二十天。 一大早,祈旌和唐时玥都去了酒坊,但是滤酒的工作,她们没打算自己动手,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酒坊的工人一起动手,把酒滤出来,仍旧是需要保持酒质澄清,毫无杂质。 里头的蜜桃枇杷,其实就好比红酒雪梨一样,泡完是很糯甜很好吃的,都拿笊篱细细的捞出来,拿小碗盛了,分给酒坊和村里的人吃。 然后余下的酒,又滤出来一些微浊的,准备留着自己人喝。 再余下的酒渣,就倒入之前特意盖的酒池之中,酒液慢慢渗入地下,中药和水果渣等太阳略晒干,就一把火烧了。 第一批的三千斤酒,大家忙了整整一天,大约滤出来三千三百余斤。 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往镇上四方酒楼送酒。 四辆骡车一字排开,有栏杆没有顶篷,一辆车上两个身穿黑底红字短衫的英俊后生,车上也大红字写着“福寿酒坊”四个大字。 祈旌和唐四叔也换了簇新的衣裳,押着车,就这么熊纠纠气昂昂的去了。 可想而知,必定十分轰动,一定会一炮而红! 唐时玥美滋滋的拿着帐本儿,计算着余下的酒。 拿出十坛两斤的,一种六坛,这是准备送给县太爷的。 再拿出四坛各两斤的,这是当时答应姑苏生的,虽然现在程家班已经离开村儿了,但是答应过的事情,她是不会反悔的,这也算是一种宣传投资了。 另外,她好像还答应了送给韩老大两坛,这个也是要拿出来的。 以上全记她私帐。 族长、里正家,每种各两坛,记公帐。 正算计着,周娘子噙着一脸笑过来,小声在她耳朵边道:“昨晚上出了个事,你知道吧?” 唐时玥问:“啥好事儿?” 周娘子忍着笑道:“就是你奶奶,昨儿不是跑你家撒了半天泼么,结果你猜怎么着,回去的时候,她一脚踩空,路上居然好好的陷了个大坑,她整个人都淹进去了。” “水到这!”她比量了一下:“胸口!吓人不?她嚷嚷了半天才有人听见,把她拖出来,今儿还有人去看那个坑呢!” 她凑她近些:“有人说,说她分家的时候不是发誓,要是再找你们麻烦,就被水淹、被狼咬么?这一回应了誓了,真叫水淹了!要不好好的走路上,咋会多个坑呢!” 唐时玥有点儿乐。 其实她有时候觉得,这种信神明信鬼神信誓言,相信做了错事会有报应的时代,比百无禁忌的时代可爱的多。 而且孙婆子似乎也被吓住了,今天一天也没再来闹。 挺好的。 她双手合什拜了拜。 谢谢老天爸爸,我一定是您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唐时玥第二天叫唐俊良赶车,送她去了县衙,同时打发唐三叔带着唐东子,去邻镇给姑苏生送酒。 她最近经常用这两个少年。 唐俊良就是唐四叔二兄的遗腹子,家有寡母幼弟,才十四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十分少年老成。 而唐东子,理论上算是她的堂兄,是她二爷爷唐大槐的孙子,虽然她并不喜欢那家人,但这个唐东子极为机灵嘴甜,她用着也觉得十分顺手。 她并不知道她的骡车前脚刚出了村子,后脚,唐永富就悄悄从家里出来,一路小心翼翼的避着人,到了石屋。 这时候,唐时嵘和小瑶儿都在隔壁念书,只有汪氏自己在家。 唐永富看左右无人,就推开了虚掩着的门,闪身进去,一直到进了堂屋,才道:“弟妹,可在家?” 卧房里传来哗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了地,然后汪氏一手撩开帘子,身子倚着门,眼中有些欢喜,又有些幽怨似的,道了一声:“大伯来了。” 嗓子柔柔的,身段儿软软的。 唐永富当时就有些抗不住,搓了搓手:“哎,哎,是我。” 汪氏那眼神儿,似嗔非嗔的在他脸上一拖,又滑下来,声音像含着蜜,“大伯来有什么事儿?” “是有些事,” 唐永富咽了咽唾沫,靠她近些:“要不咱们进屋说?” 第110章 多收个徒弟怎样 唐俊良的骡车赶的十分平稳。 到了镇上,唐时玥打眼一看,就看到城门口蹲着两个小叫花子,肩膀上系着草绳,她就冲他们招招手,其中一个小叫花子居然还认识她,飞奔过来,笑道:“唐小郎有礼。” “有礼。”唐时玥折折身,一边含笑道:“你们韩老大呢?” “老大在,”小叫花子笑道:“小郎君要找他?我去知会他一声?” “不用见面。”唐时玥笑着从车上拎起酒坛子:“这两坛酒,是之前答应送你们韩老大喝的,都是福寿清肺酒,让他尝尝。” 她又单独拎起了一坛子:“这一坛子是谢谢韩老大上次仗义,不过这坛是女人喝的,韩老大可以送给旁人。” 小叫花子笑着应了。唐时玥各给了他们一枚当十的铜钱当跑腿费,便叫他们走了。 唐俊良自始至终,一声没多问,也守礼的不四处看。 然后两人到了县衙,唐时玥用过饭,过午才出来,结果到了城门口,就见韩翼倚在那儿,屈着腿,一副吊二郎当的样子。 一见骡车过来,韩翼便迎上来笑道:“小郎君,多谢你的酒啊!” “不用谢,”唐时玥笑道:“韩老大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韩翼挥了挥手:“你别这么文绉绉的说话行不?别扭!我本想请你吃饭的,不想你在县衙待到这时候才出来!” “谢了,有空再说。”唐时玥笑道:“刚好我问你个事儿,我听说这儿有时会有西域客商经过,你知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嗯?”韩翼道:“他们一般都得天儿冷些才来,你找西域客商干什么?” 唐时玥道:“自然是有事儿,我想买他们的东西。韩老大,你帮我打听着,但凡来了,你就找人去村儿里跟我说一声,我有重谢。” 韩翼懒洋洋应下:“成。” 他挺喜欢与这小娘子说话的,虽是个小娘子,做事却比郎君还干脆爽利,而且与他相处一派自然,既不轻视,也不畏惧,谈什么都觉得自在。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这才各自散开,唐时玥一路思忖。 她是今天听林县令提起这事儿,才想了起来。 葡萄,可以说是酿酒的圣果了,不是泡酒,而是酿酒。 但是本地葡萄品质一般,好葡萄还是出自西域的,而且不止是葡萄,西瓜这时候估计也只有西域有。 葡萄换了地方有可能长不好,但西瓜可是沙地什么的都能种的,要是能买些种子,那明年的夏天,就有口福了了。 自从做了皮蛋凉粉儿,她在这方面就开始有点儿前瞻意识了,有些东西,还是要提前打算才成。 ………… 也就在唐时玥的骡车赶到镇上的时候,汪氏轻轻拍响了隔壁的门。 声音娇柔婉转:“有人在家吗?” 自从上一次失窃,许宅的老仆忘书就格外上心,把门关的严实,听到有人叫门,就迎了出来,一看是个妇人,就问:“你是何人?” 汪氏道:“我是唐时嵘的阿娘,找许先生有事。” 她毕竟在大户人家做过丫环,礼数是不缺的,老仆赶紧应了:“娘子先请进来,我与郎君说一声。“ 汪氏应了一声,就娉娉婷婷的进来了,一边观赏着周围的陈设。 老仆跑着进去禀报了,唐时嵘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对了,急道:“师父,我出去劝阿娘回去。” 许问渠本来就是一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犀利性子,从来不是个一板一眼的迂腐书生。 他没与他们结识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汪氏是什么人,也曾亲耳听过她发的奇葩言论。 相处这些日子,从未见过汪氏的面,连拜师之事,都是唐时玥一手包办的,他早知他们关系不睦。 许问渠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唐时嵘急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听外头女子声音高声嚷道:“你放手!我不走!我见许先生有要事!你一再阻拦是何用意!长辈之间的事儿,哪有你一个小辈置喙的余地!” 两人似乎在拉扯,她声音越来越高,“你这逆子!忤逆不孝,怎么有脸读圣贤书!我要去问问许先生,都教了你什么!” 身为亲娘,当着先生的面说唐时嵘忤逆不孝,这简直是要安心毁了他的前程。 唐俊琛已经写不下去了,怒道:“师父!我……” “写你的!”许问渠淡定的道:“静心宁神,学学阳儿!” 唐俊琛只得咬牙继续写,许问渠又等了片刻,这才施施然的出去了。 就见外头,唐时嵘已经跪了下来。 其实这还真不能怪唐时嵘无能,一个孝字压着,他做什么都不对。 许问渠冷眼看着,汪氏扯着嗓子叫嚣了半天,一眼看到廊下立了一个人,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瞬间收了那歇斯底里的神情,敛衽施礼,娇滴滴道:“见过许先生。” 许问渠淡定的道:“男女有别,不便接待,汪娘子有何事,直接说罢。” 汪氏脸僵了僵,心里直怨这书生太呆,她都来了,连请人进去趁机亲近一二都不懂。 然后她抽出帕子,轻轻沾了沾眼下,哀婉道:“那我就直说了。” 她上前一步,仰起了一张精心画出的妆面,理所当然的道:“许先生,我有一个堂侄,想要拜入你名下,你看你何时方便,就叫他过来拜见?” 唐时嵘脸色惨白,羞耻的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许问渠,只道:“阿娘!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汪氏并没理他,她冲着许问渠微微一笑,还鼓励的点了点头,眼中分明写着,“我信任你,所以把亲人托付给你,快些感激涕零!”。 许问渠道:“为何要拜入我名下?” 汪氏歪着头,少女般娇俏道:“他眼下无书可读呀,你住的近些,上学方便嘛。再说你本来就是嵘儿的先生,多一个学生也无妨的。” “阿娘!”唐时嵘移身过来,直挺挺的磕下头去:“阿娘,求你莫要逼迫师父!” 他一边说一边磕着头,“唐时进心思诡诈,屡屡背后搬弄是非,且狠毒凉薄,两次设局构陷,大节已失,又有偷盗之行,小节亦纵,这样的人,我师父是绝不会收的,求您回去吧,否则儿子实在无颜见师父了……” “胡说!”汪氏娇嗔怒斥,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连你都收了,为何旁人便收不得!再说了,人非圣贤,还能无过?一点点小错也揪着不放,他可是你大兄!你这般无情无义,以后莫要再叫我阿娘!” 一抬头,她又转了一张笑脸出来,眼波流转:“对不对呀,许先生?” 第111章 要死大家一起死 这婆娘,脑子不清楚,且无半分慈母心肠。 许问渠看清了,再无耐心,冷喝道:“嵘儿!别磕了!” 唐时嵘猛然停住,已经磕的额上全是血。 许问渠冷冷的道:“你莫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什么狗屁玩意儿也敢往我这儿放?就算林县令想叫我收什么徒弟,也得看我高兴,一个内宅妇人,跑到我这儿指手划脚,谁给你的胆子?” 汪氏愣了愣。 笑容也收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他居然会不给她面子,不由得脸色一变。 然后她尖着嗓子道:“凭什么!凭什么唐时玥叫你收你就收了!我叫你收你反不收!唐时进可是我的亲侄儿!” “就算是你亲爹,又与我何关?”许问渠冷漠的道:“我想收就收,不想收就不收!赶紧出去,莫要扰了我的清静!” “你!”汪氏气的脸都红了,瞪着他:“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我不叫唐时嵘来了吗?” 呵…… 唐时嵘跪在地上,闻言惨然一笑,闭了闭眼睛,额上的血道道沿着眉角缓缓的滑落下来,他却连拭一拭的心情都没了。 许问渠却淡定的道:“我的徒弟,论得到你说话么?” 他转头叫人:“忘书,把人请出去,以后不许她进来!” 老仆立刻上前拉人,他也是看的气愤极了,手上一点没客气。 汪氏被他拉的趔趔趄趄,直拖到门口了,犹眼泪汪汪的大叫道:“你枉读圣贤书,竟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你竟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勤奋学子无书可读吗?!” 去她令堂的! 许问渠真的有骂脏话的冲动! 他看了看唐时嵘,冷着脸道:“忘书,快请村医来!” 一边下来,想扶起唐时嵘,唐时嵘羞愧的无以复加,低声道:“师父,弟子……” 他想磕头,被许问渠硬拉了起来:“不必多说,此事与你……” 他忽然一眼看到了他的手,一时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居然踩他的手?她究竟知不知道,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手有多重要? 汪氏哭哭啼啼的回了家。 唐永富贴着墙跟,听了个全头全尾,心里直怨汪氏不会说话。 可是看她哭的梨花带雨一般,又不忍多说,讪讪的道:“不成便罢了。” “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汪氏泣不成声:“为何上天要如此待我,相公早早的去了,留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的拉扯三个孩子,竟没有一个孝顺的!叫我受这样的折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且哭且进了屋,扑倒在床板上大哭起来。 唐永富听四周无人,说不出的心痒难熬,赶紧虚掩上了大门,跟了进去,又把堂屋的门也关了。 汪氏扑在床上大哭,腰身扭成一个曼妙的弧度,一进门,就能看到她紧窄衣衫下头,两片浑圆的翘臀。 唐永富咽了咽唾沫,慢慢的,一点一点挨到床沿上,搓了搓手上的泥垢,乍着胆子摸了上去,一边来回抚摸,一边道:“侍琴,莫哭了,快莫哭了,哭的我心都疼了。” ………… 唐时玥的骡车回到了福寿酒坊,她叫唐俊良去放骡车,她就直接下了车,慢悠悠的走回了家。 经过许家的时候,见大门敞着,还想着那老仆又忘了关大门,得去提醒他一声。但手里还拿着林巧倩送她的衣裳和点心,也就没进去,直接回了石屋。 才刚一进去,就听卧室里一阵噼哩啪啦,而且大白天的,堂屋门居然关着? 唐时玥一皱眉,走过去道:“阿娘?” 汪氏变了调的声音道:“别进来!” 唐时玥的神色猛然沉了下来。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尤其汪氏这种人,她很难不想到别处去。 她直接把包袱一扔,去门口拿了顶门棍子,过去一脚踹开了堂屋的门。 唐永富惊慌失措的从东卧冲了出来,唐时玥反手把门一推,毫不犹豫的劈头便打。 唐永富左躲右闪,就想冲出门去,可是唐时玥就堵在门口,她跟着祈旌学了几天,身体灵活,一下一下用尽了全力。 唐永富挨了好几下,终于怒了,瞪着眼道:“再打我就叫了!看谁丢人!” 唐时玥直气的全身发抖,拼命的打,汪氏忽然一声尖叫,过来一把撕扯住了她,双手箍住了她手臂。 唐永富抓住机会,一把抢过了棍子,就向她身上打了过来。 唐时玥死命的挣扎不开,被唐永富一连打了好几下,唐永富边打边道:“狗攘的小娘子,还反了你了!老子打死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个小小的人影一下子冲了进来,扑在了唐时玥身上。 唐永富这一棍子,就打在了他的背上。 竟是祈阳。 门随即被人一把推开,许问渠和唐俊琛冲了进来,唐永富当时就怂了,一句也不敢说,扔下棍子就跑。 许问渠毕竟是个书生,怎么抗的住一个庄稼汉子的力气,顿时被他一把推开,后背撞在了门上。 汪氏看他跑了,这才松了口气,松开了手。 许问渠一眼扫过去,见她衣衫不整,急移开了眼。 汪氏却并不在意,也不急着躲进去整理,似乎觉得所有人都会被她的身材和风情倾倒似的。 她挺着胸,瞪着眼,向唐时玥道:“瞧瞧你!像什么样子!叫你别进来没听到么?聋了?一进门就疯子一样乱打人,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啪的一声,唐时玥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汪氏惊呆了,瞪着她,半晌才尖声道:“你竟敢……” 又是啪的一声,唐时玥反手又甩了一巴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汪氏歇斯底里一般怒吼起来:“不孝子!不孝子!!我要去找族长评评理!” “去!”唐时玥的声音哑的几乎不成声,狠狠的逼视着她:“你马上去!!老子就特么不孝了,老子陪你一起死!老子受够了!你到底算个什么玩意儿!恶心!老子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她狠狠的指着门,“你马上去!马上!!要死大家一起死!去啊!” 汪氏被吓住了。 她向来是见男人搔,见女人清高,软的欺,硬的怕。 给脸她要作,唐时玥豁出去不把她当娘了,她登时就怂了。 汪氏颤声道:“我,我没干什么,你莫要误会,我就同他说了句话儿。” 见唐时玥双目尽赤,煞神一般,她吓的直往后退:“我……玥儿,你不懂的,我心里苦!” 她捂住胸口,神情哀婉极了,“你爹爹……他,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永远的离开了我,我心里好痛,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他,念着他。同你大伯说说话儿,便如同见了你爹爹一样……” 她习惯的想抽帕子,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于是以袖掩面,嘤嘤抽泣起来,一边又道: “我独自经历了这么多的磨砺苦难,我的心是如此之痛,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如今,只是想找一点点慰藉……你怎么能这么残忍的打破,你怎么忍心伤害我!” 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人。 唐时玥猛然干呕起来。 她干呕了两声,转身冲了出去,扶着墙就吐了。 第112章 刀光剑影的主人 许问渠站在原地,眉头拧的紧紧的。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尴尬了。 可是,他又实在不忍心让这小娘子一个人应付。 平素那么嚣张神气的小娘子,处事机敏周全,八面玲珑的,此时却叫一个孝字压着,要忍着这么一个恶心又莫名其妙的娘,什么都不能做…… 唐时嵘还昏迷着,没过来,祈阳也不说话,只是巴着唐时玥寸步不离。 小瑶儿站在后头,瞠着一对大眼,连惊带吓的,已经不知道要做何反应了,只强忍着没哭。 许问渠想了想,叫唐俊琛:“你去叫祈旌来。” 唐俊琛急转头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武馆,见祈旌正在教小孩儿们学武,老远就叫:“祈兄!祈兄!” 祈旌一转头,见他面色红涨,满面焦急,脸色就是一变。 他纵身过来:“阿玥有事?” 唐俊琛猛点头,拉着他就往外走,在他耳边草草的把事情说了。 祈旌什么都没说,便纵身而起,直接从围墙上跃入了石屋。 唐时玥搜肠刮肚般吐了个干净,汪氏仍旧在战战兢兢的诉说着她对唐永礼的深情,祈旌浓眉一拧,看都没看,脚尖挑起一枚石子,直接打中了汪氏。 汪氏白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咣的一声震响。 唐时玥偏了偏头,微微喘息。 她右边脸颊被棍子蹭到,青了一片,又划了几个血道道,看着实在有些凄惨,可她眼中除了狂呕激出来的泪,竟是一滴泪也没掉。 然后她问:“阿兄呢?” 许问渠和唐俊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时玥道:“她也去找你们了是不是?”两人都不答,唐时玥想了想:“难道是为了唐时进?” 这个小娘子,实在是太聪明,太敏锐了。要瞒着她太难了。 许问渠叹了口气,看着她苍白的小脸。 他一时没忍住,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别放在心上,我的弟子,我会护着,她做什么无关紧要。” 唐时玥惨然一笑。 她想了想:“许先生,要处理她,而不损阿兄名誉,有办法吗?” 许问渠沉吟了良久:“很难。” 要对付一个女子,当然容易,浸猪笼、出族都容易,可她毕竟是唐时嵘的亲娘,要对付她,同时不损唐时嵘的名声,就有些难了。 唐时玥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又道:“阿兄怎么了?我们去看看他。” 几个人谁都没去管躺在地上的汪氏,直接去了隔壁。 唐时嵘额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手指包了厚厚的布,现在正喝了药,昏迷不醒。 唐时玥问:“阿兄的手怎么回事?” 几个人都没答,唐时玥就转头看他们,唐俊琛犹豫了一下,想着避重就轻,简单说两句。 “直接告诉她吧,”祈旌忽然开口:“阿玥要了解事情,才好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 唐俊琛看了他一眼,挠挠头,就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唐时玥静静的沉吟。 情况比她想像的要好一些,起码,汪氏似乎对许问渠没兴趣。 汪氏似乎只喜欢身体壮硕,外表伪斯文,又嘴巧会说话的那种人。 对许问渠这种清瘦文弱的书生,她没有兴趣。 幸好没有,不然……唐时玥又有些干呕,长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许先生,玥儿惭愧。” “不用说这些,令堂……咳,”下头的话实在是不好说,许问渠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我识得你是什么样的人,其它人,我不在意。” “好,”唐时玥苦笑:“那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两日,拜托您照顾一下我阿兄。” 许问渠皱眉:“你想怎么样?” “我要想想,”唐时玥道:“您放心,我不会做坏事的。” 她站起来,郑重的施了一个大礼,这才转身走了出来,祈旌默默的跟在后头。 唐时玥一直往山上走,祈旌忽然走前几步,轻轻的把她接入怀中,张臂搂住:“想哭就哭一下。” 唐时玥在他怀里,静静的闭了闭眼睛,然后把他推开:“不,我不想哭,我只想解决问题。” 她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发了半天愣。 为什么她总觉得,汪氏对他们兄妹三人,毫无慈母之心不说,甚至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恨意呢? 她轻声问,“阿旌,你说,一个阿娘,会待自己的儿女,像仇人一样吗?” 祈旌道:“那人,不能以常人论之。” 也是,汪氏那比鸡都小的脑容量,除了男人,根本就没别的。 就算对男人,她也没多少智商可言,好像就是炫腰炫脸装柔弱老三样…… 可是她也不需要智商。 她就仗着血缘这一样,就足够挟制他们了,让她纵有万万招都不能痛痛快快的使。 真的是,太憋屈了。憋的胸膛都要炸了。 唐时玥做了一个深呼吸,问他:“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人昏睡的药?” 祈旌道:“不要用这种手段,为这种人脏了手不值得。” 他看着她,淡淡的道:“狗不听话,关起来就是,何必放出来,还要处处提防。” “等等!”唐时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的剑影呢!我的猞猁狲呢?” 祈旌一愣。 盖了一个多月的房子,他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他站起来道:“我马上去把他们带过来。” 人都转过身了,又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唐时玥道:“不用管我,我没事。” 祈旌细看了一眼她的神情,这才转身走了。 唐时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消失了。 她在想一个问题。 汪氏也许罪不至死,但如果真的到了必要的时候呢?如果她的存在,会毁了唐时嵘呢? 那,大宅门里那种“病逝”,是不是可以用一下? 可是,她又在想,在这个杀人未必偿命的年代里,她如果真的开始杀人……那她,还是她么? 她不想让自己轻易踏出这一步。 宁可多花点心思让她生不如死,也要自欺欺人的坚持某种原则,做一个手上干净的小仙女。 说真的,她觉得汪氏这种人,比孙婆子还难对付。 不光是身份的问题。 因为孙婆子就是简单直接的一个老泼妇,一言不合撒泼骂街,她坏的不加掩视,一望而知。 而汪氏,大家虽然觉得她极品,但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她义正辞严的说些奇葩言论,还真能把人给绕进去。 这种又当又立,一眼看不出来的“坏”,才是最恶心的。 另外,还有唐永富。 她对付不了汪氏,还对付不了唐永富么? 这种混蛋,该怎么收拾比较好? 她静静的坐在石头上,双手抱着膝盖,忽然就很想家。 想爸爸,想妈妈,想哥哥…… 她一下子把头埋进了手臂里,无声恸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身后哇啊哇啊的诡异声音传来,唐时玥一惊回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就见两头斑斓的兽影,飞也似的冲了过来。 第113章 咬死她 唐时玥急站起来:“阿旌?” “嗯,”祈旌的声音遥遥传过来:“是我,别怕。” 两头猞猁狲已经跃了过来,绕着她转着圈嗅着。 后头,祈旌带着一个小老头快步赶了过来。 那小老头个子不高,花白的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全都是些线头、带子,到处滴溜当啷的,乍一看,比叫花子还叫花子。 唐时玥笑道:“这位就是训兽大师?” 那老头笑道:“老夫叫毛大虎!” “大师有礼,” 唐时玥看那两只猞猁狲似乎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开始蹭她的腿了,就问:“他们认识我?” “当然了!”毛大虎骄傲的道:“拿你衣服难道是白拿的么?” 她问:“可以摸吗?” “当然!”毛大虎一挥手,“你是它们的主人!随便摸!” 话是这么说,他仍是一脸看笑话似的看着她,以为她必定是不敢摸的。 没想到唐时玥直接蹲下,就把猞猁狲搂进了怀里,然后上上下下的摸了起来,还挺欢脱的。 毛大虎讶然道:“你这小娘子,倒是有胆量。” “怕什么!”唐时玥笑道:“你老人家一看就特别靠谱,您训的兽,你说能摸肯定能摸。” 毛大虎的胡子顿时就翘了起来:“算你这小娃娃有眼光!” 唐时玥笑续道:“再说有阿旌在嘛,有事情他会救我的。” 祈旌也挑了挑嘴角。 可是看她脸上虽在笑着,眼中却郁色不消,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了,又缓缓的收了笑,只静静的看着她。 刚才过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一下子离她很远似的。 让他莫名的有些惊惶。 唐时玥把两只猞猁狲又搓又抱又揉的撸了个过瘾,觉得跟撸猫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好像猫科动物都喜欢被撸,反正她撸着就感觉跟两只猞猁狲的主仆感情,迅速升温。 然后她忽然想到:“哎?刀光和剑影都给我了?你不要了?” “对,”祈小郎道:“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唐时玥表示怀疑:“不听毛大师的话?” “莫叫我劳什子大师!”毛大虎道:“叫我大虎!虎乃兽中之王!” 然后他给她解释:“咱们不一样的,你在猞猁狲那儿,是主人,但是我在他们那儿,是同伴,在他们的想法里,我也是一只猞猁狲。” 他骄傲的捋着乱糟糟的胡子:“我狩兽的秘决就是,我训什么,我就是什么!” 行叭,你开心就好。 唐时玥又跟他讨教了些细节,然后毛大虎送了她一只玉哨。 因为猞猁狲不像狗,整天都安心的在家晒太阳,他们有可能不知啥时候,就蹿去山上捕猎了,所以有这个哨子,可以及远。 然后祈旌打了两只兔子,就一起回家了。 汪氏大约是刚醒,正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见她回来,就吓的一抖。 唐时玥往门台上一坐,直接就叫:“刀光!剑影!” 汪氏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两只兽影嗖的一下蹿了进来,汪氏一声尖叫,吓的蹬蹬蹬往后退,手里的托盘当时就磕在了地上,碗盘碎了一地。 唐时玥悠闲的抚摸着猞猁狲的头,然后指着汪氏跟他们道:“以后你们就守紧门户,这个人,看到没?她要敢出门,你就咬死她。” 一只猞猁狲就像能听懂人话一样,站了起来,往汪氏身上嗅了嗅。 汪氏眼睛都直了,不能置信的尖叫了一声,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尿液迅速濡湿了裙子。 唐时玥冷笑着续道:“回头我带你们把熟人认认,除了熟人之外的,谁要敢进门儿,一律咬死,听到没?” 猞猁狲喉咙里吼了一声,好像应答似的。 其实她们才刚认识,还没有培养出默契,这会儿主要是靠手势。 但在汪氏眼中这显然已经脱离常理了,她吓的哆哆嗦嗦,一声都不敢吭。 然后唐时玥把打的兔子扔出来一只,指了指:“刀光!剑影,去吃!” 两只猞猁狲立刻扑上去嘶咬起来,顿时就是一地的血水四溅。 其实猞猁狲可以自己去捕猎,还可以帮主人捕猎,这兔子本来是打回来想自己吃的,但是这会儿拿来吓唬汪氏却是正好。 眼见着兔子吃完,汪氏也吓的全身抖如筛糠,唐时玥看着她,轻蔑的一笑,提着兔子道:“刀光剑影!走了,带你们串门子去!” 两只兽令行禁止,嗖的一下跟了上来,然后唐时玥就带着他们去了隔壁。 把那几个书生都吓的不轻,唐时玥显摆了一圈儿,这才笑道:“自己去玩儿吧!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毛洗洗。”一边做了一个洗脸的动作。 猞猁狲吼了一声,就嗖的一声窜了出去,许问渠他们都跟出去看,啧啧称奇,看那样子,还想吟个诗什么的。 唐时玥笑了一声,就去许家的厨房打理兔子了。 隔了一会儿,小祈阳却悄悄的进来,趴在她背上,双手搂住她脖子:“阿姊,不难过。” 唐时玥心里一软,转身抱住他:“谢谢啊小阿阳,阿姊现在不难过了,阿姊有阿阳,有阿旌,有大家,还有刀光和剑影,阿姊天下无敌!” “嗯。”小祈阳搂着她,小身体软软的,黑亮的大眼睛瞅着她:“阿姊天下无敌。” 许问渠遥遥的瞥了一眼。 这四个弟子,各有各的特点。 例如唐时嵘极为灵悟刻苦,只是有些优柔寡断。 唐俊琛聪明敏捷,只是爱玩闹不大定性。 小瑶儿呢,她就是那种极为听话顺从的人,让她做什么,不管多难,多费时间,她都会死心眼的全都做好,教起来反倒是最省心的。 但祈阳,他与常人不一样。 祈阳极聪明,而且本身学问已经很不错。 但是他不受教。 不是不听,而是,他大多时候,好像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例如说,他平时给唐时嵘三人讲书,祈阳从来不听,他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他布置他做什么,他也不听,只是一板一眼的,按着自己的想法一一进行。 而且平时他如果在练字或者念书,他叫阳儿,他似乎是完全听不到的,就算强制他听,他听完了也像没听过一样,只是等他说完了,然后继续去做之前没有完成的工作。 所以他没办法主动给他讲,只能让他自己学。 而且这似乎不是性情的问题,而是……说不清是什么问题。 但是他对唐时玥却是不一样的。 他好像完全看不到旁人,更加感觉不到别人的喜怒哀乐,却唯独能感觉到唐时玥的。 这是为什么? 许问渠微微皱眉,有些琢磨不透。 祈旌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走过来问:“许先生?” 许问渠定了定神,见唐时玥已经跟祈阳说完话,让他回了书房,就示意祈旌也过去,与两人说了。 祈旌微微垂睫。 当时唐时玥说拜师的时候,他其实是比较无所谓的,因为祈阳本来就很会学。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了许问渠为师的真诚。 祈旌有些愧疚,看了看那边,施了一礼,低声道:“许先生,不必太费心,阿阳有些古怪,让他自己学就好。” 唐时玥瞪了他一眼,祈旌迅速别开眼,没再说什么。 第114章 杀子 许问渠的脑子里,居然莫名冒出了“妻管严”三个字,不由得咳了一声。 然后唐时玥严肃的道:“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你与阿阳交流,其实用写的就行了,比如你想让他第二天干什么,你就提前一天,把这个事情写下来,放到他的桌案上,那他第二天应该就会按你的计划来做了。” “然后你也可以在纸上写明,要求他把每天做过的事情,懂或不懂的,写下来,他会写的十分详细的。” “哦?”许问渠有些诧异:“这是为什么?” “我也说不太清楚,”唐时玥道:“如果人的心是一个屋子,咱们平常人,坐在屋子里,还能听到外头的鸟语花香,或者风声,气味,但是小阿阳的屋子,门窗都是关着的,是封闭的,他不知道外头有什么。” 她极为认真的做了一个关门的动作:“而且他的屋子很小,你们都进不了他的屋子,只有我,因为救过他的缘故,我能够推开他的窗子,跟他说话,有时能喊他出来。” “我让你写字,是因为他的小屋子里,本来就是有书的,你写字,就好像在他看着的一摞书里,偷偷挟进去一本,他像平时念书一样接受了这纸上的话,就会像念书解题一样做出回应。” 祈旌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月色一般温柔。 许问渠缓缓点头。 然后他笑道:“我现在觉得,你说的对,多收几个徒弟,也挺有意思的。” “哦?”唐时玥皮笑肉不笑的道:“那你咋不收唐时进呢?” 许问渠:“……” 他简直哭笑不得。 他好心找话题来开解她,结果她倒好,居然还调侃起他来了。 不过再想想……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笑,还能哭么? 他就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了。 唐时嵘直到晚上才醒,他伤的不算重,只是古人对于头上受伤比较重视,所以加了一些助眠的药物,让他睡了几个时辰。 唐时玥过去看她的时候,斯斯文文的小少年,正静静的低头,看着包扎起来的手。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觉得他身上,笼着一层十分厚重的悲哀。 她不是真正的唐时玥,她对汪氏没有什么亲情,只是觉得投鼠忌器很憋屈,却没有伤心,但是唐时嵘……那毕竟是他的亲娘。 唐时玥走了进去。 唐时嵘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却比哭还难看:“玥玥。” “好了,别想了,”她柔声劝他:“你就专心念书,不要管别的事了。” 唐时嵘苦笑:“我……我就是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玥玥,她想法离奇我一直知道,做事糊涂我也不奇怪,可是,我就是想不通,她,她居然踩我的手,她是……她真的恨我至此,安心要毁我前程?” 唐时玥淡淡的道:“你想多了。” 他抬头看她,鹿儿眼中,隐约有些期盼。 唐时玥却近乎残忍的续道:“你读书科举,对你来说至关重要,但对她来说……呵,她只怕从未想过半次。” “既然完全不在意,又怎么会特意去‘对付’?她踩你的手,只是因为‘打蛇打七寸’,够疼又够省力,这只是对你不顺从她的惩罚,你应该庆幸她没有下人,否则她就直接叫下人把你拖下去,乱棍打死了。” 唐时嵘的脸色,渐渐发白。 她却一字一句的继续:“她眼中,只有她自己。你、我、都只不过是维持她生活的工具。工具不好用了,立刻就会弃如敝履。” “你信不信假如你此刻站在考场外,马上就要进场考试,而别处有人叫卖胭脂香粉,她会毫不犹豫的叫你去买,你若不去,她会当众大闹说你不孝,全不在乎会不会毁掉你的前程。” 是的,她就是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傻逼,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寸得失,甚至不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 对她来说,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应该为了哄她高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陪她上.床也是叫她高兴的一部分,而她做了任何事都应该被原谅,她只是空虚寂寞冷嘛偷个人怎么了? 呵!呵呵! 她真的受够了。如果唐时嵘还对她心存幻想,那她不介意亲手打破。 唐时嵘喃喃的道:“何……何至于此?” 她反问:“你真的觉得不至于?” 唐时嵘低头沉默,唐时玥道:“那我给你讲一件事。” 她定了定神:“其实爹爹长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一件事,有一次爹爹把我放在石磨那儿忘了,事后才找我回来,我落了一身的雪,爹爹帮我换了衣裳,又烧起火来,忙了一通,累坏了。” “等他出去之后,她,汪侍琴,忽然过来盯着我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就拿起被子,跟我说‘你别怪我,谁叫你是个傻子呢,再这样下去,我相公会被你拖死’……然后,她就拿起被子,猛然捂到了我的脸上。” 唐时嵘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瞠着一双大眼,瞪着她。 唐时玥淡淡的续道:“我拼命挣扎,拼命叫着爹爹,抓伤了她的手,爹爹进来了,我没有死。” 他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 唐时玥闭上眼睛平伏呼吸。 这件事,对于“唐时玥”来说,显然极为深刻,所以,在一个傻子凌乱的记忆中,唯有这件事,清晰极了,她甚至能清楚的想起,汪氏当时那个眼神儿。 唐时玥道:“你听了这个,是不是觉得,虽然她对子女心狠手辣,但对爹爹却是情深义重?” 唐时嵘还陷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本能的点了点头。 她哈的一声笑出声来:“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她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劳动,就可以避免爹爹这么‘累’了啊!她只需要看好我就成了啊!” 的确,唐时玥当初是那种很安静的傻,把她放在哪儿,她就坐在哪儿不动了,下雨下雪也不知道躲,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在家里,由汪氏来照顾,这个活儿真的很简单。 可其实,不管是唐时嵘还是唐时玥,全都是唐永礼一手照顾的。按理说她大了该女大避父,可她连衣裳都是唐永礼换的。 而汪氏,她什么都不做。 唐时嵘忽然想起那时候,汪氏手背上那一道又深又长的指甲痕,说是唐时玥抓的……汪氏哭了几日,嫌留了疤。 如今想起来,真的是遍体生凉。 唐时玥道:“所以我才说,她心里只有自己。” 她站起来:“不怕告诉你,我早就不把她当阿娘了,你也好生想想吧!” 她转身出去了。 第115章 对我演技的侮辱 第二天,唐时玥就带着两只猞猁狲满村儿里溜达了一圈,见到的人无不吓的魂飞天外。 说真的,猞猁狲长的一点都不萌。 因为腿太长了,耳朵又太尖了,但是那一身的虎纹,那身量,那吊晴,实在是太威风了,尤其唐时玥又小只,显得猞猁狲格外的长大,虽然系着绳子,但一看就不是她能拉的住的。 大家也不敢离近了,只远远看着。 有人壮着胆子问:“唐当家,你养这吓人玩意儿干什么?” “看门呀?”唐时玥笑道:“刀光和剑影可聪明了。” “家里有金山么,还要用这么厉害的东西看门!” 唐时玥笑道:“以后我会有金山的,我得提前预备下啊!” 她眼神儿笑眯眯的往四周一瞥,人群中,唐永富猛然往后一退。 唐时玥瞅着那一处笑道:“谁要是敢去我家偷东西,刀光剑影就咬死他!咬的那肉啊,骨头渣子啊,一块一块的往下掉……” 大家都以为她是小孩儿得了好东西炫耀,只有唐永富两鼓战战,冷汗把头发都湿透了。 他毫不怀疑,她真敢! 唐时玥溜达了一圈儿回到家,放了猞猁狲上山去捕食,一边就翻了翻柜子,找出一件黑色,一件红色的衣服来,咔擦一剪子就剪了。 然后她缠成布条,编成麻花绳,准备到时候给刀光和剑影拴在脖子上,表示这是她养的猞猁狲。 周娘子过来帮她揉药酒,揉完了就跑到窗子下头,压着嗓子骂:“丧良心杀千刀的玩意儿,没廉耻没人伦的下作死淫妇!天雷怎么不劈死你呢!该着你五鬼分尸才对,孙婆子还真没说错,你真真连个路边的野狗都不如……” 周娘子这一回,实实是气狠了,一有空就去窗子下头骂,一天骂好几遍,汪氏连声都不敢吭。 唐时玥过来拉住她:“算了,跟发.情的牲口讲什么理,过来坐下。” 她给她倒了一杯蜜桃汁,“我放在井里冰着呢,还放了糖霜,快喝几口,消消气。” 祈旌过来的时候,周娘子已经帮她在脸上的伤口上抹了药,她肤色瓷白,一涂上药,看着有几分古怪。 祈旌把刻好的木牌子递给她,一边细看她脸色:“没事吧?” “没事啊!”唐时玥笑道:“还要谢谢你的猞猁狲,这会儿我心情爽着呢!” 她弯下腰,把两块名牌系在了猞猁狲脖子上,祈旌道:“真的没事?” “没事啊,”唐时玥道:“早就没事了!别担心!” 几家子一起吃了饭,唐时玥一直言笑自若,等吃过饭,各自回了家,看起来风平浪静。 入了夜,唐时玥就从床上爬起来,悄悄的叫了刀光剑影,出了门。 两只猞猁狲真的很通人性,见她轻手轻脚的,它们居然也肚皮贴地的走,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出了大门,唐时玥回身小心的把门扇合上。 才走了两步,就听头顶窸窸窣窣,唐时玥一抬头,眼前人影一晃,祈旌从树上跃了下来,静静的道:“我比猞猁狲好用。” 唐时玥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尤其,他刚才从树上跃下来,身后是一轮圆月,他的身影从天而降,由小变大……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石子投入心湖,涟漪一圈圈的漾出来。 祈旌见她不回答,又解释道:“你假装开心的时候,眼睛不笑,我看得出来。” 你……你这完全就是对我演技的侮辱! 可是她的喉口像梗着什么似的,眼圈儿也在发热,很丢脸的……想哭。 唐时玥半天才吸了口气,没说什么,拍了拍猞猁狲的头,让它们先回去。 然后两人就并肩往外走,祈旌道:“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唐时玥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绝对不能这么轻松就放过唐永富!所以,让刀光剑影咬他也可以,我揍他也可以!” 祈旌轻轻的笑出声来。 “笑什么?”唐时玥瞪了他一眼:“我难道不厉害吗?怎么说也是你教出来的啊!” 说完了,她自己也笑了,仰起头看着月亮,叹了口气,“要是我能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也不会……” 也不会让那对狗男女混合双打了!她心里真的很憋屈! 祈旌道:“我厉害,我帮你。” 喵的,这孩子今晚是吃了撩撩丹吗?句句都撩的她不行! 祈小郎完全没觉得他的话有什么问题,继续严肃的探讨战略:“可他在家里,你难道爬进他家里去揍他吗?” “我蹲守他呀,”演过警花的小娘子觉得自己很专业:“我蹲个十天半个月的,摸清他的行动规律。我就不信他大夏天的,晚上从不出门!” 祈旌无奈的道:“那要蹲到什么时候!其实从咱们的亭子里,就能看到那边的,或者你跟猞猁狲说一声,叫他来守着。” 啥啥?唐时玥眼睛都瞪大了,“它们还能干这么精细的活儿,那不是比我还好用?” 月色下,白生生的小娘子,一对桃花眼清澄如水,就这么瞧着他,好看极了。 所以他才说,他们的眼睛不像。 汪氏是杏眼,本来是简单轻浅,小家碧玉式的纯良,可她的眼神中,却永远充满了赤果果的欲念。 唐时玥是眼角尖尖眼尾卷翘的桃花眼,线条略深遂,睫毛又黑、又卷、又翘,就像蝶儿的翅膀,翩跹飞舞,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种迷魅的感觉,眼神却是明亮、干净又坦荡的,黑白分明,不染纤尘。 清净里隐藏的肮脏,迷魅中绽放的纯粹,真的是两个极端。 祈旌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嗯。” ………… 第二天,唐时玥请了毛大虎过来。 毛大虎一听就拍胸脯担保,说这是小事一桩。 于是祈旌悄悄去拿了一件唐永富的衣裳,毛大虎把猞猁狲当狗使,跟它们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等到天黑了,又带着两只去实地演练了一番,然后就跟她说成了。 唐时玥能怎么样呢? 只能选择相信他。 于是她就把刀光剑影轮流派出去蹲守了。 但是她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因为第二天刚好是追加的那批杨梅酒到日子,唐时玥和酒坊的人忙了一天,晚上就睡得有点沉了,然后就觉得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抓她的肩。 唐时玥推了两下,然后猛然回神,迅速爬了起来。 幸好她这几天都是和衣睡的,然后赶紧起来穿鞋,一边悄悄跟猞猁狲道:“去叫阿旌。” 猞猁狲就好像能听懂一样,扭头就跑了。 等她悄没声的推开门出去时,祈旌就站在门外。 有祈小郎在,他们的动作很快,走了没多大会儿,就看到唐永富遮遮掩掩的过来,不时的东张西望,一看就有鬼。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悄悄的跟了上去,就看到唐永富一直走到村尾,在一户人家的门上轻轻敲了三下,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他就闪身进去了。 第116章 老子要放大招了 唐时玥仔细的想了半天,然后愕然道:“牛寡妇?” 这个地方其实她很少过来,要是别人,她还未必想得出来,但牛寡妇死了的男人叫陈康,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跟唐永礼关系很好。 她还记得,当时汪氏怀着小瑶儿,他每次回村都去家里坐坐,还说要跟唐永礼结娃娃亲,而且他性子活泼,很喜欢小孩,也不嫌弃她是个傻子,还经常给她些吃的。 牛寡妇叫牛燕,也是个外乡人,是跟着爹爹逃难来此的,家里兄弟姐妹都死了,只留下了她和爹爹。 结果到了这儿,他爹爹重病,同村的陈老汉,也就是陈康的爹帮了忙,把他爹爹救了回来,然后两家就议了亲。 陈康是家里的老幺,上头有四个兄长,家里日子过得很不错,人家都说,牛燕要享福了。 谁知道好日子没过几年,陈康就得急病死了,比唐永礼死的还早。 牛老汉不几天也死了,于是就留下了牛燕孤儿寡母,因为陈康的兄长日子都不错,一家子伸把手,接济一二,所以牛燕虽是丧夫,却过得比一般人家还要好。 只是名声不太好。 并不是那方面名声不好,是有人说她命硬,所以这么大的灾难,都活下来了,也所以陈康被他克死了,种种。 两人正面面相觑,就听门吱呀一声,一个小孩子迷迷糊糊的走出来,熟门熟路的在门口柴火堆里一歪,又睡着了。 他家只有一间大屋,两人如果想苟且,肯定要把孩子赶出来的。 这可真的是个意外之……喜? 唐时玥犹豫了一下,推了推祈旌,示意他进去看看。 祈小郎的内心是拒绝的。 可是这种事情,他不去,又不能让唐时玥去,只能勉为其难的站起来,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红着耳根朝她点了点头。 唐时玥微微眯眼。 没想到唐永富还挺风流的,勾搭了不少人,那就不要怪她了! 唐时玥第一个反应就是放火,毕竟放火能最快的速度叫到最多的人。 而祈旌显然跟她想到一起去了,就道:“等我把旁边的柴火拿一些过来。” “别,”唐时玥道:“阿阳知道了会害怕的。” 祈旌一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唐时玥低头想了想,就露出了一个笑容,笑眯眯的跟他道:“阿旌哥哥,你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带我逃走吗?” 一看她这个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祈旌嘴角微弯,配合着道:“当然可以了。” 于是唐时玥站了起来,找了个位置,低声笑道:“走开些,老子要放大招了!” 她吸了口气,小声的清了清嗓子。 下一刻,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大声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哇!快来人哪!快来人哪!”一口气说了十几遍。 这个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 到处都已经安静了,但大家大多还没睡着,这声音一出,大家顿时都跑了出来,唐时玥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功成身退,结果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唐时玥顿时傻眼儿了,姐的云霄飞车呢?别关键时候掉链子好吧? 下一刻,一溜火光从天而降,落在了牛寡妇的院中。 唐时玥一愣之际,只觉腰上一紧,已经被人一把搂住,迅速飞纵几步,隐身在了树上, 然后她们眼睁睁的看着,无数人冲入了牛寡妇院中,不一会儿,光溜溜的牛寡妇和唐永富就被揪了出来。 牛寡妇不住的尖叫,手不知道遮哪里才好,围观群众更是哗然。 唐时玥非礼勿视的拿手遮着眼,一边问祈旌:“你还有这一手?” 祈小郎也非礼勿视的别着眼,在极近极近的距离,轻声答道:“你,不也有好几手?” 当然了,当咱影后当假的么!配音功力杠杠滴!老年音动漫音萝莉音啥啥都会! 唐时玥很得瑟。 外头闹了好半天,等唐时玥眯着眼睛再看的时候,两人已经穿上衣裳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颤声道,“我刚才怎么听着,那声音像是陈货郎的声音?” 另一个人也道:“我……我也听着像!吓的我后脖埂子都凉了!” 陈康的声音比较有特点,他是本地口音,但因为跟牛寡妇待的久了,沾了一点闽地的味道。 而且乡下人都是聚族而居,很少搬家的,这边全都是老邻居,对他的声音就更是敏感,再一琢磨他说的那句话和眼前的事儿,尤其是那一溜火光…… 一个婆娘嗨呀一声就软到了地上,颤声道:“陈货郎显灵了!陈货郎显灵了!” 很快就有人把族长和里正请了过来。 大晚上的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牛寡妇又慌又怕,只知道哭,唐永富羞愧的冲着墙,啥也问不出来。 便有人索性把陈康的孩子叫了过来。 陈狗蛋儿比小瑶儿还大仨月,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儿,一问就说了。 他声音清脆的道:“阿娘让我白天去唐家大门口玩儿,唐大叔要是出来给我一个鸡蛋,晚上就过来,要是不出来,晚上就不过来。” 他想了想:“嗯,唐大叔晚上过来了,阿娘就叫我在门口守着,要是有人,就让我哭,还要抱着他腿不放。” 自己偷汉子,还叫孩子传信儿守门,的确是够无耻的。 这算是陈家的事情,但偷人的偏偏又是唐家的人,里正黑着脸叫人连夜通知陈康的四个兄长过来,一边又叫人把唐永富和牛寡妇全都捆了,叫人看守着,等到明日拖去祠堂审。 一晚上的功夫,陈货郎显灵,引着村里人抓到了牛寡妇和唐永富通奸的事情,就传遍了全村。 这个年代的人,本来就都信鬼神,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的,等吃过早饭,就都自动自发的去祠堂看。 唐时玥收拾了东西,就去了东卧房,淡淡的笑道:“走啊,我带你去看个热闹。” 汪氏并不知道出了啥事儿,也不敢看她,低着头道:“我不去,我今儿身子不爽利。” 杀鸡儆猴,猴不去怎么行? 唐时玥懒的废话,直接道:“刀光!剑影!”两只猞猁狲嗖的一下窜了进来。 唐时玥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刀光剑影帮帮你的忙?” 汪氏捏着拳,忍无可忍的斥责她:“你,你不要太过分!” “我就是很过分的,” 唐时玥凉凉的笑道,“我还可以更过分呢,你想不想试试?” 汪氏瞪着她,她脸色一冷:“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她转身就走,刀光剑影仍旧蹲守在汪氏的门口。 汪氏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一看她的打扮,唐时玥就忍不住冷笑一声。 该说什么呢?狗改不了吃屎?即便在这种时候,汪氏都赶着打扮了一下,穿着高腰襦裙,唇染胭脂,娇艳可人。 一出来,就见大家都往祠堂的方向走,汪氏有些奇怪,看了唐时玥一眼,却没敢开口问。 但一路都有人在议论,“听说陈货郎昨天晚上显灵了!” “陈家对牛寡妇有恩,结果牛寡妇还这样!鬼都看不过去了!” “对啊,看不出来唐永富长的老实巴脚的,还偷人家老婆。” “牛寡妇也是不挑,陈货郎生的多俊俏,结果现在偷个黑皮老汉!” 第117章 浸猪笼 汪氏震惊的捂住了嘴。 她眼中含泪,不能置信的摇着头:“不,不可能的……他怎会这么对我!他怎么看的上那种妇人,他说过只喜欢我一个的……” 妈蛋!!唐时玥真的想吐!! 她觉得两辈子认识的人,论起恶心,汪氏得排头一号。 唐时玥冷笑道,“这么深情你大可以陪他一起死,一起浸猪笼啊!” 汪氏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简直要脑补她来一句“你无情你残忍你无理取闹”了,她却又迅速收起了泪,颤声道:“不,不!他这般待我,我怎么可能……” “不想死就别哔哔了!”唐时玥断喝一声,“把你的恶心样子收起来!别特么碍我的眼!” 身为一个小仙女,她所有的脏话都是叫汪氏给逼出来的。 汪氏不敢吭声,急低下了头。 这是个大事儿,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到了祠堂,围观的人里外三层,但毕竟唐时玥现在是“唐当家”,所以她一过来,就有人打招呼,挪地方。 唐时玥跟人寒暄了几句,就找了一个高石头,站着看八卦。 陈康的四个兄长都已经来了,一个个气呼呼的。 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好,这两年,哪一家都没少接济他们孤儿寡母,本来是看在早死的幺弟份上,结果她在家偷汉子?拿他们的东西养野.男人!简直丢尽了唐家的脸! 尤其又听说幺弟显灵了,更是伤心极了,只想着要是他们能早点发现,哪能叫幺弟地下不安! 里正一开口,陈大兄便狠狠的道:“浸猪笼!这种不守妇道,下贱无耻,没有慈母之心的女子,必须浸猪笼!” 唐时玥扫了汪氏一眼,汪氏一个哆嗦。 通奸被抓了一个现行,在这种事情上,别说牛寡妇是个外乡人了,就算她是唐家人或者陈家人,就算她父母就在身边,也没脸为她求情。 对此,唐时玥并不觉得愧疚。 还是那句话,她尊重规则。 他们触犯了这个时代的默认规则,他们做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她还是做了,她自己都不为自己打算,她为何要觉得愧疚? 里正毫不犹豫的应下了,然后他又问唐家族长,唐永富要如何处理。 唐家族长苦笑道:“几位郎君的意思呢?” 陈大兄冷笑道:“奸.夫婬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要一起打死了!” 何氏顿时大放悲声。 孙婆子也扑倒在地。 再不疼他,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孙婆子打滚哭叫,一声声的嚷嚷着:“族长救命啊!里正救命啊!发发慈悲吧!” 老族长和里正都没吭声,冷眼看着这两个女人撒泼。 唐时进也站在一旁。 尽管觉得丢人现眼,可唐时进还是不得不为唐永富求情。 他硬着头皮进来,跪到了族长面前,哭道:“我父亲虽有错,但毕竟是受人引诱,罪不至死,还请族长、里正网开一面,小惩大诫……” 他还没说完,陈大兄就不高兴了,瞪眼道:“受人引诱啥个意思?我们还要说你爹逼歼我弟媳妇呢!” 这一句话,提醒了哭叫着的牛寡妇。 牛寡妇立时就大哭起来:“是唐永富逼我的!全是他逼我!大伯要为我做主啊!” “胡说八道!贱.人!”唐永富一听就火了:“你三番两次的勾搭我,我不得已才过来的,你别满嘴里胡沁诬赖我!” 牛寡妇反唇相讥:“你心里没鬼凭啥说我勾搭?我能勾搭人,还能勾搭动你的物事么!” 唐永富语塞,然后瞪眼道:“谁知道你使了什么招!也不知道勾了几个人了!” 两人好一番狗咬狗,里正听烦了,直接道:“够了!都堵了嘴!” 大家赶紧上前,一时找不着东西,直接脱了他们的袜子就堵上了。 唐时进一时彷徨无计,忽然转身,向着唐时玥磕头垂泪的道:“玥儿,之前的事情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毕竟人命关天,我父亲,可是你的亲大伯啊!求你顾及些亲戚情份!为父亲求求情!求求你!” 人群登时一静。 连愤怒的陈家几人也略收敛了一些。 老族长和里正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 陈家四个兄长,也有两个在酒坊,还有下一辈的在武馆,所以唐时玥的态度,确实至关重要。 可唐时玥早就料到了这一招。 她漠然的指了指脸上的伤,“你可知这伤是为何?” 唐时进脸色微变。 唐时玥道:“你因偷盗被宗塾辞退,前一日,大伯为了你的事,去见许先生,出言不逊,强迫他收你为徒,我怕触怒了许先生,上前劝说,请他出去,他就动手打我。” 她撸了一下袖子,“我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要不是祈小郎及时来救我,我险些被他当场打死!他可曾将我当成亲侄女?” 唐永富被堵了嘴,急的唔唔唔的,也没法为自己辩解。 唐时进更是面青唇白。 太狠了,她真的太狠了! 他想逼她出手救人,被她反手就扣了回来,这个间接害死父亲的锅,他背不起! 孙婆子一骨碌爬起来,就想说话。 唐时玥淡淡的续道:“但怎么说也曾经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旁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因为这个见死不救……” 她把孙婆子想说的话都堵上了,然后续道:“可他做出了这种事……这样的事,你要我一个小娘子如何为他求情?所以你们不用说了,我相信族长、里正必会秉公处理的。” 她看起来两不相帮,态度其实已经很分明。 她就是告诉陈家,她跟唐永富,没有交情还有仇,千万不要为了顾及她,而轻饶了唐永富。 陈家四人本就愤怒,如今没了顾忌,更是泼天大闹起来。 尤其又碰上了陈货郎显灵的事情,所有人都加上了一份重视,绝对是宁可罚重,不敢罚轻的。 硬的碰上横的,彪悍的孙婆子也闹不起来了,两家吵闹不休,最后,唐家族长才长叹了一声。 他站起来,沉声道:“唐永富确实该死,但是,狗蛋儿这孩子今年才不过五岁,日后生活总有些麻烦。叫我说不如这样,唐永富,按族规打他二十板子,然后叫唐家赔给这孩子几十两银子,谁家养这个孩子就给谁家,算是照应他日后的生活, 里正一愣之下,也明白了唐家族长的意思。 两姓如今大多在酒坊做工,又同住一村,真要是两人都死了,关系势必要弄僵,倒不如各退一步。 里正想了想,就叫过他们四人来商量了一阵,最终商定,唐家赔给他五十两银子,然后唐永富打二十板子。 一听说要赔五十两银子,孙婆子就哭得跟死了爹一样,但这五十两银子买了命,她又不敢闹,也不敢讲价。 于是,当场拖过唐永富,噼里啪啦的打了二十板子,然后叫人拖死狗一样拖回了唐家老宅,唐家大兄跟着回去,当场交割了五十两银子。 然后就是处理牛寡妇了。 浸猪笼就是真的浸猪笼,把人放进猪笼里,封住了嘴,用绳索捆了猪笼口,直立放入水中,活活淹死。 河流下游的水很清澈,还能看到牛寡妇在猪笼里拼死挣扎,尤其唐时玥特意挑了一个离水很近的位置,按着汪氏的脑袋,让她亲眼看到了牛寡妇被淹死的全过程。 她淡淡的在她耳边道:“好玩么?想不想体会一下?” 汪氏抖如筛糠,拼命摇头。 但唐时玥还真没指望,这样就能彻底治住她。 毕竟她心里除了情情爱爱就没别的,以她可怜的脑容量,不定哪会儿热血上头,自我感动之下,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所以她要给她加一把锁。 第118章 开山大弟子 唐时玥抽了一个时间去镇上,准备找一家牙行,买一个合适的人。 她不想买小丫环,想买一个嫁过人,年纪大些的妇人,而且最好嘴皮子利落,性格强硬,骂人就算不如孙婆子,也起码不能太差。 那样不止是看着汪氏,照顾小瑶儿,或者做饭什么的,都能搭把手。 而且年纪大了,唐时嵘也不用避嫌,处处都方便。 但是去了牙行一问,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妇人,又不是荒年逃难的时候,牙行里,都是少年男女居多。 唐时玥有点失望。 难得有顾客上门,牙侩早把人叫了一排,一边舌灿莲花:“不是我说,我这儿的小郎君小娘子,个个都勤快能干,不拘灶上的活计还是屋里洒扫,管教你满意,比你买个妇人强的多……” 唐时玥还是头一次上牙行,有点好奇,就抬头看了看。 就见眼前十来个男男女女并排站着,并不像她想像中那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粗看起来都还不错,衣服起码干净整治,从六七岁到十三四岁,应有尽有。 唐时玥只扫了一圈,满足了一下好奇心就算了。 祈旌却走上前,轻轻的捏了捏其中一个人的肩膀,然后又叫他伸出手,看了看他的手。 然后他问:“你练过武?” 那人看起来十三四岁,脸上有一块比较明显的黑色胎记,自右颊边一直到右眼下。 一听他问,那人下意识的别了别脸,跪下答道:“小的幼时曾跟镖局的师傅练过几招。” 祈旌点了点头,回头看了唐时玥一眼。 他本来是想问一下她的意见,没想到唐时玥心领神会,立刻神配合道:“阿兄,我不要他,长的这么丑!” 牙侩急道:“他虽然长的不大好,但是为人老实诚朴,再说还会两手拳脚。” 唐时玥道:“就怕这种半会不会的!越是这种才越是招事儿!还不如什么都不会的!” 她真情实感的嫌弃了一通,才道:“多少银子?” 胎记长在脸上,在古代是一种非常不吉利的事情,所以根本没人买。 牙侩不敢要高了,犹豫了一下才道:“本来怎么也得八两银子,今日你们头一回来,我便与你们结个善缘,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才半斤酒啊! 她发现在这儿,“吃”上钱真的挺不值钱的,但是在其它地方,又变的很值钱了。 最终四两银子拿下。 出了牙行,唐时玥就转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偏着头,尽力的避着有胎记的那边:“小的姓任,家里爹爹就唤做大郎,没有名字。” 现代人对“大郎”这俩字儿,都会有些不大好的联想。 唐时玥就没叫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当十的铜钱,问他:“你认识字么?” 任大郎小声道:“约略认得几个字。” 还认字儿,不错不错,赚了! 唐时玥就把铜钱给他:“我们还有事,你自己去找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去城门口找一辆写着‘福寿酒坊’的骡车,就在那儿等我们。” 任大郎愣了愣,急垂手应了:“是。” 唐时玥两人就悠闲的走了。 逃走?不存在的,有卖身契在这儿,一般情况下,没人敢逃走。按本朝律法,逃奴可是要被刺配的。 一边走着,唐时玥问祈旌:“他很厉害么?” “还不错,”祈旌道:“应该是练过几年的,骨架子能看出来。我刚好想找个略大的人教他们,然后我想把武馆的年龄放大些,看有没有那些本身有点底子的人。” 唐时玥笑道:“其实你就是想偷懒吧!偷懒少说话!” 祈旌默了一下,笑着认了:“嗯,教小孩儿确实麻烦,尤其不听话的,真的要多说很多话。” “我就知道!”唐时玥笑眯眯的拍拍他肩:“所以你要收个徒弟,有事徒弟服其劳!” 祈旌道,“先看看,徒弟不是那么容易收的。” “不,”唐时玥笑眯眯的道:“我有预感,这个人将来肯定能成为你的开山大弟子。” “为何?” 唐时玥道,“因为是我跟你一起挑的呀!” “对,”祈旌就笑了:“你是福娘子,有你在,我就能心想事成,遇难成祥。” 这人!又撩她! 唐时玥笑道:“那你要教多大的呀?你不是说年纪大了不好教么?” “不能明着来,也不是教的像我一样,而是教他们一些实用的东西。” 他解释了两句,唐时玥就明白了。 不管在什么时代,民间武装组织都是忌讳的,教小孩儿没问题,但是教大人,尤其还想成规模的教,那就不成了,只能是看运气,碰到就收过来,有几个算几个。 两人边聊边走,又找了两个牙婆,都没有合适的人,只能留下话叫他们有了通知她,然后往回走。 任大郎果然在马车那儿老老实实的等着,帮她们看着马车的小叫花子坐在车边,死盯着他,一见她过来,就道:“唐小郎!这个人居然说是你买的!” “是我买的啊!”唐时玥笑道:“怎么了?” “真是你买的啊!”小叫花子道:“你咋买个这样的!你买个这样的还不如买我!我怎么说也是城门口一枝花!” 唐时玥笑出声:“我要一枝花做甚么,我要的是能用的!” “好用也是我啊?!”小叫花子道:“我跑的快又能打,我可好用了!” 祈旌忽然道:“你几招能放倒他?” 任大郎一抬头,才知道是在问他,他挺了挺胸,道:“一招。” 小叫花子哈的一声笑出来:“吹吧你就!还一招!不是我说,我是在街面儿上混大的,从小打架就没人打的过我……” 他不停的自吹自擂,祈旌道:“试试!” 任大郎回身,干脆利落的一招放倒了小叫花子。 动作快的,唐时玥都没看清! 小叫花子也惊了,然后他爬起来,又被一招放倒…… 如是者五。小叫花子认了,躺在地上道:“兄弟,你深藏不露啊!” 唐时玥笑道:“现在知道了吧,你就只能当城门口一枝花了!” 小叫花子连声哀叹,花样百出。 唐时玥抛给他两枚当十的铜钱,笑道:“行了,别耍宝了,今天打疼你了,去吃点儿好的。” 小叫花子利索的翻身跃起,把铜钱接在手里:“谢啦唐小郎,下回看车还叫我!” 唐时玥笑着摆摆手,三人这才上了车,祈旌问:“大郎,会赶车吗?” 任大郎点了点头,祈旌就把车让给他赶,唐时玥还是觉得叫大郎别扭,就道:“给你取个名字吧?” 任大郎急道:“多谢小郎君。” 唐时玥想了想:“有句诗叫‘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是不是很有气势?你看你又姓任,不如你就叫任东西或者任南北,你自己选啊!” 祈旌:“……” 他无奈的扶额,跟他道:“你以后就叫任东。” 任东急道:“多谢郎君、小郎君赐名。” 唐时玥见他说话的时候,都是习惯的避开胎记的那边,忍不住灌了碗鸡汤:“任东,刚才我说你丑,是为了压价儿,不是真的嫌你丑,人长成什么样子,是天生的,大男人又不靠脸吃饭,不用在乎旁人说什么。” 祈旌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弯。 任东也是一怔,想转头看她,又不敢。 骡车一路十分平稳,才刚进了村子,就见唐东子飞跑着迎上来:“唐当家,你可回来了!四当家到处找你呢!叫我在这儿迎你回来!” 第119章 偷酒 他完全没有要跟祈旌说话的意思。 完全实现了祈小郎当初说的“酒坊的事情全部交给她打理”。 唐时玥有点儿好笑,问:“出什么事了?” “别提了,”唐东子道:“今儿咱们去镇上送酒,结果丢了一坛!” 唐时玥一眯眼:“丢了一坛?” 她跟祈旌对视了一眼,道:“怎么回事?” 唐东子道:“就是大月村那对双胞胎!大强大牛!他们说酒放在车上就没了。” 唐时玥沉吟着没再说话。 骡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酒坊,酒坊前头的空地上,人都聚了起来,唐四叔居中坐着,眉头紧皱,显然一时不知要如何处理。 刘大强和刘大牛跪在中间不住的磕头,看上去极为可怜。 唐时玥在旁边看了一阵儿,见两人眼神闪烁游移,贼头贼脑的,还不时的搓着鼻子。 摸鼻子,从微表情来说,就是典型的说谎表现。她心里就有数了。 他们是大月村的人,她不了解,只是听说他们家里很穷,上次蜜桃酒起坛的时候,两人吃桃吃了几十碗,吃到最后泄肚子,一趟趟的往茅厕跑,回来还吃,唐时玥印象还挺深的。 如今看来,这酒十有八九,是叫他们偷了,其实一坛酒倒是小事,但当初与四方酒楼签的契约乃是独家,就怕他们拿出去卖给别家,那就坏了。 但两人很舍得磕头,哭的哇哇的,旁人纷纷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一边小声议论着:“他们又不是故意的,没必要揪着不放吧?” “酒坊赚了这么多银钱,还吝惜这一坛酒么?” 唐四叔正没办法呢,就见唐时玥快步走了过来。 唐四叔一喜,赶紧站起来:“玥儿,你可回来了!快坐下!” 唐时玥点了点头,直接在椅中坐下,冷冷的道:“丢了一坛酒?” 刘大强哭道:“对不住东家,咱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唐时玥冷然斥道:“大男人,有话说话,哭什么?” 她顿了一下:“我问你是不是丢了一坛酒?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 刘大强赶紧收了收泪:“是。” 唐时玥道:“在什么地方丢的,怎么丢的?” 刘大强道:“就,就是在城门附近。是我不对,我想着难得去趟镇上,就去买东西了,结果大牛尿急,就去墙边撒尿,一转身的工夫,酒就叫人偷了……” 唐时玥冷笑道:“一马平川的城门口,十斤的大酒坛子,一转身的工夫能叫人偷走?你们带着酒车,担着责任,竟不照应着?” 刘大强哭道:“的确是大意了,是咱们不对,可是咱们确实赔不起。” “没关系,”唐时玥忽然和颜悦色的道:“丢酒小事情。” 刘大强两人顿时松了口气,旁人也觉得……毕竟是小娘子,果然是狠不下心肠。 却听唐时玥续道:“我在镇上有个朋友,姓韩,镇上那些不商不贩,不农不工的汉子们,全都归他管。” 一听这话,大家顿时就懂了,这就是一个混混头子。 唐时玥道:“咱们酒坊还没开张的时候,我就同他说了,叫他在镇上照应着酒坊的人,城门口、以及镇上诸多热闹地处,本就有他的人,何况咱们酒坊的招牌这么招眼儿,他不可能照应不到,既丢了酒,我去问他要就是了。” 刘大强和刘大牛顿时惊住了。 唐时玥微笑着续道:“你细说说,具体是在哪儿丢的,大约什么时辰,我马上叫人去问。” 两兄弟顿时讪讪然,刘大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喃喃的道:“就是,就是在城门那处……” 她缓缓收了笑,冷冷的盯着他:“城门哪处?说清楚!” 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也都看了出来,有人大声道:“酒不是叫你们昧下了吧!” “肯定是啊!一看就不对劲!偷酒!” 两人急道:“没有,没有。” 唐时玥冷笑一声,叫道:“阿良。” 唐俊良急应声出来,唐时玥道:“你去镇上,就像咱们上回那样,随便找个闲汉,就说找韩老大,见到他之后,你便说福寿酒坊的唐小郎请他来聚宝村喝酒。” 唐俊良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唐时玥坐在椅中,淡淡的道:“韩老大很快就来了,要是酒真的丢了,那有他在,一定能找回来的,你们不必担心。” 两人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以头触地,瑟瑟发抖。 唐时玥略俯身,一字一句:“但要是没丢呢……你们做了什么事,自然也有人看到。早点儿说出来,免得丢人丢到外人跟前儿!” 刘大强喃喃的道:“我……我……” 唐时玥锐声喝道:“还不说!” 刘大强再也抗不住了,整个人往地上一扑:“我说,我说!我糊涂油蒙了心,我实在是穷狠了,我……我想着偷坛子酒卖钱,我就跟镇上一家包子铺许了银钱,偷偷在那儿藏了酒……” 唐时玥静静的听着,一直到他说完,才站起来道:“如今事情已经都明白了,是大强大牛贪心偷酒,所以大强大牛今儿就辞了,原来雇的人且不论,从今天开始,大月村所有人,一律不许再来酒坊上工。” 大强大牛当时就瘫软在地。大家也是愕然。 这么一来,大强大牛岂不是成了大月村的公敌? 这罚的着急狠了些!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罚的重了?” 唐时玥冷笑环顾众人:“那我告诉你们,咱们跟四方酒楼签的契,是只供四方酒楼一家的,若是今儿这一坛酒,叫他们卖给了旁的酒楼,那就是咱们违了契,之后再酿了酒,不但赚不到银子,还要赔给四方酒楼银子……咱们血亏,大家也是做白工,如此,你们还觉得一坛酒是小事么?” 大家恍然大悟,然后噤若寒蝉。 她顿了一下:“酒坊做工,工钱比镇上多,活儿比镇上轻快,又离家近……四叔才少少赚了些钱,就想着给乡亲们做些好事,带着大家一起干,如今,大家就是这么回报他的?要害得祈小郎与唐四叔血本无亏还要背官司,这样的工,咱们酒坊请不起!” “今天,我就借大强大牛给你们提个醒儿,再有偷盗的,我可就直接报官了,一坛子酒一百两银子,能在县衙大牢蹲到死!不信你们就试试!” 她点了一人:“东子,你去族长家,把今天这事儿,原原本本的与族长说一声,还有陈二郎,烦你去里正家,也交待一声。” 然后她又折身向陈长源:“长源叔,您口才好,在这十里八村又人面儿广,烦您带着人把这两人送回大月村,顺带跟他们里正说一声。” 这活儿不是好活,但也是责无旁贷,陈长源便应了,带着人去了。 此事解决的干脆麻利,但也确实给众人敲了个重锤。 自古财帛动人心,那些对这位小当家心存轻视的,想盘算些歪招的,无不汗湿重衣,心里只庆幸还没敢动手。 于是等韩翼带着一拨兄弟赶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 韩翼笑道:“小郎君,你找我?” “是,”唐时玥笑道:“请韩老大来喝酒。” 韩翼笑道:“酒呢,咱自备了,就看唐老板舍不舍得了!” 他一挥手,几个人就从车厢里抬了一坛酒出来。 第120章 韩老大的往事 原来大强大牛把酒坛子放到了包子铺,韩翼手底下的人,当时就有看到的。 唐时玥去请人,他叫了人来一问,直接从包子铺把酒拿了回来。大强大牛如何与包子铺商量,如何藏酒,说的细致极了,就跟亲眼看着没差,听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唐时玥笑道:“这酒既然是韩老大找回来的,那就送你了,到了我这儿,当然要喝我的酒。” 韩翼大笑:“我就是喜欢你这份儿豪气!” 唐时玥就带着他去厂房里挑酒,其实也是亮个相,震慑一下诸人。 韩翼长年在市井之中厮混,对这些事最是门儿清,带着一拨人,晃着膀子来回走了一圈儿,周身痞气展露了个十成十。 要是这样,还有人敢偷酒,那唐时玥真的佩服他的胆量。 晚上置了酒请他们吃饭。 韩翼这个人十分爽朗,却不粗俗,两人倒是越聊越投机。 吃到一半他还问她:“你今天跑了一天的牙行?” 唐时玥点了点头,韩翼道:“要买个什么样的人,老子帮你找找。” 唐时玥就详细跟他说了说,韩翼倒是愣了愣,半天才道:“你要是想找个这样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个。” 她看他神色不同寻常,就放下了杯子等着听,韩翼却没再说,直到大家都喝倒了,韩翼才凑过来,跟她道:“是我一个兄弟的阿娘,我也叫她阿娘。” 韩翼说的这个婆子姓叶,夫家姓昌,如今只留下了一个小孙子昌瑞,今年才七岁。 他那个兄弟名叫昌茂,两家住在一条巷里,从小一起长大的。 韩翼父母去的早,后来大半的时候都是在昌家过,叶婆子夫妇,对他来说,跟亲爹亲娘差不多。 后来昌茂娶了亲,生了个大胖小子。小日子过的比蜜甜。 谁知道没几天,小两口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宋老大的几个手下,那些人调戏昌夫人,两边起了冲突,昌茂把那几个人给揍了。 然后宋老大就带着人回来找场子,下手狠毒。 一看事情不对,大家拼命挡着人,叫叶婆子带着昌瑞翻墙跑了,昌茂当场就被打死,昌夫人被他们歼杀,昌父也受了重伤,当天晚上就去了。 韩翼当时跟着商行跑外了,不在镇上,回来一听就疯了,想去找宋老大拼命,但昌父却给他留了话,让他帮着照应叶婆子和昌瑞。 韩翼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然后就一步步的结交兄弟,花了五年多的时间,混成了老大,上次唐时玥看到的那一场,那算是两帮最后一场冲突了。 唐时玥听的吃惊极了。 虽然很多事他都一语带过,但是想也知道有多艰难。 唐时玥肃然起敬,起身施礼:“上次的事,是我言出无心,对不住了。” 韩翼知道她说的是那句“宋老大的人”,摆了摆手:“无所谓,该死的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宋评是他弟弟,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唐时玥道:“可我有点不明白,现在你已经是一家独大,你好好的照顾阿婆不成吗?为什么要让她出来做工?” “你不知道,”韩翼很无奈的道:“阿娘脾气倔的很,当初我想给阿茂报仇,当了混混,她就一直不认我,这些年我给她银子东西,她什么也不肯要,上次我偷你的人参,其实就是她过寿,但她也没要。” 他抹了把脸:“她现在就是四处给人当灶娘,不知要受多少闲气,明面上我也不敢管……私底下管了,人家就把人辞了。” 他顿了下,“总之,轻不得,重不得的,我就是想着,让她给你帮忙,起码不用受这些闲气。” 他掏心掏肺的道:“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好生照应你们酒坊!但凡在镇上出半点事儿,你只管来找我!” 说完了他就有些懊恼:“其实……就算你不帮我这个忙,就冲你那人参,老子也照应着你,我阿娘,主要是,还有瑞儿拖累着,有些麻烦。” “你不知道,瑞儿也大了,她想把瑞儿送到私塾里去,累死累活的干,我心里着实难受的很。” “我没别的亲人了,她们要再出了事,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大概是有些醉了,说话越来越黏糊絮叨。 唐时玥沉吟了许久:“我也不瞒你,家家有门难念的经,在我家做事,也未必不受气。” “你那个阿娘是吧?”韩翼道:“这个我知道,这个没事,我阿娘心明眼亮,她都明白的。” 唐时玥沉吟了一下:“好,这事儿我放在心上了,我会斟酌的。” 韩翼点了点头:“她一般就是找那个柳树胡同的刘牙婆,你可以先打听打听。”他挠了挠头:“不过……就是,千万别说是我介绍的。” 唐时玥嗯了一声。 她本来想留他们住一晚上,反正现在武馆有的是客房。韩翼却没应。 聊完了,他把几个兄弟都扔上马车,就赶着马车走了,一路还唱着荒腔走板的山歌。 唐时玥道:“这个人,恩怨分明,倒也是一个可结交的人。” 她转头问祈旌:“你觉得怎么样?” 祈旌抿着唇,半天才点了点头,唐时玥笑道:“我是问那个叶阿婆,你觉得怎么样?” 祈旌道:“我明天叫人打听打听。” 唐时玥有点犹豫:“其实我还是想买一个人,我就担心这种雇来的,嘴巴不严,那个人……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祈旌道:“我倒觉得,你身边该有一个这样的老人家。” 他摸了摸她的头:“先睡吧,明儿我打听了就跟你说。” 他个子高,摸她头的时候,让她有一种被宠着的感觉。 唐时玥就乖巧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过午,祈旌过来,跟她道:“打听清楚了,事情跟韩翼说的差不多,这位阿婆倒是一个极有决断的人,称的上一个勇字。” “听说那时的老大叫宋治,为人极为狠毒,做事无法无天,当时昌家一看来者不善,阿婆就抱着孙子逃走了,路上,一个人用镰刀砍死了两个混混。” “后来宋治发了狠,派了七八个人追,非得要他们的命,那阿婆自己剃了头,去和尚庙里偷了衣裳,装成和尚,宋治的人追上去都没认出来,还问了她几句话,她始终稳着,没露马脚。” “然后她带着孙子在山里东躲西藏两年多,一直躲到韩翼找着她。如今一直给人做灶娘。那孩子离开的时候才三个月大,在山里能活下来,着实不易。” 他顿了一下,想着打听到的一些韩翼的事情,但又想起昨晚两人言笑炎炎,便又咽了回去。 唐时玥遥想那种情形,实在有些敬佩。 她问:“为什么不报官呢?” 祈旌道:“一是之前他们也动了手伤了人,二来,他们住的地方很偏,没人看到,没有证据。而且那时的县令,与宋治兄弟关系很好,报了官也未必有用。” 他想了想:“其实你不用担心忠诚的问题,她现在一心所想的,就是这个小孙子,想给昌家留后,所以,你只需要帮他解决孙子开蒙的问题,她定会死心塌地的帮你。” 他静静的看着她:“而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很容易,现成的,对不对?” 唐时玥被他给说服了。 第121章 叶婆子 唐时玥第二天就去找了刘牙婆。 叶婆子中午不在,唐时玥就在骡车里等了等。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婆子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过来。 唐时玥打眼一看,就觉得挺满意的。 这婆子挺瘦的,但是看着干净麻利,发髻梳的溜光,脊背挺的直直的,双眼明亮,一看就是一个挺有骨气挺有底气的妇人。 而且,她虽然喜欢这种爽利的妇人,但也担心之前那样的经历,会叫她身上带了戾气,但现在看起来,却是没有,她眉眼慈和,看着小孙子的时候,满是笑意。 而这会儿,祈旌也打量了一番那小孩儿,冲她点了点头。 唐时玥就下了骡车,冲她笑道:“叶阿婆是不是?我是刘牙婆介绍来的。” 叶婆子赶紧开了门,往里让人:“两位小郎君请进,请坐,”她倒了两碗白水给她们,一边道:“刘牙婆可是说了?我如今做着一家的,要再做,只能是晚上。” “不是,”唐时玥道:“我们是聚宝村的人,因为我家中……我阿娘的脾气有些娇,我阿兄要念书,我又要在酒坊做工,所以想请一个人帮工,顺便守着我阿娘,并不只为灶上的事儿。” “乡下地方,买丫环不合适,我就想买一个积年的阿婆,找了一圈儿,才找到阿婆身上的。我们要雇长工,要住在家里的。” 叶婆子道:“对不住小郎君,我家里还有小孙子,所以只能接零活儿,这种远路的,却是做不了的。” “您先别急,听我说。”唐时玥道:“我知道您有个小孙子,正要开蒙,我家隔壁有一家武馆,教小孩儿学武,强身健体,同时也给他们开蒙,不收银子,还管一日三餐。” 叶婆子顿时就打起了精神:“当真?” 唐时玥笑道,“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事,难道我还骗您不成?” 她顿了一下:“不然这样,您先跟着我们骡车去瞧瞧?” 叶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急,您既然过来了,先尝尝我的手艺,也不能叫你觉着亏。” 唐时玥笑着应了。 叶婆子就去买了米面蔬菜,下厨烧菜。 唐时玥大模大样的站在旁边看着。 叶婆子既然能做灶娘,做菜肯定是好吃的,而且手脚利索又爱干净,这一点唐时玥很满意,她最不习惯的就是这个年代,很多人卫生习惯太差。 等菜上了桌儿,味道确实不错,比她做的好吃多了,而且看昌瑞的表现,就知道他们平时肯定吃不上这么好的菜。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有这样的见识,真的挺好的。 吃过了饭,唐时玥就带着叶婆子回了村儿。 叶婆子一见武馆,就有些欣喜,进去瞧了瞧,处处新崭崭的,有专门的小学堂,孩子们正在演武场里练着武。 再去厨房看看,有两个专门的厨娘做饭,米面蔬菜都是管够的,而且吃的不错,起码顿顿能见荤腥。 叶婆子有些不安,皱着眉头,唐时玥道:“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妥,是太妥了,”叶婆子正色道:“可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儿,来麻烦你了?” 唐时玥笑道:“如果你说的不成器的孩儿,是指韩翼的话,那他倒的确提过一嘴,不过,我跟韩翼也只是泛泛之交,我说句狂妄的话……我还真不怕他,他也威胁不了我。” “他只是听说了我要找一个这样的人,跑了几趟牙行都没有合适的,就给我荐了阿婆您,我觉得不错,才去拜访的。” “旁人觉得麻烦的,例如您这个小孙子,于我却恰好是最方便的,这样我放心,又恰好解了阿婆的燃眉之急……所以我觉得我与阿婆,是赶巧了,两边便宜,您说呢?” 叶婆子想了想,郑重的道:“那就多谢小娘子了!” 于是就这么定了,叶婆子当天晚上就收拾东西搬了过来。 因为现在写字之类的,都在许家或者在武馆,小书房就用不着了,所以唐时玥把她的西厢房北边给收拾了出来,给祖孙俩住。 叶婆子想着住耳房,唐时玥笑着拒了,两边耳房,她想着一边放粮食,一边放其它杂物,而且耳房真的挺矮的,不适合住人。 叶婆子一来,最大的好处就是唐时玥不用早起做早饭了。 老年人本来就觉少,叶婆子又勤快,每天早早的起床,给两边做早饭,然后送昌瑞去武馆,回来的时候,唐时玥才懒洋洋的爬起来。 中午晚上,唐时玥不去酒坊的话,就跟叶婆子一起做饭。 唐时玥的厨艺其实并不算多么好,只是会一些别人不会的东西,经常别出心裁。 她花了几天,觉得叶婆子这人可以信任之后,就把这些一骨脑的教给了她,这样她就开始当甩手大掌柜了。 而且她也是真的忙。 如今蜜桃酒和枇杷酒还酿着,不时的有一批酒到期。 她还要试验新酒,阳桃、梨子之类的,还要派人去搜寻好葡萄……天天儿忙的不开可交。 叶婆子平日也不多话,只老老实实的闷头干活,却是一个心里有成算的人。 她知道唐时玥是酒坊当家之后,吃惊不小,再冷眼瞧着汪氏诸事不管,每天只顾着涂脂抹粉、缝制新衣,也是心里稀罕。 她是个闲不住的,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菜园子和果树也都收拾的明明白白,还抗着锄头去后头,想开一些荒地。 结果唐时玥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家里没人。 唐时玥当时就火了。 虽然理智上她知道,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汪氏这阵子还不敢做妖。可是心里一下子就涌上那天的情形,又是恶心又是愤怒,压都压不住。 晚上她就发了脾气。 她直接跟叶婆子道:“我之前就说了,我不需要你做多少活,也不需要你给我省钱,你只需要做到,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一定要在家,不许人出,也不许外人入,你若是做不到,趁早走人!” 叶婆子这是头一次见她发火。 见她气的脸都白了,叶婆子知道必有内情,急起身跪在地上:“小娘子莫生气,此事是我疏忽了,日后必不会再犯。” 唐时玥虽是气的不轻,但见她诺大年纪跪在地上,火也发不下去,摆摆手就走了。 叶婆子过后,悄悄去找了周娘子。 周娘子却是看的分明的。 这婆子心里眼里,分明只有她这个宝贝孙子,如今昌瑞在这儿过的如鱼得水,又能就近照应,就是拿棍子打她,她也不会走。 周娘子就挑着能说的,给她说了。 周娘子本就心疼唐时玥,说的时候也是咬牙切齿,叶婆子也是大开眼界,从来没听说,还有这样当娘的。 她从此之后就记住了,只要唐时玥不在家,她就只在前院,就算给隔壁送饭,也是叫那老仆忘书过来拿。 好在唐时玥跟许家,以及武馆这边儿,在吃上从来不分帐,晚上需要什么写了,早上自有专门的人去镇上采买,还有猞猁狲天天儿的往家里叼野兔山鸡,顿顿都不断肉。 唐时玥又从不吝惜银子,又常说小孩儿要吃好的,她大着胆子做些好吃食,两边送送,她从不嫌她抛费,反而赞不绝口。 而且小昌瑞也天天跟他们一起吃饭,从来不分什么主仆,不几天,小家伙就敢跟小瑶儿一样同唐时玥撒娇,惹的祈阳直气闷。 这样的主家,真是好几世都修不出来的。 叶婆子一日比一日死心塌地。 第122章 这嘴是开过刃吧 立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唐时玥一大早带着叶婆子做了冰皮月饼。 她也是才知道,原来在大晏朝就已经有了淀粉,称之为“粉食”,一般有藕粉、葛粉、蕨粉和绿豆粉几种,但其实市面上能见到的,大多都是藕粉。 而且牛奶也有,这年头的贵人常吃个糖蒸酥酪什么的,其实就是用羊奶、马奶、或者牛奶做成的,但在村里能找到的只有羊奶。 所以,把大米粉、糯米粉、藕粉、羊奶、糖种种混到一起,加一点油,上锅小火蒸熟,放凉了揉出来就是“冰皮”了。 听起来虽然挺简单的,其实两个人也是试了老半天。 因为羊奶有点腥,试着不放,感觉少一点味道,试着放杏仁粉,又微微发苦发涩,后来试着放了一点茉莉花茶,先熬了奶再揉进去,既不腥,还好看。 她们这一次做了两种馅料儿。 一种咸蛋黄的,一种蜜桃的。 纯蛋黄馅很好做,把腌好的咸蛋黄剥出来,洒些酒,放在铁板上稍微一烤,烤到下头吐油就成了,为了调剂口味,外头还裹了一层豆沙。 蜜桃馅需要把蜜桃切块,捣烂,上了锅小火慢慢的炒,加糖,加蜜,加少许盐提味,一直翻动等到水份熬干,然后加入熟的粘米粉,搅拌均匀就成了。 两人忙了大半天,用的模子小,做出来晶莹剔透的,十分可爱。 叶婆子笑道:“这样的月饼倒是从未见过,看着倒喜人。” 唐时玥笑道:“尝尝!” 叶婆子跟她熟了,也不客气,就拿起一个,唐时玥也拿起一个来尝。 一边吃着,就听外头有人在高声说着什么。 唐时玥一听就听出来了,又是云来酒楼那个杨掌柜。 自从福寿酒坊高调亮相,大家也渐渐知道了,福寿酒出自聚宝村。 陆续有不少酒楼酒铺找过来,其中就有之前的云来酒楼。 杨掌柜到的时候,唐时玥特意叫唐四叔去招待,杨掌柜看到唐四叔时的情形,真的完美诠释了“昨天的我你爱搭不理,今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据周娘子说,唐四叔那晚上高兴的多吃了一碗饭。 但唐四叔是个忠厚人,暗爽虽然是暗爽的,脸上还是客客气气,但也架不住这人天天来啊! 别的酒楼顶多来个两趟,知道确实有契约在就算了,可是这杨掌柜就是天天往这儿跑。 听他们这吵的,应该是杨掌柜想找祈旌买方子,然后直接被梁大胡子拦下了,门都没能进,于是两人就在门口吵了起来。 唐时玥端着一盘子冰皮月饼过去,就听到唐四叔有些气忿的声音:“酒方子本来就是传家的,祈小郎也早说了万金不卖,这种事情,哪能强买的?这不是安心强夺人家安身立命的本事么?说破天去也没这个道理。” 唐四叔最近也是在飞速成长,说话越来越有底气了。 杨掌柜狠狠的道:“这不是你们跪在我面前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了!一个乡下泥腿子,才赚了几天钱,知道个屁的道理,倒在我面前抖起来了!小人得志!” 唐时玥一把推开门,咣的一声响,同时朗声道:“可不就是小人得志么!” 杨掌柜一回头,脸色就是一变。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我们乡下泥腿子,向来就是得志就猖狂的,当年求爷爷告奶奶你都不收的东西,如今轮到你求爷爷告奶奶的来买……私底下,后悔药磕了好几瓶吧?这么扬眉吐气的事儿,还不兴我们抖起来么?不抖白不抖啊!” 杨掌柜瞪着她。 他跟唐时玥也打过好几回交道了。 她小小年纪却着实难缠,威逼利诱全不管用,叫他头痛极了,所以他宁可找唐四叔也不想找她,没想到她居然就住在这里? 打嘴仗他输过好几回了,明知道吵不过,可是她说的实在太戳心肝太气人了,杨掌柜还是没忍住:“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嚣张到几时!” 唐时玥笑道:“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能嚣张一时就嚣张一时,要是一不小心嚣张了一世……那我们不就赚大发了?” “别枉逞口舌之利!”杨掌柜看着她,森然道:“别以为有个旁人没有的酒,就可以坐地生金,就凭你们,不一定保不保的住!”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唐时玥啧了一声:“你是有多闲呐,自家店都门可罗雀了不操心,操心旁人家的酒保不保的住!是今儿萝卜吃咸了么,没事儿淡操心?” 杨掌柜简直要被她气吐血。 这嘴是开过刃吧,一句一句嗖嗖的刮人! 杨掌柜怒道:“好!好!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瞧您说的,就跟您客气过似的!”唐时玥笑道:“干放狠话多费劲,有招儿尽管使啊!我等着!” 杨掌柜生生被她气走了。 唐时玥把冰皮月饼给了唐四叔,回去又端了一盘给许家送。 两家现在在墙边开了个小门儿,出入更加方便了。 许问渠仍是坐在这边的石桌看书,见她过来,便笑道:“宁犯君子,莫惹小人,何必逞一时之快。” “你这话错了,”唐时玥把月饼放在桌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知道不?我为什么故意气他?因为这个杨掌柜本来就不是好人,而我们之间的问题又没法解决,迟早要闹翻,与其一直这样提心吊胆的等他,不如索性加把火,掌握主动。” “起码我现在就知道了,不出三天,他肯定要对付我了。人在不冷静的状态下做事情,总会不那么严谨,肯定好对付一些!” 许问渠皱眉听完,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抽出帕子垫着手,拿了一个月饼吃,一边慢条斯理的问:“你就不怕他的招数,你对付不了吗?” “一般不会,”唐时玥不假思索的道:“就从他来这么多次,都是自己来的,就可以判断出,他背后就算有什么贵人,也不是轻易出手的。起码这第一次,他要对付我们,仍旧是用‘云来酒楼’的力量,这跟你当初痛骂巡抚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你……” 她忽悟失言,猛然咽住了。 许问渠就像没听到一样,仍旧在慢条斯理的吃着月饼。 唐时玥迅速端起盘子冲进房中,磨矶了好半天,月饼都吃完了,然后她拎着盘子,想从他身后掩耳盗铃的偷偷溜走。 他一直低头看书,好像没有听到。 正当她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张口叫她:“玥儿。” 唐时玥:“……” 第123章 许先生,你狭隘了 她无比乖巧的道:“许先生?” “嗯,”他仍是看着书:“帮我倒杯茶来。” 她赶紧应了,麻溜儿的跑进屋,帮他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手边。 他喝了两口,这才问:“林县令跟你说的?” 唐时玥眨巴眨巴眼,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许问渠就笑了:“没关系,我不介意提起这件事。” 他放下茶碗,“倒是玥儿,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偷看他,他就笑了:“我真的不介意,我也是真心请教,我觉得你行事自成法度,我想听听。” “那我可就说了!”唐时玥其实早就想说了,她撸袖子道:“我先问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许问渠一怔:“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啊?你想要的,如果是一宴成名天下知,那你已经做到了啊!人人都知道许四元,也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天才的陨落因为过程传奇,才会叫人更乐意传颂,你叫许四元,也许比叫许六元,还街知巷闻。” “但是那又如何?”她认真的看着他:“其实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我觉得,你当时不全是‘不吐不快’,你并不是冲动,你大概是觉得,此时读书人齐聚,会令此事广泛传播,这也许比写在纸上更有价值,更能上达天听,所以你放纵了自己的‘不吐不快’。” 许问渠怔然看她。 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来劝解他的,来追随他的……种种人,不知道有多少,可她,居然是头一个,说中了他当时的想法。 那一刻,他居然油然生出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许问渠下意识的问出来:“我做错了吗?” 她道,“当然错了!大错特错!” “是,是啊!”许问渠表情变幻,半晌才长叹道,“也许我应该暂忍一时,等到我殿试高中,得授官爵,然后才有力量对付这些人……也或者,我甚至可以虚与委蛇,暗中搜集证据,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林党一举扳倒!” 他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急促了几分:“也许到时会万人唾骂,但我起码无愧于心!” 他抬眼看着她。 唐时玥亦静静的看着他。 小小的姑娘,站着与他坐着差不多高,又瘦又小的,漂亮的眼睛如同两汪清泉,带着一丝丝安抚。 他微微一怔:“难道我……说的不对?” “许问渠,”唐时玥忽然极郑重的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想法,也许本身就是错的呢?” 许问渠一愣,然后他愤怒起来,猛然把书一拍:“荫监、例监便如国之驻虫,遗害无穷,我欲清除,怎会是过!” 他声音大了些,连书房里的唐时嵘几人,也被惊动,纷纷看了过来。 唐时玥不慌不忙的道:“别急,我问你几个问题。” “第一,断腿严重,还是死了严重?” “第二,世上为何会有荫监、例监?” “第三,贫寒出身,寒窗苦读,就没有贪得无厌,鱼肉乡民?” 许问渠的眼睛微微张大。 向来出口成章的才子,一时竟是失语。 唐时玥道:“为什么会有荫监?是因为世家,世家的财力支撑着朝廷,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想要求特殊待遇,而为什么会有例监呢,当时国库空虚,军备不足,不得不以国子监的入学资格,来交换军晌。” “换句话说,其实这两种,都是无奈之举,是为了避免更严重的后果,所以朝廷才‘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如此,你要否决这两件事,就有了一个大前提,你首先要去解决这两件事的‘因’,才有资格去谈‘果’!否则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点意义也没有。” “贫寒出身,一样会有贪官恶官,荫监例监也未必没有清正廉明。事实上对于世家子弟,富家子弟而言,他们从小到大见过的世面太多,反倒不容易受到诱.惑,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做事也更有章法。”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出身无法选择,资源原本就倾斜,英雄可以不问出身‘低’,但也不应该问出身‘高’,‘出身’本来就不应该是评论一个人好坏的标准,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太武断。” 她深深的看着他:“许问渠,恕我直言,你,及许多读书人,为什么无法容忍荫监例监?归根到底,你们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你们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他们凭出身凭金钱就可以一蹴而就?” “所以,你们不甘心,你们嫉妒!” “但世家子弟,如果跟你们一样科举苦读,他们的长辈也会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我半生辛苦,位及人臣,却不能荫及子孙?” “其实很简单的道理,换位思考就懂了。那些赞同你的人,如果忽然成为世家,不用考就可以进国子监,那么,一百个里头,只怕挑不出一个人来,继续反对荫监例监了。” 唐时玥站直了,最后道:“所以,许先生,你狭隘了。” 许问渠脸色微微发白。 唐时玥这番话,不止是对于他,甚至对于以往历朝历代的观念,都是一种彻底的颠覆。 就连宝座上的圣人,都默认荫监、例监乃是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可是她却说, “他们见过大世面,反倒不容易受到诱惑。” “出身无法选择,资源原本倾斜。” “英雄可以不问出身‘低’,但也不应该问出身‘高’。‘出身’本来就不应该是评论一个人好坏的标准。” 这一番话,真的振聋发聩,且惊世骇俗,若说出去,会叫天下贫寒的读书人批驳至死! 可是,就因为批驳的人多,就是错的么? 有人说,如今寒门再难出贵子,难道不是类似的道理? 家族能给予的资源,本来就天差地别,一个连书都买不起的穷人,要如何跟一个从小就坐拥书城的人去争?去比? 同样的,一个从小在王爷、大员府中行走的人,与一个见到县太爷都腿软的人……又如何去争去比? 许问渠长吸了一口气:“我要想想,” 他撑着额:“玥儿,玥儿,你莫说话了,叫我好好想想。” 唐时玥哦了一声,就拿着盘子走了。 过了小门,就见祈旌和任东坐在石桌旁吃月饼,见到她来,祈旌就面无表情的道:“你说给我送的。” 任东急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 唐时玥摆了摆手,笑道:“不给你送,你不也吃上了。” 祈旌并不喜欢吃甜,但只要是她做出来的东西,他都会尝尝。 他一样吃了半只,把盘子里余下的两个半只给了她,唐时玥就接过来慢慢的吃着。 任东坐在一旁,也小心吃着一只月饼,唐时玥看了他一眼,他下意识的就偏了偏脸。 任东来了不几天,就完美的实现了祈小郎想要的那种“祈旌教他,他教孩子”的局面,而且因为他本身功夫就很好,人也耐心,所以开蒙的事情,完全用不着祈小郎了。 就是一见人总是避着脸这一点改不掉。 但看他教孩子的时候,明明挺有范儿的啊! 唐时玥突发奇想,招招手:“任东,你过来。” 任东茫然,却赶紧过来,她坐在台子上,小矮人一个,就压压手。 任东赶紧屈一膝跪下。 对古代这种动不动就跪的,她也渐渐习惯了,就凑过去仔细的看了看,任东就想避开,她说:“别动!” 他僵着身体不动,两人的脸离的很近。 祈旌不一会儿就皱眉问:“怎么?” 第124章 你敢不敢 唐时玥撑着下巴道:“阿旌,你说,任东脸上的胎记,去做一个刺青怎么样?” 祈旌一愣,也转头看了一眼。 唐时玥道:“虽然我真的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世上也确实有很多以貌取人的人,既然没办法治,任东又介意,不如我们索性大大方方的刺个图案出来,做好了又威风又漂亮,看谁还敢叽叽歪歪!” 祈旌沉吟了下,问任东:“你怎么想?” 任东有些欣喜,跪下磕头:“多谢小娘子。” 他这种胎记,只是色素沉着,不是有血管瘤的那种,所以不用担心会有危险。 说做就做,唐时玥第二天就带着任东去了镇上。 她正跟小叫花子打听好的刺青师傅,韩翼就自己过来了。 自从叶婆子去了唐家,韩翼对她简直就是殷勤备至,一听说她要找好的刺青师傅,他亲自赶着车带她去了,一边还吹嘘:“不是我说,不只是咱们镇上,就算县城里,孔刺青都是手艺最好的!” 这年头的人,喜欢用行当来称呼人,这个刺青师傅是个外乡人,姓孔名丹,是一个极瘦的中年男子。 唐时玥说了要求,他细细的看了那胎记,就在纸上开始勾画。 唐时玥有些无聊的等着,一边跟韩翼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孔刺青才把画好的画,亮给她看。 唐时玥一看之下,就有些惊喜。 他画的似乎是一种兽,呈猛虎下山的姿势,九条尾巴铺展开,看起来威风凛凛。 孔刺青道:“这是陆吾,陆吾‘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但因为不可在身上刺神明,怕福薄担不住,所以我便略做变化,将人面改了,只做虎身九尾。” 陆吾又叫肩吾,《山海经》有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唐时玥恍然点头,往任东脸上比了比。 孔刺青一一指着道:“此处是眼尾,这一处便连接鬓边。人之五官,乃人身之精气所在,刺青不可破坏面相,不可喧宾夺主,相得益彰为上。” 唐时玥挺满意的,看了任东一眼,任东赶紧点头。 孔刺青便把纸一收:“承惠四十两。” 任东吃了一惊,急去看她。 唐时玥也挑了挑眉。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脸上的刺青比人值钱多了! 唐时玥道:“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刺的像画的这么好?” 幸好孔刺青并没有被质疑就翻脸的臭脾气,只道:“刺不好,不要钱。” “好,”唐时玥就交了银子,道:“刺吧!” 这活儿要好几个时辰,唐时玥没陪他等,把骡车留给任东,然后就在镇上逛了逛。 女人一换季,就想买衣服,可是这年头的衣服,就是一个穿几层的问题,也没什么新鲜的花样。 唐时玥忽然想起来问韩翼:“韩老大,你知道哪里有卖羊毛的吗?” “你别叫我韩老大,当不起。”韩翼挠头:“你买羊毛干什么?是不是要买羊皮?” 唐时玥道:“不买羊皮。你帮我打听打听,有那种干净的羊毛,帮我收几斤。” 韩翼道:“就那么一层薄毛,还收几斤?” 对啊,她想起来了,这边的羊都是山羊,绵羊草原上才有,能长出羊绒的山羊,也只有草原上才有。 羊毛衣服,大晏朝是没有的,从没有听说过。 但据说,在历史上,明代就有了羊绒衣服,只产于兰州,称之为“绒褐”,是贡品,风靡一时,还曾有一个墨商跟风,四月天穿绒褐,被人做诗嘲讽,传成了一个典故。 但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此时可以先收些羊毛,试着做一些羊毛制品,然后等天冷了,再考虑羊绒的问题。 因为只有等入了冬,天气冷了,山羊才会贴肉长出绵密的羊绒。 这层羊绒是隐藏在原本粗长的外毛之内的,形成两道防线,才能抵御高原上的酷寒。 等到初夏,天气渐渐回暖,抢在羊绒自然脱落前,就用铁梳把这一层绒毛爬梳下来,每一只山羊,能梳绒三两左右。也就是说,十只山羊才够一件衣服的,肯定只能当做奢侈品了。 唐时玥发了半天的愣。 韩翼碰了碰她:“怎么了阿玥?想什么呢?” 唐时玥定了定神:“我想找几个人,帮我跑一趟兰州。” “兰州?”韩翼诧异道:“跑兰州干什么?” 其实兰州离秦州不算远,七八百里路,也就五六天就能到。 “做生意。”唐时玥深沉的道:“我想找几个信的过的人,过去收些羊毛,并且跟他们打好关系,看能不能弄一条稳定的商路出来。” 一边说着,她想起韩翼之前说过,他也是跟着商行跑过的,就瞥他一眼:“你有兴趣么?” “嗯?”韩翼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秦州呢。” 唐时玥就暗搓搓的激他:“阿翼啊,你知道为什么你穷、我富么?” 韩老大随口问:“为什么?” “因为我懂得用钱生钱,而你,钱送到手里都不敢要!”她鄙视的看他:“所以,继续当你的混混头子吧!我去找个商行问问!不指望你了!” “哎!哎!停!”韩翼敲着车壁:“小姑奶奶,别激我了行不?你到底想干嘛你说!” “我都说的很明白了你还没听懂?”唐时玥道:“我给你钱,你找几个信的过的人跑一趟兰州,给我办事,收羊毛!懂了吗?” 韩翼道:“你收羊毛干什么啊?” “你管我干什么呢!”唐时玥道:“这就是我的问题了,你只说,敢不敢做!” 韩翼无语的指了指她,然后一甩手:“话都说这份上了,我能说不敢?你敢信我,我就敢接!” “成。”唐时玥就笑了:“你之前不是做过皮毛生意么?不是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么?现在我告诉你了,我想要羊毛,还想一直要,你给我想个章程出来。” 韩翼瞪了她半天,“直接去就行呗,还想啥章程?你是不是耍老子玩呢?” “不然呢?”她笑眯眯的道:“你以为从我手里拿钱这么容易?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掏钱的人?” 韩翼无语的道:“我怎么感觉上了贼船呢?” “不是贼船,是仙女船,”唐时玥给他画大饼:“上了我的船,我带你们发家致富,还顺便洗白重新做人。” 她软乎乎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翼,万事开头难,你要是决心往这条路上走,就好生给我想!” 韩翼:“……” 这小娘子说话,有时候真的挺气人的,口气还挺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叫人格外的信服……甚至,会为她描绘出的前景心头发热,心向往之! 第125章 夜半来客 韩翼把唐时玥送回了家。 叶婆子一看他过来,就有些皱眉,可韩翼除了对她讪讪的赔了个笑之外,根本就没顾上理她。 就见他蹲那儿,抱着个大脑袋冥思苦想的,不时的跑去跟唐时玥叨叨一番,然后被她两句话驳了,蔫头耷脑的回来,抱着脑袋继续想。 老大的个子,呆头鹅似的,看着还挺可怜的。 一直到饭桌上,俩人还在说这事儿。 叶婆子听明白了,没忍住问道:“玥儿,你要叫他去兰州?” “对,”唐时玥道:“我叫他找几个靠谱的人,去兰州走一趟。” 叶婆子哦了一声,感慨的向韩翼道:“你终于能干点正事儿了。” 叶婆子对他,好几年没有好声气了,韩翼感动的不行:“阿娘,你放心,我以后全干正事了!” “嗯,”唐时玥笑眯眯的道:“如果这事儿办成了,肯定比当混混赚的多,比当混混有前途!” “借你吉言了!”韩翼大咧咧的道:“那咱就试试!” “不管成不成,安全问题最重要!我也只是纸上谈兵,你还是要去问问懂行的人。” “我明白,”韩翼正色道:“我明儿就去打听,等打听清楚了过来跟你说,你点头,我再动身。” 叶婆子冷眼瞧着。 韩翼向来桀骜,对她却十分服贴。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里隐约有点想头。 可再细想想,就有些遗憾,心说只怕这个小娘子,不是韩翼能收拢的……再说还有一个祈旌呢! 她又悄悄的瞥了祈旌一眼。 祈旌八风不动,也不插话,只慢条斯理的吃饭,其实两人的话句句都听在耳中。 韩翼吃过饭,就兴冲冲的走了,祈旌这才跟她道:“你若要叫人去兰州,我父亲有一个故交在那里,若有事情,可以找他。” “好,”唐时玥道:“真要去的时候,就跟你讨个信物。” 他点了点头,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了许久,一直到听到隔壁传来声音,似乎是唐时嵘要回来了,他才低声道:“你走的太快了,我怕追不上你。” 唐时嵘和小瑶儿的说笑声已经到了小门,唐时玥笑道:“可每件事情我们都是一起做的啊!” 祈旌看着她,嘴角微弯,嗯了一声,过去带了祈阳,冲唐时嵘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唐时玥拿出系在脖子的哨子,吹了两声,两只猞猁狲飞也似的回来,守在门边,她这才关上门,洗濑了睡了。 睡到半夜,忽听猞猁狲嘶吼起来。 猞猁狲的吼声,类似于藏獒,是一种嘶哑又凶猛的声音,大半夜的乍然听到,吓的唐时玥猛然坐起,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两只猞猁狲不住的低吼,又走到她的窗子下头吼着,好像要说什么似的。 猞猁狲接受的命令是保护她的安全,所以它们只会攻击,不会追出去,这是在向主人报信了。 唐时玥急着想穿衣服起来,可是这年头的衣服都麻烦,越急越穿不上。 这时候,就听外头一声清啸,然后祈旌的声音道:“阿玥别急,这边没事了,我出去看看。” 她顿时就松了口气。 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就从容了,穿好衣服出来,这时候唐时嵘、叶婆子也都起来了,一齐点起蜡烛照着。 刀光犹在来回转悠,不住的低吼,剑影奔到了她面前,仰起头来,唐时玥一照之下,就见剑影的嘴里有些血,还有一块布帛。 唐时玥用帕子垫着手,小心的取下了那块布帛,是一块黑色绣金线的布。 这时候,外头也有人道:“唐当家?没事吧?听着你家的猞猁狲叫了!声音老大呢!” 唐时玥应了一声,就打开门,外头有几个村里人打着火把进来,纷纷询问。 唐时玥道:“估计是想来偷方子的,被我的刀光剑影给咬了,现在人跑了,阿旌去追了。” 她把手里的布给了一个擅针线的婶子:“婶儿你看看这布?” 那婶子就接过去,凑到火把旁看,道:“这是杭罗啊!这种可不便宜!一身衣裳得十好几两银子!” 有人吃惊的道:“那这到底是什么人呀?穿这么好的衣服,还做偷儿?” 说话间,祈旌急匆匆的回来,眼神飞速的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然后才道:“没找到,应该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唐时玥看他衣衫不整,应该是听到声音,急匆匆起来的,估计是挂念她这边,不敢远追,心里不由得一软。 于是她道:“无所谓,我差不多能猜到是什么人。” 就有人问,“是什么人呀?” 唐时玥道:“咱们的酒只供给四方酒楼,旁的酒楼生意大受影响,估计是那些酒楼,开始出昏招儿了!” 大家齐齐吃了一惊,有人道:“这镇上的人怎么这么不讲理,买不到还能偷的?” “就是啊!幸亏唐当家,早早的弄了这一对畜生过来,不然怕不是要出事了!” 又有人问:“要不要报官?” 唐时玥道:“俗话说捉贼拿赃,如今咱们既没抓到贼,也没有拿到赃,报官也没有用。” 她顿了一顿:“他们应该不敢再过来了,大家都回去睡吧!又叫你们担心了这一遭!” 送走了诸人,祈旌才道:“是云来酒楼吗?” 唐时玥道:“应该是,我早就说他们出不了什么厉害招数,果然是!” “别掉以轻心!”祈旌道:“这人身手不错,否则的话,我不可能找不到!” 唐时玥点了点头,祈旌又道:“你觉得他下一步要怎么做?” “不知道。”唐时玥道:“我一直觉得,云来酒楼是有后台的,如果杨掌柜解决不了,他的后台应该会出手了……到时候兵来将挡吧!” 她笑着推了他一把:“行了,没事了!你快去睡吧!” 祈旌还是不放心,皱紧眉头,扫了一眼院中。 唐时玥又蹲下来,用帕子沾水,擦干净猞猁狲嘴上的血:“这回多亏你们啦!你们真是棒棒哒!” 猛兽也有猛兽的好处,怎么盘也盘不坏,唐时玥撸了好一会儿,这才洗了手回屋,却也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 到第二天,唐四叔两口子也听到了信儿,赶紧过来看她。 白天看时,更能看清楚地面上的血迹,细看时,墙面上也有擦蹭的痕迹。 那人应该是翻墙进来的,唐时玥这边和许家,都是石屋,围墙是共用的,很高很高,那人估计也不知道两边是打通的,是从门边翻上来的。 祈旌细看了,道:“这人的身手不错。” 唐时玥问:“比你呢?” 祈旌笑了笑,没正面回答,“应该比任东身手好些。” 他指了指:“你看这痕迹,壁虎游墙功知道吗?也就是说,他往上爬的时候,手,脚,都是需要在墙面上借力的。” 他叫任东:“你试试。” 任东就过来了,唐时玥这才想起他的刺青,大叫道:“等一下!” 任东显然也知道她要干什么,就乖乖的走到她面前,略微屈膝。 第126章 恨嫁的小姑 唐时玥细看之下,那刺青虽然只有红、黑两色,但刺的浓淡相宜,极为漂亮,尤其眼睛十分传神,尾巴向他眼角的方向卷过去,红丝翻卷,而且真的像孔刺青说的一样,与他五官非常的协调,不显得突兀。 任东原本端正的五官,都似乎叫这个刺青给提亮了,多出了一丝邪魅姝丽。 唐时玥喃喃的道:“棒呆了!太好看了!” 任东低着头,却强忍着,没有习惯的向那个方向别脸。 她如此用心良苦,如果他再改不掉这个没出息的毛病,岂不是辜负了她。 而且,看她的神情,这刺青,似乎真的能化腐朽为神奇? 唐四叔两口子也道:“不错,这样一弄,虽是怪,却好看多了。” 任东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才退后两步,放慢动作,开始给她们示范壁虎游墙功。 反正就是助跑两步,整个人猴到墙面上,手抓脚蹬的,嗖嗖几下子就上去了。 唐时玥问祈旌:“那你怎么上?” 祈旌站在原地,轻描淡写的一抬脚,整个人就飞上了墙头,惊的唐四叔两个向后一仰,哟了一声。 这反科学的轻功,简直奏是该死的好看哇! 看他站在墙上,低眉下望,衣袂发丝在晨风中飘拂,真真的是画儿一般。 唐时玥看的移不开眼。 有人挑着担子过来,老远就大呼小叫:“祈小郎怎么嗖的一下,就跟个鸟一样就飞上去了!” 唐时玥一别眼,见是一个家里孩子送去武馆却又打了退堂鼓的,便似笑非笑道:“不然咧?人家要不是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会开武馆?” 那人咳了一声,就有些讪讪的,陪笑了两句,挑着担子走了。 这阵子村里家家户户卖凉粉,有跟唐四叔关系好的几家,直接跟着采买的车子,送去四方酒楼,一天就要收十五六盆,有门路的,也都纷纷找了些酒楼客栈,再不济也可以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并不愁卖。 反正百来户人家,一家子一天做个三五盆是常事,家家户户都赚了不少银子,所以见到唐时玥,就都加倍的客气,被她刺两句也不敢计较。 唐时玥也没在意,大家继续商量了一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然后唐四叔道:“不行阿旌这两天过来,跟阿嵘住一阵子,也放心些。” 祈小郎嘴角一挑,欣然应了。 然后大家散开,各忙各的。 唐时玥叫了唐俊良赶车,准备去趟县衙,一是打个预防针,二是给对方一点压力,或者说,试试对方的份量。 祈旌把武馆交待给了任东,他沿着出村的路线走了走,准备看看对方是躲在了哪儿,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唐家大宅,就在距离村口不远处。 这阵子,唐家也在做凉粉儿。 这东西技术含量实在不高,照猫画虎也能做,而且不管怎么说唐永明“嫁”给了崔家,崔家也是有酒楼有商铺的,一天做十盆也能卖得,反倒别家赚的还要多。 只是每次做,孙婆子是一定要骂的,骂李氏沉不住气,骂唐时玥丧良心,骂家里没骡车,骂几个丫头片子光吃闲饭…… 反正人不知足,就总有不如意处,总有可骂的。 自从聚宝村开始卖凉粉儿,村里的姑娘也变的抢手了,不时的有媒人在村里走动。 如今唐家,唐桂花都虚十七了,唐时珠也快及笄了,就连唐时铃也比唐时玥大一个月,刚满十三岁,虚十四的数了。 可是三个小娘子摆在这儿,长的也不差,竟没有一个来说亲的。 直到昨儿,才有一个媒婆过来,提了一个镇上姓刘的。 家里开着小茶铺子,十分富裕,据说人也长的年轻体面,今年才二十有二。 只是才死了老婆,是要娶续弦的,前头的老婆留下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孩子。 要叫孙婆子说,这一家子还是不错的,虽是续弦,却是镇上的人家,有产业,不比村里人。 再说男方年纪不大,家境也好,前头两个姐姐都嫁出去了,等于一进门就能当家,而且留下的孩子也还小,好梳拢的很,又是个女孩儿,不碍什么。 但唐桂花却嚎天动地的大闹,怎么也不肯。 孙婆子气的堵着门直骂,“你倒给老娘说说!你到底看不中人家哪一点!” 唐桂花躲在屋里大哭,一边冲着门外嚷嚷道:“哪一点我都看不中!” 孙婆子道:“人家可是镇上的贵人!家里还有一个茶铺子,有的是钱!嫁过去就是吃香喝辣……” 唐桂花冲着门外头,狠狠的啐了一口,觉得她就是眼皮子浅,只是怕挨骂,不敢说出来。 她心里鄙夷极了,心说一个茶铺子也看在眼里,茶铺子能值几个钱?有大酒坊大武馆的人呢!咋不说说? 唐桂花既然已经看上了祈旌,胃口自然就挑拣了,自觉的要不是唐时玥横插了一杠子,她差一点就要嫁给祈小郎了,那这偌大的家业,俊俏的郎君,就全都是她的了,又岂会把一个茶铺子看在眼里。 孙婆子哪知她的心思,只道,“你也不小了,挑来挑去的,哪有这么合适的,这一个你相不中,就要搁村里挑了,那些庄稼汉你就相得中了?” “不!我不嫁庄稼汉!我才不嫁没出息的庄稼汉!一个个脏兮兮臭哄哄的!我可看不上!” 唐桂花一下子坐起来,发狠的道,“我唐桂花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村里那些庄稼汉子,他们色眯眯瞅着我那样儿,我嫌恶心!” 娘俩儿一句怼一句的闹腾,李氏只是平静的做着凉粉儿。 唐桂花的心思,她看的真真儿的。 只是她管不了,也懒得管。 唐桂花小的时候,他们家仗着唐永礼,还是村里的首富,孙婆子人又泼辣,又疼这个老闺女,从小就把她宠坏了,人人都捧着她,好听的话天天儿不要钱似的往耳朵里灌,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村花一朵了,见谁都相不中,也不想想,人家相不相得中她。 要叫她说,这倒是一门好亲。 名声好听有什么用?实惠到手才最重要,这一家子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家里请的有下人呢,万事都不用自己做,就算受一些磋磨,又有什么,哪一个当媳妇的不受呢? 所以唐桂花不嫁刚好,也许就能叫唐时珠顶上了。 孙婆子虽然泼辣,但对老闺女还有三分情儿,骂了一番,见她不同意,也就算了,道:“还不赶紧的出来干活!光等着吃闲饭呢!” 唐桂花好半天才出来,出来了,也没干啥活,就马着个脸坐在旁边。 就在这时,祈旌从门口经过,唐桂花顿时就停了哭,嗖的一下站起来,扒着门往外看。 第127章 合该她做祈夫人 看着祈旌挺拔的背影,唐桂花脸都热了,低头默默的盘算了半晌。 其实自从祈旌当众怼了唐秀,表明了态度,后来唐时玥又教大家做了凉粉儿,大家或是忌,或是恩,或者看明白了,都纷纷开始避嫌了。 就算一些小娘子不死心,也不敢往上凑了,不然当众得个没脸,又有什么意思? 但唐桂花却不这么想。 脸,脸值几个钱?身边的好男人就这么多,不抢,就没了。 孙婆子有句话没说错,她今年已经虚十七了,在村里已经算是大姑娘了,拖不了几天了。 既然有个现成的金龟婿在身边,那又何必委屈自己,找那些个不成器的? 倒不如豁出去使个招儿,只要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他不娶也得娶。 就算他一时不喜欢她又怎样? 只要两人成了夫妻,她就放开身段儿诱着他,少年人尝到了床.上那滋味,总能慢慢的笼络到手,唐时玥那死妮子,就算有三分姿色,年龄太小,身量还未长成,又能拿什么跟她比? 唐桂花越想越觉得可行。 机不可失,现在祈旌天天待在武馆,出门也是跟唐时玥那死妮子在一起,难得见他落单……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 合该她做祈夫人! 唐桂花势在必得的一笑,悄悄的跟了上去。 祈旌正沿着出村的路,一路探查,一直走到了河边。 他沿着河边走了一圈儿,在一棵树的下方,看到了一个深深的手印。 祈旌蹲下细看。 树干上,能清晰的看到五指抓握的力度,以及泥土上新鲜的脚印和擦蹭印。 也就是说,昨晚那个贼人很可能是抓着这根树干,整个人潜进了水里,所以他才没有找到。 祈旌微微凝眉沉思。 身边忽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悄悄的,走到了离他不远处的树后,还站了一会儿。 他并没抬头,就在这时,忽听扑通一声,有什么掉进了水里,然后一个女子声音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救我啊!” 祈旌的眼神迅速划过了那一处。 落水那一处的涟漪,距离岸边足有两尺,那人是跳进去的,而非失足滑落。 而且这声音…… 祈旌默然起身,转身就走,头都没回。 唐桂花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见死不救,惊的连声音都停了一停,完全战术混乱了。 半晌才惊声道:“祈小郎!你咋走了!我在这哪!” 就在这时,旁边洗衣服捞鱼的村人们,也都听到了声音,赶紧往这边跑,一边纷纷大喊:“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唐桂花一下子就慌了,赶紧想上岸。 她水性本来就稀松,刚才为了逼真,跳的又离岸太远,一时居然游不回去。 这时候,已经有人扑通一声跳下水,急急向这边游了过来。 唐桂花转头一看就吓坏了,这居然是她顶顶看不上的一个邋遢汉子,陈二牛!长的又黑又丑! 唐桂花急道:“你别过来!” 她就想往岸上游。陈二牛是个热心肠,心急救人,根本没注意她说什么,嗖嗖的游过来,从后头把人一把挟住,就往岸上拖。 他很快把人拖上了岸,翻过身看她没事儿,还瞪着眼,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刚才手臂挨着的那地方,有点软?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水里救人,要从后头救,因为人落水之后是惊慌失措的,有可能乱抓乱掐,所以从前头救人,是有危险的,都是从后头伸手。 但这样一来,就难免碰着了不该碰的东西。 陈二牛有些羞涩,挠了挠头。 这时候,几个看到的村里人也急急的跑了过来,老远就纷纷的道:“救上来了?人没事吧?” 然后他们就看到唐桂花疯了一样跳起来,照脸掴了陈二牛一巴掌:“你个二流子,死癞子!丑八怪!谁叫你瞎捞我的!” 陈二牛叫她一巴掌给打懵了,讪讪道:“我……我不救,你不就淹死了?” “我呸!你才淹死!你全家都淹死!”唐桂花气炸了,声音都气劈叉了:“我是要等祈小郎救的!谁要你多管闲事!还摸我乃子!占我便宜!不要脸!” 众人全都惊呆了。 然后渐渐的,才有人回过味来,讶然道:“唐桂花,你是故意跳下水的?!” “怪道呢!刚才好像是看到祈小郎从上头经过!” “你咋这样呢!故意跳水想赖上人家?” 唐桂花性子急躁鲁莽,刚才是气炸了,口不择言,叫人三说两说的,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她是不聪明,但毕竟也不是傻子,急道:“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哟,你又不是不会水,打小河边儿长大的,哪个不会水的!” 唐桂花急了,“我都说了不小心!” “哧!”那人道:“谁看不出来你就是故意的,想赖上人家祈小郎,明知道人家跟唐当家的是一对!” 唐桂花就听不得这个,怒道:“凭什么说她们是一对!谁应了谁许了?” 这话一说,旁人也听不下去了:“谁应谁许也跟你们家没关系!早分家了!再说了,人家祈小郎眼又不瞎,就算没有唐当家,人家也不选你个三角眼啊!” 大家又想起“眼睛比旁人多一个角”的梗,纷纷喷笑出来。 唐桂花受不得气,又跟村里人撕撸了一大场,成功的把这件事闹的满村皆知。 其实村里人本来大多是厚道的,对于落水被救这种事,一般不会往外说,可这么一闹,谁还帮她瞒着。 再说唐桂花气急败坏的举动,和说出来的那两句话,都太有料了。 大家起先还没想到,等笑完了,难免又把“摸我乃子”这一茬给想起来了…… 按理说都这样了,便宜都占去了,两家怎么着也是要议亲的,可是唐桂花偏又亲口说出了祈小郎……那陈二牛就显得十分尴尬了。 其实陈二牛这个人,在村里的未婚青年中,还算是很不错的。 陈二牛有一个哥,一个姐,姐姐嫁的不错,嫂子人也慈善,家里老两口身体还壮实,一家子都是热心肠的老实人。而陈二牛本人长的也是相貌端正,要说黑,庄户汉子,谁不黑呢? 总之这事儿一出,陈老汉就愁上了。 按理说,这种事,男方该主动去提亲的,可是唐家一家子声誉都不好,唐桂花这人更是一言难尽,更何况这事分明是唐桂花设计祈旌,只是叫他儿子倒霉给赶上了…… 总之说起来,这个儿媳妇,他们是真不想要。 可他们是厚道人,觉得儿子沾了人家姑娘的便宜,不好意思说不要。 老两口愁的一晚上没睡着,陈大牛小两口儿也是一肚子抗拒,这么个好吃懒做又不安于室的搅家精,要是娶进来,那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小两口儿一合计,偷偷叫人给大姑姐送了个信儿。 第128章 提亲 大姑姐陈苗就嫁在小月村,但她男人也在酒坊上工,对这边的事,门儿清,一听说这事,顿时就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 然后就关起门来跟老两口商量。 一听陈老汉还想找人去提亲,陈苗哧之以鼻:“就这么个不要脸的贱.货,还没出嫁就整了这么些事出来,真要娶进门,你也不怕委屈了二弟!万一再出点子什么事,还不丢死人了!” 陈老汉讪讪道:“不会罢?” “怎么不会!她干的恶心事儿还少?再说了,她都当众说了跳水是为了赖上祈小郎了,你们还叫二弟认下,这不是安心咒二弟当乌龟么!” 陈老汉愁住了:“那,就怕咱们不娶,叫村里人戳脊梁骨!” “娶了才要叫人戳脊梁骨!”陈苗祭出杀手锏:“你想想,他们和唐当家的关系,说是一家子,跟仇人也差不多了,你们要是跟她家结了亲,以后,还见不见唐当家了,还想不想进武馆进酒坊?” 这句话一说,陈老汉顿时就重视起来。 怎么说,家里也还靠卖凉粉儿赚钱呢! 他半天才道:“照你的意思,咱不用管?装个糊涂过去?” 陈苗正想说对,忽然计上心来:“也不用,其实孙阿婆那禀性,就是个视财如命的,咱不如这样……”她附耳说了几句:“那样,回头再也没人能说咱家的不是了!” 村里人正说笑话呢,就听说陈家央了个人,去唐家提亲了。 村里人倒是也没笑话,只说陈家是真的厚道,这样都肯认帐。 而出了这个事儿,唐家也是大闹了一场,孙婆子气的全身发抖,狠狠的骂了唐桂花大半宿。 唐桂花哪里甘心,只是趴在床头哭。 就在这个时候,陈家的媒人上门了。 人家请的媒人,就是村里一个婶子,态度倒是挺客气,但意思却很明白。 这一次是意外,陈二牛救人是好心,但中间出了啥事儿你们也明白,乡里乡亲的,他们可以负责,但是,没有聘礼没有彩礼,要是你们答应,他们就娶。 孙婆子一听,当时就炸了,直接把那个婶子轰了出去。 唐桂花听说了这茬儿,顿时激起了一肚子的怒火,心说一个丑八怪,一个乡巴佬,也敢嫌弃她!他也配! 于是她一抹眼泪,一脸壮烈的跟孙婆子道:“阿娘,你去应下镇上那家!我认了!我去给那人当续弦!我要叫村里这些狗眼看人低的看看,我唐桂花就算再怎么倒霉,也不会沦落到做个庄户娘子!” 一边说着,又是一阵子委屈,呜呜的哭了起来。 孙婆子一听倒也行。 反正镇上也不会知道这边的事儿,赶紧应下,赶紧的把事儿办了,只要嫁过去,这些都是小事了。 于是她就叫人去跟那媒婆说了。 没想到当天下午,那媒婆就来了,站在门口就骂:“丧良心的玩意儿!老娘十里八乡走遍了,就没见过这样骗亲的!闺女都叫人搂了,清白都没了,还想嫁镇上的贵人!是想砸我的招牌是怎么着?也不怕惹恼了人家,报官抓你!” 孙婆子急迎出门,想把她拖进来细说,但那媒婆也是杠,就是不进,站在门口骂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句,“你闺女你们自己留着吧!我们不敢娶!”就走了。 又叫村里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这么一来,似乎只剩下嫁给陈二牛一条路了。 这落差也太大了,唐桂花哪能同意。 但孙婆子再疼闺女也有限,这一回,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放下话:“你要不就给我嫁!要不就去上吊!老娘没你这么丢人现眼的闺女!” 唐桂花委屈极了。 可又不敢死。 想去找祈旌。 可连门都出不去。 她心里恨极了这个逼嫁的陈二牛,心想他使出这种损招儿娶到她又怎样,到时候她一定不会给他好脸子看! 然后一家子就安心的等着陈家再来提亲。 毕竟,她闺女一个俏生生的黄花大闺女,如今居然要纡尊降贵的,嫁给他一个黑丑的庄户汉子,是他们家烧了高香! 唐桂花恨恨的跟孙婆子道:“别这么轻易就答应!要让他们多来几趟!好好的遛遛他!” “你放心!”孙婆子大事都解决了,小事当然就依着她了:“老娘非得好好治治他!多从她们手里抠些银子出来!压伏住他,你过了门日子也好过!” 娘俩想的倒是挺好的,可是三等两等的,陈家一直没来提亲。 再等了两天,就听说陈家和村口唐行家闺女唐雪儿订亲了。 唐家消息不灵通,等听到信儿的时候,两家子庚帖都换了。 孙婆子整个人都出离愤怒了,她怎么都没想到,陈家居然敢撇开她闺女! 她直接找到了陈家,大怒道:“你们家什么意思!占了我闺女便宜,就想赖帐?也不瞅瞅我是不是个好惹的!” 陈大嫂赵氏出来了,慢条斯理的道:“阿婆这话我们听不懂,我们可是第二天就叫人去提亲了,结果你把说媒的骂出来了,说你们桂花嫁猪嫁狗也不嫁我们陈家人……我们合计着,你们桂花可能还想着嫁祈小郎,自然看不上我们二牛,正好我们和雪儿家也早说了个差不多,我们自然就订了,与阿婆有啥关系?” 孙婆子憋的老脸通红。 她半天才咬着牙道:“你们家连彩礼都不给,我不打出来,还给你们脸不成?” “阿婆啊,”赵氏道:“给彩礼也得看是啥情况,你们桂花跳水想赖祈小郎,我们二牛只不过是好心救人,再怎么也赖不到咱们身上,咱们愿意负责是咱们厚道,就这,还要彩礼?我们可不是冤大头啊!” 大家轰然大笑。 孙婆子怒的直喘气。 可是却又毫无办法,她最终狠狠的道:“行,咱不要彩礼,你们央人来提亲吧!” 她自觉得已经让到底了。 但赵氏却道,“阿婆,咱们家跟雪儿,连庚帖都换了,这亲事说定了,是万万不能退的,阿婆还是另找别家吧。” 孙婆子怒极了,又泼天大闹了一场,直闹到了族长、里正面前,但就算族长里正也没帮着她。 他们本身就不占理啊! 唐桂花彻底臭了名声,连她最鄙视的庄户汉子也嫁不了了。 这一场是非,除了祈旌做为背景人物,经常被人提一嘴之外,唐时玥几个,全都是无关的吃瓜群众,每天听着周娘子实时转播吃吃瓜。 说真的,唐桂花落水被救之后说的那几句话……如果她听到的传言是真的,那真的是古代女子落水之后的最错误示范了…… 果然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时玥表示吃瓜吃的很过瘾。 倒是周娘子劝她:“玥儿,我之前对你说的,你还是要上心,祈小郎这么好的人,还是得早早定下,定下了,你们做事也方便,也省得旁人说闲话。” 唐时玥仍旧打马虎眼。 订亲是不可能订亲的。 做为一个遵纪守法的现代青年,她十八岁之前,绝不考虑这事儿! 对,就是只撩不订,趁着年轻,不对,年幼……谈一场纯纯的,校园式的恋爱! 第129章 唐水芝 周娘子是真心替她着想,又想着汪氏是个不顶事儿的,就悄悄去找祈旌,苦口婆心的劝了他好半天。 祈旌对她的态度倒是很好,低头静静的听完了,才道:“婶子,我如今一事无成,没脸谈娶亲,但婶子你放心,我……”他俊面泛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总之,我是不会辜负玥儿的!” 周娘子实在是不能理解,开着这么大的武馆,这叫一事无成? 行吧,武馆是赔钱的,可不是还有酒坊么? 倒是唐四叔很乐观,笑道:“玥儿和阿旌都是有主意的人,你觉得你能比他们聪明?所以就别瞎支招了,人家心里有数!” 其间,韩翼还过来了一趟。 他显然是认真想过,也认真在做了,比起上次的全无头绪,这一趟来,他已经说的头头是道。 他已经打听了兰州的情况,也打听了路上的状况,这一趟他们跟着商队和镖局走,确保路上安全。 而且也找到了熟悉当地的人,叫胡成,到时候有需要的话,会由他出面接洽,而这个人的情况,他们也都打听过了,家小都在这边儿,没有问题。 唐时玥认真的听他说完了,觉得非常靠谱,给了他两千两的银票,以及祈旌写好的信,告诉他万事全由他做主,让他到时自行斟酌。 韩翼也给她交待了,他走之后,让她有事去镇上找他的兄弟,叫王挥金的,不会耽误了事儿。 送他出去时,她静静的道:“我只说一句话,什么都不如命重要,我不需要你为了银子或者货去‘拼命’,韩翼你比什么都‘值钱’。” 丈八的大汉,生生被她说的耳根子泛红,心情激荡,低声道:“成!你放心!我韩翼一定干出个人样来叫你看看!” 唐时玥回来的时候,叶婆子还在门口翘首相望。 唐时玥跟她道:“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叶婆子笑了笑:“但是该干的事,担心也得叫他去干!树高的汉子,总得干些正事儿,总不能天天儿只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碰上你这样的主家,是他的福气,要是真给那些商行下力,我才真要担心呢!这当娘的啊……” 一边叨叨着,忽然想起汪氏,自悔说多了,急改口笑道:“今儿咱们做点煎饼吃。” 叶婆子做煎饼是一绝。 这种煎饼,不是山东那种纸一样的玉米或者小米摊的薄煎饼,更应该叫菜丸子,就是菜和面团起来,下油锅炸出来的大丸子。 叶婆子做出来一点不腻,红苋菜十分鲜嫩,外头又酥脆,微微的焦,唐时玥最爱这一口,能拿来当饭吃。 她随做,唐时玥就在旁边吃,才炸了一半儿,她就吃饱了,拿笸箩盛了些,先给许宅送,再给武馆送,不早不晚的,就当下午茶吃。 自从上次她给许问渠上了课,许问渠见到她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唐时玥把笸箩放下,招呼他们来吃,人都转身要走了,冷不丁回身,凑到许问渠面前:“先生!” 许问渠被她吓了一跳:“嗯?” 她笑眯眯的道:“今天跟我说话,一句话只收十文钱哟!” 许问渠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跟你说话,还要收银子?” 她一整脸色,凶巴巴道:“不收钱你不说!一天天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的是要憋死谁!” 许问渠:“……” 他失笑出声,笑的筷子都拿不稳,扔下筷子坐在椅上,还在笑。 唐时玥挑眉看他,许问渠看她这个表情,就更是好笑,直笑的撑着头。 半晌他才道:“是我的错,我只是觉得,我的见识,竟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有些惭愧罢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另外,也觉得我的腿断的有点冤,就这些了。” 强迫症被满足,唐时玥就舒服了,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个时间,武馆大门,正被人轻轻叩响。 守大门的是梁大胡子,他打着哈欠一开门,就愣了愣:“找谁?” 门外女子绮罗珠履,雪肤花貌,云鬓高耸,那打扮,一看就跟村里妇人截然不同。 女子笑道:“祈小郎在么?” 梁大胡子打量了她一眼,摸着下巴笑道:“在是在,不过我可不能让你进去,他也不干这事儿,倒是我可以偶尔去一趟……你家在哪儿啊?” 女子没听明白:“我娘家就在村里,我姓唐,这位郎君,烦你带我去见祈小郎吧?” “说了不行,”梁大胡子遗憾的啧了一声:“本村的人,小主子不让碰!算了,你赶紧走吧!” 女子更糊涂了:“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唐时玥端着簸箩过来了,梁大胡子瞬间收了那副流里流气的做派,笑着打招呼:“阿玥,又来送饭?”一边接过了笸箩。 “嗯。”唐时玥随口应了一声,别眼看向那女子。 就在看到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是一颤,胸口如受重锤所击,咣的一声,眼前发黑,肺腑剧痛,背上一瞬间汗湿重衣。 唐时玥咬了咬牙根,勉强忍着,没有痛哼出声。 即使她丢失了那一段记忆,但心里却似乎分明知道。 她是唐水芝。 说起来,她能来这儿,还是因为唐水芝。 因为她买了“唐时玥”,然后虐打致死,所以才换了她这个芯儿的。 这个帐,她还没有跟她算呢! 唐水芝也在看着她。 因为她曾经是她的“下人”,所以她心理上是有优越感的,不管听说了多少她的事情,她仍旧感觉高人一等,于是只淡淡扫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是你啊!” 唐时玥不动声色的向梁大胡子道:“这位是?” 梁大胡子道:“不用理她!是个暗门子,走,咱进去!” 暗门子,就是暗女昌。 唐时玥点了点头:“哦!” 唐水芝当时就气怔了,怒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是暗门子!” 梁大胡子一愣:“你不是暗门子?” 唐水芝大怒道:“我好好的良家妇人,怎么会是暗门子!” “哦!”梁大胡子挠头:“我看你说话的时候那样,还那样……”他做了一个挺胸的动作,又做了一个扯衣领的动作,一脸茫然的道:“我见暗门子才这样啊?” 唐水芝气的险些没背过气去。 旁边两个村人挑着担子回来,本来想劝说几句的,恰好看到了他这个动作,顿时噗的一声笑喷了。 时下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妾本来就是以色侍人,动作中自然就带了出来。 叫他这么一说,唐水芝羞愤欲死,可是看梁大胡子五大三粗的,又不敢怼他,于是冲着唐时玥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的!败坏我的名声!” 唐时玥拿出了影后的演技,茫然道:“可你是谁啊?” 连唐水芝都信了,不由得一噎。 她一下子想起来,当初她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傻子,也许真的不认识她。 第130章 鸟屎淋头 旁边的村里人赶忙帮着解释:“这是唐四家的水芝,嫁到镇上了。” 唐时玥登时就沉下了脸:“哦,原来是唐水芝啊!” 唐水芝见她色变,这才找回了几许优越感,矜持的笑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没想到你如今也发达了。” 她不答,冷冷道:“你找阿旌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唐水芝妩媚的掠了掠头发,手顺下来时,又习惯的拉了拉领口。 旁边梁大胡子捏着个煎饼吃,一边小声道:“你看看!就这,还说不是暗门子!胸.脯子都要露出来了!哪个良家妇人这样?” 唐水芝:“……” 她气的不行,再也媚不下去了,趾高气昂的道:“我找祈小郎买酒方子!赶紧带我去见她!” “原来是为了酒方子,”唐时玥笑道:“酒方子的事我说了算,不卖,不见,请回!” 她直接向梁大胡子道:“胡子叔,关门!” 梁大胡子哎了一声,就要关门,唐水芝大怒上前,撑住门:“唐时玥!你以为你是谁!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傻子在我面前嚣张了!你想给我当丫环我都不稀罕,如今攀上了祈小郎,你还抖起来了……” 唐时玥冷然道:“提到丫环,我倒想问问你,你当初,为何要买我当丫环?” “你管我!”唐水芝冷笑道:“我有钱,我乐意,我就想买个傻子消遣着玩儿!” 唐时玥道:“我一条命险些搭在你手里,我这方子,卖谁都不会卖给你!” 唐水芝冷笑道:“这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奶奶!怪你命不好!你该死!我……” 就在这时,忽听空中一声粗嘎难听的鸟鸣,一只黑羽的鸟儿,从空中飞过,一大泡鸟屎噗的一下,淋了唐水芝一头。 也不知那鸟儿吃了什么,鸟屎稀沥沥的一大滩,白的黄的涂了她半张脸。 唐水芝一时连眼睛都张不开了,急用帕子抹了一把,惊恐的尖叫起来。 旁边的两个村里人也惊呆了,唐水芝才刚刚骂完唐时玥,就遭了这样的天灾……怪不得村里人人都说她是福娘子!不能惹! 唐时玥看那两个村汉都快给她跪下了,只能无辜的笑笑……这真的只是个意外…… 唐水芝尖叫着跑了。 唐时玥这才进了武馆。 其实唐水芝的亲爹和大兄,现在都在酒坊做工,凉粉他们家也来学了。 唐时玥当初压根儿就没想起这茬来,完全没打击报复。 当时就连唐永富她也没打算管,是唐勇觉得她肯定不待见他,所以才拒了。 可她还是不知道,唐水芝当初为什么要买她,她可没记着跟她有啥仇啊? 唐时玥总觉得不放心,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于是她就站在门口等了等,果然等到了毛娘子两口子卖凉粉回来。 这个毛娘子,精明泼辣,不是坏人,就是嘴碎些,爱占点小便宜,跟唐水芝家住的挺近的。 唐时玥笑着叫住她:“婶儿,我麻烦您点事。” 毛娘子如今对她亲热极了,急站住脚应了,唐时玥请她进来,盛了一碗蔗浆请她喝,一边还吃着煎饼,一边就小声拜托她:“就是今儿我见了唐水芝,一下子想起之前的事儿来,心里犯嘀咕,当初她为什么要买我这个傻子,现在又是为了谁来买酒方子?” 她只说了个开头,毛娘子就懂了,连连点头。 唐时玥笑道:“婶儿放心,我并不是要追究或者怎么着,毕竟当初是我奶奶要卖我,也怨不着她,就是不弄清楚,心里没底。您帮我问问,我肯定不会说出您来的。” 毛娘子就放心了,笑道:“唐当家的办事,我哪能不放心,你等着,我抓个空儿就去问问。” 唐时玥含笑谢了,又给她拿上一小笸箩煎饼,毛娘子假意推了两次,这才拿着,欢欢喜喜的就去了。 也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了,现在唐时嵘四个人,都在许家那边跟着许问渠吃饭,她这边儿就是祈旌、任东、叶婆子、昌瑞几个人,唐四叔两口子也经常过来吃。 今天就过来了,晚上有一味叫翰林齑,也是叶婆子的拿手好菜。 这属于历史名菜了,做法就是用时令鲜菜几种,去掉老叶、老帮,入瓮腌泡,腌的时候,菜要满瓮,封闭要严,检查要勤,等到颜色洁白,味道芳香时,就算腌制成功了。 食用时,需要“先炼雍州酥”,也就是说,用雍州的酥油。“次下干齑及盐花”,也就是去掉水分的“齑”与盐。 所腌之菜,会因为时令的不同而不同,例如冬季与春季用笋,夏季与秋季用藕,这一次叶婆子用的就是藕,切作碎末,炒熟后,拌入羹中。 吃起来清爽又鲜美,连祈旌都赞了两声。 叶婆子上齐了菜,照例拿托盘盛了两样菜,一碗饭,送进房中给汪氏。 汪氏早听着外头一声声的夸,先夸了煎饼,又夸这翰林齑。 翰林齑她并未吃过,但当着下人的面,自然是要装个逼的,于是娇娇的道:“油腻腻的,谁要吃这个!也就是能讨乡巴佬的好罢了!” 叶婆子却不惯她的毛病,就直接把这盘菜端走了:“那就别吃了。” 汪氏一愣,然后勃然怒道:“你敢!” 叶婆子回头看着她,汪氏发作道:“好你个老刁奴,竟敢对我如此不敬!仔细你的皮!”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唐时玥掀帘子进来:“怎么了?” 汪氏瞬间就怂了,低声道:“我就是教训教训她!哪有这样当下人的!根本就不把我当主子!” “你本来就不是她的主子!!”唐时玥哧笑看她:“麻烦你搞搞清楚,这是我的人,只听我的话,跟你一文钱的关系也没有!” 汪氏一下子就噎住了。 唐时玥直接吩咐叶婆子:“她不喜欢吃就收了,以后你做饭不用做她的,反正她也相不中,叫她自己做!” 汪氏脸都绿了,双眼恨毒的看着她。 唐时玥全不在意,转头就走。 这点小插曲,完全没影响大家的心情,大家照样热热闹闹的吃饭。 吃完饭,正坐着闲聊,就听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 唐时玥过去看了,毛娘子进来,笸箩里还放了三四个胡饼,当做回礼。 唐时玥笑着请她坐下,毛娘子看都是自己人,这才小声道:“唐当家,我都问清楚了,当初水芝嫁的那个人,姓孟的少爷,在亲事说定之前,不是来过村儿里两趟么?听说有一回见着你了,问了水芝她们几句,水芝可能是心里不舒服,后来就闹了那么一出。” 唐时玥微凝眉,没说什么。 第131章 美人计 毛娘子又道:“这一回她回来,听说是因为夫家有个小酒楼,叫啥来着……反正是没有福寿酒卖,所以才叫她回来,想着同村好说话些,叫她同祈小郎买方子。” 唐时玥问:“云来酒楼?” “对,对!”毛娘子道:“云来酒楼,是这个名儿!” 唐时玥点了点头。 毛娘子又道:“不过我过去的时候,水芝正在家发脾气呢,她爹娘兄嫂的,都在劝她,说是叫她别惹你,别惹祈小郎,我看水芝那样,倒像是听进去了似的,那小娘子心眼儿多着呢!” 唐时玥又点了点头,谢过了毛娘子,送了她出去。 周娘子压着声音骂道:“这水芝,也太恶毒了!说句不好听的,你那时候可是个傻子,那孟郎君就问问,难道还能纳个傻子么?这就要买过去毒打!这是什么黑心烂肝!” 唐时玥沉吟的道:“这个姓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娘子还没说话,祈旌就淡淡道:“见色起意的人。” 周娘子都听乐了,笑了几声才道:“看着有二十许年纪,倒是生的一表人才,颇有些气度。” 唐时玥道:“所以,这就是云来酒楼的后招吗?”她看向祈旌:“美人计?” 祈旌冷冷的道:“没用。” 行叭。 唐时玥就笑眯眯的道:“下一个话题。” 几人随意聊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唐时嵘带着两小只回来,唐四叔两口子才走。 自从上次的小贼事件之后,祈家兄弟一直住在她家,直接把东厢的南头给了他们兄弟,于是各自去后头洗漱,擦肩而过的瞬间,祈小郎低声跟她道:“我不见她。” 唐时玥给予鼓励:“你乖~” 其实她不觉得唐水芝有多漂亮。 唐水芝长的吧,就是那种五官都挺好看,但好看的太标准,凑起来就有一种面具感,她觉得她长大了肯定比她好看! ………… 而这会儿,唐水芝正怒气冲冲的躺在床上。 从她昨晚回来,家里人就在轮番的说,说的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什么狗屁的福娘子!什么全村的恩人!什么搭上了县太爷! 她有些心烦意乱。 孟恣扬叫她过来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恨就恨在,她见不着祈旌,否则的话,凭她的姿色,要哄一个乡下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在孟恣扬的后院里,待了这小半年,也就起初几日的新鲜,并不算受宠,如果这事儿办不好,回去之后,受冷落是肯定的。 不行,必须得拿到酒方子! 她阿娘叨叨了这么久,只有一句话有用,她说“听说祈小郎把酒坊的事儿全交给了唐当家,连每一茬福寿酒,都是从唐当家那儿试方子呢!” 也就是说,唐时玥那儿就算没有酒方子,起码有泡好的新酒,听说最近泡的是阳桃酒。 听说唐时玥养着两只猞猁狲,暗着进是进不了的,明着进,她家里还请的有灶娘,再说她想进,她们肯定有防备……但是她进不去,旁人未必进不去。 她在后院别的没学会,起码学会了,做事之前要先找好替死鬼…… 她是听说唐家分家了,可是唐家那些人,没有一个不见钱眼开的,要收买一下,又能有多难? 唐水芝打定了主意,这才放心的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水芝就悄悄的去了唐家。 昨儿,孙婆子从陈二牛家铩羽而归,终于明白了撒泼不是万能的,这会儿,唐家正闹的天翻地覆。 西边房里,唐时进烦躁不堪,大声的嚷嚷着:“你们有完没完!吵的我书都看不下去了!” 孙婆子登时就不骂了,可是她不骂,唐桂花还要骂……骂陈二牛不识抬举,将来肯定是要后悔的!有他求她的时候! 唐水芝倚在门口饶有兴味的看了会儿,拉着长腔,笑眯眯的问了一句:“哟,这是怎么了?” 孙婆子一回头,脸就是一拉,以为她是来看笑话的。 但毕竟还记着唐水芝嫁给了镇上的富户,轻易不想得罪,只拉长着脸道:“什么事?” 唐水芝在大宅院里做小伏低,但在村里人面前,总是气定神闲的,自找了个凳子坐下,笑道:“阿婆别急,我是来给你们送银子的。” 孙婆子眯眼道:“送啥银子?” 唐水芝看桌边抹着些没干的鼻涕,恶心的不行,啧了一声,又站了起来。 她也不磨矶了,直接道:“听说那个傻子,现在是酒坊的当家,你们只要能拿到她手里试的新酒,我就给你们二十两银子。” 孙婆子的眼睛亮了亮。 二十两银子,不少了。 可是再一想,她又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乎事儿,上一回她从唐时玥那儿回来,地面上平白陷了个大坑,叫她掉了进去……她想想就后怕的不行。 孙婆子黑着脸道:“你也不打听打听,那x妮子是不是个懂事儿的!丧天良灭人伦连长辈都不认的玩意儿,老娘从她手里,可掏不出东西来!你这银子,老娘赚不了!” 唐水芝倒是一愣。 心想孙婆子这是转性了? 于是道:“阿婆这是嫌少?” 可是她好说歹说,银子提到了六十两,孙婆子肉疼极了,可还是没松口。 唐水芝也有些烦了,心说难道她就指着她一家不成?倒不如再想办法!就转身出来了。 正随走随盘算,后头却有人压着嗓子叫:“唐小娘!唐水芝!阿芝!” 唐水芝一回头,就见唐永富一瘸一拐的追了过来,唐水芝道:“唐大郎,怎么着,有事?” 唐永富道:“你说拿着了酒,就给六十两?这是真事儿?” “当然是真事,”唐水芝斜眼看他:“你能拿着?” 唐永富阴着脸不答,半天才道:“酒在唐时玥手里?” “对啊!”唐水芝道:“你不知道么,酒坊每一茬新酒试方子的时候,都是藏在唐时玥那儿的。” “成,”唐永富道:“你在家要待几天?” 唐水芝一听有门儿,顿时兴奋起来,道:“你要是三五天能拿到,我就等你。” 她压低声音,“你想怎么拿?要不要我帮忙?” 第132章 人不作不会死 唐永富直接道:“不用!我拿到了就去找你!”一边就转身回去了。 牛寡妇的事儿上,他挨了板子,虽然打的人留了手,但还是伤的不轻,孙婆子又不舍得给他花钱治,到现在还疼的很。 虽然他没有证据,但他就是猜么着,这事,肯定跟唐时玥有关! 那小妮子,哪里是个肯吃亏的! 她如今有祈旌撑腰,他收拾不了她,可要是叫她丢了新酒方子呢?要是能叫她跟祈旌闹翻了呢! 必须得先叫她失了倚仗,才能找着机会磋磨!这个仇,他非报不可! 唐永富连伤都不顾了,回去换上了直裰,还洗了把脸,抠了抠指甲里的泥,收拾一新,瞅着唐时玥出了门,立刻从后头绕了过去。 他打听过了,两只野兽白天是不在家的,只要唐时玥不在,那家里就只有汪氏和一个做饭婆子。 本来石屋的围墙很高,但现在后头开了菜地,就有一道小门,从菜地翻过去,并不算高。 唐永富忍着疼,艰难的翻过了篱笆,然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汪氏的窗下。 汪氏的卧房,后窗很高,唐永富踩着旁边的桶,站了上去,细细的看了看,隐约能看到汪氏倚在榻上,不时的悠然长叹。 唐永富于是低声道:“侍琴!侍琴!” 汪氏猛然坐了起来,唐永富又道:“是我!嘘,别作声!” 汪氏又惊又喜,急对着镜子理了一下衣裳头发,这才小心的推开了窗子,幽怨的看着他。 唐永富道:“侍琴,可想死我了!” 汪氏眼中顿时全是泪,撑着窗子哭道:“想我?你还是去想你的牛寡妇吧!” 一边背过身去,肩膀颤抖,抽泣起来。 唐永富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耐,却仍是柔声哄她:“快别提她了,都是那女人死皮赖脸,非拖着我!那黄脸婆,哪里能跟侍琴比,她给你当个洗脚婢都不配!” 外头,叶婆子正坐在西厢房的门台子上,做针线活儿,就隐约听到汪氏似乎哭了起来,还说着什么。 叶婆子当时就是一凛。 她是个精明的人,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时周娘子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就站起来,悄没声的挨到了窗边儿。 其实石屋地方真的挺大,东卧也很宽敞,那两人悄悄说话,叶婆子未必能听到。 可是耐不住汪氏她作啊! 情郎上门,她要是不作一作,那就不是她了。 反正叶婆子就听着,她又是撒娇又是拈酸的,叨叨了半个时辰还没说到正题。 那男人的焦急和不耐烦,连她都听出来了,汪氏居然愣没听出来。 顾及着唐时嵘兄妹,这事又不好闹起来,叶婆子正想着要不要假装去后头,把那人惊走……结果就听男人的声音道:“你只要帮我办一件事儿,我就带你走!” 汪氏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唐永富道:“我要你偷一坛唐时玥酿的酒。” 叶婆子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把耳朵贴到了窗上,屏息细听。 ………… 唐时玥今天没去酒坊。 她叫唐俊良赶着车,去了一个村子,看了看他们的葡萄。 据说已经是本地最好的一个品种了,但仍旧很小,熟了也酸。 看来葡萄酒,不管是酿还是泡,都可以暂时打消这个主意了。 走到村口时已经是晌午,唐时玥正在车里吃着点心,就听外头的唐俊良吁了一声,急急的勒停了骡子。 然后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跳下了骡车,叫她:“唐当家?” 唐时玥推开门:“怎么了?” 她就看到,车下头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看着还是个少年,正昏迷不醒。 唐时玥赶紧回身倒了茶来,然后跳下车,想托起他的头。 手才刚挨到他,他就猛然张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双眸炯炯,神情警惕,好像之前的虚弱根本不曾存在过。 他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是判断出她没有危险,然后就又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唐时玥水也喂不上,索性直接叫唐俊良把人弄到了车上,送去了村医那里。 简单诊断了一下,其实就是长途跋涉,又累又饿,暂时没什么大毛病……唐时玥就让村医给他熬些小米汤喝,然后就先回来了。 跑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叶婆子给她做了馎饦,唐时玥忙忙的吃着。 叶婆子站起来看了看四周都没人,这才凑到她耳边,小声把汪氏的事情说了。 唐时玥的筷子登时就停了。 叶婆子很耿直的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本想去打那人一顿,又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 唐时玥哧了一声:“她算什么玉瓶。” 可是话虽是这么说,还是觉得胸口像梗着什么一样,恶心极了,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 她有时候真的理解不了这种恋爱脑的人,亲眼看到牛寡妇被浸猪笼,这可是一条命啊! 她好几天都过不来这个劲儿,汪氏当时也是吓的不行,可是一到这种时候,就全忘了?真要是爱唐永富爱到无可自拔也就算了,可她分明只爱自己。 唐时玥定了定神,跟她道:“你做的很好。” 她吃过饭,先去后头转了一圈儿,看到了菜地旁边几个泥泞的大脚印。 她想了想,找了一个黄泥窝,倒了点水,浸湿了帕子,然后去到西耳房,把这次试验的几个坛子,都小心的抹上了一点泥,只留下一个没抹。 不就是要偷酒么,来啊! 这一回,不坑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算我输! ………… 汪氏虽然不忍心拒绝情郎,把这件事儿答应了下来,但心里还是很委屈的。 只是隔着窗子说了这么一小会儿话,他都没有揽揽她的腰,香香她的脸……这样的见面,还不如不见! 他果然还是叫那女人勾去了魂儿! 但纵是怨他,能叫唐时玥倒霉,她也是乐意的,谁叫她整天防贼似的防着她! 汪氏并没多想要怎么偷。 这些琐事,怎么值得她耗费精神。 现在叶婆子不做她的饭了,她只能自己做。 幸好灶上一向留着火,也留着饭,预备着谁饿了好吃,其实也就是去端端的事儿。 早上的时候,不用说是人全都在,中午的时候,汪氏出来的时候,叶婆子还在厢房门口做针线,她啐了一口就进去了。 唐时玥在许家吃了午饭,随便拿了一本书,坐在许问渠平时看书的石桌旁边看。 结果隔了半个时辰,才见叶婆子悄悄的过来。 唐时玥无奈的道:“怎么挑这个时候?” 叶婆子不解:“这个时候出门,不是最不招人怀疑么?” 唐时玥道:“可这个时间,她要睡午觉啊!” 叶婆子愣了一下,心说我知道她要睡午觉啊,她天天睡啊!所以她才这时候出来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第133章 也是很拼了 很快她就知道哪儿不对了。 因为两人就这么隔墙听着,汪氏的门,居然没有开过。 叶婆子是真无语了。 她是真的理解不了这种我自管我舒服,旁人天塌下来,也没有我睡觉重要的人。 于是第二天,她只能找了个由头,晌午饭都没做就出来了。 两人都去了武馆蹭饭,为了给汪氏创造机会,也是很拼了。 到了时候,汪氏照例出来端晌饭,然后就发现叶婆子没在家。 她好歹还没忘了偷酒的事儿,来回把屋里看了一圈儿,唐时玥也不在,大家都不在。 然后她才开始找,找了唐时玥卧房里没有,一找耳房,果然就在耳房里。 只是坛子都脏兮兮的,挂着泥巴,汪氏嫌弃的啧了一声,便随手挑了一个干净坛子,抱着出来了。 下午,唐永富照例悄悄过来,汪氏撒了半天娇儿,才把坛子给他,犹殷殷的叮嘱:“你可不要忘了人家呀!” 唐永富酒都到手了,在这又提心吊担的,哪有心思敷衍她,只追问:“确实是唐时玥酿的新酒?” 汪氏道:“你说了要带人家走的!人家等着你来嘛!” “这真的是唐时玥酿的新酒?” 汪氏娇嗔顿足:“问问问,就知道问这破酒!你还知不知道关心人家!” 唐永富险些没背过气去。 但又一眼看到了泥封上古怪的符号。 这其实是唐时玥用简体字和阿拉伯数字记下的配方,一看字不大认识,唐永富就信了是唐时玥弄的,旁人肯定不会弄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扭头就走了。 留下汪氏幽怨的嘤嘤嘤了半下午。 然后就听说,唐水芝连夜离开了聚宝村,悄悄回了孟宅。 孟恣扬一听下人说唐水芝回来了,立刻就往这边儿赶过来了。 其实云来酒楼只是一个老旧的小酒楼,根本不算什么。 但孟家在县城及各地有数间酒楼酒庄,这一阵子,叫四方酒楼弄去的福寿酒压的,一点生意也没了。 所以福寿酒是必须要到手的! 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也是孟家的排面儿!如果不能借着这件事儿翻身,那他还不知道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待多久! 所以他着急的很! 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的道:“如何?” “芝儿给爷请安,恭喜爷了,”唐水芝乖巧的福身:“全赖爷的福气,芝儿拿到了。” 她就叫人把坛子拿了上来,然后添油加醋的把事情说了说,着重突出她的机智和英明。 孟恣扬随口夸了她几句,手按在坛子上,犹豫了半晌。 他也不知道这茬酒要酿多久,已经酿了多久,但他必须赶在四方酒楼前头。 孟恣扬也没犹豫太久,就直接叫人把坛子起了。 一起开,就是一股浓冽的果香,倒出来时,酒液微黄泛绿,里头还有阳桃的种子,晶莹透亮,宛如玉质,色泽极美。 孟恣扬先细闻了闻,这才慢慢尝了一口,入口醇厚又清爽,孟恣扬脱口赞道:“好酒!” 再往底下一看,还能看到底下的药材,要凭这些药材,看出是什么药,什么份量,简直轻而易举。 孟恣扬大喜:“这一回,咱们小芝儿可立了大功了!回头爷重重的赏你!” 唐水芝娇嗔道:“多谢爷!芝儿不求赏,只求爷多疼芝儿!” 孟恣扬随口嗯了一声,就托着酒坛子,兴冲冲的走了。 他把事情交给了手底下的管事,叫他多找几个大夫,务必把配料尽快查清楚。 这种简单又讨好的差使,底下的管事险些没抢破头,最终还是一个本地的陈管事抢到了手。 隔了一日,王挥金就亲自过来聚宝村,悄悄跟唐时玥道:“打听到了,孟家现在大量收苌楚,听说收了有上千斤了!” 苌楚、猕猴桃、阳桃其实是一种东西,只是叫法不同。 这种水果汁多,一千斤只用不到二百斤阳桃,收上千斤,那他至少要酿五六千斤的酒,加上原酒和药材……啧,就算按一斤二两银子算,也是上万两的损失了。 唐时玥其实是有点诧异的。 她以为他们就算拿到了酒,也得先少酿一点试试,没想到他们居然上来就敢大量酿制?这该说他们是人傻钱多,还是单纯可爱? 她觉得这场戏会比想像中还好看。 但她能沉的住气,旁人却急了。 沈掌柜隔了一日,也得到了消息,急急过来找她。 然后两人密谈了个把时辰,沈掌柜满面忧色的走了。 唐永富在家中看到了,简直神清气爽!好像已经看到了唐时玥惨不可言的未来! 其实算起来,这一批酒也到日子了。 为了叫对方觉得她们急了,慌了,唐时玥迅速邀请大家尝酒,立马投入生产。 这一次她同样酿了两种酒,一种是梨子,一种是阳桃。 梨子酒消痰止咳,阳桃酒养心解乏。 所以分别是福寿润燥酒和福寿养心酒。 除此之外,唐时玥还想酿梨酒和阳桃酒,不是泡酒,而是直接用梨子和阳桃来酿酒。 其实梨酒,最早是在宋朝出现的,其它的果酒更晚些,只有葡萄酒出现的早。 周密《癸辛杂识》中记载:“漫用大瓮储数百枚,以缶盖而泥其口,意欲久藏,旋取食之。久则忘之,及半岁后,因至园中,忽闻酒气熏人。疑守舍者酿熟,因索之,则无有也。因启观所藏梨,则化而为水,清冷可爱;湛然甘美,真佳酿也,饮之辄醉。” 但是她准备先蝴蝶出来了……其实这种酒也不用酿半年,一般在两个月左右,当然了,越陈越香。 当初与四方酒楼的契约,只签了水果药材泡的保健酒,这种酒一出,就不用专供他们了。 所以唐时玥说服了县令夫人杨氏,准备两边合资开个酒铺,这就叫利益绑定,关系就更加牢固了。 酒就叫唐家果酒,酒铺就叫唐家酒铺,杨氏这两天,正忙着选地方整修店面,唐时玥还请许问渠给写了个招牌。 于是孟家还没收完阳桃,他们也开始收阳桃和梨子了,量比他们还大。 唐水芝又悄悄叫人给唐永富送了信儿,若是能弄到一坛梨子酒,给他一百两银子。 唐永富当然心动。 可他是真不敢。 唐时玥既然已经开始酿酒,肯定已经知道丢过酒了,就算不知道,家里肯定也没有新酒可偷了。 可是明知道如此,心里还是贪这笔银子。 后来唐水芝又把银子提到了二百两。 人为财死,唐永富就想着豁出去了,万一呢? 然后就瞅了个空儿,又绕到了唐时玥家后头。 第134章 狼崽子 篱笆不知什么时候加固了,唐永富一拽,居然还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也不知哪儿拴着铃铛。 唐永富吓的一下子松了手,掉下来摔了个屁股墩儿,伤口还没好,疼的他闷哼了一声,冷汗直冒。 下一刻,呜哇呜哇声响起,两只猞猁狲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唐永富惨叫一声,直吓的魂飞魄散,猛然跳起来,屁滚尿流的狂奔了回去,从此再也没敢露面。 刀光剑影咬着一块布,跑去找唐时玥请功。 唐时玥满足的撸了它们半天,觉得这对猞猁狲,真的是越来越好用了,指哪儿打哪儿,而且打到什么程度,比人控制的都精准。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叫她:“唐当家,陈大夫来找你。” 村医?他来干什么? 唐时玥就出来了,就见陈村医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外头。 唐时玥问:“什么事?” 村医指了指旁边的少年:“唐当家,你那天送来的人,已经治的差不多了,这几日连药带饭食,合计三两挂零,你给三两吧!” 唐时玥:“……” 她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她在村口救的那个人……可是这都好几天了吧!这时候才带来?她忘了难道村医也能忘吗? 村医这个雁过拔毛的性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不管怎样先治了再说,反正现在根本不担心她赖帐。 唐时玥就扫了那人一眼。 那孩子长的,怎么说呢,一看就属于脾气不大好的,长眉浓黑入鬓,眼神中带着些掩不住的狠劲儿,神情也是匪气外露。 一个狼崽子。 唐时玥问:“你是谁?来我们村儿找谁的?” 那人硬梆梆的施了个礼:“我想来武馆。” 村医主动道:“这人不是来投亲的!他不知道听谁说了这边有武馆,不收束脩,就想来学武,我跟他说了,武馆只收三岁到七岁的,他还不信。” 他停了停:“这我不管,反正人是你带来的,我可是用心给他治了!药钱你得给!” 唐时玥长吸了口气,从荷包里取出三两银子,直接给了村医,村医就乐颠颠的走了。 唐时玥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下眼,半晌才道:“没名字。” “那你姓什么?” 他又沉默了半晌:“忘了。” 唐时玥挑了挑眉:“为什么想学武?” 他再次迟疑,然后一字一句的道:“报仇。” “报仇……”唐时玥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儿,似乎能感觉到这两个字含在他唇间时,那种压不住的悲恸与愤怒。 唐时玥沉默良久。 那人缓缓的道:“我去武馆看了,那人不让我进,说只收三岁到七岁的,我打不过他。” 他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她:“大夫说,你是馆主的小媳妇儿,你说的话,他会听的,让我来求你。” 唐时玥问:“你看不出他是为了钱忽悠你吗?” 他默了一下,又垂下眼,紧紧的捏着拳头:“看的出。但是……” 但是,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吧? 唐时玥道:“你跟我过来。” 她带着他进了武馆,然后叫梁大胡子把祈旌请了过来,把事情一说,然后拍拍手就走了。 祈旌收人,看似随意,却很有自己的一套,她不打算干涉。 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活,最近是真的没时间。 酒坊加班加点的,接连忙了大半个月,才总算把这一批酒给酿完。 因为还要酿“唐家果酒”,不只是酒坊里男人们忙,请来的妇人也是忙的不行,但乡下人不吝惜力气,关键是赚到了银子,因此整个村都是喜喜庆庆的。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历来是团圆节,意义重大,连许问渠也提前三天就回了县城的家中,家里只余下了祈旌和唐时玥他们。 叶婆子做了桂花饼和一大桌子菜,大家热热闹闹的拜了月,唐时玥还逼着唐时嵘四个人,每人做了一首夸唐时玥的月亮诗,好不好虽不知道,听着倒是怪好听的。 也许是节日气氛太浓了,唐时玥整个人都有点说不出的……伤感。 她不知道第几次端起酒杯又放下,祈旌终于轻声道:“喝吧。” 她转头看他,他漆黑的双凤眼,在月色下,深遂又璀璨,像有某种魔力似的:“我看着你,没事儿,喝吧。” 就跟终于找到理由一样,她开始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 等出来放河灯的时候,她已经醉的站都站不稳了,唐时嵘艰难的架着她,被她扯的摇摇晃晃。 祈旌实在看不下去,也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一边嘻嘻哈哈的傻笑,一边就跟他道:“今天是我生日啊!” 唐时嵘无奈的道:“你的生辰是十二月初十!” 她不听,扯住祈旌的袖子:“阿旌,阿旌,今天是我生日!你怎么不送我生日礼物啊!” 祈旌微微垂睫,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她双眼水汪汪的,认真的想了想,笑眯眯的道:“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祈旌扫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小声点儿,”唐时嵘好生无奈:“才几杯酒就醉成这样!” 越往前走,人越多,等到了河边,唐时玥从祈旌手里拿过她的荷花灯,蹲下来,放进水里,还整个人跪在地上,鼓着腮,用力吹,整个人险些一头栽到水里去。 祈旌头都大了,伸手抓住她肩上的衣裳,虚提着她。 唐时玥借他的力气站起来,双手笼成个喇叭,大声对着河面道:“爸爸、妈妈、哥哥!玥玥好想你们啊!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长命百岁!” 离的近的人失笑道:“唐当家都醉成这样了?这都嚷嚷的啥啊?” 祈旌微微皱起了眉心。 唐时嵘无奈的道:“实在没想到玥玥酒量这么差。” 旁边的人善意的开玩笑:“开酒坊的可不能没酒量啊!” “没事儿,”又有人道:“唐四有酒量就成了!” “是是是,”那人也笑了:“唐当家只管事儿就成了,不用喝酒!” 唐时玥整个人晕淘淘的,完全听不到旁人在说什么,自顾自的嚷嚷完了,又一把抓住祈旌的手臂:“我想回家,”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把脸埋在他肩上:“阿旌,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好,好,”祈旌被她突然的大哭吓到了,急柔声哄她:“我带你回去。” “来我扶你,”唐时嵘赶紧过来,唐时玥根本不松手,只抱着祈旌呜呜的哭。 唐时嵘扯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她扯过来,再扯一下,她就烦了,一把推开了他。 眼看旁边没什么人了,祈旌直接道:“阿嵘,我先走了。”一边挟起唐时玥,一抬脚就没影了。 唐小书生在原地呆了半晌,无奈的摇头:“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他就背着手儿,慢悠悠的往家走,一路还不时抬头,欣赏着月华。 就连祈旌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走之后,一个人影从树下头慢慢的出来,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眼里的毒汁子都要溢出来了。 是唐桂花。 她被他们害的这么惨,他们凭什么双.宿双.飞?她们应该比她更惨才对! 第135章 马甲一夜掉光 祈旌并没有带唐时玥回石屋。 潜意识里,他好像明白,她说的“家”并不是指这个“家”。 他带她去了祈宅的小半山亭。 坐在亭顶,仰头就是月华,凉风习习,桂花香气沁人心脾,简直就是浪漫的巅峰。 完全可以羞涩的排排坐,赏月吟诗,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然而唐时玥并不老实,她一直哼哼唧唧,并且还一直试图坐到他怀里去……然而古板的祈小郎并不能接受这么亲热的举动。 他说也说不听,推又不敢推,更不敢拉她手,耳根子爆红,还努力撑着,一脸严肃的问她:“你几岁了?” 她不理他,还是想往他怀里钻,他用手掌推住她额头,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阿玥几岁了?” 她被迫仰脸看他,大眼睛眨呀眨的,习惯的答道:“阿玥永远十八岁!” 对,自从出道,她就永远十八岁了。 祈旌想说什么,又没说,无奈的道:“七岁就不能抱了,所以现在我不能抱阿玥,懂了吗?” 她倒是很好说话,很认真的想了想,提出解决方案:“阿旌背背。” 然后她就绕到他身后,往他背上一趴,小胳膊绕住了他。 祈旌:“……” 太失礼了…… 他红着脸,无奈的伸手,虚虚握住她细瘦的小胳膊,心说以后再不能叫她喝酒了。 嗯,就算喝,也要在只有他和她的时候喝。 然后唐影后抱着他,歪过头,“啵”的一声,亲了他一大口。 祈旌:“……” 她美滋滋的跟他道:“阿旌,你真好看,眼睛最好看!” 他低着头,“嗯。” “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为什么不老一点呢?” 他眉梢一挑,连害羞都忘了,不动声色的道:“我为什么要老一点?” “你要是个大叔,我就嫁给你。” 他顿了一下,“为什么要大叔才嫁?” 她遗憾的啧啧嘴儿:“因为,太小了,下不去手呀!” 祈旌:“……” 他不敢深想她的话意,脸上热的都快听不清她说话了,身体僵的像块石头,直挺挺的坐着,不知道如何对待她,也不知道如何对待……身体突来的某种状况。 她胡言乱语,毛手毛脚,直闹腾了大半个时辰,酒劲儿才渐渐没了,然后就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祈旌直等着脸上的热度消了,亢奋的旌旗也倒了,这才顶着唐时嵘和叶婆子古怪的眼神儿,送了她回去。 然后他又出了门,站在河边犹豫了好半晌,还是轻轻跃起,绕了好几圈,准确的找到了唐时玥做的莲花灯。 他从水里拿出来,拆开,里面的小纸条上,歪七扭八的写着:“爸爸、媽媽、哥哥永遠幸福”,虽然有好几个错字,但大概是这么一句话。 祈旌皱了皱眉,把纸条重新放入了莲花灯,合什轻轻拜了拜,再次放入水中,站起身来时,若有所思。 唐时玥第二天早上都没能爬起来。直到中午才起来喝了一碗白粥,整个人简直像大病一场。 这个身体,果然是不经折腾。 祈旌过来的时候,她正恹恹的躺在榻上,一见他就问:“我昨天没闹腾吧?” 她对自己的酒品,还是挺有信心的,只是意思意思的客气一声。 结果祈小郎淡定的道:“闹腾的还挺厉害的。” “真的?”她瞪大眼睛看他:“别骗我!” 他就这么看着她:“……” 唐当家顿时就有点方:“那我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祈小郎淡淡道,她才刚要松口气,就听他轻描淡写的道:“就说要我跟你回家。” 唐时玥瞪了瞪眼晴,然后她反应很快的道:“啊……对,呐个,对嘛!你这么聪明能干,我当然要带你回家了。” 祈小郎淡淡的续道:“还说我长的好看。” “说我眼睛最好看。” “说我要是个大叔你就嫁给我。” “说太小了下不去手。” 他就这么一句一句,淡定的抛出一个个重磅炸.弹,唐时玥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马甲一夜间掉光的感觉了解一下? 你还亲我了。还摸我了。 这两句,祈小郎实在是说不出口。 本来是很羞赧的,可看着她崩溃的神情,祈旌嘴角微弯,摸了摸她的头:“你乖,我就不说出去。” 但是你只能嫁给我了。 唐时玥:“……” 才过了一夜,祈小郎你这是被穿了么? 然后祈旌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小的印章,道:“刻的仓促,不大好,你先拿着玩儿。” 唐时玥虽然不知道他为啥忽然送她东西,但还是很开心的接了过来,印章是玉质,很小巧,可以挂在身上,刻着古篆“仙露明珠”四个字。 唐时玥喜道:“这是你刻的?谢谢啦!” 祈小郎淡淡的点点头:“嗯。”他又摸了摸她的头:“休息吧。”然后就出去了。 唐时玥总觉得今天的祈小郎有点奇怪,好像……种种小动作,做的越来越坦然了。 但是又心虚不敢细问。 ………… 过了十五,田里种了菽的就该收了,菽就是豆类,这边一般是种黄豆多。 秦州的黄豆熟的早,要比旁处早半个月,唐时玥也不管浪费不浪费,吃了两三回盐水毛豆。 等到黄豆都收下来,她就开始煮豆浆喝了。 为这,她还特意叫了石匠来,在家里打了一大一小两个石磨,以后磨这些就不用去别人家了。 等祈旌闲下来,她又叫他帮忙扎了个架子,准备晒点儿豆油皮,冬天吃。 就是把新鲜大豆浸泡了,磨浆,滤去豆腐渣,然后煮豆浆,表面上就会凝固一层高蛋白质含量的薄膜。 这一层就是豆油皮,也叫腐皮,这个时候,用根细棍儿一挑,晾起来,晒干,就可以留到冬天吃了。 她做的时候,把叶婆子惊的不行,怎么都没想到,豆浆还能这么吃,唐时玥也很诧异,她想了想,就问叶婆子:“那你们听说过腐竹吗?” 叶婆子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唐时玥一直以为,像腐竹,豆油皮这种东西,唐朝之前就有了呢,原来到现在还没有? 于是她就又试做了一下腐竹。 做腐竹跟做豆油皮,流程也差不多,先把黄豆粉碎去皮,然后泡上几个小时,泡到黄豆鼓涨发硬,然后磨浆,一般是一斤豆十斤水的比例,磨好的浆汁,要过滤,捏起来豆渣松散没有浆水时,再进行一次熟浆过滤,就可以进腐竹锅了。 这个时候,火候比较重要。 一般温度需要一直维持在七十度左右,十来分钟就会起一层油皮,这个时候,用特制的小刀,将薄膜从中间轻轻划开,分成两片,分别提取,然后旋转成柱形,挂在竹竿上晒干。 等到腐竹表面呈黄白色、明亮透光,就算成了。 一般颜色越浅的,营养价值就越高。 叶婆子全程看着她制作,看的啧啧称奇,连连赞她聪明。 她是做灶娘的人,她没听过,应该就是这时候还没有了。 唐时玥又去镇上问了问,也没有,于是就准备把这个玩意儿也教给村里人。 要知道,腐竹可是一种“素肉”啊,在这种荤腥难见的时代,腐竹一出,肯定大受欢迎。 第136章 专治不孕不育 隔天她就去跟族长说了。 族长和里正,很快就告诉了全村的人。 但是这一次,唐时玥可不是白教的。 她说的很清楚,上一次,主要是为了感谢大家在她摊上官司的时候,跟着操心费力,而这一次呢,则是她照顾村里人。 所以,每一个去学的人,都需要给她一石黄豆,男女都行,除了两夫妻可以只交一份之外,其它人都需要按人头来交。 当天石屋那边,就做了两大锅的腐竹和豆油皮,加肉片炒熟了,每一个过来的村里人,都尝了尝味道。 这东西,跟啥一起炒就是啥味儿,跟肉炒吃起来真的跟肉一样,新鲜的尤其好吃,村里人个个都吃的赞不绝口。 东西倒的确是好东西,但是要交一石的黄豆,大家还是迟疑了。 要知道,现在的黄豆,亩产也就二三百斤,一石,相当于一百二十斤,半亩地的产出了!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懂事的人就想着,其实上一次她摊上官司之后,大家也没帮上什么忙,白学了做凉粉儿,赚了不老少,这一回,就当是教两回的学费,咬咬牙也就交了。 但不懂事的人可不这么想。 她们只想着,上一回都没收银子呢,乡里乡亲的,这一回她咋还好意思收银子?这么大的酒坊能赚多少钱,这丫头钻钱眼里去了吧?这种钱都贪!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还犯.贱专门跑到她面前说,就盼着她能改变主意。 但唐时玥全不在乎。 她就是不想惯坏了这些人,合着她好像该着教似的,所以这一次才一定要收“学费”。 她叫人准备了腐竹锅和灶,打了架子,正好武馆有的是空地,就占了一处。 等到八月十八,就开始收豆子了。 唐家族长人老成精,最是个明白人儿,老族长家三个儿子,一家交了一石豆子,两口子都来学。 里正也跟着,家里同样是三个儿子,连没成亲的小儿子陈长青,都交了一石豆子来了。 有些犹豫的,一看这架势,心想族长和里正都交了,跟着走肯定没错,也就交了,还有些实在是舍不得,心想到时候这么多人做,随便找谁家瞅瞅就学会了。 值的一提的是,唐永富和何氏,居然也来了,老老实实的交了一石豆子,唐时玥也没撵他们。 就按着之前说好的,热热闹闹收了一天,第二天就截止了,再有人来也不收了。 然后唐时玥就开始教人做腐竹和豆油皮。 豆油皮只教了没有继续做,主要就是做腐竹。 她只教了一天,然后就是叶婆子来教了。 简单还是很简单的,最主要就是火候。这次来的又大多是小夫妻,学会了要点,一做就成,大家只恨自己脑子不够灵,这么简单都想不到。 但是因为之前凉粉的事儿,这一次,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敢早走的。 就有一个孩子病了的妇人,还特特的来跟叶婆子告了半天的假,叶婆子还奇怪了一场,后来听周娘子说了,才知道是咋回事儿。 周娘子在正式学之前,就已经跟唐时玥学会了,但还是交了豆子过来学了,活儿也不重,结果干了两天就腰酸背痛,第三天就有些懒懒的,没能起身。 她只当是受了风,叫唐四叔过来说了一声,唐时玥过去看她,突发奇想:“婶儿,你不是有了吧?” 周娘子一愣。 这阵子忙,她都没注意月事一直没来。 可也一直没有害喜的感觉,就是觉得天热了不爱吃饭,所以现在她和唐四叔都搬去新酒坊那边住了。 周娘子生了唐俊琛之后,还怀过一胎,但当时下地干活时不小心掉了,伤了身子,这才十来年没怀上,难不成又有了? 周娘子一时还不敢相信,喃喃道:“不会罢?” “怎么不会?我觉得就会!”唐时玥赶紧去找村医来,一把之下,果然就有了,都已经两个多月了。 周娘子又惊又喜。 吃饭的时候还跟唐四叔道:“我早就说玥儿是福娘子!上回我们去镇上,玥儿还同我说,我要有二郎了呢!这不就真有了!” 唐时玥跟她道:“这阵子你们都过来吃饭,我叫阿婆时常熬些鸡汤什么的。” 酒坊也供晌饭,但都十分简单,青菜豆腐啥的,管饱,但没什么荤腥。不如到这边来吃,从酒坊走过来也就几分钟的路,很近。 唐四叔笑道:“我倒没事儿,让你婶儿跟着你吃。” “行,”周娘子就笑道:“那我以后早上就过来,一天都呆你家,三顿在你家吃,就光晚上回家睡觉。” 大家都听说过那个“东家吃饭西家睡觉”的笑话,顿时都笑的不行了。 周娘子再去做腐竹时,大家已经听到了信儿,纷纷道恭喜。 然后又听周娘子叨叨了一番,晚上唐时玥过来的时候,居然有个媳妇子过来拉她的手,一边不好意思的道:“蹭福娘子一点福气!” 这是陈家的一个媳妇,闵氏,长的漂亮,小夫妻感情也不错,就是成亲八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就有人笑道:“叫福娘子保佑你,来年生个大胖小子!” 唐时玥:“……” 囧了个囧,她不会治不孕不育好么! 可其实这闵氏过后真的怀上了,而且算算日子,就在这前后怀上的,坐实了她福娘子的名头。传出来之后,有不少妇人专门来摸她手,熟的还求她给摸肚子,让她囧了很久。 ………… 腐竹锅很大,大家手脚又利索,没几天就把收的黄豆做了个差不多。 一般来说,一斤黄豆,能出好腐竹四两左右,再加上一般的二三两左右,都按上中下分了三个等级,然后唐时玥叫人算着,一户配着给了二十斤上好的,二十斤中等的,二十斤下等的。 也就相当于,她一家只收了二三十斤黄豆的学费,约摸两成。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大家都欢喜不尽,就跟白捡了钱一样。 没来的人,不用说,又是一场后悔。 然而这并没有完。 唐时玥在收黄豆的时候,也分了个三等,然后腐竹锅,本钱是二百六十文,上等黄豆可以一百文拿走,中等黄豆需交一百六十文,下等黄豆要交二百六十文。 要知道,老大一只锅子,她是因为一下子订了许多,才能二百多文拿下,要是自己去订,这个钱可拿不下来。所以就算是下等黄豆,也是占光的。 简直是公平公正到了极点,任谁都说不出错儿来。 唐时玥也很爽,因为这样一来,其实她留下的全都是好腐竹了,足有二百来斤。 留够冬天吃的,县衙什么的送送,再拿去三全楼和四方酒楼卖卖,转手就是钱,还不用自己下力。 然后她又拿出钱来收了些新鲜黄豆,在家弄了一个四格的大锅,周娘子跟叶婆子在家没事儿就做些豆油皮,省得无聊,卖的也有了,吃的也有了。 第137章 河东狮 许问渠回家待了半个多月,刚回来,唐俊琛就绘声绘色的把这事儿说了一遍。 唐时玥过来看他,恰好听到唐俊琛在感慨:“玥儿的心机,真是太厉害了!一个小娘子这么厉害,将来谁敢娶?一不小心就是个河东狮啊!” 呵呵!你才河东狮! 唐时玥于是微笑道:“先生回来啦!” 唐俊琛一回头见是她,吃了一惊,麻溜儿退开,一边偷看她的表情,见她笑眯眯的,以为她可能没听到,就松了口气。 许问渠嗯了一声。 他还挺喜欢她这个自然而然的“回来”俩字儿的,好像这里才是他的家。 他便笑道:“玥儿,我叫忘书送过去的东西,可见了?” 他回去的时候,唐时玥给他收拾了一车子的土特产,然后一回去,他爹娘听说他重新兴起了科举之心,而且还消了硬杠荫监例监的念头,险些没痛哭流涕,对传说中的唐时玥,也是感激不尽。 所以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女儿家的东西,专送给她的。 “收了,还没来的及看呢,”唐时玥道:“我刚回家,听说你回来了,先过来看看你。” “嗯,”许问渠笑道:“你不是嫌我这儿没话本儿,我叫人给你买了一批,你到时看着玩儿。” “真的?”唐时玥大喜:“谢谢先生!” 唐俊琛也很感兴趣:“师父,你还给玥儿买了话本儿?不知是……” 许问渠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唐俊琛瞬间消声,缩了回去。 许问渠这才又转回来笑道:“听说你又弄出来了一个新鲜东西?叫腐竹?” “嗯,”唐时玥道:“中午做给你吃,还有豆油皮,我们连吃了好几天,都吃絮了,单做给你吃吧。” 许问渠笑着点头。 然后就听唐时玥十分拉仇恨的感叹:“赚钱真的好容易啊!赚钱的门路真的好多,要不是这些门路都挺累人的,我都不舍得教给别人!” 许问渠:“……” 唐俊琛忍不住道:“你这话出去说会被人嫉妒死的!” “不遭人妒是庸才嘛!”唐时玥就笑眯眯的看着他。 唐俊琛十分无辜的回视,好像刚才在背后吐槽她的不是他似的。 于是唐时玥从怀里取出来几张纸:“先生,拜月节的时候,你的弟子都写了诗,你帮我瞧瞧写的好不好。” 唐俊琛一愣,然后就是一声惨叫:“玥儿,不要啊!” 他冲上来想抢,被许问渠一眼瞪了回去,于是捂着胸口耍宝:“玥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我是河东狮啊!”唐时玥笑眯眯的拱火,内心颇有一种熊家长的得瑟:“宗兄写的最快了,还跟我保证不是敷衍我,你觉得呢?” 许问渠有点儿好奇,展开一看就呵呵了,然后他合起纸,啪的往桌上一拍。 四人齐齐垂手。 许问渠站起来,背着手,正要训斥几句。 就听唐时玥在旁边笑道:“先生呀,等你成王成家,你给我写个什么吧?你看人家杜工部就写了公孙大娘舞剑,连曹植也写了洛神赋……” 她看着他:“松花蛋你都写了,别跟我说我还不如松花蛋?” 许问渠:“……” 她一脸憧憬:“我跟你说,你就用尽所有漂亮的词,把我写的天上少有,地下没有,但就是不写我是谁,叫啥,住哪里……这样后人肯定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哪里有这样的美人……也不枉我来这儿一遭。” 许问渠撑着额,简直没脾气了。 明知道她是故意东拉西扯,许问渠仍是笑道:“行吧,等我将来名满天下时,我一定给你写。” “那就这么定了,”她拍拍他肩,给了唐俊琛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儿,转身走了。 许问渠再转回身来时,就酝酿不出训人的心情了,板着脸站了半晌,就道:“我离开这半个月,考考你们进度吧。” 嗯,随堂测试什么的……跟挨训同样痛苦好么! 唐俊琛幽怨的瞥了唐时嵘一眼,心想以后再也不背后说唐时玥的小话了,有仇当场就报啥的…… ………… 腐竹学习期间,本村人几乎都请假了,其它几个村的人都快嫉妒死了,天天变着法儿的央求唐时玥和唐四叔。 唐四叔抗不住,索性停了几天工,今天才又正常运转。 一般梨子泡的酒需要半个月左右,而阳桃泡的酒需要一个月左右。 所以不几天,梨子酒就到日子了,唐时玥照例叫帅气的小哥哥们,穿上拉风的行头,给四方酒楼送去,四辆骡车送了好几趟,足足六千斤酒。 梨子上市的时间长,这一批出去之后,还能再酿一批。 而这些酒,沈掌柜接手后,大半会运往县城。 其实唐时玥心里明白,四方酒楼,肯定是偷偷干了二道贩子的事儿。 但县城这地方,她这会儿还鞭长莫及,就算跟他抠契约,他也肯定有说词,所幸银子不缺,所以唐时玥就睁一眼闭一眼的装糊涂。 而梨子酒一上市,孟家那边,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第一时间去四方酒楼尝了新酒,是梨子酒,又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这一回只来了这一种。 他们没有梨子酒的配方,只有阳桃酒的,但梨子酒都上市了,阳桃酒,应该也快了吧? 孟恣扬去了孟家酒坊,叫人起开一坛酒尝了尝。 酒封了半个月,一起开,就是一股甜酸气,看起来浑浊不堪,一尝之下,也是一股怪味。 孟恣扬觉得有些不妙,皱眉道:“为什么不一样?你确认用的方子是对的?” “肯定是对的,”陈管事倒是还镇定,“请了好几个大夫,细细的估算出来的数量,阳桃都是一片片对起来的,个数全都数了,肯定不会错的。估计是日子不到。” 孟恣扬想了想,压下心头的不安:“那行,再等等,你叫人盯着那边,咱们中间也就隔了三四天,他们开酒咱们就开!” 陈管事急应了。 于是又等了十来天。 其间陈管事终于问到了一个酒坊的人,得到消息,说是阳桃酒要泡一个月,他们要到九月初八开。 于是到了九月初五,孟恣扬就兴冲冲的带着人来开酒。 这一次,他们存着压倒四方酒楼的心思,酿了足足八千斤酒,只要一成,立刻就会滤出来,运往县城。 孟恣扬带着人去了孟家酒坊,看着人开了酒,酒坛子一开,就闻到了一股腐败的臭味,孟恣扬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陈管事也觉着不对了,赶紧拿了酒瓢,舀了一瓢,酒液浑浊,酸臭难闻,里头漂浮着一块块腐烂的果肉。 陈管事僵了许久,才慢慢转身,孟恣扬看着那酒,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表情。 陈管事颤声道:“许是,许是还不到日子。” 第138章 养了一条好狗 孟恣扬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不到日子个鬼!酒都臭了!你当我闻不见吗?” 他怒气勃发,直接按着他后颈,狠狠的把他按到了酒瓢里:“你尝尝!你特么给老子尝尝,这能喝么!这特么比茅房还臭,比泥汤子还脏,能喝么!啊!” 陈管事垂死挣扎,捏着鼻子喝了一口,然后当场呕了出来。 几个人连开了几瓮,全都是臭气熏天,水果全都烂了……上好的酒也全都糟蹋了。 孟恣扬气极了,拳打脚踢,陈管事抱着头,也不敢躲,半天才颤声道:“我们是完全按坛子里的配料放的啊!一丝丝都不会错!除非那坛酒本身就有问题!” 孟恣扬一顿。 陈管事一见有门儿,急续道:“份量咱们可是反复核对过的,好几个大夫都看过,绝不会有错的!” 孟恣扬冷冷道:“酒到我手上的时候,泥封都没开!能有什么问题!” “谁知道呢,”陈管事苦着脸道:“可能封之前就动了手脚呢!毕竟,毕竟他们是一个村的人……” 孟恣扬神情一冷。 他一下子想起来,他在唐水芝回去之前,还叫护院过去了一趟,当时叫她养的猞猁狲咬了,据说追出来的祈旌,还是个高手。 所以,难道这是一个局?专门冲着他来的? 孟恣扬扭头就走,回到家,直接就往唐水芝的院里走。 这阵子他没少宠她,唐水芝一见他来,就迎了上来,媚笑道:“爷回来啦……” 孟恣扬一脚把她踹倒:“行啊你!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敢把你家爷当猴儿耍!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唐水芝当时就给吓傻了:“爷?我万万不敢啊!” 唐水芝本来就是个村姑,哪有什么见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他的样子吓破了胆,拼命的磕头请罪。 孟恣扬拍桌砸凳的发泄了一通,才觉得火气消了些,他把腿架到桌上,冷冷的道:“唐家的酒,到底怎么拿到的,你从头到尾详细说说!” 唐水芝这才知道问题出在酒上,赶紧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孟恣扬马着脸听。 其实他倒不是真的怀疑唐水芝,唐水芝是他的女人,他笃定她不敢背叛他。 再一听唐水芝说的,他顿时就是冷笑一声:“蠢狗!那唐永富主动过来,你也敢信!他不到两天就拿了酒来,你也敢收!还回来巧言令色的蛊惑我!” 他越说越气,把她一脚踢开:“这种东西,何等重要,肯定收藏的严严实实,哪有这么容易偷到?这分明就是一个局!专门构陷你这种蠢狗!爷真是太高估你了!竟叫你误了爷的大事!” 唐水芝被他点出来,顿时又惊又怒:“唐永富竟敢骗我!怪不得我觉得他当时表情怪怪的!” 孟恣扬的脸色也是黑沉沉的。 唐时玥背靠林县令,他一时不敢对付她,关键是他们不占理,偷方子偷洒,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 但他对付不了唐时玥,还对付不了一个村汉么? 唐时玥可真是养了一条好狗,竟敢这么合起伙来耍他!不收拾他,还真以为他好欺负! 孟恣扬冷冷的道:“你现在找个人,传口信回去,让他到镇上来一趟。” 唐水芝不敢耽误,爬起来就去了。 现在聚宝村卖凉粉卖腐竹的,天天往镇上跑,唐水芝轻易就找着了一个村里人,叫他传口信给唐永富。 那后生叫唐山,还奇怪她跟唐永富有啥交情。 唐水芝有些小聪明,当然不可能说是偷酒,只道:“我前些日子从家里回来,他硬塞给我一张纸,说是从唐时玥那里拿的,我也不识字,不知是什么,反正我们家爷看了之后,说叫他过来一趟。” 唐山傻乎乎的,就应了下来,回村直接跟唐永富说了。 唐永富心虚,并不敢细问,只应了一声。等他走了,天也黑了,赶紧把压箱底最体面的衣裳换上了,急着往镇上走。 他想对方肯定是要高价收买他,若当真银子够多,买些药,把猞猁狲药死,大约也有几分指望。 紧赶慢赶到了镇上,正要打听孟宅在哪儿,早叫人拖到一旁,不由分说就开揍,随说随打,一点没留情面,连双腿都给打断了,唐永富又疼又怕,登时昏死了过去。 而那头,唐山传完信儿,回家一说,他阿娘就觉得不对了。 如今唐时玥,在村里人心目中,那是一个极有本事的人,两家又早分家了,他能从唐时玥那儿拿什么?肯定是偷的啊! 那婶子连饭也来不及吃,赶紧跑到石屋,跟唐时玥说了一声。 唐时玥心说好戏开场了…… 然后就皱着眉头跟那婶子道:“纸头什么的没记得丢,倒是前些日子,丢了一坛酒,难道是叫他拿去了?” 那婶子急道:“丢了酒,可有什么妨碍?” 唐时玥沉着脸没说话。 那婶子自然脑补出了万万千的事儿。 而这头,唐永富一夜没回家,早上也没回。 孙婆子只得叫何氏和唐时进去镇上找,结果好不容易找到孟宅,一问,唐水芝道:“我昨儿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唐大兄过来,我正想再捎信儿回去呢!” 何氏这下急了,赶紧回了村央人来找。 可是这会儿整个村都忙,做工的,做凉粉的,做腐竹的,就没一个闲人,唐家人缘又不好,求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凑了几个人,然后从村里一路找过去。 可是找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有。 有人忍不住抱怨:“大晚上的,往镇上跑什么,怎么不等白天?” 有听说了丢酒那事儿的,就道,“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可不得偷偷去?” 何氏一听就想发火,早被唐时进按住了。 唐时进这些日子,也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反倒比之前沉的住气,他又是念过书的,放低了姿态,说了几句好话。 虽然他名声不好,但毕竟是个俊俏的小书生,这些人也有些拉不下脸,倒是没人再说话了。 就这么一直走到了镇上,就有人道:“听说这镇上的韩老大,跟唐当家有交情,要不你们去求求唐当家?” 唐时进脸色微青。 要说恨,他最恨的人就是唐时玥,怎么都不可能去求她。 何氏已经快急疯了,道:“再回村儿,得到啥时候了!我们当家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受苦呢!” 有人就道:“听说这镇上的混混,都归韩老大管,不行你们就先问问?” 何氏一听,不管不顾的就过去了,找了一个小叫花子,就道:“我是唐时玥的大伯娘,你们韩老大在不?” “哦!”这个小叫花子,是长年在城门口儿的,最是伶俐好记性,就懒洋洋的道:“听说唐当家早就跟你们分家了啊?” 第139章 人上人 何氏脸色一青。 她急道:“分了家我也是他大伯娘!乡里乡亲的,她还能不管了?你就说你们韩老大到底在不在?” “韩老大不在,”小叫花子掏了掏耳朵:“再说了,我们老大也是有牌面儿的人,不是谁都能见的。你先说说你有啥事儿吧!” 何氏也顾不上许多:“我们当家的,昨儿进镇上,一夜没回,我们一路找过来,也没见人,我就想问问,他在不在镇上。” 小叫花子道:“你们当家的长啥样啊?” 何氏比了比:“我们当家的个儿有这么高,浓眉大眼,皮色儿黑黑的,昨儿走的时候,穿了一件宝蓝色的直裰。” “哦,”小叫花子道:“我知道,他昨儿戌时中(20点)才进的城,我见了。” 何氏惊喜道:“他在哪儿?” 小叫花子做了个要钱的手势,何氏愣了愣才明白过来,怒道:“怎的还要银子?” “不然呢?”小叫花子哧笑一声:“咱们吃的就是这口饭,打听消息还有不给钱的?” 他打了个哈欠,往墙根下一倚:“不想给就算了,你们慢慢找吧。” 何氏急了,可她身上从来不带银子,犹豫了好半天,一咬牙,把头上的银钗拔了下来,给了他:“这行不?” 这钗看着不小,一入手轻飘飘的,肯定是空心的。 小叫花子拈了拈,嫌弃的啧了一声,然后一指右手边儿:“昨儿他一进城,就被人拉进了那边的胡同,我不知道出了啥事儿,今儿早上,见有人把他送去那边的医馆了。”他指了路。 何氏惊的险些昏厥过去。 然后她赶紧往那边冲,大家也跟着过去,走到巷子底,就看到了地上一大片血迹。 何氏心知不好,惊的头都有些发晕,赶紧再往后跑,很快就找到了附近的那家医馆,一进去,就见唐永富躺在店堂旁边,正疼的大声呻唤。 何氏当时泪就下来了:“当家的!” 那大夫一见有人来,才松了口气,道:“这是你家里人?” 他向何氏道:“赶紧付讫了药钱和诊金,我好给他接腿。” 何氏只是闷头大哭,唐时进叫了两声,她哭的抬不起头来。 唐永富身上,又是血又是泥,也不知是不是疼极了失禁,还有一股冲天的屎尿味儿。 唐时进咬了咬牙根,起身退开了几步,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这才问道:“不知需要多少?” 大夫道:“他双腿全断,想完全恢复那是不可能了,我只能保他以后勉强能行走,且他身上到处是伤,又失血过多,处处都需调养……” 他叨叨了半天:“先付二十两银子,余者慢慢再补。” 唐时进吃了一惊:“要这么多吗?” 大夫不耐烦的道:“伤筋动骨,你当是小伤呢?他被送过来时,气息都快断了,要不是我本着一片仁心,先行救治,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你们若不想在我这儿治,尽管另请高明,只是先把我今天的药钱和诊金付了,一共八两九。” 唐时进默然良久:“大夫,我们家远,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您先帮我爹治,我回去跟我奶奶讨了银子,再来付讫。” 大夫就有些皱眉。 唐时进道:“您放心,我们家里有银子,必不会赖帐的。” 旁边的村里人也道:“您放心,咱们是聚宝村的人,咱们都给他担保。” “福寿酒坊那儿是吧?”大夫的脸色就好了些:“你们村儿里,都是些有本事的人,那成,我就先帮他治,你们可尽快把银子给筹来。” 一边就叫何氏让开,叫伙计把唐永富抬了进去。 大家就商量着先回村报个信儿。 本来说让何氏和唐时进在这儿等着,唐时进却道:“我心里着急的很,得赶紧回去跟奶奶说一声,我若不回去,我怕我奶奶心疼银子,不肯来。再说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让我阿娘在这儿就成。” 大家一听也是,就留了一个积年的老丈主事,又有个媳妇留下安慰着何氏,其它人赶紧的往村里赶。 唐时进本就是个文弱书生,这接连两趟,好几个小时走下来,累的全身都要散架了。 一回到家,孙婆子连声追问,他坐下歇了半天气,才把事情说了。 孙婆子又惊又怒:“大郎轻易不去个镇上,怎么可能招惹这种人?不知是怎么结的仇,竟把人往死里打!” 唐时进双目微阖,半天才淡淡的道:“未必是爹爹招惹的。你也不想想,咱们村里,谁能手眼通天,认识这么多镇上的人,还认识混混……” 孙婆子一下子就惊了:“唐时玥!这小x妮子,真是黑心烂肝狼心狗肺,竟生出这种招儿来!多大的仇怨这样害人!” 唐时进长叹道:“二十两银子,对她来说虽不算什么,对咱们,可是一年的嚼用……而且爹爹这伤,二十两还未必能够,这要怎么办才好?” “叫她出钱!她打了人,还想着装没事人呢!”孙婆子怒气冲冲,瞪大了一双三角眼:“老娘还就不信了,这王八崽子再能耐,还能不讲理了!看老娘怎么收拾她!” 她怒火上头,连怕都忘了,一路骂着去了石屋。 到了石屋门口,她往地上一坐,随哭随骂,连说加唱的,不一会儿就围了一群人,但因为听上去中间出了大事儿,倒是没立马把人拉开。 而如今,孙婆子也并不敢不管不顾的上前砸门,倒是卖起惨来了。 唐时玥在院里,挺悠闲的喝完了一杯蔗浆。 听孙婆子骂的差不多了,她这才开门出来。 她一出来,大家的议论声瞬间就停了。 孙婆子的声音也是一停,然后更加放大声音,哭嚎起来。 唐时玥道:“奶奶,先不急着哭,听我说几句。” 她就是普通音量,既没有放大,也没有放慢,孙婆子一嚎,就听不到她说话了,也只得自动停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唐时玥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努力做人上人? 就是想要你说话的时候,没人敢说话,你挟菜的时候,没人敢转桌。 唐时玥随即开口,徐徐的道:“第一个,咱们家都分了,我这些天,连见都没见过大伯,我为啥要收买混混打他?” 她顿了一下:“有人说是他偷了我的酒……是,酒是丢了一坛,可是在昨天山子说之前,我从没怀疑过是大伯偷的,我要是能知道是谁偷的,就不会叫他偷走了,是不是?” 大家顿时哑然,心说是这个理啊! 唐时玥续道:“第二个,昨儿大伯出门,是因为唐水芝捎的信儿,我连他出门都不知道,咋害他?奶奶怎么不去找唐水芝,找我头上来了?轮也轮不到我吧?” 她顿了顿,嘴角挑了一个笑:“还是说,不管谁有事,奶奶就习惯先来我这儿闹闹?” 孙婆子哑口无言。 她随即问:“那,那这是咋回事?” 唐时玥道:“我不知道。” 孙婆子憋了半天,又道:“就算你不知情,那可是你大伯!你就不能出点儿银子?帮帮忙?” 唐时玥截口道:“原来你是为了银子。” 孙婆子再次哑然。 第140章 应了誓言 唐时玥正色道:“出银子,也得分是什么事儿。若是奶奶过寿,寿礼我是一定送的,或者我听说了大伯出事,该帮忙的我也不会含糊,但是……这事分明有蹊跷,奶奶又不由分说来我这儿闹了一场,我要是这时候出了银子,旁人岂不是以为我心虚?所以这银子,凭你说什么,我也是万万不会出的。” 她根本不多解释,退后一步,道:“就这样,失陪。”一边就直接关上了院门。 外头又是一阵子喧哗。 孙婆子又骂了几句,然后似乎是被推搡着走了。 她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知道这事儿,肯定是跟唐水芝有关。 她转头跑去了唐水芝娘家,又是一番大闹。 唐水芝的爹娘都是老实人,骂不过她,而且她们约略知道之前唐水芝回来是为了啥事儿,有些心虚,自已也觉得这事儿可能跟唐水芝有关系。 两边吵了半天,终于商定,一起去镇上孟家问问。 孙婆子逼着唐水芝的爹带上了银子,有些得意,就带着他们往回走。 回了家,唐时进正坐在炕上,一脸痛色的揉着脚,只道:“奶奶,我脚疼的钻心,你等我缓缓再去。” 孙婆子顿时就心疼坏了:“乖孙,你不用去了,在家温书,奶奶去就成!” 她就自己带着唐老汉和唐大兄过去了,又叫了一个刚才去过的后生带路,借了族长家的骡车。 等到了镇上,唐水芝还是那一番说词,只说没见过,孙婆子自然不信,唐水芝立刻叫了门房过来,门房也说没见过,根本不知情。 孙婆子也疑惑了。等找到医馆时,唐永富的腿已经包扎了起来,人也清醒了。 孙婆子急道:“到底咋回事儿!谁打的你?快跟我说!” 唐永富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是孟家。 他知道是孟家,对方也根本没有避讳。 他们说了,他偷的酒,孟家按方子酿了,结果几千斤酒全都臭了,万把两银子全都扔进去了,不要他的命,就已经很便宜他了。 唐永富当时都听傻了。 他知道肯定是唐时玥使了损招儿,可是知道又怎样,他什么都不敢做! 他更不敢跟孟家对上,万把两雪花银,他连想都不敢想,十辈子也赚不出来。 而且,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对方怀疑他跟唐时玥勾结? 幸好他没来的及解释,因为听着对方那意思,要不是顾及着唐时玥,会直接要他的命! 这个哑巴亏,他是吃定了。 所以孙婆子一问,他就烦燥极了,道:“我倒霉,撞上了人家打架!别问了!” 孙婆子大怒,“不问你倒是掏银子啊!攒了一辈子的银子,全都叫你给祸祸没了,这一出一出的……老娘还不能问问了!” 两人吵吵了半天,还是一笔糊涂帐。 一听说在医馆里住着,还要再花银子,孙婆子当时就不乐意了,她泼天泼地的“借”了唐水芝家的银子,付了诊金,拿了药,就叫人把唐永富抬上骡车,往回走。 一耽误天都黑了,唐水芝家的人也就算了,帮忙的、带路的,连着赶车的族长家孙子,连请人吃顿饭也不舍得,就这么饿着肚子往家赶。 实在是太不会办事了,大家心里都有些不爽,顾及着他家摊着事,不好意思说。但这样的人家,下次他们可不会来帮忙了。 何氏一路呜呜的哭着,才刚走到小月村那儿,就听到了几声呜呜的狼嚎,听起来近在咫尺! 何氏的哭声,当时就给吓回去了。 下一刻,就觉得风声一晃,骡子猛然就惊了,人立起来,一阵子扑腾嚎叫,车厢猛烈摇晃,骡车里的唐永富大声惨叫,坐在前头的孙婆子和那个媳妇也被巅了下来。 下一刻,一个黑影,一下子扑到了孙婆子身上。 孙婆子猛然一声惨呼,喊到一半就破了音,听起来凄厉极了。 借着车前晃动的灯光,大家分明看到了一双碧莹莹的眼睛! 是狼!这是一头狼! 这会儿连把镰刀都没有,只能大声吆喝,唐老汉几个人拼命的跺脚吆喝着,那头狼一甩头咬下一块肉来,这才转身跑了。 那块肉其实并不大,可孙婆子连疼带吓,瘫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血流了一地。 等这伙人赶回村的时候,都已经是半夜了。 唐永富连摔带颠,绑好的板子都呲了出来,早已经疼的昏死过去,孙婆子的血也是流了大半盆。 大半夜的,一伙人冲到了村医家,一点起灯来,几个人都放声大哭,后怕极了。 附近的人也被吵醒了,有人就过来问了问,一听说孙婆子被狼咬了,那媳妇子当场就呆了,来来回回的只道:“又应上了!又应上了!” 旁边的人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什么又应上了?” “应了誓啊!孙阿婆当时说了,再去找唐当家,就被水淹、被狼咬,天打五雷劈!上一回就被水淹了,这一回叫狼咬了……下一回……” 屋里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连孙婆子也吓的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其它人,尤其是跟她一起的那几个人,都吓的直打哆嗦。 是啊,这么多人,狼就单单扑过来咬她!这……这咋说也说不过去吧!只有她得罪了福娘子,老天罚她,才说的通! 孙婆子一时愧悔交加,痛哭起来。 一直到第二天,唐时玥才知道这事儿。 说真的,孟家比她想像中还要“不食人间烟火”?居然只是打断了唐永富的腿出气,没叫他赔钱?按着坏人理论,他应该死逼着唐永富赔钱,然后唐永富再来攀扯她,一番叽叽歪歪,这才是正常走向吧? 居然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了,也是够财大气粗,而且还挺“讲理”的。 还有孙婆子。 这回幸亏有目击证人,不然就算被狼咬了,大家也许还会怀疑她的刀光剑影……不过狼为什么只咬她呢? 她托着腮细想了一会儿,心想大概是孙婆子跟唐永富接触过,身上有血。 据他们说,何氏和唐永富坐在车里头,孙婆子和另一个媳妇在外头,那狼过来,有可能就会只咬她。 但还是要谢谢老天爸爸。 在这个敬畏神佛的时代,福娘子的名头传的越玄乎,对她来说,就越有利,越安全。 毕竟,她将来有可能会拿出越来越多的东西,一个十来岁小村姑的身份,完全无法解释的东西。 而一个得上天庇佑的福娘子,做任何事,都无需解释。 ………… 孟家酒坊倒了几千斤酒,臭气熏天,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 一直关注这事儿的沈掌柜当然也知道了。 他过来的时候,唐时玥正在吃纳豆。 她最近跟黄豆干上了,正在开发黄豆的n种吃法。 纳豆并不是倭国的东西,其实是本土产物,而且秦汉时期就有了。 这玩意儿,也同样是爱的人爱的深沉,不爱的人闻都闻不下去。 传统的做法是把蒸熟的黄豆用稻草包裹起来,现代做法是直接用纳豆菌,也就是枯草杆菌。 唐时玥两种都没用。 黄豆放两倍左右的水,放瓦罐里面慢火煲,煲上三个时辰左右,一直到黄豆可以用手指按压成为泥状,就行了,然后倒进碗里,加入一点开水,盖一层膜在上面。 膜是要透气的,然后盖上盖子。 这个过程,其实是要求恒温的,所以唐时玥把它放在灶旁了,灶白天晚上都不熄火,炒菜的时候就放远一点,总之就是保证持续温热。 大约两天,黄豆上面出现了白霜,拿筷子一搅,还会有拉丝,这时候就能吃了。 唐时玥分了一小碗给沈掌柜,两人一边吃着,沈掌柜就绘声绘色的把孟家酒坊发生的事儿,跟她说了一遍。 唐时玥只笑道:“孟家可真是财大气粗,一万两银子,说扔就扔了。” 沈掌柜笑道:“照着猫都画不出来虎,这是你的本事,我沈某是服气的。”他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他扫了她一眼,状似无意的道:“还有件事儿,县令夫人,最近弄了个唐家酒铺,这事儿你知道么?” 她干脆的道,“知道,我的。” 沈掌柜脸色一变,猛然站起,把碗咣的一摔:“唐当家!我们可是有契约的!你当我沈某人好欺负不成!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卖酒,我就敢叫你卖不下去!” 第141章 记仇 唐时玥眼皮子都没抬,吃纳豆的动作也没停。 而且完全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沈掌柜的戏,就有些唱不下去了。 他本来以为一个小姑娘,再聪明,见识毕竟有限的,随便吓唬一下,不就吓住了? 没想到不但随便吓唬没吓住,认真吓唬,也吓不住。 他好像把事情给搞砸了。 难堪的沉默中,唐时玥慢条斯理的吃完了纳豆。 然后她把碗筷往旁边一放,向后,倚在了柱子上,似笑非笑的抬眼看他。 沈掌柜牵了牵嘴角。 唐时玥简短道:“碗,赔。” 沈掌柜果断认怂,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她手边儿。 唐时玥对他这个态度基本满意,这才开了金口:“沈掌柜,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违背契约,你当我只会酿福寿酒这一种?” 沈掌柜赔笑道:“有旁的酒,不如也交给我出售,省了你费心,价钱好商量。” 唐时玥连理由都懒的给,素日的八面玲珑都懒的展示了,只道:“不。” 沈掌柜硬着头皮道:“何必跟银子过不去?” 唐时玥笑道:“你觉得我爱钱么?” 沈掌柜不答。 唐时玥淡笑道:“我不爱钱,我有的是赚钱的门路,什么人,什么事儿,只要叫我不爽,我就不做了……我并不会觉得可惜。” 她微微一笑,友好的建议:“但你可以拿我的命威胁我,我很惜命的。” 沈掌柜居然莫名的背心发凉,讪笑道:“唐当家言重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叫人笑的,才是玩笑,不叫人笑的,就不是。”唐时玥一抬手:“请,不送。” 他憋了半天,还是只能转身就走。 他转头就去找了祈旌。 把话一学,祈旌就笑了一声:“没错,你把事情搞砸了。阿玥从不爱跟人争吵,但她记仇的很,你这次得罪了她,一年后契约到期,你给她万万金,她也不会再把酒卖给你了。” 沈掌柜急道:“不会吧?那怎么办?” 祈旌淡淡道,“没办法。” 沈掌柜急道:“可是唯有独家,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赚到最多的银子。” 见祈旌仍旧事不关已的样子,沈掌柜急道:“小主子,你倒是说句话出来啊!” “没什么好说的,”祈旌道:“我要用银子,阿玥不会跟我算的,她说过,她的就是我的。” 不是,这难道不是吃软饭?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坦然?说好的伟丈夫呢? 沈掌柜无语的瞪着他。 然后祈旌低了低头,表情还有一丝羞赧:“下一回,阿玥再想起什么,我会跟她说,让她交给我做的。” 沈掌柜:“……” 他还想挣扎一下:“小主子,既然你们交情这么好,你就不能给我吹吹枕头……不是,我是说,说说好话?叫我继续做这新酒?” “不成,”他冷漠的道:“我不向着她说话,她会不开心。你想讨好她,自己想办法。” 就问问这主子还能要么? 沈掌柜内伤了,捂着胸,默默的起身走了。 ………… 很快,唐家酒铺开业了。 开业那天,沈掌柜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出人出钱出杯子,还帮着请了舞龙舞狮队,那叫一个轰动。 唐时玥则是延续了之前重门面的传统,做了新制服,还跟王挥金说了,叫了一伙小兄弟来,满大街的唱莲花落。 讲真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这种琅琅上口的顺口溜,才是最接地气的传播方式。 炮竹声中,到处都是齐刷刷的声音:“福寿酒,有药效,唐家酒,果香飘,聚宝山下聚宝村,福寿酒坊节节高……” 唐时玥丝毫没觉得她压着许问渠师徒编顺口溜有啥不对,只觉得……还挺好听哒~~ 唐家果酒定价在三两到七两不等,开业期间一律打九折,十斤坛可打八折。 外头热热闹闹的开业,唐时玥和县令夫人杨氏,则在后头接待闻讯而来的各酒楼掌柜们。 杨氏坐在这儿,就是给她镇场子的,大家打听打听,都知道这酒铺背后是谁。 而酒铺的老板也姓杨,是杨氏从家里叫来的,杨氏的一个堂叔,叫杨光大,为人精明,却不奸滑,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属于唐时玥比较爱用的那一种人。 就由他出面跟人家谈。 其实也没啥好谈的。条件都是事先商量过的,百斤起卖,可打七折,三百斤以上,打六折,每人限购六百斤,两种酒可以随意搭配。 对,还限购。 一来这些掌柜之前叫福寿酒逼狠了,二来,谁不知道果子这玩意儿,上市是有时间的,所以来的人,个个都是一张口就要六百斤。 云来酒楼的杨掌柜也来了,还有一个陈管事陪着,唐时玥并没干涉,他也抢到了六百斤。 这镇子本来就不大,真能吃下几百斤酒的酒楼并不那么多,但也转眼就把预定的卖出去了。 余下的,就在铺子里零沽零打的卖。 唐家酒铺就这么一炮而红。 人人都知道这是县令夫人开的。 其实县令是不许经商的,但家中女子的嫁妆铺子,谁也管不着,林县令在这儿估计要待个三五年,这是明晃晃的背靠大树。 而之前馋着福寿酒,又买不起的镇上人,听说这是同一家酒坊出的,哪个不想来尝尝? 唐时玥酿的酒,是领先于整个时代的,所以但凡来喝的,几乎都成了回头客,生意又怎么会不好? ………… 但是,正因为出了这种平价的果酒,福寿酒的地位,不降反升。 那些个贵人们,为了区别于其它人,反倒更愿意上四方酒楼,以至于四方酒楼接待力不够,又在城东开了一个分店。 所以沈掌柜更加体会到了福寿酒的重要性,对之前的事悔绿了肠子,几乎是天天跑来送温暖献殷勤……就耍了一次威风,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巨大了。 而与此同时,孟恣扬也喝到了唐家的果酒。 两种都喝了,虽然觉得有些偏甜偏柔,是女人喝的酒,但无可否认,味道是极好的。 福寿酒还没扯络清楚,又来了唐家果酒。 居然还限购!六百斤能顶个啥用啊!几天就没了!还不够自家喝的! 孟恣扬都有些没脾气了:“你说说这个小娘子,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旁边的陈管事精神一振:“东家,听说那个唐当家,是个得上天庇佑的福娘子。” “哦?”孟恣扬问:“什么福娘子?” “有很多事儿呢!”陈管事道:“听说她现在住的屋,本来是唐家族长家的,族长家接连三代,谁进去住都死人。结果她一进去住,没事儿不说,进去当天,就挖出来一坛银子,里头好几千两!而且最古怪的就是,后院那口枯了好几年的井,也一下子就冒出水来了!你说玄不玄?最玄的是她那个奶奶……” 他绘声绘色的把这些事情一说,一边悄悄看着他的神色:“所以,没准儿,当初咱们的酒配料根本没问题,就是因为不是福娘子酿的,所以才会出事的。” 第142章 天命福女 孟恣扬皱着眉头:“真有这事儿?” “小的不敢撒谎,这些事,她们村里人全都知道,附近村里也都知道!” 孟恣杨想想那酒,是他亲手开的封,心里也有些疑惑了。 他回去又叫了唐水芝来,问她:“那个唐时玥,你们村里叫她福娘子?” 唐水芝心里嫉恨极了。 可是她这些日子,被孟恣扬打怕了,不敢隐瞒,急答道:“是啊,都叫她福娘子。” 她知道的,比唐掌柜知道的更多,更细,一一说下来,孟恣扬越听越诧异:“居然真有这种天生带大福气的人!” 唐水芝小声道:“她之前,可是个傻子呢!” “别胡说!”孟恣扬拂袖道:“你懂什么!若她从小就展露出这样的福气,自然多方觊觎,兴许一不小心,还会招来祸事!也或者,是她的家人,一伙凡夫俗子,担不住这样的福气!所以才在被赶出家门的同时,灵光乍开……对,一定是如此的!” 孟恣扬点了点头,道:“这样的天命福女,倒是应该好生认识认识!若是……” 他想着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若真的不傻了,纳进来也没什么。” ………… 唐时玥再去镇上时,还没到酒铺,就叫人拦住了。 那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很客气的请她去酒楼二楼一叙。 唐时玥一看他穿的衣服,是一件黑色绣金线的,再看他小臂,似乎里头还包扎着。 当时剑影咬下来的那块肉,可不小呢!于是她笑眯眯的问他,“敢问足下,猞猁狲咬人疼吗?” 那人脸色微变,垂下头没回答。 唐时玥下了骡车,叫唐俊良先去酒铺,一边笑道:“带路吧。” 她估摸着孟家也快坐不住了,迟早是要见这么一回的,看看这个孟恣扬是人是鬼,还是必要的,方便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 于是她就上了楼。 雅间里,锦袍青年站了起来。 孟恣扬毕竟是大家少爷出身,礼仪上是不差的,两边各自施了礼,通了名,分宾主坐下。 唐时玥扫过一眼,微觉诧异。 这个孟恣扬,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神态骄矜,打扮富贵,皮相是那种娇养出来的细皮嫩肉,有些胖,看着油腻腻的。 乍一看就是一个大号的熊孩子,完全不像个商人,跟她想像中不一样。 孟恣扬也在对她细细打量。 他之前去聚宝村时,曾经无意中瞥过她一眼。 但当时她毕竟是个傻子,虽然容貌娇美,眼神却是呆滞的,如今双瞳熠熠,顾盼神飞,不知为何,叫人觉得莫名熟悉,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而且,也太好看了吧! 虽然年纪小,却格外有种初生蓓蕾般的娇嫩清甜,简直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 双方各自打量评估了一番,孟恣扬开口笑道:“唐小娘,今天请你来,是为了福寿酒和唐家果酒的事儿。” 唐时玥淡笑道:“关于这两种酒的情况,坊间应该已经尽知了,不知孟少还有何疑惑?” 孟恣扬道:“你大约还不知,我是钱塘孟氏的人!” 唐时玥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没好意思说她并没有听说过啥钱塘孟氏。 没有收到预期的反应,孟恣扬有些不满,抬高声音道:“我钱塘孟氏,向称巨富,代代经营有道。且如今家中后辈及姻亲,也有许多入仕,甚至有身入朝堂者,我们虽不是仗势欺人之辈,却向来无人敢予小视……” 他嘚吧嘚吧说了十来分钟,唐时玥静静的从里头提取着有用的信息。 总之,这啥孟氏起于钱塘,代代皇商,以丝绸布匹生意发家,如今什么布庄酒庄钱庄各种庄,应有尽有……现在族中嫡支已经定居都城长安几十年,而且家里姑娘嫁的好,不少嫁了大官的,还有京官等等,就连他们这种旁支也都家大业大,富甲一方…… 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唐时玥礼貌的请教:“所以?” 孟恣扬道:“什么?” 唐时玥道:“久仰孟氏大名,所以孟少今天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他道:“所以,你若是聪明人,便该与我们孟氏做生意!” 呵呵。 唐时玥道:“我与四方酒楼的契,签了一年。孟少的意思,是我可以违契么?” 孟恣扬一副前辈的口吻,“做生意么,公开违契,自然不妥,但你可以把福寿酒的方子交给我,我不会在本地售卖,四方酒楼不会知道,这样就算不得违契了。” 这位,还真是个大少爷,他显然觉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 话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祈小郎这个烟雾弹的存在感越来越弱,大家都默认为酒方子是她的了。 唐时玥呵笑道:“我为何要如此?” 他暧.昧的笑了笑,“我自然不会叫你吃亏。” 看眼前小娘子双眼水汪汪的,娇美动人,孟恣扬下了决心。 他略微倾身,双眼注视着她,以一种霸道总裁的口吻道:“我可以给你平妻之位!” 他的样子活像是送出了一艘航空母舰。 直面真正的封建社会纨绔大少爷,唐时玥被雷的半天没说话。 然后他续道:“但是你得把福寿酒和唐家果酒的方子,全部都给我,你放心,嫁给本少爷之后,我绝不会叫庶子庶女,生在咱们的嫡子前头。” 他对她故作风流的一笑,以一种温柔和施舍的口吻道:“你放心,以我孟家的身家,用不着你门当户对,我也不是在意出身的人。我会护着你,绝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唐时玥忽然想起在她的时代,某富二代的一句话:我交朋友不在乎他有没有钱,反正都没我有钱。 而孟恣扬这句话的意思也是一样,我娶老婆不在乎她有没有钱,反正都没孟家有钱。 唐时玥都有点乐了。 这位大少爷,与其说是傻,倒不如说是天真。 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后宅妇人养大的孩子。 他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凤凰蛋,真心实意的觉得宠爱和子嗣可以搞定任何一个女人。 他从小就是在这种观念中长起来的,所以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种人其实很好对付,因为他们不识柴米贵,不在乎钱,所以很容易忽悠。就从他对付唐永富就看出来了。 唐时玥忽然嫣然一笑。 孟恣扬也露出了心有灵犀的微笑,以为合作即将达成。 然后她突出其来的道:“你肯定是嫡出的。” 孟恣扬愣了愣:“对啊!当然!” “你没有弟弟,就算有妹妹,也一定是庶出的。” 因为有亲弟弟,会分走母亲的注意力,而庶出弟弟,会被教导些争宠讨好提防之类的念头,不会一直保持这么天真又唯我独尊的脾气。 话题忽然拐到这儿,孟恣扬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的?我确实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庶妹!” 唐时玥继续道:“你母亲肯定很疼爱你,你们母子的感情很好,你肯定是犯了什么错,才来秦州的,跟着的人,一定是你母亲精心挑选的老人。” 这就更简单了,这种凤凰蛋,不犯错误能发配到这么远? 而只有溺爱的母亲挑的人,才会以“别让我儿子受委屈”为首选,而不是“要成才要做大事”之类的。 所以无人规劝,行事肆无忌惮。 孟恣扬已经惊呆了,他不住的道:“对!对!你怎么会知道的!” 第143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唐时玥继续装逼:“你一定是一个出手大方的人,而且做事很有主见,不受别人的影响。” 这孩子肯定是说一不二惯了的,出手大方,打赏多多,下人才会争相讨好,处处顺着他的心思。 否则不可能一下子酿这么多酒,连试验也不做,旁人不管是没劝还是劝了没听,都足以证明这孩子就是这种性格。 孟恣扬脸上的神情,渐渐的变成了敬畏:“对对对!你,你还会算卦?” 唐时玥笑了笑:“不会。” 他没敢细问,只保持那个古怪的神情,悄悄看着她。 现在她在他心里,大约已经从“一个有点钱的村姑”上升到了“有些看不透的厉害人物”。 唐时玥慢慢的喝了两口茶。 然后她道:“我不能嫁给你。” 孟恣扬一愣:“为何?” 唐时玥淡定的道:“我也许没你有钱,没你有势力,但是你跟我最大的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吗?” 孟恣扬问:“是什么?” “我的倚仗是‘我’,而你的倚仗是‘孟家’。” 熊孩子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如果没了我,福寿酒坊,唐家酒铺,就会立刻崩塌,不复存在。” 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但是,孟家没了你,照样转,不管哪一处生意,全都不受影响。” 孟恣扬竟是哑口无言。 她微笑道:“所以,你用孟家来压我,胜之不武。你若是真想娶我,应该用‘孟恣扬’自己的东西来收买我,这样才公平。” 她挑眉一笑:“我一个没念过书的小村姑,都能开酒坊,你堂堂孟家大少爷,难道不能做一番事业出来?” 孩子,动用家族的力量撩妹算啥?多么的不自立自强多么不炫酷?所以,抛开家族独自奋斗吧!你这么牛,大好乾坤由你施展哟亲! 这种励志的毒鸡汤,对于中二期的熊孩子是绝杀。 反正孟恣扬最后再也没提平妻的茬,客客气气的送她下来了,还诚惶诚恐的表示要交个朋友。 下来的时候,唐俊良还在下头等着,唐时玥就去了唐家酒铺。 看着骡车驶远,孟恣扬的表情有些古怪,半晌他才问:“阿原,你说这小娘子……怎么样?” 黑衣男子刘原神情莫测。 他是会功夫的人,虽然是在门外守着,但两人的交谈也是句句听在耳中,这小娘子的心机绝非常人可比,十个孟恣扬也玩不过她。 刘原正犹豫着是否要提醒他一二,就听孟恣扬咂了咂舌头:“算了,一个奴才懂个屁!少爷我自有主张!”一边就背着手往前走去。 刘原垂下眼,跟在他身后,没再说半个字。 不得不说,唐时玥错估了这位的草包程度。 雄心壮志确实是鼓起来了,但孟恣扬根本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只觉得被这小娘子撩的心痒痒。 于是他转了一圈儿,又回了府,把唐水芝叫出来聊天。 毕竟这院儿里只有她认识唐时玥,只能跟她聊。 唐水芝乖顺的道:“爷想听什么?” 孟恣扬喝着茶道:“随便说说,把你知道的,但凡跟她有关的,都说出来!” 唐时玥之前是个傻子,唐水芝却是个“村花”,骄傲的很,哪有空儿理她。 只能绞尽脑汁的道:“她爹爹之前是做生意的,手里有些银钱,后来死了之后,家境便不太好,她奶奶是个贪财的,我当时过来,想着身边不带个人,怕会叫人轻视了,就跟她奶奶商量了一下,十两银子买了她当丫环,谁知道她来了之后,有些闹腾,我就打了她两下……” 孟恣扬忽然猛然坐起:“你说什么?” 唐水芝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怪她打了她,急道:“也没打重。” “不是,”孟恣扬道:“你刚才说,你买了她?” 唐水芝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是……是她奶奶答应的。” “太好了!”孟恣扬双眼发亮:“你怎么不早说!这下子,看这小娘子还能不能蹦跶出我的手掌心!” ………… 此时,唐家酒铺。 唐时玥正在后头跟杨掌柜说话,就听外头忽然喧哗起来,一个伙计急急的奔了进来:“掌柜的!有一伙人说要找唐当家!” 杨掌柜道:“找唐当家就找唐当家!慌慌张张干什么!是什么人?” “好几个人!”伙计道:“看衣裳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仆,直接就闯进来了,说是……要抓他们家的逃奴!” 不用他说,唐时玥也听到了,外头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咱们是谁家的店么!” 那人道:“我们有文书在手,要抓孟家的逃奴!走到哪儿也没有不让人抓的道理!” 逃奴? 唐时玥眉头一皱。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怎么说呢,其实不管什么时候,懂规矩的人都好对付,怕就怕这些乱来的。 乱拳打死老师傅。 唐家酒铺没有后门,他们如果自恃有理,不怕得罪县令夫人,那要闯进来轻而易举,再闹下去,怕是有损酒铺的名声。 唐时玥想了一下,直接跟杨掌柜道:“烦你帮我通知杨夫人。” 又向旁边的唐俊良道:“等我们走了,你赶紧回村告诉祈小郎。” 一边就出去了,那几个人一见她出来,就迅速围了上来,唐时玥直接道:“是孟恣扬找我?” 那些人看她气定神闲的,倒被她给唬住了,一时不知要怎么答,唐时玥问:“是不是?” “大胆!”一人喝道:“咱家少爷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奴籍的人能随意叫的!” 果然是孟恣扬。 唐时玥直接道:“带路吧,我去见见他。” 一边就当先而行,其它几人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倒像是护送她似的。 杨掌柜赶紧叫人暗中跟着,看他们是不是进了孟府,一边又亲自去县衙通知杨夫人。 他前脚一走,唐俊良也迅速冲出来,赶紧回了村儿。 唐时玥走出数步,略一回头,就看到了后头悄悄跟着的酒铺伙计,不由暗暗点头,心说这杨掌柜办事,还是蛮靠谱的。 很快就到了孟宅。 唐时玥进了厅,就见孟恣杨迎了上来,笑道:“你来了?” 唐时玥看他满脸得意,便微微一笑,直截了当的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逃奴?” 孟恣扬笑道:“你说呢?” 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捂不了多久,所以唐时玥就静静的等着。 果然,他没转两圈儿,就笑道:“你莫不是忘了,芝儿可是买了你当丫环的!” 问题果然是出在这儿。 唐时玥道:“有这种事?我不信!” 孟恣扬笑道:“这个可由不得你不信!” 唐时玥试探着道:“我那时候还是个傻子,你不要欺负我什么都不记得!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孟恣扬显然有恃无恐,笑道,“拿出来叫她看看!” 唐水芝就一脸得意的,把那文书给拿了出来。 第144章 卖身契 唐时玥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 这一张,其实就是双方立的一个简单的契约。 因家贫困苦,故将唐大树家中三房长女做价十两,卖与唐安成,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云云。 立卖字人是孙婆子,后头按了手印。 保人两个,名字她不记得是谁,买主是唐安成,也就是唐水芝的爹,也是按的手印。 下头是年月日。 她还没看完,唐水芝就急急的抢了回去。 唐时玥也没再试图抢回来,只皱起了眉头。 这就麻烦了。 她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是拖时间,等着杨氏过来,先脱身再说。 于是唐时玥就道:“那我把十两银子还你就是了!” 孟恣扬挑眉道:“你以为少爷缺这十两银子吗?咱们家买的奴仆,就算要赎身,也得我点头!” 唐时玥道:“买我的是唐老丈又不是你!” 孟恣扬哈哈一笑:“那又如何?唐水芝是我的妾,她的人,就是我的人!” 妾通买卖,何况一个丫环。 唐时玥眉头紧皱。 孟恣扬瞥了她一眼,顿时就生出了怜香惜玉之心,笑着道,“但你也不用担心,少爷自然不会亏待你,反正文书上也没说买你回来做什么,少爷我,自然不会让你干伺候人的活儿。”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觑着她的脸色:“这么着吧,之前咱们在酒楼中的约定,仍旧有效,你只要点个头,我便给你平妻之位!” 他觉得这个条件,傻子才不答应,他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大度感动了! 唐水芝露出了压不住的嫉恨之色。 她花容月貌,被纳入府后,也不过是个妾,而她,一个烂贱的丫环,却可以做平妻。 凭什么! 唐时玥道,“孟少,我们之前已经说好了,不可以强迫我,你家大业大,难道要出尔反尔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啊!”孟恣扬毫不惭愧的笑道,“当时我可不知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啊!我又不傻,既然都已经花钱买了,一家人还绕什么弯子?” 唐水芝听不下去了。 一个村姑一步登天了,这样的好事她还装!她真是看不惯她假清高的模样! 于是她酸溜溜的道:“行了,咱们家爷最不喜欢人装模作样了,你再装下去,爷可要不高兴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她手,狠狠掐住,面上带笑:“不如好好的跟了爷,咱们做好姐妹!” 孟恣扬哈哈大笑:“还是咱们芝儿可人心!”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下人急步进来,凑到孟恣扬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孟恣扬脸色一变,怒道:“她怎么就这么闲呢?掺和别人的家事?” 他想了想,直接指着唐时玥,道:“拉她下去,给我看好了!出了事儿,唯你们是问!” 顿时就有几个丫鬟婆子一拥而上。 应该是杨氏来了。 唐时玥眉头一皱,迅速的扫过四周。 孟恣扬这个人,爱奢华讲排场,府邸中的仆从是极多的,而且他出手大方,赏金丰厚,自然是一呼百应,看这些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们还巴不得出点事儿,好表现表现呢! 她这点小身板儿,如果挣扎,肯定要吃皮肉之苦的,只希望杨氏能给力一点吧! 唐时玥就顺从的由着她们拖了下去。 来的人确实是杨氏。 她想的更多些,对方既然明知道酒铺背后的人是林县令,还敢上门抓人,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唐时玥确实是他家的“逃奴”,另一个就是,对方背景深厚,不惧县衙。 也或者两者都有。 但即便如此,不管是基于恩情,还是基于现在的合作,杨氏都绝不可能不救她。 所以她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孟恣扬家中已经娶妻,但并没有带到这边来,所以这边除了下人,就是才纳进门的几个妾室通房,平时主事的就是一个姓冯的管家。 所以杨氏过来,只能是孟恣扬自己接待。 孟恣扬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大少,加上是从县城过来的,见过些世面,对县令多少有些轻视,所以,说了没几句,他就没了耐性,直接把事情说了。 杨氏一听,就觉得有些棘手。 但她仍是好声好气的笑道:“孟君,此事来的着实有些突然,这结亲毕竟不是结仇,既然孟君已经决定要聘阿玥,那不如我先带阿玥回去,咱们定个好日子,再好好热闹热闹。” 孟恣扬并没察觉她的套路,但他的想法很直男癌,道:“有什么好热闹的?她既然早就是我家的人,为何要叫外人接走?费这些事做甚?” 杨氏道:“孟君方才说是平妻……” “平妻之位,回去我自然会给,这就不劳夫人操心了。” 杨氏耐着性子道:“娶妻毕竟不是纳妾,不可随意,这三书六礼、三媒六证……” 他直接一挥手:“我爹娘又不在此处,弄那些虚假花头做甚?” 他转头吩咐:“叫唐时玥沐浴更衣,叫冯管家准备酒菜,少爷今晚就要洞房!” 而唐时玥在后头等着,杨氏一直没过来,反倒有人过来,请她沐浴更衣。 唐时玥心头微沉。 是她轻敌了,她不该轻易到孟家来的,铺子再重要也没她自己重要。 她绝不能在孟家过夜。 这年头女子的名誉太薄弱,过了夜就说不清楚了。 再说了,孟恣扬这种人本来就毫无节操,他未尝没有生米做成熟饭的想法。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男人,全都是这种想法,觉得只要得到了一个女子的“身”,那女子就一定会对他死心塌地。 几个丫环婆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有个丫环高声道:“请唐小娘沐浴!” 见她还不理会,几个人互相一对眼色,上手就要拽她,凶神恶煞似的。 唐时玥迅速让开,眉梢轻挑:“你们真要得罪我?可想清楚了?” 婆子一瞪眼就要说话,可见这小娘子似笑非笑,眼波流转,明明稚龄,却是娇艳欲滴,就是一个迟疑。 唐时玥淡笑道:“我是福寿酒坊的当家,也是唐家酒铺的东家,手里握着摇钱树,不然你以为孟恣扬为啥想尽办法非要娶我?” 几个丫环婆子登时就愣住了。 唐时玥道:“就算这会儿孟恣扬站我面前,我说不去也就不去!看谁敢强迫我?” 她的眼神儿扫过诸人:“聪明人应该晓得看眼色!别拍马屁拍到了驴腿上!后悔莫及!” 她有恃无恐的嚣张样子,成功的震住了那几个丫环婆子。 孟恣扬行事肆意,重赏之下也有重罚,就算她不是什么唐当家,就冲刚进门这好颜色,得罪她也不明智。 一个婆子急笑道:“小娘子说哪里话,咱们是奉命伺候小娘子的,哪能存心得罪,只是孟家可是家大业大,少爷也是一表人才,既对小娘子上了心,欲纳小娘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可莫要矫情,惹了少爷不高兴……”她眼带威胁。 第145章 天上掉下个祈小郎 唐时玥由着她叨叨,心里急思对策。 就在这时,忽听窗外鸟儿啾啾的叫了两声。 唐时玥精神一振。 她站起来道:“不是要沐浴么?在哪儿?” 几个丫环婆子见她终于想通了,顿时大喜,赶紧上前引领。 唐时玥被带进了房,然后她把人都赶了出去,下一刻,窗子无声的打开,祈旌跳了进来。 唐时玥真的爱死这个“天上掉下个祈小郎”的场面了!这种她不论在哪儿,他都能轻而易举的来到她身边的感觉,简直太特么撩了! 祈旌冷着脸扫了一眼窗外,才刚一回身,她就扑进了他怀里,双手搂住了他腰。 祈小郎身体一僵。 他觉得她肯定是吓坏了,心里怜惜,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阿玥不怕。” 而唐时玥的心情是……祈小郎这腰啊,劲瘦柔韧,手感真是绝了! 她不动声色的摸了两把,然后迅速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文书在唐水芝手里,最好想办法偷过来或者毁了,他们手里没了文书,自然就没事了。” 祈旌沉吟了一下:“他们有没有去官府改籍?” 唐时玥被他一句话提醒,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怎么忘了,其实大晏朝的户籍管理还是很严格的,并不是双方立了文书就算了,而是要拿着文书到官府去改籍,也就是说,把良籍改成贱籍。 但当时唐水芝买她本来就不怀好意,并不是真的想让她当丫环,中间又只隔了一天,毒打她之后,接着就送了回来,之后唐水芝就出嫁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们应该还没来得及去官府改籍。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唐时玥细问了几句,心里就有了主意,她迅速的道:“你先想办法查查有没有改籍,如果没改,就叫人去接我阿兄来,替我状告唐水芝谋杀我,然后林县令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带我出去了。” 大晏律法中,对于谋杀的定义很细。 杀人罪有七种,分别为谋杀、劫杀、故杀、斗杀、误杀、戏杀、过失杀。 而谋杀,又分为谋杀未伤、谋杀已伤、谋杀已死三种情况。 她这种可以定为谋杀已伤,是要处以绞刑的。 这种大案,只要告上去,县令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过来拿人。 祈旌应了一声,就推开窗子跃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又回来了,在窗外低声道:“我叫人去了,我在这儿陪你。” 唐时玥心里一定。 祈小郎年纪虽小,但做事真的是怎么看怎么靠谱。 真叫人喜欢。 不一会儿,消息就传过来了,他们果然还没有去官府改籍。 那就好。唐时玥的心情更加的从容。 不一会儿,就听脚步声急促,然后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孟恣扬大步走了进来,满脸的气急败坏。 一见她乖乖坐在那儿,他的神色就是一缓,笑道:“就是么!早这么着不就好了?跟着少爷我吃香喝辣,岂不是好过你自己一个人奔波劳碌?” 唐时玥淡笑道:“其实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娶我?” 孟恣扬还没回答,唐时玥便道:“莫说是娶妻,就算是纳妾,女子的嫁妆也是私产,我的酒方子、酒坊、酒铺,这些全都是我的嫁妆,我无须给孟家。” 她扬了扬眉:“孟家世代皇商,难道还能强夺我一个小女子的嫁妆不成?” 孟恣扬脸色就变了。 他半晌才冷笑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少爷我已经仁至义尽,你别不抬举!!” “我说的是实话。”唐时玥正色道:“孟少,福寿酒有契约,契约到期之后,自然可以另议,而唐家酒铺的酒,你若不在本地出售,我多卖你一些,也无不可,咱们好好谈生意,何必闹的这么僵?” 孟恣扬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你是我家买来的奴仆,连你的小命都是我的,我还跟你谈生意?” 唐时玥道:“买我的是唐水芝家,又不是你!” 他道:“他转赠与我不成?” “你有什么证据?别跟我说文书,你有官府公验吗?” 孟恣扬冷笑:“唐水芝都是我的妾,要什么证据?” 双方好一番争执。 就在这时,冯管家急匆匆的进来,道:“不好了,少爷,县衙来人,要带走唐……唐小娘和唐水芝。” 孟恣扬大怒:“怎么着,林县令这是要跟我撕破脸来横的了?强夺我孟府下人?” “不是,”冯管家道:“有人状告唐家谋杀人命,官府来带疑凶和证人。” 孟恣扬一怔。 他怀疑的瞥向了唐时玥,唐时玥不避不让,由他看着。 孟恣扬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你了!” 可他毕竟不敢跟一方父母官正面杠,只能怒道:“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 唐时玥不答,冯管家急附耳劝了几句,不一会儿,孟恣扬就沉着脸摆了摆手。 婆子赶紧把唐时玥送了出去,一起送出来的,还有唐水芝。 唐水芝的死活,孟恣扬并不在乎。 但唐时玥确实是唐家买的,是唐家的奴仆,严格来说,也等于是唐家的“财产”,并不会因为他纳了唐水芝就变成孟家的了。 孟恣扬越想越怒,抬脚就踢碎了花瓶,手一挥,又把桌上的杯盘扫在了地上。 冯管家急上前劝他:“少爷,何必生气!好事多磨,这唐小娘折腾这么一出,并无什么用处。” 孟恣扬道:“什么意思?” 冯管家道:“少爷莫忘了,奴为主隐!” 对啊,晏律有“奴婢听为主隐”的规定,也就是说,除非谋反谋逆这种大罪,奴婢是不允许告发主人,及一定范围内的亲属的,否则就会被处以绞刑。 而主子就算擅杀奴婢也只杖一百,找点由头就是无罪。 孟恣扬也不傻,顿时就回过神来:“也就是说,只要做实了唐时玥是我孟家的奴婢,那就算打伤了她也无罪!既然无罪,那不管谁告都是白折腾!” “对,”冯管家急笑道:“少爷果然聪明!” “那很好!”孟恣扬道:“去唐水芝家把她爹接来!告诉他要怎么说!” 他忽然想起来:“对了,别忘了去官府登记!” 冯管家道:“我马上叫人去办!就怕林县令从中阻挠……” “怕什么!”孟恣扬瞪眼道:“我就不信他还敢一手遮天!我有文书在手,他们凭什么不给我办?” 第146章 当众审案 唐时玥被几个婆子推搡着出来,一眼就看到杨氏站在厅里,旁边还站着几个衙役。 杨氏一见唐时玥,就迎了上来,急道:“阿玥,可还好?” 唐时玥道:“放心,我没事。” 周捕头咳了一声,上前意思意思的交待了一句,“你兄长状告旁人蓄意谋害人命,你跟我们走一遭!” 唐时玥点了点头,就跟着他们出去了。 一出了孟家大门,就见唐时嵘在外面等着,意外的是,旁边还站着许问渠。 唐时嵘急道:“玥玥?你没事吧?” “没事,”唐时玥道:“别担心。” 又走了两步,就见祈旌急步从街边转了过来,好像刚刚赶到似的,只叫了一声:“阿玥。” 两人交换了心照不宣的一个眼神儿。 这边儿全都是她的人,就衬得唐水芝形单影只了,连个随身丫环也没带。 唐水芝又慌又急,恨恨的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折腾这些有什么意思!最后还不是要嫁进来!矫情!” 唐时玥淡淡的道:“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谋杀人命要处绞刑,你觉得孟恣扬会护着你吗?” 唐水芝脸色一变。 进了县衙,唐水芝直接被带了下去,杨氏见旁边没有外人,这才怒道:“那个二世祖竟是个傻子,人话都听不懂的,好说歹说都不听,气死我了!” 唐时玥屈了屈膝,郑重的道:“多谢夫人,玥儿感激不尽!” 杨氏一把挽住她:“不说这些外道话!下一步咱们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林县令也已经迎了出来,几人在花厅坐下,唐时玥又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许问渠道:“你叫嵘儿来递状子,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杨氏道:“这个人,据说是钱塘孟家的人,最好不要硬碰硬,看能不能找人说合说合。” “这人是个混的,只怕不好说合,这个过节暂时是结下了。”唐时玥道:“但是大家也不用着急,我自有办法脱身,林公秉公办理即可。” 林县令道:“你有什么办法?” 唐时玥低声说了几句,唐时嵘想了想,便转头去看许问渠,许问渠沉吟了一下,轻轻叩掌道:“不错,可行!” 唐时玥道:“只是明日,一定要当众审理,孟恣扬这种大少爷最要面子,人越多,才越不会赖账。” “这个容易,”祈旌道:“交给沈掌柜便好,他是地头蛇。” 唐时玥没注意他的口吻,只道:“各有各路,跟王挥金也说一声。” 几人商量妥了,便各自散了,唐时玥直接在县衙过夜,而唐时嵘则连夜赶回去,准备一应证词和证人。 到了第二日,市集上,早起的摊儿上,到处都有人在说一个消息…… 说是孟家少爷欲纳福寿酒坊的唐当家为妾,把人强掳回家,唐当家不但不答应,还把孟家少爷给告了,今日县衙会当众审理此案。 其实孟恣扬到秦州还不到半年,除了做生意的,没几个人认识这位孟少爷,但福寿酒坊、唐家酒铺、最近却是风头正盛,镇上无人不知。 这种带点儿桃色的八卦消息,最是吸人眼球,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 而这时,衙役也已经去了聚宝村,将那两个保人、唐水芝的家人、孙婆子,以及族长里正都带了过来,还有唐四叔和陈长源以及几个村人也都跟着。 十几口子人,浩浩荡荡的一大群,又用衙役带着,顿时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然后就跟早上的新闻连了起来,不少人赶紧跟上,想看个热闹。 尤其那些个酒坊酒楼的掌柜,更是感兴趣,或者自己来,或者叫伙计过来,务必要第一时间得到信儿。 巳时正(10点),林县令升堂审问时,外头已经围了个人山人海。 今日并非放告日,所以只有这一个案子要审,书吏先朗声道:“聚宝村唐时嵘,状告同村唐水芝谋害亲妹一案,带唐时嵘、唐水芝上堂!” 唐时嵘是原告,唐水芝是被告。两人上了堂,分两边站立。 唐时嵘性子本就沉稳,拜了许问渠为师之后,底气渐足,一领青衫,看上去极为斯文有礼,恭敬的向上执礼。 而唐水芝一个女子,哪见过这场面,早就吓的慌了,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 林县令先问唐时嵘:“你状告唐水芝谋害亲妹,详细如何,你且道来!” 唐时嵘便道:“几个月前,舍妹被唐水芝鞭打至重伤,高热不退,昏厥两日未醒,我曾请村医诊治,村医言道情况险极,我请村医用针灸辅佐,才撬开口齿,堪堪喂下几勺米油……” 他一边说着,几次哽咽,唐时玥还真不记得这一着,听的微微皱眉,旁边祈旌脸色已经黑沉沉的了。 林县令道:“既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为何此时才告?” 唐时嵘道:“之前本因舍妹侥幸逃得一命,庆幸之极,所以一时没想到要追究。不想昨日,唐水芝所嫁夫君孟郎君,欲强聘舍妹,并要她以福寿酒坊,唐家酒铺的酿酒秘方相赠。” “福寿酒本有契约,唐家酒铺亦是合伙,舍妹当然拒绝,不料唐水芝竟伙同夫家,强请舍妹入府,甚至要强行洞房,某不得已,才以旧事将舍妹救出。” 大家越听越是讶然,唐时嵘说的十分“老实”,所以才加倍的可信,又加倍的无奈可怜,对方显然就是觊觎酒坊酒铺,竟要强抢民女? 下头微微喧哗,林县令道:“你可有证据?” 唐时嵘道:“有,”他从怀中取出几张纸呈上:“这里头有村医的证词,写明了当时舍妹的症状,也有村人的证词,当时舍妹抬回来时全身是血,昏迷不醒,很多村人都见过。” 他打开纸张,上头全是按的手印,这都是连夜回去找人按的,另有一份村医的证词,林县令请了保安堂的大夫过来,大夫一看之下,便诧异的道:“如此重伤,还能恢复,当真不易。” 林县令也看了几眼,皱眉道:“下手竟如此狠毒!” 就听一人骂道:“放屁!” 然后就见孟恣扬冲了上来,大怒道:“林县尊,你分明是在偏袒他们!你莫不是收了他们的银钱,想要贪赃枉法!” 林县令一皱眉。 旁边的人急拉着他,劝道:“少爷!少爷……你先别急!” 林县令淡淡的道:“本官正在问案,还未问完,更未裁判,何来偏袒一说?” 孟恣扬一噎,堂下诸人交头接耳。 孟恣扬本来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何况现在觉得自己有理,哪能忍让? 他一把甩开了下人,指着唐时嵘道:“他这说法,分明就是避重就轻!唐时玥明明就是我家里买的仆人,我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敢来告我!” 第147章 不配肖想你 唐时嵘不卑不亢的道:“孟郎君,请问你昨日可是约见了舍妹?” 孟恣扬怒瞪他:“见了又怎样?” “可曾提出要福寿酒和唐家酒的方子?” “要了又怎么样!” “舍妹拒绝,你就派人强请舍妹过府,可有此事?” 孟恣扬道,“我就是请了又如何!” 一句对一句,他问的坦然,他答的利索,简直有恃无恐到了极点。 下头轰然一声。 冯管家早知不好,见他还想说话,急冲上前,拼了老命拉住他,好几个人才把他拉了下去,冯管家向上连连致歉,一边退下。 但堂下诸人已经震惊了。 孟恣扬这个肆无忌惮的样子,彻底犯了众怒,连咆哮公堂都敢,还有什么事不敢的?何况他自己都承认了! 顿时群情激愤。 所以说,猪队友什么的,真的是糟心。 唐时玥看的津津有味,还想跟小伙伴儿分享一下感想。 结果祈旌的脸色黑的可以,她看四周无人注意,悄悄伸手出去,勾了勾他的袖子:“阿旌?” 他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简直锋芒毕露,就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豹子,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要是不熟的人,估计要被他吓到。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神情,轻声道:“他不配。” 她笑问:“不配什么?” “不配肖想你。” “你想多了,”唐时玥笑道:“他肖想的是我的方子和银子。” “那也不成,”他沉着嗓子,强压着怒气:“觊觎我的东西,当我是死的么?” 唐时玥:“……” 他年轻又俊秀的脸,配上这冷漠又愤怒的神情,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她甚至忘了辩解什么叫“他的东西”。 此时他还年轻,再怎么端严自持,再怎么沉稳冷静,也还是会被一些事情挑动情绪的。 一个年轻气盛的祈小郎,锐气藏在鞘里,抽出来就是锋芒。 真特么迷死人了!迷人死了!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并不显眼。 公堂上,林县令再次喝道:“肃静!肃静!” 说了几次,才渐渐安静下来。 林县令转头问唐水芝:“唐时嵘所告之事,你可认?” 唐水芝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坐在地上,颤声道:“可是当时,当时我已经把她买下来了,她,她既是我的下人了,那为何不能打……” 孟恣扬又想说话,被冯管家急急拉住,捂住他嘴,连连低声恳求,他才勉强咽住,一边仍是瞪着林县令,以为他一定会绕过这一着,偏着唐时玥。 他绝不会容这狗官如此偏袒! 没想到林县令直接道:“鞭打良籍同乡,与鞭打下人,自然不同,你说已经买下她,可是已经商定了为奴?” 唐水芝急道:“对对,说好了当丫环的。” “何人能证明?” 唐水芝道:“我家人,村里人,全都……都能证明!” 冯管家上前一步:“小人是孟府的管家,此人是孟府的小妾,无知糊涂,不知律法,小人想代她应讼。” 林县令一口应下:“可。” 冯管家便道:“方才他,”他指了一下唐时嵘:“确实是避重就轻。” “此事的实情是,家主子欲纳唐水芝为妾,而唐水芝临嫁之前,家人想给她买个丫环,照应起居,便以十两银子,买了同村的唐时玥,便是此人妹妹,” “但买过来之后,唐时玥却不识管教,冲撞主子,唐水芝情急之下,才挥鞭打了几下,并无多么严重,否则的话,此女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了。” 林县令道:“买她为奴,可有证据?” 冯管家道:“有。文书、保人均可为证。” 他将文书呈上,林县令看了,又宣了保人上堂。 这保人,其实就是住在唐家大宅旁边的邻居,两个老头子,诚惶诚恐的上堂做证,被叫来的孙婆子、唐安成也都认了。 堂下诸人都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反转。 如果真的已经卖身为奴,良贱本就不同,“奴婢贱人,律比畜产”,那鞭打也不算大过。 只是没想到,唐家酒铺的当家,居然是个奴籍?那县令夫人还跟她一起做买卖? 众人交头接耳,而孟恣扬简直神清气爽。 只要“逃奴”的名头定了,就不怕唐时玥翻天了! 他们顶多再告唐水芝无故毒打婢女,反正又没打死,那打个二三十板子就顶天了。 孟恣扬已经想好了,若是林县令当真这么判,那他就没必要再争了,就让他打唐水芝一顿,唐时玥的心气儿也就平了,他都做到这一步了,就不信唐时玥一个逃奴,还敢跟他杠! 唐水芝哪能料到他心里竟是打着这样的念头,见冯管家说完话,林县令似乎是没话说了,顿时觉得有了依靠,整个人放松下来。 唐时嵘却道:“文书乃是民间草成之物,怎可上堂为证!舍妹好好的良家女子,若因一份文书便成了贱籍,小民不服!” 冯管家道:“若唐小郎不服,可去官府查阅卷宗!” 提到此事,不止孟恣扬,连冯管家都有些得意。 他们昨天紧急去官府改籍,本来以为林县令定会阻挠的,没想到顺顺利利就办下来了,可见他们动作太快,连林县令也没反应过来。 如今,他们底气足的很! 林县令叫人送了户籍册子来,看着墨迹犹新的记录,道:“昨日刚刚入册?为何竟拖了这么久?” 别说昨日了,就算今日,只要入了就成。 冯管家就傲然道:“家中事忙,一时忘了。” 林县令点了点头,便将户籍册子放下了,道:“既然唐时玥是孟家奴仆……” 却听堂下有人道:“县尊且慢!” 林县令一顿,就见唐时玥走上前来,屈膝施礼,道:“小女子唐时玥,正是他们口中的孟家‘逃奴’。” 林县令道:“你有何话说?” 唐时玥道:“小女子认为,逃奴一事,有待商榷!” 冯管家道:“白纸黑字,板上钉钉,什么叫有待商榷!你分明是巧言令色!” “莫急,”唐时玥朗声道:“请问县尊,卖身契以文书为准,还是以官府记录为准?” 林县令肃容道:“国有国法,自然是以官府记录为准!良籍改贱籍尤其如此!” 唐时玥转头问孟恣扬:“孟少,请问卖身契以文书为准,还是以官府记录为准?” 孟恣扬心中有恃无恐,亦朗声道:“当然是以官府记录为准!”他还拽了一句文:“谁人不知,文书为阶,案比为达!” “很好,”唐时玥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文书上的日期是四月,但官府造册却是在昨日,既然县太爷和孟少都说以官府记录为准,那也就是说,以昨日为准了?” 孟恣扬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回想又没有什么问题:“那又如何?反正已经造册了!你就是我家的奴仆!追究日期做甚?” 唐时玥朗声道:“好教孟少得知,我们家,在六月便已经分家了,如今我家的家主是唐时嵘,而你文书造册中所写的‘唐家三房’与我全无关系。” 第148章 事后诸葛亮 孟恣扬呆了呆,双眼大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亲口说了以官府造册为准,而官府造册是在昨天,但六月份她们就分家了? 孟恣扬忽然想到了什么:“就算分家了又怎么样!你们还是一家人!” 唐时玥一笑不语。 里正已经上前一步,把唐家的分家文书和当时官府办理的文书呈上。 正常来说,乡下人分家,不会来官府办契,只是自家分分地,分分东西就算了,但当时孙婆子生怕受了唐时玥连累,所以,她的分家,是把他们这一房直接从户籍上移了出来。 既然是直接移了出来,那他们自成一户,唐家自然就没有三房了,或者说,唐家四房就自然往上挪了,唐永明就成了三房了。 所以……这三房长女,怎么也轮不到唐时玥头上了。 再退一步说,按晏律,就算再想卖她,也只能唐时嵘这个“家主”来卖,孙婆子已经没有这个权利了,她签字按手印的文书,那就是废纸一张。 这反转,孟恣扬直接就被绕晕了。 下头的人听明白了之后,顿时也是轰然一声。 谁能想到,有人能揪住造册的日期说事儿。 这还真的是巧宗儿赶上了巧宗儿,虽不合情,但却合极了律法。 但官府断案,当然是按律法来断的,不会跟你讲人情,所以,只能说,唐时玥实在是太幸运了! 可谁叫孟家这伙人,早不去官府办契呢?谁家办契一拖好几个月啊?他们要是早在她们分家之前办了契,那唐时玥不就跑不了了? 周娘子喜道:“我早知玥儿不会有事!玥儿可是我们十里八村的福娘子呢!” “原来她就是那个福娘子?”另一人道:“我听说过!说是她住的地方,死井都活了!” “静一静!”林县令便道:“你说的有道理!以户籍册为准,此‘三房长女’就不是你!” 他此时审的并不是“孟家逃奴”的案子,所以只说了这一句,就又转回原来的案子:“既然唐时玥并非孟家逃奴,乃是良籍女子,被告唐水芝将其毒打至重伤,便当视同谋杀。” 孟恣扬眼见事情已成定局,辩无可辩,黑着脸憋了半晌,拂袖就走。 冯管家几个,当然也迅速跟上,顿时就把个唐水芝撇下了。 唐水芝惊呆了,她急追了几步,道:“爷!爷!冯管家!等等我!我怎么办啊!” 唐时玥其实只是自保,并没打算把她怎么样,毕竟对她来说,唐水芝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她总不能指望她抛开夫家来帮她,她助纣为虐是意料中事。 至于毒打的帐,毕竟打的不是她,她感触不深,要说恨,还真说不上。 其实如果她是孟恣扬,就应该继续追究“三房长女”的茬儿。 毕竟这围观群众,可以是任何人的助力,即便分了家,如果他硬抓着“三房长女”这一茬不放,就等于重新抓住了主动权,那她为了维持良好的形象,自然要给他适当的好处。 对生意人来说,这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但他不愧是个大少爷,一见事情不成,居然就耍小性子走了?连小妾也不要了?孟家的脸面也不要了? 不得不说,真的是蠢透了。 唐时玥静静的站着,唐水芝眼见孟恣扬真的走了,顿时就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行吧……这贴心小可爱,这一眼来的可真及时,她顿时连半丝愧疚也米有了。 反正唐时玥也只是个人证,她袖手不管,林县令就按部就班的往下审。 一看真要问毒打唐时玥的茬儿,唐水芝就慌了,急道:“我没打她!我没打!那些村里人肯定都帮着她啊!她开酒坊还弄些凉粉什么的,小恩小惠的,收买了那些人,那些人当然帮她啊!” 这话一说,那些人也听不下去了。 陈长源就道:“一码归一码,咱们确实都欠着唐小娘的恩惠,你们家不也跟着唐小娘学了做凉粉做腐竹?但咱们并不敢因为这个就扯谎骗县尊老爷!当日唐小娘被抬回去时,衣裳上全是血,村里不少人亲眼所见,后来抬回家,村医上门时,也有不少人送去鸡蛋米面,这是事实,赖不掉的。” 唐水芝还想狡辩,唐老汉颤巍巍的上前,跪倒在地,道:“县尊老爷,当日,是小人打的唐小娘,请县尊打我吧,全是小人的错。” 唐水芝就不吭声了。 林县令皱眉道:“是你打的?为何打人?” “我……”唐老汉道:“我就是,我不想让她跟着芝儿,怕她丢了芝儿的脸。” 林县令扫向唐水芝:“可是如此?” 唐水芝深深埋着头,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是。” 林县令脸色微变。 唐时玥冷眼看着,忽然就觉得有些没意思。 唐老汉两口子其实都是老实人,一来是因为愧疚,二来……可能也是因为惧怕吧,所以才上前认下,可是在没问到这些事之前,他们可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孟恣扬身后的,为了什么?当然是预备着给他做证。 他们向着女儿女婿并不奇怪,只是唐水芝一见他上前认了,顿时就没声了,也是挺有意思的。 但如果唐老汉硬要认下,官府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就是唐水芝打的。 最终唐时嵘为他求情,打了唐老汉十板子,并令他们家给唐时玥十两银子,就把此事了了。 看客们终于看完了结局,议论着准备散去。 就在这时,唐时玥出来了。 她穿着男装,又矮,又瘦,又小,比同龄的小娘子更显得小只,却不知为何,一眼看去,就绝不会把她当孩童对待。 她含笑向众人团团一揖,道:“多谢诸位帮我讨还公道,若不是诸位在此,孟家也没这么容易服软认输。” 她向旁边示意,酒铺的伙计迅速抱着酒坛子跑了上来,唐时玥就倒了几碗酒,笑道:“我是开酒铺的,也没有别的东西,就以此酒致谢吧!” 时下的民风还是很纯朴的,大家本来纯粹是凑热闹,被她这么一说,都有些过意不去,纷纷称不敢,一边也就各自对喝了几碗酒,互相一照杯,倒是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侠气。 这一幕,连林县令看到也觉得意外。 不过是一坛酒,可是吃人嘴软,之后的舆论,肯定是一边倒了。 这小娘子,着实擅长把控人心。 怪不得连清高孤傲的许四元,都对她另眼相待,亲自过来。 唐水芝一家子,早就悄悄走了,唐时玥敬过一轮酒,也跟众人道别。 大家分了几辆车,许问渠、族长和里正都坐在车上,其它人有坐车的,也有跟着走路的。 怎么说也是生平头一回对簿公堂,大家都有些胆战心惊,这会儿还平伏不下来。 起初都没人说话,一直到出了城,走在乡间小路上,族长才长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咱们之前行事,还是太张扬了。” 旁边的老汉深以为然:“是啊,还做衣裳,做大车,我早就说这样不成!忒打眼儿!这不,就招来祸事了!” “就是啊!但凡小心些,也不会叫人盯上,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 几个人纷纷出言。 什么地方,都少不了这种事后诸葛亮。 第149章 非君不嫁的感觉 许问渠与唐家族长同坐在车中,只敛睫听着,并没插话,无意中别眼时,却看到了祈旌的神情。 祈旌的表情,有一种……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他在悠闲等待的感觉。许问渠眉头微挑,看了唐时玥一眼。 果然唐时玥笑了笑,她道:“堂伯公,你老人家是在逗我笑吗?” 老族长一窒。 唐时玥不慌不忙的道:“福寿酒、唐家果酒,就摆在这儿,全天下独一份儿,引人觊觎是必然的。你藏着掖着,瞒着捂着,难道旁人就不知道这酒是哪家出的了?粮食水果一斗一斗的采买,酒一坛一坛的往外拉,这是能瞒的住的事?能瞒一天两天,能瞒一月两月吗?” 众人顿时哑然。 唐时玥续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低调老实是最无用的东西,指望旁人的怜悯之心,以为对方找上门来,跪一跪、哭一哭、求一求,就能解决问题,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 “别的不说,我就问你,假如你猎了一头野猪,遇到一个陌生人说他穷,哭着求你让给他……你让吗?一头野猪尚且如此,何况酒坊酒铺?所以,最安全的方式,就是把自己亮在大家的面前,让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到时候出点什么事情,都会有人留意到。” “这样,对方必须要考虑暴露之后的风险,就不敢轻易下手。这样才相对安全些。” 她的话都是跟族长说的,并没提到其它人,旁人却都有些讪讪的,觉得脸被打的有点疼。 唐四叔打了个圆场:“今儿这事是个意外,大家也别多想了,幸好有惊无险。” 周娘子忍不住道:“我还是觉得,玥儿你这亲事,要早定下来。若是早定下来,不就没这些事了?” 唐时玥十分无奈:“婶儿,你还是没想明白我说的话,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并不是人人都会跟你讲理的。你那种自己老老实实不惹事,人家就不惹你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 “就说我现在,就是一个小村姑,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你说,旁人盘算我手里的东西,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大家一静。 唐时玥道:“不是娶,就是纳,合理又合法,这是一个‘软’招,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会有一个反应的时间。而如果我现在订了亲,那么,对方想再怎么样,就是强取豪夺,强占人妻,不合理又不合法,那他们会用什么招?” 祈旌淡淡的道:“损招,或者杀招。” “对,”唐时玥很满意这个捧哏:“他们会用损招,坏我名声,或者直接冲男方下手,那就是杀人放火的‘硬’招了,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就是覆水难收,后悔莫及。” 几个人全都没声了。 她说的话,句句都是道理,对极了,连族长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让他们说什么? 而且她谈及亲事,也是坦然、通达,出言从容,有理有据……他们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的认识到,她确实是“唐当家”,也确实当的起“唐当家”。 相比起其它人的敬畏,老族长的心情尤其复杂。 他都算不清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教训”过了,连陈长源都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生怕他不快,可其实,他真的一点不快的意思也没有。 这小娘子格局大,眼界也宽,看事情一针见血,他是真的觉得……心服口服。 他不由自主的瞥向了祈旌。 这也是一个他看不透的人。 年纪轻轻的,做事却总带着一股子从容不迫的劲儿,胸中自有丘壑。也就只有他,能压的住唐时玥了吧? 唐时玥回了家,当天晚上,就听说唐水芝回来了。 说是孟家不要她了,直接不让她们进门儿,所以她们一家子,只能回来了。 这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孟恣扬这一次当众出了大糗,对一个顺风顺水的大少爷来说,肯定无法容忍,而唐水芝,就等于是一个活证据,他怎么可能留着她糟心? 不过孟恣扬行事也真的是不讲究,但凡通点儿人情世故的,哪怕接回家再想办法弄死,都不会这么做。 并不是她不重视人命,而是,这样处理,才符合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纳进门的妾室,就不要就不要了,这算什么? 摊上这么一个百无禁忌的,他下一步会做什么,真的很难猜。 唐时玥眉头紧皱。 祈旌道:“别多想,我会处理的。” 唐时玥问,“怎么处理?” 祈旌道:“这种人,身边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随便收买一个就可以。” 她想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行吧。” 祈旌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隔了一会儿,他咳了一声,又看了她一眼。 唐时玥转头看他,他迅速别开脸,面无表情道:“阿玥。” “嗯?” 他道:“其实,要不然……我们把亲事订下来?他要杀人要放火,冲我来就成,我不怕,我能对付。” “订什么订!”唐时玥傲娇道:“谁要嫁给你了?” 他一下子转回头:“你不嫁给我?”他脸色沉下来:“那你要嫁给谁?” 他的眼神儿十分凛冽,就是她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他一定不会罢休的那种凶凶的眼神儿。 然后她不紧不慢的问他:“我是敌国细作么?” 他皱眉:“什么?” 她凑前一点儿,跟他眼对眼的看着:“我又不是敌国细作,这又不是国家大事,你这么凶干什么?”她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哄一哄我不会啊?” 他愣了愣。瞬间怒气消散,手足无措。 然后他沉默良久,轻声道:“要……怎么哄?” 她道:“夸我漂亮。” 他吸了口气:“阿玥真漂亮,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长的好看真占便宜,即使他说话像背书,可那么好看的一对眼晴认真的看着她,就是天然撩。 她忍不住一笑。 祈旌松了口气,然后他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这种一板一眼的性格,是不会跟人玩暧昧的,他既然问出口,就一定会要一个回答。 唐时玥就很认真的回答他:“我现在还不知道。阿旌,我们患难相交,我很喜欢你,但是,是喜欢朋友的那种喜欢,我现在没有‘非君不嫁’的感觉,所以我不会草率的做决定。” 祈旌一下子愣住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又没说,好半天,他才霍然起身,转身快步走了,没有回头。 第150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唐时玥吸了口气,身体向后,倚在了柱子上。 他不快,她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这个年代,其实没有“先谈谈恋爱”这种观念,都是冲着成亲去的,祈旌之前,肯定以为两人已经心照不宣了,现在说清楚了,对他来说,应该是委屈又难堪的吧! 祈旌晚上没回石屋,白天也没过来吃饭。 虽然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看起来都神色如常,但是就连最不敏锐的唐四叔,都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周娘子更是问了两回,是不是吵架了。 唐时玥微笑着道:“没有啊?” 祈旌沉着声音:“没有。” 周娘子:“……” 沈掌柜知道这事儿之后,当时就笑的不行了。 之前还说什么“她的就是我的”,结果人家根本没打算嫁给你。 沈掌柜哈哈哈了半天,祈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沈掌柜赶紧收住了笑,一本正经的劝他:“小主子,其实你不用太在意,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以为娶个媳妇这么容易?” “我只是没想到,”祈小郎觉得挺委屈的:“若她对我无意……” “哎!哎!”沈掌柜赶紧打断他:“你可千万别犯倔,你想想,就冲小娘子手里的福寿酒和唐家果酒,再说人家那个聪明劲儿,动不动就做个新鲜东西出来,这就是个金娃娃啊!为了银子,你也一定得把她娶到手!” 祈旌瞪了他一眼:“我不是为这个。” “为这个也好,不为这个也罢,反正想娶她的人多的是,你可一定要守牢了,你想想啊,你们相识于微末,青梅竹马的,多好,咱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旁人想横插一杠子,哪有这么容易……” 祈旌懒的再说,岔开话题:“孟恣扬那里,怎么样了?” “都安排好了,”沈掌柜不在意的道:“一个草包大少爷,收买他身边的人,不要太容易,昨晚上已经带他去软红楼认识了‘花魁’,根本没费劲就上钩了。墨青说了,就爱这种人傻钱多的大少爷,这种活儿多多益善。” 他站起来:“走,我带你去看看,要讨好小娘子,问问她们准没错!” 本来要拒绝的祈旌,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此时,唐水芝正坐在路边的茶楼上。 她本来在孟家后宅过的好好的,最近还颇有宠妾的架势,因为一场官司就被赶出孟家,叫唐水芝怎能甘心。 孟恣扬虽然脾气不好,但孟家豪富,她过惯了锦衣玉食,连吃饭穿衣都有人服侍的日子,如今再回村里来,哪能受的了。 她接连往孟家跑了好几趟,孟家都不肯开门,她出来的仓促,连个细软银钱都没拿出来,也没钱收买,只能守在孟家门口的茶楼里。 直守到近午,才见孟家的马车,招招摇摇的出来了。 唐水芝一见之下,顿时就是一喜,急理了理衣裳鬓发,小跑着下去,娇嗔道:“爷!您来了!” 车夫急勒了勒马儿。 车里,孟恣扬正心痒痒的要去软红楼见花魁紫灵姑娘,哪有空儿理她。 贴身小厮于儿向来知他心意,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停,马车就继续向前驰去。 唐水芝登时就慌了。 她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一抬身就扑了上来,半个身体挂在了车辕上,悲切切的道:“爷!我是您的芝儿啊!您理理我嘛!没有你芝儿活不下去的!” 她也算了解孟恣扬的性子,他就喜欢当英雄救美的那个英雄,拯救美人于水火。 因此她的姿态放的极低极哀婉。 车身猛然一歪,车夫赶紧吁的一声,拉住了马,怒道:“你不要命了!” 唐水芝的手指抠着车板,血都冒出来了,却咬着牙没有松手。 孟恣扬烦了,掀帘子出来,唐水芝急巴住了他的脚,哭道:“爷!我是芝儿啊!” 孟恣扬低头一看,眉头登时就是一拧,骂道:“晦气!”一边一脚踢了过去。 唐水芝全没防备,被他踢中了胸口,痛叫一声,一个倒栽葱跌到了车下,摔了个四仰八叉。 孟恣扬看了一眼鞋上的血渍,又骂了一声:“晦气!污了爷的鞋子!”一边指着她道:“别再叫我见到这个疯婆子!听到了没!” 于儿急应了一声:“是!” 他跳下马车,示意车夫先走,一边走到了唐水芝面前。 唐水芝疼的一时站不起来,就坐在地上求道:“于儿,你帮我跟爷说一声,我是芝儿啊。” 于儿哧笑一声:“你以为爷看不见你是谁?我是芝儿啊……”他学着她的口吻叫了一声,一边哈哈一笑:“爷院子里芝儿莲儿红儿的多的是,你算什么?一点子小事都办不好,你还有脸拦车?” 唐水芝哭道:“那跟我没关系啊!我都是按爷的吩咐做的。” “别跟我扯这些,”于儿冷笑道:“刚才爷的话,你也听着了,爷不要你了,你再跑来纠缠……之前你们那个村汉叫啥来着?他的下场还记得不?” 唐水芝猛然想起了唐永富。 他双腿都废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唐水芝登时就打了个寒颤。 于儿见她懂了,这才点了点头:“明白就好,赶紧滚!” “于儿!”唐水芝眼泪横流:“我不求能回爷的院儿,你叫我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行不?” “东西?”于儿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抬过来时,身无半文钱,院儿里哪有你能收拾的东西?没叫你把这些日子的花销赔上就不错了!” 他指着她:“总之,再叫我见着你一回,我就叫人划了你的脸,扒光了,扔进乞丐窝!” 她剧颤了一下。 于儿这才背着手跟了上去。 唐水芝又气又恨又痛,旁边的人又不住的指指点点,唐水芝挣扎着爬起来,想想房里那些金的银的玉的……终究不甘心,犹豫着,慢慢的跟在了于儿后头。 马车速度不快,于儿也是走的四平八稳,很快,她就看到他进了一间名为软红楼的地方,一看那陈设,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唐水芝又是嫉恨又是绝望。 若是孟恣扬迷上了别的美人,那她……只怕真的是回不了孟宅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唐水芝急往树后一缩,就见到两个人从软红楼后头出来,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远了。 唐水芝的眼睛猛然张大。 是祈旌,肯定是他!不是说他早与唐时玥议亲了么?原来也会出入青楼楚馆! 是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唐时玥小小年纪,风情全无,哪能留的住男人! 唐水芝一时疼痛尽消,嘴角带笑。 孟恣扬不要她了,那又怎样,只要勾上了祈旌,也许还能当个正头娘子,照样吃香喝辣! 第151章 男人爱美色 祈旌接连几天,没去石屋吃饭。 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再去吃饭时,就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对。 尤其唐时玥,直接把碗一放就走了。 冷战什么的,最讨厌了!不道歉就想合好,她不要面子的?呵! 祈小郎十分无辜的抿了抿唇,周娘子忍不住跟他道:“快去哄哄啊!” 哄谁?阿玥?所以,她在生他的气? 祈小郎立在她门口想了半天,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就在这时,梁大胡子过来叫他:“小主子,那天那个娘子,抱了个孩子过来,说是她侄儿力气特别大,想叫你给摸摸骨。” 祈旌凝眉:“力气特别大?多大了?” “三岁。” 祈旌就转身回去了,一进门,就见唐水芝牵着一个小孩儿站在廊下,一见他过来,便福身施礼:“祈小郎。” 一见是她,祈旌就是眉头一皱,眼神放在了那孩子身上:“是他?” “是,”唐水芝嘴角勾笑,曼声道:“这是我侄儿,叫小豆子,我听说你们这武馆,挺重资质的……” 祈旌并没等她说完,直接弯腰摸了摸骨架,一皱眉:“资质普通。” 唐水芝道:“可是他力气确实特别大呀!家里的米缸他一下子就掂起来了呢!” 她妩媚的眼神儿扫过祈旌,见祈旌根本没有看她,于是便把一只染了蔻丹的玉手,放在了那孩子头上,红白相映,煞是勾人:“不请我进屋坐坐吗?” 祈旌就道:“你进来。” 唐水芝眼睛一亮。 果然,没有男人不爱美色的,只要给他们一个由头,没人会不上钩。 她便牵着孩子往里走,祈旌指了指桌子:“你,试着把这个抬起来。” 小豆子傻呆呆的看了看他。 唐水芝急笑道:“祈小郎,小豆子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抬动的,他的力气好像不是一直这么大,但是我看到过好几回呢!” 她用帕子沾了沾唇:“好口渴呀,祈小郎,不请我喝杯茶吗?” 祈旌理都没理她,直接按着小豆子的脑袋,把他推到了桌边:“你试试,快点!” 小豆子吓了一跳,张开嘴巴就哭了:“姑姑,回家!姑姑!我害怕!回家!” 唐水芝急抱起他来,一边极尽温柔的拍着他背,一边道:“小孩子不好哄的,不如祈小郎跟我回去,我哄好了再叫他试试?” 祈旌淡淡道:“不用了,看他骨架,力气应该普通。” 唐水芝巧笑倩兮,“可是他真的力气大嘛!”她拍了拍他背:“小豆子,跟姑姑说,你是不是把米缸掂起来了?” 小豆子哽咽着点头:“嗯,米缸,小豆子拿的动。” 小孩子通常不会说谎,祈旌不由眉头微凝。 骨架普通,却天生神力的,他没有见过,但道理上来说,却是通的。 他负手站了半晌:“走。” 唐水芝喜出望外,急抱着小豆子出来了。 她在孟家后宅待了半年,知道了不少东西,例如有一味秘制的崔情丹,放在茶里,无色无味,石头人喝了都能起兴。 她昨天拔了钗儿换了一丸回来,只要找机会放在水里,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再叫家人闹上一闹……就算不成,也能敲诈一笔银钱。 她抱着小豆子往前走,一出门,就遇上了人,唐水芝分外热情的跟人打招呼:“唐二叔,回来了?” “哟,是水芝啊,这是去哪儿?” 唐水芝羞涩低头:“带祈小郎回家坐坐。” 那人愣了愣,看了祈旌一眼:“哦!” 唐水芝心里暗暗得意,走的愈是摇曳生姿,却没留意后头祈旌正在往回走。 唐水芝走出几步,忽然发现祈旌没跟上来,一转头,就见梁大胡子站在门口,正摸着下巴看她。 她倒是不讨厌男人这种眼神儿,下意识的就想飞个媚眼儿过去,然后赶紧收住,道:“祈小郎呢?” “别急,”梁大胡子道:“等会儿就来了。” 祈旌直接去了石屋,见唐时玥跟周娘子坐在台子上,他话也不说,拉了她就走。 唐时玥吓了一跳,赶紧抽手:“干什么啊?” 他攥紧她小手,一脸严肃的道:“帮我个忙。” 她顿时就跟着严肃起来了:“出什么事了?” 祈旌一言不发,一直出了门,才指了指唐水芝,道:“她说那孩子,力气很大。” 唐时玥挑了挑眉:“你傻?” 他看了她一眼:“我知她九成九在说谎,但也总有一点可能是真的。”他深幽幽的双凤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陪我去看看。” 谁要陪你啊!凭什么啊!不是冷战么?玩儿失踪么?这会儿又装起失忆来了? 唐时玥哼了一声,想说一句你真是求才若渴……可这是真的。他是真的求才若渴,她这句嘲讽,就有些说不出口。 唐水芝已经傻眼了,她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尖了三分:“她来干什么?” 祈旌道:“男女授受不亲。” 唐水芝气的瞪大眼:“她不是‘女’吗?” “怎么?”唐时玥顿时就“一致对外”了,微笑着看了看她:“天生神力当着我的面儿就不能施展了?” 唐水芝僵了僵。 她不敢明着得罪唐时玥,强笑道:“怎么会!” 哪怕心里再憋屈,如今孟宅回不去,她也不敢不低头,只得笑道:“那两位一起就是。” 唐时玥和祈旌一起去了唐水芝家,在门口,唐时玥忽然停住脚,笑道:“唐水芝,你家小豆子,确实力气大吗?” 乡里乡亲的,这是她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但是唐水芝并没留意。 她只想这一次就算被唐时玥搅和了,但起码她知道,这条路子走对了,以后也未必没有机会。 于是笑道:“当然!要不然我也不会巴巴的去找祈小郎摸骨了。” 唐时玥笑了笑,就跟着祈旌一起进去了。 唐水芝倒了茶水上来,祈旌道:“什么时候能施展?” 唐水芝只好过去搂着小豆子:“豆子,你试试能不能把这个掂起来?” 小豆子傻乎乎的过去推了推桌子,自然是巍然不动,唐水芝讪讪的笑道:“真奇怪,之前明明能把米缸掂起来的。” “是吗?”唐时玥笑眯眯的从荷包里拿出来两个大枣,拉了小豆子过去,塞到他手里:“豆子,你跟我说,你之前拈的米缸在哪儿?” 唐水芝脸色一变,急道:“小豆子!” 但小豆子看见了大枣,立刻接了,屁颠屁颠的把旁边的瓷杯子拿了起来:“米缸子~小豆子拿的动!” 唐时玥微微一笑,拿着那瓷杯子在手里一转:“天生神力?” 唐水芝脸色发白。 她就是仗着小孩子说不清楚,故意来了个偷梁换柱,但是叫唐时玥当面戳穿,她就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唐时玥笑眯眯的继续问小豆子:“姑姑还叫你做什么了?” 唐水芝尖声道:“豆子!过来!” 她过来就想扯她,祈旌脚一勾,大八仙桌唰的一下滑了过来,一下子挡住了她。 第152章 仙人跳 但小豆子跟唐时玥,比跟唐水芝还熟。 就憨憨的道:“姑姑说,姑姑只要跟来的人抱在一起,小豆子就出去叫爹爹来。” 唐时玥神色一凉,慢悠悠的道:“仙、人、跳啊!” 她拍了拍小豆子的头,又给了他两个糖块:“去叫爹爹来吧,就说姑姑叫的。” 唐水芝急着想去拽他,祈旌人坐着不动,也不跟小媳妇儿抢话,诺大的八仙桌,在他脚尖像一只球一样,灵巧迅速拨来拨去,不管唐水芝怎么转,都把她挡的严严实实的。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过来了,老远就听唐大郎嚷嚷着:“什么人敢占我们水芝的便宜!” 一伙人呼啦啦一拥而入。 室中,唐时玥两人慢慢的喝着茶,一照面,几人登时就愣了。 唐大郎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其它人就有些懵了,有人就问:“唐当家,祈小郎,你们怎么在这儿?” 唐时玥嘴角一勾。 她站起来,微笑道:“唐大郎这是?” 唐大郎脸色都有些不对了:“我……我就是……” 唐时玥道,“你就是跟妹子商量好了,想玩个仙人跳,却没想到,我在这儿,对不对?” 唐大郎急道:“不是,我就是……”却越急越不知道能说什么。 唐时玥再不多说,抓住祈旌,直接往外走。 旁边几个村里人也回过味来,急道:“唐当家,咱们啥也不知道!唐大郎叫咱们过来,说有事帮帮忙,然后小豆子忽然跑过去,说姑姑叫人,他就带着我们过来了,说是有人要占唐水芝的便宜!咱们真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唐时玥点了点头。 那人松了口气,急往外走,一边呸了一口:“唐丛,真看不出来你是这种人!连我都坑!” 其它人也有些愤怒:“乡里乡亲的,学了唐当家的凉粉儿腐竹,不知道感激不说,还坑唐当家!丧良心的东西!” “就是!当时还打了唐当家!现在又算计唐当家的夫君!” 等等! 夫君什么的……我并不承认好么? 唐时玥尔康手。 但是这些人急着要把唐家的劣行传播全村,一边忿忿的说着一边就走了,根本没打算听她解释。 再想想她今天正宫一样宣示所有权的行为……直到现在她才回过味儿来,祈小郎被仙人跳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她为什么要巴巴的出面!他自己又不是处理不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唐时玥转回头,幽怨的瞥了祈旌一眼。 祈小郎嘴角微弯:“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学。” 我喜欢大叔,很man很阳刚的那一挂。 其实祈小郎很明显是要往那个方向发展的,就好像凶狠的小狼狗通常会长成江湖气的糙汉,祈小郎这种少年老成端严自持的贵公子,注定会长成她喜欢的那种,又冷又man又磊落的行走荷尔蒙。 只是她要花几年时间来养成。 顺便她自己也要长大。 这么一想觉得将来可以就是他了呢! 唐时玥默默的扶了扶额。 ………… 经过这事儿,唐水芝家顺理成章的被大家排斥了。 唐大郎在酒坊的工也被辞了,唐老汉和赵婆子这些天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不是被指指戳戳,就是冷言冷语,赵婆子哭个不停,唐水芝听的心烦起来,怒道:“行了!哭有啥用!” “你还有脸说!”唐老汉也怒了:“你连累的一家子都不敢出门了!你还有脸发火!” 唐水芝不甘示弱:“什么叫被我连累的?当初商量的时候你们不也同意了?做不成就赖我了?” 唐老汉哑然。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最近这几天,已经很少有人来串门子了,几人还愣了愣,然后唐大郎赶紧上前开了门,门外头站着的是同宗的一个婶子。 唐大郎急笑道:“二婶子,啥事儿?” 赵婆子也道:“他婶子,快进来坐。” “不用了,”那婶子道:“我就是顺路过来说一声,唐当家这边要收腐竹,一斤十六文,长日子收,如果有想卖的,就去唐当家那边记一记数。” 唐大郎急应了一声,连声谢了,唐水芝却是心头一动。 她也曾嫁做商人妇,孟恣扬做人又没什么规矩,得宠的时候,去哪儿都带着她,也听了几句,认识了几个人。唐时玥都能做的,她为何不能做?她不比她见识广脑子灵? 唐水芝赶紧出来,笑问道:“婶子,不知道这腐竹到底咋卖?” 那婶子十分不待见她,翻了个大白眼,但仍是回答道:“唐当家说五日或者十日一收,碰上连阴天就往后延,每家能做多少,要报个数儿,记上一笔,到时候不能少了这个数儿。” 如今在镇上,一斤腐竹高了能卖到二十五六文,低了也能卖个十八九文,虽然十六文少了许多,但却等于是少出了一个工,毕竟挑着担子去镇上卖,也是一卖就是一整天,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男人的。 所以,除了之前有门路的,其它人家都有些动心。 唐水芝连声笑应了,又细问了几句,这才放那人走了。 门一关,她一转身,双眼发亮:“我想好了,咱们把她这个买卖抢了,怎么样?” 唐老汉怒道:“你就别折腾了!还没折腾够么!” 唐水芝冷笑一声:“那你就甘心一辈子吃糠咽菜?一辈子叫村里这些田舍汉子看不起?一个个跟欠了他们多少钱似的,关他们屁事?只要咱们富贵了,还有谁敢对咱们这德性?到时候这些人,都得排着队的哄着咱们!供着咱们!” 唐老汉噎住了。 赵婆子也没什么主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不这样还能咋样?这也是个好事了,难得她不计前嫌,还叫人来说一声。” “呸!”唐水芝道:“鬼的个不计前嫌!她就是故意来羞辱咱们的!把阿兄的工辞了,又打发叫花子一样过来买货,还不是想叫咱们送上门去看他们的冷脸?到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呢!没准儿还要找茬刁难,咱们怎么办?” 唐大郎也有些忧心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唐水芝道:“我也认识不少镇上掌柜的,我去找找人试试!”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迟疑不决。 唐大郎的娘子姓尤,是个有心眼的,便慢悠悠的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去唐当家那儿报上数,回头,要是阿芝这儿能有谱,咱们大不了不去那头了,他们还能抢了咱们的腐竹去么?这就叫两头保险。” 大家一听也是啊,唐大郎连声夸她聪明,然后就去报了。 唐水芝也打扮打扮,准备去镇上走一趟。 她心里大概有谱,并不是胡乱找的。 之前有个卖山货的掌柜,姓程,来见过孟家的管事,当时他家的二郎,见到她时眼都直了,如今她去拜访,只怕能有八成准儿。 第153章 天凉王破 其实收腐竹并不是唐时玥的主意。 她向来是个撒手大掌柜,不喜欢操心,教完了手艺就啥也没管。 这是沈掌柜过来,说马上天凉了,腐竹豆油皮什么的,都能搁住了,不如趁这个时间,赶着叫大家做一批,然后往旁处卖卖,赚一笔银子好过年。 唐时玥觉得倒也是。 但她只占了个名头,并没管这事儿,都是沈掌柜带过来的人在做,两个伶俐又客气的小伙计,一边解释,一边记录。 近午时,唐大郎磨磨蹭蹭的带着尤娘子过来了。 昨天唐水芝去了镇上,就一天一晚都没回来,他们对这个事多又爱作的妹子,也没什么信心,便想着,先在这边登记上再说。 伙计也不认识他们,照常问了姓名,一边又问:“一次能交多少?” 唐大郎迟疑的道:“二三百斤吧。” 伙计就耐心的同他解释:“这个数,你们还是估量着,尽量准确些……”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赵婆子就跑来了,大声道:“大郎!快回家!你妹子回来了!” 唐大郎一愣,赵婆子生怕儿子吃了亏,赶紧过来拉着他袖子:“走走走!你妹子带了镇上的贵人来了,他们收腐竹!咱自家做!” 又咋咋呼呼的向伙计道:“咱们不记了,不交了!我可是和你们说了!可别硬把我们记上!咱们不认的!” 没理一脸懵的伙计,赵婆子说完话,生怕他们拉着一样,赶紧带着儿子媳妇就走了。 其实这都第二天了,人不多,但看热闹的不少,一看这样子,再听听那话,就有人道:“你们别急,我去打听打听!”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唐水芝找了镇上一家山货铺子,同样收腐竹,一斤十八文,比他们贵两文,挑明了要抢生意。 不要小看这两文钱,一个人一天差不多能做十来斤腐竹,这就是二十文钱了!也难怪这些人舍了唐时玥而就她了。 沈掌柜一得了信儿,就火了。 唐水芝找的这个人,姓程,因为老家在深山里,大半个村都是猎户,他带着两个儿子和几个同乡开始做山货买卖,贩些皮毛山货什么的,仗着拳头硬,倒也做的风生水起。 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伙莽汉,不难对付。 唐时玥却很淡定,她问他:“一斤腐竹你能赚多少银子?” 沈掌柜早就把人工成本运输什么的,通盘算过了,张口就来:“十文左右。” “对啊,”唐时玥懒洋洋的笑道,“一斤腐竹,最顺利的情况下,才赚十文,几百斤腐竹,才能赚一斗酒的银子,中间还要操心费力,这生意不做又怎样?” 沈掌柜瞪眼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行叭,”唐时玥不在意的挥手:“有气性是好事,你要是觉得一口气就值当得你这么操心费力,那你就去嘛!” 沈掌柜:“……” 被她这么一说,真的不怎么想做了呢! 他本来就有一大半是为了跟唐时玥修复关系,并不是真的多么看重这门生意。 他就往她身边一坐,“好好的一个门道,白叫几个莽汉学了去!拾人唾涕,呸!” 唐时玥意味深长的摸了摸下巴:“也未必是好事,你也说他们是莽汉了,做生意哪是这么容易学的……你就想想吧,你准备做这门生意之前,会先怎么样?” 沈掌柜一时没明白,“什么怎么样?” 唐时玥道,“你首先会找人去收菽,之后会考虑储存,运输,销售……种种。” 沈掌柜不解的点头:“对啊!” 这不是必然的么?要做什么生意,这些肯定都要考虑到的,提前部署,总不能一拍脑门儿就开干啊? 这么一想,他也回过味儿来了,这姓程的一家子人,不就是一看他们做,一拍脑门就开干了么?闹笑话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他顿时也不憋屈了,也不生气了,笑嘻嘻的就走了。 唐水芝虽然放出了风声,但还是有很多人没去,有的是记着唐时玥的恩惠,有的也是相信她的本事,都在唐时玥这边登记了。 唐时玥也觉得心情不错,毕竟,身边要都是一些白眼儿狼,那她再做什么的时候,就有些没劲头了。 等确定沈掌柜不做了,唐时玥就跟这些人说了。 这些人有的就放弃了,仍旧自己卖,唐时玥就帮忙联系了酒楼,其它的,又硬着头皮去找了唐水芝。 唐水芝真真是扬眉吐气。 这个时候,她要是不拿拿乔儿,那就不是她了。 她狠狠的抖了一把,好一番冷嘲热讽,又生生压了他们好几天,才勉强的应下来,一家子只签了少少的六十斤,比起其它人的几百上千斤,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打压了。 然后这腐竹生意,就风风火火的开始做了。 程家每隔两三天就来收一次,给银钱也给的很痛快,并不拖欠,一时间满村里干劲十足,不少人的钱袋子都鼓了起来。 原本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唐水芝家,也瞬间成了整个村的香饽饽,见面总得打声招呼,夸赞几句,唐老汉也是郁气尽消,天天叫人恭维的眉开眼笑。 唐时玥自从上次官司之后,对学武更加上心,最近开始练羚羊步,每天早上都要叫祈旌带着,去山上跑一大圈儿。 下山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程家收腐竹的窝棚。 唐水芝站在一旁,一身光鲜,满头珠翠,旁边人站的略近,她就要用帕子掩住口鼻,皱着眉头,好像受不了乡下人的腌臜味道。 唐老汉站在旁边跟人聊天,笑容满面,不时的领着一两个人过去:“芝儿,这是你xx家的xx,你看他们的腐竹也不差,就按好的收吧。” 唐水芝挑了挑眉。 但叫那人点头哈腰的求着哄着,也就应下了,程家二郎站在旁边,也不阻止,偶尔与唐水芝对视一眼,那眼中,全是赤果果的欲.念,显然早已经勾.搭成啥了。 见到唐时玥和祈旌经过,唐水芝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唐当家!祈小郎,这么巧?” 巧个屁啊,你特意把窝棚移到这边来,不就是为了堵我们的么? 折腾好几天,还赚不到她一瓮酒钱,也不知道她这一脸优越感从何而来……不算帐的么? 唐时玥懒的理他,祈旌更是目不斜视,两人就这么过去了。 唐水芝哼了一声。 要是平时,见她们这样,她必定气极败坏,可是现在……呵,她还真不在乎,她们也就是强装镇定吧,心里还不知怎样的百爪挠心呢! 要知道,这些日子,她可是赚了不少银子!不枉她连玉镯子都当了,就为了凑这些本钱! 提起玉镯子,她就生气! 当时她找到程二郎的时候,程二郎果然一见面,就把她给认出来了,摸手搂腰,一点没客气,当天晚上就把她给睡了。 睡的时候什么都好好好,结果一到出银子了,就给她哭穷!好说歹说都不松口!真不是个爷们! 害的她还得当了镯子,出了一半的本钱! 但这也无防,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就是做买卖么? 唐时玥一个傻子都能做,她难道还做不了?一伙没见识的乡巴佬,还真以为唐时玥是什么厉害人物了!她就要叫他们看看,强中自有强中手! 她站在旁边,看着这些走来走去的村人们,志得意满,还想着等生意做大了,叫孟恣扬后悔死! 有人凑上前:“唐当家,我这儿就稍欠一点点,您家大业大的,就容我这一回,算个三十斤吧!我下回一定多交些!” 唐水芝瞥了一眼秤,足足少了三斤多,这哪里是一点?但她心情愉快,仍是应下了,一边随口嗔道:“下回可要给我补上!” “行,行,那谢谢唐当家了!” 不少人都发现了,她就是喜欢人家叫她唐当家,只要叫她一声唐当家,就好说话的很,不就是嘴皮子动动的事儿,就是几十文到手,傻子才不叫! 这个买卖,好就好在独一家,不只唐水芝家,连程家山货铺子,也因此出了名,不少外地人都来找他们谈生意,一时程家几个人,也都抖了起来。 但好景不长,这年头的人,为了一文钱能跑十里地,听说这边有人买菽,自然就有不少人挑着担子过来卖,很快,村里人就发现,黄豆涨钱了。 第154章 一文钱能拼命 菽并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之前一斤黄豆才三文钱,不几天,就涨到了五文,七文,如今……一下子涨到了十文,还在继续涨。 要知道,一斤黄豆才出好腐竹四两左右,就连不好的算上,出六两多就顶天了,加上柴火人工,十八文收一斤腐竹,明显不划算了。 村里人哪能甘心做白工,甚至还要赔钱,顿时就簇拥着来找唐水芝。 唐水芝也是头疼,就跟程二郎商量着,要不要涨两文钱。 程家人出身贫苦,富了也是铁笊篱的性子,程二郎当时就火了:“涨什么涨!不涨!当时咱们可是签了契的!你跟他们说,要是不按时交货,咱们就告他们!” 对啊,当时可是签了契的。 当时唐水芝生怕这伙人转身又投向了唐时玥,所以听了程二郎的主意,签了契。 她顿时底气就足了,就跟她们说了。 大家一听,当时就急了。 还是那句话,这是个一文钱能拼命的时代,就算他们手里有了些银子,但观念却一时转变不过来。他们当然怕见官,怕摊上官司,但是在利益受到损失的情况下,谁也不想当冤大头。 于是一伙人商量了下,就来求族长。 老族长向来看好唐时玥。 他们家从凉粉时开始,就一直坚定的站在唐时玥身边,不能说唯她马首是瞻吧,也差不多了。 所以这事儿,要叫他说,这些人就是活该,他是真不想管,可是又不能不管。 他带着人去找了唐水芝。 唐水芝自觉得她已经跳出了村子,是个成功的商人了,已经不怎么把族长放在眼里了。 她来来回回的只道:“反正有契约在,当初是他们自己要签的,又不是我绑着他们签的,如今他们又要涨价儿,凭什么?再闹腾我们就去告他!让他们进去蹲几天大牢就老实了!” 消息一传出来,这些人恨的咬牙切齿。 可是又胆战心惊。 到了这时候,当初那几个被唐水芝打压的人家,却都庆幸极了,他们只签了几十斤,早就交完了,刚好没赶上涨钱。 果然跟着福娘子,是万事不吃亏的。 族长来回的寻思了半天,悄悄去找了唐时玥。 这个事,其实怎么着也找不到唐时玥身上。 当初她要收,大家都答应了,然后唐水芝横插一杠子,这些人就反悔了,她也没跟唐水芝争,也没跟这些人计较,就丢开手不做了,现在,出了事儿来找她? 族长是真的惭愧。 唐时玥倒是笑眯眯的斟茶倒水,也没趁机拿乔儿,族长舍着老脸把事情一说,唐时玥就笑道:“族长,这需大于供……我是说,要买菽的人,比卖菽的人多,涨价儿是必然的,所以这买卖要怎么往下做,我是真的不知道。” 老族长琢磨了一下她这意思:“那这买卖,要是不想做了呢?可有办法?” 唐时玥觉得这个老族长,也是一个妙人,一句话就叫他听出意思来了。 虽然,怎么说呢,这事程家也占一点理,可她是个别人膈应她,她一定要加倍膈应回去的人。 于是唐时玥笑道:“要叫我说,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如今停了咱们占便宜,毕竟程家没拖欠咱们的腐竹钱。至于那契书,我也见过,只说了一家子供多少斤,又没说一次必须供多少,什么时候供完,十年也是你,百年也是你,就不兴歇两天?他们怎么告,告什么?” 老族长瞬间醍醐灌顶。 于是大家顿时就抱了团,一起“歇”起来了。 程家山货铺子,再到村里来,就赶了一个空城记。 程家这伙人,本来就是山里的莽汉,就凭两只拳头打下来的一块生意,他们这种人,还怕你来横的? 于是程二郎直接回去叫了人,一伙壮汉气势汹汹的就过来了。 他们也知道,乡下人都抱团,所以来的人不少,有自己人,也有雇的打手,数数三十多个人,全都是一水儿的壮汉,还有不少是韩翼手底下的混混。 他们知道唐时玥认识韩翼,但唐水芝和唐时玥有矛盾,只要唐时玥不插手,这些人收了银子,指哪打哪儿。 没想到进了村一看,根本没几个人出来,就算有人看到他们,也一溜烟就跑了。 程大郎也不在乎他们去叫人,直接去了唐水芝家,拿着名单,凶神恶煞的道:“走,从欠的最多的那一家找起!一个一个来!” 欠的最多的,也是姓唐的,叫唐大湖,一大伙人呼啦啦往那边走,唐水芝与程二郎依偎在一起,说说笑笑。 走了一半路,就见一伙人慢慢的迎了上来,唐家族长和陈里正都在,唐家族长遥遥道:“水芝,你这是要跟村里撕破脸了?” 唐水芝翻了个白眼,“族长,不是我想跟村里撕破脸,是你们叫我难做!我可是生意人,已经签了契,你们说反悔就反悔,买卖不是这么做的!一伙土鳖什么都不懂,你们这种人,到了外头,是要叫人笑话的知不知道?” 老族长沉着脸顿了顿拐棍:“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要撕破脸动手?” 唐水芝甩着帕子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交腐竹,我当然不动手,他不交,还不兴咱们用点子手段了?” “别跟他废话了!”程二郎道:“咱们来软的你们不吃,只能来硬的!老族长,你老胳膊老腿的,还是让开些吧,免得误伤了您,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几个大汉都笑了起来。 老族长也不动,立在原地等了等,唐老汉几个人,也叫人揪了过来,老族长道:“唐安成,你闺女要这么干,你知道不?” 唐老汉缩了缩肩膀,不知道说什么,老族长心平气和的又问了一句:“说话啊!你知道不?你就让她这么干?” 唐老汉不得已,讪讪的道:“这,也是没办法啊!咱们好好的做腐竹,不就没事了?” “成,”老族长便道:“那你们家就是都知道,都不管,都打算着跟乡亲们动手了,对不?”他蹒跚的让开:“去吧。” 程大郎倒是诧异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老族长,这么识时务,直接让开了,那就省了他们的事了。 他们就直冲着唐大湖家来了。 老远就见唐大湖家的门开着,一个小孩儿,唐大湖七岁的小孙子,小名叫小全的,正拖着个棍子,站在门口。 一见他们过来,小全儿就道:“你们敢进来,我就叫我朋友们一起打你!” 程大郎当时就喷笑了出来:“小孩儿,你毛长齐了没?还打我?” 第155章 童子军一鸣惊人 程二郎也笑道:“装的还挺像,还‘朋友’!哈哈哈……” “别笑,”小全儿一本正经的道:“我们跟你打,你们打输了,就滚出我们村!再也不许来!” 程大郎肚子都要笑疼了:“就凭你?” “对!就凭我!”小全儿挺起胸:“我们是武馆的人!” 程大郎险些没笑疯:“行,行,这可是你们说的!可别说我们欺负小孩儿!” 小全儿一声招呼,顿时呼啦啦的跑过来十来个小孩儿,人人手里都拿着棍子,一脸严肃的站成一排,看起来很有几分小大人的萌感。 程大郎哈哈的笑道:“不错,不错,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小全儿上前一步,颇有几分江湖气的道:“看招!” 然后众小孩儿们一拥而上。 这,应该算是武馆的首次公开亮相。 武馆的孩子们,这一般时间以来,有走的,有留的,来来回回,现在差不多固定下来,有二十来个孩子,除了五岁以下的小豆丁没出来,其它的全出来了,一共有十五个。 任东和狼崽子这两个大的并没出场,都是六到七岁的娃娃。 唐时玥和祈小郎占据了有利地势……头顶的一棵树,全程观战。 其实唐时玥还是比较信奉“一力降十会”的,所以,像鹿鼎记里那种,十几个练武很久的小太监对付鳌拜,她还勉强能信,像这种十几个小孩,对三十个大汉这种,她是完全不信的。 虽然韩翼的人,悄悄打过招呼,全程划水,但就光程家山货铺子,也有十来个人了,这些小孩儿真的能行? 她不错眼珠的看着。 小孩子们仗着对方猝不及防,各自抡着棍子,飞快的冲入人群,唰唰几下子,就各自打中了几个人。 本来他们人小力弱,打中了也没事,但不知为何,一被打中,那人就全身无力,程大郎抱着腿乱跳,一边大怒道:“你们用毒!” 小全儿哧笑道:“没见识,这是穴位!点穴!” 程大郎顿时就噎住了。 点穴这种高深的功夫,不是他们这种纯仗着蛮力的野路子能理解的。 他们一时轻敌,迅速折了几个人,下头顿时就成了两三个小孩打一个的局面,然后很快变成了四五个小孩打一个,然后六七个小孩打一个…… 有的人仗着力气大,想把棍子夺过来,但一夺之下才知道,原来棍子是绑在他们手上的,一扯之下,就连孩子也扯了过来。 他们顺势踩到他身上,小脚踢上两下,可能就又踢着了他们的“穴位”,瞬间周身无力。 听着这些大汉们嗷嗷叫痛,唐时玥心里简直爽爆了,好半天才小声问:“真是点穴?” 祈小郎面不改色的道:“教了,但他们还认不了这么准。” 噗!所以还是有药是吧?看来不止是棍子上有药,连脚上应该也有,不然不可能踢两下人就软了。 没想到祈小郎也这么腹黑! 她有祈小郎讲解,还算是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后头的村里人可就惊呆了。 尤其是自家孩子在里头的,他们送孩子过去,好多就是图着一口饭,或者图有人看孩子,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一个个练的嗖嗖的!跑的这么快!跳的这么高!老天啊,那棍子舞的虎虎生风,快的都有重影了! 这就是大!侠!啊! 这些人一个个兴奋的大呼小叫的,有的还跟着比划,比自己动手还激动,连向来沉稳的族长里正,也忍不住大赞特赞…… 不到一盏茶时间,一伙大汉全都躺在了地上。 任东这时才慢慢的走过去,一伙小孩儿全都兴奋莫名,迅速簇拥到了他身边。 任东负着手,正色道:“一盏茶之后,穴道会慢慢解开。” 他面上有刺青,显得十分妖异,程大郎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低下头,表情是崩溃的。 这个结果太魔幻了,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被一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揍的爬不起来!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任东随即续道:“唐当家叫我给你带句话。” 程大郎脸色一紧,道:“你说。” 他心想一定是警告他不要再来……如果唐时玥要管这事,那他,是真的不敢再来了。 没想到任东道:“唐当家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程大郎愣愣的等着听,没想到他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 程大郎是个大老粗,不识字,但是怎么说也做了十来年的山货生意,见过世面,这句话还是懂的。 她的意思是说,收不到腐竹,也不一定是坏事? 切!蒙谁呢!当他是傻子不成? 但他也不敢多说,不管是冲着县太爷,冲着武馆,还是冲着韩翼,他个个都惹不起。只能道:“知道了。” 一伙人毫无尊严的躺在地上,一直等到“穴道解了”这才纷纷起身,慢腾腾的往村外走。 这个脸真的是丢大发了,比起刚进村时的气势汹汹,这会儿,一个个,就跟斗败的公鸡似的。 唐水芝一家子,已经看傻眼了,一直到这些人就这么走了,都没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然后老族长又把人叫过来了,直接宣布,把唐家一家人出族,所有田地归还族中。 啥?出族!? 这罚的也太重了! 唐老汉当时就瘫到了地上,没了地,没了宗族,他们一家人还怎么活! 唐老汉嚎啕大哭。 一家子疯了一般大哭大闹起来。 不作不死,唐时玥懒的看后续,趁乱,就跟祈小郎一起出来了。 其实怎么说呢,想赚钱不是错,但一来,你得有相应的本事,二来,你也得给自己留好退路,别这头还没巴稳当,就迫不及待的跟村里人划清界限甚至倒戈相向,也是够糊涂的。 唐老汉两口子,包括唐大郎两口子,说起来都算是老实人,可就是这老实人,在给程家当帮凶,挥刀向乡邻的时候,却是一点也没犹豫过的。 唯一与唐水芝不同的,是他们做出了一脸为难而已。 唐时玥长吸了一口气,觉得想这些人的糟心事儿真影响心情,于是一下子转头看向祈旌。 祈小郎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比较熟悉她这个表情了。 果然这小娘子蛮不讲理的道:“你藏私!” 祈小郎平静的抬起了一边眉毛:“嗯?” “你教我的时候肯定藏私了!”她娇蛮的道:“要不然我为什么还没他们厉害?” 祈旌点了点头:“对。” 她一呆,然后他道:“我的秘术,只传给我妻子,你要学么?”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秘术什么的,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唐时玥发现祈小郎在表白……不对,求订亲失败之后怎么有点放飞自我了?以前说起来还红红耳朵,现在说的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的理所当然! 逗起来一点都不好玩儿!感觉被他压住了! 她有点不服气,瞪着他。 祈旌由着她看。 他那双眼,真的是好看极了,双眼皮深深的一道褶,瞳仁漆黑漆黑的。 她盯着看了太久,就看到里头渐渐多了些笑意,像湖面上的水波一样,漾漾的闪了闪。 然后他含着那个浅笑,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老父亲般的,特别特别包容的温柔。 她几乎能读出他在想什么“还是个小孩儿呢!” 她对被他揉头完全没有抵抗力,瞬间就有点腿软……然后她顶着晕红的小脸儿,强装镇定道:“那,收束脩吗?” 祈旌一愣。 然后他才会意,她问的是“教妻”。这下轮到他脸红了。 第156章 要撩就撩大叔 祈旌咳了两声,忽然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一诺千金,不许反悔。” 唐时玥忍不住笑了。 他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属于祈旌的直指目标的思维方式,不管怎么逗怎么撩都带不歪。 超级可爱的直男,撩不动都觉得甜。 两人正拉着手儿站在路上,就听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祈小郎!祈小郎!” 祈旌脸色一整,旖旎尽收,转回身,一只手习惯的负到身后,另一只手,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那人已经跑到面前:“祈小郎,武馆还收孩子不?” 唐时玥挑了挑眉。 武馆这一回,绝对是一鸣惊人。 接连几天,邻村,甚至镇上,都有人抢着把孩子往这儿送。 因此,还在村里衍生了另一个生意,就是有一些孩子养的娇的,会有家人,或者下人过来陪着,就在村里租一间屋子住。 连镇上尚且如此,何况本村的人。 那些曾经把孩子送去,又心疼接回来的,全都悔绿了肠子,想方设法的想把孩子重新送进去。 但祈旌是个软硬不吃的,不管这些人怎么哭求,全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甚至还有不少人求到唐时玥头上的,唐时玥也都推辞了。 后来的人,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对此也就多了一些慎重。所以最近收的孩子们,少有中途退出的。 天气越来越凉,唐时玥再到唐家酒铺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其实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她很少来酒铺,只在做了什么新鲜吃食过来送,或者想买什么时,顺便来一趟。 她正坐在里头看帐,就有个伙计进来,道:“唐当家,外头有个人打赌,说是你会请他喝酒。一伙人围着铺子不走。” 唐时玥问:“是谁?” “他没说,”伙计挠头道:“他就说认识唐当家,我瞧他不像说谎。” 唐时玥挑了挑眉:“那我去瞧瞧。”一边就出来了。 有个穿粗布衣的高大汉子,正一手搭着柜台,跟外头的人说笑,唐时玥只看到了他的乱发和胡子。 然后他一转头,唐时玥眼睛一亮,惊喜的叫出声:“阿翼?你回来啦?” 韩翼冲着她一笑,向外头道:“老子早说了吧!这唐家酒铺的老板肯定要请我们喝酒!” 唐时玥开心坏了。 这混蛋一去两个多月,叶婆子虽然不说,估计是担心坏了,连她也有些担心,人家好好的当着混混头子,要是被她忽悠出去送了命,她真的会愧疚。 所以她就容忍了这个男人装逼,笑道:“请,韩老大说请,那当然要请了。” 一边就示意伙计拿出一坛酒来,这些人直接拿瓢舀了,一个一个传着喝。 唐时玥扫了一眼,这几个人神情粗犷,虬髯乱发,穿着打扮颇有草原的味道,应该不是本地人,看起来已经跟韩翼混熟了,相处很是自在。 趁他们喝酒,韩翼略向她倾身,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唐时玥下意识的凑过去,就听他笑道:“见我回来,这么高兴?” 嗯?他还撩上了? 唐时玥挑眉看他,韩翼看着她,笑了两声,然后赶紧整了整辞色,“羊毛弄回来了,大概三千多斤,这些人是跑惯了草原的行商,他们现在要去长安,我跟他们说好了,回来递信儿给我,你要想要,年前还能再采买一批。” 他吐息微带酒气,唐时玥不动声色的向后让了让。 所以才说要撩就撩大叔吧?熟男这种荷尔蒙爆表的感觉,真不是祈小郎这种美少年能有的。 韩翼给两边儿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带着人走了,唐时玥的骡车一路跟着,到了四方酒楼,她跟伙计交待了一声,给他们做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出钱当然也能做,但这奏是牌面儿啊! 沈掌柜最近正愁没地方讨好她呢,一见她肯主动找他,顿时觉得前方又有了曙光,招待的十分殷勤,无形中又给韩老大加了不少份量。 唐时玥先回村,跟叶婆子说了。 两人一直等到亥时初(21点),韩翼才赶过来。 他也不讲究,坐下喝了杯茶,就随手摸出腰刀来,给自己刮胡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叶婆子。 等天晚了,赶着叶婆子去睡了,韩翼才跟祈旌道:“谢了,这回多亏你那封信。” 他们当初刚到兰州时,其实一切都很顺利。 他们并没有依赖那个胡成,而是想着自己先摸摸底,毕竟唐时玥想长期做。 混混本来就有自己的方式,韩翼几个人,就先各自熟悉当地的情况,打听消息。 渐渐就摸着了门路,也找着了合适的人,知道了各家行商的口碑。 本来就差不多该找胡成,然后跟那些人正式接洽了,结果……还是出事了,还是出在这个混混作风上。 他们一去,其实就拜了山头,表示咱们是路过的,给个方便。 结果他们后续一系列动作,招了他们忌讳,以为他们要抢地盘儿,于是当地的混混帮就设了个局,闹起来之后惊动了当地官府,把他们的人抓了两个。 当时韩翼想着先把人救出来,那些人却盯着不让,韩翼无奈之下,直接闯进他们老巢,要跟他们老大赌刀。 赌刀,是混混道上的规矩,就跟现代人拿把左轮手枪试空匣类似,用几个盒子或者瓶子,一半装刀,或者只有一个不装刀的,叫人挑着开一个,要是开出来是刀,就捅自己一刀。 唐时玥听的十分投入,还紧张的低呼了一声。 祈旌淡淡的道:“赌赢了?” “倒不算,”韩翼道:“我耳朵灵,他们往里放刀的时候,我听的出刀在哪个瓶子,然后我就赌了一把,直接过去把有刀的全指出来了。” 他嘿嘿的笑了一声:“道上混么,有时候得拼气势,有时候也得看运气,最后钱厚,就是他们那边的老大,就信了我,然后就交了个朋友。” “可是朋友是交了,官府其实也不是他们买通的,我就一下子想起你说的那个人来了,试着过去了一趟,那老人家挺客气的,还问了问你最近干嘛什么的……反正官府第二天就把人放出来了。” 他有些感叹:“虚惊一场,回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唐时玥问他:“还敢去么?” “当然敢了,”韩翼笑道:“以后去,肯定比这回要顺当,很多事儿走一趟就知道了,肯定一次比一次顺。” 他转头看她,眼睛有些亮:“兄弟们也都觉着欢喜,咱们也是能干正事儿的人了。” 唐时玥笑道:“那我叫你们更欢喜些,这羊毛如今我刚刚要做,头一次,不好算收益,这一次去的人,每人先给一百两银子的辛苦费。等下次,我按收益算给你们,你带的这些人,我给你们半成的跑腿费。” 韩翼侧了侧头,眼神儿有些奇异:“半成,能有多少?” 唐时玥仰头算了算。 这时候的毛线,肯定做不到多细,那么通常一件成人毛衣大概能用两斤线,毛裤也用两斤,加上袜子帽子什么的,就算五斤吧。 要知道,现在的衣服多有奢侈的,几百几千两有的是,这一套就光看新奇吧,几十两肯定卖的出,哪怕卖二百两也会有人买。 就以一百两来算,刨除染色、人工等等,净赚,也得有八十两,这趟两三千斤,他们去了六个人,一个人接近三百两。 第157章 收徒 唐时玥道:“只要每趟不少于两千斤,带的人十来个左右,一般每人总能拿个二三百两吧!若是过了冬天,你们能拿到羊绒,会更多的。” 韩翼双眼发亮。 其实他不是真的在算能拿到多少工钱,他只是想仔细的体会体会这种……堂堂正正赚钱的感觉。 他静静的想了片刻,然后才郑重的道:“好。” 他提了提精神,跟她商量:“阿玥,其实我在想,等回头看看钱厚这个人,靠不靠谱。他要是做事靠谱,不如就把收羊毛的活儿给他,他是本地人,熟悉情况,慢慢的收,比咱们急着收,要好的多……” 他顿了一下:“干正事能赚钱,谁想当混混呢?你说是不是?” 他还没说完,唐时玥就笑着打断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做主,我只看结果。我又不认识钱厚,我怎么帮你做判断?” 韩老大:“……” 他半天才无奈的捂住脸,不知道第几回,败给这小娘子的魄力了,“行吧,我知道了。”他半开玩笑的吐槽:“你就这么相信我?我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 担子就得压在自己肩上,才知道操心,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唐时玥嘴角翘了翘,问他:“现在那些羊毛在哪里?” 韩翼道:“我寻思着一下子弄回来,你可能没地方搁,就在镇上找了个大房子先放着了,你啥时候说运回来,再运。” 唐时玥皱眉想了想。 三千来斤,说多不多,但是要清洗,要染色,要晾干,全都需要场地,人工。 而且后续还要搓线,下一步才是织毛衣,织毛衣就是一个水磨工夫了,很耗时间。 看来如果要长期做,弄一个编织坊,是势在必行的了。 唐时玥就道:“你回去跟那些人打好关系,顺便找人打听打听镇上哪一家染布坊比较好,送走了他们,我们就去。我明天先去找找族长,定个地方,然后再过去镇上找你。” 韩翼应了,便要走,唐时玥道:“等等!” 她把刀光剑影叫出来,让他们去找了唐东子和唐俊良,然后交待他们:“你们明天跟着韩兄,他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韩翼知道她这是要叫这俩孩子见见人,长长见识,以后好用他们,就笑着应了。 他也不客气,直接上了骡车就睡了,由着这俩孩子摸黑赶着车去了镇上。 等他走了,天也晚了,唐时玥两人被他闹腾的,一点也不困,就仍旧坐在院子里说话。 生意越做越多,最头疼的就是没人可用。 唐四叔为人偏憨厚,只能守成,交际上、见识上,还是不行,所以酒坊这边丢不开手,而如果编织坊开起来,她管“外”,那“内”就没人能管,周娘子本身不是擅长这个的人,又有了身孕。 唐时玥觉得以后偷懒会越来越难,十分愁的慌。 祈旌道:“凡手艺都需传承,你要教人,再不能这么随意了。” 唐时玥一愣,领会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应该正式收徒?” “对,”祈旌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有正式拜师收徒,才是一家人。” 唐时玥细想了想,缓缓点头。 这个时代,对于“师”是极其尊重的,师父的权威还在父母之上,所以,如果收了徒弟,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后辈,说句到底的话,就算她打她,都是应该的,一般没人敢背叛。 不管是织毛线,还是钩毛线,都有无数种花样儿,她确实可以择优收几个徒弟。 她想起来问他:“对了,你那两个徒弟收了吗?” 祈旌道:“任东心性沉稳,我决定收了,那人……仇恨之心太重,我在犹豫。” 那小狼崽子至今连个名字也没说,只自称阿逆,名字都是刺儿头风格。 唐时玥就道:“仇恨之心太重,这不算缺点吧?关键是他这个仇恨,是不是他占理?人有可能为了财,为了势,为了出人头地,为了种种原因而上进,但这种种,都不如为了仇恨。” 她认真的道:“仇恨,才是一个人上进最大最深刻的动力。” “我知道,”祈旌叹道:“但是,他一直不肯说出他的事。所以也无从判断。若他心性过关,教他功夫自然是好事,但若他太过偏执,那教他功夫,只怕反而惹祸。” 唐时玥点了点头,也没再细问,又问他道:“说起来,你认不认识像沈掌柜这种八面玲珑的人?” 祈旌有点儿好笑:“没想到你对他评价还挺高的,我还以为你不待见他。” 他就顺口问了一句:“明年,福寿酒还给他做么?” “到时看吧,”唐时玥不在意的道:“就算做,也不能是这种方式了。” 祈旌点了点头,忽然道:“沈潜就是我的人。” 她一愣,无语的抬起头来看他,祈旌静静的迎着她的目光,道:“我当时都跟他说好了,没想到你自己就做成了,根本没用上我。” 唐时玥瞪着他:“那你怎么不早说?” “若早说了,你发脾气岂不是不痛快了?”祈旌挑了挑嘴角:“再说了,跟他合作,不如直接与我合作,你有事情可以直接交给我做。” 唐时玥笑道:“那你想接这个织毛线的活儿吗?” 她成心逗他,没想到他神色如常,道:“我不挑活儿,我做不了,也可以给你找到能做的人。不过我觉得,这个你应该是想自己做的吧?” 这个活儿,她还真的想自己做,因为这是一个偏女性的工作,比较适合作为自己独立发展的一个事业。 要知道,织毛衣虽然在现代看来不算什么,可是在连毛线都没有的大晏朝,绝对是一件大有可为的事情。 唐时玥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还真有个事情,可以给你做,不过需要先试一下。” 他问:“什么?” 唐时玥笑道:“天机不可泄露,等我闲了画张图给你。” 这个她早就想做了,蒸馏酒。 她已经反复的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蒸馏酿酒,得给它蝴蝶出来。 首先这边冬天没有什么水果,福寿酒和果酒就得停工,虽然可以酿一点鲜花酒,但毕竟不多。 再就是,有很多水果酒,例如青梅酒之类的,都得用高度酒来泡,低度酒泡不了。 再说毛线生意,既然要长期做,跟草原上的人交易,银子不如货好用,而草原寒冷,什么能比的上高度酒呢? 但是这跟泡果酒酿果酒不一样,酒的纯度高了很多,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东西,不是一个乡下小酒坊能担的住的,就如孩童抱着金娃娃,酿出来只怕是非不断,想想就有些麻烦。 加上上次吃了官司回来,她也察觉到了,唐四叔两口子,现在就已经很满足了,只怕也未必愿意再创新。毕竟这就意味着风险成倍的增加,他们担不起。 但如果祈旌能做,又有足够的自保手段的话,她不介意让给他做。 第158章 蒸馏酒 真要想做,其实还是挺简单的。 《本草纲目》中就有提到过蒸馏:“烧酒非古法也,自元时始创。其法用浓酒和糟,蒸令汽上,用器承取滴露,凡酸坏之酒,皆可蒸烧。 这就是液态蒸馏,主要就是酒汽的冷却和蒸馏酒液的收集。 弄一个蒸馏锅,再接一个冷凝器,酒液在蒸馏锅内的酒槽之中汇集,排出之后被收集到冷凝器中。 她虽然没接触过古法蒸馏,但这个原理还是很简单的,做过实验的估计都能做出来。 秦州有铁矿,所以这边的铁还不算太贵,但铁会生锈,所以还是用铜比较好,可以先做套小的试试。 这个事儿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目前,还是先把工坊的事儿搞定。 于是第二天,唐时玥就叫了祈旌,两人先在村里转了转,想挑个适合建工坊的地方。 因为将来要用的人多,必定不止是村里人,再加上羊毛的特性,怕潮,又要防火,所以这些全都得考虑到。 两人边说边聊,看起来就是在瞎逛,逛了一圈儿回来,马上就到武馆门口了,就见唐大槐家的二堂婶笑着过来了,老远就叫她:“玥儿啊!” 唐时玥挑了挑眉。 二堂婶,就是唐东子的娘,也是当年死在镇上牛老爷院中唐秋儿的娘。也是因为唐秋儿的事,她不怎么喜欢她,只随口应了一声。 二堂婶就搭讪着道:“我们东子叫你打发去镇上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嗯。” 二堂婶见她压根儿不解释,脸上就滑过一丝愠怒。 她随即低头拭泪道:“玥儿啊,我们东子还小,堂婶也知道他干不了什么大活,所以你平时叫他跑跑腿,赶赶车,干些琐碎事,这些都是应当应份的,你当家么,咱们也不敢说什么,可是他小小年纪,你叫他去跟镇上那些爷们儿厮混,他是真的干不了啊,学坏了可怎么办啊!咱们怎么说也是亲戚,您就当帮堂婶儿个忙,莫要叫他干这些事了……” 唐时玥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 她对这一家子一向没什么好感,只是看在唐东子伶俐上进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 可特么的什么叫“你当家我们不敢说什么”?合着她还欺负他了? 唐东子瘦弱年幼,酒坊的大工干不了,小工会了之后,就是机械重复,根本学不着什么活儿。 她叫他赶车是因为他嘴甜会来事儿,想带他一起见见世面,培养培养,哪一回让他赶车不是额外给他些铜钱或者东西?到她嘴里全成了不是了? 而且,他凭啥看不起人家韩翼?人家见的世面比你多的多好么! 真特么好心当了驴肝肺! 唐时玥现在身份摆在这儿,一般没人敢正面杠她,二堂婶也只敢卖卖惨。 但是他们站的这儿,有几棵大树,自从祈旌叫人安了石桌石凳,就成了村里老头老太的聚集地,就连年轻人也爱端着碗来这儿吃饭,不然做凉粉腐竹什么的忙一天,连八卦都没时间说。 旁人给她让地儿,唐时玥就在石凳上坐下了,淡淡的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哭不下去了,才道:“堂婶,你这个意思,是你自己的,还是堂叔和二爷爷的?” 她其实挺烦唐大槐的。 唐大槐就是那种万事都让家里女人出面,然后若是事情败了,就来一句“娘们儿不懂事”就揭过去了,自己屁事儿没有。这种低级的伪君子,还不如个真小人顺眼。 她还非要把事情揭到明面儿上来,叫他装不成。这也算是学那天老族长的作派了。 二堂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就讪讪的道:“我就是来找你说道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 唐时玥才不容她装糊涂,“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知道这事儿?” 二堂婶并不是个强势的人,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了:“这个事,不就是咱们女人家说道说道……” “二堂婶,”唐时玥道:“我虽然是个女人,但现在管的不是女人的事儿,而且唐东子也不是女人,所以你要是不能当家,就先回去吧,找个能当家的来说话。我等你半个时辰。” 她转头叫了个孩子,“狗儿,你去我家跟叶阿婆说一声,我跟阿旌在这儿吃饭。” 那小孩儿答应一声就去了。 村里的小孩儿最爱给她跑腿,叶婆子也大方,从来不叫他们空手。 不一会儿,叶婆子就拿托盘端着饭碗来了,唐时玥和祈旌就在石桌坐下吃饭,还招呼着熟的一起坐下吃。 一边吃着,她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不远处的屋角,二堂叔两口子正在吵架,二堂叔还推掇了二堂婶一把,骂了句“没用的娘们儿!” 但毕竟唐东子是个男丁,家里重视的很,隔了一会儿,二堂叔还是过来了,讪讪的赔着笑:“玥儿。” 唐时玥笑着招呼他坐下。 二堂叔坐下了,扯了半天闲话,才道:“我们东子是个老实孩子,让他去酒坊,就是学点儿手艺,咱们都是小老百姓,可不敢跟那些个混混地痞啥的来往,学的吃喝嫖赌的……你也多少念着点子亲戚情份,你也不想叫人说唐当家的磋磨人吧……” 说到最后,连道德绑架都出来了。 唐时玥冷笑一声,她又叫了个小孩儿:“石头,去酒坊把小酒叫来,说我差他有事。” 陈酒不一会儿就来了,唐时玥就跟他道:“去镇上,找韩老大,说我找唐东子有急事,叫他马上回来。” 陈酒赶紧去了。 唐时玥跟二堂叔笑道:“你今儿的话,我记住了,从这之后,这些跑腿的活儿,我都不会叫东子,让东子老老实实在酒坊学手艺就好。” 二堂叔一愣,赶紧的道:“赶车跑腿的活儿,东子还是能做的。” 毕竟唐时玥出手大方,赶回车就能赚个十几二十文,他可不舍得放弃这份儿钱。 呵呵! 你想的这么美,咋不上天呢? 唐时玥把笑一收,冷冷道:“甘蔗没有两头甜,我要用的人,必须得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不可能叫他挑活儿,更不可能叫别人对我指手划脚,你既然不放心我,那你把唐东子领回去就成。” 二堂叔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眼就想骂她两句,什么不尊敬长辈什么的。 可是他不敢。 谁不知道,如今这聚宝村,惹谁都不能惹唐时玥。人家不光是有本事,关键还是个福娘子……惹了她,准没好果子吃! 二堂婶爱子心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叫我们东子跟着混混,你还有理了!” 唐时玥只当没听到。 就在这时,忽见陈长源大步跑了过来。 第159章 阿玥做的准没错 陈长源是里正的大儿子,为人周到妥贴,又有见识,这些日子天天跟各方人等打交道,气度更加从容,也更会说话了,比唐四叔更像个二当家。 刚被唐时玥打发走的陈酒,就是他小儿子。 陈长源一过来就笑道:“唐当家。” 唐时玥以为酒坊有事,就站了起来,陈长源却语速很快的道:“我才听说东子爹不想叫东子跑镇上,我倒想叫我们小酒跟着唐当家历练历练……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不管跑哪儿,不管干啥,唐当家随便指挥,全由你做主,我全都没意见。” 唐时玥挑的都是些年纪不超过十五的少年,就是那种大工干不了,小工也干熟了的。 陈酒也算是里头很聪明的孩子,只是她姓唐,毕竟还是优先照顾姓唐的。 陈长源也是真的机灵,估计是早看出来这中间的门道了,一听说这事儿,就知道这是个机会,赶紧过来了。 唐时玥本来做事就比较任性,就冲他这个帮忙打脸的行为,心情就瞬间爽了,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陈长源笑道:“唐当家可千万别客气!你能用小酒,我得好生谢谢你!” 几人说笑着走了。 留下的人可就懵了,互相看着,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长源是他们之中公认极有见识的人,他急急忙忙的过来,就为了抢这个活儿,这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巴结唐时玥。而一定是为了陈酒。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绝对是个好活儿啊! 唐东子的爹娘直接傻眼了,明明被打了脸,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难不成,跟一伙混混在一起,还成好事儿了?这是啥子道理? 唐时玥几人走到石屋,就跟陈长源分开了。 祈旌劝她:“村人短视,不要生气。” “现在不生气了。”唐时玥道:“蠢不自知,我只觉得他们可怜。” 叶婆子也有些生气。 早上东子娘来问,还是她好心跟她说了唐东子的去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个后续。 他们这些人把韩翼当成瘟疫一样避着,她能高兴?忍不住就道:“后悔死他们!这么当爹娘,好好的事儿都能叫他们搅和黄了!” “蠢是原罪啊!”唐时玥叹道:“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坑死人,被坑的人不顺从,还显得没良心,这才叫憋屈。” 祈旌忽然看着她笑了笑。 他笑的十分好看,唐时玥就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笑了一下。 然后她扯住他袖子:“你笑什么?” 祈旌看了看周娘子,微笑道:“我在想,婶儿才是大智若愚,有些事情,她也不懂,但并不多想,只记着一条‘阿玥做的准没错’,便万用万灵,旁人要是能学会这个,能省多少是非。” 周娘子当时就笑了,拍了他背一下:“你这孩子,还打趣起婶儿来了!” 唐时玥瞪大眼晴看着他…… 这位少年,你是偷偷上了进修班么?怎么忽然就情话满级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抗不住的!真的! ………… 下午唐时玥就跟祈旌一起去找了族长和里正。 照例先买下一块地,然后唐时玥顺便请族长出面,帮忙组织人手盖工坊。 这个小娘子给他们的震惊太多了,老族长都有些麻木了。 因为福娘子的名头,他现在好像有一种信徒般的使命感,生不出半分质疑的念头。 再说帮她办事儿,唐时玥从不叫人吃亏,他本来也乐意,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 然后族长和里正招了人来,说了说这事儿。 之前在凉粉的事情上,还有人敢说酸话,腐竹的事情上,还有人敢指桑骂槐,但是在经过孙婆子被狼咬这件事情之后,真的再没人敢对她有半分不敬。 财帛动人心,没人不爱财,但是当一个人站的太高,叫人只能仰望的时候,就连嫉妒都生不出了。 有人就问她:“唐当家,这工坊建起来,要用多少人啊?” 唐时玥道:“越多越好,几十上百吧。” 人群中发出了震惊的吸气,有人道:“那……那咱们村的人手可不够啊!” 唐时玥道:“我正想跟堂伯公说这件事儿,等工坊建起来,附近乡里也都可以来学。” 她顿了一下,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这一回,没嫁人的小娘子也可以来学。” 大家都吃了一惊,有人迟疑的道:“那,手艺不就传出去了?” “是的,我知道。”唐时玥道:“但是这个活儿,人少做不了。而且,我在想,如果这门手艺,能叫十里八村的小娘子多一份娇贵,出嫁之后,能少受些磋磨。那么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 一静之后,不少妇人竟不由得泪洒襟怀。 此时,许多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还不曾深刻的体会到这件事的意义,却在很多很多年后,还会一直一直想起,那个双眼明亮的小娘子,说的这句话。 有人颤声道:“唐当家高义!” “唐当家,真真是个菩萨啊! 唐时玥摆了摆手,道:“其实大家也不用太担忧,这一件事情,学会容易,学精却难,初进工坊,我只教基本的。之后会挑一些手艺好,人品好的人收为弟子,只有我的弟子,我才会教更深的东西。” 话虽如此,大家仍旧忧心忡忡,这就是时代的特点了,手艺,大家都是习惯于捂着的。 不过这是大事儿,还是要听族长和里正的。 唐时玥正好也有事,就先走一步,由着他们自去商议。 她跟祈旌一起去了镇上。 陈酒那孩子也很机灵,他传了话给唐东子,就直接把骡车交给他赶回来,然后他就顺势留下了。 所以唐时玥一说用车,唐东子就急急的迎了上来。 看他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唐时玥自己也有拖后腿的家人,对这种事情就多了一份宽容,就问他:“怎么了?” 唐东子啪的一声就跪下了,哽咽的道:“唐当家,对不住!我知道你是好意!我知道你是要叫我见世面!学本事!我爹娘糊涂!” 所以说,这就是出门的好处了。 多出门,多认识人,多聊聊,人的眼界自然就宽了,看事情也明白,这孩子小小年纪,只怕是他们家里最清醒的一个了。 唐时玥道:“起来吧,我倒不生你的气,但我也不可能背着你爹娘的意思用你,你明白吧?所以,你回去吧。” 唐东子有些绝望,却没多说,只磕了个头,就起身走了,随走随抹泪。 祈旌亲自赶车,两人很快到了镇上,小叫花子把他们带去了一家酒楼,几个人正在吃酒。 祈旌年少又寡言,唐时玥又是女子,而且他们是“东家”,其实是默认不必露面的,但是为了表示诚意,两人就过来露了个脸,每人送个见面礼,聊了几句,然后就光荣退场了。 两人也没吃饭,出来之后,也没回去,索性就在旁边雅座点了东西吃。 这个时辰,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了,就只听着他们这一桌高谈阔论的。 第160章 霍家军 唐俊良十分勤快有眼色,却不是嘴巧的人,陈酒的性子跟唐东子差不多,长的又圆乎乎的很喜庆,虽然来的晚,却很快就跟他们聊上了。 那几个兰州人也不怎么防他,基本上有问必答。 陈酒也是真好奇,就问他们:“你们兰州有什么好玩的?跟我们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可多了,”那人笑道:“边城、草原、来来往往的人多,有许多客商,也有许多兵士……” “哦!我知道!”陈酒道:“我听说过,你们那儿靠近边关!有战无不胜的霍家军!” “什么霍家军啊!”那人笑道:“现在哪里还有霍家军!全都成了杜家军了!” 这话一说,连韩翼也有些好奇了:“不是听说,霍家世代都是神将么?不是说边关一直都是由霍家军镇守的么?” “没了!”那人压低声音:“现在边关的主将,姓杜!杜将军!” 陈酒问:“那霍将军呢?” 那人小声道:“死了!” 陈酒吓了一跳,“哦!” 那人忍不住八卦:“之前,霍家确实代代都是神将,霍柏老将军,号称百胜将军,那真叫个神勇无双啊!但是……好竹出歹笋,他的儿子霍逸,就是一个不成器的,据说身在军营之中,还整日里只知道做诗做画,不务正业,最后听说是他的夫人死了,他伤心过度,就在阵前殉情而死了……倒是一个多情种子。” “什么多情种子!”韩翼忍不住道:“战场上整这个,那不就一窝囊废么!” “嘘!”那人道:“慎言,慎言!勿谈国事!喝酒!” 唐时玥听的津津有味。 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殉情的人? 不过若真的是战场上殉情,那倒真像韩翼说的,有点不大行啊? 她转头正想跟祈旌八卦一句,却一眼看到了祈旌的表情。 他垂着睫,眉毛微压,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如既往坐的端端正正。 但是,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就是那一次,祈旌说“即便学成了,也未必是好事”时,那种莫名的心酸。 他一定是将门之后吧?他亲眼见到过沙场吗?他的父亲,也曾是边关征战的一员吗?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沙场征战,历来就是残酷的,世人只见其千里封侯,又有谁见他血染征衣? 唐时玥顿时就没了听八卦的兴致,笑眯眯的叫他:“阿旌?” 祈旌迅速抬头:“嗯?” 唐时玥笑道:“之前我说有个事儿叫你做的,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他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嘴角弯了弯:“想。” 啊啊啊!这个字,说的也太他妈乖了!心都被他给说酥了! 少年你太狡猾了!长这么英气还!卖!萌!这是什么绝世大宝贝啊! 好吧,给你给你全给你!朕的江山全部都给你! 她内心不断咆哮,表面上非常淡定的拿出来一张纸:“其实还是酿酒,不过你用我这个法子,酿出来的酒,会比现在的酒,酒劲儿大好几倍。” 她从袖袋里拿出画出的图纸,摊开来,详细给他讲解。 祈旌越听越专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外头那伙人说话,他肯定已经听而不闻了。 唐时玥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她要是当了皇帝,铁定是个昏君,就为了给他分心,就放出来这么一个大招……喵的,祈旌这小子遇到她,真的是他三生有幸!便宜你了臭小子! 两人说的热络,说出兴头来,直接出去找了一个铜匠,按着图纸先订了两套小的,叮嘱匠人一定要保密。 其实她还是挺相信这个年代的职业操守的。 因为这个年代,手艺极其值钱,你学什么,几乎就意味着终生干什么了,所以很多行业的潜规则都必须遵守,否则会被整个行当视为叛徒。 等两人出来,天都黑了,就直接回了聚宝村,第二天又过来。 那几个人一大早就动身走了,韩翼这才领着她们去看了货,又去找了镇上最好的林家染布坊。 羊毛需要先清洗、晾干,然后用染布的方法,把羊毛染色。 黄色紫色容易犯忌,浅色太不耐脏,唐时玥暂时只挑了红色、蓝色、绿色、玄色来染,每一种颜色都分了深浅两色。 其实古代红色、蓝色的布料最多,因为红花、靛蓝易得。 这年头染色可没有种种现成的化学颜料,举例说吧,大红色,需用红花饼一味,用乌梅水煎出,再用碱水澄数次,澄的次数多了,颜色就更鲜亮。 紫色,是以苏木为地,青矾尚之。 玄色,用靛水染成深青,芦木、杨梅皮等分煎水盖之。 绿色,豆绿色是用黄檗水染色,用靛水盖。油绿色是用槐花薄染,青矾盖。 黄檗和红花、靛蓝一样,都是一种植物。 大概虽是如此,但染布坊自然有自己的秘方,大概也就是用盐提亮,用石灰固色,用明矾着色之类的。 其实羊毛比很多布匹都容易着色,先试几次,分别染出几团儿来,各方面测试都没问题了,唐时玥点了头,才会开始大批量的染,关键是要染匀。 这是一个大工程,对染布坊来说也是一个大生意,而且会长期做,所以他们肯定十分上心。 估计等全都染好了,工坊大概也差不多能盖好了,正好开始做工。 到时先招人来搓线,乡下小娘子,个个都会搓麻,羊毛比麻还好搓,也不伤手,只是都很费时间。 等唐时玥回村的时候,天又擦黑了。 族长家九岁的小孙子在村口等着,一见她来,就上前道:“玥阿姊!爷爷找你有事,叫我在这儿等你!” 唐时玥笑着拉他上来,拿了点心叫他吃,然后骡车直接去了族长家。 老族长和里正都在,看这模样,好像已经等了一天了。 唐时玥赶紧道:“对不住,我今儿有事,去了镇上,不知道堂伯公和里正找我。” “没事,”族长和颜悦色的道:“可用了饭?” 唐时玥也没客气,笑道:“还没呢,要偏堂伯公一碗汤饼了。” 见她不见外,老族长的神色更加温和,笑道:“到了堂伯公这儿,自然不能叫你饿着。” 他当然不能一碗汤饼就打发了她,赶紧叫儿媳妇做饭,一边就跟她道:“玥儿,工坊的事情,我与里正商议了一下。跟你说说。” 他看了看她的神色。 唐时玥笑道:“玥儿年轻识浅,考虑或有不周的,堂伯公尽管说。” 唐家族长便笑了,道:“你叫没出嫁的姑娘也来学,的确是你的仁义,但是这手艺一旦传出去,咱们哪能争的过那些高门大户?富商巨贾?一些成气候的布庄绣庄,本来就有手巧的娘子,咱们乡下姑娘更是争不过的。” 唐时玥一想也是:“对啊!我竟没想到这个!还是族长有见地!” 第161章 绝活儿掏不完 “嗯,”唐家族长的神色更是温和:“所以,我与里正商议着,咱们不如约齐了附近几个乡的里正、族长,共同商议一下,没出嫁的小娘子,可以来学,但若是嫁的人没在这些乡上,那手艺就不能再往外传了,否则,这一家子的人,以后都不能再入工坊,还需向族中缴纳银两或者田地。” 唐时玥想了想,这样其实更加稳妥。 毛线编织这个事情,也确实值得这么重视。 其实一般来说,小娘子们嫁人也跑不出这几个乡,若是能有一个共同的协议,确实对大家都有好处。 要知道,宗族,在古代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哪怕你做到宰相,都不敢轻易背弃宗族,所以这个约束力,其实是很大的。 唐时玥再三的谢了老族长,表示一切全由他做主。 陈里正默默的在旁边当陪衬,全程微笑,一点架子也没有,好脾气的很。 他每多见唐时玥一次,就忍不住要庆幸一回,这小娘子,确实不简单,绝活儿掏不完似的,幸好他从没真的得罪过她! 两人在族长家吃了饭,一边又商量了一下细节。 到了第二天,族长便打发了人,十里八乡的跑了一圈儿,然后约了一个时间,大家来聚宝村碰头。 这附近,一共有八个村,他们聚宝村,离的最近的大月村和小月村,略远的东山村和羊蹄村,这五个村成一个圈儿,各种亲家亲戚的,联系最紧密。 然后就是挺远的三个村,平时来往不多,但唐家族长,还是都通知到了。 到了那天,大月村和小月村的人来的最积极。 他们离的最近,天天看他们卖凉粉卖腐竹,大赚特赚,早就眼红的不行不行的了,难得这回有个事儿,居然肯带他们一起玩儿,这就等于往他们手里送钱啊! 两个村的人都高兴了好几天了,天不亮就过来了。 东山村和羊蹄村也到的很早,之后其它几个村陆续过来,但一直没见朱家峪的人过来,一直到晌午,才有一个后生过来说了一声。 朱家峪是附近最富裕的一个村儿,出了好几个秀才公,而且他们离镇上近,自觉得自己也算是半个镇上人了,平时对几个村并不热络,也没有人来酒坊做工。 听说这回是一个小娘子要开啥编织坊,女人家的玩意儿,朱家族长和里正完全不感兴趣。 一个小娘子,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何必大老远的跑来学这个?万一叫哪个穷酸后生勾了去,又是一场麻烦。 那后生虽没直说,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唐家族长也不在意,就点头应下了。其它人当然更不在意了,少一伙人争,不是更好? 于是一伙人就先吃饭,老族长还带着他们在满村里转了一圈儿,看了看酒坊和武馆,又看了看正在盖的纺织坊。话里话外,隐晦的吹嘘了一波。 看来领导视察这种事情,古今同理,全都是这个套路。 唐时玥做为吉祥物陪着走了一趟,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而且老族长最近也学乖了,一伙人一起立了契书。 然后这伙人回去之后,在各自的地盘上,再开始开会,传达,安排。 唐时玥的编织坊,未开先火,但凡在聚宝村有亲戚的,这两天都来走亲戚了,唐时玥可不想被人当大熊猫看,赶着酿完了这一批的枣酒和林檎酒,就开始往镇上跑。 嗯,林檎就是苹果,不止能泡酒,也能酿唐家果酒,这算是本地最晚的一种果子了。 林家染布坊按说是头一次干这种活儿,但做的却极为精细,唐时玥细看了半天,都挑不出毛病来。 古代的手艺人,这种精益求精的匠心,现代人有时候真的比不上。 然后林家坊主过来找她,同她道:“听说小娘子还要搓成线,咱们觉着,搓成线再染,兴许比这么染要省劲些,也好染些,晒也好晒。” 唐时玥一想也是,就问:“那你们会搓线吗?” 林坊主道:“倒是有几个会的。” “那你们搓些线出来,咱们先染一些试试,若是那样好染,就那样染。” 林坊主有些为难的道:“试一试倒是成的,但是太多了,咱们染坊,干不过来。” 唐时玥笑道:“没事,咱们就先试试,这试的我也单独给你们算工钱,之后要是觉着可以,我就先拉回去搓线,再拉回来染。头一次么,咱们都多试试。” 林坊主见她好说话,登时松了口气,笑道:“唐当家说的是。” 于是她们就先腾出几个人来搓线,到第二天就跟她道,搓了线更好染些,并不会有染不透的现象,而且关键晾晒容易,节省时间。 但这么一来,计划就打乱了。 唐时玥就直接叫人把羊毛拉回去,然后先叫了村里人过来,弄了个临时车间,清洗晾晒然后搓线。 现在整个聚宝村,还有谁不知道这小娘子的脾气?就算做白工,也是个个抢破头。 因为这阵子村里来往的人多,所以有知道的,把消息传回村,邻村也有不少过来的。 万事开头难,真的上手做了,唐时玥才发现这个活儿很麻烦。 她虽然比较全才,脑子里的知识多且杂,而且还挺喜欢深入研究的,但真的没见过羊毛生产线啊! 之前在染坊做试验,都是挑出一团来试的,跟这样大批量的清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要知道,真正的羊毛,有很多羊汗、泥土、污垢、打结,这些都不是轻易能洗掉的,而且羊毛又不像衣服一样是一件,而是分散的,折腾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有效率的好办法。 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轻声道:“唐当家,不如先摘一摘,然后再洗。” 唐时玥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妇人站在几步之外,正定定的看着她。 她看着有三十许年纪,穿着十分破旧的青色襦裙,却浆洗的干干净净,梳着妇人发式,眉眼清丽,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苍黄色。 态度从容,但看到她的时候,眼中却爆发出了某种光芒……那种热切的希望,自她那双不复清亮的眼中绽放出来,让人无法忽视。 唐时玥眉头微凝。 她不会错认那种光芒,那是一种绝望的人看到希望的光芒。 唐时玥便道:“你的意思是?” 那妇人便道:“我是想,单靠洗肯定是没办法直接洗净的,应该先把羊毛摘一摘,脏东西都摘干净,摘出净毛来,那样洗完之后,再滤滤沙子就成了。” 她详细解释,唐时玥听着挺靠谱的:“嗯,可以试试。” 妇人精神微振:“另外,羊毛这种东西,没办法挂晾,摊晾又不容易干,再说也容易吹进沙土,小妇人觉得,应该弄些暖龛来烘干。” 对,烘干机可以有。 唐时玥道:“说的对,”她就先指挥着人,做挑拣的工作,一边道,“这个活儿一定要仔细,拣出来的毛,一定要蓬松没有打结,到时候大家一人分个筐,谁拣的就是谁的,要是谁做的不好,那我的编织坊可是不用的,之后教手艺也不要。” 她顿了一下:“但也不能矫枉过正,我的意思是说,不能为了怕罚就把好的羊毛也都扔了,这个也是要检查的,总之一定要仔细。” 第162章 下堂妇 她强调完了,又打发人买了很多筐,一人分了两个,然后又找人过来,紧急垒一个临时烘干床,下头烧火,上头晾晒,要留孔,中间再弄个排水的地方,可以抽拉的那种。 一边打发人在这边做,一边又得赶紧去找那边盖屋的人,改改图纸,设烘干车间,等等。 临走之前,她冲那个妇人道:“娘子帮我照应着些,我去去就来。” 她故意没跟众人交待,也没问那妇人的名字,交待完,给周娘子使了个眼色,她就走了。 等回来的时候,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干活的妇人还都在低头忙活,她走了一圈儿,干的也都不错。 唐时玥比较满意,就出来了,周娘子也跟着出来,唐时玥笑道:“婶儿,我走之后没出事吧?” 周娘子并不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但她确实像祈旌说的,很听她话,也能猜到她的意思,便笑道:“我打听了,那人是大月村的,叫乔桑榆。” 乔桑榆,这个名字不像乡下人。 周娘子继续道:“你走之后,就有人说这样不成,说应该洗了再摘,那样可以把有灰洗不出来的,也摘出来,免得影响了颜色。” “那乔娘子也不说话,后来有人问到她脸上,那乔娘子就笑眯眯的说了,” 周娘子学着她的口吻:“这位娘子说的有道理,咱们现在这个法子要是不成,回头应该跟唐当家说说,试试娘子说的这个法子了。” 她顿了一下:“我就是想着,略有些黄旧其实也不打紧,左右还要染色的,到时便遮住了,娘子说是不是?” 周娘子细细的学了好几句,唐时玥听的微微点头。 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虽然真的需要跟女人飚戏的时候,并不会露怯,但平时,一般都是有啥说啥,不会费那个劲儿去考虑别人的心情。 但不得不说,有时候,确实需要这种一句十八弯,擅长跟女人周旋的人。 而且,她并没忘了她之前那个眼神儿。 一个长久站在黑暗中的人,能沉的住气,已经很难得了,而一个长久在黑暗的人,看到曙光之后,还能沉的住气,这心性已经能称的上坚韧了。 唐时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周娘子道:“大月村有个林绣娘你知道不?有个祖传的绣艺,这个乔桑榆就是林绣娘的独生女儿。” “林绣娘当时在镇上开了一家绣坊,养着十来个绣娘,也是挺富裕的人家了,但相公死的早,林绣娘又是早年绣活干的太多,不到四十,眼睛就看不清了,后来直接就瞎了,这绣坊就是这乔娘子管着。” “听说她那时才十三四,就有一手的好绣工,但养着一个瞎子娘,所以一直拖到快二十,才嫁了个书生相公,谁知道后来林绣娘死的时候,叫她发誓不碰绣花针了,乔桑榆就发了誓,从此就真的不碰了,把绣坊也卖了。” “再后来,听说她……”周娘子有点碍口的停住:“反正出了点子事,被她相公给休了,连女儿也不认了,说是野种。她带着女儿被赶出了家门,现在在大月村一个破屋里住着。” 一个下堂妇?出了点事,什么事?通奸么? 唐时玥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周娘子道:“但我听他们说,这乔娘子人不错的,那些事,只怕……反正,谁也说不清。” 唐时玥嗯了一声。 怪不得她能管理这些人,人家是管过这么大的绣坊的,有经验。 心里有了数,她暂时也没有去管这个乔桑榆,看了看分检工作进行的挺顺利,可见这个法子应该是可行的。 那下一步就是清洗了。 现代的清洗工序,肯定要有高压水龙什么的,但现在没有,不过这也难不倒她,她把水车和滚筒结合起来,设计了一个脚踩式的大型清洗机。 就是弄个有孔的大桶,旁边做一排引水渠,然后一摇上去,就哗啦一下子冲下来那种。 而且清洗之后,按理说还要开松,也就是说把洗成块的羊毛撕扯分解开,手执的开松机她也还没做! 嗷嗷!好多事情啊! 唐时玥头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懒了? 韩翼都出去了两个多月了,她也早就确认要做羊毛生意了,但满脑子都在回忆前世的各种手织花样,只订好了毛衣针和钩针,这之前的工序却完全没想起来! 幸好编织坊还在备料阶段,否则这么改呀改的,人家盖房子的估计也要抓狂了。 一连两天,唐时玥忙的脚不沾地。 等她再想起来去临时车间看看时,才发现三千斤羊毛,居然已经分检的差不多了。 乔桑榆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就靠着她一句话,不动声色的把这个管理的职责给担起来了! 她在外头瞅了几眼。 怎么说呢,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有人出头,肯定就有人冷嘲热讽,但都叫乔桑榆四两拨千斤的怼回去了,没叫事态恶化,没耽误工作! 不错!这就是她想要找的人! 唐时玥就进去了,乔桑榆一见她,眼前一亮,便迎了上来,轻声道:“唐当家,羊毛已经弄完了两千八百多斤了,弄完之后的羊毛有两千五百多斤,现在还有五百多斤没弄好。” 损耗……损耗居然有10%,有点多了。唐时玥拍了拍脑门,这个损耗以后算帐的时候,得计算进去,下次韩翼收的时候,也得让他注意些。 然后她笑向乔桑榆道:“辛苦乔娘子了,多亏你帮我照应着。” 这就等于是当着众人明确管理员身份了。 乔桑榆的眼睛攸的亮了起来:“不辛苦,唐当家肯用我,是我的福气。” 唐时玥含笑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把她带到旁边小厅,问她:“乔娘子,你想要什么?” 乔桑榆一怔,然后她直接往地上一跪:“求唐当家给我们娘俩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只要我们娘俩能有条活路,乔桑榆这辈子都给唐当家当牛做马!”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 唐时玥点了点头,她已经问过了,乔桑榆娘俩现在住的破屋连个门窗都没有,更别说被褥之类的了,到冬天根本活不下去。 唐时玥道:“既然你有所求,那我也要问问,你当初是为什么被休的?” 乔桑榆身体一颤,咬牙道:“为了银子!他们是为了银子诬陷我!我没有通.奸!我不曾做过!我是清白的!” 第163章 贵人 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呼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当时,林家绣坊的布匹处理下来,卖了两百多两,还有房契地契,那人……那畜生跟我要,我没有给。章家那老虔婆素日待我的琀儿像仇人一般,一直想溺死我的琀儿,好生个儿子,我得给琀儿留些银子傍身啊!” 她双眼都红了:“那畜生闹了两天,就不闹了……我没想到,他竟是打的这个主意!我那天在房里睡着,黑灯瞎火的,有人进来就扒我衣裳,我只当是他,因为闹着脾气,也没开口同他说话,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外头就闹腾起来,然后那畜生带着人冲进来,说要抓奸!我当时头都蒙了,根本不知要说什么!那个人我根本都不识得啊!可我怎么说也没人信。” “一直到后来,我细细想去,才想明白了,他们就是为了我那些银子!当时大门都没拴,再说哪来这么些人!可恨我想去要回银子嫁妆时,那家人却说没见过,说我肯定给了那奸夫!可他家原本穷的叮当响,再娶亲妇,再盖屋子,用的是什么银子?还不就是用的我的! 怪不得他那时假惺惺的叫我把房契地契卖了,说留着银子才方便,我还当他尚存一丝为父之心,就应了他,把房契地契全换成了银子,那时他必定就是盘算这一着了!” 乔桑榆越说越是悲愤难抑,眼泪滚滚而下。 唐时玥缓缓点头。 心说姐姐啊,你这简直就是重生文女主的命啊!也忒惨了吧! 她拉了她起来,倒了一杯热茶给她,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才柔声道:“你女儿多大了?现在在哪?” 乔桑榆犹抑不住抽噎:“四岁了,我托给了邻居。” “好,”唐时玥干脆利落的道:“我一会儿叫人送你回去,接了你孩子过来,我帮你找个地方住下,你日后就帮我管理编织坊。” 她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人不负我,我定不负人。” 乔桑榆大喜,趴在地上,咚咚的磕了几个头:“多谢!多谢唐当家!” 她一时百感交集,热泪滚滚而下。 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甚至都打算违了誓言,重做绣娘,可是却连一根针都买不起。 她在破屋里住着,没有半把余粮,只靠着挖野菜度日。周围的人都借遍了,村里的二流子天天的翻墙扒屋,她晚上都不敢阖阖眼! 她那日又困又饿,都有些恍惚了。她以为她们娘俩,真要死在那儿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外头有人说话,那人说,“唐当家说了,如果这门手艺,能叫十里八村的小娘子多一份娇贵,出嫁之后,能少受些磋磨。那么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 唐当家,唐当家…… 她口里反复咀嚼着那句话,也不知从哪里得了力气,一下子就爬了起来。 她洗衣,沅发,她求着村头的阿婆帮忙照应孩子,就破釜沉舟一般来了。 见到那小娘子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她来对了,她就是她命里的贵人! 直到此时,终于尘埃落定。 唐时玥知道她这时候,需要好好的发泄一场,就没打扰她,关门出去了。 一直到乔桑榆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慢慢的收了声,才有人推门进来,端着一盆热水,含笑道:“唐当家去帮你找屋住了,你赶紧洗把脸,喝口水,骡车在外头等着,你回去把孩子接过来。” 乔桑榆感激的向她一笑。 然后她洗了把脸,坐上骡车,回了村,郑重的谢了邻居阿婆,把孩子抱上车。 骡车从村头那三间大瓦屋经过的时候,乔桑榆掀开帘子看了看,眼底恨意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赶车的唐俊良道:“乔娘子,唐当家说,先去镇上采买些生活所需。” 乔桑榆一愣,窘迫的道:“不用,咱有个地方住就成。” 唐俊良道:“唐当家给了二十两,说花不完就不准回村。” 乔桑榆又是一愣,良久无声。 她没想到,唐时玥会想的这么周到,她就这么略强势的把一切都给安排好了,真真的,叫她心里暖极了。 唐俊良犹豫了一下,又道:“唐当家对自己人很好的,有她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但……祈小郎说,莫要得罪了她,她也是很记仇的。” 乔桑榆轻声道:“我明白的。” 她眼里的泪又要往下滚,抱着女儿,亲了一口:“琀儿,太好了,我们有地方住了,我们又有家了,我们有饭吃了,我们……不用死了!” 唐时玥去跟族长要了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子,叫了两个人打扫修葺了一下。 到下午,唐俊良就带着她们回来了。 她们是大月村的人,并不是随便就能在聚宝村住下,还要写个手实,到里正那里去登记一下,相当于暂住证。 唐时玥就把小祈阳叫过来帮忙写。 一问才知道,原来乔桑榆今年才虚二十五,看上去竟是年过三十了。又问到她女儿的名字,乔桑榆道:“那一家姓章。我闺女叫章琀。” 她虽恨极了那家人,但女儿是章家的血脉,这是事实。她识字不算多,但女儿的名字却是会写的,就在纸上写了。 章琀?居然是这个琀字? 唐时玥讶然:“这个名字……咳咳,是谁取的?” 乔桑榆道:“是孩子的爹取的。” 唐时玥看了她一眼。 琀这个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指入殓时放在死者口中的玉?一个父亲,一个读书人,居然给亲生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这是多大的恶意? 唐时玥简直不能理解,她小声问了问祈阳,确认她没记错,就跟乔桑榆道:“不如给她另起个名字吧。” 乔桑榆一愣:“为何?” 唐时玥不想解释,强势的道,“让她随你的姓,另起一个!” 乔桑榆不解,但是看她神情,却还是点头应下了,轻声道:“唐当家,那你帮我取一个吧?” 唐时玥也没推拒,想了一下就道:“就叫乔晨曦好了,温暖、光明、希望,新的一天开始了,过往的一切,都不用在意了!” 乔桑榆屈膝谢了。 等去了里正家回来,天也晚了,乔桑榆在家收拾着,旁边的村里人,知道她是唐时玥叫过来的人,不少人都过来搭把手。 乔桑榆连连感谢,见一人说话文绉绉的,像是个念过书的,就悄悄向他请教:“这位郎君,请问这个字,”她在地上笨拙的划出一个琀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人瞥了一眼,随口道:“琀,送死口中玉也!”他给她解释了两句。 乔桑榆当时就呆住了。 一时手脚冰凉,心里像劈开个口子似的,冷风嗖嗖的往里灌。 旁边有人叫她:“乔娘子?乔娘子你没事吧?” 乔桑榆猛然回神。 她长吸了一口气:“没事。” 早就知道那是个畜生了,畜生,办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幸好已经过去了,她已经逃出来了,她,她的女儿,她的“乔晨曦”,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这个畜生有啥关系了! 第164章 英雄酒 小晨曦还小,还不用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白天可以直接放到武馆里,让人顺手照应一二就成。 乔桑榆连最后一丝后顾之忧也没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编织坊。 有乔桑榆在,唐时玥真的十分省心,很多东西不用说,她就能想到。对唐时玥来说,就是……又可以偷懒了。 唐时玥从工地出来,拐个弯儿就去了许宅。 她想去找许问渠写个招牌。 这年头的人起名字乏善可陈,一般就是姓什么,就是什么记。 许问渠问她想叫什么,唐时玥道:“我本来想叫唐记编织坊的,但又觉得不大好听,要不你帮我想一个?” 许问渠笑道:“要叫我说,不如直接叫‘玥坊’。” 玥坊……简单明了,又挺好听,挺像个衣服品牌的。 唐时玥就道:“那就叫玥坊吧!我早知道你肯定能起个我喜欢的。” 许问渠失笑,一边呵气磨墨,一边就笑道:“唐家酒,玥坊衣,我等着看咱们玥儿,还能做出些什么。” 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欢题这个?” 许问渠转头看她,她挺认真的瞅着他:“你们读书人,不都挺清高的?我叫你给酒铺子写招牌,又叫你给编织坊写招牌,做这么接地气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挺丢脸的?” “怎么会?”许问渠笑道:“我不过是个穷酸文人,只盼跟着你的唐家酒和玥坊衣,名扬天下呢,何来丢脸一说?” “那就好。”唐时玥笑道:“你要是不喜欢,可一定要直接跟我说,我这个人笨,不大会看人眼色,你们读书人那种隐晦的表达,我是看不出来的。” 许问渠笑道:“我今日才知,玥儿原来是笨的。” 唐时玥转头向唐时嵘几个,道:“你们也帮我写个东西。” 唐时嵘道:“写什么?” 唐时玥道:“我在想,我这个羊毛生意,是要长期做的,手工搓线,实在是太费时间了,所以我想写个东西,到时候,就给各地的匠人发一发,大意就是,我想要一个能纺羊毛的纺车,谁能做出来,可以来聚宝村找‘玥坊主人’,我奖励他……一百两?或者二百两?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时下的纺车都是麻坊车,找巧手的娘子试过好几次,纺羊毛不成,需要改良。 唐俊琛问:“这个还要写?直接叫人去问问不就成了?” 唐时玥道:“你以为发明创造这么容易吗?再说了,就算很容易,也是有好有坏,我想达到一种集思广益的效果,也许到时候,有不止一人做出来呢?那我就可以择优者取之。” 唐俊琛道:“择优者取也不用写啊,我觉得很多匠人未必识字。” 她道,“所以你们就不许写的文绉绉啊!就要写的我这种人也一看就能懂才行。” 见唐俊琛还想说话,唐时玥做势撸了撸袖子:“嗯?” 唐俊琛瞬间缩了回去,点头如捣蒜:“马上写!马上写!” 许问渠失笑,然后唐时玥满意的把袖子拂了回去,一边还叨叨:“先生,你上次不是说介绍我几个像你这么厉害的读书人么?那种不准备科举的?你到底啥时候给我介绍?” 许问渠无奈的笑:“你真的不打算学学写字?” 唐时玥其实已经在偷偷练字,练了两个多月了,但暂时还不好意思给这个大才子看。 于是理直气壮的反问:“明明有你们,我为什么要学?” 许问渠沉吟了一下:“你真的想请个人?” 唐时玥不解,“当然啊。” 许问渠道:“我倒真的认识一个人,他身上有秀才功名,只是失了一臂,所以不能再考,才华绝不逊于我,他家中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你若真想要,我可以写信去问问。” 唐时玥问:“他是好人吗?” 许问渠正色道:“他为人正直,我以性命担保。” “好,”唐时玥道:“我是想要一个识文断字,能帮我打理种种琐事的人,最好刑名律例、钱粮会计、文书案牍什么的,全都懂些,待遇从优,但真正的读书人有可能会觉得这活儿不太体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写信去问问吧。” 许问渠应下。 唐时玥就拿着他写好的字走了。 她不止做了招牌,还叫人刻了几个大大的章,到时候,好盖在“外包装”上。 等到临时车间里羊毛分检完毕,唐时玥订的滚筒洗毛机和烘干床也都好了,就在河边搭了窝棚开始洗羊毛,烘干,开松,搓线……羊毛一批一批的送去镇上,再一批一批的染好色送回来。 一晃十来天,唐时玥简直忙昏了头,等再见到祈旌时,才猛然发现,她好像很久没见他了。 祈旌神色如常,大概只有她,能看出他此时很欢喜。 一见面,他直接拉住她手,跟她道:“成了!” 唐时玥一时没回过神来:“嗯?” 他道,“酒,酿成了!” 唐时玥这才发现,他手里居然还提着两个坛子,他也不拆开,直接拧开腰间的水囊,叫她闻了闻,冲鼻子的呛辣气。 蒸馏酒,果然不一样! 唐时玥道:“你不用拿回来,也不用跟村里人说,就在外头经营就好。” 祈旌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着,他低声道:“这酒,就叫英雄酒,好不好?” 英雄酒……唐时玥品了一下,点点头:“好。” 祈旌道:“其实这酒,可以叫韩翼带着去兰州,草原这种地方,这种酒,肯定有人要的。” 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唐时玥道:“可以,到时候你跟他谈谈,就当是你的酒。” “嗯。”祈旌也渐渐平静下来,道:“那这酒,暂时就当跟你没关系?我自找人经营?” 唐时玥点了点头,祈旌道:“给你五成利可成?” “不用,”唐时玥看四周无人,双手拉住他手,仰面看着他:“阿旌,我手里要很多银子没什么用,我虽然不知道你要银子做什么,但肯定不像我,只是简单的老鼠屯粮,所以你不用分我利钱,左右我也不缺钱,你赚了钱,觉得什么事情有意义,就去做。” 祈旌亦低眼看进她的眼睛,半晌才轻声道:“就这么相信我?” “对,”唐时玥肯定的道:“我相信你。” 他道,“倾国之财无以为报,还你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可好?” 唐时玥瞪他一眼:“你别老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好不好?都不像你了。” 祈旌抿了抿唇,少少无奈。 昨天酿出酒来的时候,那几个人简直恨不得当场把他打包送给她了……大概他们也没料到,她有可能不要。 但,也由不得她不要!她注定是他的。 祈小郎看着那小娘子的背影,无声的抿了抿唇。 第165章 玥坊主人 唐时玥如今做事,一呼百应,人多力量大,不几天,玥坊就盖好了。 这时候,搓好线也染好色,能开始织的毛线,其实只有三百斤左右,但还在不断的生产中,也够织一阵了。 在这个期间,唐时玥也拟了一个管理细则,又跟乔桑榆商量了一下,确定了下来。 当时已经商议过了,参与的一共有七个村,聚宝村是本村人,可以出四十个人,其它六个村子,一次只过来二十个人,这二十个人,要先搓够一定数量的毛线,然后才能开始学手艺。 当然了,要求是很高的,搓的线一定要匀,粗细要一致种种,做不好的就要换人。至于手艺,三天学不会,或者干不好,同样也是要打发回村,换人来做的。 但对于做的好的,也有优待。 通过考核的,可以领了毛线回家织,而且可以代教同村的人,教会一个,领过来考试合格之后,光“提成”就有一两。 天越来越冷,能在近处学,总好过往这边跑,肯定是有人要学的。所以第一批来的人虽然要搓毛线,但还是很占便宜的。 再之后,可以用计件工资的方式长期运营。 把这些要求送达各村,并达成共识之后,唐时玥就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开业。 炮竹放过,各村的人也都过来了,这么多人,一时也认不全,唐时玥学着韩翼,每个村发一个颜色的帕子,系到衣襟上方便分辩,同时发个牌子,到时候挂在腰上,好出入。 这一次姑娘媳妇都能来,并不是每家都有份儿,本来就抢破头,定人员的时候,也没人会触唐时玥的霉头,所以唐家老宅的人一个也没来。 这一次,因为来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儿,唐时玥并没找唐时嵘他们帮忙,老族长的二儿媳钱氏,字写的不错,就由她来做登记,乔桑榆也在旁边帮忙。 聚宝村的人最先,很快就登记完进去了。 唐秀排在后头,人都走过去了,她飞快的瞥了一眼唐时玥,心情有些复杂。 她及笄了,本来也该议亲了,可是她虽已经对祈小郎死了心,却着实看不上那些狠霸霸的乡下汉子,想方设法的拖着。一听说玥坊的事儿,她就求了阿娘爹爹,想来这边学手艺。 后来阿娘就应了。 她虽没得罪过唐时玥,却喜欢过祈小郎。 本是隐晦的少女心事,当时却被陈癞子头闹的无人不知,也曾被祈旌当众斥责,要不是她向来有手巧的名儿,爷爷又是个族老,这名额,也轮不到她头上。 她惴惴不安了好几日,想着到时唐时玥万一不许她学,她要如何求恳,没想到,唐时玥根本就没在意她。 也是啊,她可是个福娘子,很多人都说她是九天玄女下凡赐福人间的……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仙女儿一样,又怎么会为难她一个小村姑呢? 她这样想她,倒是把她看轻了。 唐时玥察觉了这道视线,向这边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娘子,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还怯生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唐时玥报之一笑,便转回来,继续跟乔桑榆说话。 唐秀长的是那种很乖巧的漂亮,婴儿肥的小圆脸,月牙眼,小菱嘴,小酒涡,她还挺喜欢这种长相的女孩儿的。 她当然认识她,祈小郎的暗恋者之一,但她倒不讨厌她。 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她被祈旌斥责之后,并没有怨恨,也没有纠缠不休,这就比唐桂花强出一座山去。 正说着话,乔桑榆忽然一下子僵住了。 唐时玥往前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小娘子,应该是大月村的,看着十六七岁,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乔桑榆。 唐时玥问:“怎么了?” 乔桑榆整个人微微发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这时候,那小娘子也排到了面前,论到她登记信息,她显然也有些慌乱,却仍是小声答道:“章小曼。” 姓章? 唐时玥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看了乔桑榆一眼,乔桑榆脸色发白,满眼愤恨,却沉默不语。 唐时玥有点无奈。 其实她只想做一个美美的小仙女,并不想当啥人生导师,可奈何这个时代的妹子都需要一点,甚至很多点推动。 唐时玥就道:“我说了,编织纺这儿,我不在时,你可以全权负责。” 然后她就走开几步,“不在”了。 乔桑榆愣了一下,瞬间恍然。 她感于唐时玥之恩,所以宁愿暂时忍下她的仇,可如果,唐时玥并不需要呢? 钱氏已经记录完了章小曼的信息,给了她一个帕子:“进去吧,把这个系在手臂上。” “等等!”乔桑榆道:“她不能进。” 钱氏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愣。 章小曼急了,她们家为了这个名额,可是花了银子的!可不能叫她给搅和了! 她摸不清形势,不敢跟她吵,赶紧一脸哀婉道:“嫂子,你可不能这样啊!咱们都是大月村的人,可不兴这样乱来的!” “谁是你嫂子!”乔桑榆咬牙道:“我跟你们章家一门子畜生,半点关系也没有!” 前后全是大月村的人,哪能不知道她们家的恩怨,但在玥坊门口,谁也不愿多事,都静静的看着。 章小曼掩面哭了起来,说出的话却带着威胁:“嫂子,我是村里选出来的人!这可不是章家一家子的事!你难道一辈子不回村子了么?你不怕叫村里人戳脊梁骨?你不怕琀儿没了爹爹……” 不提这个琀字,乔桑榆也许还不这么恨,一提到这个琀字,她直恨的双眼冒火,一把抓过钱氏手里的笔,直接就把章小曼的名字一笔抹了:“我是唐当家雇的管事,玥坊的事,我能做主!我不许你入,就是不许!” “你!你敢!”章小曼欺负惯了她,哪能甘心被她这么当面收拾。 她是个有心眼的人,见唐时玥离的不远,急大声哭道:“嫂子,你当年做下那种事情,与人生下了野种,又把家里的钱财全给了那人,我大哥休弃你,也是逼不得已,你这般报复我有何用,我大哥怎么也不能给别人养孩子啊……” 旁边不知内情的人,不由得相顾讶然。 章小曼暗暗欣喜,只要坏了她的名声,谁还会用这种破鞋当管事?这可是玥坊呢! 唐时玥果然慢慢的走了过来,章小曼哭的益发情真意切。 唐时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微笑道:“章小曼是吧?” 章小曼急福身施礼,好像刚刚看到她似的,一脸委屈道:“唐当家,您来评评理。” 唐时玥并没管她说什么,凉凉道:“你现在马上回去,大月村还可以换一个人来,若你再吵下去,那这个名额大月村也不用补了,就这么少着吧!” 要知道,头一天,大月村可是有族长里正派人跟着的,一听这话,那几人脸色一变,急上前,不由分说的扯住了章小曼,不顾她辩解挣扎,毫不犹豫的拖着就走,一边不住的向唐时玥请罪。 一直到这些人都走了,唐时玥才道:“关于她刚刚说的话,我有几句话想说。” 大家都以为她是要替乔桑榆解释一二了,却听她不紧不慢的道:“玥坊这个地方,我将会投注很多的精力,我希望这是一处轻松欢愉的地方,若是有看不惯我,或者我的人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第166章 一起骂男人 这话挑明了护着乔桑榆。 大家顿时讶然,互相看了几眼,当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走了。 唐时玥的眼神儿扫过了诸人,见没有一个人离开,便又道:“看来大家都不傻,都看的很明白,刚才她说的全都是污蔑。” “此事我已经派人查过了,当年乔娘子守着诺大一个绣坊,千八百两的身家,而章家贫无立椎之地,乔娘子不过是看中了他是个读书人,又数次诚心求娶,这才委身下嫁。却没想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章志墨得妻子嫁妆银子才能继续读书,又用妻子嫁妆银子救下重病老母亲,却不但不知感恩,竟还深以为耻,考上了一个童生,就开始拈花惹草,勾搭上富家小姐之后,又丧尽天良,设局构陷结发妻子……” “可怜乔娘子遇人不淑,到头来嫁妆被骗,背负污名被赶出家门,甚至连孩子都被人污做野种……她蒙受了这样大的屈辱,不想收仇人进来,这有错吗?那章家人忘恩负义寡廉鲜耻,我不愿玥坊有这种人,你们难道愿意与这种人为伍?” 祈小郎早已经帮她查过了,章志墨就是个软饭硬吃的负心汉,乔桑榆说的全都是真的。 有一种人就是这么恶心,他们一边不遗余力的孔雀开屏,各种跪舔,以求能吃上软饭,同时却又意难平,憎恨着他攀附的人,把每一分钟都当成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一有机会就疯狂报复,还觉得自己清高有气节。 脑残没下限。 她当时就被震惊了一回,今天,索性借这个场合,把此事盖棺定论了。 大家也是十分震惊。有个大月村的妇人道:“原来真的是这样!我早说章家不是东西!” “就是啊!那章志墨一赶走乔娘子,就盖了新屋,还娶了新媳妇,他们的银子哪来的!大家又不是傻子!” “章家嗜财如命,没有一个好东西,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这么个黑锅扣人头上,丧尽天良啊!” 众人议论纷纷,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始登记。 祈旌和饶休几人,都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正遥遥看着这边。 他们不是这些村妇,只看的出唐时玥对乔桑榆的维护,他们大多能看的出唐时玥的心机手腕。 梁大胡子啧啧的道:“阿玥可真是威风!” 饶休冷冷的道:“这小娘子,是有几分小聪明。” 另一人道:“不止是小聪明,简直多智近妖。” 对,她就是一个小妖精。 祈旌站的笔直,负着手,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中宛似燃着火焰,满是热切。 这几句话看起来寻常,可是对节奏的把握,实在是太妙了。 她立起乔桑榆来,本来就有很多人看着,或嫉妒或眼红种种。 今天,她借着这事儿,给乔桑榆造了个势,一来明示了她的重视,二来,也把乔桑榆的事翻到了明面上。 他早就发现,唐时玥做事,其实理智大于情感,她好像从不轻易相信“人心”。 她头一句什么也不解释,先来了一句看不惯就走……而没有人走。再之后,她说什么,都会有人附合,不信也信,不对也对了。 这些人既然已经当众表明了态度,那之后,就不好改了,她们不管为了什么,都会坚持这个观点。 而第一批来这儿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每个村里“非富即贵”的上层人家了,而且她们之后,还会依附于玥坊,自然要巴结着唐时玥。 那章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真的是,太狡猾了,太护食了。 狡猾的叫人心痒痒,只想剥开那层衣裳,看看里头藏着的,是不是真的是个妖精。 如果唐时玥在这儿,她还会添上一条。 她不止是给乔桑榆撑腰,更是为了快速的凝聚人心。 不是有人说过么,青春时期,女人的友谊从一起上厕所开始,成熟时期,女人的友谊从一起骂男人开始。 同仇敌忾,一起骂骂负心人什么的,可以让这伙女人迅速的度过磨合期,进入默契的合作状态。 当然了,要是乔桑榆对那人还有情,这个法子就像揭人疮疤,就不适用了。 有脚步声传来,祈旌定了定神,偏头看过去。 就见许问渠带着四人,慢悠悠的过来,一边笑问他:“可顺利?” 祈旌道:“有阿玥在,自然顺利。” 许问渠含笑点头,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一个人影迅速闪开,一边走还回了一下头,眼中神色,极为复杂。 他难得的分了一下神。 他注意到,祈旌这几个手下,都避着祈阳,但这些人后来发现祈阳的性子,有点“目不斜视”的味儿之后,一般就只避开正面,别跟唐时玥站一起就成了。 但这个肩上有伤的老兵,叫饶休的,为人倨傲无礼,但每次见到祈阳的时候,都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而且他那个眼神儿,实在是太古怪了,好像极度畏惧,又好像极度厌恶…… 许问渠心里想着,回头要跟唐时玥说一声才是。 结果还没等想完,旁边祈旌一个手下凑过来:“许先生,方才阿玥吟了句诗,你帮我解解是什么意思?” 许问渠很感兴趣:“诗?” “对啊,”那人坏笑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许问渠:“……” ………… 来的人全部登记完了,离的远的还要安排“宿舍”,制作出入工牌种种,之后还要继续洗毛烘干开松搓线,一百几十个人,一个人一天就能搓好几斤,每天都有专门的人送去镇上的染布坊。 不得不说,这几个村的族长里正都还算靠谱,送来的人也许有关系户,但并不过份。 这中间除了章小曼,只有东山村的一个人,手实在太笨,根本搓不成,被唐时玥给换回去了,其它人也就偷偷懒,挑挑事儿,做的活儿没的说。 现在刚开始做,毛线也不算多,唐时玥并不打算做毛衣裤和毛衣袍。 她暂时只准备做帽子、袜子,脖套、手套四样,等羊毛多了,市场打开了,大家手也熟了,再做衣服。 其实最好织,前景也最好的,还是袜子。 唐时玥真的有点受不了这个朝代那种毫无弹性的布套子了。 现在还好些,等天冷了,羊毛袜必须得有! 她瞅准的是中高端市场,绝不能走挑担货郎的路子,她准备先做三个套系, 一个是两双袜子的“双暖”套系。 然后是帽子、手套、脖套的“三全”套系。 第三种是帽子、脖套、手套、袜子的“四喜”套系。 为此她异常上心,试验了好几回,才定下了样式。 例如这年头男女都有发髻,所以帽子不能照抄原有的样式。 男帽她就在帽顶留出来一个抽绳的圆口,可以把发髻露出来,而且抽绳类似逍遥巾,可以打成蝴蝶结,也可以拖垂于帽后,加一些小装饰,串珠串玉什么的。 许问渠帮她取名做展鸿帽,寓意为大展鸿图。 展有展出的意思,鸿有大雁的意思,而帽洞里露出来的,插了钗的发髻,还真有点像鸟儿,唐时玥觉得这个名字虽然略文绉,但还是很恰当的。 而女子发上钗环步摇,还有种种发髻,其实不能戴帽子,所以她就弄了一种帽圈,就类似古代的抹额,把额头耳朵这一圈护起来,当这个帽圈成为流行,女人们自然会就此想出合适的发饰来配这个帽圈儿。她从来不会低估女人在这方面的智慧。 就称之为锦花帽,寓意锦上添花。 脖套就更好说了,男款是注重保暖的普通脖套,女款可以做成流苏的。 总之前期样式不用太多,争取达到“看一眼就知道是玥坊出品”效果,后期再考虑更多的样式。 她难得这么上心做一件事,抽空先教了周娘子、叶婆子和乔桑榆,没事就拉着祈小郎商量来,商量去的。 祈小郎就提醒她:“涉及这么多人,手艺很难保住密,做开来之后,怕会有人争夺,羊毛来源要控制住。” 第167章 什么都先想到他 唐时玥就笑眯眯的看着他。 祈小郎轻咳了一声,本来还想装一装的,被她这么看着,就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我会帮你打点好,一定不会叫别人抢去。就当是……英雄酒的酬劳。” 后几个字,他声音很小,贴着她耳朵说出来,唐时玥笑道:“好。” 她笑眯眯的跟他商量:“要不将来的销售,我也不操心了,全都交给你做?” 祈旌一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在大家的殷殷期待之中,所有的线终于搓完了,第二天,就可以正式学手艺了。 唐时玥把每种颜色的线都拿了一团过来,吃过了饭,就拿各种颜色在祈旌脸旁边比来比去,最终她决定:“就用这个蓝色好了,显得你的脸色特别好!我当时挑的时候,就觉得这个颜色肯定很配你!我专门给你挑的!” 她美滋滋的比划着:“我先给你织个帽子,再织个脖套……” 祈旌只淡定的点点头,然后唐时嵘忽然咳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咳了一声。 唐时玥猛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唐时嵘就整理了一下衣裳,示意她拿颜色来对比。 唐时玥顿时就不好意思了,赶紧道:“阿兄,你这么白,穿什么颜色都行哒!” “是吗?那就好,”唐时嵘微笑道:“我还担心你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呢!”唐时玥心虚的不行,一边摆手,眼神儿就扫过四周,然后就见两小只两双黑亮的大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祈阳是单纯的盼望,小瑶儿是单纯的信赖,就连旁边的唐俊琛都一副“都这么熟你不会漏了我吧”的眼神儿看着她,然后她无助的转回来时,许问渠就给了她一个“不管怎样都应该先孝敬先生吧”的温雅微笑。 唐时玥彻底抗不住了:“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等我织吧!我这么懒,你们千万不要对我有这么大的信心啊!” “不着急,”许问渠微笑道:“先给我织就成了。” 祈旌看了看许问渠,对长辈保持了应有的尊重:“好,先给许先生,然后是我。” “凭什么第二个是你!”唐俊琛知道自己争不过,但是他也要争!于是他祸水东引道:“第二个明显应该是阿嵘。” 小祈阳不说话,只默默的伸出小手手,巴住了她的手,仰脸看她。 唐时玥不敢看她,然后祈阳就叫她:“阿姊……” 唐时玥抗不住啊! 她只好内牛满面的应下:“我知道了……知道了!都有!全都有!” 苍天啊!大地啊!她可是一个连编手链都要从小学编到大学的懒人啊!她到底为啥想不开要当着这么多人给祈旌挑颜色的啊!她…… 她顿时找到了迁怒的人,从桌子底下,狠狠的踩了祈旌一脚。 祈小郎八风不动,嘴角微微翘起…… 他真的特别喜欢这种她什么都先想到他的感觉。 祈阳这小子天天儿的争宠,吃个饭被他闹的,她连跟他说句话的空儿都没有,可真到了有好东西的时候,她还是会第一个想到他。甚至会一不小心忘了旁人。 这叫他心尖尖上好像洒了糖,甜的不行。 ………… 第二天乔桑榆照例一大早就过来叫她。 她是被唐时玥开了小灶的人,已经把基本的针法学会了,到时候她和周娘子都会当师傅教人。 见唐时玥恹恹的,她有点儿忐忑:“唐当家,你没事吧?” “没事。”唐时玥没精打彩的摆手:“走,去吧。” 周娘子的肚子已经有点凸了,扶着后腰笑道:“不用管她,玥儿啊,哈哈哈,她是许下的人太多了,怕织不过来。” 乔桑榆一愣,也笑了,然后她跟她道:“等每日下了工,我帮你织就是了。” 唐时玥眼睛一亮。 但想了想,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拒绝了。 除了两小只,其它都是单身男人,是要避嫌的,她不能叫乔桑榆帮他们织啊!可两小只,被他们那么依赖的看着,她哪好意思找人帮忙? 总之只有唐俊琛的她推给了周娘子,其它的,注定是她的活儿了! 其实她还是挺会打毛衣的。 这本事并不是拍戏学的,而是她姥姥,是个超爱织毛衣的老人家,不止是毛衣毛裤,她能把别墅里的沙发冰箱吧台全都穿上“衣服”,至于帽子手套什么的,那都是基本操作,她从小就看熟了。 毛衣最基础的针法,就是一个平针,一个上下针,平针好织但是弹性不足,只能用来织袜子,其它的都不能用平针织,可以用上下针。 对工坊的人,唐时玥准备先只教平针和上下针,然后看情况,教一个元宝针,再把平针的基础变化拧麻花给教了,其它的看看再说。 如果真的收了徒弟,再教其它的。 其实她还会钩毛线,而且她觉得钩比织要轻松,但是钩么,暂时先不教,猫教老虎还要藏个私呢,这些都不急的。 一边打着主意,一边也就进了工坊,一进去,诺大的车间里,大家都迎了上来,一双双眼睛都亮亮的。 唐时玥自己是个享受派,手织车间也弄的很舒服,围成一圈圈的座椅,还都有靠背,小桌,又暖和又舒服。 但车间不算大,毕竟学成之后,大部分人都是在家织的,所以现在看着就有些拥挤。 乔桑榆简单说了几句,每个人都发了四根毛衣针,一人一小团毛线,然后就开始教了。 她先教了起头,用的不是挂线,而是打一针挂一针的方法,然后再教人怎么打上下针。 首先教的,当然是最简单的袜子,袜口用上下针,下头用平针,脚后根要有加减针,一次就可以教完好几个知识点。 大家围成一个圈,仔仔细细的看着。 乔桑榆和周娘子也在教,但大家还是本能的信她,唐时玥就一边织,一边转着圈,确保大家都能看清,就这么一直转了几十次,反反复复的教。 织毛衣真的不难,但学的仍旧有快有慢,伶俐的两三次就学会了,拙的十几次都学不会。 唐时玥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几个会的人确实会了,她就开始点兵了:“唐秀、唐霜,陈……你叫陈什么来着?” 那人急道:“我叫陈竹。” “陈竹,还有王仙霖、你,你……”她一口气点出来十来个人:“她们都学会了,你们不会的,可以看她们的,或者看周婶儿和桑榆的。” 然后她就去一边坐下喝大茶了。 唐秀受宠若惊。 她一向手巧,却从来没像此时这么庆幸自己是个手巧的。 于是她仔仔细细的教人,大家不敢问唐时玥,但对她们却都敢张嘴问,顿时车间里一片叽叽喳喳。 第168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唐时玥本来是想着,这活儿其实真的很简单,用心学,肯定没有学不会的,尤其现在,怎么说呢,背负着宗族的期望,大家肯定拼命学,不存在消极怠工什么的。 没想到,还真有学不会的。倒不是完全不会,但就是手指就好像别不过来一样,织出来不像样。 这种的,就只能叫她们慢慢来,要是真的不成,就只能换人了。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看大家全都学会了,这才一人重新分了一滚子新线,正式开始织袜子。 唐时玥是个强迫症,从头到尾,要求的就是精益求精,错一针都不行,不合格的一律打回去重新织。 例如织袜子吧,袜圈要起多少针,多少圈之后换平针,多少圈之后加针,加多少针,全都是固定的,不能多也不能少,为此她还每人给发了一把算筹让她们计数用。 看大家都上手了,唐时玥看了看周娘子,周娘子正跟本村的几个人聊的热络,她就自己溜溜达达的走了。 毕竟她是个负债累累的人啊!要争分夺秒! 她准备给许先生、祈小郎、唐时嵘和两小只,一人织双袜子先交待过去,回头再慢慢的织帽子。 其实真要做,速度也不慢,毕竟这年头没有通告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什么娱乐,只能织毛衣! 叶婆子也不干针线活了,在给韩翼和小孙子昌瑞织,毕竟这个活儿不费眼睛,手熟了连看都不用看,一点都不耽误聊天八卦。 而且叶婆子的速度真的很快!做着饭都一天织一双! 唐时玥终于还是一点都不尊老爱幼的……把两小只的袜子悄悄让她帮忙织了,后来发现她还是赶不上,就把唐时嵘的也悄悄让她帮忙织了。 等她织完了许问渠和祈小郎的,以为终于可以愉快的偷个懒时,周娘子问她:“你不用给林县令织一个?” 唐时玥:“……” 她只能内牛满面的又继续织。 于是家里最近的常见画面就是,唐时玥和叶婆子、周娘子坐在一起织毛线…… 每次抬头活动脖子的时候,唐时玥都觉得自己要步入老年了,她脑补了一下她带着一村女人跳广场舞的画面,瞬间就被自己吓出一身汗。 她才不要这样! 果然太女人的生活会消磨她的雄心壮志!于是酒坊一开枣酒,她就过去帮忙了。 她前脚一出门,汪氏就慢悠悠的出来了。 她主动跟两人打招呼:“忙着呢?” 两人一看到她,同时收了笑,汪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只觉得舒服极了,不由得暗暗嫉恨。 唐时玥用竹帘子把东西厢房外头围了起来,两边各放上几个圈椅,这边有太阳就在这边坐,那边有太阳就在那边坐,敞亮又舒服。 汪氏压了压火,然后故作娇俏的偏头,看向周娘子手中:“你们这是……” 周娘子一下子就把手里的活儿给藏了。 汪氏当时就瞪了眼:“你这是干什么?” 周娘子道,“不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汪氏气的喘了半天气,怒道:“你又何必如此?我不过就是想看看,难道还能抢了你的?” 一边说着,她抬抬下巴,给了她一个矜持的微笑:“谁不知道,在这十里八乡,我的绣活儿可是顶尖儿的,外头那什么林绣娘、乔绣娘,听都没听说过的,哪里能跟我比。” 她矜持的抚了抚身上绣的蝶儿:“现摆着我这个当娘的,玥儿竟从外头找个绣娘当师傅,岂不是叫人笑话?我想过了,我不该躲懒儿,该出来帮玥儿管理工坊才是……” 想的还挺美的。 周娘子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 叶婆子也是大开眼界。 她这还是头一回直面汪氏的作派。 没有公主命,却一身的公主病,拿捏出来的这个妖妖娆娆的劲儿,看着就碍眼。 周娘子直白的道:“玥儿不会答应的。” 叶婆子也道,“这跟绣活儿好不好没关系!这又不是绣的!” “你!”汪氏瞪了她一眼,一转念,却又抽出帕子,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你们以为我没听到,那乔绣娘不过是个通.奸的下堂妇!唐时玥竟宁可用她,也不用我!我竟是白养她了!她还有没有把我当娘!” 叶婆子实在忍不住:“你这耳朵是南山话北山听的么?听我们墙根都听不全的?人家乔娘子是冤枉的,你没听到吗?” 汪氏从帕子上方抬眼看她,口吻有些怜悯:“你竟信这种事?我却是看的出来的,她年纪不大,既与相公感情不睦,自然就与旁人勾搭成奸,你们还真以为她是清白的?”她摇摇头,轻轻的笑了两声。 两人被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弄的,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 周娘子嫌恶的道:“你不用白费劲儿了,你说出天去,玥儿都不会答应。” “与你们真是说不通!”汪氏轻蔑的扫了这两个相貌平平的村妇一眼,摆出主子的做派:“那工坊在哪,先带我过去看看。要不是……这种地方,真当我爱去不成!” “不行!”叶婆子道:“玥儿说了,不许你出门。” 汪氏有些急了:“我是她阿娘!等她回来,我自会同她说!你们先带我过去!” “不行!”叶婆子挡在她面前:“你不能出门。” 汪氏怫然道:“你竟敢以下犯上!” 叶婆子道:“我是玥儿雇的,又不是你雇的,说什么以下犯上。” 汪氏没想到这两人这么软硬不吃:“你再不让开,我要嚷了!” 叶婆子眼中暴出些凶光,举起拳头:“你敢!” 汪氏吓的接连退了两步!她可是听说了,她是杀过人的! 她想说话,一张嘴,却干呕了两声,半晌没说出话来,捂着嘴冲回了房中。 叶婆子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是轻不得重不得的,汪氏要真的不管不顾的闹开,惊动了人,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唐时玥从酒坊回来,叶婆子和周娘子商量了一下,还是没跟她说这事儿,不然又要白生一场气。 倒是汪氏好像被吓到了,晚饭都没出来吃,唐时玥也没在意,爱吃不吃,饿死正好。 她又花了好几天,终于给林县令一家子,一人织了一双袜子,准备去一趟县衙。 在这个期间里,韩翼也没等那些客商,直接带着一票兄弟,和祈旌安排的人一起,又去了兰州,这次准备多待一阵子,好好巩固这条商路。 第169章 使君有妇 唐时玥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右眼皮直跳。 然后她就迷信了一把,学着那些老太太,撕了一小片白纸放在眼皮上,表示“白跳”。 她就带着这片儿纸吃了早饭,然后叫了陈酒来,去了镇上。 周娘子去了玥坊,叶婆子就一个人在院里织毛线。 汪氏从屋里出来,去了后头的茅厕,叶婆子头也没抬。 直到她织了两圈儿,忽然一个激灵,汪氏去茅厕已经一刻钟多了! 她本能的觉得不对劲,飞快的起来,就去了后头,果然见茅厕里没人,她跑进菜园子看了看,就见菜园子扎的篱笆绳子被绞断了两根,豁了一个大口子。 叶婆子暗叫不好,提脚就往外跑,跑出十几步,就见汪氏手扶着墙,正急匆匆的往外走。 叶婆子急道:“站住!你站住!” 汪氏回头一看,立刻提起裙子跑了起来,叶婆子紧赶慢赶,终于在路边一把扯住了她:“你想去哪儿?快回去!” 汪氏恼恨不已,张口就嚷嚷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奴才要打杀主子了!” 叶婆子急的一怔,就想去捂她嘴。 可她虽勤快利索,也不过是个女子,汪氏拼命挣扎,她一时还真抓不住她。 汪氏尖声道:“救命啊!恶奴杀人啦!快救命啊!” 附近几个人飞快的跑了出来,一见居然是叶婆子和汪氏,顿时一愣,就有人七嘴八舌的询问:“汪娘子,这是怎么了?” “叶阿婆,怎么闹腾起来了?” 叶婆子赶紧松开手。 她又不能明说唐时玥不叫她出门,急的汗都下来了,嘴上笑道:“汪娘子身上不好,不敢见了风,我又笨嘴拙舌的不会劝,瞧这闹的……哎,汪娘子快回去吧,不然唐当家回来了又得骂我。” 汪氏见她服软,顿时就哼了一声:“别拿那死丫头吓唬我!我可是她阿娘!天天儿的把我关家里她还有理了!你们这些人,也是助纣为虐!不孝不顺的东西,还敢称什么当家……” 她冲着众人道:“你们都来评评理啊!有哪家的闺女,天天把亲娘关在家里的,叫这恶奴看着我,还叫那对畜生吓着我,一步都不许我迈出来……世上哪有这样当闺女的!我说要帮着她管工坊都不成,宁可叫个外人管,这个不孝女……” 旁边的人越听越诧异。 她这么一说,他们也觉出不对劲来了,汪氏好像的确没怎么出过门,难道真的是唐时玥不叫她出门? 那是为什么?还有,汪娘子说的也没错,为什么自家工坊,不叫她阿娘管,反倒叫个外人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婆子一看众人的神情,心就猛的一沉,赶紧随手拉了个人,示意他去许家叫唐时嵘来。 唐时嵘一得信儿,几乎是小跑着出来了。 听着汪氏嘴里的话,唐时嵘脸色一黑,急上前道:“阿娘!” 一边又向其它人道:“我阿娘又闹脾气了。没什么事儿,大家去忙吧。” 这话就是变相的请人走。 大家虽然诧异,但看唐时玥的面子,也不好意思硬围着看,叶婆子连连道扰,大家也就慢慢散了,一边小声议论着。 汪氏急的脚下更快了,几乎是小跑着,一边呛着嗓子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我今天一定要走!你敢拉我,我就豁出去闹开,看谁好看!” 唐时嵘轻声道:“阿娘,瞧你说的,我是您的儿子,我自然是向着您的,哪能跟您做对?”他一手轻轻托住她手肘:“您慢慢走,你是娇贵的人,可莫摔了。” 他轻言慢语的,汪氏的脚步顿时就慢下来了。 唐时嵘继续道:“玥玥不管博下了多大的身家,都是您的女儿,我也是一样的。您是我们的阿娘,但凡我能做到的事,哪能不依着您?” 汪氏放心了,娇嗔的瞥了他一眼:“这时候倒来说好听的了!谁要信你!” “儿不敢哄阿娘的。”唐时嵘道:“您这是要去哪儿?我送您过去就成,或者您要买什么、拿什么、叫谁来,儿都帮您办好,您如今也是能做当家老祖宗的人了,哪还用亲自过去?岂不失了体面?” 这话,说到汪氏心坎里去了。 她是当过丫环的人,当人上人,当主子,这是她的梦想,如今好歹摊上了一个有能耐的闺女,竟是半点也享受不到,叫她如何能甘心? 汪氏幽怨道:“还是我的嵘儿贴心!那丫头,哪里是个懂事的!” 她絮絮的跟他说起来,又是娇嗔,又是顿足的。 她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小少年,说着那样温柔的话语,那双鹿儿眼,却是死水一般,连一丝丝温情都没有。 两人说了许久,他才不经意似的,又问:“那阿娘这是要去哪儿?” 汪氏道:“我呀,”她媚眼斜飞,羞涩道,“我想去找唐永富。” 唐时嵘的手猛然一颤。 他咬紧牙关,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然后强行压着:“阿娘找他做甚?这村里人多眼杂的,阿娘要做什么也不方便,不如阿娘先跟我说说?” 他说完了,才觉得说的太急了,只怕汪氏不会相信。 但汪氏却完全没有怀疑,她羞涩的道:“我同你说了,你可莫要跟唐时玥说。” 唐时嵘嗯了一声,汪氏便附耳道:“你叫他过来!我要问着他!他说要带我走的!如何竟能失约?” 唐时嵘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了,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阿娘,你……什么叫带你走,你,你不要儿了吗?” “嵘儿,”汪氏这才想起他来,停了一停才道:“阿娘过的苦呀,天天儿的睁眼到天亮,连一个知疼着热的人也没有,其实阿娘也想留下,只是,我与他,遇着的太晚啊,使君有妇,怎么也是难双全,叫我又能如何,只能委屈你了……” 她悲悲凉凉的说了半天废话,“我再不走,我就怕肚子大起来……” 唐时嵘猛然抬头看着她。 汪氏也醒悟失言,急用手掩了一下口,娇柔的跟他道:“嵘儿,这话你可千万莫要跟唐时玥说……” 唐时嵘半晌才平着声音道:“不会。” 他又低声劝了她几句,把她送回了石屋,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羞耻的全身发抖。 第170章 叫我死个明白 那边,唐时玥还没到县衙,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哗。 她推开车门看了一眼,就看到前头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也不知道是干嘛的。 陈酒问:“唐当家,咱换条路?” 唐时玥来回看了看,一个混混早小跑着过来,笑着施礼道:“唐当家。” 唐时玥就问:“前头怎么了?” “哦,”那混混道:“那边是程家山货铺子,听说是卖出去的腐竹都发霉了,这两天接连有人回来找,之前程家大郎都从粮库里给人换换,结果后来,换的也都发霉了,这不,这伙人就约齐了一起来找他们了。” 那混混有点儿幸灾乐祸:“这两天程家几个人都快愁哭了,赔了不知道多少银子了。听说他们还跟你们唱过对台戏?抢你们生意呢?这下子看他们还敢不敢闹腾!” 原来如此。 唐时玥摇摇头,跟陈酒道:“绕个路吧。” 陈酒应了一声,就调转车头,才刚转过来,忽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女子扑到了车前,尖声道:“唐时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肯定是你动了手脚!不然腐竹怎么会坏!” 唐时玥懒的理她,直接道:“让开。” 唐水芝却拉着马鞍子不放:“你赔我!你马上赔我的银子!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 看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估计是把保命银子全搭上了。 唐时玥淡淡的道:“赔银子?你想的还挺美的,凭什么?凭你蠢,凭你毒,凭你被出族,还是凭你以孟府小妾身份通.奸外男?” 她向来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锋芒毕露,唐水芝被她噎的脸色都变了,也总算找回了几许理智。 唐时玥,她惹不起。 她从来没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这个事实。 唐水芝一时又恨又怕,喃喃的道:“我,我知道我不该抢你生意,可你也不能这样,争不过我,就下黑手祸祸我们的东西……” 唐时玥哧笑一声:“唐水芝,我做生意,不怕抢,你能抢的过去是你的本事,但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啊!还做手脚?你可真是太高看你那点小钱钱了,折腾半天赚那仨瓜俩枣儿的,我犯的着么?” 唐水芝被她说的满脸通红:“那为什么腐竹会坏?你敢发誓说你没动手脚吗!” 唐时玥挑了挑眉:“敢情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啥腐竹会坏?” “你!”唐水芝瞪着她,呛着嗓子:“我没想明白,你告诉我!” 唐时玥轻笑一声:“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爹,谁都得惯着你是吧?” 她僵了半晌,忽然放软声音:“你告诉我!我……你叫我死个明白,我谢谢你!” “这话倒像那么回事儿。”唐时玥就略俯身,看着她:“当初我为什么说五日或者十日一收,碰上连阴天就往后延?因为腐竹必须晒彻底!我又为什么要每一户都报数,每次都按数目收?因为收到的数和卖出的数,要大略相当,这才能形成一个有效的循环,不会压货!” 她顿了一下:“此外,你可知道,沈掌柜在收腐竹之前,就联络了种菽的人家?准备好粮库和石灰防潮防虫?而你们,说要就要,要的这么急,检查的又这么粗疏,进出又毫无计划,我只能说,不发霉才奇怪了。” 她嘴角挂了一丝凉笑:“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让开吧!” 陈酒见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索性直接一把把她推开,赶紧催着骡子走了。 唐水芝整个人呆若木鸡。 她终于明白了她输在哪里。 收腐竹的时候,她只顾着耍排场了,伙计也跟着摸鱼,村里人不管是贪财想压秤,还是来不及,肯定都晒不干啊! 而报数?她……她也学唐时玥叫人家报数了,但她一直以为报的这个数,就是随便报报的,直到后来提到契书才发现有一点用处,她从没想过还要跟卖货挂钩! 而石灰防潮?她们想都没想过,买回来就堆到库房里,本来是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卖出去了……可其实,就算有人来买,伙计也是就近拿,也就导致来来回回,其实就是动的门口这点地儿。 怪不得,怪不得发霉!唐时玥说的对,这么个弄法,不发霉才奇怪了。 她终于察觉到了一个叫人难堪的事实。 唐时玥确实比她强,她会做生意并不是走了好运,而是她……确实有这个本事。 两边离的这么近,程大郎也把他们的对话听在了耳中,不由得咬了咬牙根。 当时唐时玥还跟他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还以为是忽悠他,现在想想,怕不是那时候,她就料到了这一着?这小娘子着实厉害! 他又咬了咬牙,忽然转头跟程二郎道:“赶紧跟那个女人断了!” 程二郎也是刚跟那伙人扯了半天嘴皮子,累的不行,没提防大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不由得一愕,然后扫了那边一眼。 程大郎道:“怎么说也是孟家的逃妾!不计较时没事,计较起来,又是个是非!” 程大郎耸了耸肩,他是个风流好色的,没到手的时候自然是想着挂着,但睡了这么久,新鲜劲儿也就下去了,就道:“知道了,这就叫她走!” 唐时玥去了县衙,把袜子送上。 林巧倩羡慕的不行不行的:“阿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啊?我要是你们村的人可多好啊!我也可以去玥坊学!” 唐时玥笑道:“你想学,我教你就是,还用去玥坊?” “哎,你不知道!”林巧倩抱着她:“我这些日子,跟那些夫人小姐来往,一句话得拐七八个弯儿,没意思透了。我娘还说要给我相看什么公子,说什么亲,我才不要成亲,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唐时玥失笑。 林巧倩现在才十六,但如果林县令在东风县待个三五年,那以这个年代的风俗来看,她就成老姑娘了,估计真的要在龙门镇给她说亲了。 她怜悯的摸了摸她的耳发:“好好玩吧,不行去我那儿住几天,真说了亲,就不自由了。” “对啊!”林巧倩道:“我可羡慕你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是你姐姐或者你妹妹该多好啊!不,不对,你要是个男人该多好啊,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唐时玥笑出声。 外头也有人笑道:“你这孩子,口没遮拦的!” 一边说着,杨氏进来,没好气的戳了她一指头:“什么混话也说!玥儿就算是个男人,也不娶你这么个不着调的!” “阿娘!”林巧倩拍手笑道:“还说我,你自己说的比我说的还狠!” 杨氏也笑了,一边坐下,把一张帖子给了唐时玥:“我正要差人给你送去呢,你就过来了。” 第171章 一尸两命 唐时玥打开一看,是一个署名“吴德义”的人写的请帖,约她十月初十去同庆茶楼“品茶”,具体事由什么的全都没说。 唐时玥询问的看了看杨氏。 杨氏道:“咱们县城里有个商会,你可知道?这个吴德义,是商会的副会长,他前天过来拜访,说起想邀请你,我就把这个活儿给揽下来了。” 唐时玥垂了垂眼,心知肚明。 对方说到这个话头,就是试探她与杨氏的交情,杨氏揽下代邀的活儿,就表示他们确实交情莫逆,对方肯定会更加重视的。 杨氏道:“咱们龙门镇上,也有几户商家进了商会,龙门镇也有一个小商会,但是这个商会,县城商会是不认的,所以到时人不会太多,我不方便出面,会叫杨掌柜过去,你那边,看看叫谁陪你去都成……” 她细细的跟她说了说规矩。 唐时玥听说商会,还是因为之前唐永明的事情,据说唐永明就是混进龙门镇小商会,才认识了牛老板的。 其实商会这种,就是一个商人之间守望相助的同盟,对方既然递出橄榄枝,也算是一种认可,便于她在镇上站稳脚跟,同时,也算是一个她走出去的桥梁。 她总不能一辈子在聚宝村里转悠。 反正商会并不能强制她做什么,倒是可以去看看。 唐时玥就答应了下来。 ………… 回村的时候,却在村口见到了等着的唐时嵘。 唐时玥的心情,有点像等到了第二只鞋子。 她按了按终于不跳了的右眼皮,直接下了车,叫陈酒把车子送回酒坊,一边问:“出啥事了?是不是她又做妖了?” 唐时嵘苦笑一声。低声把事情说了。 唐时玥顿时默然。 她觉得汪氏就跟一块糊到墙上的屎一样,似乎没什么大害处,却实在是恶心人。 她回了家,又把叶婆子叫过来,详细的问了一遍,脸越来越黑。 她现在怎么说也算是村里的公众人物,私生活肯定会被加倍放大,汪氏说的那些话,绝对会传的人尽皆知。 加上现在村里外人多,也就等于,外人也会知道。 尤其汪氏之后还是不能放出去,不能及时“辟谣”,就会引发更多的猜测。 在她风光的时候,这些事情也许不影响大局,但将来,如果有人想对付她呢?那汪氏,她跟唐永富的奸情种种,无疑是一个定时炸.弹。 真落到有心人手里,能轻而易举的钉死她和唐时嵘。 那一刻,唐时玥真的是恨的牙根痒痒。 她毫不犹豫的道:“我明天去镇上买包药。” 叶婆子欲言又止。 唐时玥顿了一下,又道:“以后我会叫刀光剑影白天也留一只守着。” 停了停,她又自言自语的道:“要是能伪装脉象就好了,可以推说她生病了,那也可以对外解释了。不行,我得去问问阿旌。” 她终于注意到了叶婆子的神色:“怎么了?” 叶婆子低下头:“没什么。” 唐时玥这会儿一点耐心也没有:“说!” 叶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月份要是大了,吃药可能有危险。” 唐时玥脚下猛然一顿。 对啊,她居然忘了这一点!三个月以上堕.胎是有危险的! 她一直严防死守,唐永富绝没有机会再来,可如果是上一次的话,那……算着足足有四个月左右了,还能堕胎吗? 唐时玥一言不发的转身,去找了祈旌。 半夜里,一个大夫被悄悄的请来,悄悄的给汪氏把了脉。 果然,大夫说,月份太大了,汪氏身体也不好,不能堕胎,否则,必定一尸两命! 送走了大夫,唐时玥一言不发。 她虽然恨不得她去死,但她,绝不会做弑母的人。 祈旌低声道:“我找个地方,找可靠的人,等生完了再送她回来?” 唐时玥细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成,她这种人,不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更不放心。” 叶婆子急道:“那怎么办?” 对啊,那怎么办? 唐时玥脑子里一下子滚过了好几个想法,偏偏没有一个是可行的。 她烦燥的揉了揉额角:“让我想想再说。” 但这一次,就连唐时玥也没想到,意外来的太快,连她都没来的及反应。 唐时玥第二天没有出门,后来把刀光剑影也叫了回来,正一边撸着毛一边沉思,就见刀光剑影忽然昂起了头,向着后头叫了几声。 唐时玥眉头一皱,急往后头走,却见一个村里的孩子,抱着个萝卜站在菜地里,见到她,就道:“你们家菜园子篱笆坏了!”一边一溜烟跑了。 唐时玥这会儿也懒的计较,就跟叶婆子合力,重新绑好了篱笆。 她并不知道,那孩子跑出去之后,在拐角就迎上了唐永富,把一张小纸条给了他。 唐永富打开纸条一看,上头写着:“我有喜了,是你的,快带人家走!” 唐永富的眼睛猛然就亮了,一时狂喜! 他昨天听说汪氏出门,就有些奇怪,他对她也算有些了解,要不是真有什么事,她哪能花尽心思往外逃? 所以,会是什么事呢? 他起初真的担心她没脑子来找他,但睡到半夜,他猛然想了起来……当时他听到大门响,一下子泄了劲儿,那些东西,就全都进到她里头了。 所以,她难道是? 他有些乍惊乍喜。 他刚被打断腿的时候,是很害怕。 可是这几个月废人一样的躺着,干啥都不行,上个茅厕都麻烦,又叫他生出了无数的恨意。 全都是唐时玥,这一切,全都是唐时玥惹出来的!要不是她弄出这什么福寿酒,要不是她算计了孟家,他怎么可能被打断腿! 这全都是她的错! 但除了恨,更多的是眼红。 唐时玥的家业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整个村的人都在跟着她赚钱,只有他们,全都是她的亲人,反倒被排除在外,连泼辣的孙婆子,都不敢招惹唐时玥。 明明她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就够他们吃香喝辣了!说不定还能治好他的腿!可她就是一毛不拔! 所以,他猜到汪氏可能有喜了,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踩在唐时玥头上的,唯一的机会!! 于是他花钱买通了村里一个皮孩子,溜进去递了个纸条子。 汪氏是在书房侍候的丫环,会写几个字,果然给他回了,果然跟他想的一样! 既然确定了,那他就一定要快! 唐时玥是个狠心的,万一赶着给汪氏灌了药,那就来不及了! 唐永富两边肋下都夹着拐棍儿,却跑的飞快,一路盘算着,回到家里,他一刻也不迟疑,直接叫何氏把族长和里正请过来,说有要事。 族长和里正都不待见他。 但他说的这么郑重其事的,还是把儿子派了过来,唐永富也不在乎,他就直接跟两人道:“烦两位去找唐时玥,我欲娶汪侍琴。” 两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连向来憨厚的唐勇,都忍不住道:“你发癔症了吧!” 唐永富冷笑道:“肩挑两房,古已有之,为何不成?” 陈长生哧了一声,两人就想走,唐永富看着两人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狞笑,一字一句的道:“汪侍琴肚里,可是怀了我的种!” 两人当时就呆住了,不能置信的转回了身,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第172章 肩挑两房 大晚上的,老族长的两个儿媳妇来了石屋。 现在虽然名义上唐时嵘才是家主,但所有人早就习惯了有事情直接找唐时玥。 一见是她们,唐时玥本能的就觉得不对,见钱氏眼中掩不住的怜悯,而赵氏一直在生硬的东拉西扯。她心里不详的感觉越来越浓。 唐时玥便道:“婶儿,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说吧。” 两人顿时就噎住了,然后对视了一眼。 半晌,赵氏才艰难的道:“就是……就是唐永富,他忽然叫了我们当家的过去,说了个事儿……” 赵氏起初并不喜欢唐时玥。 但经过了这么多事,尤其是编织坊的事之后,她对这个小娘子,渐渐的变成了真心的叹服,这些话,就益发的说不出口。 钱氏现在是玥坊的半个师爷,跟唐时玥的关系更好些,更是替她难受。 见赵氏吞吞吐吐的,她索性直接道:“玥儿,这话你听了,也不要生气,唐永富说,他想娶你阿娘。” 果然。 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唐时玥的脸上,已经静的没了一丝表情。 这种感觉,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果体的被众人围观一样。 可纵然是屈辱极了,她脸上,却还是平静的。 她一字一句的道:“婶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详细说说。” 钱氏硬着头皮道:“他就说了……与你阿娘有些来往,也不知是也不是,他说,你阿娘给他写了信,说是她,咳,她有了他的……” 她吞吞吐吐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唐永富这次是真豁出去了。 他把唐勇和陈长生叫去,直接竹筒倒豆,把事情全说了一遍。 包括之前汪氏如何跟他勾搭,帮他绣了什么帕子,而他又如何去石屋跟她成就了好事,甚至把汪氏给他的条子,也给他们看了。 唐永富现在,就是典型的光脚不怕穿鞋的,他反正一个老残废,腿以后再也好不了,也干不了活,他就是要豁出一切巴上她,只要坐实了这件事,他就成了她的“继父”,她就不得不养他。 真是打的好算盘! 可是这件事情,跟他和牛寡妇的事情不一样。 因为还有唐时嵘,还有唐时玥,还有唐时瑶。 她们是后辈,汪氏是他们的亲娘,所以但凡他们还要见人,他们就永远不能叫汪氏有个通奸的罪名。 唐永富够毒,够果断,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事情到了这一步,尤其,汪氏肚里还有了个孩子,那就再没有真正的“良策”来解决了。 就算汪氏现在死了,或者唐永富现在死了,这件事情,也抹不平了。 钱氏无奈的低声劝她:“玥儿,我知道你心里憋屈,这搁谁也憋屈……可是摊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人儿女的,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下。” 她连连叹气:“你爹爹去的早,唐永富肩挑两房,倒也说的过去……不然,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肩挑两房?想的倒美! 她就算亲手捅死唐永富,也不会叫他拣这现成便宜。 唐时玥直恨的牙根痒痒。 她直接跟两人道:“婶子,这不可能,亲爹亲娘我不能选,摊头上了,我认,但是这种恶心又恶毒的算计,我不认,你让唐永富少做这种美梦,我绝不会答应的。” 钱氏苦笑:“玥儿,你再想想,主要是嵘儿啊……咱们不能跟他比,跟这种无赖一昧的缠下去,对你们兄妹的名声,没有好处的。” 赵氏也道:“唐永富明显已经急眼了,狗急跳墙,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只怕越闹越大,越闹越难听了。” 唐时玥一言不发。 两人又劝了几句,见唐时玥一直垂着头,钱氏拉住赵氏,站起来:“那玥儿,你好好想想,咱们先回去了。” 两人就走了。 唐时玥静静的坐在黑暗中。 叶婆子悄没声的进来,小昌瑞叫了一声:“阿姊……”就被叶婆子捂住了嘴。然后两人就退了开去。 又隔了一会儿,祈旌轻轻的叩了叩门,然后就进来了,轻声道:“阿玥?” 唐时玥心里像压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毫不客气的道:“滚出去!别烦我!” 祈小郎静了静,然后就迈步进来了,他站在她面前,用两根手指头点了点她脑门:“要发脾气是不是?那就发。我在这儿等着。” 他的声音,仍旧是冷静又平静的。 可是那一瞬间,那种骨子里的强势,骤然甩开了少年的外衣,毫不掩饰。 这种很man很男人的强势,一下子打掉了她的护甲,让她暴露出了某种小女人的软弱。 于是她站起来就踢了他一脚。 他默不作声的由着她踢。 她无声的又踢又打,任性的发泄了半天,然后委屈哒哒的抱住他腰,脸埋在他怀里,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哭的肩头颤抖。 真的是,太憋屈了。 她就是一个不喜欢吃亏的人,碰到这种怼上门来恶心她,还不能狠狠的打回去的事情,就会很生气很生气! 祈旌的大手按在她后脑上,特别温柔的揉了揉。 她哭的更大声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才抽抽噎噎的停住,却仍是赖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少年的脊背并不宽厚,可是,抱着他,感觉着他的手按着她的头,她真的觉得好踏实。 她轻声叫他:“阿旌?” “嗯?” “大坏蛋!” 他停了停:“我帮你对付。” “我说你是大坏蛋。” 他手指动了动:“我哪里坏了?” 莫名其妙的,她就笑了。 她在他怀里,仰脸看他,他静静的低头,眼底的温暖与包容,十分迷人。 眼睛又肿又涩,可是她的心情却已经很不错。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发泄完了,就恢复了冷静。 她冲他笑了笑:“我去洗把脸。” 她就出去了,这时候,门外的唐时嵘才慢慢的走进来,无声而谴责的看着他。 祈旌非常坦然的跟他对视,唐时嵘嘴唇动了动,还是道:“这样不成的,玥玥还未及笄,你们又没名没份的,这样于理不合,而且……” 他还没说完,祈旌就转身往外走,顺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好好念书,别管闲事,我们心里有数。” 等等! 唐时嵘被他这一派理所当然的长辈口吻,说的半晌失声。 等唐时玥洗了脸回来,唐时嵘又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不用管,没什么大事,”唐时玥敷衍的摸了摸他的头:“念你的书就好,家里的事,我都会处理好。” 倔强的小阿兄被两人如出一辙的“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口吻打击的不行不行的,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底气,郁闷了半天,只能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唐时玥几个人正在吃早饭,就听到大门被人砸响了。 是那种很重的,咣当咣当的声音,一下一下,敲锣一样。 唐时玥双眉一扬。 祈旌放下碗就出去了,唐时玥随后出去,唐永富站在外头,正用拐棍敲着大门,见到两人出来,他涎着脸一笑,露出了焦黄的牙齿:“玥儿,怎么不请我进去?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以后你也得叫我一声爹了!” 第173章 峰回路转 祈旌大怒,抬脚就要往前走,唐时玥一把拉住了他。 唐永富快速退了一步,一见到她这个动作,又停了下来。 知道唐时玥不敢怎么着他,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迅速聚集起来的村民,哈哈的笑了起来,得意极了:“玥儿啊!你阿娘要给你添弟弟了!这可是大喜事啊!到了这一步,我娶了你阿娘,一肩挑两房,是最好的办法!你说说你这孩子,跟我倔什么呢?想不开!” 他扯着嗓子向门里大叫:“琴儿!琴儿!我来接你了!我来娶你了!你快出来!” 汪氏听到声音,竟真的奔了出来,一见到唐永富这个柱着拐的样子,她就愣住了,但随即就捂着嘴哭了出来:“阿富!阿富!你来了!” 她投进他怀里,搂住他脖子,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哪能忘!”唐永富示威一般揽着她,看着唐时玥,大声道:“我来娶你啊!给你家孩子当爹啊,哈哈哈!来来,跟大家说说,你是不是怀了我的种?多大了?” “讨厌啦!”汪氏娇嗔的打他一下,然后抚摸着肚子:“有四个月了吧?”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亲亲热热,旁边的村里人,表情都是一言难尽,好几个人,忍不住骂出口来:“没廉耻的贱.货!臭表子!” “不要脸!” “一对奸.夫婬妇!” 唐永富环顾众人,全不在意。 骂吧,随便骂,他才不在乎她们怎么骂他!只要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就会明白,他娶了汪侍琴是唯一的遮羞布!所以他们骂的越凶,他越高兴! 他得意的向唐时玥瞥去。 唐时玥倚在门边,抱着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看戏一样。 唐永富笑容一收,本能的感觉不对。 可是再想想,又觉得没问题,唐时玥以为这么虚张声势,就能吓倒他? 于是他的动作更加放肆,甚至还示威一般掐了把汪氏的臀,惹得她直扭动。 当着她的面侮辱她的母亲,这种感觉让他亢奋极了,动作越来越下流。 唐时玥却始终没有阻止。 唐永富还是不够聪明。他闹大,是为了避免她不认帐,但是他却没有想过,闹大了有好处,也有坏处。 他现在闹成这样,人人都看不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给她解除了枷锁。 她天天儿的小心翼翼,软禁着汪氏,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名声”。 现在名声都没了,那她还小心个屁啊!索性敞开玩儿! 唐时嵘几个人,也在许家门前站着。唐时嵘气的直发抖,早就想上前,却叫许问渠止住了。 看唐时玥的样子,就知道她有了打算,既然她能应付,她出面,能说的话,比唐时嵘要多的多,她不成,唐时嵘再出面也不晚。 唐时玥直等到唐永富演不下去了,才慢吞吞的上前一步。 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一个当闺女的,除了点头,什么也做不了。” 大家瞬时就是一静。 她表情平静,可大家都忍不住脑补出了万万千的委屈。 这么好的唐当家,怎么就叫她摊上了这么个娘! 唐时玥平静的续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事的,事后请大夫帮忙看了,我阿娘月份大了,不能服药,否则会一尸两命……我为人子女,纵是对这件事再怎么深恶痛绝,也,什么都不能做。” 如今,唐时玥在村里人,尤其是很多女子心里的地位很高,大家都把她当小神仙看。一听她这话,好几个妇人替她难堪,忍不住哭出声来,对汪氏就更是恨之入骨。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表子!活该千刀万剐! 唐永富却是狂喜!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原来孩子已经不能打了! 他立刻上前,就想说话。 唐时玥的眼神也恰在这时瞥了过来,眼底锋芒一闪。 唐永富不知为何,就是一惊。 然后就听她不紧不慢的道:“但我阿兄是读书人,禀性高洁,我纵是死,也不会叫他与奸生子做兄弟,我会去求老族长,寻个合适的人家,将我阿兄过继。” 众人齐齐一震。 尤其唐永富,直接就傻在了那里,五雷轰顶。 过继!他千算万算,居然没想到这一着! 这种朝代的过继,跟认干亲,认干爹什么的可不一样。 认干爹,只是多一个父亲,但过继,把族谱一改,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唐永礼和汪氏的儿子了。 凡是同宗的都可以过继,找一对合适的夫妇,过继了就成。 之后就算暴露出来,因为这种事过继,也不会对唐时嵘的名头有什么影响,也许还可以显得他不同流合污,这对读书人来说,绝不是一个黑点。 这是她昨天突然想到的主意。 她曾经想过叫族中出面,代唐永礼休妻,但偏偏她通奸的人是唐永富,又是唐家人。 所以不如过继。 只要把唐时嵘弄出去,那她一介商贾,她怕什么! 唐永富要娶汪氏,那好啊!赶紧娶走,能省她多少心!反正要钱一分没有,爱咋咋滴。 峰回路转,大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然后轰的一声,但凡姓唐的都激动了。 白拣一个儿子!还是许四元的弟子!唐当家的亲兄长!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一个摇钱树,金字招牌!能领着一家子鸡犬升天的那一种! 眼看着群情亢奋,唐永富整个人呆若木鸡,祈小郎一时与有容焉。 这小娘子脑子怎么长的,居然会想到这个主意。 抛下这么一个巨大的诱饵,谁还会在意唐永富唱的这一出猥琐大戏?而且唐时玥的理由是“宁死不愿兄长与奸生子做兄弟”,这是一片爱兄之情,谁能说她不好? 再者说,唐时嵘能过继,唐时玥自己也能过继,两人都过继出去,那汪氏就成了烫手山竽,唐永富既然说孩子是他的,娶走就是了,谁还稀罕不成? 这件事情中最关键的,就是唐时嵘和唐时玥,对汪氏没有亲情,只要没了亲情,就不会受她辖制。 祈旌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时玥要允许汪氏跑出来现眼了。 让大家都亲眼看看,这种阿娘,谁孝顺的下去? 而唐永富,他连日后她的银子怎么花都想好了,哪能受的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整个人都狰狞了起来,怒道:“你连亲娘都不要了吗?” 唐时玥唇瓣微微抿起,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唐永富道:“过继不过继,应该是长辈说了算吧!” “当然,”唐时玥淡淡道:“我会请族长裁断的。” 老族长当然帮她! 唐永富又惊又慌,他终于发现怀里的女人不是富贵日子的敲门砖,反倒是一个大麻烦。 他一把推开了汪氏,死死的逼视着唐时玥,“你真要做的这么绝?” 第174章 烫手山竽 “真好笑,”唐时玥静静的道:“在我而言,切肤之痛,我却一直在跟你讲‘理’。在你而言,算计成空,你却说我绝‘情’。” 她闭了闭眼:“常听人说口是心非,我如今才真的懂了。” 唐永富猛的噎住了。 小娘子孤零零的站着,口中说着“真好笑”,却一丝笑意也没有,微微颤抖的声音中透出巨大的悲伤,眼中泪水悬而不落,好像是在拼尽全力,维持着平静的仪态。 这一刻,连毫无人性的唐永富,都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份了。 但随即,他意识到,这说明唐时玥对汪氏尚有亲情!早就说么,再怎么样也是亲母女,怎么会毫无感情! 他立刻就把住拐棍,伸出一只手,把汪氏又拉了起来:“琴儿,没摔着吧?” 而其它人,本来就心疼唐时玥的就不用说了,就算再不喜欢她的,看着这一幕,也实在是狠不下心肠,觉得眼前这对狗男女,就格外的碍眼。 唐永富好死不死,还又拿了这么个做派出来,大家顿时都恶心炸了:“不要脸!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性,长成这样还勾搭人!” “没人性的死残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连个畜生都不如!” 大家骂的真情实感,群情激奋,要不是顾及着一个是残废一个是孕妇,早就动手了。 汪氏也终于察觉到不对了,惶恐的向四周张望。 她上一次被唐时玥吓到了,以已度人,以为唐时玥真的一言不合,就会放猞猁狲吃了她,所以再不敢折腾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她怀孕了。 她这些日子,真的吓的不轻,舍不得对自己下手,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终于趁着唐时玥不在,出来了一趟,还被叶婆子给吓了回去。 其实她干呕的那几声,叶婆子并没注意,但她心虚,就以为已经暴露了。 于是她不敢再等了,不管不顾的出来投奔情郎,幸好,唐时嵘愿意帮她,她就放心的回来了。 然后,唐永富又到门前头,大声嚷嚷着要娶她。 这是怎样的勇气!这是多大的决心!他就是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英雄! 那一瞬间,她真的感动不已! 但出来之后,看到唐永富,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老了足有二十岁,头发都白了一片,胡子拉茬的,还断了腿,架着双拐的样子,哪还有一分读书人的翩翩风采? 她很嫌弃。 可毕竟有了孩子,而且,跟着男人走,总比叫唐时玥关着强! 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她都这么可怜了,为什么大家就不能理解理解她呢? 唐永富眼看犯了众怒,不敢多待,一手拉着汪氏,向唐时玥道:“玥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看在你阿娘肚里有你弟弟的份上,你就退一步,我与你阿娘都会疼你的。” 他挽着汪氏的手,一心要抓紧这根稻草:“琴儿,我们先回去,让玥儿好生想想。” 汪氏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就走了。 唐时玥急追出一步,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一声阿娘,最终却又没叫。 她苦笑一声,就转回了身。 一转回来,就迅速放松了一下表情肌。 人生有时需要婊一婊。 不枉她拿出了影后级的演技,终于把汪氏这个烫手山竽给扔出去了! 这可是她自己当着一大伙人的面,跟着唐永富走的,这一走就是覆水难收,名声臭遍大街,以后不管发生啥事儿,都怪不到她头上了! 众人看汪氏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儿女全都不要了,简直震惊,纷纷怒骂,又有人过来安慰唐时玥。 唐时玥没回头,只道:“我没事,”她声音哽咽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她低头疾步冲进了院子。 演完收工! 这下子解!脱!了!!爽爆了! 唐时玥把门一关,就万事不管了,整个聚宝村,却叫她抛下的诱饵引的十分激动。 老族长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 过继,当然是保全唐时嵘的最好方法。 老族长自家,也想厚着脸皮争一争,他几个儿子,也算是夫妻和睦,家族兴旺,就不知道唐时玥的挑选标准是什么了。 老族长在家里巴巴的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唐时玥过去,到了第三天,他彻底坐不住了,准备直接找上门去问问,这种事情,可是谦让不得的。 谁知道到了唐时玥家,一问才知道,唐时玥居然不在家,去了镇上。 老族长有些茫然,第一个反应就是唐时玥难道是去找林县令了?她不会是想叫林县令过继唐时嵘吧? 又一想不对啊,不是同宗,非亲非故的,林县令也不可能答应啊! 于是他就问:“玥儿去做甚事了?” 叶婆子道:“说是县城商会的会长,给她下了帖子,她就跟祈小郎过去了。” 老族长扶了扶额,心情十分复杂。 他这头还一直盘算着这点事,没想到,唐时玥居然去参加商会了!还是县城的商会! 这小娘子的步子,真的是他拍马也追不上的了。 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转身回去了。 这会儿,唐时玥正在往镇上赶。 这两天汪氏不在家,她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心情也好极了。 至于过继的事儿,在她而言,这就是挂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在彻底解决汪氏之前,她都不打算定下。 至于茶会,是早就应下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失约。 她倒是问了唐四叔一声,唐四叔一听就怂了,她也没强求,就跟祈旌一起来了。 ………… 而这会儿,同庆茶楼之中。 东风县城商会的副会长吴德义,以及几个龙门镇各商铺的老板,正在座中饮茶。 他们都是在县城甚至各地,都有产业的,龙门镇上的只是一部分,他们相当于驻龙门镇的负责人。 包括吴德义自己,也是住在县城的,只是偶尔过来镇上。 一边聊着,孟恣扬也到了。 孟恣扬是个草包,这个毋庸置疑,但出手大方,又背靠孟氏。 钱塘孟氏,代代皇商,不是他们一个小县城的商会能惹的起的,所以吴德义也给他下了帖子,而且这两天还跟他见了一次,两人一起去软红楼喝了个花酒,表面上相处甚欢。 所以孟恣扬一进来,就熟络的打了个招呼:“信成兄!” 吴德义有些不快。 他年纪摆在这儿,能叫他一声信成兄的,起码都是年过而立的人了,孟恣扬一个毛头小子,一口一个信成兄,这是在瞧不起谁? 但他也不会跟傻逼计较这种小事,两边寒暄了坐下,吴德义甚至还亲昵的开了句玩笑:“阿扬来的这么晚,定是叫紫灵姑娘给绊住了。” “嘿嘿!”孟恣扬笑道:“还是信成兄了解我。昨儿闹腾的是有点疯,今儿就有些起不来。” 一说起这个,在座几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聊了几句之后,孟恣扬才道:“还有人么?” 吴德义道,“还有福寿酒坊的唐当家。” 第175章 没见识的小村姑 一听到这个名字,孟恣扬的脸色当时就挂了下来:“还请了那混蛋?” “是啊,毕竟她背靠林县令呢!”吴德义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问他:“阿扬,你家中也有酒楼客栈吧?怎不要一点唐家酒?” 孟恣扬倒没以为他是故意的。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吴德义一定是向着他的。便道:“我懒的管这些小事!” 有人道:“听说那福寿酒,只不过是个乡下小酒坊,管事的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村姑,借着四方酒楼的手才勉强把酒卖到了县城,为何这次,竟还请了她?” 吴德义道:“毕竟是只此一家,前景可期。” 有人摇头笑道:“吴会长这次只怕是看走眼了,一个村姑,见识有限,成就也就有限,想往外走,可不是单靠个酒方子就成的。” 吴德义笑而不语,转头问孟恣扬:“你来龙门镇这么久了,与唐当家可相熟?” “不熟!”孟恣扬冷着脸道:“她算什么玩意儿,一个上不得台面儿的小村姑,我怎会与她相熟!” 吴德义意味不明的笑道:“真的只是个小村姑?” “对!”孟恣扬道:“也就这么点个头,”他用手比到膝盖高的地方:“长的又黑又丑,嘴皮子倒是溜,张嘴就骂人,又不识字,粗俗不堪,蠢笨如牛……” 他在唐时玥身上丢了面子,早想出一口气,于是极尽所能的贬低她。 大家想想也觉得,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于是便有人顺口恭惟:“在孟少眼中,这种人自然是排不上号的。” “正是,”孟恣扬老实不客气的认下了:“我们钱塘孟氏富甲天下,家中布庄钱庄数不胜数,一个小酒坊,末流中的末流,我懒的理她!” “确实,”也有人趁机表达了不满:“一个破酒坊的村姑,进咱们商会,岂不是把咱们的身份也拉低了?吴会长还是要好好考虑才是。” 吴德义笑了:“不过是一起喝杯茶,进商会的事情,回头再说。” 大家就懂了,这是忽悠人呢!有个姓魏的就笑了:“一个村姑,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也不容易,只可惜啊……做生意,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魏家也是家大业大,产业遍布秦州,大家纷纷附和。 忽听马蹄声响,大家便停了说话,看向门口,有人还笑道:“也不知这村姑是自己来,还是叫大人带着……” 话音未落,就见几人出现在了门口。 当先一人白色儒衫,头戴逍遥巾,低头拾级而上时,叫人只能注意到她乌黑的发顶,笔直的脊背,和那双白的与衣裳难分轩轾的小手。 然后她抬起了眼。 肌如冰雪,眸如秋水,淡淡然的扫过来,就如同冬日里推开窗,皑皑白雪灼灼红梅瞬间映入眼中似的……叫几人齐齐的一怔。 其实她极瘦小,比同龄人更加瘦小,可是奇怪的是,看到她的时候,那周身的气势,那气定神闲的仪态,叫人完全注意不到她瘦小单薄的身量。 全无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不知为何叫人肃然起敬。 大家竟是不由自主的,一齐站了起来。 唐时玥的眼神在众人面上一划而过。 她会合了门口等她的杨掌柜,于祈旌一起上楼,毫不客气的站了c位,就是为了这种效果。 她曾经拍过一部戏,那位导演是个为艺术执著的疯子,他跟她说:“我要一种气势内敛,但气场极其强大的感觉。不必说一句话却存在感极强,一出现就把全场的注意力都凝聚到你身上。” 那一场戏,她ng了三十多次,最后总算把他要的这种感觉,给演出来了。 如今亮出来,效果显然极好。 唐时玥嘴角微牵,拱手为礼:“诸位有礼,小姓唐,来迟了,还请诸位见谅。” 大家一个激零,这才回神。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一伙老江湖,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对,小娘子,给震慑住了!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两边儿迅速互相见过。 这种场合,就好像后代的酒会宴会一样,其实不会谈什么实际的东西,就是扩大交际。 唐时玥大大方方落了座,并没有刻意装成少年,却也丝毫不扭捏,仪态洒脱自在,好像她一个稚龄的小娘子出现在这儿,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而且,聊起生意头头是道,聊起世情侃侃而谈,见识广博,言之有物,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少女,竟如一个饱读诗书,又走遍天下的名士一般。 他们抛出来的每个梗,她都完美的接住了,然后轻而易举聊的对方自叹不如拍案叫绝五体投地…… 这特么是“没见识的小村姑”?“粗俗不堪”?“蠢笨如牛”?而且,这样的美人胚子,叫“又黑又丑”? 你瞎么!! 这孟恣扬,嘴里真是一句实话也没有!背后这么诋毁唐当家,什么玩意儿!我呸! 从唐时玥进来,就拉长了脸一言不发的孟恣扬,就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儿越来越不对了。 他也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心里那个气啊!果然一碰上她,就一点好事也没有! 他瞪着她。 唐时玥的长相,不是可爱,不是秀气,她是耀眼的,明朗的,女神范儿的那种漂亮,“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漂亮,加上她与所有小娘子不同的洗练仪态,要叫这伙油腻大叔跪下唱征服谈不上,但在林县令和唐家酒加成的情况下,争取到平等和受尊重的地位,那是一点问题也不会有的。 她也的确做到了,不就是忽悠么,站在这么多前人的肩膀上,忽悠几个小买卖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再抬眼时,又撞上了吴德义的眼神儿。 两人视线一撞。 吴德义便笑问:“唐老板最近在忙什么?我依稀听杨夫人说弄了什么新鲜东西?” 唐时玥笑回道:“不过是小打小闹,我收了些羊毛,准备弄些帽裳袜履之物。” “哟?”有人笑道:“这帽裳袜履之物,得问孟少了。谁不知大晏一半的衣裳绢帕,俱出自钱塘孟氏。” 一提到这一点,孟恣扬掩不住的得意。 孟氏是以布庄起家的,直到如今,布庄仍旧是孟家产业的根本,养着不知多少个顶级绣娘。 兴凡裙裳、绢帕、抹额、配饰种种,大晏内外,几乎是孟氏一枝独秀。即便有别家出了风头,孟氏也能后来居上。 这一回,终于轮到她求他了吧! 孟恣扬冷笑着抬了抬下巴,预备她来问的时候怎么撅回去,没想到唐时玥连眼神都没向他瞥,敷衍的道:“到时再说罢!” 这摆明看不起的样子,孟恣扬彻底被激怒了。 她之前在酒上嚣张也就算了,怎么说也是他求她。 现在,说到帽裳袜履了,她还敢这么嚣张?她以为她是谁?想做这门生意,谁能绕过钱塘孟氏! 孟恣扬冷笑道:“那你最好永远别来求我!我孟氏不做你家的生意!” 第176章 巨大的秘密 唐时玥微笑着转头看他。 人是需要有一点脾气的,只有见识和才华,并不足以叫人尊重。 既然他送上门儿来放狠话,唐时玥便接招了,她有点好奇似的:“孟少,钱塘孟氏的事情,你说了算?” 这话戳的太狠,孟恣扬的脸一青,不少人掩饰的轻咳。 他说了当然不算,他不过是钱塘孟氏旁支的少爷,也就在秦州充充大爷,真到了嫡支面前,屁也不是。 但若他以为这样就算了,那就太小看唐时玥了。 唐时玥继续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自然要如你所愿,我永远不会去求你,也不会去求孟家……”她拿着盖碗的手,轻轻一放,锵的一声轻响:“那么,你能不能保证,孟家也永远不会来求我呢?” 孟恣扬哧笑:“孟家求你?你做什么梦呢?” 她轻笑:“那么你能不能呢?” 他总感觉她在给他下套,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有充足的自信。 孟恣扬冷笑道:“当然不会!我保证!” 唐时玥浅笑嫣然:“那……就请大家拭目以待吧!”一边说着,她低头,慢慢喝了一口茶。 再抬头时,不意外的看到吴德义迅速收回的目光。 她理都没理又摔又打的孟恣扬,心里暗暗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县城来的富商,看着有四十许年纪,没留胡子,皮肤非常白,眼睛细小,相貌端正,看着倒是十分和气。 只不过,他为什么老是这样看她? 不像是好色,也不像是有敌意,就感觉他好像一直在悄悄的,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一样……要不是她对视线极为敏感,也许都注意不到。 唐时玥跟祈旌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唐时玥并没跟这伙人一起吃饭。 毕竟喝茶算是一个斯文的氛围,大家都端着,但喝酒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男人扎堆喝酒,中间只有一个女人的话,哪怕这女人是谁的妈,也得遭两句黄腔。 所以她早早的就告别了,收获了数句“后生可畏”的夸赞,以及邀请合作的橄榄枝。 来的时候被杨氏千叮万嘱,来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能说上的杨掌柜,心情有点复杂。 他早知道唐时玥绝不是个没见识的小村姑,却也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一步,她轻而易举的就让这些人抛开男女之见,诚心诚意的说出一句“后生可畏”。这比以财、势压人难的多。 杨掌柜觉得跟祈小郎同病相怜,就想交流一下,“唐当家可真是利害啊。” 祈旌淡淡的点点头:“嗯。” “你说唐当家这才十三,哪里来的这么多见识?” 他仍是点点头:“嗯。” 杨掌柜:“……” 他默默的看了祈小郎一眼,自觉的理解了他的想法。 这么厉害的小娘子,只怕不好娶啊!娶到了也压伏不住!祈小郎没准儿正犯愁呢,他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暗地里一直在给小姑娘架桥铺路,出风头的机会全让给媳妇儿的祈小郎八风不动,镇定自若。 亲,隐形实力了解一下? 唐时玥上了骡车,几个人在酒楼门口分开,又放下了杨掌柜。骡车才走出一小段路,忽听后头有人叫她:“唐时玥!唐时玥!” 唐时玥挑了挑眉。 坐福寿酒坊的骡车,有好处也有坏处,现在很多人凭车认人,还不好不应。 祈旌问:“是唐永明,要见么?” 唐时玥都快忘了这个人了,还真有点奇怪他找她干什么,于是停了下来。 她推开车门,似笑非笑的叫了声:“四叔?” 一段日子不见,唐永明瘦的厉害,见到她时,眼睛一亮,就像狼看到了肉。却拼命的稳着神色,摆出一个浮夸的架子,道:“玥儿,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唐时玥顿时就阴谋论了,心说他不会是想绑架她吧? 于是就道:“你就这么说吧。” “不成,”唐永明沉声道:“你先摒退下人。” 这词儿,唐时玥险些笑出声来。 她哪有下人?她只有祈小郎好不好! 为什么总有些人,喜欢在脚底下泥还没蹭干净的情况下,装一些不合时宜的逼呢?这到底意义何在? 唐时玥道:“算了,你爱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一边就抬抬手。 唐永明急追了两步,“你既不怕丢人,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给我两千两银子,我卖给你一个秘密。” 唐时玥挑了挑眉:“什么秘密?” 唐永明一脸的高高在上,“这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 他才说了一半儿,她一关车门就走,唐永明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把话说完:“你如果不买,一定会后悔莫及……唐时玥!唐时玥你给我站住!” 唐永明气急败坏的追上去:“两千两,对你来说又不多!知道一个秘密,很划算的对不对!” 唐时玥隔门冷笑道:“我长的像冤大头?” 唐永明是真急了,“真的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很重要的!我不会骗你的。” “没兴趣。”唐时玥道:“走吧,阿旌。” 祈旌挥鞭就走。 唐永明急追了几步,急的声音都嘶哑了,“跟汪侍琴有关的!真的!你相信我!我绝不叫你吃亏!你想好了就叫人来给我传个信儿!我绝不会骗你的!”余音袅袅…… 跟汪侍琴有关? 特么的这女人真阴魂不散,她好不容易把她弄出门,还要被迫听到她的消息!还想叫她花银子买?做梦呢吧? 唐时玥烦躁的吐口气。 可到了城门口,她还是理智的叫住了一个混混,叫他去查查唐永明。 她看他状态不怎么对劲儿,就跟吸了毒一样,有点神经质似的。 王挥金当天晚上就过来了,跟她道:“查了,这小子,最近摊上事了。” 她问,“什么事?” “就是你们宗塾的那个人,那个东家,叫啥来着……” “唐韦善?” “对对,”王挥金道:“听说这个唐韦善老早就想对付他,但是崔家管的严啊,他很少能出来,试着引诱他去喝花酒,那小子怂包,压根不敢去,后来就引诱他去赌,一赌就上瘾了,听说,后来拿来的东西里头,有不少女人家的首饰呢!肯定是偷崔家小姐的。” 越是过的不好的人,越是容易沉迷于黄、赌、毒。毕竟在顺境中心平气和很容易,但在逆境中守住本心,有几个人能做到? 唐时玥问:“然后呢?” “据说就是隔三差五去赌坊呗!前后都快仨月了!”王挥金道:“就是不知道这事儿崔家啥时候能知道。” 她问:“输了多少了?” 王挥金啧啧的道,“听说加上利钱有八百多两了。” 唐时玥忍不住啧了一声。 怪不得急脚虾一样跑来找她,还秘密?纯粹就是来骗钱的吧! 事到如今,汪氏还能有啥秘密?总不可能是给唐永礼戴的绿帽子,不只一顶? 第177章 避子汤 而此时,吴德义也已经回了府。 吴家在镇上也有产业,打理镇上生意的,是他一个族弟吴边,仰他鼻息存活,对他极为恭敬,所以他虽难得来一次镇上,却是住的吴府最好的一个院子。 回了锦玉院,夫人崔氏起身迎了上来,帮他解了外袍,送上解酒汤来,打量着他的神色,才问:“可见了?” “见了。”吴德义慢慢的喝了口汤:“那小娘子……是个厉害人物。” 崔氏有些诧异,看他不像说笑,这才道:“不是说只有十三?哪里能称的上厉害二字?” “天纵奇才,生而知之,古已有之,有什么奇怪的?”吴德义哼了一声,沉吟着道:“这小娘子厉害不是什么坏事。有本事总比没本事的好。” 他顿了一下:“而且,实在是长的漂亮。” 常听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这个小娘子,就是难得的骨相皮相都极美的那一种,长大了,必是倾国倾城。 这样的美人,又有本事,不定哪会儿就踩上了通天梯,一飞冲天。绝对不可轻易得罪。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又添了一句,“倒是完全不像。” 崔氏默然,停了一停又问:“那……那位小郎君可见了?” “不曾。”吴德义道:“回头找机会见见才好。” 崔氏低下了头,拧着帕子:“爷其实想见的是……那个人吧!” 吴德义就笑了,放下汤盅,掐了一把她的脸:“一把年纪了还醋呢?我与她已经十几年未见,她芳华早去,有甚么好见的?我看重的是福寿酒坊和唐家果酒!” 正说着,吴边急匆匆过来:“族兄!” 吴德义道:“什么事?” 吴边恭敬的弯着腰:“打听到了,前阵子,唐当家从兰州运来了几千斤羊毛,据说清洗染色之后,会弄成羊毛线,唐当家教她们用几根木头针,编成袜子。” 吴德义问:“袜子?什么样的袜子?” “不知道。”吴边无奈的道:“玥坊,就是她们那编织坊,管理的极严,并不许带出来,只是听说极软极滑,一拉会很大,一收又很紧,穿上极为舒服暖和。” 吴德义微微皱眉:“袜子……” 他不是无脑的孟恣扬,不会看不起袜子,他很明白愈是这种小东西,人人都要用的,才越能赚到银子。 吴边又道:“听说,事先周边几个村子的族长、里正,都聚到一起,写了个契书,手艺不可外传,如今,每个村都选了二十个人去了,足足有近二百人呢,这才刚刚开始学,还没开始往外卖。” 吴德义缓缓的道:“这小丫头,好大的手笔。” 他定了定神,又细问了几句,才跟他道:“你勤打听着,但凡能拿到,先拿些来我看看。” 吴边赶紧应下:“是。” 吴德义摆手让他下去,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跟崔氏道:“把上门预备的礼,再加厚三成……不,五成。这一次,咱们一定得把这小丫头梳拢过来!这就是一座会走路的金山!” 崔氏急应了。 他就是满意崔氏这一点,虽然也吃醋也闹小脾气,大事上却向来拎的清。 正室就要识大体!他奖励的搂了搂她,道:“回头帮你把那套头面买了。” 崔氏笑着谢了一声,吴德义就理理衣裳,转身去了旁边小妾的院子。 看着他出去,崔氏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 旁边的奶嬷嬷过来,低声道:“夫人……这汪侍琴……” “闭嘴!”崔氏急道:“什么都没有!当年什么事都没有!”她定定的看着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要是耽误了爷的事,你我,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奶嬷嬷一下子噎住,不敢说话了。 吴家,其实就是唐永礼当家的“主家”。 当然,也是汪氏当丫环时的主人家。 崔氏闺名叫崔茉莉,唐永明的妻子崔芙蓉,是她的亲妹妹。 而她嫁进吴家之前,吴德义身边就有什么“琴棋书画”四个丫环,当时宠的什么似的,崔氏心里怎能不恨,就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收拾,最后只余下了这个“侍琴”。 不为别的,真的蠢,好用,全不用花心思。 谁知道后来,唐永礼看中了汪侍琴,向吴德义求她,吴德义正好也腻味了,就给了他。 但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一直在背着吴德义,叫汪侍琴服避子汤,这都是家族秘药,用了不知道几辈子了,效用她都是有数的。就算停了药,起码五六年之内,绝对不会怀孕。 而据之前调查得来的消息,汪氏成亲的第二年,就生了唐时嵘,所以唐时嵘绝对不可能是她的孩子,而唐时玥只比唐时嵘小两岁,也有很大可能不是。 但崔氏,如今根本不敢说出来。 因为吴德义根本不知道避子汤的事情,他在汪氏出嫁之后,还与她幽会过好几回,他一直以为汪氏对他一往情深,不愿与唐永礼亲热。 所以,他觉得唐时嵘很可能是他的种。 只要唐时嵘是他的种,他就可以纳了汪氏,进而接近唐时玥,顺理成章的得到福寿酒和唐家酒。哪怕退一步说,不能完全得到,也可以深度合作。 所以,崔氏绝不敢在这个时候,把避子汤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如今汪氏是个寡妇,就算唐时嵘不是吴德义的儿子,也可以弄成是他的儿子。 而避子汤的事情要是暴露出来,那,那不就等于孩子不是汪氏的?不管汪氏用了什么办法偷梁换柱,这条线,都走不通了。 损失这么一大笔银子,满肚子谋算成空,吴德义……她都不敢想他会做什么。 ………… 这些事儿,唐时玥当然不知道。 她最近正在考虑收徒弟的事情。 玥坊的姑娘们,干惯了活儿,手脚真的很快,平均一人一天两双袜子,一天就能出近三百双。 所以她准备开始教别的,也所以,她想收个徒弟,方便以后偷懒。 但祈小郎到现在也还没正式收下任东,她就觉得,她是不是也得多坚持两天,显得重视? 心里正寻思这事儿,就有个小孩儿跑来叫她:“唐当家!唐当家,你快去看看吧!有个男的在玥坊门口闹事,乔娘子说让我来叫你一声!” 唐时玥问:“是什么人?外村的?” “大月村的!”那孩子点着头:“乔娘子叫他‘畜生’。” 这么说,没谁了。 唐时玥就过去了,老远就见一个人模狗样的男子站在门前,好几个媳妇正堵着门,乔桑榆手里抓着一根棍子,怒斥他:“赶紧滚!不要脸的畜生!别站脏了我们玥坊的地面儿!” 那男人道:“阿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又何苦如此!” “我呸!”乔桑榆照脸啐了他一口:“鬼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这会儿要是在外头讨饭,你们家只怕连口凉水都不给我,也就我沾着阿玥的便宜管了点事,你们才像闻着腥的蚂蟥一样扑上来了,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章家畜生的禀性么?” 好!痛快! 唐时玥内心给她拍了拍巴掌。 心说就她了,就冲她骂人这个犀利劲儿,这个徒弟她收定了! 第178章 收徒弟 那男人被骂到脸上,也不生气:“你又何苦如此?你纵是恨我,也不该迁怒到大月村,大家的日子都过的不好,想着学些手艺,贴补贴补家用,你这样横加阻挠……” 乔桑榆怒道:“少装模作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圣人!关大月村什么事?我迁怒大月村什么了?大月村二十个人,一个不少,只是没叫你老婆妹子来罢了!我话放在这儿,我但凡在这儿一日,就不会叫你们章家人进这个门!赶紧收起你那些鬼心思,打量旁人看不出来呢!” 唐时玥笑眯眯的拍了拍手。 大家这才看到她,纷纷道:“唐当家。” 那男人一回头,倒是平头正脸的一个娘炮。见到她后眼睛一亮,赶紧便要施礼。 唐时玥理都没理他,慢慢走过来:“你为什么要骂他呢?” 乔桑榆一愣。 但她如今已经跟唐时玥熟了,知道她是什么人,倒也不着急,就道:“怎么?”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骂人多费劲哪?就不能心平气和的砍几刀吗?” 大家:“……” 唐时玥随即转头看向章志墨,冷笑道:“跑到我的玥坊来闹事,当我是死的么!你等着啊,千万别走!我叫人把武馆的孩子叫来,咱们好好的比划比划!” 章志墨当时就面如土色,她随说,他随往后退! 当初武馆孩子的英姿他可是听说过的!再说现在十里八村儿,把唐时玥当祖宗供着,给他扣个罪名!打死白饶! 章志墨连辩解也不敢了,扭头就跑,唐时玥犹在他后头叫道:“别跑!你给我站住!今天不割你一只半只的耳朵下来,我就不姓唐!” 章志墨跑的更快了,一溜烟就没影了。 大家互看了一眼,齐齐噗的一声笑出来,然后笑弯了腰。 后头几个小娘子,也不由得跟着笑出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样肆意飞扬的日子,快活极了,跟着唐时玥,快活极了,只望能一直这样下去才好。 大家笑了一会儿,这才一齐往里走。 唐时玥道:“回头养几条狗,请个看门的,省得这种人来碍眼……” 正说着,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去,就见一辆蓝顶子马车停在不远处,看赶车的,像是大户人家的家仆。 但是现在村里来往的人多,来辆马车并不稀奇,所以她看了一眼,也就进去了。 她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等进了玥坊,去车间里转了一圈儿出来,她就问乔桑榆:“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乔桑榆当时就呆了。 回过神来,她惊喜交集,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徒儿拜见师父!” 虽然乔桑榆看上去比汪氏还老,但当年在片场按资排辈,她早就习惯了被一伙大哥大姐们叫姐,完全不会觉得不自在。 就道:“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了。” 乔桑榆郑重的磕了四个头:“是,师父。” 唐时玥笑眯眯的拉她起来。 然后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张纸,笑道:“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收下。” 乔桑榆赶紧谢了,接过,恭敬的打开,却是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唐时玥道:“这个人,当年收了章志墨二十两银子,扮演奸夫,诬陷于你。” 乔桑榆当时就惊呆了,张大眼睛看着她,唐时玥正色道:“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就去把公道讨回来。” 乔桑榆哽咽了,再次下拜:“谢谢师父!徒儿感激不尽!” 唐时玥背着手,特有师父范儿的点了点头。 有祈小郎真好,想查什么都能查到,这个见面礼,绝对是乔桑榆最想要的东西了。 ………… 而此时,外头的马车里。 吴德义正道:“这小娘子,着实有趣。” “何止有趣,”吴边轻声道,“厉害的很。” 吴德义叫人调转马头:“走,别耽搁了,去许家。” 他知道唐时嵘拜了许四元为师,将来起码一个秀才是稳稳的,所以这个便宜儿子,也是需要重视的。 吴德义做事向来细致,不会叫人捏着把柄,这一次上门,是找了唐时嵘的一个同窗,也是吴边的外甥,叫李成材的出面,他想先看看唐时嵘。 李成材战战兢兢的敲了许宅的大门。 然后老仆忘书过来开了门,问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少年书生,迈步出来。 李成材是以“家中老人大寿向许四元求字”的理由过来的,唐时嵘要请他回屋他不肯,两人就在门口聊着。 唐时嵘长的极为清秀,皮肤白净,鹿儿眼无辜又纯良,就是那种一看就很正人君子的长相。 吴德义在马车里,仔细看着,一边小声问:“可像我的儿子?” 吴边是才知道这中间纠葛的,他是个聪明人,毫不犹豫的就道:“像!鼻子嘴巴都像!这皮色儿也像!乡下人哪有这么白的!也就随了族兄你,才能这样白净!” 这么一说,吴德义也觉得像了。 他家中有二子一女,都是他这种细长眼,第一眼看到唐时崂时,他觉得不像,但再看看鼻子,又挺又直,嘴如弯弓,天生含笑,还真是挺像的,皮色儿也像!越看越像! 看他面色温和,谈吐斯文,吴德义对他的脾性,心里就有数了。 他显然是一个光明坦荡的君子,所以,以坦荡对之,较为合宜。 他就从袖中取出来三封信笺,挑出了其中一封,把另两封随手收了起来,等到李成材回来,马车出了村子,吴边又悄悄回来,找了一个村里人,央他把信送去了许宅。 那头唐时嵘送走了李成材,才写了半张字,忘书又把信拿了进来。 唐时嵘稳稳的把那页字写完,这才拆了信,一看之下,他脸色剧变,站在那儿,好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连许问渠都觉得不对了,问他:“嵘儿?” 唐时嵘猛然回身,颤声道:“师,师父。” 许问渠一皱眉,站起走了过来,他抖着手把信给他,许问渠一看之下,就是双眉一挑。 信上先自报了一下家门,然后说了汪侍琴是他的通房丫头,他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在唐永礼求娶之前,她就已经有喜了,按日子算,他才是他的亲生父亲……然后是几句什么阴差阳错,父子相离,多年未见,心中感慨之类的抒情。 然后他约他明日在镇上茶楼见面。 其实时下丫环被主子收用,并不少见,下头的贫苦人家或者小厮仆从,并不介意娶这样的女子,毕竟,大家丫环有时候养的比小姐还娇,天天拿赏钱什么的,身家也是不菲。 所以这个事,还真有几成准儿。 许问渠皱着眉头:“你可知道你亡父当年的主家?” 唐时嵘定了定神:“我只知道是姓吴的,名字我却不知。”他长吸了一口气:“此事非同小可,我……我去问问阿娘!” 第179章 我是你的生父 要是唐时玥在这儿,绝不会拿这封信,去问汪氏。 这不等于是让她们套词儿? 很多时候她不介意装糊涂,但却绝不允许自己真糊涂,所以她一定会先套套汪氏的话。 可是唐时嵘和许问渠,毕竟是直男+君子,居然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唐时嵘急匆匆的就去了。 可是真的到了唐家大宅,他又有些踌躇。 毕竟,汪氏走的太不光彩了,她现在待在唐家,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让他想想都觉得难堪。 就在这时,忽听里头吵吵了起来,何氏高声骂道:“不要脸的贱.货!” 她不知道跟谁在吵,又高声道:“我骂她怎么了?满天下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贱.货,大着肚子呢还天天晚上的发.浪!男人腿都断了,鸟都歇了,还浪着声儿叫给她抠,一晚上好几回!不要脸的玩意儿!” 唐时嵘哪里听过这种乡下妇人的荤骂,虽然听不大懂,也是面红耳赤。 何氏骂个不停,她并不是个嘴巧的,骂人并没有多少花样,句句实实在在的,叫人听着格外的羞耻。 就在这时,李氏一抬头,忽然看到了门外的唐时嵘。 她惊了一惊,急提醒了一声:“嵘儿来了?” 唐时嵘一下子抬起头。 何氏也是一惊,看了一眼,却没骂他,哼了一声。 李氏便上前开了门,温言道:“嵘儿,过来找你阿娘?” 唐时嵘低着头应了一声,下一刻,汪氏就踉跄着出来,一手扶着门框,哽咽道:“嵘儿!你可来了!阿娘马上就跟你走!” 她上当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唐永富变老变丑变瘸了不说,居然连那儿也不能用了! 他成了个假男人了!还敢叫她来!骗子! ………… 于是等唐时玥教完徒弟,回到家,还没来的及宣布这个喜讯,就发现汪氏这个糟心玩意儿又回来了。 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唐时玥简直要被许问渠和唐时嵘这两个猪队友给气死。 就不能长点儿心?啊!? 她飚了半天演技才得了两天的清静,容易么?啊! 她觉得汪氏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她一痛快了就蹦跶出来给她添点儿堵,到底什么时候能领盒饭? 她抱臂坐着,冷眼看着汪氏作,她那个轻狂样儿,就差在脸上写着“我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不得不说,汪侍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看不清形势。 到底是什么让她以为,她都人老珠黄了,此时还怀着奸夫的孩子,对方还会对她情深义重? 呵,他要是真喜欢她,当年就不会把她送给唐永礼了! 她忽然想起来,转头打量唐时嵘,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着吴德义的脸。 其实她觉得两人长的不像,眯缝眼就不说了,吴德义的下巴,跟唐时嵘就不像。 吴德义长了个屁股下巴,好听点儿叫美人沟,医学上叫颏裂。就是下巴中间一道凹陷,这种通常都会遗传的,唐时嵘可没有这个。 但这也有可能是隔代遗传,所以也不绝对。 她主要是在想,这个人是冲着唐时嵘,或者许四元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唐时嵘已经冷静了下来,他问:“玥玥,你怎么想?” 唐时玥反问他:“那你怎么想?” 唐时嵘迟疑的道:“我并不想多一个父亲,而且,他也未必真是我父亲。” 汪氏当时就拍案而起,“嵘儿!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怎么能不认亲生父亲呢,你这个……” 唐时玥直接道:“闭嘴!” 汪氏一下子咽住了,满眼愤恨,却真的不敢再插话。 唐时嵘续道:“但是他既然已经找上门来,那,只怕不是我避而不见就能解决的,我想,不如我们就去见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唐时玥问:“我们?” “对,”唐时嵘轻声道:“玥玥陪我一起去,可成?” 唐时玥见他头脑还算清醒,就点了点头,汪氏急道:“人家要见的人是我!” 唐时玥呵了一声:“就算你这孩子是在他家里头生的,大宅门里多少去母留子的,你算什么东西,见你?” 汪氏一下子噎住了,半晌她才道:“吴郎不会忘了我的!他这是来接我的!” 唐时玥早知道跟她讲理讲不通,直接一摆手:“随便,你想去就去,我懒的管你。” 汪氏这才一喜,飞奔进了屋。 唐时玥又跟唐时嵘聊了一会儿,才见祈旌回来,小声道:“匆促之下,查不到太详细的,但知道的,吴德义家中有两子一女,另外,唐永礼带汪侍琴出府,是在浩昌二十六年十月。” 唐时嵘眉梢微凝。也就是说,出府十四个月之后,他才出生的。 唐时嵘道:“所以他在说谎?” “也未必,”唐时玥淡淡的道:“也许出府之后,还在幽会呢?” 毕竟本来吃絮了的,加上偷.情光环之后,也许就忽然又有胃口了呢? 不得不说,她真相了。 唐时嵘一噎。 想想汪氏的禀性,又觉得有道理,一时如骨鲠在喉,难受极了。 唐时玥和祈旌,又默契的交换了一眼。 怪不得白天见面时,吴德义一直在看她。 她现在已经差不多可以断定,对方是冲着她来的了。第一他不缺儿子。第二,他要是冲着许四元,就不如上门拜访,趁机套套交情,而不是把唐时嵘约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站着“生父”这个名头,他约,唐时嵘就得去一趟。 于是到了第二天,汪氏、唐时嵘、唐时玥便一起去了茶楼。 当然,还有祈旌。 祈旌还顺便带上了唐俊良和陈酒,不管怎么说,唐当家出行,多带点儿人手,显得有范儿。 说真的,汪氏在穿衣打扮这方面,还真是有一手的。 她穿着高腰襦裙,梳着随云髻,插着步摇,佩着明铛,耳边还留了两小络碎发,显得十分的柔婉娇俏。 脸上浅浅晕红,唇上染着浅色的口脂,这要是放到现代,那就是心机素颜妆了,总之看上去,十分的……可口。 她一上车,就端坐着,脸上骄傲又矜持,又不时的红红脸儿,娇羞个神色,即将见到情郎的欣喜,溢于言表。 唐时玥笑眯眯的看戏,心说汪氏也就是太上赶着,否则就冲她这个表现,如假包换的小脸儿晕红,估计她每个情郎都得以为他是她的唯一挚爱,谁能想到她是个个都是真爱的段正淳1。 一行人很快到了茶楼。 吴德义已经立在门口等着了,诚恳的态度是摆出来了。 唐时玥才不出这个风头,就缩着不动。 然后就见汪氏激动着,踉跄着,扑到了门口,一把拉开车门,然后在看到他的同时,用帕子捂住了嘴,泪珠滚滚而下,悲切唤道:“少爷!” 第180章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吴德义摆出的姿态,本来十分的正人君子,生生叫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他便笑起来,也配合的露出了几许激动神色:“侍琴!好久不见了!” 汪氏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一边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扑进了他怀里:“少爷!吴郎!我的吴郎!我好想你!琴儿好想你!” 后头站着的崔氏,那脸色都没法看了。 吴德义也很尴尬,但是又不好打断汪氏的“真情流露”,只能安慰的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咱们先进去,进去再说。” 汪氏继续娇柔的哭着,听而不闻。 吴德义是一个有头有脸的成功商人,又早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他没兴趣站在外头叫众人围观亲热戏码,奈何汪氏抱着不放,他这会儿又不能对她甩脸子,只能暂且不管她,抬头看了看。 唐时嵘笔直立在车边,见他看过来,才下车施了一礼:“吴公。” 吴德义点了点头,好似百感交集:“是嵘儿吧!你定是嵘儿了!” 可惜有个汪氏抱在怀里,身体都被扯的有些歪,他这个表情,就显得十分的尬。 吴德义随即向车厢看了一眼,问:“唐当家……玥儿过来了没?” 唐时玥嘴角一挑,这才出来了,大大方方的笑道:“吴老板,又见面了。” 她态度从容,仍旧平辈论交,完全没有要认亲的意思。吴德义暗暗警惕,继续百感交集的点头:“嗯。昨日我隐瞒身份,情非得已,玥儿莫要见怪。” 这个人,真的有几分聪明。 该坦白的时候坦白,该装蒜的时候装蒜,但偏偏拿捏出来,显得很君子。 唐时玥就笑了:“言重了。” 汪氏却不乐意了。 他是来找她的,她可不想让他跟唐时玥说话!于是她扭着身子撒娇:“吴郎!” “先进去!”吴德义心说这汪侍琴年轻时娇俏可人,如今怎么有些不着调?于是又拍了拍她的肩,加重声音:“进去再说!” 汪氏这才扭了扭身体,退开身,拭了拭脸上的泪,又警告的瞥了唐时玥一眼。 吴德义松了口气,向唐时嵘、唐时玥道:“咱们进来坐坐。” 气氛实在是尴尬,吴德义进去之后,才向他们介绍了崔氏。 唐时嵘和唐时玥一齐施礼:“吴夫人。” 崔氏勉强的牵了牵嘴角,准备好的见面礼,也不知道要不要掏出来。 入了座,看兄妹俩人一个比一个淡定,也不开口,吴德义仍是只能选汪氏做为突破口:“侍琴,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汪氏闻言,瞬间就是两行泪:“你说呢!把人家扔给一个乡下汉子,你说呢!” 她一手拉住他手,扭呀扭的,一手又抽出帕子,嘤嘤嘤的哭起来,随哭随数落,不知道有多少委屈。 说实在的,汪氏真没受过啥苦。 唐永礼是个终极舔狗,是真的把洗脚水都得给端床边那种,给她的,绝对是他能给的全部。 而唐永礼刚死的时候,家里顾及着名声种种,汪氏又大着肚子,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维持着三房超然地位的,后来孙婆子忍不了,也只是骂,然后汪氏哭几声,又不干活。 但汪氏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苦,直哭的气阻声噎。 崔氏瞥了一眼吴德义的表情,硬着头皮解围:“侍琴,快别哭了。那些都过去了,莫要多想,你看嵘儿这般出息,玥儿也这般能耐,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说实在的,这句话说的,真的是恰到好处。 看吴德义瞬间松懈下来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满意的。 本来这样顺理成章把话题引到两人身上,就可以结束这尬尬的诉苦,进入正题了,毕竟谁想听你挨过多少骂,干了多少活啊? 但架不住汪氏她不是个正常人啊! 就坡下驴?不存在的。 就见汪氏一下子抬起了头,恨声道:“什么好日子!哪有好日子!” 她自觉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如今终于找着了靠山,满腔悲愤一下子就发了出来:“吴郎!你若想要我回来,须得应我一件事!” 就跟人家求着你回去似的! 可是当着唐时嵘和唐时玥,吴德义只能道:“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便是,我哪有不依的。” 汪氏霍然站起,指着唐时玥:“我要你把她乱棍打死!” 她双眼恨毒的看着她:“你也有今天!终于叫我等着了!你这般对我,若依我心意,恨不得把你扔进乞丐窝里折腾个三日三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叫你痛快去死,你该感激我才是!” 唐时嵘大怒,霍然站起,挡在了唐时玥面前:“阿娘!你说什么!?” 饶是吴德义经多见惯,都直接傻在了那里:“何……何至,于此?” “就是至于!”汪氏又转了面色,撒娇的道:“总之,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她看向吴德义,少女般娇嗔的一顿足:“你快点依了人家嘛!” 唐时玥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表面上镇定自若,肚子里都快笑疯了。 汪氏这种奇葩,有时候用好了,真的是一枚大杀器! 如果吴德义真的是在算计她,那汪氏这句话,无疑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脸上。 他们可是才抱头上演了相见欢,又执手相看了泪眼的……噗哈哈哈!现在看他要怎么选? 吴德义是真的傻了。 这实在太突然了,瞬间打破了他所有的算计。 而且汪氏的措辞太激烈太狠毒了,让他一点和稀泥的余地都没有。 吴德义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来不是缺少决断的人,既然已经成了这样…… 吴德义猛然一拍桌子,痛心疾首:“汪侍琴!没想到你如今变成了这样!你身为一个母亲,竟然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如此狠毒,哪还有半分慈母之心!” 啧! 唐时玥都想给他鼓个掌。 人家这临场反应,真绝了,无缝转换,一点都不突兀。 他这么一说,正常人都会想,他们十几年没见面,他肯定不知道汪氏变成什么样子,也怪不得他。 汪氏可就傻眼了。 她尝过吴家的富贵,在她眼中,吴德义就是世间顶顶厉害的贵人,她理所当然的以为,吴德义可以任意将唐时玥搓扁揉圆。 她想都没想过,唐时玥身上,还能有值得吴德义算计的东西。 她一来是有人撑腰想出口气,二来也是想维护情郎,不想叫情郎为了她,而去照应唐时玥,那多麻烦呀!再说唐时玥凭什么占她的便宜?她对她又不好! 她自觉很善解人意了。 汪氏犹不死心,颤微微道:“吴郎,你是不知道,这逆女是如何待我的,她……” “住口!”吴德义勃然大怒:“你居然还执迷不悟!真是铁石心肠!你这样的人,怎配为人母!” “我不是!我不是的!”汪氏立刻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吴郎,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人家……” 第181章 到手的富贵飞了 唐时玥看的津津有味,甚至还想叫个好。 唐时嵘却已经忍不了了,看着眼前的闹剧,他气的脸色发白,直接拉住她手就走。 吴德义一呆。 情况太不对了,他不敢冒进,就没有阻止两人,眼睁睁看着两人下楼,骡车迅速离开,一丝丝要等汪氏的意思也没有。 他终于发现了,不止是唐时玥,就连唐时嵘,对汪氏,别说什么亲情了,连面子情都没有,跟仇人差不多。 看汪氏仍旧在嘤嘤哭泣,吴德义一阵厌烦,使了个眼色,叫崔氏套问套问,一边转头就去找了吴边,叫他马上去打听。 其实村里人对于丑闻,尤其是跟唐时玥有关的丑闻,还是很小心的,可架不住这件事闹的太大,知道的人太多,一打听之下,灌了一耳朵。 吴德义直接都气怔了。 尤其是听说就在前两天,汪氏还住进了奸夫家里,而那个奸夫又老又丑还是个残废,他特么就跟吃了口屎一样。 他堂堂的吴家大少爷,家财万贯,一屋子的娇妻美妾,什么时候沦落到跟个残疾村汉抢女人了? 怪不得唐时玥两人扔抹布一样扔下她就走,这种不守妇道狼心狗肺的娘,谁想要? 但是,唐时嵘和唐时玥的感情,显然很好。 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借汪氏去接近唐时嵘,所以才给唐时嵘写信约他出来见面的。 结果叫汪氏整了这么一出。 所以,现在怎么办? 见,肯定还是要见的,与唐时嵘谈谈,让唐时嵘认祖归宗,至于汪氏……她不是怀了那个老残废的孩子么?就让她继续跟着那个老残废就好,想来唐时嵘不会介意的。 唐时嵘本来就打算着要过继了,如今,他这个“亲生父亲”出现,不是更好? 对,她居然还怀了那老残废的孩子! 这真的是……亏他还以为她对他情根深种!没想到这么荤素不忌! 吴德义一阵恶寒,连虚与委蛇都懒的了,直接吩咐了崔氏,派人把汪侍琴送回去。 送回汪氏的人,故意多说了几句,于是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当年汪氏当丫环时,被主人收用过,唐时嵘不是唐永礼的孩子,现在,唐时嵘的亲爹过来找他了。 过继的事儿,就这么飞了? 不少人暗暗郁闷,但乡下人还是很朴实的,虽然遗憾不能多得一个儿子,但得知这位是唐时嵘的亲爹,他们也都替他高兴。 但女人想的可就不一样了。 这眼见着要母凭子贵了,偏偏汪氏没能守住,委身给了唐永富,到手的富贵就这么飞了。 活该! 不少人专门跑到唐家大宅去问到汪氏脸上,顺便也给唐时玥出口气。 近午时,两辆豪华马车缓缓的驶进了村。 吴德义这一次,准备直接登门拜访许问渠,也带了崔氏来,让她去找唐时玥,走走女人路线。 唐时玥挺从容的接待了崔氏。 但这件事明面上的主角并不是她,所以她也没应下什么,只推说一切都由兄长决定。 可是在崔氏眼中,她这个态度,就有些油盐不进了。 她是大家夫人,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的,结果现在纡尊降贵的跟个村姑说话,她还爱搭不理的,嘴皮子都说干了,她一句实在话都没说。 崔氏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因为吴德义叮嘱过,她简直忍不了。 没想到说着说着,外头闹腾了起来,是汪氏来了。 汪氏昨晚被硬送回唐家,真的跟晴天霹雳似的。 要是一直没见吴德义也就算了,可是见了英俊又富贵的吴德义,又被打回原形,推回给唐永富,叫她如何能忍! 她觉得,吴德义这么多年都对她念念不忘,就算生她的气,也不可能不管她,一定是崔氏从中作梗。于是一听说崔氏在石屋,她就过来找她了。 她是通房丫环出身,对主母有本能的畏惧,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地上,一声声的央求:“夫人,求您让我回去!我一定会谨守本份,我不会抢走吴郎的,您就当养了只小猫小狗……” 崔氏见惯了这种场面,根本不用她开口,奶嬷嬷就出声斥责:“你当咱们吴家是什么?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巴望吴家!肚里还揣着一个野种,还想着赖上咱们家爷,想的还挺美的!” 汪氏哭道:“可是我心里只有吴郎!我是不得已的!” “哎哟喂!”嬷嬷道:“脸上褶子一层一层的,就别整这些酸不溜叽的词儿了!关在屋里都能怀上老残废的种,还有脸说不得已?我看你是不得鸟吧?” 唐时玥在旁边默默的吃瓜看戏。 所以说,汪氏这种人,用这种方式收拾才对路,画风瞬间就统一了。 两人车轱辘一样来来回回,说起来没完,乡下人又不讲究,都挤在影壁墙那儿看戏,不时嘻嘻哈哈的。 崔氏这种富家太太,哪见过这种被一伙人指指点点的场面,嬷嬷也急,可是汪氏就是滚刀肉,说啥也不听。 最终嬷嬷发了狠,叫丫环把她拖出去,汪氏抗不住好几个人的力气,被强行拖了起来,唐时玥扶着额,好像不忍卒视。 却听汪氏尖声道:“崔茉莉!你这么待我,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情都说出来吗!” 崔氏明显的慌乱了一下。 然后她迅速瞥了唐时玥一眼,再转回头来时,眼中就露出了些杀机,她冷喝道:“你自己做些不要脸的事情,还想诬陷我!谁会信你!” 唐时玥微微垂睫。 她本来没太在意,后宅少不了乌七八糟的事儿,崔氏一看就是个手腕厉害的,手上估计不止一条人命,可是,她听到汪氏那句话之后,下意识的反应,是看了她一眼。 这就很奇怪了。 这就证明,崔氏的意识中,某件事跟她有关,或者说,某件事她担心她知道。 会是什么事呢? 直到送走了崔氏,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然后祈旌过来,悄悄跟她说:“崔氏安排了人手,似乎有意要毒杀汪侍琴,我叫人盯着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皱了一下眉:“唐永明的妻子,是这个崔氏的亲妹妹。” 哦? 不,不对!这绝不是巧合! 尤其就在前几天,唐永明还说要卖给她一个关于汪侍琴的秘密! 唐时玥瞬间就坐了起来,双眼暴亮:“明天我们去趟镇上,去找唐永明!” 第182章 教你做人 其实今天吴德义那边,也进行的十分不顺利。 许问渠和唐时嵘都不是精明的人,但是他们有着属于书生的磊落。 就是那种,是我的就是我的,即便是麻烦甚至苦难,我也会认下;但不是我的就不是,就算是金山银山,我也绝不会觊觎。 汪侍琴离开吴府的时间和产子的时间,与他信中所说有出入,并不是离开吴府之前就怀上了,而是在成亲之后。 也所以,唐时嵘可能是他的孩子,但也可能是唐永礼的孩子。 时下滴血认亲,滴骨认亲,很多人都知道不准确,真正的认定亲人的方法,只在宫中秘传,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证明。 但这中间又有一个关键,如果唐时嵘真的是吴德义的儿子,那他就变成了奸.生子,所以在许问渠的考虑中,在这一点上,需要极其的慎重。 吴德义嘴皮子都说干了,两人也没有松口,一个比一个认真。 吴德义气的一上马车就开始大骂:“迂腐!太迂腐!真是愚蠢之极!” 在他看来,吴家家大业大,扒上了就是一世的富贵,谁不想攀上来?而唐永礼不过是个村汉,现在人都死了,就算真是他的儿子又怎么样? 他都主动递上台阶了,暗示的就差明示了,聪明人都应该知道要怎么选。 真相如何,有那么重要么? 可奈何两人根本就不配合。 他本来以为让唐时嵘认父,是这件事中最简单的一环,难的是如何收管唐时玥手里的产业。可是没想到,最简单的一环就卡住了。 于是这样一来,汪侍琴又成了重要的证人,只有她出面证明,唐时嵘是他的儿子,唐时嵘才有可能认他。 吴德义发了半天脾气,才渐渐冷静下来,转头问崔氏,“今天怎么样?我听到外头闹腾了。” 崔氏一脸无奈的道:“之前爷说唐时玥厉害,我还以为言过其实,如今我才信了。那个唐时玥小小年纪,忒的精明,说话滴水不漏,不好对付。” 吴德义倒也不觉得意外,冷哼了一声,“那汪侍琴呢?” 崔氏迅速打量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道:“汪侍琴,我觉得她现在脑子有点不清楚,说什么都不听,只是一昧的哭求,想跟着爷。我没办法,只能叫人把她送回唐家了。” 吴德义登时就是一阵烦躁,怒道:“好好的小娘子,跟了唐永礼几年,竟变得如此糊涂!” 崔氏眼底露出一丝嘲讽,却随即掩去了。 吴德义拧着眉头道:“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要去劝劝她,让她咬死了唐时嵘就是我儿子,否则此事难解。” 崔氏心头一跳。 她已经安排好了人手,要想办法让汪侍琴暴毙了。 于是崔氏便道:“爷,我有个想法,也不知妥不妥,我说给爷听听。” 她看了看他的脸色:“我看那对兄妹,对汪侍琴着实没什么情份可言,而汪侍琴又疯疯癫癫的,就算跟她说好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反口,实在是叫人不放心。” “所以我就想着,一来她说出的事情,那对兄妹未必会信,二来,若是叫她知道,咱们还用得着他,只怕又要扒上来,再也扯不下去。她肚子里可还揣着一个呢,到时候闹腾起来,实在丢人现眼。” 这些,吴德义当然也想过,他道:“那你说怎么办?许问渠油盐不进,偏偏站着一个业师的名头,可以做唐时嵘的主,他不点头,唐时嵘也不会应!” 崔氏微笑道:“爷不必忧心,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父亲,总比不过祖父的。” 吴德义问:“什么意思?” 崔氏便道:“吴边之前不是打听过了,他们家那个老头子,唐永礼的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南屏山,帮人打整墓园草木?南屏山墓园不是刘家的暮园么?我看,咱们不如知会了刘家,叫他回来闹一闹。” 她微笑道,“我可是听说了,当初分家,全都是唐时玥那个丫头,跟家里的老婆子做的主,那如果真正的家主回来,要反悔也是理所当然的,到时候,不管是那个师父还是族长,要插手管,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吴德义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说,给她弄点小麻烦?” 崔氏笑道:“不是小麻烦,是大麻烦,唐时玥不过是仗着三分运气赚下了一点家业,可再富有,她也只是一个没根没蒂的小村姑,到了真正的贵人面前,什么都不是,就算有林县令给她撑腰,也有撑不起的时候。” 对啊! 吴德义越想越是欣喜,不由得轻轻一击掌:“好主意!就让他去闹腾,不,索性闹大!让唐老头去告唐时嵘!告他忤逆不孝!唐老头站着大节大义,怎么说都没错!再让刘家出面施压……” 他笑了一声,“到时候,唐时玥不想叫唐时嵘占个不孝的名头,就只能求着咱们,叫唐时嵘认回我们吴家!之后,我再出手帮她摆平官司,叫她承了情份,两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捆到一起!” “就是呢!”崔氏意味深长的道,“这人哪,总要经受一点挫折才能知道敬畏,否则的话,她还真以为做生意就这么容易?爷你要好生教教她才是!” “说的对!”吴德义哈哈大笑,“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我回去就给刘世兄写信!” 一回府,吴德义便兴冲冲的去了。 崔氏这才问嬷嬷,“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嬷嬷小声道:“今天晚上就让那个小贱蹄子去西天!” 崔氏不放心的叮嘱着:“万万不要出了差错!” “夫人放心!” 话虽如此,崔氏仍旧提着心。 到了晚上,仍旧辗转反侧,不得入睡。 一直到过了子时,嬷嬷急匆匆出去,又悄悄回来,掀帐子看了看,崔氏急道:“怎样?” 嬷嬷小声道:“夫人放心,已经成了。” 崔氏大喜,这才周身放松的躺了回去。 太好了! 汪氏一死,事情就是死无对证,等唐老汉回来再闹起来,唐时玥只能靠着他们家翻身!万无一失! 她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个外甥长的不错,到时候叫他去勾搭一下唐时玥,那这个坐地生金的福寿酒坊,也许崔家也可以分一杯羹! 第183章 来者不善 第二天一早,唐时玥一出门,就见祈旌负手站在廊下,静静等候。 唐时玥就问他:“嗯?” 他嘴角微弯。 他挺喜欢看她早上刚起身时的样子,头发有点蓬,大眼睛水汪汪雾蒙蒙的,整个人呆兮兮,与平日完全不一样。 他看四周无人,便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昨晚那人欲毒杀汪侍琴,我叫人拦下了,然后叫那人回去跟崔氏的人说,已经办成了。崔氏必定不会再派人核查,端看她们之后会如何反应。” 唐时玥迅速打起精神来,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去镇上,弄清楚事情再说!” 她早饭也不迭的吃,就跟祈旌一起,悄悄的去了镇上,很顺利的就堵到了唐永明。 唐永明本来还想坐地起价的,但祈小郎的人一手银子一手大刀,哪有他讨价还价的份儿。 于是唐时玥,用一千两银子,买到了这个秘密。 唐永明道:“崔茉莉过来找我们,打听你的事,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她跟奶嬷嬷聊天时说到的,绝不会有错。所以我卖你两千两,你一点都不亏……” 他并没说他是想偷拿崔茉莉的首饰,才偷听到的,听到的时候,他真的震惊极了。 他也想过,跟唐时玥撇开关系就再也巴不上去了,但……有关系也早就分家了,本来就占不上便宜。 至于唐时玥…… 她的心情,真的是如释重负!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如果说汪氏当着众人跟唐永富走了,在她而言就差不多解脱了,那到现在,才算是完全彻底的解脱了。 她居然不是汪氏的孩子! 怪不得,怪不得汪氏对他们态度如此古怪! 他喵的这个消息真的两千两买都不亏! 于是她就欣喜的通知了王挥金,让他找人引诱唐永明,把这些银子尽快输掉……赌坊抽成全都请他们喝酒。 对,不亏归不亏,敲诈她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小阿兄有时候是个猪队友,所以唐时玥暂时没跟他说。 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心情,等着看吴家想干什么。 结果两天之后,就听说唐老汉居然回来了。 她的便宜爷爷唐大树,已经两年多没回来了,他擅长侍弄树木,这两年一直在帮什么贵人打理墓园的松柏草木,连过年都不回来,大家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不少人过来给唐时玥传信儿,说唐大树回来的时候,坐着马车,穿的十分阔气,还带了不少吃的,玩的,来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分了分,看起来过的很不错。 一个墓园花匠突然回家,还搞的跟衣锦还乡一样,这就差在头上写着“此事有蹊跷”了吧? 她觉得这个主意肯定是崔氏想的,透着一股子后宅气。 唐时玥挺淡定的等着。 果然,到第二天,唐大树就带着人过来了。 唐时玥打开门,看到他一脸的兴师问罪,就差不多知道他的路数了。 于是她眼神复杂的施了一个大礼:“爷爷回来了。” 礼数周到,不卑不亢。 唐大树收了收神情,拿着大家长的架子,背着手点了点头:“嗯。” 他这个态度,在他而言已经很不错了,可是他忘了,眼前不是任他搓扁揉圆的小孙女了,是“唐当家”! 如今的聚宝村,早已经不是他走时那个聚宝村了,虽然他听了万万千的传言,但也很难立刻就有这么深的感触。 尤其之前唐永富彻底恶心到大家了,现在整个聚宝村都处于“唐当家做什么都对,唐家人做什么都不对”的气氛中,他还摆架子,谁也看不下去。 顿时就有人道:“唐老丈,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就是啊!家里做下这些糟烂事,还好意思冲唐当家摆脸色。” “唐老汉,唐当家可是受尽了委屈,你做家主的,可得好好补偿她!” “我看这一家子,也没个讲理的,唐老汉,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这样吧?” 唐大树被挤兑蒙了。 不是,他干什么了?就一个个都说他? 他叫这些人来,可不是为了给唐时玥撑腰的! 但唐大树一把年纪了,别的不说,沉稳还是有的,就道:“玥儿,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唐时玥轻轻柔柔的道:“都过去了。” 这话,唐大树没法接,停了一停,又道:“你放心,我既回来了,自然不会再叫他们胡闹!” 他顺理成章的就把话说了出来:“当初分家,是你奶奶糊涂!我老头子还没死呢,怎么能把家给分了!这个事我可是不认的!你听爷爷的,咱们现在去找族长,把家谱再合起来,仍旧是一家人!之前的事情,就作罢了!你也不要再计较了!” 唐时玥缓缓的道:“合起来?” 她看着他,没忽略唐大树眼神中的一闪。 他并不是真的想再合起来,说出来,就是为了要她强烈反对,然后与她起冲突的。 唐时玥自己其实也更喜欢嘴炮技能,怼人多么爽!但既然对方要算计她这样,那她就偏偏要反着来! 于是她大眼晴一眨巴,泪水瞬间就盈满了眼眶,声音是强忍的哽咽:“爷爷,你……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们做下的事……” 小小的姑娘,忍泪嗫嚅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周围的人彻底看不下去了。 “唐大树!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你也不看看你家做下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当年怎么对人家唐当家的,如今看人家富了就往上扒!不要脸!” “那唐永富长的了个人样,天天不干点人事,偷人不说还找上门来欺负人……” “就是啊!当年孙婆子可是连十两银子都不舍得给人的!” “唐永明狼心狗肺的,还想把唐当家卖给老男人!” “一家子全都不是好东西!狠毒没廉耻,贪财好色厚脸皮全占齐了!快放过人家唐当家吧!” 唐大树都叫这些人给骂傻了。 而且还有不少人一边骂,一边推推搡搡的,恨不得直接上手揍他一顿。 他本来想的是他激怒唐时玥,然后唐时玥强烈反对,最好再出言不逊,他再干点啥事儿都顺理成章。 结果那丫头可怜兮兮的只说了一句话,倒是其它人义愤填膺的…… 不是,这有你们什么事啊! 这个村子到底咋了? 这戏叫他还咋往下唱? 唐大树也不是啥聪明机变的人物,完全战术混乱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 “我们看不过眼!看不过你们一家子欺负唐当家!” 唐大树急转向唐时玥,“玥儿,你说句话出来!到底成不成!你听不听爷爷的话!” “我呸!我就知道你就会这一招!仗着辈份压人!” “就是,玥儿你别怕!不行咱们就去找族长!” “大家都给你撑腰!他不讲理就揍他!” “对!揍他!揍他!!” 唐大树吓的退了一步,没忍住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第184章 阴谋得逞? 全程没用唐时玥张嘴,大家七嘴八舌,就把唐大树给骂跑了。 赢了一场的众人神清气爽,一边纷纷安慰唐时玥,叫她不要怕,下一次唐老汉再敢来,他们再来帮她骂回去! 有时候,这些淳朴的村人,真的是很直白很可爱的,唐时玥一一谢了。 结果第二天,官府就来带人了。 唐老汉状告唐时嵘忤逆不孝,逼迫长辈分家。 看来戏是一定要这么唱的。 闹翻了就顺理成章的去告,没闹翻就硬告。 得了信儿的村里人,简直比自己的事情还气忿,恨不得组团去唐家泼大粪了。 唐时玥却挺从容的通知了族长、里正,许问渠跟唐时嵘一起出来,唐时玥想说不用,许问渠却道:“就算我帮不上忙,看着也放心些。” 唐时玥只好应了,等着族长里正各自带着儿子赶过来,祈旌也过来了,唐时玥遥遥的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祈旌点了点头,没跟着上车。 就这么一个眼神儿,就叫她心情瞬间变的很好。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两人也没有怎么样,可是,却奇怪的能够心意相通。 她不用说一个字,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而她,也会在看到他的同时,安下心来,知道他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几人上了车。 来带人的是周捕头,老熟人了,当然不会为难她,还小声在她耳边提醒:“县尊说,唐大树拿着刘府台的帖子。” 这是在以势压人,“拼后台”了,林县令是没办法偏袒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看族长里正都忧心忡忡的,许问渠也是眉头紧皱,唐时玥就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她压低声音:“我给你们交个底儿,唐大树,是叫吴德义收买的。其用意,是为了逼迫我们主动承认阿兄不是唐家的子孙,然后向他求助。” 老族长当时就瞪圆了眼睛:“不是说,那个吴德义是嵘儿的……”他看了看唐时嵘。 “不是,”唐时玥没卖关子,小声道:“我也是前两天才刚查到的,我与阿兄,都不是汪侍琴的骨肉。” 唐时嵘失声道:“什么?” 唐时玥抛下这个重磅炸.弹,就没有再说话,由着他们慢慢的消化这个消息。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上。 唐大树努力想做出理直气壮,甚至气愤难当的样子,奈何腿肚子不争气,一直在哆嗦。 他还请了一个讼师。 这讼师本来也是很有名的一个人,外号宋铁嘴,手段机巧,嘴皮子利落。 可是玩儿笔杆子的,没有不认识许四元的,一见许问渠往“对方辩友”那儿一站,宋铁嘴就心里直发虚,好好一个花团锦簇的诉状,叫他说的老老实实,全没有了煽动气氛的效果。 反正意思明白了,就是讲论了一番孝道种种大道理,指责唐时嵘不该逼迫长辈分家。 林县令就问了:“唐时嵘,你有什么要说的?” 唐时嵘上前一步。 他从容的道:“一来,分家是长辈的决定,并非小生擅作主张,此事,族长、里正、全村人都可以做证。” “二来……”他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唐大树:“我并非唐家子孙,谈不上这个孝字。” 坐在不远处马车里的吴德义,终于听到了他想听到的话,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早该如此!早这样不就好了?之前何必那么矫情? 如今,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不想认下忤逆不孝的罪名,就只能承认他这个“生父”! 林县令吃了一惊:“这话是何意?” 唐时嵘道:“县尊可否允舍妹上前说明?” 林县令点了点头,唐时玥就上前来,道:“回县尊,我与阿兄,生父确实不是唐永礼,我们均非唐家子孙。” 嗯? 吴德义心说唐时玥为何连自己也加上了? 难道……她想借着此事,给自己也换一个富贵出身?那倒是好的很! 他眯着眼睛盘算。 此事虽正中下怀,但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如今轮到他漫天要价,她不给出足够的好处,这个便宜爹,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认下的。 看来,福寿酒,唐家酒坊,都是他的了。 真是意外之喜! 堂上,唐时玥续道:“之前我养母汪氏,是吴府的通房丫环,常年服食避子汤,即便停了药,也至少六年之内不会怀孕,所以,我与兄长,都不是汪氏所出,也非唐永礼之子。” 等等! 吴德义越听越不对,猛然张眼坐直! 林县令也是愕然,半晌才道:“这……这如何证明?” 唐时玥道:“我有证人。” 林县令道:“带证人。” 然后下头,唐永明慢慢的走了上来。 其实唐时玥也很意外,她还真不知道,祈旌是用了什么方法说动了唐永明。 但不得不说,唐永明上场,那效果真的是好极了,不管是对唐老汉来说,还是对某些人来说……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 唐永明就慢腾腾的把崔氏如何上门,他如何听到崔氏与奶嬷嬷说话,说的什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林县令点了点头,问唐大树:“你可听到了?” 唐大树呆在当地,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他只是个乡下老汉,收了人家的银子,要来告唐时嵘,为了什么,之后要干什么,他统统不知,出现这样的变故,他除了懵逼,还是懵逼。 这时候,下头一阵子喧闹,崔氏急匆匆冲了上来。 她本来在茶楼里等着,一听到信儿就急了,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连贵夫人的仪态也顾不上了,尖声道:“他说谎!他这是污蔑!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林县令道:“堂下何人?” 崔氏勉强平了一下呼吸,福身道:“民妇崔氏,夫家姓吴。” 唐时玥道:“这位是我养母汪氏当年的主母。” 然后她顿了一下,不紧不慢的道:“崔夫人不要着急,避子汤是谁下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汪氏有没有服过避子汤,能不能怀孕。” 崔氏一噎。 唐时玥又道:“我只是有点奇怪,既然崔夫人说避子汤不是你下的,那你又为何如此心虚?心虚到,要买凶毒杀我养母?难道不是为了死、无、对、证,么?” 崔氏猛然一凛,瞪大眼睛,尖声道:“胡说!你胡说!我没有!” “人证物证都还在的,”唐时玥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等完了这个案子,我再来告官。” 崔氏一个哆嗦,退了一步,全身都发起抖来。 唐时玥转头向上,继续道:“县尊,我刚才说了,避子汤是谁下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汪氏有没有服过避子汤。所以,我想请汪氏上堂。” 第185章 算计成空 崔氏又是一惊,转头看向她,眼睛瞪的几乎脱眶。 唐时玥看了她一眼:“崔夫人不用这么惊讶,她当然没死,我要不是救下了她,又怎会知道是你派人杀她呢?” 崔氏这才醒悟到自己失态了,她想辩解,又分明知道这不是辩解的好时候。 她急急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掩饰。可是这般惶惶情状,已经看在大家眼里,无不交头接耳。 林县令道:“传汪氏上堂。” 汪氏叫两个女人,半扶半抱的送了上来。 她已经完全混乱了。 她贫瘠的脑容量,根本想不明白这一波三折的事情,只喃喃的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在弄什么?” 林县令道:“汪氏,唐时玥所说的事,可是真的?你是否服过避子汤,唐时嵘兄妹二人,是否你所出?” “我,我没有!”汪氏一个哆嗦,颤声道:“都是我生的!他们全都是我生的!” 唐时玥平静的拱手:“还是请县尊叫个大夫来吧?” “好,”林县令便叫人去请大夫,下头却有人道:“老夫苏济,可效微劳。” 一边说着,便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慢慢的走了上来。 这么短的时间,前后脚的工夫,连大夫都给预备了,祈小郎真是棒棒哒! 外头的人却都惊了,纷纷道:“真的是苏神医!” “老神仙这都多少年不出来了,今天居然出面了!” “打官司的是什么人物,居然能惊动苏老神医!” 林县令深深的看了唐时玥一眼。 然后他离座先施了一礼,这才坐回去,和颜悦色的道:“那就请苏老先生,为此人把把脉。” 汪氏便要挣扎,扶她上来的两个女子,迅速按住她,叫苏济把了把脉。 苏济细细的把了,然后收手道:“此妇确实服过避子汤,应该服过约摸两年,这避子汤应该是北地那边的方子,服过之后,即使停了药,也至少六七年内不能怀孕。” 他顿了一下:“她五年之前应该怀过一次,那是第一胎,如今是第二胎。” 大家齐齐吸气。 崔氏实在忍不住了,她绝不能叫此事坐实了! 她尖声道:“你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把脉哪里能把的出这个!你是不是与他们串通好了的!” 苏济怫然道:“老夫从不说谎!这位夫人,你若不信,尽管另请人来!” 林县令却道:“苏老先生的话,大家应当都是信的。” 崔氏猛然转头,锐声喝道:“林县尊!你这话说的好不心虚!难道县尊也认识他们?官匪勾结,公然偏袒?” 苏济怒道:“夫人慎言!” 马车里,吴德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平时觉得这女人还算聪明,为何今日总在犯蠢! 苏济,那是什么人物?他曾是太医院的院首!如今,半个太医院都得过他的指点,是他的挂名徒弟!即便如今告老还乡数载,逢年过节,宫中还会有赏赐! 这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人物么! 这蠢女人是要拖死整个吴家么! 吴德义再不想出面,也只能出面了,他疾步过去,直接吩咐小厮:“夫人发癔症了,带夫人回去!” 崔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发癔症这种事,不是随便说的,在大宅门里,这就等于是软禁的代名词!跟休妻也差不多了! 崔氏张了张嘴,想要辩解。 吴德义一个眼色过去,两个小厮强硬的捂起她嘴来,拖起她就走,迅速离开了人群。 唐时玥就像没看到他一样,向唐时嵘点了点头。 唐时嵘就按部就班的向上禀报,汪氏何时出府停药,唐永礼与汪氏何时成亲,他与唐时玥又是何时出生……总之,唐时嵘和唐时玥不是汪氏所出,这一点,坐实了。 听完林县令的裁断,吴德义看向唐时玥时,再没了那种伪装的温和。 他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输了一场,输的太难看了。 连他都不知道避子汤的事,唐时玥居然查到了,而她知道之后,居然不说,一直到此时才暴出来,当众打他的脸!也叫他没了转圜的余地! 这份心机,实在是太厉害了! 他真是小看这丫头了。 但他堂堂吴家大少爷,之前是有所图,如今撕破脸,难道还不敢跟她正面杠? 于是吴德义缓缓的道:“汪氏怎么说也曾是我家中丫环,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她对你们纵无生恩,这么些年,也有养恩,你们这般绝情,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唐时玥道:“吴老板这话我听不懂,我们来此,是因为唐家老丈告了我阿兄,我们自然要自辩,今日堂上所有的事情,全都是为了说明真相,‘绝情’二字,从何说起?” 吴德义双眉一轩,正要说话。 却听下头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要说养恩,也不尽然!” 随着话声,许问渠大步走了上来。 他站定了,淡淡然向四周拱手:“鄙人姓许,名清,字问渠。” 他指了一下唐时嵘:“嵘儿是我的弟子。我与玥儿家比邻而居,许多事情,乃我亲眼所见,不吐不快。” 然后,许问渠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对汪氏昔日的所作所为,进行了一番不带半个脏字儿却入木三分一针见血的论述…… 有些话,唐时嵘不好说,唐时玥也不好说。因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因为“养恩大过生恩”。就算汪氏真的错了,他们说出来也是不孝。 但许问渠却可以。 他与汪氏是平辈,而且,世间再怎么说也是轻视女子的,他是男子,还是才子,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说到十分钟的时候,唐时玥就要给他跪了,半个时辰之后,她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体!看他的眼神儿都快放光了! 古代文人是真的牛! 这才叫出口成章!这才叫行云流水!这才叫口若悬河一泻千里!这才是真才子啊!! 到最后围观的人,从闲汉全都变成了书生!人越来越多,简直成了许问渠的个人秀场,天秀! 而且最关键的是,书生们完全能听懂,还能领会到精神! 于是到许问渠说完之后,一伙书生简直义愤填膺,纷纷开口,表示“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然后又变着花样儿把汪氏痛骂了一番。估计回头肯定会有不止一篇文章流出来。 吴德义?他早就趁乱溜了。 他又不傻,许四元都出面了,他不走,那些书生能连他一起骂进去。 谁敢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书生?再大的官儿都不敢!人家抄起笔杆子写篇文章,写好了能叫你遗臭万年好么! 做为一个隐藏的许四元迷弟,这么长的时间,林县令居然从头到尾没打断他,还暗搓搓的做了做笔记。 直到大家都骂的差不多了,林县令才想起正事儿来。 汪氏,自然是不用赡养了,连面子情都不用。这年头的官老爷,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可以直接判决出这些道德层面的东西,并不限于律法。 唐时玥当着众人的面,与唐时嵘一起,给汪氏磕了几个头,算是拜别了。 然后她拿出两千两银子,双手奉上:“母子一场,奈何道不同,我们便用这两千两,与阿娘买断亲缘,自此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第186章 苦尽甘来 聪明人就算收了银子,也得说句话撇清一下,可汪氏是个糊涂的,一见银票,毫不犹豫的接了,引得那些读书人又是一通大骂。 在众人看来,唐时嵘、唐时玥兄妹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唐时玥之前说要告崔氏毒杀汪氏,只是留一个尾巴,让吴德义之后行事能有点子忌讳,并不是真打算告,毕竟,汪氏现在跟她没关系了。 时下民不告官不究,所以案子一宣判,他们就直接跟林县令告别。 汪氏有些无措,立在那儿,喃喃的叫了一声:“嵘儿?” 唐时嵘垂下眼帘,没有回头。 老族长交待了一句:“县尊老爷判了,你也收了银子,与嵘儿、玥儿再无相干,你自去吧!” 一边说着,一行人就上了骡车,临上车之前,唐时玥回了一下头,就见汪氏走向了一个男人。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她脸上颇有几分“天高任鸟飞”的轻松和欣喜? 她大概觉得她有钱了,又没人管了,完全可以尽情的撩汉了吧? 唐时玥扶了扶额。 大肚子的问题先不说,汪氏不管脑残不脑残,她很美貌。一个美貌的,无依无靠,偏还声名狼藉的妇人,身携巨款,会遇到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其实对于汪氏来说,最好的安排,是给她找个住的地方,然后找两个仆人照应。 可唐时玥怎么可能这么做?她就是要当众给她巨款。 但她并不是想害死她。 因为唐时嵘和她,是怎么成了汪氏的孩子,还是需要从她嘴里问出来的。 虽然不见得多重要,也总得了解一下,万一日后出点什么事儿,也好及时反应。 可是汪氏虽然傻,对这一点始终讳莫如深,她不好下手,也没那么多空儿跟她磨。 所以,她的计划是,叫祈旌派人盯着她,等到她被人抢走银子……或者直接扮成恶人抢走她银子,再来一个符合她口味的“英雄”把她给救了,然后就可以轻松的问出来了。 她对男人,一向是最好说话的。 于是祈小郎就任劳任怨的给她安排后续工作去了。 其它人上了马车。 其实老族长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唐时玥不是唐永礼的孩子,那就等于不是唐家的子孙,那……他之后要做什么,限制她怎样,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唐时玥当然明白他的顾虑。但世事难料,她虽然感念他照应的情份,却并不想给他什么承诺。 她脑子里还循环播放着许才子舌站群儒的英姿,一上车,就盯着许问渠看。 许问渠看了她好几眼,她还在盯着他。 许问渠无奈的笑道:“玥儿,我脸上有花么?” “先生,”唐时玥双眼锃亮:“你可真的是个大大大才子啊!我对先生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听先生一言,胜十年寒窗!看古今风流人物,还数先生!遇到先生真是三生有幸,我回家一定要烧香祭祖,感谢祖宗积下的阴德!请先生大人大量,一定要忘记我之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放厥词!”1 许问渠听的撑着额笑。 连一直眉头皱紧的唐时嵘都被她给逗乐了。 许问渠笑着拱手:“我也没做什么,你这么夸我,我实在受之有愧,而且你之前也并没有大放厥词,你说的很有道理。” “求别说了,”唐时玥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我是肚子里有半瓶醋,就能假装有一瓶,你是肚子里有一满瓶醋,平时连个瓶盖儿也不给人看,关键时刻亮出来闪瞎人眼……不是我说,你这人真不坦白!” 许问渠十分无奈的笑道:“我错了。” 他望着她的眼神甚是温柔。 陈长源也在车里。 他本来只在旁边看着,一触到许问渠这个眼神儿,那个轻烟似的软笑,他莫名的心头一惊。 许问渠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他一眼,平淡坦然。 陈长源也是个人精,急笑道:“许先生确实厉害,我看那些读书人,对许先生也是十分景仰的。” 许问渠淡笑道:“过奖。” 陈长源没再说话,就低下头,额上微微沁汗,却根本不敢多想。 回到聚宝村,从唐家大宅经过的时候,唐时玥还推开车门看了看。 唐家大门敞开着,孙婆子正立着眼睛在骂李氏,听到声音回头,一撞到唐时玥的视线,就迅速收了回去,一声不敢吱。 从此之后,她,她们,跟这一家子人,是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真是一身轻。 其实,在这场官司中,她有意的忽略了小瑶儿。 唐时瑶,可是汪氏的亲生女儿。 但汪氏对小瑶儿,也从未慈母过,甚至到最后也没想起来。 所以,她索性提都没提。 回到石屋,应付完了来询问关心的村人,她转头就叫上叶婆子和唐时嵘,把东卧里汪氏的东西全部收拾了出来,包括床和柜子全都抬了出来,连窗纸都撕了。 整间屋子都空落落的。 然后唐时玥就问唐时嵘:“小阿兄,要不你就搬到这儿来住?毕竟你可是家主!” 唐时嵘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知道唐时玥就是不想住汪氏住过的地方。 其实今天知道了身世,父不详,母也不详,他心里本来还有些不舒服的,但被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带的,反倒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就点了点头:“好。” 他考虑了一下:“让阿旌住西卧,你跟瑶儿搬去东厢,阿婆带着阿阳、阿瑞住西厢。可好?” 唐时玥倒是一愣。 本来祈旌自己又不是没家,住这边纯粹是借住,虽然借住的时间长了点儿,但也仍旧是借住。但被他这么一安排,岂不是成了主人? 这可不像循规蹈矩的唐时嵘说出的话。 唐时玥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大家就一起动手收拾,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唐时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叫人把汪氏的东西拉去了镇上,捐给了善堂,然后顺便采买了新的床和柜子,等祈小郎回来的时候,两边全都收拾好了。 一听说他被安排住了西卧,祈小郎就是嘴角一挑。 唐时嵘的性情温和细致,有时候想的比唐时玥还多,还周到。 他安排他住过来,其实是一个避嫌的意思。 因为此时,他、唐时玥、唐时瑶三人之间,不出意外的话,全无血缘关系,异父异母的三兄妹,虽然唐时玥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点,但他还是未雨筹谋,先考虑到了这一步。 这对他来说是正中下怀,他不说,他也会提的。 之前因为不待见汪氏,大家宁可冷点挤点,也都在外头或者厢房吃饭,现在就自动进堂屋吃了。 唐四叔和周娘子也过来了,把事情一说,周娘子就念了句佛:“这扫把星走了,可算是利索了!” 唐四叔也道:“嵘儿想开点儿,这不是什么坏事!” 叶婆子道:“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娘真不如没有!” 唐时嵘道:“我明白的。” 他长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要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对!”周娘子道:“你这么想就对了!” 第187章 唐时玥背后有人 草草吃了几口饭,看屋里全都是自己人,唐时玥也不掩饰,就直接拉着祈小郎出去了。 周娘子和唐四叔以为两人肯定是要互相安慰甜言蜜语一下,顿时就露出了过来人的微笑,还夸张的给唐时嵘挟菜,生怕他阻止:“嵘儿你尝尝这个,这个不错的!” 可其实,那两个人的气氛不能更正经。 唐时玥问他:“都安排好了?” “嗯。”祈旌平静的道:“路遇恶徒的‘恶徒’和英雄救美的‘英雄’,全都安排好了。” 汪氏这个人,虽然是个没脑子的菟丝花,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她的光,运气一直还不错。 当时她肯定是随便挑了一个顺眼的男人,梨花带雨的求他帮忙。 这个人要是个读书人,肯定就拒绝了。要是个坏人,那就是羊入虎口。 可偏偏就这么巧,这个人是个牙侩。 他吃的就是这口饭,于是他也没客气,当着众人就是一番舌灿莲花,给汪氏在铜锣巷子找了一个住的院子,还强卖给她四个丫环,四个小厮。 比她想的要好多了。 于是唐时玥就笑眯眯的夸他:“我就知道不管什么事情,交给阿旌都没问题哒!” 祈小郎挑了挑眉。 然后他非常不经意似的,问她:“那对我,也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唐时玥一愣,瞪大眼睛:“这你也听到了?” 祈小郎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她,眼睛漆黑漆黑的,负着手的样子像个教导主任。 他虽然真的是个美少年,但也真的是个大男人。 就连吃醋也吃的十分冷酷强势。 他是那种,只要把她纳入羽翼之下,就会为她架桥铺路遮风挡雨赴汤蹈火,根本不在意旁人说什么……但她一定要对他一心一意绝不他顾。 否则,就是“你若无心我便休”。 所以此时,虽然她第一个念头是“凶什么凶!我还没答应你呢”!可是在他强大的美色/魅力加持之下,颜狗唐时玥说不出来…… 而且讲真,她真的挺吃这一挂的。 就是喜欢他这么爷们这么a! 于是唐时玥毫无节操的双手拉住他手,撒娇的摇了摇:“不呀,景仰是对长辈的,对阿旌只会慕艾。” 他全身的气势迅速收敛,整个人都温柔下来。 他嘴角微勾,然后努力拉平,点了点头,“嗯。” 她笑眯眯的凑脸过来:“别人不知道,我怎会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这么短的时间,找到唐永明,把汪侍琴带去,还请到一个有名的大夫,这么多的事,除了阿旌,没有人能做到哒!” 他就是典型的“做的多说的少”的那种人。如果不是碰到了她这么个明察秋毫的小仙女,他这个无名英雄绝对是要被忽略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于是伸出手指,挤进他的拳头里,挠呀挠的:“阿旌最棒!我最喜欢阿旌了!” 那调皮的小手指又滑又软,就跟直接挠在他心上似的。 这妖精! 他脊背挺直的僵了片刻,霍然站起,一把拉下她手,把袖子拂下来,甚至还飞快的打了个结,严肃的道:“小孩子家家,动手动脚干甚么!”一边飞快的转身走了。 唐时玥一脸懵圈看着他的背影,然后抬手,看着打成死结的袖子。 嗯? 他这个反应,有点超纲了…… 在她解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解开布扣之后,她深沉的这么想。 ………… 相比之他们的悠闲,其它人那儿,却是一个比一个闹腾。 崔氏被小厮强行拖走,破罐破摔的跑去大闹了崔府。 偏偏崔芙蓉对唐永明还算情深义重,姐妹俩说到最后动了手,崔芙蓉那体格,一个能顶崔茉莉仨,轻松碾压了姐姐。 等崔家主回来,喝止了两人,然后去找唐永明时,才发现唐永明不见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而吴德义回府之后,因为避子汤的事,想找崔茉莉出气,却发现崔氏不在家。 人不在家,他反倒冷静下来,第一时间就吩咐人,去查苏济为什么会出现在堂下。 他之前从没想过“唐时玥背后有人”这个可能,但是在发现苏济出面之后,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唐时玥上头有人护着,而护着她的人,有机会接触到苏济这种太医的话,那他就要慎重了。 苏府的消息并不好查。 两天之后,吴德义才得到准信儿。 据说那天有个男子,带着一个封着的名帖去求见了苏济,苏济拆了名帖之后就出来见了这人,然后就跟着他去了堂下。 至于名帖是谁的,该男子又是谁,除了苏济无人知道。 要知道,唐老汉告状,和唐时玥来到大堂,中间的时差非常短,在这个中间,能如此快速的请到苏济……或者说,找到了能请出苏济的人,这就是一种实力。 而且最关键的是,其实在这件事情中,苏济,并不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存在,固然他在,会让事情更简单,说出的话也没有人怀疑,可其实,林县令随便在当地请个厉害些的大夫,也能做到。 这就说明,在对方看来,请苏济,并不算什么大事儿。 但也有一种可能,请苏济,就是在隐晦的警告他“别惹我!”就看他识不识趣了。 这个消息,成功的让吴德义退缩了。 吴家说是富贵,势力也不过是在秦州,真往外走,吴家算个屁。反正要说攀上苏济这种告老的太医,吴家,是真没这个本事。 他这么多年,把吴家的家业翻了几番,靠的就是谨慎和精明。 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吴德义反反覆覆的考虑了两天,果断认怂,请了两个当地的名士,带着礼物去拜访了许问渠,郑重的代他致歉,说他也是被崔氏蒙蔽,是真的以为唐时嵘是他的儿子云云。 唐时玥本来跟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收手服软,她当然也不会死咬着不放。 明面上,就把这个事儿揭过去了。 自此之后数年,吴德义曾无数次庆幸他这一次的果断。 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此时,镇上的铜锣巷子里,一个男子正提着一包点心,徐徐的向里走。 男子相貌端正,却体格壮硕,正是祈小郎的人找来的“英雄”。 前天夜里汪侍琴那儿遭了贼,银票没了,新买的下人全跑了,然后他早上“路过”了一下,没费吹灰之力就勾上了。而汪侍琴挺着个大肚子,居然就敢往他身上扑,惊的这位专门骗人的念殃都有点受不了。 当然了,送上门来的美人他也不会往外推,他当天晚上就在那儿住了,准备今天就把雇主吩咐的事儿问清楚。 一进门,他就换上了专业的微笑:“娘子……” 他看到了榻上白花花的身体,含笑上前一步,却一眼看到了什么,顿时惊叫出声:“啊啊啊……” 第188章 汪侍琴之死 午后,祈旌急匆匆的回了石屋。他一进去,唐时玥就察觉不对:“怎么了?” 祈旌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汪侍琴死了。” 唐时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死了?” 祈旌缓缓点头。 请来的念秧才刚搭上汪氏,还没来的及问,今天出去买点心,来回不到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就见汪侍琴赤.身.果体的死在了榻上。 唐时玥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她对汪氏称的上厌恶,但本来一直以为,这种人,肯定还要在世上作几年的。 她都预备冷眼看她怎么作了,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半晌才问:“怎么死的?” 祈旌神色沉沉:“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我找了一个仵作,细细的查了,表面上看是被人凌.辱小产而死,可其实,她是被人震碎了肺腑。” 他给她解释:“我算是天赋极高,功夫不错了,此人功夫只怕不逊于我。” 唐时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汪氏是被一个与祈旌差不多的高手杀了?为什么事情忽然变的这么复杂了? 唐时玥道:“会是吴德义么?” “不知道。”祈旌道:“我叫人找那几个下人了,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他顿了一下:“那人还没机会问。但是你也不用着急,据说唐永礼与汪氏,之前是住在县城的,我会叫人慢慢查访,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算啦,不重要!”唐时玥豪气的一挥手:“不管下手的是谁,不管他有什么用意,等他出现的时候再说!咱们兵来祈挡,财来玥上!” 祈旌:“……” 他被她逗的嘴角微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 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告知她们汪氏的死讯,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村里仍旧天天鸡零狗碎,琐事不断。 听说唐老汉想再去南屏山,却被那家人给辞回来了,只能家里蹲了,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说,唐水芝也被程二郎给赶了回来,这些日子,倒是跟唐桂花走的很近。 这些事,很多人会特意跑来跟唐时玥说,可其实唐时玥连听的空儿也没有,她最近天天待在玥坊。 她对玥坊寄予厚望,准备做为一个事业长期做下去,平时全是按照现代方式管理运营。 玥坊第一批人手,已经进行了“考核”,没通过考核的,可以选择继续在工坊做白工,争取下一次考核通过,但下一次考核还没通过的,就要退回各村了。 而考核合格的,称之为“织师”,然后按着这个朝代的习惯,分了“小织师、织师、大织师”三级。还会发放铜制的织师腰牌。 未成织师的,不准私下教授徒弟,但只要成了小织师或以上,都可以选择回村,或者留下来。 回村的好处,是可以带徒弟,拿提成,而留下来也是需要带新人的,没有提成,但带出新人来之后,可以学新活儿,同时也可以参与高级考核,看能不能晋级成为“织师”,进而“大织师”。 虽然唐时玥没有明说,但大家也看的明白,如果成为“大织师”,就有可能被唐时玥收徒,那才真的能学到东西,地位也会高起来。 准确的级称,严谨的管理,有竞争,有市场,有完善的考核机制、有明确的上升空间,收入优渥,多劳多得,能者向上,这就算在现代,也是优秀的企业了,何况是在这个手工业并不发达的古代。 大家各取所需,各有选择。 很快,几个村中,陆续有人学成,然后由各自的小老师带来玥坊考试,而这个小老师,唐时玥也给起了个名字,叫“桥师”。 意思就是她并不是你的授业师父,只是一个传递手艺的桥梁。 这个想法,还是乔桑榆想出来的,这也算是一种对手艺的尊重和保护了。 当然了,考核是很严谨的,不合格的一律不通过,错一针都要全部拆掉重织,如果线已经损坏到织出来会有瑕疵,还要赔偿并追究“桥师”的责任。 因为这些是之前就定好的了,所以各个“桥师”也很认真,带过来的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 而这些新人,主要的工作就是织袜子,计件工资,量一下子就上来了。 直到这时,玥坊的日常运作,才算是完全推动起来了。 这个期间,唐时玥基本上全程坐镇,大概是她名头太响,加上朝代的关系,没什么人会去讲人权,所以,比她想像中更顺利的完成了。 袜子的量上来之后,就开始考虑销售了。 这个时代的纸,价格还比较贵,木盒又太费工,所以几经商量之后,包装用的是绸缎。 一个精致的绸缎包,右下角绣着极小的四个字“秦州玥坊”,上头盘花扣扣着,里面装着两双袜子,分大小两种型号,适用于男女,售价说贵不贵,二十两银子。 唐时玥把销售工作全部交给了祈小郎,而祈旌很利索的,直接把袜子运到都城长安开卖。 最初的推广是从贵妇人圈儿里开始的。 虽然袜子的确是个小东西,但却是一个划时代的东西,上脚那个舒服劲儿,绝不是现在没弹性的布袜子可以比的。 这样贴心的礼物,二十两买来送出去,比送二百两的效果都好的多。 而且不止是送人,这个价儿,大多的人家,自家也舍得留几双穿穿,又软又暖又舒服,忍不住就要向旁人说起。 上行下效,羊毛袜以一种瘟疫般的速度,在长安城内迅速的流行了起来。 能在长安城经商的,大多都有敏锐的嗅觉,不止一个人看出了这东西的前景。 很快,玥坊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唐时玥笑眯眯的婉拒了。 她说的很客气:“承蒙看重,但我们只是一个乡下小织坊,人手有限,没办法大量供货,所以只打算自己小打小闹的卖卖,就不与诸位一起了……” 大家都很奇怪,有钱为啥不卖?嫌钱烧手么? 乔桑榆就忍不住问了问。 唐时玥本质上还是一个挺爱得瑟的人,尤其问的人又是她唯一的徒弟,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简单啊,因为还不到时候。” “现在的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乡下小织坊,我只不过是把他们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而已。而一个乡下小织坊,他们肯定不会认真对待,也肯定不会付出多少诚意,他们并没有‘势在必得’之心。” “但是当玥坊的东西继续上市,越来越多,越来越红火,抢占市场,他们才会正视这些东西的前景,重视起来,开始认真对待。” “再之后,他们会各施手段,例如他们会去研究我们的成品,看能不能仿?去截羊毛来路?收买我的人?派人进玥坊?等等手段吧,只有当这些手段全都没用之后,他们才会付出真正的诚意,而且,我们也能钓来更大的鱼。” 乔桑榆恍然大悟:“师父真是聪明!”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我也这么觉得。” 第189章 两个祈小郎 现在没了拖后腿的,唐时玥的心情更加的从容。 虽然她每时每刻都在犯懒,但在外人看来,福寿酒、唐家果酒、凉皮、腐竹、玥坊……一路走过来,她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加上现在有徒弟可以奴役,她就大模大样的在家里猫冬。 唐时玥向来不大怕热,就是怕冷。 现在房间里取暖主要是靠火盆,顶多再抱个手炉,对她来说完全不顶用,缩在房间里哆嗦了几天之后,她异想天开的,想把暖气给蝴蝶出来。 最早的乡下土暖,其实用不着什么循环泵之类的,甚至也不用专门的炉子,就是利用一定的斜度来达到水循环。 唐时玥关在房间里画了两天,还是觉得困难重重,首先管子就没有,还有阀门,水温表……再说现在煤还没有大量使用,乡下大多还是烧柴的,虽然不缺柴,热量也达不到啊! 只能郁闷的放弃了。 而且,她还发现,大晏朝居然没有棉花! 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年代,棉花被称为白叠子,还是一种花卉。 她居然忘了,棉花记载是“宋元之间始传种于中国”的!直到明初才推广开来,这个事儿还要感谢朱元璋! 但幸好,这个年代还是有丝绵的,就是现代人做蚕丝被的原料,轻薄暖和,只是很贵很贵。 但她不怕贵啊! 于是立刻就叫人采买了一批,厚厚的絮起来,家里人手一件,她还给自己絮了床被子。 祈旌来的时候,就见她整个人裹在棉衣里,背后倚着一只猞猁狲,前头还趴着一只,她把脚塞进猞猁狲肚皮底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手里还织着毛衣。 祈旌又是无语又是好笑:“真有这么冷?” 他到现在,还只是一身单衣,最热的时候不见他冒汗,这么冷也不见他打哆嗦。那小腰那长腿,格外有股子招人撩的味道。 唐时玥羡慕嫉妒恨的瞥了他一眼:“你藏私!” 这两天他只要一来,她就是这句话,祈旌笑着坐下,自倒了一杯茶喝,一边跟她道:“你这边不好铺地龙,火墙也不成,倒是火炕可以做,我叫人找几个工匠,回头帮你垒一个。” 她问:“回头,是什么时候?” 祈旌失笑,想了想才道:“明天可能还来不了,后天吧,后天一天就帮你垒起来。” 唐时玥顿时觉得她还可以坚持一下:“这可是你说的啊!要是后天不来,我就……我就打你!” 祈旌失笑不语,唐时玥就道:“对了,你叫人打听打听,哪里有白叠子的种子,有多少我收多少,都给我弄来。” “白叠子?”祈旌有点奇怪,放下茶碗:“你要这个做什么?” 唐时玥道:“产量高,便宜,可以代替丝绵。” 祈旌皱眉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先叫人打听着。有就帮你收来。” “嗯,”她点点头,“其实但凡有什么没见过的,稀奇的种子,都可以买一些看看,谁知道会长出什么好东西来。” 祈小郎看看她,点点头:“嗯。” 她看他予取予求,于是恃宠而骄的一伸手:“我要喝茶!” 他就倒了杯茶,走过来,放到她手里,她双手捧着喝,他就这么站着,一直等她喝完了,他接过,随手掷回桌上,一边问:“还要什么?” 他这个掷茶的动作帅到她了,于是唐时玥眉眼弯弯的撩他:“还要两个祈小郎!一个在外头做事,一个在家陪我说话。” 祈旌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想让我在家就直说。” 她笑眯眯的问:“直说你就在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可以尽量多待一会儿。” 然后他就在床边坐下了,看起来镇定的不行。 就没见过这种人,聊天还背对着人坐,可是再看看好几步之外的桌子,唐时玥觉得她懂了。 相比之她的东倒西歪,祈小郎真的是时时刻刻脊背笔挺,手按着膝盖,端端正正……这个规矩严苛的禁.欲范儿实在是招人撩。 特别招人撩,又格外不经撩,这才是他最苏最撩的地方。 她忍不住,就从猞猁狲肚皮底下伸出手,悄悄戳了他的背一下。 他侧头,问:“嗯?” 她一脸无辜:“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没说什么,又转了回去,然后她又戳了一下,他无奈的回头,她就训斥猞猁狲:“刀光你怎么这样?怎么能动手动脚的?不像话!” 祈小郎看着她,没说什么,等她再戳时,他飞快的一反手,就抓住了她的手。 她低低的啊了一声,祈小郎也不知怎么的一翻腕,然后转了回来,嘴角带笑,轻声斥道:“又顽皮!” 她摸到了他手上练剑的薄茧,忍不住翻开他手看了一下。 他的手修长漂亮,玉滑矜贵,一眼看去,就像传说中弹钢琴的手……可是手心却很干燥粗糙,还有泛黄的薄茧,劲瘦有力。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充满了“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一直在努力”的迷之感动。 抬起头来时,他正静静的看着她。 四周好像一下子安静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慌,虽然觉得没什么好慌的这种场面小意思啦,可就是慌的不行,脸上也烫了起来。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 她天天蹦跶着撩他,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个小狐狸,可是这会儿满脸飞红,眼睛都不敢看他…… 他轻轻的笑了起来,手指收紧,握着她的手。 他叫她:“阿玥?” 她慌的不行:“嗯?” 她想他要是想亲她,她是绝不会答应的……可是她打不过他呀! 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好像只握着手,就满足了似的。 两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空气中弥漫着粉红泡泡。 就在这时,外头忽有人道:“阿姊!阿姊!” 两人飞快的分开。 等小瑶儿进来的时候,唐时玥仍旧坐在榻上左拥右抱着猞猁狲,而祈旌则笔直站在几步之外的墙边,背着手,看墙面看的认真极了。 小瑶儿道:“阿姊!师父叫你过去。” “嗯?”唐时玥一脸镇定的下床穿鞋:“叫我做什么?” 小瑶儿也穿着小小的夹棉袍,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的道:“师父一个友人来了,说是为你请的师爷。” “哦!”唐时玥就明白了,就跟祈旌一起过去了。 许宅院中停着两辆马车,许问渠正与一人说话,听到声音,便转回身来。 这人看着三十许年纪,穿着蓝色的夹棉袍,右臂空空,袖子束在腰间,却是神清目朗,没有丝毫颓废之色,一见两人,便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唐小娘了,”他略弯腰:“某姓夏,名莫,字余晖。” 唐时玥笑着施礼:“小女子唐时玥,他是祈旌,夏先生有礼。” 第190章 边城废人 夏余晖笑着点头,两边坐下,寒喧了几句,夏余晖显然是个豁达性子,谈吐诙谐,却又不失读书人的风雅,看上去十分靠谱。 然后夏余晖问她:“听问渠说唐小娘想招个师爷,某不才,刑名、钱谷、文牍诸事上都还算通达,不知唐小娘觉得可成?” 唐时玥笑道:“我看你书都拉来了两车,不是已经打算留下了吗?” 夏余晖失笑:“那也得小东家点头才成。” 唐时玥一脸正气的道:“你凭先生一封信,就带着身家前来投奔,是因为你相信先生,我当然也相信先生……”她忽然露出一个狐狸笑,话峰一转,“但是,身为一个奸商,你这样我可是会压价的。” 夏余晖笑出声来。 被她这么一打趣,他那疏离客气登时便收了。 夏余晖便笑道:“我在家中也是长日无事,何况,我从没见问渠这么夸过一个人,生像是我若不来,便是要将‘名满天下’拱手让人似的……我又怎能不来?” 唐时玥迅速抓住了一个重点:“先生夸我了?怎么夸的?一共夸了多少页?”夏余晖一噎,她眨了眨眼睛,改口:“多少字?” 夏余晖:“……” 他默默看向许问渠。后者失笑,都不用问,他就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他骂汪氏,骂了一个时辰。据说还有不少人默写下来,好几十页纸…… 许问渠笑道:“待我成王成家,定为你著书立传,写上……厚厚的一本。” 唐时玥这才满意,笑道:“那就先谢过先生了!” 祈旌坐在一旁,无声的瞥了她一眼,唐时玥却并未留意。 面对初次见面但很有可能长期合作的人,她这会儿正处于长袖善舞模式,还真没注意到祈小郎。 车夫进来问:“夏郎君,东西可要卸下?” “嗯,对,”唐时玥就站起来:“夏先生是想单独住,还是住在武馆?” 许问渠截口道:“住在我这儿便成。” 许问渠这间宅院比唐时玥的石屋大的多,前头院落很大,没有厢房,但除了前头的书房花厅之外,后头还有一排卧房,现在也只唐俊琛时常留宿,其它人都是住在石屋的,有的是空房间。 夏余晖便应了,大家跟着过去,帮他收拾。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夏余晖铺盖什么的全没带,只带了书和一些墨、砚之类的。 唐时玥就出去叫了陈酒来,让他去镇上采买一应所需。 回来的时候,却见许问渠两人正展开一幅画同看,许问渠显然十分惊喜:“不想你手中还有边城废人的真迹。” 夏余晖小孩一样用手护着,“我也只有这一幅了,你休想拿走。” “你又何必这般小气!” “不是我小气,边城废人已有几年未出新作,很多人都猜他已经作古……若他真的已经归隐或不在人世,那留下的这些画作便成绝响了。” 许问渠沉吟了一下,兴奋的神情也收敛了:“也是。若真是……”他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唐时玥好奇的看了几眼。 那画上,似乎是一户普通的农家,一个女子正一脸木然的在溪水边洗衣,旁边一户农家小院门口,却有一个青年正远远看着她,神情十分复杂,而在农家门口的树下,一个坐在马扎上的婆子,却也正斜眼看着这个后生。 总之,三个人之间那个恩怨情仇的劲儿,透纸而出,更别提周围那些景色。这要是拿到学校里“看图讲故事”估计能轻松讲出几十个版本。 妙的是,他并非工笔细描,却很会抓特点,寥寥几笔,人物情态跃然纸上。 夏余晖转头看到了她,便问她:“小东家,你觉得怎么样?” 唐时玥毫不犹豫的道:“我还是喜欢先生画的。” “哦?”夏余晖道:“问渠的画?” 许问渠却笑道:“莫胡说,我在书画上是远不及他的。” “我知道,风格不一样么!”唐时玥道:“我只是更喜欢先生那种画风。” 夏余晖道:“为何?” “因为,”唐时玥想了想:“怎么说呢,先生的画,冒仙气儿,这个人的画,很接地气,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让他们都画一个美人,先生画的肯定花容月貌,瑰姿艳逸什么的,而这个人画的,肯定会画出脸上的麻子啦,头上褪色的发钗啦,衣服上的一点污渍啦……什么的,太写实了。” 她皱着眉头:“画里有故事,但这个故事,让人觉得压抑,不如先生画的,叫人看了心情会好。” “画里有故事,”夏余晖连连点头:“这话说出了边城废人画作的精髓。” 唐时玥又道:“我觉得这个人,一定过的不开心。” 夏余晖问:“哦?” 她道:“还是拿先生做比吧,虽然他也经历过挫折,但是他的画,还是给人一种斗志昂扬的感觉,就是那种‘只要我想,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的自信和底气。但这个人,他给我的感觉……他并不是为了画画而去观察这些人,而是他本来就看到了这些人的悲喜,感及自身,然后用书画抒发出来。” 她想了想:“我觉得,他的不开心,不是郁郁不得志的那种不开心,也不是忧国忧民那种不开心,是……是那种鸟儿被捆起翅膀的不开心。” 她只是随口讲论,三人的注意力都在画上,谁也没看到站在旁边的祈旌,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复杂神情。 在她偏头看过来之前,他迅速转身,退了出去。 “他不是郁郁不得志的那种不开心,也不是忧国忧民那种不开心,是鸟儿被捆起翅膀的不开心。” 她说的没错,那个时候,父亲岂不是就如笼中鸟儿一般? 这小娘子着实通达灵悟,也许正因为她不是“行家”,所以,才更能看到画中隐藏的东西。 若是爹娘还在,他们一定很喜欢她吧…… 祈旌无声的叹了口气。 唐时玥在后头拍了他一下:“干什么呢?自己在这儿!” 祈小郎定了定神。 如果跟她说,他们聊的热络,而他插不上嘴,他会觉得自己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儿。 于是他成熟又沉稳的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 “嗯?”唐时玥很稀奇的看他一眼:“不然咧?难道你还觉得自己很有趣?” 祈旌:“……” 他双唇紧紧的抿了起来。 看在他长的好看的份上,唐时玥给他灌了碗鸡汤:“做人不要太贪心,最好的词儿并不一定是最适合你的,就比方说,如果有人说我长的清纯,我一定会觉得他瞎。清纯是不是个好词儿?当然是啦,但是不适合我呀!我一般只喜欢人家夸我倾国倾城,夸我绝代佳人,夸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祈旌:“……” 第191章 全天下头一件毛衣 夏余晖自此便在聚宝村安置了下来。 唐时玥毫不犹豫的就把玥坊和唐家酒、福寿酒的帐全丢给了他。这对夏余晖而言十分简单,很快就上手了。 熟悉之后,唐时玥又带着他去酒坊转了一圈儿,表示这是我请来的先生,很牛,以后有事情可以问他。 陈长源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十分恭敬,还小心的表示,日后能否跟他请教一二,夏余晖含笑应了。 出来了之后,唐时玥就跟他道:“夏先生,这个人我觉得还行,你也瞧瞧,要是能用,你就把酒坊需要用的所有事情,全都教给他,以后我们就可以不用管这边的事情了。” 夏余晖不由得扶额。 这都不知是第几次唐时玥跟他传授偷懒心得了。 他都不知是该庆幸主家仁慈,还是抗议主家对他能力的小视了。 不过听她的话意,她似乎完全不打算长久待在聚宝村。培养能独当一面的人手,就是在为离开铺路。她似乎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将来。 夏余晖道:“我还没问问,将来你意欲如何?” 唐时玥道:“就算不能全然随心所欲,也起码自由自在,无须向任何人低头,不必被任何人欺凌,不管是官、商、匪等等。” 她答的不假思索,口吻又轻描淡写的,夏余晖愣了一愣才意会,她居然已经回答了,再琢磨一下那话意,他一时竟不知要如何评价。 唐时玥看了他一眼:“积累财富、打造声誉,酒坊、玥坊、将来的什么坊……全都只是手段,是桥梁,最终都走向这个目标。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夏余晖被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竟平生出一种面对高位者的惶恐来,急道:“我懂了。” “嗯。”她就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有个孩子跑了过来:“唐当家!有几个人过来找你,等在你家门口了。” 唐时玥应了一声,跟他点点头,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夏余晖有点发怔。 这个小姑娘,他一时都不知要如何去形容,“全然随心所欲”,听起来有点古怪,可是她并不是有攀附之心,甚至也不是有青云之志,她好像只是在单纯的……努力打造自己想要的生活? 好在她的意思他懂了,起码她并不打算累积财富,所以以后在各种事情的权衡上,他心里就有谱了。 唐时玥回了石屋,老远就见几个人站在那儿,听到声音一齐转过头。 当先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上前施了一礼:“可是玥坊主人?” 唐时玥道:“正是,老丈是?” 老者道:“老夫黄守敏,听闻玥坊重金求能纺羊毛的纺车?” 唐时玥点了点头,他便指了指后头一人背着的东西:“老夫做了一个,小娘子可要试试?” 唐时玥精神一振,立刻带着他们去了玥坊,那坊车用布包着,拆开来放到地上,居然还是脚踩的! 要知道,现在的麻纺车,还都是手摇的呢!这不是改良而是创造,真的是很棒棒了! 唐时玥不会纺线,叫了乔桑榆来,拿羊毛试了试,纺出线来又细又匀,而且明显比搓出来的要蓬松。 唐时玥看着好玩儿,也上去试了试,感觉技术含量不高,她这种新手也可以用。 这样就省劲多了。 而且,叫她格外满意的是,这个工具虽然是个实验品,但处处都打磨的光滑精致,不只是看的到的地方,一眼不会留意的地方,也非常的规整,满足了她的强迫症。 黄老爷子就背着手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见她下来,才道:“可成?” 唐时玥道:“能不能让这线再粗一点点?” “可以,”黄老爷子道:“粗细都是可以调整的。” 她又道:“等回头我还要做羊绒,比这个更软,更细,到时这纺车也能用么?” “更软,更细,”黄老爷子仰起头来想了想:“应当可以。” 唐时玥就拍板道:“那成,你先帮我做一个略粗的出来,我先看看,若是成,你们就留下,按那个标准给我做……”她想了想:“做一百架出来吧。” 她顿了一下:“你们看多少工钱合适?” 黄老爷子小心的道:“当初那文书之中提过,谁若是能造出毛纺车,便有二百两银子的赏钱?” “哦,当然。”唐时玥道:“那个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我问的是之后的工钱。” 黄老爷子没想到她这么利索,神情顿时就轻松了,道:“若有那个,其它的工钱不要也可。” “那不成,一码归一码。”唐时玥想了想:“那余下的一百架,一个给你们二百文的工钱吧,工料钱我出,你们都帮我好好做,若是做的好,我还有很多东西想叫你们做呢!” 当时姑苏生还在这儿的时候,她就想养一批工匠了。 不只是玥坊的清洗、烘干机的改良,其它的,一些新型农具,什么踏犁、深耕犁、代耕架、塍铲、塍刀、虫梳……一数就有好多! 千百年的智慧是无穷的,想做永远有的做,好歹来一趟,能让国家早强大几百年,那以后还有啥啥什么事啊! 就是对不起后世发明这些的人了。 黄老爷子带来了五个徒弟。做一百架纺车,是个大活儿了,好在她现在有了管事先生,于是路都没认全的夏余晖,就开始任劳任怨的给他们找地方,还要去镇上买材料,换路引,查查身份套套话……可以说过的非常充实了。 唐时玥一身轻的哼着歌儿回去织毛衣。 她好不容易打完了几人的袜子和帽子,结果前几天吃饭时嘴巴一秃噜,又许出去好几件毛衣……她现在织的是小祈阳的。 小祈阳的生辰快到了,反正肯定要送礼物的,她准备就送他这件毛衣了。 她给他们织的,都是一种类似长马甲的毛衣,圆领、套头、无袖、下头过臀,穿在亵衣和外面的棉袍之间,又轻又暖,又不会太臃肿。 取了个名字叫羊毛短袍。 对,虽然在现代这算是长款,但在古代,这就是短袍。 她准备等羊绒来了,再织羊绒的,但那就只能明年再穿了。 然后祈旌带了人来,给她垒火炕,垒完唐时玥感受了一下,立刻就让他们把许家和武馆、玥坊也都垒上了,玥坊很多本来想在家织的人也都回来了,整个车间暖乎乎的,有茶有水还管饭,大家还能说笑聊天儿,比在家可舒服多了。 唐时玥难得勤快起来,挎着圆圆的小花篮儿,在武馆、玥坊、石屋到处转悠,一个地方出来还没等冻透,就到了另一个地方,终于赶在祈阳生辰前一天,把毛衣给织好了。 然后到了他生辰那一天,唐时玥一早就打发了人去镇上买了一大堆吃的,交给叶婆子和厨娘们做。 武馆和许家都放了一天假,难得晌晴的天儿,祈阳也不嫌冷,就穿着她织的毛衣,在武馆里来回的转。 祈阳皮肤白,唐时玥选的是正红色,隔一小段拧个麻花,好看极了。 祈小郎负着手看了半天,头也不回的问她:“全天下头一件毛衣?” 第192章 断掌灾星 唐时玥淡定的安慰他:“可是全天下头一双羊毛袜子,是我织给你的呀!还有全天下头一顶羊毛帽子,也是织给你的。” 祈小郎面无表情,耳朵却悄悄红了。 然后唐时玥问他:“你送阿阳什么了?” 他稀奇的看了她一眼,唐时玥顿时瞪大眼睛:“不是什么都不送吧?连小瑶儿都给他绣了个帕子呢!”虽然绣的挺丑的。 他咳了一声:“他什么都有……” “那也得送啊!到我生辰的时候,我什么都有,你难道就不送了?你要是什么都不送我,我会生气的,我真的会生气的。” 祈旌看了看她,就默默的起身走了。 因为是生日,唐时玥弄了两盆蛋白,准备做戚风蛋糕,把武馆的小孩子叫来打发蛋白,一个打累了换下一个。 唐时玥心安理得的闲坐着,笑眯眯的看着一伙五六岁的小屁孩儿,抱着盆子努力的打呀打。 许问渠跟夏余晖聊了一会儿,笑着过来问她:“你到底在做什么?铛铛铛的敲了一早上了!” 唐时玥笑道:“我要做个新鲜点心……” 却见许问渠微皱眉头,在身体的遮挡下,向她隐晦的比了一个方向。 唐时玥笑着把话说完,“又松软又好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边借着撩耳发的动作,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就见饶休站在前头二楼窗口,双手扶着窗台,正死死的盯着祈阳,眼神极为不善。 唐时玥皱起了眉头:“这人有毛病?” 很君子的许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之前的事情说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 虽然不想干涉祈旌做事,不过这糟老头子实在是太古怪了,等祈旌回来,不管怎么样,都要问他一声才行。 谁知一直等到改造版的戚风蛋糕做好了,一院子的孩子,包括祈阳,都吃的很开心,祈旌都没回来。 中午吃饭,快未时了(13点)仍旧没回来,大家只能先吃了。 本来唐时玥只当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并没太在意,可是到了晚饭时还没回来,她就开始担心了。 出去问了一圈儿,有人看到他去镇上了。 当时她问他有没有给祈阳准备生日礼物,他难道是去镇上买了?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呢?为什么他这时候还没回来?他明知道大家在给祈阳过生日,没什么大事,是绝不会耽搁的。 苦苦等到酉时末(19点),唐时玥彻底坐不住了。 她习惯了祈旌的不声不响却无所不能,不管什么事情都办的妥妥当当,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意外”。 她再一次跑去了武馆。 任东和阿逆正蹲在门边,低声商量着什么,见到她过来,一齐站了起来。 唐时玥也没理他们,直接进去了,梁大胡子几个都在屋里,唐时玥大多都熟,直接道:“胡子叔,你们能不能去找找他?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梁大胡子迎过来还没说话,饶休就猛然一摔拐棍,冷冷的道:“我们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他喵的,这糟老头子整天逮谁怼谁,看谁都跟看仇人一样,唐时玥看在祈旌的份上一直没理他,他还真以为她怕了他了? 唐时玥当时就沉了脸,冷笑道:“我再指手划脚也没指你!整天拉着脸跟别人欠你二五八万一样,懒的跟你计较还惯着你了是吧!” 饶休大怒:“一个乡下村姑,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唐时玥懒的理他,冲他翻了个大白眼,继续跟梁大胡子商量。 梁大胡子大咧咧道:“放心,没事儿,你别乱跑,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就是,”旁边一个老兵也道:“不必担心,你且顾好自己,其它的事情交给我们便好。” 饶休不肯罢体,在一旁骂骂咧咧,可旁边不管是梁大胡子还是其它人,一个来劝的也没有,反而都跟看好戏一样,可见这饶休的人缘实在不怎么样。 唐时玥也没心思理他,点了点头:“阿旌功夫好,人又机警,应该不会有事的……” 饶休冷哼一声,瞪着一双牛眼道:“不必装相了!小主子若有什么闪失,全都是你害的!你个乡下愚妇,一身铜臭,还自以为聪明,害了小主子……” 唐时玥转回头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是我害的?” 旁边的人急道:“莫理他,他有些疯癫了。” 饶休似乎也有些忌惮,冷哼一声没再说话,唐时玥心里疑惑极了,激他道:“扣锅扣的挺溜的,怎么不敢说了!我早知道你是胡说八道!” 饶休大怒:“谁胡说八道了!若不是你多管闲事救了那小崽子,还整天的捧着他……小主子怎么会出事!” 唐时玥愣了一下。 她方才还在想,是不是玥坊招了祸,不然是英雄酒?甚至还想到了杀死汪氏的那个“高手”。结果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愣才道:“什么意思?” 她顿了一下,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他白天那个眼神儿,愕然道:“你指阿阳?” 梁大胡子喝道:“老饶!闭上你的臭嘴!” 饶休却不管不顾的嚷嚷了出来:“不是他还有谁!你这无知蠢妇!那小崽子乃是断掌灾星,命克六亲!老将军、世子、夫人全都叫他给克死了,现在又要克小主子!他越是好,小主子越是不好,你大张旗鼓的给他过生,我早知不妥!结果小主子这不就出事了!这全是你害的……” 唐时玥又是惊,又是怒:“什么灾星,什么怪力乱神的破事儿……”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忽然一眼瞥到了饶休身后。 小祈阳站在那儿,眼睛张的大大的,直勾勾的看着饶休,神情木然。 唐时玥吃了一惊,急扑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小小的孩儿,全身僵的像石头一样,眼神却惊怖欲死,好像一只看到了天敌的小兽。 唐时玥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祈家的大火,心里蓦然一酸,急把他搂入怀里,把脸按在她肩上。 她抱着他站起来,气的直发抖,却稳着声音道:“阿阳好好的,他不是什么灾星,他也不会克任何人!你们若不信,我现在就认他当亲弟弟,让他克克我试试!” 她抬脚就走,门前的任东和阿逆急迎上来,一时却不知要怎么办。 饶休眼神一狠,猛然追出了几步,手往下一顺,拐棍下竟嵌着一把窄刀! 他一言不发,拔刀便刺。 梁大胡子几个都在后头,纷纷大声喝斥,抢步上前,任东伸手要来接祈阳,一眼看到,整个人扑上前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唐时玥还没回过神儿来,就听一声闷哼,饶休的长刀划中了阿逆的肋下,而阿逆的剑尖,却也刺中了饶休的小腹。 这时候,其它几个人也都冲上前来,梁大胡子怒道:“你想干什么!” 饶休双眼怒睁,大声道:“我死不足惜!但我就算是死,也定要为霍家诛此灾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霍家断子绝孙!你们让开!” 他再次仗剑扑上。 第193章 霍祈旌 任东和梁大胡子同声怒斥,一边飞身挡在了唐时玥面前,饶休却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 就在这时,有人怒喝:“住手!” 祈旌闪身跃入,飞起一脚,直接把饶休连人带剑踹出去数步,撞在了墙上。 他眼神迅速扫过众人,然后急回身扶住唐时玥:“阿玥,你没事吧?怎么回事?阿阳怎么了?” 唐时玥定了定神,直直的看着他:“你没事?” “我没事。” “没受伤?”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祈旌一顿,然后才道:“遇到了一个重要的人,耽搁了。” 两人一个问的急,一个答的快,迅速对答完了,唐时玥才道:“我跟阿阳都没事,饶休说他是灾星,说你被他克的出了事,要杀他,阿逆帮忙挡了一下。” 祈旌脸色一变。 他咬了咬牙,看了阿逆一眼,招手让任东带他下去,然后就想接过祈阳。 祈阳死死的巴着唐时玥,唐时玥就退了一步,轻轻拍着他的背:“阿阳不怕,阿姊在这儿,阿阳不是灾星,不用怕。” 祈旌也没坚持。 他转身,几步过去,看着委顿在地的饶休:“我说过很多次,阿阳是我的弟弟,是我的亲人,我说过永远不要再提起什么‘灾星’之类的无稽之谈……” “妇人之仁!”饶休柱着刀站了起来,瞪着一双牛眼:“谁不知霍家数代单传,若有次子便是灾星?再说他一出生便是断掌,出生不久你祖母便去世了!难道不是叫他克的?你祖父、父亲、母亲,全都叫他给克死了,你也是运势极差,霉运当头,是不是要等到他连你也克死,你才会相信!” 祈旌怒道:“我祖父死于两军交战,我家人之死亦各有缘由,与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愚蠢!愚蠢啊!”饶休一脸的痛心疾首:“其实你们明知这些全是因为这个断掌灾星,却自恃伟丈夫,妄想以一人之力干涉天数!岂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你们怜他是襁褓小儿,却不想想,这是害得霍家破人亡的凶手啊!!如今霍家只余了你一人,你还留着这灾星在身边,难道是想霍家断子绝孙……” “够了!”祈旌怒道:“我霍家的事,跟你有何关系?你未免管的太宽了!” 饶休一震,然后双膝跪地,悲怆大呼:“老将军啊!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帮你护着霍家的后人了……” 祈旌本来就不是敏于言辞的人,气的直喘气。 唐时玥懒的再看这出大戏,抱着祈阳就走。 祁阳整个人木愣愣的,唐时玥喂了他半盏热茶,又叫叶婆子打了水来,细细的帮他洗了手脸,搂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抚他的背。 好一会儿,祈阳才似是缓了过来,猛然回身抱住她,小脸埋在她怀里:“阿姊!” “嗯,”唐时玥轻轻拍着他背:“不用在意那糟老头子放屁,你看看他那张驴粪球一样的蠢脸,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小祈阳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襟:“可是,可是我……” “没有可是,”唐时玥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开挂的锦鲤运,郑重的道:“命数这玩意儿,不过是拿来糊弄人的罢了!信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傻子,一种是懦夫!” 她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假如说现在国家有难,有人会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有人会奋笔疾书,鼓舞士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算平庸无能,也可以把家里的粮食鸡蛋给那兵士家中的妻小……这些都是好的,对的。” 她停了一停:“但也有些人,躲在旁人庇护之下,一边享尽荣华,一边不时的振臂大呼‘我忠君!我爱国!’,叫的比谁都响,姿态比谁都正义。” 她一边说一边学那慷慨激昂的样子,引得祁阳也专注起来,张大眼睛看着她。 唐时玥神情一整:“但这种人,还不是最恶心的,最恶心的是,明明自己无能,还要把锅扣在旁人头上,给自己的失败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最常见的就是啥‘红颜祸水’、‘女色误国’……” 她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这啥灾星,跟这异曲同工,不过是不敢直面对手,而给自己找出来的理由……听过一句话么?‘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挥刀向更弱者。’懦夫嘴脸,古今如一,信他才是蠢了。” 祈阳缓缓点头。 他再如何早慧,也只有五岁,哄了一会儿,便慢慢的松懈下来,睡着了。 唐时玥帮他压好被子,这才下了床,悄悄出来,祈旌就站在院中,静静的看着她。 唐时玥在石桌边坐下,一点没客气的问:“那糟老头呢?” 祈旌也跟着坐下,苦笑道:“我让他走了。” 他长叹了一声:“他一直追随我祖父,儿子死在军中,家人也都死在边城,所以,平素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让他几分……但自从我祖父去世,他便魔障了似的,认准了这灾星之说。平时跟我说说就算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动手刺杀阿阳。” 他苦笑:“我叫他离开了,不许他再回来。” 唐时玥冷哼道:“行吧,霍少,你还不算糊涂到家!” 一提这个霍字,祈旌脸色微变:“你生气了?”他伸手就来抓她手,她迅速缩手,他便移坐过来,强把她的手握在手中:“别生气好不好,我隐瞒身份,是不得已的。” 唐时玥看着天,“哦!” 祈旌道:“阿玥,是我的错,别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她没怎么生气,谁还没有个秘密了? 看着他着急了一会儿,她才问:“那你真名叫什么?” 他轻声道,“霍祁旌。” “哦,那还好,”唐时玥道:“起码我叫阿旌,并没有叫错人。” 他嗯了一声,犹豫着想说什么。 他应该是想坦白他家中的事。 但他既然一直隐瞒,肯定有某些原因,她也没打算逼着他全说出来。 于是唐时玥若无其事的岔开了话题:“其它人你最好也都看一下,不要再有这种事了。我觉得阿阳这种性格,会不会就跟这种事情有关?” 霍祈旌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你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行吧,”唐时玥就站起来:“好冷,我去睡了。” 霍祈旌想说什么,又没说,看着她关上门进去了。 她还以为小祁阳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的上了炕,才发现祁阳的眼睛张的大大的。 她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没事了,睡吧。” 隔了很久很久,唐时玥都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小祁阳忽然轻声道:“那个人……他把我扔进了火里……” 唐时玥先是一怔,然后愕然坐起:“你说什么?” 第194章 祈阳失踪 她细细的问了许久,才问了出来。 霍父、霍母死后,当时霍祈旌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小祁阳一个主子,还不满三岁。 然后饶休潜进来,捆住他的手脚,放了火,把他扔进了火中,火烧断了绳子,祈阳想跑出来,他却在外头用剑对着他,并且一次一次的跟他说:“你是灾星,你早就该死了,你克死了你祖父、父亲、母亲,你再不死,你阿兄也要被你克死……” 幸好奶嬷嬷冲进来,拼死救出了他,还被饶休刺了两刀,然后其它下人也来了,饶休才走了。 当天晚上,奶嬷嬷就悄悄带着祈阳跑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霍祈旌,再也熬不住,当场死去…… 这特么到底是怎样的脑残啊!! 最脑残的就是,干下了这种事,还自诩正义,还敢再跑回他们兄弟身边来! 唐时玥实在是心疼,这么点点大的孩子,被人这么残忍对待,搁谁都受不了,祈阳只是不说话,真的已经很坚强了。 得知此事的霍祈旌震惊极了。 他喃喃的道:“我回家之后,满府空空,一个下人也没有,死的死,走的走……难道,这与饶休有关?难道,那些人竟是他杀的?” 霍祈阳没有回答。 唐时玥冷然道:“他能做出捆住一个孩子的手脚,扔进火里活活烧死的事,杀几个人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了,”她看着他:“那位嬷嬷的伤,你别说你没检查过,什么兵刃伤的你心里没数?” 霍祈旌脸色一变,起身就走。 之后唐时玥接连几天,一直在跟小祈阳模拟饶休的第一百种死法。 虽然霍祈旌说这件事情他会处理,而身为业师的许问渠也一直教导他不要沉于仇恨,疏忽了学业…… 对此唐时玥的做法就是:“先生说的对!”转回头继续:“阿阳,我觉得这种人还是以牙还牙比较好……” 众人:“……” 他们毫无办法。因为他们说话,祈阳根本就听而不闻,除了唐时玥,唯一还能跟他说句话的,也就只有霍祈旌和小瑶儿了。 而对唐时玥来说,不管祈阳是自闭症,还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交谈对于他都是有利的。 她不是专业人士,但依稀记得认知和暴露,对于调整创伤后应激障碍会有帮助,所以,让小祈阳讲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跟他一起骂骂人,发泄一下,然后再一起虚拟种种“打败”他的方式,这对祈阳肯定是有用的。 但饶休这个糟老头子,一直没有找到。 日子渐渐恢复正常。 阿逆伤的不重,两天之后就能下床了,霍祈旌便正式收了两人为徒,因为阿逆坚持要放弃姓氏,所以,霍祈旌便把自己的姓氏给了他,起了个名字叫霍南。 也是直到此时,唐时玥才知道他还有一个徒弟,名字很好听,叫青未了。所以任东就成了二徒弟,霍南行三。 霍祈旌做事向来有计划性,收徒并不是心血来潮,跟霍南救人的直接关系也不大。 其实他早就在教这两人了,正式收徒之后,瞬间就完成了从高强度训练到魔鬼训练的无缝切换,霍南这种伤员也并没有得到照顾。 而唐时玥,感觉被比下去了! 虽然她收的快,但是她只有一个徒弟!霍祈旌居然一下子收了两个!加起来居然有三个! 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挺幼稚的,所以也没好意思跟霍祈旌说,而是选择了暗搓搓跑去玥坊,看有没有人才可以紧急收来,涨涨面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瑶儿和小祈阳出了许家。 武馆的孩子,每天都会有一个时辰读书,而几经轮换之后,现在教他们读书的是小瑶儿。 小瑶儿今年才五岁,若在现代,还是要人抱要人哄的娃娃,可在这儿,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教起课来似模似样,讲解深入浅出,唐时玥有时候都会来听听课。 祈阳并不讲课,他只是受唐时玥之托陪着小瑶儿,他课业学的扎实,不比小瑶儿新学,若真的碰上了不会的,也可以临时问一问他。 两人每天都是辰时末(9点)出来,只有一小段路,没人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出事。 两人才刚过了石屋,夹壁墙中,便有一个黑影猛然跃出,一手一个打在了后颈上,然后挟住两人,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小课室中,一伙孩子久等不至,出来瞧了瞧也没找到,梁大胡子便去许宅找。 一问之下,两个孩子是按时走的,两人一向听话,绝不会乱跑,四处一找没找到,梁大胡子这才慌了,赶紧通知了霍祈旌。 唐时玥很快也得了信儿,赶了过来。 是饶休,一定是饶休!霍祈旌的人马他都熟悉,所以才一时找不到!他一定是躲在了附近! 唐时玥忽然想起了猞猁狲。 她吹哨子把猞猁狲叫了下来,然后便带着他们去找人。 猞猁狲智商很高,很通人性,常来常往的几个人他们都认识,一领会到了主人的意思,便沿着夹壁墙窜了出去。霍祈旌带着人迅速跟上。 唐时玥已经跟着霍祈旌练了好几个月的羚羊步,一直没掉队,几人狂奔到半山,两只猞猁狲忽然吼了起来,然后刀光窜下山沟,长长的吼了一声。 唐时玥也看到了衣裳一角,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上前。 霍祈旌飞也似的跃了下去,拨开树藤,道:“是瑶儿!”他俯身把孩子抱进怀里,迅速检查了一下:“不要紧,没受伤,昏过去了!” 唐时玥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更急了。 毕竟,小瑶儿对饶休来说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但祈阳,却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 唐时玥不敢多想,急道:“刀光!剑影!快点!继续找!” ………… 饶休功夫一般,肩膀上又有旧伤,这一边的手臂就使不上劲,挟着两人逃出一段路,便力竭停下,随手将两人扔在地上。 小瑶儿仍旧昏迷未醒,饶休想起之前唐时玥咄咄逼人,眼神一狠,便想去身后拔剑。 就在这时,已经被打昏的小祈阳忽然挣扎了一下,似乎就要醒过来。 饶休一惊,只来的及随便踢出一脚,将小瑶儿踢入了旁边的山沟,然后便挟起霍祈阳继续狂奔。 他来了聚宝村这么久,也曾四处转过,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山洞,这几天便一直躲在那里。 其实他来聚宝村之前,还以为霍祈阳早就死了。 后来看到小祈阳时,他惊呆了。 就在他僵立当场的时候,才发现小祈阳对他全然视而不见,好像变成了一个傻子。 但他没想到,他在唐时玥面前是不傻的,他心虚,想着小祈阳一定会把之前的事情告诉唐时玥,而霍祈旌又是个妇人之仁的,肯定体察不到他的良苦用心,反而一定会追究他的罪责。 主要奴死,他不能不从,那在死之前,不如索性将这个灾星除去,到了地底下,也好见霍老爷子。 带着这样的想法,饶休一路狂奔,到了那一处山洞中,用树枝掩藏了洞口,这才狠狠的踢了小祈阳一脚。 第195章 补刀 小祈阳痛的哼了一声,在地上慢慢的蜷缩成一团,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张开了眼睛。 瞧,连哭都不会哭。 听说他出生的时候都不哭!如今又整日不言不语,自家兄长不亲近,却亲近一个外人!如此违背常理,怎么可能不是灾星! 饶休恶狠狠的看着他。 即便明知道他对旁人说话听而不闻,仍是冷冷的道:“你是个灭六亲的灾星!你害死了霍家全家!你祖父、父母、全都叫你给克死了,我杀你,是为了保住霍家最后一点血脉!我全是为了霍家!” 霍祈阳不答,也不起身。 他年纪幼小,却生的十分精致漂亮,五官玉娃娃似的,却连睫毛都一动不动,乍一看,不似活人。 饶休莫名的心悸,提了提气,冷冷的续道:“我追随老将军几十年,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霍家毁在你手上!更不能叫霍家唯一的后代被你克死!我纵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你这个灾星诛杀!” 他拔出长刀,敲了敲山石:“你这个灾星,就不该出生!你害死了全家,但凡还有一点良知,就该自尽才是!” 他说个不停,越说声音越大,祈阳终于动了。 他慢慢的坐起来,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灰,又拍去了衣襟上的尘土,然后端端正正的坐着。 饶休不由得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小孩儿抬起头,用一双黑漆漆的葡萄眼看着他。他的黑眼珠格外的大,就这么平静的放在他脸上,明明是在看着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 然后霍祈阳声音平稳的道:“你是为了救霍家?” 饶休想拔刀,想怒吼,却在这种诡异的平静里呼吸困难。 半晌,他才道:“正是!” 霍祈阳点了点头,四平八稳道:“阿兄找过高僧,高僧说,若有人以身做殉,可破‘灾星’之局。此人必须是六亲俱灭的男子……所以,你可愿为我霍家一死?” 六亲,是指父、母、兄、弟、妻、子女,饶休恰好符合,全家死光只余了他一人,说起来,也是很惨了。 饶休一下子就愣了。 他从未听过这个说法。 他愣了半天,才怀疑的道:“真有此事?你莫非是想骗我?” 霍祈阳平静的道:“你是不信,还是不愿?” 饶休莫名觉得,眼前的小娃娃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威压,不由得恼羞成怒:“一个害死父母的灾星,居然还编出这种谎言,你以为老夫是三岁小孩子么,老夫绝不会相信!你不过是贪生怕死!” 霍祈阳黑漆漆的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 他一向看不懂人的情绪,不知道对方是喜是怒,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阿姊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要弄清他是蠢还是坏,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你只需要如此这般……他若真心为霍家,自然会去求证,那证明他蠢,听信了流言。而他若推托或指责,那都说明他就是坏!伪君子!可杀!” 可杀! 杀! 霍祁阳冷眼看着他口沫横飞。 在他眼中,他的表情、言辞全都淡去,甚至连他是不是人都变的不再重要,他眼前只余下了他的动作,他按着剑柄的手,因旧伤歪斜的肩,处于放松状态的双腿…… 阿姊说:“当你尚弱小,敌人对你的轻视,就是你最大的武器。” 轻视…… 武器…… 霍祈阳慢慢的走上前,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刀。 一个五岁孩子,想抢一个会功夫的大人手里的刀,这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 但饶休也不会真叫他拿去,他一把攥紧了刀柄,瞪着一对牛眼,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怎么,终于想通了要自刎了?你这样的灾星,早就该……” 他小腹一凉。 霍祈阳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直接捅入了他的小腹,直击没柄。 温热的血液喷了出来。 下一刻,祈阳一把拔出匕首,迅速打滚跃开,饶休大怒,便要站起。 原本这伤虽重,也并不能叫他脱力,可是他之前,本来就被阿逆,也就是现在的霍南捅伤了,又几日风餐露宿,如今叫祈阳补了一刀,他一时竟是站不起来。 霍祈阳远远站在洞口,迅速抽出了一根树枝,做出了抵御的姿势。 阿姊说:“打架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你看我这么厉害都不敢跟不会功夫的大力士打……这说明在足够大的力气面前,技巧是没有用的,所以你就别指望你一个五岁小屁孩能打过大人了,还是跟你阿兄学会‘点穴’比较好。” 树枝的头垂在地上,他袖中掉出了一个蜡丸,他一脚碾碎。 饶休终于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祈阳跃上两步,刷刷两下都抽在了他脸上。 饶休全身骤然脱力,咕咚一下,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又惊又怒道:“你……你干了什么?” 下一刻,他的视线中,那身量小小的孩童慢慢走近,拣起了地上的长刀。 阿姊说,打架要记住两点,一个是打前别废话,另一个是打后要补刀。 他举起刀,从容一刀斩下。 饶休一声惨叫,划破长空。 等霍祈旌几人冲入的时候,小祈阳正慢悠悠的把刀从饶休的身上收回来,看到唐时玥,小孩儿神情一松,糯糯道:“阿姊!” 一看他全身是血,唐时玥吓的脸色一变,然后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拖后几步。 霍祈阳无辜的看着刀尖从饶休脸上划过,饶休再次纵声大叫,唐时玥颤声道:“阿阳?阿阳?” 她一边迅速检查他身上,一边就气的直发抖:“这糟老头真是丧尽天良,居然对一个小孩子下手,败类!人渣!禽兽!应该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躺在地上,浑身好几处冒血的饶休:“……” 他简直气急败坏,特么的你是不是瞎!现在躺在地上的是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是我,是我啊! 小祈阳摇了摇头:“阿姊,阿阳没事,没受伤。” 他丢开了刀,“阿姊,我补刀了,他站不起来了。” 丝毫没觉得自己误人子弟的唐时玥检查完了,这才放心,搂过来拍了拍他背:“做的好!我早说这糟老头又蠢又毒,不难对付,现在不就被你轻松打败了?阿阳以后再也不用怕了!” 饶休怒极:“畜生!你这个灾星……”他挣扎着,“我一生尽忠报国,你们,一定会有报应……” 唐时玥冷笑上前,抬脚就要往他伤口上踩,饶休猛然顿住,唐时玥却又慢悠悠的把脚收了回来。 她冷嘻嘻的道:“我好生气啊!为什么我满嘴仁义道德就是没人信!为什么我想害的人不肯乖乖被我害死!为什么我明明几十岁了居然被一个五岁小孩反杀了!” 饶休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唐时玥收起笑容,冷声道:“妻离子散是很惨,但这不是你害人的理由!家破人亡也不是你报复社会的借口,别以为拉大旗做虎皮人家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个……” 看饶休真的要翻白眼了,霍祈旌十分无奈。 他把手里的小瑶儿交给梁大胡子抱,走上两步,轻轻按住她脑袋,安抚的揉了揉,然后顺手转了一个方向:“阿玥乖,不气了,出去等我。” 第196章 事后诸葛亮 被揉头了,唐时玥的火气一下子就消了,意思意思的哼了一声,这才牵着祈阳的手出去了。 几个人等在外头,唐时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小瑶儿和霍祈阳身上,没有骨折,只有青紫和一些荆棘划破的伤口,幸好天还不是太冷,否则小孩子昏迷在外头,很容易冻伤的。 霍祈旌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低声吩咐了梁大胡子几句,随手接过小瑶儿,抱在怀里,一行人便往山下走。 他轻声道:“他自尽了。” 唐时玥没说话,他半晌才道:“我允他若自尽,等烧了他的尸身,便将他的骨灰送回家乡,与家人葬在一处。”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处,已经飘起了烟。 霍祈旌轻轻按了一下祈阳的脑袋:“阿阳,我是你兄长,他几次三番要杀你,我绝不能容,但,他们父子都曾浴血沙场,所以即便他死有余辜,我也要给他一个体面,你可明白?” 他只是说,并没指望祈阳会回答。 半晌,小祈阳却道:“明白。” 霍祈旌微微一愣。 然后他便笑了一下:“明白就好,阿兄不愿因此与你生了隔阂。那流言也不知是什么人编造,家中从未在意过,你出生时,祖父、爹娘和我,都是欣喜的。” 又隔了半晌。 小祈阳:“嗯。” 霍祈旌喜出望外。 唐时玥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笑的如此欢畅,那双眼真的像书里说的“盛满了星星”似的,好看极了。叫人忍不住要跟着笑起来。 霍祈阳和小瑶儿伤的都不重,但小瑶儿还是恹恹的病了好几日。 直到唐时玥晚上看到小瑶儿病中抽泣,才发现,其实她早就存了心事。 这个年代的孩子本来就早慧,小瑶儿又是个心细敏感的,虽然不问,但听着大家说,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没人可以说,估计是沉了心,遇上事,便发了出来。 唐时玥只能又充当暖宝宝,陪了她好几天,觉得自己在又当爹又当娘的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趁着这个时间,她还干了一桩大事儿。 之前她找霍祈旌要白叠子,霍祈旌倒是给她找了一些来,好几处一凑,算着也就够种个两三亩地的,这远远不够。 唐时玥就想着,棉花喜热,可以把垒了火炕的房间当温室用,顺便把外头的校场也都做了火墙出来,搭了棚子,赶着种一批出来。 正常来说,棉花其实是“节节高”的,养分供上了,不打顶就可以一直长。 但这年头的棉花种,估计也就能打二三十个桃,再怎么精心护理,也多不了多少,只能是尽量种,算着也种了一亩多地,能多出四五万个棉桃来,也像那么回事儿。 她就这么折腾,霍祈旌也不多问,她要怎么做,他全都依着她,倒有几分予取予求的妻奴架势。 而且,更大的惊喜就是,他找来的种子里头,居然还有西!瓜! 据说这是永嘉的寒瓜。南朝有一个叫陶弘景的医学家,曾在《本草经集注》里描述过一种奇特的瓜,“永嘉有寒瓜甚大,可藏至春”。 原来寒瓜就是西瓜!原来西瓜早就有了!史学家误我!还说西瓜是“自五代时始入中国”! 唐时玥美滋滋,觉得明年夏天好过了。 等她这边忙完,小瑶儿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继续去许家上课,一进门,就看到许问渠和小祈阳一坐一站,正自对答。 虽然霍祈阳仍是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的……但是能对答,对霍祈阳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唐时玥又惊又喜,问了唐时嵘才知道,自从饶休那事儿之后,祈阳便一日比一日好,现在已经能够与大家简短交流,但是像唐俊琛贱了嗖嗖的去撩他,他还是会听而不闻的。 但这已经很好了! 唐时玥坐在一旁,笑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她随手抽了笔,一边写,一边轻描淡写的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知道那条路上有狗,当然就害怕那条路,现在你知道狗死了,当然就不怕了!这很正常。” 说完了,她把刚写的字贴到了脑门上,上书:“事后诸葛亮。” 几个人都被她逗的喷笑出声。 然后许问渠咦了一声:“玥儿原来在习字了么,这字……”他站起想过来。 唐时玥一僵。然后她飞快的收起纸,一把团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筐里:“没有!你看错了!我没有!”她站起来飞快的跑了。 许问渠失笑摇头。 然后他过去拣起那张纸,一边展开一边笑道:“嵘儿教她的?” “没有,”唐时嵘也有点稀奇:“我都不知道她在习字。” 他又问:“阳儿教的?” 小祈阳摇了摇头,许问渠已经把纸团小心的摊平,仔细看了看,道:“应该是祈旌了。” 这字虽然笔触稚嫩,但看的出,所临的帖子,应该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风格。 许问渠仔细看了,笑道:“其实写的算不错了,但女子还是不要学太铿锵的笔风,将来必定写不了这么有力,看起来反倒古怪。” 唐俊琛也看了,笑道:“师父,这也叫写的不错?这要是我写的,师父你肯定罚我抄一百遍!” 许问渠微笑道:“哦?既这么说,你今天的课业就改成三篇罢!” 唐俊琛:“……” 他满脸崩溃。 明知道师父偏心,他到底为什么要多这句嘴的!!尤其那个对他从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霍祈阳,还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会告状”。 许问渠道:“我写个字帖,嵘儿回头带给玥儿,叫她临罢。” 唐时嵘含笑应了。 于是等唐时玥再练字时,霍祈旌就发现,她临的字帖换了。 许问渠能写各家子体,他给唐时玥写的字帖,字迹秀美,又风雅洒脱,唐时玥一看就爱上了。 而且临起来也觉得十分得心应手,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哇我原来是个天才,未来的王羲之就是我了”的兴奋中无法自拔。 第二天,她就厚着脸皮过去许家,声称是“武馆一个孩子”写的,让许问渠给看看。 许问渠也就心照不宣的接了过来。 他一本正经的拿着朱笔,圈了一笔,又是一笔:“这一笔写的不错,十分秀美,嗯,这个字也十分漂亮,这一勾着实是点晴之笔……” 然后唐时玥就拿着圈满了的纸,喜滋滋的回去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夏余晖神情复杂。 他自觉得他也很不要脸了,但是这把丑字,就算看在“她是东家”的份上,也顶多给她硬圈两三个字鼓励鼓励? 许先生云淡风轻的起身:“圣人也曾有‘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之言。对玥儿这性子,是要哄着她,她才乐意学的。” 夏余晖感叹:“几年不见,你的性子愈发好了。” 天天被师父罚做文章罚抄书罚罚罚的弟子们:“……” 夏先生,你的眼是什么时候瞎的? 就算学武有霍祈旌哄,学文还有许问渠哄,唐时玥也非常冷静的没有上瘾。 相比起这两种,织毛衣反倒成了最轻松的活儿。 唐时玥织完了霍祈旌的羊毛短袍,把其它人的,全都推给乔桑榆和叶婆子他们去织,然后就开始给几个人织围巾了。 因为袜子在贵妇人圈推广的太顺利,所以唐时玥已经改了主意,把注重保暖的脖套,改成了注重美观的围巾。 她织的是元宝扣,一长条很容易织,尤其适合书生,等织出来给许问渠先试了一下,一身长棉袍,搭着长围巾的样子,又斯文又儒雅,让她瞬间有一种穿到民国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青年还真有不少做这种打扮的。 但也只适合文人,农人武人垂这么一条,啥活儿也别干了。 于是唐时玥又织出来一副半指手套,手腕略长,送给许问渠试用。 起先戴上的确不大舒服,但戴习惯了之后,也的确暖和,唐时玥准备等羊绒来了,再织分指的手套,目前这个也可以推广了,唐时玥起了个名字,叫“四宝半”。 大俗即大雅,这既可以说是文房四宝之外的半宝,又可以表示四个指头之外又有一个单独的宝,总之合适极了。 第197章 四宝半和状元巾 唐当家非常自得,立刻从玥坊抽调了一部分手巧的织师,让她们赶出来数副手套,让许问渠、夏余晖分赠友人,当然也没忘了林县令,为了方便林县令送给上司,还给他搭了几条长围巾,现在叫“状元巾”了。 如果说之前的袜子,还是从女人圈儿里流行起来的话,那这个,就是走的文人路子了。 能与许问渠志同道合的,大多很有才,每一处又都有文人圈子,聚会的时候吹一吹,立刻就风一般传播开来。 而且这个时代的文人,有两大特点,一个是他们喜欢屁大的事儿也写篇文章做首诗,另一个就是题壁,他们喜欢往墙上写。 没几天,“四宝半”就成了文人圈子里的最新流行品,尤其是家里有两个钱的少爷,好像没有四宝半就写不了字似的,千方百计也要弄一副戴戴。 就在这时,府城之中,一间名为“玥坊”的铺子悄然开业了。 这是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几乎是这边一开业,大家便蜂涌而至。 目前只有“四宝半”、袜子、状元巾、帽子四种。男人的展鸿帽和女人的锦花帽都有。 而且这家铺子只做零售,不批发,就算有人想多买,也只能是把七姑八大姨什么的都叫来,一人最多买两件。 但这也足够了,买到的文人,立刻就开始写信向友人赠送/炫耀,而买到的商人,也自觉得跟长安城的贵人同步了,立刻也开始给朋友们写信了。 就在这个时候,韩翼押着大批羊毛回来了。 不比上次的默默无闻,这一次,他们几乎是一进城,便众人瞩目,全都知道是玥坊的羊毛,还有人上来问长问短。 吓的韩翼一点没耽误,赶紧把羊毛运回聚宝村了。 这时候,工匠的一百架毛纺车才做了一半,他们被安置在了原来的小酒坊里,房间里也都垒了火炕,暖和又舒服。 中间唐时玥就把黄老爷子叫出来,改良了清洗机和烘干机,就预备着韩翼随时会回来。 虽然唐时玥早就有了“我锦鲤运加身,送上门来的必是隐形高手”的自觉,还是被黄老爷子惊到了,这老头子看着老实巴脚,不声不响的,本事是真不小。 民间向来有九佬十八匠1的说法,“九佬”是指阄猪、杀猪、骟牛、打墙、打榨、剃头、补锅、修脚、吹鼓手。 十八匠是一个统称,举凡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木匠、雕匠,画匠,弹匠、篾匠、瓦匠、垒匠,鼓匠、椅匠、伞匠、漆匠,皮匠、织布匠、染布匠、弹花匠、铸造匠、磨剪铲刀匠、窑匠等等,都属于这个范围。 而黄老爷子虽然算是一个木匠,却对其它也都很了解,所以没用两天时间,就把这些东西全都给改造好了。比她凭空想的要方便有效的多。 唐时玥再次邀请他长驻。 黄老爷子还是那副老实巴脚的样子,慢吞吞的道:“主家若有活儿,咱们自然是做完了再走的。若是没活儿,也不能闲吃白饭啊。” 唐时玥道:“我当然是有很多活儿给你做的,就算中间真有没活儿的时候,我也可以给你们发月钱,不会叫你们没饭吃,你做工匠,要么求财,要么求名,或者精益求精,我可以保证,你跟着我,什么都会有的。” 黄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这个……不知道唐当家有什么打算?” 唐时玥道:“你想要保证?我不可能把我要做的事情,全都告诉你。再说了,就算我保证了,你就信了?我反悔你能怎么着?所以,你信我就留下,不信我就走,做什么事都不可能万无一失的,你也该有自己的判断才是。” 从那边出来,夏余晖就忍不住跟她道:“东家,其实只要咱们一直有活儿给他们做,他们给谁做不是做?自然不会走,你为什么要执著于留下他们呢?” 唐时玥道:“我想要的是一种集思广益的局面,就是我提出一个想法,他们是专业人士,可以尽量改良,而不是我说你给我做个什么,他们就一丝不差的做出来了。所以,我必须要培养自己的专属匠人,他们有归属感,接受我的管理,时间越长,牵扯越深,我用起来才越方便。” 夏余晖缓缓点头。 那边,乔桑榆遥遥叫他:“夏先生,人手我都调配好了,你看怎么安排?” 夏余晖快步过去:“好,叫他们先过去学会用毛纺车……”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甩手大掌柜唐时玥习以为常的转身回家。 韩翼正坐在桌前吃饭,一边听着叶婆子叨叨。 这趟回来,韩翼整个人更加的从容洗练,身上也多了几分自信和底气,不再是之前那个心里发虚暗自警惕的样子了。 叶婆子看在眼中,十分满意,不住的教导韩翼,莫要忘了唐时玥的恩情。 她是个有见识的,心里很明白,韩翼虽然也算胆大精明,但要是没有唐时玥出主意出银子,又指明了前路,最多只能小打小闹,当个不怎么混的混混,或者有钱的混混。 像如今这样,脱胎换骨,说是唐时玥给了韩翼一个新生也不为过。 见唐时玥进去,韩翼赶紧站起来,笑道:“阿玥。” 虽然他坚持不叫“东家”,但态度远比之前要郑重。 唐时玥也没在意,点了点头,韩翼笑着把旁边几个盒子送上:“虽然花的是你的银子,不过怎么说也是远路来的,算是我一份心意了”。 唐时玥含笑谢了,就笑眯眯的一个一个拆,还真有不少好玩的东西。 韩翼抹抹嘴想给她汇报一下情况,唐时玥却道:“不急,你慢慢吃,吃完了休息一下,晚上再说。” “我不累啊!”韩老大很感动:“我现在就可以说。” 唐时玥道:“别,你现在说了,回头还得再说一遍,不如等着阿旌和夏先生来了一起说。” 韩翼也从叶婆子那儿知道了夏余晖的存在,只好点了点头。 于是等夏余晖和乔桑榆商量着,合力处理完了新羊毛的事情,把人手调度开,各行其事,过来水都没来的及喝一口,就要开始听韩翼的汇报了。 叶婆子给他们做好饭菜,就避出去了,韩翼已经吃饱了,又洗过澡换了衣裳,正儿八经的汇报着。 唐时玥和霍祈旌,夏余晖,三人就一边吃一边听。 第198章 霍祈旌的秘密 自从祈阳恢复了,霍祈旌身上,格外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笑容也多了。 这一次出去,其实是有霍祈旌安排的人在的,大概的情况他都知道。 韩翼这边说的,也都差不多,总之就是他们已经跑顺了这条商路,各处联络也都稳固了。另外,也把钱厚,也就是那边的混混头子拉入伙了。 但明面上收羊毛羊绒的,则是一个叫郑直的商人,其实是霍祈旌那边的人。 夏余晖听的十分震惊。 他不傻,也不是许问渠这种专注做学问的人,许问渠之所以举荐他,就是因为他长于交际,也做过这方面的事情,是个内行。 但唐时玥这个小娘子,真的是随时随地在刷新他的认知。 他起初惊讶的,只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英雄酒”,居然也跟唐时玥有关,但渐渐的,他就震惊于他们的人脉和手段了。 虽然韩翼说的时候非常的理所当然,但其中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他可是听的出来的。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收起了他所有的懒洋洋和自以为的游刃有余,开始真正的重视起这份“工作”来。 于是到最后,就成了他一脸严肃的不时询问,而唐时玥和霍祈旌边吃边聊,夏余晖就听着耳边的细语声“啾啾啾”鸟儿一样不停,显然这俩人真的聊的很投入。 然后两人非常礼貌的留到了韩翼说完,就一边聊着一边起身走了。 韩翼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夏余晖也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两人的心情都是“虽然东家很牛而且东家很信任我应该很高兴可是总有一种被嫌弃的失落感怎么破?” 然后夏余晖拿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来,阿翼,我们边喝边聊。你再跟我说说下一步这个羊绒……” 其实唐时玥还真分了一点精神听了,听出来没大事就没再听,她主要是想起来一个事儿。 兰州草原上羊多,对草原上人来说,也就是一个吃羊肉,顶多喝羊奶酒,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其实羊全身都是宝啊! 收羊毛羊绒的口子要是打开了,面对的是同样的一些人,完全可以考虑考虑其它的,例如羊奶可以做奶疙瘩,也就是奶酪,就是一种很好吃的小吃,还有羊脂,可以做蜡烛,做肥皂。 所以目前要想的就是,这门生意,他们要不要自己做。 霍祈旌之前从没想过,可做的生意这么多,赚银子这么容易。 其实对他来说,有英雄酒赚的银子,就足够了,但既然能多赚,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担心被人忌讳,可以与人合伙做。 霍祈旌忍不住问她:“阿玥,你就不问问我,要银子做什么用吗?” “不重要啊!”唐时玥道:“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就成了。” 霍祈旌无声叹气:“我要银子,大多是为了抚恤一些边关死去战士的家人,余下的,想买些冬衣粮米,赶在寒冬来临前,送往边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提到边关,提到他的秘密。 唐时玥安静的点了点头,很乖巧的做好了做一个树洞的准备。 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阿玥可还记得那几个兰州客商?他们提到过霍家军?” 她又点了点头,霍祈旌沉默良久:“自大晏开国以来,霍家一直镇守边关,我祖父霍柏,更是被称为百胜将军,声望极隆。但是我父亲,他自小体弱,长于书画,却不擅长弓马骑射,更不通行军布阵,虽然被我祖父拘着学习,也仍旧不成。” 他顿了一下:“后来我出生了,据说略有天份,祖父便不再教他,只把我带在身边教导,但在我十岁的时候,祖父死在了战场上。” 唐时玥安慰的握住他手,然后才问他:“那‘边城废人’,难道是令尊?” 霍祈旌倒是一愣。 他看了她一眼,才点了点头:“对,是我父亲,阿玥真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唐时玥道:“我只是看到你当时的神情有点不对劲。” 霍祈旌又是一愣。 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她还会注意他的神情,眼神不由得一暖。 霍家军世代镇守边关,大晏无人不知,就连唐时玥这个外来者,也听过很多次。 而霍家被称为神将世家,难得的是历代君主也都信重,封西北王,这是大晏唯一的异姓王,世袭罔替,且特允家小都在边城。打破了历朝历代武将家小留在都城的传统。 君臣相得,传为佳话,百胜将军的故事,民间也有不少流传。 但霍祈旌的父亲霍逸,倒真是从未听说过。 霍祈旌自小被祖父带在身边教导,但在他十岁时,霍柏死在战场上,这个年代,是有“世袭父子兵”的,霍逸子承父职,赶鸭子上架,成为一军之帅。 三年后,一场大战中,晏军惨败,敌军攻破边城,霍母乱军之中被人杀了,霍逸一时失了理智,莽撞带兵反扑,再次折戟沉沙,将士死伤惨重。 霍逸受了重伤,然后他以血书上了请罪折,自陈已过,并请求罪不及家人。 然后他当众自刎。 这其实,是用霍家的历代功勋将了皇上一军。 但大错已经铸成,为了保全家人,霍逸也没有别的选择。 之后明延帝下旨,掳了霍家西北王的封号,将霍祈旌、霍祈阳贬为庶人,但也的确没有再加罪。 从此在边民口中,霍逸就成了一个耽于情爱罔顾国体的混蛋,死后也是一身的骂名。 霍祈旌这两年,一直在努力赚银子,抚恤死难将士的家小,尤其是最后那一战中死去的,也算是替父赎罪了。 如今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唐时玥听着霍祈旌的讲述,缓缓点头。 如果霍逸就是“边城废人”,连许问渠都对他这么推崇,显然在书画上的造诣很高。那么,一个擅长书画的文人,不擅长打仗,这很正常。 这就好像让许问渠去带兵,他也不知道怎么带,是一样的。 霍祈旌道:“虽然我离开了边关,但霍家的私卫,我祖父的许多旧部,仍在我手中……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其中有很多人,我们理念不合,已经渐行渐远。” 如今镇守边关的,主将叫杜旗胜,曾做过霍柏的副将,与霍柏是多年并肩做战的兄弟。 很多人都认为杜旗胜忘恩负义,夺走了霍家军,夺走了霍家主将之位,希望霍祈旌能够赶走杜旗胜,重新拿回主帅的虎符。 唐时玥问:“你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好想的,”霍祈旌很平静的道:“说什么霍家军,归根到底是大晏的兵马,不管我们掌管了多少代,也不会成为霍家的私军。而杜老将军,也是得了朝廷的任命来做主帅,并不是抢走了霍家的虎符。” 他长叹一声:“所以,他们的说法,本来就不妥,归根到底,也只是不甘心罢了。” 第199章 狗子你变了 唐时玥拍了拍他的肩:“少年,你的想法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动不动就造反,那是小说,真正的封建王朝,本来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为一个“臣”,他这个想法真的三观很正,一点问题也没有。 霍祈旌嘴角弯了弯:“但是,日后要如何,我却有些犹豫。” 唐时玥问:“犹豫什么?” “我想从军,”霍祈旌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有在她眼中看到不赞同,他的神色便更加温和:“我三岁就跟着祖父上战场,行军跑马,拉弓执抢,对我来说便如吃饭喝水一般,边关的天气、地势、风土人情种种,我也了如指掌……我了解那个地方,喜欢那个地方,我自认也擅长这些,我从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转头看着她:“圣旨将我贬为庶人,却并未限制我做什么。但君心难测,我也不知今上是否想看到我去从军,但就算……总之,我不想放弃这一片,我霍家世代埋骨之地。” “那就去啊!”唐时玥毫不犹豫的道:“阿阳可以交给我。” 霍祈旌的嘴角弯了起来,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漆黑的双凤眼,亮亮的看着她。 她被他满满写着的“阿玥真好”的眼神看的脸都红了,别开脸道:“除了阿阳,你还有什么顾虑?” 说出来,老子统统帮你解决! 颜狗唐时玥此时内心充满了霸道总裁的豪情! 霍祈旌嘴角一直弯着:“其它就是小事了。我少时虽然见过杜旗胜很多次,但那时毕竟年幼,真要说了解,还真谈不上。而且依常理来推断,此时的边关守将,在公在私,都不会喜欢我这个霍家后人,难免动摇军心。” “所以,我可以隐姓埋名,在西北军中一步步打熬,也可以试着联络杜老将军,也或者,去别处,比如安澜关。”他看了她一眼:“阿玥觉得呢?” “我不知道诶!”唐时玥很老实的道:“但如果是我,我一定去西北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啊,你既然说你了解西北关,那么,要在军中出头,应该不会太难吧,你是担心杜旗胜会使手段害你吗?” 霍祈旌笑容微敛:“其实阿阳生辰那天,我去镇上,见到了杜旗胜。” 唐时玥张大眼:“边关守将,不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吗?” “对,”霍祈旌道:“所以我看到的时候,才十分诧异,跟了上去。” 她问:“查出什么来了?” 霍祈旌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他进了一间宅子,但戒备森严,我不好进去,也没能等到他出来,等我过后再去查时,那间宅子已经人去楼空。而且那本来就是一间空宅,他们应该是有什么事,临时借用。” 唐时玥脑洞大开:“难道他通敌叛国?” “不会。”霍祈旌道:“杜旗胜乃是世家出身,家人都还在长安城中,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我叫人继续查查,也知能不能查到什么。” “阿旌,这样,”唐时玥坐正了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啊!” 霍祈旌点了点头,唐时玥就道:“你去边关,杜旗胜安排,和隐姓埋名自己去,差别大吗?” “大,很大,”他道:“首先我学的就是为将之道。而且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边关并非日日有战役,就算有战役,边关驻军有几万,轮到某一个兵卒上战场的机会也很少。要从兵卒一步步往上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依如今边关情势,就算运气极好,没个十年八年,不要指望能出头。” “但如果是杜旗胜安排,他是边关主将,镇将、镇副、戍主、戍副,都可以直接任命,而且遇到兵袭或者其它,要指派哪一镇、哪一戍也可以直接点选……” 虽然听不大懂,但意思她懂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就拿了一颗石子,放到右边:“所以,从这方面考虑,找杜旗胜为上。” 她继续问:“假设杜旗胜要对付你,他会用什么方式?” 霍祈旌沉默了一下,唐时玥道:“让你闲着?总不会比当小兵子还闲吧?让你做危险任务?你功夫这么好,就算败了,保命应该不难,坏你名声?给你下毒?引诱你变坏?” 霍祈旌忽然笑了。 他道:“我懂了,我会去联络他的。”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阿玥真是我的贤内助。” 唐时玥保持乖巧的微笑,并没说她还没问完,他怎么就选了? 下毒什么的也是很可怕的好么!最可怕的是美人计什么的……她其实也是很担心的呢! 然后她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觉得杜老将军肯定是个好人。” “哦?为何?” 她微笑着道:“因为我是福娘子嘛!你是我的朋友,你想投奔的肯定是好的不得了的好人,我愿意把我的福气全都分给你!” 说出了这么霸道总裁的话,她就美滋滋的看着他,而霍祈旌却完全没有被感动。 相反,他眼里的温柔慢慢的消失了,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那眼神儿,就跟看信口开河的渣男似的。 这反应不对啊…… 唐时玥有点小茫然。 然后霍小郎站起来,负着手,又把那个教导主任的架势摆了出来。 他慢悠悠的道:“正事不松口,占便宜倒是占的挺溜,甜言蜜语张嘴就来,这都是跟谁学的坏毛病?昨天跟乔桑榆说你就是她的依靠,前天还跟唐时嵘说最爱的是他……” 唐时玥:“……” 她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 唐时玥赶紧站起来,发现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她还是个小矮子,跳起来都打不着他膝盖。 他还变本加厉,拿两根手指头,点住她小脑袋:“是不是许问渠给你的那些话本子?以后不许再看了!不学好!” “凭什么!”她据理力争:“凭什么不让我看!” 他用手掌压住她头发,挺满意的看着手掌下,她瞪大了两只猫一样的大眼睛,奶凶奶凶的,“就凭你说要给我织羊毛短袍,还说要给我织‘比才子巾好看的多的多’的脖套、‘能护住耳朵’的帽子,‘前面有扣子’的羊毛大衣……所以,你没有空看话本子了。” 唐时玥目瞪口呆。 她居然,已经,许下了这么多吗? 就是甜言蜜语哄哄人,他要不要记的这么清楚? 霍祈旌看着她,微微一笑,收回了手:“别想把我的推给叶阿婆织,我每天都会来看的。” 狗子,你变了。 以前你也很好哄的,为什么现在忽然变的不好哄了…… 第200章 读书人真好哄 霍祈旌是个标准的行动派,这边刚商量妥了,他就去玥坊拿了几双袜子,然后回去给杜旗胜写信了。 夏余晖也跟韩翼聊完了,过来想跟唐时玥说说,结果她早就睡了,显然完全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等第二天,他才过来跟唐时玥说了,唐时玥只哦了一声:“这些小事情你知道就成了,不用跟我说。” 夏余晖忍不住问她:“小东家,可是我之前行事,有什么不妥的?” “嗯?没有啊?” “小东家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直接同我说便成。” “当然了啊!”唐时玥道:“不然我难道还忍着?” 夏余晖索性直接道:“那你为何全不参与,直接交给我,难道都不用同我交待一二?” 唐时玥挑了挑眉。 然后她道:“夏先生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倒也没有,”夏余晖含蓄的道:“小东家信任我,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我也是第一次做,生怕若有不成的,会辜负了东家的厚望。” “没关系呀!”唐时玥和颜悦色的微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放手做便是!我既然用你,当然相信你,不光是因为先生举荐,我自己也会看啊!” 她的声音诚挚极了,“夏先生才华满腹,又处事练达,待人接物面面俱到,钱粮会计在在皆通,若是旁人,也许还要忧虑一下是否会中饱私囊,安插亲信……可是夏先生人品正直,秉性清高,又怎会做这种事?所以我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再说这门生意我也是摸索着做,夏先生的见识远高于我,又怎会有事?就算真的有事也没关系,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不过是损些银钱,我绝不会秋后算帐,夏先生放心就是。” 这话真的说的十分实在了。 夏余晖被她夸的面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小人之心了?唐时玥确实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才直接放手的? 然后唐时玥觑着他的神色,慢悠悠的道:“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就觉得心里挺开心?还油然生出了一种‘士为知已者死’的豪情?” 夏余晖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她叹了口气:“唉,读书人真好哄。” 夏余晖:“……” 唐时玥收起了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实话是--我懒~~~之所以收徒弟拜先生,全都是因为我不想自己操心,你们会不会又怎么样,不会就学呀!练一练逼一逼就慢慢学会了,大不了我少赚一点儿,银子这东西够花就成了,要多了做什么用?再说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就算你们蠢一点儿,歪打了,也肯定能正着。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所以,懂了没?别老是旁人说句好听的就信,那都是收买人心的花招!像我就从来不这样,我懒的坦荡荡!” 夏余晖:“……” 唐时玥帮他倒了杯茶:“夏先生,很多人就是把准了读书人的脾性,所以喜欢玩儿‘礼贤下士’,说两句好听的,态度客气点儿,你们就给他卖命,你自己说说是不是傻?” “我今天就免费给你上一课,那些说的比唱的好听的,跟你讲交情讲奉献的,全都不是好主子,见了兔子都不想撒鹰。真正的好主子,应该叫你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你求什么就给你什么,你想求名,就给你名,你想求利,就给你利,不拖不欠,更不弄什么没用的花头儿。” 夏余晖:“……” “好了,今天的课程讲完了,”唐时玥语重心长的道:“你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以后应该学会自己想通,要是再想不通来找我开解,我可是要收钱的了。” 夏余晖:“……” 他无语的站起来想出去,走到门口了,唐时玥又叫住他:“对了,我答应了阿翼,他们这伙人吃半成利,你拟个契书叫他签了,然后把这一回的利钱算个大概出来,预支给他们好过年。” 夏余晖张嘴想说话,想了想又放弃了,点了点头。 唐时玥又道:“还有,酒坊很快就要停工了,给这些人发点儿年终奖。金额你跟唐四叔商量一下,看看拿多少出来。还有还有,你这几天跟长源叔对对前头的帐,把族长里正的半成利也给他们结算了。” 夏余晖茫然:“年终奖是什么?” 等他跟唐时玥商量完了年终奖的事情,出来的时候,短短的一程路,他叹了无数口气。 一个心大的不行的东家。 一个懒的理直气壮的东家。 一个一肚子歪理的东家。 隔了一会儿之后,他又不甘不愿的,在内心把“歪”字划掉,改成了“道”。 见着了许问渠,他忍不住跟他抱怨:“问渠,你这是介绍了一个什么东家给我!简直……简直就是一个妖孽!” 许问渠神情淡定,头也不抬的道:“你若不想做,我同玥儿说一声便是。” “不成!”夏余晖道:“谁说我不做了!我不但要做,还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许问渠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隔着墙,韩翼的声音笑道:“老夏!我跟你说,跟着阿玥干就是这个感觉,天天儿的觉着自己上了贼船,偏偏还不想下去!” 夏余晖觉着韩翼这人虽然不识字,但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高山流水遇知音啊!他忍不住就过去了,然后两人自己去厨房摸了点小菜,蹲在门口一边吃一边聊,聊的居然还挺投机的。 等聊完叫他签了契书,把银钱结算了给他,韩翼就欢天喜地的走了。 看着他一个大男人脸都快笑烂了,夏余晖好像也懂了,她为什么要把这么大一笔钱,预支给他们了。 然后他还要任劳任怨的出门,跟唐四叔商量年终奖。 幸好唐四叔是坚定的唐时玥粉,基本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快就商量妥了。才刚出来,便有人请他去武馆,霍祈旌跟他商量了一下羊奶和羊脂的生意。 要是昨天说这事儿,他又得去请示唐时玥,今天么……呵呵,他直接拍板了!不就是生意么,这点小事情,就不用麻烦东家了。 然后他就看到霍祈旌点了点头,那眼神儿是个欣慰的意思,好像是很高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如何当唐时玥的手下。 幸好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要不然,搬空了你们的身家你们都不知道! 出来的时候,夏余晖仰天长叹,正这么想着……他就看到,霍祈旌轻描淡写的伸出三根手指头,随手把装满水的大水缸提到了太阳底下,动作轻松的就像拈开了一只碗。 夏余晖:“……” 霍祈旌回头看他:“怎么了?”他随口解释了一句:“晒一晒,去暖房里浇花,阿玥嫌房间里气味不好,养几盆花给她摆。” 夏·文弱书生·余晖乖巧的点了点头:“哦!” 有这样的后盾,的确是可以尽情偷懒了…… 第201章 假正经 隔天,镇上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据说,杜旗胜他们过来,是来见苏济的。 苏济是一个有原则的医者,虽然与霍家有交情,也不会随意吐露病人的情况,但霍祈旌的人盯了几天之后,发现他似乎是在配药。 药方子叫大夫看过,似乎是医治黑水症的,与常见的方子有些不同。但毕竟苏济医术极高,他的方子,寻常大夫看不懂也不奇怪。 黑水症是一种水肿之症,大概类似于现代的肾炎。目前知道的,还缺一种药,叫鬼牙草。 镇上县城都有人在找这味药,但因为这味药十分少见,目前还未找到。 唐时玥问:“所以杜旗胜是过来看病的?” “不是,”霍祈旌咳了一声:“生病的应该是他的次子。” 杜旗胜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长安城,次子一直随他在军中,请苏济看的,应该就是这个儿子,叫杜克容。 唐时玥问:“不然我们去山上转转?要是找着了,不就是一个天大的情份?” 霍祈旌想说这味药十分少见,但又想起她诡异的运气,便道:“也好。” 于是第二天两人就收拾上山。 唐时玥这个人,好处就是,平时怕冷怕的门儿都不想出,但真要有事,却也绝不会推三阻四拖后腿。 走了没一个时辰,全身都热了,唐时玥脱下棉袍叫霍祈旌背着,又走了半个时辰,她又脱了一层,热的小脸红扑扑的,一边还问:“这个鬼牙草,是什么样子的?” 霍祈旌一边把她的袍子折起来,缚到背上,一边道:“你知道竹节草么?鬼牙草长的很像竹节草,茎也是紫红的,但叶子是泛白的,又长又尖而且还有点弯,像鬼牙,所以才叫鬼牙草。” 唐时玥忽然顿住脚。 他走出两步,转头看她,唐时玥指了指树下:“就像那样么?” 霍祈旌:“……” 他满脑子都想着不可能不可能,但过去一看还真是,足足十来株。霍祈旌挖起来的时候,还忍不住看了看那草的根,确认它之前就是长在这儿,不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虽然鬼牙草认识的人并不多,乡下人看见也不会采,长在路边也不奇怪,可是……这要啥来啥,这简直都不能用运气来解释了吧? 霍祈旌看着她道:“阿玥,你说,这山里有没有狐仙?” 唐时玥白了他一眼:“有我这个小仙女在这儿,你还想见狐仙?” “不是,”霍祈旌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失笑道:“没什么,那我们下山?” 唐时玥道:“来都来了,还不顺便打些野味儿?” “你不是福娘子么?”霍祈旌笑道:“怎么不叫野味儿自已送上门来?”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因为我有祈……霍小郎呀,想吃什么就打什么,所以我根本不用不劳而获!” 霍祈旌好看的眼晴微微弯着,看着她,笑而不语。 唐时玥十分郁闷。 现在的霍祈旌,真是越来越不好哄了……甜言蜜语这种事情,大家开心就好了,这么认真干什么?老用这种眼神儿看她,她会有种后院即将起火的心虚! 于是她哼了一声,就开始作了:“我累了,不走了!” 霍祈旌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把她的衣服递给她,就站到她身前,蹲下来。 这个动作,真的是,宠极了!撩的她嗷嗷的!这也太犯规了! 尤其他的黑发,微乱的覆在挺直的背上,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迷人。 唐时玥毫不犹豫的往他背上一扑,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霍祈旌就默不吭声的站起来,慢慢的往下走。 她趴在他身上,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大火炉,那种年轻蓬勃的感觉,那种躁动的荷尔蒙,那种独属于他的味道……好像变成了某种有形有质的东西,笼罩着她,叫她忍不住耳热心跳。 唐时玥向来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心里渴切,立刻就一低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咬的还挺使劲儿的。 他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细微的闷哼。 她满意的松了口,然后伸出手,碰了碰那个牙印儿。 他轻声斥道:“别胡闹!” 她就不。 她把他的头发绕在手指头上,绕呀绕的,他忍无可忍的又道:“你听话!” 她假装没听到,继续这里戳戳,那里捏捏,还揪开他的领子看他蜜色的肌肤。 然后,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他越来越不稳的呼吸,越收越紧的手,以及僵直的双腿动作,都表示……他那啥了…… 这人真是个假正经,都那啥了,还一直没停步的走。 她觉得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招人撩呢,忍不住就又摸了摸他的耳垂。 他猛然一停。 然后一卸肩,她低呼一声,身不由已的滚落到他怀中,他随手将她按在地上,迅速覆上去,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碰。 火热的呼吸交汇,她还没回过神儿来,他就迅速退开,停在她上方,双眼亮的惊人:“混蛋!都说了别招我!我不是圣人!” 感觉到某一处惊人的力度和硬度,她也觉得撩过头了,整个人怂哒哒,乖的就跟个兔子一样:“哦!” 他瞪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猛然抽身站起,背对她,站的笔直。 她才刚刚坐起来,整理头发衣服,他又忽然扑回来,用力用力的搂紧她,大狗一样把脸埋在她肩上。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发颤,汗湿重衣,火热的呼吸喷在她颈间。 但他最终还是没什么动作的强忍了下去。 这孩子,真的是个特别磊落的君子。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她以后真的不能再撩他玩儿了。 因为,她还要很久很久才能长大啊…… 回来的路上,两人之间离了足有一尺远,谁也不跟谁说话。 霍祈旌随手打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离村子很近了,还看到地里有野猪破坏过的迹象。 霍祈旌道:“这边的野猪真是多。” “对呀,”唐时玥莫名有一种“冷战了好几天他终于撑不住了”的诡异开心,道:“可我们就算打到也拖不下去的。” 霍祈旌点了点头:“那就过几天多约些人来打。” “嗯?”唐时玥趁机靠他近了些:“你是说叫村里人来?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他嘴角微弯,看了她一眼:“到时带你来玩儿,挺热闹的。” 她点了点头:“哦!” 怎么这么乖,就跟个垂着耳朵的兔子一样,他按住她小脑袋,揉了揉:“行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调皮捣蛋,我又没生你气,不用这个样子。” 他一稳下来,她就有点儿想蹦跶,然后她克制着撩他的欲.望,拉住了他的手:“嗯。” 第202章 惊魂一刻 此时,镇上一间宅邸之内,一个青年男子,正倚坐在榻上。 即便在榻上,他身上也还套着皮制的胷甲和臂鞲,打扮精干,却面带病容,神情也有些烦燥,正是杜旗胜的次子,杜克容。 杜克容比霍祈旌年长六岁。 霍祈旌被带在霍柏身边之前,他已经在军中待了三年,小小年纪便弓马娴熟,又灵敏机变,“虎父无犬子”的赞誉,日日灌满了耳朵。 后来霍祈旌初来时,他全未在意。 有那么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爹,尤其他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他从来不认为他能有什么威胁。 可是随着霍祈旌年纪渐长,属于他的所有赞誉,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明明他长他许多,可霍祈旌的成长速度太惊人,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十岁的时候,下头那些人,居然就敢叫他“小将军”,一个小屁孩,哪里配的上将军二字!还什么“神将血脉”,屁! 难道他们姓杜的,再怎么努力,都要被姓霍的压在下头么! 幸好,幸好霍柏死了。 然后,霍逸也死了。 霍家倒了,霍祈旌也被贬为庶人,离开了边关。 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可他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到现在还惦记着与霍柏的交情,还经常说起什么故人之子,还派人寻访他们的下落! 真是愚不可及! 他一直以为,或者说,一直盼望着霍祈旌已经死了。 可是这一次,他暂离边关,在龙门镇求医,一封书信被送到边关,又迅速传回到这边时,杜旗胜刚刚离开,于是阴差阳错的,书信落到了他手里。 居然是霍祈旌的信。 他完全没犹豫,就把信给截下了,然后从他提到的事情中,猜到霍祈旌就在龙门镇! 真的是天助我也! 这一次,活该霍祈旌犯到他手上!他绝不会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他一定要斩草除根! 杜克容立刻召集了暗卫,让他们找机会伏击霍祈旌,务必要取他的性命! 小厮端了药上来,想上前扶他:“少爷,该喝药了。” 杜克容这会儿哪有这个心情,毫不犹豫的挥开他:“不喝!” 小厮壮着胆子劝他,“少爷,将军走的时候,说你一定要按时喝药。” 杜克容冷冷的横了他一眼:“拿我爹来压我是吧?我说话你不用听是不是?”他抬手就把药碗挥到了地上:“滚远些,我正不爽,别触我的霉头!” 小厮不敢作声,急收拾了碎瓷片下去了。 煎药的大夫低声问:“没喝?” 小厮嗯了一声,大夫却道:“没喝就算了。” 他叹了口气:“没有鬼牙草,这些药,喝不喝,效用也不大。” 小厮倒是有些好奇,“我们少爷的病严不严重?我看少爷好像不怎么着急。” 他不着急,是因为他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别说急了,只怕能疯。 反正苏济已经把话交待给杜旗胜了,这病,死是一时死不了的,只是若没有鬼牙草,以后子嗣上不光是艰难了,只怕连男人那事儿,也干不了了。 这种事,搁哪个郎君身上,也会受不了。 可是鬼牙草难找,只怕啊…… 大夫无声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 回了家,唐时玥亲自下厨做了三杯鸡,其它的都是叶婆子做的,大家聚在一起大吃了一顿。 晚上霍祈旌想叫人把鬼牙草送去镇上,唐时玥有点不高兴:“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去送呢?正好可以去逛逛,买点儿东西。” 霍祈旌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到了早上唐时玥就过来找他:“走啊,我们现在去吧,正好可以多逛一会儿!” 霍祈旌嘴角微弯。 他觉得,这小妖精现在有点儿黏他。 他便道:“好,正好去给你买根鞭子,以后教你用鞭。” 她就开开心心的跟着他一起去了。 去了镇上,先找了一家铺子,霍祈旌细细的选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的给她挑了一根鞭子出来:“就这根吧,先练着,等回头我叫人帮你做一条好的。” 唐时玥嗯了一声,她也看不出好坏,就拿着甩了两下,一边问:“阿旌,我们现在去……” 霍祈旌轻轻碰了她一下,唐时玥微怔,嘴上顺着往下道:“买点吃的吧?” 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 霍祈旌跟她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两人就状似无意的往前走,随便进了一间胭脂铺子,她低头挑着,他就在她耳边,快速的道:“有人跟着我们,好几个人,功夫不错,我叫人先带你走。” 唐时玥知道自己这三脚猫的本事帮不上忙,也不纠缠,就道:“那你小心!” 霍祈旌嗯了一声,但两人出来还没多大会儿,就有人过来,递上了一张信笺:“我家少爷想请霍少过去坐坐。” 霍祈旌抖开看了一眼信笺。 信笺只有一句话:“霍祈旌,移驾一叙。”落款是“故人”。 辞锋傲慢,感觉来者不善啊! 霍祈旌捏了捏她的手,面上淡定的道:“带路。” 既然走不掉,唐时玥也不急了,不动声色的把玩着手里的鞭子。 她身上经常带着武馆的秘密武器,尤其霍祈阳的事情之后,更是从不离身。 就是那种只要沾到肌肤,人就会瞬间脱力的药粉,被她戏称为“点穴药”的。真正的名字叫“沾皮栽”,是一种迷.药,必要的时候,可以偷偷用一下。 两人跟着那个人,很快就出了镇子。 人越走越少,一直走到了一处没人的空地,霍祈旌忽然把她往后一推。 唐时玥踉跄扑出,便听到身后呛啷一声,霍祈旌猛然转身,雪亮的剑锋荡出一圈疾风,瞬间血水四溅,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几个人,一下子就挂了彩。 唐时玥扶着树飞快转身,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噼里啪啦的打成了一团。 剑挟风雷! 唐时玥被护在后头,连霍祈旌的动作都看不清!而且大家都沉默着一声不吭,连呼喝也没有,只能听到不断的呛呛呛,呛啷啷,这就是传说中的兵刃相交之声吧! 为什么画风要转变的这么突然这么可怕!一般打之前不都得喝一句“看招”什么的吗? 她内心有一百句“卧槽”想说! 第203章 罪魁祸首 一直打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唐时玥眼睁睁看着对方的人越来越少,霍祈旌的动作也慢了。 虽然她觉得他应该是占了上风,可是看对方还蹦跶的挺欢的,又有些不确定。 她壮着胆子想上前帮忙,努力了好几回,一点能插手的地方也没找着。 一直到人几乎都被放倒,最后那人动作也迟缓了。眼见战斗即将结束,唐时玥下意识的上前几步,还没忘举着鞭子戒备。 霍祈旌的剑都要劈下去了,看到她的动作,手就是一顿。 然后他退后一步,给她让开了位置,神情有一丢丢的无奈。 唐时玥愣了一下。 然后从他的表情里,解读出了“她应该是想试试手虽然很不合时宜可是怎么办啊只能让她试啊”的意思。 最强不过天然撩。 就因为他的所有行为全都是很自然很不假思索的,反而撩的她不行不行的。 于是唐时玥就抽了那人两鞭子,看着霍小郎,眉眼弯弯的一笑。 霍祈旌报之一笑,手向后一摆,又把她挡到身后,一边弹出了一溜焰火。 唐时玥问:“是杀手吗?” “不是。”霍祈旌的眼神,无声的扫过了那几人,那几人居然低下了头,有些羞愧似的,不敢与他对视。 霍祈旌缓缓的道:“看功夫路数,不是杀手,也不是死士,是……私卫。” 不一会儿,几个人飞奔而来,霍祈旌低声交待他们,把这些人拖走,他们也跟着过去了。 这是唐时玥头一回涉足他的地盘儿。 这地方表面是个镖局,实际上也的确是个镖局,但显然里外的人都知道霍祈旌是谁,她一去,不少人就有意无意的偷看她。 看他们的神情好奇却没有恶意,应该是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换句话说,这应该是霍祈旌比较重要的一处据点了。 唐时玥居然还有几分“丑媳妇见公婆”的小紧张,于是把仙女架势摆的足足的。 霍祈旌叫了一个青年过来,跟她道:“这就是未了。” 哇!他的大徒弟青未了! 因为名字太好听了,所以唐时玥当时问了他半天,还以为肯定是眉目如画那一挂的,没想到是一个相貌端正的青年,看着有二十来岁了,气度也很沉稳。 他折身施礼:“师娘。” 唐时玥:“……” 他要是开玩笑也就算了,偏偏是很认真的叫她!唐时玥窘的脸都红了:“叫我阿玥就成。” “不可,”他坚持道:“礼不可废。” 唐时玥:“……” 她幽幽的瞥了霍祈旌一眼。心说不愧是你徒弟!全都是一板一眼的老干部画风。 即便在这种心情下,霍祈旌都被她的表情逗的一笑。 然后他才问:“人放哪儿了?” 青未了就带他们过去了。他检查了那些人身上,搜出来了一块小小的令牌,他捏在指间转了一下,微微凝眉。 唐时玥也收起了玩笑:“是你认识的人?” 他点了点头:“杜旗胜的私卫。” 唐时玥顿时瞪大了眼睛。 所以? 霍家兄弟离开边城之后,一直隐姓埋名,霍祈旌这才刚生出从军的念头,写了封信出去,而对方的反应是……派人追杀他?? “应该不是他。”霍祈旌道:“就算他想杀我……也应该不会做出这么简单粗疏的安排,我觉得应该是他的家人。” 唐时玥问:“就是他那个生病的次子?” 霍祈旌没说话。 他并没对这些人严刑拷打,但他的人本来就在查这件事,很快就查出了杜克容的居处。 于是,杜克容正在焦心等待着暗杀结果,就有人通报霍祈旌求见。 杜克容当时就呆住了。 他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认为能有这么巧的巧合,一定是事情败露了。 但败露了又如何,他如今一介庶民,难道还敢杀他不成? 杜克容起身穿鞋,冷冷的道:“请。” 于是等唐时玥跟着霍祈旌几个人进去时,就见到了一个满脸傲慢的青年,他眼神迅速滑过霍祈旌身上,大概是没见到有伤,就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情。 而唐时玥,第一眼就想说……这丑逼…… 长了张扑克牌脸眯眯眼也就算了,这嘴角下撇的神情,这标准的王霸(炮灰)气质…… 古人是真含蓄,就算霍祈旌这么惜言如金的人,也不会一见面就质问“你特么敢找人追杀我”! 然后唐时玥就坐着,听着两人寒暄,一个说不知道世兄在此养病未来看望,一个说不知道你在这儿隐居未敢打扰…… 然后霍祈旌才道:“方才我与朋友在外,与几人起了冲突,事后追查,这几人是世叔的私卫,不知此事,杜世兄可知情?” 杜克容冷然道:“不知。” “哦?”霍祈旌道:“难道这几人是擅自行动?” 杜克容不答,霍祈旌带过来的人忍不住开口:“既然这样,不如直接处死。” 杜克容居然仍是不答。 霍社旌缓缓的道:“既然世兄不知,那我就带着这几人去边关见杜世叔,问问他为何要追杀我……” 这话一出,杜克容就有些急了。 他冷然道:“怎么?你现在还是个奶娃娃么?遇上事情还要找长辈诉委屈?”他恶意的笑了一下,“要诉,找你们家长辈诉啊!找别人家的长辈干什么?” 这话一出,霍祈旌这边就气炸了。 别说其它人了,连唐时玥都气的不轻。 这话说的太恶毒了,他明明知道,霍祈旌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话分明就是揭人疮疤,咒人去死。 有人怒道:“你这阴险小人,明明是你派人刺杀小主子,现在还出言不逊!” “我怎么出言不逊了?”杜克容冷笑道:“我说的不是实话么?我不想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烦我爹,这是我的孝心,与外人有什么关系?” 他把“外人”俩字咬的很重。 众人简直要被他这副神情气死,纷纷怒骂。 霍祈旌抬手止住:“杜克容,咱们两家多年同在边城,我们也算是共过生死的兄弟。我只想知道,我有什么事情对你不起,以至于,你竟要杀我?” 杜克容冷笑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大家气极了,顿时又是一通大骂。 唐时玥听的忍无可忍。 霍祈旌带的这拨人,能不能有一个,哪怕一个!嘴炮技能稍微过硬点儿的?来来回回就一个xx小人……小人个鬼啊!小人这么肤浅的俩字儿,根本就形容不出这丑逼内心的龌龊啊!!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不过想想都知道是咋回事儿。 她也顾不上装小仙女了,就撸袖子上阵:“都住口,让我说句公道话!” 杜克容双眼一瞪。 但看清了她是一个小娘子,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时,火气便消了几分:“你是什么人?” 唐时玥道:“我虽然是阿旌的朋友,但是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说句公道话!这件事,分明是阿旌你不对!你要向杜二少道歉!” 这话一说,不少人都露出了怒色,只是碍于霍祈旌,强忍着没说话。 杜克容的神色和缓下来,冷淡又得意的瞥了霍祈旌一眼。 只有霍祈旌深知她的禀性,道:“嗯?” 唐时玥一本正经的道:“你说说你这个人,你整天的出什么风头、瞎折腾什么?边关是打仗的地方,是你们出风头炫耀勾心斗角的地方吗?你可太过份了!” 有人大怒,戳指道:“你……” 霍祈旌摆了摆手,一边温和道:“你说的对。” 第204章 拔口相助 唐时玥道,“这也就算了,你还一折腾就这么厉害,还给不给废物活路了?你自己倒是英雄出少年一鸣惊人了,你让那些年纪活在狗身上的人情何以堪?你自己一心上进无心事非,让那些小肚鸡肠天天想着掐尖儿的小人情何以堪?霍家世代神将,偶然出了个大书画家大家都以为你们要弃武从文了,正暗自窃喜呢,你却又后来居上青出于蓝,狠狠的给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一个耳光,他们能受的了?不杀你才怪!” 杜克容:“……” 众人:“……” 她的铺垫太到位了,口吻神情毫无破绽,以至于她都说完了,大家才回过味来。 然后有人噗的一下喷了,也有人哈哈的笑了出来,一边道:“说的对,小将军你真是太过份了!” 杜克容大怒:“你们是来羞辱我的吗?” “咦?”唐时玥道:“这么明显的事情你居然这才看出来?” 杜克容:“……” 他又气又急。 压在内心最阴暗处的嫉妒,被她三言两语挑到了明面上,这让他极度的难堪,也极度的愤怒。 他怒瞪着她:“你还真会给他脸上贴金,那霍逸不过是个不务正业的糊涂虫,更何况……” “不务正业?”唐时玥哧笑一声,直接打断他:“你这话还真是好笑耶!你是不是不知道霍逸在文人圈子里是什么地位?泰山北斗好么?多少名满天下的才子,以得到他一张画为荣。一个作品这么多的书画大家,在活着的时候就得到这么高的赞誉,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差不多了?” 她冷笑瞥了他一眼:“这叫不务正业?你念书是狗教的?连个成语都不会用!如果这叫不务正业,那天下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不务正业呢!别说一辈子了,就画出一张来,就够他们扬名立万儿了。” 杜克容气的脸色都变了:“那又如何?边关是打仗的地方,他就算再厉害,不会打仗那也是不务正业!” 唐时玥神色一整:“你说的对!” 杜克容一呆。 唐时玥继续道:“霍家毕竟是神将世家,霍逸虽然厉害,厉害的方向却不对,不符合世人的期望,所以一代之后他们就拐回了正题,这不才有了霍祈旌这么一个处处碾压你,以至于你嫉妒的要派人杀他的神将后人么?” 她报歉的一笑:“可惜啊,也不是想杀就能杀的了的,神将永远是神将,废物,咳咳,那啥永远是哪啥,所以霍祈旌毫发无伤,你的人却全军覆没!” 众人:“噗哈哈哈!” 甚至还有叫好的,“好!说的对!” 杜克容忍无可忍,扑了上来,霍祈旌早有防备,把她往后一拉,飞也似的迎了上来。 唐时玥以为会看到一场打斗戏的……还准备继续拔口助阵,结果霍祈旌一脚过去,他就啪叽一声,利利索索的趴到了地上,起不来了。 唐时玥茫然了一下:“阿旌,我刚才是不是昏迷了一会儿?” 霍祈旌一愣,急回身扶她:“你不舒服?” “不是,”唐时玥摇了摇头,一脸深沉的指了指地上:“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忽略了很多过程。” 霍祈旌哭笑不得,他带来的人已经抱着肚子,哈哈哈笑的不行了,杜克容怒的直发抖:“我有伤在身,有本事等我好了再来打过!” “小杜啊!你就长点儿心吧,”唐时玥语重心长道:“狠话不要随便放,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之所以出现在这儿,归根到底,就是因为你好的时候也打不过他啊!” 后头的人已经笑疯了,杜克容被生生气的昏厥了过去。 霍祈旌带着人出来之后,大家都忽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有人道:“他怕杜旗胜知道,可见,这些事情,杜旗胜应该是不知情的。” 霍祈旌点点头,唐时玥道:“知不知情,都不重要了,交情再好的子侄辈,也不可能比亲生儿子亲。” 她在内心注上了一条,更何况,杜旗胜还为了这个儿子亲赴龙门镇,这说明杜旗胜还是很宠爱这个儿子的。 众人哑然,有人道:“那小主子,现在怎么办?” 霍祈旌摇了摇头:“阿玥说的对,杜旗胜知不知情,并不重要,既然杜克容这么不喜欢我,西北关,是不能去了。” “也好,”有人道:“其实去西北关本来就不妥当,就算杜旗胜有照应之心,也要考虑到你这个‘霍’字。” “可如果不去西北关,去哪儿呢?”有人沉声道:“霍家世代镇守西北,与其它武将都没什么交情,若去别处,那,就是一条漫长的路,要慢慢熬资历。” 霍祈旌嗯了一声:“我明白。” 有个年长些的人沉声劝他:“多熬些时间也未必是坏事,霍家……其实你不必总念着重振霍家声威,一切还是要按部就班的来才好。” 霍祈旌仍是只点点头。 几人也没多说,就各自分开了。 唐时玥从怀里掏出鬼牙草,蹲在地上,拿石头打了个稀巴烂,然后一脚踢进了河里:“我希望那个杜克容再也找不到鬼牙草,不管他得了啥病,永远治不好!” 霍祈旌不由得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鬼牙草本就少见,他也许真的找不到。好了,不生气了,杜家也没有义务帮我。” “那又怎么样!”唐时玥悻悻的道:“我是帮亲不帮理的!反正我不喜欢杜家!” 她拉住他手:“阿旌别急,也许我们会因祸得福的!也许我们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嗯,”霍祈旌微笑道:“福娘子说的,一定是对的。” 两个人回了村里。 第二天,霍祈旌就开始教她练鞭,看起来神色如常,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隔了一天之后,唐时玥就发现,他开始看一些海防军舰方面的资料,似乎是为去沿海的边关做准备。 她一方面得意于“我家阿旌永远不会被打倒”,另一方面,又十分生气杜克容的狭隘心胸,心说这个仇我记住了。 但就连唐时玥也没想到,她的乌鸦嘴这么灵验。 杜克容那儿,霍祈旌的人当然不会放弃监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做什么呢? 而因为派来保护他的私卫,都被他派出去杀霍祈旌了,霍祈旌又不是圣父,还给他还回去,所以杜克容那儿就成了光杆司令,探察起来不要太容易。 很快,他们就探知了一个消息。 据说因为没有收到鬼牙草,所以,杜克容被苏济宣布,那一处废了。 然后杜克容发狂之下,居然打伤了苏济,据说态度也是极其的恶劣,反正就是庸医什么的骂了一大套,气的苏济不行不行的,然后就宣布,济世堂一支所有弟子,永不为杜家人诊治。 苏济做为济世堂年纪最长,辈份最长的老祖宗,做出了这个决定,长安城里的济世堂也立马把消息放了出去,外人自然是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 而杜旗胜的母亲、兄、弟,长子长孙都在长安,也是一大家子人了,被济世堂公开拒绝,丢人不说,万一有事,也等于失去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而且苏济在太医院声威甚重,他们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家中有事,请个太医有多难了。 这许多事,加上小儿子不举了,绝对够杜旗胜喝一壶了。 这一下子,就连霍祈旌的手下,都跑来问他:“小主子,你说这跟你们家福娘子有没有关系啊,这也太倒霉了啊!” 还有人直接跟他道:“小主子,将来除非福娘子不要你了,不然你可万万莫要抛妻弃子,否则,根本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霍祈旌:“……” 我倒是想抛,也得有得抛啊!我到现在连名份都还没有呢! 第205章 猎野猪 进了腊月,酒坊停工。 唐时玥请了老族长和陈里正过来,给大家开了一个停工大会。 辛苦了小半年,每人都发两坛酒,可以要唐家果酒,也可以要福寿酒,自己选,只是不许卖出去。 然后还给大家发了年终奖。 按着平日的表现、考勤率等等,最多的一人居然拿到了八十多两!最少的也拿到了四五十两!就连家中有事情没能干到年尾的,都发了一二十两的奖金!这叫大家欢喜极了。 干了多少活,出了多少工,犯了多少错,全都在发奖金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公示”了,有理有据。 这叫那些平日里偷奸耍滑还自以为聪明没人知道的,统统闹了一个大红脸。 这里头还包括唐四叔的亲兄长,唐三叔唐兴旺。他拿的虽然不是最少的,也是倒数前三了,一时间窘的不行,而在其它人眼中,却觉得这样才够公正。 之后还公布了一件事,从明年开始,酒坊会实行末位淘汰制,每个月都会考核一回,如果有表现不好的,后三名会直接辞掉,而且辞掉之后,就不会再录用了。 反正现在十里八村的,有的是人抢破头想要过来做工,酒坊不愁没工可收。 但同时,因为这是唐家人开的酒坊,又是开在聚宝村的,所以唐家人和陈家人,都会比外村人多两个工分,也就是说,两个人如果做一样的工,外村人会被辞掉。 这一点,其实在夏余晖和唐时玥之间,是有争议的。 夏余晖坚持,“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唐时玥不这么想,“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在地位平等的状况下才适用,但现在,大家的心理期望值就不一样。 什么叫惊喜?超出心理期望值就是惊喜。 什么叫失望?得不到认为应该得到的就会失望。 经过了凉皮、腐竹,外村人本来就认为姓唐姓陈的,自家人肯定照顾自家人,他们羡慕却不会不服气,所以,索性就把这个事放到明面上,比叫他们猜疑好的多。 看着大家的神情,夏余晖不得不承认,这一回,又叫这个小娘子说对了。 等这边开完会,霍祈旌出面说了一件事。 他想组织人手,去山里猎野猪,这个主意,还是他那天跟唐时玥说过的。 聚宝村三面环山,尤其后头山上,峰高林密,野猪很多,平时都在深山里,一到下雪没东西吃了,很多野兽就会到村里来,有时候大白天都来。 所以一到这个时候,村里人别说不敢上山了,家家都备着火把锣鼓,预备着到时候把野兽惊走。村里的孩子,更是被严令不能乱跑。 今年已经下过两场雪,虽然都不大,但大家已经都提起了心。 但也从来没听说过,还能提前去对付野猪的。 有人忍不住就道:“那野猎可不是好对付的,那个劲儿,十来个人都对付不了!” 霍祈旌道:“我会用围猎的方式,不会让大家涉险的。” “什么围猎啊!”有人道:“山里的野猪都是成群结队的,咱还能围的过他!这就是去送死啊!” “就是啊!你想想那畜生那么长的獠牙,我三叔公就是叫野猪一下子挑了肚子,整个人都挑穿了,连个全尸都没有,死的忒惨了。” 大家议论纷纷。 老族长摆了摆手,然后他温和的问他:“阿旌,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霍祈旌难得耐心的解释:“我之前做过不止一回。我会带着人,挖壕沟,设陷阱,然后把野猪引过来诱杀,不会让大家正面对战的。” 大家仍旧半信半疑,毕竟在这方面,惨痛的前例实在太多了,谁也不敢轻易去送死。 唐时玥站了起来,道:“大家不用紧张,这件事情,阿旌本来可以不管的,毕竟他功夫好的很,就算碰上野猪也不会有事,他是听说了咱们这边一到冬天就闹野猪,所以才想带着大家消除这个隐患。” 她顿了一下:“阿旌之前在别处,就带着人做过,了解野猪的习性,是有把握的。但任何事情都不是万无一失,我们只能说把危险降到最低,但不能保证一定没有危险。” “而且因为要去深山,还要挖沟,所以一定要考虑到体力的问题,只需要青壮年,不愿意去的,我们不会勉强,愿意去的,咱们猎到多少野猪,就按人头分肉。” 她顿了一下:“我也会去的。” 霍祈旌一直在旁边看着,就看到起先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村里人,在唐时玥开口说话之后,变的跃跃欲试,然后在她说出“我也会去”之后,几乎是立刻的,就有人道:“那算我一个!” “唐当家都去,那肯定没事!我也去!” “跟着福娘子,绝对没问题,我也去!” “我也去!” “唐当家,我是小月村的能去吗?” “我是大月村的,唐当家,叫我们也跟着吃口肉!” 唐时玥笑道:“其它村的也可以去,但事先说好,我去只是为了玩儿,不会干活的,到时候却会分肉,能接受的就去。” 大家都哈哈的笑起来:“你是福娘子,哪能叫你干活儿!” 唐时玥笑道:“那好,我们后天卯时(5点)在村口集合,来回大约要两三天,大家都带足了干粮,穿好衣裳,家里有长刀的带上,另外本村的带好镐头什么的,其它的我们会准备。” 众人嘻嘻哈哈,将唐时玥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没人注意,唐兴旺站在外围,暗暗打量着她,心里怒极了。 明明是自家兄弟的酒坊,他就是半个当家,不拉拔他也就算了,结果叫他跟旁人一样卖死力气!她还拿他做文章,显摆她的公平手段!叫他怎能不气! 可就算气,他也不敢招惹她。 人太多了,唐时玥是真没注意到他。 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妥当,等到了那天,韩翼也带了几个人来凑热闹,一算之下,居然有一百六十多个人,全是青壮年。 因为大家真心诚意的觉得,唐时玥去是为了保佑他们行程顺利的,所以对她都十分客气,甚至还有人提议弄个滑杆儿叫她坐,被唐时玥哭笑不得的拒绝了。 然后大家才开始往山上走。 霍祈旌和唐时玥在前头,韩翼的人断后,因为会用弓箭的不多,所以,沿途碰到什么野兔野鸡,霍祈旌就直接来个徒手飞石,成功的震住了这一伙乡下汉子。 不管什么时代的男人,大多都是慕强的,就算天天种地,内心也有个英雄情结。 于是就有人过来,小心翼翼的搭话。 霍祈旌向来话少,但真的问他,他也不会不答,他直说这个一来看天赋,二来要苦练,十年八年打底,而且要从小开始。 这一下,大家顿时就打了退堂鼓。 但霍祈旌也说了,毕竟靠山吃山,他以后可以教大家弓箭,教了技巧之后,自己练,平时打个野兔什么的也可以。 也可以教大家设陷阱,还可以教一些意外碰到大型猛兽的应急技巧,到时候有个万一,可以捕个活命的机会。 大家都听的十分向往,毕竟,这是有真本事的人,要不是有福娘子,他们哪能有机会听他传授啊! 什么也没做的唐时玥:“……” 偶像光环太大就是这么烦恼。 第206章 就凭这个 一路走到午时,大家找了个地方休息。 自然有人打理霍祈旌打来的猎物,烤了当午饭吃,霍祈旌陪着唐时玥出来方便。 两人走的挺远的,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唐时玥方便了一下,红着小脸儿出来,霍祈旌负着手站在不远处,耳根子也是红红的。 然后他咳了一声,强行尬聊:“我还以为你又能找个人参什么的呢!” 唐时玥也不在状态,随口道:“说不准有别的收获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霍祈旌忽然一抬头。 下一刻,唐时玥也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来。 霍祈旌飞也似的跃过来,直接搂住她腰,脚尖一点就蹿上了旁边的树,一手捏着她的肩,定住身体,两人一齐往不远处看去。 就见有什么翻滚着越来越近,虎啸声不断的响起。 细看时,居然是一头老虎,一头野猪,正在搏杀。野猪身量长大,老虎略小,但毕竟处于生物链的顶端,野猪已经渐渐失去了战斗力。 但老虎被獠牙挑了几下,受了好几处伤,也有些委顿,两头野兽争斗了小半个时辰,然后齐齐伏地不动了。 哇塞!这简直就是守株待兔的升级版啊! 真的是太喜欢这个野生动物丰富到不用保护的时代了! 唐时玥仰脸看他,笑道:“送上门来的肉!” 霍祈旌的眼神深幽幽的。 她小小一只,白白软软的,乖乖巧巧的窝在他怀里,仰起脸来时,眼睛漂亮的宛似有水光,像个小妖精。 像受了什么蛊惑,他毫无征兆的低头,唇瓣轻轻触到她的唇。 唐时玥一呆。 真不愧是霍祈旌,什么都不说,直接做! 她眼睛都张大了,瞪着他,霍祈旌如梦初醒,向后一倚,可是树上就这么点地方,两人还是靠的紧紧的。 一回生,两回熟,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内心有点想再来一回。 就在这时,忽听韩翼的声音道:“阿旌?阿玥!你们在吗?” 两人齐齐一僵。然后唐时玥应了一声,霍祈旌定了定神,才与她一起跃下。 韩翼两个人急步过来:“没事吧?” “没事啊!”唐时玥道:“哪有什么事,我什么事也没有!” 她丝毫没有察觉,她话里此地无银的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幸好韩翼完全没察觉,他皱着眉头道:“我们听到虎啸,可是吓了一跳!我赶紧过来,就看到这两只畜生自己打起来了,没看到你们,我就知道没事。” 唐时玥整个人瞬间就自在了:“放心啦,我是谁,这是山神给我送肉呢!” 其实她就随口这么一说。 但是等两只野兽拖回去,韩翼把事情学了学,大家却真的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山神给福娘子送礼啊!要不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在,两只野兽偏偏跑到她面前来打架! 于是大家把本来就不多的忐忑瞬间丢到了一边,七手八脚的处理了野猪,大家都饱餐了一顿,还余下了不少。 然后霍祈旌带着人再往前走了一个多时辰,找好了地方,开始指挥人挖壕沟、设陷阱。 虽然天寒地冻的,但人多力量大,一批人累了再换一批,就这么倒替着,几米深的沟很快就挖好了,然后下头再放上木刺,尖儿朝上。 因为野猪皮厚,所以木刺上都是有药的,坑底也放了药,只要野猪爬不上来,多待一会儿,铁定会晕。晕了,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挖好了,再掩盖住,旁边做好掩体。 一直忙到天色渐黑,霍祈旌才带着人撤出来,大家悄没声息的吃了些干粮,然后找地方休息。 唐时玥还是头一回在山里头过夜,又冷又黑的,心里就有点发毛,什么狐狸精什么山鬼的直往脑子里跑。 她往霍祈旌身边挨了挨,刚把嘴巴凑到他耳边,还没来的及说话呢,他就猛然弹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飞快的走开了。 唐时玥被他吓了一跳,蒸饼都掉地上了,骨碌碌滚进了火堆里。 她被气到了,瞪着他的背影。 黑暗中,他似乎是回了一下头,却没过来。 唐时玥心里这个气啊……这混蛋什么毛病啊! 然后韩翼不知道从哪儿出来,拣了根树枝,从火里把她吃了一半的蒸饼拨了出来,递给她,她一肚子火,抬手就要打。 韩翼飞快的缩手避开,一边笑道:“冲粮食发什么火?你不吃我吃啊!” 一边吹了两口,也不嫌弃糊,就真吃了,又悄悄向她道:“中午,就是你们出去那会儿,后来不是听到虎啸声么?我一说过去看看,好家伙,那叫个一呼百应啊!我真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仗义!我还得花功夫安抚下他们……你说说你,这人缘儿,怎么为的!” 唐时玥答非所问的道:“你看那边那个树,下头是不是有个东西在晃?” 韩翼瞥了一眼,就是噗的一乐:“你怕鬼啊?” 他三口两口把蒸饼吃完,一边笑道:“瞎担心什么?这么一大伙人,血气方刚的爷们儿,阳气重着呢,有鬼也不上咱们这儿来啊!” 唐时玥哼了一声,眼神还在小心的四处扫:“可是,我是这里头唯一的弱女子啊!” 韩翼笑的不行:“这会儿弱女子了?之前说我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 唐时玥面无表情的睇他一眼:“我现在也可以很厉害,你这会儿嘲笑我一句,我下回给你算钱就扣你十两银子,你说吧。” 韩翼:“……” 他还真不说了,然后就给她讲,他出去这一趟的趣事,没讲一会儿,霍祈旌就走了回来。 他负着手,皱着眉头看着两人。韩翼贱兮兮的道:“阿旌,你去那边坐吧,我在这儿陪着阿玥。” 霍祈旌沉着脸道:“不用你,我自己陪。” 韩翼嘻皮笑脸的道:“凭什么你陪啊!我觉得我陪着更合适……” 一句话还没说完,霍祈旌忽然一折身,伸手提起了他衣领子,然后韩翼丈八的大汉,就这么被他提起来,扔了出去,足扔出去一丈来远。 韩翼脚底下打了个旋儿站定,直接就给愣了。 旁边的人纷纷吸气,韩翼半晌才啊了一声,然后道,“霍祈旌!” 霍祈旌平静的跟他道:“就凭这个。” 这小样儿,真拉仇恨。 但怎么说他也帮过韩翼,四舍五入等于救过他,再说这是实力碾压啊,韩翼根本没脾气,悻悻的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老子打不过你!” 他悲愤的找了个地方坐:“还有天理么!欺负人啊!!” 大家半晌才敢说话,有人笑着凑过去,拍着韩翼的肩,与他低声说笑。 第207章 掌心有朵小花花 霍祈旌在唐时玥身边坐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害怕。” 我不害怕你就可以走了? 唐时玥直接伸脚,一脚踩在他脚背上,狠狠的碾了一下。 他默不吭声的忍了,她又伸手过去,暗搓搓的掐住他小臂,用力掐了半天。 他仍是一声不吭。 唐时玥的火气也渐渐消了,哼了一声。他这才靠她近些,张开手,手心里两朵小小的红梅花。 那种“我想哄你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藏起来偷偷哄你开心”的感觉,就藏在这两朵小花花里,看到的那一刻,唐时玥的火气就跟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噗噗噗就跑没气儿了。 她看了他一眼。 火光摇曳,映得他脸上明明灭灭,他五官棱角分明,睫毛的阴影打在他脸颊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明知道,他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最终,她伸手拿了那两朵小花花,用帕子包好,放进了荷包里。 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甜。 觉得风也清了,月也明了,空气里全是粉红泡泡。 其实一百多个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看他们,这要是别人,至少要打趣几句的,可是这俩人一个运气特别,一个战斗力爆棚,居然没人敢说半个字。 唐四叔和陈长源也都来了,他们倒是敢,但是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多说,都装没看到。 ………… 早上的时候,唐时玥是被霍祈旌拍醒的,她整个人包在厚厚的披风里,被他半搂在怀里,睡的舒舒服服的,完全没有想像中的难受。 大家熄了火,吃了些冷食,这才悄悄摸进山里去。 引野猪用的是一种菌,本地就叫野猪鼻子。 唐时玥坐在大树上,看着下头霍祈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大家,在哪儿埋伏,什么时候要干什么,然后在每一处,挑了一个胆儿大冷静的小伙子领头,详细交待。 全都安排好了,余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 这深山本来就是野兽们的地盘,早上他们来时,又静悄悄的没有惊动他们。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了声音,有人不安的动了一下,然后霍祈旌冷冷的声音道:“镇定。按计划来。” 之后就十分顺利了,野猪群被前堵后挪,然后慌不择路的冲入了壕沟,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掉了进去,惨嚎声此起彼伏。 等差不多了,霍祈旌这才带着人出来,一只一只把野猪弄上来灌药,受伤的地方就洒一把土,主要是怕血腥味太重,会引来更多的野兽。 等全拖上来数了数,足足猎了十九头! 十九头啊! 大家都是喜笑颜开,然后一伙人连拖带抬的往回赶,第三天辰时就回到了村子里,不少人都在这边转悠,几乎是他们一露面儿,就有人迎了上来,一看到抬着这么多野猎,大家直喜的奔走相告。 不一会儿,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一伙小青年愈是走的昂首挺胸,简直就像一个凯旋的英雄! 老族长赶紧叫人,去把各个村的屠夫都请了来,现场分肉。 等待的过程中,大家也没散,七嘴八舌的询问,口舌灵便的就绘声绘色的跟大家说,引得大家一阵阵的惊叹。 老族长的三个儿子都去了,他如今在村里的威望,已经远超过了里正,陈里正基本上也放弃挣扎了,所以两人碰头一商量,就由老族长出面宣布。 首先,因为之前“山神给福娘子送的肉”已经叫他们吃了,所以,分肉的时候,一头老虎,一头野猪,本来就是唐时玥的,仍旧分给她。 然后霍祈旌不用说是功劳最大,也分一整头,这些都是额外的。 余下的还有十七头,所有人再分。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毕竟一头野猪二百多斤,去的也不过一百六十来个人,一人还能分二十多斤呢!往年一年都吃不着这么些肉啊! 唐时玥笑道:“余下的我就不分了,有一头就够了。而且之前那头野猪,也还余下了几十斤肉,不如今天晚上切块虎肉,再把那几十斤肉也做了,大家一起喝杀猪酒。” 老族长也不跟她客气:“也好,大家占你的光,一起热闹热闹!” 于是好几个屠夫一起杀猪分肉,这边几个手艺好的娘子,已经自动自发的聚了起来,大家一起动手做杀猪菜。 现在整个聚宝村,哪家没有几十两银子打底,早已经不是当年穷的揭不开锅的样子。这家拿些干豆角,那家拿些山药,腐竹豆皮更是多的是,唐时玥又叫屠夫把虎杀了,送了虎肉过来,不一会儿就煮的满村飘香。 然后连着韩翼和外村帮忙的,也都厚着脸皮留下了,大家也不嫌弃天儿冷,就各人把桌子凳子搬来,露天坐着开始喝。 唐老汉也厚着脸皮来了,带着唐时进和唐时银,孙婆子和两个儿媳妇,他们一家就坐了大半桌。 正是高兴的时候,大家也懒的理他们,孙婆子几个只埋头苦吃,只有唐老汉心情十分复杂。 他就算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傻子孙女,如今有这样天大的造化,早知道就不该图那五十两银子,回来告了唐时嵘一状。 如今银子没到手不说,还跟唐时玥结了仇,老死不相往来。否则的话,豁出老脸求一求,别说五十两,五百两也有机会讨到啊! 韩翼带着四个兄弟一起来的,唐时玥和霍祈旌没跟他们坐一起,他们那一桌却也不少人坐,陈长源带着陈酒不说,唐俊良也带着弟弟跟他们坐,聊的热火朝天。 唐东子沉默的远远看着,东子爹拍了他一巴掌:“看啥看!吃饭!” 唐东子一下子避开他爹的巴掌,饭也不吃,扭头就走了。 东子娘心疼儿子,又不舍得这好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走,慢慢吃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旁边的人:“那人,不是个混混头子么?怎么这些人还敢跟这种人说话?” 她们家之前整的那些事儿,谁不知道? 那婶子便故意道:“这个你问我,可就问对人了,听说这位韩郎君,如今跟着唐当家做事呢!你不见玥坊这羊毛,就是他去跑生意的,听说一次就能赚个几百两!” 东子娘咋舌:“几百两?” “当然了!这买羊毛要去兰州,一路可不容易呢,我听我们当家的说了,这种事情,就得要这种三教九流都熟的人,要换了别的人,别说是咱们这种闷不吭的庄户人了,就算是个有学问的书生,也是干不了的。” “正是呢!”旁边一个婶子也跟着笑道:“我可听说了,外头那些贵人,没有不认识两个混混的,俗话说猫有猫道,鼠有鼠路,越是生意做的大的,越是各处人头都熟。” 又有人故意道:“你看看小酒,这才几天,待人接物的,就不一样了……” 东子娘明明知道这些人是故意堵她,还是忍不住心里难受,就好像本来有个富的流油的地方,是他们家东子的,可却叫他们硬拽了下来,然后就便宜了陈酒。 那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第208章 做局 热热闹闹的吃过了一场,整个村都进入了忙年的气氛之中。 唐时玥也叫乔桑榆问了问,玥坊想回家的可以提前放假,但不出意外,所有的小娘子都不愿意回去。 在家里还得干这干那,生些闲气,在这儿多轻松?多自在?赚了钱在家里说话都有底气! 唐时玥其实也不想这么早放假,毕竟玥坊出活儿慢,冬天又正是旺季,再说年前她还策划着特卖会。于是就跟他们说了,腊月二十二玥坊放假,正月十六开工。 但是腊月二十四到腊月二十八,正月初六到十四期间,来上工的,额外发一天一百文的工钱。 而且为了刺激积极性,也发了年终奖。因为玥坊是来学手艺的,按说是不必发工钱的,所以一人发了两个金花生,用红绳子系起来,就像个小装饰品一样,合起来大约值十二三两银子。 玥坊的姑娘们更是热情高涨。 毕竟,她发这种小东西,稍微宽和的人家,都会给姑娘们当嫁妆的,真称的上用心良苦了。 处理完了公事,唐时玥就跟叶婆子一起,准备打理她家分到的肉。 她和祈旌分到的野猪,是里头最大的两头,一只足有二百几十斤,屠夫已经帮忙宰杀了,唐时玥叫人买了坛子和材料,准备做东坡肉。 东坡肉也算是超级有名的菜了。 选又厚又宽的五花肉,温水洗干净,再用细绳扎起来。 这个主要是为了做的过程中不会走形,对唐时玥来说,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只有十字小包包的感觉才是正宗的东坡肉啊! 开锅热油,大约八分热,不要等到冒烟,这个时候,把肉块皮朝上码进锅里。 要用锅铲略微压压肉块,中小火慢慢的煎出肉中的油脂,呈金黄色,然后把肉块盛出来,控出油脂。 然后把锅里铺上干荷叶或者竹篾,铺上生姜片、葱段,再一一摆放上绑好的五花肉。 另外再拿一个锅,锅内放入一碗水和冰糖,但大晏还没有冰糖,只能用糖霜代替了。 大火烧开,慢慢的熬,一直熬至微微浓稠状,调到小火,用勺子转圈慢慢滑动搅匀,到糖浆浓稠变色,能够拉丝就可以了。 把糖浆、加酱油调好,细细淋到每一块猪肉块上,加水,水要到猪肉块的三分之二,大火烧开,加入红枣、莲子等,转小火,焖半个时辰左右,一直到肉块焖烂,可以用筷子戳进去。 翻面,小火焖,收汁出锅,就可以上盘了。 叶婆子烙了面饼,又蒸了黍米饭,大家美美的吃了一顿,然后,唐时玥留了几坛,两坛给四方酒楼试吃,两坛送去给林县令。 上了马车,她还在看话本儿。 她看的叫《古镜记》,还挺吓人的,看着看着,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长长的尖哭了一声。 唐时玥正看的投入,吓了一跳,扔下书抚胸收惊,然后陈酒急勒停了马儿,外头已经闹腾起来,有个老丈高声道:“这青天白日的,是要把人逼死啊!” 这简直是典型的闹事开场白,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大家快来!我要搞事情了!” 果然众人迅速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询问,女子仍在一声声的尖哭着,那老丈怒道:“我好好的姑娘,平白叫你污了清白,你竟还想着不认帐!还想动手杀人!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一个少年声音怒道:“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你们这是栽赃!我舅舅什么也没干!是那小娘子忽然跑进来自己扯衣服的!” “真是笑话!笑话啊!”老丈哭道:“大家倒是评评理,且不说我闺女胆子小的很,又最是乖巧不过,绝不会做这种事……你就看看,看看我姑娘这衣襟都扯破了,衣衫都污了,这能是她自己弄的么!” 少年气的不行:“你……你们这肯定是故意的!我舅舅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上她!” 老丈道:“这位郎君,你家中既有娇妻美妾,为何竟还这般对我的玉儿!丧良心啊!” 另外有个声音道:“出门在外,没管住自己那根东西呗!” 有几人顿时哈哈大笑,连扶着小姑娘的大婶都忍不住似的,大声道:“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你们看这小娘子脸上颈上,难道是自己咬的吗?” 他这么说,大家一起去看,那小娘子一边哭一边慌张捂脸,却露出了脖子上几块明显的吻痕。 大家顿时哟的一声,看那两人的眼色都不对劲了。 老丈哭道:“昨儿这两人来投宿,我瞧他们不像坏人,就收留他们住一晚上,没想到却害了我的闺女……” 唐时玥本来只是听个热闹,但越听越不对,忍不住推开车门,出去看了看。 那边已经围起了一个大圈,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背对她站着,面前站着一个柱着拐的,看上去极老的老丈,后头两个大嫂扶着一个瘦小的姑娘,衣衫不整。 这时候,那个矮一点的少年明显已经气的不行了,但是他这种斯文的吵法,根本说不过他们。 唐时玥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又借着居高临下,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人群中不时插话的那几个人……最终她确定,这些人是一伙的。 这些人应该是念秧,那两个男子衣着简单但质地不俗,这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设了一个局,准备敲诈些钱财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管这个闲事,就听有人哎了一声,唐时玥一转头见是韩翼,便笑道:“来,送你个发财的门路。”她就蹲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韩翼一乐,点点头就去安排。 这会儿里头已经说的差不多了,那两人一开口,就被大家骂个狗血喷头,少年气的都要打哆嗦了。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声吆喝道:“在这儿!在这儿!快抓住她们!” 声如洪钟。 大家一转头时,就见十来个男人拿着棍棒大刀冲了过来,大家发一声喊,纷纷惊逃,连中间的老丈也是大吃了一惊,急扶正了拐棍。 然后当先一人直冲过来,指着老丈的鼻子大声骂道:“老天有眼!原来你们跑到这儿来了!玩仙人跳坑了我好几百两银子,还打了我个臭死,现在居然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老子今天不弄死你不算完!” 第209章 一见如故 别说别人了,就连那老丈也吓的一怔,半天没说话。 毕竟他们骗过不少人,一时还真记不清有没有这个人。 然后那人又指了指旁边:“哟,你们一大家子都来了啊!爹、娘、阿兄!哟哟,连你那个二表兄也一起来了?真好,真齐整,省得我找了!” 大家也回过味儿来了。 等等,不对啊!仙人跳? 听他这一叫,原来这些人是一伙的?是骗子?原来这围观的几人也是一伙的? 对啊,大家都跑了,就那两三个人没跑,原来他们居然是一伙的啊! 顿时就有反应快的人叫了出来:“这是念秧吧!” “肯定是念秧啊!我居然没看出来!” 大家顿时升起了被愚弄的愤怒! 那几个大汉根本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揪着就走:“这回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不剥下你们几层皮来,老子就不叫李大虎!” 他们推推搡搡的就把那几人弄走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也没人敢跟上去看热闹。 然后就有人回来,想再问问那两个倒霉男人,毕竟得到第一手情报,才好回去说八卦么! 就在这个时候,唐时玥的骡车驶了过来,两个大汉一边一个,推着那两人就上了车。 并没有人看到,两边猛然弹出了两个黑影,速度快的大鸟一般。 几乎就要扑上车的时候,却见被抓住的男人,袖底的手掩在后头,轻轻摆了摆,那两道黑影,又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唐时玥现在来镇上,不怎么坐福寿酒坊的骡车了,就是普通的骡车,倒也不会暴露。 迅速驶出一段路,就见韩翼正笑嘻嘻的倚着墙等着呢! 骡车停下,那两人对视了一眼,跳下了车,那青年理了理衣襟,含笑道:“多谢这位郎君帮忙解围。” “别谢,”韩翼笑着摆摆手:“我们混街面儿的,不跟你们这些有钱人谢来谢去,不用谢,要谢就直接给银子。” 他摸了摸下巴:“我听说那个老头已经狮子大开口到五百两了?我们不用这么多,给一百两银子当谢仪,一点情份也不用欠,多好!” 青年默了默,倒是笑了,就向那少年一个示意,少年就从荷包里掏出一百两银子给了韩翼,一边打听:“那些人干什么去了?他们真的是念秧?” “看着挺像的。”韩翼道:“不过你放心,收了你的银子,别处不敢说,起码在龙门镇,不会再叫他们烦你了。” 唐时玥也道:“你们要去哪儿,我捎你们一程?你们应该带着随从吧?” 青年犹豫了一下。 少年倒是眼神一亮,立刻就扯住他袖子:“好啊好啊!舅舅,让她捎我们一段儿吧?”一边就上了车,还吸了吸鼻子,眼神儿就往旁边几个坛子上瞅。 唐时玥开了车门请他们上来,韩翼不放心,也跟着上来了,跟陈酒坐在外头。 那少年看着十五六岁年纪,圆脸大眼,精乖伶俐,上了车,先施了一礼:“小娘子有礼!” 唐时玥还了一礼,一边问:“你们要去哪儿?” 少年问:“你们这镇上,哪家酒楼客栈最好啊?” 唐时玥道:“四方酒楼。” “啊?”少年问:“为什么他最好?是好吃的最多吗?” “有很多原因,”唐时玥半开玩笑的道:“最主要的是顺路。” 少年哈哈的笑了起来,转头看了那青年一眼,青年点了点头,少年便道:“那就去四方酒楼吧!” 韩翼不用吩咐,就催动骡子,少年一点不认生的继续问:“小娘子,那些人到底去哪儿了?送官了么?” “没送官,”唐时玥头也没抬的道:“这种念秧,一般都是做一局换一个地方,他们既然瞅准了你们,那起码在这个地方,他们还没犯事儿。要是送官,要查他们干过什么不好查的。” 少年哦了一声:“那去哪儿了?” 唐时玥指了指韩翼:“你看这个人,半从良的混混头子一个……”韩翼回头笑骂了一声滚,唐时玥也失笑,续道:“那些人在他的地盘儿上骗人,他估计要把银子都搜出来,然后打一顿赶出去吧。” 少年道:“可是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念秧呢?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是被冤枉的?” 唐时玥懒的解释:“因为我长了眼睛。” 少年道:“可就算我们衣着光鲜,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啊!说不定是衣冠禽兽呢?” 唐时玥无语的抬头看他:“……” 见过骂人的,没见过骂自己,还骂的这么狠的。 那青年连连咳嗽,显然也被这孩子雷的不轻。 青年看着有三十许年纪,身量颀长,容貌俊雅,气质温暖而醇厚,浅笑的模样,叫人不经意想起《大明宫词》里小太平初见薛绍“我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 瞧着十分顺眼。 唐时玥就难得耐心的道:“因为几点,第一,那小娘子露的太‘巧’了,该露的全露出来了,不该露的全没露出来。第二点,他们几个人的话说的太有水平了,时机也太好了,一步一步把你们钉的死死的。第三点,那老丈头发全白了,看着都快死了,声音也太嘹亮了吧?第四……” 她不耐烦再说了:“总之他们露出来的疑点跟个筛子一样,太容易看出来了。” 少年哦了一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到现在还不觉得他们是一伙的,他们说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唐时玥好得瑟的筋又起来了,她摁了摁没摁下去,忍不住就道:“群体只会干两种事情,锦上添花或者落井下石。这人呢,一到群体当中,脑子就会越来越不清醒,因为人云亦云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挺厉害,从者云集!是非什么的,根本冷静不下来去想。” “所以,在大多突发事故中,第一个说话的人至关重要。举个例子,街上一个男子在打一个女子,如果第一个人说的是,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那么,很多人都会跟着劝他,有人还有可能拉架。但如果第一个人说的是‘也不知道这女人干什么了’,大家就会觉得,哎,女子一定做了什么,所以才会被打,这样大家很可能就会选择袖手旁观。” “所以,你现在再回想回想,那几个人说的话,说的时机,是不是就懂了?” 那青年微微凝眉,认真的看了她几眼。 少年也是愕然,他呆呆了想了半天,然后一下子站起来:“还真是啊!这也太……太……”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精准的形容词:“小娘子你也太犀利了!” 唐时玥摆摆手:“过奖。” 少年道:“我姓盛,叫盛齐,年纪小还未取字。你叫什么名字啊?” 唐时玥道:“我姓唐。” 青年也起身拱手:“某姓雁,名东。雁过留声之雁,旭日东升之东。” 唐时玥点了点头:“雁郎君。” 陈酒看几人相谈甚欢,忍不住问道:“盛小郎,那你们为什么会被他们瞅上啊?听说这种念秧,盯准了能筹划好几天,跟人几百上千里路呢!你们就一点没察觉?” 第210章 送上门的肥羊 盛齐道:“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认识那老头儿!” 雁东却道:“那个穿蓝袍的郎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曾同行过两日?” “哪个?”盛齐回想了一下,然后大吃一惊:“那个……他是那个姓杨的?他不说他是杨府台的堂弟吗?” 雁东笑而不答,盛齐连连惊叹,跟他们说了说,韩翼忍不住道:“你们好好的客栈不住,非往犄角旮旯里钻,也难怪人家会盯上你们。” 盛齐道:“还不是我舅舅,他非说要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就一定要住在人家家里……上回在一个人家借宿,他那墙都裂了,风嗖嗖的,好悬没把我冻死。” 这个想法,大概跟现代人住民宿差不多。 唐时玥笑道:“你舅舅这个想法,其实还是没错的。不过你们得先把额头上的字抹了去。” “什么字?”盛齐茫然的抹了抹额头:“我额头上有字?” “有,”唐时玥诚恳的道:“肥羊。” 盛齐:“……” 韩翼哈哈大笑。 几人聊的十分投机,眼看着到了四方酒楼,唐时玥笑指了指:“前头就是四方酒楼,这是镇上最大的酒楼,后头有客栈,听说还有一些单独的院子,挺大也挺干净的,你们去吧。” 盛齐道:“小娘子,你来四方酒楼干什么啊?” 唐时玥道:“让他们尝个新菜。”一边就指挥韩翼拿起两个坛子。 盛齐一点不见外的上前,掀开盖子一闻,惊呼道:“就是这个味儿!我一上马车就闻见了!要不然我可不会死皮赖脸的叫你捎……我一闻就知道一定好吃!这是你做的?” 他垂涎欲滴:“太香了啊,我能不能尝尝啊?” 韩翼把坛子往后一退:“你可别把口水滴进去!” 他自己也看了看:“哟,这肉,这油光锃亮的,一看就好吃,阿玥,这你做的?” “我买一坛吧?”盛齐抱着坛子往自己那边搂:“多少银子?” “阿玥,”韩翼把坛子搂回来:“你这就不厚道了,有好东西不给我留点儿?” 唐时玥看着这俩人四只手搭在坛子上的幼稚样,无语的扶了扶额:“你赶紧把肉送进去!想吃回家吃去,阿婆给你留了!” 一边又向盛齐道:“你想吃就去跟老板商量,多出点儿银子应该能行,我就是送过来叫他试吃的,行的话,回头还会送过来。” 盛齐哟了一声,猛一使劲就把坛子抱进怀里:“行,我马上就去跟他说!” 唐时玥这才退回车里,“小酒,赶紧走,太晚了!” 雁东负手看着马车远走,有人不经意似的走过来,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双唇微动:“查查这个小娘子。” “是。” ………… 第二天,唐时玥继续做东坡肉,然后全都卖给了四方酒楼。 这个年代,其实吃猪肉并不普遍,大多还是吃羊肉。尤其这是野猪肉,柔韧又劲道,又是新鲜的做法,瞬间就在县城里火了起来。 沈掌柜过来,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下。 唐时玥现在已经知道沈掌柜是霍祈旌的人,也没漫天要价,二话没说就把做法写好给他了。 这让带了银子来,准备费一番口舌的沈掌柜受宠若惊,居然平生出了一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长辈疼爱的感觉?? 村里也有人过来想学学,唐时玥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教给他们。 主要是她教给这个村子里的人,足以谋生的手段已经太多了,再教未必是好事。 倒是熬了一大锅卤汤,愿意买的,可以来买卤汤,回家做卤猪肉吃,总比时下常见的风干肉什么的多了一种吃法。 而且叶婆子不用她教,就已经学会了在卤汤里煮鸡蛋,煮腐竹,唐时玥被她引起了劲头,又教她做了豆腐泡,到时候也煮进卤汤里。 卤汤还可以煮面片,泡米饭,省时省力。 家里才刚吃过午饭,外头就有人拍了拍门,然后十分自来熟的进来了:“唐小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盛齐。 唐时玥道:“苏仙肉都送去四方酒楼了,你没见?” 因为如今还没有苏东坡,叫东坡肉就会显得怪怪的,所以她努力的想了想,决定叫“苏仙肉”,苏东坡被人称做苏仙,跟东坡肉是一个意思,只是叫出去之后,大家肯定会认为是酥仙肉。 “见了见了!晌午吃了一顿了!”盛齐笑道:“但是我想了想,我为什么要在酒楼里头等着,为什么不上你家来吃新鲜的?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吃的呢?” 他笑嘻嘻的直往灶房里瞅:“这不就有了?我一闻这个味儿,就知道味道一定很好!” 他吸了吸口水,一边还撇清:“你可别误会,我不是那种闻到什么味儿就受不了的人,我只有闻到特别特别香的味道时,才会忍不住……” 唐时玥心说你的行为可不是这么说的。一边就道:“我又不是开饭馆儿的。” “唐小娘!”盛齐笑的一脸讨好:“求你了,你看我都这么诚心了,大老远来了,你就给我尝尝呗!” “对了对了,还有还有!”他向后招手,他身后的随从捧上一个盒子,他就双手送上:“这就算是昨天那件事的谢仪,那,咱们就算是朋友了吧!”一边说,一边就打开了。 唐时玥挑了挑嘴角。 这小少爷锦衣华服,仪态大气洒脱,一看就是家世极好的人,却不仗势欺人,还能做小伏低,求人的架势摆的很正,这一点很讨她喜欢。 再看盒子里,是一套珍珠头面,并不是太夸张,却很精致,很适合小姑娘。显然是用了心了。 唐时玥笑了笑:“行吧,那就谢了。” 她坦然收下了头面,然后就道:“进来坐吧!” 唐时玥在卤汤里煮了一把面条,然后端上一碗卤菜,炒了豆芽,端出来。 因为唐时玥比较讲究,所以唐家处处都很干净整洁,连餐具也是她找邻村单独烧的,圆圆胖胖的很特别也很可爱,一端上来,盛齐就大夸特夸,说的天上有地下没的。 唐时玥嘴角带笑,心说这孩子为了口气的,可以说是很不要脸了。 然后两人开始吃东西,因为家里卤的东西多,唐时玥还问他们带了几个随从,叫叶婆子端了一大盆出去给他们吃。 叶婆子出门之前跟她对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就把霍祈旌给叫过来了。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前,几个人坐在门口的石桌前,吃的不亦乐乎。 这几人个个打扮精干,大冷天的,穿着单薄,却全无畏寒之态。而且脊背笔挺,颇有几分训练有素的样子,不像是寻常护卫。 霍祈旌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绕而过,微微皱眉。 那边的人迅速察觉,看了过来,两边无声的对了一个眼色,然后各自若无其事的转了回去。 霍祈旌过来的时候,雁东已经吃完了,盛齐还在吃,两边儿草草打了个招呼。 盛齐完全就是一个自来熟加话唠,吃顿饭的工夫,疯狂的输出彩虹屁。 连唐时玥这种听惯了的,都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加上收了礼,于是在他请求在这儿住几天的时候,唐时玥同意了,大手一挥就把他们安排到武馆客房了。 等他们走了,唐时玥才悄悄问霍祈旌:“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第211章 德不配位 “不知,”霍祈旌道:“只是感觉不像寻常人。” “嗯,”唐时玥点点头:“那个盛齐,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少爷,看着随性,气派规矩都融在骨子里头,不是一般的暴发户可以比的。那个雁东么,就更加的深藏不露了,我看不透他,但是感觉人特别温和,再说长这么好看应该不是坏人。” 霍祈旌看了看她。 唐时玥奇怪的回视。 他本来还只是看看她,结果她理直气壮的一回视,他索性正面转过来,看着她道:“不许多看他。”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他道:“不许喜欢大叔!” 唐时玥一下子就乐了。 可是他却十分认真,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渐渐的就笑不出来了。 她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眼睛长的好看。 但也只是好看而已,可是现在……她觉得他的眼中像盛着璀璨的星空,看她一眼,就好像能直接照进她心里似的。 她仰脸看着他,终于还是被美色所惑,叹了口气,放弃挣扎:“知道啦!不管大叔小鲜肉,我全都不喜欢,只喜欢阿旌。”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距离这么近,这惊喜,就像是夜空中骤然亮起的焰火,点亮了他漆黑的眸子,好看的叫她心都颤了。 然后他低头,轻轻亲了一口她的眉心,顿了一顿,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阿玥。” 喵的,用这种声音在耳边叫她,耳朵能怀十胞胎好么! 她真的是用洪荒之力压着,才没有扑上去:“嗯。” 他轻轻张手抱住她,红着耳根低语:“我也只喜欢阿玥。” ………… 等他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有人迅速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霍祈旌吃了一惊,脸上的温柔一瞬间全部褪去,愕然道:“皇族影卫?” 他眉头拧紧,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道:“那就不用查了,平时避着他们一些,不要正面接触。” 那人垂首应了。 雁东两人忽然上门,霍祈旌当然要查查他们的底细,结果一查之下,却发现暗中有皇族影卫?所以,他们两人,不对,应该说,雁东是谁? 晏,是大晏的国姓,燕,即晏?至于东……难道是指东宫?东宫太子? 对,应该是。从年龄气度上来看,应该没错。 霍祈旌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还是进了武馆,往客楼走。有人在窗边冒了一下头,霍祈旌施了半礼,那人就悄没声的退了回去。 然后他站在客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里道:“进来。” 霍祈旌进了门,躬身施礼:“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化名雁东的太子失笑道:“倒是瞒不过你。免了!” 霍祈旌站起身,雁东温和的道:“你是西北王的长孙吧?” “是,”霍祈旌道:“草民霍祈旌。” 雁东半晌没说话,然后他道:“孤听闻你的人,一直在抚恤西北关死去兵士的家眷?” 霍祈旌微微一怔,然后垂首道:“是。” 雁东缓缓点头。 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一战固然惨败,但各方面缘由都有,主将也并非不可原谅,霍逸血书请罪,与其说是请罪,倒不如说是求死,他分明就是不想活了。 而霍祈旌兄弟自那之后,再无消息,父皇还曾数次感叹,说世上再无霍家,直到他游历民间,才发现霍祈旌一直在抚恤死难兵士的家眷,持续近三年。 人死不能复生,愧悔与事无补,而霍祈旌默默无闻的帮助这些人,努力补偿,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霍逸,便强出许多。 雁东叹道:“不错,用心良苦。” 霍祈旌道:“不敢。” 雁东顿了一下:“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霍祈旌平静的道:“我欲投军。”他看了雁东一眼。 雁东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为何又忽然生出了这个念头?” 霍祈族道:“草民一直有从军之心,只是之前舍弟在病中,我不放心把他交给旁人,便耽搁了一些时日,如今舍弟渐渐痊愈,与阿玥相处也好,我才能放心离开。” 雁东眉梢微扬:“你要回西北关?” “不,”霍祈旌道:“我欲去安澜关。” “哦?为何?” 霍祈旌沉声道:“百年之前,安澜关是以海为关的,如今却退回百里……我只求有生之年,能将隼人赶出我大晏国土!” “好!”雁东点了点头,赞道:“不愧是霍家后人。” “不敢。” 雁东并未与他深谈,道:“孤微服来此,不必声张,以后见面也不必拘礼,一切照旧便可。” 霍祈旌点了点头:“是,草民明白。” 他便端起茶碗示意送客,霍祈旌却一个迟疑,雁东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霍祈旌不是巧言的人,犹豫了一下才道:“殿下在此,可有需要草民之处?” 雁东微微一笑:“你是在担心那个小娘子吧?” 霍祈旌垂了眼,雁东郑重告诫:“莫要重蹈尔父覆辙。” “殿下,”霍祈旌四平八稳的道:“家父兵败,是因为德不配位,错的并非‘有情’,而是错在‘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家母意外身亡之后,他失了冷静,莽撞行事,其错之根由,仍旧在‘德不配位’四字而已!” “说的也是,”雁东并没生气,沉默良久:“‘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圣人之言,诚不欺我。” 然后他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过是奉圣命游历天下,体察民情,哪一处合心,便多住几日,不会伤了你家小娘子的。” 霍祈旌耳根微红,郑重谢了,退了下去。 早上盛齐和雁东过来石屋吃早饭,也头一次见到了唐时嵘,听说他的业师是许四元,两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完全没有读书人听到这个名字的狂热劲儿。 唐时玥早上要练鞭子,还要练字,吃过早饭就直接去了武馆,本来想叫夏余晖招呼他们的,但他们说不用,唐时玥也没客气,就让他们自便了。 然后回来的时候,雁东居然在跟叶婆子聊天,看起来聊的还挺不错的。 见到她便站了起来,微笑道:“唐小娘。” 唐时玥点了点头,直接往屋里走,雁东含笑跟了两步,负手站在门前:“刚好有事情想麻烦小娘子。” 她一边倒茶,一边问:“什么事啊?” 雁东便走了进来,微笑道:“你昨日说的那种毛衣毛裤和羊毛袍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唐时玥就摇了摇头:“不做。” 雁东愣了愣:“为何?价钱好说的。” “倒不是价钱的问题,”唐时玥道:“主要是与我的计划相悖,因为现在玥坊我刚开始做,人还不算多,产量也上不去,所以我计划是只做配件不做衣裳的。要是这时候就有人穿上了羊毛袍,旁人来玥坊买,却买不着,那不是平白引发冲突?长安城这么多大佛,随便哪个我都惹不起,所以索性不做。” 雁东倒是有点儿意外。 这姑娘的脑筋是真的清楚。 雁东想了想就道:“你放心,我订的,绝不会有这样的后患。” 唐时玥手一顿,然后她转回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追问:“你不会是……想送给皇上吧?” 第212章 神将后人 她这么敏锐,着实叫他吃了一惊。 可正因为她问的太直截了当了,他反倒不好否认,便点了点头。 唐时玥瞪大眼睛,细细的看了他几眼:“那你……” 他还没说话,她就拼命摆手:“别,别,当我没问!不管你是谁,你千万不要说出来,反正我一个小村姑什么也不知道,猜也猜不出来,大家假装不知道就好了,不然每次见了你还要行礼,那得多麻烦啊!” 雁东:“……” 太子殿下简直哭笑不得,这个理由……还真是棒棒的。 然后唐时玥飞快的道:“要是送给皇上,那绝对没问题哒!皇上穿过啊!那我们玥坊的牌面儿立刻就上来了!这样的广告效应哪儿去找!” 她笑眯眯的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还给他拿点心:“雁郎君呀,你想要几套啊?” 雁东道:“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多要几套?” “多要几套是几套啊?” 雁东想了想:“献予皇上,至少要两套吧?皇后娘娘,其它妃嫔,再来个……十几套?” 唐时玥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准备在这儿住个一年半载么?” 雁东一愣:“这种东西很难做吗?不能大家赶赶工?” “不好弄。”唐时玥道,“玥坊初开,能做这个的人还不多,另外,一件东西只能一个人织,否则针脚有大小,看起来就会不整齐,一套衣服,手快的娘子,也至少得织大半个月吧。” 雁东眉头就拧了起来:“能不能尽量在年前赶出来?” 年前?唐时玥为难的摇头,“就算毛衣、毛裤、袍子分开织,怎么也得十几天……就算拼着不睡觉,晚上也看不清啊,万一织错了,反倒费工。” 雁东皱眉。 唐时玥道:“我建议,你只送给皇上一个人就好了,物以稀为贵么,多了反倒不值钱。你看这样怎么样,我在小年儿之前,尽量帮你赶出两套来,不同颜色,不同风格的,只送给皇上一个人。” 雁东想了想,就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他说了说皇上的大概身量,唐时玥花了一天的时间,仔仔细细的设计了两套,就是含毛衣、毛裤、袍子的三件套。 毕竟是送给皇上的,除了配色之外,也不可能一点儿花样没有,必须要一鸣惊人,这也就牵扯到了本来没预备教的新花样。 唐时玥叫了乔桑榆来,细细的商量了一下,然后叫了几个手快又乖巧的小娘子过来,一共六个人,每人负责一件,空出一间屋,专门让她们赶工。 而唐时玥,一个是懒,二是手也确实不快,就只做帽子围巾袜子四宝半什么的,到时候可以单独送上。 雁东对这事儿倒是上心,不时的过来看看,唐时玥灵机一动,笑眯眯的劝他:“你知道四宝半么?” 雁东点了点头,唐时玥就道:“不如这样,你闲着也是闲着,可以亲手织一副四宝半啊!很简单的,就算你手笨,也几天就能织出来,不管织的好不好,这也是一份心意啊!” 雁东居然真的被她给说动了。 这么一个穿长袍的古典美男子,盘膝坐在榻上低头织手套的样子,看上去居然一点也不娘! 而且他乌发玉面,眉睫画弧,配上那种气质,还有一种莫名的优雅……果然颜值即正义,古今皆同。 最没天理的就是,他居然还织的挺好的!简直都快赶上她了! 起初手指还发僵,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似模似样,除了慢点儿,没毛病。 现在家里的人,霍祈旌是打算一过完年就去安澜关的,所以一直在各处奔走安排,而唐时嵘和唐俊琛准备年后应试,仍旧在许问渠的监督之下争分夺秒,任东和霍南还在魔鬼训练,盛齐已经在村里交了无数个朋友,每天碗一放就不见人了…… 整个家里,只有唐时玥和雁东俩人闲着。 两人坐在一起,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的日子,画风也是十分的诡异了。 让雁东没想到的是,对此反应最激烈的反倒是霍祈阳。 小家伙就差在脸上写上“争宠”俩字了,还背地里警告他:“我不会让阿姊嫁给你的,你不要白费心机了!” 一个雪白软萌的大眼睛小团子,再怎么表情严肃也没什么威慑力,但前头放完了狠话,一转头见到唐时玥,瞬间他就抽抽鼻子,眼泪汪汪的,那小样儿,委屈可怜又无助,连随后进门的盛齐都有些看不下去,隐晦的给了他一个“咱能不欺负小孩子么”的眼神儿。 唐时玥赶紧搂住他:“阿阳乖乖,阿阳怎么了?” 小祈阳搂住她脖子,抽抽哒哒道,“阿姊,你不要跟他好,他不是好人。” “嗯,阿姊不跟他好,”唐时玥一口答应,还胡噜胡噜他头发,“只跟阿阳好,阿阳放心,阿姊不会扔下阿阳的,一定会一直一直跟阿阳在一起的。” 小祈阳的泪就下去了:“那他为什么老不走?” “因为阿姊要赚他的钱啊!”唐时玥温柔的安抚他:“等骗完他的钱阿姊就赶他走。” 雁东:“……” 两人腻乎了好一会儿,他才走了。 雁东皱着眉头道:“这就是霍祈旌的弟弟?亲弟弟?” 唐时玥点了点头,雁东无语的道:“这……一点都不像神将后人。” 唐时玥顿时就来气了,怒瞪了他一眼,强忍着没说话。 雁东道:“难道我说错了?” “你这个人大度不?”唐时玥道:“我说实话会对我们的合作有什么影响不?你会不会暗中报复我?” 雁东:“……”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道:“不会,你说就是。” 她立刻站起来,把桌子一拍:“什么叫神将后人?你这个说法就不对!宰相的儿子一定是宰相吗?首辅的儿子一定是首辅?就算皇上的儿子,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皇上,那你们凭什么要求神将的后人就一定得是神将?” 盛齐目瞪口呆。 他本来只是进来想找点儿小零嘴儿吃,结果没说几句话,她居然开始训雁东! 这,这也太大胆了! 虽然太子殿下的脾气确实很好,但他是重规矩的人,被人指着鼻子骂什么的…… 盛齐试着想打个岔,但张了好几次嘴,愣没插上话。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慢慢的,慢慢的,溜着墙出了门,一溜烟儿就跑了。 唐时玥继续道:“你们真的了解过霍逸吗?他是名满天下的书画大家,他在书画上的成就足可名垂青史,可就因为他爹是神将,他爹的爹也是神将,你们就非得让他也当神将,这跟让房玄龄去打仗,尉迟敬德去治书有什么区别?再有才华的人,在不适合他的位置上,也不可能有多高的成就,要不然为什么会有‘知人善任’一说呢?” “所以,霍逸的悲剧,就在于他生错了家族,而你们这些用惯性思维去推波助澜的人,全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雁东:“……” 雁东半晌才缓缓的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第213章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当然有道理了!”唐时玥话锋一转:“而且神将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你有标准答案么?” 她瞪着他,超级凶,“这世上有武将也有儒将,有斩将夺旗也有运筹帷幄,要照你说非得拔山盖世才叫神将?那有勇有谋何解?你在心里给神将弄了一个定义,不符合这个定义的,你就说人家不是神将,凭什么?” “而且,你能未卜先知么,才几岁的孩子你就知道他将来不是神将了?举个例子,现在,你,一个五岁的孩子,我不是你的亲阿姊,在你眼中,雁东是一个跟他争宠的人,你觉得你要如何表现,才像‘神将后人’?” 唐时玥直接退到门口,拿了一根棍子,走进来,歪歪头,学着霍祈阳那种奶声奶声又努力严肃的小大人样子:“我要跟你决斗,输的人马上离开唐家!” 那小样儿,逗得雁东噗的一乐。 唐时玥一脸严肃:“这样多像神将?多勇猛?多爷们?” 她又飞快的坐到他的位置,伸出一根手指头,做出一个推倒的动作,表现出五岁小孩儿的“不堪一击”,然后冲他一挑眉。 雁东被她绕到沟里去了,觉得她说的还真挺有道理的。 此时,方才要进来的夏余晖,正跟盛齐一起蹲在外头吃肉干,夏余晖忍不住感叹:“我们东家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千万别跟她绕,绕不过她的。” 盛齐愁眉苦脸:“胆子太大了,什么也敢说。” “她就这样,”夏余晖不在意的道:“护食着呢,谁也不能说她的人不好。” 盛齐一肚子话没法说:“可是……唉!”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眼。 盛齐的眼神儿在说:“你对权利地位一无所知。” 夏余晖十分无所谓“不管是谁,将来还不是要拜倒在东家的妖孽之下!” 雁东也确实没生气,他原本就是一个很能接受意见的人。 他笑问:“那你觉得他这样做是对的?” “对啊,审时度势啊!我教的!”唐时玥十分骄傲:“不管黑猫白猫,抓的住耗子就是好猫,不管撒娇卖萌,能达到目的就是胜利。要学会充分利用自己手中的资源懂不懂?” “例如盐铁粮,那是国之重器,例如钱权势,那是大人的游戏,而小孩子能利用的,就只有自己了。你要明白,很多时候,‘弱小’也可以是很有用的武器!懂不懂?” 她看着他,雁东只好点点头:“懂。” 他觉得这小娘子说话真的挺有意思,就问她:“你不介意旁人算计你?” “这怎么能叫算计?这叫撒娇好吧!”唐时玥道:“他想要我的疼爱,他也给了我更多的依恋,这怎么能叫算计呢?你小时候没有跟大人撒过娇吗!” 他还真没有。 雁东无声叹气,然后笑问:“那个瑶儿,是你的亲妹妹吧?” 唐时玥点了点头,雁东道:“你亲妹妹与你,反倒不如祈阳亲近。” “嗯,”唐时玥点了点头:“我倒不是不喜欢她,但是,怎么说呢,‘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句话,真的特别有道理。阿瑶她太听话了,不管是干嘛,不用说她就做的特别好,完全不用管。” “这样的小孩儿,根本叫人无处下手,我总不能天天拍手吹彩虹屁,哎,阿瑶你今天做的真好!阿瑶你今天做的比昨天还好!阿瑶你今天做的比昨天前天和大前天都好呢!” 她一摊手。 她表情和语气,都太搞怪了,雁东不由得一笑,笑着笑着,却又眉头一凝,若有所思。 唐时玥续道,“我要是真的这样夸她,她要不就是加倍努力,我真的怕累着她,要不然也有可能走另一个极端,惴惴不安的以为哪里做的不好,这样也愁人。所以,真的无处下手。” “而且她完全不黏我,我一点当阿姊的成就感也没有!我虽然是阿姊,但我也是人啊,有回应和没有回应的,我当然还是喜欢有回应的了!而且阿阳这小家伙真的招人疼,你别看他在我面前撒娇,其实他能文能武,做事跟大人一样靠谱,这样的小孩儿……真的特别讨人喜欢,我超爱他的。” 她瞄他一眼:“所以啦,宁可做一个糟心的人,也不要做一个省心的人,不然就算分果子,都得给你个最小的!要不怎么都说‘欺负老实人’呢?”她语重心长的说完,拍了拍他的肩。 雁东扶了扶额,一边笑道:“只在你面前撒娇,所以格外讨你喜欢,对不对?” “对啊!”唐时玥道:“情份都是处出来的,谁不想做特殊的那一个呢?” 雁东缓缓点头。 道理,倒的确是很简单的,但愈是简单的道理,才愈是叫人深思。 等晚上回去,他才跟盛齐道:“这个小娘子,是真的聪明。” “比我还口没遮拦!”盛齐没敢提她说的皇上不皇上的,一脸兴致勃勃道:“我听夏余晖说,说他来了第一天,她就把所有生意都扔给他了,他诚惶诚恐的去问,她还说了一大通!” 雁东听的出他是故意岔开话题,也不点破,就笑道:“说了什么?” 盛齐连说带比划的学了学,那架势就跟他在旁边听着似的。 雁东却不由得挑了挑眉。 盛齐只当个笑话说,他却从里头听出了几分御下之道。 如果夏余晖不是这么一个性子诙谐,骨子里还隐约有几分离经叛道的人,她未必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看起来随兴,焉知不是另一种投其所好? 就像刚才,她看起来的确是一点没客气,畅所欲言,其实把气氛拿捏的恰到好处。 先噼哩啪啦毫不客气的批驳了他一通,但是到最后,一学祈阳,娇俏又可爱,逗的他一笑,那脸就再也整不起来了。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狡猾的很。 雁东叹着气拍了拍盛齐的脑袋:“凡事多想想吧,别一昧的傻乐。” 盛齐:“哈?” 雁东已经背着手走了。 其实他对唐时玥,还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皇家成亲早,他大女儿都十岁了,看她就跟看女儿似的。 但是一个这么聪明又有歪才的小娘子,要不是因为霍祈旌不惜冒犯也要表明心意……他还真有几分招揽之心。 ………… 一恍到了腊月二十二,玥坊放假了,最后一批用于“特卖会”的织品,也快马加鞭的运往长安城。 武馆的孩子也放了假,许问渠把唐时嵘他们拜托给了夏余晖,也回了府城的家中。 到了下午,两套衣服和同系列的帽子围巾袜子四宝半等等,也终于全部完工,而两天之前,雁东的四宝半也织完了。 于是雁东就合着他买下的福寿酒、唐家果酒、英雄酒和东坡肉之类的,连着他的信件,命人连夜送往长安,应该可以赶在年前送到。 完成了一件大事儿,大家都是一身轻,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小年儿。 因为唐时玥的好人缘儿,饭桌上全是左邻右舍送来的各种吃食,大家吃的十分满足。 第二天早上,唐时玥忽然想起什么,开始抓差:“谁会写字?谁写字好看?” 第214章 祖上积德了 盛齐毫不犹豫的应声:“我,我,我写字特别好看!” “好吧,”唐时玥也不挑人,就裁了红纸:“多写几个福字,我们过年到处贴贴,还有对联儿。”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家里,许家,武馆、酒坊、玥坊、工坊……数数要写不少呢,而且按规矩是每个房门口都得贴的。 唐时玥以己度人,觉得这么多不得写一天啊,于是继续抓差:“还有没有!雁郎君,你会写字么?” 盛齐噗的一下就喷了:“阿玥啊,我写就行了,你别让我舅舅写了。” 唐时玥看了看他:“可是你才这么点点大,写的字儿能好到哪里去?房间里贴贴不讲究好坏,大门口最好贴个写的好的……都怪我,先生走之前居然把这个茬儿给忘了。” 雁东含笑走过来,盛齐诚惶诚恐的帮忙磨墨,一边向唐时玥道:“我舅舅帮你写福字……唉,这绝对是你家祖上积德了。” 唐时玥眼睛一亮:“他写字很好?会不会很值钱?” 盛齐扶额:“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 嗯?唐时玥假装不明白:“要是不方便就不用写了,我找别人写就成。” “没什么不方便的。”雁东便饱蘸了墨,低头写了一个福字。 唐时玥觉得果然挺漂亮的,就美滋滋的拿出去晒。 一会儿夏余晖来了,一眼看到,顿时哟了一声:“这是谁的字?着实写的好!游云惊龙一般!没有二十年的苦功,绝写不出这样的好字来!” “哇!”唐时玥顿时觉得拣到宝了,直接推开盛齐:“那你别写了,都让他写吧!” 盛齐无语的道:“阿玥啊,你还真是舍得用我舅舅。” “不用白不用么!”唐时玥道:“练出这么好的字,我这是给他提供出风头的机会!” 盛齐瞪她:“那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不用谢,”唐时玥笑道:“我跟雁郎君那是一起吵过嘴的交情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从头到尾并没机会说话的雁东:“……” 夏余晖凑上来:“东家,写完了能不能给我留一张?” “没问题!”唐时玥十分大方:“你自己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盛齐:“……” 夏余晖如获至宝的拿了两张。 雁东不急不燥,真的给她把需要的福字和对联全都写了。 写完了唐时玥却有点不舍得贴,没准儿将来很值钱呢!犹豫来,犹豫去,只把门口贴了他写的,其它的,抓了唐时嵘几个人重写了。 她觉得雁东这个人真的很不错,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见识广、境界高、格局大的人,他明白这个世界是多种多样的,所以,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够以平常心对待。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有点儿像花满楼。 但花满楼是那种心灵澄澈,襟怀旷达的人。 而雁东,他外在的表现与花满楼类似,但内心却不一样。 举个例子,同样是“唐时玥”,花满楼可能会觉得“这个小娘子是有趣的”,他是旁观和欣赏的态度, 但雁东,他想的却是,这个小娘子为什么这么有趣,将来会不会继续有趣下去,这样的有趣可不可用。他是一个思考、研究和“御人”的态度。 她还真的挺欣赏他的。 可是大过年的,这俩人不打算回家了? 就算在现代,过年能回家的也一定会回家的吧? 其实雁东本来打算等衣服织好了,就带着赶回宫过年的,但被她的话一提醒,忽然就觉得吧……其实在这儿过个年也挺好的。 他们之前一直借住农家,而唐时玥这儿住的好,吃的好,干净整洁,相处又自在,不时还有个惊喜,比旁处强多了。 他决定就在这儿过年了。 ………… 腊月二十八,都城长安,皇宫。 下了朝,明延帝召见了几个老臣,正在勤政殿议事,就见殿门前人影闪了闪。 虽然不曾看清,明延帝却若有察觉,等打发走了这一干老臣,便向外道:“是不是太子回来了?” 大太监顾九行急躬身上前:“回皇上,确是殿下差人送了东西回来。” 差人送了东西,那就是人没回来了。 明延帝顿时就有些恼火,冷哼了一声:“他这是不打算回来过年了?还跟朕赌上气了!” 顾九行急陪笑道:“殿下哪能跟皇上赌气,许是有个甚么缘故,殿下差来的人,在外头等着呢!” 明延帝又哼了一声,才道:“宣。” 外头太子影卫快步进来,躬身请了安,又把一封信和一个小包包送上。 明延帝先看了那小包包里头,是一副黑色的四宝半。因为四宝半在民间风行,他已经见过几次,见做工也只寻常,还有些歪斜,不由得皱了皱眉。 拆了信看时,太子在信中说了这些日子的见闻,又着重写了他现在在秦州,还半开玩笑的说了一些小福娘的故事,并且说这次过年,想要留在民间,体会一下民间年节的风俗。 信中言辞十分随意,字里行间,还颇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并没说什么为国为民,也没扯什么体察民情的大旗,他就是觉得这一处很有意思,人也很有意思,而且好吃的太多了,所以想留下来过个年。 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行事方式,与素来端方规矩的太子,大不相同,但更像一个“儿子”了。 而且最后还写了,这副四宝半,是他亲手织的,因为手笨,被那小娘子嘲笑了许久,但还是厚着脸皮送上了,请皇上自用,万万不要被人看到了。 明延帝有些好笑。 再拿起那手套看时,大小不一的针脚,已经满是意趣了。 再大的儿子也是孩子,他忍不住笑骂:“这小子,乐不思属了!居然要在外头过年!” 他把手套戴上,居然还略微有点不一样长,明延帝连连失笑:“你看看,这居然是那小子亲手织的,织成了这个样子,也难怪人家要笑他!” 顾九行急凑上前,看了看,笑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孝心,看着这般精巧,也不知殿下织了几日。” “说是织了近十日!”明延帝笑道:“还送上来几套衣裳,说是天底下独一份的,都拿上来给朕瞧瞧!” 顾九行急叫小太监捧上,明延帝下了御座,细细看了,笑道:“倒也有趣!收起来,回头朕试试!”他转头问那影卫:“那甚么小福娘,你也见了?” 影卫急躬身道:“见了,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慧,那村里的人,把她当神仙一般,盛小郎听了一耳朵她的故事,回来便同我们讲,就跟说书似的。” “盛齐确实呱唣的很,也就是太子能受的住。”明延帝兴致颇好,一边回座,一边笑道:“都有些什么事?” 影卫便挑着好玩儿的说了几件。 第215章 梦寐以求孟二郎 其实福娘子什么的,皇家本来是忌讳的。 要知道皇上可是天子,天底下不管什么福气,都应该在皇家才对,要是一个村姑成了福娘子,那就算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却肯定是不舒服的。 但太子却偏偏把这事儿当成笑话说了,叫她“小孩儿”、“小福娘”,那这就成了父子俩茶余饭后一乐了,这对她,反倒是一种保护。 就这样,唐时玥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在最高领.导.人那里挂了号。 而且影卫说话,当然是挑着跟太子殿下有关的说。 明延帝听着听着,又不由得皱眉:“太子都是借住农家的?” 影卫道:“是,殿下从未暴露过身份,也从不许我们出手。最早也曾住过客栈,但是殿下说道,住客栈有住客栈的好处,可以听听南来北往的消息,住农家有住农家的意义,可以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而且百姓锅里有几粒米,桌上有没有荤腥,也都是实实在在能看到的。” 明延帝点了点头,“也难为他了。” 他有些感慨:“这孩子,从来报喜不报忧,受了这样的罪,竟从来不说。” 顾九行急陪笑道:“这是怕皇上担心。” “这样,朕难道就不担心了?”明延帝叹了口气,又问那影卫道:“可遇到过什么危险?” 影卫的表情有点古怪,顿了一顿才道:“危险倒是也有,也有些小麻烦……好些小娘子看到殿下,都是要脸红的。” 明延帝哭笑不得,影卫一脸憨厚的续道:“盛小郎说这叫正桃花,也有桃花劫。这位小福娘,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 他把念殃的事情说了,听的明延帝哈哈大笑。 顾九行站在御座下,满面含笑的听着,像个菩萨,心里却在想……太子这是碰着高人了,长进了,也会争宠了。 其实太子性情温雅,做事周到,可是在皇家,有时候太周到了也是错,这不,冷落了两三年,然后就被皇上找了个由头发作了一通,打发下去‘体察民情’了。 也没说期限,这一幌都大半年了。 俗话说,远香近臭,太子本来就是皇上最得意的儿子,在身边的时候各种嫌弃,离的远了,怎么会不想,尤其过年这种特殊的时候,更是想的不行。 然后这个时候,太子又送上亲手织的四宝半,皇上的气,估计是一点儿也没了。等太子回宫,估计要恢复往日荣光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忽然多了很多戴着帽子的孩子。 就是那种帽子、护耳,围脖、口罩一体,只露出眼睛,还可以卷上去的帽子,两边还都拧了麻花,同时用柔软的绢布在脸里头衬了一层,又软又暖又好看。 尤其那孩子个个长的粉雕玉琢的,还不时的把帽子卷上去拉下来的演示,于是有不少人拉住她们问从哪儿买的,然后就都被指引到了一处店铺中。 玥坊。 不知何时悄没声儿开张的玥坊。 因为之前大家喜闻乐见的袜子,后来声名鹊起的四宝半,大家一见到“玥坊”俩字儿,脑海里都是哦的一声,这就是名牌效应了。 此时,这间不太起眼的店铺前头,用桌子和绳子拉出来一个弧形圈,不少彪形大汉正来回的维持秩序。 后头立着一个牌子,斗大的字写着“玥坊特卖会,原价二十两的福宝帽,只卖九两九,十两便送同色红袜子一双,只售三日,欲购从速。” 不少打扮光鲜的小伙计正一边吆喝一边给大家演示这个名为“福宝帽”的帽子。 颜色有现代男女童常见的粉蓝两色,但大多的,是大红色。 过年给小孩子穿红是风俗,正是采购年货的时候,但凡手里有点儿银子的都想买,而且后头的广告词,在这个年代还是闻所未闻,不买就跟丢了钱似的,大家简直是疯狂抢购。 每人限购五顶,当然有人想多买,但都叫小伙计拒绝了,理由是想叫大家都能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有人好意思强买,至于那些喜欢声称“我爸是李刚”的纨绔大少们……不好意思,这里是女人的战场。 此时,不远处的一间茶楼之内,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正举着一顶帽子细看,一边道:“这玥坊主人,心思怎么就这么巧呢?” 旁边的少年哼道:“不就是一顶帽子?” “不就是一双袜子,不就是一顶帽子,你什么都不会,心气儿倒是挺高的,什么人都敢看不起!我们孟家,起初也就是靠一些绢帕小物起家的,要叫你说‘不就是一块帕子’?” 少年被他说的抬不起头来,那青年继续道:“何况,不止是东西,”他指了指下头:“他挑的这个时机、地方,方式种种,看起来粗疏,却处处匠心独具,且影响深远。此人心思诡巧,不可小觑。” 少年道:“不是说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 “嗯,”青年微微凝眉:“只怕她身后另有高人。待过了年,我去会会她。” 少年讶然:“那种穷乡僻壤……咳咳,”他紧急咽住,笑眯眯的眨了下眼:“二兄,要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一见二兄的面,她定会将家业双手奉上,谁能抵挡的住咱‘梦寐以求孟二郎’啊!” 容色姝丽的青年微微一晒,嘴角勾笑,并未反驳。 ………… 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策划了这场特卖会的唐时玥,根本收不到反馈,也不知道成功没成功。 所以雁东一进来,她就把话本儿一放,问他:“你那个送给……”她往上指指:“送到了没?” 雁东这些天,已经深知她的禀性了,一边自倒了一杯茶,一边笑道:“你是想知道你的‘特卖会’怎么样吧?” “不是啊,我两个都想知道。”唐时玥道:“特卖会卖的好,能打响‘玥坊’的名号,那只能算是小胜,要是圣人穿了我玥坊的衣服……哇,那叫惊喜!我估计要青史留名的!” 雁东笑道:“古往今来这么多绣娘,你见哪个青史留名了?” 唐时玥一想也是,于是放下话本,凑他近一点儿:“雁郎君啊,你看我们也是一锅吃过饭的交情了,你有没有办法,让圣人当众夸一句啊?” 看她一对眼睛骨碌碌的,精乖顽皮,雁东有点好笑,故意放下茶碗睇着她:“我有什么好处?” 唐时玥严肃的道:“分你一成红利?” “哦?”雁东道:“圣人的话,就只值一成红利?” 这句话,要是在朝堂上问出来,能叫臣子汗出如浆,一个答不好,就能治个大不敬。 但唐时玥虽然聪明,却对皇权缺少敬畏之心,倒是真的没有察觉到。 她仍是认真的答道:“这么说不对,圣人的话价值无法估量,但我的银子有数啊!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不能都给你,这是一。” “第二,虽然圣人一句话,会为玥坊带来很多好处,但风险和机遇,其实从来都不分家。而且,对于我来说,这一条捷径并不是非走不可。我不走这条路,也可以走别的路。再就是玥坊产量有限,真的太多人买,我也没有东西卖,一昧求销量也没什么意义。” 雁东被她说的直皱眉头,摇摇头:“不好办。” 他看了她一眼,还是放弃了给她解释这里头的道道,就问她:“你说有很多事情要做,是什么事情?” 第216章 活字印刷术 唐时玥直接往后一退:“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们又不是朋友,哼!” 雁东:“……” 他无奈的笑道:“你这翻脸的速度真比翻书还快。” “谈崩了当然要翻脸了。”唐时玥道:“本来我还想等羊绒来了再送你几套的,既然谈崩了,那就算了。” 她就把摊在桌上的话本儿翻开,继续看了。 雁东:“……” 他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这小娘子年纪虽小,却着实伶牙俐齿,跟她吵,是怎么也吵不过的,而且也确实生不起气来。 正想说两句笑话岔开,就见外头夏余晖急匆匆进来:“东家!东家!” 唐时玥隔窗道:“在这儿!” 夏余晖就进来了,到处看了看:“盛小郎和琛儿在不在这?” “不在。” 夏余晖皱着眉:“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唐时玥很奇怪:“阿琛没在那边念书么?” 一提这个,夏余晖就一肚子火,“自从问渠走了,这个琛儿就天天偷懒,那盛小郎还与他好,瞅空儿就来约他,也不知去哪儿玩了,前日问渠布下的课业都还没做……” 他无奈的向雁东道:“你也管管令甥……” 雁东还没说话,唐时玥就一抬手:“你等等!” 她真没想到夏余晖还有熊家长的属性,十分无语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想法?这跟盛齐有什么关系?唐俊琛走,是盛齐把他绑走的么?盛齐来叫的时候,我阿兄,阿阳、阿瑶怎么不去?这件事儿分明是唐俊琛自己没有自制力,自己要玩乐,推到外人头上是什么意思?夏天有蝉鸣冬天有风雪,都只不过是外因,盛齐的邀请,本质上有区别吗?” 夏余晖哑口无言。 雁东看的津津有味。 被她骂时是很惨,可当她的伶牙俐齿对准别人的时候,听着简直酣畅淋漓啊! 夏余晖很无奈的坐下:“问渠走之前说要我管束他们……” 唐时玥道:“你是先生又不是奶娘!三岁小孩你要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都十六了!他不懂吗?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管他干什么?” 夏余晖叹了口气:“行,行吧。” 唐时玥就继续低头看话本,夏余晖颓了半天,随口问:“你在看什么书?” 唐时玥给他看了一眼,夏余晖一愣:“我还当你在做学问。” “我是那块料么?”唐时玥瞄了他一眼:“我就是看着玩儿,你要看吗?我还有很多本呢。”她起身打开书架上的挂帘:“孟先生要看吗?” “不了,”雁东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太看这个。” 夏余晖却很惊讶,走过去看了看:“你居然能找到这么多话本儿?真的是很不容易了。” “许先生送我的,”唐时玥道:“很不容易么?世面上话本儿很少么?怪不得我在镇上的书铺,根本没找到几个话本儿。” “那还用说?”夏余晖道:“书太贵了,所以世面上话本儿当然少,问渠居然给买了这么多,这些,至少有二百两银子了!” 他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若是书价能低下来,也许贫寒之子,也能念书。” 唐时玥随口道:“这还不容易。” “哦?”夏余晖道:“口气不小,你倒说说看怎么办?” 唐时玥随口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夏余晖以为她是在吹牛,看在她是东家的份上,也就不问了,背着手走了。 雁东笑问她:“你只是乱说的?” “我没乱说啊,我说的出来就做得到。”唐时玥笑道:“如果我真的有办法让天下书籍的造价降上一半儿,甚至不止一半儿呢?” 雁东看了她一眼,就笑了笑:“如果你真的能做到,我……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过份的。” 一个要求?唐时玥倒是一愣。 其实她本意是“赢了叫爸爸”,完全就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她仔细的打量了雁东一眼。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人,但猜猜也差不多。他的“一个要求”应该还是挺值钱的。 于是就道:“好,成交。” 她跟他击了个掌,然后就道:“你等等。” 她翻出来两个印章,一个是霍祈旌帮她刻的“仙露明珠”,一个是后来找人刻的“唐时玥印”。然后拿了一张纸来,啪的印上。 雁东不解,唐时玥道:“这张纸上,我需要盖这两个章,我一个一个盖就成,不需要雕一个整块的,其实书籍也是这样的。一页书,并不需要雕一整面,只需要每一个字,做一个小方块,然后每一页书把这些小方块一个一个的排进去。那样每一个字的小方块,都可以重复利用很多次,也不用每一次都得刻,这样不就省了很多钱,很多工夫,很多材料?” 对,就是活字印刷。 历史上宋代才发明活字印刷,如今,又话赶话的叫她给蝴蝶了出来。 其实不止活字印刷,想办法改进造纸术,也可以叫书籍的造价降低。 雁东显然是惊呆了。 他仔细的想了一下她说的,然后拍案而起:“对!你说的对!你果然聪明!” 他大步出去,随意的一招手,立刻就有随从过来,他迅速吩咐了一番,随从便应声去了。 雁东转回头来,对她打量了几眼,“你是怎么想到的?” 唐时玥一直都觉得雁东这个人,温和而又包容,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但唐影后不怂,她没心没肺的笑道:“你永远不会想到,一个懒虫为了偷懒,会想出多少个好主意。”她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 雁东缓缓的收回了视线。 如果她解释很多,他也许真的会怀疑,可是她就随口这么一说,他反倒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再说了,这种方法闻所未闻,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不是她想出来的,又能是谁? 于是雁东微笑道:“那么,你想提什么要求?” 唐时玥心说找皇上打个广告你都不答应,还好意思问!表面上平静道:“其实,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想要的。” 雁东微微凝眉:“那你想不想帮你的朋友提一个要求?” 他一提,她顿时心头一动:“对了,你们知道阿旌是谁,对不对?” 雁东点了点头,唐时玥道:“那你们认不认识哪一处边关的守将,可以引荐一二的?” 雁东微微凝眉。然后他就像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样,问她:“他想从军?那他为何不去西北关呢?” 难得的机会,唐时玥立刻就添油加醋的把杜克容的劣行说了一遍。 雁东皱眉半晌:“原来就为了这个,就放弃西北关了吗?” 第217章 福运罩顶的底气 “喂!”唐时玥顿时就不乐意了,“你那是什么口气?这件事情很小么?边关主将的儿子,嫉妒阿旌嫉妒到除之而后快,他还巴巴的送上门去,夹在他们父子之间,谁知道会出什么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木有?” “再说了,阿旌想回西北关,主要是因为霍家,并不是他没有离开西北关的本事,既然他在别处也能出头,那么,为何要专瞅着危险的地方去?他是想要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又不是去玩儿窝里斗的。” 雁东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他仍是自然而然的道:“那么,他想去哪儿?” 唐时玥道:“他好像想去安澜关,他正在学习海战的知识呢!他跟我说了许多,可惜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说西北关和安澜关,是咱们大晏两处不安定的地方,隐忧!所以若要投军,首选这两处。” 雁东点了点头。 他随即道:“可以,我可以荐他过去。” 唐时玥眼睛一亮:“靠谱吗?” “你放心,”雁东道:“盛齐的姐夫,就在那一边做副使,让他写封信去举荐一下就好。晏时葳为人旷达,知人善任,他若真有本事,他不会薄待他的。” “哦?”唐时玥眼珠子一转,立刻道:“那这不能算你的人情啊!我明明可以直接去找盛齐的!” 雁东扶额:“……” “难道不是?”唐时玥道:“我随便做个什么菜,盛齐肯定就答应了。” 雁东道:“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就是要皇上说一句话?” “我再想想吧,”唐时玥道:“我得把这个人情,用到最关键的地方!不能浪费!” 她说的十分坦然。 但听在雁东这种从出生起,就在机关算计里打滚的人耳中,反倒加倍的顺耳。 雁东含笑点头:“说的对!那你好好想。” ………… 雁东的手下,效率惊人,第二天就拿出了实验品。 他们是用木头做的。 唐时玥也忍住了,没有跟他们说用泥土,她永远不会低估工匠们的智慧,相信很快,他们就能做出一步步的改良。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沈掌柜过来给她送年礼,各种点心,糖块,还有很多水产品,这个朝代鱼虾蟹贝都有,琳琅满目,只是平常吃不到,路也远,难得有这么新鲜的。 他还带了一些昆布来。 唐时玥一看,啥昆布啊,这不就是海带么?立马准备煮点儿酥锅吃。 酥锅也就那么几样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比较费火。 先把海带煮透,洗干净,切条。豆腐切长方条,藕切滚刀块,猪肉要挑颈背肉,也切长条,唐时玥还放了些鱼块。 然后红糖、盐、料酒、酱油、陈醋拌匀,葱姜蒜大料切好。 锅里先放猪大骨,然后把海带,肉、菘,也就是白菜、藕、豆腐、鱼块都放上,放葱姜蒜和大料,调好的酱汁淋下去,煮两三个时辰,一直到菜“酥”了,筷子能戳动,就可以吃了。 盛齐一尝之下,不用说又是一阵彩虹屁,还表示:“阿玥,其实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唐时玥幽幽的道:“一见我的菜就觉得亲切吧?” “不是的!”盛齐道:“我虽然爱吃,但我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我是真的觉得你亲切!你长的特别像我家中一个长辈,真的,特别像,尤其是眼睛。” 唐时玥一点都不信:“是么?像谁?” 盛齐道:“像我姐姐的婆婆。” 唐时玥:“……” 他喵的,她才十三岁就像老太婆了吗? 她扭头就走了。 盛齐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哎?她怎么走了?我又没说谎,真的很像啊!”他拉了拉雁东:“舅舅,你说是不是?” 雁东无奈的道:“少说几句吧,太呱唣了,她应该是听烦了。” 唐时玥倒不是真生气。 她不讨厌盛齐这种热情的人,闲着无聊就当听说书了,小模样挺俊俏,还不用花钱。 过年本来就是吃吃喝喝,唐时玥还用蛋黄面粉之类做了沙拉酱,可以拌梨子苹果和醉枣吃,清甜解腻。 她还心血来潮做了油条。 对,这个朝代也是没有油条的。要知道油条最早的名字叫“炸秦桧”,是岳飞之后才有的东西,她随手就给蝴蝶出来了。 炸出来之后,见盛齐站在灶房门口等着吃,唐时玥忽然心头一动,然后端着那一盘油条回头,表情有点儿迷茫,就是那种“我居然真的做出来了”的迷茫。 盛齐也吃了一根:“嗯,不错不错!还挺好吃,这个叫什么啊?” “还没起名字,”唐时玥道:“要不叫面棒?面棍?还是叫油条?油炸条?” 盛齐也不在意名字,又吃了一根:“阿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做的东西我全都没吃过!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唐时玥摇了摇头,表情复杂的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盛齐一边嚼着一边抬眼:“啊?” 她好像一下子来了谈兴,压低声音:“我以前是个傻子你知不知道?” 盛齐有点吃惊:“真的?” 瞧,这个世界上,就没几个是真正简单的人,要说他们没查过她,狗都不信,可就算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盛齐,这个惊讶的表情也是十分真诚,毫无破绽的。 “当然是真的。”唐时玥拿出了影后级的演技:“我傻了好几年,我奶奶把我从家里赶出来的时候,我都快死了,后来再醒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一下子惊醒了似的。” 盛齐吃惊的道:“那你傻的时候,是不是像梦魇一样,不能动?” “倒也不是,”唐时玥道:“我醒了之后,再回想我傻的那段时间,大多的事情也还记得,可就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问:“就像别人的事情一样吗?” “不是,”他这个问法,叫她暗自警惕,皱着眉道:“说不清楚,就感觉,我在那个时候,就是看,没有想……怎么说呢,就比如说你是盛齐吧,我看到你,会想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长的好看不好看,或者你这个人爱说话等等的,有很多想法,但是那个时候,我好像只是知道你是盛齐,但是什么也不会想。” “哦!”盛齐道:“那你醒了之后,就什么都会了?” “也不是,是一种感觉。”唐时玥道,“就比方说这个东西吧,我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觉得这么做会好吃,然后我就依着感觉试,试完了之后,我就会觉得,对,就是这样的……你明白吗,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以前见过一样。” 盛齐看着她:“好神奇啊!就好像那种‘生而知之’的人一样!” 唐时玥道:“你有没有这种,看到一个人,一个地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盛齐的表情渐渐有点发怔:“好像还真有。” 唐时玥问:“那你认不认识什么高僧?” “高僧?”盛齐道:“你找高僧干什么?” 唐时玥道:“因为,”她说了一半儿,就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他。” “说么说么!”盛齐很不要脸的扯住她衣襟,各种撒娇:“你看我虽然爱说话,但是不能说的话我是从来不会说的!” 第218章 理念不合 “这倒是,”唐时玥于是小声道:“因为我发现,我明明没念过书,但是有很多字我都认识!而且,我在不出声,在脑子里默默读诗文的时候,那个声音,我总感觉跟我现在不大像,我是说……好像比我现在的声音要年长一点,所以我想找个高僧问问,这是为什么?” 盛齐瞪大了眼睛。 网传有很多细思极恐的小细节,例如默读的时候声音是谁的?例如回忆的时候为什么是第三视角……拿来忽悠人的时候效果会很好。 这大概是因为巴纳姆效应? 唐时玥能感觉得到,自从活字印刷术的事情之后,雁东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观察她。 不管他之前为什么来这儿,引起他的重视之后,他一定又细细的查过她,甚至还在派人监视她。 因为她对被注视一向异常敏感,不止一次,感觉到了被注视。 这就有点烦了。 她不怕查,也不怕被人当成孤魂野鬼,毕竟她有“任尔翻天覆地,我自福运罩顶”的底气。但总是被人监视着,感觉也忒不自在了,所以,希望这样能够多少打消他们的疑窦吧! ………… 因为周娘子怀着孩子,家里冷,所以一家三口,都在这边吃的年夜饭,韩翼也过来了,大家聚在一起,这个年过的着实热闹。 这时候又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大家行了一番酒令,吃过饭又玩了一会儿投壶,兴致才渐渐落了些,慢慢的喝茶闲聊。 本地风俗,过年是一定要守岁的,否则不利于长辈。 眼看还有一个多时辰,唐时嵘就站起来,小声跟唐时玥道:“我去师父那边看会儿书,一会儿再回来。” 他一站起来,霍祈阳和小瑶儿,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三人就往外走,唐俊琛和盛齐坐在一起头对头的说话,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夏余晖就带笑道:“琛儿,也趁年前这会儿,把文债清了吧。” 唐俊琛求道:“夏先生,这大过年的,隔两日再写罢!” 夏余晖温和的道:“你只把你师父布置的课业完成,便算你完成了。” “夏先生,”唐俊琛还是不想去:“我师父布置了许多,我还有两篇未写。” 夏余晖正色道:“你师父走了第三日,嵘儿便全完成了,你直拖到现在,难道还要拖过年去么?” 唐俊琛有点不好意思,周娘子忍不住道:“夏先生,琛儿都辛苦一年了,今儿大年三十,就叫他松快松快吧!” 夏余晖皱眉半晌:“那就只做一篇!” “能不能不做啊!”周娘子恳求:“今天可是年三十啊!咱们都在这儿吃着喝着玩着,他一人去做诗文,岂不凄清了些。” “什么一人?”夏余晖皱起了眉,“嵘儿三人不是已经去了?他这般荒废时光,你还要为他求情,是不想叫他去考科举了?” 周娘子哪敢说这话,求助的看向唐时玥。 其实唐时玥已经在皱眉了,因为唐俊琛本人也是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一直磨叽着不去,想看看他阿娘能不能求下情来。 平时觉得这孩子挺靠谱的,怎么自制力这么差? 唐时玥道:“婶儿,许先生把他们四人托付给夏先生,是因为夏先生有这样的才华,有这样的本事,而他既然接受了托付,自然要恪尽师职,不能松懈。就像现在,他让阿琛去写,是因为阿琛需要去写,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进度,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周娘子心疼的不行,又不好违背唐时玥的话,就推了唐四叔一下,唐四叔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舔着脸求情:“玥儿,也不急在这一刻,今天可是年三十呢!” 夏余晖有些恼了:“唐俊琛!你自己说,要不要去!” 唐俊琛吓了一跳,见夏余晖动怒,不敢再说,急道:“夏先生莫气,我马上就去!”他垂头丧气的就想走,走到门边,又自以为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把个话本儿藏进了袖中。 唐时玥当时就火了。 她直接道:“唐俊琛!” 唐俊琛吓的一抖,唐时玥很平静的道:“宗兄,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应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 “正如科举,你是为了自己考的,不是为了旁人,你已经十六岁了,先生的弟子中你最年长,如果你这把年纪,还要人求着哄着骂着,才能去读书,我劝你以后都莫要读了,等先生回来,我会告诉他,唐俊琛胸无大志,反正他家现在有钱了,让他吃吃喝喝玩玩就好,以后都不必叫他念书了。” 唐俊琛羞的面红耳赤,垂手听着,一声不敢吭。 唐时玥心平气和的续道:“爱玩儿不是错,要看怎么玩儿,个性跳脱也不是错,盛齐也个性跳脱,你看他做过一件不妥当的事,说过一句不该说的话没?旁人与你投机,也许并非真的性情相投,只是因为旁人比你聪明太多!看别人玩就跟着玩儿,你怎么就不想想,人家一出生就高高在上,什么都有,而你,贫寒出身,要出人头地唯有读书一途!” 唐俊琛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他脸红的要滴血,把话本子放下:“我明白了。夏先生莫见怪,阿玥莫见怪,我马上就去。” 他听进去了,没有生怨,唐时玥就安然坐了下来,再扫眼唐四叔两口子时,那两人显然心疼极了,虽然强忍着没说话,表情却是有怨意的。 他们没懂。 没懂他们的良苦用心。 唐时玥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倒不是怪他们,在儿子和外人之间,他们肯定选儿子,这是人之常情。 她发愁的是理念。 那天跟孟家打完官司回来时,她就在想这个问题了。他们毕竟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见识有限,很多事情,他们确实理解不了,长此以往,矛盾会越来越多。 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 唐时玥回看了一眼,盛齐凑过来:“阿玥,我跟阿琛,是真的……挺投脾气的。” “那又怎样?”唐时玥道:“他如果想考科举,就根本没有玩的时间,没有玩的权利。” 盛齐摸摸鼻子:“行吧,我以后一定不再拉他出来玩儿了。” 雁东不动声色的道:“那两个娃娃,倒是真的不错,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什么叫高人,这才是,他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点出了事情的关键,唐四叔两口子脸上,瞬间就见了羞愧。 唐时玥感慨的看了他一眼。 第219章 订亲 武馆那边人太多,年夜饭那边也摆了一桌,霍祈旌从那边回来,显然喝了些酒,面颊微红,眼睛却格外的亮,连双凤眼那道褶都显得格外深。一坐下,就抓紧了她的手。 唐时玥由着他抓着。 大家都假装没看到,唯有韩翼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然后霍祈旌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差不多都安排好了……未了留下来,他身手不错,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处理,外头的事情,你还是找沈潜,有什么事他办不了,自然会找人帮忙……年后你阿兄也该应试,我听许先生的意思,一个秀才是绝没有问题的,我已经找好了两个人,权充书僮,到时候让他们护着这些人,不然都是文弱书生,你也不放心……” 唐时玥鼻子有点酸。 她本来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分离么,又不是以后就不见面了,等见面之后他就变成大叔了,感觉就好像剥开了礼品盒上的包装纸,露出了里头甜美可口的小点心,马上就可以阿呜一口吃下去! 一直到现在,他这番话一说,两家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这就好像一个开关,让她一下子意识到,这中间还有漫长的过程。 她低着头,心里难过的不行。 霍祈旌离她更近了些,声音极小的耳语道:“至于……酒坊这边,真的觉得不妥的话,拆开也好,你的想法有时太过新奇,莫说他们,就是沈潜,有时候都理解不了,不如趁着闹出矛盾之前分开,莫等情份耗尽……反正不管是玥坊还是其它,你在哪儿,生意跟着你走,不怕耽误……” “还有,你若将来要离开秦州,身边不能没有人,过些日子,我安排个小娘子过来,假充未了的妹妹,她精通医术,功夫也不错,到时候你留下贴身服侍……” 她真的忍不住了。 他这个操心劲儿,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连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她一低头,眼泪吧嗒一下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声音猛然咽住,转头看她:“阿玥?” 她掐着他的手背,想说那我想你怎么办?你不是什么都安排好了吗,那你安排一下这个嘛! 阿旌,阿旌,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周娘子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玥儿,这大过年的,可不兴哭的!不吉利啊!” 唐时玥猛然醒过神来。 对啊,不能哭,不吉利的。 她赶紧双手抹了抹泪,嗡声嗡气的道:“不哭了,我去洗把脸。” 她小跑着出去,到厢房打了水来,现在火炕上天天都有热水,倒出来洗了把脸。 霍祈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轻声道:“阿玥,我们订亲好不好?” 她的手一顿,然后继续洗,他在后头静静的站着。 虽然明知道她不会答应……可是,分别在即,心就像悬在空中的纸鸢一样,没着没落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说了这么一句。 看她一直不回头,霍祈旌心头暗叹,有些不想听到她推托的话,可是看着她纤细的腰肢,垂下来的发丝顺滑柔软……怎么都不舍得少看了半眼。 然后她挂着一脸水珠子回过头,一对眼睛亮的真如月色一般,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霍祈旌无声叹气,眼神微微移开,她却霸道的双手抱住他脸,不许他偏头:“说呀?” “订亲,”他转正了,看着她,一字一句,十分郑重的道:“我心仪你,我要娶你为妻,我们订亲,你好好在家等我回来。” 她一下子就笑了,然后她跳起来亲了他一口,笑的像个小狐狸:“好呀!” 其实要订亲,也有点儿麻烦。 首先,父母之命吧,两边都没有父母。 交换庚贴吧,女方这边父母不详,连三代年庚也没有,唐时玥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对不对。 但唐时玥也不在意形式,两人商量妥了,霍祈旌拿来了一对对玉,两人各留了一个,就当做双方的信物,庚贴也还是换了,雁东亲自执笔帮忙写了,并且充当了冰人。 虽然在旁人看来,这样太儿戏了,只有霍祈旌明白,这个冰人真的是份量十足,堪比赐婚了。 于是过了子时,唐时嵘做为“女方家长”,跟霍祈旌对喝了几杯酒,这件事儿就算是订下了。 霍祈旌难得的欢喜溢于言表,眼睛都弯弯的,唐俊琛和盛齐闹着要他喝酒,他来者不拒,一伙人直闹腾到快天亮,才各自分开,眯了个把时辰。 一大早叶婆子便起床做饭,唐时玥也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叫着祈阳和小瑶儿,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 听到她清脆的笑声,霍祈旌揉了揉额角,缓缓的张开了眼睛。 喝了不少酒,头也昏沉沉的,霍祈旌定了定神,就觉得腿.间一片粘腻。 霍祈旌脸色微变。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住在石屋,虽然离阿玥近,但早上处理裤子,的确有点麻烦。 平时唐时嵘天不亮就去了许家,而唐时玥起的晚,根本没人注意他,可是现在,唐时玥正带着两小只在外头玩儿,他要怎么拿着裤子从她面前经过,绕去后头? 霍小郎换好衣裳,拿着裤子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儿,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然后小瑶儿过来敲窗:“祈阿兄,快起床啦!阿婆煮好角子了!” 霍祈旌只好应了一声,唐时玥笑道:“哈哈哈,阿旌,你这个大懒虫!” 叶婆子端上角子来,忍不住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小娘,就一天比旁人起的早就笑话人!昨儿看着人灌他酒也不管,这会儿只怕是不舒服呢!我灶上煮了醒酒汤,你端一碗给他。” 唐时玥还真没想到这茬儿,想想这人已经是她的了,做人应该有担当。于是她难得贤惠的去盛了醒酒汤,拍了拍门:“阿旌?起了没?我进来了?” “不行!”霍祈旌道:“你别进来。” 嗯?唐时玥还真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听他声音古怪,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事!”霍祈旌遥遥听到盛齐的声音,索性开了箱子,把裤子藏了进去,然后飞快的打开门,接过了醒酒汤:“没事,阿玥,你去吃角子,不用管我。” 这时候盛齐两人也进来了,听了个话尾巴,盛齐凑上来本来想拜个年,结果一下子闻到了什么。 他生了一个狗鼻子,一闻之下顿时就懂了,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冲他眨了眨眼睛。 霍祈旌面无表情,耳根子红的可以。 盛齐笑哈哈的道:“阿旌过年吉祥!阿玥过年吉祥!” 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拉着她转身,向两小只道:“来,给你们盛阿兄拜个年。” 霍祈阳比较高冷,根本不理他,小瑶儿却向来听话,而且也很喜欢这个阿兄,就站起来,合着小手儿拜年:“雁郎君过年安安,盛阿兄过年安安!” 小昌瑞也跟着说了。 “乖!”盛齐就一人给了一个小小的金元宝,雁东也给了红封,后来乔桑榆家的小晨曦过来,她按辈份要叫唐时玥师祖,所以直接叫祖祖,盛齐几个人也跟着长了辈份,也都给了压岁钱。 一边闹腾着,就陆续有人过来拜年。 雁东和盛齐吃过饭就去了武馆那边,霍祈旌却留了下来。来拜年的人一打听,知道了两人订亲的事儿,纷纷道恭喜。 还有不少人明着暗着打听唐时嵘的亲事,都被唐时玥四两拨千金的挡了回去。 第220章 棉花 一整天,来来往往的不知道多少人,送走一拨,又来一拨。 工坊的黄守敏也来给她拜年,各自说了几句吉利话儿,黄老爷子才道:“只要东家不嫌弃,我们以后就跟着东家干了,东家有什么活计,尽管吩咐咱们就好。” “好。”唐时玥并不意外,就道:“听说你是从梁州百工坊过来的,你以后是想自立门户?还是想继续传承百工坊的手艺?” 黄守敏有点吃惊。 他之前确实是百工坊的徒弟,但自从师父去世之后,他们几个师兄弟之间矛盾不断,最后他索性便带着徒弟离开了百工坊。 因为匠人中忌讳这种事,所以他可从来没跟他们说过,不想她居然知道。 想必中间的矛盾也已经查清楚了,所以才开口招揽的吧? 黄守敏有些庆幸他选择依附了。 于是他便道:“我所有的手艺都是师父教的,绝不敢忘恩负义,若是东家能叫咱们留下‘百工坊’的字号,黄某感激不尽!” 这个时代的匠人,做出来的东西有署名的习惯,不管是烧制瓷器陶器,还是首饰器物,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工坊的名号。 唐时玥点了点头,“以后我名下的产业,都会保留这个‘玥’字,但也允许你们留下百工坊的名字。”她笑眯眯的道:“我们会一起名扬天下的。” 黄守敏笑道:“借东家吉言。” 他本来并没把这话当真,事情说完了就想走,没想到,唐时玥取出来两张图纸,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回头你们把这两种东西做出来吧。” 黄守敏一愣。 他赶紧双手接过,一接过来,就是十分诧异,然后细看了一下,神情就有些激动了:“东家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做!” 她给他的,是麻将和跳棋。 这个时代,常见的休闲游戏,也就是叶子牌了,一点都不丰富。 她也是过年这段时间,看这么多人在,才忽然想起这两样东西,准备把它蝴蝶出来。 这两种东西,做起来技术上并不麻烦,但推广起来,却肯定是十分迅速的,所以……要让玥家百工坊名传天下,又能有多难? 大过年的到处迎来送往,雁东和盛齐也没到处走,就待在武馆里。 他们住的房间在二楼,天天看着梁大胡子几个人劈柴,过年都不停的。 盛齐早跟这些人混熟了,闲着无聊就过去搭话:“你们怎么天天劈柴啊,火炕有这么费柴么,劈这么多都不够烧?” “不光火炕啊!”梁大胡子一边飞快的劈,一边抬起胳膊到处指了指:“这边,后头,这边,都种着白叠子,都得烧,冷了就冻死了。” 盛齐有点奇怪,就过去看了看,然后就吃惊了,老远叫人:“舅舅!舅舅!你快来看啊!” 雁东只得放下书,过去看了看,结果一看之下,他也有些吃惊,诺大的后院,种满了白叠子,边上垒了火墙,上头还有棚子,中间还有火池子,十分温暖,白叠子长的也很好,已经都打了桃。 雁东愕然道:“种这么多白叠子做什么?” 盛齐道,“就是啊,这东西也不好看啊!” “代替丝绵。” 唐时玥听了他们的问题,这么回答。 她从枕边拿过来一个暖袖,递给他们:“你们试试,是不是挺暖和的?” 雁东和盛齐都摸了摸,又抄上手试了试,果然轻薄又暖和。 盛齐吃惊的道:“你是怎么想的?从来没有人拿花当丝绵的!” 唐时玥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前人没做过,就不做了?那现在咱们还在茹毛饮血呢!什么东西只要想到了,就可以去试试啊,不成就不成,成了,岂不是就多了一种御寒之物?而且这棉花压下去也不会压实,比柳絮芦花好多了。所以我准备等开春多种些。” 盛齐道:“你叫这个‘棉花’?”他想了想,“还挺恰当的,比白叠子好。” “嗯。”唐时玥又翻出来一个无袖的褙子,给了雁东:“这个尽着棉花做的,有点大了,刚好送给你吧,你感受一下,若是有兴趣,等棉花摘了,我叫人给你送些,你也可以找人种种试试。” 不管什么朝代,民生永远是头等大事。 雁东接过来,郑重的谢了。 从这之后,雁东就上了心,有空就去看看这些白叠子,唐时玥也没管他。 因为订了亲,她平生出几分“人.妻”的自觉,想着霍祈旌初八就要走,她初三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做点儿肉松叫霍祈旌带上。 这东西保存的时间长,吃起来也方便,每天早上喝粥的时候,舀一勺进去,就挺有滋味儿。 做肉松要选全瘦肉,不要有筋的,洗净,切块,放进滚水焯水,然后捞出来滤干净。 再把焯过的肉块放进锅里,放酱油、糖、十三香、盐、酒、姜之类的调料,倒水,盖锅煮开之后,小火焖半个时辰左右,一直到肉块酥烂,用筷子可以扎透。 然后拿出来放凉,用手撕成肉丝。 撕的越细,做出来就越酥越好吃,撕过之后再垛碎,下锅干炒,要小火翻炒,一定要注意不能炒糊,一直不断的翻炒,一直炒到肉碎完全脱水,呈蓬松状就可以了。 等到放凉了,放进坛子里头封起来,可以一直吃到开春。 唐时玥炒的时候还放了芝麻,炒出来香气扑鼻,还没出锅,盛齐就闻到了味儿,在外头大呼小叫。 她忙了一整天,晾凉了装起来,足足几大坛子,带过去自己吃或者送人,都可以。 她这种懒人,轻易不干这么多活儿,忙完伸了个懒腰,一边盘算着赶紧找人去买猪肉,临走之前,再给他做一些肉干,还可以做些汤料块,回头让他做汤喝,就用做凉粉的锅做了,然后再割开就行。 反正天气凉,也不怕会变坏。 她还想着,要不要弄点压缩饼干方便面之类的,或者玩儿个大的,前世博物馆里的战舰都是啥构造来着? 大年初四中午,雁东的影卫快马加鞭从都城赶回来,带回来了一封信。 雁东拆开看了,脸上顿时就见了笑。 第221章 我要咬你 这是明延帝给儿子写的回信,写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 大意就是说,朕想你了,听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朕十分心痛,过年是大家欢聚的日子,席上没有儿子你,朕觉得心都少了一块,酒菜都不香了,思念极了……儿子啊,请马上赶回来陪你的父亲过元宵节吧! 他都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收到过父皇这么“慈爱”的信了。 既然父亲思念他,那他一定得赶紧回去,表示出“儿子也是如此的思念您”的意思。 于是他便吩咐大家收拾行装,并且准备再去跟小福娘聊聊,她之后若是再弄出什么新鲜东西,可以给他送来。 虽然怎么查,都查不出什么来,可他总感觉这小娘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谁知道一去,她就邀请他下棋。 她下棋,是他眼看着盛荣教的,下的烂也就算了,棋品还不好。 他一听就有些头疼,正准备找个由头拒绝,就见她一脸诡笑的拿出来一个棋盘。 雁东一看,又是一个没见过的东西。 棋子是木头雕的,上头雕出兵卒,穿着六色的衣裳,代替六色棋子,棋盘也是用木头做的,用金丝雕出棋盘,虽然只是鸡翅木,但是胜在精巧,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这种东西,有钱有闲的人玩乐最方便了,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唐时玥把主意打到了皇上的后宫,就忽悠他打赌。 雁东先还凑合着她聊了几句,但真的杀起来,他就有些皱眉了,道:“这个不成。” 唐时玥一愣:“怎么了?” 雁东道:“兵将厮杀,兆头不好。” 嗯?唐时玥还真没想到,但也知道,古人好像对这个格外看重,皱了一下眉,才道:“那你觉得雕成什么比较好?” 雁东想了想:“雕成童子吧,童子蹦跳嬉戏,多子多孙,兆头比较好。”他举了举那棋盘,“这个毁了吧。” 那行吧…… 唐时玥就准备去工坊交待一声,雁东道:“你找些好木头,紫檀木、黄花梨、金丝楠都好,多做些。” 唐时玥正中下怀:“你要带回去送人?” 他点了点头,她眼睛就是一弯:“那我可是要刻名号的。” “刻吧,”雁东摆手道:“让他们抓紧做,越快越好。” 唐时玥嗯了一声。雁东转头又叫了人来,帮她找好木头,又调了工匠去帮忙。 但这样一来,怎么也得再耽误一天了。 雁东现在好像也有点摸到跟明延帝相处的方式了,倒也没有太着急。反正目前手头算是正事的有活字印刷,闲事的有这跳棋,回去足够交差了。 谁知道当天下午,影卫来报,镇上、县城似乎出现了可疑之人。 雁东对此并不陌生。 身为一国储君,下头的弟弟渐渐长成,尤其他离开都城之后,就是一个活靶子,明着暗着的追杀,就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尤其这一次,父皇对他上心了。 据说,父皇在除夕宫宴上炫耀了他亲手织的四宝半,赞他心地纯善,暗地里的人,只怕是坐不住了。 雁东犹豫了半晌,直接叫了霍祈旌过来:“你可愿为孤做件事?” 霍祈旌道:“殿下请吩咐。” 干脆利落,不假思索。 雁东不由得一怔,然后他才道:“孤想叫你做为一支疑兵,暗中护送孤回都城。” 霍祈旌拱手应下:“是。” 仍旧干脆利落,不假思索。 疑兵……霍祈旌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他就是要用他来引开追兵,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事情。 可是,他答应的理所当然,好像这就是一件顺理成章完全没有岔路的选择。 其实太子这句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会立刻想到夺嫡之争。 都城里的人都是人精,一个个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玩儿的溜着呢! 自从父皇在朝上斥了他一句朋党之心,冷落了他这两年,他做事就越来越不顺当,见多了这些人虚与委蛇的本事,一个个说话云遮雾罩的,如今乍然碰到霍祈旌这样纯粹的人,倒是叫他感慨了些。 他欲出口的“恩威并施”,根本就没有机会用到。甚至想说一句:“孤不会亏待你”对他都似乎是一种轻视。 其实,这是危险,也是机缘。 霍家的后人救了太子,这就是把他们重新拉到了台前。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不必再按部就班的往上爬,坏处是,之后他做事,会有很多人盯着他,但凡有一点点不好,就是“子孙不肖”了。 但他相信,霍祈旌并没有考虑到这些。 他就是简单直接的,君有命,臣听命,仅此而已。 霍家人虽然成了庶民,但是刻在骨子里头的,为臣的本份却从来没有变过。 相比起来,那些一肚子机心永远不忘讨价还价的臣子,倒愈发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如果霍家的先祖也是这样的性格,那么,他倒是有点理解太祖皇帝对于霍家的信重了,这种如臂使指的感觉,没有一个君王会不喜欢。 ………… 唐时玥睡的正香,就觉得门好像响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的翻身,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慢慢接近,唐时玥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仅仅凭着味道,就把一个人给认出来。 认出来的同时,她就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光脚跳下床,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腰。 霍祈旌一愣,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吵醒你了?” 她用力收紧双臂,他道:“我……” “别说话!”她大声说了一句,声音已经带了哽咽:“你别说话了!” 他就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揽紧她,半晌,她才哽咽的道:“以后要是……你身边,哪怕有一只母猫母蚊子……公的也不行!总之……反正,你要是这样,我们从此就是仇人了!” 霍祈旌哭笑不得:“知道了。”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的!”她用力掐了他一把:“我不管原因,但凡怎样,我们就是仇人了,你的弟弟我也不会还你的!” 黑暗中,四目交汇,他轻轻的亲了亲她的眼睛:“不会的,你放心。” 她抽哒了两下,又想到什么,“我要在你身上盖个章!咬个牙印!” 他身体猛然一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一次沉默了比较久,然后她凶悍的道:“快点!脱衣服!” 他被她一推,就坐到了榻边,声音有点发飘:“你要咬哪儿?” 她想了一下,“肩上吧!” 他长吸了一口气:“肩上啊!” 然后他就开始解衣。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容易引人联想了……唐时玥也开始不自在了,双颊发烫。 看到他解开衣服,抬头看她,她在黑暗中伸手,触到了他光滑火热的肌肤,然后她一点没客气的扑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一声没吭,连声闷哼也没发出来。 嘴里一下子就尝到了铁锈味,唐时玥慢慢的松开牙齿,又轻轻的亲了一口。 她就是一个很独很独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交男朋友,她的人,别说跟别的女人演亲热戏了,就连很正常的握手拥抱,她心里都不舒服。 就是这么独,这么变态,怕了吧,小阿旌! 怕也晚了!上了老子的船你就休想下去! 她摸了摸他的脸:“要乖乖的,我等你回来。” 霍祈旌点了点头:“你也要乖乖的,等我回来娶你。” 第222章 见驾 霍祈旌就这么走了,肉干和汤料块都还没来的及做,做好的肉松也没有带走。 早上青未了过来看她,见她蹲在耳房门前,就跟个被抛弃的小狗儿似的,便低声安慰:“师娘,师父一旦安顿下来,就会立刻传讯回来的,到时候师娘可以给他写信,捎东西捎衣服都可以。” 她长吸了一口气,站起来:“知道了。” 然后她就雄纠纠气昂昂的走了,好像之前那个丧天丧地的人不是她似的。 第二天,雁东也过来辞行。 他温言与她交待:“因为我给皇上献了玥坊的衣服,之后,可能会有人过来查访,你小心些。” “我小心什么?”唐时玥道:“我就是收留了两个客人,客人出大价钱买了我的衣服,我什么都不知道。” 雁东笑了:“你说的对。” 她咳了一声,一挑眉:“那武馆,用不用小心些?” 雁东倒是一愣:“你知道?” “猜的。”唐时玥道:“阿旌做事向来有计划性,说初八就是初八,现在忽然提前走了,而且是大半夜突然走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雁东沉吟了一下:“你怪不怪我?” 看来还真猜对了。唐时玥心头微跳,脸上却不动声色:“怪你干什么?阿旌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他自己做的决定,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考量。” 其实她是真想挠他两爪子。可是霍祈旌人都走了,就算挠死他也不会回来了,还不如装个大方,把人情讨足了,以后也许会有用。 雁东点了点头:“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做疑兵,身边也是有影卫护着的,他这话倒也不能算错。 他顿了一下:“我回去之后,大家会知道霍祈旌也在这儿,但是主要的事情还在我这边和他那边,武馆这儿顶多就是了解一下,应该不会有事的。” 唐时玥点了点头。 他又道:“都城玥坊,若有麻烦,可以着人去找盛齐,能帮我会帮的。” 唐时玥忽然心头一动:“对了,说起玥坊……”她笑眯眯的坐直了,看着他:“话说,雁郎君,你缺钱不?你在长安城,人脉儿广不广?” 这小娘子,之前懒洋洋的爱搭不理,一要算计他了,就双眼锃亮。 不过这种几乎把“我要算计你”写在脸上的算计,他确实不讨厌,便笑道:“你想做什么,先说出来,我才好决定……回答缺还是不缺,广还是不广。” 唐时玥:“……” 说好的谦谦君子呢? 但她还是小声把事情说了,雁东一口答应:“好。” 唐时玥起身施了一礼:“多谢啦。” 仍旧是晚上,他们也悄悄离开了,盛齐有一人当十之呱唣,他们一走,石屋就更显得清静了。 唐时玥切换到了工作状态,接连几天往镇上跑,考察过后,在镇上买了一间大宅子,简单修整之后,做为以后的“玥工坊”来用。 雁东找来的匠人还在这儿,雁东直接说给她用了。 唐时玥完全不在意这里头是不是有雁东的耳目,老实不客气的收编了,瞬间就变成了近百人的大工坊,趁着年节期间,不做别的,先把跳棋做一些出来,分批运往长安城。 这种东西,制作简单,保不住密,肯定会有仿制的,但在古代,对于这种事情,是非常鄙视的,这是一种不被行业认可的行为,真正的大工坊是不会这么做的,也不好意思大张旗鼓的卖。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先把“正统”的牌子打出去。 也所以,赶工归赶工,质量绝不能下降。 这个过程,也是一个人员筛选的过程,不过叫她惊喜的是,雁东不愧是背景深厚,他给的这些人,个个都挺不错的,相比之下,黄守敏那儿反而成了草台班子,不是说手艺不好,而是这个服从性执行力,并不算好。 但不管什么人,关键要看怎么用。 唐时玥就把两边儿分开了,弄成两套班子,各干各的。 同时发布了一条悬赏令,谁能做出能织毛衣的机器,或者织袜子的机器来,奖励二百两银子。 而此时,太子殿下也已经到达了长安城。 因为有了霍祈旌这只疑兵,他这一路倒是十分的顺利。 进了宫,明延帝正在勤政殿议事,太子过去看了看,与顾九行说了几句话,就去永和宫见皇贵妃了。 明延帝议完事,就问:“太子呢?” 顾九行急躬身回道:“殿下进了宫,风尘仆仆的,说去皇贵妃娘娘那儿梳洗一下,再去见皇后娘娘。” 明延帝点了点头,顾九行又道:“太子带回来不少好玩的东西,说有个什么跳棋,回头要与皇上下下。” “跳棋?”明延帝道:“呈上来。” 顾九行就把跳棋呈上,给皇上的,当然是挑最好的,棋盘棋子都是用紫檀木做的,六角形的棋盘一打开,就见一排排的小童子,整整齐齐的躺卧在棋盘边的小凹槽里,打磨的十分细滑,眉眼灵动,十分可爱。 盖子内侧写着下法,还有示意图,明延帝本就是聪明人,跳棋又不难下,看了几眼,就明白了,不由笑道:“倒也有趣。” 他把玩了一会儿,便暂时搁到一边,翻开手边的奏折。 批了没几本,就听略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混着宫人们一路的请安声,不一会儿,太子便到了门前,施下礼去,笑道:“父皇!” 半年多不见了,还真有些想念,方才这孩子走的这么急,也是想他了吧。 明延帝心头柔软,下了御座把太子拉起来:“多大的人了,还毛毛燥燥的。” 太子呵呵一笑,一抬头,又道:“半年不见,父皇益发年轻俊美了。” 明延帝喷笑出来:“混蛋!出去一趟,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太子只笑不语。 明延帝身上穿的,就是一套毛衣,这种衣服最大的好处是有弹性,殿里都有地龙,一点也不冷,穿这么一套,确实轻快舒服。 而明延帝虽年近半百,却仍筋骨修长,穿上这套略嫌贴身的衣服,也确实显得更加的年轻矫健。 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太子就把活字印刷的事情说了。 下头把试做的雕版送上,明延帝一看之下,便是大喜,立刻安排人手推广,既然是以朝廷的名义,布告上便没有提到唐时玥,却把事情安到了太子头上。 大概就是太子奉圣命微服民间,体察民情,发现书价昂贵,因此怎样怎样…… 此举,很讨读书人的好,有这么一样东西在,太子出去这一趟,就算值了。 第223章 皇家父子 两父子又闲话了半天,眼看晌午了,明延帝便叫太子去陪皇贵妃用饭。 太子是先皇后林氏所出。本来是正宫嫡子,但林皇后身体不好,在太子两岁时便死了,因此太子便交给了当时还是贤妃的孟慧抚养。 皇贵妃当年在潜邸时生过一胎,是一位小公主,据说很得永延帝喜欢,周岁时却夭折了,皇贵妃伤了身子,这么些年无所出,是真的把太子当亲生儿子的,这么些年,母子甚是相得。 明延帝也确实是好意,算着太子来的快,两人一定是没好好说话的,所以才留了时间,让他们母子俩说说话。 太子却咳了一声,不自在的摸了摸下巴,又看了明延帝一眼。 明延帝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太子道:“还有个事,要给父皇请个罪……父皇可莫要生气。” 要是按着之前太子的性情,说到这句话时,很应该跪下请罪了,可是他嘴上虽然说请罪,却一点要跪下的意思也没有,完全就是在撒娇。 明延帝便笑道:“又干什么坏事儿了?” 太子道:“就是,儿子把您的温玉棋给输出去了。” 明延帝前些年得了一副温玉棋。 温玉本就不多见,如此纯净剔透的黑白两色温玉,就更是罕见了,算得上一个至宝,明延帝初得的时候,也是把玩过几天的。 明延帝瞪他一眼:“怎么回事?” 太子一脸着急道:“这真的不能怪儿子!儿子哪知道那小孩儿这么无赖……” 他叹了口气:“那小孩儿好好的,非说要与儿子下棋,要知道,这孩子连盛齐都下不过,儿子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心说半只手就下的过了……因此话赶话的就定下了赌约。没承想那小孩儿进了屋,却把那棋放下,另取了一个没见过的棋过来,要与儿子下。” 明延帝笑道:“就是你拿过来的那跳棋了?” “对,”太子道:“那跳棋,儿子从未见过,最无赖的就是,那小福娘并不教儿子下法,还振振有辞的说道,你既不知道如何下,那就是不会下,不会下那就是下不过我,下不过我,我就不战而胜了,不管怎么胜的,反正就是胜了……” 太子咳了一声:“总之一通歪理……如此,儿子就这么把您的温玉棋给输出去了。” 明延帝笑骂:“你们要打赌,倒拿朕的东西做人情!”他一边吩咐顾九行去取温玉棋,一边又道:“堂堂皇子,叫个乡下小娘子算计了,你也有脸来同朕说!” 太子笑眯眯的谢了一声,一边又道:“儿子也并没吃亏,儿子学会之后,找了个机会拿住那小孩儿下棋,连着赢了她十几回,带回都城的棋,都是儿子堂堂正正赢回来的。” 明延帝笑指他道:“你还觉得没吃亏?朕那一套棋,价值何止万金?你带回来的棋,除了朕这一套,至多是花梨木做的吧?加起来有千金么?” 太子微微一愣,露出了恍然之色。 然后他长吸了一口气,埋怨的道:“阿耶……你怎么能把实话说出来呢!给儿子留些面子也成啊!” 明延帝笑的直咳嗽,太子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顾九行也回来了,陪笑着把棋给他,明延帝笑指他道:“赶紧的给人送去罢!别叫人背后说皇子也会赖帐!” 太子讨好的给他拍了几下背,这才捧着棋走了。 明延帝笑的不行,指着他的背影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说他一句,连阿耶都叫出来了,也就仗着朕不同他计较。” 大晏有些地方,叫爹爹做阿耶,明延帝幼年就是这般称呼先帝的,太子这一辈,倒是很少叫了。 顾九行陪笑道,“这是太子殿下与您亲近。” “也是,”明延帝感慨的道:“这孩子的母后去后,一直与朕最亲近,也就长大了,才渐渐老成了些。” 顾九行笑眯眯的听着,心里不住的感慨,长进了,太子殿下出去这一趟,真的是长进了。 太子本来就样样比别人强,要说弱点……就是太好了,好的没点人情味儿,这下子,连这个弱点也给补上了,要一直这样下去,下头的人,真就没什么可折腾的了。 皇宫里百只耳千双眼,太子一回来,各处的人就得了消息。 之后,太子才进了勤政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皇上就叫了人进去,说是太子发现了一种印书的法子,可省人力物力若干,皇上已经叫人发下布告,意思是叫天下人赶紧学起来。 这就是在给太子造势。 这种事情,最得益的就是那些读书人,而读书人,历来是最不好讨好的。 三皇子忍不住咬牙:“倒是好运气!” 他才不信这法子是太子想出来的!也不知是把什么匠人想的法子据为已有了! 苏皇后淡淡的道:“运气不运气,都不重要,关键是你父皇的态度!” “父皇……”三皇子想了想,就有些泄气:“这种事情,父皇当然欢喜了!只怕这一次,太子又要起来了!” 他又咬了咬牙:“听说,路上太子遇险,是霍柏的孙子把他给救了!”他冷笑了一声:“没想到,霍家人还没死绝呢!” “噤声!”苏皇后急喝道:“你这个脾气迟早要惹事!这种话也敢乱说!” 三皇子是苏皇后所出,今年方及弱冠,与太子,两人都算是占了一个“嫡”字。 但当年皇上是想立孟慧为后的,最后却立了苏皇后,而孟慧成了皇贵妃。 这大概算是皇上对世家的一次让步。 但苏皇后虽然占着皇后之名,却从入宫之后,从没得过宠,皇贵妃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入宫到现在,从来没失过宠。 所以,苏皇后和皇贵妃,可以说是相看两相厌。 “这样也好。”苏皇后冷然道:“不管有没有这个印书法子,太子,也该起一起了,不然,那一干人,还不全都盯着我儿?”她长叹了一声:“沉住气!愈是这种时候,愈是要沉住气!” “我知道,”三皇子道:“母后放心,我这就去找太子,给他接风洗尘!” 宫里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来。 有门路的也各自得了消息,例如太子献了玥坊的衣服给皇上,皇上多次穿着它与朝臣议事,例如太子献“童子戏”又叫“跳棋”的给皇上,如今风靡后宫。 还未到元宵节,玥坊的旁边,又开了一家百工坊,就卖这种跳棋,生意十分火爆。 棋盘底下,刻着一个“玥”字,而玥字是嵌在一个圆中的,就像是一朵花,然后才是工坊的名字“百工坊”。 在皇上那里挂了号,这是什么概念?这就叫省略无数中间过程直达天听!只要她想,转眼就是皇商。 不止一个人闻风而动,赶往秦州。 第224章 官方代理 而此时,都城玥坊的掌柜赵则平,正敲响周家的大门,递进了帖子。 这就是唐时玥跟太子殿下讨来的路子了。 周家几代都是皇商,拥有长安城最大的工坊,数百的匠人,族中还有人在工部任职,可以说既有财,又有势,在都城匠人之中,算是一只领头羊了。 相比而言,玥坊这种新兴的小工坊,实在不算什么。 周家目前主事的人叫周文镜,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加上有太子殿下的面子在,周文镜态度好的出奇。 赵则平也很稳的住,两人一来一往,相谈甚欢,一直到周文镜主动谈起了“跳棋”,赵则平才把唐时玥的打算,说了出来。 很简单,招代理。 还是那句话,但凡赚钱的,少不了有仿制。 但是大工坊是不屑做的,做了也不好意思卖,因为这种行为,是被行业所抑制的,一句话,太掉价儿! 但小工坊,仿出来粗制滥造的,会影响口碑。 所以,唐时玥想要招代理。 找那种手艺有保障的工坊,来一个“授权代理”,把这个活儿,“教”给他们做,玥坊抽成,保留冠名权,让顾客知道,这也是玥坊出品的。同时也进行督查,保证品质。 也就是说,例如周记工坊吧,到时候刻名,会是一个小小的“玥”字,然后是“周记”。 双赢,皆大欢喜。 周文镜当时就动心了。 做皇商有利有弊,他手底下的工坊,其实并不是随时都有这么多活儿,但怕临时有事,这些匠人,又不得不养着。赔是赔不了,但有钱,谁还嫌多呢? 如今,这么一个明显很有市场的东西,玥坊愿意放开给他们做,这样的买卖,不吃亏,而且是经过玥坊同意的,也不损名声。 虽然周记家大业大,前期看上去是他们吃亏,可照玥坊这个势头来看,以后还真备不住。 花花轿子人抬人,赚钱的事儿,傻子才往外推。 赵则平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动心了,便道:“东家说了,这代理不是随便招的,东西必须要好,而且,到时候会在盖子上,注明哪一家才是正经代理,不会叫人混水摸鱼……” 这就是官方的认定,广而告之啊! 这个事情,稳赚不赔! 周文镜更热情了,“贵东家真是有大气魄!既然看的上周家,周某哪能不允!” 两人于是商量了一通,周文镜立刻就下帖子邀了长安城各大工坊的人过来。 虽说财帛动人心,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周文镜这样的好眼力,看好这东西的。另外,也有些有传承的工坊,并不屑于做其它工坊出的东西,或者有的人不愿受人辖制,都拒绝了。 余下的,赵则平一一亲自考察过,才挑了十一家,签了契书。 契书签好之后,赵则平便含笑取出了几张图纸,给大家分发下去,一边笑道:“这是东家给大家的见面礼。这东西请各位当家回去之后,参详参详,各做上一套两套的出来,咱们聚在一起,喝喝茶,分个优劣,回头大家也好慢慢做起来。” 正是麻将。 这玩意儿,真玩儿起来,可比跳棋上瘾多了。 同样是一个好做又好卖的东西。 这简直就是在往大家手里送银子! 大家顿时兴奋莫名,觉得今天这个“代理商”的契书没白签,于是各自急巴巴的起身,准备回去试做了。 而此时,秦州。 唐时玥的手里,拿到了一封拜帖。 署名是孟寐以求……古代人写拜帖是名和字一起写上的,也就是说,这个人姓孟,名寐,字以求。 真是一个好名字。 唐时玥看了看那个送拜帖的下人:“钱塘孟氏?” 那小厮衣着整齐,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眼睛下垂,显然规矩极好:“是。家主子行二。” 唐时玥道:“你们二少是初到秦州吧?” 小厮微怔,却仍是道:“二少昨晚才到秦州的,今日便遣小的来了。” 唐时玥笑了笑,就把拜帖放到一旁:“那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与你们钱塘孟氏的另一位少爷,孟恣扬,有些过节,孟恣扬曾当众放言,孟氏永远不做我家的生意……我这个人挺较真儿的,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就信了。如今却换了个人来找我,我就担心这是不是一个圈套,你们是不是合谋,想诳了我去再收拾我,这种事儿,孟恣扬也不是没做过,我不得不防。” 小厮显然有些吃惊。 但他也没有急着辩解什么,也没有去解释这个孟以求和孟恣扬的关系,便垂首道:“此事家主子应该不知,小的马上回去禀报,请家主子的示下。” 唐时玥点了点头。 小厮礼数周全的退了出去。 唐时玥眯了眯眼。 她可不管这个孟以求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反正这个场子没找回来,她就不会跟孟氏合作。 有个现成的试金石,正好也看看孟以求的态度。 其实唐时玥还是比较看好孟氏的,孟氏的好处在于,产业虽多,却未忘根本,他们最侧重的永远是布庄,孟氏的衣裳一直都是最流行的,店铺也算是遍布大晏,跟他们合作,她之后推广会很省心。 但孟氏并不是她唯一的选择,就看这个孟以求,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此时,小厮阿光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了镇上。 孟以求就住在四方酒楼,听阿光一说,他十分诧异:“孟恣扬?这是谁?” 小厮阿直道:“秦州这边打理生意的孟守财,他的独子就叫孟恣扬,据说与姨娘家的妹妹搅到一起,出了好大的丑,被孟守财一怒之下,打发到这儿来了。” 孟以求脸色一沉:“查!给我细细的查!看看他与那个唐时玥,到底有什么过节!” 几人应命而去,孟以求指了指凳子示意阿光坐下,一边问:“这个唐时玥,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光垂首道:“样貌是个瘦弱小娘子,但是气度……就像二老爷。” 孟以求险些喷茶:“一个黄毛丫头,像二老爷?你说她像二夫人也是那么回事儿。” “不像二夫人,”阿光摇了摇头:“她不是女人家那种气度,是男人那种能担住事的气度。” 孟以求皱起了眉:“长的很粗糙?” “不,很好看,”阿光道:“只是气度从容,就像二老爷那种。” 孟以求皱着眉头,回忆着自家二叔那张看似平静,却总带着一两分漫不经心的脸,就是那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什么都不管,冷眼看着你们蹦跶”的表情,这叫从容?这特么叫蔫坏好么! 再配上一张小娘子的脸,怎么想怎么怪。 肯定是个丑丫头,不会一见他就花痴的扑上来吧。 孟以求皱紧眉头,摸了摸脸,觉得这一趟差使大概不会太愉快。 孟家的消息很灵通,他知道太子在她那儿住了一阵子,还带着盛齐。 盛齐跟他们家,有一点拐弯子的亲戚,可是因为太子这次出门带了盛齐,所以,有时候见这么个小辈反倒要格外慎重,就算想打探消息,也不能这么急,就怕遭了上头忌讳。 而他为了赶在旁人前头,来的很急,所以是真的两眼一抹黑,桩桩件件,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只有一条,不管为了什么,与唐时玥交好,是必须要办到的。 哪怕生意真的谈不成,也要交个朋友。 不过……他又摸了摸自己这张迷倒无数都城小娘子的脸……但凡她是个母的,这事,他就不可能办不成! 大不了她再花痴他都忍着! 第225章 不肖子 孟恣扬之前折腾的那些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尤其他在酒楼中公开放话,有些人还曾暗中打过赌。 所以孟以求把人手一撒出去,很快就查了出来,孟以求越听脸色越黑。 还真是山高皇帝远啊! 他都不敢这么嚣张,结果旁支一拐八千里的少爷,在这儿扯着孟氏的大旗充大尾巴狼?还折腾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关键是他每次对上唐时玥还都没占上便宜!就这猪脑子还敢惹事生非?到头来丢的还不是孟家的人! 孟以求脸都黑了,直接叫人:“传话给孟守财,叫他过来管管他儿子!” 孟守财连夜赶了过来,一见本家的二少亲自来了,再一听是啥事儿,他心里就是格登一声。 他赶紧去了孟家,结果孟恣扬还不在家,去了啥“软红楼”。一听这名字,孟守财脸都黑了,直接叫了一伙小厮,把他从软红楼给绑了回来。 一照面儿,孟恣扬一身酒气,脚下虚浮,双眼无神,一脸的纵.欲.过度。 见到他看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的乐了:“嘿,你这老头儿,长的还有点儿像我爹!”他扑上来想拍他的脸。 孟守财气的直打哆嗦。 要不是孟以求还等着,早大耳括子呼上去了。好歹叫人灌了醒酒汤,换了衣服,等父子俩赶到孟以求那儿的时候,几个时辰都过去了。 孟以求正在慢条斯理的吃晚饭。 他一身云纹锦袍,眉目如画,仪态优雅,半点没有商人的市侩气,看着宛然一个画中美男子。 孟守财垂手站在旁边等着,也不敢催。 孟恣扬昨天胡天胡地了一晚上,饭没吃多少,灌了一肚子酒,这会儿站都站不稳,两脚直打晃,眼睛也开始迷糊,渐渐的,眼前只余下了孟以求捏着筷子的那只手,觉得怎么就这么白这么好看呢? 忍不住就嘿嘿的笑了两声:“美人儿……” 孟守财两眼一闭,真恨不得直接厥过去算了。 孟以求也是手一顿,然后他道:“帮孟少醒醒酒。” 两个小厮直接上前,架着人就走。 孟守财跟了几步,狠了狠心没拦,回过头来,就往地上一跪。 等孟以求吃过饭,孟恣扬再回来的时候,脸上看着就清醒了许多,战战兢兢的往他老爹旁边跪了。 然后孟以求才道:“听说,你与唐时玥有过节?” 孟恣扬打了个哆嗦:“是……是有点小误会。” 孟以求轻轻的笑了两声。 说真的,哪怕孟恣扬是个男人,都觉得这个声音,实在是悦耳的很。 然后这个悦耳的声音,就平静的道:“玥坊如今在皇上面前都挂了号,你们还敢惹她,这胆气,还真是叫人佩服。” “什么?不可能吧?”孟恣扬诧异的道:“她长的虽然不错,但怎么说也嫩了点儿,皇上也太……” 孟守财狠狠的压住他手,把他的话给压了回去。 这就是个没脑子的混不吝,孟以求懒的多说了:“总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哪怕你当着她的面儿自尽呢……也得叫她把这口气给出了,否则的话,你们父子俩,全都给我滚出孟家!” 孟守财一个激零:“二少放心,小的一定带着这个不肖子向唐当家请罪!一定不敢耽误二少的大事!” 他连连磕头,然后拖着儿子退了出去。 出来了,孟恣扬犹诧异不已:“爹,那个小丫头真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孟守财狠狠的一巴掌打过去,直接把孟恣扬扇的一个趔趄,摔下了台阶。 孟恣扬整个人都愣了,坐在台阶下头:“爹,你打我?” “不肖子!不肖子!”孟守财怒的胡子都在抖:“打的就是你!叫你过来学做生意,你却混迹青楼,惹事生非……你爹我都不敢打着孟家的旗号在外头生事,你倒好,还敢嚷嚷什么钱塘孟家!你算个什么东西!钱塘孟家与你有何关系!你是要害死我啊!” 他怒气勃发,一边往下走,一边狠狠的踢了他一脚:“赶紧起来!你若是不能求得唐当家的原谅,老子就直接掐死你!省得叫你害了一家子人!” “爹!”孟恣扬真的吓坏了:“哪有……哪有这么严重!” “呵呵!”孟守财冷笑道:“孟家出了名的赏罚分明!二少一句话,你爹半辈子的辛苦就白费了!一家子都得扫地出门!被孟家赶出来的人,你还指望谁能收留?以后擎等着坐吃山空吧!” 他恶狠狠的指着他:“赶紧的!别以为你爹我说笑!”他甩手就走。 孟恣扬再不敢多说,连滚带爬的撑起来,就跟了上去。 两父子带着两大车的礼,赶到聚宝村的时候,天都黑了。 在外头一说,唐时玥直接没叫进去,说天晚了不方便,叫他们改天再来。 孟守财哪敢强求。 他也是个豁的出去的,想了一想,直接没走,两父子和一干下人,猴在车上过了一宿,一个个冻的鼻涕直流。 然后一大早,一听到石屋里有了声音,孟守财就狠狠的踢了儿子一脚:“去,去门口跪着!” 孟恣扬就是一个大号的熊孩子,没有大人的时候敢称霸王,他爹一冷脸,他屁都不敢放,于是就乖乖的去跪在了门口。 大过年的,大家都很闲,不一会儿就有人看到了,然后围了一伙人过来,不少人过去看了看正脸,有人问:“你们这是来给唐当家拜年的?” 又有人道:“拜年咋不进去呢?唐当家年纪还小,不兴跪的。” 孟恣扬臊的脸通红,也不解释,就这么跪着,然后猛然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孟少爷么?” 当时那官司,村里可是有不少人去的,顿时就跟看西洋景一样跑过来看,一边议论纷纷。 唐水芝站在人群之后,震惊极了。 她已经知道唐时玥不好惹,但是今天总算是知道了,唐时玥有多不好惹。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看到孟恣扬跪在她家的大门口! 她整个人都震惊的有点儿恍惚。 其实唐时玥并没想这么折腾他们。 她昨天是真的睡了,今天也是真的没起,她哪知道他们在外头等着啊? 不过这样足以证明,孟以求的地位,肯定比他们高很多很多…… 唐时玥就出来了,她一出来,孟恣扬就猛然一挺身,想起他之前放过的狠话,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孟守财急急上前,拱手为礼:“唐当家,我如今才知这不肖子做过的事情,是我教子无方,我带他过来给您请罪,任凭您责罚。” 第226章 谪仙人踏雪而来 唐时玥含笑还了一礼:“是孟公吧?言重了。” 孟守财连道不敢,唐时玥也没多说,看了孟恣扬一眼,“一点口角,事情不大,不必如此。” 一听这话,孟守财以为她不满意,脸色顿时一变,腰弯的更低了些:“唐当家,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千万不用客气。就算打死了,孟某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他又指了指后头:“孟某略备薄礼,还请唐当家的赏脸收下。” 唐时玥挑了挑眉。 看来孟以求是跟他们说了什么,她要是就这么轻轻放过,他们估计不敢走。 唐时玥想了想,就道:“那这样罢,我如今缺铁,你们帮我找二百斤铁来,这事就这么了了,礼就不用了。” 孟守财一愣之后,便是大喜:“唐当家真是爽快!唐当家放心!咱们一定帮你办好!” “多谢!”唐时玥便拱了拱手:“天冷,两位请回吧,家兄不在家,就不请两位进来奉茶了。” 孟守财又是连道不敢,又让了两遍,见唐时玥确实不准备收礼,这才拱手道扰,准备走。见孟恣扬还傻呆呆的不动,他一手拖起他,就上了马车。 孟恣扬冻的脑袋都发木,呆呆的看着她。 他以为她一定会一句一句的问到他脸上,把当时他说过的话,再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叫他低头……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提。 孟恣扬喃喃的道:“就……就这么算了?这就行了?” 孟守财见他冻的鼻涕都掉了两道,也是心疼,脸上还是没好气:“你还想怎么样!” 他真真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唐当家,一个稚龄的小娘子,这胸怀,这气度!应答起来这个从容劲儿……就算几十年的老江湖也不过如此!你还敢惹她?真是……”蠢的他都不忍心说了。 他们一走,大家呼啦一声围了上来,问东问西。 唐时玥便跟大家说笑了几句,正说着,就听一串铃声由远及近,一驾华彩流苏的马车飞驰而来,缓缓停下。然后,一个穿着白底洒金袍子的公子下了马车,手里握着一把扇子,衣发飘飘,徐徐踏雪而来。 一点不夸张的,唐时玥听到了周围的吸气声。 这个出场,虽然装逼,但不得不说,意境特美,尤其是那件袍子,简直就是闪闪发光,闪瞎人眼。 这个人的长相,就是最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那种美男子。 皮肤白皙,五官秀美,又矜贵又清雅,还带着书卷气,给她一种“我虽未见过潘安卫阶,但想来应该就是他这个样子的”感觉。 虽然在她眼中略娘炮,但她也非常理解,世人为何吃这一挂。 在大家屏声息气中,美男子走到了面前,唐时玥淡笑拱手:“是孟二少?” 见到他之后这么淡定的姑娘,孟以求还真头一次见,他稳着神色,拱手还礼,一边微笑道:“唐当家,孟某冒昧了。” “不用客气。”唐时玥道:“孟恣扬的歉意,我看到了,至于你的诚意,可以进来谈谈了。” 干脆利落,从容洗练,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孟以求刮目相看:“那就打扰了。” 于是两人就进了门,孟以求的小厮也抬着礼物跟了进来,门一关,门口就是轰的一声,议论声井喷似的爆了开来,有一个人大声道:“这不会是神仙来接福娘子回天上的吧!” 唐时玥:“……” 孟以求:“……” 两人都有少少的尴尬。 这要是个恭维,其实还算高明,一下子恭维了俩人,但偏偏这个人是认真的,话中满是担忧,旁边的人还真有几分被他吓住,纷纷附和并一起担忧起来……这就很尴尬了。 唐时玥直接带他进了堂屋,一边道:“我还没吃早饭,你吃过了没?” 孟以求再也想不到,这位小娘子居然是这种画风,妙在即便她说了这么家常的话,都只见随和,不见乡土。 他便笑道:“还没有,看来要偏唐当家一顿饭了。” 她就问:“你喜欢甜还是咸?” 孟以求咳道:“咸吧?” 她对外头招招手,叶婆子端了饭菜上来,炸的黄澄澄的一簸箩油条,四色小咸菜,给她一碗甜豆浆,给他端了一碗咸豆花。 于是两人就坐下吃饭。 豆浆油条的搭配占据华夏人早餐桌数百年,绝对有其独特的魅力,孟以求毕竟是走谪仙人风的,起先还有点儿不自在,见唐时玥一点忸怩都没有,也就渐渐放开了,还问她:“这是什么?” 唐时玥道:“这叫油条。” 于是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吃完了朴实的早餐,然后濑了口,唐时玥煮了自家晒的水果茶,给他倒了一碗:“行了,开始说吧。” 孟以求:“……”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听出了“你都偏了一顿早饭了不会还想偏一顿午饭吧”的意思? 其实孟以求此时,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淡定。 他第一眼看她,就觉得她长的像自家姑姑,坐近了吃饭,更是越看越像,她倒完茶那么一抬眼,长长的睫毛掀开,露出黑亮的眸子……真的是像极了。 尤其是那双眼角尖尖眼尾卷翘的桃花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孟家有两个人,长了这样的眼睛,一个是宫里的皇贵妃孟慧,也就是他的堂姑姑,一个便是他的亲姑姑孟敏,据说明延帝还在潜邸时,曾说过皇贵妃“眼角藏媚”,意思是说眼型虽媚极,却因为“神清”,便把这媚意给掩藏了起来。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他从未见第三人有过。不愧是当年众星捧月的孟氏双姝。 孟以求当然不敢提皇贵妃,却还是忍不住道:“唐小娘,你的长相,与我家中姑母极像。” 唐时玥挑眉:“你认识盛齐么?” 孟以求一愣:“认识。” 她问:“你姑姑,是不是他姐姐的婆婆?” “是的。”孟以求呆了呆:“他也说过?” 唐时玥点了点头。孟以求终于从被牵着鼻子走的状态里,找回了几许精明:“盛齐在你这儿待了很久?” 她点了点头,孟以求咳了一声:“那位与他同行的公子……” 唐时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儿,生生把他的话给压了回去:“对不住,冒昧了。” 她手指点了点桌子:“二少的来意?” 这个“你能不能别废话了直接说正题”的感觉! 孟以求十分无语:“我,我自然是为玥坊而来。” 他咳了两声,终于调整回了正常状态,唰的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钱塘孟氏……” 唐时玥道:“我查过了,不用说这个了,直接说你们想怎么合作?” 孟以求实在忍不住:“唐小娘还有事要办?” “我没事。”唐时玥道:“只是如果我们不快点说的话,一会儿可能会有人来……那就说不成了,我事先说好,如果真的有人来看,还要劳烦孟二少移驾出去,到时可别怪我招待不周。” 孟以求:“……” 他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来没被人嫌弃到这种程度! 他还没修补好自己受伤的美人心,就听到大门被人拍响了,唐时玥一脸的“果然如此”,站起来道:“那二少先回吧!你住哪儿?改天我登门拜访!” 第227章 看人下菜碟 孟二少几乎是被赶出门的。 一开门,就见门口乌压压一堆人,好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道:“唐当家,听说你家来了一个神仙!” “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真像神仙一样?” “对啊,活神仙,”唐时玥直接侧身让开:“这位是孟郎君,刚好他要走了。” 她用眼神儿示意他赶紧出去,别连累了她。 孟以求:“……” 他能怎么样? 自己装的逼,跪着也要装完,真正的美男子,敢于直面无数目光的洗礼。 于是他就努力维持着翩翩风度,走了出去,外头的人随着他的走动,一会儿排成“o”型,一会儿排成“u”型,他等于是被人群推着走,还有人不时的发出“哇”的声音,各种品头论足: “真好看啊!真的像神仙!” “你看他手!他手还会动呢!” “这皮儿滑的哟,跟玉雕似的,也不知道摸上去啥样!” “哎哟哟这腰啊,看着咋那软?比唱戏的小娘子都软!” 孟以求:“……” 其实他们真没什么恶意。村里这种地方,都是聚族而居,就跟一大家子一样,谁家来个城里客人,都会过来看看,看看热闹帮帮忙,十分热情。 孟二少敬谢不敏。 在都城被小娘子们众星捧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中间的“月”,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像耍猴戏中间的那个“猴”。 他走的跟狗撵着一样,就怕走慢了这些人会摸他! 走到马车旁一回头,就看到唐家大门关的紧紧的,那个自扫门前雪的架势哟!显然完全不在意他受到了什么对待…… 他的心情无法言喻! 还以为她会发花痴,结果人家直接辣手摧花!他捂着胸口上了马车。 等回了四方酒楼,迎面就碰上了沈掌柜。 他刚到时,两人便聊过几句,交谈还算投机。见他回来,沈掌柜便停下来笑道:“孟少这是从聚宝村回来?见过唐当家了?” “别提了。”孟以求草草的跟他说了几句,沈掌柜直听的哈哈大笑。 然后孟以求道:“听说唐当家以酒起家,最早的福寿酒,便是卖给了你?” 沈掌柜笑道:“正是。” 孟以求便抬手相邀:“若掌柜的有空,不如进来聊聊。” 沈掌柜笑了笑:“那沈某就却之不恭了。” 他内心暗暗发笑。 孟以求第一天来,就知道他与唐时玥有生意来往,却并没多问,之后又叫了孟恣扬来,才开始着手查,但直到此时,才出言相邀……这才是真的重视起来了。 之前重视的是事,如今是人和事都重视起来了,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好事情。 于是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沈掌柜是个非常称职的唐吹吹,不动声色的吹了不少,孟以求缓缓点头:“我倒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只是没想到,她是这种性情。” 沈掌柜笑而不语。 与其说这是一种性情,不如说这是一种方式。 但她就有本事让每一个人,都把这种方式当成她的真性情。 要知道唐时玥是女子,又是小孩,这两种特质决定了,旁人跟她谈生意,与跟别人谈生意截然不同,“端”不起来,也“近”不起来 ,更“混”不起来,所以她只能选择用别的方式去拉近距离,取得信任和尊重。 比如她初见他时,表现出的远远超乎年龄的成熟与智谋,比如说她初见商会诸人时,那种异乎寻常的通达与渊博,又比如她现在对待孟以求这种简单直接、又怪招迭出。 说白了,看人下菜碟,你吃哪套,我就拿哪套对付你……一见如故,却又亲而不狎,这是真本事。 ………… 孟以求还真挺担心唐时玥放他鸽子的,但唐时玥第二天上午,就亲自过来了。 孟以求穿着八成新的竹纹绵袍,抄着手,一脸幽怨的站在门口迎接她,比起昨天那个开屏孔雀的德性好了不少。 唐时玥笑道:“孟少这样打扮,可就顺眼多了。” “过奖。”孟以求叹道:“我着实不知贵乡邻这般热情,唐当家又这般的不仗义。” 唐时玥忽略他后头那句略嫌暧昧的话:“你穿的那么金光闪闪,不就是为了引发这样轰动的效果吗?要是他们不热情,你难道不会觉得失望?” 孟以求极度无语:“不是!不会!”他还没这么无聊! 她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说完了,她忽然表情一僵,然后慢慢的转头,上下打量他,表情古怪,那双眼睛简直诉尽了万语千言…… “难道是美男计?” “不是冲着乡亲难道是冲着我? “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孟氏!” “难道孟家的生意都是靠这个谈下来的?” 然后唐时玥就迅速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读出她眼语的孟二少,真的要恼羞成怒了:“不是!收起你的胡思乱想!” “行吧。”唐时玥摆摆手:“说说你们想怎么合作。” 孟以求长吸了一口气。 他觉得这两次短暂的会面,唐时玥一直牢牢的把控着交谈的节奏,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打算继续。 所以他习惯的打开扇子摇了两下,绽放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平时这笑容一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会不由自主的随着他放松,然后微笑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唐时玥“不动声色”的又移开了半尺。 孟以求:“……” 他再要做什么,就太着形迹了,于是他只能假装没有察觉,微笑着续道:“玥坊羊毛衣的好处,主要是在新奇,真要说有多好却不见得……” 唐时玥静静的听着。 长的足够好看的人,经常会被整个世界宠坏,他一笑就能得到很多,根本没必要再做什么。一次是这样还好,但十次,百次,千次都是这样呢?再精明的人也会松懈。 所以,只需要小小的打乱他的节奏,就可以让他们失去从容和优越感,方便她掌握主动。 其实孟以求说的再好听,意思很简单,他想出一笔银子,买断她们的羊毛和“技术”,然后他们孟家有工坊,有绣娘,他们自己生产自己卖。 想的还挺美的。 唐时玥一手撑着腮,似笑非笑的听着。 孟以求居然有些说不下去。 虽然谈生意就是这样,他当然要漫天要价,对方大可以坐地还钱,可是她这个“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让他莫名的有点儿胆战心惊,他还真怕他说到一半儿,她抬腿就走。 于是孟以求道:“唐小娘有什么想说的吗?” 唐时玥笑了笑:“恕我直言,你这番话,我只听出了‘花言巧语’四个字,一句,不……半句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既没有诚意又没有见识,完全就是在哄小孩儿,如果你们真的是这样想的话,我觉得真没必要浪费时间谈下去,我后悔来了,这大冷天儿的。” 她拍拍衣服站了起来。 第228章 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嘛 孟以求急站起身,挡在了门口,冲她一揖到地:“唐当家,我年轻糊涂,许有说的不对的,你直接教我便是,我没有不听的,又何必生气?” 他倒是极能放的下身段儿,满脸陪笑,声音还带着三分撒娇:“我千里迢迢来此,能见一面儿,怎么说也是缘份,唐当家再坐坐,就当饶我这一遭。” 唐时玥皱着眉心,孟以求连连作揖:“你既肯见我,又曾查过钱塘孟氏,想来也是属意咱们的。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若是走了,岂不是叫我难受。” 这哄人的本事,她是真的佩服,活脱一个贾宝玉。 唐时玥默默的坐了回去。 孟以求“松了口气”,走上前来,亲手帮她倒了茶。 唐时玥定了定神:“你们想撇开玥坊,独自经营毛衣……我觉得这很蠢。就算我不是唐时玥我是孟以求,站在孟氏的角度看,我仍旧觉得这很蠢。” 孟以求就站在桌边,玉白的手按着茶壶,微微侧头:“哦?为何?” “你要明白,玥坊如今最大的价值,就是它的毛衣穿在了当今天子身上,就因为圣上这一穿,‘玥坊’二字,才一跃成了金字招牌。所以,如此好的前景,如此宝贵的广而告之……你们却要另起炉灶?偷梁换柱?你们确认?” 孟以求竟不由得哑然。 心说是啊!就是这么回事啊!如果他们另起炉灶,那不白瞎了现在的名头?如果还叫玥坊,那不成了给她人做嫁衣裳? 唐时玥续道:“第二个,你说羊毛衣的好处在于新奇,这不对,你没有穿过,我可以告诉你,羊毛衣穿上身,轻、薄、暖、弹,非常舒服,与现在的丝绵衣,皮毛衣,截然不同,所以它一定会风行。年后,还会有羊绒衣上市,更轻薄更暖和。” “但是羊毛衣有缺点吗?有,而且很明显,羊毛衣不隔风,所以不适合外穿,而穿在袍子里头,走在外头,旁人看不到……所以,打肿脸充胖子的人一般不会买,我的羊毛衣,羊毛裤,羊毛袍,主要是卖给那些不差钱儿的人,所以我还推出了帽子、手套,才子巾,四宝半,这种种,卖给那些手里略为拮据的人,羊毛袜,才是卖给大部分人群的。” “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要告诉你,玥坊这两个字,很值钱,而且会越来越值钱,所以,我不可能放弃,所有的合作,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你如果不能接受,那我们就没有必要谈了。” 孟以求一直站在桌边,垂睫听着,一听这话,便是一笑:“我明白了,唐当家继续说,孟某洗耳恭听。” 一边说着,他才重新坐了下来。 “嗯。”唐时玥道:“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羊毛吗?” 她自答:“我最早一次运来了三千斤,第二次有近万斤,如今兰州那边的人手还在收着,据传来的消息已经又有几千斤了,可是我这边,连第一次的羊毛都还没有织完。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慢工出细活的事儿。” 她顿了一下:“所以,我也在寻求合作,你们想做,可以啊!至于所谓的技法,这世上有万万种技法,我就算教了你们百种千种,也仍旧教不完,我怕什么?技法泄露么?不怕的。” “当然了,你们有这么多的巧手绣娘,也可以自创,可是,还是咱们刚才说的那句话,我这玥坊的第一件衣裳,穿在了当今天子的身上,你们就算织的再怎么美伦美奂,也仍旧是个赝品,达官贵人不会买。那你们能卖给谁,卖到田间地头,卖给一文钱都想掰三瓣儿的百姓吗?这不现实。” 孟以求点了点头:“那唐当家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用玥坊的名,你们的人,把质和量做上去。” 孟以求双眉微凝:“愿闻其详。” “目前玥坊的工人,都是百姓,而你们孟氏,有无数的顶尖绣娘,唯有把双方的优点汇集到一起,才叫双赢,才是真正的合作。” 她随手移过桌上的点心盘:“第一个,我们可以做刺绣毛衣,我之前说了,毛衣的好处是有松紧,它是弹的,这就决定了,一般的绣法是不行的,更不能绣满,所以,应该叫你们的绣娘来想想,用其它颜色的毛线,或者贴布、缀珠,嵌宝,之类的手法,做精品,做高价。” “第二个,做套装,例如里头是襦裙,外头是毛衣钩的罩衫?或者里头是毛衣裙,外头是大氅?总之就是把咱们两家的东西结合起来,各取所长,这就是别家没有的了,做的是特别。” “当然了,如果你们有闲人,普通的衣服也可以做,这种东西反正不怕多,不管有多少都卖的了。” 孟以求越听越是神色严肃。 这个小娘子,真的是来谈生意的,他直到这时才有了“旗逢对手”的感觉。 孟以求郑重的道:“你说的对。” 唐时玥道:“其实可做的有很多,我这只是举了几个例子,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合作,只能是这个方向,才能实现双方利益的最大化。你那些想吞掉玥坊什么的想法,就不用说了。” 孟以求陪笑拱手,意思就是“别提这茬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嘛!” 唐时玥从怀里取出来几张纸,然后把身后带来的小包袱拿过来,道:“这几个,是我昨天晚上画出来的草图,你最好找个行家看看,前景如何,可操作性什么的,这里头……”她解开包袱:“是羊毛短袍,你穿上试试,感受一下,要不然只能想当然而。” 孟以求微笑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他一对黑亮的眼睛,笑吟吟的看着她,唰唰的直放电。 唐时玥心说这孩子真是学不乖,她已经把不吃这套写脸上了,还来! 虽然她是个颜狗,但她不喜欢美若好女这一挂啊!她也懒的多说,就点了点头:“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谈崩了,一件袍子我也是送的起的。” 孟以求一噎:“唐当家,别吓我了成么?我马上叫人过来,先看看,咱们再细谈。” 唐时玥点了点头:“那成,到时再说。” 她站起来就想走,孟以求急道:“既然来了,怎么也得招待唐当家一顿便饭。” “不用了,”唐时玥道:“我找沈掌柜还有事。” 她就走了,孟以求保持着完美的笑容,送了她下去,回来的时候,几个小厮都在外头等着,他面无表情的道:“小爷这两天变丑了?” 阿光道:“没有,少爷还是这么英俊。” 孟以求无语的摸了摸脸……那为什么唐小娘对他如此冷漠?眼睛这么漂亮也不像瞎啊? 他定了定神,“就近调几个顶级绣娘来,越快越好!” 小厮急应声去了。 第229章 师娘 第二天是元宵节。 沈掌柜来给唐时玥送了些菜,放下就走了,后头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十分低调的进来了。 孟以求觉得他自从来到秦州,就总在犯蠢,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沈掌柜和唐时玥,远不止是生意合作的关系,看他那个熟不拘礼的架势,放下菜就走,也不说留下来吃饭,完全就是自家人来往。 他居然还跟他打听唐时玥!还不知他肚里是怎样笑话他。 孟以求悻悻然的靠近了唐家大门,一边心有余悸的扫了扫旁边,就怕再被什么人看到,又来围观。 看了几眼,倒是没有,他却一眼看到了唐家大门上的对联。 上联是“凤落梧桐梧落凤”,下联是“珠联璧合璧联珠”。 那字迹遒劲有力,游云惊龙,虽然不是太子常用的字体,但他应该不会认错,这是太子亲笔写的。 而太子亲笔写的对联,没封起来,没供起来,就这么大咧咧的贴在门上,小风一吹,纸角就一掀一掀的,看的人提心吊胆……关键是,太子居然会屈尊给她写对联?可见他们一定相处的极好。 孟以求长吸了一口气,又扫了一眼旁边。 旁边是许问渠画的画,凤凰行于九天,画好,字也好。 这小娘子身边,真真是卧虎藏龙,绝不可小觑。 阿光见他迟迟不下车,便回头问:“少爷?” 孟以求飞快撩衣跳下了马车,赶紧进了门,就跟做贼一样,生怕有人瞧见:“唐当家?” 唐时玥抬头,讶然道:“二少怎么有空过来?” 孟以求一脸可怜:“今日元宵节,我独自一人在此,十分孤单,不知能不能在唐当家这里叨扰一二?” 唐时玥道:“我说不成,你就走?” 孟以求咳道:“唐当家,我也不是那么讨人嫌吧?听说盛齐在这儿住了好几日,他那般呱唣你都能忍,为何我就不成?”他十分委屈。 行吧,随便吧。 唐时玥摆摆手,回去坐下,孟以求目的达到,笑眯眯的进去,一边微笑道:“唐当家送的衣裳,我穿上了,果然不同凡响。” 唐时玥道:“所以你有什么想法?” “嗯?” 唐时玥解释道:“你试穿之后,和试穿之前,生意上,有什么想法吗?” 虽然她仍旧平平淡淡的,但孟以求总觉得……为什么在她面前,他总是显得很蠢?老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孟以求道:“之前你说的是对的,确实轻薄暖和,又有松紧,穿上舒服,无须量身,大概的身量都会合适。妇人女子为求窈窕,应该会喜欢,老人则会贪图它舒服,男子则喜欢轻快,总之,确实如你所说……” 他还没说完,就听脚步声响,青未了急匆匆过来,道:“师娘,师父来信了。” 唐时玥大喜:“真的?” 青未了含笑点头,便把信双手奉上,唐时玥拆信细看。 霍祈旌本来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信上一字也没提他护送太子发生过什么危险,只简单说了他已经到了安澜关,见到了晏时葳,目下暂时跟在他身边等等,唯一提到她的,就是叮嘱青未了把这件事告诉唐时玥一声,根本没有单独跟她说的话。 虽然明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唐时玥还是很不高兴,嘴巴就嘟了起来。 青未了赶紧安慰她:“师娘,这样起码我们就知道地方了,有什么吃的用的,也可以往那边捎了。” “对哦!”唐时玥一想也是,于是就状似无意的把信折了起来,收进了荷包:“再说吧,如果你们非要送,那到时候我就随便捎点儿什么过去好了。” 她一脸的口是心非。 青未了淡笑折身:“是,师娘。” 他一走,唐时玥就美滋滋的把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孟以求在旁边冷眼看着。 这小娘子脸上一直淡淡的,成竹在胸,八风不动,但是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双眼闪亮。 叫他一下子想起那次,姑姑回来给大姐做及笄礼的正宾,明明穿的并不奢华,可是一笑之际,明眸皓齿,真真满堂生辉。 当时他才十岁,似懂非懂,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将来一定要娶一个像姑姑这么好看的女子。 等这小娘子长大,一定也是这般倾城之色。 如今模样还未长开,却已灵气逼人。 不过那人叫她“师娘”?这“师父”是什么人?看来等回长安,一定得找机会去见见盛齐了。 他这边儿打着主意,唐时玥已经再次收起了信,咳了一声:“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嗯,”孟以求风度翩翩的续道:“我在说,毛衣生意确实大有可为,将来必定日进斗金,咱们两家应该快些做起来才是。” 他扫了她一眼,“我这边的绣娘,明日应该就能到,到时候我会叫她们过来,好好的跟唐当家请教……” “等等!”唐时玥道:“我叫你请内行人来,主要是让你了解,我们将来能做什么,能做到哪一步。然后我们才好谈价钱,至于请教不请教,那是谈好价钱立好契书之后的事情了……不着急的。” 孟以求:“……” 他只好道:“唐当家可真是铁面无私。” “不然呢?”唐时玥道:“难道孟家做生意,还没见银子就会把绣技双手送上吗?” 孟以求轻咳。 看来他是习惯了被优待,连正常的对待都不适应了。唐时玥觉得此风不可长:“孟二少,请问孟家打理生意的,还有别人吗?” 孟以求长吸了一口气:“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么?” “二少不要误会,”唐时玥假笑道:“其实我并不反对充分利用自己的长相。我觉得身份相貌这种种,都是天生资源,不用白不用,只要把握好‘度’就可以。在这一点上,我与二少没有分歧。但是……” 她顿了一下:“但是这种方式是分人的,如今我是一个待嫁小娘,我对这种方式避之唯恐不及,我只想要个一板一眼谈生意的人,我不会因为来谈的人长的好看而给予任何额外的照顾和优惠。我不喜欢谈交情,我只喜欢谈银子。” 她微微一笑:“二少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孟以求能说什么?他再是牙根痒痒,也只能道:“是孟某唐突了,唐当家放心,以后我都不会了。” 外头脚步声响,夏余晖进来:“东家?” 唐时玥比了比孟以求:“这位就是钱塘孟氏的二少。” 夏余晖是独臂,只含笑做了一个拱手的动作:“二少有礼。某姓夏,名莫,字余晖。” 孟以求急起身还了一礼:“夏先生有礼。” 唐时玥道:“夏先生帮我打理生意,之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找他。” 孟以求笑容一僵,动了几分真火。 至于这么不给他面子么?他怎么说也是堂堂的孟氏二少,都城上至八十下到八岁,哪个娘子不对他和颜悦色?如今她这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是什么意思?故意晾着他吗? 第230章 教写信 孟以求面上淡笑道:“为何不能直接同唐当家说呢?” 唐时玥看出来了。 她眉头一凝。合着她还非得跪舔他是吧?平常对待就成了错,避个嫌还成了大错特错?这特么是怎么惯出来的公主病? 她还是草率了,应该换一家来合作的,哪怕不如孟家,事儿少就成。 她面上淡然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孟以求微笑着道:“不知是什么事情?” “工坊的事,”唐时玥道:“跳棋玩过吗?麻将见过吗?还有其它的东西。” 孟以求又是一愣,半晌无语。 原来她不是故意晾她,还真有事,对啊,她手头不止一个玥坊,还有酒坊,工坊,据说福寿酒和跳棋,也已经送进宫了,前景可期。 工坊孟家没有,酒庄也不归他管,但对这种天底下独一号的酒,家里未必不动心! 孟以求这下是真没脾气了,他想说就不能叫那个夏余晖去管工坊么,但想也知道说出来肯定会被她怼回来,她要是真稀罕见他,这种顺水推舟的事儿,根本不用他开口。 所以他只能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摇了摇扇子:“不知这工坊,我能不能去瞧瞧?” 目前做的跳棋麻将什么的,其实在工艺上都没什么好保密的,唐时玥只道:“随你啊。” 正说着,韩翼也过来了。 他过来过节,又同她商量,想明天再去兰州,唐时玥对他的主动表示了赞赏:“不错,不用拨就会转了。” “那是,”韩翼嘻皮笑脸:“咱是什么人,一回生,二回熟!” 一边说着,他靠她近些,对她偏脸示意那边的孟以求:“那个,娘们兮兮的,什么玩意儿?” 唐时玥嘘了他一声,韩翼笑嘻嘻的也没再说,就从她桌上抓了点心吃。 后头,孟以求艰难的保持了翩翩风度,假装没听到……看两人这个熟不拘礼的架势,那男人一身的江湖气,原来这小娘子喜欢这种人?怪不得对他如此的不假辞色! 今儿毕竟是元宵节,叶婆子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搓了汤圆,吃过饭,韩翼就告辞走了,再一转头,唐时玥也没人了。 孟以求也不能挨个屋子找人吧? 他只能坐着跟夏余晖聊天:“之前家里有人借住时,唐当家也是这样?” 夏余晖笑眯眯的道:“你是问雁郎君和盛小郎吧?” 他笑了笑:“东家向来是这样的,她一般不会特意招待你,但也不会限制你做什么,反正就是但凡麻烦的事儿她都不干,所以你想在这儿做‘客’只怕不容易。” “哦!”孟以求微笑道:“这样才自在,我就喜欢这样,不知我能不能在这儿多住几日?” 夏余晖又笑了笑:“家里没有客房,也不方便留人,你想借住也可以,可以住武馆那边。” 孟以求就问:“武馆?是隔壁的吗?也是唐当家开的?” 夏余晖摇了摇头:“是祈小郎,东家的未婚夫。” 未婚夫什么的,孟以求挑眉:“祈?” “对啊,”夏余晖笑了笑:“祈小郎功夫好的很。” 两人就这么泛泛的聊着,夏余晖看起来知无不言,但其实……一点关键问题也没说。 然后一个梳着卯发的小女孩儿悄没声的进来,拿了一张纸,一支螺子黛,细声细气的道:“夏先生,祖祖问,魂字怎么写。” 夏余晖就给她写了,不一会儿,小女孩儿又进来了:“祖祖问,骗怎么写。” 夏余晖仍是问也不问的给她写了。 孟以求实在是看着稀罕:“这是?” 夏余晖拍了拍小孩儿的头:“来,跟客人说,你叫什么?” 小孩儿道:“我叫乔晨曦。” 喵的,谁问她名字了!孟以求索性也弯下腰:“哦,是晨曦呀?祖祖是谁?” 小晨曦道:“祖祖就是祖祖,祖祖是阿娘的师父。” “哦!”孟以求懂了,“这是唐当家徒弟的女儿?” 夏余晖笑道:“孟少真是聪明。” 孟以求道:“唐当家这是在做文章?不对,在写信?” 夏余晖笑而不答,孟以求就摇着扇子站起来,牵住了小晨曦的手:“晨曦,带我去见祖祖好不好?” 这要是祈阳或者小瑶儿,绝没这么好哄,但小晨曦本来就有点呆兮兮的,就点了点头:“哦!” 然后她就领着孟以求去了厢房,夏余晖也不阻止,在外头等了片刻,看孟以求没有被赶出来,他就抽身走了。 要知道,他也是很忙的呢! 酒坊明天就要重新开工,他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孟以求毕竟也是大家公子,是不会去看人家写的信的,所以一进去,他就往旁边一坐,摇着扇子笑道:“左右我很闲,若有不会写的字,可以直接问我,岂不是省了小孩子跑腿?” 他外表风度翩翩,心里却多少有一点儿“你这么能耐原来不会写字”的小窃喜,可唐时玥全不在意,头也不抬的道:“谢了。” 孟以求就坐在了一旁,隔了没多大会儿,她就问:“热怎么写?” 孟以求就拿起螺子黛,给她写了一个,把纸转正,看着她摹上,就这么一问一答,她也不招呼他,渴了他就自己倒茶,饿了自己找东西吃……孟以求觉得,他好像已经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了。 不过这小娘子,确实有意思。 他见过的小娘子,在他面前,哪个不是花尽了心思表现,好像一个个全都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通,可她倒好,不会写就是不会写,坦然的不行。 可见是真的不在意他。 她是在给那个“师父”写信吧? 孟以求皱了皱眉心,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子莫名其妙的小失落。 唐时玥花了整整一下午工夫,才写完了那封信。 孟以求全程在旁边陪着,磨墨递纸,斟茶倒水,妙在时机的把握总是恰到好处,周到又妥贴,伺候的唐时玥舒服极了,暗暗决定以后不再嫌弃他的公主病了……不发病的时候简直奏是一枚暖暖小可爱么! 第二天,唐时玥就开始做之前想好的汤料块。 虽然霍祈旌说了,大军驻扎的地方,其实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在海边或者海上,但在军营里做饭怎么也不会太方便。所以肉松、汤料块这种东西不怕多,多做些,他还可以送送人。 霍祈旌这种惜言如金的冷漠性格,也许共历生死之后能交些真正的朋友,但在初见面时,是很难与人相处融洽的,到时候吃人嘴软,多少会有点用处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唐时玥请了好几个帮忙的人,做了几大锅,到时候可以把做法也附上,一起送过去。 第231章 秦州第一针 而在这个时候,孟氏的绣娘也到了。 孟以求虽然厚着脸皮“借住”在了这边,但总算还没用她的地方接待这些人。 这个时候,孟氏的影响力就显现出来了。虽然是就近调度的,可是一天一夜之间,却来了好几个有名有姓的顶尖绣娘。 其中有一个,连孟以求都不止一次听过她的名号。 这个绣娘姓洪,叫洪诗竹。 大晏民间曾有十大绣娘的说法,洪诗竹的姨姥在里头挂过名。而洪诗竹据说绣艺得了洪家的真传,绣出的牡丹图价值万金,号称“秦州第一针”。 但名头虽响,洪诗竹如今也只是一个孤女,家道败落之后,被孟氏招揽,如今年方双十,已是秦州最顶级的绣娘了,加上十分美貌,名头甚响。 来的七个绣娘中,最年长的四十许年纪,最年轻的便是二十岁的洪诗竹。 这些绣娘大多已经成亲了,但直面孟二少祸水级别的美色,仍旧忍不住面红心跳,孟以求的眼神扫到谁那儿,谁就会忍不住低下头去。 看着满屋子晕红的小脸儿,孟二少的美人心终于被抚慰了,心说这才是女人看到他的正常反应么……可怜唐当家,年纪轻轻就瞎了。 孟二少简单把事情说了说,然后把他试穿过的短袍,以及唐时玥画的草图都给她们看了。 几个绣娘这才收起了小鹿乱撞,纷纷传看着那短袍,一边互相商议着。 洪诗竹率先开口,淡淡的道:“这所谓的‘毛衣’,布纹如此的厚重粗糙,谈什么绣样?绣出来针脚岂不是大到吓人?” 她下巴抬起,态度高傲,口吻十分的不屑。 孟以求皱眉:“哦?” 洪诗竹看了他一眼,就有些羞涩,红着脸转开了眼,态度却仍是十分高傲:“总之,我认为是不成的。我虽学绣不过十几年,也绝不会绣这种东西的,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旁边一个年长的绣娘低声道:“并不是用绣线绣,而是用不同颜色的这种线来绣,我觉得倒是可以。” 另一个人道:“绣出来必定粗糙的很。” “远看可以,近看……只怕看不得。” 还是之前说话的年长绣娘道,“都是一般儿粗细的线,为何看不得?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与咱们之前绣的大为不同,但应该也不会难看。” 洪诗竹忍不住再次插言:“你懂不懂绣工?在这种布料上如何下针?有道是齐、光、直、匀、薄、顺、密……能做到哪一条?” 大家起先还压着声音,不太敢说话,但毕竟都是干了一辈子绣活儿的内行,渐渐就放开了,热烈讨论起来。 最终一多半的人与洪诗竹一样,觉得这种东西没法绣,只有三个人,包括那个年长的林绣娘,觉得应该找了线来试试再说。 孟以求一直皱眉听着。 他一直管着布庄的生意,对这些自然有几分了解,但毕竟毛衣是一个新兴的东西,具体能做到什么样子,他也没什么把握。 既然林绣娘说要试试,他就想叫人备车去玥坊。 人都站起来了,一下子想起早上来时,唐时玥急急忙忙找人帮忙做什么汤料块的样子……顿时不爽起来,就改口道:“阿齐,去那边找唐当家,讨些不同颜色的毛线来,就说我这边的绣娘要试绣一下。” 阿齐应声去了。 很快取了一包过来,连同十几根粗木针,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几个绣娘便立刻动手试绣,孟以求看了几眼,就抽身出来,问阿齐:“唐当家在做什么?” 阿齐比较老实,垂手道:“她带着几个人在做什么吃食,忙的很,我去了之后一说,她就叫我去找夏先生了。” 孟以求皱了皱眉,虽然明知道没什么可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有没有问过我?” 阿齐摇了摇头:“没有。” 孟以求哼了一声,阿齐正要垂手退下,就听孟以求道:“这边不是有个什么德记点心铺子?去挑着好吃的点心,多买些来。” 阿齐急忙应了。 于是唐时玥忙完刚伸了伸懒腰,就见孟以求提着食盒,笑眯眯的进来了。 唐时玥自倒了一杯茶,顺手也帮他倒了一碗,忙忙的喝着,孟以求笑道:“是不是累了?我刚好买了些点心,先垫垫吧。” 唐时玥犹豫了一下,见那点心做的十分精致,又刚好忙的有点腻着了,就想吃口甜的,就谢了一声,拿了一块吃。 孟以求捧着茶,站在门口看了看,一边道:“这是做的什么?” 唐时玥就道:“是一种比较方便带着的汤料块,到时候用热水一冲,就油盐肉都有了……”她简单给他说了说。 孟以求点了点头,微笑道:“果然别出心裁,若是长途跋涉,没有客栈,有这东西在,热热的喝一碗下去,比硬啃干粮强的多了。” 这话中听! 说真的,长成他这个人间仙子的样儿,又这么温柔款款的讨好,别的不说,养眼是真的。 唐时玥投桃报李,便笑问:“你家的绣娘来了?” “来了,”孟以求道:“叫她们试着呢,我叫她们明日过来,咱们再商议商议。” 唐时玥点了点头,正好听到夏余晖的声音,在隔壁说了句什么,她就出去,隔着墙道:“夏先生!” 隔壁应了一声,唐时玥道:“你忙完过来帮我写个东西!” 夏余晖从小门那边过来:“小东家,今天酒坊开业啊!我这会儿不得空,晚上写吧!” 唐时玥只好点了点头,“那行吧。” 夏余晖就急匆匆走了,唐时玥回来坐下,孟以求摇了摇扇子,笑道:“不知你要写什么?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我也可以帮忙写一写的。” 唐时玥有点犹豫。 说真的,这要是盛齐,她肯定直接就叫他写了,但是孟以求,她观感并不是太好,再说现在生意还没谈妥……吃他一口点心也就算了,再叫他写东西,将来谈崩了怎么办? 唐时玥就拒绝了:“多谢,不过不太方便。” 孟以求也不强求,就开始跟她聊一些闲事,他真打算放下身段讨好的时候,简直就是句句温雅字字珠矶,她累成这样,手指都不爱抬的,都忍不住跟他聊了起来。 第232章 砸场子 隔了一会儿青未了过来,唐时玥就把做法详细跟他说了,打发他去写。 孟以求便浅浅笑道:“方才阿玥不肯叫我帮忙,我还有些不自在的,如今阿玥说起做法来完全不背着我,我又觉得舒服了。” 恰到好处的抱怨,玩笑般的撒娇,稳稳的踩着暧昧与坦荡之间的线。 这位是真的会撩。 只说了这一句,他便微笑着岔开话题:“说起来,安澜关那边的天气,潮湿的很……” 一下午,孟以求一直赖在唐家,笑眯眯的跟前跟后,她一忙他就识趣的退开,她一闲他就适时的粘上来,那个做小伏低的劲儿,就连处于疯狂抱佛脚状态的唐时嵘,都不由侧目。 一直到唐时玥去睡了,他才起身走了。 第二天,这边刚吃过早饭,小厮阿齐便带着几个绣娘过来了。 孟以求问了几句,就想过来找唐时玥,但唐时玥与青未了忙着收拾东西给霍祈旌那边送,哪有空儿理他,直接叫了夏余晖过来。 然后夏余晖叫了乔桑榆,两人借了武馆一处大厅待客,请几个绣娘坐了。 其实孟氏绣娘那一边,并没出什么成果。 毕竟几个绣娘都挺厉害,都挺有名,互相不怎么服气,又没人站出来主持大局,试验的短袍又只有那一件,所以除了洪诗竹这种只动嘴炮不动手的,其它人争来争去,各绣了几针,没出什么整体效果。 这边乔桑榆也是绣娘出身的,唐时玥提出这个想法之后,跟她一起试绣过几回,之后她也一直在研究这个绣花毛衣。 她拿出来了几个样品。 有的是领口、襟上、袖口绣了花样的,也有用传统绣法绣出一整片花,然后贴缝上去的,比起普通的毛衣,更加的华美精致,风格鲜明,完全不显得粗糙。 孟以求一看之下,就有些惊喜。 没见成品时,不好想像,一见成品,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他是商人,更关注“怎么卖”,而不是“怎么绣”,他只知道,这种毛衣,一定会有人买的! 那个姓林的绣娘也点了点头,赶紧接过手来细看,一边同旁边那人道:“就是这样的,我昨天说绣出来再缝,这样抠了布,就看不出有衬布了!乍一看,还有几分潮绣的味道。” “对,”乔桑榆笑道:“只是这样有很多花样不能绣,还得想着与衣裳样子配起来好看,我与师父挑了许多,才挑出几个合适的花样儿。” 林绣娘连连点头:“花要绣满,枝蔓不能太细……” 两人便讨论起来,另外的绣娘,也各自传看着那几件毛衣,小声议论着。 洪诗竹看了几眼,便皱眉道:“这样的东西,着实谈不上一个‘绣’字,只怕连没学过绣技的粗鄙娘子都能绣,要挂到咱们绣庄来卖,真真要贻笑大方的。” 乔桑榆就把那贴缝的一件给她看:“若是这位绣娘觉得不妥,绣这种也可。” 洪诗竹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连接都不愿意接:“这花通共只用了两种针法,着实粗糙的很,而且绣花鸟讲究的是浓淡相宜,丝路清晰,针脚整齐,这糊成一片的,也叫绣花?” 她从睫毛下瞥了她一眼:“这是谁绣的?” 乔桑榆道:“是我绣的。” 洪诗竹便是淡淡一笑:“果然。”她轻轻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不再说话。 乔桑榆皱了皱眉,没再理她,继续与林绣娘说话。 那林绣娘看着已经有三十许年纪,眼睛看上去已经不怎么好了,眯着眼睛道:“这寥寥几针,遥遥看来,竟是十分出彩。” 她指的是一件毛线绣的毛衣,只在斜襟上绣了一枝花,远远看去,花似浮在衣上似的,十分招摇亮眼。 另一个绣娘道:“我觉得可以沿着边儿绣下来,更别致些……” 又一人道:“我倒觉得这件单单袖子绣了的,十分好看。” 洪诗竹听着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你们怎么说也学了几十年的绣艺,难道竟还不如我这个只学了十几年的?乡野之地,不识绣工,拿这种东西出来唬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老师傅,怎么也要捧她们的臭脚?咱们孟氏卖的可都是大家小姐,富贵妇人,个个也都是绣技卓绝的人物,这种东西……”她哧了一声,“谁会来买?丢死人了!” 乔桑榆有些恼了:“这位绣娘,你就算不喜,也不要挡着我们商量。” 洪诗竹道:“我只是告诉你们,这样不成。” 乔桑榆道:“那你说怎样才成?” “这些统统不成!”洪诗竹高傲的道:“别的不必说,你只须告诉我,这件衣服,”她用一根手指挑起那件衣裳,斜眼道:“你绣了多久?” 乔桑榆忍气道:“这是试绣,与之前的绣活儿本就不同。” “莫要牵三扯四,”洪诗竹道:“你只说绣了多久?有没有一个时辰?” 乔桑榆默然,洪诗竹把衣裳轻轻一掷,用帕子抹着手指,“你可知我一副牡丹图,绣了多久?我绣了整整两年!而你,一件衣裳才绣半个时辰,你这是在糊弄谁?你若是不通绣技,就莫要碰绣花针!免得叫人笑话!” 夏余晖和孟以求毕竟是大男人,本来在旁边喝茶等着,见这伙女人越吵越厉害,夏余晖眉头紧皱,站起来道:“这位绣娘果然心高气傲,想必绣技卓绝,只是……” 洪诗竹打断他:“我并不敢称绣技卓绝,只薄有些声名罢了,但这样的绣品,我却是敢点评几句的……” 夏余晖皱眉:“这位绣娘,咱们请你来,并不是点评绣品的。我们玥坊与孟氏谈生意,你却对玥坊的东西横加批判,却是为何?” 洪诗竹瞪大了眼睛,“我正是不想叫这般粗鄙之物,污了众人之眼,孟氏之名!” 夏余晖脸色一沉,就想说话,忽听有人拍了两下巴掌,夏余晖一回头,就见唐时玥慢慢的从门口进来,冷笑道:“利害,利害!真是慷慨激昂……” 她走到桌前,转头看了孟以求一眼:“所以,你们是来砸场子的?” 这话说的……孟以求心里暗叫不好,赶紧站了起来。 乔桑榆和夏余晖却知道她这是生气了,两人大气都不敢喘,赶紧站起来,站到了她身后。 唐时玥坐了下来,冷冷的道:“合着你们孟家找上门来,要与玥坊合作,到头来,还嫌我们的东西污了你们的名头?呵呵……你早说啊!我又不差孟家这么一个合作对象?谈崩了,走人就是了,还要说这么多有的没有,你不嫌麻烦?” 她不是威胁他,她是真的不想跟孟氏合作了,烦! 第233章 匠人风骨 孟以求急陪笑道:“阿玥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如今只是叫这些绣娘们商量一下。” “商量?”唐时玥冷笑道:“我可没看到商量,我只看到了恶语伤人。” 她转身扫了洪诗竹一眼:“一伙墨守成规的朽木,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口沫横飞的批驳自己头一次接触,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你们孟氏的绣娘,还真是挺特!别!的啊!” 孟以求亲手帮她倒了茶:“阿玥,消消气,咱们这不是集思广益么!” 洪诗竹气的脸都绿了。 可是见孟以求姿态放的很低,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强忍着没有说话。 唐时玥冷嘻嘻的道:“孟二少,我是真的觉得咱们两家可以到此为止了。恕我直言,孟氏盛名在外,其实难符,下,故步自封,闭目塞听,毫无白首穷经之心;上,也是不晓世务,蒙昧无知,偏还自以为精明……” 孟以求连连苦笑。 这个小娘子,还真是半点不吃亏,别人骂了她,她就一定要加倍的骂回去。 唐时玥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自从来到这儿,嘴炮技能简直突飞猛进。 她冷冷的续道:“孟二少,我今天托大,教你一句话,‘想做一件事,有一百种方法,不想做一件事,有一万个借口’。你作为一个商人,应该谋求的是利益,你为了合作而来,你和你的人,就应该向着这个目标去努力,有困难就解决困难啊!而你?带着你的人来打压我的人?把我的东西批的一无是处?还大放厥词出言不逊?” 她看着他:“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和目标完全南辕北辙?你的人是养出来专门扯后腿的?” 孟以求扶额。 其实他是一个挺好脾气,或者说挺民主的人,他放纵这些人自在讨论,就是为了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类似现代的脑力激荡。但他也没想到洪诗竹这么不客气,更没想到,还被唐时玥给听到了。 孟以求直接向洪诗竹道:“还不向夏先生,乔娘子陪罪?” 洪诗竹不能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但看他面容冷肃,她咬了咬唇,一脸委屈的向两人屈膝行礼:“是我言辞不当,两位勿怪。”一边说着,便用帕子遮了脸,好像已经悲伤的站都站不稳了。 两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也不回应。 唐时玥抱臂冷笑:“搁老子这儿装甚么白莲花呢?你以为这是后宅争宠?这是在谈生意!明明做错了事,道个歉还不情不愿的,以为谁都得惯着你是吧?” 洪诗竹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态度不好,我向两位请罪,但我所说的,只是在评论绣品,并不曾对两位有甚么不敬!” 唐时玥哧笑:“评论绣品?” “确是在评论绣品!”洪诗竹一边用帕子拭着泪,一边口齿清晰的道:“我曾绣一牡丹图,绣了近两年,用了近百种针法,耗尽心力,拿出去才得人赞了一句‘秦州第一针’!这样的绣工,旁人根本就绣不出!而这毛线绣,针脚粗糙,花不成花,鸟不成鸟,粗鄙草成之物,难登大雅之堂!这样的东西,难道不该批?” 唐时玥冷笑道:“看来你很以这‘秦州第一针’的名号为荣,一幅图绣两年你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她瞥了孟以求一眼:“你呢?请问孟二少有什么看法?” 孟以求张了张嘴就想说话。 可是却莫名的生出几分顽劣学子面对严师的恐惧,好像明知他的回答,不会是她想听的。 唐时玥也没等他回答。 她转头看着洪诗竹,一字一句的道:“我看你是真的蠢!这人不怕蠢,怕的是蠢还自以为精明!” 见她瞪着眼想说话,她一把把杯子拍在桌上,一声巨响,登时就把她给震住了。 唐时玥冷然道:“花上足足两年的工夫,绣出一副‘旁人绣不出来’的绣品,享受大家吹捧的是你,劳什子‘第一针’夸的也是你,孟氏愿意养着你当冤大头,没花我的银子,与我无关。 但你最好明白一件事,你是你,孟氏是孟氏!孟氏归根到底,是要卖绣品赚银子,不是给你炫技的!你不能为孟氏创造足够的价值,还百般阻挠孟氏赚钱,我不懂孟氏养你意义何在?” 她冷笑一声,“我是一个商人,我所要的,是用最低的成本获得最大的收益,而我的良心在于,我让买到的人觉得自己并没有吃亏。我提出的线绣之法,恰恰符合了这样的要求,在毛衣之外,只需要一两个时辰,最多一两日的人工,却能将价值翻上数番,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孟氏有什么理由拒绝?嫌银子扎手么?” 她斜了孟以求一眼,“所以,明白了吗?你所说的‘劣’恰恰是我的‘优’!你两年才不过绣出‘万金’,之前还需要十几年的苦学,这些全都是‘成本’!而如今我两个月,甚至两天,就能得‘万万金’,新手就可以上手,这样的对比,还不够明显吗?” 孟以求微微怔住了。 他并不是不会做生意,但是,从未有人把这里头的道道,这么言简意赅的总结出来。 他一时竟如醍醐灌顶一般。 唐时玥续道:“至于你说的算不算绣艺……你凭什么说这句话?你是针神么?是不是绣艺你说了算?细致婉约是美,大气磅礴就不美了?湘绣形神兼备、苏绣精细素雅、粤绣浓郁鲜艳、蜀绣浑厚圆润,天下绣技万万千,各有风格各有其美,照你说,都不如你那副狗屁牡丹图?” “再说了,真的不算绣艺又怎样?‘绣’字不过是个名儿。布匹没出现之前,人类仅能以树叶蔽体,毛衣没出现之前,大家还以为衣服就只有丝绸布匹,结果呢?时代永远在往前走,连已经出现的新东西,都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只一昧的诋毁,你也配做衣裳,配称顶级绣娘?真是笑死人了!” 其实古代人通常讲究风骨。 匠人更重视手艺的传承,世人也习惯追捧高超的技艺,贵人更是喜欢“独一无二”。而孟氏,在一定意义上,也需要这种绣品来博“名”。 这其实与唐时玥的毛线绣并不冲突。 因为“名”什么的,还是必须要有“实”来撑着的,所以,赚钱的东西必不可少。 但她就是要怼她,狠狠的怼她,因为这位,真谈不上什么风骨。 这位完全就是在享受被追捧的过程,把自己的绣品当成金科玉律,疯狂贬底别人来烘托自己,犯到她手上,算她倒霉。 唐时玥骂完了,整个人就舒服了,喝了口茶,正想说好走不送,就听孟以求大声道:“来人!” 外头他两个小厮应声而入。 第234章 身世什么的 孟以求冷然道:“洪绣娘对唐当家不敬,我孟氏用不起这么高贵的绣娘,你们把她送回去,就说我的话,与她算清楚工钱,让她马上离开孟家绣庄!” 洪诗竹惊呆了。 她大怒道:“二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秦州第一针!!” 孟以求挑了挑眉:“就算你是大晏第一针,我不想留你也就不留了。”他一拂袖:“还不带下去!别让她吵着唐当家!” 两个小厮过来拖她。 洪诗竹又羞又气,挣开他们的手,悲愤的道:“你会后悔的!你赶走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孟以求不以为然:“哦!” 洪诗竹气急,剧喘了两声,昂起下巴,一脸高傲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才缓缓回头,眼神从唐时玥脸上一扫而过,恨毒的咬牙。 今日之羞辱,来日我一定加倍奉还!唐时玥,你给我等着! 唐时玥微微挑眉。 她别的不服,就服孟二少这个决断,只要他想,他永远能在最适当的时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唐时玥放下茶碗,正色道:“二少不必如此。孟氏家大业大,我玥坊不过是个小小的编织坊,二少不必步步退让,不如还是好聚好散。” 孟以求微笑道:“阿玥你也不必介意,我所做的,自然是我认为值得做的。” 她微皱起了眉头。 孟以求随即道:“我明日再调几个绣娘过来,你与令徒先接触两日,挑出几个合用的留下,但凡不合适的,我都会直接送走。” 他双眼温柔又诚恳的看着她:“阿玥要生气要发脾气都成,只是咱们两家已经谈到如今,生意上不该再有变故才是。” 他浅浅一笑:“阿玥方才说了,我该向着我的目的去努力,有困难就解决困难……所以我的目的,就是与玥坊合作,之后再出什么事情,不需阿玥开口,我定会完满解决。” 他叹了口气:“所以,阿玥再信我这一回,可成?” 长成他这个仙人样儿,不管他是刻意,还是不刻意,表现出来的效果应该都差不多。 唐时玥敢打赌,此时在场的所有女人,都恨不得自己是那个被他如此对待的人。 她的手,下意识的在桌上轻叩,微微沉吟。 孟以求这个人,水平还是有的,他这个随时放电的本事,放到妇人娘子圈儿里,就是一个人形大杀器,无往不利。 关键她事先看好的就是孟家,又已经与他谈到这样,如果再强行反悔,只怕就成结仇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行吧。” 她站起来:“你们先看着,你们两个,走!” 夏余晖和乔桑榆迅速跟上。 这是要关起门来训人了。 这小娘子的脾气,还真是吓人,也实在是够护食的。 孟以求负了手看着几人的背影,然后转回身,淡淡的扫过室中。所有绣娘噤若寒蝉。 孟以求道:“如今的情势,还有没有谁不清楚,不明白的?” 没人敢答,他便续道:“那就都给我好好想,想出好的来有赏,想不出来的,就给我滚!孟家向来不缺绣娘!” 孟家第二批绣娘很快也到了,乔桑榆得了嘱咐,毫不客气的挑了挑,最后留下了十个。 而这十个人,没用几天,居然就想出了数种线绣之法,其中不乏亮眼之作。包括唐时玥之前设想的缀珠嵌宝,也有人想出了好办法,试着做上去,果然美伦美奂。 这样的结果,实在是意外又惊喜,连孟以求都惊呆了。 他觉得,唐时玥说的那句“想做一件事,有一百种方法,不想做一件事,有一万个借口”真的是太对了,以后再做什么事,他准备就这么办了! 这边出了成果,两边这才又坐下来谈了谈,准备把契书签了。 唐时玥的意思,是只签衣服,把这几种都称为“线绣衣”,与普通的毛衣区别开来,两种都可以签给他们,只是分成比例不同。 但孟以求则想把玥坊出品的所有东西都一起接过来做,玥坊如果之后有新东西,也要及时交给他们做。 这个唐时玥当然不能答应。 而这位堂堂的孟家二少,居然就在这儿跟他们来来回回的扯皮,一晃都十来天了,他也不急,天天只围着唐时玥打转。 唐时玥也没空理他。 她手头一堆事情不说,唐时嵘也要参加科举考试了。 县衙里已经公告了考期,是在二月十二,县试的主考官,就是本县的县令。 考生在考前,要先去县衙礼房报名,填写亲供单,主要就是姓名、籍贯、上三代生、存、仕的履历。 还要找同考的五人填五童互结保单,除此之外,还要请本县廪生来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出身清白,非娼优皂吏子孙,本身亦未犯案种种。 这样才算是报名完毕了。 唐时玥跟着跑完了这一圈儿,是真的长了见识,没想到古代考个试这么麻烦。 因为中国式的“来都来了”,唐时玥撺掇着,索性连霍祈阳也都给报上了,让他下场试试。 反正许问渠说了,霍祈阳学问扎实,并不比唐俊琛差,再说他年纪太小,过了当然好,不过,就当是长经验了。 林县令还留他们用了顿饭,跟他们说了说考场上的规矩。 说真的,有林县令在,县试这种就是走过场,应该是没问题的。 话虽如此,还是不能不紧张。 唐时嵘早就拿出了头悬梁锥刺骨的架势,连一向散漫的唐俊琛也开始疯狂抱佛脚了。 被他们带的,唐时玥也有点儿紧张,在家说话都不敢太大声。 上午去武馆练完了鞭子,唐时玥就想起来问青未了:“之前阿旌说帮我查查我跟阿兄的身世?有结果了没有?” 青未了不由得咳了一声。 唐时玥一皱眉。她本来早就忘了,这是因为去县衙填亲供单,这才想了起来。看青未了神情古怪,她追问:“未了?” 青未了犹豫了一下:“其实也是刚刚查到一些事情,还没来的及跟您说。” 他们查到了当年汪氏和唐永礼的住所,然后在周围查了查,找到了汪氏一个奸.夫,距离不远的一个粮铺老板,姓魏。据他说,当年汪氏一来,他们就勾搭上了,后来唐永礼出门时,几乎日日幽会。 后来汪氏也不知听了什么人说的话,说唐永礼想要个孩子,就叫他帮忙弄个孩子来。 魏老板只答应着,并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后来经过秋叶巷子,就见到一个女子,慌慌张张的把一个篮子扔到桥下,他过去一看,居然是一个挺漂亮的男娃娃,就直接提过去给了汪氏,这个,应该就是唐时嵘了。 唐时玥问:“秋叶巷子?” 第235章 千里有缘一线牵 青未了咳道:“那巷子的前头是一家青.楼,据那人说,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青.楼里的下等丫环,这估计是青.楼里的姑娘不知怎么的怀了孩儿,生下来没办法养,就扔了……否则的话,男娃娃一般人家是不会扔的。” 他顿了一下:“咱们的人,也去那家青.楼查了,当年那个时候,确实有一个叫阮菲菲的姑娘怀上了,但阮菲菲十年之前,就已经死了。” 他看了唐时玥一眼。 阮菲菲……唐时玥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点了点头,“继续说。” 继续查下去,两年后,这个魏老板和汪氏之间渐渐淡了,但因为住的近,还是偶尔过去。 据他说,第二个孩子应该是从善堂抱来的。 当时有个赵家善堂,收留一些孤儿,有不少穷人家养不起女儿的,就会偷偷放到善堂门口,要收养也不费什么事儿,只留下姓名籍贯一些信息,付少少的银子,就可以抱回去养。 那里确实查到了汪氏留下的信息,但被她收养的孩儿,是半夜被人放在门口的,所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孩子,父母不知,这种也实在不好查。 唐时玥又点了点头。 一个青楼,一个善堂,都不是什么好出身。 讲真,在盛齐和孟以求言之凿凿的说她像什么人的时候,她还真有几分“难道我真是他们说的那个人的什么人”?难道真的“千里有缘一线牵”? 如今也都幻灭了。 行吧,也无所谓,就假装不知道就好了,尤其唐时嵘,绝不能叫他知道。 唐时玥就叮嘱了青未了一回,一边又道:“以后有什么事情,不管好坏,你都要跟我说,我顶顶讨厌那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瞒着我的,以后不许这么做。” 青未了急垂手应了:“是,师娘。” 唐时玥从武馆回来,迎头碰到了孟以求。 她这几天都习惯了孟以求的无所不在了,就打了声招呼,但孟以求脸上却有些淡淡的,只点了一下头,话也没说就过去了。 唐时玥也没在意,心里琢磨着这些事儿。 其实本地毕竟是县衙所在,十分繁华,也是有善堂的,据说里头什么人都有,都是要做工的。她倒真不知道这种专门收留孤儿的善堂是什么样子的。 晚上跟叶婆子聊起来,叶婆子却道:“那间善堂我知道,里头只收孤儿,全都是女娃娃,养大了卖给富人家做丫环,那就是一辈子为奴做仆。” 唐时玥有点吃惊:“那不是打着善堂的名头谋利?” “也不是,”叶婆子道:“有这么个地方,总比没有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听说那附边有个清风村,那里有个风俗,生下女娃娃,就把人埋到人来人往的大路上,身上只盖一层浮土,叫千人踩,万人踏……好叫这些女娃娃不敢再投生到这边来。所以整条路都是臭的,走到路上一脚踩着松的硌的,好些人就会念声佛,怕叫这些小鬼跟到家里来。” 唐时玥惊的张大了嘴巴。 她听说了那些生下女孩来溺死的,就觉得够匪夷所思,够残忍的了,居然还有这么惨烈的死法?这真的是……叫人头皮发麻! 以唐时玥这么坚强的心脏,晚上都没能睡好,早上就挂着黑眼圈儿。 正喝着粥,孟以求进来了,一见她的脸色,嘴角就是一勾。却很快收敛了,道:“阿玥。” 唐时玥只点了点头,孟以求就坐下了,好像刚刚看到她的脸色一样,诧异的挑眉:“阿玥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唐时玥懒的说话,只道:“没什么。” 孟以求也不再追问,随手把她喜欢的小菜移到她手边,一边笑道:“阿玥多吃一点,可想吃什么?我去镇上帮你买些?” 唐时玥摆了摆手:“不用了。” 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跟进跟出,温柔备至。 唐时玥也就丧了一晚上,很快就满血复活了。 过了二月二,进入倒计时模式,唐时玥去了趟镇上,看到不少路远的学子赶到这边,提前入住客栈备考。 幸好四方酒楼的分店距离考院也就一盏茶的路,所以早就叫沈掌柜给留下了几间上房,唐时玥亲自过去看了,换了新的被褥,处处干净整洁,位置也算安静。 越忙事儿越多,镇上工坊的黄守敏又捎来口信儿,叫她过去一趟。 现在长安城中麻将牌已经开始售卖,还有人打入了棋社,专门教人打这个东西,渐渐风行,工坊这边,也开始研究唐时玥说的华容道和魔方了。 华容道好做,但唐时玥想要那种翻过来不往下掉的,就有点儿难,后头要刻出槽来,他们正在研究。 而魔方就更难了,关键是里头的接楔,这年头又没有塑料,木头要雕成这样,本来就是一个麻烦的活儿。 但黄守敏通知她来,是因为他们造出了一个织毛衣机。 唐时玥过来试了试,看的出是加了工夫的,但用起来还是比较涩,只能织平针,偶尔会脱线,而且只能织“片”,那样就会有接缝。 但唐时玥还是称赞了一通,并且放下了一百两银子奖励他们,让他们继续改良,哪怕能做出一个专织袜子的,就方便多了。 出来叫了自家骡车,准备回村儿。陈长青却磨磨蹭蹭的,一边问她:“唐当家,这天儿还不晚呢,这就急着回去了?” “不用去趟县衙吗?” “你阿兄马上就要下场,你不用问问县尊老爷什么事么?” 唐时玥挑了挑眉。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想叫陈酒,结果陈酒没来,陈长青却来了,说是陈酒不舒服。这会儿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唐时玥就推开车门:“说吧,你想干什么?” 陈长青当时就怂了,“没什么,没什么。” 唐时玥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不一会儿,陈长青脸红的要滴血,蚊子哼哼一样,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林家小娘。” 哦?唐时玥诧异了,挑眉道:“你见过她?” “见过,”陈长青嗫嚅道:“就那次你遇上官司时……还有他们到你家来……” 唐时玥恍然。 这个年代的爱情,还真是简单诶,就看了两眼,连话也没说过,就牵肠挂肚了? 第236章 调?教? 唐时玥道:“你别怪我泼你冷水,你这个心思,希望不大。” 陈长青一下子就黯然了:“我明白的。我就是……”他勉强的笑了一下:“我就是想看看她。” 她也没再说,就点了点头。 暗恋这种事情,其实还是挺美好的,不出意外的话,陈长青和林巧倩,很快就会各自嫁娶,他也只能是放在心里惦记一下,很快就淹没在柴米油盐里头了,没必要急着打醒他。 她道:“那就去趟县衙吧!” 陈长青大喜:“好!” 唐时玥在县衙待了一下午,还跟林县令聊了会儿,用了晚饭才出来,林巧倩照例送她出门,挽着她的胳膊说笑,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陈长青的眼神儿。 过了月洞门,忽听陈长青道:“林小姐,我能跟你说一句话么?” 林巧倩一呆。 她茫然的看了一眼唐时玥,又看了看陈长青。 唐时玥也很惊讶。 她还真没想到这小子能有这勇气,不由得多了三分赞赏。就跟林巧倩道:“这是我们村里正的小儿子,是我的朋友,人还不错。你想答应就答应,不想答应就不答应,不用考虑我。” 林巧倩是个心思很单纯的小娘子,想了想就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唐时玥就向陈长青道:“我不能避开,免得影响了阿巧的名声,你直接说吧。” 陈长青声音发颤,却目光坚定,道:“林小姐,我叫陈长青,我心仪你,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林巧倩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陈长青续道:“我知道我如今一无所有,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你若看我还顺眼,我便央媒人来你家提亲……” 林巧倩羞不可抑,跺了跺脚就跑了。 陈长青下意识的追了两步,看着她进去了,才缓缓停住,然后忐忑的看了唐时玥一眼,生怕她生气。 唐时玥却挑了挑眉:“不错。” 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陈长青,长的居然还不错。 陈长源长的就挺好的,陈长青比他大哥还俊些,唐时玥背着手儿往外走,一边道:“你打算怎么努力?说给我听听?” 陈长青轻声道:“我报了明算,想下场试试。” 因为唐时嵘前两天刚报考,唐时玥倒是真详细了解过这个年代的科举。 除了正常的科举,如今的大晏还有明经、明法、明书、明算四科。 明算就是考数学方面,只是因为明算科即使及第,也未必真的能授官,就算授官,也只能授予非常不入流的小官,所以,极少有人考。 陈长青低声道:“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自小读书便不成,学起《算经十书》却是一学就会。” “那为什么一直没考?” 陈长青苦笑:“因为考明算的太少了,所以这边都是三年一考,而且需要廪生具保,人家要收五两银子,我爹他……不想给。” 从这一点上说,陈里正的见识,就不如老族长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那你努力吧,如果你能考出明算来,没有授官职的话,可以过来帮我做事,到时我也会试着帮你问问阿巧的意思。” 陈长青大喜,直接当街跪倒:“多谢唐当家。” 唐时玥叹着气点了点头。 就冲他这勇气,她愿意帮他这一回。 毕竟明算没有县试府试乡试这么多花样,明算只考一次,只考一科。二月底就能出结果,算着也没几天了,这趟来林巧倩还没提过婚事,这大过年的,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定下吧? 回到家里,家里却有客人在等,夏余晖正同他聊着。 这人也是长安城来的,福记布庄的老板。 这几天,这已经是来的第四拨人了。 托皇上的名人效应之福,来找她的人,档次还都挺高的,福记来的这个人,也是本家的二少爷,叫曹赟,字荣斌,是一个略胖的大叔,十足十的好人脸。 福记的家业虽然远远比不上孟氏,却颇有几分清名,起码唐时玥在霍祈旌之前的调查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生意做到天子脚下的,身上的市侩气大都不浓,曹荣斌也是见识广博,谈吐诙谐,感觉比孟以求爽快多了。 之前与孟家经营范围类似的,都被唐时玥回绝了,这个福记却有些不同,它不做衣裳,专做配饰,例如暖袖、帽子、抹额、兔儿卧之类的。 所以,他也是冲着配饰来的,主要就是四宝半。 曹荣斌说话很能说到点子上,两人算是相谈甚欢,夏余晖对他印象也不错,唐时玥就没一口回绝,答应考虑一下。 曹荣斌也不着急,就暂时告辞,并且留下了他住的客栈,邀请她们明日上门做客。 等他走了,唐时玥又把福记的资料翻出来看了一遍,觉得这个事情可以做。 跟孟氏虽然没说定,但毕竟也拉锯拉了这么多天,唐时玥觉得,这事儿还是应该跟孟以求说一声的。 但这个孟以求,不找他的时候,天天儿在眼前转悠,今天要找他了,却恰好不在,晚上也没回来。 第二天去镇上,唐时玥就先过去了一趟。 去的时候他不知是不是还没起,只在房中应了一声,却一直没出来。 唐时玥在门外等了一盏茶,等的不耐烦了,又敲了一遍,隔了一会儿,他才出来了,衣着倒是十分整齐,并不像是匆匆起身的。 唐时玥就道:“孟二少,我……” 孟以求却摆摆手,截住她话头:“我这边有事,你先回去。” 唐时玥一愣:“我是有事情找你。” 孟以求脸色淡淡,只道:“我无暇。”然后就走了,步子却也不见焦急。 唐时玥无语,只能转身下楼,夏余晖在马车里等着,见她来才放下书:“怎么这么久?”他看了一眼她身后:“奇了,这位居然没跟着你。” 唐时玥上了马车,正想抱怨一句,却忽然一愣。 那一瞬间,她心里掠过了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微微眯眼,在脑子里略一推演,然后顺利的抓住了这一丝古怪的感觉。 他之前就有一次,莫名其妙的忽然冷脸,之后失忆一般恢复如常,今天再一次莫名其妙的冷脸……不开门,却不见匆忙,说有事,却偏偏不说是什么事…… 调教。 这分明就是一种调教。 我对你温柔款款,殷勤备至,嘘寒问暖……不管你如何反应,我都这般待你,无怨无悔,好像会始终如一。 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变了,毫无征兆的,一下子变冷淡了,叫你不管如何迟钝,都绝不可能感觉不到。 这样,就算对他一点意思也没有,也难免会觉得有些失落,不由自主的牵肠挂肚。 然后隔上一两天,他再完全恢复,好像之前的冷淡从未发生过,比之前更加的温柔周到…… 之后再有一天,再骤然冷淡…… 如是者二三,几乎没有人能不被牵动情绪。 这就是调教了。 她对他完全无心,都不由自主的受了影响。 这不,今天的事儿,说白了是玥坊自己的事情,她不就想着,特意过来跟他说一声么?而且要是换个人,她没准儿就打发夏余晖跑腿了,可这位,她不就习以为常的自己上去了? 第237章 反调个教 唐时玥觉得很丢脸!然后就有点恼火! 要不是为了他背后的孟氏,她真不爱跟这么作的人谈生意,一出一出的,烦不烦啊? 她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既然孟公主这么爱作,那老子就给你反调.教一下子。 于是两人就去见了曹荣斌。 曹记胃口小,吃不下多少活儿,所以两边很快就决定了,只合作四宝半,现在的普通四宝半,将来的羊绒分指四宝半全都包括在里头,他会先派几个人过来,学习织法。 而且曹荣斌这个人脑子清醒,他们的路线向来就略清高,为的是在读书人之中扬名,所以他们对分成并没有怎么争,关键要署名,两边称的上一拍即合,晚上还一起吃了顿饭。 曹荣斌还给他们引荐了一个朋友,“冠升坊”的老板王贵盛。 冠升坊顾名思义,是专门卖帽子的,这两人既然能成多年好友,性子当然是差不多的,同样是重品质重名声,爱惜羽翼的人,而且他们都是读书人出身,与夏余晖特别谈的来。 所以两边儿一接触,唐时玥就把福宝帽和展鸿帽签给了冠升坊,至于锦花帽,因为她自己并不满意,想着要改良,所以暂时没有签,却也答应了到时会首选冠升坊。 于是孟二少只是两天没露面,就发现天都变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两只。 一得了信儿,孟以求的心情就跟被雷劈了一样。 这样的结果,他是万万没想到啊! 他一边往聚宝村里赶,一边心里就直后悔,早知道这小娘子脾气暴,他应该悠着点儿玩的。不过之前他也玩了一次,她明明很在意,夜不能寐,早上脸上都挂了幌子。 为何这一次,也没有冷的很过份,就晾了一下,就叫她这么生气呢? 那他现在是再热起来,还是更冷些,引着她求他才好? 进门之前,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一进了屋,见唐时玥神色清冷,他心里当时就是一虚,下意识就绽了满脸笑容:“阿玥。” 唐时玥瞥了他一眼,继续研究冠升坊送过来的十来顶帽子,这都是时下卖的最好的,拿过来借鉴一二,到时候也可以改良一下玥坊的毛线帽子。 孟以求见她不理,心里就更虚了,硬着头皮靠过来:“阿玥,听闻你与福记和冠升坊签了契书?”他垂下眼:“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些全都交由孟氏来做么?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何竟出尔反尔?” 他本来只是想做出一个委屈样子,可是说着说着,倒真的有点委屈了。 堂堂的都城翩翩佳公子,梦寐以求孟二郎,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呢,做小伏低的求她,结果她竟然毫不客气的摆了他一道。 唐时玥淡淡的道:“我从没答应过。我若是能答应,咱们两家也不用扯皮这么久了。” 她手指点了点桌面:“现在,你要么签了这个契书,要是不想签,那就算了,你现在就走,孟氏的人你带走,学到的手艺就算我送你们的。” 孟以求一听这话不像,表情顿时就凝住了。 他飞也似的坐到炕桌那边,拿起了桌上的纸张。 果然,是两张契书,就依着唐时玥之前说的,只合作线绣衣和毛衣,而且连之前说的羊绒毛衣都不再包含其中,这条件不但没有放宽,反倒还更严苛了。 孟以求眉头都打结了:“阿玥,为何如此?” 唐时玥道:“我阿兄科举在即,我没心思跟你扯皮了。此其一。我只想好好做生意,不想陪大少爷玩花样儿,此其二。” 她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那一瞬间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好像他所想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孟以求再也没想到,她居然连这个也能一眼识穿,一时简直羞愤难当:“你……你是故意的!” 唐时玥头也没抬的道:“我拿生意‘故意’?我跟银子过不去?” 孟以求哑口无言。 他几次三番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人家就差撕破脸直接挑明,也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孟以求脸上红的直欲滴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提笔,签了契书,低声道:“我会叫白叔留下,有事你们找他就成。” 他站起来就走了。 当天晚上,孟二少就连夜离开了龙门镇。只留下了管事白叔与他们接洽。 说真的,把这么个大美人怄成这样,唐时玥的心里,还有点儿过意不去。 但很快,她就把心思全都放到兄长的科举考试上来了。 大晏县试是在每年的二月份,一般考五场,主要就是第一场,称之为“正场”,第二场称为招覆。第三场称为再覆。第四、五场为连覆。 过者称之为童生。 所考的不外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性.理.论等等。每场考一天,黎明前点名入场,限当日交卷,不给灯烛。 提前一天,唐时玥一行人就已经住进了客栈,沈掌柜叫灶上专门空出来一眼灶,唐时玥可以亲手给他们做饭,厨子也可以帮忙。 许问渠带着三个弟子住了最东边几间上房,唐时玥带着青未了也住在一起。 周娘子临盆在即没有过来,只有唐四叔过来了。陈长青的明算科还在这些考试之后,但他也提前过来了,也占了一个房间,刚好把这边八个房间全占满了。 上下住的全都是学子,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许问渠没管他们,但唐时嵘和霍祈阳向来是能静下心来的,根本不喜欢这种场合,就连一向活泼的唐俊琛也沉住了气,闭门苦读。 只是一个小小县试,可是一整天,客栈门口的人就没断过,各自的房间都塞满了人,一间客房住四五个人都有,只有这边提前打过招呼,一个人也没安排进来过。 唐时玥穿着男衫,涂黑了脸,打扮十分低调。 她去灶下看着厨子做了饭,端上来,从酒楼后门经过的时候,却一眼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唐时玥一偏头,却是唐时进,两人视线一触,唐时进跟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了目光。 唐时玥也没在意,就端着饭进了后头。 大家都聚在许问渠的房间里,唐时嵘沉默的吃着饭,抬头时看到唐时玥涂黑的小脸,忽然莫名的鼻子一酸。 幼妹跑前跑后,将一切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只用埋头攻读便好,若是这样还考不中,那他真的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唐时玥一看他的眼神,急道:“阿兄,你不用紧张,真的不用紧张!” 她眼里活活的写着“你不会是吓哭了吧?” 唐时嵘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我真的不紧张。” 许问渠嘴角勾笑:“行了,没甚么好紧张的!我许问渠的弟子,还不至于被区区一个县试挡住!” 第238章 县试 唐时玥几乎一晚上没睡,给这些人准备了带去考场的吃食,天亮前又烙好了肉饼,每人吃了一个,就忙忙的往考院赶。 老远就看到考院门口,数人打着火把,提着灯笼,来回的穿行。 黑压压的人群在龙门前面等着,在衙役的吆喝下,排成五十人一列,唱名入场,又有搜子站在门内,叫人解了外袍搜查,又检查考篮,防止挟带。 唐时嵘三个人,也提着考篮迅速的汇入人群,唐时玥和许问渠几个,只能在外围等着。 老远只能听到一声声唱名唱保的声音,足足响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听到了唐时嵘三个人的名字。 学子唱名入场,发下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的卷子十几页,另附了空白草纸数张,然后衙役再唱出做保廪生的姓名,廪生确认之后,应声唱廪生某保,这就是唱保。 唐时嵘先看了一眼霍祈阳,担心他毕竟年幼,只怕会张皇失措,但霍祈阳仍旧板着一张小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比唐俊琛还沉稳。 唐时嵘摇了摇头,与唐俊琛打了个眼色,便跟着衙役按座号坐了。 他的位置不错,二月的天,还是很冷的,安排到考棚或者穿堂里的学子肯定受罪,但他这个位置却还好,正好在避风处。 看着衙役巡行场内,唐时嵘长吸了一口气,取出了笔墨砚台,心想这会儿玥玥一定在外头翘首相望,又或者缠着师父问东问西……这么一想,他微微一笑,心情居然十分的平静。 唐时玥这会儿,的确如他所想。 看着他们进去,唐时玥的心情,堪比送出高考儿子的老父亲。 眼看天都亮了,她问许问渠:“这会儿应该开始考了吧?” “刚才你没听到云板响?”许问渠慢条斯理的道:“那就是开始了。” 沈掌柜打着哈欠过来:“阿玥,许先生,咱们上去等吧,我在上头订了个桌,能看到这边放排。” 唐时玥嗯了一声,几人就跟着他上去了。 这一桌是沈掌柜提前订好的,坐一天就要收五十两银子,还不连吃的东西,但位置的确是好极了,一开窗就能看到考院大门。 几人大开着窗子,各自捧着热茶喝,唐时玥明明一晚上没睡,却一点都不困,追着许问渠问:“你当年考试也这样?” “嗯,”许问渠笑道:“不然还单给我立个规矩不成?” 他想到当年,不由得笑了一声:“我那时年少轻狂,下场之前,曾被人激的放话,不得案首就掉头回家……现在想想,当真赧颜。” 唐时玥很感兴趣:“是谁激的你?” 许问渠笑容微敛:“一个同窗。” 她追问,“是好意还是恶意?还是无意的?” 许问渠笑看她一眼不答,唐时玥又道:“那他中了没有?” 许问渠点了点头:“中了。” 唐时玥又问:“他得知你真得了案首时,是甚么表情?” 许问渠失笑,反手轻轻敲了她一记:“哪来这么多话!” “啧!”唐时玥很不满:“你这个人,真不会讲故事,就一句话,一点都不跌宕起伏,根本没法子感同身受。你在考场写文章也这样?我要是考官一定判你不中。” 许问渠无奈:“我是写文章,又不是写戏折子,要什么感同身受。” 唐时玥悄声悄气的凑近些:“先生,那人叫什么啊?” 做为一个君子,这个问题他是不应该回答的,可是看她这个古灵精怪的样子,许问渠居然有些难以拒绝。便悄声同她道:“吕苍。”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眼神微凝。 当初他断腿时,吕苍还曾来“看望”他,在榻前撕破脸,很是说了一些话……他这才明白,这位一直与他交好的同窗,内心居然对他有这么深的恨意。 他也真是够糊涂的。 得到答案,唐时玥满足了,又问:“先生,等他们考到会试,你也参加么?” 许问渠点了点头。 大晏乡试每三年一次,今年刚好是考期,不管几个弟子能走到哪一步,他已经决定了会参加之后的会试。其实考到举人,已经可以去吏部选官了,只是他不想走这条路而已。 唐时玥道:“那你要是会试拿第一,殿试再拿个状元,以后不就得叫你许六元了?” “哪有这么容易,”许问渠摇了摇头:“之前只是侥幸而已。” 唐时玥哧之以鼻:“有才华叫什么侥幸?瞎谦虚什么!你看别人夸我聪明我什么时候谦虚过!” 许问渠不跟她争,就笑着喝了口茶,然后唐时玥忽然想到什么,趴过来,眨巴着大眼晴:“先生,听说都城很时兴榜下捉婿哦……” 许问渠猛然呛到了,咳了几声,唐时玥一脸无辜的给他续了茶,一边继续八卦:“话说,你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成亲呢?” 许问渠好歹止住了咳,掀掀眼皮,没好气的扫了她一眼。 他今年回家,一直拖到一月底才回来,就是因为家里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叫他相看人家。 其实他少年时是订过亲的,但因为后来得罪了官员,加上当时腿伤甚重,大家都以为他要成瘸子了,所以女家就找由头退了亲。 如今见他没瘸,同时大概也因为“许四元”的清名,女家又有重提旧事的意思,被他毫不犹豫的给否了,叫相看的人家也没去,最后他几乎是逃家的。 只是他没想到,回来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霍祈旌从军,临行之前与唐时玥订了亲。 许问渠也说不清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甚么意义,只是觉得……听得这个消息之后,他冲天的青云志,便似浇了瓢冷水一般,又莫名其妙的落下了不少。 唐时玥被他古怪的眼神儿盯的心惊胆战。 她心说她真是傻了,在古代,许问渠这种二十几岁还不成亲的,绝对是大龄,不对,老龄剩男了,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她不会是不小心戳中了他痛点吧? 她赶紧举手讨饶:“先生我错了,当我没问……” 她飞快的坐了回去,缩着脖子怂哒哒的,比兔子还乖。 许问渠再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慢吞吞的喝茶了。 一直等到申时(15点),开始放头牌,也就是提前出来的人。当先一人二十许年纪,一脸的意气风发顾盼自雄,简直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唐时玥也不嫌冷,整个人趴在窗子上,笑指他道:“先生,你当年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许问渠横了她一眼:“我还没这么张狂。”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下头一句话飘了上来,“思齐兄不愧是号称小许四元的人,才高八斗,县案首必垂手可得。” 许问渠:“……” 噗哈哈哈!唐时玥直笑的捂住了脸,连旁边一直安静的青未了都不由莞尔。 第239章 县案首 沈掌柜哼笑道:“我看未必。” 他低声跟许问渠八卦:“这个人叫许贤,听说有几分才名,因为同姓许,经常被人往你身上扯,叫啥‘小许四元’?我看他那个张狂样儿,就觉得肯定不中!” 唐时玥忍笑道:“没准儿人家是腹有诗书气自狂。” “不是,”沈掌柜摇了摇手:“他那种狂,一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狂,但凡有点子才华在肚中打底,就不会是这样的。你要不信,咱们打赌。” 唐时玥白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赌他是案首?我家里又不是没人考试!” 沈掌柜不由一乐,“也是。” 他们嘴上说着,仍旧一直盯着下头,可是人都出来了,也没见他们三人。 许问渠倒是有些奇怪,道:“我还以为阳儿会头牌就出来的。” 唐四叔对许问渠十分尊重,平时不太敢跟他说话,犹豫了一下才问:“许先生,难道阿阳的学问,比阿嵘阿琛都好?” “倒不是,”许问渠道:“阳儿做事冷静果决,他做完不会反复检查,所以会出来的早些,嵘儿性子谨慎、琛儿……有些底气不足,所以两人会慢些,不过二牌应该都会出来了。” 半个时辰之后放了二牌,果然三人都一起出来了。 几人赶紧上前迎接,沈掌柜直接过去抱起了霍祈阳,一边就叨叨:“阿阳还是个娃娃呢!冷风里头坐上一天,真不是人干的事。” 霍祈阳摇了摇头,就冲唐时玥道:“阿姊,不冷。” 许问渠问:“出的什么题目?” “啊啊啊!”唐时玥急道:“考完就别问了!会紧张!” 许问渠扶额,就不再说了,回了他们住的四方酒楼,老远就听到一阵喧哗,进去之后,就见几个书生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中间一个书生,正是那个许贤。 许贤正大声的背着什么,应该是他在考场中写的文章,他背几句,旁边的人就一番赞叹。 几人就站住听了听。 唐时玥反正是听不出好坏,就拿眼去看许问渠,许问渠不置可否,只听了一小段儿,就道:“上去休息吧,没什么意思。” 几人就往后头走,许贤正志得意满之时,却一眼看到了被抱着的霍祈阳。 当时霍祈阳的座号,就在他斜对面,中午吃饭的时候,陡然间一股咸香,引得他心烦意乱,他心里正记恨着,这时候见了,忍不住出言嘲讽:“甚么时候没断奶的娃娃也能下场应试了。” 霍祈阳本来确实累了,伏在沈掌柜肩上,听到这话,就抬眼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唐时玥倒是很想怼回去。 可是她对家里几个人的水平是真没谱,生怕将来真输给这个许狂狂,所以没说话,倒是许问渠看了她一眼,停步道:“还未放榜就如此轻狂,将来出圈如何自处?” 许贤大怒:“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咒我!” 许问渠继续往前走,一边冷冷回道:“许清。” 许贤怒道:“你……”他猛然停住了口。 许四元,名许清,字问渠,这位……难道竟是许四元?可是许四元早已经是举人了,怎么可能来参加县试?难道他是听到了他的才名,故意来嘲讽他的? 可不管怎么想,他也是不敢追上来了。 唐时玥一看许贤便秘一般的表情,顿时就爽了,追在许问渠后头,“先生先生!他的文章到底怎么样?” 许问渠道:“差强人意。” 她问:“能中么?” 许问渠沉吟了一下:“也差不多。” 他温和的给她讲解:“正场录取,是很宽的,七成的人能中,然后初覆,减上两成,之后每场都依次递减,最后留下的,约摸五十来名。” 他摸摸她头:“他正场能中,但未必能留到最后,绝比不上嵘儿几人的。” 哄了她几句,他就道:“都累了一天,晚上吃点儿好的。” 唐时玥这才哦了一声,去灶房了。 沈掌柜看着有点儿好笑,觉得许问渠就跟哄孩子一样,那边许问渠已经关起门来,叫几个徒弟默出了考场中的文章,看了一看,便道:“不错,没有意外的话,都能中。” 县试每场考试之后,都会发榜,称之为“发案”,因为考卷上的姓名是弥封的,发案时只写座位号,会写成圆形,称之为“圆案”。 五十名之内的,是第一圈,圈儿分为内外两层,外圈是三十名,内圈是二十名。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的是第一名,其他名次,由左依次排列。所以不中的才会叫做“出圈”。 而且圆圈的中间,会用朱笔写一个“中”字,这个“中”字的一竖还要写成上长下短的,好像“贵”字的上部分,取一个吉祥的意头。 听到吹打声,就是发案了。 唐时玥不肯听劝,亲自挤进去看了,然后就被那什么“天字八号”,“辰字五号”给闹迷糊了,唐时嵘看了几眼,就皱了皱眉,又去看旁边的备榜。 圆案是本场前五十名,下一场是要提坐的,也就是座位更接近主考官,监考更加严格。 但圆案和备榜的人,全都是可以参加下一场的,余外的就是被淘汰了,果然淘汰了约摸三成。 唐时玥被挤的摇摇晃晃,唐时嵘就拉着她的手挤了出来,低声跟许问渠道:“我和阿阳,都在圆案上。” 许问渠挑了挑眉,看了唐俊琛一眼,唐俊琛低头不语,唐时嵘又道:“阿琛在备榜第七。” 许问渠道:“你第几名?” 唐时嵘咳了一声:“第一。阿阳在第二十二。” 完全没看懂的唐时玥大喜:“真的?” “嘘!”唐时嵘轻轻拍了她一下:“还有后头呢。” 唐时玥赶紧捂住了嘴,眼珠子瞪的溜圆。 许问渠瞧着有趣,也不提醒她其实这一场第一,后头没意外的话名次不会差,就笑眯眯的站了起来。 就这么接连四场考下来,唐时嵘一直稳稳的占着第一,霍祈阳则一直在十名到二十名之间跳动,唐俊琛的名次倒是慢慢升了上来,终于跳进圈儿里来了。 一直到最后一场发榜,所有被录取的考生依名次横排,用姓名来发案,称之为“长案”。 唐时嵘的名字,果然高居案首。 但叫人意外又惊喜的是,霍祈阳的名字,居然在第二! 而唐俊琛则在第五十名。因为县试一共取了五十名,所以在第五十名的下面,会用朱笔画上一勾,好像一把椅子,表示截止,所以第五十名,被人戏称为“坐红椅子”,也是非常显眼了。 第240章 红椅子 因为唐时嵘接连五场都在第一名,十分招眼儿 ,加上不少本乡学子知道他是许四元的弟子,传出去之后,更是众人瞩目。 如今尘埃落定,他果然高居案首,众人顿时拥上来,纷纷道恭喜。 一直到喜报送到了客栈,大家这才发现,原来第二名也是许四元的弟子!而且这第二名,居然才六岁!六岁啊! 这一下子,顿时就轰动了,就连唐时嵘这个十五岁的县案首,都显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唐时玥大把的赏钱撒出去,送走了报喜的人,还撒了铜钱叫小孩子们争抢。这种钱本地叫才子钱,大家都爱拣回家收藏,沾沾喜气,一时间热闹非凡。 却听后头咣的一声巨响,唐时玥回头时,就见桌案倒了一张,许贤黑着脸站在后头。 有人冷笑道:“你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之前是谁嘲笑人家奶娃娃也敢下场的?奶娃娃下场,拿了个第二名,你舔脸自称什么小许四元,连个红椅子不也没坐上么?” 众人纷纷讽笑。 唐俊琛刚才强撑着一张笑脸接了喜报,一听这个“红椅子”脸色就是一变,转头就躲回了房间里。许问渠一进门,他便跪了下去,哽咽道:“弟子给师父丢人了。” “我倒不怕丢人,”许问渠淡淡的道:“只问你如今可后悔荒废了时光?” 唐俊琛用袖子抹了一把泪,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唐四叔也是又愧又悔,想想年三十晚上大家的争执,他就有些抬不起头来。 唐时玥忍不住劝他:“你已经很厉害了!这么多人呢!其实像我阿兄和阿阳,这样天天死读书,都没有生活乐趣了对不对?有得必有失么!你边玩边学,除了出成绩的时候不太爽,平时不是挺开心的么?” 唐俊琛哭笑不得。 要不是知道她的脾气,唐俊琛都要以为她是在嘲讽他了。 可其实亲眼看到科举盛况,唐时玥确实觉得他挺厉害了,这就相当于级部前五十名啊!这成绩很不错了!错就错在,同为许四元弟子,小阿兄和霍祈阳都太厉害了,就显得他这个第五十名非常丢人现眼。 从本县考出去的,县令就相当于座师,这也属于县令的业绩之一。 县前十都是有望在府试之中斩露头角的,县令都会召见。 私下里,林县令还同唐时嵘道:“其实第一场时,我内心便已取中你为案首,若是旁人,我必叫他直入府试,免了后四场。只是大家都知道我们两家有些私交,我猜着是你的卷子,才叫你多考了几场,不要介意才是。” 唐时嵘急拱手道:“县尊言重了,我初次应试,正该多考几场,长长见识,后头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我该多谢县尊的。” 小小年纪得了案首,却是不骄不躁,温雅自持,林县令不由得缓缓点头。 其实当初他曾考较过唐时嵘的学问,只觉得所学虽扎实,却少了领悟,虽然后来拜了许四元为师,但毕竟时间尚短。所以他还想着这次能入圈便不错了。 没想到卷子到手,只觉沉凝大气,磊落中正,明明小小年纪,却格外有股子通达颖悟的味道。 这是一个会读书的人。 同样的十年寒窗,不会读书的死读书,会读书的方能事半功倍,活学活用。而且他行文之间,并无乃师当年的锋芒毕露,只怕会走的很远。 唐时嵘向来不爱出风头,赴过林县令的宴请之后,大家就赶着回了家。 其实聚宝村里也轰动了一气儿。 村里不是没人中过童生,但这可是案首啊! 恭贺的人一趟一趟的过来,不少人跟唐时玥八卦,说唐时进第一场就被刷了下来,回来之后就说唐时嵘必中,因为林县令和唐时玥交情好,一定会照顾他什么的…… 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林县令真照顾几分也不奇怪,但唐时玥仍是把脸一板:“他这么说,置林县尊于何地?这科举都是糊名的,林县尊又没见过阿兄几个的字迹,想照顾也无从照顾。” 村里人恍然大悟,然后嘴角一撇:“我说呢,这是自己考不中,就往你们身上泼脏水!” 其实不止是村里人来凑热闹,连一干文人学子,知道许四元避居在此后,也纷纷上门拜访。许问渠不胜其烦,与唐时玥商量着,干脆先去府城。 府试是在四月份,提前过去也好。 其实许问渠的家就在府城,只是距离考院不近,约摸有一个多时辰的路,而且听许问渠的意思,似乎是不想住在家里的。 所以唐时玥就跟青未了说了一声,安排人先去府城租个宅院,又叫他把之前霍祈旌安排的两个人叫过来。 青未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气儿拉了六个人过来,说是两个人伺候许问渠,两个人照应霍祈阳,另外两个人则给唐时嵘和唐俊琛当书僮,打理琐事。 这几个少年最小的十四,最大的十七,名字按甲、乙、丙、丁、戊、己排列,全都会功夫,也都识字,伶俐精干,唐时玥一见就觉得挺放心的,几个大小男人反对无效,只能把他们都给留下了。 唐时玥把小瑶儿拜托给了叶婆子,玥坊交给了乔桑榆,其它事交给了夏余晖,坚持要亲自送他们过去,许问渠推辞了半天,她根本充耳不闻。 许问渠毫无办法,只能由她跟着。 唐时玥怕家里没人主事,把青未了也留下了,带了任东上路。 来这儿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远,完全就是以一种游山玩水的心情在走,从东风县到甘霖府,两天多的路,他们走了五天才到。 既然来了,当然要去许家拜访。 唐时玥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一伙半大少年进门,站的厅堂满满当当。 许问渠有两位兄长,一位姐姐,姐姐早已出嫁,大兄在外地做官,倒是二兄留在本地,打理家业。他的阿娘姓宁,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眉眼慈和。 大家纷纷见了礼,唐时玥穿着与乃兄一般的夹袍,也跟着执了晚辈之礼。 宁氏笑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她含笑看过,叫大家坐了,又拉过霍祈阳来亲香,笑道:“这么点点大,居然就下场应试了,比你师父可强的多了,你师父六岁大的时候,还玩泥巴呢……” 许问渠无语的看天。 唐时嵘他们习惯了自家师父气定神闲的样子,见他这模样,纷纷忍笑。 宁氏又向唐时嵘道:“是嵘儿吧?” 唐时嵘急站起来应了,宁氏笑道:“怎么不叫你妹妹也来?我听三郎提过你家妹妹,叫玥儿是吧?最是个伶俐孩子……” 许问渠轻笑道:“阿娘,什么事儿能少的了她?” 唐时玥也起身笑道:“老夫人,玥儿失礼了。”一边行了个女子之礼。 宁氏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然后拉过她来细看,连连的道:“我真是老眼昏花了!这分明就是个小娘子,我竟是没认出来!瞧这小模样儿长的,真真招人疼!” 她一迭声的吩咐人找衣裳出来,然后亲自牵着她的手去换。 第241章 许先生心里苦 唐时玥见她慈祥可亲,就笑着跟去了。 宁氏给她找了一件胡服,翻领、对襟、窄袖,飒爽飘逸,再把头发梳起来,挽了珠,垂了耳发,打扮起来,竟如美玉生晕一般。 一出来,唐俊琛就哟了一声,好歹顾及着在许家,没好意思多说。 许问渠也不由得注目良久,直到她笑吟吟的看过来,才一下子垂下了眼。 大家热热闹闹的用了饭,任东过来请示,唐时玥便吩咐他打发人先去租好宅院,打扫房间,置办东西,另外先请下洗衣和做饭的婆子,只留下两人听候使唤。 宁氏在后头,就见这小娘子负着只手站在院中,一句句的吩咐,哏儿也不打,干脆麻利极了,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宁氏向来喜欢这样不忸怩的小娘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了许问渠一眼。 待到晚上,大家都散了,宁氏忍不住跟许问渠道:“这个小娘子漂亮爽利,着实叫人看着喜欢,若是你能把她娶进门,我也就放心了……” “阿娘!”许问渠十分无奈:“差着辈儿呢!” 宁氏顿时就生气了,一指头戳他脑门上:“说的就是你这个没成算!一把年纪了做事还这么草率,收什么徒弟,直接平辈来往不是很好!好好的事儿都叫你给办砸了!蠢!” 老母亲日常嫌弃儿子,许先生心里苦,真的苦。 几人在许家住了三天,家人全都见了还不让走,然后在许先生的授意之下,一行人连夜偷偷出来,去了早就租好的宅院。 唐时玥又在这边住了两天,看一切都打理好了,这才带着任东往回赶。 这一来一回,就是十来天的工夫,回来的时候唐时玥看到旁边地里有人在忙活,这才一拍脑门儿。 这阵子光围着阿兄转了,竟然忘了,春耕开始了啊! 她连家都没来的及回,直接去了工坊,张口就问:“踏犁做好了吗?” 这边工坊负责的人叫赵构,急起身应道:“已经全做好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 她所知道的,这个时代还没有的新型农具不多,考虑了很久才选了这一种。 踏犁是一种翻土的工具,宋人曾说“踏犁之用,可代牛耕之功半,比钁耕之功则倍。” 所以在家里没有牛,或者在多石不能用牛耕的山地,都很适合,而东风县整个县都是山地,肯定合用。 之前她跟孟恣扬他爹敲诈的铁,就是为了打造踏犁的。一个踏犁需用约摸两斤铁,她自己也出了五百斤铁,一共打了三百五十个踏犁,如今已经全部完工了。 唐时玥先叫青未了送了五十个回聚宝村,交给老族长,一边又叫工坊的人带着这三百个,去了县衙。 把事情一说,林县令惊的人都站了起来:“阿玥这是何意?” 唐时玥道:“只是想为乡亲们做点事,顺便扬我玥工坊之名。” 林县令瞪了她许久,然后亲自动手,试了试这踏犁。 林县令本是文人,但他自从下放到这东风县,就经常去田间地头转悠,对这些农事也不陌生,一试之下,就知道这是个宝贝。 这就是送到他手里的业绩啊! 农事兴了,产量高了,新农具,这些全都是他的业绩! 林县令忽然冲她一揖到地。 唐时玥迅速闪开,笑道:“县尊折煞我了。” 林县令正色道:“不管你有没有私心,就冲你为百姓做的这件事,便受的起我这一礼!” 唐时玥一笑:“就冲县尊为了百姓这一礼,我就算什么也得不到,我做的也开心。” 当然了,她不会什么也得不到。 她已经说了,“扬我玥工坊之名”。也许扬名的事情有千千万,但这一种,却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的,比起玥坊自上而下,她这一次,要反其道而行之,从民而始! 于是第二天起,踏犁便被县衙的人送往十里八村。 每户分一个是不可能的,就连聚宝村也不够分,但每个村肯定都能分到,县衙布告上讲的清清楚楚,这是玥坊和孟氏在做善事。 就连唐时玥也没想到,此事居然令福娘子之名,更上一层楼。 大家选择性忽略了其它的,光记得福娘子了,更有人说她是什么九天玄女下界,造福百姓的……编的活灵活现,唐时玥除了默默囧了囧,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谁会相信,这一次她是真没想给自己造势,她只想给玥坊打个广告啊! 除了这事儿,还有棉花。 唐时玥临走之前就惦记着她的棉花该收了。 家里有夏余晖,还有乔桑榆帮忙,按着她之前交待的,早把棉花都收了,虽然光照不足,但长的居然还不错,摘出种子,算起来,应该够种个三十来亩地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想起来买地,叫人打听着买下了三十多亩良田,准备请人来种,一半种棉花,一半种西瓜。 她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当时只想着天太冷赶紧种棉花,咋就不想想,等种出来天就不冷了啊!当时怎么就不先种些西瓜呢?要是种了西瓜,现在不就可以吃了?抱着火炉吃西瓜,多么的美滋滋? 而此时,孟氏留守的管事白叔,已经把踏犁的事儿传回了长安。 孟以求一听说唐时玥是以玥坊和孟氏的名义做善事,心里就不由得一喜,心里想着“表面上对我这么凶暗地里还不是想跟我的名字连在一起?” 谁知道再往下看,才知道这是因为孟恣扬赔罪时出了二百斤铁。 孟二少僵了半天,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自从回到长安城,孟二少就是一副垂头丧气的德性,家里人还以为这趟事没办成,结果一问之下,明明办成了……只是不像之前打算的全部吞下,而是只拿到了衣裳。 家里人觉得这样也不错了,没有人明白孟二少心里的痛。 而这痛,随着时间流逝,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来愈难熬……当孟二少察觉到这难受劲儿,并不是不甘心和气愤,反倒有几分牵肠挂肚的意思时,顿时就惊恐了。 孟以求今年二十有二,拖着一直没成亲,发誓要娶个绝色的,但也绝不能是这位啊!那小丫头有多不待见他,他心里有数,要真是看上了这丫头,那他这辈子可就惨了,还不得被她欺负死? 再说这小娘子有未婚夫啊! 孟二少简直要泪奔了。 有人在外头道:“二少,孟四爷求见。” 孟以求定了定神:“进来吧。” 孟四是长安城一家孟氏绣庄的掌柜,急急忙忙的进来了:“二少,不好了!” 第242章 我要成亲 孟以求心情正不爽,皱着眉头道:“慌什么!什么事?” 孟四道:“赵承业前些日子纳的那个绣娘,昨天不是弄了个劳什子百绣宴么?听说她在席上批了咱们线绣衣‘十大过’,还说她就是为了不与咱们同流合污,为绣技正名,所以才离开孟氏的,不知道她怎么煽动的,如今这些绣娘众口一辞,说咱们的线绣衣是粗鄙之物,难登大雅之堂……现在他们在对面摆开了十张绣屏,与咱们打擂台呢!” 孟以求脸色冷了下来:“洪诗竹?” “对,”孟四道:“他这个小妾,就叫洪诗竹,难道真是咱们孟氏出去的人?” 孟以求冷笑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他昨儿去铺子里,那白痴玩意儿莫名其妙站在门口,也不进门也不走,就冲他笑的那个渗人,还说了一句:“我说过会叫你后悔的!” 然后抬着下巴就走了,他还以为她是魔怔了呢! 赵记与孟氏一向不对付,斗了几十年了,朝廷之前在金陵府设织造局,十几年前撤了,织造局的许多匠人便放了出来,赵记得到消息比较快,奉养了这些匠人。 织造局毕竟是“专供皇家御用”的,所以赵记在绣庄的地位一向清高,如今,居然正面跟他们杠上了。 因为天气不等人,所以孟氏的人是一边学着手艺,一边也早有线绣衣和毛衣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卖的红红火火,这是碍了赵记的眼了吧! 赵承业也是个蠢的,他怎么就不想想,他这么一搞,不就等于直接得罪了那些买过线绣衣的贵妇人? 孟以求忽然想到什么,心头一动,直接道:“行了,你先下去。” 孟四一呆:“那这……” “不用管他!”孟以求不耐烦的摆手,见他还呆呆的等着,索性直接抬手把他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然后他美滋滋的铺开了纸。 哼!这回可不是我要给你写信,这是你们的线绣衣出了事,你不管谁管? 他提笔写下:“阿玥芳鉴……” 孟氏有自己的传信渠道,比驿站还要快些,所以,不几天,孟以求就收到了回信,一打开就知道不是她写的,但口吻绝对是她的,只寥寥几行,连个称呼也没有: “你说说有些人怎么就是学不乖呢?非得把脸凑上来给咱们打?这事儿你不用理,我掐指一算,不几天一定会有人替咱们打脸,顺便,那个娶了这位绣娘的倒霉孩子,也要与她有福同享,有脸同打了,你想顺便干点儿啥的话可以尽快,打落水狗的乐趣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就这么几句,孟二少反反复复的看了十来遍。 这个小娘子,真真嚣张的叫人心痒痒。 孟二少终于呻.吟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他默默的脑补了一下某小娘子说这几句话时的样子,然后霍然站起,直接去找了祖母,劈头就是一句:“祖母,我要成亲!” 唐时玥这几句,当然不是随便放大话的。 她在这之前,就已经给雁东写了信。 棉花种子,她之前答应了雁东分给他一半,于是就匀出来大约十亩地的棉种,合着一些新棉花,踏犁,并几件最新研究出来的线绣衣,亲手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往长安。 也就在差不多的时候,太子殿下从盛齐手里拿到了这些东西。 信写的还蛮长的,太子殿下看了一遍,一边就吩咐:“孤之前说的庄子……” 说到一半,他忽然一顿,他微微凝着眉,又把那信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细细的一琢磨,然后道:“你们先准备着,王朝卿,带着东西,随孤去见驾。” 到御书房外时,还能听到明延帝在骂人:“一伙子混帐东西!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把朕的江山当什么了!” 太子脚下一顿。 就见顾九行的徒弟李德全站在门边,冲他使着眼色,里头明延帝已经问了:“谁过来了?” 李德全赶紧躬身要说话,太子隔窗笑道:“父皇,是儿子。” 明延帝有些打不起精神似的:“进来吧。” 太子就进去了,见了礼,明延帝道:“什么事?” 太子含笑道:“是儿子之前说过的小福娘,她给儿臣写了封信来,儿子觉得挺有意思,笑了几场,所以斗胆拿过来与父皇同赏……” 他假装咳了一声:“儿子是不是来的不巧了?父皇是不是在跟谁生气?父皇若没心情瞧,儿子就回去了。” 明延帝哼了一声:“朕要真同这些人生气,哪里气的过来!”他看了他一眼:“写了甚么,还值当的你特特拿过来?” 太子笑道:“也没甚么,只是觉得朴拙有趣,父皇只图一乐就好。”一边就双手送上。 明延帝是看惯折子的人,一打开,就不由得皱紧了眉:“这把字……可真是伤眼。” 太子笑道:“她习字还不到半年,又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您只当她是三岁小儿来看就成。” “三岁小儿?”明延帝道:“你三岁时写的便比这好的多了!” 太子失笑:“我是父皇的儿子,自小得父皇手把手教导,与她怎能一样。” 这话明延帝听着舒服,笑着摇头,看了下去。 其实看习惯了,这字比起那些蝇头小楷要好的多,虽然丑,字却大,看着十分省力,明延帝一边看一边道:“只看这把字儿,就知道定是一个淘气的人物,明明写的还算秀气,偏生最后一笔总要作些妖。” 太子失笑不语,明延帝又道:“这口吻,她当真不知你身份?” “不知,”太子一脸骄傲的道:“儿子装的可像呢!不然怎会连念秧都找上门来。” 明延帝喷笑:“这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他本来只当个笑话看的,边看边与太子闲谈,却渐渐的看住了。 这信通篇全是大白话,全无甚么之乎者也,可就因为这样,才觉得语调情态跃然纸上,宛如当真对坐闲谈,眼前古灵精怪的小娘子活灵活现。 看到一半时,只觉得软萌可爱,再往下看,明延帝的神色却渐渐郑重起来。 太子只在旁喝茶等着,看着明延帝的神色从嫌弃到轻松,又到会心一笑,然后再转为严肃。 他并不觉得意外。 这小娘子,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封信字迹朴拙,文理粗糙,甚至还有不少错字,可一旦细看,其中思想之锦绣,却叫这些都显得不太重要了。 这就好比一盒礼物,外表简陋,打开来,还有些灰尘,可是当拂去了灰尘,便露出了里头璀璨的明珠,越是把玩,越觉得光润华美,取自天成。 第243章 四大佬联合推广 明延帝一直看完了,才道:“那‘棉花’,给你送来了?” 太子道:“送来了。” 他向外招手,便有人捧着棉种、新棉花,以及新棉花做的衣裳进来,明延帝离了座,一一细看了,心情大好的点了点头:“不错!叫人试种一下,若当真如她信中所说,便是百姓之福了。” 太子含笑应了,一边又道:“这小娘子虽然顽皮懒惰,做事倒还靠谱,当有八成准儿。否则儿子也不敢直接拿来给父皇看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 唐时玥在信里附了一张纸,写了种法、产量和过程中照应的一些心得,明显不是她的笔迹,却写的十分详细。 明延帝又看了一遍,有些嫌弃,“啰啰嗦嗦的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事情却放在最后头!” 太子失笑:“父皇,她这是按日子写的,流水帐流水帐,不就是这样。” 明延帝一想也是,摇头失笑,又道:“那踏犁,你也瞧了?” “瞧了,”太子叫人送上来,一边道:“还没叫人试,就先拿到父皇这儿来献宝了。” 明延帝笑道:“朕昨儿在你母妃宫里,见你母妃打那‘麻将’,还说这小福娘不务正业,只做些荒废时光的玩物,没想到如今,就做出了这么一样好东西,你说朕要不要赏她?” 太子笑道:“父皇,儿子觉得这小娘子便如一株野草,且叫她自在生长便好,时不时就能给人一个惊喜,赏倒不急的。” 明延帝笑道:“送了你这么些东西,连赏都不赏么?那这小福娘岂不是亏了。” 太子也笑:“无妨,儿子想好了,叫母妃帮儿子还了这个情份,她可占了大便宜了。” 他指的是线绣衣。 唐时玥送进来六套男装,四套女装,全都是线绣衣,嵌了珠宝,极为精致华美。 其实现代的绣花毛衣,大多也只是外面好看,内面都有线头的,可是古代的绣娘们精益求精,愣是能弄的一点线头接头都看不出来。 四套女装,各有风格,六套男装,其中四套仍是照着明延帝的身量做的,两套是送给太子的。 三月的天儿,不冷不热的,倒是正好穿。 明延帝一时来了兴致,大笑道:“儿子欠了人家的情份,我这个做阿耶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吃点儿亏,也帮着还些了!” 于是三月十五桃花节,来宫里赴宴的命妇贵女们,就发现皇后娘娘穿着一件线绣的袍子。 袍上盛开着大朵的牡丹花,不同于普通的平绣,这牡丹花是立体的,便似长在枝头一般,绿叶相扶,自肩到襟,又在下摆呼应,雍容华贵之极。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正纷纷恭维时,就见皇贵妃到了。 皇贵妃本就以貌美而享誉闺中,此时,她上着半臂,下着长裙,长裙上却如雀羽般绣出了一道道碎芒。 原本这身衣裳是不显窈窕的,可因为这是有松紧的线绣衣,硬生生勾勒出了丰腴的蜜桃,细细的腰肢,又是夺目,又是妖娆,简直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中两大主位都穿了线绣衣,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风向标。 众命妇贵女出了宫第一件事,就是如虎似狼的扑向孟氏,把本就不多的线绣衣抢购一空。 而且不止是女人们,就连男人,也都提起了兴趣,因为皇上和太子身上,也都已经穿上了线绣衣。 这样的结果,连唐时玥自己也没料到。 她本来只是盘算着,不管雁东的娘是哪一个妃子,穿一穿就行了,最多他自己再穿一穿……没想到皇上一时慈父之心发作,来了个四大佬联合推广,倒真的是便宜她了。 得到消息的第一刻,赵记门口的十面绣屏就收了。 皇上都穿了!皇后也穿了!太子穿了!皇贵妃穿了!天底下最最尊贵四个人,全都穿了线绣衣! 谁还敢说线绣衣不好?谁还有胆子跟线绣衣叫板?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想想他家倒霉儿子整出来的那些事儿,还大张旗鼓的论了什么“十大过”! 赵记家主的背心都汗湿了,手都有些发抖,急急忙忙的回了府,叫人把赵承业拖了过来。 赵承业的名字叫承业,其实并不管事,就是一个纨绔。但就算不管事,他也知道厉害,一听这个,当时就傻眼了。 洪诗竹更是吓的全身发抖:“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精研绣艺,人称秦州第一针,我说的全都是真知灼见,大家不也都赞同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能找皇上撑腰……这样岂非太不公平了?” 呵,公平?谁特么跟你讲公平! 赵家主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蠢没关系,但不该自作聪明。 他懒的跟儿子院子里的女人说话,直接跟赵承业道:“你自己处理好。” 于是,很快就有消息传出,赵承业的小妾洪诗竹悬梁自尽。 同时,赵记最有名的江绣娘,带着同伴亲上孟氏,当众跪请拜师,只是为了学线绣衣。 孟氏声誉一时如日中天。 而赵记经此一着,再也端不起清高的架子,永远要低孟氏一头了。 皇权之威,可见一斑。 都城里闹出了这么多的事,而挑起这一切的唐当家,正戴着帽子在田间,看着人家种棉花。 因为这是一个新兴的东西,是要记录数据的,所以土挖多深,水浇多少,一列种多少株等等,全都要分别记录,到时候好做比对,摸索出最好的种法。 至于西瓜,是要先催芽育苗的,而且西瓜适宜的是沙质土壤,还要再买地,倒是不用太着急。 已经通过了明算考试的陈长青,就被她抓过来干这个记录的活儿了。 陈长青的事情,她也跟杨氏提了,说了不少好话,但看杨氏的意思,并不赞同,毕竟陈长青怎么也只是一个庄户汉子,配县令独女,确实有点儿门不当户不对。 她实实在在的在地里待了两天,眼看着全都上手了,这才准备往回走。 她买的这块地就是村里的,回石屋也就一盏茶的路。 回家洗过澡换了衣服,夏余晖在堂屋里等她,道:“小东家,有个事儿,还得听听你的意思。” 夏余晖现在正飞速成长,基本上什么事情都敢做主,已经很少跑过来问她的意见了,唐时玥有点稀奇:“怎么了?啥事儿还能难倒咱们夏先生?” 第244章 家庭作坊 夏余晖皱着眉头:“就是咱们之前,不是在酒坊弄了个甚么‘末位淘汰’么……” 她之前就在酒坊实行现代化管理,在年终大会上宣布了未位淘汰制,每个月都对考勤和工作量进行考核,后三位会淘汰并且永不录用。 酒坊是正月十六开业的,到二月十六就已经一个月了,唐时玥那会儿在镇上陪考,夏余晖照着之前公示的法子,辞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唐四叔的三兄唐兴旺。 但是他今天去酒坊才发现,那唐兴旺居然又回去上工了,而且见到他时,还故意停下活儿,摆出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根本不怕他知道。 他就直接过去问了,唐兴旺也有恃无恐的说了,是唐四叔叫他回来的。 他又去问了唐四叔,唐四叔反正就是一脸为难,说实在却不过情份什么的。 而且最那啥的就是,他一查之下,发现原来那三个人都回来了,因为唐四叔觉得,唐三都回来了,其它人不回来,不好意思的。 夏余晖把考勤表给她看了看,道:“所以,小东家,我这会儿是直接过去,强行辞退他们?还是去找唐四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是……怎么着?” 唐时玥皱紧了眉头。 这就是她之前担心的事情了。 理念。 被唐四叔这么一整,未位淘汰制形同虚设,应该有的激励作用,危机意识什么的,也全都没了。 她一直想要的,是一种高效公正的管理,唯有这样,才能最快的发展壮大,隐患也最少。 可唐四叔这样一弄,就还是之前的家庭作坊。 但在现在这种社会条件之下,家族作坊才是常态,宗族之重,不是现代人能够理解的,所以如果唐四叔真的连手足之情也不念,大概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有些事她能做,他却做不了,最主要的,他没有意识和勇气去做。 唐时玥沉吟了一下,直接道:“你把两边的帐整整,把福寿酒里咱们的钱抽回来,所有的帐交给陈长源,另外再去找未了,让他传讯给沈潜,咱们在镇上弄个酒坊,单独做唐家果酒。我去找唐四叔谈谈。” 夏余晖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好咧!” 唐时玥就过去找唐四叔了。 唐四叔一听之下,整个人都懵了。 他本来也算是一个精明的人物,可是福寿酒坊的发展,太快了,太超乎他想像了,根本没有给他成长的时间,幸好有唐时玥在前头撑着,他也习惯了。 如今她乍然这么一说,就跟没了主心骨一样,他一下子就慌了。 唐四叔急道:“玥儿,你是不是嫌我瞒着你三叔的事?可是他是我嫡亲兄长,我自已的酒坊,哪怕少赚几个银子,也不能连自家人也赶出门吧?我叫他向你陪罪可好?” 唐时玥很耐心的道:“四叔,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不是冲着唐三叔这个人,你要明白,咱们弄未位淘汰,是为了效率,只有让大家紧着弦儿,知道干不好就要走,干好了就能多发钱,他们才会更努力,做的也更好……” 唐四叔茫然:“其实赚多少是多呢?就算少赚几两银子,又能怎样?” “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个事不能这么办,再说了,你倒想着照顾兄长,他要是知恩图报,就应该更加努力才是,可是你看他的考勤差着别人老大一截,而且你这次叫他回去之后,他不但没悔改,还变本加厉……” 唐四叔连连点头:“我会骂他的,我一定好好跟他说!”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唐时玥嘴皮子都磨干了,也没能叫唐四叔明白她的意思。 行吧,她早就该知道,理念上的分歧,真的是很难达成共识的。 于是她就道:“四叔,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不是唐家的人?” 唐四叔表情微变,唐时玥道:“其实我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我不是唐家人,而且我志不在此,将来早晚要离开村子,咱们这合作,也是早晚是要分的,不如趁现在分了,把福寿酒给了你,到时候,阖族劲往一处使,自然会越来越红火,对族长,里正来说也是好事儿……” 往这个方向一劝,唐四叔果然就能理解了,渐渐的沉默下来。 唐时玥续道:“你放心,你与婶儿当年待我的情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酒坊再怎么拆,也影响不了咱们两家的情份,你想想,我阿兄和琛阿兄,都是许先生的弟子,咱们还要做世交呢,对不对?所以你真的不必多心。” 劝了他许久,唐四叔才终于艰难的点了头。 叫了陈长源来,一听这事儿,他也是十分震惊。 可毕竟他只是个干活的,两人已经说好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坐下来,与夏余晖对了帐。 唐时玥又单独叫了唐四叔,把已经试验过的酒方子抄给了他,又把她知道方子,但还没有测试过具体配比的,挑着当下有的水果,也写了十几个给他,然后附着耳,把最后一步悄悄说了。 唐时玥最后告诫他:“福寿酒,我以后不会做,你们就是独家经营,你要记住,最后一步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要泄露给任何人知道,否则的话,将遍地都是福寿酒,你们根本没有一争之力。” 唐四叔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夏余晖也忍不住道:“我说句讨人嫌的话,令三兄这人,不宜走的太近,否则恐生祸端。” 唐四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两边正默然相对,就见陈里正和唐家族长急匆匆的进来了。 一见两人都已经分清楚了,无可挽回,老族长气的指着唐四叔骂了一句:“糊涂东西!” 唐时玥含笑道:“堂伯公,快别骂四叔了,是我要分的,主要是我手头事情太多,实在管不过来。” 老族长能说什么,他只能长吸了一口气:“玥儿,你叫我一声堂伯公,就是咱们唐家人,唐家认你这个族人!无数乡民受你恩惠,我老头子也是感怀在心!你若要跟我们见外,咱们真真是羞愧难当。” 唐时玥急卖乖道:“堂伯公放心,我当然明白的。” 老族长狠狠的瞪了唐四叔一眼,携着唐时玥的手出来,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老族长才颤微微的走了。 这事儿一传开,大家都有些吃惊。 好像直到此刻,才猛然惊觉,唐时玥原来不是唐家人,她是有可能离开的。 大家都认为是唐四叔为了维护兄弟,得罪了唐当家。 本来这是一个非常叫人理解,甚至会维护的理由,可是因为牵扯到了“福娘子”,居然一面倒的都在谴责唐四叔,觉得是他气走了福娘子。 直到三月十八,周娘子临盆。 唐时玥从她开始阵痛,就一直守在旁边,后来还进了产房帮忙,周娘子生了近两个时辰,唐时玥一直在里头,后来生出来一个小郎君,还是唐时玥亲手抱出来的。 这么一来,大家就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两家的交情还在。 所以倒也有很多人信了,唐时玥是因为手上事情太多,所以才把酒坊交出去的,于是又开始羡慕唐四叔白拣了个大便宜。 眼看着风向总算是扳过来了,唐时玥松了一口气,这个事儿,勉强算是解决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盛齐的信。 第245章 我要回玥坊 盛齐写信也跟说话一样的啰嗦,他长篇大论的描述了皇宫四位大佬齐穿线绣衣的盛况,同时穿插了孟家和赵记的事情,写的一波三折的,简直比戏折子还要精彩。 这么一闹腾,线绣衣彻底成了人人追捧的“网红”产品。 孟氏又派过来一批绣娘,一边加紧研究新产品,一把又把那些拿到了玥坊颁发的织师腰牌的绣娘,迅速分到各地带徒弟赶工,红红火火的运转了起来。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 玥坊这一阵子,平均一天能接待两拨各地来客,唐时玥还能躲去工坊,夏余晖简直忙到脚打头,后来连孟氏的白管事和乔桑榆都被他拎出来,车轱辘话一遍一遍的说。 但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走正途的,总有些人喜欢剑走偏锋。 起初是玥坊请假的多了,尤其是拿到“小织师”和“织师”腰牌的人。 再隔了两日,乔桑榆就带着大月村的两个小娘子过来找她。这两位小娘子,都是手巧的,是少数几个拿到了“织师”腰牌的人。 据说,昨天有人向她们两家求亲,说是长安城的贵人要纳小,聘礼出到了二百两银子,对嫁妆什么的都没有要求,一看就不对劲儿。 唐时玥带着她们去了玥坊,在门口迎上了老族长,带着几个外村的族长、里正。 他们几个村里,最近几天也是来了不少人,到处打听哪家有拿到了“织师”腰牌的小娘子,打听到了,就重金求纳,容貌什么的全不问,目的毫不掩饰。只暂时避开了聚宝村。 这个年代的人,还是蛮有契约精神的,所以他们一察觉到不对,第一反应不是闷声发大财,而是先来知会唐时玥一声。 老族长就问她:“玥儿,这个事,你觉得怎么办比较好?” 唐时玥道:“顺其自然。” “怎么顺其自然?”老族长道:“这些小娘子远嫁了,怎么叫他们保密?” “保不住,就不保了。”唐时玥倒是十分想的开,这样的局面之前她就想过,所以说的毫不迟疑:“堂伯公,我当时便曾说过,若是这一门手艺,能叫咱十里八村的小娘子多一份娇贵,出嫁之后,能少受些磋磨。那么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如今,我还是这句话。” 她轻轻的扶了老族长一把:“堂伯公,我都能想开,您更要想开些才是,天下闺中女子,十人有八人会绣,但外头仍旧有绣庄,咱们尽力就好,又何必求全?强求出嫁的小娘子为了这个反抗相公家人,咱们于心何安?” 老族长无声长叹,拍了拍她的手背:“玥儿胸怀,我远不及也!” 后头的族长里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既然唐时玥都这么说了,他们就更加不会有意见了。 唐时玥叫人把玥坊的人都叫了出来,郑重的把这些事说了,然后才道:“如今在这儿,我有几桩事情要说。” “第一桩,若有人真心求娶,娶了你之后,待你哪怕能有三五分真心,那他们叫你织毛衣,带徒弟,你们不用顾忌我,不用拒绝,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算是没辜负我教你们的这份手艺。” “第二桩,如今玥坊声名远播,所以来这儿的这些人,未必都存着好心。他们花言巧语,诱之以利,也许只是想买个绣娘,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会怎么对你,实难预料,而且山遥路远,家中族中都帮不了你们。所以我请求诸位族长,里正,还有小娘子们的父母家人,莫要贪一时之利,好生养着小娘子也能赚钱,何苦罔顾亲缘,做这样的事情。” “第三桩,我玥坊的人,若真的摊上了无良的家人,明知道是火炕,还硬逼着自家闺女去跳……小娘子可以来同我说,这闲事儿,我管!” “第四桩,若对方敢以强权压伏,你们抵挡不了的,也可以来跟我说,这闲事儿,我也管了。” 这一番话说出来,掷地有声,又颇有几分“笑骂由人”的洒脱。 四周静的针落可闻。有人忽然抽泣起来,然后抽泣声越来越大,连她身后的乔桑榆,都忍不住捂着嘴哭出声来。 唐时玥站的笔直,目光朗朗。 她揽和这些闲事,并不是图名,更不是图利。 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这在她而言并不算太难,但在对方,也许改变的就是一生,这个时代的女子过的原本就不易,她既然来了,能帮就帮上一把。 暗地里汲汲营营的那些人,当然想过玥坊会有应对,却万万没想到,唐时玥居然有这样的胸怀,这样的气魄。居然敢直接把事情翻到了明面上。 这么一来,这样的事情,反而少了。 毕竟真正有名的工坊,不会自降身份做这样的事,而那些小工坊,也不敢正面得罪孟氏,更加摸不清玥坊的底牌,要知道,玥坊衣可是皇上皇后穿过的!谁知道玥坊的背后,站着什么样的势力? 说白了,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敢私底下叽叽歪歪,明面上,屁都不敢放一个。 当这些宵小渐渐退散之后,唐时玥的话也传了出去,倒是有不少人动了心。例如一些小工坊主,一来图手艺,二来图与玥坊和孟氏交好,央了媒人表明态度,诚心求娶、求纳。 这样有名有姓的富贵人家,在村人眼中,就是绝顶的好亲事了。 同时有一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也更加属意这样的小娘子,即使不带嫁妆,坐在家里就能生钱啊! 而且唐时玥的态度,也叫玥坊的小娘子更有底气,感觉玥坊比娘家人都靠谱,听说有一个考到了织师腰牌的小媳妇子,与相公拌嘴,不说回娘家,倒是扔下了一句“你敢欺负我,我就回玥坊!” 逗的四邻八舍,会心一笑。 唐时玥也不阻止,还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思,由着她们把“回玥坊”玩成了一个梗。 但人心永远是世上最最复杂的东西,即便人人都觉得如今的玥坊亲如姐妹,铁桶一块,也仍旧会有不和谐之音产生。 第246章 上吊 玥工坊几经失败之后,终于研究出来了一个织袜子机,只是织的是没有脚后跟的直筒袜。 唐时玥觉得这也不错,大小脚都能穿,就叫人拉回来,准备放在工坊里试用一阵子,看看效果再大量生产。 乔桑榆上手试用了一下,只需要来回推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织出来一只袜子,一边拿出来手工锁边,一边喜道:“不错!我觉得挺好!” 唐时玥看她两根针倒蹬着锁边,就想起来问她:“找人打的那铜钩针,打出来了没有?”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目光一凝。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平时待客小憩的地方,就在车间旁边,唐时玥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出去,马上就要走到门口了,忽然神色一冷,遥遥道:“站住!” 乔桑榆微怔。 唐时玥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玥坊看门的,是村里的一个粗壮婆子,姓陈,为人爽直,十分尽心,一边迎出来,一边就看到了追过来的唐时玥,不由得一愣:“唐坊主?” 自从唐时玥不再管酒坊,大家就改口称她坊主了,毕竟她下悬赏令时自称过玥坊坊主。 唐时玥就点了点头。 那小娘子一见她,却是浑身一哆嗦,直接就跪到了地上。 乔桑榆也跟了出来,皱了皱眉:“朱小红?你这是要去哪儿?” 朱小红头都不敢抬,呐呐道:“我跟唐班主告了假了。” 乔桑榆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昨日也是这个时辰告的假,这是要去哪儿?” 朱小红颤声道:“我爹病着,我这几日中午告假,回去帮他熬药……” 两人对答,唐时玥只是打量她身上,忽然打断她:“拿出来吧。”朱小红一呆,唐时玥平静的道:“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找人动手?” 乔桑榆也一下子明白过来:“朱小红!你偷毛线?” 朱小红抖的站不起来,打着颤儿还想否认,陈婆子已经忍不住了,怒道:“你敢偷唐坊主的东西!不要脸!丧天良!” 她直接上手,扯开了她的外袍,腰腹上绑着三四斤毛线,朱小红当时就瘫到了地上。 乔桑榆气的直发抖,唐时玥看朱小红吓的脸色都变了,懒的多说:“行了,拿回毛线,收了她的织师牌子,结算了工钱,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她就走了。 乔桑榆愤愤的叫了人来,把毛线解下来,又收回了她的织师牌子,把她赶了出去。 乔桑榆的思维方式被唐时玥影响很大,顿时就想到,既然有人能偷这么多,说明仓库管理上有漏洞,又赶去找了管仓库的钱氏,两人商量了一番,把库管制度修改了一下,然后拿过去叫唐时玥看。 唐时玥满意的夸了她几句,一边问她:“她为什么偷毛线?查了没?” “问过了!”乔桑榆气忿忿的道:“说是有人出了钱,叫她私底下教人做活,她又舍不得离开玥坊,不想当桥师,就生出来这个歪念头,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之前已经偷了七斤线了,都叫那人拿走了!” 看她坐在她脚边,气的不行,唐时玥就拍拍她头:“好啦好啦,阿榆不气了,老生气就不漂亮了。”一边顺手摸了摸她的脸。 乔桑榆无语的瞪了她一眼。 她这个师父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跟个小流.氓一样爱逗人。 她白了她一眼就走了,结果迎头碰到夏余晖,夏余晖便叫她:“阿榆?” 乔桑榆停都没停就走了,夏余晖还转回头,看着她的背影。 嗯?目睹了这一切的唐时玥挑了挑眉。 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现,叫了青未了来,让他去查查是哪家的人。 本来这事儿就差不多结束了,乔桑榆虽然生气,但毕竟顾忌朱小红是本村的人,也没吆喝开,算是手下留情了。 但看门的陈婆子也是本村的人,这事儿还是传开了,如今唐时玥声望正盛,大家都是气愤难当,嚷嚷着要把这一家人赶出去。 隔了一天,唐时玥正跟夏余晖商量新酒坊的事,就有个小娘子急匆匆跑过来:“坊主!出事了!朱小红前儿晚上上吊死了,朱家的人抬着死人在玥坊门口闹事呢!” 唐时玥一皱眉。 夏余晖站起来道:“我过去吧,这事儿我帮着阿榆处理就成。”一边就急匆匆去了。 唐时玥犹豫了一下。 虽然谁弱谁有理古今皆同,一牵扯到人命,这边儿天生会矮三分。但她们理亏还敢闹的这么大?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索性也过去了。老远就听着一片哭嚎之声,但几乎是唐时玥一出现,那几个人的声势就小了。 唐时玥的步子不快不慢,直接走过去,站在了他们面前。 然后她道:“夏先生。” 夏余晖折身应声:“东家。” “记下这些人的名字,籍贯、相貌特征,以后但凡是我唐时玥手里的产业,不管是现在有的,还是将来的,全都不会用他们。”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正哭着的朱家人也都没声了。 唐时玥续道:“另外,这些人的亲戚、亲家、关系近的朋友,也全都查清楚,以后能不用,就不用。” 很拉仇恨,但是极其有效,当时他们就哑巴了。 所有人,包括乔桑榆和夏余晖,都没有想到,她居然一上来就正面杠。 尤其是村里人,习惯了她对玥坊中人的维护和不计较,就算朱家人,也多少有些捏住这一点有恃无恐的意思,万万没想到她会翻脸。 那婆子尖声道:“你逼死了我闺女!竟还敢这样!你还讲不讲理了!” 唐时玥冷冷的道:“麻烦你说话之前要弄清楚,什么叫我逼死了朱小红?她偷我的东西,我处理她,我又没有前后眼,之后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婆子大哭道:“要不是你抓着了她,我家小红咋会寻死!没天理了啊!” 她仆地大哭。 唐时玥缓缓的道:“说白了,你们所倚仗的,不过是‘死者为大’四个字。本来没理的事情,人死了,就忽然变的有道理了?我不信这个邪!” “我告诉你们,在这个世上,有两大规则,一个是律法,一个是德行,律法上我肯定没罪,就先不说了,我现在只跟你掰扯掰扯德行。” “假如说,朱小红她没偷东西,我却诬陷她偷东西,让她被冤枉,背着骂名,然后自尽而死……你们可以来找我,虽然律法上她是自杀的,但是德行上是我有错,我认。 但是现在的情形是,她偷了东西,我只是辞了她,收了她的织师牌子,没打没骂没宣扬,甚至于这些日子的工钱也一文都没拖欠,我仁至义尽!那之后,她不管做了什么,你们都没有任何立场过来找我,因为我没错!” “我没错!这才是关键!难不成有人偷了我的东西,我还应该忍气吞气的让她继续偷?说破天去也没这个道理!” 她顿了一下,“听清楚了没有??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没做错,我为心无愧!所以,我不但不会出一分银子,而且,来找我闹的人,我还会永不录用!” “我从不主动惹事,但我也不怕事。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与我有关的,最好找个会说话的人,好好的来跟我讲道理,不管成或不成,对或不对,我起码不会收拾你,但如果想撒泼闹事,逼我就范的,不好意思,我不吃这套!” 第247章 平地一声雷 有人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唐坊主,毕竟是一条人命,乡里乡亲的,你能帮就帮她一把。” 唐时玥猛然抬头,直视着她:“你是谁?哪一家的人?” 那妇人吓的直摇手:“我错了,我再不敢说了!”一边迅速退进了人群中。 “别走啊!”唐时玥冷冷的道:“你不是要帮人吗?继续帮啊!你都出头露面说这句话了,怎么能说完就走呢?”她紧紧的逼视着她:“我记得你男人在酒坊吧?年前刚拿了钱的?不如你家出一百两怎么样?” 妇人脸都白了,一声不敢吭。 唐时玥冷笑一声,环顾众人:“你想帮,自己帮,谁也管不着你,没的自己一毛不拔,站那儿张张嘴,就叫别人帮的,慷他人之慨那不是慷慨,那是贱。” 她顿了一下:“诺大的天下,有的是吃不上饭的穷人,也有的是富可敌国的富人,各人过自己的日子,没有谁必须要帮谁的。别老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自己,万事就出一把嘴,还觉得自己仗义执言。” 她哧了一声:“傻.逼。” 她说的一点没留情面。 有人忍不住道:“唐当家开酒坊之前,我家个把月不见点荤腥,孩子晚上饿的直哭,也没见谁来帮帮我!” “就是啊!没亲没故的,谁还该着帮谁不成!” “唐坊主好心好意护着玥坊的人,连手艺往外传都不计较了,你们就这么对她?” “别把人家的仁义当成好欺负!占便宜没够!” “一个个都丧良心!什么狗屎玩意都冒出来了!” 唐时玥的眼神一一扫过朱家几人。 在她看来,朱家这些人,除了朱小红的阿娘有几分真的伤心之外,其它人都眼神闪动,那种感觉好像是……恐惧? 唐时玥总有几分不祥的预感,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人群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出一条路,她刚走到一棵槐树下,忽听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数人尖叫出声:“小心!” 唐时玥猝然回身! 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跃下,寒光一闪,仗剑刺来…… 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众人惊呼声中,忽听咔擦一声炸响,整片天空猛然一亮,下一刻,一道巨雷从空中劈下,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千钧一发之时…… 正正的劈在了那黑衣人身上!!! 满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全都惊愕的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人一身焦黑的倒下,全身痉.挛抽搐,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连同那棵数百年的古槐树,都被雷电波及,劈黑了半边,缓缓的燃烧起来…… 又是一声炸雷,密集的雨点争先恐后的落下。 好像眼前所有的事情,全都被慢放了,直到这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咣的一声就跪下了:“福娘娘……” 诸人成片成片的跪下,声音颤抖:“福娘娘……” 青未了猛然蹿了过来,看着她,欲扶不敢扶的,表情也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时代的人,对雷电本来就极度尊崇也极度恐惧,被雷劈,绝对是大奸大恶的象征。 可是此时,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之下,这个人欲刺杀唐时玥,然后当场被雷劈死了……连唐时玥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虽然一向是行走的挂逼,但是,也没这么玄乎过啊! 唐时玥回去泡了澡,捧着姜枣茶喝,看着这些人敬畏的目光,她无奈的扶额:“就是凑巧了!看我还不是跟你们一样淋了雨。” 夏余晖道:“我们怎么就没凑巧过?为啥到你这儿就老凑巧?你要真是仙女你就直说。” 唐时玥白了他一眼:“又说我是仙女,又这么顶撞我,也不怕我咒你越长越丑!” “福娘娘,”夏余晖笑道:“我天天拍你马屁,能叫我胳膊再长出来不?” 两人说笑了几句,大家也都松懈下来,唐时玥才道:“未了,那人死了没?” “死了,”青未了沉声道:“是我疏忽。那天还有两个人,应该是与他们一伙的,似乎是被吓住了,没有出手,现在也离开了。” 她又问:“朱小红上吊,是自己上吊,还是……与这些人有关?” “是自己上吊的,”青未了肯定的道:“这中间还隔了一天,我还暗中去看过尸体。他们应该只是利用朱家人制造混乱。” 唐时玥点了点头,沉吟的道:“我虽然得罪过不少人,但是能闹到刺杀我这么严重,水平还这么高的不多……”她就跟他道:“未了,这些人不要跟他们冲突,也不用跟踪他们,发现了只跟我说一声就好。我给雁东写封信。” 青未了低声应了。 当时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了,这情节又太玄乎了,于是这事,以瘟疫一般的速度传了出去。 因为中间牵扯到了两条人命,所以里正报了官,连林县令都亲自过来了,仵作验了尸体,还察看了那棵树,加上近百村民的证言,铁证如山,毋庸置疑。 林县令还为此写了一道折子,做为本地的奇闻逸事报上,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 当有一天唐时玥一出门,发现门口居然有人上供,她默默的缩回了迈出的那只脚,背靠着大门,无语问苍天。 她不排斥神迹,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啊!她不想这么早就引人注目的。 要知道,这是“天下奉一人”的古代啊!百姓根本没人权,还没有自保之力就闹出这种得上天庇护的“祥瑞”,随便哪位上位者一句话,甚至于……万一皇上动了念头,叫她进宫可咋办?还不憋死她? 明延帝也确实看到了这道奏折。 其实哪个皇帝的案上,也少不了“祥瑞”,不管真的假的,隔三差五总会有人折腾出一个,明延帝是务实的人,一向不怎么在意。 可是唐时玥怎么也算是熟人!活的!自然不同。 林县令的奏折写的极为详细,整件事情,前因后果,包括唐时玥的每一句话,甚至被雷劈的死尸和树的样子,全都详细写了。 他握在手里沉吟了一番,就叫人叫了太子过来:“那小福娘,给你写信了没有?” 太子道:“刚刚收到,儿子还没来的及看呢。” 明延帝伸手:“拿来。” 太子就把信给他了,然后明延帝一看,果然是还没拆开的,上头写着盛齐收转雁东。 他一方面觉得太子这么大了也没个算计,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就敢叫他看,一方面却又觉得这种毫不犹豫的态度十分舒服,看了看他,道:“顾九行。” 顾九行赶紧上来,“奴才在。” “早上我说的那茶,给你们太子殿下上一盏尝尝。” “是!” “多谢父皇。” 明延帝点了点头,这才拆开信看了。 字迹是一如既往的丑。 也是写了这次的事情,但是在她口中,这就是一个巧合,而且她一再的抱怨,这么一闹大家都以为她真是什么福娘子,她不得不开始注意形象,不能赖床了,每次出门都得好好梳头洗脸,而且再不能随意套件衣服就出门,还得穿好看的云云。 非常自在,又有些孩子气,充满了穷人乍富般的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明延帝有种清风吹散了雾霾般的感觉。失笑着把信给了太子,又把林县令的奏折也给他看了。 太子迅速看完,心头微沉。 他不用想就知道,此事,跟他那好弟弟脱不了关系! 棉花、踏犁,全都是她给的,但功劳全都计在了他身上,父皇这些日子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三皇子这是坐不住了。 明延帝道:“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第248章 君父 太子心思电转,然后他道:“父皇,我觉得这小孩儿,也许真有几分得上天眷顾。”他折身跪下,“求父皇派几个人去,暗中保护她。” 明延帝一愣。 身为帝王,太子和三皇子之争,他心里当然有数。 在朝事上争执,他视之为一种磨练,乐见其成。但三皇子出这种招儿,用这样直接粗暴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小老百姓,他是十分看不上眼的。 这就是送到太子手里的把柄。 他以为太子会委屈,会愤怒,会明里暗里指责三皇子,同时暗中派人监视或者保护她。 做为一个活的“祥瑞”,他当然也会派人留意。 但他没想到,太子直接向他要人。 明延帝不动声色道:“为何要朕派人?你没人可用么?” 太子手心微微汗湿,面上却从容的道:“因为儿子想跟父皇打个赌。” “什么赌?” “儿子想赌这小孩儿,成就不限于此,将来她定然能给我大晏带来更多的惊喜。” 他顿了一下,“她遇袭,有五成的可能是被儿子连累。若置之不理,于心不忍,可要管吧,儿子与她,其实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只怕反叫人误会,不如由父皇派人去。” 这话说的十分的“问心无愧”。 明延帝点了点头:“朕会斟酌。” 太子出了御书房,嘴角微挑,又随即收了。 他现在好像真的已经悟了“君父”两个字的含义。 这可是“祥瑞”啊!他傻了才会往自己手里扒拉,生怕皇上不忌讳么?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明延帝派人去,一定会以他的名义。 即便明延帝明知道三皇子会蹦跶,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自碰到是另一回事,三皇子做事向来狂妄,他派出去的人,要是伤了父皇的人……那才叫有意思。 至于唐时玥,那鬼灵精,他还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福娘子的消息传到长安城的时候,孟以求已经快马出了城门。 他在祖母面前发了誓,不娶到唐时玥绝不回长安,甚至还为此把手头的活儿移交了些给兄长,打定主意哪怕追个一年半载,也绝不放弃。 此举无形之中,在无数都城少女面前,给唐时玥拉足了仇恨。 唐时玥可没想到这位又抽风,当然,她根本就没想起他来过。 此时,她眼前正站着两个黑衣人。 唐时玥很好奇:“你们是雁东派来的人?” 黑衣人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 “丁九。” “丁九呀!”她点了点头,就问:“你们的工钱谁发?” 黑衣人以为她一定会确认他们的身份,都预备着掏信物了……没想到她却来了这么一句。 丁九默了一下才道:“唐坊主不用担心,工钱,”他艰难的顿了一下:“雁郎君会发的。”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小娘子,眨了眨大眼睛,神秘兮兮的:“那,你们想不想赚点儿外快?” 丁九:“……??”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换了衣服的男人跟在了她后头。 出来的时候,外头还有一个人影闪了一闪,居然是唐时进。她这几天,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他了,亏他还自以为躲的高明。 但她也不想理他。他这种“文人”,作不了什么大妖,她不接招,看他能怎么办。 然后唐时玥就带着新忽悠到的壮丁,和一伙村里人去了山上。 正是农忙时节,壮劳力什么的,忽悠一个是一个啊! 她在教他们果树嫁接。 苹果、梨子、桃、杏之类的,枝接的最好时间都是在三四月份,她准备带着人多弄一些,就算只成功一半,也不错了! 而且大晏朝对于开荒历来政策优沃,无主荒地免征三年,所以唐时玥还打算着,等春播完了,就请人来开荒种果树,将来做果脯、做罐头、榨果汁……随便一弄就是钱呐! 一直到学会了,亲自上手操作了,丁九还有些恍惚。 他们是堂堂的护龙卫啊!普天之下只听天子的命令! 为什么被她一说,什么暗保不如明保,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外快不赚白不赚……然后就来弄果树了呢?幸好没有把人全带过来见她! 但圣上说的是适当交好,便宜行事,应该也不会怪罪的……吧? 唐时玥带着这伙人干了两天,就把山上野生的果树弄了个差不多,然后她把这些人打发出去,找那些附近有大量种果树的村子,免费教给他们,喜欢学的就学,不喜欢也不强求。 但是这个年代对于神明本来就极度敬畏,一提到福娘子,没有不愿意学的,哪怕完全不懂为啥,他们也愿意照做。 然后唐时玥留着丁九两个人给自家后头的果树嫁接,一边不住的夸奖他:“丁九,我觉得你特别有天赋!手特别巧!这么多人,就数你做的最好了!” 丁九一时没忍住,就笑着谢了:“过奖。” 旁边的属下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丁九惊恐的摸了摸嘴角…… 喵的,这小娘子也太邪门了,邪.教一般的洗脑能力!现在说他是铁一般的战士还会有人信么? 然后嫁接完了,唐时玥给他们每人发了三百文的工钱,还额外给他多发了一百文的奖金,然后出了一天二百文的“高价”,请他们“顺便”教一下武馆的孩子。 铁一般的革.命战士丁九,冷漠的拒绝了:“不,我们是奉雁郎君之命,前来保护你的!” 行吧,唐时玥也不在意,然后就叫人给他们做了几套衣服。 熟悉唐时玥的都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弄“制服”,而且制服上还喜欢弄布贴画。可是丁九不知道啊! 他正少少的感动,就发现拿过来的制服后背上,布贴的字写着“绿柳吐絮”、“红梅含苞”……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丁大人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唐时玥还挺委屈哒:“这词儿是在夸你你不懂?你是不是没念过书?” 丁九:“……” 她继续道:“你们不是雁东的人吗?我好不容易才在雁东写的对联上找了几个适合的词儿!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这样你们又可以保护我,又可以表示不忘旧主……你们不都时兴这个吗?” 丁九:“……” 然后她又拿出来两件:“你们要是四个人就好了,我其实一共拼了四件,只是这两个词儿不太美,我就没用。” 那两件的上头写着:“五湖四海”、“万水千山”。 不!!! 丁大人的内心疯狂拒绝。 然而唐坊主说:“你不知道我很有名气吗?我现在一出门,很多人会看我?你们要跟在我身边,就要有范儿,不穿我是不会带你们出去的!” 最终,丁大人含羞忍辱的接受了“五湖四海”和“万水千山”。 宝宝委屈,宝宝就说。 丁大人决定马上禀报给主子。俗称告状。 唐时玥哼了一声就进了房间,眼神微凝。 要知道,她所做的事情,都是极度超前,极度靠谱的,说出去会很招眼儿。 可是来的这几个人,不管是她想的那个人派来的,还是真的雁东派来的,她又势必不能拒绝。 不能拒绝被监视,又不能什么也不做了,她就只能在靠谱的事情上,套上一件极度不靠谱的外衣。 而且,看起来他们暗中真的还有人,居然瞒着她! 正闭眼假寐,忽听外头传来了一声撕裂人心的惨嚎,有人大哭道:“唐坊主救命!福娘娘!求求你!救救我吧!” 第249章 天花起 出事了!唐时玥骤然惊起,急翻身下榻往外走。 而丁九刚刚放飞了用来传讯的鹰,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一手按着腰间的软剑,飞也似的闪身出来。 唐时玥已经推开了大门,门外的人一边不住的磕头,一边嘶哑的号哭着:“福娘娘,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们东子!” 她蓬头垢面的,唐时玥起初都没认出来,仔细看了看,就吃了一惊:“二堂婶?” 这居然是唐东子的娘。 唐时玥愕然道:“这是怎么了?” 她看看周围,刚刚围过来的村里人也都十分茫然。唐时玥就道:“二堂婶,你不要急,有事你说。” 东子娘只是不住的磕头,唐时玥见她哭的都快疯巅了,便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堂婶,你先起来……” 手都伸出去了,忽听有人大声道:“别碰她!” 唐时玥微愣抬头,却是唐时进。他声音焦急的道:“她得了天花!天花!唐东子得了天花!过给她了!” 天花! 东子娘的哭声猛然一顿,大家亦是同声惊呼,猛然空出来一大片。 唐时玥的神态却仍从容,道:“你怎么知道?” 唐时进颤声道:“我……我素日常在坡头读书,离他们家很近。起先只听说东子发热了,后来又听说二堂婶也发热了,然后早上才听他们嚷嚷着起了水泡……” 这话未必是实话。 唐时玥想起之前他鬼鬼祟祟的身影。 但这会儿她根本无暇细想! 她迅速扫眼东子娘,道:“是不是!堂婶!是不是天花!” 东子娘一下子抬起了头,满面惊惶。 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指着她,在她脸上,果然有成片的脓疱! 众人再次发一声喊,纷纷变色。 身后,丁九猛然上前,抓住了唐时玥的手臂:“唐坊主,我马上带你离开!” 唐时玥一把甩开他手,“我不走!” 她向东子娘道:“不用怕!先带我过去,我需要问问东子!” 有人尖声道:“唐坊主!这可是天花啊!” “天花一到,满城横尸啊!” “烧了烧了!赶紧把他们全都烧了!不然咱们都得死!” “住口!”唐时玥一声断喝:“烧谁!?我前天还看到东子跟一群孩子在玩,你们就不怕自家的孩子已经过上了吗!” 这话一说,大家瞬间就是一静。 唐东子本来就伶俐,跟了唐时玥一段时间,见识多,性子也好,村里的半大孩子最喜欢跟他玩,这阵子又是农忙,天天呼啦啦的一群。 有人当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们,我们二郎跟他玩来着……” “前儿还来找我们贵儿……” 她猛然暴哭出声。 “哭什么!”唐时玥再次一声断喝:“都不用慌!唐七叔,” 她随便叫了一个人:“你先去通知族长,陈大郎,你去叫里正,陈三,你去叫村医来,其它人家里有孩子的,回家检查孩子有没有发热,检查全身,有没有起疹子水痘!没有孩子的赶紧给我跑着通知全村!未了你也赶紧回武馆检查,通知夏先生和阿榆!马上!立刻!快!!” “还有你,二堂婶,”她上手从地上拖起了东子娘:“你特么的给老子站直了,现在带我去找东子!” 丁九猛然上前一步。 他名义上是来保护唐时玥的,所以刚才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带她离开。 但其实,他真正,或者说主要的目的,是监视她,察看她的所做所为。所以,他是否应该按兵不动?看着她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怎么做? 他没有想到,来这儿才几天,就要碰到这么艰难的抉择! 可是,看着她冷静从容,发号施令,他一时居然不敢打断! 这个年代,百姓对于神明的依赖是无限大的,在人人谈之色变的天花面前,因为唐时玥的命令,她们居然硬生生的稳住了,飞也似的跑动着,回家的回家,叫人的叫人。 唐时玥向来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她看起来毫无顾忌,其实抓着东子娘的手,是隔着袖子的。 天花通过吸入和直接接触传染,但不是必定传染的,最主要的,此时她绝不能置身事外!她在赌!赌她的运气! 但她的态度,确实给了东子娘莫大的勇气,东子娘挣脱了她的手,跌跌撞撞的冲在了最前头。 东子家里,几个人正在院中,似乎是要把东子抬走,唐时玥一进门,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唐时玥看唐东子的意识还清醒着,就叫他:“东子!” 唐东子猛吃了一惊,一看到她,顿时翻身跪下,涕泪交流:“唐当家……” 唐时玥道:“我问你问题,你快点回答!你在发热之前,都去了哪里?” 唐东子急定了定神:“我在镇上灯笼坊帮了几日工,回来就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之后,又跟谁在一起过?” “村里小贵,同子……好多人都在一起过……” 唐时玥又问了几句,这时候,已经有人哭着往这边来了,怀里抱着个半大孩子,一来就跪到了地上,哭的抬不起头来:“福娘娘!我们二郎也……” 事情严重了。 唐时玥猛然咬紧了牙关。 好像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心脏,她全身一紧,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站的笔直,口齿清晰的道:“丁九,麻烦你跑一趟县衙,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县尊,让他派人检查灯笼坊,防止疫情扩散,然后你们几个就不用回来了。等事情过后再来。” 丁九猛然一僵,愕然的看她。 但她根本没有看他一眼,继续吩咐:“未了,你也跑一趟镇上,找沈潜,看他有没有办法把苏济老先生请来,或者让他帮忙找个别的大夫也行。” 她转头找了找:“唐三叔?唐义!你家我记得是个单门独户,离别人都挺远的?你马上回家收拾一下,除了随身衣服,别的全都留着,我回头陪你一间新屋和家什儿。” “堂婶,你带着东子,刘婶儿,你带着你们二郎,还有村里,但凡发热的孩子,连同他们睡的被褥,都先集中到那边去。” “陈村医,劳烦你跟过去,看看那些孩子。你家中有药的,尽管用,若没有药的,我叫任东去帮你买,药钱全算我的。” “还有,少时出过痘的,全都来跟我说一声……” 惊慌失措的众人,在她冷静又清脆的一声声吩咐里,迅速的平静下来,然后各自听命忙碌。匆匆赶过来的老族长和里正,赶紧跟着下手安排。 就在这一片忙乱之中,马蹄声响,渐行渐近,一人愕然道:“阿玥,这是怎么了?” 满目疮痍中,孟二少这张脸,真如朗月在空一般。 可是再好看,他出现的也太不是时候了!这特么就是来添乱的! 第250章 要死一起死 唐时玥急道:“你怎么来了!” 他道,“我……” 唐时玥急摆手:“来不及了!别说了!我们村里有人感染了天花!镇上应该也有!不管你有什么事,你现在马上立刻离开!” 孟以求猝然张大了眼睛。 他足足用了半分钟,才消化了她的意思:“天花!?” “对!你赶紧走!包住脸!不要用饭用水,不要停留!马上离开东风县!快走!” 孟以求跳下马就来抓她的手:“阿玥,你跟我走!” “胡说什么!”唐时玥一把甩开他手:“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可能走的!你赶紧走!别捣乱!” 她瞪了他一眼就走了。 孟以求本来就是一个任性的大少爷,看着她的背影,他半晌才一咬牙:“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死大家一起死!!”他拔步就跟了上来。 这时候,村里几个发热的孩子,已经被送到了唐义家。 唐义是个老光棍,性子很干脆,他什么也没收拾,就叫这些孩子进去住了。 有的大人没出过痘的,唐时玥都没叫她们进去,几个孩子有的根本不知道出了啥事儿,慌的直哭。 唐时玥就在外头道:“东子。” 唐东子应了一声,唐时玥道:“你照应着他们,带着他们玩儿,若是照应的好,我答应你,回头跟你爹娘把你要过来,带在身边,帮我做事。” 唐东子一下子就哽咽了,哑声道:“唐当家,我们不会死的,对不对?” “不会的。”唐时玥稳稳的道:“别怕,有我呢!我不会叫你们死的!” 孟以求老远看着,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只觉得这小娘子这会儿的样子……比他爹都靠谱,叫人特别想依靠的那种靠谱。 陈村医平时是个死要钱的性子,可是这时候,却连提也不曾提钱,也不曾露出惧色,就进去帮这些孩子检查。 唐时玥的脑子里迅速滚过了许多关于天花的知识。 天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天花病毒是通过呼吸道接触或者直接接触而传染的,痂皮、痘液落在被褥、尘土上,能对抗干燥和低温,可以存活好几年。 感染天花之后,没有很好的办法医治。 古方曾说,可以用好蜜来通身涂抹,或者用蜜煮升麻,然后频繁地饮服。或者用水煮升麻,并且,用棉蘸药液涂抹疮面,当然,如果用酒去浸渍升麻效果会更好,但是这会引起剧烈的疼痛,难以忍受。 但是,天花是一次感染终生免疫的。 也就是说,只要你得过一次天花,不管有多轻微,痊愈之后都会终生免疫。 所以没感染之前,可以接种牛痘,当然也可以接种人痘,只是有一定的危险性。 唐时玥一边拼命的回忆,一边不断的下着命令。 她叫人去买蜜和升麻,又叫人赶紧去打听有没有患痘的牛,然后再叫人包着手脸,把所有患病病人的被褥衣服器具甚至排泄物,全部都收拾出来,远远找了大坑扔了,烧了又洒上石灰。 高度紧张之中,她根本没感觉到时间流逝。 一直到青未了叫了一声:“师娘!苏神医来了!” 唐时玥一回头,就见苏济站在那儿,唐时玥大喜:“苏老先生!” 苏济嗯了一声,唐时玥来不及寒暄,赶紧带着他往唐义家走,一边迅速的介绍着情况:“现在查到的,有七个人,五个孩子两个大人,其中最早的一个孩子十三岁,与他阿娘应该差不多同时染上,已经成为脓疱,有两个孩子脸上手上出了红疹,但还未肿胀,余下的两个孩子一个大人,刚开始发热、背痛,还未出疹。” 苏济听她说的详细又精确,不由得点了点头。 唐时玥又道:“我叫人买了蜜和升麻,不知道用不用的上?” 苏济讶然:“你懂医?” “不懂,”唐时玥道:“还要什么,苏老先生说了我去办。” 苏济就道:“老夫先看看。” 唐时玥点了点头,给了他包手脸的布,送了他进去。一边转头问青未了:“镇上情况怎样?” 青未了道:“我还不知,我请了苏老先生就先回来了。” 唐时玥又道:“武馆呢?” 任东急闪身过来:“武馆的孩子我都看了,没有人发热,没有疹子。我交待了他们,暂时不许接回家去,不许人出入,一会再叫大夫检查一遍。” “好,”唐时玥道:“任东霍南,你们再把村里过一遍,看有什么问题没有,尤其看看有没有发热的。未了,你再去镇上问问……” 却听一个声音道:“林县尊已经派人把灯笼坊封了,挨个的找里头的人,另外也吩咐镇上医馆查这阵子发热的病人,我来的时候,已经找到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情况严重,怀疑他就是第一个患病的,还有两个也患上了,我留了人在那边,消息随时会传过来。” 唐时玥一转头见是丁九,就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丁九严肃的道:“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你若有事,我也是一个死。” 唐时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从出过痘的人里头挑了几个人,叫他们负责给几个孩子做饭,来回照应,交待她们如何护理,一桩一桩,有条不紊。 然后又吩咐人去扯布,说要缝一些大袍子。 孟以求迅速插话:“阿玥!这个我去就成!” 唐时玥一看他居然还在,简直就是又气又急:“你疯了么!你赶紧给我走!” 孟公主一梗脖子,“我就不走!” 唐时玥简直要被他气出内伤:“未了!把他给我扔出去!” “不!”孟以求直往后退:“你就算叫人把我扔出去,我也会回来的!你要人扯布做袍子,这种事我做最是合适,我孟氏有的是人!” 唐时玥瞪着他,孟以求固执的跟她对视。 唐时玥最终点了头:“好,你叫人赶紧做,我要从头包到脚,脸、手都要包的严严实实,多做一些,穿一次就得处理一件。任东你跟着他,一边做着就先拿几件来。” 从不与人合乘的龟毛孟二少立刻就应了,同任东道:“我们骑马去!” 然后两人上了马一路飞驰而去。 苏济出来,又开了几个方子,唐时玥打发丁九去买。 丁九去了一趟,又带回了消息,已经又找着了一个孩子,一共四个,其它的孩子没有染上,已经隔离开了,县衙仍在继续查。 济世堂的大夫,也就是苏济的两个徒孙,已经赶过去了。 一忙之下,天都黑了,唐时玥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累。 她强撑着安排好了苏济,叫夏余晖和乔桑榆守着玥坊,又叫叶婆子把昌瑞和小瑶儿都送去了武馆,这才回去小睡了两个时辰。所有衣裳全脱下扔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匆匆做了早饭,跟丁九几个人吃了,一边又带了一份,去找苏济。 苏济也刚刚起身,一边吃着她带来的饭,一边眉头紧锁。 唐时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丁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毅然转回身,跟他道:“苏老先生,我听说过一种种痘之法,可以避免天花。” 第251章 种痘之法 苏济愕然道:“种痘之法?” 唐时玥点了点头,跟他说了说。 目前没有找到出痘的牛,只能种人痘。种人痘最好还是用熟苗,也就是说,通过了连续接种和选炼的痘苗,毒性减低了的。 实在没有,就只能用时苗了。选时苗的惟一标准是区别痘苗的顺与不顺……顺的痘苗,苍蜡光泽,肥大厚实,可以收而用之。 种人痘大多用水苗法,方法是用痘痂二十到三十粒,研为细末,和着净水或者人乳三到五滴,调匀,用新棉摊薄片,裹着所调痘苗在内,捏成枣核样子,用线拴之,塞入人的鼻孔之内,十二个小时之后取出。一般七天之后会发热见痘,这样就视为种痘成功了。 苏济越听越是表情郑重:“这样,不就等于故意染上天花?” “对,以毒攻毒!”唐时玥正色道:“人出过痘就不会再出,对不对?所以感染过就不会再感染。用我说的这种法子,感染的天花,反应会比较轻,人不会死,也不会满脸麻子,过了这一场,就不会再得天花。” 她顿了一下:“其实还有一种方法,种牛痘,你见没见过出痘的牛?牛痘的反应会很轻微,而养牛的人,接触过出痘的牛,手上就会起几个小脓疱,根本不会有严重的发热,没几天就好了,但从此之后,就不会再出痘了。我已经叫人去找牛了,但未必能找到。” 苏济闭上眼睛想了想,问她:“你这个法子,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说不清,”唐时玥缓缓的道:“有些事情,我自己忽然就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是从哪儿知道的,但我相信是对的。苏老先生,你若是不相信我,那么,等他们的水痘结了痂,你可以先给我种。” 苏济惊愕的抬眼看她。 她平静的由他看着。 苏济忽然正色道:“老夫相信你。你与老夫今日不过初次见面,你不顾风险,说出这个,归根到底,是为了这些孩子和满村的人。” 他是御医出身的,大半辈子在宫中,当然认的出护龙卫,这番话说的十分诚恳。 唐时玥点了点头:“我绝不会辜负这份儿信任。” 就在这时,陈长青飞奔着过来:“唐坊主!唐坊主!” 唐时玥站起来迎出去,陈长青跑的长气不接下气:“你昨儿不是说,要找出痘的牛么?我回去看了看我家的牛,就出痘了啊!” 唐时玥大喜:“真的?” 她直接跟着陈长青过去看了看,果然母牛的汝房上有水痘,唐时玥顿时喜出望外。 牛痘比起人痘,危险性要小的多,反应也轻的多,绝没有麻子脸的危险。 她无比庆幸她的锦鲤运,在这种事情上也能心想事成! 唐时玥先跟苏济商量了几句,然后直接叫族长敲了锣,把人召集起来,把接种的事情说了一遍。 要知道,天花虽然大多在十岁以下,可其实,多大年龄都有可能被感染。而且唐时玥这个身体,说白了才十三,也还是个孩子呢。 接种的方法,她推到了苏济身上,但是接种的人,她直接就站了出来:“放心,我担保无事。我第一个来,谁敢跟我来?” 可怜的孟二少才刚刚赶回来,脚跟还没站稳,就又被她吓到了,他捂住胸口:“阿玥!不行!你疯了么!” 却见下头刚才还满脸恐惧的村民,瞬间就像打消了所有疑窦,争先恐后:“我敢!” “我也敢!” “有福娘娘,谁不敢啊!” 见过猎野猪动员大会的夏余晖几个人,表示十分淡定,而孟二少则张大了嘴巴。 然后他瞬间就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头脑一热,抢上前道,“我也敢!阿玥!我是第一个!我要当第一个!” “好呀!”唐时玥温柔的同他笑了一下:“那让给你,你第一个吧!” 青未了上前一步:“师娘,我也来。” “好。”唐时玥有恃无恐:“种牛痘不会有太大的反应,顶多起两个小豆豆,轻微发热,你们都是会功夫的,可以一起。” 丁九远远蹲在树上,默默的看着眼前邪.教般的一幕,几乎是动用了所有忍耐力,才忍住了,没过去说一句,“我们也想来。” 牛痘接种,是在手臂上划一个小划痕,一般是在左上臂,然后在破损处涂上牛痘的脓浆,一般两三天接种处会出现小脓疱,八九天会轻微发热,这样就算接种成功了,很快就会恢复。 孟以求既然要先来,唐时玥就在他身上练了一下手,其实也等于是给苏济示范。 然后苏济照猫画虎,给她也操作了一下子。 他种了几个之后,就交给了青未了,甚至苏济自己,也叫他给来了一下子。 青未了三个人,轮着动手,给整个村的男女老少都种上了,最后给自已三个人也种上了。 这,实在堪称疯狂。 一个不好,就要死整村的人。 且如果因此而造成疫情蔓延,那整个龙门镇,整个东风县,整个秦州,都未必能幸免。 丁九真的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 他照例写了一封密函,绑在鹰腿上传出去。然后去了县衙,把此事告知了林县令。 林县令并不知他们的身份,只以为是唐时玥的人。 乍一听到的时候,他惊的直接摔碎了茶盏,脸色都变了。 但是再细细一听,听说是唐时玥亲自推行,自己也种了,就又缓缓的坐了下去。 他半晌才沉声道:“我相信阿玥,那小娘子心有丘壑,她既然做,就一定有把握。” 而此时,都城之中。 其实此时,距离上一封秘报,只隔了一天而已。 明延帝昨天才刚收到第一封秘报,一看之下,就不由得嘴角直抽抽。 他就不该叫他们露面! 这小娘子还真不客气,直接叫他们种树?“果树嫁接”?又整的什么劳什子? 但看到最后,明延帝忽然眯起了眼睛。 护龙门禀事,只字不易,他们只记录,绝不会加以增减、褒贬和判断。所以明延帝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事件记录。 乍看时,明延帝确实十分无语,但恰恰在最后,那四个词儿,叫他生了疑心。 前两个是:“绿柳吐絮”、“红梅含苞” 后两个是:“五湖四海”、“万水千山” 后两个勉强能接受,前两个不知所云莫名其妙。 先拿出前两个,又拿出后两个,是她真的不学无术,还是只是巧合? 没有一个帝王是不多疑的,帝王,通常不相信巧合。 所以,他更倾向于她是故意的,故意在装疯卖傻。 明延帝沉吟了一下,忽然招手,叫了人来:“那唐时玥经常给霍祈旌写信,截一封,不,摹一封回来给朕瞧瞧。” 影卫应了,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第252章 全城陪葬 这才隔了一天,明延帝又收到了秘报,一看标记,又是丁九的。 明延帝皱了皱眉头。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一个月一报,最多十日一报就可以了,之前是因为刚刚去,报一次也就报了,这才一天,又报个什么劲儿! 丁九做事,是越来越不靠谱了,早知道应该派丙七过去的。 于是明延帝随手放在了一边,且批着奏折,等批完奏折议完事,召了侍寝的嫔妃,这才拿过竹筒,准备当睡前段子看看。 侍寝的丽贵人已经被送了过来,含羞带怯的叫了一声皇上,然后就见皇上霍然坐起,惊怒交加:“荒唐!胡闹!来人哪!” 顾九行忙不迭的冲了进来:“皇上!” 明延帝急道:“召……” 他忽然顿住了。 此事不宜宣扬。 而且,既然在事情发生时,没有及时阻止,此时最好的办法,只余下了静观其变。 他缓缓的坐了回去,又把那封秘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唐时玥说:“有些事情,我自己忽然就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是从哪儿知道的,但我相信是对的。” 唐时玥说:“放心,我担保无事。我第一个来!” 唐时玥说:“种牛痘不会有太大的反应,顶多起两个小豆豆,轻微发热。” 她自己,她的朋友、徒弟、妹妹,整个村的人,全都种了,她不可能是为了害人,而一定是为了救人的。 苏济说:“你与老夫今日不过初次见面,你不顾风险说出这个,归根到底,是为了这些孩子和满村的人。” 明延帝捏着拳,只觉得头皮微微发乍,既是愤怒,又有些期待。 不,是巨大的期待。 天花…… 天花、风疾是晏氏皇族的两大噩梦。 相比之风疾的软刀子割人,天花则更是来势汹汹。 自有晏氏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天花二字上。他一母同胞的大哥、七弟都是死于天花,在太子之前,他的嫡长子,也是因为天花死去的。 如果种痘之法真的这么有用,将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晏氏……之福!! 明延帝直接道:“研墨!” 丽贵人战战兢兢的爬起来,想替他研墨。结果明延帝一眼看到,怒道:“你来干什么!” 美人儿脸色一白。 顾九行急垂首禀道:“回皇上,您今儿召了贵人侍寝。” 明延帝这会儿哪有这心思,直接道:“回去,朕有事!” 明延帝总的来说,对女人还算温柔,丽贵人新宠,哪里见过这架势,当时就吓软了,然后就被送了回去,又引发了宫中一阵小小风波。 这个就是后话了。 而此时,明延帝亲手写了回书,命丁九从身边的护龙卫挑一个或者两个人去接种,把切身感受一路记录下来,同时详细记录唐时玥和整村人的表现,每日均需奏报。 同时又密令苏济,让他写一封信,把操作、医理种种,全部说清楚。 把传讯的飞鹰放出,明延帝想了想,又调了几个影卫,暗中赶往秦州,详细调查记录此事,同时把唐时玥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全都查清楚报上。 护龙卫,相当于明面上皇上的专属侍卫,个个都是精英,文武双全。 而影卫,则是皇上的专属暗卫,所学不乏偏门,更加无孔不入,无所不能,更长于……谍报。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他派出这两方人马,不管唐时玥藏了什么样的底牌,都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 种完牛痘,唐时玥只觉得卸下了心头大石,不管怎么说,不会再有人患病了。 而她这种轻松的状态,也最大程度的影响了全村的人。 于是在龙门镇已经发现了近二十个患病之人,疫情的消息满天飞,人心惶惶的时候,只有聚宝村中仍一片静谧。 种牛痘不一定是一次就成功的,如果接种之后,只有划痕的外伤反应,没有起痘,就表示种痘失败,还需要重新接种。 但幸好唐时玥几个,都是一次就成功了。 她当然深知种痘的意义,她一边随时检查村民,与苏济详细记录着所有数据,以备后查,一边还不忘提醒他保留痘苗,铁了心要把这个功劳安到他头上。 已经给明延帝写完秘奏的苏太医很佛,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高深莫测的微笑。 孟以求一直没走。 他毕竟是孟家的二少爷。青未了这边人头熟,丁九那边战斗力强,孟以求手里掌握资源。 三处一把抓,用着确实方便,不管要什么,跟他一说,他都会应一声,屁颠屁颠儿跑去办,办好了,再急三火四的跑回来,见她的时候,还一副“求夸奖求摸头”的样子,挺好玩儿的。 唐时玥本来觉得这位是个大麻烦,但后来才发现,这家伙不作的时候还挺好用。指哪打哪儿,又萌又甜,在这种天灾人祸的气氛中,都叫她体会到了一种养小奶狗的乐趣。 隔了一天,唐时玥也去了一趟镇上,跟林县令详细的汇报了。 本来依她的想法,是起码要等九天,甚至十几天之后,所有人确认无事了,再在镇上推广,林县令本来也认可这个方式,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天花太可怕了。 疫情爆发之后,可以说,整个县的人都陷入了恐慌与绝望之中。 这个时候,哪怕有人跟他们说断臂能治病,只怕也会有人相信,更何况,这个法子是福娘娘带来的。 福娘娘的名头,在本地传扬已久,踏犁之事后甚嚣尘上,雷劈之后称的上如日中天。 所以,当附近村落,听说聚宝村在福娘娘的带领之下“种痘”之后,便如疯狂的潮水一般赶往聚宝村,哪怕林县令派人一再的说要等八九天之后,哪怕唐时玥亲自出面,告诉他们再等几天…… 他们仍旧不愿意,无数人跪地哭求,只求福娘娘能够垂怜救命。 林县令焦头烂额。 终于,唐时玥转头问他:“他们相信我,你相信我吗?” 她双眸清亮,神情严肃。 林县令神色一凝。 然后他极其郑重的道:“我相信你。”他站了起来,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百姓:“这一回,败则万劫不复,但玥儿,你在,林某敢赌。” 林县令当即下令,明日卯时初(凌晨五点)在镇上长寿坡给大家种痘。 这阵子他们本来就已经在找出痘的牛,已经陆续送到了县衙,然后林县令又联络了本地的大夫,准备明日数个桌案一起摆开,越快越好。 因为有苏济在,大部分的大夫还算配合。 但也有些人,完全不能接受。 保和堂的方大夫也是当地的名医,他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连敬畏都忘了,直接指着苏济的鼻子开骂:“你是疯魔了么!你是不是想让全县的百姓为你们陪葬!你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有个姓朱的大夫也是一脸的痛心疾首:“苏大夫!没想到你竟如此利令智昏!人命经不起豪赌!若是输了,这么多条人命你可担的起!恕老夫不能苟同!” 就连济世堂中,苏济的门人弟子,也有些忧心忡忡:“师祖,这,真的能行吗?” 第253章 有福之人不用忙 每一种新鲜事物的产生,都会面对无数的质疑,尤其,这新鲜事物,在他们眼中,根本没有经过验证。 看上去的确是很疯狂。 唐时玥没办法告诉他们,这个法子,其实已经经过了无数次验证,她唯一能说的,就是“请相信我”。 她静静的看着堂中。 有的人,的确是道不同,完全不相信这种法子,例如那个保安堂的方大夫,眼中的焦急都要溢了出来。 他是真的为百姓忧心,为人命焦急。 也有人,比如那个姓朱的,完全是在算计,他认为苏济是在赌,而他认为苏济一定会输,所以,他就选择站在他的对家,赌赢了他就是仗义执言,挽救了全城百姓! 这跟发国难财的人有什么两样? 满堂吵的不可开交。 唐时玥忽然拿起铜托盘,咣咣两下,敲在了桌角。 众人猛然一静。 唐时玥朗声道:“不然,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她上前一步,指着外头:“天花一到,满城横尸,你们跟我说要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吗?” 朱大夫哼道:“那也不能弄什么‘牛’痘!把人和牲畜放一起,叫什么玩意儿!简直贻笑大方!” 唐时玥冷冷的道:“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图一个侥幸,那是懦夫所为!林县尊,苏老先生,甚至我一个小女子,都敢挑下这样的担子,以身以命担保,在坐诸人,都是仁心仁术的医者,竟没有这样义勇,这样的胆魄吗?” 其实她这是在偷换概念。 但在这种气氛之下,却很少有人能察觉。 唐时玥随即道:“时间不多了,愿助我们一臂之力的,留下,不愿的,滚!” 林县令道:“正是,如今,我们正该同心合力……没有时间争吵,若当真不能赞同,那就请吧!” 最终朱大夫拂袖而去,其它人也有爱惜羽翼的,不愿参与,也都借故走了。 但那位火爆脾气的方大夫,却留下了,大家都一夜没睡,苏济反复的跟他们说着如何操作,各种要点。 寅时刚到(凌晨三点),外头忽然马蹄声急骤的响了起来,很快,有人报了进来,居然是明延帝派下来的太医。 几个太医赶路赶的几乎要吐血,一个个面色极差,一见苏济,几人齐齐施礼:“师祖/先生。” 苏济心头一定。 明延帝派过来的,都是他的传人和挂名弟子,这无形之中,就表明了态度。 也就是说,明延帝,对唐时玥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当然了,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他也只能相信,若不信,就是一场“人祸”了。 但即便是他的弟子,一听说要给全县城的人种痘,这些人也是吓了一跳,一再的劝说他们,照着之前说的,等聚宝村的人好了再说。 苏济叹道:“若不是实在无法控制,又何必出此下策。” 他指了指唐时玥那边:“但诸位也不用担心,你看他们几人,接触天花之人已经有六七天,种痘已经有六天,到现在,也没有发热,只接种处有些微的反应。” 几个太医亲自检查了唐时玥和孟以求几个人手臂上的伤处,暗暗稀罕,倒是生出了几分信心。 这个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也确实没有时间浪费,检查过了,所有人就往长寿坡走。 长寿坡是一片空地,再往上有一个佛寺,其实并不算近,林县令主要是考虑到这个名字吉利,这个时候,大家需要的,就是一点心安。 沿途衙役层层的设着关卡。 疫情已经爆发,会不会有瞒报的,谁也不知道。 天花的潜伏期是十二到十四天,在接触病人的第二天接种,可保证不发病,三到七日之后接种,也大多不会发病。八到十日之后接种,可减轻症状。但十日之后接种则无效。 所以在入场之前,还要进行检查。济世堂的人,已经忙了整整一晚上了。 但只要是尚未感染天花的,都可以立刻进行接种。人一批一批的被放进去,方大夫一到,就带着徒弟在第一个关卡停下了,这是打定主意在这一处帮忙了。 其它人继续往前走,等到了,看到乌压压的人群,御医们这才恍然,明白了苏济说的“无法控制”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林县令站到石头上,朗声介绍了唐时玥和几个御医。 先由苏济动手,林县令首先就挽着袖子,第一个被接种了。然后他叫来了林巧倩,介绍了这是他的独女,叫她第二个。 彻底给大家打消了疑窦。 然后三十几个大夫,各自坐了一个桌,有条不紊的开始工作。 因为接种是在左上臂,唐时玥吸取了在村里的教训,单独弄了几个棚子,方便女子种痘。 为了避免争抢,唐时玥没有亲自动手,她与孟以求一直在走动着,与人交谈,两人都打扮的十分亮眼,宛似金童玉女一般。 孟以求是她特意带过来的。 在这种时候,孟以求这张好看的脸,会有一种十分蛊惑人心的力量,两人在一起就是一加一大于二,不用白不用。 其实她心里是有隐忧的。 她知道此事一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但是她并不想背着这么大的功德。 皇权社会,背一个这么大的功德,就是在找死。 所以必须引导舆论,但又不能太刻意,否则会崩掉她在雁东面前竖立的二货人设。 正当她暗自盘算之际,就听到孟以求十分悦耳的声音,不断的跟人家道: “圣上洪福齐天,疫情一定有惊无险,大家不必忧心。” “皇恩浩荡!圣上真是爱民如子,这么快就派了太医来……” “能平安度过此劫,还要感激圣上才是!不不……我不是说不用感激福娘娘,而是,正因为此承平盛世,主圣臣良,才有福娘娘造福百姓啊!” 唐时玥觉得孟二少的背影,从来没这么好看过。 孟二少的声音,也从来没这么动听过! 做为一个有福之人,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啥叫“有福之人不用忙”。 长的好看,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要是别人说,这些人一定很愤怒,但孟以求说,大家就觉得,嗯,对哦!一定是因为皇上好,所以福娘娘才会来的! 风向在悄悄转变着。 起先还有人念叨什么福娘娘……后来就全都是“皇恩浩荡”、“盛世明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好很强大,特别正能量。 政治方向只要正确了,再大的功德也不怕了。 孟二少摇着扇子走回来,在她耳边道:“阿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第254章 我是小人 她转头看他,他一脸严肃道:“你这傻姑娘,只知道闷头做事,也不知道多想想,这么大的事,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你自己占着这名头,也不怕招人忌讳!” 唐时玥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耳发:“我还没来的及想呢!事情一直推着人往前走,哪有停下来想的时间啊!” “我知道,”孟二少有点小得意,嘴角挑起:“我知道你做事只求问心无愧,救这些人也不是图名。可是人情世故你也要懂些才是,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不都帮你考虑到了?拍拍皇上的龙屁,皇上自然就不生你气了,皆大欢喜。” 他表面上十分的“风流潇洒”,但“求夸奖求摸头”的小奶狗眼神儿,暴露了他心中所想。 以前怎么没发现,孟二少这么可爱的? 虽然唐时玥一直没看到丁九,但这种场合,丁九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她。 但表面上看来,两人站的位置离大家都挺远的,聊八卦很安全。 唐时玥的神情毫无破绽,继续跟孟以求咬耳朵:“诶,说起来,你见过皇上吗?” “见过啊!”其实只远远见过的孟以求大言不惭道:“我堂姑姑是皇上的妃子,我当然见过了!” 她问:“皇上长什么样子?” 孟以求咳了一声:“很……很英伟不凡。”他眼珠子一转,“你不是见过那个‘雁东’么?他跟皇上长的就挺像的。” 唐时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雁东跟皇上长的像?那……那他是谁啊?”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说出去,”孟以求一脸严肃的道:“他是太子。” 唐时玥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太子??” 孟以求高深莫测的点点头,唐时玥吃惊道:“可是他一点架子也没有,跟我家的所有人都能聊几句的,我织毛衣还叫他帮我抻线来着。” 孟以求也有点吃惊:“真的?”他瞬间歪楼:“那下次我也帮你抻。” 唐时玥肚中暗笑。 虽然要故意说几句犯忌的话,但也不能太过,幸好孟二少一如既往的思维跳跃。 两人其实也没能聊几句,青未了就上前打岔,于是继续忙碌。 唐时玥还从接过种的人里,找了几十个能说会道的,到处给大家宣讲关于天花的知识。 接连几天下来,几十个大夫都累的不堪。 东风县并不大,整个县,估摸着也就有几千人,但邻县的人也闻风而动,加起来怕不有二三万人。 但离的更远的人,对福娘子的印象,仅限于雷劈一事,而且有很多人以为这是以讹传讹,听到天花疫情,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但即使如此,此事,也算是明延朝极其轰动的大事之一了。 此事早已经传入了都城。 朝堂上的弹劾折子雪片一般,甚至有御史直接弹劾皇上的。但明延帝一律留中不发。 这是观念的问题。 要知道,人痘当年也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牛痘也经过了无数的质疑,此时唐时玥直接迈过了过程,一步走到结果,牛痘等于是横空出世,对抗的又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天花…… 这是一场地震,一场海啸。 最后,太子主动请命,前往秦州,明延帝居然允了。 更是朝野震动。 毕竟,储君身入险地,此事的影响太大了。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明延帝对太子不满了。 但真正的聪明人,却都沉默下来。 就算明延帝真的对太子有十分的不满,身为君父,也不可能让他去送死,所以,这恰恰说明,明延帝对此有充足的信心。 这,也许是在往太子手里交功劳。 难道此事,如此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牛痘”,居然真的能成? 那这泼天大功,将来还有谁能盖的过去? 身居高位的,就没有笨人。于是在几位朝中大佬消停下来之后,朝堂中,诡异的安静了些。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答案揭晓的那一刻。 此时,长寿坡上,第一批人种过去,继续查漏补缺,人总算渐渐少了些,大家也能倒替着回去歇歇。别说唐时玥和孟以求这种娇气包了,就连青未了这种会功夫的,都累的不行。 算起来,今日距离聚宝村种痘,已经过了十二日。 这两天,大家的伤口,先后结了棕色的痂。 按着唐时玥的说法,这就算已经成功了。 再观察两天,等痘痂掉了,遗留瘢痕,就算完全成功了,到时还要用痘粉吹入鼻孔,再一次确认。 唐时玥是第二个接种的,是苏济动的手。 因为接种是在左上臂,女子又不好把衣服撸这么高,是隔着衣服割的,老头子下手挺不客气,手臂上长长的一道,足有两寸多长。 唐时玥正撸起衣服细看,恰好孟以求进来。 孟以求是个大家公子,一眼看到女子手臂,也觉得失礼,为了缓解尴尬,他就嘲笑她:“你这伤口可真丑,我这个就好多了!”他撸起衣服给她看。 没想到唐时玥当时就火了,“你的才丑!你最丑了!你是丑八怪!” 她一把就把他推了出去。 孟以求有点方,想进又不敢进,他想了想,就跑出去找了乔桑榆,叫她过来看看她。 乔桑榆进去看时,唐时玥正伏在炕桌上,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无声哭泣。乔桑榆一看之下,就吓了一跳:“师父?”她双手搂住她:“你没事吧?” 唐时玥哭道:“丑,丑死了。” 乔桑榆柔声哄她:“不丑,一点都不丑,很快就会长好的,师父你别听孟少胡说,真的一点都不丑。” 哭的人,最怕人哄。 唐时玥本来自己随便哭一下就没事了,她这柔声一哄,她顿时大哭起来,一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乔桑榆还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酸疼起来,搂着她,不住的拍着她的背。 她哭着道:“阿榆,我想阿旌了,我想他了……我要阿旌回来,你叫他回来啊,我想他一直在我身边……” 外头的孟以求,刚刚过来的青未了和任东、夏余晖,几个大男人,就这么杵在外头,静静的听着里头的哭声。 其实,她也只是一个稚龄的小娘子罢了。 如此可怕的疫情,几万人的生死,他们每日里胆战心惊,夜不能寐……那她呢?她就真的像她表现出来这么镇定自若?成竹在胸? 可是她是福娘子,她被架的高高的,所有人都看着她,信着她,依赖着她……她不得不坚强,不得不把所有事情都撑起来,不得不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 偏偏能站在身边支持她,包容她的不安的那个人还不在。 青未了忽然向孟以求道:“明知她有婚约在身,还要横插一脚,非君子所为。” 孟以求哼道:“我是小人。” 第255章 阳谋 房间里,唐时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然后伏在乔桑榆肩上,一时还压不住哭嗝。 她觉得哭一哭就好像倒垃圾一样,哭完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乔桑榆还紧紧的搂着她,拍着她的背,不住的柔声安慰……然后她就听她的小师父糯糯道:“阿榆。” “嗯?” “阿榆,”她抽开身,一边打着哭嗝一边道:“你的胸,嗝,挨着好软哦!等我长大了,嗝,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么软……” 乔桑榆:“……” 她脸红的要滴血,瞪着她想说什么,又羞窘的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跺了跺脚,站起来就往外走……结果推门一看,门口居然还有好几个人,正冲着的夏余晖正眼睁睁的看着她。 乔桑榆更是羞不可抑,捂着脸飞也似的跑了。 夏余晖颇为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想说句什么给自己解围,结果打眼一看,那几个人都直挺挺站着,一点要回头的意思也没有。顿时就咽了回去。 屋间里,唐时玥还挺无辜:“跑什么,我又没说什么,脸皮这么薄,嗝……” 她提着壶出来想烧点儿水,结果一眼看到门口杵着的几个人。 唐时玥顿时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你们在这儿干什么!你们是有毛病吗!一伙大男人站在外头偷听我们说话!你们这伙小人!听墙角!不要脸!” 孟二少委屈坏了:“我这不是看你哭了……” “谁哭了!”唐时玥更是恼羞成怒:“谁哭了,你才哭了!我才没哭!” 她气的想踢他,又顾忌到毕竟没那么熟,强行收住。 青未了迅速上前接过水壶,夏余晖赶紧转身去找吃的……只有任东呆呆的一时没回过神儿来,被她迁怒,恼羞成怒的踢了好几脚。 孟以求在旁连连拱手:“阿玥当然没哭,是我哭了,我一看结了痂我内心百感交集,死里逃生,我就哭了……我哭了好半天呢,阿玥才没哭,阿玥这么英明神武怎么会哭呢……阿玥是不会哭的。” 强行挽了尊,唐时玥终于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房。 任东这才回身,去给她打了水来,“师娘,洗把脸。” 唐时玥就洗了把脸,青未了给她倒了茶,她双手捧着,然后青未了几个,这才依次汇报村里的情形。 第一次没成的只有三十来个,已经都补种了,也都成了,目前看起来没有危险。 唐东子几个,都妥善的照顾着,目前的情形也都稳定下来了,看上去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而且唐东子这个人,确实也是个聪明孩子,有他在,几个孩子都挺稳的住,甚至家人过去,还能安慰他们几句,情绪也都是稳定的。 唐时玥点了点头,又道:“等回头你见了丁九,叫他过来找我,我有件事情找他。” 青未了就示意任东,任东出去,不一会儿就叫了丁九进来,唐时玥道:“有件事情,不知能不能麻烦你们查查,因为他们都常在村里,人人都认识,做起来不方便。” 丁九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现在对唐时玥的禀性十分了解了,什么不方便啊,就是想叫自己人歇歇!她就是嘴上说的客气,支使他干活的时候,从来没客气过。 丁九就道:“你说吧,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唐时玥道:“就是那个唐时进,第一个嚷出‘天花’的那个人,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古怪,我们之前还见过他的,你还记得不?我想叫你帮忙查查,他在这件事中,做了什么。” 这事儿简单,而且她这么一说,也确实需要查查的。 丁九就点了点头,抽身退下了。 唐时玥总觉得好像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她抬头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青未了和夏余晖迅速的翻着记录。 这是唐时玥带出来的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两人现在都随身带一个线缝的小册子,插着一根黛笔,随时把需要的东西记下来。 两人都翻了一遍,甚至连孟以求也想了半天,都说:“没有,都办好了。” 唐时玥也是真的累坏了,就摆摆手:“成,那休息吧,大家都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去镇上帮忙。” ………… 而此时,几百里外的府城之中。 有人拍响了宅院的大门。 这大晚上的,不是做客的时辰,夜读的几人都有些吃惊,互看了几眼。 阿甲进来禀报:“许先生,是吕苍,他说有急事,要见先生。” 许问渠皱了皱眉,直接道:“就说我睡下了。” 话音未落,却听到外头,有人高声嚷嚷道:“东风县爆发了天花瘟疫,你们当真不知?” 静夜之中,这个声音传的很远。 几人悚然动容,几乎是一齐搁下了笔。 不一会儿,吕苍便被人请入,他也不卖关子,便道:“你们东风县城,爆发了天花之疫,听说已经死了近百人,全城都已封锁,邻县也是紧闭城门……” 他假惺惺的叹气:“我一得知此事,便急急赶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的亲人故旧许在那一处,也不知情况怎么样了,我都替你们担心。” 这个吕苍,就是许问渠之前说过的,县试时激他之人。 两人是同窗,当时都极有才名,但许问渠为人,比吕苍内敛些,所以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的学问是不及吕苍的。 而县试时吕苍自份必得案首,却故意激他说出那句话,最后却是许问渠得了案首,而他只得了第七名,从此,他就恨上他了。 而许问渠扶摇直上,连得四元……他却折在了乡试上。更是恨意交加。 幸好后来许问渠出了事,直叫他欣喜不已。 可他之后应乡试,接连两次未中。 乡试不比县试,乡试是三年一回的,他又不是廪生,没有廪饩银子拿,无奈之下,只得先开了一个私塾谋生。 这一回,也是带着两个弟子过来应试的。 来之前,就听说许四元的弟子拿了一个县案首,于是着意打听,然后找上门来,张口就要借住,被许问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如今,却偏偏在府试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用心奸恶之极。 却偏偏有效。 就连许问渠都慌了神,急道:“阿甲,此事你们可听说过?” 阿甲一个迟疑。 许问渠几个人闭门读书,他们却是要在外头走动采买的,当然听说了东风县的疫情,心里焦急,可毕竟离的远,虽然拼命打听,也没有更多的消息。 许问渠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霍然站起,脸色都变了:“我马上回去。” 唐时嵘道:“师父,我也回去!” 阿甲啪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几位,唐小娘临走之前千叮万嘱,叫咱们无论如何要保你们府试顺利,再说如果真的有瘟疫,你们回去也是于事无补,正应该避开险地,保全自身才是。” 唐时嵘急道:“我家人还不知怎样,我怎么能置身事外!” 唐俊琛也道:“府试年年能考,我须得先知道我爹娘平安!” 第256章 我给阿姊考案首 忽听咣的一声,是霍祈阳一把推上了房门。 几人都是一顿,霍祈阳小脸十分严肃,直言道:“你们是大夫么?” 就连许问渠都是一噎,霍祈阳平静道:“假如此时阿姊那儿真有瘟疫,你们回去能干什么?假如阿姊那边没有瘟疫,你们听信了传言回去,又失去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不管有或没有,你们回去,都于事无补。那人来此,说出这样的消息,就是为了叫你们惊慌失措,府试失手的,若是阿姊知道你们明知是计还中了计,必定十分生气……但若是阿姊知道,你们没中计还打脸那人,必定欢喜。” 他看了唐时嵘一眼:“我不回去,你若不在,我给阿姊考案首。” 他昂然走了。 师徒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唐俊琛叹道:“师父,我们是关心则乱了。” 唐时嵘捏紧了拳头。 霍祈阳不关心唐时玥么?他只怕比所有人都关心唐时玥。东风县对于他的意义,就是“阿姊”,也只有“阿姊”、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十分冷静。 他破天荒说了这么多的话,就是因为他知道,唐时玥绝不会想看到他们这么回去。 他说的对,唐时玥最想看到的,就是他们不被小人算计,而且狠狠的打脸回去。 霍祈阳小小年纪,心志坚定,思维冷静缜密,胜他百倍。 唐时嵘坐下,做了几个深呼吸,神情渐渐坚定:“我不回去了。”他不是一个会放话拿案首的人,顿了一顿才道:“我回书房了。” 唐俊琛的性子更随和更爽朗,也更感性,他坐在那儿,捏着拳,眼圈都红了,半晌才道:“师父。” 许问渠长叹一声:“玥儿在那,我相信不会有事的,你爹娘,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看着他:“你自己斟酌,你若是觉得不能静心,那就回去吧。” 唐俊琛迟疑了许久,还是一咬牙:“师父,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唐时玥肯定更在意唐时嵘和霍祈阳,他就算回去了,她也不会太生气,但他要是不回去……那边是父母啊!他怎么能不顾父母的死活! 许问渠点了点头:“那就回去吧。” 唐俊琛恭敬应了,就叫他们收拾行李,连夜离开。 看着马车骨碌碌的驶远,藏身在暗处的吕苍走了出来。 奸计得逞,他大喜过望。 虽然他一再的与人说,他会在乡试之中高中,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已经虚了,他好像已经明白,他不可能考中乡试了。 如果他这辈子都止步于秀才,那么……他希望能多拉几个人下水,尤其是许问渠的弟子。 他不会叫他们有机会踩在他头上。 而许问渠,此时正默然坐在室中。 他不考府试,本来离开也没什么,但是,那句唐俊琛脱口而出的“关心则乱”,却莫名的叫他心头一跳。 之前,他只是隐约觉得有些遗憾,母亲谈起来时,他甚至可以一脸轻松的当做一个玩笑。 可此时,他却真的心惊起来。 霍祈阳说的,他不懂吗?他当然懂,可是,他还是“关心则乱”了。 一步错,步步错。绝不能再往前走了。 许问渠以手加额,长叹了一声。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天下之事,哪能处处顺心如意的呢? 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案首,叫她开心了。 他站起身,往书房去了。 东风县那边,唐俊琛回来,确实气了唐时玥一下子。 但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加上陷在疫区的是他父母,若不回来,也许一顶不孝的帽子就戴上了。所以唐时玥什么也没说。 而且不止是唐俊琛。 就连韩翼,得到消息之后都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碰面的时候,一下马直接趴到了地上,累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瞅着她笑。 知道她没事,又被她按着种了痘,这才又折回去,把走的慢的羊毛和羊绒接回来。 当太子殿下到达东风县时,万人种痘大会已经接近尾声。 此时场中约摸还有三四百人,除了排队补种痘和检查身体的,还有很多来帮忙和看热闹的。 林县令正嘶哑着嗓子,与大家一遍一遍的说着,济世堂将保留痘苗,以备后来的人随时去接种牛痘,同时若有发现接种失败的,也可以及时去补种云云。 一县的父母官,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真的难能可贵了。 旁边还有人劝他,说可以替他说,然后这些人就真的来回跑动嚷嚷着,把事情传达了下去。 太子既没有摆开阵势,赫赫扬扬的上前,也没有隐瞒身份,悄悄的上前。 他一直等到最后,差不多的人都种完了痘,他这才上前,挽起胳膊:“孤也来。” 那太医一抬头,当时就跪下了:“太子殿下!” 太子伸手扶起他。 这时候,反应过来的林县令和诸人,也跟着跪下,太子又伸手扶起了林县令:“不必多礼,大家都起来。孤奉圣命来此,本是为了与大家共度难关,孤来迟了。” 林县令眼圈都红了,哽咽道:“殿下来的不迟。殿下来了,便可安一方百姓之心。微臣……微臣感激不尽……”他泪洒襟怀,伏地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山呼万岁。 这样的出场恰到好处。 其实从聚宝村人的反应上来看,事情已经有八成准儿,大家的心也都定了,只需要看最后的结果。 太子随即看望了百姓,召见了大夫,甚至去看了已经隔离的病人。一系列政.治工作做下来,成功令得百姓们感激涕零。 加上孟以求之前铺垫过,所以,太子过来,只需要小小的推动一把,就把事情解决的非常圆满。 一直忙到了晚上,太子匆匆喝了口茶,才问:“阿玥呢?” 林县令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唐时玥?”他不敢问太子为何叫的这么亲近,只道:“她带着人在后堂,说要弄个什么小报。” 太子一边示意他带路,一边问:“小报?” 林县令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禀报:“因为想叫百姓们了解一些事情,一来避免恐慌,二来有意外也可以自查自救……本来是安排了一些人,在旁边宣讲的,可是每天来的都是新人,而且讲一次两次他们也记不住,倒是讲的人都嘶哑了嗓子。” 他顿了一下:“所以,唐时玥就说,效妨朝廷的邸报,弄一个小报出来……每天把事情发下去。” 太子微微凝眉:“民间识字的,应该不多吧?” “有图啊!”林县令脱口而出,又赶紧改口:“回殿下,有图示的。” 太子道:“不必多礼。” 一边说着,就到了县衙后堂,还没进门,就听到唐时玥在跟谁争执:“不行!必须得有气势!你看看你写的这个‘报’字,老是抬着一只脚,丑死了!” 抬着一只脚……这个形容,真的很“唐时玥”了。 太子微微一笑,迈步进去,就看到那小娘子举着一张纸,背对着他,正在跟孟以求比量:“我想要的是那种感觉……”她张开手臂,还抬起脚,做出了一个起飞的姿势:“就是那种感觉,你懂不懂?” 太子笑应一声:“懂了。” 第257章 慧极必伤 诶?唐时玥一呆,回过头来。 太子已经上前一步,笑着拿过笔,饱蘸了浓墨。 桌案上摊着好几张纸,不同人的笔迹,写着“小报”、“飞报”、“日报”之类的,然后唐时玥丑的很有特点的字也有,写着“雁报”。 太子微微一笑,便落笔,写下了龙飞凤舞的“雁报”两个大字。 唐时玥大喜:“对对对!我就是想要这种感觉!你真是太厉害啦!”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猛然回神”。 孟以求已经啪的一下跪下了:“太子殿下。” 唐时玥赶紧跟着跪下。一屋子人瞬间跪了一地。 太子道:“不必多礼,都起来。” 他虚扶了唐时玥一把,然后笑向孟以求道:“你赖在这儿做甚?” 太子是养在皇贵妃宫里的,两家算是亲戚,孟以求见过太子,但真的没跟太子说过话啊! 但见太子口吻亲昵,孟以求傻了才不凑趣,便笑道:“回殿下,孟家跟玥坊做生意呢!寐与阿玥一见如故,乃是知交好友,正好遇上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留下来帮她一把。” 太子点了点头,“听说你也帮了不少忙,只是,你家人必定担心坏了。” 孟以求道:“回殿下,寐已传了信回家了。” 太子也没多说,就向唐时玥道:“阿玥,这一次,多亏你了。” 唐时玥道:“言之过早。” 太子一笑,转头看向那些报纸:“阿玥怎么想到弄这个的?” 唐时玥立刻道:“你是不知道……”然后咽住了,一脸尚未找到状态的不知所措。 太子笑着摆手,令其它人下去,只留下了唐时玥和孟以求,一边道:“不必多礼,之前怎么说话,现在还怎么说就是。” 唐时玥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道:“殿下,我家里人不是去参加府试了么?结果就因为信息不畅,我们这边事情都处理完了,他们那边还以为我们水深火热呢。结果阿琛就赶回来了,再回去就来不及了,就把府试给误了。” “然后第二天,我又看到有对老两口在姚家客栈,就是用来隔离病人的那个地方,他们在外头哭呢,他们不知道怎么把消息听岔了,以为自家儿子在那里头,结果我一问,根本没有!他儿子根本没染上。” “所以我就想,要是有个能传达消息的方式就好了,一旦发生这种大事,可以把消息传达一下,例如如今里面的情况如何,是否得到了控制,例如这里头被隔离的人姓甚名谁,是否得到了救治……种种吧,然后林县尊就想到了邸报。” 太子点了点头,就拿起来细看。 上头先简单写了一个灾情通报,什么已经接种完毕多少人,发现染病多少人,种种的数据。 然后就是一个天花知识的讲解,除了文字,还有图画。 而那图画也果然如林县令所说,十分的简洁明了,例如画出一个小人,手臂上画道口子,然后割牛……然后再画几个太阳,表示过了几天,手臂上的口子画两个豆豆……再画几个太阳,再画一小片黑,表示结痂…… 总之十分的简单易懂。不识字也能明白。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他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叹。 唐时玥现在风头太盛,按说正应该收敛些,可她显然没有这个意识,居然又顺手弄出来这么一个新鲜东西。 太子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的,半晌才笑道:“阿玥是不是想见阿旌?我命他回来可好?” 唐时玥赶紧摇头:“不好。” “为何?” 唐时玥道:“他志在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我怎么能因为一点私心,就折断他的翅膀?” 太子失笑:“我听闻你十分思念他?” “没啊!”唐时玥摆了摆手:“我就是有事的时候随便想一下,平时根本都想不起来的。” 太子笑出声。 如果太子学过后世的词儿,就会知道她这种表现叫做傲娇。 孟以求默默站着当背景,只瞧着暗暗稀罕。 太子跟她说话,也太随意了,难道太子没暴露身份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相处? 他忽然警惕起来。 太子,不会打上阿玥的主意了吧? 又一想不对啊,太子刚才明明亲口说了“阿旌”,这说明他们认识啊!太子应该不会强夺人.妻吧? 孟二少思维万千之时,太子和唐时玥仍在对答。 直聊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起身,临走之前,他温声同她道:“慧极必伤,阿玥要留心才是。” 等太子走了,孟以求斜眼看她,见她全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问她:“太子殿下说的……你听到了没?” 她道:“听到了啊?” 他讶然挑眉:“那你……我是说这个慧极必伤,意思是说……” 唐时玥瞪他一眼:“我知道慧极必伤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个文盲吗?”她哼了一声:“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虽然很‘慧’,但又不‘极’,伤不着我的!” 孟以求:“……” 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阿玥说的是。” 唐时玥摆手:“行了,把人叫回来,咱们赶紧把雁报弄好!” 几人正忙着,苏济亲自来找她,张口就道:“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唐时玥累的不堪,反应也有点儿迟钝,下意识的摆手:“我很懒,又很笨,我不想学医的。” 苏济道:“那就少学一点。” 唐时玥终于回过味儿来。 太子肯定是召见过苏济的,所以,这应该是上面的意思,毕竟,总要为种痘之术弄一个合适的出处。 就是挂个名儿呗! 于是唐时玥立刻折身下拜:“徒儿见过师父。” “嗯。”苏济捋了捋胡子:“为师一共收过九个弟子,你是第十个,为师以后不会再收弟子,你就是我的关门小弟子了……” 他顿了一下:“你每日均需与我学医一个时辰,若是这天有事,就把时间加到第二天,”他从袖中取出一本书:“虽然最近事多,也不要懈怠,你先抽时间把这本书背完,三日之后,为师会考你。” 他不容分说的把书塞进她手里,背着手就走了。 ?? 唐时玥满脸崩溃……说好的少学一点呢? 她总在忽悠别人上贼船,现在自己,好像也不小心上了贼船?? 第258章 唐潘安 种痘之后,还要及时检查,观察种痘之人的反应,尽量多而全的记录。 太子殿下身先士卒,跟着林县令和唐时玥等人忙忙碌碌。 一恍数日,大朝之时,明延帝终于等到了秦州刺史的折子。 即便已经知道了结果,即便每日都得到奏报,但真的到了尘埃落定之时,明延帝仍旧喜形于色,他连说三声:“好!好!好!” 然后他把折子交给了顾九行:“念!多念几遍!” 顾九行展开,高声念道: “秦州甘霖府东风县聚宝村,接种牛痘计三百三十一人,十八日后,所有人痘痂脱落,仅遗留瘢痕,无一人死亡。之后再以痘粉吹入鼻孔,及与天花病人接触,观察五日,无一人发热,无一人身染天花!” 总管大太监高亢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太极殿中,百官无不面露喜色,齐齐仆地高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其实有这些数据打底,足以证明,牛痘之法,是绝对有用的。 但太子仍旧留在秦州,一直等到东风县这边的事情全部结束,这才预备返程。 临行之前,太子又见了唐时玥一次,端茶送客之时,唐时玥忽然施了一个大礼:“太子殿下,玥儿有一件事想求您。” 太子微怔,且不忙叫起,便道:“你说。” 唐时玥正色道:“可能是我妄自尊大了,可我还是想求殿下,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对阿旌做什么。” 太子微微敛睫:“你的意思是……” “我想叫他按着自己的想法来活,他不是霍逸,他愿意,也有能力去承担天下赋予霍家的使命。” 太子点了点头:“孤答应你。” 她顿时笑出了小白牙,眉眼弯弯:“我就知道殿下人最好啦!” 他笑着摸摸她头:“起来吧。” 而此时,长安城中,明延帝也收到了影卫传回来的信。 影卫已经把唐时玥的事情,从头到尾的查了一个遍,除了出身有些古怪之外,一点异常也没有,她的确傻了好几年,也的确是在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忽然不傻了,然后就展露出了异乎寻常的福气和聪明。 之前的事情,尤其在汪氏身上,她时常显得有些孤绝。 但在其它事情上,她却又仁心大义,叫人刮目相看。 尤其此次疫情,她在人前展现出了超乎想像的坚毅与担当,可人后,任性大哭,撒娇迁怒,又完全是小儿女的性子。 总得来说,没有可疑之处,好像真的像民间传言所说,是天运加身,造福民间的。 而此时,明延帝拿到的,是唐时玥写给霍祈旌的信。 这已经是第二封了。 之前影卫还截到了她写给许问渠三人的信。 影卫摹信,会尽量摹的与原信一模一样。然后明延帝就发现,给霍祈旌的,给许问渠的,甚至给太子的,差不多是同样的风格。 都非常的……放飞自我,乱七八糟…… 只是给霍祈旌的信,错别字更多,错的毫不掩饰。她啰里八嗦的,写了十几张,其实只有三个意思。 第一个,我这一段时间还是那么英明神武。 第二个,我超级想念你,想的不行不行的。 第三个,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过的不好,不,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报喜不报忧,所以你就是过的不好,我为此如何如何了,你一定要如何如何……我是不是特!别!棒!夸我! 明延帝:“……” 做为一个当了二十年皇帝的大男人,他觉得这种非得要人家需要她的性子,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把纸掷在一边,默默的同情了一下霍祈旌。 但所有的疑窦,却也渐渐打消了。 人总有这样的劣根性,会更相信自己费劲儿查到的东西。 明延帝就下令把影卫撤了回来,但四个护龙卫没撤,还加了四个,并下了口谕给丁九,叫他们除了保护她之外,可以听从唐时玥的安排。 也就是说,这些人有了他和唐时玥两个主子,在命令不冲突的情况下,可以听她的,帮她做事。 心情颇好的明延帝,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 然后四个护龙卫就快马离开了长安城。 自从东风县疫情解除,城门重又开了,东风县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段时间,喜事频发。 先是林县令忽然松口,答应了陈长青和林巧倩的亲事,然后,长安城传来消息,线绣衣成为了贡品。 孟氏本来就是皇商,但线绣衣本来是玥坊的,却由孟氏出面觐上,这就是对孟氏的肯定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孟氏那边也不再一天三趟的打发人叫孟以求回去了,反倒叫他在这儿多待几天,一定要巩固好与玥坊的关系。 孟二少那心情,就跟得了“父母之命”一样,欢喜极了。 然后他就很直男的,开始大张旗鼓给唐时玥送东西了,又是衣裳又是绢帕的,几乎搬空了孟家的铺子。 唐时玥一律不收。一直到某一天,孟二少福至心灵,给她送来了几件可体的男装,全都是他自己那种十分拉风的风格。 唐时玥一见就喜欢上了。 尘埃落定,正好有耍帅的心情,质地上乘,绣工极佳的春装,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唐坊主向来用生命诠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具体表现为,看他穿的时候,她觉得他像只花孔雀,但她自己穿,她就觉得真是帅惨了,帅到天昏地暗! 她来回走了两趟,孟以求笑眯眯的凑过来,双手一横,把自己的玉骨扇送上,唐时玥接过来啪的一下打开,摇了摇,问夏余晖:“我英俊还是他英俊?”她比了比孟以求。 这种送分题,孟二郎怎么可能给别人开口的机会? 他飞快的道:“阿玥貌比潘安,英俊潇洒,我远远不及。” 唐时玥非常满意,赞他:“二少说话可真是中肯。” 然后她摇了摇扇子,宣布:“以后我在外头行走,就化名唐潘安了!” 孟以求:“……” 他实在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喷了,然后伏在桌角笑软了。 夏余晖也笑的不行,一边吐槽:“你直接叫唐金玉多好。” 他说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是唐时玥用扇子指着他:“小夏夏,说话要想清楚哦,可不要轻易得罪我!你就没想过,有一天可能叫我师父……呵、呵、呵……” 她叉腰假笑。 夏余晖呆了呆。他先是忍不住失笑:“你这个小机灵鬼……” 她挑眉:“嗯?” 夏余晖果断认怂,起身施礼:“潘安兄有礼。”他不小心笑出了声:“唐潘安这个名字,可真是恰如其分。” 几个人正在说笑,忽听外头敲锣打鼓而来,然后有人在外道:“圣旨到!苏济、唐时玥接旨!” 第259章 恩福县君 明延帝封了苏济为县伯,赐良田十顷,并赐了一块“济世救人”匾。 唐时玥封为县君,赐良田三顷,加“恩福”二字。并无数的珠宝首饰。 长寿坡立碑,由当地大儒著文记载此事,并立“良医榜”,这一次所有参与的大夫,均会镌刻其上,青史留名。 甚至聚宝村,做为源头,也将在村口立一石碑:“福佑之地”。 唐时玥跪在地上接旨。 虽然前头那些夸人的话她听不大懂,但后头她可是听懂了的。 此事参与之人皆有重赏,她还得了个县君?恩福县君? 苏济是告老还乡的太医,曾经也是三品官。但县伯可是爵位啊!虽然不能世袭,但也是正四品的爵位了!赐下的田也是永业田,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 而县君,则是正五品,林县令见了她也是要见礼的。 要按现代的算法,一亩地等于六百多平方米,而一顷地等于一百亩,三顷地就是三百亩……哇塞!发财了发财了,早知道她不用到处打听着买那三十亩地啊! 最主要的,她是“恩福”县君,聚宝村又立碑“福佑之地”,这简直就是官方盖章,要坐实她“福娘子”的身份了。 皇上和太子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唐时玥并不知道天花一事,明延帝有切肤之痛,所以才格外加恩,她只觉得皇上真的很大方。 宣完了旨,礼物一件一件往里送,正热闹着,忽听又是一阵敲锣打鼓,有人遥遥喊道:“报聚宝村唐时嵘,明延八年甘霖府府试第一名!” 又是一个案首! 这才叫真正的双喜临门! 那宣旨的太监早得了有眼色的孟二少打赏,加上对福娘子心有所敬,也不着急,反倒笑眯眯的看着,那报喜的一行人一路嚷嚷着,跑到近前,才发现了这边的仪仗,倒是有些傻眼。 唐时玥赶紧指挥青未了与里正族长帮忙接待这边,她与苏济和孟以求继续接待宣旨太监。 那太监又多得了一份打赏,十分欣喜,人都要走了,又听了一份八卦,听说第三名也是她家的人,是福娘子的小叔子,也是许问渠的弟子,叫霍祈阳。 于是等到回去的时候,明延帝动问,那太监便凑趣说了。 明延帝倒是讶然:“哦?她兄长只有十五岁?两个案首了?那小叔只有六岁?”他含笑点头:“不错!难得!果然是福聚之地,俊杰尽出。” 在他看来,“福气”这种东西,怎么说也还是属于偏门的,但是科举高中案首,这才是正途。 明延帝便玩笑道:“当师父的是四元,徒弟,怎么也得捞个小三元吧!” 那太监出去,自然就把这话告诉了他师父顾九行。 皇上想看小三元,顾九行当然得暗暗放在心里,到时自然会透露给该知道的人知道。 要是唐时嵘在这儿,只怕会觉得胜之不武,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当科举到了院试乡试这一步,本来就不是只看文章如何的。 而太子,听说传旨的太监回来了,就找了个由头,慢悠悠的往御书房走。 路上碰到了七皇子和八皇子,一见他,齐齐垂手请安,必恭必敬。 太子只含笑点点头。 两个五岁的小屁孩儿,似懂非懂的,见完了礼,又互相打闹着走远了,依稀看到,他们手里正争抢着他带回来的一个六面转转。 七皇子和八皇子之前关系并不好,但六面转转一人只有一个,七皇子好奇心重,卸开了再没安起来,然后八皇子分享了这个小玩意儿,反倒关系好起来了。 六面转转,是唐时玥给魔方起的名字,因为“魔”字不吉利,不适合当小孩玩具的名字。六面转转和华容道在疫情之前都已经造了出来,还没来的及卖,太子走的时候,唐时玥就送了他几个。 太子脚下不疾不徐的,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唐时玥”不就像他分享给父皇的一个玩具么?父皇也觉得好玩儿,于是就时常跟他交流一下。 他之前还真没想到父皇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但是这些日子,这事儿的确经常成为父子两人的话题,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小默契。 他都习以为常了,所以听说传旨太监回来了,就找由头过来一趟。 这不就跟七皇子分享玩具给八皇子,异曲同工? 一念及此,他嘴角微弯。 然后,便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大哥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太子嘴角的弧度不变,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三皇子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草草行了个礼,便笑眯眯的调侃:“听说父皇封了那民女一个县君,想必大哥替她说了不少好话。” 太子微笑道:“三弟觉得她活数万人的功劳,不够一个县君?” “活数万人?”三皇子哧笑一声:“大哥可真会给她脸上贴金!这怎么能算是她的功劳?这明明是苏老先生的功劳。” “三弟说的对,”太子微笑道:“她、苏老先生和几十个大夫都有功劳。” 三皇子眼睛微眯:“听说这位小娘子虽然未及豆蔻,却花容月貌,还得上天眷顾,倒是一个有福之人。大哥你说呢?” 太子懒的理他旁敲侧击:“三弟说的是。” 三皇子见他油盐不进,脸色更冷,一边又道:“听说大哥体察民情时就认识这位小娘子了,白龙鱼服,也是一段佳话,为何不索性把她接过来?” 太子问:“接到哪里?” 三皇子一噎。看他一径的装糊涂,三皇子冷笑一声,索性不说了,心说不承认是吧,不承认最好,爷定叫你悔之晚矣! 两人进了御书房,明延帝道:“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太子笑道:“在门口碰到了三弟。” 他从袖中取出几张纸:“这是秦州新一期的‘雁报’,儿子觉得挺有意思。” 明延帝就接过来看了看,之前的雁报,大多都是疫情通报,天花知识种种,现在疫情已过,又成了关于春播的种种知识普及,怎样才能产量高,怎样省人力种种,同样图文并茂,不识字也能猜个差不多。 还有一角,放了一个“广告”,说玥坊名下产业,广收各地的稀奇种子,但凡世面上不常见的,只要拿过去就全都收云云。 并且小字注明,这一处商家都可以联络县衙某处,交一定的银子,就可以打广告。 非常的简单,完全谈不上文采,但就是叫人觉得挺有意思。 第260章 堂堂皇子挑拨离间 明延帝指着那春播知识道:“这个不错,老百姓看天吃饭,产量能多半成,桌上就能多一碗饭。” 太子含笑道:“父皇说的是。” 他轻轻一笑:“父皇常说要务实,这雁报,倒真是走的这个路子。据说这些事,是林县令找了许多有经验的老农,细细的汇总下来的。” 三皇子也凑趣笑道:“儿子听说,这广告的主意,也是那个唐小娘出的,取‘广而告之’之意。这些银子,除了用于这雁报的笔墨工材支出,有节余就会拿来做善事。” 太子道:“父皇,您说这雁报,天下推广,是否可行?” 明延帝沉吟不语,太子道:“朝廷邸报,也要每日派人各州送阅,加上雁报,并不麻烦,雁报既然是发行于民间的,内容宜简,审阅不难,而且让民间得闻上声,可聚民心,儿子在秦州时,可是处处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 明延帝点了点头:“你写个条陈呈上来。” 太子含笑应了。 三皇子笑道:“看来这恩福县君还真是有福之人,随手弄的一个东西,就能叫大哥看上眼,这么撺掇父皇。” 什么叫撺掇,这话太子可不认:“觉得好,当然要给父皇瞧瞧,跟谁弄出来关系不大。” 三皇子笑了一声,又向明延帝道:“儿子听说那恩福县君福运加身,又冰雪聪明,父皇何不召她面圣?” “不必,”明延帝道:“不是时候。” 三皇子不甘心,“父皇,雷劈之事,整个秦州无人不知,数人亲眼所见,且听说东风县种痘,也有几个失败的,只有她那村中,无一人死亡,连那些染了天花的,也都痊愈了,这样的有福之人,父皇怎能容她常在民间?岂不人人觊觎?” 明延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中不辩喜怒,三皇子心里格登一声,但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骑虎难下。 三皇子便续道:“这样的福娘子,父皇何不接入宫中?” 明延帝淡淡道:“你既也听说了不少,难道竟没听说,她已经订亲?” “那又如何?”三皇子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三媒六证,这般私相授受……” 明延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大怒道:“你这是跟谁学的鼠肚鸡肠!牛痘杜绝天花,雁报闻达天下,多少大事你看不到,只一门心思的算计这些小事!堂堂大晏皇子,毫无眼光心胸,只知蛇营狗苟,挑拨离间,与后宅妇人何异!” 三皇子被他骂的脸都白了,啪的一声跪下。 太子并不帮着求情,只垂手侍立,一言不发。 三皇子性子狭隘,最喜欢耍这种诡诈猥.琐的小心机。 如果他真的与唐时玥有些私情,或者哪怕没有私情,动了笼络之念……那他这番话,绝对会在他与父皇之间种上一根刺。 牵扯到女人的事情,最难调解,也很难讲清楚,最是恶心人。 但偏偏,他早就跟明延帝说过唐时玥和霍祈旌的关系,甚至他还是她们的大媒。 而且就在前几天,他回来之后,还跟明延帝说过唐时玥请求他的那件事。 所以他和明延帝,都是把她当成一个有趣又有用的人来对待的,他这番话,就显得十分的……下作。 明延帝发的这通脾气,火爆霹雳一般。就在这时,忽见外头一个太监焦急打转,顾九行过去一问,再转过来,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明延帝这才停了骂,道:“什么事?” 顾九行跪地道:“回皇上,安王爷忽然昏倒,叫了太医。” 安王是明延帝的叔父,情同父子,这把年纪了忽然昏倒,只怕不是小事。 明延帝这下没心思骂人了,直斥道:“还不滚!”又道:“太子替朕过去看看!” 太子应道:“是。” 太子和三皇子一齐施礼退下。 太子急匆匆的往外走,徒留下三皇子咬碎银牙。 可恨的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皇上为什么忽然生这么大的气……难道,他是打定主意要把恩福县君留给太子了? 对,一定是这样! 三皇子眼神一暗。 那就对不住了!! ………… 唐时玥当然不知道,这对最尊贵的天家父子,为了她一个区区县君,还曾有此争执。 那天她送走了传旨太监,就赶紧往县衙赶。 她料的没错,林县令也接到了口谕,正准备进京叙职。 这种破格召见,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要提拔了。 杨氏正边哭边埋怨,早知如此,不该给林巧倩定下亲事的,若是他官位能升一升,那林巧倩可选的范围自然也就更大了,而且林巧倩已经及笄了,两人若是要走,带她还是不带?难道要立刻完婚不成? 林县令十分无奈。 她以为他为何许婚?他是无意中看到了陈长青与女儿说话,虽然两人离的很远,十分守礼,但自家闺女脸上那神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陈长青现在考出了明算,又跟着唐时玥,唐时玥亲自保媒,虽是低嫁,却放心。 再说现在唐时玥已经是县君了啊! 陈长青跟着她,但凡混出一点门道,就不算低嫁了,他真不明白妻子有什么不满意的。 唐时玥来的时候,就见这两口子一个看左,一个看右,谁也不理谁,唐时玥只问了两句,就猜着了怎么回事,忍不住好笑,心说林县令还真是直男啊。 她就劝她:“夫人这是舍不得阿巧,谁要跟你掰扯大道理了。” 又向杨氏道:“你们要是闲的无聊,就再生一个嘛!” 杨氏叹道:“真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能生。” 唐时玥稀奇的看她:“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不能生?” 杨氏现在还不到三十五,都不算高龄产妇呢!现代四五十岁生孩子的不是多的是? 杨氏正想说话,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一亮,一把拉过她手,按在了小腹上:“那就请福娘娘赐子了。” 两人说笑了一场。 然后唐时玥与她说了说酒铺的生意。杨氏道:“如今就说这个,为时过早,显得轻狂了。但玥儿你不是外人,我就直接跟你交个底儿,这酒铺子,你在一天,咱们就跟着你做一天,人我都放在这儿,听你使唤就是了。” 唐时玥笑道:“你直接把这个,给阿巧当嫁妆就好了。” 杨氏笑叹:“若是当真……也只好如此了。” 唐时玥其实也不是为了生意来的,主要是问问林县令的情况,她手头还一堆事儿,草草说了几句,就准备走。 林县令却叫人拦了她,请到外堂,一见苏济也在,唐时玥瞬间心虚,脚下一顿。 他让她背的书,她还没背……从那之后一直躲着他,反正她有青未了和丁九,想躲总能躲的过的……但今天丁九没进来啊! 于是唐时玥施了一礼:“师父。” 苏济点了点头。 林县令却递了张纸过来:“你瞧瞧,这是碑文。” 唐时玥扶额:“县尊,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你叫我看,不是对牛弹琴?” 林县令失笑,只得收了回来,又把拟好的良医榜给她看,唐时玥一看那个姓朱的大夫居然也里头,顿时指着道:“他怎么也在?” 第261章 挖太子墙角 林县令咳了一声。 他们这种文人,通常讲究个中庸之道,做事不会那么棱角分明。林县令就劝她:“玥儿,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不对,”唐时玥道:“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糊里糊涂?这要是‘东风县大夫录’我肯定不说话,但这是良医榜,良医呀!皇上要表彰的是这次事情中出过力的大夫,他是个扯后腿的,一心想发国难财,欲踩着百姓尸骨彰显他的德性,这种人出现在榜上,你叫那些真正的‘良医’情何以堪?” 林县令哑然。 唐时玥续道:“我觉得一个人小节上可以随意,但大节大义不能失,你看那个姓方的,指着我师父的鼻子骂,我不也没说什么吗?因为人家为的不是自己!” “你要明白,这榜一立,就是一个风向标,外地人来此,肯定会很关注这个,这是朝廷、官府盖章认定的‘良医’,公信力超级高的!” “到时候,有德之人会更努力,以免辜负了圣恩,但像姓朱的那种人,既然有投机的思想,肯定只想着借这件事情谋求更多利益,到时候万一出点儿什么事,不是给良医榜抹黑?怎么说也是一桩大事,你非得加颗老鼠屎进去,是嫌事情太圆满了吗?” 林县令哑口无言。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娘子想说服什么人的时候,真的是辞锋如刀,他除了表示“我听你的还不行么”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于是林县令就把朱大夫从榜上划去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唐时玥就准备走。然后苏济就笑眯眯的跟了上来。 苏济长的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笑眯眯的样子跟个弥勒佛似的,可是在唐时玥眼中,完全就是一个班主任。 眼看着他跟她一起上了马车,唐时玥无奈的讨饶:“我说便宜师父,戏都唱完了,大家就不用……那什么了吧?我真的不是什么天才,我只会个牛痘啊!” 苏济横了她一眼:“天地君亲师,这师之一字,岂是能轻易出口的?你既然拜我为师,那就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了,为师当然要尽力教你。” 唐时玥苦着一张小脸:“可是我真的没时间啊!我真的有好多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啊!” 苏济捋了捋胡子:“你可知为师今年多大了?” 唐时玥看了看他:“七十?六十五?” 苏济微笑道:“为师今年九十八。” 唐时玥吃了一惊,再次对他上下打量。苏济虽然头发胡子都白了,但看着就红光满面,完全不像年近百岁的老人。 原来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怪不得秦州人都叫他老神仙! 可是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她不想求长生啊? 苏济慢悠悠续道:“为师说过,你前头有九个师兄,而你师兄,每个人都收了不少弟子,济世堂门人无数,为师的孙子年龄最大的,约摸有半百之数了……有机会,为师会叫他们来与你见礼。” 唐时玥眼珠子噌的一下就亮了。 也就是说,会有一大伙白胡子老头子叫她姑姑、甚至祖祖!? 咩哈哈哈,想想那种情形就觉得爽哇! 于是唐时玥瞬间改颜相向,无比殷勤的给老头子端茶倒水:“师父,学医是为了济世救人,时间这种事情,挤挤就有了么!” “嗯,”老头子胡子一翘:“为师给你的书,你看了多少了?” 唐时玥谨慎的道:“还没看完?” “看了多少了?” 唐时玥咳道:“……封皮?” 苏济:“……” 老头子跟着唐时玥回了家,唐时玥叫人把唐时嵘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住了。 一来是因为东方为尊,适合长辈住,二来,就算唐时嵘回来,也可以让他去许问渠那边住,可要是挪霍祈旌那边,霍祈旌回来就没地方住了。 唐时玥自动忽略了霍祈旌可以住在武馆这个可能性。 可她是真的忙。 羊绒已经来了,她还要开发新产品,并且教大家钩针针法。玥工坊,她也很多想法亟待实现,这都是不能交给别人的事情。 除此之外,她本来就每天一个时辰练鞭法,还要有一个时辰练字,再来一个时辰学医,这就是六个小时了……她真的忙不过来好么! 于是她就把练字的那一个时辰,改成了抄医书……一下子做两件事,完美。 苏济也不甚在意,他好像纯粹就是过来养老的,每天到处走走,上山采个药,跟她聊聊天,说说药谱,悠闲的不得了。 她们这边岁月静好,镇上可不太平。 良医榜公布的时候,榜上众医无不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只有朱大夫咬牙切齿,觉得脸皮被人扒下来,踩到了地上。 但是他自己心虚,并不敢闹腾。 这要是平时他还敢摆摆老资格,耍耍无赖,可现在,头顶着一个县伯,一个县君,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闹。 可就在他掩面挤出人群之后,却有一人悄悄的缀了上去。 然后朱大夫回到房中坐下,愤愤的倒了杯茶,不知何处忽然伸出一只手,慢慢的帮他续了茶。 朱大夫吓了一跳,猛然站起,然后被一只手一把按住,咣的一声按到了椅子上。 他只能看到半截黑色的袖子,一个不辩年龄的男子声音,冷冷的道:“听说,林县令已经把你的名字加上了,是唐时玥力排众议,将你删去的……你恨不恨她?” 朱大夫都快吓尿了:“我……我不敢恨恩福县君……” 肩上的手猛然加力:“哦?” 朱大夫疼的吡牙咧嘴,又不敢叫,半晌才忽然福至心灵:“我恨她!我该怎么做!求大侠指教!” “很好,”那个声音道:“你只需要……”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此时,聚宝村中。 吃过晚饭,唐时玥正例行睡前撸猞猁狲,丁九带着四个人进来,说这是他们的同伴,问她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他们做。 其中四人迅速施礼,为首的人道:“属下丙七,奉命前来!” 唐时玥有点吃惊:“你们要跳槽?这事儿雁……我是说太子殿下他知道么?我可没胆儿挖太子殿下的墙角!” “正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丁九道:“我们都是奉命前来保护县君,但平时县君若有事,也可以安排给我们做。” 他咳了一声,想起丙七传过来的那句玩笑话:“而且月钱还是太子殿下发,您这边看顺眼了,赏两个就是咱们的造化了。” 第262章 丁十六和丁小眼 唐时玥这才放心。 她对丁九的工作能力,还是比较认可的,之前她叫他帮忙查唐时进的事情,他第二天就给了结果。 唐时进就是无意中得知了唐东子天花之事,想混水摸个鱼,之前在她这边转悠,也是想借机讨个好。虽然足足隐瞒了两天叫人生气,但事情已经解决了,唐时玥也就没再管他。 唐时玥托着腮问:“那你们想做什么呢?” “任凭县君安排。”丁九指了指旁边的丙七:“我们这两拨,平日需有一拨跟着县君,照应县君的安全,余下一拨可以随意指派,固定或者轮换,全看县君的。” 唐时玥随手把茶杯放到猞猁狲头上,那只猞猁狲立刻蹲老实了,揣着爪子,顶着那杯子一动不动。 唐时玥问:“你们都识字,也识数吗?” 丙七抽了抽嘴角:“当然。” 他瞧着心里稀罕。 长安城的贵族们,也有人驯养猞猁狲,但从未有人能驯成这个样子,就跟成精了一样,听的懂人话。而且猞猁狲毕竟是猛兽,脾气是很暴躁的,搁她这儿还能当茶架子使唤? 这小娘子,的确有几分古怪。 唐时玥想了想:“我手头的活儿,玥坊的工作,夏先生和阿榆就可以应付,玥工坊这边,大部分活儿我还抽不开身,先不说。” “现在有几个事情是我想做还没来的及做的,第一个,因为我有很多东西要做,所以我想再建一个工坊,这个工坊,我的想法是尽量招百姓,农闲就来,农忙就回去,主要是想叫大家多一点收入。” “第二个事比较麻烦,韩翼,就是帮我收羊绒的人,他说起一件事,我之前有几个生意,收羊奶,做奶疙瘩,收羊脂,做蜡烛和肥皂,这两桩生意一直没有做起来,因为羊奶和羊脂不像羊绒,不方便运输。所以我是想,能不能有人带着些人,去他们近处建工坊,就近收……这件事情很麻烦,又有危险,我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能不能去。” “第三件,就是皇上发给我的地,我正叫人收种子,已经收了一些了,很多没见过的,也不知道能长出什么来,我需要人带着去种,然后种的过程,要像我之前种棉花一样……土挖多深、水浇多少,光照多长时间等等,全都要详细记录,具体怎么做,你们可以去问陈长青。” 她仔细的想了想:“目前就是这三件事儿,你们自己下去商量一下,要不要接,谁接,明天给我结果。” 丙七忍不住看了丁九一眼。 丙七经常被皇上支使着满天下跑来跑去,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虽然听过唐时玥的名字,却着实想不到,居然是这个画风。 而且她说的这些事情,每一桩看起来都很平常,可是其中的深意,细想,叫人既惊且畏。 要这么一说,就光草原生意这一项,八个人都未必够,而且……与草原上做生意,这事儿也得请示皇上啊! 丙七与丁九对视了一眼,无声的退了下去。 唐时玥让他们去做,而不是让青未了的人去做,就是为了叫他们请示,把事情翻到明面上的。 隔天几个人就过来回禀,仍是由丁九带着一个人保护她,其它人各自领了活儿。 丙七那四人接手草原这边的生意,与韩翼郑直他们接洽,了解情况之后再去。化名丁十三的,说他可以接建工坊的事情,并且说会从长安调几个能工巧匠来协助。而丁十四,则接了种地的活儿,准备去唐时玥之前买下的地,现场观摩陈长青记录,学习。 唐时玥十分满意。不愧是皇上的人,进入工作状态蛮快的么! 然后唐时玥就道:“我有一个建议。” 丙七反倒松了口气,心说他早就料到了,他才不信她真像丁九说的那样,什么事都当甩手大掌柜。 然后就听唐时玥道:“你们这丁十三、丁十四,名字是假的呗?” 丁九咳了一声。 护龙卫以天干地支排列,每个字的都是从一到十二,然后每个人下头再领几人到几十人不等。所以丁九本就是代号,丁十三十四么,说是假名也没错。 丁九就道:“是。” “那就换个名字,丁十四,丁十四都不吉利,你,接工坊对吧,你叫丁十八,你种地,叫丁十六。” 丁十八十分郁闷:“县君,我比他大,入门早。” “可工坊需要赚钱啊,所以要叫十八……八就是发,懂不懂?种地要求顺利,六就是顺。” 丁十八毫不犹豫:“那我去种地。” 唐时玥摊手:“可以呀!”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然后唐时玥又给和丁九一起留下保护她的那个人,起了个名字叫丁小眼。 丁小眼的眼睛并不小,还挺大挺好看的,但是因为“这个屋间里只能有我一个大眼睛”,所以他就叫丁小眼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丙七神情复杂。 身为一个正常人,他觉得他在这个房间里格格不入。 然后他谨慎的问:“属下……需要改名么?” 唐时玥道:“你姓那个没法改,再说你们离的远,我也懒的管。想改就自己起啊!你以为起名字不费劲的么?” 不是,就问丁十六丁十八丁小眼……这种名字哪里费劲了!? 丙七默默的告辞。 临走之时,丙七和丁九,各自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儿叫他自己体会。 等人都走了,唐时玥忽然有点担心:“丁九,你说将来,万一我有事情惹到了太子殿下,他会不会把你们要回去呢?我这边好不容易用熟了,他又把你们要走了,我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用的人?” 丁九十分无语。 这位心大的,不管谁给的人,拿过来就敢用,而且专敢往关键环节上用……结果到这会儿,才想起这茬来? 丁九道:“县君放心,殿下应该不会这么做的。” 这时青未了急步进来:“师娘,师父写信来了!” 唐时玥大喜:“给我给我!” 这信是单独写给她的。字迹极为潦草,显然写的很急。 唐时玥一看之下就生气了,因为这么草的字,她根本就不认识! 她当时就把信往桌上一拍,气道:“霍祈旌什么意思啊!他明明知道……哼!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嫌弃我!” 青未了先是一愣,再往她手上一瞅,就明白了:“师娘,我给你念吧!” 她道:“念什么念!我才不稀罕听!” 已经深知她脾气的青未了道:“我明白,是我硬要给你念的,求师娘成全。” 然后他就从她捏的一点也不紧的手里,抽出了纸,念了起来。 第263章 风疾 这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霍祈旌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他问了很多,几乎语无伦次。 唐时玥听的嘴角微挑,一边评价:“全是废话!” 青未了道:“师父这是担心了。” “嗯,”唐时玥道:“未了,你老实跟我说,阿旌在那边,有没有人欺负他?他过的好不好?” “挺好的。”青未了道:“上次师父不就说了?他在演武时接连赢了几回,现在已经是上戍的戍主了。” 唐时玥问过梁大胡子,大晏边军中,分为军、镇、戍。 其中镇、戍又分上中下三等。五百人为上镇,三百人为中镇,不足三百人为下镇;而戍,五十人为上戍,三十人为中戍,不足三十人为下戍。每镇、戍都会置镇将、镇副,戍主、戍副。 也就是说,现在霍祈旌凭着会打架,成了五十人的小头头? 她觉得这也太可怜了,她的玥坊都不止五十人呢!说好的走后门呢? 唐时玥哼道:“雁东骗人!还说帮忙举荐!这不明明就是自己熬!” 给人时就是太子殿下,惹着她了就是雁东。 青未了看了丁九一眼,小心的道:“晏将军问过师父的意思,师父不想做副将,想上战场,所以需要在下头熬几年。” 丁九已经习惯了她的胆大,一脸麻木的道:“军营这种地方,他如果一去就身居高位,下头必不心服,所以,必定要在下头,与兵卒摸爬滚打混熟了,再在战时搏个军功,才好破格提拔。” 他顿了一下,怕她不懂,又道:“破格提拔的意思,一方面多给机会让他出头,另一方面若有功劳必不埋没,这就是举荐的用处了。” 唐时玥忽然眼珠子一转。她摆摆手:“未了,你先回去。” 青未了只得先下去,然后唐时玥转头问丁九:“你也能知道那边的消息的,是不是?” 丁九咳了一声,然后才道:“是。” “阿旌真的像未了说的,一切顺利?” “差不多,”丁九正色道:“其实新人入军营,总会受些刁难的,但不打不相识,打过之后,就是朋友了。” 他看了看她:“而且,他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沉默寡言,据说他在军营,很有几分如鱼得水的意思,现在他确是上戍的戍主,下头也都服他,已经算是站住了脚跟,这已经叫人意外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那还好……”她不放心的道:“要是你听说了有关阿旌的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丁九微微凝眉。 他想起了丙七私下里交待的事情,如今,不就是一个好机会? 他便道:“昨日倒是听得了一个消息,也不知算不算有关?” 她问:“是什么?” 丁九道:“当时太子殿下托的人,是晏时葳晏将军,如今都城之中,安王罹患风疾,晏将军不放心,已经请旨离开了安澜关,回都城看望。” “哦!”唐时玥想了想才问:“这跟阿旌关系不大吧?他现在不是在熬资历么?” 丁九点了点头,唐时玥托着腮又想了想,然后忽然想到,要是这什么安王死了,那晏将军不会要丁忧吧?丁忧什么的……三年? 唐时玥顿时紧张起来:“风疾是什么?严重么?” “风眩、风痺、脑廱都属于风疾……” 苏济充分施展了古代医生“听的懂算我输”风格,用了足足有半小时,给她讲解这个风疾。 唐时玥听天书一样听了半晌,完全的不知所云,一直到苏济提起了“前朝皇室”、“太宗皇帝李世民”,她才猛然回神…… 原来是这个风疾!早说啊! 小学课文就学过《捕蛇者说》,这“永州之野产异蛇”可以已大风,这里就是指风疾。 应该是由于遗传的原因,李唐皇室有不少人深受风疾之苦,例如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等等。 没想到,晏氏皇族也有这样的隐患?这皇叔安王也得了这啥风疾? 唐时玥就道:“风疾嘛!小意思!” 苏济瞪圆了眼睛:“你会治?” “我……会吧?”唐时玥揉揉额头:“我觉得我应该会!我试试!” 苏济急道:“之前你怎么不说?为师一再的问你,有没有如牛痘这样的法子,你为何不说?” 唐时玥有点为难:“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就是想不起来啊!可是现在,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啊!” 苏济捂胸:“怎么治?” “英雄酒你知道不?”唐时玥道:“丁九,不,你跟未了说,叫他去吧,去给我弄两坛英雄酒来。” 然后她拿了笔来,开始努力的回忆那个方子。 这个方子,其实也是一个药酒方,也是她在学药酒的时候记住的,出自明代的一本奇书《奇效良方》,据说“大有神效治之”。 她一边写,苏济就跟着念叨:“甘菊花、防风、羌活、杜仲、牡砺……栝蒌根?栝蒌根可润燥开结,荡热涤痰,当是对症的……白蒺藜何意?白蒺藜平肝明目,散风行血,只是…… 她一写完,苏济就一把抓过,问她:“为何要用紫菀?紫菀是消痰,止咳的啊?” 唐时玥茫然摇头。 苏济瞪眼:“你不知?” “不知。” 苏济无语,“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可是她就是不知道啊!当时这么多方子,她能全记住就已经非常不错了好么! 苏济又问了半天,确认她是完全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才叫人去备药,一边皱着眉头自己研究起来。 傍晚时分,明延帝就收到了丁九的急报。 他一看之下,便不由得一震,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唐时玥言道‘风疾嘛!小意思!’、‘我觉得我应该会!’” 明延帝眉头紧锁。 什么叫应该会!那她到底会,还是不会? 可是看后头,她又写了药方,应该是会的。 是他传话叫人找机会试探的,也不过是异想天开,并没报太大的希望,可是真的有了结果,又这么快,他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明延帝叫人:“顾九行!” “奴才在。” “把这个方子送去太医院,找几个嘴严的,叫他们看看这是治什么病的。” “是。” 等他走了,明延帝犹在室中转来转去。 之前就说过,天花、风疾是晏氏皇族的两大噩梦。 只是天花应该是天下人的噩梦,而风疾,却总与晏氏皇族纠缠不休,难道说,这个小福娘,真的是上天派来,拯救晏氏皇族的? 那皇叔的病,她到底能不能治好? 第264章 带头大哥 再说唐时玥这边。 苏济前脚出去,乔桑榆后脚就进来了:“师父,你不是说今天考核钩花?” 钩毛线,比织毛线要简单的多,而且钩毛线其实能钩的花样更多,她目前只教了基本的锁针、短针、长针,拉拔针、枣针……以及这几种针法的一些变化。 就这些,就足够钩毛衣了,基本的东西,大都是这些针法变化来的。 等将来要做女包、婴儿鞋之类的时候,再教一些类似七宝针、虾编之类的花样。 唐时玥都快忙昏头了:“哦好,马上来。” 玥坊目前还大多是小织师,织师只有二十来个,乔桑榆之前就已经考过一次线绣衣,然后再加考这钩针针法,最终考上“大织师”的只有五个。 聚宝村的唐秀、羊蹄村的蔡红。 除此之外,还有孟氏的三个绣娘,年纪都不小了,过来学活儿也没多久,却后来居上,很快就拿到了大织师的铜牌子。 此举无形之中,叫玥坊这些小娘子们,升出了几分不服气,更加的努力起来。 已经是四月了,毛线衣已经穿不了多久,刚刚生产出来的几件羊绒衣,也已经送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而且羊绒轻薄,可以钩围巾,弹性特别大。 她记得当时网上有一个特别火的视频,某个景区的一个销售员,行云流水一般,快速演示了羊绒围巾的几十种系法,又是披肩又是罩衫又是围巾什么的,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唐时玥努力回忆了一番,加上原创的,精挑细选了三十种,编成了一套类似舞蹈的动作,让他们卖的时候,现场演示,而且,在卖的锦囊里,也放了三十种系法的图解。 这种新奇的卖法,一到长安,就火遍了全城。 只是羊毛羊绒这种东西,季节性太强,所以这些日子,玥坊都是天亮开始,掌灯才歇,加班加点。 而玥工坊中,六面转转和华容道的技术,已经共享到了长安城,他们又开始试做唐时玥说的手动风扇了。 在这么忙的情况下,唐时玥都没放弃练武,甚至还艰难的保证了一天一个时辰,连她自己都要佩服自己。 她练完鞭子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孟以求就进来了。 孟二少当然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一般丁九或者青未了在时,他都不会来打扰,可是唐时玥也太忙了。 孟以求一进门就抱怨:“我都多少天没见你人了!?” 唐时玥随口道:“前天才见过?” “你也知道是前天!”孟二少很委屈:“我们就住在一个村里,我昨天一天,今天一上午没见着你人!”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唐时玥柔声哄他:“孟二少有什么事,说吧。” 被顺毛了,小奶狗就不汪汪了,软着声音道:“那个毛绒围巾卖的挺好的,能不能签给我们?” “签给你。”唐时玥一口答应:“不打算签给你,我能叫孟氏代卖?毛绒制品,除了之前签出去的四宝半和帽子,其它的都签给你们,目前的羊绒衣服,袍子,围巾,也全都签给你。另外,之后天热,毛线衣穿不住了,毛绒衣也就一个月,我要做毛线包包和童鞋,也都签给你。” 孟以求讶然看她:“阿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怎么说也曾共患难,这么一点小要求,怎么能不满足你。”唐时玥笑着指了指对面:“你坐下,正好我想跟你聊聊。” 孟以求顿觉不妙:“我还有事,改天吧。” “不行!”唐时玥道:“你快坐下!” 孟以求长吸了一口气,只得坐下,蔫头搭脑的,唐时玥道:“我之前老是凶你,跟你道个歉。”她送出一张好人卡:“我之前看你挺不顺眼的,但其实你这个人还是蛮可爱的。” 孟以求不吭声,她续道:“但是我确实不喜欢你啊,你在这儿再待多久,我都不喜欢的。所以,别浪费时间了好不好?”她的声音十分温柔。 不愧是唐时玥,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干脆麻利,绝不会不明不白的吊着你。 孟以求的少爷脾气上来了,大声道:“你管我呢!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多待几天还不行了!我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 “消消气,”唐时玥给他倒了杯茶,“可这地方……还真是我家的。” 孟以求:“……” 他超生气,超委屈哒:“阿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有什么不好的?” “你很好啊!”她道:“可是我有阿旌了。” 他红着眼圈儿:“那个阿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跟我说说。” “阿旌啊……”唐时玥想了想:“他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意思,你要是见到他,肯定会觉得他这个人超级闷,超级无趣,因为大多数的场合,他几乎一个字也不说,在不熟的人面前,更是难开金口。” “但你如果真的了解他,你就会知道,他是一个内心很坚定,很强大的人,他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就这么披荆斩棘的往前走,风刀霜剑,不改其志。” “你明白吗?我喜欢那种我在天上飞呀飞,回头的时候,看到他拽着线的感觉。任何时候我看到他,我都觉得心里很踏实。” 明白啊,有啥不明白的。 身为长安城排名第一的美男子,梦寐以求孟二郎,向来是最解风情的。 其实这阵子怎么说也是共历生死、并肩做战,他早就看明白了。 她确实是一个挺嚣张的人。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能压的住她的人。 只有在这个人面前,她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但是在孟以求面前,她就像……就像个带头大哥,支撑着他,照顾着他,容忍他的小脾气,也时不时逗弄他一下子。 这么一想,孟二少汪的一声就哭了。 唐时玥:“……” 她默默的递上了帕子。 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能不能不要哭的这么豪放。 然后他哭着道:“我就要待在这里!呜呜呜……我早知道你不喜欢我了,你干什么非得说出来?就这么心照不宣不就行了?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要待在这里,你休想赶我走!我为了生意还不行么,我们做生意啊!这是正事啊!我又不怎么着你,我待在这儿怎么了……呜呜呜……” 行吧……唐时玥十分无语。 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孟二少为了耍赖,连脸都不要了。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她就默默的看着他哭,然后孟二少就这么真情实感的哭了半个小时…… 终于夏余晖过来解救她了:“东家,工坊那边捎信来,说是你要的那种风扇做好了,叫你过去看看。” 唐时玥一喜:“真的?” 于是主仆二人,就扔下痛哭着的孟二少直接走了。 而孟二少,也在两人走之后,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掩面的袖子,起初飚出来的几滴泪,早就揉吧揉吧揉干了,他这么大会儿,一直干打雷不下雨来着。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的目的达到了!谁也休想赶他走!哼! 第265章 县君出事了 唐时玥和夏余晖上了马车,就往镇上赶。 她前脚刚走,苏济后脚就进来了,老头儿难得的神色匆匆:“玥儿!药凑齐了!要怎么用?” 人都进来了,她却不在。苏济来回一找,问孟以求:“玥儿呢!” 孟以求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去镇上了,这会儿应该到了。” 苏济一皱眉:“不是说叫她这些日子不要走远么?” “镇上哪算远?”孟以求道:“急甚么,她晚上就回来了,还急在这一会儿了?” 皇上亲叔的病,你说急不急? 再说风疾这种事情,越早越好! 苏济瞪了他一眼,可也不好说,只能交待他:“玥儿一回来就叫她过来找我!” 孟以求哦了一声。 唐时玥正跟夏余晖坐在马车上,丁九和丁小眼一个前一个后。 天气不冷不热的,车门敞着,夏余晖看着外头笑道:“前阵子一大伙人,来来回回,把路都踏平了,现在走起来倒是平稳了。” 唐时玥无语的看着他。 屁股都要颠成八瓣儿了叫平稳?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低? 她也看了看外头,然后突发奇想:“我记得哪里有石灰山来着?回头叫他们弄一点来,咱们铺铺路。” 要想富,先修路啊!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可以弄点土水泥出来修路啊! 夏余晖道:“石灰山铺路?” “对啊!”唐时玥道:“铺出来又硬又平,下雨不会坏,马车走出来也不颠,特别棒!” 夏余晖问:“怎么铺?” 她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先安排人去弄呗!什么石灰、粘土、石膏……还有什么陶器、碗碟的碎渣、炉渣灰……这些东西都要。” 丁九默默的在外头听着她逗夏余晖。 其实他真有些弄不清楚这个主子的性情。 她手松极了,手里从来不留银钱,钱好像随时都在转动,刚赚到手,转手又花了出去,要是跟她说没钱了,她就“哦,没钱了,那我再想个赚钱的法子……”好像容易的不得了。 而且她花的也随兴,例如工坊,例如种地,例如现在这什么铺路……好像全都是兴之所至,既不在乎名,又不在乎利,明明做了天大的善事,却从来都不居功…… 到头来好像真的只像她所说,得个问心无愧而已。 其实疫情一过,工坊那边就开始做风扇了。 手动风扇的原理并不复杂,现代的小孩玩具还有手压风扇呢! 但是风扇是要面对中高端市场的,就算家里有仆人,仆人在那儿汗流浃背的压,也肯定不美观,所以她想的是改成抽绳的。 后来工坊那边按她想像的,前后试做出来七八个版本。 她倒是突然有了灵感,叫他们造出来一个水力的,也就是说,后头用水车做为动力,前头是风扇,这样一个风扇就有水缸口那么大,正好用于酒楼之类的地方,做好了还挺有意境的。 水风扇改了三版之后,就差不多成熟了,唐时玥就叫他们把图纸画了,叫人送往长安城。 而今天看的,是第不知道第十还是十一版的抽绳风扇。 她实在没想到想像中这么简单,做起来居然最费事。 其实之前的几个版本也都能用,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小瑕疵。 但这次去了一试,就觉得很不错,风扇面只有铜盆大小,下头是架子,旁边间隔二尺左右,有一个小转轮,孩童就能转动,而且这个距离最长可以调到四尺,就算要谈事情,叫个人在那儿转,也不碍事了。 唐时玥亲自上手转了转,觉得轻巧不费力,又打发丁九过去转了转,试了试风力也还不错。 四个人轮番去试了一遍,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唐时玥就道:“不错!这个的图纸也送去长安工坊,看他们还能不能改良。” 其实这个年代缺的只是技术,只要技术问题解决了,各处细节,大多十分精致。 唐时玥站起来拍拍手,又向赵构道:“做几个大的,回头安到玥坊去。你们继续研究风力的风扇。” 她还提出了一种风力的风扇,就是从窗外探出去一个风车来借风,然后下头风扇几倍转动,风肯定会有大有小,但是应该可以一试。 她想了想,又吩咐夏余晖:“你跑一趟四方酒楼,问问沈潜,他那边要不要安几个水风扇或者抽绳风扇,颜色什么的叫他自己跟赵构商议。” 夏余晖应了一声就去了。 马车才刚出城,唐时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心说她真是傻了! 她当初就是因为手压风扇才引申出来了抽绳风扇,怎么倒把“本”给忘了,那些小娘子们既然能一人拿把团扇上街,自然也可以拿一把手压小风扇上街啊! 她就推开车门叫人:“小眼,你回去跟赵构说一声,就说我说的,起初跟他说的那种手压风扇,叫他给我做几个小的出来,可以拿在手上的那种,方的圆的都要。” 丁小眼应了一声就想走,唐时玥道:“你回头接着夏先生一起回来吧。” 丁小眼又应了一声,马车正疾速跑着,他也不用叫停,就直接跃了下去。 唐时玥关上车门,在桌上铺开纸画着图,可以做一个男款一个女款,下头弄一个方便抓握的柱状…… 才画了几笔,丁九忽然一下子勒停了马。 车身猛然往前一冲,唐时玥猝不及妨,黛笔嚓的一声,在纸上画出了一道黑线。 下一刻,丁九疾声道,“县君趴下!” 话音未落,外头已经是一片咄咄之声。 唐时玥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推车门,然后咄的一声,一枝雪亮的箭头穿透了车壁…… 她一怔之际,无数箭头刺猬一般扎了进来,整个车箱摇摇晃晃,木头皮开肉绽。唐时玥迅速向后一靠,想趴在座位下,一枝箭头却猛然刺了进来,夺的一声盯住了她的袖子,手臂上溅起一溜血花。 唐时玥咬着牙想扯开那箭,可不论是想撕破衣袖,还是想拔下箭头,全都徒劳无功。 她只能狼狈的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连动一动都做不到。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她有多废! 外头除了咄咄的射箭声,就只有兵刃交击之声,却连一点人声也没有,可就是这样,才叫人加倍的惊恐。 唐时玥不由得想起上次,她与霍祈旌遇到追杀,那时候,霍祈旌轻而易举的放倒了所有人,可现在……外头是丁九。 一念还未转完,车身忽然剧烈一晃。 鞭声一响,有人驾车就走,直冲着远处的山坡冲去。 第266章 罪魁祸首 后头响起了一声呼啸,然后丁九明显忍痛的声音大呼道:“吾乃护龙卫丁九!奉圣命保护县君!你们是哪位爷的手下,万勿……”他忽然闷哼了一声,显然是受了伤。 马车飞也似的向前冲,车箱忽然剧烈一撞,被扎成刺猬的车箱卡嚓一声,车顶连着一小片车壁直接断落,唐时玥眼中,掠过了无数黑衣人,粗看竟有几十之数! 唐时玥咬牙发狠,终于嚓的一声,衣袖扯着箭尖下来了,然后她一把抽出了腰间长鞭,便袭向了那驾车之人! 那黑衣人咦了一声,整个人向前一扑,几乎骑在了马背上,才堪堪避过了这一鞭。同时一声呼啸,不一会儿,便有两个黑衣人唰唰跳上,接下了她的招数。 唐时玥心急如焚。 她练武已经有近一年,每日雷打不动的一个时辰,但真的动起手来,又怎么可能是这些从小练武的影卫的对手?不由得连连后退,不一会儿,身上便添了三道血痕。 与此同时,后头仍在拼杀,驾车那人,忽然抽出匕首,一刀捅在了马屁股上。 马儿一声长嘶,疯了一般向前奔去。 啪的一声,唐时玥的长鞭被击落在地,对方雪亮的长剑,已经指在了她颈间。 喵的,说好的老天爷亲闺女呢? 爸爸你不爱我了吗!? 唐时玥拼尽全力向后一跃,避开了剑尖,却一脚踩空,骨碌碌的滚了下去,脑海中留下的最后记忆,就是那两个黑衣人齐齐跃起,向她扑击过来! 四方酒楼中,丁小眼正站在夏余晖身后,却猛然一惊。 他整个人扑到窗前,然后飞快的道:“丁九危急示警!县君出事了!”他一翻身就没影了。 夏余晖一愣。 却见眼前那个一直面团团一脸慈和的酒楼掌柜,脸色瞬间一寒,他转身就走,同样发出了一道讯号。不到半盏茶时间,无数人影翻身而入,又迅速消失,只留下了一个茫然无助的读书人夏余晖。 他们赶到时,黑衣人早已经全部撤走,现场只留下了一片打斗的痕迹。 镖局这边的负责人叫胡戈,他沿着痕迹一路追过去,一直追到了脚下,才找着了昏死在路边的丁九。 胡戈早已经把护龙卫的人认了个全,一看之下,心就是一沉。 他急叫人把丁九拖下去救治,然后继续往前赶,上了小坡,就看到丁小眼正在逼问一个黑衣人。 现场称的上惨烈。 但也极为诡异。 半截马车倾倒在地,将两个黑衣人压在车箱下,直接砸断了脊骨,齐齐趴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而仅余的黑衣人,也不知为何摔断了两条腿,正倚在树上。 丁小眼怒极逼问,他只道:“果然是福娘子……” 他惨然一笑,指了指下头奔腾而过的黑水河:“还能如何,她掉进去了,是生是死,谁也不知……我只知道,车不知怎么翻过来,把他们给砸死了。” 胡戈也不等说完,急吩咐人往下游去找,又叫人通知青未了,丁小眼见他们散开,才道:“你是哪位爷的人?” 那人看了看他,头猛然往后一磕,嘭的一声响,他头一歪就断了气。 青未了得知消息,与任东霍南一起赶了过来。 他脸色差极了,带着人一言不发的往下游走。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河岸上无数火把游动,上百人足足找了一夜,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此时,长安城中。 刚下早朝的明延帝收到了秘报。 他本能的就是一喜,心想定是风疾的药有了结果。 可是拿过竹筒时,他又微讶,看标记,这竹筒不是丁九发过来的,是丁九的手下。 难道丁九出了什么事? 再打开一看,明延帝勃然大怒。 什么叫唐时玥被追杀?坠河失踪?什么叫丁九重伤未醒,袭击者数十人,疑似宫中影卫? 护龙卫不会认错影卫的功夫路子,但是,宫中除了皇上太子,只有十二岁以上的皇子,才会有影卫!不过一掌之数! 明延帝怒的脸色都变了,直接叫人:“把老三那个畜生给朕叫过来!” 顾九行听的腿一软。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连畜生都叫出来了? 三皇子匆匆赶到,跪下只叫了一声父皇,便被照脸扔了一个茶杯。 明延帝怒道:“那恩福县君,到底哪里碍了你的眼?朕着实不知,你心胸竟狭隘至此,连一个小小女子都容不下!且如此不识大体,不仁不义,恩福县君献种痘之术,活万民,于国有功,你却想要她的命?” 三皇子吓的脸都白了,他明明都布好了局,栽到朱大夫头上的,为何父皇竟会直接来找他? 他跪地大呼:“父皇,儿子冤枉!儿子根本就不认识恩福县君,又怎么会去杀她!” “你还敢抵赖!”明延帝怒极:“动用了几十个影卫,刀箭齐上,护龙卫亮明身份都不停手,你这是冲着朕来的么!” 三皇子不住磕头:“父皇!儿子不敢!儿子冤枉!又不是只有儿子有影卫!儿子是万万不敢做这种无法无天之事的!” “你还知道是无法无天!”明延帝怒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想攀扯谁!” 三皇子哭道:“父皇,你什么都不问,就认定了是儿子,儿子不服!” 明延帝怒到极处,反倒平静了,他冷冷的道:“你既说不是你……朕记的当初给了你一百个影卫的,你现在只叫个半数来给朕瞧瞧,朕便信你!” 三皇子周身一颤。 他的影卫如今自然不止一百个,可是他单只派到秦州就有近百个,如今身边只有二三十个而已。 三皇子喃喃的道:“儿子有事差他们出去了……” 明延帝直接叫了顾九行来:“皇三子晏肇禔,胆大妄为,御前失仪,责其闭门思过,无谕不得擅离!” 三皇子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父皇!父皇!儿子,儿子自知有过,可是,可是……可是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就算真的死了……” 明延帝一听他直到此时,仍旧没觉得自己有错,连气都气不起来了,直接摆手,顾九行不敢劝,急叫了太监把三皇子扶了下去。 明延帝本来想再派几个侍读过去的,可如今,连这个心情也没了。 三皇子触怒圣上,被罚闭门思过的消息,很快便内外知闻。 这一次的闭门思过,是“无谕不得擅离”啊,也就是说,只要皇上不叫他出来,他就永远不能再踏出府门一步。 明延帝是个仁君,对臣子向来都算是宽厚,更何况这是亲儿子,这处罚,实在是重了些。 而且,最关键的是,明延帝既没有叫他抄书,也没有给他派侍读宣讲,完全是放任自流的架势。 对亲儿子来说,怕的不是训斥,而是不管,真要是连管都不想管你了,那这个儿子,就差不多算完了。 三皇子向来得宠,这一回到底是做了什么?竟把圣上气成这样? 苏皇后自三皇子入朝,一向把姿态摆的很正,从不干涉他们父子相处,这一次,却实在是坐不住了,来御书房见驾,明延帝推说事忙,她就在外头等着。 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第267章 梦魇 毕竟是国母,明延帝也不能做的太过,便叫她进来了。 苏皇后一进门,便五体投体,行了一个大礼:“皇上,禔儿是臣妾唯一的儿子,还望皇上看在骨肉亲缘的份上,勿要深责……若有罪责,臣妾愿代他承担。” 明延帝最烦这一招。 有事不说事,先摆出这种姿态,拿话僵住他,难道他是个暴君么?难道他还能弑子不成? 说起来,当初的霍逸,也是戳了他这个雷点。 明延帝也不叫起,冷冷的道:“那么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骨肉亲缘?呵呵……朕若不是看在骨肉亲缘的份上,哪里会只禁足这么简单!” 苏皇后一听这个口吻,就有些慌了:“禔儿虽年轻糊涂,却心地纯良……不知皇上可查实了,禔儿究竟犯了什么错?” 明延帝微微冷笑。 看来苏皇后对他儿子做了什么,心里也有数,这是在试探他知道了多少! 他抬手示意顾九行说,顾九行苦着脸,只得跟苏皇后道:“回皇后娘娘,三皇子派近百影卫赴秦州,追杀恩福县君,县君坠河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苏皇后脸色微变。 她并不觉得杀一个民间县君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恨三皇子偏挑在这风口浪尖的下手。 苏皇后哭道:“定是有什么误会,禔儿可从未去过秦州,为何要追杀一个陌生人……” “够了!”明延帝断喝一声。 还真不愧是母子,第一反应,就是要攀扯太子! 明延帝冷冷的道:“确实,他不认识恩福县君,可就连不认识的人,他都不肯放过!你还敢为那逆子求情?你可知朕为何如此愤怒?” 他冷冷的逼视着她,“不止是因为恩福县君献了种痘之法,还因为,如今她正在制治疗风疾之药,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卫国公去年也患了风疾吧?” 卫国公是苏皇后的父亲,也就是三皇子的亲外公。 苏皇后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皇上!” 明延帝冷冷的道:“就因为他做的蠢事,那唐时玥到现在还没找到!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安王,卫国公,何人能治?皇后,你倒是跟朕说说,有何人能治?” 苏皇后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喃喃的道:“皇上,禔儿并不知……” 明延帝冷冷的看着她,苏皇后只说了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知或不知,根本就不重要。 这是献上种痘之法的恩福县君!这是能活万民的恩福县君!若这世上真有药能治风疾,那她,就是最可能制出此药之人! 她若是活着回来还好,若是真的死了……三皇子将永远背负间接害死亲外公的罪名! 苏皇后走后,明延帝犹有些愤怒,这都第二天了,唐时玥仍旧音讯全无! 明延帝喃喃的道:“她不是福娘子么?” 顾九行心说福气再大,也架不住上百的影卫啊!又是箭又是刀的,上百高手对付一个人,没被当场大卸八块,而只是失踪,这已经非常离奇了好么! 就在这时,下头报了上来:“皇上,皇贵妃昨晚梦魇,叫了太医。” “又梦魇了?”明延帝急匆匆起身:“朕去瞧瞧。” 明延帝在皇帝之中,也算一个情种了。 皇宫里的其它女人,包括前后两个皇后,都只是为了子嗣走个过场,但自皇贵妃嫁入,从潜邸到如今,盛宠二十年未衰。 到了永和宫,周太医见了礼,便一板一眼的禀道:“与昨日情形相似,从脉相上看,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那安神汤若再加量,与身子无甚好处,还是宜放宽心情才是。” 明延帝挥退了太医,急拂帘进去,皇贵妃伏在大迎枕上,正怔怔出神,见他进来,眼中便掉下泪来:“皇上!” “莫怕,”明延帝急上前搂住她:“朕昨日事忙,怕吵着你,就歇在御书房了。今晚一定回来陪你。” “皇上,”皇贵妃今年已经年近四旬,看起来却仍旧美貌绝伦,宛似双十年华,尤其那双眼,垂泪时直叫人心都跟着绞扭起来了。 她抽噎着道:“我又梦到月儿了,我梦到我们的月儿……她站在大片的黑水之中,旁边有好几条岔路,她就那么彷徨无措,迟迟疑疑的就要往那一边走,我心里知道那条路是不对的,走了就再也见不着她了,我拼命的想叫一声月儿,我想叫她回来,可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明延帝无声的轻拍她的背,她抽噎着,哭的抬不起头来。 皇贵妃明艳大气,并不是柔弱的人,这般哭起来,着实叫人心疼。 明延帝轻声道:“莫要多想了,这么多年了……你这般挂念,岂不是叫她不能安心转世……” “不是!”皇贵妃道:“我多少年不曾梦到月儿了!上一次,还是敏妹妹生下亭月的时候……” 明延帝温柔道:“可要召亭月进宫说说话?” 皇贵妃没有回答。 安神汤的效用渐渐起了,她眼帘渐合,明延帝小心的把她放在了枕上,她却又挣扎着抓住他手:“叫人去看看月儿,给她添些灯油,我月儿定是受了什么罪……” 看她语无伦次的,明延帝不忍拒绝,便吩咐下去,叫人给小公主的长明灯添些灯油。 他又待了许久,才负了手出来。 顾九行早转了好几圈,一见他出来,弯了弯腰,明延帝道:“什么事?” “皇上,”顾九行声音微微发颤:“三皇子……患上了风疾。” 明延帝愕然回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宫里太监大概是世上最信也最怕这些事的,顾九行的脸色都有点不对了,垂着头不敢答话。 其实风疾并不少见,情志不遂、饮食无节、恣酒纵欲都会诱发风疾,但三皇子才虚岁二十啊!这么年轻,又向来弓马娴熟,身体壮健,居然会突然患了风疾?? 这实在太巧,太不可思议了。实在叫人不能不往“福娘娘”那边想。 报应啊!这就是报应! ………… 黑水河畔。 霍祈旌这边的人手几乎全部出动。 之后,济世堂、县衙全都派了人过来,村里人知道了,也几乎全都来了。 几百人手,足足找了两天两夜,可是一直找出数里,什么也没有找到,唐时玥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黑水河顾名思义,整条河的河水都是发混的,看不清河里的情形,河水以狼道山为源头流下,水流湍急,可是河道并不宽,她能漂到哪里去? 青未了心头如煎似沸,师父走之前,把师娘托付给他,他平时就什么忙也帮不上,如今,竟又出了这样的事! 胡戈低声跟他道:“她这福娘子,可不是假的,只要没发现尸首,就是好事!” 青未了长吸了一口气:“可是现在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找?” 就在这时,任东忽然遥遥道:“师兄,我想跳下去试试。” 青未了一怔,急赶了过去,任东指着唐时玥掉落的河边:“我从师娘这个位置跳下去,试试会怎么样。” “不行!胡闹!”青未了直接道:“太危险了!” 任东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直接往下一跳。 青未了急道:“阿东!” 他也来不及多说,急在岸上跟着往外飞奔,一边叫霍南:“快拿绳子!” 但是在河水中漂流,永远是比岸上要快的,青未了起先二三里,还能仗着轻功跟上,但渐渐的,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看着任东消失在洪流之中。 第268章 以身涉险 唐时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趴在一块大木板上。 这应该是马车一边的车壁,上头还有不少箭矢,抵的她身上处处生疼,但也幸亏有这些箭矢绊着,她挂在了一棵古树的根系上。 唐时玥迷迷糊糊的环顾四周,眼前幕色四合,身下的木板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随波逐流而去。 唐时玥赶紧手足并用,抓着古树的根爬上了岸,只勉强的走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外头忙碌了一夜,人声依稀可闻,火把的光,在暗夜中更是格外明显,但唐时玥身上伤了好几处,水里一泡,整个人发起热来,什么都没听到。 足足过了一夜。 有个圆脸的婆子打着哈欠过来,一眼看到地上趴着一个人,顿时唬了一大跳。 她迅速躲远几步,看她一直不动,却隐约有呼吸起伏,这才壮着胆子过来,小心的把她翻了过来。 一眼看清了那张脸,婆子陡然尖叫了一声,手猛然一松,唐时玥重新跌回了地上,痛的呻.吟了一声。 婆子脸色发白,直往后退,喃喃的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偷你的孩子,我没有……不是我偷的!” 唐时玥眉尖轻轻蹙起,似乎下一刻就要醒过来。 那婆子更是惊慌失措,越退越远,眼看着她不动了,她爬起来,便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唐时玥仍是躺在地上,直烧的双颊火红,无知无识。 一个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卯发的小娘子走过来,一眼看到唐时玥,吓了一跳,尖声道:“快来人哪!来人哪!有人昏倒了!” 她叫来了好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抬了进去,那家的婆子见她发热,还用酒给她擦了后背,清洗了伤口。 可是照应了一晚上,热度也不曾退,那婆子是个善心的,不忍看她这么死了,只得去请了大夫。结果大夫过来一看,便吃了一惊:“这不是福娘娘么!” 他这么一说,旁人也顿时认了出来:“对啊!这真的是福娘娘啊!” 大家顿时空前重视起来,大夫急急的上前诊治,又叫了手巧的小娘子帮忙包扎伤口,然后叫了两个青年过来:“赶紧去聚宝村报个信儿,就说福娘娘在我们这儿!叫他们快来救人!” 而此时,河水之中,任东仍旧在顺水漂流。 任东功夫不错,水性也不错,但他此刻,完全把自己当成唐时玥,并不用力,只抱着一块浮木随波逐流。 黑水河越往下,坡度越大,水流也更加的湍急,他被水冲的头昏脑涨,只依稀知道,师兄应该是跟不上了。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师娘救回来。 他的人生本来一直是灰色的,所有的彩色,都自牙行之中,师父问的那一句“你练过武?”开始。 他一直记得那时,那个漂亮的像仙女的小娘子,笑吟吟的同他道:“人长成什么样子是天生的,大男人又不靠脸吃饭,不用在乎旁人说什么。” 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师娘救回来,哪怕是死,也要把师娘救回来。 眼前忽然一黑。 他似乎被水流冲入了一个隧道,但隧道上方仍有约摸三四尺的高度,呼吸并不困难。 顺流而下,算着大约只有里许,眼前又是一亮,任东试着往浮木上巴了巴,略张眼去看,只能看到飞快划过的天空。 又漂出大约里许,浮木猛然一绊,略微停了停,马上就要被冲走的时候,他忽然一眼看到了什么,飞也似的一长身,一手抓住了古树暴露在外的根系,然后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上了案。 地面上,的确有一片水渍,依稀是一个娇小的人形,旁边还有半根断了的箭头。 任东心头一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软着腿就往里冲。 他看到了一个村民,急道:“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娘子,大约……” “福娘娘是吧!”那村民急道:“在李阿婆家!大夫给看着呢!我带你过去!” 任东大喜,赶紧跟着上前,很快,他就进了李阿婆的家,看唐时玥躺在榻上,任东一时又想哭又想笑,双膝跪下:“师娘!” 唐时玥昏迷不醒。 一直到其它人全都赶到,甚至连苏济也赶了过来,她一直没有醒。 她被灌了药,包扎了伤口,回到聚宝村,热度直到第二天才渐渐退了,可她仍旧没醒。 她身体看上去并没有太严重,喂些汤水也能本能的吞咽,却一直昏睡不醒,苏济和请来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风疾的药已经凑齐了,可是,她当时还没说用法,苏济一时琢磨不透药理,也不敢直接就用。 护龙卫的奏报一封一封的送往都城…… ………… 此时,安澜关。 其实当初的安澜关,确与霍祈旌所说,是据海而守的,与大袭国隔海相望。 而如今,虽然也叫安澜关,却已经退回了百里,所以这边习惯叫小安澜关。 如今大晏与大袭算是相关无事,所以身在安澜关,尤其霍祈旌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戍主,最常做的,也就是巡逻、练兵。 虽然唐时玥时常担心他,但其实,身在军营的霍祈旌,确实有几分如鱼得水。 毕竟是从会说话就长在军营的,这种地方,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亲切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融入,再用最快的速度成长。 吃过午饭,大家照例在竞技台练武,因为霍祈旌战斗力太强,现在敢挑战他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从几天之前,他便提出,他可以对敌……简单来说,就是对方几个人都行,他来当敌人陪练。 军营毕竟是一个需要群体力量的地方,这样的练法,当然比单打独斗有价值,只是大家一时还不能适应,总感觉好像在欺负人。 但几场打过之后,杀出了血性,什么欺负人不欺负人的,全都忘了。 一拨完了,台上迅速又聚起了一拨,为首的军汉一边往上走一边就吆喝:“霍戍主,来啊!” 霍祈旌淡应了一声,随手丢开了刚才用的长枪,脱掉了外袍,露出了猿臂蜂腰的健美身躯。 他拿了一根齐眉棍,再次跃上了竞技台。 几人一声吆喝,扑了上去,瞬间打成了一团。下头数百军汉无不振奋,喝彩声,叫好声,几乎震塌房顶。 有人慢慢的走了过来,负着手,遥遥的看着上头。 说真的,霍祈旌这个人,的确出乎他意料。 他神色总是淡淡的,吃穿上又仔细,看起来就是军营最讨厌的那种“装模作样的公子哥儿”,他还以为他定要吃些苦头的。 可偏偏,他外表冷淡寡言,行事却极有法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例如说现在,其实这种群殴,他有无数种功夫可以打的很“漂亮”,可是他却选择了与大家摸爬滚打,近身肉搏,以一种大家完全能理解、能学会的方式来取胜。 这样,与他对战者能有所得,而在台下看到的人,也更会对他的胜利感同身受,对他更加的佩服和爱戴。 这是为将之道,迅速收拢人心。 形势一片大好。 就看,他接下来要怎么选了。 晏时葳随手抓了一个小兵,吩咐了一句:“霍祈旌下来,叫他来见我。” 那小兵正兴奋的满脸通红,被他一抓,还吓了一跳,赶紧应是:“晏将军,好,好。” 不一会儿,霍祈旌就过来了,额上汗津未褪,施了一礼:“将军。” 晏时葳道:“秦州的恩福县君,是你未婚妻子?” 霍祈旌微怔,“是。”他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她出事了?” 晏时葳皱了一下眉:“太子殿下传了一封秘信过来,令我告知你恩福县君病重,问你要不要回去看望……” 说了一半,就见那个一直八风不动的霍祈旌,脸色瞬间就变了,晏时葳皱眉,仍旧坚持说完,“去不去都随你的意思,不勉强……” 还没说完,霍祈旌迅速施了一礼:“将军,标下请求告假数日。” 晏时葳恨铁不成钢:“你可想清楚了!这时候走,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 他只道,“标下想清楚了。” 晏时葳只好道:“我的追风借你,沿途光、襄、金、梁四处驿站都安排好了,可换马。” “多谢!” 霍祈旌衣服也没换,转身就走。 晏时葳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对副将道:“是个难得的好苗子,我本来还想着好好打磨打磨的……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怕又是一个霍逸。” “不会,”副将却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霍祈旌就算在女人上心软了些,在其它方面的本事却是实打实的,绝不是霍逸那种只知道书画的窝囊废可以比的。” 晏时葳挑眉:“你倒是看好他。” “当然,”副将笑道:“将军走这几天,末将可是每天都盯着他呢!” 第269章 我回来了 一恍十来天过去了,唐时玥始终昏迷不醒,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聚宝村摆了香案给唐时玥祈福,附近村子里的人也都自发的过来磕头,就连朱家峪的族长也亲自捧着香过来了。 他们惭愧啊! 当初唐时玥弄玥坊的时候,他们还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但不参与,还非派个小辈过来“点破他们的算计”,并为此洋洋得意。 现在想想,真跟跳梁小丑一般。 以至于后来玥坊风生水起的时候,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悔绿了肠子,又实在抹不下那个脸过来认错。 一直到后来爆发了天花疫情。 他们实以为唐时玥未必会管他们的,可其实,她压根就没有为难过他们半点。 朱老族长拖着一大把白胡子,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他们是真心希望,福娘娘能快点醒过来的。 一片肃穆中,却听一人轻声道:“她不是福娘娘么!福娘娘还能叫人打成这样?我看是她担不住皇上封的这啥县君,所以才……” 她声音虽小,但仍有不少人听到,顿时对她怒目而视。 唐桂花退了一步,有点害怕。 可是她嫉恨唐时玥嫉恨的要发狂,如今终于看她从云端跌落,心中痛快极了,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 见众人眼神要吃人似的,她下意识的寻找同盟:“水芝,你说是不是?” 唐水芝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侄儿天花,是因为她才没死,我也是因为种了牛痘,才没染上天花。”她眼神奇异的看了看她,“难道……你没种吗?” 唐桂花语塞。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人影猛然扑了上来,直接扑到了唐桂花身上,一口咬在了她脸上,唐桂花纵声惨叫,拼命的手抓脚蹬,那人却跟个疯狗一样,就是不松口,居然硬生生从她脸上咬下一块肉来。 唐桂花惨叫的跟杀猪一样,那人吐出了嘴里的肉,居然是东子娘。 她挂着一脸血,狠狠的道:“福娘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谁说福娘娘不好,我豁出命去跟她拼了!” 天花病人,要隔离至少四十天,她才出来不久,就听说了这个噩耗。 她在里头,亲眼看到唐东子进退有度,将那几个孩子笼络的服服帖帖,陌生的不像她生出来的儿子。那一刻,好似大梦初醒,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唐时玥把唐东子带在身边的意义。 就在这时,忽听马蹄声响,一骑马儿,飞也似的从众人身边掠过。 大家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转头看去,唐四叔忽然惊喜的叫了一声:“是阿旌!是阿旌回来了!” 老族长大喜:“真的?你看清楚了?是祈旌?” “看清楚了!是阿旌!” 霍祈旌已经快马到了石屋门前,他手在马背上一撑,跃下马来,却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青未了几人听到声音,迅速冲出,然后惊声道:“师父?你……您怎么回来了?” 他一把搀住他。 霍祈旌借他的力稳住身体,全身脏的几乎看不出颜色,声音嘶哑:“阿玥?” “师娘在这!”青未了抓住他上臂,半扶着他送到榻前,唐时玥静静躺在榻上,肌理苍白如雪,双唇也是毫无血色,却阖着双眼神色平静,好像睡着了一样。 霍祈旌缓缓的在榻边蹲跪下来,定定的看着她的脸,隔了半晌,又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握住了她一只手。 他就这么紧紧的握了一握,掐了掐她的脉,便松了手,道:“说。” 青未了迅速给他倒了一杯茶来,一边语速极快的道:“十一日之前,有人刺杀师娘,师娘当时手臂、手背、肋下受了几处轻伤,都不重,但之后掉落黑水河中……” 霍祈旌一言不发的听着。 青未了迅速把事情从头到尾的汇报完,这才停下。 霍祈旌沉默良久:“长安有个擅治脑科的大夫叫薛微凉,去请。另外,梁州太清观有个道士擅针灸,道号叫……元平?想法子请来。” 他顿了一下:“备水。” 他试图站起,却没能站起来,一手撑住了地面。 青未了已经出去吩咐了,任东也听命去给他备水,孟以求忽然蹿过去,扶住了他。 霍祈旌根本没有看他,不在意他是谁,他甚至也没有再刻意的去看唐时玥,就这么去了隔室沐浴换衣了。 孟以求站在外头,神情复杂。 他全身脏污,狼狈不堪,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是别扭的,也不知几天几夜没下马了,可单看他态度这么冷静,还以为他不着急呢! 他好像忽然懂了,唐时玥说的“内心强大”是什么意思了。 他明明已经很久不出现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一出现,就稳稳的压着场子,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慌张……就连他,在他出现之后,都忽然觉得很安心,觉得唐时玥一定会醒。 霍祈旌沐浴,青未了仍旧在外头低声汇报,隔了一会儿,他就出来叫苏济:“苏老先生,师父说师娘既然提到风疾不止一天,那在她练字的书桌上一定能找到药方,烦您过去找找。霍南!” 霍南急步过来,领着他过去了。 青未了又向夏余晖道:“师娘既然叫你们找甚么石灰石,你们就找,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要不然等她醒来,发现事情停置了,一定会不开心的。” 夏余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就走。 青未了再转向乔桑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玥坊的事情全担起来,不要出任何问题,更不要耽误进度。不必在这儿守着。” 乔桑榆抹了把泪,默然点头。 青未了进去一趟,不一会儿又出来:“孟少,有件事情要麻烦你。” 孟以求下意识的直了直腰:“什么事?” “师父说,能不能叫你模仿师娘的口吻,给唐时嵘,就是师娘的阿兄写封信,不必模仿字迹,就模仿口吻就可以,院试在即,也不知他会不会听到传言,叫他万万不要分心,万万要给她考到小三元,这比什么药都有用。” 孟以求挺直了胸膛:“放心!我马上写!” 一条一条命令,有条不萦,很快就把团团围着的所有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霍祈旌洗过了澡,换了衣服,回到榻边,他刚才握了一下唐时玥的手,那道黑印儿还在,他就取了帕子,慢慢的,一点一点拭干净。 霍南端上粥来,霍祈旌仍是握着她一只手,一手接过粥,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然后他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这才对她道:“阿玥!我回来了。”他眼圈微红,声音平静:“阿玥!我回来了!” 第270章 阿玥吾妻 唐时玥觉得,她好像一脚踩入了魔域。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每一根骨头都在痛。眼前光怪陆离,无数的画面晃动,无数的人声嘈杂的响起…… 先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王爷!恭喜,是一个小娘子!” 又是一个柔婉的声音: “这孩子生在八月十五,不如叫月儿吧?” 男人声音温柔: “放心,爷会疼她如珠如宝!” 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咱们总算有闺女了!哈哈哈……整天看那些臭小子,老子都快烦死了!” 忽然变成孩童的声音: “我妹妹最喜欢我了!来月儿,叫阿兄!” “羞!羞!” 哈哈哈哈哈哈…… “你真没用,话都不会说,我不要你了……” 凌乱的画面晃呀晃的,小小的身影似乎渐渐跑远。 陡然间, 一个森冷的女声响起: “也不过是个…一杀就死的小丫头……” 男人低哑的声音: “我也是听命行事,你……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吧!自求多福吧! 唐时玥只觉得心脏像吊在半空中,灌入耳中的每一句话,每一点碎片,好像都无比无比的重要,一听到,就觉得心像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额上为之沁汗……可是想再仔细琢磨时,却头痛欲裂,无论如何也想不想楚。 她一时清醒,一时迷糊, 有时候觉得身上一阵疼痛,又有时一阵清凉。 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楚,她眼前是一面镜子,一只手正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似乎是在等待上场。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经济人周甜,“说起来我真奇怪啊,你家里宠你宠的什么似的,你是怎么养这么个性子的?” “什么性子?” “就是,你不应该是无忧无虑那一挂么?或者哪怕作精公主病那一挂?结果你老这么冷静,就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似的……” “你不知道吗?我是穿过来的,我本来过的特惨,被生母抛弃,被养母虐待,所以我不相信任何人……” “滚,演技都用在我身上了,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化妆间里,一片笑声。 如此寻常的一幕,她好像站在旁边,目睹了整个过程。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焦急,急的心头像着了火一样…… 她想找爸爸,想找妈妈,想找哥哥…… 不,她想找爹爹,想找阿娘,想找阿兄…… 她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手上忽然被人一握,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对她道:“阿玥!我回来了。” 四周陡然一静。 所有的凌乱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又是一片朗朗乾坤,尘埃落定。 他嗓音沉沉,如钟声响在耳畔:“阿玥!我回来了。” 她缓缓的张开了眼睛。 漂浮在天空中的纸鸢,终于等到了那个扯着线的人。 四目相对,他一下子就笑了,然后忽然倾身过来,异常缠绵的碾磨她的双唇,咸咸的泪水滑进她的唇瓣,他声音哽咽低哑:“我就知道你不听话……我才去多久,你折腾的,就跟我去了一辈子似的。” 外头的任东听到声音,冒了一下头,然后一下子就惊了:“师娘?师娘醒了!” 他飞奔了出去:“苏老先生!苏老先生!我师娘醒了!” 一通忙乱。 苏济提着袍子过来,迅速的给她检查了一圈儿,简直要揪秃头发:“你说说你这孩子,为师怎么就碰上你了?这昏也昏的古怪,醒也醒的蹊跷……为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 霍祈旌嘴角带笑:“我知道。” 苏济奇怪:“你知道?” 他看着她:“阿玥这是想我了。” 苏济:“……” 他能说什么?他治了十来天没一点起色,人家回来十来个时辰人就醒了。 小老头严肃着一张脸看着她,白胡子都翘了起来。要不是亲眼见到,都以为她是装的了! 然后霍祈旌接了霍南递上来的粥,笨手笨脚的喂她喝,才喂了半碗,孟以求就冲了进来:“我不信!” 然后他一眼看到了张着眼睛的唐时玥,瞬间就委屈大发了:“阿玥,我守了你十来天你都不醒,他才刚回来你就醒了,你怎么能这样……” 这个不着调的!丁小眼直接提着他衣领子,把他提了出去。 唐时玥的脑子还有点混乱,好像做了太久的梦,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不认识似的盯着霍祈旌看。 耳边,苏济正叨叨着,“上药并要川广好者,根据方拣择为粗末……” “阿玥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师娘怎么了,不会是傻了吧?” 霍祈旌表情严肃,慢慢的走过来,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弯腰搂住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阿玥,吾妻,回来。” 他的口吻虔诚而又温柔,像在哄小娃娃,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拍着,一边一声声的道:“阿玥,吾妻,回来。”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静静的听着他叨叨了一会儿,神志渐渐清醒。 她道,“这就是……叫魂么?” “嗯,”他的大手一停,然后抬手轻轻按住她后脑:“对,叫阿玥的魂魄回来。既许了百年,就莫要失约。” 那一瞬间,她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心里哪怕都大浪滔天了,表面上,还是稳的。 什么都忍,连情绪都藏在心里头。 她有点恨他这个性子。 却又爱的不行。 她静静的趴了一会儿,然后才坐直了问:“丁九呢?” 丁小眼的声音隔门道:“县君放心,丁九没事。” 她点了点头,“我睡了多久?” 她以为一定会听到传说中的“三天三夜”,没想到,青未了的声音道:“整整十二天。” 什么?唐时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向了霍祈旌,青未了又道:“师父是昨天下午赶回来的,守了你一夜。” 哼,一夜了不起么! 唐时玥白了他一眼,又问:“那这几天有什么事么?” 苏济道:“为师只问问你,这张,”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便是风疾的治法,对不对?” 唐时玥瞥了一眼,点点头:“对,我只知道这些,就按这个法子就可以。如果治不了,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纸上写明:“久病服者不过一月,近者十日,轻者五日见效。” 如果真的有这么神,那倒真的是厉害了,关键方子中的无灰酒,也就是从英雄酒出来才有的,之前就算知道了这个方子,也没有这种酒。 别人还想说话,霍祈旌直接摆手:“明天。” 大家也没多说,就退了下去,霍祈旌虚掩上门,脱掉了鞋子,直接在榻边躺下。 这可不像霍祈旌干的事儿。唐时玥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低声撒娇似的道:“我几天几夜没下马了……”嘴里说着,就秒睡了过去。 上一秒还神采奕奕,下一秒就打呼,这也是真本事。 唐时玥看四周无人……就算有人监视也看不到,她忍不住躺下来,偷偷搂住他,亲了亲他的脸。 第271章 投胎转世之事 时隔十二日,一连串的坏消息过后,终于有了好消息。 因为皇贵妃病了,明延帝日夜守着,接连几日的消息,都是由太子代为处理的。所以一接到这一次的秘信,太子赶紧往永和宫赶。 进去的时候,就见大家都面带笑容,太子道:“可是母妃大安了?” “太子,”明延帝在里头应了一声:“进来。” 太子进去,先向明延帝请安。皇贵妃一手扶着额,笑道:“祚儿。” “母妃,”太子几步过去,草草施了一礼,便细看她神色:“母妃感觉如何?” “昨天没有梦魇,”皇贵妃含笑道:“身上也觉得轻快了许多,没什么了,我儿不必担心。” 太子一喜,“那就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明延帝才道:“秦州的消息来了?” “是,”太子赶紧转身:“父皇,唐时玥醒了。” “哦?”明延帝放下茶杯:“终于醒了,那风疾之药?” 太子把秘报双手送上,一边道,“治疗风疾的药,昨日霍祈旌回来,已经指点苏济拿到了,方子在这儿,酒,也叫人连夜送来了,应该很快就能到。” 明延帝迅速看完了秘报,愕然道:“霍祈旌一回来,她就醒了……这世上竟真有心灵相通?” “也许吧,”太子叹道:“不管怎样,都是好事……她是儿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唯一的朋友。” 明延帝笑容微敛。 孤家寡人,绝非夸张,坐在这个位子上,就算能有几个朋友,相处又真的单纯么? 皇贵妃含笑打岔:“就是祚儿说,长的与我有几分相似的那个孩子么?” 明延帝忽然眉头一皱。他一眼扫向太子,板着脸道:“是不是你跟你母妃胡说八道,才叫你母妃做了这么久的噩梦!” 太子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儿子不敢!” “皇上!”皇贵妃站起来推了推他:“你怪祚儿做甚?祚儿第一趟回来时,便与我聊过此事,我梦魇却是这几天的事儿,与祚儿有什么关系?” 太子却忽然微微一震。 唐时玥掉落黑水河,昏迷了整整十二天,皇贵妃突然梦魇,同样持续了整整十二天。 昨晚霍祈旌回来了,唐时玥醒了。 而皇贵妃昨晚就没有梦魇…… 这真的是巧合? 最主要的,只有见过唐时玥的人才知道,她跟皇贵妃长的真的太像了。 说起来,大概更像皇贵妃的堂妹孟敏多一些,因为两个人都是鹅蛋脸,而皇贵妃的下巴略尖,但除此之外,五官无一处不像。 他当然知道皇贵妃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生在八月十五,所以小名叫月儿。但那已经十几年了,而且,那个孩子周岁时就病死了,不可能是那个孩子。 难道这世上真有投胎转世一说? 可他分明还记得,当时孟敏生下晏亭月时,母妃哭的不能自已,说她梦到她是月儿的转世,还曾说要父皇认个义女,但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 明延帝道:“行了,你下去吧,此事你斟酌处理便好。” 太子急定了定神:“是。” 他就退了出去。 回去时,盛齐却在东宫等着他。 盛齐虽然呱唣,倒不是没成算的人,并不常进宫,太子便定下心神,问他:“有事?” 盛齐压根就不知道唐时玥遇袭昏迷的事儿,他兴致勃勃的道:“殿下,我要找人给阿玥送生辰礼去,你要不要送啊?” “生辰礼?自然是要送的,”太子一边端起茶来,一边笑问:“她生辰是何时?” 盛齐道:“八月十五啊!” 什么?太子的手猛然一顿,惊愕的抬起眼来,半晌无言。 唐时玥毕竟是受了伤,失血过多,还是需要好好养着的。 太子亲笔写了回书,允霍祈旌在这边待一个月,太子自会向晏时葳解释。 唐时玥没表达什么意见。 她又不傻,投军没多久,不管为啥事儿,休这么长时间的假都不好。而且这种“朝中有人”的请假方式,不管啥主将,肯定也不会太喜欢就是了。 但这些事情,霍祈旌自己会斟酌,会处理。她当然不会不识大体的不许他走,可是要她贤惠的劝他回去?那是提也休提。 自认为很识大体的恩福县君忽然变的黏人,躺在榻上,手好像废了,由着他笨手笨脚的伺候她。 但她一醒,所有事情,倒是立刻就运转了起来。 唐时玥打发青未了和任东,去救下她的那户人家道谢。 两人去了,刚下了马,迎面一个圆脸的婆子过来,一眼看到任东,脸色猛然一变,就跟看到鬼一样,掉头就跑,还险些撞到人。 那人也是吓了一跳,喊了一嗓子:“谭阿婆,慌什么呢?” 青未了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 任东如今见识渐广,底气愈足,早已经不太在意旁人的眼神了。可是他脸上刺青之后,模样虽多少有些古怪,却也勉强称的上英俊,至于吓成这样么? 两人并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救下唐时玥的那家姓夏,家里的李阿婆也是憨厚老实,一见他们过来,就连连说不必,两人仍是把礼留下,这才出来了。 其实这儿就属于东山村的范围,离聚宝村并不远,只是黑水河那一条潜流是隐于地下的,所以他们找的时候才没有找到。 想想就后怕!青未了叹道:“阿东,幸亏你想到,亲自跳下去试了试。” 任东笑了笑:“嗯,幸亏。” 青未了不愧是个爱操心的大师兄,走了几步,忽然一惊,回头道:“师娘……她是咱们的长辈!” 任东稀奇的看了他一眼:“当然,师兄多虑了,我又不是孟以求。” 石屋那边,孟以求打了个喷嚏,然后在外头忿忿的道:“阿玥当家理事,他端茶倒水,还挺贤惠!就跟个女人似的!” 没人接他的茬。 孟二少自从发现每次进屋时霍祈旌都在,并且发现了他比他个儿高还会功夫之后,就开启了嘴炮技能,每天花样嘲笑霍祈旌……并没意识到,他这种行为更像女人。 房间里,霍祈旌挑了挑眉:“这群魔乱舞的……你不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出奇的理直气壮:“我早就跟他说清楚了,他赖着不走怪我啊?” 他垂下眼帘:“我身边,可是母猫母蚊子一概没有的。” 他长这个样子,一扮可怜就显得特别乖,她点点头,把水果块塞进了他嘴里:“你乖,继续保持!” 霍祈旌:“……” 他斜了她一眼,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 她一点头:“是!” 他眼睛一眯,就想说话,她立刻丢开盘子,抱住他胳膊,蹭呀蹭的:“我生病呢……你不能凶我,凶我我就好的慢!” 他看了看偎在他胳膊上撒娇的那个小东西,认命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其实他还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吃醋而已。 这里头唯一没被唐时玥的昏迷影响的,只有工坊,一方一圆两种手执小风扇已经做了出来,因为技术已经成熟,倒是完全不用修改。 唐时玥立刻叫他们找些好木头,金丝镂花做面,做出十来个精致的,给盛齐送过去,回头转给太子殿下,图纸则送到长安城给赵则平,叫工坊联盟抓紧制作。 而且她要的风力风扇也做出来了。 因为霍祈旌一说,她一想也是啊……这种风力风扇,最好的安装地点就是在马车上,马车奔跑中,外接的风车当然风大,里头的风扇转动也更快,简直能当简易空调用了。 当然也要送到长安城,同时也传令赵则平,扩大工坊联盟的范围,除了长安城,其它地方也要组建几个。 第272章 欲戴冠冕,必承其重 听说夏余晖已经弄来了不少石灰石之类的,唐时玥又把土水泥的制作方法口述了出来。 自从她掉下黑水河,也不知道是因祸得福,还是把脑子里的水控干净了……反正就感觉脑子变的异常清醒,原本有些模糊的知识点也清晰起来,甚至有一些之前没怎么接触过的知识,也很容易想通,就好像触发了超脑buff似的。 因为林县令不在,她就把一张给了丁小眼,叫他转给太子殿下……如今两人心照不宣,丁九已经亮过护龙卫的身份,但因为没当面说,她就仍旧按他们是太子殿下的人来看。 同时另一张给了夏余晖,叫他们自己折腾着修路,因为她还忙着在家折腾霍祈旌。 要做土水泥,方法很简单。 粘土、陶器碎渣、陶瓷碎渣、炉渣灰之类的,单独或者混掺,占七成半。生石灰占二成到二成半。石膏加水制成熟石膏,用铁锅加热炒至黄灰色,用来调节水泥的凝固速度。 这些东西放土窑里烘干,然后磨细,按照上述的比例掺起来,就是土水泥了。这土水泥,磨的越细,强度越高,凝固的速度快,抗腐蚀的效果比普通水泥还好。 东风县是山区,到处都是山,本来就有石灰石,粘土更是到处都是,需要去买的只有石膏,价钱也不算贵,至于土窑,村里就有现成的,要弄土水泥,真心不难。 难的只有粉碎这一步,这个年代,只能靠石碾慢慢磨,幸好这阵子有不少过来打听福娘娘的,随手就能雇个工,轰隆隆的推上一天碾子。 恩福县君要修路的事情,迅速的传了出去。 没两天,秦县令就来了。 因为林县令高升了,所以他们在唐时玥醒了之后,赶着给陈长青和林巧倩办了喜事,然后林县令就走了。这位秦县令走马上任。 据说唐时玥昏迷的时候他就来看望过两次,醒了之后还又来了一次,唐时玥一见,就觉得这个人油滑了些,就是那种长于逢迎,不司实务的感觉。她就不怎么喜欢。 秦县令对她倒是十分殷勤,亲自带着东风商会的人过来。 来的是东风商会的会长周坤,还带着儿子,十分客气的拜见了,说要出钱一起修路。 本来只想修修村里到镇上这条路的唐时玥,顿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觉得思想境界又叫土著给比下去了。 不过既然大家有这个意思,她也没拒绝,众人拾柴火焰高么!反正她修路是为了方便出行,又不是为了沽名钓誉的,当然不在乎大家分功。 于是东风商会和孟氏的人,全都加入了进来,沈掌柜和胡戈也都出了银子。 连他们也没想到的是,大家一呼百应,最后,就连百姓中也有不少愿意出银子的,甚至连聚宝村,老族长也带着几个族老过来出了些银子。 唐时玥索性跟大家说,到时候十里立一碑,注明这段路是谁出的钱,而且之后除了主干道,大家也可以自己出钱凑份子,修自己家附近的路,然后在镇上弄了一个水泥厂,想修的,可以去预约。 但唐时玥现在还需要静养,就算不需要,修路这种尘土飞扬的事情,她也不会去,于是发挥甩手大掌柜的作风,把事情交给了周会长和胡戈。 但她如今是县君了,大家的心态也都跟着变了。 周会长父子看上去比吴德义靠谱多了,被她这么一托付,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父子俩身先士卒,每天都亲临现场,盯着这些人干。 其实这年头的庄嫁汉子不吝惜力气,修路这种事,干起来还是很快的,不几天就把主干道修完了,同时特意修了聚宝村到镇上的路。 唐时玥一向主张做事用当地的人,让他们赚几个外快,贴补贴补家用,所以周坤和胡戈一路往前修,人员都是流动的,只维持着近五十人的技术班子,掌握水泥的生产,其它的杂工,都是从当地招。 霍祈旌就跟她道:“趁着有人手,叫他们帮咱们打理个宅子出来?” 唐时玥一听也行。 她早就想搬出去住了,交通方便啊,这边武馆有青未了,玥坊有乔桑榆,她更需要操心的,是镇上那一摊子事。 于是就答应了。 霍祈旌显然早有准备,叫人买下了一个三进的四合院儿,后头还修了一个小花园,准备晾几天,采买些东西就搬过去,然后霍祈旌也差不多该走了。 因为他无意中说了这么一句,唐时玥难得的幼稚起来,拖了好几天,就是不去看。 但她不去,霍祈旌也得走了。 唐时玥发了半天的小脾气,一边还问他:“你就不能说一句不走了么?哄哄我也好啊!” 霍祈旌只是笑:“我要是真不走了,你就该骂我,不喜欢我了。” 唐时玥哑口无言。 还真是…… 看她神情,他嘴角微弯,按住她发顶揉了揉:“给我三年时间。” 她道:“等我阿兄考完试,我就把手头的事情全交出去,搬去徐州陪你。” 他眼睛一亮:“好,只要我能做到镇将,就可以随意出入军营了。” 他抱了抱她:“我等你来。” 霍祈旌回去时,虽然没卡着一个月的假期,但也差不多了。 对于他的不求上进,晏时葳心头十分失望,神色也甚是冷淡,但并没多说,只叫他归队。 他确实觉得可惜。原本算是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趁着这势头,一路往上走就可以了,谁知道他却非得往岔道上折,之后,必事倍功半了。 谁知道霍祈旌带回来了不少肉干和酒,趁着不当值的时候大家喝了一场,成功的把人都喝倒了,再醒过来又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而且他直言是妻子生病,回去看望妻子的,还带回来了一些药膏。 常在海边的人最容易得湿毒,发作起来痒的不行,他这药膏小小的一罐,却立竿见影,羡慕的一伙糙汉不要不要的。 晏时葳不得不承认他小看他了,这个霍祈旌,真不愧是军营里长大的,对这里头的事儿,门儿清!根本不用他瞎操心!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安王罹患风疾,他回去看望了一下就赶回来了,一直十分忧心。 如今得知痊愈的消息,自然是十分欣喜。 对这位献药的恩福县君也是十分感激…… 等等?恩福县君?这岂不就是霍祈旌的那位“未婚妻子”?所以太子殿下不惜亲自来信,又代为告假,原来是因为,这恩福县君会制风疾之药? 一念及此,再想想之前自己下的断语,摆的脸色……顿觉惭愧不已。 唐时玥那边,霍祈旌一走,大家就赶着过来陪她。 尤其玥坊那边,钩花的花样才学了一多半,乔桑榆之前不敢打扰她,这时候才带过来叫她分心。 唐时玥一边教,两人一边聊着,乔桑榆听她说起当时的情形,后怕的直拍胸口:“这些个杀千刀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唐时玥道:“不知道呢,大概是跟‘上头’有关吧?”她暗示的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乔桑榆有些吃惊:“咱们都是小老百姓,就算师父是恩福县君了,可是那不就是这样叫么……这么远,他们为何要巴巴的来杀你呢?” “怎么说呢,”唐时玥道:“你要明白,‘恩福县君’这四个字,并不只是说着好听,也并不是咱们种痘,圣人付的价钱,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乔桑榆茫然:“师父,我不明白。” 唐时玥认真的给她解释:“欲戴冠冕,必承其重,任何东西都有两面性,享受某些东西的便利和荣耀,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风险。就比如说现在你是我的徒弟,也是玥坊的实际负责人,你受人尊敬,做事方便,但如果有人想报复玥坊,你也将直面危险,玥坊出事,也要找你。明白了吗?” 乔桑榆恍然:“我明白了。咱们的玥坊小,所以出事也不大,但是……”她放低声音:“他们很大,所以出事也大,对不对?” “对,”唐时玥满意的摸摸她头:“阿榆真聪明。” 第273章 翻身文盲把歌唱 乔桑榆叹了口气。 对小师父时不时的调.戏,她也是非常适应了,低头钩着毛线,一边又问:“师父,你还要去府城么?” 院试是三年两次,在每州首府举行的,由各省学政主持,通过之人,就是秀才。 这才算是迈入了“士”的第一步。 因为甘霖府本来就是秦州的首府,所以就省掉了来回的奔波。本来唐时嵘他们商定府试过后,要是中了,就直接留在府城等待院试,可是因为疫情的事情,几个人不放心,商量着回来看看。 唐时玥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一接到喜报,立刻就叫人快马加鞭的送了信去,跟他们说不用回来了,她立下大功活蹦乱跳,再说都是县君了,收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她也明白这种“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就是不放心”的心情,所以在信中表示,等她忙完这几天,会过去看他们。 本来也的确打算过去的,谁知道会出事。 唐时玥就摇了摇头:“我本来想去的,但是我家苏老头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好不要出远门,就算了。” 乔桑榆点了点头,犹豫着想说话。 唐时玥问:“怎么了?有话就说。” 乔桑榆轻声道:“我想去告那畜生,拿回我的嫁妆银子。” 唐时玥微怔:“嗯?” 每逢院试之前,学政都会巡查地方,审理关于学子的案件。 因为生员有见官不拜、不服差役、免除租赋的种种特权,地方官裁处时处处掣肘,所以学政在各道考试结束之后,都要还署放告,允许百姓控告那些鱼肉乡里、横行霸道的不法生员,以整饬学风。 所以要告读书人,就得这个时候告,才最有可能得到公正的判决,轻则惩戒,重则斥革。 乔桑榆恨恨的道:“那畜生不是以童生为荣么,我偏要在这个时候告他!我打听过了,他也过了府试,是第四十四名。” 唐时玥严肃的点了点头:“好!该告!人证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乔桑榆点了点头:“全都准备好了。 “不错!”唐时玥忽然把扇子一抬,托起她下巴:“只是阿榆,学政巡查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这么好的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乔桑榆的脸,当时就红了。 她站起来,飞快的道:“我想起来玥坊那边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她小跑着走了。唐时玥就叫人把夏余晖叫来了。 夏余晖这阵子忙到脚打头,来的时候一头一脸一身的灰,一进门啥也没说,先灌了几杯茶。 然而他的小东家并没有感动,她一脸嫌弃的指着门口:“夏先生,请站到那边去,你一动灰尘就到处飞。” 夏余晖才不,他就在椅中坐下了,还特意振了振衣襟。唐时玥捂着鼻子自己走远了,站在门口道:“你收拾收拾,陪阿榆去府城。” 夏余晖一愣。 他当然知道乔桑榆要去干嘛,表情变了几变:“可是我手头……” “交给别人,”她不在意的道:“不是我说你,事必躬亲,累死也干不完。” 夏余晖瞪她:“你说的轻巧,能交的我早交了,这些都是重要的事……” “有多重要?”唐时玥一挑眉:“你就说你现在抽手走了,最坏的结果能有多坏?是我会死?你会死?我们没钱要讨饭了?” 夏余晖哑口无言。 “还不承认是自己想不开。”唐时玥给了他一个嫌弃的小表情:“做人要懂得取舍,我还是很期待你叫我师父的那一天的,到时候我再写了字儿叫你圈,你不给我圈还摆那种表情给我,那就是不敬尊长,我不但不用重写,还可以打你手板子!想想就美滋滋。” 夏余晖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摇头失笑,提步走了。 唐时玥坐在那儿喝了两杯茶,道:“好无聊啊……” 这声音配合着刚才夏余晖那累成狗的德性,简直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唐时玥又向天大叫:“丁小眼!” 丁小眼默默的跃下来,唐时玥道:“走,咱们去镇上看看新屋子!” 从聚宝村到镇上的路已经修好了,这都不是鸟枪换炮了,这是鸟枪换原.子.弹,马车一上去那种平稳又快速的感觉哟,简直舒服透了。 镇上主干道的路也已经修完了,水平宽敞的大路上,古色古香的建筑,古人来来回回,推车挑担,叫她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不过就是马蹄点地的声音,咚咚咚的实在是太响了,听的人直替这马儿腿疼。 唐时玥顿时就来了灵感,想起民国剧里的黄包车,然后又一连串的想起现代的三轮车……于是她就在车上拿了笔,画了黄包车,三轮车,四轮车……区别就是前头一个人蹬,或者两个人蹬。 一个人蹬的,后头可以弄成大椅子,可以坐两三个人,然后车篷子罩起来,前头可以安纱门,两个人蹬,后头就可以弄成类似马车的样子了。 只要有了这种路,这种东西,自然会有无数的工坊,弄出无数的花样儿,她现在只是提出这个想法,缩短这个进程。 等到了地方,也差不多画完了,下了马车,本来随手就想叫他们拿给赵构,想了想,又问丁小眼:“丁十八那边怎么样了?” 丁小眼一看图纸,就知道是要做东西:“那边已经可以了,来了二十个工匠,加上新收的学徒也有上百人了,如今正帮着这边工坊做风扇。” 唐时玥就把图纸给他:“叫他做这个。” 丁小眼笑着应了。如今护龙卫就他自己,他并不敢擅离,就叫青未了安排的人送了过去。 唐时玥这才有空打量她的新宅。 新宅挂了“霍府”的牌子,朱漆的大门,门口是八字墙。 她一直就喜欢四合院儿,石屋也算是这种格局,但这种三进四进的,才更加有四合院的感觉。 正院的锦鲤池和花坛全都弄好了,垂花门外头也都种了树,外头水泥铺的平平整整,里头仍旧维持原样,青砖铺地,韵味十足,甚至连她练字和练武的地方,洗澡间什么的,也都给弄好了。 唐时玥心里顿时就舒服了,霍祈旌还是蛮了解她的么,弄的挺合她心意的。 再进去看看,里头家具什么的,也都弄的差不多了,甚至还安了风扇,完全可以不拎包就入住了。 唐时玥就道:“空出一个房间做小药室,需要什么,等回头你去问问我师侄……”她一边说一边就乐了,这边济世堂的掌柜兼坐堂大夫,是苏济的徒孙,要叫她小师叔的。 对,不叫师姑,都是叫小师叔,那老头儿才五十多,长了一张挺显老的脸,一叫小师叔,她就想乐。 第274章 五品县君放进棺材 本来玥坊交给乔桑榆,她就可以住新房子了,但因为乔桑榆这一走,她就只能再拖一阵子。 而且该死的夏余晖,被她说了那几句,真的抽身就走了,结果本来该他管的事情,全都来问她了!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唐时玥忙到焦头烂额,不止一次跟丁小眼放话:“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等他们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丁小眼无聊的掏掏耳朵:“光说不练嘴把式!要不我传讯叫他回来?或者叫人把他绑回来?” 唐时玥一噎。 她瞪了丁小眼半天,“丁九还没好么?等他好了,我就把你退回去,你这个人心眼儿不好。” “我怎么心眼不好了?”丁小眼很冤枉:“我简直就是护龙卫里头心眼最好的一个……” 他忽然一偏头,然后迅速回头冲她做了个揖,就迎了出去。 不一会儿,唐时玥再一次见到了黑衣人们,为首一人啪的一下,利利索索的跪下:“护龙卫甲十一,奉圣命前来保护县君安全。” 护龙卫甲字号的人,极少离开圣驾,连龙子凤孙都没保护过,如今却来保护这么一个民间县君,连丁小眼都有些吃惊。 唐时玥却一皱眉:“不,我不要,我只能接受丁九保护。” 甲十一愣了一下。 然后丁小眼急道:“县君不用担心,丁九在呢,圣上没有罚他。” “不成,”唐时玥道:“就要丁九。” 甲十一皱眉:“县君,我等是奉圣命而来。” 言下之意,你这是要抗旨么? 唐时玥最烦这个,她立刻就道:“我……” “县君!”丁九应该也是看到讯号,急步进来,迅速单膝跪下:“丁九多谢县君维护。只是丁九伤势未愈,就算痊愈,功夫也会受些影响,不再适合做护龙卫,只怕不能再承担保护之职。” 唐时玥就想说话,丁九快速的道:“但圣上令丁九留在此处,丁九愿替县君做事……”他抬头看她:“想来夏余晖的活儿,丁九是可以分担一二的。” 唐时玥顿时眼睛一亮。 她拍了拍丁九的肩:“好呀好呀!我给你双份的工钱!你把他的活儿全接了,排挤他!打压他!叫他回来就没钱养老婆!我看好你哟!” “是,”丁九恭谨低头:“丁九谨尊台命。” 甲十一冷眼旁观。 丁九这个完全臣服又隐约亲近的态度,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见两人啰里八嗦的说完了,甲十一才一脸平静道:“属下带来十六人,专职保护县君。” 唐时玥挑了挑眉:“哦,您随意。” 她扭头就走了,气的甲十一咬了咬牙根。 丁九站起来,互相执了礼,跟丁小眼简单交接之后,就着手处理夏余晖的工作,本来也不复杂,他也跟了几日,这些日子养伤也都看在眼里,倒是很快就上手了。 唐时玥得以继续宅。 但她这回宅的一点都不舒服。 毕竟之前不管青未了还是丁九,从来不限制她干嘛,甚至也从来不在她眼前晃,但叫的时候肯定在就是了。 可这个甲十一,她去武馆练字要说,她去山上练武更要说,晚上撸个猞猁狲还要说,总之就是哪里都不让去,啥事儿也不让干,超烦的。 隔天工坊送了新制的人力车来,唐时玥想出去试车,甲十一直接挡住:“不成,不安全,你最好留在家中。” 你最好留在家中…… 这句话两天时间她最少听了十来遍! 唐时玥忍无可忍:“你去买个棺材!你现在就去!买个棺材老子特么的睡在里头,你在外头守墓就行了这样最安全!!” 甲十一站的笔直,一动不动,眼底满是倨傲不耐。 他觉得这个县君有些不可理喻。 可就算她再不可理谕,他奉命保护她,也绝不敢把个五品县君放进棺材里去……更何况她的意义并不止是五品县君,她是福娘娘!她是献了种痘之术和疗风酒的福娘娘! 他忍气吞声的道:“我们都是为了县君的安全!请县君不要无理取闹!” 唐时玥气无可泄,抓过笔来就给雁东写信。 一边写着一边就叫人:“丁小眼!马上给雁东发过去!我用不起这么高贵的护龙卫!觉得我抗旨直接赐死就行我不在乎!叫我活这么憋屈我还不如去死呢!”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写的。 写完了就跟丁小眼要竹筒。 甲十一微微呆住了,他没想到,她居然敢这样做,做事也太冲动了! 他脸色发白,犹豫着是不是要跪下请罪。 丁小眼看了他一眼,嘻皮笑脸的接过那张纸,随手就揉了:“姑奶奶,这点儿小事生什么气,不就是试车么,我给你蹬啊!我刚才就看着眼馋,你叫我试试!肯定好玩儿!求你了!” 他拉着她袖子,就把人扯了出去,亲自给她蹬车。 甲十一冷着脸站在后头,看上去不屑一顾,心里却也有几分庆幸, 要知道,她才刚刚救下了安王,三皇子也被她几杯酒给治好了,否则皇上也不会一时感怀,派出甲字号的人来了。 这东西发过去,皇上绝不会处罚福娘子,反倒是他和他手底下的人……都将受重罚。 幸亏被丁小眼插科打诨的挡下了。 本来只是试试,但三轮车一上路,真的跟云宵飞车一样,嗖嗖的,连甲十一都有些震惊了。 唐时玥坐着感受了一下,又想去前头蹬车,丁小眼赶紧劝:“姑奶奶,这事儿我来就成。” 唐时玥道:“不成,这车是新制出来的,全天下只这一辆,我叫别人蹬,我怎知道蹬起来力气要用多大?车把、座儿,轮子是否舒服?哪一处需要改良?所以一定得亲手试试才成。” 丁小眼想起她去工坊试风扇,晓得她做事确实是这么个态度,不由得哑口无言。 她蹬,他不敢坐啊! 可是孟以求敢。叫了孟二少来,他立刻就坐上了,唐时玥认认真真的蹬了一圈儿,证明了在平路上,后头坐一个人的状况下,她也能蹬的动。 但是这年头的轮子不比后世光滑吃劲,链条又用轧带代替,摩擦力不够,肯定还是有些费力气的。 她蹬了一段路,随手指了一个人:“你,上去。” 被指的人看了一眼甲十一,见他没阻止,就上去了,唐时玥这一次只蹬了大约二十米,就觉得不成了,累的满头大汗:“不行了,我蹬不动了!” 她爬下来,接过孟以求递来的帕子,抹着额上的汗,“看来,上头有两个人的情况下,就只能青壮年才能蹬了。” 正好旁边有个村里人经过,一见到这车,就上来看稀奇,唐时玥就叫他:“陈三叔,你上去帮我试试,看费不费力。” 那陈三巴不得呢,就上去蹬了几圈,一直蹬回村儿还没觉得累。 唐时玥哑然:“原来是我太没劲的关系。” 这时候,村里人也都看到了,纷纷围上来看稀奇,见陈三蹬的兴高采烈,不少人问他啥感觉。 唐时玥笑道:“你们谁想试,就上去试试,走到大槐树那儿再回来,然后告诉我啥感觉。” 第275章 第三个赌注 她这么一说,大家一呼啦就上去了,一辆黄包车,也就是两轮车,加上三轮车、四轮车,全都占的满满当当。 唐时玥和孟以求一人拿了个小本本,等着他们回来,就把他们的感觉记下来,丁小眼站在十几步外,一双眼从这些人脸上身上一一划过。 甲十一淡淡的道:“在村里还好,若真的到了外头,她这样,怎么保护?” 丁小眼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们丁字跟乙字、丙字的人比较熟,下头几个字也有熟的,但甲字号的护龙卫一向地位超然,之前从未说过话。 丁小眼淡淡的道:“你们保护圣上的时候,也在旁边叨叨这不行那不行的?” 甲十一噎了一下,想说她怎么能跟圣上比? 丁小眼已经抽身走了。 村里得到信儿的人也跟着过来看热闹,唐时玥记累了,就叫了两个识字的人过来替他们记录,她就跟孟以求坐在树荫凉底下喝茶,一边聊着生意。 一直玩了一下午,大人都过够了瘾,只有孩子还在嘻嘻哈哈的玩儿。车轴忽然咔擦一声,断了一根。 四轮车猛然一歪,骑车的和坐车的,全都吓的不轻。几个孩子脸都吓白了,看着她不敢说话。 唐时玥过去看了看,笑着安慰:“没事儿,本来就是试车么,出什么问题都没事儿,你们今天辛苦了,等下回再来了新车,我再去叫你们帮忙试。” 那几个孩子登时就欢喜了:“福娘娘,下回叫我!” “叫我!” “别忘了叫我!” 几个小孩子都围着她,仰着一张小脸。唐时玥一一笑应了,一边又叫人单独拿了张纸,把这几个孩子的名字记了下来。 孟以求一乐:“这也要记?” “当然要记了!”唐时玥道:“答应小孩子的事情,一定要做到。你小时候有没有那种大人答应了你,你盼了很久,大人却早就忘记了的事?这种感觉会记一辈子的。” 孟以求哑然。 他试着代入这几个孩子的想法,想着将来某一天,有人过来叫他:“福娘娘喊你去试车了!” 那这孩子得多开心啊?小胸脯得挺的多高啊? 这么一想,心里实在觉得暖。哪怕他从小就锦衣玉食,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心情,都觉得特别的暖。 他静静的看着她。 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叫人喜欢,每多见一回,就更加不舍得放手。 唐时玥看了看记录,直接把本子给了丁小眼:“出现的问题,都在上头了,去给丁十八吧。另外,这车子……这是走了五十来趟?” “六十二次。”甲十一在旁边淡淡的说了一句。 唐时玥就在旁边注了一个六十二次,丁小眼就招呼人把车送回了工坊。 唐时玥累的手酸腿软,回去洗了澡,趴在桌上晾头发,一边想起来问丁小眼:“孟以求怎么了?是不是阿旌找他了?” 孟以求今天看起来特别安静,怎么说呢,就好像小孩忽然懂事了一样,她还有点不适应。 丁小眼笑道:“是,霍少找他打赌来着。” 霍祈旌拿话堵住他,跟他打赌,赌注是一个要求。 霍祈旌让他挑着他擅长的事情,跟他比,孟以求挑了一个画,输了,他又挑了个制香,也被霍祈旌闻了出来……于是他就输掉了两件事。 一件是,不能主动找唐时玥。 第二件是,交谈时距离唐时玥三尺之外。 “噗!”唐时玥乐了:“然后呢,没有第三件么?” 丁小眼笑道:“第三件啊,第三次孟少赢了。” 唐时玥吃惊,“比的什么?” 丁小眼憋笑,“孟少说,比谁哭的响。” 当时霍祈旌问他:你可知练武之人,触穴即可下泪? 孟以求说:那又如何,我们现在比的是,谁哭!的!响! 于是孟二少靠着死不要脸不战而胜,孟二少的要求是,不许霍祈旌把这件事告诉她。 唐时玥笑的不行了。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有哭声传来,唐时玥微讶的抬头听着,那哭声渐近,然后拍了拍门,哭着道:“阿婆,唐坊主在不在?” 是唐秀? 乔桑榆走之前,把玥坊的大部分工作交给了唐秀,这姑娘之前她就挺看好的,叫她做了班主,相当于组长,也算是熟手,所以唐时玥也省力不少。 忽听孟以求的声音道:“阿玥在,我带你去见她!” 然后就直接推开了门,掩耳盗铃的认为这并不是“主动找唐时玥”。 甲十一不知从哪儿出现,挡在了两人面前,唐时玥推开门,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甲十一与她僵持了两秒,默然退开。 孟以求先抢步进来,站在了唐时玥身边,唐秀哭着往地上一跪:“坊主!我不想嫁人!我不想嫁人!” 唐时玥伸手扶她:“不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唐秀哭道:“有个人过来找我爹,说是府城里陈家布庄的老板,要纳我做小,说是要送我一家县城的布庄做聘礼,可以叫我家人去经营……说了好多好多……” 她随说随哭:“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更不想给人做小,我知道陈家布庄很有名,我知道他们很有钱,可是我就是不想嫁,别说那陈老板都三十多了,就算他长成孟少这个样子,就算他不是纳小是娶妻,我也不想嫁!” 唐时玥冲孟以求挑了挑眉。 孟以求无辜极了,心说关我什么事啊!于是非常理直气壮的看着她。 能逃的过孟二少这个级别的魅力,唐时玥觉得这小娘子不简单啊! 她就问她:“你是不想嫁给陈家人,还是不想嫁人?” 唐秀道:“我不想嫁人。” “为什么呢?”唐时玥道:“你是怕会过的不好吗?” “不是,”唐秀哭道:“就算那人很好,我也不想嫁。” 她哭着抱住她腿:“坊主你帮帮我,我只想留在玥坊,我喜欢学这些,我想学这些,我只想将来能成为像你一样什么都会的人,我不想嫁人。” 唐时玥扶了扶额。 孟以求给了她一个“你误人子弟了吧”的眼神儿。 唐时玥伸手扶她:“你起来。” 她扶着她坐到榻上,叫她洗了把脸,给了杯热茶,这才道:“你真的不想嫁人?”她指着孟以求:“你对着他的脸,说你不想嫁人。” 唐秀毫不犹豫:“我不想嫁人。”还撇了一下嘴。 不是,你那个嫌弃的眼神儿什么意思?你们玥坊眼瞎的人怎么这么多? 接连躺枪的孟二少无语极了。 唐时玥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唐秀期期艾艾的看着她:“我早就这么想了,所以我之前拿了织师牌子,好多人来给我说媒,我都没答应,我就想跟着你,我想一辈子在玥坊。” 唐时玥正色道:“一辈子,言之过早。但是你眼下如果真的不想嫁人,我可以给你挡挡。我就说……” 她迟疑了一下。 孟以求忽然想到什么,给唐秀使了个眼色,唐秀先还没明白,明白过来之后又有些犹豫,看唐时玥皱着眉头想辙,她把杯子一放,就跪下了:“坊主,你收我做徒弟吧!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收徒?唐时玥起先还真没想到这个。 不过收徒,倒也是个好主意,唐秀这姑娘挺聪明,手也巧,唐时玥就点了点头:“好。” 唐秀大喜:“师父!” 她砰砰的磕了几个头。 至于她的爹娘,别说唐时玥现在是县君了,就算她只是唐时玥,两人也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答应了。 于是继有了丁九之后,唐时玥又有了送上门来叫她奴役的二徒弟,有福之人就是这么想瞌睡来枕头! 唐时玥当场拍板:“搬家!明天就搬!” 第276章 脸上一套心里一套 早在唐时玥试车之前,丁小眼就把水泥配方和这边的水泥路向上级汇报了。 明延帝命人按着方子,做出来一条水泥路,大朝之后,就邀请文武百官过来试路。 其实宫里大部分的路都是平整的,但这种平整,跟水泥路这样的平整当然不一样,而且石板、青砖多么费工费时,水泥路又多么的省时省力。 大家自然纷纷赞叹。 然后明延帝饶有兴致的说起这水泥是怎么来的,然后又说起东风县的十里立一碑,商人、百姓,甚至族老纷纷出钱修路…… 大家的口风一下子就变了。 一部分人表示:这水泥路现在看着还蛮好的,谁知道天长日久会怎么样,还是应该等上几年看看(拖字诀) 又有人表示:这么好的东西恩福县君为何不一得到立刻献上,居然就自己修起路来了,皇上还没用上这种路呢!应该罚她将功补过!(死道人不死贫道) 还有人自以为体察到了上意:这女子确实有些门道,应该召来见驾(纳进后宫)。 还有人祸水东引:工部尚书在这儿呢,快些想想如何在都城修路,禀报皇上(反正我不出钱。) 这些人惯是脸上一套,心里一套。 太子在旁冷眼旁观。 其实他很明白,明延帝就是一时心有触动,他不过就是想听到类似“都城是我们的家我们也一起出钱修路吧”这种的言论,表表忠心,其实如今国库算的上丰盈,明延帝还能真叫他们出钱不成? 结果这些人叨叨半天,就没有一个人说出明延帝想听的话来。 最终明延帝冷脸而去。 太子想了想,默默的跟上。 明延帝直到进了御书房,犹自忿忿:“这就是我大晏的官员!享受权利时理所当然,履行责任时怨声载道,连一个乡下小娘子都知‘欲戴冠冕,必承其重!’,他们无不饱读诗书,竟然不懂如此简单的道理!” 太子亲手给他倒了茶,一边笑道:“父皇又何必生气,儿子觉得诸位大人有句话说的没错,父皇应该立刻招工部,着手修路。” 明延帝瞪了他一眼,“这就是你的高见?” “是呢!”太子笑道:“咱们召工部,先把朱雀大街、东市、西市三处修了,其它的地方,他们不爱修就算了,若想修,就自已出钱修。” 明延帝顿时就明白了。 修了朱雀大街,门面有了,修了东市西市,百姓也满意了,至于其它地方……这些人的府邸,哪个不占个几里地,他们不想修,难走的又不是他! 明延帝大笑:“你这孩子,何时变的如此促狭!” 太子笑道:“儿子身上好的地方,自然都是随父皇的,不好的地方,自然都是从民间学的……但今日这促狭,却怨不着旁人,不是父皇刚教的么?” 明延帝笑道:“朕何时教你了?” 太子笑道:“父皇说,欲戴冠冕,必承其重,儿子自然要想法子,叫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明延帝笑着摇头:“这话可不是朕说的。” 他想起来问儿子:“那小福娘最近可给你写信了?” “不曾,”太子叹了口气,看了明延帝一眼:“自从儿子亮明身份,再未给儿子写过信,就连上次送‘风扇’来,都没写半个字。” 明延帝完全没有抢走儿子玩具的自觉,一脸“朕就知道”的小得意,笑说:“那你只怕不知道,这小福娘又弄了一个新鲜东西。” 他抽了压在奏折下的纸给太子看,先简单说了那车子怎么用,然后是详细的图纸。 太子道:“有了这路,才好用这车,没有这种路,这车也不好用。” “嗯。”明延帝轻轻的叩着龙案:“待朕巡视西北,定要去东风县瞧瞧。” 太子问:“父皇要巡视西北?” “对,”明延帝道:“择吉日动身。”他拍了拍太子的肩:“朕这次不带你去了,给你留下陈允信可好?” 明白了他的话意,太子不由得心头一跳。 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临近午时,太子才出了御书房,转去了永和宫,却碰到晏亭月在。 晏亭月的阿娘,是皇贵妃的堂妹孟敏。 晏亭月与夭折的小公主月儿,因为同样生在八月十五,甚至连时辰都同在卯正一刻(早上6∶15),所以皇贵妃一直觉得,她是月儿的转世,对她一直疼宠有加,不时的召进宫来说说话。 太子便去偏殿坐了,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晏亭月撒娇说笑的声音。 不知为何,太子有些出神,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孩子。 他两岁时生母便崩逝,早已经不记得生母的样子,脑海中所有关于阿娘的记忆,全都是母妃的。 他记得母妃怀孕的时候,他才六岁,知道要有弟弟妹妹了,他十分欢喜,日日去看。 谁知道后来,却无意中听到宫人说,说他不是皇贵妃的孩子,皇贵妃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必定不会再这般待他,说不定还会谋害他如何如何。 当时他就沉了心。 谁知道几天之后,母妃忽然带着他出去,穿着宫人的衣服,拉着他躲在假山里。 当时他真的好害怕,害怕母妃真的要杀他。 可是她却仿若未觉,也不解释,两人就这么躲在假山里,起初还好,后来就腰酸背痛。 他见母妃坐的也不舒服,心里担心,就脱下外袍,铺在石头上,叫母妃坐着。 母妃摸了摸他的头,就坐下了,然后他又坐在东边,叫母妃歪在他身上,母妃也就歪了。 石头硌的他肋骨生疼,他一直忍着,心里有点委屈。 两人直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到伺候他的宫人小绮过来,与苏皇后宫里的太监仁贵见面,两人交谈了几句,大意便是叫她多找机会,在太子面前说之前那番话……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了何谓离间。 他们一走,永和宫的宫人这才来接了她们回去,母妃有孕在身,这一通十分折腾。 等到忙过了,她才搂他在怀里,问他可明白了。 他说明白了。 母妃说:“你不明白,仁贵是我的人。” 他惊的一怔,母妃这才细细的跟他分说,她如何得知了苏皇后的诡计,如何探知他们要在今天见面,然后又如何调查仁贵的家人,买通了仁贵,演了今天这出戏。 母妃道:“若不是我刻意为之,他们做这种机密之事,见面必极密,时间必极短,说话亦多用隐语,不会叫你听懂,更绝不会叫你听出把柄。我今日叫你亲眼看这一出戏,只是叫你明白,耳听未必为实,眼见也未必为实,我母子二人,一个占宠,一个占储,这种事情,以后多的是,你该多想想才是。” 第277章 晏亭月 他缓缓点头,母妃又道:“你可知,你母后与我有恩?” 他愕然,母妃冲他点了点头:“你母后与我有恩,你若想知道为何,待你再大些,我便细细同你说。你如今只需记住,她与我有恩。” “当初她病重,叫我过去,想把你托付给我。那时,室中只有我两人,这是我们两人的默契。若我不允,此事便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我还是允了,我既允了,便是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儿子,与我所出的没有任何不同,不管我这一胎生出,是男是女,你都是他们的长兄,该你的,我绝不会叫他们同你争。”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母妃真的做到底了。 他若再疑神疑鬼,听一干宫人几句话便疑母妃,便不配为人子。 日子长了,他也恰恰悟出了一二,哪有这么巧,所有人都恰好不在?哪有这么巧,无意中就能听全了前因后果? 细想之下,其实很多事情经不起推敲。 之后母子二人联手,颇唱了几出好戏。 后来母妃生下了小妹妹,他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真的是把月儿当成亲妹妹来疼的。 那粉嘟嘟的小团子,生在八月十五,长的也跟个小月亮似的,出奇的明净漂亮,刚生出来,头发就特别好,跟母妃一样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可爱的叫人心都要化了。 快周岁时,她已经可以发出模糊的“兄”音,天天啃着小拳头,一见他去,就流着小口水,冲他喊着“羞!羞!”还把小拳头塞他嘴里让他吃,就跟分什么天大的好东西一样。父皇还有些吃醋,屡屡说她“月儿为何不叫父皇吃?” 那个小团子,真的是他童年中最甜最甜的东西。 他一直记得那一天。 第二天便是她周岁生辰,他拼命的念书,想给她赢那把温玉尺子,好送她抓周得巧…… 然后奶娘哭着进来,跪下同他道:“殿下,月儿公主不好了……” 他狂奔到永和宫,就看到母妃抱着那小小的身体,哭的昏死了过去。 一恍都十几年了,再想起来,仍旧觉得心里难受。 太子长吸了一口气,丢开书,负手站在廊下。隔了一会儿,却有人走到面前叫他:“阿兄。” 太子转头时,却是晏亭月,便点了点头,温和道:“亭月过来看娘娘?” 晏亭月笑道:“是呀,慧姨给了我这个步摇,可好看?” 太子瞥了一眼,点点头,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十四岁的小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晏亭月在都城少女中,向以美貌出名,长相与皇贵妃也的确有几分相似,唯有那双大眼晴,单独看也水灵灵顾盼生辉,唯有与皇贵妃一比……却绝没有那种“眼角藏媚”,神清照人的韵味。 还不如唐时玥像呢! 一念至此,太子不由得以手加额,心说他真是魔障了,月儿的尸身,他亲手抱过,再说就算月儿还活着,如今都近双十年华了,唐时玥再怎么,也绝超不过十三四岁。 不过是人有相似罢了。 他便点点头:“早点回去。”就侧身走了。 晏亭月倒是习惯了少年郎在她面前失神,不想一向沉稳的太子竟也如此,她爱娇的嘟了嘟嘴,“太子阿兄也真是的!死盯着人家看!” 身边的婢女赶紧恭惟:“小娘子好看啊!奴婢也时常看晃了神呢!” 晏亭月翘了翘嘴角:“就你嘴甜!” 婢女觑着她的脸色:“这步摇当真好看,叫那些小娘子们看到,定要羡慕的。” 晏亭月也有些得意,摸了摸那富丽堂皇的步摇,道:“可惜了,我要去秦州,只能等回来再叫这些人开开眼了。” 婢女愕然:“小娘子真要去秦州? “当然,”她提了提裙子往前走:“祖母答应了,慧姨也答应了,我就要去秦州,我倒要看看秦州有什么东西,勾得孟寐乐不思蜀……哼!” 她气哼哼的走了。 廊下站着的宫女不由得微微侧目。 虽然皇贵妃宠她,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拐弯子的亲戚,这么老实不客气的叫“慧姨”,叫太子“阿兄”,礼数还这么粗疏……也不知该说她大胆还是轻狂。 有个年轻的宫女忍不住低声道:“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回回来,眼睛直往这些珠玉首饰上瞅!” “哪里是眼皮子浅,倒是个土匪性子才是,每一回撒娇卖乖的,非得扒拉个几件去,也不管合不合用!” 大宫女琳琅从里头出来:“都闭上嘴!规矩白学了么!” “琳琅姑姑,”宫女绿玉小声道:“我就是替娘娘不平,这些年娘娘得的好东西,叫她哄了多少去了!” 琳琅低声训斥:“要你多嘴!” 她顿了一顿,又忍不住一叹:“娘娘,也只是为了心里头一个念想罢了。” 此时,安王府中。 晏成渊与义子晏良筹正一坐一站。 晏成渊是安王第二子,今上的堂兄,如今又领禁军统领之位,掌管北衙六军,简在帝心。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只平静的叮嘱道:“如今的秦州,不比往日,自种痘之事后,一直都在圣上眼中,处事务必谨慎低调。另外,恩福县君的疗风酒,治好了你祖父,咱们承了她的情份,你既去了,便须上门道谢……” 晏良筹一一应了,一边又道:“亭月说要跟我去……祖母已经答应了。” 晏成渊浓眉一凝,并不多说,只摆手表示随意。 如今圣驾即将巡视西北,但一天未发明旨,他就不便说出来,就道:“下去吧。” 晏良筹施礼退下。 这两人离开长安不及三日,朝廷便发下了明旨,圣驾不日将巡视西北,旨令太子监国。 这还是太子第一次监国。当然,明延帝也很少离开都城就是了。 明延帝在位近二十年,在霍家镇守西北关时,明延帝曾两次巡西北,但自从霍家倒了,就再也没去过。 很多人都认为,这一次巡视,大半是冲着秦州来的。 毕竟这几个月,秦州又是种痘,又是水泥的,还有只有高屋人士才知道的“疗风酒”,折腾出来的事儿,可真不少,皇上是一定会去看看的。 第278章 院试 此时的秦州,院试才刚刚开始。 院试要考两场。正场考试《四书》文二,试一,复试考《四书》文、《小学》论、诗各一。寅时(3点-5点)入场,以不掌灯为限。 许问渠照例在外头等着,乔桑榆和夏余晖却已经回去了。 之前府试唐时嵘拿了案首,而吕苍的徒弟却都落了第,许问渠难得小人了一回,带着他们,去吕苍那边告知了一下。 用唐时玥的话来说,就是“痛打了一下落水狗”,然后把他们又恨又气又不敢发作的表现,写了信回去,专为哄唐时玥开心的。 谁知道却无意中暴露了住处,一时间可谓群魔乱舞。 不少人上门拜访,还有人十分“好心”的劝说许问渠,说两个徒弟为什么要一起考呢?自家人同自家争?为什么不错开,没准儿能各自拿个小三元呢…… 还有人说,霍祈阳这么小,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下场?这么小就耗费精神,只怕有损寿元。 还有人一副看透了的样子:那霍祈阳本身并不多厉害,可是占了年龄小的便宜,主考官自然要容情一二,将来出个六岁秀才什么的,也是一段佳话。 许问渠烦了,直接在门上贴了一个拒客令,将人一律挡了。 直到夏余晖过来,才发现外头什么许问渠放话说状元乃囊中之物,唐时嵘放话说必得四元,甚至还有什么霍祈阳与唐时嵘如何的面和心不和,放话说“下一场该我拿案首了”种种,总之各种消息满天飞,好像他们三个人没事儿光放话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许问渠也不在意,由得他们去说。 之后乔桑榆状告章志墨。 章志墨如今可是个风云人物。 东风县考上来的学子本就不多,他与他们是同乡,自然有不少人过来问他,章志墨本来就对唐时玥有意见,又不敢冲着她来,如今难得有机会报复一二……就靠着编排他们的是是非非,在这干学子中混的如鱼得水。 谁知道碰上了乔桑榆这一告。 人证是唐时玥之前就查实了的,物证,诸如之前她的房契地契,之后村民的证言,族老对于章家所有人所做的事、所花的钱的证言,都是夏余晖帮忙准备的,全都是实打实的证据。 这个案子太恶劣,学政官正好拿来杀鸡儆猴,于是章志墨不但功名被革,还被学政派人送回去,协助追回之前的嫁妆银子。 这一闹,章志墨名声臭遍大街,与他交好的人,忙不迭的撇清,倒叫那些谣言,也莫名的熄了些。 许问渠想起来都有些失笑,心说跟那小娘子待在一起,也沾了她的福气不成? ………… 唐时玥也没挑什么吉日,直接收拾收拾,就搬进了新家里。 护龙卫当然跟着过来,孟以求也厚着脸皮占了一个房间。倒是小瑶儿和昌瑞,一个要在武馆学习,一个要在武馆教书,都不能来镇上,唐时玥就把叶婆子留下了。 还有猞猁狲,唐时玥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先弄过来再说,要是猞猁狲实在不乐意,就叫人送回去。 但两只猞猁狲也不知道是不是养熟了,对关在屋里也没有很大的排斥,偶尔发躁转圈的时候,唐时玥就带着它们俩出去练鞭,就跟遛狗一样。 只是在山上时,猞猁狲可以陪练,在这种小地方练,唐时玥怕抽着它们,手上不敢使劲,甲十一就安排了人陪她练,唐时玥也没拒绝。 在这儿离工坊近,确实方便多了。 如今玥工坊的风扇已经到处都是,人力车也在不断的改良。但因为链条的问题不好解决,所以三轮车四轮车进度缓慢,倒是黄包车越弄越好。 唐时玥还叫他们把试验品送出去叫人试,不几天,路上就有人力车跑来跑去了,唐时玥有时候还挑一辆坐上,让他们随便拉个地方赏赏景。 要是在现代,这种不尊重人权的事儿能叫人骂死,可是在这个时候,她挺高兴,拉车的赚了钱也挺高兴。 至于甲十一他们要怎么跟,关她什么事啊!她才不要管呢! 走到一处小山包时,却见山上种了不少牡丹、玫瑰,她没长那根雅筋,对这些其实兴趣不大,看过就算了,人都转回去了,却忽然一愣,一下子就想起来一个好主意。 精油。 精油用蒸馏法可以做出精油和纯露,精油可以直接用,也可以做精油皂,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 如今她可是皇上亲封的“恩福县君”了,一般来说,做什么都不会被当成妖孽了,所以有些东西也可以尽情的往外拿了。 她就转头找了找:“小眼?” 不知道是甲几应了一声:“他今天没过来。” 唐时玥就不再说话,隔了一会儿,丁小眼小跑着过来施礼:“县君找我?” 唐时玥道:“你去找丁十六,叫他帮我找些花匠,我要种花。” “好,”丁小眼问:“找几个?种多少?种什么花?” 唐时玥道:“多找几个,起码十来个吧?种多少?能买到多少种子就种多少啊!种什么花?现在有什么花?先种玫瑰、茉莉、金银花吧!对了,再种些薄荷。” 丁小眼应了一声就去了。 唐时玥仔细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觉得这个生意不错,就有点高兴,问旁边不知道甲几:“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的银子最好赚么?” 那人被问话,颇有几分受宠若惊,迟疑了一下才道:“官员?” “不是,是女人。”唐时玥笑眯眯道:“女人的银子最好赚。基本上来说,男人的消费源于需求,女人的消费源于虚荣,所以即便是重复的东西,只要稍微花点心思,女人就会心甘情愿的为其买单。” 犹太人经商的最大法则之一:瞄准女人。 所以玥坊才能这么红火不是?只靠男人,能卖几件? 她扭头就走,准备去找铜匠,先做个精油蒸馏器出来。 出来又去找了瓷匠,想弄滚珠瓶。 “滚珠”这个玩意儿,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难,可以用模具来烧制,可是“瓶”么,想烧成她想要的那种又细又长,口还有卡圈的,就有点难了。 唐时玥折腾了工匠好几天,烧废了好几炉,也没能折腾出来,只能先弄了几个圆胖的小瓶子,用软线缠口来保证密封,勉强一用。 第279章 不速之客 养花需要时间,薄荷却是几天就种成了,唐时玥就先试做了薄荷的。 做精油需要注意的,就是例如花瓣这些东西是要阴干的,晒干会损失油分。 其实精油有好多种淬取方法,例如浸泡、冷冻等等。但因为她已经做了蒸馏器,所以还是用蒸馏法。 把薄荷放进容器,自下方加热,产生蒸汽,薄荷的精油跟着蒸汽发出,含有精油的水蒸气由馏出管收集冷却之后,蒸汽就会冷却成液体,再依照水和精油的比重、密度的差异而分离出来,就得到精油,剩下来的水分就是纯露。 唐时玥在“实验室”里忙了好几天,才终于弄出来几瓶薄荷精油和纯露。可惜这个年代没有薰衣草,不然弄几瓶助眠的也是不错的。 结果睡了一觉起来,就发现精油少了一瓶。唐时玥当时就有点冒火。 她沉着脸道:“谁拿走的?” 半晌,甲十一平静的应声:“我。” 唐时玥脸色一沉。 其实她不是小气的人,并不介意给太子或者给皇上用,可是特么的她自己给,那是她的心意,他们弄去算什么?显得她好像弄出好东西自己藏着掖着结果被监视的人发现了似的,这是给她上眼药么? 唐时玥冷笑道:“你知道我弄出来的是什么你就往外送?出了问题你担还是我担?” 甲十一当时就是一惊:“这东西有毒?” 唐时玥冷笑:“这是你自己拿的,不管出了啥事儿,死了谁,都别找我,不关我事。”她摔帘子就走了。 不到两个时辰,甲十一拿着一瓶精油回来了,遥遥往桌上一掷,含怒道:“你为何弄出有毒之物?” 精油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精油流了一地。 唐时玥简直要被他气乐了:“你这人有毛病吧?建议你倒立一个时辰把脑子里的水控控!我叫你拿了么?我说这玩意儿给谁了么?堂堂护龙卫,偷东西还倒打一耙!脸呢?” 甲十一怒道:“你竟敢出言不逊!” 唐时玥哧笑:“不告而取谓之窃!你告了么?你取了么?我说错了么?” 甲十一气极而去。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进来,递了一个帖子,署名:“晏睿良筹。” 晏良筹? 孟二少跟她说:“晏是国姓,但凡姓晏的都是皇亲国戚,你都小心敬着些就是了。不过这个晏良筹倒是一个例外。” 他看着她,唐时玥如他所愿,追问:“什么例外?” “嘿嘿,”孟以求笑眯眯的道:“因为他其实并不是姓晏的,他是我姑丈晏成渊的义子,据说当年他父亲救过晏成渊,晏成渊这人仁义,认了他当义子,还叫他改了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怎么受我姑姑待见,反正我姑姑是不许他叫阿娘的,他也就叫我姑丈一声义父。” 他压低声音:“我姑姑这个人,性子还是很温柔的,能叫她在外人面前旗帜鲜明的表示不认他,我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事情,只可惜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摊了摊手。 唐时玥点了点头。 他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个人,我接触过几次,话不多,不难相处。” 唐时玥道:“你说了半天,也没说他为什么忽然来了。” “这我也不知道了,”孟以求道:“难道他是来道谢的?因为安王爷的病?不过就算要道谢,也不应该是他来啊……我是说,这种代表晏家的事情,一般叫谁来,都不会叫他来的。” 他自己嘀咕了一番,忽然一拍扶手:“我想起来了!他是来拜祭生父的!他生父姓梁,就是葬在这边的,每隔三年两年的,都会过来一趟。” 明白了,所以他就是顺便来一趟呗。 那她也就顺便招待一下就成了,问了问孟以求,他们肯定不会在她家吃饭,那就更简单了。 于是唐时玥就叫人回了帖子,定下时间。 他们如今是住在钟毓阁的,这个地方还挺神秘的,一直就听说背后有人,如今看来跟他们有点关系,所以他们别的地方不住,住在了这儿。 第二天一大早,晏良筹就带着一大票护卫来了,还带着一个锦衣华服的晏亭月。 唐时玥站在室门前相迎,老远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声,带着嫌弃和不耐烦,不住的道:“脏死了,好多泥,我鞋上可是金珠呢……” “真是乡巴佬,也不晓得出门相迎……” 她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唐时玥,猛然站住脚,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晏良筹也是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唐时玥的样子,跟孟敏实在是太像太像了!尤其她一身男装,神采飞扬,更显得朱唇明眸,容色夺人,简直是……简直是叫人窒息的像! 而孟以求,一见晏亭月,也是瞬间头都大了,后悔今天毛遂自荐了,早知道这位来了,他一定有多远躲多远! 晏亭月的神色甚是阴冷。 她今天过来,主要是来找孟以求的。 顺便看看这位县君到底是怎么样的狐媚子,才能勾的孟以求放话说“非卿不娶”,在秦州一呆几个月,疫情发了都不走。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她向来以美貌自傲,怎么甘心有人与她长相如此相似? 尤其看到孟以求站在她身边,一副妇唱夫随的样子,她更是嫉恨交加,唯一的念头就是……毁了她! 只有唐时玥十分从容,看到晏良筹半天没回神,她咳了两声,这才拱手为礼:“晏郎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快请进,请入座。” 晏良筹猛然一惊。 他剧喘了几声,才勉强压抑着没有失态。 他进了厅,与她寒暄了几句,正要入坐,却听晏亭月道:“这就是县君的待客之礼?” 她眼中满是恶意,丝毫不掩饰她想挑衅的意思。 而且这种挑衅,充满了浓浓的高高在上,好像看着沾脏了她鞋子的泥土,多说一句话都是在纡尊降贵。 这特么要是平时,唐时玥绝对叫她立刻出门右转,可此时人在屋檐下…… 唐时玥只能客气的请教:“不知我有何失礼之处?” 依着大晏礼制,她这个县君是五品的,这是一种命妇的封号,再往上是四品的郡君、三品的郡夫人、二品的夫人,一品的国夫人。 而所谓的皇亲国戚,皇上自家人,是依遁内命妇品级来封的,例如晏亭月如果是王爷的女儿,可以封郡主,从一品,但她是王爷的孙女,就算封,也顶多封一个郡君,是四品。 但她现在没有封号。 没有封号,就没有品级,所以说白了,她只有一个国姓表示她皇亲国戚的身份。 当然了,皇亲国戚本来就高人一等,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见了面,互相执礼就过去了,可是真要较真儿,晏亭月还得向她施礼才是。 所以,她是真不知道她能咋滴,下跪么? 要知道,就算晏亭月是郡君或者郡主,平时见面也只是行福礼的! 第280章 她欺负你就受着 晏亭月也是一噎。 然后她眼睛一瞪:“穿成这样不男不女的见客,当然失礼了!处处都失礼!” 唐时玥笑容敛了敛:“身为客人,挑剔主人的穿着,就不失礼了?” “大胆贱婢!”晏亭月不由怒喝一声:“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 晏良筹急道:“亭月!别胡闹!” 晏亭月根本不怕他:“你少管我的闲事!” 她再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这张脸,实在是碍眼极了。 她向前一步,用下巴点了点她:“你跪下向我请罪,我便不同你计较这冒犯之言。” 她眼中满是恶意,紧紧的盯着她的脸,脚尖下意识的向前探。 她这肢体语言,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想踢她……冲着她这张脸来的。 唐时玥虽然偶尔也能冷静,但大部分时候,是绝对不肯吃亏的,谁的亏都不行。 她淡声道:“那你计较吧。” 晏亭月都愣住了。 她显然完全没有想到,她竟敢如此回答,顿时勃然大怒:“你这个贱.人!好大胆!来人哪……” “亭月!”晏良筹一把拉住她:“别忘了义父说的话!” 晏亭月一顿。 但她随即道:“她态度这般轻狂,我们为何还要给她面子!岂不堕了祖父的威名!” 晏良筹一皱眉,晏亭月再接再厉的续道:“你要自甘下贱,我却不要!若是连这般乡野妇人,也能在我面前嚣张,那旁人还不知要怎样笑话咱们安王府!来人哪,给我把这个贱人拉出去,划花她的脸!” 晏良筹急道:“亭月!”又向那些人道:“且慢!不可!” 唐时玥抱臂冷笑。 直到这时,无处不在的甲十一他们都没出来,这还真特么的……有意思呢! 缩在旁边的孟以求头都大了。 他向来知道唐时玥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可是这位,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一向蛮横骄纵,任性妄为,这两位一对上,简直就是灾难! 孟以求硬着头皮上前:“亭月,好久不见了!” 晏亭月一转头看到是他,更是生气,冷笑了一声:“孟寐!我还没问你呢!你就是为了这个贱.人逗留秦州的?” 这年头,直呼人的“名”就等于骂人。尤其孟以求还是她的亲表兄。 但她毕竟姓晏,孟以求也没脾气,只能避重就轻的陪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与玥坊做生意呢!”他上前拉住她衣袖:“亭月,我来秦州很久了,知道不少好吃的好玩的,我带你出去走走!” 晏亭月瞪眼道:“你竟这么护着她!” “别闹了,”孟以求柔声哄她:“我这是不知道你来,你既来了,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你不愿同我出去?我们可是许久不见了,正该好好说说话才是……” 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哄了出去,犹听到她在门口大声道:“不过一个贱民,竟敢学着我的样子长!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呵! 呵呵! 晏良筹僵了半晌,迟疑的道:“我奉父亲之令,特意来与县君致谢。我祖父前些日子患了风疾,多亏县君的疗风酒才得痊愈……” 唐时玥神情淡淡。 他也觉得尴尬。 一上门就口出恶言,喊打喊杀的,这哪里是来道谢的?结仇还差不多。 他只能匆匆告辞了。 送了他出去,唐时玥皱起了眉头。 她真的很烦这种以势压人的事情。所以她当初才与夏余晖说,“就算不能全然随心所欲,也起码自由自在,无须向任何人低头,不必被任何人欺凌。” 她一直追求的生活方式,就是在规则之中争取最大的自由。 可是,谈何容易! 这年头,一个出身就够压死你了,要压她,还不知道要费多少事!想想就烦! 甲十一在窗外道:“此女是晏成渊的女儿。晏成渊是禁军统领,简在帝心,此女也一向极得皇贵妃宠爱,圣人……也十分爱重皇贵妃娘娘。” 他口吻淡淡,却充满了“这个人你惹不起,她怎么欺负你都得受着”的意思。 “哦?”唐时玥冷笑一声:“那你不是奉命保护我么?她如果要杀我,你该如何?” 甲十一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位怎么就说不通呢?当个县君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冷冷的道:“我们奉圣命保护你,除非同样面对圣命,否则不管对方是谁,我们都会保护你,但……我们也不能对他们怎么样。我们不能伤她。” 言下之意,要这个强完全没什么意思。 唐时玥呵笑一声。 有些人实在是双标的厉害,他劝她低头的时候如此的理所当然,可他自己,在她面前,那架子可从来没放下过。 说白了,觉得她只是个低贱村姑,只配对人奴颜卑膝呗! 唐时玥直接吹了吹哨子,就带着猞猁狲出去散心了。 从四合院后门出去,抄近路可以走到一个小山包,就是她平时遛猞猁狲的地方。 经过了种痘的事,整个镇上没人不认识她,大家起先还不敢挨近,后来天天见,看熟了,连小孩也敢过来打招呼。 一人两兽绕着山跑了一圈儿下来,碰上几个半大孩子,正边笑边闹,有个孩子正嚷嚷着:“我敢摸!我敢摸!” 然后他就过来了,小腿儿直抖,昂着脑袋道:“福娘娘,我想摸摸猞猁狲行吗?”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行啊。”然后她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弯腰笼住猞猁狲的嘴,那小孩儿眼睛一亮,就伸手小心的摸了摸,然后一回头,几个孩子都发出“哇”的一声。 小孩子昂首挺胸的回去了,就像一个得胜的将军。 唐时玥看着一笑,觉得心情也好了许多。 回到家,一直到晚上都要睡了,孟以求才回来,精疲力尽。 唐时玥正翻着一个话本儿,他一走近,她就斥了一句:“离我远点儿!” 孟以求都要哭了:“一个个都这样!我是为了谁!那就是个活祖宗!我敢惹么!” 他看看唐时玥,得,这位更是个祖宗! 孟以求无奈的道:“你别跟她杠,那个谁……哎,没法说!你想想,安王爷是皇上的叔叔,我姑丈又是简在帝心,她又长的美貌,从小被人捧惯了,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也根本讲不通道理,总之……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避着她一些就成,反正没几天他们就走了。” 唐时玥道:“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从头到尾,我到底干啥了啊!?” 也是!孟以求是真的无奈。 他看着她。 其实两人长的真的挺像的,只是晏亭月比阿玥要黑一点儿,唇比阿玥的要薄,也没有唇珠……而且晏亭月双眼皮两道褶儿是平行的,间距也比她宽一点儿,全没有阿玥那种明眸善睐的感觉。 孟以求越看越觉得她好看,摸着下巴道:“你还别说,这人就怕比,我没认识你之前,觉得她也挺好看的,如今一看,还是阿玥好看的多。” 唐时玥瞥了他一眼:“她现在估计只想划花我的脸,你这话,要是叫她听到了,她估计就是想要我的命了。” 第281章 全都是奴才 孟以求脸色微变。 这话,只怕还真叫她说中了。孟以求正色道:“阿玥,犯不着吃眼前亏,咱们惹不起他们,算我求你了,避着她些好不好?” 唐时玥也正色道:“这个我说了不算,她要是安心要找我麻烦,并不是我想避,就能避开的。” 孟以求皱着眉头,半晌无言。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他只能一大早起来,就去钟毓阁把人给截了。 晏亭月看到他来找她,倒是高兴了些,直接一摆手:“走,咱们去看看那位‘县君’!” “亭月!”晏良筹急道:“她救了祖父!父亲来之前,一再的叮嘱我们要向她道谢的!” 晏亭月哧笑道:“你可真是傻,父亲也是太迂腐,太医院有这么多的太医,不过是些个奴才罢了,治好了是他们的本份,治不好杀了就是,还巴巴的去感谢她,太给她脸了!惯的她那个轻狂劲儿!” 孟以求脸皮微抽。 呵,奴才?他姓孟的在她眼中,大约也只是个奴才吧? 之前在都城,在她面前,他但凡跟人说句话儿,她就要命人叫他过来,抬手就抽,抬脚就踢,疾言厉色的……在她眼中,除了姓晏的,大概全都是奴才吧! 晏良筹深知她的脾气,耐着性子劝她:“你也知道她只是个奴才,又何必纡尊降贵的去理她,不过是长相有三分相似,正品与赝品的差别宛似云泥,她又哪里及的上你这般美貌。” 孟以求努力保持了微笑。 宛似云泥?呵,谁是正品,谁才是赝品?长眼的都看的出来! 晏亭月听了这话,嘴角终于带了笑,转头就问:“孟寐!你说呢?” “晏表弟说的是,”孟以求就笑了笑:“正品与赝品的区别,宛似云泥。” 晏亭月挑眉:“我可是听说,你放话说要娶她的!在秦州一待就是半年……” “不过人云亦云,”孟以求只能含糊的否认:“我在秦州是有生意要做,玥坊的线绣衣已经是贡品了,孟氏只是代售,自然离不得她。” 好说歹说,才总算哄得这位消停了,准备出门逛逛,谁知道走了几步,就有人笑道:“福娘娘早啊!孟少早!” 孟以求暗叫不好。 要知道,唐时玥和孟以求,两人自种痘时金童玉女一般出现,可是人人都认识的。 晏亭月与唐时玥,长相又有七八分相似,这些人哪里认的出来。 还没等他想办法岔开,就走到了街口。 几辆人力车正在等活儿,一见他们过来,几个汉子都是眼前一亮,一个小伙子飞快的跳起来,拉着车就冲到了晏亭月面前,险些撞到她,笑的一口大白牙:“福娘娘,今天坐我的车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晏亭月已经怒了,她从旁边丫环手里一把拿过鞭子,孟以求只来的及叫了一声“别……” 她的鞭子,已经照脸抽了下去,那小伙子猝不及防,脸上瞬间就是一道血槽,愕然道:“福娘娘?!” 晏亭月劈头盖脸的往下抽:“瞎了你的狗眼!糊涂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什么见了鬼的福娘娘!她算什么玩意儿,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够了!”孟以求忍无可忍,急挡在那人面前,鞭子接连两下抽在了他身上,又重又狠。 孟以求怒道:“他不过是认错了人,你还要杀了他不成!” “你这是在顶撞我了?”晏亭月瞪着眼:“好你个孟寐,胆儿真是肥了!居然为了一个贱民顶撞我?” 孟以求气的直咬牙。 可也真不敢做的太过,他避开她眼,弯腰扶起了那个小伙子,直接扯下腰间玉佩给了他:“你认错人了,她不是福娘娘,拿着这个去当了,好好治伤,对不住了。” 那小伙子先是吓蒙了,被他这么温言劝着,倒是渐渐的回过神来,呐呐道:“原来不是福娘娘。” 他看了晏亭月一眼,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是福娘娘就好,我还以为我做错事了,吓死我了!” 旁边的人也不由得议论纷纷。 有人道:“真的不像啊!福娘娘向来穿男装的!” “这个人不如福娘娘好看!长这么黑!” “嘴唇这么薄,一看就是个嘴刀子利害的!” 晏亭月气的脸色都变了。 她自幼便是天之娇女,又深受皇贵妃宠爱,地位超然,哪里受的了旁人拿她品头论足? 这要是在都城,她还要收敛一二,装装淑女,但在这穷乡僻壤,身为皇亲国戚,是这些土包子想都没想过的高贵!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晏亭月一声断喝:“你们都是死人么!这些个贫嘴贱舌的刁民,还不给我拖过来打死!” 孟以求管不了她,急向那些人道:“傻么!还不跑!” 那些人一呼啦就跑了,晏亭月带出来的多半是女子,只少数几个护卫,又不能都离开,顿时抓了个空。 她哪里吃过这么大的亏!一时气急败坏:“孟寐!你敢!你们竟敢!” 孟以求强压着性子回头:“你何必与他们生气?不如我带你……” “闭嘴!”晏亭月抬手就抽了他一耳光:“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既这么着,我就去找那个罪魁祸首算帐!什么上不了台盘儿的狗奴才,也敢跟我比!我可是晏家的女儿!” 她带着人,转身就走。 孟以求捂着脸,心头一惊。 他急使了个眼色,叫一个随从去叫晏良筹。又私下拉住一个百姓,叫他去通知唐时玥。 虽然晏良筹也管不了她,起码能打打岔,他可是知道唐时玥的脾气的,真的当面闹起来,她绝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绝对不可能“忍一时之辱”的。 这个时间,是唐时玥练武的时间。 她跟甲十一本来就面和心不和,昨天互怼了那么几句,面上也不和了,索性就带着两只猞猁狲出来练。 才练了不大会儿,就有人跑了上来,老远就叫:“福娘娘!福娘娘!” 唐时玥赶紧收了鞭:“怎么了?” 那人跑的气喘如牛,一边急急的道:“一个长的跟你很像的人,带着人要来找你麻烦!孟少叫我来找你,说她不讲理的,你赶紧躲躲!” 唐时玥脸色微变。 她道:“躲,能躲到哪里去?她既然不讲理,难保不找别人出气。” 她来回踱了几步:“这位郎君,定定神就赶紧走,看到人,就叫大家都避开,犯不着惹这些皇亲国戚。咱们惹不起。” 那人一边点头,一边道:“福娘娘,你也走啊!” “我知道,”唐时玥道:“听话,你们先走。” 那人也没主意,本能的听她命令,赶紧又往山下跑。 唐时玥长吸了一口气,转身往下走。 两只猞猁狲平时跟惯了的,没玩够,一直在她腿边挨挨蹭蹭的撒娇。 她心平气和的时候,还是能权衡一下利弊的,要是甲十一愿意给她望风,那她避一避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甲十一那伙人,平时老在面前晃,这时候却躲的人影不见。 不过是想叫她服软,开口求救。 她还偏偏不要。 唐时玥就直接原路往山下走,准备听天由命…… 她并没料到,这次她还真的吃了一个大亏,并为此后悔了很久很久。 第282章 覆水难收 唐时玥还没走到山下头,迎面就撞上了这些人,后头远远的跟着一些百姓。 孟以求拼命的跟她使着眼色。 唐时玥一看晏亭月,也觉得不对劲儿,她身上还有血点子,这是从哪儿先闹了一场? 她便客气的一拱手:“晏小娘?” 她这个称呼,实在不能算错。 毕竟品级是不能乱叫的,晏亭月既然没封郡君,就不能被称为郡君,但是她不知道,长安城的闺秀们,都是叫她“贵主”的。 也难为她们发明了这么一个不涉及品级又足够……谄媚的称呼。 习惯了被叫贵主的晏亭月,被她这么一叫,不由得怒上加怒。 身为安王爷的孙女,禁军统领的女儿,她生来就众星捧月,早就习惯了随心所欲。 恶了谁,就毁掉,或者赶走,总之,定叫她不能再出现,碍了她的眼。 就连都城中那些朝廷大员的女儿,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乡下地方,一个村姑,蝼蚁一般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例外。 晏亭月连理由都懒的找,冷笑道:“一个上不了台盘的贱.人,也配长成我的样子!来人哪!给我刮花她那张脸!” 甲十一等人终于姗姗来迟,纷纷跃下,挡在了她面前。 唐时玥朗声道:“晏小娘,长成什么样子,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怎么说也是圣上亲封的县君,你这样无缘无故,要打要杀的,是不是过份了些?” 她是要占据道德制高点。 但晏亭月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贱民,还敢你呀我的,是谁给你的狗胆!真以为封个县君就了不起了,那只是打发叫花子的玩意儿!也就蒙蒙你们这些肉眼愚眉的村汉!” 孟以求忍无可忍:“你闹够了没有!她不巧与你长的相似,难道就该死么!” “呵……”晏亭月轻蔑一笑,傲然道:“长成别的样儿,自然与我无关,谁叫她偏要照着我的样儿长?这是她祖上不修,却怨不得我!” “行了!”孟以求道:“你别闹了行不行?她怎么说也救了你祖父!” “那又如何!”晏亭月一把挥开他,瞪着眼道:“你再给她说话,我就连你一起打!” 旁边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么飞扬跋扈的人,顿时纷纷鼓噪起来。 有人道:“她是福娘娘啊!” “不能动福娘娘!” “什么狗屁的福娘娘!”晏亭月冷笑:“都让开!来人哪!给我狠狠的教训她,打死打残我担着!” 甲十一道:“咱们奉命保护县君安全,还请贵主手下留情!” “你们是什么人?既然认识我,还敢与我作对,不怕我告诉祖父,扒了你们的皮么!”晏亭月冷笑一声:“给我打!打赢了本贵主重重有赏!” 后头的护卫一拥而上。 甲十一几人也迅速上前迎战,却不敢下重手,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唐时玥被甲十一等人推着退后,踉跄了几步。 孟以求赶紧上前扶她。 晏亭月一眼看到,顿时气歪了鼻子,大叫一声:“孟寐!你敢!” 她冲过来一鞭抽下! 猞猁狲察觉到了危险,咆哮一声,冲前两步。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斜刺里一只箭矢破空而来,直向场中的猞猁狲射去! 唐时玥尖声道:“刀光闪开!” 她一把推开孟以求,扑了上去,却已经救之不及。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箭枝射入了猞猁狲的脑袋。 鲜血四溅! 随即,晏良筹急匆匆的大步赶了过来,怒喝一声:“何处狂徒,敢伤贵主!” 刀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猛然往前一冲,倒在了地上,不住的抽搐,一双兽眼直瞪瞪的看向她,爪子爬挠几下,很快就没了气息。 身边的剑影猛然一长身,长长的咆哮起来,毛一乍就要往前冲。 唐时玥只觉得头嗡嗡直响,全身发抖,手脚冰凉,却反手一把抓住了剑影的颈毛,然后慢慢的搂住它,用力搂在了怀里。 周围瞬时就是一静,打斗不知怎么就停了,剑影一声一声,不住的长嘶着,声音嘶哑悲凉,却没有挣扎。 唐时玥眼中全是泪,她闭上眼睛,等着那泪下去,然后抬眼看向了晏良筹。 面对着那张极肖孟敏的脸,晏良筹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驯养的如此通人性的猞猁狲,怎么会随意伤人?他出手,的确是有些莽撞了。 晏良筹道:“抱歉,是我出手太急了。” 倒是晏亭月不以为然,翘了翘嘴角:“不就是一只畜生,杀了就对了。” 孟以求怒的咬牙切齿。 他急步上前,想扶起唐时玥,唐时玥却没动,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两人,一字一句的道:“晏良筹!晏亭月!我记住了……今日之事,唐时玥来日定当图报。” 她用尽全力,将死去的刀光拖放在了剑影背上,“失陪。” “站住!”晏亭月怒道:“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冲我放狠话!别说是一只猞猁狲,就算是你,一个商贾贱民,我要杀你,比杀只鸡都容易!” 孟以求大怒道:“是!她不过是一个县君,却是圣上亲封的!恩福县君是五品,你除了姓晏之外,没有任何的品级!你说她是贱民,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安王爷英雄一世,不想竟有你这样的后人!真是叫人恶心!” 晏亭月惊怒之下,眼睛都瞪圆了:“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孟以求真的豁出去了,“我为何不敢!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真是受够你了!你要是看她不顺眼,大可以连我一起杀了!我等着!” 他转身就走。 晏亭月气急败坏:“晏良筹!你看他!你看看他啊!他们居然敢这么对我,你帮我杀了这对狗.男.女!我要把他们大卸八块!” “够了!”晏良筹看周围的百姓,全都是眼含怒色,又有数人追着唐时玥去了。 他本能的觉得不妙,急抓住她手臂:“别说了,回去!” 晏亭月不住的挣扎叫骂,这一次晏良筹却十分坚持,硬生生把她拖了回去。 等丁九和丁小眼赶到的时候,为时已晚。 丁九气急,质问甲十一:“你为什么不护着?” 甲十一冷然道:“我只是奉命保护县君,并不是连一只野兽也要保护。”他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丁九,你别忘了,你是护龙卫,不是唐时玥养的狗!” 丁九气极反笑:“好,好!好的很,那就听圣上裁断吧!” 他转身就去传信了。 第283章 老天帮我讨回来 唐时玥心里难受极了。 她紧紧的抱着刀光的尸体,脸埋进它柔软的兽毛里,泪水冲出一道道印子。 剑影偎在她身边,不住的蹭她,又用头一遍一遍的去蹭刀光,好像还盼着它会醒过来似的。 她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两只猞猁狲极通人性,与她既似家人,又似朋友,尤其霍祈旌离开之后,每一次练武,都是他们陪着她,护着她的。 她两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孟以求在外头,也不敢进去,又恨,又急,又气,又是十分的无力。 他低声跟丁小眼道:“我真的希望,她是福娘娘。” “她就是福娘娘,”丁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脸平静的道:“不管那些人家世有多强,后台有多硬,惹到福娘娘,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时,明延帝收到了丁九的传书。 圣驾人多车多事多,自然走的慢,他这会儿距离秦州还山遥路远呢,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变故! 一看之下,明延帝便勃然大怒! 现成的民安物阜之所!绝佳的帝王泽被之地!欣欣向荣祥麟威凤的大好局面,竟叫晏亭月一个人毁了? 他前脚刚封了县君,她后脚就要杀人,她这么一闹,几乎将他这一趟出行的目的,毁掉大半! 听听她放的这叫什么屁! “上不了台盘的狗奴才,也敢跟我比!我可是晏家的女儿!” “真以为封个县君就了不起了,那只是打发叫花子的玩意儿!也就蒙蒙你们这些肉眼愚眉的村汉!” “一个商贾贱民,我要杀你,比杀只鸡都容易!” 明延帝越看越气,直气的全身发抖。 愚蠢!愚蠢!蠢之极也! 做下了这样的事,还敢自称姓晏! 这样的话传入民间,百姓将如何评价他这个天子! 唐时玥这般立下了滔天功劳的女子,却被人如此折辱,岂不叫天下贤才寒心! 她这几句话,若是传扬出去,便等于他之前的封赏恩赐一笔抹杀!不成恩,反成仇! 晏亭月!其行当诛!千刀万剐都不能消他心头之气! 明延帝怒气勃发,立时就想叫人把这颗老鼠屎当众处死!以平民怨! 可是真要下令时,又是一顿。 晏亭月,毕竟是安王府的人。 他还得顾及皇叔的身体、晏成渊的面子,再说皇贵妃一向疼她,视之为女,若是知道了岂不伤心…… 明延帝怒了许久,还是强行抑住,急调了一队羽林军,叫他们连夜赶过去,暗中将晏良筹、晏亭月两人带回都城。 至于甲十一……呵,自以为是的糊涂东西,等他去了再收拾他! 但明延帝万万没想到,羽林军还没赶到东风县,就又出事了。 唐时玥抱着刀光的尸体,坐了整整一晚上。 待得天亮了,孟以求才进来,正千方百计的安慰她,外头就是一阵子吵嚷,大门被人推开,一伙衙役进来,走在前头的周捕头冲她直使眼色。 后头的秦县令却向她施了一礼:“秦某人见过县君。” 唐时玥被孟以求扶着,才能站起来,淡淡的道:“秦县尊这是何意?” 秦县令道:“县君还请恕罪,本官也是身不由已啊!”他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经查,恩福县君以魇咒之术谋害皇族,本官职责在身,不得不将其缉捕归案!来人哪!” 他一摆手:“拿下!” 周捕头一脸为难,犹豫着不动,一众衙役也是迟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秦县令一声断喝:“还不拿下!” 唐时玥看着这一幕,忽然冷笑了一声。 她伸出手,示意周捕头给她戴上了枷,孟以求又急又气,也跟着伸出手:“我也是同谋!我跟阿玥一起!” 他看着周捕头:“我不能叫阿玥一个人去大牢!” 周捕头一想也是,大牢这种地方,一个单身女子进去,没什么好名声的。他一咬牙也没多问,也给他戴上了。 唐时玥微微一晒,向秦县令道:“秦县尊,请帮我转告晏亭月一句话。” 秦县令道:“什么话?” 唐时玥道:“今天她对我做的,我等老天帮我讨回来。” 秦县令脸色一变。 他当然听过福娘娘的传言,本来并不十分在意的,可是叫她这么一说,却蓦然心里发起毛来。可相比之下,当然还是国姓“晏”字更加实在,秦县令一挥手:“还敢妖言惑众!带走!” 这件事的起因,是晏亭月昨晚忽然发热,起了一身的红疙瘩。 至于是水土不服,还是魇咒,这谁知道呢!反正贵主说是魇咒,那不是也是! 富贵险中求。 秦县令在都城候职这么多年,早把一些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所以,他早就坚定了安王府的人不能惹,晏成渊更加不能惹的信念。 也所以,只能对不住那个没有后台的恩福县君了。 尤其,他又恰好知道,晏亭月深受皇贵妃的宠爱,那晏亭月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他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只能祸水东引,重惩恩福县君,叫晏亭月消了气,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全自身。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越想越是坚定,拖着人就走。 而甲十一,因为昨晚明延帝并没有回书,他自认为窥破了圣意……而且这并非明面上的危险,不出手也说的过去。他就没有出手。 丁九两人倒是想出手的,却叫唐时玥阻了,只能遥遥跟着。 正是早市时候,处处都有挑担推车之人经过,两人这副模样一出现,顿时就有人看到了,惊呼了一声,“是福娘娘!是福娘娘!” “快来人哪!不得了了!官兵抓了福娘娘!” 人群迅速聚拢,转眼之间就是一大片。 始料不及,秦县令也有些慌了,大喝道:“官府办差!闲人退散!” 有人大声道:“福娘娘犯了什么错!?” “定是昨天那人害福娘娘!” “杀了福娘娘的神兽,还要杀人!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福娘娘救了咱们一个县的人!不能抓福娘娘!” “不能抓福娘娘!谁敢抓福娘娘,我就跟他拼了!” “跟他拼了!” 秦县令吓呆了。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长寿坡种痘,他万万没有想到,唐时玥在民间竟有如此的威望! 眼见群情激愤,转眼便要哗变,他慌的连连后退……他再傻也知道,若是激起了民变,不管为了什么,他十条命都不够杀! 就在这时,忽听唐时玥柔声道:“大家不要着急。” 第284章 闹大到捅破天 她声音不大,人群却瞬间就是一静。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在了她身上,听着她说。 唐时玥声音清朗:“多谢大家待我的情份,唐时玥感激不尽。”她微微折腰。 大家纷纷摆手道不必,唐时玥续道:“但大家不可如此。咱们东风县,全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我也是遵纪守法的良民,都是讲道理的。县尊是一方的父母官,他来带人,咱们就去,县尊说我以魇咒之术谋害皇族,这种事情我没有做过,也不会做,我相信县尊会禀公处理,大家与我一起等着就好。” 熟悉她的人就知道,她这是气大发了。 她安心要把事情闹大,大到捅破天!!所以,她才一定要占住这个理字。 她没说一句假话,她安抚了民众,她配合官府调查,对方再做什么都不是她的错……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官府哪里敢动她半根寒毛? 秦县令双腿直抖,汗出如浆,把官袍都浸湿了。 唐时玥和孟以求,就这么被带到了牢房里。 门关了,外头的百姓却是越聚越多,越聚越多……黑压压的围着县衙。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百姓,本来就心思单纯,大多极重恩义,再说唐时玥并不止是恩人,她是福娘娘,她是秦州的神明!她有玥坊、工坊、水泥……秦州百姓,有几个没端过她家的饭碗? 秦县令骑虎难下,抖着腿去钟毓阁找晏良筹两人讨主意。 晏良筹不在。 晏亭月哪知道轻重。她长了一脸一身的红疙瘩,痒的难熬,又不敢挠,正烦燥之极,一听说百姓围了县衙,她张口就道:“不过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你手底下的衙役还打不过吗?那你可真够没用的!” 秦县令急道:“不是一个半个,是成百上千的百姓啊!” “那又如何!”晏亭月不以为然,“他们没事干就围啊,难道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似乎觉得这话很好笑一样,她就哧笑了一声。 秦县令急的连连拭汗,问旁边的长随:“晏郎君到底去哪儿了?” 晏良筹去拜祭生父了。 去了才发现,大雨冲塌了墓穴,墓前的松树居然倒了,压断了墓碑。 他想找人修坟刻碑,居然没人肯接,躲的躲推的推,跑了一上午寸功未建,只能先回来。 回到镇上,一看街上全是人,尤其县衙前,挤的水泄不通。晏良筹登时也惊呆了。 无数人的眼神,就这么看着他。还不时的交头接耳:“就是他!昨天就是他杀了福娘娘的神兽!” “遭报应了!祖坟被树砸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他还要招人刻碑,我说我手伤了做不了碑了,我就把手砍了一刀!” “王兄当真义气!” “义气倒不敢当,我只知道,福娘娘种痘救了我全家,但凡是个人,就得记着这个恩情!” “正是!” 议论之声井喷式的灌入耳中,晏良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秦县令一见他回来了,急迎上前:“晏郎君,这,现在怎么办啊!” “赶紧放了她啊!”晏良筹的声音都在发抖:“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你,你是疯了么!这样的人你也敢抓!我们不知,你也不知么!” 秦县令真的想哭了:“到了这个地步,下官……下官也不能随便放啊!没个说法,那些人怎么可能放过我!晏郎君,”他就往下跪:“你可不能不救我!下官可全是听你们的命令行事的!” 晏良筹脑中一片空白:“先放了!总之……先放了!” “不行!不许放!”晏亭月大喝一声,一把挥下了桌上的杯盏:“你看看我的脸!她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你不替我杀了她,我跟你没完!” 晏良筹重重喘气。 他瞪着她,半晌,忽然突兀的笑了一声:“已经这样了……就算放人,也,也逃不过了。” 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晏亭月既然不喜欢,杀了就杀了,最后,怎么会闹成这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收到丁九急报的明延帝,气的当场踢翻了桌案,惊的随行官员跪了一地。 圣驾正在巡视西北,沿途官员哪个不是心提的高高的,谨言慎行?前路却闹出了这样的事,这就是在往他心口上戳刀子! 别说升平盛世的大晏了,就连前朝、前前朝,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随行官员齐齐跪地,请求圣驾立刻返回都城,并派兵镇.压暴民,“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明延帝冷冷的道:“这是朕的子民!是我大晏的百姓!他们为恩人请愿,数千人聚于县衙之外,无一人伤人,他们不是暴民!倒是那些个食君俸禄的官员,阿谀奉承、胡作胡为,才引得民怨沸腾!还有那一干狗仗人势的东西,误国误民,其罪当诛!” 这狗仗人势的东西,骂的可是自家人! 其罪当诛啊!群臣听的汗都下来了……又有人暗暗称快,觉得这一次,晏成渊是要栽个大跟斗了。 明延帝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掳了新上任秦县令的官,当众仗责一百,押解回都城受审。 第二道,下旨给晏成渊,责他“养女不教,误国误民!” 第三道,口谕晏良筹、晏亭月当众向唐时玥致歉,并令羽林军带回都城,交由晏成渊严加管教。 圣旨从明处走,再怎么也不如传讯的鹰快,所以,此时,唐时玥跟孟以求,还蹲在大牢里。 两人倒真没受什么罪。 这些衙役都认识她,一进来就跟回家了一样,这个说,这是我的铺盖,福娘娘别嫌弃,先这么坐坐……那个说,这杯子是干净的,福娘娘喝点水。 唐时玥含笑谢了,与孟以求一人捧着一杯茶,两人就坐在一间牢房里对着喝。 孟以求叹道:“也不知会怎么样!她毕竟姓晏啊!” 唐时玥道:“你是傻还是蠢?” 她冷笑一声,“踏犁、种痘、水泥……这许多事情无不利国利民,如今圣驾北巡,你以为他没事儿逛着玩儿的?他是为了这个天下!察吏安民、安邦维稳,诸如边关军事、民生经济种种……这些才是头等大事!我这会儿正站在风头浪尖儿上,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与我对上,圣上都会护着我!” 孟以求一怔,唐时玥续道:“当然了,我说的是明面儿上,但毕竟‘孩子看着自家的好’。所以如果圣上真的眼瞎,心疼这两头毫无大局观的蠢驴,那么,他以后自然会暗地里收拾我。但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先出了这口气再说!” 头顶的甲十一微微敛睫。 这个草头县君,吃了亏也没学乖,这几句话对圣上大不敬,且明晃晃揣测圣意,他当然得记得清清楚楚的报上去,送她一程。 第285章 阳谋对阳谋 唐时玥知道他们无处不在,但是那又如何? 她是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真的有人看不明白,本来以为晏良筹和晏亭月是特例,如今发现并不是,孟以求也不明白。 这种年代,不能跟信息爆炸的年代比,他们如果没有接触过这方面,不懂,也不奇怪。 看孟以求被她训的一脸委屈哒哒,唐时玥无奈的拍拍他肩:“对不起,我迁怒了……好了,孟二,别生气了,等出去请你吃好东西。”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孟以求哭笑不得。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如果我知道,我放下那种话,会给你招来麻烦,我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你还好意思说!”唐时玥又有点冒火:“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胡说八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将来要怎么去长安城做生意?” 孟以求委屈的道:“你不是可以当唐潘安么?” 唐时玥:“……” 她想了想:“也是。” 她就有点高兴了:“到时你就说我是唐时玥的哥哥,没准儿,我可以走你那种花蝴蝶路线呐?”她跟他商量:“咱们到时就这么分,丑的、胖的、老的,全都归你,好看乖巧的小娘子我来招待……” 孟以求:“……” 他现在不想陪她蹲大牢了怎么办?也太欺负人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狱卒不时的跑进跑出,跟她们说说外头的情形。 忽然有脚步声急匆匆而来,晏良筹进来了,一照面,他就一揖到地:“舍妹冒犯了,还望县君勿怪,我这就送县君出去。” 唐时玥挑了挑眉:“官司未判,未还我清白,怎么出去?” 晏良筹道:“官司自然要判的,只是县君乃五品命妇,县令怎么能随意拘押?我马上送县官回去梳洗换衣,待明日再上堂听判。” 他姿态放的极低,几乎拿出了奴才的架势。 唐时玥懂了。 他这是准备把她悄悄送出去。 这个时候,她要是执意不走,就由受害者,变成了将皇上的军,蓄意滋事了。 可要是走了…… 她不在大牢里,百姓的围堵就变的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他也可以说一切事情都是晏亭月做的,而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救她了。 这孩子还挺聪明的,想出这种叫人左右为难的阳谋,把自己撇的挺清的。 但又不够聪明。 他怎么就不想想,如今百姓围堵,若是为福娘娘张目,那叫感恩,无可厚非,但如果师出无名,那就成民变了!真要是逼的圣驾返回长安,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皇上是绝不可能允许事情这么定义的。 相比之下,他的清白,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在意。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孩子与晏亭月,也没那么兄妹情深么!他独善其身的时候,可是非常的理所当然呢! 唐时玥嘴角挑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站起来,慢条斯理的道:“晏郎君,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儿。” 他道:“什么事?” 唐时玥微笑道:“小孩子打架,本来是小事情,但要是打的厉害了,那就变成大人的事情了……大人们善后还来不及,谁还会耐着性子,去问你们是非曲直,断个对错?” 晏良筹脸色一变。 唐时玥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慢慢的道:“但如果有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在大人们来之前,就已经自己分出了是非曲直,还及时处理,避免了事情闹的不可收拾,那就算无功,起码也无过。” 这一下,晏良筹的脸色才真的变了。 两人无声对视。 唐时玥淡淡冷笑。 阳谋对阳谋,她说的十分直白。 来吧,亲手把罪魁祸首推出去,只要在上头的反应到来之前搞定,你就不会受到责罚。 这中间,得益的是她、是朝廷、是安王府、还有他自己……唯一受损的,只有晏亭月那个罪!魁!祸!首!而已! 晏良筹的眼睫快速的眨了几下。 他看向孟以求。 “诶!”唐时玥挡住了他:“孟二可是我们秦州的金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攀扯的。” 她冷笑一声:“再说了,明明有现成的替罪羊,晏郎君也真是有耐心,明明可以一次全解决,还非得一个一个的不成?” 晏良筹懂了,他双唇微抿。 他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捏着拳,转身就走。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明白,他们招惹了怎样的妖孽!别说靠这个县君之名,就算只靠这份心机,他们也不是她的对手! 事已至此…… 亭月,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祖父和父亲! 两人这一番交锋,言外之意虽然不可胜书,面上其实只有几句。 孟以求听了个半懂不懂,皱眉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唐时玥看了看他,油然生出一种对其智商的怜悯来,她温柔的摸了摸他头,安慰他:“别担心,你靠脸吃饭就够了。” 孟以求:“……” 天已经黑了,但外头的人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旧密密的围着,大有不放人就不散的意思,忽然一阵喧哗,有一队人点着火把出来,一直走到了人群里。 后头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又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县太爷? 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晏良筹向周围团团拱手,朗声道:“某姓晏,名睿,字良筹,是安王爷府二房的义子,来此是为了拜祭生父,一直心情郁郁,这一位是我妹妹,她来此……”他有些碍口的停了停:“是因为得知孟二少在此,许久不见,想过来看望他……” 他表面上看起来十分为难,但该说的,却说的很清楚。 简而言之,晏亭月看上了孟以求,小姑娘头脑发热,为争情郎,拼命的与唐时玥为难。 谁知道得罪唐时玥之后,当天晚上便受了天灾,忽然毁容,她伤心又害怕,不敢再得罪福娘娘,谁知道……一直暗恋她的秦县令,对,秦县令,他为了维护心上人,失去了理智,居然给福娘娘扣上了一个魇咒的帽子,强行把她抓来。 晏亭月得知之后吓得直哭,而他,生父的坟也被天灾毁了,他极为后悔冲动之下伤了福娘娘的神兽,便绑了秦县令,又叫了晏亭月来,要当众向福娘娘请罪。 他很聪明。 他最聪明的,就是没有说谎,没有说晏亭月不是晏家的人之类的话…… 要知道,但凡是谎言,就算当时不揭穿,之后也会是个隐患,只有说实话才最安全。 他不但说了实话,还凑和着这些人心思,话里话外,全都在捧着福娘娘,认可了她得上天庇护,认可了他们得到了报应。 这样大家就会觉得,他们已经得到报应了,他们自然不为已甚。 而且,把天大的事情弄成了小姑娘吃醋,对安王府和朝廷的名誉也没有损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第286章 帝王恩泽 眼看着大家的情绪平稳了,脸上带笑了,晏良筹这才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一直隐在人群中的张白圭,才带着人上前,随从高声道:“圣旨到!” 张白圭是北巡的监察御史,也是一位简在帝心的人物,他叫人请出了唐时玥,当众宣读了圣旨。 然后拖过秦县令来,当着众人的面,噼哩啪啦的打起板子来。 晏良筹站在后头,面上努力镇定,手心全是冷汗。 太险了,太险了!幸好他在最后一刻,把事情勉强圆了过来,否则,圣上必是雷霆之怒! 等打完了板子,张白圭又宣了圣上口谕,让晏良筹和晏亭月当众向唐时玥致歉。 这个晏亭月,当然是假的,真的不可能这么配合。大晚上的,她又一直捂着脸哭,只要火把不照着她脸,谁也认不出来。 张白圭深知事情轻重,当然不会点破。 两人便齐齐向她躬身。 唐时玥侧身避开,不受这个礼,一边朗声道:“道歉就不用了,圣上英明仁慈,张大人来的快,我没受什么委曲,又能证明清白,心中只有感激的。” 张白圭缓缓点头,心说这位是个会说话的。 却听她话锋一转:“我想借这个场合说件事儿,不知张大人是否允可?” 张白圭心头一沉,生怕她不甘心,要借这个场合发作。 可是她是秦州的福娘娘,又是在今晚这个场合,他不能不叫她开口。 他只能道:“圣上可是一再叮嘱本官照应县君呢!县君有话尽管说就是。” 唐时玥福身:“大人放心,我明白的。” 她转身含笑,面向诸人,“诸位,现在在秦州,有人帮我织衣裳、有人帮我种果树、有人帮我种地、有人帮我建工坊……我身边的小郎君、小娘子、大郎君,大娘子,来来回回的,不知有多少,但我却实实在在是订了亲的,我未婚夫君姓霍,待我长大些便要成亲了……今儿说这个,就一个意思,日后那些小郎君的娘子,小娘子的郎君,都千万莫要来找我了,真的不干我事的。” 大家轰然大笑。 张白圭微微挑眉。 这话看似随意,且又诙谐了一把,却是盖馆定论,顺着晏良筹之前铺的路,顺势把这件事定性为“争风吃醋”了,这样的结果,比预想中好了太多。 而且,她片叶不沾身。 这才真是个聪明人!张白圭放了心,迅速安排人将晏良筹两人送走,唐时玥又安慰了百姓几句,百姓听话的纷纷散去。 张白圭客气的道:“可要我派人送县君回去?” “不用了,”唐时玥道:“大人赶路辛苦,还请早些休息。” 张白圭又道:“本官会暂时留在此处,若县君有什么需要,尽管着人前来。” 唐时玥点了点头,张白圭又试探着道:“县君觉得,是否需要设法安抚百姓?” 唐时玥看看他,笑了笑:“张大人要是闲,东风县还是有不少好山好水的。” 这话说的,张白圭哑口无言。 他当然知道这事儿得留着叫皇上办,他这不是怕她自己偷偷办了么? 唐时玥已经转身走了。 一身轻! 据说鲁迅先生曾经讲过两个笑话。 有一个农民,每天都得挑水。有一天他忽然想,皇帝该用什么挑水吃呢?然后自己又接着回答:一定是用金扁担的。 还有一个,说大热天的正午,一个农妇做事做得辛苦,忽而叹道:“皇后娘娘真不知道多么快活。这个时候还不是在床上睡午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叫道:“大姐,拿个柿饼来!” 虽然是段子,但也证明了一个道理。 百姓,并不真正了解皇亲国戚过的是什么生活。 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国计民生的考量。 所以,这种三角恋、四角恋,求之不得因爱生恨什么的,非常的符合大众口味,大家一听就信了。 事情就这么解决,刚刚好,还多亏晏良筹这么配合呢! 第二天,听丁小眼把昨晚晏良筹的话学说了一遍,孟二少就明白了:“其实你更讨厌晏亭月是不是?所以才借着晏良筹的手收拾她?说真的,我也最讨厌她!简直不知所谓!” 唐时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这孩子的聪明,全都点到撩妹上去了吧? 他怎么就不想想,晏良筹做为一个“义子”,闹出来这么大的事,不管是他“义父”那边,还是被他得罪死了的晏亭月这边,不管是为了哪一个原因,他能有好果子吃? 她好好的将计就计一箭双雕……奈何无人欣赏? 她就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特别对,真的。” 她转头叫丁小眼:“走,咱们去找丁十八,看看他的地种的怎么样了。” 如今有杀兽之仇在,她是彻底不理甲十一那拨人了,甲十一也不理她。 她带着丁小眼去地里转了一圈儿,回来之后,又在她的“实验室”里待了几天。 脸上看着虽然平平静静的,但心情显然并不怎么好。 青未了得知这件事之后,又把毛大虎给召了来,给她弄了一只母猞猁狲,剑影倒是接受的挺容易的,但唐时玥仍旧不开心。 低气压持续了好几日,一直到府城那边传来消息,唐时嵘又拿了一个案首。小三元终于到手了! 她这才展了欢颜。 圣驾终于到了府城,距离秦州还有三日的路程。 张白圭特意过来提醒了她,叫她这几日不要出门,因为皇上来了,很大可能是要召她见驾的。 唐时玥能怎么着?她只能窝在家里,找了个话本儿看。 外头,丁小眼正诚惶诚恐的把一个老者往里头领,老者身材高大,气度从容,后头还跟着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白面男子。 过了二门,遥遥看到廊下的小娘子,老者脚下猛的一顿。 没有人能明白此刻他心中的震撼! 他曾不止一次,不止从一个人口中,听到唐时玥有多像皇贵妃,可是这所有的“耳闻”全都不如亲眼所见。 太像了,他当年初见皇贵妃时,她就是这个模样! 唐时玥听到声音一抬头,丁小眼急笑道:“县君,这位是盛老爷子,说要过来拜访你。” 唐时玥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 老者正负手而立,平静的看着她。 他一身锦袍,浓眉大眼,两颊略瘦,眉宇间隐约有一个“川”字纹。留了一层络腮胡子,已经花白了,却丝毫不损他的气度。 一个超级英俊的型叔。 她来这儿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能称的上俊帅的老人家。 于是唐时玥的态度立刻就变的很不错,耐心成几何倍增。 颜狗就是这么耿直。 她拱手道:“郎君贵姓?” 老者慢慢的道:“盛霈。甘霈之霈。我是盛齐的长辈。” 盛霈,霈,帝王恩泽。 这就差明说了吧?不过她在这几位大佬心里,应该是个文盲,所以她就尽职尽责的当文盲,假装没听出来:“盛郎君安,请坐!” 第287章 交友不慎 明延帝入了座,淡声道:“你该叫我老丈吧?” “别急啊,”唐时玥笑道:“您还这么年轻,等您再老一点儿我会叫的。” 明延帝嘴角带了笑:“一个小娘子,怎这么油嘴滑舌。” 唐时玥笑眯眯的给他倒茶拿点心,十分的热情周到。 明延帝直言道:“你与盛齐关系不错?我瞧你待我十分殷勤。” “还行吧,他就是吵了点儿,人还是蛮好玩的。”唐时玥道:“不过跟他没关系,我只是喜欢长的好看的。长的好看的男人、女人、小孩子、老人和大叔,我全都会热情些的!” 大太监顾九行缩在门角,默默的扶额。 然而明延帝明显被取悦了。毕竟身为一个皇上,是很少有机会被人夸好看的,就算后妃,一般也不敢拿皇上的长相说事儿。 然后明延帝就道:“你倒是悠闲,手头这么多生意,也不去打理。” 唐时玥挑了挑眉:“是东西不好吃,还是话本儿不好看?我明明有徒弟有属下,又不是没人帮我打理,为什么还要我自己去累死累活?” 明延帝道:“你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明延帝道:“你不怕他们做错了?” “错就错了呗?错了就改,错厉害了就换个生意做,错多了就换个徒弟或者手下,多大点事?!” 明延帝:“……” 他觉得挺有意思:“你倒是豁达。” 见唐时玥一直吃着点心,他也拿了一块吃,入口清香,再拿了一块,也是味道颇好,在这儿吹着小风,吃着点心,看着话本儿,这日子……连他都有些嫉妒。 他喝了口茶,一边问她:“你与盛齐、雁东是朋友?” “算是吧。” 明延帝道:“你觉得雁东这个人怎么样?” 她立刻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明延帝一噎,然后就笑了:“你不用多心,我们两家有亲,我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也只是闲谈而已,你看我可像坏人?” “倒是不像。”唐时玥如他所愿,这么回答,一边就道:“我觉得他长的很好看,脾气也很好,写字挺好的,似乎还挺有学问。” 明延帝皱眉:“没了?” 唐时玥一脸漫不经心的续道,“还有,我觉得他这个人,格局挺大的。” 明延帝道:“格局大是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吧,”唐时玥道:“假如说张三和李四,全都家财万贯,此时他一岁的儿子,打碎了他价值万金的古董花瓶。张三勃然大怒,骂天骂地骂老婆,心疼的不得了,而李四,却能心平气和,认可这是一个意外。那么李四的格局就大。他内心的自己,将来会有无数个古董花瓶,而张三通常成就有限,因为他内心的世界就只有这么点点大。” 明延帝淡淡道:“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没错儿!没想到你还挺有学问哒!”她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 顾九行默默的站远了些。他老了,真的受不了这个刺激。 明延帝哭笑不得,倒也没生气。 唐时玥其实就是故意的,她续道:“但是眼界有限,跟格局有限,还不大一样,见识过天下繁荣的人,也有可能格局小,而相对见识少的人,也许却可以用包容的心来接纳整个世界。” 明延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唐时玥继续道:“而且,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瓶子不响,半瓶子咣当?’同样是姓晏的,你看看人家雁东,跟我,跟我家的做饭阿婆、跟庄稼汉,小孩子……全都能聊的起来,从来不摆架子,跟他说什么都能听的进去,叫他帮忙做什么也从来不生气……” “你再看看晏良筹,一个大男人,带着妹妹出来,明知是错也不阻止,不阻止也就算了,偏总要叫上一句‘亭月’!然后摆出一脸的忍辱负重,简直就等于在脑门上写一行字‘不是我不管,是我管不了,之后怪不得我’,完全不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学晏良筹的样子,非常的好笑,明延帝有点想笑,咳了一声。 他还没问她那天的事儿,她自己就主动说了? 明延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唐时玥续道:“那个晏亭月,就更加好笑了,毒就算了,还蠢。我是真的不明白,这种没脑子的草包,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的?你就算真的看谁不顺眼,恨不得叫她死,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处理,为什么非得自己出手?而且,出手的时候,连粉饰个太平都没有,又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一直嚷嚷姓晏……我应该说她太有底气么?” 其实明延帝觉得她说的简直太对了好么! 但一想这底气,大部分都跟他有关,他就笑不出来了,板着脸道:“背后论人短长,非君子所为。” “诶?”唐时玥看他:“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你先问我的?” 明延帝难得的噎住了,然后瞪了她一眼:“我问的雁东,你扯晏良筹做甚?” “我不得对比一下?”唐时玥振振有词:“再说了,我讨厌晏良筹和晏亭月,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在一切人的面前说他们的坏话了!” 明延帝哼了一声:“为了一只畜生,就这般记恨人,闹了那么一场还不够,还想做甚?” 唐时玥当时就沉下了脸:“你这老头子,怎么不懂事?” 顾九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连喝斥都忘了。 明延帝也气的吹胡子瞪眼,“大胆!” “凶什么?我说的又没错?”唐时玥不以为然:“再凶你也是不懂事!你凶的没道理就叫恼羞成怒你懂不懂?我就算被你凶也是在据理力争!哼!” “据理力争!”明延帝道:“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的理在哪里?” 唐时玥道:“理就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和一只猞猁狲之争!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他是错的!他无故杀死我的猞猁狲,所以他错了!他杀的就算是一只蚂蚁,他也是错的!这是对错之争!” 明延帝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然后他拂袖重新坐下,慢慢的道:“假如说当时,猞猁狲就是不听使唤了,就是试图攻击人,然后被他射杀了,你就会原谅他了?” “不会!”唐时玥理直气壮的道:“我还是讨厌他!最多不报复他了!” 明延帝瞪她:“那你的理呢?” 唐时玥毫不犹豫:“我可以强辞夺理啊!” 她还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丈夫,又不是君子,我只是个小女子,我不强辞夺理谁强辞夺理!哼!” 最终明延帝气呼呼的走了。 回去之后,他越想越生气,就给太子写了封信,骂他交友不慎!这都什么人啊! 顾九行从外头进来,低声禀报,明延帝的神色敛了下来,随即,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进来,跪下叩头:“奴才甲十一参加陛下。” 第288章 毫无大局观的蠢驴 明延帝淡淡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甲十一是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了明延帝和唐时玥相处,才惊觉不妙的。 他好像做错了……他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纸张送上,“奴才这封密报,还未及送出。” 明延帝接过看了几眼,冷笑一声,“朕命你来时,说的是什么?” 甲十一回道:“保护县君,察看她言行并详实禀报。” “你还知道!”明延帝大怒道:“朕叫你来是保护她的!朕叫你纠察弹劾肃正纲纪了么?朕没叫你当御史!自做聪明,疏忽职守,若当真玉毁椟中,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他直接把密报扔到了他脸上,“‘毫无大局观的蠢驴’此句评你极恰!滚下去,既然不想干,那就永远不用干了!” 甲十一脸色惨白,退了下去。 明延帝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想着唐时玥那几句话。 “如今圣驾北巡,你以为他没事儿逛着玩儿的?他是为了这个天下!察吏安民、安邦维稳,诸如边关军事、民生经济种种……这些才是头等大事!我这会儿正站在风头浪尖儿上,任何人与我对上,圣上都会护着我!” 她一个小娘子,都看的这么清楚,只可惜很多自诩聪明的人,却看不明白! 想想他昨日踏进东风县时,那与别处截然不同的风光,宽敞水平的大路,跑来跑去的人力车,人人脸上都带着笑,那种生活有奔头的感觉……再想想一路走来,安在马车里的,和人人手里拿的“风扇”…… 一个如此神异的小娘子,有些怪脾气,也不奇怪。 唐时玥应付完了白龙鱼服的皇帝,自觉得也算是过了一关,就松了口气,只等着两三日后圣驾到了,走个过场也就是了。 她叫人烧了一些胭脂罐大小的罐子,做精油膏。 在现在这种条件下,要做真正的精油膏很难,毕竟低温、恒温、恒湿都很难做到,但是先做出精油,再加了蜂蜡做简单的精油膏却很容易,花了一上午的工夫,就做出来了十几罐。 这种东西,提神醒脑,最适合读书人用,许问渠那儿给几罐,还有盛齐那儿也给几罐…… 大热天的,她也不进房,就在外头铺开纸写信。 然后她就看到,丁小眼又把明延帝带进来了。 唐时玥笑道:“盛郎君,你真是有福气,你也念书对不对?” 她给了他两罐:“这叫精油膏,我才刚刚做出来,这是薄荷的,平时读书累了,或者困乏了,用这个抹在两太阳,提神醒脑,晚上也不会走了困,送你两罐用呀!” 明延帝嗯了一声,打开看了看,果然不错。他在旁边坐下:“你叫我世叔就好。” 唐时玥也不在意:“哦,世叔。” 明延帝就问:“你在干什么?写信?” 唐时玥点了点头,明延帝遥遥看了看:“你这把字,也得好好练练。” “你知道什么!”唐时玥不满:“我这种字可以防伪!没人能模仿的,一看就知道是我自己写的。” 明延帝呵了一声,没说什么,又问:“你这是给谁写的?这东西要送给谁?” 唐时玥道:“送给先生和我阿兄他们,再送给盛齐和雁东。” 隔了一会儿,她问他:“绿色的绿字怎么写?” 明延帝长吸了一口气,看她一双与皇贵妃极为肖似的眼,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看着她,着实说不出一个不字,就给她写了,隔了一会儿,她又问: “斑纹俩字儿怎么写?” “降温去暑怎么写?” 就算太子小时候,明延帝也没这么教人写过字。 他忍无可忍:“为何不叫人帮你写!你到底在写什么?” 唐时玥道:“我就快写完了,诺,”她把纸给他看,她字大,一张纸写不了多少,就见上头写着:“果实圆月形,淡绿色有深色斑纹,瓜瓤红色,种子黑色,汁水极多,超级超级甜……” 明延帝道:“这是什么?” “西瓜,”唐时玥道:“我才叫人种的,已经熟了,你陪我写完这封信,我就偷偷的请你吃。” 明延帝道:“你自己种的,为何还要偷偷的?” “因为我想送给皇上呀,”唐时玥理所当然的道:“这东西少见,送给皇上,讨好他一下,他应该就不会暗地里对付我了。” 明延帝瞪眼:“他为何要暗地里对付你?就为了晏良筹那两个蠢材?” “这你就不懂了吧?”唐时玥叹道:“所谓父母,就是自家孩子再臭,都觉得是香饽饽,自家孩子做任何事,都是对的……我只是个外人,再怎么也不能跟人家亲戚情份比。” 明延帝看这神采飞扬的小娘子,说到这话时睫毛颤抖,一脸若无其事,却隐藏伤怀,不由得心头微酸。 想想她的身世,那个不着调的养母……他的声音温和了三分:“既知害怕,当初为何不退一步?” “士可杀不可辱!”唐时玥铿锵的道。 说完了,她写了几个字,忽然几不可闻的道:“人家姓晏!从头到尾,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啊!” 明延帝哑然。 于是明延帝就真的陪着她写完了信,教了十好几个字。 然后她带着他出了门儿,打发丁小眼去叫两辆人力车来,然后她和明延帝,就坐上人力车跑了,留下丁小眼和顾九行面面相觑。 明延帝一进县城,就看到了这种车子,这时候终于有机会亲自试了,感觉还真挺不错的。 唐时玥随走随跟那人聊天,问之前晏亭月抽的那人怎么样了。 那汉子笑道:“没事儿,老胡就一点皮外伤。他还一直吹呢,说这伤是替福娘娘挡的。”言下居然不无羡慕。 唐时玥道,“你帮我跟他说,他拉的这人力车,他这一辈子都可以免费换新的,拉旧了或者坏了,都可以拖到工坊去换。” 明延帝听的微微挑眉。 这样子看似寻常,不如银两实在,却等于在这‘老胡’身上安了一个“给福娘娘挡灾”的帽子,他既然以此为傲,这样处理,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西瓜因为适宜沙质土壤,所以种的地方比较偏,到了地方下了车,就见旁边有人守着,见到唐时玥,就笑着迎了过来。 唐时玥笑道:“挑个熟的,我请人吃。” 那人笑应了,就摘了一个过来,去井边打了水清洗,明延帝却背着手,看着那瓜田。 满眼碧绿,叶浪翻卷,错落的点缀着无数圆溜溜的西瓜,一眼望去,煞是喜人。 明延帝下了田,伸手摸了摸,西瓜表皮光滑,掂了掂一个足有七八斤重。 旁边一个小伙子叫他:“哎,老丈,别上手,福娘娘不叫乱动!” 明延帝含笑道:“我只是看看。” 他放下瓜,又摸了摸土质,土质粗劣,完全称不上肥沃,如果种粮食,是不会有多少产出的。这样的土都能种出西瓜,那很多地方的人,就有活路了。 明延帝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这种瓜,你吃过吗?” “吃过啊!”那人道:“六月份就有熟的了,福娘娘说这叫西瓜,我们都不敢吃,福娘娘就带着我们吃,说任何东西都得有第一个吃的人,我们都是‘敢为天下先’的英雄!这不吃了两个月也没事儿。” 明延帝笑道:“味道可好?” “好!”那人道:“甜的哟,可好吃了!” 唐时玥遥遥叫他:“世叔!来吃瓜!” 说到一半,她噗的一声给乐了,明延帝当然不知道“吃瓜看戏”的梗,看她笑也没多想,就走了过来。 第289章 大福大贵之痣 桌上已经切开了一只瓜,瓜瓤果然鲜红,里面是黑色的瓜种。 唐时玥笑指道:“这就是种子了。”一边递给他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吃,叫他把种子放进旁边的小盘子里。 明延帝尝了一口,果然甘甜多汁:“这种子,直接种就可以?” “不,要先育苗。”唐时玥就给他讲如何育苗。 明延帝笑问她:“这样的好东西,为何不送进……送给你的朋友们?” “不好运啊!”唐时玥弹了弹瓜皮:“这东西,一磕碰就容易裂开,我才叫人用棉被垫了几辆大车,我准备到时候连着瓜秧放车上,挑略微生的瓜,运一次试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写信馋了他们,不给他们送一点儿,多不好意思啊!” 明延帝笑着摇头。 他又问:“听说你还种了‘棉花’?” “嗯,”唐时玥道:“也快熟了,你要看么?” 明延帝道:“去看看。” 于是吃了几块瓜,唐时玥就带他去了棉花田。 老远看着,就见棉花田被分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只有大约半亩,而且每一块的角上,还都插了牌子,编了号。 明延帝道:“这是何意?” 唐时玥就叫陈长青把本子拿了上来。 陈长青负责她这块田的数据,唐时玥把附近一个小农庄买了下来,小两口儿成亲之后,就住在这儿。 本来陈长青还怕林巧倩不喜欢,没想到她本来就是个活泼的,长在闺中,如今能天天出来,欢快的不得了,而且她识文断字,也能帮上陈长青的忙。 就见纸上坑挖多深,水浇多少,光照等等,都有极其详细的记录。 明延帝连连点头:“这个不错。” “当然了,”唐时玥笑道:“这东西毕竟是头一次大量种,所以一定得试出一个最最好的种法来,咱们这边只不过稍微多费点事儿,可是之后的人就会少走许多弯路,因为你知道不,有时候教了他们之后,他们轻易不敢改。” 明延帝缓缓点头:“你若是男儿,定是安邦定国之才。” “别逗我了,”唐时玥笑道:“我就算是男儿,也只是一个纨绔……你想想我那把字儿,哪个考官会取?” 明延帝喷笑出来:“你这孩子……” 两人谈谈说说,好不自在,等明延帝再去看御赐的那三百亩良田时,却见有几十亩都种了花。 明延帝愕然道:“上好的良田种花?”他且先不忙发火,问她:“这有何深意?” 唐时玥道:“赚钱啊!” 明延帝瞪她,她还挺奇怪的:“你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是一个商人啊!我不赚钱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来做试验?” 明延帝先是皱眉,想想却又好笑了,这孩子还真是……坦荡荡,懒的坦荡,说人坏话也坦荡,连赚钱也如此的坦荡。 正说笑间,忽见一个影子猛然向这边蹿了过来,明延帝神色一变,不远处的树上也凭空跳下几个人来。 唐时玥笑道:“别怕,是我的剑影。” 她一边说一边迎了上去,那兽奔过来,果然是一只猞猁狲,唐时玥摸了摸它的大脑袋,那兽就又翻又蹭的撒娇,便如一只大猫。 几十步外,另一只猞猁狲站在那儿,老远看着这边。 唐时玥跟他道:“那是他媳妇儿,是我的刀光去世之后,别人帮我找来的,剑影看起来也挺喜欢的……”她叹了口气,又弯腰摸了半天。 明延帝老远站着,看这兽真的驯的极好,比家养的猫还乖。 旁边一个大婶正走来走去的打扫,明延帝问她:“你不怕那个?” 大婶用看智障的眼神儿看了看他:“那是福娘娘的神兽,有啥可怕的?” 不用他问,她就唠叨:“神兽厉害着呢!从来不咬人,只听福娘娘的话,有时福娘娘在,还叫小孩儿摸着玩呢!我有一回上坡,车子推不动,福娘娘就跟我说别怕,然后她就叫神兽帮我推上去了呢,可听话了!可惜叫那个杀千刀的一箭射死了,就埋在那块头……” 她指了指:“从那之后,福娘娘就叫把神兽放这儿了,有个老丈帮着养呢!可怜见儿的。” 明延帝缓缓点头。 一圈儿跑下来,已是近暮,明延帝犹兴致勃勃,便邀她:“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我做东请你吃可好?” “不要,”唐时玥道:“四方酒楼有凉粉儿,适合热天吃,你去吃吧,我累死了,我要回家。”然后她摆摆手就真走了。 皇上这是被拒绝了?? 刚刚找回组织的顾九行默默的低头,尽量减少存在感。 明延帝在原地站了半晌,拂袖走了。 他也没去吃凉粉,就回了暂时下榻的宅子,沉吟了片刻,忽向空中道:“叫坤三来。” 影卫之中,只有坤字是女人。 不一会儿,就有一人无声无息的跃入,一言不发的跪伏于地。 明延帝道:“唐时玥沐浴时,你去看看,她身上何处有痣,不要叫她察觉。” 坤三无声点头,迅速遁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回来了,垂头禀道:“她右手手心,有一不及半寸长,葫芦形的红色胎记,肚脐有一粒绿豆大小的圆形红痣。” 明延帝猛然一惊。 他道:“她肚脐有红痣,你看清楚了?” 坤三垂头道:“是。” 明延帝微微怔住了。 月儿与晏亭月,这两个孩子,都是生在八月十五,都是卯正一刻,而且都在肚脐中长了一粒红痣。所以当初皇贵妃,才说她是月儿的转世。 相书有云,神阙有痣,乃大福大贵之痣,运势如日中天,福佑三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他记得,影卫最早的一次奏报,便曾记下过,八月十五时,唐时玥曾对霍祈旌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而且,今年的八月十五,霍祈旌还准备了礼物,叫青未了到时候转交。 难道……难道?? 难道世上竟真有如此不可思议之事? 明延帝急召了影卫来,叫他们重新着手,查唐时玥的身世,这一次,不论用什么法子,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隔了一日,圣驾终于赫赫扬扬的到了东风县。 唐时玥还以为会有人来教她见面礼仪的,这应该是见驾的必备流程吧? 可是张白圭这丫的不知道是不是想阴她,总之并没有人来教,得到通知之后,她就只能穿着她小小的诰命服去见驾了,险些没被满头珠冠压趴下。 她全靠着感觉完成了觐见仪式,然后上头也不叫起,室中一片安静,她头抵在地面上,心想这位又想搞什么鬼? 终于,太监尖细的声音道:“起!赐坐!” 第290章 跟皇上一起吃过瓜 唐时玥被人扶起来,然后谢了坐,坐下,等着。 明延帝含笑看她。 她平时穿男装的时候,气势夺人,看着还好,但现在穿上诰命服,顶着满头的珠宝,就显得整个人瘦小的不行,就好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坐在那儿,姿势端正,却隐含警惕,又像一只竖起耳朵的小奶猫。 明延帝笑着摇头,道:“还是太瘦了些,”他向顾九行道:“找个会做药膳的太监……” 顾九行急应了。 明延帝斜眼看去,就看到,那小娘子眼睛直眨,显然是听出了他的声音。明延帝笑着道:“不是挺大胆的么,怎么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 唐时玥一抬头,然后“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他。 明延帝满足了恶趣味,这才笑道:“很意外?” 唐时玥赶紧低下了头,明延帝笑道:“你在想什么?” 她吭哧了两句:“没想什么。” 顾九行的声音居然有几分无奈:“县君,答话时要说,回皇上。” 唐时玥:“哦!” 顾九行:“……” 明延帝笑道:“恕你无罪,你告诉朕,你在想什么?” 唐时玥道:“回皇上,我在想两件事,第一件,我之前见你的时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明延帝放下茶杯,斜睨着她:“结论呢?” “回皇上,我觉得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最主要是没忘记告状,表现简直完美。”她美滋滋。 明延帝:“……” 顾九行讪讪赔笑,也不想提醒她不能说“我”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就不能按一般人看! 明延帝的心情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槽多无口”。他扶了半天额,放弃跟她争辩:“第二件是什么?” 唐时玥脸色一沉,“等回去把孟以求揍一顿。” “为何?” 唐时玥道:“坑死我了……他居然说……” 她咽住,但明延帝已经知道她说什么了,孟以求说,他和太子长的像。 其实明延帝是浓眉大眼那一挂的,太子却是斯文俊雅,更像先皇后,一个浓颜系一个清颜系,单从长相来说,是完全不像的。 怪不得!明延帝连连失笑。 自从觉得有那个可能,明延帝看她,实在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毕竟明延帝是个情种,与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本就格外不同。当年戛然而止,如今失而复得,自然唤起了他压抑不住的慈父之心。 如今只差一个确认而已。 明延帝含笑道:“这一次,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朕已经下旨斥责他们了。”他顿了一下:“你准备何时给朕献那西瓜?” “请皇上安排吧,”唐时玥道:“反正西瓜就在那儿,我昨儿叫人算了,明日要摘的话,有大约三百五六十个熟的。” 明延帝笑着点头:“你把种法写下来,交给顾九行。” 唐时玥应了一声,明延帝又道:“恩福有功,你想叫朕怎么赏你?” 唐时玥想了想,就折身跪下。 明延帝叹了口气:“你要求朕什么?” 唐时玥道:“我想叫皇上把甲十一收回去,我不要他。” “哦?”明延帝道:“为何?” 唐时玥理直气壮的道:“我看他不顺眼,而且猞猁狲死了我迁怒他。” 明延帝叹了口气:“你先起来。”他令顾九行把她扶起来,向他做了个手势,一边道:“若朕说,你若不要他,朕便处死他,你还要坚持么?” 唐时玥认真的道:“皇上,他如何处置,不是我该干涉的。” 明延帝道:“此话怎讲?” 唐时玥道:“我虽然是没什么见识的小女子,但也知道,大晏有南衙十六卫、北衙六军,这么多的人,只有护龙卫是由皇上您自己管的。所以,一个这样的精英队伍,当然有自己的纪律,有自己的赏罚制度,他怎样是错,犯了什么错,要怎么罚,全按规矩来就是了,我无权干涉。” 这小娘子,着实是头脑清醒。 明延帝温言道:“这么着吧,丁九之前手下有三十几号人,如今还有二十几人在长安,另外,甲十一的手底下,也有三十几人,这两拨人,你想要哪些,朕就给你那些用,可好?” 唐时玥想了想:“不能不要么?” 明延帝板了板脸:“不成。” 她看了看他:“哦,那还是甲十一那些人吧。” “为何?” 唐时玥道:“丁九受伤了,功夫不能完全恢复,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让昔日的兄弟看到这样的他,起码现在不想。而甲十一余下的那些人,他们只是服从命令。服从命令不是错啊,我觉得,可以给他们这个机会。” 明延帝微微点头。 这个小娘子,真被她当成自己人,她是全心护着的。 明延帝抬抬手,数人迅速进入,跪伏在地。 “都听到了?”明延帝冷着脸道:“既然县君肯要你们,那你们的脑袋,就暂时记在你们脖子上,自今天开始,若再保护不力,你们也不用回长安了,直接就地自裁便是!” 十六人齐齐伏地听命。 明延帝温言道:“朕再给你两个婢女,也会些粗浅功夫,她们照应你,也方便些。” 唐时玥讶然的眨了眨眼睛。 明延帝的眼神儿,也太慈祥了吧?这恩宠,也加的太过了吧? 唐时玥呐呐道:“皇上,你对我这么好,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我有点儿惭愧。要不你还是别给我婢女了?” 明延帝失笑:“这世上,多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凡庸,你于天下有功,朕不过给了你几个人,你受的起!” 总之,会谈气氛简直融洽极了……明延帝看她的目光无比温暖,温暖的她都想哭了。 最终,唐时玥带着两个妹子回了家。 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研究过她的喜好,这两个妹子都是那种普通中透出乖巧的七分长相,而且人也特别干脆爽利,还会功夫。 唐时玥问了问,就决定把有梨涡的那个取名叫微欣,另一个叫微帛。 悄悄纪念她曾经拥有过却没好好珍惜的……懂的自然懂。 想当初霍祈旌还说给她准备了一个丫环,青未了前段时间还说要不要叫她来……如今也不需要了。 微欣和微帛出去与丁小眼进行简单的交接,黑衣人进房跪下:“主子,奴才是新的甲十一。” 唐时玥问:“甲十一呢?” 黑衣人顿了一下:“处死了。” 唐时玥微微一僵,黑衣人轻声道:“主子不必多心,在圣上召您见驾之前,他就已经被处死了。” 哦?唐时玥挑了挑眉。 他说出这句话,就是一种示忠,而晓得说这句话,脑子也是清醒的。 她就点了点头:“那你不要叫甲十一了,不能人死了,连名字也没了……要不你叫甲和吧,咱们尽量好好相处,和气生财。” “是,”甲和恭敬低头:“甲和谢主子赐名。” 唐时玥想了想,又叫丁九:“要不我们把隔壁买下来吧?我不想搬家,但现在住不开啊!” 丁小眼笑着道:“跟福娘娘住的这么近,人家才不会卖,不如把后头的山买下来,咱们自己盖得了。” 唐时玥一想也是:“那等皇上走了,咱们就自己盖吧。” 第291章 皇上的亲儿子们 翌日,唐时玥向皇上献上了大晏新物种-西瓜。 她和明延帝在瓜田边,共同出演了一出完美的君圣臣贤,围观百姓成百上千。 然后明延帝当场下旨,一气儿将她升了两级,升为了三品的郡夫人。 虽然夫人什么的叫法有点奇怪,但这命妇的品级,本来就是为了官员的夫人母亲准备的,她这种情况绝无仅有,自然不可能给她单独创一个。 之后明延帝又下旨,与百官、万民同尝新瓜。 三百多个西瓜被摘下,又被切成小片,在官员百姓之中传送,然后又有嗓子高的太监,朗声的说着种法,教大家把种子留起来,来年下种…… 跟皇上一起吃过瓜,够这些人吹三辈子好么! 于是明延帝发现,经过了一场风波,百姓对他这个皇上,反倒加倍的景仰爱戴了,看他的眼神儿都带星星。 因为当初种痘,他第一时间派了太医,而这次围衙,他又第一时间派了钦差。所以大家都觉得皇上厉害极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那种发自深心的叹服和崇敬,绝不是什么粉饰太平的万民伞可以比的。 明延帝龙颜大悦,命人磨墨,当场赐了唐时玥一块御笔亲提的“百福具臻”匾,令她挂在门前。 要知道,皇上御笔亲提,正常来说是要供起来的,可是这个,他叫挂在大门前,这就约等于“如朕亲临”了,之后还有谁敢造次? 总之,皆大欢喜。 圣驾在东风县又待了一日,毕竟还有许多的政治工作要做。 临行之前,明延帝又把她叫来一起用饭,唐时玥也不拘束。她所求的本来就是在规则之下争取最大自由,既然他不介意,她自然要投其所好。 虽然说是一切从简,但皇上吃的东西也简不到哪儿去,每一种都好吃的不行。 明延帝见她自在,也不由含笑,一边叫顾九行:“把那个酥酪撤了,专瞅那一个下筷子。” 隔了一会儿又道:“百香豆糕也撤了,吃了三块了,小心积了食。” 唐时玥忽然把头埋进了碗里。 喵的,这个皇上也太暖了,不带这样的……关键是那种感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无比亲切的感觉…… 她忽然想哭。 想爸爸了。 但又不止是想爸爸。 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委屈,被触动了一个小角儿,即将火山喷发一样发出来。 但她再傻也知道这个时候她绝不能哭。 他是皇上啊!就算不是,也只是个陌生人,这就跟交浅勿言深一个道理。 明延帝道:“怎么了?朕不叫你多吃甜,是为了你好……”他显然并不是习惯说这种话的人,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了,顿了一顿才严肃道:“小孩子吃甜长不高。” 唐时玥乐了。 她仰脸冲他一笑,点了点头:“哦!” 那个小表情,实在是太乖了,尤其她那双与皇贵妃极其肖似的眼睛,那样甜甜弯弯的看着他,小腮又吃的鼓鼓的,明延帝只觉得心头发软,声音更柔和了三分:“恩福太瘦了些,朕从长安挑了几个厨子,等回头送你。” 唐时玥笑道:“好呀,那就谢谢皇上啦!” 顾九行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伺候,决定从今天开始,把这位当皇上亲闺女来对待。 吃过晚饭,明延帝还跟她闲聊:“你觉得这东风县,朕该派个什么样的人来?” 唐时玥喝着茶,随口道:“听你话的人啊。” 明延帝一时没明白:“这天下官员,哪一个敢不听朕的话?” “不是啊!”唐时玥道:“我是说,您应该挑一个优秀的执行者,而不是优秀的决策者。就是您说什么,他就兢兢业业的去做好,而不是有很多想法,去猜你要的是什么呀,然后做很多自以为是的,多余的事情。” 明延帝若有所思:“这是为何?” 唐时玥道:“因为……怎么说呢?您知道军营这种地方,为什么可以情同手足吗?” 她自己回答:“因为他们并肩做战过,共历过生死,这种感情,是最容易把人凝聚在一起的。而东风县,因为种痘的事,所以,整个县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对皇上的敬仰和信赖,都远远高于其它地方,所以这是一个宝地,很适合做为一些事情的试点。” 明延帝问:“试点?” “对呀!”唐时玥道:“就比如皇上想推广什么新东西,例如棉花,西瓜,肯定不能一下子就全天下都做呀,肯定要先从一个地方开始,东风县,就很适合做为开始的地方。” 明延帝缓缓点头,若有所思。 这个小姑娘,平时有多不靠谱,说正事的时候就有多靠谱。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说的没错。恩福果然聪明。” 顾九行继续当背景板,在心里,默默的把恩福郡夫人的地位,又向上提了提……决定把她与皇上的亲儿子们同等对待。 毕竟,谁见过皇上与公主聊正事的?公主叫一声父皇他应一声,那就是全部的交流了,叫了不应的情况也是很常见的。 圣驾第二天一早,便启程离开,继续往前走。 结果当天晚上,就看到了影卫摹写的信。 对,明延帝还一直在无耻的偷看唐时玥给霍祈旌写的信来着…… 信仍旧是典型的唐时玥流水帐风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后头长篇大论写了“我见到皇上了”这么个事儿,用了无数个“超级”。 没想到皇上超级英俊,超级厉害,超级有学问,写字超级好,比雁东写的还好,雁东写的字只是“又认识又会飞”皇上写的“又认识又飞的好看”…… 明延帝虽然实在不理解有这么多的词儿,为什么非得用这个四六不通的“超级”,但看了这么多,早就深刻理解了她的意思。直看的摇头失笑。 然后她后头还写了,皇上超级超级暖的,只可惜他是皇上。 只可惜是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这话不能拿来问她。 再往下看时,便看到,跟皇上一起吃饭,皇上还管她来着,不知为什么觉得超级亲切,要是他是我爹就好了,只可惜他是皇上…… 原来是这么个可惜法。 这,难道就是父女天性? 明延帝一时眼窝发酸。 再一想,明日就是八月十五,小公主生辰之日。 他便开口吩咐:“传旨,令恩福伴驾。” 顾九行急应了,正要出去,明延帝又道:“叫人赶制几身尚宫服给她,绣孔雀。” 第292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晏本来就有女官。 女官掌六局,下辖二十四司。例如尚宫局,管司言,掌宣传奏启;司簿,掌名录计度;司正,掌格式推罚;司闱,掌门阁管龠。 但即便是各司的头目,也只是正五品,所以要按三品诰命服添上一只孔雀,算是权宜之计。 接到旨意的唐时玥,只能连夜追上圣驾,换了赶制出来的女官服,一脸懵的去见了明延帝。 明延帝一看她那个不在状态的小表情就想笑,却偏偏不给她解释,继续跟朝臣议事。 唐时玥是头一次见皇上的马车,六匹马拉着,里面很宽敞,就像一个小房间,有桌有椅有屏风。 但再像小房间,它也只是一个马车。 车里也没有其它女官,她也没办法有样学样,总觉得人家在说话,自己站在这儿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她想了想,就悄悄移动,机智的站到了一个最不碍事的角落里。 于是明延帝正议着事呢,就见这姑娘一脸若无若事的溜着边儿,站到了马车边,背靠着车壁,过了一会儿,又自以为不被任何人注意的移移移,坐在了架子上。 一直站着的顾九行:“……” 与明延帝议事的两人都是朝中大员,一个是阁老林弗建,一个是右相徐明修,全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规矩,而非侍宠而骄,见皇上不说话,他们没摸清楚皇上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多说。 于是两人硬装睁眼瞎,议完事走了。 唐时玥迅速过来行礼,明延帝笑道:“恩福,你可知朕叫你来做甚么?” 唐时玥摇了摇头:“不知。” 明延帝道:“朕这趟,是要去西北关的,你不想去瞧瞧?” 唐时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对啊西北关诶!霍家人世世代代战斗过的地方,她当然想去了!当然当然想去了啊! 唐时玥惊喜道:“皇上你人真是太好了!多谢皇上!” “这是一,”明延帝笑看她一眼,见她眨巴着眼睛听着,便笑续道:“其二,你之前打发了朕的人去草原,做甚么蜡烛肥皂,情形如何,也该去瞧瞧才是。” 唐时玥点了点头。 明延帝道:“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要与草原人做生意的?” 唐时玥摊手:“当时纯粹就是为了赚钱。” 明延帝一噎。 唐时玥续道:“但羊毛生意进展顺利,这两样生意却停滞了,我当时就觉得我傻了,我一直都深深的认为,草原也是大晏的,天下全都是大晏的。但我没想到,原来并不是,他们是漠北国。” “但我当时并没有多想,毕竟在其位才谋其政,这对于皇上您,当然是一件大事,但在我一个小女子而言,只是生意不能做了而已。” 她说话是一贯的坦然:“一直到后来丙七过来,我才想,既然有了桥梁,那为什么不能试着多做一些事情呢?你想啊,羊毛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因为他们穷啊!真的穷!因为穷,所以才不惜冒险来卖羊毛。羊奶羊脂为什么不顺?他们不想卖吗?当然想,只是不好储存,一次一点点,为了这一点点冒险不值当的。” 她看着他,双眼清亮,“他们怕我们,他们把进入大晏国土当成一种冒险。” 明延帝缓缓点头。 唐时玥续道:“但如果我们把钱送上门去呢?丙七他们能成,就等于踏入了敌人内部,最差也能探听消息,如果生意能做大,那就是这些人的衣食父母,而且,他们靠着羊毛、羊奶、羊脂就能发家致富,为什么还要去战场上送死?” “人都是懂权衡的,没有人真的不怕死,之前漠北国屡屡攻晏,也只是狗急跳墙,抢一个城池够本儿,抢两个就是赚的,可要是不打仗就有钱呢?” 她下结论:“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明延帝不语,许久,嘴角才渐渐泛起了一个笑。 丙七请示的时候,他的确迟疑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漠北国已经百年未过西北关,但从未停止过侵犯,与大晏一直大战小战不断,可如果掐住了他们的钱袋子呢? 他对此寄予厚望。 他并没在朝上提出此事,却暗中给丙七派去了不少人手,明面上,这就是唐时玥这个小女子的生意之一,就这么不动声色的进入,然后步步延伸,最终……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存在! 明延帝想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于是笑道:“然后呢?” “然后?先发展壮大啊!”唐时玥道:“等到足够壮大,即将引人注意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教给他们自己。” “哦?”明延帝挑眉:“为何?” “市场啊!”唐时玥笑道:“草原上人人放马牧羊,家家有羊奶羊脂,他们自己会造又如何?造出来了,卖给谁?还不是要卖给咱们大晏?” 她眨了下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你想抢东西,可以拿刀拿枪,喊打喊杀,但你想送东西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马车里传出了明延帝的大笑声。十分欢畅。 不少人隐晦的对视了几眼,传达着只有他们自己懂的意思。 唐时玥也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么,这么帅的皇帝,脑子一定好使。 闭门造车并不能叫人飞速成长,师夷长技以制夷才是不败法门。 千万不要整什么不肯卖给人家铁锅,就因为铁锅能铸成兵器这种事,这个年代的人很多都是这样想的,要不然,清朝也不会有闭关锁国了。 唐时玥在车里待了一上午,连午饭都是在车里用的。 吃过午饭明延帝要召人议事,就叫了一个老头子过来:“恩福,这位是王大人,下午叫他给你讲讲书。” 不是吧!?唐时玥不能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她眼中“我对你知无不言你却嫌我没学问”的控诉呼之欲出,明延帝险些笑出声。 他咳了一声,道:“不是叫你正经学什么,王大人博学多才,讲解深入浅出,为人又风趣诙谐,你学学见识便好。” 严肃无比一年笑的次数不到十回却被、诙、谐、了的王大学士,面皮抽了抽。 这是叫他哄孩子来了?但是皇上说他诙谐,他就得诙谐,于是他只能挑着有趣些的典故,给她讲了一下午…… 晚上明延帝召她一起吃饭。 因为今儿是八月十五,虽然旅途中一切从简,饭菜仍是极为丰盛,光月饼就有几十种,每一个都小小的,精致可爱。 早上出门的时候,唐时玥收到了甲和代交的霍祈旌的礼物,是一对他自己雕的人像,两人坐在一个亭子上,她趴在他背上,虽然小小的,却雕的维妙维肖,可爱极了。 而在这之前,她还收到了盛齐和太子送来的礼物。而太子的礼物居然是几种没见过的种子。 有人记得她真正的生日,唐时玥的心情好到要飞起,看眼前的明延帝也是加倍的顺眼。 她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小月饼,拿银刀切成两半,分了一半给明延帝:“皇上,我们分吃一个好不好?” 第293章 奉旨偷懒 顾九行急道:“郡夫人不可!” 明延帝却是心头一动。 看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他抬手接了过来:“好,朕与恩福同尝,应应景。” 八月十五,一家人分食月饼,表示团圆和睦,唐时玥本来也只是试试,他真的吃了,她就高兴了,冲他眼睛弯弯的一笑。 然而她此时还不知道,皇上这种生物,对晚辈表达关爱的首选方式就是……考较学问。 于是吃过饭,面对着窗外一轮圆月,这么温馨又美好的情境之中,明延帝开口问她:“王方正讲的如何?” “啊?”唐时玥道:“皇上要听实话么?” 明延帝笑道:“这是讲的不好?” “也不是,”唐时玥道:“起先讲的不明白,后来我表示听不懂之后,他讲的就明白了,只是他虽然嘴上讲的很投入,但整个人都写满了‘恩福郡夫人居然是个文盲!’、‘皇上居然叫我给文盲讲课’!诸如种种的想法。” 明延帝笑道:“人家肚里想什么你也知道?” “平时不一定啊,可是他也太明显了!” 明延帝笑道:“那明日朕给你换一个。” 不、是、吧?唐时玥放下茶杯,生无可恋的看他。 “怎么了?”明延帝笑道:“你不是本来就每天一个时辰练字吗?在车上不好写字,叫你听听书还不好?” 唐时玥道:“本来是啊!” 他挑眉,她续道:“可是我现在不是被皇上你召来伴驾了吗?我难道就不能奉旨偷懒?” 明延帝哭笑不得。 他温声安慰她:“明天朕一定给你找个好的。” 于是第二天,明延帝还真给她换了。 换了一个相貌清矍的男子,叫陈鸿,据说也是科举出身的,二甲进士,如今任太常博士。为人倒确实有几分诙谐,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说话挺有意思的。 唐时玥很感兴趣,于是叫他给讲些科举时的事情,还讲了好些同窗同年的八卦,听的津津有味。 皇帝出巡,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上车睡觉,下车做秀,明延帝在路途中也是很忙的,都城的奏报每天都会往这边送,不时要招人议事,来来回回,没个停歇的时候。 即便如此,明延帝也时常叫她过去聊几句,一起吃饭,逗着她说话……唐时玥觉得,他应该是把她当解压玩具用了。 接触久了,就觉得明延帝这个人,真的特别博学,特别睿智,有霸气侧漏的时候,也有温和包容的时候,真真是顶级的人格魅力,再说还帅!完全满足了她心目中关于父亲的想像。 至于她那对每天专注产粮的亲爸亲妈,不提也罢。 圣驾走的慢,甲和不时的把她那边的消息传过来。 西瓜已经送去了霍祈旌那儿、许问渠那儿、还有长安城那边儿,底下和车壁都垫了棉被,没有问题。 可怜的孟二少在她被召伴驾的第二天,就郁郁的回了长安城,留话说她要去长安,一定要去找他。 后头的山已经买了下来,正在盖屋,丁九给了两边邻居一些补偿,把中间的夹道和邻居那儿占了一点儿,最后盖起来,就好比一个“[”把三进小院儿套了起来。 心理上会感觉十分安全。 夏余晖和乔桑榆已经回来了,官司大获全胜,嫁妆大部分讨了回来,章家人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另外,皇上赐的御厨也到了,一个大太监带着四个小太监,已经安顿下来了。 唐时玥立刻在马车上摊开纸写信,先向陈鸿请教了一下“表达愤怒的草书”怎么写,然后给夏余晖写了一个大大的“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打一辈子光棍吧你!” 然后又给乔桑榆写信,温言细语的安慰了一番,让她留在村里玥坊,把唐秀派出来,长驻镇上孟家绣坊这边,把人员也都分开。 然后给丁九写信,叫他把工作跟夏余晖分一下,叫夏余晖主要负责玥坊,长驻大本营,他主要负责工坊,在外头。 好几封信写下来,累的不得了。 再想想这么多天一直在这么工作的明延帝……他一天不知要见多少人,说多少话,批多少折子,他跟她说话时,还会不时的捏捏眉间揉揉额角,显然是累的厉害。 这么一想,油然生出一种心疼来。 唐时玥就叫甲和把她的精油蒸馏设备给弄了来,又弄了一些玫瑰花和药材,准备配出一个护眼养神的复方精油,又叫微欣两人缝了一些眼罩,到时候明延帝小憩的时候可以戴上休息。 这个工作在车上自然做不了,每天晚上一进驿馆她就开始忙活。 其实她最早想做的是蒸汽眼罩,蒸汽眼罩的发热,应该也是用活性炭和铁粉来实现,跟暖宝宝差不多,原理上并不算难,但是在这个时代,生产和储存比较麻烦,所以暂时还弄不了,只能先做基本的。 那边明延帝跟林弗建议完事,习惯的闭眼揉了揉额角,才问:“那孩子呢?” 顾九行恭谨的道:“郡夫人在弄她那套铜罐子。” “哦?又在弄那个?”明延帝笑道:“走,林卿,我们过去看看。” 唐时玥住的房间,离明延帝这儿很近,窗明几净的,唐时玥正忙着,就听有人道:“这是在做什么?” 微欣躬身道:“回大人,主子在提炼精油,精油是花叶的精华。” 唐时玥手上正忙着,看到明延帝就屈了屈膝为礼,明延帝仔细的看着那套设备,道:“朕还没细看过,这是什么?” 唐时玥就给他讲解:“这个地方,我叫它馏出管,你看这边可以打开,我把需要做的花叶放进去,从这儿加热,然后就会有水蒸气,你见过做饭的没有?蒸东西的时候,上面会有很多水珠,这就是水蒸气,然后水蒸气聚多了,从这边流过来,冷却,出来的就是精油和纯露,然后再分离……” 明延帝缓缓点头,“你这孩子,总弄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唐时玥笑道:“想通了原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刚开始也弄不成啊,慢慢的试,多试几回就成了。” 明延帝闻了闻那精油:“这是……广藿香?” “对。” 明延帝道:“这‘精油’有什么用?” “很多用处啊,”唐时玥道:“例如有的可以镇静,驱虫,发汗、解热,有的可以祛风健胃,还有的可以去湿排毒……” 她拿起旁边的眼罩,“就比如说这个眼罩吧,这个里面,我加了玫瑰、广藿香、迷迭香……主要是舒缓养目的,我看皇上每天要看那么多的奏报,累的时候戴上这个闭目一刻钟,对眼睛很有好处的!” 她凑过去叫他看:“皇上,你看这两处,这两处凸起,对应的是攒竹穴、晴明穴,戴的时候要虚压着这两个穴位……” 第294章 欺君大罪 林弗建不动声色的看着。 明延帝忽然招了唐时玥伴驾,正常人都会往某方面想,可唯有亲眼见过的,才知道不是。 唐时玥个子瘦小,仪态洒脱,从容洗练,乍一看像个机敏少年,全没有女儿家的婉约之态,而且明延帝一口一个孩子,显然是把她当晚辈看的。再看看她那张肖似皇贵妃的脸……林弗建心头微动。 这时候,明延帝已经依言坐在了躺椅上,唐时玥亲手把眼罩戴在了他头上,回头向林弗建笑道:“林大人可要试试?” 看明延帝连一丝叫太医检查的意思也没有,直接就用了,林弗建心里暗暗稀罕,面上笑道:“那就多谢郡夫人了。” 他也戴上试了试。 眼罩隔绝了光线,鼻端清香袭来,眼窝微疼又温暖,一刻钟之后,他几乎有些睡意朦胧。 又隔了片刻,明延帝才缓缓取下眼罩,张开眼睛时,只觉得好像刚刚小憩过,头脑清楚,精神百倍。 明延帝笑道:“不错!” 他吩咐下头:“摆饭,朕就在恩福这儿用了。” 林弗建见皇上没有请他吃饭的意思,当然知趣的告辞。回去之后,立刻就叫了儿子过来。 他的幺子林惟信在羽林军中任校尉,此次也伴驾出行。 林弗建道:“你找个机会,与那个恩福接触一下,若能想法子叫她上心最好。” 林惟信诧异:“为何?难道她不是……” “不是,皇上没这个意思。”林弗建缓缓的道:“此女,将来必凤上枝头,一个公主是跑不了的。” “公主?”林惟信有些吃惊:“父亲如此看好她?” 林弗建点了点头:“你可知当年,皇上与皇贵妃,曾有过一个女儿?那恩福郡夫人,就凭她那张脸,就足以一步登天,更何况,她还有些说不清的运气和本事?”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小孩儿少失怙恃,想法又屡屡标新立异,不入流俗。这样的一个女子,与其设法纳入宫中,不如待之如女……皇上高明!” 他看向林惟信:“你定要着紧!” “是,父亲。”林惟信犹豫的道:“只是怕儿子不成,听说她连孟二郎都看不上呢。” 林弗建呵呵的笑了:“看不上孟二郎,未必看不上我儿,我儿英伟,与那霍家的孙子不差什么,兴许就入了她的眼。” 明延帝在唐时玥这儿用了饭,又聊了一会儿,这才回去休息。 影卫随即进来禀报。 唐时玥这些天仍是经常给霍祈旌写信,也当然会被明延帝截。 她的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皇上的彩虹屁,和“我今天又喜欢皇上多一点”的心情表白,明延帝百看不厌,一见影卫,嘴角先就带了笑。 影卫跪地禀道:“属下追查恩福郡夫人身世,却无意中查到,现在的晏亭月,并非真正的晏亭月,而真正的晏亭月,据说已经葬身狼腹。” 明延帝的笑容猛然收了。 十一年前,晏成渊代帝巡边时,其夫人孟敏,曾带着长子、次子,晏良筹和晏亭月在东风县住过几个月。 影卫查到,其间九岁的晏良筹抱着晏亭月出来玩儿,一个疏忽,晏亭月就被人抱走了。 且不说晏良筹不过一黄口小儿,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他到底是怎么才能把一岁多的晏亭月抱走的?再一说晏亭月身边,奶娘婆子丫环不下十人,怎么就能都不在?说是巧合,鬼都不信。 但总之,就是不见了。 当时无数人手找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在狼道山找着。 狼道山,本来就多狼,孩子早就叫狼吃了,连根骨头都没留下,地上只找到了大片的血迹,孩子碎掉的衣裳,孟敏不肯相信,又找了一天,才找到了草丛中半块孩子身上的金锁。 孟敏大病一场。 但因为老王妃极疼这个孙女,怕刺激到老王妃,所以在回长安之前,找了一个长相相似的孩子冒充,抱了回去,老王妃没有发现,就一直养着了。 明延帝越听越怒! 当初孟敏刚生下晏亭月时,因为种种巧合,所以,不止皇贵妃,连他,也认为晏亭月是月儿的转世。 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个样子,那种感觉,真的如同月儿回来了一般。 所以他一直与晏成渊说,等她大一些,就认为义女。 但后来再提时,却被晏成渊婉拒了,他本来并未多想,只想等她再大些再说,谁知道后来,出了一件事。 皇贵妃丢了一支步摇。 因为那步摇是他们定情之物,皇贵妃极为喜欢,久寻不着,就求他帮忙找,结果一找之下,居然是被晏亭月偷走的。 当时晏亭月才七岁。 虽然说七岁的孩子偷一支步摇,并不算是十恶不赦,但大概是投注的希望太多,他就十分失望。 明延帝骨子里至情至性,是个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脾气,一旦不喜欢了,就再难生出那种父亲的心情,从那之后,就彻底熄了认下晏亭月的念头。但也并未跟皇贵妃说起。 也所以,之前听到她与唐时玥的冲突时,他还真没什么“自家孩子”的心情。 如今……这个晏亭月居然是假的?怪不得如此混帐! 晏成渊,好大胆!竟敢如此欺君!! 明延帝直接叫了羽林军:“叫晏成渊马上来见朕!” 羽林军应命,八百里加急往长安城赶。 明延帝怒了片刻,却又缓缓的道:“所以,那些人,其实并未亲眼见到晏亭月的尸身,对不对?” 影卫道:“是。” 明延帝略微闭目,半晌又道:“玥儿那边呢?” 影卫道:“查到那汪氏,当年有一个伺候的婆子姓谭,只是还未找到她的下落。但有一点很奇怪,当时,汪氏的长子本来叫唐时棋,长女,也就是如今的恩福郡夫人,本来叫唐时画,后来不知为何,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而且不久谭婆子辞工,他们也搬回了聚宝村,与狼道山之事,中间的间隔只有不到两个月。” 明延帝脸色沉沉:“所以,玥儿很可能才是真正的晏亭月?” 影卫伏首不答,明延帝道:“继续查!查到底!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查清楚!” “是!” 第295章 晏家的一条狗 早在唐时玥刚刚被召伴驾之时。 晏亭月很快就得知了消息,登时便咬碎了银牙。 圣上口谕,晏良筹,晏亭月两人被强送回京,此时她正在归途之中。 虽然晏成渊掌管北衙六军,是羽林军的顶头上司,可是皇上圣旨叫押送,再怎么照顾也不能太过份。 晏亭月本来就发了一身的疹子,又痒又刺,难受的紧,又莫名其妙的被这些人押回来,问什么也不说,自然大发脾气。 她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罪,早就彻底恨上了唐时玥。与晏良筹吵翻了天,又天天刁难这些羽林军,接二连三的作,硬生生把这些人的照顾之心给磨干净了。 所以她的待遇,着实算不上好,婢女都被带离了身边,接连发热,也没人给请大夫。 一行人拖拖拉拉的走着,一直到晏成渊派人来接。 要知道,当初的圣旨,是一路快马赶回长安的。 到的时候,是大半夜,安王府的人被叫起来接旨,全都吓的不轻,还以为是边关发了战事。 然后圣旨一宣,措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直指他“养女不教,误国误民!” 晏成渊这辈子,就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圣旨,没受过这样不留情面的申饬。这逆子到底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 他倒还稳的住,接下了圣旨,就向那宣旨的人打听。 这宣旨的人不是太监,是一个羽林军,自然不会隐瞒,迅速跟他说了,晏成渊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半晌,就听老王妃怒骂了一声:“全都是晏良筹这个祸害!!我养的好好的小娘子,就这么叫他给连累坏了!这个祸家精!” 她气急败坏,指着晏成渊:“我早叫你把这个祸家精赶出去,你却不肯,如今,果然惹下了这样的事!” 晏成渊送走了宣旨的羽林军,转头道:“母亲,闯祸的是晏亭月!” “亭月养在闺中,她小小人儿,知道什么!”老王妃大怒道:“还不是叫那个祸家精给挑拨的!最后还把我的亭月推出来顶罪,就没听过这么丧良心的事!我晏家好米好茶的养了他这么多年,就养出来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晏成渊正色道:“母亲,晏良筹最后那么做,是为了避免事态扩大!” “我看他是成心害人!还有那什么福娘子,不过一个乡间小民,烂贱的东西,也敢与皇亲国戚放对,着实不知天高地厚!”她直气的面孔狰狞。 晏成渊看着她,半晌,无声的叹了口气。 母亲年轻的时候只是有些骄横,如今,却益发的糊涂了,认不清自己身份,竟连圣旨也敢质疑…… 她一直极为疼爱晏亭月,晏亭月是她一手教养长大的,这个不把人当人的性子,只怕也是她教出来的。 可是叫一个孝字压着,他什么也不能说。 说了也没用。 转头看时,二房那边,早没了孟敏,她只怕是一接完旨就走了。 晏成渊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索性也不跟老王妃多说,直接吩咐亲兵,去接回晏良筹两人。 那亲兵队正名叫沈临,带着十几个亲兵,出城不到一日就迎到了。沈临下了马还没来的及说话,就听一人哭喊着冲了过来:“沈大人!您可来了,快救救我们小娘子吧……” 沈临问:“怎么回事?” 这是晏亭月的婢女阿瑚,哭着道:“小娘子身上的疹子一直没好,发热他们也不叫请大夫……” 沈临沉下了脸:“怎么回事?” 羽林军那边来的,也只是一个队正,淡淡的道:“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说句到底的话,咱们仁至义尽了,要不是看在统领大人的份上……呵呵!” 羽林军一伙大男人,本来对这位都城出了名的美人儿还是有几分仰慕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德性,这世上被人视做猪狗还能凑过去舔的人,毕竟是少数,羽林军大多出身不错,还真没有这样自甘下贱的人。 沈临跟着过去,还没到,就听到晏亭月在车里骂人,声音并不算太大,但车子只是普通车子,仍是听的清清楚楚。 “……被人捧几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一个贱民所出的贱种,根本就不是晏家的人,你不过是晏家的一条狗,居然敢害晏家的主子!看我回去告诉了祖母,怎么收拾你!” “真以为我现在在外头就好欺负了!一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爹还是禁军统领!” “早不北巡晚不北巡,这时候跑来北巡,人人都要弄那些虚头巴脑……” 沈临脸色都变了。 她骂晏良筹骂羽林军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怪皇上不该这个时候北巡?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中,杀人都是轻的! 沈临根本顾不上冒犯,急上车喝止了,又叫人买了助眠的药来,暗暗加进她的茶水里,然后难得的低下身段,过去与那个羽林军的队正叙话。 晏良筹顶着一脸的伤下了车,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一直以姓晏为荣,在她心里,除了姓晏的,全都是可以随意处置的奴才。 也包括他。 也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当她知道,她只是一个李代桃僵的赝品,也不过是一个“贱民所出的贱种”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一见来的人是沈临,晏亭月顿时就老实了。 她在家里最怕的,就是这个亲爹。 她也不是不明白自己闯了祸,只是有些不服气罢了,觉得哪有这么严重? 可就是有这么严重。 要知道,这古往今来,天子特意下旨骂一个女子的事,绝无仅有,这个“坏”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是“误国误民”! 安王府中,出嫁没出嫁的小娘子,名声全都会受她连累。要不是家里的爷们儿够强,她这个罪名,可以拖垮整个家族! 只可惜,晏亭月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在大局上十分糊涂的她,在其它的事情上却又十分的敏锐。 起码她清楚的知道,在晏成渊面前,她必须老实,在这个家里,她能倚仗的,只有祖母! 但她并不怎么害怕。 因为在这个家外,她还有一个最大的倚仗,那就是皇贵妃! 只要皇贵妃的宠爱还在,她就还是人人捧着的“贵主”!今日她所受的一切,她都一定会加倍的讨回来! 第296章 女人嫉妒六亲不认 宫中,太子首次监国,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已经几日没正经睡过了。 这一日正与朝臣们议事,贴身大太监王朝卿急匆匆进来,贴耳禀报了几句。 太子脸上顿时就带了怒色,急起身道:“诸位大人,孤有急事,诸位先下去歇歇,咱们午后再议。”一边起身就走了。 脚步匆匆到了永和宫,还没进门,就听到了晏亭月的哭诉声: “慧姨,我受一些委屈不算什么,我只是在替您委屈呢!那唐时玥性情极为奸诈狠毒,偏偏长相与您有几分相似,今年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皇上这般宠爱她,连升两级,甚至还招她伴驾,置您与何地呀!别人不心疼您,我心疼您,您这么多年陪伴皇上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叫一个野丫头压在头上……” 太子勃然大怒! 他顾及母妃身体,从来不敢拿这些琐事打扰她,这贱人,她还真敢! 而且,在永和宫说这种话,编排皇上,这般大不敬,若叫旁人听到,或是传入了皇太后耳中,这是要害死母妃吗! 太子连仪态都不顾了,风也似的冲了进去,直接喝道:“王朝卿,送她出去!马上!” 他怒指宫人:“还有你们!都给孤记住,以后别什么人都往母妃宫里带!母妃这阵子身子才好些,莫叫这些不知所谓的人扰了母妃的清静!” 太子性情温雅,极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旁边宫人齐齐悚然,晏亭月愕然抬头,看向他,唇瓣颤抖:“太子阿兄,您竟也……竟也对……那唐时玥何德何能,竟然……” 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好像真的是不小心失言。 她每句话都没说完,却足够人想明白。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想着给他上眼药!手段如此拙劣! 真是又蠢又毒!太子不怒反笑,冷然道:“没听到么!送她出去!此后无召不得入宫!” 皇贵妃没有阻止,晏亭月就被人赶了出去。 婢女惊慌失措:“小娘子……这怎么办?” “怕什么!”晏亭月神情狠厉:“有皇贵妃疼我就够了,太子原本就不怎么喜欢我,无所谓。” 婢女喃喃的道:“可是,太子才是皇贵妃的儿子啊!” “又不是亲生的。”晏亭月冷笑一声:“你懂个屁!这女人啊,一碰到男人的事就乱了,她现在知道皇上背着她宠了新欢,正伤心呢,太子还敢这么维护唐时玥,皇贵妃心里能高兴?到时候,只有我才是她的贴心人!” 她得意一笑:“再说了,太子竟敢跟皇上抢女人,不管到最后怎么着……反正太子都讨不了好!” 她已经被皇贵妃十几年的宠爱,宠出了底气,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她做什么,皇贵妃的宠爱从来就没变过。 就算他是太子又怎么样?女人嫉妒的时候六亲不认!祖母说过,皇上的后宫与官员的后院也没什么不一样,不就是男男女女这点事儿么? 婢女听着也有些道理,这才放心了些,扶着她走远了。 永和宫里,太子直接叫人把她用的茶盏,坐的绣墩,全给扔了。 太子为人一向宽和,还从来没这么旗帜鲜明的表达过厌恶。 皇贵妃叫人送了茶来,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我儿不气了。” “母妃,”太子握住她手:“您别听这蠢才嚼舌,父皇厚待唐时玥,绝对不是她说的那些原因。” 皇贵妃愣了愣:“为何这么说?” “您不知道,”太子道:“那唐时玥才十三岁,人长的十分瘦小,又长年穿男装,做事毫不忸怩,且聪明机变,胸中有丘壑。父皇待她,一来许是因为她是有用之人,又或者视她如后辈,是绝不会有其它心思的,儿子可以担保。” 他顿了一下,满面认真的续道:“且儿子待她,也只如知交好友,并无其它心思。母妃,唐时玥是一个真正接触了,就不会把她当‘女人’看的人。” 皇贵妃忽然偏了偏头:“祚儿。” 太子应了一声,皇贵妃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太子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皇贵妃摆手叫人退下:“祚儿? 太子犹豫良久,终于翻身跪下,他握住皇贵妃的手,轻声道:“母妃,儿子不是想瞒您,是事情还没查清楚……只是儿子心里的一些猜想,所以才不敢跟母妃说。” 皇贵妃摸摸他头:“放心,母妃不是纸糊的,你说吧。” 太子垂了垂眼,轻声道:“那唐时玥,与母妃长的极为肖似,尤其眼睛,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而且……”他顿了一下:“她父母不详,生辰不详,却曾与盛齐说道,她觉得自己生辰该是八月十五。” 皇贵妃猛然张大了眼睛,太子紧紧握着她手,“下头的话,儿子只悄悄说给阿娘听。” 皇贵妃点点头:“嗯,你说。” “上一次,唐时玥曾掉下黑水河,昏迷了整整十二天……时间,恰好是母妃连发梦魇之时……” 皇贵妃猛然惊住了:“黑水河……”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梦魇之中,她的月儿站在大片的黑水之中,那彷徨可怜之态,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痛彻心肺。 那边,晏亭月一出宫,便迎头撞见了晏成渊。 晏亭月急往马车里一缩。 晏成渊早看到她了,拨马过来,怒道:“我说了不许她出门!你们这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小厮急急跪下:“二爷,是王妃吩咐的……” 晏成渊一阵无力,咬牙道:“从今天开始,若王妃有命,你们直接来报我!晏亭月绝不许再踏出府门一步!如若再犯,你们直接去领罚,晏亭月直接送入家庙。” 马车里的晏亭月气的拧紧了帕子,却鸵鸟一般就是不露头。 只听到几个小厮颤声应下,“是,二爷。” 当晚晏成渊与老王妃起了冲突,还惊动了静养着的老王爷。 安王爷问清楚事情之后大发雷霆,直接下令,这才算是把晏亭月给禁足了。 谁知道只隔了一日,皇贵妃便派人宣召晏亭月进宫。 宫里来人自然不能挡下,只能叫她去了。 得知消息的诸人,心情各异。看来有皇贵妃的宠爱在,这晏亭月……一时还倒不了呢! 晏亭月不用说也是得意极了。 她早就知道,不管她做了什么,皇贵妃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宠爱她的。 第297章 真焉假焉 晏亭月一路招招摇摇的到了永和宫。 皇贵妃正倚在美人榻上,神色沉沉。晏亭月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就飚着泪扑了上去:“慧姨!慧姨您救救亭月啊!” 皇贵妃淡淡的道:“不着急,慢慢说。” 她好一通哭诉,抱怨晏成渊和老王爷不讲道理,不慈爱,又求皇贵妃给她解了禁足…… 皇贵妃只静静的坐着,听她发泄着对祖父、父亲和家人的诸多不满,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皇贵妃的神情渐渐奇异起来。 旁边几个宫女上前解劝,琳琅袖子一拂,就把一盏茶泼到了晏亭月身上。 琳琅急跪下请罪:“对不住,是奴婢笨手笨脚。” 皇贵妃的声音微微发颤:“带她下去换身衣服。” 琳琅急带了她下去,叫人送了水沐浴,又叫人帮她重新挽了发,换了衣服。 伺候完了,琳琅才转身出去,皇贵妃静静的看着她,琳琅急跪下禀道:“娘娘,奴婢看过了,她身上没有红痣,肚脐上……也没有。” 皇贵妃微微闭目:“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琳琅轻声道:“奴婢敢以性命担保。” 皇贵妃点点头,忽然就觉得周身无力:“送出去吧。” 那边晏亭月满心想着,这次一定要叫皇贵妃多给几件东西,拿回去才好震慑府里的人,也许还可以出去叫那些个小人瞧瞧……谁知道刚换完衣服,连面都没见,就叫人送出了宫。 随即,永和宫的太监去见了二夫人孟敏,宣她入宫。 其实皇贵妃与孟敏长的十分相似,只是皇贵妃下巴略尖,更加娇媚,孟敏是鹅蛋脸,更显得大气。 但居移气,养移体,皇贵妃盛宠二十年,整个人宛如月华在空,瑰姿艳逸。气势早非孟敏可比。 两人本一向亲厚,但这次,皇贵妃看着孟夫人行了礼,始终一言不发,一直到孟夫人撑不住晃了一下,她才缓缓的道:“你把本宫的亭月,弄到哪里去了?” 孟夫人脸色猛然一白。 她缓缓抬头,看着她,皇贵妃无声的与她对视,孟敏最终缓缓跪下,眼泪夺眶而出:“娘娘恕罪……” 她抽泣着,把当年秦州的事情说了。 皇贵妃越听越是震惊,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你怎么这么糊涂!竟做下这种混淆皇室血统的事!你们不要命了吗!?” 孟夫人苦笑。 她低声道:“娘娘,我的亭月没了,我的心跟刀子剜了似的……可是老王妃自小疼她,疯魔了似的催她回去,她身体又不好,我们怎敢跟她说亭月没了?万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咱们如何自处。” 皇贵妃气道:“那你们就找个假的出来?怪不得,怪不得你不喜欢她……” “是啊,”孟夫人苦笑道:“我是不喜欢她,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看到她,我就想起我的亭月……叫我如何喜欢?” 她长吸了一口气:“且不止如此,当年,你可知道二爷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孩子?” 她顿了一顿:“是在土匪窝。乌吉山上有一伙土匪盘踞,二爷就想着顺手除去,去的时候,就发现那匪首在割女人皮,做人皮灯笼……” 她情不自禁的呕了一声,皇贵妃也是锁紧了眉头。 孟夫人道:“我们二爷那性子,向来是嫉恶如仇的,你又不是不知?自然是全杀了……那匪首,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长叹了一声:“我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可是又想,那孩儿当时还不到三岁,那些人再怎么穷凶极恶,毕竟稚子无辜……接她回来之后,我也曾用心教养,处处呵护,纵是如今,说到那些日子,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谁知道……谁知道有些东西,着实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我有一回,见到她房中一个婢女,走路姿势有些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午饭时她嫌汤热,便将碗推到地上,碎了一地碎瓷,她便叫那婢女,光着脚在瓷片上走了几个来回……” “如此暴虐,我心中十分不喜,耐心教导了一番,又给了她一个嬷嬷,以为是扳过来了,看着也没出事,谁知道有一回我跟二爷无意中过去,却见外头有人守着,一见我们就吓的腿软,二爷当场喝住,我们进去一看,她正拿荆条抽婢女大腿内……” 用细荆条抽大腿大侧,这是宫里逼供的法子了,极疼又不留伤痕…… 孟夫人苦笑道:“她那时还不到八岁,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个,她为了避开我的管束,竟无师自通,想出这样的法子。宁可费尽心思,也要折磨人……我当时便觉得,这孩子扳不过来了。” 皇贵妃愕然道:“这也太……太……” 她起了两次头,都有些说不下去。 孟夫人道:“后来二爷见我当真不管她了,也不在意她了,才同我说,原来当时那匪首割人皮灯笼,那不到三岁的孩童,就在旁边拍手叫好来着……” 皇贵妃怔了一怔,一时间遍体生寒。 在两个女人宫中秘谈的时候,晏成渊刚刚接到明延帝的口谕。 圣旨叫他马上去见驾,他连交待都来不及,只匆匆写了一封手书给副统领,就快马离开了长安城。 此时,圣驾已经到了素州,安顿下来,召杜旗胜过来拜见。 明延帝见到唐时玥跟顾九行嘀咕,叫过来一问,她在跟顾九行说,要是杜克容来了,就跟她说一声。 明延帝就问她:“你想怎么样?” 唐时玥笑道:“我根本不用怎么样啊!我只需要在他面前晃一圈儿,叫他知道我就是最近风头很劲的恩福郡夫人,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气死……如果他已经知道了,我就请顾总管帮忙,演一下‘圣眷优隆’,也能把他给吓死。” 她想想就觉得挺爽的:“这种人,你只需要过的比他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我就喜欢他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明延帝点了点她:“好好的书不学,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朕听说你还为了霍家批了太子一通,什么惯性思维种种……” 唐时玥瞪大眼晴:“太子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 明延帝失笑:“行了,你跟朕说道说道,什么叫惯性思维?” 唐时玥笑道:“这简单啊,我给皇上讲个故事。” 她就道:“有一个哑巴,他想买几个钉子,就去了小铺子,对伙计做了个手势。” 她竖起一根手指,另一只手做出一个锤打的样子:“伙计一看就知道了,然后就给他拿来一把铁锤,这哑巴摇摇头,伙计就明白了,他想买的是钉子。” “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瞎子,他想买一把剪刀,你觉得瞎子会怎么做?” 明延帝一凝眉,然后唐时玥随便指了一个太监,“你说?” 那太监道:“奴才知道,瞎子肯定这样,”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做出剪刀剪东西的样子。 唐时玥笑指他道:“皇上,这就是惯性思维。” 明延帝一怔之后,这才明白,笑着摇头,那太监犹一头雾水,凑趣笑道:“郡夫人,奴才没明白,郡夫人开恩,教了奴才可好?” 唐时玥笑道:“瞎子想买剪刀,直接张嘴说‘我要买剪刀’不就行了,干嘛要做手势呀?” 太监又呆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 第298章 最完美的报复 午后杜旗胜来见驾,果然带了杜克容。 这种顺水人情,顾九行办的溜溜儿的,于是唐时玥得以玩了一个完美的“偶遇”,欣赏了一番杜克容愤恨又不敢发的表情。 但没看错的话,他还有一丝得意?就是那种“你嚣张不了多久”的那种得意。 她觉得这丫肯定要使坏。 果然,杜旗胜进去不一会儿,明延帝就大发雷霆,怒斥的声音连外头都能听到:“枉为人臣,见识连一个小娘子都不如!”“将私欲凌驾于国本之上!”“朕从不为这仁君之名,朕为的是这边关百姓!” 唐时玥在廊下摘花瓣,听了几句,一想就知道了,这位,估计是告了她的状,说她与草原做生意什么的。 毕竟他是边关主将,此事他不可能不知情,幸好她与明延帝之前就聊过这件事,也幸好明延帝跟她想法相同。 不然她就要翻车了,啧啧! 就在这时,忽有人大步流星过来,后头跟着几个亲兵。 唐时玥瞥了一眼,只觉这人一张冷面,气势夺人。明明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有几分熟悉之感。 旁边给她帮忙的小太监道:“这是晏统领,”他压低声音:“晏良筹和晏亭月的爹!” 啊? 唐时玥顿时就觉得这人从头到脚都不顺眼,把女儿养成这样的爹,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边急匆匆赶到的晏成渊,得知明延帝在见杜旗胜,自然也有人在他耳边介绍:“那就是恩福郡夫人。” 他就大步往这边走过来,唐时玥只能站起来,两边一照面,那冷面晏统领面色一变,竟不由得脱口而出:“月儿,你没死?” 唐时玥当时脸色就黑了,行了一半的礼也收了,冷冷的道:“晏大统领,我没乖乖被令爱害死,可真是对不住了。” 她礼也不见了,扭头就走了。 旁边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晏成渊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杜旗胜出来之后,晏成渊进去,君臣二人谈了整整两个多时辰,过了饭点儿许久,也不传膳,顾九行进去两次都被骂了出来,苦着一张脸来找唐时玥。 唐时玥当然知道这老货是装的。 这种御前大太监,心眼儿估计比汗毛孔都多,这是叫她顶缸呢,反正她被骂被厌,又碍不着他。 但是明延帝好几天没好生吃饭了,她也有点着急,本来还想着晚上一定要赖在那儿陪他吃呢,结果晏成渊又来了。她也还没吃呢! 唐时玥就叫微欣:“我上午说的丝娃娃,准备了没?” 微欣道:“早准备好了。主子,现在上么?” “等会儿,”唐时玥道:“顾总管,走,咱们先去见皇上。” 顾九行进去通报,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明延帝就叫进了,晏成渊正跪在下头,唐时玥笑眯眯的进去,亲手帮明延帝递了帕子净手。 明延帝神色还有几分郁郁,却问她:“怎么不吃饭?不想长个儿了?” 唐时玥道:“我叫他们弄了一个好玩儿的,想跟皇上一起吃。” 明延帝便抬手示意传膳。 顾九行松了口气,赶紧出去,明延帝才问:“是什么?” 唐时玥道:“叫丝娃娃,也叫菜包被。” 这个菜,准备很费事儿,就是把各种时鲜蔬菜、蛋皮火腿之类的,全都切成丝,需要炒的,需要煮的,需要过水的都过了,然后拿米皮儿摊着吃,还可以蘸酱料,夏天吃十分爽口。 只是这种要拿手卷的东西,平时根本不会上皇上的餐桌就是了。 御厨不愧是御厨,菜一上来,比她想像中高了好几个档次,又多,又漂亮,处理的也好。 唐时玥一看就饿了,眼睛亮亮的看着明延帝:“皇上!” “坐吧,”明延帝叹了口气,又向下道:“你起来吧,收拾收拾跟朕一起吃。” 晏成渊沉声谢了恩,早有小太监带着他去洗手换衣,晏成渊再进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吃上了,唐时玥自己动手给明延帝卷,不住的道:“这个超级好吃!哇,皇上,这个也超级好吃!” 眼中的孺慕之意十分明显。 晏成渊谢了恩坐下,自然有太监上前伺候他,一张桌子好像分成了两块,一边是父慈子孝,一边是…… 等等!父慈子孝?晏成渊忽然神情一动,再次对她细细打量。 唐时玥察觉到了,一转头,顿时一点都不掩饰的,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晏成渊:“……” 明延帝只当没看到。 在唐时玥这也超级好吃,那也超级好吃的带动之下,他还真的有了胃口,她一边吃,还不时眼睛晶亮的看过来,一副寻求共鸣的样子,那个鲜活劲儿,叫他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尤其再配上晏成渊那张万年不变,此时却神情复杂的冷脸,就更觉得胃口大开。 等吃过饭上了茶,明延帝才道:“玥儿,你知道他是谁么?” 明延帝在有人的时候一向叫她恩福,现在却叫她玥儿。唐时玥点了点头:“知道啊。” 晏成渊看着她,半晌才沉声道:“小女无状,还请……郡夫人勿怪。” 那何止是无状啊!唐时玥淡淡的道:“不敢。” 晏成渊看上去四十来岁,未蓄须,长了一张传说中刀削斧凿般的刚毅面孔,眉睫漆黑,英俊而冷硬。 如果没有晏良筹和晏亭月的事情在先,就凭他这张非常爷们的脸,她都一定会跟他好好说话的。 可是现在……呵呵! 唐时玥假笑道:“晏统领,我听人讲过一个笑话,这个世上最完美的报复,你知道是什么吗?” 晏成渊沉声道:“不知。” 唐时玥道:“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你不好好教他,他就害你全家;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不好好教她,她就害别人全家;所以你跟谁有仇,就宠坏你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这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报复。” 她冲他假笑一声:“恭喜晏统领,你的女儿已经准备好了,只差一个仇人了。” 晏成渊沉默。 明延帝冷笑着给她撑腰:“朕觉得玥儿说的很有道理。” 晏成渊半晌才缓缓道:“我会好好教她。” 唐时玥道,“恕我直言,教不好了。” 他看着她,似乎吐语艰难,半晌才道:“你说。” 说就说!当她不敢吗? 唐时玥道:“如果她不知对错,可以教,但现在,她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高高在上,认为除了姓晏的其它人全是猪狗,所不同的是,长安城的猪狗是有主人的,她会有所顾忌,而长安城外的,她则肆无忌惮,杀的时候甚至不需要找理由。” 她一字一句:“一个这样的人,就算给她请一万个先生,也最多能教会她隐藏自己的思想,但要改变她的思想,难!” 第299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晏成渊默然。 明延帝含笑拍拍她背:“好了,不必为这种人生气。” 他岔开话题:“玥儿,你要的西瓜送过来了,这次带过来的太医,有你的一个师侄,你要做什么,吩咐他做就成。” 唐时玥收回眼神:“皇上,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明延帝想了想:“约摸半个月。” “那够了,十天就够了,”唐时玥就站起来:“我去找他。” 唐时玥一走,明延帝脸上的笑瞬时就敛了。 晏成渊一直看着她出去,才转回头:“皇上,她……她是不是亭月?亭月她……” 明延帝摆摆手:“莫再把那个蠢货的名字放到玥儿身上。” 晏成渊哑然。 他沉默许久:“皇上,当初,是臣亲自带人找的,那长命锁确是月儿的。” 明延帝看了他半晌,才道:“朕也不知。” 他的神情沉了下来:“但只要你一日没亲眼看到过尸身,就不是全无希望,而且,父女天性不是假的!朕能感觉的到,她就是朕的小月儿!” 晏成渊沉默。 月儿公主死去已经快二十年了。 唐时玥绝不会是月儿公主,他对皇上这所谓的“父女天性”,十分无语,当年他的亭月刚生出来时,他也曾这么说过。 但,亭月难道真的没死?难道她真的是亭月? 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也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这才是父女天性吧! 唐时玥第二天就去找了便宜师侄秦汉。 她要做西瓜霜。 西瓜霜被古人称之为“喉科圣药”,曾被清朝的一位名医顾世澄收入《疡医大全》。 传统的采霜方法,是要把西瓜切开,放入中药,将瓜置入大瓦缸之中,在阴凉通风处储存。数月之后缸壁外有絮状白色结晶体,这就是西瓜霜。 但也有快速的方法。 采一个七八斤左右的西瓜,洗干净,擦干水,然后在西瓜头部,也就是瓜蒂处,切开一小块,挖出西瓜里的肉瓤,挖干净,汁水可以留在里面,倒入两斤左右的芒硝,芒硝和瓜瓤可以间错放,也就是一层芒硝一层瓜瓤。 要占到西瓜的三分之二处,然后盖上切掉的盖子,盖子的周围用竹签插紧,固定好,密封住,把西瓜挂在阴凉通风处,十天左右,西瓜的表面就会结出一层白霜,用刷子刷下来,就是西瓜霜。 但是秦汉拿了芒硝来,一看才知道是土硝。 她不得不又带着他加水溶解,放置、沉淀、过滤、加热浓缩,然后再放冷之后,析出结晶,又取出晒干,制出芒硝,然后再带着他制西瓜霜。 黑水河之后触发的超脑buff持续生效,她的脑子越来越灵,忽悠的便宜师侄一愣一愣的。 两人选好地方,挂好了西瓜,这才回来,唐时玥跟他说了说西瓜霜的功效,两人商量着,到时候加冰片什么的,做个西瓜霜的丸剂出来…… 正说着,就感觉到了什么,唐时玥一抬头,就见晏成渊站在她门口。 唐时玥挑了挑眉:“晏统领有事?” 晏成渊看着她,“你欲如何?” 晏成渊说话极为简洁,其实他的意思是,你想怎么处置他们,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的意思。 但唐时玥不知道啊!这话听在唐时玥耳中,就是“你到底想怎么样以为老子好欺负么”,完全是警告的意思。 唐时玥当时就火了。 她冷冷的道:“晏统领,我听说江湖上有一句俚语,叫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如今我还没打着小的呢,老的就来了……呵呵,反正我家也没有老的,只有我自己,但现在,我不怕告诉你,我与令子令媛这个过节,过不去!晏统领要做什么就赶紧着吧,千万别给我机会活着,否则等将来,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晏成渊双唇紧抿。 听到她说“反正我家也没有老的,只有我自己”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头酸涩极了。 唐时玥已经扭头走了。 明延帝很忙,正如唐时玥所说,他来边城不是玩儿的,他要巡查,要阅军,要施恩,要鼓舞士气……种种种种。 他虽然跟她提过丙七,但丙七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要她过去,只叫他过来磕了个头。 唐时玥又不傻,当然不会多问。 她只跟他说了一件事。 草原上到处都有吃过的骨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收集起来,加水发酵,碾碎,待腐熟之后加一半的土,就变成了土磷肥,可以运回来肥田。 丙七虽然不大懂,却仍是恭谨应下了。 唐时玥还有幸跟着明延帝,亲眼看了一下霍祈旌长大的地方。 有人听说她是霍祈旌的媳妇儿,还带她去看了一棵香樟树,那棵树上划了好几道线,据说是记下了霍祈旌的身高。 唐时玥立刻也站在那儿,叫那人帮着划了一道。 在她的身高线上头,还有三道。原来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比她高这么多了么? 这要是在后世,就可以拍张照片发过去了……可现在,她只能摘下几片叶子,采了几棵青青的果实,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回去就叫微帛帮她缝一个荷包,准备等这些干了,就放进去。 正忙着,就听外头小小一阵喧哗,然后一人在外头道:“郡夫人在吗?” 微欣应了一声,出去问了问,表情就有点古怪:“主子,外头一个羽林军,说是晏统领找来了一对猞猁狲,叫他送过来。” 唐时玥脸色一沉。 她出去一看,就见两个羽林军抬着一个草编的筐子,里头是三只幼小的猞猁狲。 她知道晏统领做为一个位高权重的禁军统领,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做到这一步,真的是到底了,她若是再不松口,就是咄咄逼人了。 可是,她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她一想起当时剑影一次一次的蹭着刀光的头,她心里就直发酸。 晏成渊急匆匆过来,看着她:“不喜欢?” 唐时玥定了定神,静静的道:“晏统领,我对您没有什么意见,我也体谅您维护子女的心情,我知道在您的眼中,这只是一只猞猁狲,可是……” 她猛然哽咽了一下:“可是它们在我眼中,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在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他们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永不背叛,常听人说人死不能复生,兽死……也同样不能复生,抱歉,在我看来,死了就是死了,再给我一百只一千只,也不是我的刀光剑影了。” 她福了福身:“唐时玥不识抬举,睚眦必报。恳请晏统领远之。” 第300章 水做的人儿 晏成渊久久无语。 晚上,明延帝叫人给他送来了一本《四极妇人传》。 这本书其实在东风县乃至秦州,流传甚广,只是大家都避着唐时玥。 因为这本书是写汪氏的。 主要取自那天大堂之上,许问渠的话,又加了描述和润色,也不知是什么人所写,写的居然十分详尽,且有八分真实。 文人骂人,向来是入木三分的,这所谓的四极,是指淫之极、蠢之极、恶之极、薄之极…… 看这个,很容易看出唐时玥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而且,晏成渊真的非常能够理解这种,摊上一个无法言喻的母亲,是什么感觉。 明延帝大约是想说,要不是过的这么惨,她也不至于对一只猞猁狲如此依赖。 只是明延帝实在是多虑了,他并没有要记恨唐时玥的意思,哪怕这孩子不是他的……是非曲直,他还不至于看不清楚。 之后接连两天,唐时玥没见到晏成渊,也没见明延帝。 要是换了个人,只怕就要担心是不是她不给晏成渊面子,触怒了皇上……为此忧心忡忡了。 但唐时玥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费心思,不管对方是谁,她只会在相识时投其所好,但真正相处起来,她就是唐时玥,不爽就是不爽,不原谅就是不原谅。 老子从来不是圣母! 她们此时住的是当地人的一个园子,墙边有大片的金银花,难得这个天气还这么繁茂,唐时玥问过能采,就带着微欣两个,去采了几篮子,准备回来弄点金银花精油。 金银花精油能润肤祛斑,延缓衰老,功效神奇。据说是慈禧太后的最爱。 结果提着篮子往回走时,却碰到明延帝和晏成渊坐在亭中,旁边一个人正跪地说着什么。 唐时玥正准备绕过去,就见明延帝向她招手:“恩福过来。” 唐时玥就把篮子给了微欣,过去了,明延帝向那人道:“继续说。” 那人看了看她,于是继续叨叨,唐时玥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这丫在说不应该叫她伴驾,什么包藏祸心、残害忠良、狐媚惑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干什么了啊! 她忽然看向晏成渊。 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官场倾轧?难道这位终于出手了?要不然残害忠良何解?她连只鸡也没杀过啊? 大男人不明刀明枪的来,搞什么阴谋算计!不知道老子不擅长这个么! 她愤怒的看着他。 本来挺严肃的场合,结果明延帝险些笑出声。 躺枪的晏成渊也是极度无语。 然后那御史终于慷慨激昂的说完了,指着她道:“请皇上立刻处死此妖邪!” 唐时玥翻了个大白眼:“你才是妖邪呢!你这么能耐,咋不上天呢?” 那御史大怒:“你这鄙俚浅陋之徒!” “哦!嫌我没学问是吧?”唐时玥改口:“汝本天娇,何不直上九霄?” 明延帝接连咳了两声,御史悲愤叩头,眼泪横流:“皇上,微臣一心为皇上,一心为社稷,不想竟被她如此折辱……” 唐时玥真的很无语:“你说我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本,我才说了一句!!一句你就哭成这样,看不出你长成这样,竟是水做的人儿吗?” 明延帝艰难的忍笑。 因为这个御史长的真的特别粗壮。 明延帝咳道:“恩福不许胡闹!好好说话!有理说理!” “说理是吧!行,”唐时玥道:“这位大人贵姓?” 那人道:“本官余成。” “余大人,咱们聊聊……我记得之前在东风县,我在御赐的田里种花,种了几十亩地,皇上就问我有何深意。” 她看了看余成:“正常来说,良田当然要用来种粮食,不能种花,但皇上没发火,反倒问我有何深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余成面上冷嘲,心说还能为什么?就因为你狐媚惑主啊!我说的没错!骄傲挺胸! 唐时玥道:“因为我之前刚刚给皇上看了西瓜和棉花,所以皇上认为我是一个在种地方面很靠谱的人,所以他不急着发火,而是先问我为什么。” “其实这是常态,同样的一件事,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做出来,与一个丧伦败行的人做出来,后者无须多说,前者,大家首先要想就是,这是为什么,会不会有什么深意?” “而如今这件事,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余大人不认识我,对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固有印象对不?那么,余大人想都不想就把这个锅扣上来,难道是因为……皇上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吗?是随便啥‘狐媚’就能‘惑’的?” 余成腿一软就跪下了,汗湿重衣。 他万万没想到,她啰里八嗦说了这么久,居然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偏他还无法反驳! 唐时玥忽然想起国民萌帝四大爷,于是忍不住皮了一下子:“其实我明白你想干嘛。” 余成:“??” 唐时玥一脸严肃的道:“尔欲沽名?1” 余成:“??” 她飞快的续道:“一折足矣。劝尔勿再琐渎~~否则必偷鸡不成蚀把米也!” 明延帝:“……” 其实明延帝在位近二十年,威势极盛,典型的君强臣弱,别说唐时玥是真的与国有功,就算明延帝就是宠了个民女,一般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如今这个出头鸟终于帮大家试出了明延帝的态度,也试出了唐时玥得宠的程度,之后,就轻易不会有人敢造次了。 等把这个水做的人儿打发走,明延帝看她一脸吵赢了的小得意,实在不忍心打击她。 于是委婉的问她,“陈鸿没给你讲书?” 唐时玥笑容一收。 明延帝道:“那他这些天干什么了?” 他正给她讲一个同窗,如今又是同事的人的八卦,一次还讲不完,这都讲了第二回了……男人八卦起来,也不比女人差,感觉比戏折子好玩多了。 明延帝道:“朕明日给你换一个。” “别啊!陈大人挺好的。”唐时玥求他:“皇上啊,我又不考状元,又不怕嫁不出去,我这么有学问做什么呢?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这个方面聪明了,在那个方面就不聪明,我多想一些大家都喜欢的不好吗?难道你身边还缺有学问的人吗?你缺的明明是我这样的人才啊!” 明延帝先还板着脸,硬被她给逗乐了,“你这孩子,一肚子歪理,口花花的‘人才’朕还真不缺!” 他想了想:“学问可以先放放,字一定要好好练,一日一个时辰,不许间断,更不许有错字。写好了拿给朕看。” 那不叫错字!那叫简化字!叫一个现代人重学一种汉字真的超难的! 唐时玥苦着脸点点头:“哦!” 明延帝忍笑道:“去吧。” 唐时玥就福了福身走了,留下晏成渊神色莫测。 这小娘子在皇上面前,如此自在的撒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好像亲生父女。 可是对他却像仇人一样,偏偏这个局面,又是缘于晏良筹。 这算不算造化弄人? 连他这个从不信这些的,都忍不住要怀疑,晏良筹难道真的与他们晏家犯冲? 第301章 舍不得皇上 唐时玥一出来,就碰到了林惟信。 这阵子,她经常会碰到他,虽然每次都感觉是巧合,但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这个林惟信,不笑的时候也就一个眉眼端正的少年,不算多么出奇,但一笑起来,小白牙一亮,整个人瞬间变的又暖又甜又阳光,衬着一身精干的羽林军常服,还有点小帅。 他笑眯眯的道:“郡夫人,你弄这么多金银花做甚?” “熬精油。”唐时玥道:“你家里有三旬到五旬的妇人么?我到时可以送你两瓶。” “有呀!”林惟信笑嘻嘻的道:“那就谢谢郡夫人了!” 他还想说话,但唐时玥随说随走,已经进了院子,他只好停了下来,有点无奈的啧了一声。 唐时玥送出去不少精油了。 她弄的眼罩,在随行官员之中十分风行,这些老大人们大多手不释卷,眼睛就没几个好的,每天戴上这眼罩休息一刻钟,效果比午睡还要好。 只不过精油这种东西,生效快挥发也快,这年头又没有塑料袋能密封,不好多做,所以她每人送了一瓶精油,让他们自己做眼罩,每一次自己滴几滴。 而且前两天一个老大人牙疼,她给了他一些薄荷精油按摩,效果立竿见影,所以他们现在也十分认可这玩意儿。 因为明延帝说准备起程,唐时玥花了两天的工夫,与便宜师侄和帮忙的小太监马义,做出来一批玫瑰精油和金银花精油,合着以前做的,挑了十分漂亮的瓶子装了,然后叫了陈鸿过来写了用法,老大人们各自送了几瓶。 晚上她照例拿着写的字去找明延帝看,明延帝便道:“听说你给晏成渊送了精油?不生他气了?” 唐时玥啊了一声:“什么?” 明延帝看了看她,唐时玥这才回过神来:“我又不知道来了多少大人,我只是问了问顾总管,他说有多少人,我就准备多少呗!” 明延帝带笑道:“朕的呢?” “怎么会忘了皇上呀,”唐时玥弯着眼睛笑:“我每一种,都叫人烧了两种瓶子,不好看的,全送给这些人了,好看的,我全留给皇上了,而且他们我只送了两种,皇上这儿我做了六种呢!” 她用“看我多乖”的眼神儿,卜棱卜棱的看着他。 明延帝便笑了:“玥儿真乖。” 他点了点桌上的纸,叹口气:“不过你这个字儿……” 唐时玥的笑容慢慢消失。 明延帝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好看不好看,关系不算太大,错的不可以太多?一张纸错一……咳,三个字以内,就算你过关,好不好?” 他的声音,就跟哄小娃娃一样。 她心里有点酸酸的。 然后明延帝拿了一个字帖出来:“朕给你写了个字帖,你以后临这个,其实之前那个也不错,只是,那人只考虑到了我玥儿外在的性情,却不知我玥儿心有锦绣,朕这个,是挑着常见的字儿写的,你好好练。” 唐时玥张大眼睛。 这……这也太暖了。 他是皇上啊!他亲手给她写了字帖? 喵的能不能不要对她这么好啊! 她眼泪啪哒一下掉在了他手背上。 明延帝一愣:“玥儿?” 她忽然张开手臂,抱住他腰:“皇上你不能对我这么好,我会舍不得的。” 明延帝揉揉她头发:“舍不得什么?舍不得朕就跟朕回长安城,朕带你去见皇贵妃……玥儿,朕与皇贵妃,之前有过一个女儿,便如我玥儿一般漂亮可爱……” 他无声长叹,隔了一会儿,又问:“可好?玥儿跟朕回去可好?” “不,不行啊!”她哭着道:“棉花要收了,我得在家收棉花……还有我的花,我得在家开精油坊,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啊……” 她那个左右为难的眼神儿,实在是太好玩了,明延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看她这个时候还挂念着“正事”,又觉得暖心极了,这孩子,终究没有看错她,不愧是朕的女儿,心怀百姓,心有天下! 明延帝耐心的哄了许久,唐时玥撒够了娇,这才慢慢收了,顾九行亲自端了水来,伺候着唐时玥洗了脸。 唐时玥就是那种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的那种,哭完就没事了,还想起来问皇上:“谁写的字好啊?我想叫他帮忙写个精油坊的牌子。” 明延帝笑着道:“孙玄成的字好,偏俊秀,适合你那些东西。你去找他帮你写吧。” 唐时玥也不知道孙玄成是个什么官儿,既然明延帝说了,她吃过饭,就去前头找人。 几个近臣都住在这边,这会儿刚用过饭,正溜达的溜达,聊天的聊天。 唐时玥至今人还认不全,只能是见谁都福个身,一边问:“请问孙玄成孙大人在哪儿?” 便有人笑给她指了,唐时玥过去,就见他在跟林弗建下棋。一人手里拿一个手捏风扇的样子,也是十分时空错乱了。 孙玄成道:“你找老夫何事?” “孙大人安,”唐时玥行了个礼,道:“我回去之后要开精油坊,说想写个招牌,皇上说大人的字好,叫我来找你。” 其实这句话,本来没什么不对的。 奈何在这里的都是些一句话拐十八个弯的朝臣,加上她眼睛红肿未退,一看就是哭过。 所以众人瞬间脑补出了“她想去找皇上写招牌,但皇上当然不会写这个,于是训斥了她,然后叫她来找孙玄成写……”结论是“毕竟是民间女子,当真不知轻重啊!” 孙玄成家中有个小孙女,也是这般年纪,待她就多了三分宽容,也不多谦逊,就道:“待老夫这局走完。” 唐时玥点了点头:“当然,看大人便宜,今日不得闲儿,改天也成。” 孙玄成示意她坐下,便继续行棋。 陈鸿与她最熟,便笑着与她聊天:“郡夫人要写什么?” 唐时玥道:“招牌就写‘精油坊’三个字就成,然后还要八个字,将来刻在盒子里的,‘玥坊精油、养颜养生’。” 陈鸿点了点头。 旁边人笑道:“次辅大人书法华美,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难得的好机会,何不让大人将之前的玥坊、玥工坊也一并提了?” “那倒不用,”唐时玥道:“那个都已经用了很久,改了字体,人家还以为换东家了。” 有人道:“倒不如请次辅大人帮忙写个字帖。” 便有人道,“书云这话胡闹了,次辅大人是何等人物,笔下几十年的功力,哪里能屈尊给顽童写字帖呢?” 第302章 谭婆子 顽童什么的……捧孙玄成没什么,踩着她捧就过份了。 唐时玥挑了挑眉,笑回道:“多谢几位大人,不过本顽童已经有字帖了。”她一脸无辜的从怀中取了出来:“皇上刚给的。” 在场的全都是饱学之士,个个都能裸眼鉴别字迹……一看之下,瞬间哑然。 之前说话的人脸都绿了。 他说孙玄成不能屈尊给她写字帖,结果她有皇上亲笔写的。 亲笔啊!!! 而之前刚刚脑补了一场大剧的众人,也是全身一震,这哪里是皇上训斥了,皇上这都宠出花来了好么!就问哪个龙子凤孙有过这个待遇?太子都没有! 但也有人觉得,她这样显摆皇上给的东西,皇上未必高兴,只怕风光不了几日。 除此之外,所有人心中同样的念头就是“年少气盛啊!”这位显然是个不肯吃一点亏的,起码在她还得宠的时候,一定不要惹她就对了。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明延帝耳中。 但这些人都没料到的是,明延帝看她,并不是皇上看臣子,而是亲爹在看他失而复得的闺女,所以,闺女显摆他给的东西,当爹的怎么会不高兴?还挺得意的呢! 于是明延帝叫人把唐时玥写的“精油手册”,给了那个说出“顽童”的倒霉蛋,叫他给抄录几遍。 虽然他并没打算多惩罚,只是开个玩笑,但在臣子眼中,这无疑是在给唐时玥撑腰。尤其那人看到纸上朱笔圈的批改……不是陈鸿圈的,那会是谁?不敢深想有木有! 第三天,圣驾便起程往回走。北巡之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明延帝忙到现在,才总算是喘了口气。 但即便这么忙,他仍是一天三次的催问影卫,可是影卫始终没能查到那个谭婆子在哪儿。 唐永礼死了、汪氏也死了,唯一有可能知情的谭婆子音讯全无。 事情就卡在了这儿。 圣驾回程的速度快多了,明延帝的空闲也多了些,还跟她下跳棋,明明只是一个土著,可四比二她都赢不了他! 唐时玥输的没脾气,死活不肯陪他下了。 这还不算,他还得教育她:“你知道你输在哪里么?几路军之间缺乏呼应,各自为战……” 吧啦吧啦一通说,然后下结论,“你这个人,适合冲锋陷阵,独当一面,做战时可为先锋,若要你运筹帷幄,调遣全局,却是不能。” 这只是一个游戏啊!为什么要弄的这么严肃?! 唐时玥一脸郁闷的跑去窗边看风景了。 没多大会儿,却一眼看到了什么,唐时玥道:“皇上!皇上!” “怎么了?”明延帝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这是罂子桐,可医疥癣毒肿,但有大毒。你不曾见有人用这个点火把吗?” 唐时玥真心佩服明延帝博闻强记,她道:“见过桐油,也见过树,但是没见过这么一大片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皇上,这东西其实很有用的,它耐热又防水,防锈又防腐,船上什么的全都可以用,家具上涂一层也不容易坏。” 不是她说,明延帝的政治敏感度,真的是一等一的强。 她就这么含糊的说了一句,明延帝已经眉头一凝,对顾九行做了个手势。 圣驾很快就停了下来,有人上前请示,顾九行不愧是明延帝肚里的蛔虫,立刻就叫人去打听那一大片罂子桐是谁家的了。 明延帝向唐时玥道:“细说说。” 唐时玥也没太刻意掩饰。 反正她是生而知之的福娘娘,反正她这点心眼在明延帝这种人眼中一目了然。 她就把她所知的,努力解释了一下。 桐油是制造油漆、涂料、油墨之类的主要原料,在二战的时候,它可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它干燥快、附着力又强,且耐热、耐酸碱、防水、防腐、防锈……总之好处一大堆!虽然说现在还没有坦克飞机大炮,但用在造船上也是很好的防锈防腐材料。 她注意到这东西,是因为她的人力车。 人力车有两大技术难点,轮胎和链条。 轮胎需要橡胶。但橡胶树这玩意儿,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见到了,所以轮胎只能暂时用木头涂一层桐油,平时感觉家家都会备一点桐油,点灯点火把什么的,但真要大量买,才发现并不多。 明延帝听的缓缓点头。 然后他摸摸她脑袋:“回去吧,朕召人议议这事。” 唐时玥哦了一声就下了车,有几个老大人已经下了车,林弗建和颜悦色的道:“郡夫人,不知是什么事情耽误了?” 这话问的狡猾。唐时玥倚小卖小,摇了摇头:“我不说。” 林弗建就笑了:“是本官问的莽撞,郡夫人莫怪。郡夫人常在驾前,能记住这个,却是好事。” 他一派长者之风,唐时玥自然要道谢:“多谢大人告诫,我明白的。” 这事儿并没耽误多长时间,至多半个时辰,圣驾再次起程。 唐时玥发现明延帝还真的是皇上,天下都是他的。 这事儿明明是她跟他说的,可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提起过,让她原本想着找机会要一点儿桐油,发展她的人力车……的计划,就这么夭折了。 不几日,也就到了东风县。 唐时玥这一去,前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知道她要走了,很多老大人都给她送了礼。 这一回,倒不是因为唐影后强大的吸粉能力,而是因为“圣宠”。 唐时玥本来就是一个挺简单的人物,看在这些人精的眼中,自然一目了然。 她就是这么一个有大本事,有大福气,但却没什么坏心也不爱算计的人,心口如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她极得圣宠。 一个这样的人,不交好的才是傻子。 而且在这个时候交好,比她爬上去之后再交好,自然更划算。 再加上之前的御史事件和字帖事件,大家全都提着心,所以送的礼都挺重的,随随便便出手就一个宅子什么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时玥才有了“原来这些真的是顶级大佬”的真实感。 要知道明延帝是一个把做人做事分的很清的皇帝,他北巡时一个后妃都不带,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就胜过古往今来许多皇帝。 也所以,他带出来的都是精英,这些人送礼,当然没有俗物。 第303章 收礼大户 这叫起先送精油送的肉疼的唐时玥,十分不好意思。 只有与她最熟的陈鸿,送了她一本手写原创的话本子。 虽然是投其所好,但也足以证明他没钱。 唐时玥又不傻,经过了这么多天,她当然知道他那些“我同窗”、“我同乡”全都是杜撰的,但是能杜撰的有意思,连她这种阅遍小说万万篇的人都喜欢听,这人绝对有这方面的天赋。 于是她微笑着跟他道:“陈大人缺钱吗?” 陈鸿还真缺。 他出身贫寒,虽然考了个二甲进士,如今也只是个六品官儿,俸禄不多,也没啥外快。 于是十分钟之后,她成功跟他商定了一百两银子一个话本子的价儿,并且还商定,如果她看着好,成书付印的话,会另外付钱。 于是皆大欢喜。 至于其它的礼物,她拿不定主意,就跑去问明延帝了。 明延帝笑着道:“你想收么?” 唐时玥道:“别的我还真不在乎,就这一个,”她挑出来一个:“我只是想要这个。” 明延帝看了看,是一个长安城郊的温泉庄子,便道:“这种庄子,朕给你一个就是。” “不是啊!”唐时玥道:“这个庄子,以前是霍家的。”她眼巴巴看着他。 明延帝恍然,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心酸。 他叹道:“原来如此。”然后他摸摸她头:“这些都收了就是,他们既送,你就收,你又不为官不掌权的,不收白不收。” 顾九行的表情十分诡异。 这位,可真够不走寻常路的,居然拿着礼单来问皇上能不能收,结果皇上还真说了……上哪儿说理去? 然后明延帝笑道:“朕也给你准备了一个宅子,回去就叫人收拾着,你去了好住。” 唐时玥点点头,小表情特别乖:“好呀!谢谢皇上!” “记得早些来,”明延帝道:“可以给朕写信,给甲和带来就成。” “好呀!”她大眼睛眨呀眨的:“那皇上别嫌我烦,我肯定一分开就会想皇上的,我肯定每天都写!” 明延帝失笑:“朕不烦。” 马上就要分开了,她小嘴巴甜的像洒了糖,卖乖卖萌,叽叽咕咕一晚上才出去。 出去的时候,就见林惟信笑着冲她招手:“你可出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他把一匹马儿牵过来:“这个送你,一匹小汗血马。” 啥啥? 唐时玥已经到嘴边的客气话,顿时就停住了。 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啊!看过射雕的,应该对这个都记忆犹新叭,没想到真有活的! 而且那马儿还不大,红中泛金的颜色,还是大双眼皮儿,鬃毛长长的,全身发亮,简直好看的不要不要的…… 唐时玥一时没经住诱惑,就决定收下了:“那就多谢了。” 两人在院中聊了几句,然后唐时玥亲自跟着人把小马放好,叮嘱甲和明天一定不要忘了带走。 结果回来的时候,又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在门前,见她过来,晏成渊上前几步,递上一根鞭子:“见你学鞭,送你一根。” 唐时玥直接退后一步:“不用了,多谢。” 他的手停着不动,她就绕过他往前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才道:“林家的人,有些功利,不宜走的太近。” 她停步,侧头,缓缓的挑起眉,看着他。 晏统领居然硬生生从她的眼中读出了“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儿子吧”的意思。 但她最终还是没宣之于口,两人就这么各自走了。 翌日,圣驾离开了东风县,唐时玥带着微欣两人、甲和数人和一大堆礼物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有一种“哇哦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在路上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但回家也有回家的好。 唐时玥洗了澡,换了衣服,懒洋洋的坐着,丁九几个人各自汇报这些日子的不急之务,唐时玥就道:“丁小眼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管家了!别的事情全不管,只管迎来送往。” 丁小眼从窗子跳进来,有些诧异:“我?为啥挑我?我不会啊!” “长的好看!”唐时玥道:“我就是这么任人唯脸。” 众人:“……” 唐时玥又叫丁九:“我收了好多礼,我看居然还有本地的宅子,你去找微欣挑挑,看有没有能用的,我准备再弄一个精油坊……” 夏余晖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一进门就笑道:“郡夫人,草民有礼了。” “别来这套,”唐时玥立刻板起了脸:“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夏余晖失笑:“还生气呢?其实我真没有故意扔给你的意思,只是在那种情形之下,大家自然会去找你,不然找谁呢?” 唐时玥哼了一声,他就开始自动自发的说起官司的事情,一点不卖关子的说完,唐时玥满意了,就使唤他,“你去写个‘邀请函’来,邀请邻县的人过来参与收棉花,记住,不是观摩,是叫他们干活,叫他们别派那些个书生来。” 下午张白圭过来了。 这边秦县令走了之后,新县令一直没上任,皇上对这个位置,心里显然有想法,所以张白圭只能暂代其职。 但张白圭不愧是个头脑清醒的,一点敷衍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踏踏实实的干了起来,拿出了在这儿待一辈子的架势。 唐时玥伴驾归来,大包小包这么多,显然得了圣宠,张白圭的态度自然更加的谨慎恭敬。 唐时玥倒没什么变化,就跟他商量:“棉花这种东西,还没有人大量种过,所以我的意思,这次收棉花,附近的每一个村子,都叫里正挑十来个人过来,然后给邻县也写信,他们想来也可以派人来,都要会干活的农民,可以分批,反正棉花吐絮之后,一般六七天就要摘一次。” “等这些人来了,大家一起动手摘,一起脱籽,如果有想买的,可以卖给他们种子,然后教他们种法,他们亲眼看到,想买就买,想种就种,咱们不用多说,回头也不用再教。而且趁着这个机会,也可以把西瓜的种子分一批过去,方便来年推广。” 这一趟伴驾,耽误了很多时间,不然的话,她也许就把轧花机蝴蝶出来了。 普通的手摇轧花机,原理还是很简单的,主要由一种带钩齿的圆筒和滚动的齿轴组成,但是她脑子里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的印象,只怕要做,也要试两次,只能是一边收一边试。 这种大好事,张白圭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两人就商量了一些细节,这边夏余晖也把“邀请函”写出来了,张白圭看了看,没什么好改动的,抓紧调了几人抄写了几份,然后连夜派人送往秦州各处,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 这时候的情形,大概就类似于当年玥坊初开。 周边诸县,都有一种类似于“福娘娘终于肯带我们玩了”的欣喜,一呼百应。 第304章 口花花的小骗子 到了那天,人山人海。 哪怕已经说了分批,附近的人仍旧早早就赶了过来,大多人准备每批都参加,表示对福娘娘的支持和拥护。这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打榜声援了。 其实这边的人也是头一回种,为了避免给福娘娘丢面儿,早就暗搓搓的练了无数回。 于是等张白圭代表朝廷和福娘娘说完场面话,一人发了一个袋子,大家一动手,陈长青代表团就展现出了左右开弓的神手速。 大家你争我抢的,很快就收完了一亩地,一过秤,居然有五百多斤。 真的是出乎意料的高产了! 大家无不喜笑颜开。 来的都是会干活的老把式,很快就练熟了手,其实唐时玥一共也就种了堪堪二十亩地,不同的种法,试下来,亩产最低的三百来斤,最高的接近六百斤。 人多力量大,收完了接着脱籽,唐时玥的轧花机还没弄出来,这边就已经干完了。 除了要往宫里献的之外,各县商量着,各买了一些棉花和棉种,当然,大部分还是卖给了本县的人。 大概是因为干活累了,就觉得之后品尝的西瓜格外的香甜,西瓜种子也被各县你争我抢的买了不少。 然后张白圭写了折子,详细描述了这般盛况,献了棉花和棉种、西瓜种,也把过程中总结出来的,最高产的种植方式附上了。 这种场合,大家很多是冲着福娘娘来的,换句话说,全都是福娘娘的脑残粉儿……所以身为一个宠粉狂魔,唐时玥当然不能躲懒,大部分时间都在旁边。 这年头交通不便,来一趟并不容易,所以唐时玥叫人赶制了棉花和西瓜的种植方法,图文并茂的画了,印成小册子,各人都带了回去。 这边才刚一忙完,又要忙着精油坊的事情了。 毕竟鲜花这玩意儿是有花期的,再不赶紧弄,就要开败了。 于是明延帝发现,他一路回到长安城,那个口口声声说舍不得他,说每一天都会想他的小娘子,居然一封信也没给他写过! 这个口花花的小骗子! 明延帝直到被太子迎进宫,脸色都是沉沉的。 处理完了一应事务,他就往永和宫走,一进门,皇贵妃就迎了出来,遣退了诸人,屈膝跪下:“皇上。” 明延帝一愣,急把她扶了起来:“怎么?” 皇贵妃低声哽咽的道:“臣妾如今才知,那晏亭月……” 明延帝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你也知道了?” 他拉她起来:“朕也是刚刚知道,朕是在见到玥儿之后,才叫人去查的……”他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握住她手:“阿慧,朕能感觉得到,玥儿就是我们的月儿小公主!就是我们的小月饼!朕能感觉到!” 皇贵妃也不由下泪,窝进他怀里:“皇上说是,一定是的……臣妾能见见她么?” 明延帝顿时泄气:“她在秦州收棉花呢!还要弄什么精油!” 他有些气愤:“这小混蛋,嘴巴甜的很,放糖不要钱!哄的人高兴,但万不要叫她离了跟前儿,真是个搁下爪子就忘的!” 皇贵妃含泪微笑:“一定是个极聪明,极可爱的孩子。” “那倒是。”明延帝道:“与你长的十分相似,性子也十分相似,聪明极了,就只一点,不耐烦做学问,是个懒的。” 皇贵妃轻笑:“你忘了当年月儿,教她叫阿娘阿耶,叫母妃父皇,她统不肯学的,抱在怀里就抓扣子钗儿,我耳铛都不敢戴的。皇上还说……这孩子长大了,必是个调皮捣蛋的。” 明延帝笑了出来,揽她在怀里:“你莫急,秦州那边的事情,离不得她,待她忙完,朕便召她过来。” 而此时,晏成渊也已经进了家门。 他先回了自家院子,孟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儿静静的。 两人原本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但自从晏亭月出了事,两人在晏良筹的事情上产生分歧,就再也没能回到从前,如今只勉强称得上相敬如宾罢了。 晏成渊把唐时玥送的盒子给了她:“阿敏,这是那个……”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出心里的猜测:“那个伴驾的恩福郡夫人送的,据说是极好的。” 孟夫人接过来,点了点头。 晏成渊站在她面前,定定的站了许久,心里隐约盼望着,她开口问问他,圣上召他去做什么了。 毕竟他走的这么急,一看就有事。 却听孟夫人道:“皇贵妃发现晏亭月的事了。” 晏成渊吃了一惊:“什么?” 孟夫人续道:“她召我进宫,问我为何,我已经都跟她说了。” 晏成渊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无事,皇上问我,我也说了,此事……虽然不可能轻轻放过,但也总不至于要我们的命。” 孟夫人微微冷笑,却毕竟也没再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 唐时玥这边是真的忙。 她天天泡在精油坊里。 毕竟这些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完全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出现哪怕一丁点问题,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所以她必须手把手的教了,然后还要全天侯的蹲守。 再好闻的精油,这么杂七杂八的熏上一天,都熏的头昏脑涨。 结果好不容易把这一批玫瑰弄完,唐时玥回家直睡了一下午连着一晚上,早上才还没过辰时末(9点),就听甲和在外头跟微欣说话。 虽然她不想听,可是两人啾啾啾的老说不完,唐时玥烦的不行,掀开被子:“什么事啊!” 微欣进来,笑道:“主子,有个钟毓阁主人递了帖子,要来拜访。” 唐时玥的脑子还是糊的:“钟毓阁?听着这么熟呢?”她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晏良筹和晏亭月之前住的地方么? 于是她脸就黑了:“什么人?干什么的?这地方跟那对白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微欣服侍她洗漱,一边笑着解释。 这个钟毓阁,跟晏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钟毓这两个字,其实是一个女道士的道号,而钟毓的师父玉清散人,是老王妃幺子的寄名干娘。 老王妃的幺子,也就是晏成渊的三弟,从出生时身体就不太好。 时下大富大贵之家,对于宝贝的子孙,有时会在满月以后,送到道观或者寺庙,请和尚、道士取一个道名或法名,用这种方式与神佛扯上一点关系,以求长命。 唐时玥心说这个我懂啊,贾宝玉当年不就有个寄名干娘马道婆么? 她问:“那这个三弟现在怎么样了?” “晏三爷早就去世了,玉清散人也去世了,只留下了这个钟毓。据说这个人琴棋书画皆通,是个才女。”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唐时玥道:“她来拜访我干什么?” 第305章 我要去长安 “这个婢子也不知了,”微欣道,“只是这个人今儿已经是第七趟来了,丁管家打发了她多少回,第二天她仍旧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唐时玥心说难不成是看上丁小眼了? 但不管怎么着,她都没必要见她,有必要她也不会见她。 唐时玥直接叫了丁小眼进来,跟他道:“你出去跟她说,她找我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想知道,她不管来多少次,我都不会见,就算她守在门口,我也不会跟她说话,她要是问为什么,你就告诉她因为我讨厌晏亭月。” 真是面面俱到。丁小眼都听乐了,出去跟她说了。 外头, 听了这话,钟毓神色沉沉。 她身上穿着道袍,却质地华贵,走动间光华闪闪。手中拂尘亦是美玉做柄,价值不菲。身后跟着四个婢女,看上去比唐时玥的排场大多了,完全不像个方外之人。 她也没再纠缠,就转身走了,走出了数步,婢女才小声问道:“真人,明日可还要再来?” “不用了。”钟毓平静的道:“她既然是这样的性情,那再来多少回也是无用……只是,这样天大的福气,哪里是一个凡人担的住的,只怕会遭天妒……” 她沉吟半晌,回望了一眼那院落:“算了!与我本也无甚关系,我也不过是替旁人操闲心罢了!” 丁小眼进来回报了一下,包括她们主仆之后的对答。 这就是护龙卫比旁人好的地方了,真的是谨慎又周到。 唐时玥点了点头,继续吃饭,完全没有要追问或者派人调查的意思。 吃过饭,甲和进来递了封信给她,居然是明延帝亲笔写的,大概是考虑到她的文化水平,写的一点都不草,而且很白话。 大意就是: 你说了给朕写信的为什么不写?你不写朕只能先给你写了,听说你最近又起早贪黑,忙的饭都不好好吃,这样可不行,年纪轻轻劳累太过会有损寿元,不可小视。 朕给你派去的太监擅作药膳,你好好吃,别仗着没人敢管你就任性,听说一顿饭吃不了几筷,莫以为朕不知道。 收完棉花也该来长安了吧,你要种花做精油之类的,都可以在这边弄,工坊工人朕都给你,房子朕也都帮你准备好了,离朕很近。 你快些来吧,朕十分想念你,连饭都吃不下,皇贵妃也很想见你,日日夜夜的盼望你来。 唐时玥看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古代文化人煽起情来,真叫人受不了。 关键还发自肺腑。 唐时玥立刻就决定去长安。 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心血来潮),说做就做。 她先给许问渠几个人写了信,叫他们乡试之后直接去长安找她,然后在长安一起等待会试。 镇上的唐家果酒直接甩给了沈掌柜,又叫了丁九去精油坊,把工人解散了,做出来的精油和设备全都运去长安,因为太着急了,还没来的及带出徒弟来,只能去了长安再找地方重新弄。 工坊那边,黄守敏那几个人带着走。赵构的工坊留下,丁十八的新工坊,因为师父都是新从都城调来的,仍旧带回都城,徒弟想跟的就跟,不想跟的加入赵构那边。 之后就是人员安排了。 先叫人把唐秀叫过来,交接了孟氏这边的事,叫唐秀先回家住两天,收拾收拾东西,跟她去长安。 这年头的授业师父就是这么牛,根本就不用征求父母同意。 然后她就回了聚宝村。 也不过是两个多月没回来,居然就有几分陌生之感。 她先去看了小瑶儿。 小瑶儿在许家那边看书,听说夏余晖现在一直在给她上课,所以课业并没有拉下。 唐时玥叫了她过来,就跟她说:“阿姊要去长安,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阿瑶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小瑶儿今年才六岁,样貌长的十分乖巧,神情安静,竟有几分大姑娘的稳重了。 她轻声却坚定的道:“阿姊,我想留下来。” “为什么?” 小瑶儿垂着眼,半晌才轻声道:“阿姊,我以前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后来……后来那个人没了,我心里有点怕,我老是猜,阿姊喜欢我做什么。后来我猜不出来,我就想,反正我一定要乖一点,乖一点阿姊就会喜欢我了。” “后来阿阳跟我说,你根本不必如此,阿姊的心很大,她不怕操心也不怕麻烦,根本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你。所以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可以了。” “我就想,我喜欢做什么呢……我后来就知道了,我喜欢念书,我喜欢那种……一个字,我今天还不会写,明天就会写了,一句话,我今天还不知是什么意思,明天就知道了。书永不负人。”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她:“阿姊,我喜欢这样,我喜欢念书,所以,我想留在这儿,我念多少,就教给他们多少,我喜欢这样。” 唐时玥点了点头:“阿瑶想好了?” “想好了。”唐时瑶道:“可以吗?” “可以的,”唐时玥抱了抱她:“当然可以,阿瑶想做什么都可以。” 唐时玥去找了老族长。 她叫唐猛夫妻,把小瑶儿过继了。 唐猛为人诚朴,钱氏也是一个聪明慧贤的人物,而且他们有儿子没女儿,非常合适。小瑶儿这样的孩子,还是需要有父母疼爱,才会觉得安心的。 她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加上伴驾的光环,就算在都城之中,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存在了,这样的天降馅饼,老族长当然不会不应。 唐时玥又叮嘱钱氏:“就当自家闺女就好,不必顾忌我,该说就说,该训就训,瑶儿心思敏感,却又善良,你诚心待她,她也会诚心待你的。” 钱氏点头:“坊主放心,我明白的。” 出来之后,乔桑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唐时玥挑了挑嘴角,就带她回去了,一边跟她道:“我这一去,估计总得几个月,要不先把你和老夏的事情办了?” 乔桑榆一脸的离愁瞬间就没了,红着脸道:“师父!别胡说,我们没什么的!我不会再……我只想守着晨曦过日子就成了!” “哦!这样啊!”唐时玥就道:“你既然这样想,我自然是依着你的……可是玥坊怎么办呢?玥坊交给阿秀,她毕竟年轻,我着实不放心。” 乔桑榆道:“师父,玥坊交给我就成,我一定会守好的。” “可是守玥坊,就要跟老夏打交道,不然兰州这边的事,一应迎来送往,你哪里做的过来。没个名份,你俩人天长日久的在一起……” 第306章 皇上的惊喜 乔桑榆哑然。 她半晌才苦笑道:“师父,你不懂的,我一个弃妇……” “啊?”唐时玥一脸惊奇的看着她,然后严肃的道:“阿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双方交往,你怎么能隐瞒自己的情况?例如你之前碰到了一个渣男?例如你有小晨曦?例如你现在身家千两?管着诺大玥坊,例如你师父姓唐名时玥还是一个三品命妇?” 乔桑榆简直无奈:“师父!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与他……怎能相配……” “对!不配!你值得更好的!”唐时玥斩钉截铁的道:“不是我说,老夏这个人,心眼真的不咋滴。” “听说他当年也有点小才华,一路意气风发,考到举人,结果断了臂。要是搁着别人,这不得颓废啊发个疯什么的,结果他跑去云游天下了,这心性,多么的……没心没肺?这还不说吧,他还硬生生从头开始,练出了一手左手字,不比当年右手写的差,这份儿狠劲……你说说,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别人不得更狠?” 她煞有介事的点头:“心眼儿不好。配不上你。” 乔桑榆:“……” “还不止如此!”唐时玥道:“你说说这个人,都云游天下了,不知道碰上多少事,见过多少人,都没个姑娘看上他,估计是嫌他这断臂啊……” 乔桑榆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仍是忍不住道:“师父!不可这样揭人疮疤……虽则他不在意,却也不好。” 这心疼劲儿……唐时玥笑着看她。 乔桑榆欲言又止,唐时玥含笑拉住她手:“阿榆,你是最好的,只有有眼光的人才能看的出你的好,他见识过繁华,他选你不是因为别无选择,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好。你的情况,本就不是你的错,他从第一天就知道,他仍旧往前走,就是因为他不介意……真正喜欢你的人,只会为了这个更心疼你,又怎么会嫌弃你呢?你真的不用多想。” “至于晨曦,她的成长也需要一个父亲,她一定也盼望有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一个渣滓。你与夏先生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觉得,他会对晨曦不好吗?不会的,对不对?一辈子还长,给自己一个机会?” 乔桑榆缓缓的垂下了头,半晌,才蚊子哼哼一样:“我听师父的。” 知道此事的夏余晖跑过来,一揖到地,诚心诚意的叫了一声:“师父。” 扬眉吐气的唐时玥点了点头。 至于叶婆子,她的根在这儿,她不想走,反正夏余晖和乔桑榆也留下了,唐时玥就把叶婆子也留下了,并且替昌瑞讨了一个人情,叫他长大些,就拜夏余晖为师。 最后去看了唐四叔两口子,提前送了小俊琢的周岁礼,一个金制的长命锁。 她本意还想问问唐俊琛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长安的。 唐俊琛一些日子没见,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他跟她道:“我不去了,我前阵子问过夏先生,想在这儿跟着夏先生读书。”他把一封信交给她:“这封信劳烦你帮我给师父。” 唐时玥应了,一边又跟唐四叔交待:“很多事情,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夏先生,别糊里糊涂的就办。” 唐四叔两口子,红着眼圈儿点头应下了。 至于青未了他们,咋说呢,她虽然有奴役权但是木有管理权,再说在长安,甲和他们更好用,所以没带着。 这么一来,聚宝村这边就算安排妥了,回到镇上,天也黑了,镖局的胡戈和沈掌柜又过来,跟她聊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孟氏的人又过来与她聊了半天。 等吃过午饭,她才把丁九和丁十六叫过来。 丁小眼她是要带走的,丁九现在跟夏余晖做的事情差不多,主管工坊,她的意思是,他可以把手头一摊子,交接给工坊的赵构,然后也跟着她回长安。 丁十六管着三百亩良田,这是她的试验田,要是想回长安,就交接给陈长青。 毕竟陈长青手里也有三十亩,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完全可以一起管。 两人自己商量了一下。 最终丁九说想跟着她,准备晚走几天,跟赵构好生交接一下。 丁十六倒是留下了,说先待个一年两年的,毕竟陈长青交际上还不行,属于技术型人才,还要看看再说。 丁十六临走之前,跟她说,太子送来的种子长出来一些古怪的东西。红红的尖尖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生辰时,太子送过来了一些种子,她当时也没细看,就叫他们全都种上试试,这也快俩月了,也不知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唐时玥就跟去看了看,结果一看之下,她又惊又喜! 辣椒!!居然是辣椒?? 说好的明朝才传入中国呢?! 果然,仰观历史和进入历史,有大大的不同!这种年代消息传播不畅,也许有很多好东西,早就已经悄悄的长在了大晏的某个角落里,就等着她去发现它! 同样来自美洲,辣椒都来了,玉米花生什么的还会远吗? 她觉得她要各地玥坊和孟氏,收没见过的种子,绝对是她做过最最英明的决定!没有之一!以后一定要坚持,一定还会有意外和惊喜! 她就指着辣椒:“看好它!一定要看好它!一棵也不许掉!” 丁九几个人都过去看:“这是什么?很珍贵?” “很好吃!”唐时玥想着她的火锅水煮鱼辣子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是你们全都不许偷吃!我要做给皇上吃!小甲!” 甲和愣了愣才意识到她这是在叫他,赶紧应了一声,唐时玥道:“也不许你偷偷的给皇上,我要亲手做给皇上吃!啊啊啊!” 她蹲下,双眼放光的看着:“再有个十来天就能熟了吧?一定要看好它!我要吃!” 她还吹哨子叫来了猞猁狲,指着道:“这个东西,你看好!谁要是偷吃,就跟长青哥哥说!跟十六哥说!知道不!” 丁九几个跟他比甲字号的人熟的多,就问:“叫什么,有多好吃?” “叫辣椒。”唐时玥道:“这是一种跟酒、跟胡椒,跟姜相类又完全不同的味道!超级超级过瘾的!” 她双眼发亮,眉飞色舞的给他们描述了一下,一边又指了指甲和:“这些话也不许告诉皇上!到时候要给他一个惊喜!” 当天晚上,明延帝收到了甲和的禀报。 先是她雷厉风行的一连串安排,终于准备来长安了。 然后说郡夫人在太子送的种子里,种出了一种名叫“辣椒”的东西,郡夫人一见就眉飞色舞,还一再的表示一定要看好不许有失,说到时候要亲手做给皇上吃。 然后跟丁九长篇大论的说了下有多好吃,并且跟他说这些话不许告诉皇上,因为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明延帝顿时就被安慰了。 就拿着密报回去找皇贵妃炫耀了,也不过就是“唉,你看朕哪里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是这孩子硬要给朕,朕也只好笑纳了,还说什么要给朕一个惊喜,真是胡闹,可毕竟是一片孝心,朕也只好装做不知道了!” 第307章 朕的小月饼 准备离开了,唐时玥才发现她手头有这么多的事儿。 才感觉安排完了,又想起来一点儿,安排完这边,那边好像还有点事。本来预计两天就能完的,接连忙了四天才算结束。 大家也都有些兴奋。毕竟对于丁小眼、微欣这些人来说,长安城才是他们的家。 临行之前,唐时玥早早的就睡了,睡到半夜,却做了一个梦。 她在梦中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然后猛然惊醒。 醒来的时候,心跳的像要冲出喉口,微欣正抱着她,不住的拍着她的背,微帛点起蜡烛,托着走到榻边,焦急的道:“主子?” 唐时玥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喘匀了气,犹觉得心口紧的发疼。 微欣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主子?主子没事,是梦,不怕,是梦……” 真的只是梦吗? 唐时玥微微闭上眼睛,良久,才哑声道:“点灯。” 微欣柔声道:“主子,我叫人煮碗安神汤可好?” “不用,”唐时玥道:“我没事,就是睡不着,起来给阿旌写封信。” 很快,这一封信就到了明延帝手中。 她半夜哭喊,声音凄凉,生离死别似的,把甲和他们都给吓到了。 这信上又有好几处字迹飘忽,又有两处疑似泪痕,影卫直接就把原信传了过来,准备等皇上看完再悄悄送回去。 信写的又乱又急,错别字多的,有时候甚至需要联系上下文,才能猜到是哪个字。 不外乎是我想你了,特别想你……之类的,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面对亲人,拼命的撒娇,想得到一点安慰。 可是再往下看,明延帝猛然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下头,唐时玥说她自从上一次落水之后,就经常做一些凌乱的梦。其中有一个梦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一直在叫她“小月饼”。 然后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那个男人的声音和面貌都忽然清楚了,居然是皇上! 他抱着她,笑着跟她说,“小月饼,你抓到哪一个字,父皇就给你封哪个字,好不好?” “你抓着父皇,是想封一个晏字么?福晏、福晏,不错,那朕的小月饼就是福晏公主了……” 她信上说,虽然很可能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这个梦实在是太清楚了,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似的。 而且梦里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难受极了,也害怕极了,觉得马上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在梦里大哭,抓着他衣服上的扣子不想他走,可还是被抱开了…… 顾九行猛然跪了下来,“皇上!” 明延帝一下子回神,这才发现他竟是落了泪。 朕的小公主,朕的月儿…… 她生在八月十五,小脸儿养的圆乎乎,大眼小嘴,可爱极了,他时常叫她小月饼,皇贵妃总笑说这小名儿太不美了,会被人笑,他就私下里叫…… 他一直记得,就在那天,再过一天就是她的周岁生辰了,他想在那个时候给她封号。 他写了好几个字叫她挑,她一把按在了福字上,然后就抓着他不放,所以他才说要封福晏公主…… 之后他有事要离开,她却忽然大哭起来,用力抓着他衣襟不放,小小的手儿,甚至扯下了他衣袍上的扣子,他十分无奈,把扣子留下就走了。 当天晚上,她就突发急病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个扣子。 他曾经无数次后悔,那天为什么要走,若是不走,他的小公主,也许还活着……那小小软软的人儿,那样的眼神和哭声,他每每想起来,都如锥心刺骨一般。 常听人说,人的胎记,就是上一世死前的那一刻。 他曾派坤三去查过,她的手心里有一个葫芦状的胎记,他那一天穿的是便服,扣子是琵琶扣,她抓下的半边就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圆,岂不是便如小葫芦一般? 即便心里早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月儿的转世,可是直到此刻,才觉得尘埃落定。 她是月儿,她真的是朕的月儿!朕的小月饼又回来了! 明延帝竟不由得泪流满面。 ………… 秦州。 这事儿并没有影响行程,唐时玥早上起来已经满血复活,带着一大拨人,还有她的小汗血马和猞猁狲,悄悄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之所以要悄悄的,一个当然是为了避免惊动粉丝,另一个……是为了避开她的便宜师父苏济。 苏济一听说她要去长安,就说要给她准备一些医书。吓的唐时玥都没敢跟他说具体哪天走,准备走了之后再叫丁九去送点儿礼,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不用学了。 她的心情颇有几分兴奋。 毕竟对她来说,秦州已经折腾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占据新的市场,发展新的粉丝了。 结果一行人才刚到北城门,就见一人站在路边等候,一见她们过来,移步就挡到了路中间。 甲和几人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刀剑齐出。 那人也不在意,就向后头道:“阿玥!” 唐时玥正在安慰有点不安的唐秀,听到声音微吃了一惊,赶紧推开车门出去。韩翼慢悠悠的走过来:“阿玥辞行辞了一圈儿,怎么单单漏了我?” 还真忘了。 唐时玥顿时心虚了:“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忘了……主要是吧,你看你是当老大的人,特别厉害,非常省心,所以我吧,脑子里就没有要交待你点什么这个想法……” 她弯着大眼睛陪笑:“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韩翼站在那儿,看着她,微微眯眼。 这小姑娘还是这么瘦瘦小小的,弯着眼睛的样子一如往日。可是……却以一种他想像不到的速度,迅速爬到了他做梦都够不到的地方。 在他还没想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时,就已经梦醒了。 他一下子就笑了,那样子颇有几分吊二郎当,“是么?可是你不交待我点什么,我可是不安心呢!毕竟……现在你手底下有这么多的人,万一有人想抢我的活儿怎么办?我一个混混,怎么抢的过他们?” “不会的!”唐时玥很严肃的跟他道:“阿翼,只要你乐意做,事情就一直给你做,你仍旧跟夏余晖联系,银子什么的也都找他。” “行吧,”韩翼半晌才点点头:“算着也该再去一趟了……阿玥,这离别在即的,你就不送我点什么?” 唐时玥终于回过味儿来。 觉得这孩子……好吧,这个大兄弟有点不对劲儿。 她想了想,进车箱找了微欣,挑出来一个秦州的宅子,放进他手里:“这个送给你!” “这个我不要!”韩翼粗鲁的一把推开,直接伸手,把她腰间系着玉佩硬扯了下来:“老子一个混江湖的,要拿也拿最值钱的东西!” 他转身就走了,遥遥道:“阿玥一路顺风,一世平安啊!” 第308章 初到长安城 长安城里,明延帝和皇贵妃是真的“日日夜夜盼望你来”。 明延帝原本就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月儿小公主是他和皇贵妃唯一的孩子,本来就爱如珍宝,她那样突然的死去,自然叫他摧心剖肝,念念不忘……而这样的思念,也在之后的岁月中,酒一般越思越重,越熬越深。 如今,他已经确认了唐时玥是月儿的转世,但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毕竟没办法说服众人。所以,唐时玥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晏亭月,还是需要有一个结果的。 明延帝接二连三的召集影卫。 影卫一直没有找到那个谭婆子,事情停滞不前。 于是垂头请示:“之前属下查证,一直避开小公主,如今,是否可以惊动小公主身边的护龙卫?霍祈旌的人手,之前也查过这些事,不知是否有其它收获。” 这一声小公主取悦了明延帝。明延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可以。” 影卫得到首肯之后,立刻联系了丁九,丁九现在已经跟青未了混熟了,两边一碰头,青未了就把之前他们查到的说了。 但青未了知道的,还不如他们知道的多。 所以,最终事情就集中在了这个谭婆子身上。 “谭婆子…谭婆子…”青未了敲着额角:“我总觉得我好像听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他,青未了越急越想不起来。 一直到看到任东从下面经过,青未了猛然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当时唐时玥掉下黑水河时,那个小村落,当时有个婆子一见任东就跑,神情十分古怪,那个人,旁人就叫她“谭婆子”! 影卫当天晚上就把那个婆子抓了回来。 一审之下,居然真的是。 这一回,影卫的确是“灯下黑”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反倒漏了。 谭婆子一个乡下老太婆,哪里抗的住影卫的手段,没一会儿就全说了。 当初汪氏与唐永礼成亲,因为唐永礼很喜欢孩子,而汪氏又明知道不能生,所以先拣回了唐时嵘,又悄悄去善堂领养了唐时玥。 因为唐永礼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所以把时间算好了,他竟毫无察觉。 但汪氏这个人,脑子全不能以常人论之。 因为唐永礼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儿,她居然莫名的吃起醋来,于是趁唐永礼不在,非要谭婆子把孩子处理了,而且扔掉还不成,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恨意,非要把孩子丢去狼道山喂狼。 谭婆子只是一个帮佣,哪里敢做这种事,可是偏偏又赶上自家儿子生病,急等用钱,不得已应下了这件事情。 于是两人就带着孩子,悄悄去了山边,准备把孩子扔了。 原本已经扔了,甚至都听到了哭声和狼啸声,谁知道两人在回去的路上,竟发现篮子好端端的摆在路面上。 两人吓的尖叫逃走,逃出一段路,正喘气呢,却发现那篮子,又摆在了路上。 她们吓的魂飞天外,也不知道招惹到了哪一路神鬼,只能战战兢兢的又把孩子拣了回去,一直到回去之后,才发现孩子居然换了。 之后晏家的人到处找孩子,谭婆子曾无意中看到过孟敏的样子,知道就是她的孩子丢了。 谭婆子也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事,越想越怕,辞工离开。 汪氏也害怕啊,于是等到唐永礼回来之后,正好赶上他受伤,就撺掇着他回了村子。 至于改名,这个就不知道汪氏是怎么想的了,大概觉得这是一种心理安慰? 就连见惯了阴私的影卫,都觉得这位的想法实在是匪夷所思。 明延帝得报,更是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此妇竟是有疯症!不配为人!禽兽不如!” 至于那个篮子,为何会屡次出现挡路……呵,这还用说?一定跟晏成渊脱不了关系!也不知晏成渊招惹了谁,竟冲一个孩子下手! 幸好月儿福大命大,否则,现在葬身狼腹的,就是她了!汪氏主仆,不过是凑巧出现而已! 事情至此,终于渐渐明朗,只需要等唐时玥过来,再召了晏成渊和孟敏,以宫中秘术查看血缘,便可以验明正身了。 正因为已经到了这一步,明延帝反而不急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他的女儿,那个混淆皇室血统,骗了他这么多年,还养出两个祸害险些害了玥儿的晏成渊,凭什么坐享其成? 哼!门儿都没有! 皇帝爹翘首等待中,唐时玥慢悠悠的进了长安城。 她现在人还没到长安,已经有了两处现成的居处,一处是明延帝亲自给她准备的“郡夫人府”,一处是在城郊,原来霍家的温泉庄子。都已经打理好了,就等她这个主人到达。 唐时玥带着人,悄悄的进了温泉庄子。 那郡夫人府,离皇城太近了,太引人注意了,她可不想一进都城就被人盯上。 所以她准备先浪几天再说。 于是明延帝这边下了早朝又议完事,正想问顾九行呢,顾九行已经一脸笑的禀报:“皇上,恩福郡夫人来了。” 明延帝一喜:“叫她进来!” “不是,”顾九行赶紧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是奴才没说清楚,郡夫人进了长安城,她说郡夫人府太显眼了,就暂时住在了庄子里,说是想皇上想的不行,晚上趁那个……夜黑风高没人的时候就悄悄来看皇上。” 明延帝哭笑不得:“这孩子,什么夜黑风高!”他笑问:“她人呢?” 顾九行道:“丁小眼说,郡夫人已经换上一身男装出去了,说要逛逛长安城。” 丁小眼,这种名字。 明延帝无奈笑说:“去跟皇贵妃说,一会儿朕带她出去走走。” 此时,唐时玥正处于乡巴佬进城的巨大兴奋之中。 听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一进长安城门,这种古色古香又极致繁华的感觉,那种扑面而来的厚重与历史韵味,简直有叫人着迷的魅力。 唐时玥锦衣华服,玉冠束发,手执玉扇,脸上小做装饰,翩翩行走其间,后头是甲和跟一个她特意挑出来的,跟甲和个头身量都差不多的人,她给他取名为甲平。 她就带着这两个名为甲和甲平的狗腿子……以一副刚进城不差钱的富家少爷的面貌,在街上大摇大摆的来回逛。 第309章 从心便好 其实她主要是想逛西市。 长安城有东市西市,准确的应该称为“东西九市”。位于长安城的横门附近,以横门大街为界,街西六市就是“西市”,街东三市为“东市”。 东市主要是服务于那些达官贵人的,来回的人非富即贵,档次很高。而西市就比较大众化、平民化,还有大量西域、倭国等等各国各地的客商,完全就是一个国际型的超级市场,搜宝的好去处。 这对唐时玥来说,就是宝地了。 大概她脸上写着“人傻钱多”,接待她的人都挺热情的,唐时玥心情好,也不在乎被宰,看顺眼了就买点儿,乱七八糟的买了不少东西。 结果一抬头,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孟以求跟长兄孟丹随,从孟氏布庄出来,正在说着话,就听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道:“孟二!孟二!” 孟以求一抬头,顿时又惊又喜,几乎是扑了过去:“阿……” 甲和一把捂住他嘴,把那个玥字给捂了回去,收获了自家主子一个“干的好”的眼神儿。 孟丹随的为人,远比乃弟要沉稳,他慢慢走过来:“这位是?” 唐时玥立刻折身:“小姓唐,名霍,字潘安。” “噗!”孟以求乐的不行了:“你还真……”她横了他一眼,孟以求忍着笑连连点头:“潘安兄,潘安兄,哈哈哈……” 孟丹随当然听的出这是个假名字,却仍是含笑通了名。 唐时玥脸上做了一些伪装,脸型稍做修饰,第一眼,并不会觉得特别像,但那双眼睛,仍是像的叫人惊讶。 孟丹随一见心里就有数了,毕竟孟以求可是不止一次说过,唐时玥长的像姑姑的。 孟以求一边笑一边一连串的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怎么忽然到长安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唐时玥用扇子指了指上头,“我家一个长辈叫我来的,早上才刚到呢!” 孟以求连连点头:“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玩!” “好啊!”有地头蛇带路,唐时玥双眼发亮的道:“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也行。” “有有有,”孟以求眉开眼笑:“我带你去。” 他直接跟长兄摆了摆手:“阿兄自便,我先走了!” “对了,”唐时玥一边被他拉走,一边道:“我要做精油生意,你们孟家有没有这一块,要是没有我就找别家了……” 孟以求道:“这个不急,你既来了,还是先玩几天……” 怎么不急! 孟丹随无语的追了两步。 孟家有脂粉生意啊!只是一直不温不火的,听说现在朝中大员包括皇上后妃,全都用上精油了,这是多么大的一门生意!人家特意问他,他居然还说不急!这糟心弟弟! 某家酒楼的雅间里,明延帝哭笑不得的道:“她真的跟人说她字潘安?” “是,”一个护龙卫道:“人家问时,她都是这么说的。” 明延帝扶着额笑了半天,一边问:“走到哪处了?” “回三爷,在百味楼。” 明延帝摆手叫他下去,一边笑向皇贵妃道:“阿慧,一会儿她从这儿走,你就能瞧见了,我叫人下去叫她上来。” 皇贵妃一手握着心口,点了点头,眼晴一瞬不瞬的看着下面。 不一会儿,就见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这边走过来。 看清她模样的那一刻,皇贵妃蓦然间便泪流满面。 母子连心,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原来是真的存在的,她第一眼,就觉得,这是她的月儿。 她这会儿穿着男装,手里还不伦不类的提了个鸟笼子,手里抓着一个纸包,吃着什么,旁边孟以求给她拿着扇子,一边笑道:“别吃了,别一下吃撑了,一会我带你尝尝别的。” 唐时玥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吃。 正吃着,就有人拦在了面前,施礼道:“唐小郎,三爷召见。” 三爷? 唐时玥看了看甲和,就明白了,点点头,把鸟笼和纸包都给了孟以求,掏出帕子抹嘴。 孟以求还想跟上,早被那人挡住,孟以求急道:“阿……潘安!你现在住哪儿?我回头去找你。” “城郊一个庄子,”唐时玥道:“等我忙完这几天再说吧,到时我叫人往你们家送帖子。” 孟以求还想说话,她已经提着袍子,小跑着上去了,进了雅间儿,一眼看到明延帝正负手而立,唐时玥眼前一亮,扑抱上去,欢然道:“皇……阿叔!” 结果她还没抱稳当,旁边一个人,忽然过来抱住了她:“月儿!” 唐时玥:?? 明延帝摆手叫其它人退下,张开手臂,轻轻搂抱着两人,脸上也有些感慨。 唐时玥也渐渐回过神儿来,看着抱住她的那个妇人。 妇人云鬟雾鬓,眉目殊丽,那种皮相与气质相辅相成的绝艳,聚成了一种极致的魅力,叫人一下子就懂了,什么叫倾国倾城。 此时垂泪的样子,更是我见忧怜。 唐时玥看了看明延帝,觉得情形有点诡异,于是伸手轻轻拍拍她背:“不哭了啊……” 皇贵妃更是哭成了泪人。 于是原本有点不自在的会面,就在她努力安慰之中过去了。 一直到皇贵妃终于抽噎着停住,唐时玥帮她倒了杯热茶,皇贵妃看着她,垂泪道:“月儿,你叫我一声阿娘可好?” 这是她两辈子见过,长的最好看的女子。 真的是好看到叫人不忍心拒绝的那种。 但唐时玥仍旧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柔声劝她:“您先喝口热茶,我叫人拿水来,您洗把脸。” 外头本来就有皇贵妃带的人,赶紧进来伺候着洗了脸,又退了出去。 唐时玥站在门口,明延帝向她招手:“玥儿过来。” 唐时玥就过来了,明延帝轻轻扶抱着她,向她道:“玥儿,朕曾经同你说过,朕与皇贵妃,有过一个小公主,生在八月十五,神阙生了一粒红痣。据说神阙之痣,乃大福大贵之痣,福佑三生,万万人无一。” 他一边说着,竟不由得眼窝发酸:“玥儿,你周岁之前,朕曾抱着你选封号,你选了一个福字,又扯着朕不放,朕便说,给你福晏做封号,之后有朝臣请见,朕急着走,你抓着朕的扣子不放,朕……”他喉咙堵着似的,说不下去了。 唐时玥惊的张大了眼睛。 说真的,她虽然觉得明延帝超级暖,本能的想要亲近,但内心还是有一种自我调侃般的想法,觉得自己纯粹就是缺父爱。 本着不委屈自己的原则,她顺势而为……而晚上做噩梦哭醒之后给霍祈旌写信,也只是一时的心情,早上天一亮就差不多淡了。 可是,八月十五,肚脐有痣,还有扣子? 投胎转世这种事情,也太玄幻了吧? 等等!她忽然生出来一个念头。 她一直有这样逆天的锦鲤运,可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这锦鲤运会在她身上的问题。 神佑三生甚么的…… 明延帝看她怔怔不语,也觉得心疼,轻声道:“玥儿不要多想,许多事情,从心便好……朕知道你就是朕的月儿,你叫朕一声父皇可好?” 第310章 真凤凰与假千金 对啊,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从心就好。 天降一个皇帝爹,给她的感觉还特别暖,她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她扑抱在他肩头:“阿耶。” 皇贵妃忍不住再次下泪,她过去揽住她:“阿娘,我在呢!不哭了。” 其实事后冷静下来时,她也曾想过,明延帝是不是看过她写给霍祈旌的信?不过她那天梦魇吓人,他要看信也没什么奇怪的。她还真没有想过,皇上几乎每封信都要看……这个可能性。 但此时,她就是想叫就叫了。 后来连唐时玥都忍不住哭了半天,明延帝的眼晴也有些泛红,跟她道:“玥儿,此事不可为外人道,朕下旨认你为义女可好?” “不不不!”唐时玥立刻就拒绝了:“别呀,我还要做生意的,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呢!您可千万不要给我什么身份,咱们私底下偷偷来往就好了!” 明延帝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好好的事儿,被你一说就不像样!什么叫偷偷来往!” “就是这个意思呗!”唐时玥拉着他的袖子,晃呀晃的撒娇:“行不行嘛!总之在我玩够之前,你们千万不要认我,好不好?” 明延帝试图劝她:“认了,有这重身份在,你行事不是更方便?” “您可别想骗我了,”唐时玥道:“到时候这规矩那规矩,这宴请那宴请,没准儿我干点啥还有那种水做的人儿上折子骂我,或者骂您,这不是自找不自在吗?我自己的事情都没时间做了呀!” 她瞪着他:“您让我来长安的时候,可是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哼!” 她搂住皇贵妃的脖子,整个人偎上去撒娇:“阿娘你看,阿耶要出尔反尔,骗您的宝贝闺女,您帮我说说他啊!” 皇贵妃被她说的又想哭又要笑,一边抹泪一边看明延帝:“咱们不理他,全依着我的玥儿!” 明延帝半开玩笑的道:“朕倒成了坏人了!朕还不是想着,你们娘俩儿能多见见!” 一家人又哭又笑又说的,闹腾了好久,这才草草用过饭,回了宫。 明延帝和皇贵妃两人,难得的说话说了半晚上,直到第二天明延帝去上朝,皇贵妃仍是笑容满面。 她本就容色极盛,如今人逢喜事,更是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琳琅笑着恭喜她:“娘娘这一回,才真的是得偿所愿,可算是找到小公主了。” 皇贵妃笑道:“你说玥儿与我,长的是不是十分相似?” “何止呢!”琳琅笑道:“不止长的相似,连气度都相似,奴婢猛一眼,还以为瞧见了当年娘娘没出阁时的样子……且小公主眼神坦荡,举止从容,这一身的气派……” “就是呢!”琥珀也忍不住道:“小公主穿着男装,举止潇洒,好不风度翩翩,这真凤凰与假千金,就是不一样!” 皇贵妃笑容微收:“她还经常请见?” 琥珀知道她问的是晏亭月。 晏亭月是被太子发话,无召不得入宫的,牌子便趁势收了回来,她如今还隔三差五的请见,只是皇贵妃已经知道了真相,当然再也没见过她。 琳琅柔声道:“娘娘莫再记挂她了,她这种人……不值当的。” “怎么?”皇贵妃扶了扶发上的步摇:“你听到什么了?” 琳琅有些迟疑,琥珀性子较直,道:“奴婢也听说了,这宫里还有几个不知道的?说是每一回那晏亭月请见,外头说不见,她回到车上都会发脾气骂人,有好几回,都叫人给听到了呢!” 皇贵妃眼睛眯了眯:“骂谁?” “骂门上的奴才狗眼看人低,还骂……”她小声道:“骂太子爷色令智昏,骂娘娘翻脸不认人……” 皇贵妃冷哼一声:“太大胆了!太子她也敢骂!” 琳琅道:“真真是个白眼狼!娘娘这么多年,待她也真够好了,她待娘娘哪怕能有三分真心,奴婢们,也不至于这么替娘娘憋屈。” 皇贵妃呵笑一声,琥珀偷眼看了看她:“娘娘,这种大胆狂妄的蠢人,真没什么好生气的。” “本宫不生气,”皇贵妃叹道:“那日我召孟敏入宫,孟敏曾说,虽则现在她对晏亭月不闻不问,但当初她刚入府之时,她待她那些日子,她问心无愧。本宫如今也是如此,本宫这么多年,待她真真是仁至义尽,本宫也是问心无愧。” 唐时玥到了长安城,太子也得了消息,下了朝就来找明延帝,说想去瞧瞧她。 明延帝笑道:“你去知会你母妃,朕手头还有事,咱们午后再去。” 太子笑应了,还叫人通知了太子妃。 谁知道用过午饭,明延帝叫人把他叫过来,笑道:“今儿你别去了,朕与你母妃去,你明日再去。” 太子讶然:“父皇,这是为何?” 明延帝笑指顾九行,顾九行凑趣笑道:“小公主叫人来传话,说晚上请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吃饭,还特意说了……说皇上千万不要告诉雁东,东西只够三人吃,没有多的。” 太子:“……” 太子只能笑道:“父皇,儿子吃的少。”然后做势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儿子自己带些菜?还带着厨子?” 明延帝只是笑着看他,太子叹了口气,“父皇,她还是儿子先认识的呢……” 明延帝大笑出声:“这个朕不管,反正朕与你母妃要去,你要去,就自己偷偷跟去罢!” 明延帝极有兴致,于是父子俩硬生生分了一先一后,出了长安城。 辣椒本来就快熟了,唐时玥前脚到都城,后脚就送过来了。 她本来不算是特别嗜辣的人,可是太久没吃,如今看到这红通通的辣椒,脑子里瞬间滚过了毛血旺水煮肉片石锅鱼辣椒炒肉……无数种菜品,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于是她立刻打发甲和去给明延帝捎了口信,准备亲自动手,先做个水煮鱼过过瘾。 霍家的庄子位置其实很不错,离都城也很近,出了城门不一会儿就到了。 丁小眼现在是大管家,穿着长袍,人模人样的在门口迎接,马车直接驶入,明延帝下了马车,把民妇打扮的皇贵妃也扶下来,才道:“丁小眼,你们主子呢?” 丁小眼恭敬回道:“主子带着他们,把其它的辣椒种下去,说万一……”他咳了两声,明延帝道:“直接说就成!” 丁小眼道:“说万一皇上吃上瘾了,不能断了顿儿。” 明延帝又气又笑,回身携了皇贵妃的手:“走,看看闺女干什么呢?” 后头太子和太子妃也下了马车,遥遥跟了过来。 第311章 满嘴里刺挠 霍家长居边城,这边只是偶尔过来,又是武将世家,处处大气阔朗,房子已经有些旧了,院中杂草尚存。 明延帝越看越皱眉,回头喝道:“怎么回事!你们主子宽和,你们就蹬鼻子上脸了?这院中草都不除,要你们何用!” “奴才不敢!”丁小眼急屈膝跪下:“主子说要弄什么草坪,不叫除……”他用手比量:“就是一层短短的草,然后说在这儿弄一个大秋千,还说要弄什么健身的东西,都已经画了图叫人去弄了。” 明延帝皱眉,“这孩子,这都秋天了,弄什么草!” 几个人一直走到后头,才见唐时玥一手泥的出来,一见明延帝,眼睛便是一弯,跑着迎上来:“阿耶!阿娘!” 太子一呆。 他是真没想到,唐时玥居然叫阿耶阿娘? 这是认了义女么? 太子妃更是惊愕不已,看看太子,又多看了唐时玥好几眼。 皇贵妃帮她理着头发:“这些事情,交给下头人去做就好,瞧你这一身!” “我怕他们做不好,反正也没事儿,就搭把手。”唐时玥一边回答,一边走过来,一眼看到太子,就是一呆。 太子挑眉笑道:“我是自己偷偷跟来的,并不是阿耶叫我来的。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没饭给我吃,我自带了饭菜和厨子。” 唐时玥乐了:“大兄可真是周到。” 太子笑道:“快点洗了手来见见你嫂嫂。” 唐时玥依言洗了手,太子从太子妃袖中抽了帕子,遥遥道:“阿玥过来。” 唐时玥笑着过来,他就把帕子递给她,刚刚把手擦干,还没来的及见礼,太子就提了她手,按在了太子妃小腹上。 太子妃惊的退了一步。 太子笑着扶住她后腰:“不用怕,玥儿可是福娘娘,会赐子呢!” 太子妃一愣。 太子和太子妃属于政治婚姻,关系不见得多好,但也不差,毕竟太子性情本就温雅,给了太子妃足够的尊重,只是两人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嫡子,所以太子妃自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她这么一说,她本能的觉得他这是拿话点她,脸就有些发白。 皇贵妃失笑道:“祚儿也信这个?” “原本不信的。”太子笑道:“之前盛齐在村里,传的神乎其神,我只信了一半,谁知前两天碰到林成,就是他们县那个林县令,说起来才知他夫人有喜了,说是在临行之前,求玥儿摸了一摸。” 他笑着点点她手:“快些,给我们赐一个。” 唐时玥看了太子妃一眼,笑着又摸了一下:“嫂嫂放宽心,孩子这种东西,该来就会来的!” 太子妃急笑道:“承妹妹吉言。” 明延帝笑道:“行了,玥儿,你要请朕吃什么好东西?” 唐时玥道:“一个你们没吃过的东西。” 她推开房门,先叫几人坐了:“你们坐着等等,我去做,一会儿就做好了。” 她小跑着去了。 微欣上了茶,明延帝和皇贵妃也不急着进去,就四处走了走,太子也带着太子妃四处转了转,一边笑向她道:“与玥儿相处,不必拘束,之前在秦州,我与盛齐住在她家中,她可从来没客气过。” 太子妃忍不住道:“那些传闻,可是真的?” “你指什么传闻?”太子笑道:“牛痘是真的,疗风酒也是真的,水泥是真的,精油也是真的……”他笑着看了一眼她的小腹:“福娘娘赐子,更是千真万确。” 太子妃有些惊喜。 这个时候,菜也陆续上了桌,最后唐时玥亲自端着一大盘水煮鱼上来了,“吃饭啦!” 鱼是她亲手做的,鱼片白嫩,汤汁红亮,上头还点缀着几个红红的辣椒……简直要把口水滴进去了好么! 为了照顾这些没见过辣椒的土著,唐时玥做的并不算太辣。 菜上桌之前,尝膳太监都是一一尝过的,那太监尝这道鱼的时候真的是“花容失色”,一个劲的说:“不对!不对!满嘴里刺挠!” 唐时玥险些被他这个形容给笑岔气。 她给明延帝介绍:“这种东西叫辣椒,是一种新鲜的调味料,味道很重,吃起来很过瘾,会越吃越想吃,吃完全身热乎乎的……不过吃多了会上火,所以不能多吃。” 她眼睛亮亮的看看明延帝,又看看皇贵妃:“快尝尝呀!我亲手做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 相比之御厨做出来的菜,个个精致雅妍,美伦美奂,又是小碟小碗的,她这一大盆红通通的,花椒还摆在上头,看起来真的很叫人没有食欲。 但这是玥儿亲手做的啊! 于是皇贵妃率先拿起了银筷:“阿娘尝尝阿玥的手艺。” 她就小心的挟了一块鱼片,放进嘴里,然后脸色微变,一下子吐进了碗里:“好痛!” 太子脸色一变,一下子站起来:“母妃?母妃!传太医!” “别大惊小怪!没吃过的就是这种感觉啦!”唐时玥一脸无奈的摆摆手:“算了,注定你们没口福。” 她自己吃了一筷,那久违的味道啊……简直叫人热泪盈眶!唐时玥接连吃了几筷,看着几人:“你们真的不吃么?那以后可不要后悔。” 其实刚才,明延帝也差点脱口叫人。 但是看到她这熟悉的眼神儿,就想起之前她劝他吃丝娃娃。她是真的因为好吃,才想叫他吃的。 明延帝暗暗愧疚,便举起筷子:“朕尝尝。” 他吃了一筷,入口也觉得微微刺痛,但再咀嚼时,却渐渐品出了一种别样的好滋味来。 明延帝不由得点头:“不错!”他又挟了一筷。 太子也尝了一筷,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还不错。” 看唐时玥一脸满足,皇贵妃忍不住又下了筷,太子妃也跟着尝了。 但是到最后,只余了唐时玥和明延帝在吃,这东西本来就是爱吃的越吃越上瘾,最后别人都停下筷子了,只有两人还在吃。 吃完了喝败火茶,唐时玥笑道:“阿耶,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吃!我全都给你留着,等你来了我们两个吃!” “好,”明延帝这么多年七分饱过来的,今天难得的有些吃撑:“玥儿多种些,阿耶来吃。” 皇贵妃帮他拭了拭额角:“这种东西,吃起来汗流满面的不雅,以后要吃,就把人都打发出去。” 明延帝笑着点头:“嗯。” 虽然确实不雅,却也有种格外的痛快,就像玥儿说的,特别的“过瘾”。 第312章 我带着银子你带着人 皇宫里头没有秘密,明延帝带着皇贵妃去了城郊农庄的事,很快就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没摸清楚怎么回事儿之前,大家全都按兵不动。 倒是孟以求在家苦等了两天,终于有人报说唐府的人过来了。 孟以求迎了出去,一看之下,果然是丁小眼。 丁小眼笑道:“孟二少,主子问你明儿上午有空没。另外,精油生意你们要做不?” “有空啊!”孟以求笑道:“潘安兄找我,我哪天都有空!至于精油么,”他老远叫人:“阿兄!大兄!过来!” 等孟丹随过来,他就问他:“阿玥的精油生意,咱们要做不?” 孟丹随眼睛一亮:“这位是?” 他就向丁小眼拱手,正要通名,孟以求推开他:“你直接说要不要做!” 孟丹随瞪他,他不以为然,孟丹随只好道:“做,当然做了!” 孟以求转头跟丁小眼道:“做!” 丁小眼就笑了:“主子说,你明儿上午找个好吃的地方,她带着做东的银子,你带着谈事儿的人,最好一次就能把事情全都谈妥。”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主子身边儿管文书的人没带过来,契书还请你们帮着拟一下,这些方面都要考虑到,写进契书里。” “没问题!”孟以求接过纸,看也不看的给了孟丹随,一边问:“夏先生没过来?丁九呢?” “夏先生成亲了,不过来了,丁九还得再过几天。” 孟以求道:“那阿玥……嘿,那潘安兄急什么?她不是说一时半会儿不走么?” 丁小眼笑道:“急着去玩儿啊!她说你们孟家可是地头蛇,谈好了,事情可以全丢给你们孟家去操心,她就可以专心的玩了。” 孟以求哈哈大笑:“我陪她啊!要不然谁陪她玩儿?” 丁小眼道:“主子提到过一回盛齐?” “嘿,盛齐啊,没问题,”孟以求笑道:“到时候我叫着他,有这么个话口袋在,省我不少事儿。”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 那边孟丹随接过纸,打开一看,这张纸显然就是平时练字的纸,上头还有两排字,然后旁边凌乱的写了“种花、暖房、工坊、工人、设备、包装……”之类的东西。 这?? 孟丹随等到孟以求回来,无奈的递给他:“她这是何意?” 孟以求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你不用多想,刚才小眼说的就是她想的,帮她干这些的人不在,她自己不耐烦弄,就叫咱们弄,你怎么想就怎么写就成,到时候你带着纸笔和印章,有要改的,现场改好,当场签下契书,她准定觉得你这人不错。” 孟丹随无语:“这小娘子,做事也太随兴了些!刚才来的这人,也有些古怪,没甚么礼数。” 孟以求笑道:“那是皇上的护龙卫,有点小傲气很正常,你指望他们跟个奴才一样的点头哈腰,那是不能够的。” “皇上的护龙卫?”孟丹随有些吃惊:“真的?” 孟以求点头,孟丹随愕然道:“她竟用皇上的护龙卫当管家?皇上竟也答应?” “对啊!”孟以求笑道:“皇上亲自给的啊!派了好几拨护龙卫去保护她了,她不光敢用,看不中的还敢退呢!”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走。 孟丹随愕然许久,追过去问:“那这契书怎么拟?要多让她些利么?” “不用,”孟以求道:“你就按着正常的契书拟,别想着占她便宜,也不用刻意让利,我担保没事儿!” 于是第二天唐时玥到的时候,孟以求和孟丹随已经等在那儿了。 进了门,先通了名,寒暄了几句,唐时玥就问孟丹随:“孟大少可将契书准备好了?” “不敢当!不敢当郡夫人如此称呼。”孟丹随急起身,连连逊谢。 孟以求跟他大哥道:“哪里来的郡夫人!这位是潘安兄!”又向唐时玥笑道:“叫大郎或者大兄就成,不用客气。” 大郎这俩字儿,她总会有不好的联想,于是笑道:“孟大兄,契书可拟了?” 孟丹随咳了一声,赶紧把契书送上,识趣的换了称呼,“唐坊主,你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咱们再议。” 唐时玥接过细看。 不得不说,孟丹随真的比孟以求靠谱一百倍,他显然了解过精油是什么东西,大概怎么制作,所以这契书称的上面面俱到,各方面的权利和义务也都写的清楚明白,钱财上分配也中肯。 唐时玥满意的点头,立刻就签了章用了印,各自留了一份。 这就完了?孟丹随愕然看她。 唐时玥道:“已经做成的还有几百瓶,大多是玫瑰花的,也有金银花薄荷什么的,你叫小眼带你去拿。其它事情你尽快吧……”她顿了一下:“也不用太尽快,总得给我留一点儿玩的时间。要不十天之内你弄好?” 孟丹随能说什么? 他点点头:“唐坊主放心,我知道了。” “潘安兄,”孟以求笑道:“到那时候丁九就来了吧?叫他们两个跑腿儿就成,咱们玩咱们的。” 唐时玥也是这么想的。 她就跟孟丹随道:“关键是工人,精油提炼的工人不好找,反正我在秦州教了快一个月,一个撑事儿的都没带出来。所以孟大兄,你一定要找些机灵的人来。” 孟丹随赶紧应了一声。 他毕竟是做惯生意的,见多了三教九流的人,一旦接受了她这个行事风格,就很稳的住了。 看两人就凑在一起开始商量哪处好玩儿了,孟丹随识趣的告辞:“我想起来有点事情要办,就不陪唐坊主用饭了。” 唐时玥果然不介意:“好呀!小眼来!” 丁小眼应声进来,笑道:“孟大少,我带你去拿精油。” 两人就走了。 孟以求带着她逛了一下午,第二天,唐时玥还带来了唐秀。 三个人又溜溜儿疯玩了一天,隔天,两人才把唐秀送到了孟氏工坊,孟以求还安排了丫环服侍她。 唐秀人机灵,活儿学的扎实,现在属于送技术上门,又是玥坊的人,并不用担心会受甚么欺负。 之后两人才去盛府找盛齐。 第313章 潘安郎说生意经 都城里各种亲戚关系错综复杂,例如盛齐叫孟以求就能叫一声表兄。 盛齐正被祖父拘在家里念书,已经好些日子没得出门了。两人上门,盛老爷子也没打算放人,还想着顺便教训孟以求两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什么的。 结果一照面儿,盛老爷子当时就腿一软,险些跪下:“郡夫人?” 唐时玥也呆了呆。 这一位,就是叫唐时玥“顽童”,然后被明延帝罚写精油说明书的那个倒霉蛋。 早知道他是盛齐的祖父,她一定口下留情!起码不会当面叫他下不来台! 唐时玥只好笑眯眯的道:“我是晚辈,盛大人千万不用多礼,我是来找盛齐玩儿的。他在吗?” 盛老爷子敢说不在吗?他怕皇上给他孙子下旨。 他立刻叫人把盛齐叫了出来,盛齐一见唐时玥,顿时大叫一声:“阿玥!” 他瞬间开启了话唠模式:“你怎么来了!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跟孟表兄在一起?阿玥我们交情这么好,你怎么先去找孟表兄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孟表兄和你一起种痘来着,你们是患难之交!好吧我原谅你了!你还没跟我说说你们当时惊不惊险!啊啊啊,你不知道!我听到觉得惊险极了,你到长安太好了,你要不要去见太子殿下,我带你去见吧殿下一定也挺想见你的……” 唐时玥:“……” 她与孟以求对视了一眼。 忽然觉得叫盛齐出来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一位,自问自答,自说自嗨的,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的呱唣……她们会不会被他吵死啊? 但他们还是一起出去了。 然后唐时玥把之前字帖的事说了一遍,这两个人……都完全没有找着重点。 盛齐说,“哈哈哈怪不得我出来时祖父没叫住我!我还提心吊胆呢!那阿玥一定要多来找我玩啊!我念书念的头都要秃了!” 孟以求说:“没事儿,盛老爷子最要面子,他是不会把这事儿讲给别人听的!” 唐时玥:“……??” 好吧,于是唐时玥愉快的道:“那我们去玩吧!” 这两个人都是地头蛇,哪一处好玩,哪一处好吃,哪一处长见识……门儿清,有他们两个人带着,尤其有盛齐这个智能永动讲解机在,没几天唐时玥就把长安城给跑熟了。 同时也因为有孟以求这个行走的撩妹机,唐潘安之名也得已迅速传播。 有少数知道内情的,晓得这位就是恩福郡夫人本人,但是他们对外的说法,他是唐时玥的哥哥。 不时的会遇上孟二少的女友粉。 唐时玥的脸上做了修饰,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俊美洒脱的少年郎,拿出影后吸粉的本事,暗搓搓抢粉抢的贼溜。 孟二少不但不计较,看的还挺乐呵,不时的跟她探讨,“我觉得刚才你应该说完那句话,再打开扇子,才更显得潇洒从容。” 嗯,唐时玥也是这么觉得。 开扇子开早了……所以她才说孟二少所有的聪明全点到撩妹上去了吧? 中午去孟氏开的一间酒楼吃饭。 孟氏发家之后,也不时想伸手到其它领域,奈何都做的不咋滴,就像脂粉生意吧,就不温不火的,餐饮就更不用说,简直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 孟以求一边带他们上去,一边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厨子也是高价请的,就是不上客,要不是我没事儿常来转一圈儿,更没人来。我大兄都打算把它盘出去了。” 所以说,就跟后世明星开店一样,全靠粉丝经济呗? 唐时玥本来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一吃之下,味道绝佳。饭后上了甜点,也是味道绝佳。 这么好的味道,为何没人来? 唐时玥来回转了转,就明白了,笑道:“我现在相信你们孟氏是真的不会做酒楼生意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这么好的厨子,愣被你们做成这样。” 孟以求被她怼习惯了,完全不介意,还斟杯茶给她:“请潘安兄指点。” “嗯!”唐时玥接过茶,一本正经的喝了一口:“其实,要不是因为你常来,这儿生意兴许会更好些。” 孟以求不解:“为何?” 唐时玥道:“你没看到么,其实这是一个读书人聚集之地……” “啊!”孟以求拍案:“他们嫉妒我!哼!” 唐时玥:“……” 她只能道:“也……也有这个原因吧,但是因为来的女子多,读书人重声誉,避嫌也是有的。” 孟以求哦了一声,盛齐就想说话。 要是让这个话口袋开了口,她连挤都挤不进去。 唐时玥赶紧伸手指住他,一边道:“你要想生意好,很简单,三步即可,第一步,改一个更女气的名字,房中的装饰也要更女气。第二步,做几种对老人身体有益的药糕。第三步,把窗子换成蝉翼纱。” 孟以求不解:“为何?” “很简单,”唐时玥道:“做餐饮是要有针对的,你不要想着面面俱到,而是要选中适合的用户群。” “这个厨师做的菜清淡精致,糕点更是一绝,本来就适合女子吃,这是其一。其二,这边固然学子多,但一窝蜂都做同种风格,再多的雅,聚到一起就不雅了,不如做别人不做的。” “所以把装修小做改动,专供妇人女子,才是最省力最有效的方法。” “关于第二步。你说你常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时下女子,就算心仪你孟二郎,也不可能堂而皇之挂到嘴边上,也就不好意思常来这儿,而且也许有人只是喜欢这边的菜品,为了怕别人说是为了孟二去的,也不好意思来。所以,要给她们一个理由……有什么理由,比给老人带糕点更好呢?” 说白了,总要有个遮羞布呀! 她续道,“至于第三步,你们看看。” 她站起来,叫他们看外头,然后又换了一个东边有窗的房间,仍旧叫他们看外头:“明白了吗?” 盛齐恍然:“啊!我知道了……” 她赶紧又指住他……为了避免他说起来没个完,她威胁他要是不听话就不去找他了,所以现在盛齐跟个木偶人一样,她一指,他憋的不行也不敢开口,特别逗。 “所以,懂了吗?”唐时玥忍笑道:“在这儿可以悄悄的看到不少士子,若有妇人带着女儿来相亲,挑这儿也是绝佳,天长日久,士子们知道这边有人看,也会加倍的表现,这是双赢之局。” 第314章 宠粉狂魔 孟以求恍然大悟。 他回去就跟孟丹随说了。 孟丹随深以为然,依计行之,于是新装修的“兰心楼”悄然崛起……而且生意再好,周围的酒楼也不会嫉妒,反而还乐见其成,真正的双赢之局。 也叫孟丹随收起了所有的审慎之心,对她佩服无比,认定她的偷懒行为“蕴含大智慧”。 这是后话。 但此时,三人仍旧在酒楼窗边吹着风聊天。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孟二郎,好久不见了。” 三人一起回头,就见一个女子正含笑福身。 大晏民风相对开放,小娘子上街也多半不带帷帽,这女子看着十四五岁年纪,容貌明艳,发上只一根珠钗,倒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味道。 孟二笑道:“原来是秦十一娘,孟二有礼了。” 唐时玥来这儿这么久了,观念还有些扭不过来,一听到这种十几娘的叫法,第一个念头永远是“真能生啊”…… 秦十一娘又向盛齐见礼,见了唐时玥,她便道:“这位定是潘安郎了。” 潘安郎甚么的……这个叫法也太好听了吧!唐时玥顿时就决定喜欢她! 于是唐·潘安郎·时玥温雅浅笑,横扇回礼:“十一娘有礼。” 秦十一娘又道:“令妹便是恩福郡夫人吗?十一娘听过不少令妹的故事,心中十分敬仰,潘安郎何时有暇,可否与十一娘多说说?” 唐时玥十分开心。 幸好木有误伤友军,这不是孟二的粉,这明明就是她的粉么! 做为一个宠粉狂魔,她立刻拿出了十二分的风度,优雅微笑着道:“当然可以,十一娘想知道什么,唐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就无比潇洒的一甩袖子,走上前去,与那十一娘并肩走,结果侧头一看,就发现……她比她矮大半个头。 唐时玥:“……” 孟以求噗的一声喷笑出来,被她一瞪之后,努力收住……直憋的满脸通红。盛齐可忍不住,早就噗哈哈的笑了起来,险些没笑抽过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耍帅耍的正嗨呢,结果发现撩到手的妹子都需要仰!望! 唐时玥满腔悲愤有木有! 她强撑着跟这位聊了几句,回去之后,就开始发愤图强……叫人给她做了一双高跟鞋,不对,松糕鞋。 等第二天她就踩着这双鞋去找两人炫耀了。 她这个身体确实是发育的不咋滴,到现在大姨妈还没来呢! 估计也就有一米五左右,孟以求起码一米七五以上,盛齐也有一米七左右……她踩上十来公分的厚底,仍旧比不过他们。 忽然很想问问看上去接近一米九的霍祈旌……你眼瞎否??脑子进水了否? 孟以求两个人看到她的时候,全都很捧场的发出了赞叹声! 表示潘安兄你今天真是英俊潇洒的不行,我们真没看到你的鞋底,真的没看到。 唐时玥兴致勃勃的摇着扇子,在两人面前走了好几圈儿,一边建议:“我们今天去戏园子好不好?我听说……啊啊啊……”她大头朝下,惨烈的拍到了地上。 那边明延帝下了早朝,顾九行急上前禀报:“皇上,小公主受了一点伤。” 明延帝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顾九行急道:“是小公主不小心扭到了,没伤着骨头,太医和医女都过去了。” 明延帝仍旧皱着眉头:“怎么会扭到了?” 顾九行急道:“回皇上……据说是因为她跟友人出门,碰到的小娘子都比她高,小公主说这样太不潘安了,就叫人给她弄了一双底儿老高的鞋,出门还没走几步就摔了。” 明延帝的神情,随着他的话,渐渐变的哭笑不得。 但想想还是不放心,这边又一时脱不开身,就叫人先把皇贵妃送过去,他这边一忙完,也赶紧过去了。 一到了,就见廊下放着一双鞋,底子厚的足有一乍,明延帝道:“就是那个?” 丁小眼急回道:“回皇上,主子穿的就是这双。” 明延帝看了两眼,简直无语,甩袖子进去了。 室中,唐时玥被皇贵妃搂在怀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曾经是一个踩着恨天高健步如飞的人啊!结果现在连个松糕鞋都不能穿了……还出了这么大的丑,喵的,英明神武的唐潘安,怎么能有这样的黑历史!丢不起这个人好么! 明延帝一进门,就见到了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孔。 皇贵妃一见他就道:“你可来了!快些管管玥儿吧,她还非要匠人拿去改良,说是因为底子太滑,与高不高根本没关系。” 看那孩子撅着小嘴眼泪汪汪,明延帝心里蓦的一软。 眼前好像是他的妻儿,慈母管不了胡闹的孩子,只盼着他这个严父回来管管似的。 他板着脸道:“你都胡闹出花来了!你见谁在大街上踩高跷的?” “还不都是怪你!”唐时玥飚泪:“你自己那么高,要是给我也生的高些,我根本都不用穿这个嘛!” 明延帝又气又笑,又叫她这个说法说的有些高兴,脸也板不起来了。 他就在榻边坐下,柔声安慰:“玥儿还小呢,长大些自然就高了,朕早就叫你吃药膳,你吃几筷就停,如今倒嫌自己矮了?” 皇贵妃叹道:“这孩子是幼时亏了身子,前阵子还落了水,面上看着精神,实际虚的很,还是该叫个好太医好生调理调理才好。” “对,”明延帝道:“朕叫张晓成过来,也是济世堂出身的人,服你的管。” 唐时玥这一次没有阻止。 她明明是走女王路线的,才不要长成三寸丁,谁见过有一米五的女王的?? 她当年能为了保持身材吃菜叶,现在就能为了长高吃药膳!女人就是这么拼! 明延帝又道:“朕挑两个太监给你,回头进出宫中方便些。”又向皇贵妃道:“你挑个老成些的宫人照顾她,朕给她的人,是从影卫里挑的,不怎么会服侍人。” 皇贵妃道:“我也早在想这事了,我想把琳琅给她。” “别,别。”唐时玥摆手,皇贵妃这两次来,一直带着这个叫琳琅的宫女,据说是从小到大一直跟着的,感情深厚,她可不想夺人所爱。 唐时玥道:“阿娘,我这儿根本没什么事,就做做生意,用不着多厉害的人,你那儿就不一样了,你把跟久的了老人给我,我也不放心你。” 皇贵妃失笑:“你小小人儿,净瞎操心,阿娘没事,有你阿耶在呢!”她瞥了明延帝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唐时玥道:“可是我真的不放心,我这儿都是明着来的,阿耶给的人会功夫,更好用些,宫里不一样,阿娘身边还是要有人照应着才好。” 皇贵妃微怔:“玥儿这话说的……怎么有点古怪?” 第315章 珍珠 唐时玥犹豫了一下。 皇贵妃就看出来了,轻轻抚摸她头发:“玥儿不怕,有话就说。” 唐时玥想了想,就挥手叫伺候的人出去,顾九行看了看明延帝,明延帝点头,他便也退了出去。 皇贵妃看了明延帝一眼:“玥儿要说什么?” 唐时玥正色道:“阿娘,阿耶,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你们说一声。”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我自从掉下黑水河之后,就时常做一些怪梦?阿耶说的扣子之事,我就曾经做到过,所以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是月儿小公主的转世……” 这个明延帝自然知道,点了点头。 唐时玥看着他,又道:“阿娘说,小公主是病死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是我感觉不大对。因为在我梦里,我听到了一个女人声音,她说我是一个‘一杀就死的小丫头’,我非常清楚的感觉到了她的恶意,我觉得我是被她害死的。” 两人齐齐愕然。 半晌皇贵妃才颤声道:“是,是一个女子么?” 唐时玥握住她手,轻轻点头,皇贵妃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声音?” 唐时玥道:“我会学人说话,你等等,我找找感觉。” 她在心里默默的酝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发出了森冷的声音“也不过是个……一杀就死的小丫头……” 皇贵妃猛然打了个寒颤。 她颤声道:“琳琅!琳琅!” 琳琅应声而入,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这边的房屋不比宫中隔音,她与顾九行守门,也是听到了这一句的。 皇贵妃喃喃道:“是谁?她是谁?” 琳琅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低声道:“奴婢听着……是,是珍答应。” 珍珠!对,就是珍珠! 初进宫时,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是琳琅、瑾瑜、琥珀、珍珠四人。 后来珍珠在永和宫背主爬了龙床,被皇贵妃厌弃,明延帝本是醉酒没认清人,醒后也是大怒,只封了个答应就扔到一边再没管过。 没想到……没想到啊! 他们一直以为小公主是突发急病,没想到居然是被人所害?? 皇贵妃捂着嘴哭出了声。 明延帝的脸色也是冷的可怕。 他半晌才道:“玥儿不用怕,此事朕会处理的。”他轻轻的摩挲着皇贵妃的背:“阿慧也不要着急,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唐时玥暗暗给皇贵妃点了个赞。 皇贵妃并不是个一昧柔弱的人,可是在这种时候,哭才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出手的也是皇上的女人,她查,远不如皇上自己出手,自己查。 唐时玥安慰了皇贵妃一番,等她收了泪,上了热茶喝了,才又摆手把顾九行两个人赶出去,一边悄声笑道:“看我逗他们玩玩。” 她就咳了一声,学着皇贵妃的声音:“琳琅!” 琳琅应声进来,福身道:“娘娘。” 她们施礼时,眼睛是向下看的,根本看不到是谁说话。唐时玥继续道:“没事,你出去吧。” 琳琅莫名,只能又出去了,然后唐时玥咳了两声,找了找感觉,又用明延帝的声音道:“顾九行!” 顾九行应声进来:“皇上!” 唐时玥道:“你可会唱歌?” 顾九行显然听出来一点不对劲儿,眼睛试着往上看,一边道:“回皇上,奴才不会。” 唐时玥用力扯明延帝,明延帝只得挡在她面前,然后两人唱双簧一样,唐时玥在后头扒着他肩,沉着嗓子道:“那你可会跳舞?” 顾九行一头雾水:“回皇上,奴才不大会……” “唉!”唐时玥道:“你太笨啦!那你出去吧!” 这一声叹气,顾九行听出来了:“郡夫人?” 明延帝感觉着背后小闺女又轻又暖的份量,心情好的出奇,笑骂他:“蠢材!连朕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顾九行这下子听明白了,利利索索的跪下,凑趣的请罪:“奴才该死!不过小公主这一手,也真是太厉害了!皇上您还亲自给她打掩护,也不能怪奴才笨啊!” 明延帝哈哈大笑。 其实唐时玥当然不是真逗她们玩儿,她主要是为了冲淡她们的印象,千万不要一想起那个“珍珠”来,就脑补她学的样子。 明延帝两人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两个太监,一个叫抱朴,一个叫抱拙,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而皇贵妃还是把琳琅给她留下了,说是旁人她不放心。 不管怎么样,她们待她,真跟亲的没差了。 唐时玥单腿蹦跶着送她们出门,然后微欣把她抱回榻上。唐时玥就叫琳琅:“琳琅姑姑,你坐。” 琳琅利索的行礼:“不敢当殿下这般称呼。” “应该的。”唐时玥打量了她几眼。 琳琅是从小跟着皇贵妃的,已经年近四旬,长相十分温婉,就是那种第一眼不觉得好看,但越看越好看的那种长相。 唐时玥问她:“琳琅姑姑,你不打算成亲么?” 琳琅道:“奴婢不想成亲。早年娘娘就曾问过奴婢,奴婢也是这么答的。” 唐时玥点点头:“我这儿跟宫里不一样,你乐意在这儿吗?” 琳琅道:“娘娘见殿下第一回,回宫之后便说道,要挑一个人来照顾殿下。她说殿下长于民间,又有本事,不喜欢拘束,不想入宫,那就先不入宫,只是身边没一个年长的人看着,娘娘不放心。便问奴婢与瑾瑜谁愿意来,是奴婢自己愿意的。” 唐时玥问,“为何?” 琳琅迟疑了一下,直言道:“一是为娘娘,奴婢是个笨的,只是平时服侍娘娘,这活儿谁都能做,瑾瑜向来聪明,有时候能替娘娘多长只眼,多长只耳,娘娘离不得她。二是为奴婢自己,奴婢五岁便进了孟府,一直跟着娘娘,如今年纪大了,想出宫跟着殿下松快松快。” 这话说的十分坦然,显然也是看准了唐时玥的脾气。 唐时玥就点了点头:“好,那你就留下吧。姑姑在我身边帮我打理身边之事,我更可以偷懒了。” 琳琅施礼:“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嗯,”唐时玥道:“我这儿规矩不多,旁的事也不用多说,只一条,任何事情都不许瞒着我,除非上头有命令在,否则,所有事情都要跟我说。” 琳琅点头应下:“是,琳琅记住了。” 第316章 三国杀 然后微欣把手里管着的东西交接给了琳琅。 她与微帛本是影卫出身,并不习惯当婢女,请示过唐时玥,立刻就把逶迤的裙子换了下来,两人一身劲装,又会功夫,以后出门也可以跟着了。 隔了一天,便宜师侄张晓成过来了,把完脉叨叨了一大通,然后就开了方子,据说要长驻她身边,不给她调理好,不许回宫。 又过了一天,丁九也回来了。 明延帝大约是怕她不够住,又赐了一个温泉庄子给她,唐时玥起先还说不要,我就要住霍家的庄子什么什么的,后来过去一看,就真香了…… 这美景,这温泉,这曲径通幽雕梁画栋的……而且因为温泉大,地气也温暖,主人房还铺了地龙! 于是她们就一起搬进了新庄子,明延帝亲自题匾“福寿康宁”,所以大家都称之为福园。 她崴了脚一时不能出去蹦跶,孟以求和盛齐就约了过来看她。 一进门,两人都是一副拼命忍笑的表情。 做为一个无比靠谱的人,难得办了这么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 幸好这两人都属于思维简单的物种,于是唐时玥无比和颜悦色的招待了他们,然后暗中吩咐,叫厨房做了水煮肉片,多多的放辣椒。 一顿饭吃下来,这俩人先是“你不是想毒死我们灭口吧”,然后是“啊啊啊好好吃再来一点”最后是“求送啊!我以后就指着这个味儿过了啊!” 等两人各自揣着一小包辣椒和菜谱回家的时候,果然把鞋的事情给忘了。 因为生意,孟丹随也过来了几趟。 真正用起来,丁九其实比夏余晖更好用。 丁九在文才上也许稍逊,但是其它方面触觉灵敏,长安人头熟,而且又大胆,跟孟丹随跑了几天,挑定了暖房和工坊的位置,又开始招工,有条不紊。 伤筋动骨一百天,唐时玥躺在床上无聊极了,眼看也快过冬天了,她决定把三国杀给蝴蝶出来。 除此之外,她还想弄台球…… 一般来说,台球是一个比较绅士的运动,适合青年中年和不太老的老年们,一边活动一边谈事情,而麻将更适合多人交际,就是那种想联络感情完全可以联络,要不想说话也可以专心打麻将的那种。 三国杀、纸牌之类的,都是比较闹腾的,不适合谈事情,她还准备把桌上足球机也蝴蝶出来,这是一个适合青少年的介乎雅俗之间的运动。 所有这些,加上原有的围棋象棋,她准备综合起来,做成一个大型的,以棋牌为主的娱乐场所。 于是等孟丹随再来时,她就问他:“孟大兄,你们孟家有做过棋社之类的生意么?” 孟丹随摇了摇头:“不曾做过。” 孟以求笑道:“阿兄你就是太老实,阿玥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想弄一个棋社,又懒的多操心,所以想跟孟家合作,你给整整呗!” 孟丹随一愣,然后就唐时玥给了孟以求一个“此言深得我心”的眼神儿。 孟丹随急笑道:“唐坊主想做,不管什么生意,孟家当然乐意。” 说起来这孟丹随也是一个妙人。 他生意做的大,自然不是个蠢人,只是孟以求是走花蝴蝶路线的,而他则是一脸正气,君子相十足。 他始终不会失礼叫阿玥,叫潘安耻度又太高,叫郡夫人会显得生份,所以他现在一直叫她唐坊主。 盛齐道:“为什么非得跟他们孟家做啊!我阿娘也有嫁妆铺子啊!” 唐时玥心说当然是因为皇贵妃姓孟啊! 就听孟以求道:“当然是因为阿玥跟我交情好!我们可是一起种过痘,一起坐过牢的生死之交!” 唐时玥咽住,咳了两声:“你说的对。” 她又问盛齐:“你阿娘有什么铺子?” 盛齐道:“点心铺子,胭脂铺子,全都有啊!” “哦?”唐时玥道:“那你下次来时,把东西带过来我瞧瞧。” 盛齐大喜,赶紧应了,唐时玥这才跟孟丹随说起她的想法。 台球和桌上足球,都已经交给玥工坊去制作了,现在主要是想挑一个合适的地方,要大,但不能偏,要闹中取静。 尤其台球这边,要幽静,争取每个房间之间隔的够远,安全性高,互相完全不打扰,甚至路也要有门道,想不碰到人的时候,一个人也碰不到。 其它地方这方面的要求就稍低些,但也要做到各有特点,除此之外,还要有供应的饭菜点心,有小憩的地方,甚至洗澡的地方,有休息的地方,等等。 孟丹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每一种要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全都清清楚楚,心里十分佩服,一一点头应了。 孟以求笑道:“知道了吧,跟着阿玥做生意,赚钱是赚钱,就是累……她的新点子太多了,这边还没弄完,那边就连上了。” 这纯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钱还有嫌多的? 孟丹随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三个人继续聊天,唐时玥想着弄三国杀,叫他们打听个画画好的,三人想了半天,也没有很合适的。 就在这时,抱朴拿进来一个帖子,署名是陈鸿大亮。 陈鸿来了? 唐时玥叫人请他进来,人都坐正了,忽然一呆。 等等?阿鸿字大亮?这不是写《长恨歌传》的那位吗??特别有名的唐代小说家呀! 北巡途中相处了这么久,她只叫他陈大人,还从没有问过他的字! 会不会是巧合? 等人进来了,唐时玥笑向他道:“陈大人,我一时还没顾上把你的书刊印呢,大人可是有新作了?” 陈鸿赶紧拱手笑道:“陈某不是为此而来,是听说郡夫人在此,特来看望的。也确实写了些东西,博郡夫人一笑。” 唐时玥含笑谢了,翻了一翻,为了凑合唐时玥的水平,他这两部文章都写的很白话,也挺长的,照唐时玥看,比那个传世的《长恨歌传》还好看。 唐时玥惊喜道:“特别好!我回头就叫人送去刊印!” 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过的应该比较拮据,唐时玥想着回头找由头给他送些钱粮,一边又笑问他:“说起来,大人可认得擅画人物的人?” 陈鸿道,“郡夫人要做画么?我还真认得一个,我有一个好友,姓周名昉(fǎng),擅画肖像,尤其擅长画妇人。” 周昉? 唐时玥喷茶。 《簪花仕女图》啊!这么有名气的画家…… 微欣赶紧上前给她收拾,唐时玥道:“他是不是字仲朗?” “郡夫人也听过他的名字?”陈鸿一喜:“他确是字仲朗!” 这才真的是名人了,逛景点都能看到他画的佛像,大名鼎鼎的“周家样”! 第317章 皇上不讲理 唐时玥总算确认了,这历史与她所知的,还是有一些共通之处的。 只是在唐朝时,不知道哪只小蝴蝶扇了一下翅膀,把赫赫扬扬的盛唐给扇短了,又把五代十国给扇没了,但是改朝换代之后,人还是那些人啊,仍旧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所以该出现的人,仍旧会出现的呀!顶多有先后之分。 唐时玥道:“我其实是要做个玩物,不用太厉害太有名的人。” 陈鸿一愣,然后才道:“郡夫人过奖了,仲朗虽擅画,却不怎么为人知……” 唐时玥听明白了。 这位目前还不算太有名气,正是盘剥的好时候。于是她眼晴一亮:“那就劳烦陈大人引荐了。” 于是很快,她就见到了周昉,周昉是一个娃娃脸的青年,看上去过的也有些拮据…… 说好的出身不错呢?是她记错了,还是因为改朝换代,有些东西也跟着改变了? 唐时玥脸上仍旧稳的住,跟他详细说了三国杀的打法,先付了一半的银子,叫他画人物肖像,然后又叫人给陈鸿也送了些银子过去,叫他继续写。 她这边优哉游哉,那边,晏成渊下朝之后,就去求见明延帝。 他是禁军统领,整个都城的治安都在他手里,所以,几乎是唐时玥一进长安城,他就知道了。 但是之前还好说,他只是知道“恩福郡夫人”来了而已,可现在皇上送了庄子,题了匾,这可不是北巡时施恩造势,这是明晃晃的为她撑腰。 皇上的立场是什么? 所以一进门施过礼,晏成渊便问:“皇上,是不是已经查到了?” 明延帝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他脸上淡淡的,一副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什么?” 晏成渊急道:“皇上!” 明延帝十分平静的看着他。 晏成渊亦大胆直视龙颜。 基于他对皇上的了解,晏成渊认为他一定已经确认了,否则的话,他不会毫不掩饰,也不会带皇贵妃去看她。但是……万一他又抽风呢?万一他只是看着长相相似,硬扯什么“父女天性”,所以才抬举她呢! 晏成渊急道:“皇上,臣想问那唐时玥,皇上可是查清楚了?她是不是……臣的女儿?” 明延帝不答反问:“朕可曾召过鉴玉司?” 晏成渊一怔,明延帝道:“朕从未召过鉴玉司,也没有召过你们。” 宫中有秘法,可以验出亲缘,因为皇族的族谱称为玉牒,所以叫鉴玉司。 明延帝说的也没错,他再想抢闺女,月儿也已经死了,他要验亲缘,还是要召他与孟敏的。 晏成渊默然许久:“那皇上可曾查到什么?” 明延帝冷然道:“你当年看到一块锁片,就认定晏亭月已死的时候,可曾想过去查?既然当时都不想查,如今,你的晏亭月不是在府中么!又来盘算朕的玥儿做甚?” 皇上摆明不讲理,晏成渊毫无办法。只能默然退下。 不能确认,他就不敢跟孟敏说。 晏成渊内心煎熬。 他出了宫门上马,拨马漫漫向外走,一路若有所思,并没留意到旁边有自家标志的马车。 马车里,晏亭月直到晏成渊走了,才敢冒出头来。 她这阵子过的很不好。 她被老王爷下令禁足,虽然有老王妃帮忙打掩护,可也只能是打着皇贵妃的名头隔三差五的出来,其它哪里都不能去。 而皇贵妃一直没见她。 她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情形,也不知道都城里那些个闺秀,是不是已经知道她被禁足,会不会有人怀疑皇贵妃不喜欢她了。 她只消想想这些人会有的样子,就觉得一肚子火! 可是她想尽了法子,也学着旁人给那些守门的人塞银子了,可就是见不着皇贵妃。 就在这时,婢女阿瑚却叫了一声:“小娘子!你看!琳琅!” 晏亭月一怔,急回头看时,就看到一辆马车进了宫门。 晏亭月急道:“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阿瑚猛点头:“婢子看的清清楚楚!就是琳琅!” 晏亭月微怔,“可那不是宫里的马车啊!再说,琳琅怎么可能出宫?”她迟疑了许久:“不管怎么着,这外头的马车,日落之前必得出来,到时看看就是!” 琳琅是进宫收拾东西,顺便跟姐妹们告个别的。 皇贵妃赏了不少东西,她直待到过午才往外走,走了没几步,赶车的人便道:“后头有车在跟着,车上有安王府的标记。” 琳琅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道:“不用管她。” 结果没过一会儿,那车就追了上来,大刺刺的拦在了车前,晏亭月跳下马车,急急的道:“琳琅!是不是你!” 琳琅皱了一下眉。 长辈贴身服侍的,本来就不同于普通下人,连乡野出身的唐时玥,都知道叫一声姑姑,这位,却一直是直呼其名的。 晏亭月也是有嬷嬷教的人,她不是不懂礼数,她只是觉得,她一个下人,不需要对她讲礼数而已。 琳琅下了车,折身施礼:“小娘子。” 晏亭月焦急的道:“你怎么在这儿?你要去哪儿?” 琳琅道,“娘娘把我给了旁人了,我现在便是要去见新主子。” “什么?”晏亭月吃了一惊:“那你以后都不入宫了?我要见慧姨,你先带我去见了她再说!” “小娘子,”琳琅道:“我的宫牌都收了,以后再不得入宫了,只怕帮不了你。” 晏亭月焦急无措:“你在宫中这么多年,难道竟没几个新朋旧友?” “纵有几个相识的,也不敢违了太子殿下的令谕,”琳琅道:“时辰不早,琳琅告退了。” 她也不行礼,直接上了马车就走,犹能听到后头晏亭月的声音随风飘来:“好不容易……结果竟是个没用的……也不知道……” 琳琅回去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唐时玥。 “挺好啊!”唐时玥笑眯眯的道:“我正愁没机会报仇呢,她就送上门来了。琳琅姑姑,你说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啊?” 琳琅毫不犹豫的道:“风光!” 她想起来就有些气愤:“娘娘那时不知道有多疼她,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她一拿到了,就去那些个聚会上炫耀,有一回皇上赐了娘娘一根九羽凤钗,那是只有皇后才能戴的东西,娘娘收着并不敢戴,却叫她硬拿了去,娘娘还特意叮嘱了,谁知她回头就戴了出去,叫御史参了,皇后借机发作了一场……最后娘娘足抄了一百遍佛经,这事儿才算是过去。” 第318章 抢走我的东西 唐时玥顿时就皱了眉,忍不住道:“她脑残么?” 琳琅呵笑一声:“她不过是想着,此物足可震惊诸人,纵有责罚,也到不了她身上罢了。” “真是……”唐时玥一时槽多无口,顿了一下才道:“除了风光呢?” 琳琅想了想:“美貌?” 她撇了一下嘴角:“有小殿下在,她自然称不上美貌!” “唉!”唐时玥叹了口气:“叫你这么一说,好没挑战性!” 虽然是这么说,但唐时玥也不嫌弃,就叫丁小眼:“等下次见她再出门,跟我说一声,我要跟她来个冤家路窄!” 她这边磨刀霍霍,那边晏亭月已经回了府。 这一次她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回来的时候都快酉时(17点)了,一进门,就迎头撞到了晏成渊,晏成渊连问都不想问了,直接叫人把她关回了房间,连晚饭都没有送。 晏亭月也豁出去了,拼着早饭也没吃,饿昏了过去。 老王妃知道之后,登时就心疼坏了,搂着晏亭月安慰。 晏亭月不住的哭泣,一边一声声的道:“祖母,亭月该怎么办啊!慧姨不见亭月了,她定是不喜欢我了,亭月真恨不得死了去……” 老王妃终于下了决心:“祖母豁出这张老脸,陪你进趟宫!!说什么贵妃,也不过是皇上一个妾室,我就不信她还敢将祖母也拒了!” 皇贵妃敢吗? 她还真敢。 正常来说,这种老臣家眷,又是亲戚,哪怕是要见皇上,也怎么都会给个面子,但是说白了,尊卑有别,这面子给是情份,不给是本份。 更何况这老王妃穿着诰命服,坐着品级马车,带着人赫赫扬扬而来……这就是一句话“倚老卖老”。 宫门口递了牌子进来,里头皇贵妃都无语了。 这位是真的糊涂。 太久没遇上事儿,真的连为臣为妇的本份都忘了么? 再者说了,这样逼上门来,就算真的逼她见了晏亭月,就真的是好事了?她要收拾晏亭月,有的是法子! 于是老王妃等了片刻,就见瑾瑜带着宫人过来了,老王妃扶着晏亭月的手下了马车,瑾瑜恭谨的见了礼。 老王妃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入宫都会赐坐肩舆的,见瑾瑜没带着肩舆过来,就有些皱眉,却压下不快,庄.容道:“不必多礼,走吧。” 瑾瑜并未起身,恭敬的道:“我们主子娘娘说了,一向思念您老人家的紧,也不知您老人家身子可好,盼着见一面呢!可是贵府上的孙女,是皇上下过旨申斥的,主子娘娘并不敢违了圣旨,也不敢背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心里遗憾的很,不如再寻个时间,再请王妃过来说话。” 话说的再好听,意思就一个。 你自己要来就来,带着晏亭月是不能进的。 老王妃的脸色变的十分可怕。 她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老祖宗,儿孙争气,又都孝顺,没人敢违逆她,就连皇上,见了老王爷也是十分尊敬的……她万万没想到,会被人当众落面子。 她怎么敢!! 她直气的胸膛气伏。 可是她再怒,也知道这里不是她能发脾气的地方,咬牙道:“你们主子……可真是好的很。” 她坐上车就走了。 皇贵妃扭头就把这事儿跟明延帝说了。 明延帝皱眉:“当真是越老越……”他摇了摇头,没往下说,只道:“无妨,你做的没错。” 老王妃一回到家就大发脾气,把晏成泽和晏成渊叫过来痛骂了一顿,口口声声“去叫皇上来评评理!” 皇上是你想叫就能叫的吗?! 晏成泽是晏成渊的大兄,他无奈的劝道:“母亲慎言!恩福郡夫人于国于民有功,亭月闹事闹的忒不是时候,挑北巡的路上闹腾,皇上怎么都不可能不发作,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冷一冷,待风头过去之后再说。” 老王妃怒骂:“什么见了鬼的郡夫人!皇上也是糊涂,竟为了一个外人……” “母亲!”晏成渊断喝一声:“母亲噤声!妄论上非,母亲这是要害死我与大兄么!” 老王妃也知道失言了,哼道:“不过是在自己家里说说!你倒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晏成泽叹道:“母亲,恩福郡夫人如今圣眷正隆,听说皇上曾带着皇贵妃数次亲赴农庄,又赐下了福园,赐御医入府长驻,连身边的管家都是护龙卫出身的,如此风光,可谓一时无两……” 晏亭月原本坐在祖母身后,用帕子捂着脸不住的哭泣,一听这话,登时就惊呆了。 她霍然站起,尖声道:“大伯,唐时玥来了长安城?” 晏成泽一愣:“对啊,听说就住在城外的福园之中。” 她死死的盯着他:“皇上和皇贵妃去看她了?” “对啊!” 晏亭月登时气的歇斯底里:“她竟敢!这个不要脸的贱.人!她竟敢找上门来!抢走我的东西!抢走皇贵妃的宠爱!贱.人!贱.人!我要杀了她!” “住口!”晏成渊一口喝住,冷冷的道:“你最好记住,皇贵妃宠爱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你长的像夭折的小公主!” “那又如何!”晏亭月尖声道:“我自然知道我不是皇贵妃生的,可是那又如何?小公主已经死了啊!皇贵妃只有我了啊!” 晏成渊沉声道:“她既然能为了小公主宠你,自然也能宠别人,这宠爱,本来就不是你的!” “父亲!”晏亭月悲愤难抑:“我才是你的女儿啊!我是晏家的人!那唐时玥不过一个贱民!如今她不但把我害成这样,还与我争夺慧姨的宠爱,你竟然还帮她说话!” 她一边说着,便泪如雨下:“你一直都不疼我,我不在乎,反正有祖母疼我,可是如今……我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你竟然不帮我,却帮着一个外人!” 老王妃心疼坏了:“我的囡囡哟……祖母的心肝儿,快别哭了!祖母心疼死了……” 她指着晏成渊:“亭月说的没错!你怎可帮着一个外人说话!我亭月可是堂堂的王府贵女,如今,竟被一个乡下泥腿子欺到头上,你竟还无所作为!你这也是当父亲的人!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亲,就马上叫人把她抓了来,好生教训教训!马上去!!” 第319章 帝王最喜欢的 晏成渊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说不通的。 他早该知道,跟母亲是永远说不通的。 不管跟她们说多少次,恩福郡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三品命妇,不是贱民……甚至就算她真的是贱民,有皇上皇贵妃的宠爱,也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皇上与他们的确是亲戚,可他是皇上!九五至尊!他们归根到底,只是臣子! 奈何她就是不懂,或者她只是不想懂。 她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早已经不知道什么叫低头了。 半晌,晏成渊才淡淡的道:“我不过一个臣子,不能左右皇上的决定,也请母亲多为王府想想,莫再一昧的宠着这个逆女,以免遗祸家族。” 他转身走了。 老王妃气的指着他:“你!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母亲!”晏成泽几乎焦头烂额:“且先息怒,其实阿渊说的并不算错……” “闭嘴!”老王妃怒道:“你也要忤逆我么?” 这话说重了,晏成泽只能跪下请罪:“儿子不敢。” 安王府鸡飞狗跳之时,唐时玥正悠闲的在家给皇贵妃做口红。 先把玫瑰花瓣挑出来,洗净晾干,细细的捣碎,然后用布过滤,去掉渣滓,只余下红色,上锅用文火蒸上半个时辰,杀菌的同时,把色调蒸匀,然后加精油,就成了“胭脂水”,可以直接用。也可以再烘成细粉,熬了蜂蜡,调匀之后倒进模具里冷却,做成固体。 她用的模具是手指粗的竹子。 这年头的手艺人精工细琢,把个竹筒雕的跟艺术品一样,里外都打磨的极为光滑,尾部雕花,然后唐时玥在花的凹处点上一点,豆粒大小,就是色号展示了。 盖子也是竹子所制,虽然口红管不能旋转,但是用的时候,可以从下头往上推,看上去还挺精致的。 唐时玥一共用了三种花,做了九种颜色。 说真的皇贵妃这个年纪这个气质这个肤色,最适合的就是大红唇,所以她主要就做了气场强大的红色系,以及三支装温柔扮娇弱时用的豆沙色系,其中还有两支加了极细的金粉。 做好了,就叫抱朴送进宫里去。 才刚洗了手,就听人报孟丹随来了。 因为她崴了脚,所以教做精油的事情就缓了缓,孟丹随这两天一直在跑她说的棋牌山庄的事儿。 可是她想要的,既不能太偏,又不能太热闹,占地还要大,最好还是现成的……就很难找了。 孟丹随挑了两处,她去看过都不满意,这趟他过来,犹豫的道:“唐坊主,我倒是看中了一处,只不过……有点麻烦。” 唐时玥就跟着他过去看了看。 这里据说是昔年安平侯爷的园子。 安平侯是在夺嫡之争时,站错了队,不见容于帝王,后来以结党营私等罪名被夺爵,之后家中又发现谋逆之物,抄了家,就留下了这个园子。 当年安平侯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在文人之中很有声望,这个园子据说也是造的美伦美奂,只是已经近十年没有主人了。 孟丹随给守园子的人塞了钱,两人进去转了转,唐时玥越看越觉得满意。 地方非常大,虽然脏乱,但看的出盖的时候加了功夫,并不破败,而且很多地方,那景致,完全就是现成的,稍微一打理就能用。 孟丹随道:“据说这园子盖成才一年,安平侯便出了事,到处都是新的。只是这园子据说盖的时候就出过些事,死了两个人,还有挖出兽窝什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没事儿,我最不怕这个,”唐时玥满意极了:“等我求求皇上试试。” 孟丹随欲言又止,唐时玥问:“怎么了?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孟丹随如今也知道她的脾气,就小声劝她:“唐坊主,我也瞧着合适。但毕竟是逆臣居所,做生意不过小事,失了圣心才是大事,你要慎重才是。” “哦,”唐时玥笑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拿来住的。” 不是她吹,她绝对是帝王最喜欢的那种儿女。 首先她有本事,值得宠,二来她有声誉/粉丝,必须宠,三来她是女子,可以放心宠,再说还长的漂亮宠的下去……综上,她自己都想宠宠自己了好么? 所以这种稍微出格的事情,完全可以多做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么! 于是等明延帝再来福园时,她立刻猫上去大献殷勤,一瘸一拐的,还又是接披风又是捧茶的,然后凑到他后头捏着两只小拳头捶呀捶。 明延帝早听下头人说了,假装不知,慢慢的喝着茶,唐时玥努力的捶了好一会儿,手都酸了,他也不开口。 然后她就等不及了,伸头过来,“阿耶~” 小嗓子又绵又甜的。 明延帝不是没有闺女,可是被小闺女撒娇,对于明延帝来说,是一个非常新奇的体验。 明延帝嘴角微弯,唔了一声,唐时玥是现代人,对于礼数本来就没那么忸怩,她仗着人小,直接挂上去:“阿耶最好了……” 明延帝笑斥:“多大人了,没规矩!快下来!” “我还没长大呢!”唐时玥真心觉得自己还是个宝宝:“我还小呢!我就不下来。” 明延帝笑着拍拍她手臂:“耍赖没人比的过你!说吧,想干什么?”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就是吧……你看看咱们长安城,明明是大晏的都城,居然都没有一个综合性的大型娱乐场所,这多么的不大国风范,多么的不气派?所以我想建一个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棋牌园,你说说这是不是刻不容缓?所以阿耶你身为天可汗,又身为有眼光的义商我……的阿耶,是不是应该支持一下?” 明延帝失笑着陪她玩儿:“那朕身为天可汗,身为义商的阿耶,应该怎么支持?” 唐时玥道:“你就把那个安平侯的园子给了我呗?反正放着也是放着,别人也不敢住,也就我这种忠臣孝女敢迎难直讨了。” 明延帝被她说的连连失笑,“也不是不可以,”他故意顿了一下:“只是,朕这个又是义商,又是忠臣,又是孝女的闺女,赚的钱是不是都收归国库呢?” 他本来是成心逗她,没想到唐时玥立刻道:“阿耶,你还别说,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她跳下来,眼睛晶亮的看着他:“所以,我决定,要把这个园子起名叫‘公益棋牌园’,也就是说,这里头的一部分收入,我要拿出来献给国家做善事!” 她一瘸一拐的跑到窗边,抓了几张纸过来,上头写着“公益棋牌园”、“公益游乐园”之类的。 第320章 可把我给聪明坏了 明延帝不由得感动。 看着小闺女晶亮的眼睛,他心头酸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傻玥儿,你有这个心就好,阿耶还不至于用你的银子。” “阿耶,你这就不对了。” 她小表情挺严肃,就在明延帝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大道理的时候,她说道:“银子这东西,还有嫌多的?你看你要是有万两金,做千两金的事情就可以很从容,你有万万两,做万两金的事情就很方便,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在,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就都可以从容的去做了!” 明延帝哑然。 他觉得这个闺女,真的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不能更贴心。 明延帝微笑着道:“这世上多少人,饱读诗书,食君之禄,却远不如我玥儿一半的见识。” “他们不懂没关系啊!教他们懂就是了!” 唐时玥道:“叫我说,这就是观念的问题,大家全都被‘盛世仁君’给惯坏了,一到出钱的时候,个个都想着占国库的便宜,想着大国泱泱,国库丰盈,为何要自己出银子?可是他们就不想想,这国库也是一文一文攒起来的,个个都想着往自己手里刨,终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明延帝微笑道:“那我玥儿有何高见?” “所以才要有一个出头鸟啊!我觉得我就很合适。”唐时玥笑道:“我做公益,公益是什么,公共利益,大众之利嘛!然后阿耶你弄个名头,来个‘公益基金’什么的,我的钱并没有直接进入国库,也没有给皇上花,这个银子,是用来做对大家对百姓有益的事情,省了有些井蛙叽叽歪歪……” 唐时玥越说越兴奋,站起来背着手装潇洒:“为什么说我最合适呢?我是百姓,我是女子啊!他们没办法来找我,找我我也可以耍赖,他们只能找阿耶,找阿耶呢,我还凑巧有点小名声,你那边也好说话……对不对!对不对阿耶!” 她拿小眼神儿觑着他,脸上写着“可把我给聪明坏了”。 明延帝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虽然她说的简单,但路子绝对是可行的,而且这件事的意义远大于实际。 明延帝笑道:“玥儿有这个心,阿耶着实欣慰。” 他一时感怀,搂过她后背轻拍:“待阿耶回去想想,再叫人来与玥儿说。玥儿放心,玥儿少赚的银子,阿耶私下给你补上。” “那倒不用!”唐时玥笑道:“‘父母在,无私财’,我的银子全都是阿耶阿娘的!阿耶以为我没学问吗?” 明延帝失笑出声:“是是是,玥儿说的对,朕的玥儿,是最有学问的。” 于是明延帝回了宫,与太子说了,太子又过来与唐时玥通了通气儿。 一家子暗搓搓商量妥了,第二天,明延帝就下旨把原来的安平侯府赏给了唐时玥。 唐时玥在太监的带领下,去看了那个园子。然后唐时玥当场表示,自己无德无才,不适合住这么好的园子,愿把这个园子贡献出来,为大晏百姓做一些贡献,开设一个游乐场所,然后把收入的三成上交国库。 太监自然说不能做主,然后唐时玥坚持。 此时“恰好”太子殿下经过,两人本来就相识,唐时玥便请求太子帮她提了“德善园”的名字,太子提完了字,才问她这个名字是何意,然后唐时玥就将陈情书送上。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自然是言不可轻发,如今园名都写了,只能暂且收下了陈情书,表示要回宫请示陛下。 之后明延帝下旨,表示朕不欲与民争利,但感于恩福郡夫人赤子之心,遂下旨,设‘德善金’,不入国库,专人管理,专用于民间善事善行。 恩福郡夫人又上陈情书,表示皇上啊,虽然是商贾之事,不敢惊动朝廷,但看在是做善事的份上,请皇上派个人来做“督查”吧。 明延帝应诺,着户部每季派人交割。 好一出君臣……不,君妇相得。文武百官还没来的及表示一下意见,这边事情就已经定下了。 文武百官都很茫然。 皇上啊,这可不是一份德善金的问题啊!你这么一整,你叫其它商家怎么办?尤其是皇商们该怎么办?跟还是不跟? 但皇上表示……此事本就是民间自发之事,若有向善之心,怎能阻其向善之门? 此事引发了好几个说法, 最主流的说法就是,皇上赐下这个园子,本来是施恩,也是警戒,然后唐时玥应该是听说这个园子是逆臣所居,于是就想多了,慌了,怕了。 然后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之计,化不利为有利,讨了皇上的好。至于太子殿下为何恰好经过……你说呢?人家可是福娘娘啊! 不少人还为此表示:福娘娘有急智,这个处理方式,其实是最妥当的。 这种猜想,看上去是最可能的。 不管福娘娘、太子还是皇上,全都占了一个巧字,没有人刻意要掏谁兜里的钱,全都君子的不行不行的。 只有北巡随行官员半信半疑。 但即使见过皇上和唐时玥相处的人,一般也想不到她们关系能好成这个样子,事先还套套词儿设个局什么的,顶多觉得唐时玥这是在固宠?皇上则是……顺水推舟? 都城商会的人也终于动了,通过孟丹随,给她下了帖子。 本来冲着玥坊二字,她初到长安时,这事儿就该办的,可是她毕竟是三品命妇,感觉不是一路人,所以就犹豫了。 如今,虽然她还是三品命妃,可是这事儿办的,触及到了大家的利益,怎么也得碰个面商量一下才成。 唐时玥兴致勃勃。并为此做了周全的准备。 她的脚还没完全好,就召了医女来,给她把脚紧紧的缠了几道,然后再穿上鞋,走路的时候就看不出来了。 她来回的走了几遍,出来冲孟丹随一挥手:“走!” 宫里明延帝忙完了,正想着出宫看看宝贝闺女,顾九行就上前禀报:“皇上,小公主今儿不在家,应了商会的请,去了庆和楼。” “什么!”明延帝顿时就怒了:“商会那些人,竟敢找她的麻烦?” 第321章 担心闺女的傻爹 顾九行都愣了。 心说我没说商会找她的麻烦啊!谁不知道恩福郡夫人极得圣宠,谁敢找她的麻烦啊? 顾总管急道:“皇上,似乎是孟丹随牵的线儿,就是普通宴请。” “你知道甚么!”明延帝瞪了他一眼:“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玥儿大义,让利于国,却叫这些人记恨上了!” 他气的来回打转:“都是朕考虑不周!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大胆!混帐东西!” 顾总管只能道:“皇上,天子脚下,他们胆儿再大,应该也不敢对命妇下手的。” 明延帝怒哼了一声,沉吟了半天,终于勉强的认可了这个说法:“他们只怕是欺玥儿年幼,又是女儿家,也不知要如何的言辞挤兑,软硬兼施!可恶!” 顾九行:“……” 唉,行吧行吧,跟担心闺女的傻爹,讲什么道理啊! 于是他就给皇上换了杯茶,明延帝只喝了一口,就啪的一声顿在了桌上:“你这老奴,竟连茶也不会泡了!” “奴才该死!”顾九行利利索索的请罪,又给重新泡了,明延帝喝了一口,才道:“叫晏成渊安排一队人,去庆和楼附近转转,若有不妥,立刻处理!” 顾九行赶紧应了,叫人去传口谕。 直等到未时末(15点),丁小眼才进宫请见,一见明延帝,便禀道:“主子说怕皇上惦记,叫奴才来跟皇上学一学。” 学一学?明延帝道:“怎么?” 丁小眼道:“主子说若不句句都学,怕皇上看不出她有多聪明。” 明延帝嘴角就带了笑:“那就学吧。” 据说近午时,唐时玥同着孟丹随、以及都城玥坊的赵则平,一起到了庆和楼。 庆和楼整个儿被商会包了下来,众人久候多时,她一到,众人便齐齐起身相迎。 唐时玥仍旧穿着男装,却并未刻意做少年声音,身后跟着的微欣微帛也是劲装的女子,阵势十足。 交际原则之一……愈上位者态度愈要谦和,反正来的大都是老头子,唐时玥的态度好极了,含笑拒了众人行礼,各自坐下,孟丹随这才为唐时玥一一介绍。 其实这中间有很多与玥坊和孟氏打过交道,或者正在合作的,彼此关系盘根错节,与当年在龙门镇的情况截然不同。 最关键的,现在她是老大! 所以唐时玥也不等这些老油条们试探,一上来就老实不客气的抓住了主动。 她满面笑容道:“幸好有孟大兄牵线,唐某才得与诸位前辈见面……唐某正有事情想与诸位商议,今日的东,还请各位莫要与我争。” 商会长:?? 好像是我出面约你的吧? 然后商会长道:“不知唐坊主要说何事?” 唐时玥含笑直入正题:“圣人隆恩,前些日子赏了我一个园子,太子殿下又恰好路过,帮我题了匾,是谓‘德善园’,诸位可听说了?” 呵,当然听说了,没听说咱们能请你么? 大家自然表示听说了,唐时玥续道:“这个园子大的很,且既然入了圣人的眼,自然要往好里做。我预备做的生意有很多,”她示意微欣把一个图纸放在桌上,指点着道:“我与孟大兄皆人单力薄,且此事毕竟算是个善事,所以我想诸位若有意,大家可以一起做。” 她这么一说,大家立刻纷纷站起,过来观看。 这是孟家找来的大师做出来,然后唐时玥再把她的想法嵌进去,除了各种棋牌之外,还有茶楼、酒楼、点心铺子,成衣街等等,一眼望去,包罗万象,极为繁华。 要知道,今天他们的目的,虽然说主要是为了试探将来的“德善金”,但对于这个“德善园”,可没有人怀疑它的生意会不好。 还是那句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冲这个政治意义,这个地方的生意就不可能不好,如今再一看规划图……妈呀,这地方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不想出去在这儿过几个月都成! 有人道:“唐坊主这是把后头的山也买下来了?” “是,”唐时玥笑道:“旁边的园子和湖也买下来了,既要做,自然要往大处做。我想做成一个以棋牌竞技为主,将‘吃住行、游购娱’全部包括在内的游乐园。” 众人纷纷赞叹,一边细看,一边激烈讨论。 这个地方可以怎么修,那个地方可以怎么做,瞬间就有了“这是自家生意”的自觉,做酒楼的免不得想着自家酒楼进去岂不是日进斗金?做茶楼的也是这么想的……当大家都这么想的时候,就是被利字牵着鼻子走的时候。 唐时玥也跟大家一起讨论,若是觉得有道理,还会拿笔在图上标注,表示“你说的对,咱们回头就改!”大家自然就更有主人的自觉了。 这一讨论就是个把时辰,等到告一段落…… 众人:“……” 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唐时玥一步一步,全都是计划好了的,哪会等他们醒过神来? 图纸看完了,她就把需要“竞标”的项目放出来,叫大家投标。 对,自“授权代理”之后,他们又从唐坊主口中,听到了新鲜词儿“竞标”、“投标”,还有什么标书…… 就比方你是开酒楼的吧,你想在德善园开一个什么样的酒楼,主要打算怎么做,菜系啊,服务啊,你的优势啊种种全部写进标书里,然后由她们来选最好的。 要知道,人总有一种心理,在一个东西上投注的努力越多,越无法放弃。 这个“项目”本来就是香饽饽,大家又刚刚经过了一番努力和思考,已经有认同感了,这个时候放弃,谁也舍不得。 而且人家说了,你如果有能力有本事,可以投好几个标,如果个个都好,说不定都会选你。 因为她无比诚挚的眼神儿,老狐狸们居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挂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 大家都表示回去一定会好好准备。 胡会长艰难的把话题拖了回来:“唐坊主,除此之外,咱们还想问问,关于朝廷这个“德善金”,咱们要如何应对?” 第322章 唐坊主的洗脑包 “应对什么?没有什么好应对的呀!”唐时玥微笑着道:“胡会长多虑了,你要是开个酒楼,弄个绣庄,与咱们这么大型的‘德善园’,如何能够相提并论呢?” 对啊!说的是啊! 这话一出,众人宽心大放,互相交换着欣慰的眼神儿。 唐时玥随即续道:“不瞒诸位说,其实我当时固然有忠君报国之意,却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大家自然停下来听她说。 她长叹了一声:“咱们做生意的,关起门儿来说句实在话,谁不知做生意难?黑的白的全都得照应到,一个不小心就是事儿。” 这话一出,众人大起知已之感,纷纷称是,还有人顺势倒了几句苦水。 唐时玥一脸认真的续道,“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我一个外来的小村姑,想拜菩萨都不知道要拜哪个门儿……所以我就想,这个天下,谁能大的过皇上?” “莫说皇上对我一再加恩,我感激涕零,再说皇上英明仁慈,爱民如子,我敬仰皇上,乐意把银子献给皇上,这样,我的靠山就是皇上了!我谁都不怕!” 众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真莽啊……” 可是静下心来一想,却又觉得有道理。 都城里关系错综复杂,但凡门路就没有不花钱的,像那种香上到了人调走了,或者供了张三得罪李四的事情……真是谁碰上谁知道,那叫一个有苦难言。 可如果直接抱皇上的大腿呢? 尤其是那些门路不广的人,如果献上收入的一两成,两三成,给这“德善金”,既扬了名,又讨了好,还得了庇护,不比乱投医好上许多? 占着这个“德善”在,旁人就算要伸手,也得掂量掂量。 不是皇商,胜似皇商。 大家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不少脑子灵的,都在想着……若要做,就尽快!越快越好!要不然等大家都做起来,就显不出自家了! 唐时玥看火候差不多了,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我说出来诸位不要见怪。”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大家当然表示不见怪。 唐时玥就笑道:“我在想,天子脚下,人才济济,才子更是多不胜数,但功成名就的还好说,年轻些的,流连声色犬马,名头可不好听。但我这是德、善、园啊!你在旁处一掷千金,那是败家,你在我这儿一掷千金,那是行善!” 众人:“……” 很好很强大。 洗脑一般的魔力…… 众人都以为就自己听懂了,别人没听懂,其实大家都听懂了。 这些玩儿的地方,最主要的客源是什么?纨绔啊!当然了,高官巨贾世家子弟缺一不可。 给他们一个名头,他们玩的时候,不是更有底气? “你在旁处一掷千金,那是败家,你在我这儿一掷千金,那是行善!”这句话真的是绝了!! 从这个方面来想,这个德善金的光环,绝对不能不占啊!否则别的地方全都是“德善”了,就你一个是奸商……那结果就比较呵呵了…… 这方面大家没了异议,就只剩下了:“唐坊主言之有理。只是这户部派人督查,总觉得有些担心吊胆。” 唐时玥微笑道:“其实我起先也没想到这一点,我连户部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众人会心一笑,觉得这位一点不端不装,确实是个好相处的。 唐时玥续道:“但是后来,我身边一个朋友跟我说,古往今来,银钱的事情最难说清,为钱反目的事情,数不胜数,所以为了未雨筹谋,不如示之以坦然。” “我一想也是,我本是实心实意,要将三成收入献上的,既然是真的,还怕查么?所以我才写了陈情书,请求户部派人来对帐。” 大家面面相觑。 唐时玥看在眼中,叹了口气:“其实我后来也有点后悔。” 有人道:“为何?” “我觉得家里有个官员在,有些胆战心惊,怕得罪了他,也怕家里有什么做的不对的……” 其实大家所忧的,一是这个人勒索刁难,另一个,当然就是打着欺上瞒下的主意,赚五千说一千什么的。反正目的都是不想让户部派人核对,于是纷纷点头附和。 唐时玥道:“大家放心,我知道大家想做善事,都是恨不得多给些的!咱们为心无愧,根本不需要户部的大人们来帮忙核对!等我再见到圣人……或者太子殿下,我就跟他们说!” 她心有戚戚焉:“质疑善心,这多伤人心哪!太子殿下一定会答应的!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于是宾主尽欢。 并且还约好了三天之内,大家都把标书投给孟丹随,五日之后,仍旧在这间酒楼,公布投标结果。 丁小眼这一番话,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 明延帝听的不住发笑,还赏了一杯茶,怕他口干。 旁人听不出来,可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些人枉称老辣,全都被唐时玥牵着鼻子走了! 明延帝笑道:“玥儿还有后招罢?” 丁小眼猛喝了一杯茶,一边笑道:“回皇上,主子说,她有好多的后招,但都得求皇上支持。” 明延帝笑道:“说吧。” 丁小眼道:“主子说,第一,她买了座山,没银子了,叫皇上偷偷接济她两个……” 明延帝失笑,一边道:“才不是还说父母在无私财?转头就跟朕要银子!朕早说这就是个口花花的小骗子,净会哄朕高兴!顾九行!取个五六十万给她!” 那你不也乐意被哄么! 一给就是五六十万两,这大方劲儿……顾九行连声答应着去了。 丁小眼笑着又道:“第二,主子说户部派员之事,她有应对,但她没有告诉奴才,说要写个密折,明儿再送进来。” 明延帝失笑:“密折?她还会写折子?这是朕昨儿夸她字长进了,就变着法子炫耀吧!” 丁小眼凑趣陪笑,一边又道:“主子还说,她忽悠那些人忽悠的是挺爽的,但要是将来,有人拿着去德善园当由头,迟到早退什么的,跟她可没关系,求皇上万万不要怪到她头上。” 明延帝哼了一声,笑骂:“操这闲心!怪不得不长个儿!” 他吩咐顾九行,把银票给他,一边笑道:“跟你们主子说,朕等着她的折子!要是写不出来,朕可要罚的!” 第323章 阿玥上奏折 唐时玥真的在家写折子。 毕竟没写过,她真的很想试试。 据说有很多臣子喜欢用上请安折子的方式刷存在感,连请安都能写折子,那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就不能写个折子呢? 做为一个强迫症,写错字……在她的认知中写成简化字并不能算是错字……总之人生之中第一封奏折,是绝不能写错字的,错了就重写。 于是写了一晚上也没写成。 早上下了早朝,明延帝跟顾九行要奏折,才知道还没写完,午时又没写完,下午明延帝终于忍不住来了。 来了就听说,她还在写。 明延帝笑的不行,正想进去看看,就听唐时玥在书房大叫:“别进来!啊啊,千万别进来!我马上就写完了!” 明延帝笑的撑着头,就真的不进去了,在小厅喝茶等着,又等了一柱香左右,唐时玥终于拿着奏折出来了,表情特别严肃。 明延帝正想接,唐时玥却把折子给了顾九行,顾九行也是个老狐狸,凑趣喊了一声:“小公主殿下有本上奏!” 明延帝忍着笑整整脸色,嗯了一声,接过了折子。 看的出是用了心的,字应该是这阵子写的最好的一次,错字也少。 明延帝先只是发笑,看了一会儿之后,又渐渐严肃起来。 关于德善金,她提出了一个想法,“明白榜” 也就是说,所有人捐献的金额,都会张榜公示,年底还会出大榜,而款项的支出,也要公示,多少钱,干了什么事,例如赈灾,并不能一句“某某地某灾”就过去了,要有细项。 比起明明白白的户部派员,这种方式,的确更高明,为君者也显得更有风度,更有“德善”之义。而力度却绝不比户部派员差,甚至会更好。 明延帝半晌才道:“准。” 他心里瞬间就有了一系列关于此事如何操作的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才道:“只可惜我玥儿不能上朝,到时,只能便宜太子了。” 一边说着,他又笑道:“玥儿以后,多上折子,朕有赏!” “不要了。”唐时玥道:“我以后再也不上了……我今儿写着我就想,我是有多想不开,明明可以直接跟阿耶说,我偏偏要写的。” 她撒娇的把手给他看:“阿耶你看看我手!” 她小手娇嫩,握笔的指节都磨红了,明延帝放下折子,帮她揉着,一边叹气:“不知道的还当写了多少,只这么几个字,就弄成这样。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拿写字当休息的。” 她道:“我是女儿家嘛!” 她把头挤在他膝上,蹭呀蹭的撒娇:“阿耶,写字好累人。” 她软绒绒的发散在他膝头,样子就像一只恋家的雏鸟,简直要可爱进人心里去,只看她这个样子,哪能想到她在商会上谈笑自若,运筹帷幄? 明延帝心头发软,大手轻轻按在她小脑袋上,另一只手还揉着她的小手手。 室中一片温软。 好一会儿,明延帝才笑道:“商会之事,阿耶刚刚听说时,还担心的很,不想我玥儿如此冰雪聪明,竟把这一干自负聪明的老狐狸都拿住了。” 唐时玥抬脸笑道:“阿耶,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人小,又是女孩儿,他们心里再怎么也是轻视的,一轻视,就容易上钩。” 她得意的笑了两声:“我还有后招呢!等到他们投标,自然有不中的,不中的,你说我会怎么办?” 明延帝笑道:“怎么办?” “不告诉你!”唐时玥自个儿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憋住,“要不我悄悄告诉你,阿耶不要告诉别人。” 明延帝点点头:“好。” 她就趴在他耳边一通嘀咕,然后两人一齐大笑。 顾九行站在外头,心里暗暗稀罕。 心说这位恩福郡夫人,才真真是天底下头一号的聪明人,这才多长时间?跟明延帝相处,真真跟亲生父女没差。 不,比亲生父女还好,明延帝竟如个女儿奴一般,天天儿想着,时时挂念着,妙在唐时玥对他和皇贵妃两人,也是一派孺慕,亲昵极了,这可真真儿是……上辈子的缘份了。 “这个方法,其实很简单。” 隔了两天,唐时玥带着孟丹随和丁九几个人,对投标的商户进行“综合评估”,一边这么回答。 丁九道:“是什么?” 一点都不意外的,唐时玥回答:“你猜?” 唉!丁九只能默默低头。 他们几人面前摆着数种东西,一个是标书,一个是这家商户的调查,包括靠山口碑财力声誉种种,另一个是相应产品的检测报告。 他们接着唐时玥说的,用加分减分的方式,对这些人进行评估,孟以求和盛齐也掺和着帮忙。 至于盛齐一直叨叨的,他娘亲的嫁妆铺子,实在太小了,都没进商会。 但盛齐和孟二这种,在唐时玥眼中,都是需要呵护的娇花,唐时玥想了想,就把之前弄的那个戚风蛋糕的法子写出来送他了,据说他们起了个名字叫福糕,铺子里卖的还不错。 总之,几人费了足足一天的时间,才每一种选出来三个,然后再按园区规划,同时各方面关系的平衡,来决定哪一家中标。 说真的,这个活儿真费脑筋,唐时玥最不喜欢干的就是这种操心的活儿,简直忙到头秃。 她说了不止一次:“丁九你一定要学会,下次你自己做,我是不会再来的!这样操心我会长不高!” 丁九只道:“知道了。” 等到授标会那天,唐时玥不但带了微欣微帛,还叫人把抱朴抱拙叫来了。 两人都有些紧张,唐时玥笑道:“不用担心,我不是要你们去打架的,你们只需要适时的亮个嗓就成了。” 两人瞬间懂了。 果然到时候中标的一公布,大家就闹腾起来了,唐时玥叫把打分的标准公布了,这些人还是闹腾。 然后抱朴就过来倒了个茶,抱拙过来送了个手炉…… 小细嗓子一亮,大家很快就老实了。 在外头混的,谁是傻子呢?敢闹腾的就是有后台的,有后台的人,习惯于估量别人的后台。能用太监的,只有皇族,她身边有太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的眼在这儿。 谁还敢闹? 然后唐时玥笑眯眯的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在山庄外头,湖边,还有一条路,若是大家乐意,可以在那边开店,只是需要自己盖,她就把那条路上,他们中意的商户也公布了。 这样一来,大部分人就得到了安慰,比起之前直接淘汰,这样的结果他们瞬间就接受了。至于余下的小部分人,怎么说呢,技不如人,势不如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怪不得她说挺简单,还确实挺简单的。 第二件事,德善金之事,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不会再派户部专员对帐了。 皆大欢喜。 之后,在德善园及其它几家分别献过德善金之后,太子上折子,提出了德善榜之事,皇上当庭允奏。 此事尘埃落定,真心做善事的自然欢喜,有投机思想的,也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这是后话。 第324章 拍马屁专业人才 经过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大家终于把唐潘安和唐时玥、玥坊和恩福郡夫人,种种身份全都统一了起来。 有不少人为了种种原因,暗搓搓的想来个偶遇…… 但唐时玥却忙起来了,根本没时间再逛街撩粉了。 德善园这边儿,并不是确定了人员就算了,还需要数次磋商,保证将来能达到她理想中的局面,这种“统一规划统一管理”的方式,对这些人来说很新奇,这是一种理念的碰撞。 这个过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真的说不通,只需要表示:“这是上头的意思。” 他们就老实了,不管懂不懂,绝对听话。 除此之外,还有精油坊这边。 这些人的好处是听话,坏处也是听话,她暂时还没有找到适合培养的人,一时撂不开手。 反倒是工坊这边比较顺当。 唐时玥来长安之后,给丁十八这边和黄守敏这边,分别都开了一个小小的动员会,除了正在做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台球和桌上足球之外,她努力强调了创新。 现有的,例如人力车和袜子机的改良,或者造出新机器,都有重赏,还可扬名。 然后其中一个匠人叫宇文丹的,据说是隋朝宇文凯大师的后人,他算是把链条的问题给解决了。 其实之前也试过很多方法,像玩具车那样不用链条其实也可以,就是费力,用轧带摩擦力不够,不时要更换,但当下的工艺条件,要生产出这么精密的链条确实不容易,手工细做,尺寸问题不容易统一,速度也慢,不利于推广。 所以这个宇文丹,他聪明的把车上的“齿轮”放大了些,链条也大了,但不厚,所以也不重,用模具烧了再连起来,齿轮位置略凸,可以在车上做成桌子……总之被他这么一改,整辆车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又轻便又美观,蹬起来也不费力。 唐时玥重奖了他,并把改良过的三轮车命名为“宇文车”。 宇文丹虽然一直说不敢居功,可是显然这叫他感激涕零。 然后她就去黄守敏那边,跟他说什么“虽然他们改良了人力车,改良的怎样怎样……但你们也不要着急啊,你们是有传承的人,大家都对你们寄予厚望,可以慢慢来啊……” 成功的刺激到了黄守敏,隔了几天,也弄出来一个手摇的织毛衣机。 整体是一个圆形,一圈都是齿牙,把线夹上就可以织,虽然看起来跟织袜子机差不多,但是可织的东西,可织的花样都多了不少。 唐时玥同样重奖了他,然后交到唐秀那边先试用一下。 之后她故伎重施,又去找宇文丹,跟他说“百工坊做出了手摇织机,但你也不要着急,我觉得你在齿轮这方面有天赋,不如专精此项,更容易有成就……” 然后她就把摆钟的内部结构图画给他了,至于如何实现走时准确?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你们慢慢研究吧。 目睹了这一切的外管家丁九,神情有点复杂。 之后,周昉周仲朗那边,也终于把画好的人物图送了过来。 唐时玥看了一遍,果然挺大晏的,就是那种胖乎乎的风格,但也算入乡随俗,于是认真的夸了他一番,付了银子,然后就是选纸选样,紧锣密鼓的刻版印刷。 马不停蹄的忙了十好几天,等明延帝再过来时,就发现她又瘦了一圈儿,脸上刚养出来的那点儿肉全没了。 明延帝大发雷霆,丁九丁小眼和琳琅微欣几个人,全都受了罚。 唐时玥怂哒哒,只能把事情能交的全交了出去,不能交的叫人送家里来。 她自己在家窝着,到点儿吃饭,按时睡觉,没事儿吃吃药,活的跟个老干部一样,唯一被允许干的活儿只有“写写字”和“玩玩罐子”。 当然了,还可以泡温泉。 这庄子里好几个泉眼,做成各种小景致,空出一个专给皇上留的,又空出一个专门她泡的,冬天泡个温泉,真是爽歪歪。 只不过衣服不能脱光,而且顶多泡两刻钟,琳琅就会来催,说泡久了人会乏,想在里头睡个觉那是不可能的事。 丁九轻伤不下火线,跪完一个时辰屁事儿没有,跑出去仍旧生龙活虎。丁小眼和微欣几人是练家子,也没事儿,只有琳琅,跟着她福没享着,先跪了一个时辰,隔了一天走路还有些不稳。 因为确实有点愧疚,所以这几天琳琅给她盛的药膳,唐时玥全都给喝了。 现在便宜师侄要她喝的药,在她的强烈抗议之下,全都制成了丸剂,还得注意不能跟吃的药膳冲突了。他和做饭的太监天天在一起叽叽咕咕。 说真的,她觉得药膳不算太难吃,做为一个比较口重的人,吃水煮青菜才是痛苦。 可就算不难吃,也架不住天天吃啊……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宫里的小太监,在哄人高兴方面确实有一手。 之前微欣微帛都是影卫出身的,并不擅长拍马屁,琳琅年纪大些,也不走那个路线。 唯有抱朴抱拙两个小太监,被送过来之后,估计是一直没机会表现,现在终于叫到身边伺候,这俩人一搭一档的就跟说相声一样,尤其那个抱朴,一张嘴就是段子,逗的唐时玥饭都能多吃半碗。 发现这一点之后,琳琅就开始多调他们在身边伺候。 这俩人名字虽然挺有味儿,其实也就是两个十五六的小太监,顾九行知道她的喜好,挑的都是长相顺溜的,看着都挺顺眼。 唐时玥有一搭没一搭的教他们炼精油,没想到却意外发现,抱拙在这方面还有点儿小天赋,教了一遍就敢上手,弄的似模似样,道理跟他说说也能明白个大概,这算是这几天唯一的小收获了。 于是她现在吃过饭就歪着,一边喝水吃点心,一边看着这两孩子折腾。 这个年代什么美人榻什么太师椅,全是木头的,硌死人,就没有一个歪着能舒服的,唐时玥从第一天就有些受不了了,极度怀念沙发……她折腾了几天,先折腾出一个靠背来。 就是那种“凸”型靠背,上头还加了一个头枕,累了可以向后靠一靠。 弹簧这玩意儿暂时弄不出来,海绵也难,她试了好几种东西,什么荞麦决明子稻谷壳,甚至还异想天开的用了丝瓜络,但都不太好,最后先用木头做架子,然后一层柏子一层丝绵,外头再用布绷好,试了试居然还挺舒服。 她打发人送进宫里给明延帝试用,一边又吩咐微帛:“你去跟阿秀说,我要一种东西,外头用有些松紧的布,缝成一个婴儿手臂粗的筒,里头用几十上百根毛线来塞满,不用塞到硬绑绑,而是软硬适中,你就说我要用来编厚毯子,叫她斟酌着弄。” 微帛应了,就去传信儿了。 其实弄出来也就是类似冰岛毛线的东西,可以用手臂当针直接编的那种,毕竟有弹性。 微欣从外头进来,跟她道:“主子,听小眼说,那位许先生昨日已经动身了,可能不几天就该过来了。” “真的?”唐时玥很高兴:“可算是考完了,我都想死他们了!” 唐时嵘这一回乡试又拿了一个案首,终于也成了“四元”了,据说在秦州被人称为小四元,而霍祈阳这次考了第十名,如今师徒三人全都有举人功名在身,只需要在都城待几个月,迎接来年二月份的会试就成了。 唐时玥问:“他们的房间和书房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全弄好了,”微欣笑道:“主子都问了好几回了,三个人住的地方,衣服器皿,外头的大书房和里头的小书房,全都弄好了,琳琅姑姑也去看过了,到时他们来了,若有什么要添减的再添减就好。” 唐时玥点了点头,正想再问,就见丁小眼跑着进来,一脸要搞事的兴奋:“主子,你猜怎么着?” 第325章 来啊搞事情啊 唐时玥立刻猜到了:“晏亭月出门了?” “哟!”丁小眼夸张的拍手:“主子可真是神机妙算!还真是她出门了,不止出门了,还冲咱们这儿来了。” 唐时玥瞪大了眼:“她要来找我?” 丁小眼摇了摇手:“应该不是,她守在小叶庄那边路口了,估摸着是想堵皇贵妃娘娘。” 来啊搞事情啊! 唐时玥立刻站了起来:“既然她送上门来,那我们就来个黄雀在后!” 她兴冲冲的去换衣服,琳琅问了问丁小眼,确认没什么危险,也没阻止,只吩咐抱朴抱拙跟着。 唐时玥过去的时候,还听到抱朴在吹:“要论嘴皮子,我真没输过!” 唐时玥就教育他:“不许骂脏话,不许撒泼,我不走这个路线!咱们要优雅的把人气死,懂不懂?” “懂!奴才懂!”抱朴眼睛贼亮。 这两天看她器重抱拙,他可有危机感了,终于轮到他擅长的,他无比踊跃:“吵嘴的时候,别人不生气才最气人,奴才明白!主子,您就擎好儿吧!” 唐时玥就带着人,悠闲的出去了。 她骑着她的小汗血马,一身华服,玉冠金带,拉风极了。 她这趟来时,因为新来的猞猁狲还没驯好,所以毛大虎也过来了,他跟她说,汗血马这种宝马,要养好,就要跟它同吃同住,水食都要亲手添,刷马也要亲手刷。 同吃同住她做不到,但水食是她亲手添的,连瘸了那会儿都没拉下,所以这会儿红包……红包是这匹马的名字。红包非常听话,简直如臂使指。 晏亭月确实守在小叶庄路口。 这些日子,到处都是关于恩福郡夫人的议论,什么德善金什么商会,哪怕不出府,都灌满了耳朵。 晏亭月每每听到,都恨的咬牙切齿。 可自从前几天老王妃的搔操作,晏成渊发了狠,在几个门全都放了亲兵,就算她求了老王妃出门,也会被亲兵挡回来,一步都出不去。 而且,她也已经想明白了, 皇贵妃毕竟是皇上的妃子,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也不敢违背太子的命令,这两个人都向着唐时玥,皇贵妃也不敢再见她。 所以说,什么二十年盛宠,什么母子相得,全都是假的! 只要摊上一个年轻的小妖精,男人们就统统昏了头,什么娇妻美妾,全都丢到了脑后! 只恨她姓晏!只恨她与皇上有亲! 否则的话,她也不介意向皇上献身……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毕竟,唐时玥只是一个低贱的商人罢了!如此粗鄙市侩之人,怎么能跟她比?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跟皇贵妃见一面。 自古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 皇贵妃此时被相公儿子双双背叛,也不知是如何的有苦难言,她这时候凑上去,说两句贴心话,皇贵妃一定极为感动,明面上纵然不做什么,私底下也会照拂她。 慢慢来就好! 要是唐时玥知道这位脑补了什么东西,一定会哭笑不得。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有些人,就是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然后再得出属于自己的结论。 她就不想想,如果皇贵妃真的不乐意,那她又怎么能在这儿等着皇贵妃呢?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所有事情从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恶者见恶,婬者……见婬。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路口。 忽听到一阵阵沙哑的兽嘶,赶车的车夫和随车的小厮叫了一声妈呀,下意识的扭头就跑。 野兽的咆哮声越来越近,最后绕车而行,不住的嘶吼着,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味道,猞猁狲忽然人立起来,爬向了车壁。 马车整个摇摇晃晃,还夹杂着爪子刨动木头的吱嘎声,车门也是摇摇欲坠。 马车里的晏亭月和婢女阿瑚吓的腿都软了,晏亭月颤声道:“门!你去堵住门!” 阿瑚哭道:“婢子……腿走不了……” 晏亭月直怕的头皮发乍:“废物!快……快去!不然打死你!” 阿瑚一边哭,一边爬着去堵门,手都碰到门板了,忽觉一阵风声,门口探进来半个兽脑袋。 阿瑚一声尖叫! 下一刻,便听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道:“剑影!剑舞!回来!” 两只猞猁狲应声而回,咆哮声渐渐远了。 随即,远处换了一个略年长的女声:“家中兽儿顽皮,车里有没有人?没吓到吧?”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 死里逃生,阿瑚吓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跪在车边哭,微欣就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没事了。不用怕,我们家的兽儿不咬人的。” 唐时玥的声音,晏亭月记的清清楚楚! 她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怕都忘了,站起来,一脚踢开阿瑚,跳下了车,指着她怒道:“你竟敢纵兽伤人!” 时隔短短两三个月,两人的情况,说句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唐时玥骑在马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抱朴张口就道:“这位小娘子,你会不会说话呢?什么叫纵兽伤人?这里是我们主子的地盘儿,我们主子养的兽,爱在家里跑跑怎么了?倒是你们,没缘没故跑别人家里干什么?鬼鬼祟祟的,难怪兽儿把你们当贼抓!” 说的好!唐时玥暗暗给这位点了个赞! 晏亭月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抱朴的声音又高又细:“谁不知道万岁爷把福园儿赐给我们主子了?这整座山都是福园的,你从过了那边儿的石头沿子,就是进了我们主子家的大院儿了,这上门不说送礼吧,你起码也递个帖子,这才是做客的礼数,你们倒好,杵大路上跟个门神似的,要不是我们主子出门恰好看到了,你们还搁这儿收拦路费是怎么着?” 噗哈哈哈! 唐时玥内心又怒赞了三百下! 晏亭月气急:“你!狗仗人势!” “诶!”抱朴道:“你这人怎么还出口伤人呢?我可告儿你啊!你面前儿站着的,是圣上亲封的恩福郡夫人!不知者不怪,现在我已经跟你说了,还不过来见礼!” 晏亭月大怒道:“什么狗屁的恩福……” 她拼命的咽住了后头的话,双眼恨毒的看着她,半晌,才慢慢挺直了身体,摆出了一个贵女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她一字一句的道:“唐时玥,你见到我,就不心虚么?” 第326章 赝品凭什么看不起赝品 唐时玥挑了挑眉。 她还以为这位是真没脑子,没想到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当初在秦州,她觉得不需要用脑子罢了。 抱朴喝道:“大胆!竟敢直呼郡夫人的名字!” 晏亭月傲然道:“我乃安王府的孙小姐,晏统领的女儿!” “原来如此,”微欣就一脸宽容的道:“既是安王府的人,那就只行福礼,不用下跪了。” 晏亭月又忍不住露了怒色,眼睛都要瞪的脱眶了,咬着牙想说什么,又拼命的忍住。 她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唐时玥!你别以为巴上了皇上,就能在我面前嚣张!” “哦?”唐时玥呵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用皇上还压不了你是吧?那等我回头问问皇上,得用什么才能压的住你?” 晏亭月又惊又怒。 她再蠢,毕竟长在天子脚下,知道有的话犯忌讳。 但她也真的没想到,唐时玥这么莽,居然敢不买禁军统领的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难道她不知道,在都城生活,是绝不能得罪禁军的么? 晏亭月气的声音都在抖:“唐时玥,你这分明是欲加之罪!我……我不跟你说这些!我就问你,你怎么敢见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一切是怎么来的!” 唐时玥一脸吃惊的道:“啊?” 晏亭月冷笑一声,微微抬起下巴。 然后就听她道:“本来就不想见,送客!” 卯足了劲儿,准备继续开喷的抱朴,险些没笑劈叉。 说真的,自家主子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吵架方式,还带跌宕起伏的,不小心真能把人憋出个好歹来。 晏亭月的脾气本来就差,登时气的两眼冒火。 她嘶声道:“贱.人!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竟敢抢我的东西!也不看看你算什么玩意儿!你可知我才是皇贵妃最宠爱的人!你不过一个贱民,竟妄图左右逢源,狐媚子勾搭皇上,又仗着皇贵妃宠爱我趁虚而入,你凭的是什么!不就是仗着与我长相相似,你算什么东西,我才是晏家的人……” 她疯癫一般滔滔不绝。 但毕竟是王府贵女,没有太多的污言秽语,反而句句都是真材实料。 唐时玥眯眼听着,直到她说完了,她才点点头:“所以,姓晏很了不起对不对?” 晏亭月狠狠的看着她,一边还在剧烈喘.息:“传自我大晏太祖皇帝的姓氏!自然了不起!” “嗯,”唐时玥淡笑:“不姓晏的就全是奴才秧子对不对?” 晏亭月道:“对!” 唐时玥道:“你觉得当一个赝品是不是很不要脸?” 她双眼一瞪:“呵!你说呢!” “可是据我所知,你之所以受皇贵妃宠爱,正因为你是一个赝品啊!你本来就是月儿小公主的替身,一个赝品……”她看着她,慢悠悠的说完:“凭什么看不起赝品?” 晏亭月脸色微变。 怒到发热的头脑也清醒了些。 她万没想到,唐时玥居然也知道月儿小公主的事情,难道皇贵妃居然连这个也跟她说了? 皇贵妃是不是真的已经把唐时玥当成了新的替身?不再需要她了? 晏亭月一下子就慌了,她尖声道:“我要见皇贵妃!我要见皇贵妃!” “哦!”唐时玥耸了耸肩:“你要见就去见啊,跟我说干什么?” 正当大家以为她就走这个路线的时候,就见她贱兮兮的笑了笑:“是不是连宫门都进不去呀?呵呵呵……” 就连已方队友,都觉得她这个“呵呵呵”实在是太遭人恨了。 晏亭月当场就气疯了,又开始疯狂咒骂。 唐时玥还小声跟微欣交流:“你不觉得就跟斗蛐蛐一样么?一撩就动,一撩就动的……” 微欣:“……” 所以说呢,就算再有心机,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也是白费。 心理学本来就有情绪扰乱法,人在情绪被调动的时候,智商会大大下降,用这种方式对付晏亭月这种人,万用万灵。 唐时玥抓紧机会现场教育:“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不要随便生气,生气的时候,你就会使出真本领。这样,别人就会知道你的真本领不咋滴。1” 众人只能受教。 于是等皇贵妃到的时候,老远就听到晏亭月泼天大骂,而唐时玥一行人站在那儿,好像毫无还口之力。 皇贵妃当时就怒了。 说真的,摊上这样的皇亲国戚,真的糟心。打吧,打不得,骂,又没法骂,整个一滚刀肉。 她扶着瑾瑜的手下了车,怒喝道:“住口!” 晏亭月周身一震,骂声骤停。 唐时玥就站在她对面,清楚的看到了她下意识的整理神情,然后她转身,大哭着道:“慧姨!!” 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就想扑进皇贵妃怀里去。 早被太监挡住了。 晏亭月就势跪在了地上,哭道:“慧姨!慧姨!您不疼亭月了吗?亭月这些日子想你想的紧,日日去宫门,只盼着能见慧姨一面,亭月一直担心慧姨……” 唐时玥是真觉得,认知被刷新了。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简单的人,晏亭月这一哭撕心裂肺,要不是看到她刚才的神情变动,一定会觉得,她对皇贵妃是真心的。 她走过去,无声的施礼,站到了皇贵妃身边。 皇贵妃握住她手,拍了拍她手背安慰,神色沉沉。 毕竟是疼了这么多年,皇贵妃缓缓的道:“你在秦州犯下了什么错,你可想过了?” “我错了,我错了!”晏亭月哭道:“我不该对付唐时玥,我不该叫娘娘为难,我知道皇上喜欢她,太子也喜欢她,我不该惹她的!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与她做对……” 唐时玥:“??” 嘛玩意儿? 她发现这位长了个宅斗脑子,不管什么事儿,她都会从家长里短男男女女争风吃醋的角度去理解。 皇贵妃脸上仅有的一分不忍,瞬间就没了。 她冷然喝道:“够了!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管是之前,是现在,是秦州,还是长安,你从来都没想清楚,你做错了什么!” 晏亭月大哭道:“慧姨,亭月笨,请慧姨教教我吧!慧姨不是一直很喜欢我的么!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不会不理我,不管我的,你还说你最疼的就是我了……慧姨,亭月从小就视你如母,你若是不管我,亭月就再也活不下去了啊!” 唐时玥凉凉道:“那你还可以去死啊!” 第327章 全是你自己作的 晏亭月连哭声都顿了顿。 她是真的觉得她蠢,当着皇贵妃的面儿这么说别人,也不怕皇贵妃觉得她恶毒? 她都不敢! 她震惊的抬头,就见唐时玥一脸挑衅,毫不掩饰,而皇贵妃却有些无奈似的,嗔怪的瞥了她一眼。 两人站在一起,愈觉得相貌像的出奇,尤其那双眼……那种流转之间天然生就的神韵,是她模仿了十年都不曾像过的。 晏亭月忽然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叫人震惊的事情,一时竟是哭不下去了。 随即,皇贵妃缓缓的道:“晏亭月,本宫之前容你入宫走动,是因为你长的像夭折的小公主月儿,而非你晏亭月,你可知?” 晏亭月喃喃道,“我知。” “好,本宫也算是疼了你十几年,这十几年里,本宫待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晏亭月惊觉不妙,尖叫道:“慧姨!” 皇贵妃冷然道:“但本宫万万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不识大体,是非不分、丧心病狂、草菅人命,忘恩负义之人。算本宫瞎了眼,从此之后,本宫不想再看到你,你也不要再在外头打着本宫的名头行事,否则的话,莫怪本宫不讲情面!” 晏亭月渐渐从失神的模样里醒了过来,又惊又怒又怕,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捏着拳。 皇贵妃长吸了一口气,又续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若不懂,叫你爹娘找个夫子来同你说说!你也莫要再来找恩福了,就算没有恩福,你这样的人,本宫也宠不起!本宫怕宠到最后害死自己!” 她没容她开口:“还有,以后若再见本宫,要谨守礼仪!不可再有逾矩!” 琥珀上前一步,朗声道:“晏亭月,可听到了,以后见了娘娘,要行礼,称娘娘!” 她冷笑一声,续道:“奴婢斗胆,多说两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真心从来都耗不起!娘娘如何待你,你又是如何待娘娘的?这么多年,你可想过娘娘半分,可送过娘娘半根针半块点心?娘娘当年,一个月招你入宫三五回,后来已经是一个月一回,两个月一回……当其时,可没有恩福郡夫人!你也该多想想才是!” 唐时玥在旁边总结:“你有今天,全是你自己作的!懂了没!” 她摆明拉仇恨。 皇贵妃无奈,也不再多说,拉着她徐徐往前走。 晏亭月听到琥珀的话,顿时就震惊了。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发现,原来皇贵妃对她,早就淡了!她居然一直都没有察觉! 等回过神来,她们已经走了。晏亭月爬起来还想跟上,就见两头猞猁狲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晏亭月不敢再跟,大声哭道:“慧姨,你这是养虎贻患啊!须妨小人反咬一口啊慧姨……求慧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莫叫亭月忧心啊!!” 她大哭着这边叩头,其状简直哀婉诚挚极了。 可惜并没有人动容。 琥珀气的直跺脚:“还敢这么叫!我就怕她装糊涂,特意把话点明了,她还明知胡犯!” “她仗着姓晏罢了,”宫女玲珑道:“她知道娘娘再生气,也没办法对她怎么着。不这么叫,如何显得特别?” 琥珀越想越气:“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心机手腕!以前可从没看出来过!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玲珑碰了碰她,她才勉强忍下去没再说。 皇贵妃也是气的脸色发白。 其实这个时候,就连唐时玥也没弄清楚她们的怒点在哪里,只能随口岔开:“阿娘,你们来的可太是时候了,你一来,我简直扬眉吐气,不战而胜!” 皇贵妃也笑了,点了点她:“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你可听过?非得多说那几句话做甚!” “诶!”唐时玥摆摆手:“阿娘别担心,我跟她本来就有仇,她恨我恨的不行,我也讨厌她讨厌的不行,不在乎多一点儿。” 琥珀笑道:“娘娘担心小殿下,想把仇恨往自己身上拉,可是小殿下也担心娘娘呢,也想把仇恨拉到自己身上呢!你说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争的!”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皇贵妃笑着道:“玥儿,你与她,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时玥就把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说到猞猁狲,还忍不住哽咽。 她跟她道:“阿娘,反正晏良筹和晏亭月,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嗯!”皇贵妃搂着她轻拍:“我玥儿受苦了,竟叫那土匪丫头这么欺负!” 唐时玥并没在意皇贵妃说的土匪两个字,只道:“毕竟是晏家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与阿耶不用管,阿娘不理晏亭月,我就出了一口气了,其它的,看机缘再说。放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皇贵妃猜度着明延帝的意思,还一直没有跟唐时玥说她的身世,也就是说,很大可能她才是真正的晏亭月。 但也不愿她与亲生父母交恶,就委婉的道:“其实晏良筹,晏亭月,都是糊涂东西,不算什么。晏家最重要的,是晏成渊。晏成渊这个人,刚毅正直,还是不错的。” 唐时玥不以为然:“也没感觉多正直,我们北巡时吵架,他骂不过我,还偷偷找了个御史来骂我呢!伪君子!” 皇贵妃一愣:“真的?” “当然是真的,”唐时玥道:“不信问阿耶。” 皇贵妃回宫之后,还真问了。 明延帝笑的险些岔了气。 他跟皇贵妃道:“玥儿聪明绝顶,但在朝事上是不大通的,她是真心实意的以为余成是成渊指使来的,当着朕的面,就一个劲儿的瞪他。”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笑:“成渊这个脾气,也不解释,这个黑锅,他是背定了。” 皇贵妃简直哭笑不得:“皇上,闹成这样,将来……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明延帝冷笑一声:“要朕说这晏成渊,有时也是真糊涂!重恩重义是好事,但也得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当年的事,若是叫朕遇到,不管怎样都要查个水落石出!他可倒好……呵呵!” 他没再往下说,又拍拍皇贵妃的手:“你也不用担心,朕虽没同他说,但也没阻止他们见面,长安城就这么大,将来,自有相见之日,看他们一家子的缘份罢了。” 皇贵妃缓缓点头。 她想起珍珠,自从那天从庄子回来,先是珍珠身边的嬷嬷丫环没了,再之后珍珠也不见了,但直到现在,明延帝也没有跟她说查到了什么。 难道还牵扯到了不能动的人? 第328章 滚滚 晚上唐时玥想起来问琳琅,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儿,然后也无语了。 怎么说呢,人跟人相处,要想往好了处,其实也就两种方式,一种是用“心”,一种是“用心”。 也就是说,你要不就真心实意的以诚待人,要不你就花心思去用心讨好……可是晏亭月全都没有。 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伸手,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皇贵妃的宠爱带来的好处,却从来没想过回报,甚至都没想过花心思去讨好和稳固。 唐时玥自动忽略了这里头也有皇贵妃的纵容,她就觉得这人简直太特么的傻逼了,一个土著,脑子里居然没有尊卑上下,没有皇权威严? 她不翻车谁翻车? 也难怪皇贵妃生气,后宫也算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了,在别人眼中,却是一个根本不用花心思,随随便便就能应付的人? 啧啧! 本来这只是母女俩联手打了个怪,但是唐时玥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明延帝就派人给她送来了一对小兽。 唐时玥还以为又是一对猞猁狲,一边叫人去叫毛大虎,一边过去看看,还没到,就听到毛大虎大呼小叫,再一看……唐时玥的下巴掉了下来。 她瞪着眼前的一对黑白团子,做梦一样问丁小眼:“你刚说皇上给了我什么?” “食铁兽啊!又叫白熊!”丁小眼以为她没见过,就道:“这玩意儿啃竹子咔咔的,牙口利害着呢!” 唐时玥一下子捧住脸,无声尖叫。 啊啊啊!她一定是穿越者中最最牛批的!养滚滚!大.熊.猫!这特么可是国宝啊!就问谁能这么牛批!家里养大!熊!猫! 其实滚滚还是挺凶猛的,又是刚来,她在毛大虎的帮助下,才能撸上几下,然后郑重的宣布,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滚滚黑,一个叫滚滚白。 唐时玥沉迷撸滚滚无法自拔。 一直到孟丹随急匆匆过来找她,说是精油出了问题。 孟丹随知道她在静养,没大事儿是不会过来的,所以唐时玥二话不说就去换衣服了,出来上了马车,才问:“怎么回事?” 孟丹随骑着马,在窗外道:“是永康长公主,今上的皇姐。她说是用咱们的金银花精油,脸上起了一片片的红斑,派府里的方管家过来问罪,说是咱们的精油害人,掌柜的就抬出你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触怒了他,然后方管家就坐下不走了,说想要个说法。那时店里有不少贵妇贵女,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理……” 他连连叹气:“也不知究竟怎么回事,我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理?” 唐时玥问:“这位永康长公主为人如何?” 孟丹随也顾不上忌讳,低声道:“据说还是和善的,不太听到她的消息。” 微欣跟在她身边,小声道:“永康长公主为人通达,看的开,人也和善,从不多事,但真要惹到她头上,她也是很较真的。总的来说,”她声音更小:“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人。” 唐时玥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她不会刻意为难玥坊,也不会受人指使为难玥坊了?” 微欣和孟丹随都无声点头。 唐时玥续道:“她买了多久了?” 孟丹随道:“大约半月之前,据说一直在用。” 唐时玥点了点头。 金银花精油,本身就是一种不易过敏的精油,她调的稀释比例也是极温和的,就算过敏,也不可能用这么久突然过敏,这事儿有蹊跷。 唐时玥道:“精油没问题,长公主也不会刻意为难,所以就只余下了一个可能,有人在精油里头动了手脚。” 孟丹随欲言又止。 怕的就是这个啊!长公主府的事,他们不能说,也不能查,根本说不清楚,这个黑锅……只怕是推不掉了! 几人已经迅速赶到了孟氏香坊。 香坊开在东市,老远就看到外头聚着一些人,看衣着大多不是寻常百姓。 孟氏的马车一到,众人就都回过头来。 唐时玥跳下了马车。 她身上的衣服是皇贵妃亲手做的,真的是低调又奢华,极配合她的气质,她一出来,环顾一圈,周围就静了下来。 人群让开一条路,唐时玥向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香坊掌柜急迎了出来,唐时玥且不忙问他,先向后头那中年男人施礼:“这位就是方管家吧?” 其实在某些时候来说,晏亭月说的没错,姓晏的本来就高高在上,即便只是一个公主府的管家,也可以对她这个三品郡夫人摆脸色。 但人家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并不会站在上头不下来,她这边礼一施,那方管家便就势起身,迎了过来,好像刚刚看到她似的:“不敢,方某见过郡夫人。” “方管家千万不要多礼,是唐某来迟了,累方管家久候。”唐时玥虚扶住,一边道:“这事儿,我听孟大兄说了,我先说说,方管家听听可有不对之处。” 方管家点了点头。 唐时玥道:“半月之前,长公主殿下买了咱们的金银花精油,买了之后就一直在用,但是昨日,忽然出了问题,可对?” 方管家回头示意,一个婢女模样的人上前一步:“正是。” 唐时玥其实是说给围观群众听的,就向她拱拱手,又问:“公主殿下可还用了旁的什么?” 那婢女道:“公主殿下如今年纪渐长,并不爱用妆,昨儿晚上只用了贵坊的精油就睡了。”她冷冷的打量了她几眼:“就算数到昨儿早上和午间,也只是一些平日用惯了的膏脂,只有贵坊的精油是新入的。” 唐时玥一听她这句话,就觉得心头一定。 听听这口吻,人家真的是有什么说什么,根本没有刻意说别的都没用之类。所以,今天公主府就是来讨公道的,还真没有要故意为难的意思。 唐时玥向她微微一笑:“多谢。” 她又道:“不知那精油,可带来了?” 那婢女不由得一瞪眼:“公主殿下还冤了你们不成?你当这是大理寺审案子呢,还要个人证物证!” 第329章 长公主 唐时玥微笑道:“这位小娘子,唐某自然不是不相信长公主殿下,只是,女人家用在脸上的东西哪有小事,既然出了事,唐某一定要查问清楚,否则的话,这店中的贵客和长公主殿下,又有哪个能安心呢?” 她不说她为了生意,反倒说为了贵客和长公主。 她本穿着男装,仪态优雅如少年,这一笑一说的,那婢女脸上也有些板不住,半晌才道:“不曾带来!殿下只是吩咐我们来问问!” 唐时玥微笑道:“那,可否请这位小娘子回府取来呢?” 那婢女又瞪了她一眼:“你……你就不怕殿下怪罪!” “小娘子多虑了,”唐时玥微笑道:“长公主殿下向有贤名,无人不知,怎会为此怪罪我?我还斗胆想请殿下出来,为我主持公道呢!” 话音未落,便听一人缓缓的道:“真是伶牙俐齿,那本宫还真想见见你这个公道在哪里!” 随着这声音,一个妇人被人扶着,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唐时玥含笑迎了上去,神情自然又熟络:“劳动殿下亲自前来,是恩福的不是,还望殿下看在恩福年幼的份上,莫要与恩福计较。” 永康长公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会。” 其实唐时玥并没看到她来,但是她感觉她在。 因为,怎么说呢,一般越是世家大族,越重规矩,除非家世相差太多,否则都是对等来招待的。 例如说这边派了个丫环,那边就不能派管家接待,这边只是一个管家,那边最多派个少爷不会派家主,如今她一个郡夫人上门了,若是长公主仍旧叫管家与她对答,那失礼轻狂的就是她了。 她相信但凡明白她“恩福”两个字是为何而封的人,都不会留这么大一个把柄给她,更何况是一听就行事谨慎的长公主。 长公主果然来了。 唐时玥现在感觉穿男装好处实在是太多,她穿女装,做很多事都会显得谄媚,但穿男装,怎么做都只显得伶俐洒脱。 她请长公主坐了,长公主道:“本宫已经派人去取那精油了,你可放心?” 唐时玥轻笑:“殿下用精油是派人买,精油出了问题也只是派人问,这般平易近人和善可亲,若是这样的殿下恩福还不放心,那天下就没人能叫恩福放心了。” 长公主嘴角带了一丝微笑。 觉得这位不管怎么着,还是挺会说话的。 其实她与明延帝的关系还算不错,但兄长毕竟不能跟爹比,所以自从明延帝登基之后,她便谨言慎行,公主府的人在外行事,也从不摆公主府的架子……夹着尾巴做人这么久,也是希望有人能看到的。 孟丹随已经把逗留店中的贵妇贵女们安抚了,一边看了唐时玥一眼,心里担心极了,又有些说不出的期盼。 毕竟,她可是福娘娘呢,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吧? 人越来越多,唐时玥站在其中,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还不时的与围观群众说说话,聊聊天,言笑自若。 她当然不怂。 对她来说,每一次围观,都是一次吸粉的好机会,她还嫌这种机会不够多呢! 长公主坐在厅堂里喝茶。 她老了,不在意叫人看,所以坐的位置也很靠外,一眼就能看到唐时玥的背影。她瞥了一眼,正要低头喝口茶,手却猛然顿住了。 她不能置信的再抬起眼,手猛然一攥! 她居然看到了顾九行!她看到顾九行与唐时玥说话! 常听人说,明延帝宠爱唐时玥,她还曾哧之以鼻,没想到,竟是真的? 明延帝居然把顾九行给派了出来! 事情才发生了这么一小会儿,顾九行就来了,这说明,明延帝是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毫不犹豫的把人派了出来! 她捏着帕子的手都微微汗湿了,只想着今日要如何全身而退! 她都这把年纪了,若是遭了帝王厌弃,那真的是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此时马蹄声响,公主府的人把精油送了过来。 唐时玥就在众人瞩目之下,接了过来,然后打开来看了一眼,又轻轻一嗅,就笑了。 围观的人看她漂亮和气,并不怕她,就问:“唐坊主,可看出什么来了?” 唐时玥笑道:“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 唐时玥笑而不答,又把精油瓶子交给那个公主府的下人,叫他举着别动,她在围观群众里找了找,就找到一个附近绣庄的小绣娘。 她向她招了招手,叫她过来,一边跟她道:“我想找个人帮我试一下精油,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帮我试一下可好?你不用担心,这个就只是发红疹,几天就消了,不会留疤留印儿的。” 那小绣娘有些迟疑,唐时玥就道:“要不,我除了给你一百两银子,还给你……”她附耳密语道:“讨孟二郎的帕子送你?” 小绣娘眼睛一亮,猛点头:“好!” 有人笑道:“唐坊主,我帮你试啊,五十两就成了!” “我二十两就成!” “十两!” “别逗了,你们也不看看自己那张糙脸,人家小娘子找的人,皮色儿多白!多嫩!” 大家轰堂大笑,唐时玥也笑,道:“其实任何人都可以试,我之所以找皮肤白的,是叫大家能看清楚一些。” 她就叫人带她去洗了脸。 然后接过了那人一直举着的瓶子,闭上眼睛,从群众里头随意指了一个人:“你,你说哪一边?” 那人还没明白过来,犹豫的道:“这边?” 唐时玥点了点头,就把瓶中的精油涂到了她左边脸,然后又叫方管家:“方管家,劳烦你从店里卖的金银花精油里,随意取一瓶来。” 方管家就取了一瓶来,唐时玥把它涂到了另一边。 然后大家就眼睁睁的等着。 小绣娘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的小脸儿通红。 唐时玥颇随意的跟大家聊着天,就这么等了一刻钟,忽听有人啊了一声,大家一起看了过去,就见小绣娘左边脸,真的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 唐时玥点了点头,确认大家都看到了,然后就叫她去一边坐下,且不忙洗脸,一边又向孟丹随道:“取两个白色浅盂来。” 孟丹随取了过来,唐时玥仍是从群众里随意叫了几个人,把两边的精油各倒入了一只浅盂,然后才道:“诸位请看。” 第330章 借刀杀人 那几人细看了几眼,顿时就明白了:“啊!有水!” 唐时玥叫人捧着浅盂,先叫长公主看了,又转着圈,依次请人看。 直到很多人都看了,她才徐徐的道:“我之前说过,我们玥坊的精油,是花叶的精华,它是一种‘油’,而油,跟水是不会融在一起的,跟药粉什么的,也不会融在一起,加进这些东西之后,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她微微一笑:“所以想在我们玥坊精油中动手脚,是不容易的,这就跟鱼目不能混珠是一个道理。以后大家可以放心买,放心用。” 宅斗必备啊亲!旁人害你不容易哟亲! 这个结果,连长公主也觉得庆幸,否则的话,她还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她缓缓站起:“是本宫莽撞了。” 唐时玥微笑回身,风趣的道,“这是殿下疼我了,今儿这事,有殿下大驾光临,足令我玥坊精油扬名,虽则殿下不稀罕,但恩福心中感激,改日定为殿下专门调制几瓶精油送上。” 她笑眯眯施了一礼。 花花轿子人抬人,她说话好听,长公主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你是福娘娘,自有上天庇佑,本宫也是占了你的光,才知身边有小人作祟,但本宫仗着年长,你这孝心,本宫就收下了。” 两人友好的商业互捧了一番,唐时玥这才送了长公主上车,转头就悄悄叫了微欣:“找人跟着,看她之后去哪儿!” 回身,她又把小绣娘叫了过来:“诸位,方才瞧的是鱼目,现如今,请诸位再瞧瞧‘珠’。” 大家张目一看,就见那小绣娘右边脸,白嫩细滑极了,尤其衬着左边的红斑,更显得剥皮鸡蛋一般。 众人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叹。 唐时玥目的达到,这才向众人团团拱手,示意大家可以散了。 这个时候,里头的孟丹随也已经与那些贵妇人寒喧完毕,又各送了一些小东西,送了诸人出门。 忙完了再看看唐时玥,孟丹随长吁了一口气。 他来的时候满心担忧,结果……不但没事儿,人家还趁机炒了一把热度!?而且显然她之前就知道,精油一倒出来就真相大白,叫那个小娘子出来,纯粹就是打广告的。 他满腔佩服无法言喻,只能尽付于一个大拇哥了。 ………… 永康长公主一上了马车,脸色就猛然沉了下来。 有人在她的精油里加了东西。 能做到这个的人,一只巴掌掰不完就数完了。她身边伺候的全都是跟久了的老人了,再说了,她一个老妇人,让她长些红疹根本没什么意思。 只除非是想……借刀杀人! 想想昨儿莫名其妙忽然上门拜访的安王妃,一个劲儿的夸她皮肤好,还看了她的精油,把她的人支使的团团转,那种种诡异举止…… 呵呵! 可真是好的很!看来她真是太好脾气了,安王妃居然敢找上门来,这么算计她! 虽然安王府势大,晏成渊也是简在帝心。可是永康长公主这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她不住的抚着胸,忽然想起了方才的顾九行。 她一下子下了决心,一甩手:“去安王府!” 安王府中,老王妃正跟晏亭月依偎在榻上。 晏亭月双眼红肿未褪,低声问老王妃,“祖母,这样真的行吗?” 老王妃摩挲着她的头发,一边缓缓的道:“亭月,你要记住,做大事之前,一定要考虑好后路。唐时玥那个小蹄子,现在正得皇上的宠,跟她正面对上,十分不智,所以,才应该找一个她不敢得罪,得罪不起的人去对付她,能成,自然是好,不成,也与我们无碍。” 晏亭月缓缓点头,半晌才道:“可是祖母,难道我以后只能这样了吗?” “亭月莫急,”老王妃道:“你是安王府的孙小姐,禁军统领的女儿,你在这长安城仍旧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就算没有皇贵妃,又能怎么样?谁还敢惹你不成?你要自己想开些才是。” “祖母。”晏亭月咬着牙根道:“亭月只是不甘心。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个小贱蹄子,等她失了圣心,我必将她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两人正说着,忽听人报,永康长公主到了。 老王妃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变了。 她人老成精,立刻就想到,永康长公主这个时候过来,必是事情有变。 老王妃沉吟了一下,赶紧叫贴身婢女,“小松!叫老二媳妇来待客,跟她说我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于是永康长公主被引进来之后,接待她的就是孟夫人,孟敏。 永康长公主不由冷笑:“你婆母呢?” 孟夫人施了一礼,一边道:“母亲身体不适,殿下……”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婆母可真是做得出来!居然把你推出来顶缸!” 孟夫人一听这话头不对,赶紧陪笑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长公主并不打算为难孟敏,就道:“本宫是特意来探病的,你婆母既然说病了,本宫现在就去探望她,头前带路吧!” 孟夫人愕然,“殿下,母亲说……” 长公主道:“不必多说,带路就是!” 说是叫她带路,她已经当先而行,直接进了老王妃的卧房。 见到祖孙二人,长公主呵笑一声:“婶母,昨儿你上门,还见你精神不错,今儿怎么忽然就病了?” 老王妃的脸色实在难看的历害。 她勉强笑着道,“夜来着了凉,现在还起不得身。” “是吗?”长公主就坐下了,看着她道:“我知晓婶母生病,特意来给婶母讲个笑话的。” 她也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的道:“婶母也知晓,我近日爱用玥坊的精油,谁知昨儿一用,脸上竟生了一些红斑,婶母瞧瞧,可是不是?于是我今日便差了人,想去玥坊要个说法。” “说起来,那玥坊的坊主,就是圣上亲封的恩福郡夫人,倒是个十分懂事的好孩子,我与她一见如故,本想着事情就这样算了,谁知道被她点出来,我才知道,精油瓶中,竟是被人倒进了药水……” 她冷笑连连:“若不是恩福聪明,我们两人只怕要掐起来了。恩福向来得皇上宠爱,我也要落个不是的……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我也一把年纪了,究竟是谁费尽心思的在瓶中放了药水,这为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叫恩福瞧瞧我这副糗样么?” 她呵呵的假笑了两声:“婶母,你说这个笑话好不好笑?” 第331章 双胞胎 老王妃那脸色都不能看了:“永康,你难不成是在怀疑老身?老身……” “怎么会呢!”长公主直接打断她,冷笑道:“婶母可是本宫的长辈,我怎敢怀疑婶母?再者说了……恩福与亭月,生的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年孟敏生的是双胞胎呢!就冲她这张脸,婶母也不该对付她才是!” 一听这话,晏亭月不由得周身一颤。 她想起了唐时玥与皇贵妃站在一起的样子,又忍不住看向了孟夫人。 孟敏正凝紧眉头,显然在压抑着怒气。 即便是这样的神情,那双眼睛仍旧好看的出奇,其形媚极,其神清极,美的无法言喻。 难道真的只是人有相似? 还是,她与唐时玥……会不会真的是双胞胎? 唐时玥那边,也得到了微欣的回报,一听说永康长公主去了安王府,她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呢! 只不过,这个事情应该不是晏亭月的手笔,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对方妄图借刀杀人,手段阴毒老辣,只可惜不了解精油是什么东西,所以才功亏一篑,要不然,被坑死的就是她了。 这个时候,就见孟以求急匆匆的跑了来:“我听说有人在咱们家铺子闹事……阿玥你没事吧?” “有事,”唐时玥道:“帕子给我。” 孟以求茫然的啊了一声,却还是乖乖的掏出帕子给她了。 唐时玥转头就塞给了小绣娘,一边和颜悦色道:“给你,好好收着吧,今儿可真是多亏你了,一会儿我让孟大郎给你银票,还送你两瓶精油……” 真·实力宠粉了。 虽然男人的帕子无所谓,但孟二少还是很委屈:“阿玥,你怎么能把我的东西随便送人。” 唐时玥用扇子温柔的敲了敲他的头:“做为一只花蝴蝶,这就是你唯一的用处啊!” 孟以求:“……” 孟丹随:“……” 他简直要笑死了,捂着下巴咳了两声,一边道:“唐坊主,今儿多亏你了,我做东,一起用饭吧!” “好啊!”唐时玥道:“契书里,没写我帮你解决麻烦要怎么收费,看在大家是熟人的份上,你请个十顿八顿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孟丹随失笑:“好,那你想吃什么?” 唐时玥想了想:“中午要吃点清淡的,上次我跟孟二去吃的那家鱼还挺好吃的。” 孟丹随道:“好,那我们就……” “主子,”丁小眼道:“你忘了张太医说过,你最近不能吃鱼。” 唐时玥一别脸假装没听到,丁小眼又道:“主子,还有个好消息跟你说。”他慢悠悠的笑道:“许先生他们回来了……” “真的?”唐时玥一下子转回头:“在哪?” “往福园儿走着呢!”丁小眼笑道:“主子回去,应该就能看到他们了。” 唐时玥大喜,飞也似的跳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就走了,只留下了孟家兄弟。 孟二少郁闷的揉了揉鼻尖:“大兄,还要不要去吃鱼?” “吃什么鱼!”孟丹随板起脸训斥他:“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整天吊二郎当,在唐坊主心里,你就是一个靠色相吃饭的!你还好意思在这儿晃荡!” 孟二少:“……” 误交损友怪我啊? 马车一路飞快的到了福园,唐时玥一跳下马车,就见一个小团子飞奔过来,大叫一声:“阿姊!” “阿阳!”唐时玥也大叫一声,一把抱起他来,没头没脸的亲了好几口:“阿阳宝贝儿!想死阿姊了!” 后头,刚卸下行装的许问渠和唐时嵘回过身,看这两人抱在一起,不由互视了一眼,摇头失笑。 然后唐时玥抱着霍祈阳冲过来:“先生!阿兄!我好想你们啊!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唐时嵘笑道:“阿兄也想你了。” 许问渠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也想阿玥了。” 虽是半开玩笑般说出来,却也不由的轻咳了一声。 旁边的琳琅眼神儿微动,却随即低头敛了。 几个人乱七八糟的嬉闹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分开。 然后也不用备水了,这三人直接去温泉里泡了小半个时辰,解解乏,也洗去风尘。 衣服是早就备下的,而且不愧是皇上给的人,实在周到,唐时嵘和霍祈阳都长高了一大截,衣服居然也有合适的。 等各自洗完澡换了衣服,饭菜也上了桌,只是唐时玥还是要吃药膳。 把人都打发出去,唐时嵘就想问她别后诸事。 几人这一分开,足有快一年,而且她那边折腾出来的事情,着实不少,件件都惊心动魄,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可还是想亲耳听听。 唐时玥却道:“不行,我要先听你们的!” “我们?”唐时嵘道:“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难道要说念了多少书,考了多少场?” 唐时玥笑道:“正因为你们能说的少,所以你们才要先说啊!等你们说完了,我就吃完了,然后我再说。”她先问霍祈阳:“阿阳考试辛不辛苦?” “不辛苦,”霍祈阳道:“但是阿姊,我不想参加明年的会试了。” 唐时玥问,“为何?” “所学还不够,”霍祈阳小脸很严肃:“最后这一场乡试,若不是师父恰巧押中了题,我只怕就不成了,归根到底,还是学问见识都不足,所以我想三年之后再考。” 唐时玥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唐时嵘:“小四元感想如何?以后要叫你唐解元了哟!” 唐时嵘笑了笑:“我……我倒想再试试。成与不成,五五之数吧。” 唉!唐时玥叹了口气。 这些读书人说句话,真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她就把袖子一撸,“算了,不听你们说话了!我给你们说说我这边的事情吧!我从头说起!” 她眉飞色舞:“话说我那天从府城回来……” 她这一番话,说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简直就是滔滔不绝妙语连珠。 而且她说起旁人的时候,总会学一学。 她并没有使出学人说话的本事,也并不是说书人那样往“像”了学,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叫人听的投入极了,宛似身临其境,与她一起共历了那些时光。 一直到她说完了,猛喝茶休息,三人犹沉浸在心潮起伏之中,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然后唐时嵘轻声道:“圣人真的……” “嗯!”唐时玥点了点头:“皇上对我可好可好了!” 唐时嵘有些担忧,与许问渠对视了一眼。 第332章 货与帝王家 许问渠也有些沉吟,半晌才轻声道:“玥儿……我私以为,君父二字,‘君’当在‘父’前吧?” “不用担心,”唐时玥安慰他们:“你们这样想,是因为你们没见过我家皇帝爹,我跟你们说,只要你们亲眼见过就会明白,我阿耶真的是世界上最最好的皇上,最最好的阿耶,他真的超厉害超棒又超英俊的,我真的超爱他!我是因为喜欢他才认他当爹,跟他是不是皇上,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盼着阿耶不是皇上呢,他要不是皇上,我就……” 忽听有人轻咳了两声。 唐时玥一下子回过神来。 她呆了呆,迅速改口:“啊……那个什么,皇上当然是皇上啦,万岁万岁万万岁,千秋万代一统天下什么的……” 下一刻,外头有人轻哼了一声。 唐时玥赶紧出去,就见明延帝挺悠闲的坐在院中,手边还有茶,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一个当皇帝的,居然听墙角!就不能有点偶像包袱啊? 唐时玥暗暗腹诽,一边笑嘻嘻若无其事的道:“阿耶,你来啦!” 里头许问渠三人也都是反应机敏的人,一听这话,迅速出来,行了稽首大礼。 明延帝道:“不必多礼,进来说话。” 下人赶紧收拾了桌上的残羹,上了茶来,明延帝赐了许问渠几人坐下,又点点她脑门:“今儿的字还没写吧?去吧!” 唐时玥摸摸脑门,只好出去了,在门口还冲他比量了一个“手下留情”的姿势。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 等她走了,明延帝才看了看许问渠:“许清是吧?” 许问渠叉手行礼:“是,草民许清。” 明延帝道:“听闻,你之前曾对荫监、例监大加驳斥?” “回皇上,确有此事,”明延帝口吻谈不上好,许问渠却仍十分从容,道:“许清之前确实觉得,荫监、例监如国之驻虫,遗害无穷,后来倒是玥儿,咳,恩福郡夫人与许清有过一番辩驳……” 唐时玥被明延帝赶出来,就真的去练字了。 她现在练字练成习惯之后,倒也不觉得有多辛苦,很快就静心凝神,写起来,就不觉得时间流逝了。 写完看了一眼漏刻,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唐时玥正想出去看看,就见明延帝走了进来,坐下看了看她练的字,点点头:“不错,又有长进了。” 他跟她道:“其形已得了六七分,主要还是身体弱,手腕无力,所以药膳还是要按时吃,这阵子脸色看着倒是好些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拿了朱笔,圈了几个。 唐时玥一边揉着手指,一边跟他道:“今天先生他们都说我长高了很多呢!阿耶时常见我,才看不出来。” 她拉着他袖子到柱子跟前:“阿耶,你看看有没有高?” 明延帝对比之前的刻痕,看了一眼:“倒真是高了些。” 他就顺手用朱笔点了一点,然后在旁边记下,明延八年乙亥月乙丑日。 搁下笔才问她:“今儿永康为难你了?” “没啊,”唐时玥道:“我觉得长公主殿下人还挺好的,挺和气也挺讲道理。而且这么一来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明延帝眉头紧皱:“又是那个晏亭月折腾出来的事。安王妃如今老了,人也十分糊涂,偏偏看在皇叔份上,朕还不好怎么着她。” “放心啦!”唐时玥道:“她们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的!” 两父女就这么漫漫的闲扯了半个时辰,明延帝才起身走了。 其实明延帝一直在留意许问渠师徒几个人的消息。 他主要是为了东风县。 那一天唐时玥的话提醒了他,所以,东风县令,他想选一个与福娘娘有关的人。 本来唐时嵘太年少,他更倾向于许问渠,但一番交谈下来,许问渠这个人,学问确实好,见识也高,他倒是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念,想把人留在都城。 而唐时嵘虽然年少,学问倒也不差,而且好处在于,他是福娘娘的“亲”兄长,更容易得百姓的拥护,青未了他们也可以助他。 唐时玥送走了明延帝,回头再来看许问渠时,就见这师徒几人,还沉浸在见驾的兴奋之中,就连经常面无表情的霍祈阳,都露出了喜色。 有道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对于读书人来说,见到皇上,应该是毕生的宿愿吧! 唐时玥想起来,叫琳琅:“姑姑,之前我有个信,放哪儿了? 琳琅应声进来,找出之前唐俊琛的信给她,唐时玥就叫:“先生?” 叫了两次,许问渠才回过神,唐时玥嘲笑他:“要是殿试,你也这么紧张啊!” 许问渠无奈的点了她脑门一下。 其实他是在想明延帝最后说的那句话。 最后他颇随意的说了一句:“你在写《福娘娘传》?” 当时,他是真的大吃了一惊。 他确实是在写福娘娘传。 当初天花之事过后,他就一直想为她做些什么。 然后有一天忽然想起,他之前曾开过一个玩笑,“待我成王成家,定为你著书立传,写上厚厚一本”,所以便开始动笔写福娘娘传了。 此事只有唐时嵘和霍祈阳知道,连阿甲他们都未必知,皇上居然知道?这说明什么? 许问渠又定了定神,这才接过了信。 看过之后,他点点头:“余晖学问不差,教琛儿足够了,若他从此能定下心来,也是好事。” “别老气横秋啦!”唐时玥问他:“先生,你以前来过长安吗?” 许问渠笑着摇头:“没有。” “那明天我带你们去逛逛吧?”唐时玥双眼发亮道:“我所有的地方都跑熟了,什么地方有好吃的我全知道,我还给你发展了两个好基友可以介绍你认识。” 许问渠问:“好基友?” 唐时玥一噎:“哎,这不重要啦!反正我带你们去玩啊!我跟你们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到了都城不见识一下简直太遗憾啦!那种青砖碧瓦高楼林立,那种八方来客川流不息,那种天朝国都无比繁华的感觉,我一进城门就觉得心潮澎湃,真的!” 许问渠失笑道:“好,那明儿就去见识一下长安城。” 于是唐时玥第二天就带着他们进了城。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怎么出来,昨天又因为长公主的事情出了个小风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堵她。 等她一露面,就有人跟她打招呼:“潘安郎,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第333章 奶凶奶凶的小龙 唐时玥一回头,居然是那天那位秦十一娘。 她立刻把那副优雅做派拿了出来,微笑道:“原来是十一娘,幸会。”一边横扇执礼。 旁边有几个小娘子见她和善文雅,又穿着男装,十分有趣,也都试着与她搭话:“潘安郎,我来问你,你店中那纯露好,还是精油好?” 唐时玥含笑回头:“这位是?” 那小娘子生的鲜眉亮眼,举止也是落落大方,福身笑道:“姓范,行三。” “原来是三娘,”唐时玥道:“纯露和精油,一个是水,一个是油,当然不一样,精油比纯露更加珍贵,但纯露的用处更广,例如你在用膏脂之前,可以先用纯露轻轻拍在脸上,也或者可以用来香体……” 后头许问渠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十分的无奈。 唐时玥被那些小娘子围绕着,问东问西的,好一会儿才能脱身,走了没几步,又有老者向她拱手:“唐坊主,这么巧?这是要去哪儿?” 唐时玥顿时一派稳重:“原来是刘老板,我家先生初到长安,我带他们四处走走。” 隔了一会儿,又有人冲她拱手:“唐小郎,好几日不见你了!” “潘安兄,幸会幸会……” 连唐时玥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知名度啥时候这么高了,一整天地方没逛几处,说话说的要累死人。 而且遇到商会的人要装稳重,遇到小娘子要装翩翩美少年,遇到客人装和善,遇到权贵装温良……几种面貌之间无缝切换,看的许问渠几个人,表情都非常的一言难尽。 回来的时候许问渠还揶揄她:“潘安郎在长安,可真是如鱼得水。” 唐时玥摆摆手:“人好看就是这么烦恼!明天我换个样子再陪你们。” “算了,”许问渠笑道:“见识一下便成了,距离会试也没几日了,还是要静下心来,看看书。” “再玩两天嘛!”唐时玥浑然忘了她是怎么劝唐俊琛学习的:“应该挑个黄道吉日再开始看书,生活需要仪式感,总不能说看书就看书啊!” 许问渠笑而不语。 结果晚上书坊把做好的三国杀卡牌给送了过来。 唐时玥过去找许问渠几个,老远就听到君不偿在跟许问渠说话:“主子说潘安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花样美男!他家里每次没果子吃了,就驾着马车去车上转一圈儿,然后把脸一露,就有人给他丢果子,能把车装满!主子说她希望她将来也能这样,所以要叫潘安。” 许问渠连连失笑:“原来如此。” 他笑向他道:“你着实口齿伶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君不偿,主子说,我的名字是她起过最有学问的名字了。” “哦?”许问渠问:“哪几个字?” 君不偿道:“不知道,小的不识字。只是主子说,因为我很会吵架,君子动口不动手,所以要姓君。又因为动口的时候不带脏字儿,气死人不偿命,所以叫君不偿。” 许问渠笑出声来:“果然很有学问。” 唐时玥隔窗叫他:“先生!我拿了一个好东西给你看!” “是什么?”许问渠从房间里出来,墨发犹湿,看了一眼她手中,便笑道:“若是玩物就算了。” “别啊!”唐时玥道:“你们不是明天才开始念书么?我还想你们谁帮个忙的。” 许问渠便接了:“是什么?” 唐时玥道:“是一种卡牌。” 她跟他说了说打法,然后等着唐时嵘和霍祈阳出来,又叫了丁小眼,五人开了个局玩了几把。 打法简单,一学就会,连唐时玥自己都有点上瘾。 但许问渠几个,不愧是一脉相传的狠人,只玩了几局就纷纷表示:“确实很有意思,但我要去看书了。” 唐时玥无奈道:“我想写一个打法说明,因为这个还是有一定门坎的,所以说明书可以稍微文绉一点儿,谁能帮我写一个?” 许问渠道:“要刊印么?” “对呀!” 许问渠便道:“那我写吧。”又向唐时嵘两人道:“你们去吧。” 他就跟她去了书房。 唐时玥的书房很大,现在有琳琅收拾,还算整齐,书架上仍旧全是各种杂书,一本正儿八经的也没有,桌子很大,桌上练字的纸张也都摆的整整齐齐。 唐时玥匀了墨和砚给他,一边也提了笔准备写。 许问渠一看桌上砚台,全是上好的端砚,笔也是极好的宣笔,笔杆雕花精美绝伦。 许问渠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喂!”唐时玥不满:“你怎么说话呢?我现在写字也很好了好吧?” 许问渠笑道:“说的也是,上次你写信,看你字体变了,可是换了字帖?” 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看到收拾的齐整的字帖,便翻开看了看,眼神微微一凝:“这是……圣人所书?” 唐时玥点了点头。 许问渠默然。 直到此时,他才信了明延帝确是视她为女。 要知道,就连他给她写的字帖,也只是抄录一段现成的文字,而明延帝的字帖,却是挑着极常用的字,一个一个写下来的。 这费的心思,可就多了。 明延帝的字显然下过苦功,笔力遒逸,入木三分,虽然看的出不是常用的字体,却仍显得极为秀美挺拔,有帝王之气。 而唐时玥临的字,确实得了几分“形”,下笔却软柔无力,撑不起字的神韵。 如果说明延帝的字如飞龙在天,那唐时玥的字,则是奶凶奶凶的小龙,角儿茸茸却摆出神气活现的样子,十分可爱。 许问渠看的有些发笑。 这个时候,唐时玥已经把简单的规则一挥而就,还画了一副挺丑的示意图,拿起来随便吹了吹,就连着卡牌,叫丁小眼送进宫里去了。 隔了一晚上,明延帝答复,说“纸牌还算有趣,武将名字笔力不佳。” 笔力不佳么? 唐时玥看了看,好像的确写的太端正了些,不够龙飞凤舞,于是又去骚扰许问渠,叫他把武将名字和武将技能全都重新写了。 要知道这年头,改一处,全套雕版都要重新刻,所以一时半会儿,她们还是只能玩旧的。 三国杀也是火过一阵儿的,在大晏这种环境之中,因为离那种感觉还很近,所以玩起来更觉得有意思。 第334章 家里养滚滚的狼人 孟以求和盛齐是第一拨上瘾的人,之后是自诩沉稳的孟丹随,唐时玥又瞅了个时间,下了帖子给陈大亮和周仲朗,这两人也是一玩就上瘾。 但这一版总共就做了十套,送进宫里四套,唐时玥这儿再一分就没了,因为还没发行,也不许送人,所以暂时还没能火起来。 而且不出唐时玥所料,陈大亮俩人果然与许问渠一见如故。 三个人在庄子里,泡泡温泉论论文章,没几天就真的成了“好基友”,周仲朗还给她画了一副她和两只滚滚在一起的画,然后陈大亮做了首诗,许问渠写字,三个人玩的很乐。 只是在唐时玥的坚持之下,许问渠很屈辱的把这副画命名为“玥家滚滚图”。 唐时玥臭屁的叫人把画拿去装裱,觉得将来她可以名垂青史了……毕竟也是家里养滚滚的狼人。 陈大亮是经历过会试殿试的人,有时也会与唐时嵘两人说说,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他们的建议,许问渠隔天跟她说,想叫唐时嵘两人去太学。 唐时玥不了解情况,叫过丁小眼来问了问。 大晏的最高学府有国子监和太学,国子监主要招收官僚世家贵族子弟,律“以文武三品以上子孙、若从二品以上曾孙、及勋官二品县公、京官四品带三品勋封之子为之”,太学则是庶族平民子弟。同样都设博士五人,掌教及助教若干。 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国子监不管从师资力量,还是外部环境来说,还是要比太学好几分的。 但要说事少,环境单纯,学习氛围浓,那就还是太学。 许问渠考虑的是太学,唐时嵘也赞同,被唐时玥一口给否了。 她跟她说:“阿兄,我觉得,太学的环境与当年的宗塾差别应该不会很大,重复同样的事情没有意义,而进入国子监,你会因为举人身份、贫穷、攀附、福娘娘,”她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种种原因,而受到关注、歧视甚至刁难。” “我知道,”唐时嵘道:“所以我才说太学好,不是说那边大多的人,都是一心向学的……”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说不好。我一直觉得,做学问和做官是完全不一样的,才子未必是好官儿。现在你距离出仕只差一步,现在的你,需要的是扩大交际面,培养交际能力。哪怕你将来要做孤臣,你也要学会如何拒绝的吧?” “我觉得国子监这种权贵云集,而且大多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中二少年的地方,是一个‘炼心’的好地方。你缺少的是这方面的阅历,你要明白,每一份阅历,都是永不会丢失的财富。如果你在这种环境之下,还能学出门道,不忘初心,那之后做人做官做事,就没有大问题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不能跟信息爆炸的时代相比。 这个年代,没有网络,没有电视,大家接受信息的方式,就是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所以才会有孟母三迁的故事,因为“圈子”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至关重要。 就好像她觉得当初的孟恣扬、如今的晏亭月,思想都很“宅斗”,是因为他们蠢吗?并不是,是因为他们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就是这些,他们确实不“识”大体。 就像霍祈阳,他虽然只有六岁,可是他小小年纪就见识过战争,经历过生离死别、贫穷和富贵,忠诚和背叛、脚下踏过千里路,他所经历的,也许比很多六十岁的人经历的都多。 所以他才写的出很多人写不出的文章,除了技巧学识,还有阅历见识打底。 而唐时嵘,他确实是会读书的人,又遇到了明师,但也是因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考虑的多。 这些东西,从来不是偶然。 也所以,她觉得,他们去国子监,比去太学要好的多。 唐时嵘被说服了。 他犹豫的道:“可是国子监门槛高,要找谁才能把我们引荐进去?” “交给我!”唐时玥就去给太子写信了。 她本来顺手就想写雁东的,然后忽然想起来,她居然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太子的名字,就问:“琳琅姑姑,太子叫什么名字啊!” 琳琅小声说了。 因为考虑到避讳,所以皇子起名都会用一些略生僻的字。 例如太子的名字叫晏肇(zhào)祚(zuo),三皇子的名字叫晏肇禔(zhi)、四皇子的名字叫晏肇祇(qi),诸如此类的……反正都很难写就对了。 唐时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毫不犹豫的写下了两个字:“雁东。” 太子殿下接了信,就过来了。 他之前就跟他们照过面,再见面也不觉得生份。 听唐时玥吧啦吧啦的说了她的想法,太子笑着点头:“我觉得玥儿说的很有道理,阿嵘你欠缺的,是这方面的阅历,反倒是阿阳,是个孤直性子,去哪儿都可以。” 他想了想:“不如这样,我拐个弯把你们送进去,那样你们有一个适应的时间,也能了解了解身边人的脾气。” 唐时嵘和霍祈阳都起身谢了。 太子又跟他们细细说了国子监几位博士、掌教的资历和性情。 唐时玥则给他们准备入学的东西。 入国子监,以前都是赠绢,现在全都以银两代替了,但据说还是要带些礼物给博士与助教的。 除此之外,还要给他们准备文房四宝。 但是据丁小眼说,国子监的待遇还是很优沃的,入学会发“襕衫”,逢年过节还会发“节钱”,有成绩优异的还发“花红钱”种种。 而且据说国子监最好的地方,是有一个巨大的藏书楼,据说包罗天下之书,这才是天下书院望尘莫及的地方。 太子殿下做事,当然是利索的很,第二天,就叫人回说成了。 入学那日,唐时嵘和霍祈阳,都是全副武装,什么帽子才子巾口罩四宝半,一个不拉。 除了新弄出来的口罩之外,唐时玥还给两人每人弄了一个双肩背包,用皮子打底,上头用布缝起来,分好几层,又板正又轻快。 所不同的是,唐时嵘一身都是规规矩矩的,君子风范,方正雅洁。 而霍祈阳,本身年纪小,却有举人功名在身,唐时玥觉得他根本不需要装大人。 所以他的帽子上有两只猫耳朵,圆溜溜的大眼睛,口罩上还缝了一个黑黑的猫鼻子,两边三撇胡子,连护耳垂下来,都做成了猫爪子,双肩背包上缝着字:“别惹我,我很凶”。 衬着他那小个头,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可爱的不行不行的。 唐时玥满意的把两人打发出去了。 第335章 另择明爹 因为太子殿下“拐了个弯”,托的别人出面,所以很多人不知道他们跟恩福郡夫人有关系,正好给他们一个了解和反应的时间。 结果唐时嵘还好,霍祈阳第一天去国子监,就出了名。 原因是有人来找他说话,大概是欺他年纪小,故意逗他,游说他许四元再有才也不过四元,如今来了长安城,应该另择明师…… 霍祈阳起先还不应,后来听烦了,就来了一句:“令尊大人是三元还是四元?若连三元都没有,你要不要另择明爹?” 小阿阳威武! “另择明爹”,一句成名。 而且有不少人觉得他说的对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虽然不客气,但一点错也没有。 唐时玥险些没笑岔气。 但到了第二天,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书院每天早上卯时中,也就是六点钟就要开始上课! 她住在温泉庄子里,说是位置好,距离城里怎么也是远的,等于早上他们三点多就要起,因为在路上就要耗去一个时辰! 这还是没下雪呢,等下了雪,速度更慢。 唐时玥转头问丁小眼:“阿耶说的那个郡夫人府,离国子监远吗?” “不远,”丁小眼道:“走路也就两刻钟吧,马车更快。” 唐时玥立刻拍板:“搬家!马上搬!” 说是马上,她现在也是进来出去一大堆人了,还有猞猁狲和滚滚,总得先派人过去收拾。 庄子这边也需要打理。 她这边的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八成都是御赐,全都得小心着搬。倒不用全搬走,毕竟有时还是要回来住的。 唐时玥忙了一天正要睡下,丁小眼却报,说永康长公主府,派人送了一个东西来。 唐时玥有些奇怪。 她答应的精油,隔天就调好了叫人送去了,还特意多送了几瓶纯露,这事应该就了了。 所以长公主府又送什么东西来? 叫人接进来,却是一个盒子,打开一开,是一个金莲花,婴儿拳头大小,看上去像是一个挂件。 唐时玥茫然,找了找也没有什么书信。 她对古人这种隐晦的传讯方式十分无奈,转头看着琳琅。 琳琅果然明白了,哦了一声。 她就跟她道:“主子,这两天……外头有些不大好听的话,”她有些愤怒:“有些个贫嘴贱舌的小娘子,给主子起绰号。” 唐时玥摆摆手:“没事儿,说。” 琳琅轻声道:“她们叫主子女邓通,还叫……‘唐大脚’。”她说到这儿,就气的眼圈一红。 唐时玥挑了挑眉。 邓通是汉代的大富翁,叫她女邓通,其实是在嘲笑她以女子之身做生意,觉得商贾上不得台面。 但背地里嘲笑她的脚,就非常的下作了。 要知道脚在这个年代,是只有夫君能看到的,嘲笑她的天足,这对于小娘子来说,是一种极为严重的侮辱,要搁着一个气性大的,能直接上吊了。 唐时玥却不怎么在意,只问她:“查到是谁说的了吗?” “今儿小眼才刚说了,是一个叫周丽娘的人,”微欣道:“据说是成国公的孙女,模样一般,脚却裹的很小,一直以此为傲。” 唐时玥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来回指了指三人,三人利索的请罪:“主子恕罪,下回一定一听到就跟主子说。” 她们也算是看出来了,唐时玥着实不是一般小娘子可以比的,她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裹脚之风,始于前朝,亦在大晏风行。 但是只限于上层的千金大小姐,毕竟在需要女孩儿做为一个劳动力的家庭,是不会叫女孩儿裹脚的。 包括皇贵妃,出身皇商之家,也是一双天足。 啥叫封建糟粕?这就是封建糟粕! 唐时玥问:“长公主送这个来提醒我,我要不要送点什么表示一下谢意?” 琳琅道:“送些小玩意儿就好,长公主这是有心结交,主子若有意,送的越轻越显得亲近。” 唐时玥觉得永康长公主是个聪明人,还是可以结交一下的,就差人送过去一套羊绒衣。 结果事情就有这么巧。 第二天,唐时玥去郡夫人府看了一下概貌,出来跟微欣她们找地方吃饭,还没到,就听到一家绣坊门口,有几人在说话: “自以为潇洒,孰不知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笑话……” “女儿家抛头露面,与那些老丈郎君们一起喝茶…… 一个尖嗓子笑道,“长的也算差强人意,就是那双大脚,真真是要笑死人……” 唐时玥放慢了脚步,慢悠悠的走过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像是秦十一娘,忿忿道:“你们这么碎嘴,也不怕烂舌头么!” “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十一娘道,“我看不惯你们背后说人短长!” “切!”之前那个尖嗓子道:“难道我说错了?长的再是倾国倾城,一看那双大脚便要倒尽胃口……” 唐时玥冷笑一声,直接出声道:“诸位说的是我么?” 众女一回头,瞬间齐齐失声。 这些都城的小娘子,自小被教的就是家世地位的衡量。 恩福郡夫人风头正盛,极得圣宠,那些自觉得惹不起的,自然迅速退后。 但也有自觉得家世杠的过的,昂然不惧,道:“哟,这不是恩福郡夫人么?” 唐时玥挑眉。 旁边微欣淡淡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见了郡夫人为何不见礼?” 那小娘子脸色微变,迟疑了下,才施下礼去。 旁边诸人纷纷见礼,唐时玥笑眯眯的扶起了秦十一娘,笑道:“十一娘不必多礼。”又向众人摆摆手:“诸位不必多礼。” 这种事情,擒贼擒王,没必要全对付。 唐时玥就微笑看着尖嗓子:“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哪家的姑娘?” 尖嗓子昂然道:“我乃成国公府孙小姐!我姓周!” 很好,找着正主儿了。 我管你是成国公成国母,先撩者贱,不好意思,老子要反击了。 唐时玥道:“原来是周小娘,听闻你最近一直在背后嘲笑我的天足,可有此事?” 周丽娘一噎。 她哪见过这种直来直去的做派?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的小娘子,背后说人说的挺爽的,被人问到脸上,却有些不敢承认。 唐时玥续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多有天足者,就连后宫之中,也是有的,你这般肆意嘲讽,置这些人与何地?” 周丽娘哼了一声,聪明的反驳:“我又没说旁人!旁人又没有你这么不检点!”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再说了,我也没说假话啊!你本来就是大脚么!” 第336章 莫欺上天没有嘴 很好。 唐时玥看吃瓜群众已经聚集起来了,顿时神色一厉,喝道,“甲和!” “在!” 唐时玥一指周丽娘:“来啊!给我打断她的骨头!” 周丽娘大大一怔,吓的直往后退:“你,你敢!” 唐时玥冷笑一声,“我为何不敢?” 后头甲和几个人虽然不懂她的意思,仍是嗖的一下蹿了上去,摆开架势,十分吓人。 周丽娘吓的尖叫一声,忙不迭的往后一退,要不是她的丫环挡住,险些摔到地上,吓的哭喊不止。 哭喊了好一阵儿,才猛然发现不对劲,她一抬头,就见唐时玥动也不动的站在面前,负着手,静静的看着她。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唐时玥看着她,声音清朗,一字一句的道:“你听着,我要打断你的骨头,还想多打断几根!” 众人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嚣张。 有人忍不住道:“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暴戾恣睢之人!” “暴戾恣睢,”唐时玥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 众人一呆。 唐时玥忽然上前几步,站在了台阶上。 她转身向着众人,折扇一敲掌心,淡淡的道:“人之身体,每一分,每一寸,皆为上天所赐,呼吸脉搏,九转五行,其浑然天成,精微玄妙,远胜任何斧凿!” 她微微一顿:“上天造人,有高有瘦,有丰腴的也有瘦弱的,但古往今来,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生就三寸金莲!” “所谓的三寸金莲,不过是一干愚夫愚妇,请得心狠手辣的残暴婆子,在女儿家尚懵懂之时,硬生生折断骨头,拗成了那样的畸形……” 她用扇子一指周丽娘:“旁人打你,大家都知道这是恶事,旁人要打断你的骨头,更是恶之极也……怎么旁人打断了你四根骨头,还硬拗着不叫你愈合,叫你长歪,叫你余生几十年行走不便,叫你长长久久的受这样的活罪,你反而要感激?不以为苦,反以为荣?甚至还要嘲笑没有被打断骨头之人?这是为何?” 人群猛然一静。 她朗声续道:“在你被打断骨头之后,还有那一干狗肺狼心之人,指着你的伤处,拍手叫好,‘打的好,打的妙,打的呱呱叫’,你就说这种人是不是脑子里有屎?你受这样的罪,就是为了叫这样残暴酸腐,蒙昧无知,脑子里装了屎的男人夸一声美的么??” 她指向诸人:“谁若觉得这样美,自己回家把骨头打断了试试!就算没念过书,也该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有人大声道:“你不喜就不喜,莫要扯甚么上天!三寸金莲,本就极美,多少文人诗中曾赞,‘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唐时玥看着他,呵呵一笑。 那人挺着胸与她对恃。 “上天没说么?”唐时玥淡淡的笑道:“莫欺上天没有嘴,上天已说了万万言!!远的,说说天灾,发大水最先死的就是这些女子,因为她们脚小跟不上,连给她个船她们都爬不上去……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就是来自上天的警示!” “近的,说说人祸,若是哪一处起火,你说天足跑的快,还是小脚逃的远?再近的,就说说方才吧,我只是吓吓这小娘,若是旁人,扭头就可以逃了,可她一逃,就摔了……你长这么大眼睛看不到?还是看到了都不明白啥意思?你长脑袋就是为了显得个儿高么?” 大家不由嘻笑起来。 唐时玥一字一句的道:“上天就差指着你们的脑门告诉你,老子造的好好的人,你非得给老子整残了,好说歹说你都不听,你是傻啊是蠢啊还是毒?” 大家轰堂大笑。 但也有不少人,沉思起来。 毕竟是影后,吸粉能力杠杠的,洗脑能力……也是杠杠的。 唐时玥看差不多了,这才长叹了一声:“最可怜的,还是女儿家,根本就没有选择。” 很快,恩福郡夫人这一番言论就传扬了出去。 她说的那番话,优胜劣汰智者生存什么的,仔细琢磨,简直太有道理了好么? “莫欺上天没有嘴,上天已说了万万言!” “老子造的好好的人,你非得给老子整残了,你是傻啊是蠢啊还是毒?” 说的好! 东市那一块儿,本来就热闹,有机灵的说书人恰好就在现场,他也是胆子大,转眼间就编成了段子,开始在酒楼里说,唐时玥觉得这有利于煞住裹脚歪风,便听之任之。 周丽娘可就哭死了。 不管支持裹脚的还是不支持的,她在这个段子里,是实打实的丑角。 当天下午,成国公就进宫告状了。 成国公也是胡子一大把的人了,跪在御案下头,忿忿的控诉恩福郡夫人行事跋扈,当街打人,妄议后宫种种……一大堆的罪名。 明延帝一直没理他。 一直到他说完了,才冷笑道:“朕怎么听说,是你的孙女先诋毁恩福的声誉?且那天,也是她当街大肆嘲笑恩福,恩福恰好经过听到了,才有此言论,至于打人,只是为了现身说法,她可没有动她半分!” “皇上!”成国公道:“皇上可不要听信流言。” “朕不用听信流言,恩福身边的管家下人婢女,全是朕给的。” 成国公脸色都变了。 所以……难道传言中恩福郡夫人拿皇上的护龙卫当管家,竟是真的? 他当时就哑巴了,屁都不敢放半个。 第二日明延帝去慈宁宫请安,太后娘娘却破天荒问起了唐时玥。 太后娘娘是明延帝的生母。但当年,明延帝并不是这一宫的长子,所以这一宫的资源,自然要向长子倾斜。 也所以,两母子的关系,就属于“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有点小委屈”,好也是好的,只是没有那么好。 太后是个聪明人,年纪也大了,平素并不管事,难得问起来,明延帝自然要应下:“母后放心,待母后千秋,我叫她进宫叩头。” 他顿了一下:“只是玥儿毕竟长在民间,规矩上多少有些粗疏。” 毕竟是太后生的,太后一听就听出了明晃晃的维护:“皇上放心,哀家心里挺喜欢这个福娘娘呢,自然不会为难她。” 而那边,三皇子和四皇子、五皇子,也到了太子的东宫。 第337章 背锅侠 三皇子自从上一次风疾之后,整个人都消沉了不少。 要知道,风疾和天花不一样。 天花属于那种出了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的,风疾却恰好相反,一旦犯了,之后就很容易再犯。 所以,怎么说呢,假如说之前某些想法还有三分把握,现在,就连半分也嫌多了。 这叫三皇子怎能不恨! 可是在极度的愤恨中,却又掺杂着极度的恐惧。他是真的惧怕这位“福娘娘”。 所以遇上她的事情时,他才会加倍的慎重。 这要是搁着之前,他早就装直卖傻的自己上门了,这一次,他却拉上了四皇子和五皇子。 几个人就一个意思,能不能见见这位福娘娘。 这个事儿,他们都考虑了很久了,从听到这个事儿就开始考虑。 可是之前,明延帝一直没明确说过这位福娘娘,他们摸不透皇上的意思,只能是知道装不知道。 现在也算是朝野尽知了,他们问,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太子只笑道:“恩福如今在温泉庄子里住着,一直还没搬进郡夫人府,咱们上门难免唐突,不如等她搬到郡夫人府,再递帖子上门拜访。” 什么时候皇子登个三品爵位的门儿,还要递帖子了? 不过想想这位是个女子,礼数周全些,倒也不会掉面子。 三皇子就道:“那不知她何时会搬来啊?弟弟我一直想着去感谢一下她的疗风酒呢!” 太子微笑道:“三弟既有心,那就备好帖子罢。” 听这意思,就这几天了? 几位皇子都领会到了精神,各自散了。 下午明延帝去了福园,唐时玥正指挥着人先把滚滚送过去,一见他来,就小跑着迎了上来:“阿耶,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明儿就搬去城里了?” 明延帝道:“可算是要搬了,你也心疼心疼你阿耶!日日过来都要一个多时辰。” 唐时玥一愣,然后就真的愧疚了,抱着明延帝的胳膊撒娇:“阿耶,”她拖着长腔道:“你走的不是路,那是沉甸甸的父爱啊!” 明延帝被她逗笑了,点了她鼻尖一下:“就你怪话多!阿耶哪能真同你计较?” 他坐下,唐时玥亲捧了茶过来,他才问:“昨儿又惹事了?” 唐时玥反驳:“我没有!是别人先惹我的!不就是拼爹么!我不怂!” 明延帝被她逗的一笑,一边瞥了她一眼:“成国公昨儿还进宫找朕了。” “什么?”唐时玥非常不满:“他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不能因为我聪明,我会说话,我真知灼见震聋发聩一鸣惊人……他就把谁先挑衅给忘了吧?敢挑衅就要敢承担后果!” 明延帝喝了口茶:“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批驳了这一通,已经裹脚的女子该如何自处?” “我想了啊!”唐时玥道:“我想虽然周丽娘讨厌,但大多数裹脚女子还是很可怜的,所以我最后还说了一句话,把事情圆了过来。” 明延帝叹道:“但这样一来,罪过就是那女子的父母来背了。” 唐时玥顿住了,她拉着他袖子摇了摇:“那阿耶,现在怎么办?我觉得裹脚确实是陋习,但在这个过程中,难免要有一些人不痛快的。” 何止是不痛快,皇后也是小脚啊! 你这么一来,一顶“不慈”的大帽子就压在国丈脑袋上了,要不是朕拦着,皇后能下懿旨审饬你了! 明延帝摸了摸她的头,“不必担心,有阿耶呢!” 唐时玥十分愧疚,凑上去好一阵卖萌讨好……正努力的给明延帝捏着肩,她忽然灵机一动…… 于是她一下子收住:“阿耶!” 明延帝被他吓了一跳:“嗯?” 唐时玥双眼暴亮:“像我这么贴心的好闺女,怎么可能叫阿耶给我收拾残局?这种事情既然起于民间,就应该终于民间,不用这么早就官方站队。” 明延帝笑了:“你有什么好主意?” 唐时玥得意的笑:“当然是找一个背锅侠了!” 于是她把许问渠叫来,吧啦吧啦一通说,许问渠才华满腹,自然是一挥而就。 明延帝拿过来看了看,觉得这东西吧,虽然真的很胡闹很乱来,但是偏又挺有用的,于是就拿着走了。 第二日刚好是大朝之期。 果然,不少御史参恩福郡夫人妖言惑众,行事跋扈种种……越是高官,家里裹小脚的女儿越多,这些人风闻奏事都不为过,被人骂到头上还能不反击? 一时间好一番沸沸扬扬。 然后陈大亮……对,陈鸿陈大亮,他弱弱的表示他跟恩福郡夫人的师长是朋友,昨日此人曾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论述此事,他觉得很有道理,就拿了过来,斗胆奉于君前。 陈大亮这种小官儿,平时是没资格上朝的,可是皇上叫他来,他就得来,御史自然又是一通批,意思是民间之物居然奉呈君前,大不敬种种。 明延帝淡淡的道:“原本就是民间小事,听听民间之声,有何不可?” 于是拿了上来。 许问渠这个文章,虽然洋洋万言,其实意思很简单。 他首先说,为人父母者,为女儿缠足,是为了将来女儿能嫁得如意郎君,乃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感人至深。 而恩福郡夫人所说的,亦是极有道理,乃是仁慈大爱之意。 但孰不知, 裹脚之风始于隋朝,其真实出处虽已不可考,但据民间传说1,其事为: 隋炀帝当年东游江都之时,曾征选百名美女为其拉纤。 其中有个叫吴月娘的女子被选中了,她痛恨隋炀帝之暴虐,便让做铁匠的父亲,打了一把长三寸、宽一寸的莲瓣小刀,并用长布把刀裹在了脚底下。然后又在鞋底上刻了一朵莲花,走一步就会印出一朵漂亮的莲花。 隋炀帝见色心喜,召她近身,想玩赏她的小脚。 吴月娘就慢慢解开裹脚布,突然抽出莲瓣刀向隋炀帝刺去。隋炀帝连忙闪过,但手臂已被刺伤。吴月娘见行刺不成,便投河自尽了。 据说事后隋炀帝下旨:日后选美,无论女子如何美丽,“裹足女子一律不选”。于是民间女子为了不被选入宫中,便纷纷裹起脚来。 但现在升平盛世,君正臣贤,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忍见此残害肢体之事……吧啦吧啦。 总之就是父母没错,裹脚的女子没错,恩福郡夫人没错,错的只有前前朝这位大暴君隋炀帝! 一句话就把御史们喷的点和喷的动力,全给四两拨千金的消了,然后又隐晦的上升到了政治角度,意思是你这时候还裹脚,是觉得皇上那啥么? 第338章 皇子上门 虽然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文章写的笔酣墨饱,沈博绝丽,读下来好不酣畅淋漓,连字体也是极为漂亮,笔力十足。 文人么,一看文章好看、字儿好看,观点就能赞同一半儿,加上有前前朝暴君背锅,大家也是皆大欢喜。 于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明延帝还赞了一句:“此人颇有几分才华。” 等下了朝,不少人才回过味儿来。 这一出闹的,恩福郡夫人全身而退,她的师长许清御前扬名,又是大获全胜。 不管咋说,这福娘娘,是真的有福气啊!若有机会,倒是应该结识一下才好。 被满朝文武挂念着的唐时玥,刚刚骑着她的小汗血马,一身光鲜的搬进了郡夫人府。 温泉山庄有温泉山庄的好,郡夫人府也有郡夫人府的妙,换一个地方住,还挺新鲜的。 东西自有下人归置,唐时玥跟许问渠一起去看布置好的书房。 两人都有各自的书房,别说笔墨纸砚了,连里头的书都已经准备好了。 而且主人房和书房都有地龙,也不冷。 唐时玥就跟他道:“先生,阿秀那边的粗线已经弄好了很多了,等我给你们编个大垫子,铺在这个椅子上,你坐着就不会凉,软软的可舒服啦!” 许问渠有点犹豫,就好声好气的跟她商量:“玥儿,我的意思是,我住在这儿不太合适,所以我……” 唐时玥的脸当时就落下来了:“你是我先生,住在这儿为什么不合适?”她瞪着他:“想吵架你就直说! 许问渠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连连拱手:“算了算了,是我错了,我听玥儿的。” 他这样的先生,这地位也是够惨的了。 这个时候,微欣过来报:“太子那边递了帖子过来。” 唐时玥很奇怪:“怎么还递上帖子了?以前怎不见这么麻烦?” 结果一发不可收,唐时玥当天就感受到了,啥叫“帖子要拿筐来盛”。 丁小眼这个内管家也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把帖子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下。 从皇子到百官到官二代官三代到大妇人小娘子们……应有尽有。 唐时玥拍板:“请客,咱们挑个日子请客!” 于是她先把皇子和百官的帖子拿出来,挑了一个国子监休沐的日子,回了帖子。 因为许四元在御前扬了名,所以许四元的弟子就是福娘娘的家人这事儿,也就保不住密了,索性大大方方。 于是等到那天,几位皇子相约一起上门时,就见两个人站在门前笑脸相迎。 许问渠是唐时嵘的师父,而非家人,而霍祈阳是小叔子,两个人都是不必露面的,所以迎客的是唐时嵘和唐时玥两人。 即便尊卑有别,这种场合,其实也并不需要行跪拜大礼,两边也只是做揖就过去了。 一边往里走,一边互相打量。 众皇子第一眼的感觉,仍旧是……真像啊!! 但因为早就听说了,几人都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唐时玥仍是一身男装,仪态洒脱,腰间却没系玉佩,而是悬了一串各色玉石和铜钱汇在一起的挂饰,甚至发上的玉冠,也是雕成了玉钱的样式。 几位皇子哪一个不是人精,心说这位的脾气可真是……无法形容的拧巴啊,人家叫她女邓通,嘲笑她是商贾,她就非把钱挂在身上叫人看看。 他们看她的同时,唐时玥也迅速把几人一打量。 琳琅给她恶补过几位皇子的资料。 明延帝的子嗣并不算丰。 除了太子和早年夭折的二皇子、六皇子之外,还有年近弱冠的三皇子、十六岁的四皇子,十四岁的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还是五岁的小屁孩儿,这趟没来。 唐时玥一眼就认出了三皇子,那孩子脸上那个阴郁的表情,实在是太有特点了,很难认不出来。 然后就是四皇子,她所见的这几个皇子之中,除了太子,这位四皇子长的最好看,也最像明延帝。只是表情严肃,眼神也略犀利,应该是个性子严谨的人。 反倒是五皇子,脸上带笑,眼神温和,小小年纪就一身雍容,直令人如沐春风。 几人寒暄着进了厅,抬头一看,齐齐哑然。 厅堂上挂着新匾,题着“福慧堂”三个字,又是明延帝的亲笔! 数数秦州的“百福具臻”、温泉山庄的“福寿康宁”,还有这福慧堂!她住的地方一个地方一块御笔亲提的匾!好不容易外头不提了,里头又提! 什么时候御笔亲提成了大白菜,这么不值钱了? 大家顿时又加了三分小心。 入了座,三皇子先开口,口吻是刻意的温和:“爷这趟过来,一来是恭贺恩福乔迁之喜,二来也是要多谢前些日子,恩福酿出来的疗风酒。” “不敢当三爷的谢。”唐时玥微笑道:“三爷千金之躯,福泽庇佑,疗风酒不过恰逢其事而已。” 三皇子登时就舒服了不少,心说这不是挺会说话的? 却听四皇子道:“恩福。” “四爷?” 他一脸严肃的道:“爷一直想不明白,当年秦州天花之疫,你是如何敢拿一县之人的性命冒险的?” 唐时玥笑了笑:“四爷,在你而言,这是冒险,但在我而言,这是救人,我在做之前,就知道我一定会成功,否则的话,这么多人的性命,我是担不起的,这样的险,我是不敢冒的,这不是一句‘拼死’就能解释的事情。” 四皇子双眉深凝,“此事闻所未闻,你为何知道一定能成功?” 五皇子笑着岔开:“生而知之者,古已有之,恩福在秦州是人人皆知的福娘娘,许多事情,本就无法解释。” 四皇子表示怀疑:“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 唐时玥笑道:“四爷,在你而言,一个字,你听人念,听人讲,下笔写,才算是学会,一篇文章,你诵读数遍,方能背诵,正所谓‘学而知之’,这在四爷而言,才是正常的方式,对不对?” 四皇子点点头:“不错。” “那请问四爷,当年项橐七岁为孔子师,他不过一个乡间顽童,家贫从未进过学堂,他的学识从何而来?“ 四皇子语塞,半晌他道:“项橐所知,都是身边事,尚有可考之处,你所知的,牛痘、疗风酒,都是精细入微,怎能相提并论?” 唐时玥笑道:“学而知之,有过目不忘的,也有提笔忘字的,那生而知之的,有知其然的,为什么就不能有知其所以然的?” 第339章 太子是啥? 四皇子被说服了:“有道理。” 五皇子再一次含笑打圆场:“爷倒真是羡慕这生而知之的本事。” 四皇子道:“爷却不羡慕。” 三皇子笑道:“四弟羡慕也得不着!” “爷不羡慕,”四皇子强调:“生而知之,不可控之处太多,不如学而知之,肚中几斤几两,心中有数。” 唐时玥顿时就觉得这位四皇子真的很不错,有国民萌帝四大爷的味儿,偏也行四:“四爷这样想,恩福十分佩服,要叫我闻鸡起舞焚膏继晷,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几人聊的倒是十分热络。 聊了半天没人来,三皇子问:“你今儿只邀了爷几个?” “倒不是,”唐时玥道:“我也认不全人,但送帖子来的大人们,我都邀了,只是他们的帖子上,比几位晚一个时辰。” 要知道,现在的礼节是,我要去你家拜访,我先递帖子,表示我有这个意思,然后你回帖子,表示你这个时间有空,然后我表示知道了,我就这个时间过来。 有礼数周到的,在这个时间之前,还会再送帖子表示我马上就到之类的。 但一般并不会提前太久过来。这是失礼的行为。 三皇子一听就觉得唐时玥是个棒槌,不由双眉一挑:“怎么,还叫爷等他们不成?” 唐时玥含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我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女子,跟这些大人们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心里有点怵。索性挑个临近中午的时间,来了说不了几句,就可以直接吃饭了……但几位爷,因为皇上厚爱,心有亲近之意,所以才留出时间,单独聊聊。” 三皇子一想也是。 他们当然想试探试探这位是什么路数,但是对方这么坦然的由着他们试探,甚至还专门留出了时间,这就……有点太周到了。 就在这时,忽见一人大步过来。 而且走到门前的时候,一个黑白团子滚了过去,那人还弯下腰,摸了摸头,这才走了进来。 三皇子几人瞬间一起站起:“太子殿下。” “三弟四弟五弟!”太子点头笑笑:“你们过来了,坐罢!” 他自己入了座,一边颇随意的向唐时玥道:“那滚滚黑莫叫他乱跑,一会吓到人怎么办?” 三皇子几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来,唐时玥兄妹俩迎到门前,太子来,迎都不用迎,都不用让座!连家里养的食铁兽都认识他! 唐时玥道:“不会的,他们很乖。” 太子瞪了她一眼:“上次咬破了孤的袍子,你也是这么说的。” 唐时玥回嘴:“那也是你先踩他们的,他们这是跟你玩儿。” 太子笑着摆手:“反正都是你的理,孤不跟你争。” 一边说笑,门口就有客到了,唐时玥站起来,跟太子道:“大兄你帮我陪客吧,我跟阿兄出去迎人。”一边施了个礼就出去了。 留下三皇子几人面面相觑。 叫太子大兄,叫太子帮忙陪客……他们是客,那太子是啥? 三皇子沉不住气,道:“大兄,你与恩福竟这么熟么?” “怎么?”太子笑道:“三弟不是早就知道么?孤在民间时,曾在恩福家中住过一段时间。” 废话,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这跟你们现在还这么熟不拘礼,叫你大兄什么的,这真的有关系? 至于被迎进来的文武百官,看到几位皇子已经赫然在坐,那心情,就比较难以言喻了。 但不管怎么说,成功实现了唐时玥说的,来了就吃饭的局面,许问渠和唐时嵘陪这些老大人们,唐时玥自己陪太子和几位皇子。 因为许问渠的文章御前展示过,所以不少老大人,对他还是有几分感兴趣的,唐时嵘又是恩福郡夫人的兄长,气氛还挺热络。 唐时玥完全是按帖子请的,准备走夫人路线,也就是说由家里女眷出面下帖子的,今天全都没请。 所以就导致今天来的人,要么是北巡时位高权重的大员,要么就是一些见了叫不出名字的小官儿,吃着饭,还不时有猞猁狲从院中走过……没备歌舞没有名伎也就算了,连酒令也不行一个,看上去十分的乱七八糟。 但那又如何? 太子驾到,诸皇子也都来了,北巡官员大多位高权重,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含金量极高……所以仍旧可以算是一桩盛事。 吃过饭,唐时玥又叫人把三国杀拿了出来,说了说打法,老大人们便兴致勃勃的玩了起来。 唐时玥和太子、三位皇子刚好组了个五人局,仗着前几天玩出来的经验,也一点没放水。 走的时候,皇子和诸位大人,每人都送了两副新出炉的三国杀卡牌,勉强也算是宾主尽欢。 收获最大的,就是那些试探着投了帖子的小官儿们,平时见不着的,这回都见了。 那些自重身份,或者重礼数的官员,只能是暗暗的说一句不成体统……其实内心也是有点羡慕嫉妒恨的。 隔了一天,唐时玥又把送了帖子来的小娘子和贵妇全请了。 同时小娘子的帖子上,委婉的表示你可以带你妈来,贵妇人的帖子上,也委婉的表示有闺女尽管带来,争取一次就把事情办完。 但凡递了帖子的,连成国公府都请了,却单单避开了安王府。明晃晃的表示“我记仇”。 女眷这边,不管是太子,还是许问渠和唐时嵘,都不方便出面。 皇贵妃当然也不能出来,唐时玥本来想请太子妃过来的,太子妃却派了个贴身大宫女过来,私下跟她说她有喜了,因为月份还浅,不敢说,也不敢多动,所以不能过来了。一边感谢了她一番。 然后唐时玥一想,就试着去了永康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口答应,一早就过来了。 五皇子尚未指婚,来的是三皇子妃和四皇子妃,大概都得了自家爷的嘱咐,态度十分谦和。 三皇子妃长的很漂亮,可以说相当漂亮了,只是两颊微凹,就显得有几分刻薄。四皇子妃模样端庄,笑起来弧度很小,略嫌严肃,看起来跟四皇子也是十分的夫妻像了。 迎了两位皇子妃进去,富丽堂皇的马车,不断到来,锦衣华服的妇人小娘被仆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又被陆续迎入。 第340章 晏时荼 今儿唐时玥终于穿了女装,虽然仍是样式简洁,但总算是女装了,但腰间仍旧挂了一小串玉钱儿,就是跟这个邓通之名杠上了。 但愈是家世好的命妇,愈是认的出来,她身后跟着的是琳琅,皇贵妃身边的第一人。 更别提帮她待客的是永康长公主,来的人自然不敢造次。 周丽娘也来了,被她阿娘带着,一来就福身施了一个大礼,脸上的张扬,那是一点也没了,老老实实的请罪:“之前之事,全是丽娘糊涂,丽娘羞愧,请郡夫人责罚。” 看她知道认怂,姿态也放的极低,唐时玥也就不为已甚,笑眯眯的扶她进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全是暴君遗祸,与我姐妹无干。” 安国公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家说是国公,却后继无人,如今也就一个空头爵位,是万万得罪不起圣眷正隆的唐时玥的。 秦十一娘是端庆伯府的孙小姐,她与母亲、祖母是一起过来的,一见她,便亲热的拉住了她手,笑道:“郡夫人,我真的能看你家的滚滚黑和滚滚白吗?” “十一娘!”秦夫人喝住她,一边笑向她施礼:“承了郡夫人的情份,早就该上门道谢,却直到今天才得见面,是我失礼了。” 唐时玥笑着还礼:“夫人言重了,是我事忙,累夫人挂念。” 那天之后,她听说秦夫人的嫁妆铺子有酒行,就写了两个鲜花酒的方子,叫人送了给她,秦夫人也递过帖子要上门道谢,只是她忙着搬家,并没回复。 前有盛齐,后有秦十一娘,随随便便就出手一个方子什么的……实在是够豪气也够任性的。 等终于开席时,唐时玥觉得脸都笑僵了。 练鞭练字全都没有应付女人累,而且还是一群女人!这种事情她真的是敬谢不敏。 所以席上不管谁表示以后我们多来往啊,唐时玥就一句话:“我是做生意的人,不在家的时候,远比在家的时候多,老夫人/夫人/小娘子来了定会扑空的。”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 旁人也不好意思多说。 而且古今通病,老妇人们但凡见到小娘子,必定会问亲事,唐时玥只能表示我已经订亲了,待及笄之后便会择日成婚…… 她都懒的看那些人的表情了。 喵的老子不稀罕你们儿子好么!不用露出那种又失落又庆幸的表情! 送大家走的时候,她仍旧一家送了一点小东西,是四种新制出来的精油皂。 保持完美的笑容把这些人送走,唐时玥累惨了,立刻洗了澡上床,晚饭都没吃就睡了。 所以明延帝过来的时候,她都不知道。 明延帝听说她睡了,也没让人叫她,只听琳琅学说了一遍今天的情形,明延帝听的不住发笑。 早就说么,这孩子不是不会,就是懒,这不就做的挺好的? 他满意的走了。 经过这两场大宴,又伴随着三国杀的风行,恩福郡夫人之名也是甚嚣尘上,搭了顺风车又被拿出来炒了一把的,就是恩福郡夫人与安王府的恩怨。 说真的,安王府这么多年在都城,是一个不可侵犯的存在,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旗帜鲜明的与安王府杠上。 晏亭月确实过份,但恩福郡夫人,骨头也是够硬的。 但女眷那边,与男人那边反应截然不同。 尤其是见过晏亭月的,他们的反应就是:晏亭月和恩福郡夫人,也太像了吧!? 已经像到了,他们不敢当面开玩笑,说你与谁谁长相相似……而是选择了当面保持平静,背地里,却觉得这中间肯定有事儿,难道孟敏当年生的是双胞胎? 就连孟敏自己,都听到了传言,加上连永康长公主都说过,她便问晏成渊:“外头都说那恩福郡夫人,与晏亭月长相相似?” 晏成渊心头一震,半晌才涩然道:“与亭月……倒不是十分像,与你,却是十分像的。” 孟敏微微怔忡。 半晌她才摇头苦笑:“竟有如此巧事,竟也是秦州人……” 晏成渊张了张嘴,不敢说出口来。 他知道孟敏一直想着那个孩子,可是正因为如此,没有把握之前,他才不敢说出来。 而此时,国子监中。 唐时嵘和霍祈阳,在国子监融入的远比预想的要快。 不止是因为三国杀,还因为,他们早上坐宇文车过来,又轻又快,也叫这些公子哥儿羡慕不已。 书包口罩什么的还可以仿制,宇文车却是玥工坊独家的,玥工坊那边偏说还没有最后改良好,暂时不能卖,所以两人在国子监,十分的受欢迎。 国子监的授业师长,不乏名满天下的大儒,理念各自不同。有的讲求通达,有的教人宽厚,有的务虚,有的务实。 幸好之前太子细细分说过,最终唐时嵘拜入了范希文一脉。 范公为人正直,除了书上的学问之外,更多的是教人如何“做事”,而非“做官”与“做人”,讲法也与许问渠不同,只来了几日,唐时嵘便有几分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感。 霍祈阳则拜入了曾子固一脉,曾子固主张廉洁奉公,奖罚分明,与范公的理念略有不同。 解释起来,大概就是范公主张身先士卒,一心为公,不计回报,而曾公则认为,律法严明才是为政之本。 国子监虽然早上上课时间早,休息也只有初一十五,但大多是上午讲学,下午从申时(15点)开始就可以离开,课业都可以带回家做。 唐时嵘请教了范公几个问题,约摸过了两刻钟,才抱着书辞出,刚一出来,被一个华服少年给拦住了。 唐时嵘不慌不忙的拱手:“兄台是?” 少年道:“我是安王府的,我叫晏时荼。” 他对他打量了一番:“你就是唐时嵘么?恩福郡夫人的兄长?” 唐时嵘微微一惊。 他知道唐时玥与安王府的恩怨,所以本能就觉得来者不善,打起了精神。 但他脸上仍是稳的住,拱手道:“原来是晏少,唐时嵘有礼了,不知找我有何事?” 第341章 会小.三? 晏时荼摆摆手:“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就是听说了令妹的事情,有些好奇,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唐时嵘沉吟了一下:“好。” 他看了看旁边,霍祈阳还没出来,他就叫宇文车在外头等着霍祈阳,他与晏时荼去了附近的茶楼。 入了座,晏时荼就道:“我想问问,当初晏亭月和令妹,是如何结仇的?” 唐时嵘道:“此事,晏少为何不问令妹,偏来问我?” 晏时荼道:“她那儿我问不出来,传言也是乱七八糟,我想听听实情如何。” “好,”唐时嵘是听唐时玥细细说过的,就放下茶碗,把当时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晏时荼神色沉沉,半晌才道:“真是对不住了。” 他看了看他:“阿嵘,我想去拜访一下令妹,不知可成?” 唐时嵘委婉的道:“舍妹的脾气有些较真儿,这事只怕不那么容易调解,当初圣人北巡之时,令尊大人也曾与舍妹解释此事,也……闹的十分不愉快。” 晏时荼沉默了下,含糊的道:“我,我不是想调解此事,她爱怎么就怎么。我就是……我与阿嵘也算同窗,去你家中拜访一下,难道都不成么?” 唐时嵘有些无语:“晏少,我不知你究竟……意欲如何?” 晏时荼沉默半晌,索性耍赖:“我也不欲如何,我就是想认识一下秦州的福娘娘,”他抓住他胳膊:“我就去你家拜访一下,等回头我一定多多照应你,请你吃饭。” 唐时嵘沉默了一下。 他瞥眼看到下头,家里的宇文车已经过来了,就道:“那就走吧。” 晏时荼大喜:“阿嵘果然爽快!” 他就跟着唐时嵘下了楼,坐上了宇文车,很快就到了郡夫人府。 唐时嵘把书包给了下人,一边问:“玥玥呢?” 那人道:“在东书房。” 郡夫人府,设了三个书房,前面的大书房,主要是他们三个人平时念书写字会客用的,后头两个书房,一个是唐时玥自己用的,叫东书房,一个在他们卧房旁边,叫西书房。 其实相隔并不远,只是这样叫起来方便。 唐时嵘带着晏时荼过去。 晏时荼一路打量,心里暗暗稀罕。 郡夫人府全不同于其它人的府邸,处处大气阔朗,进了二门,本来应该是花园的地方,光秃秃的一株花也没有,草皮上有两只猞猁狲,正自翻滚嬉戏,旁边还有一些怪模怪样的东西,甚至还有梅花桩。 晏时荼指了指,问:“那是什么?” “叫做‘健身器’。”唐时嵘道:“舍妹叫我们念书的时候,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出来活动活动,强健身体。” 晏时荼上去晃了几下腿,啧啧称奇。 其实就是后世小区里到处都有的健身器材啦!大爷大妈们的最爱。 这会儿唐时玥正在院子里撸滚滚。 自从有了滚滚,猞猁狲明显失宠了,毕竟滚滚长的多呆萌啊! 为了避免猞猁狲吃醋,她每次撸之前,都得先把剑影剑舞小两口打发出去,偷偷摸摸的就跟会小.三一样。 正撸的醉生梦死,就听后头有人叫:“玥玥?” 唐时玥回头,就见两个人站在后头,都穿着国子监的襕衫。 唐时玥赶紧整了整辞色,回身拱手:“阿兄有客?这位是?” 唐时嵘道:“这是安王府的晏时荼,是我国子监的同窗。” 安王府?唐时玥挑了挑眉。 看这孩子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此时正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看着她,眼睛睁的溜圆,又黑又亮,看人时有几分清亮的少年感,比那个晏良筹顺眼些。 唐时玥点了点头,表情如常:“原来是晏小郎,我叫人帮阿兄准备点心。” 唐时嵘嗯了一声。 于是晏时荼根本没来的及说话,就又被唐时嵘拖走了。 他直接把他带到了大门口,一拱手:“家中有事,就不留晏少用饭了,请吧!” 晏时荼也回过神儿来,晓得他方才失态被唐时嵘误会了,赶紧道:“阿嵘,我……” 唐时嵘直接关上了门。 晏时荼长吁了一口气,也没再去拍门,转过身,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他脑海中,还一再一再的回放着,方才唐时玥回头的那个瞬间。 她背着身的时候,看着真的很小只,回过头来时,也确实是个小小的姑娘,可那张脸,那双眼睛……那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真的,真的太清晰了。 他忽然小跑起来。 虽然郡夫人府和安王府离的不远,回到家时,他也已经气喘吁吁。 已经过了饭时,他直接去了前头书房,晏成渊果然在书房,他一进去,就直截了当的道:“爹,你见过那个恩福郡夫人,是不是?” 晏成渊按在书上的手一僵,没有回答。 晏时荼有些压抑不住的焦躁:“她怎么可能像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呢!?” 晏成渊翻过一页书:“你怎么见到她的?” “我去她家看的,”晏时荼道:“我与她兄长同在国子监,我就死赖着去了。” “她……”晏成渊沉吟了一下:“她与你说什么了?” “没有,”晏时荼看着他,慢慢的道:“她没有说别的,就好像招待平常的兄长同窗一样。” 晏成渊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了。 晏时荼急道:“爹!” 他仍是不答,晏时荼眼圈都有些泛红:“她,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月月?她是秦州人,是东风县的人啊!” 晏成渊仍是不答。 晏时荼却眼睛一亮:“爹!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月月是不是真的没死?” 他有些惊喜:“我就知道!我知道月月不会死的!我不是异想天开,对不对?爹!” “我不知,”晏成渊截住他话头:“我确实不知,我也觉得像,但……你也确是异想天开。” 晏时荼沉默良久:“爹,我去查查此事行吗?我不自己去,我叫二兄一起,我保证谨慎,成吗?” 晏成渊隔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晏时荼转身就走。 二房的次子晏时蕤,今年二十有三,在吏部做侍郎,是世家子弟中,少有的以科举入仕之人,以他的年纪来看,称的上年少有为。 安王府正因为有晏成渊,而晏成渊的长子次子又都有出息,所以安王府才如此令人不敢小视的。 听说晏时蕤还没回来,晏时荼直接就往廊下一坐,惊的乔氏不知所措,过来一问,晏时荼也不多说,只道:“二嫂,我还没吃饭,你叫厨房给我拿点吃的来。” 乔氏道:“三叔进来吃,你二兄到,我就叫他去见你。” “不,”晏时荼就是不动:“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乔氏也没办法,只得叫人给他端了饭来,晏时蕤一进来,就见他跟只丧家犬一样,坐在那儿啃胡饼。 以晏时蕤的沉稳,都不由得脚下一顿:“你这是干什么?” “二兄。”晏时荼把胡饼一丢,也不管自己一手的油,抓着他就走:“二兄,我有急事找你。” 第342章 不是这个妹妹 两兄弟去了晏时蕤的书房。 晏时荼把事情一说,晏时蕤就有些皱眉:“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没闹够么!” “不是!”晏时荼的眼神亮的惊人:“爹没否认!他只说不知道,没有否认!” 晏时蕤吃了一惊:“真的?” “真的!”晏时荼道:“二兄,你听我说,你只要跟我去看看她……一眼,就一眼,你要是还觉得我是异想天开,我立刻丢开手不再查!我发誓!” 晏时蕤的眉头,缓缓的凝了起来。 半晌,他才道:“她摆明不待见咱们安王府的人,而且,听说她家中用的都是护龙卫,派人盯着也不妥,要怎么才能见她?” 晏时荼有些焦躁的转了一圈:“全都是该死的梁筹!还有那个假货!” 他顿了一下:“那你明儿找人跟着我,我只要跟唐时嵘说通了,我就叫人知会你。你定要来。” 晏时蕤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走了许久,晏时蕤还在书房里,静静的坐着。 晏时荼只比晏亭月大四岁。 当初晏亭月刚出生的时候,在他的感觉里,好像把这么个会哭会笑的娃娃,当成玩具了,喜欢的不行不行的,一有空就抱着、看着,连孟夫人来抱,他都不舍得。 有一日他念书犯了错,先生打他手板子,晏亭月恰好被奶娘抱着过来。 才周岁大的小人儿,也不知道怎么看懂了,在奶娘怀里哭着张手,找他抱,还把小胖手放在他手上,而且隔了很久之后,每次一见那先生必哭,还用小胖手,使劲儿指那先生,记仇的很,后来直折腾的换了先生才罢。 家里每次说起这事儿,都笑的不行。 后来去秦州的时候,因为他刚好生病,没有带去。 再之后,晏亭月出了事。 找来的那娃娃,跟晏亭月长的,真的非常像,又是大半年没见,他们都以为,晏时荼一定是认不出的。 进门的时候,晏时荼欢天喜地的跑出来迎接,一个劲儿的嚷嚷想妹妹想月月…… 孟敏勉强笑着,把那娃娃给他看,没承想,晏时荼只看了一眼,真的只有一眼,他就愣住了,然后他猛然暴哭起来,语无伦次的喊着:“不是这个妹妹!不是这个妹妹!” 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直逼得大兄把真相告诉了他。 这成了整个二房的秘密,除了假的晏亭月自己,谁都心知肚明。 可是为了祖母,就像他,像大兄,对晏亭月仍旧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只有晏时荼,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沉默了好一段日子,然后有一天,忽然过去找晏亭月玩。 大家还以为他想开了,谁知道不到半刻钟,两人就闹了起来,然后他就当众发誓,说永远不认这个妹妹。 才六岁多的小人儿,任凭祖父如何责打,责他不孝不悌,他就是不改口。 直到现在,他与晏亭月,都是见了面也不说话的。 与晏良筹,不,梁筹,明里暗里打的架,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只在外人面前,勉强维持着一府的体面罢了。 晏时蕤喉间发出了一声抑不住的哽咽,却随即闭上眼睛,深呼吸,一点点平抑了下去。 小妹的死,对晏家二房来说,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虽然盼着小妹还活着,却也每每用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自欺欺人…… 可如果,真的呢?如果月月真的还活着呢? 晏时荼一下了课,就去缠着唐时嵘。 不管唐时嵘去饭堂,去藏书楼,还是下课回家,他都一直缠着不放。 堂堂的王府孙少爷,也没什么架子,绕着唐时嵘左打拱右作揖,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看在旁人眼中,不知道又传出多少“没想到居然是安王府先低头”之类的传言。 唐时嵘不胜其烦,又毫无办法,只能板着脸解释:“阿玥说了,不想见你们安王府的人。” “莫骗我,”晏时荼道:“月月她一看就不是这么霸道的人,你是她兄长,你带回去的人,她一定不会多说什么的。” 玥玥是你叫的么? 唐时嵘十分气恼,却听旁边一个声音冷冷的道:“阿姊不在家。” 晏时荼一回头,就见霍祈阳慢慢走过来,晏时荼道:“她不在家,去了哪里?” 霍祈阳道:“德善园马上就要开业,阿姊这阵子,大都会在那里。” 晏时荼一喜:“真的?” 他谢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他叫了晏时蕤,两兄弟一起去了德善园。 德善园的一期工程……对,为了赶过年的好时候,她还分了一期二期三期,一期差不多就是这个园子之内,二期是后头的荒山塔山,和银镜湖那边,三期是那条路。 总之一期工程已经差不多完工,唐时玥正跟孟丹随来回的巡视。 孟敏是孟丹随的亲姑姑,他们是很近的亲戚,晏时荼打着找孟丹随的名头,果然顺利进了园子,跟着孟丹随的小厮往前走,老远就听到一个清凌凌的女子声音道:“还是太萧瑟了些……” 孟丹随的声音道:“冬天草木凋零,这要是春天,这条路定是曲径通幽,草木扶疏。” 唐时玥想了想:“能不能在枝上挂些东西?” 孟丹随摇了摇头:“假叶假花么?我觉得太过矫饰,反倒不美。” “不是假叶假花,”唐时玥眉眼一弯,笑的有几分狡黠:“你可见过庙中的姻缘树?挂满了牌子……如此盛事,才子们定会留下笔墨,我们制出一些如同姻缘牌的东西,到时候搞一些小活动,例如做出好诗就送什么,或者免茶酒之类的事情,不几天就挂满了,只要弄的好看,将来纵然落了雪也漂亮……” 晏家兄弟徐徐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少女一身青衫,正微仰头站在树下,阳光映着她美玉生晕般的肌理,那双桃花眼微微弯着,带着闪闪的笑意……这才真的是圣人所说的“眼角藏媚,神清照人”! 那一刻,晏时蕤心头如受重锤所敲,恍然明白了三弟为何说“只需一眼”! 孟丹随听到了声音,偏过头来,微微一怔,随即迎过来:“你们怎么来了,走,我们去一边谈。” 晏时蕤勉强的笑了一下,正想说话,就见晏时荼直冲冲走了过去,大哭着道:“月月!我知道是你!你是我妹妹!你是我妹妹!” 晏时蕤:“……” 唐时玥:“……” 第343章 外冷内热冷面爹 唐时玥发现这个年代的男人,大多没有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心理障碍,情之所至,想哭就哭,而且还哭的特别实在,说泣涕如雨就真的泣涕如雨。 前有孟以求后有晏时荼,她真有点吃不消这一挂的男人。 她沉默了半晌,默默的掏出帕子给他。 晏时荼一边接过帕子,一边继续大哭:“你相信我!你真的是我妹妹,我是你三兄啊月月……我是你三兄,你还记不记得……” 她默默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晏时蕤。 可能就连晏时荼自己,都没有料到,他就这么直通通的说了出来。 晏时蕤默默的扶额。 可是看着唐时玥“你不管管么”的眼神儿,他忽然笑了笑,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毕竟,什么委婉礼貌都不如明打明敲。 旁边的孟丹随先是大吃了一惊。 但他跟晏亭月本就熟悉,也早有过这样的猜测,听到这话,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飞快的道:“那边那个棋室,已经打扫好了,不如你们先进去坐坐。” 晏时蕤点了点头,唐时玥却道:“我觉得不必了。我不太想听你们家的故事。” 晏时蕤略一垂睫,随即道:“晏良筹素来被我们兄弟所厌弃,至于那个晏亭月,三弟……”他指了指晏时荼:“从六岁开始,就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唐时玥眉梢一扬,改口道:“好吧,听一听也没关系。” 她本来就是老板,处处都熟,挑了个喜欢的房间坐了,孟丹随送进茶炉茶具,就退了出去。 晏时蕤就蹲下,亲自帮她煮茶,一边轻声道:“十一年前,我母亲曾经带着我们,在东风县住过几个月……” 于是很久之后,唐时玥终于听到了当初的事。 唐时玥认认真真的听完,然后问:“既然你们认定真的晏亭月已经死了,那么,除了长的像之外,你们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是你们的妹妹呢?” 晏时蕤犹豫了一下:“我妹妹手心有个小葫芦样子的红色胎记,而且……”他放低声音:“神阙有福痣。” 唐时玥内心默默的囧了一下。 晏时蕤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已经等到了她的确认,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喵的,她不喜欢跟这种精明的人打交道。 转头看晏时荼哭的红肿的眼睛,就觉得可信多了。 然后晏时蕤道:“宫中有鉴玉司,可以鉴别亲缘,可以请父亲母亲与你一起入宫,去验验。” 啥,还有这玩意儿?古代版的dna? 唐时玥有点好奇的问:“鉴玉司?怎么鉴?” 晏时蕤给她解释了一下。 据说宫中有一种秘法养出的蛇,名为血嗣蛇,天生就阴.阳伴生,金为阳,红为阴,金蛇认父,红蛇辩母,只要喂它们吃一滴孩子的血,放出去,就可以找到孩子的生身父母。 真是好神奇呀!听起来比那什么滴血认亲靠谱多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晏时蕤温和的道:“玥儿是不相信我们吗?” “倒不是,”唐时玥道:“两位肯定不是随便认亲的人,我相信你们是真的认为我就是那个月月。但是怎么说呢,人的感觉有时候是会骗人的,至亲之人的离开,也的确很难叫人接受,相比之下,狼道山的‘死亡’反倒称的上铁证如山。” 晏时蕤点了点头:“我在见到玥儿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极周到的岔开话题:“父亲只是不爱说话,性子其实外冷内热,当年也是很疼月月的。同僚之前还曾传过一个小笑话。” “我记得那会儿月月才一岁半,有一回家里来客人,怎么都找不着父亲,来回找了半天,才发现父亲缩在月月的树屋里。” 他笑着比了一比:“那树屋也就这么大,月月爱的不行,不喜欢的人碰一下都不行,喜欢的人就非要拉着进去。父亲身形高大,掀了顶子才能进去,腿要用力屈,出来的时候还卡住了,亲兵两个人才把他拉出来,被人笑了好久。” 晏时蕤真真不愧是玩儿政治的人,相比之晏时荼直白的真情流露,他说话实在是太有技巧了。 例如这个没加人称的“父亲”,例如这个指代模糊的“月月”。 倒不是说他不真诚,而是他就是这种处事习惯。 反正她脑补了一下晏成渊冷着那张冰块脸,被人拉出小屋的样子,对他的恶感瞬间就消了大半。 晏时蕤又道:“至于晏良筹,呵呵……” 他冷了冷神色:“他本名梁筹,生父是父亲的亲兵,跟了父亲十多年,最后为救父亲死了,只余下了这个孩子,这孩子哭求父亲收留,父亲就收了他为义子。但在我们兄弟和阿娘眼中,他就是害死妹妹的凶手,整个家中,只有父亲会与他说话。” 他顿了一顿:“晏亭月,确实是叫祖母惯坏了,但祖母……你也明白,就连父亲也没有办法。祖父又一直静养。”他欲言又止的顿了顿:“我们从来不是她的靠山,从小到大,从来不是。” 唐时玥是真的有点感动了。 她直白的道:“我确实讨厌这两人,当初见令尊时,也确实有些迁怒了,但自今日起,晏亭月是晏亭月,晏时蕤是晏时蕤,我会分开对待的。” “那太好了!”晏时蕤就露了喜色:“玥儿,我想问问,你要如何查?” 她道:“问皇上。” 晏时蕤的神色并不意外:“那回头约出来喝茶可好?阿娘这么多年,一直挂念你的紧。” 唐时玥点了点头,又道:“但在这之前,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要泄露出去,可好?” 他道,“自然。” 至此,大人之间的谈话告一段落,晏时荼又凑过来,哭红的眼睛期盼的看着她:“玥儿,我回头去你家中找你,行吗?” 她能说什么?她只好道:“可以。” 等回了郡夫人府,唐时玥跟丁小眼道:“你帮我问问顾总管,阿耶最近有没有空。” 他们现在离的近,不一会儿,丁小眼就传回消息:“顾总管说,最近国事繁忙,皇上可能没空过来。” 这口吻……唐时玥眯眼想了想,然后噗的一声就乐了。 于是第二天,从德善园回来的唐时玥,就见到了她“国事繁忙”的阿耶。 明延帝站在她的书房里,正负着手,看着她刚刚挂好的“玥家滚滚图”。 第344章 脑残粉儿 唐时玥笑道:“阿耶。” “嗯,”明延帝一本正经的问道:“这画是谁做的?” “这是我们四个人合力之作!”唐时玥道:“画是周仲朗画的,是陈大亮做的诗,先生写的字,我……” 明延帝截口,“你起的名!” “啊?”唐时玥都乐了:“阿耶你怎么这么厉害,一猜就中!” 明延帝瞥了她一眼:“朕从丁小眼君不偿之流推知。” 唐时玥笑的不行。 明延帝倒是来了兴致,就跟她道:“给你阿耶伺候笔墨!” 唐时玥赶紧过来,给他磨墨抻纸,明延帝脱了外袍,挑了一杆笔,下笔勾描。 她就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小四合院儿出来了,小娘子懒洋洋的坐在廊下,手里还握着话本儿,听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那双眼,那神情,明明穿着男装,却一看就是小娘子的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俏巧,真真跃然纸上。 唐时玥看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然后明延帝又换了笔,饱蘸了浓墨,题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福归”。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什么神仙爹啊!! 又高又帅!又暖又宠!又霸气侧漏又英明睿智!又会写字又会画画!真·男神!! 她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皇帝阿耶的脑残粉儿!!特别脑残的那一种! 明延帝停笔看了看,道:“朕多年不画,手生了,不曾画出我玥儿的灵气。” 唐时玥简直嫉妒到质壁分离:“阿耶!你不能什么都会、什么都做这么好啊!!你是神仙就应该低调啊!给我们这些凡人一点活路吧!” 她仓鼠一样用力抱他手:“亲爹!匀给我一点嘛!就一点点也行啊!为什么你啥都会,我写个字都写不好啊!” 明延帝笑的不行:“你这孩子,发什么疯!” 他一边叫外头的人上茶,一边教训她:“只想着不劳而获,还埋怨朕不教,你看你这些日子沉下心练字,就眼见长进了。” 她巴着那张画:“啊啊啊!我要画画!” “咱不急啊,”明延帝柔声哄她:“学东西不可贪多,你如今字有小成,正该先练出名堂才是,要学画,有的是时间。” “不是啊!”唐时玥道:“我本来就很会画画的!你等着,回头我也给阿耶画一个。” “好罢,”明延帝无奈的扶了扶额:“那阿耶等着。” 顾九行上了茶,侍立一旁。 明延帝拿过来喝着,一边想起来问:“那日你见了三郎四郎他们了?可谈的来?” 唐时玥随口道:“还好吧?” “你觉得他们如何?” 唐时玥看他:“真要说啊?” 明延帝喝着茶,瞥她一眼,“说。” 说就说。唐时玥就道:“除了太子,我觉得四爷人最好!” 明延帝哼了一声:“长的好吧!” “长的好是一方面,人也蛮好的,感觉特别认真,特别正直。五爷就总是笑笑的,而且说话特别周到,人好不好我倒是没看出来。但是三皇子吧,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明延帝放下茶碗:“哦?怎么个一言难尽法?” “怎么说呢?”唐时玥道:“就感觉他是那种肚里有五分聪明,脸上却表现出八分的那种人,其实这种人挺吃亏的……而且吧,我说了您可不要生气,他给我的感觉,跟晏亭月有点像,就是那种聪明吧,也聪明,但就是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时常会冲动。” 明延帝点了点头:“有几分道理。” “对吧?相比起我这种,肚里有一百分聪明,表现出来也一百分的君子,三爷这种人,就很吃亏了。” 明延帝放下茶碗,笑骂:“说别人十分十分的说,说自己百分百分的量,还君子,你还真不谦虚!” 唐时玥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爹疼一寸,智长一尺。” 明延帝噗的一声笑出声,然后哈哈大笑。 旁边默默站着的顾总管服了,是真服了。 他真想问问恩福郡夫人收不收徒弟,人家这说话水平……真绝了!这得亏她不是男子,否则不管太子皇子,全都得靠边儿站! 外头丁小眼露了下头,顾九行过去问了,上前添了茶,一边笑禀道:“小殿下,丁小眼刚才过来,说晏时荼跟着嵘少回来了。” 唐时玥只哦了一声。 皇上在这儿,她当然没空去见他,晏时荼也不能进来。 明延帝喝着茶,冷哼一声:“你昨儿见了他们?” 唐时玥点点头。明延帝就道:“那些事,朕也不是不告诉你,只是……” “我知道啊!”唐时玥笑着抱住他胳膊:“我也希望阿耶只喜欢玥儿一个,只疼玥儿一个,我一直不明白我为啥这样,原来是随了阿耶。” 明延帝喷笑:“你这个独,可不是随的朕!” 他越想越好笑:“朕记得那时,朕在御花园碰到三郎,抱了一抱,不巧叫你给看着了,才多么大点儿的小人儿,当时就不乐意了,哭着要朕抱,等抱过来,你就那么瘪着小嘴看着朕,嘟嘟囔囔的说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唐时玥立刻控诉的看着他:“你是我的阿耶怎么能抱别人!你以后只能抱我听到了没有,再抱别人我可就不喜欢你了!” 明延帝哈哈大笑:“对!应该就是这样说的!” 他还真没怎么试过这种,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还说的挺高兴的情况,笑了半天,才又拉回正题:“当年的事情,朕倒是也查到一些。” 他低声跟唐时玥说了。 唐时玥缓缓点头。 她之前,其实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一个是因为青未了的情报,她先入为主,就记住善堂了。 二来,能找到一个如此相似的赝品,也太厉害了吧?这谁能想的到啊! 所以她也一度怀疑是双胞胎来着。 明延帝温言跟她道:“召鉴玉司容易,但身份明了之后,许多事情反倒不好处理。” 说到这儿,他神色沉了沉:“玥儿,这中间的事情,远比你想像的还要……还要糟心的多,皇叔的身体不好,此事且先放放。” 明延帝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大概是老王妃做了什么。 在这个极重孝道的年代,想法设法的叫她摆脱孝道的辖制,真的是为她着想了。 唐时玥点头应了。 明延帝又道:“过几日,是太后的寿辰,你也进宫去给太后磕个头。” “哦!”唐时玥就应下:“那你派个女官来教教我礼仪。” 明延帝早知她不爱拘束,以为一说入宫,她一定会为难也许还会撒娇,准备了许多话要哄她的,没想到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应下了。 这孩子真是由不得人不疼。 明延帝笑着拍了拍她背:“好。” 第345章 进宫 送走了明延帝,唐时玥就去前头找晏时荼。 晏时荼果然还赖着没走,唐时嵘和霍祈阳都不理他,他就自己拿着一本书在看,一边不时的往外瞥。 她一过去,他就看到了,飞快的丢开书,跑了过来:“玥儿!” 唐时玥站在这边台阶,比他还高了一个头,于是按了按他的肩,柔声跟他道:“有些事情,还不到时候,你明白吗?但你若想来看我,可以跟着我阿兄过来。” 不到时候, 而不是否认! 晏时荼的眼晴,闪闪的亮了起来。 他拼命压抑着欢喜,想叫又不敢叫,最终张开双臂,用力抱了她一下。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这个动作完全是轻薄了。 唐时嵘当时就火了,直接从书房出来:“晏时荼!” 晏时荼松开手,抹了一把笑出来的泪。再看唐时嵘时,就满是“哈哈哈我才是亲的”的得意了,给了他一个嚣张的眼神儿,就跑了。 唐时嵘气的不行,瞪着他的背影,然后才慢慢的发现不对,转回头瞪着她。 唐时玥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急步过来,压低声音:“玥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这样做,置阿旌于何地!” 这什么跟什么啊! 唐时玥无奈的拍拍他肩:“阿兄,你放心……”她真有点发愁,“你说说你这么天然呆,我要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她隔窗向霍祈阳道:“阿阳,平时多照顾他一些。” 霍祈阳:“知道了阿姊。” 唐时嵘:“……” 唐时玥跟女官恶补了三天,就到了太后的寿辰。 一大早,她便带着琳琅进了宫。 按规矩要先去拜见太后,皇贵妃的人就在半路上等着,一直安慰她说不用怕,说皇贵妃已经去了。 慈宁宫里,已经满厅衣香鬓影。 后宫的妃嫔们,已经听了大半年恩福郡夫人的故事了,一听说今天她要来,都起了个大早来慈宁宫,准备围观第一现场。 不少人暗搓搓等着,想看她的笑话,譬如在她手里狠狠吃了亏的皇后。 太监一唱名,宫中说笑声骤然一停,所有人的眼神唰的一下就扫了过来。 这阵势,就连提前来了的皇贵妃都担心极了,紧紧捏着帕子。 可是她怎么会出错? 这才几个人?几万人的现场她都见识过好么? 唐影后不怂。 于是在众人注目之下,穿着三品诰命服的小娘子,顶着一张与皇贵妃有九成相似的脸,神情平静,脚下极稳,一步一步,肩不晃,臂不摇,目不斜视,一直走到了蒲团前,双手轻合,稳稳的伏低身体,举头下手:“恩福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实她也是直到女官教授,才知道女子行跪拜礼,头是不用挨到地面的……因为满头珠翠,挨到地面不现实,所以就有了肃拜这种淑女的行礼方式。 室中好一会儿安静无声,因为大家全都惊呆了。 这是乡野出身的小娘子? 这规矩这仪态这气度,行云流水一般,既美观,又落落大方。 就算叫她们自己做,也未必能做的这么出色。 皇贵妃亦是压不住的喜色。 她实在是喜欢极了闺女办正事时的靠谱劲儿,看到这些人的表情,真的是扬眉吐气! 太后也有些诧异。 毕竟听了明延帝的话,她对规矩这块儿真没抱太大希望。 但见她做的好,也添了几分满意,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起吧。” 唐时玥谢了恩,这才起身。 太后垂问道:“哀家听说你是民间的福娘娘?得上天垂青,身有大福,此话可真?” 唐时玥恭谨回道:“回太后娘娘,恩福不过一民女,何德何能得上天垂爱。想来不过是因为承平盛世、民安物阜,外有皇上雄才大略、万民景仰,内有太后母仪天下、慈德昭彰,才叫恩福侥幸得了这样的运气。” 这话说的太好听了,太后满意的点头。 有人阴阳怪气的道:“那为何这福气不给了皇上呢?” 唐时玥微笑,心说这位应该就是宫斗中的炮灰种子选手了……第一个跳出来的,通常都比较蠢。 琳琅低声道:“这位是静嫔娘娘。” 大晏礼制,嫔及以上都可以称为娘娘。 于是唐时玥微笑着道:“静嫔娘娘,皇上是天下之主,纵是两国相交,也有使者奔忙,难不成皇上要事必躬亲不成?此其一,二则,皇上是万民之主,这世上万民,谁的福气,自然全都是皇上的,又岂独恩福一人?” “你……”静嫔哑然。 唐时玥的话虽寻常,却处处是陷阱,她能说皇上不是天下之主,万民之主? 静嫔不甘心,道:“纵是使者,又为何单单选了你?” “恩福不知,”唐时玥浅笑:“上天选人,大约只有机缘二字可解,只是恩福私下里猜着,兴许是因为恩福在长辈面前,还算乖巧吧!” 皇贵妃险些笑出声。 她说她在长辈面前乖巧,不就是说静嫔在长辈面前不乖巧? 这位是皇后的狗腿子,向来以口舌爽利示人,装出一副直肠子,这下子,吃瘪了吧! 静嫔一下子噎住了,瞪着眼道:“恩福可真是好一张利口,你说你在长辈面前乖巧……呵,我倒听说,你们家的长辈可是十分‘有趣’呢!” 有几个妃嫔捂嘴笑了起来,这都是看过四极妇人传的人。 这话涉及长辈,唐时玥就不好说了,然后她家阿娘站出来一步,笑吟吟的道:“多谢静嫔妹妹夸奖,本宫确实还算有趣,只是皇上九五之尊,以‘有趣’二字形容,是否有些不妥?” 静嫔脸色一变。 虽然现在唐时玥还是郡夫人,可是大家全都是有内部消息的人,人家可是直接叫阿耶阿娘的。 她瞬间就不敢说话了。 皇上视她为女,要是叫皇上知道,她敢提四极妇人,那不是戳皇上的心窝子么! 太后冷眼瞧着,到这时才道:“罢了,一碰面就叽叽喳喳没个完!” 众人齐齐垂手请罪。 太后温颜道:“恩福没事可以常进宫来,与哀家说说话。” 唐时玥急应了,一边又叫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了上来:“今儿是太后娘娘千秋,恩福无以为敬。这是恩福亲手制的檀香精油,晚上点上几滴,睡的香,对身体好,若太后娘娘不嫌弃,还请留下赏玩。” “哦?”太后很感兴趣。 金银珠宝她见的多了,早就不稀罕了,倒是年纪大了,睡眠不怎么好,又不好经常用药,这精油,她可是听宫里这些女人常说起,据说很不错的。 她便命人接过来,木盒盛着,极精致的四瓶精油,又有两个极精致的炉子,还另附了纸张写了用法,十分周到。 太后含笑点头:“恩福有心了。” 一边又叫人赏了,众人这才出来。 唐时玥还得跟着皇后娘娘去坤宁宫,然后又是一通跪拜大礼。 皇后长的十分端庄,妆容也厚,眉毛平直,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正妻脸吧?反正她如果是男人,是绝不会娶这种的,跟娶个妈有什么区别? 皇后看她的眼神儿,隐含不善。 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她并没整什么半天不叫起之类的小刁难,草草赏了东西,就出来了。 后宫除了太后皇后,就是她家阿娘品级最高,她要再去皇贵妃的永和宫行一遍礼……才算是把流程走完。 然后皇贵妃宫里的人伺候着,给她换了发型和首饰,比刚才略微简单了一些。 唐时玥跟她叨叨:“阿娘,那个谁,这么叨叨为啥叫‘静’嫔?阿耶是叫她闭嘴的意思么?” 第346章 一脉相承的厉害劲 皇贵妃笑出声:“别胡说。” 她连连低笑,一边小声道:“兴许还真有这个意思。那是皇后族中的人,皇后养的狗,指谁咬谁,听话的很,只可惜,不怎么聪明。” 唐时玥点头表示受教。 见她编的大厚垫子,就这么铺在美人榻上,与整个宫殿的精致风格格格不入,忍不住笑道:“有点丑。” 皇贵妃亲自帮她挑着首饰,一边笑道:“舒服是舒服的,丑也确实丑,你阿耶说,这是闺女的孝心,非要我铺上,我只瞅着他要来的时候才铺,平时都叫收起来。” 真·亲妈。 唐时玥笑的不行:“那等我再给您编个垫子、篮儿,蒲团,这边,这边,都铺上,就不丑了。” “罢罢罢!那就丑到一窝去了,”皇贵妃直摇头:“那我早上醒了,都不愿张眼。” 唐时玥笑的前仰后合。 瑾瑜笑道:“小殿下,那个是怎么编的,看着简单,我试了半天,也是不成。” “琳琅姑姑会,一会儿叫她教你。”唐时玥笑跟她道:“我回头叫人送些毛线进来,你们没事织着玩儿,别老绣花,这么漂亮的眼睛伤了可就不好了。” “再油嘴滑舌!”皇贵妃轻轻拍了她一下:“还真以为自己是潘安郎呢?”说了一半,她自己噗的一声给乐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皇贵妃才道:“行了,出去吧,今儿注定是要累一天的。” 于是两母女这才互相搀扶着出来。 今儿宫里有大宴,但这会儿,外头的命妇们还没到,只有皇上的女人来回转。 一边走,皇贵妃一边低声给她介绍。 因为皇贵妃二十年盛宠不衰,所以她在这个宫里,几乎没有朋友,她也不屑有队友,完全是孤家寡人。 唐时玥在慈宁宫和坤宁宫全程没抬头,这会儿打眼一看,心情真的是一言难尽…… 见惯了皇贵妃倾国倾城的美色,那真的是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再看这些人,确实有黯然失色之感。 尤其是,这宫里居然还有不少人,模仿皇贵妃这种明.艳大气的路线,对比真的惨烈好么?还不如换个风格,说不定还能叫人觉得别有风味。 两人一出现,看过来的眼神儿,都有几分敌意。 倒是有个模样柔美的女子对她们笑了笑,福身道:“娘娘。” 然后唐时玥再向她福身:“宛嫔娘娘安。” 这位是五皇子的生母宛嫔,据说是个和善性子。 “恩福来了!”那边,宫斗小炮灰静嫔再次挑衅:“听说恩福的生意做的极好呢!人称女邓通,听着倒是有趣的很,我还一直想问问呢!” 唐时玥笑眯眯的道:“静嫔娘娘,恩福做过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会做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为什么娘娘单单问这个?想必娘娘是对这商贾之事很感兴趣吧?” 静嫔一愣,脸色随即就是一沉:“谁感兴趣了!商贾乃贱业!” “这样啊!”唐时玥仍旧满脸笑容,不急不躁:“那也好说,既然娘娘不喜这些,那之后我玥坊所出,不拘什么,全都避开娘娘和娘娘的家人就是了,我回去马上交待下去。” 静嫔登时憋红了脸。 玥坊的东西,线绣衣精油风扇种种……无不风行,人人都有,她若没有,还不叫人笑死? 静嫔咬着牙根:“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商贾之事毕竟是小节,恩福不可沉迷于此,还是应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娘娘说的对,”唐时玥仍旧不紧不慢:“一般来说,做人都是先念书,再成家,再立业,最后求一个为君尽忠,为国为民……但我呢,我比较特别,我是倒着来的。” 大家齐齐哑然。 没错,人家是因为种痘始为人知,换句话说,人家一出现就是在“为君尽忠,为国为民”!谁敢说这没有意义? 淑妃忍不住道:“这‘牛痘’之事,毕竟不是小娘子该行之事,小娘子正该学学刺绣女红,琴棋书画,管家理事……” 唐时玥挑了挑眉:“娘娘久居深宫,无远虑近忧,这么想倒也没错,但外头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生命危在旦夕之时,没人会在乎救他们的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她想起来似的问淑妃:“说起来,八皇子才五岁吧?” 淑妃的脸也绿了。 八皇子今年才五岁,打算来年就种痘,虽然唐时玥不会做什么,可是她这么当面说牛痘,似乎,确实是不大妥当啊! 倒是有人小声道:“恩福,你与晏亭月,生的好像啊!听说她出了什么事,不来了,幸好有你在,娘娘也不怕会寂寞。” 这话听上去,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似乎不大聪明。 唐时玥一回头,内心就哇哦了一声。 这一位看着最多二十来岁,长的,咋说呢,有几分真人芭比的味儿,鼻子嘴都生的小巧,却生了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说真的这种长相,在古代其实是不怎么受欢迎的,但如果只是养着当个玩物儿,倒是看着我见忧怜。 她正张大眼睛看着她,眼中神情好奇又梦幻,少女感十足。 唐时玥微笑道:“你是?” 瑾瑜道,“这位是嘉贵人。” “嘉贵人,”唐时玥笑道:“新人换旧人是难免的,恩福只望有一天,恩福若是不来,嘉贵人也多挂念恩福几分。” 旁边几个娘娘,脸色顿时就不对了。 新人换旧人什么的,这特么是在说谁!好好的看个戏,怎么还带人参公鸡的?? 唐时玥的眼神却一直笑吟吟的注视着嘉贵人,自然捕捉到了她微妙的反应。 黑心莲,鉴定完毕。 旁边的人纷纷交换着眼色。 太后宫里见面时,已经够叫她们震惊的了,结果人家不但规矩好,嘴皮子也这么溜,这些宫里的娘娘,没事天天闲磕牙,居然愣没占着上风…… 还真不愧是皇贵妃认的闺女……这一脉相承的厉害劲儿,不会是亲的吧? 敢惹皇贵妃的人,本来就没那么多,皇后自重身份,不会亲自下场撕,狗腿子静嫔败退,淑妃也没讨着好,大家又不是有吵架瘾,没事得罪这么个人干嘛? 于是就偃旗息鼓了。 之后的气氛还算和谐,命妃贵女们也陆续到来。 太子妃今天也来了,拉着她悄悄说了好一会儿话,十分亲昵,见旁人过来,才收敛了些。 唐时玥就过去跟比较熟悉的永康长公主说笑。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就是……恩福吧!” 唐时玥回头,就见眼前好几人簇拥着一个老太太,慢腾腾的过来了。 老太太一身诰命服,头发几乎全白,双眼精明,但面相并不严厉,只是脸型偏瘦,看上去就没有富贵相。 长公主淡笑道:“婶母今天倒是高兴。” 这是在告诉她身份了。 但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就福身见了礼。 老王妃初见她脸,也愣了一瞬。然后她直截了当的道:“听闻你与我孙女亭月,之前闹腾了一出,看老身的面子,就这么罢了吧!” 她说的理所当然极了。 她也的确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毕竟身份有别,尊卑有别,年龄亦有别…… 最重要的,今天可是太后的生辰,她若是敢闹起来,不管为了什么,全都是不识大体。 可要是真的应下,难道之后再翻脸不认帐么?那特么不就成了她的错了? 第347章 爱晏亭月超过老命 旁边的人全都在看着她。 皇贵妃就在几步之外,正举步过来。 可不管皇贵妃还是永康长公主,也同样都是晚辈!帮腔都不好帮!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倚老卖老?因为它就是这么好用! 人群微妙的一静,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唐时玥思维电转。 要堵回去容易,可是这位老王妃,只听之前的事,就知道她是个糊涂人,她要是不依不饶呢?她未必办不出来! 太后、皇上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不敢闹,老王妃未必不敢,两败俱伤,同样不是她想要的! 好,那就叫她不敢闹! 几乎在皇贵妃要开口的同时,唐时玥露出了惊讶之色。 好像是因为十分意外,所以一时没忍住,而不小心露出了心中真正所想似的。 就连旁人,都忍不住想要问问她到底在惊讶什么。 可是老王妃,咋说呢,不愧是晏亭月的祖母,在她心里,大概她这种贱民根本不配有情绪。 她一脸不耐烦的催促:“说话!” 唐时玥暗暗掐住了皇贵妃的袖角,阻止她开口。 一边忙不迭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王妃娘娘,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您的贵体,不想居然是问晏亭月,我就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抬起脸,演技全开,对她细细打量了一下,露出复杂的神情,“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我当真羡慕晏亭月,竟有这样疼她的祖母,王妃娘娘您都这样了……还挂念着她。” 她那个口吻,就好像这将是她的临终遗言一般。 安王妃一双抠偻了的老眼,慢慢的张大了,显然领会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并且,对此极为在意! 然后唐时玥真诚的道:“王妃娘娘还是勿多思多虑,保重贵体才是。” “什么意思?”老王妃死死的盯着她:“老身身体如何?” 上钩了。 唐时玥欲言又止似的:“王妃娘娘应该知道,我是卖精油的,对香味略有心得,王妃娘娘的身体,还是不要用……用这种熏香的好。” 看她满眼怀疑,她道:“王妃娘娘是否觉得,一闻到这香气,就胸闷气短,两太阳发胀,喉间有痰,烦躁难耐……”她指了指右肩后靠近颈部的位置:“且这一处,一按就痛?” 说普遍存在的事情,寻求共鸣; 说极为具体的事情,寻求信任; 且一边说一边微微点头,这是强化的心理暗示。 唐影后也是很走心了。 老王妃果然信了,眼神锋利起来:“这是为何?” 她冲她点点头:“王妃娘娘,”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老王妃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一直走到旁边凉亭的椅中,她略微一转身,老王妃顺势坐下了,唐时玥道:“王妃娘娘,你先平抑呼吸,让气达肺腑……” 她看出什么来似的:“王妃娘娘,你还是找个太医来,好生瞧瞧才是。” 她转身就走,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这番话,她绝对信了。 而且她也领会到了,她想传达的:一定要平心静气,否则就会有生命危险……的意思。 但凡她怕死,她就要掂量着来。 哪怕她爱晏亭月超过老命,非得找她要个明白话,那也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不了再忽悠她一回! 但是老王妃显然比她想的更加惜命,今儿太后寿辰,宫中不能请太医,她就直接托故回家了! 回家了! 真的是……很倚老卖老了! 不过也好,总算是掐住她命脉了。 皇贵妃悄悄问她:“她真的?” 唐时玥也直接回答:“我不吓吓她,怕她闹起来,她喘气儿呼哧呼哧的,显然肺里有毛病,这种病一闻熏香就会严重,胸闷气短那是真的。” 所以别的都是假的了? 可是再一想,别的,她根本没说啥具体的啊! 皇贵妃就想笑,顾及着有人,咳了几声忍住,轻声道:“不愧是本宫的闺女,真是鬼灵精!” 皇贵妃心明眼亮,但其它人,包括永康长公主,却被她给唬住了,以为她真是啥神医,不少人过来搭话。 唐时玥就给她们讲解种种香疗知识,又拖了一刻钟,明延帝和太后才终于姗姗来迟。 明延帝一来,眼神儿就往她这边看过来,微微一笑,但没说话。 随后众人齐齐见礼,好像都没注意到这个眼神儿……其实当然没有人注意不到。 反正目前的情况就是:谁都知道她叫皇上阿耶,甚至皇贵妃已经在太后面前认了,可明面儿上,皇上就是不承认不否认,你有胆儿就来问,说了算我输! 随后就是宫宴了。 太后今年不是整寿,宫宴并不算多隆重,座次是按品级的,她属于命妇,是不能跟皇贵妃坐一起的。 而皇贵妃现在对她也放心了,只给了她一个眼神儿就走了,唐时玥也确实不在意,反正三品命妇里她年纪最小,跟同品级的谦让了一番就坐了。 前头的人正襟危坐,还有不少老太君正跟太后凑趣说笑,其乐融融。 但她在第二排,还有个柱子挡着,上头根本看不到她,立刻堂而皇之的放松了身体。 太后年纪大了,不能久坐,只坐了一刻钟多就走了,明延帝在前殿,这边只余下了皇后和妃嫔。 殿中传了歌舞,气氛渐渐的热闹起来,旁边的老妇人也凑过来跟她搭话,一报身份,她就是一愣,这居然是林县令的嫡母。 她倒是早知道林县令也出身大家族,是庶出,似乎与嫡母关系并不好。 但怎么说呢,苛待妾室的主母,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不算十恶不赦,而且就连林县令自己,也是要敬她为母的。所以她态度也很客气。 这老妇人显然是个聪明人,说话十分殷勤周到。 唐时玥问了问才知道,原来林县令是给她投过帖子的。 之前在温泉庄子住着,他不知道她住哪儿,没有找,后来搬过来,他消息又不够灵通,总之她请完两场,他才知道,把帖子投了过来。 但那个时候,唐时玥已经交待了过期不候,所以丁小眼就都没有回,她也就不知道。 第348章 救人反遭灾 林老夫人也很高兴。 她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妇人,一昧的打压庶子。 一府之人,本就一荣俱荣,家中庶子出头,也总比没人出头要好。 现在多少人想抱恩福郡夫人的大腿,只苦无门路,她这个庶子倒好,明明是旧识,却一点也不积极。 幸好她恬脸来问了问,这不,人家一点架子也没有。 两人聊的很热络,直到宴席散了,大家纷纷起身,唐时玥正跟林老夫人告别,忽听一阵喧哗,一个妇人的声音惊慌失措道:“圆儿!圆儿!叫太医!快叫太医!” 众人纷纷侧身去看。 就见一个妇人,怀里搂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那孩子脸都已经泛青紫,出现明显的窒息症状了,她还慌里慌张的往他嘴里灌茶! 糟了! 唐时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吃什么了?!” 妇人也不知道是谁在问,颤声道:“他吃了一个杏仁……” 唐时玥也来不及多说,一把推开她手,把孩子从她手里抢过来,迅速用两手臂从那孩子身后绕过,伸到肚脐与肋骨中间的地方。 妇人惊呆了,急冲上来:“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孩儿!” 唐时玥喝道:“拦住她!” 琳琅赶紧冲过来,一把抱住那妇人的腰:“别急,主子在救他!” 妇人这会儿哪里听的到,拼命挣扎,尖指甲从她脸上猛的划过。 唐时玥也顾不上理她,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另一只手包住拳头,然后猛的向内上方一用力,接连用了三下力,就听噗的一声气音,有什么从孩子口中吐了出来。 孩子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哼声,然后才慢慢的,开始断续的哑哭起来。 唐时玥松了口气,缓缓的松开手:“好了,没事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家庭必备,海姆立克急救法了。 那妇人动作猛然一顿,琳琅一松手,她急冲过来:“圆儿?圆儿?” 唐时玥就把孩子给了她,琳琅急上前来,帮她按着脸上的伤,几人簇拥着她去了。 她们走了好一会儿,那孩子都缓过来了,太医才姗姗来迟。 毕竟,今天这个日子,是不适合叫太医的。 太医检查过后,才讶然道:“这是哪位高人出手?幸好幸好,若晚上一步,这孩子只怕就要没了……咳咳,就有些危险了。” 妇人后怕的直哭,旁人纷纷跟他道:“是恩福郡夫人。” “哦?”太医道:“原来是小师祖,怪不得!” 大家并不知道唐时玥是苏济的徒弟,一听这话,惊讶莫名,觉得终于找到了真相,原来恩福郡夫人真的是神医。 也因为这件事,后来老王妃纵是被府医诊断没什么大病,也仍旧觉得是府医无能,而一点没怀疑是唐时玥骗她,这也算是附带效果了。 唐时玥刚才紧张之下,根本没顾上疼,这会儿往永和宫走着,就疼的咝咝直吸气。 琳琅急道:“你说说,为何管这闲事,又不落好。” “我又不图落好,”唐时玥道:“我是为了那条小命,这种情况,也就几息的工夫,我要是不救,他等不到太医来的。” 两人一进永和宫,把皇贵妃吓了一跳。 琳琅跪下请罪,一边把事情说了,也是在这个时候,唐时玥才知道,这位居然是晏时葳的妻子盛氏,那孩子是他家的独子晏行修,小名叫圆儿。 唐时玥又是讶然又是庆幸,幸好顺手救了,要不然…… 皇贵妃一边叫人悄悄的去请医女来,一边扳过她脸,细看她脸上。 从右耳后到脖子,长长的一道血槽,皇贵妃气的直喘气:“这盛氏!真是作死!” “算啦,”唐时玥摆摆手,由着医女给她清理上药,“她也是担心她儿子,我的手法闻所未闻,她信不过也是难免的。” 皇贵妃仍是气的来回走动,一边又低头细看:“幸好没伤到脸上,若是伤到我玥儿的脸,我定不放过她!” 一边说着,明延帝也大步进来了:“玥儿?” 他弯腰细看,怒道:“可恶!下这样的狠手!” “别生气啦,”唐时玥一边偏脸忍疼,一边扯了扯明延帝的袖子,笑道:“谁的谁心疼,哪家都是这样的。” 明延帝怒道:“但你救下了晏行修!竟这么对待恩人!” 皇贵妃气不过,叫人:“瑾瑜,你去前头看看,若是她们还没走,你就过去照顾一下,就说本宫的话,本宫的玥儿出手莽撞,许是伤到了行修,叫她不要见怪!!” 瑾瑜福身应了,就带着人去了。 盛氏当时是真的吓慌了,被皇贵妃这么一警告,再想想太医的话,也渐渐的回过神来。 她急向瑾瑜表示要见皇贵妃,瑾瑜含笑拒了:“我们娘娘忙着照顾恩福郡夫人,只怕没空见夫人。” 盛氏急道:“还请瑾瑜姑姑帮忙向郡夫人致歉,我一时情急……” 瑾瑜道:“郡夫人伤的厉害,奴婢不敢多说。告退了。”她就走了。 盛氏实在担心儿子,也就先出了宫,一回府,赶紧跟孟敏说了。 孟敏也听的十分后怕。 她又叫府医来看了孙子,好生安慰了一番。 听她说了瑾瑜的话,孟敏不由皱眉:“看来娘娘是生了气了。不过此事,关键还在这个恩福郡夫人,她既然毫不犹豫的出手救人,可见并不是什么坏人,应该不会记恨你。” 盛乔急的直哭:“可是母亲,我情急之下,许是抓伤了她脸……” 孟敏的脸色也是一变。 女儿家的脸十分重要,如果抓伤了脸……那只怕就不好善了了。 两人都有些犯愁,倒是盛氏的丫环道:“奴婢听说二少爷与那恩福郡夫人关系好,不如去问问?” 对啊!盛氏立刻打发人,叫把盛齐叫过来。 晏时蕤在前殿吃饭,也听到了这事儿,刚回府,与晏时荼前后脚进来,一听这话,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晏时蕤便安慰:“大嫂不用担心,想来恩福郡夫人不会与我们计较的。” 盛氏哭道:“谁不知她与我们安王府有仇。” “可是她跟我们没仇啊!”晏时荼道:“我跟她阿兄还是同窗呢!我们关系好着呢!” “去去去!”孟敏烦了:“你们懂什么,快出去!别在这添乱了!” 两人只得站开了些。 又等了片刻,盛齐才急匆匆进来。 听盛氏说了这事儿,他直接摆手:“我当什么事呢!唉,阿姊,你真是瞎担心,阿玥她胸怀坦荡,不输男儿,她知道你是慈母之心,一时情急才错手,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就算阿玥不认识我,她也不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的!” 他拍胸担保:“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有事儿我担着,你要实在不放心,等回头我去跟她说一声。” 盛氏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那就好。” 孟敏道:“她不计较是她的大度,但她救了圆儿,改日,还是要去道谢才是。” 一边说着,她就有些沉吟:“这位恩福郡夫人,听上去倒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物,我倒是想见见她。” 晏时蕤与晏时荼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349章 真的假不了 “她真的这么说?她真的要去见那个贱人?” 晏亭月尖声追问。 阿瑚小声道:“是,夫人是这么说的。” 她十分不解,小心的看了看她:“小娘子,夫人去看恩福郡夫人,这有何不妥?” “你知道什么!”晏亭月怒喝一声,眼中戾气满满,一时气无可泄,猛然拔下金钗,就往阿瑚大腿根上狠戳了两下。 阿瑚一下子咬住唇,忍住了尖叫,身子摇晃,却不敢闪避,神情木然又绝望。 鲜血迅速洇红了她的衣裙,可是除了晏亭月重重的喘息之外,竟没有一点声音,场面十分诡异。 就在这时,忽听到一人哼着小调走过。 晏亭月的手猛然往袖里一收。 但是隔着重重花木,那边的人并没有看到这边。 犹听到晏时荼的声音低笑道:“我一听到人家夸我的玥儿,我这个心呐,真是欢喜极了……” 晏亭月脸色一变。 从她记事起,这个三兄就从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也不知有多大的仇……那他这个月儿,是在叫谁? 晏亭月一时没忍住,猛然站起,猫着腰跟了上去。 两兄弟声音很小,根本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会有人在园中。 晏时荼笑道:“我第一眼看到玥儿,就知道这才是我妹妹……那鸠占鹊巢的赝品,闯了这么大的祸,连爹都吃挂落儿,祖母入宫求情都无功而返,今天见我还敢鼻孔朝天……” 晏时蕤低声斥责:“行了,说够了没有!小心隔墙有耳!” 两兄弟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犹听到晏时荼哼着小调儿:“真的从来假不了,假的永远真不了……” 晏亭月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刚才听到的话,就么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回荡。不知道多少遍之后,她才好像猛然明白了那意思,只觉得,像是一瓢凉水兜头浇下来,她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这些天,她其实也想过很多。 但她心里,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她与唐时玥是双胞胎。 她还认真想过,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可以装做服软,等到那贱.人进了府,再好生收拾她,这府里她过了十来年,祖母又疼她,要收拾她,还不容易?管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么一想,就觉得暂时服软心里都痛快!真是痛快! 但, 她从未想过, 她不是晏家人这个可能。 她怎么可能不是晏家人呢?她跟阿娘长的多像啊! 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她姓晏,她肯定是阿娘的女儿! 就在这样想的同时,她眼前忽然闪过了孟敏那双眼……以及那双眼中,常有的疏离冷漠的神情。 晏亭月全身陡然发起抖来。 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此时,宫里。 在明延帝批准之下,唐时玥在永和宫住下了。 皇贵妃慈母之心大发,要陪她一起睡。这种绝世大美人的要求,她当然不能拒绝,于是就同意了。 抱着果然又香又软。 唐时玥想起来跟她叨叨:“阿娘,这宫里的女人,论美貌没人是你的对手,看起来也都不怎么聪明,当然聪明的都没出头我就不知道了。只有那个嘉贵人你要小心。” 皇贵妃本来并没在意,只含笑听着,一听她提到嘉贵人,倒是笑了:“那个傻子,有什么好在意的?” 唐时玥困的迷迷糊糊,随口道:“装傻装的这么成功,心机不可小觑。” 皇贵妃微微一怔。 看她已经秒睡了过去,她伸手轻轻摩挲她的头发,瑾瑜小心的把烛灯移走,一边道:“小殿下不说,奴婢都没想到,这小蹄子……能封上贵人,总不可能是碰巧。” 皇贵妃点了点头,“以后留点心。” 唐时玥真有点累了,话没说完就睡着了,结果感觉才睡了一会儿,就被人拖起来穿衣服,她直到被按到凳子上梳头,整个人还是懵的。 皇贵妃坐在一旁,瑾瑜给她捏着肩,一边笑道:“我还当你睡的好,怎么也这副模样?” “天还没亮啊!”唐时玥觉得这就不是人过的日子:“阿娘你什么时候起的?我都没听到。” 这话一说,大家全都喷笑,琳琅且笑且说道:“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娘娘就回来睡了,主子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唐时玥很奇怪:“为什么?阿耶来了么?” 皇贵妃笑道:“你睡相太差了,死箍着我,我气都喘不过来,只得回来了。”她遥遥点点她:“再不陪你睡了。” 亲妈…… 唐时玥幽幽的看着她:“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一个慈爱的人。” “本宫哪里不慈爱了?”皇贵妃把脸一整:“本宫才叫人给你找出来这个,你走的时候带着,晚上抱这个睡,本宫慈爱不慈爱?” 唐时玥一看,就见榻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足有半人多长的玉枕,打磨的极为光滑,唐时玥眼睛一亮,过去摸了摸:“哇!” 她回头严肃的跟皇贵妃道:“阿娘是世上最慈爱的阿娘!” 大家笑了一通。 皇贵妃这才道:“走,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这一回倒是和蔼多了,估计是听说了昨天的事。 毕竟如果她的寿辰之日出了人命,老人是很忌讳这个的。 皇后也只冷冷的教训了几句,就放她走了。 回来之后用过饭,人总算精神了。 她打发微欣去宫外给瑾瑜她们拿毛线,她就拿了只笔,试着把海姆立克急救法画了出来,取了个这个年代的人能理解的名字“压皮囊法”。 没办法,气球这时候又没有,而皮囊这个年代的人大多用来装酒,是一种口小肚子大的东西,有时候也指代身体,比较容易叫人理解。 画完了,她从永和宫找了两个不识字的小太监,分别看了看,都是一看就懂了。 唐时玥很高兴,就叫君不偿:“走,咱们去找太子。” 君不偿本来就是从宫里出去的,当然知道东宫在哪儿,但她只想着明延帝这会儿要上朝,忘了太子也是要上朝的。于是扑了个空。 反倒是太子妃,一见她来,就满脸欢喜,急拉了她手儿坐下:“玥儿,我一直想着好生谢谢你,只是头三个月不稳,没敢多出门走动。” 唐时玥笑道:“这是你们的福报,我可不敢居功。” 太子妃只是笑:“我怕给你惹麻烦,在外头不敢多说,但我心里记着呢。” 唐时玥摸了摸她肚子:“行吧,你既然相信我,那你就放宽心,好生养着,给大兄生个漂亮的小郎君!” 太子妃由着她小手在她肚皮上摸,好像她真能怎么着似的。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太子掀帘子进来:“玥儿过来了?” “大兄。”唐时玥起身福了一礼。 太子笑道:“玥儿过来找我还是找你嫂嫂?” 唐时玥不好意思的冲太子妃笑了一下,一边把袖里的纸拿出来:“昨儿宫宴上,有个孩子被小杏仁卡住了,你知道不?” 太子点了点头:“被你救了,宫里早传遍了。” 他接过纸看了几眼:“这就是那个救人的法子?” 唐时玥道:“对,这个法子很有用的,我觉得在民间,小孩子被东西卡住,应该很常见,所以这个东西,能不能放到雁报上?” 太子点了点头,就吩咐下人拿几份雁报过来,一边给她解释:“现在是三弟管这个,我许久不问了,先看看。” 结果雁报一拿过来,两人一看之下,全都无语了。 第350章 勾搭成啥? 上头赫然两行大字: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这啥啊?? 雁报是给老百姓看的,老百姓大多都不识字,讲究的就是图文并茂,实用性必须要强,结果从四书上抄两句就应付了? 洗脑也不是这种洗法吧?敷衍也不能这么敷衍吧? 太子直接拿着雁报站起来:“走,我们去见父皇。” 唐时玥下意识的跟了几步,太子想了想,又停住脚:“算了,你别去了,你回永和宫。父皇要叫你再说。” 唐时玥应了一声。 结果中午就听说明延帝大发脾气,把三皇子骂了一顿,说他“不仁不义”、“胸中全无百姓”。 皇贵妃一听说,就斜眼看她:“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吧?” 唐时玥正教瑾瑜编大粗线,随口否认:“跟我有什么关系?” 皇贵妃过来,戳了她脑门一下:“你画了那东西,以为本宫没看到呢?不是你拿去给祚儿,然后祚儿告了三皇子一状?” 对哦!唐时玥抬起脸:“兴许吧!” “你啊你!”皇贵妃无奈:“做事不要这么直白!” 唐时玥真的很无辜:“我没想那么多!我本来只想把这个急救法子教给大家,我哪知道三皇子连个小报都办不好啊?我觉得阿耶说的没错,他但凡为百姓想一点点,就不会搞成这样!” 皇贵妃皱眉想了想,直接拉她起来:“你赶紧出宫。” 又叫琳琅:“赶紧陪你们主子出宫,叮嘱甲和他们多留神儿!” 唐时玥呆了呆,也回过神儿来。 皇贵妃估计是怕皇后找她麻烦,她在宫里,皇后找麻烦很容易,她在宫外,皇后要传她,肯定绕不开皇上。 于是她麻溜儿一拍衣服:“那我走了!” 她就飞也似的跑了,还不忘叫君不偿:“抱着我的玉!” 苏皇后的确是气炸了肺。 她没为难唐时玥,唐时玥却要挑衅她!真以为她好欺负不成! 当初三皇子就因为她的事情吃了个大亏,这才出来几天,又平白的遭了这么一场灾!皇上竟连“不仁不义”都骂出来了!这话太毒了! 她直接派女官去传唐时玥,却听闻唐时玥一刻钟之前出宫了。 苏皇后气的摔了她心爱的一套茶盏。 溜的这么快! 这皇贵妃母女两人,真的是奸滑又狠毒! 三皇子也是郁气难解。 他堂堂皇子,父皇居然叫他去管这么个小报! 这么一点小事情,难道还要他事必躬亲不成?当然是安排底下的人去做!哪个皇子不是这样的?结果出了事,父皇居然连不仁不义都骂出来了!丝毫不顾父子之情! 最可恨的是,这是太子告的状!就为了唐时玥那什么救人法子! 太子现在真是嚣张极了,要对付他,竟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还有那个福娘娘……难道,她知道了当年的事跟他有关?她是不是在报复他?她是不是故意克他? 三皇子恨的咬牙切齿。 出了宫,他夺了一匹马,便泼刺刺驰出,丝毫不管后头的从人太监。 胡乱的跑了一阵儿,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到了郡夫人府。 一醒过神儿来,他立刻拨马回转。 他并不敢去找唐时玥。 风疾之事,旁人感触不深,就连母后,也只是埋怨他喝酒不知道节制……可是在他的感觉里,这风疾明明就是忽然来的! 这只有福娘娘三个字可以解释。 马儿走出一程路,却一眼瞥见了一个身影。 三皇子先是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唐时玥,下了马正要打招呼,结果就认了出来:“亭月?” 晏亭月也吃了一惊,半晌才道:“三皇子殿下?” “嗯,”三皇子点了点头,对她上下打量,觉得她跟唐时玥确实是像的很:“你在这儿做甚?” 晏亭月茫然的摇了摇头。 三皇子见她满脸柔弱无助,与唐时玥镇定自若的模样截然不同,不知为何,心头微动,声音便温柔了几分:“可是出了事?可要我帮忙?” 一听他这话头,晏亭月顿时抽泣起来,取了帕子,娇娇拭泪。 这个动作,她是刻意练过的,仪态风姿都是极美的,心里却在想,他可是皇子呢……唐时玥就算真是晏家的人,那也比不过皇子尊贵。 她下了决心,泪珠如珍珠一般悄悄滚落,哽咽不言,着实我见犹怜。 三皇子看左右无人,便下了马,过去虚扶了她:“咱们是亲戚,不是外人,不如找个地方坐坐罢!” 晏亭月娇弱不胜,由着他扶着,两人就依偎着去了。 那边唐时玥回到家,就想补个回笼觉,才睡了一刻多钟,就听人说四皇子来了。 再一次被叫起来的唐时玥简直要崩溃了。 可还是只能整理好仪态,出去见他。 四皇子负着手,在厅中站着,一见她就道:“父皇把雁报的事交给了我。”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纸:“这是你画的?又是生而知之?试过几次?” 唐时玥是真的困的头都疼,坐下道:“要说试,昨儿不就试过了?你若不信,可以找人去问。” 四皇子神情严肃:“只是一次,如果是凑巧呢?” 唐时玥无奈:“这种情况虽多,但急切要找,却是不好找,你如果要叫人做试验……虽然说大人也可以,可是你不小心卡住容易,要刻意卡住,反倒不容易了。你觉得应该如何?” 四皇子沉吟的道:“未经验证之法,怎可通传天下?” “这还不简单?”唐时玥困的直打哈欠:“你先选一个地方传达,跟人家说要是遇上这种情况救下人的,去某某处登记,然后觉得没问题了再天下传达。” 四皇子点了点头:“是个办法。”他问她:“那最近,你觉得应该做什么比较好?” 唐时玥道:“农工。” 四皇子沉吟着点头。 唐时玥用帕子掩着嘴看他,困的眼都汪了泪,一副“没什么事了吧没事我可以去睡了么?”的表情。 四皇子哪见过这么跟他应答的人,顿时沉了脸:“你这是在敷衍爷么?” 唐时玥也暴躁了:“我只是不懂,你们堂堂皇子,这么一点事为什么还要来问我?这种事情明明只需要换位思考一下就可以了啊?” 第351章 叶公好龙 四皇子沉稳道:“继续。” 喵的! 唐时玥忍无可忍:“皇上之所以非得叫一个皇子管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看起来很小,但却很重要,百姓不关心谁当皇帝,不关心孔圣人说过什么话,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吃饱,能不能穿暖。” “所以就类似我在秦州办的雁报,如何种粮能增产什么的就好,因为他们不识字,所以要有图,但就算不识字,一个村也总有识字的人,所以要有说明,这说明最好还编成顺口溜,多念几遍大家就能记住。就是这么简!单!啊!” 她从荷包里拿出黛笔和本子,抬手就给他画了一个三角形:“人的需求,从低到高,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换句话说,当一个人同时缺乏食物、安全、爱和尊重,那么,他对食物的需求是最强烈的,其它的需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1。明白不?所以你就往这个方向去做就可以了啊。” 四皇子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他指了指那黛笔:“这是?” 唐时玥一抬手:“小眼,拿十根笔来送给四爷。” 丁小眼迅速拿了来,这是她叫人制的用纸卷的“铅笔”,跟后世的眉笔一样有一条线,写短了一撕就可以,带着记事非常方便。 余外还送了他十个线装小本子,四皇子就收了起来,还把她小本子那一页,理所当然的撕走了:“多谢,爷会再来的。” 他就走了。 唐时玥迅速回去睡觉……躺在床上还在想,原来她是一个叶公好龙的人! 四大爷这种认真的性格,虽然很萌很有爱,但是跟他共事什么的真的是超累的,要知道历史上的四大爷就是活活累死的,希望这位小四爷,不会这么惨。 四皇子说到做到,第二天又来了。 他带来了两张雁报,一个是预备在都城发行的,就是她的急救法,另一个是准备天下发行的,是做火墙的方法。 唐时玥有点无奈。 她算是理解了为何会有“何不食肉糜”的皇帝。 四皇子应该是真的仔细考虑了百姓的需求,考虑了严冬之苦,然后才决定弄这个火墙,不过,还是有些不切实际,别说火墙了,火炕都有点不切实际。 当初她确实弄了很多,可是她有钱啊!! 唐时玥跟他道:“四爷,你有没有想过,砌火墙,是要用砖的?烧火墙,是要用柴的?” 她抬手止住他说话:“柴这个东西,虽然说农家通常不缺,但还是要节省的,真有这么多的柴,可以去卖了,因为肚子饿太难捱,冷却能坚持。” “第二个,你知不知道农家是怎么盖房子的?不是买砖,是挖了粘土,掺上粮草渣,反复的摔打,弄成方形,然后再晒干了,再盖,大冬天的,根本就晒不出来。” “当年在聚宝村,家家都有几两,甚至几十两银子打底,算是难得的富裕之乡了,可是我弄火炕的时候,也没有人跟着弄,只是羡慕一下罢了。” 四皇子皱眉:“所以,不能做?” “能做。”她认真的跟他道:“火墙、火炕可以做,这种东西的存在,能让那些本来就略有余财,不会冻饿而死的人,能过的更好更舒服。你如果从帝王这方面考虑,这个是很必要很有用的,因为他们会感恩,懂得感恩,也有能力和想法来回报。” “但是四爷,我觉得你的想法,可能是想让贫寒无依的人活下来,这个……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是慢慢来。” 四皇子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那就慢慢来。爷确实是想给百姓做些事。” 唐时玥想了想:“这样罢,等下了雪,我在雁报上打个广告,请人做工,不给工钱,只每日发一些粮食,这样有钱的人就不会来,来的应该都是真正的穷人,然后到时看情形再发棉衣棉被什么的。” 四皇子道:“每年冬日,城中富户,也会开善棚施粥。” “不,我不施粥。”唐时玥道:“我一直不赞同施粥,用乞讨来得到东西,这种方式不好。一个人的脊梁弯下去,就再也直不起来了,所以我宁可叫他们做无用工,也必须要他们通过劳动得到报酬。” 四皇子喃喃的道:“一个人的脊梁弯下去,就直不起来了……这话虽朴拙,却有大智慧。” 他转头看她:“但你有没有想过,富户施粥,有的是为了邀买人心,如果叫他们请人做工,他们未必肯。” 唐时玥摊手:“施粥的照施,做工的照做啊!再说了,任何事都有利有弊,有时候施粥,也不失为一种可解急难的方式。” 四皇子点了点头。 等他走了,唐时玥想了想,就画了几个自制土肥的法子。 除了她跟丙七说过的土磷肥之外,还有几种。 一个是用枯草、落叶、松针之类的,一层落叶一层土,然后浇上人或者动物的粪尿,找个向阳的地方,用油布之类的盖起来,没有就用草席盖起来,发酵两三个月就可以用。 一个是草木灰,把草木、枯枝、树叶、枯草种种,聚在一起点燃,然后马上在上头盖一层细土,等到慢慢燃尽,那灰就是一种肥料。 还有一种,是营养液,比较温和,可以种花。 用西瓜皮、冬瓜皮、菜边皮之类的,切碎放进容器,加水、封口,在太阳下沤制,等到烂成泥,就可以取清液使用,当初在秦州时,西瓜皮就是这么利用的。 但这个法子并不实用,因为别处没有种西瓜,而菜边皮什么的,民间都是利用到边角的,余不下多少。 画完了写说明的时候,她才想她真是蠢了,她完全可以写一个说明,画叫四皇子的人去画啊! 她郁闷的叫人送过去了。 为了避免工作狂四爷看到信,又来找她谈人生理想,她迅速的出了门。 本来想去德善园看看,出了门才有人报,说工坊的宇文丹做出了摆钟。 唐时玥很惊喜有木有! 她立刻就去看了。 宇文丹做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还没有上壳,后头几个齿轮都是木制的,没有秒针,只有时针分针,看上去精致精密极了。 宇文丹是个长相精干的中年人,指着给她介绍:“坊主,我试过了,这个已经做成了七天,这个也有三天了,走着跟漏刻是一样的,也都反复的试了,把钟摆停了,再拨起来,对好了时间,还是能走一样的。” 唐时玥啧啧赞叹。 果然,永远不要忽视这个年代的手艺人,只需要给他们一点想法,他们总能给你实现。 当然,这个年代还没有玻璃,表盖是没有的,只是叫它陷进去,四周用抛光了铜壳做出一个斜度,看着还挺炫的。 唐时玥立等着他上了后壳,立马叫丁小眼送进宫,叫明延帝瞧瞧。 这就是划时代的发明啊! 结果她万万没想到,送个礼,居然还送出事儿来了。 第352章 送礼有风险 晚上她正吃着饭,皇后忽然派了个女官来,上来就一通斥责,什么包藏祸心,以器皿之物诅咒君主?? 她诅咒啥了啊? 末了要她跪抄佛经思过??这特么都把“我要收拾你”写脸上了吧? 这年头的宫斗手段都这么简单粗暴了么? 唐时玥接了旨,那女官摆着一张死人脸,还要盯着她抄,琳琅放了蒲团,那女官抬脚就踢了,冷然道:“请郡夫人诚心思过!” 唐时玥神色一冷。 琳琅挡住她,又叫微欣把蒲团放上,冷冷的道:“司正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主子叫做的事,自然得做,可是主子上头还有主子呢!皇上心里可是明镜儿似的。” 女官神色微变:“我是奉令行事,对不住郡夫人了。” 琳琅笑笑:“我们主子跪一会儿倒也没什么,也并不敢记恨皇后娘娘,但若大人手下留情,主子自然记得你的好处。” 唐时玥默默的听这两人交锋。 琳琅表示:皇后也得听皇上的!皇上可不会因为这个罪名对我们主子如何! 女官的言外之意是说,我不是成心为难你们主子,可是我也不敢违背皇后的命令啊! 琳琅就说,这两头你反正得选一头,想两不得罪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叫我们主子不收拾你,那就要冒得罪皇后的风险。 但最终女官还是选择了皇后…… 她道:“郡夫人诅咒君主,其罪可诛,皇后娘娘也是请示过太后的!只叫主子跪抄经书,已经是格外加恩了,还请郡夫人不要不识好歹才是!” 成! 唐时玥干脆麻利的往地面上一跪,才抄了半卷经文,顾九行就急匆匆来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跑的一头汗,急急道:“还不快扶郡夫人起来!” 他喝斥护龙卫:“来人哪,把这个假传懿旨的刁奴拿下!” 女官的脸色当时就白了,被人拖下去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这个罪名铁定活不成。说真的,她挺冤,可是罪名总得有人担,皇后是不能轻易处罚的,倒霉的只有下人。 这个社会真的是恐怖。 唐时玥被人扶起来,一脸懵:“顾总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九行小声道:“小殿下,你送进宫一个摆钟,”他在钟字上咬了个重音:“皇后娘娘就抓着这个字儿了。” 唐时玥恍然…… 送钟,送终??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完。 直到第二天,皇贵妃才派了身边的太监小碌子过来,跟她说了说是咋回事儿。 据说是皇后不知怎么得了消息,说她送进宫去一个摆钟,皇上议事的时候,还与朝臣夸耀了几句,说此钟可代漏刻。 皇后就向太后进言,说送摆“钟”,其意不详种种。 太后年纪大了,很忌讳这些,就也点头说名字确实不妥。 其实太后的意思是改个名字。结果皇后就抓着这一点儿,打着太后的名头,派了女官过来了。 丁小眼一见琳琅说不下来,就赶紧进宫求救,明延帝一听就火了,立刻派了顾九行过来。 其实这事儿,是办到两岔里去了。 在丁小眼进宫之前,顾九行就已经得了信儿,但因为皇上一直在议事,一时没有进去禀报。 而丁小眼一到,恰好皇上看到了,一问之下,明延帝立刻发了火,派他过来,处理的,也是比较简单粗暴。 但明延帝并不知道皇后的懿旨,是以太后的名义下的。 皇后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叫明延帝不能发火,可他已经发了火,就显得很不给太后面子。 但毕竟是以“假传懿旨”的名头处理的,而且太后都不知详细,所以只需要两母子关起门来解释两句也就算了,甚至不解释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最后,据皇贵妃的内部消息,说是明延帝去找太后解释,太后就劝说他不可这么不给皇后面子,就算皇后做错了,也可以委婉处理,给她留面子什么的…… 然后明延帝脱口说了句什么话,应该是伤了太后的心。 两母子居然生起气来。 这一气就是好几天。 过后,明延帝特意派人告诉她,这个摆钟命名为“步时盘”,并且跟她说不必多心,此事与她无关。 但明延帝一直没过来,可见气的挺厉害。 唐时玥是真的被这个后续弄的两眼蚊香。 这年头,送个礼也有风险,平白闹出来这么多的事儿。 唐时玥担心明延帝,忍不住进宫问了问。 他们这种人生气,跟普通人生气不一样。 不吵不闹,表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该说话还说话,该请安还请安,反正两人都是“你不说我不说谁问我我也不承认”,但就是气氛不对了。 皇贵妃悄悄的跟她说了太后和皇上的心结。 反正就是娘亲你偏心,你最疼的不是我……这么点事儿呗? 太后的长子因天花死去多年,而且明延帝当年跟兄长的关系也是极好的,这时候闹这个,谁都觉得没意思。 可是太后和皇上难得的幼稚起来,谁也不先低头。 唐时玥想了想,就跟皇贵妃道:“别急,我有办法。” 她就叫君不偿出宫,把她书房架子上一个红木盒子拿来。 那是一本未画成的手工画册,她就在皇贵妃的书案上,画完了最后两幅,吹干了墨,交给皇贵妃:“阿娘,劝和神器,拿去用吧。” 皇贵妃接过来一看,顿时笑了个前仰后合,给了闺女一个“干的好”的眼神儿,就去了慈宁宫。 唐时玥并没等后续,就直接出宫了。 皇贵妃去了慈宁宫,含笑与太后道:“恩福给了臣妾一个东西,臣妾瞧着挺有意思,斗胆拿过来叫您看看。只是这个皇上瞧了许会生气,万一怪罪下来,您可一定帮我拦着。” 太后兴致不高,但毕竟是皇贵妃,面子还是要给的,就笑道:“是什么东西?” 皇贵妃就献上,是一本比蒲扇还略大些的线装本。 太后一瞧,封面上几个字体古怪的大字:“我阿耶是神君下界!” 那个“神君”两个字上头,还有一个手指大的小人儿,威风凛凛的站着。 翻开来,首先就是一张q版的神仙,就是唐贵肥的那种风格,肉肉的特别萌,特别可爱,但即便画风这么可爱,小人儿那种睥睨众生的样子,那个拽劲儿,仍旧跃然纸上。 第353章 两头不是人 画本儿完全是爽文路线。 虽然是“我”阿耶,但“我”只是一个引子,先出场的就是神君。 就说天上一个名叫紫微的神君,某一日心有所感,降生到了人间,投胎皇家,名为雁明。 从小就漂亮出奇,又聪明绝顶,学文学武一学就会,琴棋书画什么都通…… 也确实是巧了,她画的时候,纯粹是因为明延帝画了那个福归图,并没有考虑到太后,但因为是神君“投胎”么,所以肯定涉及到了当娘的。 胖娃娃画风可爱极了,小模样萌人一脸,还画了太后向人炫耀的一暮,就是那种“我孩子文武双全没什么了不起”的口是心非式炫娃方式。 太后直笑的前仰后合,一边又想起当年,忍不住抹眼泪。 皇贵妃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事成了,含笑退下。 这画册画的极萌,故事又趣味十足,太后反复的看了好几遍,才恋恋不舍的放下。 第二天明延帝来请安,还见太后拿着画册边看边笑。 明延帝昨夜就在永和宫,当然听说了这事儿,只是没见实物,见太后这个样子,心里着实好奇,且请了安。 太后受了礼,看了看她英明神武,胡子都一大把的儿子,再想想那纸上神气活现的萌娃娃,太后噗的一声笑出声,然后用帕子遮着脸,笑的不行了。 明延帝都多少年没见太后笑成这样了,不由得也是满脸笑容,然后才道:“母后看什么,也赏儿子看看?” 太后抹着笑出来的泪,把画册给他:“看归看,只不许拿走,哀家还要看的……” 明延帝打开一看,瞬间扶额:“这孩子,胆子越发大了!连朕也敢调侃!” 太后道:“这又不是我皇儿,这是神君投生的‘雁明’。” 明延帝又是狼狈又是好笑,迅速翻了几下。 十全十能也就算了,不管这孩子干了什么,她都画一大堆人在旁边嘴巴大张,旁边还写着“哇”什么的,谀辞如潮,场中小胖子得意洋洋。 明延帝无奈:“朕哪有如此,她这是画的她自己!” 太后忍着笑道:“皇儿确实不会如此。” 她歪在迎枕上,忍不住笑道:“哀家记得,你小时候,也跟这个雁明一般的聪明,样样都压旁人老大一截,多少回,人前叫哀家长脸……哀家真真是又欢喜,又担心。” 她含笑看着他,“你与你大兄,性子一点都不一样,他就是个顺毛驴,非得夸着捧着,他才能动上一动,你呢,自小聪明能干,全不用多说,但凡夸你一句,你就更加上心……” 她垂了垂眼:“哀家记得有一回,那时你才六岁,做出来的文章,你父皇赞了又赞,哀家也忍不住赞了几回……过后,你就拼命的下苦功,饭也不好好吃,晚晚熬到三更才睡,怎么哄也不肯听,过后哀家一瞧,小小人儿,整个瘦了一圈……哀家那个心唷,真真是疼极了,从那之后,再不敢多夸你,反倒要时时劝你多玩耍……” 明延帝也是一把年纪了,久居上位,如今被太后拉着说些小时候的事情,本来多少有些尴尬。 可是听着听着,却有些出神。 原来是这样么?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论怎么做,不论做的多好,都不会得到太后的夸奖? 其实就是这样啊! 他也是当爹的人,什么样的孩子,要怎么教,心里也是反复忖度过的。 心里那些小小的委屈不甘,忽然就没了,只余下了酸涩。 于是母子俩冰释前嫌,且心结尽去,关系反而更亲近了。 太后还赏了唐时玥一大堆东西,并赞她慧质兰心,至纯至孝。 苏皇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把自己闹了个两头不是人。 过后明延帝要去郡夫人府,太后还笑说要他帮忙催催后头,一边还跟他道:“这孩子真真是个好的,才因为送礼闹了一场,可是为了哄哀家高兴,又送了这东西进来,你要好生哄她,莫要伤了这份真心才是。” 明延帝心说她不是心好!是胆儿大!敢把朕画成这个样子,而且,朕居然是最后一个看到的! 他就去兴师问罪了! 然后……就捧着一个小绣屏回来了…… 唐时玥画了三人见面的情形,便装的明延帝一手揽着她,一手揽着皇贵妃,然后用戳戳绣的方法绣出来。 不管是画,还是小屏风,都称不上精致,但就是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心里头暖极了。 于是,这屏风就出现在了御案上,与整个御书房的画风,格格不入。 什么叫宠,这才叫宠! 三皇子是真的害怕了,他劝苏皇后:“母后,这个唐时玥确实有点邪气,你不如暂避锋芒。” 苏皇后怒道,“还要本宫怎么避!本宫身为皇后,被一个野丫头欺到头上了,你还要本宫避!” 三皇子无奈,心说你不是被野丫头压着,人家的靠山是父皇啊!现在还加上了太后!再者说,就只皇贵妃自己,你又什么时候赢过呢? 他觉得母后糊涂,认不清形势。 苏皇后也觉得他不上进,不孝顺。 两母子闹了个不欢而散。 出了宫,三皇子犹豫了一下,又绕到了安王府后头。 他最近差使全卸了,整天无所事事,明延帝并没禁他的足,可是他连进宫也不愿意进了。 自从上回之后,倒是跟晏亭月见了好几次面。 晏亭月本就美貌,如今瘦了些,看着更加的柔美可人,听她哭哭啼啼的说唐时玥怎么欺负她,说她现在过的有多惨,倒叫他听着说不出的舒服。还有一种……看着唐时玥低头的快感。 影卫捎了信儿进去,晏亭月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也是因为影卫,她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后角门,这是家里下人倒夜香进出的,平时是没人守的,钥匙藏在一处,她进出只要避着人走,就不会有人拦着。 两人见了面,晏亭月含羞叫了一声三兄。 然后两人便拉着手儿,去了附近的一间宅子。 聊了一会儿,晏亭月看了看三皇子。 三皇子正懒洋洋的坐在椅中,嘴角边挂着一点笑容,眯着眼听着她说话。 皇上几个儿子,太子长的最好,但三皇子也不差,尤其他锦衣华服,腰悬盘龙佩,这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他对她,并没有什么失礼的举止,除了第一回见面的揽抱之外,两人之间最亲密的动作就是拉手。可要说他不喜欢她,他又经常来见她。 第354章 亡命之徒 晏亭月心里有些没底。 她跟他说了许多唐时玥的坏话,他一直在安慰她,却从不肯帮她出头……更何况,她要的不是出头,她想要唐时玥的命! 她早就想明白了,只有这世上没了唐时玥,大家才会“将错就错”! 这是她唯一自救的办法! 听说盛齐已经去见过唐时玥,还替盛氏送了礼,听说孟敏正张罗着礼物,要与盛氏一起去拜访她! 晏亭月心里很慌。 唐时玥这三个字,就好像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一样,一日不能解决,她就一日胆战心惊!生怕它会忽然斩下来,毁掉她手中的一切! “怎么了?”三皇子抬眼看她:“月儿怎么不说话了?这几日过的可好?那宁心可又给你脸色看了?” 是了!他是喜欢她的!他连一个她抱怨过的下人都记住了! 晏亭月柔声道:“三兄,你帮帮我,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她往他的方向靠,试着倒在了他肩上,三皇子微微眯眼,没有阻止,她便抽泣着道:“那唐时玥这般嚣张,我祖母去找她,她都敢不买她帐,我该怎么办才好?” 三皇子闭上眼,含笑听着。 晏亭月看着他的神色,一咬牙,袖子便在桌上茶杯上轻轻一罩。 晏成渊院中干干净净,晏成泽院中却有的是妾室通房,她时常见这些女人勾心斗角,要弄一些东西,也不是难事。 三皇子用了茶,晏亭月仍旧在撒娇讨好,他渐渐觉得小.腹发热,鼻端幽香扑鼻,靠过来的身体,也是又软又暖,肘抵处十分软柔。 三皇子喘.息渐粗,终于忍不住伸手,缓缓滑进她衣内。 两人就在冰冷的美人榻上成就了好事。 待得事毕,天都黑了,三皇子也渐渐的回过神儿来。 他是皇家出身的,从小就对这些事情门儿清,哪能不知道自己这是中了药?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堂堂千金贵女,竟如此不讲究,连这种手段也使了出来? 晏亭月犹毫无察觉,伏在他身上,娇声道:“人家现在是你的人了,你帮我对付唐时玥好不好?她这么欺负我,我要你替我出气。” 三皇子心说爷要是敢对付她,现在至于这么憋屈么? 他心里有几分不耐,敷衍的笑道:“事情不都过去了?” “过不去!”她小嘴一扁:“谁不知道她跟我们安王府不对付。” 三皇子暗搓搓的撺掇她:“那你去求你爹出头啊!堂堂的禁军统领,还怕一个区区三品命妇?” “我爹从来不跟妇人娘子打交道的。”晏亭月扭腰撒娇:“三兄,你就帮帮人家么!我们都这样了……你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她欺负?” 三皇子道:“父皇一心向着她,爷能如何?” 他不欲多说,推开她:“好了,不早了,爷该回了,你也赶紧回去,别叫人察觉了。” 晏亭月一下子就慌了。 她破釜沉舟,连身子都交出去了,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不答应。 她急拉住他袖子:“三兄!三皇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怎么能不帮我!你这样对我……我,我……”她垂泪不语。 三皇子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跟她做到这一步,美人儿哪里没有,她可是晏成渊的闺女。 虽然是她下的药,可是,这当口他正被父皇冷着,她要是回去跟晏成渊告一状…… 再说了,毕竟是刚刚亲热过,三皇子也不忍挑明。 他定了定神,一手搂住她肩:“月儿,不是爷不帮你,是爷这会儿真不敢动她。你且沉住气,等过了这阵子,等我的信儿,乖。” 他抽身就走。 晏亭月叫了好几声,他也不曾回头。 门板哗啦一响,带进一阵冷风,晏亭月恨的直咬牙。 隔了不大会儿,却听到外头一人跟三皇子说话:“爷,不如我们还是去西市铜钱巷子,找找那些人……那都是些亡命之徒,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干,不就是花几个钱么……” “不成!”三皇子道:“何至于此!那些人做的可是人命买卖……” 晏亭月赶紧抬身细听,但两人已经渐渐走远了,听不到三皇子说了什么。 晏亭月慌手慌脚的穿好衣裳,一路小跑着回了家,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这几个字。 西市、铜钱巷…… 她不记得大伯哪位妾说过,男人在床上的时候,是最好说话的。如果有什么事在床上都不能应你,那就别再问了,没用了。 晏亭月觉得很亏,狠心抛了女儿家的身子,却没能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 可她不敢怨三皇子,他是皇子啊! 好在这也没什么,好像有什么法子,可以在洞.房时,伪装成落红的……到时可以去问问祖母。 当务之急,还是唐时玥。 西市、铜钱巷…… 亡命之徒,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干…… 不就是花几个钱么!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她一把,晏亭月骤然咬紧了牙根。 一件事情,好像真的“开始”做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隔了一天,晏亭月就找了个由头出来,去了西市,然后带着阿瑚出来了。 她倒真的没怕。 唐时玥天天穿着男装在外厮混,那些书生也大多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她难道还会比他们差么? 结果没想到铜钱巷这么难找,走了好一段路,打听了三个人,才终于找着。 巷道狭窄,到处都乱糟糟的,晏亭月捂着鼻子,忍不住道:“这是什么地方啊!脏死了!” “小娘子,”身后有人笑嘻嘻的搭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晏亭月一回头,就见身后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破皮袄,眯缝眼朝天鼻,长的真够丑的,但身材高大壮健,看着就有些不好惹。 晏亭月强撑着喝道:“放肆!谁叫你靠这么近的!退后些!” “呵,”男人就笑了,猥.琐的挤挤眼:“你当这儿是哪?在这儿还有不放肆的?不信你往前走,还有更放肆的呢!” 晏亭月有点慌了。 阿瑚也怕极了:“小娘子,咱们回去吧。” “别急啊,”男人凑过来,狗一样伸着鼻子闻了闻:“真香啊……” 晏亭月吓的一个哆嗦,就想往后退。 却听那人在耳边道:“是不是想对付什么人啊?” 晏亭月的动作当时就顿住了。“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男人嘿笑道:“行,跟我走吧,别瞎晃荡了。” 第355章 这生意我接了 阿瑚急道:“别,小娘子,别去,咱们回去吧!” 晏亭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甩开她手,跟了上去。 男人一直把她带到了一间小破楼,里头两三个男人正在喝酒,一见他进去,纷纷道:“老大。” 晏亭月看在眼里,顿时就又信足了几分,看来这人确实是个厉害的。 男人摆手:“都出去,我这儿有事。” 那几个人就往外走,从晏亭月身边走过的时候,无不发出猥.琐的笑声。 还有人用手摸了摸她手背,啧啧的道:“美人儿,啧,细皮嫩肉的啊!”几人轰笑起来。 晏亭月一把抽开手,尽力的往后倚了倚,嫌弃的捂住了鼻子。 直到人都走了,男人才道:“我叫胡老六,在这片儿,你可以打听打听,论本事,我胡老六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要对付什么人,尽管找我,只要出的起钱,我保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晏亭月宽心大放:“我只想对付一个女人,我要她死!” “一个女人?”胡老六道:“什么女人?” 晏亭月小声道:“就是那个恩福郡夫人。” 胡老六眼神一跳。半晌他才道:“恩福郡夫人?她怎么得罪你了?” “这你不用管,”晏亭月道:“总之,我要她的命,还要划花她的脸!” “成,”胡老六痛快的道:“你想要人头,二十万,不要人头,十万两。” 晏亭月呆了呆,失声道:“这么贵!?” 胡老六哧笑:“那可是个命妇呢!我们杀,不得担风险的?我这已经是看你长的漂亮,额外给你便宜了,要是旁人来,最少得翻个番儿!” 晏亭月万万没想到杀个人这么贵,买个下人不才几两银子么? 犹豫了一下,她就放低了身段,软着声音求他:“我没带这么多银子,你给我少一些吧?” “那可不行,”胡老六道:“要是个寻常娘子,二百两的我都干过,但要杀命妇,咱们兄弟要担风险,闹不好还要吃官司,当然贵。但是你放心,咱们兄弟是讲义气的,但凡接了你这活儿,只要兄弟们没死绝,定会给你办到,也绝不会招出你来。” 晏亭月越听越觉得靠谱。 她把声音放的柔柔的,神情娇媚:“人家真没带这么多,少一些嘛!” 胡老六摸着下巴道:“你可以先交三万两,余下的打个欠条,事成之后再付。” 晏亭月眼睛一亮。 打欠条倒是可以,量这些人也不敢上王府要帐。 但是她今天只带来了四千多银子,这是她从小到大,所有的现银了。 晏亭月连连央求,胡老六只是不应,直到她不小心脱口而出:“我只有四千银子!” 胡老六又摸了摸下巴。 他嘿笑一声:“那你跟我上来。” 阿瑚急道:“小娘子不可!” “闭嘴!”晏亭月一咬牙就上去了。 这上头是一间阁楼样的矮室,胡老六大马金马的坐在榻上,“我也不跟你废话,你只要叫我弄上一回,余下的银子,我就全给你免了。” 他笑起来,眼神上下一划拉:“怎么样?老子可是大放血了。” 晏亭月一时没明白:“弄上一回?” 胡老六嘻嘻笑着顶了一下胯,然后瞅着她脸,就开始脱衣裳,晏亭月也明白了,脸色剧变,转身就要往下跑。 胡老六已经脱的清洁溜溜,转身坐下,坦.露着身体,看着她道:“你想走我也不拦着,出了我这个门儿,整个铜钱巷子,就没人敢接你这个活儿,不信你就试试。” 晏亭月脚下一顿。 不就是这么点事么!果然男人都是这样的! 她轻蔑的一撇嘴,就回了身:“你可要守信。” 真要做,也是怕的,她不敢往下看,闭着眼脱了衣服。 还没脱完呢,就觉得有一只手一把拉住了她,晏亭月吓的尖叫了一声,就摔在了坚硬的木板上,庞大的身体随即压了下来,男人动作粗野,口臭熏的她直欲作呕。 直到一切结束,晏亭月发着抖把银票给了他,竟还不忘说了一句“事成了,我,我还可以应你一回……”,然后就逃也似的走了。 胡老六举着银票在床板上拍了两下,忽然噗的一声,喷笑出来。 然后他倒在床上哈哈大笑:“今儿可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细皮嫩肉的娇娇小妞,送上门来叫人弄,还给大把的赏钱,哈哈哈……”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觉得手上一空,身边风声卷过,他猛然回身时,只看到拍打着的窗扇,窗外一个明显故意改了腔调的声音道:“这生意,我替你接了。” 胡老六的脸色猛然就是一变。 胡老六其实只是这儿的一个小地痞,平时也就干干偷鸡摸狗的活儿。 所谓的铜钱巷子,其实是一个大桥洞,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 那儿确实是藏污纳垢之地,也确实有亡命之徒,敢拿钱干事儿。 但就算是在那儿,也没人敢接杀三品命妇的活儿,更何况,人家是秦州的福娘娘! 他就是无意中看到晏亭月两人问人,就悄悄的跟上,准备拣个现成便宜。 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居然还有人在盯着他!再一想那人这句话,他只觉得一桶凉水猛然浇下来,全身都凉了。 ………… 唐时玥这阵子被四皇子给盯上了。 她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给四皇子那个土肥的制作方法! 四皇子现在每天天不亮就来叫她,带着她一起亲临现场,指导那些人弄土肥! 无比冷,无比臭,无比脏! 而且大冬天的,苦哈哈吃路边摊!满嘴是风!可人家龙子凤孙都不叫苦,她好意思叫苦么? 她真的要崩溃了。 同时对四皇子无比佩服,真的,人家这个认真劲儿,为百姓办实事的心,真真是一点儿不掺假。相比之下,她的道德水准政治觉悟什么的,给人家提鞋儿也不配。 忙了一天回来,皇太后还催着想看神君阿耶的第二册!虽然她也画的挺上瘾挺想画的,可是真的很累啊! 直到几种方法都亲手试过了,四皇子才总算放过她。 唐时玥回来泡澡,倒了半瓶子精油进去,才觉得身上的味儿没了。 但要不说人是贱骨头呢,她天天被他整的闻鸡起舞,出门哈欠连天,好不容易他不来了,她居然睡不着了,索性就起来,去德善园看了看。 可惜出门没看黄历,又遭了一场灾。 第356章 误入圈套 德善园这会儿已经是万事俱备只待吉日开业了,园子里下人小厮还在走来走去的熟悉流程。 唐时玥问了一下,工人据说都打发到湖边去了,正在清理那边的路。 她一路横穿半个园子,从南门出来,就看到了银镜湖。银镜湖是椭圆形,还挺大的,湖南边近岸处还有一个小岛。 湖边正有工人在忙碌,唐时玥过去问了问,那中年男子响亮的笑道:“现在孟大爷只叫把路打扫干净,乱石头什么的搬走,湖心岛那边是二期工程!” 他把二期工程这个新鲜词儿说的声音格外大:“孟大爷只叫清理了一下岛上的枯枝败叶,别的都没动,可惜了那些个屋子,盖的老好呢!” 唐时玥打眼看了看:“岛上还有屋?” “有啊,”工人道:“大小好几栋房子呢,还种着梅花树,都快开了,那景儿,可漂亮了!” 唐时玥哦了一声,就盘算着去那个岛上看看。 虽然天冷,可是等再冷些,湖上结了冰、落了雪,会不会有些个文人,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唐时玥就随手拿了个船浆,敲了敲结了冰的水面:“这冰厚不厚,我们能不能直接走……啊!” 噗的一声,她一下子敲出来一个大洞,溅了一身的水,船浆也掉了进去。 唐时玥一脸懵的站着。 她本来以为冰还是有些厚度的,没想到这么薄? 微欣笑的不行,赶紧叫她:“主子,奴婢带了衣裳,回园子里换了吧。” 唐时玥正想点头,却听旁边一个工人跟她道:“那船上就有房间啊!好些个房间呐!” 唐时玥一想也是,这湖上备了好几条船,其中有一个大画舫,简直就像个小别墅,上下错落着,两三层呢!就近换了,就可以直接去岛上了。 她就跟微欣上了画舫,微欣伺候着她换了衣服,两人嘻嘻哈哈的闹了一阵儿,唐时玥推开窗子看时,却见画舫已经在往岛上走了。 唐时玥起先并没在意,却一眼瞥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心里猛然咯噔了一声。 这个人,不是郡夫人府附近卖胡饼的吗?她和四皇子昨天还去吃过,当时那人看着木讷极了,完全不是现在这个精壮的样子! 微欣折好衣服出来 ,一看之下,也吃了一惊,急斥道:“胡闹!主子还没吩咐呢,怎么就开船了!” 有人伸头出来,一脸茫然的挠了挠头:“刚不是说要去岛上么?” “急什么!”微欣斥道:“主子只是上来换个衣服,手炉什么的全都没带,怎么去啊!” “可是已经到这块儿了,”那人道:“再回去,也不近了……” 随着两人对答,有两个船工慢悠悠的走了上来,动作都有些古怪,好像袖底藏着利刃! 电光火石之间,唐时玥明白了他们的打算! 从今天出门,他们就话里话外,有意无意的引着她上这个岛! 园子里的工人!岸边的工人,全都是他们的人! 那个岛是临近南岸的,如果还没到岛上,就起了冲突,那他们就在湖上动手,只是这样有可能会被甲和他们察觉,他们逃走的机会就小了! 但如果到了岛上……他们一定已经做好了布置,下手之后,立刻就从南岸逃走! 平时甲和他们保护她,形影不离,可是刚才她要换衣服,就把人赶开了,他们一定以为是她贪玩,哪怕跟过来也不会立刻!她现在身边只有微欣! 挑明,现在就要打。 不挑明,就要跳进他们的陷阱……喵的,前后都是死路啊! 能拖一刻是一刻! 唐时玥就懒洋洋的摆手:“没关系啊,反正我就是要去岛上么!早点晚点还不是一样!” 微欣哼了一声,这才不再说,那两个船工也停住了脚,微欣瞪他们道:“还不上茶!” 两个船工模样的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对不住,咱们是干活儿的,没预备茶点,要不上了岛再说?” “算了算了,”微欣道:“都下去吧,叫我们主子自在看看风景。” 那两人就下去了。 微欣一把握住她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唐时玥口吻轻松的笑道:“怪冷的……也没什么好风景。”一边眼神示意,问微欣能不能对付。 微欣缓缓摇头。 她是影卫出身的,长于藏匿探听,要逃走很容易,正面相对,却并不多么厉害。 唐时玥明白了,她一边扯着闲话,一边在她手心里写,“你先走。” 微欣用力摇头,表情坚定。 唐时玥无奈,索性出去,在船上溜达,看着四周的地势和这些人。 幸好这些人似乎已经把她们当成死人了,并没有阻止。 忽听微欣道:“晏统领!” 唐时玥迅速抬头,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之心,就迅速消掉了。 晏成渊显然是来巡视这个即将开业的德善园的,所乘的是一只极小的船,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亲兵和一个船工。 但身边的气氛仍是迅速崩紧了。 唐时玥只做不觉,她站出几步,抱拳拱手,一脸挑衅:“这不是晏大统领么?” 晏成渊显然早就看到了她,见她转身,不由微一眯眼,点了点头。 唐时玥道:“晏统领大驾光临我这德善园,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迎接一下啊!” 晏成渊道:“不必客气。” “谁跟你客气了!”唐时玥小脸一沉:“整个都城都知道我们两家不对付,你忽然跑到这儿来,定是不安好心!你不会是想在我的地盘上杀人放火吧!还是欺负我落了单,想直接要我的命?我到底是哪里碍了你的眼,你要这么恶毒!” 旁边的亲兵忍不住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们统领只是例行巡查!” “这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捅刀子的都是身边的人,晏统领看着也是人模人样,想杀人又不会写在脸上!我可告诉你,我的人都在岸上候着呢,你别以为只有你人多势众……” 她的神情语气,都太讨打了,晏成渊冷然道:“够了!我还不至于跟你个小娘子计较!” 他一摔袖:“快些!马上离开这儿!” 亲兵气的两眼冒火,也不敢多说,就跟船工一起划船,小船飞也似的离开了。 唐时玥坐了回去,哼道:“想起那个晏亭月我就生气!” “好了好了,”微欣假意劝说:“虽然晏亭月的确不是东西,可是主子,你也管管自己的脾气,别一见晏统领就冷嘲热讽,人家也是位高权重……” 唐时玥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忽然指了指前头:“诶!不如我们去南岸看看?” 第357章 想要我的命 去他们没有准备的地方,总比有准备的地方好一些。 微欣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便直接吩咐:“船家,去南岸看看。” 好一会儿,那船家打扮的人才道:“知道了。” 船就迅速驶向南岸,很快就靠了岸。 唐时玥悠闲的下了船,然后直接往前走,微欣紧紧跟着。 他们到了这儿,船工就不能名正言顺的跟着了,所以,他们一定很快就会动手! 唐时玥迅速的扫了两边一眼,然后跟微欣低语道:“我走。” 微欣点了点头。 她职责在身,绝不可能先逃,也没把握护住她,所以她先逃,她给她争取时间,是最好的方式。 于是唐时玥道:“我方便一下。” 一边一猫腰,就进了旁边一个小破屋。 微欣应了一声,立刻转身,皱着眉头跟那几人道:“站住!懂不懂规矩啊!没听主子说要方便么?” 那几人却装都不装了,对视了一眼,直接拔出了兵刃! 身后传出了兵刃交击之声。 唐时玥心头一跳,猛然加快了步子。 她飞也似的冲进了一间屋子,然后一把推开了后头的门,四下一扫,一眼瞥到旁边的水井,旁边有一棵大梧桐树,挂着桶的绳子,正拴在树上。 唐时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绳子,提着桶到了水边,迈进了桶里,挪过去要往下跳。 井底发出了巨大的水声。 刚刚追过来的,一个穿着兽皮的大汉,顿时脑袋一别,迅速冲了进来。 看到井沿上的痕迹,他冷冷一笑,握紧了长剑,慢慢的走了过来。 ………… 与此同时,晏成渊那边, 他亲自动手划船,小船的速度无可再快!箭一般射向岸边! 还没到,晏成渊便遥遥道:“甲和!” 甲和几个人正在岸边等着,晏成渊语速极快的道:“你们主子有危险,对方至少有十来人,都是练家子,赶紧上岛救人!” 甲和大吃一惊,尚不及多问,急要往船上跑时,忽听有人惊呼了一声,岸边的几艘船,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凿穿了,正在往下沉! 晏成渊神色一冷,急急吩咐:“把那边的木头连起来,你去调一队羽林军来帮忙。” 他一边吩咐一边往前走,翻身就上了马:“你们从这儿设法过去!我从陆上绕过去!要快!” 方才,其实他第一眼就察觉了不对! 当时唐时玥行礼,是右手握拳,左手包在外头,这是只有吊丧时才会用的“凶拜”! 而且她说“杀人放火”、“欺负我落单”、“想要我的命”,她说的清清楚楚! 但当时船上,他能看到的,就有七个船工,看船舷的吃水量,舱里还有人!他没有把握救下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但现在,根本不知道唐时玥情形如何!要快!要快! 南岸上。 兽皮大汉正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井边。 井中黑漆漆的。 大汉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桶中有一个人影,似乎已经昏了过去,整个人伏在桶里,手臂垂着,一动不动。 大汉直接拿了块石子投了进去,又试着叫了两声,她仍是不动,大汉就把长剑放在手边,攥住绳子,慢慢的,一把一把的往上提。 水桶摇摇晃晃。 大汉趴在井边,每提一段,都会等上一等,十分谨慎。 就在他全副心神,都在桶中之时……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影子。 下一刻,一根绳子猛然勒住了他的脖子,迅速收紧! 大汉发出了呃的一声,他双手一松,水桶扑通一声,重新落入了井中。 他拼命的想向后抓,但唐时玥整个人都踩在他背上,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想直起腰都不能。 不一会儿,那大汉就挣扎渐缓,然后身子一滑,整个人栽进了井里,发出了扑桶一声巨响。 唐时玥猛然跳开,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她一刻也不敢迟疑,一手撑着地爬起来,一手拿起了大汉的长剑。 她刚才用外袍浸水诱了敌,这会儿,身上只有内袍和薄薄一件羊绒衣,真的是透心凉。 她也不敢再去看井中,咬着牙,迅速转身。 几乎就在转身的同时,她听到了外头的声音:“有啥东西掉井里头了!去看看!” 唐时玥双眉一凝。 危急关头,她加倍的冷静。 外有追兵,她脚步一错,就进了房间。 可是房间中空落落的,只有一些桌凳等物,门边,似乎是大汉进来的时候踢碎的一个泡菜缸,已经裂成了两半,根本没处可藏。 这个时候,院中发出了扑扑两声,有人似乎翻墙跳了进来,道:“井边有水!” 不一会儿,有人颤声道:“下头有人!好像是周老柱!他死了!” “那个小娘皮居然能杀了周老柱?” “先别捞了,找人要紧!今儿杀不了她,再找机会就难了!” “放心,为了咱们的钱罐子,老子把这儿翻遍了也要找着她!” 两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身,往房中走了过来。 此时,晏成渊一路调度人手,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赶到了南岸。 羽林军也迅速赶到,调了船来,准备上岛。 晏成渊同时散出人手,在南岸这边搜查。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重伤的微欣。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报,在一户人家的井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晏成渊过去看了看,是一个大汉,他是被勒死的。 院中有数个人的脚印,还有疑似唐时玥的,井底有唐时玥的衣袍。 晏成渊脊背僵直,手脚冰冷。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狼道山,亲眼看到满地的鲜血和撕碎的襁褓……他的声音都在发抖,神情却似乎仍旧镇定冷静,“点火把,下去看看。” 亲兵下去看了,“大人,没有别的了。” 晏成渊的心猛然一落,又重新提了起来:“继续找!出声叫……叫唐小娘!” 众人应命而去,晏成渊在室中看了看。 院中有倒塌的桌椅,凌乱的器皿,门边一个裂开一条大缝的泡菜坛子,汁水四溢,里头的泡菜也耷拉了出来。看上去完全没有可以躲人的地方。 晏成渊无声喟叹,转身出去了。 第358章 都没有好下场 人都出了院门,却忽然脚下一顿。 等等,不对!那坛子不对! 晏成渊回身冲入,一把推开了半截坛壁,唐时玥滚了出来,手里还握着剑柄,一察觉到光亮,她猛然哆嗦了一下,张开了眼睛,手下意识的一撑。 晏成渊急道:“玥儿?玥儿不用怕!” 唐时玥瞪大眼睛看着他,脸色惨白惨白的,就显得眼晴格外的黑,格外的大。全身都是汁水,又臭又脏,狼狈不堪。 晏成渊咬了咬牙根,急从身上脱下外袍,把她包了起来,“可还好?” “没,没事,”唐时玥哆嗦着,勉强想冲他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只道:“微欣?” 晏成渊道:“救起来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只觉得全身骤然虚脱,整个人就往下滑。 晏成渊迅速弯腰扶住她,犹豫了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 太险了,真的是太险了!她居然用剑戳着泡菜,堵在那条缝上,摆了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真是够大胆!也真真是有急智,不由人不佩服。 他抱着唐时玥出去,走出一小段路,迎面便见许多人急步过来,当先而行的明延帝,身上还穿着龙袍:“玥儿可好?” 唐时玥瞬间就飚了泪,对他张开手臂:“阿耶!阿耶!” 明延帝把人接了过来。一看她这个样子,真是又心疼又愤怒:“在大晏的都城,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敢这么对待朕的女儿!给朕查!查到底!” 唐时玥死死抱住明延帝的脖子,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屋里暖融融的,还点着安神香。 唐时玥定了定神,方才的情形反刍一般冲入脑海之中。 她猛然发起抖来,喃喃的道:“阿耶!阿耶!” 明延帝急步进来:“阿耶在这!玥儿不怕!不怕啊!” 唐时玥怕的全身发抖,小孩儿一样张开手求抱抱,明延帝就把她搂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唐时玥喃喃的道:“我,我杀了人……阿耶,我害怕,我杀了人……” 她抖成一团,眼泪流不尽似的。 那种感觉,好像长在了脑子里,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大汉硕大的脑袋,他弓着身子,拼命的一拱一拱,然后……猛然跌落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 唐时玥低叫了一声,把脸埋进明延帝怀里,抖个不停。 明延帝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背:“不怕!我玥儿不怕,阿耶在这儿!那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该杀,该死!玥儿不用在意……” 外头御医飞快的进来,给她诊着脉,她两只手都被绳子磨破了,已经包扎了起来,可是那个时候,她完全就没感觉到疼。 唐时玥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问:“阿耶,微欣呢?” “她没事,”明延帝道:“朕也派了好几个御医看着呢,她没事,不会死。” 唐时玥点了点头,阖上眼,不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明延帝一出来,就厉声警告诸人,“那几个百姓的事,谁敢叫玥儿知道了,朕要他的脑袋!” 众人齐齐俯首听命。 南岸那边,是一个小村庄,也幸亏是离的近,好些人来德善园打工,村里人不多,但就算这样,也死了一个,重伤了一个。 唐时玥当时肯定是没有想到的,若是叫她知道了,只怕又会愧疚。 唐时玥挨了这一场冻,一直发着高热,昏昏沉沉的,一次次噩梦醒来,好像皇贵妃抓着她的手,眼泪滴在她脸上,跟她一遍遍的说“没有绳子,玥儿不怕,没有绳子了!” 好像明延帝在怒斥着谁:“都城里混入了这样的亡命之徒,你竟一无所知!” “玥玥别怕!阿兄在这!” “阿姊!阿姊!阿阳保护你!” “玥儿,我真恨不得以身代之……” 许多人来了又走,乱纷纷的,辩不清真假。 直熬了两天,热度才退了下去,整个人仍旧浑浑噩噩,醒着也像在睡着。 她万万没想到,她,唐潘安……居然这么不英明神武。 她记得当年,她演过一部虐心剧,那女主杀了她的继父,当时大家都说她演的好,演的入戏……她也一直觉得,这种人渣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真的杀了人,她才明白,那种感觉,就特么跟在你脑子里劈了一刀似的,太深刻了,太可怕了。 她觉得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种感觉了。 能勉强起身时,微帛扶着她,去看了微欣。 她去的时候,微欣沉沉的睡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灰败不堪,就跟……要死了似的。 据御医说,性命还是能保住的。 至于其它的……她也不敢多问。 明延帝来看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恹恹的。 明延帝柔声哄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说玥儿可是小福娘呢,可不能再闹腾了,阿耶这心啊,真经不起你闹腾了。” 他摸摸她头:“等阿耶回头给你找班小戏子,唱几句,解个闷儿可好?” “不要,”唐时玥低声道:“阿耶,你永远不要再给我人了……人家都说我是福娘娘,可是跟着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前有丁九,后有微欣……” 明延帝当时就火了:“胡说八道!你这个脾气,朕早就想说说你!” “丁九是朕的护龙卫,他保护你是朕下的命令!微欣是朕的影卫,同样是朕叫她去的!他们保护你,是他们当奴才的本份!他们拼的是亦是自己的钱财身家体面,莫说只是受了伤,就是死了,也只是他们没福,与你这个当主子的没有关系!” “人活于世,总有自己当做、要做、该做之事,他们有,你也有!他们拼死保护你,是他们的忠心,你可信,可用,也可赏,余者皆不必!各尽其职罢了!朕身边几十几百几千人,若个个受了伤朕都要愧疚,那朕愧疚的过来么?!” 唐时玥呆呆的听着,眼睛张的大大的。 她觉得明延帝真的是“皇上”。他在这些事情上,想法极为清楚通达……三观极正。 相比起来,她的想法的确太一厢情愿了。 她总觉得,身边的人都是她的责任,尤其在这个时代,他们不只是打工,他们是卖身卖命,她就更不敢辜负。 唐时玥低声道:“阿耶,道理我明白,我就是……” 就是做不到罢了! 第359章 男白莲什么的 明延帝出来的时候,眉头紧锁。 其实这件事,完全就是甲和几人失职!要他们的命都是轻的!可就因为她这个大包大揽的护食劲儿,他都不敢重罚! 可他心里也明白,护食并不是什么大过,有时还颇能收几个忠心的奴才,关键是她这个状态…… 小小的女孩儿,亲手勒死了一个大汉,手心磨的鲜血淋漓,可以想见,当时她是如何的害怕,如何的拼尽全力,如何的绝望。 连他事后听了,都觉得胆战心惊,要叫她忘,太难了,偏偏这个,不是喝几服药就能解决的。 顾九行低声禀报:“皇上,霍祈阳求见。” 明延帝定了定神。 虽不知为何,他仍是道:“宣。” 霍祈阳进来,一板一眼的施了一礼,直截了当的道:“皇上,阿姊这个样子,拖久必极伤身。请皇上找一个她讨厌的人过来。” 明延帝倒是一愣:“她讨厌的人?” 霍祈阳道:“阿姊聪明,道理她本就明白,一昧劝解对她无用,不如找些事情叫她分心。例如调一个她讨厌的人过来,草民觉得那个晏良筹就可以。阿姊她,是不会叫自己在讨厌的人面前失态的,然后她只顾想法子收拾他,自然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明延帝一想还真可以试试:“为何晏亭月不成?” 霍祈阳淡淡道:“太蠢,已是手下败将,没意思。” 他抬起眼,神色平静:“若是此法不成,皇上可以设法叫我受伤,定然有用。” 明延帝点了点头,倒是认真的看了他几眼:“好,朕知道了。” 于是等唐时玥醒过来,照例去看了看微欣,回来的路上,却一眼看到了一个人。 她现在就在郡夫人府,但因为甲和他们全都受了罚,打了板子,现在院中保护的都是羽林军,每日来回巡视。 唐时玥第一眼看到晏良筹,整个人瞬间就从丧家犬状态,秒切到了女王状态! 她挑了挑眉,道:“这不是晏小郎么?这么巧?” 晏良筹向她施礼:“晏良筹见过郡夫人。” “不敢当,”唐时玥道:“你们晏家人的礼,我可受不起。” 晏良筹垂目不答。 他本来就在羽林军中供职,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调他来郡夫人府卫护。 他是个聪明人,自从唐时玥伴驾,又来到都城,他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隐形人。 他忖度着唐时玥的性格,并不是不讲理的人,甚至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所以她是不会“专门”来找他报仇的,也所以,他只要不出现在她面前,就相对安全。 没想到,还是避不过。 他垂着眼,静静的等着。 唐时玥冷笑打量着他。 他的表情并不是隐忍,也没有屈辱,就是垂着手,一副认命的样子……这个人,装可怜真的有一手。 剥画皮什么的,她最拿手了。 唐时玥吹哨子把剑影剑舞叫了来,一边叫微帛:“给我搬个凳子来!” 微帛道:“外头有风,主子屋里坐,想教训什么人,叫他进来就是了。” 唐时玥一想也是,就进了屋,一边撸着猞猁狲,一边跟晏良筹道:“许久不见,我真是十分想念晏小郎啊!” 晏良筹只是不答,唐时玥又道:“听说晏小郎每隔三两年,就要回去祭拜生父,这份孝心,可真是感天动地!只是我不明白,上一回令尊的墓碑被冲倒,墓穴也被冲了,晏小郎当时腾不开手,为何事后,也没有派人去修整呢?” 晏良筹脸色微变。 唐时玥其实哪有空儿去调查他爹的坟,只是在诈他。 一见他这样,心里就明白了:“所以我才说晏小郎是聪明人,修坟说不定又会节外生枝呢?说不定会惹恼了上头呢?相比起这‘巨大’的风险,叫生父泉下不安个一年两年的,完全无所谓对吧?没准儿这样一来,还能显得你自己更加可怜……” 她这番话,戳的实在太狠了,转眼之间,就把他内心隐秘的算计,翻到了明面上。 晏良筹低声道:“是我失手,杀了你的猞猁狲,郡夫人记恨我,也是应该的。” “呵!这还用你说?”唐时玥笑:“你是不是觉得,你这副‘我只是个义子我身不由已我无辜我可怜’的面貌,能骗过所有人?真以为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你聪明?” 她略略俯前,冷笑一声:“这个‘义子’,是你自己处心积虑千辛万苦求来的!为何晏亭月能够嚣张?因为姓‘晏’就是这么牛!你一边利用着晏家的资源,一边得便宜卖乖,天天摆出这张无辜隐忍脸,我要是晏成渊,我能怄死!这还不如养头白眼狼,起码白眼狼想杀就杀,白莲花那才叫恶心人!” 晏良筹微微的发着抖。 他早就知道这位郡夫人聪明绝顶,惹不起,今日,又深刻的感受了一回! 他来不及难堪,他只是在想,难道……他这些想法,真的这么容易看清楚?那么别人呢?别人是不是也看了出来?这么些年,在大家眼中,他是不是一个笑话? 那晏成渊呢?晏成渊又是怎么看他的? 那边明延帝一下了朝,就问顾九行。 顾九行急笑道:“回皇上,丁小眼刚来报了,说小殿下一见那晏良筹,当时眼睛就瞪大了,然后就非要搬个凳子在院儿里教训他,好歹叫人劝住了,这会儿正在屋里,抱着猞猁狲跟晏良寿说话呢!瞧着整个人精神头都回来了。” 明延帝大喜,又有些好笑:“这孩子,这个记仇劲儿。” 这话顾九行可不敢应:“小殿下重情义呢!要不那霍祈阳,能出了两个主意?” “嗯,”明延帝道:“这个霍祈阳,小小年纪,竟是个绝顶的聪明人,待玥儿也是一片真心。” 他想往外走,又站住脚:“那朕倒不可立时就去,要不然她一见朕,就要朕把人调走,朕应是不应?” 他就转身往里走,召朝臣进来议事。 直到过午,他才去了郡夫人府。 唐时玥其实也没再折腾晏良筹,毕竟还得给晏成渊留面子,出出气就算了。 明延帝到的时候,她午睡刚醒过来,正整个人围在被子里,抱着奶茶喝。 对,这个年代也是有奶茶的。她还叫人加了红枣和核桃,煮的浓浓的,滋味十足。 见明延帝进来,她还让他:“阿耶,这个可好喝了,我叫人帮您倒一杯啊!” 明延帝见她小脸儿终于见了点光泽,宽心大放:“阿耶不喝,玥儿喝罢。” 他摸了摸她的头,又问:“中午吃了什么?” 唐时玥就叨叨叨的跟他说吃了什么,两父女正其乐融融,就有人报,晏成渊过来了。 第360章 阿旌就是这样的 明延帝迟疑了一下,直接叫人进来了,道:“如何?” 晏成渊低声道:“那些人交待,说是西市铜钱巷子的人,收了一个女子四千两银子,要买恩福的命,臣……” “混帐!”明延帝当时就怒了:“你这个禁军统领当的可真好!四千两就能买一个命妇的命!四千两就能在都城里堂而皇之的杀人!要是有人想买朕的命,这些人是不是也敢接!” 这话说的重了,晏成渊急急跪下。 明延帝这会儿坐在榻上,唐时玥不好受晏成渊的礼,就想起身。 明延帝按住她,转头骂晏成渊:“滚起来!你想折玥儿的寿么!” 晏成渊身体猛的一僵。 他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明延帝,又看看唐时玥,然后他站了起来,神色平静的垂首道:“是。” 明延帝道:“继续说!” 晏成渊道:“臣查了一下,此女子,很可能是臣的逆女晏亭月。” 明延帝冷笑一声。 “这不对吧,”唐时玥忍不住举手发言:“她可没有这个本事。” 她把奶茶杯子递给微欣,一边道:“其实我想过这个问题,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应该不多。有能力的,不会没有权衡,不懂权衡的,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能力。” 明延帝莫名脸热,毕竟还有三皇子的事情在前。 唐时玥续道:“要知道,如果是一个人,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杀人,但如果是很多人,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利益。可这里是长安城啊!我怎么说也是一个三品命妇,很多人知道我身边有护龙卫……所以,这得是多大的利益,才能买动这些人铤而走险?” 这个道理,明延帝和晏成渊当然知道,一齐点了点头。 唐时玥喃喃的道:“不对劲,这件事一定有问题,有大问题……”她边想边问:“阿耶,如果我死了,会造成什么后果?”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再敢胡说八道!” 晏成渊看了看他,答道:“皇上会震怒,会全城搜查。” “还有呢?” “秦州会有些动荡?”晏成渊眉头微挑:“难道是为了这个?” 唐时玥摇了摇头:“好像还是不对……” 她轻声喃喃:“其中一个人,在我家附近摆过摊儿,也就是说,他们应该已经盯了我很久,摸清了我的情况,他们要杀我,而不是要抓我,如果他们在意的是‘福娘娘’,相信这么个说法,就不可能这么直接了当的杀人……而且,为什么要这么急呢?好像晚了就不成了似的。” 她顿了一顿,自言自语似的:“我听到他们在说话,他们说,今儿杀不了她,再找机会就难了!为了咱们的钱罐子,老子把这儿翻遍了也要找着她!” 等等!钱罐子? 钱罐子,这个词,在语意上,其实是有一个持续的感觉,好像可以一直往外拿钱……反正假如他们收钱办事,一锤子买卖,正常来说,是绝不会说“钱罐子”的。 明延帝和晏成渊都看着她,就看到那小小的姑娘,双目下帘,眉头蹙起,神情认真极了。 然后她忽然想到什么,神色陡然间轻松起来。 她张开眼,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如果我死了,我的生意几乎都会停置,包括……德善园。” 她的笑容忽然扩大,向明延帝折身:“恭喜阿耶,请阿耶派人去后头的塔山查证,要么那山中藏了宝,要么……那本来就是一座宝山!” 一个时辰之后,晏成渊急匆匆来报:“皇上,山中有银!很大的银矿!” 唐时玥得意极了,摇了摇小脑袋,觉得自己可真是诸葛再世。 明延帝的神色,却有些复杂。 居然,真的叫她给猜中了。 仅仅凭着“钱罐子”三个字,就能猜到这一茬儿……这孩子真的是太聪明了,太聪明了…… 明延帝叹了一口气,把手压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若是平时,听到银矿的消息,他必十分欣喜,可是此时,她遭了灾,他实在是喜不起来。心里只有四个字徘徊不去:“慧极必伤”。 明延帝温声道:“玥儿,朕知道你聪明,但朕宁可你蠢笨些,安安生生的,好生在朕身边长大。” 唐时玥愣了愣。 她拉住他袖子:“阿耶你放心啦!我在这么多人的追杀中,全身而退……而且这都不是第一次了,还不能证明我福泽庇佑么?我肯定会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烦着阿耶,等到我一百岁的时候,写了大字,阿耶还得叹着气帮我圈啊!” 明延帝失笑摇头。 晏成渊平静的道:“皇上,这银矿似乎已经发现了不少时候,看痕迹至少有十来年,但毕竟是在都城,采挖不易,看上去,被采走的应该不多。” 明延帝冷然道,“查!采银的人,就是要杀我玥儿的人!” 晏成渊应命而去。 明延帝还得着手安排银矿之后的事情。 临走之前,他还与唐时玥道:“成渊他性子冷,瞧着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实则心地是好的,朕骂你为了丁九微欣之流伤神,你这个脾气啊,真真是随了成渊。当初他也是太重情义,所以才会收了晏良筹为义子,如今闹的家宅不宁,他却也不曾动过那个晏良筹,归根到底,是为了这份恩义……” 唐时玥晓得皇上爹这是又心疼他兄弟了,这是担心她不愿认他,就点了点头:“我知道啊!我从来不讨厌这种面冷心热的人,我的阿旌就是这样的人啊!” 明延帝的表情,迅速变了:“霍祈旌也是这样的人?” 她点点头:“对啊!” 明延帝:“……” 哼!朕就多余给你们调解!明延帝不高兴的走了。 唐时玥想了想,就叫人传信给晏成渊,请他有时间过来一趟。 都城里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晏成渊这个时候,只怕一个人劈成八瓣儿也嫌少,但信儿递出去也就半个多时辰,晏成渊就过来了。 唐时玥笑眯眯的请他进来,跟他道:“今天请晏统领过来,主要有两件事,一件是谢谢晏统领的救命之恩……第二件,想求晏统领一件事。” 晏成渊道:“什么事?” 第361章 送入家庙 唐时玥道:“你是从咸菜缸子里把我挖出来的,这事儿……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也太丢人了,我希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晏成渊淡淡的道:“那时的情形,此举胆大心细到了极点,旁人闻之,也只有叹服的。” “那又怎么样!”唐时玥瞪着他:“那也不能改变那是一个咸菜缸子的事实啊!” 晏成渊垂睫:“知道了,我不说就是。” “那就谢谢你啦!”唐时玥笑眯眯的叫他:“爹爹。” 晏成渊的动作微微一僵。 他的神色仍旧挺平静的,好像她一天叫他八百次一样,十分从容的应了一声:“嗯。” 唐时玥有点想笑。 她没说谎,她是真的很喜欢这种性格的人,觉得特别爷们。只是这种隐忍自苦的性格,也是真的很辛苦就是了。 她道:“还有一件事情。爹爹。” 他又嗯了一声。 唐时玥正色道:“我猜你既然说查到了晏亭月,定然是已经找到了证据。晏亭月虽然恨我,但她不是傻子,她既然已经缩回头,不再与我正面对上,那再买凶杀我,这明显不合理,所以这中间,一定有某个刺激到她的契机。” 晏成渊的神色郑重起来,“你是说,她已经知道了?” “可能,”唐时玥道:“所以你在处理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的太清楚?” “为何?”晏成渊严肃的道:“她会从谁口中得知?你在为谁遮掩?” 唐时玥无奈,只得道:“我与三兄说了实情。” 晏成渊神色一厉:“是晏时荼说的?” 唐时玥拉住他袖子,仰面看着他:“爹爹,这只是我的猜测。三兄他性子热忱,这种人对爱恨是很执着的,所以他对晏亭月,才连敷衍都不肯,也所以,他知道我没死,会极为欣喜,也许会形诸于外。” “他不是没有轻重的人,绝不可能故意泄露,所以这必定只是一个意外,如果你说的太清楚,叫他想到了什么,他知道自己无意中害了我,他会非常难过的。” 她一脸认真:“这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晏亭月明显就是一个背锅的,她没有这个本事,这些人严格来说,与她根本没关系。那么又何必多生是非?” 她这么努力的要说服他,不过是为了他的三儿子。 晏成渊的神色,缓缓的温和下来:“好。” 唐时玥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她张开手臂,抱了抱他腰:“那就谢谢爹爹啦!” 他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脑袋上。 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手,冲他一笑。 晏成渊嘴角微弯,点了点头,抽身走了。 但明延帝并没有等晏成渊处理。 他们既是君臣,也是兄弟。 他虽然该骂时也骂的挺狠,该罚时也没客气,可其实,他一直都深知他的为难之处。 同时,他对晏亭月也是忍无可忍了。 晏成渊这边还没回府,皇太后的懿旨就到了安王府,直接挥退了下人,秘宣了皇太后的懿旨,以心术不正灭德立违等等罪名,令其佛前修行,无谕不得离开。 老王妃惊呆了。 懿旨上的罪名十分泛泛,没有实指,可是惊动太后下懿旨,这就不是小事了! 她自然要问清楚。 宣旨的女官,本来就是要说的,便道:“前两天银镜湖有匪徒做乱杀人,此事你们可听说了?” 这个事儿,整个都城都知道了,他们自然听说了,可是这跟晏亭月有什么关系? 女官道:“贵府这位小娘子买凶杀人,为的是要恩福郡夫人的命!谁知事情闹大了,惊动圣人,才一发不可收拾。” 老王妃惊呆了:“怎么可能!亭月她哪知道这些!” “若王妃娘娘不信,尽管去问她。太后娘娘是顾及王爷身体,王府的声名,这才没有宣扬开来,希望王妃您好自为之。” 女官抽身就走了。 当天晚上,晏亭月就被送去了家庙。 凡有爵位的人家,都有家庙,供奉祖先牌位,依时祭祀等等。 但安王府是皇族嫡支,所以家庙只是点点长明灯,偶尔家人过来念念经,吃吃斋,虽然不算小,平时也有人照应打理,但这个时候去,肯定是要受罪的了。 聪明人都知道,上头就是要她受罪的。 然而,据说,当天夜里,安王府就悄悄送去了四辆大车的东西,把个家庙厢房,布置的舒舒服服,只怕比在府里还要舒服几分。 明延帝闻报之后,只是冷笑了一声。 顾九行默默退下,心里给安王妃点了一排蜡。 别说只是一个亲戚家的长辈,就算是亲娘,情份也经不起这么耗。 说白了,我给你留面子,你们也得知趣才行,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只叫罪魁祸首家庙修行,这真的是格外加恩了,所以这个罪,她是必须受的,还必须大大的受。 结果,他们整这么掩耳盗铃的一出,是真以为上头没长眼么? 再说了,老王妃这么做,就不怕害死她二儿子?毕竟,这整件事情,责任可是背在晏成渊身上的。 唐时玥听说了这个事儿,也是气的不轻。 她真替她两个爹不值。 老王妃这真的是仗着皇上仁慈,仗着晏成渊孝顺,可着劲儿的作啊!她但凡替他们想上半分,也不会办出这么没谱的事! 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在都城闹事杀人,这是多大的祸事? 要么完全不提晏亭月,另外找一个人顶缸,但凡提了,就绝不能这么轻轻放过,否则皇室颜面何存?又何以服众? 老王妃这么做,是把皇上的脸往脚底下踩! 唐时玥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个事儿吧,还真得她来办,而且还得赶紧办。 因为晏成渊要处理,不用说,受孝道辖制,就连明延帝,也不好明着跟一个老妇人计较,所以他才不得不让太后下旨。可是太后也不能一个劲儿的下旨啊! 所以她做为苦主,出面收拾晏亭月是最合适的。 她抽了个时间,就带着人往小北山去了。 进了腊月,天已经很冷了,她病了这一场,整个人都有些虚,到现在手上的绷带还没拆,要不是为了“正事”,她是绝不会出门的。 甲和那帮人明里暗里的护着,前后足有五辆车,唐时玥苦中作乐的想着,她这也算是前呼后拥,架子十足了吧…… 北山是一大片山,大家习惯把正对着皇城这个小山头,叫小北山。 安王府的家庙就在山边边,老远就能看到,唐时玥笼着大厚披风下了马车,一见还有数十级台阶,就有些打怵。 丁小眼忽然惊道:“主子!” 唐时玥抬眼一看,就见庙前站着两个人,似乎正在争执,其中一个似乎就是晏亭月。 她咆哮了一句什么,猛的一抬手,推了另一个人一把,那人背对着台阶,猝不及妨,登时滚了下来。 唐时玥急道:“微帛!” 丁小眼和微帛几人已经嗖嗖的蹿了出去。 唐时玥也急冲了上去,微帛已经一把拉住了那妇人,唐时玥弯腰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那妇人疼的额上沁汗,低声道:“我没事,多谢……”她忽然一眼看到了她的脸,登时惊的瞪大了眼睛! 第362章 弑母之人 这个妇人,正是孟敏。 老王妃唯恐晏亭月受罪,暗中把家庙打理的舒舒服服还不算,还怕人磋磨了她,一大早就逼着孟敏过来看望。 意思是要她出面警告家庙这些人,别看我们小姐一时落了难,也不是你们能欺负的。 也是周到极了。 孟敏迫于无奈,只得来了。 但孟敏可不像老王妃那么糊涂,以为她这些小动作没人知道。 所以她来了之后,就跟晏亭月说,叫她每日跪在佛像前头抄经,一日一个时辰。 她的意思是,你得做一个忏悔的样子出来…… 抄经是为了尽孝,这年头,做什么都有可能出错,唯有尽孝不会出错,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首先你得把这个态度表示出来。 孟敏其实真的没有要为难她。 她早就已经不屑为难她了。 然而,这个世上的糊涂人,永远比聪明人要多的多。 晏亭月自从被送来家庙,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晏成渊和孟敏,更是叫她记恨上了。 她都已经被逼出府门,关到这种地方来了,她居然还要找上门来为难她,叫她怎能不恨? 两人争执起来,孟敏怎么说都说不通,气的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那我回去请二爷来跟你说!” 这个“二爷”刺激到了晏亭月。 直到这时,她才猛的发现,孟敏在她面前,从来不说“你爹”“你父亲”,而是呼为“二爷”!这是把她当成下人来称呼啊! 她一时恨极,恶念暴涨,伸手就推了出去。 却恰好叫唐时玥一行人给看到了。 孟敏被唐时玥扶上车,医女帮她检查着身体,孟敏微微的发着抖,眼睛定定的看着唐时玥,一刻也不曾移开过。 她虽然跟皇贵妃长的很像,但一看性格就不一样。 唐时玥万没想到晏亭月都到了家庙了,还敢耍狠伤人。 她强压着火气,柔声跟她说话:“我是唐时玥,恩福,你可知道我?” 孟敏垂了垂眼,似乎是想稳住神色,说句什么的,却没能成功……她一下子就掉了泪,哽咽的道:“你是,你是我的月儿么?你是我的月儿,我认的出来,你是我的月儿……” 唐时玥乖巧的点了点头:“对呀,我是月儿。” 孟敏顿时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 等进了城,唐时玥直接去了安王府,她直入正堂,把事情说了一遍,直言她本来是想去找晏亭月算帐,没想到却亲眼看到了她弑母。 老王妃的表情僵了一瞬。 然后她高冷的道:“此事,就不劳你挂心了,请回吧。” “不成,”唐时玥冷然道:“之前她买凶欲杀我,我是苦主,今日她弑母,我亦亲眼见证,我今天就要坐在这儿,等着看看,你要如何处置这禽兽不如之人!” “住口!”老王妃瞪眼道:“话不可乱说!你说她弑母,可有证据?” 唐时玥道:“我的人都亲眼所见。” 老王妃道:“你也说了是你的人!怎能做证?” 唐时玥轻笑一声:“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自从拜令孙女所赐,我险些命丧黄泉之后,我身边……” 她往外头一比:“护龙卫、羽林军,太监、女官、医女,应有尽有,全是皇上赏的,你觉得这么多人,都不能做证?劝你醒醒!莫要祸从口出!” 老王妃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然后她放软了声音道:“老身并未说这些人不能做证,可难道,这些人个个都亲眼见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不如你先回去,改日……” “儿媳可以做证,”孟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冷然道:“母亲要是不信我,我身上的伤也可以做证,家庙台阶上的痕迹也可以做证,老天爷也是有眼的,也可以做证!” 老王妃怒道:“放肆!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么!” 孟敏呵笑一声:“我的命都差点没了,还要如何不放肆?” 老王妃气的胸膛气伏,然后捂着胸就要往后倒。 唐时玥凉凉的喝道:“来人哪!晏亭月气昏了王妃娘娘,大不孝,来几个人,就在这堂前给我把她乱棍打死!!” 老王妃攸的张了眼。 她气的浑身发抖,却真的不敢再装昏了。 然后她咬着牙根道:“郡夫人,这孩子只是一时错手,万不会真有这样的念头,看老身的面子,此事,便由老身来处理,你先请回吧!” 唐时玥无语的看着她。 弑母啊!这种罪名,这种人,老王妃还要护着她,这不是疼爱,这特么是真爱吧?就算是真爱,也没这么瓷实的吧!? 孟敏忽然冷笑出声。 她忍了这么些年,是真的忍无可忍了。 她朗声道:“好教母亲得知,晏亭月并非我的骨肉,唐时玥才是!” 老王妃一怔,猛然转头看向了她。 孟敏一字一句的道:“当年在秦州,月儿出了意外,就连二爷也以为月儿遭遇不测,为了怕母亲难过,便找了一个孩子假充月儿……就是现在的晏亭月!直到后来,皇上见到了唐时玥,发现她长相与皇贵妃如此相似,生了疑心,查证之下,才知道,她才是我的月儿!” 这几句话,前因后果都有了。 其实唐时玥还没来的及跟她说这些,孟敏也确是慧质兰心,居然猜了个差不多。 老王妃震惊不已,一双老眼,瞪的滚圆。 唐时玥皱紧了眉心。 其实孟敏把话一说开,她反倒不好开口了,不全是因为孝道,主要是,也要给老王妃一个反应的时间。 因为怎么说呢,之前她再怎么对她,也只是因为她是个“外人”,如今真相揭穿,就要另起一行了。 唐时玥犹豫了一下,回身握了握孟敏的手,柔声道:“阿娘,我回头再来看你。” 孟敏的眼睛亮极了,看着她,点了点头。 唐时玥觉得她这个状态不大对,实在不放心,又抱了抱她,道:“阿娘万万保重,玥儿还等着孝顺您呢!” 孟敏轻轻点头。 唐时玥回头吩咐那个医女留下,又叫人回府叫来了张晓成,防备着老王爷或者老王妃身体出问题,出了府,又赶紧叫丁小眼报给晏成渊。 然后就只需要等一个结果了。 直等到第二天午后,老王妃那边,派了一个老嬷嬷过来。 虽然这个时候还不亲自过来,实在拿大,但对老王妃,唐时玥真没抱啥希望,就客气的请进了,还以晚辈身份,行了半礼,请她坐下。 第363章 感天动地祖孙情 那老嬷嬷便道:“王妃说了,才知道这事儿,十分惊讶,这么多年,郡夫人在外头,可受委屈了。王妃也是十分心疼的……” 她絮絮的形容了一番老王妃怎么心痛难过,怎么哭湿了两张帕子,唐时玥自然也要表示“这不是祖母的错,只是造化弄人”如何如何…… 然后老嬷嬷估计是觉得气氛差不多了,才往下进行:“王妃说了,既然是咱们家的人,自然要接回来,王妃已经叫人收拾了梨香院,那院子,郡夫人不知道,那可是阖府最好的一间院子,王妃又叫开库房拿了屏风,那可是价值万金的……” 她又介绍了一番院子和老王妃的用心,然后总算是进入了正题: “关于前些日子的事情,五娘着实是有些过份了,王妃说了,她一定会为郡夫人主持公道的……至于弑母,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情,五娘她性子急,争执之间,一时错手也是有的,郡夫人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晏亭月在府中行五,平时家里自然要称为五娘,可是这个时候也称五娘,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呢? 唐时玥收了笑,静静的听着。 看她这神情,老嬷嬷竟有些心惊,不敢再多说废话。 就道:“王妃的意思是,姊妹失合,有损王府的声誉,叫外人看了要笑话的!幸而郡夫人本就是自家人,关起门来好说话,为今之计,不如就按着之前外头的传言,假称当时二夫人生的是双胞胎,只是有一个体弱些,才放到外头去养,如今接了过来,自然要认祖归宗。还请郡夫人看在长辈的慈心上,捐弃前嫌,叫五娘一声阿姊,待回了家,姊妹俩好生相处,之前的误会,也都不必提了……” 唐时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从听到那个“姊妹失合”她就觉得不对了,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老王妃想用“一家人”的由头说事儿,这不奇怪,这几乎是必然的,可是……姊妹失合?双胞胎?叫晏亭月阿姊?好好相处? 而且隐约还有几分威胁之意,意思就是她不认下晏亭月这个阿姊,就别想进安王府的门儿。 唐时玥真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这特么真不是蠢或者毒可以解释的,这真的说不通好么?! 其实当真相揭穿之后,处理起来反倒容易了。 因为古人对于血缘,本来就极其看重,晏亭月不是晏家人,只要把这个消息对外一公布,不管是上头处理,还是对外交待,都变的容易多了,对家族的影响,也可以降到最低。 哪怕她真的很疼爱晏亭月,也可以事后去照顾她,补偿她,叫她过好。 这就仁至义尽了。 可是她不是这样,她不但想保全晏亭月的命,甚至还想在这种情况之下,保留晏亭月王府贵女的身份,甚至想压着她去弥补晏亭月的名誉…… 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啊! 要知道,两人之间的冲突,圣旨都下过了,这完全就不是一个能粉饰天平的事了好么! 这就等于现成的路不走,偏偏要拖着整个家族,满府上下,冒着巨大的风险,费尽力气,损着名声,就只是为了晏亭月一个人。 好像这个府里,除了晏亭月都不是人似的。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感天动地的祖孙情啊?? 唐时玥直接就暴躁了。 她霍然站起,冷笑着跟嬷嬷道:“发她的春秋大梦!你回去跟她说,让她把脑子里的水控控!老子不跟弑母的畜生当亲戚,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别来碍老子的眼!” 老嬷嬷呆了呆。 有人一打帘子进来了,沉着脸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老子!” 琳琅微帛急屈膝见礼,口称皇上。 老嬷嬷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扑下去见礼。 唐时玥也福了福身,一边忿忿的吐槽:“阿耶,这不怪我,那老太婆简直有毛病!” 明延帝和皇贵妃进来,明延帝一手扶住她,先伸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 然后皇贵妃一个示意,琳琅就带着老嬷嬷出去了。 明延帝坐下道:“不管旁人如何,自己要谨言慎行,莫要叫人拿住把柄!” 唐时玥悻悻的不说话。 皇贵妃揽住她坐下,轻轻拍了她的嘴一下:“再叫我看到你这么说话,非得叫人把你的嘴缝上!那晏亭月本就是个畜生,你与她生什么气!” 唐时玥气道:“我早就已经不在乎她了!我只是气不过,为什么总有人把阿耶的仁慈,当成她们不要脸的资本?阿耶一再的加恩,处处为安王府着想,这些人反倒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如果一定要有个人当坏人,我就当了又如何!” 皇贵妃诧异:“她到底说了什么?把我玥儿气成这样?” 唐时玥示意了一下,微帛就飞快的把刚才老嬷嬷说的话,又学了一遍。 皇贵妃也无语了。 明延帝垂目半晌,忽然冷笑起来:“玥儿说的没错,这老太婆,确实是糊涂透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带了三分畅快,叫顾九行:“传刘诚来,拟旨!” 顾九行去传旨的时候,安王府的气氛,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了。 晏亭月企图弑母,老王妃还要护着她,晏成渊再孝顺,也受不了。 晏时蕤、晏时荼更是怒不可遏,当天晚上就跟老王妃闹了一场。 老王妃差嬷嬷去郡夫人府,是私下里差的。 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她想只要先说通唐时玥,唐时玥都不计较了,旁人自然就好说了,至于孟敏,那是儿媳妇,还能翻了天不成? 晏成渊得到消息,罕见的大发雷霆。 晏时蕤兄弟赶到的时候,犹能听到他在质问老王妃:“难道我与大兄,不是您的儿子?难道葳儿蕤儿她们,不是您的孙子?玥儿流落民间,受了这么多的苦,难道不该补偿?难道在母亲心里,我们所有人,都不及晏亭月一人?” 晏时蕤急步进去,也顾不上满屋全是长辈,冷然道:“祖母,您拿阖府之人的身家性命,去赌晏亭月的富贵,有没有问过我们的意思?孙儿亦有妻儿,孙儿不想赌!且这畜生妄图弑母,如此丧心病狂之人,祖母还要护着,这绝非一句疼爱可以解释……孙儿真真要怀疑,这中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老王妃一个激灵。 她随即拍桌怒道:“够了!够了!你们这些人,合起伙来,竟要逼死我不成!唐时玥那个搅家精,若不是她,哪有这么多的事!她人还没来,就把我们王府搅的天翻地覆!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若她想认祖归宗,就必须与亭月认做双胞胎!否则,那野丫头,休想踏入王府一步!” 第364章 两命依存,祸福共担 顾九行带着圣旨一进门儿,就听到了这一句,不由得暗暗冷笑,心说真以为你们安王府是香饽饽呢? 待齐了人,摆了香案,他直接宣旨。 圣旨上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就是,闻北衙六军统领晏成渊家中长者不慈,家宅不宁,特赐统领府一座,安王府二房一支即日搬出。 即日搬出……就是在子时之前搬完。 真是干脆麻利到了极点。 晏成渊双手接过了圣旨。 老王妃直接都傻了。 她习惯了皇上对安王府的额外回护,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会用“长者不慈”的名头叫人分家!他……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敢这么做? 然后顾九行转头道:“裘氏,皇上让咱家问你两句话。” 一听这个“裘氏”,老王妃浑身一抖,跪了下去。 顾九行道:“十一年前,你生病,闻晏亭月命格大福大贵,便着人取了她的八字,行‘借福’之法,之后病愈,施法者云,自此‘两命依存,祸福共担’。可有此事?” 众人齐齐震惊抬头。 老王妃更是面色如雪,张着嘴巴,一声不敢吭。 她万万没有想到,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居然会突然被人揭了出来。 顾九行继续道:“裘氏,皇上问你,你一心护着那弑母恶徒,有没有想过,当初那大福之人的八字,乃是真正的晏亭月所有……而那假货,从来与你毫无关联呢?” 老王妃一下子就呆了。 对啊!那个八字,是真正的晏亭月……不对,应该是唐时玥的八字啊!她才是与她两命依存,祸福共担之人!而晏亭月不过是一个赝品,与她毫无关系! 顾九行问完就走,老王妃两眼翻白,向后就倒…… 忽然有人劈手砸了一个茶壶过来,正正的砸在她脑袋上,茶壶里的水,倾了她一头一身。 老王妃一个激灵,猛然醒转。 孟敏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她前襟。 那般温婉的妇人,直气的如同疯妇一般:“是你!你这个毒妇!是你用邪法借了我孩儿的福气,我孩儿才会遭了这么一场灾,这么多年骨肉分离!你这个毒妇!我跟你拼了!” 她拼了命的撕扯她,狠抽着老王妃的脸。 旁边诸人纷纷惊呼,急上前拉开,可是孟敏激愤之下,力气前所未有的大,一时居然扯不开。 就在这时,有人急冲上来,一把拉住她手,叫了一声:“阿娘!” 孟敏的手猛然一顿。 她慢慢抬头看着她。 唐时玥双手抓住她手,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轻轻的拍抚着她背:“好了,没事了,阿娘,都过去了,你看玥儿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了,没事了……” 她向晏时蕤打了个眼色,然后扶着她直接走了。 晏时蕤冷笑一声,也不去管老王妃,直接转身:“走,收拾东西,搬家!” 虽然人手众多,但毕竟事情仓促,急切要搬,实在是收拾不过来,而且御赐的府邸也没有打理,一时真不好住人。 晏时蕤直接吩咐下头,一边又叫人知会了盛氏:“只收拾出临时要用的来,咱们去郡夫人府借住几日。” 亲兵报给晏成渊,晏成渊点了点头。 唐时玥接了孟敏回府,一边也叫人收拾房间,把自己住的正房让出来给孟敏和晏成渊住。 郡夫人府本来就很大,她没来之前就已经打理好了,稍微打扫一下就能住。 等到半夜,二房一行人就到了,几十辆大车进来,各自安顿下。 唐时玥来回照应了一圈,还见到了她救下的那个孩子,晏行修。 小胖子只比霍祈阳小两岁,看着一派天真懵懂,跟霍祈阳就跟两辈人似的。 唐时玥叫人拿了个新制的四阶魔方给他,小胖子很快就沉浸在新玩具里,忘了问为什么了。 等安抚了一圈回来,还没到正房,就听到孟敏的声音:“和离!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跟你们晏家有一丁点关系了!” 晏成渊笔直站在门口,默然不语。 唐时玥觉得她这个爹也真是很惨了,摊上这么个糊涂娘,一朝决裂,媳妇也不肯原谅他…… 不过也不能怪孟敏爆发,虽然在她看来,有可能是凑巧,可是在孟敏看来,十几年丧女的煎熬,到头来是因为长辈的算计,这样的真相,谁受的了啊! 唐时玥回头叫人,把前头大书房收拾一下,安排晏成渊先去那边住。 那边本来就有一个小套间,可以住人,晏成渊身上差使多,哪怕只借住一阵子,书房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拉住亲爹的袖子,送了他过去:“您先休息一下,我照顾阿娘。” 晏成渊点了点头,唐时玥不放心,又叫下头给他煮了碗面,她亲手端了上来。 她一声也没劝他,只坐在旁边陪着他,看着他沉默的吃完了。 末了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去陪你阿娘。你病也没好,也要好生歇着。” 唐时玥应了一声,就出来了,把托盘交给下人,转身回了卧房。 院角边,晏时蕤站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 这才是亲闺女,他还担心呢,人家早就样样都想到了。 不破不立,这么一闹腾,倒是挺好的,兴许说起来不孝,可是对于那个糊涂的祖母,他早就有些忍不了了。 第二日,太后下旨,将老王妃掳了诰命,送入了家庙。 明延帝亦下旨,晏成渊混淆皇室血统,仗一百,罚俸一年。因有差使在身,廷杖暂时记下,允其戴罪立功。同时,将晏亭月从皇家玉碟之中剔出,赐死。 结果又出了妖蛾子。 据说白绫子都送过去了,晏亭月却大吵大闹,说她怀了三皇子的孩子…… 女官验看确实已非完璧,御医把脉,却一时没把出滑脉,可也不敢隐瞒,只能向上禀报,结果三皇子这倒霉孩子,一问就说了,说她给他下药,两人苟合…… 皇家重子嗣,只能暂时留下了她的性命,与老王妃一起送入了家庙。 总之,这一系列事情闹的,简直可以排入长安城历年八卦榜的榜首了。 而此时,远在安澜关的晏时葳,收到了家书。 他亲爹是属于有事都不会废话的那种人,家里兄弟也不是爱煽情的人,所以家书一般都只收母亲的和媳妇的,如今难得收到了二弟写来的家书。 一看之下,晏时葳简直都震惊了。 这封信中,二弟难得的啰嗦,不但详细写了家里的事情,还写了不少“福娘娘”的事,包括在这之前,福娘娘就救了小圆儿。 晏时葳看了三遍,才从震惊里醒过来…… 所以,霍祈旌的未婚妻,是他的妹妹?他们一家子,现在都连夜搬出来,住到了他妹妹家? 晏时葳立刻叫人把霍祈旌叫了来。 人叫来了,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半晌他才咳道:“你的未婚妻……是我妹妹。” 第365章 相思催人老 霍祈旌点了点头。 晏时葳一愣:“你已经知道了?” 霍祈旌道:“是。” 晏时葳难得暴躁了:“你能不能多说几个字!” “我知道了,”霍祈旌就平静的道:“令三弟上门,玥儿向皇上求证过之后,就给我写过信,跟我说了。”他顿了一下:“昨儿又收到了她的信,把你家里的事情也说了。” 晏时葳毫无将军威严的伸手:“给我看看可成?” 霍祈旌看了看他,然后就真的拿出来,给他看了。 如今唐时玥的字算的不错,口吻也是软萌烂漫,而且她说事情,向来巨细靡遗,绘声绘色,比起晏时蕤写的,更叫人身临其境。 反正晏时葳这么看着,就觉得老王妃,真的是叫人恨,连他自己,都觉得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而且唐时玥还说,她的亲爹晏成渊,与霍祈旌特别像,都是那种冷静从容,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人,十分的叫人心疼。 然后表示你运气可真好,有我这样善解人意的小仙女当媳妇儿…… 总之,看她的信,很容易感觉到,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晏时葳看的心头发软。 直到看完半晌,他才折起信,恋恋不舍的还给了霍祈旌。 他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霍祈旌跟他说了,晏时葳听的十分入神。 末了,他才轻声道:“月月……她小时候真的很乖很乖,很可爱很可爱,特别爱笑的一个喜娃娃,你不知道,当时,她出事的时候……我真觉得心都叫人剜去了似的……” 霍祈旌点了点头。 看着他平静的神色,晏时葳就想起她信中说的,他像他爹。 晏时葳就不由得笑了。 他道:“等转过年,我告个假回去瞧瞧她,你可要一起?” “不必,”霍祈旌道:“她答应过我,等到她阿兄殿试过后,就会过来找我。” 晏时葳看他一脸从容,顿时就有些不爽了:“那到时,她要是不来呢?我妹妹如今可不比当年了。” 霍祈旌平静的看着他:“不管阿玥飞的多高,走的多远,她答应过我的事情,都不会食言的。” 晏时葳一方面觉得“我妹妹真是言出必践金子般的心灵”一方面又想刺激他:“但就算她想走,皇上也未必会答应,皇上这么宠她,怎么会舍得放她来徐州?” 霍祈旌就沉默了。 晏时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不厚道了,就拍拍他肩:“那个……到时再说,没准儿就来了呢?” 霍祈旌出来,就有些沉默。 他负了手,久久的看着挂在天空中的那轮月华。 耳边,似乎又听到那只小醉猫在嘀嘀咕咕:“阿旌,你真好看,眼睛最好看!” “可惜,你为什么不老一点呢?” “你要是个大叔,我就嫁给你。” 他嘴角微微弯起来,摸了摸唇边刚刚开始冒的胡子:“阿玥,我老了,真的……” 不见你的时候,老的还挺快的,老的刚刚好,可以嫁了。 他回去铺开纸,给唐时玥写信,表示:今天你大兄把我叫过去,问起你的事情,还说你年后不会来找我了,就算你想来,皇上也不会让你来……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皇上可能是不舍得叫你来的。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我现在是镇将了,可以随意出入军营,你若来了,我就可以每天都见到你,就不必只从信中才能知道你在做什么了。 她给他写信,非常的随性,有时候一天能写两封,有时候几天也不写一封。 但不论开心或者悲伤,不论惊喜还是意外,就算她受了伤,她也从来没有瞒过他。 她觉得,与其叫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她直接全都告诉他,他向来胸怀大能撑事儿,叫他了解所有的事情,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他心里才会踏实。 但他这边,从来都是一有空就写一段,一有空就写一段,但没有意外的话,标准的五天寄回一封。 这一次也是。 信是典型的霍祈旌风格,极少说思念,但字字句句之中,全都是沉甸甸的思念。 唐时玥看的心酸酸。 然后她开始认真的考虑,等殿试过后,她要怎么跟明延帝说说,去徐州呢? 得知这个苗头的明延帝:“想都不用想!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 他转头问顾九行:“那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九行一头汗:“奴才还未查到是从何处流出,只是……大家都说,说小殿下这福娘娘,对外人对天下都是有福的,但就是吧……有些克亲……” 明延帝一拍桌子:“吞吞吐吐干什么!说!” 顾九行利索的跪下:“他们都说,皇上视她为女,结果三皇子出了事,晏统领才要认亲,还没认呢,安王府就叫她搅的天翻地覆,这不就是……” 明延帝连连冷笑:“这些人,真是该死!” 他略一凝眉,吩咐顾九行:“你避着玥儿,把许清给朕叫来。” 顾九行应命,传信儿给了丁小眼,许问渠心里有数,来见驾的时候,就把已经写完一卷的《福娘娘传》带来了。 为了凑合百姓的口味,写的十分白话,却是笔下生花、妙趣横生。 明延帝大略一翻,就点了点头,道:“不错。” 他想了想:“这个,且略放放,你只拣种痘之事,单独写出来。”一边叫人传笔墨。 许问渠也不问他要干什么,就提笔书写,毫不迟疑。 前头略微交待,然后从雷劈之事开始,到封县君结束,把种痘之事,写成了一个完整的小故事。 明延帝满意的点头:“很好,你先回去吧。” 许问渠施礼退下。 明延帝赞道:“此人聪敏有才,又知进退,难得!” 顾九行躬身,心知这位在君王心里挂了号,将来再怎么,一个进士也是跑不了的。 然后明延帝把这事儿交待下去,叫人找几个说书人,在酒楼之中宣讲。 而与此同时。 因为琳琅等人对唐时玥的性子十分了解,一得知这个流言,立刻跟唐时玥说了。 恰好德善园开业在即,孟丹随过来,小心翼翼的请示要不要避一避风头。 唐时玥用看朽木的眼神儿看着他。 看的孟丹随都茫然了,问:“唐坊主?” 唐时玥跟他道:“黑红也是红你懂不懂?不管流言说我啥,全都是难得的热度懂不懂?所有听到流言的人,对我的每一分好奇,全都会汇成他们进入德善园的动力!这就是银子知不知道?我自己啥也没做,就有了这样的热度,这简直是老天爷赏钱啊,你还避?你跟银子有仇啊避?” “好好说话!”孟敏轻轻拍了她后背一巴掌,一边又道:“要叫表兄!” 第366章 拼爹永远不会输 好吧好吧……唐时玥只好道:“大表兄。” 孟丹随诚惶诚恐有木有:“阿玥不必客气。” 然后他道:“那,咱们仍是后天开业?” “对!”唐时玥道:“不是开业,是试营业,一切按着咱们的计划来。” 她站起来:“你先在这儿陪我阿娘坐一会儿,我去问一下爹爹,最后确认一下。” 唐时玥过去大书房,亲兵请进了,唐时玥就问他:“爹爹,那些人抓到了么?” 晏成渊摇了摇头,她道:“那我后天开业,不会有危险吧?” 晏成渊沉声道:“银矿的事情已经暴露,他们再害你就没有意义了,但到时我会派人过去巡视,你要去就尽管去。” 瞧,这就是明延帝跟晏成渊的不同之处了。 明延帝在认为危险尚未消除的时候,他是不会叫她去的,因为他认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但晏成渊却不会,他认为不能因噎废食,不能因为一件事情有危险就不去做,而应该做好相应的举措。 想法不同,都有道理。 唐时玥忽然有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 拼爹永远不会输有木有!谁有我的爹历害?谁有我的爹多?谁有我的爹好看?而且我家俩爹,还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厉害! 她心里美滋滋,趴在桌子上看他:“爹爹,要是开业那天,你去帮我捧场,我就帮你哄好阿娘。” 晏成渊看了看她,半晌才沉声道:“嗯。” 唐时玥险些笑出声。 她仗着还不到儿大避父的年纪,跑过去抱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爹爹!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生平头一回,被人用可爱俩字儿形容的晏统领,只瞪了她一眼,她笑眯眯的背着手儿走了。 相比之皇贵妃的明快聪慧,孟敏的性情十分温婉,就是那种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的性格,很慈母。 前天唐时玥发了个小热,孟敏的心思,瞬间就从安王府的事情上,移到了她身上,都不用调解的。 只是这一次,她是真伤了心,坚持要与晏成渊和离,谁劝也不肯听。晏成渊这几日,一直就住在大书房,进不了孟敏的门儿。 打发走了孟丹随,她就去跟孟敏聊天儿:“阿娘,你知道我订亲了吧?” 孟敏大吃了一惊:“你订亲了?同谁?” “阿旌啊,西北王霍柏的孙子霍祈旌。”唐时玥就说了几句,孟敏眉头紧皱:“霍家已无族人,并非良配,玥儿你喜欢他什么?” 唐时玥斩钉截铁的道:“好看!” 孟敏一瞪眼晴就想说话。唐时玥很快的道:“但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孟敏道:“怎么?” 唐时玥道:“因为你知道吧,阿旌他的性子,跟爹爹真的好像哦!就是那种脸上冷冰冰的,不管有多少事情,多少情绪,全都放在心里的那种人。” “我本来觉得这种性格真的特别好,特别汉子,特别有担当,叫人心里特别踏实,可是现如今,我看到阿娘和爹爹吵架,我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没底,这要是将来我们吵个嘴,他肯定不会来哄我,我肯定会超生气,气到不行。” “对!”孟敏深以为然:“所以,玥儿要好生想想才是。” 唐时玥继续道:“可是,我是做生意的人,我肯定要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我有这样的本事,也是这样的性情,若是叫我关在后宅里,做贤妻良母,搞什么琴棋书画……我是搞不成的,我会闷死,皇上阿耶叫我写个字,我都写的苦哈哈的……” “像我这样的媳妇儿,一般人是吃不消的,只有像爹爹,像阿旌,这种肚里能撑船的伟丈夫,才会有这样的包容,能够支持我,帮助我,为我遮风挡雨,做我的坚强后盾……而且,他们心口如一,胸怀坦荡,从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不会随便猜疑我……” 孟敏眉头拧紧,若有所思。 “其实我也想过换一个,”唐时玥一本正经的续道:“比如像孟二……孟以求,人家长的漂亮,性格又柔弱,没事儿撒撒娇,还喜欢哭哭啼啼,嫁个这样的相公,好像也不错,起码他不敢管我啊!管我我就揍他!大不了就当我是唐潘安,娶了个美娇娘嘛!或者像盛齐这样的,其实也不错,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儿,整天叨叨叨,也不愁无聊,就跟养个儿子一样……” 孟敏又气又笑,拍了她一巴掌,轻声斥道:“羞不羞!什么也敢说!” 唐时玥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孟敏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这些,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瞪了她一眼,默默的扭开头。 唐时玥搂着她,把头挨在她肩上:“阿娘,其实在圣驾北巡的时候,我与爹爹就见过,一见面就针锋相对的……爹爹也不解释,我那时候,心里真的好生气啊,看他哪哪都不顺眼,没事儿就气他。” 孟敏的身子微微转过来,认真的听着。 唐时玥续道,“后来爹爹从银镜湖把我救回来,皇上阿耶就跟我说了,事后,我叫了一声爹爹。爹爹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过,就那么貌似平静的应了我一声。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我。” 孟敏犹豫着,就想说话。 她道:“但是我忽然想起来,当时爹爹见到我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月儿,你没死?’。对于我,‘唐时玥’,一个陌生人,他都不认识,是不会叫月儿的,所以他叫的月儿,就是真的月儿。” 她转头看着孟敏:“一个不到两岁就丢了的孩子,跟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再相似也不可能一眼认出,只除非,这么些年中,他曾经很多很多次想过,他的女儿,若是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的……想的清楚极了,才会在一见面,就脱口而出,就像阿娘当时见我一样。” 孟敏猛然间哽咽出声。 唐时玥叹道:“可就算如此想念,面上,他也什么都不说。” “然后我忽然想起阿旌。当年我在秦州,曾经受过伤,昏迷了十二天,阿旌从安澜关,一路快马,几天几夜没停歇的跑回来,到家的时候人都站不起来了。可是见了面,他只是特别平静的叫我阿玥,同我说,‘既许了百年,就莫要失约。’” 她声音越来越低:“阿娘,阿旌心里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从来不会说出口,不管受了什么样的伤,从来不会叫疼……所以,我就想,就算他不在乎,我可以替他在乎,也许他并不觉得疼,但我也要替他呼呼……如果连我都不心疼他,这世上,还有谁会心疼他呢?” 孟敏已是泪流满面。 当天晚上,晏大统领终于得以重新进了夫人的房间…… 隔了一天,德善园开业。 不对,是“试营业”。 第367章 德善园开业 一大早,街上就忽然多了许多许多的宇文车。 因为前两天下了一点小雪,水泥的路面有些湿滑,所以宇文车的轮胎上都刻出了凹槽,勒上了牛皮。 车子有一人蹬车,后头两人座的,也有两人蹬车,后头六人座的,车身上都写着大字:“免费去德善园。” 一家子人的且不说,但提笼架鸟的闲人们,倒是都被打动了,纷纷上了车。 而且街上到处都有人在发宣传单页,不识字的还可以给你宣讲,主要内容为: 第一个,试营业期间,文人为德善园赋新诗,可在指定地方“题壁”,只消此诗之下,有十人“点赞”或者“留评”就可以入选“德善诗集”,将来会集结成册发行,当然,写文章也有专门的地方,可以以文会友。 这是针对文人的。 第二个,试营业期间,消费满xx两,可以分别办理玉卡、金卡、银卡、铜卡、木卡…… 这是针对官宦世家的。 第四个,妇人娘子,消费满xx两,可在锦绣堂抽奖,奖品有银两、羊绒衣、线绣衣、精油、纯露、精油膏等等,无空奖。 这是针对女子的。 第五个,试营业期间,各处都会有比赛,如在比赛中拔得头筹,将奖励新型六面转转等新鲜小玩意儿。 这是针对玩咖的。 第四:如提出合化建议、或者意见的,将酌情给予奖励。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而且,文武百官的府中,都收到了“贵宾函”,国子监和太学之中,所有的博士掌教和助教,也都收到了“邀请信”,晏时荼从前一天开始,就抢在了唐时嵘两人前头,满国子监发入场券儿…… 总之,一番热闹之下,无数人,从无数个地方,涌向了德善园。 离着德善园还有很远,就听到了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而且老远还能看到空中一对金狮,正摇曳嘻戏着中间的珠子……看上去足有数丈高,隔着数条街都能看到! 其实这是唐时玥仿着现代的充气人,叫人在布上刮了蜡,做的充气狮。因为还有架子撑着,也不用完全不跑气,只要差不多能鼓进风,就能做出这种效果,特别拉风,特别唬人。 至于接待力不够?唐时玥不担心。 要知道,这些人其实是分批来的。 首先,文武百官自重身份,不一定会来,而且就算来,也得下了朝,是在近午或者下午。 所以,首先来的是国子监和太学的人,余外是一些闲人。 国子监和太学的人,他们是为了做诗来的,所以以“游”为主,入室的少,聚集在一起,也就不太需要接待。至于闲人呢,也分两种,一种是世家纨绔,一种是纯粹看热闹的。 纯粹看热闹的,知道今儿园中权贵云集,他们未必敢进,她也没想让他们进。 外头这不是叫孟以求联络了各商家,弄了一条街么,就像赶庙会一样,吃的玩的穿的用的都有,这就快过年了,就这么一条街就够他们逛的了! 至于世家纨绔,那就进啊!全靠这些人撑热闹呢! 总之,这么一分流,一引导,半个长安城的人都能接待得了。 等到明延帝带着太子和晏成渊,以及一众朝廷大员悄悄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孟丹随和唐时玥,站在门口高台上,专门“答百姓问”,周围人山人海。 其它的,孟以求、盛齐、许问渠、唐时嵘、晏时荼……甚至连霍祈阳,全都被安排了活儿,一个个忙到脚打头。最叫人想不到的是,门口还站着冷口冷面的四皇子殿下。 唐时玥用生命诠释了……什么人她都敢用。 太子讶然道:“四弟怎么在?” 明延帝也不知道。三皇子和四皇子虽然办过差使,但毕竟年纪还不大,没事的时候是不用上朝的,所以也不用告假。 几人正在猜疑,就见有人过去跟四皇子说了句什么,然后四皇子就往这个方向来了。 他们这时才看到,原来高台四周,都布了人,居高临下,观察着四周的形势,看到什么,就用手势或者打发人,向四周传达。 四皇子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低声道:“父亲,我带你们进去。” 他带着他们绕过人群,很快就到了园子门口。 太子忍不住笑问:“四弟是怎么被玥儿抓差的?” 四皇子道:“前些日子,我请她帮忙弄土肥,她昨儿派人跟我说,农人的日子感受过了,也该感受一下别的。” 太子失笑。 明延帝也不由好笑。 他饶有兴致的问他四儿子:“感受如何?” 四皇子严肃的道:“她说我干的这个活儿,一日工钱不过三五十文,儿子觉得……儿子可能吃不饱,真不知该如何养活妻儿。” 明延帝哈哈大笑。 晏成渊道:“三爷,我去玥儿那边看看。” 明延帝点了点头。 四皇子就叫了一个小厮过来,交待给了他,他与晏成渊一起回去了。 园中人很多,却忙而不乱,有很多穿着写有“德善园”的蓝衣小厮和蓝衣小婢,正来回穿行。 接待他们的蓝衣小厮显然并不认识他们,却十分的客气周到,问什么都知道。 明延帝一行人转了一圈儿,感受了一下气氛,又去看了文人们赋诗,然后就找了一个大厅坐下来喝茶。 那小厮出去转了一圈,就按着他们的吩咐,把台球桌抬了一个进来,便有两个小厮上前教他们打法。 台球并不是剧烈的运动,几个老大人也都上手试了试,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几人打上瘾了,也不想走,直接叫人把饭摆在这儿,小厮就拿了几张菜单来,点了菜,不一会儿就有小厮提着食盒过来,把饭菜摆上了。 总之,就是你如果想在一间屋子里,连吃加玩儿,可以,菜和玩意儿,都可以给你搬过来,足不出户玩遍全园都成。 你要想逛逛,也可以,有专门的台球室麻将室种种,也有酒楼茶楼等等…… 别说这些老大人了,就连明延帝,也觉得这种“吃住行游购娱”一体的园子,非常的有意思。 然后林弗建就叫过那小厮来问:“所有进这园子的,都可如此?” “并非如此,”小厮恭敬答话:“四爷交待,您几位按最顶级的玥卡客户来对待。” “哦?”旁人也开口道:“那其它的呢?” 第368章 此举大善 “只有玥卡、玉卡和金卡的客户,能有这样的待遇,银卡客户只可享受在玩儿的房间叫饭……” 他这边回答着,站在门边伺候的,已经拿了一张各级客户的说明过来了,林弗建捧给明延帝,明延帝看了几眼,笑道:“这什么卡,要怎么办?” 小厮道:“玥卡只有唐坊主的亲人可以享受,不对外宣传办理。玉卡只有世家及四品以上官员可以办理,金卡是按消费金额来办理的……另外,还有才子卡,是诗文入选诗集的人可以办理,另有智囊卡,是提出对园子有用的建议意见的可以办理,另有德善卡,是向朝廷献德善金的……” 总之,面面俱到。 也亏的唐时玥背景深厚,不怕遭忌讳,要不然,弄这么个园子,等于是有了一本都城的人脉手册啊! 林弗建咳道:“不错。” 明延帝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玥儿做这些,只是为了把生意做好,其它的,她根本想不到。” 皇上说她想不到,旁人谁敢多说?林弗建试探着道:“也该给她一个身份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自然。” 他站起来,往外走:“去银镜湖看看。” 小厮道:“贵客,出南门还有很远,可要安排车辆?” “还能坐车?”林弗建是真挺服气的,看了看明延帝,然后道:“那就坐吧!” 小厮很快摇动铃铛,一路响过去,然后带着他们到了一条水泥道旁,不一会儿,就有两辆六座的宇文车过来,明延帝几人和随从分别上了车,一路平稳,几乎是飞到了南门边。 小厮躬身道:“贵客若需小的讲解,小的可以随行。” 明延帝道:“不必了。” 那小厮便道,“小的在南门相候!” 明延帝背着手,遥遥看着银镜湖,神色沉沉。 这边的路只打扫了一下,还没有认真打理,并没有什么风景,明延帝也只是想着那天的事情,所以才过来看一眼。 谁知却不断见有书生,从南门出来,沿着路往东边走去。 明延帝好奇起来,叫人过去问了问,才知道但凡是有入选德善诗集、德善文章的学子,都可以得到一块木牌,执此,可以去前边的一间书斋免费看书。 要知道,这年头的书,还是很贵的,很多人要看书,还是不容易的。 明延帝索性又叫了宇文车,一行人坐着车走出一里多路,就见到路边一间书斋,上头居然是唐时玥自己的字,写大了确实挺丑的:“酬勤书斋”。 进去一看,上下两层,满满的书籍,中间还有桌子椅子,不少衣着贫寒的学子,正在翻阅,也有人正执笔写字。 旁边写着说明,同样是唐时玥自己写的。 在馆中阅读不收费,但凡比这个字迹好的人,都可以帮忙抄书,抄三本书可以送一本,纸笔由书斋出……种种。 明延帝许久没说话。 连旁边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孙玄成,都忍不住道:“恩福郡夫人真真心地纯善。” “是,”明延帝叹道:“此事连朕都不知……” 外头那种种举措,做的花团锦簇,唯有这个,悄无声息,行善不欲人知,施恩不需人报。 明延帝忽然想起,之前四皇子转述的那句话,她说,一个人的脊梁弯下去,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大晏不需要弯着脊梁的官员,此举,大善! 其实唐时玥真没想这么多,她只是觉得,有个读书人聚集的地方,可以提升整片商业区的档次,而这件事对她来说又不难,那么,为什么不办呢? 唐时玥溜溜儿忙了一天,连明延帝啥时走的都不知道。 直到快申时末(17点),孟敏差了好几拨人过来,唐时玥看也差不多了,这才把事情丢给孟丹随,找自己的家里人。 许问渠、唐时嵘、霍祈阳、晏时荼……加上她自己和亲爹,正好一辆宇文车。 唐时玥正要上车,旁边有人跟她打招呼:“郡夫人!” 唐时玥回头,居然是林惟信,说真的,她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哪怕天天去喂她的红包,也想不起来,赶紧堆起笑容,与他寒暄了几句。 等上了车,唐时玥才想起来问:“爹爹,你说他们家的人不好?” 晏成渊点了点头。晏时荼小声道:“这一家子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脾气,远着些吧。” 唐时嵘问:“这是?” 唐时玥道:“他是阁老林弗建的小儿子,北巡的时候见过,来长安倒是头一回见。” 晏成渊道:“回程时,圣上点了林弗建两句。” 唐时玥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这个林惟信这么消停,原来是被皇上爹警告了。 等回了家,一边往里走着,晏时荼忽然想起来问:“阿娘差了几拨人过来叫我们?” 唐时玥想了想:“三……三五拨?” “到底是三拨还是五拨?”晏时荼严肃的问:“这很重要!要是三拨,阿娘不会太生气,顶多抱怨几句,要是五拨,那阿娘会生气的!” 唐时玥脚下慢了慢:“好像,至少四五拨。” “啧!”晏时荼给了她一个眼神儿,然后传授经验:“你也不用担心,躲在咱爹身后就成,等爹洗完手上桌,娘就只顾着照应爹,就没空骂我们了。” “这样?” 唐时玥扫了晏成渊一眼。 晏成渊一直走在前头,背影宽厚挺直,步伐平稳,他们在他身后叨叨,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连速度都没变过。 唐时玥于是义正辞严的指责晏时荼:“你真是塑……纸片父子情!我才不会叫爹爹给我挡火!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亲娘的怒火!” 晏时荼表示震惊:“你这人……” 唐时玥摇了摇扇子:“再说了,我肯定能哄好阿娘的,本潘安上迷六十下迷六岁,不怂。”她用扇子点他,一脸得意:“要不是我错生了女儿身,世上的小娘子就算当我第八百房小妾,都不会想嫁给你哒。” 晏时荼看了看她,表情诡异。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句啥的,但想想,唉,这我妹妹,算了吧。 但是他那个眼神儿,顿时就刺激她了:“你这么看我什么意思?” 晏时荼很懵:“我没什么意思啊,我就看了看你也不行?” “不能这么看!” “什么这么看那么看?” 霍祈阳冷着脸指点他:“你不能这么看,阿姊不喜欢的,”他做出一个看脚下的样子,然后又向上看唐时玥:“只能这么看才行。” 晏时荼:“噗……” 他就想笑,唐时玥瞪他,他强忍住,道:“那我可真没办法了,我蹲着都比她高。” “晏时荼!” 两人闹腾起来,撞在了晏成渊背上,晏成渊也没开口斥责,只加快了一步,进了房间。 第369章 许先生的仇人 孟敏本来还皱眉,看着两人嘻嘻哈哈的闹腾,忍不住就笑了。 最后别人都上桌了,唐时玥才揪着晏时荼回来:“阿娘,三兄今天陪我吃药膳!” 孟敏点了点头,就真给她神龙马壮的三儿子盛了一碗药膳,一边道:“吃点儿也好,补补脑子,这么大人了,还跟个二傻子一样。” 亲妈! 唐时玥笑道:“三兄这叫幸福傻,这种人最有福气了。” “腹中空空,脑中空空,是有福气。”孟敏笑道:“再有福气下去,我得劝玥儿另择明兄了。” 大家齐齐喷笑,连晏成渊都不由莞尔。 另择明爹已经成为都城新梗,大家都玩的很溜。 倒是霍祈阳跟她道:“阿姊,今天跟我说话的那人,其中有个眉毛很浓的人,阿姊还记不记得?” “记得啊,”唐时玥道:“怎么?” “他就是那人。” 唐时玥先是一愣,然后失笑:“就是那个明爹的儿子?” 霍祈阳点了点头,“此事闹的挺大,但他倒没有为难我,非惧,理也。” 唐时玥哦了一声。 霍祈阳说话简洁,他的意思就是,他觉得这个人不错,因为这事儿,他成了大家的笑柄,但他并没有来找他算帐,并不是因为害怕她这个恩福郡夫人的势力,而是他觉得自己没理。 唐时玥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小阿阳也知道交朋友了。” 霍祈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这个说法。 孟敏与这样的人混久了,对霍祈阳的说话方式很适应,就柔声跟他道:“那阿阳有机会帮他解释一二,投桃报李才好。” 霍祈阳点头应了。 唐时玥笑道:“其实这件事,要解决也很简单,你跟小眼要只黛笔,下次见了送给他。” 她笑着眨眨眼晴,“你就跟他说,叫他随身带只笔,带张纸,纸上一边写着,‘爹可择’、一边写‘爹不可择’,谁再跟他开玩笑,就叫那人在‘爹可择’那一方签字。”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这么一来,一回就能把人给治过来,比费劲解释争吵有效的多。 连许问渠都失笑:“玥儿真是个怪才。” “是全才,谢谢,”唐时玥百忙中回应了一句,一边续道:“还有‘明爹’,他也可以带张纸,上头一边写着‘儿女永不失言’,一边写‘知错能改’,叫人签。” 霍祈阳点了点头:“嗯。” 大家嘻嘻哈哈吃完饭,唐时玥放下碗就道:“我去洗澡了,我今天要早点睡,明天好早点过去。” “明天也要去?”孟敏道:“你一个小孩儿,操这么多心,这些事情,全交给阿随就好。” 唐时玥乐了:“你可真是亲姑姑。” 孟敏也失笑:“就算当着他们的面儿,我也是这么说,玥儿你才多大,哪里经得起这么劳累。” 她摸了摸她的脸:“去吧。” 在温泉山庄里还好,住进郡夫人府之后,唐时玥天天洗澡,被人轮番劝了很多次。后来琳琅叫人做了很多厚帘子,把洗澡的地方弄的很暖和,才总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洗过澡换了衣服,本来想早点睡的,忽然想起个事儿来,又披上大披风去西边找人。 许问渠几人还在书房念书。 唐时玥过去敲了敲门,然后就冲许问渠勾手:“来,先生你来。” 许问渠迈着四方步过来,唐时玥站在门口问他:“先生,你今天怎么了?” 许问渠奇怪:“我何尝怎么了?” 他轻笑了一声:“我也不曾偷懒,唐坊主要扣我工钱么?” “不许装糊涂!”唐时玥问他:“为什么今天他们一说起林弗建,你的表情这么古怪?” 许问渠愣了愣,然后就真的诧异了:“你脑袋后头也长了眼睛不成?” 她双手抓着红狐披风的帽子,眼睛都快遮没了:“快说啊!” 许问渠随手用书卷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少操闲心,怪不得不长个头!赶紧去睡吧!” 他退回去想关门,她双手推住,许问渠十分无奈,半晌才道:“真的没事。” “没事那你就跟我说啊!” 许问渠扶着额,只得道:“当年,我曾与一个巡抚起过争执,那个人叫李进忠,是林弗建的徒弟。” 唐时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害你腿受伤的人?” 许问渠点了点头:“也未必是他们设计,再说他也不会对我如何,我只是偶尔想起来罢了。” 唐时玥想了想,转头去找看起来最狡猾的晏时蕤。 站在房门口,她找了块小石头,扔在门上,然后用气音叫:“二兄!二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长的显小,不管是晏时葳的儿子圆儿,还是晏时蕤的女儿果儿,都特别喜欢她。 圆儿还好哄些,果儿才三岁,正是调皮的时候,目前最爱的游戏,就是举高高……可惜被她寄予厚望的小姑姑她,根本举不起来! 胖乎乎,又穿这么多,她抱起来就很费劲了,举高高什么的……本姑姑真的做不到!以至于她一见那小孩儿就躲着走。 结果才叫了两声,就听果儿脆生生哎了一声,然后哒哒哒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小姑姑!小姑姑!小姑姑来找果儿玩了!” 唐时玥赶紧往门后面一躲。 乔氏忍笑的声音道:“果儿听错了,姑姑没来。爹爹去了姑姑的书房,姑姑在书房呢!” 唐时玥心说早说啊!赶紧去了书房。 因为许问渠和唐时嵘都要备考,所以晏时蕤和晏时荼要用书房,都会去她的书房。 唐时玥去了书房,果然见晏时蕤在,唐时玥道:“我去你那儿,差一点又被果儿抓到!” 晏时蕤嘴角带了笑,把手上的折子写完,放下笔才道:“找我有事?” “嗯。”唐时玥就把许问渠和林弗建的事情说了,然后非常严肃的问他:“现在怎么办?” 晏时蕤反问:“什么怎么办?” “他们有仇啊!”唐时玥一脸严重的道:“林弗建难道不会想办法对付他?叫先生和我阿兄不能出头?防患于未然?” 晏时蕤失笑,然后他耐心的给她解释:“假如说,许先生他们,只是普通举子,那必然会,林弗建自有自己想要提拔的人,没必要让明显有过节的人出头。但现在,他们已经为圣上所知,又是你的家人,他就肯定不会了,就算他们考到状元,也不过是个小官儿,为了这个得罪你,没必要。” 第370章 身边有虎狼窥伺 道理倒是通的,但唐时玥还是觉得不保险:“你怎么知道不会?如果他在会试时动手脚呢?动一些我看不出来的手脚,然后让先生考不中呢?” “什么手脚能叫人必定不中呢?就算臭棚也只是恶心人而已。”晏时蕤反问:“而且,他若要动手脚,就算能瞒的过你,许先生难道察觉不到?皇上呢?” 他拍拍她头:“你不用担心,皇上明显是要用他们的,不会叫他们出事,林弗建是个聪明人,他也不会看不出来。” 他顿了一下:“就算有事,也是入仕之后的事了,朝堂上互相算计,在所难免,避不开的。” 唐时玥一想也是,她就去睡了,晏时蕤沉吟了片刻,就去找晏成渊。 晏成渊还在书房,晏时蕤开门见山的道:“爹,我在想,您要不要收唐时嵘为义子?” 晏成渊皱了皱眉:“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 “不早了。”晏时蕤道:“皇上想用唐时嵘,是因为他是玥儿的兄长,所以,两人要么都姓唐,要么都姓晏。玥儿这边,皇上明显要她认祖归宗,那唐时嵘这边,必定也要有个说法……爹你认下他,是最合适的。” 晏成渊道:“焉知皇上要用的不是许问渠?” “应该不是,”晏时蕤道:“爹,你信我,皇上必定要把唐时嵘用到秦州去,至于许问渠……我接触了一下,这个人才华满腹,胸有筹算,我猜皇上更属意他留在长安。” 他温声劝他:“爹,唐时嵘为人诚朴方正,与晏良筹不同,您不必担心。” 晏成渊没再说话,晏时蕤就退了出去。 其实唐时玥晚上早早睡觉,本来是真的打算去德善园的,她觉得她怎么不得坚持三天再撂挑子? 但家里人都没叫她,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唐时玥考虑了一下,觉得坚持一天和三天,其实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于是她就又睡了一会儿,直接起来吃午饭,吃完午饭,打发人把小果儿和小圆儿抱来,三个人一起撸了一会儿滚滚,然后唐时玥突发奇想,想吃威化饼…… 于是她就带着两小只和两只滚滚一起去了灶房,指导着刘太监做。 刘太监年纪不算大,白生生的,身量精瘦,唯独有个螳螂一样的肚子,显然是个吃家。 唐时玥一边指导,他就动手做,唐时玥带着两小只玩一会儿过来看看,再玩一会儿又来看看,等看到第四回的时候,刘太监就已经把薄饼弄出来了。 然后再叫他的小徒弟打奶油,唐时玥想着明延帝和晏成渊都不爱吃太甜的,还叫人弄了山药泥的,又砸了果干和核桃碎做掺头。 等孟敏找过来的时候,就见三个人站在灶房门口,一人捧着一个小碟子吃。 孟敏简直无奈,过去收了盘子:“皇上来了。在东书房。” 唐时玥哦了一声,洗了手,拿了两种威化饼就过去了。 明延帝正坐在那儿喝茶,一边看着她这几日写的字。 唐时玥把威化饼往桌上一放,人就偎过去了:“阿耶!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你想的不行。” 明延帝挑眉笑道:“守着你亲爹,还想得起朕?” 这话酸的,唐时玥都乐了,抱着他胳膊蹭了蹭,才拿了威化饼叫他尝。 她叫人打了一些银制的小叉子,比现在的水果叉要多一个齿,吃点心非常方便,明延帝尝了尝:“不错。” “不错吧!”唐时玥很高兴,“你们都喜欢吃这种又酥又不太甜的点心。” 明延帝点了点头。 唐时玥有点奇怪,看了看他脸色:“阿耶,你不开心吗?” 明延帝不答,手压在她脑袋上,半晌才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害你的珍答应?” 唐时玥点了点头,明延帝低声叹道:“朕原本只当是寻常的宫闱阴私,回去之后,就抓了她身边的嬷嬷,查不出什么来,索性把她也抓了。她招供是与永和宫中一个太监结对……” 他顿了一顿,改口道:“与一个太监是同乡,而那太监因办事不力,被朕下令处死,她因此记恨,才要杀你。而那药是那太监的兄长给的,连太医也查不出病因。” “但是朕着人去抓那个‘兄长’时,却怎么都找不到此人,而且调查之下,那太监根本就没有兄长。直至此时,朕也未曾察觉不对,只是因为这些人害了你,朕心深恨之,便下令彻查。谁知道……” 他长叹了一声:“谁知道成渊前两日抓到的人中,竟有那人!朕因此生疑,叫人查那人的家中,找到了一小瓶秘药,找了死囚试验,只要一滴,只需片刻,便可令人猝然死去,查不出死因。” 唐时玥愕然看他。 明延帝声音发飘,“朕今日方查了宫中脉案,朕的六郎,三公主……” 唐时玥心疼坏了,握住他手,“阿耶!阿耶你别难过。” 明延帝微微闭目,半晌才道:“这些人是何时混入宫中,朕一无所知。若不是机缘巧合,玥儿你有怪梦示警,只怕直到今日,朕仍毫无察觉。”他苦笑摇头。 看他的神情,唐时玥一时真的不知要如何安慰。 她轻声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延帝道:“那山位置特别,离西城门很近,但路程较为僻静。朕猜测,这些反贼应该是选了那一处盘踞,伺机图谋不轨,也不知已经盘踞了多久。” 唐时玥握紧他手,忽然问:“六爷和三公主,这是多久的事情了?” 明延帝微怔,“三公主若是活到现在,也有十八了,六郎与五郎同年,死时尚不满周岁。” 也就说,最晚的一次也有十三年了。 唐时玥道:“有没有可能,这些人在发现银矿之后,就放弃了害宫里的人呢?” 她静静的看着他:“阿耶,杀皇嗣这种事,不像是一种手段,更像是一种报复。但是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敢做,坐拥金山的人,舍得拼命的就不多了。” 虽然她这个猜测毫无依据,但不得不说,她这么一说,明延帝心里安定了许多。 这种身边有虎狼窥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第371章 光复李唐 晏成渊进来,施了一礼坐下,唐时玥站起来帮他倒了茶,还不忘叫他尝了尝威化饼。 然后又坐回明延帝身边,道:“可是他们有银矿,又不能直接用,肯定要运出去,或者找地方炼啊!” 晏成渊道:“附近全都搜过了,没有找到银矿砂或者围岩,从制炼这方面查,也不曾查到。” 要知道炼银的炉子,还是比较大阵仗的,并不是随便就能炼。 礁砂在入炉之前要进行淘洗,而炼银炉,是一个高约五尺的土炉,外头还要砌宽高各一丈的墙,两三个人拉的风箱,炼银矿石二石,就至少需要二百斤的粟木炭。总之反复数个步骤。 明延帝跟她解释了几句。 见唐时玥眼睛张的大大的,呆呆出神,不由笑了,轻轻拍拍她背:“玥儿不用想了,是阿耶不好,不该跟玥儿说这些,空自劳神。” 唐时玥眨了一下眼睛,“阿耶,我在想一件事,当初安平侯爷的事,会不会也是出于他们的设计?我听孟丹随说,当时建园子的时候,就出了很多古怪的事。” 明延帝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唐时玥道:“也就是说,他们发现这个银矿,至少有十来年了。” 她站起来走来走去:“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数不清的银子,哪怕我不贪财,我也会想要守着它啊!就算这是一座荒山,根本不怕有人来,可是‘此地无银’,我心虚啊!每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这么想!这么巨大的财富,难免互相防备……” 她顿了一下:“而且这都十年了,一直没有事情发生,再谨慎也懈怠了,所以他们最可能的,就是聚集在附近村落。” 晏成渊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一边沉声道:“但附近的村落,都搜过了,也一直派人盯着,没有发现异状。” 唐时玥道:“假如说我又想守着,又不想让人知道我在干嘛,我必然选一个能看到,但是又不是很近的地方。” 她转身看着明延帝,“那天爹爹救了我,然后阿耶,你从那边走过来,我转身想找你抱……那个时候,你身后,就是塔山。” 明延帝没明白:“那又如何?” 唐时玥道:“也就是说,南岸地势是高于塔山这边的,我在南岸那边看塔山,居高临下,很清楚。” 晏成渊道:“你觉得那村里有他们的人?” 唐时玥道:“我觉得,那个村里,很可能全是他们的人。那个村子,才是他们真正藏匿的地方……爹爹,你只需要在那些既是德善园请的工人,又是那个村里的人中找,就差不多了。” 晏成渊道:“根据?” 唐时玥道:“一个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另一个,我才想起来,当时桶入水、死人入水,发出了两次水声,这个村住户密集,但他们都是第一时间进了那家,这说明,他们清楚的知道哪一家有水井。” 晏成渊微微凝眉。 他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村里无人的破屋很多!” 他转身就走了。 晚上就传回了消息,那个村里的很多房屋,都是用银矿围岩盖的,然后外头再涂上泥层做成土砖的样子。 他们在此已经藏匿了近三十年,先帝在位时,就已经在此居住了。 而且也真的叫唐时玥猜中了,自十几年前,发现银矿之后,这些人就渐渐分化。 很多人不愿意再冒险,就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完全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做什么营生的,所以之前搜的时候,才没有发现不对。 但人一多,审起来总有松口的。 据说这些人是“木子教”的教众,教旨就是光复李唐,首领是李唐皇室的后人,名叫李复,但这一次并没有抓到他。 唐时玥心说不管哪朝哪代,都有这种人,反清复明,反元复宋啥的,一个个闹腾的跟真的一样,其实说白了,不就是为了把皇帝闹腾下来,好自己当皇帝么? 唐时玥问:“那他们是怎么把银矿运出去的?” 晏成渊道:“一点一点慢慢运。” 但具体怎么运,他却不肯说了,唐时玥知道他不想说的,是怎么缠也不会说的,就又问:“那爹爹,你只告诉我,宫里的隐忧可解决了?” 晏成渊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头。 唐时玥放了心,就抽身走了。 涉及到反贼、邪.教,事情就小不了,晏成渊接连几日,忙的不见人影。 但危险已经解决了,唐时玥也没再问。 倒是德善园这边,一炮而红,年前这种日子,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反正很多人撒欢玩儿,德善园日日宾客盈门,赚的盆满钵满。 但唐时玥仍旧当她的甩手大掌柜,只偶尔过去一趟。 有娘的家,跟没娘的家,感觉真的不一样。 哪怕琳琅再周到,跟孟敏在家的感觉也不同,反正没几天,她就胖了一圈儿,具体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晚上唐时嵘过来找她,跟她道:“我在国子监的先生范公,今日留下了我,说要帮我做个媒,说的是端庆伯府长房的小娘子,行十一,说你认识。” 她还真认识,秦十一娘么!她母亲、祖母她都见过。 唐时嵘道:“我本无意成亲,就算要成亲,也要等科举之后,但范公为人,我深为敬重,他说你现在独得圣宠,若将来我能高中,必有人榜下捉婿,为免措手不及,还不如现在定下亲事。” 唐时玥看着他的小阿兄,心说才这么点点大的孩子就要成亲了?? 可是入乡随俗嘛,她就问:“你问先生了吗?” “问了。”唐时嵘道:“师父说叫我来问你,你答应就成。” 她顿时觉得鸭梨山大,“我见过秦十一娘,我觉得她人还不错,但是我不知道她家中情形如何,你等我问问阿娘再说。” 唐时嵘点了点头:“那我就去念书了。” 唐时玥飞奔过去找孟敏。 孟敏听了,倒是点点头:“端庆伯人还不错,家风也清正,而且他长子如今就在你爹爹手底下,听说人也是不错的,秦夫人与我相熟,性子也爽朗,听说十一娘在家中受宠,嫁妆应该也不会少,这么说起来……倒是一门好亲事,难得他如此看好嵘儿,我觉得可以做。” 第372章 议亲 话虽如此,她仍是请了晏成渊过来,问了问那秦大郎的人品。然后又叫过许问渠商量了一番,家里这边就算是通过了。 唐时玥还挺激动的,暗搓搓想找机会叫两人见一面,被唐时嵘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跟她说:“我去相看,也不过是看容貌,容貌本就是其次,家世品行,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了。” 唐时玥无言:“那你也得叫人家看看你啊!” 唐时嵘无奈的拍拍她脑袋:“我与阿荼阿阳日日坐宇文车出门,要看我,还不容易?” 所以已经看过了是吧? 唐时玥对这个年代人的婚姻观,也是真的无语了,但唐时嵘毕竟是土著,又是个君子性子,他既然觉得不错,那就不错吧。 从议亲到完婚,有六礼,是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些事情唐时玥是全都不懂的,孟敏也没有避嫌,直接由她出面,找了官媒,备了礼,去端庆伯府提亲,把大雁送出去,这就是纳采了。 然后再“问名”,女方把生辰八字写到庚帖上,交给媒人,男方找人去合,合出来匹配,就再找个好日子,再拿一只大雁去“纳吉”、就等于双方把这件事定下来了。 只等着唐时嵘科举之后再走余下的流程,“纳征”什么的。 八字匹配,吉日挑的也顺当,紧挨着,几天之内,这事儿就办完了,速度快的叫整个都城都措手不及。 范公说的没错,的确是有很多人看好唐时玥,所以都想等着唐时嵘将来高中,再榜下捉婿的,被端庆伯府闹了这一出,纷纷暗骂他们下手倒快! 唐时玥也不知道男方的彩礼需要置办什么东西,就直接跟丁九要了十万银子,给了孟敏,让她去弄。 孟敏一见就笑的不行。 唐时玥被她笑的很茫然:“是多了还是少了?少了我再去跟丁九要……多了,那就多了啊!我阿兄成亲,绝对不能丢人!” 孟敏失笑道:“这男方的彩礼和女方的嫁妆,是不能相差太多的。端庆伯府,有十二个小娘子,一个小娘子成亲,能有千两银子打底,就算很不错了,寻常也就几百两罢了。就算十一娘这边,秦夫人偷偷贴补她,也最多有个三五千两,加上嫁妆也绝不会到两万两,你这十万聘礼一拿过去,端庆伯能哭给你看。” 唐时玥松口气:“那就是多了呗,多了没事儿,少给他们一点,余下的给我阿兄过日子用。” 孟敏含笑推回八万,道:“这两万,你悄悄的给了嵘儿,算是你的心意,彩礼我来置办。” 唐时玥终于听出来了:“阿娘?” 孟敏含笑道:“我与你爹爹商量了,想要收他为义子。” 她揽过她:“你爹爹今日会与他谈谈,这个事情,一来是成全你们的兄妹情谊,二来,也是为了以后他行事方便。” 唐时玥点了点头,在她耳边,小声把青未了查到的事情说了。 孟敏道:“这个倒是无妨,不管他之前身世如何,收了义子,上了族谱,就是我们家的人。” 她忽然有点想笑,“你们的名字,跟咱们一看就是一家人,葳儿这一辈,本来就是从‘时’字的。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果然到了晚上,晏成渊特意回来,先与许问渠谈过,又跟唐时嵘谈了。 说是谈,他向来言简意赅,也没费多少时间。 谈完了,他扭头又走了,显然身上还有差使,亲自来谈,是为了表示重视。 晚上晏时蕤又过去找了唐时嵘,跟他聊了一会儿,回来才笑道:“倒是我看轻他了,阿嵘虽年幼,想法倒甚是通达。” 于是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只等着殿试之后一起办。 虽然唐时玥全程没怎么操心,但还是感觉了了一件大事儿似的。 午睡起来,她正带着小圆儿练字,晏成渊急匆匆进来,就跟她道:“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你祖父。” 唐时玥愣了愣,赶紧过去找孟敏。 孟敏一听就有点恼火,一边飞快的帮她找衣服,一边低声道:“肯定是大房那边怕担了事儿,把信儿透给王爷了,好几圈亲兵护着,都能把事儿传进去,可真是好本事……” 唐时玥道:“咱们跟那边关系不好?” 孟敏哼了一声:“当初你的事……难道是梁筹一个小孩儿能办成的?” 她也没再说,快手快脚的帮她换好衣服,梳了头发,一边道:“老王爷是个好人,英雄了一辈子,只是自从受了伤,双腿不行了,情绪就有些差,太医也诊不出什么来,反正就是养着,你只记着乖一点儿,他不会为难你的。” 唐时玥点了点头,看了看镜中,她挑的这身打扮简单乖巧,心里就有数了。 她换好衣服,跟着晏成渊回了安王府。 晏成渊奉旨搬离,但晏成泽是承爵的长子,当然还留在安王府。 晏成泽的夫人姓董,一见他们,就站了起来。 晏成渊道:“父亲如何?” 董氏的表情倒是十分亲热,迎上来道,“也不知怎么的,晚儿忽然说身上不爽利,这不请了太医来,也没瞧出什么,也不知道谁跟王爷多了嘴,非要见见亲孙女……” 晏成渊根本没听她说完,就回头跟唐时玥道:“玥儿在这等等,我先进去看看。” 唐时玥应了一声。 晏成渊就去了,董氏对她上下打量。 是真的“上下”打量,那眼神儿就在她身上来回划拉。 董氏看的出年轻的时候长的不错,眉眼还能看出几分秀丽。但法令纹略深,就看着老相且刻薄。 她打量够了,扯了个笑出来,跟她道:“说是亲戚,大伯娘还是头一回见你呢?你说我是叫你玥儿,还是时玥呢?要是叫月儿……哎哟哟,我就想起了家庙里的母亲,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一把年纪了……” 唐时玥截口道:“我会告诉太后,你十分想念祖母,我想太后感于你的孝心,定会允你去家庙服侍祖母的。” 董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下子噎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时玥微笑着看她,用表情告诉她,对,姑奶奶我就走这个路线,瞎哔哔之前想清楚,别看老子年纪小就觉得好欺负,老子上头有人! 第373章 老王爷 董氏半晌才勉强笑道:“我这个人,向来就是直肠子不会说话,没想到……郡夫人这么爱开玩笑。” 唐时玥仍旧微笑着道:“我心情好,这就是个玩笑,我心情不好,这就不是玩笑了。” 她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袖:“我听说有人的直肠子是分人的,我算旧帐也分人,微帛,你说大过年的,咱是不是得把旧帐算算了?” “是呢!”微帛配合她:“年关年关,本来就是算帐的时候。” 董氏彻底不敢说话了。 这位可不是晏成渊,还念着兄弟二字,她连老王妃都能给送进家庙里去,她……呵呵。 余下的时间她十分老实。 唐时玥表示很满意。 晏成渊的亲兵过来叫她,唐时玥就进去了,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老王爷。 老王爷据说也是戎马半生,只是此时,双腿断了,盖着厚厚的毯子,但坐在椅中的时候,脊背仍旧是笔挺的。 他须发皆白,刀削一般的浓眉,面相比晏成渊更显得威严,只是皮肉已经有些松,看着就有一种英雄迟暮般的感觉,叫人唏嘘。 唐时玥一向就喜欢这种军人型的人物,走上前恭敬的见了礼。 老王爷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才道:“不错,像我晏家的人。” 唐时玥展颜一笑。 晏成渊用眼神警告她收敛。 老王爷倒是不在意,道:“你不怕我?” 唐时玥反问:“我为什么要怕您?” 老王爷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本王老了,本王年轻的时候,一身戎装,横刀立马,所过之处,连壮汉都不敢吭声。” 唐时玥道:“那不是怕,那是对英雄的敬仰。战士的刀是向着敌人的,战士的英勇是为了保护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怕一个为我们挡刀的人?” 老王爷顿了一顿,倒是笑了:“说的不错。” 他就摆摆手:“你回去吧!” 唐时玥就又施了一礼,退了出来。 她在廊下等了一等,旁边一人过来见礼:“小侄周勤,见过小师叔。” 唐时玥也认不全济世堂的弟子,就点了点头,悄声问他:“我祖父,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若是旁人当然不能说,但她是自家师叔,又是老王爷的亲人。 周勤就轻声道:“王爷的身体,主要就是眩晕阳亢,其实没什么大病,”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关键是心病,这种战场上的大英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人物,骤然成了废人,天天叫人抱来抱去的,搁谁也受不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更低:“老王爷直到现在,还每日练甩箭呢!” 唐时玥点了点头,两人正聊着,晏成渊就出来了。 唐时玥跟着他往外走,一边问:“我们不能把祖父接出来吗?” 晏成渊看了她一眼,眼神甚暖,道:“这里才是安王府!”他顿了一下:“你祖父夸你眼亮心正。” 唐时玥很高兴。 出了安王府,她直接跟晏成渊道:“爹爹,您去忙吧。” “嗯,”晏成渊道:“我还有事,你不许乱跑,早些回府。” 唐时玥应了一声,看着他骑上马走了,她转头就去了工坊。然后画出来一个轮椅的样子,叫他们连夜赶制出来。 等回了府,她又把便宜师侄张晓成叫了过来。 张晓成上次的时候,被她差过去看了老王爷,对他的情况也很了解。 唐时玥跟他说了半天,她的结论是……老王爷目前的病,主要就是高血压,这其实算是个老年病,除此之外,身体其实不错,之所以心情郁郁,还有些喜怒无常,主要就是心病。 而且他天天练甩箭,也不怕见风,完全没必要把他关在一个院子里。 唐时玥叫人买了药材,先配两味治高血压的药酒,地骨皮的和杜仲的。 然后等第二天一大早,轮椅做出来了,她就再次发挥雷厉风行(心血来潮)的玥式作风,带着人就去了安王府。 安王府中,守着老王爷院子的,是晏成渊的亲兵,并不敢挡着她,她直接把轮椅推了进去,嘻皮笑脸的道:“祖父,我带您出去玩玩!” 老王爷抬眼看了看她:“谁叫你来的?” “没人叫,”唐时玥道:“我没告诉我家糊涂爹爹,也没告诉我家胆小阿娘,我自己偷偷来的。” 老王爷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大胆!” “那是,”唐时玥笑道:“毕竟是晏家的人,您的亲孙女儿,当然大胆了。” 老王爷冷笑道:“不去!” “为什么?”唐时玥道:“不过就是断了个腿,就叫您连出去见人都不敢了?”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吓的魂飞天外,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老王爷勃然大怒,一掌拍碎了桌子:“混帐东西!滚!给老子滚出去!” 唐时玥并不在意,她也不滚。 她一手推着轮椅,在室中来回的转了几圈儿:“没有腿,您还有手啊!您还是那个神勇无双的大英雄。这世上多少手足俱全之人,有几个能一巴掌拍碎桌子?又有几个经历了断腿这样大的挫折,仍旧铁骨峥峥,练武一日不缀?” 她静静的看着他:“我见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精气神儿,我就知道了,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倒我的祖父,大晏的护国神将。所以我把‘腿’给您送来了,您敢不敢跟我一起出去亮亮相,叫大家都瞧瞧,您,安王爷,还站着呢!” 老王爷一双鹰眼,狠狠的看着她。 她一瞬不瞬的与他对视,目光澄清又坦荡,毫不退缩。 然后她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的勾起嘴角:“或者,您其实是不敢呢……” 老王爷冷哼了一声。 他道:“小丫头,别给本王玩什么激将法!本王玩儿这些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你呢!” 唐时玥道:“激将法,激的是血性和硬骨头,激都激不起来的,还算什么‘将’!” 她把轮椅推过去,跟老王爷坐的椅子并排,“祖父哟,我看您哪,是要在这小院子里关一辈子喽,连我一个小丫头,都看不起……” 这个恩福郡夫人,是真的胆儿大,啥话都敢说。 一院子亲兵,以头抵地,一声不敢吭。 第374章 激将法 老王爷忽然哼了一声,一手拖过轮椅,手臂一撑,就坐了上去。 瞧瞧!就这利索劲儿,估计一拳就能把她给打扁!把这样的英雄当废人养,照顾瓷器一样照顾着,好人也能养出病来! 唐时玥笑眯眯的,推着人就走。 董氏的人上前阻拦,早被丁小眼带人挡住了,她们估计巴不得出点事儿呢,也没狠拦。 等出了门,老王爷就有些诧异了:“这路?” “这叫水泥!”唐时玥笑道:“是我弄出来的。”她就给他讲水泥。 然后一会儿,来了一辆宇文车,是她叫特制的,有个斜坡。 她推着老王爷上了宇文车,又给他讲宇文车,到了德善园,又趴在老王爷耳边,给他讲她和皇上太子,如何合起来唱戏…… 老王爷本来一直唬着脸,但出来之后,看啥全都没见过,就跟关了多少年似的,心情也是有点复杂。 幸好这丫头没等他问,就一一给他解释了。 而且走过路过的人,全都不认识他,倒是有人看他这个“轮椅”,议论起来,倒是羡慕居多,对于他的断腿,压根就没人在意。 德善园中,本来就有专走宇文车的水泥路,唐时玥推着轮椅,一路嗖嗖的,走到哪儿,就给他介绍到哪儿。 推累了,她就一松手,叫老王爷:“祖父,我不行了,咱们在这儿歇歇吧。” 老王爷瞪眼道:“这么冷的天,你想把你祖父给冻死?” “那你自己推啊,”唐时玥把他的手放在摇把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老王爷挑了挑眉,试着用力。 要知道,现在工坊制作“车”已经很熟练了,这路又平,摇起来毫不费力,老王爷又是长年练甩手箭的人,手臂粗壮,真推起来,速度嗖嗖的。 而且老王爷又大胆,哪儿也敢去,不一会儿,就无师自通了拐弯倒退,玩儿的很溜。 唐时玥都跟不上了,老远叫他:“不行了,祖父,你慢点儿,我累死了!” 老王爷又自得其乐的玩了一会儿,才溜溜儿回来,一边训斥她:“小小年纪,这么赢弱,还好意思说是我晏家的人!” 唐时玥道:“晏家的人也会累啊!再说我也饿了!” 她跑过去:“祖父,走啊,我带你去吃一个你以前绝没吃过的东西,不好吃你打我。” “这可是你说的,”老王爷道:“若是本王吃过的,非叫你爹打你手板子!” 那边晏成渊下了朝,亲兵急急来报,晏成渊一听之下,便怒道:“胡闹!” 与此同时,丁小眼也报给了明延帝。 明延帝本来还留了人要议事的,这下子事也不议了,急匆匆出来:“走!” 两人赶紧往德善园赶。 明延帝看晏成渊浓眉紧皱,居然还莫名有几分“自家孩子惹了事”的小心虚,咳道:“玥儿不是莽撞的人,据说去之前,也是问过太医的。” 晏成渊道:“父亲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怕……玥儿惹了他生气。” 两人一程快马,赶到了德善园。 甲和在门口等着,一见他们来,就把人请了进去,带到了一间酒楼。 这家酒楼叫“绝味楼”,是唐时玥自己的生意,主要的不同就是有辣椒,但大家好像并不买帐。 虽然说高血压不用彻底戒辣,但唐时玥也不敢给老王爷吃太多的辣椒,只是借个味儿,又配着上了些滋阴、降燥的鸭肉、鲫鱼之类的,老王爷吃的头上直冒汗。 两人一边吃一边拌嘴儿。 明延帝和晏成渊一进去,唐时玥赶紧起来见礼。 明延帝瞥眼见老王爷表情不对,立刻板起脸来训斥唐时玥:“胡闹!这也是能胡闹的事儿?罚你回去写十张大字!” “嗯,”老王爷道:“皇上罚的对。” “哎?”唐时玥一边吩咐人重新收拾桌子上菜,一边道:“祖父,你怎么不帮你孙女儿说话呢!” 老王爷道:“我孙女小嘴叭叭儿的,专会气人,该罚!使劲罚!” 唐时玥道:“这辣椒全大晏只有我这儿有!您罚了我,下回想吃我看你找谁去。” 老王爷一瞪眼:“本王来了,谁敢不给我吃?” 明延帝和晏成渊无声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心说老王爷看着挺高兴的啊! 明延帝就笑道:“皇叔,这孩子胆子太大,什么也敢干,朕都管不了她。” “皇上,”老王爷道:“你这话说的没错,这孩子是真胆儿大,不光胆儿大,还叨叨,从出门叨叨到现在,比说书的还呱唣,我烦不过,才赏了她,堵住她嘴。” 唐时玥笑眯眯的抛了抛手里的玉斑指。 明延帝两个人一看……那枚和田玉的玉斑指,跟了老王爷几十年,两人都眼熟极了。 晏成渊急喝道:“胡闹,赶紧还给祖父。” “才不,”唐时玥笑道:“祖父说了,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要是有一天我犯了错,爹爹想揍我,我就把这个顶脑门上,爹爹就不敢揍了。” 晏成渊哑然。 看来老王爷这是很喜欢她啊! 晏成渊沉默的坐下了,等上了菜,唐时玥继续跟老王爷说那个桌上足球,不对……应该叫桌上蹴鞠,有儿童版的,也有成.人版的。 说的老王爷兴致来了,唐时玥索性叫他们抬了一个进来,两人约好了吃过饭来一场。 这都多少年不见老王爷这么高兴了。 明延帝与晏成渊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感慨。 唐时玥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被老王爷杀的毫无还手之力,然后明延帝也撸袖子上去陪老王爷来了一场。 老王爷兴致大发,临走之前,还讨了笔墨,给她写了个招牌“痛快楼”。 老王爷的书法算不上多好看,却极有气势,三个字就像乱发虬张的壮汉一般,极其张扬夺目,很有“辣椒”味儿。 唐时玥赶紧叫人刻了匾,把招牌换了。 走的时候,老王爷也不要人帮着推轮椅,自己摇的不亦乐乎,还这儿看看,那儿看看的,特别皮。 等出了园子上了宇文车,唐时玥还叫宇文车绕了一下道,指给他道:“祖父,我家在这儿,一路都是水泥路,您哪天闲了就来串门子。” 老王爷点了点头:“成。” 第375章 朕的宝物 唐时玥把这辆特制的宇文车也给他留下了,然后她才出来。 又隔了一会儿,明延帝和晏成渊才回来,两人并肩站在她面前,表情都有些复杂。 明延帝道:“玥儿,你是如何想到,带老王爷出去玩的?” 唐时玥道,“因为我问过两个师侄,他们都说祖父的身体没有大问题,还每天练甩手箭,一个这样的英雄,你们把他当娇小姐养,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吧?所以我就带他出去散散心。” 晏成渊道:“你祖父腿受伤之后,不愿见外人。” “那是因为你们叫人抱他啊!他丢不起这个人啊!” “嗯,”明延帝道:“那个车确实不错。” “那叫轮椅。”唐时玥道:“是我昨儿找人急赶出来的,我觉得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回头再弄两辆出来,祖父想出来逛就出来逛,包管啥病也没有了。” 明延帝有些感慨。 他当年其实也想过,叫人抬着他出来转转,可是老王爷当时就发了脾气。 后来渐渐的,大家也就默认为老王爷应该静养了,但凡出点什么事儿,第一反应就是把他的院子围起来,别叫旁人打扰了他的清静。 唐时玥昨儿才是头一回见他。 她能想到这个车子,不,轮椅,固然难得,但更难得的是,她敢去找老王爷,又敢担这个带他出门的责任。 扪心自问,要是唐时玥先来请示他,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明延帝把手压在她发上:“玥儿是朕的宝物。” 晏成渊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唐时玥还没起床,就听窗外有人声如洪钟的叫了一声:“玥儿!” 唐时玥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做梦,茫然的张开了眼,就见孟敏急匆匆进来,表情十分震惊:“玥儿,老王爷……你祖父来了。” 她要给她找衣服,唐时玥道:“不用。” 她就直接穿上平时穿的男装,把头发随便一束就出去了,就见老王爷正坐着轮椅,拿着根齐眉棍在逗猞猁狲。 唐时玥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别!祖父!你要是敢打我的猞猁狲,我跟你急!” “知道是你养的!”老王爷道:“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哪家有你这么懒的闺女!” “你家的啊!”唐时玥道:“我还没长大呢,我觉多!” 她打着哈欠问:“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您的随从呢?” 老王爷道:“要什么随从!本王是自己一路推着轮椅过来的!两府的距离实在是近,才用了不到两刻钟!” 唐时玥笑夸他:“祖父可真是厉害!英勇不减当年!”她趴在靠背上:“祖父,您吃早饭了没?” 老王爷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午饭都该吃了!” “行吧,”唐时玥笑道:“那你想吃什么?” 老王爷道:“我跟你说,有一家的牛肉极好,也不知今日有没有。我带你去尝尝。”他一边说一边自己转了个方向,催着她:“走走走,赶紧的,晚了就没了!” 旁边应该是一个老王爷的小厮,冲她一个劲儿使着眼色,唐时玥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她也知道,高血压的人,吃东西一般是要低脂、低糖、高维。 在这个年代,炒菜多半用猪油,这种本身就脂肪高,但牛肉相比起羊肉猪肉,还算是脂肪低的。 但牛这个东西,在这个年代是不能随便杀的,只有在牛受了伤,不能耕田了,才允许杀,而且也是天价。 所以一般没有专门卖牛肉的馆子。 老王爷一路催促,很快就到了,招牌是一家羊肉馆,但过去一问,今儿恰好有牛肉。 唐时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来这家馆子,也没多问,只悄悄嘱咐了他们,只用红肉,不用猪油,少放盐,然后又点了几种很降压的菜,例如醋芹,胡萝卜之类的。据说海带……这时候叫昆布的,超级降压,只是这家店没有。 牛肉很快就上来了。 老王爷兴致颇高,跟她道:“我以前一次能吃三四斤!配着酒,吃起来才叫痛快!” 虽然唐时玥一直让他吃这个吃那个的,岔的他牛肉都没吃几口,但比起那些太医的管头管脚,老王爷倒是觉得难得的舒服。 时间还早,吃完了,也才近午,前头有车马陆续过来,老王爷跟她说,这些都是下朝的人。 因为上朝都是在凌晨,所以这些人都是来不及用早膳的,如果还有事,下午皇上召见什么的,那可以吃工作餐,“廊下食”,但如果有差使要办,或者本身就是在外头的,就会出来,很多人会在这儿用饭。 老王爷有一搭没一搭的下筷,一边看着外头。 唐时玥总算明白他为啥非得来这边吃了,忍着笑假装没看出来。 结果一眼看到了林弗建,唐时玥指着道:“林弗建,他不是阁老么,怎么也出来了?” “林弗建?”老王爷精神一振,伸头去看了一眼,然后就叫:“林修!林修!” 林弗建正与一个老者边聊边走。 他身为阁老,位高权重,已经很少被人叫名了,乍一听都没反应过来,一抬头……两人脸色一起变了,这位祖宗怎么又出来了? 而唐时玥看着被叫上来的老头儿越来越多,老王爷动不动就:“哈哈哈,小x啊,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本王都认不出来了!” 老王爷这种长相,就属于年轻的时候特显老,但四十岁之后就基本停驻了的那种,尤其他身板硬朗,看着没怎么变,再看那些“小辈”,一个个熬的满脸褶子,那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 从那天之后,老王爷应该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之后就没怎么过来找她,而是去摧残他那些老兄弟们。 听说老王妃还曾传信回来,向他求情,但老王爷对此只说了一句:“想回来可以,拿上休书再走。” 老王妃现在在家庙,其实跟被休了也差不多了,但这个年代的人,对于被休什么的,还是深觉耻辱的,所以老王妃没有再闹腾。 直到临近小年儿,“木子教”之事,才下了明旨。 反贼们自然是一个死,涉及到的官员全都受了牵连,晏成渊做为禁军统领,首当其冲,不罚不行了,直接被免去了禁军统领之职,还受了杖刑。 听说直到这会儿皇上都给晏成渊留了颜面,行刑时并未脱衣,且摒退了从人,大家就都知道,这位且倒不了呢! 第376章 唐时玥=晏时玥 孟敏倒是很高兴,说这回能过个好年了。 一百仗打完,明显放了水,晏成渊意思意思的在家休息了几天。 唐时玥跟盛氏,这几天倒是混的很熟,天天商量着给晏时葳和霍祈旌送什么年货过去。 什么棉衣毛衣毛袜口罩,什么汤料块牛肉干羊肉干火腿,什么辣椒酱肉酱豆干点心,唐时玥还把香肠给蝴蝶出来了。 而且唐时玥给那边送东西,大多是成批送,方便他送人,这一次又从玥坊调了五百双袜子一起送过去,幸好现在有织袜子机,效率明显提升了,几百双袜子不费劲。 总之到最后,收拾了好几大车的东西,连同写的信,叫人送过去,算着刚好在腊月二十七八左右送到。 才忙完,宫里就下了旨,叫她和晏成渊、孟敏进宫。 孟敏就跟她道:“这估计是要召鉴玉司了,肯定要在年前把这事儿定下来。” 唐时玥点了点头。 去了宫里,果然如此。 唐时玥对这个古代版的dna验证,还真挺好奇的,乖乖的坐着等,一边还琢磨。 孟敏见她不说话,就柔声安慰她:“别担心,阿娘不会认错人的。” “她不担心,”明延帝淡淡的道:“她是在想,等这事儿出来之后,她能利用这个‘热度’,干点什么生意。” 唐时玥笑出声:“阿耶你怎么这么厉害!一猜就中!” 明延帝哼了一声,脸上肉眼可见的不爽,简直幼稚的不行不行的。 这个时候,鉴玉司的人,已经捧着一个小小的瓷盘进来了,上头扣着一个罩子。 见了礼,打开来,就是一对小小的蛇,果然一金一红,筷子长短,也筷子粗细,珠光闪闪,正交缠在一起,看着晶莹剔透的,居然还挺美貌。 唐时玥好奇的凑过来看了看,然后鉴玉司的人,就从她指尖取了一滴血,滴入盘中, 那一对小蛇慢慢的游到血滴前,头对头的去舐,一直到把那一滴血舐的干干净净。 直到这时,那太监才把玉盘,小心的放到地上,迅速退开。 地面是青石板,极为光滑干净,红蛇几乎是立刻的,就直冲着孟敏过去了,但金蛇却在原地,昂起上半截蛇身,脑袋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就是不游动。 那太监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急的轻轻敲击着盘子。 明延帝也奇怪起来,放下茶杯走了过来。 他一走过来,那金蛇就晃了一晃,冲着他游了过去。 他是生父?? 这神展开,把大家全都给惊呆了。 那太监先是一愣,然后脸当时就白了,啪的一声跪到了地上……只觉得今天见到了不为人知的皇家秘闻,一定是要被灭口了。 一片寂静之中,明延帝微微凝眉,忽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 他向那太监道:“起来,再取一对血嗣蛇来。” 又向顾九行道:“传宗正寺卿。” 然后一连串的下令:“请太后、皇后来、叫皇贵妃来。” 于是两刻钟后,众人再次聚集,这一次太后、皇后都来了。皇贵妃也来了。 宗正寺……在大晏,这个机构相当于后世的宗人府,宗正寺卿也来了,加上一大串宫人太监,包括给皇上写起居注的史官,一屋子人。 顾九行把刚才的事情跟太后一描述,太后眉头微凝,皇后神色冷然,扫了孟敏一眼。 看来血嗣蛇还是很权威的,大家都想到了不太河蟹的地方去了。 明延帝却饶有兴致的道:“朕有一个猜想,所以请母后来见证一下。” 他再次叫鉴玉司放出了血嗣蛇。 两对血嗣蛇,头凑在一起,吃光了那一滴血。 然后皇上、皇贵妃、晏成渊、孟敏,分站在了四个方位,血嗣蛇,就这么各自向前,游向了四人。 大家无不目瞪口呆。 看到这一幕的唐时玥,只想说一句,这古代版的dna,还真是不靠谱啊!两个爹两个妈什么的……科学你死的好惨哇! 然而大家显然都激动极了。 明延帝更是哈哈大笑:“朕早说她是朕的月儿!她就是朕的月儿!” 太后亦是激动溢于言表:“果然是福娘娘啊!果然是得上天眷顾的福娘娘!” 皇贵妃珠泪滚滚:“神阙有痣福佑三生……臣妾今日才真的信了!” 这一幕被记入了史册,是真的记入了史册。 明延帝随后召人拟旨,描述了这般史无前例的情形,并令唐时玥归入皇家玉碟,改名为晏时玥,封皇公主,赐封号福晏。 同时又特意将宫中的凤阳阁改名为福臻阁,赐她居住,宫外的府邸仍旧保留。 于是唐时玥……不对,晏时玥,光荣的成为了大晏唯一一个拥有两个身份证的人,以及宫里唯一一个拥有独立宫殿的公主,风光一时无两。 晚上在宫中家宴,明延帝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还叫了晏时玥坐在他身边,与皇贵妃亲亲热热,宛如一家三口,其它人全部沦为了陪衬,也不知酸了多少人的眼。 晏时玥有时候觉得,明延帝特别成熟,有时候又觉得他特别幼稚。 反正她就感觉吧,这事儿一出,好像他在晏成渊面前瞬间挺直了腰板儿一样,光赐酒就赐了不知道多少回……最后,连晏成渊这么沉稳的人,都带了醉态。 晚上晏时玥就留在了宫中。 明延帝是真的醉了,早朝都免了。 早上她过来约了皇贵妃,一起去给太后请安,一边想起来问她:“那白莲花升职了?” 皇贵妃想了一想才知道她问的是嘉贵人,不由失笑:“升了嫔。” 晏时玥看了看她。 皇贵妃含笑拍拍她手背:“不必多想,她前些日子救了八皇子,才升了位份……” 她微微眯眼:“你说的没错,此人的确是个有心机的。之前,不是查出六皇子和三公主的事么?你阿耶正是难受的时候,她就恰好救了八皇子……” 晏时玥问:“她故意的?” “倒不是,”皇贵妃失笑:“她没这么蠢,只是三皇子身边有的是太监宫女,又哪里用的着她救。” 晏时玥没说话,只握了握她手。 皇贵妃笑道:“你不必心疼我,我在嫁给你阿耶之前,就知道我要过的是什么日子……纵是嫁给一个普通人,也难免有三妻四妾的。” 皇贵妃在这方面,远比孟敏聪明,想的开。 但怎么说呢,晏时玥虽然觉得嫁给皇上,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但做为闺女,她还真不舍得怪明延帝这个爹。 第377章 规矩 两人到了慈宁宫,里头却一直没叫进。 据说是皇后在里头与太后谈什么。 皇后一大早到了慈宁宫见太后,话里话外,表示晏时玥封为皇公主,不合规矩。 一来她非正宫谪出,年龄又与当初玉碟所录不符,又长在民间,行止不检种种……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回去翻宫规了,条条框框罗列的很全,底气也很足,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太后十分无奈。 其实当初选皇后,她就是看中她重规矩。 但是她始终就不明白,规矩这种东西,是要拿来‘用’的。 尤其上位者,是要拿规矩来“驭人”的,而非束缚自己。 所以,就算她处处依足了规矩又如何?他是皇上啊! 再退一步说,就算她的规矩大到,皇上都无法反驳,只能依从了,那又如何?惹得皇上憋屈认下,那日后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太后平静的道:“鉴玉司认出两对父母,古可有之?” 皇后语塞,太后道:“既然前无古人,独一无二,那自然无规矩可遁。且福晏她于民有功,于国有功,封皇公主并无不妥。且圣旨已下,此事已经通传天下,皇后不必多说了。” 皇后道:“既然如此,那身为皇公主,必须住在宫中,再在外头居住,便不妥了。” 太后眼神一厉。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是想把人拘在宫里,好方便她伸手呢! 太后沉下了脸:“她既是皇公主,亦是臣女,为何不能在外居住?哀家已经说了,福晏之事独一无二,无前例可遁。自然一切皆由皇上做主。” 等皇贵妃和晏时玥进去的时候,就见太后和皇后神色都有点不对。 但见到晏时玥,太后仍是展了笑颜:“福晏过来,叫哀家好好看看。” 晏时玥就过去了,太后发挥老年妇女的优良传统,把她从头到脚的揉弄了一会儿,满意的点头:“真是个漂亮孩子,哀家真真是一看到就欢喜。” 她搂着她道:“最近可画甚么画本了?” 晏时玥想扶额。 她紧赶慢赶,才总算把皇帝阿耶的画完了,但太后显然挺喜欢这个的,居然还想要新作? 晏时玥笑道:“最近没画,弄德善园呢!不如我改天把德善园画一个给皇祖母,就当皇祖母也去玩儿了一遭。” “那好,”太后笑道:“那皇祖母可就等着了。” 等两人回到永和宫时,明延帝也刚起身,正在喝醒酒汤。 皇贵妃过去帮他揉着两太阳,一边笑道:“劝你少喝几杯,偏要喝这么多。” “昨儿朕高兴。”明延帝笑着伸手,晏时玥过去,明延帝拉着她的手笑道:“以后玥儿还是叫朕阿耶,阿耶喜欢听。” 晏时玥心说那皇后估计想吃了我。 然后她笑眯眯的道:“好呀,阿耶。” “嗯,”明延帝道:“总算了了朕一桩心事。” 身份问题解决了,他又想起别的来,跟她商量:“那霍祈旌孤身一人,也没个家族,实非良配,不如朕再帮你挑个好的。” “差不多就行啦,你闺女又不是啥淑女。”晏时玥劝他:“您以为谁都能跟你和阿娘一样,一下子就能挑着最好的。” 皇贵妃失笑出声。 明延帝也是又气又乐:“你这孩子!” 顾九行站在一旁,实实的佩服这位会说话,一下子恭惟了两个人。 三人说笑了一阵,一起用了饭,明延帝才去了御书房。 他暗中召了许问渠来,叫他把鉴玉司这件奇事也写进《福娘娘传》。 然后这福娘娘传的上卷,就算是完工了,立刻着人刊印,除了长安城这边,首先秦州那边要有,同时又秘旨令张白圭那边,也找人说书,迅速通传民间。 也没几天,就过年了。 在聚宝村过年时,其实没什么意思,晏时玥听盛齐说过,长安城除夕夜的时候,会有驱傩大会,大家可以戴着鬼怪面具上街玩儿。 但是……她是去不了的,整个安王府,还有差不多的高官,除夕夜都要来皇宫赴宴。 好在她也不怎么在意,问过许问渠三个人,都不想进宫,她就只能自己进宫了,她还没忘把唐秀接出来过年,结果到头来,她也难免要自己过。 而晏成渊一家子,也赶在年前,把家搬了回去,本来就挑的郡夫人府的隔壁,搬起来也近。然后再在院中开个小门儿,来回走动也方便。 晏时玥嫌搬家闹腾,反正她也插不上手,就把小圆儿和小果儿带进宫里来了,又叫人找来了七皇子和八皇子,四个小孩儿,找了个大殿玩俄罗斯方块,嗯,积木。 她起了个吉利名字叫步步高升,叫人给弄了很大很大的一批,每一个积木都有半人高,空心的,打磨的十分光滑,一个小孩子刚好能拿动,然后一个负责拿,一个负责摆,两队比赛刚刚好。 宫里的孩子,跟宫外的完全不一样,两个皇子才五岁,看上去就非常的沉稳,估计都得了自家娘亲的嘱咐,对她都异常恭敬。 但再有心眼儿,也只是五岁的小屁孩儿,玩着玩着就撒欢儿了,满屋都是他们的尖叫声。 太子带着人从这边走,听到声音就问:“这是在干什么?” 旁边人笑回:“小殿下带着七爷、八爷玩儿呢。” 大晏礼制,其实只有太子和皇公主这个级别的,能被叫殿下,所以宫里都叫晏时玥小殿下。 其它的,诸如三皇子四皇子,在外头被人叫皇子殿下,那是客气的叫法,宫里都是直接叫x郎,或者x爷的。 太子愣了愣:“她们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太监道:“听说是小殿下打发人过去问的,说想找几个人一起玩儿,就把七爷八爷叫来了。” 太子扶额。 这种事,真的是只有晏时玥干的出来。 他知道她纯粹就是闲着无聊玩孩子,但是在旁人看来……就问哪个宫的娘娘,敢随便把别的宫的孩子叫过来?出了事哪里担的起? 太子想了想:“去把三弟几个都请过来,咱们一起松快松快。” 他就举步进去了。 晏时玥坐在上头,正笑到喷茶,太子进去,几个孩子都是一顿,晏时玥招手叫他过去,一边笑道:“快点啊小八,你要输了啊!” 八皇子又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 太子看人都站的远,这才低声训斥:“你真是大胆!” 第378章 兄弟同心 晏时玥不以为然:“你想太多,谁不知道我穷,身边全是阿耶给的人。” 太子一愣。 再一想也是啊!她身边全是皇上的人,不管哪一宫的人,想使手段都得好生掂量掂量,就算出事儿也找不到她头上,真的是可以随心所欲了。 这境界,连他都有些羡慕。 其实晏时玥还真不是特别喜欢小孩的那种人,像霍祈阳小瑶儿这种特别懂事的还好,小圆儿小果儿这种傻乎乎的,她没事儿抱来玩玩还成,要她整天看着,她会崩溃。 之所以折腾这一出,主要是为了明延帝。 明延帝有时候其实挺感性的,因为反贼的事情,他知道他有三个孩子死于他们的算计,这阵子对孩子就格外的看重。 所以鉴玉司之事,他才如此欢喜,因为这对他才是真正的失而复得。 也所以,大过年的,她一定要给他一个兄弟同心、伯歌季舞。 再说她事先也是问过皇贵妃的,这种事情谁出面都不合适,唯独她出面最合适,因为她本来不是宫里的人,地位超然。 隔了一会儿,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过来,一看这个架势,都有些懵。 行了礼,三皇子就道:“大兄,你叫我们来玩这个??” 晏时玥一看他们也来了,都不用她叫,顿时精神一振,立刻叫君不偿回去取个玩意儿来。 等取了来,她就撸袖子指挥几个小的:“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歇,该我们大人玩儿了。” 小圆儿小果儿一向唯她马首是瞻,乖乖的退下,七八哪见过这种“大人”,一脸懵,也都听话的退了下去,自有伺候的人赶紧上来喂水擦汗。 三皇子道:“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翻了翻她拿过来的纸板子:“用这个教小孩子识字?” 晏时玥笑道:“不是。” 其实就是一个比划一个猜啦,她简单讲了讲规则,就叫君不偿:“来,给几位爷演演。” 君不偿其实识字不多,但这几天看晏时玥跟晏时荼玩,他也看熟了,立刻就连说带比量:“是一个家里养的,早上打鸣儿……” 晏时玥道:“公鸡!” “对喽!” 这傻子游戏?三四五的表情是“你特么在逗我”!? 几个人满脸都写着拒绝。 但晏时玥不管,也就十几岁的小屁孩,哪这么多事儿!她叫人搬了两个步时盘来,又叫太子当裁判,然后又叫了两个小太监来计分。 一抽签,她抽到跟四皇子一组,她毫不犹豫的选了“比划”,让四皇子猜。 上来就是“猫。” 晏时玥直接:“喵~~” 四皇子:“猫!” 三皇子哈哈大笑:“这么简单?” 然后他那边是“鸽子”,三皇子道:“就那个传信的?” 五皇子:“鸿雁?” “不是,小的,就我们吃的那枸杞炖鸽子……” 都不用晏时玥说,几个小的就一起:“说‘鸽’了!三兄说鸽了,扣!” 然后晏时玥上去: “狗” 晏时玥:“汪汪汪!” 四皇子:“狗。” 三皇子那边。 “驴”。 咋办?他既不能跟晏时玥一样学驴叫,又不好意思比画长耳朵,只能是继续:“拉车之物?” “马?” “跟马差不多之物?” “骡子?” 三皇子都急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晏时玥笑的直打跌。 等他们一轮猜完了,三五这边才猜了四个,一败涂地。 晏时玥设的规则是,输的一方编小辫。 这个时代男人的发型还是很光滑的,一编上小辫儿,简直俊俏到不行…… 四皇子一眼看到被按住编了小辫的三皇子,胜负欲瞬间暴涨:“福晏你要是输了,你就死定了!” 晏时玥噗的一声就笑喷了。 连太子都忍不住笑出声。 说真的,太子、三、五的长相都是俊秀那挂的,编个小辫儿没什么,要是四皇子这张浓眉大眼的脸,编上小辫……哈哈哈,晏时玥一想都笑的不行。 之后四皇子迅速认真起来,三皇子也完全抛下了形象,两方战斗陡然激烈,你争我抢,幸好有晏时玥这个挂皇在,他们总算险胜。 等明延帝得知这事儿,过来一看,就见他永远斯文柔雅的五儿子,被好几个人按着,可怜巴巴的求情:“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行不行?” 三皇子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不行!你刚才怎么给我编的!头发都叫你扯下来一缕!” 几个小的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脸上写着“原来大人玩起来比我们还疯啊……” 明延帝喝了一句:“闹腾什么!” 众人一松手,露出中间的五皇子,顶着一根歪七扭八的辫子,明延帝简直没眼看,“你几岁!你们都几岁了!” 他又气又乐:“一个个都出息了,书也不念,事情也不做,在这儿做这些孩童之戏!荒废时光……”他一边骂着,一眼看到他们的小辫子,险些笑出声:“而且玩还玩输了!丢不丢人?” 于是一伙“大孩子”,包括太子,都被带到一间大书房里头罚写字。 其它人都是罚十张,晏时玥是二十张。 晏时玥非常不平:“为什么我是二十张?” “你说呢?”三皇子小声道:“谁带头闹腾的?” 其实他有些感激晏时玥。 刚才他看的分明,明延帝嘴上虽骂人,心里却是欢喜的。 明延帝这阵子根本不待见他,连请安都不叫进,他的日子实在是难过。 结果晏时玥带着他一起玩儿,大家要闹一起闹,要罚一起罚,明延帝自然也就不会抓着这些事情不放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大过年的,欢欢喜喜好过年。 晏时玥叹着气挑了根最粗的笔,蘸墨。 说真的,一到这种时候,才发现这些人真的是皇子,自小接受最良好的教育。 就连她一直认为有些智硬的三皇子,这一手字儿,显然也是苦练过的,写的十分漂亮。而且他们都写的十分轻松,气沉丹田,一会儿就一张。 晏时玥央求太子:“大兄,你一会儿替我写几张好不好?” 太子含笑应了。 晏时玥又转头看其它人,三皇子就站在她身边,笑道:“一会儿我写完给你写两张。” 四、五在她们对面,五皇子冲她点了点头,四皇子估计是考虑到刚才的队友之情,也勉强的点了点头。 毕竟是一起挨过罚的交情了,无形之中亲昵许多,客气生疏全没了。 三皇子写完一张,还问她:“鉴玉司居然真的鉴出来两对生父生母?” 晏时玥有点乐,心说这位其实有点二哈性格,这种话也敢问出口……这要是假的,不是哪壶不开提那壶? 第379章 相爱相杀的祖孙 晏时玥看四五的笔也都停了停,等着听,便笑道,“当然是真的,当时我们都惊讶的不行不行的呢!” 她就给他们说了说,一边道:“所以,我简直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了,有两个亲爹,两个亲娘,有……”她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有八个亲哥哥。” 三皇子道:“安王府晏时葳三个,宫里大兄我老四老五,哪来的八个?总不会你算上晏良筹了?” 晏时玥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三皇子瞪她,五皇子笑道:“玥儿还有个兄长的,叫唐时嵘,今科要应会试的。” “哦!”三皇子这才想起来:“我还有点印象,还是个小四元对不?” 晏时玥点了点头。 说话间,几个人也陆续写完了,就帮晏时玥写,一边写,三皇子一边道:“你这字,也实在是丑。” 晏时玥自觉这阵子长进多了,气的瞪了他一眼:“阿耶教的,你说丑,我告诉阿耶去。” 三皇子仔细看了看:“阿耶教的?我不信。” 她道:“你不许叫阿耶,只有我能叫。” “凭什么?”三皇子道:“我们是亲兄妹,也是我阿耶,我为什么不能叫?” 晏时玥道:“因为我是小娘子,只有小娘子才能叫阿耶。” 三皇子啧了一声:“这个时候又小娘子了,刚才按我脑袋的时候比谁都闹腾。” 晏时玥转头叫:“大兄!你看他!” 太子笑道:“玥儿多少年不见父皇,久别重逢,所以可以叫阿耶,你们想叫也可以,等玥儿补完这十来年,你们也跟着叫。” 三四五本身也并不敢叫,也就是逗她玩儿,也就笑应了。 明延帝隔着一重雕花门,听着这边啾啾啾哈哈哈,一刻不停,忍不住摇了摇头:“朕罚这些孩子们写字,这还是头一回听着有声儿的。” 顾九行看他满脸是笑,急凑趣道:“小殿下讨人喜欢,兄妹几个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儿,可见这血脉儿是骗不了人的。” 这话真真是说进明延帝心里去了。 明延帝搁了笔笑道:“这倒是,朕还担心他们生份,没想到,一见面就大的小的玩到一起去了。” 等到写完了,捧上去给明延帝看,明延帝对晏时玥的字十分熟悉,看了看,就道:“我玥儿可真是天才,一天不见,都会写各家字体了。” 晏时玥严肃的道:“大概是顿悟了吧!” 噗!明延帝笑骂:“都滚吧!” 几人就一起出来了,一边还商量着给晏时玥温屋子,晏时玥老实不客气的把人都带去自己的宫殿,叫他们看看缺啥,就送点啥过来。 苏皇后一听说这事儿,就气炸了肺。 她这几天,本来就处于狂躁之中,因为据说晏亭月那边把出了滑脉。 虽然说就算有孕,将来也跑不了一个去母留子,但真的是够糟心的,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尤其请安碰到一个老太妃,还贱嘴贱舌的恭喜她要添金孙了,恨的她咬牙切齿。 再一听说晏时玥居然带着三皇子一起玩孩童游戏,还连累三皇子受罚,最可气的是,居然叫三皇子做女子装饰……竟这样侮辱人,苏皇后直气的全身发抖。 可是再生气,这大过年的,也不好发作,尤其这件事明延帝已经罚过了,她就不能再罚了。 转眼就是除夕夜。 七八两小只一见晏时玥,就一口一个姊姊,亲热极了。 五皇子向来笑脸迎人,与她尤其亲近。就连素来冷面的四皇子跟晏时玥也聊的热络,更不用说太子本身就是永和宫的人,两人早就熟悉。 看在旁人眼中,那真是众星捧月一般,风光无两。 苏皇后见三皇子也跟着凑热闹,笑嘻嘻的跑去跟她说话,简直气到无语。 找了个空儿,她就压着嗓子骂他:“看看你这谄媚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体面!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三皇子心说形势比人强啊,你天天儿恨皇贵妃恨的不行,可见了面不也得笑脸迎人? 可是这话不能说啊,他只道:“太子四弟五弟都过去了,我不去怎么办?” 苏皇后恨的直咬牙:“本宫倒要看看这永和宫能轻狂到几时!” 三皇子无奈的劝她:“母后,宽宽心,大过年的,且松快一日。我先出去了。” 看着他逃也似的出去,苏皇后直气的双目圆睁。 她煞费苦心,处处计较,时时算计,却是为了谁!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咬牙半晌,忽问身边的人:“这大过年的,老王妃还在家庙?” 可不还在家庙么? 其实家庙里,之前老王妃弄来的东西都还在,除夕夜之前,晏成泽,晏成渊也都送了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不缺。 可是再不缺,这儿也是家庙。 老王妃沉着一张脸,坐在房中。 四周漆黑冷清,遥遥的,还能听到长安城中驱傩仪式的动静,大过年的,也不知是如何的热闹非凡。 若是往年,这个时候她早已经品级大妆,去了宫里赴宴,太后和明延帝轮着番儿的赐酒……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憋屈度日! 大过年的,白养了两个儿子,居然也没有人来请她回府! 全都是些不孝子!不孝子! 她的确曾经借过孙女的福寿,可是她也心有愧疚啊!不然,她怎么会这么疼爱晏亭月!是他们隐瞒真相,凭什么追究她的过错! 这世上谁不惜命?她想活着有错么!何况这些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何还要翻出来! 旁边婢女小声劝解:“王妃,天晚了,早些歇了吧!” 老王妃冷声道:“那个贱人呢?” 婢女低声道:“灯熄了,应该是睡了。” 老王妃顿时面孔狰狞:“睡了?长辈还没休息,她不说来伺候茶水,倒先睡了!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不过一个拣来的贱民,老身养了她这么多年,白得了这些年的富贵,老身就算养只狗也知道看家呢!她连狗都不如!” 她一抬手就把桌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上,然后又在房中摔摔打打,不住的咒骂。 隔壁厢房中,晏亭月张开了眼。 她随手就捞了个什么东西,直接往门上一掷,然后冲着外头嚷嚷了一句:“我现在可怀着三皇子的孩子!你再闹腾,叫我流了孩子,我活不了,你也活不成!” 外头又是一阵咒骂, 隔了一会儿,却渐渐的消停了。 晏亭月冷笑着翻了身。 第380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一对相亲相爱的祖孙俩,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完成了从抱头痛哭同病相怜,到冷战反目,相看两相厌,迅速走到了现在的针锋相对视如寇仇。 老王妃觉得,不管她为了什么,她这些年,对晏亭月仁至义尽了,晏亭月但凡是个人,不孝顺谁,都应该孝顺她才对,任打任骂任劳任怨都不足以偿还她对她的宠爱。 而晏亭月却觉得,她对她好,是别有用心的,是算计,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如今又害她沦落到了这步田地,脸都撕破了,她凭什么孝顺她? 再说了,她现在完全是数着日子等死,还不是怎么痛快怎么来,为何还要伺候这么个老虔婆? 晏亭月本来没想要什么孩子。 她听旁人说过,在肚脐里塞麝香就不会怀上,可是事情爆发的太快,她还没叫人去买麝香呢,就听说晏时玥出事了。 也幸好没有买到,如今,她全靠着这个孩子,才能苟活于世。 昨儿太医把出滑脉的时候,她真真儿是松了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将来会去母留子……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反正她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闹腾,那就来啊! 大年夜就这么过去了。 隔天老王妃午睡醒来,翻了个身,正要叫茶。 却听到后窗那边,几个下人正在说话:“听说咱们家找回来的那位五娘,封了皇公主呢!” 老王妃到嘴的呵斥,登时就停了,瞪着眼听着。 “哦?”下人道:“为何封皇公主?五娘不是安王府的孩子么?就算皇上喜欢她,封个公主也就算了,居然还能封皇公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下人道:“听说鉴玉司鉴血亲的时候,验出来了两对血亲,皇上和皇贵妃,二爷和夫人,全都是她的生父生母。” “竟有这种事?” “当然,我怎敢说谎,圣旨都下了,说此事从来没有过!” “看来这位五娘,真的是福娘娘呢……” “嘘!”那人放低声音:“当然是福娘娘了。要不咱屋里这位,能用借福的法子,续了命?” 他叹了口气,“其实要叫我说,这事儿是办瞎了。当长辈的,这么对小辈,落个不慈的名头,可要是小辈先知道了这种事,不是应该主动要求借出福气么?要不然,还能眼睁睁看着长辈病死不成?再说了,福借来了,她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对她又没什么妨害。” “说的也是,有些事情啊,就看怎么办,咱们家这位老王妃啊,就是太老实。” 老王妃静静的听着。 没想到那搅家的小蹄子,竟有这么大的造化! 她在后宅里混了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伎俩,她当然看的出,这两个人是受人指使,故意传话给她的。 可是那又如何?他们既然提到圣旨,就不是说谎! 他们说的没错,要是小辈知道她病重要借福,根本不能拒绝!别说对她没什么妨害了,就算叫她用命换她的命,她们也不能拒绝! 否则就是大不孝! 一个大不孝的人,怎么能当福娘娘? 这个事儿,她倒是应该好好利用利用才是,若是利用好了,她回到王府,重享尊荣,不是难事。 老王妃阖上眼,静静的盘算起来。 ………… 宫里的日子,说真的,不咋滴。 各种规矩礼仪,见面各种闲磕牙……明延帝这个皇帝,大年初一还有大朝会,一年到头都不能睡个懒觉谁敢信?就这种高危高压的职业,也不知道为了啥人人都想干。 还有公主这边。 宫里还未出嫁的,只有六公主和七公主、八公主,没有封号,都比她年龄小。 毕竟,认祖归宗之后,她的生辰也明确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就满十五岁了。 六公主与她同年,十二月份的生辰,七公主小一岁,八公主才满周岁,忽略不计。 六七两人一起过来拜访了她。 第一次见面,晏时玥就有点不爽,决定以后都不用再见了。 毕竟是年龄小,养尊处优,没有经过生活的捶打,还不能很好的掩饰情绪。 那种自恃身份的高傲,那种纡尊降贵的委屈,那种对她行为规矩的鄙夷……跟她们脸上刻意的亲热和讨好形成两个极端,叫人看的尴尬癌都要犯了。 其实明延帝这个人,对儿子都算得上精心教养,对公主却不怎么理会。 毕竟这个年代,教养闺女是主母的职责,就算在民间,一家之主也很少管闺女。 极度的自卑就会催生极度的自傲,被忽视的久了,就会更加喜欢讲排场讲体面,架子十足。 晏时玥也懒的跟她们计较,但也不喜欢她们就是了。 三人话不投机的聊了一会儿,她家阿娘就来解救她了,晏时玥进去就扑过去抱了她一下:“阿娘你可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们聊不到一起去?” 皇贵妃嘘了她一声,轻声笑道:“谁跟她们也聊不到一起,好在也没什么机会多聊,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她看了她一眼,失笑道:“你在宫里待了这几天,就跟绳子拴着的猴儿一样,我怕你忍不住当场发作,赶紧叫人把你带过来了。” 亲妈! 真·亲妈!有你这么说你闺女的么?怎么说将来也是倾国倾城的人设啊! 但晏时玥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她又在宫里勉强的多待了一晚上,瞅着明延帝不在,就出了宫。 大年初六,德善园正式开业,炮竹还没放完,客人就纷纷涌了过来。 除了闲的发痒的纨绔之外,年前年后,多有外地举子到都城,参加之后的会试。 一到这种时候,到处都是各种诗会酒会同乡会,于是沾了“德善”二字,又是以棋牌娱乐为主,相对略雅的德善园,顿时就成了他们的首选。 晏时玥一回家,就发现家里收了不少帖子。 很多是秦州士子投进来的,有给她的,也有给许问渠、唐时嵘,甚至霍祈阳的。 许问渠和唐时嵘都不喜钻营交际,哪怕将来入仕,也不走这种长袖善舞的路线,所以从来不去参加这种聚会。 但许问渠还好说,一直在家里不出门,唐时嵘去国子监,居然叫人拦了好几回……叨叨叨的就是不走。 毕竟这年头交通不便,会试三年一次,十不取一,落了就要回去再熬三年,也不能怪这些人想尽办法的钻营。 第381章 公开舞弊 这种帖子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就去问了问晏时蕤。 晏时蕤笑道:“一到这种时候,哪家门上不收几份举子的帖子?按说你不用理会,不过你毕竟是秦州的福娘娘,我的意思,你可以叫人往秦州会馆送些酒水吃食,然后说两句好听的……反正你是女子,不露面并不失礼,只不过这些日子你最好还是躲着点儿,要是在大街上叫人看到了,难免麻烦,尤其德善园少去,有时候这些读书人,办出事儿来,着实黏糊的很。” 秦州会馆是本来就有的,据说是一个秦州籍的官员所设,晏时玥就叫人往秦州会馆送了一些英雄酒,然后说了几句好听的客套话。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一来,来投的人反而更多了,但不是投拜帖,是投文章,甚至还有人投传奇小说! 别的她看不懂,小说可以有啊! 但是她压根不知道这些人想干嘛,也不能指定叫人投小说来。 问了晏时蕤才知道,原来大晏的会试有一个“通榜”,是按着举子平时的作品,德望、名誉之类的来拟定,做为之后录取时的参考。 所以举子们会把自己的得意文章写成卷轴,投献给有名望的公卿贤达,或者达官贵人,以求得到赏识之后,向主考官推荐,这叫做“行卷”。 投送之时,还要附呈书信,表述求知愿望什么的。假如隔一段时日,再送呈书信和投卷,则称之为“温卷”。 顺便,达官贵人也可以向主考官推荐人才,称之为“公荐”。 门道好多啊!为什么感觉像公开舞弊?要是投公荐的人官儿很大,主考官敢不取么?那许问渠和唐时嵘的要不要找地方投投?不投会不会被漏下? 晏时玥再次跑去问晏时蕤。 晏时蕤失笑道:“你能不能别操这闲心?你不见许先生和阿嵘根本不急?” 她道:“他们不懂啊!我没问你之前我也不急啊!” 晏时蕤想了想,笑着道:“你可以这样认为,许问渠,是皇上向诸位主考官投了公荐的,而唐时嵘,是你,炙手可热的皇公主殿下,向诸位主考官投了公荐的。” 他含笑哄她:“你看,旁人投公荐只能投一人,你却一下子投了所有人,必定无虞。” 晏时玥瞪着他:“可是我不想这样,先生和阿兄,明明有才华,明明自己也可以考中的!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将来,他们高中,人家都以为是公荐之力?而不是他们自己有本事?” 晏时蕤向来聪明善察,只是自小就生活在被特殊照顾的那个群体之中,一时倒还真没理解她这个想法。 他有点失笑,半晌才道:“会试时的文章,都会公布出来做程文的,好劣一望即知。” 她反问,“既然好劣一望而知,为什么还会有公荐、通榜?文章好不好,本来就是一个很主观的事情。” 晏时蕤无奈的道:“他们的文章,只要叫人看了觉得名副其实,不就够了?” 她还是觉得不大爽,只是现况就是这样,也没办法了。 过了上元节,都城一日比一日热闹,到处都是衣袂翩翩的举子。 “免费去德善园”的宇文车日日在街头来回转,倒真是把德善园的客栈酒楼小院,全都住的满满当当,带的周围的酒楼生意都好的不得了。 投文章的越来越多,连晏时蕤都觉得诧异。 因为正常来说,行卷是有选择的,多是投给名士大儒,晏时玥一个小娘子这么受欢迎……只能是因为“福娘娘”之故,这些人应该是把往这儿投卷当成烧香了吧? 晏时玥倒是很高兴,每天收了小说就自己看,收到文章就送去给许问渠他们看看,也见识一下其它人的水准。 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在宫外住,也有人行卷,知道她爱看话本儿,一收到,就会拿来给她。 直到某一天四皇子拿着福娘娘传过来,问她:“此书是何人所写?文字看似浅显,却字字珠玉。” 晏时玥一拿过来,就是一呆:“福娘娘传?不会是写我的吧?” 四皇子也是一愣:“你居然不知道?” 她还真不知道。 虽然就连德善园都有说书的在说,可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家憋着,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她先是有点激动,心想终于有粉丝给我搞周边了……再一看,她就无语了。 作者写的是“尺邻人”,旁人一看,自然以为是咫尺天涯天下一家之类的意思,但晏时玥一看,她扭头就去找许问渠了。 许问渠正在看书,就见她兴冲冲进来,把福娘娘传往桌上一拍:“先生!” 许问渠咳了一声,正想着怎么抵赖,就听她道:“先生,今天一个秦州举子过来,他居然给我写了一本书!你看看!我一定要跟阿耶说提拔他!” 许问渠愣了愣,翻开一看,就是他写的那一本。 有人冒认不奇怪,但要是真的弄到君前,那就是欺君了,这人性命也是难全。 许问渠委婉的道:“你可问清楚了?别是有人冒认。” “怎么会?”她道:“这种事情哪能冒认的?他通篇都能背下来。”她扭头:“我马上进宫!” “玥儿!”许问渠只好主动招认:“这本书,是我写的。” 晏时玥转回头,一脸呵呵哒的看着他,许问渠咳道:“真的是我写的。” 她挑眉:“那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街上还有说书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写的时候为什么不给我看看?我为什么不能参与意见!” 许问渠咳了两声,“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请玥儿指正。“ 晏时玥哼了一声,勉强的放过了他:“先生,这本一点都不厚。” “嗯,”许问渠温声哄她:“玥儿还未及笄,自然不厚,等将来玥儿长大了,慢慢再写。” 她这才拿着书走了,四皇子在外头负着手等着,皱眉道:“此人便是那许四元?” 晏时玥点了点头,四皇子道:“我听过几桩他的传闻,说他性情极为乖僻邪谬,不想居然是个如此谄媚之人。” 晏时玥无语的瞪着他:“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谄媚??” 第382章 闱姓赌 四皇子道:“你这般无理取闹,他却一昧的讨好……” “喂!”晏时玥打断他:“先生是我的家人,是我的长辈,是我的师长,我们相识于微末,相处自然随意,我也这样跟你说话啊,跟阿耶说话啊!先生这是宠我,怎么能叫谄媚?” “哦?”四皇子严肃的道:“那就是你不对了,此人既是师长,再随意也不可没了规矩,而且他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又未婚娶,须知亲则生狎,近则不逊……” 晏时玥有点无奈,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而且四皇子这个人,就是这样重规矩的性子,他也是以这样的规矩来要求自己的,甚至于,要求自己比要求别人更严格,这样就深为可敬了。 而他之所以跟她说这些,是因为鉴玉司的事情,他把自己摆在了兄长的位置上。 晏时玥于是抱着书,顿住脚,认真的道:“谢谢四兄,我知道了。” 四皇子就有些满意,点了点头:“但这人确有才华,之前那篇缠足之论,也是通篇锦绣。” 两人正聊着,就见丁小眼快步进来:“主子,四爷。” 晏时玥嗯了声。 丁小眼道:“孟大爷差人过来,说是德善园那边发现有开赌的,来头不小,想叫你过去看看。” 晏时玥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四皇子就道:“我也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他跟着上了宇文车。 路上,孟丹随派来的小厮,就给她解释。 据说在每年会试之前,都城有很多地方,都会私下开赌局,称之为闱姓赌,又叫榜花局,是一种以猜科举考试中榜者的姓氏,来定输赢的一种赌局。 据说是由赌博者先下赌资,预测中试考生的姓氏,各猜定数若干,榜发之后,以猜中的多寡为输赢。 本来只是猜姓氏,例如五姓之人赔付寥寥,小姓则赔付较高。 在晏时玥的理解中,这更像是某种彩票,但渐渐演变成了猜人的豪赌。 直接赌进士,甚至直接赌三甲得主,这才真的是赢则一夜暴富,输则倾家荡产。 天子脚下啊!居然有这种事!拿朝廷取士的大事做赌! 四皇子的脸色已经黑了。 晏时玥问:“参加的人多吗?” 小厮道:“多,很多。” 晏时玥又问:“许先生和我阿兄……”她在四皇子的瞪视之下,渐渐消音。 小厮对谁是主子认的很清,顶着四皇子威压的视线,仍是答道:“许先生押的不少,但嵘少就……赔率颇高。” 晏时玥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可我阿兄也是小四元啊!” 小厮道:“各地有很多解元,就显不出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说真的,连她听了,都想去赌赌,难怪参与的人多。 四皇子和晏时玥在门口下了宇文车。 孟丹随急迎上来施了礼,一边低声道:“我并没惊动,看着来头不小,我怕闹开了不好,要不要先查查?然后悄悄的请出去也就算了。” 来头肯定不小啊!毕竟德善园的老板是个皇公主!敢来的肯定都有点底气。 德善园是明令禁赌的,她并不想弄的好好的地方乌烟瘴气,结果没想到,有人偏要找上门打她的脸。 可是这个地方是朝廷一面“德善”的招牌,这跟砸场子有什么区别?不怕她,难道也不怕朝廷吗?这来头,是有多大? 四皇子冷声道:“在哪?” 孟丹随道:“在墨香斋。” 这园子里有几处读书人聚集的场馆,墨香斋并不在其中,墨香斋其实是一间卖文房四宝的地方,老板姓杜,也是一家都城老字号了。 四皇子直接问道:“是谁?” 这些做生意的人,对于各自的关系门儿清,这墨香斋仗的谁的势,还用查? 孟丹随对这位冷面四爷闻名已久,并不敢装糊涂:“草民只知道,这人似乎是与寿宁公主的附马爷有点关系。” 寿宁公主是苏皇后所出,三皇子的亲姐姐,寿宁公主的附马名叫潘赟,据说自小就有“美姿仪”的赞誉,在都城号称“小潘安”。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晏时玥考虑,以后要不要改名叫晏宋玉?或者晏卫玠? 四皇子是个不怕事的脾气,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谁知还没到,就听到前方有争执之声。 一个男子的声音朗声道:“科举取士,乃是朝廷选贤举能之举,不想尔等竟拿来开赌!这还不算,竟还上下勾结,徇私舞弊,难不成将来榜上之人,都是这一干赌棍未买之人?” 四皇子脸色猛的一沉。 就算晏时玥对闱姓赌完全不懂,也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说,这些人能左右将来的录取?买的人多的就不中,买的人少的就中? 说话间已经到了前头,前面已经围上了不少人,倒有一大半看着像是举子。 一个穿着锦袍的青年男子,在几个小厮的卫护之下,正与几人对恃。 那几人陪着笑,一直想着要拉这人进去,这人却不肯,两边人拉拉扯扯,旁边还有穿着德善园衣裳的人试图阻止,眼见就要闹了起来。 四皇子一抬手,叫他的随从先把院子围了,这才上前喝道:“都住手!” 众人一起回头。德善园的人早焦头烂额,一见他们过来,登时大喜,带头的人认识四皇子,急上前施礼:“皇公主殿下!四皇子殿下!” 那边几个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外头的举子纷纷见礼。 晏时玥道:“这是怎么回事?” 墨香斋的人急道:“是咱们与这位公子生了些误会,不敢惊动殿下……” “不是!不是误会!”那青年走上前来施礼,昂然道:“小生唐珩见过两位殿下!” 他一指那几人:“小生本是来应会试,听闻德善园之名,就进园住下,谁知今日,同乡非要拉我出来见世面,我来了才知,这间店铺后头竟有赌局!这些人许是见我衣着华贵,便千方百计要我下注,我听着不对,就暗中用言辞套问,他们竟然暗示我,包我稳赢,说他们主子上头有人,早知主考官是谁,想叫谁中,就叫谁中!” 晏时玥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边道:“不知唐朗君可否随我一行,把事情说清楚?” 唐珩慨然允了,他又把那个同乡指认出来,晏时玥也一并请了。 这个时候,四皇子的随从也出来禀报,墨香斋后头,确是有个私设的赌坊,四皇子就先叫人封了起来。 他向众人团团拱手,严肃的道:“会试主考官,朝上尚未定,赌坊这些言论,全是无稽之谈,不过勾引诸位下注而已,此事我查实之后,会给诸位一个交待。” 第383章 杀敌一千自损全部 这要是晏时玥,就直接带着人去找爹了,但四皇子不愧是个办事儿讲规矩的,他把人带到了京兆府。 都城天子脚下,权贵云集,京兆尹全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位京兆尹叫张成,是个外表和气的中年人。 寒暄过后,就问了一下案子。 其实案子本身很简单,唐珩的同乡周某,家境平平,某一日跟着旁人去见识了一下墨香斋的赌场。 然后他得知如果介绍人前来,会有抽头,带来的人花的钱越多,抽头会越多。 所以周某就动了念头。 因为唐珩家境富裕,出手大方,他就想方设法的引诱他过来赌,根本没想到他性子这么拧,居然直接闹了起来。 而赌场那边,坚称他们只是偶一为之,唐珩所说的事情,只是拿来蒙蒙这些举子,好引诱他们多下注,至于上下勾结之事,完全没有。 本朝风气开化,对于赌博并没有很严苛的惩罚,只是要缴纳罚金。 所以张成派人过去收缴了赌具,然后命他缴纳罚金,同时官府张贴告示,严令禁止开设赌局…… 从京兆府出来,晏时玥一声不吭。 从理、法两方面说,张成的做法面面俱到,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但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赌场的背后必定有人支持,这个支持的人是谁? 她不贪财,德善园,她是真的想办成“德善”园的,却有人堂而皇之的在里头聚赌?更别提还有那些个不知真假的糟心事儿,闹大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心里憋着火,直接吩咐丁小眼:“去德善园!” 四皇子看了看她,默默的跟了上来。 这会儿,各处的人都还在忙碌,整个德善园灯火通明,晏时玥站着看了一会儿,就直接去了聚贤堂。 孟敏差了两遍人来问,她都没有回去,隔了一会儿,便见门口人影一闪,晏成渊大步流星的进来了,直接在堂上坐下。 晏时玥上前给他倒茶,却一声不吭,一脸“谁都别想劝我”的样子。丁小眼赶紧上前,把事情前因后果一说。 晏成渊点了点头:“摆饭。” 连丁小眼都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他迅速叫人摆上饭来,晏成渊道:“你要怎么做,我不干涉,先把饭吃了。” 晏时玥一言不发的坐下吃饭。 吃完饭,继续等。 一直等到夜半,所有的行当全都停歇了,她才叫孟丹随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自从德善园开业,孟丹随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德善园上,她做为一个甩手大掌柜,实在没立场多说什么,却不得不说。 灯火通明,一院子人站的满满当当。 晏时玥冷冷的,一字一句的道:“我开德善园,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是在沽名钓誉?我告诉你们,我既然敢叫德善,就是一心要往德善上做的!墙上这么大的字禁赌!禁赌!结果现在,你们在园子里开赌局??” “今日之事,我不管外头人怎么想,我也不管上头人怎么想,我不管什么见了鬼的盘根错节新朋旧戚!别处的事情我不管,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我绝对不可能稀里糊涂过去!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管他是谁,我全都不会放过!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全部,我也不会让步!” 她一字一句:“现在,有收了旁人钱的,认了别的主子的,全都站出来,给我爽爽快快的承认,不然等我以后查出来,就不是这么容易放过的了!” 满厅之人噤若寒蝉。 她是女儿身,又是年纪小小的,一直以来都没怎么露面,没想到,一露面,竟是如此威仪。 几息之后,晏时玥冷笑了声:“没有?赌场闹的人尽皆知,可不止十天八天,没有内应,可能么?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傻?” 仍旧鸦雀无声。 晏时玥点了点头:“好,全都是好人是吧?行,小眼你拿纸笔来,孟丹随,从你开始,在这张纸上签字,不会写字的按手印,表示你们跟这件事无关。” 众人面面相觑。 孟丹随走上前,在纸上签了字。 晏时玥随即又叫人拿了张纸来:“你写一个悬赏布告,马上贴到园子里,然后找人敲锣宣讲,但凡有参赌之人,能指证我园中小厮婢女,是知情者或参与者的,指证一位并证实者,赏银千两。” 人群登时一片哗然。 这一手太狠了,赏银千两啊! 这些举子参赌,也不过图那几十两的银子,这悬赏布告一出,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沾边的人全都揪出来。 有人当时就跪下了:“公主殿下饶命,小的糊涂……” 一有人开了头,旁边人也纷纷跪下了:“殿下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晏时玥冷眼看着这些人跪下。 她也不叫起,仍旧示意这些人排队在纸上签名,按手印,有人笔都拿起来了,却还是撑不住,丢开笔跪下:“小的该死,小的收了旁人的银子……” 晏时玥面沉如水。 直到所有人都签完退开,分成了经纬分明的两拨,晏时玥又上前一步,向跪下的那方道:“若有人指证同伴,证实者,免罚。” 所有人又是一个哆嗦。 太厉害了!!这个小娘子的手段,真的是太利害了! 转眼又有三个人被指证了出来,室中重新安静下来,这时候,晏时玥才叫其它人各自回去,只留下了这些人。 数了数,居然有二十四个人。 这可真的是…… 晏时玥连连冷笑。 她叫丁小眼:“分开,每一个人都单独审,所交待的能写满一页纸者,赏银十两,但其中若有证实是不对的,倒扣二十两。” 丁小眼迅速安排了人下去。 晏成渊和四皇子一直在座中,但都没有开口。 晏时玥叫人送了酣酣的茶上来,三人对着喝,没人要去睡,就这么等着。 四皇子倒是对晏时玥平生出几分知己之感。 他一直就是一个较真的性子,也屡屡被人劝诫,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没想到晏时玥看着调皮捣蛋没正形,居然也这么较真儿。 她就敢把事情挖到底!真是不由人不佩服。 第384章 你是否欺人太甚 二十四个人,足足审了一夜。 一直到天光大亮,才堪堪审完。 晏时玥拿过来看了看,纸上的供述碎且全,可以说把这个赌场的前因后果,所有所有的情况,全都写清楚了。 其中,有不止一个人看到过潘赟,寿宁公主的附马爷。也就是说,这个赌场,他是绝对知情的。 四皇子也看了,皱眉道:“就算查出是他,律法上也没有什么大的惩戒。” 晏时玥冷笑一声:“他敢到我的德善园来开赌,不就是仗着这一点么?” 四皇子正要点头,忽然手一颤。 晏时玥侧头看时,就看到了一个人的供述。 他供述,管事的交待,在投注的时候,引导旁人投两个人。一个姓刘的,还有一个,居然就是唐珩,这两人都是声名颇盛的才子,三甲的热门人选,他还问为什么要投这两人,万一到时中了怎么办…… 那人笑说,既然叫人投,就总有办法叫他不中。 甚至于,还有人指点说投注时避开许问渠和唐时嵘!因为这两个人“必中”! 而且不止如此。很多人的供述中,都有关于具体人员投与不投的引导!也就是说,这赌场的确“上下勾结、徇私舞弊”!这是实锤! 事情大条了! 两人默然对视,都有些无言。 四皇子道:“我马上回去,请父皇示下。” 晏时玥一把握住他小臂:“等等!” 她微微皱眉,在心里迅速的思量了一下。 科举舞弊不可能不查,明延帝得报之后的反应,很好猜,但这不是上策。 她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很快下了决心,叫丁小眼:“走,我们去寿宁公主府拜访一下!” 四皇子道:“我跟你一起。” “不用,”晏时玥道:“无欲则刚,我所求的少,自然可做的多,你不一样。” “无欲则刚,”四皇子微微垂目,琢磨这话的意味,然后坚持道:“我与你一起。” 晏时玥也没再劝,就跟晏成渊道:“爹爹,您先回去休息,我不会有事的。” 晏成渊点了点头。 寿宁公主还未用过早膳,就有人报福晏皇公主殿下和四皇子上门了。 昨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城里,早已经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寿宁公主又怎会不知。 潘赟俊美温柔,两夫妻感情不错,她早就打定主意,就算晏时玥去告御状,她也定会力保她的驸马爷,反正依本朝律法,赌博并非什么大过。 但是没想到,晏时玥直接没去找明延帝,而是选择正面杠。 寿宁公主气极败坏。 可是再怎么气急败坏,品级杠不过,她也只能恭敬请进,施礼道:“见过殿下,四弟,你们怎么来了,可用过早膳?” 晏时玥清清脆脆的道,“昨日在我的德善园,发现有人聚赌,我与四兄便将其送到京兆府……”她把事情迅速的说了一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让人装傻的余地都没有。 然后她道:“故此,想来问问,此事是否为驸马爷指使?” 潘赟就在后头,句句听在耳中。 他早已经悔的肠子都绿了,他当初怎么会答应,在德善园开赌局的?明明旁处有的是地方,他怎么就脑子一蒙招惹上了这个煞星? 早知今日,他万万不会这么做! 寿宁公主道:“殿下来的不巧了,驸马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小眼!”晏时玥叫人:“去府里把咱们的太医请过来,给驸马爷看看。” 寿宁公主终于怫然变色:“唐时玥!你好嚣张!你就非得做这么绝么!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这般与我做对!简直欺人太甚!” 晏时玥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的道:“我压根就不认识你,犯不着跟你做对。我要找的是,在德善园开赌局的人……既然这个人恰好是你的驸马爷,那么,我也想问问,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在我的德善园开赌局!?你为何如此嚣张!你是否欺人太甚!!” 寿宁公主直气的胸膛气伏:“不就是开个赌局么!你分明是欲加之罪!” “不就是开个赌局么,不就是杀个人么,不就是卖个官么!不就是德!善!园!么!”晏时玥连连冷笑:“什么叫‘不就是’?德善园是我的一片善心,是我给阿耶的一片孝心,是我给天下的一片诚心,你们往我心上捅刀子,还问我为什么生气?” “你!”寿宁公主怒的双眼圆睁:“那你想如何!我就是开了!我就是赌了!这些事全是本宫指使的!你想怎么样!你还能要了本宫的命么!” 晏时玥不慌不忙道:“纸笔。” 丁小眼迅速跃入,双手送上,晏时玥推过去:“如果确实是公主所为,那就请公主写下来,或者不是公主所为,那就请罪魁祸首出来……” “我不写!凭什么!你凭什么命令我写这个!你以为你是谁?我不写!”寿宁公主撒泼叫人:“来人哪!把人都给本宫请出去!本宫不招待这样的恶客!” “不讲理是不是?”晏时玥微微一笑:“那好呀,那咱们就来不讲理的。小眼,刀!” 丁小眼一个迟疑。 她瞥眼过去,丁小眼赶紧从靴子里拔出短刀送上,晏时玥随手抽开,寒光闪闪。 寿宁公主吓的一个哆嗦:“你想干什么!来人哪!来人哪!” 公主府的人迅速冲上来,甲和等人也迅速冲进来,连四皇子也站了起来:“玥儿!莫冲动!” 晏时玥四平八稳的往前走,寿宁吓的尖叫起来,从人急上前来,却被甲和几人挡住。 甲和坚决的贯彻了,只要我主子没事,死谁他都不管。 晏时玥微笑着步步逼近,忽然反过短刀,直接把刀柄塞进了寿宁公主手里。 她微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好了,我们现在开始不讲理的处理方式了……寿宁,你捅我一刀好不好?你捅我一刀,捅死了,甲和杀你,捅不死,我就进宫告状,说你伤了我……你猜阿耶会怎么办呢?他当然不会杀你,但你一心护着的驸马爷,可就……” 寿宁公主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阵势,吓的声音都劈了,腿软的直往下瘫:“你是疯子吗!你是疯子!疯子!救命啊!救命啊!” 潘赟终于冲了进来,白着脸道:“够了!是我干的!是我指使的!放开公主!” 第385章 笔做刀斩天下 晏时玥抬眼一看,把刀收了起来,坐回去,“驸马爷终于舍得出来了?那就写吧,写清楚,签上名字。” 她端起茶来,慢条斯理的刮了刮茶沫:“写不清楚,我可是不会走的哟!” 潘赟真真的是悔绿了肠子。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这么难缠,这么……这么疯!这么不怕死! 他又惊又怕,咬牙切齿的提笔,唰唰写就。 晏时玥看前因后果都清楚,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连四皇子都被她震住了,他真没想到,晏时玥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他忍不住道:“她要是真的不写,你真敢让她捅你?” 晏时玥用看傻子的眼神儿看了看他:“受伤从来不是目的,”她一扬手里的证词:“这个才是。我用什么方式,取决于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有什么用?”四皇子道:“告御状么?” “为什么要告御状?”晏时玥道:“你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这是国事不是家事,我要是去告御状,那不就等于把难题抛给了阿耶,叫阿耶为了女儿对付女婿?傻不傻?” 四皇子还是没听明白,还想再问,她已经进了家门。 四皇子简直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她以前也这样?” “她生气了。”丁小眼很深沉的道:“我们主子很少生气,不生气的时候懒洋洋啥也不计较,一旦生了气,就一定会要一个结果的。” 晏时玥径直去了后头书房。 许问渠几个人难得的没在看书,一个个坐立不安,一见她,就一起迎了上来。 一夜没睡,两顿没吃,晏时玥的小脸都不是正颜色了,眼睛却格外的亮,带着一种灼灼逼人的光华。 她看着他道:“先生,我想写一个东西……我行事有时太过孤绝,很得罪人,也不知你将来入了仕,会不会受我连累。你若是不愿意写,我不会生你的气,真的不会。” “我愿意写。”许问渠正色道:“玥儿要我做的事情,我全都愿意做,纵是以笔做刀斩天下,我也会一往无前。” 很快,就有几人从福晏府出来,敲锣打鼓的,往德善园去了。 中间几人,合抬着一个很大的木板,木板上写了一篇“告学子书”。 详细描述了之前的事情,表示“我”对赌博之事深恶痛绝,对德善园之事愧悔交加,因为“律”无法制人,愿以一已之力,以“德”治人,还德善园一片净土。 具体举措为: 首先,德善园永久禁止暮后主使潘赟、掌柜杜某等一干人等入园; 其次,所有玥坊所出,包含现在和将来的,禁止潘赟及族人购买; 再次,涉事的德善园中小厮永不录用,且将名单公布,请后来者“慎用”; 最后,再次重申,德善园永久禁赌,若有违,举报者赏白银千两。 之后,文章详述了赌博之危害,且有“戒赌诗”一首,劝大家万勿沾赌。 最后,再次重申了科举取士之意义,表示对此事全心尊重,家中亦有学子赴考,闻鸡起舞、昼耕夜诵,只求一朝闻达于天下。不想世上竟有小人作祟,“我”深自惭愧,因此,除原有的三成德善金之外,愿将三年之内,“我”在德善园所得银两,全部捐入德善金,以偿此过。 与诸位共勉之。 落款是:“德善园主人” 文章是一如既往的好,字也是一如既往的好。 板子显眼,字又大,所过之处,人人驻足,有人一路跟着念,一边还向旁人解释,若有跟不上的,这些人还会停一停,转着板子,让大家看清楚。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德善园,然后又在德善园里头,走了两个来回,出来再沿着路走,务求叫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而此时,四皇子也带着那一叠供词,到了御前。 明延帝越看越怒,猛然把供词往桌上一拍,怒道:“混帐!可真是好的很!年年都有才子闹什么受伤落马,原来,竟是因为这个么!把朝廷选贤举能之举,做了结党谋利的手段!其心可诛!” 他欲召三司,却又一个迟疑。 如今行卷公荐之风盛行,哪怕三司,又哪里干净了? 四皇子却道:“父皇,此事潘赟已经认下了。” 他又把她们去寿宁公主府的情形,详细说了。 明延帝先是一惊,问清晏时玥没有受伤之后,又是一怒:“这孩子!怎么不来找朕!” “父皇,”四皇子道:“玥儿说,这是国事不是家事。她要是来告御状,就等于把难题抛给了父皇,叫父皇为了女儿对付女婿。她不欲如此。” 明延帝一怔之后,一时眼窝发酸,半晌无语。 就在这当口,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晏时玥给霍祈旌写的信。 他那时,还觉得她这个喜欢叫旁人需要她的脾气,很是叫人无语。 可是这会儿,他站在被她保护的那个位置,却忽然体会到了她的心情。 她总是在觉得这件事情好像很为难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站在前面,就好像她之前说的“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当坏人,我就当了又如何!” 诚然,她要是来告御状,那不管他怎么处理,都会叫人觉得有私情在内,偏心她。 可是,她直接当了坏人,她把事情闹开了,他不管怎么处理,寿宁公主和皇后,恨的都是她。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上,却真的是……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当人阿耶是什么滋味,这个傻孩子,她那点小肩膀,能撑多少事啊,朕又哪里需要你这么横冲直撞的护着。 明延帝轻声叹道:“这孩子,真的是……” 他用手撑住额,忍了满眼酸涩。 而此时,顾九行小跑着进来,把“告学子书”的事情一说,然后把摹写的告学子书送上。 明延帝一看之下,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把所有事都揽到了自己头上,给他换来了一份从容,一份“明君”之名啊! 明延帝直接下令,叫人拘了潘赟,召三司会审,然后命太子、四皇子督办。 而此时,寿宁公主正在坤宁宫中哭诉。 一听说皇上下旨抓了潘赟,寿宁公主更是哭的抬不起头来:“母后!母后,那唐时玥竟然欺我到如此地步!竟还抓了驸马!父皇这么护着她……以后可叫我如何见人!” 苏皇后已经出离愤怒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疯狗一样咬着她不放!真真是欺人太甚! 苏皇后叫了人来,换上了隆重的袆翟礼服,准备按着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师法前朝贤后长孙皇后,行中宫谏君之事! 第386章 后宫不得干政 但苏皇后万万没有想到,她依足了祖宗规矩,明延帝却根本没有见她,只叫顾九行传给她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 同时顾九行问寿宁公主道:“公主,皇上叫您回去,好生想想何谓‘相夫教子’。” 寿宁公主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相夫教子,辅助丈夫、教养孩儿……父皇这是在说她没有尽到为妻之责?他这是已经给潘赟定了罪啊!为了一个民间公主,居然这么踩她的脸! 寿宁公主又恨又怕,却只能回去了。 而苏皇后,已经叫熊熊燃烧的怒火,烧掉了理智。 不是说后宫不能干政么?那好,教养公主,可是她身为中宫的责任! 她叫了几个心腹女官,秘密出宫,去宣晏时玥。 如今她既然已经是公主,那她就是她的嫡母!倒不信她敢不来! 但却扑了个空,说晏时玥进宫了。 苏皇后转头就派人去了福臻阁,仍旧没见人,再去永和宫,皇贵妃也道不曾来…… 纵是有再多的手段,连人都找不着也是白费。 苏皇后直恨的打碎了一地的器皿,却是毫无办法。 晏时玥去了哪里呢? 此时,晏时玥正在明延帝的偏殿呼呼大睡。 她又不傻,事情办完了,皇后肯定会找她麻烦,她不得找个地方躲躲? 这偏殿并不是明延帝住的,只偶尔太子会留宿,她来住,不能说不合规矩。就算不合规矩又如何,这边是皇上的地盘儿,只需要他点头,谁也管不着。 但她来的时候明延帝正忙着,她直接叫顾九行给她安排个地方休息,顾九行这种人精子,哪有不答应的,很快就安排的舒舒服服。 晏时玥一晚上没睡,又忙了一天,头一沾枕,就睡的人事不知。 事情一旦揭开,要查其实就很容易,太子很快就送进宫一份“名单”。 距离会试还有近一个月,可是名单上谁会取中,已经定下了八成! 此事何止是已成定例,简直已经成为了一件欺上不瞒下的默契了!何其嚣张,何其大胆! 再推究这些“取中”学子的身份,有许多是出自庐山书院的。 朝中有不少人是出自庐山书院。如今庐山书院的山长,是林弗建的师弟。 即便抛开这些明面上的关系,这一届原定的主考官,也有林弗建的徒弟。 明延帝怒不可遏。 眼见已经是膳时了,顾九行小心翼翼的上前,恭敬禀道:“皇上,小殿下这会儿歇在偏殿呢!奴才听小眼说,从早上就一口饭没吃呢!” 明延帝怒火顿消:“哦?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九行道:“小殿下过来,听说皇上在议事,就叫奴才给找个地方休息,说昨晚上一晚上没睡,奴才就斗胆,把人安排在偏殿了。” 明延帝皱眉:“这孩子……”他一边站起来一边道:“倒是鬼灵精!晓得躲到朕这儿来!” 他叫太子:“过去看看!” 两人就过去了。毕竟是血亲,也不用太过避嫌,太子也进去看了看,就见她睡的香香的,明延帝拍了她几下,她动都没动。 明延帝就问:“睡了多久了?” 微帛小声禀报:“回皇上,一个时辰零一刻钟。” “那叫她再睡会儿吧。”明延帝就叫人把饭摆在屏风外头,与太子边吃边谈。 正吃着,就听身后软软的声音叫:“阿耶。” 她趿着鞋子出来,头发滚的乱蓬蓬的,双眼发直,明延帝还没来的及说话,就见她迷迷糊糊的往他身边一坐,抱住他胳膊,倚在他肩上,眼一闭又睡着了。 连明延帝都愣了愣,还以为她只是在迷糊,听了听呼吸……两人十分无语,居然真的睡着了。 明延帝顿时就不敢说话了,她小小孩儿,要是睡梦中惊着了,不是玩的。 两父子无言的互看。 然后太子挑了一盘菜,放到了她眼前。 隔了一会儿,就见晏时玥咂咂嘴儿,迷迷糊糊的张开了眼睛。 然后她吓了一跳:“大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太子挑了挑眉,她下意识的想松开手,一眼看到明延帝,又是一愣:“阿耶?你怎么也在?” 太子笑道:“可见玥儿日有所思,做梦都能梦到我与阿耶。” “别逗她,她这是睡迷了。”明延帝把手盖在她眼睛上,道:“叫她慢慢的醒醒神儿。” 这宠的,连太子都有些羡慕。 晏时玥果然慢慢的醒过神来,双手扒下他的大手。明延帝这才道:“去洗洗,过来吃饭。” 晏时玥哦了一声,这才去了。 等洗完脸回来,她整个人就精神了,坐下跟他们一起吃饭。 太子还当她一定会问后续,但她就跟忘了这事儿一样,一直在努力的吃东西,可见是真饿了。 直到吃完了饭,叫下头给她煮了一杯奶茶,她双手抱着喝,明延帝才挑眉道:“这是闹腾累了?饭都不迭的吃?” 她道:“还行。” 明延帝被她给气乐了,拍了她后背一巴掌:“就不能叫你离了朕跟前儿,眼错不见你就闹翻天!” 她道:“那也不能怪我,这天底下哪里不能开赌,他偏要到我的德善园来开,我必须……杀一儆百!” 明延帝斜眼看她:“要不在你的德善园开,你就不管了?” 晏时玥道:“那我可能会处理的冷静一点。” “你还知道你不冷静!”明延帝简直又气又笑:“横冲直撞的,朕还没来的及反应,你把事情给朕办完了!” 看她低头喝着奶茶,那小脸还没碗大,他忍不住又叹口气:“知道玥儿心疼阿耶,可是阿耶也心疼你!在朕不过是一点麻烦,在你,就是一场风波,既招祸患,又损声名,以后切不可如此,知不知道?” 她很乖很乖的跟他道:“好呀。” 一看她就没听进去,偏生一片炽热真心,叫人不忍苛责。 明延帝重重叹气。 太子温声岔开话头:“玥儿,听说许清跟林弗建有些过节?” “对啊!跟他徒弟有过节,”晏时玥转头跟明延帝道:“所以会试的时候,阿耶你可千万不要派林弗建去!” 明延帝冷笑一声。 太子度量着他的意思,把查出来的结果说了,又温声解释了几句。 第387章 天子门生 时下读书人抱团结党,有几种最常见的情况。 除了书院中的正经师徒之外,同科及第的进士,会互称为“同年”,称这一场的主考官为座师,自称为“门生”,他们天然就会成为同盟,这些,全都是典型的朋党隐患。 因为过了乡试就是官员,将来发展起来,就是朝中的势力。所以,乡试会试的主考官,向来是香饽饽,最终出来的,都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 前朝曾有牛李党争,根源便是在此。 但是因为这种事情很难避免,且有利有弊,所以一时也不好处理。 包括在这件事情上,明延帝要罚,也是罚这里头的徇私舞弊之事,对于这种收拢学子的行为,却是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晏时玥听的十分茫然:“可是,学子不都是天子门生么?” 太子一愣:“天子门生?” 晏时玥一直以为,自有科举以来,就有天子门生的说法了,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没有。 “本来就是啊!”于是她立刻道:“殿试不是阿耶自己来么?科举出身的朝中官员,好多不都是经过殿试才出头的?县试到殿试,不管哪一级都是为朝廷取士,那所有中者,肯定全都是天子门生啊,主考官又没教过又没管过,只是奉天子之命去监个考看个卷子,就白拣一堆门生,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与天子争徒吗?” 太子听着她吧啦吧啦说完,表情渐渐转了过来,笑看明延帝道:“玥儿说的对,父皇,这些人,本该是天子门生。” 明延帝也觉得这个说法当真绝妙,堪称一语破局。 他就叫人:“宣晏时蕤进来。” 晏时玥拍拍衣服:“阿耶,我回去跟二兄说吧。” 明延帝想了想:“也好,你放心,朕包你无事。”他就叫:“顾九行,你送玥儿回去。” “不行!”晏时玥道:“顾总管要留下来照顾您,我不用这么麻烦,就随便派一个人送我就成了。” 太子站起来笑道:“父皇,我刚好出宫,送玥儿回去吧。” 明延帝道:“也好。若有事,尽管叫丁小眼来报朕。” 太子与晏时玥一起出来,看她小小一只,整个人包在披风里,连眼睛都遮住了一半,心里觉得可爱,轻轻揉了揉,一边笑道:“若玥儿身为男儿身,当可为国之栋梁。” “不,”晏时玥立刻摇头:“我才不要当国之栋梁,我顶多当家之膏梁。谁想叫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我一定会跟他绝交。” 太子抚额。 对于这个永远在极度靠谱和极度不靠谱之间转换的妹妹,他的心情真的很复杂:“走罢。” 他亲自把人送回了统领府。 晏成渊过来与他说了两句,送走了太子,他才坐下道:“皇上怎么说。” 晏时玥莫名喜欢他这个用陈述语气问话的架势。就跟他说了。 顾九行也把之前皇后的态度告诉她了,她也顺便说了。 晏成渊只点点头,并不在意,吩咐人请晏时蕤过来,他就起身要走。 晏时玥拉住他袖子:“爹爹。” “嗯?” “爹爹,我做事是不是太冲动了。”她扯着他袖子,绕到他对面,仰脸看他:“爹爹,我做的很多事情,都会得罪人,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你们会被我连累。” 晏成渊瞪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一家子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 他扯了袖子就想走,她挂着不放:“爹爹!爹爹你安慰安慰你小闺女嘛!” 晏成渊就停下,把手按在她脑袋上,声音又稳又沉:“在这个世上,想做事,没有不得罪人的。觉得对的,就去做,不用多想。我是你亲爹!你纵闯下什么祸,我自然给你兜着,怕甚么得罪人?你这个脾气,被你得罪的,能是什么好人?” 说安慰就真的认真安慰了。对晏成渊这种七情不上脸的人来说,这一份温柔太难得。 她忍不住乐:“嘿嘿嘿……” 晏成渊嘴角微弯:“行了,赶紧跟蕤儿说完,赶紧去休息。” 他拂袖走了,晏时玥正要去找晏时蕤,就见晏时蕤从门口进来,笑道:“我看咱爹啊,这么多年就是缺闺女,要早有个调皮捣蛋又会撒娇的闺女,现在也不至于跟个冰桩子似的。” 他做势叹了口气,一边又道:“皇上叫我干什么?写折子?” 晏时玥点了点头,两人就往书房走,晏时蕤又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说这个事儿,你这个人,想法大有问题。” 晏时玥道:“有什么问题?” 晏时蕤道:“那一日,我无意中听到你与许先生说话,” 他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续道:“你要明白,许先生是阿嵘的师父,他必然是我们船上的人,能借我们晏家之势,这是多大的助力?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在这其中得到的,远比他付出的,要多的多!” “我明白啊!”晏时玥道:“要不然晏良筹能占着晏家义子的名头,不舍得放手?” “对!”晏时蕤道:“所以啊!做任何事,哪有不冒风险的?你只想着,你身边之人,都在你的羽翼之下享尽尊荣,却不愿叫他们冒一点风险,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也会不自在?这种事情,本就是各取所需,大家自然会有自己的权衡,有自己的选择。你真的不必觉得亏欠他们。”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明白,今后,你愈得圣宠,聚在你身边的各色人等就会愈多,若你还是这样的脾气,后患无穷。” “不会的,”晏时玥道:“我会看的,旁人算计我,我才不会叫人算计,但旁人不计危险的帮我,我也是真心感激的。” 晏时蕤有点无奈:“其实,怎么说呢,一个人有算计,并不奇怪……” 说了一半,他看了看她:“算了,你不用知道这些了,你只用那些真心待你的人,就足够用了。” “对!有福之人不用忙,身边自有人替我操心。”晏时玥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爹爹冷,耶耶忙,操碎心的晏二郎……” 这小混蛋,还挺顺! 晏时蕤简直又好气又好笑,伸着手指了她半天,才笑道:“就你怪话多!赶紧进来!” 晏时玥对朝事是不太通的,她只是把她能想到的,全都跟晏时蕤说了,让他自己去整合,两人还讨论了半天,余下的事情,她就不管了,直接回去睡了。 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吃过午饭,却有人报三皇子到访。 第388章 爱屋及的那个乌 晏时玥叫人请进了。 三皇子一进了门,便笑容满面道:“玥儿,我前几日叫人送来的话本儿,可好看?” 晏时玥道:“还不错。” 他便道:“你既喜欢,我多叫人帮你搜罗几本,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看看他:“你来是有事?” 三皇子咳了一声,便道:“你我本是兄妹,我当兄长的,若有甚么得罪之处,你尽管与我说。” 她点点头:“知道了。” 三皇子咬了咬牙根,复又笑问:“你心里对我,或者母后,可有什么不满之处?” 她看着她,三皇子渐渐有些笑不下去了,晏时玥叫微帛:“给三爷拿个镜子来。” 三皇子顿时气炸:“你什么意思?” “叫你看看你的表情啊!”晏时玥把镜子杵到他面前:“三兄啊,不是我说你,口是心非什么的,对你来说难度太大了,以后别玩了,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三皇子气的直喘气。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霍然站起:“说就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为什么非得冲着我们下手,大家相安无事的不好吗?我们一退再退,一让再让,你却一再挑衅,寿宁好好的在家里,你居然也要找上门去,还抓了她的驸马!闹成这样,叫她还怎么见人?你为什么要做的这么绝?你不觉得自己太嚣张了吗?就算父皇疼你,我们也是他的儿女啊!” 明延帝带着太子、四皇子过来,还没到,就听到了三皇子的咆哮声。 明延帝的脸当时就黑了,加快步子过来。 正要开口,就听晏时玥懒洋洋的声音道:“说完了?” 太子拉住了明延帝的袖子。 三皇子这个人,对于晏时玥来说,就属于爱屋及的那个乌,因为明延帝对儿子的重视,所以她愿意花点儿时间,调.教一下这根朽木。 晏时玥就道:“说完了坐下吧,该我说了。” 明明就是一个小娘子,明明她也没有疾言厉色,可是她那个气定神闲的劲儿,三皇子居然不敢违逆,忿忿的坐下了。 晏时玥道:“你是不是傻?我就问你……” 她忽然停住:“算了,我不用问了,就从你跟晏亭月搅和到一起,我就知道你傻了。” 三皇子怒道:“那是她给我下药!” 她问,“她隔空给你下药?她能进三皇子府啊还是能进皇宫?” 三皇子哑口无言。 然后他就看到晏时玥的眼中,透出了一种莫名的怜悯来。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来,看在我叫你一声三兄的份上,我跟你掰扯掰扯。首先,科举取士的意义你可知道?赌博之害你可知道?卖官鬻爵之害,你又知不知道?” 三皇子憋屈的道:“爷当然知道!可是……” “闭嘴!”她喝住他:“我再问你,此事已成规模,许多人都参与其中,发现了,就一定要处理对不对?而我与四兄去的时候,那唐珩已经与赌场冲突起来,围观的全是举子,势必无法保密,此事以这种方式爆出,上位者,其实已经没了多少选择,你懂不懂?” “像那个京兆尹和和稀泥,看起来把事情处理完了,可这种方式,只会让人以为这是朝廷的一种默许,其状会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任凭事情自然发展下去,结果会如何?” 她定定的看着他:“我阿耶就得出手。他来查,那个狗屎驸马的结果会比现在好吗?”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阿耶出手,查出来,这就是一桩巨大的丑闻!时下行卷已成风气,多少考官会牵扯其中?多少达官贵人会牵扯其中?有有罪的,但也有无辜的!法不责众,这不是空话,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有办法‘圆满解决’。” “到那时,会是什么局面,你想过吗?爆出这样的舞弊丑闻,近的说,这一届会试如何收场?下一场会试要如何安排?远的说,天下学子会怎么看皇上?会怎么看科举?信誉这种事情,一旦崩塌,几年都描补不过来!” 三皇子都听愣了,喃喃的想说句什么,却说不出来。 “但现在呢?”晏时玥续道:“我以赌之名来发作,我闹的越是大,这件事知道的人就越多,到那时,阿耶再出面,他只需要处理‘首恶’,就可以敲山震虎,且他‘大义灭亲’,更得民心。未参与者,只当这种事是偶然,更感君恩,至于参与者,谁敢多说?” “这样一来,这届科举,又有谁敢顶风做案?再之后阿耶可以从容的去改进科举,慢慢的清除弊端,可进可退,多么从容。” 三皇子终于回过味来:“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这许多事,这罪责,都是潘赟一个人背了?” 她道,“那又如何?他冤枉吗?他不该背吗?” “不是不该背,”三皇子彻底没了气焰::“我就是想说,都是亲戚,就不能处理的圆转一点么?” “不能!”她道:“阿耶给他们荣华富贵,他们却借这荣华富贵中饱私囊、蝇营狗苟、毁国之根基,这种人,该死。” 她顿了顿:“当然了,这些话,只是冠冕堂皇说给外人听的,事实上,我压根就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我只想铺平了路叫我的阿耶走的舒服,那些人……我管他去死。” 门外,明延帝几次三番欲开口,却仍是停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太子和四皇子无声的跟上。 明延帝久久无言。 半晌,太子才道:“阿耶,玥儿有的不多,却愿意为阿耶倾其所有,这份心意,太难得。” “朕自然明白,”明延帝直摇头:“可她这个性子,这个性子……实在是叫朕担心。” 四皇子却道:“不管怎样,她做的是对的,不管是为了父皇,还是为了大晏,她持身以正,光明磊落。这就够了。” 明延帝无声的点了点头。 她眼光开阔,想法通达,看事情一针见血,处理事情亦雷厉风行。相比之下,三皇子直到她说完了,还能问出“都是亲戚”来,这见事之能,这大局观,真真是给她提鞋都不配。 可就是太偏激了,太独了。 她甚至一直在说“我”阿耶,说“我只想铺平了路叫我的阿耶走的舒服,那些人我管他去死。” 可即便她心里不愿意承认三皇子是她的兄长,不舍得与他“分享”她的阿耶,可还是为了阿耶,把事情掰开揉碎了教给他,不计前嫌,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报。 真的是太偏激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好像长在他心尖子上一样,实在是叫他心疼的厉害。 第389章 皇上女儿不愁嫁 室中的谈话仍在继续,三人来了又走,室中的两人都全无察觉。 三皇子被她一番话砸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懵。 他半晌才艰难的道:“我只是觉得……你怎么敢?你就不怕父皇怪罪么?” “为何不敢?”晏时玥挑了挑眉:“人人都觉得,我如今封了皇公主,为了保住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我应该谨言慎行了对不对?” 三皇子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啊!本来不就应该这样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晏时玥笑了一下:“现在,假如说,有人告诉你,你的一个亲戚死去了,给你留了一颗不老神药,这个消息是真的,你会不会欣喜若狂?” 三皇子试想了一下:“当然啊!” “你现在动身去那一处奔丧,只需要施个礼,就可以拿到不老神药,你兴冲冲的去了……谁知,还没到,就发现灵堂起了火,你的不老神药,也在火中烧化了,你会不会懊恼?” “那肯定啊!得而复失,这还不怄死?” “那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不老神药,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的日子,与得到这个消息之前,并没有不同,你什么都没有失去。” 三皇子哑然。 她静静的看着他:“我原本就是一个小村姑,就算失去所有,也不过是回归原点,我为什么不敢?哪怕最后我死了,焉知……不是另一个人生的开始?” 三皇子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迷茫,感觉被洗脑了。 他猛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潘赟与人勾结,拿朝廷取士之事谋私利,寿宁公主不可能不知情,那她还进宫求情?还觉得委屈?还觉得唐时玥是针对她们?还觉得明延帝不该处罚? 这想法,有点不对吧?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受害的不止是寿宁公主和潘赟,还有晏时玥自己。 只不过,寿宁公主和潘赟是“罪有应得”,而晏时玥自己,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样激烈的雷霆手段,说真的,若不是她已经订了亲,若不是“皇上女儿不愁嫁”,这样的性子,谁敢娶?吓死人了好么? 可是不得不说,这一手儿,太漂亮。 损了她一个人的声名,却保全了父皇和整个朝廷的声誉。 三皇子酸溜溜的想,这一手,肯定帮了父皇的大忙,下一步,就该父皇出手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明延帝已经出手了。 今日的早朝上,晏时蕤上了折子。他提出了几点科举改良的意见: 首先,提出了誊录之法。 因为现在的考卷是糊名的,而誊录,是把考卷重新誊写一遍,再交给考官评阅,杜绝了考官辨认笔迹、标记之类的弊端。 其次,提出了锁院之法。 锁院就是朝廷在任命主考官和其他考务官员的时候,令朝廷官员到朝堂等候命令,接到命令之后,就立刻进入贡院,一直到考试结束、定出名次之后才能出来。过程之中不许见亲友,也不能与外头有书信联系。 也就是说,在接到命令之前,连考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考官,杜绝了“贵者以势托,富者以财托,亲故者以情托”等等的弊端。。 第三,磨勘。也就是复核。在阅卷之后,另设一拨人员,称之为磨勘官,对取中、未取中的考卷进行复堪。同时落榜考生,如觉得阅卷有不公之处,可以在十天之内向顺天府申诉,朝廷亦将派出人员对其卷进行磨勘。 第四,别头试。为避嫌故,对考官的子弟亲属特设考场来考试。 最后,提出了一个说法:“天子门生”。 认为所有的学子,全都是天子门生,主考官不过是恰逢其事,不该与天子相争。 这折子一上,朝上难得的静了一瞬。 林弗建面色沉沉。 自从潘赟被拘,不断有官员被带去问话,不乏他的门生徒弟。 他早就已经不亲自管这些事了,可是,就算这把火最终烧不到他身上,也必然损兵折翼。而且,最严重的是,失了圣心。 他自然不觉得乡野出身的晏时玥能想那么多,他只恨潘赟行事莽撞,在哪儿弄不好,为什么非得去德善园!非得去触她的霉头? 而且,晏时玥的连番操作,实在是太狠绝了,丝毫不留情面。 叫他这个在朝堂中混久了的老狐狸,都觉得胆寒…… 他从未见过这种人,为了一点点小事,就破釜沉舟倾其所有,敢直接上门找一个驸马爷的麻烦,甚至不需要去请示明延帝! 哪怕略有身家的人,做事都会再三考虑,可她,竟似乎无所顾忌。可她偏又不是那种恃宠生骄的,最终,只能归咎于她的性情。 眼里不揉沙子。 这样的人,就算他见到,也要退避三尺的。 今日,这晏时蕤的折子,明显是出于明延帝的授意,若是事情能这样解决,倒也很好。 林弗建没开口,林党的人自然也不开口,而且这一番举措明显与国有益,又有唐时玥闹腾在前,其它人寥寥说了几句,就偃旗息鼓,竟是难得的痛快。 下了朝,明延帝召晏时蕤细问,晏时蕤笑道:“说来惭愧,这些,倒有大半是玥儿的主意,只有磨勘、别头试之类,是臣与她争论所得。” “也难得了,”明延帝叫来几人,细细推敲了一番,便交下去复议,同时抓紧拟定细则。 几日之后,朝廷颁下了布告,晏时蕤提出的种种举措几乎全部采纳,并细化具体。 因为是首次施行,因此“通榜”仍旧保留,做为录取时的参考,同时进士科取中者称为天子门生,以天子为座师。 这样一来,徇私舞弊之事将大大减少,自然是欢庆者有之,懊恼者亦有之。 而朝上,驸马潘赟交罚金打板子贬为庶民一条龙服务,涉事官员也是纷纷落马……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增加了一条新的律法。 因赌之危害巨大,发现赌者,“杖一百”,没收家财。设赌抽头渔利者,律定“计赃准盗论” 。如在京城设赌被抓获者,处以极刑,民间设赌抓获者,充军,隐匿赌徒不报者与之同罪。 明延九年的会试,就在这种难言的气氛之中,开始了。 会试也考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前一日领卷入场,后一日交卷出场。 晏时玥派了宇文车送他们过去,而且住在德善园的举子们,也都是宇文车免费送考……倒是又在真正的才子心目中,大刷了一波好感度。 第390章 才子联名款 一连三场考下来,许问渠和唐时嵘两人便似大病了一场。 但考完之后,睡足了两天,两人终于也有心情出去走走了。 反正也没人认识他们,两人就去德善园转了一圈儿,又去酬勤书斋看了,回来的时候,倒是带回来一个熟人,就是那天把事情闹开的唐珩,字完壁。 那天之后,四皇子怕他遭人报复,派了个人跟着他,一直到事情尘埃落定才撤回来的。 估计许问渠两人,也是因为这个前情,所以才破例把人带回来的。 唐完壁据说今年已经三十有三,但因为生着一双与唐时嵘颇像的鹿儿眼,皮肤白净,所以看上去显得年轻又面善。 晏时玥过去打了个招呼,唐完璧恭敬的道:“殿下,草民曾向贵府行卷,不知殿下可看到了?” 晏时玥想了想:“不好意思,我有点记不清了……” 其实是她从来不看名字。 唐完壁有点失望道:“草民投的是一卷书稿,名为游侠录。” “啊!”晏时玥道:“这个我记得!唐俊嘛!我觉得很好看!还有下卷没?” 她觉得这个唐完璧是个人才,他写的游侠录,已经初初有爽文的感觉了,写了一个叫唐俊的乡间少年,如何遇神仙学艺如何行侠仗义什么的……而且里头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直男癌思想,是投来的书稿里头,她认为的难得的佳作。 唐完璧就很高兴:“多谢殿下赏识,草民还写过一本剑客录,改日拿来奉呈殿下。” 等他走了,晏时玥跟许问渠叨叨了几句,觉得他这个人很不错。 许问渠好笑:“如陈大亮、唐完璧,他们生平所写的书稿里,肯定也有你说的那种‘看不下去’的,但现在他们要投其所好,当然要有所偏颇,这跟他们的为人,关系不大。” 晏时玥一想也是。 陈大亮的书,她是真觉得好看,可是放进书坊付印之后,卖的也就一般。毕竟逛书坊的都是大男人,谁爱看这种书啊……所以要图卖的好,还真不能写这种。 可是他们千辛万苦的写了,只讨她一个人的好,她又不会替他们去公荐什么的,她替他们觉得亏。 晏时玥长叹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明延帝得知她这个想法之后,只问她:“你跟朕聊天,聊到了此人,朕记住了此人的名字,这难道还不如公荐?” 晏时玥一想也是啊!顿时就觉得是她亏了!亏大了! 明延帝哼了一声,就吩咐顾九行把这三个话本子都拿来,交到禁苑梨园,叫他们仿着这个,多写几本,每隔半月,送至福臻阁。 禁苑梨园,就类似于后世的升平署,是一个专门管宫廷内戏曲演出活动的机构。 晏时玥迅速完成了身份认知的转变,跟顾九行道:“叫他们写长一点!起码要跟游侠录那么长!” 打发走了顾九行,晏时玥左右看看,悄摸摸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阿耶,你帮我瞧瞧,这事儿能做吗?” 明延帝被她的动作弄的无语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给朕行贿!” 他接过纸看了看,这其实就是一封信函,主要是说了这么个意思,玥坊准备发行“步时盘”,因为此物家家都要用,影响力势必巨大,为崇德尚学,励教弘文……种种,拟推出才子联名款,可书可画,并书写“子丑寅卯”时辰等,每卖出一个步时盘,便将捐出货款一成给德善金,货款一成做为润笔费。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但信函写的花团锦簇,煽动性十足,一看就是许问渠的手笔。 明延帝微微眯眼。 在晏时玥,其实她主旨就是为了赚钱。 在旁人看来,这更像是之前行为的一种描补和示好。 在大儒来看,他们根本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巨大的扬名天下的机会。 但在他这个皇上看来……此举,并不会造成结党营私,反倒……有利于查出结党之人! 明延帝微微的笑起来。 之前科举舞弊一案,最终并未动到一些人的根本,但这个帐,他记下了。 玥儿这事虽然是商贾之事,却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明延帝提起笔来,把纸上略改了几句,一边问晏时玥:“可想好了要投给什么人?” “嗯?”晏时玥正端着御案上的一盘子点心吃,手上全都是渣,就抬起袖子叫他自己拿,明延帝扶了扶额,无奈的伸手拿出来,还带出一个糖块来。 他都懒的说她了,嫌弃的拿手指尖打开看。 看了看,点点头,笑道:“不错,做吧!” 晏时玥叫人打了水来,洗了洗手,忙忙的喝了两口茶,一边道:“阿耶你这儿点心一点都不好吃,又硬又干。” 明延帝道:“不好吃你吃一盘子,好吃是不是给你上一桌?” 一边说着他看了看她小脸,看着红扑扑的气色颇好,便笑道:“下回你来,朕叫人给你多上几盘。” 晏时玥应了一声,就揣着两张纸走了。 第二天开始,很多官员、大儒、名士的府上,都收到了福晏皇公主府的帖子和信函。包括几位此时还被关在贡院中的考官,家里也都收到了。 文人求名,这样的登堂入室,扬名天下的机会,根本没有人能够拒绝。纷纷回了帖子。 有乖觉的人就表示,这一成的润笔费我不要了,我也捐给德善金。其它人也是纷纷效仿。 混到能收帖子的份上,都不是穷人,这一成买个名声,这生意真是太划算。 于是长公主殿下便派出管家,挨个儿上门签契书,等他们完成了画作和书法,自然会送过来。 此举,也不是没有御史参。 但明延帝已经知道了,就问他,那信函中可有强迫?是不是出于自愿? 御史自然要说就算不是强迫,这些人迫于福晏皇公主的地位和圣眷,也不敢不从。 那你给朕找出一个不自愿的人来。 御史能说啥?他找不出来,他自己都想去,这不是人家没挑中他么! 这边儿一家家签着,那边工坊也在加班加点的制作中。 摆钟……不对,步时盘的主体架构都已经完成了,现在只是放表盘和表壳,速度自然很快,于是十天之后,步时盘开卖。 第391章 暮登天子堂 整条街全都被步时盘的架子占据了,街口的大牌子上,一边写了这东西的作用,怎么用之类的,另一边写了这“联名款”的意义,并且放出了已经开卖的名人联名款,又放出了正在制作的名人名单。 这就好像后世打榜一样,步时盘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一个家家都能用上的东西,如今又有了你恩师的联名款,就问你买不买!不买不是大晏人! 除了名人联名款,还有福娘娘款……对,晏时玥自己画的,是一对q版的福娃娃,字也是qq的,非常讨喜。 还有安王爷款。 安王爷在武将心里的地位是很高的,他虽然不会画画,但是字还是很有气势的,表壳上一个“武”字,墨汁淋漓、气势万均。 还有许四元款,虽然会试还未放榜,但许问渠在文人中声誉很高,如今又写了什么缠足论告学子书等等,眼见要一飞冲天,也是有很多粉丝的。 如果说之前还有很多谨慎的人,例如林弗建,心怀疑窦,如今看到这个阵势,看到还有这些人的联名款,也都疑心尽去,忙不迭的回了帖子,生怕漏了自己。 叫人意外的是,福娘娘款,居然是卖的最好的。 大概一是为了讨好,二来也是为了讨个吉利,再说了,这种东西,哪家不得买个十个八个的,多买一个福娘娘的,这是必然的。 在步时盘卖的如火如荼之际,会试的考官们正因“新规”忙的焦头烂额。 这一次的会试,是太子亲自坐镇的。 但太子只是督办。总裁官指了内阁次辅孙玄成,副考官也都是响当当的朝廷大员。除一正两副的主考官之外,还有十八位房考官。 房考官负责推荐优秀卷宗,由主考官来定夺去留。 会试一般以录取三百名为限,如果有特殊情况,临时题请或者恩诏增加五十名或者一百名。 会试录取的,称为贡士,而会试的第一名,称为“会元”。 太子全程与考官同居贡院之中,共同阅卷,加上新规首次施行,考官无不战战兢兢。 其实有不止一人担心,如果许问渠、唐时嵘不在选中的三百名之内,那福晏皇公主殿下……会不会不依不饶,按照新规提请磨勘? 可即便是每个人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每个人都想着这两个人万万要在这三百名之内啊!可别再出妖蛾子了! 但纵然想照顾,也无从照顾起。 毕竟许问渠虽然有作品流传于世,但全都是大白话,跟会试的文章,实在是没有可比之处,誊录之后,也无从分辩字迹,倒是唐时嵘前几场的文章,新鲜热辣,不少人都曾看过。 就在这样的各怀心思之中,几千份卷宗终于看完,公推出来的头等卷,已经交到了总裁官孙玄成的案前,由总裁官来决定名次。 孙玄成把卷子依次细看过,分了名次,便过去请太子定夺。 太子自然不会公然越俎代庖,但还是取过卷子一一看了,含笑道:“孙次辅评的十分公允,孤没有异议。” 这话一出,大家齐齐的松了口气。 太子认可了……这也算是个背锅的了。 然后大家再一起拆开弥封,核对卷宗,拆到第一名的时候,赫然正是许清许问渠。 大家的心情瞬间就轻松了。 有人开玩笑道:“这许四元如今成了许五元了,只可惜小四元只能是小四元了。” 另一人也笑道:“师徒同场,也是佳话了,只不知道小四元这次是第几名。” “名师出高徒,小四元必定也不错。” “正是,这下福晏皇公主殿下,可要开心了罢!” 太子淡笑不语。 看这些人的样子,不难猜到他们在想什么。 只可恨这一干朝廷命官,枉称聪明,却不识吾妹玉壶冰心,她不惜名誉的闹了这一场,难道是为了许问渠和唐时嵘的功名么?就算她不闹,这两人的功名,又有谁能抹了去? 太子无声的垂下了眼。 三月初五,会试放榜。 礼部贡院,杏榜前照例挤的人山人海,丁小眼被差出去看榜,不一会儿就飞奔回来,笑道:“恭喜许先生,会元到手了。”又向唐时嵘道:“嵘少是第四名。” “啦啦啦!”晏时玥欢喜不尽,拉着两人的手转了好几圈儿。 许问渠和唐时嵘同时笑斥:“别闹!”一边一起收回了手,却也忍不住满颊是笑。 如今只需要等待十日之后的殿试了。 当天下午,步时盘店门前,便挂出了横幅,说主家家人荣登杏榜,特举行店庆活动,凡本次杏榜榜上之人,购买步时盘,皆可享受六折优惠,限购一台,购买玥坊其它产品,亦可享受八折优惠。 贡士们顿时涌向了店铺。 有买过的想再买,有家境贫寒的也有人托着代买,一时间热闹非凡。 贡士们的心情十分轻松。 要知道,殿试是不落选的,也就是说,你只要走到了那一步,最不济也是个三甲,更何况许问渠是会元,到了殿试,不出意外的话必在三鼎甲之内。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如此了。 晏时玥老远看着,一边跟许问渠道:“先生你要是成了状元,那不是要衣锦还乡,哇,那不是很长时间不回来,那我那段时间想要搞事情,岂不是没人帮我写文章了?” 许问渠笑道:“福晏殿下开口,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帮忙。” “可是他们肯定不可能一下子就理解我想要什么,然后写成我想要的样子……”晏时玥很发愁:“先生,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许问渠失笑:“我还没考呢!你也言之过早了些!” 晏时玥嫌弃的白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还谦虚,就不能学习一下唐潘安的春风得意!” 她又兴致勃勃的向唐时嵘道:“阿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宗塾那个伪君子?他说你要是中举,就减掉整间宗塾所有学子的束脩。等你考完了殿试,我一定要叫人捎话回去,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赌局。” 这么久的事情,居然还记得,这个记仇劲儿,也没谁了。 唐时嵘十分无奈:“他知你发达,必日日惶恐,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这怎么能叫多些一举?”晏时玥道:“当日是他自己要跟我赌的,又不是我逼着他赌的?” 许问渠温声哄她:“等我回乡时,就派人跟他说一声,你不用出面了,免得吓到他。” 晏时玥想了想:“也成,到时候以阿兄的名义捐些银子给宗塾,想他也不敢侵吞的。” 许问渠含笑应了。 三个人正聊着,忽有一人号哭着跑了过来,然后一头扑跪在她脚下:“公主殿下,救救王妃吧!!” 甲和几人迅速出现,挡在了她面前。 第392章 借福之法 晏时玥眉梢一挑。 这一处距离步时盘的店铺本来就很近,听到声音的人纷纷回头,不少人就认了出来:“是许会元!” “是福晏皇公主!” 大家顿时簇拥过来。那婢女跪在地上,大声号哭:“殿下,殿下,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王妃吧!” 晏时玥示意甲和几人让开,上前两步,问:“你是谁?出了什么事?” 婢女大声哭道:“殿下,婢子是王妃身边的小松,殿下命格大福大贵,当年王妃重病,便是从你身上借了福,才得痊愈的,王妃一直深自愧悔,这么多年吃斋念佛,只求赎罪,哪怕如今被送进家庙,也是毫无怨言的……” “可是殿下,王妃年纪大了,一进家庙就得了病,如今病势越来越重……王妃不许我们告诉任何人,可是婢子蒙王妃大恩,却不能眼看着王妃出事!求殿下救王妃一命!求殿下将福气略略借一些给王妃吧!就算借了福,与殿下也不会有甚么妨害的,求殿下救救王妃!救救王妃吧!” 她拼命的磕起头来。 晏时玥从她说了个开头,就明白了。 她主动把当年的事情说了,这当然不是良心发作,而是要叫人知道,此法必成! 要知道,在这个社会,“孝”是底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忠仆”求情,“长辈”病发,她要是推托或者不允,那她转眼就是十恶不赦! 那就来啊!论飚戏,老子还没输过! 晏时玥抢步上前,一把扶起了小松,她满面着急道:“王妃病了?你为何不早说!快带我去!” 小松哭求道:“王妃不叫我们说!殿下如今金尊玉贵的,王妃不敢求殿下借福……” “说甚么金尊玉贵!”晏时玥慨然道:“我是晚辈,莫说长辈要我这什么‘福’,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会双手奉上的!” 她扶着小松:“走,我们去见祖母!” 连小松都有些始料不及。 老王妃现在要用个人不容易,哪怕有人暗中配合,要遣她出来也费了诺大手脚。 晏时玥并不常出门,她又不敢离的太近,直到今日,才找着了这么一个好机会。 没想到她这么痛快。 她被动的被她扶着走,众人对公主殿下的孝行十分叹服,一边议论一边遥遥跟着。 许问渠直到这时,才上前几步,声音不高不低:“殿下!你先别着急!你别忘了,王妃入家庙,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想请她出来,还是应该先去请太后娘娘示下才是!” 晏时玥“一怔”,然后道:“可是……” 许问渠问那小松道:“不知王妃娘娘是何病症?可请了太医?可服了药?” 小松愣了愣,半晌才道:“家庙中缺医少药,王妃喘咳的厉害,哪有药可以吃呢!” 其实这话应该放在前头说,是为了装可怜劝晏时玥去的,可是如今晏时玥已经要去,许问渠又说了这么一番话出来,她这话说的,就有些鸡肋了。 晏时玥道:“小眼,着人帮我进宫请太医,去家庙看看祖母的病,”一边又向小松道:“你随我进宫见太后娘娘。不用怕,说清楚就好,太后娘娘慈心,不会不理的。” 小松顿时就有些发抖,勉强应了。 宫里,明延帝得报,顿时勃然大怒:“好个毒妇,竟是阴魂不散!叫朕的皇公主给她借福,真是好大的脸!” 又骂晏时玥:“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竟办这糊涂事!幸好许清机警,给她解围!不然她还真借福出去不成!” 转头又问顾九行:“人来了没有?” 顾九行急笑道:“回皇上,奴才叫人在宫门口拦着呢,小殿下一来就往这边迎。” 于是等晏时玥一到,就见明延帝板着张脸坐在那儿,也不叫起,一副“朕在生气”的样子。 晏时玥有时候觉得自家阿耶这个脾气,真的是可爱的不行不行的,忍不住就笑了:“阿耶!” 明延帝瞪着她道:“你还知道朕是你阿耶!你应下给旁人借福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朕才是你阿耶!” 晏时玥简直要笑死,跑过去抓着他龙袍:“别生气啦!我知道轻重的。” 她笑眯眯的扯着他的袖子,摇呀摇的撒娇:“阿耶,你不能以我对阿耶的感情,去度我和那谁啊,这完全不一样嘛!” 然后旁边的顾总管,就见识到了啥叫一句话灭火…… 明延帝眉眼间,瞬间就缓和了下来,哼了一声不答。 晏时玥道:“可是那会儿是在大街上,围观的全是举子,我不能不应,还必须要应的痛快。” 明延帝点了点头。 顾九行送上凳子来,晏时玥抱着凳子凑到明延帝面前坐下,一边道:“阿耶,其实我有个想法。” 她当时其实真的有点怀疑,这个“借福”是有用的,毕竟连两父两母这种反科学的事情都有,那福能借,也不奇怪了。 然后她就暗中吩咐丁小眼,拿来了老王妃的脉案。 这些人都是长年请平安脉的,老王妃年纪大了,又极是惜命,平安脉三日一请,记录的极是详细。 晏时玥拿给明延帝看:“阿耶,我在秦州,曾经有一次落水,昏迷了十二天,可是你看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有前阵子,我病了那几天,她也是好好的。” 她下结论,“所以,‘两命依存,祸福共担’这种事情,纯粹就是无稽之谈。” 明延帝又点了点头。 晏时玥道:“但她是爹爹的母亲,这是没有办法选择的事情。” 她静静的看着他:“所以,她久居家庙,不是长久之计,但她确实有些糊涂,就算阿耶再怎么手下留情,也总有不得不罚之时,所以,既然她想借我的由头回来,那不如就将计就计。” 时人推崇孝道,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百善孝为先”。 管理万民的八刑之中,首刑即为“不孝之刑”。郭巨埋儿奉母1的故事,现代人看来匪夷所思,却是被时人大加赞誉的。 所以,老王妃纵有天大的错,也不能叫她久居家庙之中,世人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就要解决,否则的话,晏成渊兄弟们,包括她和晏时葳这一辈人,全都会被人指责。 明延帝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玥儿有什么想法?” 第393章 半神 晏时玥道:“还要请阿耶帮忙。” 一边就趴在他耳边,细细的说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道:“此事,朕叫成渊亲自去办。” 当晚,婢女小松回到了家庙,老王妃急问道:“如何?” 小松低声道:“殿下听闻王妃生病,很是着急,当时就想跟着婢子回来的,却又中途被人劝住了……” 她细细的把事情描述了一遍。 老王妃皱眉道:“你觉得这孽障可是真心?还是迫于形势?” 小松道:“婢子觉得,殿下不像是迫于形势,她一听婢子说了,好像的确是很着急,一路问婢子详细情况,看着满面忧色,倒是真的挂怀王妃身体。” 老王妃神色顿松:“那就好,不管这孩子是为了什么,她既上了心,就是好事!” 小松小声劝:“婢子这次出去,听了不少殿下的传言,依婢子的浅见,这位殿下,性子有些偏激,王妃也应当……好好把握才是。” 她就小声把她与寿宁公主的冲突说了。 老王妃直听的双眼大睁:“她竟敢如此?寿宁公主,可是皇后所出!她竟敢做的这么绝?” 她连连喟叹:“没想到她都这么做了,皇上还偏着她,可见这孩子是真的得了圣心了!这种人,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直来直去,倒是十分好懂,等老身回去之后,自然会好生宠着她,一个小小孩儿,自小失怙失恃的,必是好笼络的很。” 主仆两人计议已定。 隔了一天,晏成渊便亲自带人,把老王妃从家庙接了回来。 老王妃是打定主意要好生笼络晏时玥的,一路向晏成渊问着她,殷殷切切,谁知道一进了家门,就头重脚轻,竟不知不觉,昏厥了过去。 这一昏,直到第二日才醒,醒来就觉得两眼发花,头重脚轻,太医只说偶感风寒,叫好生养着,莫要见了风。 老王妃仍是强撑着病体,见了晏时玥。 一见了面,便儿一声肉一声的,抱着她,哭的宛似肝肠寸断。 晏时玥起先还有些别扭,之后就被她“感动”了,眼圈儿红红的,一脸口是心非的道:“只消祖母好生对待我阿娘,我自然也会好生孝敬于你。” 老王妃一听就知道这必是她的心结,立刻没口子的答应了。 于是两祖孙抱头痛哭,其状简直感天动地。 然后当天晚上,老王妃就病的有些下不来床。 晏时玥前来看望,主动提出,要尽快施行“借福”之法。 本来老王妃只是装病,想着晏时玥如果不答应,她就可以退而求其次,趁机离开家庙。 没想到家庙是顺利离开了,一番奔波之后,这病,却是弄假成真了。 她本来没想再动那借福之法,现在,却也心动了。 老王妃原本就不在乎旁人之命,晏时玥既然主动提起,她抹了半天眼泪,就“勉强”答应了,一边又哭了一场,一边也就说出了当年施法的“玉清散人”隐居之处。 那个老道婆,居然真的没死。 晏成渊立刻叫人把她“请”了过来,私底下一审,更是匪夷所思。 原来这老道婆,为老王妃行这借福之法,竟是不止一次,之前,还曾借过老王妃幺子晏成涵的福……晏成渊夭折,也不知是不是与此有关。 说真的,一听说这事儿,不止晏时玥一个人想,这样的毒妇还设计啥?直接叫她“病逝”得了!或者直接叫老王爷休妻! 可如果这件事是一早就查到的还好,如今出在“忠仆”当街向福娘娘求福之后,若再说出去,恐怕会叫人以为是欲加之罪。 而且,还是那句话,长辈可以不慈,晚辈却不可不孝。 最终仍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于是玉清散人就被貌似恭敬的送到了老王妃面前。 当天晚上,玉清散人便为老王妃施借福之法。 借福之法,只需要拿生辰八字施法,晏时玥不需要在场。 但晏时玥还是来了。 小娘子打扮的爽爽利利,小脸儿肤光胜雪,双眼盈盈,气色极好,反观老王妃,已经病的连站起来都站不起来了。 那一刻,老王妃心头,陡然就升出许多不安来。 玉清散人一脸俨然的施法。 晏时玥盘膝坐着,端端正正,眉眼画弧,那模样真如菩萨座下的玉女一般。 其实她内心正默默的跑马。 她想马上就要殿试了,等殿试完,她挂心的事儿就没了,她要把生意都交接下去,然后去徐州找霍祈旌……到时候要怎么求明延帝同意呢? 忽听轰的一声,香案上着起火来。 晏时玥眉睫微跳,老王妃却惊呆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火光,喃喃的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一边说,一边就剧喘了起来。 旁边的婢女急上前扶着,老王妃喘了几回,就双眼翻白,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玉清散人正盘膝坐在老王妃面前。 天已经亮了,她居然昏睡了一整晚! 老王妃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玉清散人抬了抬眼,老王妃急摆手:“都出去!” 等下人都出去了,玉清散人这才上前,轻拍着她背:“莫要着急,你千万莫要着急!好好听我说!” 她附了耳,小声道:“大福大贵之人,其运势已经长成,如日中天……如今已是半神!她的福运,已经不是凡人之体所能容纳的了,幸好我及时察觉不对,毁了阵法,否则,你只怕已经……我的性命也是难全。” 老王妃愕然,一时面孔狰狞。 但随即,她压低声音,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道:“如若……设法,叫她不那么如日中天呢?” 玉清散人微愕。 看着她一双浑浊的老眼,她有些不寒而粟。 半晌她才道:“不成,既已长成,那不管再出什么事,都不会损及她的命格,王妃你应该也有所感知,自从她来到长安城,又步步向上,最终认祖归宗,你与她之前的联系,便已经渐渐断了,皆因为,她已经摆脱了凡人的命格,那两命依存的羁绊,也已经不复存在……” 老王妃想起她方才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恼恨:“那旁人呢?” 玉清散人摇了摇头:“我之前便说过,此法最多只能三次,如今,已经没有办法了。” 老王妃终于怕了,喃喃道:“老身,竟只能自生自灭了?” “正是,”玉清散人叹道:“且你的命格早就似断似续,全靠两次借福续命,才能活到如今……自今日之后,万万不要着急上火,莫要多思多虑,最重要的,是莫要与命火旺达之人冲突,否则,便是回天乏力。” 她附耳低语:“别说公主殿下了,就类似你的二子、孙辈,他们的官儿越大,运势愈好,你万万要避其锋芒,才是保命之道。” 第394章 废后 半神什么的,这也太扯了吧?可真敢编啊! 晏时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信了?” 玉清散人跪在地上,信誓旦旦道:“信了。草民拿性命担保,她定然信了!” 明延帝冷冷的道:“你命都没了,拿什么担保?” 他抬手,早有人把玉清散人拖了下去。 第二日,老王妃便放出话来,说余生要佛前静修,为孙女祈福,然后直接搬进了家中佛堂里。 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孝,但大家是真的松了口气。 总算是消停了。 从晏亭月的行为方式,以及寥寥两次会面,就可以推知,老王妃是一个典型的后宅妇人。 她凉薄狠毒,极其惜命,好享受好出风头,没有什么大局观,也全不懂什么国计民生。被捧的高高的,却没有相应的智商,因此很有些不知所谓。 但经过这一次,她应该已经明白了皇权之威。 皇上愿意给安王府面子,自然可以处处加恩,但一旦皇上不愿意了,一道旨意,就可以剥去你所有的荣宠。 加上,老王爷出来了。 老王爷是一个大男子主义比较严重的人,他在的时候,老王妃并不敢嚣张。 如今,福也借不到了。 摆在她面前的就是,她再闹腾,性命眼见不保,若是老实些养着,还能多活几日,且在外人眼中,还有个好名声,有个王妃娘娘的虚衔,这样的选择,很好做。 老王妃纵有万般坏处,却有一个好处,她很识时务,就好比当初她敢怨恨皇贵妃,如今,却完全不敢怨恨皇上。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声势浩大的发生,然后无声无息的落幕了。 个中情由不足为外人知,最多以为是老王妃迫于种种原因,退缩了。 苏皇后气的又在宫里摔碎了一地茶盏,怒骂:“没用!枉本宫费尽心思的把消息送进去,她占着一个长辈之名,竟连一个野丫头都斗不过!真真是废物!” 她骂了许久,猛然察觉到不对。 一回头,就见明延帝站在面前,众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直抖的筛糠一般。 苏皇后惊呆了。 她一时脊背冒凉气,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颤声道:“皇,皇上。” 明延帝冷然道:“朕本想来问问你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如今看来,也不用问了。” 他也不叫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嫌恶:“朕只是实在想不明白,你这么搅弄风云、挑拨是非,究竟是为何!” 苏皇后一时悲愤难抑:“皇上!臣妾……臣妾固然有过,但臣妾所说的也是实情!难道唐时玥明知道长辈病重,竟不肯借福吗?这般不仁不孝之人,怎能封皇公主!” 明延帝听她又叫“唐时玥”,一时厌恶至极:“玥儿已经认祖归宗,是朕亲封的皇公主!太后都赞过她至纯至孝!你处处设计她,看她不顺眼,不过是因为你心不正!一个心不正之人,怎敢窃居国.母之位!你怎么配!” 苏皇后直惊的双目圆睁。 她万万没想到,明延帝竟说出这种话来。 这句话,就差明着说他有废后之意了! 苏皇后直急的全身瘫软,喃喃的道:“皇上!皇上……并非我对付她,是她看我不顺眼啊!我自她入宫,就处处示好,她却先害了禔儿,又害寿宁,寿宁的驸马被她害的成了庶人,颜面尽失……臣妾不过想小小的惩戒一二,皇上就这么说,臣妾冤枉!” “你还敢喊冤?”明延帝冷笑一声:“三郎被罚,是因为雁报他未用半点心!心无百姓!寿宁的驸马以取士大事谋利,朕若不是顾及着寿宁,他十条命都不够赔!这些事情,俱是他们自身过错,与玥儿何干?你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这般糊涂之人,朕看你,也管不了这诺大的后宫!” 明延帝拂袖而去。 翌日,太后下旨,皇后凤体微恙,由皇贵妃代理宫务。 同时,明延帝特旨召了国丈进宫,与皇后见了一面。 国丈忠顺郡王,为人城府深沉,克己慎行,当年也曾权倾朝野。 否则,也不会在君臣博弈之中得胜,把女儿送上了皇后之位。 苏皇后是忠顺郡王的谪长女,自小教养严苛,循规蹈矩,这性子说起来十分无趣,但这些,在“正妻”这个身份上,全都是优点,在皇后这个母仪天下的位置之上,更是优点。 而苏皇后入宫之后,也向来谨言慎行,掌管六宫,从未因皇贵妃的盛宠而有不当之行,所以忠顺郡王也一向放心。 今日一接了旨,他便是一惊,晓得定是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否则的话,皇上顶多叫郡王妃过来,不可能叫他来的。 到了之后,再一听皇后的哭诉,忠顺郡王简直无语! 做为一个习惯了步步算计的老狐狸,他实在弄不懂这种不计利益,单纯泄忿的行为。 苏皇后哭道:“父亲,那唐时玥着实嚣张的厉害,这般耍弄禔儿,又这般欺凌寿宁,我不过想要略施薄惩,皇上竟连不配为国.母都说了出来……本宫着实心寒的很。” 忠顺郡王觉得头上青筋都在跳。 皇上说出了这种话,又叫他进宫,这就是给皇后的最后一次机会,可皇后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看清楚形势! 可就算心里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叫她清醒清醒,忠顺郡王仍是只能强压着火气,耐心的,一字一句的道:“娘娘,禔儿的雁报,虽是小节,却涉民声,这是大事!禔儿敷衍,皇上自然会震怒! 而寿宁的驸马,是因为牵扯进了卖官鬻爵之事,能留下性命,已是格外加恩!这两件事情,莫说不是出于福晏的算计,就算是,人家也占着一个理字,你只能认下!” 苏皇后哭道:“她必是有心针对本宫的!否则,为何别人不出事,只有本宫的儿女出事!父亲,皇上分明是偏心,若这些事,都是那唐时玥做的,我不信他会舍得惩罚!” “娘娘!”忠顺郡王疾声喝道:“臣不管你对福晏有多少怨恨,她是皇上亲封的皇公主,那个名字,万万不要再叫了!这是其一! 其二,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懂,但你只需要记住,就冲着牛痘之事,福晏只除非犯下了谋逆大罪,否则一生无忧!而她是女子,不可能犯下这样的大罪,所以,她必一生荣宠,清贵无极,也所以,你必须全力讨好她,与她做对,愚蠢之极!” 第395章 殿试 苏皇后有点惊住了,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样说,她倒是懂了。 她这么多年能与皇贵妃相安无事,并不是一个不懂得低头的人,只不过,她没有想到,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如今,竟要对一个乡野村女低头! 难道,难道之前的事就这么轻轻放过?她实在不甘心! 忠顺郡王见她听进去了,这才放缓声音:“不止是你,三郎,寿宁,也该好生笼络她,就算讨好不上,也绝对不要成仇!否则,只看她行事……她本是乡间出身,性子悍野,无所顾忌,你们敢与她拼么!” 她不敢。 苏皇后微微抿唇。 忠顺郡王一字一句:“娘娘,你应该明白皇上的性子,你再闹下去,若真逼得皇上下了决断……你可听说过,史上有悠闲度日的废后么?” 苏皇后浑身一抖,这才真的怕了。 若真的闹到了废后的程度,要废后绝非小事,必有罪责,最好的也是一世冷宫的下场,稍一不慎就是三尺白绫,到那时,她的禔儿怎么办? 苏皇后颤声道:“父亲?难道皇上真的……他难道一点都不顾及父亲……” 忠顺郡王重重点头,苏皇后双眼迸出泪来:“父亲,我该如何?” 忠顺郡王道:“忍!” 他的声音放的极低,一对犀利的眼,定定的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你就把自己当成戴罪之身,下狠手自罚,越惨越好,见了皇上,姿态更是越低越好!” 明延帝是个性情中人,自然有喜恶,但他胸怀宽广,是真正的慈父仁君。 例如他纵是厌恶妻族中的某人,也不会因此对付纳进来的妻妾,同样的,他就算看哪个妃嫔不顺眼,也不会因此苛待儿女,但前提是,不要触及他的底线。 当年分明主弱臣强,但忠顺郡王也是全靠着示忠和卖惨,才叫明延帝接受了这个皇后,绝不敢居功自矜……如今,明延帝在位近二十年,君威甚重,早非昔日可比,谁敢跟他强项,就擎等着被收拾吧! 忠顺郡王从龙有功,他对他,还是有几分顾念的,对皇后纵无情意,却也有几分尊重。 所以,现在她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份顾念和尊重,尚未磨干净的时候,把局面圆过来! 忠顺郡王毕竟是外臣,就算奉旨而来,也不能多待,很快就走了。 皇后自此闭门不出“养病”,连请安都一概免了,皇贵妃赫赫扬扬。 后宫之中风雨欲来,前朝,也一日日近了殿试之期。 殿试的时间是三月十五日,只考策问一场,考题一般是先由内阁拟定,并在考试的前一天呈递给皇上亲定,但这一回,考题是明延帝亲拟的。 考试时间也是一天,日落之前交卷。 然后受卷官把试卷集中起来,送交弥封官,弥封官弥封完毕,送交给掌卷官,由掌卷官送交东阁,交给读卷官评阅。 读卷官是由进士出身的朝官之中选拔出来的,通常为八人,每人一桌,轮流传阅。 评圈时,各加以“○”、“△”、“”、“|”、“x”五种记号,得“○”最多者为佳卷。然后所有卷中,选○最多的十本进呈给皇帝,钦定御批一甲。 前三名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一甲三人称之为“进士及第”,又称为“三鼎甲”。二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一,称之为“进士出身”,二甲的第一名称为传胪。三甲若干人,占录取者的三分之二。 最后由填榜官填写发榜。 文章有固定的格式,是以“臣对臣闻”开头,收尾用“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稾陨越之至。臣谨对。” 三月十五,许问渠和唐时嵘,与众人一起进了奉天殿。 殿试名义上是由皇上亲自主持,其实大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但这一次,明延帝却是亲自主持。 这对于见过明延帝很多次的许问渠和唐时嵘来说,是个好消息。 因为两人都可以十分从容,而有些人,直到坐下了,手还在激动的发抖。 殿试题纸发下,题目是一句话,“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许问渠微微眯眼。 几乎所有人都猜,这一次殿试的题目,会跟这一次的科举改革有关。 但今上,却出了这么一道题。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君子亲密团结而不想到勾结,小人互相勾结而不亲密团结。 朋党。 明延帝想问的是,朋党之患,应该如何解决。 许问渠闭目沉吟。 他自小读书敏速,十行俱下,写文章亦是才思敏捷,一挥而就。不一时就张眼,提起笔来。 殿试要考一天,明延帝当然不会一直守着,用过午膳,他又过来看了看,然后直接站到许问渠旁边,就不动了,一直把文章看完,微微点头。 旁边诸人,包括考场上的贡士,都只有一个想法“状元有了!” 殿试本来就是对心理素质和学识的双重考验,最终的名次,取决于皇上的喜恶,许问渠是会元,再点为状元,很正常。 果然,黄榜一出,皇上钦点了许问渠为状元,唐珩唐完璧为榜眼,唐时嵘为探花。 自此,许问渠成为大晏朝以来,唯一一个连中六元的学子,足可名垂青史。 许问渠和唐时嵘都没去看榜,据说唐完璧也没去,自然也就避免了传说中的热闹事儿“榜下捉婿”。 有人觉得晏时玥闹腾了这么一场,却把自己人闹腾的全上了三甲,自然忍不住嘀嘀咕咕。 可是等到殿试的文章一公布,这些人的议论,很快就消停了。 别的不说,许问渠的文章,真的是字字珠矶,叫人反复诵读,都觉齿颊生香,这样的佳作,足可传承千古,得一个状元,实至名归。 殿试甲榜出后,要在殿前举行一次唱名典礼,依次宣布被录取考生的名字,这就是“金殿传胪”。 等唱名典礼结束之后,皇上会在礼部赐进士宴。 当然了,在这之前,就是戏折曲文中最热衷的“跨马游街”了。 晏时玥一大早就去端庆伯府,把秦十一娘给拖了出来,占据了绝佳位置,茶水都喝光了两壶,才终于听人叫:“状元来了!状元公来了!” 第396章 太小看我许清了 晏时玥哇了一声,立刻拖着秦十一娘趴到了窗子边。 遥遥就见呜锣开道,仪仗随行,三个人都是身着朱袍,帽上簪花。 而且不管是许问渠还是唐完璧、唐时嵘,全都是肤色白净,眉清目秀的美男子,衬着朱袍玉冠,遥遥看来,真真是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风流倜傥到了极点。 这也太养眼了哇! 晏时玥眼睛都不舍得离开,拼命向后伸手:“花花花!丁小眼我的花呢!” 微帛无奈的把花篮递过来,晏时玥抓过来就往下丢。 火热的气氛之下,尖叫欢呼声此起彼伏,不亚于后世的追星现场,就连最矜持的闺秀,在这个日子,也都可以敞开了玩闹。 不少人尖叫道:“状元郎好俊俏!” “探花郎那才叫俊俏呢!” “榜眼也很英俊啊!” “我还是喜欢状元郎!” 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就是说,五十岁能考中进士也算是很早的。所以拖着胡子的老头儿跨马游街是常事,难得今科三甲全都是美男子,大家简直兴奋莫名,嗓子都要喊哑了。 晏时玥一时顽皮心起,咳了两声,粗着嗓子道:“这一科的三甲,圣上是看脸指的么!” 众人顿时轰然大笑。 不少人向这个方向看过来,待看到是两个小娘子,自然都以为是旁人说的。 只有许问渠的马儿离这边不远,早听出了她的声音,含笑抬头往上看。 晏时玥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带头起哄,尖叫道:“啊啊啊!许六元!!状元郎看我看我!!!” 她几朵几朵的往下扔花,扔的非常豪放,就差直接把篮子扔出去了。 看你!你倒是叫人看啊! 许问渠被她扔了一头一脸,眼睛都张不开了,无奈的偏脸避了,然后手一抬接了一朵,拈在指尖,低头含笑一嗅,瞧着风雅极了,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尖叫,简直要掀破屋顶。 一片喧哗之中,唯有唐时嵘的眼神,看向了秦十一娘,冲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容颜皎皎如玉,望着她的眼神十分温柔。 秦十一娘再是性子爽朗,也是双颊羞红,趁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状元郎身上,她便将一个香囊向下掷去,唐时嵘接在手里,便随手掩入了袖中。 这一幕看到的人并不多,毕竟大家都在看状元郎,倒是唐完壁向上看了一眼,微微的挑了挑眉。 等到这一行人过去,晏时玥喊的嗓子都要冒烟了,坐下喝水,一边笑眯眯的问:“十一娘,你看到我阿兄了没有?” 秦十一娘小脸儿红红的,小声道:“看到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逗她:“那你怎么不给他扔花啊!不是我吹,我家小阿兄,真的是史上最好看的探花郎了……” 秦十一娘别开脸儿道:“我,我忘了。” 微帛无奈的看了看自家主子,心说还带人家相官人呢,结果你带头闹腾,比谁都闹腾的厉害,人家香囊都送了,你还啥也不知道呢! 其实晏时玥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她闹腾归闹腾,还不至于投入到连小阿兄都看不见,只是故意逗她,看秦十一娘的神色,就知道她对小阿兄应该是满意的。 等玩儿了一天,把她送回去,晏时玥转头就叫甲和过来,小声道:“你挑两个人,盯一盯这个唐完璧。” 甲和不解:“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也说不清楚,你先盯一盯,看看他平时都干什么。” 甲和应声去了。 晏时玥被恋爱的酸臭味儿刺激到了,回去就给霍祈旌写信,详述了三甲跨马游街的盛况,还表示你等着吧,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写完了交给丁小眼送出去,一边又想起来问:“阿旌的信还没来吗?” 他是标准的五天一封信,昨天,不对,前天就应该来了啊? 丁小眼道:“主子,我这没收到呢!” 大概是路上哪一处耽误了,晏时玥也没多想,就摆摆手叫他下去了。 第二天开始,陆续有好几拨官媒上门,都是来为许问渠提亲的。 今年的三甲,相貌都俊,都未成亲,但对于世家来说,一个新科状元其实不算什么,进了翰林院也还要熬资历,值钱的是福晏皇公主。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唐时嵘这个“阿兄”,但既然唐时嵘已经订亲了,退而求其次,许问渠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但许问渠住在福晏府,是“师长”而非家人,其实上门提亲是很不方便的,可是到了这一步,也顾不上什么方便不方便了,许问渠再出门就要授官了,所以不少人想着先下手为强。 许问渠却直接跟丁小眼说不必叫她们进门。 反正这里是公主府,尊卑有别,并不怕会失礼。 近午时晏时蕤过来找他,开门见山的笑道:“先生,安绥伯府有位三娘,是二房嫡出的小娘子,据说性情娴雅,我与先生做个媒可好?” 许问渠笑道:“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晏时蕤道:“先生年近而立,也该成家了。” 许问渠抬眼看他:“你这话说的……可有什么缘由?” 晏时蕤不由的咳了一声,半晌才道:“那日玥儿来求许先生代写‘告学子书’,我恰好在旁,听了几句……” 许问渠眉梢一扬,看着他。他素来神情温雅,这一斜眉冷笑,倒是显出了几分傲气疏狂。 他淡淡笑道:“我敢说,便不避人。若你因此而有所猜疑,也未免太小看我许清了!” 晏时蕤叫他说的惭愧不已,一揖到地:“是我的过错,先生勿见怪。” “你也是一片卫护之心,我不会怪你。”许问渠沉吟了下:“我回乡祭祖时,母亲定会为我筹谋此事,兴许我会携妻归来,到时还要请晏二郎帮忙寻个住所。” 晏时蕤垂首应下:“应该的。” 他顿了一顿,“只是先生只怕要长留都城,其实真不如找一个都城的岳家,我虽有些私心,这位宁三娘,却也确实不错。” 许问渠想了想:“我考虑一下。” 说是考虑,他一时也没有给他答复。 正常来说,一甲三人会立即授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二三甲进士还要在保和殿再经朝考,综合前后的考试成绩,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这便是俗称的“点翰林”,馆选不中的,才会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者赴外地任县令之类。 但这一次,只有唐完璧依规入了翰林院,许问渠直接被破格提拔为御前侍读学士,而在众人意料之外,却在自己人意料之中的,唐时嵘被外放去龙门县当县令。 沾上御前二字,许问渠比之前更加的吃香了…… 而唐时嵘这边,所有事情顿时就变的着急了。 第397章 认贼做父 圣旨特意宽限了三日,容他完婚之后再去赴任。 这在晏时玥有点措手不及,但在孟敏,却是早有准备,事情立刻紧锣密鼓的开始推进。 第一天,认了义子,唐时嵘自此改名为晏时嵘。 第二天,孟敏出面,请了孟丹随和盛齐做为函使和副函使,去端庆伯府送了彩礼,两家互换了通婚书和答婚书,然后“请期”。 第三天,“亲迎”。 婚礼办的赶,排场却不小,堪称十里红妆。 只是晏时玥是真的头一回知道,原来大晏朝办婚礼,是在晚上的,“天地交合的黄昏时分”,所以又叫昏礼。 而且婚礼是真的“红男绿女”,因为新娘的礼服不是红色,是深青色的,头戴博鬓,也是不蒙盖头的……顺便,她做为男方家里没有出嫁的小娘子,根本没什么事情要做,也是比较无聊的。 第四天,小夫妻拜别父母之后,就要马上离开都城。 对晏时嵘这种生父不祥的人来说,回乡祭祖这个流程其实可有可无,直接就可以与张白圭交接,接任县令。 许问渠也是秦州人,与他同路,而唐完璧是司州人,也与他们同日离开。 秦家人和晏家这边都去送行。 秦十一娘自订亲以来,经历了旁人的艳羡、认义子之后的更艳羡,以及外放的“同情”,也很是跌宕起伏了。而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唐时嵘这个县令,只怕要做很久,自然更是幸灾乐祸。 但秦十一娘显然对唐时嵘这个佳婿显然是满意的,即便连回门礼都去不了,仍旧能看出眉眼盈盈,满是新妇的羞涩和喜悦。 晏时玥晓得跟小阿兄说根本没用,就偷偷给秦十一娘塞了五万银票,又拉着她不住的叮嘱,好在秦州可以说是她的地盘儿,有的是人手,倒也不用太担心。 转头她又叮嘱许问渠:“先生,你可要快点回来啊!你不在,我搞事情的时候感觉心里没底!” 许问渠非常无奈:“我点选了侍读学士,又不是翰林院,不可能在家乡久待的……只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不要跑的人影不见才好!” 那还真备不住。 晏时玥心虚,于是嘿嘿笑了两声,就消停了。 送他们出了城门,几拨人同行了一程,唐完璧才与两人道别。 许问渠和晏时嵘都下马施礼,唐完璧笑道:“我才说与嵘小友同姓是一家,可以好生亲近,如今,却又……”他笑着摇摇头,然后一拱手:“还是祝嵘小友前程似锦,问渠,我们来日再会。” 两边一拱手,各自散了。 唐完璧回进马车里,笑容才渐渐敛了。 他摸了摸下巴,轻声喃喃的道:“晏时嵘……认贼做父,你可真真是好的很哪!” 而此时,晏时玥已经进了宫。 虽然圣旨宽限了三天,可是在她的感觉中,殿试一完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事情就哒哒哒全办完了。 她本来还想着万一小阿兄婚事办的晚,她要不要等他呢,要是连小阿兄的婚礼也不参加,会不会显得很重色轻兄…… 这下子好了,不用纠结了。 她先去找皇贵妃,结果现在皇贵妃就是一个代皇后,居然还挺忙,不在永和宫。 她转头又去找明延帝,在偏殿吃了个果子,明延帝就叫进了,她一进去,就道:“阿耶,我好无聊啊!我阿兄和先生这一走……” “免谈!”明延帝头也不抬的道:“不用说了,朕不会答应的。” 晏时玥呆了呆:“阿耶,你知道我要干嘛?” 明延帝呵了一声,抬头扫了她一眼:“你说朕知不知道?” 晏时玥顿时蔫儿了,撅着小嘴趴在他扶手边。 然后明延帝又想起来问她:“你前几天,叫人盯唐珩,何意?” 她叫甲和盯了唐完璧三天,但这人全无异状,晏时玥就叫他们回来了。 晏时玥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古怪,您想想啊,殿试得中,跨马游街,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这一刻?连先生那么沉稳的人,都露出了几许疏狂之态,我阿兄雅正端方,也难免意气风发。可是唐完璧,他还是那副,怎么说呢,就平时那副玲珑有限迂腐有余的模样,我觉得不太对头。” 明延帝道:“宠辱不惊之人,所在多有,这有何出奇?” “也许吧,”晏时玥道:“有时候我完全就是一种感觉,也没有什么根据。” 明延帝点了点头,一边道:“出去玩儿吧,别想着来求朕了,朕不会答应的,也别想着偷偷溜走,朕会叫人盯着你的!” 路都堵死了,晏时玥嘟嘴撒娇:“阿耶!” “叫阿耶也没用,没得商量!”明延帝铁面无私:“父母在,不远游。你与霍祈旌尚未成婚,去找他做甚?平日里嘴甜哄得朕好,那就留下来陪着朕,哪儿都不许去!” 晏时玥垂头丧气的出来了。 明延帝想了想,又叫影卫,“你们去盯一盯那个唐珩!” 虽然他不觉得唐珩有问题,但是玥儿既然说了,盯一盯也无妨,如果他真有问题,在都城可以滴水不漏,在外头就未必了。 而晏时玥再次跑去永和宫蹲守。 皇贵妃回来的时候,就见她跟个斗败的公鸡一样坐在那儿。 皇贵妃笑道:“本宫的玥儿,这是怎么了?” “阿娘!”晏时玥扑上来撒娇:“阿娘你帮帮我啊!阿耶不肯放我去徐州!” 皇贵妃笑道:“玥儿这是看到阿兄成亲,自己也想成亲了?” 听听!这是亲妈说的话么!居然这样打趣她! 然后晏时玥脸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的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答应了阿旌殿试之后去找他,怎么能不守信?” “哦?”皇贵妃笑道:“你还答应了本宫多来陪我,答应了你阿耶好生孝顺呢?” 瑾瑜凑趣笑道:“小殿下还答应了奴婢,教会奴婢所有的织法呢!” “就是啊!”皇贵妃笑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晏时玥发誓,她以后真的,真的不会再口花花了! 皇贵妃看她这样子,笑搂了她,柔声道:“你阿耶的性子,疼谁,那真真是疼到心坎儿里的,你若去了旁处,你阿耶会想你的!至于霍祈旌,将来自会长久相守,又何必急于一时?” 晏时玥愁眉苦脸的出了宫。 她去找最狡猾的晏时蕤讨主意,晏时蕤非常无奈:“所以?我好不容易找回我妹子,我亲香还亲香不够,难道你还指望我跟她说,你去找你未婚夫吧?我情何以堪?再说也于理不合吧?” 晏时玥:“……” 晏时蕤苦口婆心的道:“你堂堂皇公主,这么上赶着,知道的是你守信,不知道的……肯定说起来不好听的,你纵不在乎,也该为皇上想想,如今你不再是孑然一身,你是皇公主!” 他说的都有道理。 晏时玥于是恼羞成怒:“我再也不理你了!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哼!” 她扭头走了。 晏时蕤扶了扶额,看着她的背影,笑容一收,眼中渐渐透出些忧色来。 第398章 阿耶舍不得你 隔天,禁苑梨园的头一批话本子送到了。 晏时玥随便一翻就觉得有好几本都很好看!禁苑梨园果然是卧虎藏龙! 于是她就关在房间里看了两天的话本儿。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晏时玥问:“阿旌的信还没来吗?” “没有,”微帛道:“要不奴婢传信叫人去看看?” “算了,”晏时玥道:“再等等。” 霍祈旌是标准的五天一封信,这次……算算已经快十天没有信来了。 晏时玥趴在枕上,看了一段儿,觉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她霍然站起,连鞋子也没穿,就快步走到妆台那边,拿出了装信的木匣子。 打开来,最上面就是上一次收到的信,除了不算长之外,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晏时玥又把上一封,上上封都看了,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飘忽不定,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在房中来回的转了几圈,直到感觉脚底发凉,这才跳回榻上,手里还抓着那封信,由着微帛给她换了袜子,套上鞋子。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不算疑点的疑点。 之前霍祈旌写信,只是五天一寄,但其实,信有可能是分好几次写的,能看的出断续。可是后头这两封信,却都是一次写成的。 总不可能,是安澜关出事了? 晏时玥心头一震,看了微帛一眼。 微帛迅速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说过,有事情不能瞒着她,但是,如果是得了明延帝的命令,那就是另说了。 晏时玥提步就去了统领府。结果就见到孟敏在给晏成渊收拾行装。 而晏成渊在隔壁小书房与晏时蕤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来。 晏时玥也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加重步子往小书房走,一边用孟敏的声音道:“安澜关战事究竟如何了?” 晏成渊是背对窗子的,听她问的急迫,下意识的沉声道:“不必着急,如今战势胶着,一时恐难分出胜负……” 晏时蕤站在他对面,难得的目瞪口呆。 晏成渊也迅速察觉到不对,一回头,就见她站在面前,看着他道:“爹爹,大袭国犯边了对吗?” 晏成渊浓眉凝起,微微抿唇,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她转头就跑,一路快马到了宫门,气喘吁吁的去见驾。 明延帝倒也没拖延,很快就叫进了,道:“朕知道瞒不了你几日。” “阿耶!”晏时玥急道:“这战事多久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延帝叹道:“月初收到的消息。” 那都二十多天了啊!怪不得阿旌没空写信了! 晏时玥急道:“我要去!阿耶!求求你了,我要去!我要去啊!” 她满眼是泪的看着他,声音都哽咽了,“阿耶!求求你!我是福娘娘啊!阿旌生平之愿,就是将大袭赶出我大晏国土,我可以帮他的啊!阿耶!” 明延帝沉默良久。 他离了座,微揽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阿耶舍不得你。阿耶舍不得叫我的玥儿踏足险境。” 晏时玥被他说的心头发酸,却仍是仰脸求道:“阿耶,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阿耶!你就让我去吧!” 明延帝沉默不语。 顾九行小心翼翼的上前禀报:“皇上,皇贵妃求见。” 明延帝点了点头。 皇贵妃进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依依行来,轻轻靠在他臂边:“三郎,若你身在险境,我也没办法独善其身,将心比心……你就让玥儿去吧,她是福娘娘,臣妾相信她会平安无事,也会为我大晏拱卫国门、开疆拓土。” 明延帝最终还是点了头。 看皇上神态郁郁,顾九行的心情是真的有点复杂。 这位,居然真的不顾皇上真心挽留,说走就走?这无边圣宠,无上荣光,在她,竟似乎毫不挂怀? 晏成渊是奉旨监军,需要即日离京,于是晏时玥迅速安排手上的事情…… 主要是霍祈阳,郑重的与他谈了半个时辰,并郑重的托付给了孟敏。 重伤未愈的微欣,她的猞猁狲和滚滚,交给了琳琅。 身边的人,带走丁小眼和微帛,留下了丁九和琳琅,叫丁九决定不了的所有事情都请示晏时蕤,琳琅则请示孟敏。 安排完毕。 大家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但不管怎么样,晏时玥还是当天晚上,就跟着晏成渊上了路。 晏成渊得明延帝信重,已经不止一次任监军之职。 大晏的监军,并不像前朝那般,会任用完全不懂军务的宦官,大晏的监军全都是武将临时任命,有督察将帅、协理军务之责,权限很大,可称之为“如朕亲临”。 本来晏成渊可以一路快马,轻车简从,但因为多了晏时玥,速度难免慢了不少。 晏时玥也没推托,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有数,看着皮实,其实娇生惯养,虽然最近已经摆脱了顿顿药膳的命运,但也绝对称不上健壮。 她就每天出来骑一程马,逐步适应,马车也一路疾驰,尽量不耽误行程。 晏成渊的亲兵看在眼里,倒是渐渐的多了些好感。 从长安城到徐州,足有二千六百多里路,晏成渊带出来的都是良马,晓行夜宿,一天约摸能行二三百里。 赶了六天,到了洛州。 时辰还早,一行人在驿馆落了脚,晏成渊过来看看晏时玥,却听说她带着人出去了。 晏时玥带着人去孟记布庄买了布,准备紧急叫人做些口罩出来。 三四月的天,说是吹面不寒,可一路疾驰,这些人骑在马上,吹的脸都皴裂了,晏成渊嘴唇都干的有血道子了。 她问他们为什么不带那种带面罩的风帽,亲兵却答说,观察左右的时候不方便。 那这样的话,就给他们做些口罩,不用太厚,只挡挡风就成。 买完布,又买了一个软软的大迎枕,预备着晏成渊中途上车休息的时候,好稍微倚一下,他纵是武将,也不是铁打的人,骑一天马,哪有不累的。 出来的时候,却见有人正在外头吵闹。 那小二道:“我们东家虽说是收天下奇异的种子,可是你这草遍地都有,没得跑来混钱的。” 那人道:“我这可不是寻常野草,不信你看看!” 晏时玥这会儿没心思管闲事,只扫了一眼就想走,谁知道就是这一眼,她就顿住了脚。 第399章 作死的渣女人 晏时玥走了过去,道:“你这草,给我看看。” 那人一看就是个无赖,斜着眼道:“你是什么人?凭啥给你看?” 晏时玥道:“给我看看,我相中了,我就买。” 晏时玥来孟记,并没亮令牌,那伙计也不认识她,只是她刚买了一大堆东西,那伙计就好心提醒:“小娘子莫叫他骗了,这就是寻常野草。” “谁说是寻常野草了!”那人道:“这是奶娘草!只有奶娘坡才有的草!”他看看晏时玥:“你真买?” 晏时玥点点头:“真买。” 那无赖眼珠子一转:“二十两银子!” 晏时玥点了点头,无赖这才把草递上。晏时玥仔细看了几眼,嘴角微勾。 这真的是橡胶草,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橡胶草! 橡胶草根含乳汁,可以提取橡胶,与巴西橡胶树、银胶菊并称为世界三大产胶植物。 她一直想着橡胶树难得,没想到,这边居然会有橡胶草!只要有天然橡胶,她的宇文车轮胎问题解决了,精油瓶密封问题解决了,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可以做! 于是晏时玥和颜悦色的道:“这种草,你是从哪儿摘的?奶娘坡在哪儿?” 无赖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晏时玥看有亲兵过来,晓得是晏成渊派人过来找她,就回头叫来甲和,密密嘱咐:“你留两个人,查清楚这件事,这种草有大用,都给我留着!” 甲和应了。 护龙卫对付一个无赖,真是玩儿似的,不到半个时辰就来禀报。 据说这种草,因为根有汁.液,本地叫奶娘草,还有一个挺凄美的民间故事,就是一个奶娘如何忠心救主如何血洒大地什么的。 那无赖纯粹就是随手薅一根想去骗钱,估计是晏时玥久违的锦鲤运生效,才正好被她碰到。 这种草虽然不算常见,但他带他们去了一个草坡,就叫奶娘坡,漫山都是。 这种橡胶草的汁液,要靠手工采集很麻烦,但可以直接粉碎,过滤,分离出天然橡胶。 当然了,也一定要留种种植。 晏时玥赶紧叫他们把草坡派人守住,然后铺开纸给明延帝写信。 自从她离开都城,这都写第三封信了。 当初她执意要走,明延帝虽然被皇贵妃劝着答应了,但肯定还是又伤心又难过的。 她家阿耶对外英明神武霸气侧漏,但对内,有时候真的很幼稚,比如她写了两封信,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但明延帝就是不给她回。 晏时玥做为一个曾经粉丝过亿的影后,宠/撩粉狂魔,对于身边的人,总有一种诡异的责任感,觉得他们都是“我的人”,要哄,要宠,要固粉。 神仙耶耶,“我的”阿耶。 皇贵妃,“我的”美人。 还有“我的”先生、“我的”阿兄、“我的”弟弟,我的“狗子”等等。 当然霍祈旌,更是“我的人”。 就连智硬心黑的三皇子,因为明延帝的关系,都难免成为“我的”麻烦。 所以今天一看到橡胶草,她的心情,就跟三妻四妾的男主人,找到了一个能哄美人的新鲜首饰一样…… 她按捺住自己作死的渣女人心,继续甜言蜜语,然后才说起橡胶。 把橡胶是什么东西,后续的种种操作和要点都细细的说了,叫他赶紧派人来接手管理。 这只是行程之中的一个小插曲,晏时玥也没放在心上,写完叫人传回去,这才过去找微帛。 她从孟氏借来了两个绣娘,绣娘缝口罩,她和微帛钩挂耳线,晏成渊带了二百亲兵,加上她身边的甲和十六人。一晚上就做了出来,一大早就分了下去。 跟着的亲兵校尉很是不好意思,挠头道:“咱们皮糙肉厚的,用不着这个。” 晏时玥笑道:“就当是陪我,要不然我出来策马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戴的。” 校尉这才谢恩收下。 晏成渊大步出来,晏时玥回身,亲手给他带上了一个,晏成渊垂眼看了看她,皱了皱眉,也没说话,就一挥手:“出发!” 马车再次向前,行了三天,却下起雨来。 春日里雨水细微,并不算大,却稠密扰人,晏成渊一行人也都穿上了蓑衣。 虽然仍是加紧赶路,但速度却势必慢了下来。 雨就这么下了一天一夜,隔天再上路时,又是山道,这年头的山路,狭窄崎岖,湿滑泥泞,马儿脚下也不时的打滑,速度愈来愈慢。 亲兵哨探回来,禀道:“大人,前面约摸五六里处,有一处宅院,还不算破败,要不要去避避雨?” 晏成渊仰头看了看天:“这雨,晚上也不会停,抓紧赶路吧!” 亲兵就明白了,身后跟着的校尉周战便传令道:“大家抓紧赶路!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前头的青竹镇落脚!” 晏成渊向来身先士卒,若是他自己,跟着一伙亲兵蹲破庙荒宅都是常事,之所以想去镇子上,自然是为了晏时玥。 诸亲兵于是再次催马。 晏时玥伸头看了看。 对于亲爹的体贴,她也是心知肚明。 说真的,若是她是晏成渊的亲兵,摊上这么一个拖慢行程,又需要特殊照顾的娇客,她铁定烦的要命,也幸亏是自家亲爹律下严明,这些人令行禁止,没人给她脸色瞧。 可是晏成渊这个性子,她要是说她不需要照顾,他也不会听。 最关键的,她还确实需要一点点特殊照顾,虽然车上也能方便,可是大号呢,就算马桶有盖子盖着,她也实在不能接受…… 当年花木兰从军多年,是怎么解决上厕所问题的,她反正是至今想不通。 细雨扑面,视线之中,忽有什么晃了一晃。 晏时玥下意识的抬眼看去,却只看到了巍巍的山峰。 可是她的心却莫名的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好像有一件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似的。 她上一次有这样古怪的预感,还是在雷劈的时候。 晏时玥试图平抑,却觉得更加心惊肉跳。 她只考虑了几秒钟,就决定相信她的第六感,大声道:“爹爹!爹爹!” 亲兵迅速传话,晏成渊拨马回来:“玥儿?”他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扶住了车门,打量她脸色:“怎么了?可是有事?还是不舒服?” “爹爹!”晏时玥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雨中:“让他们停下!全都停下!” 晏成渊浓眉一皱,他道:“为何?” “先停下!”晏时玥道:“来不及说了,先停下!” 第400章 中邪了 晏成渊看了她一眼,一挥手,命令便迅速递了出去。 几息之间,车队便停了下来。 前头开路的亲兵拨马回来请示,晏成渊一对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玥儿?” 晏成渊带着黑色的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眉眼,反倒显得更加威严。 这种时候,晏时玥不敢跟他胡搅蛮缠,但也知道他的性子,说不出一个一二三,他是不会听她的,不由微微发急。 然后她走到马前,抓住他手,正色道:“爹爹,你相信我,咱们停一停。” 他问,“为何?” “我说不清,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爹爹!” 晏成渊沉默的看着她。 她站在马下,个子小小,发丝被雨打湿,连睫毛上都落了水珠,一对肖似孟敏的眼睛,澄澈极了,就这么求恳的看着他。 晏成渊心头一软:“你先回车上。” 她急了,“爹爹!” “我知道,”晏成渊平静的道:“我不走。” 晏时玥这才放心,依言回到车上,披上蓑衣又出来了。 一众亲兵站在泥地里,隔着雨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都是跟久了的亲兵,知道这位统领大人向来铁面无私,毫不通融。 可现在,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张口就叫停下,连个理由也没有,大人竟也依从了? 果然是失而复得的小闺女,疼得厉害。 可这位小公主也是的,平时看着还算懂事,如今,怎么这么不靠谱?原本青竹镇就离的不近,紧赶慢赶也就能将将赶到,再这么平白耽误,那……天黑前可就赶不到了。 校尉周战忍不住道:“大人,再不赶路,可就迟了。” 晏成渊只点点头。 周战又道:“要不再派人去前头哨探一二?若无异常再走?” 晏成渊道:“可。” 晏时玥却道:“不!不要!再等等!” 但晏成渊的亲兵向来是令出即行,晏成渊既然没开口叫人停下,周战早迅速指了两人,飞也似的骑马去了。 晏时玥追出几步,又是无力,又是茫然……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一行人继续杵在雨中等着,看起来确实有些傻兮兮的。 就连一直对晏时玥十分照顾的沈临,都忍不住跟同伴吐槽:“怎么神神叨叨的……” 其它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自家统领大人不会是中邪了吧?这样也行? 就在这时,忽听前方隐约一声巨响,轰隆隆声中,地面跟着一个震动,大家的表情都是一凝,迅速向那边翘首张望。 晏成渊的神色也是微变,道:“沈临!” 沈临急道:“末将在!” “去看看!” 沈临迅速上马,大家惊疑不定,各自屏息以待。 不一会儿,沈临快马奔回,满面惊骇:“大人!山塌了!前头的山塌下了半片,将路全都埋了,赵平被压进去了,快去几个人帮忙!” 周战也不用晏成渊吩咐,迅速指了几十个人去帮忙,一边缓缓回过头来。 大家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儿看着晏时玥。 这,这也太玄乎了! 谁能想到这样细密的春雨,还能塌山? 这要是她不说,大家一过去……不是正正好给压个实在的? 这特么的……没想到这位真的是福娘娘啊!上天庇佑,遇难成祥什么的,不是假的! 他们再是骁勇善战,再是身负皇命,也没办法跟天灾对抗,到时候人还没到边关,就损兵折将,这也太不吉利了。死都死不出个好来。 幸亏有福娘娘在啊! 众人都庆幸极了。 不一会儿,一伙人抬着被压的那个亲兵回来了。 那亲兵被砸断了一条腿,身上也伤着了,昏迷不醒,幸好是在边儿上,又救的及时,拣回了一条命。 同去的那个亲兵犹自后怕,跪地禀道:“大人,标下两人行至拐弯处,忽有山石跌落,标下两人想起殿下所说,就不敢再前行,停步向上观望,谁知道转眼又有山石不断滑落,标下两人拨马向后逃,才逃出几步,就觉得头顶一黑……真真是泰山压顶一般,幸好标下逃的快一步,只被土石砸了一身,侥幸没被埋住。” 一边说着,一边就不住的喘气,惊魂未定,又向晏时玥磕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用客气。”晏时玥含笑道:“我也只是莫名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要不然,你们这场罪也可以不用受了。” 虽然她说的坦然,众人仍是不由得脸热。吐槽腹诽过她的,更是看都不好意思看她。 只有晏成渊仍旧沉稳,道:“收拾收拾,改道。” 众人迅速打起精神,齐声应是。即便刚逢大变,仍是动作迅速,转眼就调转马头,避离了山道。 晏时玥觉得亲爹治下是真的有一手,放心的缩了回去。 直到第二天,天渐渐放晴了,这才带着人上路,再经过昨天那一处时,果然半边山都塌了下来,众人无不后怕,对晏时玥毕恭毕敬不说,每个人都恨不得轮到守她这边,好沾点儿福气过来。 晏成渊遣了一个亲兵回去,向明延帝禀报此事。 明延帝之前收了晏时玥的信,对她所说的“橡胶”十分感兴趣,派出了一拨人专门处理此事,但,还是没给她回信! 也是幼稚的不行。 结果不几天,就见到了晏成渊的亲兵。 一听那亲兵一说,明延帝又是后怕,又是惊喜。 其实这几天就没断了有御史上书,说福晏皇公主随军不合规矩,现如今,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于是明延帝就叫那亲兵上朝,当众说了此事……原本就算这样,也必有人怀疑这是明延帝,或者晏成渊在给福晏皇公主造势,可偏偏,就有这么巧,恰在此时,汴州刺史上请罪折子,说属地之内,青宝山崩塌,阻了山路,正召集人手清理云云。 从时间上推算,还真就跟晏成渊一行人的行程对上了! 众人齐齐心惊,御史总算是消停了。 明延帝回来,这才勉强的提了金笔,给晏时玥回信,一边还口是心非的抱怨:“又舍不得那霍祈旌,又舍不得朕,哪有这么好的事!” 顾九行凑趣说道:“小殿下这样,不是因为皇上您宠她么?老奴虽不懂,也听人说过,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多少心都操不完的。” 明延帝瞬间拣回了慈父心,叹了口气:“确实,朕也实在是心疼这孩子,哪里能真的怪她。” 第401章 芳心纵火犯 两边信件一来一回,好几天就过去了。 晏时玥收了信,放了心,晓得自家阿耶这场小脾气,总算是闹完了。 然后她就给他写回信。 话说,大概是因为艺高人胆大?总之她现在已经练就了在马车里看话本写字,头不昏眼不花的本事。 写完了,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讨好杀手锏,一路画的q版风景画给附上了。 这是她顺手画下来的沿途风景,四月的天儿,不冷不热的 ,处处春暖花开,风景如画,她走到哪儿画到哪儿,而且还很心机的,每一副画都画了四个人。 她、明延帝、太后娘娘和皇贵妃。 四个人虽然都没指名道姓,但差不多的,一打眼都能认出是谁,相处的情状就像祖孙三代一样,可爱又温馨。 这还是她给太后画德善园的时候,兴起的念头。她想太后和皇贵妃,都是不方便到处跑的,她把她看到的风景画下来,也就相当于她们也来走了一遭。 一下子讨好了三个大佬,刷了一下存在感,连微帛都忍不住表示,这一手儿可真是六六六:“若殿下是男子,必妻妾如云。” 晏·芳心纵火犯·时玥矜持的表示:“何止家中,我这样的潇洒美男子,肯定是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 微帛:“……” 虽然在车中也偶尔说说笑笑,可是一近徐州,就明显感觉到了战争带来的变化。 处处都是行色匆匆,又神色栖惶的人们,店铺也有许多只开了一半门板,还有不少车队急匆匆往外走,显然是拖家带口,想暂时避开。 晏时玥也没心思坐车了,直接骑着她的小汗血马,昼夜兼程的赶路。 眼见离小安澜关还有两日左右的路程,早上才上路不久,晏时玥忽觉得脚下一绊,马儿整个腾起,跃了出去,耳边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晏时玥急勒住马儿。 亲兵和甲和几人已经迅速围了上来。 晏时玥回头看时,却见刚才马脚绊到的,居然是一个人,他不知为何倒卧路面,正慢慢的撑起身体。 亲兵上前喝问:“什么人?” 那人脸上满是尘土,不辩面目,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却只晃了一晃,就昏了过去。 几人互看了一眼,也不能把人扔着就走,就暂时把他拖起来,放上了马车,行了一程,看到一家医馆,送进去查了查,却是原本就受了外伤发热,结果又被晏时玥那一绊,踏断了一根肋骨。 晏时玥是真的有点过意不去。 她骑术只能算是花架子,虽然确实是无意,但也确实是伤了他。 晏时玥赶紧叫微帛掏银子,本来是想把这人拜托给医馆,那人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沉沉的问道:“你们是去安澜关么?” 微帛避而不答道:“留下的这些银子,足够医好你的伤,剩下的就是赔罪。” 那人却疾声道:“你们是不是要去安澜关?” 他挣扎着跪下:“请带着我一起!小人卫慎,我弟弟卫悯在安澜关军中,我听闻大袭犯边,赶紧想去看看,谁知道中途出了事……求几位带我一起!” 周战不愧是晏成渊的亲兵,很有晏成渊六亲不认的风范,他道:“我们不方便带外人,卫郎君可医好了伤,自行赶去。” 他一挥手:“走!” 卫慎也没再说话,就默默的跪着,看着她们走了。 再行一日,终于到了安澜关。 如今小安澜关的主将是代国公郭阳,也是一员威猛老将,只是如今已近耳顺之年。副将就是晏时葳,虽然出身安王府,但以他不足而立的年纪,尚不足以支撑一方。 一行人堪堪要到安澜关,遥遥见一行人驰了过来,打着安澜关的旗子,显然是来迎接的。 晏成渊一行人略驻足等待,那些人迅速驰到了近前,当先一人,下马施礼:“末将霍祈旌,奉晏将军之命,前来迎接监军大人。” 晏时玥很没出息的吸了口气。 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妈妈呀,我的阿旌熟了!可以吃了!! 映着日光,霍祈旌一身甲胄,高大挺拔,不过几个月未见,却像是几年未见似的。 他脸上褪去了所有少年人的青涩,眉染风霜,神情冷肃,沉稳刚毅,又霸气威武,爆棚的硬汉味儿,简直帅的人合不拢腿! 那一瞬间,她一路上所有的担忧,全都变成了花痴! 我的小阿旌……不,我的大阿旌,你是偷偷补充了荷尔蒙吗? 晏成渊知道这位是未来女婿,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话语,只点了点头:“带路!” 霍祈旌随即转向晏时玥的方向。 大部分人,可能会选择上前施礼,这才是君臣上下的“规矩”。 少部分人,可能会选择非礼勿视,这是基于还未成亲的夫妻之间的“守礼”。 但霍祈旌都不是。 他只是从容的看向她,触到她发亮的眼睛,便微微点头,眼底带笑,然后执行晏成渊“带路”的命令,转身上马,当先行去。 进了军营,晏成渊自去见代国公,晏时玥便被人引到军眷所住的地方。 一路走过来,碰到不少兵丁。 有的一见她就双眼发亮,那眼神儿……真跟饿久了的狼一样。也有的,应该是看出了她身份不同,有退避之态,还有的露出了些许嫌弃。 不管怎么样,正打仗的时候来个女眷,就相当于在脑门上写着添乱,没人会欢迎的。 晏时玥不动声色,就这么一路过去了。 给她准备的是一间小套院,谈不上多精致,但明显比其它人的要好的多。 代国公及几位将军的家眷都在左近居住。 但因为武将出征,为制约兵权,历来会将家小留在都城,所以在这儿的大多是妾室,甚至是随手收的婢女,按理来说,是品级稍高的命妇都不用召见的。 但代国公的妾室带着人过去请见,晏时玥却立时见了。 她虽年轻,却是皇公主,又极得圣宠,在都城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更何况在边关,这些人无不战战兢兢。 但身为上位者的好处就是,想笼络人心,真的很简单,不一刻,她就与这些人相谈甚欢,迅速问清楚了当下的形势。 据说这一次霍祈旌还立了功。 因为这些年来,小安澜关可以说太平无事,大家平日里就是练练兵,例行巡察。 是有一日霍祈旌带着人出去巡察时,先发现了异状,然后报给晏时葳,晏时葳派人探查,才发现大袭竟有异动。 晏军迅速出击,虽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对方也是筹谋多日,一战下来,未伤元气,这几日也是大战小战不断。 第402章 大兄 虽然她们知无不言,但他们毕竟只是军眷,很多军情,是不知道的。 她不懂打仗,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但总得先知道具体情况,才能知道自己帮不帮得上忙啊! 可她现在只是一个吉祥物般的存在,不管是晏成渊这种钢铁直男,还是霍祈旌这种老干部行事风格的,都不会随意把军情告诉她的。 为今之计……还是要找个机会把丁小眼派出去才行。 晏时玥一边盘算着,一边洗了澡,换了衣服,等到下午,忽听一连串脚步声响,然后有人在外头道:“晏时葳晏将军求见,殿下可方便?” 咦?怎么忘了还有这位呢! 晏时玥顿时跳起来,小跑着迎了出去。 外头站着一队亲兵,为首的晏时葳也是一身甲胄,微微凝眉,神色看上去略嫌严肃,她一跑出来,他就是一愣,神情一下子僵住了。 晏时葳浓眉大眼,长的跟晏成渊真的很像很像,一看就是父子的那种像,只是神色间不像晏成渊那么平淡冷硬,而是显得气势夺人。 四目相对,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上前一步,道:“玥儿?” 晏时玥展颜一笑:“大兄。” 这么一个铁汉,被她这声一叫,眼圈登时就有些泛红,却是笑了,点点头:“嗯。” 晏时玥让开身:“大兄进来坐。” 晏时葳进了室门,也不用她让,就大马金马的坐下了。 她帮他倒了茶,他一直紧盯着她看,又看了半晌,然后就笑了,那笑容甚是爽朗:“从收到二弟的信,我就一直在想玥儿长大了是什么样子……玥儿比我想的还要漂亮,还要可爱。” 晏时玥手放在膝盖上,笑眯眯的看着他,就差在脑门上写上俩字“乖巧”。 晏时葳看着她,半晌才失笑道:“我也问了阿旌,听阿旌说句话,实在是费劲,不过倒是听到了不少都城的传言。听闻玥儿化名唐潘安,当众驳斥缠足,十分神气,又敢上寿宁公主府揪着驸马爷认罪……如今看玥儿如此乖巧,莫非传言有误?” 晏时玥:“……” 没想到这位大兄是这么个画风。 他笑的好促狭啊!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初次见面,还不兴我装个乖巧么?”她指着他:“大兄你就不能装个温柔?” 晏时葳道:“我还用装温柔?我本来就挺温柔!”自己说着,自己噗的一声给乐了,“再说了,我不温柔也是你亲兄长!” 他笑着看她:“玥儿,你小时候可是最喜欢我的,天天一看到我,就兴奋的直扑腾,扎着小手儿要我抱,抱过来就双手抱着我脸亲,那个喜欢劲儿,三弟看着眼红的不行……” 他笑着比量:“你学走路那会儿,我拿鞭子圈着你,你就哒哒哒的,从这儿走到那边,再从那边走回来,我一直记着,你走到墙,就扶着墙回过头来,冲我张大嘴巴哈哈笑,就跟完成了什么大事儿一样,那个小表情,真的是可爱极了,我这么多年都忘不了。” 他一边说着,就有点感慨:“玥儿,你不明白,真的是……老天有眼,我收到二弟信的时候,就觉得心里一个大豁口,一下子补上了似的……” 她也被他说的心里发软,拉了拉他手:“大兄。” “嗯。”他反过手来,握了握她手:“玥儿,大兄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两人都好一会儿没说话。 然后他才笑道:“皇上怎么会叫你来的?听说你们路上还出事儿了?” 晏时玥就给他讲了讲,两人聊的居然很投机,一点隔阂也没有。 这位大兄,就是那种典型的高门武将出身,贵公子,又是谪长子,自小高高在上,掌握最多资源,却也承担最多责任,正事上稳定强硬、一言九鼎,私底下倜傥不羁、随心所欲。 而且他那个气质,就属于那种,自小被严格教养,规矩礼仪渗透进了骨子里,可是来到边关,天天跟这些兵痞子混在一起,言行难免变的粗鲁。 这两种特质就这么奇异的糅和在他身上,汇成一种特别的气质,很有人格魅力的一个人。 晏时玥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位大兄!觉得他特别帅!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她才问他:“大兄,你跟我说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呗?” 晏时葳看着她笑了笑。 就是那种“老子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老子乐意宠着”的那种笑。 有一种贵公子特有的随兴和底气,她要不是他妹妹,能被他这一笑给笑脸红。 晏时葳就道:“其实战况,真没什么好说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们要过来不容易,咱们要打回他,一时也不好办。关门外头一马平川的,哨探不易,所以要么朝廷增兵,要么,就只能这么来回的耗。” 看着知无不言特坦率,其实关键问题一点也没说。 晏时玥幽幽的看着他:“大兄,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了二兄。” 晏时葳不由得哈哈大笑。 然后他把大手按在她脑袋上:“我看着你在都城横冲直撞的时候,我就想,晏时蕤和晏时荼这俩混蛋干啥去了,也不知道护着点儿?这会儿在我地盘上,你只管好生吃,好生玩,所有的事情,都用不着你操心。” 他漆黑的瞳仁带着笑,嘴角挑着,又man又帅又温柔。 晏时玥只有一个念头…… 这祸害得亏是没留在都城,不然肯定是妻妾成群那一挂的。 晏时葳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晏时玥叹道:“大兄,我在想两件事。” “嗯?” “第一件,我一定要让阿旌跟你保持距离,阿旌还是跟爹爹多相处一下比较好。第二件……爹爹搬进了统领府,地方不算大,你的院子也不大……” 晏时葳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然后再次哈哈大笑。 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晏成渊大步流星的进来,扫了室中一眼。 晏时玥这两天照顾亲爹,已经成习惯了,赶紧上前接过他披风,让他坐下,把大迎枕塞到他身后,又倒了茶来放进他手里,一边问:“爹爹,摆饭么?” 晏成渊嗯了一声。 第403章 我的阿旌帅到发光 晏时葳起身施了礼又坐回去,一边笑道:“没留神都这个时辰了,我还当玥儿不准备管我饭,原来是在等爹过来。” 晏成渊不答,低头喝着茶,喝完一杯,才道:“军医这边,有没有从旁处找大夫来?具体是什么原因?” “找了,”一说起正事,晏时葳的神情立刻就正经起来:“请大夫来看过,不是什么毒,也不是什么病,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再找些好大夫过来看看,军医只能处理外伤,而且人手也实在不够……” 晏时玥出去叫人摆饭,又进来,就听他们在说这个。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苏济收她当徒弟,纯粹就是因为明延帝的授意,要给她一个身份,互惠互利,所以她也不用客气,也不用因为不学医术而愧疚。 她就道:“缺大夫么?我叫济世堂的大夫就近过来几个?” 这个关系晏时葳还真不知道,挑眉:“嗯?” 晏成渊却点点头:“可以。” 晏时玥立刻叫微帛出去传信,回过头来才跟晏时葳解释了几句。 晏时葳道:“那你会不会医术?” 她摇摇头。 “那还好。”晏时葳笑道:“会也不用出来,你就老实在这儿待着,我还真担心你出去蹦跶,军营这种地方,可不管你是什么公主殿下,你但凡出去晃,就是麻烦。” “你什么意思啊!”她顿时就不高兴了:“你的口吻好像在说我是来添乱的!” 晏时葳看着她笑:“我亲妹妹,能怎么办?添点就添点儿吧!” “喂!”她扑过去掐他,觉得他甲胄冰凉,像趴在什么玉像上,索性赖着不动:“大兄背背!” 晏时葳笑着站起来,拉着她小胳膊,挂着她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才反手扯她下来:“你不知道,这地方,全都是大男人,脏兮兮、臭哄哄,一个个熬的两眼冒绿光……” 他顿了一顿,把荤话咽了回去,笑道:“我妹妹这么漂亮,从这儿走到军医所,就这么一程子路,能有十个人跟你搭讪你信不信?” 晏时玥问:“那是不是说明你们军纪不严明啊?爹爹的亲兵连一个不妥的眼神儿都不会有!” “不一样,”晏时葳笑着给她解释:“亲兵和边军不一样,亲兵就得指哪打哪儿,边军……怎么说呢,长年待在这个地方,这里就是家,我们都是一家人,上了战场可以军纪严明,下了战场,在这块地盘上,没那么多规矩。” 晏时玥恍然点头。 然后她就有点丧气:“那我不是白来了?” “怎么能是白来了呢?”晏时葳挑眉道:“你不是见着你大兄我了?还见着霍祈旌了?” 晏时玥哼了一声,厚着脸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过来看我啊?” “不知道,”晏时葳故意道:“他来了我也不让他进门儿,想娶我妹妹,哪这么容易?” 晏时玥白了他一眼,然后又挂上去撒娇:“大兄大兄~~你说说你这么多年不见你妹妹儿我,是不是得好好疼我啊?” “嗯,是得好好疼你。”晏时葳笑着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晏时玥嘻皮笑脸的道:“我带来的丁小眼,回头你把你亲兵的衣服给他一套呗,到时候他打听消息也方便,我要是想你了,想请你和爹爹来吃个饭,也可以叫他去传信儿,行不?” 晏时葳问:“什么来头?” 她道:“是皇上阿耶给我的护龙卫。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晏时葳道:“叫出来我看看。” 晏时玥赶紧叫人,丁小眼进来施了个礼,晏时葳打量了他一眼,就叫了副将来把人带出去了。 晏时玥顿时就开心了,啪叽亲了他一口:“大兄你人真好!大兄全天下最最英俊!” 晏时葳笑着拍拍她脸。 撒娇管用的人最好了,晏成渊不吃这套,晏时蕤看着笑眯眯的,其实也不吃这套,太子也是……就是明延帝吃这套,孟敏也吃,如今又多了一个吃这套的人,她简直美滋滋。 晏成渊理都没理旁边嘻闹的儿女,只低头看着这几次的军情记录,一直到饭摆上来才收了。 晏时玥一坐下,就习惯的照应着晏成渊吃饭。 先给他盛碗粥,需要剔皮除骨的她都弄好放在他盘子里,晏成渊吃饭快,尤其现在身上有差使,他就很少吃这些麻烦的东西,但硬给他剥了,他也就吃了。 晏时葳看在眼里,只笑道:“看来带小闺女来也不是没用处的,我说咱爹这一回过来,看着气色这么好呢?” 晏成渊瞪了他一眼。 晏时葳只笑不语。 晏时葳毕竟是主将之一,忙里偷闲过来一趟,吃完饭就急匆匆走了,晏时玥一直送到门口,恋恋不舍的挥小手告别。 然后她左右看了看,这个地方,其实更像个后方,距离军营还有很远。 她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就见一骑马儿遥遥驰了过来,晏时玥若有所觉,抬头看去。 一人一马,乘着昏黄暮色,迅速驰到了近前。 马儿尚未停稳,马上人已经飞身跃下。好像收势不及一般,轻轻撞在她身上,她后跌一步,恰好进了院中,他的手在她腰后轻轻一压,就这么揽了一揽。 她还没来的及说话,他已经迅速退开,笑道:“阿玥。” 他仍是一身甲胄,一手托着兜鏊,双的特别深的眼睛微微弯着,满脸是笑,又叫了一声:“阿玥!” 啊啊啊!我的阿旌帅到发光啊!! 虽然特别想扑过去抱抱他,亲亲他,但碍于时间地点身份……她只能双眼放光的看着他:“阿旌阿旌阿旌!” 他笑着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晏时玥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两人肩并肩进了院门,他声音极轻极轻的道:“阿玥可想我了?” 晏时玥忽然就觉得,心像被点了穴一样,一阵子酸软,连眼睛都有点红,她攥住他手指:“嗯。” 他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然后就笑了。 褪去青涩的霍小郎,冷俊峥嵘,咄咄逼人的性感,真是帅到人辞穷。可是再想想令他成长的是战争,她就花痴不起来了,小声道:“阿旌,辛不辛苦?” 他答非所问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战的。” 两人再次沉默,好一会儿,她才道:“你吃饭了没有?” 他笑着摇摇头。晏时玥就拉他进来,一边向他介绍:“我爹爹。” 第404章 又当又立 霍祈旌再次施礼:“伯父。” 晏成渊放下军情记录,看了他一眼:“嗯。” 这边晏时玥叫人把留的饭端上来,晏成渊就道:“先吃饭。” 霍祈旌这才坐下吃饭,动作迅速,很快吃完,他再次站到了晏成渊面前。 晏成渊这才道:“这次隼人犯边,你有何看法?” 霍祈旌站的笔直,沉声道:“隼人背靠东海,土地贫瘠,势必想往外扩张。对于大晏来说,他们是插.入肚腹的利箭,欲除之而后快,对于他们来说,又何尝不是腹背受敌,他们举兵,并非突然,应该是想先下手为强,从其阵势来看,他们筹谋此战,至少有两三年……” 晏时玥静静的听着这番男人之间的对话,没有插嘴。 霍祈旌同样不能多待,两人只聊了一刻钟,他就起身走了,晏成渊也跟他一起过去,晏时玥照例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上马而去。 此时暮色初上,她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忽然察觉到了某种视线,于是便做出要转身的样子,却忽然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 就见一个碧衣女子,正低头整理着裙袂,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似的。 但是她确定,刚才她在盯着她看。 她毕竟刚来,又有战事,还是要装两天乖的,她也不想找事儿,就只悠闲的盯着她看,然后就见那个女子想起什么来似的,忽然转身,步伐稳稳的向后走去。 这拙劣的演技,晏时玥险些笑出声。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女子不往前走,是为了避免给她见礼,所以就往后走了。 可就算不见礼,她也是皇公主,这掩耳盗铃的,也没谁了。 她也懒的管她,就转身回去了。 碧衣女子一路步伐稳稳,不快不慢,回了南边的大院,满院的女子,仍在趁着天光清洗着军衣。 她目不斜视的进去,径直进了一间小屋,关上了门。 有人忍不住鄙夷道:“看她那样子,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什么千金大小姐,”旁人笑道:“人家是将军夫人。” 众女苦中做乐的嘻笑起来,有人冷笑道:“大家都是伺候男人,伺候一个男人的就格外高贵不成?” “你还别说,确实格外高贵,要不咱们白天晚上的卖命,人家却能十指不沾阳春水?” 一边说着,有几个男人策马进来,看也不看的拉了几个人,被拉的女子也十分漠然,连手上的皂角水也不拭一下,就跟着进去了,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了呻.吟之声。 隔着一重门户,碧衣女子林如屏咬住帕子。 她绝不要变成这个样子……她一定不会叫自己沦落到这一步! 当年在长安城,她甚至曾是太子妃的人选,又生的美貌,去哪儿都如众星捧月一般。 可是一朝获罪,父兄尽皆斩首,她与家人也全都沦为营伎,如今外头的人中,还有她的庶妹寡嫂,早已经粗俗的不成人样,她要不是一来就被晏时葳挑中了,她真不敢想,如今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晏时葳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坏,起码这三四年里,他没有找过别的女人。 可是她真的不想待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她想念长安城的锦屋绣榻、裁红点翠! 她如今二十有二,却早被边关的风霜催老了容颜,她一定要在晏时葳厌弃之前,给自己谋一个出路…… 如今,现成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能巴上福晏公主,就可以做为晏时葳的妾室,跟着这位民间公主回长安城。就算受主母一些磋磨,也总比边关强上百倍! 也许希望渺茫,也许就算成了妾室,也还要随军,可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万一呢? 林如屏下了决心。 晏时玥还真没想到有人打上她的主意了。 她身份贵重,一出门,别人麻烦,她自己也麻烦,只能不出门,可又实在不放心,一大早起来,就在院中转悠。 然后,门口有人向她依依行礼:“罪女林如屏,拜见皇公主殿下。” 哟!你不是不想见礼么,怎么又来了? 晏时玥也不知道这位是谁,就道:“免。”她口称罪女,应该不是家眷,谨慎起见,她问:“你是?” 她一脸柔顺的道:“罪女也是长安人氏,姓林,殿下称呼林氏便好。” 谁问你这个了? 晏时玥示意微帛应付,门口有晏时葳的亲兵守着,微帛过去一问,直接就啐了一口:“赶紧退下!殿下也是你们这种人能见的!” 林如屏急跪了下来,道:“罪女是晏将军身边的人,伺候了晏将军好几年了,罪女也粗通文墨,琴棋书画均有涉猎,闻殿下轻车简从来此,愿伺候殿下笔墨。” 微帛啐道:“看你也是大家出身的,你见哪家的小姑子把长兄房里人带来伺候了!还不退下!” 林如屏殷殷的道:“事急从权,罪女虽如今身不由已,可当年也是侯府千金,想来不至于粗手笨脚。如今敌国犯边,军中兵士正浴血奋战,自不能与长安城富贵之地相比,还请殿下体谅一二。” 哟!这大帽子戴的……这诡异的逻辑,熟悉的味道……莲儿是你么? 她姿态柔顺,眼中含着泪,只有压着的眉,抿紧的唇,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委屈。 向她低头还委屈着你了是吧? 晏时玥眉头微挑。 她敬仰有傲骨的人,也不讨厌有傲气的人,但是真的不喜欢这种,怎么说呢,又当又立的人。 一边做着卑躬屈膝的谄媚事儿,一边摆着高岭之花的冷艳姿态,一边想要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一边还觉得自己忍辱负重,纡尊降贵。 微帛瞪眼道:“你之前是侯府千金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营.伎!再不退下,我叫人了!” 晏时玥心说应该带君不偿来的,微帛明显不会吵架。 林如屏哭泣着道:“殿下!罪女读过福娘娘传,在罪女心目中,福娘娘您温柔善良,蕙质兰心,博施济众,还救了秦州百姓,一手建了德善园,又肯为缠足的弱女子张目……殿下的心如璞玉浑金一般,罪女虽流落在此,当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自小饱读诗书,绝非粗鄙之人,还求殿下怜悯,给罪女一个伺候殿下的机会……” 这熟悉的强盗逻辑!这扑面而来的xx格格味! 微帛气的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第405章 事多 营伎很大部分来源于罪臣家眷,必是家人犯了大罪,男人处斩,女眷充军。别说她摆着高姿态了,就算她诚心向她求助,她也未必帮的了她。 她还没那么不自量力的要改变整个时代的规则。 晏时玥冷然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收留不明身份的外人,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去请晏时葳。” 林如屏猛然一哽:“前头还在打仗!你怎能如此……” “你还知道前头打仗!知道打仗你还敢挑事!”晏时玥跟亲兵道:“若她再说一个字,你就去告诉我大兄。” 她转身就进房了。 林如屏倒真是不敢说话了,只是伏地痛哭,好像她怎么着她了似的。 微帛气的直跳脚,“这不是恶心人么!想攀高枝的人多了去,就她高贵还是怎么着!这还带强买强卖的?”她从窗子里往外看:“她还没走!还在哭呢!主子,奴婢去把她扔出去!” 晏时玥摆了摆手:“不用管她了。” 这滩泥巴,已经糊身上了,就算现在赶她走,也已经糊上了。 果然,等她再出门的时候,望过来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要知道,打仗这种事情,是一个肾上腺素飚升的事情,后方的人也都处于某种紧崩状态之下,需要发泄,所以一点点小事,就会引发比较激烈的反应。 这些直男才不管她是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才不管一个营伎求见公主有多不合规矩,才不管谁是谁非。他们只知道,福晏公主才刚来,就与晏时葳的女人冲突起来,那女人伏地痛哭,被欺负惨了…… 第一印象就是……事多。 福晏皇公主殿下,一个小娘子,打仗的时候还跑军营里来,真够添乱的,还事多,不是个好相与的。 甲和他们听到这些传言,跟她说的时候,她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微帛气坏了:“主子!为什么不去跟晏将军说?或者跟晏大人说也成啊!” 晏时玥摇头,“不用了。” 亲兵不是太监不是影卫,他就算回禀,也不可能句句学,晏时葳也没空听,他最多只禀报一下“某某过来拜见公主说要服侍公主,公主没要”。 所以在晏时葳这种大男人眼中,这就是一件小的不得了的小事,无须处理。 她问他们:“小眼还没回来?” 甲和道:“主子,要不奴才去叫他回来?” 晏时玥叹口气:“算了,应该是有事绊住了。” 情势莫名的紧崩,晏时葳和霍祈阳,一天都没有再露面,连晏成渊都没回来,她睡到半夜,遥遥的,却猛然听到了喊杀之声! 声音离的很远,完全听不清,可一听到就会知道,这是战场上的厮杀之声! 身在边关,大家全是合衣而卧的,一听到声音,晏时玥便一骨碌起来,穿上鞋子就往外走。 微帛也急起身,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晏时玥无声的握紧她的手。 这种心悬在半空中的滋味,真的是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 她担心晏成渊,担心霍祈旌,也担心晏时葳,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求神拜佛了,因为在这种心里没着没落的时候,真的下意识就想找点事情做。 两人就这么交握着手,看着那一方的天空,偶尔有一片火光腾起,心就是格登一声。 有人遥遥走过来,是代国公的妾室白氏,她福身行了礼,与她一起站着看向那边,一边道:“殿下,奴婢也是一到这种时候,就睡不着。” 白氏年过四旬,眼角已经有了纹路,却仍旧十分秀美,看着那一处,又道:“殿下可是福娘娘啊!有殿下在这儿,一定会没事的吧!” “嗯,”晏时玥用力点头:“一定不会有事的,大晏军一定会长胜,大晏一定会千秋万代的。” 不想这一战,竟是耗了许久,几个人站的透体生凉,晏时玥请了白氏进屋坐下,可是直到天亮,厮杀声仍是未停。 白氏极是不安,道:“这么长时间了,这么长时间……” 晏时玥想问,又不敢问。 前面不远处越来越喧哗,晏时玥忍不住又出来看了看,白氏跟她道:“那是军医所。”她指了指远处灯火通明的那间宅院:“定是有伤兵下来了。” 晏时玥抿着唇,叫甲和去看了看,甲和不一会儿就回来,道:“抬下来不少伤兵。” 看他的神情,肯定是有很多。晏时玥道:“你们过去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 甲和迟疑了一下,还是分出十个人过去了,这一去就一直没回来。 丁小眼也是一去不回,厮杀声已经听不到了,但据说,前方仍在苦战。 直到近午,才听人说,代国公和晏成渊坐镇中军,并没去,但是,晏时葳和霍祈旌,还都在战场上。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晏时玥心口一紧,差点哭了。 白氏不住的安慰她,晏时玥轻声道:“我没事。” 她就是觉得心提着,够不着地,喵喵的,军嫂这个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直等到午后,才草草吃了几口饭,打听前头时,据说仍在苦战。 晏时玥急的都要打转转了,却听人报济世堂的人到了。 这种行当最重辈份,她开口要人,跟外头人去请,截然不同,徐州济世堂过来了两个大夫,还有十来个学徒,下了马车,便向她施礼:“师叔/师祖。” 晏时玥当机立断,就带着他们往前走:“军医所就在前头,来不及请你们休息了,先过去看看状况如何!” 看守的亲兵还没来的及阻止,她们已经过去了。 还没到,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不断有人被抬下来,扶下来,架下来……满地都是血腥,不少人痛的大声呻.吟,触目所见,院中,外头,全都是伤兵。 有人看到了她,是晏成渊的亲兵,急道:“殿下,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快回去!” 校尉周战也在,急道:“小姑奶奶,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快回去吧!” 晏时玥急道:“我带济世堂的人过来了!军医所的管事在哪儿?” 这么一说,才有一个人跑着过来了,道:“确是济世堂的人!” “对,”晏时玥道:“刚到!” 那人急道:“那赶紧来帮忙!” 这些人行装尚未卸下,就过去帮忙了。 晏时玥向东边看了几眼,只能看到源源不绝的伤兵,她又向院中扫了几眼,即便多了济世堂这些人,奈何伤员太多,还是忙不过来,有人重伤躺着却无人照应,狰狞的伤口流着血,痛的不住呻.吟。 周战一眼看到她还没走,急道:“殿下!赶紧回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转悠!走走走!” 边关大概是最不在意尊卑的地方,有人张口就道:“一个小娘子,跑这儿干什么!” “就是,接连败退,也不知是不是娘们儿带衰了运道!” “别胡说!”周战本能的维护她:“殿下是天下皆知的福娘娘!” 离她很近的一个青年道:“我们一直都打着胜战,她一来反倒败了,这也叫福娘娘?” 第406章 酒精 晏时玥退开了几步。 她没心思听人吵架,再说他们也只是刚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下来,找一个由头发泄罢了。 她专心听着济世堂的人说话: “伤口有铁锈……应该是离海近,天气潮湿,兵刃生锈。” “对,之前也是这样,兵器脏污,所以但凡被他们伤着,就容易发热……” 她盯着这些人粗疏的包扎方式,又看着脚边的伤兵发红的脸。 她忽然弯腰,用指尖触了触那青年的额头。 旁边的青年吓了一跳:“你干什么!是我说的,要打打我!” 晏时玥没理他。 他确实是在发热,伤口没有清洗干净,所以才会发热…… 晏时玥一转身,小跑着走了。 周战还以为她生气了,可是这会儿也没空哄她,扶了扶额就又去忙了。 晏时玥一回去,直接带着微帛甲和几个人,到了镇上,然后叫人用最快的速度运一些英雄酒来,同时叫人去采买生石灰。 烈酒清理外伤是本草纲目中写到的,但本草纲目是明朝的,现在清理外伤,还停留在清水洗的阶段,肯定清理不干净,连烈酒都有可能出问题,更何况是清水? 伤口用生理盐水也可以清洗,但为策万全,她想把酒精给蝴蝶出来。 用酒精清理伤口,会杀灭大部分细菌,虽然真的很痛,但在没有碘伏的情况下,也只能将就。 身边的甲和几人,对她在正事上的靠谱向来极有信心,加上霍祈旌在这儿,这边本来就有他的人手,一联络上,就迅速送了过来。 用酒制酒精,可以用直接蒸馏法,把白酒放在容器里加热,容器上面盖着盖子。加热出来的水雾就是无水酒精。盖子上的水汽结成的水珠也是无水酒精。 上面但只能提纯到90%左右的酒精,然后将该酒精与水混合物加生石灰蒸馏,提取产生的馏分既是无水乙醇。 其实太高浓度的酒精并不适用,医用酒精一般为75%浓度,她也是按75%左右来配的。 晏成渊派人过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配出了许多,便交给来人带了回去。 晏成渊正在军医所中巡视,就见周战几人,抱着几个坛子进来,禀道:“这是殿下弄的,她说这叫酒精,可以用来清洗伤口,非常疼,但是用这个清洗过的伤口,再上药,就不会有严重的发热。” 晏成渊微微一怔。 旁边听到的人也是一怔,然后有人问济世堂的人:“酒精,这是什么?” 济世堂来的人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直起腰来道:“我也不知,从未听说过。但是师祖交代过,师叔天纵奇才,她所知的,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但是师叔做出来的东西,都可以信。” 众人面面相觑。 晏成渊沉声道:“福晏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谁愿试试?” “我来,”一人撸起袖子过来,道:“我试试。” 他伤的不算重,只是胳膊上一道,只是显然是钝器所伤,伤口血肉模糊的,这种是很容易发热的。 晏成渊点了点头,就有人上前给他处理,酒精一浇上去,那人就是个激灵,却咬牙忍着,直到清理过了,包扎起来,那人还咬着牙根。 旁边人道:“疼么?” 他道,“疼!” “有多疼?” 他道:“比伤着的时候还疼。” 这么一说,旁边人都啧了一声,那人忍了忍,却又道:“但是我相信福娘娘!天花她都能治,更何况是外伤!” “说的对!”有人道:“我也来!” 酒精一倒上去,那人疼的滋哇乱叫:“这比搓盐还疼啊!” 晏成渊没再管,就退了出去。 最终,有不少人用了这个“酒精”,但也有不少人,或者是因为不相信晏时玥,或者被他们叫疼的样子吓住了,没有用。 晏时玥带着人忙活了整整一晚上。 白氏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带着几个军眷,也过来帮忙。 酒精源源不绝的被送到军医所,晏成渊早上过来看时,管事的军医惊喜的道:“大人,真的没有发热!昨天用酒精清洗过伤口的,都没有发热!” 晏成渊并不意外,就点了点头。 只要不发热,轻伤的就可以离开军医所,甚至可以继续上战场!这样一来,解决了大麻烦。 昨天没用的人,顿时就后悔了,忙不迭的过来要用。 这一场苦战,直战了一夜一天,晏时葳从战场上下来时,周身血染,肩上腿上都受了伤。 伤的不重,他也不麻烦军医了,就在帐中解了衣服,叫亲兵随意包一下就好。 亲兵却道:“将军,你要不要用酒精洗一下?” 晏时葳问:“什么酒精?” 亲兵赶紧吧啦吧啦一通说,晏时葳就叫他取了一坛来用,一浇上去,整个人一个激灵,瞬间就疼精神了。 晏时葳看着亲兵给他上了药,道:“这玩意,也真够劲儿。”他甩了甩胳膊,就问:“我妹子呢?” 晏时玥那边,刚小睡了一觉醒过来,又带着人继续忙碌。 一见他过来,晏时玥急跳过来:“大兄!” 晏时葳显然换过了衣裳,但仍是周身都是战场上带来的肃杀之气。 她把住他胳膊,上下看他:“你没事吧?” “没事,”晏时葳笑着道:“我没事,阿旌也没事,倒是辛苦我妹儿了。” 晏时玥的手摸到了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不由得眼圈儿一红,扑过去抱了抱他,“大兄你一定要小心,你偷了这么多年的懒,以后至少要疼我一百年,我才会放过你。” 晏时葳愣了愣,一时心头柔软,轻轻揉揉她头:“大兄知道,你放心。” 她点了点头,就松开手,“那你快点回去休息,我还要忙。” 晏时葳进来转了一圈,道:“我叫人过来帮忙?” “可以,”晏时玥想了想:“兵士都需要休息,你叫那些营.伎过来帮忙吧。” 晏时葳一挑眉想说句什么,又没说,点了点头,不一会儿,那些人就过来了,居然有几十之数。 这些人都是干惯了活儿的,而且这个活儿,其实说起来也不累,晏时玥先认真强调了一下保密政策,这才开始教。 教了几遍,很快就上手了,晏时玥在旁边看着,强调了两遍要点,便都似模似样。 唯有林如屏,一直娇小姐一样养着,哪干过这种活儿,旁人又都看不惯她,不跟她搭伙儿。 她自己双手抱着酒坛往锅里倒,才倒了一半,手就一滑,酒坛砸在了脚上,林如屏低呼一声,一脸痛楚的揉着脚,眼里泪花就冒了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 有人忍不住骂道:“一院子一个公的也没有,装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给谁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娇小姐呢!” 林如屏双肩抖动,哭了起来,哀婉极了。 第407章 定心丸 妈的,怎么到哪儿都有这种老鼠屎? 晏时玥心情正差,一脚踹在门板上,怒喝道:“哭什么!” 林如屏哭声一顿,晏时玥道:“我叫你们来是干活儿的,不是叫你们来哭的!干不了,滚!马上!” 林如屏吓坏了,慌慌的爬起来,一边抽泣一边又去抱酒坛子,脚一滑险些又跪在地上。 晏时玥看着她,冷冷的道:“你再敢摔半个酒坛子,老子就要你的命,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试!” 微帛本来就看不惯她,冷笑道:“我们主子堂堂皇公主,这个世上比我们主子尊贵的人,满打满算一个巴掌,我们主子都能没白没黑的忙活,你一个罪臣之女,倒来装娇小姐,哪里来的脸?” 她指着那酒:“我可告诉你,这酒是连夜从旁处调过来的,本来就不够用,你摔一坛就少一坛,我看你是大袭派来的吧,这是成心叫军医所没有酒精用呢!若有伤兵来不及处理,怨谁?”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林如屏浑身一抖,那个娇弱样子瞬间全收了,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跑的嗖嗖的,简直力拔山兮气盖世。 有些人啊,就是欠收拾。 晏时玥冷冷的扫了院中一眼,满院之人连头也不敢抬,她这才转身走开,走出没几步,就听外头有人道:“阿玥!” 晏时玥瞬间眼睛一亮,跑了出去。 她刚才还在想,晏时葳都来了,阿旌怎么还不来呢?难道是受了伤? 一打眼看他满身血污,晏时玥险些当场泪崩:“阿旌!” “没事,”霍祈旌温言道:“我没事,一点小伤。” 他拉着她向门边避开几步,在她耳边,小声道:“军医所忙的很,没人帮我处理。”言下十分委屈。 晏时玥觉得,心都快叫他这一句给说碎了。 如果说之前那个冷峻少年,偶尔委屈一下很招人疼……现在这个阳刚沉凝的霍祈旌,尤其又一身血污的,说出这句话来,她真的当时就哽咽了。 她红着眼圈,哽着嗓子,跟他道:“我……我没有药。” “我有。”他紧紧的攥着她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我有药,你帮我包扎好不好?” 晏时玥点了点头,回去提了一坛酒精,就带他回了下榻的小院。 这会儿所有人都被她差出去了,外头亲兵守着,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霍祈旌脱下甲胄,一边道:“我得先换件衣服?”他看着她:“这里有我能穿的衣服吗?” 当然有。 她虽然不会做,但她会说啊! 都城里看到什么新鲜花样她都会给他弄两身,虽然大部分都送过来了,也大部分样式都不能穿,但是既然她自己要过来,肯定会带几件的。 她小跑着出去,叫了两个亲兵来,提了热水进来,一边又从带来的衣服里,挑出来一件靛蓝色的,穿在甲胄里不会硌,而且柔滑吸汗,不会太闷热。 她出来的时候,霍祈旌已经去洗了,她叫甲和把衣服给他送了进去,然后就撕了一件洗干净的裙里,准备待会帮他包扎。 按理说纱布还应该煮沸消毒,可是现在也来不及了,而且这时的外伤药是中药粉,也可以隔开。 霍祈旌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一抬头就有点儿……怎么说呢,耳热心跳。 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她也见过他新浴方罢,可是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只在他那张脸上,只觉得俊美柔软,十分可口…… 现在,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往身体上走了。 薄薄的衣衫下隐约看到贲起的肌肉,臂肌明显粗壮了许多,腰线仍旧紧窄,束起的腰间能看出腹.肌的线条……真正的猿臂蜂腰,钢筋铁骨。 喵的,这家伙怎么壮了那么多?前阵子他回去的时候,这么多机会,她为什么没摸摸来? 霍祈旌轻咳了一声。 晏时玥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她也不好意思了,于是一本正经的道:“衣服合身么?” 他看着她悄悄变粉的耳尖子,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然后含笑答:“还好。” 晏时玥迅速岔开话题:“在哪儿,快些,浸了水更要抓紧处理。” 霍祈旌比了比手臂上,晏时玥一看在上臂,拿起剪子就剪,他挡了挡,晏时玥道:“没事儿,我带来好多件,回头再换。” 霍祈旌想了想,就放下了。晏时玥利利索索的剪开袖子,但到了要清洗的时候,她一下子就迟疑了。 她制酒精的时候,只想着杀菌,心想疼也没办法啊……可现在,她才发现,疼,也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霍祈旌问:“阿玥?” 晏时玥咬着嘴唇,半天才道:“有点疼。” “嗯。” “很疼。” 霍祈旌就笑了:“良药苦口,来吧,我受的住。” “我受不住。”晏时玥眼泪汪汪。 她一边在心里疯狂唾弃自己,特么的这时候矫情个屁啊,别耽误正事了赶紧来……一边是真的心疼的直抽抽:“阿旌,我下不了手。” 霍祈旌忽然倾身过来,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晏时玥被他亲的一蒙。 什么时候霍祈旌会主动撩人了?她的眼神瞬间就犀利了,眼泪全收:“霍?祈?旌?” 霍祈旌并不算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但她的心思都写脸上了。他不由失笑:“没有,半个也没有,母猫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女人是真的半个也没有!” 晏时玥瞪了他半天,冷笑一声。 然后她心狠手黑的开始倒酒精,包扎,动作利索。 霍祈旌含笑看着她。 其实他知道她会心疼。 可是,他就是想过来叫她看看,看她心疼,看她吃醋,看她闹腾,看她……给他准备的衣服。 这么久不见,她过的这样丰富多彩,他也不是神,他也需要这么一颗定心丸吃。 霍祈旌身上三处外伤,都不重,平时,以他的单兵做战能力来说,能伤他的人真不多。但是战场这种地方,蚁多咬死象,还是难免。 晏时玥也没多问,包扎完了,她拿了大布巾来,帮他擦干头发,趁这个空儿,叫人拿了些吃的叫他吃了,然后抱了一床被子来,叫他在外间的榻上休息。 她打了水来冲洗干净甲胄,晾起来的时候,她从窗外瞥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霍祈旌,感觉自己这个军.嫂,也是很优秀的。 第408章 百炼钢化绕指柔 忙完了,她折回去,悄摸摸亲了他一口,然后就出来了,回到前头的院子,继续干活。 看她满脸温柔欣悦,跟刚才的气势凛凛简直判若两人,白氏几个人不由得微笑。 微帛笑着跟她道:“主子,刚才,大家都说你是百炼钢化绕指柔。” 她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心想霍祈旌啥时候绕指柔了?就算绕指柔也不能叫你们看到啊? 然后再一想……她就无语了,神特么的百炼钢化绕指柔!她哪里百炼钢了! 晏时玥瞪着她道:“我一直就很温柔!” 微帛笑着道:“对,主子一直很温柔!” 白氏几个人,看贴身婢女敢这么跟她说话,对她的脾气也就有数了,不是那种喜欢磋磨人的。 白氏就笑道:“也是说殿下,也是说霍小将军。小将军我虽是很少见,倒也听不少人说起过,出了名的利害,也是出了名的冷,他们不当值的时候出去胡闹,霍小将军是从来不去的。” 另一人也道:“不光小将军出名,小将军的媳妇儿也出名,谁不知道小将军的媳妇儿送东西勤,又大方,一说送东西来,大家全都兴奋的不行,什么袜子、肉干,点心,从来就没断过。” 她指了指自己脚上:“我穿的还是殿下送来的袜子呢!我们将军得了一双,没舍得穿,给我了。” 这么一来,大家倒是都敢说话了,一边干活,一边说笑。 旁边的营.伎也隐约听到几句,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公主殿下,倒是个长情的,霍家到了霍小将军这一辈儿,什么都没有了,就只余下这么个人了,难得公主殿下如今赫赫扬扬,竟还坚守旧约。” 大家纷纷点头。 她们大都是尝过富贵的人,更能体会什么叫“门当户对”。换了她们,如果是这样的身份地位,还真不一定做得到。 直到手头的酒没了,晏时玥就叫大家先回去歇歇。 其实她昨天就在想一件事。 大晏军平日里练兵不缀,枪刀雪亮,可如今,对方却以“脏”兵器制人,那她们为什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防狼喷雾了解一下? 她昨天一想到,就叫甲和用影卫方式传讯,叫都城送辣椒过来。然后就近调些玥工坊的人过来。 熬一些辣椒水,不管是涂在兵器上,还是割些竹筒做简易的喷枪,全都是制敌利器有木有! 玥工坊的大本营虽然在都城,但因为有“授权代理商”和孟记在,几乎是遍布天下,很快就赶过来一批匠人。 晏时玥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加上这边本来就人心惶惶,很容易就空出来一个大宅,工坊的人住进去,开始给她制作喷水枪。 等到第二批英雄酒来了,晏时玥叫微帛带着,在这边继续做酒精,然后也把一部分英雄酒放到军医所,凡是伤重的,或者需要清创的,可以喝上几口,等酒力上来了再开始,也能稍解痛苦。 都城八百里加急,很快送来了一批辣椒,这时候喷枪已经做出来一批,晏时玥试了一下,立刻就叫人去请晏成渊。 晏成渊没过来,倒是晏时葳过来了。 看着倒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只是脸色有点差,一看就是几天没好好睡过了,大步进来,道:“玥儿有事?” 晏时玥道:“大兄,我弄出来一个偷袭利器,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她给他看了看:“这里头灌上辣椒水,只要往眼睛上一呲,对方就张不开眼睛了,而且很疼,要是涂在兵器上,只要一点点伤口,就会很疼很疼。” 晏时葳问:“这叫辣椒?有毒?” “没毒,其实吃起来还挺好吃的,只是很冲。” 晏时葳掀开盖子闻了一闻,顿时被那个冲鼻子的味道激的向后一仰。 然后他从腰间拔出刀子,在手臂上小小的割了道口子,点上一滴辣椒水,顿时哟了一声,忍着没甩手,道:“不错不错!玥儿……” 他憋了半天,才道:“你可真是!唉!其实老子真的是想好生护着你的……” “我知道啊!”晏时玥道:“可是我爹、我大兄,我未婚夫君全都在战场上,我很想能帮上忙。” 晏时葳叹着气摸了摸她头,拿着几个试验品就想走。 晏时玥抓着他袖子:“我跟你过去看看。”她仰着脸求他:“大兄,我不放心爹爹,我去看看,我保证不捣乱!” 晏时葳很干脆的道:“成。” 他出去上了马,把她提到马前头,一边笑道:“其实你去也成,现在半个军营都叫你福娘娘了,你去,没准儿还能安安军心。” 他一扬鞭子,马儿泼刺刺驰出。 晏时玥也总算是看到了安澜关。 与她想像的差不多,城池堪称坚稳,相比之后方的忙碌,这边,进出的人都显得行色匆匆。 晏时葳一直把她带到了“中军帐”,其实不是帐篷,而是一间屋舍,门外戒备森严,晏时葳跳下马,把马鞭扔给一旁的亲兵,就带着她进去了。 一进门,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地势平坦,一览无余,既是我们之弊,亦是大袭之忌……” 两人转过屏风,便看到室中陈设简陋,晏成渊在里头,旁边还有一个老者,应该就是代国公了,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将领。桌上还摊着做战图,几人明显正在议事。 晏时玥急上前见了礼,看晏成渊的脸色,果然也是差的很,说话的声音都哑了。 晏时葳笑道:“玥儿又弄出来一个好东西,”他把手上的竹筒给两人看,“玥儿,给国公爷讲讲。” 晏时玥就上前解释了几句。 代国公立刻叫人提了两个大袭国的战俘来试了一试。 辣椒水一呲到眼睛上,两人疼的满地打滚,涂在兵器上,更是疼的几乎抽.搐。 旁边不少人过来看了,于是不一会儿,大家就都知道了,福娘娘又弄出来一个东西,叫“灭狼枪”。 她见好就收,也没多待,就退了下去,晏时葳随便差了一个亲兵送她回去。 晏时玥问了问,果然这两天晏成渊几个人都没好生吃饭,睡觉就更不用说了。 主要是代国公老当益壮,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作风,晏成渊也是坚忍之人,这两人都不开口,下头的将领谁敢主动开口要吃要喝? 这样下去不行。 还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一伙子亲兵也没一个会照顾人的,就这么干熬着,太伤身。 第409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她正跟亲兵说话,后头一人追了上来,却是丁小眼,他穿着亲兵服,满脸羞愧的跪下请罪:“主子。” 晏时玥道:“起来,没受伤吧?” “没有,”丁小眼垂头道:“我一来,晏将军就把我直接编进亲兵里头了,当着值,没法回去,后来,我也上了战场,不少人受了伤,我就……主子恕罪。” “料到了,”晏时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好好待着就成,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 丁小眼深深施礼:“是。主子。” 旁边的亲兵不由得侧目,这位福娘娘,还真的是屡屡出人意料。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单这么在口中念上几回,都叫人热血沸腾,满怀慷慨。 晏时玥并不知道她随口说了一句名人名言,又给自己加了一重光环,她出去之后,就直接去了灶房。 一边做着饭,脑子里还盘旋着方才代国公说的那句话:“地势平坦,一览无余……”还有刚见面的时候,大兄说的那句:“关门外头一马平川的,哨探不易。” 所以? 过午,一伙将领正在议事,就有人送了一大托盘的吃食进来。 代国公先就一皱眉:“谁叫送来的?” 亲兵急禀道:“是福晏殿下叫送来的,说这样吃,不会耽误诸位议事。” 代国公虽然不满,但因为有酒精和灭狼枪在先,倒也没有发火。 结果拿过来一看,几大盘都是长条状的蒸饼,中间卷着菜、肉,下头用油纸袋套着,也不用洗手,拿起来就能吃,果然是不耽误议事。 代国公一看,就不由得点点头:“这孩子倒是有巧思。” 于是他就拿了一个,然后让人:“都吃!都吃!” 晏成渊也拿了,其它人本来也都饿了,也都拿起来吃,一咬,外头松软多层,里头满口鲜香,一口下去,菜饭都有了。 又有人端了一个托盘进来,里头是不稀不稠的小米粥,端起来就能喝,也用不着什么勺子碗筷,真的是方便的不得了。 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小盒子,装着一些糖块状的小丸,旁边小字写着:“润喉生津,爹爹必须吃!”还画了一张女童的小凶脸,简直又萌又暖又可爱。 刚才她进来见礼,晏成渊统共只说了一句话,居然就叫她听出来了。 一伙大男人简直羡慕的不行:“晏大人,令媛真真是贴心。晏大人也好享闺女福了。” 晏成渊只道:“过奖。” 代国公也道:“不错,这才是女儿家当做之事!女儿家还是该谨守本份才是!” 谨守本份?啥叫谨守本份? 晏时葳挑了挑眉,笑道:“我妹儿这是心疼我爹,才花尽心思弄这些的……能跟着沾点儿光的,也就咱们这些人,可是酒精、灭狼枪,得益的是全军上下,甚至大晏。” 他脸上虽带笑,可这话何止是软中带硬,简直都是直接硬杠了。 代国公跟安王是一辈儿人,平时晏时葳对他十分尊敬,哪里受过这种呛,不由得一噎。 可是再一想,这孩子明明是金枝玉叶,却与晏家失散多年,这是才找回来的,晏时葳这种性子,肯定护的跟眼珠子一样,也就皱皱眉没说话。 旁边诸人闷头吃东西,一时没开口。 代国公从得知福晏皇公主要来,就十分不满,但那会儿大家都不满,也没什么,可现在……酒精灭狼枪一出,连这些将领都瞬间改观,他却来了这么一句,也难怪晏时葳生气。 有人打岔道:“这灭狼枪要是能用,倒是一个神兵利器。” “正是,”旁人抓着卷饼答话:“只是地势之弊,仍旧是难以解决。” 从那天之后,一到这些人聚而议事,误了饭时,晏时玥就会着人送些吃食过来,都是不沾手方便的,隔天还叫人送来了一批u型枕,放在脖子后头小憩一坐儿,可以养养精神。 不多事,也不多话,从不打扰却无微不至,晏成渊每天都收获大家无数的羡慕。 这一战大晏损失惨重,大袭也是大伤元气,两边儿暂时消停下来,晏成渊和晏时葳,也能回来洗个澡换换衣服,睡个囫囵觉。 但忙起来的时候,感觉晏时玥无处不在,爷俩回来的时候,却老是碰不到她,起先还当是巧合,接连两晚上碰不到,觉都不回来睡,晏时葳忍不住了,直接过来这边找人。 晏时葳这张脸,整个边关没人不认识,他一过来,大家纷纷见礼。 晏时葳在外人面前还是很威严的,只点点头,扫了院中一眼,不见晏时玥。 却听院角有人轻声道:“将军!” 晏时葳扫眼过去,就见林如屏站在院角,脸上满是见到他的欣喜,珠泪滚滚,一见他看过来,林如屏上前一步,轻声的,哽咽的,又叫了一声:“将军!你可还好?” 晏时葳这个人,用现代的话来说,大男子主义严重。再是走肾不走心,对于跟了他的女人,也还是会护着的,就点了点头,正想回答一句。 就见白氏从房里出来,施礼道:“将军,殿下前儿带着人去了前头镇上。交待奴婢在这儿带着人做酒精。” 晏时葳的注意力顿时被引走了:“前天就去了?什么时候去的?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去干什么去了?” 白氏道:“前儿近午的时候走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也没说要干嘛去。” 另一人禀道:“奴婢听殿下跟微帛姑娘说,要弄个千里眼回来。” “千里眼?什么玩意儿?”晏时葳道:“带了几个人?” 白氏道:“带了微帛姑娘和两个侍卫。” 两人来回对答,林如屏幽怨的瞥了她一眼,慢慢的靠晏时葳近了些,轻轻挽了一下头发。 晏时葳却根本没注意她,一听只带了这么几个人,顿时眉头都拧起来了:“胡闹!什么时候了,带这么几个人就敢出去!” 他转身就走,林如屏下意识的追了两步,愕然停住,旁边有人哧笑了一声,林如屏顿时脸红头涨,却不敢闹腾,退到院角坐下。 她察觉到晏时玥是个“做事”的人,她自己都亲力亲为,从不偷懒,在这个当口,娇弱的女子她必不喜欢。所以她这几天,豁出命去做出了个任劳任怨的样子。 可是,太受罪了,真的太受罪了。 她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只盼着晏时葳来接她,她好顺理成章的休息一下。可是他终于来了,这些人却偏要过来打岔。 她该怎么办? 第410章 二把刀还想玩花活 晏时葳出去,点了二十亲兵,就想去镇上接人,才刚出了村子,就见前面几骑马儿驰了过来,当先一人一身劲装,戴着风帽面巾,只露出了一对亮闪闪的大眼睛。 遥遥便笑道:“大兄!” 晏时葳勒住马,晏时玥过来,笑道,“大兄,你干什么去?” “你说老子干什么去?”晏时葳训斥她:“这打仗呢,到处兵荒马乱的,你带这么几个人就敢到处乱跑,嫌命长是不是?” 晏时玥哼了一声:“安澜关好生生在那儿,哪里来的兵荒马乱?再说了,我的甲和甲平全都是高手,一人当百!” 一人当百?晏时葳都懒的训她了,拨马与她平齐:“你的人都被你打发出去了是不是?没人用不会叫我的亲兵跟着?” 她别开脸哼了一声,不理他,晏时葳笑着并过马,捏住她后颈:“生气了?老子是担心你!行了,去干什么了?跟我说说?” “不说!”晏时玥道:“我去找爹爹!”一边说,一边一脚踢在他的马屁股上,结果晏时葳的马儿纹丝不动,她自己险些掉下马。 晏时葳大笑着拉住她:“就你这二把刀还想玩花活儿呢?老子玩儿这套的时候还没你呢!” 晏时玥挠了他一爪子,一边问:“爹爹呢?在前面吗?” “回来了。”晏时葳笑道:“到底弄了什么,真不跟我说?” 她就是不理他,双腿一夹马腹,迅速驰出,晏时葳笑着也没狠追,只落后她一个马身,两人回了小院儿,晏时葳跳下马,一边又扶她下来。 晏时玥借着他力气下了马,立刻就跑了进去:“爹爹!” 晏成渊嗯了一声,她就告状:“大兄欺负我,他一见面就骂我!” 晏成渊瞥了晏时葳一眼,晏时葳笑着指了指她,坐下自倒了茶喝,晏成渊这才问她:“干什么去了?” 晏时玥笑道:“我弄了一个好东西,”她拉住他手:“爹爹,走,我带你去试试。” 她觉得她脑子里像装着一个潘多拉魔盒,每当触及到一个点,就会触发许多相关的记忆。 之前她听代国公说地势平坦,一览无余,顿时就想到了一个东西,望远镜。 这个年代没有玻璃,但是有天然水晶啊! 水晶在这个年代叫水玉,她找了一间首饰铺子,叫人给磨几个镜片出来,首饰匠们忙了两天,才总算弄出来几个好用的。 带着晏成渊出来,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她这才叫过甲和,从他背着的盒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个。 单筒望远镜,筒子是用竹子制的,只求好用,不求好看,所以看上去十分粗糙,晏时葳道:“这是什么?”一边就想拿,她立刻把他手拨拉开。 晏时葳笑的不行,也就真不拿了,然后晏时玥献宝一样拿给晏成渊:“爹爹你试下,我叫它千里眼。” 晏成渊按着她说的,把竹筒放在眼睛上。 他只是随意的朝向一个方向,一看之下,数丈处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到了眼前。 晏成渊惊的一下子移开,看了看那一处,又再次把竹筒放在眼睛上,看了许久,才道:“果然是千里眼。” 晏时葳很少看亲爹动容,不由得心痒痒的,再次伸手去拿,晏时玥本来就是在逗他,用手拍了拍他手腕,给了他一个小眼神儿,没阻止。 晏时葳笑着,一手敲了她脑门一下,一边也把这竹筒放到眼睛上,然后表情瞬间就是一变。 他也看了许久,然后神情复杂的放下了竹筒:“玥儿,你过来第一天,我就应该把你带去战场上转转的……兴许这场败仗,咱们就不用吃了。” 两人一刻也等不得,立刻就要拿着千里眼过去试。 晏时玥把红包让给晏成渊骑,一边就回去了。 洗完澡换了衣服,看时间还早,她就坐下,给明延帝写信。 出门满打满算才月余,可是她真的好想阿耶啊,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她想孟敏和皇贵妃,全都没有想明延帝厉害,一边写着信,还哭了一鼻子。 看着笔下晕染的字迹,晏时玥扶了扶额,对自己十分无语……他喵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宠着她的人多了,尤其阿旌在这儿,整个人都变的娇气的不行。 在路上写信,只能用人传,但是到了这儿,就可以用影卫的方式,用鹰传了,比战报还快。所以明延帝当天晚上,就看到了她的信。 晏时玥写信,一向是流水帐方式,不按事件按时间,但这封信,难得的一上来就想阿耶超级想想的不行了……表达了一番。 明延帝看着,就忍不住道:“之前那些好听的话,全都是在哄朕的,这会儿才是真想朕了。” 顾九行赶紧道:“小孩儿贪玩,老想往外头跑,可是一离家久了,哪能不想。” 明延帝笑着点头。 之前那封信,虽说是卖乖,却真的是讨了太后和皇贵妃的好。 尤其她画的虽然古怪,却很会抓特点,看着十分有趣,隔了好几天,明延帝去请安,还见太后拿出来一遍遍的看。 更别提,她之前画的德善园的图,直接被太后叫人装裱了挂在了墙上,明明不伦不类,却又妙趣横生。 明延帝一边想着,就笑着摇头,再往下看时,却不由得严肃起来。 酒精、灭狼枪、千里眼……而且她还附上了酒精的制作方法,还叫人送过来一个千里眼,只是估计要过几日才能送到。 灭狼枪也罢了,其它的,又是一些闻所未闻的东西,这一战真要是胜了,他的玥儿,能记首功! 明延帝一边想着,一边铺开纸给闺女回信。 晏时玥给明延帝写了,又给孟敏写了一封,然后才出来叫人做饭,又派人去前头问晏成渊要不要回来吃,得到答复果然是不回来了。 晏时玥又叫灶房给这些人准备了吃食,自己随便吃了几口,出来想去制酒精的院中看看,却有一人向她施礼:“草民拜见殿下。” 晏时玥看了看他。 这人是个约摸二十来岁的青年,也是典型的浓颜系长相,剑眉星目,还挺英俊的,可是她不认识。就问:“你是?” 第411章 鉴表X光 那人嗓子微哑,道:“草民卫慎,之前在镇上见过殿下的。” “哦!”晏时玥顿时想了起来,这就是那个被她的马儿踏断一根肋骨的人。赶紧道:“卫郎君的伤可好些了?” “多谢殿下挂念,草民无事。”卫慎就道:“草民斗胆请求殿下,帮忙知会舍弟一声。草民想见见他。” 边关军营,外松内紧,她进去容易,旁人要进却难。 晏时玥犹豫了一下,就打发一个亲兵过去问问,看能不能叫他弟弟出来,然后又打发人给他拿了些东西吃。 卫慎一边吃,一边向那边张望,隔了一会儿,亲兵回来了,面上有些为难之色。 晏时玥一看,就觉得可能玄了,卫慎也急迎了上去,看着那亲兵。 亲兵道:“你可是徐州泉山府王陵镇人氏?你弟弟可是叫卫悯?” 卫慎用力点头,双眼死死的盯着他:“对!” 亲兵叹道:“你弟弟前些日子,不幸殒命,只是战事未停,还未来的及将消息送过去……”他拍拍他肩:“节哀。” 卫慎站的笔直,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他双目渐红,眼中滴泪,却紧握了拳头,咬牙道:“求军爷代为禀报,草民自小与弟弟相依为命,如今,如今他既然遭遇不幸……” 他哽了哽,倒头下拜,续道:“草民愿从军,杀光隼人,为弟弟报仇!” 晏时玥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愿再看这一幕,就转头继续往前走了。 之后,她还见过他两次。 据说军营并未收留他,虽然战时确实缺人,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随便收留外人。 但卫慎也不肯走,就在这边留了下来,帮着干些砍柴之类的粗活,她见他的时候,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东西,据说是他弟弟的骨灰,看着份外悲凉。 酒精已经差不多够用了,营.伎们就被打发回去,清洗缝补军衣,只余下了军眷。 人少了,晏时玥就把那地方弃了,把家伙什儿,全都挪回了自己院子。 毕竟酒精制作的流程,也是一个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情,多这么一处,就得多一伙亲兵看守。 这边自军医所以东,都处于严密戒备的范围,但军眷们住的小村庄,包括营.伎那边,之前制酒精占的大院,玥工坊的人住的地方等等,管理就相对宽松,虽然不时的有兵丁巡逻,但也是有村民百姓居住的。 军眷们每天过来做酒精,一边聊聊天,晏时玥不时的骑了马去前头,在伙头军那边帮帮忙。 结果才过了一天,林如屏又哭着在她门口跪下了,口口声声:“殿下救救我。” 她且哭且说,说自从这一次回来,这些人叫她清洗军衣,没有人帮忙,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她哭的抬不起头来:“殿下,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你再不救我,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本识文断字,说的长篇大论,又情真意切的,简直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晏时玥耐心的听了半晌,只总结出来一点:“所以,在这之前,你从来没干过活儿?” 林如屏一窒,哭着就想说话。 晏时玥摆手止住:“因为这一次弄酒精把你也叫出来了,所以从这之后,你也要干活了,所以你认为这是我的错,就来找我了?” 林如屏都有点哭不下去了。 她从来没见过说话这么……犀利的人。 虽然她心里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但她真的没有说出来啊!她怎么敢对皇公主这么说呢! 晏时玥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女人才能看出女人婊不婊,如果说有些女人能称的上鉴婊达人,那她就是鉴婊x光。 晏时玥冷笑道:“我干活的时候,都从没认为自己可以例外,是什么让你以为你自己可以例外?” 林如屏张口接舌,半晌才道,“我,罪女是晏将军的人。” “所以?”晏时玥摊手:“那你去找他啊!来找我干什么?你们这些人又不归我管?” 她还想说话,她直接站了起来:“行了,我烦了。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听懂了没?” 林如屏浑身一抖,缓缓的拜伏了下去。 晏时玥转身就走了。 好半天,林如屏才抽泣着站起来,蹒跚着往后走,走到一半,却有一人匆匆而出,险些撞在她身上,两边一照面,那人急扶住她:“小娘子,你没事吧?” 林如屏本就满腹委屈,听这人言辞关切,顿时触动伤怀,珠泪滚滚:“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这边,晏时玥已经骑了马,准备去军营了。 她现在出入军营,早已经不再遭人冷眼,只是像晏时葳说的,一路上不断有人搭讪。 而且一伙大头兵聚在一起,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话也敢说,嘻嘻哈哈的打趣,晏时玥只能当没听到。 这么闹腾了一个来回,到第二天,她刚过了栅门,迎面就是一骑马儿驰了过来,却是霍祈旌。 每一次看到他,晏时玥都觉得……岁月真是太神奇了,怎么就能点石成金,让他整个人,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霍祈旌满打满算还未弱冠,可是看上去,却实打实是个“男人”了,尤其穿着甲胄,那种阳刚冷峻的感觉,真特么迷死人。 看她双眼放光,霍祈旌不由得微微弯唇。 然后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若无其事的道:“刚好有空。” 然后他就一路跟着她去了灶房,还蹭了顿饭,又送她出来。 隔天,她一进栅门,他又过来了,晏时玥都乐了,也不问他了。 其实就算霍祈旌在,看到的人也一样打趣,打趣的还更厉害,她做好饭出来时,一伙人还老远吆喝:“弟妹!你们在家里,谁听谁的啊!” 霍祈旌就笑了,跟她道:“是我这一镇的人。” 哟,是他的手下,那这个面子就不能不给了。于是晏时玥勒了勒马,落落大方的笑道:“当然是我听阿旌的啊!” 众人顿时一阵起哄,又有人道:“福娘娘,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霍祈旌笑着伸手,拉住她缰绳,一边向那些人拱手:“兄弟们,赶紧回去,别闹腾了,闹腾的监军大人知道了,我再出来就不容易了。” 大家轰然大笑,一边更是打趣。 晏时玥知道纠缠下去无休无止,就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道:“大家帮我照应阿旌,我改天请大家吃糖。” 大家看她一点架子也没有,纷纷笑着应了。 第412章 细作混进来了 晏时玥回去就叫人采买了黄米,准备做灶糖,就是乡下人过年吃的那一种。 就是先把黄米泡透,遮光,让它发芽,在这个天气,一般很快就能发出芽来,等到芽儿长到半寸左右,就把发芽的谷子连水磨碎了,这些连汁带水的碎谷子,就是制作灶糖的“酶”了。 然后煮一锅黄米饭,晾上一会儿,等到不太烫手之后,放入之前做的的“酶”,搅拌均匀,让它“发酵”,黄米饭里的淀粉便会转化为灶糖。 然后把稀稀的糖取出,在热锅里煎熬成半干的浆糊状,取出来之后,晾上一会儿,等不烫手了,就可以搓成条状,或者压成方形,然后把半干的灶糖放到阴凉的地方风干,等灶糖凝固,切块,就可以吃了。 而且每一块糖上,晏时玥都点进去一朵小红花,看着就喜气盈盈的。 等再见了,她就叫霍祈旌带回去,请他的人吃。 这些人本来以为晏时玥是在开玩笑,等真的吃到糖,瞬间就激动了,这都多长时间嘴里没尝到甜味儿了!再说这是兄弟的媳妇儿请吃糖,四舍五入,约等于媳妇儿给糖吃了! 要知道,霍祈旌这一镇,就是近五百人,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 羡慕肯定是羡慕的,然而这里是军营啊,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头兵……这些人难道是羡慕羡慕就完了的?第二天就有人打马找上门来讨糖吃。 从将军到镇将到普通兵士应有尽有。 晏时玥头都大了,只能自掏腰包,再去采买了黄米,叫白氏几个人帮忙,做了糖请大家吃。 这些人还不满意,有的说:“为什么我们的糖没有花?” 还有人说:“为什么我们的不是福娘娘亲手做的?” 霍祈旌这一镇的人都非常得瑟:“我们可是驸马爷的自家人,你们呢?” 晏时玥:“……” 但是这么一闹,倒是无形之中,把战败的气氛冲散了许多。 眼看着又是十几天过去了,气氛渐渐的紧崩起来,谁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再出兵,也不知道上头准备什么时候再进攻。 晏时玥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她撑了半天,心想要是下午还不好,就叫济世堂的人过来看看。 谁知道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发现,癸水来了。 她这个身体很瘦弱,幼年时又亏了身体,居然一直到现在,才头一回来了癸水。 微帛赶紧给她做了一条陈妈妈……话说她直到现在,才知道月事带还叫陈妈妈。然后她就在床上躺了一天,说疼也不疼,就是浑身不舒服。 晚上喝了一碗红糖姜茶,又睡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也没叫微帛,就起来去床后头方便,却总觉得空气中微微有股呛辣气。 晏时玥吸了吸鼻子,然后猛然回神,一声断喝:“甲和!” 她一边叫着一边冲了出来,连披风也来不及系,就道:“甲和!微帛!” 甲和嗖的一下冲过来,“主子?” 晏时玥道:“赶紧去后头!去仓库看辣椒!” 甲和来不及多问,急奔了出去,然后就听他一声长啸,划破了夜空。 与此同时,前方的军营之中。 因为有了千里眼,晏时葳派出去几个探子,他们趁夜悄悄潜近,然后在尽量近的地方,躲在树上或者其它能掩饰的地方,等到白天再用千里眼观察大袭军营,晚上再悄悄潜回来。 这个活儿是极其危险的,因为外头大部分地方是一马平川的,逃都没处逃,所以一旦被发现,就是一个死。 好在有千里眼这个神器在,所以最近几日进展颇佳,对方的兵力情况,营帐分布图都画了出来。 但就在今天夜里,探子带回来一个消息,大袭那边,在做酒精! 换句话说,酒精的制作方法,泄露出去了! 毕竟是战时,晏时玥是反复强调过保密的,他这边也下过死命令,是谁泄露了消息? 晏时葳的脸,当时就黑了:“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探子道:“标下亲眼看到他们运进了酒和生石灰,以及跟这边一样的器皿。” 晏时葳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进来:“将军!” 晏时葳道,“说!” 亲兵跪地道:“有人在存放辣椒的地方放火!” “什么!”晏时葳脸色都变了,“玥儿没事吧?” “殿下没事,辣椒也只烧了一小点儿。” 晏时葳迅速起身,大步出来上了马,一路快马赶了回来。 晏时玥裹着披风,疼的微微弯着腰,一边还举着火把,察看周围。 晏时葳一下马,就冲过来抓住她:“玥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晏时玥道:“只可惜没抓着人。” 晏时葳进去看时,只看到了投进来的火把,幸好辣椒是陆续运到的,还要准备往军营运,所以都还在车上,要不然铁定要烧去不少。 晏时葳怒道:“到底怎么回事?” 晏时玥简短的道:“我起夜,闻到一点味道,就叫甲和去看,那时候火头刚起,但甲和没有看到人,急着救火,也没来的及到处找。” 因为晏时玥的人都去了前头帮忙,她身边只留了微帛和甲和甲平两个人,白天两人都在,晚上她睡了,就只留一个人守夜。 但外头还有一圈儿亲兵,守卫也算森严,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晏时葳冷笑道:“看来,是细作混进来了。” 他想着方才探子说的“酒精”,直接吩咐:“最近村里来的外人,都有谁,全带过来。”然后又吩咐旁人:“帮着制酒精的人,也全带过来。” 亲兵领命而去。 这里是晏时葳的地盘,没用一刻钟,这些人就聚到了前头的空地上。四周都点着火把,亮如白昼。 晏时葳在众人前头走了一圈儿,眼神扫过,面色黑沉沉的。 最近过来的外人,除了玥工坊的工匠,还有卫慎,以及另外两个人,都是兵士的家人,一个个战战兢兢。 晏时葳先不忙问他们,从亲兵手里拿了一个火把,走到了营.伎前头,冷冷的,一字一句的道:“酒精的制法,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一边问,火把就在这些人面上缓缓扫过。 站在前头的林如屏睫毛颤抖。 火把从她脸上缓缓走过,几乎每一个人都照到了,然后又猛然移了回来。 晏时葳把火把一推,轰的一声,顿时就烧着了林如屏的头发。 林如屏惊呼一声,猛然后退,一下子跌倒在地,手忙脚乱的扑灭了被烧的头发。 晏时葳慢慢的走过来,脚步声重的,像踩在人心上似的。 第413章 可以成亲了 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告诉谁了?” 林如屏抖如筛糠:“我没有……”她扑过来抱住他腿,凄婉抬头,看向晏时葳:“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晏时葳冷然道:“我再问最后一次,告诉谁了?” 林如屏吓的脸色都变了,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几乎与此同时,疼的弯成虾米的晏时玥,只听头顶上呛啷一声,她抬头的时候,就见晏时葳已经跟一个人战在了一起,那个人好像是……卫慎? 卫慎是奸细?? 晏时玥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所以,他本来一直试图接近她,她没有接招,他就跟林如屏搞在一起了? 微帛给她拿了个手炉过来,又帮她拉着披风,晏时葳三两下子收拾了卫慎,卫慎被打落在地,立刻就要抽刀自刎,被晏时葳一脚踢开,刀仍是划伤了他的胸膛,血溅了旁边的林如屏一身。 亲兵迅速上前,把人拖了下去。 林如屏直接都吓傻了,尖叫一声扑上前,死死的抱着晏时葳的腿:“将军!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是好人!他说他是来替弟弟收尸的,他……他还认识公主殿下,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的错啊!” 火光跳跃之中,晏时葳一动不动,声音冷静极了:“你都说了什么?” 林如屏哭道:“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说!” 林如屏不敢再求情,嗫嚅着道:“我只,只说了酒精,和辣椒……” “还有呢?” “没了!没了!真的没了,我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晏时葳把人一脚踢开,他淡淡的道:“军营里女人稀罕,就先不杀了,回头放出去犒军吧。” 看着人把她拖下去,林如屏尖声哭喊,声如夜枭。 晏时玥也没心思再看了,转身回去了。 有时候蠢的人,真的比坏人还可怕,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犯蠢。 “只说了”酒精和辣椒,她说的好轻松,她有没有想过,她嘴皮子一巴啦,就是大晏军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消息一传出去,对方有了防备,这利器,就不是利器了。 晏时葳进来,沉声道:“我先叫人把辣椒运走。” 晏时玥点了点头,晏时葳转头吩咐了,又问她:“吓着了没?” 她摇了摇头。 钢铁直男的大兄,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状,安慰了她两句,就急匆匆走了。 晏时玥一时也没了睡意,抱着手炉蜷缩在椅中,眼睁睁看着外头的火把,迅速移走,院中重归黑暗。 微帛安慰她:“主子不用多想,就算他们有防备又如何,上阵打仗,还能遮住眼睛不成?” 晏时玥摇了摇头:“不是,我在想别的。” 刚才她脑子里有个东西闪了闪,感觉很重要,她却一时没能抓住。 因为这件事情,信心百倍的大晏军,好似被浇上了一瓢冷水,重又冷静下来。而对方,显然也是心有所忌,一时没再进攻。 晏时玥第二天,直睡到近午,才觉得稍微好了些。 醒了之后,微帛跟她说:“上午霍小将军来过,我说你不舒服在睡,他就走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穿上衣服,洗了把脸,照例骑上马去军营,还没到,就见霍祈旌笔直立在栅门里面等着。 晏时玥心头一软,拨马进去,然后下了马,霍祈旌握了握她的手,细看她脸色:“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晏时玥道:“我就是昨晚被闹醒了,今天就多睡了一会儿。” 霍祈旌瞬间变严肃,看着她道,“说实话!不然我更会担心。” 晏时玥有点儿好笑,拉过他手来,在他手心划字。 霍祈旌一脸严肃的看着,然后就见她细白的小手指,划出来:癸……水…… 霍小郎当时就面红耳赤。 见他羞赧,她瞬间就自在了,笑眯眯的逗他:“我说实话了,你要如何?” 霍小郎顶着一张大红布脸,坚强的反调.戏回去:“听说女子……咳,就可以成亲了。” 晏时玥:“……” 然后她问:“听谁说?” 霍小郎快撑不住了,别开脸:“他们天天儿的……胡说八道。” 男生宿舍荤段子大会么?晏时玥内心暗暗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走着去了灶上,晏时玥问了一下中军帐的情况,帮着伙头兵做了饭,自己跟霍祈旌也随意吃了几口,看灶下的火烧的极旺,她忽然眉头一皱。 她问:“这火,怎么这么旺?” 伙头兵抢着解释:“加了石漆。” 另一个人道:“殿下没见过吗?这石漆好些地方没有,只有咱们这儿有,这种东西可以烧火点灯,点火把,可旺了。” 晏时玥的手慢慢的停了下来。 石漆?这特么不就是石油么!她终于抓住了,她昨天看到火把的时候,心里一晃而过的念头了。 她问:“这是哪来的?” 伙头兵指着道:“西边不远,也就十来里路吧,有个石漆山……” 晏时玥长吸了一口气。 这才叫守着粮仓饿死,都能烧火做饭了,为什么不能用来打仗呢? 她也来不及跟霍祈旌多说了,急匆匆吃完就出来了。 她记得她很久之前,代言过一个游戏,她为此还真玩了几天,游戏里头,有一种石油武器,据说是在宋朝发明的,叫做“猛火油柜”,就是一种以石油做为燃料的做战神器。 感谢良心游戏!它把猛火油柜的来历、原理和结构说的很清楚! 据说是在《武经总要》记载的,猛火油柜是以猛火油,也就是石油/石漆做为燃料,然后用熟铜制成柜,柜有四脚,上面有四个铜管,管上横置唧筒,与油柜相通,每次注油三斤左右。 唧筒的前部为内装引火药的“火楼”。使用时,烧红的烙锥点燃“火楼”之中的引火药,然后用力抽拉唧筒,向油柜中空气施压,进而使石油从“火楼”喷出时,遇热点燃,成烈焰,以烧伤敌军及其装备。 这种武器最大的好处是,不容易熄,遇水愈燃。 她立刻去了玥工坊,画了图,叫人采办了材料,叫这些人抓紧制作。 出来之后,又吩咐亲兵,加紧防护,除她之外,不许任何人出入。 晏时玥再去军营的时候,发现他们在张罗大锅,好像要熬辣椒水。 她立刻就去找晏成渊。 仍旧是晏时葳出来见她,晏时玥把他拉到一边,耳语道:“大兄,你们是不是准备进攻了?” 第414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 晏时葳看着她,笑而不语,她道:“你听我说,我在弄一个神兵利器,你给我两天时间,等弄出来再说。” 他挑了挑眉:“什么神兵利器?” 她小声形容了一下,晏时葳微微沉吟,半晌才道:“主要是今晚起风,刮西风。” 晏时玥想了想,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熬辣椒水气味会很大,怕大袭闻到了会有所察觉,如果借着风向,就能尽量避免。 她就道:“那就先熬了放着啊,又不会坏。” 晏时葳没说什么,只道:“一做好,不管时辰,就着人通知我。” 晏时玥点了点头。 她并不知道,这一晚,营中照原计划熬了辣椒水,但辣椒颇有韭菜迎风臭十里的风范,所以,大袭军仍旧闻到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能猜到,应该就是探子报过来的“辣椒”了。 于是大袭主将抱着“咩哈哈我们知道你们要偷袭”的念头,摆开阵势,严阵以待,然而等了一晚上,对方也没有进攻…… 再等了一晚上,对方还是没有进攻。 这种情形,大概类似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战之后,当大晏军得知这件事情,对自家的“福娘娘”真的是不得不信了。 这是后话。 此时,玥工坊的人正在加班加点。 很快,就制出了第一批猛火油柜。晏时玥嫌这个名字拗口,就给改成了“喷火柜”。 她第一时间去告诉了晏时葳。 不一会儿,代国公、晏成渊、晏时葳三个人就过来了,带着亲兵,悄悄找了一个地方试验。 原理清晰,一次成功,大晚上的,视觉效果更加震撼,一道火焰猛然喷出,唰的一下,冲出去足有几丈,威势惊人,连晏时玥自己,都有点被惊到了。 三人半晌无言。 然后代国公压着声音叹道:“有此神物在,何惧大袭!” 他回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晏时玥,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规矩、本份了……也许这世上有些人,本来就不是能用规矩来约束的。 晏时玥哪知他们之前的争执,只道:“我还叫人弄了一种小的,用铜葫芦代替这个油柜,方便携带。” 她也叫人演示了。 余下的事情,就用不着她管了。 晏时葳又找了一伙工匠来,工坊中继续没白没黑的制做,而前头,气氛重又在无形之中紧崩起来,然后在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彻底打响。 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一种挺浓的参与感。 而且这一次,她有事情可以做,不用干等着。 她继续带着人做酒精。 到得天亮时,晏时葳派人来告诉她,大晏军大获全胜。 她再去军营时,军中一片喜气洋洋,喜的不止是胜,最主要的是已方损失极小,而对方几乎全军覆没,这跟苦战得胜,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啊! 活着,手脚俱全,这在战时,永远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大晏军略做修整,然后便趁胜追击。 大袭原本只是一个岛国,如今过海而居,所占之地,尚不及万里,真正的弹丸之地。 只是这区区万里,地形极为复杂,山峦起伏,沟壑遍布,有的地方便如迷宫一般。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叫隼人生生占据了近百年。 所以大晏军纵有神兵利器在手,也不敢追的太紧,一天也就能行三五十里。 大军这一去,要打听消息,可就难了,后方的人只能伸着脖子干等。 隔了一日,前头却有人回来,说要把玥工坊的人全部调过去,然后亲兵过来,问她想不想跟着。 这显然是把她当定心丸用了。 晏时玥大喜过望,立刻收拾收拾,带着人跟了上去。 仍是霍祈旌来迎,跟她道:“命令是代国公叫人传的,晏将军说,你若不愿,可以现在就回去。” “我当然愿意了!”晏时玥道:“你不是说,你希望将隼人赶出大晏国土么?这样伟大的历史时刻,我一定要跟你一起,亲眼见证!” 霍祈旌含笑看她,然后在马上伸出手来,两人各自握了一握,眼前的满目苍夷,忽然就变的旖旎起来。 下一刻,两人便一起松了手,各自策马飞奔,很快入了营地。 晏时葳急匆匆过来看了看她,脸色黑沉沉的。 她身边留了原来的十六个护龙卫,晏时葳又把亲兵拨给了她二百名,只说若有不妥,直接什么都不用管,护着她退走。 晏时玥笑着安慰他:“大兄,你就别担心啦,我是福娘娘啊!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大晏军全都不会有事的。” “什么福娘娘!”晏时葳咬牙咬的腮肉都是一紧:“老子不是说你不是福娘娘,可特么这是在打仗!这糟老头子,说不待见的也是他,巴着不放的也是他!数万边军不够他使唤,倒弄个小女子来……” “别生气啦!”晏时玥拉着他袖子,晃呀晃的安慰:“我还感激他呢,你们都在战场上,叫我在后面干等,我会急死的!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嘛!” 晏时葳很吃这一套,她软声软气的撒了一会儿娇,他的脸色才渐渐好了,只道:“记住,一有事,你就走!答应我!” “放心!”晏时玥正色道:“我一定会的!” 她一对清凌凌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但是大兄,我相信我们不必退,我们大晏军,一定会一往无前,战无不胜!” 大晏军一路挺进,大袭军兵败如山。 一路上虽有埋伏,却并没有遇到真正的抵挡。就这么走了大半个月。 已经进了六月份,天气越来越热,徐州的天气又十分潮湿,这些人顶着烈日行军,又不能脱去甲胄,骑马的人还好说,步兵简直是汗流浃背。 这一次晏时玥未雨绸缪,早早的就叫人准备了药材,配制了一批藿香正气水。 藿香正气水在后世简直是家中必备,是用藿香、白芷、大腹皮、茯苓等十一味药材,把藿香和紫苏叶碎断,其它的药材,粉碎成粗粉,混粉,加入45%的乙醇,密闭浸渍三日,每日需要搅拌三到四次,按流浸膏及浸膏剂项下渗漉法缓缓渗漉,收集漉液,最后加45%的乙醇混匀即得。 这个方子是宋朝才发明出来的,对于这种湿瘴地区的中暑,说一句效验如神也不为过。 第415章 霍粑粑 于是但凡有中暑的,军医就给他灌一瓶藿香正气水,整个军伍,居然没有一个人病倒。 一路行来,晏时玥不时需要把马车让给伤员,骑马的时间比坐车的时间都多。 她虽然衣衫轻薄,也难免冒汗,又没法洗澡,感觉整个人都馊了,根本不愿意跟人说话,尤其不愿意见霍祈旌。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每天都去灶下,亲手帮晏成渊他们做饭。 因为她要是不做,不送进中军帐,硬放进他们手里,他们就敢干啃馒头,明明这个天儿,到处都有能吃的野菜,还可以打猎,油盐都带着,稍微一弄就很好吃,非把自己弄的一脸菜色。 这个爹爹也太不好带了。 晏时玥给明延帝写信的时候,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过了前头的一马平川,渐渐有了山林,村庄。 晏时玥也渐渐适应了恶劣的环境,编了一个巨大的斗笠戴着,天天骑着马来回蹿,自觉得潇洒极了。 她还叫玥工坊给她做了个小弓,想像中,她应该是跟晏时葳一样,在马上随便一展臂就是一只猎物,特别拉风特别英俊……结果等送来了才发现,她根本拉不开! 就这么一连做了三张,越做越轻,她才勉强能拉开了,射出去歪歪斜斜的,毫无准头,毫无力度。 一伙亲兵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晏时葳知道了,亲自过来教她,先就一脸威严的把亲兵们训了一通。 结果弓一拿过来,晏时葳自己没忍住,噗的一声给乐了,笑着道:“老子五岁时用的弓……” 晏时玥恼羞成怒:“晏时葳!”她用力威胁他:“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嘲笑我!等我回去就欺负小圆子!一天欺负八遍!” “行吧,”晏时葳忍着笑,站起来指点她怎么用力,一拿过来又道:“老子都不敢使劲攥,一捏就碎了。” 他努力认真的教了一会,姿势要点她倒是一学就会……只是没劲儿。 隔了一天,霍祈旌又来教她。 在几天没洗澡的情况下,她才不要见霍祈旌,只允许他站在十步之外。 然后霍祈旌默默的看她舞了几下,背着手道:“鞭子多久没练了?” 晏时玥登时就心虚了。 霍·教导主任·祈旌静静的看着她,晏时玥避重就轻:“我觉得这个弓箭,我其实就是没开窍……”她垂着眼想了想,迅速抓到了一个要点:“再说你还藏私!我之前明明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又练鞭子又练羚羊步,可是到了用着的时候都一点用也没有。” 霍祈旌沉稳的嗯了一声,来回看了看,指着一处:“你试试跳到这上面。” 他指的地方大概有一米五左右高,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跳不上去的,但这会儿心虚嘛,还是助跑了两步,嗖的一下就上去了。 她惊喜的看着他。 然后他又指了一处,比她的个头还高一点点:“试试这个。” 晏时玥也来了兴致,助跑了两步,一跳,没能跳上去,她退后了更多,助跑了一小段儿,嗖……跳上去了,双脚落地,稳稳的。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有这一手儿,能撩多少妹啊! 晏时玥还没来的及沾沾自喜,就听霍小郎淡定的道:“从去了长安城,就没怎么练过吧?” 晏时玥:“……” 他看着她:“在秦州应该没断。” 晏时玥:“……” 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三个爹,霍粑粑你简直太英明太犀利太料事如神了,本玥瑟瑟发抖! 四目相对,看着她复杂的表情,霍祈旌忽然别开脸笑了。 然后他道:“羚羊步练好了很好看的,连逃跑都能逃的好看,闲着也是闲着,等回去,没事儿就练练吧!” 晏时玥的注意力被带跑了:“什么回去?我要在这儿陪着你。” 霍祈旌眼底带笑,向她走过来,她立刻退后,霍祈旌笑道:“好了没关系,我比你还臭,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嫌弃谁。” “那也不行!”晏时玥道:“我可是小仙女!不能有这样的黑历史!” 霍祈旌失笑。 他再次迈步,看起来跟平时迈步没什么差别,整个人却在空中一滑,轻而易举的滑到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她手,轻声道:“真的在这儿陪着我?” 她也不挣扎了,用力点头:“嗯。” 他嘴角就带了笑:“那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难得的有点儿羞涩,扭着头小声道:“再,再说吧,我……爹爹多兄长多,我说了不算啊!” 等霍祈旌回去的时候,隔着老远,那伙人就起哄,捏着嗓子叫:“阿旌!阿旌!” 还有人细声细气的道:“我可是小仙女~~~” 大家轰然大笑。 霍祈旌晓得是不知谁不小心听到了,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军帐互相离的近,晏时葳老远吼他:“霍祈旌,你给老子差不多一点!再去找我妹儿老子揍你信不信?” 霍祈旌只装没听到,大家更是大笑。 晏时玥躲在马车里,有点好笑,心道要不人家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呢,就算她不是福娘娘,这些人就靠吃她和霍祈旌的狗粮,也是一个良好的放松。 一路行到了龙云山附近,探子终于发现了大袭军埋伏的踪迹。 军队驻扎下来,晏时玥往中军帐送饭的时候,就听到晏时葳道:“搞了一路的迷魂阵,敢情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晏成渊沉声道:“龙云山易守难攻,又是一场硬仗。” “不错,”代国公道:“失了龙云山,隼人将再无险可守,我们定可直捣黄龙!” “对,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晏时玥放下饭,看他们开始吃了,才出来,立刻打发人去匠人那边问了问,然后悄悄送了一个木桶进来。 微帛无奈的劝:“主子,擦擦就行了,别洗了。” “不让我洗我就自杀!”晏时玥都不忍心闻自己了:“马上自杀!” 微帛就不吭声了,甲和几人做贼似的悄悄来回运水,然后微帛道:“主子洗完了,我也想洗洗!” 晏时玥已经迅速脱光了衣服,泡进桶里,闻言发出一声窃笑。 说真的,她不怕吃苦也不怕赶路,可是不让洗澡真的受不了,这些大头兵遇上河就可以直接下河泡泡,她么……呵呵。 她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然后微帛也偷偷洗了。 两个人乘着夜风,惬意的吹着头发,简直神清气爽。 就在这时,外头甲和急道:“主子!主子!” 第416章 御驾亲征 晏时玥吓的一个激灵:“怎么了?” 甲和隔着窗道:“皇上来了。” 啥?? 晏时玥怀疑自己听错了,明延帝为什么忽然来了?她莫名的有点心虚,心想难道是上一封信诉说的想念……太过于情真意切了? 明延帝来此,并非临时起意,但,宝贝闺女在这儿,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因为若非她在此,就没有酒精,没有灭狼枪,没有千里眼,没有喷火柜……也就没有这一次的兵不血刃大获全胜。 大晏与大袭,注定要有此一战。 小安澜关一战,我军大挫袭军,至少折损了大袭六成的兵力。 最关键的,这一次是大袭先挑衅,他们筹谋良久,自份必胜,结果却败的如此之惨,如此好的势头若还不能趁机收复失地,那真的是老天都看不过眼。 所以得到捷报的明延帝,连即将到来的万寿节庆典都取消了,立刻决定御驾亲征。 仍旧留下太子监国,明延帝很快动身。这个消息,晏成渊几人当然早就知道了,只是除了吃饭,父女几乎没时间多说话,也没人告诉晏时玥。 圣驾堪堪进入营地,就见一骑小红马儿飞驰而来,人还没到,就大声道:“阿耶!阿耶!” 顾九行笑向明延帝道:“皇上,小殿下来了。” 明延帝嘴角带笑:“朕听到了。” 来的都是护龙卫,哪个不认得福晏皇公主?纷纷让开,晏时玥一直跑到马车前,直接翻身跳上了马车,一推门就进去了:“阿耶阿耶!” 她扑进明延帝怀里,又是搓又是揉:“阿耶我想死你了!阿耶阿耶,我超级超级超级无敌想你的!” 明延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知道了,赶紧起开,多大人了!” 她不管,小狗一样乱拱:“我好想你啊阿耶!” 明延帝无奈,只得揽住她,轻轻拍着她背:“阿耶也想你了。阿耶也超级无敌想你!” 她一听他学她说话,当时就是两滴泪骨碌了下来,一边就咧开嘴笑了:“阿耶!” “傻小孩儿,”明延帝无奈的拍拍她脸:“又哭又笑,像什么样子!”他把她的乱发拂回去:“这是怎么了,弄的跟疯子一样。” 她连头发都没好生梳,一边傻笑,一边拿出帕子随便一系。心说幸好洗了澡,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要不然会不会像红烧狮子头,滚明延帝一衣裳的脏? 她自己给想乐了,噗的一笑,一边抱住明延帝的胳膊:“阿耶阿耶,您怎么来了啊!天可热了,你热不热啊?这么热您来干什么啊!可太受罪了!” 明延帝笑道:“我玥儿小小女孩儿都不怕,朕怕什么?” 一边说着,外头人报晏成渊几人到了。 晏时玥当时就撅了嘴,显然是嫌他们来的太快,她这边还没亲香够呢。 明延帝哪能不知,就笑道:“想待就待着吧!”一边就叫进了。 代国公和晏成渊、晏时葳进来,晏时玥等他们见完了礼,就抢了顾九行的活儿,给他们倒茶,然后继续挤在明延帝身边,东揪揪西蹭蹭的捣乱,明延帝也由着她。 晏成渊习以为常,代国公却有些惊住了,他知道她名义上也是皇上的闺女,只是没想到,她跟皇上相处起来,是这个画风,比她跟晏成渊在一起时,还要轻松自在。 晏时葳汇报着战况,晏时玥听了一会儿,这才出来。 这个时候,军营里已经沸腾了。 这个时代的战士,对于御驾亲征的心情,绝非晏时玥所能体会,但只看着,她也毫不怀疑,他们会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去拼杀。 因为御驾亲征,并不会分功,却会令这一战,青史扬名,在这一战中搏出的军功,会比其它时候,更大、更金贵。 而且,怎么说呢,时势造英雄,武将如果只是守城,哪有军功?只有战场搏杀,才会加官进爵封侯拜相! 明延帝与晏成渊几人谈了一会儿,又亲自巡视了军营,见了将领。 第二天,军队拔营前进,显然是准备趁热把龙云山吃下。 明延帝也穿上了一身甲胄。 他也是高而瘦的身量,平时都是锦衣华服,乍一穿上甲胄,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晏时玥绕着他嘀嘀咕咕,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往外吹。 明延帝也跟晏成渊几人一起骑马,一起吃饭,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上下打成一片,妥妥令得全军上下振奋不已。 而且有明延帝在,中军帐她啥时候想进就进,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骂她。 军队就在龙云山主锋前面驻扎,箭射不到,却可以遥遥看到。 用千里眼,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就埋伏在那一片,应该是想着以逸待劳,出奇不意。 但大晏军偏偏停下了,一无所知一样,生火造饭,不管是从时辰,还是选择的地点,看起来都十分寻常。 这样一来,对方可就煎熬了。 冲下来吧,地利尽失,不冲下来吧,他们比他们还舒服,他们成了“逸”,他们反倒成了“劳”。 而且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他们还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们并不知道,就算小动作,大晏军也看的清清楚楚。 情势外松内紧,晏时玥照例做了饭,送进中军帐。 吃过饭,又隔了一会儿,帐中灯烛灭了,只有巡逻的火把来来回回,空城计摆的十分彻底。 但,对方果然舍不得放弃地利,没有出来。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两边一直耗到了半夜,所有人在黑暗中屏息等待,一直到亲兵禀报:“皇上,将军,起风了!西风。” 太好了!果然起风了!这才叫天助大晏! 几人顿时都露了喜色。 晏时玥摸黑悄悄进来,端着几个碗,依次捧给诸人。 天实在热的厉害,几个人闷在帐中,大半夜的,都有些困倦,但拿过碗来一喝,酸酸甜甜的,却是梨汁,一口喝下去,嗓子舒服了,精神也为之一振。 风越来越大,吹的帐篷哗啦作响,外头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几堆辣椒,趁着风最大的时候,点起了火头。 与此同时,各处兵马,也已经悄悄集结,慢慢向前。 辣椒的威力不是盖的,加上风助其势,这些人再怎么忍也忍不住,瞬间眼泪齐流,呛咳不止。 就在这个时候,冲锋的号角陡然吹响,竟是近在身畔! 震耳欲聋的冲杀声中,悄悄潜过来的大晏军,便如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开始猛攻。 第417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大袭军被辣椒烟奇袭,失了先机,第一批冲上去的人,几乎没有遇到应该有的箭雨,这么一来,形势立刻逆转。 晏时葳带人正面进攻,另有将领带着人从两翼包抄,初初泛白的天光之中,不时有一道火光腾起,那是喷火柜的火光。 厮杀之声震天,连脚下的土地,都在不断的震动。 晏时玥索性站到了马车厢顶上,向那一方翘首张望,天光越来越亮,已经能看清山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根本分不清是晏军还是敌军。 号角声响起,大晏旗帜再次挥动,阵势又变,一队晏军便似钢刀,猛然劈向了敌阵。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古代的战场,血肉之搏,真刀真枪……想在千军万马之中,找到霍祈旌,那是做梦。啥心灵感应都没用。 她索性不看了,跳下马车,指挥军医所的人准备好迎接伤员。 天光大亮,鏖战犹酣,伤员陆续被送下来,冲鼻全是浓烈的血腥气。 晏时玥在旁边帮忙,一边不时的跳上马车向那边张望,一直到看见代表明延帝的明黄旗子迅速前移,显然明延帝也上了战场。 她心都快跳出来了,冲前一程路,又找了一个高处,跳上去,向那边张望。 起初还能依稀看到明延帝的身影,好像他与晏成渊全都去了……说好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呢?一把年纪了搞什么身先士卒啊! 她简直急的不行。 可是不得不说,皇上这一亲入战场,大晏军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 而明延帝与晏成渊,虽然都已经近过四旬,却都是弓马娴熟,直入敌阵,威风凛凛,带着大晏军一路冲上高地,亲手夺得了胜利。 明延帝柱着长刀哈哈大笑,只觉得壮志重回,胸怀大畅。 这一轮激战,只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杀的大袭军丢盔弃甲,狼狈退走,大晏军犹冲杀了一阵,这才鸣金收兵。 明延帝虽在重重卫护之下,奈何他一马当先,也挂了彩,伤在手臂,并不重,晏时玥亲手给他处理了,处理完了,捞过他手来,就阿呜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挺深的牙印儿,却一言不发。 顾九行猝不及防,哟了一声,冲上几步,也不知道要不要阻止。 明延帝不由大笑,跟她道:“玥儿不用担心,朕年轻的时候,跟你爹爹,我们两人在军营整整待了五年,多少回并肩做战,打过的仗不计其数。” 代国公道:“皇上英勇不减当年。” 明延帝笑着摇头:“那是假话,朕当年一刀能劈开软甲,如今,却没了这样的臂力,”他笑指晏成渊:“我还当成渊能成,结果也不成了,这样也好,谁也别笑话谁。” 晏成渊也不由得一笑。 晏时玥简直哭笑不得,他还有心思比这个。 忽听外头甲和道:“主子,霍小郎回来了。” 晏时玥赶紧收拾了绷带出去,明延帝也想起来了,跟晏成渊道:“那霍祈旌身手不错,朕一眼扫过去,他最显眼。” 晏时玥在后头看不到,明延帝和晏成渊站在战局最高处,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霍祈旌真如一把插入敌阵的钢刀,所过之处,风卷残云一般,看他容貌俊秀,没想到下手这么残暴。 他当时还在想这员猛将是谁,一问才知道他就是霍祈旌。 明延帝想了一下,又道:“比你当年,还要勇武。” 晏成渊道:“应该是有几分内家功夫。” 明延帝点了点头,手指微微叩着桌面,若有所思。 晏时玥急急忙忙的出去,就见霍祈旌站在外头,全身都是红的,那血甚至在往下滴,整个人便如一把人形杀器,周身的煞气尚未收敛,有形有质一般,直指长空。 一直到她跑出去,他紧紧的盯着她,就像一头凶兽找到了主人,身上的气势这才慢慢收了。 晏时玥看着他带着血丝的眼睛。 她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杀红了眼”,原来真的搏命厮杀时,眼里真的会笼着血丝,看人一眼,凶的要命。 四目相对,他把长刀交到左手,空出右手伸给她,她跑过去握住他手,他这才道:“我没事儿,一点伤都没有,别担心。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也叫你看看我,然后我就去洗洗了。” 她点了点头,仍是从头到脚的看了他一遍,才道:“去吧。” 两人说话,帐子里的人当然听的清清楚楚。 明延帝在里头哼了一声,道:“叫他换过衣服来见朕。” 顾九行赶紧出去说了,霍祈旌肃立应下,这才转身走了,所过之处,留下了一个个沾血的脚印。 附近就有一条河,这些大头兵也不忌讳,直接跳下河就洗,晏时玥回去拿了一套霍祈旌的衣服,叫甲和给送过去,一边去帮伙头兵做饭。 空气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她其实没什么胃口,而且有一种后怕过了的虚脱感。 但是对这些刚下战场的兵士来说,他们刚刚大败了侵略者,“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血腥气对于他们来说是荣耀的,振奋的,肾上腺素飚升。 所以晏时玥准备给大家庆祝一下,多找些好吃的。 她就带着人出来,避开了方才的战场,准备找点儿吃的。 这里,显然是大袭军一个重要的长期驻扎点,往北走出不远,就是大袭军的驻地。 此时里面早已经人去楼空,已经有大晏军听令在里头搜查了。 晏时玥绕过围墙,却一眼看到了一小片……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是玉米!!! 她扑过去,扒开叶子一看,确实是玉米,已经金黄饱满,马上就要成熟了。 咩哈哈,她就说么!一寸国土都不能丢,谁知道会长出什么好吃的! 她立刻叫人把这一边扎了栅栏围了起来,又挑着熟的,小心的掰了几个,准备回去叫明延帝试吃。 旁边的大晏军看到了,还有点奇怪:“殿下,这是什么?” 晏时玥道:“一种粮食!好吃的!” 那人挠头:“人吃的?可是我见他们的马廊里有这个啊!” “真的?”晏时玥赶紧叫人带她去看,果然找到了几袋旧年的玉米,堆在马料房里,它们居然用来喂马!! 虽然玉米陈种不如新种出芽率高,但也是可以种的,晏时玥就指着那个:“这个留着,都不要动啊!我回头跟皇上说一声,都小心一点。” 那人问:“真的能吃?” “能吃,可好吃了!”晏时玥护住怀里的玉米棒:“但是不能给你们吃,全吃了,就没有种子了!” 回去之后,晏时玥就找了个锅,准备煮一点,跟明延帝他们一起尝尝。 而那边,霍祈旌也被带到了明延帝的帐篷。 其它人都不在,只有明延帝在,霍祈旌恭敬施礼,明延帝颇闲适的道:“朕方才看到你杀敌,你是一员猛将,不逊你祖父当年。” 霍祈旌道:“皇上谬赞。” 明延帝道:“你与玥儿有婚约?” “是。” 明延帝道:“玥儿是皇公主,你要尚主,就不能领兵,你要领兵,就不可尚主,你欲如何抉择?” 大晏朝的驸马爷,会有一个“驸马都尉”的官衔,基本上就是一个吃闲饭的,不会承担重要官职,尤其不会是武官。 这话问的,怎么答,都不对。 第418章 另择附马 明延帝和霍祈旌正在帐中对答,就听外头晏时玥道:“阿耶!” 她一脸惊喜的冲进来:“我找到一个好东西!” 明延帝笑道:“什么好东西?” “一种新的粮食!” 她抱着盘子,盘子还烫的不行,她一把扔到桌上,吹了吹手指,明延帝看盘中时,是两个金黄色的柱状物,上面一颗一颗的小颗粒。 晏时玥道:“这个可好吃了!大袭人居然用来喂马?简直是糟蹋东西……” 其中一个已经被切成了数截,她用帕子托着一截,递给明延帝。 明延帝不肯接,瞪她:“你拿喂马的东西来给朕吃?” 晏时玥不以为然:“他们喂马,是因为他们眼拙不识宝,我们可不要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 她直接拿过来,自己啃了一口:“你不吃我吃,要不是我一心想着先给阿耶尝,我在灶下就垂涎三尺了。” 明延帝扶额。 好吃不好吃且不说,就这么生啃,也实在是难看了些。 然后晏时玥还递到霍祈旌嘴边,“阿旌你尝尝。” 然后明延帝就看到,那个霍祈旌笑了笑,就托住她手,轻轻咬了一口。 当着他的面儿还敢这样!这臭小子胆儿挺肥啊!明延帝哼了一声:“你退下吧。” 霍祈旌迅速施礼退下,晏时玥凑到他面前,掰下一串玉米粒,递到他嘴边:“阿耶,我是不会骗你的,超好吃哒!我们打了胜仗,又得新粮,这叫双喜临门!盛世之兆!” 明延帝被她说的有些高兴,这才接到手里,细看了几眼。 然后他试着放进嘴里,入口香甜粘糯,明延帝又拿起盘中的玉米棒细看:“这里面不能吃?种子,是种这黄色小粒么?” 晏时玥一边啃一边点了点头,明延帝道:“亩产能有多少?” 晏时玥道:“应该有约摸千斤吧? 这年头,菽的亩产也就四五百斤,麦的亩产大概能有五六百斤,这几乎翻番了。 明延帝的眼神瞬间就犀利了:“真的?” 她点了点头,明延帝直接拍了她后背一巴掌:“那你还吃了?留了多少种?” 晏时玥很委屈:“我不给你尝尝,要怎么叫你信啊!我才煮了几个而已!” 几个还而已?明延帝屈起手指,敲了她脑袋一记,从盘中拿了一截,一点点剥着吃。 这么嫌弃还不是吃了!晏时玥意思意思的哼了一声,就出去了。 霍祈旌还在外头,没穿甲胄,一身青衫,墨发犹湿,她一见他这个样子,心就软乎乎的,拉住他手:“走呀阿旌,我带你吃好吃的!” 两个人就牵着手走了。 帐中,明延帝哼了一声。 他先办正事,叫了人来,问了问情况。 先叫人去审了审大袭的战俘,据他们说,这种粮食他们叫“玉麦”,是从大袭国内拿来的,种的不多,也种了没几年,亩产确实过千斤,只是没人吃过,就用来喂马。 明延帝直接赐名“御麦”,吩咐留人守着那块田,又叫人把旧年的玉麦拿过来看了看,叫大袭战俘写了写种法,准备等回头就送到秦州,叫他们试种。 安排完了,明延帝吃了几粒玉麦,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霍祈旌的回答。、 他问他:“你要尚主,就不能领兵,你要领兵,就不可尚主,你欲如何抉择?” 这个问法,十分刁钻。霍祈旌却不慌不忙的道:“皇上,未将欲两全。” 明延帝道:“如何两全?” 霍祈旌道:“玥儿除了是皇公主,还是晏大人的女儿,若末将以此身份迎娶,便可两全。” 呵,你小子想的还挺美的!明延帝冷脸道:“朕欲在婚事之上,予她皇公主之尊荣。” 换句话说,朕不同意! 霍祈旌道:“皇上,玥儿不喜欢无所事事的驸马爷,当初末将投军时,玥儿也是十分支持的。” 明延帝道:“此一时,彼一时,成婚之后,朕不欲玥儿担惊受怕。你若不能放弃武将身份,朕将为玥儿另择附马。” “皇上,”霍祈旌跪下,十分从容的道:“末将与玥儿夫妻一体,不会分开,所有事情,都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之下。出现任何问题,也是我们两人一起想法子解决,非末将不愿独自承担,只是那样太过曲折,不及从她那一边设法,才是解决之道。” “例如我既要尚主,又欲从军,便可以以末将先前所说来解决,若玥儿不愿我无所事事,皇上又不愿她担惊受怕,皇上,待此战之后,末将愿请调回都城。” 明延帝微微眯眼。 这个想法,其实也是他的想法。 若此战能胜,大袭几乎算是亡国,那么,就算他留在此处,也将无所做为。晏时玥今年也及笄了,他总不能再把他打发到西北关,让小夫妻俩两地分居。 晏时玥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明延帝没有给他回答。 他沉吟了一下,吩咐顾九行:“叫成渊来。” 大军休整了一下,小做庆功,然后便继续向前。 晏时玥胆大包天,悄悄磨了一点玉米面儿,磨的细细的,一人一小碗糊糊,又摊了小玉米饼子,一个才手心那么大,明延帝一边吃着,一边又拍了她一巴掌,心里对这个御麦,却也是真的认可了。 一路行军,再未遇到抵挡。 只是天气实在太热,明延帝的体质本来就比较畏热,养尊处优二十年,乍一穿上甲胄,烈日下一路行军,就有些不适。 幸好有神器藿香正气水在,并没有病倒,只是胃口不佳。 明延帝不欲影响军心,表面上一点也没带出来,只在停下休息的时候,才脱掉甲胄,松快松快。 晏成渊下令军队避开中午的两个时辰,只趁早晚行军,仍是热的不堪。 晏时玥从早到晚,变着花样儿的给明延帝弄吃的,连之前做过的凉粉,也重新拾了起来,做出来一批,跟大家一起吃,但明延帝仍是吃的不多。 晏时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与顾九行天天儿的商量来,商量去,愁眉不展。 愈是接近大袭别宫,便相对繁华,军队一停下,晏时玥便带着人去附近的村庄找好吃的。 军队所到之处,声势浩大,百姓当然是避的远远的,堪称十室十空。晏时玥也没办法,只能是找着能吃的,就留下一点银子,权当是买下来的。 她在一户人家的菜地里发现了一小片水嫩的芹菜,想着可以给明延帝做醋芹,就叫人都收了,然后进了房间,在桌上放了一小块银子。 背后忽有什么一下子倒了,甲和几人瞬间刀剑出鞘,齐齐指着那一处,道:“什么人!出来!” 第419章 甩锅 久久无声。 晏时玥看大缸下面,好像有一个地洞,便道:“算了,别吓着他们。” 她就向下头道:“你们不用怕,我们只是来找些吃的,你们菜地的芹菜我们买了,银子我放在桌上了。” 里头似乎有窸窸窣窣之声,晏时玥正要退出去,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们,是大晏的军队么?” 晏时玥挑了挑眉,朗声道:“对,我们是大晏的军队,这里也是大晏的土地!” 有人猛的推开了水缸,露出了一张脸:“你们真的是大晏的军队?” 晏时玥拉了拉身边的亲兵,露出了他身后的“晏”字:“对。” 那人有些惊喜:“大晏军!大晏军打回来了?”他钻出来,冲她比量自己:“我们也是大晏的百姓!我们全都是大晏的百姓!” 大袭人个子矮小,皮肤偏冷黄,眼睛中间距离很近,大多是细长眼,外貌与大晏人一看就不一样。 晏时玥缓缓点头,那一家人陆续钻出来,青年还跑到外头,来回跑动着嚷嚷了一圈儿:“是大晏军!是大晏军打回来了!大家别怕,是大晏军来接我们了!” 隔了好一会儿,才陆续有百姓出来。 直到这时,晏时玥才发现,这里的百姓,全都是面黄肌瘦的,不像是真正的百姓,倒像是……久经折磨的奴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不是虚言。 大袭人在这儿,不过是强盗,他们肯定不会好生对待大晏的百姓,不杀,只是在试图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说是奴隶和奴隶主,也没错。 众人先还有些畏惧,后来看到了大晏军衣,又看她漂亮可亲,眼中这才放了光彩,围上来问长问短,晏时玥一一耐心答了。 她在这边待了许久,一直到晏时葳亲自过来接她。 老远看她被围在中间,晏时葳还吓了一跳,迅速跳下马。他一走过来,晏时玥就跟大家道:“这就是咱们大晏的将军,晏将军。” 百姓的眼神瞬间就扫了过来,满是崇敬。 晏时葳也迅速切换到正事状态,抱拳沉声道:“乡亲们受苦了!” 晏时玥就把舞台让给兄长,回去给明延帝做菜了。 菜上了桌,晏时玥把刚才的事情给明延帝说了说,明延帝停了筷细听,半晌才叹了口气:“是朕来迟了,朕愧对他们!” 代国公道:“此为沉疴痼疾,非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不可愈。” 晏成渊也道:“既来了,便不迟。” 晏时玥道:“昨日之日不可留,以后给这些百姓们,发点钱给点补偿什么的就好了!” 明延帝摇头失笑,半晌才叹道:“是该如此。” 晏时玥给他凉拌了鸡丝,哄小孩一样哄着他吃,可明明调的鲜香脆辣,明延帝也没用几口。 晏时玥都快急死了:“早知道什么也不告诉你了,你吃个饭都不好好吃!” 顾九行也急,忍不住道:“也不知道这些人家,可有冰?” “冰?”晏时玥道:“这些人家哪会有冰啊!有冰我阿耶就能吃点儿么?” 顾九行觑着明延帝的神色,小心的道:“往日暑热,有冰的话,还是会用一些的。” 明延帝笑骂:“你这老货,也开始多嘴了!” “冰么……”晏时玥托着腮:“其实制冰也容易,要是有硝石的话,就好制些冰了。” 明延帝道:“硝石还能制冰?” “对啊!”晏时玥道:“很简单的。” 明延帝就道:“吩咐下去,若沿途有看到硝石山,就取些。” 话音未落,亲兵进来禀报:“将军,前方山上,有许多硝石,村民称其为地霜山。”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这……一提硝石就恰好有硝石,这也太玄了吧? 晏时玥迅速回过神儿来,光速甩锅:“阿耶,你真是金口玉言!刚一说硝石马上就有硝石山了!” 明延帝堂堂天子,怕什么福瑞?他就淡定的接下了这口锅:“倒是巧了。” 于是晏时玥就欢脱的去制冰了。 而顾九行抹了一把汗,一边在心里默默的发誓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晏时玥,一边光速把这个“新闻”,状似无意的告诉了旁人,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倒是令军士更加敬畏。 明延帝和晏成渊,用了饭,都过去看晏时玥制冰。 硝石制冰,非常简单,先弄一个缸或者盆子,里头放半满的水, 然后把这个缸,放置在一个水池中, 在水池里头放一些生硝。再倒水入池,很快就成,感觉硝石不够可以慢慢加。 因为硝石溶于水,会吸收大量的热,就可以使水降温到结冰。 用这个方法,夏天制冰很容易。而且硝石还可以重复使用。 几人眼睁睁看着,啧啧称奇。 晏时玥把水果切块,洒了糖,又加了刮下来的冰霜,端给明延帝,明延帝尝了一口,吃进嘴里沙沙凉凉的,不由得点头:“不错。” 有了这个,明延帝总算好生用了一顿饭,白天行军时,在车里放上一盆冰,又有风扇可以换气,也不至于暑热难耐,明延帝的胃口也渐渐恢复。 晏时玥看在眼里,总算是放下了心。 大晏军一日日逼近了大袭别宫,然后就地驻扎,预备着迎接这最后一战。 探子不断的传回消息。 探得大袭军驻扎之地,名为天鹿山,就在别宫之前,距此仅有一日路程。 同时,据说大袭国天皇,早在小安澜关兵败之后,便已经乘船仓惶归国,此处,只有幕府将军松平广忠,带领着不及五千袭军。 而来此的晏军足有近三万人。 听了一耳朵的晏时玥,忍不住问:“为什么他们要藏身天鹿山?而不是守住别宫?” 晏时葳道:“因为别宫没有护城河,他们占据的只是弹丸之地,要造别宫,要造城墙,并不容易,那天皇似乎也并不打算用这城墙来抵御来犯,所以并不坚稳。也所以,他们要不就在别宫之前,要不就退到安澜关之后。” 他冷笑了一声:“当时安澜关的城墙,在近百年前那次大战中损毁大半,并未认真修整,所以,对方大概是想着,不成功则成仁?” “不可掉以轻心,”晏成渊道:“他们此时,可称哀兵。” 的确,虽然看上去敌寡我众,实则形势依然严峻。 正所谓哀兵必胜,此时,大袭已经完全没有退路,败,既死,真正的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第420章 斩旗夺帅 明延帝再一次巡视军营,勉励将士,鼓舞士气,大军向天鹿山挺进。 明延九年七月十七日,两军决于天鹿山。 战鼓擂响,两军遥遥相望,到了这图穷匕见之时,没有什么花巧战术,没有什么排兵布阵,纯粹的肉.搏之战。 大袭军中,从上到下,竟然都在头上系了白布条,上头用血写了“杀”字,完全就是不顾一切,拼死一战。 这种混杂着悲怆与绝望的气势,说一句冲天也不为过,只一个照面之间,大晏军……便不由得胆寒。 晏时葳暗叫不好,急命人吹响号角,可是大晏军还未及调度反应,便听对面的大袭将领发一声喊,大袭军疯了一般冲了下来。 简单粗暴的猪突战术,自杀式的进攻,大袭军惯用的战术,极为愚蠢单调,不知变通。 可是,却极适合大袭这种战争疯子用。 尤其在这种背水一战的情况下,只这气势,就杀的人节节败退。 晏时葳不断呼喝,号令变阵,可是大袭军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的直往前冲。 大晏阵势未成,便已被冲散,接连几次,大晏军竟是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不好,不好! 这样下去,败如山倒,情势极难扳回,就算强行扭转,也是大伤元气! 后方战车之上,明延帝和晏成渊都瞬间拧紧了眉头,急思对策。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长啸,声音极为清越高亢,响遏行云。 被对方悍不畏死的气势杀蒙了的大晏军,头脑为之一清。 可是对于一鼓作气冲杀成酣的大袭军,却好像在中间劈了一刀,将那冲天气势生生打断了。 这一声长啸,发自大晏军中。 他随即在马背上一长身,长剑一划,脱掉了身上的甲胄,借着跃起的势头,身形一折,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向大袭军中射去! 无数人惊呼出口! 就连明延帝和晏成渊几人,也都惊的瞪大了眼睛。 那人影在众人肩上飞掠而过,一路兔起鹘落一般,速度快的几乎拖出了残影,大袭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掌中银芒一闪,帅旗咔擦一声,从中断折。 众人发一声喊,随即又是一片惊叫。 大袭国的武将,都会带着狰狞的黄铜面具,覆盖整个面目。而且头盔上还会有两个立物,看上去像两个牛角。这些,普通兵士是没有的。 愈是级别高的武将,其头盔就越是狰狞显眼。 于是,就在众人注目之下,那人影,竟往万军之中的主帅身前,飞掠而去! 当大袭主帅松平广忠抬头时,那杀神一般的人影,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松平广忠嘶吼出声,长刀指着他,声嘶力竭的发出了一长串命令! 可此时他身在敌阵之中,大袭弓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拉弓,而松平广忠身边的护卫瞬间举起了长刀,口中大喊着,拼死卫护。 霍祈旌足下毫不迟疑。 这林立的长刀在他眼中,竟如无物,他一路踩着大袭军的头盔,神勇不可当,长剑挥出,眼前长刀断绝,再一剑出,彻底扫清障碍。 松平广忠目眦欲裂,惊的连连后退,一边咆哮着举刀…… 下一刻,霍祈旌一剑划出,一颗大好头颅飞出,血光飞溅,面具掉在地上,霍祈旌一手提着金角,甩脱了头盔,倒提着松平广忠的头发,一路飞纵而回,当真如入无人之境。 他就这么跃回了已阵,站在马背之上,向着敌方,一举手中的头颅! 大晏军一静之后,顿时欢声雷动,士气陡然暴涨! 而大袭军如丧考妣,纷纷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晏时葳抓紧机会,反手抓住背后的长弓,嗖嗖嗖一连四箭发了出去,大袭军四杆令旗应手而倒。 他随即提气一声大呼:“听我号令!杀!” “杀!!!” 大晏军巨龙一般冲了下去……一路摧枯拉朽一般,无数头颅被收割,无数性命被抹杀,最后,自份必死的大袭军,纷纷切腹自尽。 真正的血流成河,全军覆没。 此一战,霍祈旌当立首功! 于万军之中,斩旗夺帅,以一已之力,硬生生扳过了局势,真乃神人也! 没能亲眼目睹这一暮,成为晏时玥生平最大的遗憾之一。 可是在旁人眼中如此拉风的一暮,却也叫她在很多年之后,想起来时,心里仍旧丝丝拉拉的心疼。 完全不合时宜的,她想起聊斋中的田七郎,田七郎的母亲说:“受人知遇的要分人忧,受人恩惠的要急人难。富人报答人用财,贫人报答人用义。无故得到别人的厚赠,乃不祥之事,恐怕是要叫你以性命相报啊!” 她现在是皇公主,他现在只是一个边军,小小的镇将。 他想“配的上她”,想要追上她的高度,能拼的,大概也只有性命了。 这叫她心疼极了。 所以等再见到他时,她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想当皇公主了,我就当个小村姑就好。” 霍祈旌握着她的手,久久无言。 他想说他是算好了的不会有事的,他想说他很惜命他还要留着命娶她,他不舍得死。 可是,那个时候,也确实危险,他也确实是以命相搏,他是真的想搏一个身家出来,好配的上她。 看她哭的跟小孩儿一样,眼泪全砸在他手上,他一时没忍住,轻轻张臂,揽住了她。 何其有幸,我对你的每一份心思,你全都懂。 真的是,渴望极了,想骨血交融,想亲密无隙,想把命都给她。 这一战,可载入青史。 当踩着侵略者的血,踏入大袭别宫时,别说明延帝了,连晏时玥都觉得心潮澎湃! 大袭皇室显然走的很匆忙,很多东西都未及收拾,也有很多仆从宫人被遗留下来,这些事情,自然有人去处理,晏时玥只来回走了走,看有没有什么大晏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才走了一小圈儿,明延帝就派人叫她,跟她道:“别出去乱走,万一有大袭余孽,伤着你怎么办?” 晏时玥自倒了一杯茶喝,一边道:“我就是想着,万一他们有类似御麦这样的好东西。” “那也不必事必躬亲,”明延帝不在意的道:“吩咐他们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都呈上来给你看过就是。” 晏时玥点了点头,趴过去跟他道:“阿耶,我有一种,就是那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延帝笑道:“那朕给你一点实在的,这一战,我玥儿立了大功,玥儿想要什么赏赐?” 第421章 衣锦荣归 晏时玥兴致缺缺,“我什么也不想要。” 明延帝随手敲了她一记:“朕叫你想,你就好生想。” 好吧,她就很认真的想了想:“要不,给我爹爹换个爵位吧?” 安王爷府上,晏成泽是长子,王爷世子,这算是一个爵位,安王爷百年之后,晏成泽会降一级承爵,但晏成渊却是只有官职没有爵位的。 明延帝倒是挑了挑眉:“给你爹换?居然不给霍祈旌换?” 晏时玥比他还意外:“阿旌的自有他自己来争来搏,我给他换了算什么?还有我大兄,我也没给他换啊!” 明延帝失笑摇头,也就不再说了。 隔了一天,下头把战利品送上来,居然还有很多的珠宝首饰,尤其有不少珍珠。看来大袭皇室真的走的很急很狼狈了。 晏时玥毫不客气的扒拉了一下,没发现什么新鲜东西。 她就给太后、皇贵妃、孟敏……总之她所有的熟人,全都各自挑了礼物,还当场给了顾九行一件,顺水人情做的那叫一个溜。 明延帝就在旁边,看着她铺开了一片小手帕,然后拿小纸头写什么“太子”“家二兄”“皇三兄”,甚至还有“孟爱哭”、“盛叨叨”…… 明延帝:“……” 他扶着额,莫名有点同情霍祈旌。 明延帝很耐心的等她挑完了,大手一挥,就全赏了下去。 晏时玥也溜溜达达的出去赏人。 甲和十六人在她眼前一字排开,然后晏时玥从小袋子里,一个一个的往他们手心里往南珠,一人两颗,不偏不倚,而且为了表示对甲和这个头目的器重,还余外多给了两块点心。 甲和:“……” 区别也是很大了。 别宫离海,离本来的安澜关,其实还是挺远的,也没有海鲜吃。 明延帝在行宫这边待了三天,便起驾返回,兵将留一部分就地驻扎,另一部分护送明延帝返程,在小安澜修整之后,还会有一部分再返回来。 因为之后,这里又是“国门”了,这些人将在这儿造船练兵,迎接下一轮新的战斗。 回程就快了,回到小安澜关,只用了二十天。 属于皇上的政治队伍已经在小安澜关待命,明延帝直接下了旨。 先是一系列封赏。 晏成渊,封承平郡王,重领禁军统领一职。 晏时葳,封东成伯,领骠骑大将军职,仍领安澜边军。 霍祈旌,封锦荣侯,领云麾将军职,调入神武军。 其它人也各有封赏。 另, 将安澜关改名为磐石关,自小安澜关至磐石关的百姓,每户按人丁发送纹银二两至五两不等,十年不征。同时,外地如有愿迁入安澜关者,按人头可发放永业田,三年不征,有商贾愿入安澜关者,三年不税…… 等等。 同时,还要叫吏部拟旨,选派朝廷命官种种,一系列琐碎事体。 而且还有一件喜事,就在天鹿山大捷这一日,太子妃诞下了谪长子。明延帝得报大喜,赐名为捷,晏颙捷。 这一次大捷,实在是名垂青史,举国欢庆,封赏前所未有的丰厚,对百姓民众也是格外加恩。 但只有对晏时玥,只是在封号上加了奉天二字,并赏了些财物。 旁人当然听过她做的一系列事情,连这些朝中的老狐狸,也不得不承认晏时玥于此战有功,只以为应该是封无可封了,却不知道之前父女俩的交谈。 其实明延帝是故意的。 不管他干什么,朝上的御史就没有不叽叽歪歪的,这一战封赏再重也不为过,唯一能叫人诟病的,就是晏成渊和霍祈旌了。 霍祈旌以“庶民”身份来说,确实是一步登天,可就算没有霍家,以他万军之中斩旗夺帅之行来说,他当的起! 所以这些人最有可能的是拿晏成渊的郡王说事儿,觉得监军分功,寒将士之心吧啦吧啦。 呵呵,可这是人家的闺女给人家换的!有本事,你也生个这么能耐的闺女去! 明延帝想起这些人的嘴脸,有点想笑,转头问顾九行:“那孩子呢?” 顾九行道:“回皇上,小殿下听了圣旨,就去安排玥坊和玥工坊几处的人了,说要快点入驻磐石关,抢占第一。” 明延帝笑着摇头。 他就觉得这孩子吧,明明就是随兴而为,可是样样事都能做到他心里去。 玥坊是谁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这个头,带的好。 明延帝就跟顾九行道:“叫她忙完了过来见朕。” 于是不一会儿,晏时玥就来了,在门外露了一下头,热的小脸红扑扑的,道:“阿耶!我先去洗澡再回来!” 明延帝还没抬头,她就跑了,然后果然洗了澡,散着头发跑回来。 明延帝无奈:“这都是什么坏毛病。” “我刚才跑了一身汗!”晏时玥道:“臭臭的我就不好意思蹭阿耶了。” 明延帝失笑,晏时玥坐下才道:“阿耶,说起来,德善金还没用过吧?” 他斜眼看她:“你想干什么?” 晏时玥道:“一路回来,我见他们什么都没有,我也问过了差不多的情况,我的意思,能不能用德善金,给玥工坊的人买材料,然后给他们做一些农具什么的。” 明延帝挑眉。 说起这个德善金,之前说的是每一季献一次,德善园算是正月开业的,所以晏时玥前脚离开长安,后脚孟丹随就按着她的嘱咐,大张旗鼓的献上了德善金。 大家都以为,德善园之前的试营业,是为了“偷税漏税”,没想到人家帐本儿明明白白,不光把事先说好的三成献上,而且连晏时玥说的,因赌之事她一文不赚,所以她这一份钱也献上了。 精确到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居然还有零头,好大一笔数目。 他还曾写信给这孩子说了,晏时玥回信:“我不在长安城,长安城中仍旧有我的传说。” 明延帝一边想着,就笑道:“你就不怕人家说你做戏?” 晏时玥不以为然:“我上头有阿耶罩着,何苦绕这么大个弯子做戏?再说了,哪个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嘴长在别人脸上,喜欢说就说呗!” 明延帝笑着应了。 德善金,要收,也要用,运转起来才是积德行善之义。以她为开端,倒是不错。 父女俩又离题万里的闲聊了一会儿,明延帝这才想起叫她来干什么:“朕调霍祈旌回长安,你觉得如何?” 晏时玥立刻眼晴亮亮的道:“我觉得锦荣这两个字真是太好听了,衣锦荣归,真的是棒呆了。” 第422章 女大不中留 明延帝哭笑不得:“朕不是问你这个,朕知玥儿不是那寻常女子,不会只顾着朝夕相伴,愿意成全霍祈旌千里之志。” 他摸摸她头:“但是朕调他回来,不全是为玥儿,你看你爹爹就当明白,禁军不比边军,禁军,要的就是孤臣,朕认为霍祈旌的性情,更适合在都城,掌管禁军。” 晏时玥是真的没想到,明延帝会跟她说这个。 她一时感动到鼻酸,抱住明延帝胳膊,蹭了蹭:“阿耶你对我真好,我好爱你啊!” 其实在晏时玥的想法里,霍祈旌的“事业”方面,她全都不会干涉,再说之前明延帝也见过霍祈旌,她下意识就认为这是霍祈旌自己的选择,所以当然不会多想。 再说了,皇权社会,谁不想留在天子脚下,皇上亲自提拔你当京官儿,这简直喜大普奔好么?再说还可以长相守,这么好的事情,她为啥不乐意? 越是想,就越觉得自家阿耶真是好的不行,给了这么好的东西,还怕她不喜欢。 一行人在安澜关又待了两天,再次起程。 霍祈旌就骑着她的小红马儿,不时的在马车旁边走过。 甲和几个人都知道他是自家驸马爷,天然就亲近,时常与他说笑。 丁小眼回来之后,见甲和他们都分了南珠,还以为自己失宠了,简直哭唧唧,晏时玥逗了他两天,才把分给他的南珠给他了。 于是这两天丁小眼十分积极,不时的与驸马爷并骑搭话儿,晏时玥在车里,还能听到他跟霍祈旌说笑:“你说说你,怎么哪件衣服都弄个补丁啊!今天补这儿,明天补那儿!” 晏时玥听的心痒痒的,推开车窗往外看,就见霍祈旌的双凤眼,非常愉悦的微弯着,几乎是她一推窗,他就看了过来,冲她微微扬眉。 众目睽睽的,身为公主殿下,还是要名誉的,晏时玥不好意思做的太过,只能偷看了一会儿,两人傻兮兮的眉眼交流了一番,就把窗子关上了。 霍祈旌嘴角带笑。 其实他起先也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衣服,非得弄一道古怪的接布,但每天晏时玥都悄摸摸的差甲和过来给送,还不肯多给,一次只送一件,送过来明天就要他穿。 再见她时,她衣服上也有这么一道,他的在这边,她的就在那边,她的在上,他的就在下……遥相呼应。哪怕霍祈旌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纯靠智商,也看的出她是故意的。 他琢磨着,这难道是同甘共苦的意思? 要是晏时玥知道了,铁定会吐槽,这没有什么深意!这就是一件情侣装!情侣装! 反倒是明察秋毫的明延帝,第一天就看了出来,对此十分的哧之以鼻:“女大不中留!” 晏时玥红着小脸儿陪笑:“嘿嘿嘿……” 这一趟一来一回,足足好几个月的时间,明延帝的生日,晏时玥的生日,全都在路上过去了。 等回到了长安城,已经是八月底,太子带着文武百官,迎出城来,将圣驾迎进了宫中。 而明延帝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并没有给霍祈旌赐府邸,霍祈旌也不在意,就暂时住进了福晏府。 他并不是只有自己,他还从边关带了五十个人,做为自己的亲兵,一大拨人一呼啦进去,还是蛮显眼的。 半年未见了,霍祈阳一见她就扑过来,两人亲香了半天,但见到霍祈旌,霍祈阳只是很冷静的叫了一声:“阿兄。” 霍祈旌:“嗯。” 晏时玥真的有点乐,不知道的,还当这对兄弟水火不容呢! 当天晚上,很多人收到了晏时玥送的礼物。 除了太后的礼物,是一组佛像珍珠,天然就有盒子之外,其它人,就是一人一个手绢包…… 东西倒确实是好东西,无不精致,无不罕见,但你送礼起码给整个盒子啊,装装也像那么回事儿,就这么一个手绢包送过来,更别提里头还有她记名的小纸头。 孟以求盛齐这种人还好说,三皇子四皇子这些人,哪里收过这种礼,可是三皇子,想着晏时玥在那种时候还想着给他挑一份礼,心里却是蛮感激的。 更不用提,这边的小太监君不偿,收到南珠的时候直接就哭了,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收到礼物,不是讨好主子,主子赏的,是主子远道回来,把他当个人送的。 微欣也已经能下床了,也收到了她的首饰,一伙人围着她其乐融融。 琳琅还笑说:“主子,你这么送礼,人家回礼的要愁掉头了。” 晏时玥这才想起回礼的事儿,笑道:“回不回,我都不嫌。” 她说是不嫌,谁好意思不给回? 于是这边还没站住脚,回礼的就一拨一拨的来了,熟的也就差人送个东西,反正知道她不计较,许问渠这种直接就不回了。 唯有像孟丹随这种重礼数的,回了一小套,是正经回礼的架势,余外,长公主府和三皇子府,也回了不少东西。 这边还没收拾完,宫里的赏赐就下来了。 顾九行亲自过来宣旨,大箱大笼的往里抬,然后长长的礼单念完,顾九行把最后一个托盘,亲手捧过来,跟她道:“小殿下,这个玉佩,小殿下可仔细着戴,不可轻易离身。” 晏时玥应了一声,就接了下来,还很有诚意的直接系在了身上,并没注意到其它人的脸色。 直到顾九行走了,琳琅才告诉她,这是蟠龙佩,每位皇子赐名上玉碟的时候,都会赐一块,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是公主从来没有赐过,从来没有。 这是独一号的殊荣。 这边儿欢欢喜喜,宫里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因为晏时玥给太子、三四五七八,甚至太子的女儿,全都送了礼,却没有给任何一个公主送!不管是出嫁的还是没出嫁的,一个也没送。 不少宫妃暗骂她势力,却也是毫无办法。 事后,明延帝还想起来问了她一回,晏时玥直截了当道:“我不喜欢她们。”她十分理直气壮:“无欲则刚,我又不图什么,做事何必这么周全?我只送给我喜欢的人。” 明延帝一想她连皇后也没送,不由得扶额,然后她还好意思提要求:“阿耶你不许喜欢他们,你只许喜欢我一个!” 明延帝斜眼看她:“那你也只喜欢朕一个?” 她答的十分狡猾:“我最最喜欢阿耶了!” 呵!信她才是傻了!明延帝想起来道:“你不是不喜欢三郎?” 她是不喜欢他,但是对他有种莫名的怜悯。 晏时玥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明延帝知她甚深,瞬间懂了,也不问了,直接赶人:“赶紧走!别在这儿闹腾,朕闹心!” 晏时玥就溜溜达达的走了。 第423章 明天就成亲 翌日,霍祈旌第一天上朝。 其实大晏的早朝,并不完全按品级,例如神武军,只需要为首的大将军来就可以。 所以,之后除了大朝会或者他自己有折子要上,他是不需要上朝的,今天只是来露个脸,表示某某已经加入文武百官的行列了。 朝上果然有御史参晏成渊身为监军,却抢军功。 然后,明延帝也果然把之前的话甩了出来……御史瞬间就不哔哔了。 他们眼红,他们嫉妒!! 别说本朝了,就说历朝历代吧,闺女赚了军功,给爹换爵位这种事儿,有谁听说过?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 偏还不能说与理不合,因为这是尽孝!真正于理不合的,是公主跑去军营,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 下了朝,晏成渊亲自带着他去了神武军的卫所。 晏成渊是北衙六军的总统领,神武军是其中一支,设正三品大将军一人,从三品将军三人,霍祈旌的云麾将军是三品的,但他来此,是担任副职。 皇上的护短之意十分明显,就是叫他来历练,攒资历的。 正职的大将军叫卫临深,也是世家出身的,对这里头的事情门儿清,加上顶头上司亲自带人过来,态度自然十分热情。 双方先简单厮见了一下,了解了解情况,后续再慢慢的开展工作。 这里不是边关,不会恨不得你今天投军明天就上阵,这里是都城,做人比做事要重要,你要是急着上手,人家还以为你是来夺权的。 所以霍祈旌并没有多待,只与卫临深聊了聊,午时之前就出了卫所,刚出来,就被太子几个人,含笑拦住了。 晏成渊只是送人过来,交待了一声就走了,卫临深见了个礼,也知趣的退开了,只余下了霍祈旌。 这些皇子中,只有三皇子有过出嫁的妹妹,但他还真没遇到过这种……咋说呢,考较妹夫的事情,当初寿宁公主的婚事,他从来就没上过心,成亲之前连驸马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今儿被太子一邀,感觉简直新奇好么? 他一时身为兄长的责任感爆棚,率先开口:“你就是霍祈旌?” 而这种事,当然也不会漏了晏时蕤和晏时荼。 晏时荼从国子监走的时候,还十分兴奋的邀请了霍祈阳,“走啊阿阳,今天太子殿下请霍祈旌吃饭!我们一起去看看!” 霍祈阳看了看他,十分淡定的跟上了。 那边几个人,在酒楼里等着,看到晏时荼居然把霍祈阳带来了……心情简直是无法言喻。 把你当友军,结果你给敌军带个帮手,这也就算了,偏还是个小豆丁,很多话不好说了有木有! 晏时荼天天跟霍祈阳一起上学,晚上还一起跟着许问渠做功课,内心是深切的把霍祈阳当自己人,一直到面对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才恍然想起来,人家也姓霍来着。 连三皇子都忍不住拍他肩:“你说说你,一把年纪了没点成算。” 太子等人无声胜有声的看着两人:“……” 咋说呢,智商盆地就别嘲笑智商盆地了。 但就算这样,该进行的还得进行。 于是以太子为首的几个人,轮着番的套话灌酒。 但套话呢,霍祈旌话少的挤都挤不出来,也没啥好套的。灌酒么……他本来就内力深厚,在边关跟那些人混久了,酒量可以说千杯不醉,自始至终,脸色都没变过。 到最后三皇子都喝趴下了,还不甘心的指着霍祈旌:“你这个人!不老实!你说说,是不是兑水了……是不是兑水了!” 晏时荼跟着闹腾:“没兑水,我看了,但是你酒量为什么这么大!你是不是平时老喝酒!老喝酒这可不行!不好!听说民间还有人喝醉酒喜欢打老婆!” 晏时蕤脸上写着惨不忍睹。 太子与他无声的交换了一个视线。 各家有各家的糟心弟弟,他们能咋办? 而家里,晏时玥一听说太子几个人把他叫走了,就知道肯定要喝很多,早就叫厨房备下了醒酒汤,一边看话本儿一边等着。 一直等到戌时末(21点),甲和才报人回来了。 晏时玥赶紧小跑着出去看,正好迎见兄弟俩一起进门儿。 霍祈旌一见她,就站定了,她一过来,他就是一晃,她下意识的双手来接,他就将人抱了个满怀。 带着酒香的呼吸吹在耳畔,他嘟囔了一句:“阿玥。” 她见他连小阿阳都没管,就敢上手抱,顿时就信了他是真喝醉了,被他这么一抱,酒味儿浓的,她闻闻就觉得晕乎乎:“喝了很多吗?” 他不答,又道:“阿玥。” “嗯?” 黑暗中,他的手,狠狠的把着她腰,将她按向自己:“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明天好不好?” 她从未看到过,这么……这么有攻击性和占有欲的霍祈旌。 她家的少年,真的长大了啊! 她一时耳热心跳,挣扎着想去看他神色:“怎么醉的这么厉害?到底喝了多少?喂喂!你站好了,我抱不动你!” 这么一大只压过来,压的她退后几步,他只是一遍遍的道:“阿玥,明天就成亲,好不好?” 她又是害羞又是无奈:“好了,别闹了,我叫人给你端醒酒汤。” 他死抱着不放,两人贴的紧紧的,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硬梆梆的肌.肉,他声音微.哑,吐息火.热:“明天成亲,行不行?” “行行行!”她真的抗不住了,各种意义上的。 她没想到他醉了这么粘人,只能努力张开手臂,轻轻拍着他背,柔声哄他:“好啦,成亲是不是,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说啦,好不好?你乖呀!” 小甜嗓子格外撩人。他微微一僵,一下子退开身。 夜色下,他那双眼睛,因为醉意,泛着水光,真的是瑰丽的要把星空盛进去。 他的声音远比平时要黏糊:“你答应的,不要反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她哄小孩儿一样,一路扶着他回去,叫人送了醒酒汤来,连劝加哄,亲手喂他喝下去,然后才摸摸他脸:“乖乖睡觉,我走了!” 他点点头,垂下来的睫毛又长又密,简直乖的不行。 铁汉柔情什么的,她喜欢极了,心痒痒的想亲他一口。 可是现在福晏府住房紧张,他是跟霍祈阳住在一起的,霍祈阳这会儿就在外头,就隔着一道屏风,感觉有点儿破廉耻。 第424章 哼哈二将 她一个迟疑的空儿,他已经迅速倾身,唇.瓣在她额上轻轻点过……这么蜻蜓点水似的,却撩的她脸都烫了,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她走了之后,霍祈旌那个软绵绵的样子,立刻就收了。 他淡定的脱了外袍,去后头洗了澡,步子稳的不行,哪还有半分醉态。 回来的时候,霍祈阳已经在对面床上躺下了,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阿姊身边这么多护龙卫,你差不多一点。” 霍祈旌不答。霍祈阳道:“找到房子没有?赶紧搬家。” 霍祈旌整理袖子的动作一停:“国子监有人说什么了?” 霍祈阳就不再说话了。 他哪是在乎旁人说什么的?可是拖着这么多亲兵,住在未成亲的媳妇儿家里……一两天还好说,待久了确实不好听,皇上那儿也过不去。 霍祈旌道:“太近的买不到,买的宅子离这儿有一里多路,收拾的差不多了,你想搬,跟阿玥说好了,明儿就搬罢!” 霍祈阳瞪了他一眼:“我不搬!你搬!” 他眼里活活的一句话“你在边关待傻了么??” 霍祈阳其实也不是不搬,而是明着搬了,暗里却还是可以住在这儿,因为许问渠没有搬走,他在这边跟着许问渠念书,又能守着阿姊,消息来回什么的…… 半晌,霍祈旌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于是兄弟俩交流结束。 其实许问渠从秦州回来,就预备着搬走的,当时还托晏时蕤给找了房子。 他是侍读学士,见皇上的时候很多,明延帝有一日问了几句,问的都是他在晏时玥搞的事情中,是如何承担了重要角色的,问的还挺细。 许问渠一琢磨就明白了。 咋说呢,皇上大概是想把他做为晏时玥的哼哈二将放着。 毕竟他足够有才华,足够聪明,足够体察晏时玥的意思,她又无比的信任,搞事情的时候,用起来无比方便。 这么一来,他倒是不好搬走了。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成了亲,也就是摆着好看,大半的时间,他都得待在福晏府,确保晏时玥想用的时候就在。 而且他名义上是长辈,名声方面,无须太在意。 他就跟晏时蕤说了,晏时蕤这种人精,一听说宅子不要了,顿时就懂了。 这些,晏时玥当然不知道,也确实想不到。 但许才子确实是她搞事情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回来第二天就跑来找许问渠了,暗搓搓的把一路上画的小画本拿给他,叫他给图上添字,要保证:“读书人看着不糙,小孩子又能看懂,又足够有趣。” 许问渠灰常淡定的接了过来。 晏时玥也没急着要,她隔了一天,又过去统领府,当然现在牌匾已经换成了郡王府,过来找盛氏。 从大袭别宫离开之前,她去找晏时葳告别,顺便问他有没有东西要捎回去,或者信什么的。 结果一问之下,所有金银首饰全分下去了,他根本就没想到给媳妇儿留一个。 晏时玥当时就被这渣男给气死了,对他拳打脚踢了一番。 晏时葳特无奈的顶着她的花拳绣腿,过去找了他的副将,花银子买了串珠链子回来……然后再问有没有给小圆儿的东西,也木有。 晏时玥忍不住再次谴责了他一番。 尤其想想之前的林如屏,那是什么玩意儿?她就一肚子火。 其实晏时葳,应该就是差个充.气.娃娃,所以她在想,要不要求求明延帝,让盛氏随军呢? 可是这种恩不可轻开,不然一个两个都这样,朝廷如何制约兵权? 但是她悄悄的问了霍祈旌,借着这一次大捷,倒也不是不可以操作,可以让盛氏随军一两年,生个孩子之后再回来。 虽然这种拿女人和生育放在一起的观念很囧,奈何这就是国情,而且生下孩子这种说法,其实也是比较灵活的,例如生个女儿不算呀,例如孩子小不方便动身啊,一拖就是一两年,除非被人举报,否则谁管你。 所以她就悄悄来找盛氏。 这个时间小圆儿要念书,盛氏自己在房中,晏时玥把珠链子和信给她,一边跟她聊了一会儿,然后才问:“大嫂,你想不想去磐石关跟大兄一起?” 要知道,这一次大袭几乎全军覆没,所以磐石关虽说是边关,却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了,只是肯定不如都城繁华就是了。 盛氏有些惊喜:“我可以去么?” 晏时玥道:“你要是想去,我就试着去求求皇上。” 盛氏立刻点头:“若玥儿不为难,我倒是想去……”她迟疑了一下,又道:“那,你大兄愿不愿意叫我去?” 晏时玥道:“他肯定想啊!” 她心说边关这种地方,老.母.猪变貂蝉真不是说着玩的,哪个大兵不想媳妇儿? 盛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就有些发怔,半晌才道:“他未必想叫我去的……” 晏时玥打量她的神色:“你觉得大兄不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大兄么?” 盛氏哪见过这种敢把喜欢放在嘴边上的小娘子,一时间双颊窘的通红,张了半天嘴也没说出什么来,低下了头。 说真的,晏时葳这种男人味十足的祸害,撩个芳心真是一抬手的事,除非是碰上实在不吃这挂的……毕竟斯文美少年才是这个社会的主流审美。 晏时玥就小声跟她道:“其实我这一次过去,才是头一次见大兄,可是我觉得大兄很好哄啊!他就是一个豪放的大男人,一个伟丈夫,天天跟一伙大头兵混在一起,他没有什么细腻的心思,也懒的猜来猜去……所以你就完全彻底的依赖他就好了啊!不用去猜他想什么,直接提要求就好,解决不了的就叫他给你解决。” 她很不厚道的,把林如屏的事情拉出来现身说法。 毕竟,在这个年代,养营.伎并不算出轨。盛氏听到还要庆幸他没收小的……囧。 总之她就随口说了几句:“你说,我就好好在家,摊上这么一挡子事,我怄不怄?大兄刚刚认回我,可喜欢我了,你说他是不是正处于我想要月亮他都给我摘……这种心情里?可是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因为在他心里,这就不是个事儿,但要是我跟他说,大兄我要她滚,你说大兄,会不会毫不犹豫的要他滚?” 第425章 施君蝉环 盛氏万万没料到,有一天,她会跟小姑子讨论夫妻相处之道。 可是她说的十分自然又亲昵,盛氏忍不住就听住了,还十分的感同身受。 等孟敏找过来的时候,两人正挤在一起说的热络,晏时玥已经完全的洗脑成功,盛氏简直要把她当亲妹妹了。 孟敏在窗子外头听了两句,有点儿好笑。 其实盛氏这个人娇柔怯糯,身为长媳确实有点不够强硬,不能支应门庭,却是大儿子会喜欢的类型,只可惜这两人聚少离多,还没好生培养感情,就分开了,之后每次见面都来去匆匆,她点了几句,盛氏也没明白。 晏时玥跟她聊聊,倒真的是好事。 孟敏进来,就问她:“你能叫你大嫂随军?” 晏时玥道:“我想趁这个机会,求求阿耶试试。” 孟敏点了点头,然后就跟她说正事:“你已经及笄了,在路上把生辰给误过去了,我想着明日递牌子进宫,跟皇贵妃商量商量你及笄礼的事儿,你有什么想请的人没有?” 晏时玥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个,也没认识的人,阿娘你安排就好了!” 孟敏点了点头:“那我明天进宫,商量商量再说。” 晏时玥本来想等孟敏进宫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进宫,去求求明延帝的,结果在郡王府消磨了一天回府时,许问渠就把填充好的画本儿,给她送了过来。 晏时玥一看之下欢喜不尽,一刻也等不及,就进宫去了。 这会儿宫里都传晚膳了,明延帝在永和宫,一听她这个时候来了,赶紧叫进了。 明延帝在永和宫用膳,一向不爱叫太监布菜,屋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皇贵妃问她:“用过饭了没?” 晏时玥道:“用过了,”一边低头,从皇贵妃筷上吃了一口菜,皇贵妃瞪了她一眼,“没规矩!” 她才不在乎,又蹭到明延帝身边,笑眯眯的道:“阿耶,你猜我带什么给你了?” 明延帝一边吃,一边淡定的道:“终于画完了?是不是又叫许清给你写文章了?” 晏时玥瞪大眼:“你怎么知道?是不是丁小眼跟你说的!” “朕还用等人说?”明延帝笑道:“回来的车上,这么老实,一问就是在画画……结果画了一路也没见呈上来,这回来才两天,呈上来了,算着刚好够许清忙活一个晚上。” 晏时玥简直被明延帝震惊了,这也太聪明了! 她郁闷的瞪着他:“阿耶,你就算猜到了也不用说出来啊!都没有惊喜了。” 明延帝嘴角带笑,放下筷子用茶,一边笑道:“拿给朕看看。” 她把手背到身后,明延帝笑着哄她:“朕看看玥儿的画,不就是惊喜了?朕可等了一路了。” 晏时玥哼了一声,这才把画本儿呈上。 画本的名字就叫“天鹿山大捷”,就像小人书一样,q版的画面,配上寥寥的文字,完全不是现在书籍的样子。 以大袭的挑衅为开端,“天子”、“福晏公主”、“监军大人”、“霍祈旌”、“晏将军”等等,全都是其中的一个人物。 但也许是因为有画面的关系,整个故事真的生动极了。 而且她的画,个人风格浓烈,饱满强烈的情绪呼之欲出,极能令人感同身受。明明上头全是三头身的小人儿,可是每一个人的形象,都极其鲜活。 天子之慈之威、福晏公主之聪慧灵巧、监军之沉稳,晏将军之爽朗,霍祈旌沉默内敛又一鸣惊人,包括整个大晏军蓬勃又团结的精神面貌,如何的盛世明君得天之助…… 乍看起来,“天子”并非其中的绝对主角,似乎十分不敬。 可是真的看下来,这个天子,真的会给人一种“得道多助”、“盛世明君”的感觉,所有人的光辉,全都簇拥在他的周围,便如群星拱卫太阳。 尤其这样的一本书,又是如此的童真,软萌,如果真的放出去,当如春风化雨暖人间,胜过无数的歌功颂德。 明延帝久久无言。 连皇贵妃都有些紧张。 可她没看过,要说话也无从说起。 好不容易等他看完了,皇贵妃吐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他又从头看了起来。 晏时玥一点也不紧张,还有心思跟皇贵妃飞眼儿。 明延帝终于看完了,他放下书,含笑看着晏时玥,半晌才道:“朕的玥儿,为何这么厉害?画的这么好?” 晏时玥答的毫不迟疑:“因为心里有爱啊!” 明延帝一愣,再一琢磨,他哈哈大笑:“玥儿说的没错!” 这是实话啊! 饭圈里有一句话叫做“用爱产粮”,为什么饭制的小视频都这么好看?因为有爱啊,因为她们剪出来的,全都是能触动人心的一个个瞬间,怎么可能不打动人? 而晏时玥,她本身就是一个开心的时候大声笑,不开心的时候大声哭,爱恨都敢大声说出来的人。 她带着对明延帝,对霍祈旌,和每一个人的爱来画画,又是这样图文并茂的形式,不是她吹,圈粉神器好么! 皇贵妃也看了,连连赞叹,一边道:“玥儿这是要放出去印么?” “对啊!”晏时玥道:“不过,我得先起个字号,最好是那种任何人都想不到我身上,只有真正的才子才能猜到的那种,阿耶,阿娘,你们帮我想一个。” 皇贵妃表情古怪:“又要任何人想不到,又要才子猜到,阿娘取不出来……不如直接叫王月好了。” 玥,乃传说之中,上天赐予有德圣皇的一颗神珠。他的福晏小公主,可不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神珠么? 明延帝这么想着,心情愉快极了,笑道:“凤归罢!” “那不行,”她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太明显了,我这么没文化,都一猜就猜中,我想要个很复杂,显得我很有学问的字号。” 明延帝忍笑:“你本来就没学问,还要多有学问?” 帝妃各自取了半天,全都被她否了,明延帝终于没了耐心:“自己取吧!朕不取了!朕等着看你最后取个什么样的!” 于是几日之后,明延帝拿到了刊印出来的小画本,带着一点好奇翻到最后,署名……施君蝉环。 明延帝:“……” 可真是够复杂够有学问的,四大美人齐活儿了。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她没取个潘陵玉玠?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晏时玥被赶出永和宫,准备就去她的宫殿睡了,人都睡下了,才猛的想起来,她忘了跟明延帝讨人情了。 于是第二天,晏时玥又等到明延帝下了朝,这才过去请见,明延帝答应了,派了个小太监去传了口谕,盛氏大喜,立刻收拾东西,准备等她及笄礼之后,就赶赴磐石关。 第426章 借她的东风 皇室公主及笄,按礼制,会有及笄大典,复杂而隆重,按规矩皇上皇后都会参加,但并不是每一个公主都有,说白了,得有人肯替你操心才行,否则就是在后宫之中,草草的举办一个,皇后露个面就算了。 但正如霍祈旌所说,她将来会以臣女的身份出嫁,所以,及笄礼最好在晏家办。 孟敏跟皇贵妃商量了一番,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女子及笄礼,主要就是笄者的双亲、加上正宾,一般是请女性的长辈,有司,一般就是礼官,是为笄者托盘,协助正宾的。赞者,一般是笄者的好友或者姊妹,协助正宾完成仪式的,赞礼,相当于主持。 余者便是观礼的宾客,也大多是女性。 因为晏时玥的情形比较特别,所以索性不让晏成渊露面了,她与皇贵妃为“主人”,永康长公主为正宾,太子妃做赞者,赞礼可以找个女官,有司就叫盛氏和乔氏来做就可以。 定下来了,孟敏就叫了晏时玥来,跟她说了。 晏时玥没什么意见。孟敏跟她道:“我叫你过来,主要是跟你说说三房的事儿。” 她沉吟了一下:“你三叔去的早,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叫晏容华,改天叫过来你见见。昨儿你三婶过来求我,想叫晏容华做赞者,我拒了。” 她顿了一下:“我心里其实很是过意不去。我与你三婶,闺中本是好友,一向亲近的很,当初,也是我先嫁进来,看着你三叔为人不错,才想着给两人牵牵线,设法叫她们见了一面,然后你三叔看中了她,才叫人去提的亲。” 她一边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谁知道,成亲不及三年,你三叔就没了,只余下了你三婶。那孩子是个遗腹子,当时你三婶闻听你三叔的死讯,一时着急,动了胎气,早产了半个月,好险才养了回来。” 她顿了顿,“因为这一着,我一直觉得有些愧对她。” “如今皇上赐了府,倒是从安王府搬了出来,但是因为……那个畜生的事情,家里的小娘子,名声就有些不好听,你去徐州的时候,你三婶也过来找过我,其实她就算不找我,我也要去找她的,容华已经虚十七了,也该说人家了,我们若是不帮忙,她一个寡居的,又不好出门,将来只怕不好说亲。” 她拍拍她手:“这是我心里的一个想法,想着照应她一二。但是再怎么,也不能跟我的玥儿比。及笄礼是正事,她未出生就丧父,命带不祥,是不能做赞者的,我的意思,是想叫她过来观礼,到时候你与她搭句话,也算是叫她露个脸。” 晏时玥应了一声。 其实她不太信这什么祥不祥的,可是及笄这种事,主要是一个给外人看的事情,她总不能弄个明显不妥当的人出来,那样大家估计会以为中间有什么事儿了。 商量妥了,晏时玥就出来了,一边还想起来吩咐微帛,到时候记得把她的小徒弟唐秀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正说着,却有一人走过来,福身向她施礼:“晏容华见过殿下。” 晏时玥转回身。晏容华似乎有点紧张,她一回身,她就是一埋头。 晏时玥伸手扶她起来:“你我姐妹,不必客气。” 晏容华急道:“谢殿下。”她这才直起身。 她是那种浓眉大眼,珠圆玉润的长相,很小心的抬起眼,扫了她一眼:“容华久仰殿下大名,一直想拜见殿下,幸好今日能见。” 晏时玥点了点头:“嗯。” 晏容华道:“二伯娘慈心,邀容华也来殿下的及笄礼,容华便想着,来见见殿下,不知殿下可知晓了?” 晏时玥道:“我阿娘跟我说了,你到时候直接来就好。” 晏容华也不多说,识趣的告辞:“那不打扰殿下了,容华告退。” 晏时玥点了点头,也转身走了。 她比较喜欢像唐秀那种乖巧可爱的女孩儿,或者像秦十一娘这种直爽的女孩儿,对晏容华这种……怎么说呢,太正统的女孩儿,就不怎么喜欢了,撩不动啊! 不过要给她找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佳婿,应该不难。 晏容华缓缓退下。 她与孙氏,如今就在郡王府中借住,孟敏善良心软,体谅她们在安王府日子艰难,主动邀请她们来小住,已经住了几个月了。 孙氏一见她,就道:“可见了?” “见过了。”晏容华低声道:“她腰间,悬着蟠龙佩!” 孙氏吃了一惊。半晌才道:“没想到,皇上竟真的如此宠爱她。” 她顿了一下:“她可好相处?” “看上去还可以,”晏容华道:“一身男装,举止洒脱,应该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那就好,”孙氏轻轻摩挲她的手背,满是疼惜:“我儿,阿娘这个样子,帮不了你什么,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以我儿的聪明,要借那晏时玥的东风,不是难事。听说那晏时玥连对身边的婢女都十分维护,只消我儿能讨得她的好,莫说婚事,只怕一辈子都不愁了。” 晏容华缓缓点头:“我知道,阿娘放心。” 本来及笄礼的宾客都已经定好了,书柬都送出去了,却出了一个小插曲。 苏皇后请见皇上,十分诚恳的表示,愿意去郡王府做正宾。 本来皇贵妃做主人,皇后娘娘做正宾,也确实比永康长公主更合适,但是明延帝一想到晏时玥说“我只送给我喜欢的人”那小样儿,就有些头大。 但是皇后能主动提出来这么做,难能可贵。 所以明延帝倒是很和气的道:“你有此心很好,但玥儿这及笄礼以晏家女身份举行,不必如此。” 皇后这才退了出来。 这么久以来,难得的见着了明延帝的好脸色,心里还隐隐得意,心说这一步旗走对了。 她的得意只持续到了下午。 太后娘娘听说了这事儿,叫了皇贵妃来,说她要做正宾。 连明延帝都惊了一下,没想到太后娘娘这么有兴致。 虽然有点儿小题大作,可是难得太后娘娘高兴,小辈儿只能诚惶诚恐的伺候着啊! 于是大家只能依次退了一步,太后娘娘做正宾,太子妃仍是做赞者,永康长公主做赞礼,三皇子妃、四皇子妃做有司。 第427章 及笄礼 及笄礼是在郡王府中举行,知道太后要来,场面前所未有的热闹。 永康长公主一大早就过来帮忙,三皇子和四皇子妃也没拿架子,先后到了,只有太子妃才出月子不久,来的略迟。 虽然孟敏不待见大房的人,但当年的事情,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不好当面撕破脸,所以安王府长房的董氏也来了。 长房有三女,两女都已经出嫁,还有一个未说亲的小娘子叫晏娉婷,今儿也来了。 晏娉婷人如其名,生的娉婷秀美,只是毕竟是庶出,看起来有些畏缩之态,却强撑着。看在这些内宅妇人眼中,自然是一目了然,心中暗暗摇头。 但安王府三房的孙氏,是寡居,就没有露面。 晏时玥做为笄者,其实需要做的事情不多,唐秀跟晏容华一直在陪着她聊天,晏时玥就跟晏容华道:“厅里热闹,你要不要去瞧瞧?” 晏容华不想去。 厅里热闹她自然知道,但想要引人注目,有什么能比的上与笄者一同出现呢? 且如今福晏公主如日中天,她与她一起出现,再有一二亲昵举止,表示关系亲近……这将为她的身价加码不知多少倍。 可是她看的出,晏时玥是想跟唐秀说说话,立刻知趣的福身:“那容华告退了。” 晏时玥这回倒真的没多想,她身在其中,对自己的“圣宠”并没有一个清晰的了解,自然也就体会不到,她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块大好肥肉。 看晏容华走了,她这才叫了唐秀过来:“来长安城这么久了,你那个想法,可变了?你要是有那个意思,我就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你介绍给大家。” 唐秀摇了摇头:“没有,师父,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徒弟,全都哄着我捧着我,没人敢得罪我,我觉得这样好自在啊!” 晏时玥有点儿乐:“行吧,你自己想好了就成,要是想嫁人了,或者看上谁了,就跟我说,我带你来长安城,就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一边掐了一把她的小脸。 唐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点了点头:“知道了师父。” 既然唐秀确定没这个意思,晏时玥就没带她去厅里,免得这些人知道了,打她的主意。 前头皇贵妃到了,之后太后也到了,气氛越来越是热络。 厅中迎了正宾,便开礼致辞,请笄者。 晏时玥出了东房,晏容华从旁边徐徐迎上:“殿下,容华扶你进去。” 晏时玥点了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去厅里,晏容华就扶着她的手臂,进了厅。 一系列流程都是才熟悉过的,晏时玥走进去,先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面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太子妃上前,给她挽起了头发,然后把梳子放在笄者席南边。 这个时候,做为正宾的太后娘娘,才含笑起身,孟敏及皇贵妃一起起身搀扶陪伴,太后娘娘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重新归位就坐。 晏时玥转向东跪坐。 三皇子妃上前,奉上罗帕和发笄,太后娘娘走过来,高声祝颂,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为她加笄。太子妃为其正笄。 下方观礼的宾客说着吉祥话儿,晏时玥起身回到东屋,四皇子妃捧衣相随,助她换上素衣襦裙。 这就是初加。 晏时玥换好素衣襦裙,向孟敏和皇贵妃跪拜答谢,表示感念父母养育之恩。 这就是一拜。 然后她再面向东跪坐,太后娘娘再洗手,三皇子妃奉上发钗,太后祝颂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然后太子妃帮忙去发笄,太后为她簪发钗,太子妃再为其正发钗。晏时玥起身回东房,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这就是二加。 晏时玥换好衣服出来,向正宾行正规拜礼,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这就是二拜。 然后继续面东跪坐,太后娘娘祝颂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然后去发钗,太后娘娘为她加钗冠,再回东屋更换与头上的幞头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这就是三加。 晏时玥着大袖礼服出房,此时厅中已经撤去笄礼陈设,西阶摆好醴酒席,晏时玥站到席的西厕,再经过一系列礼仪之后,太后娘娘为她取字“臻”,然后再次对父母跪拜,揖谢观者,及笄礼就算是结束了。 之后自有孟敏去招待宾客,她如果有亲近的小闺蜜,可以迎进闺房说说话,然而她没有,只有晏容华,又将她扶了进来。 说真的,太后这把年纪,来当正宾,这个面子实在是给大了,好多仪式都省略了,要不然更麻烦。 而太后和皇贵妃前脚回宫,后脚,明延帝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这事儿算是官方盖章,尘埃落定。 接了旨,晏时玥继续躲起来,厅里的人各怀心思。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晏时玥订了亲,奈何她圣宠太过,太叫人眼热,尤其霍祈旌又是败落家族的公子,还是有不少人打过她主意的…… 直到这次边关之战,霍祈旌封侯,又调回长安掌管禁军,这就算是起势了,大家的心思也就差不多歇了,如今看到这个圣旨,也不会太意外。 倒是扶着她出来的晏容华,恰好是长辈最喜欢的温良娴雅的样子,又是与晏时玥同进同出,显然关系也是不错的。 就有人问孟敏:“与殿下一起的,就是王府三房的小娘子吧?” “正是呢!”孟敏含笑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最是懂事乖巧不过,前阵子我们二爷带着殿下出门,我还叫了她们娘俩来跟我做伴儿呢!” 这就是明晃晃的给晏容华撑腰,在座的妇人,无不心领神会。 内心瞬间就把对丧父女的嫌弃收了起来,把心里的庶子人选,换成了谪子…… 要知道,如今的二房,是真的起来了,晏成渊封王,晏时葳封伯,一个赫赫扬扬的皇公主闺女,还即将有一个侯爷女婿,但凡能跟她们沾上点边,谁不趋之若鹜? 就连儿媳盛氏乔氏的娘家,挑选亲家的时候都涨了三级,更何况是被孟敏亲口认可的人? 第428章 最招人眼的金龟婿 及笄礼之后,孙氏和晏容华就搬回了安王府。 果然一回去,就来了好几家求亲的,就连大房的晏娉婷,也有不少人求亲。 郡王府这边,唯一的光棍儿晏时荼,更是成了香饽饽。 晏娉婷很快就择定了一家,晏容华这边却迟迟未决。 孙氏镇日里喜气盈盈。要知道,虽然安王府势大,但在丧父的名头之下,来向晏容华求亲的,真没有什么好人选。 孙氏见了官媒,又与晏容华道:“今儿这个当真不错,昌宁伯府的嫡次子,听说如今在护龙卫中当职,人品也是极俊逸的。” 晏容华微微抿唇:“护龙卫,不就是晏时玥的管家?” 孙氏一想也是,又道:“那昨儿周家的长子?” “也不好,”晏容华道:“周家儿孙众多,嫁过去,还不知有多少是非。” 平常人家,小娘子在婚事上自然插不上话,但三房只有娘俩相依为命,自然不同,孙氏是什么事都会与晏容华商量的。 两人来回说了许久,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孙氏叹道:“说起来,这些都是好亲事,却也不能十全。” “阿娘,”晏容华道:“这在以前,当然是好亲事,但现在不是了。” 她的眼神十分冷静:“二伯娘疼我,晏时玥也不烦我,只要她们的情份在一日,我就能用一日。晏时玥就是我的青云梯。” 孙氏想了想:“我儿说的没错,如今能借亲事巴上她们的小娘子,根本就没几个,我们三房是里头关系最亲近的,我儿又长的出挑,还能嫁的更好。” “对,”晏容华道:“我细细想过了,虽然婚事可以借他们的势,好生挑一个,但嫁过去之后,婆家也得敬着我才好,真要是嫁了再出事,她们只怕是不会帮我出头的。” 孙氏问:“你属意哪家郎君?” 晏容华道:“阿娘,你觉得武成侯府的世孙如何?” 孙氏呆了呆。 武成侯府的世孙寇逸文,怎么说呢,这是整个都城最招人眼的金龟婿。 寇逸文长的好看不说,文武双全,风度翩翩,而且,最关键的,武成侯府几代单传,世子只有一个,世孙也只有一个,将来的家业,全都是他的。 好当然是好,可是:“武成侯府,并没有来求亲啊!” 晏容华点了点头:“我知道。” 孙氏道:“华儿见过那世孙?” “没有,”晏容华道:“只听说长的不错。” 孙氏有些发愁:“只怕不容易。” “肯定不容易。”晏容华垂了垂眼:“可是,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想搏一搏。” 两母女打什么算盘,晏时玥当然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的及笄礼一过,盛氏就收拾行装去磐石关了,小圆儿要念书,就留在了长安城。 小孩儿乍离娘亲,哪有不哭的,所以晏时玥准备带着他和乔氏小果儿她们,去福园泡温泉,玩上一天。 晏时荼这阵子因为说亲的事儿,天天被孟敏骂成狗,一听说孟敏不去,立刻欢脱的表示他也要去。 于是一闹腾之下,晏时蕤,霍祈旌几个全来了,还有不请自来的孟以求和盛齐。 福园有好几眼温泉,男女分开,各玩各的。 晏时玥和乔氏泡在池子里,把小圆儿和小果儿放进木盆,给他两个桨,小圆儿就努力的划啊划,那小样儿特别逗,晏时玥笑的不行。 玩够了才出来,晏时玥换好衣服,就见孟以求挤在霍祈旌身边,各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叨叨叨没个完。 霍祈旌理都没理他。 晏时玥忍不住笑道:“孟二?”孟以求一回头,她道:“是阿旌提不动刀了么?” 孟以求:“……” 大家哈哈大笑。 孟以求就是一个弱鸡,也就仗着霍祈旌不计较,否则的话,就冲人家那个斩旗夺帅的战斗力……十个孟以求也不够他一巴掌。 孟以求瞬间受了打击,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低着头,一副要人哄哄才起来的架势。 在晏时玥心里,孟以求就是一朵需要呵护的娇花,忍着笑正要说话,就见霍祈旌站了起来,不容分说的拉住她手:“阿玥,我想去霍家的庄子看看。” 晏时玥的注意力顿时被带跑了:“好啊,我带你去。” 圣旨都下了,两人就是未婚夫妻,哪个少年不多情,晏时蕤也不当那坏人,只当没看到。 孟以求眼圈儿发红,半晌才低下了头。 虽然他闹腾的跟小孩儿似的,可其实,他心里真的挺难受的。 他正准备找个地方伤春悲秋,掉两颗金豆子,就听一阵嘻嘻哈哈,晏时荼和盛齐跑了进来,老远就嚷嚷:“孟二!看我猎的锦鸡!” “真的?”孟以求就过去了,看着那鸡:“你有这么厉害?” “那是!”盛齐一脸得瑟:“我箭无虚啊啊啊……” 他不小心松了手,锦鸡一下子就飞了起来,追的三个人尖叫连连…… 这才是真正的鸡、飞、狗、跳! 晏时蕤极度无语的看着眼前智障儿童般的一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傻子真好,没烦恼。 晏时玥两个人出了庄子,晏时玥翻身上了小红马,正想回头,就觉得身后一热,他也跃上马来,随手抓住了她的手,把缰绳接了过去。 耳鬓厮磨,在如此浪漫的时刻,晏时玥担心的道:“我的红包才一岁半,会不会被压坏?” 霍祈旌:“……” 他一言不发的催马。 晏时玥咯咯一笑,也不说了,向后倚在他怀里,一边还口花花调.戏他:“阿旌你坐稳了,不用怕,本潘安带你回家!” 然而她忘了,身后早已经不是那个被她一撩就脸红的少年。 她话音未落,他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晏时玥一顿:“阿旌?” “坐不稳,”他无比平静的道:“我害怕。” 他用那个特别平板的声音,说这种话,真的特别撩。 晏时玥笑的不行,甚至还心猿意马的摸了摸人家的手……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 霍家的庄子离这儿不远,留了两个人打理,晏时玥用鞭子敲开了门,那人一见她,赶忙施礼。 晏时玥把人打发下去,两人手牵着手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儿。 霍祈旌跟她道:“其实这个庄子,我只来过一次,住了没几天。”他指了一处:“我早上就在那儿练武,晚上在书房练字。” 晏时玥笑道:“那我们就在同一张桌子上练过字了!没准儿还在同一张榻上睡过觉!当时他们打理的时候,我提前就说了,能用的全都不许换。” 第429章 生物链换了 血气方刚的青年,哪里扛的住这种话,眼神儿瞬间就变了。 晏时玥拉着人进了书房,霍祈旌看了一眼,淡淡笑道:“是,同一张桌子。” 晏时玥拉着他去看旁边的柱子:“阿旌,我去边城的时候,有棵香樟树,划了好几道线,据说是记下了你的身高,然后我到长安城之后,我就……你看,我刚来的时候才这么矮!” 她回眸看他,有些惊喜:“原来我长高了这么多!” 她背对柱子站好:“阿旌阿旌,快快,给我划一道!” 她眼波闪亮,笑容明媚。霍祈旌一直看着她,忽然嘴角一弯,整个人往前一扑,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觉得一个柔软的东西,撞在了唇上。 她猝不及防,疼的唔了一声。 他在很近很近的距离,垂眼看着自己的猎物,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娘子,其实把在掌心里,真的又小又软,随便一攥,就能立刻拆解入.腹。 他的大手,在她腰.后流连的滑动,随即偏头,再一次将唇压了上去。 沾唇烫热。 她仰着小脸,微微闭上眼睛,只觉得他好像从优雅的君子,一下子变身成了凶兽,野蛮又疯狂。 她脑海中飘过了一个念头:这烂到家的吻技…… 这个念头只起了一半,就飘飘忽忽,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意.乱.情.迷,颠.倒不知身在何处…… 很久很久之后,她慢慢的张开眼睛。 他低望着她,眼中全是明明白白的欲.念,眼尾都泛着红,可是丝毫不显得柔软,而是更加的咄咄逼人。被长刀逼到绝路的小娘子,眼里都激出了泪花花:“阿,阿旌,你……” 这小软嗓子…… 霍祈旌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恶狠狠的在她脑门上点了两点。 她后脑都被他点的磕在了后头的柱子上,然后他扭头就走了。 晏时玥在外头瞎逛了好久,他才从温泉那边出来,要搁着平时,他这个衣衫尽湿的模样,她能口花花撩他半小时……但现在,她只敢怂哒哒的冲他傻笑:“阿旌。” 天知道,他这个模样,已经跟“可口”没有半毛钱关系了,现在可口的是她!生物链不知道啥时候转换了!家将不家、国将不国了有木有! 她内心刷了一百条弹幕,然后谨慎的跟他绕圈圈,他进她退,他再进她再退。 最后霍祈旌就笑了,冲她张开手:“乖乖过来。” 这个样子,这个眼神这个笑,她真的扛不住,真的。 为什么有些人不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为了思念少吃半碗饭,可是当他一回来,就好像把她的世界都装满了? 她乖乖的自己送上门,把手放他手心里。 霍祈旌握住,跟她道:“还要不要回去划道线?” “哼!”公主殿下色厉内茬:“划也行,你必须离我三尺之外!” 他笑了笑,拉着她进去,推在柱子边,然后从腰间拔出短刀,在上头划了一道。 晏时玥一看,真的惊喜好么:“长了有半尺呢!我在福园也划了,等回去再看看。” 她把他推在柱子上:“我给你也划一道。” 霍祈旌笑着站好,晏时玥翘着脚,整个人扑在他怀里,用力压着他脑袋,非常严格的划了一道。 一划完,霍祈旌就把人一搂,另一只手还轻而易举的抓过了她手里的刀子,送入腰间的刀鞘,然后低头…… 卢姬少小魏王家,绿鬓红唇桃李花。 最后的最后,两人直接没回福园。 被啃成这样,根本没脸见人好么! 晏时玥用整张帕子盖着敷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帐顶的绣花。 她的心情,咋说呢,就好像她已经偷偷跑了四千九,各种蹦跶得瑟,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老司机,结果人家在最后一百米反超了,然后就遥遥领先领先领先…… 超级悲愤有木有! 就在这伙年轻人跑出去撒欢的时候,孟敏带着晏容华,去了城东的观音庵。 这家观音庵香火很盛,孟敏虔诚的上了香,添了香油钱,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了武成侯世子妃尹氏。 武成侯太夫人信观音,年年观音诞前,都会来这里吃三天斋,这件事长安城里有不少人知道。 既然遇上了,自然要聊几句,尹氏也是去参加过晏时玥及笄宴的,笑眯眯的恭惟了几句,就见晏容华一直含羞带怯的站在后头…… 尹氏对这种神情,实在熟悉,孟敏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便开口赞道:“你们家三娘,当真生的好模样。” “世子妃谬赞了,”孟敏笑道:“这孩子,只还算乖巧罢了。我们家福晏是不耐烦这种事的,平时,也就这孩子陪陪我。” 她状似无意的笑道:“你来拜菩萨,怎也不叫孩子们陪着?” 尹氏笑道:“我们家大郎马上要定下了,天天儿的忙,哪有空陪我?” “哦?”孟敏笑道:“倒是不曾听说过你们大郎的喜事,不知订下了那位小娘子?” 尹氏笑道:“还未换庚帖,要换了旁人,我再不说的,也就是你,知道你是个周全人……”她笑眯眯的贴近些,“孔家的三娘。” 侯府嫡女,门当户对,是门好亲事。 孟敏笑着连道恭喜,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都是世家命妇,这套路各人都懂,孟敏上了马车,这才跟晏容华道:“可听明白了?” 晏容华低头绞着手:“明白了。” 孟敏拍拍她肩,柔声道:“武成侯府虽是门第高,却也未必是好事,将来身为主.母,要承担的事情太多,不如寻个低于咱们的门第,挑一个性子好的郎君……” 晏容华连连点头,轻轻靠在她怀里:“二伯娘,我知道您疼我,我都明白的。” 孟敏拍拍她:“那就好。” 当年她生了三个臭小子,一直想生个闺女,却一直没得,看到晏容华生出来,十分稀罕,疼的很,加上在晏成涵的事情上心有愧疚,向来都对三房照应有加。 今早晏容华过来请安,她问起亲事,晏容华便遮遮掩掩的透露了她对武成侯世孙的仰慕。 虽然同为王府孙辈,但她毕竟是丧父之女,大多人家都是忌讳的,武成侯府这种几代单传的,更加忌讳。 而且孟敏向来觉得“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才是过日子的道理,可是,看她无声垂泪,十分可怜,孟敏还是带着她跑了这一趟。 跑了,问清楚了,她也该死心了。 孟敏怜惜的不住轻拍她肩,并没有看到,伏在她怀里的晏容华,双眼冷静极了,并无半分泪意。 第430章 英雄无用武之地 晏时玥在家窝了两天。 然后小阿兄那边,派人献上了“福娘果”,其实就是她当年在秦州时嫁接的水果。 桃和杏嫁接的最好吃,苹果和梨嫁接的成活率最高,其它的就差别不大了,但在秦州,统称为“福娘果”。 明延帝收到之后,立刻赏了下来,不少人都得了。 四皇子也算是政治嗅觉十分灵敏的了,他第一时间过来找她,叫她把这个嫁接的方法写下来,然后放在雁报上。 晏时玥就把他带到书房,现场写,一边跟他道:“嫁接要到春天,其实现在不急着放,不然这些人要保存雁报也很麻烦。” 四皇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晏时玥写完了给他,他又问:“这也是生而知之?酒精、千里眼,那些也都是?” 晏时玥斜眼看他:“你是不是每一次都要这么问一下?这个世界上,你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你个个都寻根究底,会累死的,”她忧心忡忡的拍他肩:“要学会得过且过。” 四皇子瞪了她一眼,又道:“我总感觉,你其实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 晏时玥:“……” 她内心都快土拨鼠尖叫了,脸上淡定的一匹:“对啊,我是仙女啊,你不知道么?” 他盯着她:“你真的是仙女?” 晏时玥:“……” 她扶着额,只能道:“你快走吧,我跟你聊不到一起去。” 四皇子就不走,他身上差使不多,见她不出门,就跟着她,那个架势,就好像等着,想亲眼见证她弄出什么新东西来似的。 晏时玥怕人看么?她才不怕,该看话本看话本,到点就摆饭。 吃饭的时候,微帛跟她道:“主子,现在外头又在传你克亲了。” 晏时玥道:“出啥事了?” “一些腌臜事。”微帛小嘴一撇:“就那个晏亭月,她不是声称怀了三爷的孩儿么?然后前儿晚上生了,然后宫里的女官过来想抱走孩子,并赐死她,谁知道她那个婢女冲上来,说这孩子不是三皇子的……” 她顿了一下:“反正,后来召了鉴玉司,还真的不是,简直丢人现眼,后来就一起赐死了,那个婢女哈哈大笑,说她总算死了什么的,说她天天折磨她,听说……” 她有些不忍,小声道:“听说,她疯疯癫癫的当众脱了衣服,大腿上全是钗子戳的孔,新伤叠旧伤,就跟鳞片一样,吓死人了。” 四皇子是真没见过这种下人,这种话也张嘴就跟主子说?吃着饭说这种话,这……这是怎么伺候的? 他拍了筷子就想说话。 晏时玥也惊住了,问:“然后呢?” 微帛摇了摇头:“不知道。” 晏时玥就叫人:“甲和。” 甲和隔窗应声,晏时玥道:“找人去查查,这个婢女要是没死,就照应一二。” 甲和应声去了。 四皇子愕然。他还真没想到晏时玥第一反应是这个,他自觉得也算是关心民生疾苦的,与她一比,真的差的太远。 晏时玥并不知道她在四皇子心目中的形象,骤然高大了,她其实就是碰到了,就管管,但碰不到,也不会去找的那一种人。 她皱眉想了一下,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还牵扯上我了?” 微帛道:“听说,因为出了这种事,王府大房的大娘,被婆家休回来了,四娘本来议好的亲,对方也反悔了,说他们不敢得罪王府,但也不敢娶这家的女儿什么的。” 晏时玥无语:“这也行?” 四皇子道:“这是表面的原因,实则是因为你们与王府大房不睦,他们借机划清界限,能讨好便讨好,就算不能讨好,也不会受连累。” 晏时玥被他一点,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我去找阿娘,四兄,你慢慢吃就好,不用客气。” 四皇子点了点头。 晏时玥就过去郡王府。进了门,就听说大伯娘董氏也在。 董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早就夭折了,长女就是被休回来的大娘晏绮罗。 晏时玥还没到,就听到了董氏的哭声,董氏哭道:“咱们是一家子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闹成这样,叫外人看笑话,长辈心里也不好受,权当是看在老王爷的份上,你们拉我们一把,我一辈子感激你。” 孟敏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始料不及,那个畜生本是土匪之女,不是咱们家的人,与大娘四娘有何关系?为何要记恨到她们头上?” 董氏哭道:“那些人哪里会跟我们讲理,晏亭月死就死了,可连累的都是家里的娘子……” 晏时玥没长宅斗脑子,一时也不知这种事情要如何处理。他们与大房的关系并不好,不甘为大房出头,可他们也并没有撕破脸,难道还要粉饰一下太平么? 她就进去,坐在了孟敏旁边。 董氏的哭声登时就低了不少。 孟敏性子柔软良善,轻易不发火,对她,只要卖惨就可以了,但对晏时玥,她是真的有点打怵。 孟敏皱着眉头:“那你认为应该如何?” 董氏看了晏时玥一眼,吭吭哧哧道:“能不能求你们,给几个人手,把大娘送回去……” 晏时玥忍不住插话:“为什么二娘没有被送回来?” 董氏一噎。 晏时玥道:“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借口啊!要不就是因为,大娘与夫家,有关系不好的地方,要不就是因为,她的夫家有趋炎附势之心,不管是因为哪种原因,大娘回去都过不好。你家里养不起一个小娘子么?为什么还要送回去?” 董氏这回是真的哭了:“殿下……”她爬下去磕头:“大娘一个出嫁女,住在娘家,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啊!” 行吧,这就是时代局限了。 晏时玥避开她礼,还想说话,孟敏拍了她一巴掌:“出去玩吧,小孩子别掺和这个!” 晏时玥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眼望长空,颇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郁闷。 此事最终,还是以孟敏设宴,请了大娘的夫家来,然后第二天,夫家就把晏大娘接了回去,算是把这件事给了了。 其实晏时玥是真的搞不懂。 堂堂王府,难道是随便就能叫人磋磨的?她及笄宴的时候,明明董氏也来了,大家都明知道他们兄弟是一家人,又不是闹翻了什么的,再说还有老王爷在……为什么就敢这么做? 第431章 碰到大男人作一作 孟敏细细的跟她分说:“你祖父如今空有爵位,并无官职,又有腿伤,不会再起复,只余下了圣人心头那点情份……一个家族到了这个时候,就要看后代了。” “你大伯为人平庸,只宜守成,王府靠的是你爹爹,但你爹爹身在安王府的时候,他就是安王府的人,现在我们二房出来了,他就不算安王府的人了。这是一。” “二来,你爹爹的性情,在这儿摆着,所以就算他是安王府的人,又身担要职,旁人闹起来,其实也不甚惧他,敢闹的,谁没一点子身家?挑的又是后宅之事来闹。” 她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们真正要试探的,是你的态度。” 晏时玥把这番话吃进去,消化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 所以,老王爷虽厉害,但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面圣,皇上也不会插手处理这种事,不足为惧。 晏成渊冷硬刚直,他不会因为姻亲而照顾人,但也不会因为后宅的小过节对付人,所以……旁人明显就是欺负他太君子。 可她?试探她的态度? 晏时玥掀衣而起,十分震惊:“我这么刚正不阿,他们为什么要试探我的态度??” “刚正不阿?”事后,明延帝听了她一通感慨,直接就乐了:“你觉得自己刚正不阿?” 晏时玥毫不心虚的点头:“对啊!” 明延帝失笑道:“你刚正不阿,为何给晏时葳的妻子请旨随军?” 晏时玥一呆:“可是……” 明延帝又是会心一击:“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轻开,此事若非你求,朕不会答应。” 她呆掉了,半晌才道:“可是,我还以为这件事天时人和,阿耶不为难。” “阿耶为难,”明延帝一本正经的道:“玥儿既然刚正不阿,那朕就叫人接她回来。”他斜睨着她:“还刚正不阿么?” 半晌,晏时玥悲凉的低下了正直的头颅:“我错了。” 她抓着明延帝的手摇晃:“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是一个谗言献媚之人。” 明延帝笑的不行,晏时玥道:“阿耶,你不能这样,慈父多败儿啊!以后不合理的事情,你全都不要答应,我不能影响你流芳千古,你也莫要阻碍我光明磊落。” “好,”明延帝道:“那霍祈旌又想尚主又想带兵,游说朕要以臣女身份娶你过门,此事不合理,影响朕的玥儿光明磊落,朕不允。” 晏时玥:“……” 她神情复杂,明延帝哈哈大笑。 逗完了小闺女,明延帝神清气爽,然后赶人:“好了,出去玩儿吧,朕还有折子要批。” 晏时玥默默的出来了。 说真的,在明延帝没说之前,她真的以为她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 可显然,她在都城所有人心目中,就是一个任性妄为,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从御书房到宫门这段儿路,她也想明白了,其实她有这样的名声,也是好事,这样起码大家都不敢惹她的人,不然将来阿旌也走这个路线,人家还不可着劲儿的欺负他们? 想明白归想明白,还是可以去找阿旌撒会儿娇的。 在她眼里,碰到小娇花撩一撩,碰到大男人作一作,这都是基本操作。 于是她就跑去霍府了,而且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故意没进去,就在门口牵着马等着。 本来只想玩儿个套路,就那种“暮色中等你回家”甚么的,传说中最戳人心的场景之一。 结果没想到霍祈旌这一次是跟卫临深和另一位同僚一起回来的,老远看到她牵着小红马,可怜巴巴的等在门口,连霍祈旌都吓了一跳。 他老远便飞身跃下:“阿玥?” 她正等的无聊,在给小红马的鬃毛编小辫,一听他的声音,立刻嘟着小嘴儿回头:“阿旌,我……” 她一下子看到了两个骑在马上的将领,瞬间切换到了见外人状态:“你朋友在呀?” 霍祈旌握了握她的手,就给她介绍,两人早飞快下马,向她施礼……表面恭敬,内心无比震惊。 两人都是都城人士,谁不知道“唐潘安”的大名,那是个天天穿着男装招摇过市的,据说性情悍野,粗俗野蛮,不知礼数…… 没想到一见面,小娘子穿着胡服,虽然不婉约,可也绝对跟粗俗野蛮不沾边儿,尤其这长相,也太好看了吧? 晏时玥如今渐渐长开,那真的是奔着倾国倾城走的,韶华正好,那一回眸一嘟嘴儿,真真的……好看的不要不要的。 此情此情……唯百炼钢化绕指柔可以形容。 霍祈旌,驯服了唐潘安的男人! 两人看霍祈旌的眼神儿满是崇拜,又满是羡慕,看她明显有事,两人也不好意思多待,一起告辞。 消息一传出去,霍祈旌在整个都城的男人心目中,骤然伟岸了不少。 毕竟大家本来猜着,这位败落家族的公子,在唐潘安面前肯定要做小伏低,没想到人家一到他面前,就女装也穿了,小鸟也依人了……人生赢家有木有! 霍祈旌带着她进去,一边问:“怎么不进来等,门口我都交待过了。” 她立刻道:“我想让你回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我啊!” 霍祈旌很直男的反问:“万一我今天有事呢?” 她道:“你这不是没事么?” 他就笑了:“今天在我这儿吃饭吧,你还是头一回来呢是不是?”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你带我到处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就一个临时住的地方,我都没好生打理。”他拉着她手坐下,手指只一搓,看她的眼神儿……立刻就有点不对劲儿。 她真是怕了这荷尔蒙喷.薄的青春年华,一触即发啊有木有!就想站起来。 他轻而易举的捏住她手腕,提到身边,道:“别怕,不碰你……怎么了?” “其实也没事儿。”她对晏小郎的节操还是蛮有信心的,他既然这么说,顿时就放心了,抱住他胳膊,把这件事说了一遍。 其实纯粹就是在撒娇。 他侧头看着她,听着她娇娇糯糯的叨叨,眼瞳渐渐幽深。 半晌他才道:“免不了的,你圣宠在身,赫赫扬扬,旁人猜度你的性情,以便于投其所好,谋求利益,都是免不了的。”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她脸:“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他们猜他们的,你做你的,至于他们会得意还是失望,何必理会。” 第432章 大灰狼按着小兔叽 其实他这种“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直男反应,是意料中事,她也没指望他解情识趣,但还是小作了一把:“可是我不耐烦这种事,将来怎么办?” “将来?我们成亲之后么?”他答的干脆极了:“你不爱操心不理会就好,我又不指望这个。如果从一开始就一个也不敷衍,反倒省心。” 她点了点头。 明明两人是在谈正事,对答都正经极了,可是他的手,一直在摸着她的脸,她拉下来,他又放上去,一边跟她道:“我与爹爹说了,明日请官媒去郡王府请期,爹估计要去问皇上,皇上指定要拖日子……” 他长叹了一声,十分委屈似的:“阿玥。” 晏时玥:“……” 她都无语了。 他全身都充满了攻击性,那个眼神儿,都快把她吞下去了,狗爪子更是一刻没停的占便宜……就这模样还装委屈?演技差评! 霍祈旌一看她的眼神儿,就知道没能骗过她,顿时也不装了,直接把人一搂,按着就亲,那架势,就跟大灰狼按着小兔叽似的。 顾忌到明天要去请期,最终也没敢闹过份,只搂搂蹭蹭过了过干瘾就算了。 她们这种圣旨赐婚的,流程相对简单,但果然,第二天请期,晏家答复,不舍得闺女,要再留两年。 一张嘴就是两年,晏时玥想想霍祈旌的表情,就忍不住心生同情。 但是说真的,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她自己都下不去手。 眼看就要到重阳了,德善园弄了一个赏菊会,做诗文就可以换纸鹞、菊花酒、五色糕种种,园子里的店铺也都趁机搞活动。 真的不能低估这个年代生意人的领悟力,她才在德善园搞过几次促销抽奖,他们一个个学的特别溜。 晏时玥看天气晴好,准备也过去瞅瞅,给爹娘挑些饰物什么的。 她上了宇文车,走到半路,却遇到了安王府的车子,晏时玥其实根本没认出来,结果她的车子都要过去了,忽听有人叫了一声:“殿下!” 晏容华提着裙子出来,施了一礼:“可是殿下在车中?” 晏时玥掀开车帘:“有事吗?” 晏容华垂着头道:“容华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是不是要去德善园?我的马车坏了,可否请殿下捎我一程?” 晏时玥觉得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她没有太多的小动作,不装可怜,态度卑微却透着从容,有一种……她同意或者不同意都不会打击到她的感觉。 虽然她肯定是故意接近她,不过,她们家这种情况,也是无可厚非,加上有孟敏的面子在,她不好意思拒绝,就道:“上来吧。” 晏容华道了谢,带着丫环上了宇文车。 晏时玥随口问她:“你去德善园做什么?” 晏容华道:“听说今日德善园的点翠坊搞活动,我想给阿娘买支钗。”她露出一个笑,看着她:“说是买两支钗子,就可以抽奖呢!殿下,这种会不会是骗人的?” 晏时玥笑着道:“不会,德善园上下都交待过,不许虚假宣传。正好我也想给老人买东西,我们一起过去吧!” 晏容华一时没掩饰住,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神色,然后迅速低头:“是。” 两人就一起过去了,到了点翠坊,晏时玥给两个爹,两个娘和太后,每人挑了一样东西,想了想,又给许问渠也挑了一件。 晏容华小心翼翼的跟她商量:“殿下,你买了五件,我买了一件……我们合起来去抽奖好不好?” 晏时玥道,“可以啊!” 掌柜急拱手笑道:“殿下,你可是福娘娘,你一抽,铁定把我们的大奖给抽出来了!” 晏时玥有点儿乐。 她要是抽,没准儿真能抽个最大奖,可今天才第一天,鱼还没钓多少,总不能把饵弄出来了。 她就笑道:“我不抽,让容华抽吧。” 晏容华一脸惊喜,然后两人去了外头的抽奖箱,晏容华红着脸抽了三张,得了一些小饰物和一瓶精油。 晏容华要给她,晏时玥直接摆摆手:“不用,送你了。” 她顿了顿,就福身谢了。 今儿德善园很是热闹,很多少年郎佩着茱萸、簪着菊花走过。晏容华便笑道:“殿下,容华听说德善园有许多墙可以题壁,有一面墙,还有个故事,不知在何处?” 这事儿还真有。 就在德善园刚开的时候,搞文会,有一个人做了首诗,赞颂福娘娘的,当时“点赞”的颇多。 旁人不服气,就在旁边做诗嘲讽说他谄媚,然后另一个人又做诗嘲讽第二个人没风度,第四人又表示你说人家没风度你自己也一样,第五人又讽刺第四人与第二人蛇鼠一窝…… 反正这时候的文人么,就走这个路线,最后那一面墙写的密密麻麻,成了德善园的一个小风景。 晏时玥指了指:“就在前头。”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前走,到那一处之后,围了一大堆人,议论纷纷。 晏时玥看过好几遍,没什么兴趣,道:“你想看有机会再说吧,今儿人多。” “殿下!”她拉住她袖子:“求你了,我只看一眼。”她低着头,声音渐低:“初初题诗之人,是……武成侯府的世孙,我,我想看看他的笔墨文才。” 晏时玥恍然,心说原来是要考察夫婿? 这倒是件大事儿,于是她就带着她过去了,常来的人,本来就有不少认识她的,本来不认识的,一见旁人见礼也认识了,一见她们要进,赶紧让开。 晏时玥团团还礼,一边笑道:“家中姐妹好奇,多谢诸位谦让。” 旁人自然纷纷逊谢。 晏容华也没看多久,就拉着她袖子出来了,红着脸道:“我们走吧。” “嗯,”晏时玥好心的说了一句:“最初那首诗,我虽不懂,但听许先生说是很好的。” 晏容华不好意思的道:“多谢殿下,我们……” 她往上看了一眼,微微一怔,急拉住她手:“殿下!”她趴在她耳边:“他……他的阿娘在上头。”她欲言又止:“殿下……陪我去打声招呼行吗?” 晏时玥微微皱眉。 但想到孟敏,还是无奈的道:“行吧。” 于是两人上了茶楼,一个妇人迎上来施礼:“臣妇参加殿下。” “夫人是长辈,不必多礼,”晏时玥虚扶了一下,客气的道:“我与姐妹出来,偶然看到夫人,上来打声招呼。” 第433章 被利用了一把 尹氏微笑着道:“原来殿下与三娘关系这么好?平时倒不见殿下与小姐妹搭伴儿的。” 晏时玥道:“我做生意,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不比三姐性子温和娴雅,平素倒是三姐陪我阿娘多一些。” 两人寒暄了几句,身后晏容华低着头,一脸羞怯,但攥着帕子的手,已经汗湿了。 然后晏时玥道:“那就不打扰夫人了,”又向掌柜道:“今日夫人的茶点记在我帐上。” 尹氏福身谢了。 晏时玥两人这才下去,晏时玥道:“我要去买五色糕,三姐要买吗?” “不了。”晏容华低着头:“我,我想回家了。” 晏时玥看她羞怯,也不强求,就叫了一辆宇文车来,送她回去,晏容华一直到上了车,拉上车帘,才猛然用帕子捂住脸,无声狂笑起来。 成了,成了!这一下子真的成了! 没想到如此顺利!这是她预想之中最好的局面! 之前晏大娘的事情,晏时玥没有出面,大家试探出了她的态度。所以晏四娘的婚事并未重议,晏容华的婚事,也骤然冷了下来。 她当时就慌了。 她已经是老姑娘了,她等不起,她必须利用这个阶段找到最好的归宿。 在晏时玥离开长安这段时间,她日日来陪伴孟敏,曾听她说过许多晏时玥的事。 她在心里,把她翻来覆去,掰开揉碎了,细细的揣磨思量…… 晏时玥没有架子,也没有女子那些尖酸刻薄小心眼儿,心口如一,尤其有孟敏这层关系在,她肯定不会不理她,只要她肯理她……两人有一个面子情,就足够了! 因为晏时玥惯于在外头行走,又曾自称“唐潘安”,她行事风格,其实是比较谦谦的,尤其德善园又是她的地盘儿,她一定会照应她,看在旁人眼中,就是亲昵,就是卫护! 今日之事,看似简单,可她在心里思量了怕不有上百遭。 首先,她找了一个身体壮健的男子,去武成侯府递了一个帖子,邀她们来茶楼品茶。 人人都知道晏时玥身边是护龙卫,但谁又个个都认识呢?所以尹氏那边,最多只知道来的人是一个壮健男子,加上帖子,她自然就信了。 毕竟,谁会怀疑这种事有人冒名顶替? 然后,她叫人拿着孟敏的“玥卡”过来订了一个座,到时候尹氏来了,伙计自然会告诉她们是玥卡订的,又是一重保证。 再然后,就是碰运气了。 晏时玥做事随心所欲,但是德善园这两日有“促销活动”,以她以往行事来推断,她是一定会来瞧瞧的。 果然,她出来了。 她假装马车坏了,终于得以上了她的车。 第一步成功了。 然后,两人勉强算是相处不错,她提起题壁墙,晏时玥护着她去看,这一幕,自然会被上头的尹氏看到,认为两人关系亲近。 再之后,她带她上楼,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因为晏时玥若是不肯去,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幸好她去了。 而且因为她之前的铺垫,晏时玥以为两家在议亲,她就顺着这个方向说了几句话,在尹氏看来,意思就很明显了。 毕竟,都城的世家贵妇们,从来就是这种可意会不可言传,含而不露的交流方式。 要知道,在尹氏而言,其实她选孔三娘,更多的也只是考虑到门当户对,并不是非她不可。 而她也是王府孙女,就算丧父,如果有福晏公主的回护,那,比起孔三娘并不差什么。 至少这一点差别,不足以叫尹氏冒得罪福晏公主的风险! 她赌的就是晏时玥根本不熟悉都城贵妇的行事方式! 就算是孟敏,在不知的情况下都未必能察觉,更何况是从不行妇人之事的晏时玥! 她要借她之势,但又要确保能把自己给摘出来,所以,她只能顺势而为,不能主动了叫她生疑。 也正因为这样,就算再怎么来回思量,这件事也是玄极了,她都想着,若当真不成,只好算了……没想到竟如此顺利!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哈哈哈! 不出意料的话,武成王府,一定会来提亲!不枉她算计了这么一场! 晏时玥是真的不熟悉贵妇的行事方式,她更是万万没想到,她实打实的被人利用了一把……毕竟在她来说,只是陪一个不太熟的亲戚逛了个街而已。 她回了府,就叫人把买的东西送出去。 上次之后,孟敏交待了琳琅,所以这一次福晏公主送的礼,总算有盒子了。 然后晏时玥自己给许问渠送过去。 被当成“长辈”送礼,许先生心情略复杂,然后再看看那个刻着“才高八斗”,样式也非常风搔的玉佩……他心情更复杂了。 我们读书人不走这个路线,真的,在身上挂一个才高八斗那是要引战好么? 但许先生还是默默的接了过来:“多谢玥儿。” 自认为选了最适合他的玉佩的晏时玥,愉快的走了。 所以时代的代沟,真的比马里亚纳海沟都深。 隔了一天,武成侯府请了官媒去三房提亲。 孟敏知道之后,还有些奇怪,问了晏容华一声,晏容华只道:“那天我与殿下在一起,正好遇到了世子妃。” 孟敏恍然,以为是武成侯府有逢迎之意,也就没有再问。 然后两家换了庚帖,亲事就差不多订下来了,晏容华开始闭门绣嫁衣。 而晏时玥这边,对此一无所知。 她闲着没事儿,接手了明延帝派人打理的橡胶草。 因为实在是太少了,做轮胎做不了几个,水管什么的又用不到,晏时玥考虑了一下,做成了……鞋底。 她还给弄成了系带的运动鞋样式,孔很大,线很粗,她亲手帮明延帝换上,系个四叶草,看着超级时髦。 九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明延帝来回的走了几圈,点了点头:“不错,轻巧多了。” “不错吧?”晏时玥道:“可惜橡胶太少了,这一次的橡胶草,也就能做百来双,给阿耶多做几双,再做几双棉的冬天穿……估计不够赏赐,等盖起暖房,多种几年,慢慢来吧。” “嗯,”明延帝来回走了几圈:“你看着弄吧,朕一时不指着这个能干什么。” 晏时玥道:“我在想,要不要在雁报上画张画,叫人看看别处有没有这种草?” 明延帝道:“可以。” 晏时玥就去找四皇子了。 而这边,神武军卫所之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穿着羽林军的常服,模样清隽中透出几许英气,正是武成侯世孙寇逸文。 第434章 夫人路线 寇逸文毕竟是侯府世孙,天生起点就高,虽然年才十九,但也挂着一个游骑将军的职。 他与孔三娘早就认识,两情相悦,两家人也都同意,虽然还没过定,但也早有默契,只等着孔三娘及笄便议亲,算着也没几日了。 万没想到,晏家三娘忽然插了进来。 尹氏怕他闹腾,求亲是悄悄办的,直到旁人恭喜他,他才惊闻此事。 他当然不同意,但尹氏却说,此事是福晏公主一力促成的。 整个都城,谁不知福晏公主圣宠在身,脾气又差,谁都敢惹,若是不给她面子,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寇逸文自小所受的教育,就是个人喜恶永远要为家族利益让步,他不能因为喜欢,就为侯府招来祸事。 可是,他实在是不甘心。 他写出过无数人赞誉的福娘娘诗,他原本十分敬仰福娘娘,觉得她正直磊落有担当。他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种人,为了家中姐妹,就要拆散旁人的良缘? 寇逸文纠结了好几天,然后选择了男人的方式,过来找霍祈旌,因为据传言说,殿下在他面前,很是小鸟依人。 而霍祈旌这边。 男人扎堆的地方,就没有不慕强的,他的战斗力,就注定了他在这种地方不会被埋没,所以来了没几日,他就已经有了不少拥趸,如鱼得水。 正与部下练兵,就有人过来禀报:“霍将军,外头羽林军的寇将军要见您。” 霍祈旌应了一声,便出来了。 寇逸文一见他,便一揖到地:“末将寇逸文,拜见霍将军。” 霍祈旌只点了点头,等他说来意。 寇逸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末将来的冒昧了……可是,可是,”他一咬牙:“可是结亲不是结仇,我们府上,早已经与孔家议亲,殿下冒然插手,是否有些不讲道理?” 霍祈旌眉头皱了起来:“这话何意?” “你不知?”寇逸文有些诧异,便把事情说了一遍。 霍祈旌直接道:“玥……福晏不会做这种事的,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带你过去找她。” 他回头交待了几句,叫人牵了马儿来,带着他去了福晏府。 寇逸文虽然鼓起勇气找上门,可是真的当面对质,就有些紧张了,忍不住道:“霍将军,我去找你,是我自己的主意,若是殿下生气,可否请霍将军帮忙劝说,不要累及我家人?” 霍祈旌扫了他一眼。 他真想问问,他媳妇儿在这些人心里,是被传成了什么样的洪水猛兽? 霍祈旌心中突生出一股怒气,冷冷的道:“你可听说过,福晏有伤害过半个无辜之人?” 寇逸文愣了愣,半晌才道:“这倒没有。” 虽然霍祈旌态度不咋滴,但他仍是诡异的平静了好些。 晏时玥这会儿正在四皇子府。 她画完了橡胶草的样子,就问四皇子:“四兄,你说我能不能在雁报上打个广告,就那种玥工坊征召天下能工巧匠,待遇从优这样的?” 四皇子道:“不妥。” “为什么?”晏时玥道:“别人也可以打。” 四皇子道:“你就算打了广告,也不会有商贾跟随,反倒叫人猜疑,失了雁报的意义。” 他顿了一下:“包括这奶娘草,我认为也不宜放进雁报,仍旧会像你说的‘广告’,我会跟父皇建议,直接放进邸报就可以。” 就在这会儿,丁小眼派人来报,说霍祈旌有事找她。 晏时玥就跟四皇子一起出来了,四皇子去找明延帝,她就回了府。 乍听说霍祈旌带着寇逸文来了,她还有些奇怪,结果见过礼,霍祈旌直截了当道:“他已经与旁人议亲,但据说是你,要为他与晏三娘赐婚,可有此事?” 啥?? 晏时玥都懵了:“开甚么玩笑?” 然后几人坐下来把事情捋了一遍,晏时玥顿时就呵呵哒了…… 没想到啊!会咬人的狗不叫,晏容华真是挺厉害,居然摆了她一道。 她不想承认她居然这么蠢,一点都没察觉! 但是圣宠两个字,也真的值钱,她就似是而非的露了个面,就能逼着堂堂侯府改弦易辙?来王府求亲?? 晏时玥当时就火了,她沉着脸道:“此事我完全不知,我没下过帖子,没订过座,那一日,我也根本不知道你们家人在。我会去找晏容华问清楚,给你一个说法的。” 寇逸文一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很不合时宜的冒出来一个想法。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殿下跟霍将军的行事风格和说话口吻,还真是像啊! 晏时玥续道:“至于你们与孔家的亲事,该怎么议怎么议……这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毕竟与我有关,你回去代我向令堂道歉,回头我会去给孔三娘添妆,聊做赔礼。” 寇逸文一时惊喜交集:“不敢不敢,道歉却不必了……”他顿了一下:“可是,我阿娘之前已经请了官媒向晏三娘提亲,两家,已经换了庚帖。” “那又如何?”晏时玥冷冷的道:“坑蒙拐骗得来的,你们凭什么要认帐?她既然选这种方式,就应该想过会有暴露的一天,后果都是她应该承担的。” 寇逸文大喜过望,施了个大礼:“多谢殿下,之前误会殿下,是逸文的不是,我早该明白,殿下大仁大义,不是这种人!” 晏时玥摆了摆手,叫人送他出去,出门要去找晏容华时,却听说她与孙氏都在孟敏房中。 呵,她们的消息还真挺快呢! 晏时玥就直接过去了。 晏容华正在孟敏跟前端茶递水,看她那个乖巧亲昵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亲闺女。 她直接进去,自倒了一杯茶,就这么看着她。 不一会儿,晏容华就撑不下去了,低下了头。 孟敏也察觉不对,问她:“玥儿?” 晏时玥看着她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晏容华全身一抖,滑跪下去,行了大礼,颤声道:“求殿下勿怪……容华,容华是丧父之人,难有好姻缘,不得不借殿下之东风,容华不敢当面求殿下,怕殿下不允,故此不得不借势而为,请殿下责罚。” 晏时玥神情冷淡。 第435章 推家人进火坑 这个人,明显就是个纯粹的利已主义,而且确实挺聪明,她设的这个局,确实称的上“顺势而为”,否则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而且现在事情暴露了,她不推托不撇清,直接认下,显然也是把准了她的性情。 包括之前,一系列操作,也全都是把准了她的性情。 有一个人,暗中把你揣摩的如此透彻,然后对症下药,为自己谋求利益,想想还真是叫人硌应啊! 若是寇逸文不来找她,尹氏那边,是绝不会与她对证的,那这事儿,不就成了?她根本都不会知道,她在其中起过什么作用! 晏时玥冷冷的道:“你把所有事情,全说给我阿娘听。” 晏容华噎了噎。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看了看孟敏,似乎是想向她求情。但孟敏本是聪慧之人,知道晏时玥发作,必定有个缘故,又怎么会擅自开口。 晏容华等了片刻,不见孟敏说话,只得开口,哽咽的道:“二伯娘别生气,是我,我是真的倾慕寇小郎……” 她低声说了一遍。 孟敏不由愕然:“那日在庙里,你可是亲耳听到世子妃说,她们已经与孔家议亲了!你这不是……” “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晏容华垂头哭道:“我不甘心,我想试试,女子嫁人,后半辈子全都交付出去了,我是真的倾心世孙,很想嫁给他,我自从两年前见过他一面,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了,殿下也明白的对不对?我只求能跟他长相厮守,一时脑子糊涂就……” 晏时玥忽然沉声道:“那你知不知道,武成侯府昨日牵扯进了一桩大案,是……” 她咽住不说,摇头道,“你若当真这么喜欢他,我就想办法保下他,只是……只怕他要入赘了,你们家这个情况,倒也合适。” 不是她吹,她演技一开,不信的人没几个。 晏容华当时就是一呆,脸色都变了。 她失声道:“真的?” “是啊,”晏时玥皱着眉心,叹道:“兹事体大,多了我做不到,保下一个人,还是可以的。我阿娘一向疼你,我这就算是替阿娘尽一份心了,我马上就进宫求情。” 她站起来就走。 晏容华脸色一白,顾不得许多,急道:“殿下且慢!” “不行!”晏时玥道:“晚了就来不及了!万一圣旨下了,还如何更改?” 晏容华已经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殿下,我……我何德何能,怎能叫殿下为我做这种事……” 她截住她话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阿娘。” “不,不,”晏容华叩首道:“我,容华不能这么做,这么做……我怕连累了王府,还有我阿娘,我总不能因为一已之私,就拖着家人牵连进这种事……” 她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忽然察觉到不对,一抬头,晏时玥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她,目光中全是了然。 晏容华一时脸色剧变。 晏时玥淡淡的道:“你仰慕的不是他,是武成侯府吧?几代单传家资殷实的武成侯府??” 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声音平静:“晏容华,你若是为了保命之事利用我,我会生气但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你为的是利益……说白了,不就是贪心不足,想嫁一个最好的?难道我阿娘之前为你撑腰造势还不够?你还非要嫁那个踩着我才能到达的高度?” 她冷冷的看着她:“处心积虑的利用我,如今事情败露,还摆出无辜无奈的样子……你不无辜,也不无奈,你只是自私、贪婪。” 这番话说的太狠,晏容华的脸色难堪极了。 晏时玥道:“就算寇家没有与谁议亲,我也不会同意用欺骗的方式来谋求亲事,更何况是现在?孔三娘又凭什么为你让位?我与阿娘,又凭什么被你利用?” 她顿了一下:“我不想多说,总之,今日寇逸文过来找我,我已经跟她说了,他们尽管与孔家议亲,之前来晏府提亲之事做罢!” 晏容华猛然一震,这才真的慌了。 她一头扑到了地上,额头当场呛破,流出血来:“不要!殿下!不要啊!侯府都已经向我求亲了,两家子庚帖都换了,他们若是退了亲,我的名声就全毁了啊!殿下!求求你!求求你!你这样我就活不下去了啊!你难道要逼死我吗?我们怎么说也是姐妹啊!” 晏时玥面色淡淡,不为所动。 晏容华大哭着抓住孟敏的膝盖:“二伯娘,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事已至此,孔三娘议亲之事毕竟没有人知道,我的却是人尽皆知了啊!二伯娘……我不比侯府千金,家大业大,我一个丧父之人,若闹出此事,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娶了,求求你,伯娘,求求你……” 她哭的嗓子都嘶哑了。 她是真的怕了。 可是知道错了?却未必,她只是惧怕那个后果罢了。 孟敏却是眉头紧锁。 她也生气。可是晏容华说的没错,武成侯府与孔家的婚事并没有传出来,没有人知道,但侯府向晏容华提亲,却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晏容华本来就是丧父之女,又受晏亭月之事连累,这么一闹,不管侯府是来退亲,还是不了了之……都会受人注目,那这中间的事情就瞒不住了,晏容华的名声,可就尽毁了。 孟敏权衡了一下,便开口道:“玥儿,此事闹成这样,恐怕只能将错就错了。我们也是王府,并不至于辱没了世孙,容华她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此,真要是闹的她名声尽丧……又是何苦来呢。” “阿娘,”晏时玥平静的道:“人的一辈子很长很长,几十年,几万个昼夜,我不知道寇逸文会爱重孔三娘多久,但就冲他敢来找阿旌,我也相信他会对孔三娘好。拆散佳偶,成就怨偶,这不成。我不答应。” “玥儿!”孟敏十分无奈:“你这个脾气,太较真儿了!家里的事情,有时候实在是较不起真来的,我也明白咱们愧对孔三娘,可是,如今阴差阳错,已经如此……难道我们要看着自家人去死么?” 晏时玥道:“此事本就是她一手造就的骗局,骗局什么时候揭穿,她就什么时候承担后果,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第436章 触怒皇上被禁足 “玥儿!”孟敏的声音带上了几许严厉:“这不是在公堂上审案子,这是在自己家里!我不求你护着自家人,可也不能推家人进火坑啊!容华她固然有错,但她想借你之势,却也不是借不着吧?你们毕竟是姐妹! 此事她不曾事先知会你,你生气我明白,我让她向你赔罪,但关起门来,还是得尽量把事情圆过来,总不成向着外人,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容华去死么?” 晏时玥看着她,沉默了。 晏容华婉转哭泣,楚楚可怜,却没了方才着急的样子。 她熟知后宅处事的规则,她心中有恃无恐,她明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孟敏就算再生气,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她也不可能闹腾开来,叫外人看笑话,所以到最后,只能是糊弄过去,将错就错,最多再给孔三娘一点补偿。 寇逸文,她嫁定了! 孟敏叹了口气,又柔声道:“玥儿,我们是一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咱们自家人都不护着自家人,实在说不过去。而且,你要明白,世孙这样行事,就算武成侯府,也未必会同意的……你的性子太强硬,太孤绝了,一厢情愿,只怕到头来,费力不讨好……” 强硬孤绝?一厢情愿? 她抿紧了唇。 再待下去,她铁定会说出不好听的来。 她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孟敏话说一半,愣了一愣,然后脸色就是一变,推开晏容华追出去:“玥儿!玥儿!” 晏时玥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快,明延帝就得了消息。 他对闺女这个脾气也是真无奈,就叫人把她叫了过来。 晏时玥憋着一肚子火进了宫,一看到明延帝,她鼻子就是一酸,委屈的叫了一声:“阿耶。” 明延帝训斥她:“你又折腾什么?这桩亲事,说白了,与你有何关系?那孔三娘,与你又有何关系?为了几个外人,如此顶撞自己的亲娘,叫旁人看了,像什么样子!你这个脾气也该改改……” 晏时玥还没掉下的泪一下子全没了,她定定的站了半晌,再一次转身就走。 明延帝愣了愣:“玥儿!晏时玥!” 他气的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你给朕滚回来!” 顾九行几人急上前拦,可是谁敢上手,只能是跪着求情,晏时玥绕开他们就走了。 明延帝大怒,立马再叫人去传,结果去传的护龙卫战战兢兢的回话:“殿下说,说她……她再也不来了。” 明延帝真的气大了,大怒道:“不来……好!那就叫她好生想清楚!无谕不许出来!” 没多大会儿,福晏公主触怒皇上被禁足的事情,就传遍了宫中内外。顺便,她为什么触怒皇上,也都被挖了出来。 太子一得了信儿,立刻就去御书房请见。 明延帝不见。 太子一直等在门口。四皇子、五皇子也先后赶到,三皇子自然不能不随大流,只能跟着过来。 事实上,三皇子至今就没搞懂晏时玥这个人。 那寇逸文跟她有个屁关系?完全就是一个不沾边儿的外人啊!为了他们的事情,得罪明延帝,这特么不是傻是什么?脑子被屎糊了吧? 四人一直等到了过午。 但明延帝这一次是真的气大了,一直就没叫进。 就在这会儿,郡王府中也正闹腾。 孟敏急着想找晏时玥,但她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 晏时蕤兄弟和晏成渊一起,听孟敏哽咽着复述完了全程。 晏时荼忍不住道:“阿娘!你为了一个外人骂玥儿,她能不伤心么!” “我没骂她啊!”孟敏哭着道:“我是想教她啊!” 晏时蕤十分无奈,他制止住晏时荼说话,郑重道:“阿娘,你要明白一件事,玥儿,她不是一个困于后宅的小女子,你永远不必教她后宅如何行事。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就比照我,跟我一样就可以,因为她做事情是着眼大处的,她脾气确实偏激了些,但在是非对错上,是不会偏移的。” 他顿了一下:“这件事,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晏容华她算计在先,她是错的!就算不牵扯孔三娘,玥儿也很难容忍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例如说……就说三弟吧,她们关系最好,可假如三弟是个女子,他做下这种事,她的处理方式也不会变……但事后,她会高调的为三弟撑腰,保证她的亲事不会受影响。” 他顿了一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是她看事情的态度,也是她处理问题的方式,这并不代表她无情,她只是有底线罢了!她划分自己人的方式,不是按亲戚,得这个人她认可才成。她起初肯敷衍晏容华,完全是为了阿娘你。” 孟敏的哭声缓缓停了,一时有些发怔,半晌才喃喃的道:“我说她孤绝,玥儿……会伤心的吧?” “会,”晏时蕤肯定的道:“但阿娘也不用多想,她能理解阿娘的想法,不会怪你的。” 孟敏哭倒在榻上,晏时荼无奈的道:“可玥儿现在在哪啊!不会躲起来哭呢吧?” “被皇上骂了,兴许真会躲起来哭。”晏时蕤叹道:“但自然有人能找着她,咱们就不用多操心了,晚些时候,派人去霍府守着,等消息就成了。” 这个时候,霍祈旌正在温泉庄子附近来回的转。 按理说,她不在府里,那不是去了霍家的庄子,就是去了福园,可这两处都没见人。 天都黑了,霍祈旌来回跑了几圈,都一无所获,也有些着急了,想了想,就一边放马,一边打着呼哨。 不一会儿,就见夜色中,一匹小红马儿奔了出来。 霍祈旌跟着马儿,总算找到了自家小媳妇,她正盘膝坐在水边一个大石头上,坐的笔直,甲和几人蹲在不远处,大气也不敢出。 霍祈旌下了马走过去,晏时玥直接道:“别跟我说话。” 霍祈旌就不说话了,挨着她坐下。 她又道:“别挨着我。” 他一声不吭的挪开了些。 气头上,这就是只刺猬,哪哪都下不了嘴,霍小郎乖觉得很。 晏时玥冷着一张脸。 她是真的很烦。 对错且不说,此事,暴露出很多东西。 古人重宗族,重血缘,再大的事情都是忍忍忍,一家子极少有决裂的。 而她却属于那种看顺眼了怎么都行,看不顺眼怎么都不行,这种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的性情……真的适合有家人?真的适合成亲? 她明明就应该独来独往,大杀四方,吃吃喝喝玩玩,游戏人间,潇洒自在,开心了包.养几只小狼狗…… 她就不应该来长安城!她就不应该认亲!更不应该订亲! 不,她就不应该来这儿! 她到底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到底是什么力量带着她到这儿来的?她到底特么的是谁? 这个问题她以前很确定的,现在忽然不确定了。 她明明就是唐时玥,为什么会有晏时玥和月儿小公主的记忆? 反正,就是很烦就对了。 所有人都没在,只有霍祈旌在。于是她站起来就踢了他一脚:“不成亲了!我永远不嫁人了!我永远不想跟任何人有关系!” 第437章 背后之人太阴毒了 甲和几人看着躺枪的霍小郎,默默的掬了一把同情泪。 霍祈旌平静的道:“发脾气可以,骂人打人都可以,不成亲不行。”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继续拳打脚踢,反正也踢不坏:“我才不要听!你凭什么命令我!我就是不成亲了!我要……独闯天下!!” 他问她:“是我提不动刀了么?” 晏时玥愣了愣,然后就有些诡异的想笑。 她一时没忍住就真的笑了,笑完了,又莫名其妙的开始掉眼泪……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甲和几人就看着自家主子哭的梨花带雨:“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每一个人都骂我,都欺负我,阿耶也骂我,可是我明明就没错……” 谁没有个半夜三更发疯的时候呢! 她闹腾了半晚上,等霍小郎把人拎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她整个人瞬间恢复正常,第一件事就是威胁甲和:“昨天晚上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们记住了没有!” “对对,”甲和几人点头如捣蒜:“主子永远英明神武。” “英俊潇洒!” “潘安在世!” 霍祈旌默默看着这些护龙卫,一个个明明都是铁一般的汉子,怎么就叫她给训成这样子了? 翌日早朝。 明延帝扫了一眼下头,神色冷沉沉的。 一下了朝,太子就追着明延帝过去了,明延帝冷冷的道:“若是想说玥儿的事,就不用废话了!” “父皇!”太子求道:“玥儿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父皇别跟她计较。” “闭嘴!”明延帝怒道:“朕说的话你当耳边风是不是!” 太子急垂首道:“儿子不敢。” 明延帝冷笑:“该急的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朕早说她眼神儿不成,看看她选的是什么东西!有没有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太子:“……” 这分明就是在迁怒霍祈旌了。 不过明延帝既然还有这个心思,那就不会真的生晏时玥的气。 他放了一半心,转头去了永和宫。 皇贵妃倒不着急,笑道:“这父女俩,一样的臭脾气,火头上什么话都听不下去。你放心就是,为了这种事闹腾,不会气太久的。” 太子皱眉道:“就怕有人趁机生事……” 皇贵妃神色也沉了沉:“这个是免不了的,看看吧,看是哪个沉不住气,早看清楚了也好。” 而这会儿,晏时蕤也找上了霍祈旌,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各自分开,看上去风平浪静。 不少观望着的人,不免大失所望。 许问渠从宫里出来时,还有同为侍读学士的同僚笑着搭话:“听说福晏殿下被禁足了,我还当问渠定会求见皇上,为她求情,不想问渠倒是从容。” 这话,摆明说他忘恩负义。 许问渠脸色都没变,回头笑道:“哦?殿下被禁足了?此事我为何不知?义回兄消息当真灵通。” 那人一噎。 许问渠随即笑道:“再说了,旁人父女俩闹个别扭,我一个外人,求情求得着么?别的不说,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那人更是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前一句还是文人通用的含沙射影,后一句……却非常不客气。眼看着许问渠拱了拱手,扬长而去,那人不由得暗骂,我等着看福晏公主倒了,你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福晏皇公主一连禁足了三日。 说真的,这要是三皇子这种禁足大户,就算禁足仨月,也就只有苏皇后着急,可是福晏公主才禁足了三天,上下人等都毛了。 焦急者有之,欢欣者亦有之。 如苏皇后之暗爽,寿宁公主之狂喜,晏容华之恨毒……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陆续有人提及此事,委婉的劝说明延帝,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因为福晏公主是福娘娘啊,有种种诡异的运道在,且又极有本事,做出过那么些好东西,皇上应该好生笼络住她,就算她有什么错,看在她的本事上,也应该容忍,千万不要得罪了她。 甚至有人说,得到福晏公主本是皇上之福,但她性情决绝,与皇上郡王爷等人都是刚刚相认,本就没有养育之情,若真的得罪了她,就怕她一时气愤改投别国……那就是大晏之厄了。 太子和皇贵妃陆续得了消息,听到这个说法,这才真的急了。 这些人,有一些人或许真的是这么想的,但更有人是别有用心的。 要知道,明延帝和晏时玥,全都是性情中人,不管外人有多少猜测,他们相处起来,绝对没有考虑那么多,就如同亲生父女一般。 但这些人偏偏要劝皇上“忍她”、“用她”。 明延帝毕竟是皇帝!他但凡受了一点点影响……就凭晏时玥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情,她怎可能看不出来?她如何能忍?那种亲切稠密的感情,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对于明延帝,对于晏时玥,全都不是好事。 甚至对于那些真心为大晏打算的那些人,也不是好事。 晏时玥哪里是个肯为算计买单的人?她是“士为知已者死”的那种人! 这背后之人,着实太阴毒了! 太子一时怒极,冷冷的道:“这些个鼠目寸光的家伙,为了一已之私,甚至一时怨怼,就这么挑拨父皇和玥儿的关系……他们就不想想,自己的行为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是啊,他们不会考虑的。 有一些人,就是只在意眼前得失,对于大局、民生,统统不会在意,反正他们位高权重,天下人富不富,过的好不好,与他们何干?反正少不了他们的锦衣玉食! 太子立刻出了宫。 这两天,大家都知道福晏公主在福园。 皇上虽说了无谕不可擅离,但又没说无谕不可探视,所以陆续有人过来。 太子不知道,晏时玥也没想到的,最先来的居然是四皇子。 她禁足第二天,四皇子就来了。 因为在她出事之前,她正好在四皇子府跟他商量奶娘草和打广告的事情,所以四皇子说服了明延帝,拟定章程之后,就来问她的意见。 四爷做事,一如既往的简单直白,下了马进房间,直接掏出初稿叫她看,问她有没有可以补充的。 第438章 瞎蹦跶的牛鬼蛇神 说实在的,这会儿要是有人过来劝她,她早把人赶出去了,一个字都不想听! 但四爷完全没这个意思,直接说事儿,她反倒自在,看了看之后,突发奇想:“四兄,你有没有想过,朝廷可以开工科啊!又不是只有玥工坊需要工匠,工部难道不需要?真有本事的人,哪哪都需要!” 两人一拍即和,四爷就回去写折子了。 太子过来的时候,晏时蕤也在,三个人正激烈的讨论着“格致科”的事情。 考试流程倒是无所谓,大体上可以参照进士科,可是如何出题?如何评卷? 三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太子等了片刻,愣没插上话,无奈的取过四皇子写的折子看。 那边霍祈旌几人进来,猎了几只野兔野鸡。 附近人气足,没有什么大猎物,也就是这些了,然后护龙卫几人,立刻洗剥了开始烤,晏时玥自己撸袖子出去,给大家蒸馒头熬粥。 等十分草成的饭上了桌,太子忍不住道:“你们就吃这个?还要玥儿亲自下厨?调个厨子来不成么?” 晏时玥瞪他道:“你的父皇骂我,我阿耶不喜欢我了,我要饿死他闺女!”一边愤怒的咬了一口馒头。 太子:“……” 且不说这里头混乱的称呼,就这反应……他真的槽多无口。 隔了一日,早朝上,钦天监太史令上了一道折子,说夜观星象,发现辅星侵北辰,天象告警,国运有厄。 这道折子一上,满堂寂静。 要知道,北辰既紫微,自古以来,就是帝王的象征。 古人信奉天人感应,曾有“七政星明,其国昌,辅星明,则臣强。”、“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等等的言论。 西汉宰相翟方进,便是迫于大凶天象“荧惑守心”自尽的,古人对天象之敬畏,可见一斑。 太史令这个折子,解释成大白话,便是:皇上啊,有个厉害人物想害你,你要小心。 而偏偏在这么个风口浪尖儿上,不管叫谁想,都会认为这个“辅星”就是指福晏公主,除了福娘娘,还有几个上应星宿? 太子冷汗满额。 他从未想过,福娘娘这样一个天大的祥瑞,有一天,会成为旁人攻讦的手段! 而且,他心里,也不是全然不信的。 晏时玥是绝不会想害明延帝的,可天象示警,难道……真的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连太子都这么想,何况他人? 明延帝一言不发的看了那太史令半晌,直接起身,拂袖而去,顾九行声音发颤:“退朝!” 形势猛然严峻起来。 文武百官轮番的上折子,请皇上宽恕福晏公主。 但,也有一些人冒死直谏,请皇上处死福晏公主。 本来父女吵架这么一个芝麻绿豆的小事,硬生生变成了明延朝中一件两级分化的哗变。 但,皇上就是不松口。 不管说什么的折子,全都留中不发。 而武成王府,这一下子,真的是被放到风口浪尖儿上了。 寇逸文万万没有想到,只是一件小事,居然会弄成这样。 他愧疚极了,也害怕极了,他再次去见霍祈旌,只道:“若是不成,我娶了那人就是。” “不必,”霍祈旌道:“此事如今已经与你无关了。而且,你若是这么做,置福晏与何地?” 寇逸文一呆。 对啊,他要是这会儿答应娶晏三娘,那福晏公主这一番为他出头的坚持,就成了笑话了。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看着霍祈旌。 但霍祈旌照常出入卫所,看上去不慌不忙,一点去御前为晏时玥求情的意思也没有。 又等了一天,明延帝终于召了霍祈旌。 霍祈旌一进去,明延帝就一个折子扔了下来,怒气勃发,“你倒是沉的住气!” 霍祈旌不闪不避,从容的跪下:“皇上,臣与玥儿夫妻一体,不管玥儿做的是对是错,这世上谁都可以不与她站到一起,唯有臣不可以。” 明延帝哼了一声,倒是消了些气:“那你倒说说,此事她是对是错?” “皇上,”霍祈旌道:“有些事情,大家都习惯了将就,并不意味着将就是对的。玥儿明白世上之事不能尽善尽美,更认可为了大节大义而有所牺牲,也明白在很多事情上也许需要手段,但这些,都与这件事不同……这件事,晏容华损人,纯粹是为了利已,设局利用她的权势压人,成就的是两对怨偶,她不能认可这样的方式。” 他抬头看着他:“皇上,晏容华借她生事,说白了,是因为圣宠,玥儿对皇上敬若神明,她不能容忍旁人拿皇上给的宠爱,做出这样的事。” 明延帝怒哼了一声。 他想想还是生气:“朕怎会不知!朕根本就没说她错!朕只是想叫她学会处理问题的方式!结果朕只说了半句,这混蛋扭头就走!这是什么狗脾气?” “原来如此,”霍祈旌垂头道:“臣把这话告诉玥儿,她一定会开心的。” 明延帝看着他,摆明要他继续说,霍祈旌便续道:“玥儿之前大哭大闹,说这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她,阿耶也不疼她了。” 看着霍祈旌面无表情的脸,顾九行暗暗稀罕,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原来这位很会说话的么! 霍祈旌确实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不擅长奉迎上意,却也不至于一窍不通,而且他说的全都是实话。 说真的,他觉得孟敏几人,统统不及明延帝在她心里的地位。 明延帝英明睿智,强大包容,晏时玥显然是极喜欢他的。那一段时间,她给他写信,至少有八成在说明延帝,亲昵孺慕之意呼之欲出,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等霍祈旌走了,明延帝久久无言。 然后他才道,“一个个的,尽是惯着她!” 顾九行乍着胆子陪笑:“这世上最惯着小殿下的,不就是皇上您么!” 明延帝瞪了他一眼:“朕就是太惯着她,所以才惯的这小混蛋无法无天!” 顾九行迟疑了一下。 他不甚懂钦天监所说之事的意义,但他在磐石关,亲眼见证了“硝石”之事,就坚定了永远不要得罪福晏公主的决心。 尤其如今,明延帝显然就是需要个台阶,他便道:“皇上,那一日,小殿下是哭着走的。” 明延帝不答,顾九行小声道:“奴才斗胆说句话,小殿下心里,是把皇上当成阿耶的,孩子在阿耶面前,那不就是想发火就发火么!” 明延帝冷笑道:“玥儿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帮她说话!” 第439章 我不打算跟你讲和 “奴才不敢!”顾九行跪倒在地,泪都下来了:“皇上,奴才不懂那些个大道理,奴才只知道,若是这世上有一个人,不是为了图奴才什么,纯粹就因为奴才没有错,就这么帮着奴才……奴才会感激的不行的。” 明延帝想着她一进门那声委屈十足的“阿耶”,心忽然就是一疼。 她肯定是一肚子委屈过来,想叫他这个阿耶理解她,哄哄她的,结果他劈头就说了那么一番话,也难怪这孩子伤心。 半刻之后,几骑马儿出了宫,向福园驰去。 而就在片刻之前,太子到了福园,与她说了钦天监所说之事。 晏时玥用看傻子的眼神儿看着他:“那个太史令脑子里装的是屎么?” “还敢胡说!”太子急斥道:“这不是小事!你莫要再顽皮胡闹,好生想一个解决之道!” 她看了太子半晌,看清他神色凝重,满目担忧……不由得扶额,确认此事,对他们的影响力是真的很大的。 她瞬间切回到正事模式,道:“我懂了,我会解决的。” 太子追问:“你要如何解决?” 晏时玥正色道:“之所以敬畏,是因为不了解,等了解了,就不会再奉若神明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传谕的太监到了,下了马正要说话,晏时玥急止住他:“停!你不要说!你先不要说话!” 她一边说一边飞速回屋,拿纸笔:“你要宣阿耶口谕是不是?你先不要宣,我有信要写给阿耶,你先给我传信回去。” 那太监都愣了,哪见过这架势? 他与太子大眼瞪小眼,然后晏时玥飞快的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他。 太监拿着信无所适从,太子无奈的道:“去吧,先把信给皇上,听皇上的示下。” 那太监只得拿着信走了,明延帝的口谕是解除禁足,带她来见驾,一见晏时玥没来,脸就是一沉。 然后小太监战战兢兢的把事情说了,把信呈上。 信写的显然十分匆忙,墨迹未干就折起来,打开的时候字迹有些模糊。 大意就是:虽然阿耶你无缘无故的骂我,我很伤心很生气,不打算跟你讲和,但是听说有人居然敢拿啥天象糊弄我阿耶,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所以就算我们还没讲和,也可以暂时一致对外,你等我收拾了那个糊弄你的东西,再解决我们的事……顺便,就算我们在吵架,阿耶最爱的也只能是我!! 明延帝:“……” 他体会到了与太子一样的感觉:槽多无口。 但是,拿天象糊弄他?? 明延帝忽然眯起了眼睛。 按理来说,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有朋党,有派别,都有可能说假话,但起初,他还真没想过,钦天监敢扯天象的谎。 这就好像信菩萨的人,不敢造菩萨的谣一样,这是一种信仰。 敢以这种事情来造谣,就是做好了押上全家性命的准备,一般而言,没有人豁出去一切,只为了说出这么一个并非举足轻重的谎言。 但她这么毫不犹豫的指证这是“糊弄”,倒是叫他意外了。 明延帝立刻叫了影卫,去查那个太史令。 然后就在御书房等着太子回禀。 太子和明延帝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所以,虽然太子回宫已经很晚了,仍是过来见驾了。 明延帝见到太子时,太子满脸都是三观被打碎的茫然。 当时晏时玥叫人取了个千里眼过来,针对天体运行种种,给他上了半晚上的课。 于是太子知道了,这些星星,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就是一种固定的路,例如北斗七星就是绕着北辰星转,是一个固定路线,是不会发生某一天晚上,这个星星找那个星星串个门儿这种事的。 也所以,所谓的“辅星侵北辰”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顺便“荧惑守心”、“三星连一”、“流星陨落”,包括“天狗吃月亮”种种,也都只是某种自然现象,例如荧惑,也就是赤星,一般每十五年到十七年会有一次大接近,这些都是可以预测的。 太子记心甚好,基本上晏时玥说的,他全都倒给了明延帝。 明延帝听到一半儿,来了兴致,叫人取了千里镜来,与太子一起去高楼观星了。 还别说,伴随着讲解观星更香呢! 已经被晏时玥荼毒了半晚上,找不准还要被嫌弃,这辈子都不想再看星星的太子……心情有些复杂。 他心说明延帝和晏时玥是亲父女,绝对亲的,不管是那个生了气提都不让提的狗脾气,还是这个心血来潮说风就是雨的劲儿,真的是一样一样的。 只是在认识晏时玥之前,他真的从没发现,明延帝还有这一面。 早朝时,文武百官继续叨逼叨,“辅星侵北辰”之事继续发酵,无数文臣涕泪交流的请求皇上饶恕福晏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亲娘。 明延帝一夜没睡,却精神颇佳,看这些人时,心情格外超然。 最终他只道:“此事朕自有主张,诸位卿家也不必忧心,福晏是朕之爱女,大晏之福,对她妄加揣测之前,先思量思量你有没有受过她的恩惠再说!” 谁没受过福晏公主的恩惠?别的不说,你家孩子种不种痘? 大家倒也没多想,只当是明延帝态度软化了,自然暂时偃旗息鼓。 然后,这一天,接连出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那一位在朝上冒死直谏,请皇上处死福晏公主的御史,被砸伤了。 事情就发生在下朝时,众目睽睽之下,路边的屋檐掉下来,正正的砸在了他头上,当场头破血流。 众人无不胆寒。 要知道,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提前设计的,当时大家都在,屋檐上又没有人,要说是提前弄松,谁能知道他就恰好在这底下经过呢? 第二件事,据说有人路遇晏时荼和霍祈旌,两边起了冲突,争吵之间,那人指责福晏公主“不敬不孝不悌”种种。 然后霍祈阳道:“所以,尊驾认为,私情高于是非?那‘家和’是否也要凌驾于‘国法’之上呢??” 继“另择明爹”之后,霍祈阳再一次一语成名。 说真的,就这一句,能噎死半个都城的人。 下午,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为寇逸文和孔三娘赐了婚。 单以此事而论,便等于了了,太后明明白白的表示,支持福晏公主的决定。 都城风向为之一变。 大家终于抛开家事,想起尊卑来了。 但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寇逸文的婚事,已经变成了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辅星侵北辰”啊! 第440章 道不与星说 就在都城沸沸扬扬之时,丁小眼悄悄进宫,把许问渠跟明延帝“借”了出来。 用到状元郎,意昧着,福晏公主又要搞事情了! 许问渠到的时候,旁边是黑着脸的四皇子。 四皇子听说了她的“福娘娘天文课堂”之后,特意跑过来听课,听完之后,主动要求帮她写序,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晏时玥已经画好了不少天体运行图,把她知道的全画了。 她准备印一本书,她自己设计了一个封面,叫“星星对你说”,乍一看特别文艺,然后下头一句小字:“关我屁事,别有事没事拉我下水!” 许问渠一看之下,就不由的扶额。 天文学对古人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许问渠花了半个时辰,接受了这个理论,然后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这个封面。 虽然很爽,但是,咋说呢,此乃神兵利器,应该掌握在上位者手中,善加利用,将有神效。 许问渠一解释,晏时玥也明白了。 相比之下,身为皇子,却对此抱着科研态度的四皇子,政治敏感度还不如许问渠。. 果然此四爷非彼四爷啊! 所以,大家商量之下,名字改成了晏时玥风格的“道不与星说”。 然后序也随之改了,大意就是天上星宿有自己的道路,自己的“道”,“天道”通常不会用改变星宿之“道”的方式示警,做人只需谨守天道,忠君报国,天道自然知之,不必因为天上星宿之事猜疑君主等等,同时严厉谴责了那些假星宿之名生事之人…… 虽然在晏时玥看来,这一篇写的略文绉,但四皇子看了,却是拍案叫绝,道:“不愧是许六元。” 也就是说这个写的不错了。 然后晏时玥再次铺下纸,跟他道:“还要写一个,就是我准备借这件事,卖卖千里眼,短短的就行,我要贴在店门前。” 卖千里眼,是她上次从磐石关回来时就打算的事情,不只千里眼,她还准备卖放大镜和老花镜,老花镜要按度数配,暂时放一放,可以先卖那种拿在手里的小放大镜。 她已经叫人做出来一批,正想着找个机会开卖,如今,这不就是一个大好机会? 连四皇子都有些无语,道:“你可真是会见缝插针。” 许问渠毫不意外,一挥而就。 然后他拿着画好的“道不与星说”回去见驾。 晏时玥把昨天写好的信给他,叫他帮忙捎回去。 四皇子和许问渠就一起回去了。 明延帝细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就直接交给四皇子,叫他召集人手,尽快刊印。 然后许问渠把晏时玥的信送上。 明延帝接过来,且不看,压在手边,问许问渠:“你倒是猜猜,玥儿在这封信里,会写什么?” 许问渠咳道:“臣斗胆猜,应该不是认错吧?” 呵,她当然不会认错!她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她还想逼着朕认错呢! 明延帝哼笑一声,一边又道:“不是认错,会是什么?” 许问渠再咳:“殿下说,要趁此良机,开卖千里眼,还曾提到,她派人搜寻水玉时,找到了一座山,本归朝廷名下,却被当地豪强占据,臣觉得,她可能会跟皇上讨这座山。” 明延帝再次体会到了槽多无口的感觉。 禁足,被诬为灾厄,要是旁人,只怕要惶惶不可终日,在她眼中,却成了“良机!” 他拆开信看时,开篇仍旧是,虽然我们还没有和好,但是上次我买的塔山,因为是银山被朝廷收回了,阿耶应该还我一座,我觉得某处某山就不错……正好还顺便解决一个恶霸,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居然真的叫许问渠猜中了。 明延帝气笑了,把信重新压在手边,“你倒是了解她!” “皇上,殿下本就不难懂。”许问渠道:“她聪明绝顶,可是,她从不会在自己人面前‘用’聪明,在自己人面前,她只一颗赤诚真心而已!单以此事而论,她选择一走了之,正是担心自己会‘出口伤人’,但就算再闹腾,就算听闻了旁人诸多言辞,她对皇上的爱女之心,从未有片刻怀疑过。” 他顿了一下:“臣听闻,小孩子摔交时,若身边没有亲人,就不会哭……哭,只是想叫人哄而已。” 明延帝微微凝眉,一时鼻酸。 所以说,太子有句话说对了,这对父女的脾气真的很像。 就是那种火头上六亲不认,连提个话头都不行,但火气下去了,却很是从谏如流。 明延帝把许问渠打发下去,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以前她受伤时,霍祈阳说,“若此法不成,皇上可以设法叫我受伤,定然有用。” 然后又想起她上一封信,说“敢拿天象糊弄我阿耶,这种事我绝不能容忍,所以就算我们还没讲和,也可以暂时一致对外……” 明延帝无奈的摇头:“这个狗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晚上,晏时玥正一边吃点心一边画图。 她本来没有带厨子来,也不许甲和几人回去叫人,但太子几个人知道了她的情况,来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些吃的。 正吃着,就听一个声音道:“不是要饿死朕的闺女么?朕怎么看着还胖了?禁足禁的挺高兴的?” 晏时玥一回头,就见明延帝负着手站在后头。 她立刻把笔一丢,扑进他怀里:“阿耶!” 明延帝刚摆出威严不容挑衅的架势,就被软乎乎的小闺女扑了满怀。 他顿了一顿,气势微收,没好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知道朕是你阿耶!你闹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朕是你阿耶!” 她不服气的哼哼:“虽然确实闹腾了,可那都是外人多事!再说阿耶骂我的时候,也没想想我是你最爱的小闺女啊!” 最爱的小闺女! 明延帝有点整不住脸色了:“先跟阿耶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她非常干脆的道:“错在吵架方式不对,我当时应该先叫顾总管把人都带走,把门关上,然后再吵的!” 明延帝瞪着她:“你还真敢说!自己做了错事,朕骂你骂的不对么!” “阿耶不能骂我,”她瞬间眼泪汪汪,拉着他袖子道:“就算全天下人都不明白,阿耶也应该明白的啊!就算全天下人都骂我,阿耶也不能骂我!” 明延帝一时真是……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夸更不是! 他一巴掌糊她背上:“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她道:“儿女本来就是父母的债,可能阿耶上辈子欠我比较多。” 算了算了,跟闺女计较什么!明延帝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案上,然后眼神一凝:“你这是……” 第441章 敢发脾气就敢承担后果 晏时玥正在画水运仪象台。 这是北宋时期发明的天文仪器,以漏刻水力来驱动,集天文观测、天文演示、报时系统为一体,是天文仪器制造史上的巅峰,被誉为世界上最早的天文钟1。 这东西古人看来叹为观止,今人看来并不算复杂,当时她上大学时,校园里就有一座复原版,据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入学第一天她们就去参观过。 这东西真的建起来,足有两三层楼高,算是一个大工程。 她细细的跟明延帝解释了,明延帝缓缓点头。 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那之后钦天监拟定皇历,会更加准确。 于是明延帝就一本正经的道:“这个东西,就算是你将功折罪了!” 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走了下来,然后秒变慈父,柔声跟她道:“你要的那座山,等朕查清楚了就给你,待那恶徒伏法,他先前采下的水玉也全是你的。” 霍祈旌来的时候,父女俩已经言归于好。 看霍祈旌的马上挂着猎物,明延帝例行嫌弃女婿:“怎么?朕的小公主这是嫁了个猎户么?”他拍拍晏时玥的手背:“不吃那个,走,阿耶带你回宫。” 霍祈旌真是好惨一男的,别人只有一个岳丈,他有俩……上班被这个摧残,下班被那个嫌弃。 晏时玥只能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儿,上了马车。 父女俩前脚进宫,后脚,大家就都得到了消息。 是夜,二更之后,钦天监太史令薛森府上,悄没声息的出现了一道黑影,黑影缘树而上,来回一顾,轻飘飘的跃进了院中。 薛森的书房之中,犹亮着灯烛,薛森困兽一般在书房中走来走去,脸上的焦燥几乎掩饰不住。 黑衣人轻轻叩了一下窗扇,然后直接一把推开,翻身跃入。 薛森先是一惊,看清是他之后,急道:“她被接回来了!她已经被皇上接回来了!” 黑衣人淡淡的应了一声。 薛森都快哭了:“我全都按你们说的做了!皇上不舍得她,这跟我没有关系!” “薛大人,”黑衣人淡淡的道:“薛大人又何必着急?我自然不会因此怪薛大人的。” 薛森松了口气:“那我们说好的……” 黑衣人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丢了过去:“薛大人,咱们后会有期。”他翻身跃了出去。 薛森急接过了布包,打开一看,里头有数张银票,薛森点了点数目,一时狂喜,赶紧收了起来。 他吹熄了烛,从书房出来,来回一顾,没找着伺候的小厮。 薛森骂了一声,正要叫人,就觉得有一只手,猛然捂到了嘴上,然后后颈一痛,他便昏了过去。 …… 晏时玥在宫里待了一晚上。 说真的,她跟皇贵妃相处,真的自在的多,皇贵妃明快爽朗,聪明敏锐,跟她说话一点不费劲。 但那种感觉更像闺蜜。 反倒是孟敏,对她来说更像亲娘。 所以她一回府,就叫琳琅帮着挑了两件首饰,准备去哄哄孟敏。 然后下头来报,晏时蕤来了。 他过来,晏时玥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对晏成渊来说,这是一件家事,他不会亲自出面,而晏时蕤那个操心劲儿,根本不用谁说,他就主动管了。 在福园的时候,晏时蕤过去,什么话也没说,这会儿回了家,他才笑道:“玥儿,有什么感想?就一时生气吵个架,结果闹出来这么多的事?” 晏时玥挑了挑眉。 坦白说,她接受良好。 毕竟她曾经是一个长年霸占热搜榜的人,有时候一个眼神,都能在热搜榜上挂三天。 她就十分诚恳的道:“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 晏时蕤道:“你不能光说,还得……什么??” 他看着她,她用眼神告诉他“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晏时蕤扶额:“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晏时玥道:“脾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很难控制的,当然了,我并没有气到失去理智,但当时我也确实没有考虑过之后的事情。” “但即便有这么多事情发生,我也不认为我做错了,”她看着他,很平静的道:“我敢发脾气,就敢承担后果,我不是晏时蕤,我不可能在任何事情上都三思而后行,活成什么样子……我是说,人生的自由度和舒适度种种,在我而言,也是一件需要坚持的事情,你如果想教我,为了什么而牺牲而忍耐,劝你不要白费工夫,我不认可这种活法,我自有我对人的方式,我不打算改。” 晏时蕤微怔看她。 他在来此之前,真的没有想过,谈话会出乎他的控制。 晏时蕤正色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是,在某些问题的权衡上……你的选择可能与我不同?” “不是,”晏时玥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活成什么样子,只有我自己说了算,皇上、大众、父母兄长夫君等等,统统说了不算。” 晏时蕤愕然。 “还不明白吗?”晏时玥续道:“做为亲人,我喜欢你们每一个人,我乐意承担保护你们的责任,愿意分享我手中所有的东西,也愿意付出努力让你们过的好。但是,我就是我,我不会按着你们想要的方式活,我也不会按你们想要的方式处理问题,从开始,到将来,都是这样。” 晏时蕤沉默了。 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上位者思维,就比如说晏成渊,他在家里是一个主导者和保护者,他自然不会去教他什么事该怎么做,顶多只是建议。 可她是晏时玥。 这个小娘子,也未免太强势了。 可是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晏时蕤于是正正经经的问她:“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我跟爹其实都不会干涉你。” “可还有阿娘啊,”晏时玥理所当然的道:“我希望你能叫阿娘明白我的想法,她对我很好,我不想跟她吵架。” 晏时蕤瞪着她:“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说?” “我本来打算自己去的,我首饰都准备好了。” 她从怀里摸出首饰:“可你不是恰好送上门来了么?那你去就好了,我不擅长跟女人说话,女人一哭,我就比较慌,不知道怎么劝,所以还是你去比较好,你擅长这个么!” 她就把首饰给他了。 晏时蕤:“……” 行吧,晏家主还真是知人善任。 可是说真的,要是她自己去,他还真的不放心。 晏时蕤认命的站起来,晏时玥送他出去,一边吩咐丁小眼,“去跟孟丹随说,以后铺子里但凡上了新衣,不管有多少,先给我一样来两件,钱从我的分成里头扣。另外,长安城什么有名的首饰铺子点心铺子衣服铺子啥的,你们都给我打听打听,每隔两三天都给我阿娘送一批。” 晏时蕤神情复杂。 这讨好的套路有点熟悉啊!男人讨好妻妾,好像都是这么着的…… 第442章 逆我者亡 此时,宫中,明延帝正在听影卫的禀报。 影卫已经跟了薛森几日,差不多的事情都摸清楚了。 薛森身在钦天监,区区五品官儿,完全没什么油水,他又性好奢侈,日子过的捉襟见肘。 前几个月,他被人带着去了一个“雅赌局”,无意中赌了几把,先是赢,然后就输了……再然后就越输越多。 要知道,关于赌.博,朝廷才刚颁布了新律法,要是此事爆出,他的官职身家都保不住了,“杖一百”之后,性命也是难全。 就在这个时候,这黑衣人出现,叫他写了欠条,暂缓收债。 薛森再傻也知道堕入了旁人的局中,却已经无法抽身。 再之后,就是前几日,黑衣人叫他上这个折子,支开同僚,伪造记录……承诺他照办之后,将替他偿还赌债。 至于黑衣人是谁,他不知道。 事情就是如此,很简单的一个套路。 但明延帝在意的是,此黑衣人出现,是在五月份的时候,也就是说,对方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几个月之前就在设局,想着在某一个时机,利用天象“糊弄”他。 用同样神秘莫测的天象,来对抗晏时玥的“福娘娘”盛名,根本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离间他们的关系,打击她的“圣宠”。 可是她的圣宠,又妨碍了谁的利益?以至于对方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她呢? 影卫垂头请示:“皇上,此人当如何处理?” 黑衣人那边,影卫还在盯。 如果这个时候薛森出事,必然会引起他的警觉。 可是薛森已经审过了,用了刑,肯定不能再放回去了。 明延帝想了想,忽然冷笑一声:“那就给朕的玥儿,再添一桩异事罢!” 影卫懂了,无声退下。 于是当天晚上,钦天监太史令薛森,在自家庭院之中,被一截树枝给砸死了。 事后派人去查,那树枝中段,已经被虫子蛀空了,这是一个“意外”。 可是,有被砸伤的御史在先,谁会相信这是一个意外? 御史谏言处死她,伤了,薛森说出天象,暗指她有害君之心,死了…… 谁不为之胆寒? 这种情况要是继续下去,只怕很快就会传出妖邪之说,毕竟,福娘娘应该是慈悲为怀,惠及世人的,而不是“逆我者亡”。 就在这个时候,《道不与星说》刊发,甫一上市,便掀起了热潮。 同一日,内城之中,选了一处,开始建造“掌星楼”。 看过《道不与星说》的,对宝座上的君王,敬仰瞬间爆棚!更不用说,此楼,不是观星,而是掌星,古往今来,哪一位君主,敢对天上星宿说一个“掌”字? 这样的大魄力,足可青史留名。百官顿时又是一片歌功颂德。 大好气氛之中,玥工坊开始卖千里眼了。 亲,想要亲眼见证星宿之“道”么?玥工坊满足你! 百官对她这个见缝插针也真的是槽多无口……一边叨叨,一边很诚实的去买了。 毕竟,谁不想看清天上的星星呢! 这可是前人从未看过的风景,就这么想想,感觉就能吟出好几首诗呢! 其实这个时候的千里眼,要达到后世天文望远镜那种水平,那是提也休提,可是要唬人却是足够了,再说了,她堂堂皇公主,谁还敢挑刺儿不成? 就是这么奸商! 在这之前,晏时玥还送给太后一个放大镜。 太后年纪大了眼花,有放大镜在,她看东西就方便多了。 这礼物也真真是送到太后心里去了,又抱着她亲香了好半天。 其实怎么说呢,太后毕竟不是明延帝,太后对她也许有五分疼爱,但也有五分是冲着“福娘娘”来的。但她毕竟是明延帝的亲娘,有五分疼爱也就够了,反正她回馈的……也就五分。 从宫里出来,微帛跟她道:“主子,明儿孔三娘添妆之喜。” “哦,”晏时玥就道:“叫琳琅姑姑帮我备一份厚礼,你去隔壁问问阿娘要不要去。” 大概所有人都没料到,经过这件事,她现在反而彻底放飞自我了…… 她当时说过要去给孔三娘添妆,就一定会去。当然,去了,肯定又会被人说凉薄不悌,可就算不去,该说的难道就不说了? 所以,她不但要去,还要亲自去。 翌日,她便与孟敏一道去了侯府。 得报,大房夫人宁氏,也就是孔三娘的阿娘急迎了出来,晏时玥笑道:“不必多礼,也不必惊动侯爷和老夫人,我只是来给三娘添妆的。” 宁氏素来知道这位行事与旁人不同,既说不必惊动,就是真的不必惊动,一边连连道谢,一边也就带着她们去了。 院中已经有不少人在,一见她们,纷纷见礼,准新娘孔宁馨也出来见礼。 孔三娘生的娇小玲珑,眉目秀美,看着她的眼神儿亮亮的。 晏时玥摆手示意免礼,先让孟敏上前。 孟敏送上了两套头面,一边拉着孔三娘的手道:“之前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还望你不要计较才好。” 孔三娘和宁氏自然连道不敢。 然后晏时玥也上前,送上了礼单。 添妆礼都是要当场打开的,晏时玥这礼单一送上,钗环首饰足足送了六套,还送了二百两的添妆银子。 这也太大手笔了。 宁氏急道:“殿下,这却不敢当!” “不必客气,”晏时玥道:“我与父皇闹个小脾气,倒叫贵府三娘也跟着在风头浪尖儿逛了一遭,这是我的心意,还请不必推辞。” 她这么说,宁氏便真的不好推了,只连声示谢。 孔三娘却依依上前,福身道:“殿下,臣女有一不情之请。” 晏时玥道:“你说。” 孔三娘道:“臣女读过福娘娘传,一向十分敬仰殿下,殿下为宁馨出头,宁馨欢喜不尽,殿下说来为宁馨添妆,阿娘说殿下未必会来,可宁馨一直都相信殿下既说了,就一定会来的!如今殿下真的来了,宁馨好生欢喜!” 她眼睛亮闪闪的,闪烁着迷妹的光芒。 晏时玥熟悉这种光芒,不会错认,于是立刻切换到万人迷模式,温柔的道:“是啊,我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的。”她摸摸她头:“我祝宁馨和寇大郎成婚之后,鸾凤和鸣、白头到老,好不好?” “多谢殿下!”孔三娘眼睛都亮了,红着小脸儿忸怩道:“那,那殿下能不能给宁馨一件贴身之物,随便什么都可以……” 晏时玥:“???” 幸好她是个女孩纸……要不然这要求可够变态的。 做为一个宠粉狂魔,怎么能叫软软乖乖的女孩纸失望呢?晏时玥就从袖中取出帕子,笑眯眯的系在了她前襟上:“拿着玩儿吧。” 第443章 磨.镜之好? 追星女孩孔三娘,开心的掉了眼泪。 旁边诸人互相交换着眼色,心情各异。 有人以“常理”度人,觉得她们当面做的光鲜,私底下还不知怎样的嫌弃孔三娘,可是孔三娘这么一说一求的,她的火气应该消了不少吧?这是否便是孔家的应对之策? 也有人觉得,这晏时玥对家里人如此狠毒凉薄,对外人却如此和颜悦色……可真真是个糊涂人,也不知晏家人认她回去,后不后悔。 也有人暗暗骇异,自以为发现了真相……难道福晏公主,竟有磨镜之好??她看那孔三娘的眼神,分明情意绵绵啊! 添妆礼之后,是有宴席的。 福晏府的帖子,日日用筐子盛,但晏时玥还从未赴过任何一家的约,所以,这个见她机会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侯府添妆的人,骤增了五成,不少人得了信儿赶过来,宁氏准备的地方都有点不够了。 添妆礼来的都是后宅女眷,晏时玥身份最尊,所以晏时玥直接把首位让给孟敏,她自己就跟着坐了。 座上其乐融融,女眷们变着花样的恭惟她们,晏时玥只敷衍两句,由着孟敏去应付。 酒过三巡,却见一人拈着玉杯上前,朗声笑道:“阿敏,许久未见,还未恭喜你们母女重逢呢!来来来,我们姐妹俩喝上一杯。” 孟敏笑容淡了一些:“不必客气。” 晏时玥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眼前之人,孟敏不喜欢。 宁氏十分周到,小声在她耳边介绍:“这位是淳王妃。” 淳王妃一口干了杯中酒,续道:“这些日子,我虽在家中,也是听了许多你们家阿玥的故事,又是打仗,又是做生意的,天南地北到处跑,阿玥可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敢,”晏时玥笑道:“我最多能称一句年少气盛。倒是王妃,一站出来,酒到杯干,声如洪钟,谈吐又如此不拘小节,王妃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就是婊么?不就是含沙射影么!老子只是懒的玩儿这套,真以为老子不会? 淳王妃脸色变了变,笑道:“我与你阿娘在闺中便有交情,一见她欢喜的很,急着说话,倒一时忘了你……”她掩唇笑道:“确实,你确实年少气盛。” 她把这四个字咬的甚重,笑了两声,又语重心长的道:“阿玥,我虚长几岁,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晏时玥微笑道:“连自己都把不准的话,还是别说了。” 淳王妃脸色又是一变,半晌才道,“阿玥,率性而为不是过,但大节不可失,岂不闻,孝有三:大尊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 “原来王妃娘娘念过书?”晏时玥一脸惊讶的道:“我正要劝王妃多读书呢!须知读书可以明理,任性肆意非大过,但大节不可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应当懂得才是。” 淳王妃僵住了。半晌她憋屈的福身:“是臣妇逾越了,殿下恕罪。” “嗯,”晏时玥坦然受礼,婊婊的道:“王妃言行,还是应该注意些才是,知道的明白王妃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质疑皇家的家教呢!” 这话一说,淳王妃直接跪下了:“臣妇不敢!” “起吧!”晏时玥继续婊:“本宫知道你没这个意思,只是见到我阿娘情不自禁,”她也把‘情不自禁’咬了个重音,笑眯眯的道:“自然不会怪你。” 淳王妃咬牙退下。 晏时玥继续一脸悠闲的摸鱼。 有这么个插曲,其实她并不意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一个人地位多高多厉害,永远有人敢挑衅。 在女人堆里,这种情况尤其多见。 女人做事情大多凭感性,很多时候不懂权衡,不计后果。再说,也总有人喜欢踩着高位者出头,总有人喜欢哗众取宠显摆自己,也总有人拿犯贱当勇敢。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更何况她只是个公主? 席上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晏时玥一直没摆架子,旁人的胆子难免大了些,然后就叫这一出给吓回去了。这才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可真是不留情面。 但聪明人却看出了她的性子……只要不惹着她,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搭话:“殿下,臣妇姓刘,我们家里有个祖传的营生,做木雕,虽不算好,却也小有名气,臣妇看到玥工坊的步时盘,就一直想着,若是那壳儿能雕花,岂不是更加精妙?” 旁人不由侧目。 都城里自然人人都知道玥工坊是谁的,可是自有人帮她打理,在这种场合,找她谈这种事,这妇人是谁?做事也忒不着调了些。 那妇人只是一个六品官的夫人,年纪不大,是因为与孔大娘关系好,所以才来为孔三娘添妆的。 她早有这个想法,难得今日见了正主儿,就壮着胆子说了,说完了,看到诸人的表情,才有些胆怯起来。 晏时玥却道:“木雕?” 那刘氏精神一振:“是,”她把腕上的木雕镯子褪下来:“这是臣妇自己雕着玩儿的,臣妇的家人,雕的比这好上数百倍。” 晏时玥瞧了瞧,那小小手镯,雕的叶子片片翘起,活灵活现,晏时玥就道:“你明儿叫你家人去玥工坊见丁九,就说我说的,叫他与你们谈谈。” 刘氏大喜,连连谢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无形中又是一种鼓励。 便又有人小心的凑过来,搭话,“殿下,臣妇家里有个园子,长了许多的鼠尾草,不知这个,殿下可用的着?” “鼠尾草?”晏时玥很感兴趣:“有多少?” 那人道,“有十来顷。” 晏时玥便道:“可以做精油,你明日叫管事的来找我。” 那人大喜:“多谢殿下!臣妇明日便登门拜访!” 淳王妃在座中,看着晏时玥被众人围绕,脸上的热度,一直就没下去过! 她万没想到,晏时玥居然当面叫她下不来台! 更可恨就是,她下了她的面子,却又对这些不如她的人和颜悦色,堂堂皇公主,竟在席上与人谈论商贾之事,真是丢人现眼!偏偏占着皇公主的身份,她什么也不能做! 第444章 打开宝库的钥匙 淳王妃姓朱,出身侯府,当年在闺中时,便以美貌才高著称。 可是,却屡屡被商贾出身的孟氏双姝比下去,后来她嫁入淳王府,算是嫁的极好的,还没来的及得意,孟敏也随后嫁入了安王府…… 亲事比不过,比肚子吧…… 她倒是先生了一个儿子,可之后再无所出,孟敏却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后来,她的夫君好歹熬死了老子,承了爵,她成了郡王妃,可一转眼,晏成渊也成了郡王,甚至儿子还封了伯,天上掉下个女儿,还是皇公主! 她觉得她这辈子,都跟孟敏犯冲,没的她怎么着,她也跟着怎么着的,就是跟她杠上了是吧! 她就是想当众下下她的面子,想在那个乡野出身的皇公主面前,叫她难堪! 反正她们母女俩关系本来就不好,那村姑听说也根本不尊重她,孟敏自己性子又软,说不出什么厉害话。 可是没想到,她才一开口,那村姑就护的什么似的,偏偏,她根本不敢跟她硬杠! 淳王妃觉得,这些人全都在肚里笑话她!笑话她挑衅不成反遭打脸! 她再也坐不住了,拂袖而去。 事后,孟敏还跟她说了说这个淳王妃。 她跟她道:“她从年轻时就看我不顺眼,每次见面,是必要挑衅的。不过她也是命不好,淳王府人丁不兴,她只生了个儿子,再无所出,后来纳了妾,妾却也无所出,偏她的儿子,成亲五年了,也是妻妾一无所出……便把个人,弄的性子越发不好了,听说她到现在,还在喝汤药,想着再生呢。” 她有些唏嘘:“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生的出来,何苦钻这样的牛角尖。” 晏时玥心说如果一家子都生不出孩子,那估计是男方精.子质量或者数量不咋滴。 不过孟敏这个口吻,又叫她想起林县令来了。 她就道:“不是年纪的问题吧?她生不出来是她没福气,要是阿娘想生,没准儿就生出来了。” 孟敏拍了她一巴掌:“再胡说八道!” “我是送子娘娘,阿娘不知道么?”晏时玥玩笑道:“我在秦州送了不少呢!太子妃的儿子都是我送的!” “这话万不要出口!否则你休想有一日消停了!”孟敏瞪她道:“你当阿娘不知?你就盼着生个小的出来,好不拘着你了,门儿也没有!阿娘明儿就请了师傅教你女红!” 一边说着,她噗的一声乐了:“我真不敢想,我家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娘子,绣花时是什么样子。” 就在母女俩马车中说笑的时候,四皇子进了御书房,把大概成形的“格致科”条陈,呈给了明延帝。 明延帝大略一翻,点了点头:“不错,可行。” 他问他:“为何不明日早朝再呈上?” 四皇子仍是那张严肃脸:“父皇,此事,儿子想奏请玥儿督办。” 明延帝挑了挑眉。 大晏虽有女官,但都在后宫,而且公主涉政从所未有,此事晏时玥做为玥工坊的老板,肯定会感兴趣,但她自己跑来看热闹,跟奉旨督办,不是一个概念啊! 明延帝道:“理由?” 四皇子道:“儿子发现玥儿,总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有‘生而知之’,以她的为人,她平素也不会藏私,可是若凭空叫她弄,她好像什么都不会,但一旦事到临头,就会一鸣惊人,所以儿子在想,如果‘遇事’是打开玥儿心中那宝库的钥匙,不如叫她多接触一些事务,也许会有惊喜。” 四皇子是一个要求自己比旁人更严苛的人,假如他有这样的“生而知之”,那他一定也会想尽办法的掌握用法。因为在他心中,他所知所能,本就应该拿出来“用”。 所以,在他的想法中,晏时玥也应该这样。 明延帝微微凝眉。 四皇子都发现了,他从她在秦州就开始调查她,又岂会想不到。 这些日子很多人嚷嚷着“用她”,可是,此用非彼用,一为君臣制衡、一为父女同心,稍微一变,意义却大不相同。 女子涉政……只怕朝上会有人当场触柱死谏。 可这些日子,这些大臣们各种劝谏的折子,可是把晏时玥的重要性,说的花团锦簇呢! 明延帝缓缓笑了出来:“好,你明日早朝时,便提请此事。” 四皇子微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虽然想的通达,但也没想到明延帝答应的这么痛快,四皇子有些高兴,道:“是。” 这要是太子,肯定要问问晏时玥的意见,但四皇子压根没这个意思,就直接在早朝上提了出来。 格致科的提请,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但四皇子提请晏时玥督办,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简直都不用商量,官员就跪了一地,什么祖宗家法,什么前朝之鉴……一扯就是一大套。 明延帝十分平静的坐着,亲近的人,甚至能看出几分悠闲。 他只偶尔说一句:“徐卿,前几日你上的折子,还说福晏有安邦定国之才,为何今日又出尔反尔?” “刘卿,你曾说福晏之功,满朝无人能及,朕觉得有道理,那你如今又是为何?” 太子垂首听着。 坦白说,前些日子,文武百官天天嚷嚷“忍她”“用她”的时候,他曾为这些人的不顾大局挑拨离间而愤怒,当其时,也未必没有几分“将来难道整日便要与这些人为伍可真是叫人厌烦”的想法。 可此时,看着宝座上的君父,他却忽然有了几分顿悟。 在明延帝而言,此时的情形,意料之中,尽在掌握。 甚至于,当时父女吵架时,这些人的反应,他也未必料不到。 取其可用,听其可行,其它的,全当它放屁,甚至还可以借此看清楚说这话的人,什么水平,什么想法,背后站着什么人……这才是为君之道。 文死谏,武死战,这些文官真的是以死相逼,明延帝也没有坚持,留下了一句“容后再议”就退了朝。 很快,晏时玥就得到了消息。 她当时就急了。 这小四爷抽什么疯!谁想叫她天天三四点起来上早朝她选择原地去世!头可断血可流懒觉不能丢! 再说还要天天跟一伙胡子一大把说话一小时说不到正题,说到正题有可能她还听不懂的老朽闲磕牙……是点心不好吃还是话本儿不好看?还是她家小狼狗不香? 她立刻就去找四皇子了。 第445章 公主上朝 下朝之后,还有许多官员围在四皇子身边,企图说服他改变主意。 晏时玥去了一趟四皇子府,没找着人,又找到这边来,老远就看到了这一伙人。 她骑着小红马儿,身后还跟着一伙护龙卫,阵势不小,一过去,诸人纷纷抬头,见到是她,无不横眉冷对。 不过是一个小娘子!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不过是运气好做下了几件事,居然就妄想进入朝堂,牝鸡司晨,痴心妄想,何其可笑! 晏时玥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些被侵犯了领地的雄鸡们的神色。 如果注意到了,她也许会发狠……发狠上朝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但是发狠骂他们一顿却是必要的。 她盯着四皇子等他说完话,四皇子就从容的推开诸人,道:“你找我?” 晏时玥跳下马,把四皇子拉到一边:“你在朝上奏请让我管这啥格致科??” “对,”四皇子道:“你有这个本事。” “我没有!”晏时玥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不要!我不管!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四皇子道:“你有此才,国有此需,容不得你不管。” “别啊!”晏时玥试图说服他:“四兄,你要我做什么,我又没说不帮忙,我又没说不做,你为什么非得给我捏个名头呢?这根本没必要的对不对?” “有必要。”四皇子笃定的道:“因为你会偷懒。你所有的生意,你都是开好头就交给旁人了,但这件事,我需要你贯穿始终……要想你不偷懒,只有给你‘其位’,你才会谋‘其政’。” “不会哒,”晏时玥甜言蜜语:“四兄,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做,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哒!”她无节操歪头卖萌。 “不行。”四皇子完全不为所动:“我不相信你。” 晏时玥祭出大杀招,扯着他袖子撒娇:“四兄!我还没长大呢!我是一个小娘子啊!你看哪家不是父兄顶门立户,你好意思叫我一个小娘子养家么?” 四皇子道:“你有这样的本事,男女已经不重要了。” 他显然没了耐心,抽身就走了…… 晏时玥无语的看着他的背影。 这是她遇到过的所有男人里,唯一一个,一点都不被她的撒娇卖萌打动的。这丫要不是生在皇家,绝对的注孤生!注孤生!! 她生无可恋的转头时,老大臣们看她的眼神儿,已经十分亲切友好了。 他们都认定是她指使四皇子出头,万没想到……她自己也不想出仕。 便有人亲切的指点她:“公主若是不愿,不如去求求皇上?” 对!于是晏时玥就骑上马进了宫。 然后明延帝以“朝事繁忙”为由,没叫进。 第二天上了朝,继续吵。 要知道,昨天亲眼见到她跟四皇子争执的,不在少数,可是文人吵架就是这样,他们是不会说出“福晏公主自己也不乐意”这种话的,他们只会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其实公主上朝,除了前无古人之外,并没有侵犯到什么人的利益,他们只是不能接受而已。 明延帝老神在在。 他很明白,晏时玥的本事,虽然古怪,却无人能及,这场架吵到最后,这些人就会发现,除了“女儿身”,他们其实并没有半个有力的理由,来阻止晏时玥入朝。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其实也并没打算真叫晏时玥入朝。 或者说,他并没打算一次就成功,他只是借着此事,慢慢的磨开一个口子,然后在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再提出此事,在这件事的基础上,遇到的阻力,就会很小了。 一张一驰,张驰有度,文武之道。 就在明延帝觉得吵的差不多,该收尾时,却出了一件大事。 汴州发大水了。 水患初起,便来势汹汹,淹没数万顷良田,无数百姓受灾。 汴州刺史一道一道的上折子,区区公主上朝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而格致科之事,也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然后太子奏请前往赈灾。 此时险情未除,太子身为储君,身入险地,百官自然要上折子阻止,明延帝也不同意。 但太子这一次,却十分坚持。 他跟明延帝道:“父皇,这几日儿子想了许多,儿子常自觉才华满腹,不弱于人,可是每每看到父皇行事,总在事过境迁之后,才幡然醒悟。父皇少年时曾征战沙场,也曾巡游天下,身登大宝之后,方能游刃有余。而儿子……差的太远。儿子自小长于宫中,唯一算是远行的,便是上一次奉旨入民间,儿子自觉心性差的太多,想多做一些事情,求父皇成全。” 其实这番话,逾越了。 虽然太子就是接替皇位的人选,但在上位者面前,直说我要怎样怎样,这是“窥伺帝位”,是犯忌讳的。 但太子说的十分诚恳,十分直白。 明延帝久久无言。 然后他轻声道:“朕,不放心。” “阿耶,”太子跪行几步,握住他手,“儿子一定会小心的。” 明延帝长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既如此。准!” 太子叩头:“多谢阿耶成全。” 于是各方人等,迅速开始忙碌起来。 太子则悄悄去了福晏府。 他只道:“我要去赈灾,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真的去?阿耶答应了?”晏时玥顿时就有点慌。 她这前两天破罐破摔,不许人提朝上的事,所以,才刚刚得到水灾的消息,没想到是太子要去! 她急道:“可是水灾不是小事啊!派一个武官去不行吗?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你去了……”她在太子的瞪视之下,渐渐消音。 太子简直无语:“孤怎么说也算弓马娴熟,在你眼里,手无缚鸡之力??” 她道:“那你能在万军之中,斩旗夺帅么?” 太子:“……” 四皇子负着手,急匆匆进来,见两人在闲磕牙,神情这才为之一缓。 他跑福晏府都跑顺腿了,自倒了一杯茶喝,淡定的等着。 太子扶了扶额,不跟她吵:“所以?孤手无缚鸡之力,眼下要去赈灾,你要怎么帮帮孤??” 晏时玥想了想:“你等着!” 她就站起来,四皇子飞快的站起来,跟在后头,摆明要亲眼见证奇迹发生。 太子也跟了上去。 第446章 刮目相看 晏时玥也不客气,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儿,吩咐丁小眼速去准备石灰石和白煤,然后带着两人去了书房,叫四皇子:“四兄,我说你写。” 四皇子十分积极主动,立刻挽袖子磨墨,提起笔来。 晏时玥努力回忆了一番,在脑子里把知识融汇了一番,才道:“在水患之地,最最重要的,是要预防各种疫病,所以,一定一定要注意消毒。” 消毒需要漂白粉,漂白粉主要成分是次氯酸钙,次氯酸钙的制备,需要先把石灰石和白煤,按照1:(0.11~0.13)的配比间断从石灰窑顶部,加入石灰窑中进行煅烧,温度需要控制在800~1200c。生成的石灰从窑底间断排出,将其加水消化,得到含有少量游离水的消石灰,陈化八天以上,经绞龙送至风选系统除渣。 而粉末状消石灰经旋风分离器进行气固相分离。含有3%~6%游离水分的细粒消石灰,经消石灰仓下的绞龙从氯化塔的第四层加入,氯气(液氯液化尾气)从氯化塔第一层通入,漂白粉成品由氯化塔第一层排出1。 这个过程,对于这个年代来说,十分复杂,很多设备都需要研究制作,就算再急,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弄不出来。 所以,当前,可以先用简单的,煮沸消毒。 然后,谨记病从口入,例如不吃淹死的动物,不吃泡烂的食物,不喝没煮沸的水……等等。这个可以直接编个顺口溜出来,教给百姓去传唱。 除此之外,例如粪便、尸体等的消毒,灾后的灭蚊、灭蝇、灭鼠种种,也是重中之重。 她说的多且乱,四皇子记完了,与太子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真的,福晏公主从未叫人料中过,也从未叫人失望过。 赈灾,叫文武百官谁去,也是第一重治水,例如堤坝加固,河流改道种种,第二,自然也是疫病,带太医去,如何救治,然后安抚民众…… 但她所说的,是“防”,防治疫病。 太子微微沉吟。 四皇子另取了纸来整理。头一次亲眼见证奇迹的产生,他的表情隐约还有几分兴奋:“还有吗?” 晏时玥仔细的想。 她最先想到的,永远是现代的救灾方法。 但古人赈灾,就没有可取之处么? 有,当然有。 北宋名臣范仲淹,当年赈灾几种举措,极有魄力,极有巧思。 例如,他最先提出,“以工代赈”。 这个想法,她一直极为赞同,也跟四皇子聊过。 而且,他还鼓励当地多办赛事,他自己就带头参与,大加鼓励。同时,还召集各寺院主持,跟他们说,灾荒年间,工价最为低廉,寺院正好可以趁此时机翻修寺院。 各主持深以为然,于是纷纷抓住这个难得的时机,招揽流民过来做工,只给极少的工钱,提供一日三餐,流民们就趋之若鹜。 官府,商贾,大富之家,也看到了良机,纷纷大兴土木,灾民有饭吃,有事做,局面自然就安定了。 还有,一到这种时候,赈灾的粮食不够,永远少不了那些哄抬物价,囤积货物,想发国难财的奸商。 他就让人在周边州县传出话去,说如今吴中米价每斗一百八十文,想发财的赶紧来! 外地商人一看有利可图,哪能不动心,立刻就组织大量的粮食运了过来。 等到无数的粮食输送进来之后,互相竞争压价,市场杠杆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居高不下的粮价立刻回落,不但解决了灾区缺粮之苦,顺便,还狠狠打击了那些妄图发国难财的奸商们。 她说的仍是有点杂乱,太子和四皇子却已经震惊到无言。 要知道,才子,未必会做官。 在这个年代,懂经济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范仲淹的经济思维,在当时,也曾被无数人弹劾,指责他不体恤荒政,大灾之时还沉溺于嬉戏游乐,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等等。 包括太子和四皇子,乍听也有些懵。 但是当她直接捋清楚了思路,又说出了将有的结果,太子和四皇子又非蠢人,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便仅余下了叹服。 然后晏时玥就被两人拎进宫了,明延帝听两人细细的说了,不由震动。 这“消毒粉”先不说,这后续的举措,有大智慧。 筹集赛事,大兴土木,关键都是要“用人”,募集民间财力为地方兴利,既赈了灾,又抚了民,立竿见影,对当地人来说,皆大欢喜,对朝廷对官府来说,更是一举多得。 如果说之前赈灾,都是朝廷去负担民众,而现在,朝廷却成了一个推动者和指引者,充分调度起了当地的“余财”,来安抚当地的民众。 这对他来说,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且,提出这些的晏时玥,也确实叫他刮目相看。 明延帝瞥了瞥下头的小闺女。 她刚才嚷嚷着没吃午饭,叫顾九行上了一碗面,正坐在窗边吃,小松鼠一样。 她以前虽然也怪才颇多,但都是偏于“技”的,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她脑子里的东西,确实值得挖掘。 也就是在此时,他才坚定了让晏时玥入朝的决心,看着她的时候,他连后续让她担任什么官职干什么事儿都快想好了。 明延帝微微一笑,就道:“太子先行,四郎你组织人手赶制这个消毒粉,玥儿,你助你四兄。” 晏时玥完全没察觉不对劲,咬着面应了一声。 然后太子先走了,她吃完面,与四皇子一起出宫,立刻组织人手,准备弄消毒粉。 四皇子做事向来事必躬亲,她在重要的事情上也是身先士卒,两人无比迅速的组织起了人手,然后先赶制旋风分离器等等设备。 两人带着一伙工匠,马不停蹄的忙了好几天,其间几经失败,终于开始生产。一直到进入陈化阶段才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水灾是大事,但毕竟离的远,长安城中日子仍旧如常。 吃晚饭的时候,晏时荼就问晏成渊:“爹,玥儿和四皇子现在在哪儿呢?” 晏成渊还没回答,孟敏就道:“玥儿今天近午时回来了,说是晚上过来吃饭的,怎么还没过来呢?”一边叫人去催,一边又问他:“你怎么想起问玥儿了?你找她做什么?” 第447章 中二少年 “别提了,”晏时荼很郁闷的道:“国子监有个混蛋,今儿当着我的面说玥儿凉薄,我气不过,跟他吵了几句,他拿话僵住我,与我讲论文章,我输了……然后就应下他,休沐时,带着玥儿去同庆楼赏桂花。” 晏时蕤放下筷子:“人家摆明算计你,你看不出来?” 晏时荼道:“起先确实没看出来,后来看出来了……可是已经答应人家了。” “玥儿忙着正事,哪有空儿理你,”晏时蕤无语的道:“劝你别去讨骂,我前天过去了一趟,连四皇子都是一身土,一伙人忙的水都没空儿喝,是真的辛苦。” “那也得问问再说啊,”晏时荼道:“玥儿才不会骂我,我们最好了。”他美滋滋。 外头晏时玥的声音传过来,晏时荼立刻跳起来,迎了出去。 然后就听他在外头跟她嘀嘀咕咕…… 晏时玥也十分无语,问他:“书生不是最应该忧国忧民的么?汴州受灾你们不知道吗?还有心思整什么桂花会?” 晏时荼很茫然:“可是,天灾人祸,哪个朝代没有?咱们也不能因为汴州受了灾,就在家里不吃不喝不玩光发愁啊!日子还不是要过?” 屋里,晏时蕤小声道:“听听这话!爹,我觉得三弟不能再死读书了,这都读傻了。” 外头,晏时玥无奈的把手按在他背上:“三兄,你要明白,水患离我们并不遥远,黄河决口,汴州百姓受了灾,她们离乡逃难,先到洛州,很快就会涌到都城。” 晏时荼沉默了一下,很委屈的道,“那,你明天没空是不是?我都答应人家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这个年纪,意气、面子,本来就是高于一切的。 晏时玥不想叫他失望,就道:“算啦,幸好这几天没什么事,我叫人跟四皇子说一声,你明儿来叫我,我陪你去就是了。” 晏时荼大喜:“太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就进来了,连孟氏都道:“你理他做甚,你看看你忙了这几天,脸都小了,还有空陪他去做这种闲事儿!” “不要紧,明天刚好没事。”晏时玥坐下道:“再说三兄都答应人家了。” 晏时蕤道:“我也答应人家了,你也陪陪我吧!” “行啊,”晏时玥笑道:“你先撒个娇儿我看看。” 晏时蕤:“……” 晚上晏时荼回了帖子,第二天,两兄妹就一起去了同庆楼。 晏时玥穿着蓝底蟒袍,金冠束发,腰悬蟠龙佩,足踏官靴,完全就是皇子常服,站出去,与三皇子四皇子等人毫无差别。偏生眉目如画,神采飞扬,分别绝色佳人。 诸人纷纷见礼,晏时玥拱手还礼,一边道:“我只是陪家兄过来赏桂花,诸位不必多礼,反倒拘束。” 她不摆皇公主架子,大家当然自在些,可是,看她这身打扮……带过来的姐姐妹妹,好像都没用了啊! 大家在厅中落了座,便有人道:“殿下,小生姓石名磊,前几日只是与晏兄玩笑,不想真的惊动了殿下玉驾,石磊不胜惶恐。” 晏时玥点了点头:“言重了,诸位都是家兄的同窗好友,又逢月桂盛开,喝茶同赏,幸何如之。” 她这话给足了晏时荼面子,大家也就明白了,她与晏时荼的关系,还是很亲近的。 石磊的神色也缓了些,道:“听说最近殿下与四殿下忙的很,不知在做什么?” 晏时玥道:“汴州水患,我与四兄在做一些防疫之物,却是不方便多说。” “原来如此,”便有人接话道:“汴州本是繁华之所,如今却遭此灾厄,着实叫人忧心。” 晏时玥也配合的蹙眉:“正是。” 有道是“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政治是男人的椿.药”,尤其这些书生们,聚到一起时最爱谈论国事,既见贵人/美人感兴趣,自然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晏时玥不时的表示:“这位小郎高见”、“小郎此言震聋发聩”,诸人更是亢奋,说的好不慷慨激昂。 看气氛差不多了,晏时玥这才提出:“不如诸位把所想的都写下来,比之赏桂,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也叫旁人知国子监学子忧国忧民之心?” 众人立刻踊跃响应。 于是叫人送上纸笔,各自铺开纸奋笔疾书。 一众姐姐妹妹面面相觑。她从头到尾就是以郎君的身份行事,她们来此,真的有些多余。 然后晏时玥站起来,风度翩翩的拱手笑道:“诸位姐妹且坐,我出去透透气。” 旁人自然以为她要方便,纷纷应了。 其实她真的是出去透气的。 忽悠一伙中二少年也是很费力的好不好!要不是考虑到晏时荼的面子,她根本不用这么迂回。 她背着手,溜溜达达的赏着桂花。 身后有人道:“小生顾逍,见过殿下。” 晏时玥转回身,就见身后一个红袍少年,嘴角挑着一抹笑,却抬眼直视着她。 这个动作,在这个年代,其实很失礼,从皇家身份来说,更是逾矩,但她倒不甚在意,比起偷看和悄悄看,她觉得正大光明的看,还坦荡些。 刚才她就看到他了,因为这个人穿着红袍,在一众蓝黑紫灰中非常的显眼。 这人模样端正俊美,却长了一双狐狸眼,可是因为大,所以并不显得迷魅,反而锋锐凛冽,宛如一把挑着血光的宝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戾气。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 顾逍随即垂下了眼帘,笑道:“顾逍愿投效殿下,不知可否?” 可真是直截了当。 不过,她就喜欢直截了当的。 晏时玥就道:“你有什么本事?” 顾逍道:“论文,顾逍有举人功名在身,论武,顾逍精通剑道,顾逍知道这样的人殿下身边不缺,但顾逍还精通算学,擅长心算……求殿下一用,顾逍定肝脑涂地,报殿下知遇之恩。” 晏时玥心平气和道:“你明显别有用心,精通算学的人我也有,我找不出理由用你。” 顾逍沉默良久,“顾逍的确是别有用心,但是,顾逍穷途末路之时,殿下予我援手,顾逍后半生,定为殿下死而后已。” 晏时玥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顾逍道:“我只想借殿下之势,余下的,顾逍自己做便好。” 她想了想:“我会考虑。” 顾逍深深施礼,徐徐退下。 第448章 不禁撩 有人搭讪成功,观望的诸人立刻跟了上来。 先是两个小娘子上前见礼,之后就越来越多。 晏时玥本来习惯的挂上营业笑容应付,但越看越不对了,这些小娘子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死盯着她说什么“仰慕殿下”这真的可以? 刨除集体抽风的可能性,这三分演技……演的是含情脉脉吧? 她虽然喜欢撩妹子,但并不喜欢主动求撩的妹子,就是这么直男。 晏时玥果断回了房间。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写完了,交待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她就跟晏时荼一起抱着稿子走了。 回了家,叫了许问渠过来,一起看这些东西。 这些学子年轻气盛,大多都是走“看的懂算我输”路线,热衷于炫耀文笔,所以她几乎全都需要许问渠先看,看完给解释一下,才知道他们说了啥,反正大多是夸夸其谈,没什么实际意义。 隔了一会儿,甲和回来,给她说了说这个顾逍。 顾逍今年二十岁,顾逍的父亲,是理国公长子顾承,但顾承六年前就病死了,两年后他的母亲也死了,长房便只余下了他和十三岁的妹妹。 据说理国公夫人很疼爱他,但老夫人,去年也病死了。 这是明面上的情况,详细的,还需要细查。 看他这一身戾气,又自言穷途末路,难道他母亲或者老夫人的死有蹊跷? 她就从一堆文稿里头,挑出顾逍的看了看。 出乎预料的是,顾逍的文章非常的“投其所好”,很白话,而且,他独辟蹊径,根本没怎么谈赈灾,而是谈了算学在这种情况下的运用。罗列了几种情况,并且算出了详细的数据。 晏时玥还真没想到,这个年代的算学已经这么先进了。而且她拿出笔来演算了一下,答案完全正确! 晏时玥还当自己孤陋寡闻,没想到许问渠也很惊讶,直说这种算法闻所未闻。 她还从来没见过许问渠也有不会的,立刻嘲笑了他一通,然后就进宫去见明延帝了。 她嘚吧嘚吧一通说,明延帝拿过来看了看,道:“这个算法,是对的?” “对啊!”晏时玥道:“我演算了一个是对的,要我全都演算一遍吗?” 明延帝点了点头,她就拿了笔,把他举的四个例子全演算了一遍,道:“全对!” 明延帝看了看她写在纸上的东西,微微眯眼。 何止是算法,她写的,他统统看不懂。 但此时倒也不急着追究这个,明延帝只道:“既然如此,你与他谈谈这个算法,不会的你再教教他,若是觉得成,就尽快给太子派过去。” “等等,”晏时玥道:“我只能问问他这个算法,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我可看不出来。” 明延帝笑了:“朕的小闺女可是福娘娘,她举荐的,怎么会是坏人?” 说完了,他才解释:“你不必多想,不管他是好人坏人,都可用之,尤其这种算法,并不能决定大局,只是节省时间、也方便朕了解情况而已。”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折子,通常都非常的泛泛,动不动就万丈狂澜、混混沄沄,一通看下来,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非亲眼看到没法掌握。 可如果用他这种方式,就准确多了,对帝王来说无疑是利器。 晏时玥只好点点头。 明延帝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以为用人是像你那样,相中的才成,不相中的白放着你都嫌碍眼?” 还真是。 她有这么多的选择,顺眼的人还排队呢,为什么要容忍不顺眼的? 但明延帝的意思,她懂了,明延帝就是要借她的手给太子送过去,好叫顾逍记她一个恩。 晏时玥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就道:“说真的阿耶,我觉得国子监都快把人给养废了,您得想想办法才行。” “嗯,”明延帝头也不抬的道:“那你想怎么着,回头写个条陈上来。” 还要写条陈??她难道不是把问题抛给亲爹去解决然后继续咸鱼么?? 直到这时,晏时玥都没发现亲爹想法的变化,她只以为明延帝是说顺嘴了,就随口应了一声:“哦!” 然后她就走了。 明延帝看了看她的背影,嘴角弯了弯,低头继续忙了。 晏时玥悠闲的出了宫,然后就见一人一马立在宫门前,笔直不动,就像雕塑一样。 晏时玥眼前一亮,一边吩咐甲和去传顾逍,一边拨马迎上去:“阿旌!” 她家小狼狗穿神武军常服可真帅!闪闪发光的帅!那小腰可真细!猿臂蜂腰有木有! 霍祈旌迎着她的眼神,不由微笑,并过马来,两人的膝盖短暂的一碰,她顿时得了趣味,牵着缰绳,一次又一次的去碰他膝盖。 她骑术只能算一般,霍祈旌被她没轻没重的,都快撞到路边儿去了,无奈伸手过来,握住她手:“你慢点儿,不要着急。” 他一个人控着两匹马儿,慢悠悠的又到了路中间,却也没松开手。 两人的膝盖不时的蹭到一起,不是她那种没轻没重的撞击,软软轻轻的,这样的接触,才有了几分旖旎的感觉。 两人就这么腻腻歪歪的回了府……看的后头甲和几个人直牙酸。 顾逍已经在门前等着了,一见两人,急步迎了上来,施下礼去。 晏时玥这才想起正事儿,就问他:“你用过饭了没?” 顾逍正要说话,没想到她当头问了这么一句,不由一呆,她已经跟霍祈旌下了马儿,直接吩咐:“摆饭。” 又跟顾逍道:“你随便坐,我去换衣服。” 顾逍默默的坐下,觉得这位殿下,行事确实与众不同,可是真的接触起来,却叫人说不出的自在。 她这边有的是霍祈旌的衣服,然后两人都换了补丁装出来,饭也上了,晏时玥就招呼他吃饭。 顾逍也是世家出身,性子本是有几分高傲的,旁人拿他当人看,他也不至于露怯,谢了一声就坐下了。 餐桌上也没有什么规矩,因为……从两人相处的情形来判断,在这两人眼中,他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顾逍觉得,很多东西果然是要亲眼见过才能确认。 都城里整天说霍祈旌屈尊折腰事主,后来又传言殿下被霍祈旌迷的不行,可其实,两人就是一对甜蜜的小情侣,互相爱慕,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第449章 排名第一想勾之人 等吃完饭,去了书房,上了茶,晏时玥才道:“顾小郎。” 顾逍急起身应声:“殿下。 ” 他以为她会问他一些家中之事,没想到她直接道:“例如现在堤坝决口宽五丈三,水深约摸六丈六……”她啪啪给出一大堆条件:“算算吧。” 顾逍:“……??” 他立刻沉下心开始算。 晏时玥一连给他出了好几道题,觉得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她都需要拿着笔算半天,他却大多闭目片刻,就能得出结果。 晏时玥十分满意。 孰不知,顾逍也是十分震惊,他所遇到的人中,即便是明算科考出来的,也没人能理解他的算法,这位公主殿下看着不学无术的,没想到却是深藏不露。 晏时玥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震了他一把。 她直接跟他道:“我准备把你送去见太子,你意下如何?” 天上掉馅饼,顾逍又惊又喜,急起身,一揖到地:“多谢殿下,只是,还请殿下容顾逍一日工夫,安置幼妹。” 她问他:“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顾逍想了想,就道:“我想叫她托故去庙里吃几日素斋。” “不妥,”晏时玥道:“你这一去不知道多久呢!再说我今天找人去传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顾逍沉吟着垂下眼,晏时玥道:“你觉得这样怎么样,我跟我阿娘要个婢女,以我的名义送到贵府?一直等你回来之后再回来?” 顾逍一喜,再施大礼:“多谢殿下!殿下之恩,顾逍必粉身以报!” 晏时玥道,“不用粉身,你有这样的价值,我才会这么做。” 她就示意微帛过去借个人,不一会儿,孟敏那边的婢女竹心就过来了。 竹心年纪大些,性子沉稳,晏时玥交待了她两句,正要吩咐甲和,就听霍祈旌道:“我叫几个亲兵护送他过去吧。” 晏时玥一想也好,就点了点头,一边道:“到了记得跟太子说,人是借给他的,用完还要还的。” 霍祈旌嗯了声,就吩咐了几个亲兵,直接送顾逍回府,然后等交待好了,再直接送他去汴州。 她这个直接插手旁人家事的方式,其实还挺无理取闹的,但她的地位摆在这儿,理国公也不好多说。 就算要多说也无所谓,反正她已经跟明延帝报备过了。 而甲和两天之后,就已经给了她结果。 顾逍的母亲、祖母,都是死于同一种病症的,动手的,很可能是二房夫人赵氏。 原本只是后宅阴私,可是如今顾逍乍然出头,偏偏临行之前,又跟福晏公主讨了人来,放在幼妹身边,摆明不放心府中,理国公感应上意,不可能不查……一查之下,惊怒交加。 儿媳妇也就算了,亲娘都死在这毒妇手中,理国公如何不怒!他责令二儿子当场休妻,然后把赵氏送进了大理寺,据说是判了斩立决。 然后理国公奏请百年之后,将爵位传给顾逍。 这才叫一步登天,巴上了福娘娘,平步青云不说,爵位都送到了手里,连报仇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晏时玥再一次成为都城中排名第一的想勾.搭之人。 而晏时玥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里绞尽脑汁。 她当时随口应下了改造国子监的计划书,没想到明延帝第二天见了居然问她……她这才明白明延帝是真想要个条陈,而不是听她天马行空扯两句然后自己再想。 她能怎么办,还不是要写。 先进的教育理念自然有很多,可是要符合这个年代的国情,又能叫人接受,这就比较麻烦了。 她努力憋了两天,主要总结出来几种。 一种是竞技精神。 例如蹴鞠、例如赛马,例如原本就有的赛诗会等活动的细化,还可以叫国子监跟太学每月组织一次辩论赛,也可以把文章互相交换,匿名点评等等。 总的来说,就是培养团队精神和竞技精神,别老关起门来,拿着屎一样的文章还以为自己是文豪在世。 一种是观世。 例如可以找几个乞丐,几个死囚,让这些人分辩,主要是培养观察力,同时也接触社会不同阶层。 一种是换位。 天天考啥书啊,世事洞明皆文章好么??对这些不需要科举的世家子弟来说,做事远比做学问重要。 例如提出一个命题,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如何生存。 这些人再扯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就叫他们换了衣服不许暴露身份,然后按他自己写的活活试试,包管一次就把人治过来了。 除此之外,她还提出了升级版的,野外生存训练,实战演习,尝胆试验等等。 晏时玥写的欢脱极了。 甚至她都没用许问渠,自己写完了就去给明延帝看了。 她非常得瑟的跟他叨叨:“阿耶,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那个尝胆试验?我是故!意!的!” 明延帝配合的表示出感兴趣:“哦?” “因为不管是谁,就算我家三兄吧,养的这么皮实,要不给他一文钱,让他去乞丐窝我也是不会同意的,野外生存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呢,我把这些明显过份的写上,到时候那些老头们肯定狂批这个,这个时候,阿耶你一定要顶一顶!千万不要一下子就同意了,要让他们十分绝望之后,再从谏如流的删了,然后下头的通过就容易了。” 做了半辈子皇帝,对这些掌握的炉火纯青的明延帝微笑着道:“玥儿果然聪明,那不如这样,明日玥儿也上朝,与这些老朽们辩驳一番如何?” 晏时玥秒怂:“不不不!我不要!”她双手乱摇:“这样不好,阿耶,我真的不成。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落荒而逃。 明延帝笑眯眯的叫顾九行:“传晏时蕤。” 晏时玥自以为逃过了一劫,没想到第二天,她才刚起没多大会儿,顾九行的徒弟李德全就过来了,急急忙忙的道:“殿下,圣上宣您上殿。” 晏时玥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李德全道:“详细小的也不清楚,就是今儿好像小晏大人递了一道折子,然后许多大人不怎么同意,就吵起来了,皇上好像还发了脾气,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叫传殿下过去。” 惨了惨了,肯定是她那道折子出问题了。 晏时玥也来不及换衣服,直接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去了一趟书房,然后才上了马,直入宫门,进了太极宫。 今天不是大朝会,其实上朝的人并不是很多,而且大晏朝的早朝,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要站着,有几位大员是有位子的。 她一进殿,诸人纷纷起身见礼。 然后明延帝道:“那道改良国子监的折子,是你写的?” 第450章 舌战百官 晏时玥这会儿,万万没想到被亲爹套路了,她只想着不能叫兄长背锅,于是正色道:“回父皇,确是福晏的一点浅见。” 立刻就有个老头儿挽袖子开喷:“殿下身为女子,还是应该宽仁孝慈、温恭淑慎,谨守本份,莫要插手读书人的事情才好!”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旁人都以为她定要发飚了,晏时玥却茫然道:“父皇,您叫我来,不是说折子上的事情么?这位大人,莫非您是皇后娘娘请来的女,咳咳……官员?” 明延帝险些笑出声。 说真的,他觉得小闺女这张嘴,可以独斗满朝文武不落下风。 那老头脸都憋绿了,偏生她这句话站在理上,教养公主本来就是皇后的责任,他反驳不得。 另一人便上前助阵:“殿下,国子监乃德教之所,育才之地,殿下毕竟是外行,还是不要妄加干涉的好。” “这位大人,”晏时玥道:“我所提的,有哪一处不妥?” 那人道:“例如那什么尝胆试验,那不是胡闹么?叫士子在乞丐之中生活,岂非有辱斯文?” 果然这一点最吸引火力。晏时玥便道:“这位大人,我想请问你,国子监的学子,将来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他们会! 于是百官齐齐肃容,向上拱手道:“自然当忠君报国!” “然也,”晏时玥道:“国子监的学子们念书,是为了明理,为了成才,为了入仕,为了忠君,为了报国,是也不是?” “自然是。” “所以,诸位大人的后辈子侄们,且不管是谪子还是庶子,有谁想要那种不思生产,不懂俗务,只叫家里人养着,没事儿看看花,赏赏月,吐两口血,写些伤春悲秋华而不实的文章的人?这种子侄,谁想要?” 废话,当然没人想要,谁傻? 国子监祭酒觉得自己有话要说:“殿下怎可如此看轻我国子监学子!” “大人何出此言?”晏时玥正色道:“家兄,舍弟都在国子监求学,我若看轻国子监,为何还要千方百计的进国子监?” 国子监祭酒严肃点头:“既然如此,殿下何出此言?” 晏时玥道:“我对国子监诸位师长的‘学问’向来极为叹服,可是,除了学问呢?” 她把带来的文稿拿了出来:“我本不通诗书,只勉强算识字罢了。只是前些日子,与家兄一起去了一趟桂花会,因为手头正好在做赈灾的东西,就趁机请教了一下诸位学子……” 她摇了摇头,深深叹气:“我本是抱着求助之心,没想到,通观所有文稿,竟是只发现了顾小郎一篇可‘用’的。” 她把文稿散给了诸人:“诸位大人,我只想问问,刨开‘可看’,诸位大人能从这些文章中,找出‘可用’之处么?” 这些人纷纷传阅。 因为许问渠已经事先看过,上头有一些勾圈点评,这些人看起来就更加方便,晏时玥看着这些老大人把文稿拿的老远,心里痒痒的想顺便推广一下放大镜,好歹忍住了。 大家草草看过一遍之后,一时无言。 尤其是那些看到自家子侄文章的,更是无言,尤其许问渠点评向来犀利辛辣,有的直接写:“狗屁不通!”更狠的还有“宛似歌伎弄刀”,显然是说既花哨又尬。 这个时候,明延帝轻描淡写的补了个刀,他叫人把晏时玥当时给太子的赈灾要义……以及顾逍的文章拿了过来。 凡事就怕对比,从‘可看’的角度来说,这两篇啥也不是,可是从“可用”角度来说,其它人的,确实就是一堆屎。 有些老奸巨滑的大员,已经开始深思了,毕竟,皇上想看到什么样的文章,这不是很明显么? 晏时玥道:“诸位大人,你们不想要这样的子侄,却任凭他们长成这个样子,岂非很奇怪?我一直认为,做事比做学问更重要,一个人就算文章写的再好,如果不会做人做事,那也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 她顿了一下:“一个家族,要养成一个郎君,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虽则父母之爱无私,可是子女也当思回报才是。家族之中子孙繁茂,个个成才,这才是家族兴盛之道,反之……平庸的还好,但凡有一个不着调不省心的,家主数年之功,有可能都会葬于他一言一行……” 这一番话,寒门出身的尚且感触不深,但世家出身的,却真的是……太有共鸣了,谁没听过几个不肖子的新闻?谁没摊上过几个不省心的亲戚,个中艰辛之处,真是谁碰上谁知道。 晏时玥随即续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要想成才,并非抱着书本死读书,写两篇八股文,参加两个文会,互相吹捧两句就可得,必得有针对性的学习,才能成长。” 她负了手侃侃而谈: “首先,整日关在屋子里读书,就非长寿之道,强身健体,君子六艺之射、御种种,不该丢弃才是。” “其次,‘竞’可激励人成长。像科举,也是是择优汰劣,为何平时里反倒要强求一团合气?多与旁人比较,多听旁人意见,才能取长补短,知耻后勇,不断上进。” “再次,为什么要观世?因为他们将来肯定要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的,基本的识人之道不需要么?又为什么要换位?因为只有亲身去尝试,才能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纸上谈兵’,这比师长说一万次都管用。” 她顿了一下,微笑转身: “至于你们强烈反对的尝胆试验……我就这么说吧,抛开名节问题不谈,我如果是一个小郎君,叫我与乞丐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敢去,我也可以做到,难道一伙小郎君还不如我?” “至于为什么?因为不管是乞丐、混混,农人,工匠、商人种种,每一个阶层,都有每一个阶层的智慧,你可以不去做,但是你不能不懂,你懂的越多,就越不会走弯路! 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我在秦州接触过混混,我就学会了,住店三不住,不住新开之店,不住易主之店,不住娼店。农人,有‘谷宜稀,麦宜稠,高梁地里卧下牛。’甚至就这几日,我还听工匠说过‘横挑千斤竖顶万’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第451章 整个朝堂最靓的仔 有人嘴皮子动了动,就想说话。 晏时玥悠然微笑,连个话缝子都不给他:“有人觉得这样有辱斯文,呵,说这话的人大约还不曾品尝过生活的艰辛,用民间的话来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应该叫他去经历一下磨砺才是。我相信诸位大人既然能站在朝堂之上,必是有见识之人,应该不会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吧??” 刚才那个官员,硬生生被她噎回去了。 他不敢说,他怕下一刻,皇上就下旨让他去经历一下“生活的艰辛”。 晏时玥续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要知道,国子监的学子,可不像我这么好福气,有父皇撑着,可以坐享荣华富贵。不光国子监的学生,就连学子们的父辈,甚至父辈的父辈,不也需要以见识学问博前程么?” 众人:“……” 扎心了。 她一本正经的开始演双簧:“譬如皇上垂问,掌星楼占地几何,建成几日?” 她换一个位置,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回皇上,我不懂这个,我清高,我学问好,我是才子,士农工商,工在士下,我才会不跟木匠说话!有辱斯文!” 她又换一个位置,十分沉稳道:“回皇上,掌星楼占地纵宽三丈八,高约六丈三,要建成约摸需要十五日。” 众人:“……” 这也行??! 众人悄悄看向明延帝。 明延帝看戏看的十分投入,甚至还想配合一下。 身为上位者的好处就是,她说话的时候,一般没人敢打断,强行争辩脸红脖子粗什么的,不存在。 而等她说完了,旁人就大多哑口无言了。 这些人擅长的是引经据典,句句云遮雾罩,而她,一句废话也没有,比单刀直入还单刀直入,还带现身说法的。 晏时蕤本来是配合明延帝演戏,也准备配合晏时玥演戏的…… 没想到,从她进来他就做好了准备,却连一点开口的机会也没有??他妹子好像根本就没看到他?难道在这场故事中他不配拥有姓名? 其实晏时玥起初是看到他了,但她正在努力吸引火力,视线当然不会在他身上停留。 包括亲爹晏成渊,站的这么明显的位置上,她不也只能艰难的当做没看到么? 然后晏时玥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对了,我听过一句话,好像是……能筑者筑,能欣者欣,大人可知?” 她直接问站在最前头那个老头。 那是右相徐明修,饱读诗书,自然是张口就来: 子硕问于子墨子日:“为义孰为大务?”子墨子曰:“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欣者欣,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辨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 “大人说的对!”晏时玥严肃的道:“所以,各展所长,团结协作,才能令大晏国运昌隆。如今大晏会写文章的人才,已经够多了,总该有几个‘筑墙’的人了。” 她长叹一声,走前几步,说结束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团团拱手,仪态庄.重:“与诸君共勉之。” 横渠四句出自北宋大儒张载,毫不夸张的说,称的上千古绝句,至少在这个儒家独大的时代,足够振聋发聩。 晏时玥震住他们,然后就悠闲的告退了。 被她震住的不止百官,连明延帝都被她震住了。 他向来知道闺女正事上靠谱,但是这也太太太靠谱了吧!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是男儿身,连这江山…… 晏时玥一退出去,立刻叫了一个眼熟的太监,叫他给倒了杯茶来,然后先上了点心,等明延帝下了朝一起吃饭。 她才刚起来,早饭都没吃好么!说这么多话很费力的! 其实她并不意外能说服他们。 要知道,在现代,连那些个丧心病狂的戒网瘾学校,都会有人把孩子往里送,可见身为家长对孩子成才是多么上心,更何况这个年代又不讲人权,只要让他们觉得有用,他们哭着喊着让自家孩子参与好么?受点罪怕什么? 所以很简单就可以说服他们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卖力……大概是因为,一到这种人多的场合,她就会情不自禁的开启疯狂吸粉模式,虽然她的确没文化,但是,她绝对是整个朝堂最靓的仔! 明延帝倒是很快就下了朝。 晏时玥就站在门口等他,一见他来就赶紧跟顾九行道:“摆饭摆饭!” 明延帝感慨的按了按闺女的脑袋:“也就矮了一点,否则,可真是气势十足。” “矮怎么了?”晏时玥不以为然:“所有人在我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明延帝也没生气,失笑道:“你这张嘴啊……真是……” 这个时候,正在用廊下食的官员,也在跟晏时蕤道:“令妹这张嘴,可真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过奖,”晏时蕤不慌不忙:“大约是因为道理通达,所以言辞就显得犀利了。” 这会儿百官的心情,就类似说“虽然她说的有道理但一个小娘子上朝我还是看不顺眼”,用晏时玥的话来说,就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雄鸡。 所以晏时蕤一张嘴,旁人齐齐开喷:“一个小娘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如今今非昔比,当年令妹经手商贾之事,是要乡间求生,如今,还是该叫令尊令堂管束一二才是。” “正是,在家中绣绣嫁衣,安享富贵,才是小娘子该做之事。” 晏时蕤一直静静的吃着,等着这些人说完了,才慢条斯理的笑道:“其实舍妹也想安享富贵,奈何事不由人……远的说,那酒精喷火柜之类若无,磐石关未必能拿下的如此容易,近的说,这消毒粉,除了舍妹,谁会制?舍妹去安享富贵了,灾民只怕性命也是难全。” 他摇头叹息:“终究我等七尺男儿太过无用,才叫家中小娘子如此辛苦,晏某着实惭愧。”他站起拱手:“失陪了。” 众人:“……” 你特么给我回来!你这是在骂谁!一个两个全吵不过,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而那边,晏时玥飞快的喝了一碗粥吃下两个小包子,才总算缓过劲来了:“饿死我了,我都要饿晕了……” 她看了看明延帝,忽然眼神一凝:“阿耶……为什么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452章 弱小可怜又无助 明延帝八风不动:“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神色:“不是我想的那样对不对?” 他抬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想的是什么样?” 明延帝根本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没有表情,也是一种回答啊! 晏时玥简直要崩溃了,怪不得她觉得今天的战斗这么容易呢!就这级别的争执晏小狐狸分分钟搞定,哪需要叫她! 她包子都不吃了,过去扯着他袖子:“阿耶,你不能这样啊!你难道不爱我了吗?我是你最爱的小女儿啊!你难道不应该像座大山一样为我遮风挡雨么?” 她撸袖子给他看手腕:“我是多么瘦小,弱小可怜又无助!你不能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到我肩上啊!” 明延帝险些笑出声:“朕这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女儿,刚刚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可是威风八面呢!” “不,那不是我!”她拒绝接受现实:“我的心还躺在床上混吃等死!” “是么?”明延帝笑道:“那以后你的心继续混吃等死,只来个空架子就够了,不是说最喜欢阿耶的?不会来个空架子都不肯吧?” 晏时玥:“……” 她索性耍赖,挂着他胳膊就是不起来,生无可恋的看着她爹。 明延帝当然知道她最愁的是什么,但却假装铁面无私不容商量,不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这小丫头还不知要怎么讨价还价。 父女俩正在半真半假的嬉闹,外头有人报了进来:“皇上,有不少灾民到了城外。” 两人的神色都瞬间严肃起来。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公主立刻站起来,道:“我这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马上叫人出城。” 明延帝想说什么,又没说,点了点头。 她就急匆匆的走了。 她从一得知汴州受灾的消息,就知道灾民一定有很多,会涌到都城来,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天子脚下最安全。 但这些人是不准入城的,即便施粥施衣,也是在城外。 如今已经是十月份,眼见就是寒冬了,她已经叫人把福园主园外头的一些屋舍空出了许多,然后把玥坊挑出许多计件的活儿,重点轻点的都有,总得叫他们先安然度过这一冬。 人早都安排好了,便打发出去了。 到了逃难的时候,还有什么好挑的,一见有人招工,说是包吃包住,自然都趋之若鹜。 晏时玥站在延兴门的城楼上,亲眼见到这种情形,心里真的是……不舒服。 有人过来跟她搭话:“殿下,你这样干不大妥当吧?” 晏时玥看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龙武军军官,就道:“有何不妥?” 那人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饥寒起盗心听说过没有?这些人一路逃难过来,能活下来的,就算本来是好人的,只怕也被逼成了恶人,全部收留,兴许会出事儿。” 晏时玥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她转头打量他,看他目光灼灼,明显就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兵痞子在撩搔,就道:“尊驾贵姓?” 那人被她看的双眼锃亮,施礼道:“微臣龙武军校尉韩亮,见过殿下。” 晏时玥点了点头:“韩校尉,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韩亮直接道:“先放着,慢慢的挑能用的人。” 晏时玥有点无奈,摇摇头没再说话。 他说的,是怎么省心好用,显然在他心里,她这是来拣便宜工来了。 有脚步声传来,韩亮回头一看,迅速离开她一点,施了个礼:“统领大人。” 晏时玥也叫了声爹爹,晏成渊向下看着,一边问:“你那边,能安置多少人?” 晏时玥道:“最多也就三四百人吧。” 晏成渊沉吟了一下:“可都安排好了?人手够么?” “都安排好了,”晏时玥道:“有人来回支应,阿旌给了我二十个亲兵,还有甲和的人,应该不会有事的。” 晏成渊道:“难免有心术不正的。” 她道:“万不得已做了什么的人,先不管了,也管不了。给人一个地方,给口饭吃,若再有人不老实,慢慢往外筛就是了。” 她顿了一下:“可是朝廷施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其它人呢?还有别人家的庄子,能不能匀一些地方出来?” 晏成渊看了她一眼,她仰着头,双眼一清到底。 晏成渊沉默着,把大掌压在了她头顶,良久不答。 晏时玥虽然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却一时也没明白他的意思,有点茫然的看着他。 晏成渊也没再说,只道:“回去吧,最近都不要出内城。”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隔天她难得的没睡懒觉,醒过来就问有没有人开始施粥。 细问之下才知道,朝廷的粥棚,是设在城郊五十里开外的,官道上是不许流民过来的,只是毕竟也是一方百姓,并不能暴力镇.压,总还是会有人往这边走。 丁小眼来回的跑,不时把消息传递过来。 玥工坊这边,很快人就召满了,流民仍在继续往这边拥挤,进不了城门,却也挤在城门下不走。 这个时候,各牙行的人却是活跃起来,出了城门挑挑拣拣,二三百钱就能买个小丫头,城门下天天生离死别的,惨不可言,而她的庄子前头,也日日有流民聚集,各种哭求,想要进去。 但城外一直没有人开始施粥。 隔天霍祈旌过来。他们都知道她的脾气,一般什么事情都不瞒她。 当时她的庄子里,老少合计近四百人,这两天陆续有闹事的,手脚不干净的,或者其它不妥当的,全都被赶了出去。 本来一是维稳,二是为了匀出空儿,叫更需要救助的人进去,可是这些被赶出来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人,顿时就闹起事来,听说下午在门前闹了一场,还有人受了伤。 那受了伤的汉子,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在城门下头叫骂,说福娘娘沽名钓誉,狼心狗肺,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熬骨头榨油,把他们往死里磋磨。 而那些聚在门前的人,也渐渐情绪失控。 霍祈旌跟她商量,要不要再调些亲兵过去,还是在门前施粥? 晏时玥越听越坐不住了,道:“我过去看看!” 第453章 孤军奋战 “不成!”霍祈旌厉声制止:“绝对不成!我不管你为了什么,都不许出城!” 他严肃的瞪着她。 半晌,她垂下了眼帘,小孩子一样固执的道:“总之,我不施粥,我不想施粥,我不喜欢这种方式……”她的声音渐渐茫然:“可是,为什么这城里,居然没有人施粥呢?” 她如今独木难支,自然吸引火力,可是这件事情,本该是一件众人拾柴火焰高的事情啊! 她是真的从没想过,会是她一人孤军奋战的局面,如果早知道是她孤军奋战,那她……那她一定考虑的周全一点啊! 霍祈旌看她这个样子,心里直发疼,伸手揽住她,低声道:“施粥之事,必须群策群力,若是一家去做,例如我去施,往好了说,不几日,又是如今这种局面,往坏处说,灾民势大,很可能会冲击粥棚,但我们对灾民,却是轻不得重不得。” 他顿了一下:“前头就有朝廷的粥棚,这些人若只求不死,不必到这儿来,而且,朝廷并不想让这些流民聚集在都城外,所以不会给他们很好的对待,不然若是他们留的久了,冬天怎么办?若有疫情又怎么办?” 说白了,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先出手的晏时玥,这会儿她就是被架在火上烤。 施粥之事,皇上不能开口命令,需要有官员主动牵头去做,可是官员牵头,却担心被人认为沽名钓誉种种。 总之,在都城这种地方,做善事也不是随便就能做的,这其中许多的度量权衡,各种弯弯绕,霍祈旌也不算了解。 晏时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我要做的时候,阿耶和爹爹,都没有阻止呢?” 霍祈旌温柔道:“不让你做,你心难安,皇上应该也是考虑到福娘娘之名,你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出城看看,不管什么情形,回来就同你说。” 晏时玥无声的点了点头。 霍祈旌前脚出去,她就骑上马出了门。 路上遇上不少马车往里走,看上去都是各府的内眷,晏时玥问:“这些人干什么去了?” 甲和咳了一声,如实的道:“城东大成寺有个祈福法会,这些妇人去吃素斋烧香,为灾民祈福。” 晏时玥无语的看他,甲和挠头。 所以,也不能说这些人什么也没做,人家烧香了啊!还吃素了呢!可真是好棒棒呢! 有人掀开车帘与她打招呼,却是淳王妃。 她笑颜如花的道:“殿下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哎哟哟,我们可都是起了一个大早,在佛前给受灾的百姓上了香,添了香油钱,我还想殿下这般关心灾民的,灾民一到,人就忙不迭的迎出去了,必也是要去的,谁知却不见殿下的人……难不成殿下是不知此事?” 旁边马车里的妇人,也认出人来,想着下马见礼,一听这话头,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晏时玥立在马上,冷冷的看着她。 淳王妃益发笑的欢畅:“听说有些个无法无天的歹人,居然还敢在城门口骂些不干不净的话,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殿下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咱们都知道,殿下家大业大,用的人难免多些,雇人么,能少一文是一文,对不对?这些刁民也真是不识好歹,给个活儿干就不错了,到这时候了,还敢挑肥拣瘦的……” 晏时玥这会儿,完全没心情吵架。 她端坐在马上,眼中,渐渐只余下了她涂的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听说那一日殿下还上朝了,以女子之身,与文武百官同朝论政,可真是从所未有的殊荣啊……所以纵有些些不顺,殿下也不必放在心上……” 方才晏时玥上马就走,只带了甲和几个人,甲和几人向来是隐形人,很少发声,眼下却是忍无可忍,怒道:“王妃慎言!” “哎哟哟?我敬仰殿下,称赞殿下也不行?难不成是嫌我老了,没有那些小娘子们水灵?不合殿下心意?”她掩口轻笑起来。 甲和怒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声音跟个鸡叫一样难听,怎么好意思说这么多话的,赶紧闭上嘴让开路,别扰了我们殿下的清静!” 淳王妃也不生气,连连娇笑着,真把路给让开了。 晏时玥拨马过去,还能听到她笑道:“这个笑话,可真真是好笑极了,笑了我好几天了……哟哟哟,我可不是说你。” 甲和气的脸色发白:“找死!”他气的直骂:“不知死活的贱妇!”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晏时玥的神色。 晏时玥面无表情,只是催马,一路进了宫,到了御书房,明延帝忙着,一时没叫进,她就在廊下坐了下来,皱眉发怔。 有人从她身后走过,然后猛然停住脚:“玥儿?” 是四皇子。 晏时玥定了定神:“哦?是不是消毒粉快到时间了?后天对不对?” 四皇子站的笔直,正色道:“别多想,你只这心,就比满朝文武强上百倍。” “四郎!”明延帝隔窗喝斥:“胡说什么!还不进来!” 两人便进去了,下头犹有几个大员在议事,明延帝看了看晏时玥,就道:“玥儿过来。” 晏时玥也没看这些大臣,就过去,直接坐在他脚边,猫一样抱住他腿,把脸藏在他膝上。 眼泪迅速濡湿了龙袍,她低声哽咽的道:“阿耶……我,我不怕人骂,我不在意人笑,我,我就是想快一点快一点解决,不叫阿耶忧心,我,我不想好心办坏事……灾民再重,重不过国本,可能什么都没有,反倒不会有纷争……阿耶,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气阻声噎,说的语无伦次。 明延帝把手压在她发上,眼圈都红了。 这两日,朝上不少人弹劾她,此时听了这番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许问渠也在殿中,他几次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他也听到了四皇子那句话,可是,他知道,她想听的不是这个,她是真的担心好心办了坏事。 满殿静的针落可闻。 半晌,明延帝才道:“玥儿不必多想,灾民在城外滞留,在所难免,与你召不召工,并无多少干系,与阿耶这里的安排,也无多少关系,若真有关系,阿耶当时岂会不同你说?” 他长叹了声:“玥儿赤子之心,滚烫炽热,阿耶全都明白的。” 四皇子一脸严肃,屈膝跪下:“父皇,儿子想在城外设个粥棚。” 第454章 火眼金晴的四爷 皇子,是最怕沾“收买人心”这个名头的。 连四皇子都开了口,众人自然纷纷跪下:“皇上,老臣虽不才,也愿尽一份心力。” “正是,臣也愿追随殿下之后,略尽绵薄之力。” 很多事,都需要有一个契机,这些官场老油条无不深谙此道,如今……就是那个契机。 诸人回府之后,立刻采买米粮,瞬间就变的积极无比,当天下午开始,城外的粥铺便一个接一个的搭了起来,施粥施衣,一派繁忙景象。 福园外围,庄子门口围着的人,也都渐渐走了。 事情看上去解决了。 可其实,还是有人一肚子怨怼,觉得旁人家什么都不用,就可以有粥喝,玥坊却还要做工! 对这种人,晏时玥直接交待下去,发现了就赶出去!真的是要饭吃嫌饭凉,她才不惯这些人的臭毛病。 可真要赶了,这些人又死赖着不走了,他们又不傻,当然知道,如今的情形,有个安身之处有多难得。 晏时玥继续与四皇子做消毒粉,做出成品,试验过后,叫人抓紧往灾区那边送,然后也留一批下来,给禁军这边送过去,用于城外用水用具之类的消毒。 两人继续做下一批。 到了这一步,工匠都干熟了,她已经不必事必躬亲,可是最近因为赈灾的事情心情不好,索性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忙,也就一天天的往这儿跑。 等到第二批料也进入陈化阶段,可以暂时休息一下,晏时玥和四皇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工地,忽然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 这伙人穿着国子监的学子袍,足有十几个。当先一人浓眉大眼,正是那日桂花会的石磊。 众人齐齐见礼。 晏时玥第一反应是晏时荼不会揍同窗了吧?然后就有些心虚,客气的道:“诸位有事吗?” 石磊正色道:“殿下!我们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殿下。” “何事?” 石磊朗声道:“殿下是人人称颂的福娘娘,行事为何却如此的……”他顿了一顿,选了一个温和些的词:“古怪?” 晏时玥道:“石小郎何出此言?” 石磊道:“那些灾民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已是经历了人间惨剧,再加上一路逃难而来,大多伤病交加,赢弱不堪,你为何还要如此压榨她们?为何还要叫他们做工?据说,连妇人儿童都不放过……这是否真的是殿下的意思?还是底下的刁奴背着你行事?我等全都不信福娘娘是这种人!” 四皇子双眉一轩就要说话。 晏时玥止住他,从怀里取了一个小元宝,直接往地上一掷:“去拣回来,赏你了!” 石磊一呆,一时又惊讶又难堪:“殿下!殿下你……” 他眼里满是受伤:“石磊虽然只是一个士子,却也不是任由殿下呼来喝去的奴才!殿下此举,不嫌太,太轻狂了么?” 晏时玥在马上微微弯腰,看着他的眼睛:“石磊,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我这样‘轻狂’的施舍,你觉得受辱,不愿取,那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旁人就甘愿吃施舍的粥呢?” 石磊一愣。 他呆呆的看着她,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殿下是这样想的!原来殿下是要从灾民之中,选择那些值得救的人!对不对!” 四皇子冷冷的道:“福晏曾与爷说过一句话,‘用乞讨得到东西,此法不可取。一个人的脊梁弯下去,就再也直不起来了,所以宁可叫他们做无用工,也必须要他们通过劳作来得到报酬。’” 石磊怔住,众人也是若有所思。 四皇子道:“福晏召人做工,全都是从工坊里硬挑出来的简单活计,这些人做出来的东西,十成中有八成不能用,还费了工材。加上准备房屋,每日三餐,这许多事,比施粥难的多!也用心的多!” 诸学子更是惊讶,纷纷道:“竟是如此?” 四皇子续道:“换位考虑,一个人整日无所事事,只期盼一口不知何时就会没了的粥,比起有事情做,有地方住,有饭吃,生病了有药,还能赚银子,哪一种更好?你们枉读圣贤书,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么?” 诸学子一时羞愧难当。 晏时玥觉得四皇子真真是神助攻。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想过要回报。 但她也并不是什么施恩不望报的大善人,如今这种情形,她再不说话,那一干蠢人,还真以为她占了多大的便宜呢。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四皇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她就问:“四兄,你怎么知道他们做的,八成都不能用?” 四皇子理所当然的道:“我去看过,看到你们的人在烧那些材料,说是七八成都不能用,余下的也大多要打磨,跟新制差不多工夫。”他看了她一眼:“你真是费力不讨好。” 行吧,给四爷的较真劲儿跪了,幸好她不是假行善,要是假的,立刻就会被火眼金晴的四爷揪出来。 晏时玥笑道:“四兄,好人一定极乐意与你交朋友,但坏人,尤其是伪君子,一定极不乐意跟你交朋友。” “交甚么朋友?爷没空交朋友。”四皇子很有封建统治阶级的风范:“再者说,纵是伪君子,也可用,只要先分辩清楚他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 话说石磊数人回了国子监,范公正在看书,见他们回来,便放下书道:“可问清楚了?” 石磊羞愧的道:“问清楚了。” 他把事情复述了一遍,范公缓缓点头:“殿下心怀大义。” 他们是从饭堂过去的,去的并不止范公这一支,各弟子回去,自然也给师长说了。 于是此事,迅速传遍了国子监,而这些国子监的学子,大多是官.二.代,世二.代什么的,自然也就带回了诸人家中。 不同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这些国子监的学子们,大多年轻气盛,对于福晏殿下向来就是十分崇拜的,尤其本次事件的参与者,都不用任何人说,就自动自发的为她解释。 都城风向悄然扭转。 隔了一日,却又出大事了。 第455章 这是一个阴谋 消息是临近天亮的时候传来的。 彼时明延帝刚刚起身,顾九行急急来报:“皇上,昨夜有灾民在福园放火!” “什么!”明延帝大怒:“这干刁民!竟敢如此!情形如何?” 顾九行道:“不太严重,烧了几间屋子,有四五个人受了伤,没出人命。” 明延帝气极,冷冷的道:“升米恩,斗米仇!这一干人等,真真枉费朕的玥儿一片真心!” 他道:“召玥儿来,她若没醒不必叫她,她若醒了,就叫她来见朕!” 顾九行急应了。 这个时辰晏时玥是真的没醒,她是被四皇子给叫起来的,霍祈旌比四皇子来的更高,只是他没叫她。 晏时玥迷迷糊糊的起身,听他们把事情说了,她也渐渐清醒过来。 她问:“查清楚为什么了吗?” “查清了,”甲和道:“据说是有人误服了消毒粉,吐了一阵,然后疼的直打滚,手也烧的一片一片的,便有人说殿下投毒害人,然后就闹了起来。” 晏时玥道:“难道不曾派人宣讲?” “宣讲了!不止这个,还有水要煮开什么的,许多事情,统领大人都派人反复的宣讲,”甲和道:“告示也都张贴了。” 四皇子一拳砸在扶手上,怒道:“这一干刁民,真真是叫人齿冷!” 晏时玥意外的很平静,她道:“四兄,这是一个阴谋。” 四皇子一皱眉:“嗯?” 晏时玥道:“没有人会刻意宣传消毒粉是我制的,就算有人说了,有告示,有宣讲,这些人有粥喝,真的会抓消毒粉吃?抓完了生病,还敢去公主的庄子上放火?这本身就不合理。” “我知道,这些日子外头一直在骂我,骂我伪善恶毒种种……要知道,我就算没施粥,但是给了人一处庇护之所,又收留了老人孩子,没要他们卖身,不管怎么说,比那些人牙子好的多吧?再说我堂堂公主,真就这么敢骂?为何就这么统一的,追着我一个人骂呢?我一直觉得奇怪。” “要知道,人类的本质是复读……” 晏时玥好险才把那个“机”字给咽了回去,续道:“我以前曾经跟太子阿兄说过,群体只会干两种事情,锦上添花或者落井下石。人总是习惯人云亦云的。所以,群体之中,第一个说话的人至关重要。也所以,是谁引导了舆论?让舆论来攻击我?” 她微微一笑:“四兄可还记得钦天监放的屁?” 四皇子:“……” 她道:“有人处心积虑的坏我名誉,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拿天灾人祸当工具,呵,可把他给能耐坏了,真当老子是软柿子了?随便捏?” 四皇子斥责她:“不许说村话!” “我没说村话,毕竟我可是美丽的小仙女。” 晏时玥心说我是真心觉得我是你们的爸爸,然后她微笑道:“先吃饭吧。” 正听的入神的四皇子:“???” 三个人先吃了饭,然后宫里派的人也过来了,晏时玥跟那太监道:“回去跟我阿耶说,我没事,没难过,等我去查查是咋回事儿,再进宫禀报父皇。” 那太监都麻木了,反正殿下不去就不去,他就回去复命了。 然后四皇子道:“你要去干什么?” 晏时玥笑了笑:“我一般不会倒霉这么长时间,如果倒霉这么长时间,一定是人为的,一定会有反转,所以,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拣点儿福气回来。” 听听!说的这叫人话么?拣点福气回来! 四皇子一脸严肃的问道:“拣什么福气?” “不知道?”晏时玥摸着下巴道:“我又不能控制,我现在就想查查,谁在灾民里头捣鬼,根据以往的情况,我觉得应该能跟这个有关。” 霍祈旌吩咐亲兵:“去跟卫将军说一声,我今日有事不过去了。” 晏时玥换好衣服,三人就一起出了门。 一路快马到了城门口,守门的还是那个龙武军校尉韩亮,一见她们过来,便过来施礼,道:“殿下,统领大人说了,不许你出城。” “哦,”晏时玥道:“那你朝那边转一下。” 韩亮一时没明白:“什么?” “朝那,”她一指:“转身。” 韩亮茫然的半转身,她拨马就走了,一边道:“好了,你没看到,不怪你了。” 韩亮:“……” 这也行?? 出了城门不足一里,便是成片成片的施粥棚子。 离门很近的一个棚子,排队的人有很多,还有很多人在念着佛,声音汇成一片,十分壮观。 这是淳王府的施粥棚子。据说念佛百声,就能领一块饼子,念佛千声,就能领一件棉衣,自然聚集了一大堆人。 淳王妃与儿媳亲自守着。 她是真的想积积德,求个儿子、孙子,她样样掐尖要强,可是不管自己,还是儿媳,偏就在这一点上弱人。 天阴沉沉的,她十分烦心,随口斥责儿媳:“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叫你来是积德行善的,不是叫你来做仆役的!真是丢人现眼!” 儿媳黄氏柔顺的应了一声:“是,婆母。”一边把棉衣交给那老太,又拿了一块饼子,悄悄塞过去。 偏叫淳王妃看到了,眉一轩就要说话。 谁知就在这时,她一抬眼,看到了官道上的三匹马儿。 淳王妃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尖声道:“哟哟哟!这不是咱们的福娘娘嘛!臣妇拜见殿下!殿下怎么有空过来啊!昨儿的事,殿下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这么一嚷嚷,灾民也纷纷抬头看了过来,不少人道:“福娘娘!是福娘娘来了!” 晏时玥淡然看了过来。 就在这一刻,头顶厚重云层乍破,一线澄黄色的天光乍然泄出,恰恰好照在了她身上。 众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便成片成片的矮了下去,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的。 这光芒只有一线,只照着她一人一马,连她身边并行的霍祈旌,也只露了半个马身,落后他们几步的四皇子,更是连边儿都没沾到。 晏时玥穿着月白底卍字纹的胡服,玉冠束发,跨下红马神俊非凡,整个人英姿飒爽。 光柱之下,人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整张面容都在发光,雪雪融融,真如神仙下凡一般。 第456章 霍小郎,好样的 满场静的,连呼吸之声都没有,就在众人注目之下,头顶的乌云象被无形的大手推开,缓缓的向两边扩散,直到温暖的阳光,遍洒人间。 许久,许久,众人都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儿来。 连四皇子都目瞪口呆。 不,这不是福气!这根本就不是福气二字所能解释的,这是神迹!神迹! 晏时玥身在其中,对自己的状况并不了然,只是凭大家的反应,推断又有什么巧合便宜她了。为了维持逼格,她也不好意思仰头去看,直到这会儿,才淡定的扫向了诸人。 表面俨然,其实她在想:第一句话说什么,才比较符合她的气质呢? 然后霍祈旌拨马上前几步,冷冷的道:“殿下以召工之名收留百姓,是为了让大家有一安身立命之所,老者有所依,幼者有所养。殿下做出消毒粉,是为了防止疫病漫延,免大家生离死别之苦。偏有一干别有用心之人,混于百姓之间,恶意诋毁殿下声誉,以至于昨夜,竟出了歹人放火之事……” 他显然用上了内家功夫,声音有一种四野回声般的效果,即便在最远处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震撼效果满分。 “诸位不妨细想,一日三餐价几何?一件寒衣价几何?一剂良药价几何?殿下真要雇人劳役,何不只招壮年,为何每召都是一家老小?耄耋老人,黄口小儿,当真能做工?如此简单的帐,诸位当真不会算??” 他顿了一下,缓缓的道:“殿下一片炽热真心,诸位却受奸人蛊惑,以怨报德,着实叫人齿冷。” 晏时玥仍旧端坐在马上,内心大喊六六六,简直想给他鼓个掌。 霍小郎,好样的。 史上最佳骑士,给你一百分不怕你骄傲。 她在内心默默的把“不爱说话”的标签划去,写上了“从不说废话”。在需要说话的时候,人家说的简直一字千金又一字千钧好吗! 好爱他。 小腰好细,想摸。 唯一离的近又同在马上的四皇子:“……” 妹子,在这种神圣庄.严的时刻,你偷看人家的屁.股是不是太那啥了? 女大不中留,是该成亲了……四皇子深沉的想。 霍祈旌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忽然跳起一个人来。 他满面悲愤,猛然向着一个人扑了过去:“是你!是你说的,是你说殿下磋磨老人孩子!是你说殿下用毒粉伪装面粉投毒!是你!” 他对那人拳打脚踢:“都是你这奸人,你记恨殿下的人把你赶出庄子,就诋毁殿下的名誉!要是庄子里这么不好,你为什么天天骂骂咧咧想回去,难道是欠收拾么!你这个骗子!” 那人一看就是个混混,一边拼命抵挡一边道:“你不也说了,大家不都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说!” “分明就是你说的!打死你!” 另有几人也跳了出来,拳打脚踢,诸人如梦初醒,顿时也都咬牙切齿,纷纷扑上去动手。 晏时玥皱了一下眉。 霍祈旌拉住她手臂,对她摇摇头,示意不要管。 她也知道不该管。 人总是会轻易的原谅自己,美化自己。当一个“神明”的惩罚即将落在肩上,知道惭愧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人,会本能的找一个替罪羊。 对,是他,是他蒙蔽了我们!不是我的错! 就是这种感觉,再亲手“惩罚”恶人,然后心安理得。 这种时候人命不值钱,让他们亲手打死他,是最好的平抑局势的办法,反正他也并不无辜。 晏时玥的眼神,缓缓的扫过诸人。 她忽然看到了角落里一个少年。 乍一眼,她还以为看到了年轻版的韩翼。 不是说眉眼,而是说那种感觉,非常像。 但韩翼已经二十几岁,岁月打磨,才有了那种气质,这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却有一种,怎么说呢,痞气掩盖下的机警。 他正斜眼打量着那边打成一团的人,目光中透出深思。 晏时玥悄悄招了甲和过来,叫他等会儿趁人不备,把这个人带过来见她。 这会儿,那人也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这个时候,龙武军也赶了过来,驱散诸人,然后晏时玥又叫韩亮把打人的几个人都带了过来。 然后三人拨马回转,灾民犹向她们的背影不住的叩头。 眼睁睁看着三人进入城门,施粥棚子里的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各自遣了人,向家中报信。 淳王妃也遣了人回府报信,吩咐完了,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只觉得背上都汗湿了。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回想。 早知道会这样,她一定不会率先挑衅,要不是她先叫破她的身份,旁人怎么会认识她,就不会有人叫出福娘娘来了,不会大家都去看,刚才也不至于这么轰动! 可又不由自主的胆寒。 旁人一嚷嚷“福娘娘来了”,大家一起抬头看,然后……云破光出,偏偏只照在了她身上,阴了几日的天乍然放晴…… 她心慌意乱。 难道她真的是福娘娘? 那她得罪了她,会不会有碍子嗣?? 她捂住肚子,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叫人备了马车,回了府。 而韩亮叫人把几个灾民带进来,然后先请他们进屋奉茶,一边问道:“殿下,要问话么?” 晏时玥道:“其它人远远放着,好好看紧了。最先说话那人,就是那个头发用一根彩布条扎起来的那人,你直接叫人把他押到一间屋子里捆起来,然后我们一会儿去审审。” 韩亮微愕。 可是他起先毕竟离的远,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霍祈旌道:“那人的确有问题,他衣服上的破口,大多是利器划开的,好像是刻意装出衣衫褴褛的样子。” 晏时玥一愣:“啊?这样么?我没注意。” 四皇子道:“那你注意到了什么?你为什么叫人把他押下来?” 晏时玥立刻喝了口茶,内心给自己配音“装逼时间到!” 她道:“四兄,我教你一个乖,谎言的特征是详细周全,描述起来会有前因后果……正常的说话方式,都是先说重点的。” 她笑眯眯的看他一眼:“所以,四兄,你回忆一下刚才那人跳起来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就懂了?” 四皇子想了想,缓缓点头。 “对!”他严肃的道:“而且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明白他为什么打人了,这跟你之前说的,引导舆论,然后引得人云亦云……他显然擅长这个!” 晏时玥猛点头,心说四爷也太聪明了!举一反三有木有! 甲和进来,跟她道:“主子,那个人带进来了。” 第457章 是龙给我盘着 四皇子问:“你还叫人来了?是谁?” 晏时玥道:“一个灾民。”她就叫他进来了。 那少年进来的时候,眼神中犹有几分警惕,直到看清确实是她们,这才放松下来,恭敬的施礼,道:“草民赵匡胤,拜见殿下及诸位大人。” 晏时玥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咳不止:“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少年茫然道:“草民姓赵名匡胤。” 晏时玥道:“字什么?” 赵匡胤道:“尚未取字。” 她问:“你的小名儿叫什么?不会是叫香孩儿吧?” 赵匡胤大吃一惊:“殿下怎么会知道?” 晏时玥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崩溃。 陈大亮和周仲朗的时候,她感触还不深,毕竟并不算是人尽皆知。 可是他是赵匡胤啊! 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可听过?杯酒释兵权可听过?兵不血刃黄袍加身,结束了五代十国战乱,一统天下的明君!雄才大略、千古一帝! 晏时玥捏住掌心,故意道:“你是汴州人?” “不,草民是幽州人。” 真的是幽州人!晏时玥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为何在汴州?” 赵匡胤虽然不知道贵人们为何对这个感兴趣,仍是恭敬的答道:“草民因父亲故去,故此与母亲去汴州投亲……” 她在他的讲述里,渐渐的平静下来。 乱世出英雄,每一个英雄或者枭雄出人头地,都需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的赵匡胤,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已经死了,他与母亲一起投奔在汴州的舅舅杜平,杜平在汴州下属的一个偏远县城任都押衙,日子过的并不好。 赵匡胤索性投了军,但穷山恶水出刁民,军队也是半官半匪,本就不怎么正经。 水灾时,他们几人正准备出城打猎,乍遇大水,他拼死回家,好不容易找到了母亲,而舅舅舅母,却已经抛下母亲逃生去了。 他就一路护着母亲来了都城。 晏时玥问:“令堂在外头?” 赵匡胤点了点头:“是。” 她又问:“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匡胤毫不迟疑,道:“那几人分明是贼喊捉贼!钱大柱、李成……”他一连说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分明是一伙的,他们几个人,一直在到处窜来窜去,与人聊天交朋友,不明着说,却话里话外的,引着大家骂殿下!” 他学了几句,一边又道:“那个钱大柱,就是最先骂人那个,是头头!” 晏时玥细问了几句,然后才道:“我瞧你十分机灵,又与我们有缘,你可愿留在都城?” 赵匡胤惊喜交集:“愿意!草民愿意!” 她点了点头,道:“那我送你个字可好?” 赵匡胤不解,却仍是叩头应下:“殿下请说。” “辅弼。以后你字辅弼。” 赵匡胤道:“多谢殿下赐字。” 晏时玥缓缓点头。 前些日子,因为钦天监的事情,她才研究过一番古人观星的理论。左辅右弼比喻左右辅助,大多是指辅佐君王。左辅是“明”,右弼为“隐”。 也许自私吧,但方当盛世,上乃明君,他不管有多大的才,都只可为君所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元朗什么的,还是算了,辅弼就很好! 晏时玥指了一下身边:“这位是锦荣侯爷,你先跟着他做个亲兵,”她从怀里取出来一百两银子:“你把母亲带过来,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我叫人带你去,甲和!” 霍祈旌道:“我叫人带去。”他便叫了两个亲兵,带他去了。 赵匡胤已经说的十分清楚,下头也就好审了。 那几个人满以为带过来也就是问问话,也许还会有奖赏,没想到直接就被摁了。 四皇子叫手下人去审,他们就回宫见明延帝了。 平时这种事情都是晏时玥的主场,她嘚吧嘚吧一口气说完,但四皇子这一次难得的补充了一点……因为做为旁观者,那一幕实在是很炫的。 明延帝点了点头。 事情能这么解决,倒是十分圆满。 明延帝道:“那个赵匡胤,是什么人?你为何要收留他?” 晏时玥知道他们必定会问的,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就道:“说了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我梦到他了……这个人在我梦里,说他叫赵匡胤,幽州人,让我叫他香孩儿,但是后头还没梦完呢,四兄就来敲窗子了。” 无辜躺枪的四皇子:“……” 他无语的道:“就算梦到了,有这么惊讶么?” “梦到的人,一下子出现在眼前,这还不惊讶?” 晏时玥不好意思的道:“主要是吧,我在想,我梦到外男是不是不大好?所以我就把他放阿旌手下了,我觉得这个人,将来一定很厉害。” 四皇子瞪了她一眼,向上道:“父皇,儿子觉得应该尽快让他们成亲!免得她做春.梦!” 明延帝毫不客气的骂他:“闭嘴!这也是你当兄长的说的话!” 晏时玥道:“就是!” 明延帝转头又教训她:“不许顶嘴!” 调解完了三岁孩童一般的纷争,明延帝才又道:“入了夜,那几人悄悄带过来秘审,事情只怕不小,不要惊动了人。” 四皇子应了。 两人告退,晏时玥回了府,霍祈旌在府里等着,把人打发下去,他才问她:“那赵匡胤怎么了?” 晏时玥又把刚才的说词说了一遍,然后贴在他耳边,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道:“当时他身上披着一面旗,是明黄色的。” 霍祈旌脸色微微一变,他用眼神儿示意:“你……”可跟皇上说了?“ 她也用眼神儿回答:“……”没有。 她要是说了,只怕赵匡胤就没命了,而他就算再厉害,此时没了生长的土壤,不会走向之前的道路,没有必要。 她道:“给你用吧,这个人应该挺厉害的。” 霍祈旌点了点头。 虽然灾情并未缓解,但因为今天出去,彻底扭转了舆论,所以晏时玥的心情还不错。 两人一起吃过午饭,才各自分开。 晏时玥天不亮就被四皇子叫起来,一个午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还没吃晚饭呢,又被明延帝叫进宫,晏时玥睡的脑子昏乎乎,以为要说那几个人的事情,结果明延帝第一句话,就把她给砸懵了。 第458章 其志不在小 明延帝道:“你能不能叫皇贵妃也添个皇子?” 晏时玥:“……” 喵喵喵?这不是您自己的事情么?? 明延帝一看她懵圈的表情,不由得一笑:“你还不知道?” 她问:“什么?” 明延帝示意顾九行给她解释了一下。 原来今天是东宫小皇孙的百天礼,因为太子不在,又有灾情,所以并没大办,只叫了几位相熟的宗妇过去,给孩子添添寿。 谁知道席上孟敏忽然作呕,然后叫太医一查,居然是有喜了,太子妃说漏嘴,说了一句“你也是叫玥儿送的子?”引发了……不能说轩然大波吧,反正一小波地震。 要知道,太子妃还好,也就是成亲几年没生出谪子,可是孟敏已经是年过四旬的“高龄”了,忽然怀孕,这个事儿就比较轰动了。 晏时玥真的是神囧。 她无奈的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可能是巧合吧?”她看着明延帝的神色:“那,要不我随便试试?” “嗯,”明延帝就道:“那你就随便试试吧。” 晏时玥出来往永和宫走,还碰到了苏皇后。 这几回在宫里碰到苏皇后,苏皇后那叫一个和颜悦色,而且一点都看不出勉强,看她的眼神儿慈爱的跟她亲妈一样。 而且还听说,苏皇后明明“病好了”,却没有试图收回宫权,所以现在皇贵妃仍旧代理宫务,连瑾瑜她们,都说皇后转性了。 晏时玥可不信啥转性,险非是像她一样被穿了,反正一看苏皇后的笑脸,她就想起范增说项羽: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也。 苏皇后一看到她,立刻温柔的招手:“玥儿,过来。” 晏时玥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堆起假笑过去…… 苏皇后亲热的揽着她,动作堪称猥.琐的上下其手,好像多摸摸就能把福气摸过去似的。一边问道:“玥儿这是从哪儿来?” 晏时玥道:“父皇那边。” “嗯,”苏皇后道:“去见皇贵妃?” 她道:“是啊。” 两人尬聊了几句,晏时玥道:“皇后娘娘,父皇要我问母妃一句话,玥儿先告退了。” “不急,”苏皇后道:“听说玥儿能送子?” “皇后娘娘,”晏时玥道:“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巧合罢了。” “是么?”苏皇后显然是彻底不要脸了:“本宫却信,不如玥儿给本宫送一个?” 晏时玥道:“我真的不会送,再说皇后娘娘不是有三兄了么?” 苏皇后笑道:“玥儿也同你三兄一样,叫本宫母后就好。玥儿就当安安本宫的心,送给本宫一个儿女可好?” 喵的,她才不要。 晏时玥就道:“皇后娘娘,虽然纯粹是玩笑,但,玥儿也不敢随意说这样的话。”她强行挣开她的拥抱,“玥儿告退。”她撒腿就跑。 回到永和宫一说,皇贵妃几个人差点没笑死。 皇贵妃一边笑一边道:“皇后真真是疯魔了!亏得你没说,否则将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瑾瑜笑道:“给咱们娘娘送子,起码皇上天天来啊!给皇后送子……皇上也得过去才成啊!皇上都不去哪来的子!” 晏时玥看着她,内心沧桑的叹了口气,心说皇上不去也可以有子的,皇上不去有子,才更可怕! 要知道,古人对神佛信到什么程度呢,例如啥刘邦的母亲梦到与龙交和怀孕,又是什么简狄吃下玄鸟蛋怀孕,又是什么姜源踩到巨人脚印怀孕……反正一系列在今人看来帽子染色的事件,在古人看来都是可信的,而且生下来的都是神异之人。 万一皇后也来这么一出,这又大又圆的锅她可不背。 玲珑道:“小殿下真的会送子?” “不会啊!我真的不会,不过父皇非要我试试。” 晏时玥就偎过去,抱着皇贵妃的肚子摸呀摸:“求阿娘给我生几个小弟弟吧,不用多,一两个就成,来吧来吧,生小皇子,生小弟弟……” 晏时玥纯粹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但看瑾瑜几人的神情,瞬间肃穆起来,好像她在做法一样……连向来明快爽郎的皇贵妃,都敛了笑,又不由得心情复杂。 她很真心的道:“我希望阿娘生个小皇子,平安顺遂喜乐。” 等回了家,晏时玥又过去看了看孟敏。 高龄怀孕,孟敏是又羞又喜,一见她进来,忙不迭的交待:“若旁人问你,可不要认下!不然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来烦你。” “我知道,”晏时玥也很头痛:“但是我认不认,别人也得信啊!” 她摸了摸孟敏的肚子:“阿娘,以后要多休息,别操心,也别出门,家事都给二嫂管吧,我把张晓成叫过来,我再问问济世堂有没有专精产科的大夫,让她们定期过来给看看。” “知道,”孟敏笑着道:“你不用担心我,阿娘生了你们四个了,这些全都知道。” 她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小甜蜜:“当年我与你爹爹就想着,生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看你三兄,就生在六月,荼蘼花开的时候,你爹爹说,再有四郎,便叫晏时蘼,我只当这辈子是不成了,你说说,都这把年纪了,却又来了一个,算着,恰好还在荼蘼花开的时候生。” 嗯,闻到了狗粮的味道。 晏时玥跟她说了好一会儿才走,等她走了,婢女忍不住问她:“夫人,为什么不把三娘的事情告诉殿下?” 孟敏笑容微收,摇了摇头:“算了,不用了。” 送子娘娘的事情,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当天晚上,福晏府就收到了一大堆帖子。 晏时玥果断躲了,第二天早早起身去了工棚。 消毒粉的制作过程由朝廷控制,是要严格保密的,再说这地方这么脏,就算有人查到她在这儿,她也不信这些贵妇敢追到这儿来,就算追到这儿,她们也不能进。 果然一天太平无事。 而此时,那几个灾民中的钉子,终于扛不住大刑,招出了木子教。 与此同时,被影卫盯着的那个黑衣人,也终于有动作了。 第459章 布局一年,破局一日 明延帝的影卫,一直在盯之前那个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平素伪装成小货郎,挑着担子到处乱转,颇认识几个官员后宅的婢女小厮,显然是为了探听消息,却没有其它行动。 但巧的是,前一天,小货郎在铜钱巷子卖掉了七八盒玫瑰香膏,那边几个小娘子与他说好,第二日带桂花的过去卖,但他一出门,却南辕北辙,往西边来了。 影卫猛然想起,盯着他的第二天,也就是太史令薛森死的那天,他就来过这边,去了一家名为“老茶铺”的地方,似乎是内急借了个茅厕,当时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难道,这家老茶铺子有问题?或者说,他们借这个地方,传递消息? 几个影卫明里暗里,跟的很紧。 他仍是挑着担子到了附近,似模似样的叫卖了几声,还卖出了两朵头花,然后才到了老茶铺门前,熟门熟路的打了个招呼,掏一文钱买了杯粗劣的茶汤喝了,把担子拜托给伙计,然后去了后头的茅厕。 看起来十分寻常,好像只是因为与这家铺子相熟,所以借这个地方歇歇脚。 明延帝的影卫,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跟了这么久,货郎毫无察觉,但是这一次,他掀开后门帘的时候,无意中瞥到了挂在壁上的茶刀,他一眼瞥到了雪亮的刀面,眼神猛的一凝。 老茶铺后头的厕所,是一个单独的小间,周围没有什么房屋遮挡,也没有树木,影卫不能跟的太近,只能在外头等着。 等了半刻钟,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屋檐上的影卫打了个手势,便有一个便装打扮的影卫上前,道:“有人么!有人么!” 叫了两声,都没有人应声,那人错步进去,就见里头空空如也。 影卫一声呼哨,迅速跃出,刚从墙上跃下,就见地面上躺着两个人。 本来这种事情不必管,但那影卫却一眼瞥见,其中一人是许问渠。影卫打了个手势,便有人留下察看,其它人迅速追了出去。 许问渠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他只觉得后颈剧痛,后脑也是疼痛不已,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耳边猛然卷过一阵凉风,许问渠下意识的微微偏头,皱眉分辩。 下一刻,那人收回了手中的刀,慢慢坐了回去,道:“许清。” 许问渠手一顿:“尊驾是?” “不必多问。”那人道:“你只须告诉我,你今日为何出现在西图巷?” 许问渠微凝眉,道:“今日我是应完璧兄之邀,去那边的老茶铺子……” 唐完璧似乎一直想要借着他攀上晏时玥,所以想尽办法的与他结交,许问渠虽然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但两人都是才华满腹,倒也十分谈的来,偶尔会约到一起喝喝茶。 这家老茶铺子,卖一种叫清心茶的茶叶,两人无意中尝过,觉得极为清口,而且这一处茶点清淡,地方也清静,所以两人有时会过来。 今天他不当值,唐完璧来邀他,两人就过来了,因为抄近路,都是走后门的,没想到今天一过来,就看到一个人从墙上翻出来,两人还没来的及叫喊,就被打昏了。 那人一言不发的听着。 然后他道:“你们来过几次,每一次谈了什么,你们各自有什么动作,全都写下来。” 一边说着,那人便推开了窗子,桌上已经备好了笔墨,许问渠也没多说,就提笔开始写。 同样的一幕,也在另一个房间中出现。 很快,两人的供词,就到了御前。 明延帝草草看了,微微沉吟。 看上去,两人只是凑巧路过,可是,他不相信巧合。 许问渠与玥儿是在聚宝村就相识,认识好几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唐完璧呢? 唐完璧,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玥儿游街之后,就叫人查他,他也曾查过,虽然什么都没查出来,可是,如果他的功夫,比影卫还好,所以逃过了影卫的查探呢? 明延帝的手,在桌上轻轻叩击。 所以,此人应该如何处理? 而此时,唐完璧虽然一脸茫然,栖栖惶惶,心里却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他不是不信福娘娘,事实上,他越来越对福娘娘誓在必得。 可是,他从未见过这种人,真的是无处下手! 要收买下人吧,她所有的下人都是皇上给的。 并不是说皇上给的就不能收买,可是,这些人无不对她忠心耿耿,相处如同家人。 不管引诱还是要挟,都担心这些人直接告诉她,而若是收买不成下手杀了,她又绝无可能轻轻放过,一定会追究到底。 想接近她,她看起来十分随兴,可其实,她进长安城以来,没有真正接纳过一个“新朋友”。 接近她在意的人呢……如晏时荼这种,不易接近,如晏容华这种……幸好他还没来的及做什么,否则必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只能从旁处设法。 可是花费诺大工夫收买一个钦天监,被她狠狠打脸,然后死了。 难得逢天灾,趁机推动一二,安置下的棋子,甚至没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布局一年,破局一日,且完全不是招来剑往,而是一击必胜!一次又一次折戟沉沙,这谁受的了!根本受不了! 难道真的福佑大晏??李唐皇室,真的已经复国无望? 而这一次,他又要如何脱身?难得考了一个榜眼,难道又要换一种身份再来过? 结果当天晚上,明延帝就把两人给放了。 晏时玥并不知道许问渠遇上了这么一场飞来横祸,她照例在工坊待到晚上,然后回了家,洗过澡,她又去郡王府看了看。 本来只是不放心孟敏这么个高龄产妇,结果一过去,就见孟敏红着眼睛,像是哭过,旁边婢女嬷嬷正在劝她。 晏时玥当时就急了:“阿娘,谁惹你了?” 孟敏拍拍她手:“小事情,阿娘自己能处理,你不必管。” 晏时玥问嬷嬷:“你说!” 那嬷嬷犹豫着看向孟敏。 婢女兰心跪下道:“殿下!还不是那个淳王妃!” 晏时玥脸色微沉:“怎么回事?” 第460章 我这叫知人善任 兰心道:“她今天去殿下那边求见,殿下不在,她就过来这边求见夫人,一进来就问夫人殿下去哪儿了,夫人说你奉旨帮灾区制消毒粉,不在家,她又问在那儿制,夫人说不知道,然后她就说,夫人不说出来,她就不走了!” 兰心又气又急:“然后夫人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走,嘴上还不干不净的,说夫人是故意踩她,踩了她一辈子,说夫人有孕也不用显摆的全天下都知道,还说就算殿下给她送了子,也不会抢了夫人的风头,何必故意不叫她见……” 晏时玥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 兰心红着眼圈道:“最可气的,她还说……说夫人这么大年纪有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不一定呢!”她气的直抹泪。 晏时玥简直无语:“她一个外人,到咱们家耀武扬威,说这种狗屎话,你们怎么不骂回去?” 兰心急道:“她,她又不是骂人那样,她是装出个好人样儿,说这种恶毒话,我们一说话,她就说夫人教的规矩不好,说没有我们说话的地儿!” 晏时玥扶额。 孟敏的婢女,还真是跟她一个脾气,太老实了。 “算了,”孟敏道:“玥儿不生气,她就是这么个脾气,她过的不好,心气儿不顺,嘴上就刻薄,我根本都不放在心上。” 晏时玥真的是……真的是又心疼又生气。 孟敏不能算是包子,她不是软弱,她就是善良,她老替别人着想,觉得别人骂她都是情有可原……这种性格真的是叫人恨铁不成钢。 晏时玥道:“阿娘,你要明白,你本身年龄大些了,怀孩子的时候,一是注意好好休息,二是万万不要生气,你陪她坐上一天,出了事,谁担的起?再说一生气,一点小委屈,可能就会出大事。” 这么说,孟敏立刻就听进去了,一个迟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她轻轻抚着她背:“爹爹从来不走八面玲珑路线,你也不用如此周全,不想见的人,就不见,他们明知道你有孕在身,还找上门来耍贱,摆明就是欺负你好性儿,全都是惯出来的臭毛病。” “我们家有一个郡王,一个伯爷,一个皇公主,还会有一个侯爷女婿,这样的家族,你还受人欺负,那我们的脸往哪搁?别人自己都不要脸了,你还给她脸干什么?” 孟敏叹着气点头。 晏时玥吩咐下头:“把君不偿给我叫来。” 君不偿不一会儿就来了,恭敬见礼。 晏时玥道:“我把你借给我阿娘一阵子,我知道你嘴皮子溜,平时没事儿呢,就多说话,逗我阿娘高兴,有赏!然后最重要的,若是有客人来,说话不好听的,你一律给我骂回去!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也不用管对方是谁,反正只要没你家主子我尊贵,尽管骂,我担着!” 她已经很长时间用不上他了,君不偿也很是怀才不遇,立刻爬下去磕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办好!” 她站起来:“走,带你出去认认我爹的亲兵,到时候要是碰见听不懂人话的,直接给我上全武行!” 孟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阻止。 她就悠闲的去了。 安排完了亲兵,她又叫人交待了门房,说夫人要养胎,不见客。 然后又去找管家,叫她采买几个大力嬷嬷,到时候守在门口,也可以震慑诸人。 晏成渊一回来,就听说了她这一系列安排,点点头:“不错。” 他看着孟敏,声音转柔:“玥儿说的没错,这长安城里,还没几个咱们家不能得罪的人,你性子软,有些事,让玥儿去处理就好。” 孟敏被他逗笑了:“有你这样的亲爹么,把这些个得罪人的事情推给闺女。” 晏成渊淡定的道:“我这叫知人善任,玥儿做事雷厉风行,擅长处理这种事。若是与那些个妇人闲磕牙,玥儿待不了一刻钟,我自然不会叫她去干这个。” 他的大手轻轻抚在她肚腹上:“总之,一应闲事,全都不必操心,好好养着咱们的蘼儿。” 晏时玥安排这些,本来只是为了挡住淳王妃。 但她低估了都城贵妇们对于子嗣的执着。 郡王府一天好几拨客人,能挡的门房全都挡下了,实在挡不下的,就请进来了。 君不偿那张嘴,好赖话全都溜溜儿的,又顶着晏时玥的名头,再说像淳王妃这样不知好歹的人,毕竟少,所以倒是都应付了过去。 而被她严阵以待的淳王妃,倒真是神通广大,第二天,就摸到了她们制消毒粉的这边。 没想到她还真敢来啊? 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这才几天,就忘了她在她面前怎么耍贱的?她凭啥以为她会既往不咎?又是在她冷嘲热讽气哭了她亲娘之后? 她理都没理她,然后她就放话:“殿下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所以? 爱走不走!关她屁事? 她又不是孟敏,还吃这套。她在这儿有吃有喝有地方休息,真打算不出门,待一个月都成,再说就算她出去了,就是不理她,她又能奈她何? 晏时玥全不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全当她不存在。 到点吃饭,按时下工,她骑上小红马儿,跟四皇子一起出去,那边淳王妃一眼看到,还没下马车,她们早一扬鞭子走了。 晏时玥回了府,淳王妃追上门来,一直守到半夜,她根本没叫进。 淳王妃气疯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工坊门口等着。 这一回她学乖了,连马车都不上了,就在门口等。 晏时玥跟四皇子一到,她就迎了上来,一脸愤恨的高声叫道:“臣妇叩见两位殿下!” 嘴上说叩见,其实一点行大礼的意思也没有,而且她要真“叩见”了,也算个求人的样子,可是这一脸屈辱的嚷嚷叩见??老子缺你个叩见的? 晏时玥马都没停就进去了,扬了她一脸的土。 淳王妃一辈子心高气傲,哪里吃过这种亏,她愤恨交加,提着裙子就往里冲,一边道:“站住!殿下!福晏殿下!你站住!” 四皇子的人早上前拦住了。 淳王妃高声斥道:“我乃郡王妃!我身上有诰命,你敢拦我!” 四皇子的人极有主子的冷面风范:“不管你是谁,我们主子是奉旨制消毒粉,此处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 第461章 免费教她做人 淳王妃气极败坏,又不能与这些男人们拉拉扯扯,一时悲愤莫名,咬牙往地上一跪。 她只觉一生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咬紧牙关高声道:“臣妇叩见殿下!臣妇给你跪下了!求殿下赐见一面!臣妇自知之前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大人大量,原谅臣妇!臣妇今日就在此长跪不起,向殿下请罪!只求殿下赐见一面!殿下若不见,臣妇就跪死在这里!” 瞧瞧,又来了。 这是典型的美人综合症,从小到大不缺爱慕者,用自伤来要挟人,习惯了,她根本就不明白,对她来说,她的跪,她的命,屁都不是。 她与四皇子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墙外传来的声音。 四皇子道:“我倒是真佩服你,不管对方是谁,说不理就不理。” 晏时玥给他灌了一碗毒鸡汤:“美人大多作,但是一个人作的程度,不能超过她的地位,她当初肆无忌惮的得罪我,还欺负我阿娘,就没想过以后还用的着我?” “再说了,就算她之前没得罪过我,她这样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我也不会见她,首先你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我要不是地位比她高,她是不是直接绑了我去?第二,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我自己都说不准,她却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上,把这当成了救命稻草,到时候万一不成,她还不吃了我?” 四皇子喃喃道:“虚无缥缈么?”他看着她道:“今日请你回家吃饭,你四嫂要见你。” 晏时玥扶额:“知道了。” 这些皇子中,倒是三皇子先有了庶子又有了谪子,太子这才刚添了谪子,四皇子膝下犹虚。 外头,淳王妃的声音已经嘶哑,一声一声,如同叱骂:“臣妇知道殿下心中有气!臣妇知道殿下要惩戒臣妇!臣妇有错!臣妇认错!臣妇愿跪在这里让殿下出气!殿下要打要骂尽管来!只求殿下赐见一面!臣妇感激不尽!只求殿下赐见一面!殿下一日不见,臣妇就求一日,殿下一年不见,臣妇就求一年!” 四皇子静静的听着:“你说的没错,她已经把这个当成救命稻草了。” “不止如此。” 晏·鉴婊大师·时玥犀利点评:“她把我阿娘当成了假想敌,所以,我阿娘有的,她就一定要有,我阿娘怀上了,她就一定要怀上,我阿娘不是‘福娘娘’送的子么?她就一定也要找福娘娘送!” “这种人,一辈子顺风顺水,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在她心里,什么东西想要就能拿到,最多付出一点点努力,她从没想过,这世上有再努力也拿不到的东西。她也从没想过,她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我多少事儿忙不完,哪有空儿惦记着惩戒她!” 她哧笑一声,指了指外头:“此时,她在自我感动,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勇士,觉得自己已经为此做了巨大的牺牲,觉得别人如果不答应她就是罪大恶极……可是她从来不想想,别人又不欠她的,凭什么帮她?” 四皇子严肃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困惑:“女人可真是不可理谕。”他看着她:“所以,你就叫她这么嚷嚷下去?” “这么着吧,”晏时玥道:“你叫人出去说句话,如果她晓得客气一点,我就给她一个体面的退场,如果她不客气,那我就免费教她做人。” 于是,淳王妃正嚷嚷着,里头出来一个人,沉着脸劝她:“你别在这儿嚷嚷了,嚷嚷也没用,我们殿下说你的歉意她收下了,但她不会送子,实在帮不了你,你还是赶紧走吧,这里是圣旨戒严之处,外人不得逗留。” 淳王妃一听之下,顿时恨毒交加,她都跪了这么久了,她居然还要为难她! 淳王妃猛然站起:“她怎么说的出这种话!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还要推托!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这有什么错?这对她又有什么妨碍?说吧,你还想叫我怎么样?你说出来啊!你说出来,我全都照做!不就是记恨我之前说了几句话么?不就是想磋磨我么!为了几句话,就记恨我到这种程度,竟要逼死我不成!你就不怕外头戳你的脊梁骨?” 她再一次恨恨的跪下:“不必想着敷衍我!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会跪到你们殿下消气为止!她不点头,我不会离开!” 真的不好打发么? 甲和就骑马出了院子。 他一路快马,直接在宫门外头迎上了淳郡王,遥遥道:“王爷留步。” 淳郡王转头,甲和拱手道:“某是福晏皇公主殿下的护卫,殿下奉旨为灾民制作消毒粉,圣旨戒严,贵府夫人却在外头大吵大闹,还企图闯入,殿下说道,请王爷马上把人领回去,若不然,她就要报请大理寺裁断,告她蓄意窥伺、居心难料了。” 淳郡王一听之下,脸都绿了。 他万没想到王妃居然惹上这位了!这位连公主府都敢闯,把郡王妃送进大理寺的事儿,她真干的出来!真要是进了大理寺,还是这种罪名……呵,他的郡王爵位都保不住! 他立刻道:“请殿下千万不要见怪!我马上去带回那个贱妇!”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召了小厮上了马,跟着甲和,一路飞驰到了工坊外头。 淳王妃仍旧跪在门外,一声声的叱喝着,越来越是歇斯底里,淳郡王急上前拉起她,道:“回府!” “王爷?”淳王妃愕然,气焰顿收:“你怎么来了?” 淳郡王道:“不必说了,赶紧起来,随我回府!” “不!”淳王妃哭道:“我要在这儿求殿下,我要殿下帮我们赐子!我要一直求到殿下点头为止!” 她犯起小性子来,跪着不起,淳郡王拖了半天,也拖不动她,生怕下一刻晏时玥就从门里出来,简直胆战心惊! 他直接道:“你走不走?不走我直接写休书了。” 淳王妃惊呆了。 几十年了,淳郡王从没说过这种话。 她一时不可置信,喃喃的道:“王爷……” 第462章 吃软不吃硬的顺毛驴 淳郡王趁机一把拖起她,直接拖上了马车,扔在车角。 淳王妃不住哭泣,淳郡王怒斥道:“别哭了!你惹她干什么!满长安城谁不知道那是个疯子,本王要是今天不来,她就会把你直接押送到大理寺!” 淳王妃愣了一下,哭都停了:“她,她怎敢如此!” “她为何不敢?”淳郡王简直心烦意乱:“无知蠢妇!他们是奉旨制作消毒粉,你当是小事么?那一处圣旨戒严,除了四皇子和她,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你在那种地方大吵大闹,还想闯进去,她直接杀了你都不用跟任何人解释!” 他冷冷的看着她:“还是说,你准备给我带一个谋逆的帽子,让一家子跟你一起死?” “王爷!”淳王妃半晌才哭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可是为了王爷啊,我已经求了殿下两天了,我想尽了办法,我跪了很久,我拼命的求她,我拼命拼命的求她,我这全都是为了王爷啊!我只想叫她帮忙赐个子,我想给王爷生个儿子,我没想得罪她的……” 她声声泪,字字血,哭的好不情真意切。 淳郡王不为所动,冷冷的道:“难道延儿不是我们的孩子?” 淳王妃哭道:“延儿一人,未免太过单薄,若有一日我们去了,延儿岂不孤单?” 淳郡王道:“他自有妻子,为何会孤单?” 他冷笑一声:“你天天儿的求子求子,究竟是为了本王,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还是……为了跟承平王妃较个高下??本王子嗣单薄,叫你输了一头,你心里分明怨恨本王吧?” 淳王妃一时张口接舌,连哭都忘了。 淳郡王冷笑连连。 他真是受够了,两人因为这件事,闹腾了二十年了,淳王妃喝药求子,喝的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人人都知道她求子求的疯魔了,就是生不出来,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天天被人笑生不出儿子?这跟指着你鼻子说你不行有什么区别? 偏偏她还日日都说着“我全都是为了王爷”、“我不怕苦”、“为了王爷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起初听时还觉得感动,听了十几年,越听越是心烦。 淳郡王一字一句的道:“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试图接近福晏殿下,你想死,我马上给你休书,别拉着整个王府陪葬!” 这些朝堂上的男人,通常更理性,对晏时玥的“可怕”,比女人认识的更深刻,对于会有的“后果”,也更加明白,尤其淳郡王,他是亲眼看到过明延帝和晏时玥相处的人,对此有更深的感悟。 他们夫妻俩人怎么争,晏时玥全不在意,她晚上就去了四皇子府。 四皇子为人严肃,四皇子妃看上去也稍嫌严肃,在她看来,这俩人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上司和下属一样。 因为是家宴,四皇子还派人请来了霍祈旌,四个人一起坐着,反倒能看出几分意思,四皇子夫妻居然有几分心意相通的味儿,不是心有灵犀那种相通,而是思想上的……大概严肃的人更能互相理解? 但四皇子和太子想法接近,他重规矩,所以是一定要先有谪子的,不会让庶生儿女生在谪子前头。 所以晏时玥也只能摸了摸四皇子妃的肚子,表示我也很希望你早得贵子啊…… 淳王妃气势万丈,却铩羽而归,龟缩不出,但这一回,大家真没几个说晏时玥过份的。 淳王妃美貌张狂,在外人面前向来目高于顶,而且向来以“心直口快”,不管对什么身份什么年纪的人都什么话也敢说,什么场合也敢冷脸走人,著称于闺中,也是不止一人亲眼看到过她针对孟敏,如今踢到铁板,不少人暗中称快。 而淳郡王为人谨慎,他生怕此事之后,有人借此议论晏时玥,万一搞得她气不顺对付他……所以一直叫人留意流言,但万万没想到,打听到的流言,跟他想像之中大为不同。 他向来不管后宅之事,哪能想到,在他眼中楚楚可怜只是有些蠢笨的妻子,在外头居然如此的飞扬跋扈!他这么些年谨小慎微礼贤下士,怎料到却有这婆娘拖后腿! 他勃然大怒,直接对外声称患病,把她关了起来。 出头鸟被摁死之后,大家对福晏公主的心思,就类似于“嘤嘤嘤好怕怕可还是好想叫她赐个子”,全都在观望之中,这个时候,永康长公主的帖子,就显得格外显眼了。 大家全都等着看小殿下会不会给长公主面子,连长公主的儿媳都忍不住,小心的劝她暂避风头。 永康长公主笑道:“不用担心,但凡玥儿看到我的帖子,就不会不理。” 如今长安城都快把晏时玥当洪水猛兽了,可其实她也只是个爽快的小娘子罢了。 晏时玥起先确实没看到永康长公主的帖子,因为最近城外灾民有不少患病的,她忙着协调济世堂的人,一是把患病的人隔离,二来,在施的粥里面,可以添加一些预防的药物,另外除了施粥还可以熬姜汤。 晚上回来,才看到了长公主的帖子。 她也没管时辰,直接骑上马到了公主府,长公主笑道:“你这是又忙了一天?” “是啊!”晏时玥道:“姑姑找我啥事儿?不会也要我送子吧?” 长公主拍了她一巴掌:“什么话也敢说!” 她笑着叫人把两个儿媳妇叫过来,一边道:“我们大郎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其实倒还好,我们二郎至今无子,就要麻烦你了。” 晏时玥道:“姑姑,我可跟你说,这事儿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咋传出来的,我也不会。你们要我试,我就试试,不成可不要怪我。” 长公主笑道:“我自然知道。” 据说长公主事后还与人笑言:“这孩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顺毛驴,有些人非得跟她顶着来,过后还要怪她不仁慈,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家一想也是。 跟她处的好的人,见了她也没有多么诚惶诚恐,都十分的随意,有时候还敢直接替她做决定,包括长公主说这句话,也并不怕晏时玥听到了会生气啊! 于是就有机灵的,找上了孟以求和盛齐。 但这两个人也不是傻的,自家人,真是成亲多少年没儿子的,他们可以帮忙去求求,外头的人,对不起,办不到。 处理完这一拨叫人头疼的事儿,也进了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灾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晏时玥从城外回来,却遇上了安王府的马车。 晏时玥下意识的勒了勒马,就看到晏容华低头下了马车,见了她,微微一怔,别开眼就当没看到一样走了进去。 第463章 夹缝求生 晏时玥挑了挑眉。 她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再没见过她,也没问过后续。 倒是听说她又去见过几次孟敏,但孟敏也没再插手,只是给些银子首饰就算了。 她是个聪明人,对她来说,利益远比脸更重要,所以她就算明知道她不在乎,也不会在施礼这种事情上留下把柄,忽然不施礼,一定有问题。 她回去就随口问了一句。 微帛去郡王府问了问,回来笑道:“没想到啊,这位三姑娘,是个人才,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一门好亲事。” 据说上次之后,晏容华在上香的时候“偶遇”了寿宁公主,然后就屡屡上门。再然后,寿宁公主就给她介绍了一门好亲事,就是附马潘赟的弟弟潘斓,有公主的话,两家很快换了庚帖,听说连日子都订下了。 要知道,当初被贬为庶人的只有潘赟自己,而非他的家族。 附马,一般都是王府、公府或者侯府这种大家族的庶子,潘赟也是如此,也所以,就等于,她即将嫁给侯府庶子潘斓。 晏时玥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个人。 要说她不聪明吧,她真的是挺能算计的,还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寿宁公主估计恨她入骨,两人在一起骂骂她,交情很快就上来了。 可要说她聪明吧……她对“高门”到底是有多执著? 她就算借不上她和孟敏的势,也是堂堂的王府孙女,整个三房的资财并不是小数目,略微低嫁,细细的挑,挑一个人品好的,并不是难事,简直易如反掌好么?有孟敏的态度在先,夫家并不用担心娶她会得罪福晏公主什么的。 可她硬要夹缝求生,宁可站在一个敌对者的位置上,也要给自己换一个高门婚事,这到底图什么? 要知道,连皇后都对她和颜悦色,寿宁公主再是恨她入骨,见了面也得乖乖行礼,连一个不妥的眼色都不敢有,她??? 算了。 路都是自己选的,她也就感慨一下了。 晓得她没憋坏要对付她,晏时玥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伤寒大多用小柴胡汤,最基本的也就七味药,柴胡、黄芩、半夏、生姜、人参、大枣、甘草。 济世堂上下连日忙碌,庄子里虽然住的好些,也陆续有人感染风寒。 尤其大火烧了几间屋子,住的地方就更少了,后来晏时玥又叫人买了厚重的布料,借着院墙的遮挡,搭一些类似帐篷的东西,下头铺上稻草。 虽然能遮风挡雨,但是空气不够流通,更容易得病。 晏时玥几天没来,这趟过来时,却见一伙妇人正在帮忙扛木头,平时这种活儿都是男人干的。 进了庄子,又见一伙小孩子正在院中空地上学武,也不扎马步,就是纯教招式,然后对击,打的满头是汗。 霍祈旌低声跟她耳语:“我把赵匡胤放到庄子上,还是以灾民的身份,让他放手做,他把灾民里头挑了一些人出来管事,又叫大家伐木盖木屋,还叫孩童练武,又强身健体,又不会闷在窝棚里,倒是弄的红红火火,这些天染病的都少了。” 他顿了顿:“这个人有点门道,磨练磨练,可以放出去用。”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边道:“也不知道大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霍祈旌摇头道:“年前未必能回。” 太子去汴州,去的及时,又处理的快速,倒是迅速安抚了灾民,控制住了形势,后来消毒粉送过去,也派上了大用场,起码没有暴发大量的痢疾霍乱,其它的,还要慢慢来。 这么说起来,幸好这次决口,不是在春夏,否则蚊蝇叮咬,才真是疾病之源。可也正因为不是在春夏,这天寒地冻,又是新问题了。 晏时玥长叹了一声:“唉!” 赵匡胤过来施了个礼:“殿下,侯爷。” 两人一齐点了点头,赵匡胤道:“侯爷,标下想带一些人去围猎,可成么?” “可以,”霍祈旌道:“需要什么,跟方正要。” 赵匡胤施礼谢了,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标下想问您一个问题……当初您为何会知道,我小名叫香孩儿?见了我,又为何如此惊讶?” 晏时玥面不改色的道:“因为有人跟我提过你,就在你进门之前,我还跟侯爷聊起你来,没想到下一刻你就进来了,所以我觉得也太巧了。” 赵匡胤讶然:“有人提我?说什么?” 霍祈旌早叫人查过他了,所以晏时玥眼都不眨的道:“因为当时你想带你阿娘进我的庄子,你武力震慑了诸人,本来可以进了,可是又中途改了主意,对不对?” 赵匡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的确如此,他那个时候,就一下子看出了福晏公主的用意,也想起了之前那些人的言论。 然后他敏感的嗅出了这其中的是非,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顿时不满足于住庄子了,就退出来,开始观察钱大柱这伙人的行为言辞,想着用这个,给自己谋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但没想到,他还没找到好机会自荐投诚,殿下就叫人把他带进去了。 他自觉得是黄雀,没想到他充其量是个螳螂,他观察旁人,自己行为也早在旁人眼中,他居然全无察觉。 赵匡胤一时叹服,恭敬施礼:“赵匡胤定为殿下侯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霍祈旌点了点头:“去忙吧。” 他这才退了下去。 两人在庄子里外巡视了一圈,霍祈旌道:“天再冷下去,姜汤烈酒全都无用,还是应该好生想个办法才是。” 晏时玥想了想:“你知不知道窑洞?” 霍祈旌眼神微凝:“你是说……” “也不是窑洞,应该叫地洞?挖个地洞住,起码有个地方存身,先把这个冬天过去再说。” 霍祈旌想了想:“应该可以,长安城冬日极少下雨,下雪的话不会有大问题。上头留个孔就可以生火做饭……这些人施粥,可以改成施米……” 两人正商量着,就见丁小眼打马过来,速度飞快,急急的道:“主子!主子!不好了!” 第464章 太子失踪 晏时玥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丁小眼驰到近前,看周围全是自己人,这才小声道:“不好了!太子失踪了!” 什么? 晏时玥急急进了宫。 明延帝正在调度人手,见两人进去,便道:“玥儿,你觉得太子可会出事?” “不会的!”晏时玥急道:“一定不会的!大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明延帝无声点头,正要说话,霍祈旌已经跪了下去,道:“皇上,臣愿带人,前往寻找太子殿下。” 明延帝微一沉吟。 大晏军制,护龙卫相当于皇帝的私卫,左右羽林军负责皇城治安,左右龙武军负责都城治安,而左右神武军,本来就相当于一个机动队伍,执行突发任务,大多是骑兵,战力卓绝。 明延帝看了一眼晏时玥,道:“也好。” 他便点了一队护龙卫辅助他,又把回来报信的太子影卫带上,霍祈旌稍做安排,一个时辰之后,就出了城,快马加鞭赶往汴州。 晏时玥细问了一下。 太子赈灾,一直身先士卒,并不是听听官员汇报就算了,而大多都会实地去查看,也会直接跟灾民接触。 在那边有个叫三星塔的地方,聚集了一大伙灾民。 但那边的三座塔,都是亭阁塔,也就是说,是一个亭子的样式,只有柱子没有门窗,是没办法遮风挡雨的,又是建在山上,非常冷,又是单独的一处,照应不易。 所以当地官员就想着把人转移下来,另找地方安置,但是这些人认为这一处地势高,发大水的时候安全,怎么都不肯下来。 然后太子亲自去劝,把人都劝了下来,谁知道就在返回刺史府的时候,太子就失踪了。 因为影卫都被差了出去,所以当时留在太子身边的,只有两个影卫。 从三星塔到刺史府,骑马只需要不到两个时辰,但太子有时会中途停下,处理看到的一些事宜,有时候甚至会直接借宿,所以第一天时,影卫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可是第二天太子也没有回来,一伙影卫和府兵来回的找了许久,什么也没有找到,太子三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这个时候,下头的人也把地图送了上来,明延帝仔细看了看地图,提笔圈了一处:“就是在这里。” 晏时玥看不太懂这时候的地图,仔细分辩了一下,找到了刺史府,又看到了图上标示的,洪水经过之地,看起来,太子走的这一处,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好好的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晏时玥心急如焚,简直想打转转,又担心明延帝,拼命的安慰他:“阿耶,大兄不会有事的,阿旌一定会把他救回来的!” 明延帝无声的把手压在她肩上,听她叨叨了几句,好像缓过劲儿来了,他才道:“朕知道了,玥儿出去吧。” 晏时玥点了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明延帝已经在批奏折,神情也已经平静下来。 她直接去了永和宫。 这么多年母子相处,情份不是假的,皇贵妃也是着急的很。 晏时玥不放心两人,接连在宫里住了几天,还要时不时的走趟东宫,安抚太子妃。 汴州的消息每天八百里加急往宫里送,可是太子一直没有消息,再如何压伏,朝野上下,也是流言渐起。 隔了一天,三皇子过来找她。 明延帝最终同意挑一处地方挖地洞,暂时安置灾民,晏成渊找人走了一圈,挑了一处土质紧密的小山包,准备让大家在那一处挖。 虽然是要灾民自己挖,但是也要做好规划,把那一处充分利用,也不要有危险。 明延帝把这个活儿派给三皇子了,三皇子就来约她一起去。 晏时玥一口拒绝:“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懂这个!” 三皇子涎着脸求她:“玥儿,你就帮帮我,老四弄消毒粉你怎么就帮了呢,轮到我你就不管了,你不能这样啊,我也是你阿兄。” 晏时玥简直无语:“消毒粉是我弄的,我当然得去,可是挖洞什么的我真的完全不懂。” “我也不懂啊,”三皇子道:“你放心我带着懂的人了,咱们就去看着就成,你不是福娘娘么,这些灾民听你的,我多长时间不办差了,我心里没底,你就帮我这一回。” 晏时玥急道:“可是我不放心阿耶阿娘。” “我也不放心啊!可就算你天天儿守着他们,也帮不上忙啊,不如先顾着灾民。” 她还是不想去,抽身想走,三皇子挡在前头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玥儿,你就帮我这一回,这会儿父皇心情不佳,我也是想着把事情办漂亮了别添乱。” 晏时玥一想也是,只得跟着他去了。 三皇子倒也没说错,他确实带了懂这一块的工人,只需要做好规划,例如在什么地方挖,挖多大,土要如何运走,运在哪儿,都要细细的画出来,还要画出可以走的路。 因为这种地洞,其实会挖成一个个坛子的形状,上头是拱形,有的连通,有的不连通,这里又不是粘土地,不规划好了,很容易踩塌。 晏时玥本人是个冲锋型的人物,哪怕她很不想来,可是真的来了,也会一鼓作气把事情办好。 她和三皇子、工匠一起在山上跑,工匠跑多久,她也跑多久,工匠一边画地,她就一边请教,起先只能问,到第二天,她就能提出意见了。 三皇子本身弓马娴熟,并不是跑不动,可是他想像中,不应该是这样的……做为上位者,他只需要第一天露个脸,然后偶尔巡视一下,见见工头,掌握大方向不就行了? 照她这样倒好,从头跟到尾……可以是可以,但没必要。真的。 她回头不会跟灾民一起挖土吧? 他心说他总算明白了,她为啥能跟四皇子交情好了,这俩人都是这种人。 也总算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就来挖个洞,她都拿出了拜师的架势,一个劲的问问问……刨根问底的,得亏这不算什么手艺,要不然她能直接当人徒弟了。 但他倒不后悔叫她来,他这趟差使,一定要办的漂亮,她来了,起码不会出什么意外。 第465章 我看你像傻子 几个人山上山下的跑了两天,做好了初步的规划,然后就调一伙灾民过来挖。 就算是地洞也有好有坏,先到先挑,这些灾民还挺积极的。 这边挖着,那边继续规划,这座小山包充分利用起来,大概能容纳两千人左右,差不多能把滞留的这些人放进来了。 天已经冷了,大家一边挖着,就陆续往这边搬,中午就直接在旁边熬粥做饭,然后干活的劳力,还可以记工时,到时候每个工时能领一小碗米, 做饭拾柴这些活儿,也都安排了妇人老人儿童来做,记半个工时。 而且真的聚集起来,其实灾民中也有不少手艺人,各有所长。 有的拿砍下来的树互相交叉起来,然后糊一层泥做成屋子,搭上草帘子也不比地洞差,有的借接近的几棵树,拉了绳糊上泥做屋子,又坚固又好看,还比地洞敞亮。 还有个青年,直接在现成的树上搭了一个树屋,除了小一点,看着精致极了。 晏时玥按捺不住好奇心,亲自上去看了看。 那青年居然还利用搭树屋的树枝,就上头的树杈子,做出来了桌子椅子,墙边铺上稻草是榻,就像一个几平米的小房间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往边上看还有个小窗子! 晏时玥非常佩服:“真好。”她从树上跳下来:“你可真厉害。” 青年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没,没什么,没有工具,不然我还能做的更好。” 晏时玥道:“那过一阵子,大家都安顿下来了,你给我做几个树屋去。” 青年大喜叩头:“多谢福娘娘,小人一定好好做。” 晏时玥示意甲和记往这个人,这才往外走,三皇子在背风处,倚着树等着她,懒洋洋的道:“就一个树屋,有什么好看的,走了,饿死了。” 他真是理解不了,她怎么什么事都感兴趣,都得研究一下啊?连个树屋也想亲手摸摸,这种东西,要真想要,吩咐下去,有的是匠人出手,包管比这个精致百倍。 晏时玥跟三皇子俩人,从第一天就处于这种“我看你像傻子,你看我也像傻子”的气氛之中,但三皇子倒是一直拉的下架子,从没跟她怼过。 两人就回去吃饭。 这座山左近只有一个小庄子,被他们征用了,因为这一处距离都城有个十几里左右,不想来回跑可以在这儿休息。 两人一回去,热水热茶热菜热饭就全都上来了。 晏时玥觉得,真的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四皇子的下人,个个都是冷面,说话能一个字绝不说俩字,做事情像尺子量的一样极守规矩。 而三皇子的下人,一个个长的好看,嘴又甜,而且伺候人别提多周到了,她头两天的时候,说了一句,人家喝粥,我们这儿吃肉,闻到了是不是不大好? 然后第二天,饭桌上那种炒起来味重的就没了,取而代之的大多是肉干这一类,或者提前炖煮好了的羹。 说真的,在灾民几尺之隔处吃肉,她内心的负罪感特别重,一边鄙视自己,一边觉得……唉,真的挺好吃的啊!尤其跑一天累了,吃起来特别香。 吃完饭她脱下围裙,对,她为了吃饭专门弄了个大袍子当围裙,用来隔味儿的。然后疯狂漱口。 成功把革命斗士拉下堕落深渊的三皇子嘲笑她:“你说说你,一天天掩耳盗铃的,有意思么?你是皇公主,吃点肉怎么了?” “不好,这不好。”她痛心疾首的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三皇子喷笑:“那你下回别吃了。” 她道,“你别带来我就不吃!你带来了你吃我凭什么看着啊!” 三皇子笑道,“那我下次少带点儿,只带够我一个人吃的。” “那也不行!只带一个人的你也要分给我一半,你想想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你良心都不会痛么?”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上演,简直幼稚的不行。 三皇子也有点好笑,趴在桌子上笑。 她是真的唾弃自己,但也是真的想吃,她天天抱怨他拉她下水,也没真撂挑子不干。矛盾纠结的样子,特别逗。 这妹子不管怎么说,比四皇子强多了,谁还没点儿口腹之欲了。 他打了个哈欠:“行了,不跟你吵,我睡会儿。” “不行,”她立刻抓住他袖子:“我们出去干活!吃了这么好的东西,不多干点儿活,你难道都不愧疚么!” 三皇子连连失笑着,被她拉了出去。 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成功把这边打造出一个大概。 建这种地洞,看起来简单,其实真的有不少小门道,如何防止坍塌,如何防风防雪,甚至如何防雨水野兽,烧火的烟道,如何散烟如何顺便取暖,都规划的挺不错的。 地洞按照大小,住三个人到七个人不等,各自组合。 三皇子的人有登记好的,但晏时玥发现工匠那边,他们自己弄的那个,更加的详细直观,因为他们直接是按位置画的,拼起来就是整座山地洞的分布。 晏时玥叫人把这个摹到一张纸上,然后把每个地洞里的人员,情况都标注了,例如一家人的,一个人的,把情况简单注明。 三皇子一看到这张图,就如获至宝,他涎着脸求她:“玥儿,这图给我罢,我回去找父皇交差。” “可以。”晏时玥也没打算抢功,三皇子交上去,明延帝应该更高兴,她就给他了。 三皇子不放心的叮嘱:“你可不要说漏嘴,三兄好好谢你,回去就给你送一匣子宝石!” 晏时玥懒的理他,点了点头。 然后三皇子就兴冲冲的带着图走了。 晏时玥又叫人摹出一张来,悄悄叫了赵匡胤过来。 她直接把图给他看:“知道我想叫你做什么吗?” 赵匡胤看了看,立刻就懂了:“殿下是担心这里头的情况不好控制?那殿下是想安插进几个人进去?还是收几个人来用?” “对,”晏时玥觉得她确实拣了个宝:“我想及时了解和掌控这里头的情况,要不我回头挑几个人做工,你去跟他们聊聊再说?” 赵匡胤急躬身请命:“这点小事何必殿下操心,交给我就成!” 第466章 极为可怕的念头 晏时玥就叫甲和去跟三皇子说,把当时现场管事儿的人,要两个过来。 然后她跟赵匡胤道:“那边有个人擅长做树屋,我觉得那个位置很不错,总之你回头去转转,然后我说了要请那人做树屋的,到时候你可以借此去挑人。” 赵匡胤应了。 那边三皇子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宫领功,人都上了马,甲和过去一说,他立刻把人留了几个下来,直接叫他们听从赵匡胤的指派。 晏时玥也给他留了两个人,就丢开手不管了,也跟着三皇子一起回去了。 回了福晏府,她直接回去洗澡换衣,三皇子进了宫,把事情一一汇报,然后把登记的名册和画的图都送上。 明延帝难得的露出了赞许之色:“不错。” 他顿了一下,沉吟道:“足足有近两千人聚集在一处,不可放任自流,还需小心控制才是。” 三皇子急笑道:“父皇放心,我已经求了玥儿了,当时她不是从灾民中收了个能人么,儿子叫我的人与那人一起,以请人做工的名义,找机会,把这些人分散着收拢几个,或者看哪处合适再安进几个去,到时候传递些消息,若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明延帝笑着点头:“三郎果然长进了,考虑的很周到,三郎有功。” “多谢父皇,儿子只求为父皇分忧,不敢居功。” 从御书房退出来,三皇子暗道好险。 要不是晏时玥没防着他,直接跟他要人,他就不知道这事儿,也就没法在帝前应答自如,那今天这个小功劳,也要打个折扣了。 他赶紧回了府,叫皇子妃挑几样精致贵重的首饰,给晏时玥送过去。 一边吩咐着,他还在想,为什么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可晏时玥一介女流,却能跟明延帝想到一起去呢? 难道是因为经常跟明延帝在一起的缘故? 半个月过去,霍祈旌早已经到了汴州,却一直没有找到太子,很多人都猜太子凶多吉少。而晏时玥所谓的“克亲命”再次甚嚣尘上。 晏时玥理都懒的理。 而明延帝,时间愈久,却好像反而愈是平静。 三皇子、四皇子先后上朝,各领了差使,忙的团团转。 虽然晏时玥心中明知道身为一个皇上,他必须要这么做,可还是觉得心里很难受。 又担心明延帝,又担心太子,怎么都不舒服。 而三皇子好像把她当吉祥物了,隔了没两天,又来找她帮忙。 这些人并不是塞进地洞就算了,得给他们找事做,所以明延帝就给了他一个盖园子的活儿……可是盖园子也要叫她?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吉祥物吧? 晏时玥实在抗不住他的缠功,陪他跑了两天。 这个活儿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做的,也就是看看这个时候的图纸,长长见识罢了。 三皇子首先就在左近弄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仍旧是弄的舒舒服服的。 有一回晏时玥人都出来了,忘了拿手炉,跑回去拿时,却听到里头,三皇子身边的大太监赵高道:“爷,外头都在说殿下克亲呢,说是越亲近克的越厉害,爷可要小心。” “怕什么?”三皇子懒洋洋道:“能占便宜先占着,她克我之前,爷避着点儿不就成了?” 晏时玥脚下一顿。 守门的小太监听到声音一转头,登时吓的脸都白了,忙不迭的迎了出来,高声道:“殿下!” 晏时玥冷笑一声,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她真没指望三皇子对她能有多少情谊,但起码应该有适当的尊重。 他的大太监,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她,这说明他们私底下,说的比这个更严重,她贱么还要凑上去? 三皇子也没装傻充愣的再来缠她。 两人见了面仍旧言笑自若,但其实,就这么微妙的冷了下来。 但听说明延帝倒是夸了三皇子、四皇子好几次。 就算她不懂帝王心术,却也大概明白,明延帝这应该是在控制局面,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么一想,心里真的是难受的不行。 晏时玥又开始天天往宫里跑,想方设法的哄着明延帝吃饭。 但她没想到,这夸奖,有人当真了。 苏皇后从未这么亢奋过。 自从听到太子失踪的消息,她就陷入了难以自制的狂喜! 她这辈子,从来没离那个目标这么近过! 只要没了太子,三皇子就是长子,又是中宫谪出的皇子,他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选! 尤其明延帝这些日子接连的夸他,显然他也是长进了。 但是,明延帝还夸了四皇子。 而晏时玥,更是天天往御书房跑。 晏时玥与她关系并不好,与三皇子的关系也不好,她不可能为她所用!倒是有可能去拉拢四皇子。 四皇子是贤妃所出,贤妃的母族并不兴旺,晏时玥又与四皇子关系极好,如果永和宫想拉拢四皇子,易如反掌!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她派人悄悄去见了忠顺郡王,想叫他联络朝臣,请立太子。 忠顺郡王却答说,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 她向来敬佩父亲的手腕,可唯有这一次,她听在耳中,满是不耐。 父亲老了,行事越来越懦弱磨矶。什么叫不可操之过急?再等下去,等到旁人行动起来,他们将再一次错失良机! 她焦躁不安,困兽一般来回走动,却彷徨无万全之计。 一直到有一天,三皇子无意中说起一个极有名的雕窗师傅,他说:“别提了,这雕坊现在不成了,听说那老头儿从台子上掉下来,嘎嘣一下就死了,啥都没来的及安排,这雕坊不就只能落他大儿子手里了么?可他大儿子是个书生,哪懂这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就在那一刻,苏皇后心里,猛然升起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如果……明延帝死了呢? 山陵乍崩,没有遗诏,到时,谁还能跟既占了长,又占了嫡的三皇子相争?这大位,自然也就该顺理成章的由三皇子继承! 初初想到时,她怕的全身发抖。 可是一边怕,一边却又抑不住的亢奋。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许,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只要成了,她就是太后娘娘,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可以把皇贵妃踩到脚下!晏时玥,更是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当再一次看到众星捧月的皇贵妃时,她下了决心。 她甚至有些快意的想,她自从嫁进来,明延帝就一直与皇贵妃郎情妾意,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情意,那么她也不必顾及什么夫妻情份,就让这两人,到地底下去相亲相爱吧! 第467章 他不会杀她的 一恍就是一个多月。 太子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大家已经默认为太子不在人世了。 朝上已经有人蠢蠢欲动。 忠顺郡王也在想着,是时候联络几个人,提一提重立太子的事情了。 晏时玥这阵子一直住在宫里,今儿却听说孟敏出门时受了点惊吓,动了胎气。 晏时玥立刻出宫,在宫门口,却遇上了三皇子。 两人这阵子一直处的淡淡的,但看三皇子独自一人,也没骑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晏时玥还是问了一句:“三兄,你没事吧?” 三皇子猛然抬头,脸上还有几分没收起的诡异笑容。 一见是她,三皇子迅速抹了一把脸,仓促的露出了一个假笑,“玥儿?怎么了?” 她问他:“你没事吧?跟着的人呢?” “啊?”三皇子快速的道:“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儿,呵呵,”三皇子干笑道:“我就是在想事情,一时走神儿了。” 她也没多问,就点点头,准备走。 三皇子跟甲和道:“匀匹马给我。” 甲和几个人就匀了一匹马给他,三皇子跟晏时玥并骑,问她道:“你这是干什么去?” 晏时玥道:“我阿娘今天受了点儿惊吓,我不放心,回去看看。” “哦!”三皇子也没再问,一行人快马出来,三皇子一直跟到了郡王府门口,晏时玥道:“我到家了,我失陪,三兄自便?” “嗯。”三皇子如梦初醒,看看左右,点点头。 她总觉得他神色太古怪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三兄,你没事吧?需要我帮忙么?” 三皇子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半晌,他忽然道:“玥儿,你说,是不是每个母亲都是最爱自己孩子的?” 晏时玥皱了一下眉。 她道:“我不觉得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九成九的母亲肯定都是爱的。” “嗯,”三皇子点点头:“我其实就……就随便问问,我走了。” 他拨马要走,晏时玥却道:“但是三兄,我觉得你得记住一件事,母亲固然爱你,但并不是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有时候,‘为你好’‘为了你’所做的事,也许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人的见识阅历不同,好心办坏事的人多的是,你自己要好生分辩才是。” 三皇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我会好好分辩的。” 他放马而去。 晏时玥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甲和,把刚才的事情,进宫跟顾九行说一声。 她总觉得是不是苏皇后要搞事情?不然三皇子不可能这么古里古怪。 三皇子一路快马飞驰,只觉得心里藏着的事情,简直像要爆出来似的,他想大喊大叫,却只能貌似平静的咬牙忍着。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晏时玥这么一句话。 可还是一不小心就问了。 不如这么说吧,宫里这么多皇子公主,可是在他心里,皇子全都是对手,公主……什么都不是。 这么多年以来,唯有晏时玥,会给他一种兄弟姐妹的感觉。就是那种“我虽然不怎么喜欢你,可是你真的遇到难处求我,我也会帮你,你不懂的事情,我会骂你,但一边骂着也在教你”的那种感觉。 他求她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屈辱。 包括现在,他总有一种诡异的,想叫她认可的感觉。 她明明做事狠绝,可他一方面觉得她可能会锤爆他的狗头,一方面又觉得,她不会害他。 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时,一定不会杀她的。 真的。一定。 甲和进宫,把事情告诉了顾九行,顾九行也尽职尽责的,找了个机会跟明延帝说了。 明延帝冷哼了一声,道:“不用管他。” 他已经知道,忠顺郡王在私下联络人手,想请旨重立太子了!也真够沉不住气的! 聪明人永远不会猜到蠢货的脑回路,明延帝是真的没当回事儿。 他忙完了,就直接去了永和宫。 自从汴州水灾,他一直都没去后宫,也就是这几天,才又开始往永和宫去了。 苏皇后并不知道,她的儿子这么沉不气,居然在晏时玥面前露了马脚。 但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着急,因为,他们就算现在开始反应,也已经迟了……过了今夜,将山河变色,一切都会变的不同! 在后宫里,很多手段之所以不能用,是因为事后要摘出自己很麻烦,可如果不需要考虑摘出自己呢?不需要考虑后续,那想做些什么,其实也不难。 首先,为了避免晏时玥诡异的运气,她需要支开她。 她拿孟敏下手,让她动了胎气……事情很顺利,孟敏确实动了胎气,也并未起疑。晏时玥也回去看了,她不放心,一定会在家里待几天的。 其次,还有唯一有可能坏事的太后,她在她的日常服的补药里,添了几倍的催眠之物,已经吃了三日,太后明显精神不济,睡下去叫都叫不起来。 而她下的药,下在了蟹毕罗的馅里。 早就查到的消息,如今终于派上用场。明延帝和皇贵妃两人,都喜欢吃蟹毕罗,据说当年还有什么腻歪的小故事,所以只要上了,他们就必然会吃!就算不吃,浑羊殁忽里头也下了!最近明延帝要求宫中缩减用度,浑羊殁忽并不常做,怎么也会用几筷的! 他们逃不过! 而这药,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尝膳太监也没用! 据说发作的时候,口舌麻.痹,四肢无力,无法呼叫,然后就这么痛苦煎熬,慢慢死去!除非是有人趴到脸上看,才会看出不对! 但偏偏,最近一段时间,皇贵妃因为担心太子,睡不好,会熏晏时玥的精油,把精油下头悄悄换成迷烟,这些人就会睡的很沉,叫都叫不醒! 也就是说,会一直到早上,要上早朝了,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 到那时候,她身为皇后,就是唯一可以主持大局之人。 万无一失! 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想。 明延帝和皇贵妃既用了蟹毕罗,也用了浑羊殁忽。 两人用过饭,聊了几句,便早早的休息了。 而晏时玥那边,孟敏受了惊,动了胎气,太医两剂药下去,孟敏便沉沉睡着了。 晏时玥不放心,守了她半晚上,一直到晏成渊回来,才回了福晏府。 天晚了,她也没回宫,直接上床睡了。 第468章 宫闱惊变 二更天,整个永和宫中,一片安静。 床上的明延帝,忽然张开了眼睛。 他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想叫人,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想动一下,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本是性情坚韧之人,微微闭目蓄积力量,然后拼尽全力,一点一点的挪动手臂,终于挂住帐子,扯了两下。 外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一次,又一次的扯动,连帐钩都哒哒作响,却一直无人看视。 他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甲和禀报的事情,一时间恨怒交加。 他万万没有想到,那蠢妇,那毒妇,她竟敢这么做! 明延帝咬牙切齿的试图坐起来,可是努力了不知道多少次……忽然一口气上不来,他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 睡梦之中,晏时玥心口猛然一阵绞痛,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喘息。 睡在小榻上的微帛被她吓到,直接跳了起来,“主子?” 黑暗之中,晏时玥狠狠的按着心口,眼睛张的大大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孟敏。 但她随即摇头。 不,不对,她如此心惊肉跳,一定是有一件大事发生了!很大很大的事! 是皇上! 她一咬牙,飞也似的下床穿鞋,一边极快的道:“甲和!备马!快!快!” 一边又道:“来一个人,去郡王府,跟我爹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进宫看看皇上,叫他去宫门口接应我!” 半刻之后,她骑着快马,一行人飞也似的驰向了宫门。 要知道,在长安城是有宵禁的,马蹄声在静夜之中响起,很快,就有一队龙武军冲了过来:“何人半夜跑马,马上下马,查验身份!” “福晏皇公主殿下有急事入宫!还不让开!” “福晏皇公主?职责在身,还请下马查验!” 晏时玥一挥手,就有两人留下应付,她马都没停,一路冲到了宫门。 宫门处,羽林军校尉道:“皇上有口谕,闲杂人等,不得入宫!” 晏时玥来不及争辩,索性大骂道:“蠢货!本宫是要回宫!要不是本宫遇上了危险,怎么会忽然禁止闲杂人等入宫的!” 那人呆了呆,还没回过神来,晏时玥已经拨马直冲进去了。 羽林军常在帝前,哪一个不知晏时玥的盛宠,并不敢狠拦,就叫她这么硬闯进来了。 晏时玥心头略松。 这起码证明,对方并没有彻底控制形势。 她爹是禁军统领,只要禁军还在手,她就不用担心! 但晏时玥是真的没想到,对方……不走这个路线。 甲和诸人一路与羽林军冲突不断,人不断被绊住,晏时玥则一路狂奔,进了永和宫。 她进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也许来的不迟,可是一进来,见守夜的人都睡倒在地,她一下子就慌了。 门口有个人忽然冲出来,尖声道:“殿下,你不能进去!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在里面……敦伦!你不能进去!” 她扯住她,晏时玥一脚把她踢倒在地,那人也只是一个宫女,一时爬不起来,她已经不管不顾的直冲了进去,一边道:“阿耶!阿耶!阿娘!” 接连叫了好几声,床上的明延帝和皇贵妃,一点反应也没有,晏时玥急慌慌的点灯,手都在发抖。 顾九行守在内室,听到声音,猛然惊醒,下意识的觉得不对,扑上来叫着:“殿下!皇上!皇上!来人哪……来人……”才叫了两声,就又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晏时玥点上了烛,一看明延帝两人都面青唇白,气息微微,急的快要疯了,大声道:“传太医!传太医!” 一阵忙乱之后,护龙卫迅速涌入,太医也终于被叫了过来,把了把脉,便道:“无事,皇上这是服了镇静的药酒,所以睡的沉了,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要惊动,否则必有损龙体。” 晏时玥一听就气疯了,她一脚踹在了那太医脸上:“你放的什么屁!这是在弑君!弑君!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你也敢做,诛你九族都不够!” 她恨怒交加,向外头道:“甲和,甲和!” 外头却无人应声。 太医一副着急的样子:“殿下!殿下你可千万不要乱来!皇上这些日子日日难眠,所以皇贵妃才特配了这种镇静的药酒,你妄加干涉,若龙体欠安,你担待的起吗!” 晏时玥咬紧牙关,拼命让自己冷静。不行,要争取时间,再争辩下去,什么都晚了! 晏时玥又道:“甲和!” 无人应声,她又叫:“瑾瑜!顾九行!” 仍旧无人应声。 晏时玥长吸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的毒应该都是口服的,试试吧!她忽然转身,去了小茶间,小茶间平时都有备着的清水,而这个时候喝茶,很多人是会加盐的。 她直接把盐水加进清水壶里,当做生理盐水,一边用力晃匀,一边走到了床边,她直接扶起明延帝,用壶嘴压住他舌头,就往下灌。 几人纷纷惊呼,那护龙卫校尉也道:“殿下!住手!”他扑上来阻止她。 晏时玥森森然看着他:“你真要这么做?你真的不怕诛九族??你现在收手,等阿耶醒了我为你求情,你要是再一意孤行,我担保你会后悔!我是福娘娘,我说到做到!你敢与上天对抗吗??” 那护龙卫校尉一惊,避开她的注视,嘴唇颤抖:“皇上……皇上是服了药酒!” “扯你个大头鬼!”晏时玥厉声道:“皇上这个样子,是喝洒的样子吗!你特么以为我瞎?” 她向外头道:“他不要命,你们也不要命了吗?别忘了你们是护龙卫!是皇上的护龙卫!还不赶紧来救驾!” 她一边喝斥,手上没停,灌进去大约五百毫升,又抠着他的嗓子催吐。 明延帝一动不动,任凭摆弄,这一吐,就吐出来一地黑血。 众人齐齐悚然。 忽有个护龙卫猛然上前,一掌劈在了那校尉后颈,那校尉正在犹豫不决,应手而倒,那护龙卫道:“殿下,我听你的,现在怎么办?” 晏时玥道:“请太医!然后给我拿清水和盐来!” 一个人倒戈,其它人也一咬牙跟上,然后有人去请太医,也有人提了水来,把盐加进去,晏时玥就去给皇贵妃灌,一边指挥那人:“每次只能灌大约三四碗水,然后就压嗓子催吐!” 那护龙卫急应了,看着明延帝,一咬牙就动了手。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喧哗,皇后领着一大伙人进来了,指着她道:“反了反了!皇上对你如此宠爱,你竟敢谋害皇上!还不给我拿下!” 第469章 以我血我命起誓 羽林军又涌进来一批,一见殿中的情形,不由惊骇。 晏时玥一边飞快的灌水,催吐,一边厉声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么!你以为害了我阿耶,你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就能当皇上了?我告诉你,少发你的春秋大梦!我阿耶绝不会有事的!” 皇后咬牙怒道:“胡说八道!你大半夜的忽然闯进宫来,皇上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你大逆不道!”她抖着手指着她:“你竟敢用这种器皿对着皇上,大不敬!这是要害死皇上啊!还不给我拿下!” 她这种救法,的确闻所未闻,用铜壶给皇上灌水,更像是疯了。 羽林军犹豫的上前,护龙卫也不知要不要抵挡。 晏时玥道:“诸位!我以我的血,我的命,我的一切发誓,我绝对不会害皇上,我是在救皇上!若我有一字虚言,我愿受千刀万剐而死!我是福娘娘,上天庇佑,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待救回阿耶,我为你们请功!” “胡说八道!”皇后尖声道:“谁不知道你这个福娘娘,专门克亲!谁与你亲近你就克谁!先克死了太子,又害皇上身患急病,你兴许想救皇上,但你这一救,只怕反倒害了皇上!看皇上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一副极其愤怒的样子:“不管怎么样,你先让开,本宫不会处置你,等皇上醒来再说!你先叫太医去救皇上!太医!太医!” 论起在宫中栽赃陷害巧言令色的手腕,她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太医咬牙上前:“是!请殿下让开!” 晏时玥道:“这是你的人,他要害皇上,我不能让开!” 皇后大怒道:“你真是不可理喻!欲加之罪!本宫是皇后!为何要害皇上!你们还不动手!真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吗?!” 羽林军终于被说服了,上前道:“殿下,得罪了!” “你们相信我!”晏时玥是真的慌了:“皇上再不救就来不及了!这整个永和宫的下人都被放倒了,你们自己不会判断吗?!” 皇后道:“别贼喊捉贼了!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轻易的出入永和宫,在永和宫中做手脚!” 羽林军一听也是,咬牙出手,夺下了晏时玥手里的壶,然后将她的手反剪了。 晏时玥猛然一挣,扑到了明延帝面前,然后,明延帝的声音传了出来,“全都退下!” 羽林军的手猛然就是一松,迅速垂手应声:“是!” 晏时玥一边叫着:“阿耶!阿耶!你醒了!”一边又给他洗了一遍胃。 是的,这是她说的,她此时孤立无援,必须能多灌一次,就多灌一次。 皇后已经被这一声给吓呆了。 她手都在发抖,她根本就没想过,万一明延帝没死,她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伙太医急匆匆的过来,皇后一咬牙,上前一步,道:“这个太医你不相信,别的太医你总该信了吧!若再阻挠,其心可诛!” 她道:“还不把殿下拉开!叫太医诊治!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得死!” 羽林军见明延帝一动不动,互看了两眼,只能再次上前,拉开了晏时玥。 晏时玥没有再挣扎。 灌了几遍了,她数不清楚,皇后不可能收买所有的太医,可是,一定不能给她再次下手的机会!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见皇后上前几步,道,“皇上!皇上你醒醒啊!”一边就伸手向他脸上摸去。 晏时玥厉声道:“住手!” 她拼命的挣扎了一下:“你还想下毒吗!” 皇后头也不回。 一不做,二不休,她今日若心慈手软,万劫不复的,就是她了! 晏时玥喉口生腥,拼命挣扎,可她身后那个羽林军,一双手如同铁钳子一般,抓的紧紧的,她怎么都动不了分毫。 皇后借着帕子的遮掩,直接把药丸投入了皇上口中,然后回手把帕子按在脸上,哀哀的哭泣起来。 而, 就在两刻钟之前。 郡王府中,晏成渊正在沉睡,忽然有人敲了两下窗子。 晏成渊一惊而醒:“谁?” 甲和派去的人道:“统领大人,属下是殿下的护龙卫,有急事要找统领大人!” 晏成渊眉头一皱,缓缓从孟敏肩下抽开手臂,然后迅速起身着衣出来,看了他一眼,认的出是晏时玥身边的一个。 他躬身道:“统领大人,主子忽然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就快马入宫了,说让统领大人去宫门接应她。” 晏成渊微怔。 他想起当初在路上遇上山崩,她的噩梦,绝不仅仅是噩梦。 晏成渊毫不迟疑,立刻点了一队亲兵,进了宫。 守宫门的校尉叶平十分为难:“统领大人,皇上戌时初(19点)派人传了口谕,说今夜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宫。” 晏成渊问:“谁来传的?” 叶平道:“李公公。” 晏成渊神色一沉。 若真是李德全,应该不是假的。也或者,如果是李德全,那应该是出大事了。 晏成渊沉声道:“福晏进去多久了?” 叶平想了想:“一刻钟多了。” 晏成渊皱紧了眉,“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平道:“没有?” 不可能!福晏带人闯宫,就算虚惊一场,又怎么会风平浪静?晏成渊略一沉吟,直接道:“让开,我要进去!” 叶平当时就跪下了:“大人,别叫未将为难!” “让开!有事我自去向皇上请罪!若出了大事,你担待不起!” 叶平急道:“大人不成!”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飞也似的向宫门处奔来,他一眼看到晏成渊,那人扑跪过来:“统领大人!快去救驾!” 晏成渊急道:“出什么事了!在哪!” 那小太监飞快的道,“在永和宫!皇后给皇上下毒!还要杀小殿下!” 石破天惊! 晏成渊立刻回身传令,急招禁军,然后他带着一干禁军直接冲了进去,叶平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过神来,一屁股坐了下去,全身都软了。 完了完了,要变天了! 第470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此时,永和宫中。 太医给明延帝把了脉,拨开眼皮看了看,又拨开嘴巴看了看。 这一看之下,太医当场坐倒:“有毒!有毒丸!” 他也顾不上大不敬,直接伸手进去,把尚未熔化的毒丸给掏了出来,然后一狠心,也抠了明延帝的嗓子,刚才灌进去的盐水,又吐了出来。 诸人已经惊呆了。 皇后全身都在哆嗦,她立刻回身,尖声道:“是你!你竟敢如此毒害皇上!给皇上口中放毒丸!罪证确凿!来人哪,给我就地杖杀了!” 晏时玥对太医道:“壶里有盐水,看吐出来的……唔……” 早有皇后宫中的人,冲上前来,撕扯住了她,捂住嘴便拖了出去。 晏时玥直接被摁到了地上,有什么一下子打到了她的背上,她闷哼了一声,向前仆跌下去,然后背上的廷杖便接二连三的打了下来。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喧哗。 晏成渊带着人大步冲入,一见眼前情形,晏成渊大怒,直接上前,一手扶起她,一手抽出腰刀,一刀过去,那两人只发出了短促的半声惨叫,便身首分离。 然后晏成渊一挥手,后头的人迅速冲入。 晏成渊看了她一眼,放在凳上,冲了进去,下一刻,便听到了皇后声嘶力竭的大叫:“晏成渊,你想造反吗!你住手!” 晏成渊再一次挥动腰刀,刀未出鞘,立时将皇后挥倒在地! 晏成渊随即道:“皇后妄图弑君,大逆不道!押起来!” 晏时玥疼的一时站不起来,只看着窗子上的影子。 老爹威武。 就是来的太晚了一些。 就跟国产片里的警察叔叔一样,永远慢半拍。 里头一阵忙乱,然后晏成渊迅速控制了局势,过来扶起她,道:“玥儿?” 他直接抱着她进去,晏时玥问太医道:“吐出来的水清了吗?” “清了,”太医道:“殿下不要担心,皇上的脉搏稳了!” “那皇贵妃呢?” 太医道:“也稳了。” 晏时玥猛然松出一口气,整个人往下就倒。 她只短短昏厥,就醒了过来,怎么都不肯离开永和宫,太医只能给她上了药,她就在榻边趴着。 明延帝是近巳时(9点)的时候醒的,一醒过来,他身体就猛然一崩。 守在床边的顾九行立刻膝行了过去:“皇上!你可醒了!”他急向外头道:“太医!太医!” 明延帝锐利的眼神迅速扫向室中,晏时玥也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大手:“阿耶!阿耶!你醒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 他还真没想到,他还能醒过来。 如果他真就这么死了,真称的上最憋屈的死法了。 太医鱼贯进入,迅速给他检查,明延帝冷然道:“那个毒妇呢?” 顾九行躬身道:“晏统领已经把皇后……那一干人等全都抓起来了,听侯皇上发落。” 明延帝缓缓闭目:“朕的身体如何?” “皇上放心,”太医小心翼翼的道,“小殿下救的及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只是毒毕竟伤了肺腑,要调养一段时间……” 明延帝道:“皇贵妃呢?” “皇贵妃身体也无大碍,只是还未醒过来。” 太医一退开,晏时玥立刻又趴到床边,她真的后怕的不行,当时她给他灌盐水的时候,真的,真的以为救不回来了。 明延帝摸了摸她的头,忽然眼神一凝:“玥儿受伤了?太医!” 太医道:“小殿下受了几下廷杖,有些发热,但不肯下去休息……” 晏时玥道:“我不走,我不走!” 明延帝道:“好,不走。”他向顾九行道:“说!” 顾九行和瑾瑜数十人,全程是昏迷着过去的,但也不妨碍他去了解事情,将功赎罪。 其实皇后这个局,漏洞百出。 例如她其实只收买了一个太医,太医院每天当值的至少有五六个,但是一个人主动要来,还是可以实现的。 而满打满算,她也只收买了四个护龙卫。 至于宫门口的校尉叶平,他什么也不知道。 甚至连李德全,也什么都不知道,太后只是找了一个跟他长相相似的太监,这大晚上的,一说宣皇上口谕,叶平就信足了是李德全了。 要知道,皇上的后院不是那么容易进的,随便进来的肯定要查问清楚。 当时晏时玥仓促而来,只带了甲和等七个人,一路被绊,人越来越少,到了永和宫,仅余下的两个又被内奸收拾了,没能进来。 导致她孤立无援。 而这一次,却有一个小太监,误打误撞的立了大功。 就是去宫门给晏成渊传信的那个。 这个小太监叫马义,北巡的时候,曾经被顾九行拨过去照顾晏时玥。 后来因为晏时玥很久没来长安,皇贵妃听说了此事,就把这个小太监叫过来,听他说一些晏时玥的事,然后就直接要到了永和宫。 说来也巧,这个马义可能天生对迷.香之类不太敏感,所以别人都昏迷了,他昏迷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然后他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就溜出去找人了。 也幸好他对晏时玥完全信任,完全偏向晏时玥,所以张口就说出了“皇后给皇上下毒!还要杀小殿下!” 所以晏成渊来的很快,出手也是毫不迟疑,才能最快的控制了局势,争取了时间。 顾九行虽然是昏迷了,却也算是严重失职,就说的格外卖力。 明延帝只想想,就知道晏时玥经历了什么。 乱拳打死老师傅,皇后这个局很拙劣,可就因为太拙劣了,所以才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要搞政变你手里起码得有人马吧,别的不说你先控制禁军,前朝也要准备好支应,闭着眼睛就敢干……这谁能想到呢?就连反贼也没有几个上来就刺驾的,因为刺驾之后,他们根本得不到任何好处。 明延帝一生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也不知多少回在生死边缘打转,却从没觉得这么憋屈过。 要不是玥儿有那种奇怪的感觉,要不是她从噩梦惊醒,他就会死在一个如此拙劣的局中。 何其可笑! 明延帝长吸了口气,道:“宣晏成渊。” 第471章 杀人诛心 君臣两人对答,晏时玥全程一动不动,只在晏成渊走的时候,说了一句:“爹爹,别忘了派人回去看看阿娘。” 晏成渊点了点头。 明延帝又召了几个朝臣,安抚局势,然后才闭目休息。 把事情在心里通盘过了一遍,再张开眼,晏时玥仍旧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明延帝摸摸她头:“阿耶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半晌,晏时玥抽抽鼻子:“阿耶,我在想,我这个福娘娘也真够水的,我算什么福娘娘啊……” “胡说八道,”明延帝道:“梦中示警,还有一个神来之笔的小太监,强行救下了朕的命,这还不算福?” 她喃喃道:“可我要是真的有福,应该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处理啊!阿耶就根本不用受这样的罪了。” “那你就成真神了!”明延帝道:“再者说,也许你的福气,也早就帮你,帮朕,避免了许多祸事,只是天妒英才,注定会波折甚多,所以不能一一化解,总还是会有死里逃生之时,只要有惊无险,便是福泽庇佑了。” 明延帝是真的会说话。被他一安抚,晏时玥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这才闭上眼睛睡着了。 明延帝休息了三天,便恢复了早朝。 然后直接下旨废皇后,诛九族。 宫里宫外大片人头落地。 唯有三皇子逃得一命,被下旨过继给了敦郡王,并改名“思过”,终生不可科举,不可入仕。 晏时玥就跟个小尾巴一样跟进跟出的,没事就来看他一眼。 谁知隔了两日,又出了一件事。 朝上有人“冒死直谏”,一副为君尽忠不惜一死的模样,又提福娘娘“克亲”之论,并将晏亭月、晏容华、太子、明延帝等等逐一列上,表示皇上遭这场无妄之灾全都是因为福娘娘克亲,影响了运势。 明延帝勃然大怒,直斥他不辩是非,不识好歹,枉读圣贤书。 四皇子和晏时蕤挽起袖子痛驳了他一个多时辰,直将他驳的哑口无言。 要不是有律,御史不可因言获罪,他能当场掉脑袋,但就算没掉脑袋,被皇上记恨上,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之后,下了圣旨,尽述皇后之过,及晏时玥救驾之举,并表示其后再有妖言惑众者,“与谋逆同罪”。 晏时玥听说了,但她打不起精神来。 甲和手下折了两个人,她心里很不舒服,可人都是自私的,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救明延帝的。 明延帝想给她五十个影卫,她拼命推辞才减成了二十个。 而且明延帝也把原本丁九手下的二十几个人又给她了。 苏皇后临刑之前,拼命向上递话,要见晏时玥?? 明延帝本来不屑一顾,但看看晏时玥没精打彩的样子,忽然想起霍祈阳“讨厌的人”论,于是道:“朕与你一起去。” 于是两人就去了。 苏家人全都被关在一起,赫赫扬扬的大家族,却被一个蠢妇给毁了。 到了这个地步,女眷们哪还管什么皇后不皇后,疯狂的撕打她,苏皇后早已经不成人样,头都被揪秃了一块。 等押过来,明延帝一眼看到这样子,心说这些人办的不错,早知道应该把行刑之日多拖几天了。 苏皇后被两个人押着,一见晏时玥,她狠狠的道:“全都是你!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本宫现在就是太后了!全都是你!” 然后明延帝亲眼见证了,小闺女一秒变斗鸡,雄纠纠气昂昂的就过去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抽了她两个耳光,疼的直甩手。 明延帝扶住她,正想说话,就见她从旁边的护龙卫手里拿过腰刀,照着她就横竖划了两道。 然后她用刀指着苏皇后的鼻子:“发你的春秋大梦!你真真是古往今来,最蠢最毒之人!你真的以为,害了我阿耶,你儿子就能当皇上?未免太天真!皇上暴毙这是多大的事!你以为没人会查么?你以为你一个屁都不懂的皇后随便说两句,大家就稀里糊涂过去了?你特么以为我爹是吃干饭的?你以为文武百官都是傻子么??” 她一刀拍过去:“做梦吧你!” 她伤后力竭,腰刀当啷一声脱手,她就再去拣回来,扶着刀道: “你身为大晏子民,不,你身为一个人类,也不是猪狗,怎么就能这么自私?这么愚蠢?你就不想想,皇上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我阿耶雄才大略,盛世明君,你若是害了他,你有没有想过会有怎样的乱象?你以为这样的乱象之下,你的草包儿子能撑住??心里能有点数么?” 她真是从来没这么恨一个人过:“我告诉你苏……”她居然不知道苏皇后叫什么,于是顺理成章的接下去道:“苏畜生,把你千刀万剐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苏皇后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乡野出身的……” 晏时玥忽然不气了,她微笑着跟她道:“骂呀!多骂几句……我记得你儿子好像还活着,你这会儿骂我一句,我出去就去欺负你儿子,唉,他这么蠢,欺负起来一定很容易……” 苏皇后猛然哽住,望着她的眼神直欲吃人。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你痴心妄想,想把儿子往大位上推,反而把儿子害的连皇子都不是了……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本来我虽然做噩梦,也不一定一下子就想到阿耶,可偏偏,就在那之前,你的儿子过来问我,是不是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儿子,这不就是给我透信儿么,说起来,那晚的事情,也要多亏你儿子……” 杀人诛心。 这才真的是诛心之言,怎么狠怎么戳。 苏皇后彻底气疯了,野兽一样咆哮起来,疯狂挣扎。 看着她被拖下去,晏时玥哼了一声,她一回头,看到了明延帝。然后一呆:“哎,对不起,忘了叫你说句话了。” “朕没话跟她说。”明延帝站起来道:“走罢。” 次日,废后一族尽皆斩首,忠顺郡王府自此不复存在。 晏时玥出宫回府那天,却有一人疾冲过来:“玥儿!” 她身边现在大小几十号人,纷纷腰刀出鞘,晏时玥看了一眼,却是三皇子。 她便道:“有事?” 第472章 平相 “玥儿!”三皇子,不,晏思过,他眼泪滚滚,嗫嚅道:“我就是……我就是……” “你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晏时玥很平静的道:“那日你问我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今日你来找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一日日浑浑噩噩,大事不通,小事不明,连基本的人伦都不懂,母弑父,臣弑君都不阻止,母族尽皆斩首不为她们收尸,你说说你,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晏思过微张了口,半晌才道:“我……我没想到,我,我马上去。” 他抹去泪,强撑了撑身体,道:“玥儿,我其实,是想问你一声……当时是不是你为我求情?” 晏时玥呵笑一声:“我不会为任何人求情,我恨不得你们受尽折磨然后死!是阿耶不忍心弑子,所以才留你一命!你瞧瞧,你舍得眼见旁人弑父,阿耶却舍不得杀一个这样的儿子,这多么讽刺?” 她顿了一下:“再者说了,你并不是想问是不是我求情,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兄妹情谊,是不是?我今儿就告诉你,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对你好,完全是因为阿耶,你是阿耶的儿子,我不想他因为儿女不合而担心,也不想因为他因为儿子不成器而操心,所以我对你好,我帮你,全都是因为阿耶!” 她轻哧一声:“你也不用摆这张表情出来,你想叫我把你当兄长,你又何时把我当妹妹了?阿耶在请鉴玉司之前,就对我十分疼爱,处处照拂,我们的父女情份,是一点一点处起来的,就算没有鉴玉司,我也视他为父!而你呢?你什么都没做,就想叫我视你为兄,凭什么?凭你蠢么?” 她顿了一下,“还是看在阿耶的份上,我最后告诫你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别以为没了皇子身份改个名儿,天就塌了,就活不下去了,这算什么?人生一个坎罢了!你还有妻儿要养,你前半生没干几件人事,麻烦你后半辈子也大彻大悟一回,别的不说,把妻儿养起来,把男人的责任担起来!别给你顶着的国姓丢人!” 晏思过被她说的嚎啕大哭,仆地跪了下去。 晏时玥直接带着人,进了府。 晏思过在门口哭了许久,旁人经过,无不绕开他走。 倒是有个马车放缓了速度,深思着看向他。 是右相徐明修。他刚才就在晏时玥一行人背后,看了一个全程,心头不由微动,他放下车帘,深思起来。 翌日早朝,终于有好消息传来,霍祈旌找到了太子! 太子受了伤,但并不严重,正在往都城赶,霍祈旌请旨后续赈灾事宜如何安排。 四皇子当即请命前往。 明延帝允。 这个消息,瞬间冲散了之前的腥风血雨。 而蹦跶了一场却一败涂地的苏皇后,宛如一个拙劣的笑话,很快被人强行淡忘了。 又隔了几日,以徐明修为首的几个老臣,奏请晏时玥入朝。 这些老家伙,真想说好话的时候,一个个说的花团锦簇,把晏时玥说的简直栋梁的不行,好像她不入朝大晏就不行了似的。 至于女子入朝什么的……那又如何?你怎么如此顽固不化? 明延帝连姿态都没摆,当庭允可。 之后,明延帝下旨,在左相右相之外,为晏时玥设平相之职,并赐尚方宝剑,执之如朕亲临。 晏时玥:“……???” 她跟明延帝道:“阿耶,我不想当平相,要不我给阿耶当御前侍卫吧!” 明延帝道,“敌方能一人当你十的御前侍卫?” 她无语的道:“阿耶,我哪有这么差,我也是很厉害的,我还学鞭了,我还会功夫……” 她正叨叨呢,明延帝猛不丁来的了句:“不用上朝。” 晏时玥一下子停了口。 明延帝眼睛还看着奏折,一边又道:“平时你也没少干活儿,还是干那些活儿,有活就干,没活继续玩。” 听上去不错哪……她摸着下巴。 “只多一个名头,好去那伙老头子面前显摆。”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嗯……有官袍么?” “有,”明延帝道:“叫人给你专门做官服官帽,很威风的。女子上朝,青史留名。” 她立刻一脸俨然的施礼,粗着声音道:“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旁边顾九行凑趣:“恭喜相爷,贺喜相爷!” 下一刻,她伸手:“顾总管,快快,扶我一把,嘶……”她牵动了背上的伤,吸了半天气。 明延帝:“……” 晏时玥的伤其实不算严重,毕竟只是隔着衣服,仓促的拍了几下。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脆皮,所以大半的时间她还是只能在床上趴着。 她闲的快要长毛,天天跟微欣瞎聊。 对,微欣已经差不多恢复了,连功夫都没丢。 她道:“你觉不觉得,我跟阿旌一分开,就会出事?我就会受伤?你看阿旌回来这段时间,我就一点事儿也没有。” 微欣笑道:“主子是我们的福星,侯爷是主子的福星么?” “嗯,”晏时玥道:“小欣欣真会说话。” 她皱着眉头考虑:“可是我长的这么好看,怎么也算是个‘美’,为什么就不能偶尔有一回,我的英雄来救我一下下呢?英雄救美,多么美好!” 还没等微欣回答,她自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道我自己就是一个英!雄!” 微欣:“……” 晏时玥继续道:“我又是美又是英雄,我承担了我柔弱的小身板所不能承受的重量!” 微欣:“……” 好吧你开心就好…… 她又道:“那你知道阿旌是什么吗?” 微欣问:“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她道:“他是求文啊!” 微欣:“……???” 对不起这个问题超纳了…… 晏时玥道:“我都说了,我又是美又是英雄,大家怎么说也是熟人,我怎么可能一个字都不给他!” 所以? 英雄救美-英雄-美=救? 救=求文??? 艰难的做完这道题的微欣,表情十分复杂。 就问受一次伤再也理解不了主子的思路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明延帝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女大不中留!朕转年就叫你们成亲!” 晏时玥正想起来,就见明延帝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霍祈旌,一对漆黑的双凤眼,正定定的瞧着她。 第473章 下次当你的英雄 晏时玥又惊又喜,撑起来就想往他怀里扑:“阿旌!你回来啦!” 明延帝重重的咳了一声,晏时玥的动作中途一收,一时收势不及,险些没扑到床下头去。 霍祈旌迅速上前一步,一手拉住她小臂,把她拉入怀中,手趁机揽了她腰一下,然后才轻轻送回榻上。 两人的视线短暂的在空中一碰。 明延帝又重重的咳了一声。 晏时玥迅速收回视线,双手放在膝上,一副乖巧的不行不行的样子:“阿耶,大兄回来了吗?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我去城外头接他们!” 明延帝伸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拍,成功拍的她一声怪叫,明延帝道:“你先把自己弄利索了,再操心旁人!” 霍祈旌又扶了她一把。 晏时玥顺势拉住他,让他坐在身边,一边又道:“大兄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霍祈旌简短的道:“在后头,殿下要坐肩舆。” “来了,”外头脚步声响,太子被人扶着,慢悠悠的走进来,抬头一笑:“玥儿。” 晏时玥对他上下打量:“大兄,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 太子进来先向明延帝弯了弯腰,然后被人扶着坐下,看她道:“你也还好?” 她点了点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失踪了这么久?” 原来当日太子与两个影卫回程,无意中看到左手边起了一阵浓烟,太子担心出事,就带人过去看看,谁知道中途一块石头从山上滚落,惊了马,一路狂奔。 太子的脚在马蹬上卡住了,一时挣脱不下来,两个影卫也只能狂追,三人奔出数里,却碰上了绊马索。 是一伙悍民趁机发财,拦路劫道,见他们衣着光鲜,就把他们给拦下了,两名影卫自然拼死卫护,本来这伙人只是普通百姓,再怎么也不是影卫的对手,可是那片林中处处都是机关,居然没占上风,后来一伤一死。 然后太子见势不好,使说他们是雁府的人,叫他们以他们为人质去找“雁老爷”要钱,本来已经说动了他们,但之后影卫一直在找他们,声势颇大,不知道怎么的被人探知,太子失踪了。 这些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放不敢放,杀也不敢杀,一商量,就把他们从悬崖上扔了下去。 他们饿了几天,又受了伤,也没法抵挡,最后关头,那影卫用自己当了肉垫,太子逃得一命,却也伤的不轻。 垂死挣扎之时,遇到一家逃难的人,被他们救了。 说起来简单,其实着实惊心动魄。 太子道:“说起来,还要多谢你。” 晏时玥奇怪:“谢我?” “对,”太子道:“你可知最后救我的这家人是谁?其中有一个竟是玥坊的人,叫蔡红。我一说我叫雁东,那蔡红就问我是不是福娘娘的朋友,还拿了她的大织师腰牌给我看。” 他有些感慨:“当时我伤的甚重,屡次发热,不能行走,他们本也是逃难途中,要照顾我极不容易,还要打听大夫,为我诊治。要不是有这重关系在,我可能早就……”他咽住,摸摸她头:“多谢玥儿了。” 晏时玥问他:“可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是太子?” 太子笑着摇头:“若我这边人多势众,说出身份可以震慑敌人,反之,说出来,变数太多,可能有危险,所以不能说。” 也对。晏时玥叹道:“还好是虚惊一场。” 她看看面色仍不甚好的明延帝,再看看太子,看看自己,再想想皇贵妃,不由叹了一声:“今年咱们家的人都过的不好,希望来年能转运!” 太子笑道:“咱们全都能占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哪里不好了?” 正说着,外头人来报:“皇贵妃娘娘醒了。” 太子便站起来:“孤要去看母妃,玥儿要去么?” 晏时玥迟疑了一下。 皇贵妃这次中毒,确实伤了身体,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 她那天晚上,本能的先救明延帝,虽然这没什么错,而且她真的尽力了,可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明延帝道:“你们都去吧。” 霍祈旌折身道:“是。” 晏时玥这阵子也坐肩舆,等她收拾好出门,太子的肩舆居然已经走了,也没等她。 她坐上去,霍祈旌就在身边,手扶上来,晏时玥看旁边都是自己人,于是就戳戳他手指,道:“阿旌阿旌!” 霍祈旌看了她一眼,眼底深幽幽的,也说不清是什么意思。半晌他才沉声道:“害怕吗?” 她想了想:“着急比较多。” 他喉结滚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没说。最终只是伸长手,盖在她头上,轻轻揉搓:“我努力,下次当你的英雄。” 不爱说话的人,难得说句情话出来,就跟砸你心里似的,沉甸甸的。 晏时玥半晌无言。 她猫一样蜷缩起来,把脸枕在他手上:“嗯。” 他侧目时,就看到她软绒绒垂下的头发。 那时的情形,她一人护着爹娘,面对着所有的人,孤军奋战……他一想,就觉得心里直发疼。 晏时玥说太子没事,他相信一定没事,他请命出京,是为了赚军功,别的不敢说,怎么也得复了先祖荣光,才好娶她。 可是,若早知如此,他一定不去,他一定会留下,绝不会叫她孤立无援,哪怕半刻,都不要。 一行人一直沉默的到了永和宫外,她坐直的时候,才听他道:“皇上说,转过年就可以成亲了。” 她看他,他亦仰头看她,嘴角微弯,那棱角分明硬气的脸,配上那一点柔软的小羞赧,真的超迷人。 她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嗯。” 两人进了永和宫。 皇贵妃正抱着太子哭,太子不住的柔声安慰。 晏时玥索性也不进去,就问瑾瑜:“今天吃了什么?” 瑾瑜为难的小声道:“只用了半碗粥,怎么劝都不肯吃。” 这样不行啊! 这都好几天了,皇贵妃一是因为服药,二来,可能是有心理阴影了,一直没胃口。 晏时玥想了想,就去了小厨房。 永和宫是有小厨房的,说是平时做点心,其实什么都能做。 皇贵妃爱吃甜软之物,但又不能太甜,她在想,要不就做个千层蛋糕出来? 千层蛋糕其实很好做,主要就是饼皮和奶油,然后叫人弄些核桃碎果干进去。 饼皮用鸡蛋、白糖、牛奶陆续加入,搅匀,面最好用细筛子筛一下,搅拌均匀,要稍微放一段时间,让材料融合,摊出来的饼皮才会柔软细腻有韧性。 然后再用蛋白加白糖打奶油。 全程她只需要动动嘴,自然有人动手。 等做好了,晏时玥叫人洗干净布,缝个尖角出来,做了一个裱花袋,然后在千层蛋糕上,写了一个福字。 等端进去,把明延帝也请过来,晏时玥庄重的道:“好了,从今天开始,希望我们全家人都福气傍身,福气绵绵!” 第474章 满朝齐吹彩虹屁 在御前是不能用大刀的,但这也好办,直接用细绳切,每人分一块,小银勺舀一口,又软又甜又香,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皇贵妃道:“不错,这叫什么?” 她道,“千层蛋糕?” 明延帝也道:“不错。”一边看了皇贵妃一眼。 甜食的魅力无与伦比,皇贵妃果然一口一口的吃光了那一块蛋糕。 几人不由得宽心大放。 可能真的是霉运走到头了,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 第二日,刚上早朝,就有人急报西北关八百里加急奏折。 乍一听,把满地文武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起战事了。 结果一听之下,竟是漠北国派出使臣,欲入长安城面圣,递交国书,纳贡称臣。 反转实在太大了,大家都十分震惊。 等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就开始阴谋论,这个说漠北国一定是有什么诡计,那个说只怕是表面称臣,包藏祸心。 明延帝却直接答应:“可。” 朝臣十分震惊:“皇上,不可如此草率!” 明延帝道:“丙七,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其实这个活儿他本来想叫晏时玥干的,刚好也是一个风光的亮相。但晏时玥伤还没好,直不起腰,明延帝只能遗憾的放弃了。 然后丙七上前,道:“某是护龙卫丙七,去年秦州种痘之事后,奉圣命前去秦州保护殿下,当时殿下还是县君,然后殿下言道,有一桩生意想做,便是与漠北国的羊奶和羊脂生意……” 他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总之,过程确如当时晏时玥和明延帝所料,只是他们都以为,此事需要长期做,怎么也要三五年,没想到,还不到两年,漠北国就扛不住了。 所以,他们确实是想俯首称臣,真心的。 百官十分震惊,等回过神来,便十分欣喜,尤其文臣,更是喜出望外。 对于“衣冠上国,礼义之邦”来说,能够兵不血刃,以德服人,令漠北国主动臣服,确实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 一时间满朝齐吹彩虹屁,不止是吹明延帝,连晏时玥,也捎带着吹了一把。 而这会儿,晏时玥正给皇贵妃做蒸蛋糕。 隔了一天,又给她做了蛋挞,为了便于理解,她改叫蛋塔了。 从黄油到蛋塔皮,全都是手工做的,不是蛋塔皮太硬,就是烤制的时候温度达不到,试了好几回,折腾了两天,才折腾出了她想要的那种外层酥香内馅鲜润的感觉。 一做出来,就瞬间征服了皇贵妃。 晏时玥带回来给家里人吃,小圆儿和小果儿差点香出眼泪。 于是晏时玥就想,要不要搞点事情呢? 她准备做一个远效营销。 最有名的“双十一”其实就是一种远效营销,这个日子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几年做下来,成功做的全民皆剁手,也是很成功了。 所以她就叫人盘了个店,起名叫“玥糕坊”,弄出了一个很简单的“过年吃蛋塔,福禄寿满家!”广告语,培训了一伙点心师傅,叫人做了一些盒子,腊八开卖,只卖蛋塔这一种东西。 因为有水灾的事情,处处都在缩减用度,所以并没有宣传,只送了一些到国子监和太学,请大家试吃。 包括玥坊、玥工坊之前搞的很成功的年前特卖会也没有搞,非常时期,低调为上。 但她没想到,她都这么低调了,还有人参她。 尤其她现在又有一个平相的职位,这些人参起来更是理直气壮。 太子伤势未愈,还没上朝,她自己也伤势未愈,授官之后,还没去亮相,明延帝说,叫她直接到年后再说。 一听说这事儿,她简直无语:“这些人是不是闲着没事干?非得参个人才行?” 太子轻笑:“你这么说也没错,他们就是干这个活儿的,什么都要参一下。不过有的人上折子,就是为了叫人驳的,例如说这件事,都不用晏时蕤开口,有的是人驳他,毕竟,你是第一个出手赈灾的人,再说了,谁家还没点生意了?难不成,都要关门大吉?” 太子妃抱着小捷儿进来,见两人各自歪着,不由失笑:“你们真是难兄难弟。” 太子妃自打生下谪子,加上太子回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喜气,也敢开玩笑了。 晏时玥逗了几下小捷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等我送你们个东西。” 她就直接在案上画了,叫玥工坊去做,就是推婴儿的小车子。 画完了想了想,她又把学步车给画了出来,然后再做一个卧着的老虎,老虎耳朵上掏出个把手,肚子中间做个盒子,就成了小马桶。 这么一画,简直停不下来,小孩子玩的不要太多好么! 于是到晚上回家,她又把滑梯给画了出来,这玩意儿还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不过反正在这儿,她还没见过就是了。 玥工坊现在对她来说,真如臂使指,第二天就把所有的都做好送了过来。 她检查过后,叫人送去东宫,然后立刻又叫人另外做了一套,等孟敏生了之后小四郎可以玩,还做了个大的滑梯,放在家里叫小圆儿两人玩。 既然做了,当然要卖,于是玥工坊悄然上市,然后迅速风靡。 所以,真的不是她不想低调,脑子里装着五千年的智慧,她是真的低调不起来啊! 晏时玥又养了十来天,伤势渐好,等到小年儿那天,玥糕坊做了个买五送一的活动,她也过去转了转。 她许久没露面,一下马车,瞬间就有不少人看到了,围了上来,纷纷见礼,晏时玥摆摆手:“都不必多礼,我只是过来看看店子,诸位可尝过?” 众人自然纷纷称赞,有夸蛋塔的,有夸学步车的,有夸漠北之事的,根本停不下来。 对街酒楼之上,一个中年文士忍不住嘲讽出口:“一个女子,不好生在家相父教子,日日抛头露面,当真有伤风化!还穿成这样,也不知是要勾.引谁!” “正道兄谨言!”另一人道:“那是福晏皇公主殿下!” “那又如何!”被叫做正道兄的中年文士一脸鄙夷道:“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子,伺候男人。” 那人看了他一眼,直接拱手:“小弟家中有事,失陪了!”他一拱手就走了。 第475章 皇上吃了也说好 中年文士气的瞪了瞪眼。 他本是翼州人士,薄有才名,后来拜入庐山书院,今科本该必中的。 没想到因为晏时玥闹了一场,庐山书院中,中的没几人,他也是因此名落孙山。到头来,却是晏时玥的兄长和先生得了三甲,怎不叫他悲愤莫名? 什么大公无私,分明就是为了捧她的自家人! 偏生这女子占着公主的身份,他莫奈她何,心中早有积怨。 谁知道,前些日子竟听说她成了“平相”?女相爷?? 他当时只觉得上天着实不公,他饱读诗书,才华满腹,都没能入朝,她一个不学无术,听说连经史都不通的女子,居然平步青云,成了相爷?? 女人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么! 他今日,便为天下才子,教训她一二! 晏时玥被众人簇拥着进去,实在抗不住满耳朵的声音,索性请大家每人吃了一个蛋塔。 跟她搭话的都是大家小姐妇人,哪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可是她请都请了,她们只能用帕子托着,斯斯文文的小口吃着,店中登时安静了下来。 晏时玥微笑道:“这个其实是我在宫中,无意之中做出的,父皇母妃尝了都说不错,家里小孩儿也喜欢吃,我这才动念做出来让大家都尝尝……” 这句话主要的意思就是“皇上吃了也说好”,诸人显然领会到了,纷纷眼睛一亮。 晏时玥续道:“我准备把一些在宫里顺手做的小点心,都陆续拿到这家铺子来卖……”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文士挤了进来,拱手施礼道:“相爷,某乃翼州举子黄明孝。” 晏时玥点了点头:“何事?” 黄明孝抬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并不恭敬而显得十分意味深长:“某听说相爷见识广博,想请教相爷一句话,‘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何意?” 晏时玥的脸色当时就是一冷。 真以为她没文化?她怎么说也是活着的历史通,她不但知道是啥意思,还知道是出自《小雅·巧言》。 这句话的意思是,夸夸其谈的大话,都出自小人之口。动听得就像是簧片奏出,脸皮可真是厚啊! 他分明是讥讽她方才的表现。 可她是真的不明白,她又不认识他,这人特么的没事儿来找死么? 众人猛的一静。 这些女子中,也不乏通诗书者,一见有人居然当面嘲讽她,不由愕然。 黄明孝顾盼自得,微微而笑,自觉得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勇士,也不知这一刻,倾倒了多少芳心。 等了一息,见她不答,黄明孝料定她不懂,笑容益发的意味深长:“听说相爷读书不多,是黄某冒昧了。下官以为,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晏时玥冷笑打断他:“黄明孝是吧?我也想请教请教,‘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此诗何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那些白发苍苍的“鲁叟”们,言必称“五经”,他们以毕生的精力,将几部儒家圣贤之书,里面的章句背得滚瓜烂熟,学问可以说是很大了。但假如向他们请教一下治国治世的方略,就如坠烟雾,茫然不知所对。 黄明孝脸色一僵,他随即道:“相爷……” 晏时玥一抬手,甲和几个直接上前来,一把捂住嘴,把人拖了下去。 特么的谁要跟你讲理了?老子是你想怼就能怼的?当面骂人,真以为老子不敢收拾你是吧? 众人都有些心惊。 一是因为她毫不留情面的动作,二来,她诗书张口就来,也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样不学无术啊! 晏时玥笑眯眯的继续道:“味道如何?” 众人迅速道:“外酥里嫩,满口生香。” “不愧是御用的点心,果然美味!” 晏时玥点了点头:“既如此,还请多来捧场。” 众人自然纷纷应是,晏时玥也不多说,就道:“那诸位自便,我失陪了。”她点点头便走了。 上了马车,甲和不大确定的回禀道:“应该是个傻子吧?刚才拖了他走,他污言秽语的,说了一些……咳,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晏时玥觉得不大对劲儿:“为啥我都好长时间没出门了,一出门还碰上个傻子啊?你们跟去看看,我总觉得我不可能这么倒霉的。” “跟了,”甲和道:“我留了两个人。” “成吧。”晏时玥也真是没脾气,道:“回家吧,怪没意思的。” 她昨天其实还想着搞个超市,然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分析不知道,分析一下吧……她不是很懂穿越前辈们,搞超市是怎么搞成功的。 反正大晏这种社会形态是搞不了自选超市的。 要知道,这个年代“人”是最不值钱的,差不多的有钱人,都是有下人的,男人不管内务,女人逛街只是逛衣服首饰,他们是不会买柴米油盐以及其它杂物的。 再加上多子多福的思想,四世同堂什么的理念,一个家里动不动十几,几十,甚至几百口子人,东西都有专门的地方买,熟的大多都送货上门,服务周到着呢! 而没钱的人呢,是真的没钱。 饥寒起盗心这不是假的,连温饱都不能保证,大字都不识一个,不能指望他们的道德水准有多高。“自选”这种环境,真的很容易让人生出“顺手牵羊”的心。 而且这个年代的衣服,就算是夏天的,也是啰里八嗦一堆堆,塞十样八样的东西进去,根本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没监控没法子证明。 就这,怎么搞自选超市?实在叫人想不通。 晏时玥回了家,正吃晚饭呢,甲和进来禀报:“主子!” 他双眼锃亮:“查清楚了,那个黄明孝确实是个傻子,但是有个意外的收获!跟他住的一起的人……”他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第476章 公务员不好干 晏时玥问:“真的?” 甲和点点头,晏时玥心说这才是锦鲤精的正常走向嘛!于是满意的点点头,跟他道:“你去跟阿耶要一个面生的妹子来,咱们好好利用一下。” 甲和应命而去,霍祈旌问:“漠北探子?” “哇!”晏时玥道:“你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中?” 霍祈旌道:“我听到的。”他看了她一眼:“离再近我也听的到,所以,下次不要离这么近说话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挟了块糖醋排骨给他:“知道啦!” 黄明孝住的院落很大,离德善园很近,算是一个文人聚居之地。 但黄明孝要面子,里子却撑不住,后来不得不把院子分成四片,各自招了租客,美其名曰广交天下朋友。其中有一个人,化名周北,就是漠北国的探子。 黄明孝这个人,看行事就是一个典型的直男癌,或者可以称之为她的黑粉,总之对于她这个天天搞事情还敢当相爷的女子,可谓是爱的深沉,一有机会就各种批驳,要知道这可不是在现代,妄议皇族,这真的等于是托着脑袋在黑她了。 可能是因为要黑她,所以对她的事情都十分了解,才引起了探子的注意吧?毕竟当时丙七的生意,是以她的名义做的,漠北人肯定对她十分好奇。 明延帝很快就派过来两个妹子,扮为主仆,然后还带过来一句话,“别到处蹦跶了,好了就来上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延帝要改主意,不过亮相一下,也是必要的,年前年后总得去这么一趟。 晏时玥立刻问霍祈旌:“明天你上朝么?” 霍祈旌不是大朝会是不需要上朝的,但为了陪她,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晏时玥花了半晚上给俩妹子面授机宜,不同于明延帝对此就一句话,指一个主方向,她这儿,对于这种事儿,恨不得句句都教。 然后自有人去安排一应所需。 打发走了俩妹子,晏时玥又把朝臣的资料拿过来熟悉了一遍,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 第二天,晏时玥难得的起了个大早。 大晏宰相的官袍是紫袍金玉带,早已经做好送了过来,做的十分可体,一穿上身,简直太英俊太有范儿了。 晏时玥被自己帅到了,出门时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还顺嘴调.戏霍祈旌:“小将军,来来来,给本相笑一个。” 霍祈旌骑在马上,垂眼看了看她,然后给她笑了一个,她叉着小腰,不知死活的继续蹦跶:“不行,笑的太浅了,再给本相笑一个。” 他重新给她笑了一个,然后略一拨马,提着她后衣领子扔上了马车,沉着嗓子道,“相爷,当心误了早朝。” 晏时玥一手扶着车子,意犹未尽的,还想再玩儿一波。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后头静静站着的晏成渊一行人,也不知站了多久了……晏时玥顿时小脸泛红,赶紧叫了一声爹爹,飞快的钻进车里去了。 隔了一刻,晏时蕤进来,笑道:“相爷,要不下官也给你笑一个?” “不必了,”晏时玥很严肃的道:“本官不吃这套!” 晏时蕤笑了半天,一边才又道:“朝会的规矩可有人跟你说过?虽然皇上不会跟你计较,但头一次去,还是不要在小节上出错,一堆御史等着参你朝仪不整呢!” 晏时玥真的有点好笑。 晏时蕤这个爱操心的脾气啊!她就道:“二兄你就放心吧!我学了两天呢!” 晏时蕤哪能放心,还是细细的跟她说了一路。 大晏是每十日一次大朝会,平时,三品以下官员逢一五日朝参,另外像宰相、内阁、监察御史、太常博士等等,是每日上朝的,称为常参官。 等到了宫里,文武百官陆续到了,一看这位居然也来了,顿时面面相觑。 晏时玥正牵着晏成渊的袖子说话,一见到徐明修来了,立刻松了爹的袖子,理了理衣袍,上前行礼致谢,并问他何时有空,要上门拜访。 因为怎么说呢,虽然明延帝早想叫她入朝,但名义上来说,她是徐相举荐的,这就是知遇之恩。 徐明修笑着谦逊了几句,连称不敢居功,婉拒了她上门。 等到鼓声一起,时辰到了,大家依次入殿,朝堂列班。 大晏上朝时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她是平相,又是公主,本来可以站在太子后头,但太子还未上朝,就等于她站了个排头,连有样学样都不成。 可是她捧着笏板气定神闲的,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等到明延帝到了,自有典仪指挥着行礼:“趋”、“拜”、“再拜”、“兴”…… 明延帝就看着座下他家的小闺女,神情肃穆,一举一动,尺子量出来一样的标准。 等行完礼,有限的几位大臣赐了座,这才开始议事,下头官员陆续奏报,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晏时玥只需要站的笔直听一听就可以了。 然后噼哩啪啦处理完政事,退了早朝。 这就完了?眼睁睁看着亲爹亲哥亲相公纷纷走掉,只每人给了她一个眼神儿……亲爹连眼神儿也并没有给。 然后徐明修抬手:“殿下请。” 晏时玥有点懵,脸上很从容的跟着他走了。 不知道明延帝是不是想要她跟同僚培养感情,并没有召她进去吃饭,她只能跟着徐明修他们吃“廊下食”。 这廊下食是真的在廊下吃的,没有椅子只有蒲团,坐着吃,小风嗖嗖儿的,跟露天也差不多了,因为天冷,每人发一碗黍臛,这是一种放了黍米的肉羹,她不喜欢吃。 不吃吧,别的都是凉的。 而且这顿饭的礼仪十分严格,一句话说错,一个动作不对,都会被御史揪着弹劾,这特么不是吃饭是在受罪吧?? 古代公务员,真的不好干。 吃完饭,还要去政事堂议事,这就等于是宰相的办公室。 前朝是没有宰相的,本朝倒是有左相、右相。 如今左相之位虚悬,相爷按理说只有晏时玥和徐明修两个人,但三公、三师、中书令、以及加了“中书门下平章事”衔的官员,全都可以视之为宰相,都可以进入政事堂。 晏时玥打眼一看,居然有十一个人,加上她十二个,超级多。 而且这政事堂,也不像她想的那样,是一间大殿,而是一圈屋子,四四方方的,是一个院落的感觉,各自有单独的办公室,大小不一,当然也有集中议事的地方。 大家进了政事堂,才进行了第一次友好交流。 第477章 公主和亲 能混到这个位置的,全都是人精,倒是没人对她有什么不敬,在她表示“平相之职只是为了之后行事方便,这地方我可能不会常来,请大家多担待”之后,这些老头子明显的松了口气。 显然他们也并不想天天跟个公主殿下一起共事。 隔了一会儿,明延帝召了几个人过去议事,也包括晏时玥。 讲真,看明延帝上朝时的做派,晏时玥还真担心他继续装铁面无私。但众人一进去,明延帝就笑道:“今儿福晏头一天上朝,她向来顽皮,众卿要多提点她才是。” 大家自然纷纷表示怎么会呢,福晏殿下最乖巧了呢! 然后明延帝赐了座,才道:“朕今日召你们过来,想商议一下,待漠北使臣到达,该如何接待?” 大家纷纷各抒已见。 有的表示按之前南诏、高句丽等国使臣来时对待即可。 也有的表示,漠北不同于这些小国,漠北疆域辽阔,漠北人更是骑射皆精,十分悍勇,需要好好结交……于是,提出了和亲。 众人纷纷赞同。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旧例了,一到这种时候,就找一个宗室之女,封个公主,然后和亲,“彰显大国威仪”。 威仪个屁啊! 虽然她一向认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从来不认为公主就可以逃避责任,就好像当年x珠格格里的香妃,她就觉得那纯粹就是一个傻逼恋爱脑。 但人家现在是要求和!人家还什么也没说,你们就主动哔哔和亲,这到底是怎么毛病?贱骨头么?? 虽然心里明白是未雨绸缪,可还是十分无语。 中书令刘仲卿说的慷慨激昂:“漠北与我大晏连年征战,僵持百年,互有胜负,劳民伤财,边关百姓苦矣,今漠北却遣使臣前来,俯首称臣,此难能可贵,和亲之事,可笼络漠北,保边陲稳定,与大晏百利而无一害……” 晏时玥站了起来。 她向上施礼:“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明延帝点了点头:“嗯。” 晏时玥转向刘仲卿:“大人,请问你家中有妾室么?” 被打断的刘仲卿一愣:“回殿下,有。” “假如你的妾是漠北人,你可会对漠北生出亲近之意?进而行事偏向漠北?” 刘仲卿呆了呆,脸色都变了,利利索索的跪下:“臣万万不敢!” “大人请起,我并无指责之意,”晏时玥道:“我只是想说,刘大人的观念该改一改了,和亲从来不是万用万灵的。首先,漠北历来有‘妻后母、报寡嫂’的风俗,刘大人可知? 刘仲卿只能道:“臣知晓。” “既然如此,你说什么和亲?千里迢迢把咱们的宗室之女,金尊玉贵的姑娘,礼仪之邦养出来的知廉耻的千金大小姐,送去给漠北王当妾,敢问君脑子……是不是有点不大清醒??” 她好不容易才把脑子有病给咽了回去。 刘仲卿争辩道:“殿下,和亲之举,是为两国交好,个人宠辱,倒在其次。” “这是自然。” 晏时玥肃容道。 她心说这是放屁,你特么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伟大你咋不叫你家闺女去? 她续道:“但刘大人要明白,在我们,通常结为儿女亲家之后,就是一家人了,自然不会再妄动刀兵。可是一来,就算按我们的风俗,妾之母族,也非亲家,二来,就算是正妻,漠北人也根本不在乎这个,他们不会因为儿女亲家而手下留情,哪一任漠北王不是认一堆女儿再嫁给一堆部落?这些部落冲上王廷的时候,也从来没因为亲家二字迟疑过,你以咱们汉人之心去度他们,本来就不妥。” 刘仲卿憋的脸都泛红了,他也是堂堂的中书令,位高权重,这要是旁人,早撸袖子开喷了,可是这位,他不敢。 晏时玥续道:“话再说回来,就算漠北风俗是重视妻族的,我也不认为和亲是个好主意。” 刘仲卿道:“殿下如今身在朝堂,且莫做此妇人之仁!” “我并非妇人之仁,我所惜的也并非一个女子。诸位,漠北有十数个部落,势力最强的也有三四个,所谓的漠北王,据说如今也只坐了十来年的朝廷。所以说,漠北基本上保持着三五十年换一个漠北王的频率,也所以……说句不中听的,假如说我们这边儿和了亲,那边漠北王被人杀了呢?那我们想要的‘睦邻友好’又如何?” 这话大家就不敢接了。毕竟容易犯忌讳。 晏时玥续道:“我觉得大家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你们根本就没有充分认识到,我们在漠北所做‘生意’的意义!即便漠北人已经认清了现实,甘愿俯首称臣了,我们的观念,却还停留在‘这是一个可与我们抗衡的大国’上,所以相处时小心翼翼,唯恐打破了如今的局面,这说好听了叫谨慎,说不好听就是奴性未除!” 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了,诸人纷纷抗辩,简直义愤填膺,表示:我们是为国为民,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晏时玥利索的道歉:“原来诸位并无此心,是我说错了。”她团团拱手:“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众人:“……???” 他们才刚喷了个头,你认错认的也太容易了些??让我们喷的非常不痛快?? 徐明修出言解围:“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很简单。”晏时玥道:“现在我们不是在打仗,并不是打赢了他们,他们被迫俯首称臣,而是他们对我们有所求,是要捧着我们,求着我们的,这是一个长期的事情,我们大可以把架子端的足足的,没必要搞什么和不和亲,起码现在不需要。我们应该做的,” “第一,等他们来了,给他们来一场军事演习,叫他们明白,他们不打,才是最明智的,打了,会输的很惨。” “第二,给他们他们想要的,改善他们的生活,例如粮种、丝绸、美酒、辣椒……还要给他们先生、给他们工匠,给他们勇士,扶植这一任的漠北王,让他的朝廷成为最强大的,一步一步吞并其它部落,让漠北从一盘散沙,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 一听这话,不止一个人想说话,然后明延帝摆手制止了。 第478章 父女俩唱双簧 晏时玥从容的续道:“当然,给他们的东西,需要好好的选择,例如说,最重要的,在武器上,我们有喷火柜,只需要给他们弱上十倍的喷火葫芦就可以了,而且石漆必须由我们严格管控。也就是说,掐住他们的命脉,保持在他们对上我们不堪一击,却能轻而易举收拾其它部落的标准上。” “其它的,倒是可以多给他们一些,例如吃的用的。当然了,不是白给,是通商。我们的人带着东西去那边,我们会成为那边的巨富,我们的才子会成为那边的高官,在漠北这种贫瘠苦寒之地,我们的男儿就是香饽饽,可以让他们多多的娶妻,多生儿女,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漠北国到处都是汉人,又处处受制于我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那时,他们还提的起勇气么?还打的起来么?” 不就是父权么,满足你们!你敢嚷嚷和亲,敢为国为民当种.马么? 她想说的说完了,微笑退开。 诸臣顿时撸袖子开喷。 这就属于时代局限了,古代士大夫的想法向来极为保守,中庸,他们认为这种方式太过冒险,一个不慎就要养虎遗患,他们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赞同给他们任何武器,他们认为闭关才是最安全的,并不敢轻易的走出去,更遑论踏入旁人的国土。 明延帝却是若有所思。 晏时玥考虑事情,向来从大处着眼,想法极为大胆,细想又极有道理。 当年前朝文成公主和亲,便是走的这个路子,令吐蕃西域称霸,成为前朝门户,与大唐互为臂助。而她这个想法,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延帝道:“朕倒觉得,福晏的想法有道理。” 群臣顿时又开始喷皇上。 晏时玥万万没想到,原来当皇上也是要被喷的……而且喷的还挺厉害。 喵的,老子的爹是你们能喷的?? 晏时玥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又开始拱火:“诸位,我说你们观念扭不过来,你们还不承认,我就这么说吧,例如说徐相吧,您如果见到家中管家,会害怕么??会担心他害你么?不会的对不对?说白了,地位不对等,没什么可怕的。” “可现在!人家自己哭着喊着要给你们当小弟,你们还不敢认,还想着讨好他,笼络他,明摆着就是心虚!我就不明白了,一盘散沙有什么好怕的??男儿的血性呢?文人的骨气呢??无怪当年花蕊夫人有‘十四万人齐解甲, 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叹!” 一伙老头子险些没叫她给噎死。 明延帝的心情十分复杂。 闺女啊,想骂人可以,你得拐弯儿啊!你非得上朝第一天就得罪半个朝的大员是不是? 于是明延帝斥道:“胡说什么!还不向诸位大人道歉!” 晏时玥接收到了亲爹传过来的想法,心领神会。于是她一脸负气的道:“他们不骂父皇,我当然也不会骂他们了!他们要骂就骂我,骂父皇做什么!” 明延帝于是叹了口气:“还不道歉。” 晏时玥一脸委屈的回身,一一施礼:“诸位大人请不要见怪,我头一次上朝,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诸位大人,我年轻识浅,若有不对的,你们尽管批驳,却与我阿耶没什么关系。” 明延帝也道:“这孩子性子直,向来听不得旁人说朕半句不好,诸位不必与她计较。” 众大臣:“……” 你们够了……真的。 父女俩唱双簧有意思么??像以前那样,大家一起理直气壮的开喷不好么?为什么要给扣一个“骂皇上”的帽子?忠臣谏君那是骂吗?那必须不是啊! 然后徐明修道:“其实臣也觉得,小殿下说的有道理,此举虽看似冒险,却功在当今利在后世,可以细细的商量商量。” 徐明修这个人,看上去很佛,从不结党,不比林党上下皆知,徐明修看上去就是个孤家寡人,但每每出言,份量颇重。 大家也都深思起来。 阁老高士明道:“臣也觉得可以一试。既有小殿下兵不血刃,以区区羊奶羊脂微物,打破百年僵局……如今漠北甘愿俯首称臣,我们为何不能细细筹谋,一步步占稳胜局,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有人道:“若当真如小殿下所说,自然极好,到时管控还要格外精心才是。” 事情至此,激进开喷的那几人沉默下来,好像才进入了正式的讨论环节,到这时候晏时玥才发现,这些人明明一肚子门道,比她想的周到的多,为什么之前不说?啊? 晏时玥就这么静静听着,这些人一边说着“我们是礼义上邦厚德载物”一边一脸严肃的说出一个个阴死人不偿命的主意…… 这些读书人,可真叫人一言难尽…… 这些人激烈讨论了近两个时辰,总算告一段落。 然后有人礼貌的请问:“小殿下可有什么高见?” “没有,”晏时玥起身,庄.容道:“我本末学后进,之前妄言几句,不过抛砖引玉,如今一席话听下来,诸位大人无不腹有丘壑,大谋不谋,例如徐相所说的建寺庙,例如高大人所说的竞技馆……” 她一口气列举了数个人的发言:“桩桩件件,算无遗策,我心中佩服之极,日后还要向诸位请教,只望诸位大人恕我先前年少轻狂之言。” 明延帝心说这不是也挺会说话的? 几位朝臣脸上顿时也缓和了许多,纷纷谦虚了几句,于是在大好气氛中散了会,明延帝只留下晏时玥用饭。 人一走,晏时玥就整个人往下一趴,泪都下来了:“阿耶,背好疼……” 明延帝急离座扶着她:“你说说你,疼不会说么,朕叫人拿个靠枕给你……” “不行,”她带着哭腔道:“我这么英俊,怎么能做这种丢脸的事……好疼啊阿耶!疼死了呜呜呜……”她挂在他手臂上开始哭。 还没走远的诸位大人:“……” 明延帝赶紧叫传医女,一边亲自拖着她,扶到软榻上,晏时玥趴在上头,红着眼圈道:“幸好我不用每天上早朝,不然我肯定会英年早逝!” 明延帝拍了她一巴掌:“再胡说!” 她嗷的叫了一声:“阿耶!” 明延帝忍笑道:“知道疼就记住!别什么话都张口就说!” 第479章 不够强大 她委屈哒哒的含着两泡眼泪,还跟他讨论:“阿耶,其实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有见识,为什么一开始要先放……咳咳,先大放厥词说一些废话呢!我留神看了,起先说的很热闹的人,后来说的也是言之有物,他们并不是没有这样的见识和本事。” “不然呢?”明延帝道:“你当朕的臣子都是废物么?” “所以,为什么呢?” 明延帝微笑道:“朕没表态之前,他们支持的,是他们以为朕会选的方向,也或者,他们以为是正确的方向,当朕表了态之后,他们权衡之后,会有坚决反对的,但只要事情可行,就会向着这个方向去筹谋。” 他摸了摸她的头:“你的话虽不好听,他们却是听进去了的,今日若非你在,这小小一件事,只怕议几回都到不了朕想要的结果。” 晏时玥恍然。 然后她非常严肃的跟他道:“阿耶!归根到底,是我们还不够强!大!只要我们足够强大,不管是阿耶还是所有人,都完全不必瞻前顾后!什么漠南漠北的,统统不必理会!” 明延帝被她逗的大笑:“没错,你欲如何?” 晏时玥想了想:“我要弄个东西,阿耶你给我道旨意,再给我几个人。”她撑起来,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明延帝眼神一凝:“当真?” 晏时玥点了点头。 明延帝想了想,道:“可。” 于是他下了一道旨意,令太子和晏时玥共同办理,霍祈旌点两千神武军随行保护,连同工匠等等连夜出了城。 太子和晏时玥两个伤兵,全程都需要坐马车。 这都过了腊八了,还有二十天就要过年,这个时候把他们差出来,必定有特别的事情。 太子索性移坐到她这边的马车上来,问她道:“你又要做什么了,对付漠北之物?” “震慑诸国之物!”晏时玥道:“大炮!” 红夷大炮是明后期传入的,但火药,大晏已经有了,用来做爆竹,尚未普及。据霍祈旌说,西北关有火药制的火箭,也是初初开始用。 前朝的爆竹,是真的爆“竹”,就是把竹子放进火里,因为竹子中空,所以才会噼啪做响,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坊间才有了火药做的爆竹。 有火药在,做大炮并不难。 她记性虽然好,也没到过目不忘的程度,本来只有用心研究过的东西,才能清楚的回忆起来。 可是自从掉下了黑水河,感觉……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拥有了一些关于晏家女和月儿公主的零星记忆,其它事情上,之前影影幢幢接触过的,也一下子就能想起来。 比如大炮。 她觉得她仔细想想,应该能弄出火铳来。 高兴吧,也高兴,但又总有几分说不出的迷茫,找不到根的那种迷茫。 太子本来等着她细说,她却忽然发起愣来。 太子极少看到她这样的神情,不由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玥儿?” 她忽然就很不高兴,大声道:“别叫我!别摸我头!我不开心!” 太子:“……???” 他诚恳的请教她:“是因为孤不叫霍祈旌么?” 晏时玥顿了顿,忍不住就笑了。 真的,就冲明延帝和太子这种情商,想发个脾气都不容易,一句话消火有木有? 一行人赶到了距离都城三十里外的西山,迅速安营扎寨。 漠北使臣应该会在腊月底到达长安,然后入住驿馆,等到大年初一与他国使臣一起参加新年的大朝会,之后的军演,也应该在元宵节前后。 时间已经很紧了,太子和晏时玥一到,就开始忙碌。 就在晏时玥上朝那一日,黄明孝从茶楼出来,却发现一驾马车坏在了路上,车夫正低头修理。 黄明孝眉头一皱,正要绕开,却听一个声音道:“可是黄家郎君?” 黄明孝一抬头,就见那马车里,一个少妇正撩开车帘,看了过来,明眸皓齿,美貌无伦。 黄明孝道:“某确实姓黄,不知夫人是??” 少妇下了马车,依依行礼:“郎君有礼了。小妇人夫家姓刘,昨日去玥糕坊时,恰好碰到郎君仗义执言,便听了几句。”她皱眉摇头:“那位,也着实是……不守妇道!” 黄明孝顿时大起知已之感:“正是!” 少妇叹道:“只可惜,旁人皆畏惧她的权势,像郎君这般敢仗义执言的人,太少了。” “不敢当,”黄明孝洋洋得意:“我也不过是想替天下才子教训她几句罢了。” 少妇脉脉的看着他:“只是郎君还该小心才是,那人势大,只怕要挟怨报复。” “那又如何!”黄明孝一脸俨然的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少妇道:“郎君志向高洁,侠肝义胆,妾身十分佩服。” 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然后车夫修好了车子,少妇依依不舍的上了车,各自分开。 打扮成少妇的影卫,一上车就忍不住啐了一口,她还真没想到这么容易,看他神情,显然丝毫没有怀疑。 黄明孝当然不会怀疑。 他在翼州时被人捧习惯了,一向觉得全天下只有他满腹经纶才高盖世,觉得自己仗义执言光明磊落,被人仰慕有何奇怪?不被人仰慕才奇怪吧? 他得意洋洋的走了。 谁知第二日,他便又在德善园中遇到了她。 有位相熟的举子笑嘻嘻的跟他道:“你可认识她?” 黄明孝道:“她如何?” 举子笑着附耳道:“据说她闺名中有个嫱字,大家都叫她小昭君呢,她身家豪富,只是相公死的早,好好的大美人儿,真是可惜了的,也不知将来谁能摘得这朵娇花呢!” 原来是个寡妇,一看这个样子,还被人起绰号,就知道是个不守妇道的,相公都死了,还在外头抛头露面,对着男人搔首弄姿,真真是不知廉耻。 但见她起身时,他却也跟着起身,果然一出德善园,她就叫住了他:“黄家郎君?” “刘夫人。”他挑起一边嘴角,掩饰着鄙夷:“真是巧。”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茶楼,共骂了一番晏时玥,然后依依不舍的分开。 黄明孝回到了租住的院落,周北便迎了上来。 第480章 福娘娘怎么什么都管 周北,也就是漠北国的探子,他本就是刻意接近黄明孝的。 他汉话说的不差,但也不算好,很多地方去不了,而黄明孝经常出入德善园,消息灵通,他又喜欢夸夸其谈,所以,他便揽了给他做饭洗衣的活计,可抵房租,也可以从他口中听到一些消息。 晏时玥的想法很简单。 通过黄明孝的嘴,给探子传达一个意思。 大晏之强大而不可战胜,晏时玥的种种神异,以及,大晏最新研发了许多秘密武器,他们无意议和,只是因为漠北除了草原啥也没有,大晏实在看不上,所以才没有派兵。 周北并不是唯一的探子,互相之间也是有联系的。 通过他,影卫又顺藤摸瓜,摸到了另外两个探子,依样施为,于是几个探子都得到了差不多同样的消息。 等到腊月二十五,漠北使臣渐渐近了长安城,探子纷纷撤走。 各处的影卫也顺势收工。 刘氏这接连十几日,不时的下帖子邀请黄明孝,赠银赠物,柔情款款,又可以一起骂讨厌的人,黄明孝飘飘然,结果她乍然一走,顿时弄的他措手不及。 但是并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隔了一日,不止漠北使臣,南诏、高句丽等国的使臣,也陆续到达长安,入住馆驿。 漠北来的是漠北王的次子嘉措皇子,坦白说,他在进西北关之前,是倨傲的,他并不赞同漠北王的想法,他认为一头草原上的雄狮,是不该低下它高贵的头颅的! 入关之后,直至进入秦州之前,他这个想法都没有变过。 直到进入秦州。 看到他们不同于其它地方的路,平的像三九天湖面的冰,路上拉着的车子,速度快的如同飞鸟!吃的东西,用的器皿,全都从所未见,就这么一点一点,把他的骄傲,硬生生打没了。 他不止十次的听到了福娘娘的名字。 有精通汉文的臣子,翻译了福娘娘传,其中种种神迹,他们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派出探子,查到的,却比福娘娘传写的,更加的夸张。 如果只是一个人查到,还有可有出错,可所有人都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了。 而且漠北怎么说也是泱泱大国,来到长安时,他以为明延帝一定会出城相迎? 并没有。 或者太子出城相迎,也勉强可以接受? 也没有。 他们只是像别国使臣一样,由礼部派人迎接入城,入住馆驿,等待明延帝召见,从头到尾,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好像他们早已年年纳贡岁岁称臣似的。 而明延帝,也并没有急着招见。 正因为这样,所以嘉措皇子反倒更加的心惊!他确信探子查到的是对的!大晏一定还藏着秘密武器!所以才如此的有恃无恐!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暴出来一个消息。 永康长公主的两个儿媳妇,先后查出有孕。 再之后,四皇子妃查出有孕。 再再之后,之前求到孟以求头上,孟家的一个媳妇宋氏,也查出有孕在身。 最后,乔氏,也就是晏时蕤的媳妇,查出有孕。 也就是说,至今为止,除了没有外人知道的皇贵妃还没有消息之外,所有被福娘娘赐子的,全都怀!孕!了! 一连串的消息,简直要叫人疯狂! 得知此事的嘉措皇子发出了灵魂质问:“这个福娘娘怎么什么都管!!” 明延帝得报,不由哧笑了一声。 他现在正赶赴西山,验收成果,若真如晏时玥所说,那么……漠北,的确不算什么了。 晏时玥马不停蹄的忙了整整十八天,直到今天,才歇了口气。 她吃过早饭,骑上马去了侧峰,那边已经一字排开四门大炮,准备到时演示给明延帝看。 太子早已经到了,正与工匠说话。 霍祈旌正负手站着,看着神武军来回巡视。 神武军的甲胄,是改良版的明光铠,比世传的明光铠要简单些,更显得腰身细窄,寒光闪闪的,又威武又禁欲。 她仰头盯着看,霍祈旌察觉到了,眼神向她这边瞥了一瞥,嘴边微弯。 她就凑过去撩他:“小侯爷,你早呀~~” 他又扫了一眼四周,从高台上跃下,伸手拉过缰绳,低语道:“我昨晚梦到你了。” 她眼睛一亮:“梦到我什么?” 他转头,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忽然一笑,眼神莫名带了几许欲气,一身甲胄,又正又欲,真特么撩人。 晏时玥噎住。 她这么厚脸皮,都不好意思问他梦到什么了!这血气方刚欲啥不满的劲头……还能梦到什么? 她红着脸拨马要走,他却拉着不放,撒娇一样道:“皇上说转年成亲,转年几月?你有机会催一催皇上。” 她每次看他饿狼装猫就想笑,咬着唇道:“我越催,阿耶越不应的。” 他道:“你想想办法。” 她真的脸红的不行,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别说话了!我知道了!” 他就不再说话,手沿着缰绳摸过来,轻轻握住她手。 她假装没察觉,就感觉他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手指,明明很温馨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硬被他做的色气十足。 晏时玥简直忍不住要踢开他的时候,甲和远远奔过来:“主子,皇上来了!” 晏时玥定了定神,这才拨马迎上,明延帝也骑着马,奔了上来,晏时玥与太子、霍祈旌一起折身施礼。 明延帝叫了起,下马便道:“朕原本想问问玥儿伤势如何了,看起来应该不用问了。这么冷的天,还有精神花前月下,看来伤是好了。” 晏时玥无语。 她就出来了那一回!是谁跟皇上说了!她转头瞪了甲和一眼,甲和一脸的“我冤枉”。 明延帝随即道:“朕随口诈一诈你,没想到一诈一个准儿!哼!”他横了霍祈旌一眼。 晏时玥:“……” 明延帝道:“正事做的如何了?” 晏时玥哼哼道:“我什么时候耽误过正事!” 太子笑道:“父皇,先过去看看吧。玥儿这些日子,可是辛苦的很。” 他们就去看了大炮,晏时玥道:“目前,有效射程大约能到一里半,最大射程大约能到三里。时间太紧了,等过完年,我们再细细改良,一个是射程,另一个,我希望能把重量减轻一些,但是现在这个,震慑一下诸国,足够了。” 要知道,大炮可是冷兵器时代向热兵器时代转变的里程碑,划时代好么! 第481章 玥儿就是朕的底气 明延帝细看了,然后晏时玥带他上了高台,递给他一个千里眼,又给他戴上耳塞。 前面山坡以旗为号,炮手从到尾的演示了一遍过程,装填、点火、发射,只听轰隆隆接连几声巨响,浓烟滚滚,脚下地面震动,对面的小山头瞬间就被夷为平地。 这震撼的效果……明延帝久久无言。 太子已经看过几次,倒是十分从容,含笑躬身道:“恭喜父皇,大晏得此神兵,定可千秋万代!” 明延帝无声的放下了千里眼,轻轻拍着他肩:“好,好。” 他向晏时玥招手,晏时玥乖巧的跳过去,他轻轻揽着她肩背,似想说些什么,又咽住,半晌才道:“大晏得了我的玥儿,才当真是神佑福佑!” 晏时玥笑道:“那阿耶给这大炮赐个名吧。” 明延帝想了想:“就叫‘神威大炮’吧!” 他又举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才下了高台,轻轻抚摸着尚有余温的炮身,然后问:“只能用铜制么?” 晏时玥道:“也可以用铁,但是用铁容易炸膛,也容易坏,可铜又难得,所以之后,我们可以试试铁芯铜体,节约成本。而且这个大炮真的太沉了,移动不易,所以长于攻城和防御,拙于野战。射速又慢,每发射一次之后,都需要清理、擦干、校正。而且目前还只能发实心弹……” 她顿了一下:“总之,其实我是不怎么满意的。处处都需要改良。” 明延帝很快就从方才的震惊中醒过神来,问她:“能改良成什么样子?” 晏时玥道:“就是我刚才说的啊!减轻重量,加大威力、射程、射速什么的,都有可改良之处,对了,将来弹药上也可以改良,例如可以发射霰.弹。” 她比量了一下:“就是一个弹药里面有好多好多小弹药,射中之后会炸开。” 明延帝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就问太子:“人都细察了么?” “父皇放心,”太子道:“儿子听玥儿细说过之后,就把人都查了一遍,阿旌那边也都细细排查过了,而且神武军只是巡视保护,不会看到如何制造,制造的只有挑出来的那么几个人。” 晏时玥道:“本身制造并不复杂,如果落入人手,就很容易仿制的。” 明延帝点了点头,半晌,忽然一笑。 他问太子道:“如果朕暗示漠北诸国,这神威大炮,可以卖给他们,你说他们会如何?” 太子也是眼睛一亮:“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买!” 晏时玥也道:“那我们就可以漫天要价!然后把咱们不要的垃圾全都高价卖给他们!” 明延帝连连失笑,道:“玥儿的本事,就是朕的底气。” 马上就过年了,太子做为储君,晏时玥又属于存在感超级强的人物,两人都跟着明延帝回了都城,然后霍祈旌带着人继续做神威大炮。 回家的时候都腊月二十九了,晏时玥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她送的子……全都成功了。 说真的,说她什么地方锦鲤运她都挺高兴的,唯独送子什么的,她十分囧了个囧,不想承认,也不想继续。 幸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人会递帖子了,而且家有娘亲万事足,孟敏哪怕怀着孩子,捎带手也把这边的事情管了,需要送年礼的都送了,旁人送的也回了,礼数上是不差的。 晏时玥一向是忙完一阵儿先睡一觉再说,所以等她一觉醒过来,就已经是除夕夜了。 据说明延帝已经先后见了几小国的使臣,漠北也在其中。 然后等再见面,就是大朝会了,到那时,诸国才会送上礼物,包括漠北,才会递交国书。 晏时玥满以为今年过年,可以跟霍祈旌一起过的,还想着要不要一起溜出去看驱摊大会,结果又是两地分居……也是很惨了。 她就去折腾甲和他们,大晚上的叫他们去西山给他送了些菜,还有一大盘饺子。 其实霍祈旌那边吃的还算不错。 因为当时她和太子过来的时候伤都还没好,所以光太医就带了四个,御厨一大堆,别的不说,霍祈旌和匠人们都是有饺子吃的。 甲和的人一路快马,饺子送过来的时候也早坨了,霍祈旌嘴角带笑,坐下来吃了几个,然后把御厨进上的开花蒸饼给她送了回去。 小情侣腻腻歪歪中过了除夕,然后就是新年大朝会。 这个大朝会,她和太子都要参加,而且,年初一的大朝会,是要跳舞的! 这叫做蹈舞礼。 据说前朝和前前朝,宴饮游猎等很多场合,经常一言不合就跳舞,就跟印度电影一样。 当官先要会跳舞,皇上也会跟着跳,与臣同乐……但到了大晏,蹈舞礼就少的多了,只在新年大朝会上,或者千秋节这一类喜庆大宴上,会有这么一回。 跳一阵儿,还要高呼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再稽首,这叫拜君礼。非常的隆重热闹。 太子的伤还没完全好,没下场,晏时玥也假装伤没好,没下场,坐在上首看着下方群魔……群臣乱舞,真有几分广场舞大妈的即视感啊! 平时在朝堂上十分严肃的老头子们,走个路都要扶着老腰咳两声那种,这时候,一个个小腰扭的,真真灵活极了!妖娆极了!包括晏时蕤都跳的超级棒!!隐藏的广场舞王!! 她真的超级遗憾霍祈旌没来……嗷嗷下回过年说什么也要叫他来!要看他跳舞!! 顺便,冰山脸的亲爹也没下去,还好还好,木有崩人设。 她简直不能想像冷面亲爹跳舞是啥样子的!可是好想看呀肿么办! 就在这时,有个穿着明显与朝臣不同,应该是哪一国的使臣的高大男子,一边举着手臂,妖娆的舞动着,一边移动到了她面前,然后猛的跪了下来,双手捧着她的靴子,低头就亲。 喵喵喵!!?? 晏时玥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一下子想到了游坦之,怕他咬她,猛的跳起来抽了脚,顺手拖过太子挡在了面前。 朝堂中微妙的安静了一下。 第482章 蛮夷无礼 这个人,就是漠北的嘉措皇子。 而这个礼,也并非没有门道。这叫做“捧足嗅靴”礼,是游牧民族向上位者致敬的一种礼节。 但问题是这个礼,本来应该是向皇上行的,可这个皇子向福晏殿下行这个礼??不但轻薄又显得不尊重君王。 不少看到的朝臣都停了下来,有些愤怒。 嘉措皇子也有些无措,晓得好像办错事了……可他觉得福娘娘不是神仙么?行个礼这有什么错? 太子温颜道:“殿下不必多礼,舍妹是女子,以我们中原的风俗,是不能接受嘉措皇子的嗅靴礼的。” 翻译急解释了一遍,嘉措皇子表示:我听说福娘娘是神仙,今日一见果然如同天山神女一般,我只是想表达我对她的仰慕,我还想请她去漠北做客…… 众臣:“……???” 太子如今底气足的很,只道:“中原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殿下既然来了这儿,就应该谨守我们这儿的礼仪,方才种种都是失礼的行为,请殿下退回去行完拜君礼。 两边对答的时候,朝上的蹈舞礼一直在进行,老大臣们越跳越近,句句都听在耳中,既觉得这嘉措皇子粗俗无礼,叫人生气,可是太子如此的不客气……虽然很爽,可也是有点担心的。 其它诸国使臣,心情就有点微妙了,果然大晏还藏着底牌!否则怎么敢这么强硬!一定要查清楚才是! 明延帝倒是一直心情挺好,这一暮,完全没影响他的心情。 一直到拜君礼行完,诸使臣送礼的送礼,递交国书的递交国书……一系列流程整完,新年大朝会才算是结束了。 晏时玥过去的时候,明延帝正将国书掷在案上,冷笑道:“你们都瞧瞧。” 国书上直接就:漠北天子致书中土天子…… 嘛叫中土天子?我们是天可汗好吧!再说这口吻也真够傲慢的,国书中措辞也是十分强硬,一副纡尊降贵的德性。 太子冷斥道:“蛮夷无礼!” 晏时玥暗搓搓出主意:“阿耶阿兄,不如你们俩唱个双簧,然后阿耶就假装非常想跟他们开战,然后阿兄你就假意阻止表示我大中华地大物博,我们要一大片草地干嘛用啊什么的……” 明延帝笑道:“玥儿说的对,”他按着她脑袋转了个方向:“出去玩儿吧。” 哎!用完就丢! 晏时玥郁闷的走了。 她在宫里溜达了一圈儿,正想出宫,甲和就报过来,说几国的使臣,都向福晏府送了礼,递了帖子。 晏时玥立刻缩了回去,在宫里一直憋到初三,她就去跟明延帝说,要去西山。 明延帝答应了,太子脱不开身,四皇子还没回来,这一次便指了五皇子随行。 五皇子与她同年,只是他是三月生的,大着月份,还没怎么办过差,在晏时玥眼中,这就是一个小屁孩儿。 所以一出御书房的门,她就跟他道:“小五兄!父皇要你听我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五皇子笑道:“听到了。” “嗯,”晏时玥道:“我带你去,你要做到两点,第一个要听我的话,第二个,我跟阿旌的事情,不许偷偷告诉阿耶。” 五皇子乖巧点头:“知道了。” 于是两人趁夜出了城,晏时玥带了个大食盒,霍祈旌一过来,她就拉着他手进房去吃东西了。 五皇子自己一个人出门转了转。 神武军往来巡视,秩序井然,工棚处更是戒备森严,炼铁炉藏在山洞里,老远就听到轰隆声,热浪滚滚。 他过去看了看那神威大炮,又去那边,看了之前试验的时候,炸出来的一个个炮坑,眼角微微收缩。 这个小娘子,的确有本事,有大本事。 这一次跟着她办差,不必抢功,能打好交情,就可以了。 他的生母是宛嫔,宫女出身,从来无宠,在宫里一向是个透明人,帮不了他什么。 三皇子前几年威风八面,几能夺太子风光,四皇子只比他大两岁,也早早的开始办差……那个时候,他在哪里?他还跟七八两个小孩儿一起念书呢! 幸好还有个晏时玥。 她是从来不会看这些家族、势力什么的,她连三皇子都能忍,要讨好她应该不难。 其实现在工坊还在加班加点的弄神威大炮,主要是用于元宵节后的演示,晏时玥虽然想要改良大炮,但这个可以等军演之后,所以她最近就比较闲。 五皇子跟个尾巴一样的跟着她,非常的听话周到,而且如果碰到了霍祈旌,两人一腻歪,再回头时,肯定就找不着他了,知趣的很。 从太子到四五,各有各的性情,但全都是聪明人,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三皇子是智商盆地,大概是遗传了母亲? 因为晏时玥心里还想做火铳,这个的制作过程,才真的是需要严格保密的,所以需要挑出几个靠谱的匠人,专门做这个。 晏时玥叫人把这些匠人的身世全都查了一遍,然后挑出手艺合格的,再挑出身世没什么问题的,先这么慢慢观察着。 晏时玥挑出来的有五个工匠,其中手艺最好的,就是造出宇文车的宇文丹,还有一个叫王鲁班的,据说是木工出身,崇拜鲁班,然后改了名,还有一个叫李非,也是一个多面手,余下两个则手艺稍逊。 午时,晏时玥和五皇子,仍旧过来跟工匠们一起吃饭。 她发现在这个时候,上位者跟人一起吃饭,真的是一个拉近距离的神器!反正几顿饭吃下来,工匠们肉眼可见的对她们亲近依赖起来了。 暗中考察的事情是晏时玥自己的主意,事实上,这在明延帝五皇子这些人眼中就不是个事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想要用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做到,何必这么麻烦? 但现在五皇子说了不算。 几人边吃边聊。 宇文丹一直在玥工坊,又做出了步时盘,与晏时玥最熟,说话也最大胆。王鲁班和辛非这几日也渐渐敢说话了。一边聊着,李非不动声色的瞥了晏时玥一眼。 没有人知道,他也是木子教的人,已经进了玥工坊几个月了,但之前不过是做些玩物,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却是在做武器! 听晏时玥的意思,这武器还可以改良……她还说了一句“拿在手上的小炮”,旁人大都以为她在开玩笑,他却信了,如果真有这样的大杀器,真的有可以拿在手上的,那,有个二三百支,就可挡千军万马! 难道,这就是李唐皇室最后的希望? 第483章 这小子还挺上道 他最近传出去的讯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也不知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时机不等人。 李非很快就下了决心,他取了个盒子,上前一步,小声道:“殿下,这是小人做的一个玩物,献于殿下。” 晏时玥笑道:“是什么?” 微欣上前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只木雕的小猫,并不是多么活灵活现的风格,看上去却是十分精密。 晏时玥咦了一声,接过来细看,木猫大概有一臂左右长,腰身、四条腿,都是数段木头楔和到一起的,怎么屈怎么弯都行,感觉超级灵活。 李非道:“它还能捕物。” 晏时玥把它放在地上,李非拿了个球,轻轻滚过去,木猫顿时向后一弓背,然后两前爪一伸,扑在了球上,大家齐齐哇了一声。 晏时玥啧啧赞叹,没想到这个年代的木工,已经这么厉害了。 宇文丹几个也是十分佩服,但这是人家凭本事讨好上头,他们也不好意思要过来细看。 晏时玥谢了,吃完饭就抱着走了。 倒是跟着四皇子的太监夏备,忍不住多看了他们几眼。 晏时玥回去之后,又叫微欣送了赏钱来,李非从炼铁炉那边出来,一脸憨厚的谢了。 他把金锭子收进怀里,转头时,却碰上了夏备。 晏时玥没带太监过来,山上唯一的太监就是夏备,宫里多半对太监不怎么待见,但宫外,却不敢对他们有分毫不敬,毕竟太监什么的,这是皇室专用的。 李非急弯腰道:“夏公公。” 夏备淡定的道:“李木匠手巧的很哪!倒是哄得小殿下高兴。” 李非道:“不敢!不敢!” 夏备道:“李木匠不必过谦,谁不知小殿下是性情中人,讨得了殿下的好,自然成就不可限量,杂家以后还要仰仗李木匠呢!” 李非一脸的诚惶诚恐,“不敢当,小的不敢当。” 夏备看他老实巴脚的样子,也没兴致多绕弯子了,就直接道:“你可知,殿下要做一个要紧东西,因此挑出来五六个人,想从中选出两个人来……李木匠就在这五六个人中,还需要多多努力才是。” 他并没注意到,躬着腰的李非,那一瞬间眼中闪过的精光。 随即,李非一脸惊喜的抬头:“当真?” 他毫不犹豫的把刚到手的金锭子掏出来,全塞进了夏备手里:“求公公帮着说两句好话……小的还有些攒的私房,到时候一并孝敬公公。” 哟,这小子看着一脸憨厚的,还挺上道! 夏备满意的走了。 这件事晏时玥并不着急,一般诸国使臣,会在参加过元宵宴会之后,陆续请辞,而军演就安排在元月十六日。 但这是内部人士才知道的消息,实际操作是,明延帝会在元宵大宴上,透个话风出去,然后在诸国使臣的请求之下,“勉强答应”军演之事。 而此时,嘉措皇子已经在驿馆待的很不耐烦。 他觉得他被晾起来了!从初一大朝会之后,明延帝就再也没有召见过他! 想见那个吹的神乎其神的福娘娘,也没见到过,两个礼部官员也是爱搭不理,出门走走,亮出漠北使臣的名字也一点不好使。 嘉措皇子十分不忿。 他们大漠北国疆域辽阔,有的是英雄好汉,真要打仗,难道还怕了他们? 偏偏漠北王要屈膝求和,而他们都来求和了,大晏居然如此的不识抬举! 他与身边的勇士商议,等元宵节之后回到漠北,一定要立刻发兵,攻打大晏!让他们为他们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临近元宵节,礼部官员过来传了口谕,请他们赴元宵宴会。 嘉措皇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开战,自然对他们不假辞色,鼻孔朝天的应了一声。 到下午时,漠北译官经过楼下,却无意中听到两个礼部官员正在交谈。 一个道:“真是扫兴,咱们正打算扫平漠北,他们居然来求和了。” 译官猛的往后一缩,贴在墙上。 就听另一个人道:“难道是他们探知了咱们的消息,否则怎会如此之巧?咱们上个月还计议发兵,结果不到一个月,他们便遣人来求和。” “兴许是吧!怪不得皇上不怎么待见他们。” “是啊!不过真想打也是打的起来的,这漠北皇子看上去脾气暴躁,粗俗无礼,他若是得罪了皇上,不就可以师出有名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译官心惊胆战,急冲回去,报给了嘉措皇子。 嘉措皇子虽然脾气暴躁,但并不是没脑子,否则也不会叫他来当使臣了。 他本来一心想着撕破脸开战,但一听对方如此盼着开战,倒不由得心惊起来,心说对方难道真的藏着底牌? 十四晚上,晏成渊亲自带人去西山,运走了神威大炮,带走了训练好的炮手。 一切都很顺利。 元宵宴上,诸国使臣问起福晏公主,明延帝摆了摆手:“这孩子胡闹的很,禁军在西山练兵,她非要跟着五郎去看热闹。” 既然皇上主动提到这个话头,南诏国使臣立刻接话道:“听闻前些日子在安澜关,上国神兵大败隼人,神威赫赫,还有能喷火的神兵利器,很是厉害!” 南诏国使臣会说汉话,只是说的不太流利。他们本是弹丸小国,姿态放的极低,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明延帝。 明延帝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确有此事。嗯,使者觉得这酒如何?” “十分甘美。”南诏国使臣道:“我等远道而来,只求瞻仰上国威仪,不知皇上可否叫我们见识一下?” 嘉措皇子不通汉话,他们说一句,译官就在他耳边翻译一句。 嘉措皇子忍不住道:“真有什么武器,就亮出来看看!藏着掖着做什么!汉人做事情就是不爽快!” 译官哪敢说这句话,只能讪讪陪笑,但大晏也是有译官的,在明延帝耳边说了,明延帝便道:“既如此,”他吩咐下头:“明日叫人准备一下,朕请诸国使节前往阅军。” 十六日,难得的好天气。 明延帝带人去了操练场,这是禁军平时练兵之地,有专门的楼台用来检阅,并不豪华,看上去显然是仓促收拾的,柱子上的漆都没补。 明延帝带着百官和诸国使臣上去之后,下头便开始演练。 先是普通的射箭跑马,看上去没什么出奇的,尤其漠北可以说是长在马背上,只觉平平无奇,嘉措皇子甚至还毫不客气的发出了一声哧笑。 他早该知道,汉人就喜欢故弄玄虚!夸张其辞! 第484章 完璧归李 然后禁军竖起草人,演示了喷火柜。 轰的一声,一道火焰出去,一大片草人瞬间被点着,诸国使臣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火焰熊熊,水浇不灭,声势惊人。一直到这一大片草人烧尽,火焰才渐渐熄了……在此期间,诸人竟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嘉措皇子也笑不出来了。 然后内侍捧上了数个千里眼。 文武百官早就见过了,纷纷淡定的拿在手里,嘉措皇子等人土包子进城,从来没见过,看了看旁人,这才有样学样的怼在眼上。 一看清,嘉措皇子就不由得哟了一声。 大晏百官展现出了影帝的演技,纷纷奇怪的看向他,好像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嘉措皇子深觉丢人,咳了一声,重新怼到眼上。 晏成渊平静的解释:“皇上,太过仓促,不及移山,又需在操练场中,为了方便观看,臣叫他们把兵器房先空出来,当成靶子演示罢!” 明延帝嗯了一声。 然后嘉措皇子就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字排开了几架不知道什么东西,筒都冲着北方,沿着这个方向一路找过去,很远的地方才找到一大排屋子。 说的不可能是这个吧?这么远,不可能吧? 可是除了这个,别的也没什么了啊! 不止使臣,百官其实也是第一次见,揣着闷葫芦,还要装淡定。 没等他们开口问,晏成渊挥手,前方轰隆隆一片巨响,当尘烟散去,前面隔着至少里许的一排屋子没了…… 许久许久,诸国使臣才纷纷放下千里眼,惊骇莫名。 大晏竟有这样的大杀器! 嘉措皇子的倨傲,更是半点儿也没了,他的手都在发抖,尤其想起之前译官偷听到的话,恨不得当场再给明延帝来个“捧足嗅靴”礼,免得他会借机发作! 第二日,诸国纷纷请辞,各自回国禀报。 而嘉措皇子这个人,倒是十分有决断,他把朝臣打发回去向漠北王禀报,然后自己就留了下来。 明延帝的主要目的,本来也就是漠北,自然听之任之。 而晏时玥这边,则顺利的进入下一阶段,开始对神威大炮进行改良。 其实火器这东西,有时候也是一理通百理融,她之前已经想的十分通达,所以试验的时候,也十分顺利。 《天工开物》中,就曾提到过数种火器的制作,例如大炮、连珠铳、地雷、混江龙、万人敌…… 混江龙是用在水中的,皮囊包着,火漆密封,可以用来炸敌船,晏时葳那儿肯定需要。 而万人敌是守城用的,是用一种中空的泥团,通过上面留出的孔洞,装满火药,还可以加入毒火等等,然后压实安上引信,再用木框套起来。 套木框是为了防止这东西还没投出去就炸了。 敌方攻城的时候,点燃引信,把万人敌投到城下,万人敌就会自发旋转,向四面八方射出火力,它向内旋转时,有城墙挡着,向外时,就可以攻击敌军,造成敌方大量伤亡,实乃守城利器。 有了火药,这些东西都可以陆续的造出来…… 她比较无奈的是,她明明是个小仙女,为什么要来造武器啊! 晏时玥一边跟霍祈旌发出这样的感慨,一边口嫌体正直的准备开始做火铳了。 吃饭的时候,她就跟五皇子商量:“小五兄,你觉得那几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五皇子道:“宇文丹聪明知进退,王鲁班也是个内秀之人,李非虽看着讷言,但手艺着实精妙。” “正是呢!”夏备插话道:“奴才每回看到这木头猫啊,就觉得这手艺可真是绝了!” 确实,这木头猫是做的不错。 晏时玥就道:“那就这三人吧,等我回头跟他们聊聊。” 两人边吃边说,夏备悄悄退了出去。 晏时玥吃过饭,就叫人把他们三人叫了过来,道:“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只是此事十分要紧,泄露一星半点儿,我与五皇子全都有不是,你们的命也是难全,只怕还要连累家人,但若做好了,自然也会赏赐多多,或者你们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与我说。当然了,你们若不愿,也可以现在说出来,我绝不会怪罪的。” 这就是器重啊! 三人当场跪地,表示愿意听从指派。 晏时玥道:“你们的家人,我可以接到长安来,妥善照顾,另外,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宇文丹犹豫了一下,跪地道:“求殿下为舍弟脱了匠籍,允他参加科举。” 晏时玥讶然:“匠籍?” 原来现在的匠人,都是匠籍,也就说,匠人的儿子也要做匠人,还要服匠役,若是不想服官差还要“出银帮贴”。 怪不得普通人不愿做工匠,一做工匠就连累子孙后代,士农工商,谁愿意落到末流去? 要知道,懒人改变世界好么!很多东西,都是因“偷懒”“代人工”而起。在这种制度下,要怎么发展手工业?这绝对是弊政! 晏时玥满口答应,立刻给明延帝写了封信。 写完了,她想了想,又写了一封,然后封了起来,写了个阿耶亲启。 甲和很快就带着信回了宫。 明延帝叫进了,起先的信倒没什么出奇的,晏时玥就是痛驳了“匠籍”的种种弊端,表示你要是同意废了这个制度,就叫许先生帮我写个折子,然后随便叫个人,早朝时帮我递上。 明延帝细细的想了想,觉得可行,就叫人给许问渠送过去了。 然后甲和小心翼翼的把“秘信”送上。 明延帝看上头还有用胭脂按的红手指印儿,不由一笑,拆开看时,晏时玥说她想做一个东西,类似于一个可以握在手里的小炮,这个工艺是保密的,她挑出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的履历看上去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那个李非……给她的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好像当年的唐完璧一样,她也说不清怎么了,但就是觉得不舒服,可他的手艺的确好,放弃了又觉得可惜,让他找人帮她查查。 明延帝在看到唐完璧三个字时,神情就猛的严肃起来。 唐完璧的事情,他还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放了他,是因为他忽然悟了这个“完璧”二字的意义,也所以,他想把他做为顺藤摸瓜的这个“藤”,放出去看能不能摸几个瓜。 当然,至今还没有摸到,唐完璧最近老实的很。 可有这个前情在,他对这个李非,也瞬间提起了警惕。 第485章 奴为爷抱屈 偏偏李非又姓李。 于是明延帝就给晏时玥回了信,又派了两个影卫过去。 晏时玥收了明延帝的信,便把匠籍的事,过去告知了宇文丹,宇文丹感激不尽。 然后她也叫人收拾出一个单独的工棚来,好叫他们制火铳。 没想到如此顺利,眼见就能接触到最精妙的火器,李非也是欣喜莫名。 大家纷纷恭喜他们。李非仍是一脸憨厚,谦虚了几句。 晚上出门去茅厕时,却有一人追了上来,遥遥就道:“李三郎!”李非回头,那人道:“借一步说话可成?” 虽然天黑,但李非听的出这是一个同屋的工匠,便道:“有事?” “有事,”那人把住他胳膊,道:“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过来。” 李非微凛。 可他向来都是一副老好人的做派,只得跟着去了,那人把他拖到屋角,便道:“你明明不擅做铜器铁器!凭什么挑你!” 李非不动声色的缓缓后退,“这是福娘娘挑的。” 他道:“少得意!你就不想想,如果你死了呢?” 一边说着,他猛然欺近身,一刀捅了过来。 李非有一瞬间的迟疑。 抵挡,会暴露身手,可是不抵挡……他就要死在这人刀下! 他只迟疑了那一瞬,便故作惊慌,退后一步,身子一侧让开正面,一脚踢开了那人的刀:“住手!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一边嚷嚷着,他脚尖一绊,把那人绊倒在地,一边转身就跑。 下一刻,便听有人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李非还没来的及说话,便见眼前寒光一闪……快的迅雷不及掩耳一般,直接刺入了他的大腿!顿时鲜血狂飚。 李非一声闷哼。 霍祈旌随即上前一步,飞也似的把他反剪了手:“什么人!胆敢闯入兵工坊!” 李非疼的直咬牙:“霍将军饶命!我是匠人李非!” 很快,众人便被召集了起来,一问之下,是那个铜匠因为嫉妒出手伤人。 晏时玥当着众人埋怨霍祈旌:“你怎么回事啊!我刚挑好他们三个人,想做东西的!” “抱歉!”霍祈旌沉着脸道歉:“有人嚷嚷杀人了,我以为是有歹人闯入。” 晏时玥撅着嘴:“那现在怎么办?” 他道:“我下手不重,养个两三个月,应该就能恢复。” 晏时玥也不舍得怪情郎,就弯腰跟李非道:“真是对不住了,李匠师,你先下山休养,你放心,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等你回来,咱们之前的约定不变,你还要回来帮我的。” 霍祈旌道:“我会请人照顾你,还请不要见怪。” 李非心里怄的简直要吐血。 怎么偏偏在这当口!但凡伤的稍微轻一点,他一定会请求带伤工作了,可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他脸上还得诚惶诚恐,感恩戴德:“不敢,不敢,小的一条贱命……不敢当侯爷一个请字。” 当晚,李非就被送回了长安城,安置在一间宅院里。 霍祈旌说到做到,给他请了下人照顾,还有大夫定期检查上药。 而他被送走之后,霍祈旌低声跟晏时玥道:“应该跟甲和几人功夫差不多,绝对有问题。” 行吧,那就是明延帝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晏时玥扶额:“所以,我现在只有两个人了。” 不大量做的话,人倒是越少越好。 于是晏时玥第二天就带着人开始做火铳。 此事只有她和宇文丹、王鲁班三人在场,霍祈旌和五皇子都没能进。 夏备在五皇子身边叨叨:“爷,小殿下怎么还防着咱们呢,连咱们都不叫进,这又何必!” “别胡说!”五皇子轻声斥道:“玥儿不是这种人,再说阿旌也没进!” 夏备道:“奴才这不是为爷抱屈么!爷堂堂的皇子,又是奉旨办差的,防谁也不敢防着爷才是。” 五皇子不答。 夏备在他身边待了五年了。 看上去一片忠心,可他知道,他应该是贤妃的人。 只可惜,即便他明知道他有外心,却也无力反抗,就算叫他走了,换过来的,也未必干净。 没钱没势,给不了他们想要的,他们自然会另找别的主子。 他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道:“五爷,方才小炉那边有两个匠人烧伤了。” “哦?”五皇子立刻站起,一边往那走一边道:“怎么回事?” 小炉就是晏时玥为了制火铳单独弄的炼铁炉,那人道:“小炉那边刚做好,匠人起火试验,头顶石头忽然掉落,两个匠人为了躲避石头,就不慎碰到了炉子。” 五皇子锁眉道:“最近一直在试神威大炮,地都炸松了,那处山洞不能用,就换一处。我先去看看那两个人。” 那两个匠人烧的不算重,性命倒是无忧,一个是火烧到了后背,头发都燎了半边,一个是烧到了大腿,不住呻.吟。 太医道:“五爷,缺几味药。” 五皇子道:“你写下来,我叫人去买。” 因为这边戒备森严,类似太医匠人御厨等人,都是不许出入的,晏时玥和五皇子带的人,也只有有数的几个人可以自由出入,所以太医要药,也是要这几个人去买的。 太医就写了下来,一边道:“王爷,要快些!这些药以后也有可能用到,若是买不齐,就多找几处,多买些。” 五皇子应了,索性叫人摹了几份,多派了几个人,然后亲自去神武军那边交待了一声,放了人出去。 晏时玥三人关在屋子里,研究火铳,先画出图纸,制出模具,准备试做一下。 一出门,看一伙人大包小包的回来,晏时玥还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去了?” 夏备被遣出来迎人,急施礼道:“我们五爷遣人出去采买东西。”他顿了一顿:“回头送些点心过去给殿下尝尝。” 晏时玥点点头,还有点怀念四皇子的苦行僧做风,不过五皇子毕竟还小,贪点口腹之欲也不奇怪。 就道:“我不吃,你们没事也尽量不要出入。” “是,”夏备道:“奴才一定劝劝五爷。” 晏时玥摆摆手就走了。 花了几天时间,他们终于造出了第一支火铳。 据说清朝初年,杭州人戴梓就发明出了二十八发的连珠火铳,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中就曾经记载过,据说形如琵琶,前方有铁管。 她们造出来的,倒比琵琶精巧的多,更像后世的手.枪,可是如何连发,她脑子里道理是通的,但具体如何实现还没想到。 要是做成左.轮.手.枪的样子,怎么说呢,对弹匣和子弹的精密度要求太高了,只怕不能量产。 晏时玥想的都要走火入魔了,宇文丹和王鲁班是行家,更加着迷,恨不得饭都吃不下。 第486章 我造不出来 转眼就出了正月。 明延帝微服过来看了看。 有五皇子一路盯着,又有晏时玥的先进理念指导,神威大炮制造进展喜人,目前造出来的,重量已经减了三成,有效射程达到了两里,最大射程能到四里半,下一步将继续研究霰.弹的问题。 倒是晏时玥那边,据说没什么进展。 五皇子无奈的道:“先几日,儿子去叫还能叫出来,后来就只能阿旌去叫,现在阿旌叫也是要生气的,饭也不吃,劝也不听,谁也管不了。” 明延帝亲自过去,叫人敲了半天门,那边才把门打开。 一见明延帝,晏时玥顿时扑过来,抱住他就哭了:“阿耶,我造不出来!呜呜呜……” 明延帝无奈的按着她脑袋:“造不出来就不造了!再者说,这些事情,你叫匠人去做,谁叫你事必躬亲了!你看看你那小脸都不是正颜色了!伤才刚好,也不好生养着!” 她只是抱着他暴哭。 霍祈旌急匆匆过来,五皇子跟他开玩笑:“一到阿耶面前就成了三岁,在我面前好似三百岁。” 霍祈旌答非所问的道:“哭完就没事了。” 晏时玥暴哭了一场,把明延帝的前襟都哭湿了,哭完还直打嗝,回屋洗了脸,她还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明延帝柔声哄她:“有神武大炮在,已足可称雄天下,其它的造不出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世事哪有万全,你这个脾气,叫朕以后还怎么安排你差使?你也是堂堂相爷了,你也学学那些人敷衍塞责的本事。” 晏时玥被他逗乐了,一边笑一边还止不住哭嗝。 明延帝无奈的道:“瞧瞧这!像什么样子!” 五皇子倒了杯茶给她,晏时玥一口气喝了一杯,还一直打嗝,急的拍了他一下:“怎么办啊!嗝…这怎么停下来啊!” 五皇子无奈的道:“我又不会治打嗝。” 晏时玥想着喝一口水咽七次,咽完还打,就跟他道:“你吓我一下。” 五皇子道:“怎么吓?” 晏时玥道:“你就冷不丁吓我一下,我就不打了。” 他冲她拍了两下巴掌,她道:“这样不行!嗝…”她摆摆手:“算了算了!阿耶,嗝…我带你先去看看制出来那些吧。” 明延帝道:“不是说造不出来?” 她道:“造不出好的,只造出来几个一般的。” 几个人就去了,拿了几枝出来,找了一处空地,竖了几个靶子,挑了一支给明延帝:“这是造出来的第一支。” 她仔细教了他用法,明延帝试着比向靶子,那些草靶都很大,离的又近,一枪过去,顿时把草靶子打散了。 明延帝愕然道:“这样还叫不成?” “对啊,很烂对不对?”晏时玥又给了他一支:“这是第二回造的。” 明延帝又试了试,这一次威力更大,用起来也比第一支顺手。晏时玥道:“第三回的跟第二回差不多,这是第四回的。” 明延帝接过来,又试了一下,更加轻巧顺手。 明延帝无语的看着她。 连五皇子,都忍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所以,你所谓的造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晏时玥道:“现在只能单发啊!我觉得,起码要连发个十几二十发吧?” 明延帝无语的按住她脑袋,真的是槽多无口:“现在已经很好了!其它的,慢慢来吧。” 他直接下令:“你跟朕回去,休息一阵子再说,这边就交给五郎。” 晏时玥拒绝:“不行!我一定要造出连发的!” 明延帝道:“皇贵妃有喜了,你回去看看她,”晏时玥一愣,明延帝又道:“在这儿闷着想不出来,回去玩玩没准就想出来了呢?” 也对哦!于是晏时玥就跟着明延帝走了。 昨天,皇贵妃把出了喜脉,同样是老蚌怀珠,大概整个都城的后宅妇人都盼着结交她,偏偏她一直不在家。 父女俩一路闲聊,经过了灾民寄居的小山包,晏时玥道:“那些灾民还在吗?” 明延帝皱眉道,“驱赶了好几回了,却还有人滞留。” 大灾之后,灾民返乡历来是个麻烦事,明延帝为此接连下了两道旨意,种种优沃,仍旧有人逗留于此。 晏时玥问:“我那边呢?” 明延帝道:“朕叫丁小眼过去说了,过了填仓节,一律不再提供住处房屋,这些人应当是畏惧福娘娘的名头,倒是很快就腾了出来。”他摸摸她头:“朕回头叫人给你重修一下。” 晏时玥忽然咦了一声。 她细看了几眼,随即理了理衣服,推开车门,跳下了马车,喊了一声:“干什么呢?” 众灾民一回头,一见是她,顿时跪了一地,这才把中间的人显了出来。 中间的小妇人惊慌失措,半天才猛然回神,啪的一下就跪了下去:“殿下。” 晏时玥慢慢走过去,甲和几人严密戒备,一路随着过去。 晏时玥一直走入了灾民之间,伸手扶起了那小妇人,才道:“怎么回事?” 妇人垂头道:“回殿下,因今日是二月二,臣妇想着龙头节有吃春饼的风俗,便叫下人做了春饼,过来施粥施春饼,不想……” 不想灾民太多,他们来的人又太少,后来这些人就一拥而上,抢了起来。 晏时玥点了点头,淡淡睇向诸人:“旁人一片善心,你们却做这强盗之行,羞也不羞?” 灾民无不垂首,有人道:“福娘娘,实在是饿啊!” 旁人也纷纷附和。 晏时玥负了手,淡淡的道:“知道饿,不知道赶紧回乡?再不回乡种地,误了春耕之时,秋来吃什么?你们一日遭了难,难道还能逃难一辈子?” 她顿了一下:“四皇子奉旨赈灾,一直在汴州,不会叫你们饿肚子的,但你们若还逗留在此,良田就被先回乡的人分光了!如今汴州地多人少,分到手的田地总比你们先前的多,这样的好事,还不快些回去,在这儿等什么,等天上掉馅饼吗?” 灾民被她训的头也不敢抬。 晏时玥回头看了看,那妇人正呆呆的看着她。 晏时玥也不认识她,看了看她的筐中,还有几十个小春饼,就拿出来给他们分了,一边道:“我叫人换些铜钱,每人分些,分了之后马上还乡,都听到了吗?” 众人齐齐应声。 甲和也应声点头。 晏时玥这才转身,示意那妇人先走,妇人福身道:“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她风度翩翩的把她送到了马车旁,结果一抬头,看到了淳王府的标记。 晏时玥:“……” 第487章 封后 明延帝是微服来的,马车很低调,旁人当然也不知马车中是谁。 见她上了马车后一脸郁闷,明延帝道:“怎么了?刚才不是挺潘安的么?” 晏时玥悻悻的道:“她居然是淳王府的人!难道是那个疯女人的儿媳妇?早知道……” 明延帝笑道:“早知道你就不救了?” “救还是要救的。”晏时玥道:“但是根本就不用耍帅了啊!撩不动的人何必要费劲撩?” 明延帝对她的语言风格十分熟悉:“朕生的是闺女不是儿子!”说完了他又忍不住笑叹:“朕的玥儿若是男子,倒是好多了。” “算啦!”晏时玥道:“我觉得阿旌要是当女人,有点怪怪的。” 明延帝:“……” 晏时玥回宫看了看皇贵妃,陪她吃了顿饭,准备回郡王府看看。 明延帝叮嘱她:“明日来上早朝。” 她问:“怎么了?” 明延帝道:“朕明日会提出封后。” 晏时玥一下子瞪大眼,“哦!”她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当时忽然说要阿娘生个孩子,你那时就想着让阿娘当皇后了对不对?” 明延帝笑了笑,默认了:“朕本想着等孩子出生再说,但又怕万一是个公主,后来再想,又何必等这么久?当年这些人能逼朕立苏氏为后,如今……呵,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多言!” 老爹霸气。 晏时玥笑着应了。 第二日她果然上了早朝,站在太子后头,明延帝提出立皇贵妃为后,下头不少人反对,来来回回,反对的最主要一点就是“商贾出身”。 太子在这种事情上要避嫌,不好多言,晏时玥却不管这个。 她直接挑了一个人问他:“刘大人,敢问废后苏氏,是何出身?” 一言出,满室皆静,苏氏行径太过恶劣恶毒,被问的人当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可真是什么话也敢说啊!! 晏时玥语重心长的道:“血的教训告诉我们,出身与德行未必相干。如今,皇贵妃儿女双全,”她比了比她和太子:“又恭懿敏行、温婉贤良、慧质兰心,简直十全十美,唯一欠缺的一‘点’就是出身,对否?”她在点字上咬了个重音。 百官能说什么……他们什么都不能说。 她随即向上道:“父皇,儿臣之前造出神威大炮,父皇还未赏呢!” 明延帝笑道:“神威大炮,扬我国威,居功甚伟。玥儿想要什么赏?” 晏时玥道:“儿臣亦为大晏子民,本不敢居功,但既然恰逢其事,愿以此功,补母亲所欠缺的这一‘点’。” 明延帝淡笑看向诸臣:“诸臣以为可否?” 百官面面相觑,未了只能同声道:“谨遵陛下圣命。” 明延帝回了永和宫,叫顾九行学了一遍,皇贵妃直听的掩口而笑。 那边太子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好像总能把本来很麻烦,会耗时很久的事情,噼里啪啦利利索索的解决掉。明延帝特意去西山接了她回来,又特意叫她来上早朝,就是为了这一着吧! 太子叹道:“孤在你面前,好像总显得没用的很。” “你想多了,”晏时玥笑道:“我向来不讲理,也不需要讲理……但你不一样,你得装君子啊!” 太子:“……” 为什么好好的事情,被她一说,就总觉得味儿不对? 晏时玥出了宫,结果才到了家门口,就被人给拦住了。嘉措皇子穿着汉袍,用极为别扭的汉话叫着:“呼囊囊!呼囊囊!” 叫了好几遍,晏时玥才想起来他叫的可能是福娘娘。 她勒住了马。 嘉措皇子冲上来对她呲牙笑。 其实嘉措皇子长的不算差,高大威猛,就是看着有点傻兮兮的。 晏时玥道:“有事吗?” 译官急上前翻译,“我们殿下一直想来拜访殿下,但殿下一直不在,刚才正好看到了,所以就追了下来,不知能不能请殿下一起用饭?” 嘉措皇子猛点头,一边发出了别扭的音节:“德汉炎!” “去德善园用饭。” 嘉措皇子继续点头,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译官迟疑了一下还是翻译了:“殿下说,他是漠北最神勇的英雄,想求娶殿下。” 晏时玥乐了:“我已经订亲了,马上就要成亲了。” 译官继续翻译:“你是中原的福娘娘,应该嫁给世上最威猛的汉子,中原那些软……咳咳,书生,不是你的良配。” “我夫君不是书生,”晏时玥道:“我夫君才是最神勇的英雄,我还有事,失陪了。” 她就进了门。 嘉措皇子还想跟,被甲和诸人拦下了。 这嘉措皇子最近十分活跃,他去了德善园,尝了美酒,尝了辣椒,尝了许多的美食,简直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乐不思漠北了有木有? 同时,无可避免的,仍是经常听到福娘娘的名字。 然后嘉措皇子想了个好主意。 福娘娘什么都会,据说连神威大炮也与福娘娘有关……那他娶回去不就行了!娶回去,她就是漠北的福娘娘了!这个主意简直完美! 于是他每天都蹲守或者派人蹲守在福晏府门口。 终于见到了福娘娘,然而还没等表现出他的英雄气概,她就进去了。 但他并没有气馁,就守在了福晏府门口。 晏时玥去郡王府吃了饭就睡了,第二天早上就听说他还一直守着。 晏时玥直接叫人:“甲和,免费陪练了解一下?” 于是很快,就有一个英俊后生走过来,对着福晏府的大门,张嘴就念情诗。 然后在嘉措皇子过来问的时候,表示:“你也想娶福娘娘,正好我也想娶,我们不如先一决胜负!输的人就马上离开!” 嘉措皇子虽然不能说天生神力,但也是天生大力士,护龙卫也不会内家功夫,就输了,然后果断退走……隔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出来,又打了一场。 关键嘉措皇子打输了也不走! 接连打了两天,简直成了这条街的一道风景,众闲汉虽然畏惧,仍旧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偷偷跑来观摩。 孟敏得知之后,十分无语,“不能叫他走吗?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的?”晏时玥不在意的笑道:“再说了,让他知道我们大晏全民皆武,也没什么不好的。” 要知道,就算在现代,信息爆炸的时代,也有不少歪国仁认为中国人全都会功夫的。 就在这时,微欣跑了进来:“主子!侯爷回来了!” 第488章 最厉害的大英雄 阿旌回来了? 晏时玥跳起来就往外跑,微欣跟着她跑,一边道:“别急别急,还没到我们府门口呢!” 晏时玥一边跑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比起普通的内宅女子,已经算身轻如燕了,结果她都跑的气喘吁吁了,她还气定神闲的?这也太攻了吧?? 她郁闷的停了下来。 等她走回家,又从门里出去,恰好看到霍祈旌带着数个亲兵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他直驰到门前,跃下马。 正在打斗的两人迅速分开,霍祈旌身上还穿着神武军的甲胄,他解开披风,脱下甲胄,随手掷入亲兵手里,淡淡的道:“我是霍祈旌,福晏是我妻子。” 译官战战兢兢的翻译了,嘉措皇子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霍祈旌根本没听译官翻译,直接上前一步,一边走一边道:“来。” 嘉措皇子立刻扑了上来。 霍祈旌仍旧是用近身缠斗的打法,与草原摔跤类似,下手却丝毫不留情面,基本上是嘉措皇子一冲上去,就被摔到地上,再冲上去,又被摔到地上…… 背摔抱摔接腿摔,短短一点时间,霍祈旌给大家演示了十几种摔法…… 叫好鼓噪声一浪接过一浪,简直心潮澎湃! 一直到嘉措皇子再也爬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却艰难的冲他比着大拇指,说了几句什么。 译官道:“我们殿下说,你是英雄,最厉害的大英雄,他不如你。” 人群哗然,然后轰然欢呼起来。 要知道,前几次就算嘉措皇子打输了,也是从来不肯认输的,一直骂着中原人奸诈之类的。 打赢他不难,用他擅长的方式打赢他才难。 民族荣誉感爆棚好么!超!燃!的! 霍祈旌只冷着脸点了点头。 转头时,就见晏时玥站在门口,小手儿绞在身后,萌萌哒冲他笑出了一对月牙眼_⌒γ⌒ 霍祈旌神色登时就是一柔,一边向她走过来,一边指着嘉措皇子道:“以后不要再来。” 人群大着胆子起了个轰,霍祈旌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脑袋,往里走,晏时玥一边跟着他转身,一边小鸟依人的凑过去,顺手扶住了他小臂。 后头又是一阵起轰,看着两人进去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你怎么回来了。” 霍祈旌低头看她,笑道:“不是说了,要做你的英雄?” 哇哦?郎君你熬夜学说小情话了吗? 她仰脸看着他,弯着眼睛直笑,两人进了房,霍祈旌坐下道:“弄一堆赝品也不知道叫我回来?” 她道,“那你不是在做正事么!” “嗯,”霍祈旌看着她,笑着点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重要,离开一会儿都不成是不是?”他手指点了点旁边,示意她坐下,笑着道:“照顾媳妇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被他撩的脸都红了,大眼睛卜棱卜棱的看着他。 军营这种地方,真的打磨人,霍祈旌本来就是一个坚定冷硬的人,现在更是硬汉味道爆棚,荷尔蒙好像每时每刻都从他的少年皮下钻出来,浸染她身周的每一滴空气。 微帛觉得她被洗脑了,一见他们两人在一起,脑子里就会蹦出“百炼钢化绕指柔”,无限循环,流连不去…… 微欣上了茶回来,两人交流了一下感想……微欣回味了一下,瞬间崩溃,捂着脸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我也……” 霍祈旌吃过晚饭,就连夜赶回去了,晏时玥第二天一起来,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 微欣跟她道:“晏容华求见。” “晏容华?”她道:“她还没成亲么?” “成亲了。年前就成亲了。”微欣道:“说是有事求见,问什么事也不说。” 晏容华是从郡王府那边过来的,这小门本来没留人守着,后来怕人乱走,才从郡王府那边派了人,晏容华想直接过来,直接就被挡住了,然后报过来。 晏时玥直接摆手:“不见,以后都不用报给我。” 她一本正经的理了理衣服:“在家没事做,叫人备马,我们去西山了。” 于是近午时,她们回了西山。 到的时候,见五皇子的太监夏备在门口守着,晏时玥看了看时辰,问:“五兄在歇晌?” “是,”夏备忙忙的请安,一脸为难的道:“我们爷还未起身。” “睡这么久?”晏时玥随口嘀咕了一句,也就不进去找他了,放下东西,就又去了宇文丹那边。 五皇子直睡到未时末(15点)才醒,醒来就发现院中多了晏时玥的人。 他问夏备:“玥儿回来了?” 夏备道:“是,小殿下一回来就去工坊了。” 五皇子皱眉道:“怎么不叫我!” 夏备赶紧请罪:“奴才该死,奴才担心主子,主子这两天太累了,想着叫主子多休息一会儿。” 连晏时玥也没想到的是,她还没开始蝴蝶地.雷,就有匠人把地.雷给想了出来。 五皇子如获至宝,接连两天跟着匠人往侧峰跑,一遍遍的试验,结果昨儿一阵急雨,不小心受了凉,近午就开始发热,太医来看过,熬了药吃了,这才睡了一下午。 晚饭的时候,五皇子亲自给晏时玥送过去,一边就问:“玥儿回来,可是想出了法子?” 晏时玥顿时不好意思了,含糊的道:“还没完全想通……” 她说了一半儿,看五皇子看着她,顿时恼羞成怒:“小屁孩儿懂什么!不许多问!” 五皇子就懂了,笑着点点头。他就说吧,她一到他面前就成了三百岁,一口一个小屁孩儿。 然后五皇子跟她道:“你还不知道吧,匠人弄出了可以埋在地里的炸.炮,我们试了两天了,十分好用。” 晏时玥眼睛一亮:“真的?” “嗯。”五皇子道:“找了些牲畜试了试,一踏上去就会炸开,火焰冲天。” 晏时玥道:“去看看。” 她们就去看了看,这应该就是最早的压发地.雷了。 晏时玥委婉的提示了一下,也可以用绊发的,据说明朝名将戚继光驻守蓟州时,曾制造出一种“钢轮发火”的地.雷,是以钢轮转动与火石的急剧摩擦来发火,引爆地.雷,时机会更加准确。 同时,晏时玥再次强调了一下安全问题。 这种武器,杀伤力巨大,但凡出事,就是大事,所以一定不可以掉以轻心。 众工匠齐齐应了。 第489章 上天有好生之德 因为地炮实验用了许多羊,清洗了就可以吃,所以最近山上天天喝羊汤,还可以烤羊腿,吃的很不错。 晏时玥叫人熬了酱,晚上在院儿里,生火烤羊肉吃。 晏时玥也不叫人伺候,就是她和五皇子、霍祈旌三个人,守着一堆篝火。 她在羊腿上割出一道一道的,然后五皇子配合着给她往上刷酱,两人都有点笨手笨脚,喷香的酱料直往下滴,满院生香。 两人好不容易把一个羊腿刷完了,霍祈旌已经飞快的刷完了其它三根,悠闲的转着,看向他们。 五皇子无奈的摸了一把烤的通红的脸,坐回去,道:“其实我在想一件事。” 晏时玥允着手指:“嗯?” 五皇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地炮这个东西,虽然确实好用,可是弊端也很明显,例如在一片地布上地炮,布了一百个,敌军踩中了八成,那余下的两成,连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 晏时玥不由得一怔。 五皇子道:“虽然可以做记号,可是连番爆.炸之后,记号也没用,这就是一个隐忧。” 霍祈旌双眉微凝,道:“确实如此,这是一把双刃剑。” 就算在探雷手段极其发达、排雷装备极其先进的现代,这也是一件叫人头疼的事情。 五皇子温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地炮不可轻用。” 霍祈旌道:“幸好这个东西,是用来防御的。” 晏时玥也不由沉思。 假如说,她们的武器,比对方先进了几百年,完全是一个碾压级别的存在,这……究竟是好是坏?所以,她是不是不必再弄出更多武器了?她已经作了弊,以后就这样……慢慢来,顺其自然就好? 她问五皇子:“小五兄,地炮的事情,你跟阿耶说了没有?” “已经说了,”五皇子道:“西山上的进展,每日都会秘奏君前。” “嗯,”她道:“那你把这个想法,写封信递上去吧,我觉得很有道理。” 五皇子一个迟疑。 造出地炮,是一个功劳,他能占一半,但如果这时候说这种话,岂不是在明延帝的兴头上浇水?那…… 晏时玥轻轻拍拍他背:“别担心,阿耶不会怪你的,你要是担心,我也陪你写一个。” 五皇子在火光摇曳中看了她一眼,她眼瞳清凌凌的,表情认真。 “好。”五皇子点了点头:“我自己写就行。” 三人一边聊着,火上的羊腿也慢慢熟了,晏时玥试着举了举,想要从容潇洒的一手举着一手削,是做不到的,她立刻抛弃了她小五兄,移到霍祈旌身边坐。 霍祈旌洗了手撕着吃,自己吃一口,给她喂一口。 御厨调了两种酱,一种微辣的,一种不辣的,但全都好吃的不得了。 晏时玥吃的美滋滋,一边吃一边还意犹未尽的啧儿他的手指……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人眼神越来越不对,递的肉也越来越小,她不满的抱怨:“怎么这么小,你给我个大的不行么!” 从小长在宫廷,虽然年纪小已经是老司机的五皇子,呛咳了一声。 忙忙的喝茶时,才发现对面俩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嗯,估计他这会儿在他们面前跳舞,他们都看不到。 霍祈旌十分从容的,继续小口小口的喂她,一来二去的,倒也吃饱了。 晏时玥又喝了一小碗粥,满足的感叹:“太好吃了!” 他问她:“吃饱了?” “嗯。” 他就过去洗了手,伸手拉她起来:“出去转转。” 她还以为小侯爷已经开发出了浪漫的花前月下技能,于是美滋滋跟着去了。结果他一直牵着她手,找到了一个乌七嘛黑的地方,直接把她往树上一推,就亲了下去。 她被他亲的招架不住。 他身上火热的气息裹挟着她,四周的夜色似乎都在渐渐淡去,她的感知里,只余下了压着她的这头凶兽。 烫热压制,长刀相向,喘.息粗重,唇.舌侵袭……狠狠的,无休无止的掠夺。 他隔着衣服一下一下的撞.向她。 她委屈的不住抽噎,却唤不回他半分怜惜。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微微退开身,慢慢的收敛下来,犹不住的喘.息。 黑暗中,他双手捧着她脸,静静的凝视她。 然后他莫名其妙的跟她道:“我们先生一个女儿,好不好?” 她被他气哭了。 就问谁啃完冒出这么一句话的?? 她气的踢了他两脚,扭头就走。 他愣了愣,一步过去,抓住她手臂:“我说错话了?你不想生女儿?那就生儿子啊?” 她又想乐,直到这种时候,才发现他真的是直男,傻乎乎的。 她转身又踢了他一脚。 他站着给她踢,然后两人亦步亦趋的走回小院,他小声道:“我先回去换个衣服,再回来。” 她秒懂,顿时小脸红的不行,他的手滑下来,颇有几分缠绵的攥了一下她的手,这才转身去了。 当然了,霍小侯爷回来的时候,并没能进去,微欣只道:“侯爷,我们主子睡了。” 霍祈旌点了点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直到她真的吹了灯,才转身走了。 五皇子依她所说,写了信,但递到君前之后,明延帝并没有回复。 五皇子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写都写了,多想无益。 而晏时玥三人,两日之后,终于弄出了连发的火铳,这个技术难关一破,其它的就好说了,改良之后,就弄出了满意的成品,可连发十八发,晏时玥取名叫“强国铳”。 然后晏时玥就停下了主导开发的想法,只与五皇子一起,带着工匠们制大炮。 改良版的大炮命名为神威将军炮,已经开始量产了,之前的神威大炮,也不必生产太多,毕竟这么重的东西,就算卖,也不能千里迢迢运过去,只是卖技术而已。 同时,因为封后大典将至,她与五皇子、霍祈旌都赶回了都城,见驾时,也顺便把制好的“强国铳”送上。 成品十分精致漂亮,比之前的轻了许多,上头铸刻了“明延十年都城西山”,另一边刻了“盛世强国”的字样。 明延帝拿在手上,细细看了,饶是他雄才大略,也有些心惊,半晌才道:“此物不可为外人知,也不必多做,从头到尾不可由旁人经手。” 晏时玥郑重应了,明延帝又看向五皇子,五皇子提起了心,叫了一声:“父皇。” 第490章 你脑子比她的嘴脏多了 明延帝道:“五郎的信,朕看了,你是个好孩子,心地仁善,朕心甚慰。” 五皇子按捺着欣喜,垂首道:“谢父皇夸赞。” “嗯,”明延帝道:“好生跟着玥儿做事,她虽比你小些,但她身上,你可学的地方多着呢!” 晏时玥立刻:“嘿嘿嘿……” 明延帝也笑了:“就是时不时会抽个风,这个就不用学了。”一边说着,便不由大笑,五皇子也忍不住好笑,笑了几声。 第二日就是封后大典。 虽然看上去筹备的时间不长,庆典却极为隆重,显然已经暗中筹备了不知多久。而且,皇贵妃真的是太适合这种华贵的打扮了,与明延帝携手同行时,只觉容色灼灼,不可逼视。 自此之后,皇贵妃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晏时玥也穿了一天的公主冠服,简直累到不行,回宫换了衣服才去参加宫宴,毕竟,今天这种场合她是躲不了懒的。 宫里女人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她一过去,就有不少人跟她搭话。 先是五皇子的生母宛嫔。 她显然属于胆子小不怎么爱说话的那种人,鼓起勇气凑上来与她搭话,“小殿下,听五郎说殿下一直照应他,还未多谢殿下。” 晏时玥虚扶了她一把:“不必客气。” 七八皇子的母亲宁贵人和淑妃也过来与她说话:“皇上说,今年给七郎/八郎种痘,小殿下,这种痘当真不会有事么?” 她道:“顶多轻微发热,好生照应,一般都不会有事的,当年聚宝村这么多人都没事呢,连染上天花的都没事。” 几人见她肯回答,纷纷凑上来与她说话。 还有人一直冲她羞涩微笑,是小白莲嘉贵人……不对,应该是嘉嫔。 她仍是眼皮掀掀着,张着一对小鹿般懵懂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又梦幻的少女神情。 倒是宫斗小炮灰静嫔,没了苏皇后,再也不敢“心直口快”了,远远的站着,晏时玥的眼神扫过去,都吓的她躲了一下。 有人道:“听说前些日子,嘉措皇子找到府上,被锦荣侯给打败了,果然不愧是万军中斩旗夺帅的神将,区区蛮夷,不是他一合之敌。” 这话她爱听,就笑了一下。 旁人又道:“听说这个嘉措皇子天生神力,不少人去挑战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些人也当真无礼,竟自称仰慕殿下,那漠北皇子蛮夷之人,不识礼数,难道他们也不知?” 晏时玥道:“那都是我身边的护龙卫,漠北皇子不识大晏礼仪,说道理说不通,又不能直接揍,我索性就叫他们借这个由头去打服他。” 诸人纷纷恍然。 唯有嘉嫔道:“这样不妥当,殿下乃万金之躯,金尊玉贵,怎能与这样的粗俗之人沾上边呢!” 她冲她轻轻摇着头,眼中写着不赞同。 可能她是想恭维她吧,可是看着怎么这么腻歪呢? 淑妃笑着跟她道:“听说皇上今年要叫殿下与锦荣侯完婚呢!我家中有一至宝,到时定送去为殿下添妆。” 旁人便问,“是什么至宝,说的这么玄乎?” 淑妃笑着压低声音:“是广川王的画。” 晏时玥虽然没听过广川王是谁,但这么说出来,猜也猜得到是什么东西,只笑笑而已,却听嘉嫔怯生生道:“不知是什么画?” 对上众人的眼神,她又道:“不知是山水画还是花鸟画?我素来爱画,不知可否鉴赏一下?” 大家各自转回头来,懒的理她,只有一人阴阳怪气的道:“嫁妆画嘉嫔也不知?” 嘉嫔惊讶的睁圆了眼睛,向后一退,一副羞不可抑的样子。 然而这番表演无人欣赏,几人继续聊天。 怡嫔跟她道:“小殿下,其实我当年曾见过锦荣侯爷的父亲。” 晏时玥挑了挑眉:“哦?” 怡嫔道:“我幼年时随祖父祖母回乡祭祖,谁知竟遇上了漠北人攻城,当时城中有一些漠北人的内应,眼见久攻不破,那些人就肆无忌惮的杀人,然后大晏军就来了,小殿下,那霍逸将军模样儒雅,看着像个书生,身手却也颇好,我亲眼见他连人带马的冲杀过来,便将那漠北人一枪挑了。” 她顿了一顿,似乎犹豫,却仍是续道:“不是我说,漠北人当真毫无人性,听老辈人说,他们但凡破了关,定会烧杀劫掠,肆无忌惮,还会将战俘集中到一起,叫他们奔跑射箭,甚至聚集一伙妇人,当众解衣,边入人边剖其腹,简直连畜生也是不如……” 旁人纷纷低呼,掩着口,不忍卒听。 嘉嫔也啊了一声,摇着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什么入不入的……你也太,太脏了些!” 怡嫔的神色猛然一冷。 晏时玥也沉了脸,转身看向她:“装清纯上瘾是不是?你这么清纯怎么专挑这种词儿来问?回回挑的还挺准!一把年纪了装个屁的黄花闺女?我觉得你的脑子比她的嘴脏多了!人家说的是战争之惨烈,你愣能从里头揪出色青来,你脑子里除了这恶心玩意儿还有什么?” 嘉嫔呆了呆,身体就开始摇晃,眼中渐渐蓄起泪来。 晏时玥冷冷的道:“今儿是封后大典,喜庆日子……你且想好,要不要为了装娇弱得罪我。”她指着她:“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嘉嫔吓的当时就不敢哭了,离远了些。 旁人纷纷交换着视线。 宛嫔急劝道:“殿下不要生气。” 怡嫔也道:“多谢殿下卫护,不过,真不值当的为此生气。” 晏时玥温言跟她道:“亲眼见识过战争的人,可能会恨不得杀光漠北人,但是,阿耶考虑问题,是着眼大局,着眼长远的。你要明白,漠北的人口,不及我们的半成,但漠北的疆域,却有大晏的一小半这么大,而在这么大的地方,没有房屋城镇,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原,所以,管控是不容易的。” “换句话说,我们想把那里布上我们的人,是不容易的,所以,让他们俯首称臣,自己人管自己,而我们,又一直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压制他们,让他们不敢妄动,这才是当前比较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怡嫔的神色有片刻的茫然,然后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她没想到晏时玥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说这些话的用意,也没想到,她听出来,却没生气,还给她讲道理。 第491章 叫她知难而退 封后大典之后,嫔妃也会挑一些晋位。 如今后宫之中,没有了皇贵妃,也一直没有贵妃,在妃位的只有四皇子的生母贤妃、八皇子的生母淑妃。 这次统一晋了几个,例如五皇子的生母宛嫔晋为良妃、例如七皇子的生母宁贵人晋为宁嫔,等等。 本来这跟晏时玥没有关系,她也不管这个,只是过来看看皇贵妃……不对,皇后的新宫殿,听了一耳朵,不由吃了一惊:“那白莲花晋妃?她不是没有儿女么?” 皇后笑了笑:“你阿耶喜欢啊!” 晏时玥无语的道:“阿耶这什么眼神啊?我看到她饭都吃不下!那眼皮是有毛病么非得掀掀着?” 皇后噗的一笑。 明延帝从外头进来:“还没进来就听到你嚷嚷!谁惹你了?” 晏时玥哼了一声不答。 明延帝反倒乐了:“怎么,朕的小玥儿如今也开始懂礼数了,晓得后妃不能妄议了?” “我没妄议,是你非问我!”她道:“我就是讨厌那个嘉嫔,就是讨厌!” 明延帝不在意的笑道:“为什么讨厌,说说看?” 她就把昨天的话学了一遍,一边道:“我真的不明白,这么惨烈的故事,谁听了不是心有戚戚焉?她到底是怎么挑出这么个重点的?显然这个人内心冷酷,毫无同情心、同理心,所以,她完全没想到,旁人心里会有什么感触,也所以,她才会认为在这个时候也可以装清纯。” 她再度重申:“我就是不喜欢她,以后有她在的场合就别叫我来了,怪恶心的。” “行了!”明延帝瞪了她一眼:“这宫里谁还敢叫你避着!” 他直接叫了顾九行来,道:“嘉嫔御前失仪,降为常在。” 瑾瑜几人悄悄交换着眼色,皇后抚摸着肚子,含笑不语。 近几个月,这个嘉嫔还是挺讨皇上喜欢的,每个月总能分个三五天,尤其这次晋妃位有她,实在是惊到她们了……没想到旨意还没下,小公主就神来一笔,把她给摁下去了。 这才是亲闺女呢! 马义去宣了旨,对,这小太监现在已经调到御前了,特意交待了一句:“听说嘉常在身体不好,以后好生养着,宫宴什么的全都不用去了。” 嘉常在煮熟的鸭子飞了,在后宫之中,自然是一场风波。 但风暴中心的晏时玥,早已经跟五皇子又去了西山。 而明延帝……怎么说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皇帝尤其是?反正明延帝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儿。 嘉措皇子被霍祈旌揍的,几天下不来床,好像彻底服软了,终于认清了现实,然后天天来宫门处求见,姿态低的不行。 明延帝晾了他几回,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接见了一回,表示出了“大炮可以卖给你们”的意思。 嘉措皇子欣喜若狂,顿时拿出了蹩脚的谄媚功夫,天天吹彩虹屁,表示尊贵的天可汗啊,我们漠北是您最忠心的仆人,只求天可汗给我们一个表达忠心的机会…… 如今有了神威将军炮,有了地炮和强国铳,明延帝底气足的很。 他直接提出要战马,让漠北每年进贡二千匹战马。 这当然是狮子大开口,两边不断的政治拉锯,耗时数日,最终漠北还是低了头,同意了一系列条件,各种礼物,羊毛、蜡烛、肥皂等等、以及每年五百匹战马,以此交换了喷火葫芦和神威大炮。 明知自此将受制于人,却是不得不然,自此,漠北再无与大晏一争之力。 据说嘉措皇子临走的时候,晏时玥还白送了他一个马油膏的方子,极适用于草原人,可止风吹皴裂,润泽肌肤……嘉措皇子感激不尽,中原人的心情就比较嘿嘿了。 当然,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此时,晏时玥回了西山没几天,甲和来时,给她拿过来一个帖子,国子监祭酒孔博通,邀请她参与国子监的观世课。 国子监改良这一套,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其中诸如交换文稿,匿名点评什么的,也已经在实行了,叫做换文会,而分辩身份的观世课,也已经是第二回了。 据说是因为第一回的时候猜中的没几个,所以大家都很不服气,便有人提出要始作俑者的晏时玥,自己也来观一下试试。 这还是头一回旁人给“相爷”下帖子。 此事,看起来很小,小的宛似儿戏,却是一场政治博弈的开端。 要知道,不止是动了太多人的蛋糕,也不止是被侵犯了领地和尊严,对那些个老狐狸来说,面子什么的,还不足以叫他们费尽心思去筹谋。 而是因为,这个朝堂,系着天下、系着万民,牵一发,动全身。 朝堂上的种种力量,都是互相制衡的。不止百官之间,君臣之间,其实也会互相制衡。大到一条律令,小到一个县令,全都是可以做文章的,每一“点”,都有可能牵着无数的钱、权、势。 可有晏时玥这么一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存在,便如握在皇上手里的一把利刃,让很多事情变的不可控。 他们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包括奏请她上朝的徐明修,也只是因为,皇上心意已决,推上一把,会让他在皇上心中更进一步……他也未必想让她长久的待在朝堂之中,为明延帝所用。 但她有功。 她立下的是不世之功,尤其牛痘、大炮更是惊人。在这个基础之上,女子之身,反而成了她最大的护身符。 所以,注定了他们没法名正言顺的把她赶出朝堂。 也所以,只能叫她知难而退。 在这一点上,各方势力难得的有了默契。 而这一次,给“相爷”下帖子,就是一次小小的,不被人注意的试探。 这弯弯绕绕的政治思维,晏时玥是真的不懂。 她当这个相爷,完全就是一种耍帅和玩票的心情,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就这,也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想把她赶出这个舞台。 接到这个帖子时,她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只是觉得这事儿是她提的,在情在理,她还真不好拒绝。 她想了想,就过去找五皇子了。 五皇子听了,倒是一愣:“你想叫我陪你去?” 她点点头:“对呀!” 五皇子迟疑了半晌,还是轻声道:“玥儿,读书人的地方……我去不好,你还是叫太子殿下陪你去吧。” 啊?这还有啥讲究么?晏时玥扶额。 第492章 这是什么神操作 她只能先给太子去了一封信,太子回了一封,她就给孔祭酒回了帖子,表示我和太子、五皇子都会去。 到了那天,三人一水的皇子常服,到了国子监。 孔祭酒迎了他们进去,一路恭敬的给他们介绍着。 这一次,挑了三个人,一个是乞丐、一个是农夫、一个是小厮。 据说他们并不干涉他们怎么表现,只是告诉他们,若是能不叫旁人认出真正的身份,就会有赏钱,认错的越多赏钱越多。 每一个人都可以上去观察,也可以问话,当然不能直接问身份,但是可以问一些诸如菽价几何之类的话,问题由先生来判定可不可问。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 观世课的地点,是在一间大殿之中,三人一进去,诸学子齐齐见礼。 太子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孤兄妹几人,只是来凑个热闹。” 这个年纪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便有人道:“若殿下也猜错了如何?” 太子失笑道:“若孤猜错了,错的人,罚金都由孤来出可好?” 大家大笑,有人道:“那小殿下,不,相爷呢?”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若本相猜错了,我反正不会写文章,那就请在座诸位吃饭吧!” 自然不会有人问五皇子,五皇子站在后头,也只微笑而已,谁知,晏时玥却回头问:“那小五兄猜错了怎么办?” 五皇子心中感激,微笑道:“若我猜错,便与大家一起参加换文会,可成?” 大家又是一阵起哄,然后太子几人入了座,不一会儿,就把那三人带了上来。 晏时玥一看之下,这三人居然还都是洗过澡,换过衣服的,都是二十左右的青年,长的也都差不多,只看外表,还真看不出什么。 太子和五皇子,都挺有皇子包袱的,端正坐着。 晏时玥却没有,她就背着手上去,绕着三人看了看,还叫他们伸出手来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下去了。 不少人上来细看,也有人问问题,晏时荼也挺逗,他上来看了两眼,忽然喝了一句:“放肆!” 其中一个人当时就跪到了地上,然后讪讪的站了起来。 逗的人都笑的不行,心说这一定是小厮了。 等大家都问完了,然后写在纸上,当场验看,先看太子三人的。 太子和晏时玥都猜对了,但五皇子却猜错了。 大概是因为晏时荼玩的那一下,下头也有不少猜对的。 有人大声道:“相爷为什么猜甲号是小厮?” 晏时玥道:“我先猜出来的是农夫,因为农夫长年用锄头,手上茧子的位置不一样,然后余下两个人,乞丐的特点是见到贵人想躲,但小厮就不那么明显,甚至隐约还想往前凑,所以我就随便写了一下。” 她问太子:“大兄你呢?” 太子笑道:“孤倒是先猜出了乞丐,乞丐平时穿的衣服,应该不会这么规整,所以他一直有拉衣服的动作,然后再猜那两人,农夫相对畏缩,小厮相对灵活。” 孔祭酒便教训诸人:“要分辩总有端倪可查,猜错的要么是欠缺阅历,要么是粗枝大叶,不曾细细观察……” 然后太子笑向五皇子道:“五弟可是猜错了。” 五皇子笑着连连拱手:“弟弟不敢赖帐的。” 于是便抽了题,有人当场奋笔疾书,也有人取了平时的得意文章来,请太子阅评。气氛十分轻松。 也是直到这会儿,晏时玥才明白了五皇子的顾虑。 大晏重文轻武,国子监对上位者来说十分重要。 不止是读书人,还是官员预备役,身后又有家族势力,太子需要礼贤下士,学子也想趁机在储君面前表现,而五皇子不宜太出头,索性把自己放在与他们同等的位置上,参与一下换文,不论评的好不好,都会有几分亲近。 当然了,敢玩这个,肯定也是有几分自信的。 而晏时玥……她就是过来玩了一趟,眼下非常闲,背着手到处溜达。 石磊过来与她说话:“殿下,你可还记得,那一日你去糕坊,有个姓黄的举子,忽然跳出来大放厥词,说些有的没的……” 晏时玥道:“记得,怎么了?” 石磊道:“那日我们几人去德善园,遇上他与旁人说话,言辞间对殿下多有不敬,我们与他辩驳了一番。” 他这么一说,旁人也纷纷开口,怒骂那人出言下作。 看样子,这伙孩子没占上风啊! 晏时玥就笑道:“不用生气,你们要记住,正常人跟脑残是讲不通道理的,因为脑回路不一样啊,他当了这么多年的脑残,有的是经验,你要是跟他讲理,他就绕来绕去,把你绕进去,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她这么一说,大家神色顿时就轻松了,纷纷道:“就是!简直说不通!” 石磊道:“那他如此败坏殿下的名誉,殿下就听之任之么?” 晏时玥道:“他要是再到我面前,我就顺手收拾一下,不然,我也懒的特意去对付。” 石磊道,“但这人看上去拿腔捏调,却又狡猾的很,不会当众说什么的。” 晏时玥笑道:“这么着吧,我考考你们,对付这种人,用什么办法比较好?” 孔祭酒重重的咳了一声。 晏时玥会意,道:“那我们出去说吧。” 太子十分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晏时玥已经欢脱的带着人出去了。 孔祭酒几乎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这些人。 这位女相爷,真的是……根本料不到她的反应。 虽然今天他们也没打算干什么吧,可是她身在这种读书人聚集的场合,并没自惭形秽,也没有因为不学无术而瑟瑟发抖,反而顺手把他们的学子给拐跑了,这是什么神操作? 可如果就此参他一本……她本来就是因为观世课来此,参她,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不该用这个理由下帖子的。 可如果不用这个理由,她未必会来。 晏时玥在外头跟这些人八卦。 几人纷纷出主意,这个说打他一顿,那个说找才子论文…… 晏时玥一一驳了:“我跟你们说,这些都不行的!你要是打他,他还觉得自己是铁骨铮铮的斗士,你要是找才子论文,他就算输了,也只会觉得人家是侥幸。” 几人便笑问:“那应该用什么办法?” “很简单,打蛇打七寸,找一个悍妇,让他当上门女婿!然后把他平时骂人的话,天天在他耳边车咕噜骂,”她小手儿一背,指着一人:“一个男人,不好生在家里念书,日日抛头露面,还穿成这样,是要勾.引哪个小妖精呢!” 几个人简直要笑疯。 尤其听过黄明孝那些话的,更是笑的直打跌。 晏时玥其实就是随口一说。 可这些都是真正的世二代,手中掌握巨大资源,又天不怕地不怕的,私底下一合计,还真整了这么一出,等于是往人手里送了一个晏时玥的错处。 第493章 时机到了 此时,林宅之中。 阁老林弗建正在与人对弈。 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害许问渠断腿的李进忠,如今,他已经在都城做了两年尚书了。 李进忠落了子,看了看林弗建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道:“恩师,今日,太子和那位,都去了国子监。” 林弗建呵笑了一声:“他们这些人,就会弄这些没用的琐碎事儿,讲什么循序渐进,可笑!” 李进忠道:“恩师,您说这是不是徐相的手笔?” “未必,”林弗建道:“未必是他做的,但他也一定知道。” 他含笑落了一字:“徐相这个人,一辈子,就输在这个‘左右逢源’上,什么事情都想着左右逢源,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也是啊,”李进忠道:“举荐了那位上朝,只收了轻飘飘一声谢,连个谢礼都无,这也就算了……前几日,那位平白无端的就摁死了徐家的族中女,好好的连降两级,成了常在,这也算恩将仇报了吧?” 林弗建呵笑出声:“你错了,那位,也许根本就不知道嘉嫔跟徐相有亲。” “不知道?不会吧?” 林弗建笑道:“她本就是乡野同身,不通朝事,又是这样的性情,不管是后妃还是朝臣,出身哪个家族,背后有什么关系,关系着什么事儿,她只怕是从没想过这些,不知道有甚奇怪?倒是皇上,想着升嘉嫔的位份,本就是为了替她还徐相的情份,不想,却是她自己出手把人摁下了。” 他呵笑了几声:“这个,我知道,徐相也知道,但知道又能如何?难道他能过去与那位说?再退一步说,就算她知道这位是徐相族中女,又真的会忍气吞声看着她晋位?她自觉有理的很,与皇上又是什么话都敢说的,到时,最多只是取个中庸,不升不降罢了。” 不得不说,林弗建看人是极准的。 李进忠越想越对:“那徐相可真是憋屈的很。” “自然是憋屈,”林弗建冷笑一声:“这么一个横冲直撞的人在此,谁能知道,她下一个会咬谁?谁身上又是真清白呢?但凡犯到她手里,咬住一点就往死里咬,破釜沉舟,谁又能豁出身家,跟她硬杠?” 他啪的又落了一子:“所以,此人绝不可留在朝中。” 李进忠道:“人同此心,方有国子监之行。” 林弗建笑道:“这些法子,不痛不痒的,没什么意思,要叫我说,她最大的毛病在于,她认为,只要皇上疼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谁都不用怕。所以……” 他微微眯起眼,两手挟着一粒棋子,轻轻晃动,“得教她一个乖,要让她明白,有些时候,皇上也没法护着她,而横冲直撞的胡闹,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想解决问题,必须学会……咱们的方式。” 李进忠道:“可这位性子狠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怕碰破头也学不会服软。” 林弗建笑了笑:“若是她自己的事,固然如此,可如果是旁人呢?” 他慢悠悠的落了子:“她记仇,也记恩。虽性子狠绝,对自己人却护的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对付她身边的人,例如,许问渠。例如,唐时嵘。” 李进忠恍然:“也对。” 他忽然一愣:“恩师,我们要对付她么?你不是说时机未到?” 林弗建笑了:“那时,时机未到,此时,时机到了。” “可她如今造出神威大炮,正是如日中天……”李进忠放下棋起身施礼,“请恩师解惑。” 林弗建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我说时机到了,正是因为她造出了神威大炮。” 见李进忠仍是没懂,林弗建呵笑一声,“我问你,这神威大炮,是否足以雄霸天下?而皇上毫不可惜的就要卖给漠北,这说明皇上手里,有比神威大炮更好的东西。这些,足以让我大晏二三百年不败……” 他微微俯身,一对厉眼,定定的看着他,“所以我才说时机到了。” 李进忠已经若有所悟,却仍是道:“恩师,这个……” 林弗建一字一句的道:“皇上对她,许有三分父女情,倒有七份是要用她,但她对皇上七分父女情,三分因明君……之前我曾说过,她只要不犯谋逆大罪,足可荣宠一生,只因为有所期盼,就可以一直养着她。但现在……” 他笑了一声:“大晏已立于不败之地,她之后不管再做出什么,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到了这种时候,她的性情,她的行事,她的本事,甚至她在皇上面前的放肆……全都是她的催命符!!” “然也!”李进忠恍然道:“她这样偏激的性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戈相向,再说诸国的注意都在她身上,万一将她劫走,就等于神威大炮等等,也拱手相让!她反而成了大晏唯一的危险!” 林弗建含笑点头,李进忠道,“那我们要推一把么?” “不,”林弗建道:“我们要教她,要慢慢的把她笼络过来,收为我用。教会她如何做人、做事,如何一直得到皇上的宠爱,如何继续横、冲、直、撞!为我等架桥铺路!” 李进忠佩服的五体投地:“恩师高明!” 他放低声音:“那我们,要先对付谁?” 林弗建笑了笑:“唐时嵘那边的人,可以慢慢动起来了,待事情传到都城,怎么也得有个两三月之功,许问渠那里,先上一道点心吧!” 他微微垂眼,落下了最后一字,咄的一声响:“你输了。” 李进忠是真没有一边谈话一边行棋的本事:“恩师棋艺高超,徒儿从未赢过。” 本朝的内阁,权力已经远远大于前朝的中书省。 中书省只是拟定颁发诏书,而内阁,对各地奏章可票拟,对天子诏书可封驳,君臣制衡,首在内阁。 如今内阁首辅已经上书乞骸骨,次辅孙玄成又是个做学问的人,首辅之争渐渐明朗。 上下几乎默认为林弗建将是下一任的首辅,即便因之前科举之事,林党遭了皇上忌惮,可治大国若烹小鲜,谁又能将师徒门生,朝中朋党,连根拔起? 皇上也不能。 那边,晏时玥从国子监出来,就跟五皇子一起回了西山。 第494章 栽赃陷害 如今西山兵工坊是要长期做下去的,所以外围的围墙,瞭望台,里头的兵工坊等等,全都在搭建之中,环境真算不上好,尘土漫天的。 晏时玥一直觉得四皇子特能吃苦,但看五皇子面乎乎的小孩儿一样,居然也是身先士卒,别说造炮了,就连盖房子也时常去转转,比她还上心的多。 给人什么感觉呢……就好像他是战战兢兢的对待这趟差使,唯恐出点什么事儿似的。 晏时玥看着都觉得可怜,以前看五皇子总是笑眯眯的,还以为是个笑面虎,没想到是个笑面猫。 她就劝他:“真不用每天都去,你就隔三差五的去一下,他们就不敢偷懒的。” 五皇子笑道:“我反正也没事,出去走走放心些。” 行吧,反正让她冲锋造炮可以,让她盖房子弄一头一身土她是不干的,她就开始摸鱼,每天溜溜达达的去找她家小侯爷,看他们练兵布阵。 隔了几日是孟敏的生辰,晏时玥忙活了两天,叫匠人给做了几个听诊器,可以听胎心的那种,准备拿回去逗孟敏高兴。 出来想跟五皇子说一声,问了一声,是在院里。 她一过去,夏备就迎了出来,她问:“小五兄呢?” 夏备弯着腰,满面陪笑,“爷在屋里呢!” 她随口道:“他今天没出去?” 夏备迟疑了一下:“嗯,今天,今天我们爷有点不舒服,就没出去。” 晏时玥也没在意,就进去了,五皇子笑站起来:“玥儿。” 晏时玥就跟他道:“我下午回去,你回不回?” 五皇子笑道:“回去给伯娘过寿么?我就不去了,”他取了一个盒子出来:“这是我一点心意,玥儿代我送上吧。” 晏时玥真心佩服他做事周到,两人上来就一直没下去,这估计是提前准备好的,比她这个当闺女的周到多了,她反正是前天才想起来要送礼的。 五皇子笑道:“玥儿忙了两天,做什么了?” 晏时玥立刻把带过来的听诊器打开了:“来来,我听听你心里说什么?” 她就把那个口怼到他胸口,五皇子张着手臂,一脸好奇的看着,晏时玥一本正经的听了半天,然后道:“你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五皇子表情古怪:“这东西……还能骗人?” 晏时玥笑的不行,五皇子接过来,学着她的样子放到耳朵上,然后冲着她比量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不大好意思,就提声道:“夏备。” 夏备进来,他也在他心口听了听,道:“你心里在骂爷么?” 夏备一呆,当时就跪下了:“奴才不敢。” 晏时玥和五皇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本来就是在玩儿,但看他的表现,他心里真的在骂他?? 晏时玥道:“你出去吧。” 夏备不敢跟她争辩,就出去了,晏时玥问:“你今天一天没出去?” 五皇子点了点头:“昨日西边都差不多完工,只余下抹灰了,我就没去,在房里看了看图纸。” 可是夏备的口吻态度,好像是在暗示她,因为她不在,所以五皇子就不出门了,好像五皇子平素都是在装模作样似的。 晏时玥就道:“你这个随身太监不咋滴啊!” 五皇子咳了一声,没说话,晏时玥直接道:“要不我回去的时候,把他带回去还给我阿娘,然后重新给你要一个来?” “别!”五皇子看了看外头,轻声道:“不必。” “为什么?”她有些不解:“随身之人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多惨?睡觉都不敢放心睡。” 五皇子沉默了一下:“他横竖不敢害死我。” “可没事儿使点小阴招,也够糟心的啊!” 五皇子无奈的道:“玥儿,宫中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心掏肺的道:“一来,你与四兄关系好,犯不着为我得罪贤妃娘娘,二来,”他顿了一下:“我本就是无权无势之人,就算再来,也未必干净,就算来时干净,也不知何时反水,所以,何必麻烦。” 他本生的俊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如今玥儿知他不妥,再听他话时,多思量三分,便是我的福气了。” 晏时玥是真的没想到一个皇子能活的这么卑微。这小样儿,真的好可怜啊! 晏时玥回去之后,回宫送听诊器,就顺便跟皇后说了。 皇后笑道:“五郎这孩子,从小就惯会示弱的,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她顿了一下:“不过贤妃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长了。” 她就直接挑了一个叫王保的小太监,去把夏备给换了回来,直接送去给了贤妃。 皇后倒是没什么恶意,她一来是为自己,二来,也是传达给旁人一个信息,跟着她闺女的会有好处。 后宫之中,这种手段本极常见,就算不为什么,打个脸也有的是人愿意做。 其实,这对于五皇子来说,就等于是他身边贤妃的人,换成了皇后的人。 但好处就是,五皇子本来就是想抱晏时玥大腿的,而且皇后这个人,远比贤妃大气,是不会没事恶心你一把的。所以这样一来,对他来说好了不少。 但对旁人来说,就是晏时玥的又一次任性。 为了五皇子损了四皇子的面子。之前她与四皇子,关系可也是好的很呢!这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 果然这个人,不可捉摸,须敬而远之。 晏时玥并没多想,她跟皇后说了之后,就回了府。 孟敏身孕已经七个多月了,听诊器能清楚的听到胎心,两人玩了好一阵儿。 第二天虽然是孟敏的生辰,也只是全家人一起吃了个饭,并没大办。 晏时玥第二天起来,正想收拾东西回西山,就见丁小眼急奔过来:“主子!主子!不好了!有人在许先生案上发现了反诗!已经告到了御前!” 晏时玥诧异:“什么?” “反诗!”丁小眼道:“据说要将许先生下狱呢!” 晏时玥也来不及多想,急换了朝服进了宫。 第495章 铁证如山其心可诛 果然许问渠跪在御前,旁边的地上扔着一本诗集。 晏时玥上前行了礼,就拣起诗集看了看,虽然她不算太懂,但也看的出,里头确有不少谤讪君王的言辞。 明延帝示意了一下,便有一人上前,把事情说了一遍。 许问渠目下是侍读学士,他们这些人在西厅办公,那是一个大殿,但是中间分内外三进,各自屏风错落,组成一个个办公的小室。 今日是许问渠隔壁的同僚苏平,说是家中有吴道子的真迹,被同僚数次拜托,便勉强拿来一观。 然后众人齐聚他那边赏画,拥挤之间,不知是谁碰倒了屏风,屏风倒向了许问渠这边。 彼时许问渠正在御前当值,大家过意不去,就帮着整理了一下,然后就有人在案下,发现了藏着的这本诗集,一翻之下,就翻到了反诗。 因为西厅其实离御书房很近,所以这些人商量了一下,就来告御状了。 真是好精密的一个局! 一下子牵扯到了这么多人,谁也不知道谁才是中间推动的那只手!连局中人,都未必知道! 晏时玥一时也没想出好主意,急道:“可是许先生不会这样的啊!” 有人轻咳着给她解释:“相爷,这上头的确是许清的笔迹,也与许清素日做诗的习惯相符……且,中间提到的一些事,也与许清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对上了。” 有人上前磕头:“相爷,下官李进忠,当年与许学士有些误会,想必许学士记恨的是下官,还请相爷赎罪。” 晏时玥抿了抿唇。 她认真的道:“可是要真的有人写了反诗,可以藏在家里啊!为什么要带到宫里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不合情理啊!” 有人道:“相爷,一来,听闻许清是寄居在殿下府上的,来来去去的,都是护龙卫,也未必私密。二来,这诗集是藏在案底的,若不是今日屏风倒了,就算有人过去喝茶叙话,也是看不到的。” 晏时玥沉默了下来。 她再傻,也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了。 可是此局应该怎么解呢? 许问渠抬头给了她一个眼色,一边朗声道:“相爷,清者自清,请相爷不必插手这件事了。” 她琢磨了一下许问渠的意思。 他应该是想说,对方绝不可能真的要害死他,那就成结仇了,所以……她不管也可以?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管?? 林弗建上前一步,沉声道:“皇上,许清虽少年时遇过挫折,但如今状元及第,又御前侍读,仕途可说是顺风顺水,依常理推断,不该有此怨怼,臣更倾向于,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立刻有人出言嘲讽:“林阁老如今也出此‘想当然尔’之语了?” 又有人道:“许清曾多次为相爷捉刀,写下缠足论,告学子书种种,文采裴然,字字珠矶,又前朝似锦,心中何来怨怼?” “纵然他有功,也不可否认其过!” “正是因为他文采裴然……你倒来说说,这诗集何人可捉刀代笔?不正是出自许问渠之手?” “正是,”有人道:“铁证如山,相爷不可凭一已臆断便决是非,还是应交由大理寺裁决才是。” “许清受相爷、皇上知遇之恩,却因昔年小事,怨诽君王,相爷还为他说话,置皇上与何地?” “相爷心如冰壶秋月,乍遇此事,一时不能置信也是有的。” “亲疏有别,相爷当斟酌才是。” 这些人七嘴八舌,争的不可开交,晏时玥一时无计可施,不由得看向明延帝。 明延帝面沉如水,只静静的看着她。 晏时玥收回了视线。 她彻底冷静下来,晓得在这件事情上,明延帝是不会帮她了。 毕竟,“铁证”如山,他又怎知,这诗是谁写的? 林弗建微微勾唇,又随即收了。 哪一个君王能容的下一个‘反’字?明延帝的态度,他早就料到了。 许问渠再次向她叩首:“相爷,许清问心无愧,还请相爷不必着急。想来大理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晏时玥避开他礼,咬着嘴唇思忖。 审所有参与之人?就算有怀疑对象,也没有证据。 从诗集入手?字、纸、墨之类,查出来的可能证不大。至于诗,有才之人何其多?如果要许问渠去模仿旁人写诗,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 室中一静,明延帝下令:“许清暂时收监,着大理寺查清回禀。” 晏时玥急道:“阿耶!”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你听话!” 大理寺卿上前应声:“臣遵旨。”便有人上前欲拉走许清。 林弗建等人,缓缓的放松了肩膀,无声的交换了几个眼神。 第一步,成了。 下一步,只需要从她这方面入手,说服她推一个替罪羊出来,一箭双雕! 看着他们把许清拖走,大理寺卿伸手去拣地面上的诗集,晏时玥忽然道:“等一下!” 明延帝道:“福晏,不许胡闹!” “我没胡闹!”晏时玥向上道:“父皇,儿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许先生的字迹,许先生的文风,许先生的桌案,这一些都称的上铁证,但如果儿臣能拿出另外的‘铁证’,来证明许先生的清白呢?” 她施了一礼:“请父皇给儿臣一刻钟,儿臣可以说服大家。” 明延帝道:“准。” 晏时玥便问大理寺卿道:“大人,这诗集墨迹可新?” 大理寺卿道:“墨迹犹新,应该写了不足十日。” 她又问许先生:“先生,西厅可有地龙?” 众人完全莫名其妙,许问渠不解,却仍是答道:“没有,我们冬日会用火盘,过了二月便都撤了。” “先生可看过那诗?” “看过。” “那诗是否满怀怨怼之心,是否对君王有不满之意?是否其心可诛??” 众人:“……???” 这是要帮他还是要救他?这是打算放弃他了么? 林弗建也是不解,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妙,紧紧的盯着她。 许问渠微微敛睫。 却随即抬起眼来,直视着她,微笑着,一字一句的道:“下官看过几首,无不激情澎湃,直抒胸臆,显然其人心怀怨怼,其心……可诛。” 第496章 铁证真凶都献上 他神情安然,目含怡悦。 你若助我,我心悦之,你若诛我,我亦甚悦之。 晏时玥并没注意他的神色。 她点了点头:“顾总管,请帮我取一本与这个诗集差不多厚薄的书,一支柔毫毛笔,一盒金粉、一盒银粉来。” 顾九行看向明延帝,明延帝点了点头,顾九行这才退了出去。 大家完全不知道这位葫芦里卖什么药。 有人想这难道是要核对笔迹?或者是想找底稿?可是这样全无意义,谁会自揭底牌啊! 然后就听晏时玥道:“请大家看一眼自己的手,”她自己也举起手来:“看到你们手指头上的纹路了没?这叫指纹,手掌上的纹理,这叫掌纹。”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已经面露不耐,觉得她就是在拖时间,也有人举起手来观看。 太子得了信儿,急匆匆过来,明延帝也叫进了,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室中情形,与他想像的完全不同??感觉晏时玥好像在讲课?? 晏时玥续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人的指纹、掌纹等等,每一个人都是独有的,全天下所有的人,绝没有相同的,就算人自己十指手指,也是不同的。这就是手纹的第一个特性,叫做指指相异,人各不同。” “另外,人的手心布满汗毛孔,出汗均匀,所以就又有了一个特性,叫做‘触物必留痕’。” “第三个特性就是,人的手纹,从小到大,不管你高矮胖瘦,面貌怎么变,你的手纹却是不会变形的。” “也所以,通过手纹,我们就可以准确的认定人身,这是唯一的,精确的,比什么字迹文风,抓贼拿赃,全都要铁证的多。” 其实她只演过刑警,没演过法医,知道的法医痕检知识并不多,但所谓锦鲤精,就是“我需要的,我恰好全知道!!” 她说的十分从容笃定。 而且手纹这种东西,就是摆在眼前的,一看就知道,也没什么好怀疑的。至于没有一个相同的,不信你可以找一个相同的出来啊!太容易被反驳了,也没有意义。 这个时候,顾九行也把她要的东西取了来。 晏时玥左右看了看,直接拿过旁边青莲色的花瓶,取出帕子,细细的抹干净了,然后随便指了一个人:“你过来帮帮忙。” 那人当时就往后一退,脸色发白:“不不不。” 晏时玥本来是随手一指,但他这个表现,却叫人生疑了。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人也发现不对了,咬了咬牙,才上前道:“相爷有何吩咐?” 晏时玥道:“你张开手掌,在这花瓶上按一下。” 那人道:“为何?” “你管我为何?叫你按你就按!”晏时玥道:“你当本相是在大街上卖菜么?说啥你还个价儿??” 好几个人忍不住喷笑,那人脸都红了,在身上抹了一下,才咬牙按了上去。 晏时玥又叫了一个人:“你也来。” 那人倒是很坦然的上来按了。 青莲色是啥颜色呢,这是一种偏蓝的紫色,两个手印按上去,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晏时玥拿过毛笔,扫了金粉,慢慢的刷了上去。 其实指纹刷要用灰鼠毛,非常的软柔,金粉银纹也都是特制的,多半有荧光。纸张和瓷瓶这两种客体,效果也是完全不同的。 但这是在不知法医痕检为何物的古代啊!就那种一个墨手印就能吓的人主动招供的古代,这样的效果足够了,简直绰绰有余。 果然随着她轻轻刷取,两个手掌,连同指纹,就这么清清楚楚的显现了出来。 晏时玥先捧上去叫明延帝看了,然后又叫太监捧着,满厅展示了一下。 然后她道:“本来我想请拿过这本书的人,全都出来一下,但我现在觉得不用了。” 她从顾九行那儿,把差不多厚薄的那本书拿了过来:“因为我发现那本诗集,是先缝起来,再写的。咱们拿过来看,是这样。” 她做了一个翻书的动作:“指纹最多能留在这儿。” 然后她做了一个伏案书写的动作,“但是写的人,他要写,另一只手肯定会按着这边,所以,每一页的这一边,都会有他的掌印,要知道,掌印这种东西,半个,小半个,就足以辩认出是谁了。” 她微微一笑,背着手儿,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方才我说了,此人其心可诛……所以,这个人,你是愿意自己站出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呢,还是想要本相费事儿刷出掌纹,连你家爹娘妻儿一起……” 话没说完,一人就咣的一声跪下了:“皇上饶命!相爷饶命!” 正是方才第一个按手印的人。 晏时玥退后一步,向明延帝施礼:“父皇,儿臣的铁证和真凶,都献上了。” “嗯,”明延帝道:“大理寺继续追查回禀。” 大理寺卿再次接旨时,心情截然不同:“臣遵旨。” 此事以这种方式解决,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晏时玥这神来一笔太过……玄妙,好一会儿,大家都没回过神儿来。 等把人都打发出去,只余了明延帝和太子、晏时玥。 明延帝抬头看了一眼,见晏时玥站在那儿,皱着一张小脸,就道:“过来。” 她慢悠悠的过来,明延帝道:“摆这么张脸干什么?” 她一别小脸:“您别管我。” 明延帝瞪她:“你这是在怪朕了?” 太子咳了一声正想说话,就见她一下子瞪大了眼晴:“啊!!怪不得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我得罪过谁!原来是阿耶安排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这到底有什么用意??”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凑到了明延帝跟前,压低声音:“是不是那个人是敌国细作?!这种事您直接跟我说嘛!我们可以套词的啊!” 明延帝:“……” 太子:“……” 看她一脸严肃,眼睛眨呀眨的,明延帝噗的一声就乐了,然后就扶着桌子笑的不行了。 太子也是哭笑不得。 她是真没长那根筋,聪明是真聪明,就是从来不往这上头使。 明延帝笑了几声,才道:“行了,赶紧出去玩儿吧,耽误朕一下午的工夫!” 晏时玥还想说话,太子硬把她拉了出来。 第497章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太子跟几个弟妹之间,从未有这么亲昵的动作。 领着她手硬领出来的时候,真觉得挺操心的,就跟养了个闺女一样。 走出一程路,他放开手看了她一眼,她还瞪他。 把太子都给瞪乐了,特别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背。 其实太子真的不太明白,明延帝为什么要这么“用”晏时玥,宛似一把出鞘刀,这种用法太“君臣”了,似乎丝毫不顾及父女之情,丝毫没有为她想过。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其实大半个朝的官员,都不想让她站在朝堂上。 关键是,她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没有什么用,皇上想要这么“用”她,不管是为君还是为父,她都只能是服从。 知道了,徒惹伤心。 所以太子只跟她道:“你可知嘉常在,是徐相的堂侄女?” 晏时玥恍然:“原来如此。” 徐明修举荐她上朝,不管她自己乐不乐意,也不管他是不是投君所好,在这件事情上,是她欠了他一次人情。 然后小白莲的事情,虽然她确实讨厌她,也觉得自己没错,但这等于又欠了徐相一个人情。 但他以反诗来诬陷许问渠,也实在过份了些。 晏时玥道:“可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冲我来么?为什么要对先生下手?” 太子直接反问:“你说呢?” 好吧……她默然无语。 太子道:“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这件事情,即便你不出手,许先生也就关个两三天,自然就能查出真凶,还他清白。” 她问:“那他们做这个,是为了挑拨我跟阿耶的感情么?” “也不是,”太子道:“我觉得,应该是为了让你习惯和适应……官场上那一套行事规则。” 晏时玥无语,她认真考虑了一下:“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 太子沉默良久:“也未必是徐相出手,你真没什么好做的,以后,也只能兵来将挡吧。” 晏时玥默然。 她又去东宫玩了一会儿孩子,这才回了府,然后她仔细想了想,派人送了一份重礼给徐相,只说感激徐相举荐之情,别的啥也没说。 她也是想过的,嘉嫔是后宫的人,皇上贬的,她说什么?怎么说?又不能再赔他一个妃位。 所以懂的自然知道是赔礼。 而今天的事情,她有预感,查到最后,也未必能查出幕后真凶,所以如果是徐相那就是了,如果不是,那就不是,反正礼多人不怪。 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忽然收到两车礼的徐相:“……” 感觉好像莫名其妙背了锅。 其它得知此事的众臣:“……” 他们可不觉得是随便送的。自然又有诸多的猜测,至少猜出了三十来个版本。 所以,让一个现代人,尤其还是走女王攻路线的现代人去混古代官场,真的是格格不入,思维永远走不到一起去。 徐相今年已过耳顺之年。 本朝官员“七十而致仕”,他到了这个年龄,人就很佛了,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尤其不想招惹上晏时玥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搞个晚节不保。 所以晏时玥送了礼之后,晚上,徐相府悄悄遣人,送来了一个盒子,说是徐相的回礼。 晏时玥打开一看,是一本古书,那字她居然不认识,就拿去给许问渠看。 许问渠一见之下大喜,说这是啥魏晋孤本,如获至宝。 晏时玥当场叫了水来,洗了三遍手。 说真的,不管旁人多么推崇魏晋风流,她对这个时代都没啥好感。 磕五.石.散耍酒疯,“避政而清谈”还是“扪虱而谈”…… 也就是说,你跟人家对坐说着话,你把手伸进你的宽袍大袖里,一边到处摸着一边啪叽啪叽摁着虱子,不时的摁一指头血……你就想想这个形象是有多猥.琐多恶心吧! 晏时玥一边说,一边又洗了第四遍手。 许问渠看着她,冷静的道:“潘安。” 晏时玥的手一顿。 对哦,潘安也是这个时候的,卫阶也是……下次还是改叫宋玉或者兰陵王好了。 许问渠笑道:“本来想给你讲讲这书的,现在看,算了,你只需要知道,徐相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就可以了。” “这样么?”她问:“那会是谁?” 许问渠道:“不知。” 晏时玥哦了一声,许问渠又想起来问她:“你那时,为什么问我西厅有没有地龙?” “哦,”晏时玥道:“我就随便一蒙,因为我觉得这个东西肯定是在家里写的,所以我就随便举一个比较实际的东西,让那个人自己吓自己。” 许问渠恍然:“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必须有汗才会有手纹。” 她道:“手指出汗有时候是察觉不到的,理论上来说,只要接触就一定会留下指纹,只是不一定刷的出来。”她眼睛一弯:“就比如诗集上那个,其实就不一定能刷出来。” 许问渠笑着点头。 她就去找晏小狐狸了。 许问渠坐下来,看着那书,忽然笑了笑。 她没跟他说抱歉,这,让他十分欣喜。 然后晏时蕤花了半个时辰,告诉了她“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喵喵喵? 晏时玥头都大了:“太复杂了,太费脑子了,再听下去我能短寿十年!就这样吧,我回去睡了。” 晏时蕤:“……” 他无奈的道:“我就是想让你明白……” “我已经明白了,”她站在门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在眼下这种情形下,一个真凶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真凶站起来,所以找到真凶意义不大对不对?” 晏时蕤点了点头:“对。” “那我能怎么办呢?回聚宝村当我的小村姑么?我倒是想!能行么!” 晏时蕤一想也是……此题,无解。 第二天,大理寺派人送来了最终的结果。 反正就是那个叫康凯的侍读学士,嫉妒许问渠,然后设了这么一个局来构陷他。 卷宗上,把事情倒是写的十分详细,但是,怎么说呢……假如有人指使,从这上头肯定是查不出来的。 晏时玥没再追查下去。 这倒是叫许多人,尤其是大理寺卿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这位咬住不放。 要知道,很多事情,你可以猜,但是没有证据啊,没有证据,查到人家头上,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这些人难办。 但很快,大理寺卿就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第498章 官告官怎么判 举人黄明孝,状告当朝平相晏时玥,谋杀士子之罪。 要知道,举人,就等于是一个候选官员了,这就等于是官告官啊! 不,不是,人家既是相爷又是皇公主,这就是官告皇族啊!! 大理寺卿心比黄莲苦,他只是个小小的三品官儿,大佬斗法,为什么偏偏要他来承受这么多。 但黄明孝来的时候十分凄惨,有许多人跟来看热闹,其中不乏读书人,注定压不下来,他只能一边派人去福晏府报信,一边先问了问事情。 事情呢,其实也很简单。 从直男癌黄明孝的角度来说,就是他在一家酒店吃饭,老板娘是个寡妇,明明说不要钱的,最后又狮子大开口,他一时没钱,她就提出要他入赘,他抵死不从,然后因老板娘力大无穷而不能抵挡,于是当了赘婿,然后就天天挨打,不给饭吃,直到昨日他偷听到老板娘和一个人说话,才知道老板娘是受了晏时玥指使,于是就来告状了。 他说的时候极为愤怒,声嘶力竭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可是这一番话,真的太搞笑了,外头哈哈哈的笑声就没停过。 尤其黄明孝的形象真的很惨,鼻青脸肿的,露出来的手上脖子上还有指甲痕。配合起来食用,更加的好笑。 大理寺卿拖着时间,先传了老板娘。 老板娘就不是这么说了,她直接道:“大人,小妇人父母走的早,一个人守着这么家酒楼,头先招了一个相公,死了六年了。” 她一指黄明孝:“这个人天天去我的小酒楼吃饭,夸夸其谈的,又说自己才高八斗,这一科的状元给他提鞋都不配,定有内幕,又屡屡的骂福晏公主殿下,骂的十分难听……小妇人原本也只是听听,一直到有几个小郎君来,说小妇人要是招赘了他,就给小妇人三百两银子。小妇人心里是不乐意的,这个人,一看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众人一阵起轰。 黄明孝气的脸色青白:“你!无耻!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 老板娘理都没理他,续道:“但是看在三百两银子的份上,小妇人就过去搭了句话儿,”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大人您看看小妇人这样子,单看脸,应该没人看的上吧?”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这老板娘大概有两个黄明孝那么肥硕,长的也不甚漂亮。 老板娘续道:“小妇人就过去搭话,说他若愿与我相好,这顿饭小妇人就请了。大人,他当时桌上只有两盘菜,合着不到二百钱,小妇人请的还是不心疼的,谁知道,小妇人一说这话,他竟一下子点了一桌子菜,又是浑羊殁忽,又是切鲙的,这个小妇人可没说要请!” “偏那时小妇人出去与人结帐,没看到,待回来时他都吃上了,算着足有几十两银子,找他要钱他不给,那小妇人不能吃亏啊,只能招赘了他,好叫那几个小郎君给银子啊!” 她指着黄明孝:“大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时小妇人也说了,要不就还了菜钱,要不就入赘!然后他当时就说要入赘的,大人,谁不知赘婿等同于奴仆?结果他还给老娘说什么,说老娘跟过一个男人了,不啥冰洁了,又不啥贞了,以后要好生伺候他不能出去抛头露面……” 老板娘呸了一声:“这样还不揍?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敢叫老娘伺候?老娘揍不死他!” 下头哈哈哈哈就没停过。 旁边的一辆马车,笑的整个车身都在抖。 晏时玥得了大理寺的信儿,立刻就知道肯定是那天八卦惹了祸,就叫人去国子监叫了石磊几个人,然后上了马车,在路上问了问。 确实是他们心血来潮胡闹。 一行人来时如临大敌,只担心闹大了,说不清楚,连累了晏时玥。 但没想到,过来一看,老板娘一个人干翻全场。 晏时玥笑道:“你们这三百两没白花。” 石磊低声笑道:“意外之喜!我们当时就只是觉得,她这身板儿,能打的过他。” 晏时荼也在车上,他非常有兄长力的用身体隔开她和这些人,一边道:“许他告咱,咱不能告她?不知道多少人听过他骂你了,咱也告他!告他毁谤皇族!” 晏时玥一下子转回头看着他。 晏时荼问:“怎么了?” “没,”晏时玥笑道:“就是觉得三兄你真是太聪明了!” 晏时荼笑道:“那是!” 里头大理寺卿也开始判决了,这事儿这么一说其实就简单了,赘婿的地位,的确不如奴仆,打几下不算什么,而且这老板娘是女户,人家本来就可以招赘,至于收钱这一着,双方愿打愿挨,又不是罪。 可是黄明孝不服啊! 他声嘶力竭的道:“大人!请禀公执法!此事分明是那福晏公主挟恨报复!意欲置我于死地!” 大理寺卿问:“挟什么恨?你与殿下有何过节?” 黄明孝一噎。 然后门口有人高声道:“我们也不服!” 他们排开众人,走了进来:“大人,我们要告这黄明孝毁谤之罪!” 大理寺卿一看这些人全都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哪敢轻视,只能继续问案。 要知道,在古代,毁谤之罪政治意义浓郁,几乎是皇族专用的,尤其黄明孝对她爱的深沉,几乎是随时随地在喷毒,要抓他的小辫子易如反掌。 石磊几人不但自己告,还分了一些人,去德善园找他结交过的人,包括他院中租户,一呼啦就聚起来了几十人,联名告他毁谤之罪。 毁谤之罪量刑比较灵活,叛斩立决也成,打板子也成。 大理寺卿就先把人收押,试着报了个斩立决。 明延帝已经听晏时玥绘声绘色的学了,就驳了斩立决,改叛了他二十板子,让他继续回去给老板娘当赘婿去。 晏时玥问他:“阿耶,这有什么用意?” 明延帝不解:“什么?” “他们闹腾这么一出,有什么用意?” 明延帝扶额:“一来,这未必是旁人安排的,可能就是凑巧碰上了这么个陋儒,二来,事情进展,未必如初时所料,若是她们说不清楚,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晏时玥皱眉,站起来道:“这些事好烦啊,我回西山了!”她就走了。 第499章 不爱江山爱美人 因为事情来的实在太巧了,所以不止一个人发问:“这是谁出的手?怎么找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止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就算在现代搞网络营销,黑人也是有技巧的,不能往死里黑,因为往死里黑,会引发路人的不满,导致舆论反弹。 也所以,真的碰上了一个用生命在黑她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个男人最不齿的赘婿。他那些话流传出来,实在是太难听了,路人都听不下去,大家也就终于想起来,被他这么说的这个人,其实立过一系列的不世之功。 舆论就这么反弹了。 有不少士子,写文章为她正名,称她为不世出的奇女子。 猝不及防的文武百官们:“……???” 而晏时玥。 她回到西山的第一天晚上,就莫名其妙的做了个梦。 梦里,她正懒洋洋的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经济人周甜递给她一个本子:“这是给你量身打造的,谁不知道你是娱乐圈的锦鲤精……” 她翻开剧本,诧异出声:“唐时玥?” “对啊!”周甜道:“说了量身打造么!对方诚意很足了……” 她猛然就是一个恍惚。 她拼命想分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却怎么都分辩不出来,周甜还一直在说着什么,她却怎么都听不清了…… 有人道:“玥儿!玥儿!你醒醒!玥儿!” 她猛然张开了眼睛。 五皇子披着衣服,举着蜡烛,站在床前,霍祈旌正死死的抱着她,微欣微帛都凑的很近,急道:“主子!” 晏时玥定了定神:“我怎么了?” 微欣道:“主子好像魇着了,一直在挥手臂,怎么都叫不醒。” 做梦啊。 她吸了口气:“知道了,没事了,都下去吧。” 她想从霍祈旌怀里抽开身,霍祈旌的手猛然收紧,低声叫她:“玥儿?” 她不看他,道,“我想睡了,你们出去吧。” 霍祈旌只觉她神色不同往常,叫他心惊胆战:“玥儿?” 他想说你看看我,她却固执的垂着眼。 微欣劝道:“侯爷,您先回吧。” 五皇子看着不对劲儿,也上前一步,轻轻拍拍他肩:“阿旌,太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霍祈旌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抽身站起,走到门口,犹回视了一下,她坐在床上发怔,眼神放在虚空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霍祈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退了出去。 微欣倒了热茶给她,她喝了半盏,然后默默的躺下,微欣两人吹了烛出去,室中重归黑暗。 她在黑暗中,默默的张大了眼睛。 就是一个梦。 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是她怎么都按捺不住心里陡然冒出来的那个想法。 如果还能回去呢? 那她怎么选? 她在那里也有父母亲人,最关键的,她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她。 可是,那里没有霍祈旌。 在那里她是女王,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也不会有文武百官莫名其妙的对付她,耍的那些道道儿她都搞不懂。 可是,那里没有霍祈旌。 她忽然就烦的不行,呜呜的哭了起来。 霍祈旌只穿着中衣,立在外头,静静的听着她哭。 就在刚才,她刚醒来那一瞬间,他总有一种她下一刻就会消失的感觉。 直到现在,他的心还悬在空中,没有落下过。 晏时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微欣服侍她洗濑,一边小声在她耳边道:“侯爷在外头站了一夜,现在还在呢!” 不是吧!! 她赶紧往外跑,就看到霍祈旌笔直站在院中。 她跑到他面前,抓住他手臂:“你干什么啊!我就发个神经,你要不要也跟着凑热闹?” 霍祈旌低头看她,半晌才冷冷的道:“我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精,你要是敢扔下我就走,老子上天入地……也会把你抓回来的!”他按住她脑袋,狠狠的警告:“你最好给老子记住!” 他甩手就走了。 晏时玥:“……” 她揉着被按疼的脑门儿,觉得这霍祈旌特么的会读心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真的就是半夜随便发个神经!可是死不认帐吧,又有点心虚。 因为那会儿,她是真的很想家很想回去的。 吃过早饭,她就跑去哄他。 小侯爷平时真的很好哄的,一哄就哄好,可是这一次,她怎么哄他,他都冷着脸一声不吭。 三哄两哄的,她也生气了,心想不理就不理,一辈子还长着呢,凭啥每次都是我哄人? 于是两人开始冷战。 晏时玥不想在山上待,又不想回城,索性每天就带着一拨人,信马由缰,走哪儿算哪儿。 隔了两天,都城里的消息传了过来。 难得有读书人声援,其中还不乏名士大儒,晏时玥一高兴,忽然想起前几天乱转的时候,发现过大片的桑树林,于是就叫人买下了一片,然后带着人做桑皮纸。 桑片纸号称千年不腐,柔韧防虫、吸水又不褪色,比现在常见的竹纸更适用于书画。正好千秋节,也就是明延帝的生日快到了,可以造出来哄他高兴。 制法呢,是先把桑树皮泡水,泡到发软,然后按10:3的比例放进石灰,放置一夜,倒入铁制的器皿,再用泥封起来,烧一天一夜。 这样一来,桑树皮和肉就分开了。 再用疏口布、笋壳、稻草三层包住,用力踩踏,把树皮的渣滓踩出,之后就呈纤维状。捞出桑树皮的纤维,冲洗干净,拉起备用。 然后找条溪水,筑一口塘,将纤维放在塘里面漂洗个几天几夜,弄成一个个团,绞干水,用木榔头捣烂。再用镐刀镐碎,放入袋中,用竹杆捣,再放入水缸中洗,然后用稻草灰水漂白,用木棍反复捣清后漂上一天一夜。将所有杂质都清洗干净。 然后把材料沥出来,放到溪水之中,让流动的溪水漂清,然后是最后一步,均匀地铺到帘子上,晾干。 一忙,就是一个月,晏时玥连西山都不常回了。 明延帝派人召见,都没找着她人,只有五皇子回去了,说了说西山的情况,明延帝就道:“玥儿呢?跑哪去了?” 五皇子一个迟疑。 明延帝抬头看他,五皇子只好道:“回父皇,儿子不知道。” 第500章 不用成亲了 “什么意思?”明延帝皱眉道:“她去哪儿了,连你都不知道?” 五皇子一头汗,明延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不说?!” 五皇子只得跪下:“父皇,就是前几天,玥儿跟阿旌吵架了,谁也不跟谁说话,玥儿不高兴,带着人出去玩了,儿子一问就挨骂,我只模糊听着,她好像带着人想做一种纸。” 明延帝哼了一声:“这还没成亲呢!就敢跟朕的闺女吵架!朕都不舍得骂她半句!他倒厉害的很!”他直接叫人:“传霍祈旌!” 霍祈旌快马回来,他劈头就来了一句:“还要不要成亲?正好朕也不舍得把玥儿嫁给你,若不想成亲,就不要成亲了!” 霍祈旌的眼圈当时就红了,直挺挺的跪下。 明延帝小小心虚。 他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估计是只有她欺负别人,没人能欺负她的。 所以他又道:“想成亲就赶紧哄哄啊,哄个人都不会?她发脾气,你也发?两个人对着发脾气,那还成甚么亲?要脸还是要娘子?” 霍祈旌垂头不答。 摊上这样的,明延帝也不好再训,就道:“朕叫卫临深过去,你把西山那些事情交给他,朕另外有差使给你。” 霍祈旌道:“是。” 明延帝续道:“给你三天时间,回来的时候带着玥儿一起回来,若是没哄好,那就不用成亲了。朕的女儿也不愁嫁。” 霍祈旌低声道:“是。” 卫临深带着亲兵,就在宫门外头等着他,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情况,霍祈旌送了他到山上,让他自己摸底,便直接策马往东去了。 晏时玥在哪儿,五皇子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一路快马赶到,甲和诸人看到他,纷纷使着眼色。 晏时玥正在跟人说话:“送进宫一些,朝中文臣送一些,还有这一次给我写过文章的人,都送一些,就说我新弄出来的桑皮纸,请他们试用赏鉴。” 她一边说着,就啊了一声,向天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一个小仙女,也沦落到送礼拉关系的地步了!” 虽然明知道她就是开玩笑,可是,他真有些听不得仙女这种话。 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不安。 就是那种……不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她的速度的不安。 晏时玥正贫呢,一眼看到他站在面前,顿时脸色一沉,抱臂道:“怎么,侯爷找上门来吵架么?” 他一言不发的走进去,死死的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错了,我改。” 晏时玥心里一下子就酸的不行。 喵的,装什么可怜啊! 不是你高贵冷艳,怎么哄都不理人的时候了!超生气的! 甲和等人迅速清场。 他死死的抱着她,脸埋在她肩窝,呼吸重重的,让她有一种他在哭泣的错觉。 晏时玥实在心疼,终于还是回手,抱着他背:“是你先不理我的。” 他一声不吭,只是拼命的抱紧她,勒的她骨头生疼。 她慢慢的回抱住他,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背,好久好久,他才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句:“我哪里做错了,哪里不好,我都改。” “没有,”她拉着他手指:“你别这样嘛,是我错了,你别在我发神经的时候跟我认真嘛,半夜发神经的不是我,是狗子。” 他半天才笑了笑:“那你发誓。” “发什么誓?” 他定定的看着她,晏时玥真是服了他了,就道:“我发誓,我唐时玥绝不会丢下霍祈旌,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他道:“生生世世。” 她只好道:“生生世世都在一起!!行了吧!居然信这个!” 他这才满意,拉着她手:“我信。” 他顿了一下,口吻严肃的告状:“刚才皇上召我过去,骂了我一通,说要是再跟你吵架,就不许成亲了,骂的很厉害。” “不是吧?”晏时玥无语道:“我们小孩子吵个架,大人掺和什么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手走远了,甲和几人默默的冒出头来,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是和好了。 隔天,两人一起回了皇宫。 明延帝抬头瞥了两人一眼,晓得这是合好了。就道:“你送回来的,叫什么纸,倒是吃墨。” 晏时玥道:“不光吃墨,而且还防虫,我想着阿耶千秋节过到了,紧赶慢赶,才总算赶了出来。” 明延帝嘴角翘了翘,又道:“既是给朕,怎么还送了这么多人?这个朕可是不认的。” 呃……晏时玥道:“那我没别的可送了。”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过了千秋节,朕准备去行宫避暑,你要不要去?” “要啊要啊!”她立刻点头:“不过那个时间我阿娘也快生了吧?” 明延帝看上去心情不错,还逗她:“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是跟着朕去行宫,还是在家等你阿娘生孩子。” 晏时玥想了想:“一过千秋节就去么?” 明延帝道:“十五左右。” “哦!”晏时玥道:“那应该赶的及!没准儿走之前我阿娘就生了呢?” 明延帝笑了,他道:“行了,去看看皇后吧。” 晏时玥就走了,留下明延帝与霍祈旌说话。 到了才知道,原来皇后用她的听诊器,居然听出来两个胎心,也就是说,是双生子! 皇家双生子就代表不能当皇帝,但是反正有太子在,皇后就算曾有过一点心思,一听是双生,也就死心了。 晏时玥摸着她的肚子,道:“也许是龙凤胎呢?” “不,”皇后笑道:“一定是两个小郎君,你忘了你送子的时候说了,要两个小弟弟。” 行吧,又是她的锅! 晏时玥道:“那你还去行宫么?” “说是叫我去,这一路并不颠簸。”皇后道:“你阿耶最怕热,年年要去行宫避暑的,也就是去年没去,也难为他了,这么热的天御驾亲征。” 正说着,就见瑾瑜进来,道:“殿下,丁小眼在外头说有事要见您。” 晏时玥正想说叫他进来啊,又一想不对,难道是有什么事怕惊到皇后?她就出去了,道:“怎么了?” 第501章 毛遂自荐 丁小眼看了看她的神色:“主子,秦州出了件事儿。” 如今又逢科举之期,院试之前,学政会巡查地方,集中处理有关士子的事宜。去年这个时候,乔桑榆还曾经借此告赢了渣男。 但就在前几天,秦州出了一件事,有学子质疑科举不公,联名上告,而最关键的是,有学子在堂上当场触柱身亡。 牵扯到了人命,事情顿时就闹大了。 众所周知,秦州跟福娘娘悉悉相关,这件事,中间少不了有人推动。 要知道,之前或许有不公之处,但是上一届科举,在风口浪尖儿的,绝对是公正的。 晏时玥超烦这种有事情不正面杠,背后耍阴招儿的作派,偏偏现在身边全是这种的。 她只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返回宫里,皇后问:“怎么了?” 她就道:“是秦州那边出了点小事儿,阿娘不用担心,跟我没啥关系的。” 皇后也就没再问,只叮嘱她:“秦州那边的事情,你完全不管不好,但也不必太过操心,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皇公主,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娘子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我明白的阿娘。” 她在坤宁宫待了一个时辰,明延帝并没派人叫她,显然并没打算把这件事与她挂钩。然后下午就听说皇上派了钦差,去处理这事了。 晏时玥就直接回家了。 到了晚上,霍祈旌照例过来陪她吃饭,一边跟她道:“派的钦差叫张白圭,你应该认识?” “哦!”晏时玥道:“原来是他啊!” 张白圭在东风县兢兢业业的当了半年多的代县令,一直到小阿兄去了,他才回来,继续当他的监察御史,这个人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偏向哪一方吧? 霍祈旌道:“我叫未了帮着查查这个触柱的人,到时看能不能帮上忙。” 晏时玥应了一声。 霍祈旌又道:“皇上调我去羽林军了。” 啊?这么快?不过从神武军到羽林军,哪怕平级调动,也算是往上走了,毕竟不管什么事情沾上御前就会金贵许多。 晏时玥就问:“发衣服了没呀?”她捏着下巴看他:“我觉得羽林军的衣服,你穿上肯定也好看!” 霍祈旌一笑:“回头穿了你就看到了。”他顿了一下:“我估摸着皇上是想去行宫的时候带着我,时间不多了,我得抓紧熟悉一下,方便到时调度指挥。” 晏时玥点了点头:“嗯。” 吃过饭两人去书房,她练字,霍祈旌也陪她练,许问渠过来,带着一个人,道:“玥儿,这是我的同僚。” 那人就上前施礼:“下官曲韶拜见侯爷、相爷。” 曲韶看着三十许年纪,面容清矍,儒雅端方,跟许问渠一看就是一路人。 晏时玥放下笔还了一礼。 她知道许问渠是不会随便给她引荐什么人的,就道:“曲大人请坐吧。” 曲韶谢了,站起身,眼神在房中一掠而过。 她的书房里,一边是明延帝画的“福归”,一边是“玥家滚滚图”,后者矮前者而挂,风格完全不同,却相映成趣。 曲韶看了几眼,这才落了座,上了茶,晏时玥道:“曲大人有事找我?” 他放下茶盏,再次施礼:“相爷不必客气,下官表字斯年,相爷可如此唤之。不瞒相爷说,斯年是来自荐的。” “哦?” 曲斯年坦然道:“相爷心如赤子,性情又爽朗斩决,必不耐烦权谋之事,但偏偏身在局中,不得不然,所以……斯年愿为相爷出谋划策。” 还真是直接。 她挺喜欢这种没有废话的开场白,但她真不需要这个本事。 她就道:“多谢曲大人美意,但我不想这样活,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想活成张时玥李时玥。” 曲斯年不急不燥的道:“敢问相爷,统领大人或侯爷出事,你可会置之不理?小晏大人或问渠出事,你可能不管不顾?如今秦州出事,相爷又是否真能做到漠不关心??” 晏时玥语塞:“那又怎样?” 曲斯年道:“相爷当日,不管是顾念皇上的父女情份,还是因为一时兴致,但相爷既然迈出了这一步,难道真的甘心灰头土脸的退下去?相爷可知,就算相爷从此再不上朝……在旁人眼中,仍旧是‘相爷’!在您是‘食之无味’,在旁人眼中却是‘可进可退’!” 他顿了一下:“相爷在朝一日,便一日躲不开攻讧算计,相爷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懂。统领大人和小侯爷不通权谋,问渠不长于权谋,小晏大人虽聪敏过人,但出身安王府,许多事情并不了然,相爷,”他正色道:“相爷需要斯年的协助,才能继续随心所欲、常胜不衰。” 晏时玥忍不住对霍祈旌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人家说你不通哦!” 霍祈旌点了一下头,意思是“我确实不通。” 短暂的眉来眼去之后,晏时玥又转了回来,挑眉道:“要照你这么说,古往今来的直臣都活不下去了?” 曲斯年道:“古往今来的直臣都不是皇公主,古往今来的直臣都不曾如此名满天下,功高盖世,不曾得圣人如此盛宠,”他看了她一眼,“也就不曾拥有如此的权柄,不会叫所有人如临大敌。” 晏时玥再次哑口无言。 她道:“其实我还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忌惮我。” 曲斯年道:“某山中有至宝,我心甚喜之,为之筹谋良久,前路后路都可封堵,但若有人从空中跃入,是否防不胜防?偏生这人位高权重,不能强行驱走,只能任她作为……若这人将至宝取走,我之前努力是否付之东流?若这人顺手将至宝送于我宿敌,我是何心情?若这人将至宝毁之,我又是何心情?” 晏时玥有点服了。 这世上的聪明人真多,晏小狐狸给她上了半天课,不及他这一句。 她瞬间就真的懂了旁人为何如此。 晏时玥道:“曲大人好口舌,我考虑一下吧。” 曲斯年微微一笑:“不如这样,斯年先来猜一下,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做,若斯年真的猜中了,相爷再决定要不要用我?” 第502章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晏时玥一想这个可以有:“那你猜吧!” “嗯,”曲斯年道:“之前设局陷害问渠失利,他们一时并不会故伎重施。此次秦州之事应当是另一次试探,他们应该会想法子在此事之上,牵连令兄,这个且不说。再下一步,他们会想办法让你真正的‘进入’朝中,以退为进。” 他抬头看她,“相爷,居高临下,片叶不沾身很容易,但身在其中,就难了。斯年猜测,他们会让相爷入六部。” 晏时玥讶然,“六部?” “对。”曲斯年继续道:“其中,吏部掌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等、兵部掌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等,户部掌户籍财经,此三处乃必争之地,他们是不会让相爷进的,而相爷长于工巧,工部掌管营造工程事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等等,相爷擅长,他们也不会选工部。” 这个曲斯年,居然还给她解释一下六部职责,也是很周到了,虽然她真没这么文盲。 他续道,“余下的,便只有刑部、礼部。刑部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等等,斯年猜,他们会先举荐相爷入刑部,可其实,他们真正想让相爷进的,是礼部,礼部……斯年斗胆猜测,在相爷看来,应该是较为超然和轻闲,且所司之事多半与皇室有关,纵有小小谬误,有皇上在,也容易描补,皇上必也是如此想的。所以先荐刑部,皇上很容易退而求其次,让相爷入礼部。” 他顿了一下:“但礼部但凡做些手脚,大多是一些会叫人‘不快’的手脚,”他声音压低:“在一次一次的不快面前,谁对谁错,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个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她院子里有护龙卫,还敢这么说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会儿他们有没有在听。 她道:“所以?” “所以,”曲斯年道:“若当真猜中,斯年建议相爷选刑部,此一处,旁人要做什么容易,但我们要做什么,同样也很容易。” “等等,”她用力摇手:“我们什么的,言之过早,再说我永远不想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曲斯年笑了笑:“相爷,永远兵来将挡,终有挡不住之时,以问渠之事而论,相爷神来之笔虽然叫人惊艳,但……相爷当时也是一时急智,侥幸而已,不是么?相爷真的能担保次次都能侥幸成功么?” 是的,我可以!本锦鲤精无所畏惧! 晏时玥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曲斯年拱手:“斯年告辞。” 她默默的抬抬手,许问渠起身,送了他出去。 晏时玥一把抓住霍祈旌的手,就咬了一口:“啊啊啊!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变成这样的人!” 霍祈旌顺手撸一把她的脑袋:“我倒觉得,有这么个人也可以,能用就用用。” “啊啊啊!”她继续在室中小猫转圈发疯。 霍祈旌失笑道:“我知道你最怕麻烦,可人生在世,谁能真的随心所欲?就连皇上也未必能。与其被动抵挡,不如主动出击。” 许问渠回进来,道:“阿旌说的对,怎么都是麻烦,就看你想选哪一种麻烦了。”他喝了一口茶:“你可以视他为,一个给你处理麻烦的人。” 也是哦! 晏时玥停下来细想。 许问渠半开玩笑的道:“这人不比我,背靠皇公主和晏家,听说他本是世家庶子,但家族获罪败落,六年前科举入仕,如今便成了侍读学士,这中间的手腕不可小觑。而且他见识过富贵,亦经历过贫穷,他在集贤殿虽不显山不露水,皇上却时常特召他,显然君前答对也是远胜于我的。” 他顿了一下:“我觉得这个人能用,当然你们再查查。主要是,我有个猜测,”他道:“皇上也许也希望你身边有个这样的人。” “不!”晏时玥一脸拒绝:“让我再苟几天,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许问渠笑着起身走了。 晏时玥默默的坐着,霍祈旌道:“不然放在我那边?” 她摇了摇头:“那倒不用,再说吧。” 霍祈旌便没再开口。 隔了几日,秦州的消息传了过来。 果然牵扯到了晏时嵘,因为据说,触柱的那个学子,就是龙门县的人。 但不是这一科的,而是上上上科的。 据说这人在当地还挺有名的,中举之后,考了两次不中,这一次又逢父丧未过,不能考,然后不知怎么的,联络了几个举子,带头搞了这么一个事儿。还口口声声身负福娘娘大恩,不愿质疑福娘娘,但又不甘十年寒窗毁于一旦,因此只求一死?? 且不说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具体谁在中间捣鬼,捣了什么鬼也还没查出来。 只说在钦差来此之前,学政官就已经贴出了本届科举的所有举子的文章。 其实这个本来就有,历届贡士的文章都会刊印出来做程文的。 但问题就是,文章这种事情,是一个非常主观的事情,除掉真有错字错典犯忌讳的,哪怕像许问渠这种,好到人人赞叹的文章,还有人觉得不如自己写的狗屎香呢? 这是一,第二呢,这一庙科举固然清正,可是前几届的程文,说服力就不是那么足了,贴出来不服的人更多。 而且最倒霉的就是,此事,引发了连锁反应,其它几州的学子,也有不少质疑的。 这个时代么,一牵扯到读书人,就是大事,反正法不责众,闹呗,不闹什么也没有,闹闹,也许就能闹出点好来呢? 晏时玥真的很恼火。 马上就是千秋节了,就非得在这个时候给她阿耶找不痛快? 明延帝一听她的想法,就有些无奈,笑着道:“这个天下哪一天没有事情发生?要都能叫朕不痛快,那朕的日子不用过了!” 他看了她一眼,“晏时嵘上了请罪折子。” 她哦了声,明延帝笑道:“你不求求情?” 晏时玥道:“这种事情还用我‘求’么?现在首要的是解决问题啊!” 第503章 这题她会做 她居然还一副“你怎么找不到重点”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自己才是找不到重点的那一个。 明延帝有点儿想乐。 说真的,这么个活宝,就算没有什么“福”,都由不得人不疼。 看她乱没形象的蹲在那儿,双手捧着脸一脸严肃,明延帝笑骂:“像什么样子,还不站起来!” 晏时玥站起来道:“阿耶,你说这些人,就是跟风闹腾,还是说,他们真的觉得不公正?” 她看着他:“我想知道,这是以往历届不公正的反弹,还是大晏的科举真的有可改良之处?否则的话,就算有人想捣鬼,也不可能闹这么大的,再怎么文人相轻,皇权摆在这儿,这些人又不傻?真不怕在咱们眼中挂了号?一辈子不能出头?” “怎么说呢?”明延帝道:“江南文风鼎盛,但北边,历来就是弱于南边的,历届科举,南人远多于北人,这一科更是巧了,除了许清和晏时嵘之外,所取举子,只有两名北人,真的太少了。北人不满质疑是正常的,所以有心之人一煽动,自然就……” 晏时玥的眼睛闪闪的亮了起来。 早说啊!这题她会做啊!!! 她转身就走:“阿耶我走了!等我的好消息!!” 她飞快的跑去了西厅集贤殿,随便找了个人,道:“帮我叫叫许问渠。” 如今还有哪个不认识她,那人连忙施礼,口称相爷,她只点点头,也没往里走,就在外头等着,许问渠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她双眼锃亮的道:“先生给我写个折子!” 许问渠道:“走吧。” 她问:“不用告假么?” 许问渠笑道:“你这是上司征召,不用告假。”说完了却又笑道:“我出来时已经告假了。” 她就想带着许问渠出宫,马义小跑着过来,道:“小殿下,皇上说,要写东西去偏殿写就成。” 她哦了一声,想了想才去了偏殿,先小声跟许问渠说了要写什么,让他写,然后就去找明延帝,明延帝道:“朝臣不能进后宫,不知道?” 她道:“我知道啊,我没想回福臻宫,我是想回家!”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哪是家?” 她振振有辞道:“我要是在这儿写,那人家不就怀疑阿耶先看过了?那明天上朝的时候我提出来,你要怎么表现才好?” 明延帝简直无语:“你觉得你上的折子,还有人会相信朕是不知道的??” 也是哦。 她就坐下了,看明延帝批折子,忍不住又道:“阿耶你怎么不问我呢??” 明延帝道:“不就是卖关子么?朕看你能忍多久!” 她立刻捂住嘴,叫顾九行给上点心。 大概因为长身体,她现在真的超级容易饿,因为她嘴闲不住,所以明延帝这儿的点心,肉眼可见的多了许多许多种。 明延帝批着折子,就听下头窸窸窣窣、咔擦咔擦、就跟闹老鼠一样,要是旁人早不知道骂了多少回了,但她吧……听着还挺解闷儿的。 许问渠向有急才,一挥而就,然后就呈了上来,明延帝一看之下,若有所思。 晏时玥也拿过来看了看,忍不住道:“我觉得许先生才真的是‘生而知之’,感觉文章都在他脑子里放着,用的时候拿出来就行,也从没听他说过‘这个我不会写’。” 许问渠拱手施礼:“相爷过奖。” 明延帝道:“回去先好生看看,别到时候自己写的折子自己字儿都认不全。” “怎么可能!”晏时玥无语:“我只是不会写文章,又不是不认字!” 明延帝笑道:“行了,去吧。” 她就走了。 她被明延帝说的不放心,又拿出来通读了一遍,看的时候觉得意思全都明白了,真要一个一个字抠,还真有不认识的,她就问:“先生,这个字念什么?” “咸,咸以为,就是都以为。” “那这个呢?” “荐举,荐举贤才。就是……”他顿了顿:“这个不用解释了吧?” 她咳了一声,有点怀疑的看看他:“荐举的荐字,是这么写的么?”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是。” “那这个字?” 她从头问到尾,足问了十来个字,然后把折子一揣就走了。 不止一个人过来问许问渠:“相爷这是又在忙什么呢?” 许问渠微笑道:“我给相爷写了个折子,相爷给我指点了一下。” 这不是废话么?可是这个时候的人就是这样,要脸,他是不会直通通问出来“你给她写了啥折子”的。于是只能讪讪的走了。 曲斯年与许问渠隔着一段距离,但也听在耳中,并没过去问他,只若有所思。 得到消息的诸人,各有猜测。 当然也不用等太久,第二天,晏相爷就去上早朝了。 斗志昂扬之下,连大半夜起床都显得不那么痛苦了。当她说出:“儿臣有本上奏”时,估计十个人里九个半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结果一听之下,相爷建议了“南北分榜”。 “科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比累科所选,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1 中书令刘仲卿第一个发难:“科举取士,有才者居之,有德者居之,择优而取,强求面面俱到,岂非与初衷背离?” 晏时玥道:“刘大人这么说也没错,只是眼界窄了些,见识短浅。” 刘仲卿:“……???” 直接人参公鸡可还行??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刘仲卿道:“下官不过以事论事,相爷如此批驳下官,未必太过恣睢!” “本相也是有事论事啊!”晏时玥道:“譬如刘大人你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聪明伶俐闻一知十,一个拙口钝腮稍显平庸,那你就把所有的资源财力都给聪明孩子,笨孩子就甩手不管爱咋咋滴,他要问,你就说反正你自己没本事你活该??” 刘仲卿脸都青了。 巧的是,他还真有两个儿子,也真的是一个善文,一个相对平庸,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的儿子,就算笨一点,他也肯定会好生照顾的……要不是知道这位就这个风格,他都怀疑她是调查好了的! 明延帝咳了两声。 太子迅速给她圆场:“福晏说话太直!不过话糙理不糙。” 他顿了一下:“南方富足,文风鼎盛,北方虽略逊,但也正因为此,才应该鼓励,方是平衡之道。” 第504章 拉她下水 其实此时的大晏,南北文化差异尚不像之后那么明显,如今只是初现端倪,而上一科北人如此之少,偏三甲之中却有两个北方籍的,却真的是凑巧了。 朝上开始争议。 林弗建几人,却真的是心情复杂。 这位的路数,真的是,永远料不中!无论如何都料不中! 屡出奇招、怪招、偏偏又极有效! 就如同许问渠之事,他们万万没想到,如此说不清楚的事情,她居然硬说出了一个“铁证”,本该闹腾个三五天,甚至十天八天的事情,当场就解决了。 白闹了一场,死了个人,连点水花儿都没溅起来。 而如今之事,又是如此,她索性都不见招拆招了,甚至没等事件发酵,就直指源头。 南北分榜取士,亏她想的出来! 其实此事,最大的弊端是,可能会更加助长朋党之风,但不管是对于皇权管控,平衡之术,还是对于处理当下的事件,都是行之有效的。 他们已经能看到结果了。 事情也确实如诸人所料。 此事,朝上差不多通过,然后内阁商议出结果,定下种种细则,很快就下了旨。 先批评了触柱之人的志大才疏、心藏奸诈、鼓唱是非种种罪名……大意就是说,你特么的屡试不第是你自己没本事,结果你自己考不中,后来又是因为父丧才没考,却把怨怼之心对准朝廷,甚至还妖言惑众,鼓动学子在这当口闹事,这事儿朝廷不背锅! 然后又小提了一笔诸人的盲从,一笔带过之后,分析了一下南北的差异,说明不是我们不取你,是整个北方确实不及南方。 但,随即因“平相”为之请命,并考虑到种种原因,下一科会试将采取南、北、中分榜取士制,之后还有一系列大儒赴北地讲学办学的优沃条件。 总之就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因为甜枣太甜了,棍子又是打在死人身上,所以这件事迅速平息。 又因为此事其实仍是福娘娘从中调解,便有人,尤其是参与过的人,心有愧疚或者不安,开始著文立说,表示咱们秦州做为福娘娘的家乡,应该如何如何…… 皆大欢喜。 最倒霉的就是那个带头闹事的钱微之。 要知道,“妖言惑众”在古代,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罪名,不管他是不是迫于无奈,他激起了士子作乱,并引发了各地的连锁反应,这么严重的事情,并不是主恶死了就算的了。 之后,其兄长被流放,其姐被休弃、家中女眷被充军,其母因年事已高,免于处置。 这件事反映到朝中诸人的眼中,就是……跟福晏做对的人,都会输的很惨。 而此时,才刚查了个差不多的青未了:“……?” 所以我还查不查了? 转眼就到了千秋节。 又是一整天的热闹,值得一提的是,晏时玥死拉着晏成渊下场,终于欣赏到了冷面爹的蹈舞礼,然后她又用眼神儿威胁霍祈旌,还跑到他面前跳,霍祈旌只得下来跳了两下…… 他不是放不开,因为蹈舞礼,本来就是上层社会的高级礼仪,并没有什么男人不能跳的说法,他就是简单的……不会跳舞。 看他跟机器人一样,晏时玥笑的整个人都在抖,又不能笑出声,憋的小脸儿通红。 结果明延帝坐在上头看着她到处闹腾,来了兴致,也下来跳了几下……居然还跳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她觉得,蹈舞礼如晏成渊、霍祈旌,四皇子这种……对,四皇子回来了,总之,这种比较冷硬的人,跳起来都不好看,但像太子、五皇子这种文人气质的,跳出来就很好看了,明延帝单列。 她觉得明延帝好像干啥都挺好看的,迷妹就是这么盲目。 跳完了送礼的时候,大家各出奇招,她虽然跟明延帝说过送桑皮纸,但明延帝故意逗她,非得问她:“福晏,你的礼呢?” 幸好她早有防备,直接叫人拿上来一个盒子。明延帝叫人直接拿出来,却是两辆马车的模型。 众人素知她怪招迭出,看这马车也没什么出奇,都很奇怪。 明延帝道:“这就是你的礼?” 晏时玥道:“对呀!”她上前一步,拿了起来,随着她把玩,两辆马车,居然迅速组合成了两个金刚,威风凛凛的矗立着。 亲,变形金刚了解一下?虽然此金钢非彼金钢,但是博人一笑足够了。 明延帝笑着拿过来把玩。 她临时找人做的,并不多么复杂,明延帝试了几下,也就慢慢的复原成了马车。 然后他继续逗她:“你就送朕两个小小玩物?” 啊?晏时玥于是做了个捧心的动作,笑道:“还有福晏的一片孝心呐!” 明延帝哈哈大笑。 众人配合的大笑。 福晏公主之盛宠无极,可见一斑。 而眼见这一幕,许多人互相交换着视线,下了决心。 必须拉她下水。 唯有身在局中,才能学乖,否则的话,永远不可能明白许多该明白的道理。 隔了一日,朝上,中书令刘仲卿上折子,提请相爷掌管刑部。 理由当然是十分冠冕的,就说你既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啊! 要不你就跟徐相一样,辅佐君王,总领全局……这个明延帝当然是不会答应的,他要给的就是超然的地位。主要晏时玥也不会答应,这样岂不是每天都要上早朝?? 要不然你就专管一事,先历练历练。反正不能既无所事事,又手掌大权。 这个说法合理合规合法,连明延帝也不好批驳。 然后刑部尚书李进忠立刻表示,臣才疏学浅,加上我们刑部掌全国的刑罚政令等等,责任重大啊,我们急切的盼望着相爷去坐镇啊!加上上一回听相爷说了“手印”之事,我们闻所未闻,闻道则喜,相爷到我们刑部实在是太合适啦! “李尚书言之有礼,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被叫来的晏时玥,听人细细的转述了一番,心里只有一句话:喵的还真叫那人给猜中了! 她立刻表示:“诸位大人言之有礼,我全都听父皇的。” 明延帝沉吟。 其实如果真要入六部,他更属意她去户部。 但如果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更属意礼部,工部也可。 但偏偏朝臣没有人提到礼部,他就道:“福晏太过跳脱,不宜去刑部。” 旁人感应上意,自然开始举荐别的部门,工部、礼部…… 然后明延帝道:“她纵去,也不过是学习。福晏,你的意思呢?” 第505章 过客匆匆 晏时玥问:“哪儿都不去行么?”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再胡说!” 她就粉天真的卖了一个蠢:“哦!如果一定要去,我觉得诸位大人说起刑部的时候,理由好充分哦,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厉害,你们说服我了,我想去刑部。” 她十分严肃的冲他们点了点头。 众人:“……” 她倒不是真有多听曲斯年说的话,主要是吧,礼部这种地方……真的不好作弊,也没什么好作弊的。做为一个偷渡客,她的理念和知识才是她装逼的利器,所以相对而言,还是刑部比较好,可操作的地方多。 但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确实捕捉到了他们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说明曲斯年的话,大概率是对的。 他们大概在想……早知道她这么棒槌直接推荐礼部啊!!!跟个啥都不懂的小村姑绕什么弯子啊!!!玩脱了!后悔莫及有木有! 只有林弗建嘴角微弯,随即低下头去。 明延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让朕想想。” 大家就退了下去。 下午就下了口谕,果然叫她去了刑部。 她就去露了个脸儿。 刑部衙门稍微有点破,反正比她想像中破,衙门里的人也大多老朽,胡子老长老长的,就属于上一天班儿,想找个人洗洗眼晴都找不着的那种。 看来以后,她得自带个洗眼的了……弄个小厮还是小太监呢? 等她回了家,晚上,曲斯年果然来了。 吃过饭,晏时玥把人都赶走,许问渠也走了,只留下了霍祈旌,三人在书房说话。 曲斯年直截了当的道:“相爷可愿给斯年一个机会?” 晏时玥道:“你想要什么?” 她这么问,就代表要接纳他了。曲斯年微笑道:“只求有朝一日,能与问渠比肩。” “那估计难,”晏时玥认真道:“我跟先生患难之交,而且先生这人多么的有才华,多么的厉害。” 曲斯年失笑道:“这就看斯年的本事了,相爷不必多想,斯年也只是想给自己找一棵大树倚靠而已。” 她点了点头:“那你努力。” “是,”曲斯年笑道:“现在,斯年想问第一个问题,相爷的‘福运’可是真的?” 她点了点头:“是的。” 曲斯年略微讶异,点点头,“好。那请问相爷,是否拥有第三世的记忆?” 晏时玥:“……??”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第三世的记忆是什么鬼??啥叫第三世?? 曲斯年并没有盯着她看,眼神只是一扫而过,又道:“或者说,相爷觉得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真的比她想像之中还要多,还要聪明。 晏时玥瞬间拿出了影后级的演技,郑重的摇了摇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但是你说的也没错,我脑子里的记忆确实有些乱,如果用‘第三世’来叫的话,我觉得不太恰当,因为怎么说呢,我脑子里的事情,是一截一截的,你明白不?而且我总感觉,这许多事情,好像并不是我‘经历’的,而是我‘知道’的,就是那种感觉啦……唉,你明白不?” 连霍祈旌都变的异常严肃。 这算是她第一次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要换了是他,他真的不敢问,但猝不及防,她回答了,这个回答,莫名叫他松了口气。 曲斯年点了点头:“斯年明白了……原来如此,相爷果然是神异之人!” 他顿了一下:“但是,恕斯年直言,在皇上,”他轻咳两声,看了霍祈旌一眼:“或者侯爷眼中,相爷应该是有第三世记忆的,因为相爷行事,太过于随兴,太过于急躁,有时肆无忌惮,给人一种过客匆匆之感……” 妈妈呀!他好可怕啊!!一针见血有木有! 晏时玥内心土拨鼠尖叫,但早有防备,连呼吸都纹丝不乱,陷入一种自我催眠般的玄妙演技之中。 她皱眉道:“啥叫过客匆匆?我觉得我够努力了啊!” 曲斯年微妙的停了一瞬。 他道:“这是斯年的感觉,也许有错。” “我明白,”晏时玥正色道:“其实是我们的观念不同,最大的分歧在于,我不爽的人,我不管他是不是亲戚。换句话说,外人和亲戚,我是以喜恶来对待的,你们都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她直接跟他道:“我没错,我不改。” 曲斯年点了点头:“斯年明白了。” 他温和的跟她道:“以后相爷要做什么大事,或者要做什么新东西之前,先跟斯年商量一下可好?” “好啊!”她一口答应:“能商量我一定跟你商量下。” 为什么他听出了几分未尽之言? 曲斯年按捺住内心涌上的不安,轻咳了两声,把话题拨到正题:“如今,关于刑部。刑部尚书李进忠,是阁老林弗建的徒弟,其人外表憨厚,内心狠毒,做事不择手段,唯林阁老马首是瞻,但……并不算太聪明,却时常喜欢自作聪明,这是他最大的弱点。” 晏时玥问道:“有办法让他断条腿吗?” 曲斯年:“……” 她认真的道:“他也曾让许先生断了腿。” “我明白的,”曲斯年扶额:“这种事情不要操之过急,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晏时玥十分乖巧的点头。 他顿了一下:“总之,现在相爷进了刑部,他们的方式,肯定是要用案子来牵制殿下,而这个案子,有可能会牵扯到殿下在意的人,他们想要的最好局面,当然是要殿下在私情和国法之法取舍。 但殿下在意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有自保之力,而没有自保之力的,他们就需要去‘制造’一个案件,而制造一个案件呢……因为之前殿下的‘手印’之说,又着实震撼,所以,他们会更加的慎重,免得到时候真的查出真凶,彻底得罪了相爷,所以此事一时不会发生。” 他说的十分耐心、详细。 晏时玥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并暗自决定,要派人保护一下唐秀,晏时荼和小阿阳等人。 曲斯年道:“但现在的好处就是,并不是只有一个人要对付相爷,朝中本就有诸方势力,都想在这件事情中得到更多,所以,他们可能会送上其它的事情来试探,每个案子,都会牵扯到一方势力……也所以,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乱中取胜。” 第506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晏时玥点了点头。 曲斯年又道:“至于平日里些些小事,相爷见招拆招就好,无碍大局,相爷不必太在意的。” 晏时玥又点了点头。 曲斯年道:“据斯年猜想,此事并不会太快发生,若是想显得顺理成章,应该会在去行宫的途中。” 晏时玥又又点了点头。 毕竟是投诚的第一天,曲斯年觉得说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告辞,然后他最后问了一句,“相爷,其实斯年有一事不解。” 晏时玥直接反问:“之前你第一个问我的,是什么问题来着??” 曲斯年一怔,然后连连失笑:“原来如此,斯年明白了。” 他是想问她,为何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而晏时玥回答,因为我是福娘娘啊! 所谓福娘娘,就是送上门来的全都是好人,就算不是好人,也会阴差阳错的帮助到她。 然后曲斯年起身告辞,晏时玥道:“等等。” 她叫了微欣来,取了两瓶檀香精油送他,顺便还送了他一个香熏炉子。 曲斯年原本还当只是普通的小礼物,还有点感慨她做事原来挺周到的啊,还是说她应该是挺喜欢他的……然后一看说明书,是催眠用的。 所以,她只是单纯的担心他想这么多睡不着觉么? 还别说,晏时玥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她又因此想起来,给晏时蕤送了两瓶。 然后她挑了两个影卫,叫他们暗中保护唐秀。又挑了两个影卫,暗中保护晏时荼。 而霍祈阳本就机灵,霍祈旌直接叫赵匡胤带了亲兵保护她。 至于孟敏,自有亲爹的亲兵保护,到时候跟他说一声就可以。 安排完了,她坐回来,忍不住跟霍祈旌吐槽:“心眼儿多的吓死人,家里有这么一个人真的好可怕!要是许先生懂这个就好了,或者你懂就好了。” 霍祈旌道:“如果我们是这样的人,起初就没这么容易结交了。” 晏时玥一想也是,她对喜欢算计的人,不管好人坏人,一向都是敬谢不敏的…… 隔天她正大光明的翘了早朝。 当然,也没有去刑部,三把火什么的,完全没打算烧。 因为四皇子回来了,所以算学高手顾逍也回来了,过来拜谢了她的知遇之恩,并送回了孟敏的丫环竹心。 四皇子显然十分相中这个人,还曾经邀请过他,但顾逍拒绝了。 晏时玥问他:“其实四皇子也是个实干的人,你想跟着四皇子么?” 顾逍郑重的道:“我想跟着相爷……但,全凭相爷吩咐。” “嗯,”晏时玥道:“我的意思呢,你所知的其实很有用,不应该藏着掖着,应该让很多人去学习,所以我想建议在国子监开单独的算学课,然后由你去教。而在这之前,我先把我会的东西教你。” 顾逍一喜,跪了下去:“徒儿拜见师父。” 嗯?? 要不要这么打蛇随棍上? 但晏时玥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徒弟可以收。于是点了点头:“嗯。” 顾逍素知她为人不讲情面,拜下去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十分忐忑的,但听到这一声嗯,顿时如闻天赖,大喜过望,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师父。” 于是晏时玥就在家教了他好几天。 先教了阿拉伯数字。然后教了新式的记帐方法,反正想到什么教什么,让他自己学会了,吃透了,再去弄教材。 于是当所有人都在等着,想看她将会有什么动作时,她……一连几天没露面,还收了个徒弟。 什么?收了一个徒弟?什么出身?什么来头?她想干什么?? 稍安勿躁,是算学的徒弟。 算学??? 听到的人,都是一脸懵。 刑部尚书李进忠试探着过来拜访了一下。 虽然他不想叫她去,可是去都去了,这就跟等第二只鞋子一样,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你就快点来吧! 然后晏时玥就表示,既然你这么想叫我去,那我就准备一下,明天就去。 她就进宫跟皇后要了一个长相端正的小太监。 其实明延帝也很好奇她要做什么准备,难道是想来求朕面授机宜?然后等了半天没见她来,就问顾九行:“玥儿去哪儿了?” 顾九行早问清楚了,躬身回道:“回皇上,小殿下去了坤宁宫,跟皇后娘娘要了个小太监,改名叫一叶,然后就出宫了。” 明延帝:“……?” 他顺着玥式思维想了一下这个“一叶”,瞬间就悟了,这是嫌刑部的人长的丑吧?所以要一个长的端正的太监遮一遮? 他简直哭笑不得,道:“把她给朕叫回来!” 于是晏时玥被叫了回来,道:“我才刚走到宫门,阿耶你找我也不早些!” 明延帝道:“进了宫都不知道来看看你阿耶,还好意思叨叨?” 晏时玥摸摸鼻子,他问:“马上要去行宫了,去行宫的人,你有没有想带的?” “有啊!”晏时玥道:“阿旌会去对不对?我还要带许先生和曲斯年!” 明延帝道:“许问渠也就算了,曲斯年,带他做甚?” 她理所当然的道:“您不知道么?他是我的军师呀!”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但你不要告诉那些老大人!” 明延帝:“……” 他现在真的懒的试探她了,今天这一问,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准备怎么说,可是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他就道:“知道了。” 行宫很大,明延帝去行宫避暑,是等于把整个朝廷都搬过去,差不多的官员都是要去的,有排面儿的还可以拖家带口的去。 晏时玥就属于有排面的那拨人,光衣服就带了三车,人带了一大拨,还带了御医和厨子。 说真的,这种旅游在即的时候,真的无心上班好吗! 但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兢兢业业的去了刑部。 或者说,在她看来,很兢兢业业,在旁人看来,很吊二郎当的去了刑部。 一去,李进忠就给她搬过来一大摞卷宗,美其名曰:了解刑部平时的运作。 晏时玥大失所望。 这不是职场欺负新入职菜鸟的基本操作么?做为一个朝廷命官,你就玩儿这么低端的局?? 第507章 空降就是这么牛 于是,在李进忠叨逼叨了半个时辰之后…… 她淡定的哦了一声:“我不看。” 李进忠:“……??” 因为她态度太平和了,他并没以为她在生气,就问:“相爷这是何意?” 晏时玥叫旁边的刑部侍郎:“周大人,你帮我跟李尚书说说我为什么不看。” 尚书是各部的最高长官,而侍郎就相当于尚书的副手。 既然这些人喜欢玩儿关系,往各部安插人手,各种斗法,而明延帝不可能容忍某一个势力把持一个部门。所以通常来说,正副手来自不同的势力,他们天然就竞争互踩。 所以她根本不必知道侍郎是谁的人,就可以直接用。 果然那周侍郎眼睛一亮,立刻撸袖子上来,吧啦吧啦驳斥了李进忠大半个时辰。 晏时玥垂头喝着茶,默默的从中提取着有用的信息。 等到周侍郎说完了,她赞许的一笑:“有道理。事不辩不明,理不争不清……我们如今既然同在一部,很多事情还是应该弄清楚的好。” 她看看左右:“如今室中只有我们几个人,友好的辩论了一下,应该不会这么巧传到御史耳朵里的哦?”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大家只能表示当然了,我们只是友好的争论么……各自心中无语,这口吻,咋感觉这么像个官油子呢?一点都不像初来乍到!! 然后晏时玥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官员的任免权……” 众人:“……” 几人无不内心凛然。 她一来就硬杠了李进忠的下马威,然后挑起了两方势力的纷争,自已悠哉游哉,坐山观虎斗……可是他们明知道这样,却不得不跟着她的路子走! 让她入六部,是不是又做错了? 晏时玥非常的从容。 空降就是这么牛,她掌握话语权,她不必对任何人做小伏低! 再说了,曲狐狸讲的小故事叫她明白了,旁人最忌讳她的地方,就是她的不按牌理出牌,她当然要发扬光大! 于是她就在刑部衙门溜溜达达,看到哪个人,就问几句,然后自己找了公文,自己看,例如历年的死刑记录了,例如律令的修订了…… 李进忠很快就有些扛不住了。 他不可能完全控制整个部门,一人一张嘴,谁知道她下一刻会问出什么、看出什么? 早知道这样,他为什么要去请她?能拖一天是一天啊! 好不容易应付过了一天,他立刻去了林府。 林弗建听他细细说了,冷冷的道:“她身后有高人……且先不必理会,拖到去行宫就好了!到那时,她就没心思弄这些了!” 李进忠道:“可是……” 林弗建道:“找个口才好,模样年轻端正的,给她说说历年碰到的奇案!她应该喜欢听这些!” 李进忠依言找了一个。 晏时玥果然挺感兴趣的。 李进忠心说还是恩师高明啊!就这么听上几天故事吧!只要拖到去行宫时就好了! 讲故事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名叫宋汾。因为晏时玥强调了一定要听真实的案件,所以他也是下了功夫了,一边讲着,有时候还翻出原始卷宗来叫她对照着看。 例如他讲了一个杀夫案,说是一个女子不堪相公宠妾灭妻,杀了相公和妾室,然后自己也死了,据说现场十分惨烈,到处都是血,三人各自倒伏在室中。 就从他讲的这个案子,就知道这人不是个会奉承上意的。 要知道这可是在信奉神鬼的古代啊,谁会给上司,还是个妹子,讲这么血糊拉茬的案子?还形容的这么栩栩如生,这是午夜十二点电台么? 晏时玥一边听,一边发问:“夫君宠妾灭妻,不能控告吗?” “对,”宋汾道:“律有亲亲相隐。” 也就是说,律法规定,亲属之间有罪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控告应该相隐的亲属,反而要处刑。当然了,谋反之类的重罪,以及互相侵害,不在亲亲相隐之列。 她翻开卷宗看了看。 戏曲中经常说到“三司会审”,在本朝,就是指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处。 而这三司有什么不同呢?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大理寺主管审判,刑部主管复核,都察院主管监察。但刑部也会直接审理京畿地区待罪以上的案件。 他提到的这个案子,就是由刑部经手的。 但因为当事的三个人全都死了,所以也谈不上审理,只是问一下周围的人。 晏时玥看了一下记录,只觉得定案定的十分草率。 现场就一把刀,就算是宠妾灭妻,一个弱女子能连杀两个人?再说了,过程中还疑似刀被夺,她自己也死了,这怎么看,也像是第四人杀了这三个人吧? 晏时玥合起卷宗,沉默不语。 她就是那种,不知道,就还好,知道了,就忍不住想管管的那种人。 而来刑部这种地方,首先遇到的就是这方面的考验。 她有些后悔来了。 这个年代,这个条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主动的,人为的,冤假错案不知道有多少,她要不要管?管的过过来么?她也不是专业人士,她就一定是对的么?而且在没有摄像头的古代,要复勘旧案,又有多难? 她承认她退缩了。 她的人生信条,本来就是在规则之下争取最大自由,她还真没有逆天而行的勇气。 宋汾就看着她笑着笑着忽然沉默下来,然后神情转为深思,不由惶惶:“相爷?” “没事,”晏时玥微笑道:“继续说。” 他又搜肠刮肚的说了两个故事,她捧了捧场,然后不动声色的把这个卷宗放了回去,然后就大模大样的早退了。 她到宫门口等着霍祈旌。 霍祈旌这些日子忙的很,见到她的马车,却很快过来了。 她问他:“阿旌,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的人吗?这真的有人能做到么?” 霍祈旌沉默了一下,静静的道:“有人恶贯满盈却自觉问心无愧,有人乐善好施却时常愧天怍人。俯仰无愧四个字,本来就不在于事情做了多少,而在于内心德善。” 他眼神甚是温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别想太多,很多事情,连皇上都做不到,你也不是神仙,又如何兼济天下?” 第508章 我不帮太子 眼不见,心不烦。第二天她就不去刑部了。 她现在只挂念孟敏什么时候生,不看她生了总是不大放心。 结果定的动身之日是十六,十五近午时,孟敏就发动了,而且生的十分顺利,疼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郎君。 晏时玥还想着在家待两天,再自己去行宫的,结果明延帝和皇后各自打发了两拨人过来叫她,她只能收拾收拾跟着上路了。 好在这一次晏成渊不去,所以倒也不用太担心。 她早上又去转了一圈儿,这才忙忙的进宫,直接上了皇后的车驾。 行宫距离都城也就三百多里,要从歧山走,翻越箭括岭,再顺着永安河北行一段,骑马赶路也就两三天,但圣驾要走七八天。 这次明延帝把太子带上了,却把四皇子留下了,然后带了她和五、七、八三个,包括三位皇子的母妃,还带了两位小贵人,只照了个面儿,一见她就跟老鼠见猫一样,十分老实。 晏时玥还带上了晏时荼和霍祈阳,晏时蕤也在随行官员之列,但乔氏有孕在身,没有带她。 上了路,晏时玥就在皇后车里给她念书。 明延帝忙完了就问下头:“她又去哪儿闹腾了?” 顾九行现在根本不用思量这个‘她’是指谁了。躬身回道:“回皇上,小殿下在皇后娘娘车驾之中,说是要‘胎教’,在给皇后娘娘念书,方才叫人来给奴才要书,奴才拿了几本给她,说是不好,又叫拿了几本。” 不好?是不大认识吧! 明延帝道:“赶紧给朕叫过来,叫个女官去给皇后念。” 顾九行赶紧叫了个太监去把她叫了过来,明延帝看她还抱着一本书,就道:“你这半瓶子水,就别误人子弟了!念错了字怎么办?” “怎么会?”晏时玥不以为然:“发现不会的字,我会整句跳过去的!” 明延帝扶额。 他道:“这个时候,孩儿在腹中,就能听到?” “据说是可以的,所以可以念书也可以听些曲子,例如它要是在肚里闹腾,你就叫人弹个舒缓的曲子,就慢慢睡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又道:“拿的什么书,过来朕给你讲讲。” 晏时玥就给他看,是“晏氏春秋”,明延帝道:“怎么看这个?” “自家人的啊!”晏时玥道:“晏子么!” 明延帝无语:“晏子不姓晏!”说了一半他又乐了:“算了,算了,朕也不指望你,哪里不懂?” 晏时玥把书合起来:“坐车晃晃悠悠的,不讲书了,我们聊天儿吧。” 一边说一边自己倒了茶来喝,顾九行极有眼色,立刻端了茶点上来,她挑了两样不太甜的,酥口的点心给他,明延帝吃了。 晏时玥道:“阿耶,你叫我去刑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延帝随口道:“就是不想叫你闲着,天天给朕招猫逗狗的惹事儿!” 说完了他觑着她,看她一对大眼骨碌碌的,忍不住又笑了,柔声道:“朕在这儿,朕能护着你,你怎么闹腾都成,待朕百年之后,你这个脾气,朕不放心,叫你去磨磨性子,学学为人处事。” 晏时玥当时就不高兴了。 她道:“我不!我不要帮太子,我谁都不要帮!我只喜欢阿耶,我只要帮阿耶!” 明延帝无奈的道:“瞧瞧,口没遮拦的,唉!” 他想说什么,看了她半晌,又叹了口气:“难道朕还能护着你一辈子不成?” “对啊!”她道:“必须护我一辈子啊!阿耶不是万岁么!等我八百岁阿耶也还有九千多岁呢!” 这个问题说多少回,也是这个结果。 明延帝索性也不再说了,就与她聊天。 晏时玥在闲扯方面绝对是一个人才,反正扯到最后,根本不知道一开始说的是什么了。 等明延帝忙起来,晏时玥就抱着她的书,骑着马往后走,随便找了一个朝臣的车子上去,是徐相,见她忽然进来,微吃了一惊。 晏时玥十分不见外的坐下,含笑道:“旅途无聊,请相爷给我讲讲这个吧。” 徐明修能说什么,只能给她讲书。 中午就在车上用饭,圣驾略住,大家都下来疏散疏散。 林弗建见了徐相,便微笑道:“听说小殿下去了相爷车上?” “是啊,”徐明修道:“殿下拿了本书来,要我给她讲讲。” 林弗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无怪耽搁了这么久!” 言下之意是:谁信啊,谁不知道她不爱看书,讲了一个多时辰的书谁信?扯谎都不走心! 徐明修知道他不信,也只能苦笑而已。 事实上,他也很奇怪。 晏时玥从明延帝车上下来,就直接过来了,这真的是无意之举?? 真的是要请他讲书,还是意在示好?还是故意做状? 又为什么偏偏是《晏子春秋》?她问“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主安得无雍,国安得无患乎?”真的是不懂?还是意在言外? 晏子春秋是一本什么书呢,他记载了春秋时期齐国名臣晏婴的言行,里头有很多晏子劝谏君王的事例,不由人不多想。 只是随便拿了本书,随便找了个人的晏时玥:“……??” 其它官员也在互相交谈。 曲斯年去茅厕回来,见裕郡王负着手到处溜达,似乎是滑了一下,便顺手扶了他一把:“王爷小心。” 裕郡王笑道:“无防。” 曲斯年松开手,不动声色的退开,上了马车,这才摊开手,手里一张小小的纸卷,打开来,写着两个小字“歧山”。 小做修整之后,车驾继续前行。 晏时玥基本用不上自己的车,平时就在皇后这边待着,明延帝那边一空下来,就派人过来叫她。 诸臣全都看在眼中。 就连林弗建都有些诧异。就算要用她,笼络她,也不必如此的罢? 行了几日,进了扶凤县。 说真的,晏时玥一直想,如果曲斯年的猜测是对的,那他们要用什么方式出现呢? 要知道,虽然戏曲什么的常有拦轿喊冤,但其实,君王对于这种越级上诉,是非常排斥的。 本朝律法,案件必须经县、州、中央省部等等逐级上告,越过一级就算“越诉”,除非这么一级级告下来,官员不受理,才可以敲登闻鼓向皇帝直诉。 拦轿喊冤,称之为“邀车驾”,这也是越诉。越诉是犯罪,笞六十,官员受理越诉,也是犯罪。 皇上仪仗一重又一重,外头有人喊个冤,里头估计都听不到。 再说现在负责圣驾安全的是霍祈旌,他们要怎么喊,又要怎么把事情送到她手里?要知道,大理寺卿也在呢!她一个刑部打酱油的,连个职位都没有,凭啥叫她管? 第509章 老天的安排 进了扶凤县之后,明延帝颇有兴致的跟她道:“这边有个桃花林,俱是撒金碧桃,正是花期,想必开的颇好,晚上朕带你们去瞧瞧。” 她问:“您每回去行宫都去瞧么?” 明延帝道:“差不多会去罢!” “那就不要去!”她毫不犹豫的阻止了,一脸的大义凛然:“身为一个皇上,你不能让人摸到你的行为规律!平时爱去的地方,我们偏偏不去!” 明延帝斜眼看她半晌,默认了。 晏时玥亲自骑马去前头,跟霍祈旌说了,回来她趴在明延帝耳边道:“再往前走,有个小花园儿,种着很多荷包牡丹,我们中午去瞧瞧好了。” 明延帝十分无语,“你这么小声做甚?” “嘘,”她道:“别叫坏人听到了。” 明延帝:“……” 于是中午明延帝带着太子和晏时玥,去瞧了瞧那小花园。 好像不管什么花,一旦种很多,就会很好看,这荷包牡丹其实不算牡丹,就像挂在枝上的一串小铃铛一样,十分精致漂亮。 这个时代,男子簪花虽不多,却也是有的。 晏时玥就叫人剪了一小枝,编成花串,留了一个小茬儿,小心的簪在了明延帝帽边,然后又给太子和自已簪了,顺手又编了一小串,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准备回去给皇后。 这园子是有主的,但羽林军已经提前清了场,园中并没有旁人。 三个人来回转了转,就准备走了,园主在路边跪着,施礼恭送圣驾。 明延帝便道:“赏致颇佳,赏。” 那人急躬身谢恩。 就在这时,他身边跪着的少年忽然膝行几步,猛然叩下头去:“皇上,草民有冤情上告!草民有冤情上告!” 连那园主都似乎吃了一惊,急道:“小和!你胡闹什么!” 少年哭道:“草民有冤,草民姐姐戴罪枉死,求皇上为草民主持公道!” 明延帝神色微敛。 晏时玥眼睛都瞪大了,看看那少年,又转头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都这样了也能找到我们?” 太子道:“父皇,您先回,儿子来处理吧。” 晏时玥就扶着明延帝走了。 她非常的想不通。 霍祈旌首次承担护卫之职,所以他提前把这一趟路,包括行宫里头,都转了一大圈儿,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园子,明延帝之前也没去过,霍祈旌也没跟旁人说过,对方怎么能知道他们不去桃花园,去了这儿呢? 能掐会算么? 而且这是他们主动去了这家的园子,然后园主家这个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临时起意告状……至少明面上看是这样的,所以?这算不算越级?要不要受理? 孰不知,得知此事的其它人,也是十分的诧异。 林弗建的脸色当时就是一变,这根本不是他安排的人! 他紧急吩咐下头人:“麟游的事情停了!” 既然有人先行一步,那他的安排就只能废了。 要知道,偶然有一个邀车驾的,明延帝不会太在意,可一趟出行,接连遇上邀车驾的,这是在指吏治腐败么?要是叫明延帝动了怒,那谁都捞不着好果子吃! 马车里的曲斯年,也是极为诧异。 虽然此处已经进入了歧山山脉,可是圣驾会经过兴平县、武功县、扶凤县,歧山县,再到达麟游县,纸条上的歧山二字,应当是指歧山县才是!为何会在此处?难道是他意会错了? 太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道:“儿臣先叫人看着他们,等到了行宫慢慢问。” 明延帝点了点头。 晏时玥道:“大兄,是怎么回事?” 太子道:“这园子的主人姓董,喊冤的是他的义子董和,据他说,他本名郑昭,她的姐姐叫郑引娣,嫁与叶姓人为妻……” “等等!”一听这个名字,晏时玥忽然就懂了。 原来如此,这不是谁安排的,如果硬要说谁安排的,那应该是老天爷安排的。 因为就在之前,她才刚看过那个所谓的杀夫案,那个背着杀夫罪名的女子,就叫“郑引娣”! 太子道:“怎么了?” 晏时玥道:“你先说?” “嗯,”太子就道:“这郑氏出嫁不久,他父母便亡故了,然后郑氏就把郑昭接在身边照顾,据说有一天,他姐姐忽然把他叫过去,然后安排管家忠叔带着他,要把他送出去求学,他中途听到他们说话,才知道家里有危险,说是他姐夫得罪了什么人。” “他就悄悄跑回来,却发现家里人都死了,据说是他姐姐杀了夫君小妾然后自杀。他被吓着了,去找带他出来的管家忠叔讨主意,才发现忠叔也失踪了。” “他说她姐姐和姐夫的感情一向不错,后来郑氏三年无所出,主动买了一个女子让相公收房,只是为了留后,又怎么会为此杀人。” 他顿了一下:“这少年应该还知道许多事,只是他一时没说,等回头再细问吧。” 晏时玥道:“阿耶,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吧。” 明延帝点了点头:“可。” 晏时玥就过去跟霍祈旌交待了一声,又叫甲和派人跟着。 之后倒是一路风平浪静的到了行宫。 行宫名为万年宫,建自隋朝,前朝曾修复扩建,本朝又曾再次扩建,依山傍水,规模宏大,一见便叫人胸怀大畅。 各自安顿下来之后,晏时玥便从刑部把那个讲故事的小主事叫了过来,然后过去找那个少年。 那桩杀夫案,是三年多前的案子,郑昭今年也不过十五岁,拜伏在地,深深施礼。 甲和道:“这位是福晏殿下,身兼平相之职,目下襄理刑部,你不管是要告谁,都可以直接说出来。” 郑昭抬起头,一对哭红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她。 那小主事急喝道:“大胆!不可对殿下无礼!” 郑昭急垂下头,道:“敢问,是,是福娘娘吗?” 甲和道:“是。” 郑昭瞬间泪水迸流,磕头道:“草民要告林弗建杀人灭门,十恶不赦……” 晏时玥示意那主事做记录,一边道:“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第510章 杀人灭口 郑昭的姐夫名叫叶梓朋,是一家店铺的帐房先生。 据说,他有一次去一家园子里收帐,因为是头一次去,迷了路,就岔进了一个小院里,无意中,听到了里头的人在说话。 然后他急忙往外退时,已经被人发现,他连连告罪,对方当时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他走了。他出来的时候,问了园子里的人,才知道这里头的人是“林阁老”。 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人跟着他,而且事后还发现有陌生人在盯着他们家。 叶梓朋觉得不妙,就想叫郑氏离开。 郑氏怎么都不肯走,只安排人把郑昭送走了,谁知道阴差阳错的,郑昭又偷溜回来,然后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知道他们一家人全死了,姐姐郑氏被定性为杀夫。 再回去的时候,管家忠叔也失踪了。 说起来,忠叔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郑昭若不是偷偷回来,现在只怕也没命了。 现在想来,叶梓朋一定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否则不会直接做出叫郑氏走的决定,但是至今为止,他也并不知道叶梓朋听到了什么。 做记录的小主事宋汾已经开始擦汗了,晏时玥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宋汾急低下了头,继续记录。 晏时玥问他:“你可有证据?” 她问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报希望,没想到郑昭道:“有。” 少年眼神坚定:“殿下,我知道下手的人是谁。” 当时他只知道管家提到的“林阁老”三个字,但内阁之中,只有他一个姓林的,倒也不用担心弄错。 幸好郑氏叫她走的时候,带了很多银子,他费尽手脚,打听到了林府常来往的人牙子,然后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其实林府这种府邸都是不常买人的,而且这人牙子来往的府邸也很多,但凡卖的不是林府,他就叫人把他给赎出来,这么接连三回,终于进了林府。 他本读过书,又长的漂亮,很快就讨到了大郎,也就是林弗建的长子林惟忠的好,也跟上下人等都混熟了。 前后费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查到了经常干暗活的几个人是谁,然后就跟他们结交。谁知道也巧,有一回跟他们出去时,经过原本的叶宅,他就故做害怕,跟他们说不要走这边,说这边有杀夫的女鬼。 然后其中一个叫赵地的,就笑着道:“不用担心,就算有女鬼,也只找你赵大爷。” 他试着套话,确认了当时下手的就是这个人。 他想给姐姐报仇,但他并不想只杀这一个人,因为林弗建才是罪魁祸首。 但是郑氏只有他一根独苗了,所以他想着给郑家留个后,然后再去敲登闻鼓,告御状。 所以他就再一次叫人把他赎了出来,回这边园子还不及两个月,没想到就碰上了圣驾去行宫,更没想到,圣上居然会去了他们的园子,于是他就一时没忍住,说了出来。 晏时玥一直静静的听着。然后忽然道:“那园主一直与你在一起?” 郑昭一愣。 他半晌才垂头道:“殿下,此事不管怎样,都与草民的干爹没什么关系。” 甲和道:“直接回答!到了这儿了,还想瞒住不成?” “是。”郑昭低声道:“我当时也不知道去哪儿,到处乱跑,被他救了,然后他生病,我有银子,把他治好了,他就收了我当干儿子,然后一直帮着我。” 这郑昭的心性,真的是很坚定了,亲眼看到仇人,亲口试探出仇人杀死姐姐一家的事实,她都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忍住没暴发的。 晏时玥问道:“林府那几个人,除了赵地,还有谁?” 郑昭:“我只知道赵地、周大百、孙康、姚恩四个人。” 晏时玥叫人过去请了刑部的公文,然后叫甲和派人,快马加鞭回长安,找晏成渊要了人之后,直接去林府带这几个人来。 李进忠惊出一头冷汗,立刻就想出门,却发现院子叫人给围了起来,不许出入。 羽林军还好说,总有几个熟面孔,可以拉拉关系,可外头还有晏时玥的护龙卫,对她都是唯命是从的,说不让出入,就不让出入。 朝上诸臣,也有些惶惶不安。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经他们的手,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人,告的又是谁的状,自不免互相试探。 林弗建的幺子林惟信在羽林军中,悄悄过来跟他说了句话:“我怎么瞧着,那人像是大兄的小厮郑道?” 林弗建的神色当时就不对了。 他府上的小厮,总不可能告的是别人的状!不管告的是什么状,反正跟他脱不了关系!只怕是……一告就是个大的! 隔了一日,曲斯年过来找晏时玥,晏时玥见了。 他问他:“相爷,不知能不能告诉斯年,此人告的是谁的状?” “可以啊!”她就直截了当的道:“他告的是林弗建,杀人灭口。” 曲斯年脸色微变:“林阁老?林弗建??” “对。” “具体为了何事?” 晏时玥道:“是三年之前的一个案子,说是他派人杀了一家三口。” 曲斯年追问:“可有证据?” “现在还没有,”晏时玥道:“这不是正在查么?查查不就有了?” 曲斯年扶额:“相爷,你能不能好好的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想怎么做?” 晏时玥道:“我说的够清楚了啊!可是我现在本来就什么也不清楚啊!等我查清楚我自然会跟你说。” 曲斯年道:“现在呢?现在相爷在做什么?” 她道:“派人去林府请人证。”她小声跟他道:“现在还在保密阶段,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哟!” 曲斯年出来之后,沿着路面皱眉徐行,兵部郎中张致知与他打招呼:“斯年,你这是从哪儿来?” “四处走了走,”他微笑还礼,“此处景致不错,瞧,那边两棵树交互而生,倒也蔚然成趣。” 两人只泛泛聊了几句,便各自分开。 张致知看了看左右,背着手,慢悠悠的去了。 第511章 把他一脚踢开 晏时玥去了皇后娘娘那边,出来的时候,甲和上前禀报:“小晏大人说要见你。” 晏时玥就溜达着过去了,天气不冷不热的,两人找了一个开阔的小亭子说话。 晏时蕤跟她道:“那个曲斯年,他今天过去找你了?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哦!”她就道:“他毛遂自荐,说要来当我的军师。” 她就跟他学了学当时说的话,包括他评价他的那一句。 晏时蕤本来就是个爱操心的,一直听她说完,表情越来越是无语,他瞪着她道:“他自己跑来自荐,你就直接用了?” “没啊!”她十分理直气壮的道:“我这不是检验过他说的对,才用的么?” “那能代表什么?”晏时蕤道:“就那么几个路子,叫我猜我也能猜中!而且他如果是受人指使,不是猜的更对更准?你这也太草率了!” 晏时玥莫测高深道:“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用,端看怎么用。” 晏时蕤呵呵:“这种话皇上说我信,你说,我不信。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打什么主意?将计就计?” “不啊,”她道:“为什么要弄的这么复杂?他就是一个军师,又不是天天跟着我,又不是甲和他们,他是什么人,是好是坏,有没有人指使,有那么重要么?” “你说有没有那么重要!”晏二郎简直要咆哮了:“这很重要啊!这非常重要!” 晏时玥简直要被他笑死了。 她站起来,按着他肩膀,把他按到亭凳上坐下:“可是他说他的,我又没有听?你在朝堂上不也要碰到形形色色的人,难道个个都是好人?难道个个你都要去查清楚?你自己没有自己的判断么?” 他道:“这怎么能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全都是外人啊!” 晏时蕤瞪了她半晌,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晏时玥的想法就是,贴身用的人,例如微欣、例如甲和,都必须是自己人,因为她在家里时,是一个放松不设防的状态,所以绝不能有“外人”和“坏人”。 但是曲斯年对于她来说,就跟朝堂上那些人一样,是“外人”。只是谈话的地点不同,并不能代表什么。 晏时蕤试着给她归纳了一下,晏时玥连连点头:“二兄真是聪明,就是这个意思。” 晏时蕤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有这么一个人在?” “因为他会给我分析啊!”晏时玥道:“有人主动找上门,嘚吧嘚吧的给我扫盲,普及朝廷潜规则,又不用我花钱,我为什么要拒绝?就算事件是假的,但知识是真的啊!” 她顿了一下:“我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我对身边的人,有精确的划分。” 她手臂在身边划了一下:“例如你们,是家人和亲人,是属于休悉与共的那一种。另外一种,是朋友,类似许先生,说话可以畅所欲言,出了什么事情也可以互相扶助。但是像这个人,就是上下级啊!永远不会熟不拘礼,他永远不能跟我提要求,不能跟我交浅言深……所以,这对我有什么损失?我什么时候觉得不需要了,就把他一脚踢开!” 她做势脚一踢,背着手儿看他,非常潇洒。 晏时蕤扶额看了她半晌,无奈的摇头笑了。 然后他才道:“行吧,有这么个人摆着,也不是没好处的,起码那一方,可以暂时消停了。你心里有数就成。阿旌知道这事么?” “知道啊!”她道:“他来自荐的时候,阿旌就在呢!” “成,”晏时蕤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回去,道:“被你闹腾的,我都忘了我要说什么了。我是看到曲斯年跟张致知说话,才想着过来问你一声的。” 晏小狐狸又给她重新普及了一下朝中的形势。 例如除了林弗建的林党之外,还有裕郡王金鹤峤的金党,这个张致知,就是金鹤峤的弟子。 但毕竟如今的形势就是君强臣弱,所以更多的可以称之为“皇党”,例如右相徐明修,例如内阁次辅孙玄成,例如淳郡王等等。 晏时玥心说原来淳郡王是皇上的人啊!咋娶了这么个媳妇儿呢? 一边又想,曲斯年给她讲的时候,好像刻意淡化了金党的存在呢……呵呵呵呵…… 正说着,就见马义过来了,晏时蕤就走了,马义过来施礼道:“小殿下,皇上说,御史这两天弹劾你的……有点多。” 她派人围了刑部的人住的院子,所以从昨天开始,御史就开始喷她了。 因为她毕竟是公主,跟皇后他们住在一起,她能进朝臣们住的这边,朝臣却不能进她们住的这边,所以肯定要去烦明延帝的。 晏时玥道:“你跟阿耶说,再帮我顶一天,到明天上午我就去解决这个事儿。” 马义施礼退下。 第二天上午,晏时玥果然过去了。 在这边不用上朝,只是明延帝召人议事,然后要见的人各自侯见。 她一过去,几个御史果然在外头侯着,一见正主儿来了,立刻围上来怒斥她。 说真的,她一直觉得这几个御史,真的是每时每刻都有饱满的工作热情,喷人的时候那叫一个真情实感义愤填膺啊! 晏时玥穿着官员常服,气派十足。 她负着手听了几句,才反问:“我在查案子,唯恐泄密,所以叫人围了那边,这有何不妥?” “自然不妥!”御史道:“院中都是朝廷命官,怎么能视同于囚犯?” 晏时玥道:“什么叫视同于囚犯?我都说了是怕泄密……当初科举会试时,也把考院关了,那也是视同囚犯吗?” 那御史语塞:“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她道:“都是为了防止泄密啊!” 另一个御史道:“两者看似一样,实则大为不同。会试之时,考官都是临时抽调,封锁考院,是为了让考官专心出题,专心阅卷,防止回家居住,受人滋扰,又或者无意之中泄密……可是此时,刑部本就是掌律令刑法之处,相爷所谓的‘查案子’也正是刑部的职责所在,相爷不与刑部同僚共议,反而把他们关了起来,这不是摆明不信任他们?这不是‘视同囚犯’又是什么?” 第512章 相爷的手段太可怕了 说的好!旁边的几个御史用目光为他点赞。 晏时玥做势思忖:“要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那御史精神一振。 晏时玥道:“行吧,那来来,咱们商量商量,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她就把人都带到旁边偏殿,叫人上了茶。 一边问:“要依你所言,本相这么做不妥?” “自然不妥!” “那应该怎么办才好?” 那御史道:“依律、依理、依遁旧例便可!既有事情发生,便该由刑部上下同心协力,查清此案!怎能将人隔离开来?” 晏时玥严肃的道:“但此人告的是朝中大臣,咱们的同僚,此人又位高权重,门生故旧无数……”诸人随着她的话,脸色都微妙的变了,她续道:“若有人通风报信可怎么好?” 大家面面相觑。 然后有人道:“相爷怎可如此怀疑同僚的操守!” “因为我是小人啊,我先小人后君子。”她微笑着道:“所以,诸位大人呢?你们不怀疑同僚的操守?” 诸人不答,她就一个一个的点过去:“周大人?” 被她点到的人,只得慷慨激昂道:“自然不会怀疑!” “刘大人?” “不会怀疑!只消把事情说清楚,此事不可泄密,相信刑部同僚不会明知故犯!” “赵大人?” “正是!只需与他们说清楚便可!” 他们并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掉沟里了,此事已经从“派兵围院的做法是否不妥”,变成了“派兵围院是否有必要”,极为微妙的变化,却大大不同。 晏时玥一一问过,然后正色道:“原来诸位都如此信任同僚!当真是君子之风!本相十分惭愧!” 她话峰一转,道:“所以,诸位的意思是,我只要跟他们说清楚,此事不能泄密,然后就可以撤了羽林军,由着他们自行走动,而诸位全都相信他们不会明知故犯,通风报信,对不对?” 诸人面面相觑。 晏时玥把茶杯猛然一顿:“对不对?” 诸人只能道:“对。” “没有人有异议,是不是?” “是。” “真的没有?” 几个御史互视一眼,起身拱手,同声道,“我等没有异议!” “好,”晏时玥就叫了一叶进来:“传话给甲和,叫他们撤回来,然后外头的羽林军也撤了。然后你进去,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本相的话,此事事关重大,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可泄密,请诸位都需谨记。” 一叶应声去了。 众御史没想到这么容易,齐齐松了口气,还有些自豪,毕竟,是他们同心协力的说服了相爷呢!嘻嘻嘻嘻…… 甲和不一会儿就进来回禀,说人手已经撤了回来。 众御史正想告辞,就听她继续道:“你去阿耶那边,把顾九行或者李德全给我借来用用。” 甲和应声而去,不一会儿顾九行就来了,晏时玥道:“顾总管请坐。” 顾九行哪敢坐,连称不敢,晏时玥就道:“那就请顾总管外头坐坐,微欣上茶。” 顾九行就退了出去,众御史万分不解,面面相觑。 晏时玥微笑着道:“本相刚才说过了,我是个小人,诸位都是君子,胸怀坦荡,我远不及也。” 她顿了一顿:“所以,为了表示本相派人围院是必要的,我派出去了几个影卫,一人跟一个,不多跟,只跟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之内,这些人什么都不做,那就是本相枉做小人了,本相置酒向诸位,及刑部诸位赔礼道歉,但如果反之呢……”她微微一笑,眼神在诸人身上一一掠过,含笑不言。 众御史已经惊的双眼圆睁,后背都汗湿了。 太可怕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位的手段如此老辣。 而且她坐在上头,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样子,哪里像一个韶龄的小娘子?纵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臣,也不过如此! 室中一时静的针落可闻。 有个叫刘敞的御史踌躇了片刻,咬牙站起,道:“相爷,下官想去更衣。” 晏时玥微笑道:“刘大人尽管去,刘大人放心,我是不会派影卫跟着刘大人的,毕竟刘大人可是监察御史,身担监察百官、纠正刑狱等等之职,我相信刘大人是绝不会明知故犯的,否则,怎么好意思再担此职呢?你说是不是?” 刘敞汗都下来了,又讪讪的坐了回去:“下官再忍忍。” 顾九行还在外头呢! 她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回头再跟明延帝一说……不管他干了什么或者没干什么,他的官位肯定没了。 大家就这么静坐着喝茶。 事实上,除了晏时玥,也没人喝的下去。 很多事情,就怕细想。 有的人就在想,她吩咐的时候,根本没提影卫,也就是说,她在来此之前,就吩咐了影卫……那不就等于,她对于他们会说的话,会有的态度,最终的结果,早已经了然于心?? 可笑他们还自觉得独擅胜场! 也有人在想,她直接叫人去跟明延帝借人,而明延帝不可能猜不到她要干什么,可还是直接派了顾九行,而不是李德全或者随便哪个小太监过来,这不就是他的态度? 不一会儿,影卫就一个一个进来禀报。 例如尚书李进忠立刻去找了林弗建啊!例如侍郎周成益立刻去找了裕郡王啊…… “诸位大人,”晏时玥语重心长的道:“所以,你们明白了吗?知人知面不知心……刑部打头的两位大人都是如此,所以,你们说本相封院,有没有必要?是不是无用功?” 众人的脸被打的彭彭的,各自苦笑不答。 到这会儿,晏时玥也不为已甚,站起来往外走,一边又道:“对了,顺便跟诸位说一声,那人状告林阁老杀人灭口,牵扯到四条人命……”她回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道:“诸位可要保密哟!” 之前刑部的公文,只是派人去哪哪儿传人,并没写具体的人名和事情,可是她却偏偏把这一块跟他们说了。 这中间,对人心的拿捏把握,实在是太可怕了。 到底是谁说她不会做官的??这还叫不会做官??明明比他们会多了啊! 第513章 朕还用你教? 众御史无不垂首。 尤其刘敞,只觉得好像被她看穿了一样,头都不敢抬。 晏时玥从容的带着顾九行回了明延帝那边。 等明延帝忙完,她就进去了,太子也在。 晏时玥见宫女正拿着剪刀要给明延帝剪指甲,立刻道:“放着我来!” 古人也剪指甲、理发、修鬓角等等,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主要是指不能受刑自残自毁什么的,并不是说不能剪指甲。 剪指甲用的小剪刀是那种头很短的小剪刀,比起来,当然不如后世的指甲刀好用。 她就叫人把她的指甲刀和指甲挫拿了来,坐下来一边给明延帝剪,一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明延帝叹道:“聪明是真的聪明,就是处事太过决绝了些。” 晏时玥振振有辞的道:“阿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女?你不是还有大兄四兄五七八?你可以把不同性格的儿女派到不同的地方啊!” 明延帝拍了她一巴掌:“朕还用你教?” 他一边笑着,一边拿起桌上那个尖的指甲刀看了看:“这东西不错,怎么没给朕?” “嗯?我没想到,”晏时玥道:“早就弄出来了,就一个小玩意儿,不值当一送了。我回头叫工坊多做些,卖给那些文武大臣们,反正送给他们,他们也不说我好,不如直接高价,强买强卖!” 非常狠! 太子忍不住插话:“这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不知道啊!”晏时玥道:“那几个人今天晚上应该就能到了,先审审再说吧,我觉得,这些人既然是专门干这个的,应该能审出些什么来的,到时看看吧。” 她看看明延帝:“阿耶哦?” 明延帝就道:“审吧。” 太子道:“怎么审,叫谁审?”晏时玥茫然的看了看他,太子轻咳道:“父皇,这个总不能叫玥儿的人自己审吧?不合规矩,那些人又要说话了。” 明延帝看了他一眼:“那依你之意?” 太子道:“交给大理寺去审吧?” 明延帝道:“可。” 晏时玥道:“大理寺卿靠不靠谱的啊?” 明延帝随口道:“他又怎么不靠谱了?” 她道:“你们不觉得他长的特别像只鱼么?两只眼睛之间离的好宽,眼睛还特别鼓。” 噗!明延帝瞬间就觉得无法直视大理寺卿了! 晏时玥给明延帝剪完了,又细细的挫光滑,抓过太子的手看了看,又移坐过来,帮他剪。 太子本想说叫奴才来剪就成,但看她完全是在玩儿,乐在其中似的,就没说话,只道:“交情没到,不可与人开这样的玩笑,平白显得不尊重。” “我知道啊!”晏时玥道:“我就是背后悄悄的跟你们说一下,就好比我觉得高士明长的太像滚滚了,我就从来没说出来过啊!” 明延帝:“……” 太子:“……” 阁老高士明长了一张大圆脸,眼睛挺大,偏偏眼角耷拉着,黑眼圈又重……还别说,长的是挺像的啊! 这种瞬间洗脑的形容!太子捂住眼呻.吟了一声。 明延帝笑道:“玥儿这张小嘴儿,真是……气人的时候真气人,逗人的时候也是真的逗。” 晏时玥不满的道:“阿耶腹中这么多诗书,夸我怎么不上成语?花容月貌锦心绣口什么的都可以啊!虽然我最不爱旁人跟我咬文嚼字,但是夸我的时候例外。” 明延帝笑骂:“花容月貌锦心绣口……你还真不客气!” 太子笑道:“只说这八个字,玥儿倒也是配的上的。” 三人一起用了午饭才散,到了下午,三个人犯解到了,据说姚恩去年就死了,所以只来了赵地、周大百、孙康三人。 明延帝便召了大理寺卿过去,把事情交给了他。 大理寺卿一边过来找晏时玥交接,一边还在琢磨,方才皇上看他的眼神儿,怎么这么古怪呢? 所以,此事是不是对他的一个试探?牵扯到了朝中重臣,又是福晏殿下亲手交办的,他不管怎么样,也要咬紧牙关,万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才是! 只是觉得他长的真的挺像鱼的明延帝:“……” 晏时玥把郑昭签字画押的口供,以及郑昭本人都交给了他,然后礼貌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大理寺卿当然表示下官无比需要相爷的指点协助,相爷若能帮忙下官感激涕零。然后晏时玥就派了两个护龙卫过去,帮他保护郑昭两人了。 大理寺卿欲哭无泪好么! 他更想让她派两个人带在身边,到时候旁人只要一看到是她的人,自然就不会来找他讨人情问消息了。 可显然,她并没这个意思。 大理寺卿哭唧唧的走了。 晏时玥有种一身轻的感觉。 她就背着手去找自家小侯爷了。 也是巧了,他去的时候,几个人正撺掇着霍祈旌与林惟信比武。 敢挑衅霍祈旌?啧……活着不好么?晏时玥瞬间就兴奋莫名。 这事儿,当然是林惟信挑衅的。 他本来并没以为此事会跟他们家有关,后来林弗建交待了,他就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混进去,想查清楚郑昭的身份,可霍祈旌明明初来乍到,律下却很有一套,他怎么换班都没能混进去。 加上之前试图撩晏时玥,没撩动,心里有气,借机挑衅。 霍祈旌本来没接茬儿,一见晏时玥去了,双眼发亮的看着他,显然很想看,他这才卸了刀,道:“来!” 林惟信也会武,在羽林军中也算是厉害的,否则也不敢挑衅了。 可是一切高手在霍祈旌面前都是渣,他跟嘉措皇子打的时候,就是摔跤的方法,但是跟林惟信打,就是武人的打法,拳来脚往,煞是好看。 而且林维信气势汹汹一脚踢过来,他正面杠上,一脚给他踢回去,这种招数……真的帅到没朋友! 晏时玥不住的拍手叫好。 旁边的羽林军本来碍于她在,还收敛着,她自己都带头起哄了,立刻一片叫好之声。 战斗不一会儿就结束了,霍祈旌看了她一眼,道:“还有想活动活动筋骨的兄弟没?” 顿时就有人把腰刀一扔就上了。 霍祈旌一连收拾了好几个,对方愈是人多,他愈是气定神闲。 看他对付林惟信的时候,还拳来招往了好一阵儿,结果到这时候才发现……敢情人家就是打给媳妇儿看的,要真想收拾你,一招就成。 林惟信越看越是面如死灰,咬了咬牙根,扭头走了。 这边儿这么热闹,旁边院中也有不少女眷遥遥看过来。 广成伯府的长女赵香凝低声道:“阿娘,那个叫好的女声,应该是福晏殿下吧?” 第514章 九成宫醴泉铭 “嗯,”广成伯夫人周氏道:“除了她,也没有女眷能到那边去。” 赵香凝撇了撇嘴:“一个小娘子,整天这么疯疯颠颠的,穿男装上朝也就算了,还跑去跟这些人厮混起哄……这样的小娘子,哪一个男人受的了?锦荣侯爷心里还不知是怎样的难堪。” “快住口!”周氏急看看左右,幸好左近无人,这才压低声音怒喝道:“这也是大家小姐说出来的话!福晏殿下也是你能说的人么!得罪了他,一家子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知道啦!”赵香凝撒娇的道:“我自知道阿娘想求她送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听说福晏殿下最喜欢我这种长相的小娘子,阿娘放心,若有机会,我一定说尽好话,求她帮忙。” “嗯,”周氏这才缓和了神色:“香儿一向是最乖的。” 她叹了口气:“不止是想求她赐子,巴上了殿下,好处多着呢!”她打量了她几眼:“若我香儿能巴上她,王府世子也嫁得了。” 赵香凝抿了抿唇,眼神又向那边滑了过去。 毕竟不是在军营,小小的闹腾了一场就散了,霍祈旌理了理衣襟过来,道:“忙完了?” “嗯,”晏时玥道:“交接给大理寺卿了。” 他问:“放心?” 她道,“不放心。” 虽然她一向是个甩手大掌柜,可是甩手的时机也是很重要的,比如说现在吧,她甩手就不放心,所以才派了两个护龙卫过去,不管怎么说,先把郑昭护好了。 她就跟他道:“我来了这儿还没玩过呢,明天我叫了阿阳三兄他们,我们到处转转好不好?” 他按了按她脑袋:“我不好乱走。” “哦?”她就道:“那你能在哪儿活动?” 他指了指,道:“除了皇上宣召,我一般都在这两边,方便有事情他们及时找我。”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我们逛一圈儿之后,在这附近找个地方烤东西吃,你也来吃呀!” 霍祈旌笑着点点头:“好。” 她就走了,走到这边,一伙女眷齐齐上前施礼,晏时玥只摆摆手:“不必多礼。”一边就脚下不停的走了,根本没给这些人留机会说话。 晚上她就派人去四处知会。 太子没空,她只叫了晏时蕤、晏时荼、霍祈阳、五皇子和七八。 然后叫厨子提前在那边收拾着,他们起了个大早,就到处转。 这中间,只有霍祈阳跟七八年龄相近,但霍祈阳少年老成的厉害,站在大人中除了小一号之外,没有半分违合,倒是晏时荼很快跟七八玩到了一起。 行宫中鸟雀本就很多,晏时荼玩弹弓玩的好,不一会儿七八就跟着他走了,帮他拎着打到的鸟雀,大好几号的晏时荼站在七八中间,像只撒欢的狗子,也木有半分违合。 晏时蕤看了一眼,深深的叹口气:“唉!” 晏时玥并没注意,她正在欣赏风景。 九成宫这边最为后世所知的,就是《九成宫醴泉铭》,据说是李世民偶然在九成宫发现了一眼清泉,所以由魏征撰文、欧阳询书写的,被后世誉为“天下第一正书”。 晏时玥说的兴致勃勃,结果没人响应,她转头问:“你们都不喜欢?” “我们早就看过了,”晏时蕤道:“一来就看过了。” “嗯,”五皇子也道:“之前来的时候看过了。” 行吧,她就自己过去看,结果过去的时候,就见几个人正在捶拓碑文,一见几人过去,那人急躬身施礼:“臣女赵香凝参见殿下,五殿下。” 晏时玥点了点头。 五皇子皱眉道:“怎么这时候来拓?” 赵香凝惶惶道:“殿下恕罪,臣女,臣女以为这时候不会有人来了。” “算了,”晏时玥十分扫兴:“改天再来看吧。” 赵香凝急磕头请罪:“是臣女的错,求殿下恕罪。” “没事儿,”她边走边道:“你慢慢拓吧。” 她就走了,几个人逛了一大圈回去,走到宫门右边的一片小林子。 御厨已经按着她的吩咐,把各种肉和其它东西都腌制好了,用小签子串起来,他们一到,就把长方形的炉子加了炭,他们自己动手烤着吃。 晏时荼也把打来的鸟雀交给御厨打理。 霍祈旌不一会儿也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几个人正玩着,就见几个老大人从南边过来,晏时玥一看就知道是冲她来的,直接招手:“徐相!几位大人,过来尝尝我烤的肉啊!” 众人:“……” 不止一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徐明修一眼。 这就是你说的不熟?? 徐明修只能呵呵,几个人就过来了,晏时玥十分热情的请他们坐下,然后拿了肉给他们吃。 林弗建微笑着搭话:“殿下倒是有兴致。” “是啊,”晏时玥道:“来行宫都好几日了,才终于得了一日轻闲。” 林弗建道:“听说那件事还与下官有几分关系,倒是偏劳殿下了。” “不止是与你有关系啊,”晏时玥道:“你就是被告啊!” 众人:“……” 晏时玥随即看他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李进忠已经跟你说了呢?” 李进忠:“……” 林弗建索性道:“下官倒是诧异的很,不知为何拘了下官府上的下人。殿下可能帮下官解惑?” “不能诶!”她道:“案子交给大理寺了,等查清楚,自然就知道了。” 连林弗建都噎的不轻。 她每一句都是大实话,一点弯儿都不拐,可全都充满了话题终结者的魔力……让人问出下一句都很艰难。 林弗建道:“下官在朝二十几年,兴许得罪过一些人,无中生有,夸大其辞也是有的,还请殿下手下留情,照应一二,下官感激不尽。” “你放心,”晏时玥正色道:“你们一力举荐我入刑部,我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既担了律令刑狱之责,我一定会禀公执法,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此事若是刁民诬告,我一定会还你清白,此事若是查实,也自有律令可依,我只依律行事,绝不会对林大人心存偏见,纵将来林大人身陷囹圄,等出来之后我们也还是可以坐而论道的。” 众人:“……???” 林弗建:“……???” 他娘的谁身陷囹圄,你才身陷囹圄!!! 第515章 坐山观狗斗 可是她这个态度,他能说什么!他什么也不能说! 她看起来很轴很直很坦率,其实十分嚣张,这番话说了好几个意思。 第一个,老子去刑部,不是你们折腾的么?那老子不折腾你们,能对的起你们这番设计?? 第二个,老子对事不对人,摊上了算你倒霉,就算杀头你也只能洗干净脖子等死。别跟老子讲人情,老子不吃这套! 第三个,刑部是干嘛的,老子都知道你们不知道?嗯,李进忠,听到没,说的就是你! 晏时蕤还是头一回见她与这些人私底下说话,怎么说呢……还挺有门道的。 晏时荼就觉得很带感了,一边烤肉一边给她飞眼色。 林弗建不愧是历经两帝的大员,直到此时仍旧不慌不乱。 这中间最有用的,就是她“对事不对人”,相信她也确实如此,那起码不用担心她刻意打压他。 林弗建于是微笑道:“下官问心无愧,那下官就拭目以待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边又转头看向左都御史孟开诚:“孟大人,恰好遇到你,本相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二。” 左都御史急起身拱手:“不敢,不敢,下官洗耳恭听。” “嗯,”晏时玥摆手叫他坐回去,一边道:“昨儿我见过几位御史大人,御史既有监察百官之职,本相围个院子,就有如此多的人弹劾,为何昨日之事,无人弹劾?” 左都御史:“……” 李进忠当时就跪下了:“是下官行事不妥,相爷恕罪。” 晏时玥看着左都御史,左都御史立刻应下:“下官明白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然后温柔的问:“诸位大人吃饱了没?” 几位大人能说什么,只能起身告辞,晏时玥微笑道:“我看徐相挺爱吃这羊肉的,给徐相拿一盘过去,一叶,给相爷托着!” “是。” 众人:“……” 现在徐明修确认了,她就是故意的! 他身上这个福晏殿下同伙的印迹,看来是洗不去了……他不得不深思起来,所以,下一步他该如何? 两边各自拱手告辞。 等他们都走了,晏时荼眉飞色舞的道:“玥儿!你能跟这些老头子这么说话!也太厉害了吧!” 七八两小只也十分崇拜的看着她。 “去!”晏时蕤拍开他,一边道:“你不能一昧的求痛快,何必因这点小事情得罪人?” 晏时玥摇摇头:“你不能以你的处事方式来度我。我不是一昧的求痛快,生活上,我自然会能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但是在做事的时候,我是不怕麻烦的……嗯……” 霍祈旌烤好一根油汪汪的羊肉给她,她接过来,顿时就没心思说话了。就叫:“阿阳!” 霍祈阳就放下肉,抹了抹嘴,道:“晏二兄,阿姊这么做的原因有二,第一,这样能避免后续的麻烦。此事与那人而言十分重要,她态度但凡有丝毫软化,那人必多番设法,所以直接不必给人希望最好。” “第二,阿姊想表达的重点就是,她是对事不对人的,只要让大家都留下这样的印象,反倒不会招来太多的怨恨,更多的怨恨给了那‘设局之人’。” 霍祈阳顿了一下:“另外我觉得,阿姊可能想要钓鱼?” 他看向晏时玥,晏时玥笑眯眯的直点头儿。 晏时蕤又是诧异又是佩服,觉得自己输给了一个孩子。半晌他才道:“阿旌,你这个弟弟将来可入仕。” 霍祈旌点点头:“他会走这个路子的。” “钓鱼?” 明延帝听人转述了,就问她:“何意?” 晏时玥笑道:“阿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郑昭这件事,她认为可能是老天爷安排的,但是林弗建不知道啊! 林弗建必定以为是某个政敌安排的,他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但凡不倒下,还能不报复? 而她又刚刚在他们面前立了一个“对事不对人”的铁面无私人设,送上门的案子,必定都是真实的。 也所以,趁机肃清一下吏治不是更好?不比他们自己费劲儿查省事?他们自己狗咬狗,拉的是对方的仇恨,他们只不过是坐山观狗斗而已,鞋都不用湿。 明延帝听她说完了,不由得一笑:“一肚子鬼心眼儿。” 太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父皇,若再有事情……儿子与玥儿一起罢?” 明延帝微微沉吟。 在他心里,晏时玥可做事,但太子要学的是驭人,当然太子也需要打理事务,但太子打理的,是国之事务,而非一人一事。 明延帝倒也没一口回绝,他想知道太子的想法:“为何?” 太子道:“儿子以为,事情虽可做,但做事也并非只有一种方式的,玥儿为人太过锋芒毕露,此是她的长处,倒也无须改。如今有父皇撑着,儿子想,儿子身为兄长,可以照应她一些。” 其实太子的意思,就是同样的一件事,同样一个处罚方式,其实在中间稍微玩弄手腕,就可以做的更圆满。 例如说本来就是要笞五十的,你把事情说的更严重些,让人以为要流放,那笞一百旁人也会感激涕零。 也就是说,中间多一些“对人”的功夫,太子知道晏时玥绝不耐烦做这些文章,所以才想与她一起,哪怕挂个名儿,到时候,旁人自然会来找他,他就捎带手替她做了。 而且太子似乎还有几分替她不平之意?觉得他容忍她或者鼓励她去“锋芒毕露”,是在替他们背仇恨? 明延帝忽然笑了。 他道:“可。” 连太子都没能理解他这一笑是何意,只垂首应声:“是。” 晏时玥道:“话说大理寺卿,审出来了没啊?” 明延帝摇了摇头,晏时玥啧了一声:“我就说他不靠谱吧?” “倒非他无能,”太子道:“这些亡命之徒,知道招认出来也是个死,自然会咬死不招,只能用大刑慢慢磨了。” 晏时玥道:“我一会儿去看看。” “看什么!”明延帝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很吓人,不许去!” 晏时玥哦了一声,遥想了一下那个情形,也没坚持。只道:“用刑是最笨的办法,大理寺卿这个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第516章 弃车保帅 明延帝笑道:“那你聪明一个给朕瞧瞧!” 晏时玥张嘴就想说话,然后想了想,又闭上了:“等我做成了再回来吹。不然我法螺吹的呜嘟嘟,结果不小心失败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站起来,还顺便拉走了太子:“走呀阿兄,我们商量商量看。” 她们就去了太子那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羽林军驻扎之所,霍祈旌大步出来,扫了一眼外头的女子:“是你要见我?何事?” 赵香凝依依施礼。 她生的弯眉杏眼,神情柔婉娇怯,轻声道:“侯爷,小女子姓赵,家父是广成伯赵业城,冒昧打扰,还请侯爷见谅。” 霍祈旌只点了点头,等她说正题。 赵香凝道:“今日小女子去拓九成宫醴泉铭,却碰到了殿下,殿下她……她似乎有些不快……” 她咬住唇瓣,欲言又止,眼中泪水已经在打转了。 霍祈旌皱起了眉。 他自小长在军营,极不耐烦跟这种一句话断成三截的女子打交道,只道:“所以?” 见他神情,赵香凝暗暗欣喜。她就说么,这世上没有男人会喜欢那种毫不婉约的女子的! 她就轻柔的道:“小女子的拓本在此,方才去了殿下那边,殿下她……” 她似乎十分难堪,垂下了眼,又故作坚强的一笑,才道:“小女子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来打扰侯爷,还请侯爷将此拓本交给殿下,聊做陪罪,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依依福身,仪态卑微柔婉。 霍祈旌接过拓本,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那边晏时玥跟太子商量妥了,又趁夜与大理寺卿密议了一番,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微帛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道:“主子,侯爷来过,送了这个拓本过来,说是有人叫他交给你的。” 晏时玥打着哈欠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就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理寺聊照例来帝前回禀,也照例遇上了林弗建。 这一次大理寺卿却没有掉头就走,而是跟他倒起了苦水:“林大人啊,你找我也没用!本官也是没办法啊!事情到了这一步,总得有个交待的!” 林弗建微笑道:“大人的难处我自然知道,可总得先叫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才能给你个交待啊!” 大理寺卿就想说话,后头却有人叫他:“李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大理寺卿应了一声,急向后走,隔了一息,却有一人折回来,恭敬的道:“林大人,我们大人说先请您过去奉茶。” 林弗建应了,就随着那人过去了。 这边毕竟是行宫,人犯临时关押的地方在角落一间小院,那人一路恭恭敬敬,到了之后,却恰好见到几个人拖着一个人出来,那人已经用刑用的遍体鳞伤,正是赵地。 林弗建看了他一眼,目含威胁。 赵地却是暗暗欣喜。 他苦苦熬了这么几日,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们知道林弗建太多事,林弗建不可能不救他! 林弗建位高权重,他既然来了,自然会想办法救他们出去!大不了买个替罪羊换进来! 两人只照了一下面儿,林弗建就进了左手边的一间屋子,押着他的人道:“林大人亲自审,不能这么拖上去,给他换身衣服吧?” 另一人道:“遮一遮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他们就把他拖进旁边的角落,随便披了一件衣服,草草的系住,然后道:“就这样吧!” 然后他们就推着他进去了。 犹听里头有人劝说道:“林大人息怒!” 林弗建的声音道:“皇上居然把事情交给本官来审!这是逼着本官给出结果!” “大人息怒。”另一人道:“为今之计,只能弃车保帅……” 越地心头猛的一沉。押着他的人高声道:“大人,人犯解到了。” “嗯!”林弗建重重的哼了一声。 很快,方才的人出来,对他上下打量,然后打着官腔道:“赵地,林大人奉旨接管了这个案子……之前的事情,嗯,福晏殿下已经查的很清楚了,你一定要老实交待!不可有丝毫隐瞒!你还做过什么不法之事,也须全部交待!” 他冷冷的盯视着他:“明白了吗?” 赵地面如土色,愤恨不已。 林弗建显然是要放弃他了。 他双拳猛然捏紧,又颓然的松开…… 林弗建位高权重,如果连他都没办法,那,估计他要死在这儿了。 赵地的脊梁缓缓的塌了下去,半晌,他才道:“我……叶家三口,确实是我杀的……” 里间,太子和晏时玥喝着茶,听着外头的声音。 太子不时对她上下打量,显然没想到,她居然能学的这么像。 其实晏时玥学男子,尤其是中老男子的声音,并不是很像,可是赵地先亲眼看到林弗建进来,又当头听到一声:“林大人”,基本上有七分像就不会怀疑了。 赵地断断续续的交待了四件事。 看再问也问不出来了,晏时玥就叫人撤去了屏风。赵地抬头一看,就是一愣。 晏时玥道:“你已经背叛了林弗建,没法回头了,现在,你只能跟我合作。”她突的转为林弗建的声音:“你说是么?” 赵地的双眼猛然张大。 他整个人向前一扑,恶狠狠的瞪着她,咬牙切齿。 这丫一看就是个穷凶极恶的,都这时候了,还如此气焰嚣张,丝毫没有悔意! 晏时玥平静的续道:“方才你明知道他放弃了你,却如此平静,林弗建手里是否有可威胁你之物?如果有,你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 她一字一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赵地慢慢的缩了回去,犹看了她半天,才咬了咬牙,道:“我儿子……儿子在铜钱巷,他阿娘叫陈秀,把我的银子都给他,让他好好活着,不用告诉他我怎么了。” 晏时玥挑眉道:“杀人放火赚到的银子么?” 太子就想说话,忍着没开口。 赵地大怒而起:“你!你这个臭娘们……” 旁人喝道:“放肆!” 身后的人早冲了过来,一把按住他。 赵地头抵着地,犹在不住嘶吼,“你敢吞老子的银子,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休想老子再说一个字!老子什么也不会说!头掉了碗大个疤,求饶的不是好汉!” 第517章 来日定当图报 好汉?晏时玥哧了一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好意思,我不怕鬼,你的银子我想吞就吞,你的儿子我想杀就杀,你活着都动不了我,死了又能奈我何?” 赵地一瞪眼,就想挣扎,她一脚踩在他脸上,又给踩了回去,发出了嘭的一声响。 赵地一声闷哼,连旁边的人看着都觉得疼,两个做记录的文人,更是吓的直哆嗦。 晏时玥淡淡的道:“大半夜的去杀些书生妇儒,还杀出优越感来了?觉得自己挺牛的?不过是一只阴沟里的臭虫,大白天敢上街不?做的事儿敢跟儿子说不?这种时候了还耍狠?凭什么?凭你赖皮狗一样的德性么?” 赵地双目赤红,呼哧呼哧的喘着。 他不止一次了结过鲜活的生命,也不止一次看着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可是她的话,一句一句像钉子一样打进他心里,让他无限膨胀的内心,一下子炸了个粉碎,露出了所有的猥.琐不堪。 晏时玥收回脚,冷笑道:“你最好弄明白一件事!你招多少,招不招,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你算个什么东西,还真以为能威胁到我?” 她坐回去,想了想:“哎,当时郑氏定的什么罪来着?杀夫是吧?不如把你儿子接来,来个弑父如何?然后你们父子俩,泉下还可以做个伴儿?” 赵地再度挣扎起来。 可是他受了好几天的刑,还带着镣铐,哪里闹腾的起来。 等再次被摁到地上之后,他终于服软了:“我……我说,别抓我儿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晏时玥淡淡道:“那就要看你说的能不能叫我满意了。” 赵地的缺口打开了,他招的竹筒倒豆一般。 但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干各的活,别人的他都不知道。 而且林弗建两朝元老,做事极为谨慎,所有的事情,表面上看起来,都跟他完全没有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就是当初叶梓朋说的那句“林阁老”。 但林阁老这个,本就是旁人转述,如今连叶梓朋都死了,很难做为证据。 临走的时候,太子冷冷的威胁室中几人:“今儿是怎么审出来的,都给孤烂在肚子里,若泄露了一星半点儿,你们四个一个也别想活!” 四个人点头如捣蒜。 他们绝对不说!不敢说好么!殿下好凶好可怕,嘤嘤嘤嘤…… 林弗建那边。 他之前被那人带进房,结果一进去,就见到两个文书,那人便道:“嗯?你们今日用这个房间?”他就转身道,“林大人,那我们去旁边吧。” 林弗建并未察觉不对,就被他带着走了。 等了一刻钟,才等到大理寺卿,干巴巴的聊了几句,大理寺卿一直劝他自己请罪,林弗建虽然心想着必定是没审出来,却不知为何,觉得十分不安。 大理寺卿拿到赵地的口供之后,倒是在那两人身上,也磨出来了一些东西,然后终于可以“请被告”了。 晏时玥帮了一下忙,余下的事情又交给了大理寺卿。 隔了一天,就听说林惟忠,也就是林弗建的长子,招了。 他自认律下不严,然后认下了几桩事情,于是林惟忠贬官、流放、林府大官家斩首、除此之外,数人被判了斩首。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林弗建有三个儿子,都已经长成。长子林惟忠,户部任侍郎、次子林惟仁,外放做刺史,幺子林惟信,御林军校尉。 就这么一下子,一个儿子就彻底毁了…… 林弗建一夜之间,宛似老了十岁,看到裕郡王时,那双眼宛似要吃人一般:“王爷的大礼,本官收下了,来日定当图报!” 就连裕郡王都不由得胆战心惊! 林弗建如此老谋深算的人物,居然被激到放狠话,可想而知,之后的报复会如何疯狂! 要知道,朝上这些人玩手段,也是有潜规则的。 他们会“谋定而后动”,除非是有足够的底牌,否则不会出手。要动手就一定会踩死,死到无法翻身的那一种。 而例如眼下这种情形,谁都想往晏时玥手里送案子,可是送的案子,顶多会叫对方折损人手,空出缺儿来,好安插自己人……但是,绝不可能是这种案子,动人家的亲儿子!除了拉仇恨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他想解释这不是他做的,林弗建会信么? 不会! 他根本就不会信! 裕郡王背上发凉,也顾不上招人怀疑了,立刻吩咐下头:“之前的事情,马上安排!必须赶在他前头!” 晏时玥这边。 此案了结,她派人把郑昭父子悄悄送走,就没她什么事了。 早上习惯的跑去明延帝那边溜达了一圈,明延帝却跟她道:“去找你阿娘。今儿晒秋节,她昨晚跟我说了,今天一天都不许朕叫你。” 晒秋节?六月六? 晏时玥就过去了。正好碰上来找她的瑾瑜。 皇后一见她,就道:“今天给玥儿好生打扮打扮!叫她们也知道知道,本宫的玥儿不是只会上朝做生意的!” 她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催着她沐浴,换了一身华美的襦裙,光梳头就梳了一个时辰,皇后扶着后腰,亲自帮她挑着首饰,一个一个的试。 因为皇后怀孕,所以进了行宫之后,就一直没办大宴,今儿终于开宴,女眷们早早的就到了。 淑妃良妃来回的照应,等了许久,才听到内监一声通传:“皇后娘娘到,皇公主殿下到!” 众女眷一起抬头,就见晏时玥扶着皇后娘娘,迤逦而来。 皇后娘娘本就是倾城之色,但叫众人讶异的,是晏时玥! 她梳着惊鸿髻,身着烟霞色牡丹大袖襦裙,淡扫蛾眉,一眼望去,眉目如画,风姿绰约,且一举一动,芳兰竟体,雍容娇矜,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出场实在是太惊艳了,连淑妃良妃宁嫔,都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晏时玥的眼神,缓缓的扫过诸人。 如果她家娘亲要的这种效果,那她应该是做到了。 各自入了座,皇后才笑道:“都想见本宫的福晏,念的本宫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偏这孩子忙的很,天天叫皇上指使的团团转,本宫昨儿特意请了旨,才替她讨了这一日的空闲。” 要不说皇后娘娘段数高呢! 这一番话中明明全是炫耀,偏偏口吻亲昵,毫不刻意。 众人自然纷纷恭维。 晒秋节其实是农人的节日,到了这些贵妇人眼中,也不过是吃吃酒应应景。 聊了没几句,便有人忍不住开口:“说起来,咱们想见殿下,其实是想叫殿下赐个子……” 旁人立刻纷纷附和。 第518章 解决了心腹大患 其实这一回来的家眷中,真有不少人是抱着这个念头来的。 晏时玥抿了抿唇。 皇后娘娘放下杯盏,轻叹道:“本宫明白。本宫盼这一胎盼了多少年,诸位的心情,本宫又怎会不明白?若福晏真有这个本事,本宫也盼着诸位能与本宫一样,得偿所愿。” 她顿了一下:“只是,诸位可能不知。当初如本宫、太子妃、承平王妃,甚至四皇子妃这些家里人……其实全都不曾叫福晏送过子,平日里来往,聊起来或许有的,但全都不曾刻意说过这话,为何有子,只怕是来往的多了,沾了福晏的福气。” 她长叹了一声:“这话本宫原不想说的。你们也知道,福晏这孩子,平日里最喜欢逞强,这消息莫名其妙的传出去,她自己懵懵懂懂的,又不好拒绝,但凡求上门来的,她便都去送了……谁知事后便有些不舒服,这傻孩子只当是巧合,也不曾与本宫说,谁知有一回恰好在本宫那儿,突然昏厥,吓了本宫好大的一跳,事后细细推究起来,才知是与此事有关。” 室中十分安静,皇后的神情越来越严肃:“本宫事后细细想了许久。儿女本就是累世的福缘,便是送子娘娘,天上的真神,也万没有送一个便成一个的,福晏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又哪能有这样的本事?又怎能做这样逆天之事?必定要遭上天惩戒的。” 她连连摇头,欲言又止。 诸人面面相觑。 晏时玥心说阿娘厉害啊!这番话合情合理,连她都差点信了! 皇后随即续道:“故此,本宫虽然体谅诸位的心情,但福晏是本宫的心头肉,皇上也向来是极疼她的,许多事情又少不得她。若是送子会伤身,皇上与本宫,都是万万不许的。” 众人一时都不知要说什么,直接附和,不甘心,要反驳,又无从驳起。 皇后轻轻摩挲她的手,半晌才又续道:“细究起来,似乎是巧合的,无意的,合了眼缘的,或者与福晏接触久的,得子可能就会容易些,但若是刻意来求,福晏又勉强为之,只怕全都不成,又于已有损,诸位也当体谅皇上与本宫的爱女之心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应了。 晏时玥脸上端的住,心里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总算是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毕竟叫皇后这么一说,再找她送子的,就等于是要害她,只除非她自己相中了才成,哈哈,不错不错,解决了心腹大患。 大家继续吃吃喝喝,只是有不少人兴致明显落了下去。 皇后如今不能久坐,吃过饭就回去了,留了瑾瑜跟着她,其它人继续赏花游园。 晏时玥随意走了走,不时有人上前请安,瑾瑜就在她耳边低声介绍着身份。 大多的晏时玥只点点头而已,却见还来了不少年轻女孩儿,一看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这趟来的少年应该不多吧,来这么多小娘子做什么? “小殿下不知么?”瑾瑜笑道:“据说殿下最喜欢长相楚楚可怜的女子,否则那日嘉常在,为何拼命往殿下跟前凑?” 晏时玥无语的道:“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传言?” 瑾瑜笑道:“娘娘也这么说,娘娘说殿下怎么会喜欢女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晏时玥道:“我只喜欢长的乖的!或者甜的!”她随手指了一个:“就像那样又白又甜的我就比较喜欢了!” 瑾瑜:“……” 偏她这一指被那少妇看到了,急上前来施礼,瑾瑜在她耳边道:“这是徐相的小儿媳妇,听说也是想来求子的,徐相家风挺好,三十无子才能纳妾,听说他相公已经三十了。” 徐相? 晏时玥微微挑眉。 受了那少妇的礼,她就微笑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妇微微一愣,急回道:“臣妇娘家姓王,闺名恬儿。” 晏时玥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她手背:“早生贵子。” 王氏一呆,顿时惊喜交集,可是看她随即就往前走了,急收敛住喜意,垂下了头。 幸好晏时玥一路过去,遇上的人太多,倒也没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晏时玥不好直接走,是想走去那边的画舫上,上了画舫浆一划离了岸,这些人去哪儿找她呢。 快到水边时,就见一伙少女聚在一起,一人道:“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我独爱之。” 另一人轻笑道:“牡丹虽美,却太过张扬霸道,不及莲花,婉约多情,香远益清,更得人心。” 先前那人道:“张扬霸道怎么了?够美才能张扬霸道!就像皇后娘娘和殿下!” 那人道:“你怎能说皇后娘娘和殿下霸道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早有人看到了晏时玥,急过来施礼。 晏时玥摆摆手:“免。” 先前那人蹬蹬蹬跑过来,拉着她手道:“殿下,你喜欢牡丹还是莲花?” 这是盛齐的妹妹盛圆,小名叫小饼儿,今年才十二。其实她只见过一次,不过兄妹俩都是自来熟的性子,一点也不拘束。她最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够矮。 晏时玥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那小饼儿喜欢什么啊?” 盛圆立刻道:“牡丹!” “嗯,”晏时玥笑着掐了一把她的小肉脸:“我也喜欢牡丹。” 她笑看诸人:“而且小饼儿说的对,‘够美才能张扬霸道’,做人如果不能做出个‘独占人间第一香’,与我而言,索然无味。” 瑾瑜只想捂脸。 姑奶奶啊,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摸人家的脸?你还嫌传言不够热烈么? 旁人立刻纷纷附和。 方才盛赞莲花的赵香凝也上前来,道:“殿下说的对,是臣女见识浅薄。” 本来就是玩儿,晏时玥也没打算深究,再掐了一把盛圆的脸:“去玩儿吧。” 盛圆捂着脸应了一声,几人屈身告退。 晏时玥看人都走了,就继续溜达着往画舫那边去,走到一半儿,却见赵香凝绕过来,上前施礼,一脸羞涩的道:“臣女赵香凝,一向仰慕殿下。”她似乎羞的说不下去了,用帕子遮了脸。 所以?这副模样,是要自荐枕席么? 第519章 这个粉丝画风不对 晏时玥严肃的点了点头。 赵香凝娇怯怯的续道:“臣女在闺中,曾为殿下写了许多诗,只求殿下赏脸一观。”一边颤微微的将一个布包高举过头。 还是那句话,晏时玥在撩妹这方面比较渣,不喜欢主动的妹子。 但同时呢,做为一个宠粉狂魔,对于粉丝的小礼物,她又一向比较宽容,便接了过来,含笑道:“多谢。” 绸缎所制的小包包上还绣着一个玥字,晏时玥本来纯粹是出于礼貌打开,但一看之下,脸色微变。 她细看了一遍,道:“这,就是你要给本宫的东西?” 赵香凝本来满脸羞涩,被她的反应弄的一愣。 然后晏时玥提着那几张纸,在她面前一抖。 赵香凝一看之下,猛然站了起来:“不!不!这不是……这不是我的东西!”她吓的一下子跪了下去,尖声道:“殿下,这不是我的东西!” “行吧。”晏时玥就收了回来,问她:“你是谁家的人?” 赵香凝都吓呆了,半晌才回道:“家父广,广成伯,赵业城。”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这里头,是一张状纸。 状告门下省侍中金鹤峤,也就是裕郡王,杀兄之罪。 晏时玥就去了前头。 她还没换衣服,一露面,外头一伙大人们吓了一大跳。 待看清是她,才纷纷见礼,心中暗暗稀罕,平时没发现相爷这么好看啊……而且举止间也是仪态万方,全不是平日里的煞神模样。 晏时玥被他们的眼神儿一提醒,才想起自己今天可是人比花娇,声音顿时也温和了几分:“哪一位是广成伯?” 便有一人出列施礼:“下官赵业城,拜见殿……相爷。” 晏时玥点了点头,道:“令爱状告裕郡王,此事你可知情?” 广成伯脸色都变了:“什么??不不!臣,下官……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晏时玥一脸严肃的道:“是令爱亲手将状纸交给我的。” 广成伯急道:“下官马上去查清楚!” 晏时玥点头嗯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就悠闲的往里走,明延帝正在议事,她就直接进了偏殿,隔了一会儿,明延帝就叫进了。 见她这身打扮,明延帝抬头细看了几眼,笑道:“不错,朕的小闺女,单论好看也没人能比。平时也该温婉些才好,才像个小娘子。” 晏时玥立刻娇滴滴的折身施礼,一边羞答答的拧着耳发道:“阿耶,你讨厌啦,人家平时就很温婉呀嘤嘤嘤嘤……” 明延帝当场把茶给喷了,呛咳了几声。 晏时玥上前帮他拍背,一边掀着眼皮一脸天真的道:“阿耶,你这是怎么了嘛!吓到人家的小心心了,小拳拳捶你胸口哟!” “行了行了!别说了!”明延帝又咳又笑道:“朕真是老了,受不了这个刺激。你赶紧给朕好好说话!” “哦!”晏时玥就笑道:“阿耶你召阿旌来吃饭吧,我好不容易打扮一回,干坐了一个多时辰呢!不要浪费了。” 明延帝斜眼看她,她理直气壮的回视。 明延帝就笑着抬手,示意顾九行去召人,一边道:“又出什么事了?” 晏时玥就把状纸拿出来给他看,一边把事情说了。 明延帝对这种小动作一向宽容。 在他看来,水至清则无鱼,这并不是说人人都要贪赃枉法,而是人无完人,每一个人都会有些小心思,会用各种手段来达到目的,完全不会用手段的人,多半也并不擅长处理事情。 动到女眷头上,的确下作了些。 可是却顺理成章的抢在了前头,也不失为一种手腕。 明延帝道:“你欲如何?” 晏时玥严肃的拱手道:“父皇,儿臣如今襄理刑部,自然是交给刑部处理了。” 明延帝笑了:“朕早就说你啊,小脑袋瓜是真聪明,就是平时不用!” 两父女也没急着安排下去,就坐着闲聊,不一会儿,霍祈旌来了,晏时玥立刻一脸端庄的坐好。 霍祈旌进来见了礼,眼神儿就粘在她上了,没一会儿明延帝就受不了了,笑骂:“滚滚滚!别在朕跟前儿现眼!去太子那边吃去!” 于是两人就去了太子那边,送去了一碗免费狗粮。 等吃完饭,霍祈旌走了,晏时玥就叫过李进忠来,郑重的把这个事情交给他办了。 李进忠之前因御史弹劾,罚俸一年,加上此事又是政敌之事,肯定会卯足了劲儿干。 晏时玥便又道:“此案进度,每日均需禀给太子殿下和我,必须禀公办理,不可偏颇。” 李进忠急躬身应了。 他一走,晏时玥就往扶手上一歪,一边问太子:“你说裕郡王那边,啥时候会有动作啊?” 太子道:“不会太久,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在他这儿磨矶到时间差不多,才起身去了皇后那边。 皇后午睡刚醒,一见她便道:“好不容易跟你阿耶讨了你一天,你又过去了。” “那也没办法啊!”晏时玥叫人备水,一边道:“接了状纸肯定先办正事儿。” 皇后道:“瑾瑜说,你又送子了?不是我说你,我好不容易把事情给你圆过来,你也缓缓。” “没事,”晏时玥道:“就算能成,等暴出来也不知啥时候了,我主要是为了徐相。” 皇后也就没再问。 前朝因为后宫干政,死了不少人,这一朝,对于这一点就十分忌讳,废后苏氏一直想伸爪,却没伸成功过,皇后就比较想的开了。 毕竟她儿子是太子,连女儿都上朝当了相爷,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何必自己操心? 晏时玥在皇后这儿换了衣服,又陪她用了晚饭才走,回到她住的丹霄殿时,就见曲斯年在外头等侯。 想他这个毛遂自荐的军师也是很惨了,主公从未向他问计,也从未主动见过他,他只能自己往这边跑……还找不着人。 曲斯年上前施礼:“相爷。” 晏时玥点了点头:“有事么?” “是,”曲斯年道:“可不可以进去谈?” “可以啊。”她仍旧非常好说话,就请他进去了,上了茶,还上了一小碗西瓜,种子都已经剔出去了,还洒了糖,她就抱着碗慢慢吃。 曲斯年道:“听闻相爷又接了一张状纸?” “嗯,对啊。” 曲斯年道:“不知是何事?” 第520章 我过了三岁好多年 晏时玥道:“有人状告裕郡王杀兄夺爵。” 裕郡王出身世家,裕王死后,降一等袭了爵。 但他并不是长子,按理说,这爵位是到不了他头上的,谁知道后来原裕王世子办差遇上了匪徒,死了,所以才由裕郡王袭了爵。 这个状子告的就是这么个事儿,说这匪徒是裕郡王暗中布置的,蓄谋杀兄。 曲斯年道:“相爷欲如何处理?” “按律处理,”晏时玥一脸正气道:“我已经把事情交给了李尚书。” 曲斯年扶额,满脸无奈的道:“相爷,你还是不明白,因为之前那个案子,您已经彻底得罪了林弗建,如果这个案子,再得罪裕郡王,那就跟如今的形势一样,仍旧是朝上所有人,都会以相爷为敌。” “哦?”晏时玥道:“那照你说,我该如何?” 曲斯年道:“此案明显是林弗建的报复,您应该斟酌处理,对裕郡王少少容情,将来也可得一臂助。” 晏时玥道:“有件事情你弄错了。” “什么事?” “之前郑昭一案,我从没有刻意去针对林弗建,他家什么人受到什么惩罚,是因为他们之前犯了错,而不是因为我审了这个案子,因果关系你就弄错了。如今这个案子,也是如此,裕郡王是清白的,诬告之人受罚,若查有实据,裕郡王受罚,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斯年明白。”曲斯年抿了抿唇:“相爷,斯年并不是要相爷徇私枉法,只是想要相爷手下留情。” 她道:“你这不是文字游戏?” 他无奈的道:“不是。” “那是什么?”晏时玥道:“对我来说,应该打一百板子,打了九十九板子,就是徇私枉法了。” 曲斯年也直视着她:“但是相爷,同样的罪名,可能最后打二十板子,也可能直接处死,这中间,本来就不那么准确。” “你这么说也对,”晏时玥点点头道:“说白了就是律法不够完善。但就算我把死改成了流放,他就不恨我了?还不是照样恨?” 曲斯年耐心的道:“所以,处理的时候要斟酌,相爷若是拿捏不准,就问问斯年可好?” “再说吧,”晏时玥摆手道:“这件事我已经交给李进忠了,没什么问题我是不会插手的。” “相爷!”曲斯年道:“李进忠是林党的人,与裕郡王本来就是敌人,你把事情交到他手里,他怎会手下留情?等到事情了结,相爷再做什么也晚了!” 晏时玥道:“他每日进度都会向我禀报……” “相爷!”曲斯年薄怒道:“你这是在敷衍我么?” “咦?”她有点奇怪似的看着他:“我们的交情,已经到了你可以跟我发脾气的程度吗?” 曲斯年怔了怔,一时心底发寒,急双膝跪倒:“下官不敢。” 晏时玥笑了笑:“曲大人今天有点急燥,还是先回去静静心罢!” 她站起负手,看着匍匐在脚下的他:“这个朝堂,是我阿耶的朝堂,是我晏家的朝堂,文武百官,王侯将相,没有我不能得罪,不敢得罪的人。” 曲斯年不敢抬头,只看着她小小的鞋子,极悠闲的移到他视线之内。 她的声音带着微笑:“曲大人,我过了三岁好多年了,你下次说话,还是好生想想再出口罢……” 曲斯年出来时,背上的衣裳全都汗湿了。 他自认从未小看过她,却仍旧是小看了。 她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朝事上又似乎全然不通,可是,他在她面前,却似乎无所遁形,似乎他那些隐藏的小心思,小花招,早已经入她眼中,了然于心。 可如果是这样,她为何还要接纳他?还要留下他?或者她只是在试探? 他一路沉吟,有人轻声道:“曲大人。” 曲斯年急定了定神,那人便道:“请往这边走。” 曲斯年无声点头,跟了上去,走出一段路,就见花木扶疏之间,裕郡王在前头等着。 曲斯年急上前施礼:“王爷。” “嗯,”裕郡王道:“怎样?” 曲斯年道:“她只说把案子交给了李进忠,不肯插手……口吻强硬,说从未刻意针对谁,事情该怎样就怎样,还说……” “斯年啊!”裕郡王打断他:“林弗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此事若真这么下去,本王脱身不易,那位……性情古怪,难得你能讨上她的好,本王这一回,可全靠你了。” 曲斯年急施礼道:“王爷言重了!斯年受王爷大恩,自然会竭尽所能,只是,只是她并非常人,有时真的很难说服。” “嗯,”裕郡王道:“本王明白,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曲斯年不由苦笑:“斯年尽力而为。” 两人短暂交谈,便各自分开了。 隔天,晏时玥大半夜的忽然想吃豆腐脑,便提前派人知会了明延帝这边的御厨,又睡了个回笼觉,然后才溜达着过来。 外头仍旧不少人等着觐见,晏时玥直接进去,太子和徐相在。见到她,明延帝就道:“什么事?” “没事啊!”晏时玥道:“我叫人备了早膳?”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你那边没人么?回回来朕这边挑饭吃!” 晏时玥笑道:“我每次想吃什么,就觉得阿耶也一定想吃,所以就来这边点了,跟阿耶一起吃,不是两全其美?” 明延帝就笑了,直接叫传了膳,留了徐相吃。 御厨之前就按她教的,做过油条,每一根比手掌略短些,炸的胖乎乎的,配着豆腐脑,又酥又香,连明延帝都用了两根。 明延帝道:“就是太不雅了些!” 晏时玥道:“好吃比雅重要啊!” “行了,”明延帝赶人:“吃完了赶紧走,每回叫你一闹腾,耽误朕老多事!” 她就出去了,在外头背着手儿等着。 不一会儿,徐相出来,见到她,就微笑着跟她道:“老臣那边有味好茶,殿下要不要过去尝尝?” 她笑眯眯的道:“好呀!” 然后两人就当着诸多大臣的面儿一起走了。 众人的眼神,互相使的要飞起。 哼!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早就知道这个徐相不对劲!之前还装没事人儿呢!当初他举荐她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了! 如今,果!然! 第521章 裕郡王的反击 风和日丽,晏时玥悠闲的跟在徐相身边。 要不说这老头儿知趣呢!她昨天给他小儿媳送了个子,加上之前的铺垫……嗯,其实她之前请他讲书的时候,根本就没多想,可是后来吃烧烤的时候,一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儿,她瞬间就悟了。 于是她就顺水推舟了。 有个现成的老狐狸,两朝元老,还是个“皇党”,她为啥要用送上门来的小狐狸?图他长的好看么? 他们能拉她下水,她也可以拉他下水,互相拉么!拉拉更健康! 徐相也不过是六十岁,还可以为朝廷发光发热,这么早苟起来可不行。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徐明修看了她一眼:“臣老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相爷老当益壮。” 徐明修摇头:“殿下初入朝堂,若当真有心上进,可以与他们多聊聊,集思广益,择善而从,方能有所得。” “不,”晏时玥道:“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徐明修倒是一愣。 他温和的道:“臣真的老了。臣如今发白齿摇,神识衰耗,雄心壮志,也尽抛了。” 晏时玥道:“相爷曾有何雄心壮志?又曾为此做出何努力?” 徐明修又是一愣。 他沉吟了许久,才道:“那么殿下所求的,又是什么?” 晏时玥道:“曾经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那会儿,我还是聚宝村里的一个小村姑,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就算不能随心所欲,也起码自由自在,无须向任何人低头,不必被任何人欺凌。’” 她顿了一下:“现在,我好像差不多算做到了吧? 徐明修点了点头。 晏时玥续道:“所以,现在,做为‘晏时玥’,我仍旧想要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同时我希望我爱的人能够诸事顺遂,心想事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同时,做为‘相爷’,我希望国泰民安,兵强马壮,我要升平盛世、雄霸天下,我要大晏子民走出去,无人敢欺,我要四夷宾服、八方来朝。” 她看着他:“事实上,我一向认为‘国’是一个子民的底线,但在我还是一个小村姑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于,当我还是‘公主殿下’的时候,我所做的事也大多是顺势,是为已,是为阿耶。” “我的想法改变,是自漠北来朝始。” 徐明修沉吟不语。 她道:“在其位,谋其政,相爷,您初入朝堂时,想要什么?你初登相位时,想要什么??如今您尚未老,何以翁行?勿忘初心啊相爷!” 徐明修久久无言。 他长叹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殿下聪明颖悟,是老臣糊涂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回了徐明修住的院子,下人上了茶来,晏时玥挥手令他下去,亲自帮徐明修斟了茶,双手奉上。 徐明修没有推辞,接了过来。 他道:“殿下心如赤子,圣上亦是性情中人,但你也要明白,圣上是君,心中有这天下。” “我明白。”晏时玥道:“我会尽量不让阿耶做这样的取舍,但如果真有万一,那我也能够理解,我不会将阿耶对我的好,一笔抹杀。” 徐明修点了点头,又道:“殿下如今便如一把出鞘刀,可想过生前身后名?” 晏时玥道:“来我面前骂我的,我肯定会怼回去,老鼠躲在阴沟里骂我的,那随便啊!让我为了一点虚名委屈求全,我是做不到的。” 徐明修笑叹:“殿下想的通达,老臣没什么可教你的。” 话虽如此,两人仍是天南地北的聊了许久。 晏时玥发现徐相这个人不是老了才佛,是他这个人观念就比较佛,其实应该叫“中庸”,待人接物比较中正平和,修身立己、和光同尘。 这还是她接触的人中,第一个真正悟了此道的人。 下午的时候,听说都城大理寺接了一个案子,有人状告林弗建毒杀族人。 这应该就是裕郡王的反击了,这一次流程倒是合理合法,直接去大理寺告的状。 只是因为皇上在行宫,朝廷也在行宫,虽然大理寺不是没人,可毕竟告的是朝廷命官,所以事情还是会转到这边来处理的。 不请自来的曲斯年给她科普:“林弗建出身寒门,父母早故,曾受过族中大恩,之后他官运享通,族人前来求助,却闭门不纳,此事朝中有不少人知道。” 说起来,林弗建这个人,也是很励志了。 林弗建出身寒门,据说父母早故,先帝时考中了进士。 但他这个人,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例如许问渠,应试时就极有才名,例如唐时嵘,虽然起初默默无闻,但小四元一步步考上来,也渐渐引人注意。 但林弗建,从县试一路考上来,名次总是不高不低,不引人注意,但也不至于吊车尾。 院试后拜入庐山书院,再之后,一直到进了翰林院,才名才渐显。 然后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得了先帝青眼后,又步步高升,主持过数次乡试、参与过数次会试,门生遍天下,庐山书院也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原本只是一间在当地有些影响的书院罢了,如今却已是几州学子心之所向。 但怎么说呢,屁股决定脑袋,寒门和世家向来就不怎么对付。 可是林弗建,却还不大一样,即便寒门中,也有不少看不上他的,但偏偏他的门生故旧,都对他十分的信服,说明这个人,驭下应该也是有一套的。 而这个案子,是在几年前林弗建入阁之后,他堂兄的后人,前来投奔他,却被他毒杀了,据说两个男丁,连同家小,全都被毒杀了。 此时,之前裕郡王的杀兄案,还没有进展。 这个案子,消息虽然传了过来,但人犯状纸等都还在途中。 谁知,第二日,林弗建上折子,呈请此事由晏时玥督办。 晏时玥:“……???” 所以,这里头有什么阴谋? 对此,徐相道:“殿下不必多想,依老臣之见,约摸是因为此事林大人问心无愧。” 曲小狐狸道:“林弗建此人,老谋深算,计之长远,相爷还需谨慎才是。” 连明延帝都问她:“你意下如何?” 第522章 政治家惯用的手段 晏时玥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她虽然时常以奇制胜,以福制胜,但真玩心眼儿,好像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啊! 晏时玥就道:“反正我要查就是那样查,您要是需要,或者不介意这样……那我就查吧。” 明延帝笑着哄她:“玥儿说话也开始有相爷样子了。” 呵呵,亲爹现在哄人都越来越不走心了…… 晏时玥一回去,林弗建就上了门。 林弗建这个人,长相并不阴郁,相反他是那种非常正气堂堂的长相,眉毛浓黑,鼻子端正,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只是双目犀利,显得十分不好惹。 施礼坐下,林弗建就开门见山的道:“此事下官不曾做过。” 晏时玥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弗建就道:“下官看过福娘娘传,若那些事情是真的,相爷应该能明白下官的心情。” 据他说,当年他父母亡故之时,他已经在私塾学了三年。 然后他跟着二叔二婶生活,家里境况其实不算差,但寄人篱下,日子并不好过。 他日日捧着大堂兄,花尽心思讨好,才得能偷看堂兄的书。 党兄屡试不第,他三年父丧过后,想参加科举,家里却不肯答应,他后来不得不去求了当初的私塾先生,过来与族老讲情,只说这一次若不能考中秀才,便再也不考了。 但是万没想到,他去考试那天,堂兄在他的蒸饼里下了泄药。 他考场失仪,丢了大人。 他自然不甘心,然后辗转两年后,认识了一个女子,便是他现在的妻子温氏。 温氏家中小有资财,而且岳父为人爽朗,很看好他,两家定下亲事之后,便送他去科举。 他起先考试名次不上不下,也并非藏拙,而是真的没有这个本事,他只上了三年私塾,之后学习都无人指点,临时抱佛脚,每一次都是拼尽全力。 一直到考中进士。 然后他回乡时与妻子成亲,岳父家出钱为他置办宅院,这时候二叔二婶自然是改颜相向,但他已经不需要了。 之后他一步步往上爬,二叔二婶却又来投奔他。 因为他当时本来就天天讨好他们,所以明面上关系并不差,他那时又是初入官场,不敢损了名声,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 她们趴在他身上吸了好几年的血。 再之后,他官越做越大,御前行走,底气渐足,与他们把话挑明了,二叔二婶也不敢惹他了,拍拍屁股回了乡。 后来二老故去,再后来大堂兄也死了。 来这儿的就是大堂兄的两个儿子,挑着他入阁之后,拖家带口的来找他,张口就让他给安排个官职……他本就对他们恨之极也,怎么可能给他安排官职?自然就晾着他们了。 林弗建冷冷的道:“若当年只是虐打冷遇,下官许不会如此记恨,但在饭食中下药,至下官考场失仪,此事,下官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顿了一下,“据下官猜测,那一家人,应该一直以与我的关系为荣,即便跟自己的儿子也不敢说破,顶多叫他们不要来找我。如今他们死了,那两个蠢货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爷奶养过我,来见我的时候,理直气壮。” 林弗建冷笑一声:“若是殿下遇到这样情形,可会认帐?” 他看了她一眼:“下官反正是不认的。下官心里本就憋着一股子火,他们离的远,也懒的特意去收拾,可既然他们送上门来,本官自然要好好招待,于是我就给了他们银子,然后叫人引诱那两人去赌、去飘,天天闹的鸡飞狗跳……” “然后就有一日,他们一家子上下老小,都被人毒杀了,家财尽失……说真的,下官当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们既然死了,下官也就不为已甚,还给他们安葬了。但要说替他们追查真凶,本官无此兴致。” 他一番话,说的十分坦然。晏时玥信了八成。 尤其他没抛弃糟糠之妻这一点,比较拉好感。 晏时玥道:“那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林弗建冷笑:“那家人仗着下官的势,在乡间作威作福,把这两人养成了一个嚣张跋扈的性子,根本不知天高地厚。这种人在都城,哪能讨得了好?应该是在赌场或者其它地方,钱财露了白,才引来了杀身之祸……下官倒也是很好奇,是谁来告的,又是造出了什么证据。” 他起身拱手:“下官等着相爷,给下官一个清白。” 晏时玥点了点头。 林弗建又道:“至于那个曲韶,相爷还是莫要轻信的好。” 晏时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谁的话我都会听,也都不会轻信。” “好,”林弗建道:“下官告辞。” 晏时玥闭目捋了一遍。 他说的这整个事情,还是比较顺的。 反正她代入林弗建的想法,如果真的这种情况,他真没必要杀人,反而是像他说的,设局收拾他们比较可信,这才是政治家们惯用的手段。 如今就等那些人解到,再来细审了。 事实上,不管是这个案子的人犯,还是裕郡王杀兄案的人证,都需要等。 这下倒是能看出这些人真的是仓促布局了,之前预备的,显然并不是这个案子。 隔了一日,裕郡王下帖子请她赏花。 有时候这些古人行事就是这么孤拐,比如说林弗建先上折子,明明白白的要她督办,裕郡王一般就不会再这么干了。跟风是某些小官习惯做的事情,裕郡王这种的,还是要逼格的,一般不会跟风。 包括林弗建直接找上门,他就算很想也这么干,也非得换个形式。 但晏时玥是个稍微拐点儿弯就敢装糊涂的人,直接答复:我不爱赏花。 幸好她之前的人设立的很成功,所以裕郡王好像也没生气,然后就上门拜访了。 裕郡王是个胖子,跟林弗建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他和和气气的夸赞了她半小时,虽然句句都说的挺真诚的,但她还是忍不住了:“王爷,你拽文我听不大懂,我也不太会跟人客套,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好么?” 裕郡王的脸色,当时就不大好看了,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鄙夷。 第523章 说话之前动动脑子 这就能看出寒门和世家的不同了。 林弗建这种人,苦难中爬起来的,所以弯的下腰,拉的下脸,她相信他来之前,一定是仔细研究过她这个人的,所以从头到尾,一句废话也没有,开门见山,干脆利落。 而裕郡王,他夸她的话,每一句都很“有料”,显得很真诚,也不能说没做过功课。 但是,这中间最大的不同在于: 林弗建坐在那儿时,是仰视的,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如今地位的高低。 而裕郡王坐在这儿,是俯视的,居高临下的,在他眼中,她仍旧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村姑。 就好比当初立后之议,他们攻击皇后的出身,在世家眼中,出身就是原罪,一辈子抹不掉的原罪。 她这种乡野长大的,更是。 尤其她在被认回去之后,还“不求上进”的继续做商贾、工匠之事,更是为他们所不齿。 所以,世家对她的观感,一向不好,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世家妇,世家小姐,更是如此。 裕郡王当然也没有发脾气,他继续和气的笑道:“倒是本王的不是了,小姑娘家家的,性子急躁,本王不该说这么多才是。” 他语含讽刺,她却直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便道:“前些日子,相爷收了一张状纸,涉及到了本王,不知此事进展如何?” 晏时玥道:“尚无进展。” 裕郡王道:“相爷既然奉旨襄理刑部,不知此事是否会经手?” “不会,”晏时玥道:“此事已经交给李尚书,我只每日听他禀报。” 他道:“说来惭愧,本王与李尚书有些不对付,只怕他会从中作梗。” 晏时玥道,“他要是从中作梗,抓到证据,你就弹劾他啊!你要是不想叫他查,就去求皇上啊!我说了又不算,王爷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裕郡王有些笑不下去了。 他缓缓的道:“相爷,大家同朝为官,相爷难道一点情面都不讲?” 晏时玥道:“这话相爷应该跟李尚书去说吧?” 她不肯去适应他的谈话方式,他则完全不适应她的谈话方式,气氛忽然就剑拔弩张了。 裕郡王怒道:“看来相爷是打定主意要站在林弗建那边了?” 晏时玥呵笑了一声,“王爷,劝你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 裕郡王一句话出口,也瞬间后悔了。 早就知道这位吃软不吃硬,他这话说出来,她不翻脸才怪!而且她才刚流放了林惟忠,说站到林弗建那边,也确实不可能。 可是还没等他挤出笑容说句软和话,晏时玥就直接道:“甲和,送客。” 她站起来就走了。 裕郡王被硬送出来,整张脸都是黑的。 就算在皇上面前,也不会这么不给他面子!这村姑着实粗鄙不堪,纵然穿上公主华衣,也遮不去一身的土腥气! 他咬牙切齿的走了。 回去之后,立刻就叫人把曲斯年叫了过来。 他直接道:“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得把这个小贱……给本王收拾利索!不过是一个乍进富贵圈的小孩儿,连规矩礼数都不懂,能有多难对付?必须得叫她学会服软!学会低头,为本王所用!” “王爷,”曲斯年难堪的道:“她为人决绝,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就只身份一着,我们就……对付不了。” 裕郡王怒道:“本王要你何用!” 曲斯年垂下了头。 裕郡王虽愤怒,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半晌才缓缓平静下来,坐下道:“是本王失态了,斯年不要怪我才是。” “斯年不敢。” “她的确是轴的很,也难为你了,不过,也正因为她身份太高,心性又难测,所以才必须要拿下!斯年,不过是个小姑娘,用些手段也不是不可以,若当真能拿到她心,与你又有何坏处呢?” “王爷,”曲斯年苦笑道:“相爷看起来与人相处颇随意,实则心中自有一杆秤在,待侯爷也是情深义重。斯年只怕做不到。而且她的性情是有些轴,不讲情面,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并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小心的道:“所以,王爷与其去争取她的支持,不如做好最坏的打算……提前安排。” 裕郡王冷冷的看着他。 曲斯年深深埋头。 裕郡王缓缓的道:“斯年,本王这些年,待你不薄吧?” 曲斯年道:“王爷待斯年恩重如山。” “好,她向来不肯容人,能接纳你实属不易,事情如此仓促,本王也来不及做其他的安排,就算本王强人所难了……此事,就交给你了。” 曲斯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道:“是。” 他出来之后,进退两难,踌躇许久,便过去找了许问渠。 许问渠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物,虽然不擅长权谋,但曲斯年这么一来二去的,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晏时玥没翻脸,他也就没点破。 曲斯年不住的殷殷求恳,他也就与他一起去了,只道:“斯年,这世上最大的莫过于皇权。” 曲斯年只能道:“斯年明白。” 许问渠也就不再说。 到了之后,晏时玥正在睡午觉,下头人直接就把他们请了进去,上了茶,还上了书,许问渠就悠闲自在的坐着看,就跟在自己屋子里一样。 曲斯年正襟危坐,忽然就悟了那时她说“我们的交情已经到了你可以跟我发脾气的程度吗?”这句话的意义。 他来时,晏时玥也笑吟吟言笑自若,可是他来时要通禀,她若是不在或者没空,他只能走,或者在外头等,等几个时辰都不会有人理他一理。 想起他当时说“只求有朝一日,能与问渠比肩。” 她非常认真的答说,“那估计难。” 是否那时,她就已经发现他用心不纯? 等晏时玥醒了,就听说两人已经在外头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现在有了老狐狸,小狐狸的重要性,瞬间就降低了。 可是因为徐相这个人话太少了,所以有这么个一本正经的叨叨怪在,好像也是可以的,两相结合听一听也不错。 所以晏时玥暂时没打算翻脸,洗了把脸就出来了:“先生,曲大人。” 许问渠笑看了一眼旁边的步时盘,放下了书:“我还当要睡到下午,怎么这时候就起来了?” 第524章 别给你主子惹事 晏时玥答非所问的道:“热死了,先生,我们吃雪糕吧!” 自从有了硝石制冰,到了行宫之后,她经常折腾各种水果,然后还叫人把雪糕给弄了出来,热了就吃一小碗,简直美滋滋。 下头就端了三碗上来,三个人坐着吃。 曲斯年几次抬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晏时玥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的跟许问管道:“先生我跟你说,我现在写字顿悟了,你懂不懂那种……就是那种下笔如有神的玄妙感觉!” “嗯,”许问渠淡定的道:“看看再说。” 她就叫人去书房取了她平时练字的纸来,许问渠放下杯子,细看了几张,讶然的道:“真的长进许多。” “嘿嘿嘿~”晏时玥道:“你给我挑两张最好的出来,我拿去让阿耶震惊一个!” 许问渠笑着,真给她细细的挑了两张出来,一边道:“以后有事情写折子或者什么,我写了,你抄一遍。” 她立刻道:“我不……”又一想不抄反正他也不知道,就点点头:“哦!行呀。” 许问渠笑看她一眼,没说话。 两人自在说笑,曲斯年在旁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 一直到她低头吃冰,曲斯年才轻声道:“相爷,不知案子的人证可解到了?” 晏时玥看了他一眼:“要是解到了,这么大的阵仗,应该都会知道的吧?” 曲斯年轻咳了一声:“相爷,不知此事,相爷可否带我一起审?” 她道,“不能。” 曲斯年道:“只是旁观也不成么?” 晏时玥放下了小银勺:“你给我一个审案子带着个御前侍读的理由?” 还没等他回答,她就道:“要是做记录用御前侍读,我是不是太大手笔了些?生怕御史不参我么?人人都说我做事肆无忌惮不讲规矩,可是我做过这种事没?”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曲大人啊,现在连掩饰都不掩饰了么?别给你主子惹事儿啊……” 曲斯年一时无地自容。 晏时玥微笑道:“曲大人不舒服就先走吧。刚好我跟先生再聊一会儿。” 曲斯年一言不发的起身,深深施礼,退了出去。 许问管道:“怎么?为何要留下他?” 晏时玥想了想,道:“感觉吧。” 许问渠也不再问,就跟她道:“昨日太子殿下召见我,说月底动身去邹县,有个文会,还要去孔庙拜祭。” “啊?”晏时玥放下碗,想说话又没说,毕竟许六元是朝臣,大晏唯一的六元及第,新出炉的状元公,太子要去祭孔,带他是必然的。 南北分榜制度出来之后,也该安抚一下文人,所以这一回太子才亲自去的吧? 晏时玥不高兴又没理由发脾气,于是生气的道:“今天的雪糕是谁做的!一点都不甜!” 隔了一天,林弗建毒杀族人案的人证终于解到。 这个案子是大理寺接的,也仍旧由大理寺的人来负责具体事务。 晏时玥虽然是奉旨查办,但并不是非得事必躬亲,要换了别人,掌握个大方向也就是了,但她仍是全程在场。 每个时代都有贪官,也都有清官,有玩弄权术的,也有一心为公的。反正她觉得负责审案子的这个大理正乔越,对她就十分的尊敬。 告状的这个人,名叫赵恩,据说是林大郎雇来的车夫。 他供述,那天晚上他们已经睡了,忽然听到声音,然后他以为是进了贼人,也不敢出去,就从窗子里往外看。 然后就见到一伙大汉正打着火把往屋里走,奇怪的是屋里的人都没有起来,他当时就觉得不对,跑又不敢跑,于是就躲在了水缸里,当时水缸时还有水,他蹲进去,水刚好到缸边。 他就听着外头的声音,有人说“林阁老说了,搜到多少全都是赏我们的!” 另一个人说:“这些乡巴佬,还妄想攀附阁老大人!” “就是啊,如今命都没了。” 总之这些人边搜边聊,中间好几次提到了林阁老。 然后还踢开茶房的门看了看,幸好他立刻没进了水缸里,那人用火把粗粗一照,就走了。 然后他直躲到天亮才出来,出来一看,就见这些人都死在了榻上,身上却没有伤。 他害怕极了,立刻就远远逃走了,然后前些日子被找到,叫他来做证人。 乔越道:“你看到了几个人?” 赵恩道:“我只看到了三……应该是四个!但我后来一发现不对,就想地方躲,然后就躲进了水缸里,具体多少人,我也不知道。” “他们说话,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都城口音。” “大约什么时辰?” “应该是在子时左右,他们走了之后,我又等了很久才出来的!” 乔越忽然严厉起来,道:“大半夜的,一伙人闯入民宅,又打着火把,肆无忌惮的说话,会无人知道?他们抢劫杀人,又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 “草民不知!”赵恩连连磕头:“可是他们确实是打了火把,也说话了!草民不敢扯谎!” 晏时玥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卷宗。 卷宗上记载,他们租的院落在一个桥头,临近鱼龙混杂的铜钱巷,一边是桥,一边是一家石刻行,晚上是没人的,所以真的打火把说话也不会有人听到,乔越也只是在诈他。 而且这些人是中了毒烟而死,也确实符合他说的,屋里没人起来。 乔越又道:“林大郎对你如何?” “林大郎出手大方,对草民挺好的。” 乔越道:“那你当时为何不救?” 赵恩道:“大人恕罪,小的……他们这么多人呢!小的不敢!小的经常帮人赶车,就算路上遇到匪人,江湖规矩,赶车的也只是抱头往地上一蹲,不敢管闲事的。” 乔越问:“你之后逃到了哪里?以何为生?” 赵恩道:“其实也没走远,就在都城附近转悠,小的本来家里有大车,如今大车也没了,就打打零工,东蹭一口西蹭一口的。” 乔越道:“你可知平时赵大郎都做什么?跟什么人接触?” 赵恩道:“他平日就在铜钱巷子来回的转,并不用草民赶车,草民赶车,主要是家里的女眷出门……所以草民不知,草民只听说赵大郎经常去赌,还逛那些个窑子,所以家里时常吵闹。” 第525章 置殿下于何地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 乔越审的很细,直到审完了,把人带下去,乔越才把证词奉上。 晏时玥道:“派人去查查这个人吧,我觉得不太对劲儿。” 乔越道:“不知相爷指哪里?” 她道:“一个人,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事情,他又以为是‘林阁老’出的手,还敢在都城四处转悠?不怕被灭口?卷宗也有提到过这个大车,也就是说官府也是找过他的,他如果就在附近,为什么会找不到?” 乔越道:“据下官推测,事情是这样的,在这件事暴露的当时,就有人找到了这个人,然后护住他,一直放在一个自己知道的地方,预备着有一天用。” 晏时玥恍然点头。 这么说的话,倒也合情合理。 乔越道:“查固然是要查的,总不能凭一人之言就定罪。下官在离开长安之前,就吩咐了人,去铜钱巷子找人,看有没有人认识林大郎和林二郎,包括他们的女眷,只是时间太久了,只怕不容易。” 晏时玥回去之后,就对着卷宗和笔录仔细研究。 但这个时代的卷宗真的太简单了,她想知道例如门插有没有坏,例如院中布置,例如痕迹等等,都没有详细的记录,唯一能证明是毒烟的,只有遗留在现场的,浸了洋金花毒的熏香块。 乔越这个小官儿,做事也很轴,他又去找林弗建和林惟信询问了,还带了记录的人,完全就是审问的态度,倒是叫裕郡王那边,暗暗称快。 可此时,李进忠那边的案子,也开始审了。 晏时玥所有人等一律不见,倒是单独去找了太医。 气氛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两边都在等着,看谁那边会先出结果。 入了夜,霍祈旌照例亲自带人巡视。 他进入羽林军不到一个月,就领命来行宫护驾,所以大多事情都亲力亲为,一是为了了解,二来也是身先士卒维护军心。 走到咸亨殿附近时,却听到有人声,霍祈旌喝道:“什么人!” 随从迅速拔出了腰刀,那人惊慌失措,声音发抖,娇怯怯的叫道:“我不是坏人!” 旁人已经执刀上前:“出来!” 便有一个女子,带着两个丫环出来,急急跪到了地上:“侯爷勿怪,是小女子贪看月色,迷失了路途。” 霍祈旌记心甚好,认得是院中的人,就点了点头:“入夜不可乱走,马上回去。” 赵香凝低泣道:“小女子……小女子有些害怕,能否,能否请侯爷送我回去……” 霍祈旌眉头皱了皱,随便指了一个人,就径直向前走了。 赵香凝抽泣了两声,才提着裙子,娉娉婷婷的往园中去了。 她也说不清她想要怎样,她是万不敢生出与福晏公主抢夫婿之心的。 可是自从那一日……那一日无意之中,见到霍祈旌教训嘉措皇子,她就跟魔障了似的,老是想着他那个样子。 她想,一个这样英俊飒爽的郎君,当年也曾是王府之子,如今,竟要委屈求全,与那粗鄙的民间公主配在一起,心里定是憋屈极了。 她想,她只偷偷的抚慰他一下就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温婉可人,莲一般香远益清的女子。 他见惯了福晏那种不男不女的,见了她的女儿风姿,没有不喜欢的,她虽不敢做什么,可是,叫他看看她,想必心中也有些安慰。 那个连她爹爹都惹不起的福晏殿下,整日里嚣张跋扈,可她的夫君,却在心里偷偷的想着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兴奋的全身发抖。 第一次时,她还有些忐忑。 可拓本,她顺利的送出去了。 福晏殿下也并没有来找她。 就算来找她也没什么,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想把拓本交给福晏殿下,她是无辜的,不管到谁面前辩一辩,都不能说她错了。 谁知去讨好福晏殿下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张状纸。 她吓的躺了两天。 直到发现没事,才又渐渐回过神来。 对啊,状纸又不是她的,她怕什么?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终于出来了,偏小侯爷身边有这么多的人,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 赵香凝遗憾的回视了一眼。 那两个羽林军回去的时候,还在开玩笑:“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一边走一边回头,那叫个含情脉脉啊,也不知道是看上谁了!” “能是看上谁?”另一人道:“我上回可是看见她来找霍将军了,还送了他什么东西,霍将军收下了。” “什么?”旁人十分震惊:“霍将军可是福晏殿下的驸马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可没乱说,不少人都看到了,还是孙文帮着叫的人呢,是不是孙文?” 被叫到的人,含糊的应了一声。 坐在角落里的林惟信,微微垂眼,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大早,当着众人的面,林惟信直接上前挑衅,他朗声道:“你与福晏殿下圣旨赐婚,私底下却与广成伯府的小娘子勾勾.搭搭,置殿下于何地!我纵然不是你的对手,也要替殿下教训你!” 他扑上去就打。 被击倒,再扑上去,再被击倒,再扑上去……立刻就把事情给闹大了。 林弗建知道此事之后,倒是在心中连叫了两声好。 若是旁的女子,绝对要向着自己的夫君,这一闹必是两头不落好,但晏时玥却不是。 她太讲理! 真有这种事,她会先找霍祈旌,而且这件事不管是对是错,林惟信反正年少气盛,冲冠一怒,又不损名声,没准儿还能讨了晏时玥的好。 怎么都不会有错。 最重要的,广成伯是裕郡王忠实的狗,把这么个名头扣在他头上,丢人现眼不说,又足以叫晏时玥对他们反感。 女人哪有不嫉妒的? 晏时玥又哪是个吃亏的? 这一手,实在是妙极了! 晏时玥睡的晚,早上还没起,就听到外头叽叽喳喳,晏时玥有起床气,迷迷糊糊的叫了声:“吵什么啊!” 微欣微帛赶紧进来伺候,一边小心翼翼的道:“主子,林惟信跟侯爷打架呢!” “嗯?又打?”晏时玥道:“没事,他不是阿旌的对手。” 微欣咳了两声:“主子,你可别生气。主要是……他打之前,说是因为侯爷跟广成伯府的小娘子……那个什么,他气不过,为殿下抱不平,才大打出手的。” 晏时玥缓缓的停住了手,她看着她们:“那个什么是什么?” 第526章 一个巴掌拍不响 微欣小心的道:“他原话是‘勾勾.搭搭’,但侯爷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主子千万不要生气!” “嗯?”晏时玥挑了挑眉:“甲和呢?” 甲和小心的冒了头,在门口施礼:“主子。” “说吧。” 甲和道:“广成伯府的大娘子叫赵香凝,据说前几天去找过侯爷,给了他一个九成宫醴泉铭的拓本,让他交给主子。昨夜,侯爷巡察时遇到了她,她说贪看月色,迷了路,让侯爷送她,侯爷就指了两个羽林军送她回去了。只这两次。” 晏时玥点了点头:“现在呢?” “林校尉与他打了一场,然后被送到太医那儿了,侯爷照常巡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晏时玥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外头马义过来:“殿下,皇上传您过去。” 晏时玥嗯了一声,换好衣服就过去了,急匆匆一进门,就见不少大人正在厅中,一见她,齐齐看了过来。 明延帝也看了看她神色:“用早膳了没?” “没,”晏时玥道:“刚起呢!” 便有一人道:“今早的事情,相爷可听说了?” 她一脸疑惑的问:“什么事?” 一听她不知道,旁人立刻精神一振,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说了,晏时玥看向诸人:“各位,都是为此而来?” 然后她惊讶的看向明延帝:“阿耶,原来我大晏已经如此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了?” 众人:“……” 一伙老头子的脸真是疼的不行。 这句话太狠了,就等于是问到他们脸上,你们堂堂朝廷命官,满天下这么多事情不去关心,一大伙人跑来关心人家院里这狗屁倒灶的事儿? 裕郡王皮笑肉不笑道,“相爷倒是从容。” 林弗建微笑道:“相爷身份贵重,又天纵奇才,福运昌隆,只怕天上神君也愿求娶的,为何不从容?” 刘仲卿也道:“只是广成伯爷家的小娘子,想来是恨嫁的很,大半夜的去赏月,也不知赏的是月还是人。” 裕郡王脸色一黑。 反正这事儿不管怎么解决,这小娘子的名声是臭了,关键特么是广成伯府的人,又偏偏在这个时候。 裕郡王便呵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又有谁知道是不是约好了的?” 晏时玥淡定的笑道:“王爷这话错了。” “哪里错了?” “谁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要不我受累打你一耳光试试响不响?” 裕郡王大怒道:“你……” 就在这时,外头太监进来禀报:“皇上,广成伯爷去找锦荣侯爷道歉,侯爷削了他半边胡子。” 明延帝按住额角:“怎么回事?” 广成伯也是鸡贼,他知道这事儿不能认,于是就去找霍祈旌解释,意思是女儿赏月叫人误会了,无意中连累了霍祈旌的名声,因此前来道歉种种。 但霍祈旌虽然直男,却不傻。 他知道事情已经闹开,就必须要有一个结果,越拖越说不清楚。 所以广成伯一说“任凭侯爷发落”,他下一刻就拔出腰刀,刷刷刷给人把胡子削去了一半儿。 然后他立刀放话,此生非晏时玥不娶,亦绝不二色,若再有别有用心的女子接近他,他会直接挑战其家中男人。有父亲的找其父亲,有兄长的找其兄长,有夫君的找其夫君,此次因是误会,只削须,若再有下次,不管是不是误会,不管对方是谁,直接决一生死。 啥决一生死啊,就相当于要你命么! 霍祈旌不愧是霍祈旌,解决的真是干脆麻利。 晏时玥嘴角带笑,其它人的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尤其裕郡王,他才刚说完一个巴掌拍不响,霍祈旌就用铁的事实告诉他,对方还真就是一厢情愿一个巴掌啪啪响。 裕郡王冷然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锦荣侯说削就削了,当真厉害的很。” “过奖了。”晏时玥道:“广成伯爷都说了,任凭他发落,那他还客气什么?再客气下去旁人还当他是软柿子,到时候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怎么办?” 裕郡王道:“相爷好利的口齿,下官甘拜下风。只不知相爷办事是不是也如口齿一般犀利,听说手上的事情都压了两日了,不知何时会有结果?” 晏时玥道:“只一人之言,怎能定案,自然还要再查清楚才是。” 裕郡王还想说话,明延帝出声阻止:“好了,没事就都下去吧!” 众人立刻不敢吭声了,纷纷施礼:“是。” 他前脚走,晏时玥就轻哼道:“糟老头子!” 明延帝道:“怎么样,朕给你换一个?” 她无语的转回头看他,明延帝道:“虽然后来处理的还算机灵,但之前实在是蠢了些,这种伎俩都看不出来!” 晏时玥笑眯眯道:“阿耶,说起来,您之前说转年叫我们成亲的?” 明延帝面不改色道:“转十年也是转年!” 晏时玥:“……” 她开心的过去抱住他胳膊,蹭蹭:“我知道阿耶舍不得我。” 明延帝的脸顿时就板不住了,摸了摸她头:“朕是真的不舍得。”他顿了顿:“过了年再说罢。” 她问:“过了年几月涅?” 明延帝立刻收回手:“再问就转十年!” 大概自己也知道理亏,明延帝很快就换了话题:“查的怎么样了?” “哦!”晏时玥道:“我心里已经有谱了,今天气了气裕郡王,估计他的下一步很快就能来了,到时候就能确定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 晏时玥不一会儿就背着手出来了。 霍祈旌在门外头等着,这会儿外头还有大臣没散,估计都在看着她,于是晏时玥大大方方伸出手,两人就拉着小手一起走了。 眼前一没人,晏时玥立刻就想甩开手,霍祈旌捏着不放,是真的有点委屈:“我都不认识她。” 晏时玥表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嘴里吐槽:“脑子呢?有什么东西自己不能给,非得从你这儿转一圈?要我早知道那拓本是她拓的,我才不要!” 霍祈旌道:“我没多想。” 他轻声哄她:“别生气,以后不会了。” 晏时玥本来就算有点生气,在听了后续之后也不气了。就哼了一声,道:“我问阿耶何时能成亲,阿耶说,转十年也是转年。” 霍祈旌脚下一顿。 他皱着眉头道:“圣上金口玉言,怎能随意反悔??” 第527章 侮辱她的智商 晏时玥没说话。 他闷闷的跟在后头,无声的握紧她手。 她走出好一段路回头,他还垂着眼,双唇紧紧抿着,一副委屈大发了的表情。 她真的有点儿好笑。 看四周没人,她柔声哄他:“别生气啦,等有机会我再求阿耶呀!”她抓着他一点指尖,轻轻的摇了摇:“谁叫你又惹事,给阿耶送理由。” 他道:“我没惹事。” “好了好了,你没惹事,就是犯了个蠢,回头我叫阿兄和小五兄跟你多聊聊……” “不用了,”霍祈旌冷然道:“再有这种蠢货,我直接当刺客踢出去,死活不论。” 晏时玥一愣。 然后就笑的不行了。 虽然有点那啥,但是,听着特别爽怎么办? 她忍着笑道:“好了,说正事儿,你把赵匡胤借我用用。” 两人一路纠纠缠缠的回去,晏时玥又叫人把那拓本给那赵香凝送了回去。 微欣送回去的时候,道:“事先不知道是谁的东西,只侯爷送过来就收下了,我们主子不收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自己收着吧!”一边往地上一扔,就直接走了。 赵香凝哭的抬不起头来。 她哽咽着道:“我没有!我没有!她怎么能这样!连一个辩解的机会也不给我!我什么都没做!” 广成伯冷然道:“你以为你爹是傻子?前几天缠着我问羽林军怎么巡查,你老子我还没忘!你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跟相爷抢夫婿?你是想拖着一家子死么!” 他直接抬手:“马上给我滚,送进家庙!” “伯爷!”周氏哭道:“香儿还小,她不懂事……” 广成伯冷然道:“相爷比她还小一岁,人家几年前就赚下诺大家业!不想去家庙也行,直接三尺白绫吊死,你们娘俩一起做个伴儿,”他眼神缓缓的在两人脸上掠过:“如果你们真有这个气节,倒是好了,我处理起来,立时便从容了。” 周氏吓的当时就不敢哭了。 两人当天晚上就打包行李,滚回了长安城。 晏时玥没关注后续。 赵匡胤一会儿就过来了,晏时玥就提着耳朵如此这般一叮嘱…… 赵匡胤心领神会的去了。 说真的,每次看到他接到一点小活儿,欢脱跑走,晏时玥的心情都有点微妙。 隔了两天,大理寺又找到了一个污点证人,据说是那晚动手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他供述,那晚他们先派了一个人,翻墙进去,各屋里抛了熏香,因为没想到柴房会有人住,所以也没有抛,后来等了半个时辰,他们都药倒了,再进去,并没发现柴房里有人。 总之,与之前赵恩所有的口供都对上了。 那人供说是林弗建的次子林惟仁出面的。 晏时玥觉得,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在侮辱她的智商?因为林府管家和林惟忠已经栽了,所以这次就拖林惟仁下水? 不过再一查,那会儿林惟仁居然真的在长安城,反倒是林惟忠外放中…… 晏时玥细问了几句,出去略微一交待,然后就道:“传林惟仁过来。” 那个大汉显然有些诧异,看了看她,却没说话。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被带了过来,施礼道:“臣林惟仁见过相爷。” “起来吧,”晏时玥寒暄道:“林刺史这是刚从潭州回来?” “是,”对方道:“昨晚刚刚到。” “辛苦林刺史了。” “不敢。” 她就叫人:“你看你认不认识他?” 大汉道:“就是他!” “你可认清楚了?” 大汉道:“草民认清楚了!就是他!当时就是他和另外一个人,那人还一直向他请示!” 晏时玥点了点头,让他退下,淡淡的道:“可他不是林惟仁。” 大汉当时就呆住了。 她又道:“而且他跟林惟仁长的一点也不像。” 大汉更是怔愕。 晏时玥冷冷的道:“所以你在说谎?” 大汉嘴角颤抖,晏时玥道:“你说你们先派人放熏香,然后等了半个时辰进去,加上盗东西,前后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对么?” 大汉下意识的看了赵恩一眼,咬牙道:“对!” “还敢撒谎!”晏时玥冷然道:“仵作检验,尸体颜面潮红,瞳孔散大,熏香之中,滴的是洋金花毒汁!这个你可知?” 大汉已经有些慌了:“我……草民知道。” 晏时玥冷冷的道:“洋金花毒汁,中毒之后,会失明,狂燥,惊厥,发出无意识的喊叫嘶吼……持续时间至少三个时辰!且浸了洋金花毒汁的熏香,点燃之后味道怪异,室中之人睡的再熟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你说点燃之后,等了半个时辰,是撒谎!” 她转向赵恩:“你说你没听到任何声音,一直到看到这些人进来,也是撒谎!你们两人分明是受人指使,意图诬陷朝廷命官!”她猛然一拍桌子:“还不说!” 两人吓的齐齐伏地。 然后赵恩尖声道:“我没有!我没说谎!当时我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晏时玥忽然站了起来。 室中几个人,包括乔越,都吓的往后一仰,就见她慢悠悠的背着手,绕着赵恩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赵恩全身抖如筛糠。 晏时玥道:“在这一点上,你没说谎。”她用脚尖挑起他的脸,一字一句的道:“但原因,你没说。” 她把椅子移到他正对面,坐下,一字一句的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是踩点儿的!你们一伙人盯上了林家人,然后你就以赶大车为名进了他们家,查清楚情况之后,动手之前,你就在他们的饭菜中动了手脚,所以,在点燃熏香之后,他们才挣扎不起,因为他们那时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赵恩惊的脸如土色,颤声道:“你,你……” 晏时玥道:“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因为我是福娘娘啊!”她看着他,一脸俨然:“你们真的以为,可以瞒的过我?” 赵恩的心理防线当时就垮了,“福娘娘饶命,我说,我都说!” 晏时玥功成身退,把舞台重新让给了大理正乔越。 她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因为赵匡胤了。 这边本来就没几间房,她就把赵匡胤跟赵恩关一起了。 赵小哥演技过硬,成功的演出了一个即将被杀头的土匪形象,然后邀请他一起喝断头酒,两人一边喝一边聊,套出来不少话。 反正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的事情猜猜就差不多了,果然诈了出来。 第528章 比坏人还坏 晏时玥坐在旁边喝茶,看着他们审完。 大理正乔越心情复杂。 他是一个正直到迂的性格,来此短短十几日,心情变了好几变。 之前的案子,他深深佩服相爷的正直,之后她表现平平,还似乎想给林弗建开脱,他又想难道传言有误? 而今日……她一连串表现与其说是惊艳了他,不如说是砸懵了他,直到把人犯吓的什么都说了,他才渐渐回过神儿来。 厉害是真厉害,可就是吧……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厉害,完全不是惊堂木一拍,下头齐齐肃立的那种青天大老爷的形象。 反倒看着吧,比坏人还坏?反正拿脚尖挑人家脸那一下,是真的邪气。 大方向已经定下了,细节可以慢慢的审,然后晏时玥就先同着大理寺卿向皇上禀报了。 然后诸位官员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晏时玥回来的时候,就见林弗建和曲斯年都在门外头等着她。 林弗建先拱手:“多谢相爷还下官清白。” 晏时玥还礼:“不用谢,是因为林大人本来就清白。” 林弗建倒是笑了:“相爷之心,可昭日月。”他看她没有要请他进去的意思,就直接告辞:“下官不打扰相爷了,告退。” 曲斯年看了看她的神色,跟着她进来,轻声问道:“相爷?案子结了?” “差不多了。” 曲斯年眉头微凝。 这两天裕郡王可以说倒霉到家了,因为李进忠那边的案子,也审的差不多了,这个杀兄夺爵的罪名,已经差不多扣在了他的头上,只等着晏时玥点头就能定案。 曲斯年只看裕郡王的态度,就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唯一比林弗建好的地方就在于,旁人所指证的,当时出面的人,他的舅舅,已经去世了。 但他仍是问道:“李大人的案子,相爷可还要过问?” “嗯,”晏时玥道:“听说审的差不多了,我这两天没空,明儿就去问问。” 曲斯年默然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晏时玥忙忙的把一盏茶喝完:“来,你帮我写个折子。” 曲斯年倒是有些高兴,咋说呢,总算有了他擅长的事情了。 于是他就跟她进了书房。 晏时玥笑眯眯的,亲自给他磨了墨,曲斯年自负文才书法均不逊于许问渠,脸上都难得的带了几许光芒,微笑道:“不知相爷想写什么?” 晏时玥微笑道:“弹劾裕郡王以‘欲加之罪’污我官声,损我名誉。” 曲斯年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生的本十分俊秀儒雅,此时眼神茫然的看着她,透着几许可怜。 然而晏时玥铁石心肠,并不为所动,只微笑道:“嗯?” 曲斯年轻声道:“相爷……何苦如此逼迫于我。” “不然呢?”晏时玥微笑道:“难道你觉得我是一个会委屈求全稀里糊涂的人么?” 四目相对,她抬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吐语轻柔,只是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听话的孩子有糖吃~乖乖的给老子写!听到没?” 曲斯年苦笑一声。 他本长于筹谋,也深知裕郡王的脾气,他知道裕郡王绝对不甘受气,明日一定会弹劾她徇私枉法,没想到,晏时玥居然也料到了,提前预备了这个折子,偏偏……偏偏叫他来写。 这是在逼着他做选择?还是说,只是在惩罚他的隐瞒与欺骗? 她在霍祈旌,甚至许问渠面前,都甜美娇俏,看着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小运气的女子罢了。他万没想到,站到她的敌人这一方,竟如此叫人胆寒。 他落笔如有千钧,一笔一笔的把一张折子写完。 然后晏时玥叫了两个人,送了他回去,一边含笑叮嘱:“曲大人怕黑,你们陪他一晚上,明儿再回来。” 两人齐声应了。 她真是不动则已,一动,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 曲斯年连连苦笑,被人送了回去。 翌日,晏时玥一大早过去,果然碰到了裕郡王弹劾她。 这种事儿都不用她出面,大理寺卿立刻就挽袖子上阵,一条条一件件,把他驳了回去。 等这边刚一吵吵完,晏时玥就上前一步:“父皇,儿臣有本上奏。” 明延帝挑了挑眉,顾九行就上前把折子接了过去。 明延帝看了几眼,便交给裕郡王:“你瞧瞧。” 裕郡王一看之下,脑门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关键是,这一看就是曲斯年的字!她居然提前准备好了折子,还是曲斯年写的!他居然一个字也没提过!让他如此猝不及防! 裕郡王几乎控制不住狰狞的表情了。 大家互相交换着视线。 这伙老狐狸全都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所以晏时玥也只是以牙还牙,刺激他一把,并没真要对他有什么惩罚。 裕郡王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厉害,曲斯年在院门前等他,一见他过来,急上前一步,想要解释:“王爷!昨日……” 一句还没说完,裕郡王一巴掌就甩了过来,瞪着眼怒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本王这些年真是瞎了眼!” 他拂袖走了。 曲斯年慢慢站直,心头微觉茫然。 昨日,他写完折子之后,晏时玥问了他一句话。 她说:“你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曲斯年一时未答,她又道:“或者我也可以这么问,你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曲斯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若是求仕途上进,那么,她,比裕郡王更好。也所以,他帮裕郡王自然是因为别的。 她问那句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他,若裕郡王是有所要胁,她可以帮忙。 他没回答,她就点点头,叫人送他回来了。 他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当年,裕郡王是父亲的上司,两人关系亲近,后来父亲病死了,裕郡王还念着旧情,对他多有照应。 若不是有他撑腰,当年,他不可能顺遂长大,不可能拜得名师,不可能学有所成,御前行走。所以……他在入仕之后,报答他,为他做事,是他当做之事。 他,没有什么好怨的。 那边,晏时玥已经到了太子那边,接过了李进忠递上的卷宗,从容的翻开。 第529章 操碎心的老父亲 裕郡王杀兄夺爵案,苦主是裕郡王兄长的儿子,人证是一个盗匪。 李进忠殷勤又恭敬的禀报:“相爷,此盗匪名为谢杰,外号叫谢胡子,去年朝廷清剿的时候抓了,判了秋后问斩,他当时招认的时候,就招出了这件事情,只是当时被压了下来,下官将当时的供状也找出来了,与现在的都对上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看着两份状纸,一边又道:“把他所有的供状都给我。” 李进忠应了一声,立刻叫人去拿。 他非常坦然,这个事是他实打实审出来的,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晏时玥把所有材料都拿到了,就把他赶走,自己一个人慢慢看。 她觉得她真是干一行爱一行,现在对审案子也有点兴趣了,主要是现在审人,真没那么多规矩,像之前她诈赵恩,放在现代那就是诱供,可在古代,啥诱不诱供的,这叫机智! 另外派赵匡胤摸底子套话什么的,啧,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这样审案子,真的挺爽的。 前提是她得是个好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幸好,还在。 当初,裕郡王世子是在茂州天宝山遇伏的,他也带了不少人,平时响马是不会攻击这种队伍的,可那次,一伙人一个没留全杀了。 老裕王没了个儿子,怎能不怒,便拜托了朝廷的官员,前去清剿,那山寨却似乎事先得到了消息,朝廷军队到时,已经人去寨空。 晏时玥在这一点上,画了一圈,重点标记。 虽然老裕王还想着追究,可是那时茂州附近遭了旱灾,乱的很,这种事情多的是,找了几个月没找到,便只能放下了,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而这边,谢胡子供述,他们当时本来就是因灾聚到一起,只是因为都挺能打,所以小成气候,然后就有人悄悄找上门来,要他们帮忙对付仇人。 这个出面的人,就是裕郡王的舅舅。 他们有银子赚,当然就答应了,结果打起来才知道是王府的人,但已经动手了,也是没办法,便一不做二不休全杀了,然后就下了山。 他们本来就是一盘散沙,自然没多长时间就分开了。他与几个兄弟,东窜西走之后,在遂州停下,自号接云寨,也很是风光了几年。 谁知道之后朝廷接连清剿,他们东躲西藏,死的死,散的散,最后他也被抓了。 整件事情,看上去是顺的。 晏时玥仔细捋了捋,又把谢胡子交待的几件事情一一拿过来细看。 谢胡子反正是无儿无女,又已经判了秋后问斩,几乎是有什么说什么,交待的很是详细。 晏时玥一一看下来,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太子进来,看她一脸严肃的,忍不住笑道:“晏青天辛苦了。” 晏时玥拱手,用苍老的声音道:“太子殿下过奖了,臣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太子失笑着揉揉她头发:“孤明日动身,要去祭孔,会带着许问渠,你到时若是想写折子,就随便叫一个人给你写,另外,你要记得,若有事情要做,可以叫五弟与你一起。” 她问:“为什么?” 太子柔声道:“孤说过多少回了,你性情太过犀利,懒于周旋寒暄,但这些礼数也是免不了的,所以不如带着一个人,你专心做事,他替你做人,岂不是很好?” 晏时玥就一脸乖乖哒点了点头:“好呀。” “嗯。”太子道:“五弟在这儿也是闲极无聊,你带着他,他必会感激的。” 晏时玥心说这一届的皇子们也太河蟹了,太子居然还晓得拉拔弟弟,这种傻太子……唉,将来恐怕也只能她费力气照顾一下了。 一边继续萌萌的点头:“好的阿兄。” 太子就笑了。 他原本想着自己可做这些事,但晏时玥这个人,做起事情来颇有几分六亲不认的劲头,又十分强硬,她必须说了算,而且不爱跟人商量,也不爱跟人合作,大多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 所以不如给她个小的带着,也就是七八太小了,否则弟弟更好。 她这个性子,实在是没办法,自己不知道多想想,也只能他费力气照顾一二了。 兄妹二人各自都觉得自己真是操碎心的老父亲,一边无比河蟹友爱的共进了午餐。 午后李进忠就过来问结果。 晏时玥道:“目前我觉得没问题,但我还没看完,等看完再说。” 李进忠只能先退出去。一边找林弗建汇报。 偏林弗建几人正聚在一起钓鱼,见到李进忠,裕郡王便直接道:“可是要定案了?” 李进忠只能微笑施礼道:“差不多了罢。倒是对不住王爷了。” “禀公办事,说什么对不住。”裕郡王淡淡的道:“本王也没想到,舅舅竟会如此,唉!” 众人内心呵呵哒,表面上附和了几句。 其实裕郡王也十分奇怪。 之前看李进忠笃定的态度,就知道事情应该是查清楚了,但听那口吻,晏时玥还未点头? 不会是记恨广成伯的事情,想要趁机落井下石吧? 旁人不知道,他自己知道,这事,其实是他母亲出面的,因为对方十分谨慎,怎么都不肯下山,也不肯让人带护卫上山,后来是他母亲狠了狠心,独自上了山,与那匪首交谈,才能取信于人的。 那边晏时玥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了。 茂州、遂州相隔不远,旱灾也是同时爆发的。 谢胡子交待,他是遂州人,他们本是一路往北走,后来实在饿极了,抢劫了一个遂州富户,然后才开始做这一行的。 而茂州在遂州的西北方向,他们往北走,是不会经过茂州的。 而茂州逃难,一般也是往北走,也是不会经过遂州的。 所以,在旱灾初起的冬天,他是怎么既在遂州,又在茂州的? 晏时玥立刻吩咐提审谢胡子。 想了想,又把五皇子给叫了过来。 太子显然想把人情给她,所以五皇子过来的时候,一脸懵懂,不晓得叫他来干嘛。 晏时玥就道:“就是刑部的案子,阿兄本来跟我一起的,但他要出门,所以叫你一起。” 五皇子就有些惊喜,道:“是。” 若是有很多差使可以挑,估计谁也不愿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可要是闲着……那做什么差使都可以。而且跟晏时玥一起做事,就是给她唱红脸,坏事也能做成好事。 第530章 连报复都不会 晏时玥没有那么多想法。 她带着五皇子往外走,一边随口问:“你来了行宫在做什么?” 五皇子咳道:“念书。” 嗯?晏时玥顿时又觉得这个小五兄也挺可怜的:“幸好我一直不学无术。” 两人直接过去,提审了谢胡子。 也没费什么事儿,就问了出来。 谢胡子果然是被收买的。他一直在遂州做响马,并没有去过茂州。 晏时玥觉得林弗建这个人,也是心机很深了,这个谢胡子,之前的供状并不是假的,也就是说,林弗建在半年之前,就在布这个局,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用。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用谢胡子,说明他手中没有真正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却能把事情圆的挺好,起码连裕郡王自己,都没有提出异议,也是很厉害了。 对这种人,她毫不怀疑,他现在对她如此和颜悦色,但私底下,一定在暗搓搓的想办法对付她,无时或忘,然后在合适的机会,一击必中! 啧,好可怕! 连裕郡王自己,都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反转。 裕郡王一时神清气爽。 但林弗建也确实沉的住气,即便裕郡王说到他脸上,他也能微笑着回答:“可见王爷确实福泽庇佑。” 裕郡王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不爽,私底下冷笑:“没想到咱们这位相爷还是个真君子,晏青天!” 他呵笑了声:“真君子好啊!真君子才是最好的,哪怕你抽她一巴掌,甚至杀了她亲娘,她连报复都不会,还跟你讲理……这样的真君子,可真是好的很!本王多么的省心?” 裕郡王越想越是得意,不由得哈哈大笑。 也就在这个时候,晏时玥从军部调来了清剿记录。 茂州多山,当时剿匪的是朝廷的神武军,但之后,就是茂州折冲府的府兵了。 叫她奇怪的是,当时这个天宝山,清剿了多次,总是有人报说有土匪,偏偏总是找不人。 太子已经动身离开,她就待在太子这边殿中,离议事堂很近。明延帝派人叫她吃饭她都不去,正苦大仇深的看着卷宗呢,明延帝就进来了。 五皇子急起身施礼,明延帝点了点头,就道:“朕说了你多少回,就是不听!一忙起来就不吃饭!” 晏时玥道,“我一会就吃!” 明延帝就在旁边坐下,五皇子亲手倒了茶送上,明延帝道:“不是说那人是假的?” 晏时玥正色道:“人是假的,但事是真的。” 明延帝无奈的道:“是不是非得查清楚?” “是啊!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啊!”她说了一半,又看了看明延帝:“不能查么?” 明延帝倒是笑了:“朕说不能查,你就不查了?” 她严肃道:“是的。” 明延帝失笑,轻轻拍拍她背:“查吧。” 世家太过嚣张,势力也太大,直到如今还想左右朝堂,着实认不清形势。压一压是好事,裕郡王若倒了,广成伯阴狠有余,智谋不足,世家将会受一重击。 他家小闺女确实是有福之人,在她,从来都是顺势而为,却永远恰到好处。 明延帝正想说先吃饭,就见她忽然坐正了,严肃的道:“阿耶,我要去茂州!” 明延帝挑眉:“为何?” 晏时玥道:“我觉得这个天宝山有问题!!我有预感,这趟一定会有收获的!” 明延帝沉吟了一下。 茂州离此也不算远,也正是因为不远,所以如果真有问题,还是应该尽早解决的好。 明延帝就道:“可,阿旌不能去,朕叫淳郡王带人保护你,到了当地,再调度茂州府军。” “什么?”晏时玥瞪大眼睛:“是我认识的那个淳郡王么?我跟他媳妇儿有过节,你叫他去,他万一暗害我怎么办?” 明延帝又气又乐,拍了她一巴掌:“想什么呢!朕就算叫裕郡王去,他也不敢做任何手脚!你有半分闪失,朕剐了他全家!” 行吧,她就答应了,一眼看到五皇子,又道:“我带小五兄一起去吧。” 明延帝看了五皇子一眼,“嗯。” 于是事情三言两语就定下了。 晏时玥叫五皇子帮忙收拾材料,又叫一叶回去吩咐微欣她们准备,然后就背着小手儿去找霍祈旌了。 霍祈旌一听之下,眉头深皱。 可是他这趟出来,承担卫护行宫的责任,确实不能擅离,就道:“我把亲兵给你。赵匡胤也给你,那小子颇有几分歪才,也许会有用。” 晏时玥点了点头。 霍祈旌又道:“我身边的人手还是太少,如今漠北称臣,其实那边的人手,差不多的都可以撤了,我叫未了他们都到都城来。” 她又点了点头。 霍祈旌轻轻拍了拍她脑袋:“自己小心些,有事让别人上,莫要自己胡闹。” “放心吧!”晏时玥小声道:“这次是淳郡王保护我,我当然让他先上了!” 霍祈旌笑了:“行,以后就这样才好。” 两人就站在门边说话,一个挺拔威武,一个娇俏甜美,简直养眼到了极点。 便有人忍不住道:“小殿下可真好看啊!看着一点也不凶。” 另一人道:“我看你是想死!这种话也敢说!” “这有什么!”那人道:“我还敢嚷嚷出来,小殿下必不会怪罪的。” 旁人笑道:“你嚷嚷一个试试!你敢嚷嚷,我给你一个金锞子。” “真的?”那人也比较莽,张嘴就嚷了出来:“小殿下!你可真好看啊!”两人一起偏头,就听他续道:“跟我们将军可真般配啊!” 晏时玥就笑了。 她和霍祈旌在这方面都比较宽容。 军营里一伙糙汉子在一起,谁媳妇儿来了不闹腾两句?敢闹腾你,说明你已经融进去了。 霍祈旌遥遥指了指他,然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晏时玥才转身跑了。 霍祈旌走回来,旁人纷纷打趣,霍祈旌也只笑笑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就离开了行宫。 消息捂的挺严实,隔了两天,见晏时玥不在,才渐渐有人察觉不对,一打听,才打听了出来。 裕郡王一听之下,简直气的要呕血,“就为了这么个破案子,大老远的跑去茂州?她是不是吃错药了?她就这么想摁死本王么?” 林弗建却笑道:“老夫果然没看错她,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其实摸清楚了她的脾气,还真是好用……只需要好好的控制,叫她咬谁,就能咬到死!” 第531章 头顶草原? 天气炎热,但马车里有冰,有风扇,赶路并不辛苦。 淳郡王带了二百羽林军随行,她自己还带了甲和诸人和霍祈旌的五十亲兵。 大晏有南衙十六卫、北衙六军,南衙名义上是由宰相管辖的,与晏成渊手下禁军不同。各地折冲府的府兵,就是属于南衙十六卫的,命令已经传了过去,到了茂州,自然会有人带兵接应。 淳郡王对她极为恭敬,并没有阳奉阴违,也没有怠慢敷衍。 倒是叫晏时玥松了口气。 孰不知淳郡王也是松了口气。 他为人谨慎,一接到这个命令,真的是提着心的,就怕这位临时起意要收拾他。 没想到一路消消停停的,明明圣眷极隆,却比旁人都好伺候的多,住的吃的全都不挑,跟大家吃一样的东西,赶上什么吃什么,简直比他都皮实。 包括五皇子,也很好脾气。 霍祈旌的亲兵一路顺手打猎,带的其它羽林军也是蠢蠢欲动。 中午就地打尖,晏时玥绘声绘色的给五皇子讲怎么吃野兔。 把兔肉片成薄片,然后涮火锅,水煮开,用筷子夹着兔肉片在锅内来回涮几下,等到肉片的色泽宛如云霞,蘸调料就可以吃了,这就是有名的拨霞供。 听的人简直垂涎三尺。 羽林军校尉忍不住过来问:“大人……” 淳郡王无奈的道:“把人排好了,想去就去吧!” 于是羽林军也分出一拨人去打猎,这个时候,山间野物肥足,到晚上大家就颇有收获,然后一伙人就聚在一起,吃她说的拨霞供。 大夏天的吃火锅,一伙人还吃的不亦乐乎。 吃到一半,有人快马过来,见了淳郡王,淳郡王似乎喜出望外,打赏了那人。 隔了一会儿,微欣悄悄在她耳边道:“那人说,淳王妃生了个儿子。” 嗯?? 晏时玥内心默算了一下,淳王妃这时候产子,那不就等于在她那儿闹腾之后不久,就怀上了? 她的心情顿时就有点诡异。 淳郡王再进来的时候,就见她看他的眼神,莫名的,透着一股子……同情? 但淳郡王也不知道她身边的婢女都是影卫,耳朵灵的很,自然也就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收敛了神色,继续吃饭了。 晏时玥第二天想起来,忍不住问赵匡胤:“辅弼,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匡胤不解:“殿下请问。” “假如,只是说假如……假如你成了亲,很想要个儿子,然后你妻子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然后呢……这个儿子不是你的,你觉得你是一辈子糊里糊涂开开心心的比较好呢,还是知道真相比较好?” 赵匡胤:“……” 他脸青头胀,瞪眼道:“我……属下还没成亲呢!” 然后他自己劝慰自己:“假如,是假如对不对,那肯定是要知道啊!一辈子蒙在鼓里当活忘八,我死了都能气的翻身!那也太憋屈了!” 晏时玥看向其它人,甲和几人感同身受的用力点头,连她眼中的小屁孩儿五皇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微欣第一个回过味来,瞪大眼睛:“主子,你是说……” 其它人也都定定的看着她。晏时玥只好道:“我就是……我完全是一种感觉,没有证据的,你们都不要乱说话,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 感觉,感觉……跟久了的,哪个不知道她那个莫名其妙却从未错过的“感觉”? 顿时面面相觑,表情复杂。 其实晏时玥还真的只是一种感觉。 她主要是觉得吧,精.子质量或者数量不行的话,真的是很难怀孕的,再说年纪又大了,虽然不是说完全不可能,可也真的是十分幸运才会有,被她拒绝了的人,真的立刻就能碰上这样的好运气? 而主要的,淳王妃一看就是公主病,一辈子被宠着的那种,被淳王疾言厉色的带回去,这在公主病看来就是天塌了,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了,委屈寂寞冷了,在这种情况下做点什么,完全符合她的性情。 啧,不能想不能想。 第二日再上路时,淳郡王总觉得这边的人都对他异常客气,有好吃的也不忘送过来一些,倒叫他十分的汗颜。 很快到了茂州。 折冲将军赵实带着一千府兵已经在等着了。 一碰面,给她的感觉,怎么说呢,整个状态都跟羽林军截然不同。 其实她有点弄不清如今的府兵,跟她所知的府兵是不是一样,应该是不大一样的吧,感觉好像比较自由,剿匪这种小范围的行军,好像刺史就能说了算? 因为接连几次清剿,都是赵实带着去的,所以淳郡王就叫了他来,跟她说说情况。 赵实原本只是接到命令,过来接应,听淳郡王一说,他就惊讶的瞪圆了眼晴:“叫个娘们儿来剿匪!!?别到时候吓的尿裤子啊!” 淳郡王自己要吓的尿裤子了,没想到这人这么鲁直,这种话也敢说。 他都不敢看晏时玥的神情了,那赵实也是脱口而出,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啪的一下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晏时玥道:“免了,说吧。” 赵实讪讪起身,淳郡王连使眼色,赵实都没明白,他只好道:“跟相爷说说前几次的情况。” 赵实赶紧道:“就是,就是有人说天宝山还有盗匪,我就带着人去找,搜罗一圈儿也没有。” “详细说!”淳郡王喝道:“能多详细就多详细!” 赵实只好从头一次一次的说。 茂州这块,因其地势,历来响马就多,因为这些人都是随战随走,一分散,官兵要抓就难,就算兵分几路硬追,也是削弱了兵力,所以一遇灾年,就时常响马横行。 而这个天宝山,山高林密的,又临近官道,地势易守难攻,很容易被盗匪选为驻点。 官兵不止一次被清剿血洗,所以那儿一向有闹鬼的传言,附近的乡民都很少去,听说有人壮着胆子去打猎,也很少打到野味,所以就更没人去了。 之前几次,也是听到有人说看到山上有盗匪,所以他们就过来看看,然后也没看到有人,而且山上原本的土匪寨子全都破败了,也不像有人待的,接连几次扑空之后,他们也不爱来了,再有人说,也只是斥责回去。 晏时玥听的极为认真。 然后她问:“他们说山上有盗匪,具体是怎么说的?” 赵实茫然道:“就那么说的啊!” “就那么说是怎么说的?”晏时玥道:“他们怎么就知道不是猎户不是村民,而是盗匪?” 赵实一脸“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的表情:“刀啊!” 别说晏时玥了,连五皇子都扶额:“具体怎么说的,你学一学看看!” 第532章 她果然是异类 赵实就道:“有乡民说看到山上有带着大刀的汉子,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像是盗匪,就来报信了。” 五皇子看了一眼晏时玥的神情:“什么人看到的,是什么时候?几个?他们在做什么?” 赵实挠头,一时不知道要先答哪句。 晏时玥简直忍无可忍:“能不能有个灵透一点的人??问十句答不了一句是要闹哪样??” 这特么也能当将军?好吧看上去四肢是挺发达的……可是也太老实了一点吧! 五皇子安抚她:“我问我问,你喝口茶歇歇,不要着急。” 他就耐心的问,倒也把事情给问清楚了。 等他走了,晏时玥就道:“王爷怎么看?” 淳郡王看了看她。 其实他是有点懵的。他心说我们不是为了裕郡王的杀兄案来的么?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她,他真不知道她来是为什么,总不可能真是为了剿匪?那也太胡闹了吧? 淳郡王就道:“下官觉得,此非灾荒之年,又无战事,匪类聚集之事,不太可能发生。若真有,必有劫道劫财之事,不可能每次都是似是而非的看到几个人,所以下官认为这只是捕风捉影,不必太在意。” 晏时玥点了点头,又问五皇子:“小五兄?” 五皇子道:“此处乃凶煞之地,村民一看到有人结伴而行,就误认为贼匪,如临大敌,也是有的,否则不可能朝廷次次清剿,次次扑空。” 晏时玥心说她果然是异类,与他们的想法截然不同。 她就道:“我要去看看,你们要去么?” 他们当然要去,淳郡王倒是不想去,他敢么? 于是第二天,她们就过去看了看。 天宝山挺大的,晏时玥山前山后,骑着马,细细的转了一圈,看到不对的,就下了马细看。 甲和几人只远远缀着,五皇子亦步亦趋,淳郡王也跟的很紧。 三个人转了一大圈,连同附近的村镇也都看了。整整花去了一天的时间。 等回到暂时包下的客栈,天都黑了,她洗完澡出来,淳郡王就把地图画好了,晏时玥顿时十分满意,就道:“王爷有心了。” “不敢。”淳郡王晓得这一下才真是讨得了这位的好,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 然后晏时玥道:“现在你怎么看?” 淳郡王道:“下官……姑妄言之。” 她点了点头。 说话之间,饭也上来了,五皇子也洗了澡,急匆匆进来,三人就一边吃一边说。 淳郡王道:“看山后头那条路,长草不生,不像是长年没人走的路,朝廷府军偶尔来一次,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而且还有隐约的车辙印……看着也不像太陈旧的。” 他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总不可能,是这山上藏匿着……什么?” 晏时玥吃着饭,眼神向五皇子瞥了一眼。 五皇子放下筷子:“我也觉得是,而且那个长坡镇,我觉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非常警惕防备的样子。” 晏时玥嗯了一声。 她细细的想了想:“我有一个猜想。我在想,有可能,这山上的确有可藏匿的地方,然后不知道哪一回,被人发现了,然后这些人就藏在了此处……为了保证安全,所以才自己造出了闹鬼的传言,让乡民不敢去,然后再贼喊抓贼,隔三差五的,去举报一下,让这些府兵白跑一趟。长此以往,再报有匪情,府兵也不会重视了。” 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 淳郡王略一思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惊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些人志不在小!绝不是普通匪徒!” 晏时玥安慰他:“不用紧张,我知道了。” 淳郡王只得坐下,他一辈子没上过战场,心里发虚啊! 晏时玥吃过饭,先叫人传鹰讯出去,让都城禁军送一百支喷火葫芦来。 又叫了赵匡胤来,让他带着人,找个由头,混入长坡镇,打听打听,如果事情真的如她猜想,那几个镇上,很可能有他们的人,一定要小心谨慎。 然后又叫了影卫来,让他们趁夜去到周边小镇的店铺,主要是那些米面铺子,看他们的帐本有没有什么不对,例如大量售出什么的,能不能摹一本过来。 然后她道:“我明日上山看看,你们就不用去了。” “不行!”五皇子道:“我与你一起。” “不用,”晏时玥道:“你面乎乎的,带着碍手碍脚的。” “我不管!”五皇子撒娇:“我要跟着你,玥儿……”他拉住她袖子:“你不是说罩着我的?不能撇下我,我不答应!” 晏时玥有点抗不住。 她只好道:“你乖一点,我有别的事情交给你做。” 淳郡王默然看着。 然后他正色道:“下官受皇命,保护相爷,不管相爷说什么,下官都是一定要去的!” 晏时玥挑了挑眉。 她想了想,就道:“可以。” 幸好隔天就是乞巧节,他们先去当地有名的布庄,买了一身乞巧节的衣服,还有腰上耳上挂着的丝线等等,然后就回去了,不一会儿,马车出来,五皇子也换好了衣服,骑着马在旁边,不时的与马车里的人说笑,一行人往针神娘娘庙而去。 而后门处,悄没声的出来了两个人。 晏时玥已经换好了一身布衣,脸上涂黄了,眉毛也抹粗了,看着就像个普通的村姑。 淳郡王胡子略一修剪,刮的有些稀疏,脸上沾出了皱纹,看着瞬间老了二十岁。 两人慢悠悠的爬上了天宝山。 晏时玥不时的与淳郡王交谈:“爷爷!这金魁莲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叶儿是八角形的,生的种子是紫色的。” “爷爷你慢些,别摔了!” 淳郡王每听她叫一声爷爷,就觉得心肝儿颤一颤,他只希望皇上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着…… 不过他也是真佩服她的本事,才来两天,也没见她跟人说多少话,居然就一口本地口音,他不知道地道不地道,反正是一点长安口音都听不出来。 而且她明知道这有可能是匪窝,怎么就敢这么着上来?她那些影卫护龙卫,居然说不让跟就不跟了? 不会出事吧? 一念刚过,一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升了上来。 下一刻,一个声音冷冷的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是福娘娘!” 第533章 晏青天的美名 先声夺人!淳郡王当时就惊的魂飞魄散。 晏时玥一下子转回头,害怕似的往他身边一躲:“爷爷!有人!” 手却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淳郡王再怎么也是朝堂中打过滚的,立刻回过神来,顺着刚才的表现,拉着她往后一退,道:“什么人!”然后看向他的影子。 晏时玥会意,抖着声音道:“爷爷,你别,别怕,爹爹说了,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随即道:“你是什么人!装神弄鬼的想干什么!” 色厉内茬的样子,演的十足像。 那个中年男人一直紧紧的盯着两人,眼中审慎的神色,慢慢褪去,他呵呵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是鬼来着,吓我一跳!” 他上前一步,不经意似的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晏时玥仍是躲在淳郡王身后,小声回嘴道:“关你什么事!” 中年男人笑道:“我经常在山上转,你们想找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真的?” 中年男人点头,她立刻走到他面前:“我们要找新鲜的金魁莲配药!” 眼睁睁看她过去,淳郡王的心都悬起来了,面上皱眉道:“兰儿!” 晏时玥回头笑道:“没事的爷爷!” 她仰头看着那中年男人:“你要是帮我们找着了,我们可以给你银子……比你打猎强!真的!” “是么?”那人道:“你们能给多少银子?” 晏时玥故意看着他神色,试探道:“一……二两!你要是能找着一株,就给你二两银子!” 那人道:“这么多?好!” 然后他随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晏时玥露出黯然的神色:“我奶奶被蛇咬了。人家说要新鲜的金魁莲才行。” 她脸上的妆就算凑近了,也只能看出眉毛涂过,但又有乱发遮着,主要她那个傻乎乎的村姑样子,演的实在太像了,对方显然是渐渐打消了疑窦。 然后他居然真的陪着她找着了一株金魁莲,然后两人才各自分开。 晏时玥一直演戏到镇上,确认后头没人盯梢了,这才回去,一进门,两人都有点腿软,各自往椅中一瘫。 五皇子被两人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怎么这副样子?” 微欣两人忙忙的倒茶,晏时玥喝了半盏,双手抱着杯子,道:“那个地方,一定是在地底下的,他皮肤一看就是久不见阳光!” “嗯,”淳郡王道:“看他皮色确实有些苍白。” 晏时玥道:“我们碰到他的地方,一定就有入口!或者离入口很近!所以他才出来,而且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引着我们往外走!” “嗯,”淳郡王道:“我们之前那一天到处察看,他一定也看到了,所以才一上来就诈我们。” 他按着心口:“相爷,以后万不可如此了!下官这条命都吓掉半条。” 她鄙视他:“你胆子也太小了。” 他道:“相爷的手也很凉。” “那又怎么样,”她道:“我还小呢,我当然可以害怕了。” 淳郡王默默的道:“下官……官小。” 五皇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天没见,淳郡王胆量见长,居然敢还口了…… 一直到用了饭,两人才渐渐缓了过来。 淳郡王道:“都城送喷火葫芦,就算快马加鞭,也还要几日后,而且,如果那些人在地底下,要怎么办?” 晏时玥道:“先等等影卫的消息,我们总要‘知已知彼’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影卫在四处的镇上搜罗了一圈,找到了两家有些异常的店铺,看店中米面出入帐,的确有很多,不像是镇上正常的销售额。 影卫把半年的帐本摹了过来,晏时玥细细的算了一下,愕然道:“用甲和的饭量来计算,至少有几十人,嗯,应该有八十到一百人左右。” 淳郡王关注的是另一点:“他们每隔十来天,就会下山采买,都是半夜,眼下……再有四五天就差不多了。” 晏时玥道:“要不这么着吧,我们先叫府兵来演场戏,仍旧上山,然后下山,然后贴告示,表示我们要找的,是当年杀死裕王世子的人。” “嗯,”淳郡王沉吟道:“那对方应该不会怀疑了。” 五皇子道:“他们会不会送上这么一个人?” “也有可能,”晏时玥道:“要知道,送上的这个人,虽然是做证,但也是要死的。如果他们送上,说明他们在我们中有人,知道我喜欢较真儿。那样我们就可以走了。然后假装走,回头再说。” “我知道!”五皇子抢答道:“然后再等他们下山采买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对不对!” “对。”晏时玥道:“可对方要是不送上这么一个人呢?” 五皇子道:“那我们也可以走啊,那不就等于对方不知道你是个较真儿的人?” 晏时玥一脸的痛心疾首:“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五兄!我晏青天的美名,就毁在你这句话里了!” 五皇子扶住额:“所以咧?晏青天有什么主意?” “很简单啊!”晏时玥道:“他们不给送,我们自己来么!就随便找一个人来,不管是假装报信还是假装说什么,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啊!” 五皇子夸张的击掌道:“啊,晏青天果然高明!” 晏时玥忍着笑点头:“嗯。” 淳郡王默默的看着两人表演。 这两个半大孩子,是不是把这件事当成儿戏了? 淳郡王弱弱的提醒:“相爷,我们是不是……先向皇上禀报?” “王爷不用担心,”五皇子笑道:“影卫每日都会向父皇禀报的。” 淳郡王瞬间松了口气,拱手:“那下官听相爷的。” 而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他们今日见过的中年男人,正画了画像,吩咐人去找找这两个人,顺便问问镇上药铺,有没有被蛇咬伤的病人。 他虽然不能说几个镇上的人全都认识,但也能认个差不多,但这两人却不认识,而且出现的太巧了,正好是羽林军来此之时。 但凡有一丝希望,大家也不想放弃这个守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第534章 钓鱼执法 而此时,晏时玥这边已经调度人手,准备上山。 晏时玥道:“府兵搜山的时候,他们是怎么也不会出来的,所以要趁机仔细搜,能搜到多少痕迹,全都记下来,等我们再去的时候就方便了。” 淳郡王连连点头,晏时玥又叫甲和他们跟着去几个。 淳郡王道:“那相爷去哪?” 晏时玥道:“我跟小五兄出去走走。”她转头问:“小五兄要不你跟着王爷上山?” “不,”五皇子坚决的道:“我跟着你。” 淳郡王皱眉道:“你们去哪?可有危险?皇上说要我保护你的!” “你放心,”她道:“我这次大张旗鼓出行,会带着护龙卫和影卫的。” “那也不成,”淳郡王现在已经摸清楚她的脾气,也敢说话了:“府兵搜山的时候,也很可能会当场冲突的,你那时在外头,万一有危险。” “王爷,”晏时玥无奈的道:“就算有危险,你是能打还是能跑涅?” 淳郡王语塞。 五皇子笑道:“你不用见怪,玥儿不会说话,你这趟来,总不能白来,带兵上山,也是一份军功。我们不缺这个,就不去了。” 淳郡王恍然点头,仍是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罢了。 然后第二天两人就各自行动。 晏时玥一身胡服,与五皇子骑着马,带着一大票人在街上溜达,大肆采买土特产什么的。 大晏民风开化,胡服,很多女子会当骑马服来穿,看着着实英姿飒爽。 还真有人盯她们的,然后影卫就会反盯一下,看看是不是对方的探子,如果是,可以直接抓,也不用担心打草惊蛇,反正已经惊了。 就这么一路买下来,看着好看好玩的,全都买了一大堆,从大早上一直逛到了中午。 中午在茶楼吃过饭,继续逛,一直逛到街边,有个棺材铺,晏时玥看了看,五皇子无奈的道:“你不是这个也要逛一逛吧?” 晏时玥也道:“我又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我就是看一看。” 说话间,那屋里也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这位客人,可是家中有人故去了?” 晏时玥立刻道:“你家里才有人故去了!” 那人也不与她争辩:“是小老儿误会了,客人莫怪。” 晏时玥打量了他一眼,看也不看室中就走了,一边道:“吓死人了,快点快点,我们找个热闹地方去去晦气。” 两人说着话走了。 那书生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神色沉沉,半晌才左右一看,回了屋。 晏时玥走出一程路,看左右无人,这才跟五皇子道:“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什么人?” “木子教的人?” 五皇子微吃一惊:“又是木子教?你怎么知道?” 晏时玥道:“我看到他们糊奠品的都是字纸,纸上我看到一个‘唐’字减了一笔,然后我想会不会是巧合,就又找了一下,找到一个‘李’字,也减了一笔。” 古人避讳,会把君者尊者的名字不直接写出,大多会减一笔,如果一个字还可以说是巧合,两个,就很可能是了。 晏时玥道:“但这些字纸,也有可能是他们去四处收的,所以这个棺材铺要注意。” 五皇子沉默半晌,道:“李字和唐字,你确认你会写?” 晏时玥瞬间暴发:“小五!” 她抽了他的马一鞭子,两人嘻闹着奔出一段路,五皇子忽然道:“你不会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吧?不然刚才你就叫我名字了。”他盯着她。 晏时玥噎了噎。 她道:“怎么可能,我当然知道了!” 他问,“我叫什么?” 她已经想了起来:“晏肇祾!” 他问:“你会写么?” 她还真有个字拿不准,她就道:“我又用不上,我为什么要会写!” 五皇子道:“所以,你会写李、唐字么?” 她简直无语。最后还是在五皇子手上划出来,他才算放心,点点头,“看来真的是跟木子教有关系。” 呵呵。 晏时玥转头吩咐影卫盯着这个棺材铺,懒的理他了。 等到入夜,淳郡王回来,便道:“细查之下,确实有不少端倪,能找到明显的人经常走的痕迹,隐秘处也有不少生火的痕迹,只是,我细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入口。” 他问:“你这边怎么样?” 晏时玥摇了摇头。 她这边钓鱼执法,倒真的钓到几条小鱼,但是一审之下,发现这几条小鱼,居然都不知道入口…… 他们都是当地村民,本就有营生的,然后有人找到他们,许以重金,叫他们看到什么,就写出来报信,他们没上过山,也不知道自己给谁报信,只是把信放到不远处一间土地庙后头,自有人来拿。 晏时玥道:“这些人倒是好说,他们本就贪财,给些银子,吓唬几句,就可以重新放回去了。” 然后她又把棺材铺的事情说了。 淳郡王吃了一惊:“又是反教?” 他沉吟的道:“今日这个蛇,不惊也惊了,我先叫他们四处巡察,免得这些人闻风而逃?” 晏时玥点了点头:“应该的。” 他就出去安排,回来之后,又把今天的路线图画了出来,什么地方有人走的痕迹,什么地方有火烧的痕迹,一一标注。 五皇子不甘示弱,也把他们走的路线画了出来,什么地方有店铺,什么地方临街。 晏时玥夸他:“小五兄长进了。” 五皇子一本正经的道谢:“多谢玥儿夸奖。” 晏时玥道:“你们说,这上头,会不会是个古墓啊?” 淳郡王一下子抬起头:“下官也是这样想的!在地下,若自己挖掘,动作必定挺大,旁人不可能毫无察觉,只除非,是个年代久远的墓穴!” 五皇子忍不住道:“这些人也太百无禁忌了,墓穴也敢住!还一住就住这么久!” 淳郡王道:“先叫人打听个懂风水的人吧。” 五皇子道:“那我们还要不要假意撤走?” 晏时玥沉默良久:“你们说呢?”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决定先等各方的消息来了再说。 而此时,天宝山中,那中年男子正沉吟着走来走去。 府兵上山时,他们不敢冒头,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这一次,明显比之前人数要多,而且也搜的时间长,发现什么,也不奇怪。 而且,镇上药铺没有问到蛇咬伤的病人,打听了一下,也没人听说有这么一对爷孙。 中年男子终于下了决心:“走吧。” 旁人纷纷道:“军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不走,就迟了。” 一个蓝衣青年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没有,”中年男子道:“躲不开,杀不了,也不能杀,只能暂时避开了。” 大家互看了几眼,蓝衣青年下了决心:“好!走!”他转头吩咐诸人:“大家收拾东西,笨重的一律不带。咱们今晚就走!” 旁人一边应命而行,一边大骂:“晏姓人这些乱臣贼子!早晚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第535章 行走的军功 一夜无梦。 早上,晏时玥一觉醒来,到了厅里,就发现厅中多了一个人,手按在桌上,看着地图,正跟淳郡王说话。 晏时玥一眼看清,又惊又喜:“阿旌!你怎么来了!” 她跑过来,霍祈旌向她一笑,握住她手,一边仍是跟淳郡王说话:“他们身在地底,不管是挖出来的地洞还是墓穴,都相对狭窄,怎么都是正面对战,什么计谋都不用,直接打就可以。” 他又向晏时玥道:“我带了些火.药来。你一会带着他们,紧急弄两个炸炮,里头还可以填些毒粉,到时候找到入口,直接丢进去。” 明延帝起初并没料到要“剿匪”,所以他们都不是内行,如今霍祈旌一来,晏时玥瞬间觉得有了主心骨……点了点头,就去忙了。 霍祈旌继续安排:“出口必定不远,也许不止一个,府兵巡查切不可掉以轻心,各关卡定要严守,免得他们察觉不对,溜之大吉。” 淳郡王连连点头,一边又道:“侯爷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霍祈旌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一边又道:“昨夜巡查的人,劳烦王爷叫过来我问问,你们昨天搜山,我担心他们会逃。” 淳郡王应了一声,就把人叫了过来。 霍祈旌问了几句,见他支支吾吾,便是大怒,厉声喝问。 折冲将军赵实万分不服:“这天宝山我至少来了八趟了!地皮都掀起来了!山上连个响马毛都没有!昨儿又带着人找了一天,还不是什么也没找到!大半夜的叫在四处转,有啥好转的!你们当官的没事折腾我们干什么!地里的麦还没收呢!” 晏时玥一进来,就听到了这一句,不由皱了皱眉,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上折子,请废府兵制。 如今府兵制和募兵制并行。府兵其实平时就是农民。 所以也不能怪他们,平时还有地里的活要干,说是“居常则皆习射,唱大角歌”、“番集之日,府官率而课试”实际上,真的能做到么? 她跟霍祈旌道:“不用担心,我的影卫都派出去了,若有异动,肯定会回禀的。” 霍祈旌点了点头,又细问了几句,才摆手让他出去,一边道:“你的影卫都派去哪儿了?” 晏时玥就在纸上,她知道的几处点了点。 霍祈旌闭目思索,晏时玥突发奇想:“你说,他们会不会把这当成空城计了?所以才没有异动?” 霍祈旌嘴角一挑:“还真有可能。” 据赵实说,他们在淳郡王吩咐之后,便带着人四处巡查,一直到天黑,才各自找地方躲懒了。 但之前如此严阵以待,一入夜反而立时松懈了,的确是很像空城计啊!所以对方很可能真的以为空城计,诱他们出来,所以就不敢出来了。 毕竟在外头就是正面杠,一轮箭射下来一个活口也不留,在里面,仗着地势之便,还有一拼之力。 有福娘娘在,一切皆有可能。 他就握住她手儿,问:“炸炮多长时间能做好?” “很快的,”晏时玥道:“我叫他们准备材料了,草成的,两个时辰就能做好。” 霍祈旌点了点头,她这才道:“我叫他们摆饭,先吃饭吧。” 他松开她手:“我身上脏。” 她看房里没人,就凑过去,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打完再洗。” 淳郡王人都进来了,一看这情形,又飞快的退了出去。 霍祈旌笑着看她,手指轻轻的揉着她小手,两人都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一直到饭来了,淳郡王这才跟着一起进来。几人一起用了饭,商量了一下,然后各自忙碌。 好消息接连传来。 中午时,都城的喷火葫芦送来了。 又隔了一会儿,赵匡胤也回来复命。 他没直接进镇子,而是拦了一个常年往这边送货的人,然后许以重金,扮成他的伙计进来,然后再找了个机会“崴了脚”,只能在镇上待两天。 然后就趁机开始查。 也是巧了,他先查到这镇上有人往外传信,然后就蹲守在那儿,抓住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从里头出来的,他们果然是在墓穴中,知道出入口。 而且,怎么说呢,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坚定的邪教份子,有些人纯粹就是蠢,就好像现代某些脑残,闹某独闹的这么疯狂,不让他回国的时候也是哭的很惨的。 说白了,做事之前并没想过后果,到了承担后果的那一刻才开始后悔。 所以一番劝说之下,这个人就“弃暗投明”了。 这下子立了大功。 于是赵匡胤画出图来,其中最大的一个出口,果然在棺材铺。 霍祈旌也不多耽误,立刻整兵出发。 他带着亲兵和二百羽林军,直接从山上攻,然后淳郡王带着府兵,在各个出口守着,能打就打,能抓就抓。 直到动手那一刻,赵实还在嘀咕:“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晏时玥就什么感觉呢,她体谅他,不想打他脸,他非得一遍一遍的把脸送上来,“打我啊!打我啊!不打不是华国人!” 呵!她就跟他道:“你说你去了八趟没见半个响马。要不咱们这么着吧,你亲自在这儿数着,抓到一个响马,你就给我磕一个响头。要是一个也没抓到,我给你二百两金子。” 赵实眼前一亮:“这买卖行!做了!” 晏时玥扶了扶额,没再多说。赵实就欢脱的去了。 这边连五皇子都穿上了甲胄跟着下场,晏时玥坐在斜对着棺材铺的酒楼二楼看热闹。 大半个镇子都清了场,酒楼上只有她和微欣微帛三个人,喝着小茶,吃着点心,还挺得瑟的。 遥遥的,听到轰隆声,显然山上已经开打了。 两个炸炮下去,直接把石门炸开,然后人就往里冲。 墓穴狭窄,本来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可是他们喷火葫芦在手,一个喷完另一个上,一路嚣张直行,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加上有人提供了现成的地图,想躲都没出躲。 所以他们只能被动挨打,一边疯狂的往出口冲。 出口又不能走大量的人,冲出来一个,他们捆一个,简直兴奋莫名,这特么就是行走的军功啊! 起先赵实还惊讶,后来他都顾不上惊讶了,五皇子也是身先士卒,帮着打人捆人,忙的不亦乐乎,一退下来,就听到赵实忧心忡忡的叨叨:“三十二个响头了……” 五皇子险些笑出声,心说这个折冲将军,也实在憨实的太过了些。 第536章 躺赢 一场架,打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 三个出口,一共抓到了接近四十个人,一个个捆的严严实实,有的被毒粉呛着了,还在沽沽的流泪。 等了半个时辰,再也没人出来了,再然后,就有人在出口道:“是我,锦荣侯亲兵赵匡胤!” 连嚷了两遍,这才出来了,在下头空气不大流通,也呛的两眼通红,道:“差不多了,里头全是死人了,侯爷叫整理呢!” 一边说着,便有人一具一具的往外拖尸体,隔了一会儿,霍祈旌也出来了,眼睛也呛的通红。 晏时玥叫人用冷水浸了帕子,他接过来,蒙在眼睛上,按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冲她一笑,道:“其实里面改造过了,通风还是不错的,不然实在是呛的厉害。” 他看了看天色:“你回去休息吧,估计要整理一晚上。” 晏时玥不大乐意:“我在这儿等着你。” 他想了想,就道:“要不我带你下去瞧瞧?” 她问:“可怕么?” “不可怕,”他就伸出手,带着她下去了。 旁边淳郡王抹了把脸,心说真是老了,看不懂现在的小孩儿,大半夜的带着未婚妻钻墓穴,这是什么神操作? 晏时玥一进去,发现墓道里很亮,不能说灯火通明吧,反正四壁都有灯,还挺亮的。 估计是生活的久了,完全不阴森,到处都堆满了生活用品,羽林军正在整理。 霍祈旌一直带着她走到前头。 要知道,古时候的贵人墓穴,本来就喜欢盖成房屋庭院的样子,不然为什么叫阴“宅”呢,可怎么说也是矮啊!就这,还在门口挂匾额,写什么“复国堂”、“志道阁”什么的,真的很搞笑。 议事小厅里,还有许多蒲团,上头供奉着牌位,晏时玥问:“这里还是他们一个重要的据点?” “嗯,”霍祈旌道:“有可能是总坛。” “在这种地方?” “你不要小看这个地方,”霍祈旌道:“从地势来看,非常好,也是个兵家必争之地了。” 那也不能改变他是一个死人墓的事实啊! 晏时玥只走了一半,就有些受不了,憋的不行,赶紧跟着霍祈旌出去了。 人犯全都捆在一起,尸体就堆在他们面前,火把灯笼照着一张张僵冷狰狞的脸。 晏时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忽然叫了一声:“李复!” 不少人抬头看她,面露惊骇。 晏时玥走到其中一个蓝衣青年面前:“嗨,李教主!幸会呀!” 蓝衣青年一脸诧异的抬头看她。 晏时玥冷嘻嘻的道:“行了行了,都这时候了,还装个什么劲儿?马上要死的人了,就算江湖草莽,临死之前,也总得嚷嚷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教主怎么说也是堂堂男儿,李唐皇室的后人,难道连这点气节也没有?” 淳郡王本想上前阻止她,一听这话,惊的眼睛都瞪大了,然后就是抑不住的狂喜。 他们如果真的把反教头子抓到了,那这功劳可就大了!而且真的太容易了!躺赢! 蓝衣青年一言不发。 晏时玥继续道:“想当年大唐也算赫赫扬扬,太宗皇帝李世民,更称的上千古一帝,你说说,怎么到了子孙后代,成这样了呢?莫非你不是李家的人?” 李复冷喝道:“住口!” “哟?不装了?看来你还是很以李家血脉为荣的么?可惜你那些祖宗们,未必想认你这种子孙。你有没听说过,‘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你倒好,直接趴着生,还带着大家一起趴着生……钻在地底下当老鼠,真的是……” “够了!士可杀不可辱!!”李复冷然喝道:“成王败寇,今日我落于你手,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此辱我,非君子所为!” 晏时玥哧道:“别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要是早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就不会这么久还认不清形势。” 李复冷笑:“你们晏姓人,乱臣贼子,我们为天下百姓计……” 晏时玥一脚踹在他脑门上,成功把他下头的话拍了回去,一边冷笑道:“你们李唐皇室的江山,不也是从大隋手里夺的?怎么你们夺的时候理直气壮,被旁人夺了就这么输不起?如今盛世明君,百姓安乐,你们还在此汲汲营营,说为国为民谁信?当人三岁小孩儿?你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 李复气的用力挣扎。 旁边有人忽然道:“主公,不要中她之计,她就是想激怒你。” 晏时玥背着手,又走到那中年男子面前:“军师啊,我们又见面了。” 中年男子淡定的道:“殿下易容乔扮之术,在下佩服。” “但我对你就不怎么佩服了,谁说我要激怒他了,激怒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在教育他,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正视自己的卑劣和自私!他有痴心妄想,大可以自已去送死,为何要妖言惑众,连累这么多的人!” 她顿了一顿,声音忽转沉重:“今日,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将会被活生生千刀万剐,割肉离骨……你们的家人、族人,全都要陪着你们一起死……” 她环顾诸人:“远的我不说,我就问问,自从我父皇登基,轻赋税、薄徭役,恩泽天下,到底有哪里不好了,你们要反晏复唐?抛下父母妻儿,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长年生活在墓穴里,佝偻着不见天日,你们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她轻轻摇头,一边转头找霍祈旌,但霍祈旌已经在忙了。 倒是淳郡王留意到了,便上前道:“相爷,跟一伙反贼有什么好说的!” 晏时玥叹道:“我只是可怜这些盲从之人。” 淳郡王顺着她道:“可恨这无耻反贼,蛊惑我大晏百姓!” 他就指挥着人,把人带走,不许交谈。然后把李复和军师单独关押。 五皇子悄悄问她,“你怎么知道那是李复?” “猜的,”晏时玥道:“我在上头看的清楚。其它人都脏兮兮的,十分狼狈,只有那个人干干净净,应该是一路被人护着的。而且他被捆的时候,旁边人都拼命护着……感觉洗脑洗的挺成功的。” 她看了看天色,已经近子时了:“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审审。” 第537章 聪明人 霍祈旌和淳郡王,忙了整整一夜。 晏时玥一大早起来,先把他们叫来吃了饭,然后过去看了看那些人。 一夜过去,那些人的脸色更加灰败。 晏时玥就道:“你们应该知道,我原本是来查裕郡王杀兄案的,当初他的家人是否与你们有勾结?这事儿谁知道?” 大家面面相觑。 晏时玥笑道:“你们不是自诩为国为民为百姓么?这种杀兄之人你们也能忍?” 立时便有一人道:“我当时在!”他眼珠乱转,姿态却十分昂扬:“那人确是丧尽天良!” 有人喝道:“老七!” 那人理直气壮的回视,“难道不是!他的母亲都为之出面,他却龟缩在后,着实无耻!” 很好,第一个“聪明人”出现了。 晏时玥就叫人把这个人带出来了,问了问,那人爽爽快快的交待了。 当时是裕郡王的母亲与舅舅来的,而与他们谈的,是他们的母亲。 晏时玥问完了,叫他在状纸上画了押,一边又道:“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那人咬了咬牙,看着她,也不装了:“我有什么好处?” 晏时玥微笑道:“整个朝堂都知道我做事从无章法,若是旁人,绝不敢给你什么承诺,但我,要放了你又有何难?前提是你交待的东西,能让我满意。” 这种时候,就算有一丝希望,也要抓住。 那个人很快就交待了,他叫朱宏,行七。 蓝衣青年李复。 军师就是那个中年男子宋明,行三。 顺便还有二、四、五……一直到十五当家,他全都交待了,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工匠李非,居然还是有排行的,行十二。 晏时玥一直听着,然后问:“那二当家是谁?” 朱宏摇了摇头:“不知道,只知他功夫绝高,是李教主的师父。” 唐完璧? 晏时玥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吧?他功夫能有多高?总不可能比影卫还高? 而且李复,明明会功夫,也没有展现出多高的功夫,不是还想着逃走吧? 她立刻叫了影卫来,影卫进去,二话不说就把他手脚四肢关节全卸了。 李复的功夫的确是不错,也确实打算出其不意逃走的,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对方就来了这么一着,他再好的功夫,四肢被卸,也用不上了。 她又细问了一番,然后就示意羽林军进去带人。 拖一个,说一声:“四当家,请吧!”“五当家,委屈你了!” 都不说别人说,大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人怒道:“老朱!你竟然背叛兄弟……” 话音未落,羽林军一刀过去,斩杀当场,一边道:“乱臣贼子,地底老鼠,称什么兄弟!真有亲兄弟也没见你顾及他们的性命!” 于是等霍祈旌和淳郡王几人忙完,就发现她这儿已经审出来不少了。 鹰讯一道一道的往明延帝那边送。 晏时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安,亲自动笔,详细的写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当家,让明延帝小心在意,一定要把强国驽带在身边。 明延帝收到密信之后,就向影卫查证,而唐完璧,就在众影卫明盯暗盯之下,凭空失踪了。 看来,此人的功夫的确是极高的。 至于李非……在他腿伤略好之后,他就试图出门传讯,而这个讯息,就是传给唐完璧的,被影卫很快就劫了下来,但李非的嘴巴倒是硬,没审出什么有用的来。 但不管怎样,经过这一着,木子教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就算有些些漏网之鱼,也难成大器了。 晏时玥几人忙了好几天。 然后就等来了宣旨的官员,李复的人头,在这边高悬示众数日。其它人也是难逃一死。 晏时玥只带了做为人证的朱宏上路,这边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等回到行宫,封赏就下来了。 这一趟,虽然时间不长,事情也不算难,但是立的功劳大啊! 霍祈旌改封荣国公,领镇军大将军职,掌羽林军。 淳郡王晋亲王,官职亦升。 连赵匡胤,因为立了大功,也有了一个校尉军衔。 参与人等,各有封赏。 别的且不说,晏时玥对这个荣国公实在是接受无能,也太红楼了啊……感觉霍祈旌瞬间老了二百岁…… 但圣旨都下了,又不能改,她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 然后她这边把裕郡王的事情结了案,向明延帝禀报了。 裕郡王痛哭流涕,为母求情,在御前跪了整整一天,直到昏过去被人抬走。 晏时玥内心冷笑。 啥为母求情啊,明明就是他自己干的,直到这时候还不想认呢! 但她只管查案子,怎么处置就是明延帝的事情了,隔了数日,才听说裕郡王的爵位和其母的诰命都没了,但官职却还在。 晏时玥完全看不懂明延帝的用意,也没多想。 隔了一日,倒是淳郡王,不,淳亲王上门,送了她一副画,晏时玥一打开来,就见一身羽林军甲胄的霍祈旌,正举步走来,背承着月色,高大威武,简直帅出天际! 晏时玥喜出望外,道:“这是王爷画的吗?多谢啦!” 淳亲王现在对她的性情十分了解,谈吐也自在了,只笑道:“相爷喜欢就好。” 晏时玥猛点头:“超喜欢的!” 淳亲王有点好笑,真的接触久了,这小娘子真的坦率的可爱。 然后晏时玥立刻就喜滋滋的拿着画去找霍祈旌了,霍祈旌还特意寻他来道了声谢。 而且不止如此,晏时玥发现,好像不少官员,对她开始和颜悦色了。 并不是之前那种客气和恭敬,而是,好像有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亲近了? 她并不知道她去茂州的事情,已经在官员之中传成了段子。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案子接连反转,本身就很抓人眼球,像之前她明明与裕郡王不睦,识穿假盗匪却仍是坦然说出,然后,却又为此远走茂州,以至于凑巧破了反贼案。 咋说呢?这个执拗劲儿,打动了不少正直的朝臣,渐渐开始正视她的存在了,发现抛开偏见之后,这位相爷,还着实不错? 第538章 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转眼就进了八月。 皇后的肚子吹气似的大了起来。 双胞胎一般都会早产,算着也差不多快生了,看明延帝的意思,是准备叫皇后在这儿坐完月子再走?也真的是很体贴了。 所以晏时玥的日常,就变成了,每天先去看皇后,陪她吃了早饭,然后再去明延帝那边溜达一圈儿。 因为之前的人招出来了不少,包括很多教中的联络暗号,所以这两天,各地又有两小拨木子教众落网,只有那位神秘的二当家仍旧无影无踪。 晏时玥总觉得有点不安,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看明延帝看奏折,她就坐过去,抱着他胳膊,整个人挤在他身上。 明延帝习以为常,由着她乱挤,仍旧在批着奏折。 他从未跟儿女有这样亲昵的举动,只除了晏时玥。 她其实很少来问他什么事要怎么做,但是时不常就要来蹭一蹭,拉拉袖子,撒个娇,就跟小狗儿一样,叮咛叮咛的绕着你转悠,得摸摸头哄一哄,哄完才能高兴。 他批完几本,回手摸摸她头:“又怎么了?” 她问他,“那个唐完璧,真的有可能是那个二当家?” 明延帝道:“很可能。” 她道:“为什么还没抓到呢?他有多厉害啊?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要是别人说不安,明延帝不会在意,但她说,明延帝就认真的想了想:“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冲动的人,纵是厉害,又能如何?例如来刺驾,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哪怕朕和太子都……” 她立刻道:“别说!” 明延帝笑着道:“他也抢不走大晏江山,他更可能的是从此隐姓埋名,也或者找地方躲起来,韬光养晦,以求东山再起,所以,你不用太担忧。” 晏时玥点了点头,站起来:“我去看看阿娘了。” 而此时,被他们惦记的唐完璧,已经暗中赶到了秦州。 他知道身边有明延帝的影卫,每次出去,都要费诺大手脚,所以消息也不如往日顺畅。 但他知道李非已经折了。 然后,又得知晏时玥急调一百支喷火葫芦到茂州。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是心头一沉。旁人或许还有侥幸之心,他却明白,估计是完了,这个福娘娘,一直就克他。 但他还有最后一着。 这个时候,晏时嵘正在带着人收玉米。 他生性温柔,想法通达,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沉的住气。 自来龙门县之后,他足履实地,谨言慎行,又有福娘娘的名人效应,和青未了等人的协助,一路走来,堪称顺遂。 与秦氏也是相敬如宾,如今秦氏有了身孕,算着也快生了,所以他也尽量在家多陪伴妻子。 只是玉米是第一年在龙门县试点,还是要仔细盯着的。 晏时嵘从田里上来,洗了洗手,就见不远处有人正看着他,晏时嵘抬头时,是一个中年文士,就遥遥拱了拱手,一边吩咐身边人几句,这才安步当车往县衙走。 那中年文士走上前来,道:“唐县尊。” 晏时嵘认亲之后,就改了姓,但因为这儿是秦州,不少人认识他,所以也还有几个叫他唐时嵘的。 他也没在意,就点点头,道:“郎君有事?” “对,”中年文士道:“我有事与县尊说,能否借一步说话?” 晏时嵘道,“不知是何事?” 中年文士出语惊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晏时嵘大吃了一惊。 一刻钟后,两人在县衙对坐,唐完璧去掉了脸上的易容,见他神色,就知道他还不知道他另一重身份。 毕竟,他疑似木子教众的事情,只有明延帝和晏时玥少数几个人知道。 晏时嵘是真的惊愕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与他同科及第的榜眼,居然自称他的亲生父亲! 唐完璧也不多说,就取出了一个竹筒,道:“嵘儿,这是鉴玉司的蛇,你若不信,我可以验证给你看。” 晏时嵘也没多说,就由着他取了血,验了出来。 晏时嵘神情复杂,他并没问他之前为何要抛下他,只垂头思忖,半晌才道:“那么,你此时说出此事,是为何故?” 唐完璧对此十分赞赏,他也不打二话,就道:“为父姓李名珩,乃李唐皇室后人,木子教,是我的!” 晏时嵘又是大吃一惊。 几日之前,邸报已经通传天下,他自然也看到了朝廷歼灭木子教的事情。 他考中了大晏的探花郎,做着大晏的官,甚至改了国姓晏……如今他却告诉他,他是李唐皇室的后人??! 李珩缓缓的道:“嵘儿,你读圣贤书,我相信你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就枉顾父母之恩!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身上流着我李唐皇室的血!晏姓人乱臣贼子,窃我李唐江山,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晏时嵘沉默不语。 李珩又道:“为父不逼你,你好好想清楚。” 晏时嵘久久不答。 他最终还是叫了人进来,安排他在县衙暂时住下了。 李珩毫无异议的接受了,一边微笑着道:“嵘儿若有现成衣裳,倒是借我几件穿,为父一路奔波,可是什么也没带呢!” 晏时嵘没说什么,就叫人随意取了两件常服给他。 然后他回了房。 秦氏已经怀胎十月,即将临产,动作已经十分笨拙。见他进来,秦氏回眸笑道:“阿嵘。” 晏时嵘笑了笑,便扶了她手,扶回榻上,仍旧像平日一样,温言询问:“今日用了什么?” 秦氏微笑道:“我虽用不下多少,但一饿了,就会用些,今儿早上吃了一碗鸡汁汤饼,中午还吃了角子,旁的倒也没事,只是热的心焦,你放心,你说的我都记着呢,凉皮并没敢多用……” 嘴里说着,她总觉得有些不对,悄悄打量他的神色,但晏时嵘神色如常,触到她的眼神,甚至还冲她微微一笑。 秦氏毕竟身子重,精神也短,见他没事,也就没多问。 两人用了饭,不一会儿,她就开始打盹,晏时嵘便扶着她睡了。 吹了烛,思绪瞬间奔涌而来,他心底惊涛骇浪,呼吸渐渐急促。 秦氏似乎察觉到了,不舒服的动了动,他急平了呼吸,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一会儿,秦氏才又渐渐睡沉了。 晏时嵘在黑暗中,紧紧咬着齿关,微微闭目。 生恩? 为人子,生恩自然不可辜负,但黎民……又怎能辜负? 且他的亲人,从来不是这个没露过面的亲生父亲! 大晏开国百年,社稷已定,国泰民安,明延帝更是盛世明君,他的师父,他的妹妹,都在为大晏效力,他又怎可能背弃大晏? 但,唐完璧,不,李珩,他瞒天过海,得中榜眼,得授官职……此时忽然来此,定然有所倚仗,绝不可能是独自一个人忽然就来了。 他的倚仗是什么? 他一命何足惜,可是妻儿…… 第539章 福晏兄长这个身份 也是巧了。隔天一大早,青未了三人来向他辞行。 他们接到霍祈旌的传讯,就交接事务,准备去见师父,已经提前三天跟他说过了,晏时嵘这边也已经准备了一些东西要他们帮忙捎过去。 一见他们过来,晏时嵘顿时大喜,直接道:“正好,未了你帮我把秦氏带去,让玥儿帮我照顾着。” 青未了愕然。 之前可没有说过这个!再说秦氏应该就快临产了吧!在路上生了怎么办? 青未了急道:“县尊,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晏时嵘已经转回身去吩咐人准备,然后就道:“你在这等等,我去把给玥儿的书信拿来。” 青未了只得应下。 秦氏也是十分诧异,晏时嵘唯恐迟则生变,只道:“你听我话,待生了再说,我心中十分不安,唯有在玥儿身边,我才能放心。” 秦氏道:“可是……” 他突转严厉:“你听我的,稳婆多给她银子,叫她们跟去,一路伺候着,生了再说。” 他用力握了握她手,又摸了摸她的头,“你乖一点,好好的照顾自己,照顾孩子。” 他克制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就去写信了,只寥寥几笔,一挥而就,然后把之前写的信也都拿出来,大步出去,交到了青未了手里,一边叮嘱:“这些信全都交给玥儿,我妻子就拜托你们照应了!” 青未了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什么,一肚子疑惑只能咽住,道:“我知道了,一定尽快交给师娘。” 于是秦氏就被紧急打发上了路。 几个人当天就出了城。 听闻此事,就连李珩,都不由得感叹他的好运气,难道说,晏时玥的好运,还真能影响身边人不成? 其实他对晏时嵘,原本还是有三分信心的。 若是旁人,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公主兄长,一个是造反谋逆的不归路,选择自然毋庸置疑,可是晏时嵘是个君子,他不会枉顾生恩。 但现在,他已经做了选择。 李珩就过来找他,微笑着道:“嵘儿,看来你已经决定认贼做父了?” 晏时嵘正色道:“你若收手,我为你养老。我也辞官不做,伺候你茶水饭食。可否?” 李珩大笑出声:“你可真是个书呆子,为父从未想叫你辞官……为父也从来没想叫你死,你死了,对为父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微笑打量着他:“为父要的,从来都是你福晏兄长这个身份啊!” 晏时嵘猛然将茶壶向外掷出,道:“来人哪!” 之前就安排好的人员,迅速涌入,为首之人一脚踢开房门,却发现两人正好好的对坐着,李珩跪在他面前,晏时嵘轻轻摇头:“没事了,你们出去吧。”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得应了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如果他们能多看一眼,就会发现,跪在地上的人,也是“晏时嵘”! 晏时嵘目眦欲裂,直直的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之前他向他讨衣服,他就叫人随便取了两件,他的常服都大同小异,他们居然完全没认出来! 而李珩,弯下了腰,细细的把一张人皮面具,粘在他脸上:“嵘儿,为父这么多年,换了多少种身份,你真当我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么?我既来找你,又怎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细细的贴好了,欣赏了几眼,然后扒开他嘴,把一粒药丸投了进去:“你放心,为父不会杀你的,子纵然不屑,为父又怎忍心要你的命?” 他微笑了下,低声道:“说起来,你把妻子送走,也是好事,否则,有个这么熟悉的人在,也是碍手碍脚,偏又杀不得,更何况,她腹中有我的孙儿,我自然也不会杀她……” 他拍了拍手,站起来:“所以,如今,我要先做什么才好呢?” 而那边,青未了几人,带着秦氏出了城。 秦氏越想越不对劲儿,她总觉得之前那天晚上,晏时嵘就有些不对,现在又忽然要把她送走……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秦氏向外道:“未了!” 青未了应了一声,拨马靠近,秦氏道:“我觉得不对!你们能不能去看看!” “我知道,”青未了道:“我走之前,就已经交待下去了,会有人去查探的。” 她轻声恳求:“未了,我不放心,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去?” “不能,”青未了直截了当的道:“夫人安心,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帮不上忙,县尊既然叫你走,你就安心的走,一切等见了师娘再说。” 秦氏听到晏时玥的名头,略微放心。 可是颠来倒去的想着那句“照顾自己,照顾孩子”,只觉得宛似遗言一般,越想越担心。 她本临盆在即,心绪繁杂之下,第二天晚上便开始阵痛,第三天一大早,就产下了一子,所幸生的还算顺畅。 刚刚生产,自然不宜赶路,青未了等龙门县的消息一时没到,又挂心不知道唐时嵘给了他什么,便吩咐任东霍南:“你们在这儿照应,我先去见师父师娘。” 两人一齐应了,青未了便快马加鞭的赶往行宫。 行宫这边,因为晏时玥坚持“作品风格要统一”,所以她千里迢迢的,给她天下皆知的专用枪手许问渠写了信,然后叫他把折子和文章写好捎了回来。 折子是请废府兵制的。 文章是批驳这些反贼的。她绘声绘色的给他说了当时墓穴中的情形,写了足足十来页纸,然后许六元也写成了这篇锦绣文章,晏时玥叫明延帝看过,立刻以雁报的形式发往天下。 倒是府兵制是否废除,明延帝一时未决,交到朝上讨论。 府兵制虽然有种种弊端,但是有一个好处,它比较省钱。若真的全部转为募兵制,军费开支将大大增加。 晏时玥听大家激烈讨论,忍不住道:“从‘兵’这方面来说,民间多有自残逃避兵役的,称之为‘福手福足’,前朝诗人白居易,有《新丰折臂翁》,你们没听过么?这并不是个例!从‘国’方面来说,这些人平时为民,挂心农事,本来战斗力就不高,心也不齐,乌合之众,难堪大用。” “相爷言之有理,”淳亲王道:“听闻府兵多有逃亡者,不能镇守地方,反成了流民,多生是非……” 淳亲王亲眼见过了那些府兵,一开始就站到了她这边,议事的时候,大半倒是由他开口。 正在讨论,就见顾九行朝她打手势,晏时玥出来道:“怎么了?” 顾九行道:“说是国公爷的徒弟,有个姓青的过来了,有急事要见小殿下。” 青未了?晏时玥就道:“在哪?” 第540章 真真相假真相 青未了早就在外头侯着,霍祈旌也在,一见她出来,青未了急施了一礼:“师娘。” 晏时玥笑道:“你过来了?” 青未了嗯了一声,就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来,然后单独将一个小纸团给她,一边快速道:“这是晏县尊给的。我们去辞行,晏县尊忽然说要我们带走夫人,然后悄悄塞给我这个,叫我交给师娘。夫人出城未出秦州便生产了,母子均安,龙门县的消息尚未传来。” 晏时玥一边听着,一边打开,上头字迹凌乱,说有个貌似落魄的中年男子忽然上门,说他是他的亲生父亲,说当年他是一个伎子阮菲菲的恩客,生下孩子之后,阮菲菲不能养,他也不想养,就放到篮子里,然后亲眼看着魏老板捡走,交给了汪氏。 他说这人看上去十分无赖难缠,他怕闹起来,会叫秦氏知道他是伎子之子,被晏家知道了也不好,所以暂时先把秦氏送出来,然后慢慢的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云云。 晏时玥听青未了说起过阮菲菲,知道这件事八成是真,不由皱眉,交给霍祈旌看了看。因为青未了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也给他看了。 霍祈旌道:“我叫沈潜去帮忙,查清此事,然后捂下?” “到时听我阿兄的安排吧。”晏时玥道:“未了你去照应嫂嫂,”她想了下:“也不用长途跋涉,先就地安置,等沈潜的消息吧。” 她看看霍祈旌。 霍祈旌点了点头,晏时玥又吩咐甲和抽两个人跟去帮忙。 回进房里,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就算书生迂腐吧,可一个无赖有什么难对付的,何至于把即将临盆的妻子送出来? 她就把上头几个字,折出来给孙玄成看了看:“孙次辅,这是不是我阿兄的字迹?” 内阁次辅孙玄成是会议的总裁官,身体向后,眯眼看了看,道:“是。”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开始出神。 其它人继续商议府兵的事情,她已经充耳不闻,凝神思忖了许久,然后就背着手晃了出去。 众臣哪见过这种议着事说打岔就打岔,说走就走的,不由得拿眼去看明延帝,明延帝就像没看到一样,大家也只能淡定的继续商议了。 晏时玥去了太子那边,把晏时嵘其它的信也拿出来看了,有写给她的,有写给许问渠的,还有秦氏写给她的,都十分平常。 她又把之后那封信拿出来,仔细的看了一遍。 哪怕秦氏的性情,与她了解的不同,怕她知道了生气,直接找人把内院保护起来就成了,临盆在即送出来,然后出来没两天就生了,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吧? 她叫了影卫过来:“你们去查查,仔细的查,一定要小心。” 影卫应命去了。 隔了一日,沈潜的消息到了,他说他已经明着、暗着都去看过了。 那个人十分疲赖,还会一些功夫,见晏时嵘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就私下查了一下。 这人就是秦州本地人,叫吴九,好像早就知道晏时嵘是他的儿子了,却惧怕福娘娘,不敢出来相认,但因为生了病,命不久矣,他就听了一个神棍的话,说可以在孙儿周岁之前借寿,所以才闹上门来,一定要见孙子。 大概晏时嵘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儿,所以才立刻把妻儿打发走的。 这么说的话,倒是说的通了。 毕竟他顶着亲生父亲的名头,真要借孙儿的寿,这情形就跟当年的老王妃借福一样,不好拒绝。 再隔了两日,影卫的消息也传了回来,说他们已经暗中去把过脉,此人显然酒色虚耗,也确实命不久矣了,而且他们也找到了当时忽悠他的那个神棍,不过是一个骗钱的家伙。 这样看起来,倒是合情合理了。 忙碌中,到了八月十二,皇后的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晏时玥一听信儿,赶紧过去了,明延帝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背着手一脸严肃,还问她:“你说小九小十,叫祯、祥如何?” 晏肇祯、晏肇祥?晏时玥点点头:“挺好的。” 明延帝按着她肩:“你阿娘还说,弄不好要跟你一个生辰了,没想到这两小子也太性急了,还是没等到。要真能跟你一个生辰,倒是蛮好的。” 她听着里头皇后的叫声,急道:“您别跟我说话了!” 明延帝倒是笑了:“你急有什么用?” 他问道:“晏时嵘的事情如何了?” “不如何,”晏时玥恹恹的道:“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反正现在差不多能确定那个无赖说的是真的,所以准备等秦氏做完月子,就挪到她这边来,或者直接回长安,等到那无赖死了再回去。 毕竟是伎生子,而且晏时嵘现在自有父母,所以也不能说这种做法过份。但,坐视生父死去,传出去也肯定不好听就是了,所以只有极有限的几个人知道。 她心里始终有点不安,不过这个不安,是从唐完璧失踪就开始了。 晏时嵘这边,情况特殊,十年八年都未必会挪地方,她倒是真没怎么操心。 两父女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聊。 正午时,皇后娘娘终于涎下了一对麟儿,长的一模一样,活泼健康,而且才刚刚出生,眉毛就特别清楚,感觉特别像明延帝。 明延帝大喜,伺候的人全都赏了,园子里接连几天,喜气洋洋。 晏时玥想起早生了没几天的,晏时嵘的孩子,又叫人送了一些吃的用的过去,还把微帛打发过去照应,怕秦氏没人陪会多想,万一再弄个产后抑郁什么的。 要不是因为皇后这边她不放心,她自己都想过去看看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裕郡王……不,现在已经没了爵位了,金鹤峤,正细细的听下头禀报。 “好!”他不由冷笑连连:“好的很!这一回,倒要看看咱们的晏相爷,是不是真的公正无私!大义灭亲!” 他知道如今圣上刚刚有了小皇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可是这一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如今,难得有了这么个真正的把柄,他在第二天就上了折子,弹劾晏时嵘罔顾生恩,不顾生父的死活。 第541章 心疼她家主子 这个消息,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 又被他避重就轻的一说,就成了……生父病重找上门,想看看孙子,但晏时嵘因名誉问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伎生子,所以就把妻子送了出来,却“老天有眼”,妻子在路上临盆了。想看孙子的生父此时还在县衙中苦苦等待,晏时嵘却迟迟不让两边见面…… 故事说的情真意切,其实纯粹就是在恶心人。 行宫这边本来就不正儿八经的上早朝,晏时玥在皇后那边,没过来,自有人替她吵。 大理寺卿道:“难道我记错了?晏时嵘不是晏统领的儿子么?” 淳亲王也道:“此事金大人是从何得知的?晏大人为人温和诚朴,君子之风,这种事不太可能,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林弗建则直接道:“金大人不要以已度人,认为人人都是不顾父母,衣冠枭獍之人。” 金鹤峤脾气并不好,若是平时,被人骂衣冠枭獍,他早就勃然大怒,但这回,却淡定冷笑道:“本王……本官绝无半分虚言!这几日相爷心事重重,你们难道没看到么?” 这么一说,大家忽然有些沉默。 晏时玥本来就是个心事容易放在脸上的人,她这几天有心事,大家都看的出来。顿时就不太敢说话了。 刚被叫过来的晏时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那些在现代一说出来,就可以让人懂,得到支持和共鸣的理由……例如这个生父本来就是个无耻的女票客,当初也本来就是遗弃,例如他从未尽过赡养义务,如今的要求又极其无理等等,在这个年代说出来完全没用,就连明延帝,也不能明着支持她。 所以晏时玥只淡淡的道:“金大人消息可真是灵通!只是……那人穷困潦倒、病入膏肓,如今真生父假生父且不知,家兄便请医延药,悉心救治,怎么就叫不顾生父死活了?” 金鹤峤冷笑着回问:“那敢问相爷,为何他前脚进了县衙,后脚,令兄就把即将临盆的妻子给打发了出来?以至于他们未出秦州,就途中产子?产子之后都不回龙门县?” 晏时玥沉默。 旁人看着都替她着急,这位咋这么实在,狡辩一下不会啊! 却听晏时玥道:“事实上,我对此一直半信半疑,我认为我所知的真相,也许未必是真相。” 她折身跪下:“父皇,儿臣请命前去秦州,查清此事,不论实情如何,绝不对父皇隐瞒半分。” 明延帝半晌才道:“准。” 金鹤峤大仇报了一半,简直得意洋洋,胸怀大畅。 可是一偏头之际,他却触到了明延帝的眼神。 明延帝神色极冷,看他的眼神,直如看着死物一般。 他忽然一个激灵。 明延帝老来得子,又是双胎,当初来行宫时,皇上皇后催了不知道多少回,务必要带这位福娘娘上路,如今皇后产子才三日,福娘娘就被他逼的离开,小皇子若有半分闪失,这个罪过,一定会计到他的头上! 可他也只是想恶心她一把,谁知道她会直接请命前去啊!她蠢,与他何干! 明延帝这一次,直接派了林惟信带了三百羽林军随行保护,这在林弗建来说,大概算是“渔翁得利”? 即便有仇,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化干戈为玉帛,林弗建也不会拒绝,所以他儿子如果真的能撬墙角成功,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晏时玥悄悄带了个与她身量相似的宫女,上了路第一天晚上,她就带着影卫离开了,林惟信也并不敢十分献殷勤,只能不动声色的关心……直到第三天,才发现人是假的。 他看丢了人,本身就是失职,再看到她的信,只能按着她安排的,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而晏时玥与影卫,快马加鞭,很快赶到了秦州。 秦氏这会儿还在坐月子。 虽然是在途中,但有银子开路,条件并不差,有婆子丫环伺候,还有后来过来的微帛,之后也把事情透给她了,但她与晏时嵘少年夫妻,情投意合,在这种情况下,乍然分开,怎么可能不挂念。 幸好有软乎乎的小孩儿在,倒是分了不少心思去。 晚上,秦氏正照应孩子,抬头时,就见微帛把人都遣了出去,然后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秦氏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有人闪身进来,穿着影卫的夜行衣,摘下面罩,含笑道:“十一娘。” 秦氏又惊又喜:“殿下!” “嗯,”晏时玥急步过来,按住她:“不用动,”她笑眯眯的看了看孩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金制的长命锁,放在孩子身边,一边道:“别想太多,很快就解决了,有我呢!” 秦氏也是她的迷妹,连连点头:“嗯。”她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把头倚在她肩上:“殿下,我心里好慌啊!” 她开始啪哒啪哒的掉眼泪。 晏时玥赶紧哄她:“乖乖不哭啊,这个时候哭,当心以后眼睛疼哟!” 微帛默默的看着。 好心疼她家主子,比她还小,比她还瘦,却要被当成她的依靠。 晏时玥一直耐心的哄好她,这才问起了那天的事情,之前那一晚,包括之后送她走的那一刻。 一个念头,在心里渐渐成形。 她连夜动身,去了龙门县,坐在马车里,看着“晏时嵘”出来,几乎是立刻的,她觉得,她心里的不安找着了方向。 她看过多少表演,看过多少回放,旁人眼里的判断是一种感觉,而她,对于演技的判断,可以精确的划分成几格,只要她用心看,就能清楚的看出,对方有几分是出于自然,有几分是在演戏。 她忽然想起了,唐完璧那一双与晏时嵘十分相似的鹿儿眼。 他说,他姓唐名珩,字完璧。 唐,完璧,还有珩……珩字,是王行啊! 甚至于,她还在想,那个“生父”的名字叫吴九……是否也代指九五至尊? 虽然有些牵强,可是却很符合他那种,又十分清晰鲁直,又叫人一时不会想到的那种风格。 可如果真的是唐完璧,他难道真的是小阿兄的生父? 现在小阿兄在哪里? 唐完璧,又该怎么对付才好? 擅长易容的影卫乔装改扮,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禀报:“确认了,是人皮面具。” 晏时玥微微皱眉。 他能在影卫的重重监视之下脱身,功夫不知道有多好,如果要打,没有把握。 如果叫人拿强国驽来?就怕一击不中,被他夺走……真要拿到成品,找能工巧匠仿制,应该不算太难。 等等! 他的功夫这么好,李非又是木子教的人,那西山兵工坊,他出入真有这么难?这些火.器可以说是兵家神器,如果他已经拿到了呢? 第542章 最坏的消息 晏时玥立刻吩咐人传鹰讯回去,叫人查看西山兵工坊的图纸和强国驽是否有遗失。 鹰讯当晚就传了回来。 西山兵工坊,遗失了两支强国驽,是之前所造的第二版、第三版,都是单发的,还有约摸十枚子弹。 他手里有强国驽,这,大概是目前最坏的消息了。 但事情不能拖,越拖,越容易泄露消息。 晏时玥沉默良久:“你们手里有什么能用的药没?” 当然有。 影卫手里的药,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吃的用的熏的烧的,什么效果,怎么用的都有,晏时玥仔细的选了选,选中了一种麻药,据说只要一点点,就可以麻死一头牛。 然后微帛提供了一个看起来很旧的银戒指,只要略微一旋转,里头就会探出一根针来,只有小指甲壳那么长,涂上药,却效力强劲。 晏时玥小心翼翼的戴到手上,众影卫一直以为她是要安排人上的,没想到她居然是要自己上。虽然影卫一向不对主子的行为表示意见,但这回还是惊了,纷纷跪下:“主子!不可!” 晏时玥道:“别担心,我是福娘娘啊!” 微帛也急了,求道:“主子!让我们去吧!” “放心,”她又试了两下:“他功夫太好,不能以平常的法子对付,让我试试,我已经决定了。” 众影卫面面相觑,只能站了起来。 因为摸不清对方的底牌,霍祈旌的人,胡戈沈潜等等,她全都没有惊动,她自己的人,夏余晖胡戈也没惊动,她找了一个庄子上她熟悉的大嫂,准备演一出戏。 而此时,李珩也确实全无防备。 他如今人手折了大半,暗号又不敢用,消息不畅,但按常理推断,他换了晏时嵘传出去的密信,又换了沈潜传出去的密信,两边的消息一对应,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麻烦而不好对人说的,所以,晏时玥只可能置之不理,由着晏时嵘自己去解决。 他万万没想到,晏时玥拉了太多的仇恨,有人死盯着要揪她错儿。 也并不知道,此时晏时玥已经离了行宫,往秦州而来……当然,真的进了秦州,他就能得到消息了,但此时,他还不知。 但晏时玥草木皆兵,也确实是歪打正着了。 因为沈潜那边,工坊那边,他的确安排了人,若有异动,就会报给他。 正因为没有,所以他正安安心心的休养生息,慢慢的筹谋布局。 早上,有个胖乎乎的大婶跑来,跟他道:“晏县尊!我们家的菜好好的忽然死了半亩,是不是害了虫啊,这是咋回事儿啊,您过去给看看啊!” 李珩极不耐烦。 但晏时嵘就是这样的人设,非常的平易接地气,有人来求助,他只要有空,就会去看看。 李珩一时并不好改。被迫日日陷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看那大婶一副熟不拘礼的样子,他只能温雅微笑:“我这边还有点事,改日再去可成?” “哎呀县尊!那可不成!”大婶拉着他袖子:“您给过去看看么,我们急的很呢!” 李珩不好挣扎,心里大骂,脸上却只好道:“您松松,我跟你去就是了。” 大婶这才松开,一路还跟人打着招呼。 走了一刻钟多,就到了大婶家,大婶推开门,领他去了菜地,李珩只扫了一眼,就觉得不对,这菜地分明是被人胡乱踩踏的!哪里是害了虫? 他本就是个极警惕的人,心头一凛,不动声色的左移两步,扫过四周,又看向那个大婶。 却见大婶正伸头看着前头,还在做着手势。 下一刻,一个小娘子慢慢的走了过来,羞答答的道:“县,县尊,你来啦。” 大婶悄悄看他神色:“晏县尊,哎,这是我孙女霞儿,你上回不是还夸她,长的像福娘娘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李珩心里明白了,于是略微松懈,礼貌的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在她脸上一掠而过。 这……花红柳绿的,把所有的颜色都穿身上了吧?简直辣眼睛。那红脸蛋抹的,就跟要成亲似的……不过那双眼,倒的确有点像晏时玥,就是透着些憨傻气。 李珩维持着晏时嵘极温雅的仪态,垂下头道:“大婶,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县尊!”小娘子急上前道:“县尊,你别急着走呀!我,人家好容易才见你一回……” 大婶急忙道:“我去给县尊倒杯水!”她就飞快的走了。 小娘子似乎局促不安,大着胆子来拉他手,李珩避开,正色道:“小娘子,晏某家中有妻子,请不要如此。” “我知道!”她道:“我愿意……我愿意做小的!” 李珩甩手道:“晏某并无此心!请自重!”他就要走。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一个小娘子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见眼前的情形,就气歪了鼻子,大声道:“张霞!你偷了我的衣服,居然在这儿勾搭县尊!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小娘子立刻受了刺激,扑上去抓住他手:“是县尊主动来看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往县衙门口走……” 这狗血一幕,李珩简直应接不暇。 他不是不能避开。但她这么扑过来,“晏时嵘”避不开。 听着两个乡下小娘子乡音很重的吵着,有的词儿都听不懂,李珩心说这晏时嵘桃花运还挺旺的……一边就想赶紧走。 谁知下一刻,就觉得手背一疼,他猛然甩手时,一道血痕从手背上划了过去。 李珩猛然抬眼。 那小娘子似乎吓到了,连滚带爬的跑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李珩有一瞬间的犹豫,以为真是自己多心了。 下一刻,他微觉头晕,一抬眼时,数个影卫已经攻了上来。 晏时玥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但她似乎很清楚的知道,他比霍祈旌的功夫还好。 她被微帛拉着逃开,才逃了十几步,就觉得背后风声,他笑着追了上来,声音已经变成了唐完璧的声音:“福晏殿下,不是要给我做小么!那就别跑啊!” 第543章 戏剧性的一幕 影卫不要命似的往上攻,微帛迅速的挡在了她面前。 但李珩的行动真如鬼魅一般,轻轻松松就越过了微帛,一把提住她,迅速飚出了数丈,然后转身,冷笑道:“停!都往后退!不然我就杀了她!” 喵的! 被当成人质,这是她最最最不喜欢的事情!太丢人了!太不拉风了! 幸好她早有准备,立刻反手,把绑在大腿上的东西取了下来,直接往他身上一怼。 其实这并不是一枝强国驽,这只是一个叫铁匠赶制出来,很像强国驽的铁盒子。 但显然,李珩对强国驽的印象极深刻,一看之下,瞳孔紧缩,动作猛然一窒。 而她的影卫,也不是吃干饭的,立刻抓住了这瞬息之机,一剑刺了上来。 李珩身体猛然滑开,避开了要害位置,剑划在了他肋下,微帛本来就离的近,她也是影卫出身,就地一个滚扑,袖中的小刀已经划在了他腿上,同时一把拖开了晏时玥。 接连受伤,人质脱手,优势尽失的李珩哼笑出声,他猛然跃开数步,手一翻,也取出了一支强国驽,冷笑着对准了晏时玥,微帛毫不犹豫的扑了上来,挡在了她面前。 但,神枪手甚么的,并不是随处可见的,也绝不是一两发子弹就能练成的。 于是,大家眼睁睁的看着,那子弹从他们上方扫过,下一刻……子弹打在了后头的路碑上,然后跳弹……此时李珩一枪开过,已经飞快向前逃去,那子弹就这么划过他的腿.根,直接命中了不可描述之地。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中刀中剑都能面不改色凸造型的李珩,直痛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影卫齐齐一个激灵,汗都要下来了,这痛,太叫男人们感同身受了…… 然后迅速扑上去,抓住了他。 晏时玥被微帛抱着,没看清楚,还道:“补刀补刀啊!他……”然后她挣扎站起,一呆。 影卫听话的随便补了几刀,然后用复杂的眼神儿看着自家主子。 晏时玥也愣了愣,然后一把抱住微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啊啊啊!”微帛也抱住她:“我也以为我要死了,我还想我要死了你肯定得哭!幸好你是福娘娘啊!他自己打中了自己!” “对啊对啊!幸好!”她扫向诸人:“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影卫道:“都没事。” 几个人就这么说着话,配合着李珩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场面也是很诡异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围了上来,晏时玥笑着抬袖,抹干净脸上的易容:“是我啊!”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王挥金:“老王!是我呀!阿翼在么?” 王挥金一眼看清,惊的瞪圆了眼睛:“唐坊主?福娘娘!你回来了?” “嗯。”晏时玥笑道:“我有差使,最近镇上有没有看着不对劲儿的外地人,你带他们都去抓来,我们回头再聊。” 王挥金急应了一声,就带着影卫去了。 福娘娘在龙门镇,不止是一呼百应,简直是一呼镇应,晏时玥一路跟人说着话,又叫人去济世堂叫了两个徒孙来,先简单给李珩处理了伤口,然后最主要的是找晏时嵘。 影卫快速把县衙过了一遍,只找到了啥都不知道的无赖“吴九”。 按理说,他们来的应该是出奇不意的,两枝强国驽,一枝在李珩身上,一枝在房间里,他连强国驽都没来的及处理,应该来不及处理晏时嵘才对。 晏时玥有些焦急,过去看了看李珩。 虽然影卫说了,李珩只是身法诡异,轻功绝佳,真论打架未必多厉害,可是晏时玥生怕整出一个反贼绝地逢生的事儿,直接叫他们在手脚都加了镣铐,还把手脚关节都卸了。 这会儿小徒孙已经给处理完了伤口,晏时玥进去的时候,人还没醒,晏时玥问:“会死么?” 徒孙道:“死倒不会,就是……” 她点点头:“暂时不死就成,啥时会醒?” 徒孙道:“伤的挺重,又在关键位置,暂时不会醒。” 她冷酷无情的道:“没有针么?戳醒!” 徒孙并不知道李珩的身份,心有戚戚焉,但还是听话的取出了金针,强行把人给戳醒了。 醒来的李珩,看着她的眼神直欲吃人。 毕竟,对于一个做着皇帝梦的人来说,被净身什么的……这都不是当头一棒了,这是当头一缸,直接把整个精气神儿都打的暗无天日了。 晏时玥不为所动,提醒他:“是你自己打中的自己!要不给你个镜子你用眼神杀死自己?” 李珩恨极,怒道:“要不是你……” “别,”她直接摆手:“别叨叨,一听就是要长篇大论的说一些废话,我现在只想知道,晏时嵘去哪儿了?” 李珩冷笑一声,状似癫狂,红着眼睛道:“你想找他?呵呵呵,我……” 他还没来的及说出反派标准言论,她就一茶杯水,照脸泼了上来,李珩猛然一顿,沸腾的情绪好像被人浇了冷水……不是,不是好像,是真的被人浇了冷水。 他大怒道:“你敢……” 她又泼过去一茶壶,一边道:“敢啊!所以你冷静了没?可以说话了没?不冷静我还可以继续。” 李珩气的全身发抖。 晏时玥从容的道:“我没功夫看你表演,看你这模样,他肯定没死。” 李珩猛然一窒。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晏时玥道:“所以他现在在哪儿?” 李珩咬牙切齿,半晌才道:“你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她道:“所以,虎毒不食子,他在哪儿?” 刚冲进来的韩翼,默默的退了出去,连欣喜都被吓回去了。 两年不见,小娘子怎么变的这么凶残了?好可怕…… 旁边同样被特准进来的,柔弱的文人夏余晖,默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两人一起出去,决定还是先去厅里喝杯茶,慢慢等。 房间里,晏时玥用高于敌人的凶残,强行杀下了敌人的锐气。 但,李珩就是不说。 其实她也料到他不会说,只是想在他的话中找一些线索。 要知道,他这两天是“晏时嵘”,他能活动的地方不多,就算晚上出来,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什么地方是他能去,又叫别人想不到的呢? 第544章 臣欲尽忠,君敢信否? 晏时玥身体向后,倚在靠背上,陷入了思索。 她在脑子里,把自己代入了他,一个反贼头子。 此时,“我”暂时取代了一个县令的身份,而这个人是我的儿子,“我”半夜带着人出来,要藏在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就算有人看到我去,也不会怀疑,而别人却去不了…… 肯定就在这个镇上。 这个镇上,属于“晏时嵘”的地方可不多。 晏时玥忽然招手叫了影卫,她看着对面的李珩,一字一句的道:“把我这院儿,仔细搜搜,我阿兄应该就在这里。” 李珩猛然张开了眼睛。 他真的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了。 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位,就是一个有点诡异运气的小娘子罢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睿智。 包括之前,以他的警惕,他居然都完全没有从那个“村姑”身上找到半点违和,没有闻到半丝危险。她从眼神到表情、动作、言辞,全都土里土气,那个土掉渣又要装淑女的样子,入骨三分。 他输的不冤。 他忽然就心灰意冷。 好像从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的确是在做梦,李唐……亡了。 不一会儿,影卫就找到了晏时嵘,就在某一间客房的床底下。 济世堂的大夫,紧急给他检查着身体,擅长易容的影卫,调好了药,一点一点揭去了他脸上“吴九”的易容。 找到了唐时嵘,余下的事情,瞬间就变的从容了。 王挥金他们本来就是地头蛇,朝阳大妈们也不是吃素的,不一会儿就揪出来了数个脸生的外地人,具体是不是木子教的人,还要再进一步查。 晏时玥一进厅,就发现满厅都是熟人,晏时玥笑道:“你们都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了看夏余晖:“阿榆呢?怎么没来?不会是有孩子了吧?” 夏余晖笑道:“还真是,快生了。” 韩翼一直打量着她,半晌才意味深长的道:“阿玥长大了啊!” 被他这么一看,晏时玥才发现她身上还穿着花红柳绿的村姑装,急道:“你们先坐,我去换个衣服,沈潜叫人送菜来,你们有多少东西就做多少菜,谁来谁吃,我请客。” 沈潜应了一声,她就急匆匆走了。 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来的人更多了,晏时玥先出去跟大家聊了一阵儿,这才回进来,跟大家边吃边聊。 那边晏时嵘悠悠醒转。 醒来之后,天色黑沉沉的,听外头一片喧闹,晏时嵘一时有些辩不清今夕何夕,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一下子坐了起来。 有人立刻推门进来:“你醒了?” 晏时嵘警惕的看着他,那人道:“我是福晏殿下的影卫,殿下在外头跟他们吃饭呢。” 晏时嵘一喜:“玥儿来了?”然后他问:“那人呢?” “没死,受了伤。”影卫道:“你要去看他么?” 晏时嵘沉默良久:“先不要。我妻子如何,你们可知?” 影卫尽职尽责的把秦氏的事情汇报了,然后把之后的事情,包括晏时玥为何会来,又如何擒下李珩,全都说了。 晏时嵘听的十分惊讶。 然后他道:“烦你带我去书房。” 影卫带了他过去,他便磨了墨,开始写请罪折子。 李珩必死无疑,他也不想为他求情,但他身为反贼之子,官位乃至性命,都是难全。他上折子,详述了整件事,请求自刎,只求罪不及家人。 晏时玥跟这伙人,一直热闹到半夜,等那些人都喝倒了,她离了席,才听人说晏时嵘醒了。 她过来一看,就看到晏时嵘扶着桌子在哭。 晏时玥进来,看了看他写的折子,就直接往桌上一掷:“这不行!” 明延帝向来最烦这一着。 就这种上来就求死,然后要以之换取家人安全的,好像他死他能有什么好处一样,凭啥讨价还价?别说明延帝了,她都烦。 晏时玥道:“阿兄,我问你,如果唐完璧不是这么厉害,你本来打算怎么办?” 晏时嵘已经哭的眼都肿了,半晌才道:“我,我本来都安排好了,想叫捕快把他拿下,然后押至御前的。” “那不就结了?”晏时玥正色道:“你要明白,出身、父母,无法选择,但人生的路可以选择,你的选择是真正的‘大义’灭亲,你既然坚信这条路是对的,那么又为何要为此愧疚?” 晏时嵘茫然的看着她。 晏时玥道:“首先,我不认为一个与伎子生出孩子,然后直接遗弃的父亲,能称之为父亲;其次,我不认为在国泰民安这个前提条件之下,为了皇位汲汲营营,妄生是非,枉顾人命的人,能称之君子。所以,他对你而言,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小人,一个于国于民有害的反贼,我认为你的选择没有错。” “当然,你这样的选择,肯定会有人骂你,也有人会说你贪图荣华富贵,但那又如何?你读万卷书,不是为了黎民百姓吗?不是为了报国吗?小人毁誉,又能奈你何?” 晏时嵘渐渐的冷静下来。 他道:“可是,纵我有此心,圣上……又岂能容?”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以?今日之事,若是许先生在,必将一挥而就,写出足以打动人心的锦绣文章,你是许先生的弟子,探花郎当假的么?你写不出来吗?” 她静静的看着他:“为黎民、为百姓,为妻儿,为家人……臣欲尽忠,君敢信否?” 臣欲尽忠,君敢信否? 探花郎一挥而就,然后叫人快马加鞭的送往行宫,而他,淡定的继续处理玉米的后续事宜。 明延帝在这之前,就收到了影卫的传讯,对于这戏剧性的“亲爹是李珩”,以及之后这更加戏剧性的自净自身,心情十分的复杂又好笑。 但对于唐时嵘的处理,他还真有些伤脑筋。 按理说,对于反贼,绝对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就算勉强放过,也绝不可能再做官。 但他是晏时玥的兄长。他又怕伤了晏时玥的心。 可是在收到晏时嵘的折子之后,他却忽然沉默了。 臣欲尽忠,君敢信否? 这折子,真的打动了他。 起初他考虑饶他一命,主要是为了晏时玥。 可直到此时,他才想到,他是也是天下尽识、才华腹的探花郎。 要知道,当初查唐完璧,查李非,他们传讯,大多是通过茅厕,说真的,虽然确实不容易想到,可这么猥.琐的方式,说出去真的贻笑大方。 说白了,就算木子教,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无碍大局。 更何况是晏时嵘。 就算他真的包藏祸心,又能怎样呢? 他召了众臣来商议。 第545章 老而不狐 初听此事,众臣的心情真的是非常的复杂。 尤其是金鹤峤。 这世上最憋屈的事情就是,他一心想害人,最后却屡屡的叫人占了便宜,而且是大便宜……他就随便抓着把柄弹劾一下啊!怎么又给她送了一个大功? 如今也只能用晏时嵘是反贼之子这种事情来安慰自己了。 其它人,私心里,也是实在搞不懂晏时玥这个作派。 其实这种事情,你就捂着就行啊!捂着,私底下处理了,谁知道你兄长是反贼之子?就当那人是普通无赖不好吗? 可是她不,她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直接就跟明延帝说了。 他们也不是不同情晏时嵘的。 好好的十年寒窗,福晏殿下的兄长,许六元的高徒,名满天下的探花郎,前途无量……然后好好的做着官,忽然有个反贼找上门,说他是他的亲爹,要拉着他一起造反,你说憋屈不憋屈? 可这是原则问题。 这是极其严肃的政治立场问题。 前朝反贼之子,谋逆,诛九族的大罪!怎么能不杀?不止要杀,连同他的妻、子全都要杀之! 血缘就是原罪,言论完全是一边倒,所有人都旗帜鲜明的表示,此人必须杀。 至于继续做官?那不是笑话么?绝对不可能。 在这一点上,所有人,不管是与晏时玥关系好的还是差的,不管彼此是政敌还是朋党,都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从这方面来说,也算是真正的“臣直”,没有人因为晏时玥的盛宠,而选择为她说话。 就算想,也没人敢。 这么争了几天,明延帝一直没有松口。 就在某一天,大臣们听说,龙门县献上了玉米。 其实这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官员日常操作,可是很多时候,有些感触,真的就是由某一点来触发的。 就在那一刻,有不少人在想,如果是他们自己……遇到这种事,会怎样? 也就在这时,太子取出了一封密信,他道:“诸位,孤把诸位这几日的争议,写给了福晏,这是福晏给孤回的信。” 这显然是鹰讯,只小小的一张,字写的密密麻麻,太子道:“福晏说,她一向认为,国大于家,‘国’乃生而为人的底线,如果她的亲人有叛国之行,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亲手杀死他,不在于父,只在于君。” 众人纷纷交换着视线。 怎么说呢,这种话,人人都会说,可是旁人说的时候,大家未必会相信,但晏时玥说,大家,还真的没人不信。 太子又道:“至于晏时嵘的处置……” 他扫眼诸人。 诸臣纷纷捏紧了拳,如临大敌。 她会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要不就是向明延帝以女儿身份代为求情,要不就是诉说晏时嵘的无辜和无奈,要不……要不就像以往,以她的功,来换取晏时嵘的“免罪”。 大节大义面前,他们绝不能容!纵触柱死谏,亦义不容辞! 太子看清他们的神情,忽然笑了。 他把纸随手给了徐明修:“不如大家传阅一下吧。” 徐相略弯腰,双手接过,然后迅速扫眼过去。 诸臣就看到,他表情一凝,然后眉毛就皱了起来,若有所思。 这是写了什么? 大家都有些好奇,等到徐相看完,孙次辅急接了过来,然后也是一愣,同样若有所思。 小纸条就在众人之中一一传过,然后又传回到太子手里。 大家久久无言。 明延帝伸手拿过了那张纸,微微一晒。 晏时玥如今的字儿,远比之前的鬼画符要好看,而且学了他五分神韵,写出来着实龙飞凤舞一般,又毫不咬文嚼字,读来,似乎她就站在眼前。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这明明就是一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故事,这么多老狐狸看不明白?反贼头子自绝自后,亲儿子都不帮他,打脸的声音啪啪啪,这么响你们听不到吗?还有比这个更爽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充分利用好这个消息,邪.教将再也抬不起头来,够咱们吹十年好么?大好局面不好好利用,非得喊打喊杀,简单粗暴,是圣贤书白读了吗?是没有三十六计可以用吗?是想送他们以身殉道的英雄之名吗?是想让苟延残喘的反教分子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吗?” 连环四问,振聋发聩,末了她还说了一句:“大兄,我觉得百官太老实了,老而不狐狸,真叫人失望。” 说他们老实,这就是在骂人! 可不管她的言论有多么不客气,她仍旧是着眼大局的。 有私心吗?也许有。但如果这个人是别人,她会不会这么做呢? 也许还是会的。 许久,徐相缓缓的道:“有道理。” 晏时玥这封信,只是在壳上敲开了一个洞。 朝上终于有了别的言论,但仍旧有许多人坚持已见,认为此例绝不能开,否则将后患无穷。 但最终,明延帝还是决定,李珩等人斩首,就在龙门县示众,晏时嵘不做处理,仍任龙门县令。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晏时玥是真的松了口气。 明延帝本极有容人之量,但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忍“反”字。 所以这一次,能到这一步,真的是太难得,太难得了。 晏时嵘写了一篇文章,详述了此事,包括李珩在战斗中戏剧性的自净自身。这在众人眼中,就是老天的决定,真正的天罚。 然后晏时嵘把这篇文章贴到了县衙,晏时玥也叫人抄了,送去了行宫。 自此之后,晏时嵘的名声,必将两极分化。 觉得他做的对的,会坚定的认为他是对的,觉得他做错了的,也会坚定的认为他大错特错,但起码在现阶段,脑子清醒的,绝不会找上门来,因为他的生父,是“反贼”。 而且晏时嵘估计这辈子也不会离开秦州了,但凡要升官,就会有人拿出身说事儿。 确实是飞来横祸,也确实是倒霉,但在这个时代,这就是原罪……没有办法。 也不知道李珩这丫的,临死之前还坑了亲儿子一把,后不后悔。应该是不会的吧……毕竟净.身啥的对他打击还挺大的,到最后他整个人都疯魔了,只会说众卿平身哈哈哈哈了。 第546章 有个条件 但不管怎么说,李珩终于退场了,木子教,估计以后也溅不起啥浪花来了。 一干查清身份的木子教反贼,人头示众,包括那一日造成跳弹的石碑,都成了众人观摩之地,第一批围观的人把那一幕说的绘声绘色,好似他们亲眼所见。 明延帝写信叫她赶紧回去,但晏时玥却想在这儿多待一阵子,盖一个大书院。 南北分榜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问题了,如今倒正是时候。 也不用去府城,就在这儿就刚刚好,清静有清静的好处。 她出银子,挑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不惜银钱,多多的买书,先建出一个不逊于国子监和太学的藏书楼,然后招募各地的名士大儒前来授课。 她亲自跑,跑了好几天,才挑定了一座山,整座山买了下来,盖出来,足可容纳两千多人。 沈潜他们都劝她不必做这么大,但她全都拒绝了。 不但要大,还要好,环境要好,有山有水有绿植,学子住的号舍,设施也是一流的,冬暖夏凉,虽也是四人一间,却巧妙的用折形角度隔开,有了可以各自苦读,互不打扰的小空间。 学子待遇好,先生的待遇更好。 除了书院之外,转圈还盖了一圈二进、三进、四进的小宅子,预备着授课的大儒们拖家带口的来,可以阖家住在里头。 也是巧了,她这边才刚有了初步的想法,就有一个老熟人找上门来。 正是当初给霍祈旌盖房子的姑苏生,他带着益发壮大的程家班,主动找上门来,帮忙设计,还声称不要工钱。 当然了,工钱她还是要给的,图纸通过之后,很快就召集起了一些人帮忙盖,玥工坊也空出人手,打造一应所需。 同时,招募大儒的召贤书,也由晏时嵘起草,然后通过雁报下发,传达天下。 太子收到信儿,过来找许问渠时,许问渠正在奋笔疾书。 他们刚从南方回来,就碰上了晏时嵘这档子事,等处理完了,晏时玥又要盖书院。 他们这一趟,倒真是认识了几个南方的大儒,可是,他们对此都不怎么看好。 毕竟,这些大儒早就在南方扎根,并不愿意轻易挪地方,再说了,有名有姓的大儒,都自重身份,重名声,要是单请一位一家还好,偏偏她想做的,是国子监那样的大书院,也就是说,每位先生都是“之一”,就更没人想去了。 许问渠此刻,正在给他认识的那几位写信。 太子问他:“玥儿找你了?” “没有,”许问渠道:“但这个想法,玥儿很久之前同我说过。” 太子还真不知道她有什么想法:“不是一个书院么?” “不是,”许问渠写信说话两不误:“她想要的,是一个‘学校’。” 此事本非一时之功,晏时玥也不着急。 秦州算是她的地盘儿,她待的也自在,还回了聚宝村几回,看了看乔桑榆和玥坊。 聚宝村做为福娘娘出身之地,无限风光,四里八乡的人都想往这儿嫁,沾点福气,村里比她走时热闹了许多,老族长也是越活越年轻了。 唐秀的爹娘也来见了一趟,听说闺女至今没嫁人,倒也没二话,只说全由殿下做主。 倒是唐四叔那边……听说他的秘方在她走后不到三个月,就叫唐三叔骗走了,如今唐三叔被人请走,就在镇上一家酒坊,跟这边的福寿酒打擂台,兄弟俩已经彻底闹翻了。 晏时玥也没打算帮忙。 这人啊,自己不立起来,她帮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估计夏余晖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没有干涉。 但是她这个皇公主也不是当假的,她才去见了一回唐四叔,唐三叔那边,就来赔情道歉了,据说跪在门口磕头,痛哭流涕。 唐四叔也只道以后不许他们再卖福寿酒,没有收他们的银子。 这些事情,如今叫她看,真的是小的不行,连当八卦听都觉得没意思了。 隔了几日,有人递了帖子过来,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大儒朱仲元。 据说这人是同进士出身,却未通过朝考,然后就当场“大笑而去”,没有做官,据说才高八斗,弟子众多,被称为民间状元。 晏时玥不通文章好坏,反正他的文章她是看不懂的。 不过据夏余晖说,还是不错的。 而且这个人还挺有脾气的,她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公主,可他递的帖子,并不是请求拜见,反而是“我某年某月某时在某处”。意思是让她上门拜访。 怎么说也是事情刚开始,再说他都自己来了龙门县了,晏时玥还是愿意容忍这些文人的怪脾气的,不管怎么说,礼贤下士的姿态得有,不是么? 于是她就带着夏余晖去拜见了。 朱仲元是个微胖的小老头,带着弟子迎出门来,态度谦和,落座之后,他便道:“老夫还当殿下会带那位许六元来。” 晏时玥道:“许先生御前侍读,不在此处。这位夏先生,也是举子,只是因遇到意外,所以才没有参加之后的考试。” 朱仲元看了夏余晖一眼,微笑道:“失之毫厘,便如千里。” 啥意思?是说他没考会试就不厉害么?那你殿试过了朝考没过,也是失之毫厘吧? 晏时玥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也没开口。 然后朱仲元与夏余晖引经据典的聊了一阵儿,晏时玥好多都听不懂。 只是听他屡屡的道:“北方学子多志大才疏,诸处私塾亦是良莠不齐,一入考场,难免贻笑大方……” 说头一遍的时候,晏时玥还没插话,但再说了两遍,她就忍不住了,道:“朱先生自己不也是北方人么?为何如此看不起北方学子?” 朱仲元顿了顿。然后他才道:“听闻南北分榜,是殿下提出来的?” 晏时玥道:“是的。” 朱仲元微笑。 就是那种大人看到不懂事的小孩子,露出的宽容的微笑:“此举不妥。科举乃优胜劣汰之事,若只求皆大欢喜,岂非背离了初衷?” 晏时玥只道:“此事虽然是我提出,但也是朝议通过,才下了旨的。” 朱仲元连连摇头,却不再说。然后他又道:“老夫听闻殿下要建书院,愿献绵薄之力。” 晏时玥道:“久仰朱先生大名,若先生愿来,我们自然是欢迎之至。” 朱仲元矜持微笑,一边又道:“只是,老夫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547章 才子的理想国 朱仲元雍容的道:“这书院还未起名吧?老夫既来了,老夫的弟子也会来……斗胆请求殿下,将这书院命名为‘朱氏学堂’。” 啥啥?? 你这不是斗胆,你这是异想天开! 晏时玥直接拒绝:“抱歉,这不成。” 朱仲元愣了一下。 他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被拒绝。 在他,只是提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条件,以彰显身份,显得不那么上赶着而已。 他正色道:“老夫同进士出身,读书五十载,敢厚颜自称一句才华满腹,门下弟子亦以百计,有老夫在,你这学堂便有了数十先生,只是一个名字,殿下为何不允?” 晏时玥道:“我要做的,并不是一个大私塾,我这书院,要做的百花齐放,不会是一宗一家,你纵是带一千学生,也只能有一人授课。” “荒唐!”朱仲元喝道:“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老夫可以告诉你,若不是因为身在秦州,老夫根本不会选这么一个新起的书院任教!如今,老夫不但自己来,还带了弟子过来,你却告诉我,这些弟子全都无用?当真荒唐可笑!” 他定定的看着她:“殿下,做事情没有这么做的!劝殿下还是多请教一下懂行的人才好!莫要一意孤行!” 晏时玥懒的跟他争辩,正色道:“总之,不成。” 朱仲元冷声道:“殿下,若你如此坚持,恕朱某不能奉陪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晏时玥道:“那就告辞了。” 她起身就走。 朱仲元气的瞪着眼睛,半晌无语。 晏时玥径直出了他住的大院儿。 夏余晖安慰她道:“其实不请他也好,他方才一再的与我掉书袋,批驳北方学子,还嘲笑我的断臂,隐约还暗指你身为女子不该参与读书人的事……人品应当不算太好。” 晏时玥猛然停住了脚,瞪着他。 夏余晖愣了一下,“怎么了?” 晏时玥气的简直要跳脚:“夏余晖你是傻了么??他嘲笑你,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听不懂你不会说吗?他嘲笑你,嘲笑北方学子,嘲笑我,这三点他犯了半点,你就应该立刻拍案而起骂回去啊!骂不过还可以叫人打他啊!老子辛苦混到现在,是让你在随便什么狗东西面前忍气吞声的吗?” 夏余晖讪讪然:“我,我是想着他比较有名气,也确实有几分才华,难得他……” “那又怎么样?”晏时玥真的气到不行,“我不懂你在想什么!我建这么个书院,在你眼里,我要求爷爷告奶奶的求这些人来教书吗?哪怕我一个先生也招不到又如何?我有钱我赔的起!宁缺毋滥你知不知道?来个人品不好的才华有个屁用?我想要的是教书育人,你以为我是要做给什么人看的吗?” 夏余晖哑然,半晌才垂首道:“我知道了。” 顿了一下,他谨慎的道:“礼贤下士的名头,还是要的。” “不了!”她彻底放飞自我了,“鬼的礼贤下士!老子就是这样的人,你爱来不来!” 夏余晖:“……” 晏时玥气呼呼的回去了。 她回去立刻给明延帝写信,哭唧唧的告状,让他派许问渠,或者一个“脾气巨差,人品巨好,学问巨好”的人来帮忙。 同时,附上了她的计划书。 许问渠说的没错,她想要的,是一个学校。 赔钱没有关系,她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的,她可以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百年的时间,把这个做成一个培养高素质人才的“名校”。 除了学问,还要教做事,教做人。 除了四书五经的正经学问,还教君子六艺,还可以教兵法,教功夫种种。 总之很多课程,都可以慢慢的开起来。 明延帝看着这份计划书,久久无言。 她做事,真的非常的大气。 她从不是一昧的行善,甚至可以说,她整个人都显得不那么“善良”,处处都透着一股子任性和一厢情愿,却不知为何,叫人异常的感动。 明延帝召了人过来,道:“你们都看看。” 计划书是类似后世的写法,一条一条,背景、原因、步骤,远景种种,都极为清楚明了。 明延帝正色道:“此事,不能视为一人之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孙玄成第一个道:“皇上,皇上恕罪……臣,臣如今只想乞骸骨,然后去这书院之中任教。” 孙玄成本就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晏时玥勾画出来的这场景,简直就是他的理想国,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中甚至是含着泪的。 明延帝也未见怪,只笑道:“若爱卿去了,可以当山长了。” 徐明修苦笑道:“臣……老臣也有些动心。臣给师兄去信,问问他的意思。” 大多的书生,对这种计之百年的教书育人之地,都会本能的心驰神往。 大家都十分踊跃,这个表示要写信给什么人,那个表示要捐书…… 林弗建忍不住道:“相爷这想法,为何在召贤书中不曾提及?” 明延帝笑了笑:“何止此事,听说她将那书院里外,都建的极好,若去教授,可以把家人全都带去,连同家人,都可以安排营生,种种优沃,召贤书中,均未提及……” 他长叹一声:“这孩子,聪明的时候,真真算计到细微,可到了这种时候,却又任性起来,那召贤书,只突出了北方之求贤若渴,旁的全都没说……她说,这样才能请到真正德才兼备的才子。” 林弗建微微摇头,心说这样只怕没人会去。一边在心里盘算,是否要安排几个学生过去。 却听明延帝道:“这个书院,福晏的想法,只是‘先生’,只授业,不收徒。” 从根源杜绝朋党。 林弗建一听这话,顿时就把想安排人去的心思,去了五六分。 徐明修也道:“只怕有些难。” 明延帝也觉得难。他道:“慢慢来吧。” 明延帝再次派出了许问渠,张白圭,还有如她所说“脾气巨差”的一个人,名叫高洋,过来帮她。 而这会儿,晏时玥和夏余晖已经见了不下十拨的人。 说真的,毕竟是穷乡僻壤,来的人,靠谱的不多,有的连秀才功名也没有,而且还真有不少人想带弟子过来,一副纡尊降贵的德性,想弄成“x家学堂”的。 第548章 奋起痛骂鞭策你 夏余晖本来还想着居中协调,尽量把事情做成,如今既然知道了晏时玥的想法,那还有什么客气的。 他怎么说也是举人出身,一肚子学问,不就是骂人不带脏字儿么,他玩儿的溜着呢!包管把人怼的翻白眼,还挑不出他的错儿来。 等许问渠来了之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笑道:“跟着有底气的主子,就是舒服,看不顺眼的不用!人品差的不用!事儿多的不用!想不用就不用!我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痛快过!” “本该如此。”许问渠笑道:“你若委屈求全,反而叫人看轻。” 他笑向晏时玥道:“我们给你送底气来了。” 他展开来,是明延帝御笔亲提的牌匾:“北方书院。” 这么一来,牌面儿就大了,选择的余地也就更多了。 而且,怎么说呢,她们出面招贤,那真的是需要“礼贤下士”的,碰上不靠谱的,也不能直接怼,要拐个弯儿。但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朝廷考核,可以尽情的挑剔。 晏时玥跟他们反复的重申了她的想法。 让她比较高兴的是,这三个人,都是好人,都理解并且认同她的想法。 于是之后的事情,就可以让他们出面了,她再也不用听天书了。 夏余晖吐槽她:“你每回听不懂旁人掉书袋都生气,怎么就不见你奋起?” “我奋起了啊!”晏时玥道:“我奋起痛骂并且鞭策了你啊!” 夏余晖笑道:“你应该奋起读书啊!” “我不要,”晏时玥道:“我除了读书不行之外,十全十美,总得不学无术一点,给你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一点活路啊!” 两人这会儿坐在酒楼里,一边斗嘴,一边等人。 他们坐的并不是包间,说话也没避人,不远处有个老者微笑着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慢吞吞的转了回去。 她们等的是孟氏钱庄在秦州的老板孟锦有。 大晏朝已经有钱庄了,但目前,大多只做钱币的兑换,也有少量的放款业务。 她现在大半的合作都是与孟氏一起,等于是孟氏的半个老板,虽然没涉及到钱庄,但想叫个人来,也不是难事。 孟锦有急匆匆的进来了,连连拱手:“殿下恕罪,草民来迟了。” “没事,”晏时玥也起身还礼:“是我们来早了。” 两边略一寒暄,互相通了名,孟锦有听人说过她的脾气,所以直接就问:“不知殿下叫草民过来,有何吩咐?” 晏时玥道:“我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在这儿开个钱庄。” 说真的,她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蝴蝶一个银行出来的,可是再想想,银行是一个长期工程,要做也不是一时的,只能慢慢来,所以先开个连锁钱庄比较合适。 她就道:“我是这样想的,我要在这儿开书院,假设半年之后,书院能开成,这儿就会多一两千学子,这种东西,都是有连琐反应的……例如一个地方学子多,自然而然的,书店就会多起来,文房四宝店也会多起来,衣、食、住、行,这每一样,所需的,都会相应的多起来,而这些东西,也都有经营这些的人在。” 她做了一个手势,“这就像滚雪球一样,人会越来越多,这个小小的龙门县,也会越来越繁华,所以,未雨绸缪,我会在后续,等学校差不多之后,叫人‘招商’,给予一些优惠政策,让本地人,或者外地人,来此经营,开店,也因为如此,所以一个大而有信誉的钱庄,必不可少。” 她在长安城接触的人中,大多都懂政治不懂经济,所以她解释的十分详细,孟锦有本来就做这一行,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缓缓点头。 半晌他才道:“殿下的意思,草民懂了,我会向上头禀报的。只是殿下……” 他看着她。 晏时玥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你误会了,我没打算怎样,我也不要什么,我就纯粹是想到这个前景,所以先铺好路,后续你需要什么帮忙,我也可以找人配合你。” 孟锦有愣了愣才回神,拱手道:“殿下大义,是草民冒昧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晏时玥还叫夏余晖带着他,在龙门县转转。 他们一走,邻桌的老者就走了过来,微笑着道:“殿下,我可以坐下吗?” 晏时玥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老头儿,他一直往他们这边看。不过看他模样和气,她便道:“可以,”她招手叫人把茶盏换了:“老先生贵姓?” “姓闻,闻道之闻。”老头儿很直接的道:“老夫想请问殿下一个问题。” “嗯?” 他道:“殿下为何要把书院建在此处?只是因为这里是殿下的出身之地么?” “不全是,”她道:“这么说吧,如果把大晏国土,划为四片,秦州刚好在西北的中心点上,这个位置,真称的上四通八达,而且风景好,气候适宜,本来还要担心漠北做妖,但现在漠北已经不必考虑,这个位置,就成了一个真正的风水宝地,不管是发展经济还是人文,都很合适。” “而且,你刚才也说了,这是我的出身之地,这边的百姓都很喜欢我,相信我,这让我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能一呼百应,省掉了很多‘说服’的工夫,所以很多新粮可以在这边试种,所以我的学校要盖在这边。” 她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龙门县这个地方,做为一个点,便如太阳,从这个地方,向四周照射,循序渐进,这种发展方式,最快,最省力。” 老者点了点头。 半晌,他又问道:“听说殿下这北方书院,只可授业,不可收徒,不知为何?” 晏时玥道:“因为我想要的是为国效力的人才,他自始至终,持身以正,光明磊落,为国、为民、为君、为正道,而不是在一件事情上,屡屡的去考虑,这个人是我师兄,我要容情一二,这个人是我师父的政敌,我处罚要重上三分……我不要这样有私心的‘人才’,大晏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才。” 老者微怔。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想法的确是很好的,只是……很难,很难。” 他看着她,目光十分温和:“殿下既有此心,为何不索性让朝廷出面来做这件事呢?便如另一个国子监?” 第549章 北方书院第一人 晏时玥笑了:“闻老先生,你既然叫我殿下,应该知道我是谁。万事开头难,这件事情不论是谁来做,都难,朝廷做,也难。所以,我身为人子,怎么能把难的事情推给我爹爹做呢??” 老者哑然。 这个回答,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 半晌他才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学生,也是想要走捷径的,入仕之后,也想有所倚仗,而非孤身一人,你这样的举措,也许两方都不喜欢。” 晏时玥直视着他:“闻老先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此时,朝中朋党成患,所以,没有师承的学子入仕之后,是‘孤身一人’,但如果三年之后呢?五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每一个入朝的,全都是‘孤身一人’,他们没有师承,没有偏颇,反而更可以一心为国、为民、为君,为这天下,你说是不是?” 老者微微动容:“殿下高瞻远瞩,老夫远不及也。” 她道:“过奖了。” 老者道:“老夫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 “你的想法虽好,万一曲高和寡,又如何?” 晏时玥笑道:“我从不高估人性,但也从不低估人性,我相信真正的君子能够理解我想要的局面,我相信这世上有一秉至公的有德之士,此事再难,我也绝不会退让半分,我相信终会有人与我一起坚持,我相信百年之后,我们会青史留名。” 她目光清亮,含笑起身,向老者折身施礼:“如老先生,不就懂了,且赞同我么?老先生可愿做我北方书院的第一人?” 老者含笑受了她这一礼:“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等回去之后,晏时玥绘声绘色的跟几人说了,虽然至今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但她坚持认为这位一定是个大才子,长了一张满腹经纶的脸。 许问渠笑道:“那我长了一张什么脸?” 晏时玥道:“你长了一张高岭之花的脸,就那种‘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那种。”她指了一下高洋:“高大人长了一张随时会投笔从戎的脸。” 张白圭忍不住道:“那下官呢?” 晏时玥捏着下巴道:“你脸上真看不出有学问,你给人的感觉就是扮猪吃老虎。” 张白圭:“……” 大家说笑几句,一边又猜测这个人会是谁,张白圭道:“姓闻……这个姓倒是很少见,我一时真想不起有姓闻的大儒。” 高洋道:“谁说没有,闻达么!” “哦,闻达……”张白圭也想了起来,跟晏时玥解释:“此人倒也是一方名士,才华满腹,只是因重墨子学说,为上所不容,做了两年官,就被贬了,后来就辞官不做了。” 高洋道:“若当真是他,倒是不错,才华人品都是好的,也算是名满天下。只是他重墨子……有些不妥。” 许问渠给她解释:“孟子曾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他顿了一下:“法家惩恶,墨子,较适于乱世。” 晏时玥点了点头。 张白圭道:“虽不可为山长,但也可为洞师的。” 高洋道,“可若只叫他为洞师,又似乎太过屈才了些。” 三人面面相觑,张白圭道:“殿下说了宁缺毋滥,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许问渠道:“毕竟时间尚短,远处的人还未过来,倒是不必操之过急。” “还是该想些办法才是。若能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来此,之后就好说了。” “正是这一点为难。” 而此时,那位“民间状元”朱仲元,正急匆匆出了租住的宅子,虽然被人扶着,仍旧显得狼狈了些。 他本来只是想拿个架子,所以一来之后,先租了庭院,然后再下帖子叫晏时玥过来,没想到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晏时玥就拒绝了。 再之后,就听说御笔亲提“北方书院”。 这一下,所有人拣现成便宜,弄成“x家学堂”的念头都碎了,但书院的档次却瞬间就拉高了,而且还听说,朝廷派了许六元过来,主持招贤事宜。 当今世上,风头最盛的才子,非许问渠莫属。 不止是这大晏头一号的“六元及第”,更是因为他是福晏殿下的专属笔杆子,福晏殿下搞的事情,哪一回没有许问渠的文章佐阵?她搞的又全都是大事情,件件拉风,件件轰动,许六元之名,更是风生水起。 朱仲元听闻此事,极为欣喜。 晏时玥年轻气盛,又是个小女子,不懂轻重,许问渠不可能不懂。 即便这书院成了北方书院,他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直没走,就是等他们上门延请! 但没想到,他们一直没来。 昨儿还听说有个姓闻的老头,在酒楼与晏时玥搭话。 他也想到了闻达。论名气,论才华,他再自傲,也是有些心虚的,但偏偏,闻达推崇墨子!只这一点,北方书院就不可能用他! 可是气人的就是,他今日只不过无意间说了一句“什么福娘娘,也不过是个不安于室的小女子罢了!” 就这么一句话,一直点头哈腰的房东当场翻了脸,非要他们立刻搬出来,连这些日子的房租都不要了,一家老小拿着棍子赶人。 朱仲元直觉匪夷所思。 这里的人都他娘的有病吧!有银子都不赚? 弟子小心的道:“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仲元冷冷的道:“先去客栈。” 几个人就去了客栈,正打算要几间上房,就见有个伙计一溜烟跑进来,跟他道:“掌柜,前街的刘二郎说,这几个人原本是在他家房子住的,那老头骂福娘娘,他就把人赶出来了。” 掌柜的当场拉下了脸:“对不住,小店没有上房了。” 有人急道:“你们刚才明明说有上房的!” “有又怎么样?”掌柜的道:“我就不叫你们住!我自家房子,自家生意,我爱叫谁住就叫谁住!” 掌柜的说着,旁边还有人叫好,朱仲元气的脸色发白,拂袖而出,然后就见有不少闲汉正老远指点说笑,还有人一溜烟的跑着去前头客栈报信儿。 朱仲元简直无语! 这地方真的有病,一个个全都脑子有病! 他沉默良久,直接道:“既如此,那老夫就去拜访拜访许六元!” 这回他豁出去一个条件也不提,也非得叫许问渠当着众人的面,把他恭恭敬敬的请进门去!一雪前耻! 第550章 天上掉馅饼 他就直接过去了,不少闲人跟着去看热闹。 看着门口御笔亲提的“百福具臻”牌匾,朱仲元原本的五分气焰,瞬间又没了四分半,深吸了一口气,叫人叩门。 先是护龙卫过来看了,讲明身份之后,许问渠迎了出来。 原本还笑容谦和,一听朱仲元通了名,许问渠的笑容登时就收了。 他淡淡的道:“抱歉,北方书院与尊驾理念不合,只怕无缘。尊驾请罢。”他一拱手就要走。 当着这么多看热闹的人,被一再的落面子,朱仲元险些没把鼻子气歪:“许六元!你应该知道,纵然有御笔亲提,这偏僻之地,也没人会来!老夫一片诚心来此投效,你们竟如此轻辱于我,这样的态度,岂不叫天下才子齿冷!若消息传出去,还有谁会来!在福晏殿下心中,这天下才子,难道都是可以任意折辱的奴仆么!” 晏时玥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说话就说话,别扯什么天下才子!” 她直接走出来,冷冷的道:“我招的是贤,而不是‘名’,人品永远重于才华!你一见面就对北方学子大加批驳,又轻视我身边人的断臂,你这样的人品,我不需要!” 有人大声道:“福娘娘!他还在背后骂你呢!” “嗯,”晏时玥冲那边点点头,又道:“背后还论人短长?那说明我没有做错,你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 朱仲元气的全身发抖:“老夫……老夫若走了,我看你们这北方书院,能召什么人来!” “那就不劳你挂心了,我宁可北方书院无人可用,也绝不会招误人子弟的庸才!” 就在这时,有人朗声笑道:“殿下,老夫依约前来。” 人群一静,然后就见昨天的老者含笑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在外头看了半天,笑容颇有几分老顽童一样的促狭劲儿。 晏时玥含笑施礼:“闻老先生。” 老者点了点头。 朱仲元看了一眼,冷笑道:“许六元,殿下不懂,你也不懂么?墨经杀伐,若北方书院当真叫闻达做了山长,那龙门县,可真真成了逆臣之都了!” 老者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老夫闻舟横。” 朱仲元猛的一呆,连冷笑都僵在了脸上。 这个名字,何止是如雷贯耳,何止是名满天下,简直要吓死人了好么! 如果说许问渠,是这一代的佼佼者,那横舟先生,就是上上代的执牛耳者! 他是当今相爷徐明修的师父啊!!!他的弟子个个位极人臣,显贵之极,反倒是他,从未入仕,但咋说呢……朝堂上永远有他的传说!先帝、今上多次宣召,那真的是随便写一篇文章都能震动文坛的人物啊! 朱仲元实在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闻舟横特别好脾气的又说了一遍:“老夫闻舟横。” 晏时玥真没听过这名字。 但是看许问渠惊喜交集的神情,以及朱仲元被雷劈了的神情,瞬间心领神会,笑道:“久仰大名,快快请进。” 闻舟横笑道:“不忙。”他向后召手,道:“老夫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后头几个老头一个个抄着手儿,慢悠悠的进来,等一一通过名字,许问渠破天荒变成了手足无措的迷弟,而朱仲元……站都站不住了。 这是梦吧? 否则的话,怎么这些传说中的大文豪,全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眼看着他们进去,外头轰然一声。 自有读书人,飞快的跟他们科普着这些人的名头有多么的惊人……但龙门县百姓表示,这很奇怪么?有福娘娘在,就算天下文曲星啪叽一下子掉下来,也不奇怪。 这对于许问渠几人来说,真的是天上掉馅饼。 来的这七个人,无一不是大文豪,无一不是成名以久。 他们是游学派的人,一生几乎有大半生在四处游历,就连他们家中子侄,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而他们在秦州,已经住了有一年多了。 起先只是因为秦州的风景,这路,这宇文车,真的与旁处截然不同,后来又发现,好吃的也很多,而且有很多只有这儿有的新鲜东西。 正玩够了要走的时候,就听说晏时玥要建学校了。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风波。 他们就打算过来看看,只是看看。 而其中,因为闻舟横这个人,比较贪图口腹之欲,所以他就去酒楼吃新菜,恰好碰到了晏时玥,然后与她一番交谈……成功的打动了他。 然后他又回去,说服了这些人。 哪怕他们老了,可要让这些一辈子都在游历的老头子们,放弃游历,是需要一个契机的,而此时,一个计之百年的“学校”就是他们的契机。 可想而知,他们几个人的名头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立刻动身,前来北方书院。 北方书院的困局,瞬间就迎刃而解。 晏时玥看许问渠三个人,全都化身迷弟,一个个殷勤备至,亲自端茶递水,就悄悄的退了出来,叫人好生伺候着,然后给明延帝写信。 写完了传出去,又去厅里看了看……一大伙人正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题,只有闻舟横看到她了,冲她点头一笑,她生怕他们下一刻就抓她过去念书,吓的嗖的一下就缩回了头,然后就出门溜达了。 如今先生都有了,学生自然也就不用愁了,她背着手溜达了一小会儿,正考虑要不要去工地那边看看,就见几个人拦在了面前。 为首一人穿着光华闪闪的道袍,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施礼道:“贫道钟毓,拜见殿下。” 钟毓? 晏时玥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不就是晏成渊三弟的寄名干娘的徒弟么! 嗯,这么一说好绕。 她就问:“道长有事么?” 钟毓正色道:“殿下人称福娘娘,处处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但殿下有没有想过,这样逆天的福运,是从何处而来?天道平衡,此处有余,旁处自然便不足,殿下又有没有想过,欠缺的人,又该如何生活?” 她长叹一声,满眼悲悯:“殿下亦有仁心,还是应该为旁人多想想才是。” 第551章 求接锅 晏时玥微微挑眉。 这个世上有很多她一见就喜欢的人,也有很多她一见就不喜欢的人。 钟毓就属于她一见就不喜欢的。 这个人叫她想到妙玉,倒不在于道士尼姑的身份,而在于,她们所嫌弃的,都是她认为“凭什么要被嫌弃”的,她所自矜的,又是她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说白了,三观不同。 晏时玥淡淡的道:“这福运,并非我‘求’来的,我也从没有为此做过什么争取,什么算计,我做事情不论有没有这个福运,都照做不误,所以福运于我,是锦上添花,而非不可或缺……我从头到尾没害过人,我问心无愧。至于你所说的何处有余又何处不足,呵,你是老天爷么?你又凭什么对此指手划脚?你真有这个本事,还用来找我?” 她拂袖就走。 钟毓急跟上几步:“殿下!殿下请留步!长此以往,殿下性命危矣!” 危言耸听,晏时玥懒的理她。 就看看她那个师父吧!招摇撞骗又蠢又毒的神棍一个,她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了。 甲和他们早迅速上前,挡住了她,钟毓只能看着晏时玥扬长而去。 旁边的婢女急扶住了她,钟毓缓缓站直,理了理衣襟,面上急色敛去,又是一片端庄。 她淡淡的道:“本想略借她东风,也还她一些助益,没想到她如此恣睢,不堪重托,倒是我想多了。”她转回身:“也罢了,便当我没来过罢!” 晏时玥转头就叫人备了马,上了山。 这座山叫砚山,山头很平,风景原本就秀丽,姑苏生又是个中高手,下头的景色全都保留,然后依山势修了路,建书院,包括之后的各座庭院,也都是错落而建,与景色交相掩映。 此时山路已经修好了,上头才只建了一个雏形。 大家正干的热火朝天。晏时玥来回的转了一圈,一边还笑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个山泉了。” 有人听到了,还应了一句:“福娘娘,后面就有个泉子啊!” “我知道,但前头,”她指了一处:“那儿,要是有个泉就更好看了。” 手才刚指出去,就发现山路上来了几辆马车。 晏时玥暗叫不好,但既然已经撞上了,只好迎了上去。 然后就见几个老头子和许问渠三人,悠闲的下了马车。 这几个大儒年纪最小的都近六十了,可一个个都是精神矍铄,动作也利索,看上去还能再教二十年。 晏时玥对他们完全是学渣见教导主任的天然恐惧,更何况不是一个,是一群。 是的,她曾经是一个学霸,但在这里就是个学渣。 晏时玥一过去,闻舟横便笑道:“殿下也在。” 晏时玥无比恭敬:“是啊,真是巧了。” 她叫人把图纸拿出来给他们看,一边笑道:“诸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 闻舟横几人便看着那图纸,却有一人问她道:“听闻殿下曾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知这话是出自何人之口?” 晏时玥道:“抱歉,我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我身边最有学问的就是许先生了……” 她默默的看着许问渠,用目光求他接锅。 许问渠无语的扶额:“周老,这话真的不是我说的。” 她谴责的看向他,许问渠笑看她一眼,向那人道:“殿下非常人,虽读书不多,却时常出惊人之语。她曾说‘命是弱者借口,运乃强者谦词’,细想也有些意思。” 那个人是大儒周祖承,他略一品味,点了点头:“虽直白,却有意思。” 然后他问她道:“殿下冰雪聪明,为何不爱念书?” 晏时玥心里苦。 她就知道会面对这样的场面,所以她才躲着他们的! 晏时玥老实的道:“我比较懒,我觉得我花很多功夫去学了,将来根本用不上,需要写文章的场合,我可以直接叫许先生或者随便什么人写。所以我就没有劲头去学,但是我对会念书的人,还是很佩服的。” 周祖承倒是笑了,就点了点头。 闻舟横道:“殿下对这书院,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她斩钉截铁的道:“我只有一个大原则,在这个大原则之上,具体怎么施行,我绝不会指手划脚,只管出银子!你们想怎么样可以自己决定,嫌我碍事我还可以早点走!” 闻舟横哈哈大笑,其它几个老头儿也不由莞尔。 闻舟横笑道:“殿下放心,我们几个老头不吃人。” 他笑问她道:“明修与你同朝为官,你们可熟?” “熟呀!”她乖巧道:“徐相这个人就是……人很好的,我入朝还是徐相举荐的。” 闻舟横问:“就是怎么了? 晏时玥迟疑了一下:“真要说么?” 闻舟横笑道:“殿下尽管说。老夫就是好奇想听听。” 晏时玥道:“徐相这个人,其实人是很好的,就太过中庸了些,什么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不开口,太爱惜羽翼了。” 闻舟横笑着点头,“你觉得他是为何荐你入朝?” 晏时玥道:“他觉得此事已经势必无法避免,所以他便做了那个推了最后一步的人。” 闻舟横倒是多打量了她几眼,微笑道:“殿下聪明颖悟,叫人刮目相看。若不是你不爱念书,老夫倒想多收个徒弟了。” 她讪讪陪笑,并不敢接这个话茬儿。 闻舟横又玩笑道:“但殿下放心,若书院开了,老夫是不会偷偷收徒弟的。” 晏时玥笑道:“我自然相信闻老先生,及先生的朋友们。” 等几个老头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她找了个由头就溜了。 她直接去了县衙,决定这两天都不回家了,就在县衙住,看没事就回长安。 现在秦氏也接回来了,青未了几个人也没走,准备等着她动身时,跟她一起回去。 晏时玥去秦氏那儿逗了逗孩子,出来时,就见霍南在院门外头站着,她问:“怎么了?” 霍南欲言又止,闷闷的跟着她,一直到她进了房间,看房中无人,他才折身跪下:“师娘。” “嗯。”她瞥了他一眼:“有事就说。” 他轻声道,“他们说,师娘现在管刑部,断案子。” “嗯。” 霍南看了看她,半晌才咬牙磕了个头:“求师娘为徒儿做主。” 第552章 最大的惩罚 霍南从第一天出现,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也不意外:“我当然会为你做主,你先说说你的仇人是谁?怎么回事?” 霍南轻声道:“李进忠。” 晏时玥挑了挑眉:“细说说。” 许是见她神色从容,好像这个名字没什么大不了的,霍南的胆子也大了些,轻声道:“他害死了我娘和我阿姊。” 当年李进忠任巡抚。霍南的父亲张协是他治下典吏,据说不得上峰看重,然后有一天,他忽然置重金买了衣裳头面,然后带着妻、女去赴宴,之后两人就一直没回来。 他怎么问,张协也不肯告诉他母亲和阿姊去了哪儿,后来他才听人说,张协献妻女给上司,得升了经承。 他疯了一般与张协闹腾,最后张协就把他关了起来,直到饿的奄奄一息,才被放了出来。 他那时真的太傻了,也没有什么心机策略,一恢复了力气,就去李府闹,一次次的被打,被赶走。 直到有一日,他阿姊悄悄出来见他,跟他说,他们的娘亲在入府第一晚上,就不堪受辱,已经跳了井,她说李进忠位高权重,他们不是他的对手,父亲也指望不上,让他赶紧走,不要再来了。 然后她塞给他两件首饰,就赶紧回去了。 他小小年纪,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又深恨父亲,不愿回家,就在外头游荡,然后不到一个月,就听说他阿姊也得急病死了。 尸首被扔在乱葬岗,他悄悄去看了,然后就发现他阿姊颈上有勒痕,也不知是上吊还是被勒死的。 他埋了阿姊,一心想着学武报仇,起先在一家镖局干过,但人家根本不教他,后来又四处游荡,然后就听说这边有武馆,然后就来了。 晏时玥一言不发的听着。 要叫她看,这件事中,最禽兽的不是李进忠,而是那个张协!卖妻求荣! 怪不得霍南来时,怎么都不肯说出姓氏,不愿姓父亲的姓。 前朝多有这样的无耻之徒,例如崔湜献妻女给太子,自此飞黄腾达,没想到……她身边就有这么一例。 晏时玥正色道:“阿南,我不怕李进忠,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在这件事情中,最错的,是张协。” 霍南低低道:“我知道。” “令堂大人,她是自尽的,令姐,也许是上吊,也许是死于后院争风,但,不太可能是李进忠杀的。也所以,如果做为一个案子,你要用这件事情告倒他,报仇,是不容易的。” 霍南缓缓的伏在了地上,双肩微微抖动,无声痛哭。 她温和的道:“阿南,我知道你拼命学武,原本是想刺杀他的,对不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她轻拍他肩:“抬起头来,跟我说。” 霍南被迫抬起头来,哽咽的道:“我……师父和师兄都对我好,我死就死,我不想连累你们。”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你起先,是想怎么处置张协的?” 霍南神色挣扎。 他半晌才低声道:“我……我不知道。我恨他,我厌恶他,我想杀了他,可是他是我父亲,我又……下不了手,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她轻轻拍着他肩,无声安慰,一边又道:“那他现在在哪儿,你可知?” 霍南惨然一笑:“跟着李进忠去都城了。”他呵呵的笑了两声:“虽然妻女都死了,但他‘忠心可嘉’,听说很得李进忠器重。” “明白了。”晏时玥柔声抚慰他:“如今在长安城,最风光的人除了你师娘我,应该没有第二个了,李进忠在我面前也是要卑躬屈膝的。你听我话,什么都不要想,先跟我去长安城,等张协看到你……对于这种卖妻求荣,趋炎附势的人来说,看到你过的风光无限,他却得不到好处,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她顿了一下:“至于李进忠,其实在我来这儿之前,他们两拨人就在狗咬狗,要对付他也不难,也不必等太久,到时若能扳倒他,我带你去,叫他冲你娘和你阿姊的牌位磕头请罪,好不好?” 她的口吻真的很温柔很慈爱了。 霍南张了张嘴,有些迷惘。 他这一年多虽是闷头练武,却也听了许多许多她的故事,可李进忠也是朝廷大员,真的就这么容易? 等霍南出来的时候,青未了就在门口等着,一见他出来,就迎了上来。 霍南显然是哭过了,神色却有些迷惘,青未了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心,可是霍南向来寡言,他也不好多问,只拍了拍他肩:“没事吧?” “没事,”霍南轻声道:“师娘说,有她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就好,”青未了道:“师娘既说了,你就不必多想了。” 霍南轻轻的点了点头。 青未了劝了他几句,转头又来找晏时玥,小心的道:“阿南他没说什么吧?” 晏时玥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乐,“我二兄叫晏时蕤,你们一定很有话聊,全都超爱操心。” 青未了无奈,但看她的神情,应该没大事儿,也就放心了。 书院这边,因为有了几位大儒的加入,瞬间成了文人打卡盛地,最后他们自已商议了一下,由闻舟横任山长,其它人各任洞师。 因为有了他们碾压级的名头在,再过来的文人也都十分的服帖,挑挑拣拣,很快挑好了数位先生、就连助教都起码有个秀才身份,也算是超豪华阵容了。 当然,晏时玥也把自己人放进去了不少,担任管事之类的,还有教授武艺的师父。 虽然闻舟横他们并不是不理俗务的人,但怎么说俗务也不应该由他们打理。 等大局已定,她就把琐事交给张白圭几人,然后带着青未了几个上了路。 当初林惟信奉旨保护她,但他们来这儿的时候,基本上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但起码在示众的时候,他带人照应,所以也白拣了个军功,对她十分服帖,一路照顾的妥妥当当。 一转眼都十月份了,明延帝也马上就要回都城,所以他们也没往行宫去,直接回了长安城。 也是巧了,两拨人在回长安城的路上遇上了。 晏时玥立刻弃了马儿,上了明延帝的车驾,头一句话就道:“阿耶,你是不是有了小九小十就不喜欢我了,为什么都不给我写信!” 也就在这个时候,钟毓带着婢女上了砚山。 第553章 神水降世 钟毓穿着青色道袍,混元髻,青木簪,上得山来,放下蒲团,向着山峰郑重的行了三礼九叩,然后便盘膝坐下了。 她约摸双十年华,又生的清丽,身着光华闪闪的道袍,闭目打座的样子,格外显得仙气飘飘。 远处正在干活的人遥遥看到了,十分稀奇,指指点点。 等到近午时许问渠来了,工匠便跟她说了,许问渠看了一眼:“她来了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了吧?行了那拜神礼就坐着了,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干嘛的!” 许问渠随手指了一个人叫他去问问,一边来回转了一圈。 他本懒理俗务,但这书院是晏时玥的“百年大计”,自然不同,每天都是要来转一圈的。 随从问了问回来,讶然道:“那道姑叫啥钟毓真人,说是昨夜梦到了五炁朝元,卜算此处将有神水降世,她便来此叩拜。” 许问渠皱了下眉,道:“不用理她。” 于是钟毓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直坐到了下午,工匠也没有过去赶她,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端着饭边吃边看个新鲜也就罢了。 直到下午,忽听那边婢女尖叫起来,几个工匠过去一问,那婢女指着一处,道:“神水!真的有神水降世了!钟毓真人真的拜出了神水!” 那工匠一看,果然见山石草木之间,有一眼灵泉汩汩的冒了出来,看上去还不小。 工匠啧啧称奇,赶紧叫工头过来看了看,钟毓缓缓站起,道:“果有神水降世,此处确已成了福聚、才聚、气聚之地啊!” 那工头赶紧细问,钟毓却不再说了,只向泉水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衣带被风吹起,背影仍旧清丽缥缈之极。 这山上工人本来就很多,这样的稀罕事儿,转眼就传了出去。 尤其那天晏时玥还曾说过,要是有个山泉就好了,偏偏就在她手指之处……就有了这么个山泉,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龙门县。 而做为“拜出泉水”的执行者钟毓,也跟着火了一把,而且因为她说的“神水”,还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传言,说这泉子里头的水是神水,喝了百病不侵。 于是不少人过来喝水,热热闹闹。 晏时玥人还没进长安城,就收到了这个消息,登时就气坏了。 要知道,她选这座山,除了风景和地势,也是图清静好吧! 外头的风景不打算破坏,也不会建围墙,但山顶书院却是有围墙的,而那个泉水的位置,是在预计的围墙之内的!离的很近! 就算把围墙改了,要是天天儿的百姓排着队来接水,那还清静个屁啊!草也全被踩秃了! 钟毓弄的这么玄乎,再跟人家说这不是啥神水就是一个普通山泉,估计没人信。又不能强行阻止。 她紧急回了信,叫许问渠赶紧起个有学问的泉名,然后叫人挖出水渠,起一些例如“十年寒窗”“闻鸡起舞”的名堂,然后一道一道的修下来,下头留个水池,上头不许去,只许在下头取水。 然后再叫人传消息,说必须在下头取的水,喝了才会有好处。 最好再弄成特定的效果,例如只有举人喝了才有用什么的,或者科举之前喝了有好兆头什么的。 微帛气道:“主子本来就说了会有泉,还用她瞎拜?关她什么事啊,没她拜也一样有泉!” 晏时玥低头写信,没吭声。 蹭热度么,她前辈子见的多了,早说这钟毓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幸好回去两天,就收到了信儿。 许问渠起了个很直白的“蟾宫泉”,叫闻舟横写了,然后找了沈潜他们,把传言传了出去,意思是这泉水可在科举临行之前,泉边煮茶,饮上一盏,所以还在泉水边盖了一个“折桂亭”。 蟾宫折桂,一头一尾,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而且在书院前头,有这样的泉也合情合理,总算把百姓们给挡住了。 这一趟来回好几个月,走的时候小四郎才刚生出来,回来的时候都会笑了,皇后的双生子也很是健康活泼。 晏时玥一向是忙完一阵儿,要饱睡一觉,所以照例一回来就睡了一天,然后才到处晃悠,该送的礼送送,该捎的信儿捎捎。 前阵子霍祈旌收了赵匡胤为徒,所以他现在有四个徒弟了。 她跟霍祈旌商议,青未了就留在他身边,任东霍南暂时跟着她,然后她就去跟明延帝讨官儿了。 这也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了。 皇族世家高.官子弟,起步就与常人不同,例如林惟信一进禁军就是六品的校尉,这趟回来成了五品的游骑将军,而她是皇公主,如果有儿女,起步就至少是个四品官儿,当然这得皇上点头。 她也不想要啥四品官,她准备给两人讨一个护龙卫的七品副尉,至于青未了,目前身份是霍祈旌的亲兵,他自己就说了算,走个流程就可以。 明延帝一回来,就忙的不可开交。 但仍是叫她进了,她就在下头咔擦咔擦的吃点心,明延帝每次抬头,都能看到她同情的小眼神儿。 明延帝都乐了:“啥事儿,赶紧说,说完快点走!老在这儿闹朕!” 晏时玥就飞快的道:“我想给我徒弟讨个官儿。” 她就把折子递上,明延帝扫了一眼,笑道:“不错,朕的玥儿终于会自己写折子了!” 晏时玥道:“这不是许先生不在么!我回头还有两个折子要写,还得随便抓一个人来写。” 明延帝笑道:“以前也没见你跟朕客气过,这次倒是懂事了!头一回讨官儿,朕不能小气。”就给她改成了六品的校尉,笑道:“行了,快走吧!” 她就悠哉游哉的走了。 然后仍旧去了集贤殿,把曲斯年叫了出来。 自从上回戳破窗户纸之后,两人还没见过,曲斯年一出来,就深深施礼,晏时玥直接道:“去告个假,跟我回去帮我写个折子。” 曲斯年什么也没说,就回去告了假,跟着她走了。 晏时玥道:“一个是申请在国子监开算学科目的。这与以往的算学不同,可以叫‘新算学’,或者起个别的名字,由顾逍来教,等这个通过了我会去给他求官儿。” 君子六艺中本来就有九数,但她这个,是基于阿拉伯数字的新数字,新算法,新计帐法,所以要单列一个。 曲斯年一听跟金鹤峤没关系,就松了口气,一挥而就。 晏时玥又道:“第二个,”她向外头道:“阿东!” 第554章 请相爷 任东应声而入:“师娘。” 她指了指任东面上的刺青:“我给我徒弟请了个六品校尉的职位,我觉得我今天带人出门,明天就会有御史弹劾,所以你给我写个折子,我到时候好驳他们。” 曲斯年虚心请教:“相爷的意思是要怎么写?” “你自己想啊!我只需要驳的痛快,有理有据就可以了。”晏时玥故意道:“要是许先生在这儿,肯定是不用问我的。” 曲斯年无语。 许问渠当然不用问了,以他们的交情,又不担心她生气,当然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 但转念一想,如今这种情形,他又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略一凝神,也一挥而就。 晏时玥瞧了瞧,他以军队受伤留疤举例,看起来也不错,就点了点头:“谢啦!”她叫甲和:“你送曲大人回去,顺便带着阿东阿南熟悉熟悉路,把他们的衣服领了。” 甲和应了,就带着他们走了。 当天,晏时玥就带着穿戴一新的两人,在城里溜达了一圈儿,争取叫人都看到,把事情一次办完。 结果晚上来了月事。 她幼年时亏了身体,一来月事简直就是大病一场,不难受个两三天不算完。她就叫人把两个折子都给了晏时蕤,让他帮忙递上。 请立新算学的章程,倒是过的很容易,只需要顾逍再去找国子监祭酒商议一下具体就可以了。 而御史果然盯她盯的很紧,然后他们前脚批驳,后脚晏时蕤拿出了第二封代相爷上的折子,再一次料事如神未雨筹谋……这个锅,在不少人心里,又落在了曲斯年头上。 其实这纯粹就是为了装逼。 毕竟武官对此并不看重,这种弹劾其实不痛不痒。 下了朝仍旧商议府兵制的事情,种种举措,争执不下。 便有人道:“可否请相爷前来,共同商议?” 一听这话,连太子都不由侧目。 要知道,请废府兵制就是晏时玥上的折子,这些人这时候提请她来,一个是觉得她能说出什么来,二来也是觉得她出言能够中肯公正。 这样的认知,实在是难能可贵。 这虽然在明延帝意料之中,但仍旧比他想像中要快。所以这么看起来,让她先去刑部,反倒是事半功倍的妙笔了。 晏时玥不一会儿就来了。 明延帝本来以为她只是懒的上早朝,才叫晏时蕤上折子的,结果她一来,这才十月的天就穿上了夹的,整个人包的严严实实,面带病容,连明延帝都吓了一跳:“玥儿?” 太子过来扶住她:“怎么回事?可叫了太医?” 她脱了披风,接过手炉,因为难受,说话都娇娇糯糯的:“没事儿,吃过药了。” 朝臣也是面面相觑,平时总见她雷厉风行,难得见到这么病弱的样子,不由讪讪。 明延帝道:“若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没事的,”她摆了摆手:“回去也不舒服,听你们说话还分分心。” 她就坐下了。自有人把方才的事情跟她说了。 晏时玥就道:“我不太懂这些,姑妄言之吧。我觉得拥兵自重,真的不用太担心,连漠北我们都敢卖给他神威大炮,边关是大晏子民,又何必这般防备?当然了,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她坐直了些:“例如强干弱枝,禁军永远掌握最精良武器,最强大兵力。例如广开屯田、广植桑榆,让军队在驻扎的地方成家立业,安定军心。例如专兵专用,例如平原做战的,就研究专门针对平原的做战方式,进行针对性的专门训练,山区、海面等等,都是这样。例如专门有人做这方面的洗脑……咳,思想工作,不要那种文绉绉的讲课,要简明扼要,提纲挈领,热血沸腾,树立英雄形象,催生出百倍的忠君报国之心……” 她顿了一下:“当然了,‘悬重赏以募勇士’,完善又严谨的选拨和奖罚制度,闲时的奖惩晋升等等,这些是基本操作了,我就不多说了。” 她停下来,看了看明延帝,又看了看百官。 信息量好大。 她说话,向来与百官完全不是一种风格。从不引经据典,却是满满的干货,感觉她说的每一条,都值得拿出来细细商议一番。 有人道:“相爷言之有理,只是这样一来,军费支出,会剧增数倍。” “这倒是。”晏时玥道:“那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大家便开始商议。 明延帝看她一手支着腮,小脸儿黄黄的,显然是在强撑。就道:“福晏去后头歇着。” 晏时玥也实在是难受,就乖乖的应了一声,微欣上前扶了她,去了后头。 下头煮了姜枣茶送上,她喝了,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时辰,觉得好些了,这才带着人出来。却恰好碰到了李进忠几人。 晏时晏只点了点头。 李进忠因为金鹤峤在她手上栽了大跟斗,倒是对她生出几分自己人的感觉,更加的殷勤。 也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他后头那人,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看向了霍南。 霍南一身护龙卫校尉常服,英姿飒爽,一手牵着马,面色冷峻,目不斜视。 连李进忠都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两位,就是国公爷的徒弟?” “对,”晏时玥也注意到了那人的眼神儿,便道:“这是任东,霍南。以后我可能会差他们办事,都站出来叫李大人认认脸。” 两人都松开马缰,上前一步,施了一礼。 然后两边才各自分开了。 晏时玥看了霍南一眼,也没多问,就径直回家了。 到晚上,却听说晏容华又来了。她当然是没见。 可是晏容华是个聪明人,她明知道她不待见她,没事应该不会来触她霉头啊! 她就叫影卫:“去查查咋回事儿,我怎么觉得这么怪呢?她来了好几回了吧?” 影卫应了,到晚上,就来禀报:“她是来求子的。她的夫婿潘斓是天阉,她当初与侯府说,主子你是个讲理的人,一着是一着,她算计你,所以你挑明了,闹完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你们仍旧是亲戚,所以到时候她可以向你求子。” 第555章 该配合你表演的我 晏时玥眼睛都瞪大了:“你等等,我捋捋……她明知道他是天阉还嫁过去,然后准备成亲之后向我求子??” “那倒不是,”影卫道:“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听说她只是保证无子就会向你求子,然后侯府就说不纳妾。” “哦,”晏时玥拍胸:“那还好,我想这人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 她就跟琳琅道:“琳琅姑姑,等她下次来,你就去见她,跟她说,我只会对我认可的人讲情份,上次的事情,确实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找补。但是因为这件事,我对她的人品并不认可,所以她不再是我的家人,我不会给她留面子,也不会给她送子。然后你把皇后那天的话也跟她说说,让她不要再来。” 微欣也觉得匪夷所思:“这人也真是的……夫君是天阉,还想叫人送子?真怀上了才是说不清楚吧?” 微帛道:“不过侯府这应该算骗亲吧?” 确实是骗亲,不过她自己上赶着,算计得来的姻缘,也真是怪不得人,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其实她如果后悔了,捏着这一点,找老王爷做主,应该是可以和离的,只不知道她敢不敢走这一步。 任东悄悄问甲和:“这个人是谁啊?” 甲和跟他解释了一下亲戚关系,任东惊讶的道:“师娘,你不管她,不怕别人在背后骂你吗?” 晏时玥道,“怎么说呢,如果真的是生死大事,她罪不至死又需要我求情救命的那种,我也不会不管,但是像现在这种,我根本管不了啊!还有类似于借我之势,让自己更光鲜这种,属于‘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又凭什么去管?” 她下结论:“人跟人的情份,都是处出来的。我从不觉得亲戚我就非管不可。血缘羁绊面前,你可以视情况让一步,让两步,让百步……但不可能无止境的容让。” 霍南眼神微动。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聚宝村。 汪氏那样的人,晏时玥也是容忍过的,但忍到一定程度,就不忍了,然后一旦不忍了,她就巧妙的推动事情,一步一步解脱了血缘的羁绊。 就算到最后,没有非亲生这件事情暴出来,她不管汪氏,也没有一个人会说她做的不对。 有些事情,其实可以不用那么老实的。 他若有所思。 晏时玥这话还真不是说给他听的,她就是随口教导任东而已。 霍南却真的听进去了。 而且他也并没有等太久。 霍南离家的时候,已经十来岁了,长相变化不大,一眼就认出来了。 张协其人,本就极其的贪慕权势,而且晏时玥与他们之间的关系,过往,又是人人都知道的。这就是一条金大腿! 只隔了一天,霍南在宫门外,就叫他给拦住了,张协打量着他,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霍南看了他一眼,似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别开脸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说张协之前只有七分把握,他这么一来,就瞬间涨到了十分。他首先确定了这就是他的儿子,然后还确定了,这个儿子对他尚有情谊。 这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消息! 他内心迅速盘算着利弊,一边红了眼圈,动情的道:“良儿,真的是你?” 霍南冷冷道:“我叫霍南。” 张协哽咽的道:“良儿……你又何必如此,为父找了你这么多年……”他掩袖拭泪。 毕竟是在宫门口,人来人往的,两人没说几句,就分开了,甲和悄悄把这事儿跟晏时玥说了,晏时玥只道:“这件事情,他自己决定,我们不干涉,你就假装不知道就好。” 张协就这么堵了他三回,第三回时,霍南终于“勉为其难”的跟他找了个地方说话。 然后张协涕泪滂沱的表示,他从他走之后,就一直在找他,找了这么多年,每每想起他,都会泪流满面。 霍南低着头,内心奇异的毫无波澜,心里想着昨日拜托甲和他们查到的消息。 他来长安城第二年就又成了亲,娶的是李进忠的表侄女,如今有一子一女,去年才升任了刑部的员外郎,整日都跟在李进忠身边,俯首贴耳,奴颜卑膝,可以说是李进忠最忠心的一条狗。 霍南低声道:“当初……你为什么……” 张协知道他对这一点耿耿于怀。 他早就想好了说词。 他哭着道:“为父也是没有办法!李大人位高权重,要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又好色成性,不知哪儿看到了你阿娘和阿姊,然后就逼迫为父献上……” 他哭的情真意切:“为父纵无能,也读圣贤书,岂是卖妻求荣之人?自然是严词拒绝,谁知李大人便威胁为父,说,说若不这么做,全家都得死!为父也是无奈啊!” 他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霍南眼中划过了一丝嘲讽,他随即道:“竟是如此?父亲,父亲你……”他缓缓道:“那父亲为何不为阿娘阿姊报仇?” 霍南一怔。 他要洗白自己,自然是要把锅推给李进忠,但是,他忘了……不,也不是忘了,是他脑子还没转过这个弯来,他忽略了,如今的霍南,他的靠山,已经可以轻易的扳倒李进忠了! 他顿时就有些慌了。 霍南却不依不饶,一声声的追问:“父亲,你说啊!你为何不为阿娘阿姊报仇?难道说你已经忘了阿娘阿姊,你甘心为仇人做牛做马?享荣华富贵?” 张协下意识的否认:“当然不是!” “我看就是!”霍南猛然站起,狠狠的道:“父亲……是我错了,你明明早就忘了阿娘,我居然还顾念我们的父子之情!屡屡的迟疑!我马上回去求师娘做主!杀尽你们这干无法无天的恶官!” 晏时玥在都城,可以说“恶”名在外,连林弗建都打怵,更何况李进忠?又更何况什么都不是的张协呢? 他毫不怀疑,如果霍南真的回去求晏时玥,那李进忠转眼就会倒台! 是要眼看着靠山倒下,然后被打成党羽,一败涂地,一无所有,还是抓紧机会倒戈,攀上更厉害的靠山? 这选择根本就不用迟疑。 于是张协一把抱住他,道:“良儿!你误会了,为父留在他身边,正是为了查清他的不法之事,扳倒他,好为你阿娘阿姊报仇!” 霍南一下子回头:“真的?我不信?” “良儿,”他一脸忍辱负重的悲怆:“若是连你都不信为父,那为父这些年……为父真是太伤心了……”他轻轻的摇着头。 霍南缓缓的道:“除非,你证明给我看。”他直勾勾的看着他:“我要亲眼看着你,为阿娘阿姊报仇。” 第556章 投名状缴的好 其实,比起张协的唱作俱佳,霍南的表演堪称拙劣。 但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所以,张协并没有怀疑。 霍南回去之后,就跟晏时玥说了。 晏时玥的心情略复杂,她忍不住跟霍祈旌道:“我是不是把你徒弟给带坏了?” 霍祈旌平静的道:“阿南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轻轻点了一下她脑门:“我本来在想,等我们有了孩子,不可以给你教,现在看来……让你教教也不错,起码不吃亏。” “喂!”她难得的对他槽多无口,瞪着他:“什么叫不可以给我教,我明明就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良师益友好么!” “嗯,”他笑问她:“所以,孩子呢?” 她噎住,半天才哼哼道:“跟我说有什么用!我说了又不算。” 霍祈旌道:“我只是……” 说了一半儿,他忽然笑了,伸手把人捞进怀里,软绵绵香馥馥的一小只,他一手按着她后脑,用下巴压着她头发…… 只有这么抱着,才觉得这真的是他的人,他实在是受够了只能分隔两地,听着她的消息一个个传来的煎熬。 但正如她不会阻止他上战场,他也不会阻止她做“相爷”。 他叹了口气,低头,轻轻的,一下一下的亲吻她发顶。 她很乖很乖的窝在怀里不动,小手手巴着他的腰。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抽开身。然后无缝衔接上了刚才的话:“…想到了一件事,太子殿下,可是我们的大媒。” 于是第二天起,霍祈旌去东宫蹭饭。 头一天的时候,太子还没回过神儿来,毕竟霍祈旌这种人,真的是很难让人往“赖皮”这方面去想的。 但接连蹭了两天,席上也没有任何事情要说,蹭完饭就走……太子这才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之后太子都乐了,然后就特意去跟明延帝说这件事,明延帝也是又气又乐,然后终于知会了晏成渊,钦天监算出了吉期,明年的二月十九。 同时明延帝还赐了个宅子下来,刚好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打理。 总算定下来了,霍祈旌的冷脸上都见了欢喜,他如今掌管羽林军,也是要上朝的,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倒是无形之中打破了传言,小夫妻俩的感情,的确是很好的。 与此同时,晏时玥出入都带着两个徒弟,充分彰显了她的倚重,同时也在遇到张协时,配合表演一下。 又一次见面时,霍南“失去了耐心”,跟他道:“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也不会再指望你了,我会请师娘给阿娘阿姊报仇!我们父子情份,就此断绝!” 张协当时就慌了。 张协这个人,当年能为权势干出卖妻卖女求荣的事情,如今亦能狠的下心肠,他不做则已,一做,就把李进忠踩的死死的,不能翻身。 张协跟了李进忠这么多年,又沾亲带故的,什么脏事儿他不知道? 而李进忠这个人呢,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还偏好人.妻,所以张协一下子递上了四桩实打实的夺妻杀人案。 证据什么的都齐全的很。而且他非常周到的没有递给晏时玥,而是递到了大理寺少卿姚强手里。 姚强,是金鹤峤的亲外甥。 金鹤峤正卯足了劲儿想收拾他们,哪怕捕风捉影都能摁死他,更何况他的证据十分详实。 不几日,几桩案子查实了,李进忠判了斩立决。 林弗建又断一臂。 李进忠不傻,即便张协没出面,他琢磨琢磨也差不多能猜到是谁干的。 正所谓临死拉个垫背的,他立刻就告了张协一状。 张协当时就慌了,他被投进了大理寺大牢,跟李进忠关在一起,他苦苦的等着霍南去看他,然而霍南连面都没露过。 张协只得叮嘱妻子,让她去找他。 张氏在福晏府门口,堵着了霍南。 晏时玥权当没看到,大家鱼贯而入,只余下了霍南。 霍南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衣着华贵却满面惊惶的妇人,在那一刻,他深刻的理解了何谓“权势”。 因权势二字,他为之破釜焚舟不顾一切的仇恨,变的这么轻描淡写,好像还没开始做,就做到了。 霍南只道:“我会去。你不必再来。” 张氏连连点头,也不敢问他什么时候会去,就忙忙的退开了。 隔了一日,霍南背着一个包裹去了大理寺。 他如今是护龙卫校尉,又是炙手可热的福晏殿下的徒弟,大理寺的人连他的银子都不敢收,直接就叫他进去了。 李进忠和张协的牢房邻着,这对狼狈为奸的主仆,已经彻底撕破脸,各自远远的坐着。 一见霍南进去,张协登时精神一振,猛然扑了过来,把着铁栏杆:“良儿!良儿你终于来了!” 霍南点了点头:“我当然要来。” 张协道:“良儿,你快些求求殿下,救我出去。” 霍南问他:“李进忠所告之事,难道你没做过?”张协一噎,霍南又道:“你既不冤枉……你什么时候见我师娘徇过私?” 张协哑然。 霍南缓缓的续道:“更何况,我为何要为你求情?”他看着他,慢悠悠的续道:“当年,不是你主动把阿娘阿姊送给那个畜生的么?你罪有应得!” 张协猛然睁圆了眼睛。 李进忠也句句听在耳中,忽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张协怒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叫我告他?!你故意陷害我!?” 霍南道:“难道你告的事情,他没做过?他落到这个下场,不也是活该么?” 张协一时哑然,半晌他才道:“我是你爹!逆子,我是你亲爹!” 霍南呵呵一笑:“所以,你若死了,我会为你收尸……想要再多,却是没有了。” 张协气的呼呼直喘,霍南随即转身,走到了李进忠面前。 李进忠如今就是在数着日子等死,反倒整个人都放开了,道:“很好,又是一个大义灭亲的,你主子就吃这套,你这个投名状,缴的好!缴的好啊!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比你爹聪明!” 他疯疯巅巅的冲他直比大拇指。 霍南理都没理他,他直接从包袱中,取出了两个灵牌,道:“你向我阿娘阿姊,磕十个响头。” 李进忠呵呵一笑:“他们也配。” 霍南道:“二十个。” 李进忠道:“你以为……”他忽然噎住了。 他死了,妻儿还在。 他猛然收起了所有的神情,死死的盯着他。 霍南亦毫不退避的直视着他。 半晌,李进忠终于还是爬起来,走到门边,猛然跪下,然后就一个,一个的磕了起来。 一直准准的磕了二十个,磕的额头见血,他才站了起来,一甩乱发:“跟着这样的主子,也好,也不好,你若是好人,但凡她不死,她就会护着你。但,一点点行差踏错,她就会亲手要你的命。” 他诡笑着看她:“就算你官儿做的再大,又有什么意思?” 霍南冷笑一声,抱着牌位,又放在了张协面前。 张协缓缓的道:“看在血脉相承的份上,帮我照应你弟妹。” 霍南道:“我姓霍。” 张协咬牙切齿:“你就不怕我告你忤逆不孝?” “随便告。” 张协怒道:“早知今日,当日我就该打死你!” 他仍旧很平静的道:“你没机会了。” 张协怒气勃发,骂天骂地,霍南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直接拿起牌位就要走。 可他真的要走了,张协却又怕了,他颤声道:“良儿,你回来,为父知道当日是为父做的不对!为父悔了!你去求殿下!你去求求殿下……” 霍南头也没回,与林弗建擦肩而过。 林弗建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句句都听在耳中,也总算是明白了,这一回是栽在了哪里。 第557章 里外不是人 几日之后,李进忠,张协均斩首。 张协有妻女在,自然也用不着霍南收尸。 当天晚上,霍南喝的酩酊大醉,晏时玥没叫人打扰他,只叫微帛给他送一碗醒酒汤过去。 微帛叫厨房熬了,给他端过去,见他醉的厉害,索性抓着他头发把脑袋给提了起来,准备直接给他灌下去,完成了主子命令好回去睡觉。 结果才刚把脑袋提起来,霍南就手臂一张,猛然抱住了她腰,哭道:“阿娘!” 微帛抓着他头发往外拎。 但霍南也是练家子,醉酒之后劲儿格外大,她居然怎么也拎不出去。 霍南哭的像孩子一样:“阿娘!阿姊!我给你们报仇了!我给你们报仇了!我好想你啊……阿娘!良儿好想你啊!” 微欣:“……” 她想掰开他手臂,却怎么也掰不开。 她冲外头叫:“甲和!任东!有人么!进来一个!” 外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霍南死死的抱着她,脸埋进她怀里,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孤立无援的微帛,瞪了半天眼晴,还是只能随便拍着他背:“好了好了……不哭了啊!乖儿子,不哭了……喂!你敢把鼻涕抹我身上试试!” 他哭的更是厉害。 等到微帛终于连哄带骗的挣扎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但微帛并不是一般的婢女,她是一个影卫。 所谓影卫,就是对主子的命令要坚决执行的。所以她在脱身之后,再度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想把醒酒汤给他灌了。 然后,再一次被抱住了……这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当然,这件事晏时玥一点也不知道。 她吩咐完微帛,就直接睡了。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金鹤峤心情好,约了几个人吃饭。 至于为什么心情好,不用说大家也知道。 平时,这种只有几个“自己人”的小宴,曲斯年是一定会去的,可是这一次,金鹤峤根本就没叫他。 曲斯年回到家里时,佟氏问他:“你跟那个福晏殿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曲斯年道:“没有什么事。” 佟氏急道:“那为何王爷不与你亲近了?你可莫要忘了王爷的恩德!” 曲斯年无奈,道:“阿娘,我不会忘的。但是殿下有命,我只能听命,她只是叫我帮他写折子,我什么也没做。” 佟氏道:“那你多在殿下那里,说说王爷的好话啊!” “阿娘,”曲斯年一时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其实殿下,真的没有那么倚重我,我在殿下面前,也真的说不上话。” “怎么会?”佟氏道:“不是说她屡屡的主动找你么?这不就是器重你?” 曲斯年哑口无言。 他其实觉得,晏时玥找他时,只是因为许问渠不在,甚至都不是故意在设计他,可却把他生生陷在了这一处,里外不是人,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 佟氏殷殷看他,半晌才柔声道:“你也莫要太端着,我儿本生的俊秀,对殿下好一些,这些小娘子,就得叫人夸着,哄着,多说些好听的……你听阿娘的话,娘不会害你的……” 曲斯年看着她,一阵子无力。 金鹤峤也就罢了,佟氏是他的亲娘啊,他堂堂男儿,竟要他以色相侍人? 他无声叹气,低下头,心里却想起下朝时,金鹤峤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他说:“小殿下厉害的很……不如去兵部啊,与那霍祈旌不是更聊的来?” 皇上似乎不想让晏时玥继续待在刑部,但是,她下一个会去哪儿?他长在御前,大略能猜到,皇上似乎是想叫殿下去户部的。 但户部尚书,是金鹤峤的人。他绝不想叫晏时玥去户部! 他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想叫他去找晏时玥,用霍祈旌勾着他,劝说她去兵部。 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吏部、户部,兵部反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要如何去说服晏时玥,他真的很怕,她会微笑着看他,对他说:“曲大人,别给你主子惹事儿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娘子,对朝事也就似通非通,却叫他打心眼里畏惧。 他踌躇了大半天,还是没去。 估计也是因为这样,金鹤峤彻底恼了他,晚上召宴都没叫他。 佟氏还在絮絮叨叨,曲斯年半晌才道:“阿娘,我都知道了。”他饭也没吃,就起身走了。 隔了一日,许问渠回来了。 北方书院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他们三人就先回来了,余下的事情,可以交给晏时嵘去做。 晚上晏时玥摆了酒给他接风。 许问渠跟她道:“你可知,最近龙门县出了一个福姑。” “嗯?”晏时玥道:“什么福姑?” 许问渠道:“就是那个拜出泉水的女道士,她声称要修一所善堂,然后就买下了一块地皮,再然后,据说是从地底下挖出来一坛金子。百姓就说,她这是占了你的福气,就叫她福姑。” 晏时玥无语。 蹭热度的,常见。 抄人设的,也常见。 但你特喵的能不能推陈出新一下啊!就算也想经营锦鲤人设,你换个梗也行啊!直接照抄原版可还行? 晏时玥道:“在我走之前,她还给我整什么不足有余的,结果我一走,她就开始学我?” 许问渠问:“什么不足有余?” 她就把之前她找她说的话说了一遍。 霍祈旌问她:“可要处理?” “不用了,”晏时玥道:“她如果只是想炒这个‘福’名,肯定要做善事,那随便啊!如果有一天,她想利用这个名头谋利,再收拾她不晚。” 微欣忍不住道:“就是怪烦人的。” 是挺烦人,但是人家没杀人没放火,在现代还可以炒炒舆论,现在……只能当她不存在了。 许问渠笑着安慰她:“萤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再怎么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晏时玥笑眯眯的碰了碰霍祈旌,然后飞了个眼儿,意思是“你看人家夸的多好听”! 霍祈旌正色道:“你身上最珍贵的,本来就不是这个福字。” 晏时玥忍不住笑了。 是啊,也许在所有人眼中,她最明显的标签就是福娘娘,可是起码在霍祈旌这儿不是。 有点小开心。 第558章 给自己送子 自从婚期定了,两人的狗粮已经撒的丝毫不加掩饰,在外头都时不常的眉来眼去,更何况是在家里。 两人含笑对视,旁若无人。 甲和同情的看了许问渠一眼:“许先生,你自己吃吧,最近都这样。” 许问渠笑了笑,继续低头,慢条斯理的吃着。 天色渐黑,长安城街道寂静无声,只有打更人拖的长长的声音:“关门关窗,防偷防盗……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二更了,太医张晓成已经睡了,窗上却传来了轻轻的两下叩击。张晓成微微一凛,张开眼睛,神色挣扎,却仍是很快下榻,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人一身黑衣,轻轻跃入,平静的道:“张太医可想好了?” 张晓成沉默不语。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然后缓缓的推过去:“只是几句话,就是一万两银子,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了……更何况,没有人会知道是你说的。” 他的声音压的低低的:“但你如果迟迟不说,我一趟一趟的过来找你,难免会被人知觉。到那时候,谁知道你说还是没说?你一百张嘴也辩不清楚。” 张晓成微微捏紧了拳头。 他自从被皇上给了福晏殿下,就一直待在福晏府,为福晏殿下调理身体,相当于一个府医。晏时玥的情况,的确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可是,为何会忽然有人来买她的消息?之前可从来没有过。 张晓成终于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那人精神一振,点了点头,翻身跃出了窗子。 张晓成迅速将桌上的银票收起,掩入了怀中,躺倒在榻上,心却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隔了几日,是淳王妃儿子的百天宴。 这种场合,孟敏是肯定是要去的,晏时玥因为这趟出去,与淳亲王关系改善,也送了礼。 她想不去吧,又怕淳王妃这个人神经兮兮的,会欺负孟敏,去吧,又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 但她最终还是不放心,决定陪孟敏过去。 两人到的很晚。淳王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淳亲王的叮嘱,倒是不算太过份,只阴阳怪气了两句就算了,只是看她话里话外的炫耀,没有福娘娘送子也得了儿子什么的…… 晏时玥想着那个猜测,心情略复杂。 宴会上基本就是各家妇人聊各自的儿子,因为皇后之前那番话,倒是没人敢来求子了。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跟她搭话:“殿下,霍家可是数代单传,这都多少年了,才头一回有了次子……殿下将来,也要努力才是,最好能一举得男。不过好在殿下是福娘娘,可以给自己送子,多送几个,怎么也不能比咱们这些俗人还差……” 晏时玥瞥了她一眼。 她说这些,肯定不安好心。 但是她倒是提醒了她。她都快忘了霍家也是代代单传的了,甚至直到现在,还有人说霍祈阳是灾星,刑克六亲,所以霍家才只余了他们兄弟二人。 霍祈旌这么想要孩子,每次抱着她都嘀咕孩子,想来也是家族心理阴影很大了。 那人嘀咕了一番,见她一直不接茬儿,终究不敢太过份,就消停了。 隔了一会儿,却有人过来,说淳亲王有事请她过去。 晏时玥正待的烦闷,看孟敏这边没事,就跟着过去了。 淳亲王在外头等着她,遥遥就拱手道:“相爷。” 晏时玥点了点头,淳亲王道:“犬子小小百日宴,惊动相爷大驾,蓬荜生辉。” 她又点了点头。淳亲王与她相处过,知道她的脾气,也不过多寒暄,就道:“恰好有事要跟相爷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晏时玥道:“你今天是主人,应该也不得闲儿,要是事情要紧,就在这儿说吧,要是不要紧,改天再说?” 淳亲王笑道:“多承相爷体谅,那就在前头略坐坐。” 他带着她,沿着回廊出去,走不多远,晏时玥就觉得温度直线下降:“你家怎么这么冷啊?” 淳亲王含笑指了指前头:“家里有个寒潭,夏日里连冰都不必用,但一到冬日就冷的很,所以一到冬天,下官就带着妻小去东边住,也就这几日就预备搬了。” 他含笑回头看她:“相爷可要去看看?下官这儿的腊梅花能开半年,也算是都城里的一处景致了,方才他们才来看了一圈,也不知写了多少诗句出来。” 晏时玥有点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瞧瞧。 越是临近寒潭,越冷,但一出院门,眼前豁然开阔,确是叫人心旷神怡。 这寒潭挺大,几乎是一个小湖,湖边开满了黄色的蜡梅花,湖上有桥有亭,还有做成莲叶形状的木桩,如同梅花桩一样错落排列。湖边还有木屋,简直像是从锦绣富贵处,一下子走进了桃源一般。 晏时玥啧啧赞叹,淳亲王十分得意,背着手矜持的道:“也还好,落雪时景致更盛,相爷若有兴致,到时可以来此煮茶赏雪。” 那就算了吧,怪冷的。 淳亲王笑道:“下官还曾在此画过几幅画,若相爷不嫌弃,可以赠予相爷一副。” 他就带她往湖边走:“不如就在此坐坐吧,我叫下人送茶来。” 晏时玥无奈的扶了扶额。 但她今天参加内宅妇人的聚会,甲和他们都在外头等着,她身边只带了微帛,而且这才十月的天儿,谁会想到这么冷,她连披风也没带。 好在进了书房之后,就暖和多了,淳亲王在小茶炉上煮茶,也有了点热乎气儿。 倒了茶来,她双手捧着没喝,无视了淳亲王一脸“这茶如何”的求赞美表情。 淳亲王知趣的开始说正事儿:“下官请相爷过来,是因为听了一个消息,说皇上有意要将相爷从刑部调出来,不知相爷属意去哪里?” 晏时玥面无表情的道:“我哪里都不想去。” 淳亲王笑道:“下官的意思,相爷不如细想想要去哪里,然后抢在前头与皇上说,皇上想必不会太驳了相爷的意思……” 他顿了一下:“相爷,恕下官直言,若说之前,还有可能,如今,相爷襄理刑部,颇有成效,再想退回去做商人,只怕皇上不会答应的。” 第559章 永远想不到的结果 晏时玥真的很崩溃。 她真的哪里都不想去。 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些一肚子弯弯绕的政治动物,天长日久的相处,她会累死的! 但她也明白淳亲王说的没错,明延帝……他是皇上,他再吃撒娇,也是建立在不耽误正事的基础上的,所以,当他发现她还有别的用处,他就一定会“物尽其用”,努力挖掘,不容她退缩。 她当年怎么就没能克制住装逼的心,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晏时玥一脸的生无可恋。 好在有人送上门来。一个曲斯年出现了,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曲斯年等待着。 于是她道:“你觉得我应该去哪里?” 淳亲王道:“依下官之见,相爷可以去工部。” 他小心的看了看她的神色:“相爷本就长于工巧,手中有数百工匠,有玥工坊,去了工部,相爷可尽展所长,可进可退,而其它的,难免陷身于‘人事’,相爷想必是不怎么喜欢的。” 晏时玥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那就去工部吧,我明天就去跟阿耶说。” 她站起来:“还有别的事么?” 淳亲王愣了愣。 不过他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虽然想送的画还没送出去……不过看她似乎有事急着走,淳亲王也没多说,就道:“那相爷请。” 真的冷死了好么?那茶杯跟个核桃那么大,连手心都暖不了! 晏时玥就往外走,却不见微帛,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冷的都要打哆嗦了,也没怎么在意,闷头往前走。 就在这时,忽听到一声小孩子的哭声,然后大叫了一声:“救命!救命啊!” 淳亲王听到声音回头,登时吓了一跳:“哪来的孩子!你去那儿干什么!快下来!” 晏时玥一回头,就见一个大约四五岁大的小孩儿,独自一人站在湖中的莲叶桩上,正站起来,向这边摇摇摆摆的过来,淳亲王急道:“先别动!小心!” 莲叶桩之间,本来就是有距离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扑通一声,那小孩儿一头栽了下去。 淳亲王急的往湖边冲了几步,大声道:“来人哪!来人哪!” 晏时玥也道:“微帛!微帛!” 无人应声。 喵的!这是冲着她来的。 晏时玥眼睛看着那湖中的小孩,一咬牙冲上了莲叶桩,连跑过几个,然后扑通一声跃了下去。 淳亲王直接都吓傻了。 可是他不会水,呆了一瞬之后,就飞快的跑了出去:“来人哪!快来人哪!” 晏时玥水性算是不错,可久不练习,早就生疏了,而且现在的衣服太繁琐了,一入水直往下坠。 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大会儿,只能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一口气冲到那小孩身边,一把抱住了他。 小孩子沉的要命,又一直挣扎,一个手几乎抱不住。 她觉得她根本游不到岸上,于是一手挟着他,就近把他推上了莲叶桩。 莲叶桩不大,她一手按着边缘,换了口气,看了一眼那孩子,准备爬到旁边的莲叶桩上去。 谁知就在这时候,那孩子却猛然张了眼,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刀,一刀切在了她手背上:“恶女人!你快去死!” 剧痛之下,晏时玥全身一个抽.搐,猛然呛了一口水,整个人往后一栽,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湖面上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小男孩看着手上的血,吓的发起抖来,尖叫了一声,一下子把刀子扔进了水里。 忽听有人尖声道:“主子!” 微帛冲进来,一头扎进了水里,随即,数人扑通扑通的往水里跳,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小男孩吓的大声哭叫起来。 孟敏疯了一般冲进来,道:“玥儿!”她想往水里跳,被人一下子拉住,孟敏拼命挣扎,尖声道:“玥儿!玥儿!” 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无比的漫长。 所有人都齐齐的盯着水面,有人痛,有人快。 终于,水面涟漪浮动,有人托着晏时玥出来,迅速放在了岸边,微帛跟着游上岸,把人抗在肩上,用肩头抵住肚腹,拼命的来回跑动。 这是影卫救溺水之人的法子,可是,时间都这么久了…… 微帛越想越怕,一边哭一边跑,不住的叫着:“主子!主子你快醒醒啊!主子!” 孟敏全身都发着抖。 她死死的盯着她们,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终于噗的一声,晏时玥呛出一口水来。 孟敏猛然发出了一声尖哭,“玥儿!我的玥儿!”她扑了上来。 府医急急的上前救治,太医也被请了过来,晏时玥被送进客房,所有人都聚在外头,又惊惶又亢奋的等着结果。 淳王妃好好的百天宴,闹成这样,她心里十分不高兴,可是想叫淳亲王安慰她一下……淳亲王整个人瘫软在旁边,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不是恋爱脑的淳王妃,他深知此事有多严重。 晏时玥在他府上出事,还偏偏是他叫她出去的时候出的事……他完了…… 忽听一阵喧哗,霍祈旌大步冲了进来,谁都没理,直接冲进了里头。 有人忍不住轻声道:“国公爷还挺上心的。” 又有人道:“她可是叫男人给救上来的……按理说……” “快别说了,这可是圣旨赐婚,就算国公爷想……也……” 一伙内宅妇人,互相交换着眼色,一边又鄙夷的撇着嘴角。 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喧哗,晏成渊亦是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 可是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晏时玥似乎一直没醒。 一伙浑身湿透的护龙卫站在外头,晏成渊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冷冷的道:“到底怎么回事?” 淳亲王急上前一步,颤着声音把事情说了。 晏成渊冷冷的道:“那晏儿手上的刀伤,是怎么回事?” 淳亲王一愣。 他喃喃的道:“刀伤?” 晏成渊道:“手背利刃所伤。”他扫眼周围:“去潭里找找。”护龙卫应命而去。 他又对淳郡王道:“一应人等,谁都不许走!烦你费心!”一边转身回去了。 淳亲王定了定神,脑子这才开始转了起来。 他起先只当是意外,可是现在想想……如果是意外,为何他的随从,她的婢女,全都不在?以至于她要亲自下水救人? 淳亲王猛然转身:“那个孩子呢?那是谁家的孩子?” 第560章 一波又起 大家面面相觑。 半晌,才有人道:“那好像是……广成伯府的小公子。” 广成伯?广成伯夫人只有两女,儿子是庶出的。 最关键的是,在行宫时,广成伯府的长女赵香凝,还曾闹腾了一出赏月,然后被送进了家庙。 淳亲王急道:“他们人呢?” “你急什么,”淳王妃道:“我叫人带去换衣服了。” 淳王妃厌恶晏时玥,因此对于连累她落水的小男孩很有好感,还没忘了叫人带他去换衣服。 广成伯夫人周氏一向很会做人,对庶子庶女表面上十分照顾,今天因为是百天宴,大家都带孩子,她就也把庶子通儿带来了。 乍听说庶子落了水,然后被晏时玥所救,就已经吃了一惊,再看晏时玥的样子,她心都凉了,好歹到最后,晏时玥把水吐出来了,她惊惶不已,可是又不敢走。 淳王妃叫人带孩子去换衣服,周氏也陪在身边,一问之下,周氏就惊呆了…… 小男孩口口声声的说着:“恶女人害了阿姊!通儿要给阿姊报仇!” 周氏万万没想到这一着,她真的吓傻了,再也顾不上啥礼数,赶紧带着孩子想找广成伯报信。 才刚出了房门,淳亲王已经带着人急匆匆过来了,只道:“慢着!”他看向那小孩子:“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扎了殿下一刀?” 周氏顾不上许多,赶紧挡在他面前,急急的道:“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通儿只是意外落水,承蒙殿下救命,十分感激……” 淳亲王根本没心思跟她争辩,直接一挥手:“拉开!” 下头人急上前拉开。 周氏是真的急了,要是意外还好说,要是认下这个罪名,连广成伯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尖声道:“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担心殿下,也不能随便诬陷一个孩子啊!” 淳亲王理都不理她,他提小鸡子一样,把孩子提到了一边:“是不是你?你扎了她一刀,对不对?”他冷着脸道:“不说我就杀了你!” 小男孩当时就吓哭了:“她是恶女人!阿姊说她害了她一辈子,她该死!通儿要给阿姊报仇!” 淳亲王的脸黑的可以,直接叫人:“把她押起来,这孩子也绑起来。” 周氏不住尖叫挣扎,眼见无用,又颤声道:“我们伯爷呢!求王爷叫我们伯爷来!” 淳亲王理都不理,看着人把孩子绑了,他亲自提着,去找晏成渊。 这个时候,护龙卫也从寒潭中捞出了一把匕首,看起来像是小孩儿抓周用的,镶着宝石,外观十分华美,却是开了刃的,十分锋利。 淳亲王把事情一说,晏成渊就冷冷的看了通儿一眼,他道,“继续查。这一切,怎可能是一个孩子能做成的?” 淳亲王本就无侥幸之心,急急应下,一个个的找人。 广成伯趁人不备,进来与周氏说了几句,一边又想跟通儿说话,才走了一步,护龙卫就挡在了面前。 广成伯不敢说话,急急的退出去,找人讨主意。 微帛也出来了,她道:“我们主子畏冷,我一个人不敢离开,就叫人帮忙知会护龙卫,取主子的披风过来,但他一直没回来,另一人就说取王妃一件披风过来,离的很近,我就随她去取,她们进去之后一再的磨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足费了一刻钟也没挑出来,然后我听到外头声音,就跑了出来。” 淳亲王越查心里越凉。 这一件事,只怕他洗不干净了。 在他推断,有可能是熟悉他的人,知晓他喜欢炫耀寒潭,所以才就此设了局,可不论怎么看,这件事中,他都像一个知情者,甚至是主导者。 要知道出问题的是他身边的小厮,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 可淳亲王急叫人寻那两个小厮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到最后,只找到了淳王妃的婢女,名叫小璋的。小璋吓的直哭:“王爷,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婢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淳亲王怒道:“不知道你为什么拖时间!” 小璋哭道:“王爷恕罪,王妃素来不喜欢殿下,松竹过来说殿下要借衣服穿,还冲我使眼色,我就故意拖了一会儿时间。婢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淳亲王怒道:“还敢抵赖!”他心里知道这九成是真的,可是外头还有这么多的人,他只能尽量找补:“明明就是你与旁人勾结,蓄意陷害殿下!把她拖下去!” 小璋吓坏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婢子不敢撒谎!王妃说殿下勾搭王爷,不要脸,说有机会定要她好看……” 淳亲王整个人都呆了,一时摇摇欲坠。 他真不敢想,若是这件事情跟淳王妃有关……若是跟她有关,那就真的完了……” 院里院外全都是人,淳亲王身为东主,本身就嫌疑巨大,根本就不敢避着人审,也就导致,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到。 这才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时之间,连外头的议论声都停了。 淳亲王满额是汗。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反倒豁出去了,一边吩咐人去叫淳王妃,一边森然道:“是谁敢造出这样离谱的流言?王妃是听谁说的!?” 小璋哭道:“王妃……王妃起先听闻王爷升了爵位,还很高兴,谁知又听说是与殿下一起去的,王妃就不高兴了,说殿下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定会趁机勾搭王爷,后来王爷回来,又提起过殿下,王妃便说道,王爷的魂儿都叫小妖精勾走了……” 她且哭且说,说的语无伦次。 淳亲王心里反倒略松了松。不过是内宅妇人吃醋罢了。 就在这时,却听外头有人朗声道:“如此颠倒黑白,忘恩负义,我真是见识了!” 是许问渠。 “正是!”又有人道:“跟着殿下剿了反贼,升了爵位,反倒背后说三道四,污殿下的声名,真是卑鄙无耻!恩将仇报!” 是大理寺卿李正亭。 “内闱不修,祸乱之始!” 是孙玄成。 许问渠又道:“还有那一干长舌妇人!殿下是为了救人!她本可以置身事外,是为了救人才陷入局中!你们竟还如此口轻舌薄,背后诋毁,当真蛇蝎心肠!禽兽不如!” 第561章 不战而逃 众妇人一时哑然。 她们万没想到她们说话,外头也能听到,一时又窘又怕。 有人忍不住道:“这位大人慎言!” 她悄悄向外张了一张,看他穿着文士衫,应该是翰林院的小官儿,便续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这般出言无状,也未免太过放肆!” 许问渠根本不在意什么风度,冷然道:“说话的是谁?”他向窗子拱手:“在下许清,哪位夫人能告诉我,刚才说话的是谁?” 许清的名字,向来是跟晏时玥绑在一起的。立刻便有人道:“这是程阁老夫人。” 许问渠道:“多谢。” 他随即冷笑道:“程夫人的声音我认得,方才说了许多话,我也都记住了,之后定会上本!求陛下论个短长!” 程夫人简直气急败坏:“你一个读书人,竟与妇人女子计较,也不嫌丢人么!” 许问渠冷笑一声,不再理会。 程夫人道:“人人都说许六元是福晏殿下的一条狗,果然如此!吠的好响!” 话音未落,便听脚步声响,当先一人竟是明延帝,身后还跟着太子。 听到这话,他脚下一顿。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跪倒在地,明延帝脚下不停,飞快的进去了。 室中,霍祈旌正坐在榻边,双手抓着晏时玥的肩。 晏时玥整个人趴伏在枕上,半湿的头发粘在额角,狼狈不堪。 明延帝道:“如何?” 太医急回道:“回皇上,殿下性命无碍!” 明延帝松了口气。 霍祈旌起身让开位置,明延帝这才坐下,小心的扶着她肩,细看她面色。只觉她额上全是细汗,触手又湿又冷,急道:“怎么这么冷?” 太医战战兢兢的道:“已经叫人备热水了。淳王府的这一眼潭水,本就极寒,殿下又泡了许久,以至于有些……不大妥当……” 明延帝一边听着,浓眉深皱,把大手覆在她额上。 晏时玥昏昏沉沉,难受极了,感觉到额上的温度,这才张了张眼,想叫声阿耶,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明延帝怒道:“什么叫不大妥当!直接说清楚,别吞吞吐吐的!” 太医急跪下道:“殿下体质本就虚寒,如今更是……只怕将来子嗣上,会十分艰难。” 霍祈旌猛然抬起头来。 晏时玥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脸上惊痛和难以置信。 好像脑子里那根弦儿一下子就断了似的,她又昏了过去。 明延帝深深的看了霍祈旌一眼。 这时候热水也送了进来,他缓缓将她扶回到枕上,起身出去,淳亲王跪在外头,明延帝大马金马的坐下:“说!” 这是打算亲自过问了。 淳亲王哪敢隐瞒,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了,连同他为何要找晏时玥,也都说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晏时玥的影卫进来复命。 他们一得信儿,立刻在王府之中找寻,很快就找到了淳亲王的两个小厮,但找到的时候,小厮已经死了。 他们迅速散开搜查,抓到了两个可疑的人物,但粗粗一审,这两个人,也都是淳王府的人,被人收买的,但具体是被谁收买,还没查到。 闹成这样,再查估计也难了。 影卫的主子,严格来说只有晏时玥和明延帝,所以等到明延帝来了,影卫才露面。 淳亲王惨然。 这个黑锅,真的是扣死在他头上了。 对方对他,对晏时玥,实在是太了解了,一步一步,全都算准了,策无遗算。 明延帝的神色冷沉沉的。 太子看了看他的神色,便上前几步,吩咐人把淳亲王夫妇、广成伯夫妇,尤其是小男孩通儿,暂时拘押,同时叫人搜查王府,又派出人手去抓赵香凝。 至于外头守着的朝臣和内眷……太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他们走了。 众人慢慢散去,只余下淳亲王世子无声的向他叩了一个头。 毕竟这里是淳王府,他们拘了晏时玥,还是需要有人留下来支应的。 太子负手站着,一言不发。 到了这一步,甚至连他,都猜不出是谁要对付晏时玥。 而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晏时玥流放了林惟忠,又削了金鹤峤的爵位,杀了李进忠……她不是任何一派的人,所以任何一派都有可能对付她。 只是之前,这些人还在试探。 可因为有了老天送来的第一个案子,形势就此失控,如今双方已成死仇,他们对她,再无半分轻视之心,纵然她福运加身,也逃不过屡屡的设局构陷。 这些人,也真是太大胆了!!连皇公主也敢下手!该杀! 一直到晏时玥身上有了点热乎气儿,换好了衣服,才被人簇拥着回了宫。 孟敏的孩子太小,被人劝下了,晏成渊和霍祈旌也都不能进,晏成渊送到宫门口,就折了回去,送孟敏回家,霍祈旌却立在宫门口,久久未动。 他心里如煎似沸。 疼的他几乎忍不住要呻.吟出来。 他明明未曾亲眼所见,脑子里却一再一再的回溯起她落入水中那一幕,心里后怕极了。 恨不能以身相代,恨不能将罪魁祸首,立斩于刀下! 而太医说起子嗣时。 与他,的确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娇妻,孩子,他的家。 这是他构想之中的末来,他想她们一定要多生几个孩子,要有儿子,也要有女儿,最好都长的像她,像她,就都漂亮,聪明可爱。 他一定会手把手的教他们功夫,到时候,还可以连她一起教,她若是再耍赖,可莫要叫孩子看到了,不然以后个个都会耍赖,他要怎么办? 每每想到,虽然发愁,却是笑着的。 可是太医那句话,却把他藏在心底的这一块柔软,一巴掌打碎了。 他不是石头,他也会觉得疼。 可是比起这个,更多的是害怕。 是的,害怕。 她的性情有时太过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他有一点点不乐意,她都不能容忍。 可是她又太聪明,他,没办法掩饰他的失落,他的确是失落的,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 他迫切的想把这个告诉她。 子嗣艰难,并不是绝对不可能。 有困难,两人就一起面对,可他真的怕她,会不战而逃。 他真的怕,霍祈旌的份量,不足以叫她为之努力。 第562章 用善心来设局 明延帝直接把晏时玥送去了坤宁宫。 皇后早在宫里等着,急迎了上来。 把她安顿下来,太子跟着明延帝回了书房,明延帝道:“你要说什么?” 太子低声道:“父皇,玥儿如此聪明,她叫微帛不应,应该就能猜到,这是一个局。可她明知是局,还是选择救人,这只不过是因为,她顾念那孩子的命。玥儿……她是一个好人。” 太子哽咽了一下,“儿子一想到她拼死的把人救上来,那孩子却反手给了她致命一击,儿子就替她寒心……这世上哪一处都少不了倾轧构陷,可是用人的善心来设局,实在太下作。” 太子看着他,缓缓的屈膝跪下:“父皇,玥儿心如赤子,天真烂漫,她不适合这朝堂,她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却不知自己早已经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父皇,求父皇不要再叫她入朝了,这不是玥儿该做的事。” 明延帝怒道:“你这是在指责朕了?” “儿子不敢。”太子深深叩首:“只是玥儿的聪明,本不在这上头……若再这么下去,这种事情会层出不穷,父皇又怎知,玥儿每一次都能逃过?” 明延帝微震。 太子求道:“父皇,玥儿少年时艰难竭蹶,如今几经辗转,才终得父女相认,却又陷入她不能掌控的危局……儿子斗胆,求父皇将慈心多赐给玥儿几分吧!” 明延帝又是愤怒,又是伤心:“混账!难道在你眼中,朕就如此狠心,让她入朝,就是为了叫她送死的??” 太子滴泪不言,明延帝怒道:“滚!滚出去!好好的给朕想清楚!” 太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叩了一个头,走出去跪到了殿外。 明延帝怒气勃发,伸手就将桌案上的书全拂到了地上。 里外太监噤若寒蝉。 隔了许久,顾九行才进来,小心翼翼的禀报:“皇上,小殿下醒了。” 明延帝嗯了一声。 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也不理跪在外头的太子,径直去了。 晏时玥这辈子就没这么难受过。 上一次落水,她一直处于昏迷中,可是这一次,她觉得整个鼻腔,整张脸,好像全都肿起来了,又胀又呛又疼,难受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明延帝过来的时候,就见她伏在枕上,连哭边吐,褐色的药汁吐了一地。 皇后在旁边手足无措,急的直掉眼泪。 明延帝急道:“又怎么回事?” 她哭着道:“好难受,阿耶,我好难受……” 明延帝心疼的眼圈都红了,想过去扶着她,都不知道从哪下手,他坐到榻边,拍了几下她的背,看她眼泪滚滚的,又急的站了起来:“太医!!” 太医急道:“皇上,这个只能慢慢来。” 明延帝怒道:“要你们何用!” 医女跪着上前,帮她揉按,明延帝让开身,“赶紧的!”又耐着性子哄皇后:“你先回去,朕在这儿等着。” 皇后哭道:“我回去,你叫我怎么回去!!” 她气的眼泪抹都抹不干:“老天怎么不打道雷劈了这些黑心烂肝的!小小年纪就如此狠毒,玥儿拼着命救了他,他却要杀她,臣妾……想想就恨的慌。” 明延帝又如何不恨。 他半揽着皇后,轻轻的拍着她背,又想起什么,转头叫顾九行:“叫太子回宫去,好生想想。” 顾九行应声去了。 明延帝转回来,看着小闺女那难受的样子,亦是心疼极了。 他这些儿女们,他心里最疼的大约就是这个小闺女,连太子都要退一射之地。 方才太子说出那番话,虽然叫他生气,却也无形之中,解了他一个隐忧。 只是太子性情太过温和,太容易心软……而且连他的用意都看不清,也着实是叫人操心。 他不由得又想起,毫不犹豫的提出叫晏时玥入朝的四皇子。 如今晏时玥正在面对的局面,他是没有想到过,还是并不在乎呢? 太医和医女折腾了许久,晏时玥才终于睡着了。 皇后也哭的累了,明延帝细细的交待了,才与她一起回去,皇后忽然道:“太医说……玥儿的子嗣上……” 明延帝拍了拍她肩:“莫想太多。” 皇后欲言又止。 若霍祈旌有三妻四妾,她没有子嗣也无所谓,但晏时玥这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是绝不能容忍三妻四妾的。 或者霍祈旌有诸多兄弟姐妹,也可以,总之霍家的根苗没有断。 偏偏霍家数代单传,如今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霍祈旌身为长子,又怎么能娶一个子嗣艰难的女子? 虽有圣旨在,霍祈旌不能违,可好好的神仙眷侣,到头来…… 皇后忍也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我的玥儿……” 明延帝第二天,连早朝都没去上。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只觉得这一干人个个都面目可惮,心肠歹毒,连见都不想见。 太子过来请见,明延帝道:“你可想清楚了?” 太子叩首不答,明延帝呵笑道:“还跟朕赌起气来了?” 太子道:“儿子不敢。” 明延帝也不再说:“你与四郎去处理这件事,给朕好生查清楚!” 太子便道:“是。” 他顿了一下:“儿子想去看看玥儿。” 明延帝点了点头,太子就过去看了一眼,晏时玥折腾了一晚上,仍在昏睡,太子就退了出去。 知会了四皇子,两人一起出了宫。 在宫门口见到霍祈旌,太子便道:“孤方才刚去看过,玥儿吃了药睡下了,看起来好多了。” 霍祈旌施礼道:“多谢殿下。” 四皇子勒住马道:“子嗣艰难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纳几房妾室,把儿女都给玥儿养,实在不成,生下孩子把母亲也打发了就是。” 霍祈旌面色不改,只道:“多谢四爷关心。” 这在整个都城,都是处理这种事情的最好办法,但前提是,她不是晏时玥。 就算她肯,他也不要。 早朝罢了,请见的也没见,百官便散了出来。曲斯年见许问渠往宫门走,正要追上去,却听身后有人道:“曲侍读请留步。” 曲斯年转回头,见是林弗建,不由冷笑一声:“原来是林大人,林大人可真是手段精妙,叫人刮目相看!” 第563章 我会娶你 林弗建反倒笑了:“曲侍读这是一叶障目了……” 他扫眼左右,见身边无人,便直言道:“你只看到他折了一子,难道就没想过,这一子,本来就已经是废子了?” 曲斯年微怔。 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的确,在这件事中,就算淳亲王能脱身,广成伯也绝对脱不了身。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本能的就认为是林弗建动的手。 可是依林弗建的意思,广成伯在行宫时,就因为那个女儿的事情,遭了上头厌弃,叫晏时玥记住了,所以已经是废子了,既然已经是废子,不如充分利用。 曲斯年的神色沉了下来。 纵然他想不信,可是,这样的行事,确实符合金鹤峤的一贯作风。 而且,要设此局,要对淳王府、淳亲王的性子,广成伯府,尤其是小男孩通儿,都极为了解,又有机会,才能设的如此精妙,环环相扣,却又能片叶不沾身。 这一点,出身寒门,又是政敌的林弗建确实很难做到。 可是这一手太下作了,但凡有几分良机,也不愿与这种人为伍。 曲斯年面沉如水,半晌才道:“那林大人叫我,又有何指教?” 林弗建悠然道:“只是觉得,曲侍读被骗的太过可怜。” “什么意思?” 林弗建淡淡的道:“你扪心自问,他可是一个会照应属下家眷的人?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的生父,为何死的如此古怪?如此突然?” 曲斯年脸色都变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弗建道:“曲侍读是聪明人,静下心来好生想想,就该明白是为什么了。” 他略微倾近身,低语道:“大梦初醒,犹未晚矣,若你想效妨霍南……老夫随时恭侯。”他看着他微微一笑,拱手走了。 此时,太子和四皇子已经去了都察院。 四皇子做事喜欢事必躬亲,全程听审,甚至亲自审问,即便女子,也不例外。 淳王妃虽然公主病,但又不傻,她全程只是哭哭啼啼,表示她什么也不知道,就闺房中吃个醋,她嫉妒福晏殿下与淳亲王共同公干,所以私下里说她几句……至于下人怎么做,她根本就不知道。 赵香凝同样哭哭啼啼,娇弱的表示她只是跟庶弟抱怨了几句,根本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太子两人在这两个女人身上,耗费了不少时间,简直焦头烂额。 要不是未定罪不好用刑,真想直接上夹棍了。 广成伯夫妇和淳亲王就正常多了,而他们,也确实很懵,完全是被利用的。 相比起来,反倒是小男孩通儿有着超乎年龄的心机。 他甚至能称的上冷静的,交待了他如何“得知”晏时玥害了姐姐,身边的嬷嬷又是如何告诉他,在何时去哪儿能诱她落水,他又是如何绕开跟着的人过去,又为什么带上匕首。 这件事情其实不大,只是琐碎。 又因为涉及到了晏时玥,所以两人倒实实在在的审了两天。 而就在这两天中,霍祈旌接连请求入宫,可晏时玥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连张张眼看看他都没有。 皇后自始至终没有多话。 她是个明慧的人,她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劝,不能压。 而且晏时玥要的,也绝不是他迫于威胁而娶她,这样,她头一个不答应。 孟敏也是日日入宫,她倒是真想劝劝他,可是皇后提前劝过她了,孟敏憋到最后,只道:“玥儿傲性的很,她醒了,你莫要与她吵,好好跟她说。” 霍祈旌低声应是。 他静静的看着她。 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却愈显得眉目如画,这样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着时,跟平时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娘子,判若两人。 他轻轻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孟敏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了,然后站起来,出去了。 霍祈旌随即伏下.身,轻轻托住她背,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道:“阿玥,我会娶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走了许久,晏时玥才缓缓的张开眼睛。 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玻璃心了,反正……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脱口而出的话最真实,我会娶你,跟“我会负责”,有什么区别? 我要娶你,我会娶你,一个是心向往之,一个是责任在肩。 她觉得不舒服。 理智上她明白,在这个年代,能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经很难得了,她不能要求他不考虑传宗接代,尤其在霍家这种情况下,传宗接代,这在他的观念里,是一个很重要的责任,是他必须去履行的。 爱情至上,罔顾责任,是她所不喜欢的。 可是情感上,她仍旧是那个平权主义的现代人,不能生不是她的错,她没错,她就不该承受任何嫌弃和半分勉强。 她无声叹气,闭上了眼睛。 现在她不想想这个问题,等她有力气再说吧。 近午时,明延帝过来了。 这两天他批奏折都在外头批,一天倒有大半天都在这儿。 晏时玥心情不好,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是闭着眼睛装睡,听着他们的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太子和四皇子进来禀报。 晏时玥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张开眼睛:“我要看!” 还把站的近的四皇子吓了一跳:“哟,你怎么忽然就说话了。” “我又没死,为什么不能说话?”她一张嘴就是呛声,只可惜虚弱无力,听上去完全就是在撒娇。 然后她重复:“我要看供状!” 明延帝哼了一声:“不装死了?”他摆摆手,“叫她看!” 她也不想起来,自有人把供状举到她眼前,让她看。 晏时玥一一看过去,哼了一声。 明延帝道:“哼什么?有什么看法,直接说!” 晏时玥就想坐起来。 明延帝道:“就这么说吧!你不懂礼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行,”她道:“这样没有气势!”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 自有人上前,把她拔起来,各处都靠上枕头,晏时玥坐正了,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想我死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我一直想不通,但现在,我一下子想通了。” 第564章 相公如衣服 她的神情十分认真:“对方一共收买了三个人。首先是淳王府的两个人,注意,这两个人不是指淳亲王的小厮,而是指另外那两个人。然后这两个人,一号只负责事后灭口,二号则负责收买淳亲王的小厮,互相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这个收买的人,他用的说词是淳亲王与我有私情,所以小厮甚至可以说是基于忠心、或者投其所好,才设法支开微帛的。” “然后是第三个人,广成伯府的那个嬷嬷,负责说服通儿。而通儿所要做的,是在这个时间到达寒潭。” “淳亲王对寒潭极为得意,他要与我说话,必定邀我去寒潭。而通儿所在的位置,不管我们是出来了,还是在书房,都一定会看到,然后通儿落水,身边无人,我必定会去救……” 她扳手指:“他邀我去,第一步成了;嬷嬷把通儿引去,第二步成了。通儿落水,第三步成了,我救人,第四步成了……” 她双手按着被子,自以为颇有气势:“这四步,就是对方要的,而我救了通儿之后,通儿给了我一刀,这是在对方的计划之外的。” 她看看他们:“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四皇子诧异的道:“你的意思是,对方的目的,是想叫你落水,而不是想要你的命?” “对!”她赞许的点头:“孺子可教。” 太子道:“可落水之后,对方没有安排任何事情……那只是叫你落水,有何意义?” 晏时玥道:“按常规来说,对方叫我落水,应该安排个男人救我,然后叫这个人娶我?但我会按这个路子走么?不会的,所以没有意义,还暴露了自己。” 四皇子忽然一惊:“你的意思是,对方知道你的身体,所以他故意引你入寒潭,就是为了叫你受寒,好有碍子嗣?” 明延帝冷冷的道:“带张晓成过来!” “等等!先不要!”晏时玥道:“我在想,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对方肯定是先查到这个,然后才针对此事来设局的,我觉得他应该不是纯粹为了泄忿,而是另有打算。” 她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续道:“霍家……如今这样,阿旌不可能不计较这个,所以,如果婚事有变故,这中间,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三人不由得微微沉吟。 明延帝过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阿耶真是太讨厌了。 她本来是能够继续帅下去的,相公如衣服什么的,她根本都不在乎! 可是他这么一安慰,她就有点忍不住,撑了一会儿,还是顺从本心,抱住他胳膊,把脸藏在他肩后。 室中一时无声。 然后明延帝道:“分析旁人,说的头头是道,你倒来说说自己,为什么会吃这么大的亏?” 晏时玥立刻道:“当然是因为我太善良了!” 明延帝斜了她一眼:“继续说。” 她窒了窒,瞬间虚弱起来,眼里还冒出了泪花花:“阿耶,我好难受。” 明延帝也不生气,还摸摸她头,就问太子两人:“你们说说,是为什么?” 太子沉吟不答,四皇子见他不开口,就直截了当的道:“自找的。明明知道自己惹了这么多的事儿,却不带够人手保护,等于是敞开门儿叫人收拾,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明延帝笑了笑:“听到了?”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她脑门儿:“救人不是错,做事轴也不是错,不讲私情不是错,一心为公更不是错!错的就在于,明知道危险重重,还给人下手的机会!” 他顿了一下:“你自己算算,你这几回受伤,有多少是能够避免的?” 她被训的委屈哒哒:“阿耶,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下回还敢是不是?”明延帝道:“你当朕不知道你?你要是能像阿旌,有自保之力,也由得你,可你能成么?” 太子柔声哄她:“其实习惯了也不会有什么不自在,影卫基本上不会叫你看到的。至于那些宴饮,你本就不喜欢,以后少去就是……” 她嘟着嘴一脸不高兴道:“知道了!哼!” 四皇子忽然冒出来一句:“女人可真是不讲理。” 晏时玥:“……” 她扯明延帝:“阿耶你看他!你看他一直说我一直说我!我病了他还这么欺负我!” 明延帝道:“四郎身为兄长,确实不大像话,回去给玥儿写个话本子,不许找人代笔,明儿就交来,若玥儿不喜欢,再写。” 四皇子呆了呆,这样的惩罚可真的是……但还是只能躬身应了。 太子道:“父皇,那几人如何处置?” 明延帝问:“玥儿想如何处置?” 四皇子道:“下手的不是他们,但旁人放了就放了,那淳王妃着实可恶,这个局,多由她背后诋毁玥儿而起!还有那孩子,小小年纪,心肠狠毒,绝不可这么轻轻放过。” 晏时玥忽然道:“你们知道,淳王妃为何要说淳亲王与我有私情吗?” 四皇子道:“不是因为你不肯给她送子么?” “不是。”晏时玥道:“因为一个人犯了错,她就会想拉别人下水。” “什么意思?” 晏时玥道:“四兄,你回头跟淳亲王说,这一次是我连累了他,为了表示歉意,送他一个建议,让他请旨鉴玉司,看一下他这幼子。” 四皇子讶然:“你是说……” “我只是猜测,”晏时玥摊手:“就算错了,也是以牙还牙了。” 四皇子半晌无语。 晏时玥道:“至于那个孩子,如此早慧,杀了太可惜了,你就说,我费劲救下来的,不想叫他死,看他小饶他一命……哎,反正就是那种好听话嘛,你们随便说一下,然后来点儿后宅伎俩,这个,你们会不会?” 太子和四皇子对视了一眼。 等他们走了,明延帝看了看她,晏时玥立刻闭上了眼睛。 明延帝缓缓的道:“你受伤那天,太子过来找朕,求朕不要叫你入朝,在殿前跪了许久。” 晏时玥讶然的张开眼睛,明延帝看着她,加重语气:“太子认为,你的性子天真烂漫,不适合朝堂,朕让你入朝,是‘不慈’!” 晏时玥吃惊的看着他,明延帝续道:“当初是四郎举荐你入朝的,他对你这次事情的看法,你方才也听到了。” 他问:“你怎么想?” 第565章 墙喊出.墙 看着明延帝的眼睛,晏时玥心里忽然就是一慌。 话虽寻常,她却嗅到了其中异样的气息。 在这件事情上,明延帝的心中,必定有过“太子适不适合这个位置”的考量。 晏时玥一下子就认真起来。 她松开他手,慢慢的倚回去,看着他:“阿耶,旁人眼中,我公正无私,可如果某件事上,阿耶犯了错,阿耶觉得,我会如何?” 不等明延帝答,她又道:“而若这件事,四兄来处理,又会如何?” 她顿了一顿:“我其实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只是旁人没有叫我徇私的份量,我是基于感情和喜恶的。而四兄,他算是一个无私的人,他若徇私,必是迫于形势的考量,是被迫为之。而太子阿兄,他看事情,已经跳出了一时一事,他认可在很多事情上,平衡、大局,远比是非要重要。” 明延帝看着她。 这小混蛋,还真是鬼灵精,他什么也没说,自认神色也没有什么异样,她却一下子就看到了关键点……如此聪明敏锐,就这……还想躲懒? 晏时玥续道:“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静静的看着他:“阿耶,在阿兄心里,我是他的妹妹……在四兄心里,我和他都是阿耶的儿女,而阿耶阿兄,都是君。” 她顿了一下:“阿耶,你难道不明白,你和太子阿兄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 明延帝挑了挑眉:“嗯?” 晏时玥摊开他手,划了个圈:“阿耶的知人善任,是让我在你的地盘上随便蹦跶,整个大晏全都是阿耶的……阿兄的想法,是让我在他的保护之下随便蹦跶,朝堂于他,尚在不可控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不放心。” 这话说的,真的是大胆极了。却又犀利极了,一语中的。 明延帝嘴角微弯,点了点头:“行了,叨叨了这么多,累了吧?” 他亲自动手,把她扶了回去:“休息吧。” 晏时玥也确实是累了,躺在枕上,本想多说几句的,可是没多大会儿,就眼皮渐沉,睡了过去。 明延帝直等着她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太子急步过来施礼。 他方才与四皇子出来,随即,顾九行就把他带到了这边,然后,他就听到了这么一番对话。 明延帝道:“可想明白了?” 这一番话,是晏时玥对他们的看法,又何尝不是她自己能力的展示? 本非池中物,又怎能阻她腾云? 太子叹了一声,仍是只能道:“玥儿聪明敏锐,儿子远不及也。” 明延帝没再多说:“去吧。” 而此时,都察院中,淳王妃被送到了淳亲王那边。 他们本就没有下狱,只是暂时关起来而已。 可是淳王妃一辈子金尊玉贵,众星捧月,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求子被晏时玥下了面子了……这一次被拘起来,真的吓的不轻。 所以一进房,她一眼看到淳亲王,当时便掉下泪来:“王爷!” 淳亲王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他迅速起身,从窗边看了看,守着的人仍旧在廊下,不远不近,他一回身,淳王妃已经扑进了他怀里:“王爷!” 淳亲王眉头深皱,并未去揽他。 淳王妃哭道:“王爷,你也怪我了是不是?” “难道不该怪你?”淳亲王压低声音道:“我跟着殿下去剿匪,从头到尾都是国公爷出力,我等于白拣了一个功劳,我说了多少回,殿下于我有恩,你倒看看,你弄的这叫什么事!那种话你也敢说!是想害死我么?” 淳王妃哭道:“我只是私下里抱怨几句嘛!我又没有出去说!我就是吃醋么,我嫉妒她跟王爷你一起出去……我都没跟王爷一起出去过呢!我在自己家里说几句,谁知道会有这种事……” 她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委屈极了:“我们好好的给绵儿办百天宴,现在闹成这样,还不知道绵儿怎么样了,我心里都快急死了,你还骂我!” 淳亲王听她提到幼子,心也软了,揽住她,叹道:“是你做事太胡闹了些!以后万万不可如此!” 淳王妃哭道:“我以后定不会了……你以后,也不许与她单独说话!” “你!”淳亲王一阵无力,半晌才叹道:“只望咱们这一回,能平安度过此劫吧!” 两人相依相偎,倒是有了几分患难与共的感觉。 直到晚间,才有人打开门,道:“王爷请。” 淳亲王只当又要问话,便应了一声,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对淳王妃道:“莫慌,等我回来。” 那人却道:“王妃也请。” 淳亲王一惊,道:“可是有什么事?” 那人只示意他出来,淳亲王无奈,只得扶着淳王妃一起出来了,谁知那人一直把他带出了门,淳王爷就见四皇子立在马上,急施了一礼:“四爷。” 四皇子便道:“福晏说此事怪不得王爷,已扰了王爷几日,便不再加罪,请回吧!” 淳亲王一时惊喜交集,急施了个大礼:“烦四爷代臣向小殿下致谢!是臣律下不严,内宅不宁,以至于被奸人所乘,臣惭愧无地,殿下大人大量,不怪罪臣,万语千言,亦难述臣心中感激之情。” 四皇子道:“不必多礼。福晏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四爷请讲。” “福晏说,这一次,说白了是她连累了王爷,为了表示歉意,她要给王爷一个建议……”四皇子顿了一顿:“王爷可请旨,让鉴玉司来看望一下令郎。” 淳亲王一下子抬起头,脸色大变。 而淳王妃,已经吓呆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淳亲王猛然转头,看向了她。 四皇子的眼神,也在她面上一扫而过。 虽然晏时玥说,只是猜测,但谁敢真把她的猜测当猜测?如今看淳王妃的表情……事情八.九不离十。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他也不再说,带马便走了。 淳亲王牙咬的格格直响,狠狠的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淳王妃猛然回过神来,急追了上去:“王爷!王爷她是在污蔑我!她分明是在报复我!” 淳亲王冷冷的道:“是不是报复,请了鉴玉司自会知道!” 他们说话本就是在门外头,这一幕有不少人看到,淳亲王立刻就请了旨,甚至连长子都鉴了一下,果然……次子不是他的儿子。 淳王妃污蔑殿下与淳亲王有私,其实红杏出墙的是她自己……这也算是都城里又一桩新闻了。 第566章 剑指长舌妇 与此同时,广成伯一家子也聚到了一间房中。 周氏对庶子走的是捧杀养废的路线,日常待遇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 赵香凝与母亲走的是同样的路线,从不吝惜甜言蜜语,否则小孩儿又怎会视她为亲姐。 可是现在,广成伯一家子对通儿恨之入骨,谁还记得他只是个五岁多的小孩儿?谁还管他是不是受人教唆?谁又在乎他是为了给赵香凝出气? 通儿可以说成了一家人的出气桶,什么假面都撕了下来,怎么难听怎么说,要不是还在都察院关着,估计能直接打死他了。 通儿从起初的震惊痛哭,一直到后来的愤怒反抗,然后,终于渐渐的沉默下来。 隔了一日,这一家人终于被放了出来。 负责的官员道:“福晏殿下为你们求情,免了罪责。” 广成伯简直是意外之喜,连连谢恩。 那人顿了一下,看向了通儿:“殿下说小公子本是受人教唆,教唆者有罪,可他才五岁,便不予处罚。她说小公子是她拿命救回来的,还望伯爷以后好生教导,令他成才,莫要再做糊涂事才是。” 广成伯脸色微僵,却仍是只能恭敬的应下。 等这一家子回去,可就是真正的鸡飞狗跳了。 首先广成伯不傻,他应该能猜到下手的人是谁,他大难不死,自然会有来有往。 而小男孩通儿……他是差点害死福晏殿下的人,可又是福晏殿下指明要保的人,他必备受瞩目,广成伯并不敢随便弄死他。 而且,怎么说呢?社会给他上了沉重的一课,他本就早慧,广成伯想把他笼络回去,难。 就算真的笼络回去了,也没什么,反正晏时玥也没费什么事儿。不过是恶心他们一把罢了。 其实这两天,朝党之中,也是十分的热闹。 首先,许问渠说到做到,剑指程阁老夫人。 他当然不会真的写折子参那个程夫人,毕竟是内宅女子,他参不着,但他会写文章啊!他是御前侍读,直接写了文章,请明延帝雅正。 明延帝本就心头有气,自然是要顺便请朝臣们传阅一下的。 许六元这一篇文章,名为《莫行善》。写的极为犀利辛辣,通篇反讽,丝毫不留情面。 大意就是,人不能做善事,做善事就会被人害,被人扎刀,被人背后嚼舌根,被人设局构陷…… 其中程阁老夫人是文章的主角。 她口口声声的说什么“还送子呢自己都没子了”、“还福娘娘呢天天三灾六病的”、“为什么不对付别人偏要对付她”、“单独跟淳亲王出去没准儿传言是真的”、“叫个男人救出来,清白都没了”、“快别害霍家了找个世家庶子嫁了吧”! 其实程夫人嘴臭是真的,倒霉也是真的。 她虽然是阁老夫人,但也绝对不敢肆无忌惮的议论福晏殿下,她们这一小拨,全都是想求子却落空的,然后就自发的聚集到了一起,素来以酸晏时玥为主要话题。 这些话,也不是她一个人说的,但谁叫她撞枪口上了呢?偏又站在窗边,自以为隐秘,其实与外头只一层窗纸之隔,听的别提多清楚了。 许问渠是一点没客气的把锅全扔她头上去了。 都城里,各种尔虞我诈,设局构陷,哪一天不来几场?可是这一次……身为皇公主,却毫不犹豫的救人,救了人,反叫救下来的人扎了一刀。 真的是路人都看不下去,确实是叫好人寒心。 尤其许问渠把这个情景,写的极为细致,有如目见,更是叫人感同身受。 于是他做了这公认的有辱斯文的行径,御史却难得的没有一个弹劾他的,甚至还有人跟风写文章,批驳长舌妇的。 程夫人却成了众矢之的。 她自然要拉人下水,说这句是这人说的,那句是那人说的……姐妹团自此决裂。 之后再有人想说晏时玥的坏话,也要掂量掂量了。 散朝之后,程阁老急匆匆的去了裕郡王府。 裕郡王的爵位没了,但府邸只是除了匾,人并没有搬出来。 程言许根本无心欣赏这府上享誉都城的豪华,他满面惶惶,不住的追问金鹤峤:“王爷,这是巧合是不是!这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他这两天上朝,简直是把面皮撕下来叫人反反复复的踩。他入阁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金鹤峤不耐烦的道:“当然是巧合!”他烦的连村话都出来了:“叫你家的婆娘管好她那张臭嘴!家里爷们拼死拼活,不是叫她这么糟践的!” 程言许忧心忡忡。 别人不知,他自己知道,晏时玥这一场祸事,他就是执行者。他才自诩行事滴水不漏,根本找不到他身上,可谁知,却是旁的地方起了火……仍旧烧了他一身。 程言许半晌才低声道:“有些事,确实邪乎。” “邪乎个屁!”金鹤峤道:“她要是真邪乎,能险些把命搭上?” 程言许低声道:“当时,那个情形……我可是听人说了的,泡了可是有一会儿。这样都能救回命来……是真的挺邪乎的。” “不用多想!”金鹤峤压抑住心悸,冷然道:“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都去不了!”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从没想过要害晏时玥的命,更没想到会闹的这么严重,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时候,他真的吓的腿都软了。 如今,淳亲王和广成伯,全都无罪赦放了,可是广成伯被放了之后,一次也没来找过他。 可见是与他离了心了。 还有程言许,做的事情明明没有暴露,却因为家中妇人几句话,就被拖出来骂成了狗。 真是事事不顺,唯一可以欣慰的,就是晏时玥确实影响了子嗣,两家的婚事只怕有得磨了。 金鹤峤的神色,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对!不管怎么样,大路线没有错! 就在金鹤峤与程言许会面之时,曲斯年慢悠悠的踏上了四方茶楼。 他进了玄字房,里头,林弗建悠然拱手:“曲侍读,幸会。” 曲斯年回手,慢慢的关上了房门,同样拱了拱手:“林大人,幸会。” 第567章 退亲吧 曲斯年从来不是傻白甜。 原本他的确一叶障目,但被林弗建一句话点醒,再看时,已经处处都是疑点了。 佟氏身上马脚这么多,这么多年,他竟像个傻子一样毫无察觉。 也许就是因为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多想,佟氏也松懈了,他用了短短三天,就查清楚了当年的事情。 六字以概之:谋财、通.奸、害命。 再想想金鹤峤骂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真真满是讽刺。 曲斯年径直坐下,道:“此事你我志同道合,我就不道谢了。” 他说的是“此事”,也就是说,他并无投效之心,只是在对付金鹤峤这件事上,暂时合作。 “哦?”林弗建眼神一闪:“小殿下那儿的碗,可不好端。” “确实不好端,”曲斯年自嘲的一笑:“也许还端不上。但是,却能端的俯仰无愧。” 林弗建垂目一笑,复拱了拱手:“人各有志,曲侍读既然想好了,那老夫就祝你心想事成了。” 不管私底下如何的暗潮汹涌,但明面上,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大家只等着看晏时玥和霍祈旌这对小夫妻,如何处理这“子嗣艰难”的问题了。 朝中因为许问渠的《莫行善》接连吵了几日,终于下了明旨。 程言许亏礼废节、以下犯上,贬为门下给事中。 只隔了一日,又下了圣旨,侍读学士许清,晋尚书左丞。 要知道,许清起步高,一入仕就是五品官儿,晋了尚书左丞,看起来似乎也只是四品官,却进了尚书省!距离入阁只一步之遥! 朝中风向为之一变。 随后,明延帝又把四皇子放到了刑部,五皇子放到了礼部。 皇子入六部历练,这倒是常规操作,可是四皇子去了刑部?要知道,目前晏时玥还在奉旨襄理刑部呢! 有心之人,终于嗅出了不妥。 所以,福晏殿下呢? 好像那一日入了宫,还一直没出过宫呢!这前前后后都快半个月了……究竟出什么事了? 此时,晏时玥早带着一大票太医,悄悄的去了福园。 每天重复泡温泉,喝药,针灸……等等的步骤,苦不堪言。 她本来还抱着“老子是活体锦鲤怎么可能生不出孩子”的念头,现在也渐渐觉得底气不足。 因为她发现,她的好运气,唯独在“伤、病”二字上无能为力。 可能她这一次,本来是应该死的,却因为锦鲤运,出现了奇迹,才侥幸没死。可是活的质量也太差劲了…… 眼看着窗外暮色初上,门外已经有了药膳古怪的味道,马蹄声渐近,然后就听到霍祈旌的声音,在外头低声的问着太医……再然后,他推门走了进来。 她静静的看着他。 其实他每天都来,但她要不就是真的在昏睡,要不就是在装睡,已经有好久没正眼看过他了。 这一看时,他好像一下子瘦了许多,看着两颊都凹了,面上棱角更显得分明,愈发没了青涩的少年气,已经完全是一个刚毅硬朗的大男人了。 他正双眉拧紧,触到她的眼神儿,他微微一怔,随即大步过来,在榻前蹲跪下来:“阿玥?”他轻轻抚着她额发:“阿玥?可还好?” 她看着他,半晌才轻声道:“要不,就退亲吧。” 霍祈旌心里狠狠的一疼。 自她受了伤,两人半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可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霍祈旌声音都哑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是不是?” “不然呢,”她缓缓的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霍祈旌道:“生病就吃药。” “如果一辈子都好不了呢?” “还有阿阳。” “如果阿阳也生不出儿女呢?” 他沉声喝道:“阿玥!” 她自顾自道,“总得想到最坏的结果啊!” 他定定的看着她,显然是在强行压抑着怒火,咬牙咬的腮肉都紧了。 半晌,他猛然站起,在室中转了一圈,一甩手,又猛然扑了回来。 他一手虚按着她额,压着声音道:“唐时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吵架。但是你这样……不对!讲情,我从没喜欢过别的女子,从始至终,我心怡的,我要娶的,都是你唐时玥!讲理,我们婚约早定,若背弃婚约,不配为七尺男儿!” “至于子嗣之事,说不在乎,那是假的!我考虑孩子,我在乎传宗接代,这没有错!可我想要的,是我们的孩子!” 他长吸了一口气,“你受伤,我心痛,你子嗣艰难,我们就治……从你点头那一刻起,你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妻,与我相守一生的人,我从未想过因为任何原因跟你分开!” 他一对漆黑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最坏的结果,我当然想过,如果我们跟阿阳都没有孩子,那就是老天不让我们霍家留后。我认了!” 他顿了一下:“但是唐时玥,你治都不治,就跟我说分开……这到底是为什么?是觉得嫁不嫁我霍祈旌都无所谓?还是说,觉得为这件事服药太辛苦了,所以就宁可不要我了?” 他追问:“为什么?你说!” 他真的……好凶啊! 晏时玥半晌无言。 为什么?因为她习惯了在任何人面前都要站在“问心无愧”的位置上,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她愧对他……但这偏偏又不是她的错,所以她迫切的想要摆脱这种局面,不“拖累”他。 他的思维一直是,出现问题,解决问题。 她的思维是,首先她要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去解决问题。 相比起来,她确实远不及他成熟,也远不及他勇敢。 他再次催促,“你说话!” 她不吭声。 他显然气的不轻,可是又毫无办法,怒瞪了她半晌,又道:“好,那我换一个问法,你不嫁给我,想嫁给谁?” 她弱弱的道:“我从没想过嫁给别人。” 他的火气,肉眼可见的降了一半:“那你是什么想法?别装死!赶紧说!” 这都什么人啊!这种人居然也能找着媳妇儿! 她一边内心吐槽一边道:“我可以等治好了再嫁给你啊!” 他大约是基本满意,冷冷的哼了一声,一副命令的口吻道:“不必如此!婚期照旧,皇上若是问起来,你就这么跟他说。” 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太凶了,他就非常直男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勉强算是一个安慰:“你要听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别自己一个人瞎琢磨。” 第568章 在退亲边缘疯狂试探 我凭什么听你的! 她委屈哒哒,又不敢惹他,直到他起身出去,才轻轻的哼了一声。 他步子一顿,微转头,却没说话,大步出去了。 隔了一天,苏济被明延帝弄到了长安城。 可怜一把年纪的老头儿,下了马车气都没喘一口,就得给她诊脉。 他把大部分的汤药,制成了成药,然后提出来一个要求,让她练五禽戏,然后霍祈旌表示,可以让她练武。 苏济同意了。 于是她每天都被他强行拖出来学武,必须得练出一身汗,然后泡药浴,针灸,简直能把人折腾死。 说真的,她虽然是享受派,但也不怕吃苦,要是平时,咬咬牙练了就练了,可是现在,真的难受。 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虽然明知道这不全是为了子嗣,主要是为了小命,可还是烦躁极了,忍不住就要迁怒他。 每一次吃药都是一场战争。 他不在的时候也还好,她一皱眉头,那些人一呼啦跪一地,她不吃也得吃。等他回来哄她喝药,一碗药的工夫,她能把他的手咬一排小牙印儿。 霍祈旌坚定的像个革命战士,不管她怎么折腾,一碗药一滴都不会洒,早晚能灌进她嘴里去。 而且他这个人,好像把喝药做为一项工作单列了,他可以抱她,可以哄她,也可以亲她……但所有这些他主动的事情,必须得在灌完药之后。 再次灌完药,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形象。 她整个人被他压在凳子上,他用肩压着她,手臂绕过来,把她一只手和受伤那只手的手腕,都攥在掌中,他灌药的时候她只能被迫仰头,踢的他下摆上全是小鞋印儿。 她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幼稚…… 她默默的看着他。 霍祈旌缓缓的松开手,也低眼看看她,一副“请出招”的样子。 四目相对,她忽然乐了。 看她笑出了小白牙,他有些无奈,伸手扶住她脸,轻轻亲了她一口。 他唇上沾了褐色的药汁,莫名有点撩人。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他就又亲了她一口。 然后他抿了抿唇,抽身出去,叫人把点心端上来。 她看他负手站在廊下,背影挺拔高大,心里怪过意不去的,于是就背着手儿出去,看看左右无人,她沉着嗓子道:“兄弟,这么作的媳妇要来干嘛?” 他瞥了她一眼:“我乐意。” 她语重心长的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道:“她就是我的妻,我就喜欢这样的。” 她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你可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瞎了。” 噗的一声,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影卫笑出了声,霍祈旌一把拂开她手,看着她,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如今,都城里暗潮汹涌。 晏时玥一直没露面,后来霍祈旌又天天往城外跑,大家这才知道,小殿下这是去了温泉庄子。 看不管明延帝还是太子,全都不见半点欢容,不用猜也知道,小殿下这是病的很严重。 金鹤峤简直坐立不安。 要知道,此事,他可是安排了后续的。 他原本的打算,是晏时玥落水,寒症爆发,影响子嗣……霍家这种情形,自然是不能娶一个子嗣艰难的女子,所以这婚事必定会有波折。 就算明面上取消不了,晏时玥心情也不会好,然后他安排了一个人,趁虚而入。 这个人,他盘算了半年,绝对不走寻常路,十拿九稳。 可现在,福晏殿下病重,霍祈旌一天不拉的往外跑,他的人,根本接近不了温泉庄子,看起来,婚事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动……除非殿下死了。 这何止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特么就是想赚钱把一家子的命都给搭上了。 想也知道,若是晏时玥真的死了,明延帝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尤其这些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手底下的人,接连折损,可他根本不知道,林弗建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难道是广成伯? 但相比起男人,女人的感觉更直观。 要知道,这个年代,儿子就没有嫌多的,别说生不出来的想生了,有儿子的还想多生几个…… 当她们知道福晏殿下会送子之后,自觉得身份差不多的,就已经把这个“子”视为自己该生的了,结果晏时玥不送,后来皇后还出来给她背书,堵的她们不敢再开口。 那感觉,真跟晏时玥偷了她儿子一样。 不少人就此记恨上她了,尤其程夫人那姐妹团,更是对她恨之入骨,听说她快死了,灰头土脸的姐妹团,又有复苏之势。 毕竟这么好的消息,怎么能不聚在一起表示一下呢? 长街上马蹄哒哒,霍祈旌带着亲兵过来,下了马,快步往里走。 太极殿下,百官正等着上早朝,不少人凑过来问他,霍祈旌只简短的回应:“尚可。”“还好。” 有人道:“听说苏老太医也回来了?” 霍祈旌的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他……”他咽住没再说话,神色不豫。 自以为看懂了的,互相交换着眼色。 苏济这都一把年纪了,千里迢迢而来,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遭不遭的住呢! 然后霍祈旌回头吩咐:“吴七!把脉案送去给顾公公!” 吴七出列,响亮的应了一声,然后就小跑着去了。 在皇宫里自然不能跑马,平时觉得也挺近的,一跑起来还真叫远,一溜儿跑去御书房,发现人不在……一问才知道,是宿在坤宁宫的。 吴七又一路奔过去,在院门口遇上了等着的马义,马义斥道:“怎么回事!皇上问了好几遍了!” 吴七一边掏出脉案,一边急道:“我还以为在御书房……” 马义已经一把抓过脉案:“殿下昨日如何?” “还那样,”吴七说了一半儿,迅速回神,试探着道:“听说倒是吃了几口点心?就是练武有些累?一停下就不爱吃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停?” 马义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 吴七喘匀了几口气,又一路奔着回来,跑到半路,就听到钟声响了,等回到太极殿时,早朝已经开始了。 吴七迅速奔过去跟他们会合,一边按着膝盖直喘,这一路跑的,都出汗了。 有个羽林军过来,冷冷的道:“站开些!像什么样子!” 吴七没以为是在说他,还在喘息,那羽林军压低声音斥道:“听到没!说的就是你!这是什么地方!殿前失仪,不想活了么!” 吴七一愣,赶紧站直时,就发现其它亲兵都垂手肃立。 他也赶紧站直,那羽林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了,一边冷哧道:“娘们唧唧的!可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兵!” 第569章 新兵特训营 这什么情况?? 吴七……嗯,一大早被霍祈旌挖起来,被迫乔装成吴七的晏时玥,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 霍祈旌是羽林军的顶头上司,又是禁军统领的准女婿,他们是他的亲兵,天然就高其它人一等,可他这特么是什么态度?娘们唧唧也就算了,啥叫“什么人带什么兵”?? 她无声的看看左右。 实在累的慌,就找了个柱子靠着,貌似笔直的站着。 殿中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依稀听到林弗建上本,提到了赋役合并……虽然他说的很繁琐,但听起来,依稀与一条鞭法有几分相似。 她现在多少也养出了一点点政治筋,猜着林弗建大约是想争取户部,可是,怎么说呢,这个人,本事的确是有的,说话有理有据。 其它人也各抒已见,虽然只寥寥数语,却也句句言之有物。 集思广益,跟她唱主角的那种早朝截然不同。这才是正常的早朝吧! 想也是啊,虽然在她的印象里,这些人就只会内斗,可毕竟是盛世明君,这些人要没本事,也不可能身居高位的。 她听的津津有味。 一直到下了早朝,百官陆续出来,霍祈旌一出来,晏时玥和几个亲兵迅速跟上。 霍祈旌扫了她一眼,大步流星,走的飞快,一直走到了卫所,径直进去了。 然后青未了出来,略一整束,就带着他们出去了。 晏时玥还真没想到当羽林军这么麻烦,要先去尚宝司领腰牌,然后才开始巡视,幸好并不是现代军营那种魔鬼训练,但也闲不下来就是了。 一趟走下来,足有大半个时辰,晏时玥累到不行,结果才刚喘了口气,就有人出来,指一人问:“十七禁律,第三条!” 被点到的人迅速答道:“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喵喵喵!? 敢情连同青未了算上,都属于新兵特训营?!还需要念口号?? 幸好那人只点了两个人抽背,就摆手让他们走了。 青未了带着他们下去,叫人教她背十七禁律,一边转身,帮她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晏时玥喝了两口,继续背,犹能听到外头有人扬声哧笑:“青校尉,你这是从哪儿凑了一伙驼子?” 要知道,羽林军是皇家的门面工程,全都是挑出身好的,身材高大,长相端正的……但为了晏时玥显得不那么突兀,所以霍祈旌挑了一伙相对矮小的,看人的时候都得仰头。 青未了淡淡的道:“能打就行。” 那人喷笑:“能打?我一只手就能打三个!” 青未了没再理他,似乎是走开了,那人不屑的发出了一个鼻音,几人小声说着话。 有人道:“殿下倒是个好人。” “好人倒是真的,要是个男儿,只怕真能做一番事业。但娶个这样的媳妇儿……谁能受的了。” “也不知道霍祈旌在家,是不是天天儿下跪磕头。” 之前那人大笑,“差不多,皇帝的女婿哪有这么好当!但凡有三两骨气,也不该走这条路!” 几人嘻笑起来。 晏时玥越听脸色越沉。 教她的亲兵道:“吴七,赶紧背吧,背不过下回抽着你就惨了。” 晏时玥定了定神,这才开始背。 也就休息了有半个多时辰,再次出去巡视,回来的时候仍旧有人抽背,但幸好仍是没有抽到她。 到中午,上午当值的就可以下值了,但他们是亲兵,大半是跟着霍祈旌走的。 所以中午就在卫所吃饭。 怎么说呢,比廊下食感觉还好些,起码是在房间里,但真的又脏又乱又挤……一屋子汗味。 旁边还有人窃喜,“今儿是怎么了,居然有鸭肉!” 晏时玥真吃不下去。 幸好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叫人:“吴七!霍将军叫你!” 晏时玥应了一声,就跟着他去了,霍祈旌的“办公室”也并不豪华,陈设跟军营也差不多。 她一进去,那架势就跟翻身农奴做主人似的,霍将军迎上来,把她拉到火盆边坐下,手里放了个手炉,道:“我叫他们去拿饭了,可还撑的住?” 她可怜巴巴的仰头:“撑不住,好累人……” “嗯,”他平静的道:“那就吃过饭再去。” 晏时玥:“……” 确定了,他身上就没有半根霸总筋!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你回去休息我养你么! 可是她也没说什么,乖乖的吃了饭,到了当值的时候,就出去了。 下午是赵匡胤带他们巡视。 赵匡胤来的时间更久,而且他显然比青未了会做人,看上去与其它人都处的不错。 整束的时候,晏时玥悄悄问他:“为什么亲兵还要巡视啊?亲兵不是保护霍祈旌就行了么?” 赵匡胤低声回道:“本来是,但师父把咱们都编进了羽林军,每天都会有亲兵与羽林军一起练兵,一起巡视。说是怕懈怠了。” 一趟巡下来,又是大半个时辰。 这趟回来的时候,倒是没人说小话,只是看他们的眼神,透着敬而远之。 一边一伙,泾渭分明,晏时玥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没想到,霍祈旌过的是这种日子。 赵匡胤跟她道:“这些人都没跟师父接触过,带去行宫那些人就好的多了。”他向那边看了一眼:“都是权贵子弟,谁肯服谁呢?我自从过来,光私底下约架就约了不下三十场了。” 晏时玥默然。 她问:“有什么办法呢?” “慢慢来。”赵匡胤道:“你放心,师父很快就能收伏这些人的,前几日才打服了教头……主要是这些人平时练兵草率,要不然早都打服了。”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当然也不能纯靠打,也有一些门道,我也说不清楚。” 晏时玥又问了几句,然后才慢悠悠道:“辅弼啊!” 赵匡胤赶紧道:“师娘你说。” “今天我们聊的,你不要告诉你师父,知不知道?” 赵匡胤立刻保证:“师娘放心,我一定不跟师父说!” 晏时玥点了点头。 直熬到晚上下值,她跟着霍祈旌回去,仍旧泡药浴。 苏济把了脉,悄悄跟霍祈旌道:“不错,活动开了,药力才渗的进去……先这么着,等过几天,再想办法叫她活动的厉害些。” 霍祈旌点了点头。 苏济捋了捋胡子,又打趣道:“不过看着不大高兴啊!明天还能跟你走么?” 第570章 输了叫爷爷 “能,”霍祈旌微笑道:“她会的。” 躺了一个月,人都快躺废了,乍一活动,还真有点受不了。晏时玥泡药浴的时候,就险些睡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瘫软的。 霍祈旌把她拖起来吃晚饭,一边就道:“我教你一个呼吸的法子,你巡视的时候,就用这种法子呼吸……练个两三天就习惯了,就不会觉得累了。” 晏时玥懒洋洋的应了一声,突发奇想,问他:“你不是会什么内家功夫么?” “嗯,”霍祈旌道:“我说的这种,就算是内家功夫的入门。” “不是,”晏时玥道:“我是说,你难道不能帮我练?”她用手推着他背:“就这样,把你的内家功夫变成我的内家功夫?” 霍祈旌稀奇的看着她:“别异想天开了,怎么可能?我从未听说内家功夫还能推进旁人身体里的。” “怎么不可能?肯定是你不会!”她顿了顿:“话本儿里都是这么写的。” 霍祈旌道:“妖精话本么?采阴补阳?那也不是用手吧!” 晏时玥:“……” 真的是一言不合就飚车,没有一点点防备……而且车速还挺快! 第二天仍旧迷迷糊糊就被霍祈旌挖起来,进了马车她还在睡,进了城门之后,才把她叫醒,然后叫个两三遍醒了,把饭吃完,刚好到了宫门。 照例上早朝。 但今天是大朝,一直到近午才散,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有个交加眉的汉子,迎面就笑道:“老远的,我还以为来了个美人儿,定晴一看,原来是青校尉呀。” 这个声音,就是昨天挑衅的那一个。 这人叫张恒,向来与霍祈旌不大对付。 羽林军有父子兵的说法,也就是说,军籍世袭。 张恒的父亲是羽林军郎将,祖父也曾在羽林军中。说起来不是什么大官儿,但怎么说呢,属于自己人,这些人在羽林军中,是自成一派的,非常抱团。 而这个张恒,据赵匡胤说,就是嘴贱,不止是挑衅他、挑衅青未了,谁他都敢挑衅。他本来也会些功夫,要不是因为这个脾气,现在起码是个队正了。 青未了只笑笑,张恒却不依不饶,咧着大嘴笑道:“说起来,你带的这一拨,可真是个顶个的漂亮,从上到下,一个个的,都跟兔儿爷一样!” 众人窃笑。 青未了冷淡的道:“有打嘴仗的工夫,不如多练练兵。” “我还用你说?”张恒不以为然:“我就一天不练,也比你们这些娘们儿强!” 晏时玥沉着声音道:“你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还是个大头兵? 张恒面色一沉:“我没尚公主,我没当赘婿!我大头兵怎么了?” 旁人一看要闹起来,纷纷上前劝说,晏时玥道:“你当羽林军,没点儿身家你怎么当上的?还不是靠家里?再说了,什么叫兔儿爷?霍祈旌万军之中,斩旗夺帅,他的军功是实打实的,你自问你能做到么!” 她哧笑一声:“别说霍将军了,连青校尉你也打不过,也就是嘴上厉害。” 张恒气极反笑:“好个牙尖嘴利的,我再不成,打你还是没问题的!” “打我?”晏时玥道:“照照镜子,你一个横竖都能顶我俩,你好意思说?你怎么不直接去街上打个三岁小孩儿?两岁的也行,那样不是更爽?更稳赢不输?” 张恒大步过来:“行!我打你算我欺负你,这么着吧,你们一起上!” “别胡闹!”有人拉开他:“这也是你们能胡闹的地方!都想罚军棍是不是!” 张恒指着她鼻子:“我们不在这儿打,有种的我们下了值打!你来几个人,我都是一个!” 真的是好大的口气。青未了急上前道:“吴七是新来的,什么也不懂,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新来的,你可不是新来的!”张恒道:“怎么着,要不要打一架?” 青未了一个沉吟,这个时候再不应下,就真的要叫人笑话了,他就道:“下了值再说吧。” 张恒呵呵一笑,指了指他:“输了叫爷爷!听到没!” 晏时玥道:“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行了!”有人忽然站出来,一脸庄.重的道:“十七禁律第八条!” 晏时玥噎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位是谁,只得道:“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十四条!”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那人冷然道:“念你初犯,罚你面壁一个时辰!” 她道:“那他呢?是他先挑衅的。” 那人道:“都罚!” 张恒呵了一声,就走到院边,面对墙壁,一副吊二郎当的德性,青未了急道:“张郎将,吴七是刚编进来的,规矩还没来的及教。” 那人道:“正因为是新来的,所以才要罚,长长记性!若是霍将军不允,你可以叫他来找我!” 他大步走了。 青未了急的直打转,又过来道:“你,可还好?” 晏时玥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张恒轻哧了一声,抖着腿斜了她一眼。 他人高马大,站一个时辰跟玩儿一样。 晏时玥也没多说,就闭上眼睛,开始练昨天霍祈旌教她的呼吸法。 起先还觉得全身都难受,等思绪沉了进去,就觉得整个人好像轻了些似的,旁边的声音好像隔了一层,渐渐的就不觉得累了。 一直到赵匡胤过来叫她。 晏时玥还觉得意犹未尽:“到时间了?” “差不多了,”赵匡胤压着怒色:“张恒早走了。” 他带着她出去,一边小声道:“师娘,你不要在这儿跟他吵!吵赢了又能怎么样,他爹也在这儿,闭眼护着!张恒皮糙肉厚,罚军棍都屁事儿没有,咱们不行!到头来还说不出什么来,师父想找他都师出无名!” 晏时玥一声不吭。 他看了看她脸色:“师娘也不用想太多,真有事情,他们知道轻重,绝不敢阳奉阴违的,也就是私底下挑衅,恶心人罢了。跟他们吵,犯不着!” 晏时玥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问他:“未了能打过张恒么?” “当然能!”赵匡胤道:“我都能!这个人,你别看牛皮吹的响,人也贱嗖嗖的,其实就是一身蛮力,没多厉害。” 晏时玥松了口气。 她自己都没注意,因为心思被带走,所以连身上的难受劲儿都忘了。 第571章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果然,青未了轻而易举的打赢了张恒。 张恒显然没料到会这样,因为赵匡胤还好说,青未了的长相明显是斯文范儿的。 再一次当值碰到的时候,张恒怒气冲冲的跟他道:“你明明是大师兄!居然还装他娘的菜鸡!我呸!”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满脸鄙夷:“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男人!” 晏时玥长吸了一口气。 他喵的!好想锤爆他的狗头! 这什么玩意啊!!怎么到哪儿都有这种脑残! 青未了淡淡的道:“你不知道是你的事,我从未掩饰过。” 张恒大怒道:“你个不要脸的!你给老子等着!” 晏时玥真的有一肚子话能够吵赢!真的! 可是看他那个跟他长了同款驴脸和交加眉的爹,就在旁边阴恻恻的看着,她忍了又忍,才把话咽了回去。 她要是再吵,驴爹肯定要打她军棍了。 她知道霍祈旌叫她来这儿,是为了叫她活动,她不想一下子就暴露了身份。 她强忍着什么也没说。 青未了倒是十分从容,也不生气,仍旧该干嘛干嘛,然后一伙军.二.代们聚在一起说话,张恒愤愤不平,不时的向这边看过来。 近午时,有人进来说,外头有个小娘子要见霍祈旌。 青未了就出去了,隔了一会儿才回来,小声跟她道:“是唐秀,才听到消息,过来问你的情况,我没跟她说。” 晏时玥点了点头。 青未了又道:“前几天,就是你来之前那两天,孟二少还来过。好像现在都城里的传言,非常多。” 晏时玥没说话。 传言其实也不算是假的,她现在身体确实很差,走个路都全身疼,不过习惯了霍祈旌教的呼吸法子,起码不会动一动,就觉得胸腹发胀了。 隔天是腊八节。 明延帝派人来问她,要不要回宫去过节。 晏时玥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才刚刚适应了这个运动强度,要是休息一天再出来……铁定又是苦不堪言! 但她上午巡完了,还是找了个由头,跑去御书房,顾九行知道她的身份,悄悄禀报了,不一会儿,就清了场,叫她进去了。 晏时玥一本正经的进去,一看四周没人,立刻扑过去抱住他胳膊:“阿耶!” 明延帝道:“别把脸上的颜色蹭到朕衣服上!” “阿耶!”她无语的按着胸口:“这就是你对久别重逢的小闺女说的话么?” 明延帝失笑,打量了她几眼,又拿过她手细看。 当时那匕首差点没扎透,但因为刃薄,愈合的还算快。加上羽林军的冬装本来就有配套的射箭手套,套在绷带外头,也看不出来,就是碰到就疼的厉害。 明延帝道:“朕查的差不多了,应该是金鹤峤下的手……”他神色微凉:“等朕给你出气。” 她嗯了一声。 明延帝又道:“消息还是要暂时瞒着。” 她点点头。 顾九行上了饭,她就陪明延帝吃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个亲兵,也不好多待,吃完了趁没人,悄悄往回走。 一进门,就觉得气氛非比寻常。 晏时玥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亲兵:“怎么了?” 那亲兵满脸愤怒,道:“青校尉在练兵场上,叫人给打了。” 晏时玥一怔。 霍祈旌的亲兵,要求比羽林军更严,都是当值练兵两不误的,青未了上午在这边带着她巡视,下午过去校场练兵,结果不知道怎么,混战起来,青未了受了伤。 晏时玥赶紧过去看了看。 青未了一见她,急偏了脸,用手遮着,道:“师……我没事,真的没事。” 她直接走过去:“手拿开!” 青未了不敢违逆,只得把手拿开了。 他俊秀的面上青紫了一大片,位置就在右眼下,还有三道似乎指甲划过的痕迹,只略微偏一点点,只怕眼睛就要瞎了。 就算这样,他脸也整个都肿了起来,眼睛根本睁不开,眼泪一直往外涌,样子十分滑稽狼狈。 晏时玥气的半天没说话。 然后她道:“是不是那个张恒?” 青未了温言道:“此事我来处理,好不好?” 她瞪着他:“我问你是不是张恒!” “不是!”忽然有人隔着门应声,然后一把推开门就进来了,笑道:“是我‘不小心’伤了青校尉。”他把手里的药掷在桌上,不紧不慢的抹了抹手:“真是抱歉,忘了告诉你,我也很厉害了。” 晏时玥一声不吭的看了他一眼。 他堪称从容的对她一笑:“霍将军说练兵不可敷衍,故此,我才一时下手重了,青校尉可千万不要见怪,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权当陪罪了。” 他笑了笑,随即一脸担心的道:“青校尉打输了,不会去告状吧?褚某还有点害怕呢!若是殿下发起火来,我可抗不住。”他装模作样的拱手:“还请青校尉嘴下留情!” 青未了一言不发,他扭头就走了,摔的门咣的一声响。 晏时玥静静的看着。 青未了轻声道:“师娘,这事你不要管,此事我会告诉师父,请师父示下。” 说话间,霍祈旌大步进来,看了一眼他的伤,道:“又是褚宁远?” 青未了点了点头。 霍祈旌微微沉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管什么地方都会有小团体,这伙几乎在校场里长大的军.二.代,就是这么个团体。 如果说张恒就是个挑事儿的草包,那这个褚宁远,却无疑是这一代的领军人物。 他功夫好,为人阴险,处事冷静,通常这些人惹出事情来摆不平,都是他想办法处理的,那些人都很服他。 看他刚刚的做派,性转一下就是个白莲花。嘴上冠冕堂皇的,叫人揪不出错来,做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晏时玥问:“你打不过他么?” “不是打不过,”霍祈旌摇了摇头:“是这件事不能这么处理,他们这伙人,在羽林军中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并不是说我能打败褚宁远,他们就会服我的。” 她问:“那怎么办?” “要等机会,”霍祈旌道:“等一个能叫这伙人心服口服,又能叫褚宁远低头的机会。” 她听的直皱眉头,然后她问:“我想打败他,能行吗?” 第572章 奉旨送死 霍祈旌默然,看着她。 大概是看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就慢慢的道:“你的话……再练十年?” 晏时玥瞬间无语。 为什么他的反应,从来都是这么实在,一点都不爽!不能大杀四方的女王,算什么女王!不能无所不能的骑士,算什么骑士!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出去了。 愈是临近过年,都城里愈是热闹。 久不露面的晏时玥,在大家嘴里,差不多已经是个死人了。 晏时蕤、晏时荼,甚至晏成渊和孟敏,都开始隔三差五的往这边跑,成功的把气氛烘托的……十分惨淡。不少人担心她连这个年也熬不过去,那他们也甭想好过了。 下值的时候,唐秀堵在了宫门口。 她们本来在聚宝村就认识,唐秀也不怕他,就直接问:“霍师父,我师父到底怎么样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 霍祈旌迟疑了一下,还是下了马,道:“她没事。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去看她。” 大概是想起来他也算是她的师长,霍祈旌就多说了两句:“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频频提及此事?他们的目的,就是想借着你,查出她的情况,你要好好想想才是。” 唐秀微愣,然后若有所思。 霍祈旌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就想走,唐秀忽然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霍祈旌!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师父!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说到做到!” 她气势汹汹的走了。 喵喵喵?连晏时玥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小徒弟这么凶残。 唐秀肯定是听说了关于子嗣的消息。其实这一件事情,表面上是说开了,但在晏时玥两人之间,仍旧属于心照不宣,不可提的范围。 霍祈旌默默的转头,幽幽的看了晏时玥一眼。 晏时玥假装没看到。 她这一回是奉旨装死。 因为明延帝好像是要对付金鹤峤,所以压着她的消息……具体为什么,或者怎么做,她这种政治小白搞不懂,反正听明延帝的意思,是要把消息一直压到年后去。 转眼就到了小年儿。 晏时玥仍旧没有露面。 这一回,是许问渠挡在了门口,他轻声问:“是消息不能泄露?” 霍祈旌点了点头。 许问渠低声道:“实际情形是怎样的?” 他亦轻声道,“差不多好了,慢慢调养。” 许问渠点了点头,面含重忧,好像听到了她即将要死的消息……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影帝。 晏时玥默默看着他。许问渠察觉到了什么,向她看了一眼。 她毕竟是专业的,许问渠应该是没有看出什么,就收回了视线,道:“最近都城里,有传言说你与一个女子来往过密,可有此事?” 霍祈旌皱眉:“没有。” 他想了想:“女子的话,应该是玥儿那个徒弟。” 许问渠也认识唐秀,就点了点头,冷笑道:“可真是热闹,群魔乱舞!” 他也没再多说,点点头就走了,眉头紧锁,脚下匆匆。 其实晏时玥现在,自觉得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虽然苏济说她还是外强中干,但她现在在宫里,一口气巡一圈儿,不费劲,连霍祈旌都夸她有天份,真的假的就不知道了。 一直到过年大宴的时候,晏时玥仍旧没有露面。估计文官们肚子里的悼文都打好腹稿了。 而就在百官战战兢兢的时候,晏时玥和霍祈旌悄么么的进了城。 她从来的第一年,就想跟霍祈旌来这个除夕夜的驱傩大会,一直到今年,才终于有了机会! 晏时玥挑了两个大红色的鬼怪面具,两人一人戴了一个,连同青未了任东霍南几人也都戴了,各自分散开。 驱傩大会极是热闹,晏时玥和霍祈旌手牵着手儿,跟在傩翁、傩母、护僮侲子后头,一伙人连走边跳,敲锣打鼓,唱着驱傩歌。 “刚从远处到房门,遇见鬼怪一群群,里面有个傻大粗,屋檐墙根草上蹲,全身冒着红火火,吓的人们乱纷纷……” 虽然是夜晚,但家家户户都点着大火堆,火光冲天,这是除夕的特有风俗,叫做“庭燎”。不时的,还能碰到一大家子人,手牵手儿唱歌跳舞,真的是一点不输现代人的。 这种气氛真的很感染人。 晏时玥自从从聚宝村出来,与霍祈旌一直聚少离多,两年来,还是头一次像最近这样,朝夕相处。 相处越久,越喜欢他。 闹腾的越多,越喜欢他。 就是喜欢他一脸严肃正经,却被她闹的没办法的样子。 她用手指,挠他手心,一边不住的仰脸看他。 他好像每一次都能感觉到。每次看着他大红的鬼怪面具向她这么一侧,她都觉得心跳的厉害,想着他面具下的眼睛,一定是微微弯着的。 她忍不住踮起脚,两人的面具撞在了一起,就像一个亲吻。 霍祈旌笑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面具在她额边一挨。 晏时玥心情好的不行,哼着歌儿,拉着他边跳边走。 不远处的酒楼上,有人遥遥的看着这边,视线在她缠着帕子的右手上,一掠而过,眉头紧皱。 晏时玥边跳边走,欢快极了,从茶楼下面走过,这人一直看着她们过去,再往下看时,却一眼看到了任东。 摇曳的火光下,任东脸上的刺青十分显眼,正低头皱眉,系着面具上断掉的绳子。 他身边的人戴着青色的面具,正侧头跟他说话,一句话随风飘了过来:你在这边儿也抹一道,人家就以为你是戴了面具了哈哈哈…… 如果晏时玥真的快死了,他的徒弟,怎么可能有心情来玩? 而他们在这儿,前头的,又会是谁? 他飞快的下了茶楼。 晏时玥一直跟着傩翁、傩母到了皇宫,然后才绕回来,一时人挨人,人挤人的,有一对男女,看打扮也是未成亲的小情侣,被人挤着,险些撞在了他们身上,不住的道歉。 霍祈旌说了声无妨,一边略侧身挡了一挡。 晏时玥正想趁机抱一把小腰,就觉得脸上一凉,面具被人给摘了下来。 第573章 将他收归我用 街道拥挤,那人把灯笼举的高高的,状似无意的挑下了她的面具,灯笼的光恰好映在她脸上,是一张平凡中透出几分清秀的脸,十分陌生。 那人随即连连道歉,晏时玥哼了一声,不高兴的拉着霍祈旌的袖子,霍祈旌拍背哄她,两人就拉拉扯扯的走了。 走出几步,霍祈旌把面具摘下来,戴到了她脸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两人迅速的对了一个眼色。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影卫也过来回报:“是褚宁远。” 晏时玥讶然。 居然是褚宁远?她还以为会是朝上的人。 不过想也是啊,她们去驱傩大会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连明延帝都不知道,其它人应该也想不到,所以这人应该就是临时起意。 幸好她也防备了这一着,在两人脸上衣着上都做了伪装。 霍祈旌低声道:“此人有勇有谋,在那些人中又有威望,我会想办法将他收归我用。”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边道:“你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祈旌想了想,道:“手。” 晏时玥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那你说,他是因为‘吴七’起疑,还是单纯怀疑是你我?” “吴七,”霍祈旌道:“他一定怀疑你就是吴七,如果单纯怀疑是你我,与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来查?” 晏时玥对自己的演技有充分的自信:“说不定他是受人指使呢?平时他是不可能看出来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 她瞪回去:“难道不是!我演的哪里不像了!” 不是她吹,她生平最自信的就是演技了,声音、动作是绝对不女气的,这时候又穿甲胄,身量也是看不出来的,脸上,她都不惜扮丑,在右颊边弄上了类似疤痕愈合的一道纹理,就算熟人仔细看都未必认的出来。 霍祈旌毫不留情的道:“小、瘦、矮、每天中午都在我那儿吃饭。” 晏时玥:“……” 还真是铁证如山。 不过倒也无所谓,一个人被特殊对待,可以有很多理由,这一个排除了,旁人自然会脑补其它的。 她不再说话。 已是夜半,福园里点了大火堆,一伙护龙卫正欢脱的绕着火堆跳舞,不时的把竹子扔进火里,噼啪直响。 她伸手抱住他胳膊,他立刻小心的捏住她手腕,把她的伤手托在手里。 她道:“来这儿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跟你一起过年呢!” 他没说话,只伸手,轻轻摸摸她的头,半晌才道:“以后每年都可以一起过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嗯了一声。 她就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唱道:“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 大过年的,衙门都未开印,但羽林军的日子仍旧如常,该当值还得当值。 巡完了宫,她就找了个地方打坐。 卫所的汉白玉柱子,柱顶是平的,也就一个碗口大,她现在可以稳稳的坐上面,一个时辰不带晃的,虽然这对于青未了等人来说就是入门,但她觉得特别帅,所以每天都会找一根柱子坐。 随便挑了根柱子,忍着冷摆好姿势,旁边不时有脚步声传来,还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那小驼子又犯病了。” 张恒道,“我最烦的就是他了,装模作样……” 她现在在军.二.代里头有一个光荣而响亮的外号:小驼子。 她以一已之力,吸引了战争贩子张恒所有的注意力,天天不怼她几句不算完,而张恒也成为她学武的最大动力……她准备等霍祈旌一点头,就去打败他! “宁远,听说霍将军府一份年礼没收,一份年礼没送,还真是长安城独一号。” 一个沉稳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你说说他天天锁着大门,啥意思啊?” “人家老婆都快死了,哪有心情弄这些。” “呵,真要是殿下死了,我看他还怎么风光!” 褚宁远淡淡的道:“霍家本来就风光,他有军功,又是这样的性情,皇上自然爱用他。” 张恒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褚宁远斥责他:“你少惹他,你不是他的对手!” “不是又怎么样,他堂堂将军,我就不信他好意思来打我!再说了,”他嘿嘿一笑:“不是还有你么!” 褚宁远道:“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张恒道,“又没打过,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我看那个兔儿爷没多大本事,什么万军夺旗,都是吹的吧!不就是为了尚主的时候好听点儿么!” 褚宁远没回答。 便有人岔开了话题:“阿恒不是说今年要成亲了?” “成甚么亲!”张恒道:“一想到就烦。女人一个个腻腻歪歪,哭哭啼啼,哪有打架痛快!” 然后一伙人开始说都城里哪家的小姐长相如何……说的热闹非凡。 晏时玥无奈的张开了眼睛。 那个地方是卫所的茶水房,又暖和又有茶喝,他们那伙人,经常过去,墙有一个明显的弧度。 但是她没想到,她坐的这个柱子,正好对着这个弧,居然有一种喇叭收声般的效果,离这么远,把他们的私语听的清清楚楚。 看着他们终于叨叨完出来,晏时玥纵身上前,施了一礼:“褚校尉。” 褚宁远还没说话,张恒就道:“哟,这不是小驼子么?” 晏时玥没理他,看着褚宁远,褚宁远道:“何事?” 她道:“借一步说话。” 张恒道:“你有什么诡计?一看你贼眉鼠眼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叫宁远干什么?” 她仍旧没理他,褚宁远问:“为何?” 她道:“教你一个乖。” 这句话,在卫所绝对是挑衅,张恒当时就炸了,大怒道:“你个小驼子,这是不想活了?!来来来,爷爷教你个乖!” 褚宁远也挑了挑眉,然后慢慢的走过来,晏时玥比了个请的姿势,褚宁远就跟着她过去了,她比了比刚才她坐的柱子:“请坐。” 张恒继续吠。 褚宁远看着她,她一脸的“爱坐不坐”。 然后褚宁远就真的纵身坐了上去,道:“请指教。” “没什么好指教的。”晏时玥道:“我说了教你一个乖,你在这儿坐一刻钟,运气好的话,就明白了。” 她转身就走了。 张恒怒道:“你这死驼子……” 他一腿扫过来,晏时玥轻轻巧巧的跃起让开,指着他道:“卫所私斗,乱军谤军,依律当斩!” 张恒鼻孔虬张的怒道:“你算什么玩意儿,敢斩老子!老子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 瞧,这就是她为什么讨厌他了。 不止是因为天天吠吠吠不停,关键是,他爹动不动就出来“十七禁律”,一副道貌案然的架势,大旗扛的贼溜,但是别人一说,他就跟特么被扒了祖坟一样,气的不行,好像这十七禁律只有他家能用一样。 第574章 收拾父子兵 褚宁远喝道:“阿恒!” 张恒倒是听他的话,忿忿的退回,一边道:“他分明是在耍你!” 褚宁远起初也没明白她的意思,又觉得必有用意,微皱眉沉吟。 就在这时,几个人往茶水房走了过去,褚宁远神色忽然微沉,一摆手制止了张恒说话,等了片刻,就跳了下来,直接跟张恒道:“告诉他们,以后过来喝茶说话千万要注意!不可乱说话!” 张恒一呆。 旁边的人也道:“你是说……茶水房的人有问题?” 褚宁远默认了:“总之,都暗暗的说一声,莫说犯忌的话!” 两人赶紧应了。 那边晏时玥又换了个柱子坐,能感觉到褚宁远走了过来,顿了一顿,见她不张眼,便转身走了。 她“吴七”这个马甲一辈子不准备脱,所以易容都做的格外真实,趴过来看都未必看的出来,而且她刚才的动作,也丝毫没表现出右手有伤,她觉得,应该是把他的怀疑打消了。 下了值去校场特训。 正月十七之前,羽林军都不强制上校场练兵,所以校场空落落的只有零星十来个人。 晏时玥原本就有基础,如今拣起来再练,不能说一日千里吧,反正比初学者是强许多的。 就这么卯足了劲儿日练夜练的,一直快到元宵节,霍老师终于点了头,道:“差不多了。” 机会都不用找。她一上校场,张恒就照例的冷嘲热讽:“小驼子?你又来了?练这么长时间怎么也没见长个儿呢?” 她给了他一个看蝼蚁的眼神儿。成功的拱起了火。 张恒立刻站了起来,冲她挥了挥手臂:“你找揍是不是?老子一拳就能打的你满地找牙!” 她一脸忍辱负重,找了个地方准备开始,脚却轻描淡写的一踢,把沙子踢到了他衣摆上。 张恒大怒,冲过去就把他一把提了起来,面孔狰狞的怒道:“你小子是找死!?别以为你是霍祈旌的亲兵老子就不敢揍你!霍祈旌来了老子一样揍!” 他一甩手把她扔到了地上:“老子允许你用兵刃!” “不用了,”她站直了,理了理衣裳,平静的道:“你要打就打,我舍命奉陪,但有个条件……你若是输了,叫爷爷!!” 张恒大笑:“我会输?行啊,那你也叫爷爷!” 晏时玥道:“我要是输了,给你二百两银子。” 张恒一愣,然后他想了想:“行!你输了给我二百两银子!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她道:“你输了呢?” 他哏儿也没打:“我叫爷爷!” “哎,乖孙子!来吧!” 张恒立刻扑了上来。 霍老师说,此人只有蛮力,毫无技巧,但皮坚肉厚,你的力气打到他,他根本不痛不痒,所以只能攻其薄弱之处。 晏时玥在他扑过来的同时,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树枝,双脚迅速交互踢出,全都踢在了张恒脸上,张恒惨呼一声,往后就退,她整个人随之冲出,借着那个势头,把他踢的仰面栽倒。 周围的人迅速被惊动,聚了过来,张恒万没想到会这样,一愣之下,才翻身站起,眼泪横流,大怒道:“你敢……” 晏时玥淡淡的道:“你们都敢打青未了的脸,我为什么不敢打你的脸?我赢了,记住,以后叫爷爷。” 她转身就走,张恒怒极扑了上来。 要是真的被他打到了,那估计要没半条命。他从来都是这样,只管自己痛快,不管别人死活。 这种人,该死! 晏时玥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飞也似的闪身让开,轻轻巧巧的一翻身,站到了兵器架子上,道:“你输了!” 张恒气的咬牙切齿,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他又不好意思不认,瞪着牛眼道,“再比一场!” “可以。”晏时玥道:“刚才那一场的赌注是,输了你以后都叫我爷爷,再比一场,赌注是,你以后想打架,都必须提前过来跟我说一声,要说‘爷爷,我想打架’,我同意了,你才能打。敢不敢赌?” 张恒气的面孔狰狞,根本想不到这事儿本来就是他挑衅。 晏时玥冷笑道:“敢不敢呢?不敢趁早滚蛋!” 他道:“谁说我不敢!” “好,”晏时玥道:“我也不沾你便宜,我要是输了,给你四百两银子。” 第一场出其不意,这一场才是真打……好在不管多皮糙肉厚的人,也是有穴位的。 晏时玥又一次把他打倒,又又一次把他打倒,又又又…… 然后她没劲了,引着他到了一处台阶,一脚过去,把他踹了下去,骨碌碌的直滚下了台阶。 张恒全身痛的直打哆嗦,整个人蜷了起来,大声呼痛。 晏时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的道:“乖孙子,记住你说过的话,另外,别把别人的忍让当成懦弱,懒的跟你计较,你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她轻哧一声,扭头就走了。 然后第二天进卫所,他那个驴爹就迎了上来,冷冷的道:“吴七!不听约束,妄为是非,暴打同袍,不听约束,依律当斩之!” 很好! 晏时玥大声道:“我是霍将军的亲兵!你凭什么杀我!” 驴爹一愣。 晏时玥声音放大,悲愤莫名:“从我第一天来此,张恒就在辱骂我!我从来没跟他计较过!大家全都看到了!就我待的这两个月,张恒打的人,至少十几个吧!他每天都妄为是非,暴打同袍你有没有管过!” 她哽咽了下一下:“昨日也是他挑衅,我只是被动还手,你就要杀我!这世上还有天理么!羽林军是你们张家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儿子的沙包,打折了腿你都能闭眼装没看到,一打输了,你就来嚷嚷十七禁律,现在还要杀我!我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她说话又急又快,情绪异常饱满,驴爹连个话缝子都插不进去。 而且,说实在的,张恒这对父子,真的没几个人不讨厌的,就算他们自己那一伙,也不喜欢,其它人更别说了。 她终于一停,驴爹怒道:“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你是没说!”晏时玥道:“打我二百军棍我还有命在么!你这跟杀我有什么区别!先不说是他挑衅,就只说校场比拼,我违了哪条禁律?难道就是因为我赢了么!我们找霍将军评评理!” 驴爹气的眼晴都瞪圆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就是你对上峰的态度?” 一句话还没说话,就听有人道:“霍将军!” 霍祈旌大步进来。 驴爹当时就怂了,急施礼道:“大人。” 霍祈旌冷冷道:“怎么回事?” 晏时玥上前施礼:“将军,标下知晓将军军纪严明,标下身为将军的亲兵,一向谨言慎行,但那张恒……”她把张恒素日的行为和话说的一清二楚,一边又把昨天说了:“他一再挑衅,我才不得已与他打了一架,结果今天一来,他便要打我二百军棍!” 张郎将急道:“我没有!霍将军,我未曾这么说过!” 霍祈旌平静的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张郎将登时语塞。 他是没说打军棍,但是他也确实说了当斩……那些牵强附会的罪名,他拿来震吓这些人可以,他哪有胆子往上官面前说? 第575章 我为你们报仇 众人一看他这个表情,那还有啥不明白的?真的是欺人太甚,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霍祈旌道:“褚参军。” 褚参军立刻上前执礼,霍祈旌道:“昨日之事,查清回报,张恒、吴七、张郎将素日言行,俱一同查实回报。” 褚参军道:“是。” 这个褚参军,就是褚宁远的爹褚四方。 霍祈旌说完就走,一刻也未停留,晏时玥转回头来,张郎将怒冲上一步,指着她鼻子,阴恻恻的道:“你好的很……” 晏时玥大声道:“霍将军!请回来!” 张郎将吓的怒色当时就收了,退后一步,晏时玥扭头就走了。 她巡了一遍宫,回来喝了一口茶,褚宁远慢慢的走过来:“吴七,你这离间之计当真高明。” “兄弟啊,”晏时玥转回身,用力拍了拍他肩:“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她就用的右手,动作自然极了,褚宁远斜眼扫了扫她的手,抿唇道:“什么意思?” 晏时玥冷笑道:“你把这叫离间之计,是不是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难道说收拾烂摊子是种病……你病的很严重,药石罔效了?啧啧。” 她一本正经的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张叫驴和叫驴他爹,对你来说确实不可或缺,没了他们你岂不是空虚寂寞冷?不过,兄弟啊,虽然该驴为了你的威望打下了汗马功劳,可到了适当的时候呢,就应该放弃了,否则难免尾大不掉,贻祸自身!” 褚宁远微微眯眼。 这话还真不客气。 可是却没说错。 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他们是军.二.代,羽林军是他们的地盘儿,可是……真的论起达官显贵,羽林军又算什么呢?区区一个郎将,一个参军,又算个屁? 而张恒,他招惹的都是些什么人? 例如霍祈旌这样的国公爷,例如来羽林军历练的官、权.二.代,世家子弟。这些人,他们真的惹的起? 所以,这中间的度,就极难把握。 例如他打青未了,说白了,把准了霍祈旌的性情,仗着他不计较罢了! 而张恒的智商,是根本考虑不到这一点的,他只会惹事,谁也敢惹,褚宁远这么个擦屁.股的,不能说疲于奔命吧,也差不多了。 褚宁远淡声道:“你这般称呼同袍,是否不妥?” 晏时玥哧笑:“他叫我小驼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褚宁远皱了下眉,又道:“别以小人之心度人,阿恒,他是我的兄弟。” “兄弟。”晏时玥点了点头:“是啊,你也说了是你兄弟,你又不是他亲爹,看他惹事生非还觉得他是个孩子,看他横冲直撞还觉得他顽皮可爱……玉不啄,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一昧的放纵,早晚惹下大祸!” 她略凑近些,慢悠悠的道:“我们将军把仇恨拉自己身上了,替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可要记住我们将军的情份哟!” 她嘻嘻一笑,随手将茶杯远远抛回桌上,一边就要走。 褚宁远转回身,忽然叫道:“殿下。” 她转回身:“嗯?殿下如何?” 褚宁远心中微怔。他叫的出其不意,可是她的反应全无破绽。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褚宁远不答,以不变应万变。 而晏时玥也不负他望的,冷冷的道:“褚校尉好眼力!我确实曾是殿下的影卫,但我进羽林军是殿下点头的,关你屁事!”她扭头就走了。 褚宁远微微凝眉。 原来,是这样么?是因为影卫出身,所以才看着有点古怪么? 褚宁远看看左右,抽身走了。 他大步进门,褚参军问他:“遥儿,此事该如何处理?” 褚宁远道:“霍将军说了,‘查实回报’。” 褚参军有些犹豫:“宁得罪小人,勿得罪君子。” “爹,”褚宁远道:“如果霍将军没打算计较,就不会配合做戏,就不会叫爹把张恒、吴七、张郎将素日言行一同报上,说白了,张恒这么个害群之马,他已经忍无可忍。” 褚参军沉吟半晌,叹着气点了点头:“好。” 之后,张郎将被贬为司阶,张恒被打了一百军棍,将此事了了。 第二天,褚宁远当着众人的面,彬彬有礼的挑战了青未了。 正当大家以为这就是结束的时候,他又过来挑战了赵匡胤。 这种事情就是这样,虽然张恒这人极其讨厌,虽然褚参军是听命行事,有情可原……但,当人真的处理了,大家还是会觉得心中略有些不足。 但他这么一挑战,不管打赢打输,名声威望,转眼就又回来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因为她倒霉摧的……也不是倒霉摧的,那丫肯定是故意的,反正她正好在赵匡胤身边,他就顺便挑战了她。 真的是顺便。 他的口吻和言辞都十分的顺便。 而她也是真的打不过。于是她就只能跟他说打不过…… 而且她还不能说老子带一伙护龙卫群殴你行不行?或者说教老子的是霍祈旌,有本事你去打他哪!!!甚至!她还不能告诉他,老子不答应你是为了你好!因为老子前脚答应了你,后脚我阿耶就会派影卫取你狗命!! “啊啊啊!!” 她越想越生气,用力抓着霍祈旌的肩狂摇。 霍祈旌半个身子被她摇着,但端着茶杯的那条手臂却稳的不行,一滴茶水都没洒出来。一直到她摇完了,他才又把茶凑到嘴边,慢慢的喝。 晏时玥气道:“不许喝了!” 他就把茶杯放下。 她道:“难道未了和老赵真的打不过他吗??不能跟训我一样特训一下吗!?” 霍祈旌不知第几次重复:“情况不同。张恒本就只有蛮力,弱点明显,但褚宁远却是高手。” “那你呢?” “我可以打赢他。”他看了看她:“世上本有天才,未了他们,十年未必有他三年之功,我学武也不过十几年,世上胜过我的,有多少?”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忽然就心平心和……个鬼啊! 晏时玥气愤的道:“未了,你们不用担心!你师父不管,我管!你们输了,我勤学苦练,将来总有一天会为你报仇!” 她一把抓住剑柄,不小心用力大了,碰着了伤口,嗷的一声叫了出来,抱着手疼的直跳脚。 青未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语的扶额…… 第576章 输不起 第二天练兵的时候,霍祈旌也去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他打败了青未了和赵匡胤。 但是他去看,只是为了更准确的了解褚宁远的实力,以备后用,并不是要事后针对性的训练青未了他们。 因为对于他来说,褚宁远是友非敌,他没必要特意教徒弟对付他的功夫,只是为了争面上的胜负。 所以他照例看了,也照例赏了,明面上,这件事就过去了。 没有了叫驴张恒,整个卫所都清静了不少,虽然只是暂时的。 那伙人仍旧是一个圈子,只赵匡胤能跟他们说上几句话,真要说融入,还差的远。 原本订的婚期是二月十九,眼见就要到了,明延帝悄悄派人来,问她玩够了没有……她直接道:“没有!” 霍祈旌并没有表示意见。 他也是天天上朝,知道现在不是揭开真相的好时机。 而且现在,能朝夕相处,只差一个肌肤之亲……他等的起! 于是在婚期临近,然后又悄没声息的过了之后,朝堂上更是风起云涌。 听说淳亲王晋了尚书令。 听说金鹤峤的人一再落马,他本人也是一贬再贬,如今已经成了四品官儿,而广成伯,反倒得了圣上夸奖,成了金鹤峤的顶头上司。 晏时玥只是听着甲和隔三岔五的说说,这么听起来,似乎已经整改的差不多了? 晏时玥瞅人不备,去御书房逛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却叫曲斯年拦住了。 他向她浅施了一礼,直截了当的道:“打压金鹤峤势力,是我与林弗建联手做的。” 喵喵喵? 他认出她来了? 不,他应该不是认出来的,他应该是由“吴七”=“吾妻”猜出来的,然后发现她敢进御书房之后确定的。 于是晏时玥非常淡定的道:“何意?” 曲斯年看了她一眼,飞快的续道:“我一为家仇,十几年认贼做父,如今方大梦初醒……二为殿下,吾生于世二十年,方知磊落二字,曲斯年愿余生追随殿下左右,再无二心。” 她眯了眯眼睛。 她是可以继续装下去的。 不过对于这种,怎么说呢,这种饱含诚挚的话,她不愿意装。 于是晏时玥悠闲的道:“这么着急?” “是。”曲斯年道:“斯年已经等了许久,下次再见殿下不知是什么时候,故此冒昧了……” 她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收呢?” 他道:“殿下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如果殿下不想收下我,从一开始,就不会为难我。”他悄悄抬眼看她:“为难我,正是因为想用我。” “行吧,”她拍了拍他肩:“再说吧!我问最后问一句……” 他直接答道:“斯年认识殿下的眼睛。” 喵的!这是对她演技的侮辱! 她立刻收回了手:“我不要了!就你这样的,话都不会说,我才不要!”她大步走了。 曲斯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弯。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肩:“斯年,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曲斯年从容回身:“看衣着是国公爷的亲兵,我就问了问殿下的下落。” “哦?”那人问:“他怎么说?” 曲斯年微微一笑:“他说,看我长的好看,愿意代我转呈对殿下的关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拂开了那人的手,径直回进了普贤殿中。 而晏时玥回去之后,一进卫所,就发现张恒回来了。 果然是体壮如牛啊,一百军棍这么短的时间就养好了? 晏时玥直接过去,悠闲的慰问他:“张恒,你回来了?伤可好了?” 张恒怒瞪了她一眼,晏时玥掏了掏耳朵:“对了,上一次打架,我们的赌注是什么来着?” 张恒大怒而起:“你!你别欺人太甚!” “咦?”晏时玥不紧不慢的道:“我怎么欺人太甚了?你这么生气干什么?这不是你自己答应的赌约么?难不成你想赖账?难不成你输不起?” 她往旁边一坐:“来,孙子,叫一声听听。” 旁边有人劝道:“吴七,得饶人处且饶人。” 晏时玥瞥了他一眼。这人是褚宁远的死党之一,叫郭浩。 晏时玥就道:“你这话我听不懂,我记得上一次张恒打了一个同袍,可是逼着人家叫了好几声爷爷的,从打到叫,可从没问过人家的意思。怎么论到他自己就不成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郭浩劝道:“兄弟,又何必这么过份,一百军棍都打了,你还想怎么样?” 晏时玥冷笑:“你这话我还是听不懂,不管是张司阶贬职,还是张恒打军棍,都是基于军法的,而非私怨。照你这么说,张恒父子平日的所做所为,这打的罚的不对?” 这话,郭浩没法答。 晏时玥续道:“所以,一码归一码,他错了,就得罚,他输了,就得叫爷爷,当然了……”她抱臂打量着他:“你想替他叫也行,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张恒怒道:“够了!我看你是想找死!” 郭浩也道:“吴七!你未免太嚣张!” “瞧,你又生气了,”晏时玥冷笑:“我觉得你们的气点都很奇怪,你们抱团欺负旁人就行,别人反抗了就是大错特错,你们按着旁人头叫他叫爷爷就行,可自己认下的赌约,我只不过来讨一讨,你们就觉得我欺负人?觉得我嚣张??你们是选择性忽略了我在反击之前,已经被欺负了两个月么?” 郭浩一时哑口无言。 晏时玥又道:“说句不好听的,我觉得呢,你们这纯粹就是惯的,要换个别的将军,就冲你们这一套……”她的手指从这伙人头上一一点过:“挨板子的何止张恒一个?可就因为我们将军人太正直,连徇私打压都不屑,所以你们就玩儿起这一套来了?摆明仗着他不计较?” 褚宁远本来站的略远,缓缓走近来,双眉深皱。 她看着他,续道:“可你们怎么就不想想,羽林军是什么地方?掌从期门、保卫皇城、君令所向、如臂使指!” 她遥遥点了点褚宁远的胸口:“是你们父子兄弟同心,抱团排外的地方么?是你们聚起来把自己当盘儿菜,欺负君授官员的地方么?是你们打着练兵的名头,行欺辱同袍之事的地方么?!敲打了还不警醒,真打算闹大了,等我们将军出手?” 她哧笑了一声,“命只有一条,警之慎之啊诸位!”她转头就走了。 张恒大怒道:“这驼子!欺人太甚了!老子去杀了他!” “够了!”褚宁远喝道:“军棍还没挨够是不是?” 张恒气急败坏:“打架就打架,他动不动就搬出将军来压人……我呸!我就看不上这种没出息的!” 第577章 我只能等死 褚宁远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郭浩一言不发的跟上。 其它几个人也都跟了上去,张恒痛骂了一番,一转头时,才发现身边居然没人了。 张恒一时怒极:“褚宁远!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兄弟!我叫那个死驼子骂成这样,你特么也不管!果然是人往高处走,我爹这才刚一降职,你们就一个个这副嘴脸!!全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算老子错认了你们!以后休想老子再拿你们当兄弟了!” 郭浩听着他的骂声,摇了摇头。 这个张恒,实在是记仇不记恩,他不是褚宁远,听着都觉得寒心。 他道:“吴七的脾气,倒是暴的很。” “不在脾气,他说的没错,”褚宁远平静的道:“一句也没错。”他回看了一眼诸人:“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言。 褚宁远和郭浩略加快了步子,一直到身边没人了,郭浩才道:“宁远,你说,是不是霍祈旌让吴七这么做的?” “不是,”褚宁远道:“不是他的路子。” 他在旁边台阶上坐下,缓缓的道:“这霍祈旌年纪虽不大,心性却十分坚稳,他的路子也是稳扎稳打,从来不性急。但是吴七……”他笑了笑:“他显然是个上午栽树,下午取材的急性子,他做事恨不得立刻看到成果,所以他宁可唱白脸,也要推动事情快速发展。” 他长叹了一声:“也好,这些人也该紧紧弦儿了。” 郭浩看看他脸色:“那你说,你家里的事情,是不是他们做的?” 褚宁远抿唇不答,郭浩道:“你前脚打了青未了和赵匡胤,后脚,你家里就出事……如果不是霍祈旌做的,那就是……那位了。看来那位的病,果然是假的,否则她的手下,又哪有这些心思。” 褚宁远仍是不答,郭浩道:“你倒是说话啊!” “让我说什么?”褚宁远道:“一个皇后、一个驸马爷都不是她一合之敌,老谋深算的裕郡王,一个回合就没了爵位。之后……都不用她出手,有的是人给她出气,我?我算什么?她都不用刻意对付我,只需要表示出这个意思……我就,” 他顿了一下:“我们就只能等死。” 郭浩有些着急:“可是传言殿下为人正直。” 褚宁远自嘲的一笑,“这也不算是不正直,毕竟,我在羽林军中是害群之马。” “你怎么能算是害群之马!”郭浩道:“全都是张恒那混蛋!天天儿没事找事!” 他顿了一下:“宁远,不如我们去问问霍将军?” 褚宁远摇了摇头:“第一,我们与他没有这样的交情,第二,如今传言中,殿下可是命在旦夕,我们找他说这种小事……这不是找死?” 郭浩道:“这怎么能算是小事!” 褚宁远拍拍他肩:“行了,你别管了,我会处理,”郭浩还想说话,他已经站了起来:“明日帮我告个假,我回去一趟。” 他扬长走了。 一路快马出了城。 尚家花圃的招牌已经摘了下来,褚宁远下了马,快步进去,里头妇人正低头伺弄着花草,褚宁远从窗边看了几眼,便悄悄出来,叫了管家过来:“怎么样了?” 管家低声道:“那边周家、陈家全都搬了,这一段路,只余下我们一家了,玥坊的人说,明日是最后期限,塞银子也没用,说是下头下了死命令,月底之前必须搬空。” 褚宁远沉默了一下:“可去福晏府投过帖子?” “投了,未回。”管家道:“我还去求过孟家少爷,但孟家少爷说,此事不归他管。” 褚宁远犹豫良久:“玥坊给殿下办事的,是叫丁九是不是?” “是,”管家道:“听说玥坊管事的人叫丁九,殿下宫外府邸的管家叫丁小眼。” 褚宁远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明日去找找看。” 管家忧心忡忡:“少爷,你可要小心些。” 褚宁远点了点头。 他隔了一日,就去了福晏府。 福晏府和霍府,都是一样拒人千里的风格,霍府主人不在家,直接关门落锁,福晏府主人不在的时候,门房连门都不开。 褚宁远就在外头等着。在府门外立了约摸两刻钟,就有人走了过来:“何人?何事?” 褚宁远急下马施礼:“羽林军校尉,求见丁管家。” 那人道:“羽林军校尉?” 褚宁远垂首道:“是。” 那人便点了点头,回了进去,不一会儿,丁小眼就出来了,对他上下一打量:“羽林军?国公爷有事?” “不是,”褚宁远施礼道:“冒昧打扰,卑职是尚家花圃的,听闻玥工坊要占地,但我们那花圃确实不好搬,还望……” 丁小眼摆了摆手:“此事我已知晓,大家都是听命办事,我近十里地全都买完了,就只余下了你们一家在中间隔着……你说我要怎么办?”他拱了拱手:“与人方便,自已方便。” 他抽身走了。 褚宁远半晌无言。 说真的,丁小眼的态度,比起其它的高官权贵,真的是好的多,回绝人还会讲道理。听起来,似乎真的是凑巧,不是他们故意报复。 可是,对他来说没有分别。 不管是他们故意报复,还是无意而为之,他们反正是无可抵挡。 看来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褚宁远伫立良久,无声的转回了身。 而此时,皇宫之中。 晏时玥下午轮值,巡到一半,却听到有人在争吵,是宫里太监跟一个羽林军。 宫中羽林军巡视,是几小队交错巡视的,中间的路线会有汇合。 本来这种事情就是各司其职,她们是不用管的,但他们这一队,步步走近时,就听那太监尖细的声音,不住的骂道:“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看门狗,一个个吃屎尿都找不着地方的,不知天有过高,地有多厚,咱家可要叫你害惨了!” 晏时玥皱眉,侧头看时,就看到郭浩弯着腰,不住的道着歉……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一下,郭浩随即低下头去。 第578章 围观我装.逼 带队的赵匡胤转头看了一眼,与晏时玥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太监尖声道:“损毁御赐,欺君罔上,你这是死罪!” 郭浩急急跪下:“公公,我并非有意为之!” “你与咱家说这些没用!待咱家回宫禀明了娘娘,自有定夺!”他就做势转身。 “公公!”郭浩急膝行几步,抓住他下摆:“求公公恕罪,郭某确实是无意的!还请公公帮帮忙!”他磕了个头:“求公公帮帮忙!” 晏时玥轻咳了一声。 赵匡胤会意,便摆手令队伍暂停,道:“请问出了何事?” “巡你们的宫吧!”太监翻了个白眼,骂道:“敢情还要合起伙来要打咱家不成!我告诉你,若贤妃娘娘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个看门狗,全都吃罪不起!定要治你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哟~~晏时玥双眼一亮。 送上门来的反派,不用白不用!兄弟情谊就是在共同,不,你们围观我装.逼中建立起来的! 晏时玥扫了一眼那边的队列,找着了一个面熟的人,便道:“夏东!你代我巡视。” 夏东一愣,看了看郭浩。 赵匡胤道:“吴七出列!夏东出列!交换!” 晏时玥应了一声,就直接过去了,道:“请问出了何事?” 太监打量了他几眼:“你是什么人?” 晏时玥道:“我是霍将军的亲兵。” 太监哼道,“原来只是一个亲兵!咱家还当是什么厉害人物!一个看门狗,也敢在咱家面前嚣张!” 晏时玥慢条斯理的道:“人身心脏重要,所以才需要有肋骨护着它,皇城乃天下之心脏,所以才有羽林军护着它。你一口一个看门狗,如此出言不逊,是对这皇城里的谁不满,还是觉得这‘心脏’不该护着?” 太监一下子噎住了。 他们这些人,一辈子练的就是察颜观色,一看她就不是个善茬,看着也有底气,再说这话他也不敢接啊! 一时气的直瞪眼。 晏时玥再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郭浩仰头看了看她,轻声道:“这位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于游于公公,我们巡视至此,这位公公忽然冲出来,我们两人相撞,他怀中的花瓶就摔碎了。” 于游尖声道:“这可是古董花瓶!价值万金!你们吃罪不起!” 晏时玥道:“你方才说是御赐,如今又说是古董,到底是御赐还是古董?” 于游一愣。然后他道:“是御赐的古董花瓶!” 晏时玥道:“你方才说是死罪,现在又说是价值万金,所以你是想要他的命还是银子?” 于游冷然道:“劝你莫管闲事!” “我有银子啊!”晏时玥道:“我可以帮他出银子!不然你看他一副穷鬼样子,像是能出的起银子的么?” 于游一个沉吟。 晏时玥道:“不知是多少银子?” 于游冷冷的打量着她。 她一副为兄弟掏空钱包的慷慨样子。于游便冷冷的道:“看你们可怜,两千两,咱家会为你们说说好话。” “哦!”晏时玥点点头:“贵倒不贵,不过,起码得先证明花瓶确实是我们的人打碎的吧?” “当然是!”于游怒道:“咱家还冤枉了他不成!” 晏时玥随手把郭浩拖起来:“是你打碎的么?” 郭浩神情有点复杂,看了看她,低声道:“就是巡视至此,他忽然撞过来,我,我也不知道。” 他虽然穿着甲胄,但于游可没穿! 地上摊着一个包袱,里头是一些花瓶的碎片。晏时玥蹲身,仔细看了看,然后她把披风解了下来,直接往地上一铺。 郭浩问:“吴七?” 于游亦道:“你想干什么?” 晏时玥直接把包袱一包,提过来一抖,就抖到了披风上。 然后又把包袱布一抖,对着他一举:“看看。” 于游怒道:“看什么!我可告儿你,贤妃娘娘……” “看包袱!”她不耐烦的打断他:“你说花瓶是你们相撞时弄碎的,那么,凡破碎之处,必有痕迹,可是这包袱上根本就没有!” 她看着他:“公公,明明就是你自己打碎了花瓶,还想诬陷我们羽林军的校尉大人?” 于游已经有些慌了:“你,你胡说八道!” “别急啊!”她续道:“我还有一个办法,你说这花瓶是在包袱里打碎的,我看碎的也不厉害,不如我们把花瓶拼一下?看全不全?你不如现在想想……你收拾花瓶碎片的时候,有没有少收几片呢?” 于游气的指她:“你……” 他情知盘算落空,也不争辩了,狠狠的道:“你是什么人?” 她昂然道,“敝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吴七!要报复可不要找错了人哟?” 于游恨道:“吴七是吧!咱家记住你了!你给咱家等着!” 他扭头就走。 来吧!拼主子的时候到了! 晏时玥在意念中撸了撸袖子,一边道:“于公公是准备回去颠倒黑白告状么!” 她放大声音:“告状这种事,我也挺擅长的,我原本是福晏殿下的影卫,现在是霍将军的亲兵,我还负责每天把霍将军的事告诉殿下,我每天都见殿下的……不就是告状么,于公公,咱们互相告啊!我们殿下病中无聊,就等着惊坐起呢!” 她越说,于游走的越慢。 他最终还是咬牙回身,猛的跪下,向晏时玥叩了一个头:“是于游有眼无珠!还请这位大人,不要见怪!” 晏时玥微微一笑:“你应该道歉的,是你诬陷的这位大人!” 于游咬了咬牙,又向郭浩磕头,郭浩急道:“请,不必多礼。” 于游站起来,强笑道:“这位,小大人?” “嗯,”晏时玥点点头:“以后别再叫我听到你说什么看门狗。” 于游急道:“小的不敢!” “行了,走吧!” 于游这才转身去了。 几人许久无言,然后晏时玥拣起披风,归于队列,郭浩这才回神,急整束队伍,继续巡视。 走出一小段儿,他终于忍不住道:“你……真的是殿下的影卫?” “曾经是。” “你真的要每天把将军行踪都告诉殿下?” “这你们也信!”晏时玥笑道:“我只是不想当影卫了,就求了殿下,跟着霍将军当亲兵而已。” 郭浩沉默了半晌:“那,那你为什么能这么大胆?” “为什么不能?”她道:“这一看就是他设局构陷啊!我有理,霍将军和殿下一定会护着我的!” 郭浩长吸了口气:“多谢。” “不用客气。”她道:“在家里再怎么打成一锅粥,在外头,不还是一家人么!” 第579章 捉拿吴七 郭浩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好了三分。 这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他一定是被她的魄力和机智给折服了! 晏时玥回了家,就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讲了讲。 赵匡胤无奈的道:“师娘,我们在外头一般不敢这么嚣张的,你也不怕被认出来。” “为什么?有理有据为什么不能嚣张?”晏时玥叫人:“甲和!” 甲和跳起来,一挺胸:“我敢!只要我有理,我谁都敢怼!主子一定会护着我的!” 晏时玥挑眉看他,赵匡胤点点头:“嗯!真情实感!装的特别像!” 几个人噗的一声就乐了,连甲和都乐了,晏时玥无语的道:“阿旌,你这几个徒弟,老赵明显画风不一样。” 霍祈旌平静的道:“总得收个不一样的调剂一下,比如顾逍。” 晏时玥:“……” 她忍着笑,拿眼睛扫几人:“你们还没吃饱么?” 几人的筷子都是一停:“……” 赵匡胤率先站起来,一手饭一手菜走了,青未了和任东霍南互相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只端着饭走了。 然后霍祈旌平静的继续吃饭。 晏时玥比他更平静的继续吃饭。 再然后霍祈旌看了看她:“你赶他们走干什么?” 这死傲娇!她理直气壮的道:“怕饭不够吃啊!” 霍祈旌就笑了。 很少笑的人,一笑起来,真的撩人。她忍不住坐过去,叭叽一下亲了他一口。 霍祈旌伸手搂住她腰,一本正经:“不许胡闹!快吃饭。” 门外头,四个人蹲在一起,只能吃赵匡胤端出来的那碗菜,赵匡胤看了看三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唉!” 第二天褚宁远一到,郭浩就把事情细细的跟他说了。 他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吴七只是一个影卫,他怎么敢打着殿下的名头,如此嚣张?这是否说明,殿下其实并无驭下之能?那你家的事情,殿下是否不知情?只是下头的人自做主张?” 褚宁远道:“殿下家大业大,必定不是事必躬亲,尤其又在病中,我家的事情,她必定不知。” “那你还等什么!”郭浩道:“赶紧去求将军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褚宁远苦笑摇头:“我昨日找过殿下的管家了,他说十里都已经搬空,只余下我家了。” 郭浩哑然。半晌才轻声道:“可是,那伯母的病怎么办?”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喧哗起来。 这会儿晏时玥才刚巡完一圈,内廷司的太监直接带着人进来,道:“内廷司奉命缉拿犯上作乱、蓄意损坏御赐之物的羽林军吴七!谁是吴七?” 郭浩急冲了出来。 晏时玥正在跟赵匡胤说话,一听这话,就是一愣,放下茶杯迎了出来:“不知是奉谁的命?” 那太监道:“你就是吴七?” 晏时玥慢慢走上前来,“我问你奉的谁的命?” 太监道:“自然是内廷司的命。” “令谕何在?” 那太监倒是笑了:“于公公说的没错,你这小兵油子,好生嚣张。”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令谕:“好好看看,咱家可没坑你。” 晏时玥就凑上去看了一眼,白纸黑字写着吴七,居然是真的。 郭浩一咬牙,上前一步:“公公,昨日是我……” 晏时玥手向后,摇了一摇,一边向他道:“那就请公公前头带路吧。” “呵!呵!”那太监冷笑:“你当皇宫内院是你家的呢!绑起来!” 便有人将她绑了起来,赵匡胤飞也似的去找了霍祈旌。 晏时玥倒是也不慌,慢悠悠的跟着走,一直进了内廷司,送进了一个房间。有一人正在桌前坐着喝茶,一见她进来,才迎了上来,居然是四皇子。 后头的人迅速给她解了绳子,退了出去。 晏时玥看着他。四皇子沉声道:“行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 晏时玥揉了揉手腕:“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果然是你。”四皇子道:“恰好知道了昨天的事情,就顺手助你一臂之力。” 他摆摆手:“坐吧。” 晏时玥就坐下了,四皇子道:“我真是弄不懂你,也弄不懂霍祈旌,让你乔装改扮,进这种地方受罪,到底是何意?” 晏时玥耸了耸肩。 四皇子道:“难道说,霍祈旌身负皇命,却连一个羽林军都玩不转,还需要你相助?” “四兄,话不能这么说,”晏时玥道:“阿旌叫我来,本来只是想督促我学武的。是我玩上瘾了不想走。” 他问:“那你自己在家不能学么?” “没有动力啊。” “什么动力?”四皇子道:“你自己定好,每日哪个时辰练武,练多久,练到什么程度,全都是可控的,为何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再说,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晏时玥懒的解释了:“我们性情不同,你永远理解不了一个懒人能懒到什么程度。” 四皇子无语:“你懒还有理了是吧?再说了,懒还来这儿巡宫?” 她摆手:“你不懂啦!” 四皇子瞪了她一眼,还想说话,然后她一句堵了回去:“阿耶都答应了!” “行。”四皇子就不再说话。 晏时玥道:“那我走了。” 四皇子道:“你现在走,我叫你来意义何在?你不就是想替霍祈旌收买人心么!那你在这儿待的越久,那些人不是越感激?” 晏时玥一想也是,她稀奇的看了他一眼,“四兄,你什么时候也懂这种心机了?” 四皇子眼神微闪,垂下眼,慢慢的喝了一口茶。 隔了不大会儿,便有人报霍祈旌到了。 晏时玥急把他拽进来:“你说说你!搞什么啊!这种事情随便找个人过来就好,你亲自过来,万一被人家猜到了怎么办?” “不要紧,”霍祈旌道:“内廷司地位特别,羽林军的人被内廷司带走,我过来,并不突兀。” 他看了看四皇子:“昨天的事情,是四爷安排的?” “不必这么客气,婚约早定,你叫我四兄便可。”四皇子答道:“不是我。我只是事后恰好知道了。” “于游是娘娘安排的。” 此时,宫外,一人正附在另一人耳边,低声道:“如今,确认了,吴七就是晏时玥!” “消息确实迟了些,但,晏时玥此人,不可以常理论之……也许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580章 霍祈旌就是那只猫 晏时玥直到晚上才回来。 她一进门,郭浩便迎了上来:“吴七兄,你没事吧?” “没事啊!”晏时玥道:“我一点事情都没有!一根头发都没掉。” 郭浩拱手道:“此事,终究是为了郭某,郭某惭愧,吴兄日后但有所使,只要郭某能办到,绝不敢推辞。” 晏时玥扶了扶额:“用不着,是我处事方式惹的祸,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扯。我也没什么事情要找你的。” 她拱了拱手:“就这样,走了,回见。” 郭浩连连点头,拱手相送,一直看着她快步走了,才直起腰来。 褚宁远慢慢的走到他身后,郭浩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道:“你刚才看到了没有?” 褚宁远点了点头。 郭浩冷冷的道:“她脸上只有尴尬!可见此事,确实是出于设计!羽林军巡宫路线,我和他的轮值班次,都是早定的,你又恰好不在,要设计此局,并不难!” 褚宁远看着他。 郭浩气忿忿道:“亏我昨天还感激不尽,今早还担忧不已,没想到居然是出于设计!”他一转头,就是一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褚宁远淡定的道:“她假扮吴七多日,不露丝毫破绽,要在回来之后,叫你瞧不出端倪,多简单?可是她偏偏没有……这恰恰因为,今天的事情,她也不知情,且不认同,所以才不愿意借此赚你的人情。” “这是一,其二,我们本来就有矛盾,她就算想法子拉拢你我,也是无可厚非,说句到底的话,她肯想法子拉拢你我,这是在抬举我们。毕竟,她本来就有无数种法子,可以让我们听话。” 郭浩沉默良久,终于把事情捋顺了:“等等!你说,他假扮吴七,是什么意思?他实际上不是吴七?那他是谁?” 褚宁远看了看他,沉稳道,“吴八。” 郭浩:“……” 而此时,霍祈旌几人正骑马往外走,才刚出了城,就有一人一马从道边迅速迎了上来,拦在了马前:“国公爷!请留步!” 几人一起勒住马。 晏时玥挑了挑眉,在心里哟了一声。 眼前人是一个女子,黑马红衣,眉目姝丽,是个既明艳却又攻气十足的气质……要知道,风情不够是撑不起红衣的,她现在就太嫩,所以从来不喜欢穿大红衣袍,但眼前的女子,却是花开八分,芳华正好。 青未了拨马上前:“何人拦路?” 那女子下马施礼:“小女子秦州人士,姓许,我爹娘、弟弟之前感染天花,得福娘娘救治,才拣回性命,福娘娘对我们家恩重如山。” 嗯?她这么一说,她好像还真有点印象。 当时是有一户姓许的,那家的儿子,就是灯笼坊最早染上天花的三个孩子中的一个。后来这孩子又传染给了爹娘,幸好到最后,都救了回来。 青未子显然也有印象:“你是?” 那女子道:“小女子许婉扬,我弟弟叫许凌云。” 青未了点了点头:“何事?” 许婉扬呛啷一声抽出了剑,指向了霍祈旌:“听闻国公爷与福娘娘有婚约,可有此事?” 霍祈旌道:“有。” “因为福娘娘救人受伤,不能生子,你就背弃婚约,害福娘娘伤心重病,可有此事!” 霍祈旌道:“并无。” “你还敢狡辩?!”许婉扬道:“我们秦州百姓全都知道了!” 她仗剑冲了上来,青未了下马拦住。 晏时玥颇有几分兴致勃勃的看着……这许婉扬身手居然还不错,与青未了有来有回,迅速交过了百招。 然后霍祈旌喝道:“未了!” 青未了虚晃一招,退后几步,霍祈旌淡淡的道:“没有此事,你是听谁说的?” 许婉扬冷然道:“你不用管我听谁说的!”她指着他:“你这种忘恩负义的负心汉,根本就配不上福娘娘!今日我但凡不死,定要诛你于剑下!” 她再次冲上,霍祈旌跃下了马。 他的本事,与青未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也没几招,他就踢飞了许婉扬的长剑,许婉扬赤手空拳冲上,他又一脚把她踢飞,淡声道:“我再说一遍,绝无此事。” 一边说着,便跃上了马,几人一带马就走了。 晏时玥悄悄打了个手势,影卫迅速跟上,青未了也传讯出去,让他们查一查是怎么回事。 前脚放飞了鹰,晏时玥凑过来:“未了、阿东、阿南、老赵。”她勾勾手指,几个徒弟互看了几眼,只能聚到一起,然后晏时玥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老虎的本事是猫教的?” 四人:“……???” “但是到最后,猫唯独留了爬树这一样没有教!所以老虎至今不会爬树!”她的手往后一指:“霍祈旌,就是那一只藏私的猫!我们全都是可怜的老!虎!” 四人:“……” 青未了轻咳一声:“师娘,师父听的到。” 赵匡胤道,“另外,老虎会爬树。” 霍祈旌从身后过来,打开她手,随手抓住她衣裳,提着就走了。 沈潜的消息大半夜传了过来,然后早上在马车上,青未了低声给她汇报。 这件事情呢,还是跟那个女道士钟毓有关。 最早还要说到去年,钟毓挖出金子之后,就修缮善堂,正在动工时,她忽然昏倒了,然后醒来就说福娘娘一定出事了。 再之后,果然传出了晏时玥救人被刺的消息。 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传言,说钟毓这是在给福娘娘分担病痛,正因为有她分担了一半,所以晏时玥才落水未死的。 过了年之后,钟毓又当众断言,说亲事定然有变。 结果到了日子,果然没有成亲的消息传来。然后传言愈烈,说是霍祈旌因为福娘娘不能生子,所以毁坏婚约,不肯成亲,以至于福娘娘病重不起。 青未了道:“听说她现在每次露面都病歪歪的,不少人天天到她的住所之外磕头,极为感谢她为福娘娘分担苦痛,并且还想求她,多为福娘娘分担一些,最好能让福娘娘儿女双全好成亲。” 所以?将来她要是真的成亲了,真的生孩子了,全是她的功劳??而且这样一来,将来她真遇到什么事,也不会崩人设,因为给她挡了灾么! 晏时玥无语的道:“这种事情,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第581章 直男酷帅狂霸拽 青未了咳了一声,看了看霍祈旌:“消息之前倒是传了一些过来,师父说不重要,不许告诉你。” 霍祈旌道:“你纵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也罪不至死,没必要白气一场。而且我想过了,此人所为对你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伤害,根本不必处理。” 没有,实质的伤害?? 她喉咙里猛然哽了一下,就好像埋在心里的东西,破开了一个小口子,凉嗖嗖的。 她慢慢的转回头,看着他。 霍祈旌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急解释道,“你,那时在生病。” 她看了他几秒,站起来就要下车,霍祈旌急拉住她:“阿玥,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她冷冷的问:“放开手,还是打一架?” 霍祈旌浓眉一凝,当时就收回了手,晏时玥直接跳出去上了马,霍祈旌想追又不敢追,摆了摆手,赵匡胤赶紧追了出去。 暗中跟着的甲和及影卫迅速跟上。 晏时玥用马鞭子指了指赵匡胤,早有人分出去拦住了他。 一伙人直接出了城,回到福园,她下了马,随走随道:“我生平最最讨厌的,就是‘为了我好瞒着我’这种事,太恶心了!为什么秦州的消息我会不知道?是我没钱了么?是我没势了么?是我要死了所以我说的话不管用了么??” 甲和数人纷纷跪下。 晏时玥冷冷的道:“跪什么,说啊!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另认新主了?阳奉阴违玩的挺溜啊!” 甲和诸人以头触地:“属下不敢!” 晏时玥抱着臂,怒视诸人,半晌才冷冷的道:“真是有意思!有意思的很!全秦州都在为了我生不出孩子操心,要去跪、要去求!要去烧香拜神!抓着一个赝品当救命稻草!如此的盛事,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老子可真特么的可怜!被全天下的老百姓同情!茶余饭后的嚼舌根!我可真是感动!感动极了!” 她两辈子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她还以为她可以掩耳盗铃,假装这件事情没发生过,结果呢……隔着十万八千里,还有人记挂着这件事,特意拿出来当成炒作的资本!生怕有人不知道!生怕有人忘了! 她只要想想那种情形,就觉得好像赤身果体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中!无地自容! 她眼里的泪一下子滚下来,把她自己给气着了,狠狠的一把抹了开去。 她指着他们:“从现在开始,老子我谁都不见!任何人!听清楚,是任何人!全都给老子挡着!谁要是觉得老子不值得跟随,就滚滚滚!马上给我滚!要是打算留下,就拿老子的话当回事!老子不需要你们同情!听清楚!老子不需要!!!老子我好的很!” 她大步进了房,一把摔上了门。 甲和无声的调度众人,把屋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霍祈旌只去卫所露了个面,就直接往外走,褚宁远拦在门口,向他施礼:“将军,标下有事相求。” 他脚下没停,直接道:“重要么,不重要就改天。” 褚宁远愣了愣,一看他面色,咬了咬牙根,急退了回去:“标下失礼,将军请便。” 霍祈旌已经大踏步去了。 黑马红衣的许婉扬,仍旧堵在路边,只叫了一声:“国公爷……” 他的马儿已经风驰电掣而去。 宫中,太子和四皇子,一大早,同时吩咐了一句:“把吴七给我截过来。” 然后,两边的大太监在宫墙外头遇上,讪讪的尬聊了两句,各自分开。 霍祈旌在晏时玥门前守到午后,她一直没出来,送饭也不叫进。 霍祈旌就直接往里走,甲和几人迅速上前挡住:“国公爷,主子吩咐,任何人不许进。” 霍祈旌点了点头,把甲胄一脱:“那就来吧。” 于是,等晏时玥坐到中午,就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还把她吓了一跳,急推开窗子看时,就看到霍祈旌正在收拾她的护龙卫。 他喵的还让不让人伤春悲秋了!? 晏时玥简直气炸:“霍祈旌,你有毛病啊!打我的人!” 霍祈旌一边打一边冷冷道:“那我是谁的人?” 她气的拍着窗台:“所以啊!自已人打自已人,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是不是!” 他问:“一言不合甩手就走,关起门来不吃不喝不见人,你是不是有毛病?生什么气,为什么生气,能不能先说清楚?” 她气的直接把茶壶扔了出去,霍祈旌轻松的避过:“是我不该管你的事么?” “谁不让你管我的事了!?”她抓着什么都往外扔:“但是这种事情你凭什么瞒着我?” 他吵嘴打架两不误,“是,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你说出来我改,发什么脾气?” 她发脾气还不行了? 她扔无可扔,回身找了找,把花瓶扔了过去,一个甲某某避无可避,险些被兜头砸中,霍祈旌一边踢飞一个甲某某,一边随手扯了那人一下,花瓶咣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同时,霍祈旌续道:“但那边传此人消息过来的时候,你还病重,因为我不在意,所以之后沈潜也没有再把这人的消息传过来,很多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 她气到不行:“那又如何?听到这么恶心的消息,你的反应是,这不是‘实质的伤害’?是不是在你眼里,我断胳膊断腿断气才叫伤害!?我死了才叫伤害?” 霍祈旌动作一顿。 甲某某的拳头收势不及,仍是直砸过来,他猛一偏头避开,一边继续动手,一边道:“原来你是在气这个。可我还是不懂,这不过是小人妄为,对你又有何损害?” 她真的气到爆炸:“所以啊!你根本都不懂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我为什么不能嫁一个三观一致的人?” 一个甲某某惨叫声中,他冷冷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儿,如同如来佛看着在他掌心蹦跶的猴子:“谁都不懂你在想什么,因为你就是不肯好好的说出来,叫我怎么懂?至于什么观一致的人,你确定他打的过我?” 晏时玥:“……” 看着该直男酷帅狂霸拽的死样子,晏时玥又是气,又是忍不住的好笑,一边笑,眼泪就直往下掉。 别的事情吵架,她可以直接告诉他为什么,或者吵完告诉他为什么,可唯独这件事情……因为这就不是一件努力能改变结局的事情,她真的不想说,说不出口,尤其是对他。 第582章 我真想杀了你 明延帝午后正与人议事,就见顾九行急匆匆进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明延帝就问:“怎么了?” 顾九行急急附耳道:“小殿下的人过来,说是早上小殿下与国公爷拌了几句嘴,关在屋子里饭也不吃药也不吃,也不叫人进,国公爷与小殿下的影卫动了手……现在还在打。” 明延帝眉头一凝。 他直接向下道:“容后再议。” 一边急匆匆起身走了,几人面面相觑,林弗建声音极轻的道:“我好像听顾公公说到,小殿下?” 大家都只当没听到,鱼贯往外走,心里只有一句话,殿下,不是不行了吧? 明延帝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出了宫,赶到了福园。 看上去已经打完了。护龙卫仍旧前前后后的守着,霍祈旌伫立一旁,地上乱七八糟的,杯子瓶子凳子,什么都有,看上去战况惨烈。 这是打了一架也没能进门儿? 这出息……明延帝瞥了这糟心女婿一眼,那心情,简直是没法说。 他低声训斥道:“不过是个痴心枉想的蠢货,玥儿既不高兴,处理了便是,你就非得与她争执?还跟她的人动上手了?” 霍祈旌道:“她不吃饭。” 他顿了一下:“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气成这样。” 明延帝声音略小了些:“这孩子,就是一点气都受不得。” 顾九行在旁,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明延帝皱眉道:“啰嗦什么!赶紧说!” 顾九行小心翼翼的道:“老奴是觉得吧,殿下心气儿高,什么事情到了殿下手里,不是迎刃而解?就连当年陛下忧心漠北,如此大事,不也被殿下三两下就给解决了么……” 他悄悄瞥了霍祈旌一眼:“唯独这子嗣一事,殿下解决不了,殿下为此日日服药,辛苦习武,可一时……还是解决不了,结果这个时候,还有个刁民,专瞅着殿下的痛处,借此生事,这跟打殿下的脸,有什么区别?殿下这得多难堪啊,这还能不生气?老奴都替殿下难受。” 霍祈旌愕然。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何晏时玥会这么生气。 确实,要打击一个骄傲的人,就要冲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下手,冲她无法改变的地方下手。 明延帝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半晌,他缓缓的道:“朕听闻秦州有人魇镇福晏,致使她福运受损,落水受伤,子嗣受损。” 顾九行会意,无声的退开了。 明延帝长叹了一声,拍了拍霍祈旌的肩,就往里走。 护龙卫急上前拦住,因为挨了打,脸还是青的:“皇上,皇上!主子说,任何人她都不见。” 明延帝起初都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护龙卫纷纷膝行后退,仍旧挡在前面,不住的磕头:“皇上恕罪,主子说,任何人她都不见。” 明延帝缓缓的停下了步子。 他讶然的环顾诸人,护龙卫纷纷以头触地,一动都不敢动。 明延帝道:“连朕也不能进?你们敢拦朕?你们是谁的护龙卫?” 诸人纷纷叩头,“属下万死!” 明延帝倒是笑了:“行,这一回倒是把主子给认清楚了。朕的玥儿,能有你们这些人保护,朕也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他大步向里走去,护龙卫只能膝行拦着,毕竟不能刀剑相向,他一脚一个踢开了人,也就进去了。 晏时玥正趴在桌上哭。 明延帝道:“玥儿?” 她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无声哭泣。 明延帝摸摸她头,柔声道:“生气归生气,饭不能不吃!身体才好些,又闹腾,你说说你,就不能叫朕少操些心!” 晏时玥慢慢的抬起头来:“阿耶。” “嗯。” 她哽咽着道,“我,我在想一个问题。” “嗯。” “假如说,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会不会救那个孩子?” 她看着他,目中犹有泪光:“我会的,再给我十次选择,我都会的,哪怕我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我看到一个生命在我眼前挣扎,即将流逝,我有能力救人却不救,我余生皆于心难安。” 明延帝无声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她又道:“但我又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会来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到根本听不到,“来的时候,并没有给我选择,但如果上天真的给我选择的机会,我可能……不会来。” 这个地方,不属于我,我在这儿高高在上,却时常感到格格不入。 明延帝没听到:“玥儿?” 门外的霍祈旌却听到了,一时气急攻心:“唐时玥!你敢!你有没有良心!”他一剑劈开了石桌,轰然一声巨响:“我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霍祈旌随即大步进来,双眼通红,屈膝跪下:“今日,当着陛下的面,霍祈旌对天发誓,就算我与玥儿一生无子,霍祈旌对玥儿,亦爱之敬之宠之护之,终我此生,绝不会对此有半句微词,心中亦绝无半分嫌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看把人家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当年晏成渊还没如今的霍祈旌沉稳呢,也从没这样过啊! 明延帝回去的路上,叹了不知道多少回气。 等回了宫,见了皇后,把这事儿说了说…… 明延帝叹道:“朕真是老了,这些孩子们都这么能闹腾了?” 皇后捂着嘴笑了半天:“旌儿是个好孩子,是你闺女太闹腾!这种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了,皇上还巴巴的跑去做甚。” 明延帝道:“朕这不是不放心么!” 他叹了口气,揉着额:“也操心不了几日了。” 其实明延帝心里颇有几分“我家孩子这脾气,估计也就霍祈旌受的了了,趁他还当她是宝,得赶紧把亲事办了免得他反悔!”的念头。 他就道:“待朝上事一罢,朕就叫他们成亲,初定在这个月底。你催着内廷司些,东西都备好。” 这不是天天嚷嚷舍不得闺女的时候了。皇后失笑着起身,施了一礼:“是!孩儿爹!” 第583章 摆好戏台唱给她看 就在这两天。 城外,尚家花圃的人被强行驱走。 尚家花圃是褚宁远的母亲尚氏祖上传下来的花圃,花圃之中有一眼井水,也不知是因为土质还是因为这井水,总之,只有这个地方,能种出一味奇药,紫参。 尚氏祖上有血亏的怪病,需要长年服用十年以上的紫参,虽然褚宁远侥幸没有这病,而紫参也提前炮制了一批,可是尚家人根本不知,这种紫参能存多久,晒干的紫参还能不能用,疗效又如何。 也是因此,花圃才成了褚宁远必争之地。 本来他已经放弃了,想着到时把紫参挖出来移种,多挖一些土就是了。 但是没想到,他们移种时,玥坊的人却不许,说这一片地已经买下来了,他们不能取走这么多的土。 这分明是见利起意。 这也是他放弃之前的打算,匆匆拦住霍祈旌的理由。 但没想到,恰好碰上了两口子吵架,终于还是把这事情给耽误了。 而且,最过份的就是,当他带着几个兄弟,想再去商量商量时,却发现,一夜之间,紫参被移走了大半,余下的,年头都不够了,已经无用了,如今,只有之前炮制的那些,是最后的希望了。 而此时,穿着羽林军常服的晏时玥,正在城外大摇大摆的乱晃。 羽林军的事情还没解决,她一时不想放弃吴七这个马甲,可是跟霍祈旌还没完全和好,又不想去上值,于是就告了假。 甲和他们被她昨天大发脾气吓着了,也不敢叽叽歪歪,只不远不近的缀着。 结果走着走着,就听到有人在争吵,一个熟悉的女声喝道:“不可能!福娘娘是好人!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哟?这是凑巧,还是摆好戏台唱给她看的? 晏时玥挑了挑眉,就拨马过去,就见那天那个红衣女子许婉扬,正在跟几个人争吵。 那几人道:“我们刚刚被赶出来,难道还骗你不成?” “不可能!”许婉扬一脸气愤的道:“福娘娘大仁大义,怎会做这种欺压百姓的事情!我不信!我怎么都不会信的!” 晏时玥静静的瞅了几眼,微微一笑,便下了马,走过去道:“请问,出什么事了?” 那几人回头,看到她身上的羽林军服制,似乎是十分亲切似的,脸上的神色都缓合了下来。 便有一人道:“这边要建玥坊,将我们家的花圃包在了其中,要我们搬家。前日我们搬家的时候,想把园中种的紫参连土移走,玥坊的人却不许,昨日换了小车过去,想只移走紫参,却发现一夜之间,紫参没了大半,余下的,年头都不够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续道:“今天我们去,连进都不叫我们进了。” 他指了指许婉扬:“我们在此自己说话,谁知道这人就冲上来指责我们,说我们不该说福娘娘的坏话,”他看了看她:“我们自然不是对殿下有何不满,可那也的确是玥坊的人,难道我们还能空口诬陷么!军爷倒来评评理!” 晏时玥摆手叫甲和几人过去问问,一边道:“就算是玥坊,也未必不会犯错,没问清事情,怎能妄加指责?” 许婉扬瞪眼道:“你……你们是羽林军!与那荣国公是一丘之貉!” “出言慎重啊小娘子!”晏时玥道:“羽林军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许婉扬气鼓鼓的停下。 居中那妇人含笑道:“多谢军爷回护。小妇人的相公儿子,都在羽林军中。” “哦?”晏时玥道:“不知姓甚名谁?” 妇人道:“小儿叫褚遥,字宁远。” 褚宁远?晏时玥眼睛一亮,立刻热情的道:“啊!我与宁远情同兄弟!这玥坊也太过份了!不像话!来来来,具体怎么回事,你们同我细说说!我定会为你们讨还公道!” 妇人急道:“不必了,事已至此,算了吧……” “怎能算了!”晏时玥道:“你放心!不管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你们的!” “真的不必,”妇人声音轻轻的道:“小郎君,你年少气盛……却不知,玥坊,是惹不得的。” “我说惹得就惹得!”晏时玥道:“你放心,一切全都交!给!我!” 她强行扶着她手肘往前走,热情无可抵挡。 许婉扬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了上来。 她连说词都预备好了,可并没有人不要她跟,更没人问她为什么跟着,好像她忽然掌握了隐身术,人人都看不到她了似了。 一路上,晏时玥都不用问,就听着管家把前因后果给说了。 晏时玥这阵子一直养病,又是个甩手大掌柜,连要在这儿建玥坊都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这中间的事情了。 其实也离的不远,说话间就到了,甲和已经回来了,事情基本属实。 这边负责的人叫刘新生,此事听起来,确实是他见财起意,起了侵吞之心。只是不知这会儿刘新生去了哪儿。 晏时玥一边叫人去找丁九,一边带着人去了尚家花圃。 谁知道一去,就见到有两个人正在挖着地里的紫参。都不用晏时玥开口,甲和几个人就嗖嗖的出去,把人给摁住了。 刘新生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怒道:“大胆!区区羽林军,居然敢对我们动手!我是玥坊的人!羽林军长官是我们主子的夫君!我是奉命来此的!” 晏时玥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你现在这种行径,你的主子会护着你么?” 刘新生一噎。然后他色厉内茬的道:“我奉命买地建玥坊,有何处不妥?” 晏时玥懒的理他,她扶着尚氏在旁边坐下,一边蹲下去看那紫参,一边问:“这玩意儿,很值钱?” 尚氏叹道:“只是少见罢了。” 晏时玥就随便踹了刘新生一脚:“昨天挖的,去卖了吧?卖了多少银子?” 刘新生怒道:“你敢踢我!我定会……” 甲和抬手就是一拳,把刘新生砸在了地上,一脚踩在他背上:“还不说!” 刘新生不傻,一看人家这个架势,明知道是玥坊还敢动手,就知道比他底气还足。 刘新生登时就老实了:“卖了!人家说这根本就不是人参!根本就不值钱!” “哦?”晏时玥道:“蒙谁呢!不值钱你还又跑来挖?当我傻么?” 甲和举高拳头,晃了晃,刘新生吓的一缩,急道:“真的!我没骗你们!我是看他们对这块地这么看重,心想如果这草不值钱,肯定是土里埋着的东西值钱!所以才来挖挖试试!” 晏时玥看了看旁边的锄头,又看了看被斩成两半的紫参,就道:“请我师……请苏老先生过来一下。” 甲和应声去了。 第584章 好消息坏消息 霍祈旌下了朝一到卫所,就叫了褚宁远过来,问他昨日有何事。 这个时候再说,已经全无意义,褚宁远心中苦笑,只拱了拱手:“末将无事了,多承将军挂心。” 霍祈旌看了看他,也没追问,就点了点头,让他走了。 谁知道堪堪要到午饭时辰,却有几人簇拥着进来,打头的是郭浩,上前施礼道:“将军。” “何事?” 郭浩道:“玥坊的人强行占地,毁坏了褚家人救命之药,此事将军管不管?若是不管,我们就去刑部告状了!” 霍祈旌讶然。他问:“怎么回事?” 郭浩就把事情说了,霍祈旌转头叫人:“把丁小眼请来。” 亲兵领命去了,褚宁远得了消息,急匆匆过来,施礼道:“将军!他们都是为了我出头,还请将军不要责罚。” 霍祈旌平静的道:“你也知道是为了你,那你为何不早来找我?为何要等事情无可收拾?” 褚宁远苦笑:“殿下正在静养,末将不敢为此小事扰了殿下的清静,而丁管家,末将之前去见过,丁管家他……拒绝了。” 丁小眼不一会儿就来了,施礼道:“国公爷。” 旁人把事情说了,丁小眼道:“有这种事?”他道:“我不知,要不我先去查查?还是我与褚校尉一起走一趟城外??” 褚宁远急道:“那就多谢丁管家了。” 他向霍祈旌施礼:“亦多谢将军。” 郭浩等人,亦向霍祈旌施礼:“多谢将军。” 霍祈旌点了点头:“今儿趁这个机会,我说一句,日后若再有你们解决不了之事,需与旁人打交道的,尽早来找我,能管的我都会管,不独福晏这边。” 几人默然应下。 然后褚宁远便与丁小眼一起退了出去,郭浩也跟着去了。 谁知道三人才刚快马出了城,后头霍祈旌却又追了上来,褚宁远诧异道:“将军?” 霍祈旌道:“我跟你一起回家。” 褚宁远:“……???” 霍祈旌咳了一声:“家里人……这会儿恰好在你家。” 褚宁远当时就是一呆。 家里人?晏时玥在他家??她怎么会到他家的??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却自己撞上门去了? 他也不好多问,揣着闷葫芦回了临时搬的地方,却不在,又赶去了尚家花圃,一进去,就见丁九站在门口,身边绑着两个人。 丁小眼笑道:“我们头儿来了,不用我了。” 丁九迎上来,向霍祈旌施了一礼,霍祈旌道:“吴七在?” 丁九点了点头。 丁小眼就没再往里走,三人下马进去,就见晏时玥和一个老头儿坐在花圃边,一见他们进来,晏时玥异常热情的打招呼:“啊!宁远!阿浩!” 郭浩抖了一抖,莫名觉得有点渗的慌。 然后晏时玥上前施礼:“标下拜见将军。” 霍祈旌扶了她一把,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褚宁远看看左右,也没见他家的人,便道:“吴七兄,请问你为何在我家?” 晏时玥道:“宁远兄,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济苏老先生。” 褚宁远施礼:“苏老先生。” “嗯,”晏时玥道:“现在有一个坏消息,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褚宁远心绪烦杂,可是又不能不配合:“那,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这紫参只能鲜吃,你们炮制的那些全都不能用,而现在留下来的,年头也不够,最起码要四年之后才能用。” 褚宁远笑容全敛。 郭浩也算沉稳的,仍是忍不住怒道:“这算什么好消息!” 褚宁远止住他,淡定的道:“那坏消息是?” “坏消息就是,这种不叫紫参,叫紫影参,是一种微毒的草,服之会成瘾,所以你阿娘晕眩头痛,其实是犯了药瘾,而非生病。服之自然可以解除。” 褚宁远愕然:“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晏时玥道:“但你也不用担心,我说了是微毒,所以没有大碍,还有强身健体之效,苏老先生把过脉了,你阿娘身体甚好,只是停药之后许会犯几次,到时候服苏老先生的药酒,会减缓痛苦,大约三个月,就可以彻底治愈了。” 这一波三折的,褚宁远大喜,一躬到地:“多谢吴七兄!”他环顾左右:“我阿娘何在?” “哦,”晏时玥道:“你阿娘说我是她的福星,要给我做拿手好菜感谢我呢。” 褚宁远喜形于色,急去了灶房。 然后晏时玥背着手儿出来,对丁九招了招手,丁九赶紧过来,施礼道:“主子。” 晏时玥大声道:“我要不是无意中碰到,都不知道玥坊成为众人心中的虎狼了!你看看你招的都是些什么人!欺压百姓,见利起意……” 丁九不住的垂首应是。 晏时玥一边训斥着,一边带着他走远,直到身边无人,她才小声道:“那个红衣女子,看到没?” 丁九道:“看到了。” 她道:“你一会儿悄悄跟小眼说,让他假装一见钟情,摸摸她的路数。” 丁九道:“可要我去查查?” “不用,”晏时玥小声道:“影卫没查出什么,但我一看她就觉得不舒服。” 丁小眼长的算十分英俊了,而且又是她的管家,只要对方有所图,必定会对他有些不同的。 交待完了,晏时玥就回来了,那边褚宁远也问清楚了事情,回来了,再次对她道谢。 晏时玥只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了。 因为郭浩也是常来的,也不拘礼,就坐在一起吃饭。 尚氏手艺不错,做菜又常用鲜花,这花圃中还有许多,俱煮的香浓可口。 晏时玥吃了多日药膳,难得吃点儿别的味儿,赞不绝口,夸的尚氏眉开眼笑,一边不住的遗憾:“我家遥儿,要是能有你三分机灵,我也不用愁了,一把年纪了连门亲事也说不上。” 晏时玥笑道:“怎么不愁,宁远兄本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要是再像我这么会说话,伯母就要愁媳妇儿太多,养不起了。” 尚氏捂着嘴笑,又问他:“吴小郎你可成亲了?” “成了啊!”晏时玥道:“上个月刚成亲的!” 尚氏道:“吴小郎,你看着还这么小,就成亲了?” “是呀!” “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褚宁远一个激灵。 他就坐在“小娘子”身边。他迅速岔开话题:“吴兄这两日怎么没去卫所?” 第585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别提了,”晏时玥瞬间戏精上身,一脸悲怆的道:“我昨天啊,被我媳妇儿给打了……” 噗!甲和几个人艰难的忍笑,褚宁远真的是用尽平生之力,才没转头去看她的“媳妇儿”,干巴巴的道:“那,那太遗憾了。” 晏时玥继续演:“我差一点被打死!我逃命的时候,他连石桌都劈了,超可怕的!” 尚氏忍不住道:“这是为了什么啊!小两口儿,新婚燕尔,怎么闹的这么严重?” “没为什么啊!”晏时玥道:“女人心,海底针,他总是这样无理取闹!唉!我根本都不知道我什么地方惹到他了!人生艰难啊!” 郭浩居然忍不住赞同了一下,“对啊,女人有时候真是无理取闹!我媳妇儿……” 褚宁远一脚踹过去,郭浩莫名的停住了口,看看他,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尚氏道:“那也不能动手啊!打哪儿了?” “打的……”她瞄了霍祈旌一眼,霍祈旌灰常淡定的回视,晏时玥斩钉截铁的道:“心口!哎哟我疼的啊,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哎呀!”尚氏急道:“这胸口可不能随便打,你可得好好劝劝,不小心把人打出毛病来怎么办啊!” “没办法啊!”她道:“我打不过他啊!我一院子……”她顿了一下:“我一院子的猫猫狗儿,他都没有放过,全都打了一遍!” “连猫狗都打?”尚氏直摇头:“这脾气可真不行,苦了你了。” 郭浩再次忍不住插话:“那你够惨的,我媳妇儿虽然闹腾,好歹不会动手。” “没事!”晏时玥大义凛然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自己娶的媳妇儿,有什么办法!只能宠着啊!” 尚氏道:“你是个好孩子!有担当!” 褚宁远实在忍不住以手加额。 看霍祈旌自始至终镇定自若,八风不动,油然生出了无尽的佩服之心。 一直到吃完饭,他们走了半天,尚氏还在念叨,吴小郎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娶了个这么悍勇的妻子,可太惨了…… 褚宁远:“……” 隔天上了值,郭浩又过来跟他叨叨:“你说说,吴七人还不错,怎么就娶了个这样的悍妇?不过他人又瘦又小,也是难怪,都这样了还不把人休了……”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褚宁远都快仰天长叹了。 然后晏时玥进来,叫他:“宁远兄!” 褚宁远一个激灵,急走过来,晏时玥把手里的酒坛子给他:“一次只服一盏,这酒足够了,等三个月后,苏济会过去给令堂把个脉。” 褚宁远深深施礼:“多谢兄台。” 她问:“你不打算来点实在的么?” 褚宁远一顿。然后他恭敬的请问:“不知,何谓‘实在的’?”他小心的看了看她:“兄台但有所命,宁远不敢推辞。” 她略靠近。 褚宁远迅速退后。 她挑眉看了他一眼,褚宁远就不敢动了。 然后她凑近一点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褚宁远立刻道:“不知道。” 她道:“那就是知道了。” 褚宁远长吸了一口气:“你想叫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晏时玥笑道:“行了,你知道轻重就行,这其实也不是我的事。” 褚宁远心领神会,“微臣明白。” “嗯,”她道:“有件事情,想叫你帮忙,不强求。” “请讲。” 晏时玥轻声道:“就是那个总在福园附近打转转的红衣女子,叫许婉扬,你有机会的话,去跟她认识一下,最好能表现的急色一点……可否?” 褚宁远表情古怪:“为何是我?” “你说呢?”晏时玥道:“我自己人也有啊,每个人代表一方势力么!” 她扬长走了。 褚宁远转回身,看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吸了口气。 褚宁远长相英挺俊秀,浓眉大眼,只是眼睛有点三白眼,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的冷漠,但一笑起来又显得十分和煦,颜值上也是过关的。 就看那个许婉扬接不接招,接哪边的招了。 尚氏新搬的地方也在城外,但花圃的地方还未找到。为了补偿,晏时玥把福园外围的一座小园子给了他们住,商议了回头以花偿还。 所以回去的时候,包括褚参军在内,就可以一路同行了。 褚宁远客气的向霍祈旌道:“末将想请将军指教一二,不知可否?” 霍祈旌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他看了看他:“你原本可以撑过三百招,但之前我看过你与未了他们较量,所以现在,百招之内我应该能胜你。” 褚宁远是真的有点不服气了。 他上次没跟着去行宫,也没真正看过霍祈旌打架,但他对自己的功夫向来有自信,他却说百招之内就可胜他? 晏时玥在后头拱火:“光说不练嘴把式!” 褚宁远看了看霍将军。 霍将军淡淡道:“那就打吧。” 于是他带着褚宁远回了福园,晏时玥去换衣服,霍祈旌就把甲胄脱了:“还有半个时辰吃饭,来吧。” 褚宁远也把甲胄脱了,然后……就体会到了好几种输法。 起初他还能踩着百招的线,后来,几乎是上手就输。 褚宁远心服口服,向他拱手:“将军英勇,末将远远不及。” 他试着邀战:“不知末将可有幸,与将军沙盘对奕?” “行,”霍祈旌道:“吃过饭再说。”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帘一掀,晏时玥进来了。 褚宁远立刻跪下施礼,口称殿下,晏时玥不在意的道:“不用多礼,坐吧。” 她挨到霍祈旌身边,拉着他袖子:“好饿啊!” 褚宁远悄悄抬眼。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近看到福晏殿下本人。 真真肤光如雪,眉目如画,吐话娇糯,宛然一个美娇娘。要不是她亲口承认,只怕他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半信半疑。单看神情举止,真的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吃过饭他等着将军与他沙盘演兵,结果晏时玥直接道:“不行,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她叫人:“甲和,送褚校尉出去!态度客气点儿!” 霍将军毫无原则的跟他道:“明天吧。” 他能说什么?他只能出去了,然后一出门,就一眼看到了许婉扬,正立在马上,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自然的搭话,她就策马向他奔了过来。 第586章 很了解男人 他前脚走,晏时玥后脚就拉着霍祈旌跳上了树屋,从窗子里看出去,能清楚的看到两人。 许婉扬声音殷切:“你是从福园出来的?你可见到了福娘娘?” “原来是你啊。”褚宁远看着她道:“你问殿下做甚?你想见殿下?” 许婉扬道:“你见到殿下了?” “你想知道?”褚宁远拨马离她近些,做势靠近,意味深长,“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许婉扬道:“你要怎么样才会告诉我?” 虽然门前有灯笼,但毕竟光线不足,晏时玥眼都瞪酸了,也看不清许婉扬的表情。 晏时玥退回来,揉着眼睛:“我眼力不行!你也不帮我看看!” “我不看,”霍祈旌背靠着窗台:“谁知道哪天你想起来,又要发脾气!” “喂!”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这种人么!”他低眼看她,然后她噗的一下乐了:“对,我是!” 她色迷迷的摸了摸他的脸:“你有这个觉悟很好!” 他看了看她,随手抓住她手往下一拉,绕在自己腰上:“抱抱我。” 她乖乖的偎过来,双手搂着他腰,仰着小脸:“怎么了?” 霍祈旌看着她,半晌笑道:“乖的时候是乖的不象话,发脾气的时候……简直不是人。” 哎!不是人是什么形容!她无语的瞪着他。 他抬手,在她眉眼之间描摹而过,昏暗中,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指节微微粗糙的薄茧。 他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这两天,时常想起那天你说的那句话。” 晏时玥心虚的垂了眼。 好吧她当时是有些情绪,可是谁能想到他耳朵这么灵啊!那天他那句话,那一声誓,她都不敢细想,一想就觉得心疼的不行。 霍祈旌道:“你那一世,我是说……” 他欲言又止。晏时玥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道:“没有。” 他停住,看着她,她亦静静的看着他,然后重复:“没有。从头到尾,我只有阿旌。” 他看着她,她轻声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就算真的有机会回去,我也绝不会扔下你的,我发誓。” 他这才笑了,张臂拥紧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想成亲。”他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一次一次的重复:“想成亲。阿玥,我想成亲。” 翌日早朝之后,晏时玥就去了御书房。 然后顾九行刚走过转角,就有人一把拉住了他,顾总管吓的险些没叫出声,待看清是她,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殿下啊!你要吓死老奴了!” 晏时玥严肃的道:“把这个交给阿耶。” 然后她把一个纸青蛙递到了顾九行手里。顾九行诧异的看了看:“殿下,你这是唱哪一出?” “别问!”晏时玥更严肃的道:“交给阿耶就是!” 顾九行不敢问了,赶紧进去交给了明延帝,明延帝瞥了一眼,然后命他拆开,里头什么也没写。 明延帝道:“人呢?” 顾九行道:“就在外头。” “叫进来!” 顾九行就把她叫了进来,晏时玥笑嘻嘻的施了个礼,坐下就吃饭。 明延帝道:“弄这个玩意儿什么意思?” 晏时玥一边挟了个小包子,一边笑嘻嘻的道:“你猜嘛!你们这些人,不都喜欢送个似是而非的东西,然后叫人猜么!故弄玄虚什么的,我也会啊!” 明延帝笑道:“你这是玩够了?想蹦跶了?” 啊?晏时玥吃惊的张大了眼睛:“阿耶,你真的猜到了?” 明延帝取笑她:“肚里墨水满打满算也就二两,还好意思玩儿这个!朕根本不用往高深里想!” 亲爹!晏时玥无语的看他。 明延帝又道:“三月二十九。” 她咬着包子,问:“嗯?” 明延帝斜睨着她,道,“想蹦跶,不就是为了成亲么?这是钦天监新算来的日子!你这几天,想露面就可以露面了!” 明延帝这智商,晏时玥服,真的服。 她道:“那我是光鲜的露面呢?还是病恹恹的露面呢?” “随你,”明延帝道:“各有利弊,都不要紧,你自己看着办。” “行,”晏时玥想了想:“‘吴七’还有一件事情要办,等办完了,我就华丽回归!” 等她回了卫所,褚宁远就迎上来,小声道:“我昨日见了那人。” 她嗯了一声。 褚宁远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初见她时,觉得她是一个爽朗直白的江湖女子,但我昨天……咳,你说表现的什么一些,我试着动手动脚,又觉得她好像并不在意,又好像……经惯风尘似的。” 他问:“到底有何不妥?” 晏时玥摇了摇头:“你的感觉跟我的感觉不大一样。我觉得我们两个,不对,你和小眼,都是怀疑邻居偷了斧头的那个人!” 褚宁远道:“也许。” 两人正说着,郭浩从外头进来,一见他们,就过来了,笑道:“宁远!吴七!” 他伸手就来搭她肩。 晏时玥动作自然的往前走了两步,笑着站到了褚宁远的另一边,郭浩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就道:“我跟你说,我新近发现了一个胭脂铺子,非常便宜,我前天给我媳妇买了一盒,这都两天了,我媳妇一直挺高兴的!等下了值,我带你去?” 晏时玥摇了摇头:“不了,我媳妇,他不喜欢胭脂。” “不喜欢啊?”郭浩走过来道:“我还知道一家首饰铺子……” “哎,”晏时玥摇着头:“不瞒郭兄说,我媳妇只喜欢刀剑,你知道好的兵器铺子么?” 褚宁远忽然一眯眼。 他一直觉得,晏时玥扮吴七,神情动作,没有丝毫破绽。 可其实,真的留意看时,她从不与人有什么身体接触。 她个子矮小,其实是很容易被人搭肩的,可是她总能不动声色的避开…… 而昨天那个许婉扬,他试着动手动脚,而她不断的追问,躲避的动作很敷衍,给他的感觉,就好像被他摸两下,告诉她消息,就是双方默认的交易方式一样。 真的细想下来,他动手的时候,她问的更加大胆直白……似乎很了解那种色欲熏心的男人。 等郭浩走了,褚宁远就跟她道:“我确认,她经历过风尘,给我的感觉,像受过特殊训练的风尘女子,全无贞.操观念的那一种。” 第587章 只要是女人就会心动 “没有人能猜的出她是什么人。” 金鹤峤缓缓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笑容玩味:“此人,我已经准备了许久,她对信徒素来宠爱,绝不会不理,只要两人有所接触,凭她的本事,绝对能在她身边,占据一席之地!” “哦?她究竟有什么本事?据我所知,不管琴棋书画……殿下均无所好。” 金鹤峤哧笑:“你也太看的起她了,一个村姑能懂什么琴棋书画!” “那?” “她所擅长的,只要是女人,就一定会心动!你不信,等着看便是!” 同一时间,卫所之中。 晏时玥理了理衣裳:“我去会会他。” 褚宁远想说什么,又觉得并没到那个交情,于是只点了点头,晏时玥就叫了赵匡胤,出去了。 沈潜他们在秦州,没查出什么破绽,许家确实有这么个姑娘,听说也确实来了长安,但她总感觉有点不对。 丁小眼说:“吃饭的时候我假装偷看了她好几遍,她也冲我笑来着,但脸没红,好像不是真羞涩!像个风月场上的老手!” 褚宁远说:“她给我的感觉,像受过特殊训练的风尘女子,全无贞.操观念的那一种。”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叫一个风尘女子过来……有何意义?单纯因为美貌么? 两人出了宫门,甲和几人远远跟着,赵匡胤忍不住道:“师娘,你觉得这个人不对劲,直接不理她不就完了?何必非要以身犯险?” 晏时玥道:“如果她真的是为了‘福娘娘’来长安城,我怎么能叫她伤心?” “你不是不信么?”赵匡胤道:“再说了,师娘圣宠在身,位高权重,为了你煞费苦心的人多的是,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 “好吧!”晏时玥道:“其实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她是来找我的,会是谁派来的呢?” 赵匡胤还是不明白:“师娘,就算知道了背后的人是谁,又怎么样?” 晏时玥叹了口气,看着他:“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我,是吴七……她是怎么知道的?” 赵匡胤瞬间恍然。 对啊,她这个身份,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连福园外围保护的人都不知道!那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通过什么渠道知道的?这确实是需要查查的。 其实,不止是这样。 但,晏时玥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不想说。 两人慢悠悠的上了有名的半湖楼,等吃完饭下来,果然见到许婉扬在下头买马鞭。 晏时玥笑眯眯的走上前去:“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许婉扬一回头,斜了他一眼:“哦,是你啊!” 晏时玥笑道:“可不就是我么!”她背着手儿,一副当街调戏少女的标准作派,“姑娘初到长安,可需要吴某带你四处转转?” “不用了!”许婉扬一脸别扭的道:“除非,你告诉我福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晏时玥微笑道:“你为何这么关心殿下?就因为她救过你们家人?” “也不全是,”许婉扬叹道:“我,我就是觉得,殿下活成了天下女子想要的样子!我只想能离殿下近一些!我要保护殿下!我要用生命效忠殿下!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国公爷这样,我不放心!” 晏时玥含笑拍了拍她的肩:“傻姑娘,殿下与我们将军好着呢!病也好了,用不着你保护,你好生回乡去吧!” “真的?”许婉扬十分惊喜,双手合什拜了拜:“那就好,那就好!我只希望殿下好好的。” 晏时玥笑了笑:“回乡去吧。”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前走。 “不,我不回乡,”许婉扬道:“回了家,爹娘又要叫我成亲,可是我想学武……” 她追上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殿下一面?” 她道:“不能。” 她来拉他手:“求你了!行不行啊!我只远远看一眼就成了!” 晏时玥避开她手,回头一笑:“有缘自会相见。”她慢悠悠的走了。 少顷,影卫回来禀报:“她回了客栈。” 晏时玥道:“这两天,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 “那她是怎么掌握我的行踪的?我去哪儿她都能找到?” 影卫道:“她白天就在宫门卫所这一片转,你不来的时候,她就去福园转。” 行吧,都是明面上能说的过去的,她本就是为福娘娘而来,偷偷监视霍祈旌,也说的过去。 所以,如果这个人是受人指使,他在什么情况下,必须跟主子联系呢? 隔了一天,下午,城外来了数辆马车。 霍祈旌随行在侧。 虽然低调,但很多人都立刻得了消息,福晏殿下,回来了。 隔了一会儿,孟敏搂着她出来了,边走边说着什么,殷殷叮嘱。两人上了马车,晏成渊、霍祈旌都随行在侧,往宫门方向去了。 但霍祈旌只送人到了宫门,而便带着亲兵折回卫所,许婉扬一眼看到了亲兵队伍里的晏时玥,不由愕然。 怎么回事?不是说吴七就是殿下么? 为什么殿下已经进宫,可吴七仍旧在?她昨天才刚跟她说过话,她不会认错的! 可是,进宫的殿下,必然是要面圣的,总不可能是假的!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情报有误? 许婉扬双眉沉皱,沉默良久,迅速回身,回了客栈。 而那边,吴七照常巡宫,一如往常,于游急匆匆出来,本是要出宫的,一眼看到她,神色就是一变。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急匆匆的返了回去,向贤妃禀报:“娘娘,奴才方才看到了吴七!” 贤妃一愣,“不可能啊!她不是在皇后宫里么?难道进宫的不是晏时玥?难道皇后还会为她遮掩?” “那也不奇怪啊娘娘!”于游道:“她扮羽林军,这么胡闹的事情,皇后娘娘不也没说什么吗?” 贤妃沉默良久:“她还没去见太后是不是?” “是。太后娘娘歇晌还未起呢。” “好,”贤妃站了起来,慢慢的把手臂搭在了他手上:“本宫过去瞧瞧,好长时间没见福晏了,还挺想念的呢!” 第588章 贤妃娘娘 “贤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后宫中,晏时玥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好像都没说过话。” “她啊,”皇后道:“是个聪明人,不干已事不张口,从不掐尖,从不出头,跟谁都是淡淡的,关系不远不近,但宫里还真没人说她不好。” 在后宫这种地方,没人说她不好,那就不是一般的聪明了啊!她又问,“她家里是干什么的?” 皇后笑道:“瞧你这问的,听出是要当人媳妇的了,终于开始操心这些事了。” 晏时玥无奈道:“阿娘!” “嗯,贤妃的父亲,曾经是户部尚书,但后来犯了错贬了官,现在好像在太常寺?瑾瑜?” 瑾瑜点了点头:“对,是在太常寺。” 晏时玥沉默了一下:“那她跟四兄关系好么?” “说也奇怪,”皇后一边亲自帮她配着钗环,一边道:“母子关系看上去并不算好,当年贤妃生了六皇子,六皇子不到两岁就病死了,发了一身的红疹,据太医说是死于虾病,有人说,是四郎喂了他一勺虾丸。” 虾过敏? 晏时玥问:“那实际上呢?” “不知道。”皇后道:“这种事情,兄害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会说出来的,所以后来说是下人喂的,但就算真的是四郎,也定是有人从中设计,否则的话,他着实没有理由要害六郎,再说他那时也才五岁,不会有这样的心机。” 她顿了一下:“四郎本来就是一个沉默的性子,这样一来就更沉默了,母子俩相处,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私底下如何,谁知道?母子哪有隔夜仇?” 晏时玥默然点头,又问:“贤妃与金鹤峤是什么关系?” 皇后一愣:“金鹤峤?没有什么关系啊?”她细想了想,又看了看瑾瑜和孟敏,两人一齐摇头:“应该是没什么关系。” “那林弗建呢?” “林弗建?”几人互看了一眼,然后孟敏道:“如果硬要说与他有什么关系,贤妃娘娘的一个堂弟,是林弗建的弟子。” 那这关系有点远吧? 晏时玥摇了摇头,还想再问,外头人进来回禀:“娘娘,太后娘娘起了。” 皇后应了一声,打量了她几眼,“行了,走吧。” 晏时玥出来,与皇后、孟敏一起去了太后那儿。 本不是请安的时辰,但贤妃与几个娘娘都在,各自见了礼。 太后笑道:“玥儿到哀家身边来。许久不见,哀家日日想你。” 晏时玥笑着过去,太后拉着她手细看:“脸色还是有些差。” 晏时玥笑道,“祖母放心,已经好了,只略有些血行不足,还要慢慢调养。” 太后与她说了一会儿,就放了她出来,几人一起告退。 有嘉白莲前车之鉴,旁人哪有胆子在这种时候触霉头,纷纷说着各种补血的方子,却听贤妃笑道:“其实子嗣艰难,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让皇后娘娘多送几个丫环过去就好。” 呵,她说这句话,就是等她怼的。 或者说,看她敢不敢怼,怼的时候底气足不足。 晏时玥当然要如她所愿,微笑着回身道:“你这是在指点我母后行事了?娘娘这么能操心,多给四兄送几个就成,我家的事情就不劳娘娘挂心了。” 行,还是熟悉的味道,这个绝对是真的。 贤妃垂下眼:“是臣妾僭越了,皇后娘娘恕罪。” 晏时玥走上几步:“早就听闻贤妃娘娘为人淡泊,从不多话,今日难得开口,又说的如此周到……”她微笑着凑近她,一直等着她,把眼睛抬了起来,她才盯着她的眼睛,微笑道:“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么?” 贤妃猛然垂下了眼。 她低低道:“是我说错了,殿下莫要见怪。” “开个玩笑,”晏时玥一笑转身:“说起来,我一直运气极好,最近却挺倒霉的,一直到听说秦州传来消息,说有个女道士魇镇于我……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看向贤妃:“娘娘你说,这女道士在宫里,有没有内应呢?娘娘?娘娘?” 贤妃只好道:“我,不知,这种事情,我怎会知道。” “哦,这样么?”她笑眯眯的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她就悠闲的走了。 听着几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贤妃汗湿重衣。 抬头时,几个嫔妃飞也似的避开,唯恐与她沾上了一星半点。 她万没想到,这小小女子,居然这么厉害,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险些跌坐在地!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知道了多少? 皇后回到宫里,才问她:“贤妃干了什么?” “诈一诈她罢了。”晏时玥道:“我一直奇怪,我是吴七的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所以就诈一诈她。” “行,”皇后笑道:“架势十足,看上去是真把她吓住了。” 晏时玥嗯了一声,就叫人把小九小十抱过来玩一会儿,一对小人儿已经半岁大,长的真一模一样,浓眉大眼的,越看越像明延帝。 晏时玥抱着玩,笑的哈哈的,孟敏遥遥看着,悄悄跟皇后道:“要是真的……怎么办?” “不用担心,”皇后道:“你可莫要再提此事了。玥儿嘴上不说,心里气着呢。”. 她小声在她耳边,把那天的事情说了。孟敏点了点头:“阿旌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就有人报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一进来,就熟练的抱过了小十,过来见了个礼,一边笑道:“阿娘,堂婶,我去跟玥儿说会话。”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太子就过来了。 晏时玥一边把小九的手指头,从他嘴里拽出来,一边道:“阿兄,你来啦?” 太子就在她身边坐下:“一进宫就怼了贤妃?” 这个字是晏时玥爱用,然后其它人,包括明延帝和太子,被她带歪,也渐渐习惯了,晏时玥觉得还挺亲切的,笑着嗯了一声。 太子道:“为什么?” 她凑过来,小声把于游和许婉扬的事情说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我试探一下。” 太子取笑她:“你还会试探人?” “怎么不会?”晏时玥挑眉道:“我是个中高手好么!” 第589章 必争之人 太子垂眼笑了笑:“四郎一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察觉了,其实我也没想到,毕竟我妹子在这种事情上一向迟钝。” 嗯?晏时玥瞥了他一眼,迅速凑近,咬耳朵道:“你是说……” 太子看着她,点了点头,半晌才叹道:“都长大了,在所难免。” 她不在江湖的这些日子,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林弗建一直在对付金鹤峤,打的他节节后退,而四皇子在刑部,很多事情都是他经手的,倒是展现出了不俗的能力。 而晏时玥,做为立下过不世之功的福娘娘,自然显得至关重要,大概算个……必争之人? 晏时玥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上一次四皇子要让内廷司带走她。 晏时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其实还挺喜欢小四爷的,可就算是真正的四爷,她也一直觉得他不适合当皇帝,他是一个适合“做事”的人。 晏时玥郁闷的道:“为什么要这样啊!就不能大家都好好的么!” “不用多想,”太子笑着拍拍她脑袋:“小事情罢了,你安心成亲,什么都不用管。” 晏时玥简直无奈:“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太佛了,脾气太好,看谁都是好人,你说说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的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呢!你文有我,武有阿旌,你就算是只狗,我也一定会保住你的太子之位!” 太子挑眉道:“你说我是什么??” 他站起来要踢她,晏时玥迅速抱起孩子避开:“我只是举个例子!你怎么抓不着重点呢?” 太子笑骂:“你骂我是狗,我还要怎么抓重点?” 两人一人抱一个孩子,嘻嘻哈哈的闹,皇后遥遥叫他们:“你们闹腾,先把孩子放下!” 她又气又乐:“玥儿这孩子,就没见她安静过,把祚儿都给带坏了,祚儿之前可是最沉稳的。” 说话间,“吴七”快步进来,晏时玥立刻放下孩子,换好衣服,上了妆,然后两人对调。晏时玥就与霍祈旌和青未了等人一起回了福晏府。 隔了一会儿,太子也把“晏时玥”送了回来。 这趟回来,晏时玥就不再回福园,要在家中备嫁了。 下午影卫回来禀报:“许婉扬回去的时候,与楼下小贩发生争执,然后小贩回家放飞了一只鸽子,我们截下来,上面写了‘七福孰是’,我们的人现在守在那小院了。” 所以,许婉扬果然上钩了。 少倾,又有藏身金府的人回禀:“确实有一只鸽子飞来。因为府上护卫众多,又是白天,不方便截。” 晏时玥手按着膝盖,一脸严肃道:“果然,又是这家伙对付我!” 结果深沉的架势才摆了一半儿,隐身林府的人也回来禀报:“下午林府管家收了一只鸽子,暂未放回。” 喵喵喵?? 晏时玥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下意识的看了看霍祈旌。 霍祈旌道:“两只鸽子都做记号,等飞回小贩家再查。” 对哦!原来你也不是只会打架么! 晏时玥道:“所以,这两个人之后会设法查证吴七是不是我?”霍祈旌点了点头,她道,“你说他们会用什么法子呢?” 霍祈旌道:“我想不通,他有什么必要查证?不管吴七是不是你,反正‘殿下’必定是‘殿下’,不可能长久乔装的。” “话不能这么说,”晏时玥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摆了半天架势,然后转身问:“许先生回来了没??” “回了,”影卫道:“曲先生也跟着回来了。” “行,”晏时玥很满意,这个新收的小弟还是很知趣的么!就道:“请。” 许问渠两人,就被请了过来,曲斯年一进门,就郑重的跪拜,施了一个大礼。 晏时玥端坐着受了,一边道:“起吧。” 然后叫人上饭,她就把事情说了。曲斯年道:“先机。” 他看着她:“相爷,要接近你,是不容易的,但要接近吴七,则相对容易一些……关键是,接近相爷的人,很容易让人认为是为权、为势,但接近吴七,则不然,在这种时候认识的人,会类似患难之交,更可信。” “所以咧?”晏时玥道:“那他们会用什么方式?我希望在我成亲之前,消除所有隐患。” 曲斯年失笑道:“相爷身在朝中,消除所有隐患是不可能的,但是,但凡他们不傻,就绝不会在相爷成亲时动手脚,还是那句话,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权势、利益,而不是为了结仇,不是为了给相爷添堵的。” “也对,”晏时玥道:“所以这件事情其实也可以不用管,是不是?” “是。”曲斯年道:“但是相爷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大概在一年前的时候,那时候相爷还未入朝,金鹤峤曾经说过,说他给相爷准备了一个礼物,适当的时候,会有大用。言下十分得意,但具体什么东西,却是没说。” “所以许婉扬很可能是金鹤峤安排的?” 曲斯年道,“也不一定,任何人都有可能。” “啊啊啊!”晏时玥简直头大:“别说了,太麻烦了!太伤脑筋了!你直接告诉我,我现在要做什么?” “那不知相爷是想现在解决,还是……” 曲斯年说了一半儿,就迅速改了口:“相爷,你明日应该会去国公府吧?那你仍旧扮吴七。以我之见,金鹤峤行事大胆,他可能会用比较简单的方式验证你的身份,他认的出你,证明了你是吴七。然后林弗建如果想知道,也会用不同的方式来验证,只要这两人得出的结果不同,就可以分辩许婉扬是谁的人了。” “等等。”晏时玥道:“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国公府?” 曲斯年笑道:“猜的,婚期在即,国公府建成之后,相爷应该还没去看过,明日相爷与国公爷一起去,刚刚好,也避免生变,早日解决,安心成亲。” “行吧。”她看看霍祈旌,霍祈旌点点头:“好。” 晏时玥吃了几口,又问:“可是他要是不来呢?” 曲斯年笑道:“怎么说呢……相爷是吴七,这个消息,我认为是宫中传出来的,宫中与宫外传消息,通常只是只言片语,就算传的细致,金鹤峤刚愎自用,他必得亲眼验证过才会放心。” 第590章 我已经熟了 翌日早朝,金鹤峤告了假。 负手站在阶下,他问道:“宫里的消息,还没过来?” “是。” 金鹤峤哧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才刚伸了伸爪子,又缩回去了,女人,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下头人报了上来:“老爷,殿下和国公爷出门了。” 金鹤峤应了一声,直接大步往外走,上了马车,道:“走!” 新建的国公府离福晏府不远,堪堪要到国公府门口,迎面却来了一辆马车,金鹤峤从车上下来,远远就含笑施礼:“下官金鹤峤,拜见相爷。” 马车一停,“晏时玥”掀帘子出来:“金大人,好久不见啊!” “正是,”金鹤峤含笑抬头:“正是因为许久不见,所以才冒昧拦车的。不知相爷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 金鹤峤道:“听闻相爷婚期在即,下官无可孝敬,家中有一仆役擅养鱼,倒有几尾极好的五花琉金,活泼的很,也可添些趣味,不知相爷可喜欢?” “晏时玥”顿了一顿。 霍祈旌便道:“多谢金大人美意,那就却之不恭了。” “国公爷喜欢便好。”金鹤峤含笑退开:“那就不打扰相爷、国公爷了。请。” 霍祈旌一拱手,“请。” 金鹤峤微微弯腰,看着两人进去了。 他明显的感觉到了一道目光,斜眼看时,就看到了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正看向他,被他发现也很坦然,很从容的收回了视线,一脸的若无其事。 门随即关上,金鹤峤慢慢的直起腰来。 这个“晏时玥”其实很像,猛一看足有八分像,但是霍祈旌全程站的远远的,与她没有身体接触,连她下马车都不扶,一个金鱼的事情,她都不敢做主……这一个必是假的。 而这个亲兵的眼神,不是警惕而是打量,这个,才是晏时玥本人。 可都已经回来了,为何还要乔装改扮? 而那边,晏时玥一进门,两人就换了过来。 晏时玥与霍祈旌手拉着手儿去逛园子,一边忍不住感慨:“那金鹤峤,我都不敢认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态度也恭敬了。” 霍祈旌道:“得意了一辈子,乍然失意,自然颓唐。” 他随即把这个话题抛开,握紧她手:“我叫人在后头种了一大片果树,旁人都笑我,你可喜欢?” “我喜欢!”晏时玥笑道:“我就喜欢那种在自家溜达着,随手就能摘个果子吃,就那种感觉!我还喜欢窗边有花枝垂下来,早上可以看着花枝随风摇呀摇呀,我一边梳妆,一边走到窗边,剪一枝花,簪在头发上,然后你就会干巴巴的说一句‘好看’。” 霍祈旌失笑。 他轻轻揽住她腰:“你看这边,像不像聚宝村的武馆?” “对哦?!”晏时玥看了看依墙而建的回廊,“等金鹤峤送了鱼来,我们就养在这里。” “好,”霍祈旌笑着点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他瞥了她一眼:“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有变动了吧?” 她道,“不会的!”她看四周无人,悄悄凑近,眨了眨大眼睛:“因为,我已经熟了呀~~” 霍祈旌:“……” 他伸手就要搂她。她早扭头跑了,一边跑一边还回头看他,冲他飞眼儿,他简直恨的不行,僵立在原地,遥遥指了指她:“你给我等着。” 林弗建远比金鹤峤沉的住气。 或者,他并没打算做什么? 也或者,他从头到尾不知道吴七的事情? 总之他一直没有露面。当然,晏时玥也一直没有出门。 等到女道士钟毓被押解到都城,晏时玥听从曲斯年的建议,借着这一行,悄悄的放出去一个消息。 大意就是晏时玥察觉到了什么,为了避开钟毓的魇镇,所以才迟迟没有回城。有心之人听到了,自然就会想到……怪不得她要扮吴七呢,一定是为了避灾吧! 反正大部分正常人,例如四皇子,是绝不会理解她扮羽林军,只是为了督促自己练武的。 而明延帝一听说这钟毓是玉清散人的徒弟,就很是无语。 这种关系,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隐患,早就应该除去!居然还等她作妖才出手? 他本来只是为了给晏时玥出气,所以给她扣了一个这样的锅,但现在,却真的觉得,可能钟毓的确做了什么,才害得晏时玥这么倒霉的。 而晏时玥这边,她是挺讨厌这个钟毓的,但也没到想让她死的程度,可是到了这一步……明延帝是为她出头,她没必要救她。 所以钟毓一再的向押送之人表示要见晏时玥,晏时玥一直没去见。 有些人总以为准备好了无辜的表演就可以肆无忌惮,却从来不肯想想,也许她连表演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之下,钟毓很快判了斩立决。 临行刑之前,吃了断头饭,钟毓倚在壁上,泪流满面。 官府拿人的时候,把罪状一说,龙门县百姓群情沸腾,她身上不知道被砸了多少多少臭泥巴,烂菜叶子,鼻青脸肿。 她向来过的极为精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物价值千金,饰物更逾万金,所用器皿件件有来历,几与公主无异,如今只不过是想借她一道东风……这有错么?她居然就这样对她!凭什么!还有王法吗? 就在这时,有一人飞快的接近了牢门。 他低声道:“你会借福?” 钟毓大大一怔。 他是谁?这里可是死牢! 那人全身都包在夜行衣里,只露出眼睛:“说话!到底会不会?” 钟毓不傻,她一下子扑到牢门前,几乎毫不犹豫:“我会!我师承玉清散人,我会借福之术!前些日子,我借走了福娘娘的福气,所以才影响了她的运势的!” 她看着他:“你,能救我?” 对方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无声的点了点头。 翌日午时,钟毓被斩首。 她的死,在都城完全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此时,羽林军校场之上,建起了一个长三丈宽四丈的大沙盘,四周围着一大拨人,霍祈旌和褚宁远各站于一边,互相拱了拱手:“请。” 第591章 贤内助 沙盘演兵,古已有之,但会的人虽多,能战出门道的却少。 尤其这一战,霍祈旌并没动手,直接叫褚宁远抽签,他手气太好,抽到了地势“八宝山”、抽到了战局“守”,抽到了人马“十万”。 而霍祈旌,却要带着四万人马来攻山,两边的形势太过悬殊,褚宁远这一边,可以说是必胜之局。 褚宁远并不高兴。 在他看来,双方势均力敌,他能胜了,才是本事,但眼下这种情形,他胜之不武。 褚宁远便笑道:“应该叫殿下来替将军抽的。” 霍祈旌平静的看着沙盘:“一方兵临城下,一方寸土必争,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胜负。”他看了他一眼:“战前轻敌,兵家大忌。” 褚宁远拱手道:“是,将军。” 他也低头看向了沙盘。 这沙盘之中,山川河流,道路草木,一屋一井,俱都做的维妙维肖,褚宁远很快就沉了进去。 他拿起了特制的较杆,开始调度褚家军人马。 八宝山地势平缓,留六万人马支应,调度四万人马,分散据险而守,中规中矩,万无一失。 而与此同时,霍祈旌也动了。 八宝山前面,一马平川,直到二十里外,才有树林村镇,名为鹤鸣坡。 霍家军调一万人马去鹤鸣坡,摆下了玄襄阵。 这是一种疑兵之阵,队伍间距拉大,旗帜多,帐篷多,炊饭时火堆多,造成一种人数很多的假象。 同时,分别支出四支小队,乔装改扮,绕道赶往八宝山后面的阳和城。 再分出两个千人队,同样绕路,夜行晓宿往西。 他要干什么?褚宁远忽然一惊。 不对!霍家军要绕路断他水源! 褚宁远急派出了探子。 其实这已经有点作弊了,毕竟正常的哨探,是不会哨探这么远的。 可就在人马派出的同时,霍家军余下的三万兵马动了,三万兵马一点没客气,将八宝山团团围了起来。 探子被堵到了路上。 褚宁远额上见汗。 最大的利,亦是最大的弊,他要的是“守”,若此时他当真镇守于此,绝对不会想到现在出兵的。 千人队很快赶到上游,切断了水源。 褚宁远迅速调了两个万人队,呈锥形阵下山,冲入了敌人的阵势之中。 人马多,还是从容的,他即便调两万人马,山上还有八万镇守,并不担心失地,亦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两方正面对阵,霍家军且战且退,很快冲入了鹤鸣坡。 但,鹤鸣坡本有一万霍家军镇守,此时,却摆卧虎阵迎敌。 卧虎阵亦是疑兵之阵,旗倒人倒,万人贴伏于地,寂不闻声,霍家军逃过之后,褚家军冲入林中,瞬间万箭齐发,瓮中捉鳖,转眼折了两万人马。 晏时玥悄悄赶到时,老远就看到一大群人,却几乎鸦雀无声。 走的近了,才能听到有人焦灼的压低声音:“怎么办怎么办!断水断粮四天了!” “还有三万人马!却是疲兵!” “他怎么能想到换粮?真要费了千辛万苦抢回假粮,真能崩溃。” “这才叫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晏时玥示意护龙卫过来,她悄悄站到他肩上,瞥了一眼。 就见霍祈旌仍旧是那张平静脸,褚宁远却是脸色发白双眉深皱,看沙盘时,却根本看不懂。 正皱着眉头细看,却见霍祈旌一抬头,看向她,晏时玥赶紧指向沙盘,意思是你专心点儿!别输了! 霍祈旌嘴角带笑,又转回了头。 有人留意到了他的神色,往后看过来,晏时玥迅速避开,毕竟场上战局激烈,所以也没人继续找,重又安静下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褚宁远的声音道:“将军,我输了。” 霍祈旌点了点头:“嗯。” 褚宁远道:“非是输在轻敌,是真的经验不足。将军用兵如神,末将心服口服。” “没有这么夸张,我经验亦不足。”霍祈旌道:“有空再来战过。” 褚宁远笑道:“好。” 霍祈旌点了点头,就向外走去,大家下意识的让开,就见他径直走向了一个穿胡服的小娘子,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刷贤内助人设啊! 晏时玥向众人羞涩的一笑,道:“听闻你们在此练兵,就带些酒菜来,与大家同乐。” 身后早有人上前,架起了几处火头,把洗好的全羊架上,又有人送上酒来。 这个时候,大家才回过神来,齐齐见礼:“殿下。” 晏时玥含笑道:“羽林军都是阿旌的兄弟,不必多礼。” 霍祈旌亦摆手道:“大家不用拘礼,随便坐吧!”一边说着,就拉着她手,找地方坐下了,晏时玥跟着坐下,假装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偷看她,取出帕子,抹去了他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招数不怕老,有用就好,军中刷好感度,就那么几种法子。 在边关时,她就爽朗直白,干脆利落,因为边关么,又是战时,稍微忸怩就会叫人嫌弃。 但此时,身在京都,羽林军大多家世不错,她就甜美温柔,雍容雅致,明明骨子里都写着高贵,却又毫无架子,看霍祈旌的每一眼,都满是情意。 她可没忘刚进羽林军的时候,听到的那些话。 不是说他入赘么?就问你这样的公主你想不想入赘? 不是说她凶么?老子就温柔给你看看,甜给你看看,贤给你看看! 再说了,老子脸好看!站这儿的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郎,有什么是美色不能征服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个笑容。 她微笑着对霍祈旌道:“一会儿你找机会骂我几句。” 这种场合,他身边应该多坐几个羽林军。褚宁远为表诚意,刚在他身边坐下,就听到了她这句话。 霍祈旌道:“为什么?” “叫你骂你就骂,”她保持着娇美的笑容,说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保证不秋后算帐。” “我不骂。” “想打架是不是?” “不骂,也不打架。” “喂!”她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架好梯子你都不走?” “对,不走,我不需要梯子。” 她不能瞪他,就把袖子覆到了两人相握的手上,使劲掐他,霍祈旌道:“别使劲儿了,你又掐不动我,回头把手掐疼了又找我的事儿。” 褚宁远:“……” 就问他现在走还来的及么? 不能因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就这么欺负人吧? 第592章 站稳脚跟 幸好不一会儿,就有胆大的羽林军,陆续的过来坐下了。 有人试着打招呼:“殿下,听闻你生病,可好些了?” 她微笑,“好多了。” “哎殿下!”有人笑道:“听说你们马上就成亲了,成亲之前,不是不能见面么?” 她羞涩的瞥了霍祈旌一眼:“是呀,从明天开始,就不能见面了,我下午不见他过去,问了问,他居然在这儿练兵。” 旁人立刻起哄,还打趣霍祈旌:“将军啊,你这就不对了,沙盘演兵什么时候玩都行,非得这个时候玩儿!有时间不能陪陪小嫂子么!” 霍祈旌道:“毕竟是演兵,从明天开始到成亲,都不玩了,你们要玩,成亲之后吧。” 晏时玥立刻做出“原来是这样呀”的神情,抿着小嘴儿低下了头,偷偷笑了起来,表演简直天衣无缝。 唯一知道真相的褚宁远觉得备受煎熬。 尤其看着这些人被迷的不要不要的表情,他就老想起吴七精干的样子。 等等,吴七? 他没想到,他一瞥眼居然看到了“吴七”。 同时出现,这样一来,估计没人会怀疑殿下就是吴七了。 郭浩那傻货,正凑在吴七身边,不住的问:“哎哟殿下这么好看你怎么舍得走?要我我一辈子给殿下当影卫啊!一天能看殿下一眼我都能多吃两碗饭!” 吴七冷酷的道:“你再叨叨,我就把这话告诉你媳妇。” “哎,兄弟,你这就不对了,我可没把这话告诉你媳妇啊!” “兄弟,”吴七维持妻管炎人设:“你真告诉了,估计我活不过今晚。” 郭浩同情的道:“不说不说了,喝酒!” 一伙人就着烤全羊,从下午喝到了晚上,肉是好肉,酒更是好酒,喝到最后,不少人起来且唱且舞,霍祈旌被人起着哄,还出来跟人家比划了几招。 男人的友谊么,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喝过酒、一起票过昌…… 虽然最后一条做不到,不过,从今晚开始,霍祈旌就算是在羽林军中彻底站稳脚跟了。 此时,都城中某间宅邸之内。 一身道袍的钟毓正站在香案之前,神情肃穆。黑衣人冷冷的道:“你要的东西都给你找来了,阵法到底布成了没有?” 钟毓轻声道:“恩公请放心,恩公救了钟毓性命,钟毓必为恩公尽心竭力,虽死无悔。” 那人不耐烦道,“不用说这些废话,你只说,布成了没有?” “已经,已经布成了。” “何时会见效?” 钟毓神情俨然:“这个,说不定。” 黑衣人上前一步,森然道:“什么叫说不定?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钟毓道:“一个人的运势,本就有起有伏,身体的情况,也会影响运势。例如当年老王妃借福,阵法摆上,立时就能生效,例如我偷偷借她之福,足足摆了百天才渐渐生效,说明那时她福运正隆,就会慢些。” 她长叹了声:“若有她贴身之物,应该能快些。” 黑衣人点了点头,迅速遁走,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递出一件衣服:“她的贴身衣物。” 钟毓吃了一惊:“你确认?” “自然确认。” 钟毓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黑衣人冷冷的道:“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找来,但,必须尽快生效!” 钟毓点了点头:“是,恩公放心。” 黑衣人转身走了。 金鹤峤沉默着听了他的禀报:“她还有十日就要成亲,在这十日之内,一定要办成!” 黑衣人恭敬请问:“为何定要在成亲之前?” 金鹤峤呵呵一笑,神情玩味:“因为女人,对于夺走她贞.洁的男子,总是特别的。” “王爷的意思是?” 金鹤峤轻笑一声,忽然问他:“你说,许婉扬长相如何?” 黑衣人由衷的道,“十分美艳,秾李夭桃。” 金鹤峤噗的一声失笑,然后越想越好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如果本王告诉你,他,其实是男儿身呢?” 黑衣人控制不住,露出了吃惊的神色:“怎么可能?” 金鹤峤笑道:“他在江湖上,应该叫做采.花.贼,手上功夫,榻上功夫,堪称天下无双,本王曾亲眼看到他空手收伏烈妇……当真是本王看过最精彩的戏码。尤其是那张脸,谁会想到呢?谁能怀疑呢?” 他微微的垂下了眼:“待一夜之后,便可暂退一步……鱼.水之欢便如蛊,得不到才会更惦记!再说了,她贞.洁都没了,敢嚷嚷出来么!” 他轻轻一笑:“到时,进可攻,退可守,晏时玥本就不是一个重名节的女子,又是皇公主之尊,她偷养个面具,奇怪么?一点都不奇怪。” 黑衣人佩服的五体投地:“王爷高明。” 第二天起,晏时玥就不能再跟霍祈旌见面了。 虽然可以偷偷见,但霍祈旌说不吉利,不许。 也许是因为前一天偷喝了一杯酒,晚上她就来了大姨妈,晏时玥又在床上窝了两天,还苦中做乐的想,也好,送走姨妈刚好成亲。 又隔了一天,绣坊送来了绣好的嫁衣。 这个年代,女子嫁衣很多都是亲自绣的,但晏时玥根本不会,孟敏就交给了孟家的绣坊,自亲事定下就开始绣,直到上个月才绣出来。 嫁衣绣工精湛,华美之极。 晏时玥从榻上爬起来,试了试,绣娘不住的夸她身条儿漂亮,一边还道:“我绣了这么多衣裳,还从未见过这么细的腰。” 晏时玥只含笑而已。 绣娘就在旁边现场改,一边还问:“殿下面色不好,可是累了?” “没,”晏时玥随口敷衍:“昨天忽然有点不舒服。” 绣娘看出她不想说话,就不说了,细细的改好了,又试了一试,然后又教她挑个地方再绣几针,也就那么个意思。 晏时玥应下,等着绣娘走了,就在嫁衣里面,心口的方向,偷偷绣下了丑丑的两个字“阿旌”。 还没绣好呢,孟敏就进来了,一见她这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晏时玥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绣,孟敏就道:“明天,我带你去上香。” 她问:“上香?” “对,”孟敏道:“还愿。” 第593章 请四爷 “承平王妃当年丢了孩子时,曾经在城外五十里处的九重寺许过愿,婚期之前,一定会去还愿的。就算她想不起,本王也会派人提醒她。” 九重寺,是都城最灵验的一家佛寺,因为山势陡峭,台阶的每一层都有九九八十一级,又共有九重,所以称之为九重寺。 其实这家佛寺最有名的是“求子”,只是因为沾了点边,所以才被孟敏当成了救命稻草。 “九重寺这个地方么……”金鹤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本王会设法让她们在九重寺住一晚上,这就是我们下手的机会。” “殿下忽然身体不适,应该是借福的阵法生了效验。” “阵法有效自然是最好,如今钟毓明面上已经死了,她就算察觉不对,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为求成亲时不出岔子,最可能的就是继续乔装避灾。所以到时候,如果她带吴七上路,那,吴七就是晏时玥!” 而此时,晏时玥那边。 监视许婉扬的影卫回禀:“许婉扬出了城。” “啊?”晏时玥奇怪的问:“走了?” “还在盯,暂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这样么?按理说,就算之前他相信了吴七是她,他当时没干啥,事后也就没啥可干了,所以,许婉扬这是放弃了? 晏时玥总觉得不大放心,她真的不想婚事再出任何岔子了。 她考虑了一下,就叫人把吴七叫了过来。不管怎么样,有备无患吧! 翌日,承平王府的马车出了城,因为霍祈旌不能去,所以晏成渊陪着来了。 马车里三层外三层的,晏成渊的亲兵、霍祈旌的亲兵,她的护龙卫,围的严严实实。 一大早出城,到的时候就中午了,先用过午饭,孟敏便请见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却道:“小殿下是神异之人,身担三世因果,若求万全,不如等明日,施主上头柱香,老衲着人念九十九卷经文还愿。” 晏时玥不信这些,但孟敏信。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亲兵各自散开,检查内外,来上香的人,也都礼貌的请走了。 “吴七”与赵匡胤等人,四处溜达了一圈,并没有注意到,一间禅房之中,有一双眼睛,在她全身上下,迅速的划拉了一圈。 若晏时玥带吴七上路,那吴七就是晏时玥! 以他御.女无数的经验,他认的出,这吴七是女子乔装改扮的!即便穿着甲胄,也遮不住胸前隐约的丘壑! 是夜,四处守的密不透风。 一间厢房之中,地面无声的移开,本该警醒的吴七,不知为何,睡的沉沉的,那双手从容的探入她身.下,把人抱在了怀里,迅速钻进了地下。 蛇行一段路,便进入了一间厢房,虽在地底,却是锦帷香浓,帐蔓飘拂,红烛高照,宛似女子香闺。 那人摘下面罩,果然是许婉扬。 他将吴七放在榻上,双手十分灵活的剥开了衣衫,便露出了女子秾纤合度的身体,同时,也看出了脸上颈上涂黄的界限。 许婉扬有些嫌弃的扯了帕子,盖住了那张扮丑的脸,然后才脱掉衣衫,快速而又从容的进入。 并没有碰到什么阻碍。 许婉扬皱了皱眉。 不是处.子?他停住动作想了想,然后从枕下摸出药丸,以口度入她唇间,在她半梦半醒之时,便已经手口齐上,一边用着微哑又悦耳的声音,一声声的唤着:“殿下……殿下……” 此时,外面。 护龙卫走过窗外,发出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略一停顿。 每隔一刻钟,护龙卫便会巡视至此,吴七会以翻身、轻咳、呓语依次相应。 但这一次,吴七没有回应。 不好!出事了!护龙卫迅速发出了讯息,然后诸人合围,无声进入,一眼就看到榻上已经空了。 四周的守卫明松暗紧,如果这个人,不是从外头进的,那就一定是从里面了。 所以,把房内摸了一圈之后,便有人开始检查墙壁柜橱,另外的人细细的检查着地面。 还没有找到入口,就忽然听到了砰的一声响。 影卫头目急示意诸人禁声,然后趴在地上听了听,不一会儿,又听到了砰的一声。 几人循声找到了入口,盖子一掀,影卫迅速跃入。 这会儿,“吴七”正在痛打许婉扬。 许婉扬是江湖人物,功夫不错。但他对自己的本事有充足的自信,所以他是实实在在的没想到,在那种时候,吴七还能这么清醒,一时没防备,就被吴七一脚踹中了要害,痛的掉下榻来,然后就被压着打。 见到自已人进来,裹着帐幔的吴七便从容的退开,把衣服穿上,影卫迅速控制了许婉扬,愕然的道:“男的?” 旁人把这里迅速走了一圈,也吃了一惊:“这里,怎么这么大?这么多房间?” 这绝不是临时起意挖的,看上去,已经存在了很久。 昨天,晏时玥考虑到自家阿旌,是难得的老实,一整天门儿都没出。 结果早上一醒来,就听了这个消息,简直听的目瞪口呆好么! 守的这么严,还叫人得手了,想想真叫人心惊胆战。 幸好“吴七”是影卫,视身体为武器,不重视贞.操,否则的话,她一定会愧疚的。 而且, 许婉扬居然是男人?? 这佛寺下头居然有地洞??? 所以这求子到底是怎么求的? 孟敏更是震惊:“这九重寺这么有名……”她一下子捂住了嘴。 是啊,就是因为太有名了,连都城的达官显贵,也时常来此……发生了什么,真叫人不敢想下去!若此事真的传出去,那,就太可怕了。 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看着晏成渊。 晏成渊道:“此事不能不管,我们不方便处理,四皇子如今襄理刑部,派人暗暗的请他来,让他处理吧。” 晏时玥道:“叫四兄来,他会不会不知变通?” “不会,”晏成渊道:“四皇子外方内圆,他知道要怎么处理的,除了九重寺的事情,那个男扮女装的人,也要交给他处理,唯有他处理,才敢下手去查,旁人谁能管得?” 晏时玥一想也是。 晏时玥就跟孟敏直接回家了,留下晏成渊与四皇子交接。 两边的马车在路上与四皇子碰上了,四皇子上了她的车,晏时玥花了一刻钟,给他说了说前因后果,四皇子点了点头:“好,我来处理,你安心成亲就是。”一边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第594章 新郎很忙 晏时玥是真的没空管这事儿。 新娘子是很忙的,很快就是添妆礼。 晏时玥这一边,太后、明延帝、皇后天天没事就赏点儿,好东西多的是,她自己手里还攥着商业帝国,然后承平王府、孟家都给了不少,嫁妆一摆出去,一排大箱子,俱是上等的花梨木,简直要闪瞎人眼。 到了添妆的时候,她在前朝、后宫、后宅、民间……哪一处都能搭的上,一整天来添妆的人就没停过,而且送的全都是重礼,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皇后也亲自过来了一趟。 晏时玥的脸都要笑僵了。 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是孟敏去应付,但也总有需要她出来露个脸的,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实在不好意思偷懒。 而来的人,那震惊更是压都压不住。 不是说殿下病的快死了么? 看看这气色,粉白酥香的,可不像啊! 不是说殿下凶名在外么? 看看人家娇俏软糯的,你们说的亏心不亏心啊! 再说说这嫁妆,几百年没听说这么瓷实的,别人家一副头面就能算一盒,她这个,四副头面还塞珠宝才算一盒……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来的妇人们,被叮嘱的打探之心,全都变成了羡慕嫉妒恨,酸水骨嘟骨嘟的往外冒。 回到家中,还有不少人感叹:“真算起来,二百抬都打不住吧?比当年太子妃出嫁还风光呢!哎呀呀,那珠光宝气的,简直要闪瞎人眼!” 然后就听到了自家爷们的咆哮:“蠢货!我叫你去看殿下的!你看珠宝箱笼做甚!” 催妆之日,十里红妆。 亲迎之日,风和日丽。 晏时玥难得的有点儿紧张,一大早起来,就来回的在屋里转磨。 乔氏、唐秀、太子妃、四皇子妃和五皇子妃,全都来了,各自发了棍子。 然后就是穿喜服,梳妆……一直到傍晚,才听到外头传来了迎亲的声音。 这个时候,就看出人缘的重要性了,这时候的风俗,迎亲就跟抢亲一样,动辄百十口子人,全是壮小伙儿。一路过来,围观的人山人海,来吃酒的宾客也都出来看热闹。 随即,霍祈旌的声音,隔着大门,朗声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太子妃自重身份,不好跟着闹,而四皇子妃平日里严肃的很,没想到玩起来也挺疯的,就朗声答道:“不知何方贵客,侵夜来至门停?” “本是长安君子,故来参谒,聊做荣华,姑嫂如下,体内如何?” “庭前井水,金木为栏,姑嫂如下,并得平安,公来此间,未知如何?” 里外一问一答,来来回回许久,四皇子妃才终于道:“请君下马来。” 然后新郎官儿开始吟诗。 再然后……乔氏唐秀几人,就提着棍子出去了,一齐暴打新郎官,这叫做“弄女婿”。 本来这个环节,新郎要挨打要躲闪要求饶,才会热闹,但霍将军根本不会……他起先闪的嗖嗖的,乔氏几个弱女子,根本打不着他,后来褚宁远一看这样不行啊,立刻倒戈,一招手,几个人一齐把他摁住。 然而棍子打过来,霍将军根本不痛不痒,默默的承受…… 乔氏几人就往旁边打,褚宁远一行人也很配合,大呼小叫……终于把这个环节给过去了。 晏时玥坐在房里,微欣微帛轮番的出去看了,然后回来跟她说。 晏时玥听的直乐。 不过说真的,这成亲也太麻烦了。她本来还满心期待,一有人来,就狐獴一样伸长脖子等着,到现在等的都快睡着了,几斤重的头面顶一天试试? 又等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一连串脚步声响,窗下,霍祈旌背起了催妆诗。 后头百十个羽林军雷一般嚷嚷:“新娘子,催出来!新娘子,催出来!” 晏时玥站起来,抬腿就想往外走,琳琅一把拉住:“你等等!” “嗯?”晏时玥问:“他都来了,还要等吗?” 外头不少人听到了,顿时轰然大笑……还有人高声道:“新娘子急着出门儿呢!” 霍祈旌满脸是笑。 他盯着门口,百十个人又意思意思的嚷嚷了一会儿,终于见到屏风后人影浮动,新娘子出来了,还依稀往这边偏了偏头。 霍祈旌一下子就笑出来。 然后被人揪着行了奠雁礼,再拜别父母,盖上蔽膝,上了婚车…… 一路上,数不清的“障车族”说着吉祥话儿,拦着车子,这边不但要酬答,还要送出牛羊布帛种种……因为福娘娘太受欢迎了,一路上的障车族就没停过,短短的一程,都不用绕路,就走了个把时辰。 到了国公府,还有妇人帮忙拿着席子铺路,这都是羽林军将领兵士的家眷,她一边走,就有人把后头的席子拿过来,再铺到前头,这叫传毡。 然后还要“弄新妇”、“坐帐”、“合卺酒”…… 顺便,她才知道,原来新娘的卧席,居然是铺在室内西南角的…… 反正等到一系列折腾完,晏时玥心里啥羞涩啊浪漫啊紧张啊,全都没了……这么一大套流程也太麻烦了,身体稍微娇弱点的都受不了。 把人都赶下去之后,她第一句话就是:“成亲好累啊!” 他嗯了一声,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大。 她正小脸儿微红的等着她家新郎官说些什么……他就一口吹熄了烛火,毫不迟疑的大步过来,一把搂住她,就开始脱衣服,动作利索的就跟搜身一样。 喵喵喵?? 这可真够霍祈旌的。 干脆利落直入正题,根本就没给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啥的……留半点时间。 对他来说之前的礼仪应该都属于准备工作,吃肉才是正题。 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啥洞.房.花.烛啊!一点都不甜蜜。 不,也没有骗人吧……长度硬度热度什么的,好像全都没有骗人。 新房中红烛高照,良宵苦短。 新房外酒宴初起,热闹非凡。 因为男方没有长辈,所以只能把许问渠请去,在国公府主持大局。 霍祈阳年纪尚小,与他一起来回支应,四个徒弟、羽林军相熟的几个将领,分开各处照应。 一直喝到月上中天,客人纷纷散去,连许问渠都醉的摇摇晃晃。 青未了始终保持清醒,一边指挥着人收拾,一边亲自扶着许问渠回房。 许问渠醉酒之后,异常安静,青未了给他灌下了醒酒汤,脱了鞋子,扶上榻,在桌上留了茶,这才悄悄关门出去,人都走到窗下了,却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玥儿……” 青未了猛然一顿。 他迅速看看左右,又在窗下站了一会儿,可是房中一直从容洗练的书生,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好像之前这一声,不过是幻觉。 第595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折腾了大半晚,她却睡了一个好觉。 明明之前也睡的猪一样,可是这一天,却莫名有种“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的感觉。 他坚实滚.烫,呼吸悠长,姿势完全借就着她的姿势,舒服的骨头都是软的,好像漂泊这么久,就是为了回到这个怀抱里似的。 她迷迷糊糊的叫他:“阿旌。” “嗯。” 她翻了个身,感觉他也跟着翻过来,两人像两把勺子一样嵌在一起,紧密的没有一丝缝隙。 他的手往下摸,她不由得颤了颤。 他就笑了,轻轻亲了她一口,声音低哑又温柔:“别怕,不弄。” 等晏时玥终于醒过来时,霍祈旌已经练完一个时辰武回来了,周身都冒着热气,大步走到床前,冲她一笑,她迷蒙着眼睛看他,整个人还有点呆呆的。 他就笑了,过来很粗鲁的抱住她脑袋嘬了一口,这才去洗澡了。 婚假三天,晏时玥几乎是在榻上度过的,但霍祈旌这个混蛋,却像是吸饱了精气的小妖精,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面上时常带笑,整个人却益发显得沉稳。 三朝回门,不但回了晏家,还回了宫里。 然后霍祈旌就要开始上朝了,晏时玥一大早迫不及待的把相公打发走,无所事事的睡了一个回笼觉。 吃饭的时候,青未了进来请示:“师娘,小师叔的院子、还有许先生的院子,都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晏时玥扶了扶额,瞬间就有了当家主母的自觉。 其实霍祈阳是一直住在福晏府的,但名义上是住在霍府,现在自然要搬过来,就住在旁边的院子。 而许问渠,怎么说呢,属于她的嫡系人马,但毕竟是外男,所以这一次,在国公府给他僻出了一个单独的院子,也有大门。 晏时玥转了一圈儿,一边问青未了:“你怎么没去卫所?” 青未了道:“师父怕师娘不好上手,叫我在家支应一二。” “不用,”晏时玥就道:“你把家里的活儿,全都交给小眼……”她说了一半儿,又停住:“算了,你把人都叫过来。” 现在青未了四人,都需要历练,所以青未了和赵匡胤仍旧回羽林军中,而任东霍南,当时本来就是为了演戏的,她准备回头塞进护龙卫里去历练。 至于家中,因为她之前问过丁小眼,丁小眼没打算回护龙卫,所以仍旧是他管家,内事仍旧交给琳琅,她那一套护卫仍旧是甲和,霍祈旌的亲兵,也仍旧由霍祈旌的亲兵头目带着。 至于家中宅院,苏济不用说,青未了四人也都安排了专门的院子,唐秀、顾逍也都有专门的住处。 余外,各处还要采买些下人,例如厨房、缝补、浆洗等等,许问渠的院子,也需要有人照拂。 她三下五除二把事情安排好,总共才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然后她打了个哈欠,觉得可以睡一个午觉…… 结果苏济就进来了,慢悠悠的跟她道:“每日练武,不得少于一个时辰,你这几天可是懈怠了啊!” 晏时玥心说我现在运动量贼大!比当羽林军都大!真的!可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对着便宜师父开车,只好默默的起身,开始锻炼了。 长安城中,福晏公主这一场十里红妆的盛大亲事,是坊间接连数日的话题。 而与此同时,四皇子却在兢兢业业的查着案子。 要说九重寺的案子,本身并不难查,不过是一伙淫僧,利用了这些闺中妇人急于求子之心。这些妇人受迷香所制,有的略有所知觉,有的自始至终未醒,就算察觉到吃了亏,谁又敢说出去呢? 叫四皇子头痛的,是那个许婉扬。 许婉扬本名周寻,就是一个江湖上的采花贼,抓过来两日,吃不住刑,就招出了幕后指使之人,是金鹤峤。 金鹤峤自然是矢口否认。 本来这也算是一个结果了,但四皇子是一个较真儿的人,他又去查了许婉扬的行迹,然后意外的查出来,许婉扬,曾与林弗建见过面。 而在许婉扬住的客栈中,又找到了林弗建的笔迹写的“九重”“接应”等的一些碎纸片,看上去是他收了传信,还没来的及清理。 四皇子道:“如今看来,应该是林阁老动的手,然后栽赃给金鹤峤!明日我是去问问林弗建,还是直接召他过来?”他踱着步思忖。 此时他身边,是他开府之后无意中结识的,一直在他府上做幕僚,名唤戴天青。 他沉默良久,恭敬的施了一礼:“四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请讲。” “四爷的心思,不应该放在殿下这桩事情上,这件事情查的出,查不出,是林阁老还是金大人,全都无关大局,也无碍四爷与殿下的交情……四爷应该留意的,是九重寺淫僧这个案子。” 四皇子一时不解:“这个案子,有甚么可以留意的?” 戴天青压低声音:“去过九重寺的妇人,不乏达官显贵,求子的,我给都是经过人事的妇人,他们对九重寺发生的事情,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纵过经年,也未必能忘!这些人不管得子或者未得子……九重寺,都是她们一个极大的把柄!看上去不起眼,但若能善加利用……” “不成!”四皇子怒道:“这行径未免太过猥琐!” 戴天青利利索索的跪下,却仍是低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四爷,此事本不是我们做的,甚至也不是我们发现的。不过是机缘巧合,殿下恰好把此事交到了四爷手中。”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皇子的脸色,“四爷,你可以不用,但……不可不知,莫要小看妇人女子,有时,能成大事……也能坏大事,四爷……” 四皇子打断他:“不成!” 戴天青垂下了头,半晌,才轻声道:“恕天青直言,如今的情势,四爷若有一争之心,本就是荆榛满目,若再拘泥手段……” 四皇子久久无言。 第596章 困于后宅 成了亲之后,除了回门那天,晏时玥一直没出过门。 其实霍祈旌没在家的时候,她的自制力还是很强的,手好了之后,就把字又重新练了起来。 琳琅进来请示:“主子,人牙子把人都带来了,你出去瞧瞧?” “不用,”晏时玥直接道:“你自己挑挑就行。” 琳琅有点犹豫的站着,还想再求两句。 她的毛病,还是胆子太小,很多事情不敢做主,怕出了事担不起。晏时玥就放下笔,招了招手:“姑姑,你过来。” 琳琅就过来了,她道:“你坐。” 琳琅福了福身,然后才坐下。 晏时玥道:“我一直想跟你聊聊这事儿,我呢,不管成亲前,成亲后,这些琐碎的事情,我都是不会管的,你也不用管什么主子下人,不用管别人家什么规矩,我跟别的主子不一样,我们家也不用管别人家。” 琳琅就想起身,她按住她肩:“我的方式就是,这件事情,我交给你去做,你就全权负责。你做不好,程度在某个线之上,我就叫你去改,在某个线之下,我就换一个能做好的人。但我不会因为你做不好,而亲自去做。” “不用怕担责任,我说句到底的话,就算你招进来的人,把我杀了,只要你招的过程中,没有敷衍,你就没有小错,而你并未别有用心,另投别主,你就没有大过……至于什么眼线窥伺,能防便防,防不了再说,都不必太在意。” 她再次按下她:“我举例子,你听着就是,没有别的意思。胆子放大些。我叫你管,你就放手管。我的底线,一个是忠,一个是正,都很容易做到,再举个例子,假如说你爱财,你直接跟我说,能给的我就给,但是偷偷贪,你就祈祷不要被我发现。” “而我的宽容在于,假如说你,琳琅,你不喜欢做这个,你可以挑你喜欢的事情去做,我真的不会在意,我另找个人做就是。” 她看看她:“所以,你愿意做么?” 琳琅沉默半晌,起身福了福身:“奴婢愿意。” “行,”她摆摆手:“那去吧。” 琳琅就出去了。 丁小眼进来,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不小心听着了几句,我可不是故意的。”他问:“主子就没有要教我的?” “没有啊,”晏时玥道:“我觉得你做的挺好的。” 丁小眼笑问:“现在投上门的帖子,怎么处理?” 晏时玥就道:“等曲斯年来了,你叫他看看,分一下,需要处理的,不需要的什么的。顺便也跟他学学,记记这些都城里的关系。对了,”她向空中道:“来个人!” 一个影卫应声跃入,施下礼去。 晏时玥道:“我记得上次去秦州,有个人脑子特别好用,能记住很多人的亲戚,叫啥来着?” 那影卫低声道:“属下恒十七。” “哦对,就是你。”晏时玥道:“你愿不愿意跟着小眼一起管家?” 恒十七急叩头道:“属下愿意。” 她比了下面罩,恒十七拉下面罩,晏时玥哟了一声……这影卫和护龙卫中可真是卧虎藏龙,这恒十七长的也很小鲜肉么。 她就问:“你姓什么?” 恒十七施礼:“没有姓。” “那就姓唐吧,你以后就叫唐小影,以后跟着小眼一起,主要是记记都城里这些人际关系,小眼出门的时候,你就把家撑起来,算个二管家吧?” 唐小影道:“是。” “行了,”晏时玥就道:“去跟你们头儿说一声吧。” 她就低头忙她的了。 荣国公府的动静,一向众人瞩目,于是大家就听说,国公府买了几个婢女小厮,还买了几个厨师嬷嬷。 朝上的老大人们都十分欣慰。 这画风终于正常了啊!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了。 金鹤峤道:“这女人呢!就得早些成亲,成亲之后,夫妻和睦,操心家里的事情还操心不完,自然也就没心思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广成伯皮笑肉不笑的道:“荣国公不比金大人,妾室通房俱无,家里有什么事情需要操心?” 现如今两人就差明着撕破脸了,有事没事怼几句都是常态。 林弗建淡淡的道:“咱们这位相爷,可不是困于后宅之人,之所以没出门……大约只是因为身体尚未痊愈吧。” “林阁老对相爷评价倒是高。” 林弗建呵呵一笑,“多高她都受的起……小视她的人,”他意味深长的扫了金鹤峤一眼:“只怕全都后悔了。” 金鹤峤脸色一沉。 就在这时,有人策马而来,向林弗建施礼道:“四殿下请林阁老一叙。” 林弗建脸色微变,却随即道:“带路吧。” 看着林弗建的背影,金鹤峤冷笑出声,随即上了马车,一拱手:“先行一步了。” 林弗建被人带着,上了海纳楼。进了雅间,果然四皇子在里头坐着,林弗建便施礼道:“四爷。” 四皇子点了点头,叫人上了茶,人都出去了,才道:“手头一件事情,想请问阁老几句话。” 林弗建微微凝眉。 四皇子进了刑部之后,看上去也很轴很刚,虽然处理的大多是金党的案子,但也未必就是与他有多亲近。 但,如果他真的轴,是不会请他来这儿喝茶,早就直接按律传召了。 林弗建心思飞转,同时道:“不知是什么事?” 四皇子道:“不知林阁老,可认识一个叫周寻的人?” “不认识。” “那,许婉扬呢?” 林弗建双眉一挑。他道:“此人,臣倒是听说过,因为她曾与国公爷起过冲突,所以便留意了一下。” “阁老可见过?” “不曾,只听人说,是一个十分美艳的女子,来自秦州。” 四皇子点了点头:“那阁老可知,此人实为男扮女装,乃是一个江湖中人,一个采.花.贼,有人重金将他请来,欲接近福晏,坏福晏名节,但福晏早有察觉,便令影卫李代桃僵,演了一出戏,擒获此贼……” 他顿了一顿,抬眼看着他:“他招认,是阁老指使。” 林弗建吃了一惊:“绝无此事!”他离座施礼:“四爷,此事臣全不知情!” 第597章 基操勿六 四皇子摆手道:“阁老请坐。” 林弗建仍是弯着腰,一脸焦急:“臣冤枉!还请四爷明察!” 四皇子便起了身,略抬手虚扶了他一把:“阁老先坐,不过是询问一二,阁老不必着急。” 林弗建依言入坐,眼神却闪了闪。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四皇子,想示好。 这个示好的前提是,他认为这件事情,就是他做的。所以他才会把他约到此处,点明此事,用意在于示好,拉拢他。 但这个示好,他不敢接,也没必要接。 他除非是傻了,才在这时候站到四皇子船上。 四皇子道:“请问阁老在三月初十下午,可来过这海纳楼?” 林弗建双眉深皱,开始细细回想。 他虽记不住日子,但海纳楼他来的并不多,很容易想起是哪一次。 他在脑子里快速的过了一遍,并未觉得有什么可疑的人。但显然他是被人设计了。 林弗建正色道:“不瞒四爷,那一日臣是与太府监陈大人约在此处喝茶。” 四皇子微微一愣。他道:“陈魏?” “是。” 四皇子沉吟了一下:“席上可还有旁人?” “席上……”林弗建忽然一愣。 他脑子里快速闪过了那天的情形。 他和陈魏,出门肯定都带着随从,但因为海纳楼本就不是什么严密的地方,两人也不谈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不会守的太严。 然后正聊着,忽有一个女子推门进来,很坦然的样子,问道:“就是你们?” 陈魏这个人,有些好色,见她生的实在漂亮,还调笑了几句,然后那个女子似乎是听出弄错了人,就红了脸,行了礼,转身出去了。 林弗建有点吃惊:“那个女子……竟是男扮女装的?看着可不像啊!” 他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 四皇子微微沉吟。 林弗建不像说谎,不过这种老官油子,真要说谎也看不出来。 所以,难道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做的?再想想,如果真的怕人知道,应该不会约在海纳楼,也应该不至于林弗建亲自出面。 他打量了他几眼,道:“当真如此?” “臣绝无半句虚言。” 四皇子点了点头,两人很快便散了。 四皇子直接去找了陈魏,一问之下,两人的说法,一模一样。看来此事真的与林弗建无关。 隔天,九重寺的案子判了,九重寺的僧人扣了一个假借神佛之名,暗中炮制虎狼之药的罪名,全数斩首,四皇子亲自监的斩。 晏时玥听过就算,没怎么在意,到下午,明延帝就派人召她进宫。 路上碰见四皇子,晏时玥就问他:“那件事情查出来了吗?” 四皇子道:“还没有。” 他倒是没有隐瞒的,就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晏时玥道:“不对,这幕后主使,应该是金鹤峤啊,怎么还把林弗建给扯进来了?” 她们当时在鸽子身上做了手脚,已经能确认,那人传讯是传给了金鹤峤。 晏时玥道:“我都忘了,你去抓那个小厮么!许婉扬应该不知道内情的,他毕竟是个江湖人,不可能多么信任他……因为他不是自己传讯的,所以房中什么碎纸片啥的,那应该都是栽赃。” 一边说着,也就进了宫,太子也在,明延帝便问她:“在聊什么?” 晏时玥就转述了一遍。 一边道:“你们看,真正跟许婉扬有关系的,是金鹤峤,而许婉扬明明也供出了他,可是四兄一查之下,居然查到了林弗建身上,因为转了个弯,所以反而显得加倍可信……你说这复杂不复杂?” 她看着三人。三人都是一脸“这不是基本操作么有什么复杂的”的表情。 晏时玥无语:“好吧……” 明延帝就向四皇子道:“福晏的事情不必提及,此事既然是陈魏行止不检,结交江湖人士,毁人清誉,处理了就是。” 四皇子微怔之后,便即应声:“是。” 明延帝就道:“你们先出去吧。” 太子和四皇子就退了出去。 明延帝给她解释:“金鹤峤这个人,暂时不能动,懂不懂?” 晏时玥想了想:“应该……懂的。” 她怎么也是听曲斯年上过课的。 明延帝的意思就是,金党目前损兵折将,而金鹤峤本人,有谋无爵,官位也贬了,而广成伯则是有官有爵却不长于谋略,所以这样一来,内斗就够他们折腾了。 而林党呢,最近风头太劲,所以要压一压,就借此事,处理一个人,给他们紧紧弦儿。 明延帝看她一边答着懂,一边还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不由得一笑,往后一靠:“玥儿歇够了没有?” “啊?”晏时玥问:“阿耶要我做什么吗?” 明延帝招手叫她过来,拿过她的手看了看,一边笑问:“你说呢?你可是朕的平相,难不成要叫你在家中管些油盐酱醋?” “其实吧,”晏时玥道:“油盐酱醋我也是不管的,我就在家吃吃喝喝玩玩……简直美滋滋。”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一边又笑道:“去户部玩几天如何?” 晏时玥道:“行。” 明延帝就笑了:“还是朕的玥儿省心,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痛快。” 晏时玥从宫里出来,直接去卫所门口等了霍祈旌,一边跟他道:“好烦啊!我明天要跟你一起上早朝了!阿耶要我去户部。” “嗯,”霍祈旌直接抓住她衣裳,把她提到自己马前,一边附耳低语道:“那我晚上少弄几回。” 喂!!! 晏时玥瞪他。 他道:“后头可有不少同袍。” 她秒变温柔,羞答答的垂下了头。 霍祈旌直笑的把头抵在她脑袋上,半晌才收住笑,道:“今儿出了件事儿,你还记得张恒么?” “当然记得了!明明没多么厉害,见谁都要挑衅的神经病。”晏时玥道:“他怎么了?” 霍祈旌的笑容收了收:“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他在街上与人冲突,打死了人,却报了宁远的名字,然后京兆尹来拿人,我叫未了跟着过去,对方的家人,一看就说不是此人,然后回来再找,才知道是张恒。” 第598章 知问渠之人 晏时玥讶然的张大眼睛,看着他。 他低头一看,眉眼就是一柔,低头亲了她一口。 晏时玥:“……” 好吧,还是很甜蜜的。 可这件事儿吧,明明应该很惊心动魄的,他一说就干巴巴的没意思,等回去叫赵匡胤说说。 一边想着,就见褚宁远正在不远处,她就巴着霍祈旌的胳膊回头,跟他道:“你们都来我家喝酒呀!给你解解烦忧!” 褚宁远笑着拱手应道:“殿下跟将军真是心有灵犀,将军才邀了我们去呢!” 她哦了一声,就把脑袋缩了回来。 霍祈旌方才随口邀了几个人,等进了门,晏时玥还吩咐人准备了柚子叶,给褚宁远洗个手。然后才退出来,叫灶房上菜上酒。 简直贤惠的不忍直视好么! 他们在前头喝酒,赵匡胤在后头,给她讲白天的事情。 张恒打死的,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就是一个户部库丁的弟弟,人家两兄弟喝酒,弟弟就自吹功夫了得,说如果有武举定会怎么怎么,然后张恒就听不下去了,跳出来,说人家胡吹大气。 两人谁也不让谁,然后就打了起来,结果张恒把人家踢下楼梯,脑袋磕在酒缸上,流了不少血。 但当时还没以为会死,那哥哥就找他要治伤银子,张恒看事情闹大也慌了,就把身上的银子全掏出来,然后还不够,他就报了褚宁远的名字,让人明天去找他拿银子。 谁知道那弟弟当天晚上抬回家,人就不行了,所以人家连夜报了官,一大早就来拿人,直接把褚宁远拘了,幸好青未了跟过去,叫苦主来认人,一认之下,才发现不是。 然后说了说,青未了带着人回来,就认出了张恒。 赵匡胤道:“师娘,你是不知道,那张恒被拖走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的嚷嚷,说‘还是不是兄弟了!见死不救算什么兄弟!’嚷嚷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后来见褚宁远不救,又叫师父,说‘将军不是说要护着咱们羽林军的兄弟么!敢情就是说着好听的!还是只护着那些个有钱的,有势的,咱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就擎等着死是不是’!” 赵匡胤学的像极了。 晏时玥哧笑:“还挺会偷换概念的,以为大家都是傻子是不是?其实这样也好,这种糟心玩意儿,早死早投胎。” 赵匡胤道:“但就怕有人真的听进去了。” “老赵,”晏时玥道:“听说念秧骗人,第一关的骗术通常很粗劣,并不是他们设计不出精妙的骗术,而是因为,这其实就是一种筛选,第一关就能坑进来的,说明人蠢,接下来的骗术就不容易被识穿,否则若是个聪明人,花费诺大力气,人家回过神儿来,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交朋友也是一样的道理,完全没必要求全,如果连这种话都分不出来,那么,这样的人也就没必要结交了,观念不合,连泛泛之交都不必有。” 赵匡胤一想也是:“师娘说的对。” “嗯。”晏时玥就道:“你去前头吧,我这儿没事了。” 赵匡胤这才起身回去了。 晏时玥吃了饭,背着手出来,一眼就看到墙角边,霍南正拉着微帛的手,要把什么东西塞给她,微帛挣手要走,霍南却拉着不放。 晏时玥挑了挑眉,挡住微欣,两人悄么么的观赏了一会儿。 那俩人拉拉扯扯半天,然后微帛一巴掌拍出去,把霍南拍的退后数步,那东西也掉在了地上,看着像个什么首饰。 微帛红着小脸往这边走,一眼就看到了兴致勃勃的晏时玥。 晏时玥随即一整脸色,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假装没看到。微帛急跟上来:“主子!” “我很忙,”晏时玥走的飞快:“你去吃饭吧,不要跟着我。” 她飞快的跑去了许问渠那边。 曲斯年是与许问渠一起回来的,许问渠搬过来之后,他还是头一次过来他这院子。 这边其实颇为清幽雅致,唯一古怪的就是……在进书房之前,有一个锦鲤池,上头有一座小小拱桥,然后这桥的栏杆,是一边雕了六个三头身小人,各自做读书,写字,赏月等等之状,分别表示县试到殿试,然后走入诺大的书房,书房牌匾上写着“六元阁”。 对,是晏时玥写的。 对读书人来说,耻度有点高。字也不好看,但许问渠也没换。 许问渠骨子里傲气疏狂,他示之谦抑,是为了“做官”、“做人”,而非本性。 所以曲斯年一看之下,就笑道:“相爷才是知问渠之人。” 许问渠笑而不语。 曲斯年又与他往回走,才刚走了几步,忽然咦了一声,他快步上桥,往下摸了摸。 在代表乡试的小人后头,有一个小台子,似乎是放茶杯的地方,又似乎只是普通的雕花,但往下摸时,下头那架子,却似乎是一个小人? 而且在殿试前头又有一个小台子,下头又是一个小人? 曲斯年好奇心起,叫人搬了个凳子,撩起下摆下了水,蹲下去看。 许问渠也刚搬过来,他都没注意有这么个台子,就问:“是什么?” 曲期年笑指桥洞道:“这桥下头,又有一个桥,叫‘龙门’,桥上有槽,上头有鱼食,若是鲤鱼跳过龙门,就会有鱼食吃。” “哦?”许问渠讶然道:“还有这样的花巧?”他手指点了点那台子:“这下面呢?” 曲斯年笑道:“我不说,你自己看啊!”一边就爬了上来。 许问渠指了指他,一边也真的自己下去了。 曲斯年背着手来回的走了走,一边又道:“问渠你看看,这乡试与会试之间,距离比之前要宽些,而会试与殿试之间,又略短些,你看这儿,”他蹲下指了指:“这儿其实是一个骑马簪花的状元郎啊!” 许问渠笑看了一眼,然后才蹲下去看那台子下头。 台子下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边是一个扶着腿的书生,虽然是晏时玥那种三头身的风格,但悲怆之意,却甚是分明。另一个人则是官服官帽,耀武扬威。 而再往那边看时,却是一个穿学士官服的书生,正负手伫立,却是另一个胖子伏倒在地,样子狼狈。 许问渠笑着摇头。 曲斯年也扶着栏杆笑道:“虽然说不上多么雅,却实在是意味深长,若过了百年千年,你已作古,后人无意之中发现此桥,也可约摸猜到,这中间的故事……” 他笑看他一眼:“被相爷惦记上,实在是惨的很,人都死了,还要遗臭万年。” 第599章 给里给气 文弱书生许问渠艰难的翻过栏杆:“你倒是拉我一把。” “不拉,”曲斯年不但不拉,还往后一退:“你没准以后还要下去放鱼食,早些习惯习惯也好。” 许问渠翻过来,故意推了他一把,曲斯年被他推的一仰,笑着抓住他手:“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才子落水来。” 许问渠喷笑出声:“家中有油,不用打了。” 晏时玥幽幽的道:“请问,你们俩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 两人这才看到她过来,转回身来,曲斯年施了一礼,许问渠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晏时玥道:“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怎么给里给气的。”尤其先看到了霍南和微帛,又看这边,格外觉得不对劲儿。 曲斯年奇怪的问:“何为‘给里给气’?” “行了行了,不提这个了。”晏时玥摆摆手:“先生,不是我说你,你这身体也真是差劲的很,我一根手指头……”她伸出一根手指,做势去戳他,然后中途收住。 正当大家以为这位还算有礼貌的时候,她换了小拇指,戳了他一下:“就能推倒你。” 许问渠道:“哪有这么夸张。” 晏时玥随手推开他:“看我的!” 这些日子不算魔鬼的训练也是有用的,她都不用扶栏杆,就直接跃下去,稳稳站在凳子上。 然后她亮了个相,一手扶着栏杆,整个人轻轻一翻,就翻了上来,脚还顺便勾住了条凳,她落下的同时,条凳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她顺势坐下,架起腿,冲两人挑了挑眉。 两人都有些震惊,就连许问渠,也不知道她现在身手这么漂亮了。 曲斯年道:“相爷真是身轻如燕。” “一般般吧,”虽然是花架子,逃命都未必逃的快,但是震住两个书生足够了。 晏时玥美滋滋的坐了一会儿,许问渠道:“要不你再坐会儿,我们去用饭了。” “啊?”晏时玥站起来:“你们还没吃饭啊?那你们都干什么了?我都吃完了!去吧去吧,我去你书房练会儿字。” 她就去书房练字了。 等两个书生吃完饭回来,她才写了不到七张。 许问渠拿起一张看了看,道:“受伤毕竟还是有影响,之前都不错了的。” 晏时玥一边练一边道:“难道你们每天都写字么!为什么你们就不手生。” 许问渠道:“对,每天都写。” 曲斯年也点头。 晏时玥无语,继续静下心来练。 等终于写完十张,她把笔一扔,坐下就开始揉手。 许问渠皱着眉头,给她把笔收起来,抹干净溅出来的墨。 曲斯年笑着给她倒了杯茶,一边问:“相爷是有事么?” “嗯对,”晏时玥道:“阿耶说要我去户部。” 曲斯年吃了一惊:“户部?” 他放下茶杯:“户部尚书,原本是金鹤峤的人,年初才换上了林弗建的弟子,名叫司马隆,此人是个笑面虎,见人三分笑,实则老谋深算,狡诈的很。” 他顿了一下,“林弗建其人,与金鹤峤截然不同,他不重视面子,只重视利益,这司马隆与他可以说是一脉相承……户部侍郎之一,原本是林弗建的长子林惟忠,流了之后暂时空置,另一人叫贾悬镜,这个人,我也有些摸不准,没听说他与谁走的近。” 晏时玥道:“那你说,阿耶叫我去户部,是想叫我干什么呢?” 曲斯年笑了笑:“我猜皇上的意思,正是想看看你能干出什么来。” 他顿了一下:“旁人去哪儿,能做什么,会做什么,都能揣测,但相爷你去哪儿,会出什么事情,实难预料,户部重要,所以皇上想看看,你能不能做些什么。” 晏时玥捏着下巴,摆出一个特别深沉的样子在想,曲斯年静静的等着,半天她才问许问渠:“你书房怎么没点心?” 曲斯年:“……” 晏时玥招手:“你们怎么回事,上茶的时候怎么能没有点心?” 立刻就有人上了点心过来,晏时玥洗了手,一边吃一边问:“要不,我整点儿国营生意?” 曲斯年问:“相爷的意思……” 外头丁小眼进来,笑着施礼:“曲先生。” 曲斯年愣了愣:“丁管家?”他起身还礼:“请问有何事?” “哦,”晏时玥道:“因为我觉得能者多劳么!所以我就叫小眼多向你请教一二。” “是,”丁小眼道:“府里每天都收很多帖子,想请教一下,如何处理?” 曲斯年微怔,看看晏时玥。 晏时玥看他没有不满的意思,反而挺惊喜的,就道:“偏劳了,我这边事情不急,我先去看看再说,麻烦你帮帮小眼吧。”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上位者与你分享“家事”,才是最大的倚重,曲斯年施礼去了。 晏时玥继续吃点心,许问渠立在案前写字,写完几张,坐下来,晏时玥倒了杯茶给他,许问渠道:“不用多想,顺势而为就好,我想皇上并不指望你能改性子。” “我知道啊!”晏时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只会这样一种方式,但如果说我是一把刀,自然是由执刀的人,来决定要怎么用,所以我从来不多想。” 许问渠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晏时玥又道:“先生,我在想一个问题,其实曲斯年是否可以不做御前侍读?要知道这个官儿金贵的是御前,可是御前什么的,我们又不缺?所以你说他更适合去哪儿呀?” 许问渠道:“你要用他度察百官,那肯定是吏部啊!” 晏时玥哦了一声,点点头:“知道了。” 晏时蕤是吏部侍郎,她的人肯定不能再去吏部了。她就拍了拍手:“那我走了。” 她就扬长去了。 留下许先生看着她吃了一半的盘子,扶了扶额,叫人进来打扫,一边又吩咐:“下回殿下过来,上点心,要上不会掉渣的那种。” 下头恭敬应了。 晏时玥回房不一会儿,霍祈旌就回来了,喝了一点酒,双凤眼的褶儿,就看着格外深,眼角微微泛红,真是帅色可餐。 她跳上来抱住他腰:“阿旌阿旌。” 他笑着一手揽住她,看桌上放着一碗醒酒汤,就问:“我的?”一边就直接端起碗来喝了,随手抱她起来,亲了一口,小声道:“三次好不好?” “不好,”她推开他脸:“别亲我,一股味儿,一次。” 他笑着继续亲她:“那就两次好了。” “喂!!!” 讲真,不谈持久性只谈次数的,全都是耍流氓。 第600章 相爷家的饭好香 等晏时玥第二天穿上官服上朝时,就感觉百官眼中“她怎么又来了”那句话,都快溢出来了。 明延帝在朝上直接宣布,平相晏时玥今日起襄理户部,同时将曲斯年调为户部侍郎,与许问渠同为四品,说起来,不及尚书左丞清贵,却是指向了不同的道路。 而且这么一来,就等于是把他身上,打上了“晏时玥党”的烙印,而且是天子默许的。天子之信重,满朝无出其右。 难免有人觉得,相爷枉称公正,还不是要培植自己人? 可明眼人却看明白了,也许正是因为晏时玥自己没有这个意识,不晓得提拔人手,所以皇上才替她想了!替她做了! 想想吧,许问渠,相爷的嫡系人马,起步就是御前侍读,一年多就进了尚书省,飞都没这么快的!曲斯年,才凑到相爷跟前几天?就能进户部,手握实权。 甚至就连淳亲王,对相爷表示出了亲近之意,相爷在他府上出事,都没受连累,还晋了尚书令!这不就等于整个尚书省都握在了相爷手中? 尚书省是什么地方? 尚书省是一个执行机构,手掌六部二十四司,这样的地方,皇上敢叫明显心有偏颇的人管……这得是多信任相爷?这几乎就是明着鼓励人投往相爷门下啊! 但再一想,众人又颓了,谁都知道相爷家的饭香,可这不是碗不好端么!关键她自己根本就没这个意思啊! 朝上人心浮动,一下了朝,户部尚书司马隆便迎了上来,施礼道:“相爷。” 司马隆果然像曲斯年说的,是个笑面虎,看上去有四十许的年纪,留着八字胡,面团团一张圆脸,眼角笑纹深深,看着十分和蔼可亲。 晏时玥点了点头,曲斯年也过来了,向两人施礼。 晏时玥道:“司马大人,走吧,我瞧瞧你们户部是什么样子的。” 司马隆躬身应了,含笑引领。 晏时玥小声跟曲斯年道:“不干我事。” 曲斯年笑回:“固所愿也。” 司马隆假装没有听到,心中暗暗思量。 六部在宫里都有当值的地方,但衙门在外头。 出了宫门,她提前派人通知的顾逍,已经在等着了,上前施礼道:“师父。” 晏时玥点了点头,顾逍就跟在旁边,随走随笑道:“师父,前些日子,徒儿在家中行了及冠礼。” 晏时玥脱口道:“啊?你都这么大了才行及冠礼?” 顾逍低头不答,她想起他家里那些糟心事儿,迅速改口:“我是说,我不知道诶,回头叫人给你补个礼?” 顾逍笑道:“礼倒不必了,可否请师父给徒儿赐个字?” 啊??晏时玥就看看曲斯年,曲斯年避开她的眼神儿,晏时玥就道:“我只比目不识丁好那么一点点,你确定要我起?” “是,”顾逍道:“不用太有学问。” 好吧,晏时玥就努力的想了想:“你精于算术,要不,叫‘恒沙’好不好?” 顾逍急施礼道:“谢师父赐字。” 恒沙,取自恒河沙数,意思是像恒河里头的沙子那样,无法计算,表示数量很多。一物一数,作一恒河,又暗合了他的名字。 而且恒河又是佛生处,吉祥之地,美好的祝愿。 曲斯年简直刮目相看好么!他道:“恭喜恒沙,我还真替你捏了把冷汗,怕相爷会起诸如丁小眼,唐小影之类的名字。” 顾逍,嗯,顾恒沙笑道:“就算那样,我也欢喜。” “是吗?”晏时玥笑道:“那你叫小狗儿吧,听说这样的名字长寿!” 顾恒沙笑着拱手:“师父口下留情。”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进了户部。 身边两人各有所长,比起当年她孤身一人,独入刑部,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司马隆先把人都叫出来见礼。 正如曲斯年所说,户部侍郎叫贾悬镜,是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看上去人还不错。 户部下属四司,为司元、司度、司珍、司庾,分掌天下土田户籍、财税钱谷、库藏出纳、库储仓廪之政。四司的长官是郎中,副长官是员外郎,其下各有一堆主事之类的。 官员依次上前见礼。 本来这也没什么,就是走个流程,一直到司度员外郎上前见礼时,一通名,晏时玥得亏是没喝茶,不然铁定喷了。 他说:“下官姓包名拯,字希仁,拜见相爷。” 晏时玥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点了点头,内心的弹幕刷的自己都快看不清了…… 包大人!包青天!嗷嗷嗷!是你么?我在电视剧里见过你呀!为什么你老人家一点也不黑!为什么你眉中间没有月牙?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包拯不但不黑,还很白,不但很白,还很英俊,颌下美须、双目大而清亮。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包拯为什么看上去比赵匡胤还大!这不科学!按理说包拯生的时候,赵匡胤就已经死了啊啊啊! 曲斯年忽然轻轻咳了一声,她没回神,他又提壶给她倒了茶。 她这才回过神儿来。 司马隆的眼神闪了闪,目光从包拯身上一掠而过,没有说话。 等到这些人全都见过,晏时玥就叫他们回去继续工作,然后留下曲斯年与司马隆说话,叫贾悬镜带着小徒弟去看看帐,她自己叫了一个小主事带着,四处走了走。 户部衙门的感觉,与刑部完全不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相比起来,刑部是真的有种煞气,但户部,就有一种……金钱的味道? 这个小主事,就是晏时玥随手指的,显然并不爱说话,也可能是不敢,必恭必敬的,晏时玥也不说话,就这么慢悠悠的走着。 走了一段路之后,她道:“你回去给我换个爱说话的人过来。” 那小主事红了脸,赶紧施了礼,小跑着回去了。 晏相爷当然也不会等着,就负了手儿,信步往前走。 她现在不去想明延帝想让她干什么了,她在想,她在户部,能干什么? 可以让小徒弟搞搞新式记帐?至于她自己么……反正她第一个就想到国营企业,然后又想到了银行…… 正想着,就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第601章 一生下来就强大 晏时玥下意识的顿了顿步子,鼻端飘过了一股很淡,却有些古怪的味道。 她转回身时,就见身后有几个库兵走过来,那几人显然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宰相官袍,不知她是谁,但女子着官袍,猜也猜的到,便零零散散的施礼道:“大人”、“相爷”。 晏时玥点了点头。 她方才一直出神,没有留意,这一回神,才感觉到周围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那种一抬头就面对数个方向,数道注视的感觉,真叫人背上发毛。 她看了看左右。 就见包拯急步过来,施礼道:“相爷。” 讲真,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真的很快就能洗去固有的印象。 反正在之前,她一想到包青天,脑子里就是金超群的脸,黑面,月牙,威武极了,但现在,她觉得这位白面美须的书生才是包拯。 她问:“怎么叫你过来了?莫耽误了你的事情,我就信步走走,随便叫个人带着就可以。” 包拯急拱身回道:“周明回去叫人,贾大人便叫下官过来了。” 哦?晏时玥眯了眯眼,心说这些官员们察颜观色的本事,真是厉害,她还觉得掩饰的很及时,没想到这都看出来了? 来都来了,她就点了点头,问他:“这是哪儿?” 包拯道:“国库。” 哇塞?原来这就是国库? 晏时玥就绕过去看了看,果然看到戒备森严,秩序井然。 她老远看了看,也没过去,就继续往前走。 走到哪儿,包拯就给她介绍两句,看上去不卑不亢,镇定自若,但真的留心看时,也能看出他暗暗的观察,和掩饰的很好的忐忑。 果然,没有人是一生下来就强大的…… 晏时玥一圈走下来,已经是中午,司马尚书礼貌的邀请她们一起用饭。 晏时玥拒绝了,她准备跟户部这伙官员一起用饭。 工作餐自然谈不上好吃,吃饭的时候,她还在想,其实她这种上司,真的没有下属会喜欢的吧?太不接地气了,请客送礼统统不好使。 吃过饭她就不出去了,坐下来听着曲斯年和司马隆说话。 云遮雾罩的,只听了一刻钟她就受不了了,出去找了个地方,叫人取过典册来看。 下午三人一起退衙,晏时玥邀他们回家吃饭,三人骑着马,慢慢的往卫所走。 到了卫所附近,却见围着一些人,中间几个妇人,正拉着褚宁远不住的磕头哭求,旁边褚参军和郭浩也在,不少人羽林军正在解劝。 晏时玥听了几句,就知道这是张恒的家人。 这时候,霍祈旌也从卫所出来了,看到她,就拨马过来了,解释了一句:“据说张恒判了斩立决。” 晏时玥有点惊讶:“这么快?” “人证多,事情原本也简单。” 曲斯年插言道:“虽是如此,对方肯定也使了不少银子,否则不会这么快,一个平民告羽林军,也不会判斩立决,差不多应该判流放。” 晏时玥道,“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失了儿子固然可怜,可是别人的弟弟就该死么?” 她招手叫了赵匡胤过来,说了两句,赵匡胤便拨马上前,遥遥喝道:“褚四方。” 褚参军吓了一跳,抬头看到他,便道:“在。” 赵匡胤道:“请问你是几品官儿?” 褚参军急答道:“末将为六品参军。” 赵匡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与令郎,都不过是六品官儿,难道竟能左右国法?难道能让死者还魂?” 褚参军急道:“不能!不敢!”他向张恒家人道:“令郎之事,实不是我一个小小参军能管的了的,还请放过我与我儿吧!” 褚宁远亦向张恒家人拱手:“杀人偿命,对方亦有父母家人,你们在此纠缠无益。” 赵匡胤朗声道:“此处乃羽林军卫所,你们在此闹事,是否居心不良!”他用马鞭指着他们:“再无理取闹,我便叫人把你们全都抓了,送去与令郎作伴!” 围观的人怕惹事,迅速散去,赵匡胤打了个眼色,郭浩也带着人退开,褚家父子上前施了个礼,也上马走了。 只留下了哀戚戚的张家诸人。 一行人拨马离开,顾恒沙在马上向霍祈旌见礼,说了她今天给他取字的事情,一边问道:“不知能不能向师父讨教几招?” 霍祈旌点了点头:“可以。” 这边青未了笑说赵匡胤:“官威好大!” 晏时玥道:“未了,处理事情本来就要灵活,对付这种人,你好好的讲道理根本没用!就得用这种法子!我觉得老赵做的就很好!” 青未了急应道:“是,师娘。” 晏时玥叹了口气,用马鞭指着青未了:“你们四个人,只有老赵,我感觉是扔哪儿都能活,你啊……太小心,太谨慎,操心太过,想的太多,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只要你有理,这个长安城,你不能怼的人,真的不多。” 青未了恭敬应了。 赵匡胤看了青未了一眼,嘻皮笑脸的道:“师娘,我就知道你最欣赏徒儿我!可你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老赵,我明明并不算老。” “那好吧,”她从善如流的改口:“那以后我也跟未了一样,叫你小四吧。” “成,”赵匡胤道:“师娘,我的性子与三位师兄都不一样,比如说要好好的讲道理……我就不会,师娘,你也不会吧?” 晏时玥一鞭子抽在了他马屁股上,赵匡胤嗷的一声就冲了出去,还险些撞到曲斯年。 大家回了府。 连小徒弟顾恒沙都有专门的房间,也有他的衣服,这时候晏时玥才想起来忘了曲斯年,临时去跟许问渠借了一身,顺便把他也请过来,大家各自换了衣服来厅上吃饭。 说起今日,曲斯年便道:“司马隆不愧是老狐狸,说话真是滴水不漏。”他笑看了晏时玥一眼:“反正在他们看来,你最好就像个菩萨一样叫人供着就对了。” 顾恒沙也道:“帐目繁杂,一时也摸不着头绪,我倒是瞧了瞧,目前国库存银,有四千三百六十万两。” 晏时玥讶然:“这么少吗?” 第602章 阿耶好穷 据说在康乾盛世时,国库存银有六七千万两,但大晏号称国富民强,国库中才四千多万两? 虽然横向比较意义不大,轻赋税藏富于民也没错,但还是感觉好!穷!啊!!亏她还一直以为阿耶挺富的! 晏时玥叹道:“我真是太不孝了,我阿耶都这么穷了,我还如此的贪图享乐,衣轻乘肥……” 众人:“……” 吃完饭,许问渠和霍祈阳就回去了,丁小眼过来禀报。 “主子,大部分的帖子,曲先生说都不用管,只有这几个,请主子斟酌。” 他分出几个,曲斯年接在手里,准备跟她讲讲为什么需要斟酌,然后丁小眼又道:“最主要的,是官媒一直来一直来的……这怎么办啊?” 自从成亲的时候,这伙徒弟们正式亮相,从唐秀顾恒沙到这边四只,就全都被人盯上了,官媒一趟一趟的过来。 晏时玥就把人都叫过来:“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顾恒沙第一个道:“任凭师父做主。” “起开,没你事儿,”晏时玥道:“你的事情你祖父会管,除非他定下的你不满意,否则我不会插手。其它人呢?” 其它人也道:“任凭师娘做主。” 唯有霍南犹豫了一下,晏时玥看他,他才跪下道:“求师娘做主,徒儿想娶微帛。” 晏时玥问:“她乐意么?” 霍南有点羞涩,别开脸道:“她,她不答应。” 晏时玥笑道:“那你就求她答应了再说。我不反对,我乐见其成!” 她看看其它人:“你们有想娶的赶紧说,我一时没空操心这事儿,再说长安城的姑娘我也都不熟,谁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呀?最好你们能自己选。” 三人面面相觑。 晏时玥就道:“行了,就这样吧。” 她吩咐丁小眼:“回头给斯年收拾个房间出来。” 曲斯年笑着拱手,她又道:“明天官媒再来,其它人的先不用管,阿秀的,你叫琳琅姑姑接待一下,摸摸情况,然后晚上把阿秀接过来,我问问她。后天休沐,把成衣铺的人叫来量身,家里所有人都做几件衣服,男人可以做个四五套,女人做个十几二十套!” 众人:“……” 做为唯一的女人,晏时玥理直气壮:“有问题么?” 赵匡胤忍不住笑道:“吃饭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师娘说不可以贪图享乐衣轻乘肥的?” 晏时玥咳了一声,就跟霍祈旌道:“阿旌,你四徒弟怎么这么油嘴滑舌,远不如你大徒弟老实。” 霍祈旌端正坐着,嘴角带笑,看着她处理家事,听了这话,就道:“打一顿?” “打我吧!”顾恒沙眼睛一亮就站了起来:“师父,指教一下我的剑术可成?” 霍祈旌点了点头,就叫人取了剑来,四个人都跟出去看他们比剑。 然后丁小眼也退了下去,曲斯年这才跟她说了说这几个帖子。 比如徐相的,两人本就同在相位,可以适当的来往一二,而且徐明修邀请的是他们夫妻,其实是可以去一下的。 另外还有淳亲王的,曲斯年觉得,两人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一党,这个示好,应该接下来才是。 另外林弗建的,其实也可以去一次,不管谈了什么,可以迷惑众人。 看的出来他已经是尽量精简了,毕竟对于这种操心狂人来说,其实所有的都应该兼顾才好。 晏时玥就道:“好麻烦呀,我又不走这个路线,我是孤臣!” 曲斯年道:“孤臣也不能一个朋友也没有,你这样的地位,其实不想以礼贤下士示人的话,需要结交的人真的不多了。” 她道:“要不这样好了,等回头我叫厨房做蛋糕出来,徐相家、淳亲王家、林弗建家,一家送一个!省时省力省心!” 曲期年扶额:“这样,真的太草率太儿戏了。” 晏时玥道:“那就这样,我明天下朝请徐相、淳亲王、林弗建一起吃顿饭?” 曲斯年默默的看着她。 晏时玥摆摆手:“那就算了,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曲斯年继续默默的看着她。 晏时玥道:“那要不就这样,明儿下了朝,我就请一下徐相和孙次辅和淳亲王林弗建他们,叫他们休沐来我家吃饭,顺便帮忙给我园子起名儿!到时候你和先生也帮忙陪陪!” 曲斯年仔细的想了想,非常勉强的道:“这样,其实倒是可以。”他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长叹了一声:“就这样吧。” 他慢慢的喝了半盏茶,忽然问道:“那个包拯,你第三世的记忆中有他,对么?” 晏时玥无语的看着他:“你再说什么第三世的记忆啥的,我就要杀你灭口了。” 曲斯年失笑道:“你也知道我爱多想,心里揣着闷葫芦,实在忍不住要问问。相爷,你悄悄告诉我,我也不会告诉旁人的。” 晏时玥就凑前一些,小声道:“我告诉你,这个人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断案很厉害的大人,人称包青天,你信么?” 曲斯年讶然点头:“原来如此。” 等曲斯年走了,晏时玥就给明延帝和太子写信。 给明延帝的,就表示亲爹啊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穷,以后我一定不跟你要银子了,你要是缺钱你跟我说,养女防老,我的银子全都是你的,不用客气!另外,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想生财之道,马上就让国库富足起来! 给太子的就表示,太子啊,徐相他们老给我递帖子,曲斯年说现在我都成家了,不能老是不理,我决定后天休沐,请这些人来我家玩玩,顺便给我园子起起名,最好画些画,书房啦客厅啦,墙上都可以挂挂……但是我跟阿旌,跟他们肯定没话聊,想想就愁,江湖救急,你一定要过来给我陪陪啊! 收到信的明延帝和太子都十分无语。 反正明延帝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同情,不过看下头表了一大堆决心,明延帝只能默认了他很穷这个“事实”。 至于太子……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要知道,徐相、孙玄成这些人,是真的很少主动结交什么人的。 好不容易几个老头子主动结交,晏时玥的态度却是“好麻烦啊干嘛老递帖子啊可是他们一直递我是不是非得理一下啊那你帮我理吧”?? 而且,直接告诉他这些,还告诉他这是曲斯年劝的,这真的可以? 顺便,他没搞错的话,她字里行间充满了:这么麻烦还要招待他们我不能吃亏就让他们出出力吧!我可真是机智啊! 第603章 她也是很拼了 太子撑着头笑了好半天。 太子妃忍不住问道:“殿下?何事如此开心?” “你不懂,”太子笑着摇头:“在这个世上,如果有一个人,会叫你比放心自己,还要放心她,这种感觉,实在是很舒服的。” 太子妃道:“殿下是在说福晏么?” “哦?”太子含笑道:“你为何觉得是她?” 太子妃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殿下你可还记得,你在汴州赈灾时,有几日失去了音讯?那时,福晏经常过来,有时候一天能来两三趟。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就像安慰小孩儿一样,时常摸摸我头,抱抱我,拍拍我背……她人明明小小的,可是她一来,我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太子含笑揽住她,太子妃偎依在他怀里,“殿下,因为有福晏,我从头到尾都相信殿下不会出事。” 太子低声笑道:“我知道。” 他半晌才轻轻拍拍她背:“你早些休息,我去书房。” 第二天早朝一散,晏时玥就一把拽住了徐明修,“徐相!”她又拽住了孙玄成:“孙次辅!” 两个老头子都是一愣,晏时玥又向前道:“王爷请留步呀!!林大人!陈大人!啊啊,请留步呀!我没有手了!” 淳亲王:“……” 他看看她这个一手拉一个的架势,走回来,含笑拱手:“相爷有何吩咐?” 林弗建一时还不以为她是在叫他,可是想想她能叫的,也没别人了,这才含笑走回来。 而“陈大人”是阁老陈允信,是太子回信中提及的,虽也才名在外,与她却素来没什么交情,话也没说过几句,也是迟疑了一下,看看左右,才走了回来。 “是这样的,”晏时玥一脸不好意思的道:“我想请几位帮点儿小忙。” “相爷请讲。” “就是吧,我们家的人,都不怎么会读书,我成亲又仓促,家里园子都还秃着,名字都没有,我找许先生取,许先生非说不合规矩,几位大人都是饱学宿儒,才高八斗,笔力万钧,不知能不能去我家帮我取一下,顺便写一下呀?” 曲斯年在远处看着,心中默默的点头。 她事前虽然各种抱怨,想方设法的偷懒,但真的决定要做时,却从来都做的很聪明。 毕竟她身份摆在这儿。 此时她一副小儿女撒娇的口吻,还耍赖的扯人袖子,笑眯眯的恳求,这样一来,不但不失礼,反而显得极为亲近。对这些老书生又足够尊重,怎么说呢,话不多却能搔到痒处,这些人心里绝对是舒服又得意的。 而且她这个做派,又符合她的性子,有这个由头在,叫林弗建去,也不显得突兀。最主要的,这个由头是一次性的,也不用还席,不用约下次。 嗯,为了能一劳永逸,她也是很拼了。 徐明修笑着应下了:“老夫却之不恭,”他要拱手,才发现袖子还被她拽着,就笑道,“相爷先松手吧。” 孙玄成自从上次她建北方学院之后,就对她非常的好,也是一口应下:“老夫一定去。” 其它几人也都应了,张白圭与她相熟,上前笑问了一句:“相爷,下官也想去讨杯茶喝,不知可否?” 晏时玥点了点头,“好呀!” 其它人互相交换着眼色,虽然也很想去,但一来没这个才名,而且也摸不准她的性子,不敢冒然开口。 然后晏时玥回手抓着太子:“阿兄阿兄,你陪我啊!” 太子笑着道:“知道了,孤到时会过去的。” 四皇子道:“我也过去瞧瞧,你那园子,我还没去过呢。” 太子笑容微凝,晏时玥点了点头:“好。” 然后约好了明日休沐时过去,晏时玥还跟淳亲王道:“王爷上次说送我一幅画的,怎么没送呢?” 淳亲王倒是真心佩服她的胸怀。 毕竟,他说送画是在寒潭,之后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光养病就养了半年,如今却能毫无芥蒂的跟他要画。 淳亲王笑道:“相爷若能看的上,下官画多少都成。” 晏时玥眼前一亮:“那不如这样,你到我家再给我画一副呀!我想要一幅滚滚和猞猁狲在一起的画!” 淳亲王笑着应下了。 然后大家才各自散了,曲斯年和顾恒沙,仍是直接去了户部,晏时玥叫了丁九来,一起去了工坊。 她的想法还是做国营企业。 之前的水泥,她就想过可以做,可是明延帝的观念,毕竟还是受时代局限,并不重视商业,没能做起来,敝帚自珍藏起来了,这个是一个。 然后,咋说呢,穿越者的三板斧,肥皂、火.药、玻璃。 火.药这里已经有了,肥皂她已经蝴蝶出来了,玻璃似乎也可以试一试了。 玻璃的原料,就是石英砂、石灰石、长石、纯碱。 石英和长石,都是造陶瓷用的着的,本来就有,石灰石也很易得,纯碱,也就是碳酸钠,是出自盐碱湖的,这个时代也已经有了。不同于草木灰制取的,那个是碳酸钾,只有盐碱湖的才是碳酸钠。 把这些干燥、粉碎,当然比例要多试几回,然后高温加热,一般一千六百度烧制几个小时,就能形成均匀、无气泡,符合成型要求的液态玻璃。 然后就是简单的成形、退火了。 退火就是缓慢的降温,而不是直接冷却,这是为了强度和热稳定性。 技术难点就是需要测试物料的比例,但这对于玥工坊的一些人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至于能做什么,她只说了镜子、窗子等等,至于一些小饰品,这不是她的强项,却是工匠们的强项,只要玻璃液制作出来,这些都可以慢慢的试。 她细细的跟丁九说了,然后才道:“这个东西,试验出来之后,我可能要献给朝廷,工匠肯定也要跟去,你挑人的时候留心些。” 丁九应了,就下去安排了。 晏时玥又叫人把宇文丹叫过来,她前些日子就叫他帮忙弄个体重秤,主要是觉得自己成亲之后衣服都窄了些,所以想没事儿就称一称。 宇文丹不会儿就抱着秤过来了,笑着请她试用。 晏时玥上秤一称,她居然有九十五斤!亏她还以为自己是个瘦子!要知道她当年一米七多,才八十八斤,向来号称蚂蚁腰的! 她问:“这个准么?” “殿下放心,”宇文丹道:“小的试了很多次了,是准的。” “好,”晏时玥就道:“多做些,这个指针和表盘也要大些明显些,做的精致一点,然后就可以卖了……还有,不同大小的秤,都要做一些,可以用铜铁之类的做,例如三百斤、五百斤、千斤的,试着做一些。” 宇文丹道:“若用铜铁,必定贵,只怕那些店铺不会买。” “贵些没事,先少做些,我看看官府用不用的着,再去想店铺的事情。” 宇文丹应了。 第604章 不可纳妾 从工坊出来,晏时玥直接回了家,琳琅正在接待官媒。 一见她回去,官媒更是兴奋,舌灿莲花,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琳琅不得已打断道:“我们主子不爱听废话,也没那么多时间,你直接说罢!” 官媒脸色略僵,偷偷瞥了晏时玥一眼,这才迅速进了正题。 唐秀,或者也可以说晏时玥,还是挺受欢迎的,官媒来了几回都没见面,此时,手里足足攥着四家给唐秀提亲的。 晏时玥一听之下,全都是一些家中庶子,虽然她不在意嫡庶,可是对这个年代的观念来说,这就是明晃晃的轻视。 官媒还在说什么“一表人才,温润如玉。” 晏时玥忍不住道:“所以他除了长的好看就没别的优点了?二十了没念书也没学武?” “倒也不是。”官媒咳道:“不然李郎中家的三郎……” 晏时玥仍是摇头,最后一个是伯府庶子,算是来提的人中门弟最高的了,但是是续弦。 晏时玥道:“就这样了?就没个像样的?” 官媒隐晦的道:“殿下,这位唐小娘,虽是殿下的徒儿,却是……恕小的直言,毕竟只是一个织娘,不曾读书未学掌家……” 晏时玥摆摆手,打断了她:“她是我徒儿,跟我女儿差不多,我会给她嫁妆,我会给她撑腰,她未读书却明理,不会掌家我会给她请嬷嬷……以后这种就不用拿过来了,我不会答应的,别浪费我时间。另外,还有一条,我家阿秀,成亲之后,男方不可纳妾。” 官媒十分讶异。 然后这话很快就传了出去。 说福晏殿下会给她嫁妆会给她撑腰,唐秀的地位瞬间就高了好几个度。 但一说不可纳妾……大家顿时又打了退堂鼓。 毕竟谁会真的看上一个织娘呢?不过是冲着福晏殿下,可要是不能纳妾,万一无子呢? 虽说殿下是送子娘娘,可没准儿就是因为送了这么多子,才把自己的子给送没了,这样一来,万一无子,不就等于绝了后?庶子也就罢了,谁敢叫谪子娶她? 这事儿暂时挡了回去,第二日便是休沐之期。 一大早,小两口儿就在门口迎客。 几人陆续到了,除了徐相一干人,家里还有晏时蕤、霍祈阳、曲斯年和许问渠。同时因为四皇子说要来,太子就把五皇子也叫来了。 一行人倒也热热闹闹,而且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晏时玥两人真的不需要多说话。 坐下喝了几杯茶,聊了一会儿,人齐了,就带着人四处走了走。 虽然她嘴上说仓促,其实并不仓促。 明延帝亲自下旨叫工部修整的,时间足有半年多,虽然那段时间两人要演戏,不能亲来,但任东两人也是一直盯着的,晏时玥和霍祈旌全程遥控,对着图纸这里添一点,那里添一点的。 只是因为没见实景,所以名字未起,也真的是像她说的,门楣都是秃着的。 她这个地方其实说不上雅,也并非富丽堂皇,却十分的新奇,很多地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虽然在这些老书生看来,风格偏险奇,但实在能称的上有趣二字。 而且她这个院子,花园并不是中规中矩的,而是有几分错落随势的意思,做的像是天然的风景。 几人一路啧啧称奇,绕过假山时,却见半空中悬着一个茶壶,水流正哗哗而下,倒入一个浅浅的茶碗中,又自缝隙分散溅出。 徐相打量了半天,惊奇的道:“这是何道理?为何那茶壶竟会悬在空中??流水竟能逆上?” 晏时玥笑道:“其实很简单,”她拿了个杆子,把水一截:“这中间有一个管子,水是从这儿引上去的,这茶壶也是这样支住的,然后引上去再冲下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这杆子不好掩饰,所以我才叫人把水染成碧青色的。” “当真奇思妙想!” 徐相几人都凑上去看,一边纷纷道:“远观竟是完全看不出!着实神异!” 晏时玥指了指旁边的石头:“那地方,就是准备留着写字的,几位大人……” 徐相笑道:“放心,并不会忘。” 几人就开始商议要起什么名字,此处又要题什么诗…… 其实就连许问渠晏时蕤几人,也是头一次逛,纷纷赞叹。一边又走到一处湖,就见湖中间一个漩涡,孙玄成指着道:“那,难道也是工巧而成?” “是啊,”晏时玥笑道:“那下头装了一个转叶扇,然后与,”她指了一下旁边:“与那个风车连在一起,有风的时候,风车转,下面也转,就会形成漩涡,而且因为湖边有花树,漩涡就会有花叶,红的绿的,看上去就格外好看。” 几人叹为观止。 晏时玥笑道:“再看到什么,我就不给你们解释了,你们就当是天然的景观,岂不是好?我一解释,就没什么趣儿了。” 一边说着,五皇子忽然踢到了什么地方,奇怪的道:“这又是什么?” 晏时玥啊了一声,指着他:“小五兄!!不要动!” 五皇子道:“怎么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过去看,晏时玥赶紧站到台阶上,招手叫霍祈旌过来,把他转过去,捂着他耳朵,才道:“小五兄,我讨厌你!” 她就跟他们解释:“其实这是一个小机关啦,下头放了鱼食,比方说我想跟阿旌,或者阿耶比塞钓鱼,然后我就假装不经意的坐这边,等他们不注意,我就可以轻轻的一踩这儿,鱼食出去,鱼就都跑到我这儿来了,岂不是一钓一个准儿?” 五皇子笑着施礼,表示请罪,霍祈旌也是嘴角带笑。 几个老大人也都笑了,淳亲王还上前踩了一脚,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小股鱼食洒出,一大拨鱼儿围了过来,一伙老头子凑过来看,一边捋着胡子说笑。 晏时玥笑嘻嘻的趴在霍祈旌背上,故意不起来。 霍祈旌趁人不备,背着她走了两步,然后她才悄悄滑下来,两人相视而笑,颇为甜蜜。 其实荣国公府,不算很大的,但大家却走的很慢,走了一大半,几人就累了,就在一处亭阁中坐下休息,下头人送上茶来。 孙玄成一边喝着,一边笑道:“相爷你这园子,可称都城奇观了。” “奇观倒称不上,”晏时玥笑道:“大杂汇罢了。” 她指了指后头:“后面其实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就是一个果园儿,等果子熟了,请你们来吃啊!自己摘,自己洗,多么的有趣。” 虽然他们并不觉得这多么有趣,但还是极为捧场的应了。 第605章 真金不怕霍炼 大家吹着春风,喝着茶,吃着点心,歇了一会儿,继续走,没想到从果园回来,园子北边居然有一溜的水泥路,直接上了宇文车,风景也可以在车上看。 北边就比较简单了,有一个练武场,还有苏济住的药圃、许问渠住的园子之类的。 下了车走到正院,却见正院门前写了匾,晏时玥的字,“真金宛”。 众人:“……” 徐明修问:“这是何意?” 晏时玥道:“哦!因为阿旌姓霍,我姓晏么,霍晏,不就是火焰?真金不怕火炼,又……”她咳了一声,没说情比金坚,就道:“反正我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她还觉得自己想法挺别致的,背着手儿,笑眯眯的看看诸人,却见他们都是一脸“此处是此院唯一败笔”的样子。 晏时玥就道:“要不你们再给起一个?” “不用了,”霍祈旌微笑道:“此处就不必起了,自已住的地方,没多么讲究。” 众老头子心领神会。 一直到吃过饭,晏时玥才问:“我们去前头书房写么?” 四皇子却道:“去你书房瞧瞧。” “我书房……”晏时玥皱眉:“盛不下这么多人。” “我想去瞧瞧,”四皇子道:“看看你最近可长进些了。” 晏时玥扶额。 其实其它人也挺想去瞧瞧的,毕竟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地方就是书房了。 晏时玥没办法,只好道:“好吧好吧,但是你们都不准笑我。” 几人自然说不会,于是她就带着他们去了书房。 其实前头的大书房,相当于霍祈旌的待客之处,大而阔朗,后头则是两人没事自己看看书的地方。 一进门,就到处都是躺椅、垫子,迎枕,蒲团,反正怎么舒服怎么来。 墙上挂着明延帝的福归图、玥家滚滚图,以及淳亲王画的霍祈旌的画。 再往书架上一瞅,连徐相都忍不住哟了一声。 满满的一面墙,全是话本子。 要知道,除了世面上有的,禁苑梨园禀了圣旨,每隔半个月给她送几本来,她看着好的又不时叫人打赏,越来越多,写的越来越长……怕不有几千上万本,简直堪称壮观了。 整个大晏朝,她这里绝对是话本子最多的地方了。 霍祈旌看的兵书,以及一些相对正统的书,全都被挤在角上一个小书架上,约等于无。 这样的书房,几人一时辞穷。 四皇子皱眉道:“你还是只看这种书!哪怕你看些游记什么的也好些!” 她撅起嘴,戳了戳霍祈旌。 霍祈旌就道:“四兄,这只是福晏的一点小爱好,无伤大雅。” 她又戳了戳太子。 太子便道:“四郎,这些书都是父皇吩咐禁苑梨园写给福晏看的,福晏之才本不在诗书,看看也没什么。” 太子说话,四皇子就不能反驳了,便折身道:“是。” 众人隐晦的交换了几个眼神儿。 这才撤出来去了前头的大书房。 到了动真格的时候,晏时玥就插不上嘴了, 就看到一伙老书生、中书生和小书生们,各自引经据典,摇头晃脑的争辩。 说真的,她头一回发现,林弗建这个人还是蛮有才华的,虽然有的她听不太懂,却能看的出他把人驳倒了。 然后一伙人直叨叨了一个时辰还没动笔。 晏时玥很担心的想……不会一天写不完吧?那岂不是还得麻烦一回? 幸好又过了一会儿,这几人就你推我让的开始动笔了。 孙玄成的字迹秀逸,而陈阁老擅长行书,林弗建擅长草书,徐相长于诗文,而淳亲王长于书画,总之这伙人真的挺厉害的,三下五除二,就把里外的园名、题诗、题壁全解决了。 而且一个个都胡子老长了,脑子要不要这么好使?就走了一趟,就记的清清楚楚。 晏时玥听的头都要昏了,忍不住道:“你们慢点说,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晏时蕤扯住她衣袖,把她推了出去:“起开别碍事儿,你放心,有人记得住。” 她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霍祈阳,给了他一个“交给你了”的眼神儿,霍祈阳点了点头。 等终于把所有人送走,晏时玥累的不行,主要是心累。 然后约好的成衣娘过来给他们量身,晏时玥一边张手叫人量,一边问:“阿秀接过来了吗?” “接过来了,”琳琅道:“也已经量过了。” “行,”晏时玥就道:“一会儿叫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停了一停又道:“别忘了给许先生和斯年量量……阿阳多做几身,他长呢!” 琳琅应了。 一会儿唐秀过来,晏时玥就把昨天的事情,跟她说了,一边道:“反正话我是放出去了,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唐秀迟疑了一下。 啧,一迟疑就是有门儿。 晏时玥笑道:“其实未了几个人,人都不错,除了霍南,全都是光棍儿,你有没有喜欢的?” 唐秀摇了摇头,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我不喜欢。” 晏时玥正想说话,忽然发现她正绞着手。 嗯??不对啊!这姑娘不是看上谁了吧? 她就故意道:“要不就你小师弟好了?他也还没说亲呢?” “师父,不要!”唐秀赶紧摇头:“顾逍小师弟,看着真像个花花公子啊!” 晏时玥噗哈哈哈:“是呀,他长的的确不像个好人。有点儿花孔雀,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唐秀继续绞手,咬着嘴唇,耳朵都红了。 晏时玥挑眉,笑眯眯的捏了一把她的脸:“怎么着,还不打算说?你师父我可不是慈祥的人,再磨矶我就把你随便嫁了!” 唐秀急道:“师父!” 她脸都红了,半晌才道:“就是……就是师父成亲那一日,有一个人……哎呀其实也没什么,没有怎么样,我就是觉得……唉,真的没什么了……” 她一句话断成好几截。 晏时玥拿出了做长辈的耐心,认真的听了好半天,才听出来是咋回事儿。 当时唐秀几个人,拿着棍子弄新郎,然后有几个人拉着霍祈旌,其中有一个人,她打到他,他冲她笑了一下。 晏时玥奇怪的问:“就一眼,就一见钟情了?” “也不是,”唐秀小声道:“我见过他,在绣坊里。” 当时他是陪着爹娘过来,她与人说话,后退时一脚踩空,被他扶了一下,后来……因为绣坊是可以定制的,她就主动帮他阿娘织毛衣,又见了两回。 晏时玥问:“叫什么?” 唐秀羞涩的道:“不知道。” “他娘没有叫过他么?” 唐秀摇了摇头。 行吧,晏时玥叫人把霍祈旌叫进来:“我们成亲,弄新郎的时候,把着你左胳膊的是谁?” 第606章 盲目的爱情 霍祈旌道:“不知。” 晏时玥瞪他:“你怎么会不知呢?” 霍祈旌咳了一声:“我……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也没注意身边。” 呃……她莫名有点儿小脸红,意思意思的哼了一声,就叫他走了。 然后叫过甲和问了问,甲和仔细的想了想:“反正都是羽林军,好像是褚宁远?又好像是郭浩?对了,好像是那个叫吴起的?” 晏时玥问唐秀:“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三白眼?” 唐秀问:“什么叫三白眼?” 晏时玥比了一下:“就是眼睛往上看的时候,瞳孔下面有一点点白?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凶?” “不知道,”唐秀道:“没有见过他往上看……眼睛挺大的,也不凶。” 行吧……这盲目的爱情! 晏时玥直接叫人:“甲和,你叫褚宁远晚上过来吃饭,装的自然一点儿,别叫他看出来了。” 甲和应了一声,又问:“要不要叫郭浩和吴起?” 晏时玥无语的瞪他:“你可真是注孤生啊!郭浩,一个有妇之夫!吴起,你想想他那张脸,能叫姑娘一见钟情么?” “也是哦!”甲和就去了。 唐秀道:“师父,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大好?” “这有什么?”晏时玥道:“趁着他还没说亲,肯定要试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成?万一成了,不是很好?不成就换一个么!” 她摸摸她头,安慰她:“其实如果是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是鬼心眼儿多了点儿,不过没关系,阿旌打的过他。” 于是褚宁远就被叫来了。 他起初还以为是有事,但看霍祈旌也没说什么,他又想大约是晏时玥的主意?这位一向心血来潮,做什么都不奇怪。 几个人就边吃边聊,吃着吃着,褚宁远总感觉窗外有人在看他。 他本来功夫就不错,依稀能听出是两个人站在那儿,好像在往房中看。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吃。 然后窗子被人推开了一点儿,依稀有个人影闪了闪,正好对着他这边。 再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那两人走开了。 他看了霍祈旌一眼。 霍祈旌八风不动。 褚宁远就在心里琢磨。 虽然这一桌有好几个人,但霍祈旌、青未了四个人,全都是一家的,总不可能是看他们,所以,是在看他? 有什么必要偷偷看他呢?晏时玥见过他多少回了,甲和几个人也都熟识…… 特意把他叫过来吃饭,然后偷偷看他,感觉怎么这么像相女婿呢? 褚宁远忽然想起了昨天那个传言,说是有人向晏时玥的徒弟求亲,晏时玥放话说男方不可纳妾。 晏时玥的徒弟? 成亲的时候好像见过一回,他想了一下,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张脸。 小圆脸,月牙眼,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涡,小模样儿甜的很,弄新郎的时候拿棍子打他,他冲她笑了一下,还把小姑娘笑红了脸,扭头躲了。 是她么? 虽然他不认识,但只从晏时玥的性情来看,这姑娘一定是不错的。 再说了,真要是能成,绝对是他高攀,就凭福晏殿下,这姑娘公府侯府都嫁得。 然后等吃过饭,他就直接问他:“将军,刚才有人在看我?” 霍祈旌看了他一眼:“看又如何?” 这话,听出来跟殿下是两口子了。 褚宁远都乐了,笑着拱手:“我只是在想,如果真的在看我,府上也没有别的小娘子,只有殿下的徒弟了……若我猜错了,就当我没说,若我猜对了,将军你点个头,我立刻去请官媒提亲。” 霍祈旌道:“明日再说,你先走吧。” 褚宁远心里就有数了,笑着道:“将军给安排个客房呗!这么晚了,我还值当的出城?” 霍祈旌就叫丁小眼来带他去客房,他直接起身回去了。 晏时玥已经问清楚了,刚把唐秀打发出去,听霍祈旌一说,不由得啧了一声:“这人真是太狐狸了!把阿秀卖了,阿秀还得帮他数钱!” 霍祈旌道:“他不敢的。” “也是哦。”晏时玥道:“他看上去还不错,而且他爹娘也都挺和善的,家里又是做花圃生意的,不会嫌弃阿秀不读书,我觉得还不错诶?” 霍祈旌点了点头,搂住她:“别想了,睡吧。” 第二天褚宁远一早起来,就追着霍祈旌问,霍祈旌只道:“晚上你见见再说。” 还能见见?褚宁远美滋滋的应了。 而晏时玥那边,一下了早朝,孙玄成就把她叫出来,低声跟她道:“相爷,霍将军那个徒弟,姓青的,老夫瞧他很不错,老夫家中有个孙女,年方二八,相爷说,咱们两家能不能做个亲?” “啊?”晏时玥心想这两天亲事可真是扎堆儿了,一边就笑问:“好看么?” 孙玄成瞪了她一眼。 但他素来知道她的脾气,没生气,也没说教,只笑道:“不如哪天相爷去家中坐坐?” “好呀!”晏时玥道:“那就今天吧!” 于是她就老实不客气的跟着老头儿回家了。 青未了这个人,跟唐时嵘有点像,重礼数,他肯定是不会去“私相授受”的,但好处就是,他脾气是真的好,就属于娶什么人都会对她好的类型。 晏时玥见了见小姑娘。 孙玄成的孙子这一辈儿,没出嫁的,只有这个小娘子了。 行五,小名叫萱儿,模样秀美,周身都带着些书卷气,看的出规矩礼数都是好的,因为家中娇宠,谈吐还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 晏时玥一见就挺喜欢的,拉着她手说了好一阵儿,还拼命邀请她去家中坐坐。 孙五娘本来还落落大方,渐渐招架不住她的热情,羞的面红耳赤。 然后孙玄成淡定的叫了一个孙子过来,约定下次休沐,让他带妹妹过府玩耍。 等出了大门,晏时玥恨不得下一个通知……我还有三个徒弟呢!还有看上的没!快点来吧!我抓紧处理完,就不用操心了! 她感觉这两天好像没干别的,全整这个了。 不光她自己,在旁人眼中,更是如此。 自从相爷去了户部,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等着,看她能干出什么来,没想到,相爷又是约人游园子,又是给徒弟说亲的,好像一点正事也没干? 这要是别人,几天工夫肯定没什么动静,可这是相爷啊!雷厉风行的相爷! 不止一人摇头叹息,发出了诸葛般的断语:“所以就说啊,毕竟是个女人,一旦成了亲……啧啧……” 第607章 文狐狸武狐狸都是狐狸 但这一回,真的叫这些人不幸而言中了。 福晏殿下被迫继续陷身于家长里短,保媒拉纤…… 毕竟这些人又不能事先商量一下,统一提交个名单,所以她一天几乎没干什么,就光接待朝廷大员了。 总的来说,文官都比较相中青未了,喜欢他温润如玉,而武官都看中霍南和赵匡胤,尤其是赵匡胤。 青未了这个,她心中喜欢孙五娘,别的就婉拒了,霍南和赵匡胤的,则暂时没松口。 下午与霍祈旌会合了,她就抱怨:“我一整天什么也没干,所有人都来找我说亲!一个人平均两家!文官也就算了,武官也找我!” 霍祈旌笑道:“也有找我的,我都让他们去找你了,我怕你那边已经应了人,我这边不知道。” “我说呢!”晏时玥瞪了他一眼:“不过这也太疯狂了吧?这些人平时不是都很矜持的么?再说都是女家,为什么一个个都亲自来,连官媒都省了!” 曲斯年笑道:“相爷,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她问:“嗯?” “因为你啊!”曲斯年笑道:“说白了,都城里,弟子本不多么值钱,但你既然亲口说了,唐小娘如同你的女儿,那未了他们,岂不就是你的儿子?那你的‘给她嫁妆,给她撑腰’不也一样?而‘不可纳妾’,男家自然要多番考虑,对女家,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他顿了一下:“能巴上福晏殿下和荣国公,聘礼又不会少,又不纳妾,这样的好亲事,怎不趋之若鹜?” 晏时玥真的是恍然大悟:“对哦!” “说起来,”曲斯年拱手笑道:“你的小徒弟若还没说亲,斯年倒是真心想求娶,必不纳妾,不知可否?” 晏时玥笑眯眯的回看了褚宁远一眼:“再说吧,我明天给你答复。” 褚宁远:“……” 这两位,真是两口子,真的。 但人家曲斯年也是英俊非凡,堂堂的户部侍郎……比起他这个小小校尉,自然好的多了。 可怜他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大家回了家,照例换过衣服吃饭,吃过饭,曲斯年和顾恒沙正跟她汇报今天的事情,就见甲和悄摸摸把褚宁远请走了。 曲斯年小声说她:“相爷,你这人真不厚道。” “别急呀!”晏时玥笑道:“你还是有机会的。对我来说,文狐狸武狐狸都是狐狸,我都不怎么喜欢,没多大差别。” 褚宁远跟着甲和,去了内间的小厅。 甲和直接转身走了,褚宁远绕过屏风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藕荷色碎花襦裙的小娘子,正坐在圈椅中绣着什么,听到他进去,也没抬头,口中道:“师父,等一下!我马上就绣好了。” 褚宁远含笑打量她。 这姑娘生的粉白乖巧,手上活儿却利索极了,一针一线毫不迟疑,垂下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微颤。 她绣过几针,端讪了一下,又道:“行了行了,师父,为什么要绣只狐狸啊!”一边说着,就咬断线头,抬起头来。 然后她一下子呆住了。 褚宁远迅速施礼:“唐小娘,小生褚遥有礼了。” 唐秀手足无措:“你怎么……不是,我是说,我师父叫你来的吗?” “是,”褚宁远含笑抬头:“小娘子不要慌张,是殿下叫我过来的。” 唐秀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却勉强的撑着,端端正正的还了礼:“褚小郎有礼。” 他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她顿了一下,轻声道:“应是在孟家绣坊见过罢。” 褚宁远瞬间心头大定。 原来如此,她以前就见过他!所以不用担心被曲斯年抢走了! 然后他才开始细细回想,他本记心甚好,顿时就想了起来:“原来如此,我与阿娘去那边订了一件线绣衣,便是唐小娘织的,可对?” 唐秀低声应了一声。一边福身道:“褚小郎请回罢。” 褚宁远心中暗暗点头。 这姑娘真不像是贫寒出身的,聪明灵巧又知进退。 他心中喜欢,道:“褚遥还有一句话想说。小娘子,令师叫你绣的狐狸……不知可否赠予褚遥?” 唐秀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可以,这是我师父的。” 褚宁远一呆,然后就有点想笑,拱手道:“小娘子,我的意思是,令师并不是想要这狐狸,她只是借此调侃我一下……姑娘若是有意,便将这狐狸送予我,我回去就遣人来求亲。” 唐秀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偷偷看看他,褚宁远伸出手:“我不会骗你的。” 唐秀迟疑的拆下了花棚,握在手里:“真的吗?” 褚宁远内心是有些挫败的,怎么感觉这小娘子,喜欢她师父比喜欢他多多了啊?面上坚定道:“是!” 唐秀这才把帕子递给了他,褚宁远接在手里,含笑拱手,退了出来。 门外头甲和遥遥站着,冲他做了一个恭喜的手势。 褚宁远满面春风的进了厅,就向霍祈旌辞行,曲斯年幽怨的看了晏时玥一眼。 晏时玥赶人:“行了,有事改天再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曲斯年和顾恒沙就告辞走了,晏时玥这才把青未了叫过来,细细的说了一下孙五娘,青未了道:“全凭师娘做主。” “行。”晏时玥就问霍南:“阿南啊,我手上可有好几个相中你的。” 霍南起身道:“师娘,徒儿只喜欢微帛。” “好。”晏时玥又看了看任东和赵匡胤。 然后她猛然发现,原来一天接待了这么多,居然没有人给任东提亲!只怕是在意任东脸上的刺青。 她顿时就打消了跟赵匡胤说说的念头:“你们几个小的,都先等等,等未了的事情定下来再说。” 但是她忽略了他们受欢迎的程度。 第二天有不少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官员,继续来户部找她。 晏时玥本来就是个有事情要立刻解决的性子,简直不胜其烦。 于是她先应了褚家,解决了一个。 又去找了孙玄成,与他约好了,叫孙夫人带着孙五娘,去承平王府喝茶,同时,给赵匡胤提亲的一家,龙武军将军贺景思的夫人,也带着她家大娘过来喝茶,然后把青未了和赵匡胤统统打包过去接待。 晚上看两人的表情,应该是非常满意了。 然后都不用晏时玥操心,孟敏就帮她打发了官媒,向两家提了亲。 两家应诺,这就算是订下来了。 晏时玥总算有工夫在户部衙门里坐坐了。 第608章 小.倌儿 其实司马隆十分后悔。 因为他也比较看中唐秀,想为儿子求娶她。本想着先试探一二,没想到别人已经开始行动了,而晏时玥随后又放了那句话。 他犹豫的空儿,人家就订下了一个羽林军校尉。 纵然不算是什么好家世,但本人年纪轻轻就是校尉,换谁也要说一句年少有为了。 但好事就是,晏时玥大约真的像旁人说的,成了亲,心态变了,进户部之后,一直不务正业,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中午难得晏时玥在,司马隆便邀她去附近的酒楼,说是今儿恰好有牛肉。 晏时玥对牛肉兴趣不大,但这个时间,要是呆在户部衙门,一定又会迎来一拨提亲的人……她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她这边三人,那边司马隆,贾悬镜,加上一个被特意叫来的包拯,就一起去了。 这家酒楼叫独一味,离衙门不远,司马隆在楼上订了一个雅间,一边往上走着,司马隆便跟她道:“相爷,这家店的牛肉十分出名,只是极少有,炖的软烂酥香,很是入味……” 晏时玥带笑听着,忽觉得有人与她擦肩而过,鼻端划过了一种很淡又有点古怪的味道,似药非药。 晏时玥眉头一皱,看向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有点像书生的少年。 司马隆迅速跟着看了过去,然后试探着问道:“相爷?” 他悄悄打量她的神色,但她眉头紧皱,这绝不是见色起意的眼神儿。 晏时玥也真怕他跟对包拯一样,就道:“那是什么人?” 司马隆道:“下官不知。” 晏时玥向甲和使了个眼色,让他派人盯盯,同时口中道:“那就算了,我认错人了。” 大家便进了雅间,点了菜,却听包拯道:“相爷,依下官之见,方才那人,应该是个小.倌儿。” 晏时玥讶然:“小.倌儿?” “是,”包拯道:“那人衣着华贵却太过绚烂,神态轻浮妖媚。面上傅粉施朱,指染蔻丹,还对我与曲大人频频的……递眼色,下官认为,这应该是个小.倌儿。” 晏时玥点了点头:“包大人观察的好细致。” 包拯拱了拱手,表示不敢当。 几人便继续吃饭,不一会儿,甲和过来回禀,晏时玥低声吩咐了几句,回进雅间,才向包拯笑道:“包大人猜对了,那人还真是个小.倌儿。” 司马隆道:“不知相爷何以对此人如此注意?” 晏时玥道:“是因为一件事,我并不确定,不方便说。” 司马隆急拱手道:“下官失言。” 晏时玥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下午回到衙门,甲和再次来回禀。 晏时玥叫他查问一下,这小.倌身上有什么味道。 甲和根据那人说的,拿来了两种香粉,一种胭脂和一种香膏,晏时玥一一打开闻了闻,都觉得不对。 她有时候,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某件事情特别注意。 就好像现在。 她并不算是鼻子特别灵的,但就总感觉,他身上那种味道很古怪。明明他身上香气扑鼻,那种药气早就该掩掉了,可是她就是闻到了。 晏时玥再次把那几种都打开,闻了一下,摇摇头:“不对,不对……” 她叫来影卫:“你们去查查,他身上用的,或者有可能会沾到的,是什么味道?感觉有一种草药气。” 影卫应命去了。 甲和就把东西收拾出去丢了。 他走了不久,便有人悄悄的过来,把他丢掉的几样,又拣了回去。 很快,这几样东西,就出现在了司马隆的桌上。 司马隆一一看过,这几样全都已经用过了,显然就是买的那个小.倌儿的。 司马隆的声音压的低低的,有点神叨的自言自语: “她与这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擦身而过之前,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到之后,对他的样子也不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他身上的味道。” “对,应该是味道。” “她为什么会对他身上的味道感兴趣?” “他,一个小.倌儿身上,又会有什么味道?能叫她如此在意?” 他在室中来回的踱步,又坐下,缓缓的把瓷罐一一盖上: “她把这些都扔了,所以,这些都不是。” “甲和在,这是不打算找了?所以这是不是没什么要紧的?” 等等! 不对!不对! 他猛然转头,看向了这些罐子,瞳孔骤缩! 他飞也似的站起身,叫人备了马,急急的去了林府。 林弗建接了信儿回来,一进门,他就迎了上来,迅速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林弗建眉头一挑。 一个小.倌儿身上,能有什么味道? “松骨药。”司马隆一直镇定自若,笑容满面,可此时,声音都在发颤:“师父!是松骨药!小.倌儿会用松骨药松骨的!库兵……也会用松骨药松骨!” 他捏着拳:“怎么办?师父!她难道是发现什么了?” “不必紧张,你这分明是自己吓自己。”林弗建淡淡的道:“她若是发现什么了,就不会叫人查了。再说了,听你说的,今日她完全是临时起意。” “师父!”司马隆急道:“可是她向来运道诡异,也许就这么巧,偏偏叫她碰到了呢!她聪明敏锐,会查案子,只要叫她抓着一个线头,只怕事情就捂不住了……这位,可向来是连天都敢掀,多大的事情都敢担的!” 林弗建也觉得棘手:“你去户部,时间尚短。” “可是,相爷的脾气,她眼里不揉沙子,”司马隆咬牙道:“当初我就不该认下!我若是在交接时,便直接揭开这摊子,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林弗建冷冷的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当时不认下,现在已经死了!你以为你有相爷的底气么!” 司马隆哑然,缓缓的坐回了椅中。 林弗建沉吟良久,随即道:“为今之计,只能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司马隆缓缓点头,面色也转了过来,最终施礼道:“多谢师父救我!我马上去!” 他急步走了。 林弗建看着他的背影,皱紧眉头,随手将茶杯放回桌上,心不在焉之下,却放到了桌边,一松手,就哗啦一下摔在地上,水倾了一地。 第609章 人若反常必有刀 晏时玥回家之后,影卫来回禀,拿来了两种熏香和一种油膏。 晏时玥打开一一闻了,全都不是……尤其那油膏闻到了不可描述的味道。 晏时玥干呕了几声:“行了行了,赶紧拿下去!呕!”她跑去疯狂洗手。 洗了几遍,就觉得身后一暖,霍祈旌自身后抱住她,握住她手:“我给你洗。” 她想抽手,他却握着不放,非常认真严谨的,手心手背,细细揉洗了一遍,一边问:“怎么了?” 她道:“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不对劲儿。我在库兵和小.倌身上,闻到了同样的药味儿,你说这是为什么?总不可能,库兵还兼职当小.倌儿?” 霍祈旌点了点头,也没再问,洗完了,随手拉她转身,抱在怀里:“行了,干净了。” 她还是觉得硌应的慌,撅着嘴,双手抱住他的腰,使劲儿搓搓搓。 霍祈旌很快就被她搓的眼神儿都不对了,亲了她一口:“阿玥,睡了。” 第二天下了早朝,兵部尚书就拦住了她。她跟他素来没什么交情,只知道他姓周。就问:“周大人有事?” 周尚书笑道:“相爷借一步说话。” 肯定又是说媒的,晏时玥十分头痛,但也不好拒绝,就站定了听他说,结果这个周尚书说话啰里八嗦的,还掉书袋,她催了半天,他才说到正题,说他妹妹仰慕许问渠?? 晏时玥无语的道:“许先生的事情,那你去找许先生啊!这也找我??” 周尚书笑道:“这不是许大人一直借住在府上么,故此,下官才……” 晏时玥直接摆手:“许先生是长辈,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你去找他吧。”她就想走。 “相爷相爷!”周尚书陪着笑,拦住她:“下官本不敢打扰相爷,实在是我那妹子,自那日眼见许状元跨马游街之后,就有些……咳咳,对他十分的念念不忘,这话,下官也不敢拿出来说,只盼着能叫妹子得偿所愿。可下官与许大人一直说不上话,能不能请相爷搭个线儿,只求能坐在一起,聊上几句……” 晏时玥正色道:“周大人,你看看我。” 周尚书一愣,不敢正视,只陪笑道:“相爷的意思是??” 晏时玥道:“你看我像是爱做媒的?还是像爱管闲事的?我真不是说话难听,许先生他是大人了,他不乐意的事情,我跑出来掺和什么?我又不认识你妹子,跟周大人也不熟,什么念念不忘,说白了不就是一厢情愿么?我为了你们的愿望,去为难我家先生,我看上去像这么脑子不清醒的?” 她也不等他再说,就一拱手:“失陪。” 周尚书急道:“是,是。”一边弯腰拱手恭送,一边又向旁边的随从打了个手势。 晏时玥进了户部衙门,没多大会儿,忽有人急急报进来:“相爷!晏府三郎,与贵府二郎,在国子监与人打架,受了伤!” “什么?” 晏时玥吃了一惊,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问:“在哪?严不严重?” “说是送回了国公府!苏老先生正在诊治!” 晏时玥点了点头,急上了马,一路赶回了家。 苏济已经给两人包扎好了,见她进来,就道:“都不算严重,皮外伤,就是晏三郎的伤在头上,比较吓人。” 晏时玥点了点头,过去扳过晏时荼的脑袋瞧了瞧,正想去看霍祈阳,晏时荼就一把抓住她胳膊。 他丧着脸道:“玥儿!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待在国子监了!我就不是那块料!你看哪家还有像我这么大了,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学武!我想跟阿旌学武!当羽林军!” 晏时玥无奈的拍拍他肩。 晏家,晏成渊是禁军统领,晏时葳是边关统帅,如今霍祈旌又是羽林军统领……按理说,是真的不能再有人走武官路子了。 虽然求求明延帝,也未必做不到,可是,必定招眼儿,明延帝也为难。 而且晏时荼这个小孩儿脾气…… 晏时玥忽然灵机一动:“三兄,要不这样,你不喜欢念书,你就去大理寺或者刑部啊!当个大理正什么的,跟着人家跑跑腿儿,查查案子,审审案子,岂不有趣?” 晏时荼一愣:“查案子?” 她点了点头,脱开身,去瞧了瞧霍祈阳。 霍祈阳盘膝坐在榻上,一直沉默着,直到她过去,他才道:“阿姊,我觉得这事不对劲。” “怎么了?” 霍祈阳道:“那个温成,平时为人低调内敛,与人为善,虽然我没见他与三兄为何吵起来,但是我过去的时候,看他言辞不留情面,不像是寻常口角,总觉得是在故意挑衅,下的手也重,而且他还动手打我,不依不饶的,这不合情理。” 晏时玥问:“温成?” “是,”霍祈阳道:“他好像是……林阁老的妻侄。” “林弗建?”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报,说是林阁老夫人来了。 晏时玥眉头微凝,示意霍祈阳细问问她家傻哥哥,一边就出来了。 温氏带着一个少年,也是鼻青脸肿的,看着比霍祈阳两人严重多了。一进来,就连连请罪,一边又道:“成儿,还不向殿下道歉!” 那少年就过来,想要跪下。 晏时玥抬手挡住:“不必。”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这少年一看就不是鲁莽的人,此时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不像是冲动干过架的。 她就向那少年道:“我问,你答,不要说谎。” 少年看了温氏一眼,却并不慌张,道:“殿下请说。” 她道:“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少年犹豫了一下,就缓缓的抬起眼。 晏时玥看着他,直接道:“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少年猛的一怔。 他有一瞬间的慌张,然后迅速回神,道:“没有,没有人指使我,是晏时荼……” 晏时玥直接打断了他:“行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两位请。” 温氏与少年慌张的对视了一眼。 晏时玥没再给他们机会说话,直接转身就走了。 其实她只是在诈他,但是他的反应告诉了她,确实有人指使! 而温氏的反应,也告诉了她,这件事她也知道。 换句话说,少年温成打人,然后温氏带他上门请罪,这是一连串的,所以指使的人,不用猜,肯定是林弗建。 但,她至今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何忽然要对付她? 第610章 飞天大盗? 晏时玥快步向苏济那边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叫:“唐小影?” 唐小影果然在,急步过来:“主子。” “周……他叫周啥来着,兵部尚书,是林弗建的什么人?” 唐小影秒答:“是他的师兄。” 原来如此! 所以这位师兄也是林弗建安排的?正常来说,她要是答应下来,就会约场子吃饭,可能正因为她没答应,所以才会有这一出吧? 喵喵的,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他到底想干嘛?!拖延时间,不想叫她去户部吗?这有什么意义? 晏时玥一边想着,快步进去。 霍祈阳道:“阿姊,我确认了,温成是故意的。” “嗯,”晏时玥道:“我知道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你们先休息。” 霍祈阳问:“阿姊,我能帮你么?” “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晏时玥无奈的笑了一下:“我现在只能确认,有人想拖住我,大概是不想叫我去户部。” 霍祈阳问:“是户部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想叫阿姊知道么?” “能是什么事情啊?”晏时玥随口道:“斯年两人都在呢!又不是只有我一人。” 晏时荼道:“总不可能是有飞天大盗,盗走国库的银子……” 晏时玥缓缓的张大了眼睛,看着他,晏时荼后半句被她吓了回去:“玥儿?” 她指了指他,示意霍祈阳看好,一边起身要走。 谁知道就在这时,她居然又闻到了那种古怪的药气。 晏时玥人都走出去了,又慢慢的退了回来,她来回嗅了嗅,找到了一个药盏,一闻,果然是!她就问苏济:“师父,这什么??” 苏济看了一眼:“这个啊,是松骨药。” 她问:“干嘛用的?” 苏济道:“有人拿来,问我年纪小的孕妇生产时能不能用,我准备改改方子。” 晏时玥问:“小.倌儿能用吗?” 苏济咳了一声,见她神色严肃急切,才道:“其实这种药,就是那种人用的多,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咳咳……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倌儿平时要用的是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 而库兵为何也要用到这个地方,只有一个答案,谷道挟银。 晏时玥不由凛然。 她快步往外走,人都上了马,却忽然一顿。 不对,还是不对。 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偷盗库银,所以,拖她这一时半刻的,有意思么? 她想了想,叫影卫过来:“你们悄悄的去国库那边,看看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小心,万万不要叫人发现了。” 然后她骑上马,去了宫里,叫人把林弗建请了出来。 林弗建依言出来,向她施礼:“相爷。” 晏时玥带着他,就在旁边小厅中坐下,叫人上了茶。 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林阁老,我如今已经不在刑部了,但是之前结下的仇,还是化解不了对不对?” 林弗建不动声色:“下官不明白相爷的意思。” 她又道:“有人跟我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还有人跟我说,人在朝堂,身不由已,并不是我想要冰释前嫌,就能冰释前嫌的,我纵是无心,”她慢悠悠的凑近些:“也得防备旁人拔刀。阁老你说是不是?” 林弗建低头:“相爷这话,下官不明白。” 晏时玥笑了笑,就真的从靴筒里拔出了刀,把玩着道:“我,粗通功夫,林阁老你脑子好使,不知身手如何?” 林弗建迅速离座:“相爷息怒!不知下官何处做错了!还请相爷息怒!” “你回来,坐下!”晏时玥对他勾了勾手:“别逼我回去请尚方宝剑哟!” 林弗建咬了咬牙,略略走近,晏时玥缓缓的道:“你的妻侄,打了我家兄长……打到了不该打的地方……” 她清楚的看到他脸上闪过恍然。 晏时玥微微眯眼。 她来这儿,主要原因是,叫人知道她在这儿,好方便影卫去查,不要让他们察觉到,她已经猜到了,免得打草惊蛇。 而她想要顺便试探林弗建这只老狐狸,常规手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先吓住他,而吓住他,自然需要一个理由。 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林弗建,对她并没有多深的敌意。 也许他记恨她害的长子流放,有机会他一定会报复,但绝没有恨到寝食难安失去理智。 也所以,户部如果真有库银之事,他做的应该不是设局栽赃,而是……设法掩饰已经发生的事。 晏时玥对窗外不动声色的打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就有人急步进来:“殿下,晏三郎醒了!” “真的?”晏时玥拔步就走,转眼走远,依稀还听到那人道:“苏老先生说,虚惊一场……” 林弗建缓缓的抹去了头上的冷汗…… 方才,他真的以为,她要杀他!成儿这孩子,下手怎么这么重!本是做戏,竟要结仇了!尤其听她的意思,她本有交好之意!这一次……他着实不该出手! 晏时玥已经出了宫,直接回了家。 影卫回来禀报:“国库附近,一切如常,我们不敢靠的太近,但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晏时玥揉着额角。 她跟曲斯年两人商量:“你们说该怎么办?服用松骨药,这肯定是惯偷啊!” 曲斯年道:“一切都是猜测,不知道他们做没做,做到什么程度,如果相爷刚去的时候,就提出盘查国库,那还勉强算是合理,如果现在提出,就有些古怪。” 顾恒沙则道:“师父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确实挪用了一部分库银,但是,今天拖住师父之后,又还回去了呢?”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晏时玥道:“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在查松骨药?又怎么知道我有所察觉?我自己都才刚刚知道好么?” 她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再说了,怎么还回去呢?” 曲斯年道:“查查今天谁开过国库。” 他跟她道:“就算你上了周仲英的当,也不过耽误半天,顶多一天,所以他们要做的这件事,肯定需要的时间不长。” “等等!”晏时玥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第611章 盗取库银 晏时玥在脑子里顺了顺:“当初张恒,就是那个羽林军的案子,他打死的人,是一个库兵的弟弟,你说对方一定使了银子,那你说,这使的银子,大约会有多少?会是一个库兵正常的收入么?” 曲斯年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这种事,怎么也得有个二三百两吧?绝非一个库兵所能承担的。”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半晌,晏时玥才道:“此事,绝非一天两天,如果对方拖住我,是想做什么,那也已经做了,所以解决也不必急于一时。这样,我们先按兵不动,反正开国库时常会有,总会露点儿马脚出来的,先叫影卫盯一盯再说。” 曲斯年正色道:“你能这样想最好,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嗯,”晏时玥道:“然后,斯年,你找机会看看档案,记住现有库兵的资料,然后默出来马上交给影卫,让他们悄悄去追查,小顾,你从明天开始,推广新式记帐法,找机会看看国库的帐,尤其昨天的出入帐。” 两人都应下了,各自思忖。 然后曲斯年道:“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皇上?” 晏时玥道:“先查清楚再说,现在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阿耶说?再说了,这件事情,危险是没有的,最差也就是糟心罢了。” 曲斯年缓缓点头。 三人计议已定。 第二天下了早朝,林弗建便直接拦住晏时玥,问他晏时荼的伤怎样了。 晏时玥表现的像是发完脾气,发现虚惊一场,不好意思,有点小别扭的低头道:“没什么。” 她快步走了。 她之前直白的形象太入人心,林弗建是真没察觉不对,就松了口气。 晏时玥仍是直接回了家,晏时荼被她关在家里,不许出门,直到事情结束再说。 晏时荼并不知道他“被不行”了一回,见到她时仍是笑哈哈的,没心没肺的傻样子。 说真的,晏时荼这个人,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才好。 晏时荼只是爽朗单纯,并非鲁莽,聪明还是很聪明的,就是万事不上心。 晏时玥并没意识到,她操的这是当爹娘的心,反正她就顺理成章的叫护龙卫教他功夫,看看他在武这方面会不会有些天赋。 她在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去户部点了个卯又回家了,一副忧心兄、弟的伤,无心事务的样子。 而也在这个时候,顾恒沙已经看到了那日的出入帐,曲斯年也已经顺利的看到了库兵的资料,并且记下来默给了影卫。 国库的主管郎中,以及库兵,历来是三年一换的,曲斯年不但记下了这一任,还记下了上一任,再多的,怕叫人怀疑,就没有再翻,影卫暗中一一去落实家财。 直到这时候,晏时玥才觉得二十个影卫确实有点少,早知道应该跟阿耶多要一些的。 此时户部衙门仍旧留了十二个影卫,拿着千里眼,日夜监视国库方向,而余下的八个影卫,慢慢的调查库兵。 其实国库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 例如每到搬库的时候,不管寒暑,库兵都要把衣服全部脱光,从库吏面前一个一个,依次走过,入库之后,再穿上专门的衣服。 等到搬完了,再脱下这件搬运服,仍旧光着身体,到大堂前头,再一次接受检查。 检查之时,库兵要平平的伸直两臂,把两肋露出来,两.腿微蹲,还要张开嘴巴,大声的学鹅叫,防止他们有夹带。 看上去天衣无缝。 但据苏济说,如果用上松骨药,加上时常锻炼,一个库兵,应该可以挟带八到十枚光滑银锭,重逾百两。 可真是无本万利! 晏时玥仔细的翻着影卫的记录。 影卫把这些人的行为,不管有用没用,全都记了下来。 每次入库之前,都需要清水洒尘,库兵就提着水桶进去打扫,打扫完了,再出来,当然,水桶也是会看的,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她忽然眉头凝起,发现有一点不大对劲。 影卫记录,银库门口有个茅厕,这些库兵出库之后,总会进入茅厕,里面的情形他们看不到,但每个人都会耽误一刻钟,甚至更长的时间。 所以,这个茅厕,会不会就是他们的“中转站”呢?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晏时玥就跟霍祈旌道:“今天下了朝,我会跟你吵架。” 霍祈旌看看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于是下了朝,就有不少人看到,霍将军追着相爷走了几步,然后相爷推了他一把,还踢了他一脚,怒气冲冲的走了。 众人:“……” 等司马隆进了户部衙门,就见晏时玥坐在里头,脸上还有几分没褪尽的怒气。 司马隆小心翼翼的搭话:“相爷,下官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点心铺子,不如下官打发人去买来,请相爷尝尝?” 晏时玥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司马隆又不能放着她在这儿不理会,只能又道:“下官给相爷沏壶茶来?” 如是者三四,晏时玥就烦了,然后她就直接出去了。 她去了司度房那边,把包拯给叫了出来,一副要随便找个人解闷的样子,然后就示意,叫他与她一起走走。 直到四顾无人,晏时玥才道:“敢问包大人,你认为应该如何做官,如何做人?” 包拯道:“做人,当清心直道;做官,当挺然尽心,敢任天下责。” 晏时玥面上百无聊赖,言辞却极严肃:“好,我信你。我有事要你去办。” 包拯似乎并不意外:“包拯听命。” 晏时玥道:“我观户部,似有人盗取库银,此事你可有耳闻?” 包拯道:“不知。” “且当你不知,”晏时玥道:“待会儿,到了国库附近,你去那茅厕,想办法快速查验一下,看有没有异常。” 包拯道:“是。”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的逛着,一直走到了国库附近,与国库守军遥遥相望。 晏时玥做势来拍包拯的肩,一边小声道:“包大人,说真的,你这水滴胡可真像假的。” 包拯迅速后退,她指着他,道:“你躲什么?” 包拯急道:“下官内急,想去个茅厕。” 然后他就忙不迭的跑走了。 晏时玥负着手,往国库的方向走了几步,满脸都写着心情不好。 然后她向后招手,甲和几人过来,晏时玥就与他说话,还来回的走来走去,不时的指一下茅厕,说几句话,似乎是在发脾气……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包拯没用一刻钟,就出来了,走到她面前施礼,一边小声快速的道:“茅厕有藏银之处,银锭子外裹猪油及……零星粪便,约有二百两。” 晏时玥又有些干呕。 但是,起码确定了,谷道挟银,以及“中转站”之事,全都如她所想。 虽然影卫查库兵家境,还没有消息,但手头的东西,也不少了,可以去请示明延帝,然后调度禁军,来一个出其不意的盘库了。 晏时玥皱眉正要转身,却听后头依稀传来了喧哗之声。 第612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晏时玥犹豫了一下,就带着他们走了过去。 那边似乎是工部的人过来调度国库银两,手续已经勘验完毕,这是准备开库门了。 晏时玥扫了几眼,也没停步,就径直往前走,好像本来就是打算往这个方向走的。 两人溜达着走到院边,又慢慢的溜达过来,晏时玥道:“包大人,我准备马上进宫,你有没有办法帮我稳住国库的朱郎中?” 包拯道:“下官尽力而为。” 一边说着,又走到了国库附近,晏时玥眼睁睁的看着,有换好衣服的库兵,提着桶从茅厕出来,不由得一皱眉。 那库兵也看到了她,顿时就是一慌。 然后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急急上前见礼。谁知道一迈步就慌里慌张摔了一跤,木桶登时摔在了地上,底子裂开,两个银锭子滚了出来。 ??? 他喵的!计划不如变化快!晏时玥当机立断,立刻喝道:“甲和!” 甲和几人冲了上来,迅速把那人摁倒在地,那库兵惊慌失措,大叫道:“相爷饶命!” 包拯蹲下,帕子垫着手,看了看银锭,又拿起那桶看了看,一边比给她看,那桶是特制的,下头有一个夹层。 晏时玥便喝道:“怎么回事!” 那库兵慌的全无主张,只是大叫:“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管理国库的郎中朱洪小跑着过来,急急的道:“相爷!” 他看向地下,十分诧异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他好像刚刚想到似的,一脚踢了过去:“大胆!你竟敢偷盗库银!” 库兵痛叫一声。 朱郎中随即转身拱手:“相爷!是下官律下不严,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幸好相爷明察秋毫,擒得此贼!相爷英明!” 晏时玥道:“你确定这是库银?” 朱郎中愣了一下,又看向地下。 库银上面雕花,还有的会刻年号,下头刻“大晏银库”,方才包拯看过,将漏出来的两个银锭子正放了,单看上头,还真不知是不是。 他道:“难道这不是库银?” 晏时玥看他自始至终都不去拿那个银锭子,不由冷笑一声,就道:“看这架势,做案工具如此齐全,只怕是惯偷,你去知会司马尚书,本相要盘库。” “相爷又何必如此?”朱郎中道:“这种事情,之前从未发生过,下官之后一定会严加管控,担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请相爷放心!” 晏时玥道:“本相是在命令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她转头叫包拯:“包大人,你去四司叫些人手来。” 包拯急施礼道:“是。”他急步走了。 晏时玥转身往国库那边走,只见国库守兵,以及几个库兵库吏,俱是神色惶惶,不止一人露出了掩不住的怨毒之色,互相交换着眼色。 果然,这事儿肯定是上下内外勾结,所有人都知道,欺上不瞒下! 这个时候,司马隆和曲斯年几人也都急步过来了,司马隆一冲过来,就喝斥道:“竟有这般监守自盗之人!还不拖下去乱棍打死!” 朱郎中急道:“是!大人!”便示意守兵去拖人。 “且慢!”晏时玥急喝道:“那是人证!放着不要动,否则我要当你们是灭口了。” 朱郎中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对了。 要是平时,就这一句话,就足够镇住诸人,但现在,这些人眼中凶光毕露! 毕竟真要查下去,一是断了财路,二来又要获罪,很可能会没命!他们肯定会“两害相较取其轻”! 仓促行事,确实不安全。 晏时玥假装抬手,向墙上打了个手势,很快,墙外传来了轻轻的两声鸟叫。 这是已经通知了外援。 晏时玥略略放心,也不急着往国库方向走了,直接退了回来,站到了那库兵和碎掉的桶前头。曲斯年和顾恒沙都快步过来,站到了她身边。 她一脸严重的指了指地上:“司马大人,你看这桶,显然不是新的,此人必定是个惯偷,本相说盘库,你倒说说,是否有必要?” 司马隆急道:“相爷说的对!只是盘库不是小事,一应手续,十分繁琐,还需细细斟酌,慢慢调度。” “有什么好斟酌的?”晏时玥道:“本相本就是奉旨襄理户部,之前只是因为没有接手实际事务,所以才没打算盘库,如今既然发现有人监守自盗,又怎能轻轻放过?” 司马隆沉吟的道:“既如此……”他摆手道:“你们扶相爷回去!本官亲自带人盘库,定会给相爷一个满意的交待!” 晏时玥心说外援怎么还没来?包拯怎么也没来?一边做势沉吟。 谁知道司马隆话音刚落,就有人过来,伸手要扶她。 晏时玥退了两步,斥道:“慢着!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好好的跟司马大人说着话,你们这是想打我吗?” 那两人有些犹豫。 甲和几人急挡在了她面前。 就在这时,一个守兵忽然上前,一刀捅进了那库兵心口:“这种贼人!不打杀了,留着做甚!” 甲和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这边,一时竟是没有注意。 眼见血溅当场,晏时玥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一把推开甲和,上前一步:“怎么?掩耳盗铃有意思么?你们觉得杀了人证我就不能查了?还是说你们打算连我也杀了??国库就摆在那儿,杀他有个屁用??” 之前押着库兵的甲某某立刻上前,一脚把那守兵踹翻在地,直接下了他的刀。 晏时玥冷冷看向司马隆:“司马大人,你说句明白话出来!开不开国库!让不让我盘!” “相爷息怒!”司马隆连连拱手:“下官绝不敢阻止相爷!只是相爷不知,这户部国库并不是随意就能开的,相爷要盘库,要先奏请尚书省批准,然后核对帐目,调集人手,一应手续,全都是省不得的。” 曲斯年道:“相爷别急,你听我说。” 他假装耳语,其实也确实是在耳语:“没叫人?” 晏时玥给了他一个眼色。 就在这时,就听一阵喧哗,霍祈旌带着亲兵过来,边走边道:“门口耽误了一会儿,我带了一百亲兵,你可还好?” 只有一百亲兵。 也就是没有知会明延帝了。 晏时玥向他隐晦的打了个眼色,一边道:“为何不通知阿耶?我只是要盘个库,他们连人都敢杀!” 第613章 天大的笑话 墙上再度传来了轻轻的两声鸟叫,意思是收到了,会马上知会明延帝。 晏时玥放了心,随即道:“算了算了,你带着人手,把门都守住,这些人也都看住,我叫了包拯去带人,一直没来,估计也是被人绊住了,你叫人去接一下。” 霍祈旌迅速回身调度。 司马隆缓缓的道:“相爷,又何至于此?” 曲斯年含笑道:“司马大人,谁不知我们相爷素来有些任性,又心地仁善,最恨草菅人命的,你们当着她的面儿杀人,这个库是盘也得盘,不盘也得盘了。” 司马隆垂眼不语。 曲斯年又是一笑:“不过盘盘也好,本官相信诸位都是清白的,盘过之后,相爷放心,大人也安心了,不是很好么?” 司马隆皮笑肉不笑的道:“本官接任尚书之职,尚不及三个月,直到现在,事务尚未理清,相爷有心帮忙盘库,本宫当然是求之不得,之前也并无阻止之意,只是想着盘库并非小事,应该依足规矩,不想,竟是叫相爷误会了。” “司马大人言重了,相爷一向称赞司马大人温文和蔼,又怎么会误会。” 两人言来语去,霍祈旌已经带着人,把国库守兵隔开,接替了他们的位置。 这个时候,褚宁远也把包拯一行人接了过来,包拯施礼道:“相爷,下官带了五十余人,听侯相爷的差遣。” 晏时玥点了点头,示意顾恒沙过来调度,然后就向司马隆道:“大人,请开库门。” 司马隆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叫朱郎中带着人开了库门。 国库无窗,只有通风口,白天也需点灯,顾恒沙叫人点的灯火通明,又把人分为两组,交叉点算,同时霍祈旌也分了二十人进去,来回巡视监督。 一时间满室都是查算之声。 等了约摸一刻钟,又是一阵子喧哗,太子带着人大步进来:“玥儿?” 连太子都来了? 司马隆的胡子抖了抖,与贾悬镜对视了一眼,眼底满是阴郁,一边迎上前见礼。 晏时玥也迎了上去,太子看了看她,向霍祈旌道:“孤带了两千护龙卫,暂时交你调度。” 霍祈旌拱手应是,迅速过去交接。 司马隆几人也上前见礼,太子只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才低声问晏时玥:“怎么回事?” 晏时玥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了。 太子眉头深皱。 然后晏时玥道:“阿兄,外头交给你了,这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走,我先进去看看。” 太子点了点头。 晏时玥就进去了。 银库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很多箱子,而是分了很多小室,一个一个的格子,每个小室中都有很多架子,架上一阶一阶的放着银子,也有的是一层一层的托盘。 而且里面的银子,也并不全是大元宝,小元宝,也有银饼和银砖,还有少量的金锭。 离门比较近的一个库,似乎都是新制的银锭,上头有“明延”的年号,约摸有个百来万的样子,应该是出自塔山银矿的,据说那边,早已经开始制炼了。 晏时玥来回走动。 不一会儿,青未了带着一队亲兵进来,在众人身后一字排开。 晏时玥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就出去了。 外头库兵已经全都被押了起来,守兵也都被隔开,堂前放着一些椅子,太子几人各自坐着。 晏时玥一出来,司马隆和贾悬镜迅速看了过来,然后几人一起起身:“相爷请坐。”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坐下了。 朱郎中忐忑的向她请罪:“相爷,今日之事,是下官律下不严,但那守兵残杀人命,绝对与下官无关!下官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杀相爷的人证。” 他急的举手发誓:“下官若有半句虚言,必五马分尸而死!” 晏时玥不由得挑了挑眉。 在这种危险关头,还敢发这种誓,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贾悬镜也道:“此事也绝非下官指使!下官根本就不认得他!若相爷不信,下官也可以发誓!” 司马隆也道:“下官那时正与相爷说话,相爷应当相信下官的清白。” 晏时玥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瞥了曲斯年一眼。 估计是他说了什么,强调是他们先杀人命,那样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属于“被逼无奈”、“顺势而为”,而这个说词又符合她的人设,所以他们信了。 但这个时候,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盘库的结果。 四千多万两,又是交叉盘点,实在不是个小工程,这些人足足盘了三个多时辰,这才出来,然后顾恒沙自己拿着算盘点算。 他先算完一个,眉头登时就拧了起来,看了晏时玥一眼,就去算另一份。 晏时玥看他眼神儿,就知道不对,抿了抿唇。 然后顾逍很快算完了另一份,起身道:“师父,点算下来,库中存银,是四千三百六十二万七千五百两。” 晏时玥瞬间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司马隆已经把账簿双手送上。 如今国库的帐面存银,是四千三百六十五万两,也就是说,只短缺了二万二千五!按照国库的管控制度,损耗是有一定比率的,不多于四万两,都属于正常的损耗!只需补足,主管官员,无需追责! 司马隆含笑道:“幸亏短少不多,还要多亏相爷及时发现!下官一定及时处理!” 他脸上并不敢有丝毫的嘲讽。 可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是巨大的嘲讽! 原本,她遇到盗银的库兵,提出盘库,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惊动了太子,惊动了护龙卫,如此的大张旗鼓,却得出了这么一个结果……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晏时玥坐在椅中,眉头拧紧,一动不动。 这个结果,真的把她给砸懵了。 司马隆连连向她拱手:“相爷,虚惊一场,总比真的亏空要好!下官也是初掌户部,今日也实在是吓着了,如今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实在是多亏相爷英明果断,下官感激不尽……” 他拼命的给她递台阶。 太子看了看她面色,站了起来,温言道:“福晏,没有亏空,才是好事,我们一起回宫,禀明父皇,也叫他放心。” 他也觉得疑惑。 可是,查银的,是她派人叫来的人,监督的是霍祈旌的亲兵,调度的是她的徒弟,这个结果,毋庸置疑。 他走过来,拍拍她肩:“小心一点,不是坏事,纵是孤在,也定是要盘库的。” 第614章 聪明的可怕 太子亲自递上台阶,但晏时玥仍是一动不动,脑子飞速旋转。 松骨药、夹层桶、那个守兵的眼神儿,那个库兵的动作……周尚书谄媚的笑脸,少年温成愕然的神情,以及林弗建那一瞬间的神情…… 最终,全部汇为库兵被杀之时,那一地的鲜血。 司马隆忍不住道:“相爷?” 晏时玥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太子:“不行,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不能走。” “相爷!”贾悬镜实在忍不住道:“难道相爷还非得造出一个亏空来才罢?恕下官直言,这岂不是有点儿……欲加之罪?” 晏时玥摆了摆手,“我再问你们一遍,那个守兵,真的不是你们指使的?” 司马隆这一回真的指天誓日了:“下官发誓,若是下官指使的,下官不得好死!” 她看着他,眼神奇异。然后她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直接招手叫了影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几个影卫应命而去。 太子问:“福晏?” 晏时玥道:“阿兄,你别急。我比谁都希望,户部没有亏空……但事到临头,想叫我‘难得糊涂’,却是万万不能。” 太子凝眉:“你要如何?” 晏时玥道:“先等一下。” 天已经黑了,连同太子,也都未用午膳晚膳,司马隆与贾悬镜不住的交换着眼色,却根本不知,她想做什么。 一直到一个影卫迅速冲进来,跪了下去,将尚方宝剑高举过头。 太子愕然。 晏时玥自从得赐了尚方宝剑,还从未用过一次。 她长吸了一口气,先肃立拜了一拜,将尚方宝剑拿在手里,然后大步出去,朗声道:“尚方宝剑在此,执之如朕亲临!” 众人惊愕之下,纷纷跪下。 太子及司马隆也迅速出来,下跪施礼。 晏时玥道:“霍祈旌!” “臣在。” 晏时玥道:“司马隆、贾悬镜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霍祈旌迅速下令。有尚方宝剑在此,护龙卫自然是毫不迟疑,全部拿下。 晏时玥又道:“所有库兵全部拿下!”她一指守兵:“所有国库守兵,全部拿下!” 太子愕然。 怪不得她要取尚方宝剑,没有尚方宝剑在,就算有霍祈旌,这种事情,也是不能做的。 司马隆简直匪夷所思:“相爷!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么!” 贾悬镜也道:“相爷,没有亏空,难道不是好事?你为何定要造一个亏空出来!” 晏时玥扶起了太子,一边冷冷的道:“你们方才说了,那守兵杀人,并非你们指使,我信了,你们不会这么蠢!但是……户部从上到下多少人,纵是真的有‘利’可图,一个小小守兵,分到他手的,能有多少?就这,竟让他不惜杀人灭口?” 她一字一顿:“所以,我真不敢想象,那个数字,会有多少。” 司马隆几人,竟不由哑然。 太子亦如醍醐灌顶。恍然明白了之前觉得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影卫引着一拨人过来,施礼道:“主子,太医到了。” 晏时玥道:“库兵交给他们验看。” 自有人把库兵带到旁边屋子,请太医验看谷道。 又隔了一会儿,影卫带着丁九过来,丁九施礼道:“主子,属下带来了四架五百斤秤,四架三百斤秤。” 晏时玥点了点头:“顾逍。” “徒儿在。” “进国库,重新点一遍。” “是。” 八架大秤被抬了进去,丁九也带着人进去帮忙,一时间满耳都是哗啦之声。 太子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楚,他对晏时玥,是个什么心情。 她有时候聪明的可怕,又强硬的可怕。只除非她愿意哄着他,否则,在她面前,他这个储君……真的是一点威仪都没有。 很快,青未了出来,交了一个银锭子给她。 一入手轻飘飘的,轻轻一捏就瘪了。是一个空心锡制的假元宝。 果然是鱼目混珠,暂时拖住她,就是为了把假元宝放进去吧? 晏时玥递给太子,太子一接过手,就沉了脸。 司马隆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 忽有人疯了一般,支起身子,破口大骂:“臭娘们!爷们赚点辛苦钱碍着你什么事了!就许你吃香喝辣,我们连肉都吃不上!你们这些人,为富不仁……” 护龙卫冲上去就是一巴掌,那人登时向后一倒。 可随即,旁边又有人骂道:“说的没错!什么福娘娘,他娘的真是蛇蝎心肠,断老子财路!活该断子绝孙!生不出儿子就是报应!就是报应!!” 霍祈旌勃然大怒,几步过去,一脚将那人踹出几丈远,当时就吐出血来。 晏时玥冷冷的道:“阿旌,不用打。偷东西偷的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还真没见过,让他们骂,我听听能骂出什么来!” 霍祈旌捏着拳,森森然环顾诸人。 一干守兵,为他气势所慑,无不低头,再也没人敢出声。 一直点到天亮,假元宝满满的堆了一地。 顾逍迅速算了一遍,倒抽了一口凉气,看着她不敢说话。 晏时玥和太子同时起身,看向他的算盘。 三千五百九十万!! 整整短了七百多万两!七百多万啊!! 太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的道:“可是,可是算错了?” 顾恒沙飞也似的又把另一套也加了一遍,看着算盘上的数字,太子口中直发苦。 整整七百多万两! 他不敢置信,更不敢想像,明延帝会有多么的震怒。 明延帝等了一天一夜,也不曾见太子两人回来,直到早朝快罢,才听说太子和晏时玥在外头侯着了。 明延帝知道肯定不会是好消息,就直接把人叫了进来。 昨天的事情,大家全都知道,如今一见两人,齐齐看了过来。 两人跪伏在地,太子的声音都在发颤,“父皇,儿臣两人连夜查勘国库,发现亏空……”他迟疑了下,一闭眼说了出来,“七百七十五万两。” 即便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明延帝仍旧被这个数字给震惊到了。 他愕然追问:“多少?” 太子低声道:“七百七十五万两。” 明延帝没说话。 晏时玥察觉不对,一抬头时,就发现明延帝整个人晃了一晃。 晏时玥惊呆了,急道:“阿耶!阿耶!” 她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只觉得他整个身体,重重的砸进了她怀里。 第615章 意外中的意外 晏时玥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晚上在永和宫,一时怕的全身发抖,手脚冰凉,急道:“阿耶!阿耶!阿耶你别吓我啊!” 太子也急了,站起来大呼:“太医!传太医!” 顾九行飞快的往后跑,一边大叫着:“传太医!皇上昏倒了,快传太医!” 晏时玥整个人扑跪在御座边,拼命的承着他的重量,顾九行想叫人把明延帝抬走诊治,她死死抱着不肯松手,太监也不敢硬扯她。 一直到太医都来了,顾九行不得已过去架住明延帝,太子硬生生把她扯了下来。 晏时玥抱住他哭的稀里哗啦的:“阿兄,阿兄我害怕……全都是我的错,早知道我不告诉阿耶了,直接偷偷赚回来补上去……” 太子简直又是无奈又是着急又是好笑,觉得之前他那些想法真是多余,她这个脾气这个想法真的是…… 他不住的拍着她背:“好了好了没事了,阿耶不会有事的。” 晏时玥哭的不行。 这纯粹是观念的问题了,她不爱钱,在她眼中,钱多了就只是一个数字,她真没觉得七百多万有多么惊人,更没想到明延帝会昏过去。 明延帝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太医正在检视,他已经悠悠醒转。 耳边是晏时玥的哭声,明延帝眉头微挑,张开了眼睛。 太医道:“皇上?!” 晏时玥回头一看,立刻扑进他怀里:“阿耶你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她挂着泪,拼命的帮他顺气:“我的银子全都给你!国库亏的我全都给你赚回来,我加倍的帮你赚回来!赚不够我就一直待在户部,我一辈子待在户部给你赚钱,阿耶……” 她哭着抓住他手:“你这样我害怕!” 明延帝按住她肩,只觉得她全身都在发抖,衣服都是湿湿凉凉的。 明延帝急道:“阿耶没事!玥儿不怕,不怕啊!” 他不住的拍着她背,一边又叫:“成渊!” 晏成渊上前把她抱起来,明延帝看她额发都湿了,满额是汗,急道:“赶紧叫太医看看。玥儿不对劲!” 晏成渊点头应是,抱着她下去了。 明延帝重又坐回御座前,扫视下方,神色冷厉。 百官几乎应接不暇,直到这时,才急急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众人齐声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明延帝用手压住额角,气的连连冷笑:“国库都快叫人搬空了!叫朕如何保重!七百多万两!你们倒是跟朕说说,这么多的银子是怎么偷的!” 叫他如何不气! 先帝爷性喜奢靡,又爱建佛寺,明延帝登基之时,国库存银还不到两千万。 明延帝在位二十年,励精图治,极少远巡,也极少大兴土木,算得上十分节俭,结果辛辛苦苦的丰了国库,竟然全都便宜了这些蟊贼! 那边晏时玥被晏成渊抱了下来,犹手足冰凉,全身发抖。 直到见了阳光,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才缓缓的回过神来,低声道:“爹爹,我没事。” 她把头依在他胸前:“我就是害怕,我想起永和宫那天……我就害怕,我可能是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 晏成渊低头看她:“这是什么?” “就是,”晏时玥道:“就是一个人经历过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或者是很严重的受伤,或者是差点死了,然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会有些控制不住,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事……” 晏成渊点了点头,进了房间,把她放在榻上。 太医上前给她把脉,晏时玥闭着眼睛,低声道:“爹爹,你别走。” 晏成渊嗯了一声,在榻边坐下,大手压在她额上。 太医把了又把,晏成渊皱眉道:“怎么??” 晏时玥张开眼睛,太医想说又咽住,又请罪检查了她的眼睛,把了把颈脉,半晌才道:“殿下,臣把着殿下似是滑脉,已经有孕约摸月余,恭喜殿下。” 晏时玥不由挑了挑眉。 连晏成渊都有些讶异:“当真?” 太医道:“臣能确定。” 这还真是意外啊!晏时玥就笑了,叫人:“来个人。”一个小太监应声过来:“殿下。” “去户部衙门,悄悄儿跟阿旌说一声。” 小太监应声去了,自然有机灵的小太监,跑去悄悄跟顾九行说了,让他瞅机会报给明延帝。 隔了一会儿,皇后急急过来,听了这消息,又叫了两个太医过来把了,结论仍是一样的。 皇后不由得喜笑颜开:“早就知道本宫的玥儿绝不是那等没福之人!如今,倒要看那些人如何说嘴!” 而户部衙门这边。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这不是假话。 尤其库兵守兵,这些人来此都是使了银子的,本想着大捞一笔,没想到中途夭折,钱捞不着,命也要没了。 看着运出来堆积如山的假元宝,这些人情知无幸,自然是恨极了较真儿的晏时玥,不少人破口大骂,什么不会下蛋的鸡,什么活该无后,怎么恶毒怎么说。 曲斯年这种斯文派的回骂,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褚宁远直接带着亲兵,一边骂一边动手,把这些人都揍的鼻青脸肿,还一个个满脸激愤,口口声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进来,向霍祈旌施礼,声音不大不小:“国公爷,方才小殿下把出了滑脉,小殿下有喜了。恭喜国公爷!” 霍祈旌眼睛一亮:“真的?” 小太监笑嘻嘻的连连施礼:“小的怎敢说谎,太医说已有月余。” 霍祈旌喜出望外,直接摘下身上的玉佩赏了那小太监。 旁边曲斯年几人,褚宁远几人,明明这也跟他们没啥关系吧,可就是觉得特别的扬眉吐气。 褚宁远本来就正揪着一个人打,顺手就一巴掌扇过去:“听到了没!老天爷是有眼的!真要多谢你们这些蟊贼了,没准儿老天就是听不得你们这些人满嘴喷粪,才这么及时的给我们将军送子的!我可谢谢你啊!” 曲斯年也在旁边开嘲讽:“敢诅咒福娘娘,我估计十八年后你们成不了好汉了,来世必投畜生道!” “就是,”顾恒沙道:“你说说,本来纵然是罪无可赦,也是一世债一世了,偏偏还赤口毒舌,把罪孽背个生生世世,何苦来?” 这个年代,笃信鬼神。 守兵无不脸色灰败,如丧考妣,一个字也说不出。 于是,在如此严重的事故现场,气氛居然难得的有了几分轻快。 第616章 军令状 明延帝大发雷霆,命太子亲自查办此事。 内阁大学士陈允信、左都御史孟开诚、大理寺卿李正亭、尚书左丞许清等一应人等共同查办,同时命荣国公霍祈旌带羽林军从旁协助。 一应涉事管员,例如历任的户部尚书、侍郎、管库郎中,及每年的查库御史等等,均需随时听侯问询。 直到午后申时(15点)才退了朝,明延帝犹怒气冲冲。 早有太医候着,给他把脉,明延帝闭目平抑,半天才问:“玥儿呢?” 顾九行觑着他的脸色,急回道:“回皇上,小殿下无事,皇后娘娘陪着呢!小殿下说是想到了永和宫的事情,心里害怕……她自己说这是,叫什么伤后什么哎的病。” 明延帝皱眉问:“什么?” 顾九行急跪下回道:“老奴没用,不曾记住那个名字,小殿下只说道,就是经历了很吓人的事情,然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就会格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 明延帝微微点头:“朕就看她不对劲!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上一回,是真是吓到她了!” 顾九行深谙说话之道,先把明延帝的心思引过来,这才道:“倒是意外有了桩喜事。” 明延帝冷笑一声:“这种时候,还能有什么喜事!” 顾九行急陪笑道:“太医说道,小殿下有喜了,已经约摸月余。” “哦?”明延帝一喜:“倒真是一桩喜事。” 一边说着,就听人报晏时玥来了。 明延帝叫进了,她一进来,就跑过来,抱住他胳膊:“阿耶阿耶!” 明延帝摸摸她头:“别怕,朕没事。” 晏时玥直到此时,犹有些抑不住的心悸,用力抱了他一会儿,才长吸了一口气,严肃的道:“阿耶,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嗯。” 晏时玥道:“在我死之前,阿耶都不许死。” 对着皇上说死,太医和顾九行,吓的当时就跪下了,明延帝倒是没生气,他摸了摸她的头,半晌才叹了口气:“你这傻孩子,这种事情……” 她瘪着小嘴,眼睛里就慢慢蓄了泪:“你答应我嘛!你答应我!阿耶!” “好,”明延帝长叹道:“阿耶答应你。” 他轻轻摸着她头:“不是说有喜了?可不能再哭了,好生养着,不许劳神,知不知道?” “嗯。”晏时玥点点头,一边又抱怨道:“早知道你承受力这么差,我就不跟你说了!” 一句话冲散了父慈子孝,明延帝气的拍了她一巴掌:“那是国库!那是七百多万两!不是七百两!不是七万两!”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很严重。”晏时玥认真道:“阿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华美的假象,与残酷的真实,阿耶觉得哪一样比较好?” 明延帝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也正正经经的回答:“朕要真相,不论多残酷,朕都要真相。” 晏时玥点了点头,随即折身跪下,一脸严肃的道:“不肖女玥儿,在此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定为国库赚足一千万两白银,若做不到,便将手中所有生意所得资财,全部捐与国库!一文不留!” 明延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可是压在心头的雾霾,却被一点一点的吹散了:“行了,此事又不是你的错。快起来。” “不,我是认真的。”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过!她把起居郎叫过来,硬逼着他帮忙写了,然后签字用印,又硬逼着明延帝也用了印。 一式两份,纸上写明,三年之后,也就明延十四年的今日,五月八日,将为国库赚足一千万两白银。 写完了,命顾九行拿了两个盒子装起来,晏时玥才想起来道:“但是我要做什么,阿耶你也得支持我才行!” “晚了!”明延帝瞪了她一眼,“写的时候什么也不说,闷头往前冲,写完了,朕不认了!朕等着没收你的银子充国库!” 晏时玥嘿嘿嘿:“没关系呀,阿耶你要用就用嘛!全都给阿耶用呀!” 明延帝:“……” 顾九行小心翼翼的出声:“小殿下,皇上还没用膳。” “哦,”晏时玥摸摸肚子:“我也没吃呢,我昨天就没吃,快些摆饭,我吃完去睡会儿。” 明延帝的身体本是极好的,自从上一次中毒,便差了不少,这一次急怒攻心,更是雪上加霜。 但有晏时玥在,一肚子的愤怒郁结,被她又插科打诨又立军令状的,全都冲散了,也就没了太医常说的“郁结于心”,虽然仍需调养,但总算不太严重,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晏时玥也确实累了,陪明延帝吃过饭,就回去睡了。 睡的迷迷糊糊的,就感觉有人躺在了身边。 晏时玥全凭本能,咕哝了一句:“阿旌。”一边缠了过去,霍祈旌小心翼翼的摆正她,心满意足的亲了亲她的脸,也闭眼睡了。 等她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晏时玥只觉得累的慌,又闭上眼睛,想再睡会儿。 却听外头有人道:“四爷安,我们主子还没起身。” 四皇子的声音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 微欣道:“主子昨儿忙了一夜,又受了惊吓,太医嘱咐要好生休息。” “成,”四皇子道:“那爷进去等。” 他就进来了。 晏时玥听着声音,也就张开了眼睛,微欣赶紧上前服侍,晏时玥洗漱完换了衣服,进殿中时,四皇子正负手站在殿中,听到声音,就转回身来。 晏时玥一边叫人摆饭,一边问他:“四兄,你用早膳了吗?” 四皇子瞪了她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早朝都散了!快要用午膳了!” 她不在意的哦了一声:“你找我有事么?” 四皇子道:“昨夜之事,我越想越觉得惊心动魄!如今我大晏国富民强,满目升平,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惊人之事?若非你机警,查库一次无果之后,还能想到鱼目混珠,如此大的亏空,可能会继续瞒天过海……待得哪一日,子孙后代想调用国库存银,却发现无银可用……那情形,当真不堪设想。” 晏时玥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四皇子又道:“今日早朝时,我上了折子,请将库银都铸为银砖。” 第617章 神仙的明证 “挺好的,”晏时玥点了点头:“你要不上,我也会上的,一个是要把库银铸为银砖,五十两或者更大一锭,再就是,我觉得银库这种阶梯状的架子,虽然一目了然,可是盘库的时候,也确实容易忽略,以后盘库,还是应该称重才行。” 四皇子点了点头:“在库银未重铸之前,你那个秤也可以用一用,库兵进出都称一下份量,自然不会有挟带……说起来,谷道挟银,也实实够匪夷所思的了。” “财帛动人心,”晏时玥道:“人员管理,开库的手续,也得好生改改才是。” 两人一边说着话,饭也摆了上来。 四皇子往旁边一坐,一边又想起来问:“你真的给父皇立了军令状?” 晏时玥一边喝粥,一边比了比他手肘压着的那个盒子,四皇子赶紧移开手臂,打开看了几眼,愕然道:“居然是真的,你为何要写这个?” 她懒洋洋的答他:“因为我是相爷啊,在其位谋其政,为君分忧,不是份内之事?” 四皇子道:“爷是正经问你!你要赚钱可以,为何要写这个?还让父皇用印?你就不担心做不到么?万一三年之后做不到,你要如何收场?” 晏时玥看了他一眼:“我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从没想过‘做不到’这种事,让阿耶用印,正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压力。再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什么不可抗之力,我真的没做到,我也乐意认罚。钱是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啊!拿我的银子买我爹高兴,这比买什么都有价值,不是么?” 四皇子不由默然。 晏时玥看了看他。 四皇子道:“为何这么看我?” 她道:“四兄啊,我记得当年我头一回见你,你非常严肃的问我,你说,‘爷一直想不明白,当年秦州天花之疫,你如何敢拿一县之人的性命冒险?’” 她定定的看着他:“如今,你寻根究底的脾气没有变,为何,你所疑惑的方向,却变了呢?” 四皇子猛的一怔。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那双眼,他一时竟觉得无所遁形。 他张了张嘴,却也没能说出什么,把军令状往桌上一压,便大步出去了。 晏时玥吃过饭,就溜达着出门,在宫里随意找了一根小栏杆,盘膝坐着思忖,并不知这一幕看在后妃眼中,几乎是神仙的明证了。 连太后都听说了,过来遥遥看了几眼,一边还叮嘱诸人:“福晏与我们这干人不同,千万莫要扰了她,误了大事。” 晏时玥一无所知。 她现在很习惯霍祈旌教的那种呼吸法子,这么坐上一会儿,脑子会格外清醒,把事情在脑子里通盘捋了一遍,她才跳下来,一边问:“许先生现在在哪?” 微欣急回道:“听说跟太子殿下去查办库银案了,都在户部衙门。”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吩咐备马,然后微欣道:“皇后娘娘叮嘱了,不许你骑马,说是头三个月一定要小心。” “放心啦!”晏时玥掐了一把她的脸:“小微欣,乖乖儿去备马。” 微欣只好去了,晏时玥骑上马去了户部衙门,守门的是青未了,一见她,便迎上来施礼,一边小声道:“恭喜师娘。” 晏时玥嗯了一声。 青未了道:“师父不在,去见驾了。” 晏时玥道:“我不找他,我找许先生。” 青未了就找了两个亲兵送她过去。 太子他们空出了一间屋子当临时办公室,这会儿正在吃饭,看着比廊下食还要简陋。 一见她过去,其它人赶紧起身见礼。太子道:“你怎么来了?吃过饭没?” 晏时玥道:“我刚起来,刚吃过早饭,你们吃,我找许先生。” 结果一看许问渠不在,太子道:“你要写折子?去集贤殿随便找个人帮你写就成,这会儿这边戾气重,你也不怕冲着了。” 晏时玥都乐了:“大兄,你还懂这些事情啊?” 太子瞪了她一眼。 曲斯年站起来道:“相爷,下官帮你写吧。” “那不成。”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的作品风格必须统一!” 曲斯年不由扶额,太子也道:“你的作品?全天下都知道那不是你写的!难道将来许清入阁拜相,还要帮你捉刀写折子不成?” 却听身后有人笑道:“多承太子殿下吉言,臣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也仍以给相爷写折子为荣。” 晏时玥一回头,就见许问渠和大理寺卿正走进来,两人一齐拱手施礼。 晏时玥道:“免了免了,你们赶紧吃饭!” 一边又向太子道:“我不会耽误许先生太多时间的!他写东西嗖~~就写好了,很快的。” 太子无奈的道:“孤还能挡着你不成!” 他又问她,“你当真立了军令状?” 晏时玥点点头,那盒子就在微欣手里拿着,她就拿上来给太子看了看,太子看完,无言的摸摸她头,什么也没说。 许问渠几人也都看了,晏时玥也没叫收起来,准备给更多的人看,毕竟她要赚钱,是要有举措的,知道这个的人越多,反对的人就越少。 许问渠一边吃饭一边道:“相爷,你要写什么折子,不如现在说说,等我吃完就可以写了。” 几人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实在是好没分寸,拿相爷的倚重当什么? 晏时玥却毫不犹豫:“好。” 她就自己搬了个凳子过去,跟他道:“先生,首先,我要一个折子,我想请旨,在户部四司之外,加设一个‘司贸’,或者别的什么名字也成,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吧,然后这个‘司贸’专管国营行业。” 旁人就想开口询问,太子摆手止了,垂目静听。 晏时玥道:“何谓国营呢?就是由国家去组织,去运营,收入归属国家。当然,并不是与民争利,而是专门经营一些比较‘大’、比较‘重要’的东西。例如水泥,就可以由国家去运营,还有后续,我也会做很多类似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可以涉足一些比较‘敏感’的区域,例如之前我们与漠北的通商?例如之后我们也可以与喀喇汗或者其它国家通商……赚自己国人的钱难免手软,要赚这些人的钱,就完全可以磨刀霍霍了。” 左都御史忍不住道:“相爷,这是否有些不妥?” 第618章 我当官的智慧 晏时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们要明白,当国家强盛到一定程度,人富有到一定程度,商业是必然要蓬勃发展的。举个例子,我种粮,去卖钱,然后用这个钱去买衣裳……这中间你算算牵扯到了多少人?粮行、织布、染色坊、绣坊、成衣娘……种种!这所有的行当,都需要有人去做,而这每一个人都要吃要穿要住要娶要嫁……” 她随手在桌上画了个图形:“只有让社会资源,彻底的循环起来,才能够更好的发展,这个效果,是一个阳光一样,放射状的,不断向外扩展的,你明白吗??也就是说,例如你,许问渠,你参与进来,你的家人,朋友也会参与进来,而家人朋友,又有家人朋友……” 霍祈旌进来的时候,她正双手按着桌案,说的眉飞色舞。 霍祈旌习以为常,先拿起桌上的军令状看了看,然后就过去了。 晏时玥一眼看到他,立刻把凳子让了出来,随手帮他盛了一碗粥,递了筷子,然后把大理寺卿面前的两盘菜,都移到他面前,一整套动作,无比的行云流水理所当然。 大理寺卿无言的看着她。 霍祈旌默默低头吃饭。 晏时玥续道:“总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就给我写个这样的折子。” 许问渠停下筷,仔细的想了片刻,点点头。 晏时玥就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一篇文章,就类似上回那种告学子书那样,来个告天下书什么的……这个主要的意思是……” 她忽然咽住,看了看左右:“这个等你吃完我们再说吧。” 曲斯年道:“相爷,这个告天下书,难道不是打算通传天下的?那我们难道不是天下人?” 晏时玥哼了一声,把手肘搁在霍祈旌肩上,把玩他武冠上的鶡毛,一边道:“这里头蕴含着我当官的大智慧,我怎么能随便传授给别人?” 即便在这种情形之下,诸人都不由得喷茶。 连大理寺卿都忍不住道:“要说相爷旁的事情,臣是叹服的,但唯独此事……臣对相爷,咳咳,并无太多的认同。” 晏时玥道:“大勇若怯,大辩若讷,大智若愚,大……大智慧若横冲直撞!” 太子无奈的笑言:“不说最后一句,还像那么回事儿。” 但不管他们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大理寺卿向许问渠拱手道:“许大人写完之后,千万摹上一份,我等可以先睹为快。” 许问渠笑应了。 晏时玥就过去跟太子坐到一起,道:“阿兄,我给你荐个人,那个司度员外郎,叫包拯的,机敏善察,你可以用用。” 太子问:“你与他熟?” “其实也不熟。”晏时玥道:“就是感觉他这个人蛮正直蛮厉害的,你用用看看,不用管我的想法。” 太子点了点头。 霍祈旌很快吃完了饭,走过来,把手按在她后颈,她回头看他,就见他嘴角微微翘了翘,两人就这么无声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就大步走了。 太子半开玩笑的叹了口气:“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那边许问渠吃完了,道:“相爷,去哪儿?” 晏时玥刚才没注意,一抬头发现陈阁老、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都已经走了,这会儿室中已经只余了太子、曲斯年和许问渠,就道:“他们都走了,那我们就在这儿写吧!” 许问渠点了点头。 其实晏时玥倒真不是故弄玄虚,主要是有的她也拿不准,想跟曲斯年和许问渠商量一下。 她就说了说她的想法。 总体来说,首先她需要人,要选拔人才,为之后的“国营”做准备。 其次,还是通商,她想号召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毕竟多元化才是取胜之道,而且这种事情呢,参与的人越多,才会有更多的人打消疑窦,也跟着参与进来,滚雪球一样。 要知道,士农工商,商贾被视为贱业,这就注定了,很多有能力的人,并不想投身商贾之事。这就与她想要高素质人才这个要求相悖。 但是,如果她想提高商贾的地位,在这个士大夫阶层占据话语权的社会,一旦提出,一定会受到极为强烈的抨击和反对,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局面,她从来不愿“逆流而上”。 所以,她想以“国营”作为契机,创造出一个理念,就是那种“我经商亦是在报效国家”的理念。然后她将其称之为“贸易家”。 从操控人心这方面来说,其实就是一种洗脑,但也并不是假话,只是美化及拉升了而已。 晏时玥道:“我不想激起读书人的反对,我反而想吸引更多的读书人加入。我想要写出那种‘在不同的领域各自荣耀’的感觉,就好比厨子不会跟绣娘比,因为两者没有可比性,就是这种感觉。” 三个人都静静的听着,包括太子。 然后曲斯年道:“商贾与贸易家,有何不同?” 晏时玥道:“商贾唯利是图,贸易家则有所为、有所不为,商贾心中只有钱财,贸易家心中有国,有百姓,有公理,有正义,有底线,需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在大方向要与朝廷保持一致。” 曲斯年轻声叹道:“很难。” “很难也要去做啊!”晏时玥道:“我们可以向着这个方向去努力,你要明白,心怀善心的商人并不少,只是,这种人,在很多人的观念中是傻子,他们做的一点都不理直气壮。我们需要做的,首先是要把这个认知,这个舆论给扭转过来,让大家以此为荣,乐于这么做。” 她转头看着他,忽然认真道:“斯年,你顶碗顶的真好。”一边说着,就把茶碗放在了他发髻上。 曲斯年张大眼晴看她,一动不敢动。 晏时玥道:“我想让你明白,鼓励,赞扬,都是一种引导。” “下官懂了,”曲斯年诚恳的道:“所以,相爷能把茶盏拿下来了吗?” 她意味深长道:“帽子戴上去了,就不那么容易摘了。”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拿了下来。 许问渠若有所思。 其实要论起把控人心,太子和曲斯年都是高手,只怕就连不擅长此道的许问渠也比她强。 但是她的理念,却是远高于其它人的。 第619章 内乱之源 太子道:“你说三年之内,赚一千万……可是这个‘贸易家’并非一时之功。” “我知道啊!”晏时玥道:“我放这个‘告天下书’是为了……怎么说呢,做为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一石’,后续我会找人去各地选拔、考试,我选中的人,是为了‘国营’准备的,这个才是当前要做的事情,只要有人,摊子很快就能铺起来。” 她指了指许问渠:“先生,你先写完这两个,再想想这个,之后也要写的,考题我自己出,阅卷我自己阅,到时候只是出个公告,看阿耶的赞同程度,再决定用不用官方的名义。” 太子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还得先说服阿耶!” “我当然知道了,”晏时玥道:“放心啦,阿耶这么聪明,肯定能明白我的想法的。” 太子对此并不乐观,也不愿打击她,只笑着摇头。 曲斯年道:“我今日才知,原来给相爷当笔杆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起身拱手:“太子殿下,相爷,下官先告退了。” 太子点了点头,曲斯年就下去忙了。 许问渠一直静静坐着,双目下帘,一动不动,一直到曲斯年走了有一会儿了,他才双目一抬,然后就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走到案前。 晏时玥立刻凑上去帮他磨墨,许问渠提笔蘸墨,不假思索,一挥而就。 太子拿起来细看。 那边许问渠换了一支笔,又开始写“告天下书”,同样是不假思索,一挥而就。 太子看完了折子,心中颇为赞赏,随手递给晏时玥,想着她的想法又新又乱又杂,也不知这个告天下书要怎么写,忍不住走了过去,看着许问渠写。 许问渠行文真如行云流水一般,便是默书也没那么快的。而且洋洋千言,一气呵成,写完连改都不改,直接便搁下了笔。 太子本长于文,站过来先看了一遍,不由抚掌大赞:“不愧是许六元!妙啊!” 许问渠拱手道:“殿下谬赞。” 晏时玥也趴在桌上看,一边看一边吹,好不容易墨干了,她道:“谢谢先生呀,那我走了!” 她美滋滋的揣起来就走了。 许问渠也向太子拱手:“殿下,臣告退。” 太子点了点头,看着他出去了。 许问渠着实是才华满腹,而且难得的是聪明机敏,晏时玥的想法每每天马行空,她自己都说不太清楚,但他偏偏就能瞬间理解,然后又能付诸笔下,写出来沈博绝丽,字字珠矶。 得此一人,可抵万人。 晏时玥骑着马,慢悠悠的回了宫,一路思忖。 目前来说,她最大的支持是明延帝,最大的障碍也是明延帝。 时代局限,是不容易打破的,就从水泥,就能看出明延帝的想法。 这跟当初的漠北国不同。 漠北属于心腹大患,与大晏打了太久太久的仗,明延帝急于去解决它,所以不惜尝试一些新方法,而这个新方法,相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风险。 但是,如今这个,怎么说呢,看起来是小事,其实是在推动社会结构的变革。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明延帝太睿智,他一眼就能看清楚这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要说服他,就很难。 在正事、国事上,撒娇卖萌是没有用的。 而且她要的,并不是明延帝看在她的份上,“容忍”她去做这件事,而是希望明延帝能够明白,能够接受这个理念,然后他与她一起,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真正的贯彻执行。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最大的短板是不懂经济,明延帝真的算很好的了,但是……如果他不够懂经济,那在他看来,这种变革,很有可能,就是内乱之源。 晏时玥人都到御书房了,见外头还有大臣在侯见,她也不急着觐见,又找了一根栏杆的柱子,盘膝坐下,闭目思索。 不少大臣透过窗子,遥遥看她,面面相觑。 六部尚书通常几年一轮换,库银之事,牵扯甚广,朝上可以说人人自危,可说起那天的情形,却也是实实在在的佩服。 所以即便她此时只是坐在这儿,也叫人忍不住要去推想,这其中会有什么深意。 晏时玥坐了片刻,忽然灵光一闪。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啊!她怎么忘了,在这件事上,她有天然的同盟军,不用白不用。 她直接起身就走,重新骑上了马,去了吏部衙门,叫人把晏时蕤给叫了出来。 晏时蕤道:“你这还是头一回来找我,怎么,有什么事?” 晏时玥看看左右,附了耳小声道:“户部历任官员的名单出来了吗?” 晏时蕤道:“自然是出来了,你要?” “我不要,”晏时玥道:“你直接跟我说说,这里头,林弗建的人多么?” “多,”晏时蕤道:“很多,门生故旧,师兄朋友,远的近的,总有十几号人。” “成,”晏时玥就道:“我知道了。” 然后她就特别潇洒的“飞身”上了马,一拉缰绳就走,目不斜视的走出两步,她看看晏时蕤:“二兄,奇怪呀,你怎么没追问呢,这不像你的脾气呀!” 晏时蕤皮笑肉不笑的道:“因为我发现我越问你就越爱卖关子,所以我索性不问了!” 晏时玥笑着点头:“原来如此,那我走了。” “哎!”晏时蕤无语的拉住辔头:“我不问你还真不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到底要去干嘛!” 晏时玥笑着把折子拿出来,叫他看了看,一边从马上弯腰,小声道:“本相要去找林阁老谈谈心!”她从他手里抢回折子,一带马就跑了。 那边儿,明延帝早就听说晏时玥坐在外头栏杆上,结果等他忙完,叫顾九行把人带进来,顾九行躬身道:“小殿下坐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明延帝道:“这是等急了?” “不像,”顾九行道:“小殿下来的时候好像就在想事儿,走的时候好像是想通了。” 明延帝不由得一笑:“这估计是想了个赚钱的主意,怕朕不答应呢,这是又找谁讨主意去了。” 他这几日确实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一边说着,就闭目揉着额角,顾九行道:“皇上,奴才给您取小殿下的眼罩来,歇歇可好?” 明延帝点了点头,叫人取了来,又敷上热毛巾坐着,然后问:“她去哪儿了?” 第620章 没有一人是干净的 顾九行道:“听说是往衙门那边儿去了。” 明延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而此时,林府中,几人正在商议,就听人急急来禀报:“阁老,相爷来了!” 林弗建一愣:“哪个相爷?” “是平相爷,福晏殿下!” 几人齐齐愕然,纷纷道:“她来干什么?” 林弗建也不知,他道:“诸位且坐,老夫过去瞧瞧。” 急步到厅中时,晏时玥正悠闲的坐在椅中,林弗建上前见礼,口称相爷。 晏时玥起身回礼:“来的冒昧,阁老勿怪。” 林弗建道:“不敢!相爷大驾光临寒舍,是下官的荣幸。” “阁老既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晏时玥道:“我有点饿了,叫你家厨房给我煮碗面,我的人也都没吃呢,顺便也蹭顿饭吃。” 林弗建不愧是林弗建,他不动声色的应下,然后就吩咐人去准备,又叫人上了点心来,晏时玥洗了手,慢慢的拿着吃。 隔了一会儿,下人将煮好的面及一些配菜端了上来,晏时玥继续坐着吃。 林弗建端坐陪着,态度恭谨。 一直到吃过面,上了茶,晏时玥才从袖中,把折子取出来,递给了林弗建。 林弗建也不多问,双手接过,展开细看。 晏时玥慢慢的喝着茶,就见林弗建眉头微凝,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细看了一遍。 看他眼神变化,晏时玥忽然想起明延帝说的一句话,他说,“你当朕的臣子都是废物么?” 这些人身居高位,绝不止是会玩弄权谋,必然都有其所长之处,比如林弗建,寒门出身,走到如今权倾朝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在这件事情上,林弗建的门生故旧,许多人牵扯其中,两人就是天然的同盟军,而她请旨开“司贸”,是为了丰国库,全无半点私心。 即便她所“丰”的,并不能让明延帝不计较之前的巨大亏空,但若真的能成,明显会降低明延帝的怒火,分散他的心思,这些人的惩罚也会相对轻一些。 哪怕只是将抄家改为催债,与林党而言,也是死里逃生,意外之喜了。 所以他们就是她天然的同盟。如果能让他去做这件事情,这些人都是个中高手,用他们的阅历知识来推动这件事,远胜过她一人之力。 这应该算是一种阳谋吧! 林弗建看完了,双手交回,一边道:“相爷之意……” 晏时玥又把文章递给他。 林弗建咽住,接过去看,道:“贸易家?” 她点点头,他便低头细看,这一次,他看了更长时间,看了应该有三遍,这才慢慢折起,交还给她:“请问相爷之意?” 晏时玥道:“你说呢?” 林弗建沉默良久,忽的反问:“相爷对国库亏空之事,怎么看?” 晏时玥收起文稿和折子,一边答道:“怎么说呢?首先,对于库兵来说,守着白花花的银子,动念窃取,这是必然的,然后对于管库郎中、以及历任官员来说……不管此事由何时而始,林阁老,这中间,你我都心知肚明,绝没有一人是干净的,因为干净的,已经死了。” 林弗建垂目,面上半分情绪不露。 晏时玥续道:“但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整件事情,从上到下,已经成为一张网。我身为皇公主及平相,手执尚方宝剑,做此之事,犹有人当面杀人,被拘押之后犹破口大骂……可见这一张网,可怕到了什么程度,动一点,触及的就是所有人的利益,网上的每一个‘点’都会为此竭尽全力,长刀所向。” “我绝不认为所有牵扯其中的朝廷官员,都唯利是图,都见钱眼开,也许有的只是怕死,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于是日复一日,才造成了如此巨大的亏空。” “但,这是国库,这是大晏之本,动国库等同于叛国,绝不可不追究,我认为这中间所有人都该死,但我并不觉得每一个人都十恶不赦。” 她顿了一下:“但就算把这些人全都杀了,亏空就能补回来吗?根本不可能,能补回一两成就算不错了,除非抄家……可法不责众,我觉得应该走不到这一步。所以,这中间的差额,谁来补?身为人子,我不忍见我阿耶为此伤神。” 她看着他:“林阁老,很多时候,变革,意味着结果不可预估,但我可以告诉你,贸易通商之事,我是对的,我一定会成功。” 她微微一笑:“就算退一步说,我失败了,那又如何呢?罪责我一人来背,与林阁老而言,又有何损失?说白了,此事与你百利而无一害,不是么?” 林弗建缓缓抬头,看着她。 她亦坦然对视。 林弗建道:“相爷为何要帮我?” “你可真逗。”晏时玥直接道:“我不帮你,你也不用记我人情,大家临时合作而已。我只是觉得,此事与固有观念而言,是一个颠覆,我直接跟阿耶说,阿耶必定为难,也或有想不到,想不通之处,所以集思广益,节省时间和精力,仅此而已。” 林弗建看着她,几次三番欲说什么,却又最终咽了回去。 他缓缓拱手:“下官,必竭尽全力。” “好,”晏时玥起身,“多谢林阁老的面,挺好吃哒。回见吧!” 林弗建深深施礼,看着她背着手儿走了,步履堪称悠闲。 晏时玥进了宫,明延帝一见她就道:“朕少叮嘱一句,你就不省心!这个时候,不要乱跑,那些人被挡了财路,保不准就有人生出恶念!” “我知道呀,”晏时玥道:“你不见我进出都前呼后拥的,好几个人呢。” “嗯。”明延帝道:“朕再给你一百影卫,你手头人太少,做的事情又多,朕不放心。” 晏时玥看他皱着眉头,就跑上去帮他揉着两太阳,明延帝也就向后倚,由着小闺女讨好,一边问:“露了个面儿,又去哪儿了?” 晏时玥道:“去林弗建家了。” 明延帝诧异道:“哟?你居然还会去他家?” “别提了,”晏时玥道:“我就很平常的去一下,结果他家管家那表情,就跟我去抓.奸一样,我猜他们一干人等,一定是在密谋!” “再口没遮拦!”明延帝抬手拍了她一巴掌,一边又道:“你去做什么?” 她没吭声,明延帝道:“嗯?” 第621章 何谓经济 晏时玥笑嘻嘻的道:“我在想,我是现在就跟你说了,还是等他们行动起来再说?” 明延帝道:“你那点儿小门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晏时玥嘿嘿一笑,就把事情说了。 明延帝道:“拿来!” 晏时玥就笑着递了给他,明延帝一一看了,搁在案上,半晌才道:“你是怎么想的?” 晏时玥道:“我的想法,写的很清楚了啊!之所以去找林弗建,是因为我觉得,他们这些人为了减罪,一定会使出吃奶的劲儿,向这个方向努力,他们的见识,对这个社会的了解种种,肯定是远超过我的,他们所想,可以查漏补缺,令我的想法,更加完善,实行起来也不会有意外和波折。” 明延帝皱眉沉吟。半晌他才道:“朕要好好想想。” “嗯,”晏时玥问:“那我明儿早朝,提是不提呢?” “提吧,”明延帝道:“你不是说了么,集思广益,朕所想,也或有不足之处。” 晏时玥停下手,趴在他肩上问:“那阿耶你说,我要不要拿着这个,悄悄的去找找徐老头?” “什么徐老头!”明延帝瞪她一眼:“好事也坏在你这嘴上!” “哎,那是亲近么,我们同在相位,关系不知道有多好!” 明延帝就这么看着她,一副“朕会信你?”的样子。晏时玥嘿嘿一笑:“放心啦,我当面不会叫的。” 明延帝便道:“去吧!朕的玥儿也长进了,还知道联络同盟了!” 她应了一声,就把折子收起来,一边还道:“我根本不需要他们的支持,我只是要借借他们的脑子,我走啦阿耶!” 她就溜溜达达的又走了。 结果当天晚上,丁九恰好给她送来了神器,新弄成的玻璃制品。 晏时玥大喜。 说真的,当那个库兵在她面前摔跤,导致她仓促行事的时候,她还真以为自己的锦鲤运,走向了奇奇怪怪的方向呢! 于是早朝时,晏相爷底气十足的上了折子。 告天下书是后续工作,暂时没有提,只是上了“司贸”的折子,提出了“国营”这个概念,以及邻国之间鼓励通商的举措。 果然,反对者众。 然后按照惯例,便暂时退朝,容后再议了。 明延帝留下了一拨人商议,全都是熟面孔,晏时玥打眼一看,疑似林弗建的人,应该占据了半壁江山。 便有人道:“此举看似为国谋利,实则误国误民!此‘国营’一旦开始推行,必将成为一方豪强,强征横掠之事,必无法杜绝!商贾无人能与之争。” 晏时玥道:“我说过了,所经营的东西完全不同,不存在什么‘商贾无人能与之争’。” 也有人道:“相爷心虽好,想法却太过简单,此法一旦施行,若不限定收益,则经手者必定懈怠,但若限定收益,只怕会有强买强卖。” “诸如水泥等物,涉及人员过多,也难以保密。” 就连淳亲王也忍不住道:“与邻国通商,变数太大,只怕会细作横行。” 晏时玥道,“现如今,细作就进不来了?你这是因噎废食!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做,这往来通商,其实私底也从没有断过啊!” 众人好一番争论不休。 然后徐相缓缓的道:“若求国库富足,一则开源,二则节流,相爷此举,是为开源,但说到底,对内,盘剥的是普通百姓,对外……则如诸位所说,有太多变数。老夫认为,虽户部亏空,但也不宜操之过急,以免急中出错。” 听出来了,连徐老头都反对。 晏时玥便站起来,道:“徐相,你这话错了,何谓经济?经济并不是简单的买入卖出。你如果不弄懂这一点,大多的争辩都是空话。” 她顿了一下,“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假如说现在,我没钱,我想吃某家包子铺的包子,你们说应该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道:“赊账?” “以物来换?” “为包子铺做工?” 晏时玥摇了摇头:“我坐在旁边看了一下,这家包子铺来买的,大多是附近赶路的人,这就是‘潜在客户’。于是我就过去截了他们,跟他们说,我可以帮你们买包子,每个包子便宜一文钱。对他们来说,他们本来就是要买包子的,能不跑腿还便宜,何乐不为?” “例如一个包子五文钱,我联络了二十个这样的人,要买五十个包子,然后我再跑去跟包子铺老板说,我一次买五十个包子,能不能便宜一些,然后老板让价让到了三文钱,我拿去四文钱卖给他们,中间赚到的差价,我就可以去买包子吃了。” 见有人想说话,她便摆手阻止:“这只是一个例子,不要计较细节,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这中间,有谁吃亏了?没有。包子铺老板,薄利,但他多销了,买包子的,便宜了,又省力了,而我,我吃到了包子。” 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则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晏时玥续道:“这就是经济。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有一天,张三去客栈,给了二两银子的房钱,然后小二就带着他上楼了。这个时候,客栈老板赶紧拿着这二两银子,去还了欠猪肉铺老板的债务,然后这猪肉铺老板,又用这二两银子,还给了他的邻居,邻居拿着这二两银子,还了欠客栈老板的房钱。 就在这个时候,张三下了楼,说他不住了,又把房钱要了回来……于是在这一场循环中,所有人都没有损失,可是债务全都清空了。” 百官一时有些茫然,听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 晏时玥道:“这就是银子‘流动’、‘周转’的意义。 徐相微微凝起了眉。 晏时玥笑了笑:“我再举最后一个例子。” 她面向徐相,理了理衣襟头发,风度翩翩的道:“徐家小娘子,小生貌比潘安,家财万贯,嫁予我可成?” 徐相:“……” 众人:“……”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这叫做推销。” 她又一脸深情的对徐相道:“小生的爹爹乃神仙下凡,你若嫁与我,好处多的是!” 她一转头,“这就叫做促销。” 众人看看徐相发懵的脸,纷纷忍笑。 晏时玥续道:“假如说我理都不理徐家小娘子,但是小娘子却倾倒于我的模样风度……”众人纷纷憋笑,她悠闲续道:“这叫做营销。” “假如说徐家小娘子压根儿不认识我,但是她的父母家人,都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晏小郎天仙化人万里挑一……这就叫品牌。” 明延帝看着偷笑出声的臣子们,无声的挑眉。 明延帝的好处,是他永远都在学习,所以,他其实很乐于在抉择之前,倾听众人的争辩。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听丁小眼转述的,她对付商会诸人的情形。 所以,按着她一贯的套路来推断,她半真半假的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之后,就该放大招了。 第622章 被洗脑了 笑过之后,有人头脑清醒的反问:“相爷,你说的这些,与‘司贸’又有何相关?” “你还不明白吗?” 晏时玥道:“经济是一门学问,销售是一门技巧,对买卖双方来说,不存在‘盘剥’谁,更多的时候,是双赢,多赢,皆大欢喜。而从‘国’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资源的循环和置换,我们与邻国通商,是为了赚他们的银子,拿回我们想拿的东西。” 林弗建终于开口道:“家有万金,若将之投入商铺,也许可得万万金。” “对,”晏时玥道:“让钱生钱,才是生财之道。” 她退后一步:“我想请父皇与诸位,看一样东西。” 明延帝点了点头。 她摆手,守在外头的人便鱼贯走了进来,各自捧着盒子,打开,便有一样一样的玻璃制品,被拿了出来。 连明延帝也好奇心起,离了御座观看。 其实如今玻璃制品才刚刚开始试作,在晏时玥看来,制的并不算好,但对于土著而言,却是划时代的发明,其中最招人的,就是镜子。 清晰度远远超过铜镜,连明延帝一拿过来,都吓了一跳。 其它的小饰物,小花瓶等等,亦是晶莹剔透,形状远比水玉之类的要多而且又精巧,尤其最最普通的玻璃珠子,看上去居然比金银珠宝还要炫目的多。 诸人细细传看,纷纷赞叹。明延帝道:“这是何物?” 晏时玥道:“这叫玻璃,我刚叫人弄出来的,工匠方子都是现成的,只要有了国营,就是阿耶的了,要没有……哦,那就活该我发财?”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 晏时玥直等着这些人都看过了,才道:“诸位觉得这东西好不好?” 大家自然是一番赞叹。 晏时玥抓起一把玻璃珠:“那么,这么一把,你们说说,价值多少?或者说,你愿意花多少银两来买它?”她看向徐明修:“徐相?” 徐明修道:“老夫不爱这些物什,但想来,应当至少值个二三百两吧?” “林大人?” “若心有所好,千两亦可得。” 旁人也纷纷道:“总得三百两吧。” “若入竞卖行,五百两也会有人买的。” 晏时玥笑了笑。 然后,她缓缓的走到众人中间,把手举高,轻轻松指,玻璃珠顿时从指间滑落,一时满室俱是叮咚之声。 连明延帝都吓了一跳,其它人更是纷纷惊呼出口,效果极为震撼。 晏时玥看有不少大人,弯腰去捡玻璃珠,这才慢慢的道:“那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么漂亮的一颗珠子,成本价还不到一文钱,你们信么?” 正在捡珠子的大臣惊呼道:“一文钱?” “对,”晏时玥微笑看着他们:“所以,我才要建国营,如此的暴利,这么香的饼,朝廷不吃,还有谁敢吃?还有谁吃的下?我们拿一文钱的东西,去邻国换他们的万金、万万金……这样的买卖,不值得一做吗?” 她微笑着,不紧不慢,不急不燥,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无言的蛊惑:“所以,从利润这方面来说,我觉得‘做不做’的问题,真的不必考虑了……我们如今需要的,是考虑‘怎么做’的问题,你们说是不是?” “至于风险……呵,吃饭也会噎死,喝水也会呛死,任何事情都有风险,那我们直接就地自尽好了,何必还要活着?诸位都是人中栋梁,学富五车,历练老成,我相信一定能想出规避风险的法子。” 她拱了拱手,这才功成身退。 其它人,犹陷在方才的震惊之中,一时回不过神来。 明延帝也在沉思。 这不同于水泥。水泥这种东西,是一个看上去比较朴实,“便民”范儿的东西,在他心中,可以做为某种“恩”去施。 但这个“玻璃”,一眼就可以看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利润,这的确惊到他了。 正如晏时玥所说,这个买卖,国家不做,还有谁敢做?又有谁能做呢? 而这样的买卖,收回来让它蒙尘,也确实太可惜。 看下方诸臣瞬间改弦易调,商议起了“如何施行”的问题。明延帝恍然发现,他被他小闺女给洗脑了。 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震撼,而她随后公布的数字也太过震撼,这就好像平地一声雷,把他们给震懵了,然后就不由自主的,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皇上,”林弗建上前道:“臣忽然想到一个故事。” 明延帝道:“哦?” “臣想到了昔年管仲‘服帛降鲁梁’之事,似乎略懂了相爷所说之‘经济’。” 服帛降鲁梁,是一个什么故事呢? 说齐国的国力衰弱,管仲看到鲁、梁两国都善于织绨,就向齐桓公献了一计。 于是齐桓公和大臣们都穿上了绨服,上有所好么,百姓也就跟着穿绨。 由此,齐国的绨价格大涨,鲁、梁商人也跟风把绨料运进齐国,两国百姓种桑麻织绨,然后再用赚到的银子,低价购买齐国的粮食,齐国也配合的卖粮。 这样一来,鲁、梁二国为了发展丝绸业,就难免荒废了农业,而齐国,则乘机大力发展农业。 表面上,所有的国家都繁荣了起来,齐国的国力大增,兵强马壮,而鲁、梁二国的织作业发达,同样是国富民强,看上去是多赢的局面,危机却正隐伏其中。。 数年后,鲁、梁的粮食完全依靠从齐国进口,时机便成熟了、 齐桓公改穿帛料衣服,同时禁止百姓穿绨,之后“闭关,毋与鲁、梁通使”,十个月后,“鲁、梁之民饿馁相及”。 也就是说,鲁、梁二国已经将田地种了桑树,改种粮食已经来不及了,存粮难以为继,很长时间都恢复不了农业生产,在饥饿难耐之下,两国就不得不归顺了齐国。 这确实是古人在经济学方面运用的一个出色例子。 管仲在这方面,绝对是一个专家,“衡山之谋”、“买鹿制楚”、“买狐降代”等等,都是类似的运用。 晏时玥听林弗建复述了一下这个故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不直接劝明延帝做或者不做,而是纡回的表示,这个事儿,咱要是好好盘算盘算,有可能会非常有用,兵不血刃削弱别国国力什么的…… 毕竟,咋说呢,玻璃它总归是个装饰品,有啥用呢? 卖给邻国他们也不能用来打仗,所以,用我们无用的东西,若能换来他们有用的东西……那就是成功。如果我们细细筹谋,兴许还可以达到“服帛降鲁梁”这样的效果。 明延帝若有所思。 第623章 婆婆范儿 缺口算是打开了,但此事,仍非一时之功。 明延帝把人都赶了出来,把她也赶出来,说要好好想一想。 晏时玥就去丁九那边看了看,又放了几个影卫过去,主要是防备消息一传出去,有人窥伺,或者有人有别的想法。 但好在这些首脑人物,还是知道轻重的,并没有相关的流言传出。 明延帝又连续召内阁商议此事,林弗建也确实从中出力了。 而国库之事,太子那边,每日一奏报。 结果也如她之前所想,此事经年累月,上行下效,库兵为具体执行者,但他们拿的都是小头,大头都要给领导、以及领导的领导,一层一层,无人干净。 每年都有御史例行查库,可大多是走个过场,也有真的抽查的,但抽查,在有心人的指引之下,也查不出什么。 总之,就算没有参与其中的,也脱不了一个敷衍塞责。 再说了,谁又能证明你不知道呢? 朝中每日都是低气压,好在晏时玥没事儿的时候,也不上朝,仍旧鼓捣这些玻璃。 她先督促着丁九,弄了一些镜子出来,因为这会儿的镜子还是银镜,其实造价还是很高的,她送进宫一些,然后数的着的朝廷大员们,每家送了几面。 而且还极有婆婆范儿的,给青未了他们的准媳妇儿,每人送了一大一小两面,一个大的梳妆,一个小的可以拿手里的菱花镜。 这种划时代的生活必需品,只要一出炉,就会迅速引发连琐反应,只需要慢慢等等就可以。 与此同时,又叫工匠们试做球中雕花,就类似于佛像珍珠那种,在玻璃珠里面,做一些人像、风景出来。 这个并不难做,工匠们很快就试了出来。 晏时玥一时兴致,叫人做了几个可以挂在身上的小饰物,然后就悄悄的去了户部。 这会儿户部的查堪已经接近尾声,只是因为最终的裁决没有下,所以太子他们还没有回去。 见她来了,几人赶紧上前见礼。 晏时玥打开盒子,先给了太子一枚。 玻璃珠只有核桃大小,光亮莹润,里面亭台楼阁,精致小巧,堪可把玩。 太子接过来,一边低声道:“你也消停点儿,阿耶不高兴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晏时玥笑道:“谁消停,我都不能消停,我的名字,叫做‘希望’啊!” 太子无奈的笑了笑:“说的也是。” 晏时玥把琉璃珠分送给众人,一边又把其中一枚从袖袋中掏出来,给了霍祈旌。 霍祈旌一看就知道这是聚宝村那个小亭子,不由得一笑,把玩了一会儿,才小心的系在了腰间。 晏时玥问:“阿兄,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太子叹道:“应该就这两天了,这一回……”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马义来了,先请了安,太子便问道:“父皇有事?” “是,是,”马义陪着笑脸,转向晏时玥:“小殿下,皇上召您过去呢!” 晏时玥正倚倚蹭蹭的逗霍祈旌,完全没觉得马义是来找她的,闻言哦了一声,这才起身走了。 留下太子神色莫测,其它人也觉得此时情形有些微妙,不由得低下头去。 晏时玥回宫进了御书房,明延帝就跟她道:“‘司贸’之事,朕准了,明日就下旨,你可准备好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下了旨我就着手做,先把告天下书发出去再说。我觉得这个也不用商议了,毕竟兴建‘司贸’之后,这就是我们户部自己的事情了,就不知道下一任户部尚书,听不听我话,不听话就会很浪费时间。” 明延帝把拟好的旨意扔给她,晏时玥展开看了看,居然是晏时蕤接任户部尚书的旨意。 晏时玥讶然了一下,一边又道:“那曲斯年呢?” 明延帝淡淡道:“他不是想投效你?你用着方便就带在身边用,之后你去哪儿都让他跟着你走。” 明延帝显见是心情不好,这种话以前他是不会直接说出来的。 晏时玥隔着桌子拉住他袖子,柔声安慰:“阿耶,别生气啦,生气会伤身体,我一定多多的赚银子给阿耶用啊!” 明延帝叹道:“朕只是……只是愧悔无识人之明!” 她絮絮的劝他:“做坏事的人,总会拼命拉人下水,去的并非没有忠臣良臣,只是因种种缘故,未能上达天听。此时亡羊补牢,犹未晚矣。等二兄去了,我们一起拟新规,以后都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明延帝叹了口气,拍拍她手背:“去吧。” 晏时玥这才退了下去。 第二天早朝,连颁数道圣旨,首先是对于涉案官员的裁决。 库兵、守兵、库吏等,追回库银、全部斩首,家人流放。 自先帝时起三十余年间,历任管库郎中,全部抄家、斩首、家人流放。 历任尚书、侍郎,按任职年限罚银,每月罚银一千两,降三级留用。 历次查库御史,按查堪次数罚银,每次罚银五千两,降三级留用。 这比预想之中略微好了些,起码没杀,没罢官。可是这罚银,也是实实在在的肉痛。 当然了,也没人敢说什么,齐齐谢恩。 其次,是通过了户部加设“司贸”的请旨,并且言明,此司的直接领导是平相晏时玥。 然后是晏时蕤任户部尚书的旨意。 晏时蕤接了圣旨之后,立刻赶去户部,与太子一行人交接,同时各涉事官员的罚银也陆续交了过来。 晏时玥也很忙,她早就叫人把《告天下书》印了许多,立刻随雁报、邸报一起下发天下。 此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自从她传出有孕,霍祈旌就奉命待在户部,晚上都很少回来,她要不去,两人都碰不着面儿,如今终于撤了回来。 吃饭的时候,晏时玥想起来问:“未了,阿南,小四,你们都念过书的,对不对?” 几人都点了点头,赵匡胤得意的道:“何止念过书,我还有秀才功名呢!” 晏时玥道:“从明天开始,阿南,你每天都要教阿东认字,不求多厉害,起码要识字,然后小顾也抽时间,教教未了三个人,学一下基本的记帐核算。” “另外,小四,你从明天开始,跟着阿阳念书,一天不少于一个时辰,不求你考状元,起码要考个举人吧。” “啊!?举人?”赵匡胤脸上发苦:“师娘,你也太看的起我了,我都多少年不摸书了,全都忘了,师娘,能不能不考呀?” 第624章 你可是赵匡胤啊 晏时玥道:“我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我能信任的人却不够多,而我能信任的人,本事又大多不太够用,你说能不能不考?” 赵匡胤摸摸头,只得应了。 “举人算什么,”晏时玥很认真的跟他道:“你不能跟着阿旌,当个普通武将就知足了,你可是赵匡胤啊!文武双全是最基本的,我还想叫你封侯拜相呢!你要努力才行。” 赵匡胤都听愣了,看着她。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他位极人臣之时,还是时常会记起,她那么自然而然的对他说:“你可是赵匡胤啊!” 然后晏时荼问她:“玥儿,我干什么?” 晏时荼自从上次之事,因为她要设计林弗建,就没再去国子监,虽然这事儿很快就了了,但他被温成刺激到了,还是没去,就躲在她这边。 晏时玥有点头痛。 霍祈旌道:“你若实在不想念书,就先跟着我吧,先练练身手见识再说。” 晏时荼一喜:“那阿旌,你能不能先教我两手?” 他点了点头:“可以。”他顿了顿:“改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 也确实是累了,吃过饭,顾恒沙就起身告辞,曲斯年却顿了一顿,示意她跟着他,一直到四周空旷无人,他才施礼道:“相爷,斯年有句话想说,还望相爷不要见怪。” 她道:“说啊赶紧说。” 曲斯年声音极低极低:“请问相爷,对那个位子,是否有意?” 晏时玥愣了愣,看了他一眼,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由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前朝是没有武则天的!也就是说,从未有过女皇!所以他居然能问她这个??这思想,真够新潮的啊! 曲斯年静静的看着她。 晏时玥正色道:“如果你没发癔症的话,我可以郑重的告诉你,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曲斯年眼神微变,晏时玥续道:“你难道没发现,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顺势’而为?我从来就没有野心,从不擅长权谋,我一向贪图享受,喜欢偷懒。事实上,如果有人能做我做的这些事情,我更乐意闲在家里混吃等死,我所有向上爬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活的更自由。” “等我老了,会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儿子,然后我与阿旌一起混吃等死,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在墙根底下晒太阳。我就是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那边霍祈旌正与晏时荼说话,忽然就笑了。 晏时荼还以为是在笑他,立刻道:“哎,什么意思,我也是从小练武好吧!” “嗯,”霍祈旌道:“继续说。” 晏时玥继续道:“所以,你如果有这样想法的话,劝你另投明主,因为你一定会失望的。” 曲斯年折身施礼:“斯年绝无此意,斯年来找相爷时,也从未盘算过从龙之功。我只是觉得,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似乎你已经身不由已的,走了许多许多步……如果相爷无意于此,那之后,我会注意的。” “行吧,”晏时玥也没多说:“好累,咱们散了吧。” “嗯,”曲斯年拱手告辞,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我总算明白,皇上为什么叫你上朝了。” “哼!”晏时玥道:“所以要论狡猾,你还得多学学!” 她扭头就走了。 等洗过澡,人还没出来,就被霍祈旌一把抱住了,他搂着她,许久,才抽开身,帮她擦着头发:“刚才你们说话,我听到了。” 她嗯了一声,霍祈旌又道:“我很欢喜。” 她又嗯了一声。 他道:“下一辈是从誉字的,我想,给我们的儿子女儿起什么名字才好……” 她困的不行,整个人软软的往他怀里倒,耳中他的话渐渐消音,他不知说了多久,忽然听她呼吸声不对,低头一看,不由失笑,低头将她抱回榻上,轻轻盖好被子,亲了一口:“睡吧。” 等晏时玥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微欣一边挂起帐子,一边跟她道:“晏二郎派了两拨人过来叫你了,说叫你去户部衙门。王妃娘娘打发人来说,头三个月一定要小心,叫你不要乱跑。” 晏时玥哦了一声,倚着床架子,一动都不想动,微欣看不过去,直接动手,帮她穿好衣服,一边道:“就不能把事情交给旁人做,一伙爷们,却要个小娘子如此操劳……国公爷洗濑都是在隔间的,早上出门,我看就差用上轻功了,晏二郎还是亲兄长呢,都不知道要照顾一下……” 晏时玥被她叨叨的,终于清醒了,定了定神才道:“没事,我就是这几天没睡好。” 微欣道:“琳琅姑姑说,这都快两个月了,要是害起口来,才叫个难受……” 她也有点担心,她可是见过人害喜害的,吃什么吐什么。 她道:“那我得趁没害口之前,赶紧把手头的事情做了。” 她吃了饭,急匆匆去了户部。 晏时蕤正与曲斯年说话,一见她,赶紧起来,做势双手来扶:“我昨儿可是叫阿娘训了半个时辰,你嫂子把我胳膊都掐青了……姑奶奶,你可得好好的,过了今儿,我再不敢请你的大驾。” 晏时玥乐了:“哪有这么严重,我都没感觉。” 晏时蕤嗯了一声,就把桌上的纸给她看:“我们商量着,如何管控,这个你瞧瞧。” 晏时玥低头看时,就差不多是之前与四皇子说过的那些。 一是请铸为银砖,二是进出的称重,再就是关于守兵、库兵的管理了。 晏时玥道:“哎,谁说过一回,是不是斯年说的,全铸为银砖有时用起来不方便?” “那也比丢了好。”晏时蕤道:“如今是宁可矫枉过正,也万不要出问题。” 晏时玥道:“但我们现在有玻璃了。库中足金足两、同批次的小银饼,你们可以挑出一部分来,然后暗中运去我那边,我叫人用玻璃箱装。” 她比量了一下:“就做成那种板状的,装完把箱子封起来,外头就能看清楚,就能点,然后要用的时候,就要打碎才能取出来。” “还能这样?”晏时蕤点了点头:“这样倒是可以,那我添进去。” 第625章 狐狸有语 晏时玥道:“具体的管控我就不大懂了,你与斯年两只狐狸一台戏,慢慢的去商量吧。” 她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斯年,你弄弄司贸如何整编的事情呀!以后就要交给朝廷了,选人什么的……保密方面一定要注意,这以后,就是我们的点金坊呀!” 曲斯年应了。 她又问:“对了,包拯呢?” 曲斯年道:“太子殿下很欣赏他,听说是将他调入刑部了。” 晏时玥就点了点头:“哦,那挺好。” 曲斯年一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只想了:包拯挺适合刑部,而绝没想到这是太子对四皇子的制衡。 看旁边也没别人,曲斯年就跟她道:“相爷,你下一步,是要准备考试的事么?” “嗯,对呀,”晏时玥道:“等告天下书发酵一段时间,我就再发一个公告 ,说说考试的事情,然后再派人去下头考试,我不想用当地官府的人……我想要一个独立的感觉,具体的细则还没拟呢,我还没想呢,哎呀,好烦啊!” 曲斯年含笑道:“相爷,你如今有孕在身,看你也是没精打彩的,不如把这些事情,去请太子帮忙。” 这话一说,晏时蕤一愣,眼睛就是一眯。 晏时玥也是一愣,然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她来说,霍祈旌,明延帝,都是她心中最亲近的人,不想用“技巧”去经营关系的,但其它的家人,她认可适当的交流和技巧。 于是她非常高兴的拍了拍曲狐狸的肩:“你总算有用了一回!两全其美,棒呆了!” 她甩手就走了。 晏时蕤默默的看着他,曲斯年也还了他一个眼神儿,两只狐狸用他们独有的狐狸语交流了一下,各自心知肚明,然后就心照不宣的继续忙活了。 晏时玥去了宫里。 太子在御书房里,晏时玥也没进去,就去偏殿坐下了,叫人上了杯豆浆,慢慢的喝着。 太子与诸臣一出来,顾九行就上前说了:“殿下,小殿下说有事找您,在偏殿等着呢!” 太子应了一声,就过来了。 一转过屏风,就见她双手抱着杯子,歪在迎枕上,整个人懒洋洋面乎乎的,好像大太阳底下,一晒就软的小点心似的,乖巧的不行。 太子大步过来,道:“玥儿……”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她整个人一倾,太子急去抓住杯子时,豆浆泼了他一手。 晏时玥吓的心扑通扑通的,抬手就拍了他一巴掌,“你要干嘛啊!吓死人了!” 太子无语的甩着手,赶紧叫人收拾:“谁知道你坐着还能睡着,下头的人怎么伺候的,摔着了烫着了怎么办!” 她把杯子递给微欣,按着胸口,还觉得心惊肉跳:“那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太子一边洗手一边瞪她:“睡着了就说睡着了,孤进来,一溜的人请安,你都没听到!” 她噎住了。 太子道:“怎么了,找孤有什么事?” “哎!”她甜甜道:“阿兄呀,你过来坐嘛!” 太子道:“好也是你,恼也是你!”一边却也过来坐了。 她就道:“有两个事儿,你看,你给我写个‘国营’俩字的牌子呗,要竖着的,我回头要做招牌,还要给相关人员刻腰牌。” 这倒是小事,也是做得的。 太子点了点头,就叫传笔墨,晏时玥又道:“再一个,我这两天真的好累啊,好困啊,好不舒服啊……我阿娘说三个月内绝不能操劳!你看我这个孩子来的多么不容易,你身为孩子的舅舅,就没有什么要表示的么……” 一成亲就来了,这叫不容易? 太子敲了她一记,道:“有事情直接说吧!” 晏时玥笑道:“本来告天下书放下去之后,就要趁热打铁考试了,可是要写公告,要选人去,还要拟什么规定啦什么的,我真的不想做!”她扯着他袖子:“你帮我做嘛!” 太子垂了垂眼。 要说起来,这个活儿,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 就好比国库之事,确实太糟心,即便他只是个查堪的人,可是这一伙人,还是难免被迁怒,不招明延帝待见。 而司贸,则完全不同,正像她说的,这是“希望”。 关键是,身为储君,有时候,很多事情的度,很难把握。 例如读书人,要招揽,却不能太明显。 但商贾,却不同,完全不招眼儿,且可以想见,在这样的政策之下,会越来越重要。而且考试也是小事,办起来容易,不会出错。 这是往他手里送功劳,送民意,如今他掌握的越多,将来就越有底气。 太子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玥儿的心意,阿兄收下了。”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商定了,所有事情太子会一手包揽,晏时玥只需要出份题,然后到时候看卷子就可以了。 但人真的不能自己咒自己。 反正她本来身轻如燕吃嘛嘛香,就是有点容易犯困,结果当天晚上,吃着吃着饭,她就突然一阵子干呕。 惊的霍祈旌脸色都变了:“有毒?” 瞬间一院子影卫护龙卫落了一地,桌上所有人,也都站了起来。 看这伙人一脸严重的,晏时玥噗的一声笑出声,然后一边干呕的难受,一边还想笑。 还是琳琅上前,急扶住她,道:“没事儿,应该是害喜了。” 霍祈旌的脸色也渐渐转了过来,有些茫然的跟上。 然而这只是一个干始。 晏时玥万万没想到,怀孕害喜这种事情,居然完全是突出其来的,并不是循序渐进的。 接下来两天,她基本上吃啥吐啥,平时喜欢吃的,别说端过来了,一提她都想吐。 皇后和孟敏天天打发人来,各种什么梅子什么醋豆的一直往这边送,她啥也吃不下。 隔了一天,早上好歹用了一碗粥,琳琅一边用帕子轻轻沾去她额上的细汗,一边低声跟她商量:“主子,我有个想法,跟主子说说。” 她知道她难受,也不用她问,直接就往下说:“如今主子有孕,将来会有小主子,微欣她们毕竟年轻,我着实不放心不下主子的身体。当初娘娘叫我过来,其实就是因为我照顾人还算细心,管家我其实是不大通的,所以我想着,青少也大了,不如就早日迎娶了小娘子,我把后头的事情交予她,然后我好安心照顾主子?” 晏时玥道:“你想好了?” 琳琅点点头。 晏时玥道:“好,我叫阿旌去问问孙次辅。” 第626章 心存善念一世荣宠 于是第二天下了早朝,霍祈旌就去拦下了孙玄成,然后直截了当的道:“福晏最近有孕,精神不济,内宅无人打理。未了也已经大了,我们想这两日就去请期,早日迎娶贵府五娘,还请次辅大人首肯。” 孙玄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回去一说,尹氏十分诧异:“这意思,难道是说五娘入门就可管家?管着国公府??” 孙玄成道:“想来正是此意。” 尹氏愕然道:“殿下这是何意?” “什么何意?” “哪有一入门就能管家的?是徒弟又不是亲儿子。”尹氏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的道,“殿下看重五娘自然是好事,可是……恩宠太过,我心头有些不安。” “有甚么好不安的?!”孙玄成不由斥道:“相爷心怀天下,怎会在意这些些内宅小事!这满朝文武,我心中最敬重者,唯相爷尔!” 尹氏微愕,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孙玄成如此认可一个人。 孙玄成犹不解气,继续斥道:“莫要学那些长舌妇人搬弄是非!你只见相爷行事不留情面,你可曾见她主动招惹过任何人?!你告诉五娘,入门之后,只需心存善念,莫做坏事,自有一世的荣宠!” 他拂袖去了。 到第二天,国公府果然前来请期,女家同样示之以诚意,将婚期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听闻此事的长安城诸女眷们,心情简直无法言喻! 当初晏时玥乍然传出有孕的喜讯,已经足够叫人崩溃了,尤其那姐妹团,不止一人发出了崩溃的咆哮:“不是子嗣艰难吗?!” 成亲月余,有孕月余,也就是说,一成亲就怀上了,这他娘的叫子嗣艰难?他们都快不认识子嗣艰难这四个字儿了好么!! 结果现在…… 前几天纳征之时,男方的聘礼完全是按儿子办的,已经足够叫她们羡慕嫉妒恨了,这会儿,孙五娘还未入门,就已经拿到了管家之权? 这叫那些因为管家,跟婆婆妯娌斗了一辈子的人,情何以堪啊!! 而且那可是国公府啊!皇公主殿下的府邸!谁不知道她富可敌国??孙五娘怎么就这么好福气啊! 一时间众人羡慕的双眼直冒绿光。 霍祈旌徒弟中唯二没主的任东、霍南,再次受到了一轮关注……就算没有管家之权,在这样的家中,该有多省心啊! 然而晏时玥根本没心情见官媒,来多少也没用。 隔天,太子派了长随朱赭把拟好的细则给她看。 晏时玥扫了几眼,只问:“要是有不识字的人怎么办?” 朱赭急陪笑道:“殿下的意思是?” “没事儿,我不管了,”晏时玥道:“你让阿兄看着拟吧……还有事么?” 朱赭急道:“殿下问,题目何时能出出来?” “哦……”晏时玥道:“晚上吧,我尽量。” 朱赭回去就跟太子说了。 太子沉吟良久,一击案:“对,不识字而会做买卖的人,必有不少!可以加进去!古有‘千金买骨’,这样才能彰显朝廷发展贸易的决心!也可以与科举完全区分开。” 于是太子与诸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加入这一项。若有不识字而自认有本事的人,可以找人代念,代写,但全程有人监督,避免两人串通作弊。 商议定了,他才转头问:“福晏看着如何?” 朱赭道:“小殿下脸色甚差,说话时也没甚精神,与奴才说话时,全程都有人扶着。” 太子皱眉,转头吩咐,叫太子妃多过去看看。 那边,打发走了太子长随,晏时玥叫人把霍祈阳叫来。 她实在懒的写,但要是叫别人,她坐在榻上不大好,霍祈阳就无所谓了,她就歪在枕上口述,霍祈阳写了,晏时玥看了看,又改了两处,然后就定了下来。 其实这个题目非常简单,只有十道题,算是个入门,如果余下的人多,可以复试一场。 霍祈阳重新摹了一遍。晏时玥问他:“阿阳,明年的会试,你参加么?” “参加,”霍祈阳道:“阿姊,你说若我能考到状元,能做官么?” 晏时玥笑道:“能,肯定能。” “那就好,”霍祈阳道:“我想帮阿姊。” 晏时玥乐了:“你放心,满朝没人敢欺负我的。” 霍祈阳道:“可是阿姊说,你想做的事情很多,可信的人却少。” 晏时玥笑着点头。 霍祈阳是真的能当大人用的。 而且如果他真能考到三甲,哪怕不是三甲呢,进士、同进士都行,就可以与旁人一起上朝为官……哪怕到时他实际年龄才十岁,又如何?三甲又没有年龄的规定! 晏时玥问他:“你教小四,会耽误你么?要是不成,我就把他送进国子监去!” 霍祈阳摇摇头:“不用,不耽误,已经沉淀三年,不急在这一时。而且他其实还不错,之前所学,并未全都抛下,再拣起来也容易。” 晏时玥又乐了:“你这口吻,可真像许先生的弟子哇!” 霍祈阳顿了一顿,又问:“阿姊。” “嗯?” 他咳了两声:“我要不要跟曲斯年多聊聊?” 晏时玥笑道:“你就是你,你很棒很好,不需要学他行事方式,不过有机会聊聊倒是也可以,毕竟他这个人喜欢叨叨,学学朝堂上的见识也不错,正好我懒的学,你学了我就省力了。” 霍祈阳点头答应,正想再说话,就看她眼睛已经要黏在一起了。 琳琅给他打了个手势,撤去迎枕,扶着她躺下,晏时玥犹咕哝了一句:“阿阳写完了没……”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霍祈阳小心翼翼的收拾了笔墨离开。 孕吐、嗜睡,晏时玥怀了孕,一点儿没胖还瘦了。 霍祈旌起先还由着她的人折腾,但每次回家,都看她小脸儿白的不行,一点起色也没有,他很快就沉不住气了,过去问苏济怎么办。 苏济如今也是百岁老人了,坐在躺椅上,很佛系的回他:“此时不好用药,慢慢来,熬过三个月就好了。” 霍祈旌皱眉道:“可是都几天没吃了!” 苏济不紧不慢的道:“各种各样的东西,全都拿来,挑着试试,没准儿哪一样就合了胃口,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妇人害喜,还有想啃蜡烛的呢!反正,东西只要合了胃口,就不吐了。” 第627章 没事别来烦我 霍祈旌得了这句话,便派出亲兵,满长安城找那些犄角旮旯的特色小吃,百年老店什么的。 买回来先给苏济看了,然后自己人尝了,再拿去给她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各府里自然也听说了,小殿下害喜严重,这都一个月没出府门了,国公爷满都城给她找吃的呢…… 于是各府也试着送些点心吃食,还有自家做的小零嘴什么的,甚至还有直接送厨子的,国公府也是难得的来者不拒,全收下了。 晏时玥由着他折腾。 反正她就跟猪一样,没事儿就睡,睡醒就吃,给什么吃什么。 醒的时候就见霍祈旌坐在榻前,跟她道:“今儿我找到了一个江南人开的铺子,那老板娘会做风枵茶,我尝了不错,叫她来做做看。” 她第一反应是:“漂亮么?” “什么?老板娘?”霍祈旌被她逗乐了:“有六十多了吧,漂亮不漂亮,实在是看不出来。” 晏时玥瞄了他一眼,这才嗯了一声。 他脱掉鞋子上了榻,她偎过来,枕着他腿。 霍祈旌的手,慢慢在她在脸上摩挲,一边跟她闲聊:“我看三兄其人,跳脱却机敏,慢慢的磨磨性子,其实还是不错的。” 她嗯了一声。 他又道:“太子已经将户部公文传达至各地,定在六月三十考试,这两日朝上又是十分热闹,刘仲卿说道,让不识字的人参与考试,实在贻笑大方,然后许问渠便说道,莫若取消司贸,不要考试,户部的亏空就由他来承担……” 他很少跟她说这些。 其实这些,微欣她们都会跟她说,但是听他说,就觉得心里格外舒服。 晏时玥笑道,“希望阿阳明年能拿下科举,然后做官、上朝,到时候文有许先生,武有你,讲理的可以派曲斯年,不讲理的就派阿阳去,肯定怼的赢。” 霍祈旌一笑,托住她下巴,轻轻亲了她一口。 两人一边聊着,就听人说风枵茶做好了。 风枵这种东西,其实就是糯米锅巴,枵这个字呢,原本是指布帛的丝缕稀薄,也就是说这个锅巴很薄。 做的时候,要用铁锅土灶,稻草烧火,火势不温不火,然后把糯米饭放进去,在锅里匀速转动,等到米饭变成饭糜,锅边结了饭糍,然后就停火,用余温烤干,这就是风枵片,雪白香脆。 而风枵茶,就是用糖和水冲起来的风枵片。 看着跟麦片一样,但一入口,甜香滑糯,晏时玥不由自主的,就把一小碗给吃光了。 霍祈旌看在眼里,向琳琅招手。 不一会儿,下头又送了几样包子过来,晏时玥连吃了四个小包子才停住手,全身发懒,猫一样眯着眼睛,满足的歪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琳琅几人无不喜笑颜开,霍祈旌重赏了那个厨娘。 但晏时玥也就吃了几回,就吃絮了,霍祈旌继续派出人手,去寻摸各色美食。 转眼吉日到了。 国公府迎娶了孙五娘,一应事务,都是琳琅和孟敏商量着办的,她是一点忙也没帮。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晏时玥还感叹了一句:“真是没想到啊!我自己还是个宝宝呢,就要喝媳妇茶了……” 青未了本就生的俊秀,性子又十分温柔,早上看小夫妻的模样,就知道新婚.夜一定是非常甜蜜的,哪像她,简真奏是艰苦卓绝的战斗。 她这会儿不能喝茶,接了茶只沾沾唇,琳琅替她给了见面礼,人都站起来了,她才问:“哎?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大家都笑了,因为霍祈旌也是一句话没说。 然后赵匡胤笑道:“没事儿,等我成亲的时候你们就有经验了。” 青未了亦笑道:“师父师娘的嘱咐,都在未了和萱儿心里了。” 孙五娘是嫡女,自然是学过管家的,而且国公府生意有丁九,外头管家有丁小眼和唐小影,其实她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 琳琅也是一点没含糊的,就把事情交接给她了。 那边微欣照顾晏时玥,一边小声跟她八卦,“昨儿我看到霍南醉醺醺的拉着微帛,不住的说什么,他也要洞.房……”她捂着脸笑了起来。 她问:“然后呢?” 微欣道:“哪有然后!我又不能盯着他们看!” 她道:“你可以偷偷看呀!” 微欣笑道:“不好意思的。” 她问:“那你说,微帛不喜欢阿南么?” “应该不是,我前天还看到她给霍南缝衣服呢!”微欣道:“她就是说她比霍南大,又觉得自己是影卫出身,不懂女红什么的……我就跟她说,你真是想太多,霍南都不在乎你怕什么!” “就是!”晏时玥也道:“我手里这么多想给霍南说亲的,霍南都没要呢!” 然后她灵机一动:“要不我找个新来的小丫环,假装勾引阿南,演一出戏,然后微帛没准儿就急了。” 微欣担心的道:“微帛那个脾气,万一失手打死她怎么办?” 外头,微帛刚领着孙五娘过来,就听到这俩人在偷偷吐槽她。 微帛隔窗道:“微欣!”一边又道:“青少夫人过来了!” 微欣笑着迎出来,孙五娘进来,行了礼,晏时玥道:“交接完了?” “是,”孙五娘恭敬的道:“过来瞧瞧师娘,看有什么吩咐。” “别客气,”晏时玥道:“我超级怕麻烦的,我这儿没什么规矩,也不用请安什么那一套,你有事情就问琳琅,没事时,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儿。” 其实她完全是大实话,但不熟悉的人,难免会觉得这是“没事别来烦我”的意思。 琳琅正想给她解释几句,就听孙五娘笑道:“萱儿知道师娘这会儿不舒服,萱儿过来陪陪师娘,给师娘解解闷儿。” 晏时玥歪在枕上问她:“你会什么?” 孙五娘道:“我会弹琴,还可以给师娘念书……”她想了想:“我翻花绳翻的可好了,师娘你要看么?” 小姑娘毕竟初来乍到,努力讨好,晏时玥也不好不给面子,就点点头:“好。” 于是孙五娘就叫人取了一截绳子来,双手翻动。 孙五娘的脸和手都有点肉乎乎,可是翻起花绳来灵活极了,晏时玥还真没见过这么多花样儿,不由得连连赞叹,一直到她乏了要睡了,孙五娘才起身走了。 琳琅悄悄跟两人道:“看着倒是不错的。” 微欣亦笑道:“主子亲自过了眼的,肯定不错,不好的入不了她眼。” 第628章 愿者上钩 孙五娘自这之后,倒是常来,有时候给她念念书,有时候陪她说说话。 据说她三日回门的时候,还传出来一个笑话,说是她说的,比没出嫁时日子还舒服。 以至于任东霍南更是成了香饽饽,这些人发现官媒没有用时,也有人去找霍祈旌,但霍祈旌一律答复,这事儿要晏时玥来看。 也有不少护龙卫的同袍跟他说起家中姐妹,霍南一律答复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任东则表示一切由师娘做主。 就这,还有不少小娘子跑路上丢个手帕什么的。 就这么隔了几天,霍南终于沉不住气,跑来请她做主。 晏时玥叫过微帛来问了问。这一回微帛倒是很痛快的点了头,道:“试试吧!将来他要后悔了,也请主子做主叫我们和离!” 晏时玥一口答应。 于是霍南也有着落了。 晏时玥还特意叫过任东来,安慰了他一下,任东笑道:“没关系啊!我如今的日子已经太好了,我有时想想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任东属于那种天生温柔的性情。 青未了的温柔,是心里装事儿多,极其自控,而显的温柔,但任东就真的是思维简单,容易满足的那种温柔。 晏时玥忍不住叨叨:“说真的,他们几个人中,要说好相公,应该是未了和阿东了。” 她看了看微欣。 微欣直摆手:“主子,你可别看我,我这辈子没想嫁人。” 晏时玥遗憾的叹了口气。 晚上睡了,她还跟霍祈旌叨叨。 霍祈旌不在意的笑道:“我都二十了才能成亲,他才十几岁,急什么。”他摸了摸她的脸:“这是不难受了?还有空儿理他?” “嗯,我晚上吃了好多呢……”她随口应了一声,还想着说句什么呢,咕咕哝哝两句,又睡着了。 听着她睡过去,他就伸手给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她睡觉喜欢抱抱枕,抱他也跟抱抱枕一样,同手同脚的,趴在他身上,他怕压着孩子。 虽然……他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虽然现在还一点也摸不出来,不过这里头有他的孩子了啊! 说真的,在这之前,他都做好一辈子没有子嗣的准备了。他的小福娘,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他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去亲她,一直亲的她不耐烦,哼哼了,才意犹未尽的停住。 这个时候,宫里的皇后也在问:“玥儿今天怎么样?” 瑾瑜跪坐着给她捏脚,一边答道:“听说这两日略好些了,一叶过来,说是晚上还用了半碗肉云吞。” 皇后点了点头,道:“算着也快三个月了吧?” “是,娘娘,”瑾瑜道:“到月底就有三个月了。” 晏时玥起先是吐的厉害,后来吐的略微轻一些了,又嗜睡,算着有一个多月没进宫了,皇上皇后不定哪会儿就要问,所以她的太监一叶,是天天儿得往宫里跑一趟的。 瑾瑜便安慰她:“能吃就是好事,兴许这两天就能好些了。” 皇后闭上眼睛没说话。 她是担心明延帝。 明延帝自从国库之事,被气昏了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看着整个人都不对劲。 问他也不肯说,她又不能查他的脉案,只能盼着闺女进了宫,开解开解,或者想个法子。 可偏偏闺女也一直没来。 皇后半晌才叹道:“睡吧。” 这事儿,不止晏时玥,连太子也不知道。 明延帝的脉案,他若下了令不让人看,自然是没有人敢泄露一星半点儿的。 而细微之处,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察觉。 下午晏时玥难得的出去跟大家一起吃了晚饭。 吃过饭,看她精神不错,曲斯年试着跟她说了说这阵子的事务。 他现在是司贸的主管侍郎,差不多的事情都是由他来经手的,毕竟是个新东西,他心里实在是没底,又不敢来打扰她。 现在玻璃工坊已经由朝廷全面接手,择地重建了,这会儿正在日夜不停的生产。 曲斯年道:“玻璃制品要保密,所以,全都由国营玻璃坊制作,然后在各地建玻璃店铺,朝廷派员管理……想让店铺遍布天下,一时有些难,我们可以先择选几处……” “不行,”他还没说完,她就打断了他,“这不行,你这个做法,跟孟家这种家族行业有什么区别?太浪费钱!也太浪费时间了!” 他问:“所以?” 晏时玥道:“我的想法与你恰恰相反。我认为,应该挑几个地方,每一个地方,建一个国营玻璃坊,然后卖玻璃制品的店铺,我们直接招加盟商。” 曲斯年一愣,他缓缓的重复:“加盟商?” “对,”晏时玥道:“我们只供应玻璃制品,让他们本地的店铺来买,让他们想办法去运输,去卖。” 曲斯年道:“地方一多,就很难保密。” “保密简单。”晏时玥摆手示意影卫警戒,然后才压低声音道:“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定的比例,我们可以取出小小一部分,弄的面目全非,把这个称为‘秘方’之类的,然后每次都要加这个比例才对,不加就不成,那么,我们只要把‘秘方’控制起来,也就保密了。” “说白了,这个要防的主要是细作,你想想,整个大晏,就算有人偷了去,这东西顶着‘国营’的帽子,又有谁敢卖?那不是白偷么!” 曲斯年一想,对啊!国营啊!他的思想还是没转过弯儿来。 他又问:“那如何召加盟商?” “加盟商好召啊,”晏时玥道:“就把条件拟一拟,然后愿者上钩,我们再对他们进行资质的审核,每年的考核种种,别让他坏了国营的名声,这种事情你熟,不用我多说了吧?” 曲斯年有点不解:“那,你组织考试是何意?” “培养专家啊,”晏时玥道:“做我们的加盟店,肯定要有一定的好处的,我要培养出一批擅长此道的人来,对加盟店的考核,培训种种,都让他们去做。” 曲斯年点了点头:“那这玻璃坊,你说建几个才好?” 晏时玥想了想,忽然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建玻璃工坊,是要用银子的。” 曲斯年有点懵。 当然要用银子啊?所以咧? 第629章 空手套白狼 晏时玥严肃的道:“阿耶很穷,现在更穷了,而我们的司贸还只是一个‘试验’,他们并不相信我一定稳赚不赔,所以,用这个理由,从国库要钱,肯定有人要叨叨。” 曲斯年点点头。 晏时玥续道:“我们不如这样,”她亲切友好的拍了拍他肩:“你不是一直想跟先生比比么?我也是挺看好你的……” 曲斯年道:“相爷,你直接说行吗?你这样我有点虚。” 晏时玥微笑道:“虚什么呀,我又没叫阿旌在旁边拿着刀等着?” 曲斯年扶额。 晏时玥续道:“开个玩笑,其实很简单的,我刚才不是说过,召加盟商么?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国营’是一个金字招牌,如果能跟国营沾上边儿,其实就像皇商一样,很多人都是很乐意的……”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啊……我们先派出一拨人,拿着玻璃制品,去当地的商会,然后告诉他们,这个东西,朝廷准备做。” 曲斯年道:“就像你在御书房那样?” “哎,你们怎么知道的?”晏时玥笑道:“对,就是这样的,忽悠……咳咳,说服他们来投资,我们用这个投资的钱来建工坊,然后他这个投资的钱,就从将来他拿的玻璃制品货款中扣。” 曲斯年表情复杂:“这不是空手套白狼么?” “什么叫空手套白狼?”晏时玥不满的道:“会不会说话的?这是一定会赚的,先投资的可以享受优惠,例如他们是五折,后来的是八折?总之,之类的政策吧,你想想,一个这样的工厂需要多少银子?其实根本用不了多少!也就是说,只要能拉到三四个这样的人,工厂就建起来了。” “而且,只是第一个难,之后的就容易多了。等玻璃上市,可以去各地放放流言……” 她做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哎,你听说了没?哪哪那个谁,他给国营玻璃坊‘投资’了一千两,如今已经赚了十万两!这还不到一个月!” 然后她迅速转换角色:“真的?怎么赚的……” 如此这般…… “哇!那这国营玻璃坊怎么不在我们这边建呢?什么,这边也要建?我赶紧投资去!” 她一人分饰两角,曲斯年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晏时玥神情一肃:“我问你,这中间有没有人吃亏?大家都没有吃亏!空手套白狼那是骗子,而这是经济,可以用一定的技巧。总之,你好生想想吧,如果观念还转不过来,说明你不适合这个工作,你还是继续玩儿你的权谋去。” 曲斯年急拱手:“我一定会好生想想的。” 他前脚走,晏时玥后脚就哈欠连天,澡都没洗就睡了。 曲斯年背着手在路上走着,一边仔仔细细的琢磨她说的这种观念。 对,这中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人都没吃亏”,所以这不是骗人。 而且,也确实如她所说,第一个最难,之后,可以稍微操控流言,然后就简单了。 正走着,却有一人猛然勒住马,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不是曲大人么?” 是金鹤峤。 曲斯年淡定的拱拱手:“金大人。” 两人如今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金鹤峤冷笑着道:“曲大人星夜独行,这是在哪儿受了委屈?” “哦,还真是挺委屈的。”曲斯年微笑着道:“吃过饭被相爷抓着训了两句,说我只会玩权谋,不懂经济,故此在这儿琢磨呢!” 曲斯年气的连连冷笑。 这大概算是在……秀后台?反正天天在相府吃饭,又能叫相爷私下训斥的关系,金鹤峤如今是真惹不起。 说起来他们同是四品官儿,可是在都城之中,品级,从来就不算什么,他年纪轻轻,背后站着福晏皇公主,前途无量。 而他……呵,不过是一个下坡路都快没得走的失败者罢了。 曲斯年随即一拱手:“失陪。” 他又慢悠悠的走了。 一边走着,他忽然噗的一笑,想起了当年耀武扬威的金鹤峤。 所以他忽然想到,其实几千两银子算什么呢?朝廷派员到一地商会,那真真儿是可以耀武扬威的,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拿到银子,所以,就算表演不够好,也没什么。 横竖一个工坊,从建成,到生产,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些人起先误会了,不是更好?那之后就会更加的惊喜,没准儿都不用他们传什么流言,他们自己就会跟人说。 于是曲斯年第二天,就把选定的几处“厂址”奉上了。 这需要派人去现场看看,挑个地方,然后再执行晏时玥的计划。 晏时玥点头认可了。 这就相当于一个可以就近配送的大仓库,关键是交通便利。 然后曲斯年先挑了遂州,他左思右想之下,决定亲自去一趟,于是向晏时玥请示了,精挑细选了几样琉璃制品,拟定了投资契约……种种,然后就带着人上了路。 他这边走了没几日,各地的司贸考试也结束了,卷子陆续被送到了国公府,晏时玥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跟她一起阅卷,太子也过来凑了个热闹。 卷上写了姓名籍贯、有无功名,是否代笔等等的消息。 字迹有好有坏,有的她直接就认不清楚,需要别人给她念一下。 太子当时在看到卷子时,就很好奇这卷子应该会有什么样的答案。 例如她提了管仲的服帛降鲁梁、衡山之谋、买鹿制楚,问如何理解。又提出了上次赈灾的以工代赈等等,又例如她写了一首“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的诗…… 看她眉头就没舒开过,一张张卷子,都被她毫不犹豫的丢开了。 太子道:“到底要怎么答,才是对的?” 晏时玥道:“我每一道题都强调了用商人的想法去想,结果看了这么多,一个个全给我扯什么忧国忧民,搁这儿秀什么忠直呢?” 太子道:“那用商人的想法,应该怎么想?” 他随手指了一处:“玉佩摔成两半,如何价值不失,这叫什么题目?” “很简单啊!”晏时玥道:“玉佩摔坏了,你随便找一家玉器行来问问,他们肯定会回答你,雕成别的啊!难道就这么浪费了么?我原本想着,这是一个入门考试,如果人多的话,还可以来个复试,现在看……估计余不下几个人。” 第630章 哄哄家里的捣蛋包 晏时玥现在状态不佳,足足花了三天,才把卷子都看完了,最后只余下了五十八个人。 即便古人没有“经济”这个概念,但如此多的商人,也不应该都没有“经济”这个意识的。 所以她在反思,是不是她这个瞎晃悠的半瓶子醋,出的题目不咋滴?考不出大家的真实水准?还是说,这些人心有忌惮,她所理解的“经济”,在他们理解就是“奸商”,所以不敢写? 但朝廷出手是一个严肃的事情,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她就把名单发下去,通知这五十八个人,八月底之前赶赴都城“面试”,同时还自掏腰包,一人给了五十两银子,表示这是你来回的路费。 这主要是为了打消这些人的疑窦。 接连忙了几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分了心,孕吐和嗜睡的症状,总算是渐渐的减轻了。 扳扳手指头算算,她已经快两个月没出府门了,还真有点想爹了。 于是她收拾收拾进了宫。 结果明延帝忙的不可开交,她在御书房外头,等了一个时辰,也没叫进。 晏时玥只好去了皇后宫里。 皇后一见她就问:“见到你阿耶了?” “没呢!”晏时玥老大不高兴:“说是在忙,我等了半天也不叫进,阿耶都不想我么!” 皇后欲言又止。 要是平时,晏时玥早就看出来了,可是这会儿,整个人懒懒的,并没有注意皇后的神色,只道:“那我改天再过来吧。” 皇后道:“多少日子没进宫了,还不多住几天。” “不行,”晏时玥道:“我临走之前叫厨房做了几样好吃的,我现在就想吃,我得回去吃。”一边说着,就急匆匆走了。 皇后直叹气:“这小没良心的。”一边又道:“不过这会儿,一想吃什么,真的是想的抓心挠肝,一会儿都等不得。” 而此时,明延帝也在问:“走了?” “是,”顾九行道:“小殿下出宫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 顾九行小心的道:“小殿下,看着可不大高兴呢,一直咕咕哝哝,说是‘想阿耶’了。” “朕知道,朕也想她了。”明延帝叹了口气:“可这两天,朕自己都瞧着脸色不好,若叫这孩子看见了,又得闹腾朕。” 顾九行急的不行:“皇上哎!老奴僭越了,太医叮嘱了说叫您少思……” 明延帝直接道:“下去吧。” 顾九行只得下去,急的来回打转,又不敢做什么。 而那边儿,晏时玥回了家。 过了害口的阶段,她现在的胃口,向十分古怪的方向转变。 就那种相中的几乎能吃光整盘,相不中的一口都不想吃,看都不要看的那种。 所以现在他们两个都在房里自己吃,桌上全是她挑过的,菜根本不敢做咸了,就怕她相中了只吃菜。 一边吃着,霍祈旌问她:“进宫了?” “嗯,”她给他挟菜:“这个可好吃了!” 霍祈旌嗯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一直到吃过饭,溜达了一圈,他才道:“有件事儿,我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觉得皇上这两天面色不太好,今日我留心听了一下呼吸,觉得似乎是不太舒服。” 啊??晏时玥瞪大了眼睛。 他安抚的顺她后背:“别担心,我也只是猜测,可能只是累了。” “怪不得!”晏时玥道:“怪不得我去了,阿耶不肯见我!” 她立刻就想进宫,霍祈旌连连保证绝不是什么大事,她才勉强答应。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进了宫,直接去御书房门口守着,明延帝下了朝,还带着几个大臣,一边说着话一边回来,就见台阶上坐着晏时玥一只。 明延帝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着,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似的。 晏时玥一眼看到,就站了起来,瞪着他。 明延帝一看她这个表情,就有点头大,无奈向徐相等人道:“诸位爱卿先下去用饭吧,朕得先哄哄家里这捣蛋包。” 徐相几人赶紧施礼下去了。 晏时玥也不见礼,也不说话,就瞪着他。 明延帝咳了两声,走过来轻轻拍拍她背:“两个月不见,连礼数都不知了?见到你阿耶都不知道叫人?” 晏时玥抓住他手:“阿耶,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明延帝温言哄她:“只是这两日事情多,有些累了,歇歇就好。”他摸摸她头:“朕的玥儿可好些了?” “不许打岔!”晏时玥拉着他手:“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么!要不我叫我师父来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明延帝无奈的道:“朕若真的病了,岂会不叫他来?旁人又岂会不知?早就传到你耳中去了。” 他顿了一下,有些感慨:“朕只是老了,精神有些不济,歇两日也就好了,本想着等好了些再见你,偏你这孩子这般缠人。” 晏时玥半信半疑,一边跟着他进去,一边道:“阿耶,你今年怎么没去行宫?” 明延帝半开玩笑的道:“朕的玥儿不去,朕去做甚?” 晏时玥问出口,也忽然想到,他可能是怕花钱……国库亏空这么多,听说只补上了一百来万,还有这么大的亏空,明延帝哪还有心思去行宫? 这么一想,真是心酸的不行。 晏时玥左问右问,明延帝都说没事,她私底下揪着顾九行问,顾九行也着急,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晏时玥一琢磨,就把苏济给叫过来了。 苏济今年整整的百岁大寿,很快就是寿辰。 她一本正经的带他进来,说要讨个御笔亲提的寿字。 民间的百岁老人,称之为期颐之年,本来就十分稀奇,一旦到了耄耋之年,“虽天子不敢受拜”,更别说百岁了。 而且苏济到现在,还时常下个药田,不用人怎么照顾,看着精神矍铄,也就七十来岁的样子,不愧是秦州的老神仙。 明延帝倒是真的来了兴致,提笔写了个“人瑞”,还着令礼部给他建牌坊。 晏时玥心说这不像是没钱的样子啊,这不是花的也挺痛快的? 中午赐了宴,吃完饭,她就建议苏济给他把脉。 第631章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明延帝坚决不许。 不许,她就软磨硬缠。 明延帝索性批奏折不理她了,不理她,她就不走。 她知道天子的身体状况是秘密,可是她真的不放心。 她在御书房里头坐了一下午,表示:我要饿死你闺女和你外孙。 两人僵持了许久,明延帝最终还是摒退下人,叫苏济给把了一把。 晏时玥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盯着苏济的脸色。 苏济细细的把了一把,就收了手。 晏时玥看他面色从容,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这才放了心,就语重心长的跟他道:“阿耶,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明延帝被她逗笑了:“行了,赶紧走吧,朕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边保证:“阿耶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明延帝点了点头。 晏时玥跟着苏济回了家,把人都赶走了,这才问他。 苏济如今都是百岁老人了,对皇权之类也渐渐看开了,就和和缓缓的跟她道:“有些时候,需要的不止是‘调’,还要‘养’,但皇上日理万机,多思多虑,这些都是免不了的。” 晏时玥恍然。 所以?为什么不把事情交给太子呢?太子养这么大就是摆着好看的么? 她选择性忽略了她阿耶不想放权这个可能,长叹了声,一边又问:“可是以前为什么没这样?” 苏济道:“人到了这个寿数,大悲大喜,大忧大怒,都如同在身上划了一刀,划过一刀的身体,自然不能与完好的身体相比。” 这个寿数!明延帝还不到五十岁啊!可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算老人了! 晏时玥十分无语,半晌才叹道:“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不会把这件事情揭出来!相比之阿耶的身体,真相根本无关紧要!” 她眼圈都有些红:“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严重的是‘盗取库银’本身,我没想到数字对阿耶的刺激这么大。” 苏济拍拍她肩:“莫钻牛角尖,这本不是你的错。” 晏时玥点点头,异常严肃的道:“师父,你可听过一句话?‘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如果阿耶赚到一千万,两千万,三千万……总之这个数字如果足够多,一定可以让他忘记区区的七百万的!” 她踌躇满志的走了。 苏济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摇头一笑。 晏时玥回了主院,吩咐微欣去告诉孙五娘,准备一下苏济百岁大寿的事情。 一边就去了书房,叫人磨了墨,给闻舟横写信。 北方书院兴建起来之后,大多的事情都是闻舟横去拿主意,不然还有晏时嵘,晏时玥从不干涉。 但现在么……玻璃的事情,已经在推进当中了,她得把水泥也推进起来。 首先宣传要跟上 那几个大儒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了,粉丝遍天下,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就给他写了封信,先说了说上次国库的事情,然后说了她兴建‘国营’的初衷,然后表示她要推广水泥,而你们身在秦州龙门县,现在龙门县的主干道,已经全被水泥覆盖了,你们应该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变利,你们能不能给画个画,或者写个文章啥的,我拿去宣传宣传……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说你们是为了这事儿,不会让你们的书画染上铜臭气哒,你们画你们的,我拿来用是我的事,与你们没关系,谁问起来,你们不承认就好…… 写完了,她自己看了看,觉得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 她就叫人把许问渠截了过来。 许问渠一下了朝,被人截到书房,然后晏时玥把这个给他看了看,一边道:“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要不你再写一遍?” 许问渠细看了一遍。 她写的很认真。 就是那种字虽然说不上多好,还有错字,但能看的出很认真的那一种。而且她的文字,最最重要的,就是“理明”。 “不必,这样就很好。”许问渠笑道:“在闻老先生这种人眼中,我写的文章再好,也不过是班门弄斧,不如以诚动人。而且你也不用担心,闻老先生为人旷达,绝不迂腐,你所为是为国为民,又非私心,他会答应的。” 晏时玥这才叫人把信传了出去。 沈潜很快就把回信传了回来,笔酣墨饱的四个大字:“愿效绵薄。” 晏时玥放了心。 然后她又琢磨着,还能搞点啥呢? 竹纸?上次她弄的竹纸,也是可以推广一下的。 她在纸上打了个勾。 橡胶?这个倒是也可以,但还是数量不多,不过,可以卖卖鞋底了,不如就先从“御赐”开始。 她在纸上打了个勾。 酿酒?在这个年代,粮食并没那么多,多到可以大量酿酒。 她在纸上打了个叉。 等等,说到粮食,怎么忘了还有一个神器? 富了整个江南,养活了整个天下的“占城稻”啊!大宋的人口增多,一半功劳当归占城稻! 算起来,这种稻谷,应该已经由占城传入福州了!这个稻谷能一年两熟,生长周期才一百天,又耐旱,对土质要求又不高,这绝对是神器啊! 晏时玥立刻招了影卫来,细细的说了,叫他们去福州一带查访。 霍祈旌进来,见她皱着眉头,纸上写的乱七八糟的,忍不住拍了拍她背:“你这个脾气,有什么事情,非得一天干完。” 她张开手臂:“抱。” 霍祈旌弯腰抱了她起来,直接坐在椅中,将她揽在膝上,低头看她。 她摸了摸他的脸,很乖很乖的道:“你放心吧,我很小心的,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他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来:“是么?” “是呀!” 他含着笑看着她,轻轻磨挲她的脸。 他的手很大,又是火热,让她觉得自己特别小,像他手心里的糖。 她才刚刚享受的眯起眼睛,就听他俯近来,低声耳语:“既然相爷尚有余力,那下官就不客气了。” 喵的……他这么说话,真的撩死她了! 讲真,怀孕的女人真的特别那啥,反正慢工细活,看他那张冷脸被汗珠子铺满……她还挺享受的。 隔了两日,曲斯年回来了。 他出身翰林院,清贵地方,其实这还是头一次出公差,而且他是那种笑眯眯的阴死你的脾气,恨金鹤峤恨不得弄死他,嘴上却永远不紧不慢那一种。 这一回,他确实有内部消息,知道了晏时玥在御书房玩的那一套,还准备依样画葫芦的,没想到……他还真不是那块料,经验不足,一不小心就给玩脱了。 第632章 你别说了朕都懂 曲斯年家都没回,直接就往她这儿来了。 选址什么的,有工部的人,他只管着选定了,估估要花多少银子,然后就去联络商会了。 六部官员到此,商会诸人,自然是诚惶诚恐。 曲斯年展示了玻璃制品,并要他们出价,然后准备开始一下表演……再说说来意…… 结果这些人谀辞如潮,纷纷表示这玩意儿可太棒啦,您准备叫我们花多少银子,我们就花多少银子…… 他说这是朝廷开工坊,可以投资。 然后他们就表示,啊呵呵呵,当然是投资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真的相信,特别相信,我们一定会叫大人看到我们的诚意的! 虽然最后钱到位了,契书也签了,工坊已经开始盖了。但曲斯年还是意难平。 晏时玥听他学了,笑的前仰后合,她还嘲笑他:“原来你是个纸上谈兵的纸狐狸!” 曲斯年苦笑道:“我确实没想到,你倒说说,这事儿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啊!”晏时玥就掰开揉碎了给他讲解:“在这些人眼中,你是天子脚下的大官儿,他们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出血的准备,拼命的想拍马屁,但暂时还不知道怎么能拍对。” “所以,你的重点,应该放在‘司贸’、‘国营’上,你应该从落座开始,就严肃的强调‘国营’的重要性,‘国营’的意义,不需要让他们真正明白,只让他们感觉到,朝廷对此十分重视就够了。这就是给他们拍马屁的主方向。” “然后你再拿出玻璃,表示这是国营的第一桩生意,上头交待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然后你再说一下这个东西的好处,表示你终于找到了这样的东西,如获至宝,要借此如何如何。” “然后再提出‘投资’,‘加盟商’这样的概念。” “也就说,先让大家明白朝廷对司贸对国营的重视,让他们明白,这是朝廷的大方向。” “然后,又因为你的讲述,对玻璃这个行当生出了一点点信心,这样就可以达到一个良好的效果,即‘他们对此有信心,还能卖你一个好,还能跟紧朝廷的步伐’,所以他们出钱会出的很痛快,数字还会多,而且,他们会对此心怀期待,自动自发的向外宣传。” “然后在这个中间,玩一些小技巧,例如只收前三家,或者前五家,反正看钱数而定,然后这样,后续交不上钱的,会有酸葡萄心理,不断的表示这个玩意儿其实怎么怎么着……交上的自然是拼命夸,总之,各种不同心态的人之间,会有不同的说法,这样就会有争议,热度就起来了。” “国营玻璃坊,由此会进入大家眼中,大家都会对此上心并且关注后续。没看到玻璃的人,对此自然是怀疑居多,这样才会有欲扬先抑的效果。” 她细细的分说完了,看他双眼蚊香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的笑了出来:“你这样,人家以为银子是贿赂你的,谁敢说出去?” 曲斯年扶了扶额:“那怎么办?” “那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晏时玥道:“你去找个御史,让他弹劾你,然后叫人去传传流言,还可以派员去调查一下,也能引起关注,起码让大家记住‘司贸’和‘国营玻璃坊’的这两个概念,等到将来玻璃制品出来,流言反转,效果也会很好,不过这样,工坊就得尽快的开始才行。” 曲斯年还真有点愧疚了。点了点头,就要站起来,晏时玥道:“你想好要传什么流言了么?” 曲斯年心说想好了啊! 然后晏时玥面无表情道:“我想弄死雨前县的人和一个卖葱油饼的。” 曲斯年愣了愣:“为什么?葱油饼怎么了?” 然后晏时玥认真的跟他道:“这就是大众,他们只关心奇怪的个例。” 曲斯年若有所思。 说真的,论起操纵舆论,她绝对是个中高手。 晏时玥进宫跟明延帝说了一声。 明延帝听完了,又是无奈,又是感动:“所以你们弄的这么麻烦,就是为了不从国库调银子?” “这么说倒也没错,”晏时玥道:“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司贸’本来就是一个新部门,我希望它跟任何地方都不同,不止是卖新东西,还卖新理念,让大家学习和接受更多的东西,大概算是……教化商人吧?” 明延帝一脸的“你别说了朕都懂”。他轻轻摸着她的头:“难为玥儿了。” 晏时玥只好默默接下了沉甸甸的父爱。 第二天,御史张白圭弹劾平相晏时玥借“司贸”敛财。 明延帝知道了,可是别人不知道啊!大家的表情都是“这位壮士!请收下我的膝盖!” 毕竟咋说呢,上上回晏时玥生病,上一回她成亲种种的时候,大家还曾想过,有可能这位会因此退出朝堂,回归家庭什么的。 可是这一回,她害喜,俩月没露面,大家不但不庆幸,反而还挺着急的,真心实意的盼望她快点回来。 她不来,谁来顶住国库的亏空?谁能顶住明延帝的低气压? 这阵子但凡花钱的地方,大家都根本都不敢张嘴好么! 结果张白圭,居然还敢顶风做案,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算御史不能因言获罪吧,你就不怕相爷找你麻烦?你们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张白圭顶着同僚们包罗万象的眼神儿,镇定自若……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不知道吧!咱可是奉命弹劾,不怂! 然后明延帝叫了晏时蕤出来。 晏时蕤刚接手户部,又逢大乱之后,真的是忙到脚打头,司贸整个的运营又不归他管,他是实在没顾上问。只能表示这事儿是曲斯年负责的,等我问过之后,再来禀奏。 这么一看,就显得有点怂了。 然后第二天果然上了折子,解释了这个事儿。 大家一听,咋说呢?虽然很多人觉得这忒异想天开了,可是宝贵的是这份儿忠心啊! 在国库亏空的当口,宁可自己费这么多事儿,背着这样的骂名,都不肯动用国库的钱……这是怎样的忠臣啊! 于是晏时玥预想之中,大家跟风喷的现象并没有出现,大家都涕泪交零的表示,相爷如此忠君爱国,用心良苦,是我等楷模! 张白圭:“……”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杠,感觉干了多余的工作,心里有点想叫相爷给加钱。 明延帝也没多磨叽,就把他打发去了遂州,叫他实地考察了。 第633章 漂亮的营销战 张白圭临走之前,秘密的去了国公府,晏时玥好一番耳提面命。 那一头,曲斯年马不停蹄的奔忙。 先找了玻璃工坊,与工匠商议之后,造出了一个“秘方”,然后再在这个基础上,针对性的培训工匠,以及管理人员。 张白圭去到遂州,约谈了几个商户,明里暗里,搅风搅雨,弄的司贸和玻璃坊人尽皆知。 都不用多费劲,大家一听说东西还没生产出来,甚至工坊还没建起来,就想找人要钱……这不是贿赂是啥!?你倒跟我说说是啥!哼!投资啥的胡说八道,休想瞒过我雪亮的小眼睛! 可怜的曲斯年,去了趟遂州,名声很快就臭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玻璃工坊建成了,人员立刻就位,然后立刻开工。 在生产的过程之中,按着晏时玥说的,开始给“加盟商”对店铺进行简单的装修和调整。 然后还弄了一个挺隆重的挂牌仪式,一路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然后一家一家的给挂上新牌子,旁边挂一个“国营”的牌匾,然后再给老板颁发一个腰牌,正面写着“国营加盟”,背面写着“户部司贸监制”。 要知道,这是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 这样的宣传方式,大家闻所未闻。反正牌子一上身,老板的嘴都要笑咧了,朝廷给挂牌!这样的风光,这样的荣耀,光宗耀祖好么!花点银子算啥! 这会儿,大家也觉得不大对劲了。 心说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么!不像骗子啊! 然后第二天开始,各店铺开始上货了。 起初只上了几种,但真的极其漂亮、炫目! 尤其是镜子……真的是女人一看到,就满心都是omg!买它! 而且人群中还有托儿,在那儿不住的叨叨:“听说宫里娘娘都在用!连头发丝儿都能看清楚!都城里那些个王妃贵女,哪家没有……哎,我倾家荡产都要买!” 宫里娘娘都在用!不买不是大晏人! 张白圭和曲斯年,都暗搓搓的躲在不远处的酒楼上,看着底下这一幕。 对,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曲斯年又悄悄的来了,看着下头简直要失去矜持的人们,看着玻璃制品转眼售罄……完全可以想见,之后的“加盟”会有多疯狂。 然后当后续的“加盟商”,看到他们与前期“投资”的人不同的待遇时,肉痛的同时,肯定会拼命的跟别人说。 流言很快就会传出去。 而且,将来再有这样的事情,这些人也会出手的更加果断,以后司贸做事,会更容易。 晏时玥,等于是手把手的带着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营销战,让他们深刻的感受了一下。 曲斯年忍不住道:“张大人,你有没有发现,相爷这个人,做的很多事情,起初的时候,人人都觉得她是傻子,可是到了最后,人人都会发现,自己才是傻子。” 张白圭笑道:“别说了,本官都想请旨入司贸部了。” 曲斯年笑道:“你可以身在都察院,心在我司贸啊!不然以后再要唱场大戏,我要找谁?” “还敢提唱大戏!”张白圭指着下头笑道:“前几天都是在骂你,这以后都要骂我了!我这场戏唱的可不轻快!” 曲斯年失笑不语。 两人回了都城,张白圭回宫复命,曲斯年回国公府报喜。 结果才刚兴奋的说了一半儿,晏时玥就打断了他,语重心长的道:“不要沉浸在过去的成功里,我们要学会往前看。” 曲斯年秒懂:“相爷请吩咐。” 晏时玥道:“玻璃的事情,等流言发酵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然后呢,我在考虑水泥这个东西,是不是也该卖了?” 曲斯年道:“水泥这种东西,实在不好卖,因为毕竟可有可无,号召大家做善事还好,要是想卖,是不是就不大容易了……” 他看了看她,明智的咽住:“相爷你说。” “我已经想好了。”她道:“你叫工坊生产出来,然后呢,我们先挑几个地方,把官道铺了,然后等干了之后,请人体验宇文车,多体验一阵子……” 她顿了一下:“宇文车这个可以赊账。” 曲斯年扶额:“赊账?” “对啊!宇文车可是玥坊的东西!我又没说要献给朝廷!”她义正辞严的道:“你们朝廷不是想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吧?” 曲斯年:“……” 他能说什么?他只好道:“不敢不敢,请小老百姓继续说。” “嗯,”晏时玥点了点头道:“请人体验宇文车,然后大家自然可以感受到这中间巨大的不同,然后呢,我们找一个由头,把宇文车送给一些大富之家的人。” 她顿了一下:“有个词儿,叫鸟笼效应,就是说,假如有一个人,他得到了一只空鸟笼,那么在一段时间后,他很可能会为了用上这只鸟笼子,而去买一只鸟回来,而不会选择把笼子给丢掉。” 曲斯年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为了这宇文车,会选择修路?” 她笑眯眯的点头。 然后他道:“对,他们不缺银子,又享受过宇文车,而且修路还是做善事,他们为了宇文车修路,一点也不奇怪!然后有一个做的,就会有人跟风做,而且这种路越多,大家就越不能接受普通的路了!” 晏时玥笑道:“孺子可教。” 曲斯年抚掌,十分得意。 然后他忽然一顿:“不对啊!” 她道:“哪里不对了?” 曲斯年道:“水泥路越多,买宇文车的不也越多?大富之家一家怎么不得买个六七辆?小富之家也想买一辆,毕竟用不着驴马,省多少事儿。所以……”他看着她:“之前送出去的宇文车,不也可以算是一种‘投资’?” 晏时玥失笑。 她笑着拍了拍他肩:“行,曲狐狸,你入门了。” 曲斯年笑道:“那相爷要不要收我为徒?” “不收!”晏时玥冷酷无情的拒绝了:“我再也不收徒弟了,太操心!” 说笑了几句,晏时玥又跟他道:“这个事情可以先筹备起来,也不算太急,毕竟我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来。” 曲斯年问:“什么杀手锏?” 她假装没听到:“对了,司贸考试通过的人,已经来了几个了,我叫人安排在孟家客栈里头了,你回头去露个面儿,然后等人齐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去。” 毕竟到那时候,她就五个月了,肚子鼓起来,穿什么也遮不住,她不太愿意以这种形象出门。 第634章 任小郎的套路 曲斯年就抽空过去了一趟。 因为路途有远近,陆续过来的,还只有十来个人。 商贾向来是贱业,这些人身上,也多半没有读书人的清高气,见到朝廷大员驾到,大多表现的有些谄媚,也有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要是在之前,曲斯年必定觉得这样的人很合适。 但此时,怎么说呢,大概摸着了晏时玥所说的理念的门槛,隐约觉得,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精明形诸于外的,成就也许有限。 但曲斯年还是拿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与他们亲切友好的聊了许久,直到大家都渐渐放开了,才表示等人都到齐了,再来叙谈。 要知道,这些人还要经过晏时玥的“面试”的,通过的有几个,谁也不知道,但此时打眼一看,他有心要举荐的,还真没有。 等他出了客栈大门,没走几步,忽有一人,上前施礼,淡淡的道:“曲大人有礼,小生来迟了。” 曲斯年还了礼,道:“你是?” 对方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生了一张非常端正磊落的脸,神态却有些掩不住的倨傲,道:“小生姓任名南,字泽南。” 这一次的五十八个人,曲斯年个个都记的住,毕竟要用这个来刷好感度的。 尤其是这个任泽南!他记得,他身上还有举人功名,可以说是这些人中功名最高的了,字也写的不错。 于是他便含笑道:“原来是任小郎,本官还记得,任小郎是遂州人,可是?” “正是,”他眉间便微现了愉快,道:“可否请曲大人进来叙谈一二?” 曲斯年略一犹豫。 任泽南微笑道:“曲大人在遂州玩的那一手儿,真真是叫人拍案叫绝,小生十分叹服。” 曲斯年挑了挑眉。然后便笑道:“请。” 两人进了茶楼雅座,上了杯茶,曲斯年才道:“任小郎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任泽南微笑道:“小生姑妄言之。曲大人先去了遂州,与商会约谈,小生有幸听家父提及几句,曲大人的表现,有些古怪……再之后,便听说有御史弹劾了相爷,那位张大人也到了遂州,还曾去过寒舍,谈吐也有些古怪,之后朝廷大张旗鼓为这一干店铺挂了牌子,还发了腰牌,于百姓热议之时,玻璃开卖,开卖之后,便风靡遂州……” 他顿了一顿:“这一波三折,先抑后扬,当真一鸣惊人,小生佩服之极!”他向他拱手。 曲斯年微笑。 对于他之前的经验不足,被他认为是故意的,曲大人表示十分的愉悦。 曲斯年便笑道:“不敢当,任小郎能猜到,本官也是佩服的很。” 见他坦然承认,任泽南双眼一亮。 然后他亦坦然道:“不瞒大人说,我原本也未想到,但开卖之日,张大人与曲大人在茶楼时,小生恰好看到了……小生看二位相处和煦,这才生出些疑惑,又把事情细细推演了一遍,这才少少的看出一点端倪。” 曲斯年微笑道:“任小郎毕竟是破局人,却想的如此通透,已经是难能可贵。”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然后曲斯年才道:“我还有事在身,便不与小郎君多叙了。” 任泽南拱手道:“不知大人可否帮小生引见相爷?” 曲斯年没有正面回答:“请小郎君在此耐心等待,等到人到齐了,相爷有可能会过来。” 两人互相拱手,然后各自分开。 下午进了国公府,曲斯年跟她说起这事儿,晏时玥叫把他的卷子拿出来看了看,字迹很是漂亮,答的中规中矩,稳中有新,确实不错。 曲斯年也拿过来看了看,道:“有一点我很奇怪。” “哪一点?” “这个人,不管从这一份卷子上来看,还是看他本人,其实都是一个精明且谨慎的人,但是他好像在刻意的表示出倨傲……我有些不解,作为商人来说,不合时宜的倨傲,并不讨喜,他这是为何?” 晏时玥道:“不知道,我又没见他。” 曲斯年问:“要不要见见?” 晏时玥想了想:“见见倒也可以,若有能用的,就赶紧用上,反正这个考试和录用,咱们说了算,又没有什么固定的流程。” 于是隔了一日,曲斯年就把这人给带来了。 任泽南执礼甚恭。 抬起头来时,他忽然大大一怔。 然后他就十分失礼的,直视着她,失声道:“居然是你!” 晏时玥挑了挑眉。 任泽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急又行下礼去,道:“相爷恕罪!小生失态了!” “没事儿,”晏时玥道:“你认识我?” 任泽南似乎是犹豫一下,才轻声道:“三年前……小生曾见过相爷一次。” “在何处?” 任泽南道:“还是在上次会试之前……小生在年前,就早早赶赴长安城,路上遇到劫道的,逃命途中,遇到了一队车驾,然后就跟着走,甩掉了贼人,后来,还曾见相爷从车里出来……” 他满是感激的道:“相爷也许不记得,但小生却是铭感于心。只是那时还不知是相爷。” 他十分郑重的施下礼去:“小生愿为相爷,效犬马之劳。” 说完了,却没有听到她回答。 任泽南半晌,才缓缓的抬起头,就看到了晏时玥十分平静的脸。 然后,她很温柔的跟他道:“挺好的。” 任泽南:“……???” 连曲斯年也有点懵。 他方才一直在后头站着,还想着若有这么一个前情,还挺不错的呢。 然后晏时玥微笑着道:“之前你见过斯年,斯年十分疑惑,你明明不是倨傲的人,为何要故示倨傲?如今,斯年,答案不就来了?” 曲斯年挑了挑眉,看了任泽南一眼。 任泽南显然也是深受打击,急躬身请罪。 晏时玥摆手道:“不用,我是真心夸你,你这个方式挺好的,别出心裁。首先,倨傲能从谄媚的人中脱颖而出,那样,就算别人也语出惊人,斯年也能记住你,而前倨后恭,一片感恩之心,又能很大程度上,能成为我的‘自己人’,超越你的同伴一大步,这套路真的很不错。” 任泽南半晌才道:“小生班门弄斧了。但小生还是想问相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635章 两全其美 “嗯,”晏时玥道:“说实话,你的表演,还有可以提升的空间,有点儿小夸张……当然现在也差不多够用了,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我和斯年的。” 她顿了一下:“顺便,你虽然查了我是何时来长安的,却忽略了一点,我有两只猞猁狲……”她直接打了一声呼哨,便有两只兽儿,不知从何处奔来,直接冲了进来。 晏时玥摸着兽儿的脑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敢随便跟着我的车,这会儿你可能已经被咬的满地都是了。” 这形容,连曲斯年都不由得抖了抖。 然后晏时玥笑着道:“开个玩笑,我不会纵兽伤人的,我最多叫护龙卫把人赶走……你还不知道吧,那时候我虽然不是公主也不是相爷,可是身边已经有护龙卫了呢!” 曲斯年看任泽南都快被“呢”哭了。 这种装逼不成反被打脸的戏码! 所以说,任泽南本来是想套路一下他们的,结果却被晏时玥识破,然后反套路了,估计任泽南是心服口服,所以,结果是一样的,她还是又能收一员大将。 曲斯年静静的瞧着。 任泽南确实非常的挫败。 他一向心思诡诈,这还是头一回失手,还是在他细细的调查过之后。 然后晏时玥问他:“你上一回,真来考过会试?” 任泽南道:“是。” “为什么没考中?” 这话问的。 任泽南却道:“上一次,相爷揭出闱姓赌之事,给了天下举子一个转机,可是说来惭愧,那次我受了一点小小波及。” 他中招纯粹就是倒霉,跟闱姓赌没关系。 他是提前过来的,在考生之间,卖考官之前的文章,其实也就等于是在押题,然后在晏时玥揭出赌局,朝廷对这些人进行清理的时候,就有人举报了他,然后他也被关了两日,交了银子才出来。 后续的考试,他怕招惹麻烦,就没有参加。 解释完了,他正色道:“我也不过看机会难得,顺手赚上一笔,那些人举报我,也是因为考官换了,程文册没用了,我从头到尾没参与过赌局。”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这次会试考吗?” 任泽南道:“考。” “能考个状元么?” 任泽南咳了两声:“这个……” 晏时玥循循善诱:“你要是能考个状元,再入司贸,你的价值可就大不一样了哟!我就会重点培养你哟!你看你也喜欢念书也喜欢经商,若能两全其美,还是官身,多好?” 这话倒是说进他心里去了。 他的确是一直想要这样的“两全其美”。 任泽南正色道:“小生尽力而为。” 晏时玥道:“还有好几个月呢,让许先生帮你恶补一下,一定没问题的!” 曲斯年咳了两声,晏时玥回过神来:“对,斯年也是可以的,他也很棒,御前侍读学士出身,不比许先生差多少!” 差!多!少! 曲斯年:“……” 然后晏时玥就道:“那你们聊聊,你看看任小郎的水准。” 曲斯年就把他带走,两人聊了一会儿,然后任泽南回去取了他的文章过来,曲斯年看过之后,跟她道:“进士应该是能拿到的。” 晏时玥心领神会:“没事儿,进士就是状元,毕竟我有点石成金的许六元!” 然后她一边派人去查查这个人的底子,一边又悄悄交待许问渠:“我不求他有才华,我只要功名!” 许问渠笑道:“那你找我没用,要找皇上。” “那这样,”她道:“你负责让他过会试,取个好点儿的名次,我负责……”她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儿。 许问渠道:“阿阳也要考的。” 晏时玥一呆:“对哦……” 她居然把霍祈阳给忘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就去找明延帝了。 因为怕他累,所以现在她都是瞅着吃饭的时候去找,正好边吃边聊。 于是明延帝就看到她一脸发愁的叹了口气:“唉!”然后下一刻,她眼前一亮:“哎那个,我吃那个!” 明延帝:“……” 他道:“行了,要干什么直接说,别装了!” “我没装!”她指着一个菜示意太监给弄点,一边又道:“我真的特别发愁!唉!这个好好吃!再给我一点,我说你这人,这你家的么就给我这么点儿?” 明延帝:“……” 太监给挟菜,都是不超过三口,被她说的讪讪然。 明延帝笑骂:“朕饿着你了么!” “不是,我现在真的超容易饿的!你,再给我一点听到没?” 晏时玥一边吃,一边居然还能空出嘴来,把事情说了一遍。 明延帝道:“所以?你想干什么?” 晏时玥道:“我是在想,虽然科举舞弊绝对不行,可是殿试这种事情,不是阿耶说了算么?所以如果这个任泽南能当上状元,然后我再把他邀入司贸部,那这个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你想啊,状元都入司贸了,瞬间就实现了士、商的完美融合对不对,洗去了这个‘贸’字上的铜臭气,那样天下读书人,再对司贸说三道四的时候 ,难免底气不足,毕竟这些人全都是状元的手下败将!” 明延帝微微凝眉思忖。 晏时玥指挥小太监:“这个,给我阿耶尝尝,简直人间美味!” 明延帝接过来吃,一边道:“那你发愁什么?” “阿阳也要考啊!”她理所当然的道:“虽然我现在管司贸,可是也不能光考虑司贸的问题,要知道,十岁状元,也是一个很好的梗,也很适合宣传的!再说我家阿阳很厉害的,天赋异禀,怎么能让给他?” 明延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状元是你家萝卜,想抱几个抱几个!” “我有底气!我的人有才华!再说我还有阿耶!” 明延帝道:“直接把许清霍祈阳全安去司贸不就成了!” “那不行,”晏时玥道:“一个是先生一个是亲戚,大家很容易说嘴,有种欲盖弥障的感觉。” 明延帝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不知道!”晏时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耶说。” 明延帝就想了想:“其实要入司贸,探花也可,探花郎在民间向来比较风雅,而且你说的,要堵住读书人的嘴,进士足矣,三甲已是极佳,不必强求状元。” “这样吗?”她点点头:“那好。” 明延帝笑道:“但也得他们有这个本事,若是没有,朕是不会点他们的!” 第636章 他们是你的人 “知道啦!放心!”她又点点头:“我所求的,不过是同等条件下略有偏心,这个本来就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别人好……唉!别人也是十年寒窗,没理由让的。” 怎么没理由?他们是你的人,你要用他们,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明延帝有点好笑,又有点感慨。 看她吃的无比满足,还伸着手指头要这个那个的,明延帝一边骂着没规矩,一边却也跟着多用了几筷。 小闺女虽然闹腾,可是天天儿听她叨叨几句,却总是觉得浑身轻松。 吃完了,她眯着眼睛喝牛奶,一边跟他道:“阿耶,我在想,我们要不要私下里,偷偷弄一个八卦小报?” 明延帝道:“什么八卦小报?” 晏时玥道:“就是像雁报一样,但不是以朝廷的名义,而是私底下偷偷弄,要知道,大家对八卦的热衷程度,是无法想像的。就比如说‘探花入司贸’这种消息吧,如果以这种方式传出去,肯定会一传十,十传百。” 明延帝道:“这有何意义?” “控制舆论啊!”她道:“就是那种‘你知道的,是我想叫你知道的’。我给你举个例子……例如说,我告诉你,顾总管背着一大包银子出了宫。” 旁边顾九行当时就跪下了:“小殿下哎!” 晏时玥摆了摆手,笑续道:“你会不会很生气?可是,那银子其实是某个大人背着的,顾总管看到了,觉得奇怪,才故意接过来看了看。” 她自问自答,“于是误会解除了?” “并不是,因为之后那位大人给了顾总管两锭银子当封口费……” 她继续自问自答,“这就是真相?也不是。” “在您准备质问顾总管的时候,他悄悄的进来,交出了两锭银子,跟您说了这个事儿,原来他收下银子,是为了稳住对方,避免对方杀人灭口……” 她看着他:“所以阿耶,你看看,这中间,哪一步说出去,都会有不同的结果,这就是我说的,‘你看到的,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你知道的,是我想让你知道的。’” 明延帝仔细的想了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实行起来估计不容易,传来传去,难免背离初衷。” 晏时玥想了想:“也是哦!” 她打了个哈欠,困劲儿上来:“那我去睡午觉啦!阿耶拜拜!” 她就走了,留下明延帝,疑惑道:“拜拜,这是什么意思?” 顾九行想了想,“难道是拜拜?”他做了个合什拜神的动作:“小殿下对皇上,可真是敬若神明啊!” 是这样么? 明延帝皱了一下眉,总觉得不大对劲儿,但他实在没空想这些,很快就抛到一边,低头批奏折了。 任泽南那边。 他并不知道他的大名已经上达天听。 确切的说,是他有过这个的筹划,但是被晏时玥打击之后就有点不敢指望了。反正晏时玥给他下了考状元的任务之后,就被拘了起来,跟着霍祈阳一起念书。 而那边,曲斯年真的是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八瓣儿使。 他又要继续推动流言,同时进行下一处的玻璃坊选址和忽悠,然后还得操心水泥的事儿,督促生产,还要准备下一步的推广,各地的落地、实施。 事情每一件都很重要,又都没有旧例可遁,他全都得事必躬亲,一个月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某一天曲斯年喜孜孜的揣着一封折子,过来承平王府,交给了晏时蕤。 这阵子两人早已经混的熟不拘礼,曲斯年直接跟他道:“晏大人,明儿早朝,去请功吧!” 这是甲字玻璃坊的收益汇报,其中夹杂着帐目明细的汇总。 晏时蕤一看之下,就是一惊,然后他才道:“不成,先叫皇上看过再说,我猜皇上不会想叫这样的帐目示人。” “也对啊,”曲斯年也回过味来:“我都让相爷给忽悠懵了,此事确实应该私下里跟皇上说。” 于是两人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着早朝之前,先去见了明延帝。 明延帝一看那帐目,就是一愕:“这是……三十多万两?净赚?” 晏时蕤恭敬的回道:“正是。” 明延帝有些不敢相信,皱眉细看了遍帐目,一边问:“一个月?不是说之前盖工坊的银子,是那些人提前给的么?可扣出来了?” “已经扣出来了。”曲斯年道:“皇上放心,那些帐目,原料、人工等等,都已经核算清楚了。” 明延帝沉默良久。 这个帐,人人会算。这才是一个玻璃坊,而且这才是刚刚开始! 按着晏时玥的说法,约摸要建五到六个,就算一个玻璃坊一个月以十万来算,要补足之前户部的亏空,也是轻而易举! 怪不得她敢签军令状! 明延帝定了定神:“这个,莫要声张,反生是非。” “是,”曲斯年道:“皇上放心,人都是精挑细选的,中间的利润有多大,不会有半点消息传出。” 明延帝点了点头,又吩咐顾九行:“看看那小混蛋起了没,早朝之后叫她来见朕。” 顾九行恭谨应了。 那边儿一众大臣等着皇上上早朝,结果皇上迟迟不来。 终于来了,就见后头跟着晏时蕤和曲斯年。 这一伙人精,几乎是立刻想到,这俩人肯定是去回司贸的事情了。 可是不管明延帝和这俩人,一个比一个不动声色。 这些人难免要猜,那玻璃的利润如此惊人,相爷又是点金手,这一定是赚了不少吧? 可这些人眼巴巴的等着,早朝上却没提这事儿。 下了朝,自然有人上前,不动声色的套问。 曲斯年摇头叹气:“倒不是为这个去的,玻璃坊确实赚了一些,可相爷想要卖水泥,又要花出去不少,故此前来请示。” 便有人道:“玻璃也就罢了,水泥……这个若卖,可是要好生斟酌。” 就连如林弗建这种老奸巨滑的人,都觉得水泥这种东西,确实不好卖,一卖起来,就有强买强卖之嫌。 除非是修桥铺路做善事,可做善事,又没有银子赚,相爷确实任性,注定赔的事情又何必要做? 明延帝听了之后,也道:“既有玻璃在,安生赚银子就是,又何必再去卖甚么水泥?” “阿耶你放心啦!”晏时玥笑道:“我说能卖就能卖!而且交通便利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路是一定要修的,将来很多事情,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头……哎!顾总管上点儿咸口的点心!” 顾九行应声去了。 明延帝又道:“这玻璃坊如此暴利,是否有些不妥?” 第637章 入乡随俗 晏时玥笑道:“阿耶,我们又没有强卖给他们!这本来就是一种装饰品而不是必需品,愿打愿挨啊! 而且一样东西的价值,本来就没有准确答案,就好比一根簪子用三钱金,可是匠人的手艺值钱。玻璃原料不值钱,可是制作方法值钱,这本来就是一种新兴的东西,若是贱卖了,反倒卖不起来。而且我们后续还要卖给邻国,价格就更不能低了。” 明延帝叹道:“朕从不知赚钱竟如此容易!” 晏时玥一边吃点心一边道:“天下从来就有穷人有富人,征税是积沙成塔,但国营却可以坐地生金……阿耶,你就想吧,是从一文钱恨不得掰八瓣的人手里讨钱容易,还是从一顿饭动辄几十上百两的人手里赚钱容易?” 她顿了一下,“而且我不是说了么,做生意是双赢、多赢,钱赚到了,人家还觉得没吃亏,这不是很好?” 她说话是一贯的言之有物。 就是一直在吃东西,明延帝一肚子感慨全被她阿呜阿呜的给吃没了。 吃完她满足的抹抹嘴儿:“阿耶你还有事么?” 明延帝笑骂:“敢情你是来朕这儿用早膳的?” “顺便,顺便么!”晏时玥笑道:“总之,阿耶,司贸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一定都给您办好,您只管月月收银子就成!” 明延帝嗯了一声,她就道:“那我走啦!”她站起来走了。 晏时玥的肚子,从进了七月,就开始明显,进了八月更是一天一个样儿。 到了八月十二,是小皇子抓周,八月十五,是她的生辰。 但一来因为她肚子大了,干啥都不方便,二来明延帝想表示他并没有赚到钱,都没有大办。 也就是宫里热闹热闹,叫了梨园的人来,唱几出戏就算了。 值得一提的是,小九小十俩只团子,抓周的时候,俩人抢一只元宝,滚在一起,还一个个都冲着明延帝呜呜呜,那意思是叫他给裁决。 场面萌的不行,晏时玥险些笑岔气。 这要是在旁人家,兴许就是没出息了,可是明延帝意外的很欢喜,还跟他们道:“等长大了,跟着你们阿姊去司贸吧!” 所以才说,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有啥想不通的,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就全想通了,各种意义上都是。 倒是到她生日的时候 ,看着梨园唱戏,叫晏时玥又把之前八卦小报的想法想起来了。 于是出宫时,她就顺便去了一趟梨园。 梨园归属礼部管理,管事的就是礼部一个小官儿。 因为明延帝是个极为勤政务实的风格,所以宫里真的很少听戏,梨园还是很寂寞的。她这么突然一去,把人都吓了一跳,走到哪儿都有穿着戏服的人见礼。 晏时玥本来也就看个稀奇,见这个样子,也就不逛了,那主事就带她进了花厅,奉上茶。 晏时玥道:“我也没别的事情,我想叫你们写两个本子,一个主要是以玻璃为引子,写个男欢女爱的故事,然后再要一个,就写一个商人,加入司贸之后,怎样成为高官种种。” 朝上的事情,这小主事当然也听说了,连连应了。 晏时玥就起身走了。 隔天苏济把脉时,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只怕是双生啊!” 又是双生? 晏时玥赶紧叫人把简易听诊器拿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不到时候 ,怎么都听不到。 一直到霍祈旌回来,他耳朵灵,拿过听诊器听了听,抬起头时,满脸是笑:“是两个,我听到了两个心跳。” “真的?”晏时玥看了眼步时盘:“那你数数,我说开始就开始。” 霍祈旌笑着点头,数了数胎心,一个是一百三十多,一个是一百二十多,果然是两个。 霍祈旌笑的跟个傻子一样,蹲跪着双手抱住她,脸埋在她腹部:“阿玥,我很欢喜。” 呵,男人!说好的不要孩子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摸了摸自家男人狗头,投桃报李:“我也很欢喜。” 隔了一天,孙五娘过来问她:“师娘,孩子的奶娘要不要开始看着了?” 她完全没觉得这件事跟她有关:“什么奶……”她不能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给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奶娘,我不能自己喂么?” 孙五娘愣了一下:“你自己喂……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琳琅惊道:“主子,你真要自己喂?” 晏时玥主要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心里理所当然的自己喂……主要是觉得,自己的孩子吃别人的奶,心里有点怪怪的? 琳琅劝她:“主子,自己喂只怕辛苦,孩儿要吃夜奶的,主子又不是寻常的后宅妇人,时常要出门办差,到时候……万一一两个时辰回不来,尴尬了怎么办?” 晏时玥犹豫不决,琳琅又道:“而且咱们这种家族出身的郎君娘子,身边都要有人的,奶兄弟将来都是自己人,用起来省心方便,尤其小娘子,奶娘是要跟着出嫁的,到时候身边没有人照应,主子怎能放心?” 孙五娘细声细气的劝:“师娘,要不这样,师娘不是双生么?万一不太够吃,先慢慢的寻两个奶娘预备下,若用不着,就打发了?” 晏时玥被她说的心慌起来:“先等等,我去问问我阿娘,我明明记得见过阿娘喂孩子的啊!” 她去了孟敏那儿,一进门就抱住她:“阿娘,阿娘。” 孟敏还吓了一跳:“玥儿,怎么了?有事儿就跟阿娘说!” 晏时玥撅着嘴儿把事情说了,孟敏听的直笑:“你啊你!还不如人家孙家的小娘子!” 可是再一想,她也没比孙五娘大多少,虽然朝上天天说她什么多智近妖,可其实她也是头一回生孩子,少时又流落民间,哪知道这个? 孟敏顿生愧疚,柔声道:“是阿娘不好,这些事情,应该阿娘帮你想着才是。阿娘之前不知是双生,所以不着急,如今知道了,不光奶娘、还有稳婆之类的,都可以准备起来了,这个你全不用管了,阿娘帮你找,找好了之后,你叫你的人,去查查身份……” 她轻轻摩挲着她的背:“你们几个,其实阿娘都是自己喂的,但是也都找了奶娘,白天自己可以喂,晚上就叫奶娘照应,不然要是白天晚上都是自己照顾,一来太辛苦,二来,脱不出身,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连我都是,更何况是你,你身上差使这么多,说出门就要出门。你这样的,白天也不可多喂,吃的太勤,万一真的涨了奶,可就丢死人了。” 晏时玥只能默默的……入乡随俗了。 要不就当奶娘是人肉奶瓶,恒温保质的那一种?可能就觉得不那么怪了? 第638章 玻璃花瓶 梨园那边,很快就把写好的戏折子送了过来。 关于玻璃的有两个,司贸的有一个。 玻璃的其中有一个叫《玻璃花瓶》,写的还不错,另一个则写的莫明其妙。 她的想法,就是整个故事都围绕一件玻璃器皿而写,弄成“宝物传说”那种风格,突出玻璃的新奇,故事还要好看,唱词还要好,能传唱起来。 他这个,基本上符合她的要求,只小处还要略修。 晏时玥直接在戏折子上写了批注,让他不要突出玻璃的“珍贵”,而是突出新奇和美丽。 这样才能跟后续的宣传搭调。 而司贸那个故事,完全不行,虽然故事还能看,可把主角职业换了,整个故事毫无影响。 她并不想要这种单纯主角是司贸官员的,而是整件事情,都要与司贸息息相关。 晏时玥打回去叫他们重写,然后叫一叶去赏了那个写《玻璃花瓶》的人,叮嘱他们放开点儿,很多市井的小包袱都可以用,毕竟将来并不是要放在梨园里头唱的。 梨园的人,齐齐恭敬肃立,听了一叶传的话。 一叶前脚走,后脚便有人冷声道:“沈双楼,厉害啊!没看出来,会咬人的狗不叫!” 被叫做沈双楼的人,只貌似恭敬的拱了拱手,没有回答,就回到他的桌案前去写了。 那人还想再说,却叫旁人拉住了,然后把他拖了出来。 那人犹忿忿道:“一时防不住,就叫他出了头!” “行了!”劝的人道:“他既然在小殿下那儿挂了号,没准儿就是一步登天,你这时候得罪他,就不怕他得势了报复你?” 那人瞬间哑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个沈双楼出身不好,文笔却不错,之前交到晏时玥那边的话本子,不少是他写的,只是没属他的名字。 他一直不声不响,老好人一样,被人抢了作品,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没想到,就是等着这一回了!他今儿先是告了假,一直到主事出了门,他才走了个正面,把他写的戏折子递上去,只一回就出了头。 晏时玥隔了一天,收到了新的《玻璃花瓶》。完全符合她的期望。 她立刻叫他们尽快编曲,尽快的学唱。 又隔了一天,新写的司贸故事也来了,只是还是不行,感觉有点四不像。 就这么接连送来了三本,后来,据说是写《玻璃花瓶》的人也写了一本,还是不行。 晏时玥考虑了一下,决定自己写。 于是她就花了两个白天写了,嗯,反正就是爽文套路么,绉出来了一个故事。 当天晚上,一行人先后回来时,曲斯年正在跟许问渠说话,就见晏时玥笑眯眯看着这边。 曲斯年立刻跟许问渠拉开了距离,确认她看的是许问渠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慢悠悠的靠回来。 许问渠道:“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不知道,”曲斯年苦笑道:“相爷但凡冲我带点儿笑,或者主动给我倒茶,必定有事,我现在一看到就心惊肉跳。” 许问渠淡淡笑道:“你心惊肉跳就能躲过去?” 曲斯年瞥了他一眼:“你不用说风凉话,我改天就求相爷,把你要到司贸来,省得我天天忙的不可开交。” 许问渠笑而不语。 吃饭的时候,曲斯年就主动问:“相爷,是不是又有折子要问渠写?我看你方才笑的,可是十分亲切。” “瞧你说的,”晏时玥道:“我是那种人么?” 曲斯年停了停筷,心说难道不是? 然后她故意一脸严肃道:“我写折子还用笑?我写折子写文章,又不是为了我,国库富足匹夫有责,这不是许先生应该做的事情么?” 曲斯年笑的不行,许问渠也笑道:“玥儿说的是。” 曲斯年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是写折子,你还笑的出来,相爷这都笑上了,还给你挟菜,这肯定是比写折子更难的事情。” 许问渠笑道:“腹中有才华打底,我当然笑的出来。” 曲斯年:“……” 说的就跟他没有似的! 看他不问了,顾恒沙给他挟了一筷:“你倒是继续问。” 曲斯年道:“你觉得我能问的出来?” “能啊!”晏时玥道:“你们不用问,我都可以告诉你们,我写了一个戏折子,要叫许先生填填空儿。” 曲斯年问:“何谓‘填填空儿’?” “就是我写故事,他写唱词。” 曲斯年扶额:“你把这叫‘填填空儿’?” 她理所当然的点头:“先生你放心,我是不会抹杀你的付出的,我准备与你联合属名!连主角的名字,也是联合。” 连许问渠都感兴趣起来:“哦?不知要叫什么?” 晏时玥道:“水月仙人!” 众人:“……” 曲斯年叹道:“这个谜我会解,你是‘水’、‘人’,她是‘月’、‘仙’,是不是?” 晏时玥点了点头:“斯年,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多谢相爷夸奖!”曲斯年拱手,一边又问:“不知那‘主角’叫什么?” 晏时玥比了比旁边的戏折子,曲斯年迅速吃完了饭,拿起来看,一边给他们念了念。 这个戏折子呢,说一个商贾出身的小郎君,名叫唐英俊,小名儿叫水瓢儿,自小在经营方面很有天份。 然后他父亲有一家脂粉铺子,马上就要倒闭了,却被他一个奇招当场救活,然后他又多出奇招,居然把这个小小的铺子,开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商铺。 然后他有一日听父亲望月叹息,问之,他父亲表示,人人都说我儿聪明,但聪明为何不读书呢?你读书,做官,光宗耀祖是为父毕生的愿望! 由此唐英俊发愤图强,开始念书。 啧,多么符合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反正就是这个唐英俊开始念书,同时发出疑惑,我亦有忠心、亦有孝心、但我就是想当商人,我觉得商人做的事情,也很有意思……要是既能当商人,又能做官就好了。 然后此人一路科举,到了举人。 中间一遇到了一个理解他的美貌商女,中间一小段言情。 再然后听说朝廷开了司贸,唐英俊欣喜、便欲前往,谁知道路遇旁人诋毁司贸,于是唐英俊发愤图强……对,他再次发愤图强,决定先考状元再入司贸。 然后就真考了状元,然后在跨马游街的时候 ,见到主管官员年丝,当众下跪恳请,然后加入了司贸,然后就以官员身份经商,完成了美好的梦想,种种。 第639章 水瓢儿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中间写了不少经商的门道,以及司贸、“贸易家”的理念种种,广告植入的,可以说是浑然天成。 而且她是真的要叫许问渠填空的,留了不少空儿,还写了些小字:“此处唱词一定要慷慨激昂”、“此处唱词定要缠绵悱恻。”“此处一定要写长些!” 她选择性忽略了,这整个故事,都得用唱词写出来这么个事情。 曲斯年给他们念完了,一边笑道:“相爷的故事绝佳,斯年也很高兴露了一下脸,只是我不明白,此人名叫唐英俊,这里头,问渠……似乎一个字也不敢占?” 晏时玥道:“他小名叫水瓢儿啊!” 曲斯年比比许问渠:“问渠,水瓢儿?” 两名才子努力的想了半天:“这到底何意?难道只是直白的占了个水字?” 顾恒沙忽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撑着桌子笑的不行了:“这个事情,我倒是能猜到,我觉得这里,大约只有我能明白师父的意思。” 他且笑且说道:“许先生是‘六元’,六这个数,在我们如今推行的新式记帐法中,6是这么写的。”他在桌上画了一下:“像不像水瓢?” 其它人:“……” 许问渠吃过饭,这才拿过戏折子细看,然后就垂目凝思。 他想事情历来如此,大家也不去打扰他,就各自说话。 曲斯年先汇报了一下工作,一边又问:“这就是相爷所说的‘杀手锏’?倒是高明。” 晏时玥摇摇头:“不是。” “不是?”曲斯年讶然道:“还有?我这水泥可是马上就要开始铺了,银子已经花出去了,相爷的杀手锏何时能来?” 她道:“急什么?已经在筹备中了。” 行吧,曲斯年就把问题又拉回到戏折子上:“话说,为何这出戏,相爷没有出场?” 晏时玥道:“关于我的事情太多了,我怕冲淡关于司贸的认知,而且如果我也出场,宣传的味道就太浓了,不如这样看似随意才好。” 曲斯年点了点头,又道:“相爷,说起来,你既然想叫任泽南考状元,为什么此事,不起一个类似的名字?” “对哦!”晏时玥想了想:“如果能起一个差不多的名字,让人联想到他,那倒是很好的。可是会试还有很久,要是他考不中怎么办?” “考不中,也无所谓,大家自然就想不到他身上,就是一出普通的戏。” 晏时玥点了点头。 于是主角名字,被改成了“南孝仁”,但小名水瓢儿是为了接地气,创造反差感,晏时玥坚决不让改。 许问渠直到第三天晚上,才把这戏折子拿过来,一边叮嘱她:“我没写过戏折子,有些话也许可以改的更市井些,有趣些,你从梨园叫个人来,好生改改。” 虽然晏时玥读着已经很好了,但是如果能更好,自发传唱自然就更多。 于是晏时玥就叫梨园那个主事,叫两个专家过来。一边想起来又道:“就那个《玻璃花瓶》的人就不错,叫他来。” 有时候上位者一句话,真的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沈双楼因为《玻璃花瓶》拿了两遍赏,但后续写司贸的戏折子,却被打了回来,而且晏时玥还表示算了,别写了,你们写的不成,我自己想办法。 一本戏入了眼,但人却没能出头。 对某些人来说,他剽窃你的作品可以,你反抗就是大错特错。于是这些天,旁人变着法子的欺负他。 一直到晏时玥这句话传过来。 沈双楼不动声色的整理衣着,去了国公府。 然后他们两人就在许问渠这边改。 沈双楼情知这一次的机会若是抓不住,回去之后,会更加暗无天日,因此出言极为大胆,且句句言之有物。 他提出的几处修改,许问渠都认可了,还与晏时玥笑言:“果然术业有专攻!”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边吃着点心。 隔了一会儿,霍祈旌过来叫她,晏时玥站起来准备走。 沈双楼犹豫了一下,离座上前,躬身跪下:“相爷!小人想入司贸!专门给司贸写戏!求相爷恩准!” 晏时玥起初吓了一跳,退了一步。 等听清他的话,她就挑了挑眉:“专门给司贸写戏,是什么意思?” 沈双楼也是豁出去了,道:“相爷写玻璃戏,写司贸戏,都是为了把这些达于天下,之后这样的事情一定还会有,小人不才,写了一辈子戏,只求余生能为相爷效力!” 晏时玥打量了他几眼。 这人看着四十来岁,样貌憔悴,但勉强算是俊雅。 晏时玥直截了当的道:“好!” 沈双楼大喜:“多谢相爷!多谢相爷!” 五皇子现在在礼部,第二天,她就给他写了封信,把这个人讨了过来,当天下午,沈双楼就收拾收拾去了户部。 与此同时,这本《贸易家》也正式定稿,直接交给沈双楼去编曲了。 忙忙碌碌之中,通过司贸考试的五十八……不对,现在是五十七人,也都到齐了,晏时玥和曲斯年,抽空去见了一见。 晏时玥现在怀孕五个月,肚腹已经很明显了,穿上肥大的袍子,也看的出来。 但到了这一步,再没人敢叽叽歪歪女人如何如何,尤其商人,相比较而言更识时务,一个个必恭必敬。 看她这样还亲自过来,一部分人感激涕零,一部分人则对一步登天更生出了无尽的渴望! 有野心不是坏事,需要注意的,是你有没有与野心匹配的智慧。 晏时玥环顾众人,微笑道:“国库亏空之事,诸位可听说过?” 大家哪能料到,她一开口就如此劲爆,脸上的笑容都收了,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 她继续道:“因亏空之事,本相为分君之忧,才动念建立司贸,皇上对此寄予厚望,只是我手头懂贸易的人才不多,因此才会破格延请各位前来。” 她微微一笑:“只是兹事体大,宁缺勿滥,因此,还要对诸位进行一番小小考核,若能通过, 便是我等同僚,若是不能……”她拱了拱手:“也请勿要见怪。” 第640章 垂青有准备的人 诸人当然表示不见怪,毕竟并不敢见怪。 晏时玥点了点头,微笑着续道:“先来的几位有没有发现,你们这一次来此的,本来是五十八个人,现在却少了一个人?” 大家还是不敢随意说话。 但先来的几个人,显然已经想起这事儿来了,不由得悄悄交换着视线。 曲斯年看看这局面,想开口让大家不要拘束,但看了看晏时玥,想她必有用意,于是忍了下去。 晏时玥含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在斯年来这儿的那一天,就找上斯年自荐,然后成功的被斯年赏识,引荐给了我,所以他比你们先一步进了司贸,不需要再迎接今天的考核。” 她微笑道:“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一个词儿:机会。” 她之前就叫人备了笔墨,然后就提了笔,在墙上写下了两个字:机会。 然后她坐下来,继续道:“你们来这儿,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来的,斯年来此,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抓住机会,就可以得到比别人更早更好的待遇,你们说对不对?” 她顿了一下:“所以,你们想知道他是怎么自荐的么?” 她把任泽南的基本操作说了说:“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为了这一个‘机会’,进行了充分的调查和准备,所以才能抓住机会……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 她身子重,懒的站起来,就示意曲斯年,曲斯年便起身,提笔在墙上写下了这句话。 同时晏时玥道:“对此,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诸人还是犹豫,晏时玥指了指墙上的“机会”,做了一个抓过来的手势,意味深长道:“机会再一次送到你们手里了,就看这一次,你们谁能抓住了。” 对啊!大家瞬间打起了精神。 就有一人起身施礼,道:“相爷!草民也曾细细看过‘告天下书’,也曾细细想过此事该怎么做!也想过自荐的!只是草民路途遥远,来的迟了,去国公府门前守过几次,也不曾见相爷出门。”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恭敬的双手奉上。 晏时玥接过看了看,这一篇是类似司贸发展之我见的东西,虽然大半都是歌功颂德,但也有小半言之有物。 晏时玥点了点头:“不错,你是?” 那人道:“草民姓程名夏。” 晏时玥含笑点了点头。 程夏这一带头,其它人不甘示弱,也纷纷开口,发表看法。 前两个还算不错,结果第三个一脸的慷慨激昂,站起来道:“国库亏空巨大,我等身为大晏子民,正该竭尽所能,报效朝廷……相爷临危受命,建立司贸,正是要给我等商贾出身之人,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我定会倾尽家财上交国库,只求相爷收下我一番心意……” “等等!”晏时玥越听越不对:“你觉得我建司贸,是为了叫商人出身的买官的?你拿财买了官,然后再借官身去赚回来?” 那人一愣,脸上明显写着“难道不是么?” 晏时玥看看左右:“还有人是这种想法的吗?” 其它人自然没人承认,她就对他道:“你的想法完全不对,你不适合司贸,请回吧。”立刻便有人进来,把这个人请了出去。 晏时玥道:“嗯,这件事情又教了我们一个词儿,叫做‘风险’。顺便也说一句,如果你没有准备,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话,就不要盲目跟风,否则珠玉在前,不但不能出头,还会暴露自己的短处。” 曲斯年差不多猜到她的想法了,自动自发的上前,在墙上写下了风险两个字。 晏时玥一路闲聊,一路科普,慢慢的讲了一个多时辰。 然后她起身道:“抱歉,本相如今不能久坐,就不多聊了。今日你们与本相的交谈,你们好生想想,把想法写下来给我,不拘文笔,只要道理通便可,若不识字的,可以叫客栈老板帮你找个代笔。明日午时之前交给我。” 曲斯年也道:“诸位,司贸本就是新兴之事,相爷求贤若渴,诸位大可以畅所欲言,便如与友人对面交谈即可,本官担保不会因冒犯获罪。” 其实看当面的表现,心里已经有数了。两人又看了文章,斟酌着,一共留下了十一个人,加上任泽南是十二个。 虽然有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什么表现,也看不出好坏,可是在这种事情上,不表现已经是一种表现了。 然后晏时玥叫他写了折子,请旨设“司贸特招”一职。 也就说,这些人的官职,仍旧是六部的小司务,从七品的官儿,但是官职的名字不叫司务,叫“司贸特招”,而且是有试用期的,半年之内,若表现不佳,随时辞退。 这倒是件小事情,在众人眼中,就是相爷的又一次小任性。 晏时玥给曲斯年解释:“这叫超然,懂不懂?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就只能不断的夸马儿了……现在我们司贸还没出成绩,要给这些人太大的官儿,不现实,但是太小的官儿,他们下去行事又不方便,而且商贾出身,本就自卑,会更加注意这些微小差别,就换个名字,就能有荣耀加身的感觉,何乐不为?” 然后她又传授他:“从今天开始,你要不断的给他们洗脑,告诉他们,我们做的事情,纵然不如读书人清贵,却是重中之重……一定不要嫌麻烦,要精神饱满,经常说……” 她叨叨叨的给他讲解了一番。 曲斯年郑重点头应了,一边道:“可是相爷,司贸要出成绩很简单啊!纵然不能说,皇上心里也已经有了……关键是,水泥什么时候能有起色?虽然水泥造价便宜,可是现如今,可是天天都在白扔银子,玻璃好不容易赚了,水泥全搭上了?” 她问:“玻璃赚的有‘好不容易’么?” 这是关键么?曲斯年瞪了瞪眼:“我只想知道,我水泥路都快铺完了,你的杀手锏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晏时玥嫌弃道:“我认识这么多人,你是好奇心最强的一个。” 这能是好奇心么!这是责任心! 曲斯年无语,心说我认识这么多人,你也是最能卖关子的一个!直接告诉他会怎么样!啊?! 第641章 比学赶帮超 但不管怎么说,水泥已经按着晏时玥说的,挑了好几个地方,准备开始铺路。 至于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挑好几个地方,晏时玥的回答是:“为了后续的比学赶帮超。” 曲斯年:“……???” 他对他家主子真的是又爱又恨,真的。 新招的十来个“司贸特招”小官儿,脚跟还没站稳,就被派出去了,当然也有原本户部挑出来的一些人。 说真的,这个时候,曲大人很纠结。 对曲斯年来说,要在这么重要的地方用人,怎么也得不动声色的观察,言来语去的试探,把这个人,从心性到能力,种种种种,在心里画一个精确到头发丝儿的图,然后才可以派出去用。 可是现在,连名字和人都还没怎么对上号,就放出去用??这真的可以? 他家挺着大肚子的主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嘲笑他:“你为啥不放心?因为你自己心里没底,所以你觉得情形是不可控的,你才会不放心!不是我说,你就是操心的命,跟晏时蕤简直就是难兄难弟!” 曲斯年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当然心里没底!” 晏时玥笑道:“需要跟你说的时候,我当然就跟你说了,现在你只需要做!” 其实他们这些人派下去,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就是等水泥路彻底干了之后,根据当地的情况,找一个合适的由头,邀请一些有钱人试车。 例如什么十大名士之类的……这个理由一定要十分的冠冕堂皇,要让被邀请的人觉得自己恰如其分并且脸上有光,然后试完车之后,再用同样的理由,把宇文车赠送给他们。 这个赠送,最好有一种荣耀感,让他们觉得,这个车不出来晒晒可惜。 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曲斯年很想咆哮:哪里简单了!! 但还是依从她的指示,把人都放出去了。 与此同时,梨园的新戏《玻璃花瓶》也制作完成,邀请她试听,晏时玥打发人问明延帝要不要看,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她就问曲斯年:“朝上这些人,谁爱看戏?” 曲斯年冷笑:“金鹤峤吧,戏瘾很大。” 晏时玥哦了一声,本来还想说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一想他如今只是个无爵的小官儿了,再看看曲斯年的神色,她拍了拍他肩:“斯年?” 曲斯年嗯了一声,不由垂下眼睛,以为她会安慰他。 结果她郑重的跟他道:“奉本相之命,去羞辱他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先讨一点利息再说!” 曲斯年哭笑不得。 他其实真不是一个喜欢占口舌便宜的人,这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 从她那儿出来,他忽然就掉了几滴眼泪,可是又莫名的想笑……就这么在她家廊下,捂着脸蹲了一会儿。 他觉得晏时玥这个人,真的很神奇。 为人处事全无章法,却不知为何,能叫人心甘情愿,至死追随。 就好像他这些日子,真的比在集贤殿,忙的多、操心的多,忙的还都是他不擅长的东西,真的累的很。而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明延帝的意思,是要他跟着晏时玥,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晏时玥离开户部,他现在所做的,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是心里明明想的通达,可一旦到了那儿,就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小人,满脸是笑,满身是劲儿,一直在拼命拼命的往前跑,完全不听使唤。 这真的是无比新奇的体验,说不清楚为什么。 曲斯年去找了金鹤峤。 一见面,金鹤峤便阴阳怪气道:“曲大人近日可是清减了,难不成是相爷家不管饭了?” 曲斯年心情微妙,连斗嘴都懒,直接道:“金大人,相爷叫人排了一出戏,要叫人挑挑错儿,听说你爱听戏,就叫你代约几个人,帮忙听听。” 金鹤峤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曲斯年道:“明日午后,孟家茶楼。请金大人不要误事!” 他一拱手就走了。 然后晏时玥知会了五皇子一声,就把梨园的人借了出来。 她自己也去了。 她虽然不怎么爱听戏,奈何这年头,也没有别的消遣。 于是她就把楼上全包了,叫了许问渠、曲斯年,还有新收的小弟沈双楼,任泽南,加一个五皇子,几个人坐在雅间里。 金鹤峤几个人过来见了礼,各自入座之后,便有人送来了笔墨纸砚,并道:“相爷说了,几位都是行家,听完了请一定说点什么,夸的就算了,没有用处。劳烦几位大人了。” 现在朝中没几人不知道晏时玥的脾气,纷纷应了。 与此同时,楼下小二也团团走了一圈儿,一边笑道:“今儿咱们唱新戏,若有哪位能说出个道道儿来,茶钱全免。”楼下茶客自然是轰然应了。 《玻璃花瓶》故事比较简单,而且梨园毕竟是宫中御用的戏班子,水平那是杠杠滴,不时能听到叫好喝彩之声。 晏时玥吃着点心,就见许问渠和曲斯年,都在桌上打着节拍,微闭眼睛,听的十分投入,任泽南还略有拘谨,而且显然也不太喜欢听戏,眼神就往四处看。 沈双楼却不同,他听的十分认真,嘴巴一直在动,好像一直在跟着唱。 倒是五皇子转头问她:“你这是要叫天下的戏班子学唱?” “有这个打算,”晏时玥道:“先叫都城的戏班子都学了,不刻意弄,顺其自然吧。” 五皇子笑道:“我觉得你做每件事情,好像都会把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上。” “当然啊!”她道:“手头能够调度的资源,当然要利用到极致,不然呢?有却不用,让他们在角落里招灰么?” 五皇子含笑点头:“是。” 他是真的羡慕她,她会用,能用,也敢用……在这方面,别说他和四皇子,连太子,都没有这份儿潇洒。 这就是她说的,无欲则刚吧! 整场戏唱下来,人越聚越多,座位早就没了,后来的人就站着听,不时的叫好喝彩,可以说是一炮而红。 即便如此,这些大人们,还是一人提了一两个小瑕疵,包括许问渠几个也都提了,准备叫他们改了之后,五日之后再唱,到时候会邀请都城里所有戏班的班主过来听,听完还会把戏折子发给他们。 同时,晏时玥还派人跟着这些人,如果有那种出了茶楼,还哼唱这里头曲子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份儿钱,然后这份银钱,就算做户部给梨园的谢仪,打入司贸的宣传费里,拿去让他们论功行赏。 曲斯年表示怀疑:“咱们司贸还有宣传费?” 第642章 痛斥蟊贼 晏时玥道:“现在有了,后续还经常会用到。回头咱定个标准,比如说不超过千之一?” 曲斯年点了点头:“明白了,只是,这种事肯定会有人参我们的。” 晏时玥冷笑:“说起来,朝上真的有不少这种人,自己不努力还见不得别人努力,这种蟊贼敢出头,你就给老子狠狠的怼回去!这种事情,必须杀一儆百!否则麻烦无穷!” 曲斯年继续点头,一边安慰她:“倒也不用生气,如今玻璃卖的这么火,盯着咱们的人不少,早晚会有这么一出的,捏着这个由头发作,也是好事,容易辩解。” 晏时玥随便嗯了一声,又想起来道:“对了,那个沈双楼,给我叫过来,我有事找他。” 沈双楼以为她要问《贸易家》编曲的事情,一来就连连请罪。 晏时玥道:“那个倒不着急,玻璃花瓶的戏还要唱一阵儿的,起码一个月才需要那个,你慢慢的编。” 沈双楼恭敬道:“那不知相爷有何吩咐?” 晏时玥道:“我下一步要推广水泥,你给我写几段词,就是夸水泥的那一种,可以很直白,青衣花旦随意选出两三个来,你觉得合适的就成,每个只写一段儿,不要太复杂。” 沈双楼愣了半天。 他终于借相爷东风,逃出了梨园,只想着凭腹中才华,纵不能平步青云,也可安稳度日,没想到相爷第一个要求,他就没听懂。 沈双楼低声道:“相爷的意思?” 晏时玥道:“我要卖水泥,你知道吧?如今工坊在做一种宇文车,到时候,我会做一种东西,就像一个不倒翁,”她拿过茶杯演示:“就是下头是圆的,会有一定的重量,到时候人会这样打圈儿晃,但是不会倒。然后一次只需要一个角儿,走一段路,唱一段儿,曲子也只需要一种调子,琅琅上口的那一种。” 她主要是想起了当初网上大火的不倒翁小姐姐,刚好还是大唐风的,觉得这个方式确实抓人眼球,可以借来用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把袖子一拂,就唱了一段儿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顾双楼惊的眼睛都瞪圆了:“相爷还会唱戏?” “随便唱的,”晏时玥道:“总之,就要这样的几小段儿,每句字数都差不多,顺口好听即可,明白了吗?” “是,”沈双楼拱手道:“明白了。” 曲斯年听说这事儿之后,只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问…… 她这个杀手锏估计已经成了他的心病了,可她其实不是不想说,主要是目前,她自己都不知道来了啥……她只知道闻舟横已经叫人给她送来了,但文人就是磨矶,到现在,人还没到长安城。 隔天她人还没起,明延帝派马义来叫她,说是有人参了她。 马义小声跟她道:“皇上都说了相爷如今不方便,那个老大人非得不依不饶!” 他喵的还真参了啊,这些垃圾人真是哪哪都有!再说了,朝上吵一吵就行了,还要特意找她吵?是有毛病么??不知道身为一个仙女不喜欢挺着大肚子见人么?? 晏时玥烦的不行,黑着脸进了御书房。 结果一看之下,又特么是那个水做的御史余成。 晏时玥见了礼坐下,听着余成叨叨叨的说了一番,大意就是说她公然行贿赂之事,如何如何…… 晏时玥心里冷笑。 这才几天不提国库亏空的事儿,明延帝脸上才刚见了点笑模样,这些人就特么找事儿! 玻璃卖的风风火火,眼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是捏着一点点小由头,就开始吵吵了,最终目的,还不就是想着分一杯羹?搞的好像他们把钱刨拉到自己家了似的。 晏时玥身子重,心烦的很,听他逼逼完了,平了平呼吸,忽然转回头:“余大人!” 她情真意切道:“我竟从未发现,余大人竟有如此高才!余大人之言,振聋发聩,若不是余大人说了,本相真不知这件小事,竟是如此严重!多谢余大人帮我指出明路!” 她殷殷询问:“余大人可愿加入司贸?司贸就需要余大人这样头脑清醒的人才!!” 晏时蕤和曲斯年老神在在,其它人却有些懵。 而余成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就算起初有点疑惑,但看她眼神如此真诚,再说她一向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顿时就信了,满面笑容的施礼道:“多谢相爷抬爱,下官自当从命!” 晏时玥的神色瞬间一收,冷然向椅子靠背一倚:“呵呵,想的美!我眼还没瞎,我能看上你?” 她环顾众人:“诸位眼也还没瞎吧!这蟊贼方才可是口口声声,说我司贸沆瀣一气如何如何,骂的如此痛快,好像我司贸十恶不赦污秽不堪,可叫他进如此污秽之地,他如此欢欣鼓舞,这就是司马昭之心吧?” 余成脸色剧变,脖子一梗就想说话。 “闭嘴!”晏时玥指着他,冷喝道:“我还没说完,轮得到你说话么!” 她坐着气势不足,索性站了起来,看着他道:“不就是眼红玻璃么?不就是羡慕嫉妒恨么!装这副忧国忧民的嘴脸给谁看?国库亏空的时候也没见你出半个主意、捐半文钱!又蠢又贪都写脸上了,真以为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这大晏朝,要没有我晏时玥,就没有玻璃,这司贸,要不是我晏时玥管,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但不管是我、晏时蕤、曲斯年,以及司贸的每一名官员,绝没有贪一!文!钱!甚至我的玥坊还一直在倒贴钱!” 她冷笑一声:“司贸本就是新兴事物,早说了由我负责。我要如何卖,我的帐要怎么算,是我的事,司贸从上到下,俯仰无愧!!需要解释的时候,我自会向阿耶解释,你特么算个什么玩意儿,疯狗么天天儿盯着我咬?眼红也得先照照镜子!看看你配不配!” 骂的痛快!! 明延帝听的简直胸怀大畅!有时候骂人就不能掉书袋,直接骂更痛快! 没人喜欢旁人盯着你的钱袋子,司贸对他来说是希望,可偏偏就有这种不长眼的,就是晏时玥那句话,亏空的时候不见你出声,一赚钱就开始蹦跶了! 再说晏时玥如今身怀有孕,他真不想叫她来回跑,可特么这位唱作俱佳,不依不饶,非要见她……呵,这下子还见么? 余成悲愤道:“皇上!臣一心……” “说了叫你闭嘴没听见么!”晏时玥上去就是一脚:“怎么,余大人这是不懂规矩还是藐视皇上?” 第643章 出头鸟死的很惨 不就是扣大帽子么!她也会啊! 她还挺痛快的,结果把旁人齐齐吓了一跳,明延帝道:“玥儿!” 顾九行忙不迭的上前搀扶:“小殿下哎,您可当心着点儿啊!万一动了胎气,可不是玩儿的!” 她踢的并不重,可余成的悲愤一下子就被吓回去了。 她小小人儿,挺着个大肚子,尤其他跪着看上去,真叫人胆战心惊!但凡她出一丁点事儿,他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晏时玥还没说完呢! 她推开顾九行,指着余成道:“我着实看不上你这种人,自己屁本事没有,整天举着个忠君爱国的大旗,没干半点儿忠君爱国的事儿,这还不算,看到别人做出一点成绩,就眼红嫉妒,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叽叽歪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是怀疑旁人中饱私囊,又要质疑做事不合规矩,鸡蛋里挑骨头的参着玩儿…… 有那个闲工夫,你倒是拨冗干干自己的本职工作,整天的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无所事事的混日子,设设局争争权收收弟子,与国无功,与民无益……你怎么好意思穿这身官袍、拿这份俸禄!” 虽然她骂的是余成,但其它人却不由得脸热……这跟指着和尚骂秃子也没差了。 曲斯年淡淡的道:“相爷不知,这位余大人也曾巡视国库,大约是一时疏忽,这么大的亏空没能看到,赔了银子……许是家里不宽裕,故些才瞧上咱们司贸了,想着再来查查帐,巡视一二。” “原来如此!”晏时玥冷笑道:“吃拿卡要,收收红封,你好我好大家好……劝你不要想太美!司贸没有这样的事儿!我身上还背着军令状呢,司贸的银子,一分都不会便宜你们这种国家驻虫!” 她向诸人拱手:“诸位,贿赂横行,欺上瞒下,故此司贸正正经经的给宣传费,反倒成了异类?我为何要给宣传费?因为我后续还要用梨园的人,给了银子,他们以后会更积极,更主动!更节省时间!作品也会更好!很多敷衍塞责的大人,不懂时间就是金钱的意义,不过在座诸人都是朝廷栋梁,应该不会不懂吧?” 百官能说什么?只能纷纷应是。 晏时玥续道:“而为什么这个银子要司贸给而不是皇上赏?因为皇上要赏,也是赏司贸,他不会也没有必要特意去赏中间帮过忙的人!” 她顿了一下:“至于为什么卖个玻璃要用梨园?为什么要卖水泥,为什么要用宇文车……呵!呵!呵!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看不懂,给我憋着!别出来瞎哔哔,蠢还出来蹦跶,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么??我们司贸的人一个个忙到脚打头,哪有闲工夫,来应付你们这么些为什么?我直接送你们一句话,但凡司贸再有你们看不懂的行为,就拿出来念念‘别看过程看结果’!!” 明延帝咳了两声,她都没听到,不得已叫了声:“福晏!” 晏时玥也差不多说完了,回过身,不顾顾九行的搀扶,施了臣子大礼:“敢问皇上,御史不可因言获罪,那官员是否当因私心获罪?是否当因庸碌获罪?是否当因嫉贤妒能获罪?以莫须有罪名诬陷上司同僚,难道不该获罪!?先做人,再做官,此人不杀!臣心寒!司贸宵衣旰食之人心寒!司贸东奔西走之人心寒!司贸玉壶冰心之人心寒!” 晏时蕤和曲斯年当场跪下,齐齐施礼:“请皇上严逞此贼!” 曲斯年道:“相爷身怀六甲,犹为司贸之事尽心竭力,此贼却横加污蔑,臣等替相爷心寒! 明延帝离座起身,扶起晏时玥,淡淡扫眼诸人。 余成吓的全身发抖。 他历来用哔哔刷存在感,已经习惯了,万没想到,这一次捅了马蜂窝。 明延帝道:“徐卿以为?” 徐明修从容的道:“皇上,相爷说的对,先做人,再做官,纵然御史不可因言获罪,但此人以私心构陷功臣,平日里也难保清白,请皇上着人查其不法,严加惩戒。”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惩治是要惩治的,但不能以这个罪名…… 孙玄成道:“御史风闻奏事,是为了监察朝廷官吏、肃正纲纪,言辞中本不该加太多褒贬,什么时候,这风闻奏事竟成了攻击同僚,构陷功臣的手段了?也该整肃一下才是!” 左都御史当时就跪下了。 明延帝着大理寺押下了余成,查其素日行径。同时令阁老陈允信督促都察院整改。然后御笔亲提了“别看过程看结果”,命人制匾,悬挂于司贸。 明延帝御笔亲提的其实很少。得御笔亲提最多的就是晏时玥了,如今御笔亲提,又是如此平实直白,毫不文绉的一句话,这态度非常的明显。 出头鸟死的很惨很惨,大家也就老实了。 这个时候,不倒翁宇文车,也制了出来,先送到国公府给晏时玥瞧了瞧。 宇文车造的就像一个公开巡演的小舞台一样,四角各站一个人,略微陷进去,只露半个身体,是敲锣打鼓的奏乐班子,中间一个锅形的凹槽,放不倒翁,中心有柱子连着,很安全。 花旦小姐姐一站上去,效果非常的炫酷。 而且这个年代的花旦,基本功真的扎实极了,一上去挥袖摇扇,腰肢软柔,婉约美好,晏时玥看的连连赞叹,只恨这会儿身子重,不能亲自上去玩玩。 她拍手叫好,一边跟丁九交待,“九儿,这个回头给我留一个好的,等我生完了我也玩玩。” 丁九默然应了。 虽然主子高兴是好事儿,可是叫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有儿化音,我一个大老爷们,听着有点怪。 晏时玥一回头,看到了霍祈旌,他正盯着那不倒翁小花旦看。 相爷顿时就不高兴了:“国公爷,好看么?” 霍祈旌一愣之后,嘴角带笑,就下来扶她,晏时玥抓过他手,就咬了一口,小牙印儿深的很,都渗血了。 霍祈旌无奈的道:“我没看她,我是在想,其实这东西回头给你练武不错,配合呼吸,事半功倍。” “哼!” 霍祈旌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干巴巴的哄她:“别生气,不看了,我们回去。” 晏时玥愤怒的道:“我比她好看多了!” “是,”霍祈旌道:“玥儿最好看。” 她怒道:“还说没看!你分明就是看了!不然怎么比较的!这就是贼不打三句自招!” 众人:“……” 第644章 司贸兴国库丰 玥坊把不倒翁戏台车的技术教给了工部,工部的人立刻着手开始做,做好之后,陆续发往各地。 而各地司贸的人,也从当地找戏班儿,学唱沈双楼的词儿,预备着不倒翁戏台车来了,好上去唱。 各地的水泥路顺利上线,然后开始试车。 晏时玥现在手头有人,每个地方都派了两个影卫,他们之间有鹰传讯,快速方便,就由他们来随时通报信息。 情形比她预想中要好的多,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人们,是很喜欢揣磨朝廷意图,所以试完车,又被送了宇文车之后,有不少人主动开始购买水泥铺路。 对于这些人,晏时玥也不吝惜回报。 不倒翁戏台车上线,开始在各地巡回表演,歌唱水泥路的好处。 这在这个年代,着实是一桩新鲜事儿,而且沈双楼的词儿直白浅显,调子琅琅上口,他交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小小忐忑,但晏时玥却很满意。 洗脑神曲就要调子简单,很快就达成了街头巷尾传唱的效果。 而到了这个时候,影卫的用处也就体现了出来,于是大家发现,这洗脑的神曲居然是每天都在换的! 不时会听到加上几句:“遂州布行李竹承,修路南镇到玉山……襄州酒庄程子方,今日又修十里半……” 词儿浅显,可是洗脑啊!是真的洗脑。 众人一听之下,这特么修一段路,就能天下传唱啊! 有求名的,有跟风的,也有头脑清醒看出“广告”效果的,一时间趋之若鹜,司贸早有准备,水泥各地供货很足,卖的如火如荼。 其实有不少人为此腹诽,觉得这个操作还是有点问题的。 但心里也是真的服气,人家一番神操作,居然真把水泥给卖出去了,又是哗啦啦一大笔银子进帐。 可是相比起其它朝廷官员明里暗里的施压,这手段真的不算手段了好么?! 晏时玥却是问心无愧。 水泥不值钱,可是广告值钱啊!她这样的广告宣传,值这个价儿!大家各取所需,很公平! 而且晏时玥并没有放过都城里的人。 不倒翁戏台车天天儿在街上转,长安城这伙子人,不是天天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人家各地全都用上水泥路了,你们还坐的住? 果然,没两天,水泥就开始哗哗卖了,玥坊和孟记也都买了。 曲斯年听着喜报,真是一身轻松。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年晏时玥说的“比学赶帮超”是啥意思了。 结果有一天去国公府时,就见晏时玥愁眉苦脸的,霍祈旌在旁边给她捏核桃吃,也不用啥工具,手指一搓,喀一个,喀一个,利索的很。 曲斯年问:“相爷,怎么了?” 晏时玥长叹了一声:“唉!”一边从霍祈旌手里拿核桃仁儿吃。 曲斯年默默的看着她的表演,还得真诚的捧场:“相爷?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斯年效劳?” “真不是我说,”晏时玥一边吃一边道:“这读书人啊,就是磨矶,我的杀手锏终于来了,可是,我发现好像已经不怎么需要了……” 曲斯年问:“是什么?” 她再次长叹:“唉!” 呵呵!别以为你一直叹气,我就不知道你是在卖关子!曲斯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问渠他们呢?” 晏时玥比了比旁边:“他们在看我的杀手锏啊!” 曲斯年心头一动,立刻也赶了过去,然后就震惊了。 闻舟横真是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大手笔。 他直接弄了一个……咋说呢,秦州的主题书画展?要知道,那几只都是传说级的大儒了,而且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游学派,流传下来的书画作品极少。 如今,光画就有八幅,文章,书法,无一不是精妙绝伦。 许问渠几个人,一看到,险些没扑上去,晏时玥进去两回,这些人都是如痴如醉的德性。这就跟迷弟迷弟见到偶像差不多了。 晏时玥放着他们过够了瘾,然后才带着书画进宫,想给明延帝看看。 明延帝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进来,忍不住道:“有什么事情,叫别人来就好,你又乱跑什么。” 晏时玥道:“拿个东西给阿耶看看。” 她比了比后头,明延帝见她身后,小太监一叶捧着一个盒子,便随口问:“是什么?” 一边又叫人搬个椅子过来,垫上软垫。 结果顾九行打开盒子,拿出来一展示,明延帝险些把茶喷了:“这是什么?”他迅速离座细看:“这是闻舟横的手笔?这是……画的秦州?” 晏时玥道:“我前几个月叫北方书院那边,给我声援一下,结果闻老先生这么久才给我送过来,我戏都快唱完了……”她注意到了明延帝的神色:“怎么了?” 明延帝摇了摇头,叹道:“字画虽好,奈何未入明主之手!” 他叫人一一打开细看,一个小太监手脚快了些,还叫他给斥责了,晏时玥默默的看着明延帝背着手儿,来来回回的欣赏,也不说政事忙了。 一直到他看了两刻钟,终于看够了,美滋滋的叫人收起来,晏时玥不得已上前阻止:“那什么……阿耶啊,我没打算送给你,我就拿来叫你看看。” 明延帝瞪她,晏时玥改口:“要不等我用完了,再送给你?” 明延帝道:“这些书画,堪称珍贵了!” “我知道!”晏时玥粉严肃的道:“把珍贵的东西用起来,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明延帝又瞪她一眼,才道:“你想干什么!” 晏时玥笑道:“行吧,其实不干也可以,我原本是想着,拿这些弄一个巡回的书画展,让各地的大儒跟跟风,也做书做画,然后择优选入,一起展览,怎么说呢,弘扬主旋律,培养一下士子对家国的热爱吧!但现在有了不倒翁戏台车,不弄这一套,对司贸没有大大的影响。”她笑眯眯的看着他。 明延帝顿时就沉默了。 她说的对,这事儿,对司贸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对大晏却有春风化雨般的大影响。 当然了,司贸也是其中的受益者,但司贸兴,国库丰,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大晏? 明延帝叹了口气,很快就做了决定:“叫太子过来吧。” 第645章 很好很好的爹爹 对于太子来说,这实在是个美差。 能巡游各地,见识风土人情,又能与士子们交流沟通,收纳人心。 太子恭敬的应下了。 然后晏时玥笑眯眯的拜托他:“阿兄,到时候要是能抽出空儿来,能不能见见我们司贸的官儿,要是能带着他们请请本地商人就好了。” 这个也是应该的,司贸毕竟是朝廷的,太子含笑应下。 然后晏时玥就扶着肚子,溜溜达达的走了。 明延帝对太子道:“你可知朕为何如此倚重玥儿?” 太子垂头恭听,明延帝续道:“不止是玥儿的本事,还有她的心性。她管事,但从不揽权,这满朝文武,事情做到这一步,换一个人去揽功……就算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定有怨怼,但玥儿却完全不会,她视你为兄,她乐于把你想要的双手奉上。而这司贸,若有一日,她认为可以放手了,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放手,绝不会贪恋半分。” 明延帝长叹一声:“能站于青云之上,亦能安享田舍之间,能掌生杀予夺之权,却从不会被迷了心智,随时愿意退居市井屋闱,这才是她的可贵之处。” 太子道:“儿子明白。父皇,儿子真的明白。” 操心费力的活儿全是她做的,光鲜亮丽的工作全是他在做,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之后,太子便规划路线,点选人马,而且还特意选了宇文车做为交通工具,开始各地的巡回书画展。 要知道,在士子眼中,不倒翁戏台车这种,终究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但是大儒的书画之作,则全然不同,这,足够叫人为之疯狂! 所到之处,士子云集。 而晏时玥的肚子越来越大,渐渐不再出门,曲斯年和顾恒沙,仍旧每天都来吃晚饭,顺便汇报工作进度,反正手头就是玻璃坊和水泥,没什么大事情,权当给她解闷儿。 双胞胎一般都会早产些,四个稳婆和四个奶娘都已经找好了,孟敏更是天天往这边跑。 但她的孩子好像不怎么着急,还一直挺安稳的,她老担心他们在里头挤的慌,但看晚上霍祈旌摸来摸去,总能得到回应,可见他们待的还是蛮舒服的。 所以晏时玥每天的日常,就是吃吃喝喝逛逛……晚上霍小郎逗逗孩子,她逗逗他。 就是逗着逗着老是擦啥走火,有时候她见他忍的辛苦,准备配合一下,结果被这家伙红着耳朵义正辞严的拒绝了:“别,他们会知道的。” 她险些没笑疯。 但霍祈旌有时候真的很可爱,他就是坚定的认为不可以……自从孩子在肚中踢了他一脚之后,他就只能接受手了…… 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里软的不行,她时常悄咪咪的跟他们说,宝贝儿,你爹爹虽然看着冷冷的,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哟~~ 有天吃过晚饭,霍祈旌正扶着她在房间里慢吞吞的遛弯儿,任东过来,犹豫了一下,跪下道:“师父,师娘。” 晏时玥挑了挑眉,霍祈旌道:“什么事。站起来说。” 两人就继续遛弯儿,任东乖乖的站起来,跟着两人走,一边磕磕巴巴的说,今天他出门办差,遇到有人落水,他就把人给救了…… 晏时玥忍不住看了看窗外,心说这大冷天儿玩落水……可真的是拿生命在钓金龟婿了。 她就坐下,问他:“你这个意思,是想娶她?” 任东小声道:“是,徒弟救了人,把她送了回去。” 她问:“哪家的姑娘?” 任东道:“阁老刘仲卿的女儿。” 晏时玥皱了一下眉头。 刘仲卿这个人,她对他印象不咋滴,这人就是一个典型的直男癌,而且感觉脑子也不甚清醒。 她道:“阿东,你脾气太好,心又太软,其实我对你是不怎么放心的,所以我一直希望你的妻子,别的不说,一定要善良,对你好……我这个人,脾气一向霸道,将来你们成亲之后,假如你妻子欺负你,哪怕这是夫妻之间的事情,我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 任东眼圈都红了,低头道:“师娘,我知道的。” “嗯,”晏时玥继续道:“你是阿旌的徒弟,你如今的身份,早已经不必在任何人面前妄自菲薄,你若立不起来,我会很失望。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如果这场落水是出于设计,你可以不认帐。” 任东默然点头。 晏时玥又道:“所以,你的决定是?” 任东再次跪下,轻声道:“师娘,我知道这是设计。我耳朵灵,在她落水之前,我听到她与婢女说话了……那婢女说道,若是他不救该怎么办?她便答道,若是他不救,那死了就死了。” 他看着她:“师娘,我救人的时候,是站在舟上,用马鞭子救的人,没有碰她身体,是后来看到她,徒儿……徒儿也说不清楚,反正,那种感觉……总之……徒儿是打算要娶她,才会送她回府的。” 晏时玥倒是挑了挑眉。 她对任东,印象还一直停留在过去,那个安静沉默的小少年,没想到如今也长进了。他有这样的筹算,那倒是不用担心了。 晏时玥拍拍他脑袋:“很好!你决定了就好。” 她就叫过孙五娘,交待她派人去请官媒,去刘府提亲。 刘仲卿大喜过望。 他万万没想到,自家一个庶女还有这造化,不,应该说,还有这手段,于是立刻就答允了。 虽然他说起来算是林党的人,可是什么朋党,说白了不就是互相帮助?在相爷这条金金金大腿面前,林弗建算什么! 而听闻此事的众人,心情就比较复杂了,这明显就是设计啊!这么简单拙劣的手段,相爷居然看不出来?相爷可是最讨厌旁人设计的,想想当年的晏容华吧! 不少人蠢蠢欲动,只想着来提醒晏时玥一声……然后并不得其门而入。 隔了两天,孙五娘派人接了刘七娘过来,叫她来拜见晏时玥。 一见刘七娘,晏时玥就明白了任东的感受。 不是有句话说么,一见钟情,钟的是脸……这个刘七娘,长的确实挺漂亮的,属于那种五官全都精致的秀美长相,一看之下,叫人眼前一亮。 第646章 西施美妾 刘七娘闺名云皎,进来后就恭敬的见了礼。 晏时玥点了点头,孙五娘便轻言慢语的与她寒暄。 刘七娘低着头,乖顺的应声,不时的看一眼晏时玥,半晌,她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上前跪下:“殿下,云皎有话要说。” 晏时玥微笑道:“说吧。” 刘七娘低头道:“云皎是故意落水,想求任大人救的。” 孙五娘吃了一惊,看了看晏时玥,晏时玥垂着眼帘,心里却是一松。 还是那句话,对于内外,她心里界限分明,徒弟媳妇就应该是属于“内”的,如果有个不顺眼的人搁家里,她会很不舒服。 刘七娘说完了,见她没多大的反应,又继续道:“但云皎发誓,一定会全心全意的对待任大人的……云皎生母已经亡故,日后行事,必以夫家为天,绝不会有半分偏向娘家,殿下请放心。” 晏时玥点了点头:“好。” 刘七娘心头一松,一时百感交集,不由得轻轻抽泣起来。 孙五娘赶紧上前安慰。 晏时玥直到她收了泪,才慢悠悠的道:“但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阿东在救你之前,就知道你是在算计了,但他最后还是认下了。” 刘七娘愕然。半晌,她才垂头道:“云皎必不相负。” 是个聪明姑娘。晏时玥就点了点头。 一直到送走刘七娘,孙五娘才忍不住道:“我没想到她会说出来!” 她忍不住掩口一笑:“我阿娘还特特的叫人捎信儿来,要我告诉师娘,千万别叫这人给骗了,我私下找了阿东,阿东说,师娘早就知道了。” 孙五娘这姑娘,虽然年纪小,但很有长嫂的意识,对任东霍南和赵匡胤都很照顾,每次看到她和青未了夫唱妇随的样子,都叫人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孙五娘又道:“师娘,她说出那种话,家里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师娘为什么不问问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晏时玥笑道:“我全干了,还要阿东干嘛?少女很容易喜欢上拯救她的英雄的,所以这种事情,我当然要留给阿东做。” 原来如此,孙五娘笑道:“师娘想的真是周到。” 晏时玥道:“只是不知道阿东这傻子会不会,你找机会提醒他一下。” 孙五娘笑应了。 那边刘七娘被国公府的人送回了家。 刘仲卿立刻叫人把她请了过去,十分温和的道:“七娘可见过相爷了?” 刘七娘貌似恭敬的垂头道:“见过了。” “相爷可说什么了?” 刘七娘道:“女儿跟相爷坦白了,女儿是故意落水,算计任校尉相救的。” “什么!”刘仲卿大怒:“你是不是糊涂了!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 刘七娘一脸惊慌的退了一步,嘴上却道:“相爷说,她早知如此,见我还算老实,任校尉又喜欢我,她就不做这个坏人了。” 刘仲卿的面色,又慢慢的转了回来,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倒也可,你也算是有几分运气!你样貌不差,既然那任东喜欢你,就好生抓住!” 他又露出了十分温和的笑容:“那你就在家中安心备嫁,若缺什么,尽管与爹说!” “是,”刘七娘轻声道:“爹爹,听殿下的意思,好像要尽快成亲,我娘的嫁妆……” “你放心!”刘仲卿道:“爹定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你娘的嫁妆全都给你,爹还会给你多多的陪嫁!你只需记住,到了相爷那儿,要记住你是谁家的人!” 刘七娘施礼道:“爹爹放心,女儿绝不敢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 直到退出来,她才轻轻的松了口气。 刘仲卿对女儿向来不闻不问,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他与她一辈子说的话,都没有这两日说的多。 她是庶出的,生母姓施,是刘府的贵妾,因为极为美貌,被刘仲卿起了一个小字,叫西施,宠爱之极。 但三年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自尽而死。 她能想到的唯一意外,就是在那一天之前,夫人曾带她去城外五十里处的九重寺求过子。 九重寺十分有名,据说极为灵验,夫人也是在那里求子之后,才生了儿子的,之后还频频的去。 当家夫人会好心带妾室去求子,大概整个刘府,只有刘仲卿会相信,可是她就是带她去了,施氏第二日便悬梁自尽了。 她想,定是夫人做了什么!可是……怎么看,施氏都像是自尽的。 前些日子,还听说九重寺暗中售卖假药,被四皇子发现查封了,难道这药,会叫人神志不清? 她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但施氏就这么去了,她本就不得父亲喜爱,又因此被迁怒,这三年中可以说步履艰难,再之后……又出了一些事情,叫她心惊胆战,才坚定了一定要逃离此处的决心。 幸好,幸好……幸好遇到的人是任东! 任东被孙五娘叮嘱了,不时的会过来看她,送些傻傻的小玩意儿。他每过来一趟,刘仲卿待她就更好一分。 国公府很快就请期,办了喜事。 晏时玥在聘礼上向来不小气,而刘仲卿在这种事情上更是有心,当然也投桃报李,嫁妆给的很是丰厚。 任东行二,任东办完喜事,霍南就可以办了。 霍南本来就是个媳妇迷,早就盼着这事儿了,天天喜滋滋的。 晏时玥有回遛弯儿的时候,还听到霍南和微帛在外头说话。 霍南之前沉默寡言,解开心结之后,整个人都活泼很多,跟微帛在一起时,两人说话很有意思。 然后就听他在吹嘘,说路上又被一个小娘子给拦住了,结果他一看不妙,那人摇摇的要摔倒,立刻就带马跑了,结果冲出去两三个马身,才听到了那人跌倒在地的声音。 霍南笑道:“就这磨矶劲儿,还玩碰瓷呢!” 微帛道:“人家只是想装个娇弱,又不是真想死,狂奔过来往马上一撞你倒是避不开,撞死了怎么办?” 霍南争辩:“就算她狂奔过来往马上一撞,我也避的开!我再不济也是师父教出来的!不过她要真是这样,我可能以为是敌人,一鞭子抽死她了!” 听出来了,这位真是笔直的直男。 然后他自己还奇怪:“你说说这两天咋回事儿?老有人往我跟前儿晃。” “你是不是个傻的!”微帛道:“阿东的妻子,明显是用手段,但还是成了亲,人家就觉得只要两人能看对眼儿,主子就不计较这个,当然会想试试了!” 霍南诧异的道:“可就算试,也是往大师兄身上试吧?他比我好看多了啊!” “傻!”微帛道:“不看看人家的老婆!” 第647章 不情之请 霍南道:“可我也有老婆啊!” 微帛道:“我的意思是,人家的妻子是堂堂的次辅嫡女,谁敢得罪!” “那又如何!我不管这个!”霍南嘻皮笑脸:“老婆,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亲?” 然后两人就开始腻歪。 晏时玥无语的换了个遛弯儿的地方,一边琢磨。 四个徒弟里头,青未了娶了次辅家的嫡女,任东也是阁老之女,赵匡胤的岳丈,也是堂堂将军……只有微帛连个娘家都没有,霍南虽然不在乎,可是日后誓必有人说嘴。 她就叫微欣:“叫他们放句话出去,就说我说的,徒弟们有想纳妾的,可以,马上搬出国公府。” 果然,立马就消停了。 毕竟大家图的是结亲而不是结仇,得罪了晏时玥不是玩儿的。 隔了一天,淳亲王下了早朝,就叫丁小眼恭敬的拦住了:“王爷,我们主子有事,想与王爷一叙,主子说本该上门拜访的,只是身子重实在不方便,知道王爷性子好,就托大,请王爷上门一叙。” 淳亲王虽然实在猜不到晏时玥找他要干嘛,但还是赶忙应下,立刻就过来了。 晏时玥这会儿肚子大的,走路都需要人扶着了,见淳亲王过来,却是施了一礼,吓的淳亲王险些双膝跪下:“相爷,万万使不得,相爷若有吩咐,请直说便是!” 晏时玥也很坦然,道:“有一不情之请,想求王爷,但王爷若为难,就当我没说过,王爷与我也算熟悉,当知我这话不是客套。” 淳亲王道:“相爷尽管说。” 晏时玥便道:“我身边有个人叫微帛,与我徒弟霍南情投意合,已经订了亲,我想在成亲之前,给她一个身份……但我性子不好,在朝中熟悉的人不算多,故此想到了王爷,不知王爷可愿认个义女?” 淳亲王先是微怔,然后就十分欣喜。 认个义女并不算什么,横竖他不吃亏,而且相爷找上他,这就是对他人品的认可啊!! 淳亲王急起身笑道:“相爷看重下官,下官荣幸之极,欣喜之极,下官家中人丁本就单薄,天降明珠,下官求之不得!” 淳王妃暴出通奸生子之事之后,淳亲王没要她的命,只把她休了,之后也一直没有续弦,世子和世子妃也一直没有子嗣,确实人丁单薄。 晏时玥含笑谢了,就道:“微帛!” 微帛就在外头,句句听在耳中。看晏时玥大着肚子向人施礼,眼圈儿当时就红了。她冲上一步,想说不必,丁小眼却拉住她,低声道:“别辜负主子的好意!” 微帛喉中哽咽,进来道:“主子。” 晏时玥指了一下淳亲王,微帛就上前行了大礼:“父亲。” 淳亲王受了礼,然后亲自扶她起来:“不必多礼,为父今日来的急,身上没带见面礼,回头就叫人给你送来。” 微帛垂首应了。 婚期就定在腊月初九,淳亲王回去就叫人收拾出了屋子,把微帛接了过去,写入家谱,改姓周,淳亲王为其起名为琼琚,周琼琚。 周琼琚明快爽朗,与世子妃一见如故,两家正儿八经的纳吉纳征,世子妃过来国公府的时候,过来拜见晏时玥,晏时玥拍了拍她:“早生贵子。” 世子妃大喜过望。 腊月初九,喜事热热闹闹的办了。 隔了没几天,褚宁远也迎娶了唐秀。 徒弟的婚事也就算了,唐秀那边,晏时玥直接陪嫁了一间铺子,一间宅邸,就在城中,离国公府不算远,平时小两口可以直接在这儿住,而唐秀有大织师腰牌,又是相爷的弟子,眨眨眼就能招起人来,开绣坊或者线绣铺子。 简直叫人羡慕嫉妒恨! 而突然与国公府攀上亲的淳王府,年还没过,世子妃就传出有孕,更是叫人羡慕极了。 只是晏时玥这一胎,眼瞅着都九个月了,也没动静。 除夕夜宴自然也是去不了了,青未了带着孙五娘代表国公府去了,晏时玥躺在床上,听着外头毕毕碌碌的声音:“不会要生在大年初一吧?” 霍祈旌笑道:“什么时候都好,你莫着急。”他轻轻摸着她的肚子:“岳母不是说过,多在肚中长一日,孩儿就更壮实几分。” 晏时玥哼了一声。 她不满的道:“我就知道!你喜欢孩子超过喜欢我!” 霍祈旌低头亲了她一口:“最喜欢阿玥。” “哼,甜言蜜语……”她忽然一僵,看着他。 霍祈旌问:“怎么了?” 她一下子就慌了:“阿旌,有点,有点疼。”毕竟没生过,她泪都下来了,一把抓住他手:“阿旌,疼……我害怕,你快叫我阿娘来!” 霍祈旌猛然跳了起来,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然后立刻冲了出去。 其实府里如今有宫里的老嬷嬷,还有孟敏派来的嬷嬷,忙中不乱,迅速把人抬进了产房。 夜宴上,数个小太监迅速进入,在数人耳边说话。 不一时,晏成渊和孟敏起身辞出,然后青未了两人也跟着出去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相爷发动了。 皇后急安排了人跟着过去,看着座下歌舞升平,明延帝百感交集,忽然摆手令歌舞退下,缓缓的道:“朕倒是想说件事情。大家都知,福晏在国库之事后,在朕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三年之内,为国库赚足一千万两,那时,朕只是感动于福晏的孝心,并未当真……” 众人都停杯停筷静听,明延帝续道:“毕竟整个大晏,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是三千万两。但朕倒是可以告诉你们,自司贸建成,这一千万两,已经收归国库之中!” 众人先是震惊,然后纷纷恭贺,一时间热闹非凡。 而此时,晏成渊一行人已经赶回了国公府,霍祈旌正来回打转,一见两人回来,急迎上来:“岳父、岳母!” “不用着急!我进去看看。”孟敏安慰了他一句,便换了衣服洗了手,进了产房,晏时玥慌的不行,见她进来,才道:“阿娘!” “别怕别怕!”孟敏赶紧安慰:“双生子,都小,好生的很,慢慢来,别着急。” 第648章 龙凤胎 外头,霍祈旌焦躁的走来走去,又不时的停下来,静听着里头的声音。 孟敏不住的安慰,嬷嬷一次次的指挥,还有她一边哭一边呼痛,听着嗓子都嘶哑了…… 霍祈旌急的额上见汗,忍不住扶着窗子求道:“阿玥,我进去陪你可好?” “不好!”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冲着窗外道:“你敢进来,我跟你拼……拼命!再也不会见你了!” 在这方面,她跟皇贵妃更像些。 如果是孟敏,估计是希望晏成渊进去陪她的,也许还会觉得十分感动……但是她?她在霍祈旌面前,必须一辈子都是小仙女,绝不可能让他看到自己呲牙咧嘴的一幕。 霍祈旌当然深知她的脾气,不敢硬闯,只能焦灼等待,继续走来走去,越走越快。 他冷冰冰的岳丈大人,终于忍不住,喝了一声:“别动!好好站着!” 霍祈旌沉默的应了一声,勉强站了半晌,又忍不住开始走动。 宫里的人一趟一趟的来回跑,晏时玥足足疼了两个多时辰,刚过子正,便听一声儿啼,她家长子终于呱呱落地……不一会儿,小女儿也跟着落地了。 连孟敏都忍不住笑道:“怪道这么久不肯出来,原来是在等着大年初一啊!” 霍祈旌笑的合不拢嘴,嬷嬷把孩子抱出来叫他们看,霍祈旌僵着手不敢抱,倒是晏成渊熟练的接过,抱了一抱,含笑道:“像玥儿。” 两个小孩儿干干净净,头上胎痂很少,生的更是一模一样,长的都像晏时玥,继承了孟家人那双眼角尖尖眼尾卷翘的桃花眼,闭着眼睛,都能看出弯弯的一道弧,好看的不行。 孙五娘看霍祈旌只顾看孩子,只好转头示意青未了,小两口张罗着打赏下人,往宫里报信儿。 很快,消息就传了出来。 福晏公主大年初一,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生在子正之时,若是平日,这个时辰未必好,但这可是大年初一!万象更新之时,百无禁忌,又是龙凤胎,再一次坐实了福娘娘的身份。 晏时玥的肚子说大也不算大,比皇贵妃当时小的多,只是她身上没长肉,就显得肚子吓人。结果生出来,两个孩子都接近五斤,好养活的很,倒是叫家里人狠狠的松了口气。 皇后听说了便玩笑道:“真是皮薄馅儿大!” 结果晏时玥由此生出灵感,于是霍家长子有了小名儿,叫饺子,长女叫年糕。 幸好孩子他爹还是靠谱的,因为生在新年,霍祈旌也没挑那些生僻的字儿,就给长子取名叫霍誉新,长女也从了誉字辈,叫霍誉初。 其实孩子这种事情也是挺神奇的,晏时玥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没啥真实感,旁人跟孩子说什么:你阿娘如何如何啦……她总是下意识的看看孟敏。 结果接在手里抱了抱,喂了喂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瞬间母爱爆棚,喜欢的不得了,一会儿不见,就想的不行不行的,奶娘来接,她那感觉都跟人家来抢孩子一样,舍不得给。 接连数日,国公府中喜气洋洋。 正月十二,明延帝悄悄的来了国公府。 他听许多人说过,国公府的风景很特别,但还一直没来看过。 霍祈旌和青未了都不在,孙五娘一听说皇上来了,吓的脸都白了,急急迎出来跪下。 明延帝只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朕去看看玥儿。” 早有琳琅迎了出来,施了礼带他进去,明延帝还没进她的“真金宛”,就听到她在叫痛。 明延帝脚下一顿:“这是?” 琳琅道:“主子在按摩。” “哦,”明延帝就懂了,这估计是皇后派过来的,皇后生了也这么按来着,痛的脸都白了还非要按。 明延帝无奈的道:“费这个事儿!” 他也就不进去了,去看了看孩子,抱了一抱,笑道:“真跟玥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起了名字没?” 琳琅恭敬的回道:“回皇上,小郎君大名叫霍誉新,小娘子大名叫霍誉初,小名儿是主子起的,小郎君叫饺子,小娘子叫年糕。” “行,”明延帝笑道:“像玥儿起的名字。” 他坐了一坐,还挺有兴致的叫丁小眼带着,在院中溜达了一圈,回来听说晏时玥按完就哭着睡着了,于是就悄悄的走了。 只留下惊魂未定的孙五娘,隔了好多天,心里还充满了“我见到皇上了!”“皇上原来是这样子的!”种种的感慨。 过了元宵节朝上开印,早朝之后,许问渠求见明延帝,奉上了福娘娘传的第二卷。 接着上回之事而写,写到福娘娘生出龙凤胎结束,过日子的时候还察觉不到,真的读下来,却觉得好不惊心动魄。 明延帝翻了一遍,笑道:“不错,许卿有心了。” 却没有说要刊印,只压在了手边,许问渠当然也不会问他,就恭谨的退下了。 此事晏时玥全然不知。 许问渠在这件事情上,就属于满口答应坚决不改,就好像起居郎写的起居注,不会给帝王看一样,他的福娘娘传,也不会给福娘娘本人看,这大概是属于文人的小坚持。 晏时玥就闷在屋里坐月子。 因为生的是双胞胎,她在足足躺了四十多天,才被允许下床。 晏时玥立刻叫人烧了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这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年代的嬷嬷按摩手法还是很到位的,反正她的肚子经过这一个半月,成功缩回去了,而且没有松塌塌的感觉,摸起来手感还是不错的,就是过程十分痛苦,堪比一天生一回孩子。 结果等她神情气爽的出去溜达了一圈,迎面见到了脏兮兮的霍祈阳,一问之下,霍祈阳平静的道:“阿姊,刚考完会试,我觉得我答的还不错。” 晏时玥:“……” 所以在她坐月子这个期间,连会试都考完了?? 晚上她一边喂奶一边质问霍祈旌为什么瞒着她,然后霍祈旌从容的道:“我跟你说过了。” 她坚决否认,“没有!” 霍祈旌耐心的道:“真的说过了,我说阿阳和任泽南都去考试了。” 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没有,你记错了!” 霍祈旌看了她半晌,就笑了,点点头:“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他在榻边坐下来,搂住她,轻轻亲了一口:“都是我不好,娘子。”他深深嗅闻,一边又亲了一口。 晏时玥一个月子养下来,粉嫩娇白,一身奶香,闻一闻,亲一口,舒服的魂儿都发酥,所以霍祈旌已经养成了:你说的都对,么么哒哒哒哒……的条件反射。 第649章 商部 但一孕傻三年真不是虚的,晏时玥前脚叮嘱了他,会试放榜一定要赶紧跟他说,结果直到报喜的人过来,报霍祈阳拿了会试第一,她愣了愣才想起来,哦,原来会试已经考过了。 任泽南拿了第七名,名次还不算差,到时候殿试只要不出大问题,拿个探花郎应该还是有点把握的,再不济也能拿个传胪,也就是二甲的第一名。 在她养胎的这个时间里,《贸易家》已经四处传唱,任泽南名次越高,大家就越会往他身上想,戏就会越火。 晚上大家听说了,纷纷打趣她,曲斯年笑道:“那我这阵子跟相爷说的司贸生意,相爷是不是也都忘了?” 晏时玥道:“你是指玻璃过年前大卖了一拨?还是指很多小富之家,开始买水泥铺院子铺屋子了?” 曲斯年失笑,结果还没等笑完,晏时玥就指了指他:“说起来,你最近很闲啊!” “不!”曲斯年瞬间笑容全收,警惕的道:“我很忙,我非常忙!” 晏时玥道:“我在城外有个暖房,种了很多橡胶草,你叫小眼带你过去看看,我觉得应该有很多了……”她顿了一顿,犹豫半天:“算了,我也去看看。” 然后她忽然就生气了,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她转头就走了。 曲斯年扶额,默默的看向霍祈旌:“……” 霍祈旌最近心情实在是好,玩笑道:“城外确实有点远,这件事情,不是我讨厌,就是别人讨厌,这次就当是我欠你的。” 行吧……曲斯年只能默默的接下了这口锅。 橡胶草不分季节的种了好几年,如今已经颇具规模,起初的还是被晏时玥叫人弄成了鞋底,大小码都有,底下有花纹,边缘还留了一圈细小的针眼儿,到时候可以换面儿。 可是一说卖鞋底,曲斯年的神情就有些诡异:“真的?” “嗯?” 曲斯年道:“我觉得你还是问问皇上,司贸毕竟是朝廷的,卖鞋底,是不是太不好听了?” 她道:“你不穿鞋么?” “我穿,”曲斯年道:“可是这话你跟我说没用啊!” 行吧,晏时玥就溜达着进宫了,果然,明延帝不答应。 晏时玥内心吐槽,这是手里有了银子,又开始讲逼格了……可是橡胶这东西,说是用处大,可是例如轮胎?大多还是宇文车上用,鞋底不让卖,胶管一时用不上,晏时玥道:“要不就这样,委托给别人卖。” 明延帝道:“可以。” 于是好好的赚钱大项拱手让人,晏时玥叫人把孟丹随叫来,签了一个保密合同,把橡胶鞋底全权交给孟记发售,同时将这个东西列为贡品,先做出一部分来,叫明延帝赏人用,然后开始做轮胎,把皇上的车驾都加固了。 忙忙碌碌之中,殿试过了,也不知道明延帝有没有偏心,反正如同父女俩之前悄悄定下的,霍祈阳成了状元郎,而任泽南被点为探花郎。 探花郎是内定了要入司贸的,而霍祈阳的安排,明延帝却有些踌躇不定,虽然十岁状元,说出去很炫酷,可是毕竟年纪太小了。 明延帝叫了许问渠来,问他:“你觉得霍祈阳,安排在何处合适?” 许问渠从容的答道:“皇上既问,那臣就举贤不避亲了,阿阳年纪虽小,心性老成,学问扎实,但他却并不是做学问的人,所以翰林院并不适合他,而他少时遭遇虐杀,心性比常人更加冷漠,寡言少语,也并不适合在御前,皇上可将之放入六部……如今会是皇上的眼,日后会是皇上的手,将来必如臂使指。” 明延帝沉吟不语。 一日后,金殿传胪之时,任泽南觐见,向皇上表示乃商贾出身,想入司贸,明延帝当庭允可。 之后,却是下了一道旨意。 将司贸改名为“商部”,与六部并列,仍旧由晏时玥襄理,直禀帝听。 也就是说,这成为了继护龙卫之后,又一直属帝王的部门。名义上是与六部并列,实际上是高于六部的。 曲斯年升为尚书,任泽南成为商部的员外郎,其余的‘司贸特招’均改为‘贸易主事’,品级均升了一级,除此之外,各自赏银若干。 同时,留在户部的顾恒沙,也封了户部郎中,但国子监授课的活儿,仍是兼着。 晏时玥倒是挺高兴的。 比起跟那伙老大人们闲磕牙,玩儿权谋,她还是更喜欢做生意,自由自在。 事后她还问明延帝,为什么突然给改成商部了。 明延帝倒是很淡定的道:“我看你做起那些事来,不时的要用到礼部、工部等处的人,所以索性提一级,做事方便。” 除此之外,霍祈阳被放入了吏部,任郎中。 而榜眼,也不知是不是受之前的唐完壁影响,反正明延帝没怎么管他,仍旧按流程入了翰林院,任翰林院修撰。 曲斯年踩着通天梯升官儿,一时成为了都城最炙手可热的金龟婿。 没两天,他回家的时候,佟氏便跟他道:“你也年纪不小,该成亲了。” 曲斯年淡淡的道:“不急。” “如何能不急!”佟氏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年近而立了,如何能不成亲呢!” 曲斯年默然不语。 佟氏便道:“这一回,阿娘可不能再顺着你了,官媒今儿来,说了一个娘子,阿娘觉得不错,就应下了。” 曲斯年皱眉道:“是谁?” 佟氏道:“姚家的小娘子,阿娘之前见过,长的当真是水灵灵的,珠圆玉润,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曲斯年打断她:“哪个姚家?” 佟氏嗫嚅半天,才道:“她的父亲,是大理寺少卿。” 她看了他一眼,絮絮的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虽说姚家官职不大,但小娘子着实是个好的……” 曲斯年一时不能置信,他缓缓抬头,看着她:“这姚强,是金鹤峤的亲外甥。这事儿你不知道??” 佟氏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那……那又如何??我儿莫要倔强,这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曲斯年看着她,半晌,才冷笑一声:“父母之命?那你把我的父亲叫出来问问!他愿不愿意我娶这劳什子姚家的娘子!愿不愿意我跟杀父仇人扯上关系!” 佟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逼视着她:“是不是非得叫我挑明了说,你才不会装糊涂?伙同外人,谋杀亲夫……阿娘,你别逼我大义灭亲啊!!!” 第650章 一击绝杀 佟氏不由瘫软在地,曲斯年拂袖而去。 晏时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发现不对劲儿,她把孩子放下,跟他道:“来,看在是熟人的份上,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曲斯年不由苦笑。 可是看着她的表情,他还是低声跟她说了。 晏时玥并没问过他和金鹤峤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差不多可以猜到。 她直截了当的跟他道:“这种事情我有经验。保守的做法,可以给她上把锁,但是最好的办法……你去状告金鹤峤调.戏节妇……就说你阿娘寻死,被你阻止了。” 她看着他:“这个法子一劳永逸,如果是我,我会用这种办法,但是你,你看情形自己斟酌吧。” 曲斯年愕然。 他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晏时玥的行事风格。 在她这儿,没有将就,没有糊弄,没有磨磨矶矶拖泥带水,她处理问题,真的是快刀斩乱麻,一击绝杀! 在生死存亡面前,人总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抉择,这样一来,不管金鹤峤和佟氏之间,有什么关系,都可以硬生生逼着他们决裂,同时自己把这个“弱点”撕撸开,翻到了明面上,旁人再也不能用这一点来辖制他,永绝后患。 要知道,佟氏不是汪氏,汪氏从未尽过娘亲的本份,但佟氏这么多年却是与他相依为命,刨开金鹤峤之事不说,她对他尽心尽力。 可是身为人子,又不能对生父的亡故不闻不问。 这样一来……立刻就会有一个结果。 曲斯年对她一揖到地,转身就走。 这种事情要怎么安排,曲期年擅长,她就没再管。 隔了两天,她忽然想起来,叫人把之前心心念念的不倒翁拿了来,打扮好了,上去玩儿。 说起来,她如今才终于明白为啥皇后把琳琅给她了。 琳琅真的是心静,很习惯也很擅长照顾人,一整天待在屋子里也不觉得闷,心思只绕着她的身体打转,后来又加上了孩子,多小的事情她都记的住,安排的好好的,细致又周全,有她看着孩子,她真的去哪儿都放心。 于是她喂完奶就出来,玩儿不倒翁,自觉得简直婉约的不行,一边摇扇子一边遗憾:“啊,可惜我自己看不到!” 孙五娘笑道:“师娘,我回去画下来给你吧!” “真的?你会画画?”晏时玥立刻收起了皮皮的表情,风情万种的摆了一个姿势,然后慢悠悠的晃过来,摸了一把她的脸:“五娘啊,一定要把人家画的好看一点哟!” 孙五娘直笑的用帕子遮住脸。 刘七娘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刚嫁过来,孙五娘就跟她说,在国公府只需存善心不多事,那就是神仙日子……她是真的信了。 晏时玥玩了许久,再次倾过来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她脑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慢悠悠摇了一圈儿,然后才看到是四皇子,走近了,负着手在旁边看着。 晏时玥打了声招呼:“四兄,你怎么来了?” 四皇子道:“孩子都生了,也没见你长大一点。” 她不紧不慢的道:“那你估计见不着了,我一辈子都是个宝宝。” 四皇子噎了一下:“你还要玩多久,我有事找你。” 她道:“很久!” 四皇子瞪了她一眼:“那我去厅里等你!” 话是这么说,她也玩的差不多了,就叫人把她扶了下来,下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有点晕乎乎的,微帛,不对,现在应该叫周琼琚了,失笑着扶住她。 晏时玥定了定神,才去了厅里,结果四皇子不在,问了一下,说是去看孩子了。 然后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笑着道:“真的像你!实在是漂亮!尤其那双眼,当真像了个十成十!”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生的!”晏时玥给他倒了杯茶:“四兄,你找我有事?” “嗯,”四皇子恢复严肃:“昨天曲斯年来刑部,状告金鹤峤调戏他的母亲。”他看着她:“这种做法,可真像你的人。” 晏时玥点了点头:“所以?” 四皇子道:“曲期年给了两个人证,一个人证是他母亲的婢女,一个是门外店铺的人,都能证明,金鹤峤在前一日,暗中去过他家,逗留了约摸两刻钟的时间,来意是为了叫曲斯年娶姚强的女儿。” “然后曲斯年的母亲佟氏供说,她婉言谢绝之后,金鹤峤便对她动手动脚。” “金鹤峤则说,因为他帮过她,只是想借之前的情份,促成这桩亲事,绝对没有动手动脚之事。” 四皇子顿了一下:“要知道,曲斯年的父亲,原本是金鹤峤的手下,而据说金鹤峤之前曾经屡屡照应他们母子,所以曲期年与他,关系一直不错……可以说,曲斯年本来是金鹤峤的人。” “但不知道为何,两人忽然就剑拔弩张了,这中间一定有一个缘由。所以我在想,是否金鹤峤与佟氏,原本就有些不清白,而此时,曲斯年在你这儿站稳了脚跟,已经有足够的底气,所以才反击,却又不忍拉母亲下水,于是用这种方法,与金鹤峤撕破脸,也逼两人决裂?” 晏时玥笑而不语。 其实这一趟过来,感觉四皇子好像又回到了之前那种状态里,说话寻根究底的味儿很浓,而且听上去没什么多余的心思了。 她就道:“四兄,证据呢?” 四皇子追问:“你只说是不是。” 晏时玥笑了笑:“四兄,这件事情,知道真相的,只有金鹤峤和佟氏,连曲斯年都未必知道……我更是不用说了。再说了,我就算真的知道真相,也不能告诉你啊,你是刑部的人,不是应该证据说话么,追问我真相如何,有意思么?” 她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在心里,把故事编的再圆转,也不能就把这当成真相来处理。” “这我当然知道。”四皇子皱眉道:“玥儿,我觉得你如今说话,也有些不一样了。” 晏时玥就笑了:“我来都城之后,过的顺风顺水,还没找到什么需要我必须改变自己去适应的事情,所以我从头到尾没有变过,你如果觉得我变了,那只能证明,你不了解我。” 四皇子看着她,淡淡的道:“人皆说相爷公正无私。” 第651章 不知人不善任 “是,这个评价我不心虚。”晏时玥从容的道:“我的公正在于,即便一个案子中,杀人凶手是我的恩人,被杀的是我的仇人,我也绝不会罔顾事实,伪造证据,以及屈打成招这种种……妨碍律法公正的这些手段我不会做,但是我的公正,从来不是在任何时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皇子沉默良久:“玥儿,虽是很无谓,但爷还想问你一句,若问你的是太子,你也这么说么?” “四兄,”晏时玥无奈的道:“你如果问的是,我会不会说出我所知的‘真相’,那么我可以明白回答你,是的,我不会说。” 四皇子眉梢微挑。 她道:“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曲斯年是不是我的人,或者我与你,与阿兄的关系近不近的问题……在这件事情上,我所看重的因素有两个,第一,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第二,我的认知与立场……而非我的判断。你明白了吗?” 四皇子皱眉。 她的想法,永远与旁人不同。 但这件事,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证据,到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但对曲斯年的好处则是,彻底与金鹤峤撕破了脸,同时绝了后患。 金鹤峤如何愤恨,并不在曲大人的考虑之列。 司贸如今虽然成了商部,级别升了,但人还是有点少,大部分时间还是要他事必躬亲,所以任泽南一来,连衣锦还乡的流程都省了,就被他抓来商部历练,争取早日上手。 他家主子对此哧之以鼻:“失敬失敬,没看出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任泽南:“……” 新出炉的才高八斗的探花郎,表示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倒是曲斯年接受良好:“怎么?这么做不对?” “说不上对不对,我就是觉得手把手教有点费劲,应该让事情去教他,不要担心失败,反正半年试用期,他考核不通过被我们商部赶走,也是一个很好的炒作点呢!说明我们商部比六部更加的精益求精,宣传文案我都想好了,最好的才子,未必是成功的商人!” 任泽南:“……” 有点慌。 不,是非常慌…… 幸好相爷话锋一转:“不过我相信探花郎一定有本事叫自己留下来的,对不对?” 任泽南急拱手道:“下官必竭尽全力。” “嗯,”晏时玥道:“刚好我有事情需要人去做。你也知道,之前很多司贸用到的东西,比如宇文车,比如不倒翁戏台车,都是由玥坊的匠人先做出来,然后再教给工部工坊的。但宇文车归根到底是我玥坊的东西,教给他们没什么,但之后,商部出来的东西,都将是世上没有的东西,玥坊就瓜田李下,不便参与了。” “我们商部需要有一个研发团队,研究与开发懂不?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去与工部协调,招一批这样的人来,这些人,以后就将归属于我们商部了,不能再回工部,但是这些人,一定要优秀的,混日子的不要。就是这么个事儿。” 曲斯年眉头微皱,这个事儿,要叫任泽南去做,他还真有点不放心。 他现在受晏时玥影响非常大,完全没有身为尚书不能事必躬亲的官架子,就道:“这个要与工部商议,还要由尚书省提请朝廷批准,我去办吧,我手头玻璃坊的后续工作、以及水泥的工作,可以交给泽南去做。” 他站起来道:“我先与问渠商议一下,泽南,你先走,明日我们再仔细交接。” 任泽南急起身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他觉得两位上司,都很对脾气,有事说事,干脆利落,根本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官员,以后的日子,必定十分愉快。 那边,晏时玥想起来叮嘱了一句:“对了,斯年,你写个折子,提请增加一条律法,就是商部国营出品,未得朝廷正式公文,任何人不得仿制……反正就这个意思。” 曲斯年点头应了,就去找许问渠了。 晏时玥第二天进了一趟宫。 明延帝下了早朝,就见她跟在身边,叮咛叮咛的。 晏时玥的性子,他很了解,要是有事情,一点都不会拖,一进来直入正题,利利索索说完。 要是想求他什么,一进来就各种卖乖讨好,端茶递水……而像现在样,腻腻歪歪又啥也不说,这就是很长时间没蹭蹭,要撒娇过来蹭蹭了。 明延帝就摸了摸她的头,由着她又是扯袖子又是抱胳膊的黏糊了一会儿,才道:“怎么了?” 晏时玥叹道:“阿耶,我发现我真的不会用人。” 他嗯了一声,她就续道:“当初阿娘给我琳琅,我直接让她帮忙管家,结果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她擅长的是照顾人,她照顾我,照顾孩子,都特别的细心周到,别人比不了。” “还有曲斯年,他明明是一个擅长权谋的人,我却叫他管贸易经商,而任泽南,明明是一个商人,我却叫他去做与人协调的事情。我真的就是手边刚好有个什么事情,顺手抓着什么人,就叫他去做了,我总是不好好想想,这个人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适合放在什么位置……” 明延帝笑道:“说明你身边的人才还不够多。” 晏时玥愣了愣。 明延帝道:“假如说,在司贸刚筹建的时候,你身边就已经有了曲斯年和任泽南,全都得你信任,你会叫谁去管?” 晏时玥一呆:“对哦!” 明延帝道:“在这方面,就连五郎都比你强的多!他去礼部也没多久,身边就有不少可用之人了!” 晏时玥总觉得他这话,话里有话,不过这也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她也没问:“但是我身边的全都是好人!” “不合你心的就是坏人!送上门去你都不要!”明延帝笑道:“朕早就与你说过,就算真的是坏人,也可以用,端看怎么用!” 她嘟起嘴儿,明延帝笑着,轻轻拍了她脸一下:“朕知道你这个脾气,是改不了的,朕答应你,你相中的人,想调入商部的,尽管来同朕要,自个儿慢慢的攒吧!” 第652章 平步青云无愧我心 晚上小两口玩了一会儿孩子,叫奶娘抱下去,洗了澡上床,她就小声把明延帝的话学了。 她真的有点费解:“这是为什么呢?” 霍祈旌闭眼搂着她,“什么为什么?” “我就是觉得……阿耶说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祈旌沉着嗓子道:“你要明白,有些东西,你觉得不好,但在旁人眼中,却好得不得了!都是龙子凤孙,谁不想争争试试?再说,就算他本来没这个意思,也难保不会有想走捷径的人找上门,谁经的住一天到晚的叨叨?”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掀开被子,翻身覆上,手就探进去。 不同于他含义明显的动作,他说话仍旧严肃正经:“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在皇上心里,你是他的人,我霍家祖训,碧血丹心唯事君,我们是皇党。” 晏时玥问:“所以你们霍家是谁当皇上你们就忠谁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于是她也严肃的跟他道:“那我们政见不合!我忠君是因为君是我阿耶,如果日后继位的,不是我喜欢的人,是个坏人,那我不会忠的。” 霍祈旌静默了一瞬,点了点头:“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晏时玥:“……” 为什么气氛这么严肃? 而且最关键的,国公爷,你为什么可以在这么严肃的气氛之下……一边谈国事一边做好了冲锋前的准备?? 她张大眼睛看着他,憋了半天,看他居然真的很认真的等着她的回答,晏时玥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搂住他脖子:“没有了。” 等到小两口的私事进行完毕,她基本上也就废了,洗完澡就秒睡过去……但第二天晚上,送走孩子上了榻,她还能无缝衔接昨天的话题:“希望我们的孩子以后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他们争。” “放心,不会的,”他仍旧陪着她聊:“我们的东西又不是就那一个,只要孩子有本事,这样的人才多多益善。” “嗯,”她整个人抱抱枕一样抱着他,一边色.迷迷的摸他脸:“阿旌你真好看,等我们下次再生孩子,一定要像你,眼睛也要像。” 他嘴角就弯起来:“你是福娘娘,你说了算。” 一边说着,他就翻身亲她。 自从女孩变成女人,又生了孩子,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吸饱了精.气的妖精儿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曲线都出来了……他每每上下把玩,都有几分爱不择手的滋味儿,之后的缠.绵就更是花样百出,时间长的熬人。 幸好她不用上早朝。 她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也不知道琳琅怎么照顾的,反正总是能在她醒来的时候,抱着孩子进来吃奶,只不过有时候……库存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充足就是了。 到第二天的时候,曲斯年就把一系列工作全都做完了,包括律令、朝议、协调、选人,建好了一个团队,然后过来请示下一步要做什么。 晏时玥越发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 然后她就问他:“斯年,现在你做的,是你想做的吗?是你擅长做的吗?” 曲斯年:“……???” 就问我才刚刚适应了主子的快节奏,主子忽然要与我谈人生谈理想,我要怎么办? 曲斯年笑道:“从我在宫里,拦住‘吴七’那日之后,我所做的,都是我想做的,如果说泽南所求,是既能当官,又可从商……那我所求便是,平步青云,却无愧我心。” 他笑了一下:“至于这中间具体做什么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之前司贸的工作我是不擅长,但我可以去学,只这中间的意义,就让我学的时候心情愉悦。” 晏时玥点了点头。 然后她跳到另一个话题。她凑他近些,小声道:“你说,如果那谁和那谁要那什么,我们要不要做什么?” 她都说成这样了,曲大人居然神奇的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很认真的回答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你无此心,我们就十分从容,什么都不用做。” 晏时玥有点泄气:“可是我不想叫阿耶烦心。” “你放心,”曲斯年道:“对皇上来说,局面尽在掌握。” 她道:“可我也不想叫阿耶难过。” 曲斯年沉默良久:“相爷……”他看着她,久久无言。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晏时玥才长吸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干好我的事情,其它的……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 她就从旁边拿过两张图纸来。 晏时玥的想法一向天马行空,毫无规律,这一次,她想做的是珍妮纺织机和缝纫机。 珍妮纺织机是把飞梭和纺织机结合了起来,如今棉花经过了这几年的推广,不能说普及吧,但在西北一带,种植量也不小了,可以开始着手改良纺纱技术了。 而缝纫机的原理,现代人多半尽知,她把原理和能想起来的各部件全都画了示意图,叫他们研究一下,当前技术能不能达到,能不能弄出替代品。 这两样都是利用时代作弊的产物,跨越了数个阶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造出来的,先交给工坊,慢慢的研究吧! 曲斯年听她仔细的说了,就揣着图纸走了,打定主意要把这些工坊的人再仔细筛选一遍,否则图纸泄露出去就不好了。 晏时玥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也没想出个门道来,于是叹了口气,决定去看看孩子换换心情。 两小只过了百天,胎痂褪尽,头发黑黑的,眼睛大大的,那个懵懂的小眼神儿,真是看的人心都要化掉。 晏时玥拿着小摇鼓逗了一会儿,一边跟琳琅聊天:“饺子长成这样,也太好看了吧?将来怎么找媳妇?一个个都不如自己好看,怎么办?” 琳琅笑道:“主子不是潘安郎么!小主子长大也是潘安郎!满都城的小娘子都喜欢,走一程子路,得有十个小娘子扔手帕子,是不是呀,饺子!” 两个人正逗孩子,就听下头报上来:“承平郡王来了。” 啊?爹爹怎么这时候来了?晏时玥就赶紧出来了。 第653章 人情世故 下头已经把晏成渊请了进来,就坐在厅里,旁边还坐着晏成泽,她的便宜大伯。 说真的,他这个便宜大伯的存在感真的弱到不行,上朝也见过几回,但是从没说过话,在她眼中,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晏成泽属于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连说话声音都小,上前行礼,口称:“下官晏成泽见过相爷。” 晏时玥随手扶了他一把:“大伯不必多礼,叫我玥儿就成。”晏成泽明显的松了口气,她道:“大伯请坐。” 她上前,亲手添了茶:“爹爹,你们这是?” 晏成渊从容的道:“你大伯找你有事。” 她就看向晏成泽。 晏成泽迟疑了一下,恭敬的道:“相爷,是这样的,下官听闻商部正在招兵买马,故此……故此下官厚颜前来,下官的犬子晏时蓝,尚算勤恳,不知相爷能不能给个机会,让他去商部历练一二……” 说真的,就从他这番话,就可知这个人在人情世故上不咋滴,也难免顶着一个晏字,年近半百了才做到侍郎。 要知道,你分明是来讨人情的,既然是讨人情,那就得拉关系,她都叫了大伯,说了可以叫名字,他还叫她相爷,口口声声自称下官,恭敬是恭敬了,就是恭敬的不是地方。 晏时玥道:“我这个商部,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是有试用期的。” “是,是,”晏成泽道:“全凭相爷,只求相爷给个机会。” “那成吧,”晏时玥道:“大伯既然说了,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你明儿先叫他过来给我瞧瞧吧,先说好,我这个人看人比较孤拐,若是实在不成,那我可是不要的。” 晏成泽连连谢了。 晏时玥留两人吃饭,晏成泽婉拒了,晏时玥就拉着晏成渊,晏成渊便留下了。 送走了晏成泽,她就忍不住叨叨:“你这个大哥啊……” 晏成渊瞪了她一眼,又道:“晏时蓝为人尚可。” “我知道,”晏时玥嘻皮笑脸的道:“起码得尚可,你才会带人来,否则早就用冷脸把人吓退了。不过这个头儿一开……估计会有不少找上门的。” 晏成渊道:“你能想到这个,不错。” 他看了看步时盘:“去看看孩子。” 晏时玥早就发现了,晏成渊虽然不苟言笑的,但是真的很喜欢孩子。 跟着孟敏过来,非得孟敏抱给他,他才好像勉为其难的接过来,然后就抱很久,盯着孩子的小脸看,小孩儿咿咿呀呀,就能看到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而且有时候跟霍祈旌一起,还能看到两个七情不上脸的人之间,古怪的交流方式,主要表现为: 晏成渊看看霍祈旌,皱皱眉头,表示对他抱孩子的姿势十分鄙视。然后霍祈旌低头亲亲孩子的胸口,脖子,有时候孩子笑了,他就看看晏成渊,然后这动作晏成渊做不出来,就平静的把孩子放下了。 交流结束。 看着非常的逗。 到第二天,晏时蓝就过来了,晏时玥跟他聊了一会儿。 大房的大堂兄早故,这位二党兄是庶出的,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仍旧只是一个小主事。 但看上去人还不错,确实属于老实那一挂的,但倒不至于不知变通,比他爹爹强的多,主要是长的不错,眼窝很深,笑起来就有一股迷人感,遮掩了他的傻气。 晏时玥就跟他道:“商部有很多事情要保密,纵父子之亲,亦不能破例,你可明白?大伯若为你前途计,当不会怪你。” 晏时蓝急道:“是,我明白。” “成,”晏时玥道:“那你去找斯年吧,我昨天跟他提过了。” 晏时蓝恭敬的施了一礼,去了。 果然开了这个头,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 首先沉不住气的,就是刘仲卿,他带着他一个什么外甥过来,一进门便满面笑容道:“亲家。” 晏时玥:“……” 做为一个少女,她现在真的还只是一个水嫩青葱的少……妇,并不喜欢被人这么叫,这叫她想起满脸褶子的老太婆。 然后他恭敬而不失亲近的表示,听说你的商部招人呢,这种地方还是应该有几个放心的人才好,我这个侄儿别的不说,人还算机灵,文武双全,你拿去用,尽管用,咱们毕竟是亲家,这种事情,能帮的我一定帮不用客气! 大概这才是这些人的基本谈话方式吧。她这种才是异类。 不过有时候她也是很无奈,就像刘仲卿这种人,说精明也精明,谈起朝事来也是头头是道,就是与人打交道,固守着一种固定的方式,哪怕你在他脑子边使劲敲,使劲敲……他当时会觉得,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事后还是不改。 就好像他明明听说了许多相爷如何公正无私的事情,但还是坚持认为,我们现在是亲家了,与之前不一样了,可以拉拉关系走走后门了。 同样的,他还坚持以为,毕竟是个女人,一遇上事儿,还是需要爷们帮忙的,所以我这个时候送人过去,就是雪中送炭,相爷必定会感激不尽。 晏时玥默默的听着他哔哔。 刘仲卿隐晦的表完了功,这才一招手:“霍力,还不过来拜见相爷?” 那个霍力看着倒的确是个机灵的,急急上前施礼:“下官霍力,拜见相爷。” 晏时玥打量了他两眼。 霍力看着三十来岁,神情恭敬,动作斯文,恰到好处,应该是个有分寸的人。 晏时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霍力急回道:“相爷,下官如今在太仆寺任寺丞。” 她道:“为何想入商部?” “不瞒相爷说,小的擅长术数,已通习顾先生所授新式记帐之法,故而想在商部,一展所长。” 不错,是个聪明人。晏时玥道:“你下去喝杯茶。” 霍力利索的施礼:“是。” 他就退了下去,晏时玥回头,见刘仲卿捋着胡子,脸上带着隐晦的“老夫给你的人不错吧!”的自得。 对这种人说别的没用,除非用他的方式说服他。 于是晏时玥就道:“此风不可长,不然阿耶说我任人唯亲怎么办?” 果然刘仲卿秒懂,还瞬间生出了自己人的自觉,压低声音道:“倒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拐个弯儿才是。” 第654章 暴发户 “嗯。”晏时玥摆了摆手,“这次就算了,其实商部不需要这么多人,少而精最好,毕竟是直属君王的。” 刘仲卿连连点头:“我明白。” 晏时玥就打发他:“既然来了,小影!”唐小影应声而入,晏时玥就十分周到的道:“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你去见见七娘,父女好生叙叙,然后就在他们院中用饭就好,不用客气。” 刘仲卿一噎,又不能说我并不想见我闺女,然后就被唐小影送了出去。 晏时玥再次把刚才的霍力叫了进来。 她看着他,霍力先是垂首,保持恭敬的微笑。渐渐的,就有些不安了。 晏时玥这才道:“他官大我官大?” 霍力微惊:“自然是相爷。” “跟着他有前途还是跟着我有前途?” 霍力秒懂,当场跪下:“相爷放心,霍力既入商部,自然唯相爷马首是瞻,纵父子舅甥之亲,亦绝不会因私废公,若有违,任凭相爷责罚!” 晏时玥点了点头:“记住你这句话,去找斯年吧。” 霍力叩头离开。 等刘家父女尬尬的吃了顿饭,送走他之后,刘七娘立刻来找晏时玥。 晏时玥跟孩子在睡午觉。结果等过了一会儿再来求见时,她却带着孩子出去玩了。 刘七娘有些忐忑。 等任东回来,她就小声跟他说了。 现在家里是这样的,早上晚上都是各自在各院儿里吃,中午其它人都不在家,孙五娘几个人就过去陪晏时玥一起吃,所以到了晚上,厅里吃饭的就只有晏时玥一班人马,霍祈旌、加上一个许问渠和晏时玥发话“不得举人不许成亲”的赵匡胤。 霍祈阳中了状元之后,回边城为父母修墓,此时没有在家。 刘七娘把事情一说,任东便笑道:“没事的,师娘没找你,说明这事情不大,师娘不是一个会生闷气的人,你放心就是。” 刘七娘低声道:“我就是担心,师娘会因为我,答应我爹的无理要求。” “不会的,”任东道:“师娘不想答应的事情,就是师父也不能叫她答应。” 看他说的十分理所当然,刘七娘忍不住一笑,任东奇怪的抬眼看她,四目对视,他也不由得一笑。 任东平时总是温柔沉默,可一笑起来,脸上那一抹刺青,就平生一种格外妖异姝丽的感觉,以至于她现在一看他这道刺青,就莫名觉得有些色气,不好意思细看。 她弯腰,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滑下来,搂住他。 她只是觉得如今的日子,实在太好,好的叫她有点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会破坏这一切。 刘仲卿之后,不断有官员上门自荐或者被人举荐。 晏时玥不胜其烦,一大早起来,就躲进了宫里,一边跟明延帝道:“不用管我,我就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明延帝笑道:“现在整个都城,谁不知你过的是神仙日子,听说还有传言,要找相爷,绝不能在辰时之前,最好的时间是巳时(9点到11点),早了人不起,晚了要吃饭,下午还要歇晌……” 晏时玥无语的道:“究竟是谁在破坏我的名声啊!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出来啊!” 明延帝道:“一天就一个时辰招待几个客人,还抱怨!” “可是他们真的很烦!车轱辘话来回的说!”晏时玥不满的道:“有那个时间我宁可写大字练武!” 她想起来问他:“对了阿耶,今年我们去行宫吗?” 明延帝笑道:“你想去,咱们就去。” “去吧去吧!”晏时玥道:“去了消停消停,省的想见阿耶还要来去匆匆的。” 明延帝笑道:“好,全依你。” 啧啧,她爹想哄人的时候,真的是一套一套的,她差一点就信了。 晏时玥出了宫,就去了商部。 现在商部有自己的衙门,新修的,地方不小,离皇宫也挺近,当初工部修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有一个商部,顶多以为是户部要搬过来,晏小狐狸还挺高兴要搬新地方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自从修好了,她才头一回来,四处溜达了一圈儿,曲斯年忙完了,急匆匆过来找她,晏时玥笑道:“挺好的。” “嗯,”曲斯年道:“好是好,不是我修的,你倒是夸点我干的事。” 晏时玥就问他:“工坊的人,研究出个道道来没有?” 曲斯年摇了摇头,她道:“你看,这叫我怎么夸?要是在玥坊,早就弄出来了!” 曲斯年拱拱手:“是我无能,不会挑人。” “算啦!”晏时玥道:“你说我家一天天的好烦人,要不我们弄个内部考试,有想来的,就写个自荐信,或者文章什么的?” 曲斯年吸了口气,却又道:“可以。” 懂了,这就像上次给梨园钱一样,私下里拉关系举荐才是正常操作,正大光明的叫人自荐,反倒违规,好像商部在跟六部争人似的。 晏时玥就道:“那我懒的管了,你才是尚书,你自己想好了!” 曲斯年笑道:“我是相爷的人,做事也要符合相爷的风格,我觉得相爷的主意就很不错!” 她瞄了他一眼,也没多说,只道:“过了千秋节要去行宫,你也准备准备。” 曲斯年应下,她看时间差不多,就上了马回去了。 进了五月,很快就是千秋节。 太子在外巡游半年,连过年都在外头与民同庆,也赶在千秋节前,回了都城。 人还没到,礼就已经送到了,晏时玥收到了几大车的礼,各地的都有,晏时玥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子不是去搜刮地皮了吧?结果看到孙五娘的表情,才知道这年头送礼都这样,出门回来,一送几大车。 晏时玥尤其爱其中一把金笺扇,富丽堂皇又不失潇洒,特别配她的气质。还有一对花鸟纹的镂空金薰球,也很是不错……她发现她真就是跟雅字有仇,喜欢的大多是乾隆那种暴发户风格。 而且她的长相也属于浓颜系,如今渐渐长开了,就是皇后那种烈焰红唇的漂亮,真穿个林妹妹那种浅青竹叶纹儿啥的,也不搭啊! 她就拿去给孙五娘:“你给我把这扇子用小金钱打个扇坠儿。” 她之前叫人给做了一大盒小金钱,就是仿着铜钱的样子,外圆内方嵌字,只是小的多,只有指甲壳那么大,磨的锃亮,时常拿来做装饰。 第655章 独木难支 孙五娘笑着接过来给她打,手指灵活极了。 刘七娘小心翼翼的道:“师娘,我也会打,要不我把你这薰球打一个?” “我这一对不打,不然阿旌戴太啰嗦。”晏时玥笑着叫人另拿了几个熏球拿过来:“这些你打打,要很多,像葡萄似的一串。” 于是回去的时候,曲斯年和顾恒沙都收到了一对薰球,下头垂着亮闪闪的一串小金钱,特别有户部商部的气质。这还不算,晏时玥还派人给任泽南也送了一对。 只有许问渠被放过,送的是她认为很雅的一把白檀扇,以及两块砚台。 于是第二天太子上门的时候,就见她摇着扇子金光闪闪的走了过来,太子笑道:“看出你们商部有钱了!钱袋里装不下,还要挂身上。” 晏时玥摇着扇子道:“外表雅的未必真雅,我这叫真名士自风流!” “行吧,”太子道:“反正都是你的理,孤不跟你争。” 晏时玥一边走来走去的耍帅,一边问他:“出去好玩吗?” 太子都习惯她这个样子了,也不答说他不是去玩的了,只笑道:“走的愈远,愈觉得见识短,见的人愈多,愈觉得自己才学浅薄。” 他长叹了一声:“孤三岁习文,手不释卷,可是这天下当真有天才在,近的有许问渠,远的……数不清有多少。” 晏时玥笑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么!难道这一路走过来,你就没有碰到你一动笔,震惊四座的时候?你看我虽然不学无术,可我就从来不跟许先生比,我只会跟不识字的人比,这样心情不就愉快多了?” 太子连连失笑。 她就是一个每每让人觉得聊不下去,可是聊完了却总是心情很好的奇人。 太子笑道:“不聊这个,孤听闻商部要公开接受自荐?你这地方与六部不同,宜少而精,若是放开了召选,还不知要被安插进多少人去。” 晏时玥道:“这些事情,有曲斯年去操心,我又不管。” 太子无奈的道:“孤这儿有一个人,叫韩琦,目下在京兆府中,此人官职虽不高,却极有才干,你把他调入商部,也能帮你几分……不然曲斯年一人独木难支,任泽南又耽于俗务,只怕忙中出错。” 晏时玥道:“什么叫俗务,我商部全都是俗务。” “孤知道。”太子点了点她脑袋:“总之,这个人给你用,听到没?” “知道了,”晏时玥答应下来:“你让他写自荐信啊,我到时候挑到多少人,一起要过来,不然一天要一个,天天往宫里跑好麻烦。” 太子嗯了一声,“孤过去看看孩子。” 太子过去逗了半天孩子,这才走了。 晏时玥送了他出去,沉默良久。 半年不见,太子好像变了许多,也说不清哪里变了,反正……感觉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千秋节的热闹过后,晏时玥和曲斯年一起,把自荐信筛选了一下,除了韩琦,还意外看到了一个熟人,林成,也就是当年龙门县的林县令。除此之外,还选出来了十余个人。 两人把这些人面试了一下。 韩琦确实有才华,想法也通达,可堪重要。 林成为人诚朴,其实在经济方面不算有什么才干,但晏时玥对他比较放心,而且商部也是需要有一些其它人员的,也就留下了,一共只留下了九个人。 至于这些人哪个是哪个人的,属于哪个阵营,她都不甚在意。 五月十八,圣驾动身往行宫去。 这一次,明延帝仍是带了太子,却留下了四、五皇子,共同打理事务,因为九十还小,也就没有带皇后。 晏时玥提前也问过家里人,青未了小两口没走,任东小两口也跟着留下了,晏时玥只带了霍南小两口和赵匡胤,余外因为霍祈旌带了褚宁远,她就带上了唐秀。 而商部这边,任泽南留了下来,曲斯年带了一干人手跟着。 这一次,一路十分顺利,也没有啥邀车驾的,七日之后到了行宫,晏时玥被安排住了长乐殿,这是整个九成宫中第二大的宫殿,离明延帝住的大宝殿很近,连同许问渠、曲斯年等人全都住在这里。 而太子仍旧住在大宝殿的偏殿之中。 晏时玥完全不知道长乐殿本来应该是太子住的地方……也完全不明白这一次没带皇后带了贤妃有何用意,她就从来不会多心去考虑这些。 她只觉得,这一回足不出户就能随时招来人马,办理业务,真是方便极了。 只有晏时蕤和曲斯年这些爱操心的,心中暗暗担忧,但似乎连太子,都十分的从容淡定,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中间的微妙之处。 明延帝从住进来第一天,就时常过来她这边,与许问渠下棋,或者逗逗孩子,钓钓鱼,一待就是一天,晚上喝醉了甚至在这边留宿,事情全都交给太子去处理,若是实在处理不了的,再等他回去处理。 晏时玥经常早上起来一出门,就看到明延帝在外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心术?反正这操作她是真的看不懂。 然后有一天,吃过晚饭,明延帝还没走,然后隔了一会儿,霍祈旌进来施礼道:“皇上,全都安排好了。” 晏时玥:“……???” 明延帝颇有兴致,起身笑道:“走,出去看看朕的江山!” 晏时玥完全是懵的,还以为就是趁晚上出去走走,结果一行人悄么么上了马车,一夜奔行,直接出了城。 到了城中,有人接应,进了宅子,就装扮起来,换了平民衣裳。 晏时玥看了看左右,这一趟出来,明延帝、霍祈旌,淳亲王、许问渠、赵匡胤……以及微欣和顾九行。 这是唱的哪一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微服私访? 晏时玥顿时兴奋起来:“你们怎么不跟我说一下啊!我好看的衣服都没带上!还有我的扇子!” “带了,带了,”微欣端着一碗药上来,道:“主子,先喝了药吧。” 晏时玥问:“什么药?” 微欣附耳道:“回奶的。” 晏时玥:“……???” 他们不说她都忘了,可是到了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她咧了咧嘴角,就端起碗来,把药喝了。 第656章 专门阴我们商部 虽然在马车上睡的并不好,但大家都有点小兴奋,用过早膳,还是直接出了门。 这镇子在永安河畔,名叫河道镇,离都城更近,一夜急赶,相当于他们又退回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河道镇十分繁华,水泥也都开卖了。 但是平整光滑的水泥路,与乌檐灰墙,古色古香的房屋楼宇,总感觉有些不搭,还是青石路顺眼些。晏时玥看的心中惴惴,觉得千年之后,她可能会被人骂吧…… 幸好只铺了大路,很多不常过车的小街,都还保留着原貌,总算没有破坏景色。 但在其它人眼中,反倒觉得这样的路方便好看的多。 路上不时有宇文车路过,这才短短几年,就已经有了专司此业的人,看上去两条大腿格外粗壮,踩的也是十分熟练,而且路边有时还能碰到宇文车的修车行。 晏时玥看了看前头。 因为太监说话很难掩饰,明延帝没带顾九行出来,就跟淳亲王、许问渠三人在前头边走边聊,看上去兴致勃勃。 明延帝打扮的十分富贵,而淳亲王气质谦和,许问渠也是斯文清高,两人都穿着文士袍,扮起秀才来并不违和。 晏时玥容貌略改,微欣仍旧是婢女,霍祈旌当然是与她一起,只有赵匡胤在前头开路,早就看不到去哪儿了。 晏时玥边走边小声道:“也不知影卫跟的紧不紧,我们三个保护他们三个,有点困难啊!阿旌,要是有事情,你负责保护阿耶,微欣你负责保护……许先生吧,淳亲王我来保护。” 她还安慰他俩:“你放心,在这种地方也就碰到个地痞无赖,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霍祈旌弄了一个大络腮胡子,看着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眼神儿在人群中不断的扫过,一边道:“地痞无赖,我全都让你给打,看看你功夫搁下了没有。”一边说一边还瞥了她一眼。 晏时玥这一次并没有被霍教导主任吓倒:“搁下了啊!不是要给你生儿子么!” 他就笑了:“那行吧,我打。” “不!”她道:“放着我来!” 话是这么说,然而并没有碰到啥地痞无赖。 一行人一直悠闲的溜达到了中午,去酒楼用过饭,下午又去了戏园子。 贸易家因为如之前所料,被人跟任泽南扯到了一起,再说民众本就不了解朝廷,怀着这样的窥秘感,这戏火的一塌糊涂,到哪儿都有戏班子在唱。 众人听了几折贸易家,平平安安的回到了暂居的宅子,什么事也木有发生。 晏时玥十分失望:“什么也没有,没有偷钱袋儿的、没有强抢民女的、没有卖身葬父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早知道这么没意思她就不来了,放她回去看孩子啊! 自从小团子出生,还从没分开这么久过呢,真的超想他们的! 许问渠笑道:“皇上来行宫避暑,这沿途的官府都紧着弦儿呢!” 淳亲王也道:“咱们就是出来见识见识风土人情,又不是出来找事儿的。平安才好啊!” 明延帝笑看她一眼:“玥儿,朕问你,国库一案,可还有疑点要查?” 怎么忽然问起国库案来了? 晏时玥一愣:“疑点?”她努力想了想:“还有什么疑点啊?不都结案了?”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你就没有想过,假元宝是从哪里来的?” 他顿了一下:“朕叫人看过,假元宝显然并非一次铸造的,上头的年限随着库银变更,而且如此大的量,显然不是短期造成的,但影卫追查到这附近,就断了线索,一直没有找到。” 明延帝顿了一下:“朕原本在想,若这只是为了鱼目混珠,管好国库那一头,查不到也就查不到了……一直到,影卫发现了真正的假元宝。” 他回头招手,便有人送上一个,不同的是,国库的假元宝是空心的,一拿很轻,一捏就瘪,这个入手却是沉的。 晏时玥讶然了一下,叫人拿了个真元宝上来,细细对比,十分相似,她倒扣茶碗,拿扇子做天平试了试,重量居然也差不多! 明延帝道:“里面放了一种沙子。不能绞,但乍看上去,却是差别不大。” 他顿了一下:“朕拿到时,就在想,若是国库中的假银,是这种假银,是否还能蒙蔽更久?” “对了,”晏时玥恍然:“我想起来,二兄说您下令,把国库所有的银子全都绞了重铸,是不是就是那时?” 明延帝点了点头,晏时玥道:“那国库中是不是没有?” 明延帝又点了点头,晏时玥这才松了口气,一边又道:“所以,是这边的人,没有了国库那边的需求,所以又想出了更好的造假方法?” 明延帝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时间应该没有这么短。” “那为什么一直没暴露出来?” 晏时玥问完了,又回过神来:“对,民间其实很少用到元宝,用到元宝的都是大进大出,除非要用的时候绞开,否则都发现不了,而且一般大进大出的不会很在意银子,所以才没暴露出来?” “不,”明延帝道:“如果真的随意用,那绝对保不住密,就算再富有的人,银钱经手,碰到假银,也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否则这短缺的银子不是经手之人背了?十个里头有这么一个,就闹腾开了。” 晏时玥不由得张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这银子造出来,是有特定的用途?”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不会专门是专门阴我们商部的吧?经我们的手再送入国库?” 明延帝笑了笑:“他们应该还没有这样的胆子,而且商部,或者司贸才兴办几天?但朕的人也未曾查出,此物出自何处,又是做何用的。” 晏时玥瞪大眼睛:“阿耶,听上去怪吓人的,那你还出来!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啊!” “无妨,”明延帝道:“朕只是出来见识一下风土人情,此事只是顺带处理。” “那你去别处见识嘛!”晏时玥还是不放心:“这种事情,交给我处理!我一定给你查出来!” 明延帝笑道:“朕知道你一定能给朕查出来,所以才叫你这个福娘娘来啊!顺带处理了,不是很好。” 晏时玥劝了半天,明延帝只是不允,正好昨天累了,吃过晚饭,就早早睡了,第二天用过早膳,仍旧闲逛。 这一次,晏时玥跟明延帝走的近了些,才出来没多久,忽听路边有个男子声音沉声道:“一碗汤饼,加两勺卤。” 晏时玥心头一震,猛然回过头来。 第657章 得卧龙者得天下 此时,行宫那边。 陈允信低声问太子:“殿下,陛下是否不在行宫?” 太子笑而不语,陈允信也不再追问,只慢慢的道:“殿下,这是个好机会。” “不,”太子摇了摇头:“愈是这个时候,愈是要稳。” 陈允信微怔。 他觉得太子自从巡游回来,整个人就变了许多,有时候,连他都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陈允信道:“都城那边,不会消停。” 太子道:“孤知道。” 他笑了笑,忽然道:“陈师应该发现了,不在行宫的人,淳亲王、许清、霍祈旌,玥儿。” 陈允信道:“殿下是说,皇上身边,全是相爷的人,都城那边,全都是……那位的人,而行宫这边,全都是殿下的人。”他顿了一下,微微一惊:“殿下,难道皇上……” “不,”太子摇了摇头:“玥儿,父皇能够完全信任,所以才带在身边……而此时,如果说都城、行宫是一局棋,那父皇只是一个从容的观棋人,所以,谁急,谁就输了。” 陈允信道:“但按兵不动,也会输!” “不,不会,”太子道:“按兵不动,也未必会输,但孤也并不会按兵不动,只是,若真的兵刃相向,孤会退一步。” 陈允信凝眉。 太子笑了笑,忽然问他:“陈师,你觉不觉得,父皇与玥儿的性情,其实十分相似?” 这话,陈允信是真听不懂了:“哪里相似?臣觉得相爷的性情,与谁都不甚相似。” 太子笑着摇头,“不,其实很相似,他们都喜欢护着人……尤其玥儿,她喜欢的人,她都会护着,你再厉害,在她眼中,都是需要她护着的人。” 他顿了一下:“而且还有一点,他们的心里都有一条线,在那条线以上,大可随心所欲,线以下……却是分毫不让,冷血无情。” 陈允信若有所悟:“殿下的意思?” 太子点了点头:“孤可以弱,只须不无能,孤的刀,不会向着兄弟。” 朝上纷争,权谋争斗,各施手腕,可以,明延帝甚至乐见其成。但却绝不能兄弟相残,动到根本,这应该是明延帝的底线。 他对三、四、五,并无几分兄弟之情,但晏时玥、九、十,在他心中,却是他的手足至亲。 有时候他觉得晏时玥做人很有意思,她认可的,才是家人,她不认可的,不管是什么亲戚,在她这儿都什么也不是。 只可惜他是储君,必须兄友弟恭,必须仁慈大爱,他不能这么任性。 只能羡慕。 出去这一趟,才真正明白,这短短几年时间,晏时玥对这个天下的影响有多么大。 西北一带,甚至有不少百姓在家中供奉福娘娘像的。 古语有云,得卧龙者得天下,要叫他说,得福晏才真是得天下。 明延帝身边有晏时玥,所以他做事愈来愈是从容。 而他是晏时玥的兄长,这辈子,他只要不与明延帝有冲突,他就永远是她的兄长。 明延帝,就是她的底线。 而明延帝,难道不是他的父亲? 纵然相处时,他永远不能像晏时玥那样随意自在,难免要用一些心思,用一些手段,可是,他仍旧是他的亲生父亲,强大英明的君王,他愿意尽忠尽孝之人。 所以,他有什么好急的? 他只要从容,他要的,明延帝和晏时玥会捧到他手中,而且很多东西,根本不必坐到那个位子上,就会有。 ………… 河道镇上。 晏时玥听到声音,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十分宽厚壮健的背影。 明延帝轻咳了一声,晏时玥回过神来,便指着那边道:“那头有卖果子糕的,我去买些来。” 一边就真的退回去买了一包,过去的时候,状似无意的往里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一张胡子拉茬却棱角分明的侧颜。 是个很英俊的中年男人。晏时玥打了个手势,示意暗处的影卫注意这个男人。 直到走开了,明延帝才问:“怎么了?” 晏时玥道:“跟那事儿倒没关系,是别的事。” 明延帝嗯了一声,晏时玥附耳小声道:“当年我被扔掉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也是听命行事,你自求多福吧!’” 明延帝眉头一凝。 晏时玥都快忘了这事了:“不过,这件事我阿娘说,应该是晏成泽那边搞的鬼……应该是巧合吧?” 帝王从不相信巧合。 明延帝立刻叫影卫查查,这里有没有安国公府的产业。 一通查下来,并没有安国公府的产业,倒是有晏成渊名下的产业,二百亩良田,置办的时间,是在十几年前。 但也只是田地而已,虽有个照看的农庄,也不大,藏不了什么。 权贵置业虽然大多在都城附近,或者祖籍之地,但其实置在哪一处都有可能,再说这里离都城也很近,有产业,并不出奇。 明延帝甚至还担心像上次那样,在地底下有什么,派人去那块田实地看了一下,也确实只是田地。 晏时玥问:“玥坊在这边有产业么?或者我的产业有没有?” 影卫倒是一愣:“没有,水泥坊离的不近,隔了一镇子,倒是有几户商部的玻璃加盟商。” 加盟商都没几天,倒是先不用管。 晏时玥想了想,道:“阿耶,我的事情,你不是叫影卫查过么?有没有查到什么古怪的人?” 明延帝记心极好,略微一想:“倒是真有一个。” 曾经查到过一个人叫周遇。 听说是晏家三房夫人,也就是晏容华的母亲孙氏,嫁妆产业的庄头,据说是孙氏上香的时候,无意之中救了他,他从此就留下来为孙氏做事报恩。 因为孙氏是寡妇,爱惜名誉,极少出门,所以就算有事,也是庄头去见她,安王府有不少人见过他,听说是一个看起来约摸二十许的年轻人,长的颇为英俊,只是右颊有道疤,又会功夫,所以不少人还记得这个人。 后来还查到,那段时间他离开了庄子,刚好跟晏时玥出事的时间吻合,此后就不知所踪了。 这个人满打满算,在孙氏的庄子上待了只有两年左右,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所以才被影卫注意到了。 但因为线索不多,后来专注查汪氏,也就没有深查。 晏时玥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巧合,这人跟库银的事情没关系,不过,三房还在我的事里头掺了一脚,倒是意外,我阿娘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她还一直跟我说,孙氏是她的手帕交呢!” 第658章 护官符 正说着,跟踪的影卫也回来了,垂首禀道:“这个人名叫陈恩,如今是陈家的护院头目,据说是陈家大郎有一回出去打猎时,意外救了他一命,从此就留在身边,十分器重。” 晏时玥一怔,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 她看着明延帝:“阿耶,你听!多么相似的故事,我要推翻我自己的判断了!” 她边想边说:“一般来说,世人是很信‘报恩’的。假如说……我在非常‘意外’的情况下,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无亲无故,感于我的恩情,愿意留下来为我做事,‘报恩’,我发现他功夫好,人也机灵,对我又忠心耿耿,我自然会越来越器重他……可如果这个‘意外’本来就是设计的呢?” 她顿了一下:“大富之家,都有藏银之处,私库中的银子,平时用也用不了多少,尤其家主、主母的私库,几乎长年不动,如果这些假元宝的流向,是偷偷进了私库,以假换真呢?” 时下虽然有银票,但大家还是更信真金白银,存库也更习惯存元宝,银饼之类的。 她问影卫:“陈家是不是很有钱?” “是,”影卫已经在这儿待了小半年,整个镇的情况了如指掌,就道:“陈家是做粮行的,据说祖上做过晌马,看起来不起眼,实则豪富,据说这一任的家主,还有个外号叫铃铛子,就是晌马后代的意思。” 晏时玥又问:“那个陈恩,被救多久了?当护院多久了?” 影卫道:“被救应该已经一年多了,旁人说是去年春天,当护院也有大半年了,据说是在冬天。” 时间上算,应该差不多了吧?就不知道是一次换还是几次换,要是一次换,得手之后他就应该走了吧? 晏时玥就看着明延帝。 明延帝问:“此人功夫如何?” 影卫道:“未见施展,但看起来,一招可杀,二百招内可败,但如无意外,耳眼能瞒过。” 晏时玥没听过影卫这种形容,还有点儿稀奇,霍祈旌也道:“功夫应该不算太好,擅长轻功,耳目处寻常。” 明延帝道:“你们想法子悄悄潜入陈家库中查查,是否有假银。” 影卫应命而去。 明延帝又道:“玥儿,你写信给你爹,让他悄悄查查王府库中。” 晏时玥应了,就赶紧写信给晏成渊,也没写前因后果,只叫他瞒着所有人悄悄查库,并且注明了假银的样子。 明延帝还挺轻松的,问她:“如果事情就是你猜的这样,你觉得下一步要怎么查?” 晏时玥道:“阿耶你觉不觉得,这种很像念秧的手段?花个两三年的时间刷一家,换出来的家财,假如说有个十万两、二十万两……哪怕几万,就算暴利了吧?等事情暴露出来,他们早跑的无影无踪。我觉得这样的人应该不止一个……” 她想起来问:“阿耶,你说影卫查到源头在这儿,也就是说,生产的地方在这儿吗?” 明延帝点了点头。 晏时玥严肃的道:“臣建议,秘审司马隆。” 明延帝道:“才想到这个?朕早已经审过了。” 他叫人把一份证词送来,司马隆召出了朱洪,也就是那个国库的主管郎中,这个事情,咋说呢……就类似于红楼梦中的护官符,户部代代相传的玩意儿,上头有一个联络地点。 但大概因为国库的事情闹开来,所以那一处已经人去楼空,无处追索。 晏时玥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一看之下简直愤怒:“这些人真是该死!比我想像中还要可恶!应该全都打死!抄家!阿旌你帮我买条鞭子,要有刺的那一种,以后我看谁不顺眼先抽了再说!” 明延帝拍拍她背:“抽几下当得什么?不痛不痒的,还损了自己名声,慢慢收拾便好。” 晏时玥犹气了一会儿,才开始细想。 锡是大名鼎鼎的“五金”:金、银、铜、铁、锡之一,发现的很早,熔点很低,锡匠到处都有,但如果大量用……肯定要有锡矿。 晏时玥问:“这儿有锡矿?” 明延帝点了点头,影卫道:“本地有锡矿,早就被人买下了,没有发现问题。” 锡矿分为山锡和水锡两种,山锡又分为锡瓜和锡砂两种,本地的属于山锡,锡瓜,品质还是不错的。 熔炼锡也要用洪炉,通常也是一炉数百斤锡砂,数百斤木炭,声势颇大,以假元宝的数量而言,不可能是躲屋里一点一点慢慢炼出来的。 晏时玥道:“有没有可能,他们只在安全的时候炼出一批,然后就不炼了,或者自从国库案之后,就不炼了?” “很有可能,”明延帝道:“但他们之前炼的在哪里?” 这个谁知道啊! 晏时玥问:“有地图么?” 影卫就像机器猫小叮当一样,立刻就拿出了地图,上头街道店铺,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全都画了出来,因为本地有锡矿,所以锡匠也有不少,晏时玥道:“查锡矿?” 影卫道:“已经查过了,没有发现疑点。” 晏时玥道:“那查锡匠呢?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呀!” 影卫道:“也都查过了。” 晏时玥努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能从什么地方下手,她按着地图幽幽的道:“阿耶,你是叫影卫出来羞辱我的么?” 明延帝正一边跟许问渠下棋,一边跟她说话,闻言笑着安慰她:“正是因为能使的法子全都使了,所以才叫你来碰碰运气,这不你一来就找着了陈恩?也算你立了功了!” 晏时玥道:“可我也是去过刑部的人啊!我是靠智慧和才华吃饭的!并不是靠运气!” 明延帝失笑不语。 因为不是在宫里,所以大家也都自在,许问渠笑着招手道:“玥儿过来,我要输了,你过来帮帮忙。” “我不会啊,”晏时玥过来道:“我只会下跳棋。” 许问渠笑道:“你闭眼随便走一步。” 三个人都笑吟吟的看着她,晏时玥就闭上眼睛,随便摸了一个,然后又随便放了一个。 放的地方,恰好没有子,一放下,几个人全都笑了,淳亲王笑道:“顿时就看出远近来了。” 许问渠也笑道:“这一步确实既有智慧也有才华,妙到峰巅。” 连明延帝都连连失笑:“朕的玥儿果然不是靠运气吃饭的。” 晏时玥听了半天,才知道自己是给明延帝助了阵,好像还助的挺给力的。 看三人都笑的不行,一边还继续研究她这一步妙在何处,她非常理解不了这种文化人的乐趣,叹了口气,退开了。 第659章 盗亦有道 隔了一天,消息陆续传了过来。 陈家诸人的库中,大多无假银。唯独陈家老夫人、陈三夫人库中有假银,合计约摸十四万余。 这起码证明,这银子不是一次换的。 但都城的消息传过来,却叫晏时玥大吃了一惊。 公库无假银,安王妃库中无假银、大房董氏房中无假银、三房孙氏库中无假银,反倒是孟敏的嫁妆中,有近二十万假银!占了她嫁妆的一半还多! 晏时玥愕然:“怎么会这样?” 她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孟敏。 孟敏真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传统女性,温婉贤淑而善良,她就算一点都不喜欢晏成渊,也会从一而终,更何况她对晏成渊,明显情根深种,绝不可能与这样一个人有甚么来往,从而给人机会。 她抿着唇,闭上眼睛,在心里细细的捋了捋这件事儿。 尤其是,仔仔细细的回味了他说的那句话。 然后她问:“陈恩,是否与陈府大夫人,关系亲近?” 影卫本就在查这个陈恩,自然是很快就报了上来:“是,关系亲近,似乎还有些许暧昧。” 晏时玥道:“陈家老夫人是否比较亲近大夫人?陈三夫人,是否也与大夫人关系不错?陈二夫人,是否关系不好?” 这一次,影卫却是隔了一阵才报了上来:“确实如此,大夫人是老夫人的亲侄女,所以关系不错,但陈二夫人父亲有县伯爵位,所以与家中两位夫人关系都不亲近,三夫人因为与大夫人合伙做生意,所以关系不错。” 晏时玥冷笑一声:“我知道了!” 她定了定神:“这个人,应该是一个自认为‘盗亦有道’的人,他心里应该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规则,他先找到一个桥梁,比如说安王府的孙氏,又比如说陈府的大夫人,但是他不盗桥梁的银子,而是与桥梁玩儿暧昧,借她的帮助,或者说与她合作,盗与她亲近之人的银子。” “就好比当年,一个忠心报恩,又会功夫的人,肯定是做不为人知事情的最佳人选,所以孙氏才打发他来处理我,而他,一方面‘听命’,一方面却又把我放到汪氏面前,让汪氏去救下,在他心里,这是两不违。” “我认为他应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这样才能解释这些事情。” 她说完了,由着他们去思索,然后吩咐自己的影卫:“你们传讯回去,叫人去偷孙氏的银子,全偷光,没银子就偷地契房契首饰,总之有什么就偷什么,偷完了全都兑成银子,悄悄的补足我阿娘的嫁妆,不够的再告诉丁九,叫他给你们,然后悄悄的跟我爹爹说一声。另外,找人盯着这个孙氏,她要是发现了,敢闹腾,就说我说的,问问她当年干了什么,这银子该不该赔,她想不想死!!什么玩意儿!” 影卫应命而去。 明延帝的影卫仍旧垂手站着,等待命令。 晏时玥看明延帝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想了想:“他盗银换银,什么时候才是有利的时机?有什么办法能给他制造个机会,然后让他换银子?他身边就算有存货,肯定也不多,用完了肯定要拿的。” 要是明延帝,交待完这一句,就只看结果了,但是晏时玥不一样啊,她非常认真负责的道:“我们想个什么办法比较好?” 影卫只能在把陈家查了个底朝天之后,表示陈三郎有个外室,可以想办法让这个外室去闹腾一二。 晏时玥否决了:“外人进去,太费时间,我建议你们这样,想办法让二夫人与大夫人关系改良,例如说,先想办法给她一个理由,例如皇上微服私访看中了大夫人娘家表妹呀……” 众人齐齐咳嗽,影卫表情复杂。 晏时玥续道:“或者别的哪个贵人,反正暗暗来一个她不得不低头结交的理由,然后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例如说大街上碰到一条疯狗,大夫人护住了她呀……当然你不要忘了安排个人去推她一把,总之这样两人就能迅速交好。而二夫人属于熟人,肯定是早就调查过的,一旦交好,就意味着陈恩有了机会。” 不得不说,她这个法子真的很不错,确实省时间。 影卫应命去了。 晏时玥又叫霍祈旌,“走啊阿旌,我们去花前月下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点什么。” 霍祈旌看看明延帝,明延帝道:“朕今儿不出去,你们去吧。” 于是两人就手牵着手出去了。 晏时玥喝了几天药了,某处还是疼的不行,完全是图着分心,加上一点爱国热情才出来的,一边走,一边跟霍祈旌嘀咕:“你说,阿耶这都出来好几天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关键是,他为什么要出来啊?” 霍祈旌道:“也许是为了培养太子,或者观察四皇子。” “哦!”晏时玥觉得有道理:“那为什么还得带许先生和淳亲王?” 她自问自答:“应该是为了陪聊解闷儿的,只带许先生一个,怕冷场,只带淳亲王一个,又怕他学问太差。嗯,没毛病!”她自己给自己点了个头儿。 霍祈旌看着她,忽然一笑。 她立刻问:“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这个样子很怪?” “笑还不行?”他看着她笑道:“笑是因为你可爱!” 晏时玥:“……” 忽然夸她,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呢! 两人一边聊,一边慢慢溜达。 这镇子有锡,本来就以锡器出名,两人去了附近一家锡画坊,因为很有名,所以两人去逛逛,也并不显得突兀。 铺面很大,因为前头卖画,后头就是制作,所以地方还挺偏的。 两人一进去,就见掌柜的坐在旁边,拿着一本书在看,见人进来也并不招呼。 四壁挂满了锡画的花鸟鱼虫,还有猛虎下山什么的,还有圆形的茶筒,笔筒,无不美伦美奂。 据说这家锡画坊的主人,就是买下了锡矿那块地的人,姓韦,不是本地人,家中本有余财,只是酷爱锡画,所以才搬到此处,重金买下锡矿,然后就在此处开了一家锡画坊,听说相中的人他会直接送,根本不差钱儿。 嗯,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城会玩吧? 第660章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就在他们谈情说案四处闲逛的时候,都城里并不太平。 明延帝离开第二天,都城中就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四皇子的折子。 归州百姓状告归州刺史李华徇私枉法,其子李清夺田杀人。 这李华是什么人呢? 他是先先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李皇后的堂兄,论起来太子应该叫他舅舅。 李皇后死去之后,明延帝感伤之下,对李家加了一些恩宠,但因为那时明延帝初登基,能做的事情还不多,之后李家后代成才的也不多,在都城渐渐变的不起眼,比较成器的族人,就是这位堂兄了。 李华身上有个从五品县男的爵位,外放之前,与太子的关系也是很不错的。 而这个案子,证据确凿,是李华之子李清,其妻家中有茶园的生意,但当地有个姓刘的茶商,意外发现了一种新茶,因此生意远远超过了他们。 李清便带着人,要买这些茶农的土地,茶农知道这些新茶能赚钱,自然不卖。 之后起了冲突,一个茶农被打死,李清的人想用钱压下此事,谁知道对方执意不肯,去县衙告状。 然后就是常见的官官相护剧情了,那家人一路告上来,用刑死的,被人暗中打死的,最后居然只余下了那家的老母亲和小孙子,但却很是硬骨头,硬是一路告了上来。 当然,要不是四皇子知道了,提前派人暗中保护,这一对祖孙也是保不住命的。 案子就是这么个案子。 本来应该交给大理寺处理的,却不知为何到了刑部。 其实四皇子知道,要对付太子,不该再用这样的方式,这会让明延帝想起之前林党与金党的手段,那样,纵然对太子不满,对递上这案子的他,也会不满。 但他如今襄理刑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 关键是,这个案子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他只保护了那对祖孙,并引他们来了刑部,其它什么也没做。 正因为是真的,递上去之后,才能叫太子左右为难。 避嫌吧,李华可以说是太子亡母仅余的亲人了。 正因为是生母,又已经去世了,才会如此为难,哪怕是皇后的亲人,都不必这么为难。 可要插手管吧,事情恶劣,一动手便是拉数个官员下马,偏这些官员,相当于都是看他的面子。 怎么处理都不对。想必十分煎熬。 奏折八百里加急发过去,然后再八百里加急的回来。 四皇子打开奏折的时候,嘴角都是弯着的,然后下一刻,他不能置信的张大了眼睛。 奏折上,清清楚楚,竟是太子的笔迹!!? 四皇子不能置信的连看了好几遍,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长随吕青垂头道:“奴才打听过了,自进入行宫之后,皇上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小殿下的长乐殿中,所有的奏折都是太子殿下处理的。” 四皇子愕然:“所有的?” “据说是的。” 四皇子愕然良久,又把奏折打开,奏折上,太子的笔迹批示:“查实按律处置,大理寺、都察院通阅。”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交给刑部去审讯,给出处理意见,只需要把结果告知一下大理寺和都察院即可。 太子批示的,太子没有叫他把案子移交大理寺,也没要叫三司会审,就如同一个普通的民告官案子一样,从从容容的吩咐他去审,然后因为告的是刺吏,所以要把结果通告大理寺和都察院。 四皇子把那一行字,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太子如果要撇清,怎么也应该表示一下,例如说一句此事性质恶劣,从重处罚,又例如表示此事我不知情,处理也不要顾及我,等等。 太子如果要回护,那更应该多说几句,例如什么纠纷需要严加核查,之类的,暗示他打各打三十大板…… 可他就是十分中肯又平静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叫他着实想不通。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四皇子来回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悚然一惊。 这是“君”的口吻。 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站在上位及为公的位置上的,这不止是冲着这件事情,也是在察看他。 但这样一来,为难的就是他了。 本来太子去了行宫,这个时间闹出这样的事情,太子才会来不及反应。 可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他,四皇子,他在皇上、太子不在都城时,处理了先皇后的族人!里外不是人! 四皇子一瞬间就觉得背上爬满了冷汗。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太子照例叫人抄录了折子内容及批示,放到重要的那一边,等着明延帝回来看。 陈允信道:“殿下当真不管?” “不管。”太子淡声道:“做下这种事情,该死!身为孤亡母的族人,不谨言慎行,反倒仗势欺人,孤身为人子,第一个不能容。” 陈允信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点头。 太子顿了一下:“此事,四郎自会公正处理,而在此事之上,公正就意味着严苛,四郎不是玥儿,玥儿想做晏青天,想做巨富,都可以,无欲则刚。但四郎若是做了晏青天……呵,再想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不是他要逼他,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往晏青天的路上走。 可是公正,哪是这么容易的? 晏时玥襄理刑部,公正无私,满朝树敌,险些丧命,但她不在乎,又有明延帝的全心维护……但四皇子有什么?他一旦走上晏青天之路,就是与他所图,背道而驰!辛苦到头,不过是一“能吏”尔! ………… 此时,河道镇的锡画铺子中。 晏时玥转了一圈儿,简直眼花缭乱,而且虽然锡不值钱,但锡画还真挺贵的,动不动一幅几百两。她怀疑这家店根本就卖不出去,所以才要送的。 回头时,却一眼看到了一个男子的画像,那画中男子样貌俊美,一身甲胄,正伸手要去拿旁边兵器架上的长枪。 晏时玥只觉这画气势夺人,越是走近,越觉得彬彬如生,忍不住伸手,往那画像上摸去。 第661章 阿耶是皇上 她的手还没碰到,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送你了。” 晏时玥呆了呆。 听说这位老板很任性,看你顺眼直接送,原来是真的! 晏时玥也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别有用心的,立刻道:“那就谢啦!”一边说着,一边仍旧往那张画上摸去。 她摸到了明显的凹凸,然后两指一捏,就把那杆长枪给拔了出来。 而且最奇怪的是,她这么一拔,那甲胄男子居然抬起头来!是真的抬起了头! 晏时玥急道:“你看你看!” 她在外头很注意不叫名字,霍祈旌就凑过来看了看。 晏时玥这才发现,原来他这锡画上都是有机关的,例如说她这个,这画中人是要拔枪,那这枪就是能拔下来的,然后拔下来之后那男人就会抬头“看”她。 而比如有个少女要关窗,那窗子就是真的能关上,关了之后,外头也跟普通窗子一样,是有花纹的。 晏时玥连连赞叹,对掌柜道:“你可真是心灵手巧!” 那掌柜似乎被她这个……咋说呢,很娘气的评价给震了一震,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人长了张传说中的厌世脸,一看就挺有脾气的,晏时玥笑嘻嘻的冲他福了福身,一边又问:“你还会做什么好玩的?你会不会做那种,就是本来是一本书,但是一打开,就成了亭台楼阁?” 韦掌柜皱眉道:“那是什么?” 其实就是3d立体书啦,晏时玥就连说带比划的跟他说了说,还现场拿起纸来,给他剪出来一个亭子当示范。 虽然她剪的很一般,但韦掌柜还是瞬间懂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仔细的看了看,道:“应该能成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就像一个科学怪人一样,一边叨叨着,就在冥思苦想,然后道:“可以试试!” 他立刻就要关了铺子门,然后往后头走。 晏时玥问:“我们可以去看看么?” 韦掌柜没理他们,但也没说不可以,于是晏时玥立刻抱起那个戎装男子的画像,跟着他去了后头。 后头一个诺大的院落,井然有序,韦掌柜一坐下,就开始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辞。 这些锡匠,影卫肯定都是看过的,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也的确不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 晏时玥给霍祈旌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四处转了转,没发现什么,然后两人就无声无息走了。 韦掌柜一直到画完了,才道:“应该是这样!” 他一抬头,就发现两人已经走了,不由一怔,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渐渐古怪起来。 晏时玥和霍祈旌回去,就把那个锡画给明延帝看,明延帝点了点头:“倒是有些巧思。” 晏时玥道:“可惜锡太软了,容易变形,不然要是我们商部的腰牌也弄个这样的,就肯定不会有仿制的了。” 说完,她自己愣了愣,就笑向明延帝道:“我想到国营下一个做什么了。” 明延帝道:“什么?” 晏时玥道:“不告诉你!”一边说着,就起身去给曲斯年写信了。 她想到了不锈钢。 这东西也是适合朝廷去做的,反正主要就是铁矿石,粉碎,烧呀烧……关键大晏境内,铁矿石并不多,倒是泰州有铁矿,反正铁矿本身就是官府管控的,到时候看中哪一处,接管过来就行。 写完了,叫影卫传出去,看看天也晚了,也没有再过去,就洗了澡睡下了。 霍祈旌在外头巡查了一圈,也洗了澡,小心的躺下,伸手一搂,她就轻轻的咝了一声。 霍祈旌低声道:“还是疼?” 他在黑暗中伸手摸了摸,硬的跟石头一样,滚.烫,想想都疼。 他轻轻的摸摸她头,晏时玥小声道:“我想小饺子了,还有我的小年糕……也不知道回去之后,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霍祈旌低声道:“怎么会不记得亲娘,敢不记得我揍他。” “你敢!”她立刻拍了他一巴掌:“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他就笑了:“不敢的。” 他避着那一处,探身过来,轻轻亲她:“乖乖别想了,早点睡,熬几天就回去了。” 晏时玥嗯了一声,在黑暗中,看着他隐约的侧颜。 来这儿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阿耶是皇上。 她再怎么政治小白,也差不多能猜到,明延帝是故意避出来的,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真的从没有考虑过,她想不想断奶这个问题。 即便他真的很疼她,但在大事面前,这个问题实在是小的不行,不值得去考虑。 虽然就算问她,她也会答应,可是,她也是真的挺舍不得的。 有点委屈。 晏时玥抽噎了一声,把脸埋进了霍祈旌怀里。 他无声的收紧手臂,侧过脸来,慢慢的摩挲着她的额。 好一会儿,她才抽抽哒哒的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就开始低热,请了大夫,又荐了个老妈妈过来,来回的折腾了好几回。等彻底卸货,总算是轻松了。 微欣给她转述了事情近况。 听说前天晚上,陈恩又进了一趟三夫人的内库,换走了三百两银元宝。 而且因为影卫一直在监视他,也由此看到了他的藏银之处,但此时藏银之处已经空了,所以说,现在陈恩身边,只有三百两真银了,要是再想换,肯定要去哪儿放银,或者取假银来了。 而且,据说大夫人娘家还真有个娇俏的庶妹,他们把锅扣到了淳亲王身上,唱了出戏,说是淳亲王从行宫出来时,无意中遇到了小表妹,看上了……可能要纳回府中,这可真的是高的不得了的高枝儿了。 然后制造了一出花楼倒下事件,成功的促进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关系,进展的简直顺利的不行。 晏时玥调侃淳亲王:“你这也算是为君为忧了!” 结果还没等说完,影卫飞也似的奔出来,向明延帝道:“那陈恩收拾东西,似要离开!” 几人不由愕然。 然后晏时玥忽然想起来,问:“陈府大夫人、三夫人丢的银子,是不是大约能占他们各自存银的一半?” 影卫略一回想:“对,差不多!” 晏时玥无语的道:“所以这个人不会是一家只取一半吧?然后取完了,再有合适的人也不再取了,丝毫不恋战……还真是有原则啊!” 影卫问道:“是否要拿下?” 第662章 骗子的本质 明延帝还未回答,晏时玥就道:“先不要!再等等!” 明延帝也就没再说话,由着她了。 所以这件事情,纯粹就是拿来哄她,省得她无聊的?明延帝并没怎么当回事儿? 但晏时玥还是尽职尽责的道:“再等等,看看他要做什么。”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陈恩被陈大郎安排,去收拾几个“不识抬举”的百姓,然后陈恩就表示,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报恩我为你做了许多违心之事,这一次做完就与你拜别,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然后他严肃的磕头,拜别了恩人。 陈大郎非常懵,然后他表示,这种事情你也不是第一回干了?你早说你不干这种事我就不留你了,会功夫的不打人你还想伺候笔墨不成?你干了一年多忽然说不干了,还整这么悲壮这是干啥玩意儿? 晏时玥听影卫转述,险些没笑死。 然后她淡定的评价:“还挺有仪式感的。” 来的时候得被人救进来,走的时候得“道不同不相为谋”,重恩重义的人设不崩。 就不知道,那些人发现银子丢了又知道是他弄走的,会是啥心情,估计能恶心的三天吃不下饭吧? 不过估计到最后,这些人也不知道是谁把银子偷走的,甚至不知道家中有人是帮凶,也是够惨的。 讲真,这种古怪做风,要是搁那种古早武侠小言文里,估计还能捞个主角当当,可再怎么,也改变不了骗子的本质啊! 陈恩果然干完这桩就走了,立刻就换了衣服,把络腮胡子刮干净,换了打扮,甚至换了一种说话声音,要不是影卫全程盯梢,几乎都认不出来这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应该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恰好声音重合了一回,就叫她给听出来了。 然后陈恩就一头扎进了本地画舫,花天酒地的挥霍,好像一时半会儿没打算出门。 而在此期间,太子写了封信过来,表示爹你玩够了没有,儿子有点顶不住了。 然后第二天明延帝就弄了个车驾,把顾九行给打发回去了。 晏时玥这会儿才明白明延帝为啥要带顾九行出来,顾九行简直就是明延帝的象征,他这么一回去,很少有人能想到,这仍旧是空城计,于是又能争取几天的时间。 但顾九行一走,明延帝就没人服侍了。 晏时玥生怕她养尊处优的老爹连衣服都不会穿,立刻挽起袖子伺候他,端茶递水晚上还给他铺床绞毛巾。 明延帝道:“你不用操心,有影卫。” 晏时玥道:“影卫粗手笨脚的肯定不成!我不放心!”一边绞了块帕子给他。 明延帝接到手还烫了一下,叹了口气,慢慢展开:“你这幸亏是不用伺候人,要是伺候人,一天都待不下去。” 晏时玥笑道:“我这不是伺候人,是孝敬爹,我爹不应该心里甜甜的么?为什么还挑刺儿?” 还心里甜甜的?明延帝笑道:“朕没尝出甜,就看出懒来了,估计这活儿是头一回干,拿朕练手来了!” 一边拌着嘴,晏时玥又把帕子烫热了,捂在明延帝手上,轻轻的揉捏。 明延帝笑道:“你还知道这个?” 明延帝写字多,顾九行服侍他睡前,时常会帮他捏捏手,晏时玥一脸恭敬的道:“奴婢见顾总管做过一回,做的不好,请皇上恕罪。” 明延帝笑而不语,由着她给胡乱捏了捏,一边还打哈欠,明延帝笑道:“行了,赶紧去睡吧,朕这儿用不着你,看着闹心!” 晏时玥这才收拾收拾,退了出去。 随即,一个影卫无声无息的落下,低声禀道:“今日,刘松成弹劾太子不尊亡母,行文不避母讳。” 明延帝微愕。 影卫把摹抄的折子送上,明延帝打开看了看,上头措辞激烈,什么只知有养母,不知有生母,不尊母讳种种。 刘松成,是太子少傅,太子的自己人。 在大晏,东宫三师三少多为虚衔,也就是加官,例如阁老陈允信,就是太子少师。 通常太子太师教文,太子太傅教武,太子太保保护太子的安全。而三少是东宫三师的辅官,大晏没有三师,只有三少,所以三少就是真正的太子.党。 他参太子,还是参的这样一个罪名,那就很微妙了。 不管实或不实,都是太子无识人之能,无御下之能。 同样不管实或不实,在归州刺史的案子上,太子将再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如果不管,就坐实了这个罪状。 主要是,不尊亡母这个罪名,真的太狠了,身为储君,其它罪名都还好说,唯有不孝,一点点都不能沾。 这对于太子的声誉,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就看他要如何处理了。 明延帝呵呵一笑:“四郎倒是深藏不露。” 他把纸张放到了一旁:“那朕倒是要再多待几日了!” 这事儿,晏时玥当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还提前叮嘱了霍祈旌,早上要叫她,结果等早上挣扎起来,明延帝早已经起了,打了一套长拳,动作洗练,虎虎生风。 晏时玥惊讶的不行。 要不人家能当皇帝呢!真的太勤奋太自律了,这都四十多了,体形还这么矫健,动作还这么利索,真的很厉害了! 然后明延帝还叫霍祈旌下场跟他比划,要知道,霍祈旌脸上还做着络腮胡子的易容,可是一打起来,那小腰儿,那长腿,身体伸展时那种年轻蓬勃的感觉,真的与明延帝完全不一样。 帅惨了好么! 等他们收了势,晏时玥才道:“阿耶,我还没去伺候你,你怎么就起了?” 明延帝道:“等你,朕估计也就能赶个午膳!” 他顿了一下:“不是也学了功夫?施展施展叫朕看看。” 晏时玥道:“施展就施展!” 她把霍祈旌和明延帝都推开,空出老大的一块地方,叫影卫把石凳搬过来,找了找感觉,架势一拉。 她虽然总是练练停停,但比普通人还是好的多的,尤其擅长在障碍之间腾挪。 连淳亲王和许问渠都过来看,连连叫好,晏时玥本来就是人来疯,更是花巧尽出。 霍祈旌负手瞧着,嘴角微弯,淳亲王道:“今日才知什么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许问渠笑道:“你这话若玥儿听的懂,估计要恼了,这是‘武’不是‘舞’!” 晏时玥动作不停,一边嚷嚷了一句:“我听的懂!公孙大娘!”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大笑,连明延帝都不由得失笑出声。 第663章 哭七七 这……很好笑吗?? 晏时玥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文化人的笑点。 她直接从霍祈旌腰间抽了剑,然后吟一句诗,施展一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她神情一整,还是蛮像那么回事儿的,反正震住一个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足够了。 等吃过早饭,淳亲王就取了纸笔过来,说要帮她画像。 晏时玥来了兴致,也拿了笔来,要帮明延帝和霍祈旌画像。 淳亲王本就擅画,一口气画出了一副,结果许问渠笑道:“王爷慢了,玥儿已经画了四幅了!” 淳亲王讶然了一下,转头去看。 就见晏时玥把一张纸分成四格,每一格都画了两个三头身小人,虽然小,却极其会抓特点,明延帝那种锦衣华服下掩不住的沉凝气质,霍祈旌络腮胡子,却年轻敏捷,就算不认识他们,也能依稀看出两人的身份。 淳亲王赞道:“玥儿高才,我远不及也!” 晏时玥画完了最后一幅,过来看了看,淳亲王果然把她画的很帅,英姿飒爽,她立刻请许问渠给题了首诗,又叫明延帝题字。 明延帝故意逗她,非得写了个“侠客舞”。 晏时玥立刻报复回去,叫许问渠给她的四格画写了个名字叫:“娱亲”。 这种文化人的游戏,偶尔玩玩还行,要叫她天天写字画画真的很没意思,再说还想孩子。 可是明延帝不说走,大家只能继续玩儿,第二天吃过早饭,见霍祈旌出去了,她突发奇想,跑去趴在明延帝耳边,“阿耶,要不,我们也去画舫看看?” 明延帝无语的看着她。 晏时玥小声道:“我还没见过画舫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玩儿,德善园的画舫建起来,我都没去玩儿,他们都不让我去!” 明延帝道:“永安河窄,没什么意思,你想玩,等过两年,朕带你去秦淮看看。” 正在低头行棋的淳亲王,手不由一顿,却急掩饰了,把棋子放了下去。 晏时玥并没察觉,小声道:“没意思的我也没见过嘛!” 明延帝笑着放下了棋:“行,那就去玩玩吧。” 于是影卫应命下去安排。 几人溜达着出门,到了河边,影卫已经安排好了,特意找了一个本地的船娘撑船。 河上也有罗帏翠幕的伎船,并不像她想像中,是一个大楼船,船上有很多的伎子,然后歌舞弹唱种种,而是一个伎子一个画舫,前头站着婢女,后头站着仆妇,伎子大多临窗而坐,若是无客,就在河上泛舟,若是有客,就停在一个地方。 几人反正也没有什么目的,就在湖上赏景聊天。 晏时玥坐在船尾,与船娘隔船对答。 影卫一直引着他们到了别枝泊,这是河流引出来聚的一个水潭,芦苇生的密密麻麻,也没人进去,据说陈恩所宿的画舫就在那儿。 过来看时,这边前后有四个画舫,但陈恩这个,据说是个擅长唱曲儿的红姑娘。 晏时玥正想着没借口观察观察呢,结果她的画舫还没走近,便听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唱着:“亡灵供奉在堂前,可怜亡人实可怜。满堂儿孙常悲哭,哭得亡灵泪涟涟。首七你到鬼门关,鬼门关上雾如烟。日月三光看不见,天昏地暗行路难。” 晏时玥便命船娘停下静听,起先还觉得挺有味道的,结果越听越不对了。 她讶然道:“这歌儿挺好听的,怎么词儿有点怪啊?” 船娘笑着道:“这叫哭七七,家里有亲人去世,家里人要在七七四十九天里头,哭上七回,七天一回,所以叫哭七七。” 晏时玥愕然道:“这是拜祭时唱的曲子?” “是咧!” 晏时玥讶然,“唱这种歌,不怕晦气么?” “小娘子这话不对,”却听有人笑道:“咱们这儿的哭七七,可是有故事的。” 他推开窗子,冲着她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听声音正是陈恩。 他刮掉了胡子,然后在右眉处做了一个疤出来。 这也是易容的常见手法了,做一个明显的特点出来,会叫人相对忽略其它的特点。 其实他长的真的挺耐看的,笑起来更显得明朗,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击着桌案,唱了一小段儿:“二七你到恶狗庄,庄上狗子赛虎狼。吓得亡灵心直跳,蹿跳蹦纵将你嚷。”一边冲她一笑。 看懂了,这位就是习惯性撩人。 没准儿将来顺手撩的,就可以设个局被救一救,有这么个前情,不是更容易勾搭? 晏时玥不负他望,便问他:“不知是什么故事?” 陈恩微笑道:“说一个年轻美貌的寡妇,丧夫之后,长歌当哭,诉说了对死去夫君的思念苦痛,有情人生死相隔,却情真意切,好生感人,又怎会晦气?便如《小郎儿曲》之流,娘子可曾听说过?” 晏时玥道:“没听说过。”她直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恩道:“姓谢名逅。邂逅之逅。” 谢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哎哟哟?兄弟你挺会玩的啊!连名字都改好了?看来下一回要找女人救了? 等等!她怎么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呢? 他们来的时候,影卫好像说过,为了避免麻烦,会有造出来的身份?是啥来着? 晏时玥微笑道:“原来是谢郎君,多谢郎君为我解惑。” 因为还不知道要唱什么戏,她拱了拱手,就退了回去。 看着画舫走远,陈恩微笑着喝了一杯酒。 他的规矩,一笔买卖做完了,花光临走之前拿的那一笔银子,不拘时间长短,就会再找下家。 而这一家,他早就放在了心上。 听说这是商部新招的探花郎任泽南的家人,此女子,就是探花郎的弟媳了。 因为任泽南殿试之后,没有回乡祭祖,所以家里人就过来看了看他,然后再游玩返乡,途经此处,便住了几日。 他知道商部是晏时玥建的。 他对晏时玥这个人,感觉一直非常特别。 旁人不知,他却知道,这就是他当年手下留情,救下的那个女婴儿,没想到果然没死,还成了福娘娘,风生水起。 所以一听说这家人与商部有关,他就有些动心,结果他还没下手查,他就送上门来……他就顺手试探了一二,人品如何且不说,只看那双眼,就知道定是一个美人。 第664章 我赌他会回来 “所以?”晏时玥道:“他才刚从陈家出来,就已经盯上我了?” 影卫试着解释:“骑驴找马?” “他就不怕被熟人看到么?” 影卫又道:“我们不是本地人,很快就会走。” 也是哦!晏时玥觉得这个影卫也是很言简意赅了。 晏时玥道:“再等等,也许他会去拿银子呢?” 要知道,影卫几乎已经把河道镇掘地三尺,那藏银之处,要是真的好找,早就找到了,所以盯着陈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要不然就只能抓回来严刑拷打了。 然而又等了一日,等他花光了三百两,准备从画舫走了,伎子问他要去哪儿,他答说,“去长安。” 然后他就真的整理行装,订了马车,并与车夫约好了,明日一早往长安去。 喵喵喵? 晏时玥感觉就跟看八点档一样,每次感觉都已经摸到他套路了,他又来个反套路。 这是打算去长安调查她的身份吗? 晏时玥还挺有参与感的,就兴致勃勃的跟影卫道:“找人揍他!就假装是陈大郎找的人!揍脸,然后我去救!” 她总有这种把正事办成儿戏的本事。 明延帝没有阻止,所以影卫应了一声,拱手要走。 晏时玥眼看着他转身走了,却忽然心头一跳:“等等!你回来!” 影卫微怔。 晏时玥一时抓不住心里掠过的那一点,微微凝眉,咬着唇思忖。 陈家是这镇上的富户,但安王府在都城,真不算有钱的。 而且那可是安王府啊!皇上的叔叔!未必很有钱,却极有势。 可是他却敢算计,敢对禁军统领的女儿下手,这个人内心一定极其自矜自傲,认为自己绝不会败露。 假如说,她真的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陈家大夫人、孙氏,她……探花郎的弟媳妇? 尽管参照物不够多,但是否可以大胆猜测,这个人选择目标是随机的? 如果有随机性,那本身就是一种冒险,他无疑是享受这种冒险的,那他又怎么会离开任务目标,回都城去调查?他就算想了解她家,也应该是“被救”之后才对。 晏时玥心中有了决绝,就跟影卫道:“把人手都撤回来,不要再跟踪,他不会去都城的。” 影卫一愣。 他谨慎的请示:“殿下,就算他不去都城,也不必把人手撤回来吧?或者我们找人伪装车夫?” “全撤回来,也不要伪装车夫。”晏时玥道:“我觉得这个人,必须得先叫他‘输’,否则抓回来也没用。” 她顿了一下:“相信我,我赌他会回来。” 影卫不解,看向明延帝,明延帝点了点头,含笑瞥了小闺女一眼。 她认真的时候,他还没见她输过。 而那边,陈恩用仅余的银钱付了客栈房费,一大早上了马车,马车向长安城方向驰去。 出了河道镇,陈恩掀开车帘看了看,走的早,左近并无车辆马匹,车夫也是全无异状,脚步虚浮,略微肥胖,显然不会功夫,说 话口音也是本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易容。 陈恩微觉讶异。 他原本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再回思那双眼睛时,却意外的与记忆中的一双眼睛对上了。 安王府二房夫人孟敏,是他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尤其那双眼晴,真不愧是眼角藏媚,神清照人。 而画舫遇到的那个女子,穿着男装,也看的出脸上做了简单的乔装,但那双眼,当时只觉得黑白分明,眼神甚美,可是回思的时候,却总觉得与孟敏有几分相似。 难道她是福晏公主? 据说皇上来行宫避暑,那距离此处也就一日路程,难道真会是她? 那她找上他,是巧合么? 一旦生出这个怀疑,顿时就想起,刚上画舫时,他曾不止一次,见到芦苇间似有人影。 当时只道是芦苇太稠,才会有错觉,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有人? 所以,为了谨慎起见,他假装要去长安。 可是走出半日,却并没见到有人跟着,难道是他草木皆兵了? 陈恩吩咐人折道向西,走出半日之后,仍旧没看到半个可疑的车马,跟踪的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会隐身吧! 虽然也不排除有人在长安守株待兔,但陈恩还是打发了车夫,改换装扮,慢悠悠的返回了河道镇。从头到尾,没发现有人跟踪窥伺。 晚上,他便换了夜行衣,潜入了任宅。 显然只是暂住的地方,里外都很冷清。陈恩估量了一下分布,就悄悄潜入了偏院。 才刚站上墙头,斜刺里忽然有只脚伸过来,一脚把他踹下了围墙。 陈恩虽惊不乱,身未沾地,便伸手一按,借力翻身,跃上了外头围墙,往外就逃,霍祈旌从容的跟上。 陈恩向来自傲于轻功,一路飞檐走壁,身轻如燕,但霍祈旌始终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快他就快,他慢他就慢,他耍诈他就由着他耍,等他耍完了,再疾射而出时……他也仍旧跟的很轻松。 等陈恩手段用尽,力气也用尽,终于咬牙停下,试探着道:“莫非是荣国公?” 下一刻,霍祈旌猛然向前,再次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陈恩身不由已的骨碌碌滚下了屋檐,正要翻身跃起时,已听到呛啷啷数声,数柄刀抵了上来。 一双瘦瘦小小的鞋子,慢悠悠的移了过来,然后晏时玥微笑道:“星夜邂逅,不错不错。” 陈恩缓缓抬头,看清了她笑眯眯的脸,与那双眼睛。 然后他翻身而起,微笑道:“原来真的是殿下。”他倒也光棍,既然落于人手,也不挣扎,就道:“草民以为,殿下应该感激草民才是,为何竟刀兵相向?” 有人喝道:“大胆!敢对殿下无礼!” 晏时玥摆了摆手,叫人搬个椅子来,正当陈恩以为她要走礼贤下士路线时……就见这位自己坐了上去。 然后她悠闲的请问:“我为什么要感激你?” 陈恩盘膝坐着,倒也并不显得狼狈,淡淡笑道:“殿下既然已经到了这儿,想必也已经查清楚了当年之事……当年若非我出手,殿下今日,只怕也没办法站在这儿了,这,难道不该感激我么?” 第665章 爱国义骗 晏时玥乐了:“你这个逻辑实在有意思,你当时如果给我爹报个信儿,或者哪怕你不报信儿,把我抱走,交给什么人妥善照应……甚至你什么也不做,只把我丢到路边,我也算你是一念之善,可是你那时,已经到了狼道山,‘恰好’有人扔孩子,你就顺便把孩子换了,这也叫一念之善?” 陈恩道:“然也。” 他淡定的与她讲道理:“我当时乃王府家仆,受人所命,自然不能事后报信,更不能把你扔到路边……如果说把你抱走找人安置,可称之为三分之善,那我所为,也可称之为一分之善。” 晏时玥道:“假如那时没有人扔孩子呢?再说了,死去的那孩子,又错在何处?” “那大约是你的福运罢!”陈恩不紧不慢的微笑:“我见你玉雪可爱,生出一丝善念,只容我做一分……但不管怎么说,你是因为我这一分之善活下来的。这一点,你不能否认。” 说真的,忽略他放的屁,他这个从容的仪态,微笑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江湖人的潇洒劲儿。 晏时玥点点头:“那我问你,你协助孙氏杀害皇公主,论罪当诛,但行刑之时,不管哪位大人吧,看你人模狗样的,由此生出一分善念,就跟人说‘太可怜了,别杀了,净身算了’。” 陈恩神色一僵。 然后晏时玥道:“同样保下了你性命,还担了干系,这善可不止一分了,你事后可会感激他?” 奇葩就是奇葩,他思索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确实,我并不会感激他,因此殿下也可以不必感激我。” “嗯。”晏时玥道:“你可知,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陈恩斯斯文文的道:“若殿下愿为草民解惑,草民愿洗耳恭听。” “但我不爱白给人解惑。”晏时玥道:“不如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问我一个问题?我们互相问?” 陈恩眼神微闪,却又笑了笑:“若是问的问题,不愿回答呢?” 这么爱装逼的人,一般不会耍赖,更不会撒谎。晏时玥就道,“那就再换一个问题。” 陈恩笑了笑:“可。那殿下先问。” “请问国库中的假元宝,与你可有关系?” “有。”他道:“请问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晏时玥道:“因为我有一天逛街,从你身后走,你说了一句话,你大概不知道,我自小就有记忆,所以我记得你的声音,你在扔我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所以你一说话,我就听了出来。” 陈恩倒是愕然:“竟有这种事,果然神异的很。” 然后晏时玥问:“假元宝现在还有多少?” 陈恩异常光棍的回答了:“应该还有……约摸四百万吧!” 这么多?晏时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他。 他嘴角笑纹加深,似乎能惊吓到她很愉快似的,还跟她解释:“其实当初一共就制出了六百万两,我这些年,陆陆续续用掉了约摸二百万,至于国库那些空心元宝,你放心,那些俱已经毁弃了。” 然后他笑着道:“论到我问了吧?请问殿下,为何知道假元宝与我有关?” 晏时玥道:“因为认出你之后,查库发现你偷了我阿娘的银子啊!都是银子,那肯定跟你有关啊!” 所以,就这么简单? 陈恩垂了垂眼,半晌,却又摇头失笑。 晏时玥又问他:“假元宝在哪儿?” 陈恩抬眼笑道:“殿下换一个问题吧。” 她就真换了:“这事儿就是你一个人干的呗?当初与国库的人接洽的也是你呗?” 陈恩道:“这是两个问题。” 她道:“一个。” 他就笑了:“好吧,确实是一个。只有我一人。” 他顿了一下,笑眯眯的给她解释:“我们无心派,自然不止我一人,但是做假元宝的,只有我一人,这种事情太过于蛊惑人心,若知道的人太多,必会生乱,我身为大晏子民,自然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他顿了一下:“我做事有自己的规矩。其实就算你们没查出来,当国库之中,假银到了半数,我也不会再卖给他们了。诺大的国家,总还要留下一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真特么,好一个爱国义骗!!晏时玥缓缓的做了个深呼吸。 她真真儿是……槽多无口。 看他的神情,他真的是这样想的,这一脸的问心无愧。 不过,咋说呢,这事儿落到他这个装逼怪的头上,比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来说,的确是好的多……吧?? 晏时玥半晌失语。 然后陈恩又道:“殿下,我的问题来了……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猜到的很多。”晏时玥双手一分,仪态闲适,在内心给自己弹了个幕:“装逼时间到!” 她道:“我认为,你这个人,就像你刚才说的,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你总是会用一种‘对方主动’的方式进入一个家,例如被人所救。然后对于这个救你的人,你不会盗他的银子,还会帮他做事。 但是你会利用这个人,盗这一家中别人的银子,不管这个家里有多少银子,你盗一半之后就不盗了,完成你预计的计划之后,哪怕这个家突发横财,你也不会因此而改变计划。” 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完善:“不恋战,不贪财,冷静、清醒,进的从容,退的潇洒,银子对于你来说,远不如这个过程有意思。然后离开一处之后,你就换一个身份,找地方花花银子,然后在银子花光的这个时候,你看到什么,或者说遇见谁,你会视为上天的机缘,就会选中她做为下一个目标……” 她摊手:“连猜加蒙,我认为是这样的。” 陈恩侧头,半晌笑道:“不想殿下竟是我的知音。只恨吾没能早些认识殿下。” “不必恨,”晏时玥内心呵呵哒:“你认识我还真挺早的,然后你就把我扔了,不是么?” 陈恩大笑:“是。” 然后晏时玥又问:“假元宝在哪儿?” 一个字都没换。 陈恩仍是笑道:“殿下换一个问题。” 晏时玥就道:“你年纪看着不大,啥时候打上国库主意的?” 陈恩微笑道:“这个说来话长。” 第666章 上天放到我手中 他仰面看天,想了想:“算着,大概有三十年了吧!有个小娘子救了我。那个小娘子名叫崔烟雨,她的父亲崔航,当时是户部尚书。这个崔航胆子十分小,当时户部盗银,已成常态,而每一任的户部尚书,到任之后,都会收到一大笔银子,我记得当时给他的,是五千两。” 室中传来哒然一声,似是茶杯顿在了茶托上。 晏时玥没回头。 陈恩也像没听到一样,续道:“崔航又想要银子,可又胆小,怕出事,然后他就想了一个法子,用锡做假银。然后我就把这个活儿揽了下来。” 他微笑看着她:“所以,这假元宝,其实最初,还是朝廷官员弄出来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晏时玥点了点头:“是挺有意思的。” 陈恩便续道:“然后我跑了半个天下,找到了这一处,开始为他做假银……当时户部缺的银两,好像已经有二三百万了吧?然后崔航有了假元宝,时常进出,弄到手总有几十万左右,一直到四年后他卸任。” “他卸任不久,崔小娘死去,我就离开了,但隔了两年,又有人找我做假银,就这样,有时候几年都没人找我,也有时候年年都有,一直到如今。” 晏时玥道:“你这不是骗人么?你应该不是经常在一处的,旁人找你,你如何能及时回应?” “我为何要及时回应?”陈恩笑道:“我何时看到,就何时回应。” 晏时玥当时也没细问联络方式是什么样的,就看了看影卫,影卫点点头,意思是这个可能,是可以实现的。 然后她八卦了一句:“三十年前?那你究竟多大年纪了?” 陈恩笑而不语,只道:“该我问了吧?” 她摊手,示意他问。 陈恩想了想:“我其实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 她道:“那你是放弃这个权利了?” 陈恩笑了笑:“放弃,却又觉得不甘,那么,我就问问,殿下准备如何对付我?” “不知道啊!”晏时玥道:“严刑逼供不归我管,不过俗话说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你何苦非得闹到这一步?为何不直接说了算了?反正你以后再也不能玩儿这套了,那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恩笑道:“假如说我死后数年,有人发现了所藏之银,只以为是发了大财,谁知却是一场空,这样从天到地,情绪激荡……我做了鬼,瞧着也会觉得有意思。” 不,不对。 他不该是一个这样的人。 如果这种感觉会叫他觉得有意思,那么,他在这个故事中,整个的表现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会留些小尾巴,故意让人看到,然后恶意的享受这种“内乱”的感觉。 但他不是,他整个过程,都貌似君子。 她演什么人的时候,习惯把自己整个情绪代入,想知道他的想法时,也是这样。 所以她觉得不对劲。 陈恩看她忽然沉默下来,不由对她上下打量,饶有兴味。 然后晏时玥忽然抬眼,问他:“你有朋友么?” 本来这个问题是非常容易回答的,但是他罕见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笑道:“当然有,有很多。” 她也跟着微笑起来,然后她温柔的同他道:“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她道:“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格外强调,然后,还会看着对方……看看‘我’信了没有。” 陈恩挑眉。 然后晏时玥直接道:“来人!” 影卫应声上前,晏时玥道:“城北那家锡画铺子,把掌柜的抓来,仔细搜,银子就藏在那里!” 这个命令,太过于突如其来,影卫哪怕心中存疑,但脸上却不会不给她面子,应了一声,迅速退下。 陈恩脸上罕见的没了笑。 然后她就这么看着他,四目对视,陈恩半晌才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重新坐回来,悠闲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他笑了笑:“你不问,我都要忘了,小姓江,名离,字恨别。” “江恨别,”晏时玥点点头:“哟,还挺有味道的。” 江恨别笑而不语。 这个人的皮相是真的不错,而且整个人那种完全不在意生死的从容劲儿,挺迷人的,怪不得能蒙住这么多人。 然后江恨别笑道:“殿下,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觉得是那家锡画铺子呢?” 晏时玥道:“我可以这么回答你,因为你说,之前做了足足六百万的假元宝,这么大的工程,肯定不是一日之功,也不是躲屋里能做的,所以,你肯定得有个地方。” “而你又说了,空心元宝已经毁了,那么,不管你是随用随做,还是先做一批等着都城来要……你都得有这么个地方,所以这不是必然的么?肯定要找本地的锡坊啊!” 江恨别道:“那又为何是那家锡画铺子?” “因为我是福娘娘啊!”晏时玥道:“我想要什么,上天就会放到我手中来,我来河道镇虽有几天了,但唯一逛的,只有那家锡画铺子,所以我认为就是那家!然后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 江恨别看着她。半晌他才微笑着道:“若早知如此,当时不该救你的。” 虽是微笑,却恨意昭然。 晏时玥道:“看来你这个朋友对你还挺重要的。这么着吧,你要是告诉我,假元宝藏哪儿了,我就饶他一命。” 江恨别笑着摇头,闭上眼睛。 晏时玥道:“你不相信我?我说饶就不会食言!” 他仍是不答,她又道:“要不,我们聊聊你这无心派呗!” 江恨别却不再说话了。 晏时玥也说累了,看他真不打算开口了,就把这人交给了影卫,进屋去看明延帝。 明延帝和淳亲王本来在窗边下棋,早就停了,三人都静坐听着窗外的动静。 然后晏时玥问:“阿耶?” 明延帝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淳亲王叹道:“崔航,先帝爷那时,满朝有名的大清官!他死去之后,先帝爷赐谥号‘忠廉’!” 忠廉,可真是够讽刺的。 贪污,历朝历代,屡禁不止……当初雍正爷痛恨贪污,弄养廉银子,又有“火耗归公”、还有叫人闻名丧胆的血滴子,密折制度,都没能根治。 晏时玥瞄了明延帝一眼,所以,要不要把这个火耗归公蝴蝶出来,分散分散亲爹的注意力呢? 第667章 自己人插刀 火耗是什么意思呢? 地方官在征收钱税的时候,会以“耗损”为由,多征一部分,这一部分就叫做火耗,例如米谷被雀鼠偷食,称之为雀鼠耗,这就是火耗的一种。 其实就相当于默许地方官多征银两,约定俗成的外快来源。 例如当初国库会有一定额的“免责”,其实也是一种火耗,因为民间银两纯度不一,入库再加熔炼铸锭就会有一点损耗。 而火耗归公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根据当地情况,明加火耗,成为正常的税收,统一征课,存留藩库,酌给当地官员养廉,也可以补足各地的财政亏空,若有节余,也可以做为公用,修城筑堤等等。 咋说呢,公开化、透明化、合法化,变暗收为明收,百姓负担会轻的多。 这起码能让一些真正廉洁的人,不必被迫贪污,也让一些内心摇摆,或者重名什么的人,多一条“正途”来走,至于那些贪婪成性的,那不管啥政策他都会想方设法的贪,那就没办法了。 晏时玥就仔仔细细的把这事儿给他们说了。 明延帝顿时沉思起来。 这在他来看,确实可行,这样财政大权收拢到朝廷手里,地方可自主的少了,对于管控外放官员,无疑是一件好事。 淳亲王和许问渠,也在细细思忖。 这个时候,外头,影卫也已经把人抓了回来。 锡画铺子本来就已经翻了一遍,如今又彻底翻了几遍,一无所获。 那韦掌柜进来一看到江恨别,表情当时就变了。然后他痛快的招认了假银子是他铸的,但藏在何处,却抵死不说。 影卫手段用尽,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都是硬骨头,怎么都不肯说出来。 霍祈旌过去瞧了瞧,江恨别见到他时,犹对他笑道:“你就是福娘娘的夫君?” 霍祈旌不答,江恨别啧啧的道:“万军之中,斩旗夺帅……若你娶的不是福娘娘,该是多么的风光无限。如今……竟如公主的随从一般。” 这话中恶意甚重,霍祈旌毫不在意,只对他上下打量。 然后他道:“你是不是没有痛感?” 江恨别一眯眼。 虽说传说中有关公刮骨疗毒,下棋吃喝,那也只是能扛罢了,可是江恨别,连脸上的皮肉都没有抽.搐,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霍祈旌平静的道:“你三十年前,就为崔航做事……他能信你,你至少是青年了,那你现在估计有个六十岁?可是看上去,而立之年都不到,是否有什么驻颜之术?是否因此没有痛感?” 他看向韦掌柜,据说名字叫韦青:“你也没有?” 江恨别笑了笑:“不错,你也有点本事。” 他顿了一下:“你们既然知道了,那用刑也没用了,不如就直接杀了我们,反正我们死后,那地方也没人能找到,若过个千八百年才有人找到,与你们又有何关系?” 霍祈旌道:“你们连死都不怕,却不肯说出藏银之处,叫我怎能放心?” 江恨别笑道:“与我们干耗着,又有什么用处?” 霍祈旌本来也不擅长逼供,见他怎么都不肯说,也就退了回来。 晏时玥从他那时忽然闭目沉默,就有一种感觉,他肯定不会说了。 但那时还以为是能抗刑,总觉得在影卫手段之下,也许还有希望,没想到没有痛觉? 她写信给苏济,问他什么药能叫人没有痛觉,什么药能叫人驻颜长青,而苏济则答复不知,他叫她把人送过去,给他研究一下。 人,还真得先留留,也许就会有什么用呢? 既然没痛觉,影卫也没有再费工夫,就暂时搁下了,只在锡画坊左近不断搜寻。 太子又写了一封信过来,哭唧唧的求他爹赶紧回去,说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晏时玥问:“那我们回不回去呀?” 明延帝笑道:“要么玥儿先回去?” “不行!”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你自己在外头乱跑,我不放心!” 明延帝道:“那,两日之后动身。” 晏时玥出来一问,微欣也把这几天行宫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 太子少傅刘松成这一弹劾,确实打了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这世上最难防备的,就是自己人插刀。 关键是,刘松成名义上是他的“师”,弹劾的又是他不孝……这件事情,真的是又棘手又恶心,怎么处理都不对。 所以太子就干脆没有处理,把这个奏折留中不发,等着明延帝回来处理。 但他当然不能毫无应对。 巧的是,太子来行宫之前,刚刚结束了巡游。 太子自小受严格教养,是全天下最有学问的臣工手把手教出来的,单论师资,可以说天下没人能比。他本身又勤学,为人又谦和,又长于诗文,所以在巡游一路上,写了不少文章诗篇,与各地的才子酬答。 这本来就是一段佳话。 于是太子就叫人加快速度,把这些文章诗篇全都刊印了出来。其中有不少地方涉及到了“亡母讳”。 太子的意思就是,孝敬亡母,对他来说,已经刻入了骨中,即便是即兴之做,都从未忘记,在日常生活中,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不答而答。 挺漂亮的反击。 但这是凑巧了,要不是正巧太子巡游,诸多才子可以做证,这种恶心的指控,太子要如何反击? 晏时玥叹道:“幸亏我的折子全都是许先生写的,不然我爹多、娘多,还有师父,这么多的君讳亲讳,我铁定记不住啊!万一犯了,叫人揪着不放怎么办?” 微欣被她说的也紧张起来:“那以后主子写的字纸,我们都赶紧处理了,不要留下来。” 晏时玥点点头,一边问:“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忽然要弹劾太子?这是……这是四皇子指使的么?” 喂! 微欣赶紧冲她打手势,一边小声道:“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她顿了一顿,声音更小:“我也不知道,这个谁知道啊!” 晏时玥有点不高兴。 虽然心理上她明白,就算是历史上的四爷,吃斋念佛却能在九子夺嫡中杀出重围,也必然不是表面上那么无害。 可是真的亲眼见到,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在她心里,小四爷最宝贵的就是他的严肃正直,连寻根究底的性子都觉得可爱,可如果这只是“表”?如果他私底下,插圈弄套,为争大位不择手段? 第668章 念书有什么用 影卫几乎把整个锡画铺子翻了过来,仍旧没能找到藏银之处。 晏时玥真的很奇怪。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银子就藏在那儿,可是她自己去找了一圈儿,也没能找到。 吃饭的时候,她还在自言自语:“你们说,这世上什么东西比生命还重要?反正不是银子……死了,再多的银子也花不了了,所以,究竟是什么比生命还重要呢?” 然后她眼睛一眨,冲明延帝甜言蜜语:“阿耶你比我生命都重要!” 这种话,明延帝听的多了,个个脸上都比她情真意切的多。 就淡定的点了点头:“嗯。” 她继续道:“但如果别人把我抓过去,对我严刑拷打……我可能会供出你来的。”她哭唧唧的看着他:“阿耶我对不起你,我真是太不孝了!” 明延帝看了看她,笑道:“我玥儿不用逗哏也不用捧哏,自己就能唱一台戏。” 她点点头,继续道:“但是江恨别已经七老八十了,应该不是为了爹,他又长年玩儿美人计,肯定也不是情人,难道是他的儿子?女儿?” 她越想越对,就叫影卫:“你在锡画坊那儿弄个牌子挂上,找个理由,就说我们抓了江恨别和韦青,想救他们就到哪哪儿去。” 影卫应声去了。 然而这一次她的心血来潮,并没有啥成效,没有人被引过来。 眼看第二天就要走了,晏时玥怎么都不甘心,对着那副锡画沉思。 长枪插在架子上,刃尖却是向下的,图名“藏锋”。那幅美人推窗图,图名:“藏娇。”还有一副梳妆图,首饰盒是可以合上的,图名:“藏宝”。 晏时玥心头一动,叫影卫:“把韦青给我请过来!” 韦青不一会儿就被带了过来。 晏时玥道:“请坐。” 韦青默不吭声的坐下了。 晏时玥看着他的表情,道:“上次与你说的锡画,你可做出来了?” 韦青慢慢的道:“试做了几个,略有不足,再试两回,应该能做出来。” 晏时玥点点头:“你跟江恨别不是一伙的,对不对?”她轻轻的戳了戳他的手臂:“你也不是没有痛觉,能抗罢了。” 韦青默然不语。 晏时玥问他:“为什么?你不用告诉我元宝在哪儿,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叫你回去把那个锡画做出来。” 韦青微怔,抬眼看了看她,然后他轻声道:“他救过我爹娘,我答应永远不吐露他的秘密。” 江湖人的脑回路,确实与她们不一样。晏时玥挑了挑眉:“所以在大义和小义之间,你选择了小义,并且不打算改,对吗?” 韦青点了点头。 “好。”晏时玥也不试图劝他,就又问:“之前帮他铸元宝的,是谁?” “不知。” “你帮他铸元宝,铸了多久?” 韦青沉默了一下:“约摸……十几年吧。” 晏时玥嗯了一声,她起身,看向那幅画:“藏锋、藏娇、藏宝……”她看着他:“你其实一直在告诉我,那些元宝,就藏在你那里。” 韦青仍是沉默,半晌,他伸手,颤颤的去拿茶壶。 晏时玥盯着他的动作,韦青缓缓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一口。 晏时玥缓缓向前,双手撑着桌子,低头看着他:“藏锋、藏娇、藏宝……其实归根到底,所有的东西,都‘藏’在锡中!!”韦青的手微微一颤,晏时玥继续道:“而锡,就藏在水中!” 韦青抬起头,神色复杂。 晏时玥拱了拱手:“多谢韦先生告知。” 她转身出去,吩咐:“放了韦青,让他回去做锡画,不用叫人看着他,另外,之前我们遇到江恨别的芦苇丛,我记得那个地方,就在锡画铺子的后头,叫人下水看看,水底应该有一间锡屋!而且我怀疑,有入口在锡画铺子中!” 影卫应声而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有影卫报了过来:“水底确有一间锡屋!很大!不容易弄出来!沿着锡屋摸到了入口,已经被堵住了,就在锡画铺子一个废炉之中!” 居然在水底下,这谁能想到啊?全天下也就只有聪明绝顶的晏时玥了! 晏时玥很得瑟,就跟明延帝道:“阿耶,这里头肯定有真的!他骗到手的估计大多在里头!” 明延帝道:“传令给晏成渊,叫他调二千神武军过来!假元宝之事,不可暴露。” 影卫应命而去。 神武军是机动部队,大多是骑兵,午后得令之后,连夜开拔,第二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而在此之前,影卫已经知会了当地官府,连夜把别枝泊的水源隔断,抽干了水。 因为这个事儿,明延帝又多留了一日。 几个人包了个酒楼,拿着新制的玻璃千里眼,遥遥的看着神武军一次又一次的下去,终于结了个绳网,数匹马一齐发力,硬生生把一个锡屋给拖了上来。 其实真的拖上来也不算太大,也就有平常的一间厢房大小,而且也不是方正的,而是扁圆形,留了一个巨长的,水缸粗的入口……所以韦青想告诉她的,莫非是“宝库是茶壶”? 然后被她意会错了,却误打误撞把东西找着了? 晏时玥一边拿着千里眼看,一边叫许问渠:“先生,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许问渠移开千里眼看她:“说什么?” 晏时玥问:“王爷呢?” 淳亲王也很茫然:“嗯?” 晏时玥恨铁不成钢的长叹了一声:“你说说你们,念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她指着下头:“这间屋子这么大,就算把百姓隔开,大家也能看到,不出一个时辰,永安河挖出银屋的消息,就会传的到处都是。与其让他们胡说八道,不如抓紧抢占舆论风向,做点儿什么,这就是无形而巨大的资源,懂不懂?” 许问渠笑着施礼:“有需要下官的,相爷尽管吩咐。” 晏时玥就问明延帝:“阿耶你要么?” 明延帝对她见缝插针的习性非常了解,就笑道:“朕不要,赏你了。” “好,”晏时玥就捏着下巴想了想,叫了一个影卫过来:“你去给我找个面容身量都长的像阿兄的人出来。” 第669章 拜谢河神 然后她就坐下,开始编故事了:“昨日晚上,皇上、太子、福晏皇公主赏月闲谈,其间皇上笑言,民间男儿顶门立户,如今朝中,却是女儿赚钱养家,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太子惭愧退下,是夜得了一梦,梦中神仙说道,感于太子孝心可嘉,特来送财,于是吟了两句诗,太子醒来记忆犹新!” 她用手点了点许问渠:“诗。” 许问渠:“……” 晏时玥续道:“然后太子依诗寻来,找到了永安河,别枝泊,果然在水底发现了一个银屋。” 明延帝眼神微闪,并未开口。 然后许问渠开始给她做诗……结果做到最后,晏时玥还是那句话:“太文绉!你得让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也一下子就能记住,这样才不会有舆论的偏差!” 她想了想,自己吟了两句:“捣药玉杵万万金,巢水别枝水中寻。” 三个文化人不忍卒听:“……” 晏时玥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不错,都是七个字!我也是有做诗人的天赋的!出口成章!就这样吧!” 然后她就叫影卫下去传播流言。 假装太子的影卫也找了出来,猛一看还真有几分相似。 两人就换上一身华服,坐着马车,到了水边。 然后霍祈旌密令神武军略微散开,又引了水,将锡屋洗刷干净,亮闪闪的……于是远远围观的百姓,就见到了居中那对华服男女,向河水方向施礼,又向皇城方向施礼。 这个时候,影卫已经把新鲜出炉的流言迅速传了出去。 在这个人人都在揣着闷葫芦,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流言一出,瞬间就像瘟疫一样传遍了全城。 明延帝几人全程在楼上听着,就听下头原本是一个人在说,转眼就是十个人,然后人人都在说…… 捣药玉杵万万金,巢水别枝水中寻……无比打油的诗,却真真是洗脑一样的魔力。 因为实在太浅显了,瞬间就让人明白了,哦,原来这是神仙的捣药杵呀,怪不得有个长把! 而且大家本来就不少人知道,皇上在行宫,借这个流言,很容易能猜到华服男女的身份,在这种“我见到太子和福娘娘”的兴奋之下,更是嘴巴不停的往外传播。 许问渠笑道:“确实是我迂腐了,这种时候,就得玥儿的诗,才有神效。” 明延帝笑道:“这孩子除了念书不成,旁的事,样样都灵透的很。” 要知道,在这别枝泊上,本来就生着芦苇,多少年了,河道镇人人都见过的,若不是神仙出手,谁能在芦苇下头挖出银子来?不信也得信啊!比真金还真! 等到演完了戏,晏时玥功成退场,神武军一众,把锡屋拖到一处,避开民众,破开一个小口。 这锡屋里头是木制的,像一个巨大的箱子,包了一屋锡皮防水,可能是因为过程中的摇晃,银子散了一地。 霍祈旌跳进去,挑着差不多的捏了几个,然后拿着一个给明延帝看了看:“确实有真有假。” 明延帝点了点头。 然后他把许问渠留下,协助打理这事儿,一行人就慢悠悠往行宫走。 晏时玥吩咐了人,等着韦青把锡画做完了再押解进长安,而江恨别,直接暗中押到了长安。 但直到现在,晏时玥也不知道江恨别为何不肯说出藏银之处……所以这个地方,一定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而这个人,一定是江恨别在意的人。 这个就只能交给影卫去查了。 他们还没到行宫,太子就听到了自己得神仙点化,在河底挖出了神仙捣药杵的消息,还有什么太子和福晏拜谢河神什么的,活灵活现。 一直没离开行宫的太子,撑着头笑了一刻钟。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晏时玥的手笔。 刘松成前脚刚弹劾完,后脚神仙就“感于太子孝心可嘉”赐了银,这打脸的声音,真的嘭嘭的啊! 所以他才说,得晏时玥得天下,根本什么都不用干,他家傻妹儿,就会一心护着她。 回程并没赶路,挺悠闲的往回走,一路还赏着风景,中间还在驿站休息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近午,才回到了行宫。 明延帝一回去,官员齐齐前往拜见。 晏时玥和霍祈旌径直回了长乐殿,琳琅和奶娘抱着孩子迎出来,晏时玥简直就是扑了上去:“宝贝儿,想死我了!” 六个月的小娃娃,脑袋已经能挺起来了,睁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半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趴在她肩上,哇哇大哭。 晏时玥被他哭的心都要碎了,不住的哄着:“饺子不哭!乖乖儿不哭了!” 反倒是霍祈旌抱着的小年糕没哭,只是看看她,看看爹,又看看她,又看看爹,然后就张手,嗯嗯的找她抱。 晏时玥得意的飞了个眼儿,接了过来,霍祈旌伸手托着孩子小屁.股,含笑看着。 周琼琚笑道:“果然是主子生的,就是聪明,这么久了还能认人儿!” 琳琅也笑道:“才多大点人儿,就跟懂事了似的,你们刚走的时候,哭了两天,自个儿躺那儿没什么事,想想就哭了……可怜儿的,还一个劲的想往卧房走,好像知道那是你们住的地方似的。” 一伙人围着他们说话。 亲香了一下午也没亲香够,晚上晏时玥把孩子抱过来跟他们睡……但是孩子晚上是要吃夜奶的,拱了拱没找着,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哭,另一个跟着哭,两人一人抱一个,在屋里转圈圈,好歹奶娘接过去,才总算哄好了。 看着俩小孩儿没心没肺的拱在别人怀里,小嘴儿一裹一裹吃的香甜,晏时玥眼圈都红了,进了房间,就趴在霍祈旌怀里:“孩子跟我不亲了!我讨厌阿耶!” 霍祈旌笑着轻拍她背,正想说话,眼神却骤然一厉,猛然抬头,向窗外看去。 下一刻,有影卫发出了一声呼哨,霍祈旌一把挟起她,飞也似的跃到了奶娘那边,晏时玥挡在了孩子面前,听着外头的喝斥打斗之声,半刻钟过后,甲和的声音道:“主子,抓到一个刺客。” 晏时玥两人对视了一眼。 所以,这应该就是他们想找的“第三人”吧? 第670章 奇葩 晏时玥出去一看,那人被护龙卫按着,一身黑衣,黑色的面罩已经被扯了下来,一见她,迅速低下头去。 晏时玥脚下一顿:“你是……江余安?” 那人别脸不答。 这人居然是新招的“商部主事”中的一个。 当时加上任泽南一共就招了十二个人,晏时玥说要赏罚分明,于是半年试用期之后,曲斯年毫不犹豫的辞退了两个,降一级留用两个,还有三个被他提请,升了一级,成了从六品的官儿。 这个江余安,就是其中一个,换句话说,这是这些人中表现最优秀的。怪不得这么容易就到长乐殿来了,原来是内贼。 晏时玥道:“江余安,姓江,你是江恨别的儿子?” 江余安仍是不答。 外头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殿下,皇上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晏时玥道:“跟阿耶说没事,我自己处理。” 那小太监应声去了。 晏时玥听着后头孩子哇哇大哭,就摆手道:“太晚了,先带下去,好生看着,江余安你自己也好生想想。” 她就回去了。 早上曲斯年把江余安的履历拿了过来。 江安,字余安,二十岁,兴平县人士,商贾出身,父亲江平,母亲叶氏,祖父江诚,祖母崔氏。 但现在崔氏及其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只有祖父江诚和他还活着。 所以江恨别难道就是江诚?那江余安是他的孙子? 一念尚未转完,明延帝的影卫过来,把一个木匣双手奉上。 这是清理锡屋的时候发现的,估计本来是摆在显眼的地方,但后来锡屋是整个被起出来的,所以反而埋到了下头,直到最后才找到。 这应该就是江恨别宁死不肯说出藏银之地的理由了吧? 打开看时,里头是几件陈旧的首饰,以及一封信。 信是江诚写给江余安的,写的还挺文绉的,曲斯年一边看,一边给她解释了一下。 江诚是无心派的传人,确实是念秧,但门派规矩森严,不传儿、女、女婿,只传徒弟门人。 江诚自少年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自负聪明,四处行骗,自从被崔烟雨所救,为崔舫做假元宝,掉换库银,就认为这是念秧行当的巅峰了,毕竟那可是国库啊! 于是他找到了人生目标,决定以后专精一道,只做鱼目混珠以假乱真之事。 之后娶了崔烟雨,死遁离开,在兴平县安家,但仍是四处行骗,最远的甚至到过喀喇汗。 一直到“惊闻噩耗”,赶回家来,因怀念亡妻,改名为江恨别。 同时因为唯一的后人,也就是他的孙子江余安想重振家业,但他并不会做生意,于是就决定“重拾旧业”,并且改掉挥霍的毛病,把每次行骗所得银子的大头,全都留给余平安。 而且江恨别发下的弘誓大愿,是有生之年,将这六百万两全都换成真银,保孙子余生富可敌国……种种。 可真是,够雄壮的。 晏时玥和曲斯年相对无言,真的是完全辞穷了。 说真的,刨去这个“事业”本身,这个江恨别绝对是情真意切,他是真心的舍小家顾“大业”,也是真心的去研究去努力,对这份事业爱的深沉,然后把仅余下的那点儿爱,给了孙子。 晏时玥叹道:“来个人,把余平安带过来。” 余平安很快就被带了过来,手绑在背后,神情颓废。 仔细看时,江余安跟江恨别,长的确实挺像的。 只不过江余安比较青涩,没有江恨别身上那个气定神闲的劲儿,但眉眼五官确实挺像,晏时玥还记得,她当时还跟曲斯年说,做生意就得要这种一看就比较朗月清风的脸。 晏时玥道:“说点儿什么?” 余平安慌张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深深埋下头去:“殿下,曲大人,下官……我,草民,真的没想刺杀,我就是,我只是想挟持曲大人或者许大人,反正挟持一个重要的人,来交换,交换江诚的性命。” 晏时玥道:“你对你祖父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看法?” 余平安苦笑:“他就是……他一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祖母那时天天说,他脑子有疾。旁人当骗子恨不得捂上三重被,他却十分自矜自得,比念书还要上心,不容人说半句不好,不论谁说谁劝,全都是劝不通的,祖母只说,就当家里没他这个人就是了。” 他顿了一下:“但是,他纵有万般不好,对我却是好的,他当年也拿银养家,尽了家主的责任。之后他骗人,也全都是为了我,因为我一直想把生意做大,他说他在生意上帮不了我,就……就给我银子用。” 晏时玥挑了挑眉,叫曲斯年把信给他,余平安细细看了,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半晌,他挣扎着滑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殿下,草民只求饶他一命,草民愿以命相抵,草民……草民愿将所有家财奉上,草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饶了他!” 晏时玥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不爱自己,也不爱你,他只爱骗人的这种感觉。” “也许吧,”余平安半晌才轻声道:“但他是草民唯一的亲人。” 晏时玥没再说话,只摆手叫人把他带了下去。 曲斯年看了看她,她双眉深皱,显然有什么事情犹豫未决。 外头人报太子来了。 太子一掀帘子进来,就看到了晏时玥这个表情,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 曲斯年见了礼,太子坐下,轻轻点了一下她脑门:“出什么事了?” “我就是……”晏时玥犹豫了一下,趴在桌上:“你们都别跟我说话,让我想想!” 太子笑着,就真不说话了。 然后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信,看了一遍,抽了抽嘴角:“这就是抓到的那个人?” 曲斯年无声点了点头。 晏时玥道:“阿兄,你不知道,那个人……其实他的长相完全不像个老头,看上去最多而立之年,而且他外表非常的从容,镇定、潇洒,眼神儿会说话那种,就是那种阅历全化为韵味儿的那种感觉,你懂吧?” 太子挑眉:“所以?” 他努力忍住了,他脱口要说出的那句话……所以他妹子不是要养面首吧?六七十岁的面首?虽然很重口,但如果他妹子真的想要,他身为兄长……应该怎么做才好? 第671章 玥儿领旨谢恩 晏时玥并不知道她哥的思想,已经跑马到了不可描述之处,她心里纠结极了。 要知道,这真的是特大大大诈骗案了,就算他诈骗的大多是有钱人,可有钱人也并不是个个为富不仁,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要被他骗? 劫富济贫在她看来都是错,更何况他还没济贫。 再说与国库沾边儿,金额巨大,就应该是个死。 可是,从看到那句“最远到过喀喇汗”时,她就莫名的心头一动,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要知道,她从建司贸时起,目标就是赚邻国的银子。 而现在,玻璃在大晏境内卖的如火如荼,漠北那边有丙七,也开始试探了。可喀喇汗外派的人,她迟迟没有选出来,看谁都不满意。 她绝不想要那种端着上邦架子的使者,也不想要国对国那种方式,但太民间也不行,要怎样在邻邦国主不会警觉的情况下,走出一条敞亮的商路,赚来大把的银子……这,需要细细筹谋。 可他是一个精研骗术的大骗子……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太子听着她嘟嘟囔囔的把想法说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刚才都已经想好要用什么人对付霍祈旌了! 他就点点头:“你想用就用啊!那人的身份,除了父皇的影卫,没人知道,无须向任何人交待。” 她瞪着他,“可他是个坏人啊!他是一个骗子!大骗子!他动过国库!罪无可赦!” 太子含笑道:“其实骗子并不可怕,坏人也不可怕,能够控制就好。他既然把钻研骗术做为生平宿愿,把动了国库做为荣耀,那么,让他去‘骗’邻邦的钱,对他来说,岂不是一个极其叫他向往的目标?什么都不用给,他都会尽全力做好,再说他孙子在此,控制好他的孙子,他自然会听话。” 对啊,他说他做事有自己的规矩。他脑子里也是有“爱国”这个概念的,那叫他死里逃生,为国…骗人?? 不不,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也被传染了精神病么! 总之,这是一个古怪的人。但并非不可控。甚至可以说,十分容易控制。 可他是个坏人啊! 晏时玥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抱住脑袋:“你别说话了,让我想想。” 太子笑着,就直接出来了。 明延帝见了问起来,太子就笑着跟他说了。 明延帝倒是讶然了一下。 晏时玥时常会有这种古怪的感觉。毫无理由的觉得一个人好,毫无理由的觉得一个人有问题,也像现在,毫无理由的觉得一个人适合干什么。 明延帝吃饭的时候,就把她叫了过来,晏时玥抱着个孩子过来,还有人给她打着伞,挺悠闲的。 见了明延帝,就逗孩子:“叫耶耶。” 明延帝看那孩子生的雪白娇软,一对眼睛又大又黑,漂亮的出奇,就笑道:“过来耶耶抱。” 他接过来,见那孩子也不哭,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不由得一笑,一边问:“这是饺子还是年糕?” “饺子,”晏时玥道:“年糕有唇珠,饺子没有,这是我唯一发现的不一样了……除此之外,这俩孩子身上连个痣都没有!” 明延帝笑看了一眼,一边问她:“想好了没有?” 晏时玥道:“想好了。” “嗯?” 晏时玥严肃道:“应该把他按律处死。” 明延帝抬头看了她一眼:“国库之事,已经事过境迁,多杀一个人,于事无补,于国无益。” “我知道。” “你既觉得他可用,不如叫他也立个军令状,赚些银子来,弥补他之前的过失。” “我明白。” 明延帝笑道:“你都明白,还要按律处死?” “是的,”晏时玥很认真的道:“我觉得律法面前,本就应该没有人情,我今日能为了一个‘人才’而违背律法,那明日,就可以为了‘人情’而违背律法,我不想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有的原则不能退。” 明延帝笑了,“那朕是皇上,金口玉言,朕命你法外开恩,你可愿遵从?” 晏时玥愣了愣。 她在谏君和领旨之间犹豫了一下:“可是这样,不就等于阿耶你替我错了?” 明延帝缓缓的道:“朕不认为这是错。” 晏时玥想了一下,就福了福身:“玥儿领旨谢恩。” 明延帝失笑,拍拍她头。 结果小饺子一看之下,小嘴儿就开始瘪呀瘪的,眼里就开始汪汪泪,眼看就要哭了,明延帝赶紧把孩子交给了太子:“多大点人儿,还挺知道护娘的。” 于是已经被押解到都城的江恨别,才刚叫苏济研究了两天,又被秘密押了回来。 中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许问渠回来的时候,给她带来了韦青做的锡画,也确实做成了3d般的效果,而做的居然是两个人,就是她与霍祈旌,手牵手进入锡画坊那一幕。 许问渠告诉他,韦青做完这锡画,拜托他送给她,然后就吞金自尽了。 当时她心里还觉得很不舒服。 但其实,想一想,他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两日之后。 押送江恨别的马车来到行宫,直接驰入了长乐殿院中,蒙着眼睛的江恨别被拉下马车,就听到了小孩子的咿呀之声。 江恨别侧头听了听。 然后就被推入一间房中,解开绳子,沐浴更衣。 晏时玥正跟孩子玩儿呢,甲和就过来禀报:“主子,人到了。” 晏时玥就把孩子交给了琳琅,过去了。 偏殿中,江恨别从从容容的坐着,见她进去,就含笑起身施礼。 颜值即正义,尤其这个老头儿真的一点都不像老头儿,真的像她说的,把阅历全转化成气质了,看着……怎么说呢,十分耐看,十分可信,十分迷人……十分不像个骗子。 晏时玥道:“知道叫你来干什么吗?” 江恨别就笑了:“我猜了一路,都没能猜到,只怕要请殿下解惑了。” 晏时玥认真的道:“其实我认为你应该死。” 他点了点头:“我也如此认为。”他看着她:“所以,殿下有什么事,是我可效微劳的?” 第672章 玩的如此大手笔 晏时玥道:“江余安原本在我商部,你可知道?” 江恨别愕然抬头,笑容全收:“他……” 晏时玥点了点头:“他通过了司贸的考核,然后又通过了我的面试,半年的试用斯过后,表现十分优秀,获破格提拔,现在是商部的六品主事了。” 江恨别的神情,随着她的话不断变幻,晏时玥续道:“在我回行宫第一晚,他来刺杀我,然后被护龙卫抓住了。” 江恨别猝然垂下了眼。 半晌,他才正色道:“不论殿下要我做任何事,江某无有不遵。” 晏时玥道:“我觉得你是个人才。” 江恨别眉梢微动,拱了拱手,继续垂目恭听,晏时玥又道:“你去过喀喇汗?” 他垂着眼,仍能看出眼珠微微转动,显然对她的话微觉意外,却仍是答道:“是。我在喀喇汗待了两年多,会说本地话,熟知当地的风土人情。” 晏时玥道:“我从建司贸时,就一直想赚邻国的银子,喀喇汗这一边,一直没有我看中的人可以用。所以见到你时,我就在想,你这么会骗人,如果你能进喀喇汗,选一个能说上话的人,取得他的信任,让他对我们的生意起到助益……” 江恨别忽然抬起了眼。眼中宛似点了焰火,闪亮灼人。 他几乎以为,她是要用他做什么私.密害人之事了,却没想到,她竟是为公。 晏时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会在合适的地方,建一个玻璃坊,我会将江余安派去,到时江余安在明,你在暗处协助他。” 江恨别微微怔住了。 要知道,就算将帅出征,也是要将妻儿留在都城的。他是真的以为,她会将江余安留下来,用以辖制他的。 以他的城府,都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要用你们,自然要你们默契配合,全力以赴,我不会扯住你们的后腿。” 江恨别久久无语。 他简直不胜这惊喜。 要知道,他再是认为盗亦有道,却也从未被任何人承认过,就连至亲之人,也认为他是疯子傻子,弃如敝履。 可现在,她敢认,还敢用,玩的如此大手笔!! 这件事情,本就叫他极度向往,胸中热血滔滔,粉身碎骨亦无悔。 而如果用他擅长的东西,竟能“报国”?还能够帮到江余安?那何止是意外之喜,简直,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的搓了搓耳朵,心想这难道是在做梦? 晏时玥继续道:“你用什么方式,我不管,但大晏必须永远占据道德至高点,如果不幸失手,那你自己去死,不要连累大晏上邦的声名。” 这是当然,江恨别坐正了,郑重点了点头。 晏时玥继续道:“你没有任何信物,没有任何身份,没有任何收入……你赚到的银子,全都用来偿还昔日国库的亏空。” 这条件极度刻薄。 可就因为如此刻薄,如此艰难,却更是叫他燃起了熊熊斗志。 晏时玥道:“我当初建司贸,半年赚足了一千万两,而你要给自己和江余安买命,所以,你的目标是我的三倍……当赚足了三千万两,你之前的罪名,便一笔勾销,在这之后,你赚到的银子,全都视情形,成为江余安的功劳,助他升官。” 江恨别双眼发亮,用力点头。 晏时玥继续道:“假如有一天,江余安升到了四品,我还可以为他请爵位……但不管多久,你永远不能现于人前,荣耀永远不属于你。” 他所求的,本来就不是这个。江恨别道:“我明白。” 晏时玥道:“但凡我不死,这承诺就永远有效。” 她抬起手来,江恨别看着那玉白的小手,轻轻抬手,击了上去:“这是殿下对我的承诺,亦是我对殿下的承诺。” 他活了几十年,从未如此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一个人。 江恨别离座跪下:“殿下活命之恩,知遇之恩,江某永生难忘,江某此生此世,愿供殿下驱使!纵万劫不复,亦无怨无悔!” 他郑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沁血,目光朗朗。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叫人带他去见江余安了。 然后曲斯年指派了商部人员,她又挑了十个影卫,就把人派了出去。 从选址到建工坊,再到之后招加盟商,以及后续与喀喇汗的贸易,全部都由江余安经手及主导。 而她手头连一张纸都没留下。 她回来的时候,曲斯年就这么撑着头看着她。 晏时玥道:“你不用担心,他是江湖人,击掌为盟,比写在纸上更加有效。” 曲斯年长叹道:“你都不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按着额角:“我刚才,在安慰自己的这个时间里细想了想,其实就算这俩人真的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他们泄露玻璃配方?或者那人……中途想骗点儿银子?” 说不担心,还是担心。 晏时玥笑道:“你放心,这个人其实十分冷静,他目标明确,当退则退,毫不恋战……所以他绝不会因小失大,因为只有完美达成目标,他才会觉得愉快。” 她顿了一下:“再说了,这样一来,两人都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稍稍努力就可以位极人臣,为何要逃?逃了,大晏将永无他们的立足之地,这样的选择,傻子都会选。” 曲斯年叹道:“明白了。相爷用人,不拘成规,我应该早早适应才是。” 他站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了结了一桩大事。” 晏时玥点了点头。 事前虽然纠结,但是真的做完了,确实一身轻。 于是她就心情很好的,推着她的双人婴儿推车,出去遛弯儿了。 虽然是六月天了,但行宫这边很凉快,小风习习,溜达溜达刚刚好,两小只也很听话。 结果才溜达了一刻钟多,忽有一个宫女上前请安,道:“殿下,贤妃娘娘想请殿下移步喝茶。” 贤妃?她找她干嘛? 于是晏时玥就无可不可的应了一声,把孩子交给琳琅,跟着那宫女去了。 第673章 无灾无难到公卿 贤妃是四皇子的生母。 她平时从不出头,极少开口,人前与四皇子也不亲近,看着冷冷淡淡与世无争似的。 但就从五皇子身边的太监夏备,以及刁难郭浩的大太监于游,就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反而心思挺多,手也伸的挺长的。 晏时玥进了临华殿,贤妃遥遥便站起相迎,觑着她的脸色,殷勤道:“福晏来了。” 贤妃的长相十分精致秀美,看着却有几分憔悴之色,眼下浓浓的青影,似乎心事重重。 晏时玥便坐下了,贤妃招呼人上茶,又道:“我叫人做了酥酪,味儿倒还甜润,福晏可要用些?” “不用了,”晏时玥客气的道:“娘娘应该知道,我不爱跟人客套,有什么事情找我,直说就好。” 贤妃一个迟疑。 然后她便摆手,令宫女太监退下。 晏时玥淡定的坐着,就听贤妃低声道:“今日请你来,其实我犹豫了很久,左右为难,已经几夜不得好睡了。我素来知你做事干脆,为人正直,从不拘于流俗,故此……我这话才敢说出口,还望你不要怪我才是。” 晏时玥点了点头。 贤妃又嗫嚅许久,才一闭眼,续道:“这些日子,四郎所为,我心中极不赞同。我知道我这话大逆不道,故此,唯有对你,我方敢说……四郎他,虽是我的儿子,但他若有不臣之心,我第一个不容他!” 她咬牙拉住她手,“福晏,你若有需要我效力之处,我愿听从你的命令,或者传什么消息,或者说什么话,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全听你的!” 晏时玥直惊的张大了眼睛。 她怎么想,也没想到,贤妃居然会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被震惊的,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先说哪一句! 半晌,她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话:“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就在那一刻,她真有几分替四皇子心寒。 不管他做什么吧,亲妈在背后捅刀子,这真的是……没有什么话能形容她的心情了。 贤妃却是惨然一笑:“你不知道,四郎这个孩子,他……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小六,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晏时玥轻轻吸了口气,看着她。 贤妃低低的道:“四郎与小六,全都是我的亲生儿子,并无什么远近之分,但他却亲手杀了小六!他那时才五岁!人人都说他不懂,连皇上也说他不懂……可是在那时,我看到过他的样子,他的眼神,只是我那时并没有想到,但是事后,我屡屡回想,都惊的冷汗泠泠!” 她泪珠滚下来,剧喘了几口,才又道:“他也许并未多想,他也许只是在争夺母亲的宠爱,可是我一想到他就这么冷静,这么坚决的害死了他的亲弟弟,我就觉得可怕!我害怕!” 她抑不住的抽泣起来:“可是,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我又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儿子呢?所以我只能咽下这件事,我要保住我的儿子,我不能叫他背着一个兄害弟的罪名!我什么都不能说!” 她且哭且道:“可如今,我只是一个全无见识的后宫女子,我都知道他这是在痴心妄想!可是他与我关系冷淡,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我怎么都劝不了他,我不想看着他万劫不复!我晚上一闭眼,就看到他身首异处!” “我思来想去,没有人能帮我,我没有办法,我只有来求你……我只望能帮着你,早一点打醒他,在他还没做下什么不可原谅之事之前,就打醒他!阻止他!我只求留下他的命,哪怕一辈子没什么差使都好,只要活着就好!” 她翻身跪下,攀着她的膝盖:“殿下,求你了!求求你!” 晏时玥久久无言。 苏轼曾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是否,便是这样的心情?? 晏时玥缓缓的道:“抱歉,我帮不了你,你若有此心,还是多与四兄聊聊的好。” 她抽身让开她手:“失陪了。” 贤妃哭倒在地。 晏时玥走出很久,还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晏时玥加快步子,走出了大院儿。 也就在那之后,贤妃慢慢的收声,直起了腰,脸上的悲伤,渐渐被不安所取代。 她……信了吗? 她会怎么做?她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会不会弄巧成拙? 晏时玥一路慢悠悠的走着,若有所思。 琳琅推着孩子走了一大圈回来,刚好在院门口碰上她,晏时玥刚弯腰看了看孩子,就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却是太子的贴身大太监王朝卿,迅速附耳说了几句。 明延帝从回来就开始忙,直到此时,才空出手来处理太子少傅刘松成弹劾太子一事。 本来这种事情,就是一笔糊涂帐。 如今太子名誉洗白,刘松成反正当时也没拿出什么证据,只需要自承糊涂,这件事儿,明面上就过去了,当然太子之后不可能再跟他亲近,但也没有权利罢免他,等明延帝找个由头罢免了就好。 至于他为什么要弹劾,这个慢慢再说,明延帝也许都不会去干涉。 但没想到,明延帝一问,刘松成当场跪地行了大礼,指天誓日的表示,他确实亲眼看到了太子行文不尊亡母讳,口口声声,“臣不敢欺瞒皇上、臣以身家性命担保,臣所言句句是真!” 这,就一下子僵住了。 要知道,“傅”相当于半师,不管他做了什么,太子都不能出面指责他。 而明延帝,这就好像是他给儿子请的老师一样……他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便多说,不可能公开帮着太子。此事原本应该是一件刘松成知趣的事情,可他梗着脖子非要不知趣,就非常棘手了。 旁边诸臣纷纷劝说,“想必是刘大人看错了。” “没有!”刘松成道:“我没有看错!我敢对天发誓!” “刘大人先起来,慢慢说。” “不,今日之事,没有结果,我将长跪不起!” 这就比较麻烦了。要知道,明延帝绝对不可能承认太子“行文不尊亡母讳”的,这种不孝的罪名绝对不可能放到储君头上,可是不承认,他就不起。 这就是在将皇上的军。 局面一下子就僵住了,明延帝神色冷肃,满场静的针落可闻,几个官员纷纷交换着眼色,急的不行……要怎么把这事儿圆过来呢? 第674章 狼狈为奸的佞臣 就在这时,却听到了细碎的碌碌声,晏时玥推着双人小推车进来,就跟没看到院子里啥情形一样,笑盈盈的招呼了一声:“阿兄,过来帮我抱娃!” 太子笑了笑,就真的过去了。 他这一动,就跟死了的院子又一下子活过来似的,所有人都转了过去,就见太子掀开推车上罩着的纱,俯身抱起了一个。 晏时玥笑道:“一个个脾气大的很,就爱找你,别人不找,大概是欺负你好脾气吧。” 众人:“……” 这话里,是不是有话? 太子经常过去看他们,两小只倒是真的爱找他,晏时玥把小年糕抱起来,直接过来,杵进了明延帝怀里。 明延帝顺手接住,严肃的看了看,然而小娃儿并不给他面子,一抬手,就糊在了他脸上。 明延帝:“……” 晏时玥笑嘻嘻的又接了回来,就开始教育他:“小饺子,不是我说你!你心里也忒没数儿了,也就仗着你不懂事儿,耶耶不跟你计较,你得明白,耶耶是皇上!万民之主!他想揍你,我也护不住!你以为撒娇耍赖,耶耶就拿你没办法了?还是说你觉得大家有点亲戚,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这不行!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众臣:“……” 跪在地上的刘松成,脸上火辣辣的。 可是人家是训儿子,他能怎么着?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然后晏时玥抱着孩子往旁边一坐,好像刚刚看到他似的:“阿耶,这位不是那个刘大人么?你老早就说给我个师傅的,我看他一脸忠正,就他吧。阿兄你不会不舍得吧?” 太子微笑道:“全凭父皇做主。” 明延帝道:“刘松成,你可愿教授福晏?” 刘松成能说什么?他又敢说什么?他只能领旨谢恩。 晏时玥笑着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在我拜师之前,也该叫我看看师傅的本事,来人啊,请阿旌过来。” 霍祈旌很快就被请了过来,晏时玥微笑道:“夫君,阿耶说刘大人愿意给我当师傅,教我功夫,我以前的功夫都是你教的,不如你们先切磋一下,点到为止,虽然他现在还不是我师傅,但也要尊敬才是。” 口中说着,她用眼神儿示意“揍死他!” 说真的,霍祈旌揍十个八个的刘松成,真跟玩儿一样。于是刘松成很快就被“切磋”成了狗。 一众老大人袖着手,老神在在的看着。 呵,给脸不要脸,递了台阶都不走,结果碰上相爷,抓瞎了吧! 相爷一句话,你就不再是太子的师傅了,再弹劾,名不正言不顺。 然后揍完了,你也不是相爷的师傅,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说说你图啥? 然后大家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图的到底是啥? 等把刘松成弄走,诸位大人也都退了下去,太子抱着饺子,送晏时玥小两口回去,一边低声回答了这个问题:“应该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捏着了吧!” 晏时玥道:“得是多大的把柄,才能叫他做到这一步啊?” 太子笑了笑:“对啊!你都能想到,别人更能想到,”他捏着饺子的小手儿亲了亲,心情颇好:“放心,孤已经派人去查了。” 晏时玥道:“你等等,什么叫我都能想到?” 太子失笑不语。 等回了长乐殿,晏时玥把孩子送去给奶娘,太子和霍祈旌便在室中坐了。 太子道:“阿旌,你说我能学一点你的功夫么?也不求太好,只比这些人好些就成。” 霍祈旌道:“若是只想比这些人好些,倒是容易。” 他指了指他:“你站起来,我捏捏。” 太子就站起来,霍祈旌捏了几处关节,太子自小也是弓马娴熟,身体并不僵涩,霍祈旌点了点头:“让我想想。” 虽然在晏时玥而言,只是救了个场,但在这个任何行为都不简单的地方,很快就有了后续。 撤了刘松成的太子少傅,然后一转头就封给了霍祈旌。 晏时玥就跟他道:“阿旌你说说,我们像不像狼狈为奸的佞臣,拉下别人,自己升官发财?” 霍祈旌嗯了一声。 然后晏时玥又道:“哦对,也没有升官,还是从二品。” 霍祈旌现在是镇军大将军,从二品,太子少傅,也是从二品。 晏时玥道:“你说俸禄是不是要拿两份?” 霍祈旌又嗯了一声。 晏时玥抬起头,霍祈旌正跟孩子在榻上玩。 他刚洗过澡,只穿着薄薄一层内衫,连肌.肉都若隐若现。正散着长发,低着头,五官冷峻却神情温柔,真是帅到人腿.软。 晏时玥看的心头一动,立刻去妆盒上找了一根发带,爬上榻,把他的头发半束起来,留出了长长的一截,然后把两边各顺出一络,垂下来,把发带掺入了发中。 然后她跳下榻一看,啊啊啊!这也太太太帅了吧!画中美男子有木有! 她就叫他:“夫君!” 霍祈旌抬头看她,她双眼发亮的看着他。 霍祈旌笑了笑,直接一手一个把孩子抱起来,送出去交给了奶娘,然后关好门,对着她张开手臂。 这个动作,真真的帅到人辞穷! 她立刻扑进他怀里,他抱着她回到榻上,吻下来时,就已经有点抑不住喘,低语道:“再叫一声?” 她贴着他耳朵:“夫君~~” 一夜缠绵。 隔天曲斯年来禀报:“你要的那纺织机和缝纫机,全都做出来了。” 这两样东西,分给了两个不同的“研发团队”,其实前几天纺织机就做出来了,昨天,缝纫机也做出来了。 其实缝纫机之所以慢,是因为缝纫机还要用专门的线滚儿,而这线滚儿,还要有专门的线轴,所以就耽误了很多时间。其实真的很快了,只是晏时玥性子急,就觉得慢了。 晏时玥道:“可算是做出来了!” 曲斯年道:“下一步怎么办?” “先试验啊!”晏时玥道:“多找几个工人来试验,记录和修复出现的问题,使用的时间等等,进一步改良,完善,这个还用我教?” “是。”曲斯年道:“这个我知道,已经在做了,再说这都已经是几经改良的东西了,差不多确认没有问题,要怎么卖,要不要先预备着?” 晏时玥道:“让我先想想。” 曲斯年笑着吐槽她:“我还以为你已经想好了。” 她道:“要你何用?你为什么不想?” 也是啊!曲斯年拱手,表示我错了,然后就真的开始想。 第675章 一曲红绡不知数 这两种东西,在他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 反正这么贵,肯定是卖给工坊,只要叫他们看看,他们就会明白这中间巨大的差别,然后就会买的,应该用不着什么策略……吧? 曲斯年一抬头,就发现晏时玥正眯着眼睛看着他,手指还在扶手上轻敲着。 他被她的眼神儿,看的心头直发毛,“相爷?” 晏时玥微笑道:“斯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这当然听过啊!毕竟也是文化人儿。 晏时玥笑道:“我发现你长的还挺好看的。” 这话有点熟悉。曲斯年谨慎的道:“相爷……这个事儿,你不是早就发现了?” 事实上若是他长的不好看,当初就不会被派来接近她了。 晏时玥沉吟的道:“只可惜招的这些个主事,都不怎么好看,唯一好看的江余安,还叫我给派出去了。”她想了想:“对了,微欣,孟二现在干什么了?” 微欣道:“没听说他的信儿,应该就做生意呗!” “这样,”晏时玥笑眯眯的道:“传个信儿出去,叫人撺掇他来找我讨官儿。” 微欣也不问为什么,就应命而去。 曲斯年道:“相爷,你想做什么?” 晏时玥道:“你在商部也待了这么久了,你倒说说,我想干什么?” 她才刚吟过诗,曲大人也不傻:“你是想叫孟以求学会了去演示?可是那又何必?不用他也好卖啊!” 她道:“我问你,你觉得这纺织机和缝纫机,卖给谁?” “成衣店,绸缎庄之类的地方啊!” 晏时玥看着他,忽然收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杞人忧天了,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林弗建讲的‘服帛降鲁梁’的故事么?” 曲斯年点头,晏时玥道:“如果说,我们卖很多机器出去,很多工坊的效率会骤然提升数倍,对于棉花的需求大增,这之后,大家会不会只种棉花,不种粮食?这是一,第二,这会不会有很多的织女没活儿,没收入?” 她皱着眉头:“我们商部虽然是专门赚钱的,但也要建立在某个平衡之上,所以关于纺织机,我的想法是,我们开官办工厂,我们不卖机器,只卖纱,例如现在西北这边,种棉花的多,我们就不在这边建工厂,我们想鼓励那一边种棉花,就在那一边建工厂,有我们的指引,各地商人就会闻风而动,而这个‘度’由我们来把控,工艺保密也相对容易些,这其间,可能一开始会赔钱,但长此以往,就会促成某种平衡,这才是‘国营’的意义所在。” 曲斯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他好像在这一刻,真正体会到了经济的重要性。 晏时玥续道:“至于缝纫机,我的想法,主要的目标客户,也不是工坊。回去之后,我想叫皇后和后宫先学,学会了之后,挑个日子,当众演示,然后叫这些世家妇人,官眷贵女去学,去买,用这种方式来赚钱。然后我们把缝纫机换个样子,卖给那些小富之家,就是那种咬咬牙就能买下的人家,她们学会了,自己可以在家做衣服。” 她顿了一下:“这个容易,但这中间,仍旧是我说的那个,这样一来,就有许多织女绣娘闲下来了,他们要怎么生活呢?”她看着他:“你倒说说看?” 曲斯年想了想:“纺织机的纺锭,要改成用到缝纫机上的那一种纺锭,不是很容易么?可是你在那张图上,特意画了不同的纺锭,多费一遍事儿,又弄一个小机器出来……就是为了要把这个机器给他们用么?” 晏时玥笑了:“对。孺子可教!” 她跟他道:“虽然我很霸道,但你也要敢想才好。” 曲斯年笑着应是。 她道:“这个机器小,便宜,专供缝纫机,把做线轴儿的活也派出去,也算是给他们一个生计吧!” 两人商量妥当,曲斯年就去安排官办工厂的准备工作,晏时玥就过去找明延帝,主要是想让皇后和妃子出面,肯定得跟明延帝报备一下。 晏时玥觉得七夕这个节就很不错,乞巧的时候展示一下,很应景。 明延帝和太子,听着她叨叨叨的说了,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说真的,晏时玥看事情的高度,做事情的大气,真的是屡屡叫他们叹为观止。 然后太子道:“别的我都懂,我就是不懂,为何要叫孟二去演示?” “不止孟二啊!”晏时玥道:“到时候小顾、斯年、任泽南……我还打算去国子监挑几个顺眼的,全都会去演示。为什么呢?首先,赏心悦目的画面,会叫女子愿意为它花钱,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是卖给小富之家的,是那种咬咬牙才舍得买的那种家庭,要知道,衣服缝缝也能穿,辛苦的都是女子,就比方说你,你知道缝一件衣服,要费多少功夫么?” 太子只能摇头,晏时玥道:“对啊!不是自己辛苦,感受不深,又贵,能不买就不买了。但是我偏偏用一伙男人展示,是为了给人一种‘这件事应该男人干’的感觉,很微妙,但是这样一来,你拒绝的时候是不是就底气不足了?你媳妇反驳的时候是不是就理由多多?这会让一大部分可买可不买的人家,选择买。” 太子半晌才叹道:“真的是……玥儿,商人要都是你这样的,算计的这么透,真的有点可怕。” 晏时玥笑眯眯的拱手:“过奖过奖!” 明延帝道:“朕准了,你回宫找皇后就是,贤妃也叫她随你回去。” “别!”晏时玥道:“贤妃就叫她在这儿吧。我不耐烦带个女人,娇里娇气的,一路上不知要操多少心。”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 太子笑道:“我写封信给你皇嫂,到时你也叫她一起。” 晏时玥应了一声。 等从明延帝那儿出来,太子就问她:“贤妃怎么了?” 晏时玥有点吃惊。 她对太子最大的印象就是温柔。 他就是一个斯文、温柔又好看的人……什么时候点亮的明察秋毫技能? 太子被她看的笑了:“你以为父皇看不出来?你那点儿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他轻轻点了她一下:“傻小孩儿,还不说?我怕她算计你!” 第676章 霍家祖训 晏时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把事情说了。 太子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他容貌本极俊雅,眉目如画,即便冷脸都不显得阴郁,反倒有种斜月沉沉,春寒料峭的感觉。 晏时玥拉了拉他袖子:“阿兄?” 太子半晌才叹道:“我着实厌恶这一干人,拿你的善心设计……可是想想,我妹儿这么聪明,若不利用你的善心,这些人又能利用什么呢?” 晏时玥倒是一愣:“你的意思?” 太子道:“玥儿,我不用多说,你只需想想,你听了这番话,纵是半信半疑,你对四郎会怎么想?你对贤妃,又怎么想?只看你没有把这番话同我说,或者同阿耶说,就可知她算计得逞了。” 晏时玥微微怔住了。 她当时听了之后,心里十分不舒服。 但就算她半信半疑,也难免会对四皇子心生同情,因为他的母亲,向她“投诚”了,因为汪氏,所以她潜意识中,对这种事情,格外能感同身受。 另一方面,她本就认识四皇子,不会因为她说的六郎之事,而觉得四皇子狠毒,处心积虑害亲弟弟什么的,因为这跟她认识的四皇子不符。 而贤妃呢?她觉得贤妃也很可怜,怎么说呢,丧子之痛,又为母之心,用心良苦,所以她对她也会容让三分。 可如果反过来想想呢? 贤妃投完诚之后,什么都不用做。 因为她又不盘算那个位子,绝不可能叫她做什么。 可是她却因此对她,对四皇子都多了三分容忍,真的是有利无害。 太子看她神情,十分无奈:“这个法子,对任何人都没用,只对你一人有用!因为就算现在,我告诉你了,你知道她是算计,你也会因为她算计,只是因为她想活命,从而觉得这也无可厚非,你不会因此报复她!” 他叹了口气:“玥儿,你要明白,你这个人,站在风口浪尖儿上,你从头到脚,脾气喜好,也不知叫人仔仔细细揣摩了多少回,后宫有后宫的算计,前朝有前朝的图谋,所以你跟这些人说话,一定要细想想才是。” 晏时玥道:“可是我不懂,她什么也不做,不是最安全?” “不,”太子摇头道:“从刘松成弹劾我那一日开始,她就已经不安全了!” 他说完了,看了看她神情,又不由好笑:“算了算了,你本不长于这些,以后少跟这些人来往,有事情拿不准的,多与曲斯年说说,或者来同我说说。” 他顿了一顿:“此事我会处理,你不必理会。” 她默默点了点头……事实上真让她处理,她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着,除了给明延帝告状之外。 虽然明延帝这边说定了,不过倒也不急着回去,赶在六月底之前回长安就成,所以晏时玥继续在这边晃悠。 隔了一日,听闻有刘府家人,也就是刘松成府上的人,前去大理寺,状告刘松成隐瞒母丧,逃避丁忧,大理寺留守人员查证属实,报了上来,明延帝毫不客气的贬了官,打了板子。 他弹劾太子不孝,不敬亡母,其实他自己才真的不孝,不敬亡母,也是异常讽刺了。 这种事情,晏时玥当八卦听听就算了。 她跟霍祈旌商量过了,两小只不跟她回长安,跟着他在行宫这边,所以她提前好几天,就在依依惜别…… 首先她给两小只画了一个q版的画像,亲手给他绣到了袖子上,整个只有核桃大小,自我感觉绣的还挺好的。于是一发不可收,又绣了她抱着两小只的,把霍祈旌的衣服全翻出来,歪七扭八的绣了好几件。 外头甲和道:“主子,阳少回来了。” 啊?小阿阳回来了? 晏时玥就放下衣服出来了。 霍祈阳中了状元之后,回边城祭祖,回来就直接来了行宫,还给她带了唐时嵘的信。 晚上吃饭的时候,霍祈阳还跟她道:“阿姊,现在龙门县与以前大不一样,繁华多了,街上处处都是学子,我还上北方书院,拜见了闻老先生,在书院中小住了两日。” “哟!”晏时玥笑道:“小阿阳长大了哟!还懂这样的礼数。” 霍祈阳笑了一下:“就是有一点,阿姊,我一路行过来,碰到了几个商部的加盟商,看着有些……嚣张。” 晏时玥与曲斯年对视了一眼。 然后曲斯年道:“细说说。” 霍祈阳就简单说了说,他只是走马观马,没有实据,只是看着行事有些张狂。 其实商部的加盟商,当时他们都是拟定过加盟商管理办法的,也在契书上写明了,可是类似“嚣张”这种比较无形的东西,就不好管控了,而且说白了,荣耀和嚣张,其实也很难界定。 所以主要就是一个度,可以嚣张,但绝不能有欺行霸市之类的行径。 晏时玥想了想:“斯年,我们吃过饭,把那个管理办法再完善一下,弄的细一点。” 然后她又跟霍祈阳道:“你回来之后,要进吏部的,正好就是管这些事情的,你明儿报到之后,就上折子弹劾我们好了,正好也算是一个开始,尽快进入角色,不要让人因为年纪小而轻视你。” “不,”霍祈阳道:“我不弹劾阿姊!”他很认真的道:“我考状元做官,就是为了能帮上阿姊的!不管阿姊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弹劾!” “胡说什么!”晏时玥道:“吏部是做什么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卖大饼!” “不!”霍祈阳道:“我不为民也不为君,我为阿姊!” 霍祈旌猛然把筷子拍到了桌上:“霍祈阳!” 霍祈阳一呆。霍祈旌看着他,半晌才厉声道:“霍家祖训,全忘干净了是不是!” 霍祈阳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慢慢低下了头。 “滚出去跪着!”霍祈旌冷冷的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 霍祈阳无声的放下了筷子,走出房门,跪下了。 霍祈旌也没再说话,他饭也不吃,起身大步走了。 极少发脾气的人一旦发脾气,格外吓人。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包括晏时玥,都不敢说话。 要不是霍祈旌发脾气,大家几乎都要忘了,他们可是霍家啊!赫赫有名的战神世家!镇守西北关百年的霍家啊! 第677章 战神世家 其实晏时玥很心虚。 她觉得,霍祈阳是被她给带歪了,毕竟她就时常嚷嚷“只喜欢阿耶”什么的。 可是她的阿耶是皇上!她忠君和忠阿耶,大体是一致的。再说了,她本身就与任何官员都不同,她的路子不可复制,不可模仿。 而霍祈阳,他只能走正途。 他这个想法,虽然是因为少年时的影响,无可厚非,但他如今做了官,是必须要拧回来的。 所以,罚的对! 大家安静的吃过饭,小声商量着,把加盟商的管理办法重新修订了,也拟了年度考核机制,同时,晏时玥决定弄一个申诉机制,让大众去监督。 她叫人打几个密告箱,放置于热闹之处,只能放入,不能拿出。 然后每一个密告箱,都需要有两把钥匙才能打开,一把当地官府拿着,一把商部拿着,每个月都派人去开启一次,密告信件,只有曲斯年和她能看,看到之后,会派人核查。 可匿名也可不匿名,查实违反管理规定的,立刻取消加盟资格!如果以商贾身份举报,则有优先取代权,核查通过,可成为新的加盟商,当然,诬告的,永远取消加盟资格! 同时,推出奖励机制,加盟商分级制,例如一年销售额大于多少,就可以升级,升级之后,享受更高折扣,更大自由,等等。 晏时玥派人把淳亲王也请过来帮忙,几个人逐字逐句,反复的推敲,把办法给敲定了。 然后晏时玥把这个监督箱,定名为“天眼”,传讯去都城找最好的锁匠打造,然后派人去安王府,叫安王爷提了天眼这两个字,曲斯年细细的写了细则,到时候都会刻在箱子上。 等忙完这一套,都快子时了。 霍祈阳还在外头跪着,霍祈旌也一直没回来。 晏时玥出去找人,跟着影卫指引,一路找到了碧波亭,才见霍祈旌负手站在水潭边,一动不动。 他这是伤心了吧? 晏时玥有点心疼,走过去,小心的拉住了他的手。 霍祈旌正在沉思,直到她握住他手,他才微微一震,猛然回神。 然后就是一皱眉:“怎么没穿披风?夜里太凉了!”他伸手揽住她:“冷不冷?” “我没事,”晏时玥抓住他手,仰脸看着他:“阿旌,你别想太多,阿阳只是在跟我撒娇。” 霍祈旌微微敛睫,晏时玥又道:“一个人童年时的经历,会对他的一生,都有深远的影响,这种心理上的影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真的很难改变。但是一个人‘想’做什么,本来就不太重要,只要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就够了。” 霍祈旌苦笑:“我知道。” 晏时玥用力握着他的手:“阿旌,霍家不止是你们兄弟,还有我,还有小饺子,小年糕,霍家的祖训,永远铭刻在霍家人的骨子里……战神世家,不会消失的。” 霍祈旌无声叹气,张臂搂紧她,低低的道:“对,我有儿子,有女儿,我会好好教他们的。”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阿阳呢?” 她道,“还跪在那儿呢!你不点头,谁敢叫他起来。” 霍祈旌笑了笑,就牵住她手:“回去吧。” 两人手牵手走回去,许问渠蹲在台阶上,正跟霍祈阳说话,见两人回来,这才抽身走了。 霍时玥也回了房间,叫微欣准备热敷的东西,这兄弟俩人都没吃晚饭,又叫人准备了饭菜,然后她就直接去睡了。 兄弟俩人不知道谈了多久,反正她都睡着了霍祈旌还没回来。 第二天霍祈阳去见过了吏部尚书,然后就进入角色,上折子弹劾商部律下不严。 霍祈阳昨天一回来,就在长乐殿跪了几个时辰,这事儿不少人都知道,结果他小小人儿,一入职就上折子,弹劾商部? 百官都有些诧异。 霍祈阳这个人,年纪小,却是许问渠的高徒,又是与兄长如出一辙的沉稳,会试殿试的文章写的十分出彩,还有“另择明爹”这样的歪梗流传于世,大家对他的观感都有些复杂。 便有人道:“小霍大人,你上这个折子,相爷可知道?” 霍祈阳点了点头:“知道。” “那不知相爷怎么说?” 霍祈阳道:“阿姊的想法向来通达,在她看来,这是国事不是家事,自然要走正常的步骤,而我入职的是吏部,掌管官员的任免考核,看到商部行事有不妥之处,自然要参,就是这么简单。” 又有人道:“那不知昨日小霍大人为何……受罚?” 大家并不以为他真会说,只是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没想到霍祈阳直接道:“那是家兄罚的,我不愿参阿姊,家兄便问我,霍家祖训,碧血丹心唯事君,我是不是忘了,故此罚我跪。” 百官微怔。 霍祈阳平静的续道:“霍家祖训,霍祈阳一日不敢忘,我虽不能征战沙场,但仍可精忠报国。我既蒙圣上点为状元,又破格进入吏部,自然会尽忠职守。 今日之事,我弹劾商部,是为了商部的长远发展,我问心无愧。我听说,自从上次有位御吏大人捕风捉影参了之后,再无人敢对商部所做所为置喙,我认为不必如此,商部毕竟是新兴事物,难免有想的不周到,或者实行中不妥之处,当参则参,及时修正改良,总比出了什么事再去挽救要好。” 百官不由得互相交换着视线。 这位,小小年纪,态度从容笃定,侃侃而谈,半分不露怯……都不用假以时日了,就现在,就将是相爷的一大臂助。 曲斯年道:“小霍大人说的对,昨日我与相爷听闻此事,连夜修正了商部加盟商的管理办法,请皇上过目。” 他就呈给了明延帝。 要知道,现在商部行事是直禀帝前的,也就是说,其实这些本部中的具体事务,并不用提请朝议。 但明延帝看过之后,还是叫大家传阅了,道:“这个‘天眼’倒是不错。其它事情上,也可借鉴一二。” 要知道,这几日朝臣们都在商议“火耗归公”之事,大家担心的焦点在于,若是火耗已经“归公”了,仍有人暗中摊派怎么办?如果有这种密告制度,倒是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这种事情。 甚至于,要早有这个,说不定国库之事,也可以避免! 但这是明延帝的想法。 朝臣们,可就暗暗叫苦了……毕竟要真的来个密折制度,能监督的,可不止火耗归公一件事!那不是人人自危? 第678章 上吊了 连臣子都能想到密折,明延帝和太子,当然也能想到。 等诸臣退下,明延帝便问太子:“此事你怎么想?” 太子道:“玥儿做事向来大张旗鼓,等她的密告箱到达民间,民间百姓哪能区分商部与其它的区别?他们只知道放入箱中的,福娘娘会看到,自然会有人将状纸之类的放入,这也算是为朝廷开了一条言路,先试行一段时间看看。” 他顿了一下:“至于官员之间……儿臣认为,启用密折,是一个手段,可使臣僚互相监督,尤其对于外放官员,可为父皇之耳目。但如何能‘密’,又如何能不被之所欺,都需细细筹谋,儿子以为,不必操之过急。” 明延帝不置可否。 太子近来益发沉稳,行宫中代批奏折,井井有条,不避讳也不冒进,从容之极。而晏时玥住了长乐殿,也完全没有影响兄妹的感情。 头脑清楚,知道轻重,确实长进了。 明延帝便道:“你下去想想,写个条陈上来。” 太子应道:“是。” 晏时玥那边,这一头把管理办法拟定,立刻就叫许问渠摹写了,然后拓印了数份,放入玻璃框中,叫加盟商每家都要挂在墙上。 之后,“天眼”箱也迅速发往各地,找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挂了起来。 她是特意叫安王爷写的。安王爷的书法极有气势,两个字笔力雄浑,似要披发仗剑而出一般,极有震慑之效。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晏时玥便收拾收拾,准备回长安。 晚上正抱着两小只亲香呢,就听外头有人叩了叩窗,道:“主子,属下恒一,有事禀报。” 晏时玥就出来了,影卫低声道:“都城传讯过来,安王府三房的孙氏上吊死了。” 晏时玥吃了一惊:“什么?死了??” 要知道,当初晏时玥下的令,是把孙氏的所有东西,全部拿走。 所以,孙氏很快就发现了。 她乍见银子地契全都没了,直惊的魂飞魄散,立刻就想去找大房报官。 然后晏时玥的影卫就现身出来,告诉她这是晏时玥的命令,点明了当年之事。 孙氏虽然爱算计,胆子并不大,当时就给吓傻了。 如此一来,她当然不敢声张,唯一能求的孟敏也不敢去求了,思来想去,就去找了晏容华。 晏容华一听之下,也吓的魂飞天外,惊道:“阿娘,你为何要这么做?” 孙氏哭道:“娘只是一时糊涂,娘是为了你啊!那时,你二伯家两口子,生了三个儿子,心心念念的想要个女儿,你一出生,孟敏就疼的什么似的,日日里抱着,舍不得撒手儿,连你二伯那样冷面的人,对你也都十分温和,什么好东西,天天儿往三房送,真真拿着当亲闺女一样……” 她哭的气阻声噎:“可是后来有了五娘,他们便翻脸不认人,再也不来了……我儿啊,你没有爹爹,娘又没有个厉害娘家,若是二房不护着我们,我们娘俩儿,不就擎等着叫人磋磨? 我也是一时想左了,我就想着要是没了五娘,他们必定更疼我儿,将来没准还能替我儿出一份嫁妆,我儿借着他们的势,也能嫁的好,过的好……你瞧瞧,这些年,纵有那个假货在这儿,孟敏不是最疼我儿么?娘没做错啊……” 晏容华皱紧了眉头。 的确,这些年,虽然有晏亭月在,但孟敏最疼的,还是她。 如果不是有了晏时玥,孟敏待她一直有如亲女,一份嫁妆算什么! 可偏偏,晏时玥没死,她回来了,如今,那个周遇居然也被她找着了!当年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被翻了出来! 看着哭的满脸是泪的孙氏,晏容华一时间心烦意乱。 外头丫环叫她:“夫人,老太太叫你过去呢!” 晏容华心头一惊。 侯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叫她过去,只怕没好事! 晏容华赶紧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孙氏一把拉住她:“华儿,娘手里一点银子也没有了,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你得给娘一些银子用啊!” 晏容华只得叫丫环取了五十两银子,给了孙氏,小跑着往主院走。 她在侯府过的并不好。 毕竟当初能嫁进来,是因为事先说好,会叫晏时玥赐子的。 她细细盘算过晏时玥的性情,以为这一点并不难,用十拿九稳的事情来谋个前程,顺理成章。万没想到,晏时玥居然拒绝了。 从那之后,家里对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潘斓本就是庶子,又是天阉,外人看着只不过有些沉默,一进了房,就跟疯子一样……她如今除了见人的地方是好好的,身上就没块好肉,咬的掐的,刀子划的,青青紫紫,直是生不如死。 可她心里,还存着个念想。 只消找个机会,叫晏时玥看到她身上的伤……她是个正直的人,还仗义,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眼看着她死,那样,哪怕她不赐她子,帮她和离也好! 对,她想和离了,她想通了,她不稀罕侯府了! 她细细想过,若她坚决要和离,在外人眼中离经叛道,但在晏时玥眼中,没准儿还会觉得她终于清醒了,会助她一臂之力。 只要能逃离这个狼窝就好,哪怕名声差些,她也认了! 可就算盘算的再通达,连晏时玥的面儿也见不到,也是枉然,如今,竟又出了这种事! 晏容华一时竟有些绝望。 急匆匆去见了侯夫人,侯夫人冷冷的道:“出嫁女,就该好生伺候夫君,莫要老是惦记娘家。” 晏容华急道:“是,儿媳明白,家母只是碰上事了,才过来一趟,已经打发回去了。” 侯夫人雍容点了点头,一边轻蔑的瞥了她一眼。 堂堂的王府贵女,福晏殿下的姐妹,可不管哪一头,都一点光也沾不上……这个儿媳妇,向来自以为聪明,可叫她看,就是个糊涂的! 然后晏容华又殷勤的伺候了她大半天,回到房中时,潘斓正在房中看书,抬起头,冷冷问道:“又去哪儿了?” 第67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晏容华急陪笑道:“是母亲叫我过去。” “是么?”潘斓冷笑道:“我怎么听说,在二门那儿,同你阿娘说了好一阵子话?是不是跟你阿娘诉苦了?觉得侯府待你不好?” “没有,没有!”晏容华急道:“我怎么敢!” “呵,”潘斓冷笑:“是啊,安王爷不帮你撑腰,殿下连见都不见你,你跟你那个寡妇娘说再多,她又能怎样!” 晏容华急道:“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潘斓放下书站了起来。 她吓的连连后退,潘斓笑着道:“我没不叫你说,你想说就说啊!说你欲.求.不满想男人了,说你夫君喂不饱你……” 他微笑着低头,宛似耳语:“可我这个夫君,可是你处心积虑算计来的,当时是谁对我说……小郎君温润如玉,白日一见,便入了妾梦……哈哈哈哈哈!” 他尖细着嗓子,学她说话,着实有些恐怖,晏容华汗毛直竖,徒劳的由着他扯开衣襟,一脚踩了下去。 晏容华惨叫了一声,猛然挣扎了一下,泪如雨下。 孙氏得了五十两银子。 但她怎么说也是王府的儿媳妇,平素孟敏时常接济,又有月钱在手,董氏虽然刻薄,看在孟敏的份上也不会太过份,一辈子锦衣玉食,如今……这五十两银子又能花多久! 所以隔了几天,她又来找晏容华。 晏容华只得当了首饰,给了她四十两。 花了几日便没了,孙氏只能又来了。 这一回,晏容华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急道:“阿娘,又有什么事!” 孙氏哭道:“阿娘又没银子了,铺子里也要用银子啊!四十两能花多久!你也替阿娘想想啊!” 晏容华闭了闭眼:“你去找大伯娘借一些。” 孙氏急道:“她怎么可能借我,我若去,她必定要说,叫我去找孟敏!可我怎么敢去……” 晏容华道:“你有好几间铺子,先卖一间啊!” “不行啊!”孙氏哭道:“我一个寡居的妇人,铺子就是傍身的底气啊!这怎么能卖呢!” 晏容华急道:“二伯娘不是给了你这么多的好衣裳?这个总不能也叫人偷了?你当上几件,应个急也好啊!” “不行啊!”孙氏仍是哭:“我若当衣裳,下人不就知道了,以后叫我如何管束下人!” 晏容华有些暴躁:“那你说怎么办!” 孙氏抽泣着,小心翼翼的拉住她手:“华儿,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怎么说也是嫁了侯府,当年也给了你不少嫁妆,阿娘也不多要,你先给我二百银子,我先应付过这一着再说。” 晏容华静静的瞅着她。 这可是她的亲娘,这一趟一趟的,是要逼死她么! 她的嫁妆都叫潘斓抓着,她动五十两都小心翼翼,哪有二百两给她! 上天为何要这么待她?娘家不但帮不了她,还要害死她? 晏容华看了她许久,忽然温柔下来:“阿娘,你先回去,我抽个时间,回去找你,我们再细说。” 孙氏一怔,“那现在……” “现在不方便,”晏容华道:“我明儿就回去,你先多捱一晚上。”她推了推孙氏,撒娇似的:“阿娘先回去。” 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孙氏期期艾艾的看着她,没奈何,只得转身走了。 晏容华第二天,果然回了府。 孙氏一见她就哭哭啼啼,晏容华安慰了她一会儿,附了耳,低声道:“阿娘,我有个主意。” 她向来聪明有主意,孙氏就道:“怎么?” 晏容华道:“原本这件事情确实很严重,但二伯娘善良心软,与阿娘你,又是多年的好姐妹,再说了,如今晏时玥平安无事,当年的事情,心中的怨恨,自然就少多了,阿娘只想想,当年可是晏良筹把人给弄丢的,现在晏良筹,不还是挂着一个晏家义子的名头么?” 孙氏不由得点头:“对。我儿说的对。那现在该如何?” 晏容华道:“想叫二伯娘原谅你,一般的法子是不行了,我想,阿娘可以假意寻死。” 孙氏打了个寒噤:“寻死?” “对,假装寻死,”晏容华道:“你先在房中挂个绳,假装要上吊,然后我去承平王府,去请二伯娘……她若是来了,我就在外头问一声,我说,阿娘在吗?二伯娘来了!” 她句句咬的十分清楚,看着她:“就这句话,然后阿娘赶紧假装上吊,我跟二伯娘进来,刚好把阿娘救下。若是二伯娘没来,我就什么也不说,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孙氏有些犹豫:“这样,能行么?” “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晏容华轻声道:“阿娘,不然,得罪了晏时玥,又得罪了孟敏,手里没有银子,阿娘,你难道想以后都吃糠咽菜么?” 孙氏不由苦了脸。 晏容华柔声道:“阿娘放心,只是演一场戏,我与二伯娘立刻就进来了,不会有事的。” 娘俩细细的商量妥了,晏容华便去承平王府请孟敏。 孙氏弄了辣椒来,将两眼都揉的通红,然后把屋檐上打了条带子,系的紧紧的,她站在凳子上,一手抓着绳子,忐忑的等着。 很快,她就听到了晏容华的声音。 然后她道:“阿娘在吗?二伯娘来了吗?” 晏容华说,做戏要做真! 孙氏一听到这声“二伯娘”,便是一咬牙一闭眼,把头往绳中一套,一脚踢翻了凳子,整个人挂了上去。 外头,孙氏的婢女道:“夫人在呢,二夫人没来啊!” 晏容华清楚的听到了咕咚一声。 她咬紧牙根,对婢女道:“我知道了,我进去瞧瞧,你忙你的。” 最近孙氏不对劲,婢女也不敢往上靠,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晏容华进了房,抖着手关上门,快步转过屏风,就见孙氏挂在屋檐上,两眼暴凸,拼命的想要说些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 晏容华一时泪如雨下。 她拼命抑着声音,颤微微的跪下,冲着孙氏慢慢的磕了几个头。 对不起,对不起阿娘,你别怪女儿……女儿也是不得已的。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都死要好! 如今已经是绝路,唯一的办法,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孙氏确实做下了错事,她该死,可是,她那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孩,怎么都怪不到她头上去!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恨不得她去死,可是真的死了……那怨恨也就随风飘散了。 孟敏心软,必定不会再对她多所苛责。 而晏时玥十分讲理,也不会再怪她。 再说了,是晏时玥叫人拿光了孙氏的银子,孙氏等于是被她逼死的!晏时玥这个人,向来十分重视生命,她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也定有几丝愧疚。 而如今,这几丝愧疚,就是她唯一的生路了! 晏容华一直看着孙氏没了挣扎,这才缓缓的拭了泪,转身出去,对婢女道:“阿娘哭的睡着了,莫要打扰她,等晚上再说吧。” 婢女应了一声,晏容华这才掩面去了。 第680章 这么好的牌打的这么烂 三日之后,晏时玥与曲斯年诸人到了都城。 护龙卫前呼后拥,荣国公府的标记也很显眼,一进城门,就有人看到了。 不少人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殿下与安王府三房的关系,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差,殿下在行宫,还赶回都城为她奔丧。 于是孙氏的路祭一下子多了许多。 晏时玥回了府,沐浴更衣,还没忙完,就听外头甲和隔门禀报:“主子,安王府派人来问,说孙氏马上就要上路了,你要不要去送她一程?” ??晏时玥道:“不用了。” 隔了一会儿,孟敏也派了婢女竹心过来,晏时玥就直接去了承平王府。 路上问了问竹心,才知道孟敏已经知道了,而告诉她的,居然是晏容华。 当时孟敏得知了孙氏的死讯,过来看她,晏容华也来了,哭的昏倒了,孟敏就叫人帮她诊治,然后就接了回来。 竹心小声道:“夫人陪着她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她胳膊上有伤,然后她又遮遮掩掩的不叫看,夫人就生了疑,叫她解了衣裳看,一身全都是伤,打的掐的,满满的都是,然后夫人就生了气,不让她回侯府,把她接回了王府,说一定会为她做主。” 竹心撇了下嘴角,“奴婢当时还可怜她呢,觉得她可是太受罪了,没想到回府之后,她就一直哭,一直说对不起夫人,然后……就说了殿下当年的事,是三房夫人做的。” 晏时玥挑了挑眉:“然后呢?” 竹心道:“夫人可伤心了,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从来没看清楚过身边的人。她也不辩解,就是一直在那儿哭,夫人没理她,但也没赶她走。” 一边说着,也就到了,老远就看到晏容华垂首跪在孟敏门前。 晏时玥一到,她眼中便掉下泪来,随说随叩头道:“殿下,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娘俩儿对不起你,我阿娘说,她全是为了我,是为了叫我得二伯娘的疼爱,才动了这个糊涂念头,一切全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殿下,是我们叫殿下忍了这么多年的苦楚,是我们对不起你……” 她说一句,叩一个头,叩的咄咄有声,额上不一会儿就沁了血,合着眼泪,一起滚了下来,凄惨极了。 晏时玥静静的看着她。 孟敏也从房中出来,叫了一声:“玥儿。” 晏时玥上前一步,扶住她,孟敏看了一眼晏容华,一时哽咽难言:“我没想到,我没想到竟是因为我太疼她,才害了我的玥儿……” “阿娘,”晏时玥柔声道:“坏人的想法,我们怎么可能猜的到?这不是阿娘的错,阿娘千万不要多想。” 两人说着话,中间合着晏容华哭泣的声音,她似乎万念俱灰,只是不断的叩头,也不为自己辩解半句:“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殿下要打要罚,容华再无二话,容华愿倾其所有,为我们三房赎罪,只求殿下莫要怪我阿娘……” 好一个孝女! 晏时玥终于开口,缓缓的道:“你可知,我抓到周遇时,他对我说,我应该感激他才是,因为正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善,所以我才活了下来。” 晏容华微微一顿,仰起头看她,满脸血泪。 晏时玥淡淡的续道:“当然,我认为这是屁话。但是,事过境迁,祖父在堂,所以,我并没打算做什么,只拿了她的银子,补给我阿娘,就算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毕竟,我如果想要她的命,明着暗着,都容易的很。” 晏容华静静的听着。 晏时玥又道:“拿了她的银子,她要活下去,仍旧一点儿也不难。最多活的不像之前那么滋润而已。” 她顿了一下:“至于你,确实,你贪慕虚荣,靠着算计嫁入侯府,咎由自取,但也罪不至死……你如果只是想逃离那个地方,有无数种方式,例如豁出去闹开?找祖父做主?找我阿娘做主?或者直接在找我的时候说出实情?可你为什么偏偏不这么做呢?” 晏容华的嘴唇颤了颤,一时不知要怎么答。 晏时玥续道:“因为,如果那样做了,你就是一个声名狼藉的下堂妇,一辈子再无翻身的希望……所以即便到了那一步,你也仍旧在算计。你希望是我‘发现’了什么,然后‘主动’伸手去救你,于是你在下堂的同时,还能够借我之力,震慑侯府,拿到尽量多的好处,日后,也许还能仗着这一点翻身。” 她盯着她:“就因为你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的目标就一定要是我,而不是大而化之的祖父,亦不是做事温柔容让的我阿娘。是也不是?” 晏容华怔怔的看着她,心里渐渐有些慌了…… 是,是的。 可是,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晏时玥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因为我是真的看不懂你,把这么好的牌,打的这么烂,也真的是没谁了。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彻底的利已……但是我没想到,你连人性都没有。” 晏容华惊道:“殿下!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不懂么?”晏时玥道:“那么我告诉你,我的影卫一直在安王府,亲眼看到了整个过程。” 晏容华脸色陡然剧变。 晏时玥不再说话,扶着孟敏回了房。 片刻之后,晏容华猛然发出了一声嚎哭,尖厉的不似人声:“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我想过的好一点,这有什么错啊!你根本就不懂!你是公主!你当然不懂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生活在都城最有势力的安王府!锦衣玉食,酌金馔玉,仆役成群,一呼百应!这样的日子,这天下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之所以不满足,只是因为贪心罢了! 对她痛不欲生的悲鸣,晏时玥真的是一点同情也没有。 晏容华被送出了承平王府。 晏时玥安慰了孟敏许久,前脚才进了宫,四皇子便迎了出来,道:“你回来是因为你三婶的事?” 晏时玥摇了摇头:“不是。” 四皇子点了点头:“我想也不是,那你回来做甚?” 第681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晏容华挂着一脸血,慢悠悠的晃进了侯府,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叫她这个样子吓的不轻。 潘斓得了信儿出来,一看她,就是一皱眉,嫌恶的道:“怎么?你这脸是怎么了?不是找着靠山了么?还回来干什么?难道福晏殿下回来,没给你撑腰?” 他呵笑了两声:“我还等着殿下的护龙卫来找我呢!我害怕的很呢!” 可她却不像以前,吓的脸色发白,直往后退,反而一下子撞开他,直接进了屋。 潘斓有些诧异,看着她:“你这是发癔症了么!” 晏容华径直走到了妆台前,潘斓犹未察觉不对,跟了上去:“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休想动我侯府的银子……” 一句话没说完,晏容华忽然从妆盒下头,拿出了一把匕首,一转头,就狠狠的刺进了潘斓胸口。 他惊愕的表情取悦了她。 晏容华忽然哈哈大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整个人扑了上去,手起刀落,又是一下。 潘斓惊的声音都变了调,拼命挣扎:“来人!来人哪!救命啊!!” 侯府下人冲进来时,就见晏容华骑坐在潘斓身上,匕首一下一下,直将潘斓那一处,剁成了一团烂肉。 等到晏时玥和四皇子得了信儿,快马出宫时,就见侯府数个下人拉着她,晏容华满脸满身都是血,却哈哈大笑,状若疯癫。 晏时玥一皱眉。 晏容华看到她,却忽然往前一冲,道:“殿下!” 她一双眼睛,直直的瞅着她:“殿下,我求了你这么多回,你从没答应过一回……如今,我求你最后一回,你给我个痛快吧!” 晏时玥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她道:“放开她。” 侯府下人面面相觑,甲和诸人按剑上前,那几人迅速松开了手。 晏容华哈的一声尖笑,然后她抬起手,用袖子去抹脸上的血,可是袖子上也全是血,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晏时玥从袖中取出帕子,在马上俯身,递给了她,晏容华接了过来,慢腾腾的抹掉了脸上的血。 然后她向着安王府的方向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道:“阿娘,女儿对不起你!不孝女这就来找你了!”她又向着晏时玥,磕了三个头:“多谢殿下。” 晏时玥点了点头。 晏容华慢慢向前,抽了甲和的剑,横剑就颈,一闭眼就割了下去。 众人惊呼声中,鲜血飞溅,晏容华慢慢的仆倒在地。 晏时玥看着她的血,一点一点把地面涂满,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晏容华真的挺聪明的,只是……怎么说呢,凤姐那话,评她极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得了信的大理寺少卿急急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瞠目结舌,不知要如何处理。 四皇子道:“这事儿我来处理,你不用管了。” 大理寺少卿急向他施礼示谢。 晏时玥就叫人收殓了晏容华的尸身,与孙氏一起下葬。 而四皇子那边,叫了刑部的人过来,带走了侯府的几个下人。 然后晏时玥跟着四皇子去了刑部,把事情简单说了说。 事情会闹成这样,即便明知道她并没做错什么,可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这事儿,潘斓是一条性命,可是杀潘斓的也死了,这也是一条性命。就算晏容华没死,侯府自己心虚,也不敢因为一个庶子,与晏时玥计较,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 而且侯府回去,还得把晏容华的嫁妆都收拾出来,还给安王府,免得结了仇。 四皇子三下五除二打发了侯府的人,过来看她:“玥儿?” 晏时玥一动不动。 四皇子就在她身边坐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对母女天性凉薄,当初能做出为了争宠,就杀害旁人亲生女儿的事,如今也能做出母女相残之事,全都是咎由自取,谁也不无辜、不冤枉。你若因为她最后这一声谢,就为她难过,实在是傻的很。” 晏时玥摇了摇头:“我不是难过,我就是……”她咽住。 四皇子看了看她:“我明白,看着人死在面前,心里不舒服是不是?这毕竟是一条命,不舒服才对,若是视若无睹,那你就不是你了。” 她没回答。 四皇子也没再说话,静静的出神。 隔了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在我幼年之时,有一回在行宫,太子得了一匹好马,说起时,大家都很想看,于是太子就带我们去看,谁知闹腾的太厉害,那马忽然发起狂来,我与太子、三郎都受了伤。然后父皇就罚了跟从的人,所有人都打了板子。我那时四岁。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任性妄为,是会连累身边人的。” 晏时玥不由转头看他,四皇子神色十分平静:“我哭了很久。然后母妃来了,要我去跟太子道歉,我就过去了,过去的时候,就见皇后娘娘,那时还不是皇后娘娘……她搂着太子,细细的教他,她说父皇罚下人,正是因为你们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如果有人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那这样的人,不可交,因为如果连‘人命’都能不当回事儿,那就没什么能当回事儿了。” 他顿了一下:“从那之后,我就记住了,再不会把三郎当兄弟了。” 晏时玥微怔看他。 四皇子好像比太子小六七岁?那他四岁的时候,太子已经十一岁了。 可是四岁的他,明明没什么错,却要被贤妃逼着去道歉,而十一岁的太子,却可以被皇后搂着教,搂着安慰。他心里一定是很羡慕的吧! 晏时玥问他:“贤妃娘娘对你不好吗?” 四皇子一愣,看了她一眼,无奈的点了点她脑袋:“你这个说话不过脑子,也得好好改改,这种话也敢问出口,你是要害死我,还是要害死你自己!” 他站起来:“行了,走吧。若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去庙里给她们点两盏灯!不在于对错,只求心安尔!”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出来了。 她本来想进宫的,可是出了这种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孟敏那边。 皇后不会在意孙氏母女的生死,但是孟敏却不能不在意,这个时候,还是多陪陪她的好。 第682章 孟二郎独占八斗 这件事儿,在都城里也是头等的稀罕事了。 谁能想到,孙氏居然是晏容华骗着上吊的?谁又能知道,潘斓居然是天阉?骗亲?最后晏容华杀夫,又当街自尽……这一波三折的,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再怎么惊讶,也只敢私下里说说,毕竟关于晏时玥“克亲”之类的言论,之前可是有明旨的,违者“与谋逆同罪”,谁敢瞎哔哔? 晏时玥陪了孟敏两天,又去了一趟王府,看了看老王爷,这才抽出空儿,去工坊看做出来的机器。 一看之下,她就惊艳了。 这个时候钢还没炼出来,缝纫机主体以黄铜为主,台板是雕花的,外壳也极为精致,就连曲柄牙架也都有花样。 完全不是她想像中那种机械冷硬的感觉,而是像一个工艺品,处处都有韵味,与这个时代,一下子就搭调了。 工人已经试用了很久,没再发现什么新问题,晏时玥自己也上手试了试,十分流畅,脚踩时,感觉自己像在弹琴! 晏时玥的心情瞬间就好了,大大夸赞了匠人和任泽南,然后叫曲斯年写了一个图文并茂的使用说明,又从孟记借了一批工人,加上工坊本来就有的人,叫她们练熟了,学会处理一些常见问题,做为一个机动小队,上门教人使用。 然后她就进宫找了皇后。 把事情一说,皇后立刻就异常上心,还埋怨她:“你怎么不早点说!” 这才六月底还有十来天呢,还要怎么早说?晏时玥就看着她开始与瑾瑜商量。 要知道,七夕节在众官眷贵女面前演示,皇上同意的,又是代表商部,这件事情在后宫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放出去能抢破头的那一种。 晏时玥看两人商量来,商量去的,听的头都大了,就道:“反正你们快点决定,到时候还得学的。” 皇后道:“知道了,你先去玩儿吧。” 晏时玥就起身走了,皇后在她身后嚷了一句:“要几个呀?” 她道:“几个都行!你说了算!” 人都走了,犹豫了一下,又回来说了一句:“太子妃和四皇子妃,也都要来。” 皇后道:“知道了。” 出了宫回府,就见孟以求在国公府门口等着,一见她就迎了上来:“阿玥!” 自从她成了亲,这还是头一回见他。 孟以求一身锦袍,玉带围腰,光华闪闪,仍旧是走的谪仙人风。 说真的,孟二这姿色她是服的,明明也一把年纪了,可实在是好看,简直就是“天下美色才一石,孟二郎独占八斗”。 嗯,晏时玥另起一行…… 晏时玥这会儿早忘了她叫人去撺掇他的事了,下了马笑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进去,在外头干什么?” 孟以求风度翩翩的道:“听说霍祈旌不在家?我就来看看你。” 不是,你这话说的……晏时玥扶额。 长的人模人样的,咋不干人事儿呢? 孟二少一脸坦然:“都城里人人都说你府上风景新奇,我还没看过呢!你带我四处看看行不行?” 晏时玥笑道:“你叫甲和带你四处走走,我天天看,好没意思的。” 孟以求道:“那你晚上请我用晚膳?” “当然了,”晏时玥道:“你来了我这儿,一顿饭还是管的起的。” 孟以求就喜滋滋的去了,晏时玥洗了澡换了衣服,就去厅里等着,晚膳时辰都过了,青未了曲斯年几个人都回来了,才见孟以求兴冲冲的回来:“果然很有意思!我以后还要来!” 晏时玥给他介绍了曲斯年和顾恒沙,一边叫人摆膳,一边问:“你怎么想到来看我的?” 孟以求摇了摇扇子,不好意思的道:“我阿娘不知道听谁说了闲话,非说叫我来找你讨个官儿做,你别生气,我不是真来讨的,就是她天天说,我实在没办法,就过来一趟,回去就好应付她了。” 晏时玥一下子想了起来,跟曲斯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曲斯年笑道:“当初司贸考试,为何孟二郎不考一考试试?” 孟以求道:“别提了,当时我不在都城,要是我在,肯定要考的!我阿兄居然没去考,说是担心家里的生意没人打理,我都笑了,就跟他一定能考上似的!” 他问晏时玥:“阿玥,这考试以后还考么?” “嗯,”晏时玥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当时司贸其实是有点应急而生,所以整个考试过程,其实是很仓促很草率的,之后如果要考,我得好生想想,不能比科举容易太多,不能叫人认为这是一个‘捷径’。” 孟以求道:“不会还得有功名吧?” “这倒不会,”晏时玥道:“这方面不会太严格。” 晏时玥叫人撺掇他,本来就是在逗他玩儿,也没磨叽太久,就笑道:“其实过两天,倒是有件事情,你可以帮我做,但是要进商部,一时还不成。” 孟以求问:“什么事?” 晏时玥道:“商部做出来一个东西,可以很快很整齐的缝衣服,我想叫几个人给人演示一下。” 孟以求是商人,并不觉得缝衣服男人就不能做,就道:“什么样子?” 晏时玥忽悠他:“就像一架琴一样,高高的,到时候用起来,肯定特别风雅特别好看,所以才要找你这样的,到时候小顾和斯年也会去,你认不认识比较好看的世家公子,到时候可以挑几个。” 孟以求非常感兴趣:“跟我交情好的郎君不多,但是我认识的有不少,挑几个好看的是吧?” 他看了看曲斯年:“要像曲大人这样的应该有不少,要像我这样的……就没有了。” 曲斯年:“……” 他能说什么,反正他也不是靠脸吃饭的。 顾恒沙笑道:“国子监我熟,我也去找几个来。” “也不用太多,”晏时玥道:“你们两人一人找三四个就行。记住只是帮忙,不要勉强。” 曲斯年笑道:“不能厚此薄彼啊,这样吧,我看看朝中官员,有没有顺眼的子侄辈,或者翰林院中,有没有年轻的官员,我也找三四个来。” 晏时玥道:“可以,时间在乞巧节之后,七月底左右吧,不用太着急,毕竟工坊制造,也没那么快的。” 曲斯年点点头,一边又道:“挑人的时候,不要把好看挂在嘴边上,对相爷的名誉有损,找一个别的理由。” “这简单,”顾恒沙道:“就说我师父要的是看着温良清贵,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又像好人的。” 曲斯年笑道:“不错,这口吻很相爷。” 这两人一搭一挡,就把事情决定了,晏时玥都不用张嘴,还挺省心的。 第683章 懒人的行动力 商量妥了,几个人就分头行动。 这事儿也就在晏时玥、孟以求这种人眼里随意,在皇后、曲斯年这种人眼中,绝对都是一件利器,一时间都城中沸沸扬扬。 隔了两天,四皇子到了国公府。 晏时玥正跟孙五娘一人踩着一个缝纫机在做衣服。 她一个是为了熟悉机器,二来主要也是玩,已经给两小只做了好几个肚兜,又给霍祈旌做内衫,叫成衣娘给裁好了,她只管缝起来,其实还挺简单的,就是边角处费点事儿。 四皇子一进来,就看到了,拿起来细看了几眼,一边问:“你这边找人?要找什么样的人,我也帮你找找?” “不用了,”晏时玥低着头踩,一边随口回道:“交给他们玩的,不重要,再说我要好看的,你找的我肯定看不上。” 四皇子无语道:“要干什么还得好看的。” 她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四皇子又看了两眼:“你起来,我试试。” “不行!”晏时玥道:“我这个是给阿旌的,这可是我的心意!等我做完这件,你再做!” 孙五娘默默的让开:“四爷,您要不用我这个。” 四皇子很有研究精神,就真的过去坐下了,微欣上前教他,四皇子看着也挺聪明的,结果一上手,手指头就跟不会打弯儿一样,笨的要命。 晏时玥笑的不行:“快快!叫她们把襦裙的布料拿一套过来!叫四兄做!做好了送去让四嫂穿!” 这一屋子人都是唯她马首是瞻的,立刻就拿了一套过来,四皇子也不拒绝,就认认真真的踩,晏时玥笑的不行,手一推,线就走歪了,只能拆了重新接线重新来。 等到她自认为已经练熟了手,就给霍祈阳和许问渠,各做了两套常服直裰,然后又想着飞鱼服的样子,要成衣娘给栽成曳撒,试了两回才做出来,黑配银的颜色,做出来还挺好看的。 于是几天之后,乞巧节之前,行宫诸人,就各自收到了一大堆衣服。 皇上收到了皇后做的,晏时玥做的,还收到了四皇子做的?? 太子收到了太子妃做的,以及皇后做的。 明延帝身为皇上和一个大男人,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针脚的问题。 他叫人把之前的衣服,与这次的衣服拿出来,与太子细细比对了一番,要知道,皇上衣服肯定都是高高手做的,针脚也绝对是又细又匀,看上去差别也不算大。 直到霍祈旌来,明延帝才有点震惊了。 因为太子问了一句:“玥儿没给你做衣服?” 霍祈旌道:“做了几套。” 太子讶然:“几套?” 霍祈旌道:“内衫四五套,外袍两套,阿阳两套,许先生两套,还有给孩子做的。” 太子吃惊道:“全都是她做的?” 霍祈旌点了点头。 明延帝和太子对视一眼,顿时就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东西的效率:“如果玥儿都能做这么多,那一个熟手的绣娘能做多少?” 太子道:“不绣花的话,岂不是一天能做好几套?” 明延帝点了点头:“连四郎都能做,可见上手也容易!怪不得玥儿说不能放开让工坊买,不然的话,走的太快也不是好事。” 这中间是一系列的问题,人工的剩余,原材料的不足,市场的饱合,若是不把住平衡二字,确实很容易出乱子。 但她的主要目标,是家庭,倒是好的多了,因为小富之家还好,大富之家,就算有了这个,也还是会买外头的衣服的。 隔了两天,霍祈旌又收到了一件精工细做的仿飞鱼服,包括腰带靴子头冠全都有,要他在乞巧节那一天穿,同时还捎来了一封给明延帝的信。 霍祈旌过去把信给了明延帝,又请旨七夕那天不穿官袍,明延帝摆摆手允了。 晏时玥的信,主要说了这么个事儿。 为了凑和纺织机和缝纫机的推广,以商部的方式,买棉、麻、苎、葛之类的种子,包括蚕,放给百姓去种,然后签契书,收成之后,除了偿还新种,还要按一定比例便宜卖给他们,然后余下的按市价,优先卖给他们。 要知道,在乡村里,人力是有很大富余的,一家子光棍儿没地可种的事情多的是,这样就可以让这些人动起来。 但是这个事情,不能单以商部的名义去做。 因为种这些也是要有一定比例的,不能不种粮食光种这个啊!所以必须有朝廷的干涉和权衡,同时,对于开荒的鼓励一定要加大,这样土地才能充分利用起来。 但朝廷做这种事,也不能盲目做,因为种子不花钱这种事情,只能用于推广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临时政策,长久这么做,就把人惯坏了。 所以就需要一个契机。 明延帝皱眉沉思起来。 转眼到了乞巧节,贤妃带着行宫的内眷,晒书晒衣,倒也热热闹闹。 等晚上月亮出了,就带着人乞巧。 其实也就是弄一盆水,白天就晒到阳光下头,然后到晚上,就往水里面放针,如果手重了,针沉了,那不用说是个拙的,肯定叫人笑话,而如果针没沉,就要看它在水底的倒影,成什么形状,例如像鞋子、花瓶,甚至小动物,那都是得巧了。 也可以用五彩丝线穿九孔针,能穿过的,那才真的是巧娘子。 贤妃针线活儿很好,这一回,倒是一下子就穿过了,旁边宫女立刻道:“恭喜娘娘得巧了!” 旁边人纷纷恭维,贤妃也不由得脸上带笑。 略微一静之后,却听人道:“也不知道宫里那缝纫机是什么样子的。” “听说小殿下从未动过针线,都能一天做好几套衣服呢!” “听说连四爷都能做衣裳呢!” 贤妃微笑道:“是啊,四郎还给本宫做了一套,本宫嫌弃连个花样儿也没有,还没上身。” 本来这也就类似于“我家孩子考状元没啥了不起”的炫耀,可是这一次,大家都没找着重点:“不会吧?我昨儿见了小霍大人,大着胆子去瞧了瞧,针脚儿细的,比最好的成衣娘都厉害呢!” “说起小霍大人,国公爷今儿那一身,你们见了没?真真儿是精神的很!” “听说都是殿下亲手做的呢!” 在这儿的,有不少都是妇人,很多年纪大的,所以说起来也没什么避讳的。 关键霍祈旌平时都穿官袍,乍一换上晏时玥做的仿飞鱼服,劲腰一束,下摆飘逸,威武中透出飒爽,一路走过来,就叫人看了一路。 第684章 大衣小衣落玉盘 大家议论纷纷,全都是在说晏时玥的缝纫机和衣服,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贤妃,脸色微微的沉了下来。 相比起贤妃,都城中的皇后,可算是春风得意了。 本来乞巧节的重头戏,都在晚上,但因为要踩缝纫机,光线必须要好,所以皇后带着人晒了书,走了个过场之后,就开始带着人演示缝纫机了。 五皇子在礼部,做的十分周到,大殿中铺了毯子,缝纫机是错落摆的,每个人身边都可以有人观看,又不会太拥挤,而且不会像表演一样显得轻浮。 皇后挑了几位宫妃,五皇子的生母良妃也在其中,加上太子妃和四皇子妃,早就练熟了手,笑眯眯的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就上手展示。 皇后生的美,染了蔻丹的细白手指贴着布料,俯身裁剪的时候,格外有一种心灵手巧的味道。 晏时玥与四皇子、五皇子遥遥站着,晏时玥陶醉的道:“看看这场面,美人如云!简直能吟出一百首诗来!” 五皇子笑道:“那你倒是吟一首。” 晏时玥立刻道:“嘈嘈切切错杂缝,大衣小衣落玉盘。” 五皇子笑出声。 四皇子问她:“你怎么不去?” 晏时玥摇了摇头:“女人的事儿有阿娘就成,用不着我。” “女人的事儿……”四皇子瞪她一眼:“那你怎么还叫爷做来?” 晏时玥笑道:“我是说乞巧节是女人的事,又不是说缝纫机只有女人能用!你放心,这只是个开头,之后肯定还要用到男人的,不然我找那些人做什么!” 她伸头看了看,一边就道:“那我先走了,你们走不走?” 五皇子不能走,就问她:“晚上宫宴你也不来?” 她毫不犹豫的道,“不来!” 要知道,皇宫的乞巧节,晚上居然要抓蜘蛛!她真真儿是敬谢不敏。 为什么要抓蜘蛛呢? 因为宫妃们晚上要祭星乞巧,在院中会摆放瓜果,仪式完了之后,要抓几只蜘蛛放在瓜果上,再罩起来,第二天看蜘蛛结的网多不多,密不密,要是多而密,就是得巧了。 于是那些闺阁中娇滴滴的妹子们,就开始徒手抓蜘蛛了。 晏时玥见识过一次就吓坏了,再也不参加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臭虫和蜘蛛! 她就真的走了。 她今天穿的,是与霍祈旌一样的仿飞鱼服,只是霍祈旌的是黑底银纹,她的是银底黑纹,花纹也是两相呼应,自觉得帅的不行。 她去了商部。 在七夕之前,他们挑好了一间店铺,做为商部的专卖店,已经挂好牌子,上了货,但目前还没有开张。 因为缝纫机,对这个手工时代而言,是一个极其精密的东西,虽然早已经开始了,但工坊制造并没有那么快,所以想一下子全面铺货,是做不到的。 所以初步拟定的政策就是,现货每日限购十台,每家限购一台。 不管你是多大的爵位,多大的官儿,按照先来后到,一视同仁。 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了话题度。 官员是个圈儿、世家是个圈儿、小富是个圈儿、百姓是个圈儿……唯有一视同仁,才能让所有的圈儿都有参与的欲.望,就像百姓,哪怕买不起,但是知道自己能跟大官儿享受同样的权利,就会乐于去传播。 但事实上,在这种皇权社会,真正的一视同仁是做不到的。 所以乞巧节之后,皇后会赐几台给几家,给他们面子,毕竟真让他们跟百姓一样,那样他们也会有意见的。 这是一。 第二,还是那句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种东西,必须把档次给他提上去,这些人才会去追逐,去疯抢,才会有持久的销量。 这些不差钱儿的人,才是晏时玥赚钱的主要目标,他们买回去就算不用,也可以看着。 同时也培养他们花钱买商部东西的好习惯,不要老想着在这方面享受啥特权。 晏时玥到了专卖店,从后门进去看了看。 店面很大,数台缝纫机都已经摆好了,这个跟宫里用的不完全一样,装饰略少些,看着更加简朴实用,面板主体上八个大字:“商部敕造,仿制必究”。 曲斯年和任泽南正在说话,见到她来,就迎了上来。 任泽南问:“相爷,我们在商量,卷线机可不可以卖给一些小工坊?” 生产缝纫线专用纺锭的小机器,被他们取名为卷线机,晏时玥想了想:“其实是可以的,机器再便宜也有人买不起,如果有人买了,组织人去做也是好事。” 任泽南道:“那如果大工坊,在买缝纫机的同时,想再买一些卷线机呢?” 晏时玥叹道:“其实也是可以的,这些小事,你们商量着来就成。有些东西我们想的很好,真正实行起来未必能成,慢慢摸索吧。” 三人简单碰了一下头,然后曲斯年就跟着她一起出来,一边跟她道:“相爷,纺织工坊的事情,我觉得可以放在希州、或者吉州,先派人过去实地看看,与户部的人一起,查查当地的情况,先把地方定下来。” 晏时玥点了点头,曲斯年又道:“此事,可以安排你那个堂兄去做,我觉得他心性还是很沉稳的,我叫他去工坊,学会修纺织机,他看着也是毫无怨言,学的也是挺快的,让他去管管工坊,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晏时玥道:“你看着成就成呗,我跟他也不熟。” 曲斯年又道:“但咱们商部这些事情,每一桩,每一件,全都是新的,头一回做,晏时蓝做事还是能叫人放心的,就怕出了问题,他处理不了,天遥地远的,咱们也帮不上忙。” 晏时玥道:“你别老担心出问题,能出什么问题啊!又不是他自己去……再说了,你刚上手的时候,不也什么都不会,所以要组建一支精兵,就要按着同一伙人慢慢的磨,不会就学,一天天学下来,早晚都能训成精兵强将。” 曲斯年笑着点头,一边又道:“至于炼钢,我倒是挑了个地方,也在秦州,有个挺大的矿山,那地方挺偏的,不至于扰人,就是先得请旨接过来……然后,我觉得要不就派林成过去做这事儿?” 晏时玥叹道:“那显得我好像任人唯亲啊!” 曲斯年笑道:“相爷身上是非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桩。” 晏时玥无语的看着他:“你可真会安慰人!” 曲斯年笑着拱手。 第685章 人性 四皇子从宫里出来,遥遥看着两人悠闲的背影。 对,两个人都十分的悠闲自在,谈笑间,就把大事办了,谈笑间,就把国库丰了,就把父皇的心腹大患解决了。 他原本是想去看看所谓的“商部专卖店”的,如今见她已经出来了,也就没再跟。 他信马由缰的走着,就旁边走过的人正低声议论:“那是商部的铺子呢!” “呵,不过是商贾之事!终究非正途!” “你这话好笑了,商部可是为国经营!这不是商贾之事,是‘贸易家’之事!” “就是!怎么就不是正途了!御前侍读学士做尚书,探花郎做员外郎,不知你有什么功名在身,居然敢瞧不起商部!” 瞧瞧,要换在一年前……不,哪怕半年之前,谁不将商贾视为贱业? 可她就这么轻轻松松给扭了过来,现如今,就连都城世家官宦,哪个不以进商部为荣? 细想来,她提前下了告天下书,又有“贸易家”的戏文,然后任泽南点探花,入商部……这一系列操作,无不是顺势而为,看似无意,真到了这时候,才品出其中的精妙。 若不是如此,就算这些人表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也必议论纷纷,可是这样一来,但凡有人开口,无数人帮她辩解。 这不是改变了舆论,这是扭转了观念! 所以,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看谁去做,怎么做! 四皇子提了提缰绳,拨马回了府,四皇子妃还没回来,要在宫里待到晚上。 缝纫机已经搬回家一台,就摆在窗前,裁了一半的衣服也没有收拾。 四皇子的手指,在那细密的针脚上轻轻抚过,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出来,吩咐了一句:“请戴先生去书房。” 他先到了,隔了一会儿,幕僚戴天青才急匆匆进来,施了一礼:“四爷。” 四皇子道:“先生坐。” 戴天青坐下,四皇子却久久无语。 戴天青看了看他,试探着道:“四爷是在想殿下为何要约那些人?” “是啊,”四皇子缓缓的道:“世家子弟、官员子弟、国子监、御前侍读……消息一传出去,得有多少人坐不住了?我猜就连行宫那边的人,都想着往这边赶!” 戴天青道:“四爷可问过殿下了?” “问了,”四皇子道:“玥儿只说,要好看的,我猜她是想叫人展示这缝纫机,看上去颇为随意,颇为儿戏。” “四爷,”戴天青道:“殿下做事,向来从容自若,但每每玩儿着就把大事给办了,再说缝纫机这样的利器,就算什么法子也不使,要卖出去也不难。” 四皇子摆了摆手:“她是无意,还是有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一来,多少人会对商部心生亲近?多少人会对她心生亲近?” 初听到的时候,他是惊愕的。 他先是想着,难道这是太子的主意?着实是厉害的很! 可是见到晏时玥回答他时,那个自在的样子,他就知道,是他想多了,这不过是她又一次的随兴而为。 但在她是随兴,在旁人却不是。 说白了,什么朋党,什么同年,哪怕亲兄弟呢!再亲的关系,又怎么及的上亲生儿子?舔犊之情才是人性,一辈子累死累活,还不都是为了子孙后代? 晏时玥这看似随意的一邀请,说的是“帮个小忙”,可是谁能不深想?谁又能不重视? 前有顾恒沙,后有曲斯年,只要入了相爷的眼,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只这一点希望,就足够所有人趋之若鹜了。 这一点,他能想到,太子也能想到,甚至曲斯年也能想到……晏时玥也不是想不到,只是,她根本不会去深想罢了。 四皇子低声道:“其实什么都没用,玥儿最有用。” 她在民间的声誉,在明延帝心中的份量,她古怪的本事,一认真起来,就足以叫人惊艳的聪明……足以左右大局! “是的。”戴天青叹着气赞同了:“但是四爷也不用想太多,殿下这个人,说无情也无情,说有情,也有情……像当年三爷,那样的人,殿下也是十分容让的。” 两人聊了许久,一筹莫展。 晚上回来,却叫四皇子妃一句话打散了:“她要好看的,那给她一个好看的不就成了?” 她着实不懂,晏时玥说话又不是拐弯抹脚的人,要什么给她什么不就成了?为何要想这么多? 四皇子不由哑然。 这才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二天,他立刻从四皇子妃娘家那边,挑了一个平头正脸的带过去了。 路上他就琢磨这事儿,总觉得味儿不对,好像叫四皇子妃给带沟里了,当兄长的,挑了个好看的小郎君荐给妹妹,怎么想都不对味儿。 但来都来了,他就冷着脸进去了。 四皇子来国公府,都是直接进的,结果背着手儿一进厅,就见厅里有客。 四皇子见这些后宅妇人不多,但记性好,就认了出来,董氏,晏时玥的大伯娘,后头站着两个郎君,一见他进来,齐齐上前施礼。 四皇子皱眉问:“你这是有事?” 晏时玥不在意的摆手,“没事儿,你坐吧。” 这阵子,因为三房的事情,晏成渊和孟敏担心老王爷,接连回去了好几趟。 晏成渊的性情是有些霸道的,儿子又都争气,孟敏就被宠的想法简单,有点老好人,她觉得孙氏才是“真凶”,那之前对大房的冷漠就有些说不过去,再说毕竟父母在堂,晏成渊就这一个兄弟了,闹腾的太过也不好,所以态度就好了一些。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晏时玥也懒的提醒她。 再说,有一两个外人眼中可做文章的亲人,也不是坏事,一个人要真的刀枪不入,那反而不安全,因为那样如果旁人要对付你,只能下死招。 可是没想到,总有人不经惯,这不,董氏就开始踩着鼻子上脸了。 昨儿曲斯年才跟晏时蓝说了纺织工坊的事儿,结果今天他就告了假,然后董氏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这后头俩人,一个是晏时蓝,一个是董氏的亲生儿子晏时蓬,今年十六了。 董氏之前生过一个嫡子,年幼夭折,如今只有晏时蓬一个儿子,显然溺爱的很,养的有些不知轻重。 方才进来见礼的时候,那孩子嘻皮笑脸、装疯卖傻,一张嘴就是“阿姊,你长的真跟仙女儿似的!” 晏时玥不讨厌直白的恭维,也不介意人装疯卖傻,甚至真的傻点儿,她也不讨厌。 可是那晏时蓬一脸的投其所好卖弄风流,说出这种屁话,合着她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还是荤素不忌的那一种? 晏时玥当时就被气乐了。 第686章 天下很大 然后还没等她听听这些人想干嘛,四皇子就来了,还好死不死的,也带了个挺俊的小郎君。 一看晏时蓬那个看穿一切的眼神儿,晏时玥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既然说没事,四皇子也不客气,就坐下了。 董氏就有些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扭呀扭的,试探着道:“殿下,要不我改天再来?” “不用,”晏时玥道:“四兄也不是外人,你有啥话就说,改天我不一定有空。” 董氏迟疑了一下,还是磨磨矶矶的道:“还不就是蓝儿这孩子……前阵子,你大伯不是荐了他跟着你,去了商部,昨儿听蓝儿说,上头交待给他一个活计,听着要担老大的干系,蓝儿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小,也没甚么见识,愁的不行,我心疼这孩子,就冒着脸皮来一趟……” 四皇子垂目听着。 他有点闹不清董氏的意思。 有了差使这不是好事么?这还有往外推的? 没想到董氏渐渐说到了正题:“倒是蓬儿这孩子,我也不是自夸,年纪虽小,却向来聪明机警,身上还有秀才功名,只怕倒能帮上你的忙……” 晏时蓬活泼的一笑:“阿姊,我一听会好好听你话的!” 晏时蕤是科举入仕的,实打实有才华在腹,大房硬要跟二房较劲,也给晏时蓬弄了个功名,不过这功名,水份可就大了。 四皇子总算把事情给整明白了,看了他一眼。 说真的,这个晏时蓬年轻俊俏,他一进来时,还以为他是抱着与他同样的目的,没想到……人家打的主意可比他大多了。 再说了,就算她荐晏时蓬入商部,都说的过去,可董氏直接想换人?真的不怕人家说嫡母打压庶子么? 他不由得挑了挑嘴角,等着看晏时玥如何应对。 其实董氏的想法很简单。 她认为晏时玥用晏时蓝,是她给大房的一个人情,那这个人情给谁不是给,为什么不给她的亲生儿子,反而要给一个小妾生的? 她生怕她再塞一个人过去,晏时玥会不耐烦,所以索性换一个,这样对晏时玥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再说晏时蓬有功名在身,说出去也好听。 最近因为三房的事情,她与孟敏关系回温,两兄弟也看着好些了,人情这东西,不赶紧用,过了就没了,所以趁这会儿,做这桩事情,刚刚好。 至于名声……她还真不在乎。 晏时玥也不打断她,就听着董氏这么叨叨完了。 然后她不紧不慢的道:“晏时蓝不想干,不干就是了,我商部有的是人,何必从外头调人来?” 董氏急笑道:“这不是怕耽误了你的事儿么!蓬儿是自己人,你用着也放心!蓬儿,还不求求殿下!” 晏时蓬便笑着上前,伸手就来拉她手。 这个动作要是他六岁,还说的过去,十六岁,还是那种眼神儿……晏时玥恶心坏了,猛然往后一退。 四皇子忽然一伸腿,挡在了她面前,冷喝道:“放肆!还不退下!” 晏时蓬敢在晏时玥面前装疯卖傻,是自以为看准了她是个好色的,又仗着那点亲戚情份,可是四皇子,说起来也有亲戚,可这位,他还真不敢造次,急收敛了神色退下。 晏时玥毫不客气的道:“多谢大伯娘好心,不过不用了,我商部不是卖菜的,还能讨价还价,换来换去。你自己儿子自己看着是香饽饽,那就留家里好好看吧。” 董氏脸色一变。 她强笑道:“殿下,都是一家人,就是换一换……” 晏时玥神色一厉。 四皇子皱紧了眉头。他从小到大都被人说脾气差,冷漠刻薄,可是比起这位,他真觉得自己都能称一句八面玲珑了。 眼看晏时玥要骂人了,四皇子站起来挡在她面前:“你一个后宅妇人,掺和什么朝中之事!商部直接受圣人之命,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别的不说,你儿子可曾入仕,可曾管过事?误了商部的差使,影响的是国库!再敢不知轻重,爷就直接叫人把你绑回去,问问晏成泽家都治不得,怎么做官!” 董氏被吓住了。 她乍着胆子,喃喃的道:“可是蓝儿……蓝儿他确实不是那块料,他害怕,不敢接,所以我才不得不……” 晏时蓝惨然一笑。 其实他知道董氏是异想天开,可是他没有办法,嫡母要叫他来,他就得来,不然就是不孝! 闹腾这么一出,除了叫晏时玥厌弃他,不会有别的结果。 大概,这就是董氏的目的吧,就算晏时蓬不能上去,也得把他拉下来。 忽听晏时玥叫了一声:“晏时蓝!” 晏时蓝吃了一惊,猛然抬头,“相爷!” “你过来。” 晏时蓝赶紧走了过来,晏时玥不紧不慢的道:“你跟我说说,是这么回事么?” 晏时蓝脸色微变。 董氏急道:“殿下,我说的可是句句是实!谁不知蓝儿从小就胆小怕事……” 晏时玥似笑非笑的看着晏时蓝。 等了几个呼吸的空儿,她就笑了,把茶杯往桌上放去。 晏时蓝猛的一惊。 他似乎明白,如果真的叫相爷放弃了,那他就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他猛的伸手,垫在了桌上,晏时玥的茶杯顿在了他手背上。 晏时蓝随即跪了下去,大声道:“相爷!不是的!下官不怕!下官昨日听闻曲大人交待,感激涕零,紧张惶恐,却并不惧怕!下官立刻去找了两地的县志,细心准备,下官一定会尽全力做好!下官为官几载,浑浑噩噩,父亲叫我入商部后,下官欣喜若狂,下官想为百姓做主!下官想为妻儿挣出体面!下官想跟着相爷,想留在商部!” 他声音越嚷越大,说完了,还有些气喘,董氏几次三番想插话,都没能插进去。 晏时玥笑了笑,把茶杯放到桌上,看着董氏:“你怎么还没走?甲和!送客!” 甲和几人应声进来,董氏呆了呆,猛然挣扎了一下:“晏时蓝!” 晏时玥笑道:“走你的吧!我商部的人,还轮不着你来管。” 董氏和晏时蓬被强行送了下去。 晏时玥看着晏时蓝,慢悠悠的道:“晏时蓝,你记住一件事。天下很大,安王府很小,脚长在你自己身上,要走出去很容易。但如果你自己没有勇气,旁人没有义务拉你。” “是,”晏时蓝低声道:“我记住了。” 晏时玥道:“那没事了,走吧。” 晏时蓝站起来,微觉茫然,晏时玥道:“不是要去看县志?还磨叽什么?” 晏时蓝一时欣喜若狂:“是!下官马上就去!”他飞快的去了。 四皇子挑了挑眉。 他发现晏时玥虽然有点乱来,但是她收下的人,都能死心塌地。 然后晏时玥问他:“四兄,你来做什么?” 第687章 选秀 四皇子莫名脸热,指了一下带过来的人:“带个人给你用。” 晏时玥笑道:“我其实就是找一批人演示缝纫机,我既不会跟这些人接触,也不会叫他们进商部……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推广我的东西,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也跟着凑热闹?” 四皇子面子上过不去:“这个热闹,爷还就是想凑凑。” “那行吧,”晏时玥就跟那人道:“你明儿去商部找任泽南,他会带你去工坊学缝纫机,学会就去,学不会就算了。” 那人急躬身应了,退了下去。 四皇子准备留下来用午膳,又想起方才的晏时蓬,跟她道:“你也不能怪旁人误会,你自己做事不注意,大张旗鼓的找人,还不看才华只看仪容,这些长舌妇人,居于后宅,见识短浅,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 “那又怎么样?”晏时玥不在意的道:“他们说什么又传不到我耳中,随便他们怎么说啊!” 四皇子无奈的道:“但是他们会来!像今天,找上门来……” 晏时玥笑眯眯的看着他,四皇子会意,正色道:“我挑一个好看的,是因为你要个好看的,爷知道你办事门道多,既要好看的一定有用处。但爷可分毫没疑过你人品。倒是方才晏时蓬,小小年纪,心思下作,被这种人放在心里揣摩,何苦来?” 晏时玥不紧不慢的道:“四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放在这儿的心思多,放在那儿的心思就少了。你倒是想想看,单从这件事上来说,我能怎么办?我出个告示,告诉所有人,我要找仪态气度好的,用于商部缝纫机的演示……且不说这中间对于买者心理的算计,本来就不能公开说,就算能说,我说了,人家就信?”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这样做,那些人没准儿还觉得我以权谋私,而且中间会多出多少事非?所以我索性什么都不说,放出我的人手,大家各凭关系找人。这样大方,背后还说我好色,你想想这部分人是有多蠢?而另有怀疑的,也因为我没有公开,不会来对我说,这样是不是很清静?等到将来事情做完,懂的自然懂,不懂的也无所谓。是不是很省心?” 她顿了一下:“至于今天,董氏找上门,我觉得这倒是好事,我把人当众赶出去,把消息一放,正好杀鸡儆猴,再不会有人来找我了。” 四皇子哑然。 道理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在他们这些人心里,名声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是值得花这么多心思去维护的。 但是在她显然不是。 而且她说的也有道理,就算花再多心思,也总有人不信的。 然后晏时玥续道:“再说了,商部现在就是大晏的摇钱树,我要是礼贤下士八面玲珑,估计国公府能天天门庭若市,我一天得多说多少话?见多少人?我傻么给自己找事?” 这倒是。 说到底,所求不同罢了。要是换个人,门庭若市,求之不得! 四皇子叹了口气:“你是准备在商部多待些日子?” “对,”晏时玥道:“我希望能待在商部,因为做生意对我来说,是玩儿着干,不费劲。但是上了朝堂,说句话我都嫌操心。我给你们赚钱,你们去做事,大家各展所长,皆大欢喜。” 四皇子默然点头。 说真的,有大本事,却没有半点野心,这样的臣子,没有哪个皇帝会不喜欢。 连最碍事的女儿身,都被她用成了勇往直前的护身符。 四皇子没再多说,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眼看着到了午膳的时辰,又听人报五皇子过来了。 她这儿还真挺热闹,尤其明延帝和太子都不在的时候。 五皇子进来就是一愣:“四兄也在?” 四皇子只点了点头。 他才不信五郎不知道他在,现在都城里,哪有不盯着国公府?他来了,董氏被赶出门,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都城,五皇子小小年纪,长袖善舞,不传到他耳中才怪。 五皇子笑道:“玥儿,来你家蹭顿午饭。” 他走了一趟,热的脸色发红,移了移椅子,冲着风扇坐,然后轻描淡写的放了一个惊天大雷:“要选秀了,你们听说了么?” 这事儿四皇子还真不知道,他问:“选秀?” 晏时玥也很感兴趣,等着他说,五皇子道:“听说这两日户部就该行文了。” 大晏选秀,名义上是三年一次,但明延帝是个极其勤政的皇帝,对女色上不甚上心,这一次已经有六年了,算着也该有一回了。 晏时玥还挺感兴趣的:“我还没见过选秀呢,也不知好不好看!” 五皇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好不好看,又怎样?你又娶不得。” 他这么一说,晏时玥也想了起来:“那你这次也要成亲了?”她打量他:“哇!小屁孩儿也要成亲了呢!” 五皇子笑着道:“你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凭什么我还是小屁孩儿?” 她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五皇子半开玩笑的道:“现在还没有,要是我有看中的,就跟你说?” 晏时玥道:“我可以帮你去瞧瞧,不过我不能帮你跟阿耶说。” 五皇子问,“为什么?” 晏时玥道:“因为我一说,阿耶就肯定知道是你要我说的,那还不如你自己去说。” 五皇子默了一息,点了点头:“也是。” 于是这事儿暂时放下,兄妹三人倒是其乐融融的吃了顿饭。 隔了两天,选秀的风声就传了出来。 选秀不止是进皇上的后宫,亲王、皇子,世家子弟都有可能被指婚,也就是说,太子、四皇子、五皇子、包括晏时荼,晏时蓬都有可能被指婚。 晏时玥被孟敏叫过去耳提面命了一番,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所以那天五皇子过来,说起这个消息,其实就是想让她在这件事情上帮帮忙?然后被她一句话给堵回去了。 但当时她真没多想。 果然她的脑回路跟这些人不一样,所以她还是待在商部的好。 比起选秀,都城里这些人,还是对商部这件事情更上心。 第688章 抛绣球 其实像曲斯年找的这些御前官员还好些,毕竟见过世面,但像国子监这些地方的少年们,对于被找出来给商部的大人们“帮忙”,全都兴奋极了。 白天出入商部的时候,恨不得在门口大叫一声,好叫人都看看,工坊练完了还不够,回家还想练,家中得赐了缝纫机的还好些,没赐的,天天儿派人去商部店铺门前蹲守,抢破头也要抢一台。 家里的老大人们,看着儿子/孙子,不好生读书,反倒混迹后宅,学这些妇人之事,一个个简直痛心疾首,再一听说还要当众演示……这不是丢人丢的全都城都知道了?更是义愤填膺。 金鹤峤也是有儿子的,像曲斯年几人知道两人不对付,当然不会选他儿子,但孟以求是纯看脸的,卯足了劲儿要找绝色的,于是随手就挑了他小儿子。 金鹤峤如今已经没了跟着去行宫的资格,闲的很,天天在家,起先听说这事儿,只是私下里冷嘲热讽几句,但接连几次,看到小儿子在嫡妻房里,还有一回看到他熟练的摆弄缝纫机,一问之下,险些没气吐血! 怪不得他开嘲讽的时候,旁人神情不对!原来他笑话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金鹤峤立刻把他儿子给禁了足。 然后差人去孟家说了一声。 就算是皇后娘家又如何?就算是相爷又如何?没的这么恶心人的!拿堂堂的读书人,当戏子使唤! 孟以求倒是没说什么,他只愁人太多,少一个半个的真不当回事,有的是替补。 但是金栋小朋友虽然才十五,却是个有脾气的,他爹禁他足,他一转头就跑了,在商部找着了曲期年……毕竟之前曲斯年去过他家,他不知朝上的事,只知道这是一个熟人。 曲斯年听他红着眼圈把事情一说,就不由得笑了。 他跟着晏时玥,是办了不少敞亮事,但他可从来就不是个君子。 他没主动去收拾金鹤峤,但送上门来的机会,他也不会往外推。 曲斯年就勉励道:“晓得言出必践,心性可嘉,再说也已经学了这么久了,学的这么好,不能展示,岂不辜负了这些日子的辛苦?这么着吧,我把你排个酉位,到时候少了你,便不成队列,你爹若是再阻你,那就是成心要耽误我们商部的事儿了。” 金栋欣喜的应了下来。 他又在工坊学了一天才回去,迎面碰上了金鹤峤。 金鹤峤大发雷霆。 金栋这个年纪,正是中二的时候,梗着脖子道:“曲大人说我学的好!他说要把我排个酉位,少了我就不成队列了!你再关着我我,那就是成心要耽误我们商部的事,到时候我就告诉相爷!” 金鹤峤的表情,猛然就空白了。 金栋有点被吓到,怕他打他,一溜烟就跑了。 看着他的背影,金鹤峤半晌才颓然的坐了下来,旁边的人吓的不轻,又不敢劝。 金鹤峤全身发抖。 他汲汲营营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被亲儿子扯了后腿。 他又气又恨,偏又毫无办法。若是他还是当年那个赫赫扬扬的裕郡王…… 呵呵,就算他真的还是当年,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他照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给那个害了他的人当狗! 这,就是报应吧…… 行宫里,老大人们也收了不少信,他们有“不看过程看结果”的前车之鉴,不敢上折子弹劾,可是牵扯到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谁坐的住?一趟趟的来找明延帝、找太子、找霍祈旌。 但明延帝就一句话:“此事朕也不知,但福晏做事,定有道理,就算有些任性,朕也管不了。” 他的态度很明白,这事儿又不是强迫的,有本事你们去管自己儿子啊!你说什么?你管不了?这么巧?朕也管不了自己的闺女呢!都一样!呵呵呵呵!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美少年们特训的差不多了,然后挑了七月三十,举办为期三天的彩衣会。 地点就在商部的店铺门前,搭起了两丈多高的高台,缝纫机全都围上了彩带装饰,仍旧是错落摆放,都是斜对着台下的。 美少年们一个个身着华衣,神采飞扬,玉树临风,当真养眼之极。 而且因为缝纫机本身就做的长而精致,下头又用彩带围了起来,看上去真如谪仙人坐于花丛,临风抚琴一般,优美而风雅,丝毫没有正在“干活”的感觉。 因为台子高,远处也看的清清楚楚,有些大人不由得腹诽:“再怎么弄,还不是戏子!相爷此举,实在不妥!” 有人不动声色的对视了几眼,并不接话。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巳时正(9点),忽听呛然一声,离的近的,不由停下了说话,往台上看去。 离的远的犹在议论。 然后又是急雨一般铮铮连声,停下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渐渐安静下来,就听那琴声格外的动听。 少倾,男子声音曼声吟道: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随着这一声,居中站着的男子开始裁剪,也不用尺子,就空手熟练的剪成了帕子大小,分到各人处,然后接到手的美少年,这才低头开始踩起缝纫机来。 琴声不断。 换了一个男子声音,又吟道: 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激楚结风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君莫违。 只这一首诗的时间里,早有人将一个帕子缝好,拂袖走到了台边。 青葱少年,仙姿玉貌,尤其又站在高处,负手俯身一笑时,真如仙人一般。 下头纷纷惊呼时,他已经将那帕子缓缓抛下。 这就跟抛绣球一样,大家忍不住就要去抢。 然后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裁好,然后把帕子抛下来,等到激动过后,大家才注意到细密匀实的针脚……然后又注意到,一首诗的时间,就是一块帕子??这也太快了吧! 就这么一曲一轮,少年们每人裁了三块帕子,全都抛下了高台,把气氛炒的热热的。 就在这时,乐曲骤然一变。 第689章 艳压群生 细听之时,似是琵琶,一声声拨弄,极为急骤。 就在这时,就见居中站着的那个少年,手底下骤然快了起来。 此时,没了吟唱之声,只余了乐声。 周围的美少年也都停下了动作,只余下了中间那个少年。 就见这少年不用尺,不用量,只一把剪刀,一双素手,裁的直叫人眼花缭乱!可是神情严肃,动作洗练利落,忙而不乱,极为潇洒从容。 众人屏声息气的看着,心里不由的替他捏把汗!就见他嚓嚓数剪,然后当的一放。 自有人把裁好的衣料端走,然后他又迅速的裁下一个。 连围观的官员,都忍不住问:“这位是?” “次辅大人家的孙少爷。” 对,这位是孙五娘嫡亲的兄长,孙仁,容貌俊美,文武双全。 等到全部裁完,孙仁团团抱拳,退了下去。 直到这时,大家才猛然发现,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但也就在发现的同时,一缕洞箫之声,悠悠扬扬的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琴音渐起,相应相合……琴声袅袅,洞箫悠悠,凉风习习,男子声音吟唱: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诸少年一起动手,动作快而优美。 乐声又渐渐的停了,只有踩动时发出的嚓嚓声,布料的窸窸窣窣声。 极有规律,反倒显得极为静谧。 过了约摸两刻钟,便有一人剪断线头放下剪子,然后走到台边,向下展示,却是一件襦裙。 众人讶然声中,那少年忽然向西边跪了下来,恭声道:“祖母,孙儿不孝,累您辛苦操劳,如今孙儿亲手制衣,请祖母收下,以表孙儿孝心。” 大家愕然,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 直到这时,才发现对面的酒楼窗边,居然站了一个老妇人,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用帕子拭着泪。 随即,少年把衣裳放入托盘之中,人群自动自发的伸手,一路传到了那酒楼之上。 远远围观的诸位大人,无不呆若木鸡。 这样的神展开,他们是真的真的没有想到! 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为何会叫“彩衣会”,彩衣娱亲啊!这是孝心! 什么有辱斯文什么戏子……打脸打的真疼!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下!相爷的手段你什么时候料到过,怎么就是记不住呢!该!啪! 尤其是,这事儿,家里的小混蛋,瞒的严严实实的!连自己的亲娘都一字没吐露! 看看酒楼上又哭又笑的老夫人,就知道这些人心里有多高兴!满都城都看着呢,封诰命都没这么风光! 酒楼上,永康长公主笑向晏时玥道:“你说说,你这心眼儿怎么长的,真真是七窃玲珑心!” 这话不止一人想问。 相爷,你说说你的心眼儿是怎么长的?明明就是做广告,怎么就能做的这么面面俱到这么漂亮呢! 这一日,不少人心里欢喜不尽,尤其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长们。 但金鹤峤就属于不欢喜的那一个。 即便他知道此举不会叫人笑话吧,可那又如何?他的娘亲,可是已经削了诰命离开都城,他的儿子,娱亲给谁? 到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因为第二天的主题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因为第一天的造势,第二天人更多。 然后孟二郎惊艳亮相……效果超群,咋说呢,艳压群生?? 第三天开始,从人群中挑人上去学,只要能学会,就可以得到一张代金券,金额还都不小,将来可以用来买缝纫机。 总之一连三天,热热闹闹。 别的不说,几个上了场的少年,真的是出了名,尤其孙仁,官媒简直踩破门槛。 而且晏时玥在闺中的声誉,一下子就好了许多许多。 毕竟之前问起自家孩子:“可见过相爷?” “不曾见过,只有任大人和曲大人常来。” 所以说,人家相爷根本就没打算对孩子干啥,孩子还占了老大的便宜,怀疑人家,分明就是小人之心! 于是这些人,事后再提起福晏殿下时,不少人交口称赞。 这是后话。 而此时,三天的彩衣会之后,晏时玥在德善园设宴,请这些人吃饭。 这些孩子们个个金尊玉贵,从小到大,宴席真没少赴,可宴跟宴能一样么?这是他们头一回替朝廷办了差,朝廷拿他们当个大人待,发了辛苦钱,还请吃饭! 相爷亲自请吃饭!连他们的老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曲斯年扫了一眼座上,这些小郎君们无不兴奋难抑又拼命镇定,又不住的看向门口,隐约期待。 可想而知,这一次的事情,会对他们的整个人生,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们一旦入仕,也会首选商部。 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一边问他:“曲大人,相爷会来吗?” 曲斯年含笑道:“这个,本官还真说不准,相爷行事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偏总有些人,背后说她短长……”他轻叹了一声。 少年热血不是虚言,顿时就有不少人义愤填膺,纷纷为她打抱不平。 也就在这个时候,晏时玥来了。 她这个身体,一点酒量也没有,霍祈旌又不在,只能笑眯眯的沾沾唇,一边与他们说话。 不止一人问她:“相爷,我将来能来咱们商部吗?” 晏时玥笑道:“成才未必只在诗书,商部的存在,只是叫大家多一条路,但任何人想来,都是要考核的。” 又有人道:“那以后,商部还会有这样的彩衣会么?” “不一定,”晏时玥笑道:“但如果有,一定会首选诸位的。” 并非承诺,却皆大欢喜,众少年更是欢欣鼓舞。 曲斯年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点儿好笑。 他觉得人真的是时时刻刻都在变,若是当年,他在晏时玥提出这个提议的第一刻,就能想到如今这一幕,想到这其中的意义,以及能利用这一点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看着这些人的时候,他脑子里,滚过的是缝纫机的销售额…… 也就在这个时候,明延帝收到了一封信。 明延帝看了,有些好笑,便交给太子:“你看看。” 第690章 原则问题 太子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金鹤峤写的。 信写的情真意切,还有好几处墨迹模糊,好似曾数次下泪,写了他之前如何不理解,如何嘲讽,如何禁儿子的足……然后又详细写了彩衣会的盛况,以及诸般感想。 这封信不能说大不敬吧,反正也差不多放飞自我了,所以呢,反而显得格外真诚。 太子心说不愧是老狐狸,脸上却笑道:“连有过节的人都能折服,玥儿也确实称的上七窃玲珑心了。” 明延帝亦笑道:“确实。” 他转头问顾九行:“玥儿回不回来?” 顾九行急躬身回道:“回皇上,说是初四那天,小殿下就收拾了往这儿走呢!” 明延帝笑道:“大热的天儿,也难为她了,不过这肯定是冲着饺子这俩娃娃,要是只有朕在这儿,定是理由一堆,懒的动。” 太子笑道:“那也不一定,儿子看玥儿还没长大呢,对着小孩儿也不像个当娘的,只怕倒是挂念父皇的多。” 两父子正说着呢,就听人报说晏时玥进了行宫,然后直接回了长乐殿。 回长乐殿倒是正常的,毕竟一路赶过来,要回去洗澡换衣服。结果明延帝和太子这边一件事情还没说完,就听人报说晏时玥过来了。 太子笑道:“儿子就说玥儿定是想念父皇了。” 明延帝呵了一声:“这必定是有事儿。” 然后就叫进了。 晏时玥头发还湿着,只用帕子随意一系,见到明延帝,就跑过来抱着他胳膊:“阿耶!” 明延帝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噎住了。 其实是怎么回事呢?她临走之前,去了宫里一趟,想跟皇后说一声。 正好下头刚刚交了秀女清册过来,她一时好奇,就随手翻了几下。 选秀的标准,其实历朝历代都差不多,大晏秀女年龄是十三岁至十七岁。 她从来不是圣母,她一向的行事准则,就是不破坏大规则,可是……别的都还好说,十三岁什么的,真的太造孽了,怪不得这个时代有很多生孩子死了的,身体都没发育好,根本承受不了。 可是她才说了个开头,就叫皇后厉声斥了。 皇后向来明慧通透,不是拘泥规矩的人,可是这事儿,怎么说呢,是父亲后宅的事情,是长辈的内闱私事,身为子女,绝对不能插手这种事……连听都不应该多听的。 这是大规矩,原则问题。 道理她都懂,可是不说,她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怎么也得试一试才好。 她抠着明延帝的衣角,不知道怎么说。 明延帝本来心情还挺轻松的,还给了太子一个眼色,意思是“朕就说她有事儿吧!” 结果一看她这个样子,明延帝不由讶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玥儿?怎么了?” 晏时玥还是不吭声。 太子看了看,便笑道:“儿子去问问,是不是霍祈旌欺负玥儿了?”一边说,一边就拱了拱手出去了。 明延帝轻轻摸摸她头发:“有话就说。” 她小声道:“阿耶,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也不知道怎么跟阿耶说。” 明延帝道:“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道:“阿娘骂我了,不叫我说。” 明延帝点了点头:“阿耶叫你说。” 她迟疑了一下,低头抠着他袖上的绣花:“我偷看了秀女清册……阿耶,十三岁太小了,还是小孩儿呢,能不能把秀女年龄长一长,哪怕到及笄呢……阿耶,年龄太小了,生孩子很容易死的,这么小就离开父母,我觉得很不人道……” 她嘀嘀咕咕,明延帝一直没说话。 她抬头看他,明延帝就跟她道:“这个事儿,不是你该管的,知不知道?” 她低下头,“我知道。可是,”她拉着他袖子,含泪求道:“阿耶!” “嗯,”明延帝道:“朕知会皇后,不挑那些就是。” 晏时玥大喜,抱住明延帝,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耶最好了!我最爱最爱阿耶了!” 她喜滋滋的走了。 明延帝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朕晚说一句,估计又得跟朕闹腾,这种事情也敢管!唉!” 顾九行急笑道:“皇上,小殿下说的时候为难成这样,她心里知道轻重呢!” “那倒是。”明延帝半晌道:“但还是该打!先记下!” 晏时玥回了长乐殿,太子正跟霍祈旌练武。 晏时玥过去看了看孩子,刚才回来的时候还在睡,这会儿已经醒的挺精神了。 于是就抱过来啃了好半天。 太子练完一场,全身是汗,过来笑道:“这又是什么事儿,求的阿耶答应了?” 晏时玥笑道:“不能说。” 太子也没追问,只道:“这趟回去,就该选秀了。” 虽然知道只是凑巧,毕竟最近的大事儿就这些,但是晏时玥还是有点小心虚,低头没回答。 太子看了看她,道:“安王府也在指婚之列。你上上心。” 什么意思? 晏时玥等太子走了,就叫了人来问了问。 别人都不知道,倒是唐秀听褚宁远说了一嘴,好像最近晏时荼跟一个小娘子见过一面。但是是谁,他没说。 晏时玥顿时就紧张了。 孟敏性子面乎,晏成渊又一般不管后宅的事,晏时荼人又傻乎乎的,要是摊上个厉害儿媳,那就完了,家宅不宁有木有! 晏时玥赶紧叫人去叫晏时荼。 晏时荼跟着霍祈旌在羽林军中,一样轮值,一样练兵,还挺乐在其中的。 她一叫,晏时荼就过来了,穿着亲兵常服,笑着道:“玥儿,你回来了?” 晏时玥把他揪过来,按着他问:“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小娘子走的很近?” 晏时荼脸一红:“哪有,没有啊。”他不好意思的挠头:“就是凑巧碰上了,就那一回……咳咳,一两回。” 一看他脸红,她就更紧张了,问:“是谁?” 他道:“不知道。” 她说:“什么?” 晏时荼道:“我没问是哪家的,我好好的问人家是哪家的干什么?” “哦,”晏时玥冷酷脸道:“这趟回去,要选秀了你知道不?你都二十的人了,你以为不会给你指婚?” 第691章 傻哥哥陷进去了 “啊?”晏时荼就皱眉头,然后咳道:“那要不,就这个吧!” 什么就这个吧!! 晏时玥简直要抓狂:“晏时荼你能不能靠点儿谱啊!你先告诉我,是怎么见的?” “哎,”晏时荼就道:“你别瞎打听,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真有数就好了!晏时玥抓着他衣领子:“不行,我不放心,你快点说!” 晏时荼皱着眉头道:“这个真的不好说!你听话,我是你兄长,我还能不知道轻重?” 他拉开她手,直往后退:“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他狗撵一样撒丫子跑了。 晏时玥追了两步,十分无语。 她真不是爱操心这种事的人,可是她家傻哥哥现在跟着她,那就是她的责任,她不管咋办? 倒是晚上回来,褚宁远笑道:“这事儿也就是问我,问别人全都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们这些人不当值的时候,有时候就出去打猎,因为晏时荼做事有时候莽撞一些,又是新来的,所以褚宁远受霍祈旌所托,就时常跟他搭伴儿。 然后前几天,他们出去的时候,想起霍祈旌说的,晏时玥在家套兔子的事儿,然后两人就弄了一个套兔子的陷阱,绳圈儿那种,弄完了两人就去打猎了,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呼救,过去一看,是一个人踩进兔子圈里去了,脚套在上头下不来。 晏时荼一看,就挺过意不去的,就赶紧上前帮忙。 但是这种绳圈是越套越紧的,晏时荼就叫他半卧着,伸长腿好割,结果一伸手,不知道碰哪儿了,那人就给了她一巴掌,骂他登徒子。 晏时荼这才知道这是个姑娘。 褚宁远道:“我猛一看时,真没看出是个姑娘,穿着男装,脸上脏,动作也不忸怩,然后我就放下猎物,去解刀了,等听到声音一抬头,晏时荼那边已经挨上了。” 挨了一巴掌,绳圈还是得割,晏时荼连连抱歉,然后再弯下腰去割,褚宁远上去帮忙,就看两人表情不大对劲了,一个个脸红躲闪的。 他也不好多看,就在旁边起了个火头,把猎叉烤红了给他,就把绳圈给烧开了。 然后那姑娘一瘸一拐的,晏时荼说找人报信也不让,说是自己偷偷出来的,然后三人就在那儿等了等,好歹等着姑娘缓过来了,悄悄送了回去。 晏时玥听的直皱眉:“你们经常在那一处打猎么?” “不是,”褚宁远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不经常打猎,也不经常在哪一处打猎,而且套兔子也完全是临时起意,应该不是故意设计的。” 也是,她是草木皆兵了,要是故意设计,应该有点小小的肌肤之亲才好,对方这么警惕,看来不是。 晏时荼毕竟也是安王府出来的,从小到大见过的设计不知道有多少,应该也有自己的判断。 晏时玥就放松下来:“那第二回呢?” 褚宁远道:“第二回也是跟我一起,我们下了值,过来你这边,从外头经过,那姑娘就忽然出来,拦住晏时荼跟他说话,我遥遥听着,好像是警告他不许把那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还亮了亮刀子。阿荼应该是觉得这样的姑娘比较爽直可爱……吧??” 晏时玥问:“那到底是谁呢?” 褚宁远不知道是谁,但是记得那个地方,出去问了问,又回来,道:“是什么忠平侯家的孙女。” 晏时玥没听过这个封号,问了一下琳琅。 这个忠平侯……祖上是慧宁郡主,先帝应该叫她一声堂姑姑,就像现在的明延帝和晏成渊一样,算是很近的亲戚。 忠平侯是她的儿子。但是忠平侯已经老朽,人也不在长安城,如今是他的儿子,工部尚书吴刚,算是家里这一辈中顶事儿的。这姑娘叫吴芳姿,据说是个美人。 如果不是出于设计,晏时荼又喜欢的话,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 她这一回来,霍祈旌也不常待在卫所了,他如今在羽林军已经扎稳了脚跟,不像以前那样需要死盯着。 两人玩了一会儿孩子,送去吃奶,晏时玥懒洋洋的坐在躺椅上,见霍祈旌在削一把小木剑,就笑跟他道:“你削个掏耳勺出来。” 霍祈旌三两下就削出来一个,晏时玥跳到他的椅子上,把边角仔细的磨了磨,叫人拿了一小团棉花来,就揪着他耳朵给他掏。 她以前在家的时候,超爱给人掏耳朵,剪指甲,挤痘痘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什么坏毛病。妈妈每每的说她,就跟猫儿一样,爱往人身上黏糊。 霍祈旌显然很喜欢这样亲昵的小动作,嘴角弯着一点笑,正襟危坐的等着。 长乐殿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人看到,晏时玥一条腿搭在他腿上,一边小心翼翼的掏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昨天晚上光顾着小别胜新婚了,今天才有空儿把事情聊了聊。 霍祈旌静静的听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只看他睫毛动不动,就知道他对这件事重视还是不重视。 晏时玥就开始使坏,往他耳朵边吹气。 吹了两回,霍祈旌就瞥了她一眼,那个懒洋洋从容不迫的劲儿,那就是一句话:“随便蹦跶,看晚上怎么收拾你!” 离的这么近,晏时玥被他苏到腿软,整个人趴在他肩上。 小两口正腻乎呢,就见晏时荼进来了,一眼就看到了。 晏时玥这么厚的脸皮都有点不好意思,就此时无银的叫他:“三兄过来,我帮你掏耳朵。” 晏时荼赶紧道:“不用不用!”一边就跑进房去了。 这不对啊!晏时玥一皱眉。 霍祈旌道:“他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什么?晏时玥瞪大了眼睛。 她犹豫了一下,就过去悄悄把窗子推开一点缝,就见晏时荼正对着镜子,拿帽子沾脖子上那一道血痕,一边咝咝的吸气,一边还自言自语:“这么凶,指定嫁不出去,也就是我可怜可怜她勉强娶了……” 血痕倒也不长,看着也就两寸来的,血也不多。 但是听这话头,这傻哥哥陷进去了啊! 可惜晏时蕤要忙选秀的事情,不在行宫,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晏时玥想了一圈儿,一下子想起一个人来。 孙次辅夫人,也就是孙五娘的祖母,听说这一回恰好来了。 这些后宅之事,她不知道,这位肯定知道吧? 晏时玥就过去了一趟。 第692章 后宅之事 尹氏是个疼孩子的,孙女儿嫁过去,过的比在家里还舒服,孙子如今又在她手上扬名,她如今见她,真跟见菩萨一样,热情的不得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请安问好,坐下聊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夫人帮忙。” 尹氏都不问什么事情,就满口答应:“但凡我能做到的,殿下尽管说。” 晏时玥就小声道:“我家三兄,如今在羽林军中,听说这两日,与一个小娘子见了一回……” 毕竟这是她们熟悉的业务范围,只说了个开头,尹氏就瞬间懂了,连连点头。 晏时玥也就不再细说,只道:“后宅之事,我不懂,这些人我也都不认识,故此厚着脸皮来求夫人了。” 尹氏笑着道:“殿下放心,我一准儿给你打听清楚。” 晏时玥赶紧谢了,一边又道:“只是此事,未定之前,不想叫人知道。” “放心吧!”尹氏笑道:“我还有两个孙儿呢,打听谁家的姑娘都不出奇!” 把事情拜托给了尹氏,晏时玥就暂时放下了。 如今贤妃在行宫,时常设宴,没两天,晏时玥自己也见到了那个吴芳姿。 很漂亮。非常漂亮! 应该有一点西域血脉,是那种眼窝深五官妩媚的漂亮,顾盼之间有一种飒爽气。而且身材非常有料,胸大腰细肤白貌美……啧啧,怪不得傻小子喜欢,她都挺喜欢的。 晏时玥表面上也没跟她多说话,露了个脸儿就走了。 晚上,尹氏派了个丫环过来,悄悄的跟她说了。 确实像她猜的,吴芳姿是庶出的,母亲是西域舞娘,今年十六了,据说喜武不喜文,也不做女红,倒是听说剑法还不错,而且听说老夫人很喜欢她,离开都城休养的时候,也把她带去了,一去三年多,去年才回到都城,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劣迹。 叫尹氏这种人看来,一来,娶妻娶贤、纳妾纳颜,这个吴芳姿,太美,又是妩媚妖艳的那种美,确实不是正室脸。 而且喜武不喜文,又不通女红,只这一条,很多主母就直接否决了。 但是在晏时玥看来,这些倒是都无所谓,都是小节,关键是人品。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 要知道,她是不能随便把人叫来看看,或者自己过去看看的,她这儿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万一事情不成,对姑娘名声影响太大。 可是这种事情,她是真的不擅长啊! 晏时玥愁的不行。 倒是琳琅笑跟她道:“主子不急,等回去之后也不晚。” 晏时玥一想也是,虽然吴芳姿也在选秀名单上,但是就只会武一条,就绝不可能进宫,也绝不可能嫁给皇子了,所以还真不急。 于是她就继续咸鱼了。 眼看着到了八月十五。 贤妃一大早打发人来,说要给她办寿宴,晏时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只说年纪小不办宴。 其实八月十五,本来就是要庆祝的,这就是一个顺水人情,而且贤妃想要示好,就再三再四的请。 结果她的人还没走,明延帝那边,打发了顾九行过来,说他这边办宴。 这么一来,贤妃的人,自然就悄么么的退下了,晏时玥就收拾收拾过来这边。 晚上行宫开宴,叫了梨园过来唱戏。 贤妃在女客这边,晏时玥和太子坐在明延帝下首,不时的有人过来敬酒祝寿,霍祈旌在她身边,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面不改色。 女客这边遥遥看着,有人忍不住道:“做人做到这个份上,才真真是不虚此生了吧!” 大家心里不管怎么想,脸上都纷纷附和。 吴芳姿坐在下首,遥遥看着这边,吴夫人高氏低声道:“性子终究强硬了些,若是男儿,倒是好的……” 言下之意,若是女儿,就有些不妥了。 吴芳姿笑了笑。看了看时辰,便与高氏道:“阿娘,我去更衣。” 高氏点了点头。吴芳姿便带着婢女,慢悠悠的出来了。 这边设宴唱戏,羽林军巡的也严密,晏时荼带着人刚巡到这边,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与带队的褚宁远说了一声,抽身出来,追了上去,吴芳姿一回头,登时柳眉倒竖:“怎么又是你!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晏时荼赶紧离远了两步,道:“我没跟着你,我巡查呢!皇上在这边,你别乱跑,被冲撞了,可不是玩儿的,生了误会更是麻烦。” 吴芳姿哼了一声,打量着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怀疑的样子:“你是来说这个的?你有这么好心?” 晏时荼无奈道:“之前是误会,我何尝怎么着你了。” “好吧,”吴芳姿就道:“知道知道了!我就是来透透气,马上就回去了!” 她转回身就走,走出几步,又不好意思的一回身,跑回来,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他:“谢谢你啊!这个就当是谢礼!” 她灿然一笑,眼波闪亮,然后扭头跑了。 留下晏时荼脸都红了,看着手里的小花串儿,那上头,似乎还有她身上的芬芳……害羞了好一阵子,正要转身,才发现,他好像又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而吴芳姿一回头,脸上的娇羞之色,登时就收了。 躲在暗处的婢女,忐忑的迎上来:“小娘子……这,这只怕不妥吧?” “别多事!”吴芳姿冷冷的道:“我自有主张!” 吴芳姿一去一回,谁都不曾注意。 这时候,戏台上唱的是贸易家。 这戏虽然火遍天下,但还真有不少朝臣是头一回听,而且这次听的是改良后的版本,不是都说主角南孝仁就是任泽南么,所以之后晏时玥又写了一折,把南孝仁进商部之后的事情也涉及到了一些,进一步炒热舆论。 晏时玥想起来问明延帝:“阿耶,我上次给你写的信……” “鼓励开荒?”明延帝道:“此事,春播之时方适宜,如今都临近秋收了,不管棉麻还是桑蚕,都不是好时候,麦子要水多肥土,可做的文章不多,除非有适宜冬种的粮食……”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晏时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影卫正在甲和耳边说话。 第693章 献粮 一看清那影卫的脸,晏时玥瞬间眼睛一亮,这是她派出去找占城稻的影卫!再看看他们的神色,不用问,就知道出啥事了! 她小声道:“阿耶,你可真是金口玉言!” 明延帝挑眉询问,她使了一个眼色,又拿眼神儿示意太子。 明延帝就含笑垂了眼。 她面对着明延帝,使眼神儿也没人看到,然后她缩回来,在桌子下头踢了踢霍祈旌,又比了比太子。 霍祈旌哪能不明白,扫眼周围,从桌上拈起了一个小小的杏仕壳,就弹指击出,太子只觉得衣袖微颤,看了过来。 晏时玥冲他比了比外头。 太子不动声色,仍旧看着戏台,隔了一会儿,才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不一会儿,甲和在门口走了一趟,晏时玥点了点头。 外头的太子,可就震惊了。 他接连问了几遍,这才确认了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所以,晏时玥真的又把这个天大的功劳让给他了? 太子长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八月十五,却是晏时玥的生辰,在这个时间说出这个喜讯,难免叫人往福娘娘头上想。 可是再一想,那又如何?这本来就合该是她的功劳,这样天大的功劳,能给他三分,都足够了! 太子心中盘算。 而此时,戏台上的贸易家刚好唱完,明延帝何等聪明的人,又对晏时玥极其信任,一边吩咐人打赏,一边就笑道:“虽只是戏文,真的听下来,却有许多值得琢磨之处。” 底下官员闻弦歌知雅意,立刻纷纷恭惟,这个说商部丰了国库,那个说相爷为君分忧。 明延帝笑道:“照这么说,福晏有功,得赏。”他就叫顾九行:“赏她一文钱!” 晏时玥立刻起身笑道:“谢赏!” 淳亲王看出一点门道来,虽然不知道父女俩搭台子是要干嘛,仍是凑趣笑道:“这下看出相爷是商部的了,一文钱也不嫌少。” 晏时玥笑道:“要是旁人给,那自然是要嫌的,但是阿耶给,我肯定不嫌……毕竟阿耶这个也要赏,那个也要赏,也不见老天爷赏赏他。” “谁说没有?”明延帝玩笑道:“别的不说,上天不是把你赐给朕了?” 便有人笑道:“正是,相爷一人,可抵万人。” “相爷乃是大晏之福,万民之福。” 明延帝笑着点头道:“虽然有时候闹腾了点,可朕也着实是心疼这孩子,辛苦的很。前些日子,一边在都城忙着商部的事儿,一边还给朕写信,想着鼓励开荒,粮麻平衡……” 他长叹了一声:“这个想法是不错,只是时机不对,想一出是一出的,春播秋收,你只顾着写信,却不想想,这夏秋时节,朕到哪里去给你找这么合适的粮种?” 一句话还没说完,太子快步进来,一听到这话,脚下不由一顿,然后便“脱口而出”道:“竟然如此凑巧?!” 他一脸振奋的跪下:“父皇,儿子给父皇报喜!父皇口含天宪,金口玉言!” “哦?”明延帝道:“出什么事了?” 太子笑道:“去年时,儿子听说福州有一种新粮,便叫人去打听,这耗费了快一年时间,终于找着了。” 他招手叫人拿了一斗稻米过来:“父皇,此稻可冬种夏熟、亦可夏种秋收,南方可一年三熟,北地亦可一年两熟,耐旱、耐涝、宜高仰之田,贫瘠之地亦可生长,只需两个月便可成熟,亩产约摸三百余斤……” 随着他的话一句一句说出,满座皆惊! 连明延帝都露出了震惊之色,离了御座:“当真??” 要知道,如今普通的稻子亩产也就二百多斤,还是良田!而且一年两熟,一年三熟,这是什么概念??就等于普通人家的粮食一下子增加了两倍、三倍、好几倍! 几乎所有官员都震惊了,纷纷离座来看。 这占城稻看上去,比普通稻谷粒细,但也没有太大不同,便有人再次追问:“殿下,当真能一年两熟、三熟?” “当真。” 太子便招手叫了影卫过来,详细的说了一遍,大家听了,便只余下欣喜了,如徐相等人,甚至忍不住眼中含泪,连连高呼,天佑大晏!君主圣明! 晏时玥含笑看着。 士农工商……真正心怀天下的官员,没有不重视农业的,这才是国之根基。 这件事情,比商部的事情,更能叫明延帝欣喜!而此事,才是真正的盛世明君之兆,足可流芳千古! 看明延帝眼圈儿都红了,晏时玥勾了勾霍祈旌的手心,趁人不备,抱住他胳膊,把头枕在他肩上,笑着道:“开心。” 霍祈旌侧头看着她,笑了笑,顺手就把杯中大半盏酒喂给了她:“相爷居功甚伟,旁人不知,下官私下里替你庆祝。” 她特别受不了他这么撩她,眼晴当时就汪了水,垂着眼,乖乖的把酒喝了。 那边贤妃他们,看着这边动静不小,却听不真切,悄悄打发人来问了问。 那小太监回去学了,大家有真懂的,也有真不懂的,但明面上都连连念佛,一句句说着“天佑大晏!”、“万岁万岁万万岁”! 贤妃的笑容里,多少有一分勉强。 太子立下了这样的泼天大功,四皇子的蹦跶,就像是一个笑话了。 而那些与晏时玥不对付的妇人女子,心里就暗暗的好笑了……说是给她做生日,其实唱的戏文,吃的酒菜,哪有一点做生日的样子?也不过是生的日子巧,趁着节庆热闹热闹罢了! 如今又有太子立下了这样的大功,抢尽了风头,谁还记得什么福娘娘什么生日! 这边儿振奋了许久,然后才各自抹着泪退开,明延帝回头找晏时玥的时候,就见她已经喝的小脸酡红,迷迷糊糊了。 明延帝无奈的道:“旁人说正事呢,你躲后头喝酒!” “庆祝一下!”她很高兴的一挥手:“阿耶开心!我开心!” 明延帝的眼神,瞬间就柔和了,伸手摸了摸她头:“行了,醉了就回去睡吧。” 霍祈旌起身施礼的空儿,她整个人往他背上一扑:“阿旌抱!” 霍祈旌平静的回手一抓,把她捞进了怀里,道:“皇上,那臣先告退了。” 第694章 阿耶开心我开心 明延帝点了点头,然后就见霍祈旌非常轻松的把个乱扑腾的小人儿,抓进怀里,搂着就走了,遥遥还能听到她在唱戏:“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哇罩婵娟呀哈哈……” 说真的,唱的还挺好听的……只是不少官员心中惴惴,偷眼看看太子。 心说相爷这难道是看着太子立了大功,心里不自在了? 只有明延帝和太子明白,她真的只是单纯的“阿耶开心我开心”而已! 晏时玥一路唱着回了长乐殿,琳琅几个人本来要上来施礼的,一见小两口这样子,也就躲了。 晏时玥其实只喝了三杯半,自觉得十分清醒,被霍祈旌扔在榻上,她摇摇晃晃的,还不忘撩他:“夫君!夫君!霍粑粑!我爱你!么么哒!” 霍祈旌随手捂住她嘴,点点头:“我也爱你。” 她拉开他手,用力晃晃脑袋,伸手就去掐他下巴,还凑脸上去乱亲:“霍公主!来来,给爷笑一个!爷高兴了,给你生一堆儿子!生出一支霍家军!” 噗!霍祈旌笑喷了,一边笑,一边飞快的脱去外袍:“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不生个十个八个的可不成军……” 他一边扯开内衫,一边俯身在她耳边,含笑低语:“相爷一言九鼎,我可等着了!” 牛操劳了一晚上,早上起床,神采奕奕。 田……感觉像被人揍了一场,还是一点不留手的那一种,太子过来她都爬不起来,只说宿醉难受。 太子无奈的站在外头跟她说话:“父皇叫我下去,推广这粮种,你那几个影卫直接给了我,我再加倍还你。” 晏时玥嗯了一声,太子本来还想说几句的,这架势他还怎么说?索性也不说了,就笑道:“那我走了。” 太子走了,这边也准备回长安。 晏时玥没刻意挡着晏时荼与吴芳姿见面,但还是吩咐了霍南和褚宁远,尽量跟晏时荼在一起。 据说两人又碰到过一回,也没说什么话,晏时荼问人家的名字,人家都没说……但是事后也查了出来,然后就过来,期期艾艾的跟她说,想娶她。 晏时玥只道:“回去再说,我说了也不算,还得跟阿娘说。” 其实她早写了信回去了,估计孟敏早私底下找人打听了。 进了九月,天气渐凉,圣驾起程回长安,明延帝一直心情极好。 自从国库之事后,她每每看明延帝,都觉得他心里压着什么似的,如今才觉得整个人都敞亮了。 晏时玥看着,就在想,占城稻就这么高兴,要是有了红薯土豆…… 但这个恐怕得出海。 她在想,商部下一个五年计划,就是出海,海上贸易。 在这个五年里,先把国内搞定,把漠北和喀剌汉搞定,然后再考虑出海。也不知道大兄那边船造的怎么样了。 圣驾离都城还有一天的路,就见前方来了一队人,是四皇子带人迎出了城。 圣驾暂停,一众老大人交换着只有他们懂的视线。 这是急了……听到了占城稻的事情,急了。 可是越是这种时候,越得沉住气才行,不然,就真的是……连那个资格都没有了。 这会儿晏时玥正跟明延帝下跳棋,圣驾停下,外头人报四皇子、五皇子来了,明延帝却没抬头,仍旧慢条斯理的行棋。 晏时玥就有点下不下去了,听着外头一片安静,她实在是替他们难堪。 明延帝走了两步棋,见她这样子,不由得叹了声:“你啊!” 他就抬了抬手,顾九行这才叫进了,四皇子和五皇子进来,利利索索的跪下:“儿子恭迎父皇回宫。” 明延帝点了点头,叫起了,又吩咐:“走吧。” 于是圣驾再次行进,明延帝道:“都坐下,玩一局。” 四皇子、五皇子应了,各自坐下,摆了棋重新玩儿。 晏时玥不是不上心,她是真没有那个一心好几用,走一步看十步,走了自己棋,还看着别人棋的本事,她就不是那块料! 所以她是真没看出来五皇子一直极其巧妙的给她架桥铺路,反正她就觉得这一回棋很顺,十分欢脱的一路高歌,第一个归了营,笑道:“可叫我赢一回吧!” 明延帝笑道:“你这个下棋啊,闷头往前冲,顾头不顾脚,要没有人给你帮忙,你是再赢不了的!” 晏时玥问:“谁给我帮忙了?” 她看了看四、五,明延帝笑指棋盘道:“五郎给你架了架梯子,他也跟着赢了。” 五皇子笑道:“儿子不怎么会下,再说也习惯了跟着玥儿走了。” 四皇子道:“你们营地挨着,我这边是一路跟着父皇走的。” 晏时玥的笑慢慢收了,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傻……然后父子几个人一边打着哑谜一边下完了,再摆一盘的时候,晏时玥直接站起来走了:“你们玩吧,我不玩了!我去看孩子了!” 她就走了。 第二天近午时进了城门,大家各自散开,晏时玥没进宫,回了国公府。 到晚上,孟敏就过来了,她打听了一下,这姑娘确实像晏时玥说的,会武不会文,但好歹也没什么劣迹。 孟敏先抓着晏时荼问了问,然后就叫他脸红害羞的样子气着了,拍了他一巴掌:“个小没良心的!” 进了房间来,却跟她道:“三郎都这个岁数了,头一回看上个姑娘,我也不想拦着他。他这个长不大的跳脱脾气,娶个厉害些的姑娘也好,反正不管怎么着,也轮不着三房管家,只要那小娘子大褶儿上不差,那就顺了三郎的意。” 晏时玥就觉得吧,孟敏就是典型的慈母多败儿里头那种“慈母”,她给儿子选媳妇,真的不太重视这些家世什么的,更多的是考虑到儿子会喜欢。 晏时玥就道:“行吧,您说了算。” 孟敏道:“不过,还是得找个由头,先看看。” 由头倒是好找,再过几天就是安王的寿日,虽然是散生日,但也肯定是要热闹一天的。 但这个由头太正式了,所以孟敏还是提前了几天,找了个菊花宴的由头,请了一大拨人过来。 这倒也是正常操作,马上就是选秀了,晏时荼到时肯定是要指婚的,在选秀之前看好了姑娘,然后提前进宫请个恩典,就好指婚了。 晏时玥不放心,也过去看了看。 来的人是真不少,全都带着小娘子,无不打扮的娇俏可人。 一伙人正寒暄呢,就听人报忠平侯府到了。 第695章 你没什么了不起 便见高氏带着吴芳姿进来了。 吴芳姿跨进门时,仪态昂扬,纤腰扭动,毫不收敛,高氏与孟敏互相见礼寒暄的空儿,她眼神儿先就在室中溜了一圈儿,还对晏时玥上下打量,撞上她的眼神儿也没回避,十分的大胆放肆。 孟敏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 这性子也太野了一些。 好看倒的确是好看的。 孟敏的眼神一触即收,继续招呼客人,其它人也不过在心里暗笑这位没规矩,并没觉得孟敏是属意她的。 晏时玥只露了个脸就走了,孟敏与乔氏来回支应,一边暗暗的度量这位的言行。 比起别人家小娘子的忸怩,吴芳姿实在是自在的过了头,赏菊时,旁人才刚夸完这一株多么多么难得,这位抬手就掐了一朵,戴在了头上,高氏暗暗的拧了她好几把,也不见她收敛。 更别说中午螃蟹一端上来,她直接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把匕首,咔擦一下子,利索的撬开,把席上的人齐齐吓了一跳。 别说孟敏了,连旁人都忍不住道:“怎么还用上刀子了。” “吃螃蟹嘛!”吴芳姿把玩着刀子道:“我习惯了,用着顺手。” 她轻轻的一抛刀子,吓的旁边的人齐齐往后一仰,高氏脸都绿了,斥道:“芳儿!不许放肆!” “我没放肆啊!这刀子这么小,什么也干不了,就拿着玩玩,别怕!” 她笑嘻嘻的收起来,然后就欢脱的一连吃了三只螃蟹,可真是够率性够潇洒的,肆无忌惮。 旁人无不侧目,心中暗暗腹诽这位毕竟是舞娘之女,就算是记在了嫡母名下,也脱不去骨子里的没规没矩。 乔氏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这位要是真进了门儿,那这个家可就闹腾了。 孟敏也是十分不喜欢。 等到下午送完了客,晏时玥过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孟敏不语,乔氏含蓄的道:“可真跟话本儿上的女侠一般,好像下一刻,就能从咱们家找出一桩不平事儿,行侠仗义了。” 孟敏也道:“还是得劝劝三郎,这姑娘,对他显然是无心的。” 对啊,关键就是人家显然对晏时荼没意思,甚至有可能是不想嫁才故意这样。但凡有一点意思,也不可能这么毫不掩饰,毕竟面对的是父母,装也得装个淑女样子出来。 这边儿还没商量完,晏时荼就急匆匆进门了。 这家伙向来没心没肺的,还很少对什么事这么上心。 孟敏和乔氏对视了一眼,都有点犯愁。 晏时荼毫无所觉,兴冲冲的进来,道:“阿娘,可见了?” 孟敏道:“见倒是见了……” “怎么样?”晏时荼笑道:“是不是很漂亮?” 他一边说着,就红了脸,一副情窦初开的少年模样,满是期待的看着他阿娘。 孟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荼儿,要不我们就再看看,这姑娘好虽然是好的,只是性子太野了。” “阿娘,”晏时荼难得的撒起娇来:“儿子就喜欢她,再说她性子也不野,就是爽快性子,我顶烦那些说话磨叽,一句话拐三个弯的姑娘,我觉得她这样就挺好的!” 乔氏看孟敏犹豫,是真有点急了:“三叔,你别怪嫂嫂直言,这小娘子似乎对你无心,过来时甚是自在,见到咱们家的人,也不羞涩。” “我知道,”晏时荼挠头道:“她这个人是很单纯的,跟别的姑娘不一样,她肯定还没开窍呢!没往这边儿想!” 没往这边想,暴露的才是本性啊!乔氏简直急的不行。 可不管她们怎么说,晏时荼都觉得千好万好。 晏时玥撑着头看着他,觉得这孩子没救了。然后她就问:“所以你就认定了她了?不管怎么着也不换?” 晏时荼嘿嘿笑了两声:“嗯。” 晏时玥皱紧了眉头。 半晌她道:“不然三兄成了亲之后去我那儿住?” 晏成渊和晏时蕤一进门,就听了她这一句,晏成渊还没说什么,晏时蕤的眉头当时就是一皱:“怎么?今天看的那个姑娘没相中?” 乔氏小心看了看他:“我跟阿娘都觉得,厉害了些。” “厉害了些是什么意思?”晏时蕤道:“泼辣?还是蛮横?” 乔氏低头,他问晏时玥:“你说上你家住是什么意思?” 晏时玥直言道:“我觉得这个人娶进来,阿娘和二婶不是她一合之敌,但我又不想委屈了三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我那儿住。” 晏时蕤皱了皱眉,“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么严重?” 乔氏小声把事情说了说,晏时荼道:“她就是喜欢学武,这也没什么吧?玥儿也不喜欢念书喜欢学武,你们不也没说什么吗!” 这特么能一样么?! 晏时蕤直接抓住晏时荼:“你跟我过来!” 晏时荼还是很怕这个兄长的,就道:“阿娘!”然后就被晏时蕤硬拖走了。 但是直到他们吃完饭,两人都没回来,估计是没说通。 孟敏就道:“不然就依了他,侯府是肯定乐意的。” 侯府当然乐意了,就冲着晏成渊和晏时玥,晏时荼就是个傻子都有人愿意嫁。 晏成渊平静的道:“没有为了娶儿媳妇委屈你的道理。” “倒也不至于委屈,”孟敏道:“规矩礼法在这儿,她再怎么,我也是婆婆,不会太过份。” 晏时玥心说还真不一定。 当时两人对视的那一眼,如果她没看错,那姑娘眼神儿可是挺挑衅的,就是那种“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眼神儿。 晏时玥吃完饭回了国公府,晚上的时候,就听说晏时蕤把弟弟揍了一顿,可是晏时荼犯了拧拧,蹲那儿就一句话,你要打就打,反正我就是要娶她,我非她不娶! 把晏时蕤给气的不轻。 第二天晏时荼委屈巴拉的过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屁.股后头,不住的求她:“玥儿,你帮我想想办法!你说了阿娘肯定听!求求你了!” 晏时玥能说啥……她只能胡撸胡撸他狗头,说我去给你问问。 晏时蕤气的又揍了他一顿。 他反正一个文人,也打不疼,实在没办法,孟敏就道:“先过了你祖父生日再说!再说这姑娘还得选秀的,就算真挑中了也得等着指婚!” 这才消停了。 然后就是安王爷的生日。 虽然老王爷一向不喜欢做生日,但人情往来,也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仍旧是热闹了一场,宫里也照例赏了些东西下来,表示皇上并没有忘记这位老皇叔。 也就在这个时候。 忠平侯府的后门,悄悄的开了。 吴芳姿迅速扫眼左右,闪身出来。 第696章 被欺负的这么惨 立在不远处树下的人,急迎了上来:“芳儿!” 吴芳姿的脸上,瞬间就绽开了灿烂的笑颜:“良筹哥哥,你可来了!”她大胆的拉住他袖子,娇嗔的道:“你怎么不去行宫呀……我阿娘非要带我去行宫!我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了!” 晏良筹苦笑了一声,黯然道:“他们怎么会叫我去行宫……” 吴芳姿顿时就有些愤怒了:“又是他们打压你,对不对!!什么女相爷,什么国公爷,不过是一些嫉贤妒能的小人罢了!连行宫都不让你去,不就是想着,让你连圣人的边儿也挨不着么!这手段,真真是叫人恶心!” “别胡说!”晏良筹吱吱唔唔的道:“没这回事儿,只是……只是我这一队恰好没抽着罢了!” “哪有这么多恰好!回回都是恰好!”吴芳姿急道:“你就是太好性儿了,什么也不计较!他们才会这么欺负你!” 晏时筹抿了抿唇,避开她眼神儿,半晌才道:“好了,我们不聊这些了。” 吴芳姿顿时就有些愧疚。 他身份尴尬,要怎么计较?别人不知,她又怎能不知他的难处。 于是急道:“好。” 晏良筹笑了笑,月色下,他双眼满是温柔:“芳儿,在行宫可好玩?” 吴芳姿娇声道,“也没什么好玩的,你都不在那儿,我只想着早些回来。” 晏良筹道:“听说太子献了一种神奇的稻种?” “对啊!”吴芳姿笑道:“说起这个来,才叫好笑昵,你知不知道,那一天恰好是八月十五,皇上说要给那晏时玥过生辰,结果,连碗长寿面也没有……而且到最后,太子献上了新粮种,更是抢尽了风头,你是不知道,听说她当时就喝醉了,还借酒装疯,闹腾了一场,当真好笑的很……” 晏良筹含笑听着。 吴芳姿说完了,才道:“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晏良筹笑着道:“我喜欢听你说话。”他拉着她的手儿,在旁边青石上坐下:“多说一些,我想听。” 吴芳姿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了,挺无聊的,倒是听说都城里挺热闹的,还有什么彩衣会……” 两人聊了许久。 晏良筹低声道:“你是不是要参加选秀?” “是,”吴芳姿小声道:“不过你别担心,我肯定不会叫人选我的!我有办法!” 晏良筹似乎情难自禁,抬起手,轻轻触摸她的鬓边:“芳儿,你这般倾城之色,若是入了宫,定能荣宠一生,何苦为了我做到这一步,我不过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急捂住他嘴,正色道:“你这么说,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我既是许了你,不管什么皇上太子,我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晏良筹有些惊喜似的,笑了一下:“我定不负你。” 吴芳姿缓缓的靠在他肩上,娇羞道:“嗯。” 两人相依相偎,许久,晏良筹看了看天色:“天晚了。”他抓紧她手:“芳儿,再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好,”吴芳姿低声道:“刚好我爹娘不在家,去了……” 她忽然一愣:“今天不是你祖父的生日?你怎么……” 她猛然撑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连祖父的生日,都不叫你去?这,这算什么啊!他们怎么能这么糟践人!”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晏良筹低声道:“我更喜欢你陪着我。”他向她一笑:“你不喜欢么?” 看他满脸落寞,她心疼极了,抓紧他手:“我喜欢的,你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一时缠绵,就忘了时辰。一直到遥遥听到侯府马车的动静。 吴芳姿急跳起来,道:“我先回去了!” 她跑出两步,又道:“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一边说,一边就飞快的跑回了家。 吴刚和高氏一进门,就见她站在二门前等着,高氏笑道:“芳儿还没睡?” 吴芳姿笑着迎过来,俏皮的一笑:“我怕爹爹又醉的像上回那样,所以过来看看。” 吴刚笑道:“放心,爹爹心里有数!”他顿了一下:“再说今儿这种场合,也不会醉。” “为什么?”吴芳姿笑道:“安王府没有酒么?” 见吴刚不答,她又去摇高氏的手:“阿娘?” 高氏倒是真的疼她。 虽然这位是庶生子,但那位病歪歪的,等于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后来那位死了之后,又记到了她名下,比起亲生的也没差。 高氏就笑着道:“老王爷倒是个豪爽的人,但晏成渊不擅交际,所以这种场合,一般都是各人尽了礼数就完了。” 吴芳姿问:“还有那个晏时玥呢?” 高氏笑道:“殿下虽在女席这边,但不喝酒,也不爱与我们聊天,只走个过场就算了。” 吴芳姿垂了垂眼:“不是还有别人。” “嗯,”高氏也想起来,问吴刚:“说起来,晏成渊不是有两个义子?” 吴芳姿心猛然一跳,连抱着高氏的手都一紧,只是高氏并没注意。 吴刚点了点头。 高氏道:“一个叫晏时嵘,是殿下民间的兄长。一个是晏良筹……可是连晏时嵘身在千里之外,都叫人送了礼过来,那晏良筹听说就在都城,为何却既没送礼,人也没露面呢?” 吴芳姿忍不住道:“别人不叫他,他怎么去啊!” “糊涂!”吴刚斥道:“他一个晚辈,自家人,不主动去,还要叫人三邀四请不成!连长辈寿日都不露面,往好了说是不懂事,往坏了说就是没良心!” “爹!”吴芳姿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不想去?没准是他们不叫他去呢?那晏时玥跟他可是有过节!” “不会!”吴刚道:“晏成渊、相爷都不是这种人。” “你,你知道什么!”她自觉得明明知道真相,偏偏不能说出来,急的直跺脚:“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晏时玥,其实就是一个阴险小人!两面三刀,睚眦必报!” “胡说什么!”吴刚怒道:“快住口!你是想害死全家人么!” “说白了,你不就是害怕么!”吴芳姿轻蔑的瞥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了。 她早该知道,这些朝中官员,全都是这样的软骨头,权势面前奴颜婢膝,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知道不公平,明明知道她做了什么,可是事不关已,就装做不知道,没有人会说出来给自己找事,没有人会为他打抱不平。 他是一个这么温柔这么善良的好人,却被欺负的这么惨……吴芳姿伏在枕上,掉下泪来。 她心底隐隐骄傲,暗暗的想。 良筹哥哥,你放心,他们怕她,我不怕!我一定会给你出气…… 我要在所有人面前,狠狠的拒绝他们家的凤凰蛋,我要让他们明白,就算他们身居高位,就算他们手掌权柄,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堆没人要的烂泥,你才是天上云霞!月中琼枝! 第697章 男人都是贱骨头 选秀按部就班的进行,各地秀女陆续到了,九月二十,进行了第一次挑选。 这一次挑选,其实是由内监和女官进行的第一步筛选,俗称初选。选完了再进行一段时间集中培训,然后才是大选,主要是皇后和妃嫔去挑,明延帝一般不去。 而吴芳姿也过了初选,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入宫,谁知马车堪堪到了府门前,却见晏时荼骑马在旁等候,见马车过来,就跃下马,拦在路前施礼。 车夫停下,晏时荼急步到窗前,压低声音道:“小娘子,冒昧了,我长话短说。我是晏时荼,晏成渊第三子,若你有意,我可求皇上指婚。” 马车中寂然无声。 隔了片刻,晏时荼急了,求道:“小娘子?小娘子,你应我一声可好?” 车窗缓缓掀开,露出了吴芳姿花嫣柳媚的脸,她眉眼斜飞,娇羞的道:“谁要嫁给你了,我才不嫁呢!” 晏时荼被她这眼神儿,看的脸都红了,尤其平时见她明快爽朗,如今却娇羞无限,更是耳热心跳。 马车随即向前,晏时荼拉着马儿避开,一直到马车拐过角去,犹痴痴相望。 却不知,马车里的吴芳姿,早收了娇羞之色,满是嘲讽。 瞧,世上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贱骨头,她一见面就给了他一巴掌,之后,又是骂人又是掏刀子的,甚至去到承平王府时,也肆无忌惮,故意举止粗放,去戳他母亲的眼……可是那又如何?他还不是狗一样凑了上来,打都打不走?母亲嫂子妹妹的脸都不顾了? 呵呵! 只可惜他挑的这个地方太清静了,人都没一个,若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多好,人人都亲耳听到她说不嫁了,他们再要如何,那就是不要脸!就算他们真求了指婚,她也不怕,她必要当众抗旨,叫人人都知道,她宁死都不愿嫁他! 其实晏时玥对选秀还挺好奇的,本来还打算去看看,结果忙的根本没顾上。 因为占城稻的事情,这也算是晏时玥之前等待的契机了,所以这两天商部和户部正在准备着共同推广的事情,而朝廷也准备颁下鼓励开荒的旨音。 有稻种,就要考虑生产力,鼓励开荒,就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全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 所以晏时玥首先就考虑到了农具的改良。 如今豆子马上就要收了,脱粒机是当务之急,会节省大量的人工。 再者说,也可以改良水磨,水磨是用水力作为动力的,早在晋代左右就有了,但是可以改良,改成一个水轮带动几个磨转动的,这一种叫水转连机磨。 还可以做水车,风力的水车,同样是在已有的龙骨水车基础上改良。 晏时玥去御书房见驾,见外头一堆人等着,就道:“你们急不急,不急我插个队。” 旁人谁敢跟她争,自然是表示相爷先请,然后晏时玥就伸头,冲顾九行打手势,还没打两下子,明延帝就道:“鬼鬼祟祟干什么,还不进来!” 晏时玥就进去了,正在议事的淳亲王含笑拱手退下,明延帝道:“什么事这么急?” “事情倒不急,”晏时玥笑道:“可是我一会想出去玩儿,你不怕小九小十闹腾的话我就再等等。”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然后道:“什么事?” 晏时玥把手里的图纸放上去:“我画了一些农具的改良,菽马上要收了,这个脱粒的要赶紧弄,您看这事儿交给谁,我还需要上折子么?” 明延帝一边细看,一边道:“商部不是有工坊?” “阿耶,”晏时玥道:“我商部的工坊不能干这事儿!你要明白,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的,是鼓励民间效妨的。但是我们商部弄的所有东西,都是不能仿制的,‘商部敕造仿冒必究’这句话,必须要成为一个深刻的理念,一想到商部就想到这个,才会有震慑作用。所以万不能出现这个可以仿,那个不能仿这种事情,这样就混乱了,效果不好。” 明延帝微微挑眉。 晏时玥续道:“所以,要么试验过后,把图纸交下去让民间自已做,要么就让工部什么的弄,你看看你们的工部,不是盖屋就是给宫里做桌子椅子啥的,都没干点正经事儿。” “谁们的工部?”明延帝笑骂:“你堂堂相爷,白拿俸禄不干活么? 她摊了摊手:“所以,你说咋办?” 明延帝道:“你拿去工部,交待他们做就成。先试做一批,然后再把图纸发下去。到时候让他们上折子说具体的。” 晏时玥嘟了嘴:“哦!” 明延帝道:“你到底要去哪儿?” 晏时玥道:“我想带孩子们去庄子上吃毛豆。” 明延帝道:“怎么不叫朕一起?” “啊?”晏时玥道:“你有空吗?我还以为您肯定没空!” 明延帝哼了一声,“你问都不问一声,可见是没诚心请朕去的。” 晏时玥:“……” 这么幼稚的么?她只好施了个礼,道:“阿耶,女儿庄上青菽熟了,诚邀阿耶前去品尝!” 明延帝这才点了点头:“嗯!” 明延帝心血来潮,于是外头的官员就得到了一道口谕,去相爷庄子上吃五香毛豆。 皇上出宫,不是小事儿,自然还要经过一番准备。 然后应召,急匆匆赶来的工部尚书吴刚,就被晏时玥揪住了,把图纸给他:“吴大人,赶紧的,趁这个空儿,你赶紧回去交待你们工匠,把这些东西抓紧做出来。别的也就算了,脱粒机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做出来,图纸完善之后下发至各地官府, 鼓励民间仿制……对了,阿耶说具体的你得上个折子。” 吴刚急施礼,还想细问,淳亲王过来笑道:“吴大人,相爷说话简略,你就照相爷说的去办就成,一会儿相爷要请皇上和我们去庄子上用饭,所以你快些交待好了,快些过来,” 他点了点图纸:“相爷的意思是不要误了农时,所以我们吃饭的这个空儿,就可以叫工匠去研究了。” 吴刚恍然大悟,这才赶紧去了。 结果才刚赶到工部衙门,交待下去,就听说皇上已经出宫了。 所以他还要不要赶去?赶过去,会不会显得太不尽忠职守?不务正业? 第698章 相爷家的饭不好吃 正在踌躇,就听人报外头相爷到了,吴刚赶紧迎出来,就见晏时玥在车里道:“吴大人!交待完了没有?” 吴刚急道:“刚交待下去。” 她道:“上车!” 吴刚赶紧上了车,这才见她手里还抱着个孩子,吴刚没话找话的恭惟:“这是相爷家的小郎君吧?看着倒是活泼壮健的很!” 晏时玥稀奇的看了看他:“这是小九,九皇子,两岁多了,我的才不到一岁。” 吴刚一呆,急道:“相爷恕罪,是臣眼拙。” “嗯。”晏时玥摆了摆手:“这新农具推广,你有什么想法?” 吴刚问:“相爷的意思?” 她道:“我问你的意思,具体怎么做?” 吴刚急道:“毕竟是新制之物,下官自会督促工匠,尽快做好,然后先交给周边农庄试用,或试用可行,便会将图纸下发至各地官府,然后再由工部派员至各地,督促各地官府,尽快找工匠制出,再在当地找人试用,记录试用情形,会坚持到秋收结束再回,一轮秋收,足可充分验证这‘脱粒机’的使用,然后视情形再加改良,或者明年继续推行。” 他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会教更多的人使用,也能叫人亲眼看到其成效,这样才会引发民间自发的仿制。” 晏时玥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吴大人想的很周到。” “相爷过奖!” 怀里的小孩子不时的咿呀,奶声奶气的叫着皇姊,一个劲的往外挣,晏时玥便道:“那吴大人休息一下,我带小九骑马了。” 她也不用叫停马车,直接一推车门出去,挟着九皇子就跳上了马。 吴刚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 这位相爷,还真像人家说的,从不拐弯抹脚,一句废话也没有,熟了之后并不难相处。 明延帝一行人才到了福园,就见晏时玥骑着马,带着九皇子过来了,轻轻纵身下了马,明延帝简直无语:“你说说你,九郎才多大,你带着他骑马!” “天又不冷!”晏时玥不以为然:“放心吧,我骑的可慢可慢了!” 明延帝伸手来抱,结果九皇子还不肯找他抱,一扭身子,就抱住了晏时玥的脖子,晏时玥乐的不行:“看吧,九郎最喜欢我了!” 她美滋滋的抱着人走了。 福园有自己种的菜和粮食,也有西瓜,诸位大臣转了一圈儿,护龙卫过来上茶,却不是茶,全是玻璃杯,杯中是各色的果汁。 透明的杯子,微微凝着雾,一眼看上去,就叫人很有胃口。 明延帝取了一杯西瓜汁,大家也纷纷取了,就见许问渠带着人过来,笑道:“相爷说了,来都来了,不要闲着,福园墙多,欢迎大家各展其才。” 后头人就送上笔墨,淳亲王笑道:“相爷家的饭不好吃,但凡相爷请客,必须得干活。” 连徐相都笑了:“就得是这个脾气,才管得商部。” 大家说笑着各找地方,吟诗的吟诗,做画的做画,其乐融融。 到中午时,这些人被引到一处吃饭。 桌子很矮,大家都坐的蒲团,旁边有烧烤炉烤着各色野味,桌上的菜也并不精致,而是一任自然,青菜水果无不新鲜极了,还有几种花瓣做的菜,肉烤好了,直接一撕就往桌上放。 而且说吃毛豆就吃毛豆,一盆五香一盆麻辣,直接就这么端上来。 也就是晏时玥,别人没人敢拿这种菜给皇上吃。虽然看上去十分不成体统,但是坐在青山绿水之间,好像只有这么吃,才搭调。 明延帝笑跟晏时玥道:“你这么吃,若在农家,那就是败家了。” “咦?”晏时玥很稀奇:“这个您怎么会知道?”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在你眼中,朕就是不识民生疾苦的么?” “当然不是啦!”晏时玥甜言蜜语:“阿耶在我眼中英明睿智,全才全能!” 明延帝笑看她道:“嘴巴比谁都甜。” 孙玄成笑道:“皇上,旁人家里,儿子建功立业,女儿卖乖献趣,到皇上这儿,相爷一人全做了,臣等羡慕的很。” “正是,”便有人笑道:“臣家中小女,养到十八了,但凡过来捧杯茶,就必是有什么钗儿环儿要买。” “纵是这样,你掏银子不也掏的心甘情愿么?” “那倒是,皮小子也就罢了,对着闺女,着实狠不下心肠。” 大家纷纷说起女儿,吴刚也忍不住笑道:“我家中女儿,也是叫人头痛,不肯习文,只爱刀剑,匕首玩的比筷子都溜……我常与内子笑言,只怕嫁不出去,我要养她一辈子了!” 晏时玥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与晏时蕤遥遥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这位就是吴芳姿的老爹了,看上去人还不错,而且不同于刘仲卿这种人的浮夸空泛,他显然是个真疼女儿的,就算这毛病在世家眼中无法容忍,在他眼中显然也是可爱的。 单从这个爹来看,吴芳姿应该人还不错? 吃过饭收拾回城,晏时玥把九、十送回了皇后那边,转头又去了一趟商部。 曲斯年派了韩崎下去,配合着太子的步骤,带着人先去西北一带考察,找好供应的点,然后趁秋收,收购棉花、棉花种,再到南方来宣传和推广。 晏时蓝提前就已经下去了,才刚挑定了吉州建工坊。 毕竟纺织厂建起来,是不能空转的,所以头两年,就需要商部的推动。 而建纺织厂,也是需要工部派人的,曲斯年过来找吴刚商议。 吴刚对于配合商部,也是习以为常了,迅速安排人手,一边与曲斯年聊了两句:“中午时,本官随皇上去了一趟相爷的福园。” “我知道,”曲斯年笑道:“相爷还带了一篓毛豆回来,本官忙到现在,还没能尝上一口。” 吴刚笑道,“相爷这性子急的很。” “确实,”曲斯年笑道:“若相爷想做的事情都能做起来,商部纵是有千八百人,也要忙的团团转。” 吴刚道:“说起来,本官其实有一事不明,棉花本是新种,据说只有西北一带才有人种,为何反而要去南边建纺织厂?又要费力从北边把棉花运过去,岂不劳民伤财?” 曲斯年笑道:“此事本官也问过相爷,相爷说道,你可还记得‘服帛降鲁梁’?” 吴刚略一思忖,恍然大悟,连连拱手:“相爷高瞻远瞩,胸有丘壑,吾等远不及也!” 第699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吴刚回到府邸,高氏刚把吴芳姿送走,正自忧心忡忡。 吴刚道:“行了,送去就莫多想了。” “不多想行么!”高氏道:“你想想你闺女那个脾气,我真怕她在里头跟人家打起来!” “放心,”吴刚乐观的道:“芳儿在家中虽然顽皮,在外头还是知道轻重的。” 高氏想了想:“倒也是。” 她小声跟他道:“老爷,车夫跟我说了一件事。”她压低声音:“方才芳儿回来的时候,有个郎君等在道口,自称是晏时荼,问芳儿是否有意,说若是有意,就去请圣人指婚。” 吴刚大吃一惊:“什么?晏时荼??” 然后他就有些欣喜了:“真的是晏时荼?没听岔?” 高氏道:“车夫说那人是这么说的,听说当时芳儿答的娇嗔,似乎也是有意的。” 吴刚抚掌大悦:“若当真能跟相爷攀上亲,倒真真是意想不到的好事儿!” 他原本就没有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意思,他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长的虽好,但只会武一条,殿选是肯定过不了的,就算不会武,亲戚关系说远不远,差着辈儿,进宫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如果能嫁给晏时荼,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高氏道:“相爷先不用说,承平郡王也不用说,晏家二房几个郎君,个顶个的好,孟敏也是个柔善性子,单看家世,真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吴刚道:“晏时荼我见过几回,虽不如晏时蕤沉稳,却也是个不错的少年,性子活泼却不莽撞,就算不看家世看人品,配芳儿也是足够好了。” “说的是呢!”高氏道:“我先还觉得这郎君有些跳脱,可是想想他挑这个时候,又挑在道口,真真是既顾及了芳儿的心思,又顾及了芳儿的名声,周到的很,是个好孩子。” 老两口欢喜了半晌,高氏又忽然想起什么:“可是在之前,孟敏邀我们去王府赏花,我当时并未多想,也未十分约束芳儿,芳儿可是……十分的自在。” “那又何妨,”吴刚捋须笑道:“旁人嫌弃芳儿,不过是嫌她不会女红不通诗书,可若不在意这一点,单看咱们芳儿这模样,这人品,却是极好的。” 老两口越说越欢喜。 而那边,晏时玥从商部出来时,恰好看到不少秀女正往宫中走。 晏时玥一行人都是骑马,也不计较,就往路边避了一避,却有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车中秀女竟推开门跳下了马车,施礼道:“殿下万安。” 跟着的人一时阻止不及,只得跟着行礼:“殿下。”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秀女道:“臣女谢眉弯,斗胆请问殿下一个问题。殿下的商部考核,女子是否可以参加?” 嗯?晏时玥挑了挑眉。 看她跪的端正,她跃下马,负了手儿笑道:“你起来。” 谢眉弯愣了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急垂下眼,犹豫了一下,便道:“遵令。”一边就站了起来。 长的怪好看的。晏时玥就笑眯眯的在她耳边道:“商部考核,从未提过不许女子参加……甚至朝廷科举,也从未有明文,不许女子参加。” 她没想要鼓动妇女闹革.命,但是偷摸钻个空子还是可以的。 对百姓来说,法无禁止即可为……也就是说,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 谢眉弯愣了愣,瞬间会意,双眼发亮道:“请问殿下,大选过后,秀女会分给殿下么?” 啊? 晏时玥道:“应该不会的吧。” 谢眉弯有些失望,咬了咬唇:“臣女明白了,臣女告退。” 曲斯年在后头,一言难尽的看着她。 看着谢眉弯走了,晏时玥回身上了马,一边道:“大家似乎都对商部考核很关注啊!” 曲斯年点点头:“抽个时间,我们好好拟拟,最好跟科举时间接近,方便士子两个都参加。” “加盟商可以享受一定的加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回走,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另一辆秀女的马车,正停下来,遥遥看着这边,一直到一行人离开了,车中人才吩咐道:“走吧。” 第二天下了朝,吴刚就舔脸去找晏成渊说话。隔了两天,又找由头去跟晏时蕤说话。 一般来说,这种事女家不能上赶着,故此他说的都是正事儿。可是这位也一把年纪了,为了一个老来女,绞尽脑汁找出正事来讨好的劲儿,连晏时蕤都有些撑不住。 可怜天下父母心。 所以隔了几日,晏成渊终于还是去跟明延帝说了一声。 只是现在还未殿选,所以还未下明旨,但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不少人一见面就连声道恭喜。 晏时荼更是乐开了花。 可是明延帝这会儿真顾不上管这个。 还是那句话,牵一发,动全身。 如今占城稻在福州也就种了十来年,种植面积并不大,产量也不高,调集到手的,不过几千斛,故此太子事必躬亲,争取把每一粒种子都能种下去,边种边记录,提炼出最优的法子,能够实现高产,叫大家都能认可这个东西。 除此之外,商部的棉种也在推广之中。 粮、棉……或者说衣、食。 这中间的权衡、度量,核算……并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也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随便商量一下就成的,明延帝案头纸上的一个字,影响的就是成千上万的百姓口中食,身上衣。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恒沙的新式记帐法,才渐渐的崭露头角。 这新式记帐法,并不止是记帐,只是因为先用在记帐上,所以才叫了这么个直观的名字。 要知道,比起之前的六成七成、纵宽数丈,一望无垠等等的艺术描述,新式记帐法这种极其精确的数字,好了不止百倍! 对着这样:某地百姓合计732人,其中十六至四十岁青壮年312人,四十岁以上老人298人……棉花种植421顷又67亩3分……真的是一看心里就太有数了,确实方便好用。 明延帝接连称赞了两回。 他其实早就熟悉了这种方式,故意接连称赞,就是为了鼓励这种记帐方式更广泛的推广和运用。 一时间,不止朝中官员,就连徐相和孙次辅这种两朝元老,都叫了人来学这个,若是不能早点掌握,每一回看到奏报还要旁人解释,那就真的可以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晏时玥是真的佩服这些人活到老学到老的本事,她回了家,也在家里开小课堂教家里这些人。 第700章 被爱情冲昏头脑 忙起来就觉得时间不够用。 结果一众秀女从秋等到冬,上了几回折子都没人管。 最后皇后不得已,直接过来问了明延帝一声,明延帝的意思,是让皇后看着办。 皇后对这种事情也不积极,于是就定了十一月十五日殿选。 也行吧,虽然还是得等近一个月,但起码有个日子了。 晏时玥这阵子天天往宫里跑。 她唯一能享受的特殊待遇,就是不用上早朝,但是下了朝议事,基本上都跟她有关,她全都得在场。 有天明延帝把她叫过去,四皇子也在,他就指了指四皇子。 四皇子道:“玥儿,我想去商部跟你学习一下,你可有意见?” “啊?”晏时玥毫不犹豫的道:“我当然有意见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知不知道?一个团队,尤其是新兴的团队,不需要多个领导!你想来也可以,除非像斯年、泽南一样,完全听我的,不允许有任何的意见。” 四皇子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一愣,皱眉道:“不允许有任何意见?这是什么道理?集思广益、博采众长才是成事之道。” 晏时玥道:“脑回路不一样,我讨厌做事的时候旁边一直有人问我为什么,这不行那不对的,也讨厌有人执行我命令的时候加上自己的理解,我要的是服从。” 四皇子还想说话,明延帝直接摆手:“行了!” 四皇子便不再说了。 明延帝道:“玥儿去吧。” 晏时玥就走了。 然后第二天就听说,四皇子被调到了户部,襄理户部,兼管德善金。 德善金虽然一直没怎么用,但几年下来,也累积了不小的金额,明延帝的意思是,这部分资金,既然是为了“德善”而设,那就要用起来,例如各地天灾人祸的赈灾,例如像这一次工部农具的推广,都是可以用德善金的,不一定每次都动用国库。 虽然商部赚钱挺多的,但是废掉府兵制之后,军费剧增,一入一出,也没多富,能省则省。 粮棉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明延帝便下了旨,明年开恩科。 这次开恩科,她认识的,赵匡胤要参加,聚宝村的唐俊琛估计也要参加。 倒是刚刚好,不然,她是说过赵匡胤不得举人不许娶亲的,等到正科,姑娘的年龄就有点大了。 但这么一来,商部考核的事情也确实要跟上了。 晏时玥想着,要不就弄一个经济学的入门教材出来?把新式记帐法也加进去,然后考的时候,以此为基础,主要是考对此的理解和活学活用。 这个事情,许问渠学问再大也帮不上忙,晏时玥只能自己来……一天天奋笔疾书的,简直拿出了当年考大学的劲头。 等到第三回看到晏时荼从外头冒头的时候,晏时玥实在没法装做看不到,只能无奈的搁下笔,伸了个懒腰:“三兄进来。” 晏时荼进来,嘿嘿的陪笑:“玥儿辛苦了。” 晏时玥道:“我今天就进宫,马上就去储秀苑看看你的心上人……所以呢,你还想干嘛?” “我也没想干嘛,”晏时荼不好意思的道:“我就是想告诉她,指婚已经去求了,让她不要担心。” 行吧,哪个少年没有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这二货本身智商就不高,再一降智……她还指望啥呢? 不过晏时荼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个媳妇迷,将来绝对学不会在娘亲和媳妇之间居中协调。晏时玥就道:“你在阿娘面前,不要这样子,有事就来找我。” “知道知道,”晏时荼道:“二兄一天揍我三回,耳提面命的,我在阿娘面前,都假装一点也不在乎!” 晏时玥都乐了,这才收拾收拾进了宫。 这个事儿,还就得她才行,别人都办不了,孟敏就算能进宫,也不好进储秀苑,再说了,才见过有啥好见的啊! 晏时玥吩咐了门口太监不必通报,然后就溜达着进去了。 秀女通常进宫几天就能殿选,结果这一回,一待三个月过去了,就连管事的女官都懈怠了,里头的秀女都跟游园会一样,挺悠闲的走着逛着。 晏时玥才饶有兴致的在心里偷偷打分,结果就听一声尖叫,一个秀女从旁边的绿植后头转出来,猛然扑到了她身上。 微欣吓了一跳,飞起一脚踹开,然后扑上去把人按住了。 下一刻,就见吴芳姿冲了出来,晏时玥刚好抬头,两人眼神极其短暂的一对,吴芳姿合身扑了上来,嘴里还叫着:“林燕燕我饶不了你!” 晏时玥的功夫,怎么说也是师从霍祈旌,虽然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吴芳姿分明是故意的,她也有点火了,她直接错步一移,利利落落的一翻身,一脚把人给踢飞了。 影卫一声呼哨,瞬间落下来一群,刀剑齐上,抵着吴芳姿,这位还想发狠,猛然一抬身,影卫当然不会跟她客气,剑尖一抵,皮破血出。 吴芳姿痛哼一声,这才怕了,尖声道:“是我!” 管事女官急匆匆过来,老远就道:“谁在储秀苑闹事,不想活了……” 她一眼看到晏时玥,吓的当时腿就一软,扑通跪到了地上:“殿……殿下!” 晏时玥淡淡的笑道:“知道的这是储秀苑,不知道的还当是闹匪了,我这边才刚一进门儿,两个人就飞出来了,要不是本宫还有点身手,这会儿估计命都要没半条……这么新鲜的景儿,我还真没在宫里见过。你倒给我说说,这什么情况?” 女官吓的连连磕头:“内臣该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微欣喝道:“问事说事!我们主子不听废话!” 女官一顿,半晌她咬牙道:“这位吴秀女会武,又,性子又爽直了些……内臣屡屡的约束,也是约束不得……” 就在这时,被微欣按着的人,忽然上前一步,道:“殿下!秀女林燕燕,有下情禀报!” 吴芳姿尖声道:“你敢胡说八道!” 晏时玥挑了挑眉。她懒懒道:“我没闲工夫听你们吵架。”一边就转身就走。 吴芳姿松了口气,一边狠狠的瞪了林燕燕一眼。 第701章 天上云脚下泥 这口气松的太明显了,连晏时玥这种耳朵都听到了。 她转回身时,向微欣使了个眼色。 微欣上前一步,冷冷的喝道:“这两个不长眼冲撞殿下的,就交给大人处理了!分别关押起来!” 那女官长在宫中,这种话风,哪能听不懂,立刻应道:“是!”一边迅速叫了人,把吴芳姿和林燕燕分别关了起来,其它人也都赶回房中,叫人看着不许出来。 前脚关进去,后脚就又把林燕燕暗暗的带了出来,她本来想先问几句的,可是一想那位的脾气,她一咬牙,直接就把人带过去了。 晏时玥方才耍帅耍的还是挺成功的,可是耍完了,老觉得就跟岔了气一样,有点一抽一抽的不舒服,她问微欣:“我是不是很久没练武了?” 微欣道:“上个月好像还练过。” 行吧,啥都别说了。 晏时玥去了皇后那边,前脚到,女官也带着林燕燕到了,爬下去磕头。 皇后道:“这是怎么了?” 微欣就把事情简单一说,晏时玥看着林燕燕:“有什么事,说吧。”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是偶然的。简直可以说是必然的。 这些秀女本来就各有归宿,其实大多在进宫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而晏成渊请旨,连宫外都知道了,宫里当然也知道,女官当然要过来卖个好,恭喜了她一声,平时也是处处照顾。 而秀女各有消息来源,很快也就都知道了,纷纷恭维讨好。 但,你不能指望一个女神对舔狗有多么尊重……更何况,舔狗还有可能上位成备胎,可是晏时荼,她从头到尾,都是把他当成一个讨好心上人的工具来看的。 脸上便有不屑之色带了出来。 一次两次看不出来,一个两个看不出来,不可能全都看不出来。 而且,既然要捧着她说话,夸晏时荼是必然的话题,说福晏殿下是最安全的话题,捎带着,晏家其它人也不可能不被提及,也包括晏良筹。 偏偏她对晏时荼极度鄙夷,对晏时玥十分不屑,偏偏对晏良筹十分关注。 叫谁看了,心里不犯思量? 吴芳姿今年十六岁。她十二岁就跟着忠平侯及老夫人回原籍休养,一去三年多。 远离都城的地方,一提到慧宁郡主、皇族血脉,哪一个不是诚惶诚恐?众星捧月长大的女孩儿,表面上知轻重知进退,可不把这些话宣之于口,已经是用尽了平生修养,不能指望她神情毫无破绽。 这要是时间短还好,可是偏偏这一回,一待好几个月,人人闲极无聊……竟是传的人尽皆知。 起先也只是觉得她对婚事不满,但没想到,后来竟发现她喜欢的是晏良筹?对晏时荼反倒存着戏耍之心? 这可是个大新闻! 林燕燕跪在地上,说的战战兢兢,“秀女从小怕热,今日坐在那一处歇凉,结果无意中听到,她与伺候她的云儿说话,云儿劝说她,说人人都知晏时荼是天上云,晏良筹是脚下泥,聪明人都知道要怎么选,然后她就发了脾气,说:‘你们这些蠢材懂什么!良筹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我定要告诉所有人,晏时荼才是脚下泥!连给我良筹哥哥提鞋都不配!’” 晏时玥气无可泄,抬手就把桌上的茶杯挥到了地上。 林燕燕浑身一抖,再不敢说话。 皇后沉着脸,叫人把那个宫女云儿带来,一边也不由得怒道:“她若不愿,拒了就是,难道我晏家的儿郎还愁找不着妻子么!这一桩婚事,可是她爹舔脸拉架子求来的!她这是整什么妖娥子?” 结果等把那个云儿带来一问,皇后直接都气乐了。 这位是看了什么妖精话本儿,居然想抗旨?她想着“胳膊折在袖子里,再嫁还不是晏家人?我就是要把他们这虚伪假面撕撸开,让他们再也不能装糊涂,要让良筹哥哥堂堂正正的站于人前!要让他们亲口承认,晏良筹也是晏家人!” 还真特么的侠义心肠啊!拿皇家当什么了? 瑾瑜低声骂道:“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忠平侯如今也只剩了一个名儿了,她还敢作死!” 玲珑忍不住道:“这想法也太离奇了,这……不能吧?也备不住是有人嫉妒,造出了这样的流言。” 皇后冷冷的道:“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吴芳姿也关没多久,就被人带了出来,旁人伺候着她沐浴更衣。 吴芳姿惴惴不安,问:“林燕燕呢?” 宫女道:“还关着呢。” 吴芳姿顿时放了心,换好衣服出来,女官道:“快些儿,皇后娘娘要见你!” 闹了这一场,吴芳姿也有些怕了,小心的打听:“大人,皇后娘娘为何要见我?” 女官倒还和气:“你对殿下动手,殿下能不生气么?这是告到皇后娘娘面前了,说不想晏时荼娶你这么个野蛮女子,这不皇后娘娘安抚不下,准备见见你再说。” 她看看左右,压低声音提点她:“得罪了小殿下,这可不是小事,你们侯府可兜不住……若想活命,你可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说,不然,难免遗祸家族!” 吴芳姿有点慌了,咬紧了嘴唇。 女官瞥了她一眼,她神色隐隐屈辱,好像认下这个事情,对她是莫大的羞辱一般。 可真是个糊涂的。 其实她有点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还要她提点她,如果她真的为了保全家族认下了此事,难道,还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娶回去不成? 再一想,其实娶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一辈子的把柄,关在后宅,必定老老实实的。 单看脸的话,还是难得的。 就这么一路思量,一路过去,进了宫中,两人施了大礼。 皇后打量了几眼,点点头:“倒是个标致人儿。”她笑指晏时玥道:“还不向福晏请罪!她若不消气,本宫也帮不了你了!” 女官急推了她一把:“还不向殿下请罪!” 吴芳姿咬了咬唇,再次爬下去磕头:“秀女吴芳姿方才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晏时玥冷冷的不发一言,旁人低声提点:“还不磕头!” 吴芳姿大觉屈辱,咬了咬牙,这才磕下头去:“请殿下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遭!” 晏时玥就是不说话,她磕了好几个头,羞愤交加,全身发抖,晏时玥这才道:“算了。” 吴芳姿咬牙道:“多谢殿下。” 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今日之辱,来日定当奉还! 第702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吴芳姿咬牙站了起来,一副隐忍的样子。 旁人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 瑾瑜道:“你过来,娘娘有话问你。” 吴芳姿只得过去,再次施下礼去,皇后娘娘似乎忘了叫起,便和颜悦色的问她:“你是在何处见过我们家三郎呀?” 吴芳姿只得低头道:“只是……只是在行宫见过几回。” “你莫多想,”皇后笑道:“晏三郎是本宫自家儿郎,咱们私下里说说话,不必拘泥礼节。” 她笑意盈盈:“本宫问你,可相中我们家三郎?你若是不喜欢,本宫可是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吴芳姿肚里想的再好,真到了这时候,却又不由得胆寒,勉强的做出了娇羞之色,十分僵硬。 瑾瑜温言道:“还不好生回答!我们小殿下可还不大高兴呢!” 听懂了她的话意,吴芳姿微微一凛。 她急笑道:“回娘娘,芳姿……芳姿对晏三郎甚是爱慕……” 皇后娘娘笑道:“可当真?” “自然是真。” 皇后娘娘抚掌笑道:“你跟本宫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旁人还与本宫说,你是不喜三郎的,说亲事全是你爹爹的主张,一再一再的求到晏家门上,晏家感于其诚,这才允了。” 原来竟是爹爹求的?他怎么能这样! 吴芳姿不由得又羞又气。 皇后续道:“儿女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凡知礼的小娘子,都应该懂这个道理,现如今本宫又亲口问了你,听了你这句准话……正好传出去打打这些人的脸!” 那女官这才明白皇后娘娘叫她说那些话的意图,不由得暗暗心惊,低下头去。 吴芳姿却有些急了。 她并没察觉皇后的态度有什么不妥,她只是在想,万一这个传言被晏良筹听到,他该是多么伤心难受! 吴芳姿急道:“娘娘,芳姿害羞,传出去……芳姿就没脸见人了。” “这有什么?”皇后笑吟吟道:“我们三郎这样的人品家世,传出去,旁人只有羡慕的。” 吴芳姿求道:“娘娘!” 皇后转开话题道:“本宫今天叫你来,还有另一件事。” 她顿了一下:“你在储秀苑待了这么久,可认得叶清婉?” 吴芳姿脸色微僵。 叶清婉家世好,模样好,长的也是吴芳姿这种异域妩媚一挂的,两人从第一天就不对付,每回见面都像仇人一样,分外眼红。 吴芳姿道:“认得。” 皇后笑道:“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吴芳姿犹豫了一下,道:“虽接触不多,倒是时常听到她的事情,热闹的很。” 这上眼药的手段,在宫里看,简直称的上拙劣了。 关键是,这种时候,这位还有心思给人上眼药,不得不说,挺唯我独尊的。 皇后就像没听出来一样,笑道:“看来是个活泼的姑娘,你喜欢也是好事,将来你们就是妯娌了,到时也要记得这时的姐妹情份,好好相处……” 吴芳姿愣了愣,急道:“娘娘这话何意?” “嗯?”皇后笑道:“晏统领进宫请旨,自然是两个儿子一起请了,三郎和良筹都大了,良筹这孩子安静了些,配个活泼姑娘,倒是刚刚好……” 吴芳姿一时又嫉又恨又气,脱口而出:“不可!” 瑾瑜喝斥道:“大胆!怎么跟娘娘说话的!” 皇后也是向后一退,微笑着看她。 吴芳姿想想叶清婉那个妖娆样儿,嫉恨交加,忍也忍不住,伏下道:“娘娘恕罪!臣女……臣女真正心怡的是晏良筹!不是晏时荼!臣女斗胆,求娘娘收回成命!臣女与晏良筹两情相悦,臣女宁死不愿嫁给晏时荼!” 瑾瑜喝道:“胡说什么!” “臣女没有胡说!”吴芳姿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宛似燃烧着熊熊战火,昂然道:“娘娘不知,晏良筹这些年,虽然名义上是晏家的义子,可是晏家一直对他多番打压,处处排挤,晏良筹举步维坚,处境堪怜,直到现在还只是羽林军的一个小校尉,连老王爷的寿日,他们都不叫他过去……” 晏时玥静静的听着,手指在桌上下意识的轻叩。 不是她大胆,也不是她脑子不清醒,是晏良筹这种白莲花,唯独对这种人,最有效。 性转一下,其实就很容易理解了。 很多男人看到楚楚可怜的白莲花,也会陡然生出无尽的保护欲,旁人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是欺负了她,要像救世主一样为她讨还公道,在她面前,会觉得自己顶天立地,为了她能够热血上头,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要是一个娇滴滴的闺秀,再刺激,也顶多刺激出一些母性。 可这位会武,是一个自认为不输男儿的“侠女”,看到他如此可怜,自然会壮怀激烈,挺身而出,为他对抗天下人……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吴芳姿慷慨激昂的说了许久,诉尽了晏良筹这些年的委屈,诺大的宫殿中安安静静,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拙劣的小丑。 吴芳姿又气又急:“我说的全都是真的!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殿下与他有过节,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样欺负人,非君子所为!” 皇后冷冷道:“掌嘴!” 旁边嬷嬷道:“是!” 她立刻上前,抡圆了,一巴掌甩了过去。 吴芳姿惊道:“娘娘!” 旁人上前按住了她。 皇后道:“问她!” 嬷嬷便道:“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知道?” 吴芳姿又羞又怒,猛然一挣。 她本就会武,这边全都是宫女,还真叫她给挣开了,立刻便有几个大力嬷嬷冲进来,狠狠的按住了她,再也挣扎不开。 那嬷嬷又是一巴掌甩了上去,一边问:“知不知道!” 吴芳姿怒道:“就算你们打死我!我也不会嫁给晏时荼!” 皇后冷笑道:“还真是硬骨头!” 瑾瑜道:“娘娘,叫她们下去处理吧,又何必脏了自己的眼。” 皇后无声点头,几人就把她拖了下去。 嬷嬷的问话,犹一声声传来:“在娘娘面前信口雌黄、出尔反尔,你可知罪!” “拿莫须有之事诬陷皇公主殿下,出言不逊,你可知罪!” 皇后冷冷的道:“这晏良筹!可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晏时玥笑了笑:“白眼狼是真的,不过这事,绝对不是晏良筹的主意,晏良筹要是知道了,估计能吓死。这顶多算是他戏演的太过了,引发了无法预料的后果。” 她定了定神:“阿娘,这事儿你叫人封口,等打完了,把人送回去,叫人把她干的事,和要干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那家人说清楚。” 皇后嗯了一声,自有人吩咐了下去。 第703章 对莲下莲 晏时玥仍是皱眉。 皇后看了她一眼:“行了,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晏时玥道:“我倒不是生气,我只愁三兄能不能想通。” 皇后道:“就冲她这心思,没的恶心人的!晏时荼又不傻!这还想不通!” 晏时玥吸了口气,又叫微欣:“你过去,找我爹爹……不,找我二兄,把事情细细的说给他听,叫他去处理,叫他别骂三兄,三兄又不知道,你说晏良筹这边也不要动,等我来处理。” 微欣应声去了,晏时玥又道:“阿娘,你给我找一个白莲花,就是嘉常在那种长相的宫女儿,我这一回非得把晏良筹给收拾了,这就叫对症下……对莲下莲!” 皇后嗯了一声,过来扳着她脸看:“先别管这些了,你这脸色,本宫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呢?” 晏时玥闭着眼道:“那你帮我叫个太医来吧,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不早说!还坐这儿瞎折腾! 皇后气的长吸了一口气。想拍她一巴掌,结果看她这脸色,愣是没敢下手,赶紧叫人把太医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坤宁宫的大太监小碌子就急匆匆跑了出来,直接到了羽林军这边。 霍祈旌认识小碌子,见他气喘吁吁的进来,就是一皱眉:“出什么事了?” 小碌子道:“皇后娘娘叫奴才来说一声,小殿下方才动了胎气,太医不叫移动,这几日就歇在宫里了。” 霍祈旌愕然:“什么动胎气?” 小碌子道:“殿下把出了喜脉,说是已经快两个月了。” 霍祈旌一喜,猛然站了起来。 然后再一想,又有些焦急,道:“怎么回事?可严重?” 小碌子就看看左右,霍祈旌急把亲兵都调了出去,小碌子这才上前几步,小声把事情说了。 这会儿晏时玥正躺在榻上,明延帝大步进来,气的指了指她,想骂吧,又顾忌她的身体,不骂吧,又着实生气。 转了两个圈,又指了指她,怒道:“人人都说福晏聪明,朕看你就是个糊涂蛋!连个轻重都不知!为了这些琐事,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糊涂透顶!是不是!” “阿耶!”晏时玥这回是真的冤枉:“我真的没想到啊!” 这谁能想到啊!这才不到一年!孩子还没满周岁呢!她月事还不规律,身体还没恢复,谁能知道这么快又怀上了啊! 要早知道,她哪有空儿管这个,她一进门儿就先叫太医了啊!她又不傻! 而且说真的,她觉得也没什么,只是宫里的太医怕担责任,所以才说的这么严重。 她缩在被里由着明延帝发火,外头霍祈旌急步进来,明延帝抬脚就踹了他一脚,霍祈旌默默的受了,一边问:“皇上,玥儿她……” 明延帝又踹了他一脚。 皇后过来拉开他:“快别生气了,叫阿旌进去骂骂玥儿!” 她哄着劝着把人拉走了,霍祈旌这才急步进来,在榻前蹲下:“玥儿?” “没事没事,”晏时玥叹道:“不用听太医吓唬人。不过……可真是没想到啊……” 霍祈旌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就笑了,直起身轻轻亲了她一口,一边小声道:“你说了,给我生出一支霍家军。” 什么?晏时玥眼睛都瞪大了:“我没有!” “有。”他道:“你生辰那天,亲口说的。” 她瞪他:“反正生完这个,我再也不生了!” 他忍不住笑了,又亲了她一口,一边攥着她手指摩挲:“好,你说了算,生完这个,就不生了,我教的他们以一当百,那也算你生了一支霍家军了。” 她轻轻的哼了一声。 霍祈旌手伸进被中,轻轻帮她揉按穴位,许久,她才渐渐放松下来,眼皮渐沉,睡了过去。 而外头,微欣急匆匆到了户部,晏时蕤跟四皇子正在说话,微欣急道:“蕤少!” 晏时蕤告了个罪,赶紧过来,微欣飞快的把事情说了,晏时蕤脸色都沉了下来:“玥儿呢?” 微欣道:“我出来的时候,主子还在坤宁宫,说是不舒服叫太医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四皇子这边也得了信儿,出来道:“玥儿动了胎气,说是挺严重,不让挪动,阿旌已经过去了,我也过去看看。” 晏时蕤和微欣都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之后,微欣赶紧往宫里跑,晏时蕤交待了一声,就回了府,分别派人把晏成渊、晏时荼叫了回来。 晏时荼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进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就怕他又揍他。 晏时蕤直接问他:“你叫玥儿去储秀苑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看他这表情,晏时荼有点被吓到:“怎么了?” 晏时蕤冷冷的道:“玥儿要写商部的东西,连皇上都不叫她,你倒好,为着这么一点小事情打扰她!你知不知道,她一进储秀苑,那个吴芳姿就冲上来跟她动手,玥儿动了胎气,现在还在坤宁宫里躺着。” 晏时荼都听傻了,半天才道:“什么……什么动胎气,为什么……”他慌的眼里都汪泪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动手了?玥儿没事吧?” “太医动都不让动,你说有事没事?”晏时蕤冷冷的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冷笑一声:“因为你看中的这个姑娘,根本就没看上你!人家看上的是晏良筹,她故意勾搭你,就是为了给晏良筹出气!就是为了报复我们晏家对晏良筹的不闻不问!呵……还真是个好姑娘,比监察御吏都厉害,连旁人家里的事情也要评判裁决,替天行道!” 别说晏时荼,连晏成渊都惊住了。 晏时蕤这才把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情,晏时荼算不上有错,旁人以有心算无心,他中招并不奇怪。 可是他这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晏时蕤实在是不放心,索性借着这个事儿,叫他狠狠的吃个教训,免得以后随便什么手段都能算计到他。 把事情说完了,晏成渊便入宫请见。 明延帝直接在坤宁宫见了他,皇后也在,见了他就直接问:“孟敏呢?” 晏成渊还未回答,她便又道:“怎么?又没有跟她说?” 她慢悠悠的道:“她自是娇弱的,本宫的玥儿难道就是铁打的?你要护着你妻子,本宫不管,你要护着你儿子,本宫也不管,本宫如今只问一句,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第704章 有理说不清 晏成渊道:“此事是因晏良筹而起,我会把他从族谱中剔除。至于那女子,脑筋不清,其行可诛。” “只是剔除就算了?”皇后道:“他那些个恶心算计,背后嚼的那些舌根子,难道就不管了?” 晏成渊沉默。 皇后道:“论理这话本宫不该说,可是你对这晏良筹,忒也优容了!当初玥儿失踪,他就是罪魁祸首,你没有追究。之后他在秦州,又无缘无故欺负玥儿,你也没为玥儿做主。现在……他又弄出这种事来,可你仍是轻轻放过,若是不知道的,还当这晏良筹才是你亲生的!玥儿倒是没人疼没人爱!” 其实这摆明是迁怒。 他们两家,嫡亲的党兄弟娶了嫡亲的堂姐妹,混淆皇室血统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处置,关系真的是超越君臣了,皇后还从来没在晏成渊面前,摆过架子,从未说的这么不客气过。 晏成渊一个大男人,还真不擅长设个局报复回去这种操作,他便道:“但凭娘娘做主。” “本宫凭什么做主?”皇后便道:“两个全都是你的儿子!你们自己操心去!” 她就转头吩咐:“召承平王妃进宫。” 瑾瑜应声去了。 晏成渊也没阻止。 皇后也确实是借机发作,反正这一件事情,她是不会叫晏时玥自己去做的,还嫌她克亲的流言不够多么! 等到孟敏来了,她就起身,与孟敏商量去了。 明延帝拍了拍晏成渊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算是皇上,在家里雌虎发威的时候,也是不敢帮兄弟说话的…… 隔了一天,晏良筹正当值,忽有人说承平王府有人过来找他。 晏良筹还没来的及起身,那人却径直过来了,却是一个老嬷嬷。老远就施礼道:“三少,夫人说,叫你今日务必回王府一趟。” 晏良筹被她这一声三少,叫的一愣,然后才问道:“可是有事?” 嬷嬷便絮絮的道:“三少,你也大了,夫人一直挂心你的亲事,说是要借着这次选秀,求个指婚,想叫你回去,问问你有没有心怡的小娘子。” 晏良筹一时没反应过来,本能的客气道:“累母亲想着。” 老嬷嬷继续道:“可你也是的,三催四请多少回,你却屡屡说忙,如今马上就是殿选,实在拖不得了,夫人便差了我来。老奴怎么说,也在你少年时伺候过几年,斗胆求你回去一趟,莫要辜负了夫人这份心……” 晏良筹被她这番话说的无言以对。 旁人更是不由得侧目,心说这不是家里对他挺好的?想着他的婚事,还要问他的意思,这可跟他自己说的不一样啊! 晏良筹急道:“嬷嬷说哪里话来,我马上随你回去。” 嬷嬷道:“这才是好孩子呢!” 她假作失言,急捂住了嘴:“老奴托大了,三少你可莫要怪罪……” 她一边陪着他转身,一边劝他:“你也不要因为殿下,就把老爷夫人全都怨上了,这么多年的情份竟是都不顾了么?连老王爷寿日都不露面,你叫老爷面子上怎么过的去……” 晏良筹急道:“嬷嬷言重了。” 晏良筹的消息并不灵通,连晏成渊为晏时荼求指婚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晏时玥与吴芳姿的冲突了。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也不是这个,他在想,如果孟敏真的问他婚事,他是否应该直说?真的说了,孟敏真的会给他办吗?还是等着吴芳姿开口比较好? 两人出来不远,忽有一人骑着马,迎面过来,却是他的上峰陈将军,急急的道:“晏良筹,正好看到你,来来,赶紧跟我过来一趟。” 晏良筹拱手正要说话,陈将军已经拨马走了,只道:“快些!别误了事!” 晏良筹也不知道何事,只能跟嬷嬷说了一声,急匆匆跟了上去。 这个人,当然是事先安排好的。 于是晏良筹就足足忙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近午才脱身,急匆匆换了衣服,回了承平王府。 这一日却是下元节,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之日。 都城里的风俗,家中有新生儿的,在这一天会请多子长寿的妇人,亲手蒸了素馅团子,斋天祈福。 本来孟敏的孩子已经两周岁多了,晏时玥的孩子也已经十个月大了,但孟敏却偏偏请了人过来,一问才知道,这是晏时玥又怀上了,不放心,大家瞬间理解了,然后就羡慕嫉妒恨了…… 又怀上了!这也太快了! 结果正忙活呢,就听人报三郎回来了。 旁人还以为是晏时荼,孟敏却皱了皱眉,生气的道:“昨日叫他不回来,这时候又来了!让他等等吧。” 便见旁边一个白生生娇怯怯的婢女道:“夫人莫生气,三少昨儿许是不得空……” 旁边嬷嬷道:“昨日不得空,前几日也不得空么?请了多少回了都请不回来……夫人还不是为了他!就跟求着他一样!” 那婢女登时就双眼含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这些当家妇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女子,纷纷皱眉。 孟敏也道:“成何体统!还不下去!” 那婢女急请了罪,便下去了。 孟敏道:“叫你们见笑了,那晏良筹,不管怎么说也叫我一声母亲,我便想着,他也大了,趁着这次选秀,给他把亲事办了,谁承想从八月到现在,叫了多少回了,昨儿我连陪嫁嬷嬷都派过去了,还是拖到今日才来。” 孟敏为人温和柔善,她说话,旁人还真没有不信的。 心里不由得暗暗稀罕,原来是这样!一边纷纷劝她:“你尽了心便好,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人都知恩图报的。” 孟敏道:“我真不是图他报答,不过是为了他亡父与我们王爷当年的情份!可是……”她摇摇头,咽住不说了。 旁边的婢女便道:“奴婢斗胆多句嘴,虽说死者为大,可是他亡父的命是命,殿下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养大三少也是一条命!这前前后后多少事,有多少恩情都报完了……” 旁人纷纷附和。 一边说着,终于把团子做好了,孟敏带着人洗了手,这才道:“他呢?” 婢女这才去叫,然后便听一声尖叫,孟敏道:“怎么回事!” 她赶紧出去,就见那婢女急匆匆奔了过来:“方才……我看到晏良筹抱着小如!” 孟敏愣了愣:“什么?” 旁人也都十分尴尬。 可是素馅团子才刚上屉蒸,还要拿出去祭天,他们也不好走,孟敏踌躇了一下,便道:“也好!带进来问问!”她向诸人道:“正好你们来给我做个见证!” 不一会儿,便有人把方才那个娇怯怯的婢女揪了过来,孟敏道:“怎么回事!说吧!” 第705章 抱在一起好好活 小如哭道:“夫人,这是误会,我不过是给三少送了一杯茶过去!” 嬷嬷喝斥道:“多少人送不得茶,你是夫人身边伺候的人,给他送什么茶!” 小如垂头饮泣,有人忍不住道:“方才就见他对晏良筹十分关心呢!” 孟敏冷冷的道:“叫晏良筹过来!” 晏良筹不一会儿就进来了,脸色发白,低声道:“母亲。” 孟敏平静道:“我叫你回来,本就是为了你的亲事,你也大了,不过是一个婢女,若你真的相中了,我还能不给你?你点个头,就先领了去,做妾做丫头都随你,我这儿反正是留不得她了!” 小如立刻殷殷看向他,晏良筹虚弱的辩白:“我真的没有,我与她没有什么的。” “晏郎!”小如哀婉的道:“你……你就认了吧!我不求什么,我也不会妨碍你的亲事,我只求在你身边做个丫头!” 晏良筹低着头:“母亲,我与小如,真的什么也没做。” 旁人不由得交换着视线。 这种构陷手段,后宅中本常见,小如被带来时,大家也就信了五六分,可是晏良筹这一脸心虚的……顿时就信足了十分。不由得鄙夷。 孟敏道:“你说没有,那我就信了。想必是小如自己痴心妄想!王府不留这样没廉耻的丫头,刘嬷嬷,拖下去发卖了!” 刘嬷嬷应了一声,立刻就叫人进来。 小如尖声道:“晏郎!晏郎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眼见晏良筹不答,小如神色一厉,道:“夫人!我已非处子之身……我已经是三少的人了!我能证明!三少的后肩有两粒豆粒大小红痣!我亲眼所见!” 晏良筹道:“你别胡说!” 小如哭道:“夫人,我不敢胡说,求夫人为我做主……” 孟敏道:“晏良筹,你怎么说!” 晏良筹苦笑一声,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许是哪一回酒醉……既然母亲不喜,发卖了就是,我没有意见。” 小如满脸的不可置信。 然后她大怒道:“晏良筹!你好的很!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她向孟敏道:“夫人有所不知!你把晏良筹当义子,晏良筹可从没把你当母亲!他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骂你们,他恨毒了你们对殿下的偏爱,他天天说自己当年只有几岁根本就不该怪他,他恨透了老爷不肯提拔他,他说他要活着,就要‘示弱’,只有示弱,才能叫人替他打抱不平,替他骂晏家……” 这一声声的控诉,宛似把他温良无辜的画皮一层层扒下。晏良筹缓缓的伏下了身体,全身颤抖。 就在方才,他进了承平王府,在厅中等着。 有一人走进来,是晏时玥身边的微欣。 她直截了当的跟他道:“吴芳姿你可认得?” 晏良筹猛然一惊,然后微欣淡淡的道:“她色.诱晏时荼,引得晏时荼倾心,然后欲求指婚,圣上允了。可她却又在皇后面前反悔,说要替你出气,说宁死不嫁晏时荼,非你不嫁……她还说你与我们主子有过节,说要替你教训主子,在宫中与她动了手!主子没防备动了胎气,险些小产,太医如今还都聚在坤宁宫,一夜未歇……” 她一字一句,每一句之后,都会略微停顿,好让他想明白。 晏良筹惊的呆了,一时间手足冰凉,脑海中一片空白。 微欣这话真假掺半,却叫他信了个十成十……再想想那天晚上,吴芳姿最后嚷嚷的那句话,晏良筹遍体生寒。 微欣随即道:“我们主子若有事,你就是个死,就算主子无事……承平王府,也绝不会再留下你恶心人了,你应该明白!所以,待会儿要怎么表现,你自己可要想好了,演的越好,你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她冷笑了一声:“听说你最喜欢在外头装无辜装可怜,句句含而不露,才引得吴家小娘子如此为你打抱不平……如今,也该尝尝被人恶心回去的滋味了。” 晏良筹摇摇欲坠,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其实比谁都明白,他所倚仗的,就是他们的不计较。 他们若是要计较,要捏死他,真的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要叫他生不如死,亦是易如反掌! 此事注定已经无法善罢,他除了听命,再无第二条路可以走。 事后,晏时玥听微欣细细的讲述了全过程。 晏时玥十分不满:“太没有新意了!要让我来玩,一定比这个要精彩十倍!” “招数要新做什么?有用就好!”皇后道:“反正这么一来,彻底把这人踢出去了!那就成了!” 当天晚上,晏成渊就请了旨,把他从族谱中剔出,改回了原名梁筹。 然后吴刚表示,既然他不再是晏家人,必须入赘侯府。 然后又有传言,说晏成渊之前说的三郎,本来就是指梁筹,而之所以先替他请旨,是因为吴家小娘子心怡他……再联系之前吴刚的殷勤,又有传言说,吴芳姿已经失身于他,所以才不得不嫁他。 因为晏时荼与吴芳姿的短暂交际,知道的人极少,所以这一连串的传言,居然没人怀疑。 不知梁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反正最后,他入赘了侯府。 然后皇后派小碌子悄悄的去侯府,交待了几句: 吴芳姿成亲之后,衣食住行,均不得有任何仆从伺候,平时除了染恙外,侯府不得给她半分银子。 总之就是一句话,你们不是绝命鸳鸯么?不是情深意重么,不是为此不惜抗旨么……那就抱在一起好好活着,千万别死了!看看你们能活成啥样! 吴刚与高氏,木然的送走了小碌子。 这两天,他们的心情,可谓是从天到地。 他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吴芳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算…… 难道她就从来没为侯府想想?没为父母想想?若不是机缘巧合,提前暴出此事,圣上当真下旨赐婚,她又当真抗了旨……整个侯府,都会被她害死! 而她回来的时候,居然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口口声声指责皇后和晏时玥“颠倒黑白!仗势欺人!” 他们纵有满腹的爱女之心,也硬生生磨干净了。 总之,自己做的死,自己的后半生,慢慢品尝吧! 晏时玥在坤宁宫躺了五天,才被允许下床。 然后她家皇帝爹,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赐了她几件衣服,并且下了一道旨意。 赐福晏皇公主着杏黄,纹饰为凤。 本朝的服志,天子明黄、太子杏黄。 明延帝的常服全是明黄色的,只有礼仪庆典的时候才穿冕服,黑黄红都有,上有十二章纹饰。 而太子的常服全是杏黄色的,绣四爪蟒纹。 忽然允许她穿太子专属的杏黄色,这什么意思?为什么啊? 明延帝对此的回答是:“朕倒是想看看,还有谁不认得你!” 喵喵喵? 对于明延帝这一次的操作,她不是似懂非懂,是真的不懂。 第706章 不战而战 等很久之后,她再穿杏黄袍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声曲斯年。 曲斯年笑问:“你是不是做什么了?” “没有!”她毫不犹豫的否认:“我在床上躺着能做什么?” 曲斯年笑道:“那就是之前做了什么……例如对四皇子容情,例如对五皇子怜悯。” 要是这个的话,那倒是有可能的。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么? 晏时玥眨巴眨巴眼睛。 然后他给她解释:“你要明白,皇上一直想要的局面,就是太子是太子,你是你。” 啥啥?这个她是真不明白:“为什么?” 曲斯年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们要拆伙,是你们不能拧成一股绳。” 晏时玥:“……???” 看她仍旧一脸懵,曲斯年只得更加说透些:“你风头太盛,新鲜事情太多,任何按部就班都不如你显眼。你们拧的太紧,就会给人感觉,是你带着太子走……你懂不?太子是被你扶上去的,懂不懂?你可以效忠太子,但不能‘罩着’太子,不管是明着暗着,皇上都不会想要这样局面。” 她总算,好像,差不多懂了一丢丢。 曲斯年道:“当初他让你住长乐殿,其实就是这个意思,但,太子没有接招,”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咱们太子殿下也是个妙人。而且关键是,事情推着人走,像占城稻这种事情,固然是你交到太子手里的,可你不交,这种事情,他也得放到太子头上。所以他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他的笑容十分玩味:“所以我才说这一手儿实在是妙,你现在就是一个‘女太子’,跟着你,可为国为民、可加官进爵,什么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他压低声音:“从龙之功。” 这句她倒是明白了。 曲斯年笑道:“这是不战而战,对朝堂仍是制衡,对太子是另一种历练,还能顺便看清人心。” 晏时玥努力的消化了一下:“你是说,我住长乐殿,是阿耶在我和阿兄之间引战?” “不是引战,”曲斯年无奈的道:“是制衡。” “哎呀,这不重要,不要抠字眼,”她道:“所以阿兄没对我剑拔弩张,阿耶不开心了,所以就给我换衣服了?” “不是,”曲斯年道:“太子殿下没有接招,固然是跳出了皇上的局,但是皇上却不会为此不开心,而且对太子殿下来说,也是好事。” 喵的,还是不太懂怎么办? 一定是因为一孕傻三年!才不是因为她没长政治筋! 她生气的道:“你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的一点都不明白!我不要看到你,你快点走!” 曲斯年笑道:“这种事情,你一辈子都不用明白,随心就好。”一边笑着拱拱手,就真走了。 这是后话。 而此时,晏时玥还被拘在坤宁宫里。 过了五天,允许下床了,可还是不让回去。 她是个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赶紧做完的脾气,想回去写她的商部教材,明延帝不让,她叫人拿了纸笔来,想在这儿写吧,皇后又不让。 她一天天闲的要长毛,还很担心晏时荼。 起初五天,她怕晏时荼看到她会愧疚,没叫他来。 但之后想叫他来吧,晏时蕤把人给禁了足,说让他好好想想。 晏时玥十分无奈。 她叫人悄悄的把五皇子叫了来,仔细的叮嘱他:“你偷偷去看看我三兄,不,也不要偷偷,光明正大的去,但不要说是我叫你去的,因为二兄说要给他一个教训,我觉得这话也是有道理的。总之,你就找一个由头……这个你肯定会吧?反正就去看看,然后你假装不经意的,安慰他几句,你看你虽然小,也勉强算是个男人,你可以设身处地的,仔细想想,这个时候他想听到什么,你就跟他说什么……” 她还给人炖鸡汤:“这件事情,我谁都不放心,就放心你,你看四兄话也不会说,只有小五兄你,是温暖贴心小可爱……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五皇子含笑点头,满口答应。 明延帝隔窗看了几眼,十分无奈。 她虽然看着决绝,其实对于“自己人”,容忍度是非常高的,只要不触及底线我一定会罩着你这种。 而且你跟她说,晏时荼没心没肺的,吃个教训也是好事,她还振振有辞:“这不是没心没肺,这只是性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知道不!他本来是一颗桃树,会开花会结桃子,你非得把他修剪成松树,修剪完,就不是他了!满天下都是松树有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哪来的歪理! 就从上一回,四皇子迎接圣驾,她面露不忍,他就在想,必须得想办法提提她的身份。 她天天嚷嚷只喜欢阿耶,其实若是太子在位上,她会不帮么?再退一步,四皇子、五皇子若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她会不帮么?甚至再退一万步,哪怕与她不认识的一个君主在位,只要能称的上英明,她会不帮么? 这一点,她自己认识不到,但四、五却心知肚明。 既然如此,那索性做出另一个局面……互为制衡!不战而战!就看这些人怎么选了! 明延帝拂袖而入。 晏时玥打发走了五皇子,溜达着去找皇后。 这阵子皇后一直忙着选秀的事情。 大概是明延帝跟皇后说了,这一次不选及笄以下的,皇后一猜就知道是她说的,批了她老大一通,而且一次骂了不完,事后还又找补了一回。 所以晏时玥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谨记教训、特守本份,进出都不目不斜视,绝不多看。 这一次,不止是后宫里要进人,东宫、四皇子府也是要进人的,五皇子更不用说,有可能正妃侧妃一起给。 大概是因为五皇子常过来,良妃也过来求见了一次,小心翼翼的问五皇子妃的人选。 皇后就问她:“你属意哪家的小娘子?” 良妃道:“全凭娘娘做主。” 皇后笑道:“你的儿媳妇,你尽管说就是。” 五皇子的府邸已经建好了,他一成了亲,就要搬出宫去住,正妻肯定得立的住才行。 良妃推托了几句,然后就小心翼翼的提了一个人选,皇后也不当那坏人,就记下来,说回头再跟明延帝商量。 隔了一日,贤妃也过来,想给四皇子选侧妃。 提的是她娘家的一个小娘子,严沅。 贤妃出身绥靖伯府,父兄在朝为官,皇后度量着明延帝的意思,这一位,应该是要收进宫里的,但贤妃这儿也不好拒绝。 晏时玥懒洋洋的趴在旁边,本来的确是不想插话的,可是实在忍不住,还是道:“贤妃娘娘,你兄长家的小娘子,岂不是四兄的亲表妹?” “对呀!”贤妃笑着道:“亲上加亲……” 晏时玥正色道:“直系血亲和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最好不要成亲,因为生出来的孩子,很可能会是畸形、心疾、傻子、失聪、失明以及很容易夭折。” 第707章 不识好人心 贤妃当时就呆了:“怎么会?” “是真的,”晏时玥道:“我不会骗你的,近亲不要成亲,不要生孩子,你信我。” 贤妃走了之后,皇后笑道:“你也真会扯,把她吓成这样,你……”她的笑容渐渐消失:“这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晏时玥道:“我担保,真的不能再真了。” 皇后转头就跟明延帝说了。 明延帝又过来问她,晏时玥努力给他解释了一下关于近亲结婚孩子容易出问题的科学原理。 毕竟有壁垒,智商绝高的明延帝也没有听懂,但是他起码懂了,这是真的。 明延帝回来,就悄悄的叫人去查,都城里亲戚盘根错节,姑表亲,姨表亲多的是,细细的查下来,亲上加亲的,确实有不少夭折、心疾、傻子的。 这事情查下来,也费了不少工夫。 而在这个期间,贤妃也把晏时玥的话跟四皇子说了。 四皇子考虑了很久,然后才道:“玥儿不会说谎,那就算了。” “怎能算了?”贤妃道:“不过是一个侧妃,你已经有嫡子在膝,沅儿这边不留子嗣便好。” 四皇子摇了摇头:“不妥,玥儿已经说了,父皇也已经知道了,若还执意要娶,岂非摆明了不能留子嗣?徒然显得凉薄。夫妻是个缘份,与其算计太多,不如任凭皇后做主,皇后为人大气,她选的人,就算不是最好的,起码也不会太差。” 贤妃神色就冷了下来。 皇后大气,倒是说她小气了? 真是糊涂!一个侧妃之位,给不相干的人能当得什么?给了她母家,那才是一个有力的臂助! 所以皇后再问的时候,贤妃就道:“沅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与四郎也是青梅竹马,给了四郎,我放心,家中也放心。” 说出这话,这小娘子,是势必不能入宫了,否则明延帝不是等于跟儿子抢女人? 皇后心中冷笑,一边道:“玥儿说的话,你这是不信?” 贤妃急笑道:“殿下说的,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想这天下亲上加亲的,本就多的是,我心中自来是向佛的,一向虔诚,四郎更是被皇上赞过有慧根的,想来这种事,不会偏巧碰上。” 皇后都呵呵了。 再挡着,还以为她怎么着呢!这才叫不识好人心! 她也不想想,别的不说,就说皇家,夭折过多少孩子?表姐表妹的又有多少? 先帝爷时,曾生出过聋子,为此还下过罪已诏都忘了?她说她娘俩吃斋念佛就不会这么倒霉,难道旁人就是做奸犯科活该倒霉的?这话,置这一代代君王于何地? 再说了,她只顾着巴紧娘家,只想着联姻是最好的手段,怎么就不想想,人家听说了这近亲的事情,人家就不担心女儿嫁出去没有子嗣?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 不过最近,贤妃蹦跶的挺厉害的啊!感觉有恃无恐似的,是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的么? 晏时玥被皇后问了,然后弱弱的道:“也不知道算不算?” 她就跟她说了贤妃找她的事儿,皇后手都抬起来了,然后转手糊在了霍祈旌背上。 皇后气道:“这种事情,怎么不跟我说?” 晏时玥立刻道:“我跟阿兄说了!” “那也得跟我说!”皇后道:“怪不得呢!我说她这阵子怎么这么多事!” 晏时玥道:“愿闻……其详?” 皇后的说法就比太子利索多了:“她这是想自保!她做着那个大梦,又自觉得希望不大,所以就想着不管如何,先保住自己再说!”她哧笑了一声:“这也是当娘的!着实叫本宫看不上!” 然后不知道皇后怎么操作的,也不知道这中间有什么道理。反正隔了两天,就听皇后说,等到明年开春,要允许贤妃等几个妃子回去省亲。 晏时玥第一个反应是啊啊啊,然后跟明延帝道:“是不是真的?你一定要拖几天再下旨啊!” 明延帝道:“你要干什么?” 晏时玥道:“囤货啊!” 红楼梦看过没?这么大的园子盖起来,得用多少东西啊!而且那只是一个,这一次是好几个!这些人全都富的流油,不敲白不敲,一定得提前囤货啊!!坐地起价,多么爽! 看她双眼发亮,明延帝就笑了:“是真的,这么着吧,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不许以国营的名义,也不许以玥坊的名义,你悄悄的安排人去干这事儿,对了,不许累着,听到没!” 晏时玥连声答应。 她索性直接把事情跟霍祈旌说了,让他安排人手去做,要知道这都城本来就有他的人,只是她这两年没怎么用而已。 虽然明延帝和皇后的笑容眼神都很慈爱,但她莫名有一种他们在看傻子的感觉。 晏时玥忍不住跟霍祈旌吐槽:“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是一国的……像阿耶阿娘阿兄、四、五、斯年泽南甚至阿阳,他们的脑回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我在他们眼中,大概是个傻子。” “你管他们做什么!”霍祈旌笑道:“那些弯弯绕,想多了徒然劳神,你只张开翅膀飞就好,心让别人去操。” 不几日就是殿选。 几年没选秀了,这一次确实是婚事大批发。 除了宫里的,太子府上分了两个、四皇子府上分了两个,五皇子也分了两个,敦郡王等皇亲的成年子弟都指了婚,连晏时蓬也相中了一个女家,晏成泽进宫请了旨,赐了婚。 而且!明延帝还给晏时荼也指了婚! 晏时玥急的跑去问,明延帝道:“你少操心,朕心里有数!” 又问皇后,皇后笑道:“这是晏三的药,你见了就知道了。” 于是晏时玥还真去看了。 一看之下,她就懂了。 嗯,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是开始一段新感情,这姑娘名叫叶知晴,年十七,也美也媚,婉约动人,但眼神清明,相比之下,吴芳姿的媚就显得腻人的很。 晏时玥很满意,还伸手试了试手感,姑娘和姑娘的家人都恭敬垂首,一副您尽管摸的样子。 晏时玥回去之后,就背着晏时荼跟他们说了。 指婚的流程大多很快,尤其这姑娘也不小了,赶在年前就办了。 第708章 甘守寂寞之人 晏时荼成亲前还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结果成亲没几天去看,这位的脸上就带笑了,一声声的叫人家“晴晴~~” 看着这一幕,晏时玥深深觉得之前她操的那些心,全都是在犯傻,果然她还是不了解这些大猪蹄子啊!她居然还以为他会黯然神伤很久? 但是经过这两件事情之后,晏时荼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似的,整个人都沉稳了,成亲不几日,就过来找她,想来商部。 晏时玥顺着他的意思,给他请了一个最最底层的八品小主事,让他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学习去。 而他还真就定下了心,认认真真的学了起来。 孟敏深感欣慰。 晏时玥也觉得欣慰,闹腾了这么一场,有惊无险,把晏良筹这个白莲花踢走了,还把大家都不放心的晏时荼催熟了,这结果实在是喜人。 同时,省亲的旨意也下来了。时间定在明年三月间。 而此时,霍祈旌的人已经备足了物料,各种东西一车一车的往都城运,只等着这些人愿者上钩。 这些人家无不显赫,加上下头的人也趁机发财,买东西从不吝惜银子,旁的商家想要再伸手,哪里还有余裕,更何况,聪明的一看这存货量,就知道这位是有内部消息的,也不敢抢这生意。 简直称的上日进斗金! 皆大欢喜。 就在这种忙碌的气氛之中,过了个年。 晏时玥虽然月份还浅,可是因为之前闹了那一场,所以大宴上,仍旧没有露面。 太子倒是赶回来了,整个人都黑了,瘦了,精神状态却十分好。 毕竟他是亲眼看着新稻种下去,又亲眼看着收起来的,带回来的报告极为详实,脚踏实地,明延帝赞其心怀天下深肖朕躬……这对储君来说,应该就是最高赞誉了吧! 大年初一,跟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 晏时玥和霍祈旌在榻上玩孩子。 两个孩子起先非常不理解,为什么阿娘不能抱他们了,老瞪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睛,使劲儿看她,看的晏时玥十分心疼。现在已经适应了,都不找她抱,又叫她十分失落。 晏时玥道:“生在这个日子,一辈子没法过生日。” 霍祈旌笑道:“你这话错了,生在这个日子,全天下陪他们过生日。” “也是,”晏时玥就平衡了,问:“哪天抓周?” 霍祈旌道:“定在初六。” 大年初六时,他们也没请人,结果不止晏成渊一家子,连太子和四、五都过来了,看两小只抓周。 房间里烧的热热的,东西满满的摆了一毯子,结果正收拾呢,明延帝居然也悄悄的来了,看上去颇有兴致。 到了吉时,两小只就被放下,满毯子乱爬。 有时候晏时玥真觉得人的脾气性格是天生的,不是后天教的,反正小饺子真的非常的沉稳,小年糕则有点儿皮,才这么点点大的人儿,就能看出明显的不同。 反正现在,小年糕就一马当先的爬在前头,先拿银子看了看,扔下,又拿起代表女红的针插,又扔下。 那边小饺子慢条斯理的拿起书,然后小年糕凶悍的扑过来,一把抢了过去。 她儿子也不哭,就又慢条斯理的,把代表武将的护心镜拿了起来,然后非常机智的爬远了,避开他妹子。 那边她闺女抢了书,又过去抓了官印,一手一个,非常得瑟的抬头看着她爹:“啊!啊!”口水流了下来。 大家直看的哈哈大笑。 明延帝也大笑道:“不错,饺子颇有长兄之风,又能秉承祖志,年糕也比玥儿强,这是要念书了!” 霍祈旌也满脸是笑,随手把闺女抱了起来。 虽然晏时玥觉得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儿能懂什么,可是不得不说,是个好兆头。 这事儿也就一个小插曲,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晏时玥的肚子,过了年就一天一个样儿,苏济都不用把脉,就指着道:“又是双的。” 晏时玥:“……” 她这一次害喜倒是不怎么严重,嗜睡则变本加厉……可是因为今年有恩科,所以晏时玥的教材也就格外的着急。 霍祈旌就把执笔的事儿接了过来。 晚上进了书房,她说,他写。 书房的美人榻上,铺着厚厚的毛线毯,晏时玥就倚在上头,看着霍祈旌奋笔疾书。 他写东西喜欢站着写,从背后看真的是笔挺笔挺的,赏心悦目的不行不行的。 霍祈旌虽是武将,但字并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太过内敛,其实样样都好,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晏时玥有时候突发感慨,就跟他道:“阿旌,你想去边关吗?” 霍祈旌倒是一愣。 然后他放下笔,握着她手道:“你不要觉得我只喜欢边关。其实我只要在军中,就能尽展所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话不是虚妄,可是猛将回到都城,多半会有‘困居’之感,而未上过战场的将领练兵,又容易纸上谈兵,再说都城平安无事,练兵不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他顿了一顿:“皇上要的是一个能打会打,能练兵不缀,又能甘守寂寞之人,在这一点上,我是,岳父大人也是,所以,我们是掌管禁军的最佳人选。” 原来是这样吗? 晏时玥看着他湛亮的眼眸,她轻声道:“我想你开心。” “我知道。”他亲了她一口:“我很开心,跟你成亲后的每一天,我都开心的不得了。” 过了年二月间,各家的省亲别院陆续建成,都城里的大兴土木,总算是告一段落。 前后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赚了足足的几百万两。 扣了本金,赏了经手的人,霍祈旌这边只留下了几十万两,然后悄悄的进宫,把余下的四百万两给了明延帝。 明延帝一看之下,还吓了一跳。 然后霍祈旌道:“玥儿说道,这些银子无人知道,请皇上悄悄的收进私库,钱是人的底气,免得皇上……老为银子伤神。” 明延帝哼了一声:“免得国库才少了七百万两就气昏是不是?朕不用猜就知道那小混蛋会说什么。” 霍祈旌嘴角就带了笑。 明延帝笑道:“那你们的孝心,朕就收下了。” 他把盒子交给顾九行,一边又道:“这次经手的,都是你的人?” 霍祈旌应了一声,明延帝点了点头:“下去吧。” 第709章 商部通识 因为省亲之事,整个宫的气氛都有些不一样。 这一回省亲,妃位上的三人,以及七皇子的生母宁嫔、还有怡嫔,都在其中。 旁人也就算了,怡嫔无儿无女,却也被恩准省亲,旁人都猜不透这是为什么。 大半的人都认为,这可能是对武将的安抚。 只有顾九行,觉得他可能知道真相…… 毕竟,当时明延帝听晏时玥说了之后,很感慨的表示:“玥儿赚钱的本事,朕拍马都及不上。” 然后就把怡嫔放进了省亲名单里。 但这个念头也就是他私底下偷摸想想,毕竟,谁会相信皇上让妃子省亲,是为了宰一刀妃子的娘家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 各地明延十三年的县试放了榜。 明延帝年前就下了特旨,自今年开始,接连三年,北方书院的学子可在龙门县跨籍参加科举。 当然,录取的童生也会按照参加人数的多少而增加。 龙门县试放榜之后,录取的童生中,北方书院学子,多达五十六人,而龙门县本身就只录取了七十七人。 消息传来的同时,晏时玥的商部教材也终于初步完工了。 晚上用过饭,霍祈旌就拿出来交给了许问渠,道:“先生,玥儿说,若是有像管仲‘服帛降鲁梁’这样的典故,还请先生帮忙放几个进去。” 曲斯年和顾恒沙,包括霍祈阳,全都跟过去看。 非常厚的一叠,这要是放到现代,估计有字典那么厚的一本。前头约摸三分之一是晏时玥的字,后头约摸三分之二,是霍祈旌的字。 刚进来的时候,几人还在说笑,渐渐的,就都沉了进去,室中安静下来,只余了翻书的声音。 看的出,她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来写这个东西。 前头是新式记帐法,后头是一章一章的讲解,深入浅出,极为切实。为了便于理解,还放了很多例子进去,有服帛降鲁梁,也有商部的一些操作。 晏时玥的想法,是写两部,这一部算是入门教材,偏于讲销售,另外还有一部,才是培养“贸易家”的,大局观,时事,平衡之道,等等,全都会讲到,嗯,当然,这一部现在还只存在在她脑子里。 四个人足足看到丑正一刻(凌晨2:15)才陆续看完,许问渠先一步看完,手按着桌案,叹道:“我今日忽觉枉读十年书!” 的确,这个虽文理浅显,但真的细细看下来,就算许问渠这样完全不懂经济的,也能略窥门径,用晏时玥的话来说,全是干货。 霍祈阳道:“师父,其实不必大动,商人于文理上,本就不必要求太高。” “对,”曲斯年赞同:“只把错漏处改改就好,浅显些才更好。” 四个文化人说的兴致大发,索性直接挽起袖子抄录,四人各自分开,临着早朝的时辰,堪堪抄完。 然后就由曲斯年把新抄的这一版,早朝后,进给了明延帝。 明延帝听说四人都一夜没睡,不由笑道:“果真有这么好?” 曲斯年道:“皇上看看便知,臣等是真心叹服的。” 明延帝笑应了,只是事务缠身,一时没顾上,想午饭时召了许问渠来讲讲,却听说他告了三日假,看来是想专心修书了。 如此重视,明延帝好奇心起,吃过饭就拿过来看。 然后就看住了,把下午的事情推了,一直看到月上中天。 确实有意思,好像推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对她之前的操作,也能够理解几分。 明延帝便叫人把这送去给了太子。 许问渠这一边,花了整整三天,把书从头到尾改好,送去给晏时玥时,晏时玥十分愧疚:“对不起,先生,我可能还要改几处……” 许问渠笑道:“无妨,你改便是,修一本书,十年八年都有的,改几次又有何妨?” 晏时玥就道,“那这样,我一边改,一边跟你说,那你再抄的时候,就少费些事儿。” 许问渠笑应了,晏时玥就进了书房,拿了朱笔,直接在纸上添添改改。一边还忍不住感叹:“先生,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才几天,我就能给你圈字了!”一边说一边还圈了一笔。 许问渠失笑不语。 晏时玥这一改,又用了两天。 然后许问渠又花了两天,抄出了第四版……晏时玥极其不好意思的,又改了几处。 其间四皇子上门,把第三版拿去了。 就这样一直改到了第七版,这才初步定稿,交出去从速刊印。 晏时玥给它取名为《商部通识》,原著晏时玥,修订许清,前头有索引,后头还附了题选和参考答案。 本来这就是一个正常操作,结果还没等印出来呢,国公府却来了两个意外之客。 七、八皇子来了,一本正经的跟她道:“皇姊,《商部通识》的销售,能交给我们做吗?” 喵? 七八比霍祈阳小两岁,说是十岁了,其实周岁也才九岁的小人儿,她习惯了霍祈阳的少年老成,可是这两位……她脑子里还是那个玩六面转转的小屁孩儿。 晏时玥问:“谁叫你来的?” 七皇子道:“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我问过父皇了,父皇说你答应就行……”他拉住她,眨巴着眼睛撒娇:“姊姊,你就让我试试,卖的银子,我们跟你五五分。” 行吧,反正她也没想用这个谋利。 于是她就道:“事情可以交给你做,但是,第一,书要尽快到达各府城。第二,一本书卖价不可以超过三十两。” 有了活字印刷,又把造纸改良之后,书的价钱略低了些,但她这本很厚,成本就最少在十两左右。 七皇子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东西意义不同,仗着奇货可居抬价,会有损朝廷声誉,不能因小失大!” 行,有这个觉悟,就出不了大事儿。 晏时玥抬抬手,就把这事儿交给他了。 皇家的孩子,可真是不简单,这么小就敢讨事情做。 晚上晏时玥就跟霍祈旌叨叨,叨叨了半天,他都没回答,她就问:“你听到了没有啊!” 霍祈旌从刚才,就一直在拿着听诊器听胎心,这都听了半天了也没说话,她问了,他才道:“听到了。” 她道:“我问胎心!” 他笑了一下:“听不太清楚,是不是孩子太小了?” 是么?晏时玥也算不太清时间,就道:“那就过几天再听。”一边说着,眼皮就一直往一处合:“我好困,我睡了……” 霍祈旌急收起听诊器,吹灭了灯烛,她整个人往他身上一偎,就秒睡了过去。 霍祈旌缓缓的把手放在她硕大的肚子上,手指微微发抖。 第710章 四喜丸子 第二天早朝之后,霍祈旌急步跟上了明延帝道:“皇上!” 明延帝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由讶然:“怎么了?” 霍祈旌低声道:“皇上,我……臣昨天晚上,给玥儿听胎心,听出来四个……” 明延帝吃了一惊:“四个?!” 霍祈旌点了点头。明延帝道:“你可听准了?” 他又点了点头,低声道:“我还没跟玥儿说,我不知要不要告诉玥儿?我怕她担心。” 四个……四胞胎!这绝对是奇人异事了!太少见了!高兴是真的高兴,可是担心也是真的担心! 四个啊! 明延帝眉头皱紧,看霍祈旌定定的看着他。 他一向沉稳冷静,还从未露出过这样不安的神情。 明延帝不由心软,想他也不过是个刚过弱冠的青年,少年时便父母双亡,遇上大事,也没有长辈可以讨主意。 而且他选择来告诉他,而不是晏成渊,也叫明延帝十分高兴。 他离座,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担心,朕的玥儿是福娘娘,当年苏济都把过脉,说她子嗣艰难,可她还不是一进门,就给你们霍家添了一对龙凤胎?如今也不过是四个,生出来便是天大的祥瑞,有什么好担心的?玥儿从不能以常理而论之,你放心就是!” 霍祈旌听着也有道理,面色渐渐转了过来,无声点头。 然后他才拱手道:“皇上,臣告退。” 明延帝道:“以后跟着玥儿叫阿耶。” 霍祈旌道:“是。” 看他急匆匆走了,明延帝便去了坤宁宫。 这会儿,晏时玥正抱着肚子跟孙五娘聊天。 最近身边的人扎堆怀孕,前两天才听说,唐秀也有了。 家里,孙五娘比她还早两个月,刘七娘如今也有四个月了,三个孕妇在一起,还挺有话聊的。 孙五娘就跟她道:“师娘,我怎么看着,你肚子,比我肚子还大呢?” 晏时玥道:“因为我有俩!”她笑眯眯的得瑟:“羡慕吧!一样累十个月,我一次生俩,你一次只能生一个!” 孙五娘失笑道:“羡慕,真的羡慕。”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声音笑道:“那本宫让你们更羡慕!” 晏时玥一抬头,还吓了一跳:“阿娘,你怎么来了?” 皇后笑吟吟的进来,一边止了两人行礼,道:“都不必多礼,本宫就是随意走走。” 皇后是随意能走的么? 那两人也都知趣,说笑两句就退下了,晏时玥问:“阿娘?” 皇后笑道:“今儿你们家阿旌,栖栖遑遑的跑去找你阿耶,你猜猜说了什么?” 晏时玥觉得霍祈旌跟栖栖遑遑这种词儿,就扯不上关系,就问:“说了什么?” 皇后指了指她肚子,晏时玥道:“不就是双胞胎么?又不是头一回……”然后她渐渐回过味来:“不会是三胞胎吧?难道……不,你别这样……总不可能是四胞胎??” 皇后笑着点头:“他担心的不行,说是听到了四个胎心。” “完了完了!”晏时玥捧着肚子:“那生完了我肚子肯定回不去啊!丑也丑死了!” 皇后笑拍了她一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忍不住好笑:“我有时候觉得男人真是有意思,胆大也是他们,胆小也是他们……九郎十郎临生之前,你阿耶也是担心的不得了,我有时候晚上醒了翻身,就看他摸着我肚子,眉头拧成个疙瘩。结果如今你这儿一揣四个,你阿耶前头安慰了阿旌,连朝臣都不管了,催着我来找你。” 她掩着口直笑:“我跟他说没事,还要发脾气,说我不知轻重,不像个当娘的。” 她笑着摸了摸她肚子:“这要是西北王还活着,那得多高兴啊!娶一个这样的儿媳妇,孩子一个个的生,家族兴盛,哪有什么几代单传啊!” 一边说着,就听说霍祈旌回来了。 皇后也没多留,就笑着起身走了。 回去之后,就给她派了四个嬷嬷过来,孟敏听说了,更是天天往这边跑。 而且晏时玥发现,霍祈旌开始溜号了……天天早上点个卯就回来,只在家里陪着她。 晏时玥问他:“你这样也行?” 霍祈旌笑道:“我与爹爹说了,叫他这阵子帮我顶一顶。” 一家子围着她转,两耳不闻窗外事。 三月十五,几位获准省亲的妃嫔陆续回了家,仪仗随行,赫赫扬扬。 晚上晏时玥在房里,还能听到外头仪杖走过的声音。 想想吧,妃子们巳时初(9点)出宫,戌时正(20点)回宫,就这么大半天的时间,刨去路上的时间,话都说不了几句,家里就要忙好几个月……想想也怪没意思的。 但再想想赚到的银子,还是挺香的。 而且七八皇子小小孩儿,接了《商部通识》的销售工作,居然一鸣惊人。 要知道皇子都是有伴读的,伴读多半选自勋贵世家,都是八.九岁,最多十二三岁的孩子,个个都是凤凰蛋。 他们用了个什么办法呢,他们先给像徐相、孙次辅、淳亲王这些朝臣,以及各自家里的长辈每人带了一本,美其名曰试阅,试阅之后觉得好再买,而且还要给写一封推荐信。 首先,不管书好不好,皇子牵头推销啊!这些人看了之后,能好意思不买? 于是当收集了一些朝臣的推荐信之后,就派人摘抄了发到各府城。 趁着府试刚过,士子们来考院试的当口,但凡有银子的,就想买一本看看。 而朝臣们,不用推销,也都买的不亦乐乎。 开玩笑,相爷写的书,皇上都看的赞不绝口,不买能跟上形势么? 于是赚的很是痛快。几天之后,七八就过来国公府,跟她报喜。 晏时玥本来就是听下头一路汇报过来的,又听他们说了一遍。 七皇子明显比八皇子活泼,胆子大,嘴皮子溜,而八皇子看上去斯文乖巧,不开口,却听的挺认真。 晏时玥笑眯眯的夸了几句,一边话锋一转:“那你们知道你们错在何处么?” 七皇子愣了愣,有些不服:“哪里错了?” 晏时玥道:“我这是商部通识!商部!题头第一个字,你们却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在这本书的销售过程中,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点,这是商部考核的必读书!第二,这本书主要是给做生意的人看的!学了,就算不考商部,也有助于你做生意!你把目标定在士子身上,不对,不妥,也不够聪明。” 第711章 大人的事情 七皇子低下了头,但明显还是不服气,气鼓鼓的不说话。 毕竟才九岁大的孩子,这些日子,耳中灌满了赞誉之声,结果到了她这儿,兜头一盆冷水,不能接受也正常。 其实她真的已经很客气了。 要知道,她这《商部通识》是刚需,随便谁去卖都不可能卖不出去,而他们这一番操作,完全是靠着身份干的,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哪怕是他们叫人写推荐信时,给人优惠一文钱呢,也算他们做出了一丝丝“商”味儿。 不过看七皇子俊秀可爱,鼓着腮很是孩子气,晏时玥还是放缓了语气:“七郎,八郎,想做大人的事情,就要接受跟大人一样的管理,即便可以给你们学习的时间,但大方向不能错。自己回去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七皇子很勉强的施礼:“是,皇姊。” 八皇子看了看她,跟着施礼:“皇姊,我们会好好想想的,幸好如今才三月份,还有时间改进。” 难道人家不需要时间学习么? 晏时玥想说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摆了摆手叫他们走了。 七皇子一出门,脸就拉下来了,气哼哼上了马车,抬脚踢了一脚桌子,震的桌上茶盏啷啷作响。 八皇子坐下,一边低声劝道:“七兄,你也不要生气,其实皇姊说的没错,你想想,我们从头到尾没关注到商人,确实是本末倒置了。” 七皇子道:“我们卖出去这么多,怎么不说!只看到这点错处了!” 八皇子沉默了一会儿:“反正,反正我们先把错的改了,免得误了皇姊的大事。”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去了。 而他们一伙小孩儿闹腾,明延帝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身边都是有人的,今日这一出,很快就传到了明延帝耳中。 明延帝细细的听了,笑了笑:“挺好,不用管,就这样。” 七八倒也立刻就改了。 商部考试已经下了明旨,称之为“贸易科”,只考两次,跟着乡试走,初试的时间安排在九月十八日。 通常乡试的时间是每三年的8月9、12、15三天,放榜则在9月5-15不等,贸易科的初试就安排在乡试放榜之后,便于士子们参加,当然主要面对的是商人。 贸易科第二场复试,则安排在会试放榜之后,三月十二日。 科举会试放榜通常为三月初五,殿试的日期一般在十到十五日之后,为了配合贸易科,也会向后略延,中间留充足的时间。 《商部通识》为贸易科考试必读书目的消息,一发下去,销售便迎来了一次井喷。 别的不说,商部的加盟商们首先就人手一本,俗话说穷秀才穷秀才,二十八两一本的书,买的起的人并不多,但商人们,大多还是买的起的。 七皇子、八皇子美滋滋的来找她分钱。 晏时玥也不跟他们计较,直接赏给他们了。 七皇子乐的见牙不见眼,然后八皇子不轻不重的提醒他:“七兄,赢利皇姊赏了我们,但本金还是应该还给刊印坊的。” 晏时玥还真没想起要说这个,因为这书坊又不是她的,他们接了这个活儿,天天找人家加印,帐本来就是他们跟他算啊!这不是必然的么? 晏时玥就挑了挑眉。 七皇子不高兴的道:“这个我当然知道!爷还坑他们这点钱不成!” 八皇子就不说话了。 晏时玥大着肚子,实在是没心思应付这俩祖宗,赶紧打发走了算了。 霍祈旌也是沉着脸,拿眼神冷冷看着他们,要不是因为他们是皇子,估计早就开口赶人了。 俩孩子也不傻,看事儿不妙,赶紧走了。 霍祈旌这才扶着她起身。 晏时玥的肚子,真跟扣了个盆一样,她每天都在担心,等生完回不去怎么办…… 霍祈旌也一直在不厌其烦的表示他不嫌弃,他真的不嫌弃…… 等被她气恨恨的咬了好几口之后,他终于福至心灵,改口表示,等生了他亲自帮她按,务必让她又不用练武又能早点收回去,还是那个美美哒小仙女。 晏时玥基本满意。 进了四月份之后,肚子更是一天一个样儿,晏时玥起床都半天起不了,必须得有人扶着,洗脸穿衣服全都得有人帮忙,完全就是个废人。 算着孩子也七个多月了,估计这个月肯定能生……光稳婆和医女就请了一屋子,宫里什么参片药方天天往下赐。 霍祈旌的焦灼几乎掩饰不住。 也就是在晏时玥面前还能带点笑,一出门,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暴躁,上完早朝就快马离开,连半刻钟也不多待。 过了四月十五,他索性去见明延帝,请了个大假,连早朝也不去上了。 因为四胞胎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一直瞒的紧紧的,看他这样子,大家都以为定是福晏殿下这一胎怀相不好,不见人从年前就一直没露面么? 幸好曲斯年现在已经差不多独当一面,等闲事情都不会来麻烦她。 结果中午曲斯年急匆匆过来,把他拉到一边:“有商部的加盟商买了《商部通识》,免费放给读书人去抄录,七爷听说了,就叫人去抓他,我叫人拦下了,结果求见七爷不见,听说这两位直冲着国公府来了。” 霍祈旌皱紧了眉头。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人说七八到了,霍祈旌直接出去,冷冷的斥道:“他们能想到这个法子,这是他们的本事,你们卖着《商部通识》,自己却不读不懂?他们这样既招揽了人气,又提高了声誉,合乎福晏的贸易理念,没什么错,你们仗着身份打压商部的人,这才是错!” 他本就冷冰冰的,一发脾气,更是吓人。 七皇子吓的往后一退。 曲斯年倒是刮目相看。从没见霍祈旌捧着《商部通识》看,没想到一出口就是道理,显然是读通了的。 曲斯年急打圆场道:“七爷、八爷,主要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收一文钱,明面上,这是在做善事,你们又凭什么抓人呢?” 七皇子道:“可是他们抢我们的生意。” 曲斯年和颜悦色的道:“七爷,大多的读书人是很穷的,他们买不起书,大多只能抄,这种事情是禁不了,也不能禁的。” 七皇子犹不服气,嘀咕道:“才二十八两,有什么买不起的。” 得,又是一个“何不食肉糜”。 霍祈旌耐心用尽,淡淡的道:“你觉得二十八两很少?” 第712章 军营的方式 七皇子小声道:“本来……本来就不多嘛!” 霍祈旌直接叫了自己的亲兵过来:“把这两个换上平民衣服,从人一个不许带,身上一文钱也不许放,随便找个集市让他们自己赚钱,不赚到一个包子钱,不许离开!” 亲兵迅速应声,直接上来,毫不迟疑。 七皇子吓呆了,直往后退:“你们干什么!你们敢!我要回去告诉父皇!!” 然后就被人不由分说的抱了下去。 从人也吓的不轻,迅速回宫搬救兵。 明延帝得报,很不慈父的哼笑了一声:“活该!这几个月,你们看朕有没有叫过玥儿一回?霍祈旌这会儿恨不得把人供起来,连朕都不叫她,他俩倒是一趟一趟去的挺勤,终于戳着火头了!”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比起循序渐近,这种军营练兵式的简单粗暴,更适合男儿。 两位皇子的从人以头抵地,一声不敢吭。 反正这一回他们是知道了,自家主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跟福晏殿下比都没得比。 而两位不知柴米贵的小皇子,就这么被穿上了平民衣裳,扔进了市镇。 亲兵只看着不要叫拐子拐走了,其它的一概不管。 起先还好,处处都挺新奇的,可逛了一个多时辰饿了,两人就开始毛了。可不管怎么说,亲兵也不让他们离开,更不给他们一点东西半文钱。 七皇子饿的受不了,大叫大嚷我是皇子……然后被人围着,当傻子一样看了一会儿……七皇子窘的无地自容。 八皇子倒是沉的住气,老实的忍着,没伸手乞讨,也没亮明身份,只找了个地方窝着,然后被乞丐撵的跟狗一样,还冲着他屁.股踹了一脚,羞愤莫名。 七八起先都非常自信,都认为霍祈旌不敢让他们饿着。 但他敢。 又认为他不敢让他们被人欺负。 他还是敢。 不到三个时辰,两位金尊玉贵的小皇子,就品尝到了世态炎凉。 然后被派过来的青未了,平静的提醒他们:“不赚够一个包子钱,就算天黑也不会送你们回宫,不信可以试试……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阻止,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两位小皇子这才真的怕了。 他们含着眼泪转回身,看向市镇……开始思考,什么办法才能赚到钱? 三个时辰,并不足以让人忘记尊严,但是饥饿,在一定程度上会。 八皇子机智的要帮人写信? 那人白眼一翻:“我可没有识文断字的亲戚!再说了,我找个秀才公写信,也才两三文钱,我何必找个小屁孩儿?” 七皇子更能拉的下脸,想去帮人跑堂。 掌柜的连连摇头:“去去,别胡闹,哪家的孩子跑出来消遣我呢!” 七皇子不服,指着小二:“他跟我也差不多大!” 掌柜的哧笑:“人家是跟你差不多大,可是你看看人家利索劲儿?从早到晚不停,能挑水能劈柴能洗衣服洗菜,一天也不过五文钱,你?” 他上下打量他:“摔我个盘子,你三天就白干了!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店小二见有人跟他抢活儿,更是跑的飞快,手里托着两盘菜,手稳稳的纹丝不动,汤汁半点不洒,滚热的盘子接在手里,就跟没感觉一样。 七皇子愕然道:“难道他会功夫?” “功夫?”旁人都笑的不行了:“什么功夫,都是穷熬的,咬牙干上半年,你也行。” 看着也就六七岁的店小二,伸出手给他看了看,小小的手掌上,全是茧子,看着整个手的形状都有点古怪。 这一幕,给了七皇子不小的冲击。 试了一圈儿,除了乞讨,真没有办法能赚钱……而就连乞讨,也是有地盘的。 瘸着腿的老乞丐咧着一口烂牙,笑着跟他道:“这么漂亮的娃娃,要是把腿砍了,把脸洗干净,估计能讨不少钱,你真要跟着我干,我可以让你抽两成。” 七八不寒而粟。 算着也四个时辰了,再饿就真出事了。 青未了适时的出现,问他们:“赚钱容易么?” 八皇子眸中划过了一丝冷意,低头不答,七皇子含着眼泪道:“这也太难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二十八两很少!” 青未了点了点头,张开手,给了他们几个铜钱,七皇子眼睛一亮,飞奔去了旁边。 就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知道了,这么点钱只能买到包子,而包子的味儿……可真香啊! 七八皇子到晚上才被送回宫,送到各自的母妃那里。 皇后得了信儿,一边感叹女婿胆子真大,一边还得替他描补,立刻派了太医过去,也防备着他们两宫借此生事,晚上再来个发烧什么的。 而青未了跪在明延帝面前,细细的禀报了集市上的事情,及两位皇子的表现。 七皇子的生母宁嫔,八皇子的生母淑妃,都心疼坏了。 明延帝过去的时候,宁嫔哭的梨花带雨:“并不是不叫殿下那边管教,可是这也太吓人了,七郎才多大点的孩子,嫔妾想起来就一阵阵的后怕……” 明延帝很敷衍的点了点头,叫人把七皇子叫过来,问他:“你怎么想?” 七皇子有点怕明延帝,嗫嚅了一会儿,小心的看他脸色。 明延帝和颜悦色的道:“不用怕,尽管说。” 七皇子就道:“父皇,儿子……儿子老想起那店小二的手,儿子问了,那小二跟儿子一样大,可是比儿子矮半个头,手关节都像个疙瘩,滚滚的汤都敢端,这样一天才赚五文钱,买两个包子都不够。” 他看了看明延帝,看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才道:“儿子觉得,生在皇家,儿子真的太幸运了,儿子不该觉得念书辛苦,也不该觉得二十八两少……儿子想叫人给那店小二些银子。” 明延帝笑了笑,拍拍他肩:“可以,不必太多,你叫人去暗暗的给了他就是。” 七皇子一喜,赶紧应下来,然后他拿出他的银子,本来想给二十两,但是想了又想,减成十两,又减成五两,然后才叫人背着人悄悄的送过去,合着一盒搓手的香膏。 能够把二十两减成五两,其实这就是一种成长,不枉他出去这一趟。 第713章 天潢贵胄 明延帝去了淑妃那边,淑妃一脸感激,絮絮的与他道:“臣妾不是不知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只是实在狠不下心肠,如今国公爷替臣妾做了,臣妾虽然心疼,却也是真心感激的。八郎回来,还跟臣妾说,要上进了。” 旁边宫女低声道:“八爷昨晚接连梦魇……” “别胡说!”淑妃斥了一句,转头又向明延帝道:“八郎毕竟是小孩子,受了些惊吓也是有的,没甚么大碍,喝两回安神汤就好,请皇上放心。” 明延帝微微眯眼。 然后他叫人把八皇子叫了过来。 虽然小着两个月,但八皇子礼数上,远比七皇子要标准,一举一动规矩极了。 明延帝动问,八皇子便道:“儿子生于锦绣膏粱之中,着实不知天下百姓竟生活的如此艰难。儿子日后一定会努力读书,早日长大,为父皇分忧,为大晏尽绵薄之力,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他说的十分动情。 淑妃在旁,一脸欣慰的看着他。 明延帝不置可否。 直到明延帝走了,八皇子沉吟的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道:“母妃,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儿说的很好,”淑妃低声道:“就算不出挑,也绝不会出错,再说七郎也绝说不出这样的道理。你放心就是。” 她心疼的摸摸他头:“快再去躺躺,真真是……叫我儿受这样的罪……” 八皇子沉默半晌:“母妃,我实在想不通,霍祈旌他怎敢如此?” “不过是仗着福晏罢了!”淑妃气恨交加:“我儿怎么说也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那霍祈旌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破落世家的孤雏腐鼠,竟敢指使人对皇子动手!这一干子无法无天的东西,本宫倒要看看,能好几日!” 七八毕竟还小,主要的任务还是读书,但这件事之后,淑妃接连给八皇子请了三回假,虽然嘴上不说,但行动上,处处表示,八皇子这是吓着了。 皇后心知肚明,就慢条斯理的跟她道:“七郎转天就活蹦乱跳了,八郎怎么吓成这样?太医报过来的脉案又没什么,许是胆子太小了,本宫回头定要好生骂骂阿旌,做事着实太莽撞!以后他们万不会再如此,你放心就是。” 淑妃脸色都不对了。 生在皇家,身体不好和胆子小,这全都不是什么好名声,而且他们的差使是跟晏时玥讨来的,这么一来……下一回还怎么张嘴? 淑妃暗悔自己考虑不周,急笑道:“娘娘言重了,八郎无事,只是我自己担心,才硬是多留了他几日。国公爷肯教导他们做事,是他们的运气,哪有什么莽撞不莽撞的!娘娘可是折煞我了。” 隔天八皇子就继续去上书房了,但七八两人,一直没敢再上国公府的门儿。 消消停停的又过了几天。 四月二十三,众妃正聚在坤宁宫给皇后请安,顺便商量千秋节的事儿。 良妃许是听五皇子提过几句,便笑着道:“殿下的孩子,兴许赶巧了,还能跟万岁爷一个生日呢!” 这话实实是恭惟。 皇后便笑道:“那赶情好,本宫生九郎十郎的时候,就一心盼着跟福晏一个生日,结果还是早了几日。” 贤妃奇怪的道:“哪有这么快?难道又是双生?” 皇后笑着摇头:“倒不是。” “哦?”贤妃笑道,“难道是七月份怀上的?兴许……” 只说了半句,淑妃便一口打断:“快别胡说!七月间,福晏还在长安城呢!” 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话表面是一片好心,可是其意何其恶毒! 她说那会儿晏时玥在长安城,岂不就是说,这不是霍祈旌的儿子? 其实七八的事情,皇后也觉得霍祈旌做的过了,可是之所以说过了,也只是因为在宫里,这做法本身没什么问题。明延帝都没说什么,淑妃还记恨上了?就兴你们不顾人家大着肚子,天天儿找上门三事两非的,不兴人家还手? 皇后冷笑了一声。 结果这一干人还没走,就见小碌子急匆匆进来,道:“娘娘,殿下发动了。” 皇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小碌子又道:“皇上已经去了。” “你也去!”皇后道:“有信儿随时过来回!传刘太医,叫刘太医过去!” 她再没心思管这些人,直接让她们散了,随便她们说什么去。 国公府里,明延帝亲自过来守着。 隔了一会儿,太子也过来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信号,四皇子和五皇子也相继赶了过来。 在明延帝眼中,这是兄妹感情好,瞧着十分欣慰。但像孟敏乔氏这些女人看在眼里,却觉得心烦意乱,来这么多人,帮不上忙,净添乱了。 但好在有资格过来的,也没几个人,其它人全都挡了。 这会儿孙五娘两个孕妇帮不上忙,只有周琼琚来回支应。 晏时玥本来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实在是烦的很,只想着早点生,但真要生了,又害怕的很。 稳婆不住的叮嘱,叫她缓吸慢吐,攒着劲儿,可是那种全身骨头都能打散了的疼痛面前,谁能忍的住? 偏偏霍祈旌耳朵又好使,从她一开头重重的呼吸声,一路听过来,一直到她最后忍不住哭喊起来。 从早上折腾到近午,两个时辰都过去了,怎么都生不下来。 稳婆的声音都抖了。 干了一辈子接生,也从来没接过四胞胎啊!这位又是圣宠在身的福晏殿下,她也怕啊! 孟敏急的一头是汗,声音都抑不住哽咽了:“别怕,玥儿,不怕……” 更怕了好么!晏时玥连疼加慌,眼泪唰唰的直往下掉。 霍祈旌咬了咬牙根,忽然抬手,撕了半幅下摆,随手折起,系在了眼睛上。 明延帝几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大步往里走,一推门进去,惊的产房里的人都叫出声来。 晏时玥被汗水模糊的视线,看到他进来,猛然哭喊了一声:“阿旌!” “我在,”霍祈旌蒙着眼,动作却是毫不迟疑,迅速走到了榻边,伸出手,“别怕,我不看,我陪着你。” 晏时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霍祈旌一把握住,只觉得汗津津的,几乎要滑出去。 他心疼极了,猛然攥紧:“好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他把她的手交到右手,空出左手来,轻轻的,依次按着她上身的穴位,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有用:“不要怕,慢慢来。” 稳婆也渐渐的回过味来,看看左右,赶紧伸出手扶着她腿,道:“来,使劲……” 第714章 弟弟们长大了 四月二十三日正午,晏时玥生下了四胞胎,一水儿的小郎君,母子均安。 一得了信儿,整个后宫都沸腾了,别说皇后了,连太后都是惊喜交集,不住声的念佛。 至于淑妃……真跟一巴掌甩脸上一样。 皇后还真是没说假话,的确不是双生子,翻倍儿了!怪不得没足月就生了! 四胞胎,实在是太少见了,连听都没听说过!生在皇家,这就是天估晏家皇室啊! 而且,吃斋念佛的哪一个不知,今天可是四天王巡行日! 四大护法天神,天大的善神,统帅二十八部众,巡行世界,赏善罚恶……而恰恰好在这个日子,福娘娘生了四个小郎君,这不是神君投胎是什么! 不管是不是牵强附会,反正明延帝挺高兴的。 千秋节的时候,席上主要话题就是这个,男人不便多说,就转而说起七、八办的差使。 也有不少人说起霍祈旌把两人扔集市上,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是都是恭惟他们感情好,毕竟感情不好,谁敢出手管教皇家的小舅子? 而七八两人,也头一回有了单独的桌子,不再跟着他们的母妃坐了。 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弟弟们就长大了。 四皇子微微垂了眼,转着手里的酒杯。 选秀之后,表妹严沅还是进了四皇子府,不光明延帝待他有些淡,连舅舅家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儿。 他着实不懂母妃在想什么。 晏时玥说了,明延帝又派人查了,这种消息不可能捂着了,就算不正式说,该知道的也就都知道了,原本进四皇子府,的确也算一个好选择,可如果一辈子不能有子嗣……那当然还是进宫好。 这种选择,谁都会做。 要安抚外公和舅舅,生一个孩子就好,可是,他真的怕像晏时玥说的那样,出点小问题,哪怕只是身体弱,都会弄巧成拙……再说了,就算侥幸不出问题,冒这个险,也很大可能,会叫明延帝厌弃。 他与母妃说,母妃就冷着脸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的时候不见你感激,坏的时候全是本宫的错!既这样,以后本宫不管你了就是!” 事已至此,如何方能破局? 第二日,四皇子便请旨去戎州赈灾。 这个天下,再怎么国泰民安,也永远有天灾人祸。戎州前些日子发了雹灾,启用了德善金,实地看看也顺理成章。 明延帝允了。 四皇子当天便起程前往戎州。 在旁人眼中,四皇子起势,是自太子失踪,他代替太子去赈灾始。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生出这样的心思,是晏时玥被扎伤手那时。 据说太子为晏时玥求情落泪,据说太子在御书房门前罚跪,那几日,看明延帝的神情,对太子显然有些不满……就在那一刻,他莫名的心头一跳,生出了一个念头。 既然……那为何不…… 明延帝这边,考虑再三,还是去了行宫,留下了太子,带了皇后和小九小十。 而晏时玥这边。 四个孩子,都在四斤上下,小并不算太小,但也的确算不上大,连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 晏时玥真的是提心吊胆,恨不得睡觉都张着一只眼睛,谁看都不放心。 而且饺子年糕也才一岁多,正是认人的时候,全都是小人精儿,好像知道奶娘不是自已人,非得见爹娘。 霍祈旌两边儿来回的跑,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晏时玥有时候就苦中做乐的笑话他:“你不是想要儿子么,现在有儿子了,开心不开心?” 他就笑回她:“开心,再累也开心。” 幸好五月的天,算是不冷不热,照顾起来也还算省心。 晏时玥也不要形象了,天天恨不得身上挂块布就算穿衣裳了。 就这么熬了足足的两个月,看四小只脸上渐渐长了肉,小手小脚也有劲儿了,晏时玥才算是松了口气,心说这几个孩子总算是养住了。 晏时玥和霍祈旌,把四个孩子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 就像她盼望的那样,四个孩子都长的像霍祈旌,只是皮肤比他白。 排行四的小二郎最好认,右眉中间有一颗小红痣,除此之外,其它三只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们辛苦的找了半天,才发现两个小的,脚心都有痣,而且巧的是,一个在左脚,一个在右脚。 这样才总算区分开了。 也许是因为太操心,也可能是因为年轻,反正她自觉得产后护理不及上一回经心,可是连揉加缠的,肚子还是很快就缩了回去,比生之前还瘦了。 小年糕也入排行,所以现在生的是三四五六,晏时玥也懒的起小名儿了,只觉得他们生下来跟个猫儿一样,索性就叫三猫儿四猫儿这样,结果一家人齐齐反对,晏时玥淡定的道:“猫有九条命啊!” 于是就一致通过了。 除了从誉字辈之外,霍家取名并不像皇家那么讲究,只是考虑到五行缺水,所以选了四个带水的字。分别叫然、煦、熹、焘。 多了四个孩子,等于又多了一大堆伺候的人,琳琅也管不过来。 晏时玥就叫皇后给的四个嬷嬷,一人负责一个孩子,按着穿衣服的颜色区分,也不会弄错,然后每一个孩子,两个奶娘两个太监一个医女的标配,互为制衡。 不管是嬷嬷还是这些人,所有人的家小都查的清清楚楚,但凡掉半根头发,所有人都是个死。 所以都伺候的都十分精心。 国公府一直闭门谢客,洗三没办,百天也没办,但看霍祈旌出门时脸上带笑,一扫前些日子的焦躁,就知道孩子肯定是养住了。 晏时玥自己虽然不出门,商部的事情倒是分毫没耽误。 可是外头的人就有点毛了,上门吧,不妥当,不上门吧,就只能等着。 七八皇子卖《商部通识》卖的自信心爆棚,还想再去讨差使,直接就被霍祈旌并不委婉的拒绝了,连晏时玥的面儿都没见着。 于是七八只能去找曲斯年。 然后曲斯年也客客气气的婉拒了。 开玩笑,皇上愿意拿事情给儿子练手,那是因为父爱,有问题他担着。可是商部的事情,连他都是摸索着干,真要是出一点问题,晏时玥真的会发火的。 像卖商部通识这样可以单拎出来干的事情,哪有这么多,就算有,明延帝不在,谁敢做主让他们干? 七八怀才不遇,又去找太子。 第715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太子身为储君,又是长兄,留下来主持都城事务,不好拒绝,刚好司农寺卿请见,太子就让他们跟着去见识一下。 身为皇子,其实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历练。 司农寺是什么地方呢? 司农寺掌管粮食积储、农田水利之类的事务,在这个地方,可以了解民生农事,可以学习新式记帐法,可以让你温和的学习和成长。 而且因为通达天下,还时常会遇到一些有趣之事,有趣之物,不会出大事,也不会无聊。 真的是一个非常周到,非常有兄长爱的安排了。 但是,对于七八来说,没有银子赚,又没有理由到处跑,他们说的事情繁琐无聊,真的非常没意思。 七皇子负气道:“太子殿下分明是敷衍我们!随便找一个地方打发我们!比起来,福晏皇姊好的多了,虽然喜欢骂人,可是大方爽快的很!” 八皇子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你别怪太子殿下,也许他也做不了主。” “他怎么会做不了主!”七皇子瞪他道:“他可是太子!” 八皇子道:“反正人人都说,福晏皇姊才是女太子呢……” 七八去了两天就没有再去,大家也不甚在意。 不几天,听说四皇子赈灾回来,直接就近去了行宫,一去就病倒了,明延帝十分感动,叫他住了偏殿,一大堆太医围着他,甚至为此推迟了回宫。 这叫旁人看也许是苦肉计,可是真的累病了,那就不是计了,那是仁心大爱! 五皇子回府的时候,一路若有所思。 四皇子管了一段时间的刑部,就转去管户部了,还管了德善金,而他,还一直待在礼部没挪窝。 他想去商部,去哪儿,都不如去商部。 只要能跟晏时玥绑在一起,那就立于不败之地,而只要待在商部,他这个人,才会有价值。 而不是像现在,到哪儿,人人都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五殿下,实际上真说起话来,句句都在打太极,像哄小孩儿。 可是明知如此,他也什么都不敢说,不过是因为没有底气。 但商部也不是那么容易去的。四兄提出来,都叫晏时玥当面撅回来了,他……也未必有这个面子。 他一路沉着脸,旁人也不敢多说,五皇子一抬头,这才发现居然走到了侧妃的院儿。 五皇子一眼看到谢氏正趴在窗边看书,还写着什么,一时好奇,就摆了摆手叫人不要通报,悄悄绕进去看时,一眼就看出,她看的居然是《商部通识》。 五皇子讶然道:“你还看这书?” 谢氏吓了一跳,笔一颤,就留下了一个墨点儿。 谢氏忙忙的掷了笔,施礼道:“五爷。” “免,”五皇子过去看了看她写的:“你这不止是看了,还正儿八经学起来了? 谢氏垂着头,有些不安的绞着袖子,五皇子笑道:“别怕,我不是生气,我就是问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是,”谢氏抬头看他,睫毛颤了颤:“在……在嫁给爷之前,妾原本想考商部的。” 五皇子笑了:“你考商部?” “是,”大概是看他笑,谢氏就有点急了:“殿下说可以的!” 什么?五皇子吃了一惊:“她说可以?你问她了?她怎么说的?” 谢氏正是谢眉弯,她就道:“妾在进宫殿选之前,路遇殿下,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殿下答说‘商部考核,从未提过不许女子参加’。” 五皇子仔细琢磨这句话,又叫谢氏把所有话都学了学,嘴角就带了笑。 他正色道:“谢氏。” 谢眉弯一愣:“爷?” “你好好学,好好考,若是真能考上,爷重重的赏你!” 谢眉弯愕然:“我真的可以考?” 他郑重的道,“可以。” 她之前见过晏时玥,又亲口问过她,去考并不突兀,如果她真的能考上,那倒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别说什么后宅妇人不可抛头露面……比起商部,这些全都无关紧要,再说有晏时玥珠玉在前,谁拿这一点取笑? 五皇子的嘴角不由得弯了起来,在她身边坐下:“我跟你一起看吧。” 明延帝八月底回了都城。 大概因为“你刚生了孩子我就扔下你去了行宫”心里十分愧疚,所以明延帝给她带了好几大车的东西,弄的好像她没去过行宫一样。 回来看四小只已经养的白嫩香软,万岁爷龙颜大悦,跟着的人又赏了一遍。 晏时玥也在时隔近一年之后,终于再次踏出了府门。 双十年华,儿女生了一堆,如今才算是彻底长开了,如果说以前穿上男装,还能蒙混一气儿,现在就算穿上男装,也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绝色女子了。 尤其穿着杏黄袍子与太子站在一起时,更觉容色灼灼,不可逼视。 七八一见她露面,就黏了上来,挂在她身上撒娇耍赖。 贤妃看在眼里,便刺了淑妃一句:“这才几日不见,八郎怎么越长越小了。” 淑妃笑道:“小孩子不会掩饰,福晏许久不露面,八郎心里这是想念的很。” “也是啊!”宁嫔笑道:“说起来,殿下足有好几个月没露面儿了。” 淑妃道:“所以才说做女子辛苦,一生孩子,就是一年的工夫,这若是朝臣,岂不是事情全都耽搁了!” 皇后冷冷的道:“福晏虽然生了个孩子,没怎么露面,事情倒是没耽误,商部一文银子也没少赚,大着肚子,还写出了老厚的一本书呢!” 淑妃讪讪然:“是啊,福晏自然与旁人不同。” 七八毕竟是小孩子,耍起赖来,晏时玥真有点吃不消,她回家他们都跟着! 晏时玥没办法,又不愿把商部的事情交给他们,于是灵机一动,把飞行棋改名为飞鸟棋,画出来教给了他们,从制作到销售,总有一阵子不能烦她了。 两人满意的走了。 一边走着,七皇子喜滋滋的跟八皇子道:“还是你聪明,果然一装小孩儿,皇姊就答应了!” 八皇子道:“越是势弱,越爱逞强,这是常理。” 七皇子奇怪的道:“皇姊势不弱啊!” 八皇子道:“身为女子,天生势弱,逞强习惯了,所以我们只要放低了姿态求她,她打肿脸充胖子也会答应。” 两人离的很远,身边也没有留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有霍祈旌,恰好抱着孩子从不远处走过,冷冷的看了过来。 第716章 放过我的女解元 晏时玥听霍祈旌转述了,十分无语:“这些皇家的孩子都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的三皇子。 虽然说她对他们也没有啥情谊,完全是被烦不过才给了他们飞鸟棋,也并不图他们感激,可是她不图是她的事,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大笔钱和紧跟而来的认同感!他们不该不感激的! 八皇子这种“我算计到你是你蠢”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还真是拱火啊! 也行吧,以后就知道了,面子情维持着,再想从她手里拿什么,却是不能了。 晏时玥也没气太久,看着四只白生生的小猫儿躺在那儿,就什么火气都没了。 说是没了,但第二天玲珑奉了皇后之命,来给她送东西时,她还是跟她说了,好让皇后心里也有数。 玲珑回去就跟皇后说了。 皇后不由得一挑眉:“没想到小八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她一边想着,就有些好笑:“真没一个脑子清醒的!这么着急忙慌的出头,也不知道图什么!自觉得聪明,其实浅的一眼就看清楚了,一伙老狐狸哄着他们玩儿呢,还真以为自己是旷世奇才了!” 她摇了摇头:“随他们闹去,本宫倒想看看,能闹出个什么来!” 七八从国公府出去,就一点没耽误的,立刻就去了工部。 两个龙子凤孙,明延帝又是听之任之,工部尚书哪敢不配合,再说那飞行棋也没什么难的,立刻就安排工匠给做了出来。 七八觉得工部是“自家的”,连银子也不用给,不由暗悔之前卖书时为啥没想到这一着。于是一边催着他们赶紧做,一边忙不迭的安排人去卖。 这一批不是小数目,工部尚书吴刚只能苦着脸去走流程报帐。 隔了几天,赶回原籍考试的赵匡胤回来了,一进门儿,就兴奋的跟她道:“师娘!师娘我中了!我是举人了!” “恭喜恭喜!”晏时玥问:“多少名?” 赵匡胤嘿嘿一笑:“名次又不重要,反正我是举人了!” 她挑眉看他,赵匡胤才不好意思的笑道:“十七名。” 晏时玥挑眉:“不错呀!” “过的去,不能跟许先生他们比。”赵匡胤笑道:“后头贸易科的考试我也参加了,你看看我答的。” 他一路快马加鞭回来,比朝廷的人都快,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摹出来的卷子给她看。 晏时玥仔细看了看,摇摇头:“不成。” 赵匡胤挠头:“不成那就不成吧,来年我再考考会试看看。” 晏时玥笑着点头。 很快,贸易科各地的卷子也到了都城,礼部的人选定了位置,叫禁军封了起来,然后检查了弥封,再由晏时玥和曲斯年、任泽南一起看。 贸易科的考试,也与上次一样,允许不识字的人参加,到时候会报上来,由朝廷随机指一个人执笔。 纸上字迹有好有坏,但是看答案,比起上一次来好的多了,因为晏时玥出的卷子,只有一道题出自题选,其它的要么变化,要么新出,主要考理解,所以也是能够看出答题人水准的。 这一次参加的人很多,因为看卷子的人少,所以用十分制,先由曲斯年两人过一遍,再交给晏时玥看,晏时玥有一票否决权。 因为家里还有喂奶的孩子,紧赶慢赶,也还是用了四天才把卷子看完。 余下的统计之类的,晏时玥就不管了,由着曲斯年和礼部的人去弄。 五皇子和礼部侍郎一起守了四天,最后拆开弥封时,一看到谢眉弯的名字,五皇子就不由得笑了。 贸易科不限录取人数,不按比例,沿袭乡试的规矩,中式的叫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第三、四、五名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明延帝急召她进宫,晏时玥一问才知道,五皇子侧妃,居然高中了解元……连五皇子也暗搓搓的参加了贸易科,但是只中了第十名,算是贸易科的举人。 晏时玥一听就乐了。 再一问,这位五皇子侧妃,居然就是当年拦过她的谢眉弯。 晏时玥进了御书房。 五皇子也在。几个人都回头看她,亲眼看到她穿杏黄袍,那冲击的确是挺大的,几人的腰都弯的更低了些。 晏时玥施了礼,明延帝道:“你倒说说,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晏时玥道:“处理什么?为什么要处理?” 于是一堆人礼法规矩一通喷。 晏时玥静静的听着,末了点了点头,面露感慨:“好长时间不听你们说废……咳咳,说话了,还真有点儿怀念呢!” 几人:“……” 我可谢谢你哎!我们也好长时间不听您老噎人了,乍一听还真有点受不了! 然后晏时玥道:“刑部尚书何在?礼部尚书何在?” 两人急上前施礼,晏时玥道:“律礼可有明文,说女子不能参加贸易科?别说贸易科了,连科举也没有明文吧?既然没有明文,女子为何不能考?难道遵守律礼倒是过?” 几人:“……” 经验证明,扣大帽子什么的,对付这些官员真的是非常有效。 反正他们的反击登时就薄弱了,然后明延帝下结论道:“此风不可长,两位爱卿马上着手增设此条律法!” 晏时玥赶紧道:“别太着急,请放过我的女解元!” 两人:“……”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从速拟定!将此人做为特例!” 两人这才施礼退下:“是。” 等人都走了,只余下了太子、五皇子和她,明延帝才道:“是你让五郎她们去考贸易科的?”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晏时玥话峰一转:“但是吧,主意算是我出的?” 她就简单解释了两句。 明延帝皱眉道:“胡闹!律法的空子也敢钻!” 晏时玥不在意的笑道:“主要是长的太好看了,我实在不忍心拒绝。”她笑着指了指五皇子:“没想到小五兄这人真不厚道,人家都跟我表白了,你也要抢!” 五皇子笑着拱手:“不抢,谢氏马上送过去,尽凭玥儿使,愚兄也愿为玥儿效劳。” 太子的眼神儿闪了闪。 这位是真能弯的下腰,对谁都和风细雨,不笑不说话,尤其这一次,投效的姿态摆的极正,居然去考了贸易科!真是一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本事。 明延帝哼了一声,就道:“都下去吧!” 太子和五皇子一起拱手应声,晏时玥完全一副这话不是跟她说的样子,动都没动。 然后太子和五皇子就退了下去。 明延帝就道:“说说吧,你想干什么?” 第717章 无耻的大人 晏时玥道:“阿耶,我在想,你说这都城里,谁最有钱啊?” 明延帝斜眼看她,晏时玥笑道:“闺中贵妇,哪一个手里没抓着成千上万?这些银子不用多么可惜?我原本想着阿娘,或者皇嫂出面的,但总觉得有点太过于正式,四嫂又太严肃。如今,我觉得有个挂着贸易科解元名头的嫂嫂牵头,倒是刚刚好。只可惜是侧妃,要是正妃更好了。” 明延帝简直都没话形容了:“你也真是的……旁人的嫁妆都不放过!” 晏时玥挑眉:“银子能循环起来,才是强国之道,对她们自己也是好事,钱能生钱!一个个都把银子藏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行吧,朕懒的管你,”明延帝道:“那谢氏有个解元名头就成了,下头的考试就不要参加了。” 晏时玥点点头:“知道了。” 于是很快官府就下了告示,新增了律令,禁止女子参加一应考试,同时封了解元谢氏为郡君,算是一个安抚。 要知道,四皇子并没有封王,如今也只有一个皇子的身份,这就等于是谢眉弯自己考出来一个四品诰命身份,不少人私底下笑话五皇子,但也有不少人,隐隐佩服他放的下身段儿。 而这边,晏时玥出了御书房,太子在外头等着她,两个人边聊边走。 走出一段儿路,却见到七八兴冲冲的走过去,晏时玥猛然想起下头报的,说是七八这飞鸟棋卖不出去,就对外头称,这是商部新出的东西……才卖了一批。 晏时玥就招手道:“你们过来。” 七八两人就过来了,请了安。 晏时玥道:“我给你们飞鸟棋的时候,就说过了,这东西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了,与我没关系,我也不管你们怎么做,你们可还记得?” 两人互视了一眼:“记得。” 晏时玥道:“既然记得,为什么要说这是商部的东西?” 七皇子道:“他们都不认,不好卖……” “你们等米下锅么!?”晏时玥道:“我不管你们好不好卖,以后不许打着商部的名头卖!听到没有?” 七皇子道:“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晏时玥正色道:“商部是朝廷的金字招牌,不是能拿来给你们玩儿的,商部生产的东西都是特殊的,划时代的,有意义的,不能有这种玩物。” 七皇子把脖子一梗:“可是商部不就是做生意的地方么?我们也是做生意!爷堂堂皇子,整个大晏都是我们家的!借商部的名头那是正借!” @%$%!!! 个熊孩子!晏时玥都想抽他! 太子急打岔道:“商部关系到国库,非同小可,不是普通做生意可以比的,律法明文规定,不可假托仿冒种种。你们若是不懂其中干系,就去请教先生,总之,以后做生意,不可以打着商部的名头来做,若是民间效仿起来,那如何是好?” “吓唬谁啊!”七皇子不屑的道:“你就是胆子小,什么都不敢!” 这都什么熊孩子啊! 晏时玥一脚就踹上去了。 老子不揍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 七皇子嗷的一声就开始还手,不,还脚。 太子简直不忍卒视,急斥道:“玥儿!停手!” 他一手提着晏时玥拖到一边,挡在她面前,又喝斥七皇子:“七郎!住手!还懂不懂规矩了!还不跪下!” 太子一冷脸,七皇子还是怕的,委委屈屈的停下来,八皇子过来,强拉着他跪下了。 明延帝得了信儿过来,简直气到无语:“你这也是当了娘的!一言不合就动手!这是什么狗脾气!” 晏时玥比他还生气:“这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揍他八回!看在阿耶的份上,我已经是忍了又忍了!” 一边说着,她低头一看下摆上,好几个鞋印儿,立刻扑过去告状:“阿耶!你看看,你看看他踢的我!你管管你儿子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她抱住明延帝就哭了。 被人抢先哭了又抢先告了状的七皇子都傻眼了……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无耻的大人。 他含着两泡眼泪,张着嘴巴呆在那儿,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太子险些笑出声,咳了好几次,才勉强忍住笑。 七皇子道:“可是,可是父皇,是她先动手的!” 晏时玥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的真正梨花带雨:“我只踢了一下,他踢了我好多下,好疼……” 七皇子都气哭了,指着她:“可是她……” 明延帝揽着晏时玥轻拍,一边斥道:“什么她!她是谁!” 七皇子吓的小脸儿一白:“是皇姊。” 明延帝冷冷的道:“长幼尊卑都不懂了?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你皇兄皇姊教导你还敢犟嘴,这是谁教你的规矩!?还跟皇姊动上手了,胆子可真不小!不像话!” 于是明延帝罚了七八禁足,抄书。 晏时玥去了坤宁宫,皇后又气又乐的戳了她一指头。 晏时玥不在意的道:“没见过这种逮着一只羊使劲薅的,薅完还不落好。权利大,脑子混,这种人,不赶紧划清界限,后患无穷,麻烦都能麻烦死。” 所以借就这事儿,半真半假的闹腾一场刚刚好。 她出来,把换下来的衣服丢给瑾瑜:“去,去找宁嫔,叫她赔我衣服。” 皇后看着,长叹了一声。 说真的,晏时玥做事情,虽然非常胡闹,可是看着确实爽。 太子也笑道:“他们怎么惹你了?” 晏时玥悄悄把之前的话学了,太子倒是不意外:“为这生气,气不完的。” “我不是生气。”晏时玥道:“其实背后说人坏话是正常的,谁都不是圣人,谁也免不了。我只是觉得前脚得了你的好处,一点不记你好,反而认为这是自己聪明你蠢,这体现出来的观念,不可交。” 太子点了点头:“七郎天天喳喳的,其实没什么心眼儿。” 可是在后宫这种地方,天真就是原罪。 晏时玥点了点头:“越是这种人,越容易惹出大事儿来。主要我也没那么多耐心跟他们周旋。” 太子道:“五郎那边,你这是想用他?” “嗯,”晏时玥道:“看看,给她们小两口儿单独的事情做。”她趴在他耳朵边,细细的说了她的打算。 太子就笑了:“行,阿兄知道了。” 皇后遥遥看着。 她对明延帝的打算,似通非通,但是这么多年,她是真的把太子当成亲生儿子的,最怕的就是她们俩之间生了嫌隙。 可是不管明延帝怎么做,太子就是不接招儿,兄妹俩关系始终就好的很,凡事有商有量的……看着两个杏黄袍子挨在一起,皇后真觉得心里熨贴的很。 那边,宁嫔先听说禁足抄书,已经很生气了。 结果瑾瑜接着就把晏时玥的衣服送过来,说让她赔。 要知道,这是杏黄袍子!她上哪儿去找一件杏黄袍子给她?这不纯粹是难为人么? 宁嫔忍无可忍,抱着衣服就去找明延帝告状了。 第718章 心偏到咯吱窝 明延帝那边。 他过来的时候,只知道因为飞鸟棋的事情,两人动了手,就随手罚了罚,并没当成大事儿。 等回来之后,叫了七皇子的从人过来,把几人说的话,一句句学了,明延帝的神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罚轻了。 早知如此,应该重重的罚! 就光不尊重储君这一条,就不可原谅! 连储君都不能尊重,那他这个皇上呢?把他置于何地! 而且整个听下来,晏时玥和太子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七皇子,不辩是非,不知轻重,不服管教,不懂尊卑,不敬兄姊……得了晏时玥的好处对她却没有半分尊敬,利用的理直气壮…… 一条条捋下来就光剩张嘴了! 十岁的孩子说大不大,但真的不算小了,这么大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叫他失望极了。 再想想之前太子安排他们去司农寺,他得到消息时,还欣慰太子有胸怀,结果只待了两天就不去了,显然完全没有体会到太子的好意。 这真的是…… 就在这时,外头报宁嫔求见。 明延帝道:“什么事?” 顾九行躬身回道:“说是小殿下把踢脏的衣服送了过去,叫娘娘赔她。” 明延帝:“……” 还真是晏时玥能办出来的事儿。 明延帝就道:“宣。” 宁嫔进来,就开始哭:“皇上……并非嫔妾多事,是殿下真的过份了些,一把年纪了跟个小孩子计较,这还不算,还把衣服送过来,叫嫔妾如何是好……” 明延帝冷冷的听着。 要知道,晏时玥是皇公主。 按着大晏礼制,在这世上,除了皇上、太后、皇后、太子,就是她最尊贵。 后宫妃嫔名义上是她的长辈,所以托大的叫她一声福晏,她也叫一声娘娘,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真要较真儿,这些人全都得叫殿下,见了她全都得施礼,毕竟,君臣本来就高于父子,这就跟后宫妃子见了亲爹,亲爹也得向她施礼,是一个道理。 宁嫔哭了几声,不见明延帝表态,声音就渐渐小了,然后渐渐的收了声,惶惶不安。 明延帝这才冷冷的道:“太子、福晏管不得七郎么?” 宁嫔腿一软就跪下了:“不,不是。” 明延帝又道:“七郎以下犯上,忤逆兄姐,不忠不悌,不该打还是不该罚?太子训的不对?福晏打的不对?是不是朕也罚的不对!” 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这是对朕心存不满?!” 宁嫔吓的全身发抖:“嫔妾糊涂,请皇上恕罪!” 顾九行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心里直啧啧。 你说说,本来皇上就气不顺,只是同一件事罚完了不好找补,你还非得送上门来……就算叫他这没见识的看看,家里孩子,大的管教小的,这不是正管么? 七皇子毕竟还小,此事不宜闹大,就当成兄弟姐妹之间玩闹最好,所以明延帝只罚宁嫔,亲手给晏时玥和太子绣件衣裳就算了。 但此事在七八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们觉得父皇的心真是偏到咯吱窝里去了,所以,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万万不能惹皇姊,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对了! 晏时玥这会儿身上带着俩仓库,不好在皇宫多待,所以很快就回去了。 正抱着小猫儿喂呢,外头就隔窗把事情禀报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道:“以后都留心看着点儿,不是咱们的东西,就不要跟商部、或者跟我扯上关系。” 下头应声而去。 贸易科赵匡胤落第,却出了一个女解元,大家用晚膳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说起来,就叫人拿了题目来,要各自答一份叫晏时玥看。 如今天时长,吃完晚饭天还是亮的,也不用点烛,大家就在大书房里,各自找地方写,连霍祈旌也跟着拿了一份儿。 晏时玥几个人都抱着孩子在外头看。 嬷嬷也抱着四小只过来凑热闹。 晏时玥现在真的是经常感觉孩子抱不过来,就把饺子年糕放下,转头抱了三郎过来。 两个大的现在都已经不用学步车,可以自己走了,一放下地,就摇摇摆摆的找他爹去了。 于是霍祈旌正写着呢,两小只过来,一人抱一根腿,仰着小脸儿,奶声奶气的叫他:“接接……接接!” 霍祈旌嘴角带笑。 年糕硬挤到他前头,“接接~~抱你抱你……” 她刚会说话,“你”、“我”不分,又争怀争的厉害,经常拿小手手比着自己“抱你抱你”,非常逗。 霍将军对他闺女一向没脾气,就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饺子很有经验也很有风度,仰脸看了看,就又摇摇摆摆的回来找他娘亲了。 霍祈旌就抱着孩子写,他闺女并不老实,又是扯头发,又是揪耳朵的,然后手一抽,就把簪子抽开,玉冠就往下掉。霍祈旌手迅速向后,接在手里,头发也散了下来。 霍祈旌就教训她:“不许这样,戳到眼睛怎么办?” 一边就想拿回簪子,结果年糕怎么都不肯给,霍祈旌没办法,随手拿了一根毛笔把头发挽了起来,看闺女拿着根簪子比量,怎么都不放心,于是就很直男的伸手一捏,把簪子捏断了,给了个簪子头让闺女玩。 然后小年糕一看…… “哇!!!” 小年糕哭天抹泪的被抱了出来,还回手指着霍祈旌,意思是他弄坏的…… 大家笑的不行。 晏时玥出的题量并不大,一边玩儿着,大家也都答了个差不多。 晏时玥就拿过来看。 让她诧异的是,霍祈旌答的居然还不错。 青未了和任东就味道不对,霍南也答的也算是有那个味道。 晏时玥道:“霍郎君,真是刮目相看。”她一本正经的拱手。 霍祈旌亦笑着还礼:“过奖过奖。” 晏时玥才道:“真要叫我评,阿旌答的最好,其次是先生、小顾、阿阳、阿南。” 她顿了一下:“但如果真叫我从里头挑人的话,我会挑阿旌和阿南,像先生和阿阳这种卷子,怎么说呢,明显是会念书的人答出来的,就属于那种把商部通识这一本书读通了的,但是对理念的理解并不好。而且就他们两人,也不一样……许先生是那种读书人的理解,而阿阳是那种政治家的理解。” 她顿了一下:“但是阿南也只是沾边儿,反正,都不怎么好。” 曲斯年没有参与,在旁边笑道:“说起来,这一次中的熟人不少,你可知道?” 第719章 无颜见师父 当时晏时玥没等拆开弥封就走了,是真不知道:“谁?” “孟二,中了第七名。比咱们五爷还好。”曲斯年顿了一下,“对了,秦州那边,这一科好像还有你们一个熟人,唐俊琛,是不是问渠的弟子来着?” 许问渠点了点头:“多少名?” 曲斯年道:“进士科中了第三十五名举人,倒是贸易科还不错,第三名经魁。” 许问渠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其实琛儿在念书上,天份一般,能考成这样,可见是下了功夫了。” “那也无所谓,”晏时玥笑道:“没准儿将来能进商部,阿琛的性子,未必适合翰林院。倒是孟二……” 晏时玥顿了一下,双眼发亮:“孟二最值钱的是脸,就冲那张脸都一定要弄进商部来。” 她当着所有人,给曲斯年说悄悄话:“斯年,你认得他的字吧?到时候给我个暗示,晓得不?” 曲斯年笑着点头。 贸易科的卷子是不誊录的,所以字迹还是可以认的出来的。 大家都笑看霍祈旌,霍祈旌完全不在意。 晏时玥也没留意到霍祈旌的神情,径直盘算:“这个东西要是用好了,那就是滚滚的金钱呐!” 一边说着,眼神儿就在许问渠和曲斯年脸上划过,啧了一声,显然是遗憾这无形的资产不能变现。 几人:“……” 贸易科放榜前后,学子们陆续到了长安城。 唐俊琛一行人,进了秦州会馆。 秦州会馆给举子准备的房间有单人的,也有两人的,其实条件还是不错的。 但没想到秦州因为有了北方书院,所以来的举子比往年要多的多,有一些没考贸易科的举子,已经早到了,房间便有些紧张。 最后商量下来,三个人挤了一间。 有一个叫周见微的,在秦州进士科挂了个末尾,但在贸易科中了解元,两人比较谈的来,便相约住在一起。另一个同住的人叫孙少宇,进士科第九名举人,贸易科未中。 毕竟要在这儿一住好几个月,大家都有意结交。 一边收拾着行李,孙少宇便道:“回头你们要不要去行卷?” 周见微讶然道:“如今主考官都未知,你还要去行卷?” 孙少宇笑道:“虽然会试规矩改了许多,但行卷却并未禁止,而且在这种情形下行卷,不为名次,反而更显得清高质朴……” 他略压低声音:“你们想想,我们北方书院的山长,乃当朝徐相的恩师,徐相府怎能不去?而我们北方书院,乃福晏殿下出资筹建,你说我们如果不去,是不是显得太凉薄?不知感恩?” 唐俊琛垂了垂眼。 孙少宇道:“不怕告诉你们,这两处,我是必去的。” 周见微道:“谢兄,殿下兴建北方书院,禁收徒,为的是杜绝朋党,我觉得不去行卷,并不会显得凉薄,殿下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哎!这不一样!”孙少宇一摆手:“这跟朋党有什么关系!你这是草木皆兵了!放心,我们一起去!” 周见微咳了一声:“我就不去了,我主要为贸易科而来,会试,只是走个过场碰碰运气。” 唐俊琛也道:“我也不去了,我并不长于文,不如藏拙。” “你说说你们!”孙少宇道:“到了都城,你们这样老老实实是不成的!你们要明白,中举之前,可以把读书当成正事,但中举之后,就相当于一只脚迈入了官场,就该学学为人处事的道理……” 其实这话没错的。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孙少宇又道:“说真的,也就是凑巧与你们住在了一起,否则我是不说的……我打听到,福晏殿下,喜欢看戏文!为了这,她从梨园要了一个人,专门写戏给她看!” 他有些得意:“我写了三本!定有一本能入她眼!” 唐俊琛的表情有点复杂。 晏时玥喜欢看戏文么?还真有可能,毕竟她一直就喜欢看话本子。 正说着,外头有人叫了他一声,孙少宇就兴冲冲的出去了。 看来与他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室中只余下了两人,周见微道:“阿琛,你也是想去商部的吧?” 唐俊琛咳了一声:“我未必能成。” “你太谦抑!”周见微道:“我反正是冲着商部来的,进士科能挂个名儿,于我便是意外之喜,这样若能进商部也好听些……只不知这位福娘娘,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雄才大略。” 唐俊琛道:“是的。” 周见微一愣。 然后他就笑了:“对,我还忘了,你是龙门县的人,可见过福娘娘?” 唐俊琛深吸了一口气:“见过。” 周见微看了看他:“哦?居然真的见过?” 唐俊琛就不再说话了,周见微不由得垂了眼,若有所思。 唐俊琛看着窗外,有些茫然。 他接连考了两回,总算中了,如今说起来也是举人了,但是比起许问渠、晏时嵘和霍祈阳个个位列三甲……真叫他无颜自称是许问渠的弟子。 本来进了都城,就应该先去拜见师父的,可是时隔好几年,成绩又不佳,他实在有点胆怯。 要不就等考过了会试再说? 不管是会试,还是商部的复试,若能有个理想的名次,也勉强敢登师父的门儿。 要是不中就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他长叹了一声。 孙少宇跟着人,足跑了一天才回来,一进门,就兴冲冲的说着都城的盛况。 唐俊琛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真去殿下那儿了?” “去了啊!”孙少宇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许六元也是住在国公府的,但是他有单独的院落,单独的门房,我两处全都投了!也不知能不能有幸,叫许六元看到。”他十分向往。 唐俊琛轻咳了一声,没有再问。 孙少宇是个活泼性子,头一天行了卷,第二天,又约着人要去德善园。 德善园这几年,已经成为举子进长安城的必逛之地,来的早的,投宿首选德善园,但像秦州这些路途远,来的晚的,或者囊中羞涩的,就只能安顿下来后,过来逛逛。 这会儿距离会试还有好几个月,大家的心情也轻松,他这么一嚷嚷,还真有不少人想去。 第720章 深藏不露 于是诸举子约齐了,安步当车,往德善园走,唐俊琛和周见微也收拾收拾跟了出来。 脚下都是水泥路,身边许多宇文车。大家在秦州见惯了这种情形,倒是忍住了,没有露出土包子进城的模样。 一边走着,大家还在议论:“听说都城贸易科出了一个女解元,你们可听说了?” “听说了,据说还是五皇子的侧妃呢。” “真是可惜了,若是男儿,定能入商部的!” 又有人问唐俊琛,“贸易科的复试,你可要参加?” 唐俊琛道:“自然是要参加的。” 有人在旁咳了一声。 这人姓赵名谢,庐州人士,因为进了北方书院,所以这一次是在秦州考试,科举第三名,但在贸易科榜上无名。 这人据说有个族亲在都城,加上考的不错,身旁有不少人逢迎恭惟。 赵谢就淡淡的道:“商部本是因国库贪腐,应时应急而生,如今却成了常例,这中间,与福晏殿下……不无关系,天下人都知福晏殿下极得圣宠,”他满脸的意味深长,“你们读圣贤书,当知心明路,不该盲从才是。” 几人互看了几眼。 他的意思是说,因为福晏殿下得圣宠,所以商部才会风生水起? 立刻便有人道:“赵兄出言当慎重!圣人岂是以私损公之人?” 赵谢噎了一下。 他这才发现他这话说的确实有些草率,便道:“我绝无此意。” 周见微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道:“你说出这种话,可见贸易科落第绝非偶然。” 一听这话,赵谢就有些忍不住:“我自认也算读了万卷书,还真不知哪里不足了,倒要请周兄指教!” 周见微道,“不必指教,贸易科不中便可明白。赵兄是才子,但才子未必会做生意,商部也并非纯为填充国库,国库之事,只能算是一个契机,引出此事而已。” “见微言之有理。”唐俊琛忍不住插话:“贸易之事,利国利民,未来也将大有可为,绝不是一时应急之策。” 赵谢皱眉道:“照你这么说,读书还不如做生意了?” 周见微笑了笑:“都可入仕,都可报国,相辅相成,两全其美,又何必论个短长?” 这话说的甚有气度,连进士科的人都觉得顺耳。 但赵谢偏不就坡下驴,朗声道:“鄙人见识短浅,着实想不通,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能得中贸易科,是何道理!这样的人做了官,真真要贻笑大方!” 却听有人遥遥应道:“你确实见识短浅!一句话骂了朝中一多半武官,你胆子倒是不短浅!” 赵谢愤怒扭头,就见一人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都城之地藏龙卧虎,惹不起的人到处都是。 赵谢脸色微变,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那人已经驰到了近前,却是霍南,扫了赵谢一眼,也不多说,就笑道:“阿琛,师娘叫我来接你。” 唐俊琛脸都红了,急拱了拱手,迎上前去,“阿南,好久不见。” 霍南直接招手,叫了一辆宇文车,自己也坐了上去,唐俊琛与周见微说了一声,就上了车,留下旁人面面相觑。 半晌,孙少宇才道:“原来阿琛在都城有亲?” 周见微道:“我也不知……不过,据说阿琛出身龙门县聚宝村。” 孙少宇吃了一惊:“聚宝村啊,那岂不是福娘娘待过的地方?” “你等等!”旁人也想了起来:“我记得许六元有三个弟子的,其中有一个就在龙门县……难道是他?” 大家面面相觑,孙少宇忍不住一拍大腿:“阿琛藏的可真深啊!” 赵谢的脸色更是难看的厉害。 他是广成伯的族侄,不算远的关系,就算这一次会试不中,也能谋个缺,官身是稳稳的。 他虽然不敢说出口,但心中也一直为此矜傲,没想到,身边这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唐俊琛,居然与晏时玥扯上了关系! 那可是广成伯都惹不起的人。 其实这会儿,唐俊琛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得意。 霍南笑跟他道:“怎么到了也不过来?要不是有行卷的,师娘叫人打听了一下,还不知道你也到了!” 唐俊琛苦笑道:“我无颜见师父。” “怕什么,”霍南笑道:“你的名次,许先生早就知道了。” 其实唐俊琛和霍南算熟,只是霍南在聚宝村时,还是一个冰山男孩,话都没说过几句,乍然变的这么热情爽朗,唐俊琛还有点儿接受无能。 宇文车很快到了国公府,霍南跳下车,带着他进去。 晏时玥抱着孩子坐在廊下,见他进来,便笑着站起来:“阿琛。” 唐俊琛上前几步,肃容行了大礼,道:“殿下。” 晏时玥道:“在家里不用多礼,还叫阿玥就成。” “那不成,”唐俊琛正色道:“今非昔比,再叫名字那就是不知礼数了,要不……我叫相爷吧。” 晏时玥笑着点了点头:“成吧,随你。” 她打量了他一眼:“你昨儿才来的?要不要去洗个澡?” 唐俊琛一个迟疑,问:“师父不在?” “嗯,”晏时玥道:“他们还得等一回儿才能回来。” 一边就打发人带他去洗澡换衣。唐俊琛热热的泡了一会儿,换了衣服出来,才觉得整个人自在了些。 晏时玥仍是在廊下坐着,一边把玩着孩子的小手,一边道:“你有什么打算?” 唐俊琛默了半晌,苦笑道:“说了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虽然名次不佳,但是这几年,我真的竭尽全力了……所以如果这一次不中,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再考一回。” “我信啊!”晏时玥笑道:“再说了,就算不中也没关系,举人就能做官了,所以我才问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想跟阿兄一样,做个县官儿什么的,我可以给你安排。” 唐俊琛道:“多谢,不过,等我考过再说吧,若是能考中商部,我……能去商部吗?” “能啊!”晏时玥道:“考过的都能来,但是商部与别的地方不同,有半年的试用期。” 唐俊琛道:“那就等我考过再说。” 他不好意思的抹脸:“就是没脸见师父。” “没事儿,”晏时玥安慰他:“先生也没指望你能考多好。” 唐俊琛:“……” 他捂着脸叹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第721章 关系户 等霍祈旌几人回来时候,就见他正手忙脚乱的抱着孩子,头发都被扯乱了。 晏时玥在旁边毫无同情心的大笑。 孩子的本质是小恶魔,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抓,她什么首饰都不敢戴。 霍祈旌嘴角微弯,快走几步,把孩子接了过来。 唐俊琛刚把乱七八糟的头发衣角整理好,就见许问渠几个人过来,唐俊琛急步上前,施了大礼:“师父。” 许问渠点了点头。 唐俊琛留在国公府备考,就住在许问渠那边。 隔了一天,他回秦州会馆,丁小眼跟着过去,代表国公府,给秦州这边的举子,每人送了一套文房四宝,也是十分大手笔了。 唐俊琛回房间收拾行李,孙少宇在旁边跟着,一边道:“你真是许问渠的弟子啊?你怎么不说啊?” 唐俊琛无奈的答道:“成绩不好,不好意思说。” “已经很好了啊!”孙少宇凑在旁边,不好意思的道:“呐个……我给国公府写的戏本子,殿下看了没有?”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唐俊琛就道:“我不知,我回去问问。” 孙少宇大喜:“那就多谢了!” 周见微也在一旁,帮着他收拾了一下,待收拾完了,才道:“能不能烦你一件事?” 唐俊琛道:“尽管说。” 周见微就取了一卷文稿出来:“只求你帮忙把这个交给殿下。” 唐俊琛扫了几眼,大约是一个商部发展之我见的东西,看的出已经写了很久了,墨迹不是新的。就应下了。 然后唐俊琛沐浴着众人羡慕的目光,连连拱手,出了秦州会馆。 赵谢叹道:“这一下,唐兄有了去处了。” 这话看起来寻常,其实暗指晏时玥会徇私,旁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儿,都没有说话。 倒是周见微淡淡的道:“赵兄说的是,阿琛商部是必去的了,就算贸易科落第也无妨,有举人身份在,不拘请许六元还是殿下帮忙,都可以谋个缺。” 赵谢一噎。 都是关系户,谁能说谁?抬抬手就能办的事情,有必要徇私? 他半晌才道:“说的也是。唐兄一向内敛,与谁都不远不近,唯独周兄慧眼识珠,与他相交甚笃。” 话里有话。 周见微笑着起身拱手:“多谢赵兄赞誉……周某与阿琛结交,的确是因为觉得他乃人中珠玉。但周某家中世代从商,有时也会因时因势与人结交,不比赵兄清高。” 赵谢再次一噎。 他直认会因前程与人结交,他还能说什么?他能保证一辈子不为权势折腰么?那肯定是不能够的。 这人笑眯眯的,嘴皮子却这么毒,赵谢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拂袖而去。 唐俊琛回到家,就把那份文稿给她了,也提了提孙少宇的戏本子。 晏时玥这会儿正忙着写商部的第二本书,闻言摆了摆手:“那戏本子我看了,通篇情情爱爱,我实在是欣赏不来。” 唱词倒是看着不错,不过故事情节就很没意思了。 周见微的文稿,看着挺厚的,晏时玥一时也来不及看,唐俊琛也不敢打扰他,就退了下去。 下午霍祈旌到书房时,才看到了那叠文稿,翻了几下,不由道:“这是谁写的?” 晏时玥问:“怎么?” 他道:“我觉得不错。” 晏时玥嗯了一声,这才搁下笔看了看,顿时就觉得拣到宝了。 吃饭的时候,她就问了问唐俊琛。 曲斯年道:“既然开了贸易科,就不要屡开特例,这人既然有才,那复试定然也是不错的,不用格外照顾。” 晏时玥点了点头:“我知道。” 于是这事儿就暂时搁下了。 现在赵匡胤也给他放了大假,天天在许问渠这儿念书。 不过他看的主要是进士科的,而唐俊琛与许问渠商议之后,决定主攻贸易科,两人各自用功,互不打扰。 隔了两天,五皇子带着谢眉弯上门了。 晏时玥这阵子刚刚恢复练功夫,仍旧是一天一个时辰,因为饺子年糕都大了,就跟叫早鸟儿一样,她再也睡不了懒觉了,索性就把这个时间拿出来练功夫。 霍祈旌教她用不倒翁练,习惯了之后,就觉得特别得心应手,天天换件衣服,随便唱几句,还能顺便哄孩子。 反正五皇子两人进来的时候,这边正热闹呢。 谢眉弯看着一模一样的俩小孩儿,眼热极了,就弯腰去逗。 五皇子也含笑看着,只觉得这位……过的可真的是神仙日子,不管身上担着多少差使,从来就没什么争抢之心,永远及时行乐,看着特别不务正业,可偏偏什么事儿都耽误不了。 晏时玥也不跟他们客气,一直练足了一个时辰,这才下来,洗了澡换了衣服进了厅,谢眉弯还抱着孩子不舍得撒手。 五皇子就开玩笑道:“这么喜欢,不如顺便叫玥儿赐个子。” 没想到谢眉弯立刻摇头:“不不不……妾还想进商部,还想跟相爷学本事,妾不想要孩子。” 五皇子:“……” 晏时玥笑出声:“早说人是我的,你非抢,抢去了人,也抢不去心。” “我也没挡着你,你们…”五皇子十分无奈:“但父皇显然不想叫她去商部。” 他半开玩笑的跟她道:“不如我跟玥儿去商部,叫她给我当军师……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 晏时玥偏了偏头。 然后她笑眯眯的叫人来:“带谢侧妃下去喝杯茶。” 谢眉弯会意,赶紧施了礼下去了。 晏时玥就跟他道:“小五兄,其实我不知道哪一份卷子是你的,也不知道你答的是什么样子,但是能猜的到……我觉得你答的,应该是政治家那种风格的。” 五皇子一时不解其意:“嗯?” 她道:“前几天,我们心血来潮,把人都叫出来,把贸易科的考题答了一遍,像先生、阿阳所答的,都不是我想要的。初试的时候,为了减少争议,安抚人心,所以这样的卷子,我全都算了上去,但是复试就不会了,复试我会选更合适的。” “我不反对把做生意做为一种谋生手段,但如果不考虑谋生,肯定有人适合做学问,有人适合玩政治,有人适合做生意这样子……因为有些东西,内心的权衡,看问题的角度,以及之后的行事,全都是不一样的,这些东西都是学不来的。就好比你们一想就明白的事情,斯年给我讲半天我都不懂。” 她看了看他:“假如说我的选择不多,我可以选这样的人,但是假如我有很多选择,那么,我为什么不选更合适的人呢?” 第722章 文章大的很 晏时玥顿了一下,“举个例子吧,前阵子,七郎八郎打着商部的名头卖飞鸟棋,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对于商部之后的生意会有不好的影响,因为信誉也是一个无形的资产;但阿兄他就会首先考虑朝廷威望、律法、百姓这些地方;如果让一个做教育的人去看,他第一反应就是七郎八郎做事欠妥,不知轻重;让做学问的人去看,会觉得此物奇技淫巧,不是正途,种种吧!” 她看着他:“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人各有所长,各有习惯和擅长的思维方式,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我认为你不适合商部,当初四兄要来,我也拒绝了,我认为四兄也不适合商部。” 她的表情很认真:“但是你与四兄,还不一样,固然你们从小到大耳濡目染,都擅长政治、把控人心,但是四兄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实干家,他在察‘事’上,是很机警的,但你的聪明,主要在‘人’上,人缘好,这是一个大本事。” 五皇子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但奇怪的并不觉得难堪,而是,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浮动。 她看的清清楚楚,但她说的时候,非常的自然而然,没有恶意,甚至也不是出于善意……这么久以来,除了母妃,他再也没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这种纯粹又自然的情感。 晏时玥续道:“所以我觉得,你不要想着去商部或者什么部,你应该利用自己擅长的东西,去做事。” 五皇子知道她没有恶意,所以他也正正经经的请教她:“可是,并不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也并不是我会做什么就可以去做的。” 晏时玥摊手:“我知道啊,可你现在在礼部啊,那你就从礼部这里想,你觉得如今有没有可以做的?” 五皇子不由茫然。 晏时玥继续提点他:“你细想想啊,自从我们有了神威大.炮,是不是邻国的人来往就没停过?如今我们与漠北通商,是不是也时不时会有人过来?是啊,我们有火.器我们强大,所以礼部就按着以往的规矩,随意接待一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头,其实大有可为?” 她是想到了理藩院,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外交部。 她道:“外交事务不可以忽视!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才是最好的谋略!即便我们比他们强大,但他们就真的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么?孔圣人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呢!如何拿到他们的好东西,如果把我们的人派过去,一步步控制他们,宗教、语言、贸易……种种吧,这里头的文章大的很呢!” 随着她的话,五皇子眼睛缓缓的亮了起来。 对,她说的没错,这里头其实大有可为! 看起来寻常,可是真的细究起来,却十分重要! 而且做起来之后,会变的越来越重要,与邻邦周旋,极能彰显才干,而且做的好了,也会极其讨好!而且这个位置但凡上了手,就会变的无可取代又不可或缺! 五皇子站起来,一揖到地:“多谢玥儿。我回去细想想。” 他起身就走,完全把媳妇儿给忘了。 晏时玥找过去的时候,谢眉弯正跟小饺子俩人玩的不亦乐乎,跑的额上都出汗了。 晏时玥叫人给他们缝了几个球,外头是彩色的一条条的布,里头装了棉花和撑子,不轻不重的,两小只最近热衷于玩这个,张着嘴巴笑的哈哈的。 她过去,谢眉弯才站起来,道:“相爷,我们五爷呢?” 晏时玥笑道:“走了,把你献给我了。” 谢眉弯笑道:“那敢情好!那我可就不走了!” 晏时玥也跟两只玩了一会儿,又去看了四个小的。 这会儿四个小的也都有十来斤重了,浓眉大眼,真的跟霍祈旌一模一样。不光自己看着稀罕,让谁看看,一模一样四个小孩儿并排躺着,咿咿呀呀的,也觉得可爱极了。 谢眉弯被嬷嬷教着,小心翼翼的托着脖子抱了抱。 那边晏时玥喂完了奶,才带着她出来,两人也没进屋,就信步在院中溜达着。 晏时玥就跟她道:“皇上不让你来商部,你明白不?” “明白,”谢眉弯点头道:“我们家爷跟我说了。相爷,那您有什么事情要交待我做么?” 晏时玥道:“有。” 她道:“这个天下,哪儿都有富人,都有生意可以做,我们身在都城,身为皇族,你说我们最大的无形资产是什么?” 谢眉弯想了想,道:“就是皇族的身份吧!要是从做什么生意来说,”她看了看她的脸色,声音小小的道:“那就是‘御’字最值钱?” 大概是看她没生气,她这才续道:“不管是什么东西,沾了御用、御制什么的,都会值钱的多,也好卖的多。” 晏时玥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就说么,什么人干什么事儿,跟同样脑回路的人说话,就是省心。 她就道:“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有些东西,不能以商部的名义做,因为如果太官方,就会有与民争利的嫌疑。但是一来,你说的,御字很值钱,二来,有些东西也确实前景好,放弃了可惜,所以我的想法是,你想办法联络一些都城的妇人,看有没有人要入股,然后我们把这个钱,拿来做生意,每月分红。” 这些名词,贸易通识里都有解释,谢眉弯一听就懂了,连连点头。 晏时玥道:“这生意,我们只允许女人参与,我们商部不会出面,但是我会设法说动太后、皇后入股,我自己也会公开入股,还可以担任个什么职位,适当的提供信息等等的援助……” “你记住,这里头有几个要点,第一点,别人投进去的钱,除了皇上、我、你,任何人都不许察看,第二点,任何东西都是有风险的,所以这个生意也不是稳赚不赔,不要强迫。第三点,入股就是坐等分钱,并不是任何人都参与决策……” 晏时玥细细的说了,然后又道:“所以你需要做的,就是与这些人搞好关系,将来的种种联络、居中协调等等,全都是你来做,我只是挂个名儿,你拿来当招牌用用,必要的时候拿去吓唬吓唬人,我反正是不耐烦跟这些女人们周旋的。” 谢眉弯双眼锃亮:“我懂我懂!” 晏时玥道:“你回去之后,先写个计划书来我看看,另外,你需要招兵买马,如果需要银子我可以给你。” 谢眉弯继续点头:“我知道,知道!” 她道:“要不我现在就去写吧?” “行。”晏时玥就叫人把她带去了书房。 晚上五皇子终于想起来,打发人来接,她直接回绝了:“现在她是我的人了!” 听到这个答复的五皇子:“……” 第723章 拉正室下水 谢眉弯读通了商部通识,很能跟的上她的思维,很快就写了一份计划书,两人又商量了半天,就定了下来。 两人还给这个组织取了个名儿,叫“锦绣司”。 要知道,归属感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你要是老说“咱们这些人”什么的,就显得不那么高大上,但你一说“我们锦绣司”,就瞬间归属感责任感都升起来了有木有! 毕竟是女人生意,她们决定以锦织来打头阵。 如今市面上云锦、蜀锦都有,晏时玥瞅准的,是宋锦。 这是后世才蓬勃发展的织绵,色泽华美,品种多样,图案精致,质地柔韧,冠上御用的招牌一点都不心虚。 当然了,这毕竟是君权时代,壁垒是不能消的,只能以皇商的名义来做。 这还是晏时蓝去造纺织工厂时发现的,目前还只有南方极小的范围在做,到时候把工匠和工人一起买下来,把机器一改良,效率上去了,那就是哗哗的钱呐! 商量妥了,晏时玥就安排人给晏时蓝传讯,她这边拟好了契书,刻了印章,准备了收据,还有一张宣传单页,这种事情也不需要许六元出手,谢眉弯自己就写了。 一系列忙下来,花了好几天的工夫。然后她们就各自行动。 晏时玥先去找皇后。 而谢眉弯,先去找了五皇子妃。 毕竟她是侧妃,太出头并不好,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拉正室下水。 如今五皇子妃郭氏也是刚进门儿,对五皇子也并没有情根深种,对她也只有正室对侧室的天然仇恨。 谢眉弯本来就是个胆大嘴巧的,而且说实在的,也确实对五皇子没什么情谊,一照面的时候五皇子妃还有些警惕,结果一番话说下来,把她听的一愣一愣的。 等她走了,五皇子妃才问嬷嬷:“你说她是真心是假意?” 嬷嬷道:“这话只怕是真的。” 嬷嬷老于后宅,当然看的出来,这位对五皇子没什么感情,所以对她可以说敌意尽消:“有殿下为她撑腰,这件事必定是准的,再说她既去考了贸易科,又拿了解元,显然心思全在这上头,主子不管怎样,都该与她交好才是。” 而晏时玥,说服皇后当然是不费劲儿,之后皇后又与她一起去找了太后。 晏时玥笑眯眯的把事情说了,一边就道:“我们做这个事儿,主要是叫女人坐在家里也能发财,过来跟祖母说这个,也不是跟祖母要钱的,钱自然是孙女儿替您出,主要是想借皇祖母个名儿,就到时候谁问起来,祖母点个头,说一声‘锦绣司好’就成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叫人把准备好的收据拿了上来。 这是她叫工匠打的,用黄金打成了两寸宽五寸长的金箔,一圈有繁复的镂空花纹来防伪,然后有编号“00001号”,有年份日期,标明“锦绣司”股金,金额是纹银二十万两整,右下角还有“福晏”、“扫眉”、“锦绣司”三个印信。 扫眉,是谢眉弯郡君的封号。 就这东西,就是一个艺术品好么!本身就很值钱好么! 太后拿在手里,不由得连连赞叹。 皇后凑趣笑道:“母后您倒来评评理,不带这么坑自家人的,你看这孩子跟您说的天花乱坠,到了我那儿就一句话……我的事情你当娘的支持一下啊!生生要了我十八万两去,到您这儿一句话就成了……” 她故意叫她一声:“玥儿,要不本宫也说‘锦绣司好锦绣司妙!’‘锦绣司坐地生金稳赚不赔!’天天儿说,不求你把银子替我出了,免我几万也成!” 太后拿着收据,直笑的前仰后合:“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还跟闺女斤斤计较!玥儿,莫理她,你阿娘有的是银子!让她出!” 大家说笑了一通,晏时玥还给她们留下了一张宣传单页,毕竟这些跟久了的老嬷嬷,其实有的真的挺富的,他们想入股也是可以入的。 她这边开好了头,又有了五皇子妃的配合,谢眉弯做起来顿时就容易了。 她先叫人把宣传单页送去了各家,然后又找了个由头,接连开了几回宴会,晏时玥也露了一下脸,表示这事儿确实是我授意她做的。 要知道,晏时玥可是有名的点金手,福娘娘,她这一露脸儿,大家的兴趣瞬间就从一飚到了百! 再说太后、皇后都入了股,之后永康长公主也跟着掺了一股,入了十六万两。 事情到了这一步,后续工作,就基本上用不着晏时玥了。 如果说旁人都是扶上马送一程,她则一向是扶上马就不管了,甩手大掌柜当的溜溜儿的。 而在这个期间,五皇子也上了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宿命,反正她没说理藩院,但是他提请的名字,仍旧叫理藩院。 明延帝允奏,赞他见事通达敏锐。 然后五皇子就一直在忙这个事儿,而又因为锦绣司的事情,五皇子府日日宾客盈门,一时之间,都城中五皇子府风光一时无两。 而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只要锦绣司这个事情还在做,那后宅就一定会捧着谢眉弯。 而只要理藩院还在,那五皇子也会坐稳这把交椅,后续如何且不说,这个位置,起码在几年的时间里,算是一把金椅子。 这些风云,晏时玥都不在意,她在家努力写书。 说真的,这一部她虽然想的挺好,但写起来真的很费力,她本身就是个半瓶子醋,还要努力与现在的知识结构,社会形态等等对应,花的心思十倍不止。 结果正忙着呢,下头人报工部尚书吴刚求见。 晏时玥的脑子里,并没把吴刚跟那个脑残吴芳姿划等号,所以也没有啥特别的反应,就出来了。 结果吴刚一见面,就跪下施了一个大礼。 “诶!”晏时玥摆了摆手:“千万不用多礼,能应的事儿,不用施礼也应,不能应的,施再多的礼也不应。所以你说你磕头是不是白磕?” 吴刚只得自己站起来,苦笑道:“下官冒昧!只求相爷给出个主意!” 是怎么回事儿呢? 之前七八皇子,找工部做飞行棋,做完拍拍屁股就走了,然后吴刚就上折子拨钱……结果户部不给钱。 不给钱怎么办啊,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七八皇子要钱,结果七八起先就是不给,要的急了,七皇子直接叫人把余下的棋又给他拉回来了,说是反正没卖,就退给他们了。 第724章 崽卖爷田不心疼 晏时玥听的直皱眉头。 户部现在是四皇子坐镇,底气足的很,说不给就不给,一点都不带客气的。再说这肯定是明延帝的意思。 她就问:“他们做了多少啊?” 吴刚都快哭了:“做了两万副,如今还余下一万九千六百余,用的都是好木头……但凡少一些,下官自掏腰包孝敬了就是,可是太多了,不说人工,单木料就不是小数,合算下来,约摸三万八千余两。” 晏时玥真是服了……真的。 这两位,咋说呢?崽卖爷田不心疼?这种小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必需品,先做两千都不少,做两万?! 而且这一波操作也真是……没话形容了。 他们本身卖《商部通识》就赚了不少,哪怕承担一半儿,或者去求求明延帝,认个错儿,也是处理问题的方式…… 结果他们一推六二五,直接把东西扔给了他们,单从这件事情上来说,是省心了,可是他们就不想想,这么一来,以后六部等处,谁还敢给他们开方便之门?自己把路都给堵死了! 还是太年轻! 晏时玥扶了扶额:“东西什么样?” 吴刚赶紧叫下头人拿上来。 晏时玥看了看,木料都是好木料,工部工坊的手工也是好的,虽然没什么特色,但是精巧上是够的。 单木料来说一副成本就差不多二两银子,加人工、配件,再加上七八自已卖的那些空帐,一副怎么也得卖个三两以上才能回本儿。 其实她明白,吴刚不见得是真没钱,但是这个钱,他是真不敢掏。 再说凭啥掏啊!掏了也不落好。 工部也不是真没办法,毕竟有的是相熟的皇商,派也派的下去……可是这个事儿牵扯到皇子,上头的眼睛盯着呢,他们不敢这么办! 晏时玥又问了问之前他们怎么卖的,然后就道:“这样,你去东市,选这么三家左右的铺子,然后你在你们那儿挑两个人,你自己也可以,就挑着下朝那个热闹的时辰,赶着马车,一路急急的赶过去,然后你亲自下车,去店铺问有没有飞鸟棋,别人问,千万不要解释……总之就是先吸引人的视线过来,然后你穿着朝服露个面儿,中间具体你斟酌。” “然后到下午、或者第二天,总之接连几天,都有穿朝服的人急急的过去问。然后你再找人私下传些话,例如说,谁谁家的少爷沉迷飞鸟棋,被他爹打了,又禁了足,结果晚上怕人冷,悄悄去看,发现还在玩飞鸟棋,气的不行又打了一顿……” 她屈起一根手指:“总之,就是这样又有趣,又八卦的小段子,这个可以吸引一部分人。” “另外,还可以说哪位贵人,喜欢上了飞鸟棋,然后客人来了不会下,他当场拂袖而去,斥为乡巴佬……” 她再屈起一根手指:“这个又能吸引一部分人。” 她看着他:“传言不用太多,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自己会编,这就叫做造势,就这么炒上大约六七天,千万不能超过十天,不然仿制品就该出来了。然后你安排人带着飞鸟棋去跟这些店铺谈,就差不多能卖出去了。” 吴刚听了个似懂非懂,但是对她绝对信任,连连点头,辞了出去。 演戏传八卦什么的,这些人也都是内行,很快就按着她说的布置了下去。 吴刚亲自上阵演,同着工部侍郎晏成泽,连演了三天,连同僚都听到了信儿,问他:“听说吴大人最近迷上了什么……飞鸟棋?” 吴刚笑而不语。 明延帝当然也听到了信儿。 他本身就知道前因后果,自家儿子办的这些事儿,真是想想就气不顺,然后就找由头接连斥责了淑妃宁嫔,还罚了七八两回。 七八完全是懵的。 他们困居后宫,又不知道前朝的事情,怎么也不会把受罚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只觉得最近父皇脾气不好,没事找事儿也要罚,一时间战战兢兢。 而工部那边这么一番操作之后……好奇心都被充分的调动了起来。 东市的人,本来就是不差钱儿的,一个个都想买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于是不少人去店铺问,店铺也在找,等到工部安排的人上门之后,还真就这么把棋全给卖出去了。 吴刚是以四两半卖出去的,然后核算过后,又上了个折子,把余下的钱上缴了国库。 这中间,当然要把事情描述一下,他肯定不敢说皇子不好,于是就成了七八皇子聪明灵巧,做出了飞鸟棋,然后忙于学业,一时耽误了销售,然后工部为了周转计,请教了相爷,把棋卖了出去…… 总之就是夸了七八和晏时玥一通。 朝臣们一听就知道吴刚这是叫七八皇子给坑了,但七八不这么想啊! 明延帝叫人托着这份折子过去,叫七八看了,问他们怎么看,七八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的不厚道,自然是表示自己考虑不周,没能全始全终,以及于吴大人跟着受累了…… 他们倒没脑残的想着分钱,只是,就连八皇子也觉得,既然这么容易就能卖出去,为什么当初晏时玥不教! 不让用商部的名头,又不教他们怎么卖……同为父皇儿女,竟不教他们,反而教一个外人!要是早教了,钱他们自己赚了不说,中间也根本就没有这么些事! 因为明延帝早早的立了储君,太子又站的稳当,所以,七八两人对很多事情,都没有深刻的领悟,他们并不知道,正是因为同为父皇儿女,所以很多事情,才会“不教”的。 而吴刚,他是真的感激晏时玥。 这件事儿,他敢说,换了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会管。 他上门求的时候,也没报太大的希望,可是她不伸手,这锅就是他背了,没准儿上头就是因为那逆女的事情,想找由头收拾他呢? 他都想好自认倒霉了。 可她管了,一点好处也没图,也没在意他是谁,纯粹就是能管就管了,能帮就帮了。 叫他如何不感激! 想想这么个绝顶好亲戚,就叫自家的不肖女作没了,他就觉得心肝肺都疼! 尤其,晏时荼娶了叶家女,叶家的府邸离吴府非常近,回门的时候晏时荼特意陪着回来,小郎君真真是一表人才,比那梁筹好了何止百倍,也不知道吴芳姿见了,会不会后悔。 第725章 坐山观虎斗 吴芳姿悔么? 她当然悔!她悔极了! 今儿是吴府老爷子的寿辰,晏时荼与妻子一起回来。 因为叶知晴把出了喜脉,所以晏时荼一路都小心翼翼的照应,上下马车,都是亲手搀扶。 刚过弱冠的儿郎,锦衣华服,仪态洒脱,目光温柔,站在那儿,便是一道风景。 吴芳姿本来只是无意中看到,却自虐般仔仔细细的盯着他们进了门儿……然后到了午后,又在门口守着,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乘车离开。 只要想想这个人,这份儿温柔周到,这份儿富贵优容,原本应该是她的,就觉得心里像毒汁浸着似的,又恨又悔! 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个人!? 梁筹变了吗? 不,他其实并没有变。 用晏时玥的话来说,他不是一个心机白莲花,而是一个天然渣的白莲花。 他就是习惯于,永远把自己洗的白白的,他永远无辜、无奈、无害,为此不惜损害任何人的名声和利益。 他不会动手打老婆,也不会与吴芳姿对骂,吴芳姿不管怎么发狂暴怒,他都只是默默的忍着,然后在人前,适时的露出一点黯然神伤的表情,垂着眼不置一词,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可怜可叹,觉得吴芳姿不可理喻。 要知道,吴芳姿的内心,一向高傲,居高临下,把自己当成一个拯救者,一朝跌落谷底,风光尽丧,不许用仆人,不许锦衣玉食……已经足够她崩溃了。 然后就在某一天,她发现来给她把脉的医女,用心疼的眼神儿看着梁筹,然后梁筹温柔又无奈的一笑:“别担心,我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就在那一刻,她的脑子一下子就清楚了,觉得以前的自己,就是个傻子,傻透了! 她什么都没了,憋屈嫁给了他,然后她就从一个拯救者变成了施暴者,他用她,再去钓一个傻子…… 呵呵呵…… 真是太恶心了!说不出来,道不清楚的恶心…… 她后悔,后悔的肠子都绿了,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以前的她,怎么就能蠢到这种地步,居然为这么个玩意儿挑衅皇权? 可是再后悔也没用了…… 他们的事情,如今除了他们自己,估计已经没人记得了。 混到了这一步,已经叫人连踩一脚的兴致也没了。 估计就连晏时荼,都忘了年少轻狂时,还曾经傻乎乎的单恋过这么一个人吧! 晏时玥一直闭门修书。 曲斯年回来,特意跑到书房,跟她道:“今儿朝议永定河的工程,太子举荐了四皇子。” 所以? 晏时玥的脑子有点儿糊,懒懒的撑着头,看着他。 曲斯年倒是非常兴奋,毕竟是个政治动物,他道:“太子殿下如今真是长成了,气度沉稳,手段益发老辣,这么一来,两虎相争,他倒可坐山观虎斗,片叶不沾身……” 晏时玥哦了一声。 曲斯年道:“没懂?如今五皇子设立理潘院,声誉大涨,四皇子赈灾管的虽然是实事,但声名不显,可是整修水利,开荒拓田,却是个攒声望的大好事情,这就又形成了一种制衡,而且这手段利国利民,皇上必定满意的很,就是四皇子,哈哈哈,真不知道这位,如今心里是什么滋味……” 霍祈旌看在眼里,淡定的道:“不用说了,她脑子里想事呢!你过会儿再问她,你刚才说了什么,她未必知道。” 晏时玥本能的反驳:“我听到了!” 曲斯年问:“我说了什么?” 晏时玥还真走神儿了,想了想,斩钉截铁的道:“老虎!” 曲斯年:“……” 他非常寂寞的叹了口气就走了。 霍祈旌过来,把笔拿开,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先吃饭。” 晏时玥赖在他身上:“我好累啊!我的笔比脑子慢……不是,我想说的话老是不知道要怎么写出来!” 主要是《商部通识》着重于实际,而第二部,则相对不那么接地气,要把某种理念写的让人懂,让人融会贯通,真的很难。 霍祈旌竖抱着她往外走,随口答道:“那就找个有学问的帮你写。” 晏时玥道:“可是先生要上朝、阿阳要上朝、斯年要上朝、泽南要上朝……”她一路叨叨过来,忽然一挑眉:“对了,我想起一个人来!” 小年糕不知从哪儿跑过来,抱住霍祈旌的腿,霍祈旌就把她换到左手,用右手把闺女提了起来。 年糕伸手就推她:“抱你抱你。” 晏时玥伸一根手指头推回去,学她说话:“抱我抱我……” 年糕急的都快哭了:“不抱我不抱我……” “对啊!”她无良的娘亲乐的嘎嘎的,抱住霍祈旌的脖子,就是不下来:“不抱你,抱我!” 终于把孩子惹哭了,她飞快跳下地跑了。 结果隔了一天晏成渊和孟敏过来,这小人儿还会告状,晏成渊一抱起来,她就指着她娘告状:“接接抱阿阿……” “啊!”孟敏惊喜道:“糕糕会说五个字了!” 她逗她:“糕糕说什么?再说一遍?” 年糕重复:“接接抱阿阿,”她拿小手手比着自己:“不抱糕糕。” 大家都笑的不行,她来回的看看,小眼神儿很迷惘,大概是觉得,怎么光笑不给她撑腰啊!就又抱着晏成渊的脸道:“外外!外外!” 晏成渊就拍了晏时玥一巴掌。 晏时玥立刻捂住脸,大声假哭,小年糕显然是呆住了,看看晏时玥,又看看晏成渊,再看看晏成渊,再看看晏时玥……小嘴儿就开始扁。 大家忍着笑,等着看她要怎么处理,然后她含着两泡眼泪,向霍祈旌张手。 霍祈旌接了过来,她又去推晏成渊的肩。 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大概觉得……你也让爹抱抱就不哭了。 晏时玥立刻靠到晏成渊身上,抹了抹眼泪,一笑。 孟敏猛然回过神来,整个人都笑软了,一边笑道:“她怎么能分清这关系的!可真是小人精!” 这么大的孩子,真的是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第二天,秦州会馆之中。 周见微正在房中念书,有人轻轻叩了两下门,彬彬有礼的道:“周郎君可在?” 周见微没听出是谁,就起身开了门。 外头一个面生的男子,含笑拱手:“周郎君,借一步说话。” 周见微一怔,下意识的想问你是谁……但是心里却有什么跳了一跳,他就点了点头,随手带上门出来了。 两人一起下了楼,到了秦州会馆外头,那人仍是没有介绍身份,只比了比旁边的马车:“周郎君请上车。” 周见微就上去了。 他在都城中并无熟人。唯一想到的,就是他借唐俊琛的手,递给晏时玥的文稿。他自认这文稿言之有物,若晏时玥看了,定会感兴趣的。 但是一幌数日,并无音讯。 他与唐俊琛认识已经很久,知他人品,自然不会怀疑他不递,那,也许是文稿并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好,要么就是上位者,有自己的考量。 所以,今日召他之人,会是相爷么? 第726章 一人更比一人强 周见微也并没有猜疑太久。 马车很快就进了国公府,甲和直接把人带到了书房。 身穿杏黄袍子的绝色女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周见微当时就跪下了,行了大礼:“小生周著拜见相爷。” “免。起来。”晏时玥比了比旁边的文稿:“这是你写的?” 周见微上前一步,扫了一眼:“是。” 晏时玥就放下笔,道:“我最近在写一本书,比《商部通识》深一点,但也是这方面的。我比较不学无术,写的实在累的很,所以我想找一个既有学问,又通贸易的人来写……” 她看了看他:“我可以给你工钱,但是年后的贸易科通过与否,我是不负责的。你自己斟酌要不要接这个活儿。” 她一边说,他就垂头听着。 她说完,周见微立刻躬身道:“小生愿为相爷效犬马之劳!年后的贸易科小生有自信能中,就算落了,小生也可以来年再考。” 晏时玥点了点头。她就道:“那好,我们先来试试,我跟你说说我想表达的东西,然后你把它写下来。” 周见微道:“是。” 于是晏时玥就给他讲了讲。 比起写,说这种方式真的太适合她了!脑筋都跟着灵光了有木有! 晏时玥就哗哗的说完,周见微恭敬垂头听着,不时的询问几句。 然后她说完了,周见微就拿起笔来开始写。 等她出去了一趟,喂完奶回来,他已经写完了,晏时玥拿起来看了看,十分满意。 要知道,她说的就是她下面要写的,他不知道前文,不知道后文,只是把她的话“翻译”出来,写成这样真的很不错了! 她早怎么没想到这么个主意呢? 她赞他:“不错!!” 一边说一边吩咐:“给他上茶!上点心!” 周见微暗暗松了口气。 这位还真的是像传言中说的,不走寻常路。估计要是他写的不合她心意,她会立马叫他走,连茶点也省了。 还别说,晏时玥就是这么想的,不好用的人吃什么茶点?茶点不要钱的么? 她又把之前写成的那一部份文稿给他:“你先看看这些,然后下午我们继续!” 她就走了。 然后下头上了茶点,周见微这才坐下,认真的看着那些半成的书稿。 这显然就是草稿,颇多修改之处,但是一通读下来,真叫人拍案叫绝。 周见微一时手痒,就开始动手,把已经写好的誊录了下来。 晏时玥下午本来想过来继续写的,见他正忙着,索性就由着他了。 下午吃饭之前,他就把已经写完的全都誊录好了,饭桌上唐俊琛一见他,惊讶的道:“见微?你怎么在这儿?” 周见微拱手解释了几句。 晏时玥悄悄跟曲斯年道:“拣到宝了……一人更比一人强。”她扳手指:“我觉得泽南不错,谢眉弯也不错,周见微可以说很好,好到了我想要的那个方向。” 曲斯年笑道:“相爷这是嫌弃我了?” “一直很嫌弃。”晏时玥也笑着道:“但是商部也不用人人都很懂,也需要有一个你这样的人来协调,管人什么的。所以你也是不可或缺的!” 曲斯年笑着拱手:“谢了啊!” 总之有周见微在,晏时玥的效率大大提升。 赶在腊月之前,就把整本全都写完了。为了与之前对应,晏时玥起名叫《商部专识》。 然后她就叫人通知许文渠,请他来给过一遍。 周见微与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敢说话了,就道:“相爷,我逐字逐句细看过的。” “不行!”晏时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写在纸上的东西,我只信任先生一人!” 许问渠和曲斯年并肩进来,就听了这一句,许问渠失笑拱手,意思是承让承让。 曲斯年笑向周见微道:“习惯就好。” 然后他们花了几天时间过了一遍,定了稿,这才交出去刊印。 这回周见微也有幸挂了个名儿,原著晏时玥,修订周著、许清……他的名字还在许清前头,这个荣誉可就大了。 这一本因为涉及很多的专业知识,各种技巧、权衡、考量……看在半通不通的人眼中,很容易被当成骗人秘笈,影响商部的声誉,而且用左了也容易出事。 所以她不打算对外卖,只商部的内部人员要学精,后续可以对他们进行培训。然后联盟商之间,如果有优秀的可以做为一种荣誉来颁发,当然朝中官员想学也可以,总之禁止流通就是了。 虽然说后半段有人帮忙,但晏时玥还是觉得累的不行,就是那种精神上特别疲惫的感觉。 生完四胞胎,身体亏的厉害,一直就没怎么调理过来,而且一孕傻三年这句话,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反正写这本书的过程,就感觉像拿把锤子硬把脑子撬灵光一样,写完才觉得整个人轻松了。 她歇了两天,进宫溜达了一圈儿,皇后抱着她的脸看了半天:“你说说你,见一次瘦一圈儿,见一次瘦一圈儿,这还喂着奶呢,整个人干巴成这样!” 她被她抱的嘴都挤成了小鸡嘴,含糊不清道:“前阵子操心嘛!以后就胖了……” 皇后又抱了半天,才松开:“你就没有哪会儿不操心的!” 她问她道:“饺子年糕什么样儿了?改天抱进宫来给我看看。” 小九小十太后喜欢的不行,天天抱去她那边,皇后这儿就有点清静。 晏时玥一口答应,回去就把人都打包送过来了,在宫里住了两天才回去。 结果才把人接下来,甲和急匆匆进来回禀:“主子!七爷八爷的人在卖《商部专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卖了不少了,应该有几十本的样子!现在怎么办?” 晏时玥霍然站起,赶紧把孩子交给了奶娘,就往外走:“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让卖么!” 甲和跟在旁边,急急回道:“咱们常用的那家刊印坊,一直还在印着《商部通识》,七爷八爷过去时看到了,印坊的人已经说了这个不叫卖,结果他们就在前头闹了点事,后头悄悄叫人偷了一箱,就是因为印坊发现书丢了,我去查,才能去的这么快!” 这特么都什么熊孩子啊!!!宠成这么无法无天的德性是想他们早点死么? 晏时玥真的暴躁了。 第727章 重农轻商的帝王 一行人快马奔到了书铺。 甲和的人直接把七八皇子的人围了,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此书是说过不能外传,但这是一个软性的规定,不能硬来,如果真的闹起来,弄的跟禁书一样,那就更不行了,反而更让人好奇,又更容易往左处想,一时间真是左右为难。 晏时玥快马奔到,一跃下马,七八皇子的人当时就消停了,缩着肩再不敢出声。 可就算晏时玥,一时也不好处理,找人把书追回来?那样没事也闹腾出事儿来了。可是不追回来又不行。 不行只能是从士子入手,慢慢来。 她安排人去叫唐俊琛,又叫人通知周见微。 结果还没等安排完,就见周见微带着几人,急匆匆的过来了,拱手道:“相爷,这书是不是卖错了?” 晏时玥会意,立刻收了怒色,还礼道:“是,几个弟弟当成商部通识给卖了。” “怪不得。”周见微便把手里的书送上。 他在上头挂了个名儿,便有认识的人拿过去问他,周见微一看就知道这是出事了,赶紧把人都叫过来了。 他这么一说,后头的人也纷纷上前见礼,把书送了上来,晏时玥含笑团团拱手,道:“多谢诸位。” 一边说着,一边安排人给退书款。 七八也是挺黑的,商部专识卖价四十六两,晏时玥叫人直接给了五十两,一一收回来,数数只差了七本。 晏时玥就道:“累诸位多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今晚德善园设宴,请几位喝茶。” 这叫吃人嘴软,也分散一下这件事情上的注意力,见到某某这种八卦,总比书有意思。 她转头吩咐甲和:“请许先生和斯年过去与诸位才子聊聊。” 又向周见微道:“见微帮帮忙,还有七位不在这儿,你帮忙约约。” 如此一来,且别说这本书不能留了,就算能留,与许六元、曲斯年等人相处的机会,也比这本书的价值要大的多。 周见微急拱手应了,出去转了一圈儿,倒也很快就把七本书都找了回来。 晚上再叫许问渠几个人露个面招待一下就成了。 幸好周见微机灵,来的及时,把事情勉强圆了过来,但还是……难看! 本来好好的事情,非得弄的这么难看,后续真的麻烦无穷,旁人攻讦时,也多了许多的说词。 晏时玥真的是一肚子火。 把人打发走,一转过脸来,她的脸色就变了,直接喝道:“都给老子跟上!老子要进宫告状!” 一进宫,甲和他们就把这几个人全捆了,直接提到了御书房。 几个官员正等着候见,一看她这架势,吓的直往旁边避,谁敢耽误她的事儿? 顾九行也吓了一跳,赶紧进去禀了,明延帝叫了进,晏时玥把人带进去,甲和迅速跪地,把事情禀报了。 明延帝皱眉,问那几人:“怎么回事?” 那几人就差吓尿了,哪敢撒半句谎,战战兢兢的道:“七爷说……新的书肯定好卖,偷一箱出去卖卖试试,还不用交刊印的银子,要是,要是殿下问起,就说是看错了,她,她也没证据……” 晏时玥越听越火,一脚就踹了上去。 她从不打下人,毕竟他们说了不算。可是这一回,真的是气无可泄。 她累死累活,操心费力的,建起商部来,容易么? 你们帮不上忙没事儿,别拆台啊!搞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商部是邪教!熊孩子随便折腾一回,大人要费多少工夫给他们擦屁.股?还特么擦不干净! 太子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是气大了,赶紧过去,拍抚着她背。 明延帝道:“把七郎八郎叫来。” 七八很快被叫了过来,一看这架势,脸就是一白。 明延帝道:“为什么偷卖《商部专识》?” 七皇子哪知道下人已经把老底都招了,急道:“父皇,儿子没看清。” “没看清?”晏时玥冷笑一声:“眼睛是拿来喘气儿的?!颜色不一样,字体不一样,纸张不一样……封面上明晃晃写着‘商部专用’、扉页上都写着:“内部研习,禁止外传”!你特么硬装睁眼睁,没看清……当谁是二傻子呢!” 七皇子急慌慌的道:“我就是没看清!” “再敢说没看清!”晏时玥劈手就把书扔他脑袋上了:“老子这就给你把脑子里的水控控!” 七皇子吓的捂着头哭了:“你怎么打人呢!” 晏时玥气的连连冷笑。 这么大的孩子,天潢贵胄,天老大我老二,闯祸的时候比谁都理直气壮,到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就开始倚小卖小了,这时候就想起自己是孩子……开始哭泣示弱了。 太子急斥道:“还敢撒谎!还不赶紧认错!” 七皇子吓坏了,哭道:“我错了还不行么!两本书也差不多……凭什么不能卖啊!我又没多拿,我就拿了一箱,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晏时玥气的长吸了一口气。 太子道:“行了!好好认错,哪来这么多话!” 七皇子伏在地上哭。 明延帝眉头都拧成个疙瘩。 都是儿女,他能怎么办? 明延帝半晌才道:“行了,以后皇姊的东西,全都不许乱动!你们多大的人了,做事情不知轻重,皇姊都说了不让动,居然还偷!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晏时玥缓缓的抬起了头。 这是国事不是家事,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当成家事来办! 要说她气的是七八,其实她更气的是明延帝。 七八两个人身边,不可能没有明延帝的人,可是明延帝明知道这样,也不阻止……任事情发展下去。 显然就连他都认为,这不是什么大错儿,可以拿这件事来让他的儿子吃个教训,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里头潜移默化的影响力,如今满城都是士子,这些全都是考过了乡试的举子啊!哪一个出去,都是一方名士,数的着的才子。 这样一来,传播会有多快、多广?这中间的影响力会有多坏? 他根本就不明白,商业对一个国家有多重要,商部这两个字有多值钱,他根本就没有意识要努力去保护这块金字招牌! 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重农轻商的帝王,连他自己都本能的轻视商人!所以当初,他才毫不在意的让七八来找她,因为他觉得这是最不会出事的地方!因为商字在他而言就不是大事! 这可真是叫人寒心啊! 明延帝正在教训七皇子,太子看在眼里,急的不行,不得已出口打断:“父皇!” 明延帝一顿。 他看向晏时玥,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连明延帝都有点心惊,道:“玥儿?” 第728章 上有老下有小 晏时玥气急了,反倒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她一字一顿的道:“士、农、工、商……这是你们从小就知道的东西,所以你们就认定了这是对的。我不敢说这是错的,我做不了你们的主,我只能做自己的主。我从不轻士、不轻农、不轻工,亦不轻商,这世上每一个行业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可是你们读书人,为什么从来就不肯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让你们长这么大,是什么让你们穿衣吃饭……为什么就非得闭着眼睛认准了全天下就你们最高贵呢?给我一个理由?” “是,是的,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观念根深蒂固,我改变不了,所以我认输,我不去硬碰硬,我只能绞尽脑汁,另辟蹊径,我花了诺大心思,用尽了所有办法,努力让人正视‘商’字的重要性,我努力让阿耶你,让一个皇上,去正视一个‘商’字,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她猛然哽咽了一下:“可特么现在,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明延帝急喝道:“玥儿!” 他站起来,向太子道:“带玥儿下去!” 晏时玥一把推开太子,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脑子里装着未来……皇上啊!我脑子里装着未来!我拼命拼命的,想用我所知的一切,改变我的国家,我拼命拼命的,想叫我阿耶日日欢颜,我拼命拼命的,想让我站着的这一方国土,升平盛世!傲视群雄!我想叫我的国家永远不会被列强屠戮,我想叫我的同胞走出国门时,永远挺直胸膛!” 里外静的针落可闻,外头的百官,已经齐齐跪了下来。 晏时玥一字一句:“在其位,谋其政,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圣人!可你把我拉到这个位置上来,不尽我所能,我心难安! 可是!!既然你根本就不认可我所做的这一切,既然连你都觉得,商部是一个可以给你的儿子随便拿去祸祸的东西,那我又何必这么在意?我何必保护商部如同保护一个瑰宝?我何必大着肚子,喂着孩子,还要殚精竭虑的写这些书?我可有拿过一文钱的好处?我好好的享受不好吗??” “我到底是为了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用尽全力的拖着你们往前走,我一次一次的告诉你们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是你们却觉得我是一个不见容于世俗的傻瓜!” “时至今日,在我做了这么多之后……坐在大位上的你,皇上,连你都不明白这件事情的意义……我觉得再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真的。这一个人的独角戏我再也不想唱了!我当商人独善其身就好,我根本犯不着去兼济天下!千年百年之后,我特么死都死了,我管什么生灵涂炭?我管什么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 她指着他:“你就这么护着你儿子,固步自封的过吧!” 她转身就走。 明延帝双手按着御案,面色沉凝,一声不吭。 外头,许问渠和曲斯年,丝毫没有犹豫的,站起来就跟着她走了。 晏时蕤看在眼中,心情复杂。 胜则同享尊荣,败则万劫不复,他还真没有直接跟上去的勇气。 可是她这一番话,对在坐的所有人,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太大太大了…… 什么叫“被列强屠戮”,什么叫“生灵涂炭”、“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 这中间的每一个词儿,都太过于惊心动魄!以至于直到现在,大家都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太子扫眼周围,眉头深凝。 他时常觉得,明延帝和晏时玥都过于感性。 晏时玥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多事的人,甚至也不能算是一个仁心大义的人,她是一个“士为知已者死”的人。 她其实十分任性和偏激,她不求名,不求利,不在意毁誉和回报,但是她极其在意,她所在意的人的反应。 例如明延帝。 明延帝是支持她开疆拓土的动力。说句到底的话,七八在她眼中屁都不是,但是明延帝无意之中暴露出来的轻视,却是当胸一刀。 而明延帝呢,他的感性之处在于,因为疼爱她,所以对她这时的伤心与寒心……他会感同身受! 太子长吸了一口气。 很不合时宜的,他心中有一种上有老下有小,他必须努力支撑起来的感觉。 他就直接起身,先叫人把七八带下去,又叫人把这伙下人关起来,亲手拣起了那本《商部专识》,放在了御案上。 出来之后,他又交待候见官员暂时离开,并和颜悦色的交待他们三缄其口。 然后交待顾九行把人都撤下来,同样封了口。 处理完了,清完了场,太子亲捧了热茶上去,放在明延帝面前。 明延帝在七八走的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缓缓的坐下。 太子道:“阿耶喝茶。” 明延帝一言不发的接过了茶,摆摆手,太子就静静的退了下去,关上了门。 杏黄袍子的青年,身量挺拔,神情沉静,目光明朗。 朕老了…… 明延帝慢慢的喝了一口茶,手抬起来时,就放在那本《商部专识》上,连书都是摆正了,可以顺手就翻开的。 朕真的是老了…… 那边,晏时玥一路回了国公府。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她想回的,不是这个家, 可是她能回的,却只有这个家。 进门的时候,家中一如既往的安静。 安静之中,却掺杂着孩童的笑语。 好似从金戈铁马一下子走进了岁月静好,她的步子都为之一缓。 两小只一见到她,立刻哒哒哒的跑了过来,齐齐仰起小脸,伸着手臂:“阿阿抱!抱!” 她蹲下,把两只揽进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在他们肩上。 霍祈旌得了信儿,急匆匆赶回来时,就见她蹲跪在地上,抱着两个孩子,无声的掉泪。 霍祈旌急急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她抬头看了看他,低声道:“我抱不起来……”然后她一把抱住,把脸埋在了他肩上。 琳琅赶紧招呼奶娘,把吓哭的孩子抱开,霍祈旌弯腰抱起她,直接进了后头。 许问渠和曲斯年对视了一眼,无声长叹。 她一直在孤独的坚持着什么,在满天下的不赞同中,披荆斩棘,硬生生开掘出一条生路…… 即便是他们,也不懂她究竟在坚持什么,直到现在,才看到了冰山一角。 第729章 枕上教妻 晏时玥大哭了一场,乖乖的窝在他怀里。 霍祈旌一声不吭的由着她哭,不住的拍抚着她的背。 直到她安静下来,他才温和的道:“阿玥,这一次是你错了。” 他停顿了一下,见她没发脾气,这才续道:“你太偏激!容不得人一点错处。须知人无完人,你真的不该为了一点点小事吵闹,弄的皇上下不来台,弄的大家都难受……你既知责任重大,又为何不想想,你当众与皇上发脾气,这件事的影响,也会很大呢?” 她立刻就想撑起身体,他按住她:“先别忙发火,你听我说,我不是说七郎八郎这一件是小事,我是说,皇上一时没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这并不奇怪,这非常正常。”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皇上不是神仙,不是什么都会!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并非夏虫不够聪明不够努力,而是它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你要他如何领会,如何理解?” 他摸了摸她的头:“大家所学不同,所知不同,所想自然也就不同,不必强求一致……也无法强求一致。” 晏时玥缓缓的安静下来。 霍祈旌续道:“不懂和不做是两回事,你不该为此就否决皇上,皇上雄才大略,精进不休,兀兀穷年,换了任何一个帝王,都不可能做的更好了……你所有的努力,皇上都看在眼中,哪怕他不能理解,但是他出于对你的信任,还是会选择先放手让你做,这真的太难得!而之所以暂时不能理解,我想应该是因为政事繁忙,没有给他学习的时间吧!” 是这样么? 晏时玥转头看着他。 霍祈旌郑重的对她点头。 然后他安抚的亲吻她的眉眼,带着掌控全局的温柔从容,慢慢的,一点点理顺她身上的尖刺:“这件事情,是你自己想左了,误会了皇上,现在懂了么?” 她无声的垂下眼,他续道:“再说说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即便皇上真的错了,你这样也不对!他是君父!可以亲近,不可以恃宠而娇!你不可以因为任何事情,对君、对父发脾气!你只想想若是旁人对你阿耶乱发脾气,你会不会很生气?那你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是的,他说的都对。 晏时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真的是霍家人。 忠、孝对于他来说,是不可触犯的大节,刻在骨子里的底线,极其重要,重要到无论如何都要去解决。 他续道:“你这个脾气,一点就着,也实在是叫人头疼,皇上中途让太子殿下带你下去,我猜,皇上就是看出你要失控,要发火了,所以才想关起门来吵,可是你啊……就是不跟着走,你说说你这样的脾气,谁能受的了?” 不是他要给明延帝说话,是真的,这位帝王,真的把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都给她了。 晏时玥嘴角一扁,眼泪就往下掉:“可是……可是我当时就是很生气啊,就是气到爆炸……” “我知道。”霍祈旌沉声道:“在这个世上,能让你气到失去理智的人不多,皇上肯定是一个。也不知皇上对这样的特别,是笑是怒。” 她低着头哭。 外头,太子无声叹气,慢慢的抽身走了。 真是深藏不露,他从未发现,这位冷冰冰不言不语的妹婿,居然是一个如此内秀的人物。 他再次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这就好像给烈马套上笼头一样,慢慢的,总能顺服的…… 室中,霍祈旌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窗外。 下一刻,他随手给她换了个姿势,双手捧着她脸,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阿玥,你在这儿,嫁给我,生孩子,你安安心心的,在这儿陪我过百年……你踏踏实实的,一天一天的,稳着过,好不好?” 她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 “你有,”他定定的道:“你一直没有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她瞬间哑口无言。 霍祈旌道:“曲斯年说的没错,你一直都给人一种过客的感觉,你永远脚步匆匆,你想要为这个世间你在意的人……例如皇上、例如我,尽可能的多留下一些东西,你想尽一切怒力,想让我们在你不在的时候,也能过的好,你认为这样就是对的起我了。” 她再一次虚弱的否认:“不是的……” 可是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潜意识里,也许的确是这样的,她觉得她在这个时空是个异类,她一直觉得她不属于这儿。 霍祈旌道:“阿玥,你看着我。” 她慢慢抬眼,对着他的眼睛,霍祈旌一字一句的道:“唐时玥,你听好了,既来之,则安之……从现在,从此刻开始,放弃所有离开的打算,认认真真的做好永远留在这儿的准备,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好好的待在我身边。” 他的手指点在她心房的位置:“心定下来,什么都不要再想。如果还做不到,我就折断你的翅膀,让你没有世界,只有我。” 晏时玥呆了一下。 他说着这样的话,神情却是严肃而平静的,好像就是普通的……出现了一个问题,我要解决它,如果平常手段解决不了,我就动用非常手段。 她一声不吭的抱紧了他,闭上眼睛。 常听人说,人前教子枕上教妻,可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对于霍祈旌这样的古人来说,教妻,真的也是他的责任,非常理所当然的去承担,去履行。 晏时玥半晌才低声道:“阿旌……你一定是一个好爹爹。” 他笑了笑,难得的说了一句情话:“我还是一个好相公。” 太子赶回宫,进去给明延帝换了杯茶,然后缓缓的把霍祈旌的话学了几句。 明延帝看了他一眼。 太子认真的道:“父皇,玥儿这个火爆脾气,真不知道是随了谁,儿子刚认识玥儿的时候,也是一个乖巧的小娘子……如今变成这样,大概是父皇一点一点惯出来的吧!” 明延帝把奏折拍到他身上,骂道:“滚!都长本事了!来消遣你老子!” 外头顾九行道:“皇上,国公爷和殿下来了。” 明延帝冷冷的道:“来干什么!看看朕有没有被他们气死么!” 顾九行讪讪陪笑,太子道:“叫他们进来。” 明延帝怒骂他:“你愈发大胆了!朕还没死呢!” 太子道:“不趁着这会儿生气,叫进来打一顿,待会儿气消了,又不舍得了。” 明延帝气的又把奏折拍了一个过去。 第730章 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霍祈旌牵小盆友一样,牵着晏时玥进来,施礼道:“阿耶,我带她过来认错。” 明延帝冷冷的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晏时玥蹭过来,拉了拉他的袖子:“阿耶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打我吧,我不该惹你生气,全都是我的错,我不忠不孝,我是大坏蛋……” 明延帝甩开手:“别挨着朕!” 她整个人赖过来,巴着他:“阿耶你不生气了好不好,你骂回来嘛,你打回来……不要生气了……” 明延帝是真的生气。 可是,自己闺女,能怎么办!又不能拆伙! 而且,今天她说的那些话,着实叫他心惊。 今天太子的表现,也叫他失落又欣慰。 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自己默默的气了半天,他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太子应了一声,就跟霍祈旌一起出来了。 父女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第二天,晏时玥去上了早朝,上了折子请罪。 明延帝接过折子看了看,就扔给太子:“念念。” 太子就展开念道:“臣女福晏启。奏为昨日臣女冲撞圣躬、不敬君父,恭折奏闻,仰祈圣鉴事:臣女昨日误会父皇偏心幼弟,放任他们破坏商部声誉,轻视贸易,一时伤心难过,乱发脾气,对君对父大不敬。霍祈旌……” 太子扶了扶额,看看明延帝。 明延帝冷冷的看他,他只好继续念道:“霍祈旌骂我了,我觉得骂的挺对的,我错了,我心里超级难过,忠孝是做人的底线,不管再生气都不应该对君父发脾气,更别说还发错了,误会父皇,简直不可原谅。 我心里超级后悔,超级担心父皇的身体,我难过的不行不行的,哭了很久很久,想把自己打一顿,我是一个大坏蛋,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这一次的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您一定要重重的罚我,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但是罚过之后,父皇不许记仇,以后还要跟以前一样疼我爱我,可以偏心我永远不要偏心别人……就这么说定了。 我愿以我的一切换父皇的幸福安康。恭折具奏伏乞父皇圣鉴 谨奏” 嗯,除了头尾不知道抄了哪本奏折,勉强像那么回事儿之外,中间真的是一言难尽。 可是配上晏时玥肿的像两颗桃儿似的眼睛,又叫人……没话说。 明延帝把折子收回手里,淡淡的道:“朕的福晏头一回自己写折子,可真是一鸣惊人。” 百官面面相觑,笑也不好,可说吧,也不知道能说啥。 然后明延帝淡淡道:“朕听说,昨儿福晏发脾气,还有助阵的?” 许问渠和曲斯年迅速上前跪倒,连称有罪。 明延帝淡淡的道:“福晏昨儿闹腾,朕是真想揍她,结果她巴巴的跑过来认错,哭湿了朕的袍子,朕这手,下不去。” 他扫眼诸人:“此事不可不罚,但,要怎么罚?” 他看了晏时玥一眼,晏时玥赶紧走到中间跪倒,明延帝看着她道:“削你封号?你不在乎,罚你俸禄?说起来,你身在相职,朕还从没给你发过俸禄,吏部失职。” 吏部又跪下两个。 明延帝继道:“你说朕不通,朕也说你不通,咱们今日,因‘通’始,也因‘通’毕。” 他将奏折掷在案上:“许清!” “臣在。” “曲韶!” “臣在。” 明延帝道:“朕给你们一年时间,教福晏通晓这个‘士’字之义。” 许问渠和曲斯年齐齐躬身,“臣遵旨。” 晏时玥泪都下来了……吓出来的,所以她以后要开始学之乎者也了么? 明延帝从御座上下来,伸手扶起她,道:“朕与你一年为期,朕也要通晓这个‘商’字。” 晏时玥一愣,瞪大眼睛看着他。 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种信徒仰望神邸的感觉,臣对君的感觉。 她一把抱住他,明延帝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身后,百官齐齐跪拜于地“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信在这一刻,他们内心的崇敬是全心全意的。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明君,高山仰止,做事真真是叫人心悦诚服。就算她只是一个臣子,也会对这样的君王全心效忠,精贯白日,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当时在外头侯见的朝臣,太子都下了封口令,而且晏时玥说的话,有的确实太敏感,太神异,他们只恨不能捂住耳朵,就算是闷葫芦揣到死,也没有人敢问半句,就连晏时蕤,也不敢提及。 而七皇子,也并未惩戒。 只是太子把跟着他的所有人都撤换了,从此之后,不能再随意出宫,有事情立刻禀报给明延帝。 因为这件事情上,七皇子错在不知轻重。 可是因为除了他之外,明延帝也不“知”此事的轻重,所以这件事情就不好追究了。 而像偷东西,不尊训诫这样的错,都是小节,再单拎出来罚,只会叫人把之前的事情一并想起,所以索性不罚了。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恐怕是废了。 三岁看老,这位小小年纪,就已经招了帝王和晏时玥的厌弃,再无出头之日。 对晏时玥来说,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要上学了。 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她要念一个时辰的书……不管是许问渠、曲斯年、霍祈旌、霍祈阳,几乎家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她的先生。 头一天上课的时候,大家都围过来看,跟看西洋景一样。 说真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个罚法对她真的是太恰当了,可是她要是胎穿的还好,偏偏不是,就相当于她已经有了一套极为完善的学术体系,如今又要学另一套。 苦不堪言。 两小只马上就快两岁了,有时候还跟着学。 顺便,她觉得她的记忆可能出现了偏差,她一直以为这个朝代已经有了三字经,但原来还没有,只有千字文。 其实许问渠教她估计也为难,因为她就属于半通的那一种,要是完全不通,从头教起就可以了,而她其实会很多有趣经典的,而又有很多基础的不会。 然后霍祈旌提议,“你就教她写奏折就可以,平时也只需要用这个,难不成皇上还能让她去考秀才么?” 第二天明延帝就派人传话:“一年之后,叫人取了县试到院试的题目让她试做,若不过,三个人一起罚!” 众人:“……” 嗯,看的出皇上很记仇了。 第731章 走到天下人前头 晏时玥是真的佩服明延帝,五体投地的那一种。 她最近天天进宫刷阿耶的好感度,经常看到明延帝看商部这两本书,趁他不备偷偷一翻,书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批注,写的还都挺对的。 这毅力,说到做到,活到老学到老,她觉得不用两个月,他不光通,估计都能教她了。 嘤嘤嘤嘤……好可怕有木有! 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读书人认真了。 就在这种气氛之中,一天天到了新年。 新年大宴之时,百官和命妇们看了好几幕皇家的奇景。 先是饺子年糕一对双生子,迈着小短腿儿,手牵着手进来,然后后头,晏时玥和霍祈旌也手牵着手进来了。 看着煞是喜人。 然后,太子和太子妃也携手而来,同样带了他们四岁的嫡长子和两岁多的嫡次子。 甚至于,明延帝和皇后,都带了他们三岁的双生子过来了。 此时,四皇子尚未回都城,四皇子妃是一人来的。 而五皇子一家子画风格外不同,五皇子走在前头,后头正妃郭氏和侧妃谢眉弯,挽着胳膊说笑,比亲姐妹还要亲。 今年的大宴是一家子坐一起的,晏时玥也总算不用跟霍祈旌分开坐了。 起先还好,蹈舞礼的时候,几个小孩子简直兴奋莫名,万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大人一起跳舞的场面,于是晏时玥直接把两小只放了出去,其它人跟上,一伙小屁孩儿一边乐的哈哈的,一边举着小手儿学人跳舞,挨挨挤挤的,场面可爱极了。 太后年纪大了,最喜欢看这种场面,直喜的合不拢嘴。 命妇也纷纷后悔没把孩子带来凑个趣儿。 这里头,就是太子的嫡长子捷儿最大,是一个非常俊秀温柔的小哥哥,饺子年糕几次摔倒,都是他给扶起来的,还一本正经的拍拍头安慰,瞧的上头明延帝也是龙颜大悦。 九十则十分霸道,谁挨过来就把人一把推开,也不管是谁。于是等跳完了之后,饺子年糕全聚到太子那边去了。 太子和太子妃就把人搂过来,手边有什么也就随手喂了,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一点不避讳。 旁人再看晏时玥两口子,就头对头说话去了,也没有把孩子抱回来的意思,心里暗暗稀罕,看来太子和福晏殿下之间,哪怕都穿了杏黄袍子,也真是一点嫌隙也没有。 过完年下了场大雪。大家都在家猫冬。 正月底,先是锦绣司的帐全都回来了,因为考虑到刚开始做,女人们又心细爱计较,所以目前是三个月一次分红。 赶上了年节,宋锦卖的不要太好,分红拿到了七成半,简直能称的上一次回本儿。 谢眉弯现在手上有不少人,一一打发人把银子送过去,收据拿回来,都城里的女人们都沸腾了,参与的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未参与的……也忙不迭的想参与。 然后谢眉弯笑眯眯的拿出了另一版契书。 历史再一次重演。 创业期入股的,跟发展中入股的,待遇不一样! 女人们简直悔绿了肠子,可是锦绣司背后站着晏时玥,打理的又是五皇子侧妃,谁也不敢闹腾,只能按着新的契书签了,不签,她们怕之后更吃亏! 在现代社会,曾有个段子,说女人买了一手股票,花了不到一千块,能跟不同的人分别说上三个小时。 虽然是段子,但也有其意义在,很多女人的确热衷于说出来,反正自从有了锦绣司,都城当真有几分全民皆商的氛围了。 而商部国营就像一个吞金兽一样,一直在不紧不慢的往里吞钱,国库就这么一天一天的丰足了起来,一年可抵十年。 还未出正月,明延帝召见了霍祈旌。 他道:“那天朕与玥儿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霍祈旌垂首不语。 他耳朵灵,是真的听到了。 明延帝道:“你认为贸易是什么?” 霍祈旌道:“臣若教子,既要他读书明理,亦要他强身建体,士与商的关系,便是如此,臣认为,相辅相成。” 明延帝点了点头,半晌,他才缓缓的道:“你认为建一个火.器营,是否必要?是否可行?” 西山兵工坊,自建成以来,一直在运转之中,但并不是一直在生产,而是一直在研究。 火.器杀伤力巨大,又能及远,对上位者的人身安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但同样的,枪口向外,又是一个巨大的护身符。 做这样一个决定,需要巨大的魄力。 当年康熙爷亦是雄才大略,可称千古一帝,可对火.器,仍旧是忌惮的态度,不致力于研究,而是创办了克制火.器的虎衣藤牌兵。。 霍祈旌道:“臣听玥儿说,这个天下很大,但她又说,也许我们已经走到了天下人前头……但臣以为,在不能确定的情形下,建一只火.器营是必要的,即便我们真的走在了前头,也仍旧是必要的,可传承于后世,防范于未然。” 他撩袍施礼:“臣愿竭尽所能,让神兵利器为君所用,如臂使指。” 良久,明延帝才道:“准。” 自那天之后,霍祈旌就忙了起来。 晏时玥脑海中,先进的是理念,如今西山兵工坊经过了这么久的研究,对火.药的掌握,细微处,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所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倒是听说,明延帝接连召见了几次五皇子,对理藩院十分重视,倒是叫五皇子更是干劲十足。 二月份,会试开始。 三月放榜之后,赵匡胤居然拿到了第六名,简直叫人刮目相看。 而唐俊琛又拿了个三十几名,周见微却拿到了第十六名,简直是超常发挥了。 但对于三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唐俊琛两人志在贸易科,在进士科能挂名就很欣喜,赵匡胤属于半路从戎,又重新拾起书本,对这个名次也是很满意了。 三月十二日,贸易科复试。 顾恒沙是国子监的学生,其实并没有功名在身,这一回也参加了贸易科,只是名次在二十几名之后,所以被她们给忽略了,他自己也暗搓搓的没提,一直到偷偷跑来考复试,他们才知道。 复试之后,礼部仍旧围了一个院子,让他们集中阅卷。 晏时玥想着也快一年了,一进三月就把奶断了,如今一身轻,决定这几天就不走了,不搞特殊了。 第732章 来迟一步尘埃落定 为了彰显复试的权威性,明延帝指了阁老林弗建、左都御史孟开诚参与阅卷,晏时玥也只带了曲斯年过去。 阅卷仍旧采用十分制,但晏时玥要求,另附纸张写明评分理由。 几个人正看着呢,就听外头一阵小小的嘈杂,然后便装的明延帝进来了。 晏时玥讶然的张大了眼睛:“阿耶,您怎么来了?” 明延帝瞥了她一眼:“朕重商部重贸易!朕不来,朕怕你看到一个胡乱答卷的就发脾气,给朕撂挑子!” 晏时玥:“……” 所以这一茬过不去了是么? 她能怎么样呢!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身为人臣要无条件承受君父的吐槽……所以她只能默默的把总裁官的位置让出来,然后默默的磨墨递笔,端茶倒水…… 幸好她也是有身份的人,她这边给明延帝服务,那边曲斯年把她的新座次也给弄好了,然后大家各自坐好,重新开始阅卷。 明延帝先把她之前看的那些全都看了一遍。 晏时玥写理由写的极为详细,什么地方加分减分,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全都写的清清楚楚,旁边的草稿纸也写的密密麻麻。 明延帝一一看过之后,也都落笔批注了。 到明延帝案头的,都是几个人通过的,在及格线以上的,个个言之有物,一天看下来,意犹未尽。 到了晚膳时间,几个人停笔休息,明延帝无意中瞥到了曲斯年案上纸张,就拿起来看了看,上头写了座次号和评语。 明延帝问:“这是什么?” 曲斯年道:“回皇上,相爷说,初试时为了减少争议,故此录的比较宽,但复试就会只录取贸易思维的人,这中间就会有一部分才高,但非贸易之才的人……相爷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所以这一部分,就单独录一个榜,暂名为笔花榜,表示你们是有才华的人,只是不适合商部,这一部分人,会赠送一刀花笺,相爷叫人特制的,上头有琴、棋、书、画文人四友。” 明延帝缓缓点头。 她做事是真的周到细致,而且真的很知道如何笼络读书人。这样一来,也可以免去诸多麻烦。 明延帝就调侃道:“朕的玥儿,除了脾气坏一些,可称完人了。” “不完不完!”晏时玥摆手笑道:“等我通了诗书才算是‘完’了。” 明延帝笑道:“听这话头,是真打算好生学了。” “那当然了!”晏时玥道:“我是那种坑爹的人么!” 李正亭笑道:“相爷聪敏过人,一旦用心,定能金榜题名。” 不是,你等等,你这样说我并不开心好么!万一我爹真让我学到殿试我会死的! 她拼命给林弗建使眼色,林弗建便笑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相爷所长本不在诗书,依臣之见,无须求全。” 明延帝看在眼中,笑而不语。 明延帝用过晚膳才走,第二日早朝之后又过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四皇子一行人,快马回了都城。 他未回府,便直接进宫见驾,御书房外,仍旧有不少官员等候觐见,一见他来,纷纷拱手。 四皇子随口问道:“父皇还忙着?” 便有人道:“皇上不在,太子殿下在。” 四皇子的动作微微一僵。 所以,此时御书房里见大臣的是太子?太子已经完全代替明延帝处理政事了么?他有一种来迟一步尘埃落定般的感觉……好像短短几个月,什么都变了。 几位老大臣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然后四皇子迅速掩饰了失态,若无其事的道:“原来是殿下,父皇呢?” 便有道:“据说是贸易科的复试过了,皇上被相爷请去了。” 父皇亲自给贸易科复试阅卷?不过是贸易科,又何至于如此重视? 李德全出来施了个礼:“四爷,殿下叫您进去呢!” 四皇子点了点头,暗暗定了定神,就进去了。 太子侧对御案而坐,面前单独摆着桌案,抬头微笑道:“四郎,你回来了?” 四皇子行了大礼:“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免。四郎不必多礼。”太子道:“父皇这会儿不在,晚膳之后会回来,你也离开许久了,若无急务,便先回府休息,等回头见见父皇?” 四皇子微微抿唇。 太子这话说的极其周到,大气,非常体贴的给他递好了台阶,完全没有要拦截功劳的意思,却叫他心里直发苦。 四皇子沉声道:“多谢殿下,公务要紧,臣弟先将河务之事,禀报殿下。” 太子便点了点头,十分坦然:“也好。” 晏时玥这边,花了三天时间,把卷子全部看完。 拆开弥封的时候,晏时玥道:“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周见微啊!” 曲斯年无语的道:“他给你代了这么久的笔,你不认得他的字么?” “不认得啊!”晏时玥道:“看着全都差不多啊!” 她问曲斯年:“那你见到孟二和阿琛的卷子没有?” 曲斯年看了看明延帝,明延帝正在那边喝茶,似乎没有注意这边。 他就道:“见过了。放心,都在。” 等全部录下来,贸易会元是周见微,唐俊琛第七名,顾恒沙第十五名,孟以求第二十八名,一共录取了五十六人。 而笔花榜,大家商议了一下,也排了一个名次,上头写了一个说明,榜上有名的,倒有足足的一百三十多人。 明延帝招了招手,晏时玥就过去了,蹲在他膝前等他说话。 明延帝道:“商部用的了这么多人么?” “用的了啊!”晏时玥道:“先前的人都派出去了,天下这么大,可做的事情这么多,有多少人都用的了。” 她看看明延帝:“阿耶要用人吗?那你就用啊,反正钱这东西,多少是多呢?阿耶斟酌着用就好。” 明延帝把手压在她肩背,沉吟许久,“等进了商部,你还会对他们进行培训?” “对,”晏时玥道:“我的想法是,让一批人学精,然后以老带新,理念传承。” “好,”明延帝凝眉道:“先这样,让朕再想想。” 晏时玥也不知明延帝想到了什么,也没有追问。 第733章 玩套路还没输过 林弗建拿着一份卷子过来:“皇上,相爷,这一份也要加进去么?” 晏时晏瞥了一眼:“当然加呀,为什么不加?这个人我觉得他答的很好啊!字也飞飞的,感觉一定是一个超级聪明的人,我跟你说人真的聪明到一定程度,就什么都擅长,专不专业都不重要了!” 林弗建笑道:“相爷说的是。” 明延帝笑瞥了她一眼,拿过卷子:“不用加了。” “为什么啊?!阿耶你要用这个人么?那你……”晏时玥正想再说,却一眼瞥到了上头的名字。 长安、晏三。 晏时玥:“……” 她都惊呆了好么:“这是……这难道是……可是阿耶写字不这样啊!” 曲斯年简直不忍卒视:“相爷,皇上会写多家字体的。” 林弗建笑道:“九为极数,恰如其份。” 他笑向她道:“下官还以为相爷已经看出来了。” 她上哪儿看的出啊!她又不会他们裸眼鉴别字迹!真是明延帝的字她都未必认的出来! 可是看看她自己的评语,“此人见事极明,看事情有种居高临下之感,不受枝节所扰,睿智敏锐,可堪大用。” 对啊!她对才子一直都是很佩服的啊!从来没轻视过!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晏时玥简直悲愤莫名,“你们全都是坏人!全都是!一伙读书人欺负我一个人,有意思么!” 明延帝并不放过她,笑着道:“朕如今算不算‘通’了?”他按着她的背笑道:“那朕就等玥儿‘通’了。” 我错了,真的,我到底为什么要得罪文化人儿的? 直到这一刻,她才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有所长……亦有所短,在这个社会环境中,她短的又很明显,所以她应该做人留一线,日后求放过的。 不然真的很容易被追杀!都不用特意找机会! 喵的她一定要一雪前耻!不就是八股文么!不就是套路么!老子玩儿套路还没输过!!! 贸易科一公布出去,又是一片沸腾。 颇有不少人自负才高,自份必中却落第了的,但笔花榜的存在,却恰到好处的安抚了这些人。 晏时玥三天没回家,一回家就抱着孩子们,挨个儿的亲香了好半天。 孙五娘过来问她:“师娘,四弟会试过了,要不要派人去贺家请期?” 晏时玥道:“先等等,等殿试过后,要是名次好听,就求个指婚,说出去也风光。不行再说。” 孙五娘应了一声,又道:“今年圣驾也不知要不要去行宫?我先叫他们准备着了。王府的四郎时常过来,我连他的也准备了些,到时就算王爷去不得,我们也可以带四郎去,或者请王妃一起去,再大些就进学了,去不得了。” “嗯,”晏时玥笑道:“想的真周到,就这么办吧,小美人儿~” 她捏了她脸一把。 结果饺子年糕正是学舌的时候,立刻就学会了,许问渠几个人一进门,跑上去张嘴就叫“小美人儿~~”他爹一回来,刚把人抱起来,他闺女就摸着他脸“小美人儿~~” 霍祈旌:“……” 他瞪了她一眼。 晏时玥低着头,心虚的很。 孩子大了,以后撩个妹都得注意场合了…… 晚上晏时玥把明延帝考了第九名的事情跟霍祈旌八卦,霍祈旌点点头:“我早说皇上只是没时间学。” 晏时玥哼了一声,一抬下巴:“走着瞧!” 霍祈旌笑了笑,伸手压住她下巴,低头亲她,一边压着嗓子叫她:“小美人儿?” 她噗的一笑。 他脸埋在她颈窝,也沉沉的笑出了声,笑的她整个人都软了。 讲真,功夫好体现在各个方面,酣畅淋漓什么的,走马射花什么的……语言无法述尽万一。 晏时玥早上还没起呢,外头甲和禀报:“主子,林成派人回来了,送来了两车器皿。” 晏时玥起来,叫人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不锈钢做了出来。 其实汉代就有所谓的“百炼钢”,就类似于不锈钢,因为含铬所以不锈。只是工艺不成熟,制作繁琐,能弄出来的都成剑器大师了。 所以他们弄炼钢厂,主要是对工艺进行改良,启用新型的熔炉、鼓风机,使用焦炭做为新型燃料种种,精简流程,实现量产。 林成去的那座铁矿山,就是含铬的,反正就是生铁、熟铁、钢……不断的减少碳含量,整个过程还算顺利。 要知道,铜在古代十分稀缺,又比较敏感,相当于钱币的储备料,是官卖的,所以有个不生锈的钢铁在,可以取代很多东西。 林成送过来的,有盆、碗、锅、也有刀,晏时玥就带着进了宫。 她溜溜达达的过去御书房那边,候见的官员齐齐向她拱手,四皇子也在,起身道:“玥儿。” 晏时玥道:“哎,你回来啦!” 四皇子点了点头,淳亲王笑道:“相爷藏着什么呢?” 晏时玥笑道:“就你眼晴尖。”她就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里拿了一个不锈钢碗,四皇子先接了过来:“这是什么?用铸剑的材料铸的?” 晏时玥点了点头:“算是吧,比铸剑的材料好一些。” “比铸剑的材料还好?”几个人就围了上来:“这是何物?” 晏时玥道:“商部新弄出来的,我叫它不锈钢。” 几个人就传着看,正好太子过来,晏时玥就直接把林成的信给他:“阿兄你进去的时候替我说一声吧,其它的都给李德全了,就拿了个碗当个样子。” 太子应了一声,晏时玥就过去找皇后了。 几日之后,进士科殿试。 赵匡胤就属于那种心理素质特别好的,考试型的人才,平时也不见他多么出挑,可是一到用着的时候,简直下笔如有神,居然硬生生拿了个传胪。 要知道他可是武官,身上有校尉军职,虽然说没有律法限制,但是武官去拿了个进士,也是很招眼儿了。 明延帝给他提了两级,封为文通将军,取文通武达之意,仍在羽林军中,并为其指婚。 旁人无不艳羡,不少人都道:“相爷可真是慧眼识珠,接连几科的进士、甚至三甲,相爷都收入了门下。” 赵匡胤当即反驳:“并非慧眼识珠,我不过一鱼目尔!此一因许先生教导有方,二因相爷磨揉迁革,否则的话,不说旁人,我现在不过是个普通武将,任泽南也绝考不到三甲。” 旁人再一想也是啊。 其实这中间的人,多多少少,全都跟许问渠有关系。 许问渠自己不用说、他的徒弟晏时嵘、霍祈阳,而任泽南和赵匡胤,也都是得了他的教导,所以相爷最厉害之处,就是收了许问渠。 不过么……大家背后都在等着,“倒要看看,许六元这一回,能不能点石成金!” 第734章 智商被碾压 进士科殿试之后,就是贸易科的殿试了。 贸易科的殿试,晏时玥不打算让他们写文章,用的是类似面试的法子。 因为正好有了不锈钢,晏时玥自己也没有想好要怎么卖,所以刚好拿来当题目。 提前就拿过去让他们看了,表示这是一个碗,坚硬不生锈,定价约摸三四十文,这样的东西怎么卖比较好。 然后给了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到时候抽号一个一个来问。 明延帝过来要跟她一起面试,晏时玥十分无奈:“我相信您重视了!真的相信了!可是您一出来,他们吓都吓死了,肯定发挥不好。” 好说歹说,才在后头立了个屏风。 结果不一会儿,太子和四皇子也过来了,晏时玥真是服了他们了,全都请到屏风后头,然后给他们手边都放上了打分表。 一边警告四皇子:“四兄,只能听,有不明白的回头再说,不要忽然跑出来,不要中途出声问为什么!” “可以,”四皇子道:“可为什么只跟我说?” 晏时玥呵呵:“阿耶考贸易科榜上有名,他听的懂!” “哦?”四皇子道:“殿下呢?” “阿兄不是好奇宝宝,他跟你不一样!” 好奇宝宝四皇子:“……” 等待的过程,那边殿中还传来几声敲击声,晏时玥叫过人来问了问,太监回道:“是一人用碗敲击地面,说要试试坚硬程度,旁人都叫他周会元。” 晏时玥笑了笑没说话。 然后等时辰到了,敲了钟,晏时玥跟曲斯年就抽签开始问。 也是巧了,第三个就抽到了周见微。 毕竟算是熟人,周见微进来的时候十分从容,跪下施了大礼:“相爷、曲大人。” 晏时玥道:“坐吧。” 周见微施礼道:“多谢。”他这才坐下。 晏时玥道:“开始说吧,你有一刻钟的时间。” “是,”周见微道:“这应该是商部制出的新东西?小生以为,新东西要卖,首先要考虑选择什么样的顾客,这个碗坚固耐用不生锈,最大的好处是运输容易,但是卖四十文,远超过普通的瓷碗,其实是不好卖的。” “普通百姓买不起,大富之家,官绅世家,不会买,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漂亮、有意义之类,才能叫他们动心,而‘耐用’这个优点,无法打动他们,至于锅、盆这种,通常都是下人采买,他们是不会亲自去管这些事的……” 读过她的《贸易通识》的,与未读过的,一开口就完全一样。 他用她的语言,会叫她有种穿越回去的感觉。 晏时玥静静的听着。 周见微续道:“所以我们要以小富之家为始。而对小富之前来说,要让他们体会到这种东西的妙处,也需要一点技巧,从商部的角度来看,小生以为,应该效法当初的玥坊的才子巾,为这东西赋予一定的特殊意义。例如婚嫁之物。” “可将此物命名为‘百炼金’,打出成套的锅碗瓢盆,如果能做到,还可以镶刻‘囍’字,用类似百年长青之类的方式来宣传,令其深入人心,到当地之后,还可以收买官媒,让民间婚嫁选择此物做为陪嫁,价值远低于银制,却新奇漂亮不会落面子,日后用起来也不心疼。” “除此之外,也可用于贺寿、贺生……” “总之,只有让人先用起来,才能体会到此物的方便实用,口耳相传,销路就渐渐打开了。” 曲斯年体会到了,她说的“好到了我想要的那个方向”是什么意思。 反正这个法子,他想不出来,但显然是合了晏时玥的心意,而且细想起来,也确实可行。 晏时玥等他说完了,才笑道:“很好。” 她又问:“那么,如今商部现有的东西,你有什么想说的?” 周见微侃侃而谈:“玻璃下一步的方面,是玻璃窗,可以取代窗纸窗纱……” 嗯,又与她不谋而合。 等他走了,晏时玥就跑到屏风边,伸头道:“阿耶,今年的千秋节……” 她还没说完呢,明延帝就道:“你家四个的周岁礼,今年阿耶就送你百炼金了。” 晏时玥:“……” 太子笑出了声。 晏时玥默默的缩回了小脑袋。 智商被碾压什么的…… 同样的问题,唐俊琛的回答则是:“其实愈是百姓,愈会精打细算,只要让他们发现此物确实坚硬耐用,百年不锈,他们就会攒银子置办,将其传儿传女,看似不多,积少成多,数量也是不可小觑。” 而顾恒沙的回答则是:“其实在很多人家,采买的都是下人,只需要让采买之人有抽成,对他们来说,说服主家采买不锈钢器皿不是难事。一旦开卖,这个量必定不小。” 孟以求一进来就笑嘻嘻的,跟个花孔雀一样,道:“阿玥!你给我个探花郎吧!” 晏时玥无语的道:“想的美还探花郎,不把你刷下去,纯粹是看在你好看的份上。” “对啊!”孟以求道:“就凭我的脸,和咱们的交情,还不能给我个探花郎?以后人家叫我孟探花……啧,我想想就高兴!” 晏时玥撑着腮看他:“孟二,你有没有想过,等你老了,脸不好看了,你要怎么做生意?” “想过啊!”孟以求道:“我觉得我这张脸就不可能不好看!哪怕老了,也是另一种好看!” 晏时玥:“……” 曲斯年无语的敲了敲桌子:“你只有一刻钟,再废话,真把你刷下去了。” 孟以求瞥了他一眼。 然后他很给面子答道:“很简单,不要做什么碗盆,你做兵器啊,商部又不是只有这个能卖,为什么一定要拿出去卖?不如拿来给禁军做兵器,刀剑百炼成钢,坚不可摧,这不是很好么?如果有剩余,再做别的兵器来卖,卖高价!一把剑顶一万个碗!让他们买去收藏!总之,既然是如此坚硬又百年不锈,就专门拿来做兵器最好!” 怎么说呢?也不是没有道理。 晏时玥道:“如果我就是要做碗,你怎么卖?从大处说!” “那……”孟以求道:“先找几个名士用用,做几首诗,然后再卖,这个价儿,一说名人用过,肯定有很多人买!” 第735章 皇家幼儿园 结果明延帝,还真把孟以求点成了探花郎。 估计孟以求的话,误打误撞,合了明延帝的心意。 而且说真的,探花郎的脸,也确实是帝王会考虑的一个因素,因为跨马游街的时候好看啊!探花郎越好看,民间就越容易流传个佳话什么的。 晏时玥倒也不在意。 她请示过明延帝之后,就传讯给林成,抽了炼剑的师傅过去,又抽了禁军去保护,让他专门给禁军打造兵器。 周见微点了贸易科状元,进入商部成为员外郎,榜眼探花低一级为六品主事,其它人再低一级是七品主事。 其实进士科状元,一般授翰林院修撰,也只是从六品,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只是翰林院清贵,升迁快,商部与其路子完全不同。 忙过了这一茬,就是千秋节。 仍旧是过完千秋节,五月十六日动身去行宫。 太子不去,明延帝带了皇后和九十、加上四皇子。 晏时玥几个孩子全都能带出门了,把孟敏叫上,然后太子非常心大的,把小皇孙交给她带去。 这几个孩子中,小皇孙捷儿最大,到今年七月就满五周岁了,承平王府的小四郎蘼儿第二大,刚满四周岁,然后就是饺子年糕和四小只了。徒弟里头,只带了青未了小两口儿,其它人全都没带。 赵匡胤被霍祈旌打发去,专管火.器营之事,褚宁远主要在行宫,而霍祈旌要两头跑,最为辛苦。 商部这边,晏时玥把玻璃窗的后续推广,交给了周见微;而缝纫机的事情,交给了孟以求,跟女人打交道是他天生的本事,都城人头也熟,加上有任泽南和韩琦内外策应,曲斯年也难得的悠闲了几分。 进了行宫,晏时玥就进入疯狂攻读模式。 她是那种有什么事情就要立刻做完的性子,真的想学,就会很用心。 小皇孙和蘼儿正好也跟着霍祈阳念书,闲了就跟着青未了练武,青未了极有耐心,很擅长教孩子,带着他们边玩边学,兴致勃勃。 后来,九十和四皇子家的嫡长子,也加入了进来,搞的长乐殿好像一个皇家幼儿园。 结果没两天,就开始出事了。 因为捷儿恰好生在天鹿山大捷那一天,所以叫晏颙捷,余下的皇孙也都从了手字。 四皇子的嫡长子叫晏颙振,不知是不是因为四皇子两口子都太严肃,振儿就显得极其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比起他们家放养的孩子,大为不同。 这也就算了,九、十这俩小叔叔,实在是太霸道了。 这俩人跟着太后长起来的,又长的像极了明延帝,太后疼如心肝,下头自然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以至于养的极为霸道,四岁大的小人儿,动不动就打人,饺子年糕一天能被打哭好几回。 皇后时常过来跟孟敏说话,看在眼里,不住的叹气,私底下跟晏时玥道:“太后宠的厉害,不让管,你阿耶也是个疼孩子的,护的厉害,你说说怎么办才好。” 其实在养孩子方面,皇后真的比明延帝冷静的多,太子能长成如今的样子,皇后功不可没。 明延帝在国事上英明,家事上其实很任性。 晏时玥也是当娘的,再疼幼弟,自己的儿子闺女天天被打的哇哇哭,也受不了啊! 晏时玥想了想,就找了一个时间,把明延帝拉了出来。加上四皇子,三个人去了曲水桥亭二楼,把下人都远远赶开。 二楼地方狭窄,四皇子来回踱了几步,站起来,想去推窗子,一边道:“来这儿干什么?” 晏时玥道:“别开窗!待会儿就知道了。” 四皇子只得收手,但在水上,倒是不热,父子俩就喝茶聊天,晏时玥从袖子里取出书来看,一边口唇微动,默默诵读。 她现在行走坐卧,手不释卷。 不就是欠缺基础么?那她就把差不多的书全都看一遍就是了,先背过,然后让许问渠或者曲斯年讲解一遍。 不管咋说,她记性好啊,简直能说一句过目不忘,别的不说,考个秀才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帖括,也就是本朝开始推行的八股文,真的就是一个套路。 首先每篇两句点破题意,称为“破题”。然后“承题”,“起讲”,再“入手”。以下再分为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部分。末尾又有数十字或百余字的大结。从起股到束股,每一组都有两排排比对偶的文字,一共为八股,所以才称为八股文。 写这种文么,正确容易,写好很难,但她又不用考状元! 明延帝也不打扰她,等了不大会儿,就听到孩童笑语,渐行渐近。 四皇子微讶的向外看去。 透过雕花窗,隔着一道水,能清楚的看到对岸,青未了带着几个孩子过来了。 一共七个孩子、捷儿、振儿、蘼儿、九皇子、十皇子、饺子、年糕。 都不大,青未了带着他们,为了怕他们无聊,先走了一趟拳,然后才开始扎马步。 饺子年糕还小,扎不起来,只余下的几个孩子。 这个时候,就看出孩子听不听话了,捷儿和四皇子家的振儿、蘼儿,都很听话,让扎马步,就立刻扎起来,不管姿势如何,反正是努力摆了。 但九十压根就不听这套,只摆了一下姿势,没一分钟,就开始往水边跑。 青未了拦在旁边,喝道:“九爷十爷、方才我们说好了,练一趟拳,扎一刻钟的马步,不能出尔反尔!” 九十道:“不扎马步!”他们声音稚嫩,却架势十足:“来人哪!爷要钓鱼!” “不行!”青未了道:“还没下课,不能玩!回去扎马步!” 九皇子奶声奶气的喝道:“走开!狗奴才!敢挡小爷!小爷告诉皇祖母!打你板子!” 四皇子这回知道她让他们来干什么了,不由得看了一眼明延帝。 明延帝也皱紧了眉头,站起来,站在窗前往外看。 要知道,小孩子其实是很聪明的,他们很能分辩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所以他们在明延帝面前,还算乖巧,明延帝是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这么熊。 而四皇子看向振儿时,却不由得有些骄傲。 捷儿,蘼儿虽然还摆着马步,眼神都看向这边,唯有振儿,一直努力的摆着端正的马步,目不斜视。 第736章 唯你是问 下人都被皇后调开了,如今跟着的全都是晏时玥的人,也不过来。 九十发脾气,闹腾了好半天,他们的人也没过来,青未了仍是挡在面前。 九十就跟小牛犊一样往前冲,青未了抓住一个,另一个就往水边跑,青未了整个人轻巧的一滑,把人提在手里,斥道:“不许如此!” 一句话还没说话,十皇子一抬手,就照他脸上糊了一巴掌。 明延帝脸色一沉,就要往下走。 晏时玥拉住他:“阿耶别急,再看看。” 她搬了几把椅子到窗边,坐着慢慢看。 青未了这两天习惯了与他们相处,再说跟这俩祖宗也没法生气,他一手提着一个就跃上了树,然后转了几个圈又跃下来,来回几次,九十就觉出了趣味,哈哈的笑了出来。 饺子年糕知道青未了是自己人,看着好玩儿,飞快的跑上来,张着手臂:“兄兄,抱高高……” 青未了知道九十一放下准定又要恼了,就道,“你们等等。” 他转头吩咐人,从厨房挑了一只活鸡来。 这么大的孩子,家里从来不让玩这个,所以几个孩子都很新奇,看着那鸡昂首挺胸神气活现的走了几遭。 然后青未了才跟他们道:“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们去钓鱼吗?因为水边很危险。你们知道什么是危险么?” 他叫捷儿几个人也都停下,把那鸡轻轻的抛入水中。 他扔的很远,鸡好一番惊叫扑腾,怎么都没能上岸,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不动了。 饺子年糕正是喜欢跟大孩子玩的年纪,都挨着捷儿,瞪大眼睛看着。 振儿显然也很感兴趣,却站的挺远,也站的笔直,只眼睛中透出些好奇之色。 蘼儿也晓得站远些,却显然是家里管的松的,表情很丰富,还哇了一声。 九十则完全不知畏惧,也想不到去管别人,只顾往前冲,想离近一点看的清楚,必须得青未了一手一个拎着。 一直到鸡死了,他们即便似懂非懂,也本能的有些害怕,小年糕就开始抽哒,饺子下意识的跟她抱在一起,捷儿一呆之后,特别懂事的捂住了她的眼晴。 九十也回过味儿来,呆了半天之后,转身扑进青未了怀里:“快叫他回来,你快叫它回来!” “回不来了,”青未了沉声道:“现在你们懂了吗?水是很可怕的东西,在你还没长大的时候,如果掉进水里,再怎么用力,再怎么拼命,都回不来,再也见不到父皇、母后、皇祖母。” 九十哇的一声就哭了。 但哭完哄完之后,人就听话了,让扎马步,也就乖乖的扎马步。 几个人玩了一个时辰,青未了才带着人走了。 明延帝三人,在亭子上头看完了全程,这才回来坐下。 皇家的孩子,都是三岁开蒙,五岁正式进学,这么大本来起码应该会念千字文了。 但九、十还什么也没学。 其实他们并不是“坏”,他们此时还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他们只是不懂,这明显是跟着的人没有教。 差两三个月才四岁,这么点点大的娃娃,说不敬师长之类有些早了,他们连“师”、“长”是啥还没整明白呢! 明延帝不由沉吟。 九、十对他来说是老来得子,又是皇后所出,他心里疼的厉害。 太后说双生子身体弱,缓缓再上学,他也没有阻止,可是现在……已经能看出不好的苗头来了。堂堂皇子,不要求他们多有学问,却一定要会做人,再不能跟着一伙奴才扑腾了,下人不敢管教,好好的孩子都长歪了。 捷儿就教的很不错,温和雅正,又有长兄之风,皇长孙能教成这样,是盛世之兆。 晏时玥语重心长的跟明延帝道:“阿耶,您太慈父了,您看您都把我宠成什么样子了!九郎十郎还小,抓紧教还来的及,千万不要惯成我这个样子,长大了老是惹您生气!后悔也来不及了!” 明延帝被她逗乐了,随手拍了她一巴掌,一边又道:“太后宠的厉害。趁着在行宫这段日子,好生教教,回了宫,朕再跟太后说,也该上学了。” 他瞥了她一眼:“要不,这个事儿就交给你办?” “不不,”晏时玥双手乱摇:“我连自己都管不好。我们家向来是文有阿旌阿阳,武有阿旌和徒弟们,我一般不敢说话,怕误我子弟。” 明延帝一乐:“行,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四皇子在旁,看着两人半开玩笑的对答。 说真的,别的也就算了,皇长孙在里头,九十又是身份尊贵,这个活儿还真不好接,干好了没功,干不好就是大过。 可是话说到这份上,四皇子只能拱手道:“父皇,此事交给儿子吧!” “不要!”明延帝还没说话,晏时玥就拒绝了:“要是交给你,教成振儿那个样子,太后回宫能拿拐棍揍你信不信!” 明延帝道:“振儿怎么了?朕觉得他很不错!” “太讲规矩了!”晏时玥道:“他才这么点点大,被四兄教的跟个小老头一样,一板一眼的,一点点出格的事情都不敢做,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怎么就没乐趣了?教的好也不成,不好也不成!就你毛病多!” “哎呀,”晏时玥道:“我的意思是,人可以守规矩,但不要让规矩束缚人,也就是说,在守规矩的同时,还能有自己的想法,例如捷儿就是这样,但振儿,就完全被规矩给限制住了,什么都不敢做,管的太严了,太可怜了!” 明延帝点了点头:“也是,四郎太重规矩!” 他沉吟着,瞥了案上的书一眼。 晏时玥其实是一个很负责任的人,哪怕这件事情她极其不擅长,例如念书,但真的要她做,她也会努力做好。 明延帝就道:“连同振儿,在行宫期间,全都交给你!若是教不好,唯你是问!” 晏时玥:“……” 行吧,自已弟弟,自己侄儿,自己儿女……不比七八已经成为熊孩子了,教就教吧。 三人说着话下了桥亭。 送了明延帝回去,晏时玥就跟他道:“振儿就跟着我了,你回去跟四嫂说一声。” 第737章 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四皇子瞥了她一眼。 事实上,他一直没想通,太子怎么就能这么心大,直接把嫡长子交给她了?而且太子妃都没跟过来? 她当然不会害他,事实上,在如今这种情形下,没人有理由对皇长孙下手。可是皇长孙何等重要,不好生看着,如何能放心? 心里虽是思量,四皇子却是沉声道:“你想怎么教?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规矩粗疏却是万万不可的。” “四兄。”晏时玥瞥了他一眼:“这世上笨鸟有三种,一种是努力先飞的,一种是嫌累就不飞的。” 四皇子道:“第三种?” “第三种呢最讨厌,他自己不飞,在窝里下个蛋,然后天天在旁边嚷嚷你快点飞啊、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连飞都不会、马上给我上九天!” 四皇子睫毛颤了颤。 他知道她说上九天并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自己心虚而已。 晏时玥续道:“虽然是笑话,但也是真理。我觉得做爹娘,最好的方式是言传身教……虽然我有时也做不到。”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但,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自己就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如果说振儿是有样学样,学出了规矩,那你就是好爹爹,但现在,振儿显然是被硬生生限制成了这样,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为什么,只知道这样做不会挨骂,那跟训狗有什么分别。” 四皇子怒瞪了她一眼。 晏时玥收了笑:“我知道你们都说我不切实际,但我的想法就是,可以引导,不能强求。至于我要怎么做,你看着就是了。” 晏时玥回去就叫人知会了皇后。 而明延帝一旦下了决心,也很配合,直接叫了顾九行过来,把话交待了。 要知道,自从她收拾了七皇子,她在皇宫这些宫女太监的眼中,就是头号不能惹的人,再说了,她是皇上皇后的亲闺女,就算她真的磋磨了人,找谁告状? 告状都没地方告!所以这些人都老实的很。 但吓唬毕竟是下策,打更是打不得,晏时玥想了想,叫人赶制了几身羽林军的常服。 身在上位的好处就是,她只需要交待一句,第二天,小小号的衣服就送过来了。 然后晏时玥叫青未了挑了一队羽林军来,就在他们面前训练。 这么大的孩子,就是小的爱跟大的玩,大的爱跟大人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模仿。尤其又穿了同样的衣服,不用她说,几个小的就跟上了,他们干嘛,他们也手忙脚乱的跟着干。 于是跑步、扎马步,你动我也动,你不动我也不动。 晏时玥也不用跟着,就在家里看书。 等这些孩子玩了一个时辰回来,吃些点心喝点水,晏时玥就开始给他们讲故事。 她想了很久,挑了封神演义给他们讲。 毕竟西游记虽然有趣,反上天庭什么的,政治观念不正确,红楼梦什么的,这些孩子不会觉得好玩儿。而封神演义,却可以把很多道理,掺杂在其中教给他们,适合启蒙。 不要觉得饺子年糕才两岁半就听不懂,他们真的能听个似懂非懂的。 讲完一段儿吃午饭,吃完午饭睡午觉,不睡?那行啊,以后我们玩的时候,不带你玩了! 睡午觉起来,跟着霍祈阳,写字,念书。 不念,不写?可以,那讲故事的时候你不能听! 然后念一个时辰的书,可以玩一会儿,滑梯、蹴鞠什么都成。 四个小的已经坐上了学步车,一个个嗖嗖的,跟过来,跟过去的,眼见着皮实了不少。 晏时玥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几个小孩儿全给训过来了,一个个屁颠屁颠儿跟她屁股后头,这么大的孩子也分不清,阿姊阿娘乱叫一气,但是叫干嘛干嘛,听话极了。 明延帝天天听人回报,隔了几天,听说又换了花样。 于是用过早膳,明延帝就带着文武大臣们过来看了看。 老远就看到了两拨人。 一拨是青未了带着一伙羽林军,特意挑了长相清秀的,换上文士袍,拿着剑,慢慢一边比量,一边背千字文。 另一拨,是捷儿打头,带着一伙孩子,连同饺子年糕都在,拿着小小的木剑比量。 后头是同样穿着文士袍的晏时玥。 青未了那一拨人,背一句,一个招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孩子跟着,背一句一个招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孩子们一个个都生的俊秀,粉雕玉琢,挺着小肚子,摇摇晃晃,小表情却极其认真。 四小只被皇后和孟敏等人抱在后头,也拿着他们的胳膊比量,一个个兴奋的直咿呀。这局面,真的会给人一种“传承”的感觉。 一见他们过来,青未了轻声喝道:“收式!” 一边带着人无声行礼。 捷儿也带着孩子们行礼:“皇祖父,诸位大人。” 后头九十傻乎乎一脸认真的跟着:“皇祖父,诸位大人。”声音还特响。 明延帝大笑。 诸臣也都不由莞尔。 一片奶声奶气的声音,实在是叫人心情特别好。明延帝笑着摆手道:“你们练吧,朕不打扰你们。” 带着人走开,他还忍不住笑道:“朕叫福晏带着这些孩子,她还不肯……朕这个闺女啊,也就是懒,其实真的是干什么像什么!” 诸臣自然是纷纷恭惟。 四皇子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他也是天天听人回报,四皇子妃如今也在院中,他真有点想不通,这么简单,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出来的主意,他为什么就是没想到呢? 他一直认为他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一直认为他严格教导振儿是为了他的将来。 可是他就是没有想过,其实同样守规矩,也可以换一种方式呢? 转了个圈儿,四皇子就回了长乐殿。 这会儿,几个孩子已经进入听故事时间。 见他过来,孩子们迅速起身见礼,他眼睁睁看着振儿整个人都拘束起来,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再动。 四皇子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沉默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捷儿,你帮我把茶杯移一下。” 捷儿应了一声,起身小心的把茶杯移走。然后她就顺手揽过振儿:“姑姑今天累了,振儿撑着姑姑好不好?” 振儿立刻挺的更直了一些:“好。” 于是她讲的过程中,振儿一直挺的笔直,看的出很累,却很开心,眼睛都是亮亮的。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他能感觉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而她所做的,就是告诉他,你这个不一样,是好的,有用的…… 四皇子若有所思。 第738章 有异心的兄弟 四皇子是一个很有研究精神的人。 你说这个法子好?那我就要亲眼看看,实地调查研究一番,看看这个法子究竟好不好,好在哪里。 他就认认真真的在长乐殿待了两天。 晏时玥也一点没跟他客气。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就没几个不能用的人,于是念书的时候,她就叫他坐在前头示范。 四皇子肩挺背直,坐姿端正如教科书,对孩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孩子们是很单纯的,于是两天下来,孩子们就开始叫他“四先生”了。 晏时玥自认并不是一个贤惠的人,跟小孩儿玩玩,刷刷任务还成,真要一整天跟孩子混,她还真没有这个耐心。 再说她还有跟明延帝的一年之约呢!时间也是很紧张的! 下午时,霍祈旌回了行宫。 他一出现,莫名有种一家之主回来了的感觉,整个气氛都突然不同了。 晏时玥秒变小女人,跑过去迎接。 做为一个在孩子们心目中,处于生物链顶端的人,忽然露出如此殷勤的一面,孩子们内心都不自觉的“哇哦!”了一声。 于是当霍祈旌洗过澡换了衣服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几个孩子都目不转晴的看着他。 小孩子很能分好坏脸儿,他一直板着脸没有表情,小孩子就越发拘束,他只要一笑……那孩子们就能瞬间松懈下来。 霍祈旌没少哄饺子年糕,经验丰富,他看了看四皇子,觉得已经有一个黑脸了,他没必要如此,于是就展颜一笑。 孩子们瞬间就又开始叽叽喳喳。 四皇子:“……” 用过晚膳,四皇子夫妇接了振儿回去,四皇子妃牵着振儿的小手,跟他道:“明儿是晒秋节,振儿跟阿娘一起洗浴、晒书好不好?” “好。”振儿道:“阿娘,你知道晒秋节是怎么来的吗?” 四皇子妃道:“不知道。” 振儿就娓娓的给她讲:“传说,东海龙王在每年六月六,要出水晒鳞……” 四皇子默默的听着身后娘俩儿说话。 振儿从来没这么主动说过话。 可是没规矩吗?没有,他自始至终都谦逊有礼。 等到回去,他转身叫了一声:“振儿。” 振儿迅速站直,脸上的表情都严肃了。 四皇子妃欲言又止。 四皇子走过来,想了想,又蹲下,平视着他,努力温和的道:“振儿,爹爹之前严格教你,也是为了你好,只是我没有想到,还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你以后在爹爹面前,不用太拘束,就按姑姑教的就好。” 他顿了一下,缓缓的道:“不要生爹爹的气,可能做到?” 振儿眨了眨眼睛,半天,他才轻声轻气的道:“振儿不生爹的气。姑姑说,爹爹阿娘也是头一回当父母,他也不会,他也需要学习,他也有可能做错。” 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很认真的重复:“振儿不生爹爹的气。” 四皇子微怔,感受着那只小小的手放在脸上,一时竟险些下泪。 若换了之前,振儿是绝不会说出,也说不出这么一番话的。 直到振儿睡了,四皇子仍旧站在月下出神。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出了那一步,就必须竭尽全力的走到终点……否则待到真正尘埃落定之时,宝座上的新君,不可能容得下有异心的兄弟。 但其实,还有一条路的。 及时收手,投效到“女太子”麾下。可大展拳脚,可随心所欲,只要不违底线,她一定会护着你。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甘心罢了。 第二天是晒秋节,晏时玥一大早起来,带着一伙孩子晒秋。 本来他们这些人晒秋,主要是晒衣服晒书,但因为长乐殿孩子多,下头人凑趣,准备了不少稻谷、瓜果、辣椒,拿圆圆的簸箩盛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铺排开来,看着十分有趣。 饺子年糕这么大,似懂非懂的,动不动就抓起来扔了,霍祈旌一路盯着。 而捷儿蘼儿正是十万个为什么的阶段,不住的问:“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怎么吃?怎么种出来的?” 晏时玥正被他问到头大,却听身后有人笑道:“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晏时玥一回头,就见明延帝和四皇子过来了。 明延帝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就叫人划了块地,准备带着孩子们去实地体验一下。 皇上要种地,下头哪敢随便糊弄,就从花园平了一亩多的地。 晏时玥几个人过去瞧了瞧,此处本来是行宫的一处花园,周围繁花似锦,蜂飞蝶舞,只墙边突兀的多了这么一块地,就这么短的时间,还给搭了个草棚子,弄的像模像样的。 明延帝兴致颇高,叫人把地划成三块,笑道:“朕带着九郎十郎、四郎带着捷儿振儿、阿旌带着饺子年糕和蘼儿,咱们看看谁种的好。” 然后就一个孩子发了个小锄头,叫他们去翻地,大人也跟着翻。 霍祈旌虽然过过苦日子,但是真没种过地,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相比起来,反倒是明延帝看着架势十足,他又瘦,看着一点不显老。 几个孩子都十分惊奇的围着看:“哇!” 明延帝显然十分愉悦,动作益发熟练,就跟个老把式一样。 连晏时玥看着都有些佩服。 皇后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转头笑道:“老百姓家里,都是男耕女织的,既然家里男人去种地了,咱们就得打理好灶下。” 于是她就带着晏时玥和四皇子妃,换了一身平民衣裳,去挖野菜了。 晏时玥真心佩服皇后。 明延帝有时候的确有点孩子气,心血来潮什么的,但是他要玩的时候,皇后就能陪他玩儿起来,这意识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这行宫皇上住着,一天恨不能扫八遍地,哪可能有野菜,几人就坐上马车出去挖。 四皇子妃堂堂世家贵女,又是个端严性子,压根就不认识野菜,也放不开,看着整个人都拘束的慌。 但皇后和晏时玥却玩的很乐。 后头一堆下人帮忙,反正不管什么菜,看着就挖,到最后再挑出能吃的。 一边挖着,晏时玥忍不住问皇后:“阿耶为什么会种地?” 皇后笑道:“你阿耶年轻时,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军中本来就有屯田,他身先士卒,什么都会一些。”她附了耳小声笑道:“连缝衣服都会呢!” 真·全才了! 野菜这种东西,也就晏时玥会做,她也没弄那些麻烦的,就熬了些杂粮粥,拌了凉粉,野菜细细的切碎了,多多的掺了鸡蛋朵儿,摊成了半月形的菜饼子。 等到午时,三个人就提着篮子过去了。 第739章 一把年纪了还叫阿耶哄 几个孩子都滚了一头一脸一身的脏,就随便拍拍土,在旁边的水渠里洗了手。 也不知道下头从哪儿找了两个破破烂烂的桌子来,非常的应景,把饭一摆上去,明延帝好半天没说话,然后抬起头,面露感慨的看着皇后,估计要不是孩子在,他肯定会说出“知我者慧儿也”! 皇后穿着民间的衣裙,还包着头巾,笑眯眯的卷了菜饼子,先给了明延帝一个,又给了四皇子一个,四皇子都愣了,急双手接过,道:“谢谢……阿娘。” 皇后就像没发现他的迟疑似的,又动手给九、十卷了。 九十忙了一上午,累坏了,也饿坏了,难得的没挑剔,阿呜阿呜的大口吃着。 晏时玥笑眯眯的,也给自家几个人卷了饼子,一边低声撩他:“夫君辛苦。” 霍祈旌看了她一眼。 她一身蓝衣,头上包着蓝色头巾,只颊边垂下几缕碎发,明眸皓齿,小模样儿娇俏极了。 霍祈旌不由笑问:“你做的?” 晏时玥点点头。霍祈旌低声道:“好久没吃你做的东西了。” 晏时玥也小声笑道:“想吃天天给你做!” 霍祈旌笑而不语。 他们种了不少菘菜,也就是大白菜,还种了些辣椒,都是皮实又生长期短的,于是几个小的,又多了一件日常活动,时常过来看看,松松土,捣捣乱。 不几天就出了苗,几个孩子跑的更勤了。 而之前松土的时候调皮捣乱的九十,一看别人地里的菜都比自己地里好,还哭了一鼻子,觉得对不起自家阿耶的辛苦……也算是得了一个小小的教训,这是后话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晏时玥偷偷的写出了人生第一篇八股文。 她忐忑的捧给许问渠看。 许问渠细看了一遍,意外的一挑眉:“不错。” 她瞪着他:“真的不错?” “真的,我当年初学时,绝没有你写的好。” 她道:“我不信!你别哄我!” 许问渠失笑:“不骗你,真的不错。” 晏时玥还是不信,又悄悄叫了霍祈阳来让他看了,霍祈阳十分严肃的道:“很好。” 好吧,刨除光环,应该是过的去吧! 晏时玥反正是为考试而学,目标明确,平均一天两篇,熟能生巧,进步飞速。 明延帝终于听说了,悄悄招了许问渠,许问渠拿了两篇过去给他看。 晏时玥的文章,与她写信一样,灵气十足,明明依足了套路,却没有匠气,真的还不错。 其实说起来,进士科涉及到的,《四书》义、经义、试论、判、诏、诰、章、表、经史、《小学》论、诗,等等,并不是只有八股文,但晏时玥只需要学《四书》文就可以了,毕竟真正考起来,也是以正场考试为主的。 一直忙到八月。 晏时玥写文章都快写吐了,觉得当年高考时也就这么着了。 她本来还打算着,悄悄打听打听府试的题目,然后效法明延帝,把她写的文章混进去。 结果就叫明延帝知道了,于是他就点了几个人,组成了一个会试级别的阅卷团,然后把她写的文章拿过来给他们看。 几个老大人看皇上有兴致,哪能不凑趣儿,于是也一本正经的开始点圈。 这个说:“真是行云流水、笔下生花!” 那个说:“确实炳炳烺烺,满口生香!” 然后齐齐表示:“状元之才!” 明延帝笑着给她写了一个大大的“通”字。 好玩么?当她是三岁小孩子么? 晏时玥嘟着嘴巴,十分不高兴。 等人走了,明延帝笑问她:“怎么了?说你通了还不高兴?” 晏时玥觑着他不说话,明延帝笑着道:“你这文章,若真拿去科举,举人虽不足,秀才应该有八成准儿。” 他摸摸她头:“是阿耶不好,跟玥儿较什么短长。玥儿做事太认真,这些日子,人都瘦了。你有多少大事要做,朕怕你在这上头耗费太多精神,如今朕都亲口说你通了,便算了了这段公案罢!” 晏时玥被他哄的,又高兴了:“那好吧。” 明延帝笑道:“苦学了这段日子,字是真的练出来了,可以拿出去唬人了。也不算全无成效。” 晏时玥就高兴了,冲着他露出了小白牙。 结果老远听着人嚷嚷着:“九爷、十爷……” 晏时玥瞬间有了种“一把年纪了还叫阿耶哄”的不好意思,迅速正襟危坐。 然后九、十大哭着跑了进来:“父皇父皇……母后要吃我们的菜!要吃我们的菜!”九皇子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父皇!快救救我们的菜!” 明延帝不由哈哈大笑。 然后他就俯身抱起孩子,几个人去了菜地,皇后笑吟吟的跟在旁边。 明延帝就抱着孩子蹲在旁边,问他:“九郎、十郎、这地是谁种的?” 九十一起道:“是父皇和九郎/十郎。” “种地的时候,母后有没有帮忙做饭吃?” 九十语塞,明延帝笑道:“我们种地,母后帮忙做饭,我们全都有功劳,所以母后能不能吃菜?父皇能不能吃菜?九郎十郎也可以一起吃。” 九十双手乱摇:“不吃菜!别吃它!” 明延帝对孩子是真的有耐心,笑着道:“如果不吃,菜就烂了,烂了,就不能吃了,我们马上就要回都城,回都城之后,这里的菜都会被挖走,所以我们要趁着回去之前,赶紧把菜吃了才行。” 比起刚来行宫时,九十眼里完全没有别人,如今还会心疼“菜”了,做为训导员,晏时玥还是比较自豪的。 于是她就见缝插针的说了一段儿孝道,然后就把其它孩子也叫过来,带着孩子们亲手摘菜,亲手洗菜,然后孝心奉父母了。 对她来说,这就是一次普通的机会教育,但对古人来说,这就是孩子懂事了,知道孝顺了。 感激涕零有木有! 于是第二天,四皇子妃送了两方好砚给她。 晚上四皇子想起来问:“你给玥儿送东西了?” 四皇子妃低低应了一声。四皇子道:“怎么想起来送东西?” 四皇子妃沉默良久,道:“妾是个没见识的人,妾只知道,振儿是妾的心头肉,谁真心对振儿好,妾就真心对她好。” 她看了四皇子一眼:“爷,妾说一句僭越的话,若有一日妾要死了……要将振儿托付给人,这世上妾谁也不放心,只放心福晏殿下一人。” 四皇子一时愕然。 她的意思岂不是说连他都不能托付?四皇子怒道:“混帐话!” 四皇子妃屈身请罪:“是妾失言,爷莫见怪!” 她表情平静却疏离,四皇子瞪着她,一时无力。 从小到大,他似乎一直就不讨人喜欢。 母妃不喜欢他,他从小到大看的最多的,就是她从上头看下来的平静眼神,带着压抑的不耐烦。 如今,连自己的枕边人,也是这样。 午夜梦回时,他有时会想,假如他真的有一天心想事成,母妃大约也只会矜持的道一声:运气不错。 但若他败了……没有人会与他站到一起,只会眼睁睁看着他跌落深渊。 第740章 纯粹是闲的 都城之中。 周见微这几个月,一刻也没闲着。 商部根本不存在啥新入职的坐冷板凳,排挤什么的……真没那闲工夫,一个个忙的走路都是小跑。 尤其他这种贸易科状元,压根儿连回乡祭祖的工夫都没有。反正他前脚进了商部,后脚立马挑大梁,推广玻璃窗。 除了民间推广,他还接了给皇宫等处换玻璃窗的任务。 前几个月,工坊刚研究出花玻璃,他抽了一伙小太监,先学了一下,然后趁着皇上在行宫,把皇宫上上下下的玻璃都换了。 花样是明延帝和皇后临走之前挑好的,除了皇宫之中,皇子府、公主府、王、公、侯、伯府等等,还有六部及太医院等朝廷机构,全都需要趁着主要官员不在换好。 玻璃相比起窗纸窗纱,的确是焕然一新,等折子上到御前之后,明延帝被夸的高兴起来,又下旨把四品及以上管员的家中都换了,这就相当于一个员工福利了。 毕竟全都是达官贵人,周见微这个差使,也是办的战战兢兢,虽不用亲自动手,也得处处都照应到,真的忙到一个人恨不能劈八瓣儿。 本来这也没什么,按部就班的一家家换完就好。 但皇宫换完之后,宫妃们就开始做妖了。 后宫中的女人们闲极无聊,最爱攀比这些面子上的东西,不时有宫妃派来传话,说要连家里也换上。 周见微商贾出身,为人外方内圆,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也弯的下腰,所以不管来的太监多么趾高气昂,要求多么无理,但凡是有爵位的,沾点儿边的,能说的过去的,他全都好声好气的答应了下来。 毕竟全都是皇上的女人们,玻璃本身造价并不高,这一点小事,明延帝不可能不答应,真闹到帝前,就是下头人不懂事儿了。 所以他也就是一边答应着,一边悄悄写信知会了曲斯年,然后告诉晏时玥一声就算了。 但用量太大,玻璃工坊之前攒下的库存很快就消耗一空。 所以只能是一边加班加点的制作,一边安装,中间各路人马,各种较劲儿催促扯皮,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幸好曲斯年想的周到,晏时玥的二管家唐小影一直跟着他,这些人总算不敢闹的太过份。 结果有一天他刚去了商部,就有一个女官过来,态度倒也和气,就问南绥伯的府邸为什么还没安装。 南绥伯是太后的弟弟,太后有两个弟弟,一个弟弟袭了爵位,另一个弟弟自己赚了爵位,就是南绥伯,但此时已经死了,其子降级袭爵。 两家并不同府居住。 周见微一听就蒙了。 太后的亲族,十分要紧,这是排在最前头的,皇宫完了之后就立刻去了这边,看表上,一个多月前就安装完了啊! 周见微一时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一边急急的致歉一边就亲自去看了,果然见伯府没有安装。周见微赶紧叫了人来,把伯府安装好了。 但此时晏时玥不在、皇后也不在,所以也没人能替他说句话。 事后,周见微细细的查了,却发现南绥伯府表上有,没安装,却有另一家明成伯府表上未安,实际却安装了。 工匠们大多不识字,他也不知是中间出了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从中使坏,只能是写信,细细的跟曲斯年说了。 晏时玥得知之后十分无语。 所以这些人,纯粹就是闲的吧?一个玻璃窗也能整出这么多事儿? 这会儿她离的远,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是先跟明延帝报备了一声。 明延帝并没当回事儿,周见微不过是个新入职的小官儿,弄错了也不奇怪,最后安了就成。 然后南绥伯府肯定要进宫谢个恩,伯夫人跪谢了太后关照,又表示周大人亲自盯着安的,还不住的致歉。 其实就是收了周见微的银子,替他说了句话。 然后淑妃在旁,温温柔柔的说了一句:“你们也别太在意,谁不知小殿下最是个铁面无私的,她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是上行下效,不过这位周大人倒是不错,听说嘴巴甜,很会说话呢!” 场面诡异的一静。 她这话看似好心,实则极为刻薄。 这岂不就是说,按级别他们已经是子爵了,不在圣旨恩赐之列,所以才先安了明成伯府的,后来被太后问了,才又跟着宫妃们的家族一起安了? 换句话说,根本没把太后的亲族当回事儿?还排在一干嫔妾之后? 伯夫人一时窘迫之极,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太后的脸色也猛的沉了下来。 太后身边的福嬷嬷看在眼中,不由暗叹。 她知道晏时玥和七八皇子有过节,可是大错儿都叫七皇子顶了,八皇子不过是陪着禁了几日足,淑妃挑拨这个是非,阴了福晏,却也招了太后不待见,却是何苦来呢? 等到人都走了,太后才道:“哀家如今,竟是连母族都庇护不得了!” 一听这话,福嬷嬷就知道太后这是生气了。 急劝道:“太后娘娘可千万不要多想,小殿下是个孝顺的,这些小官儿也都是读过书的人,最知孝道,哪怕什么地方都不安,也得先安了娘娘家族才是!这一回,铁定是下头人糊涂弄错了。” 太后闭目道:“终究是孩子们没出息。” 福嬷嬷这话就不好劝了。 南绥伯是个有本事的,奈何子孙无能,就留下了这么一个独苗,却是文不成,武不就,好色又嗜酒,如今整日里也就是酒楼青楼混日子…… 但这些事情,轻易到不了太后耳中。 在太后眼中,他就是当年那个乖巧的侄子,因为怜惜他丧父,太后一直都很疼他,也一直想叫他入仕,但明延帝一直没松口,这本来就是太后的心病,叫淑妃一句话勾了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忙活了好几个月,总算把该安的全都安完了。 晏时玥直到收到周见微的信,才恍然发现她耽误了好多事儿。 到了行宫,一待好几个月,她本来是有很多计划的,结果就因为抽出时间管了一下孩子,加上还要学写文章,她的计划全都被耽误了,幸好没去考状元,不然起码三年啥也别干了。 第741章 叫你们坑死了 晏时玥本来是想着玻璃窗之后,就该弄眼镜了。 眼镜属于刚需,早就在她计划之内。 刚弄出玻璃的时候,一是匠人需要锻炼,再说她自己腾不出手来,所以就只弄了放大镜应急,现在经过这三年的发酵,应该可以着手弄精细的东西了。 她熟悉的只有e表, c表什么的全都不熟悉。 正常情况下,肉眼可以分辨出两点间最小距离所形成的视角,也就是一分视角。三划等长的e,每个笔画,以及中间的空隙,均为正方形的五分之一,因此更加符合视角分辨率设计意义。 所以不管是近视的视力表,还是老花的视力表,她准备都采用e表了,大不了到时候不提字母什么的,就当这只是一个图形好了。 视力表每一个字母的大小、间隔都是有固定标准的,例如第一行边长为7.27mm,其下比例为1:1.5:2:3:4:5……等等。 所以就光一个视力表,做起来就很麻烦。 再说眼睛的问题,不是小事,不能差不多,一定要精确,还要弄出一套尽量精细一点的配镜设备。 虽然她是画出图来让匠人去做,可是画图也是很费事的! 关键是孩子多啊! 她又受欢迎,动不动就呼啦啦跑过来一群,一个个仰着天真可爱的小脸,眨着黑亮亮的葡萄眼,奶声奶气的,她又不舍得拒绝,一耽误就一两个时辰过去了。 再说霍祈旌还不在,没人能替她。 霍祈旌这几个月忙的很,一天天来回跑的,人都黑瘦了,偶尔回来,她都不舍得用他,想叫他多睡一会儿,他耳朵又灵,她连孩子都带的远远儿的。 她私下里不止一次跟孟敏抱怨:“早知道不生这么多,等这四只小猫儿长起来,估计在家什么都做不了。” 孟敏笑道:“你身上事多,以后大一些送我这边来,我长日无聊,就爱看着孩子们闹腾。” 皇后亦笑道:“你听她的,不让她见,她又想了!也不知道哪来的臭毛病,跟孩子玩一会儿就嫌累,一会儿看不见,自己又溜溜儿找过来了。” 亲妈。 晏时玥只能默默退开。 画这种精细图,点烛什么的光线不够,也伤眼睛。 她被逼的只能压缩了睡觉时间,连最后的坚持睡懒觉……都放弃了 ,天一亮就起来忙,总算赶在离开行宫之前,把图送回了都城,那样等她回去之后,就可以着手弄镜片了。 连明延帝都笑道:“看来当了娘就是不一样,在朕跟前儿,就撒娇耍赖,不上早朝,结果到如今,还不是比早朝起的还早!” 晏时玥:“……”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她其实一向是比较娇气的,一般干完什么大事儿,总得睡个一天一夜,两天一夜什么的。 结果这一回,前脚回了长安城,后脚就周见微就找过来了。 视力表还好说,这些设备,他自己都弄不懂,根本不好跟工匠们讲解。 于是晏时玥前脚进了国公府,衣服都没换,就被叫到商部去了。 而那边,明延帝一行人进了宫。 太后几个月不见九皇子十皇子,想的不行,早早的就打发了福嬷嬷过来,把九、十领了过去。 一见俩小孩儿进来,太后喜的张开手臂:“心肝儿哟!快到皇祖母这边来!” 结果九十皇子走到跟前,利利索索的行了个礼:“见过皇祖母。” 小孩子儿一学了什么,就爱显摆,这些日子在行宫,一见明延帝和皇后就施礼,两人认为这是好事,也屡屡的赞他们,所以两人更是上心,一个礼施的端正漂亮极了。 太后还从没见过他们施礼,都看愣了,回过神来之后,急道:“哎哟哟!哀家的心肝肉啊,怎么还行上礼了!快过来叫皇祖母看看!” 两人这才走过来。 小孩子其实是很健忘的,几个月不见,这几个月又过的十分的丰富多彩,学了许多东西,再见太后,就有些生疏了。 太后看在眼里,泪都快下来了,来回摩挲着两人的脸:“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跟皇祖母见外了?来来,跟皇祖母说说,是不是谁欺负咱们九郎十郎了?” 九皇子摇了摇头:“没人欺负。” 太后道:“那跟皇祖母说,去了行宫,都干什么了?” 一说这个,两个小孩都很兴奋,这个道:“皇姊给我们讲故事!” 那个道,“还教我们练功夫!” “还教我们写字!” “教我们种菜!” “松土!我敢抓虫子了!” “我也敢!我也敢!我还会洗菜了!” 两小只兴奋的,争先恐后的说着。 对他们来说,跟父皇一起种菜,自然比写字念书要好玩新奇的多,记忆也更深刻。 太后连连应声:“好,好,真乖!跟皇祖母说,有没有想皇祖母啊?” 这要是逆境长成的孩子,不用想都知道这个时候要说什么,但九、十自小养的娇,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讨好人这个概念,很实诚的摇了摇头。 太后脸色就有点不对了,笑骂道:“一个个小没良心的!” 九郎立刻道:“没良心这是骂人!皇姊说,不可以说村话!” “对!”十郎同仇敌忾:“说村话不对!十郎不要跟你说话了!会学坏!” 福嬷嬷在旁边,听的都想扶额了。 别说了啊,小祖宗,你们皇姊姊都快叫你们给坑死了! 但太后已经生气了。 就淡淡的道:“带他们下去玩会儿滑梯吧!” “不玩滑梯!”九郎十郎道:“该听故事了!皇姊说,做事要有计划!” 于是两人就行了礼,跑出去了。 福嬷嬷悄悄看了看太后的神色。 太后沉着脸。 寿嬷嬷眼神微动,上前续了杯茶,挥手叫宫人退下,一边劝道:“太后娘娘,您也别生气,恕奴才直言……小殿下,毕竟是乡间长大的,又是个天真脾气,带着九郎十郎种菜,也是……难免的。” 太后怒道:“这是哀家的皇孙!堂堂的皇子!天生就是人上人!学翻土!学种菜!这些奴才殃子的事情,学来干什么!看把哀家养的好好的孩子,教成什么样了!一个个跟木头人一样,一进门先行礼!哀家是他们的亲祖母,礼数要这么讲究干什么!这世上能让他们行礼的人,有几个!” 寿嬷嬷急劝道:“太后您说的是,小殿下年纪轻轻,想不到这么多……再说小殿下身上差使也多,看当年的七郎八郎就知,小殿下不是个有耐心哄孩子的……” 太后更生气了:“她那个暴脾气,又叫皇上宠的无法无天,哪会干这种事!必是随意扔给了下头,一伙奴才能教什么!敢教什么!不就是教了行礼来讨好么!” 第742章 过于俊秀 两人言来语去,太后被劝的火气越来越大。 福嬷嬷微讶的看了寿嬷嬷一眼,低下了头。 其实当年太后对于教孩子,还是很清醒的。不然明延帝也不会这么优秀。 但那时,她是宫妃,在宫中谨言慎行,孩子长进不长进,就是她最终的希望所在,全部心思都在此。 此时她已经成了太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自然可以任性,再说年纪也大了,最疼孩子……这一回,是真的恼了。 第二日明延帝来请安时,便与太后说起来,让九、十去上书房。 太后皱眉道:“哀家不是之前便说过,毕竟是双生子,早产了些日子,身体弱,待满五周岁之后再去?” 明延帝笑道:“母后不知,在行宫里,玥儿带着这两个孩子,学完了千字文,还学了一个三字经,规矩礼数也都学了不少,趁着还听话,刚好交到先生手里,不然过上几日,又淘起来了。” 什么叫又淘起来了!这分明是在说她管教的不好! 太后负气不语。 明延帝笑道:“母后放心,这些日子,玥儿也带着他们活动开了,一个个跑跑跳跳,皮实的很,不会有事的。” 太后气道:“皇上既都想好了,还与哀家多说什么!你们父女俩人趁着哀家看不着,就可劲儿磋磨哀家的孙儿!哀家反正是老了,也管不了了!那就去吧!” 明延帝笑道:“儿子知道母后疼他们,但学业不可荒废,儿子四岁的时候,千字文、百家姓、诗经等等,俱都已倒背如流了。” 太后噎了一下,扭头道:“随你!” 明延帝也没在意,就笑着吩咐旁人好生照应,一边也就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九十过来施礼拜别,十分兴高采烈,外头也在收拾九十平日里放在这边的东西。 太后道:“收拾什么!难道进了学,就连长辈也不见了么!” 福嬷嬷急出去吩咐了,叫人另外置办,这边的东西全都不要动。 那边太后沉着脸想了想,冷冷的道:“既这样,把福晏那两个叫进宫来看看,也都是伶俐孩子,哀家也想的紧,进来给哀家解个闷儿。” 福嬷嬷看了看太后的脸色,不敢多劝,便应了一声,出去传话了。 话很快就递到了国公府。 这会儿霍祈旌不在长安,而晏时玥也一大早就出门了,家里做主的是孙五娘,只得叫人收拾了东西,与琳琅一起,抱着两小只进了宫。 两小只之前也是进过宫的,她倒是也没多想,就按着下头说的,直接去了慈宁宫。 饺子年糕虽然小,但这些日子跟着捷儿几个学的,施礼也施的像模像样,齐声道:“皇曾祖母万安。” 太后点了点头,道:“礼数是不错的,过来,叫曾外祖母看看。” 两小只依命上前。 太后扳过脸来,细看了几眼。 饺子年糕长的一模一样,极为肖似晏时玥,只眉毛随了霍祈旌,比晏时玥要浓黑些。 太后笑着道:“瞧瞧这双眼睛,真真像足了福晏,若是个小娘子,自然是好的很,但若是个小郎君……只怕就有些过于俊秀了。”她拍了拍饺子的头:“以后咱们小饺子,可有的愁喽!” 几个嬷嬷急凑趣笑道:“是啊,是有些媚气。” “小郎君生的过于俊秀,确是不大好。” “以后还得多跑跑,皮实些才好。” 饺子极为沉稳早慧,但毕竟只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娃娃,忽闪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五娘听着,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似乎带着些恶意。可是在这个地方,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只低头不语。 太后在宫中长日无事,虽然不是自家孙子,但瞧着倒也机灵可爱,颇可打发无聊时间。 太后搂着说了半天,中午又留了两个孩子吃饭。 孙五娘被人带下去用饭,看太后喜喜庆庆的,看着也喜欢孩子,这才放下了心,心想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一行人直逗留到午后才离宫。 隔了两天,太后又派人宣召,自此就隔三差五的宣召。 明延帝也知道了,只想着九、十去了上书房,太后这是闲着无聊,又想起这两个孩子了,倒也不阻止。 而晏时玥早出晚归的,忙的不可开交,根本就顾不上这边儿。 眼镜这个东西,对于当前的技术水准来说,的确是太难了。 视力表做出来之后,测量度数倒是容易了,但是要造出相应度数的镜片,这是一个极其细致的工作。 而且镜片涉及到的,也不是只有度数,还有瞳距之类的。 瞳距的误差只要超过2mm,戴上去就会头晕,视物变形,对眼睛伤害也大,真的是一点都马虎不得。所以他们需要做的工作,真的还蛮多的。 他们先研究的是老花镜。 老花镜是凸透镜,近视眼镜是凹透镜。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点灯熬油的,光线不好,近视眼是非常多的。 周见微还好奇问她:“怎么不先做‘近视’镜?” 晏时玥便道:“太后娘娘眼睛花了,看绣样儿都得用放大镜了,所以先做出老花镜来,好献给太后。” 周见微笑道:“相爷孝心可嘉。” 晏时玥笑而不语。 其实太后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是她发现明延帝看奏折,也习惯把奏折略微放远些了,这是已经有了老花的症状,所以她才先做老花镜来,到时好给明延帝用。 这些东西,不管再怎么讲解,别人没亲眼见过,也是似懂非懂,所以天天都得她亲自守着。 晚上回家的时候,又是亥时了(21点至23点),孩子们早就睡了,晏时玥悄悄的进去,也没敢点灯,就着月光挨个儿看了看,摸了摸小手儿小脚丫,极轻的亲了亲额头,这才悄悄的溜出去。 结果一出来,险些撞在一人身上,他随即伸手搂住她,低声笑道:“我刚进去看了一遍,还没回房呢,就听到你回来了。” 两个多月不见了,她想他想的紧,转身就往他身上扑。 霍祈旌含笑让开几步,牵住她手,两人回了房,晏时玥洗了澡换好衣服,正想跟他说说话。 结果一看之下,她就是一愣,眼圈儿当时就红了。 第743章 好东西赏给他们 他瘦的两颊都凹了,脸上的胡子显然是刚刮过,泛着白色,旁处的皮肤都粗糙了。 晏时玥哽咽的道:“你这是去当土匪了么!人家不给饭吃么!看你这样子!丑死了!” 霍祈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一伙大男人,不怎么注意这个。” 她哽着嗓子,想说什么又没说,就拿了膏脂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给他搓。 霍祈旌低声道:“我没事。” 她喝了一句:“闭嘴!” 他就不说话了,双手搂着她的腰,闭上眼睛。 晏时玥仔仔细细的给他搓了一遍又一遍,感觉手底下的皮肤滑了,这才住手,结果往他肩上一趴,正想说话呢,就发现他动作微不可察的一僵。 晏时玥慢慢的退开身,看着他。 霍祈旌被她看的抿了抿唇,本来是想抵赖的,一看她这样子,又咽了,小声道:“这是意外!也不是火.器伤的,是火.器震塌了山石,不小心砸了一下,没事的。” 以霍祈旌的身手来说,他都受了伤,那情形一定惊险极了。 晏时玥的泪当时就下来了,低声道:“可是,现在根本就用不着火.器啊!为什么要这么急啊!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她抽泣着扯开他衣服,一看他整个背青紫了一大片,显然不是新伤,但痕迹还是清楚极了,皮肤上还有一道一道外伤愈合之后的疤痕。肋下还绑着夹板。 她猛然抽泣了一声,又怕吵醒孩子,一把捂住了嘴。 霍祈旌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本来不想让你看到的……我就是想你了,想孩子了!想回来看一眼,不该让你看到的……其实真的没什么,大男人哪有不受伤的。” 她心疼的直抽抽:“都怪我,全都怪我多嘴!我为什么要造这个!早知道我绝不会造!” “别胡说。”他正色道:“保家卫国,我所愿也,你放心,以后我定不会了,有你和孩子等我,我肯定不会受伤。” 她眼泪吧哒吧哒的掉在他身上,他轻轻拍着她背,又低头,一次一次的亲着她脸:“真的没事了,阿玥不哭了,不哭了……” 她哭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结果等醒了,他已经又走了。 摸摸床榻都凉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可见他这么急着来回,真的就是想她,想孩子了。 晏时玥洗了把脸就出了门,想着赶紧把自己手头这些弄完,好去他那边陪着他。 其实霍祈旌受伤,明延帝和皇后都知道,只是瞒着她。 知道他这天回来了一趟,早上皇后去慈宁宫请过安,出来就吩咐小碌子去国公府看看,怕晏时玥难受。 结果才回宫不久,打发走了请安的人,玲珑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娘娘。” 皇后道:“怎么?” 玲珑压低声音道:“今儿福嬷嬷,与奴婢说了两句话。” 皇后去请安,向来是瑾瑜跟着进去,玲珑和琥珀在外头,结果今天福嬷嬷抱着一个箱子过来,玲珑就过去帮了帮忙,然后福嬷嬷就闲聊似的,说了一句:“今儿太后娘娘又召了小公爷兄妹俩来了。” 玲珑自然要笑道:“太后娘娘喜欢,是我们小殿下和小公爷的福分。” “是呢!”福嬷嬷就道:“太后喜欢的紧,吃饭的时候,好东西总不忘赏他们吃。” 皇后凝起眉头,慢慢的的重复这句话“好东西总不忘赏他们吃。” 她忽然回过神儿来。 太后年纪大了,御厨会给她炖煮补身的药膳,据说用的都是顶级的好东西,每每一锅要炖几个时辰。 可是饺子年糕才两三岁大,哪里吃的这些补药!怕不要补出毛病来了! 但这种事情太后怎么可能不知!她不可能给孩子吃这个的啊! 可太后身边这几个老嬷嬷,尤其福嬷嬷、寿嬷嬷、祥嬷嬷三个,都是跟了几十年的,极为信任,一个个都谨慎的很。她忽然说这么一句话,必定不是无的放矢。 皇后一时间心惊胆战。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时辰,叫人暗暗的打听打听,他们在干什么。 结果玲珑去打听了一下,回来脸色就有些差了,低声道:“说是叫两人翻跟斗,谁翻的多就有赏。” 皇后一怔之下,直气的双眼圆睁! 要知道,宫闱世家,与民间大大不同,且别说三岁就要开蒙的年纪了,就是一两岁,也绝不会叫他们做这种翻跟头摔跤之类的游戏,这根本不是养孩子,纯粹就是拿来取乐了! 别说是公主府的孩子,就算是命妇带来的臣子家的孩子,也绝不会这样做,这就等于是羞辱了! 皇后气的直喘。 瑾瑜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可这不该啊!太后她老人家……没理由这么做的啊!太后一向喜欢小殿下,这是为什么?” 对,这里头,一定有个缘由。 可是此时也顾不上这些,皇后咬了咬牙,站起来道:“走,去慈宁宫!” 她带着人去了慈宁宫, 正好是吃饭的时辰,皇后一进去,就见两个孩子面前,一人面前一碗浓汤,一看就是太后常喝的补汤。 皇后袖中的手捏了捏,心中怒气勃发,脸上却像没看到一样,笑着施礼道:“母后,儿媳来的不巧了。” 太后打量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皇后笑道:“这不是……”她假装扫了一眼饺子年糕,附耳低声道:“前阵子荣国公受了伤,昨儿回来了一趟,一路快马,说是骨头有点移位,我这不是刚找了好药来,想打发他们回去送。” 太后皱眉道:“既受了伤,还来回跑什么!给皇上办差,也该上些心才是。” 皇后的笑容微僵。 就从这一句话,她就知道方向了。 若是平常,听了这话,太后应该关心一下霍祈旌的伤。 可如今她的本能反应,却是鸡蛋里挑骨头,这……显然是心里有气。 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时两眼一抹黑,皇后只能笑道:“此事机密又要紧,霍祈旌要定期回来向皇上禀报的。” 第744章 真真是造孽 “也罢了,”太后这才点点头,就向两小只道:“既是你们父亲有事,那就去吧。” 皇后这才带着饺子年糕出来。 一出门,年糕就扑到了皇后腿上:“皇祖母!” 按说他们要叫皇后外祖母,但因为晏时玥情形特别,霍祈旌又没有双亲,所以两小只都直接叫明延帝耶耶,也就是爷爷,叫她皇祖母。 瑾瑜上前一步,抱起了她,几人急匆匆回了坤宁宫,皇后这才叫过孙五娘问了几句。 孙五娘察觉不对,急回道:“师父一直没回府,师娘也很少回来,太后每每的见召,我们便入宫,见过礼之后,我与琳琅嬷嬷就叫太后娘娘打发出来了,一直到用过午膳才叫回府,饺子糕糕也说不清楚,就是一回比一回不愿意来,只能是好生哄着。” 皇后又叫过两个孩子来问了问,年糕向来娇气,只道:“不喜欢,曾外祖母,不喜欢糕糕。”她摸着脸:“掐糕糕,脸痛痛!糕糕不喜欢!” 皇后又叫过饺子来问。 饺子一脸认真的跟她道:“曾外祖母,老叫我们打架、翻跟头,丢东西砸到我头,砸的糕糕老哭,菜也齁齁,我不喜欢。” 皇后道:“回回来都让你们喝汤么?” “喝汤,都喝,”饺子小大人儿一样点点头:“嬷嬷说,这是孝顺,不喝,不乖,坏孩儿,曾外祖母生气。” 皇后气的直运气。 她毕竟是打着霍祈旌的名头叫他们回来的,也不好叫太医,更不能叫他们多待,就叫瑾瑜取了一大罐伤药来,叫孙五娘捧着,一边又细细叮嘱琳琅:“回去就悄悄叫老神医给孩子把脉,下一回再召不要来,就说病了。” 琳琅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瞬间就懂了,一时脸煞白。 皇后叹道:“此事本宫会处理,不必同玥儿说,说了……也没用。” 她就急急打发她们走了。 慈宁宫那一边。 皇后前脚走,太后的眼神,就从几人身上一一掠过,满是怀疑。 福嬷嬷几人齐齐垂着头。 福嬷嬷知道太后怀疑了,毕竟皇后来的太巧了。 其实太后倒也不是成心要“害”人,她就是心里有气,想发发。 她觉得晏时玥磋磨了她的孙儿,那她也磋磨磋磨她的儿子。 有气,再加上一个不在乎。 老人家看到小孩子,总是喜欢逗一逗的,但不是自家的,也就只当个乐子,两小只生的粉雕玉琢,又聪明伶俐,太后每每被逗的开怀大笑,可就算这样,要说疼爱,也是寥寥的。 正因为不在乎,所以任性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多想他们受不受的住。 要叫她说,真真是造孽,这么点点大的孩子,这么个补法,真能补坏了。 要知道,在太后看来,这就是食补,用了些好东西,加了些工夫而已,可是她们近身伺候的却都知道,为了叫太后有精神,这里头是真的要加不少药的,否则哪里会熬的味儿这么重,就是为了遮药味的。 都不用说药了,就这油盐,孩子也受不了,把嗓子都要齁坏了。 本来她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闭上眼不想管这些闲事的,可是两个孩子真真是乖巧极了,有一回跑急了,撞到她身上,就停下来,奶声奶气的跟她道:“嬷嬷没事吧!” 还一本正经的压着妹妹:“给嬷嬷说话!”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巧巧的说:“嬷嬷,对不住。”她凑上来吹吹:“呼呼……” 真真乖的把人心都要化掉。 福嬷嬷一辈子无儿无女,一时心软,就管了这桩闲事。 那边寿嬷嬷回来禀报:“太后娘娘,人已经走了,那孙氏亲自抱着一罐药呢!” 太后没察觉有异,这才点了点头,收回了打量:“嗯。” 孙五娘和琳琅急匆匆回了府,直接去了苏济的院中。 苏济等于是看着两小只长起来的,一见他们跑进去,先就带了笑,捋着胡子迎过来。 结果一看他们面色,苏济脸色一沉。 他把了把脉,怒道:“胡闹!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能进补!这是想害死他们么!” 琳琅心疼坏了,哭道:“昨儿饺子还流了鼻血,我还以为是撞了一下……这两天也不爱吃饭,晚上也老不睡,闹腾。”她直哭的抬不起头来。 孙五娘还稳的住,急小声道:“老神医,是太后……”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苏济是太医出身,自然知道宫里这些事,可还是怒的不行。 勉强的平了气,又细细的把了把。 要知道,所谓“虚则补之”,也就是说“虚”的人才需要“补”,而小孩子吃大人的补药,完全就是拔苗助长,用现代的话来说,很容易令孩子假性性早.熟。 而此时看来,已经有了上腹胀闷、食欲减退的症状,到了鼻出血,那就已经很严重了。 苏济年逾百岁的人了,一向修身养性,都气的不轻,怒道:“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冲着孩子下手!这样吃法,吃成傻子、吃死了都有可能!” 孙五娘吓的脸色都变了。 这可是晏时玥两口子的心肝宝贝儿,在她手里出点事情,她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然后苏济直接写了一封脉案,道:“这个,叫人递进宫。” 孙五娘张了张嘴。 她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不让说,可是皇后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连苏济都敢担这个责任,她怕什么! 孙五娘一咬牙,道:“好!” 她出来就差了一叶进宫,把脉案递给了明延帝,然后又叫青未了,赶紧去把晏时玥叫回来。 明延帝一看脉案就震惊了,急急带了几个太医出宫。 太医一把之下,脸色大变,一个个俯地请罪,没有把握,压根就不敢出手治。 饺子年糕才这么点点大的娃娃,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茫然无措的眨巴着眼睛,一见明延帝进来,年糕就伸手:“耶耶抱。” 明延帝赶紧抱过来,年糕指着太医:“怕!糕糕怕!” 明延帝急喝斥道:“都滚出去!一群没用的东西!” 等一伙太医屁滚尿流的出去,他转头想安慰安慰小年糕,就见一道血,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 第745章 给她一个交待 粉嘟嘟嫩生生的娃娃,这一道血乍然流出来,着实可怖,年糕犹满眼迷茫,软乎乎的跟他道:“耶耶,糕糕难受。” 明延帝的心都打哆嗦。 外头马蹄声响,晏时玥带着人快马奔了回来,小跑着到了这边。 一见他在,急道:“阿耶,怎么回事?什么叫饺子年糕病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就来抱年糕:“宝贝,过来阿娘看看。” 年糕就想扭头,明延帝伸手按住她小脑袋,不敢叫晏时玥看到她这个样子。 他当耶耶的都受不了,她当娘的,看到还不疯了。 顾九行也是心肝乱颤,急急把孩子接在手里,抱到一边,小心的拭去那道血。 晏时玥身上脏的很,并没察觉到不对,道:“阿耶,到底怎么了?” 明延帝看她小脸儿还没巴掌大,满脸疲惫,一身狼狈,头发上还挂着金屑,一时间不由鼻酸。 他走过来,轻轻拍着她背:“玥儿先不要着急……阿耶跟你说。” 他说了一半,又语塞。 叫他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孩子的爹,给他打理火.器营的事,风栉雨沐,此时犹重伤未愈;孩子的娘,本该养尊处优的皇公主,却也忙忙碌碌、仆仆风尘,为他打理商部。 这就算是臣子之家,也是大大的功臣,家中的孩子也该好生照应才是。 他当然不认为太后是有意的。太后完全没有理由做这种事。但一个疏忽是必然的。 明延帝半晌才苦笑道:“太后喜欢饺子年糕两个孩子,时时招进宫与她做伴,但太后身体不好,平日里吃的,大多都是补物,两个孩子跟着吃了几回,身体有些受不了。” 晏时玥的脸色有点变了。 她急过去抱住饺子,仔细打量,饺子很懂事的跟她道:“阿娘,饺子没事。” 看着孩子红的不大正常的额,晏时玥忽然想起了方才跪在门外的太医,一时慌的手足无措。 好半天,她才勉强的定了定神,颤声道:“师父?” 苏济无声长叹,半晌才道:“慢慢调理吧。自今日起,但凡这两个孩子入口的东西,哪怕一口水,都必须叫我看过。” 他没正面回答,说明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晏时玥的唇瓣颤了颤,脑海中一片空白,抱紧孩子,好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过爹娘的都知道,这世上最难受的事情,就是孩子生病,孩子小小的,哪里难受也说不清楚,看着他们难受,心里真跟烧着把火一样,恨不得替他们受着才好。 宫里。 太后已经准备歇息了。 寿嬷嬷急匆匆进来:“太后娘娘!” “吵什么!”太后正泡着脚,被她吓了一跳,不由斥道:“你也一把年纪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寿嬷嬷急跪下请罪:“老奴该死。” “行了,”太后道:“什么事,说!” 寿嬷嬷道:“听说小公爷兄妹,回府的时候流了鼻血,苏老神医看过,报了脉案过来,皇上一看脉案,立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叫过去了,听说还叫了不当值的院正,如今都在国公府里。” 太后愕然。 半晌她才喝问道:“怎么回事!” 可是她又怎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随即又道:“不过是几口汤,哪有这么严重!” 寿嬷嬷不敢说话。 太后垂下眼,细想了片刻,冷冷的道:“哀家还没老糊涂呢!这只怕是皇后排了一出戏,想给哀家一个下马威呢!” 福嬷嬷心头暗叹,慢慢的劝道:“太后娘娘,小公爷兄妹,才两岁多呢……许是,真的补过了。” 太后冷然道:“那又如何?我当曾祖母的一片好心,谁知道他们竟是福薄受不得! 一片好心?那怎么不见你补给九皇子、十皇子呢? 太后这个人,其实平日里算通情达理的,体恤下人,对晚辈也慈祥,但真的认了死理,却也轻易劝不通,也不肯听劝。 福嬷嬷便不再说话,只继续帮她按着肩背。 太后一把拍开她手,又怒道:“哀家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这么两个小辈,来跟哀家计较!”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头太监通报声传了进来:“皇上驾到……” 太后脸色一变。 明延帝大步进来,直接挥退了下人。 福嬷嬷和寿嬷嬷施礼退下。太后绷着脸道:“这么晚了,皇上有事?” 明延帝急道:“母后,你召了饺子两个进宫,是不是赐她们吃食了?” “许是有吧,”太后道:“这两个孩子聪明乖巧,哀家甚是喜欢,召进宫来时,午膳都是一起用的。” “母后,”明延帝急道:“这两个孩子才多大,你怎么能把你用的补汤给他们喝?” 太后沉了脸:“他们是双生子,生的弱,哀家用的都是好东西,让他们喝几口,也补补身子!” “母后!”明延帝心里有千句万句话想说,偏生不能说,末了之能无力的道:“他们哪里受的了,饺子年糕情形严重……母后,若这两个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朕再无颜见玥儿。” 太后惊道:“竟如此严重??” 明延帝苦笑点头:“他们才两岁多!太医院无人敢治,连苏老神医也只说试试,说没有一年半载,是调理不过来的。” 什么!太后是真的惊住了。 她只想叫两个孩子吃些教训,却从来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太后急道:“那如何是好?” “母后,”明延帝叹道:“玥儿什么也没说,但朕却不能不给她一个交待。你给儿子两个人吧。” 太后的脸色陡然一变。 他的意思是,这个罪过必须有人顶,所以要杀太后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必须是太后亲近倚重的人,否则……交待不过去。 太后不由怒道:“就算……也只是两个小辈!哀家是他们的曾祖母!动哀家身边的人,不怕折了他们的福份么!” 明延帝一下子愣住了。 听太后的口吻,好像她身边的下人,比饺子年糕两人都贵重的多? 她身为曾祖母,怎么能对自家晚辈如此轻视?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如果心中如此轻视,又怎么谈的上喜欢,又为何要屡屡的召他们入宫? 明延帝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睿智机警,见微知著,从只言片语中抽丝剥茧,已经成为本能,表情瞬间就变了。 第746章 更甚于朕 太后看到明延帝变色,顿时心惊,话也软了:“他们小小年纪,哀家只是怕他们担不住!” 明延帝平静的道:“他们堂堂皇族后人,国公府的儿女,几个奴才的命,说什么担不住?” 太后半晌不语,只面露哀凄。 明延帝是个孝顺的人。太后性情坚定,极少示弱,但一旦露出悲哀的神情,明延帝都会不忍退让。 但这一次,明延帝一直没有说话。 太后知道这一次是真的闹大了,再僵持下去,只怕无法收场。 便垂泪道:“罢了罢了!皇上想怎样,就怎样吧!” 明延帝看着她,半晌才缓缓的道:“霍祈旌,霍家后人,朕之机密之事,朕之安危、皇城都城之安危,除了成渊,朕只信他!他有此能力,也有此忠心!” “至于玥儿……母后,不用朕说,你也该明白,玥儿之与我大晏,其意义之深远,更甚于朕!” 太后震惊抬头。 她万万没想到,明延帝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晏时玥的意义,高于宝座上的帝王,这是什么概念! 这,这不是个笑话么! 太后骇笑出声。 看着明延帝的神情,她又渐渐的收了笑。 明延帝声音不大,缓缓的道:“母后,朕说这个,只是要告诉你,朕身为人子、或为人父,自然当孝、当慈,当有权衡……但朕身为帝王,不论任何人与玥儿有冲突,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朕都只会护着玥儿。” 他长吸了一口气,“朕不能寒玥儿之心,朕不敢寒玥儿之心。” 他顿了一下:“朕言尽于此,母后好好休息。”他拂袖便走。 看着他的背影,太后遍体生寒。 直到泡脚的水都凉了,才有数人鱼贯进来,为首之人躬身施礼,战战兢兢:“太后娘娘。” 这个嬷嬷是外头伺候的,看来福嬷嬷三人,都被带走了。 太后无力的点点头,又有太医过来把脉,服下了安神汤。 明延帝直接把几个嬷嬷全叫走了,暗中派人审。 但这几个嬷嬷也不傻,真招出太后有意害人,她们纵有十条命都得赔进去,反倒咬死了不说,还有一线生机。 皇后得知之后,过来劝明延帝:“皇上,这回定是您想多了,母后对饺子两个,纵是不如九郎十郎,又怎么可能有意加害,这一回,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母后这会儿,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呢!” 旁人说,明延帝未必信,但皇后说,他却不能不信。 而且,哪个儿子真能接受母亲是个蛇蝎心肠? 再想想之前,他大概真的是想多了,太后只是把他们当成普通后辈,而与几个嬷嬷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所以心中才会有轻重之分吧! 最终皇后劝着他,把三个嬷嬷都放了回去,还亲自去了慈宁宫安慰太后。 从慈宁宫出来,皇后意味深长的瞥了福嬷嬷一眼。 这件事情,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如果听任明延帝处死几个嬷嬷,于晏时玥有何好处?于太后又有何损失?不过是几个下人而已! 只徒然叫明延帝伤心。 所以,不如放一放,咱们慢慢来! 太后自那晚开始,就称了病。宫里本就是皇后的天下,第二天,玲珑便悄悄找上了福嬷嬷。 福嬷嬷心头暗叹。 她一时心软伸了次手,就脱不开身了,可她对太后,却也是几十年的主仆之情。 福嬷嬷最终道:“淑妃娘娘,最近来的多了些。” 皇后得报,问:“淑妃?” 玲珑点了点头。 皇后立刻派人去查。 也没费多少工夫,就查了出来,淑妃暗中收买了一个工头,来了一招偷梁换柱,把太后弟弟南绥伯府,给换成了明成伯府。 想必正是因为此事,太后才对晏时玥心存不满的。 但,又何至于此? 太后身份尊贵无极,又一向脑子清楚,想的开,从不多事,从不管事,又何至于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暗害晏时玥的儿女? 瑾瑜道:“兴许这一次,太后当真不是有意害人。毕竟若是有意害人,不该用这种方式……一查就查到她头上,她又不是不知皇上有多宠爱小殿下,难道不怕母子之间,生了嫌隙?” 玲珑心直口快,则道:“太后这把年纪了,会不知小孩子吃不得补汤?” 皇后沉吟许久:“此事还需细查。” 她纵然聪明过人,也万万想不到,晏时玥奉了君命,操心费力的教导几个孩子,教导的懂事知礼,却反而阴差阳错,叫太后记恨上了。 故此,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皇后想了半天,又道:“但淑妃,又为什么要挑拨太后和玥儿的关系?就算之前玥儿与七郎八郎,有些过节,她跳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想知道这个倒是容易。 她就直接找了那个工头,叫他来找当时收买他的人,也就是淑妃身边的太监赵良,趁着两人拉扯的时候,直接把人给摁了。 要知道,旁人家的后宫,通常你来我往,你强我弱……但明延帝的后宫,皇后在还是皇贵妃的时候,就占尽圣宠,地位超然。再加上一个晏时玥,更是个不能惹的。 如今被抓了个现行,赵良当时就吓尿了,什么都说了。 ………… 淑妃娘娘道:“为母则强,纵是再难,本宫也得为八郎搏一搏。” 她倒不是为了出气。 在淑妃心目中,八皇子聪明机敏知进退,又会读书,前程远大之极……可就因为七皇子犯蠢,受了连累,与晏时玥因为《商部专识》的事结了仇,闹腾的这么历害,想和解,恐怕是难了。 所以,晏时玥一日风光,八皇子就只能一日被她压着,再没有出头之日。 她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也所以,她想尽办法,也要把晏时玥压下来。 可明延帝魔障了似的宠爱她,皇后也是疼如珍宝,外头还有晏成渊和日渐强势的霍祈旌……淑妃想了许久,只能从太后身上下手。 明处帝孝顺,而太后对晏时玥,最多只有三分疼爱,也就是脸面情儿。 只要能让太后生出厌恶,明延帝不可能无视。 但这个度,不能浅。 太浅了,太后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多请安时面上淡些,却不会对明延帝说。 所以肯定要让太后记恨上才行。 晏时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太后要是对她摆脸色,她绝不可能一如既往,两人若有冲突,明延帝会帮谁? 长此以往,多少情份都能磨没了! 八皇子才十岁,他等的起! 第747章 慢慢嘶咬 其实这个主意是不错的,但淑妃也没想到,中间阴差阳错的,太后的怒气,竟是冲着孩子去了。 得知国公府的事情,淑妃来回的想了许久,都觉得太后不可能这么做,这一次必是意外,想必是小孩子嘴馋闹着要吃,所以吃出事儿来了。 但这么一来,她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了。 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万一此事查到她身上?岂不是一下子得罪了两头? 那个工头,必须赶紧处理了!她就叫:“来人!赵良呢?” 好一会儿,赵良才急匆匆进来:“娘娘!” “你跑哪儿去了!”淑妃横了他一眼。赵良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又迟疑了一下。 好在淑妃并没怀疑,只道:“刚好明日我妹妹出阁,你报请出宫一趟,然后……”她附耳叮嘱了几句。 赵良眼神闪动,垂首应了。 慈宁宫里。 福嬷嬷几个人回来之后,太后的情绪好了些。 她除了眼花牙齿也不好,其实身体一直还不错,经过了这么一场是非,也没有倒下。 但还是一直称病,对外只说是心疼孩子。 她身为长辈,为了一个意外,心疼的病了,说句到底的话,就算饺子年糕死了,晏时玥也不能找她算帐!否则就是不孝! 这么想着,她就一直躺着。 结果早上醒来,就看到外头有人与福嬷嬷说话,福嬷嬷面露震惊。 但进来之后,却什么也没说。 太后心惊肉跳,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这么熬着,反倒加倍难受。 所以太后最终还是动问了:“出什么事了!” 福嬷嬷一个迟疑。 太后瞪眼道:“说!哀家这么几十年,福气享的够多了!什么风风雨雨,也见的多了!不过就是儿孙不孝!哀家担的住!” 怎么扯到儿孙不孝上去了? 福嬷嬷愣了愣,然后急回道:“太后节哀,是世子爷醉后骑马……没能救过来。” 世子爷?太后愣了一愣,醉后骑马? 她猛然回神,这才醒悟她说的是南绥伯府,她的侄子。 太后惊道:“什么!” 福嬷嬷道:“世子爷昨日从……软红楼出来,喝的多了些,又带了一个新宠,不许从人跟着,结果从马上跌下来,头磕在了石头上,抬回府就咽气了。” 太后愕然许久。 然后怒道:“怎么会这么巧!给哀家查!好好查!” 太后多年不管事,她知道的,都是旁人想让她知道的。 很快,她就查到,淑妃为了八皇子,记恨晏时玥,所以故意弄出了玻璃的事情,挑拨太后和晏时玥的关系,而昨日……也是淑妃的大太监赵良,以添妆的名头,请命出了宫,但是却一直到了日幕时分才回宫的。 福嬷嬷低声禀道:“淑妃娘娘有四个庶妹,但从未给任何一个添过妆,这一个,淑妃娘娘进宫时,她还在襁褓之中。” “原来如此!”太后气的连连冷笑:“好大胆!竟把哀家当猴儿耍!到了这一步,还想挑拨哀家与福晏的关系!” 还是那句话,人总是习惯原谅自己的。 太后不傻,这件事情不能放到明面上,否则她磋磨饺子年糕,就成了师出有名,那她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她选择性忽略了,她是因为九郎十郎,才想到了饺子年糕身上,她只知道,这中间,是淑妃在搅风搅雨!害的她厌上了福晏! 皇后为人明透大气,极少盘算这种阴谋构陷之事。况且她站在这个位置,很多事情真的已经不需要多想了。 如今,也只需要收买个人,余下的事情,他们自己就办了。 淑妃混不知下头人已经倒戈,更不知,她已经被太后记恨上了。 而皇后已经功成身退,等着这些人慢慢嘶咬,两败俱伤。 国公府。 晏时玥自那天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门,陪着饺子年糕。 两个小孩儿,懂事的叫人心疼。 喂药的时候,她们委屈的什么似的,一边眼泪汪汪一边乖乖的往下咽,有时候苦的吐出来,抱着摇摇哄哄,待会儿还能喂的下。 有时候难受,烦躁,也不会大哭大闹,就是一边哼唧一边拼命往人怀里钻,拉着她手,去摸她的头,她的肚子。 晏时玥每每看到,都觉得心像刀子割着似的。 她时时的想,哪怕十倍、百倍,她替她们疼好不好!她们还不到三岁啊! 这件事情,她听琳琅细细的说过,不比皇后和淑妃,她更倾向于,太后是故意的。 也许不是故意害她们,但起码是故意叫他们喝补汤的。 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她甚至都不用亲自做什么,只需要小小的表示出对他们的不喜,下头自然有人凑趣,各施手段。 太后是个聪明人。 但有时候聪明不聪明,也要看什么时候,对什么人。 就好比当初的老王妃,她是什么人对她有用,她就对她好,例如晏亭月。 而除了晏亭月之外的其它人,例如晏成渊,晏成泽,她对他们都亲情寥寥,因为她站在上位,理所当然的享受他们的孝顺,理所当然的提要求讲特权。不需要回报。 而太后,不太一样。 她对明延帝肯定是疼爱的。 但是除此之外,她对其它人,谁叫她舒服,谁叫她高兴,她都会给个好脸儿。 就从头一次见面,她第一句就问福气,最后她与静嫔针锋相对时,她说了那句“一碰面就叽叽喳喳没个完”,其实就可见她的性情。 那时,她要见她,一是好奇,二是因福,潜意识中,未尝没有取为已用之意。 但一旦发现不能,兴致也就消了。 至于宫妃们,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玩意儿,不能叫她高兴,那就赶走,没什么好考虑的。 很从容的任性着。 身为皇太后,这把年纪了,这样其实很正常,无可厚非,站在那个位置,操心太多,反而不好。 但,要知道,太后之前并没养过孙辈,也并不热衷于叫哪个孩子去磕头什么的。要不是因为九、十长的像明延帝,她也未必会动念叫过去养。 所以她不见得是真喜欢孩子,那她对饺子年糕的喜欢,就太过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不合理。 一定有问题。 她是故意的,故意害她的孩子!! 可就算晏时玥在心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思量了,认定了太后是故意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中间还隔着一个明延帝,她,不得不考虑他的心情。 第748章 做法咒她 隔天,周见微来找曲期年。 他从玻璃之事起,就深刻感受到了后宫这些女人们,有多么无事生非,所以一听到饺子年糕的事情,就毫不犹豫的认定,这一定是这些人整出来的事儿。 所以,晏时玥不去,他咬着牙钻研,终于把老花镜几个技术难点给折腾明白了,第一时间来找曲斯年。 曲斯年心里也气的慌,问清楚了,就带着他来见明延帝。 周见微说的清楚:“相爷说需要做两种,一种是近视镜,一种是老花镜,她说太后年纪大了,看绣样儿都只能摸摸,所以就先做老花镜,微臣与匠人蠢笨不通,帮不上忙,大多都是相爷亲力亲为的。” 话不用多,点明就成。 得知晏时玥这些日子的忙碌,全是为了太后,明延帝十分感慨。 他放下手里的事,亲自带他们去了慈宁宫。 太后一听之下,神色微变。 就这极微小的变化,曲斯年和周见微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心里下了一个结论。 此事,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很多时候,男人与女人的想法,截然不同。 例如此时,明延帝认为这是晏时玥的孝心,所以他才亲自过来,旨在调解太后与晏时玥的关系。 但太后却觉得,晏时玥是绝不可能为了她做这些的,所以,此事定有蹊跷。 什么老花镜,闻所未闻……也许就是她得知了什么,怀疑了什么,捏了个名头,对她的报复。 但她也不傻,不可能不要,不然岂不是叫明延帝怀疑了? 所以她立时便热泪盈眶,哽咽着道:“是我老糊涂了,害的曾孙子受了大罪,难得我的玥儿孝顺,竟还记着我这把老骨头,岂不是叫哀家羞愧难当……” 旁人自然是纷纷劝解。 然后周见微亲自贴了视力表,又测量了距离,拿了验光设备来,取镜片让太后一一试戴。 要知道,有些时代壁垒是不好消的。 例如历史上,西方水银镜刚出现的时候,不乏有被水银镜吓到的人,很多人认为这种镜子可以摄魂! 所以在太后眼中,这一系列操作,不论怎么看,都像在……作法。 她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但明延帝被这新鲜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并没有留意太后的神情。 曲斯年退到一旁,看着太后的神色,心中暗暗筹谋。 等太后这边验完了,曲斯年看明延帝显然想亲自试试,于是便上前一步,故意动作明显的按住了箱子,截住明延帝的话头:“皇上,不如下官等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请皇上与诸位老大人,一起验验?” 明延帝想起徐相看书的样子,便笑道:“也好。” 周见微也是人精,迅速会意,配合的迅速收拾好,盖好箱子,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太后看在眼中,更是怀疑。 周见微回去之后,立刻就叫人给太后赶制眼镜。 与此同时,周见微也去了御书房,给明延帝验了光。 第二天早朝之后,又给徐相、孙次辅等人全都验了一圈儿。 但其它人的,包括皇上的,都做的略慢些,唯独太后的先制好,制好了之后,曲斯年却叫人在眼镜腿上,用红线拴上了一个牌子,记上了编号、度数,瞳距等等。 不懂新式记帐法的,一看这就像鬼画符,就算懂新式记帐法,不懂眼镜的,也是不知所云。 然后才叫人送了过去。 太后一见之下,便是脸色大变。 她本来就怀疑是晏时玥故意报复,如今一见红线、黄符,心里更是惊骇!这分明是明目张胆的魇镇她! 她毫不犹豫的叫人:“拿走!拿走!” 当夜太后便发了噩梦。 接连两晚噩梦之后,太后忍无可忍,暗中叫人把眼镜砸了,这才睡了一个好觉。 也就在这个时候,周见微把做好的老花镜送到了御书房。 明延帝看书太多,也已经眼花了,虽然不及太后严重,但也到了需要把奏折拿远的地步。 而眼镜一戴上,只觉视野骤然间清晰起来,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清晰似的。 明延帝笑道:“不错!玥儿的东西,向来神奇。” 他摘下细看了看,又看了看盒中的:“为何朕的是黑色?” 周见微道:“回皇上,因为相爷说……”他轻咳了两声:“这是相爷指定的颜色,镜框也是相爷事先画好叫人做的,说是适合皇上的脸型和肤色,戴上会好看。” 明延帝笑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又看了看那红线捆着的小纸片:“这是何意?” 周见微略上前一步解释:“这是编号,左眼右眼的度数、这是瞳距,就是两只眼睛瞳仁之间的距离。” 明延帝啧啧称奇:“不想这小小东西,竟是如此细微精妙。” 然后周见微也把眼镜给了百官。 徐相等人年纪大,老花的厉害,验光时候就已经充满期待了,真的眼镜架到鼻梁上,瞬间就离不开了。 周见微含笑给他们讲解:“每个人都不一样,就算同一个人,两只眼睛的度数也不一样,所以眼镜千万不要混戴,对眼睛伤害挺大的。另外,大家都戴着看书试试,若是不头昏,就说明度数合适,我们再回去依样每人赶制一副,换着戴。若觉得不舒服,便来找下官,下官再找匠人调整。” “另外,不是不给大家多做,是眼睛娇气,度数会增,大家要及时调整,过个一年半年,就要重新验一次,所以做多了也是抛费。” 大家纷纷应了。 到下午,周见微又给明延帝送过来几副眼镜,各个颜色样式不同。而且之前的都是木盒,这一次却是玻璃盒,隔着盒子就能看出是什么样子的。 明延帝笑问:“不是说抛费么?” 周见微道:“这些都是相爷吩咐的,皇上换什么颜色的衣服,或者上朝、穿便装,都可以选不同的来戴。” 明延帝笑容微敛:“你去见玥儿了?” “下官不敢打扰相爷,只是之前我们为此耗费诺大精神,相爷有时候休息时,就会跟下官说几句,下官就记住了。如今相爷无暇,下官也该帮相爷想着才是。” 明延帝叹道:“好。好。你们都好生跟着玥儿。” 周见微施礼:“是。” 第749章 婆媳交锋 因为明延帝自己都戴,因此眼镜在朝中迅速风靡。 太后即便困于深宫,也不止一次听说,相爷造出来的眼镜多么神奇,连耄耋老人戴上,眼前都瞬间清楚了,又能看书写文章了。 明延帝有一回来请安时,都是戴着眼镜来的,笑问:“母后可戴了?是否十分神奇?” 太后强笑道:“哀家又不看书做文章,要那么清楚做甚!压的鼻子疼,早叫人收起来了。” 早知如此,怎么都不该毁了! 太后暗暗懊恼,又生怕出事,急安排人出宫,叫暗暗的买副眼镜备着。 寿嬷嬷道:“太后娘娘,今儿是世子爷的头七,奴婢愿替太后娘娘,送世子爷一程。顺便买眼镜回来。” 福嬷嬷惊诧的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懂她为何要主动提起这种事。 太后娘娘倒是面露感慨:“你想的周到,那你就顺便跑一趟吧,代哀家送送这孩子。” 寿嬷嬷施礼:“是。” 福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怪不得南绥伯府玻璃之事后,她的态度忽然变了。怪不得世子爷传出死讯之后,她的情绪明显不对……甚至,怪不得太后一直如此挂念这个侄子,袭爵的弟弟家里也有一大一小两个侄子,怎么不见太后多么挂念? 只除非,有人在耳边不住的提及,暗暗的说些好话。 南绥伯世子好色好酒,长的却是英俊非凡,而寿嬷嬷她们三人,年纪都是刚过半百,比世子也就大了三五岁,难不成当年,两人竟有些首尾? 福嬷嬷心中骇异,面上强撑着装做无事。 寿嬷嬷知会了皇后,悄悄出了宫。 皇后自然要悄悄派人跟着。 寿嬷嬷先去了南绥伯府,送上了太后赏的帛金。 虽是太后母族,但毕竟败落了,祭奠的人并不多,如今只是头七,就更少了。 寿嬷嬷一到,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哭的什么似的,寿嬷嬷也是面露哀凄,在灵前跪下就要施大礼。 伯夫人惊的当场站了起来:“嬷嬷,万万使不得!” 寿嬷嬷眼眶泛红,道:“都是自己人,夫人不必多想,我之前代太后娘娘的礼数,已经尽到了,当年我初入宫时,世子爷救过我,如今他……我为自己,多施一个礼,也算是谢了世子爷的恩情。” 她这么说,伯夫人就不好阻止了,虽不知有什么恩情,如今也不好细问。 就由着她拜了四拜。 寿嬷嬷眼中直欲下泪,又强抑了,起身安慰了一番伯夫人,这才离开,然后就回了家。 宫里老嬷嬷,老太监,很多都喜欢收义子,找个孤儿收为义子,为他娶媳妇,将来老了出宫,也好有人赡养,死了之后,也有人帮忙摔盆。 寿嬷嬷叫了儿子过来,叫他去玥坊买一副眼镜。 儿子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道:“玥坊的人说,眼镜现在不卖,只给朝中大员试用,而且两个眼晴的度……什么不一样,反正每个人的眼睛都不一样,得一个一个的配,不能随便买。” 寿嬷嬷倒是一愣。 然后她急急追问:“可知道什么人买了?” 她儿子摇了摇头:“不知。” 寿嬷嬷十分无奈。 她收的这个义子十分老实,本来这样才放心,可是这么一来,差他出去办事也不方便,不知变通。 寿嬷嬷只得回去复命。 太后沉吟许久,便召了南安侯夫人,也就是太后袭爵的弟媳过来。 隔了两日,南安侯夫人悄悄把眼镜送了进来。 太后试着戴上,确实觉得清晰了不少,但戴了不大会儿,就觉得双眼窝都涨突突的,头也直发晕。 但她还是强撑着戴了两日,请安的时候,犹夸赞皇后:“你穿的这是新绣样?倒是光鲜的很。” 皇后笑着谢了。 太后与皇后说笑了几句,一转头看到淑妃,又皱起了眉头:“淑妃这是何意?哀家还没死呢!就穿上素服了?” 淑妃只能跪下请罪。 她昨日穿了件桃花色,太后说道:“哀家一时没看清,还以为是新进宫的小姑娘呢,淑妃也该庄重些才是!” 前日穿了件酱黄,太后道:“淑妃这衣裳,竟跟哀家昨日吃的菜一个颜色。” 总之,太后就摆明了看她不顺眼,甚至懒的另外找一个理由。 淑妃毫无办法,只能垂头跪着。 皇后和诸妃说笑几句,便纷纷起身,也无人与她搭话。 直到她们走了许久,太后才道:“淑妃怎么还跪着?是哀家忘了,快起吧!” 淑妃恭敬谢恩,咬牙站起来,这么一跪,就足有一个时辰,起身的时候不由晃了一下。 太后连连摇头,摘下了眼镜:“淑妃,你这是对哀家不满了?还是说,你跪不得哀家?” 淑妃只能再次扑通跪下:“臣妾不敢!” 太后冷冷看着她。 淑妃身在妃位,已经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苦了,咬了咬牙,忽然道,“太后娘娘的眼镜,莫不是下头人弄错了?臣妾听闻只有朝臣的眼镜才会刻‘忠’字,为何太后的眼镜,竟也刻了忠字?” 太后的脸色猛然就变了。 下一刻,她冷然道:“淑妃眼睛倒尖!” 淑妃低头,太后冷冷的道:“退下吧!” 淑妃谢恩,起身,一瘸一拐的退了出去。 太后一把抓起眼镜细看。 如今的技术,太小的螺丝不能量产,所以眼镜腿前端并不细,上头会刻一些镂空的字和花纹,例如朝臣是“忠”、太后是“慈”、明延帝是“明”、“盛”之类的。 但太后之前对此畏如蛇蝎,哪里会细看? 她根本不知道镜架是不一样的! 连淑妃都看到了,皇后有没有看到?明延帝有没有看到?她可是戴着眼镜见过明延帝的! 有心要叫了商部的人来,把锅栽到他们头上,可是当时用那个东西的时候,是明延帝亲自带着来的! 太后一时额上沁汗。 而淑妃,一离开慈宁宫,把手搭在宫女肩上,神色也顿时变了。 她猜着,应该是当初的偷梁换柱叫太后知道了,而偏偏世子又死了,故此太后才记恨上了,可劲儿磋磨她。 但,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太后也不会说出来。 至于眼镜,她早就看出来了,毕竟跪着的时候,正好能看到太后膝头,太后一垂手,就看的清清楚楚。 她之前未说,不过是觉得这中间有蹊跷,不愿惹事上身,可如今……再不说,就要叫她磋磨死了! 至于太后会不会报复,呵,一个关在屋子里,除了身份高贵什么都没剩下的老太太,怕她何来! 第750章 年少钟情 淑妃回到永庆宫,宫人忙不迭的帮她热敷膝盖。 淑妃闭目养神,大太监赵良从外头急匆匆进来,隔着屏风道:“娘娘,奴才有事禀报。” 淑妃嗯了一声。 宫女把毯子搭到她腿上。赵良就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淑妃吃了一惊,猛的张开眼:“真的?” “是,”赵良弯着腰道:“奴才有个同乡在御膳房,前儿跟着总管大太监出门,无意中瞅见的……听说那嬷嬷执意要跪拜,出了南绥伯府的门儿,还悄悄的拭泪,嘴里说着‘冤家’什么的。” 淑妃微微眯眼。 可真是想不到啊! 太后身边的嬷嬷,居然与那个浪荡子有一腿! 但,这个消息要怎么用呢? 如果这个消息被皇上知道,那,害饺子年糕,就成了师出有名,就是有意的。 但这样一来,这个锅就是这个嬷嬷背了,太后却能从中彻底脱身! 想利用这个消息,与太后暂时结盟,免去磋磨,应该不难。 可上了太后的船,有用吗? 这跟晏时玥的事情不一样,她已经是妃位了,不是几句话就能当贵妃的。 而八皇子,太后有九郎十郎,她犯不着帮八郎,再说八郎是男儿,他出头需要明延帝点头,太后插不上手。 难道只能去威胁那个嬷嬷,多一个内应? 淑妃十分不甘心。 可再是不甘心,隔天,到了受罪的时候,淑妃还是没撑住说了出来:“臣妾家中,头七时还曾去南绥伯府吊唁,臣妾一向是心向太后的。” 这对太后来说,就是一句普通的讨好,可是叫寿嬷嬷听了,却不由心惊。 隔了一会儿,她便在太后耳边悄声劝说:“又何必留下这个碍眼的……万一逼急了,惊动了皇上……” 太后咬了咬牙根,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忠字眼镜,冷冷的道:“你有心了,起吧!” 淑妃这才谢恩起来,太后道:“去吧。” 寿嬷嬷主动送她出去,太后对几个嬷嬷极为信任,只想她应该是替她敲打几句,并未多想。 出了宫门,寿嬷嬷忽然上前,扶住了她手臂,道:“淑妃娘娘慢着些!” “多谢嬷嬷。”几个宫人不动声色的退远了些,淑妃道:“嬷嬷放心,谁人年少不钟情……本宫是不会多嘴的。” 寿嬷嬷扶着她的手,却猛然一紧,冷冷的道:“是你杀的吧?” 淑妃猛的一愣。 她愕然的看了她一眼,也不顾什么拐弯抹脚什么仪态了,急道:“绝无此事!我为何要这么做?” 看她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显然不信,淑妃道:“若此事是本宫指使,本宫必肠穿肚烂而死!” 寿嬷嬷倒是一愣。 她盯了她一眼,缓缓的退了回来,道:“娘娘慢走,老奴就不送了。” 淑妃回了宫,满面诧异。 她万没想到,太后居然误会是她杀了世子!为何会有这个误会? 等等,那世子,究竟是谁杀的?太后又为何会怀疑她呢? 淑妃深思起来。 那边,寿嬷嬷回了宫,步子沉重。 这件事情,连淑妃都知道了,只怕,旁人要知道也容易。 她们跟了太后几十年,太后极为信任,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得知她们有隐瞒偏颇,必定极为恼火。 再加上,这件事,闹的大了,皇上、福晏殿下,都不会善罢甘休,这后果,就算是太后……也未必能承受,所以若有一个替罪羊出来,太后内心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寿嬷嬷回了宫,太后正闭目,由着医女按摩,并未察觉,但其它人,却都看出她神色有异。 晚上太后就寝之后,轮到祥嬷嬷在外头守着,福嬷嬷照例来回察看了一圈,这才回了寝殿。 寿嬷嬷应该比她早回来,此时却不在,福嬷嬷也没在意,照例叫小宫女打了水来泡脚,正泡着呢,就见寿嬷嬷回来了。 两人的床只隔着一道雕花屏风,福嬷嬷问她:“你这是去哪儿了?” 寿嬷嬷道:“肠胃有些不舒服,去了两趟净房。” 福嬷嬷也没多想,就嗯了一声,宫女给她通了头,正要挽起来,寿嬷嬷一眼看到,便起身笑道:“来,老奴也伺候伺候你!” 寿嬷嬷来的比她和祥嬷嬷晚三年,但凭着一手梳头的绝活儿,很快就得了当时还是妃子的太后喜欢,与她们平起平坐。 如今连太后梳头都很少用她了,福嬷嬷笑道:“那敢情好,我这把老骨头,也享受享受。” 寿嬷嬷笑着一边给她按头,一边轻轻柔柔的把头发挽成睡觉的发髻,一边笑道:“我还记得我刚来时,天天给你和祥姐姐梳头。” “是啊!”福嬷嬷也有些感慨,“那时你个子矮小,我们坐在榻上,你都够不着,叫你上榻梳,你却不肯。” 寿嬷嬷笑道:“我胆子小,怕的很,没承想,你与祥姐姐都是好人,”她长叹了一声:“如今一幌几十年,咱们姊妹都老了,我连孙子都有了,上一回回去,都会叫祖母了,可爱的紧。” 福嬷嬷笑道:“将来你也好享清福了。” 寿嬷嬷道,“早就叫你认个干亲,你却不肯。” 福嬷嬷摇了摇头:“我在宫里长大,太后百年之后,我便跟着她老人家去了,又何必弄这么一道牵挂。” 寿嬷嬷眼神闪了闪。 两人聊了许久,宫女来收泡脚的盆子里,还听到寿嬷嬷道:“你真不该办这样的糊涂事!” 宫女一愣,寿嬷嬷似乎也没料到,便是一顿,宫女急行了礼收了盆子走了。 福嬷嬷也被她说的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寿嬷嬷面不改色的道:“我说你这个不注意,泡了脚不好生盖起来……”一边就上前,把她的脚盖住了。 第二日,寿嬷嬷仍是一脸的心事重重。这下连太后也看到了,便叫她:“长寿,你这是怎么了?” 寿嬷嬷飞快的看了福嬷嬷一眼。 然后她道:“没,没什么。” 太后最近,最是见不得这遮遮掩掩的,便沉了脸道:“到底怎么了!” 寿嬷嬷一咬牙,道:“太后娘娘,奴婢告诉您。” 她看向福嬷嬷和祥嬷嬷,几人都纷纷退开些,寿嬷嬷这才上前,在太后耳边一说。 太后脸色猛的一沉。 她冷笑道:“好,好的很!” 第751章 姐妹情深 太后是个有本事的人,一旦发威,也是雷厉风行,她直接叫了人来,把慈宁宫守住,然后把几个嬷嬷都关到隔间,叫女官带了人去搜检。 福嬷嬷也不知要搜什么,有些担心,问她:“长寿?” 寿嬷嬷低头不语。 隔了许久,女官才回禀了。 太后勃然大怒,把福嬷嬷叫了出来,直接把一块玉佩扔到了她脚前:“长福!枉哀家对你信重半生,您竟敢如此!” 福嬷嬷一眼看清了那块嵌着“南绥”的玉佩,登时脸色剧变,不能置信的抬头,看向了寿嬷嬷。 寿嬷嬷捂着嘴哭道:“对不住!福姐姐!对不住!我不能瞒着太后!我们姐妹一场,我也不想的!我……我家中还有儿孙要看顾,对不住姐姐了,姐姐不要怪我!求姐姐疼我!”她猛的跪下来,抱住她哭了起来。 福嬷嬷怔怔的由她抱着哭。 她想起她昨天说,“我连孙子都有了,上一回回去,都会叫祖母了……” 她想起她忽然说了一句:“你真不该办这样的糊涂事!” 寿嬷嬷哭的全身发抖。 福嬷嬷忽然想起了那时候,那个小小的女孩儿,瘦伶伶的,眨着大眼睛跟她道:“姐姐,我给你梳头。” 朝夕相处几十年了,纵是真的姐妹,也没有这么久的。 福嬷嬷缓缓的塌下了肩膀。 寿嬷嬷心头一松,这才更加暴哭起来。 皇后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 太后身边的福嬷嬷,与南绥伯府世子曾经有过私情,因此得知商部因玻璃之事,薄待南绥伯府之后,就生出了报复之心,故意给两个孩子喝补汤。 看起来尘埃落定。 盖棺定论。 连明延帝那边都报过去了。 皇后闻听,诧异道:“福嬷嬷?不是寿嬷嬷?” 瑾瑜道:“是,福嬷嬷。” 两人都是表情古怪。 要知道,当初寿嬷嬷出宫,皇后一直派人盯着,寿嬷嬷与南绥伯世子可能有私情,也是她派人告诉赵良的。 可是这个后果,却的确是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皇后忽然笑了:“这倒是,送上门来了!” 此时,福嬷嬷被押到女官六局,已是自份必死了,差别只在于,主子愿给她一个体面,那就是一杯鸩酒,或者三尺白绫,但主子若是想叫苦主出气……那只怕要拖到堂前,活生生打死了。 福嬷嬷这么想着,就见堂前凳子已经摆好了。 福嬷嬷内心惨然…… 这几十年的主仆情,几十年的姐妹情,真跟个笑话一样。 下一刻,她被按上了凳子,剥掉裤子,福嬷嬷一辈子没经过这样的羞辱,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板子啪啪的打在她身上,剧痛之下,福嬷嬷由不住号哭起来。 也不知打了几下,忽有人急匆匆过来,福嬷嬷疼的头脑发蒙,也不知道是谁。 但随即,她被拖下了凳子,福嬷嬷勉强张眼,竟看到了皇后跟前的瑾瑜? 福嬷嬷光着腿,被女官拖到了内室,在某处验看了一下,低声与瑾瑜道:“是处子。” 瑾瑜点了点头,在福嬷嬷耳边道:“嬷嬷,今后好自为之。” 福嬷嬷算是沉稳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愕然道:“这是?” 随即有人给她穿好了衣裳,抬过去,送上了马车。 福嬷嬷完全是糊涂的,但再张眼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晏时玥! 对外的说词就是, 晏时玥忧心儿女之病,郁结于心,因此皇后将罪魁祸首交到她手上,让她亲自处置。 听闻此事,寿嬷嬷脸色大变。 而太后,却不由得点点头:“也好,这老刁奴,能叫福晏出出气也好。” 寿嬷嬷不由骇笑。 太后这是自已骗自己,真的以为那补汤,可以扣到福嬷嬷头上吗? 可是再一想,太后其实真的没多说,没多做,真正做的……都是“感应上意”的她! 寿嬷嬷一时全身发抖,不寒而栗。 对皇后来说,救下这么一个人,能叫两个人食不安寝,睡不安枕,这一笔买卖,实在是划算极了。 但她也没想到,太后居然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 皇后派了小碌子,把福嬷嬷送到了国公府。 晏时玥这些日子,着实是操心的很。 四小只也大了,十分闹腾,饺子年糕日日喂药,苦不堪言,他们小小人儿,喂了药,喂饭就难,可是不吃饭又不行,只每天这些事情,就焦心劳神。 霍祈旌那边一直瞒着,本来他一去,应该一两个月不回来的,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神不宁。 终于还是趁夜回来了一趟。一进门,他就觉得气氛不对头,不由得脸色一沉。 正好青未了在,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师父。” 霍祈旌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青未了迅速把事情说了,霍祈旌急步往里走。 还未走近,就听到晏时玥的声音,低低的唱着儿歌:“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声音婉转温柔,语调欢快,却不知为何,叫人听着心里发酸。 饺子低低的反驳:“没有夜哭郎,饺子不哭。” “糕糕也不哭。” 晏时玥笑着,又唱:“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饺子问:“抽陀螺是什么?” 这个年代,应该还没有抽陀螺。晏时玥笑道:“等爹爹回来,让他给你们抽。” 饺子道:“那爹爹,几天回来啊?” 糕糕道:“明天,明天不回来,又明天,又明天不回来。” “饺子都快忘了爹爹长什么样了!” 霍祈旌一时险些下泪。 他整了整神色,这才推门进去,笑道:“饺子!糕糕!” “爹爹!”两小只眼前一亮,同时从榻上爬起来,就往他身上扑,霍祈旌张开双臂抱住。 晏时玥担心他的伤,张了张嘴,又没说什么。 霍祈旌抱着他们转了个圈,又在榻上坐下,饺子抱住他脖子:“爹爹,你能不能多点回来?” “嗯?”霍祈旌笑道:“饺子想爹爹了?” “想。”年糕拿小手手比着自己:“糕糕这里想。” 霍祈旌笑道:“是么,爹爹这里也老是想。” 他转头问:“饺子也想爹爹没?” 饺子小大人一样摇摇头,又点点头:“阿娘辛苦,阿娘哄我们,爹爹回来,哄阿娘。” 晏时玥险些哭出声,猛然深呼吸了一下,才忍住,转身出来了。 第752章 死老太婆 隔了很久,霍祈旌才回来,一言不发的抱紧她。 晏时玥也用力抱紧他,把脸埋进他怀里,努力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许久,她才哽咽的道:“阿旌……” 她心里憋屈的慌。 如果有人对她下手,就如同当年的三皇子,她其实不怎么恨。 可是冲着她的儿女下手,哪怕碰他们一根头发,她心里都恨的不行,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可她是太后! 她不顾及太后的身份,也得顾及明延帝! 她只能忍着,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看着孩子一天天的受罪,真的是太煎熬了…… 第二天,霍祈旌进了宫,向明延帝告假。 现在赵匡胤一直驻守在那边,其实他不盯着也可以。 明延帝允了。 而晏时玥叫人制了陀螺,等霍祈旌回来,叫他给孩子们抽。 也就在这个时候,小碌子把福嬷嬷送来了。 福嬷嬷挨了几板子,艰难的下跪,小碌子凑过来,把前后的事情细细的跟她说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知道了,回去叫阿娘放心。” 她又向福嬷嬷道:“多谢嬷嬷。”一边又叫人把她抬下去治伤。 等霍祈旌回来,她把玩法一说,霍祈旌脱了外袍一上手,就抽的似模似样,能同时抽好几个。 饺子年糕围着他,开心的直拍手儿。 四小只被嬷嬷带着,也兴奋的直往前凑,奶声奶气的叫:“接接!接接!” 看着被孩子们围绕的霍祈旌,晏时玥无声的吐出了一口气。 其实琳琅她们,她也没有不放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霍祈旌回来,就跟她们不一样,就是那种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分出去一大半的感觉。 很安心。 外头曲斯年和周见微求见,晏时玥就叫他们进来了。 周见微一见她,就直直跪在了地上:“相爷,都是下官疏忽,才致有此之事,下官有罪。” 晏时玥挑了挑眉。 曲斯年用眼神示意这个戏是不得不做的。 晏时玥就道:“那你跪过一点来。” 周见微膝行向前,然后晏时玥就开始问他这段日子眼镜的研究情况。 反正如今老花镜已经差不多了,又在弄近视镜。 他的想法,是先试用一段时间,然后等没什么问题,再挑出一些人来学习验光、配镜,可以到各府城去帮人验光配镜,制作可以先放到都城,让这些人验完了,把参数都发回来,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寄回去就是了。 这个想法目前来看是可行的。 曲斯年也趁机把太后眼镜的事情说了。 晏时玥一边听着,一边不时的往孩子那边看,末了点了点头:“你们斟酌着办吧。” 其实在眼镜之后,她是想弄显微镜的,可现在真的一点心情也没有。 周见微跪了一个时辰,顺便说完了公事,然后就被曲斯年扶着,一瘸一拐的出了国公府,算是把这出戏圆过去了。 而太后,福嬷嬷之事解决之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病”也好了。 就想叫晏时玥进一趟宫,她表示出孝心,她也表示出愧疚,然后祖孙俩抱头痛哭一下,这件事情才算是圆满了。 她就暗示了皇后一下。 皇后倒是接了茬儿,她苦笑着道:“母后,您不知道,如今,玥儿、阿旌,还有两个孩子,伤的伤,病的病,全都吃着药呢。” 她眼圈泛红,“霍祈旌回来时伤还没好,来与皇上告假,这么英武的人物,竟在皇上跟前掉了泪,说玥儿都瘦脱形了,孩子也瘦的厉害。” 她这么说,不管是真是假,太后都不好强召她进宫了。 但太后已经不高兴了。 就类似于“我是长辈,我已经退了几步,如今又找到了真凶,递好了梯子,你一个小辈还拿什么乔”这种感觉。所以她就派了寿嬷嬷,带着一大堆药材过去“看望”。 晏时玥不能不见。 而她,也是真的瘦脱形了,穿着肥大的夹袍,就更衬的那张脸清瘦苍白,满是病容。 其实她哪怕是面色无异,寿嬷嬷也绝不敢得罪皇后和她,不会拆穿,更何况这一见面,真的吓到她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问了一句:“福嬷嬷不知可好?” 晏时玥直接无视了她这句话,冷冷道:“你还有事么?” 在这个时候,问一个奴婢,也确实说不过去,寿嬷嬷不敢多说,只得告退了。 寿嬷嬷回去,就跟太后说了。 太后垂泪道:“这孩子,天天儿忙着做生意,不着家,哪里经过这些事……必是焦心犯难,这是生生作下的病啊!该找几个积古的嬷嬷,过去照应她才是。” 寿嬷嬷一听这个话头,吓了一跳,急道:“太后娘娘慈心!不过殿下身边,皇后娘娘给的嬷嬷足有四个,还有琳琅和皇上给的人,倒是不必多给了,否则国公府正是忙乱之时,临时过去,各处都不熟,只怕反倒添乱。” 太后叹道:“也是。哀家只是心疼这孩子。” 寿嬷嬷劝道:“您也不必多想,想殿下虽然人称福娘娘,可是好好的天潢贵胄,少年时也曾流落民间,受尽苦楚……如今还不是苦尽甘来了?两位小主子想必是命里该有这一劫,熬过去了,反倒有后福呢!” 她本是随口一劝,不想太后连连点头:“你说的对!太对了!福晏是福娘娘,少时还不是劫难重重?!想必她的孩子,也是随了她,命中合该有此一劫!是这个理儿!” 连寿嬷嬷都不由怔住,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隔了一天,太后又召了南安侯夫人进宫。 南安侯夫人隔了一天,就来国公府看望晏时玥。 这些日子,虽然有不少人前来看望,但除了自家人,一律都挡了,南安侯夫人也不例外。 南安侯夫人亮出太后的招牌,这才叫进了。 晏时玥一听又是太后的人,火头简直是蹭蹭的往上冒。 这死老太婆没完没了了是吧!真把人都当傻子了?你特么消消停停的行不行!害完了人,还非得折腾出一个祖孙和乐来,真特么惯的你不轻! 晏时玥气的咬了半天牙,心里告诉自己一百遍,这是为了明延帝,这才出来了。 第753章 害完人还说你活该 南安侯夫人已经等的有些不快了。 她是太后的弟媳妇,怎么说也占了个长辈,晏时玥应该叫她一声舅奶,结果居然不让进? 这也就算了,她体谅她们如今家中有病人,可是亮出太后的身份,终于进了之后,居然等了一刻钟,晏时玥都没出来?! 这位小殿下,果然如传言中那么嚣张。 再说了,太后说的没错,她一向做着商贾之事,虽然当了娘,却没怎么照顾过孩子,否则的话,也不会两个孩子闹场病,就焦心的什么似的……谁家孩子没生过病呢! 说到底,还是经的少! 这么想着,才见晏时玥急匆匆出来了,入座道:“老夫人何事?” 南安侯夫人的脸色又变了变。 按说她一把年纪了,又是很近的亲戚,她应该向她见礼,然后她表示不敢当,这才是正经的礼数。 可是她直接坐下了,还直接叫老夫人,难道还要叫她向她见礼不成! 南安侯夫人迟疑了一下,索性也装做不在意,就没起身,道:“也没事,只是太后娘娘担心你的紧,又不便出宫,故此,老身托大,过来看看你们……” 她好一番嘘寒问暖。 话倒是十分好听,只是长辈架子十足,句句都是“敦敦教导”,话里话外的提示她,应该马上进宫去见太后,免得长辈担心。 担心个屁! 晏时玥抱着臂,只当听不懂,眼神儿看着步时盘,准备一刻钟说不完,她就要逐客了。 南安侯夫人看在眼中,也是十分不满。 然后她语重心长的道:“想殿下虽福泽深厚,但少年时也曾屡遭挫折,如今,想必孩子也是随了殿下,幼年不顺,命中应该有此一劫……殿下也该想开些才是,不该怨怪这个,怨怪那个的……徒然显得器量狭小……” 晏时玥一怔之下,直气的手都发抖。 她慢慢的放下了茶碗。 然后她示意人都出去,微欣与她极有默契,直接过来把南安侯夫人的婢女也带了出去。 南安侯夫人正茫然呢,晏时玥直接一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了匕首,猛然扑了上去,把匕首抵在了她脖子上。 南安侯夫人吓的张口就要尖叫,晏时玥一把捂住。 她惊怖欲死,拼命挣扎,可她膝盖抵着她的穴位,她一动都动不了。 晏时玥在极近的距离,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阴恻恻的道:“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你这么会算命,怎么不算算自己有没有这么一劫?害完了人还说你活该,这种屁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你特么是不是活活贱死的?!嗯?” 她声音轻柔,却满是森然杀意,南安侯夫人直吓的全身颤抖。 她慢慢的续道:“我的孩子,幼年该有劫数?呵……那好呀,我觉得你的孩子,天天都该有劫数,如今还该有死劫!不就是劫么!那我们就慢慢玩啊!” 南安侯夫人发不出声音,只拼命摇头,眼里的泪汹涌而出。 晏时玥哧笑:“哟,到了自己孩子就晓得疼了?也不像这么不懂人事儿的啊?都是当娘的,你觉得你的孩子是香饽饽,我觉得我的孩子更香呢!别特么跟老子说你是听命行事,我看你说的挺理所当然的啊!” 她的匕首,慢悠悠的在她身上划动:“老子最近气不顺,正想找个人出气呢,你还送上门来耍贱,是特么觉得自己命硬,还是觉得老子的刀不够快?” 她扯开她衣裳,一刀扎了进去,瞬间皮破血出。 南安侯夫人痛的猛然一挣,白眼一翻,晏时玥刀子一别,她又一下子痛醒了。 她万没想到晏时玥竟敢如此,一时怕极了,腿一抖,尿都下来了。 晏时玥微笑着道:“老子的刀快不快呢?” 南安侯夫人拼命点头,满眼求恳。 晏时玥冷笑道:“这个世上,我不能动的人,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不!包!括!你!下一回再敢犯贱往我跟前儿凑,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她慢慢倾近,俯在她耳边:“你说,我把你家都杀了,做的高明一点,有没有人知道是我?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没有证据,一家老小,可就白死了哟~~” 南安侯夫人这一辈子,也没经过这样的惊吓,翻着白眼又想昏厥,却咬着牙根强忍住。 晏时玥微笑着道:“今天的事情,回去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后果你懂的。” 南安侯夫人拼命点头。 她慢悠悠的给她理好了衣襟,又嫌弃的把手上的口水抹到了她身上,这才退了回去,看了看椅子下头的一滩尿,她啧了一声:“夫人,这尿裤子的毛病,可大可小,还是应该早点找大夫诊治诊治才是。” 南安侯夫人一声不敢吭。 晏时玥随手抛出匕首,房顶迅速出现了一只手,接了回去。 然后微欣等人若无其事的进来,晏时玥道:“夫人犯病了,快些送回去。”她摇了摇头:“你说说,一把年纪了,病成这样,还来看望我……可真是感天动地。” 南安侯夫人强挤出一个笑:“臣妇应该的。” 下人就把她送了回去。 南安侯夫人回去就病了,但晏时玥是真的把她吓到了,她连南安侯爷都没敢说一个字。 但太后再召时,她连起身都起不得,只得叫儿媳妇进去了。 世子夫人也不知就里,只按着婆婆教的,回道:“据说殿下病重,脸色差的厉害,听了母亲的话,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太后皱起了眉头。 等世子夫人走了,太后才慢慢的道:“有些福气啊……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担的住的……老话常说儿女都是债,可其实,父母的债,还不是儿女来担?” 寿嬷嬷不敢多说,恭敬道:“是。” 其实太后倒不是怀疑晏时玥装病,她只是觉得……病的太不是时候了,她搭好了梯子,却走不下来,迟迟悬而不决,因此烦燥迁怒罢了。 就在这时,祥嬷嬷进来禀报:“太后娘娘,九爷、十爷来了。” 第754章 月盈则亏 明延帝是直接把九十打包搬去了前头上书房,加上收拾屋子等等,这还是头一次放假休沐。 太后顿时坐正了,道:“快进来!” 九十跑了进来:“皇祖母!皇祖母万安!” 太后道:“快过来叫祖母看看!祖母可想死你们喽!” 她拉着他们的手儿看了半天:“心肝儿,念书辛不辛苦? “不辛苦!”九十一起摇头,得意极了:“我们背的三字经,连先生都赞呢,七兄八兄都不会!我们会功夫,他们也都不会!皇姊姊会的可多了,可惜他们以前惹了皇姊姊生气,她不教他们!七兄都气哭了呢!” 太后的笑容淡了些:“是吗?” “是啊!”九皇子道:“父皇说我们比他当年都厉害!他还答应了,要带我们去种麦!” 太后皱眉:“种麦?” “是啊!”十皇子道:“大家一起去!七兄八兄也去,父皇说,每人分一小片地,看谁种的好些,有赏!” 太后劝道:“何苦做这个!难得休沐,也不好生歇歇!” 九皇子认真道:“父皇说,农事乃国本,‘国待农战而安,主待农战而尊’,要让我们亲自去感受一下农人有多么辛苦!” “对啊!”十皇子也道:“父皇说,读一百遍‘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都不及亲自做一回!” 九皇子道:“父皇说,皇爷爷当年,还曾带着他们一起下田种稻,他那时也才五岁,一踩下去,泥淹到大腿。” “父皇说,等来年收成了,要拿来孝顺皇祖母、父皇和母后!” 太后听听这个,听听那个,连连点头:“好,好。” 她忽然问:“在行宫里,也是父皇带着你们种菜?” “是啊!”九皇子道:“晒秋节的时候,我问父皇那瓜是怎么长出来的,父皇就带我们去种了!” 十皇子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了。” “皇祖母,我一定努力多种些,到时候煮给您吃!” 太后点了点头。 九十就手拉着手走了。 这俩孩子说话,总是一人一句,说相声一样,听的人……应接不暇。 寿嬷嬷小心的瞥了太后一眼,也不知要怎么劝,该不该劝。 国公府中。 霍祈旌在家待了近十天,回去了一趟,隔了两天,又回来了。 饺子年糕恢复的还算快。情形比想像的要好一些,起码没有留下什么不可逆的伤害……要是真有什么后遗症,晏时玥真不知道她能不能忍的住,不弄死太后。 然后霍祈旌跟她商量:“我想教她们学武。” 晏时玥抬头看他,他道:“我原本打算,满了三岁开始慢慢的教他们拳脚招式,等到六岁左右,才教内家功夫,但现在,我细细的摸过他们的骨头经脉,有种……”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有种月盈的感觉,所以我想不如内外一起教,对他们的情形,应该有帮助。” 晏时玥低声道:“我不懂,你决定就好。” 霍祈旌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考虑了很久,来回的压穴.摸骨,最终还是决定教。 说真的,教这么小的孩子,她看着都急的慌,穴位要反反复复的教,然后一遍一遍的引导。 这种极其抽象的东西,让孩子理解太难了,抱在怀里,哄着劝着,一天教不了多少,好不容易教完,第二天一问,又全忘了。 晏时玥实在看不下去,索性自己跟霍祈旌学全了穴位,练多了,找准了,然后她跟霍祈旌一人抱一个,对着脸儿学。 效率才总算提了上来。 等到……怎么说呢,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那样,内息运转了一个周天……就这么一个事儿,她们整整教了俩月!俩月! 她教的想哭! 幸好第一步过去之后,后头就容易些了,十回里总能成功个两三回……之后是五六回…… 这整个过程,真的只能用不堪回首来表达了。 进了腊月,苏济再把脉时,脸上总算是带了点儿笑模样,摸着胡子道:“你这个法子不错,小命儿算是保住了。” 晏时玥百感交集,也顾不上丢脸,真的哭了一鼻子。 腊八的时候,四小只也已经能摇摇摆摆的走了。 饺子年糕两个,也已经恢复了许多,小孩子身体一舒服,就很明显,开始蹦蹦跳跳了。 正逢休沐,大家在厅里坐着喝茶聊天,孙五娘跟晏时玥商量着晚上的菜色。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气氛了,晏时玥一时来了兴致,就不要脸的剽窃了一首诗过来:“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他。而今七事都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 曲斯年立刻捧场:“相爷高才!” 许问渠笑问她:“书画琴棋诗?当年你不离他?” 晏时玥噎住了,笑骂:“快滚啊!不带这么揭短的!” 结果饺子立刻过来,奶气奶气的道:“阿娘不对!骂先生不对!” 晏时玥:“……” 她只好道歉:“对不起,阿娘跟先生开玩笑的。” 饺子摇了摇头:“开玩笑……骂人也不对!” 晏时玥捂脸,起身向许问渠施礼:“是我错了,先生莫怪!” 许问渠笑着招手:“饺子年糕,你们过来。” 两小只就跑了过来,他把人搂进怀里,给她们讲:“别人骂人,是不对的。但你们的阿娘,是皇耶耶的女儿,是皇公主殿下,这个身份是很高的,而我是一个朝中官员,所以有‘君臣’之份,而她又是相爷,我只是一个官员,又有‘上下’之分。刨除这些,私下里,我与你们爹娘,是平辈论交的,所以你们阿娘,跟我说什么,其实都没有关系,哪怕骂人,也没关系,更何况她是在开玩笑。” 和颜悦色的讲完,他问:“懂了吗?” 两小只都很快的点头:“懂了。” 结果外头有人进来,居然是明延帝和皇后,年糕立刻跑过去:“耶耶!” 大家纷纷起身见礼。 明延帝弯腰把年糕抱起来,细看了看脸色,点了点头,笑问:“你们在玩什么呢?” 年糕回手指着许问渠:“先生讲道理。” 明延帝乐了:“讲的什么道理?” 年糕严肃的道:“别人骂人不对!阿娘骂人对!” 明延帝:“……” 第755章 千年的狐狸 晏时玥扶额,许问渠笑着请罪,然后明延帝坐下,又问饺子:“饺子听没听先生讲道理?” 饺子道:“听了。” “那先生讲了什么道理?” 饺子一脸呆萌的道:“君臣比上下重要!上下比私交重要!” 大家全都震惊了好么!万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也太精辟了吧! 连明延帝都大感兴趣,又叫许问渠原话复述了一遍,点了点头:“饺子这孩子,脑子清醒,秉轴持钧,必成大器。” 小屁孩儿能看出什么来啊!不过夸夸还是挺高兴就是了。 皇后笑着抱起年糕:“我们糕糕也很不错啊!本来就是在说骂人的事情,许先生讲了这么多,唯有糕糕还记得之前在说什么。对不对?” 这么一说也是啊! 明延帝笑道:“对!糕糕也聪明!” 明延帝和皇后带来了九、十,四个小孩子本来就熟,就凑到一起玩。 皇后又挨个儿抱抱四个小的,明延帝就跟霍祈旌道:“不用急着过去,过了年再去罢!” 霍祈旌点了点头:“谢阿耶。” 明延帝又跟晏时玥道:“你也不用急着出门,事情是忙不完的。” 晏时玥道:“我才跟阿旌商量了,等过完年,我们把练武场那边修整一下,弄出一个院落来,到时候我要想弄什么东西,就直接把匠人搬过来,不用走远,有事叫着方便。” 明延帝无声长叹,点了点头。 明延帝和皇后在这边用了晚膳才走。 明延帝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要她去见太后。这说明,他对她遇到的,真的能“感同身受”。 但背了人,皇后却悄悄跟她道:“可以去一趟了,面子给足,帐咱们慢慢算。” 晏时玥无声点头。 其实这话没错。 现在,明延帝心疼她,她如果一直拧着不去,明延帝心中的天平,就会慢慢的向太后倾斜。 而就算不考虑这一点,这毕竟是一个孝道的天下,占据道德至高点,也是必要的。 如今两小只总算渐渐好起来,她的心情也能平和下来,能权衡这些了。 如果说她之前对太后有三分情份,再加上三分的爱屋及乌,现在是半分也没有了。但策略性的去一趟,她还是能忍受的,不就是演戏么,她是专业的! 晏时玥当天晚上喝了点水,熬了个夜,然后掩饰的涂了个唇脂,就进宫了,专门瞅着宫妃们请安的时辰去的。 宫里这些女人,咋说呢,八成以上都是千年的狐狸,她如果整那些涂白脸啥的,根本玩儿不过她们,但她是实实在在的瘦了许多,实实在在的一脸菜色,偏还故意涂了个并不太红的唇脂……比真金还真。 太后一听说她来了,急急的叫进了。 晏时玥施礼施了一半,就被太后搂进了怀里。 太后搂着她哭道:“哀家的心肝儿!哀家的玥儿,怎么就瘦成这样了……这不是拿刀子剜哀家的心么!” 晏时玥一边感动落泪,一边心里还在冷漠的想: 哇哦,老太婆也演的不错哦! 要是只有两人,估计能尴尬死,但幸好有观众在,众宫妃纷纷抹泪的抹泪,劝解的劝解,太后犹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收了泪。 晏时玥在演戏方面一向敬业,退下来,还摇了一摇,似乎有点头晕似的,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太后复杂的眼神。 怎么说呢,如果此时她表露出真实情绪,估计就会是这样的眼神儿,就是那种……不想低头,却不得不低头,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儿。 晏时玥内心冷笑了一声。 你说说你,好好的老佛爷不做,整这么一出是不是贱!就特么问你是不是贱!你还嫌麻烦?这不都是你自找的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走过这一趟之后,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 晏时玥也没在宫里用午膳,直接回了国公府。 她现在真的有种十年怕井绳的感觉,一会儿不见孩子心里就慌。 回了家,看了看孩子,然后福嬷嬷被人带了过来,伏在地上,深深叩首。 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福嬷嬷的伤就好了,本来想来见她的,但那会儿晏时玥没空。 倒是琳琅,抽了个空儿,过来看她。 琳琅一直跟着皇后,与福嬷嬷也算熟悉,福嬷嬷满以为她要问她什么的,没想到,琳琅一见面就劝她:“你什么都不用想,安心住着就是,我们主子跟别的主子不一样。” 她给她带来了一些衣裳和用物,甚至还贴心的给她拿来了丝线,叫她平时没事就打络子消闲,安抚了几句就走了。 福嬷嬷就一直等到如今。 晏时玥就问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福嬷嬷都叫她给问蒙了。 她问她有什么打算?她难道都不用问问,太后做了什么吗? 晏时玥以为她没懂,又解释道:“听说你们都喜欢认干亲养老,等此事平息之后,我可以给你些银两,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福嬷嬷张了张嘴,还是道:“殿下,老奴……愧对殿下,愧对两位小主子。” 晏时玥凝眉,半晌她道:“对,你是一个帮凶,但是因为你的传讯,我阿娘才能及时救下我的孩子,所以功过就抵了。” 她看了看她,眼神清亮:“还不懂?对我来说,她害了就是害了,为什么害,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不重要……而你,‘忠’不是错,‘善’也不是错,在生死关头,别无选择的时候,我肯定会逼你,但在略能从容的时候,我没必要非得逼着你违背自己的原则。” 福嬷嬷久久无言。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琳琅说,我们主子跟别的主子不一样。 福嬷嬷低声道:“殿下,奴婢跟了太后几十年……但是,那个长福已经死了,如今,奴婢的命,是皇后娘娘救下来的,只要殿下不嫌弃,老奴这第二条命,就拿来照应两个小主子,给自己赎罪。” 她磕了一个头:“老奴照顾了人一辈子,别的什么也不会干,但老奴发誓,定会全心全意,好生照应两个小主子的。” 晏时玥皱了一下眉。 她对这种有机会不当奴,却非要当奴的心情,有些不能理解,但却仍是保持了尊重:“好。” 福嬷嬷大喜,重重的叩下头去。 第756章 你品你细品 这会儿霍祈旌和孩子就在隔壁,晏时玥处理完了这事儿进去,与霍祈旌交换了一个眼神儿。 晏时玥的确算是一个讲理的人,但是所有母亲,在孩子的事情上,大多都是不讲理的。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她不搞清楚太后为什么要害两小只,她心里不安!她担心会有后续!! 哪怕太后已经透出了和解的意思,很多迹象也都显示,太后是无意为之,但是没有证据,她还是会担心的。 但是福嬷嬷是一个“好人”,一个“忠仆”,而且就从她肯给寿嬷嬷接下这个锅,就可以证明,她其实是不怎么怕死的。 所以她示之以坦然,示之以恩义。 她应该是成功的收伏了这个忠仆,但她还是没说。 从主仆这方面来说,她还真是一个能叫人信任的下人,可是晏时玥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霍祈旌道:“她不说,也是一种回答,这说明,太后没有站的住脚的理由,也不会有后续。”他做了一个划裂的手势:“她应该是彻底斩断了之前的日子,从此全心全意只顾这一边,也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物。” 晏时玥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她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腊八时年糕说的那句话,就道:“我在想,问题是不是出在九郎十郎身上?我在行宫时,一直与他们在一起,也许是他们回来的时候,传岔了话,以至于太后想教训教训我?” 霍祈旌想了想:“很可能!时间上是对的。” 晏时玥无语的抓了抓头发:“我真是……阿旌你发现了没有?我这个人,就是不能对别人的孩子好心,你看看,最早,我救了晏行修,然后被大嫂抓破了脸;再之后,我下水救周通,结果被他扎了手;上一回我帮了七郎八郎,结果被他们赖上了;如今,我好心提醒阿耶,操心费力的教九郎十郎,然后……”她摊了摊手。 霍祈旌道:“别想太多,身在高位,算计的人多,多半都选孩子这种看似无害的……跟你救不救应该没有关系,不要草木皆兵。” 可是她就是草木皆兵了啊! 晏时玥叹了口气,抱住他腰:“希望不要再有这种事了,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我真的受不了这样。” 他轻轻的拍着她背。 晏时玥抱够了,忽然察觉不对,从霍祈旌肋下看过去,就见小年糕正流着小口水,眼睛张的大大的,看着她们,一脸好奇。 晏时玥:“……” 而此时,慈宁宫中。 晏时玥来了这一趟,明延帝那儿交待过去了,太后如释重负,但心情并没有好起来。 下午她难得的出门走了走,兜头就骂了一个小答应,说她:“好个轻狂样儿!” “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这一脸委屈的,还想叫哀家给她陪不是呢!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听听这几句!你品,你细品! 皇后得报赶过来,含笑劝了几句,叫人把那个答应带了下去。 要叫她说,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太后只是气不顺,想找茬儿发作,撞上谁是谁。 之前晏时玥没来,她没有底气作,如今事情解决了,她又觉得低头低的委屈了,想要作一作。 要知道,太后是一个什么存在? 是她赐你白绫子叫你死,你还得谢恩的存在! 她会错么?不会! 她不管做了什么,全都不是错!这世上从没有太后认错这一说! 皇后也不触那霉头,劝了几句,就退了下去。 太后冷着脸回了慈宁宫,静静的坐了半晌,就道:“哀家心口闷的很……” 寿嬷嬷急劝道:“太后您可要看开些,不过是一个没脸的贱皮子,上不得高台盘的丫头,连个眉高眼低都不会看,太后您金尊玉贵的,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给她一分情面,她又哪里配叫您老看在眼里了,为了她生气,可犯不着的……” 寿嬷嬷向来会凑趣。 她明着骂那个小答应,暗着……自然是骂太后想骂的。 太后听着,也觉得舒服了些,就雍容道:“罢了,哀家也懒的跟她计较。” 她看着雕花窗出了一会儿神,又道:“哀家这几日,时常想起先帝爷来,想来,哀家是日子不多了。” “太后您可万万别这么说!”寿嬷嬷急跪下道:“先帝爷对您情深爱重的,这会儿在天上当了神灵,也都看顾着您呢!这么多的大福大寿等着您享,奴婢还等着再伺候您过个百年呢!” 太后就笑了:“您啊!那哀家就成个老妖怪了!” “太后原本就是千岁!奴婢天天儿求着盼着呢!”寿嬷嬷试探着道:“要不,您去给先帝爷上柱香,陪他说说话儿?” 太后点点头:“也好。” 太后一向是信佛的,佛堂挨着慈宁宫,修的很大,供着神仙和先帝、土地。 寿嬷嬷就服侍着太后起了身,净了手,换了衣裳,慢慢的进了佛堂。 照例点了三柱香,太后接在手里,拜了几拜,缓缓的把香插入了香炉之中,长叹道:“皇上啊,哀家这些日子……”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咔擦一声,上方的先帝爷牌位,缓缓的裂开了。 太后双眼暴睁,猛然发出了一声低呼! 下一刻,她全身颤抖,瘫坐到了地上! 寿嬷嬷亦惊的坐倒在地!死盯着那一处,一个字也说不出!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猛然发现不对,想要起身,却怎么也扎挣不起来。 她手足并用,爬到了太后跟前,一看之下,太后的脸已经歪了。 寿嬷嬷这一惊非同小可,尖声道:“来人哪!快来人哪!” 直到第二天,皇后才派人过来,悄悄的告知了晏时玥这个消息。 晏时玥听的吃惊极了。 太后给先帝爷上香,先帝爷的牌位忽然开裂,把太后吓到中风了? 这是什么神展开啊?! 虽然用科学的眼光来看,牌位通常用松木、柏木制作,干燥开裂很正常,但是对古人来说,真的能吓死人。 从伦.理上来说,太后最大,但先帝爷比太后还大的多…… 所以,如今算是先帝爷出手,彻底杀下了太后的威风么? 她莫名的想起很久之前,忘了在哪一部电视剧里,一个女子遇上了恶婆婆,然后天师就把婆婆的婆婆给请了出来……婆婆鬼把恶婆婆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这一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757章 中二爆棚 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只称是抱病。 毕竟一国太后不见容于逝去的先帝……这个传出去,可真的不是小事。 晏时玥进宫看望了一趟,听说寿嬷嬷吓的疯疯癫癫,一直在说“报应、报应”……然后被秘密处死了。 慈宁宫悄没声的死了不少人,只留下了一个锯嘴葫芦似的祥嬷嬷,照应太后。 当初老王爷中风,有晏时玥的酒,几乎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但太后养尊处优,一天天的,连走路都少,就算及时用了药,也仍旧口歪眼斜,半边身体不能动,晏时玥凑上去跟她说话,她眼珠子都不转,似乎完全听不懂。 见了一次回来,晏时玥就觉得心理平衡了。 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此时,明延帝听着太医的诊断,面沉如水。 半晌,他才与皇后道:“朕召十四弟回来,看望一下吧。” 这话听着,已经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了。 皇后低应了一声。 先帝子嗣虽多,留下来的却不多,而太后之所以是太后……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能生。 太后为先帝生下了庶长子、行三的明延帝、皇七子、皇十四子,整整四个儿子。 但皇长子、皇七子都是因为天花去世的,一母同胞的,只余下了任蓟州刺吏的恪亲王,也就是皇十四子。 恪亲王比明延帝整整小十五岁,年龄差的都能成父子了,恪亲王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故此兄弟俩关系并不亲近,已经十多年未回长安城。 因为太后的病,这个年过的十分沉闷。 唯一值得庆祝的,就是霍祈旌被封了荣郡王,袭三代。 封王是很好,可是一想到这个封王,是因为饺子年糕的事情,明延帝有心补偿,所以才会在事情未有结果之前就升爵位,就高兴不起来了。 过完了年,晏时玥就叫人把练武场边改造了,建出一个工坊来,平时若有事情,可以就近处理。 出了二月,人人都在说恪亲王要回来了。 对于这个亲弟弟,明延帝只私底下跟她说了一句话:“十一年给朕写了六封信,每一封信都没超过一百个字,每一封信都是要银子!” 行,一句话她就听明白了。 只听听这个封号,就能看出明延帝的态度,和这个人的性情。 恪亲王,恪乃恭敬,谨慎之义,说明这个弟弟不怎么靠谱。 还有那个过继了三皇子的敦郡王,敦,厚道,诚恳,说明这个人可能有点滑头。 相比起其它的弟弟,例如她还从没见过的信亲王,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 回了府她就问起琳琅,琳琅叹道:“这位王爷,实实在在是个怪胎。” 当年明延帝登基时,他还是个小屁孩儿,据说晚上偷偷拿了酒来,浇到了先帝爷的牌位上,说要请父皇喝酒……就闹了一场轩然大波,幸好年纪小,总算把事情圆了过来,没有责罚。 明延帝初登基,主弱臣强,一步步走的艰难,然后又有一回,他当着朝臣的面,说明延帝口不对心,说:“你明明就是很讨厌他的,为何还要装做信重?真是伪君子!” 总之诸如此类的事情,私底下不知有多少,偏他还自以为自己是对的,不管怎么说都梗着脖子不认错。 明延帝时时被气的焦头烂额。 但是亲弟弟,总不能杀了他,所以后来明延帝索性认了,然后还借着他的性情,设了两回局……他察觉到之后,就再也不多话了,然后年岁渐长,就整日在外头游荡。 这个人在宫中朝中,口碑大约是个傻子。 但是在民间却有不少人说他不错,因为他扶老惜贫,为了旁人,时常连自己的饭都让出去,并不在意回报。 再后来,他总算长大了,太后要为他指婚,他一直嚷嚷,要一个绝色的,故此太后千挑万选了一个绝色的,他之前还不允,后来看了那姑娘之后,就点头了。 太后还挺欣慰,但万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扮成了一个满头癞子的叫花子,去那小娘子上香的路上躺着,见到她来就往人身上扑,然后那小娘子自然是惊叫闪避,叫人把他打走。 然后他就把头发一撩,露出一张脏脸来,跟她道:“我乃皇十四子,既然你看不上做乞丐的我,那么显然你要嫁给我,不是图我这个人,不过是图皇家二字,那你索性入宫好了!嫁给我干什么!” 然后他就扬长而去。 那姑娘被他逼的,只能进了家庙,终生未嫁。 琳琅叹道:“那姑娘我还记得,名儿也好听,叫楚雪如,真真是个美人,可惜了的。” 晏时玥听的,简直无语极了。 这特么是什么中二爆棚的熊孩子啊?门当户对知道啵?打扮成乞丐还是个癞子头乞丐,叫她她也不要啊!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开这么恶心的玩笑啊! 她服了,真服了。 她真是同情当年的明延帝,有个这么糟心的弟弟。 也好,等他回来,好生安慰安慰太后好了,太后应该能欢喜……的吧? 众多老臣显然也对这位王爷印象深刻,但是在大家口中反复说着的恪亲王,算着脚程早就应该到了,却一直没有回来。 晏时玥不放心明延帝,时常入宫,还听明延帝冷笑道:“他说他又不是大夫,早回来几天,晚回来几天,也没什么意思。故此就不用急了,顺便带些特产来卖。” 晏时玥:“……” 她同情的过去帮明延帝捏肩。 她觉得明延帝估计说起这个弟弟都嫌烦…… 连她这种政治白痴都晓得,如果太后真的那啥了,明延帝杀弟弟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满朝文武,都认为这位,没啥活着的必要啊!可这位显然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还要顺便做生意?就从孝道这方面来说,也真是让人槽多无口啊! 晏时玥现在认穴准,她捏肩按穴,还是挺舒服的,明延帝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脑子里却在想恪亲王信上的话。 恪亲王也是自小热衷于做生意,所以他说他做生意,明延帝就要骂,为什么晏时玥做生意,他就不骂了? 这货要是站跟前,明延帝能骂死他。 你也不看看,我闺女给国库赚了多少钱!你呢?你特么都快把太后的私库赔没了,怎么有脸说自己在做生意? 第758章 恶臭的奸佞 晏时玥从宫里出来,到了家门口,正好礼部的人在换匾额,把国公府的拿下来,换上了荣郡王府的。 晏时玥骑着马在旁边看着,礼部郎中急上前来施礼寒暄。 谁知就在此时,遥遥的,忽有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叫救命,晏时玥下意识的看过去,就见前面不远处,一个提刀的壮汉,追着一个约摸五六岁大的孩子跑了,嘴里还嚷嚷着:“我杀了你!” 晏时玥眉头皱紧。 虽然霍祈旌叫她不要草木皆兵,但是她真的觉得……挺邪门的。 想想这段日子小饺子小年糕受的这些罪,晏时玥就觉得心里堵的慌,她不敢管,真的不敢。 幸好如今她身份摆在这儿,礼部郎中一见她的神情,立刻体察上意,叫下头的官员:“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事!当街行凶!欺凌幼童!还不快跟过去看看!” 下头的官员急跑了上去。 晏时玥心说这一回可真跟我没关系,一边和颜悦色的对他道:“王大人真是心地善良,扶危济困!” 礼部郎中瞬间笑的跟朵花一样:“相爷谬赞了!” 于是皆大欢喜。 不远处的马车里,男子懒洋洋的道:“什么至善至美、侠肝义胆……说的这么好听,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恶臭的奸佞罢了!看看这两人臭味相投的德性!” 他撩开帘子看了看,啧了一声:“不过,长的倒真是挺好看的,身段儿也妖娆。唉!人要好看成这样,干啥都没关系,就像爷一样。”他摸了摸下巴。 下人道:“爷,那我们要去郡王府么?” “不去!去什么郡王府?”他问:“帖子投过去了没有?” “投了,已经接连投了几天了,”下人回道:“只是听说郡王府一向不怎么交际,加上孩子又病了,所以投了也没用。” 男子哼了一声:“那简单,他们不是有不倒翁戏台车么!那咱们也来!” 第二天一大早,晏时玥睡的正香,就听着外头吵吵嚷嚷。 晏时玥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霍祈旌显然早就听清了,冷笑道:“不知什么人,激你呢!” 晏时玥翻了个身,仔细的听了听,就听外头敲锣打鼓的,同时,一个高亢的男子声音唱着:“秦州有个福娘娘,福禄双全貌无双,龙门种痘救百姓、玥坊百工遍四方……” 哟?晏时玥坐了起来,就听那唱词把她的事情,一路唱了过来,末了又唱道:“北地小民石四郎,千里迢迢来这方,长安开设赌石行,斗胆来请福娘娘……” 说真的,这要是在其它王侯大人的府前,早就叫人赶走了。 但晏时玥在这方面一向宽容,又是商部的人,对商人也一向照应,所以甲和他们才没有动手。 晏时玥道:“赌石行?” 大晏虽然禁赌,但是赌石属于行业特性,倒是不在通认的赌博之列,所以赌石行还是可以开的。只是长安左近并没有玉矿山,所以赌石行很少罢了。 但晏时玥还是不想去。 可是被这吵的也睡不成了,两人就起来了,结果孩子不一会儿就学会了,张嘴就唱“秦州有个福娘娘……” 晏时玥:“……” 结果一家人吃完早饭,外头的唱词又变了,换了个武生腔,特别雄壮铿锵的唱着:“赌石如赌命、一刀决死生、福娘娘、枉称福,敢不敢,当着众人面,一刀斩下,宝玉败絮现眼前啊啊啊……” 甲和进来禀报:“坐着不倒翁戏台车呢,那小生唱了快两个时辰了,丹田发声,一停没停,围观的人已经有不少了。” 晏时玥笑了笑:“那就去吧。” 霍祈旌道:“我跟你一起。” 晏时玥点了点头,交待众人看好孩子,她就换了衣服出去了。 一拉开门,众人就是哗然一声。 然后那站在不倒翁上的翎子生猛然摇了过来,冲着她微微一笑,浓墨重彩的脸上,一对眸子熠熠生辉,巨长的野鸡翎子险些没抽她脸上。 晏时玥穿着胡服,与霍祈旌站在一起,男俊女俏,当真是般配养眼极了。 然后她道:“既承相邀,不敢辞也。” 一边说着,一边向众人团团拱手,微笑道:“我是晏时玥,这是外子霍祈旌,我也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头,不如大家一起去瞧个热闹,也帮我长长眼。” 大家本来还怕她生气赶人,她这么一说,顿时喜出望外,轰然应了。 站在不倒翁上的翎子生,眼神儿闪了闪。 这位行事,还真是坦荡荡,有恃无恐到了极点。 然后晏时玥就与霍祈竹挽着手儿,一路与众人闲聊,到了赌石行。 赌石行的地方还挺大的,但骤然来了这么多人,中间不乏听说了此事,跟上来凑热闹的,顿时把整条街挤了个满当当。 那翎子生拆开外袍,从不倒翁上跃了下来,笑道:“相爷请进。” 晏时玥道:“这么多人,我进去大家就看不到了,不如你拿出来我挑好了。” 她直接小腰儿一拧,跃到了戏台车上:“就在这儿好了,大家看的清。” 这一手儿,实在是帅到没朋友,众人不由轰然叫好。 霍祈旌也翻身跃上,就站在她身边。 翎子生便道:“也好。” 他就朗声叫人,直接抬出了一块板来,约摸一丈宽,两丈多长,上头几十块石头。 他邀请霍祈旌:“王爷可否搭把手?” 霍祈旌垂眼看了看,便跃了下来,细细一打量,脚尖一挑,板子先是一颤,然后一整块板子骤然飞起,咣当一下墩到了不倒翁上,一块石头也没掉! 妙的是,这个不倒翁,人下来之后就是一个大碗的样子,是转圈儿摇晃的,可是霍祈旌这一脚,却取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一上去之后,底座轻颤,然后就缓缓的平了起来。 众人一静之后,叫好声更是突破了天际。 晏时玥觉得他这一脚,真的帅惨了好么!她简直都想叉腰仰天长笑了! 那翎子生的神色也有些微妙,好半晌才道:“果然不愧是万军之中,斩旗夺帅的荣郡王!” 他那个矜傲的神色都收敛了,也跟着跃上,比手道:“请相爷挑吧。” 第759章 如此豁的出去 晏时玥瞥了那些石头一眼:“多少银两一块?” 翎子生挂着一脸油墨,明眸善睐的回答她:“相爷要买,不用银子,草民送了。” 她冷酷无情的道,“不用,本相不认得你,也不需要沾你这个便宜。” 翎子生只好道:“一百两银子一块,请相爷随便挑。” 晏时玥向下招手,大管家丁小眼立刻掏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跃上来,送到了他手上。 然后晏时玥上前一步,来回一看,极为随意的拿了一块。 翎子生忍不住轻笑出声,道:“相爷是否不懂赌石?” “对,”晏时玥道:“我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个。” 翎子生轻笑道:“那就……多谢相爷的银两了。” 晏时玥微笑道:“不忙谢,先打开看看再说。” 翎子生于是雍容的向下招手:“来人哪,给相爷开石。” “不用这么麻烦。”晏时玥就放到了霍祈旌面前,霍祈旌反手抽了腰刀,当的一声,就把石头给剁开了。 又是好一番叫好之声! 那翎子生心情复杂,觉得今天这戏台,好像就是专给这小两口儿搭的,耍起来没完了是吧! 但再一看那块石头,他心头一颤,急拿起来细看,然后微笑道:“不错倒也是不错的,总算有一小片……相爷,也算是回本了吧。” 其实这一小片,也足足能值个三四百两,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但……与如日中天的福娘娘之称,并不相符。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怪兽,笑着道:“是草民误会了,还以为相爷真的是福娘娘。” 众人一静。 晏时玥微笑着看他。 翎子生被她看的笑不下去,道:“怎么?” 晏时玥笑着摇了摇头,问他:“你是这家赌石行的老板吗?” 翎子生道:“正是。” 晏时玥轻笑道:“本相本来不想多说的,但……奈何你这般不依不饶,本相也只能是却之不恭了。” 她优雅的往外迈了一步,向下头众人道:“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亲眼见过赌石,今日还是头一回摸到玉石……但,因圣人错爱,给我封号福晏之后,我自认也称的上福运昌隆。” 她回手指了指那石头:“故此,我纵然不懂,但我拿到的,一定是这里头最好的一块,如果我拿到的都不好,就只能说明……”她笑嘻嘻的看向那翎子生:“老板,你的货不大行啊!” 翎子生眉毛一轩:“相爷,你这就不厚道了吧!你挑不着,就说我的货不成?” 晏时玥点了点头:“然也。” 霍祈旌忽道:“六十二块。” 丁小眼再次跳了上来:“给,六千二百两。” 翎子生一呆。 晏时玥很满意大家的默契,装起逼来更爽了好么! 她就道:“我虽然是福娘娘,但我不是冤大头啊!我说了,我拿到的,一定是这里头最好的一块,你若不信,我就给你银子,把这一板石头全买下来,咱们一一的切开,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她顿了一下:“老板,敢赌么?” 众人听的振奋莫名,纷纷鼓噪:“敢不敢!敢不敢!” 那翎子生都呆了,为什么骑虎难下的,忽然就变成他了!他咬牙看了看整整一板的石头,咬牙道:“敢!当然敢!” 晏时玥道:“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他道:“如果相爷说对了,今天这六千三百两,我如数奉还,并向相爷道歉!可如果相爷输了呢?” 晏时玥也不打二话,就朗声道:“如果我输了,这银子我不要了,我从此再不自称福娘娘。” 他心肝儿都颤了,万没想到,这位居然是一个如此……豁的出去的人物,她就不怕真输了么? 他一闭眼:“好!就这么说定了!” 下一刻,霍祈旌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一大片咄咄声响过之后,他扑上去检查石头,一个一个的,全都检查过了,他特么简直无语了好么!品质这么好的玉矿,要攒这么一板子废石头也不容易吧!怎么就随手一抬就全凑一起了?? 晏时玥悠闲的背着手儿看着他,他不甘心的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缓缓的转身,把刚到手还没热乎的银票掏出来,双手奉上。 百姓的喝倒彩声、叫好声,叫福娘娘的声音……汇在一起,简直突破天际。 翎子生就在这样的声浪中,咬牙道:“你确实是福娘娘,草民服了。” 晏时玥点头一笑,这才收了银票,与霍祈旌向众人团团一拱手,跃了下去。 翎子生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他是不是就没有做生意的命啊!明明这一次他肯定能成的,结果自己犯贱去招惹了福娘娘……这下,他这个赌石行还咋开?人人都会说,切了六十多块石头就一块见绿的!他这叫什么运道啊! 晏时玥小两口,安步当车,慢悠悠的回了郡王府。 群众犹跟了他们好一阵儿,直到他们进了府门,这才纷纷离开,一边议论纷纷。 甲和他们也进了门,一边也在说笑。 就在这时,一个青袍男子急奔而来,一把撑住了门,笑道:“福娘娘!” 一听声音,又是方才那个翎子生。 甲和道:“你没完了是吧?” 他瞪了他一眼,又大叫道:“侄女儿!侄女婿,我是你十四叔!” 晏时玥与霍祈旌迅速交换了一个视线。 然后晏时玥一转身,道:“甲和关门!” 甲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迅速关上门,然后晏时玥一指他:“什么大胆贼人,竟敢冒充十四叔!给我打!” 要知道,经过了这么久的磨和,甲和他们真的是指哪儿打哪儿,管你十四叔十五叔的,顿时就扑了上去。 恪亲王万没想到还有这个神展开,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子就挨了好几下,急道:“我真是你十四叔!” 晏时玥一脸义愤的道:“还敢胡说八道!谁不知道皇祖母重病在床,我阿耶连番宣召,我十四叔又不是个畜生,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店,还闹腾这么一出与我开玩笑!你这是在骂我十四叔不忠不孝!禽兽不如!你诋毁我十四叔的名声!我一定要为我十四叔出这口气!” 第760章 天性凉薄的弟弟 特娘的……恪亲王懂了,这死丫头是故意的。 不过她也太大胆了,居然真的敢揍他!她就不怕他…… 再一想他又懂了,她当然不怕了,他能跟谁告状?他那个皇兄,听说这个事之后,估计能乐出声! 铁定是他皇兄跟她说了他的坏话!所以这死丫头才真的敢揍他! 他向来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没想到,她更是不按牌理出牌! 嗷嗷!真特娘的疼啊! 恪亲王一边浮想联翩吱哇乱叫,一边拼命抵挡着众人的拳脚。 晏时玥特悠闲的抱着臂在旁边看着。 气我阿耶者,虽远必揍! 恪亲王不知道的是,在回来的路上,晏时玥小两口儿,有过这么一番对答。 晏时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是‘吴七’的时候,怼了那个太监,赵小四说我,你也太嚣张了,也不怕被认出来?” 霍祈旌点了点头:“嗯?” “我现在懂了他的感觉了……所以,一般人真不敢这么嚣张,强请我出来,所以这个人一定是个有底气有来头的人。” 她顿了一下,学了学刚才的唱词:“北地小民石四郎,千里迢迢来这方……” 她听的时候,脑子里就默认是“石四郎”了,可其实,也很有可能是“十四郎”啊! 再说之前明延帝就说了,他说要“顺便带些特产来卖”,那不就对上了? 这位也一把年纪,奔四的人了吧?还这么胡来?天子宣召不急,亲娘快死了也不急,还有空儿跟她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连基本的人伦忠孝都不懂,这种人不揍白不揍! 不过……咳咳……这位长的略好看啊?? 晏时玥看揍的差不多了,这才一摆手,甲和诸人应命退下,晏时玥上前几步,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恪亲王!你有什么阴谋诡计!” 恪亲王简直牙根痒痒。然后他慢悠悠的上前一步,道:“大侄女啊……” 然后猛然出手! 晏时玥反应奇快,飞起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恪亲王:“……” 他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真的想哭了,特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他只是想讨回一点点公道啊!偷袭都偷袭不到!一个死丫头,要不要身手也这么好! 恪亲王道:“大侄女!求你了!别玩了!你十四叔快叫你玩死了……叔错了行不行!你送我进宫吧!我马上去看太后行不行!” 呵,难不成还是给她看的? 晏时玥一皱眉就想说话。 霍祈旌拍了拍她的肩,晏时玥一想也是,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再说爱看不看,关她屁事啊! 就道:“你真的是恪亲王?” 他手按着地面,无力的点头。 晏时玥很敷衍很敷衍的道:“得罪了,你怎么不早说呢!呵呵!” 一边叫人给他换了衣服,一边又悄悄差了影卫,先进宫跟明延帝说一声。 明延帝得报,是真的乐出了声。 晏时玥做了他二十年前到现在,无数次想做的事情!闺女就是贴心! 所以等看到这步履蹒跚的糟心弟弟的时候,明延帝春风满面,道:“十四回来了。” 恪亲王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皇兄,别装了,你跟你那个闺女,就是臭味相投。” 呵呵! 明延帝难得的连这样的话都不生气,就道:“你嘴里一向吐不出象牙来,行了,赶紧去看母后吧!” 恪亲王就去看太后了。 太后的神志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是见到十几年没见的小儿子,仍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恪亲王就道:“都出去吧,本王跟母后说说话!” 祥嬷嬷就施了一礼,带着宫女们出来了。 恪亲王在榻前坐下,有点稀奇似的,用看陌生人眼神儿,上下打量着太后。 太后口歪眼斜,嘴角不住的流下涎水,一边含泪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是想跟他说句什么,却说不出来。 恪亲王皱了皱眉,从榻边拿出帕子,慢慢的抹去她嘴边的口水。 太后的泪水流了下来,口水也流的更多了。 然后恪亲王一皱眉,把帕子垫到了她脸下头,道:“老擦太麻烦了,算了,不擦了!就这么着吧!” 太后:“……” 她气的瞪圆了眼睛。 恪亲王重新坐正,对她打量了半天,慢条斯理的道:“母后啊……我们母子,有十一年不见了吧?不,不对,应该十二年……在我走之前那一年,你就因为指婚的事情,生了我的气,不见我了,然后我临走之前要向你辞行,你也没见。” 他口吻十分平静,顿了顿,点点头:“对。所以,有十二年了,对不?” 他垂眼看着她,神色冷漠:“你这十二年里,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整整十二年不见,你见到我,真的有这么高兴么?我回不回来,对你、对皇兄来说,到底有没有什么意义?” 他叹了口气:“真不是我说,你们这一天天的,就跟戏子一样,对着演戏,一个个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的,有意思么?” 太后气的直喘气,死盯着他不动。 恪亲王也不在意,还对她微笑了一下:“反正本王这么些年,是没怎么想起你们来,本王忙的很哪!这大老远的,本王是真不愿意来回跑……就为了一个母慈子孝的虚名?或者为了君正臣贤的虚名?我知道你们向来就爱在意这个,也不嫌累的慌!” 他顿了一下:“但是我后来又想了想,你都这把年纪了,也许很快就要死了,母子一场,你这一辈子,也就再折腾我这么一回了,所以我还是来了。” 他又低眼看了看她:“你放心,这一回,只要皇兄不赶我走,你死之前,我就先不回蓟州了。” 太后气的双眼翻白,昏了过去。 然后传了太医。 等太医和明延帝都过来的时候,太后拼尽全力伸手指着恪亲王,意思是让他滚,赶紧滚。 这一幕隔了十二年,仍旧如此熟悉。 恪亲王就麻溜儿滚了。 明延帝对这个天性凉薄的弟弟,简直是一天揍十遍都不解气。 哪怕他这些日子,因为想通了什么,孝顺之心减了些,可这么多年的母子情份不是假的,他真的是怒气勃发。 交待好了太医,明延帝一出来就怒斥他:“母后都这样了,你还非得气她是不是?朕告诉你,今后的日子,你哪怕是装,也得给朕装个孝顺样子出来!” 第761章 早就想杀我 “如果我说不呢?我不是你们,我不想装,我装不出来。”恪亲王站在台阶下头,笑着仰头看他:“那皇兄,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其实你早就想杀我了吧?” 明延帝气的说不出话来。 恪亲王挑眉道:“瞧你,我不过是说句实话,你生什么气。”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 晏时玥是真搞不懂这位的脑回路,一边急步过来,一边就道:“我阿耶要是真想杀你,你还能在这儿瞎哔哔?一个皇上想杀一个人,你自己算算有多少种法子!!你敢这么胡说八道,不就是仗着阿耶不忍心么!”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挡在明延帝面前,就好像她站这儿就能挡住嘴炮一样。 恪亲王一皱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的也有道理。” 他非常不走心的,跟明延帝道:“那就是我误会了,抱歉啊!” 明延帝冷哼了一声,真真的是懒的理他。 然后恪亲王又仔细看了看晏时玥:“说起来,我觉得你挺厉害的啊!” 晏时玥用脚想,都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果然他道:“你跟皇兄这么多年不见,再见面时,你都长大了,哪会有什么凭空而来的父女情份?还有晏成渊那个木头桩子,你居然全都能搭上,混到如今的地位……啧!这世上趋炎附势的人多了,可你这本事,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晏时玥冲他甜甜的一笑:“谢谢十四叔夸奖,我也觉得我很棒棒呢!”她摸了摸脸:“每个爹都疼我,每个人都喜欢我,我就是这么万人迷,我也是很烦恼的呢~~” 连恪亲王都愣住了,显然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看着他这蠢样,明延帝呵笑了一声。 然后晏时玥抱着他胳膊:“那阿耶,我们走吧,女儿我今天还没讨好您呢!” 明延帝笑道:“走。” 恪亲王转身追上来:“皇兄,她不是什么好人。我一来就试探过她了,她见死不救,心性卑劣,你不要被她骗了。” “哦?”晏时玥瞬间回过神来:“那天那个小孩儿是你设计的?” 恪亲王道:“是又如何?” 晏时玥再次抱住明延帝胳膊,娇滴滴的道:“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越恶毒,阿耶越疼我呢!是不是呀阿耶!” 明延帝摆明看好戏:“对。” 恪亲王皱紧眉头:“十几年不见,皇兄你愈发古怪了。” 明延帝都懒的回答了,直接走了。 等确认他没跟上来,晏时玥忍不住吐槽:“你弟弟是不是有毛病?他这都不是脑子进水了,他这是脑子下海了!想死直接上吊啊!整这么麻烦是想气君卖蠢么?” “谁知道,”明延帝毫不留情的吐槽:“在他眼中,全天下都没有好人,全都是居心叵测的伪君子,所有的亲情孝道都是做戏,没有一个是真的!” “就是!脑子有病!”晏时玥附和,一边又道:“他这样古里古怪,怎么当刺吏的?” “只顶个名儿,”明延帝道:“据说他这些年,都在外头跑,手头有点银子就做生意,没银子就到处当学徒,跑堂……什么都干。” 他简直无法理解,说着都嫌糟心,摇了摇头。 晏时玥也十分无语……这还真是琳琅说的,这就是个怪胎。 晏时玥道:“不过长的还是挺好看的。”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能跟孟以求的“程度”相比拟的美色,而且完全不是一种类型。恪亲王真的长的特别朗月清风。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 晏时玥嘻嘻一笑:“但我绝不会因为美色放弃自己的立场的!阿耶放心!” 两父女说笑了几句。 晏时玥出了宫,曲斯年过来迎上她,跟她道:“橡胶,还是只做鞋底?” 橡胶草现在等于是一年四季都在循环,到了正常种的时间,之前暖房种出来的就会收一大批。 晏时玥问:“有多少?” 曲斯年从袖子里取出记录来给她看,晏时玥想了想,转头吩咐甲和:“叫丁九过来见我。” 甲和队列里立刻分出一个人去了,晏时玥又道:“这么多的话,除了跟孟记合作,还可以跟我们玥坊合作,再有,你可以写个招商书啊,我们找几家合适的商家,做酒水、卤肉、罐头之类的。” 曲斯年不解的重复:“罐头?” “对,”晏时玥给他讲了讲那个原理,一边又道:“橡胶是为了密封,找一家做瓷器的,烧制瓷罐、酒坛子什么的,然后再找食品的厂家……对了,你还可以叫户部下通知,叫各地官府,报一下各地的特产、包含酒呀、水果呀、肉食呀,总之那些名声在外,但因为保存原因一直没有广为传播的那一种。” 曲斯年缓缓点头,努力去理解她的意思。 晏时玥放着他慢慢消化,正好见霍祈旌策马过来,立刻凑了上去,霍祈旌向后看了一眼,习惯成自然的伸手抓过她这边的缰绳,一边又问:“十四叔跟着你干什么?” 晏时玥一愣。 她后头一向跟着甲和一大拨人,还真不知道恪亲王也跟着。她倒不会怀疑霍祈旌看错,就道:“不知道?” 说真的,虽然恪亲王从头到脚都写着不靠谱,但是她最多只是为明延帝出出气,自己倒并不烦他……是不是因为他长的好看,她自己也说不准。 两人就悠闲的回了府,然后才一到府门,恪亲王就拨马跟了上来,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府,然后严肃的跟霍祈旌道:“我一路看了过来,玥儿与这些人,”他一指甲和,再一指曲斯年,“还有他,都没有什么暧昧的举止,可见她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之人。” 晏时玥:“……” 她真的是槽多无口。 他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审判者的位置上,各种观察试探……对明延帝告她的状,又对霍祈旌维护她,还真是……中肯啊!! 晏时玥对天翻了个白眼,懒的理他。 霍祈旌十分从容的应了一声,一边问:“十四叔过来有何事?” “哦,”恪亲王道:“我听说玥儿做生意很厉害,过来与她讨教一二。” 晏时玥无语的回头:“你这么得罪我,凭什么以为我还会教你?” 第762章 烧坏了脑子 恪亲王理直气壮的看了看她:“我没有得罪过你,我又没有说谎?再说我是你的长辈,你不是应该尊重我么?” “不好意思,我不走这个路线,我是看人下菜碟的。”晏时玥皮笑肉不笑道:“再说了,你觉得长辈就应该尊重,那你怎么不尊重太后?那君主、兄长不是也应该尊重么,那你为什么也不尊重我阿耶?” 恪亲王道:“我没有不尊重他。” 晏时玥:“……” 所以这个人就是真正的脑回路不一样么?他是真心的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并不是故意气人? 晏时玥十分稀奇的打量他。 然后恪亲王跟上来,跟她道:“我那些石头,我好不容易才千里迢迢的运了来,结果现在……卖不出去了,你教教我,怎么办才好?” “我不管。”晏时玥也正正经经的回答他:“赌石怎么说也是沾了个赌字,我对赌字没有半点好感,所以我不会帮你,不管你是十四叔还是路人,我都不会帮。” 果然用他的方式回答,恪亲王就瞬间理解了,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可是,我都是赊账的……我跟他们说我是长安城的恪亲王,我跟他们说我一定会卖很多钱,给他们分。” 他眼神中透出求恳,巴巴的看着她:“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他乱发微须,却眉眼明朗,大大的眼睛水汪汪,这样看人的时候,有种在发射狗狗视线的感觉。 “你真要问我?”晏时玥道:“那我告诉你。你,跟我阿耶,你的皇帝兄长,赔情认错,然后磕头请罪,让他派一伙人给你,你带着去那儿,告诉他们你不会卖,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就这样。” 恪亲王道:“这怎么行!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晏时玥哧笑:“我问你,把这些石头全切开,卖玉,会不会亏本?” 恪亲王一怔。 然后晏时玥道:“如果会亏本,那他们就是故意运废石来,无良奸商,不值得同情!如果不会亏本,甚至还能小赚,那不就解决了?他们也没有吃亏。赌石这种生意‘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买的卖的都是疯子,你觉得这是正经生意?你觉得他们用的着你来维护?你这么有善心怎么不跟家里人使使?” 恪亲王哑口无言。 晏时玥说完了,就见外头丁九进来了,晏时玥就喝了口茶,道:“九儿啊!” 其实她以前不这么叫他,可是无意中这么叫了一次之后,丁九的表情非常别扭有趣,之后她就时时这么逗他。 恪亲王的眼神立刻对丁九上下打量。 丁九也不认识他,也不见礼,只应道:“主子。” 晏时玥就道:“前几年咱们不是给宇文车加固过轮子?现在橡胶多了许多,你跟斯年商议一下,我们两家签个协议,就像孟家那样,我们从商部采购轮胎,用到我们的宇文车上。” 丁九应了,就跟曲斯年商量,然后晏时玥就抽了黛笔来,在纸上勾画,等到丁九跟曲斯年商议了一个差不多,她就把纸交给丁九:“交给宇文丹让他试做。” 丁九应了一声就告退了。 到晚上,恪亲王大约是终于想通了,就回宫向明延帝请罪。 也就是干巴巴的:“皇兄我错了,我对不起你,皇兄请原谅我。”然后一点不打折的跪下磕头。 活了三十多年乍然这么懂事,明延帝还惊了一惊:“怎么了?你吃错什么药了?” 恪亲王老实的回答:“我找玥儿教我怎么卖石头,玥儿说她不沾这个……然后她就让我回来向皇兄请罪……”他巴拉巴拉把事情全说了。 明延帝呵笑了一声:“看在你这个头的份上,朕就给你两个人用。” 恪亲王又磕头:“谢主隆恩。” 明延帝对这个弟弟,早就放弃了,纯粹图省心,就转头吩咐调拨几个人给他用。 然后恪亲王道:“虽然你会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玥儿一手商部,一手玥坊,两头勾结,钱左手进右手,你小心不要被她卖了!她还会画符,我亲眼看到的!她这么邪门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话没说完,明延帝就摆手,然后顾九行赶紧叫了两个太监,强行把人拖了出去。 听说他这个弟弟,幼年时曾经被先帝带出去落过水,烧了几天,估计是那时候烧坏了脑子吧! 晏时玥的事情交待下去,各处就各忙各的。 第二天商部和玥坊的协议就签定了,然后又隔了一天,丁九就把车子制出来了。 在如今这种成熟的技术条件下,做这个真的很容易! 没错儿,她画的是自行车! 咩哈哈,其实她早就想弄了,因为很久之前,网上有个很火的“唐朝古画”梗,是一个寿星骑着自行车,那时候她就想弄了。 可是那会儿没有橡胶,自行车要的是轻便,不比宇文车木头轮子也行,所以就搁下了,如今有了充足的橡胶,当然是第一时间弄这个啦! 看到自行车的时候,晏时玥有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的感觉! 她立刻换了衣服出来,然后撸袖子示范给他们看,府里本来就有一段水泥路,不几下她就上去了,孩子兴奋的跟着跑,一边叫着“阿娘!阿娘!” 晏时玥骑的摇摇晃晃,老远看到霍祈旌,她还道:“快!快!我载你!” 霍祈旌笑着看她骑近,然后看了看车上能坐人的地方,轻轻松松就跳了上去,晏时玥啊的叫了一声,几个孩子兴奋极了,跟在后头大叫大嚷。 车子不断摇晃,晏时玥一边控制不住的尖叫,一边努力维持住平衡,但是还没等她找到校园爱情的感觉,就累的不行了,跳下来时腿都软了:“不行了,你太重了。” 几个孩子啊啊叫着扑了上来,晏时玥笑道:“叫爹爹载你们。”一边说着,一边就叫人拿两个小筐来,中间用棍子担住,然后就把饺子年糕放里头,一拍霍祈旌:“去吧!”皮卡丘! 霍祈旌怎么说也是高手,并不怕会摔,上去找了找感觉,然后就骑了起来。 晏时玥真的有种超级时空错乱的感觉,站在旁边兴奋的小脸儿通红。 直到她看到丁九,才想起正事儿,细看了一下没什么需要改良的地方,就跟丁九道:“全力投产!越多越好!” 丁九问,“叫什么?” 晏时玥想了想,“就叫逐日车吧。” 丁九含笑应下,拱手走了。 第763章 不干好事 霍祈旌载着饺子年糕玩了一圈儿,晏时玥又把四小只也放进去玩,那筐子并不大,两只塞一个筐,挤的不行,转身都转不了,犹兴奋的啊啊叫着。 晏时玥正笑看着,忽听身后有人道:“原来,你之前不是在画符啊!” 晏时玥回头看到恪亲王,简直一点都不意外。 然后恪亲王走过来,跟她道:“我看了《莫行善》,所以你现在不干好事了,就是因为之前受了伤害么?” 你等等,会不会说话的?什么叫不干好事?你才不干好事! 哦对,他就是不会说话的。 她现在对他的印象,已经从凉薄,变成了有病,他就是个一本正经严肃无比,说出的话却每每让人无语的不行的人。 晏时玥斜眼看他,听说他已经带着护龙卫,把赌石行的人解决了,然后这两天一直在到处若事生非……跟谁都能聊,但跟谁都聊不到一起去,听说昨天还碰到了许问渠,然后……估计就回去看莫行善了。 晏时玥看着他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通常是不会骗人的,他不是那种江湖人游戏人生的眼神,也没有那种故意怼人的恶意,也不像是情商低,或者毒舌,他好像真的有病,有自己独特的一些思维逻辑似的。 晏时玥就问他:“十四叔,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有啊!”恪亲王道:“我想做生意,想赚钱。” 她问:“你喜欢钱?” “不是,”他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我喜欢赚钱。” “那你之前都做过什么生意?” 恪亲王挠头,好看的眉毛拧起来,巨长巨长的睫毛颤了颤…… 一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露出这种天真无辜的神情,居然一点也不违和……还特么赏心悦目的,颜值高就是这么任性! 他道:“例如我之前做过脂粉生意,那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了,老板教我,不管谁来,我只需要说‘本店的香粉可以让你更美貌’,就可以了,我试了,她们真的买了,但有的客人明明就很老很丑,我做生意是讲诚信的,不能骗人,我就趁老板不在,告诉她,你已经长成这个样子了,买什么脂粉都没用了,除非重新投胎……” 晏时玥:“……” 她真诚的问他:“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恪亲王也真诚的回答她:“皇兄派了影卫保护我。” 行吧…… 晏时玥拿出了教孩子的耐心,跟他道:“十四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听实话的……” 吧啦吧啦…… 恪亲王严肃的摇头:“不,做生意就要童叟无欺!” “不是,这跟骗人不是一回事儿……” 吧啦吧啦…… 恪亲王怒斥她:“不要花言巧语!分明就是一回事!” 晏时玥:“……” 可去特么的吧!她又不是太后,这又不是她儿子,她到底哪根筋不对了,管这闲事? 但是恪亲王就跟个牛皮糖一样,一直跟在她后头,什么事都要评价一下,甩都甩不掉。 一天下来,她简直要烦死,晚上哄孩子睡了,还跟琳琅吐槽:“他是真的有病!我不是骂他,我是真的觉得他有病!” 福嬷嬷小声道:“其实恪亲王,也是个可怜的人。” 晏时玥对这种明显有故事的话,其实是有点……不太想听的。 毕竟不关她事啊!她不想操别人的闲心! 可是人都走出去了,在门前站了半晌,她还是认命的回来:“嬷嬷,要不你还是说说吧,我担心我回去睡不着觉。” 连福嬷嬷都笑了,觉得这位小殿下熟了之后,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物。 然后福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 当年先帝爷一直没立太子。 明延帝行三,与晏成渊一直在军中,并不是太子的热门人选,他自己估计都没有这个意识。 而太后所出的庶长子,年少时便出了天花夭折,所以行二的嫡出皇子,一直是准太子,得先帝倚重,风光无限。 明延帝在军中整整待了五年,一直到皇七子也天花夭折,先帝心软了,才把他给调了回来,然后就渐渐斩露头角。 朝中的事情,福嬷嬷也不懂,反正就知道,中间隔了几年,二皇子刺杀先帝,被先帝下令杀了,再之后,先帝却又开始信重行九的儿子。 但因为十四生的漂亮,又是老来子,所以先帝还是很喜欢他的,然后就有一回,围场游猎时,先帝醉酒带着十四出去,十四为了扶先帝,从山坡上滚入了湖中,当天晚上就发热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明延帝因为打猎时,对着皇后的方向比箭,被先帝斥责,而九皇子却因放生猎物,被先帝赞其仁心慈心种种。 现在想,这应该是一种制衡,但不管太后还是福嬷嬷都不懂这个。 然后太后不知怎么想左了,就开始拖延十四皇子的药。 她跟寿嬷嬷商议,如果十四出了事……他是先帝带出去的,又是为了扶先帝落水,如果他出了事,那先帝一定会愧疚,那么,明延帝的太子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太后一边哭一边把这个计划说了出来……因为之前七皇子的事情,她坚信这个法子是有用的。 太后就是这么一个人,平时和和气气的很好说话,但一旦钻了牛角尖,就谁劝也不听。 因为都是在围场,所以都是住的帐篷,商量妥了之后,福嬷嬷出门时,却发现十四皇子昏倒在帐篷前头。 他是不是听到了,听到了多少,谁也不知道。 反正十四就一连烧了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反正再醒来的时候,人就有点怪怪的了,太后也是心中愧疚,所以才硬逼着明延帝,给了他一个亲王爵位。 晏时玥听的惊愕极了。 以前听人说,武则天为了陷害王皇后,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 她其实是不怎么信的,她觉得一个当娘的,哪怕真的有过这种可怕的念头,真到了实行的时候,也绝对是下不去手的。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会这么做? 就算她那时哭的再伤心,可是真的细细推究起来,她其实是冷静的,她冷静的分析了这件事,用她的思维方式,得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然后就去实行了。 哪怕这个办法真的帮到了明延帝,她也会觉得可怕。 所以太后其实真是一个心硬的人,她并不真的喜欢孩子,在有需要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这真的太可怕了! 如今她这个样子,也算是老天跟她算了个总帐吧! 第764章 下不来台 隔天晏时玥进宫,就悄悄的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后。 因为太后有疗风酒,其实是一直在慢慢恢复的,哪怕恢复不到像之前那样,说句话,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她总得叫皇后有些防备,将来别再心大的把九、十放在太后跟前儿,谁知道太后会不会脑子一抽,利用两只做什么。 也因为这样,她再看恪亲王,瞬间就多了许多许多的宽容。 因为恪亲王一心想着做生意,晏时玥索性叫霍祈旌把他的哑穴按闭了,然后给他换了一身衣服,梳了头剃了胡子,打扮的干干净净的,然后就让他去“玥糕坊”卖糕点蛋塔了。 就装成一个哑巴,什么也不用说,想说也说不了,来了人就微笑、过称、包起来……实在需要说话就比手势。 要知道她的玥糕坊,来的大多是小娘子小妇人,恪亲王长的一点不显老,就是一个朗月清风的美青年,尤其又是个哑巴,大眼睛弯弯笑着特招人疼……迷得那些人不要不要的。 然后每天到了晚上,就把他买出去的糕点算一算,给他“提成”。 恪亲王瞬间就爱上了这份工作! 而且他好像就是爱这个赚钱的过程,他又会功夫,站一天也不累,然后回来之后,赚的铜钱,随手就赏给了饺子年糕,有时候看他蹲在那儿,给几个孩子分钱,几个人一文一文的计较着……晏时玥就油然生出一份莫名的怜爱…… 这会儿,玥工坊的逐日车也生产出了一批。 如今宇文丹大胆的很,很敢创新,很能体察她的意图。 逐日车一共做了两种,一种略长略大,做成了一个类似豹子的形状,后座也有一个兽背那样的弧度,前头是兽头,把儿做成兽爪,古朴又威武,适合卖给不差钱儿的二代们。 而且还贴心的做了两种颜色,一种是红色,适合女子,一种是褐色,适合男子。 另一种就是最早拿过来叫她试用的那一种,样子简单普通,但整个架子都很结实,后座可以带人,前筐子也可以放东西,适合那些赶路的小老百姓。 一拿过来,晏时玥就跟霍祈旌直接骑着上朝了,然后趁着还没到早朝的时辰,她就在百官面前展示了一下。 连明延帝听说了,都过来看了看,笑道:“不错,挺有趣。” 晏时玥发现,她自从开始管商部,大概是因为不管闲事了,与朝臣们没有利益冲突了,所以人缘好了不少,她还以为玥坊和商部合作会有人参呢,其实并没有。 尽管没人参,晏时玥还是按着原计划,下了早朝就叫了人来,一人送了一辆,叫甲和教他们,她就带着特制的两辆进了宫。 明延帝是个很敢于尝试的人,就换了骑马服,过来试骑。 怎么说也一把年纪了,晏时玥是不放心的,幸好有霍祈旌看着,来回的试了几趟之后,就骑了上去。 因为车子做了一些改造,所以即便是一个穿龙袍的皇帝骑上去,都不显得违合,还怪帅的! 明延帝一直骑熟了,才下来,笑道:“不错。” 晏时玥跳过去拿帕子帮他擦汗,一边道:“这是我们玥坊的!你们皇宫要不要订购一批?” 明延帝笑着道:“好,订购一批!支持一下你的生意。” 然后他就真的吩咐了顾九行。 然后明延帝换了衣服,一边喝茶一边问她:“这些日子,十四一直闹腾你?” “不闹腾,”晏时玥道:“十四叔这个人,其实还是蛮好的,他没有坏心,思想单纯,就是真的不会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给他说了好话,然后明延帝就决定来个宫宴了。 做为一个十一年没回过都城的亲王,皇上的亲弟弟,这个过场其实早就应该走了,但因为恪亲王的不靠谱,所以一直没人提,就拖到了现在。 恪亲王是跟晏时玥两口子一起出发的,骑着马儿,晏时玥就反复的叮嘱他:“十四叔,你不要说话,一句话都不要多说,就微笑就好了,不然你一开口就叫人下不来台。” 恪亲王没别的好处,多少还算敬业,对“老板”保持着应有的尊重:“好。” 于是进了宫。 这一回来的,大多是皇亲国戚,都深知恪亲王的禀性,其实还是提着心的,但见完礼,恪亲王只是微笑点点头,大家虽然奇怪,但也小小的松了口气。 所以宫宴的气氛还算是比较和谐友爱的。 等大家入了座,敦郡王,也就是原三皇子现晏思过的便宜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就问他:“十四弟,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恪亲王微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呢?”敦郡王又问:“难不成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说话?” 然后恪亲王就严肃的回答他:“玥儿不让我说,她说我一开口就叫人下不来台。” 一边还瞅瞅她,好不无辜可怜。 敦郡王纯粹就是耍个贱,并没胆子招惹晏时玥,一听之下,顿时讪讪一笑,就不说话了。 明延帝带笑道:“你倒是肯听她的话。” 恪亲王道:“她给工钱啊!” 明延帝呵呵:“朕这么多年,给了你多少银两,能抵多少年的工钱了?” “不一样,”恪亲王摇头道:“你那个是白给的,是赏我的,玥儿给的,是我做生意赚的。这怎么能一样?” 行吧,明延帝懒的多说。 太子含笑打了个圆场:“十四叔与福晏都擅长做生意,应该是比较谈的来的。” 然后恪亲王就道:“你明明不想笑,为什么一说话就要笑着?你不觉得这很虚伪么?” 众人:“……” 不少人扫了敦郡王一眼。 你说说,你到底为啥非要让他开口说话?明明他不开口的时候很岁月静好的啊!果然还是相爷高明,这位还真是一开口就叫人下不来台!还是装哑巴比较好! 太子从他回来,已经叫他怼了好几回了,非常淡定的笑回:“十四叔,这是礼貌。” 恪亲王一指四皇子:“那小四说话为什么不笑?” 四皇子起身回道:“十四叔,是我失礼,远不及殿下的风度。” 恪亲王皱了下眉,转头向太子道:“我觉得他在觊觎你的太子之位。”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四皇子当时就脸孔雪白,直挺挺的跪到了地上。 第765章 认真你就输了 四皇子跪下的时候,脑海中真的是一片空白,连基本的反应都没了…… 看着恪亲王无辜的神情,晏时玥真的是服了。 这位……就算没有情商,基本的判断也应该有的吧?!这种话也张口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四皇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谁也想不到,倒是太子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笑着拉起了四皇子:“四郎,十四叔口没遮拦也不是第一日了,你不必在意。” “对啊!四兄!”晏时玥也笑着配合,走过来道:“十四叔向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认真你就输了。” 恪亲王张嘴就想说话,然后晏时玥笑眯眯的跟他道:“你再胡说八道,明天我就不雇你了哟!” 恪亲王立刻就不说话了。 四皇子手心冰冷,勉强的笑了一下,向太子谢了恩,躬身退下,坐下去时,才发现后背都汗湿了。 晏时玥随即转身,向众人笑道:“我十四叔这个人,总是奇奇怪怪的,前两天我画逐日车的图,他还跟阿耶告状说我在画符……就昨天,他还神神秘秘的跟我说……” 她学着他认真又平板的样子:“你大儿子太贪财!十七文钱让他分,他给自己留了九枚、给我八枚!” 众人都笑了,然后她笑眯眯的道:“我就问他,不然怎么分?常听人说百姓家里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可是也得掰的动嘛!” 百官配合的大笑。 恪亲王在旁边,显然很想说句什么,却还是忍着没说。 气氛总算救了回来。 等宫宴散了,恪亲王直接跟着她们出宫,一上了马,他就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晏时玥问他:“你想让四兄死吗?” 恪亲王愣了愣:“我没想过。” “你不能不想。”晏时玥正色道:“你身为亲王,身在皇族,你的兄长有生杀大权,你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人头落地,所以你不能随便说话,你要考虑后果。” “可是……” “别跟我说你说的是实话,首先,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例如说,你告状说我画符的时候,你也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对不对?可现在呢?是实话么?再说了,你说出这种话,如果阿耶不够信任我,我一个皇公主在家画符,我与阿旌都是一个死!” 恪亲王呆住了。 回去之后,恪亲王就有些蔫蔫的。 第二天照例去玥糕坊,恪亲王正帮人打包,忽有一个戴着帷帽的素衣女子,慢悠悠的进来,素手掀开帽纱,看着他。 恪亲王立刻满面带笑,冲她比量着点心。 那女子看着有三十许年纪,韶华已去,却仍旧美貌之极,看着他道:“你还认得我么?” 恪亲王愣了愣,他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有印象,就诚实的摇了摇头。 女子一愣,然后呵呵的笑了一声,喃喃的道:“居然不认得……你居然说不认得我……” 她猛然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匕首,就刺了出去:“你居然说不认得我!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说不认得我!” 恪亲王是会功夫的,功夫还很不错,女子只是个弱女子,按说是伤不了他的……但,那个女子迸发出的强烈的情绪,让他怔愕了,居然忘了抵挡,匕首顿时刺破衣裳,皮破血出。 影卫和护龙卫这才发现不对,迅速冲上,一把将那女子撕开,按到了地上。 女子犹大笑道:“你居然说不认得我!你害的我这么多年只能待在家庙里,你凭什么说不认得我!” 恪亲王捂着伤口,又是迷茫又是委屈,可是哑穴还未解开,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一脸茫然不解的看着她。 晏时玥很快得了消息。 恪亲王的伤不重,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只是两处不算深的皮外伤,而这个女子,正是被他害的进了家庙的前未婚妻,楚雪如。 晏时玥一时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安慰了她家中一番,然后好好的送了回去。 结果过去跟恪亲王一说,恪亲王恍然道:“原来是她?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件事情不是早就过去了么?” 晏时玥皱眉看着他。 他眼神清透,他是真的不懂。 所以,他是不是有什么情感障碍、或者叫情感缺失啊? 她想,在福嬷嬷讲的那个故事里,他应该是全听到了的。 想一个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皇子,却在病中,骤然看到了最亲近的亲人,如此恐怖的一面……那该是多么震惊慌乱,他从此觉得身边的人全都是虚情假意,人人都在演戏,这真的很正常。 而他又完全没有共情能力,对别人的喜怒哀乐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对这种种情感的发生机制也很茫然。 偏偏又身居高位,身边围着的全是下人,且还不是什么忠心的下人,影卫又都是不开口的隐形人……没有人去教他这些,这又不是信息爆炸的年代,他只能靠自己猜,自己摸索。 所以他习惯于试探,观察,然后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也是无可厚非的。 例如昨天,事实上,就算四皇子真的死了,他也体会不到悲伤,所以,他才不会多想,想说就说了。 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恪亲王被她看的慌乱起来,道:“要不,你给我一些钱,我去给她?” 晏时玥觉得有些伤脑筋。 她道:“你先休息一下吧。” 她就出来了,然后她考虑了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对了,盛齐现在在做什么?” 甲和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答复:“又被他祖父关起来念书了,据说这已经是第三回了,盛老爷子好像执著于让他读书读出一个名堂来。” 懂了,这就是那种自己飞不高,下个蛋的蛋,让他使劲飞的那种。 于是晏时玥毫无心理负担的道:“把他给我叫来。” 盛齐不一会儿就来了,一见到她,险些没当场哭出来:“阿玥!还是你最好了!幸好有你想着我!我都三个月没出门了,我读书都快读傻了……” 他叨叨叨不停,晏时玥一边点头,一边跟他道:“我十四叔,恪亲王,你认识不?” 盛齐摇了摇头:“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嗯,”晏时玥小声道:“他这个人,不会说话,所以从小没有朋友,我想你陪他一阵子,然后碰到什么,就教他什么,为人处事,仁义礼智信什么的,总之,所有的事情……不用刻意,就这么慢慢讲解就好。” 盛齐瞬间心领神会,拍着胸膛:“放心!包在我身上!” 第766章 良师益友 事实上,晏时玥也不知道这种应该怎么调理,反正先建立交流试试。 然后等盛齐进去之后,她就偷偷观察了一下,看恪亲王的表情不烦……所以这个法子起码是没有害处的。 等第二天,她就叫了几个护龙卫,与两人一起,骑着逐日车,出去春游了。 反正从此之后,就叫盛齐陪着他,变着花样玩儿就是了,恪亲王堂堂亲王,再说有她在,怎么也能给盛齐一个前程,肯定比盛老爷子一个五品官儿强。 隔了两天之后,恪亲王表示,他还是想做生意。 不就是做生意么,安排上! 于是她就叫他们去卖逐日车了。 先去卖平价版,把方方面面的知识都告诉盛齐,然后让两人穿上伙计的衣服,就去集市上卖。 逐日车说贵不贵,但百姓要买一辆肯定也不便宜,自然要问了又问,所以他们就要说了又说。 然后怎么跟人套近乎,怎么劝人买……盛齐真的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说一天都不嫌烦,在这种熙熙攘攘的环境下,恪亲王也没机会出他得罪人的警句。 卖了几天之后,再调过来卖豪华版。 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晏时玥也撸袖子陪了他们两个上午,她与盛齐精诚合作,真的是十几,十几的往外卖。 而且盛齐有两大好处,除了话唠之外,脾气还好,不管恪亲王说什么,人家都不急不躁,从来不耍小性子,解释的明明白白。 真·良师·益友! 然后白天忙完了,晚上回了王府,晏时玥又叫了滚滚和孩子们,跟他一起玩儿。 宠物、孩子,绝对是令人敞开心扉的利器,多管齐下,长此以往,就不信没有效果! 当然,这些全都是后话了。 此时,还只是宫宴之后第二天。 打发走了春游的盛齐和超大号孩子恪亲王,晏时玥跟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去了后头的工坊。 结果没一会儿,就听人报四皇子来了。 晏时玥正跟匠人们研究显微镜呢,就直接叫他过来了。 四皇子进了院子,就见她穿着灰扑扑的大罩衫,抬头看过来:“四兄?” 四皇子微微抿唇。 宫宴之上,当太子含笑弯腰,把他扶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真的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他是下了决心才来的,来的路上犹心情复杂,可是看着她这个不修边幅的样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晴,那些纷乱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飞走了。 四皇子笑了笑,就道:“玥儿,我想跟你聊聊。” 晏时玥应了一声,就放下手里的镜片,跟着他出来了,两人就在外头休息的小花厅坐下,晏时玥倒了杯茶给他:“怎么了?” 四皇子道:“五郎的理藩院,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吧?” 晏时玥咳了一声。四皇子也不追问:“我也想做点什么,你教教我?” 晏时玥完全没有体会到他的纠结,也没有“四皇子向我投诚了”的自觉。 她本能反应是:“你不是有户部和德善金了?还要找事情做?” 看着她“四兄可真是工作狂啊”的眼神儿,四皇子撑不住乐了,他就道:“对,我想多做些事情。” 晏时玥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一个……不对,有两个想法,跟你们户部对路,但是能做不能做,你再自己斟酌斟酌。” 其实四皇子过来,主要是一个态度,他没想到她还真有事情能给他做。 四皇子不由得精神一振,放下了茶盏:“什么想法?” 晏时玥道:“一个是国有的钱庄。” 其实就是银行啦!她一直就想弄这个,结果忙忙碌碌的,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弄出来。 晏时玥道:“如今国库丰足,而且朝廷的公信力,肯定要比民间钱庄好的多,尤其是当一个国家,商业蓬勃发展的时候,让钱存在家中箱笼里,不如存入银行,形成一种流通。当然了,要改变这个观念还是挺难的,要慢慢来。” 然后她跟他说了说具体的细则。 现在四皇子身边,也时常带着黛笔和本子,立刻拿出来一一记下。 然后她说完了,又道:“还有驿站。朝廷在各处设点,传送信件和小件货物,表面上看起来是便民的,实际也的确是便民的,但,真的发展起来之后,积少成多,其实也会有很可观的收益,而且最主要的,是促进了消息的通传,就好像把止水点成活水一样,怎么说呢,对许多事情,都是有其积极意义在的。” 到时还可以用申通的那种自运行机制去管控。 要知道,朝廷对民间商人的约束力是非常高的,所以实行起来之后,其实朝廷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会太高,却可以提纲挈领的把事情统筹起来。 什么叫自运行机制呢? 简单来说,首先是自组织,也就类似于商部的加盟商,输出品牌、运营、管理等等……然后分级监管、定期巡查,等等吧,就能迅速建立起一个覆盖面极广的机构。 然后是自激励,自己管好自己;自约束,保证言路的畅通,相当于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向上报告。 晏时玥之前弄的密告箱子,其实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然后是自协同,中转站承包机制,让他们自己去调整,改良…… 这样一操作,就可以用最少的管理人员和管理成本,创造出一种最高效最高质的运转。 要知道,申通的自运行机制,可以说救了申通的命,在业界,也是极为精妙的精典案例。 四皇子自认才华满腹,思维机敏,起先也像听天书一样。 幸好晏时玥说的细,所以他全都记了下来,晏时玥喝了两杯茶,他才慢慢的消化了,道:“不错,无为而治!厉害!” 晏时玥笑道:“那你慢慢琢磨吧!” 四皇子嗯了一声,站起来,想说什么,又没说,笑着拍拍她肩,就走了。 晏时玥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也不去工匠那儿了,直接去前头找孩子吃午饭。 现在门口就放着逐日车,比两只脚走可快多了,车上都挂着铃铛,还没到呢,孩子们就已经听到了声音,跑了过来:“阿娘!” 说真的,看着他们小小一只,笑的跟花儿一样,哒哒哒跑过来,真的心都要化了好么! 晏时玥跳下去抱住:“宝贝儿!”然后一边亲了一口。 饺子手里拿着一个请帖,冲着她摇来摇去:“阿娘,请吃饭!” 第767章 全靠福晏皇姊 请帖是太子的,太子那边,又添了一个庶子,几日之后是百天宴。 儿女多一向是皇家最喜欢的事情,相比起四皇子府只有振儿一根独苗苗,五皇子成亲之后还没啥消息,就从拼儿子来说,太子都赢了。 晏时玥考虑了很久,还是没带饺子年糕过去,她理智上知道不能草木皆兵,可是情感上就是十年怕井绳。 因为难得碰上大家都在都城,太子这一次办的还算隆重,霍祈阳许问渠曲斯年等等,都在被邀之列。 晏时玥反正上朝也习惯了,就跟霍祈旌一起坐在了男席这边。 隔了一面屏风,太子拜托了霍祈阳,照应着捷儿振儿和七、八、九、十。 恪亲王难得的没出金句,基本上光听不说话,几个人聊起了最近风行的逐日车,太子便笑道:“还该弄小一些的,捷儿这么大可以骑的那种,其实在水泥路上,骑逐日车比骑马方便。” 晏时玥笑道:“给钱!” 太子也笑道:“不会少了你的银子的,做的好,孤还多赏你些!” 一边说笑着,隔了会儿,太子妃就把孩子抱了出来,大家就站起来,纷纷夸了几句,又有人夸了捷儿几句。 要知道,今天的主题就是太子生了儿子,大家夸捷儿也是为了巩固这个主题,不会有人没事去夸霍祈阳七八这些人的。 但大人世界的潜规则,小孩子不懂啊! 九十还不到在意外人眼光的年纪,只会傻乐,但七、八正处于自认为是大人的时候,很想要认同感,一被忽视,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孩子才刚抱下去,就听那边的席上,不知怎么争执起来,然后七皇子呛着嗓子说了一句:“太子还不是全靠福晏皇姊!就连十四叔都跟着皇姊走了!你神气什么啊!” 一句话说出来,满座都是一静。 这熊孩子! 晏时玥眉头一拧,正想站起来,就听霍祈阳极为冷静的声音道:“你跟我过来。” 七皇子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表情,反正下一刻,霍祈阳就带着七皇子出来了,向太子施了礼,道:“殿下,七弟偷喝了酒,有些糊涂了,臣带回家去管教管教。” 众官员一怔之后,顿时就服了,这位的应变,比几十岁的人都敏捷老辣! 这句话,就跟恪亲王那天那句话一样,关键在于犯忌! 但那天,太子可以出面给四皇子解围,可今天这种情形下,显然是七皇子这个当叔的,斥责捷儿这个当侄子的。 不管谁是谁非,捷儿不好出面,太子也不好开口。 而霍祈阳年龄摆在这儿,又是霍祈旌的弟弟,称七皇子一声弟弟也是称的上的,关键是,这代表此事要以家事来化解,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不然七皇子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又是弟弟,太子能怎么办? 最主要的,晏时玥是另一个当事人,而霍祈阳是晏时玥的人!总之,他出面实在是恰当极了。 这中间的种种微妙之处,晏时玥这种政治白痴不太了解,其它人心里却都门儿清。 太子含笑道:“孤叫人熬醒酒汤,年纪太小,莫伤了身才好。阿阳,七郎就麻烦你了。” 霍祈阳道:“是。” 他就带着七皇子退了下去。 七皇子也知道说错话了,惴惴不安的跟着他走了。 晏时玥简直一肚子气。 太子拍拍她肩,示意她不用多想。 也是直到此时,晏时玥才感觉到了某些微妙的东西。 等散了席,几个孩子过来,晏时玥一眼就看到了八皇子闪烁的眼神儿。 晏时玥冷笑了一声。 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吩咐下头人把七皇子带回了王府,直接扔进一间客房关起来,谁都不许进去伺候。 七皇子这孩子是傻,但他并不坏,再叫八皇子这么当枪使下去,真的是谁都救不了他了。 当晚,明延帝就下旨,将七皇子生母宁嫔降为答应,但并没有叫人来王府带人。 晏时玥早上过去时,七皇子就跟个鹌鹑一样,盖着被子缩在榻上,眼都哭肿了,一见她,吓的立刻跳了下来,垂手行礼。 晏时玥道:“你这一句话,你母亲就成了答应了,知不知道?” 七皇子呆了呆,低头哭道:“我不是故意的。” 晏时玥道:“那你倒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七皇子道:“我不该说出来,我不该骂太子!我错了!” 晏时玥冷笑了一声:“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规矩礼法上我先不说了,你觉得太子很无能对不对?你觉得阿兄坐在这太子之位上,只是因为他占嫡占长对不对?” 她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桌上,是她昨晚连夜叫人去宫里找的:“这是太子八岁时写的字,做的文章,你如今说起来有十二岁了,你能有一篇字、一篇文章超过八岁的太子,我就放你回去,一日超不过,你就一日在这儿给我待着,而且我会责罚你,你不是挺崇拜我的么?那好啊!我就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她转身就走了。 反正明延帝默许了,她说关就真敢关,只叫了一个七皇子平时伺候的小太监过来,一句话都不许说,一个表情也不许有,只是照顾他日常起居,干完活儿就走。 然后拿了笔墨来,就叫七皇子写。 七皇子是真的怕她,从御书房那一回之后,他见她,就跟老鼠见猫一样。 他战战兢兢的把她拿过来的全都看完了,然后再用同样的题目写文章。 要知道,太子从小就有至少四名大儒教导,才华满腹,一手字儿更是功力十足,即便七皇子占了好几年的便宜,也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而晏时玥说罚,也是真的罚。 每天晚上,会有人过来收走他白天做的文章,一检查不过关,晏时玥就拿着戒尺过来,一下一下抽的实实在在的,手都能抽肿,每天晚上,七皇子都得抱着手哭到睡着。 结果晚上抽完了出来,恪亲王挡在了她面前,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还是向着你说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何苦要这么折磨一个孩子?” 第768章 君权不容挑衅 晏时玥看了他一眼,直接往前走,一直到进了房,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把灯移到自己面前,手按着桌子,她道:“十四叔,你看着我。” 恪亲王不解的抬头,晏时玥神色严肃:“因为我要拉他一把。” 她声音缓慢,咬字清晰:“你想问我对七皇子有没有姐弟之情?没有,我对他没有半分姐弟之情……但你如果问我对他有没有恶意?没有,不管我还是阿阳,我们对他没有半点恶意,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拉他一把。” “为什么要拉他一把?因为他只是蠢,他不坏,他是被人利用了。我没办法让他变聪明,但我起码能在他心里建出一道城墙,只要他今后能恪守住自己的本份,不逾雷池半步,那起码可以保住小命,将来当个太平王爷。” 恪亲王显然完全不解,张大眼睛看着她。 晏时玥续道:“十四叔,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有任性的权利,尤其身为皇子,享受更多优沃,也要背着更大的责任。皇上是君,太子亦是君,君臣乃大节,这个忌讳万万不能违,这个规矩万万不能坏!这对于天下的维稳,至关重要,如果对君权都没有足够的敬畏,那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叫你敬畏?人人都无敬畏,那就完了!” “七郎不是你,他怕死,而且他有所求……但他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很多观念都已经成形,温和的,教饺子年糕这种按部就班的方法,对他已经没有效果了,所以我必须用激烈的手段,硬生生的把他扳过来。” 她顿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全都是实话,我问心无愧。” 她抽身走了。 留下恪亲王匆促的眨了几下眼睛,惊疑不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皇后也召见了宁答应。 宁答应跟七皇子这对母子,真的是一模一样的……没脑子,没坏心。 但就算觉得她不是个有威胁的人物,有淑妃的事情在前,皇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掰开揉碎了跟她说清楚,给闺女把这个好给卖出去,别操心费力半天,还叫人误会。 皇后问她:“你只想想,若是没人管,此事会如何处理?” 要知道,后宫是世上最捧高踩底之处,得宠的主子,一个太监也可以欺凌嫔妃,不得宠的,病了请个太医都不容易。 而宁答应就属于不得宠的边缘人物,七皇子自然也是。 这句话严格来说,并不算不“敬”储君,太子也绝不会因此责罚,但这句话真正得罪的,并不是太子,而是明延帝! 明延帝才是“女太子”的始作俑者! 他让晏时玥穿杏黄袍,造就出一种两相制衡的局面,这中间有许许多多的考量,但是不管他有多少考量,最终都是为了皇权稳固长治久安,他绝对绝对,不可能想听人说“太子全靠福晏!” 就好像晏时玥说的,君权不容挑衅,轻视储君这种行为,明延帝绝不能容。 哪怕七皇子一个极其得宠的皇子,为了向外界传达出这样的态度,明延帝也必须重罚! 到时候,罚的绝对是七皇子自己! 要知道,罚一个后妃,说到底,是皇上内闱之事,升升降降,起不到什么决定影响,但如果罚了七皇子呢?本来就不得宠的一个皇子,又是因为一个如此犯忌的理由,被重罚了,那才真是踩到泥里了,再无出头之日。 皇后真的是费了诺大工夫,才叫宁答应彻底明白了这件事,一时间后怕不已,脸都白了。 只要把这个关键问题想明白了,其它的,不用说宁答应也明白。 还是那句话,宫中最怕的不是管教,是漠视。 晏时玥把他带过去管教,不管教的好,教不好,都起码证明,晏时玥会管他,就这么一个举动,比彬彬有礼的说一万句话都管用。 她肯接下这个麻烦,拉七皇子一把,宁答应感激涕零。 等宁答应走了,瑾瑜才道:“这位虽说脑子不大好使,倒是个知恩的。” 皇后叹道:“知恩就好,玥儿揽上这事儿,能叫她们母子知恩,也不枉操心一场。” 瑾瑜道:“可奴婢不明白,阳少爷为何要给小殿下,揽和这么一档子事?” 皇后不由一笑:“你也蠢了!阿阳,才真是个好孩子呢!” 瑾瑜向来为皇后出谋划策,这事儿却是真没想通,被她说的微怔。 皇后笑而不语。 霍祈阳向来惜言如金,即便少年入仕,混迹官场,仍旧是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的。 而且他其实是很冷情的,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对七皇子有什么怜悯之心?说句到底的话,哪怕七皇子死他面前,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毫不犹豫的出手管了。方式甚至是十分僭越的,因为他完全没考虑这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他完全是为了晏时玥。 七皇子犯蠢,捧一个踩一个,可不管捧的还是踩的,处境全都很尴尬! 情份这东西是经不起耗的。 太子再大度,与晏时玥再亲近,听到“太子全靠福晏”也不会舒服。再说就算他不在乎,朝臣也未必不多想,这个时候,霍祈阳及时出手,消弭这件事情的不良影响。不管是不是杞人忧天,皇后都承他的情。 但这件事情,并没有完。 因为,怎么说呢,太子的面子并没有真正的圆过来。 如果后续处理不好,就成了晏时玥对七皇子卖了一个好,哪怕人人都知道晏时玥不是为了七皇子,太子的脸上也不会好看。 但皇后也想的开。 后宫这边,她来处理。 前头的事情,就交给闺女。 相信她闺女,不会叫她失望的。 但是,有一点,连皇后也没有料中。 因为霍祈阳,其实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被迫为之的。 皇后没料中的那一点是,霍祈阳对于自己的“官声”,还是非常重视的,因为他一心想将来能帮上阿姊的忙,就一定要快速成长,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上。 也所以,他平日的言行,其实是很注意的,尤其是规矩礼法这方面,绝不会损及霍家的声誉,更不能给人留下足以攻讧的把柄。 但是,八皇子心机深沉。 他撺掇七皇子说出这么一句话,肯定不是没事儿害他玩儿的,他是有计划的,他是想险中求胜,踩着七皇子上位,顺便洗净与他的关系,把自己洗白。 因为在他心里,之前的事情,他是受了七皇子的“连累”。 当时,七皇子说出那句话之后,八皇子立刻满面震惊,转头看他……想来下一步就是拍案而起,怒斥七皇子无君无父不忠不孝啥的。 但如果真的让他这样做了,就等于太子和晏时玥,全都生受了他的人情,好好的百天宴,成了他一鸣惊人的舞台,七皇子罚的越重,他就显得越明理、越长进。 所以霍祈阳迅速出手,直接截断了八皇子的表演,把人给带了出来。 同时为了避免他后续跳出来哔哔,跟着分一杯羹,他直接把不算名正言顺的“兄长”身份给亮了出来,迅速带着人退场了。 此事按家事来处理,兄长管教弟弟,更小的弟弟能哔哔么?不能! 即便八皇子盘算落空,憋的直欲吐血,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要是一个不得宠的臣子敢这么做,还可以指责他僭越,可晏时玥的小叔子,他敢么!他不敢! 第769章 脱胎换骨 晏时玥就这么关了七皇子三天,七皇子本来就不是个会读书的,都快把那些文稿揉烂了,也没写出个屁来。 第四天的时候,霍祈阳就来了。 七皇子一看霍祈阳,就吓的往后一缩。 但霍祈阳却面色无异,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微臣霍祈阳,见过七殿下。” 这心理上的反差有点大,七皇子不由愣住了。 他也不是没被人见过礼,但是,此时,看着穿着官袍的霍祈阳,态度恭敬又自然的见了这个礼,他心里却忽然涌上了一股十分古怪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本能的道:“霍……霍大人免礼。” “多谢殿下。”霍祈阳垂首道:“几日前,微臣事急从权,言辞僭越,还请殿下恕罪。” 七皇子急摇头道:“没事,不要紧的。”他急步过来,亲手来扶:“你快起来。” “是,”霍祈阳这才站了起来,正了正衣冠,道:“那微臣就从那日之事起,给七殿下讲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然后霍祈阳就给他讲了一个多时辰。 霍祈阳学问极其扎实,旁征博引,深入浅出,从事讲到书,又从书讲回了事……末了他才道:“那就请七殿下,以此为题,做一篇文章吧!” 很久之前,网上曾经有个段子,说国足可以让无期徒刑的犯人去踢,踢出线就释放,那一定很快就可以出线。 虽然是段子,但在一定意义上,也有一些道理,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七皇子真的跟一块海绵一样,疯狂的恶补着知识。 霍祈阳每天过来给他讲解,点评他的文章,很多都是从太子当年的文章之中,就地取材,所以七皇子,也是真正的,深刻体会到了他这位皇兄,到底有多么优秀。 字好、文章好、事通、理明。 太子七八岁时,就胜过他许多许多,他究竟是有多无知,才觉得太子一无是处的? 七皇子这个人,心不坏,所以他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真的羞愧极了。 而且,真正的教导,是言传、身教。 霍祈阳平和恭谨的态度,就这么无时不刻,潜移默化的告诉他,他是皇族,而皇权至高无上,不容挑衅! 也因此,推已及人,他是真真正正的懂了,他那天作了多么大的一个死。 但不管是晏时玥,还是霍祈阳,都没有跟他说过八皇子一个字。 可就算不说,七皇子经过了这么一番教导,却自己慢慢的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当他忍不住问霍祈阳时,霍祈阳只道:“微臣不敢妄议皇子。” 他又问晏时玥,晏时玥敲了他一记脑瓜蹦,道:“自己想!”但说完了,她还是多说了一句,“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七皇子感觉到了她多说一句的善意,傻兮兮的冲她笑。 说真的,这孩子其实不招人烦。 晏时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耐心的多说了一句:“有些人的心思,你猜不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猜,分清楚什么路是对的,不受干扰的一直走下去,最安全。” 隔天下了早朝,七皇子迎上了明延帝和太子,恭恭敬敬的施了大礼。 一起过来的还有不少朝臣,大家顿住脚,面面相觑。 算着有一个月了,七皇子看着唇红齿白的,显然并没有受过什么磋磨,但整个人宛似脱胎换骨一般沉静了下来……尤其这些都是朝堂上混久了的老油条,更是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一点。 七皇子道:“父皇,儿子想跟太子殿下请罪。” 明延帝点了点头。 七皇子向太子施礼:“殿下!臣弟言辞失礼,请殿下恕罪。” 太子含笑道:“七郎不必多礼。” “殿下,臣弟惭愧!”七皇子滴泪道:“臣弟这些日子,一直在读殿下八岁之前写的文章,臣弟拼尽全力,写了数篇文章,无一字能及殿下当年之字,无一篇能及殿下当年文章之万一。” 他哽咽起来:“臣弟之前,只当是臣弟疲赖之过,心想着假以时日,奋发苦练,也未必不成……可是直到小霍大人,过来与臣弟讲解,臣弟才知,殿下之可贵,不在字、文,而在于德行……” 他哽咽不难言:“殿下之睿智仁德,字里行间,处处彰显,殿下当年八岁,已有此见识,臣弟今年十二岁,莫说学,连看都看不出来……臣弟,臣弟……”他仆地大哭:“臣弟愧为晏氏子孙,臣弟愧对父皇,愧对殿下……” 太子早急步上前,双手扶他起来:“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好了好了,快别哭了。” 七皇子扑在他身上,搂住他脖子,放声大哭:“殿下,阿兄,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蠢人也有自己的智慧,最后这真情流露,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明延帝眼圈微红,面露欣慰。 都是他的儿子,能看到他幡然醒悟,兄弟和睦,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这个时候,顾九行也把本来放在七皇子手边的文章拿了过来,就是针对那天的事,写的一篇文章,字迹算不上好,但却写的情真意切。 显然七皇子本来想拿这一篇来给太子看的,但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就给忘了。 但这样反而显得格外真诚。几个朝臣传阅了一下,纷纷表示:七皇子这回是真的想明白了…… 心里却也不由的佩服,教“行”不难,难的是扳正思想,而晏时玥居然真的做到了,而且最巧妙的就是,她是用太子的文章来教他的,这样一来,把太子的面子,也彻底圆了过来。 非常圆满,皆大欢喜。 恪亲王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直到这一幕结束了,他才又悄悄的出了宫。 然后他又去问晏时玥:“小七真的悔悟了?不是做戏?” 晏时玥道:“是。” 她真的是跟教儿子一样教他:“我说了,他心不坏,心思也单纯,所以让他明白过来,他自己就会羞愧醒悟。反过来说,也正因为他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我才会管这么一桩闲事,才会花心思教他。” 恪亲王沉默良久:“那你说,是不是很多人看上去是在做坏事,其实是出于好心?” “不一定,”晏时玥一点没留情面的,给了他一碗毒鸡汤:“有的人就是自私,就是坏,做坏事还要给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人也有很多很多的。” 第770章 下一个机会 恪亲王沉默下来。 他睫毛真的巨长巨长的,一垂眼,就看着跟个狗狗一样,很可怜。 晏时玥就跟他道:“这个世界上,坏人有很多,但好人也有很多,坏人你就不理他就好了,如果不能不理,你就敷衍一下嘛……你看就像我,我只跟我喜欢的人来往,不喜欢的,哪怕是亲戚我也不理他。” 恪亲王的表情是很明显的“还可以这样?” 她道:“但是我在旁人眼中,并不是一个好人,很多人说我无情无义……所以我并不建议旁人学我,但你是个例外。” 恪亲王问:“为什么我是例外?” 晏时玥道:“因为你说话做事,本来就很得罪人,所以人人都不喜欢你,也所以,你根本不用有这方面的烦恼,你可以直接选你喜欢的亲戚朋友交好,不喜欢的就照旧就可以了。多么的轻松自在!” 恪亲王都蒙了:“你,你怎么这样?没人这么跟我说话的!” “我说的是实话,”晏时玥学着他的口吻:“你说的实话未必是实话,但我这句,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 恪亲王憋了半晌,直接问她:“那皇兄,他喜欢我么?” “我觉得应该不喜欢吧。”晏时玥道:“但是你家皇兄,是慈父仁君,所以,你如果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的。人的感情是相互的,你什么也不做,凭什么要求人家对你深情厚谊?” 恪亲王呆看着她,她又道:“刚见面时,你说我们,哪有从天而降的父女情……其实就有的,我在不知道阿耶与我的关系的时候,就觉得他极其温暖宽厚,有如父兄,所以我最爱最爱的就是阿耶了,阿耶最疼的也是我,这都是实实在在的情份。” 她伸出手:“十根手指有长短,人心从来都是偏的,你想要兄长情,那你就去争嘛!”她做了个弹小指甲的动作:“没准儿能争来这么一丢丢。” 恪亲王看着她雪白小手指头,忽然乐了。 他觉得他好像有点点明白那种,说的不见得多好听,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感觉了。 朝堂中的形势,一直在微妙的变化着。 七皇子便如同投进湖心的一粒小石子,引出圈圈涟漪。 晏时玥跟四皇子说过银行和驿站之后,四皇子又来过两次,商议过细节。 而在七皇子之事后,四皇子开始频繁的跑东宫,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然后数日之后,他就此事上了折子。 内阁商议的时候,就从太子说的话,大家就知道这个东西,是四皇子与太子共同拟出来的。 这就等于,四皇子上了太子的船。 要知道,明面上,五皇子并没在晏时玥的船上,在晏时玥船上的是五皇子侧妃谢眉弯。 而恪亲王,嗯,他属于脑子有疾派,并不在大家的视野之内。 这才是明延帝理想中的局面,君正臣贤,兄友弟恭,各有砝码,倚重东宫。 而七皇子也回到了宫里。 宁答应从嫔位上下来,已经搬出了咸宁宫,与端嫔共同住在了永祥宫。 谁也不想好好的宫殿多住一个人,端嫔与宁答应,本来就是面和心不和,如今不能说打落水狗吧,反正也没什么好脸色。 七皇子与生母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她截然不同的境况,是真的深刻品尝到了,自己这一句话的“后果”。 七皇子随即去了上书房。 八皇子在门前迎着他,一见他,便迎上来,道:“七兄,你可回来了,我担心你的紧!” 七皇子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他回到自已的院子,八皇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边压低声音,掏心掏肺似的道:“你能跟太子和解,也是好事,太子毕竟是储君,你得罪他,没有好处的……” 皇姊姊说:“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他时常在自己面前说太子无能,太子全靠福晏,好像有诸多的不满,可是每一次见了太子,他仍是必恭必敬的,礼数从未有半分粗疏。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害他,他就算死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但皇姊姊说了,猜不透就不要去猜了,不受干扰的走自己的路就是了。 他就拿出书,看了起来。 被晾在一旁的八皇子,眼中闪过了一丝怒意。 一条好用听话的狗,忽然失去了掌控,会比从未收服过,更让人愤怒。 他为此事筹谋数日,铺垫良久,出言的时机,要说的话,全都反复思量过,本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竟会被霍祈阳截了胡。 可气的就是,七皇子并没倒下,反倒得了晏时玥教导,又与太子和解了,最可气的是,他似乎对他生了嫌隙。 幸好那天,他根本没来的及说话,他的盘算,也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可以慢慢的等待下一个机会。 而此时,恪亲王和盛齐,卖过了一轮逐日车,正在一边喝茶休息。 盛齐这个人,亲和力超级强,而且他的话唠对恪亲王来说也算是及时雨,所以现在两人关系好的不得了,恪亲王对他也信任的不得了。 恪亲王跟他聊起了昨天他跟晏时玥说的话。 盛齐也算是从他嘴中,一路跟随事件全过程了,他道:“太子是好人!太子爷性情温雅,胸怀宽广,海纳百川,而且学问是真的好,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恪亲王问:“那玥儿呢?” “阿玥也是好人!”盛齐道:“阿玥是那种恩怨分明的人,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但是你不做错事她绝不会凶你的!她又仗义又讲理,当然也是好人了!” 恪亲王问:“那皇上呢?” “嘘!”盛齐嘘了他一声,一边趴在他耳边,小小声的道:“不可妄议君王!圣人我也不熟,但是你看大晏国富民强,蒸蒸日上,这起码能证明他是明君!阿玥也喜欢他,那就说明他是慈父,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好人。” 恪亲王问:“那谁是坏人?” 盛齐想了想:“我跟太子爷去民间的时候,见到好多坏人,杀人不眨眼的盗匪,卖妻卖子的老汉……” 恪亲王问:“你祖父把你关起来,逼你念书,也是好人?” “当然了!”盛齐道:“念书又不是坏事?望子成龙当然是好人了!”一说起来,他也有些犯愁:“可是我真的不是那块料啊!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我就是不行啊!” 恪亲王问:“那你最想干什么?” 第771章 认识世界 盛齐不好意思的道:“我就想玩,只要好玩的,什么都行……要是能跟孟二一样就好了,你看孟二,他最喜欢的就是招蜂引蝶,现在他成了商部探花,卖缝纫机,又能招蜂引蝶又能当官又赚俸禄养家,我真是羡慕死了,要是我也能这样该多好?” 他长吁短叹了一番,又问:“对了,你想干什么?” 恪亲王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就想想,干什么事的时候你心里最舒服?干什么的时候你会觉得特别想做?” 恪亲王诚实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 盛齐哦了一声,他问:“那你做生意的时候也不高兴么?”看他的神情,他很奇怪:“那你为什么要不断的做生意?” 恪亲王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小时候,他本来也不讨先帝喜欢,然后有一回,看到先帝爷沉着脸坐在御花园里,旁人跟他说,先帝爷没钱建佛寺了,应该去安慰安慰。 他并不知道跟他说的人不怀好意,就真的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跟他道:“父皇你别急,十四赚钱给你花用!” 先帝爷愣了愣,就笑了,问他:“你要怎么赚钱给我花用?” 他那时才三岁,懵懵懂懂,不知怎么的就憋出一句:“十四去做生意。” 可能是赶巧了,先帝被逗的大笑,赞他天真仁孝,从此之后,他在宫里的地位翻天覆地,而且先帝每每喜欢逗他,问他:“十四什么时候去做生意?” 那时候,母妃已经教了许多,他就煞有介事的回答:“等十四长大一点就去。” “十四喜欢做生意么?” “十四喜欢父皇。”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父皇的喜欢很重要。 在日复一日的逗弄之中,“做生意”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好像除了做生意,他根本不知道做什么……才会讨人喜欢。 可是现在父皇早已经死了,皇兄也有了更会做生意的女儿,他好像也没有必要做生意了……但是不做生意,他又能干什么呢? 他径自出神。 然而盛齐并不是一个会安静下来,给他留足够时间思考的人。 他一连串的发问,:“那你不喜欢干什么?” “啊?也没有不喜欢的?那你擅长干什么啊?” “擅长画画?你真的擅长画画么?画的好不好?” 恪亲王不确定的道:“应该还不错吧?” 盛齐严肃的告诉他:“如果一样东西你能做好,就说明你喜欢!我们现在回家,你画给我看看!” 是这样么? 恪亲王就身不由已的被盛齐拉回王府画画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府一角工坊之中,晏时玥和匠人们,终于成功的做出了复合显微镜,大约能放大三百倍。 其实基本结构也就是由上下两块透镜,金属镜筒,载物台种种……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版了,晏时玥终于点了头,匠人们也松了口气。 然后曲斯年和任泽南、周见微得了信儿也过来,准备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们前脚进门儿,甲和就十分自觉的发问:“我去抓苍蝇?” 晏时玥点了点头。 曲斯年奇怪的问:“为什么还要抓苍蝇?” 晏时玥笑而不语,然后甲和熟门熟门的抓了一只,还没死透呢,就放到了载物台上。 曲斯年呕了一声:“这是干什么啊?” 晏时玥笑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摆手拒绝:“不,我不看!我看这个干什么!” 相比起来,周见微就完全没有贵公子包袱,立刻就过来了,晏时玥教了他,周见微就凑眼细看,然后一声惊呼:“他腿还有毛!呕……身上也有毛!” 曲斯年道:“别说了……” 周见微道:“啊?它眼睛……怎么这么多点点?” 晏时玥特别慈爱的给他解释:“这叫复眼。就是很多很多眼,数百数千,苍蝇啊,蝴蝶都是这样的,”她吓唬他:“所以如果你面前停了一只苍蝇,其实是被几千只眼睛盯上了,怕不怕?” 周见微咧咧嘴角,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任泽南也好奇起来,过了看了看,啧啧称奇。 虽然曲斯年怀疑他们是故意装样子引他看,但还是没忍住,也用帕子捂着嘴,过来看了看,然后就抖了抖,“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干呕了一声,一边问:“这东西,怎么卖?” 晏时玥道:“可以做一些普通的,卖给古董行、首饰店之类的……但是这个东西,最主要的意义不在于卖,而在于……”她看了看他:“让人类更好的认识这个世界。” 曲斯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虽然犯恶心,但终究还是好奇,忍不住又看了看:“那眼睛,什么复眼,真的有这么多?他们为什么要长这么多?” 晏时玥道:“不知道啊!” 曲斯年挑眉:“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一边说着,霍祈旌来了,曲斯年立刻无比热情的邀请他:“来来王爷,你来看看这个,太有趣了!” 霍祈旌哪能不知,笑道:“你觉得玥儿能放过我?我都看过多少遍了。” 头一回看的时候还专瞅着吃饭之前,他被她蒙着眼推过来,往里一瞅……还以为是什么呢,结果是条虫子,以他的承受力,都恶心的一晚上没吃饭。 但看了几十上百遍也都习惯了,他还过来扫了一眼:“又是苍蝇?甲和,你给他们抓条毛毛虫!” “别!”曲斯年道:“我不看!我真的不看!” 周见微道:“我倒想看一眼,甲和兄,你真能抓来?” 甲和笑道:“你等着,我现在知道整个园子的虫子都躲在哪儿!” 他就真去给他抓了,曲斯年果断转头,任泽南纠结的站在那儿,又恶心又有点好奇,晏时玥也是真的不想看毛毛虫,拉着霍祈旌就走,一边问:“你今天怎么没抱娃?” 霍祈旌现在一回来,几个孩子就往身上扑,他过去找她的时候,都是抱着一个两个的。 霍祈旌道:“十四叔画了一张画,几个孩子喜欢的不行,围着看呢。” 晏时玥有点稀奇,“十四叔还会画画?” 一边说着,他们就过来了,结果迎面看到盛齐骑着逐日车,晏时玥道:“盛齐你……” 然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第772章 娇气包 这是画?? 她万万没想到,古人居然会画这种画!完全不是常见的面条人!都类似3d立体画了!猛一冲她都没看出来! 孩子显然是被盛齐故意带走了,这会儿才喳喳着跑了出来,一边还嚷嚷:“阿娘也看错了!阿娘笨笨!” 晏时玥指着道:“十四叔,这真是你画的?画的这么好?” 恪亲王居然有点儿脸红。 他显然完全没想到,这画会引发这么轰动的效果。 他道:“这是我自己瞎琢磨的画法,人家都说……不值钱,有点吓人。” “不!”晏时玥十分兴奋的道:“这是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真的很好!而且很是时候!” 就在昨天,她还在跟霍祈旌嘀咕,就算是看清楚了,也总不能人人都看到,所以还是要找个画师画下来才好。 她正愁着如今的画风都太不写实,没想到,写实的画师立马就送到了她眼前! 晏时玥的声音都温柔了:“十四叔哇!你可真是个天才!” 然后她一整晚给他挟菜。 盛齐跟他说:“没事儿,你吃就是了,阿玥这是有事情要求你……” 恪亲王道:“什么事?” 于是晏时玥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跟他科普了生物学的意义,然后表示,想让他专门画这个,可以流芳千古!一点不忽悠。 恪亲王问:“你觉得我可以?” 她道,“太可以了啊!对我来说,简直是想瞌睡就来枕头!” 恪亲王想了想:“那我试试。” 他好像还挺想干的。 第二天晏时玥就带他过去看了看。 为了怕吓到他,她先叫甲和抓了一只勉强还算可爱的蚂蚱……讲真在显微镜下啥东西都挺恐怖的。要是让她自己当生物学家,虽然真的很伟大,她也是真的受不了。 但恪亲王却接受良好。 然后他细细的看了,晏时玥叫人采买了最全的颜料,他就把各角度画了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晏时玥才发现,他的记性居然也好的出奇,完全不需要看一眼,画一笔,而是仔细的看了个把时辰之后,就几乎不用看了,如此复杂的生物结构,居然就像印在他脑子里一样。 真的是深藏不露啊!真的是! 晏时玥夸了又夸。 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冲她笑。 莫名其妙的,晏时玥忽然有点儿心酸,心想这也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大孩子罢了。 然后她就叫了霍祈阳来,跟他商量给他讨个什么官儿。 可惜这个年代还没有科研院,待在商部不对路,放到太医院什么的也不对路……放哪儿好呢? 恪亲王道:“不用做官也行,反正我是王爷。” “不一样!”晏时玥道:“我要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知道,你其实是很厉害的!” 恪亲王愣了愣,看了看她,就道:“那我要带着阿齐。” 晏时玥一口答应:“没问题!” 盛齐狂喜:“真的?是不是真的?我能跟着王爷当官了?就玩这些东西就行?”他哈哈笑着抱住恪亲王:“多谢王爷!我爷爷再也不能骂我了!” 恪亲王嘴角微弯。 霍祈阳道:“为他单设机构,皇上不会答应的,至于做什么官……我们商量了没用,你去问问皇上,说清楚王爷的本事,听皇上的安排。” 晏时玥一想也是。 她就等着恪亲王画好了一幅蚂蚱一幅苍蝇图,同时又自己写了一篇关于生物学意义的文章,叫许问渠给她改过,然后就抱着显微镜去见驾了。 明延帝叫进了,晏时玥就神秘兮兮的跟他道:“阿耶,有个很可怕很恶心但又很有趣的事情,你要看么?” 明延帝搁了笔,指着桌上道:“你看看朕这儿还有多少事,你觉得朕有这个闲心看么?” 晏时玥立刻把脸色一整:“臣有一件极其重要,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大事,皇上你要不要知道!” “赶紧说吧!”明延帝笑斥:“这是要跟朕打仗是怎么着!” 晏时玥先把文章送上,道:“我写的。” 明延帝明察秋毫,“许问渠改了至少七成,也好意思说是你写的。” 一边说,一边快速看了一遍,那边晏时玥已经叫顾九行搬了个桌子来,把显微镜摆好,然后……拿出了准备好的苍蝇。 明延帝看着,眉头拧成个疙瘩。 晏时玥想了想,亲切友好的叫外头的四皇子:“四兄,你来一下。” 四皇子就进来了,晏时玥道:“我这个可以看清楚苍蝇,我跟你关系好,才叫你先看的……” 四皇子用呵呵哒的眼神儿看了看她。 但是他天生对这种寻根究底的事情感兴趣,立刻就凑眼过去,然后眉头就是一拧,再然后,他表情古怪,猛然呕了一声,急取出帕子,捂着嘴出去了,在外头不住的干呕。 明延帝道:“朕不要看这个!” 晏时玥道:“你怎么这么没有求知精神呢?你不亲眼看看,将来怎么能理解?” 好说歹说,明延帝才勉为其难的移了移龙臀,下来看了看…… 然后,呕! 晏时玥真的低估了这些皇族世家们的娇气程度。 反正两刻钟之后,明延帝、太子、四皇子、淳亲王、徐相、孙次辅……几个人全都面带菜色,倒是林弗建为首的几个人反应比较平常。 晏时玥放弃了跟他们研究生物学,直接告诉他们这东西有助于研究医学,外伤等等,包括器官病变什么的…… 明延帝道:“你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晏时玥于是吹嘘了一波恪亲王的本事,然后叫小太监展开了他画的画……成功的又把这些人恶心到了。 至于的么! 这是科学!你们平时也不知道吃进了多少微生物,你的衣服被子头上皮肤上全是微生物……我都没说! 无知真是幸福啊! 只是晏时玥觉得有点愧对十四叔,估计这么一来,大家并不会对他生出崇拜景仰,以及“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的爽感! 明延帝摆摆手:“改天再说!” 行吧,晏时玥只好溜达着走了。 然后第二天她又来了,拿着个瓷罐子,邀请皇上看菜青虫。 明延帝十分无语。 他跟她道:“其实十四一向聪明,琴棋书画都是好的,只是不会做人,你若真想用他,须得有人盯着。” “我知道啊!”晏时玥道:“我叫盛齐跟着他当助手。”她柔声跟他道:“阿耶,十四叔其实很可怜的,他真的不是坏人,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明延帝叹了口气:“知道了。” 第773章 病急乱投医 明延帝最终把他放在了祠部司。 这是一个礼部下头,掌管祠祀、天文、卜筮、医药等等的地方。 然后给了恪亲王一个五品郎中的官职,也给了盛齐一个六品主事的官职,做他的副手。 天降官位,盛齐的家里乐的不行,还给王府送了礼,只有迂腐的盛老爷子认为,这不是正途,然而也只敢在家里哔哔两句,见了晏时玥还是要笑的跟花儿一样道谢的。 但这个工作盛齐很喜欢,恪亲王也干的很有劲头。 晏时玥也并不想让他寂寞的成长,她随后给太医院送了一批显微镜,嗯,后来被明延帝改名叫“察微镜”了,让他们慢慢的研究,在这方面她不是专家,只知皮毛,希望他们看到更多之后,会有更多的感悟,更好的发展。 这里头最高兴的就是苏济,苏济年逾百岁,仍旧精神矍铄,神器一到手,就沉迷了进去。 然后晏时玥就让恪亲王跟着他,从医药入手,苏济让他画什么,他就画什么。 这个工作,短期内成效不显,但是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连恪亲王,晏时玥都能用!都能给官儿做!羡慕哭了好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可怜的赵匡胤,终于回来了一趟,赶着跟媳妇儿完了婚。 但是他在家的时候,霍祈旌就要在那边盯着,所以在家待了两个月之后,赵匡胤又急匆匆返了回去。 王府最后一个光棍儿终于解决了。 隔了几天,晏时玥进宫时,一叶悄悄的跟她回禀,说太后身边的祥嬷嬷过来找他,问她福嬷嬷现在好不好,他没回答,她就说想见见福嬷嬷。 因为太后还没死,相当于这段公案还没了结,所以福嬷嬷一直没有公开露面,但祥嬷嬷为什么忽然要见她呢? 晏时玥有些沉吟。 微欣道:“我去问问?” “别,我觉得她不会说。”晏时玥道:“回去问问福嬷嬷的意思吧。 于是她们回去就跟福嬷嬷说了,福嬷嬷有些犹豫,半天才道:“吉祥是个话少的人,但,她是个好人。”可是她想想之前的寿嬷嬷,她就有点苦笑了:“她应该只是不放心我。要不我绣个花样儿过去,她就懂了。” 晏时玥问:“那你想见她么?” 福嬷嬷顿时就沉默了。晏时玥就问微欣:“太后如今情况如何?” 微欣道:“听说现在脸歪的不厉害了,脑子也差不多清醒了,只是说话还是不利索,只能两三个字这样慢慢说。” 晏时玥犹豫了一下,直接道:“福嬷嬷明儿你进宫一趟,见个面。” 福嬷嬷一喜,起身郑重的施礼谢恩。 晏时玥又叫人知会皇后,打个掩护,然后就带着福嬷嬷进宫了。 现在慈宁宫里外都是皇后的人,福嬷嬷大大方方的进了,叫人把寿嬷嬷叫了出来。 寿嬷嬷板着一张脸出来,一见是她,眼圈儿就红了,她快走几步,攥住她手,打量了她几眼,知道她没受罪,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好,好,你能有个好去处,我也就放心了。” 福嬷嬷也掉了泪。 两人手拉着手说了一会儿,寿嬷嬷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福嬷嬷一回去,就悄悄跟晏时玥说了。 如今七八.九十每次休沐,都会奉明延帝之命,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前几天去请安的时候,八皇子忽然出主意,让九十亲手给太后摘花,九十傻乎乎的,就出来摘了,然后他又让七皇子去找花瓶…… 等人都出去了,他就跟太后说话,说九十跟饺子年糕在一起时,学什么都一学就会,又说他们是福娘娘的儿女,大难不死,如今听说还学了功夫,总之话里话外,都在说太后应该把他们抱来养,一定能沾到他们的福气。 福嬷嬷本是担心太后,不敢走远,在后头,句句都听的清清楚楚。 太后显然是心动了。 病急,通常乱投医。 尤其一辈子养尊处优的太后,乍然落到这样的地步,她怎么能不着急不难受? 在她看来,如今饺子年糕好了,还因祸得福,那之前的事情自然也就没理由记恨了。 而现在,她这个样子,确实需要沾一些福气……只要她好生疼爱他们,自然前嫌尽释,若能哄得他们亲近,不管是先帝爷,是明延帝,还是晏时玥自己,都会对她更好的。 怎么盘算都是件好事儿。 幸好她如今说话不利索,表达了几回之后,寿嬷嬷都假装没听懂,拖了几日,怕拖不下去,才叫人通知了福嬷嬷。 皇后气的不行:“本宫只一心防着淑妃,还好心让他们祖孙享享天伦之乐……没想到这小崽子竟敢如此!真是作死!” 晏时玥神色冷极。 一次又一次的冲着她的孩子下手,真的当她不会反抗? 哪怕知道八皇子是有什么计划,绝不是敢害他们,晏时玥还是恨的不行。 可是,不管是太后,还是八皇子,她永远是投鼠忌器!她向来都是明刀明枪直接杠,一时还真想不出,要怎么收拾他们。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上书房里,七皇子收拾了这几天做的文章,想拿去让太子看看。 主意是身边的人出的,但他也是真的崇拜太子,想找个由头跟太子亲近一二。 才刚出了院子,八皇子就若无其事的跟了上来:“七兄,你要去找殿下么?我们一起罢!” 七皇子想说什么,看着他,又忍了,一声不吭的闷头快走。 八皇子微微冷笑,跟了上去。 七皇子上一次出门,他没有注意,没想到是去巴结太子了……那他们年龄相近,一向形影不离的,他跟着去,也是十分的顺理成章。 真比起课业,两个七皇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七皇子也是气的不行,他是真的比不过他。 但是又不能跟他打架……七皇子最终只能咬着唇,一路沉默着到了东宫,拜见了太子。 太子一辈子长在宫中,又有皇后的机会教育,真的是一眼就能看穿这俩弟弟的小心思。 七皇子不聪明,但是心性不坏,知恩记恩,可以拉他一把。 至于八皇子,他就敬谢不敏了。在他看来,笨人好用,聪明人也好用,怕就是这种明明不够聪明,却自以为极聪明,习惯了耍手段,毫无底线的人。 但太子也犯不着当面得罪他,只含笑看了两个人的文章,赞了七皇子进步,然后看了八皇子的,点了点头,道:“也可。” 七皇子满以为会被八皇子比到泥里去,被太子夸了,顿时就开心了,胆子也大了,就道:“殿下,臣弟有话想跟你说。” 第774章 后宫的手段 太子笑道:“说罢。” 七皇子道:“臣弟要单独跟你说。” 太子笑了一声,就看向了八皇子。 八皇子心里恨的不行。可是被太子这样看着,也不敢多说,就道:“那臣弟就先出去了。” 他就退了出去,七皇子拉住太子,道:“殿下,我见不到福晏皇姊姊,你帮我跟她说吧,八弟想叫皇祖母把饺子年糕抱进宫……” 一听这话,太子脸色微变,外头也是哗啦一声,然后便听太监的声音道:“八爷哎,您站花盆上干什么啊,可摔着了没?” 居然还敢偷听??太子冷哼了一声,向外头道:“王朝卿。” “奴才在。” “带八郎下去换衣服。” 王朝卿心领神会,立刻就带着八皇子走了。 太子这才道:“细说说。” 七皇子不聪明,但也不傻,凭什么八皇子叫他去找花瓶他就找花瓶啊! 所以他就在门口蹲着消极怠工来着……八皇子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之后悄悄跟宁答应说了,然后宁答应就告诉他,八皇子想叫太后把两小只接进来。让他找机会跟晏时玥说。 但他身边,没有人能用,真不知道要怎么找晏时玥,想了几天,索性过来跟太子说了。 太子静静的听完,揽过他,轻声道:“七郎是个好孩子,孤替你皇姊谢谢你。这件事情不要再跟旁人说,孤会处理,知不知道?” 七皇子道:“知道!我谁也不说!” 太子就叫人把他送回去,急匆匆进来找皇后,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 皇后道:“这个七郎,倒是救的不亏。” 晏时玥道:“可是现在怎么办?” 皇后冷笑一声:“本来不容易,但现在却容易了。” 她站起来:“你们都赶紧各忙各的去,此事本宫会处理。” 晏时玥道:“阿娘!” “你放心,”皇后道:“后宫的事情,阿娘处理,外头的事情,交给你们。”她摸了摸她的头:“本宫的儿女,都是做大事的人,这些宫闱私斗,脂粉阵仗,你们犯不着在这上头费心思。” 她就把两人都赶走了。 晏时玥也真的不擅长处理这个,一出来,就眼巴巴的看着太子。 太子揉了揉她的头:“你放心去,孤会一直看着这边的。再说了,如今这种形势之下,还有谁敢动母后?”一边说着,他脸色微沉,在她耳边,声音极低极低的道:“太后也不行。” 皇后这阵子,其实时常往慈宁宫这边跑。 皇后向来脑子清醒,对明延帝当然是有情的,但是也从不沉浸于此,不介意花心思去经营这段感情,再好的容貌看久了也就寻常,她在后宫独宠几十年,当然不全是靠脸。 她想的清楚,太后这个样子,再怎么治,也活不了几年了,所以多跑跑,照顾的周周到到的,为的是刷明延帝的好感度。 人家毕竟是亲母子,病了死了,心里必定是难受的,她又何苦在这时候落个不是? 所以她这一回过来,也不突兀。 皇后照例换了窄袖衣服,亲自伺候太后吃饭,一边也叫人把祥嬷嬷带下去吃饭。 等身边全都是自己人了,皇后才温柔的跟她说起了恪亲王的事情,晏时玥怎么照顾他,又是怎么引导他发现自己的兴趣,然后终于找着了自己能干的事情,正儿八经的做了官,朝中也是赞誉纷纷。 太后对朝事是不怎么通的,她不觉得画画是个好差使,但是皇后说了许多朝中的赞誉,太后便明白了。目露欣慰,点点头,艰难道:“福晏,好。” 然后她又道:“哀家想……饺子……” 皇后心中冷笑。 人在顺境之中,一个个全都是菩萨,到了逆境中,骨子里的自私就无法掩饰了。 太后显然是自我催眠,说服她抱饺子两人来对他们是好事,所以她说了这么多,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感激,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理直气壮的。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皇后假装没听清,继续道:“本宫也劝十四弟常来看看母后,只是十四弟似乎对母后……有些误会。不肯来。” 太后神色一僵。 皇后摇了摇头:“他说了一些话,臣妾是不太懂的,母后是最慈爱的,又从小最疼十四弟,这些话,臣妾是不信的。” 太后的手都抖了起来。 她瞪了瞪眼,可是又撑不起那个架势来,很快就整个人重新瘫了回去。 皇后徐徐的道:“人啊,没有不为自己打算的,臣妾虽是不信,也没跟皇上说起,但是难得十四弟与福晏处的好,臣妾还是叮嘱了福晏,好生照顾十四弟,十四弟最是喜欢饺子年糕几个孩子,如今就长住在王府,整日不回宫……” 皇后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一边把粥喂完。 她这些话,不知内情的人听到了,也不知所云,但是太后本就是事中人,又一生在宫中,哪能不懂。 她是在告诉她,你敢抱饺子年糕两人来,我就敢把这件事告诉明延帝! 她自己的儿子,太后自己了解。 明延帝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对恪亲王心怀愧疚,但对她这个母亲……哪怕她煞费苦心是为了他,是的,她内心坚定的认为,她是为了明延帝,而非太后的身份和后半生的荣光…… 总之,明延帝若是知道了,只会觉得她可怕。 他不是不能接受杀戮,但是,母害子这种事情,他不能接受。 那就真的完了。 第二日,明延帝来请安之后,就听说太后想念八皇子,叫八皇子陪她几日。 皇后闻言一笑,就极为贤惠周到的,把淑妃也给打发过去侍疾了。还好心的给了几个善察上意的嬷嬷。 之后,她自然会想法子叫这侍疾长长久久。 太后哪里是个肯吃亏的?八皇子那点浅薄的小算计,在谁眼中不是一目了解?偏他还总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之前太后愿意认下,是因为这对她有利,她乐的顺水推舟,如今……呵,她不折腾死他才怪! 这对母子,自己作的死,自己去慢慢品尝吧! 第775章 这是智慧! 这才叫兵不血刃!后宫的手段果然……厉害啊! 闻听此事之后,晏时玥对皇后的佩服,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于是她就放心的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商部之前的招商,找到了两家合适的瓷坊,开始烧制瓷器,以橡胶密封,生产出了一批瓷罐。 然后再从报上来的土特产里头,挑了几家出来,派了人去,试着用这种瓷罐来储存,看能多保存多久,慢慢的进行试验,也就是说,今年估计是没法卖了。 而此时,四皇子的银行,也在筹建之中。 但驿站么,如今毕竟没有网购,其实流量也不会很大,所以准备暂时放一放。 晏时玥从宫里出来,还没到国公府,老远就见两个江湖人模样的人,立在路当中,恭恭敬敬的施礼。 甲和看了她一眼,晏时玥带马过去,问:“何事?” 略年长的男子十分恭敬道:“帮人传信。”却不说是谁。 晏时玥看了看他们,道:“请。” 然后甲和就把那两人请了进来,晏时玥换了衣服过去,那两人上前施礼,双手捧上了一封信,道:“相爷,这是江恨别的信。” 这么一照面儿,晏时玥才看出来,原来个矮的这人是个女子。 晏时玥挑了挑眉:“你们是无心派的?” 那两人微怔,男子施礼道:“相爷果然慧眼如炬。草民无心派郑浩然,这是内子姜桃。” 晏时玥接过信,一看份量不轻,道:“两位辛苦,先下去换件衣服吧。” 两人便谢了下去。 说起来,他们是明延十三年去的,也去了快三年了。 从明延十四年开始,江余安是每一季都着人发回财务报表和银子的,但都是公文来往,并没有提到江恨别,这还是头一回收到江恨别的信。 信封还用一个十分古朴的花样密封着,类似于火漆,晏时玥打开,起先还挺从容的,结果越看越惊,越看越惊……最后直接整个人站了起来,真的是保持着目瞪口呆的神情,把信看完的。 然后郑浩然和姜桃进来,晏时玥一脸复杂的道:“你们知道他写了什么吗?” 郑浩然道:“大概知道一些。草民和内子,之前协助江掌门做过一些事。” 江恨别还是个掌门? 好吧就冲他这本事,他不是掌门谁是掌门? 晏时玥扶了半天额,然后道:“算了,你们跟我进宫。” 两人都迟疑了一下,晏时玥道:“不用担心,有我呢!” 她就带着人进了宫,先把人放到偏殿,然后才去了御书房,顾九行笑嘻嘻的给她见礼:“殿下,皇上议事儿呢,您这急不急,不急老奴待会儿给您通传?” “嗯,”晏时玥道:“待会儿吧,但是我需要很多时间,你跟阿耶说一声。” 顾九行赶紧应了。 晏时玥就去偏殿等,想起来问他们:“你们吃饭了没?” 郑浩然一个迟疑,晏时玥就叫人准备些吃的,一边又问:“你们还回去吗?” 郑浩然摇了摇头:“回相爷,掌门那儿一年之前就用不着我们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你们是有什么打算?” 郑浩然大胆的道:“不知相爷用不用的着我们,草民斗胆,跟相爷讨个差使。” 这夫妻俩,都是比普通人好看些的六分长相,看着特别老实,特别朴素,但是一想到江恨别信里写的,他们干的那些事儿,晏时玥就觉得这两个人身后都有九条尾巴,摇呀摇呀摇…… 但是江恨别也说了,无心派他已经解散了,本身无心派也是规矩的,一些不守规矩的,他都已经派了人去清理门户了,而这两人就是属于“道亦有道”又有天份的,她如果想用可以用用。 晏时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他:“有很久之前,有个长的特别漂亮,特别像女人的男扮女装的,是不是你们派的人?” 郑浩然摇了摇头:“不是,但是我们知道这个人,他是采.花.贼,我们无心派不走这个路线的。” 好吧,懂了。 正好明延帝那边也终于腾出空儿来了,饭也上来了,晏时玥就站起来道:“你们慢慢吃,需要什么就叫一声。” 然后她就出来了。 一见明延帝,她就道:“阿耶,我给你看个东西。” 明延帝毫不犹豫的道:“朕不看!” 正在掏信的晏时玥十分无语,看来之前的苍蝇给明延帝的心理阴影也是很大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真的不看?有关喀喇汗的哟!” 明延帝道:“那个骗子?拿过来!” 晏时玥就给了他,一边笑眯眯的盯着他看。 即便是明延帝,看着看着,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之色。 江恨别也真真的是牛.逼极了,他去了喀喇汗之后,居然扮成太监,挂上了皇后……然后在皇帝死后,协助皇后登上了皇位,成了喀喇汗的女王!女王啊! 所以现在等于整个喀喇汗,全都在这位的手中,随信附上了喀喇汗极其详细的军事布置、以及朝中诸臣的详细情况,同时,随后还会有一批珠宝暗中送到,这是朝乱之中他劫下来的东西。 当时晏时玥与他打赌,说他赚足了三千万两之后,之前的罪名便一笔勾销,之后赚到的银子,会助江余安升官。 这个目标,显然已经达到并超过了。喀喇汗本身就不算富有,他这是把人家半个国家弄到手了吧? 而且,这还不算。 皇后肚中有先帝的遗腹子,对,这个孩子其实是他的……他准备多在喀喇汗待几年,培养这个孩子登上王位。 最后还写了,年底喀喇汗会派遣使臣前来,商讨通商、办学等事宜。 明延帝看完了,手扶着御案与晏时玥对视,两人的表情都十分的一言难尽。 骗子能骗到这个境界,也真的是青史留名了。 不,不对……为国为民的怎么能叫骗呢!这是智慧!兵不厌诈!三十六计美人计为上计!对,她就是这么狭隘! 半晌,明延帝才道:“此事不要泄露出去。” 晏时玥点了点头。 明延帝又道:“等江余安回来,找由头给他一个爵位,你记着些。” 晏时玥又点点头。 然后她问:“我带来了两个无心派的人,你要见么?” “不用了,”明延帝道:“你先回去,朕再细想想。” 第776章 嫁出去的公主 慈事体大,明延帝肯定不会只听江恨别的一面之词,会派人去查的。 所以晏时玥就先退出来了。 她叫人把郑浩然和姜桃先送回去,她就顺便去拜见皇后。 说起来,淑妃和八皇子为太后侍疾也有十来天了,她还没去看看近况呢! 结果才刚生出这个念头,就有人从廊下快步而出,一头撞到了她身上,然后“惊慌”抬头,随即转为“惊喜”,眼含热泪道:“皇姊姊!” 他就想扑入她怀里。 晏时玥果断往旁边一闪,八皇子就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险些趴到地上。 而八皇子转回头时,脸上居然也没露出什么破绽,哭的跟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亲娘一样:“皇姊姊!” 嗯,还挺入戏哒!演技不错! 晏时玥在心里淡定的评价。 但七皇子是个小白胖子,圆脸大眼睛,一哭还有几分可爱,八皇子走大人路线,端方规矩,一哭看着就别扭。 于是她完全不为所动,抱臂淡定看戏。 八皇子眼神微变,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却不甘心放弃,仍是哭道:“皇姊姊,你救救我!皇祖母……她,她现在有些糊涂了,时常打我唾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晏时玥淡定的给他扣帽子:“非议长辈,这是不孝吧?” “我说的是真的!”八皇子哭道:“皇祖母病了,应当给皇祖母找太医啊!这样耽误下去,有什么好处呢?” “有道理。”晏时玥点头道:“长辈的病十分要紧,所以,那你为什么不去找阿耶,不去找皇后,反而要来找我呢?找错了人,耽误了太后的病,你可担当的起?” 八皇子终于没忍住,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 然后他才道:“我自是一心孝敬祖母,难道皇姊就不是祖母的孙女么?” “是啊!”晏时玥道:“但是嫁出去的公主泼出去的水,侍疾这种事情,一般轮不着我……当然了,我也是很孝敬皇祖母的,所以若是阿耶阿娘要我去侍疾,我当然会去了。” 言下之意,你一个便宜弟弟也敢使唤我? 她句句踩在理上,八皇子哭都哭不下去了,跪在地上道:“皇姊,你救救我,太后折磨我……你救救我,弟弟我一辈子感激你。” 她要他的感激有个屁用? 晏时玥哧笑了一声:“不装了?好好的说话多好,非得装模作样。”她略弯腰看着他,“只是,你凭什么会觉得,在你设计了我的儿女之后,我还会救你呢?” 八皇子猛然抬头,眼神中似乎清楚写着“原来真的是你!” 晏时玥继续道:“再说了,侍疾这么好的事情,才十来天你就受不了了?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一听她的口吻,八皇子这才真的慌了:“我错了!我错了皇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救救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以后永远都听你的话,为你做事!求你了皇姊!” “千万别!”晏时玥哧笑:“满朝都争着为我做事,我差你这么个眼高手底的蠢货?” 她懒的再说了,一甩袖子就准备走。 八皇子这下才真的急了,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皇姊!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也是你弟弟,你凭什么不管我?你就不怕父皇心中生了嫌隙?” 她扯了两次都没扯开,八皇子放软声音:“弟弟知道皇姊是个好人!这一回是弟弟错了,我向皇姊认错!以后保证不会再犯!皇姊你也退一步,我们好生和解好不好,莫要叫父皇伤心,莫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不得不说,这个八皇子很会说话。 晏时玥冷冷的道:“你这话没错,但你料错了一件事……”她一字一句的道:“你算计到孩子头上,没有一个母亲会原谅你!我永远不会再把你当弟弟!” “是!”八皇子也豁出去了:“我是算计了一下,但是我根本就没有恶意!我不过是想与他们交好!让一个孩子来祖母这儿,这也不是什么大过吧!皇姊连弑君弑父的三兄都肯教,连出言不逊的七兄都肯管,也一定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他语带威胁:“我想,皇姊也不想让人知道,皇姊竟然如此嫌弃太后吧!” 晏时玥冷笑一声,一脚把他踹开:“老子肯教三郎,是因为他只是混,他脑子不清醒,不知其恶、不思后果……我救七郎,是同样的道理,他蠢,但心不坏。而你?” 她冷笑了一声:“前头撺掇七郎偷书,后头撺掇他妄言储君,想踩着兄弟的尸骨上位,一计未成,又生一计,来算计我的儿女,你这是知恶为恶,毫无底线……” 说了一半,看他满面惊愕,她噗的一声给乐了:“怎么着?你不会以为你那浅薄愚蠢的小算计,没人看的出来吧?连我这种政治盲都一眼就看清楚了好吧?你也不想想你见的都是些什么人,天天儿鲁班门前弄大斧,八爷,你都蹦跶成都城一景了,你自己居然不知道?” 她笑着拍拍手:“我不得不说,天上画个鼻子,你怎么这么大的脸?” 八皇子狠狠的瞪着她,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震惊羞耻和不可置信,竟然压过了愤怒! 晏时玥扭头就走,人都走出几步了,又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不公开决裂,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分体面,别再惹我了!”她大步走了。 八皇子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站起来,紧紧的捏着拳头,走了出去。 身后数步之外,明延帝坐在廊凳上,身边顾九行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晏时玥前脚刚出御书房,明延帝就想起什么,本来想叫顾九行叫叫的,又一想也是晚膳的时辰了,索性跟着她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否则,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哪能这么会儿都没人? 晏时玥向来不屑于掩饰,她会为明延帝容忍七八这些人,但如果后续发现合不来,那就算在明延帝面前,她也不会装亲近。 但是明延帝是真没注意到,八皇子这个儿子,有这么深的心机。 明延帝简短的跟顾九行道:“查。” 顾九行躬身:“是。” 第77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八皇子走到了慈宁宫门前,却不想进去,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嬷嬷过来叫他:“八爷,太后娘娘叫你呢!” 八皇子的脸上,迅速闪过了一道狰狞。 这短短十来天,他真的是熬的要崩溃了。 太后如今说话都不利索,只能说短句,可是对上他们,却是精神十足。 淑妃是一路跪过来的,动辄得咎,一跪就是一两个时辰。 而他……要给太后念书、喂饭…… 念书,本来是他擅长的事情,可是一念两个时辰,嗓子都哑了还要念! 尤其太后动不动就屎尿失禁,那冲鼻子的臭气臊气,换下来的被褥上淋漓的东西……他第一次见,就撑不住吐了一地。 而且喂饭的时候,太后一定要让他喂。 太后已经咀嚼不便,只能吃流质,每喂一口,都要喂很久很久……汤汁菜汁不断的流下来,她合不上的嘴里,能看到青黄的烂牙,和咀嚼的烂糊糊的食物…… 而且,他一旦擦的略微慢了些,太后就会发怒,拼命的拍着扶手,还撑起来说话,半碎不碎的米粒就合着口水,从嘴里喷出来,喷他一脸。 他从小到大,从来就没受过这种罪!! 一想起来,就要作呕! 嬷嬷又叫了他一声,八皇子只得走进去,已经是晚膳时辰,太后的粥汤已经都上了,见他进来,太后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指着道:“八郎!喂!” 嬷嬷道:“是!”一边回身恭维:“太后她老人家,不见八爷来,就不肯吃饭呢!” 八皇子恨的眼都红了,咬紧牙关上前。 他缓缓的端起碗,垂着眼,随便吹了吹碗里的粥,就喂进了太后嘴里。 太后猛的一颤。 八皇子也忽悟可能是太热,急要缩回来时,太后已经撅起嘴皮,恨恨的想唾他,奈何根本控制不住,整口饭都从嘴里溢了出来,绿的黄的白的挂在下巴上,前襟上…… 八皇子猛然干呕了一声。 太后更是生气,指着他:“混账!想烫!烫死我!” 嬷嬷急上前帮着收拾,然后道:“八爷你稳着些。”她也是无奈,低声提点,“太后娘娘只肯吃你喂的……” 言下之意,别折腾了!她是成心的,折腾也没用啊! 八皇子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狰狞了。 还是皇后那句话。 太着急了。真的是太着急了。 四皇子也算是极稳重的,也是十几岁才跟着明延帝办差。五皇子那般心机手段,十五岁之前也从没管过事儿。 而七八,本就是长于明延帝帝位稳固之时,顺风顺水长大的,储君仁厚,兄长也都不是多事的,从没经历过挫折。 又才九岁多,就被撺掇着出头,一路被人捧着夸着,七皇子还算跟晏时玥在御书房吵过一架,而八皇子……一直躲在七皇子身后,把他当枪使,自以为天纵奇才孔明再世,如今,却落到了这种境地,搬石头砸了自己脚不说,还被晏时玥毫不留情的点出了真相。 原来他自以为高明的算计,在众人眼中,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发脾气,已经算是很沉的住气了。 八皇子喘着粗气,再次喂了太后一勺。 太后慢慢的咽下,然后又这么慢慢喂了两勺,毫无征兆的,太后的嘴唇包起来蠕动了两下,又是噗的一口,吐在了他脸上。 八皇子气的浑身发抖。 太后刚才没有唾到他,不甘心,就一定会再唾几口,根本不用找理由。 八皇子恨的不行,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然拿起银勺,就狠狠的戳进了太后的嗓子眼儿里。 太后猛的一呛,双眼翻白,发出了呃呃的声音。 嬷嬷急冲上来,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他肩,猛的一扯,怒道:“八郎!” 八皇子一听是明延帝的声音,头脑瞬时一清,一时吓的汗出如浆,直接扑到了地上,尖声道:“父皇!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太后狂咳了几声,从鼻子里呛出了带血的饭粒,然后就昏了过去。 慈宁宫本来就有太医常驻,迅速被召了来。 八皇子看在眼里,真的怕极了。 他只是想泄忿而已! 他怎么敢害太后的性命! 他真的是全心全意,祈求满天神佛,太后万万不要有事! 太医下了针,总算把太后救过来了,只是刚恢复的脸,又歪了回去,再一次不能说话了。 不用别人说,明延帝也知道,太后这一回,只怕真的是时日无多了。 明延帝直守到太后睡着,这才起身,看八皇子还在外头跪着。这个时候,明延帝根本没心思追究了,只道:“找个地方关起来。” 顾九行急应了一声,叫人把他拖了下去。 晏时玥和皇后也都得了信儿,都在外头等着,一见明延帝出来,就迎了上去,一边一个扶住。 明延帝把手搭在晏时玥肩上:“玥儿,别怪太后……她老了,糊涂了。” “好。”晏时玥道:“我不怪她了。阿耶,生死有命,你别难受了。” 明延帝叹了一声,松开手,轻拍她肩背:“朕没事,回家吧。” 晏时玥点了点头,又扶了他几步,才缓缓的松开手,目送着帝后二人去了。 明延帝有时候很感性,进了坤宁宫,把人打发下去,他便抱着皇后落了泪。 皇后搂着他,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慰。 真到了这一步,看他这么伤心难受,又觉得……这老太太多活几日也不是坏事。 可是人无前后眼,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到了这一步,估计最想不到的,是太后吧! 晏时玥回了王府,就叫人知会了恪亲王,让他进宫守着太后。 本来好好的养着,怎么也能多个一年半载,但这么一来……她有预感,觉得太后可能真的熬不了几日了,于是又悄悄的派人,知会了四皇子和五皇子一声。 一家人惴惴不安的等到半夜,外头敲门的时候,吓了老大的一跳,却是宫里派人来宣召苏济。 这大概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晏时玥和霍祈旌,也就跟着去了。 第778章 全都是为了你 太后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不行了。苏济毕竟不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晏时玥两人,连同皇上皇后太子,就这么静静的守着。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人要死的时候,整张脸的皱纹都会消失,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约摸到了子时,太后忽然扑腾起来,几个人连忙上前,太后却冲着外头伸手:“福晏……” 声音嘶哑,模糊不清,晏时玥什么也没说,急步上前,拉住她手,眼泪就掉了下来,似乎悲痛极了:“祖母!祖母!” 太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指甲掐破了她的手腕。 她死死的盯着她,喃喃的道:“救我……” 晏时玥内心冷笑了一声。 真的是……自私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自私的。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她心里仅余的一点点悲伤难过,就全没了呢! 心里虽然十分冷静,但她仍是哭的不能自已:“祖母!我也想救你啊!可是我连自己的病都治不了,我真的没有办法啊!祖母,对不起,是玥儿无能……” 恪亲王皱眉看着,就想说话,霍祈旌轻轻捏了他的肩一下,他就咽了回去。 明延帝下了泪,轻轻按住太后的手:“母后,你有什么话要交待么?” 太后浑浊的眼神,看向了他,挣扎着道:“哀家……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一定要……” 她张着嘴拼命想说完这句话,却再也说不出声音。那种喉咙深处嘶嘶啦啦的声音,简直叫人听的头皮发麻。 做为一个直到现在,还被拉着的人,晏时玥的心情简直无法言喻。 明延帝泪如雨下:“母后,朕明白的……母后!母后!!” 太后已经双眼大睁,没了气息。 房.中诸人一时大放悲声,晏时玥都不知道混乱之中,是谁把太后的手扳开的,反正等她回过神儿来时,就已经被霍祈旌拉在了身边。 太后这一薨,民间三个月内禁婚丧嫁娶,皇室宗亲起码要守上一年。 远近的皇亲国戚,纷纷赶来奔丧,也包括晏时玥一直闻名没有见面的信亲王,而明延帝的另一个弟弟庆亲王,据说已经病的下不来榻了,来的是世子。 然后就是不断的哭哭跪跪,晏时玥来这个世界好几年了,加起来乘以百都没有这几天跪的多。 怪不得人家说,地位越高,越要会跪。 而且这国丧的哭灵,规矩十分森严,要哭才能哭,要收就得收……错一点儿都不行,真的折腾人。 最最叫她崩溃的是,就连饺子年糕这么大的娃娃,也是需要跪的! 即便有皇后暗中照应着,明延帝也处处照应,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一走,而且,绝对不能出错。 旁人才不管你有多大,在这种场合出错,这个罪名真的是要背一辈子的。 叫她心疼又欣慰的就是,两小只这么点点大的人儿,居然就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真的一点没出错。 在这方面,霍祈旌比较纯粹,他对忠孝这种大节很重视,他认为对长辈,必须有一定程度上的尊重,而晏时玥,怎么说呢,比较任性,但是身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真正重要的地方,她也明白是必须要做的。 折腾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晏时玥自认也算半个功夫高手了,都累掉了半条命,也不知道那些平素娇滴滴的小姐夫人们,是怎么撑下来的。 反正她一歇下来,就睡了一天一夜。 等起来之后,才觉得整个人缓过来了。 到了晚上,下头人报郑浩然和姜桃求见。 晏时玥带他们进宫,本来是为了江恨别的事情,但随即太后就死了,所以一时也顾不上他们。 他们一听说此事,就悄悄的告辞了,说是过后再来。 而就在其间,江恨别运来的东西也到了长安城,这部分没走商部的帐,是不能公开的,晏时玥直接悄悄告诉了明延帝一声,给他放私库里去了,所以现在明延帝的私库几乎比国库都富了。 晏时玥一边想着,两人也进来了。 晏时玥起身相迎,温言道:“对不住了,两位与江先生立下大功,只是不便封赏,又逢国丧……失礼之处,还请不要介意。” 两人急还礼道:“相爷折煞草民了。” 三人聊了两句,然后郑浩然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道:“草民与内子在都城转了转,无意中遇到了一些事情,也不知相爷需不需要?” 晏时玥一怔,接了过来。 然后一看之下,她就吃了一惊。 这一回,真的正儿八经的来了几家皇亲国戚,而郑浩然这几张纸上,居然写了这几家……包括信亲王、庆亲王这些人,来的是谁,来了之后有什么打算……甚至还写了几桩这些人,称的上隐私的事情!! 晏时玥的心情真的是很复杂。 其实她非常明白,他们是江湖人,行事就是很江湖的,他们想投效她,既然恰好遇上了国丧,一时没有安排他们,他们索性就在长安城摸摸底,顺便向她证明自己的本事。 可是这手段…… 怎么说呢,如果她现在是个侠女或者侠二三代,那么,他们的无法无天是潇洒,他们漠视身份是气节,尤其他们这本事,短短几十天能查到这么多,真的能称的上传奇了,非常非常的厉害。 可是她真的对这种手段有点接受无能。 虽然就算明延帝、太子这些人,对于能为其所用的,也不会太拘泥于手段,可是她在这方面,确实有点……迂腐。 对今人古人来说,都格格不入。 郑浩然看她神情,神色微敛,与姜桃匆促的对视了一眼。 他似乎有点……拍马屁没拍对地方??果然他们接触的还是太少了,判断错误,他原本以为,一个敢启用念殃的人,一定是一个不顾忌礼法规矩的人才对。 晏时玥把纸压在手下,认真的道:“郑先生,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们所求的是什么?我知道你们没有做过坏规矩的事,你们想投效我,但是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779章 窃国者诸侯 郑浩然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认真的答道:“我与阿桃成亲了,我想要我的儿女,将来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阳光之下……”他顿了一下,低声道:“读书、做官,出人头地。” 晏时玥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读书、做官,出人头地,这非常的容易,那么你们自己呢?” 郑浩然沉吟了一下:“我们原本是想着,我们两人愿为相爷做事,做任何事都可以,以此换取我们将来儿女的清白。” 晏时玥点了点头:“懂了。” 她这才把那几张纸收起来,放进袖袋,表示收下了。 然后她道:“听我说,你们真的非常厉害,但是我这个人,有一些怪毛病,例如说,我不太能接受,无缘无故的去刺探别人的隐私。我的意思是说,例如在某件事情上,我经过权衡,认可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我会用。又假如说有些时候,有需要查一个人,我也会查,或者说我认为这些人有威胁,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也能接受,先把这个人查一查。” 她顿了一下:“但是,什么都不为,就去查了,而且还涉及到一些人的隐私之事,我就……我就会觉得不大舒服。” 郑浩然是真的愕然。 他原本以为,晏时玥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感觉到被冒犯了,因为他查的时候,并没有顾及身份地位……那样她很可能觉得冒犯,也觉得不安全,但是没想到,她纯粹是因为“隐私”而不高兴? 或者应该说,替别人不高兴? 晏时玥续道:“但是这个,我不能说对或者错,只是我个人不喜欢而已。所以,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第一个,我可以把你们举荐给皇上或者太子,他们都是更重视‘结果’的人。以你们的本事,一定会得到重用,你们的孩子也一定能出人头地,如果皇上或者太子做的不够,你们到时还可以过来找我。 “第二个,你们跟着我,那就必须要完全依照着我的喜好来行事。我不会叫你们改掉江湖人的习气,因为,怎么说呢,你们本来就是江湖人,熟悉江湖人是你们的长处……我的想法是,一个孩子要出人头地,应该先有一对优秀的父母,所以我希望你们用你们擅长的手段,去走正途,然后先让自己出人头地,光明磊落,然后再去想孩子的问题。” 郑浩然看着她。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是他想左了,他一直就认为自己是骗子,江恨别也是骗子,晏时玥是启用了一个骗子。 可是他却没有想过,她是跳出了目的和身份,看到了他的本事……此时也是这样,她认可他们的本事,但是要求他们“用你们擅长的手段,去走正途”。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江恨别如此老谋深算的人物,竟会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郑浩然与姜桃对视了一眼,跪地行了大礼:“我们愿认相爷为主,终生不违。” “好,”晏时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贼喊抓贼?” 郑浩然秒懂,然后就有点吃惊:“主子要我们去审案子?” “对。” 晏时玥就叫人把他们引荐给包拯了。 包拯有太子暗中护着,在刑部渐渐斩露头角,但是身边并没有展昭……于是晏时玥准备送给他两员大将。 郑浩然在明处,晏时玥给姜桃买了个小院儿,姜桃表面就是他的妻子,暗中当然可以协助他。 包拯这个人,正直却不迂腐,反正郑浩然被人送过去之后,很快就令包拯相见恨晚,然后晏时玥就悄悄的给他讨了个官儿,让他名正言顺的跟着包拯了。 要知道,以江恨别的大功,都能封侯了,照应照应他小师侄们,也算是顺水人情了。 这是后话。 解决完了这事儿,晏时玥才又把那几张纸,拿出来细看。 这些人都是久离长安的,但怎么说也都是响当当的皇亲国戚,所以肯定还是很关注长安城的动向的。 而这几年,大晏有诸多大动作,几乎所有大动作,都跟晏时玥的名字连在一起。 所以,这些人中,还真的不少人打着她的主意。 例如信亲王家中。 信亲王也是武将,行十一,她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与晏成渊和霍祈旌相似的气场,感觉应该是比较正直的一个人。 信王妃没来,但是他带来了长子和次子,次子是从文的,想投其所好,给她送礼,以求留在长安城。 嗯,送礼这个,可以暂时不用管了。 还有一个,是明延帝的妹妹,佳德公主,也带着附马回来了。 佳德公主不是明延帝的亲妹妹,但是是记在太后名下的,生母是一个宫女,与明延帝关系算是不错。 这位佳德公主也想借这次的事情,利用明延帝此时的心情,留在长安城。 听说这位已经哭昏过两回,请了太医……估计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但是纸上说,这位公主的儿子,是一个风.流种子,见过她之后一直说她美貌……自认为手段高超,想跟她玩玩暧.昧。 脑残常常有,这个也不用理会。 不对,等等! 这一位……名叫叶怀庭的少爷,宠妾灭妻? 他带来了一个妾室,是一个苗女,会驭蛊?? 然后这位少爷也想留在长安城,想着若是勾.搭不上,就给她身边的人下蛊,看中的人选是曲斯年和孟以求?? 晏时玥被气乐了。 本来一看着蛊什么的,还挺紧张的,结果……他们选择的对象有点乐到她了,这算不算躺枪? 晏时玥一边笑,一边叫了几个影卫来,叫他们分别去保护两人。 好像之前苏济还说过,想研究研究蛊虫来着,如今有了察微镜,也好仔细看看蛊虫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是据苏济说,那种遥遥就能操控的蛊虫是绝不可能存在的,一挥袖子就能进脑子更是天方夜潭,所以下蛊的真正方式其实只有两个,一个是吃下去,另一个就是有外伤,放在伤口上,另,似乎爬进耳朵鼻孔的也可以,存疑。 第780章 口嫌体正直 晏时玥在心里念了两遍叶怀庭的名字,决定等见面的时候仔细看看。 她就跟看段子一样,仔仔细细的看完了那几份资料。 虽然良心有点隐隐作痛,但是提前得知这些人的打算,还是很爽的……会有一种“我就默默的看你啥时候开始表演”的感觉。 而且除了算计她的,还有算计明延帝和太子的。 例如前年丧夫的佳惠公主,她的计划是,去世的驸马,有一个妹妹,小名红豆,郑浩然的断语是“美貌精明”,据说当年太后十分喜欢,还曾说过“等长大了接进宫来陪伴哀家”的话。 嗯,那会儿她四岁,如今刚及笄。 另,太后对不止一个小女孩儿说过这种话。 但不管怎么样,反正佳惠公主准备拿这话当说辞,借着这会儿明延帝怀念太后,重提旧事,把这姑娘送进宫。 依她对明延帝的了解,在这种心情之下,明延帝大概率不会拒绝,但他也不会真的收用,应该会放到皇后身边,以全母亲的当年心愿。 但看起来佳惠公主应该对红豆女的美貌很有自信,觉得她早晚能上位。所以晏时玥还是单独写出来,叫人悄悄的送去给了皇后。 毕竟,人一闲下来,这些事情,应该很快就会开始推进了。 准备算计太子的,她也抄了一份悄悄送去了。 写完了,她忽然发现,她这算不算口嫌体正直啊!!说完了人家,用的倒是挺痛快!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一直从霍祈旌碗里挟菜。 挟的众人都不能无视了,曲斯年便笑道:“相爷这算不算隔碗香?” 晏时玥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我的良心……有点儿缺货,所以想引进外援。” 曲斯年道:“相爷干什么坏事了?” 她摇摇头没说话,然后就想起蛊虫的事儿,噗的一声给乐了。 乐完了,她一看桌上的人:“等等!这算不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为什么阿旌的人、未了、阿东都算是正人君子,但是我的人……”她的手从其它人身上一划而过:“全都不是好人?” 曲斯年无语:“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再说了,问渠也不是好人?” 晏时玥咳了一声:“用阿旌的标准来判断,我们这些人,全都不算好人。”她看了看他:“但如果用你来当参照物,起码我和先生,能算是任性的好人。” 曲斯年:“……” 第二天她进宫时,皇后还问她:“你怎么知道的?你可见过那小娘子了?” “没见。”晏时玥问:“你跟佳惠公主熟么?” 皇后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 然后瑾瑜低声笑道:“娘娘当年未出阁时,不知道有多少郎君心怡呢!佳惠公主的驸马爷,还曾经两次上门提亲。” 哇哦~~懂了。 晏时玥就问:“所以她纯粹就是来恶心你的?” “也未必,”皇后道:“都有吧,这个人她应该是不在意的,能上位自然好,上不了,能恶心我也不错。” 原来如此。 晏时玥问:“那怎么办?” “你放心,”皇后道:“我自然是要恶心回去了!” 晏时玥就不问了,又想起来,趴到她耳边道:“那个佳德公主,你离她远点儿,听说她儿子的妾室,有一个会玩蛊的。” 皇后脸色微变,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晏时玥这才放心,又去看了明延帝,然后私底下跟顾九行说了,让他留神佳德公主一家人。 顾九行听的脸色都变了,连连点头应了。 晏时玥这才出了宫,然后一出宫,就碰到了那位传说中宠妾灭妻养蛊女的……叶怀庭。 嗯,一句话可形容,孟二的同类型低配版。 叶怀庭含笑下马,风度翩翩的施礼道:“殿下。” 晏时玥把手在身后,比了一个“二”字,甲和几人跟久了,秒懂了她的意思,立刻便抽身走了。 晏时玥问道:“表兄有事?” 叶怀庭温柔的道:“怀庭虽在偏远之地,却时常听到殿下的名字,一直想要结识一下,不知可有幸与殿下聊聊?” 晏时玥道:“你我亲戚,不用这么客气。” “是,”叶怀庭更温柔的道:“那怀庭就失礼了,表妹。” 嗯??等等!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明明是想让他别说废话的啊! 晏时玥十分无语。 然后叶怀庭还真就一口一个表妹的叫了起来。 幸好没一会儿,马蹄得得,孟以求策马奔了过来。 在一定意义上来说,孟二也是很敬业的,比方说他深知道,比起脑子他更难能可贵的是脸,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去找他,他永远光鲜亮丽,随时可以拉出去艳.压十个八个美人的那一种。 晏时玥没等他到,就颇随意的道:“有事?” 孟二在这方面贼聪明,立刻一脸恭敬的道:“相爷,商部有些事情,要向相爷禀报。” 晏时玥点了点头。 叶怀庭没忍住问道:“表妹,这位是?” 晏时玥就随口介绍:“这位是叶怀庭,这是我商部的孟寐。” 叶怀庭脸色微变。 他倒是听说晏时玥身边有两位走的近的郎君,都是风度翩翩俊美非凡,但是真的见到了……美男子见美男子,跟女子见女子也没多大差别,都是会暗自比较的,这不就……比下去了? 然后晏时玥就礼貌的婉拒了他的聊天需求,跟孟以求去了商部。 她当然不是没事耍他玩儿。 蛊虫这种东西,她还是很重视的。 对于不了解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做好应对。 但毕竟也是皇亲国戚,又没证据,她总不能直接让人去他家搜,所以,只能等他出手,再抓他个现行! 既然如此,为何不缩短等待过程? 她家里孩子老公一大群,天天儿跟嗷嗷待哺的小鸟儿一样盼着她回去,哪有空儿跟他玩儿暧.昧?长的又不好看! 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下手很可能会选孟以求。 晏时玥找了个影卫扮成小厮明跟,同时有影卫暗中保护,又派了影卫去盯那个小妾,一边揪着孟以求耳提面命,“最近不许在外头吃饭,不许吃、喝外人给的东西!记住!” 打发走了他,晏时玥又去找苏济。 毕竟对于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她是真的没把握。 她跟苏济叨叨了半天,苏济被她说的十分奇怪:“吃下去就会对人倾心的蛊?这不合药理啊!吃下去就对人言听计从的?真的会有这种蛊?” “我不知道啊!”晏时玥道:“这是话本上写的!” 苏济瞪了她一眼:“为师认为绝不可能!”他看着她道:“最好能有实物,咱们可以用察微镜慢慢看。” 晏时玥心领神会:“师父放心!包在徒儿身上!” 第781章 宫斗十级高手 然而,叶怀庭一直没有出手。 盯着小妾月娘的影卫,也一直没见到月娘摆弄什么蛊,想偷都无从偷起。 晏时玥终于还是觉得安全比脸重要,派影卫悄悄的去问了郑浩然,他道:“我只是无意中听他们两人说起此事,另外,她身上的香气有点特别,像是驭蛊的人常用的香。” 晏时玥:“……” 越说越担心了咋办?要不她再跟包拯把人要回来? 然而郑浩然跟她道:“主子别担心,盅虫通常只能下到半凉的茶或酒中,只要留心就好。另外,江掌门派了师弟去清理门户,可能很快也会到长安来,正好是主子喜欢用的人。” 喜欢用的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是为了脸不要他们的吗! 她是这种人么! 倒是隔了一日,信亲王的长子、次子,真的来给她们送礼了。 毕竟是国丧期间,送礼也是要十分低调的,不可能几大车往这边拉,两人一文一武,都是气宇轩昂的人物,送了她们一对非常漂亮的宝剑。 还送了一对小孩子玩的球,纯金打造,里面有许多许多金铸的小物件,无不精致。 晏时玥明知道他们会来送礼,仍旧十分惊喜。 而且大概因为是一种人,信亲王与霍祈旌,还是比较谈的来的。 所以他们就收下了。 又隔了一日,就听说,佳惠公主说服了明延帝,献上了红豆女。 而巧的是,明延帝对当年那个小女孩儿,居然还真有点印象!怀念太后,就收下了,也果然放到了皇后身边。 晏时玥完全是懵的。 所以?那她巴巴的给皇后通风报信,是为何来?为什么还是让这位进了宫? 晏时玥凑巧看了半场戏,亲眼见到了那姑娘,长的确实很好看,只是……是那种典型的男人眼中的好看,女人眼中的绿茶。 佳惠公主乜了皇后一眼,微露嘲讽……那句话就写在脸上“说什么二十年宠冠后宫,还不是一个一个的进新人?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风光几日!” 皇后淡定微笑,又趁人不备,递给了晏时玥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儿。 晏时玥是真不懂……难道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但等了两天也没见皇后做什么。 她摸不清路数,也就不管了,继续像等第二只鞋一样等着蛊虫的事情解决。 结果鞋还没等到,回府的时候,却听说了一个消息。 南安侯次子……也就是之前被晏时玥执刀吓过的那位夫人的二儿子,与佳惠公主,在街上路遇惊马,抱在了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肌肤相贴,脸对脸嘴对嘴的滚了好几个来回…… 南安侯次子表示要负责。 于是明延帝便说了,等丧期过后,便准他做佳惠公主的驸马。 要知道,南安侯次子,是一个走路都呼哧带喘的超级大胖子啊! 佳惠公主本身很美貌不说,前年虽丧了夫,但是对亡夫显然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人都死了,还要想方设法的膈应情敌,哪怕情敌是皇后。 但是……她利用了明延帝对太后的怀念,但她能利用的,也不过是一句话,可是南安侯次子,那可是太后的家人! 而且众目睽睽,又亲近的如此彻底,除非她去死,否则,这个亲是不成也得成了。 要知道,在这个敏感时间段, 太后一走,情份能撑三年五年,能撑一辈子么?这个时候,太后族人敢得罪皇后么? 而佳惠公主自认为身份超然,皇后不能拿她怎么着,可皇后就偏偏拿她怎么着了。 晏时玥总算明白了皇后说的“恶心回去”是咋回事儿。 她真的要跪倒在太后的石榴裙下了!这才叫宫斗十级高手!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 几天之后,晏时玥再进宫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佳德公主,也就是叶怀庭的娘,正与明延帝并肩走着说话。 晏时玥最近正惦记这事儿呢,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心肝儿一颤,迅速走上前去施了礼,然后硬把两人给隔开了。 然后她抓着明延帝的袖子,没话找话的道:“你们在说什么?” 明延帝微讶的瞥了她一眼。 他对晏时玥十分了解,晏时玥时常爱撒娇,爱扯他的衣袖,但是她此时,是隔着衣袖抓着他手,这是一个……怎么说呢,防备的动作。 佳德公主当然不知,她迟疑了一下,才道:“本宫在说十四弟……” 她拭泪道:“十四弟这都年过而立了,还是这么没心没肺,昨日本宫在路上遇上他,邀他一起入宫,谁料他却……” 她连连摇头,哽咽道:“本宫真是替太后娘娘寒心,枉太后娘娘这么疼他。” 晏时玥对这种女人说一半留一半很是不耐烦,道:“他说什么了?姑姑学学我听听?” 佳德公主有些分辩不清她的心思。 要叫她说,恪亲王那张嘴,没人会喜欢,但他偏偏有一张好脸,听说他现在长年住在王府……晏时玥还给他求官,应该是不讨厌他的。 她就有些犹豫。 晏时玥追问:“他说什么了?” 佳德公主只好道:“他说道‘人都死了,还装模作样做甚?’” 晏时玥道就客气的道:“十四叔嘴巴臭,姑姑不要跟他计较。” 这口吻,佳德公主只好道:“自然。” 然后晏时玥礼貌的请问:“姑姑还有事么?” 佳德公主愣了愣,只好道:“那,皇兄,妹妹先告退了。” 晏时玥一直盯着她走了,才松开了手,明延帝斜眼看她,道:“怎么了?” 晏时玥道:“没什么?”一边用眼神询问顾九行,然而顾总管并不敢回以眼神儿。 明延帝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晏时玥觉得自己是真藏不住事啊!一边就小声跟他道:“我听人说,她儿子的一个小妾会驭蛊!” 明延帝皱了下眉,然后才道:“就算是这样,她除非是傻了才敢对朕、对你下手!佳德是个聪明人,不用担心。” 晏时玥道:“还是要小心一点,能不见就不要见了,见了也离远些。” “知道了,”明延帝大概是想起了当年的皇后,就道:“朕不见她就是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还是跟着他去了御书房,然后明延帝看着折子,她拿着放大镜在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连指甲缝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儿,还非叫他起来看了看后背,这才放心的走了。 顾九行被她弄的非常紧张。 一边默默的决定,最近都绝对不要让皇上见这位了。 第782章 美人一笑百台金 第二天,晏时玥正跟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呢,微欣就过来了,笑道:“主子,那个红豆被送出宫了。” 啥?晏时玥有点吃惊,仔细问了问。 当时佳惠公主和明延帝说的话,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原本的说词就是“进宫陪伴皇后几日”。这是宫中这些人惯用的手法,到时候反正就一直陪着呗。 但这也就导致了,皇后不想叫她陪,直接送回去就可以了,连交待都不必交待半句。 晏时玥好奇死了,进宫一问,皇后只道……她把恪亲王当年那件事情,跟明延帝说了。 哇哦?其实想想,皇后真的很沉的住气了,明延帝这个人,并不算好色,他绝对不可能在国丧期间收这个红豆女,也所以,皇后其实真的可以很从容。 她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说出这件往事,就可以让明延帝对太后的愧疚之心,一下子消失大半。 然后正好现成的出气筒在这儿,不打发走,难道还放这儿碍眼吗? 正好昨天晏时玥跟佳德公主说起了恪亲王,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引子?之所以不拖太久,还是为了明延帝不至于伤心太久吧。 这样一来,明延帝的愧疚就转到了恪亲王身上,而恪亲王,反正现在是跟着晏时玥混的。 晏时玥越想越觉得,皇后真的是段数高!高极了! 就不知道那个要嫁给大胖子,又盘算落空的佳惠公主,此时是做何想法了。 但这件事情,还有一个连琐反应。 这样一来,明延帝就算嘴上不说,但佳德公主想要留下的算盘,肯定也落空了。 估计她很快就要动手了。 果然,当天晚上,影卫就回禀,小妾月娘,终于去取蛊了! 而那些蛊,居然就埋在她住的院子的树下头!老大的一只箱子!然后她取了两个小瓶子,把其它的又埋了回去。 晏时玥毫不犹豫:“偷回来。” 影卫问:“偷他手里的?” 晏时玥稀奇的看了看他:“这么心慈手软?当然是偷箱子了!她手里的可是罪证,这怎么能偷呢?” 好吧,懂了,于是不到一个时辰,影卫就把箱子抗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晏时玥去看时,就见苏济胡子翘翘的,正看着那些蛊虫,一见她来,就笑眯眯的跟她道:“为师想要两个死囚,另外,最好把会用这个虫子的人也请来。” 晏时玥点点头:“师父放心!交给我!” 于是她就吩咐下去,找几个确实罪有应得的死囚,然后跟他们商议一下,同意的就来试药,给他们家人一些银子。 至于会用虫子的人么…… 孟以求刚招完一只蜂,心满意足,然后就见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站在道边,冲他妖媚一笑。 做为解情识趣,都城里最有名的梦寐以求孟二郎,他当然要投桃报李,还之以一笑,然后风度翩翩的走到了她身边。 小娘子媚眼如丝,娇滴滴的道:“小女子有礼了。” 孟以求浅浅微笑,盛极的容貌,眉眼弯的弧度都弯的恰到好处,花开八分,俊美的叫人移不开眼。 那小娘子纵然是居心不良,也不由得目眩神迷,然后就见那美男子略微凑近,在她耳边温柔的道:“要缝纫机么?” 小娘子:“……???” 什么鬼?!! 缝纫机是什么?!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眼前的男子瞬间变脸,从春暖花开一下子切到了瑟瑟寒冬,冷漠的道:“哦。” 他拂袖就走。 他如今是商部的孟探花了,当他的美貌和笑容是白给的么?! 自从孟二郎试过了一笑卖出五十台缝纫机,如今对一台两台的销量已经完全看不上了好么!更何况这位一看就是个乡巴佬,连缝纫机是什么都不知道! 被抛下的小娘子追了半天没追上,只能默默的回去,跟叶怀庭说了。 叶怀庭诧异道:“缝纫机?” 缝纫机他倒是听说过,但是这跟孟以求有什么关系? 他赶紧派人打听了一下。 幸好这也不难打听,反正现在就是孟以求负责卖缝纫机,都城里有不少人专为了他买的。 于是第二天月娘只能再次出动,孟以求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月娘也顾不上摆姿势了,只好当街大叫:“我要买缝纫机。” 孟以求略停步,回身:“买几台?” 月娘道:“两台!” 孟以求立刻一指,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小娘子请跟我来。” 月娘道:“为什么不是孟探花来?” 小厮微笑道:“我们大人是有身份的人。你想叫大人亲自接待,起码要买百台。” 百台!一台缝纫机就是几十两银子!这还真不是个小数! 但是为了不着痕迹??的接近孟以求,月娘还是咬牙应了,然后就……买了整整一百台缝纫机。然后孟以求收了银子,给了大字注明(凭此取货,丢失不补)提货单,风度翩翩的请她喝茶。 月娘松了口气。 然后,两人进了雅间喝茶,孟以求身边还带着两个小厮,好在月娘也不是来勾.搭他的……本来就算有顺便勾.搭的意思也打消了,于是也不在意,只是寻机下手。 等孟以求茶水半温之时,小厮忽然道:“哎,你看那人!” 于是孟以求和另一个小厮就起身,三人趴在窗边看:“哎!这人长的可真奇怪啊!” 月娘暗笑这小厮不懂规矩,却也松了口气,迅速取出瓷瓶,倒进了他的茶水里,收回瓷瓶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 就见方才还齐刷刷面向窗外的三人,正齐刷刷的面对着她,还死盯着她的手。 月娘:“……” 她急道:“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难不成你是在给本官加糖么!”孟以求大叫道:“来人哪!有人要杀我!” 下一刻,外头迅速冲进来几个人,迅速的,就跟早就在门口等着似的。 然后有人反剪了她的手,搜身,为首的一人不忙着抓人,反倒从手提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摆在了桌上,把那杯茶怼到那里,然后道:“真的有虫子!” 月娘完全的应接不暇,呆呆的看着那个人,心想这个表情,应该不是……惊喜……吧? 下一刻,她就被人蒙住头押了下去。 很快,就传出了消息,有一女子对孟以求投蛊,恰好大理寺一拨人在隔壁,当场抓获,以巫蛊之物谋害朝廷命官,一个斩立决是必然的了。 第783章 奉旨受贿 听闻此事的叶怀庭和佳德公主真的要哭了。 失去小妾,失去银子……万一再牵连到他们…… 于是叶怀庭只能试着去找大理寺卿套话。 大理寺卿严肃的表示,蛊术防不胜防,尤其居然敢对商部的人下手!福晏殿下震怒!此人一定会严刑拷打,必须审出幕后主使之人! 叶怀庭:“……” 他这会儿,真的是一点点想留下大展拳脚的念头也没有了,只想着能安全脱身,缩回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儿,好生过日子。 他只能拼命的给大理寺卿送礼。 大半个家底都送出去之后,大理寺卿终于被打动,给了一句准话:“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一用刑,死了也不奇怪。” 果然第二天就听说那女子死了,什么也没说。 然后佳德公主一家子大松了口气,迅速果断的离开了长安城。 而赚的盆满钵满的大理寺卿,暗搓搓的挂着一个小铺子的名头,捐了大部分到德善金,然后才小松了一口气。 奉旨……不,也不算是奉旨,是奉命,又在禀报皇上之后得到默许受贿的,他这也算是第一人了吧? 他都忍不住要替佳德公主叹两口气了,你说说,安安份份的不好吗?偏要去算计相爷,这不真真赔了夫人又折财,到头来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而小妾月娘,并没进大理寺,事实上,这整件事情,大理寺都只挂了个名儿。 她是从茶楼出来就直接被送到了王府。 一掀开头罩,月娘慌里慌张的看了看左右,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熟悉的瓷瓶,愕然的张大了嘴巴。 然后慈眉善目的老头儿,笑眯眯的举了举手里的瓶子:“这个,与这个是一起用的吧?” 月娘:“……”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做什么? 然后影卫过来,冷冷的道:“你妄图用蛊毒杀朝廷命官,判了斩立决。但你若是协助苏老神医,弄清蛊术,将来可以放你走。” 月娘并不是什么硬骨头,胡萝卜加大棒之下,很快就答应了。 然后就留下来,在重重监视之下,竹筒倒豆的把她所知的蛊术倾囊而授。 也所以,约摸一年之后,晏时玥就知道了,原来盅术,其实就类似于现代的寄生虫病,可以利用某些药物……或者香气,或者口服,让这些虫子安抚,或者发狂,以此来逼迫人听令。 在服用初期,用药物是可以引出来的。 但当这些虫子在人体中扎根,或者入脑,即便施蛊之人,也引不出来,所以被下盅的人,注定活不长,几年之后,不用驭使也很可能会死会疯。 而晏时玥说的那些,能叫人听话的,能叫人喜欢谁的,还有同生共死的啥的……这种蛊根本就没有。 至于那个有名的传说,啥几种毒虫放在一起互相嘶咬,活下来的就是蛊王啥的,这种法子倒是有的,但,这只是一种炼毒术而已,并非蛊术。 而苏济想要做的,就是针对这些,研制出能够引虫杀虫的药物。 这些是后话。 此时,因为佳德公主的事情,不少人猜到她们应该是得罪了晏时玥,都老实了不少。 隔了一天,霍祈旌就过来问她:“你要用晏允武吗?” 信亲王这两个儿子,长子擅武擅兵,反倒叫允文,而次子是读书人,反倒叫允武。 晏时玥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霍祈旌道:“人不坏,博学聪敏,他过来找我,说想参与商部的考试。” 她问:“他为什么不考科举?” 霍祈旌笑了笑:“十一叔如今要动,除非是岳父或者我过去,但皇上显然没这个意思,那,十一叔应该就不会动了,那么晏允文,很可能之后要接替父职,身为武将,这就是前程了,但允武擅文,留在那边没有什么好发展,他自然只有回来。以皇上对十一叔的信重,他求个前程不难,又何必科举?” 晏时玥道:“可以,叫他过来找我,我跟他谈谈。” 晏允武再上门的时候,送上了一大盒珍珠,饱满浑圆,极为难得。 晏时玥本来还想着安排他干别的,但一看这个珍珠,却是心头一动,然后就详细的问了问云平的近况,得知那一处临海,盛产珍珠,她就有想法了。 人工养珠。 宋朝时,古人就有人工养珠了,《文昌杂录》中有记载:‘有一养珠法,以今所作假珠,择光荧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饲其开口,急以珠投之,濒换清水,夜置月中,蚌蛤来玩月华,此经两秋即成珠矣。’” 再把现代一些先进的方法揉进去,例如用蚌壳做假珠之类的,要养珠不难。 晏时玥转头就去找明延帝了。 明延帝听她说了,就道:“你想叫允武去干这件事?” “不!”晏时玥叉着腰笑道:“我想叫晏允武和三兄一起去干这件事儿!” 要知道,不止是信亲王的驻地临海,晏时葳的驻地也临海啊! 她的想法是,让晏时荼带人去信亲王那边,让晏允武带人去晏时葳那边,两人都是晏家子孙,沾亲带故,又都有地头蛇辅佐,可以良性竞争,又能一定程度上避免两相勾结,中饱私囊,多么好的局面哇! 明延帝不由得点头:“不错。难得朕的玥儿能想的这么周到。” 他道:“那你抓紧安排,你十一叔不能在都城久待,这就要走了。” 晏时玥应了一声,赶紧叫了曲斯年,叫他准备好人员等等,然后叫了晏允武和晏时荼来,如此这般一说。 与此同时,吏部,晏时荼的升官文书和晏允武的授官文书也下来了。 同时,商部这边的通行文书和晏时玥写的养珠大法,也都给了他们。 因为都有自己人可以帮忙,所以他们需要带的人并不多,也算是轻装上阵。 信亲王和世子,还特意过来谢了她一声,这已经是比他们理想中更好的局面了,毕竟要让晏允武留下来容易,但要他得到重用,不闲散下去……就难了。 与此同时,晏时玥还安排了几个商部的人和一批工匠,以及跟明延帝要的护龙卫和影卫,带着她很久很久之前就画下的风帆战舰图纸,去慢慢的造船。 要知道,在她的第二个五年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海外! 养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念头,造船,冲向海外才是她一直想要的! 也因为这样,她真真的后悔,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她还没来的及造指南针和六分仪之类的,只能赶着造了,给他们送过去了。 第784章 最后一步 不几日,信亲王上路的时候,就带着晏时荼一起回去了。 晏时荼如今越发沉稳,但毕竟是头一次出远门儿,家里也是不放心,拉着他叮嘱了许久。 再隔了两天,晏允武也带着人出发了,他虽然年轻,但并不是没办过事情的人,很是从容。霍祈旌又给了他亲兵辅佐,宫里传旨的太监也跟着一起,会等养珠厂初建起来之后,再回来。 当然,也跟着晏时玥派出的造船小队。 晏时玥带着商部工坊的人一起,着手做指南针和六分仪。这两样,可以说是航海的基本配备了。 指南针不用说了,六分仪是一个什么东西呢? 它可以用来测量远方两个目标之间的夹角,最常用的,就是用来测量太阳与海平线,或者地平线的夹角,然后就可以算出海船所在的位置。 六分仪是一个扇形的,由一个小望远镜、一个半透明半反射的固定平面镜,也就是地平镜,一个与指标相联的活动反射镜,也就是指标镜组成。并不算复杂。 六分仪刚造出来的时候,最大的测量角度是90度,那时候叫八分仪,后来改进到120度,就是她要做的六分仪了。 除此之外,她准备把明年的橡胶多留下一些,造一些救生圈、小皮船出来,应该比宋朝的“浮环”要好一点儿,只是造不了多少,人手一个是肯定不够的,只是应急。 正忙着呢,明延帝派人宣召。 晏时玥进了宫,习惯的先到了御书房,就见太子在御书房的御案下头摆着桌子,正批着奏折。明延帝却不在。 这两年明延帝时常带太子在书房,与朝臣共同议事,太后之事后,更是时常叫太子批奏折。 晏时玥看了看他:“阿兄,阿耶呢?” 太子被她同情的眼神儿看的无语,道:“应该在荣华殿。” 晏时玥就过去了。 明延帝果然在,一见她去了,就叫人托着一个苹果出来,笑道:“玥儿你看。” 晏时玥看了一眼,就见托盘上放着一个略微干巴的苹果。主要是现在的本土苹果,本来就个头不大,一干就显得格外丑,上头一个非常像“福”的字。 明延帝一向不怎么重视祥瑞,但这个字实在太清楚了。 他兴致勃勃的道:“这是下头进贡上来,天然形成的字儿,倒也可讨个好兆头。” 晏时玥就这么看着他。 明延帝很快就会意,摆手让人把苹果拿下去,道:“嗯?” 晏时玥嘻嘻笑道:“阿耶,你就说吧,你想要什么字儿,等闺女回头给你弄,要不我多弄几个,凑个论语、大学啥的?” 明延帝:“……” 他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以后再说,等朕想要的时候你再弄!” 晏时玥嘻笑着应了,明延帝回到御案后坐下,又道:“朕准备下个月南巡,你准备准备。” 晏时玥笑容一收。 南巡?要是平时她当然想去了,可是现在……两小只倒是可以带着,但四只小猫儿才两岁多点儿…… 明延帝道:“不放心,就都带着。” 晏时玥问:“都谁去?” 明延帝带笑道:“这一回只带你阿娘和你们俩,咱们一家四口出去玩玩,散散心。” 懂了。所以太子和四五七八九十都不去? 哦对,已经没有八皇子了。 八皇子在太后挂掉的第二天,就因“悲伤过度”而“病逝”了,然后被暗中送出了宫,还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终生不得以皇子身份行事,不得吐露半句,否则身边监视的影卫,会立刻斩杀之。 相比起被改名晏思过的三皇子,也不知道谁的处境更好一些。 晏时玥就道:“那我回去跟阿旌商量一下。” 于是回了府,大家就开始商量。 不光孩子,大人也要商量一下谁去谁不去的问题。 要知道,南巡不比去行宫。去行宫,等于是把整个政治中心全都搬过去了,但南巡,留下太子监国,明延帝仍是会批奏折,但大部分事务都会留给太子处理。 最终商量之下,这一次只带饺子年糕,四小只都不带了,大人就带许问渠、曲斯年、商部的事情交给韩琦和任泽南,带走周见微。 然后霍祈阳跟她道:“阿姊,你请示皇上,把尚方宝剑留在家里吧。” 晏时玥一想也可以。 按理说,四小只留下来,有太子照应着,家里又有霍祈阳他们,还有苏济,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别人除非是傻了才来惹他们。 但,怕就怕,真有傻的啊! 所以还是留下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万无一失。 晏时玥隔天就跟明延帝说了,明延帝允。 但这也不是说走就走的,还要准备,初步定在下个月十六日动身。 临行之前,明延帝召了太子,跟他道:“这一次朕出门之后,除非当真是无法决断的大事,否则不必报给朕,你与内阁商议处理便好。” 太子微怔道:“父皇?” 明延帝拍了拍他的肩:“祚儿,朕老了……朕想好好看看朕的江山。” 明延帝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的名字,太子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眼眶微酸,跪了下来:“阿耶。”他顿了一顿,低声道:“儿子一定替父皇守好这个江山。” 等说完了,太子退下之后,才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妥。 明延帝只是表达出了这个意思,又没有明确说什么,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是不是太过不孝了?他当时应该表示他还未长成,还需要父亲指导才对啊! 终究还是着急了。 十几年了,等到了最后一步,他终究还是着急了。 太子十分懊恼,反复思量,终于还是悄悄过来找了晏时玥。 晏时玥虽然觉得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思量,简直费劲,但权位更叠是大事,她认真的想了想:“你之前不是见过我们商部的表格?我觉得你以后也这样,不报折子,列表格,地方、上折的人,分类,然后一句话说明。” 太子眼睛一亮。 对啊!他急着抓权利没有用,必须要表忠。但如果仍是把折子全送过去,若是明延帝确实不想管呢?确实想放个假呢?那反而不好,撇清太过就是虚伪。 倒不如照玥儿说的,明延帝又省力气,又掌握全局。 太子笑道:“多谢玥儿了。” 晏时玥道:“谢倒不用,我不在都城,你就帮我看好我家四只小猫儿就好。” 太子道:“放心。” 第785章 误人子弟 圣驾十六日离开了长安城。 明延帝这一回,应该主要是为了占城稻的事情,顺便也要看看商部给这个天下带来了什么影响,所以定的路线,大多是陆路,水路比较少,有点绕圈儿。 晏时玥并不知道,她才刚走,就有人到了长安城,见到了已经化身“官兵”的郑浩然。一问之下,才知道晏时玥随驾南巡了。 郑浩然道:“师叔,不如你就在长安城中等等,顺便四处逛逛。” 被叫做师叔的美男子十分不满:“一去好几个月,我等着多没意思?既然这位这么有趣,我不如跟上去逗逗她?” 郑浩然便劝道:“师叔,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正途,就少做那些……师叔!师叔!” 话没说完,美男子已经翻身跃出,郑浩然追之不及,急道:“怎么办?师叔狂傲不羁,别惹出事来才好!” “应该不会吧?”姜桃道:“就算有些些失礼,看师叔的脸,也就原谅了。” 郑浩然:“……” 这些事情,晏时玥当然不知道。 她正忙着旅途教育。 因为饺子年糕已经开蒙了,一年下来,把三字经背了个差不多,然后晏时玥就想着,这一路好几个月,车上无聊,正好给他们讲故事。 古时的开蒙读物有很多,除了三字经,还有《增广贤文》、《弟子规》、《幼学琼林》等等。 民间流传着一句话:“读了《增广》会说话,读了《幼学》走天下。” 但两者都是成书于明代的,此时还未面世,而且增广贤文她能背个差不多,因为本来就比较白话,还有儿歌到处都在放,可幼学琼林……她真的记不住,只记得经典的那几句。 例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道旁苦李,为人所弃。”、“以铜为鉴,可整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种种。 要知道当年她对这种比较文绉的是敬谢不敏的。 所以她就先把增广贤文默出来,然后叫影卫偷偷拿去外头印了,做旧,然后等市面上有了之后,再买一本回来。 路上,她准备就给两小只讲完《千字文》、《三字经》、《增广贤文》这三本书就可以了。 霍祈旌仍旧承担护卫之职,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车里,晏时玥没事就带着两个孩子去蹭皇后的车,或者蹭皇上的车。 明延帝这一回是真的想散散心,所以跟太子说一应事务都不用报过来,也是真心的,但是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乍然闲下来,难免无聊。 幸好从第二天起,太子就开始往这边报表格了。 一目了然,省掉了九成的功夫,还能及时掌控全局。 明延帝显然是十分满意的。晏时玥过去的时候,明延帝还问她:“这主意是不是你出的?” 晏时玥伸头看了看,就道:“这肯定是从我们商部偷的师!现在好几处都从我们商部偷师!也不给钱!” 明延帝笑着,也没多说,年糕已经张着手臂,软乎乎的扑进了他怀里:“耶耶!” 明延帝和皇后都喜欢逗年糕。 倒真不是重女轻男,而是小饺子,被霍祈旌引导的,长兄包袱还真挺重的,而且本身性格也沉稳。 而年糕,用明延帝的话就是,随她随了十成十,爱撒娇,爱争怀,小嘴巴甜甜的,谁不喜欢这么一个白生生的小人儿抱着你,软乎乎的说“我想你啦”,所以更喜欢抱年糕也是必然的了。 几个人正说话,饺子拿着望远镜到处看,忽然指着外头道:“阿娘,那是羔羊吗?” 晏时玥看了看挺远处的山头:“应该是吧?” 饺子问:“那为什么羔羊的皮不白?” 晏时玥随口道:“风吹日晒,脏了呗!” 饺子严肃的跟她道:“羔羊之皮,素丝五紽。” 晏时玥一时没想起这一句是出自哪里的,然后她儿子又道:“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 晏时玥:“……”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墨子悲叹白丝被人染上了杂色,《诗经》之中,赞颂羔羊能始终保持洁白如一。 要仰慕圣贤的德行,要克制私欲,努力仿效圣人。 所以,饺子的意思是,为什么羔羊不白呢?这跟书里说的不一样啊! 马车里三个文化人都笑着看她,摆明看她要怎么回答。 晏时玥万万没想到,她儿子才三岁多,问出来的问题她就答不出来了,所以古时候为什么要这么早开蒙啊! 然后她严肃的道:“这说明写千字文的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诗经中说的是羔皮裘洁白,根本没说羔羊是洁白的,他怎么就不想想,羔羊要做成羔皮裘,至少经过好几道工序……” 然后她还没说完,明延帝就先忍不住了:“赶紧出去吧!误人子弟!” 晏时玥于是被赶了出去。 她真的很无辜,这些人只顾着照本宣科,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你说这只是一种形容,孩子听不听的懂?再说了,她说的也没错啊,让孩子更了解实际,不要迷信书本,这有什么错呢? 但是从那之后,明延帝就禁止她乱给孩子解释。 用他的话来说,本来饺子是个好苗子,再被她乱教,就教坏了。 然后明延帝和许问渠、曲斯年,就谁有空谁给他讲,进度倒也没慢下来。 晏时玥乐的轻闲,本身她也不擅长这个,就换了男装,骑着马来回跑,不时的与周见微一起,脱离大部队,去当地转一圈儿。 这边毕竟临近长安城,处处都是政通人和的样子,再说就算有什么,他们这样走马观花的,也看不出什么,除非晚上圣驾歇了,才能多转一会儿。 晏时玥随手买了些当地的小玩意儿,小风车小泥人儿什么的,往回走的时候,却有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似乎是喝醉了,正摇摇晃晃的过来,一边道:“娘子!”然后伸手一搂。 甲和迅速一挡,那人就扑抱在他身上。 晏时玥瞥了一眼,就见那人的手指下意识的一屈。 她也没在意,就与周见微一起往回走,那人醉醺醺的抬头,露出了一张花嫣柳媚的脸,他随即打着嗝撑起身,一看甲和,就道:“不是娘子……”他就摇摇摆摆的走了。 甲和随即使了个眼色,有人跟了上去,甲和回来才道:“应该是真喝醉了,酒气很重。” 晏时玥倒觉得,那人并没有醉到失去神智,倒像是在耍流氓。 但也无所谓,她就拿着小玩意儿回去逗孩子了。 第786章 庙小妖风大 而甲和的人跟着那书生,进了一间十分普通的小院,小院中还有一个女人,一见他回来,女人便迎了上来,温柔的道:“夫君。”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他们这才折回来回禀。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回来之后,那书生把门一关,脸色就平静了下来,低声道:“走了。” 女人道:“不好下手?” “对,”书生道:“明里暗里有不少人跟着,我并没露出马脚,他们还是派人跟着我……十分谨慎。” “那怎么办?”女人想了想,低声道:“星郎,太危险了,要不我们就不去了……” 书生双眼一瞪,“圣女是为我们大家而死的,此仇怎能不报?纵是千难万难,拼上我一条命,也定要为圣女讨还公道!” 女人不敢再劝,只道,“那怎么办?” 书生沉吟了一下:“见机行事吧!”一边说着,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双眼一眯。 院角树枝轻轻一颤,一人跃了下来,低低的啧了一声。 庙小妖风大,这得是多少年没出寨子了,真真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是哪个牌面儿上的“圣女”,居然就敢杠人家真正的金枝玉叶,啧啧! 圣驾继续前行,进了青州境,速度便缓了下来,然后在安宁府安顿了下来。 明延帝带着皇后和晏时玥、霍祈旌,两小只,一家六口,趁夜离开,打扮成行商,慢悠悠的往前走。 正是占城稻丰收的时候,明延帝换上农家衣服,周身的气势都收了,就在田间地头走着,不时的与老农交谈几句。 晏时玥和霍祈旌一人抱一个孩子,也跟在后头。 那老农眼睛不大,笑的憨憨的,道:“说是能收三回呢!我是第一拨种的,谁不羡慕我有见识!” 明延帝笑道:“老哥哥一看就是个有筹算的人。” “那是!”老农道:“我虽不知道那些个大道理,但是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那时候,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来的,你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长的,就跟那画上的神仙似的,白白胖胖,耳垂子直晃荡,一看就是大福之相,我一想就知道,他说的话,能信!”他连说带比量。 噗!晏时玥忍着笑。 白白胖胖什么的,这真的是乡下人夸人的最高标准了,不过耳垂晃荡是啥意思,如来佛么……晏时玥心说回去之后一定立刻写信,跟太子说说他的光辉形象。 结果年糕似懂非懂,道:“才不是!舅舅的耳朵……” 晏时玥一把捂住她嘴。 结果那老农一回头,就哟了一声:“这娃娃长的可真俊啊!真跟小仙童一样啊!脸都嘟噜了!” 晏时玥:“……” 虽然她觉得她闺女并没有胖的这么夸张,还是只能笑着谢了两声。 然后老农就问道:“这是老弟的儿子?” 明延帝笑道:“儿子没带出来,这是女婿。” “哟!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这老农显然算是有点见识的,夸人的话都不重样儿。 明延帝与他聊的投机,还掏了些碎银子出来,要去他家里吃饭。 老农谦虚了半天才收了,然后就带着他们往家走,明延帝与他一路走一路聊着。 结果到了那老农家中,却已经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在了,老农的大儿子道:“爹,这对过路的夫妻,想借咱家地儿歇歇脚。” 老农乐呵呵的道:“那倒是巧了,我今儿也碰上一个有见识的老兄弟!” 他就指挥着儿子去买这买那。 那边明延帝不动声色的向后头打了个眼色。 他们是随便选了一户人家,但是这一对夫妻,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是真的凑巧了,还是有什么居心?自然是要去查一查的。 男子自称齐星,那女子是他妻子田氏。 别的不说,这个齐星的眼晴,真的像人家说的,带勾子似的,直往人身上扫,碰上她的眼神儿,就微微一笑。 说真的,长的不算差,不过这种“我知道我很帅”的意味深长的笑,看着怎么就这么腻歪呢? 田氏看着倒是很贤良淑德的样子,还冲她笑了笑,帮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道:“累了吧?快歇歇!” 晏时玥含笑接了过来,凑到嘴边,齐星和田氏迅速对视了一眼。 但年糕刚好扑进她怀里,晏时玥随手一扶,就把茶杯放下了,从腰后摸了竹筒,喂了年糕几口,又喂了饺子几口。 然后顺势自己也喝了两口,又递给霍祈旌。 别说这两个人古怪了,就算是没问题,她也不喝,别人家的茶杯,总是感觉怪怪的。 然后老农的儿子把东西买了回来,晏时玥就把孩子推到皇后怀里,过去搭把手,霍祈旌没出去,在屋里坐着,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两人的动作。 晏时玥这些活儿本来就会干,亲自动手,一个是保证卫生,一个是防备有人做手脚。 然后老农的大儿子提着一张大八仙桌进来,道:“爹,只借来一张。” 老农道:“要不拼起来?” 晏时玥笑道:“桌子长了够不着菜,不然分开吃就好了,老丈,您跟我阿耶喝几口,多聊聊。” 她说的自然极了,老农一想也是:“那也好!” 晏时玥收拾桌子的时候,就顺手把那杯茶泼到了地上,地就是普通的土地,水一泼就渗了进去,她并不知道……那里头有一只十分难得的蛊虫…… 齐星按着胸口,咬了咬牙,狠狠的瞪了田氏一眼。 幸好两边都给了银子,买的东西也多,于是所有菜都分盛了,他跟老伴儿就跟晏时玥一家六口一起,然后老农的三个儿子,就陪着那对夫妻了。 齐星:“……” 明延帝跟老农确实聊的很投机,老农乐天知命,有些见识,做事也果断,说起明延帝、晏时玥也都是一口一个神仙,敬仰发自内心,明延帝的心情,肉眼看见的愉悦了不少。 但另一桌却很沉闷,老农的儿子努力招呼,但那对夫妻话少,就看着冷场,却一直没走。 一顿饭吃完,告辞的时候,甲和他们也赶着车过来了,晏时玥从车上拿了两匹布,笑道:“这个送你们,给家里人做些衣服。” 这是她为了明延帝下乡查访,特意置办的布,不算太好,送出去实惠,不会夸张的叫人不敢收,那老农连连推拒,晏时玥笑道:“不用客气,我们就是做这门生意的,我阿耶与您聊的好,就当交个朋友。” 老农这才笑着收下了。 几人上了马车,影卫随即低声禀报:“这人据说是个秀才,带着妻子游学至此,已经来了两天了,今天也是他妻子走累了,所以才在这儿讨了杯水喝,然后又见他们种的菜好,所以才给了银子要讨一碗饭吃的。” 所以是巧合? 晏时玥看了看霍祈旌。 霍祈旌道:“吃饭的时候,他们一直在看你。” “看我?” 霍祈旌点了点头。 晏时玥挑了挑眉,她跟皇后,脸上都是做了伪装的,甚至霍祈旌都做了伪装,应该不会有人认识才对。 第787章 神出鬼没 但不管他们是谁,想干什么,反正护住明延帝这边就成。 一家人就继续往前走,明延帝十分随机的,看到庄稼好的农家,就停下来看看,与人攀谈几句,聊的好的,就蹭顿饭。 或者看到好风景,也停下来,然后大家一起打个猎,摘把野菜,野个炊什么的,还真有几分游山玩水的劲头儿。 饺子年糕也玩的非常乐,有一回看到乡下小童骑牛,晏时玥还给了人家几枚铜钱,把两小只放到牛背上,两小只又怕又想骑,大呼小叫的骑了一圈儿。 相比之一家人的乐呵,一直暗中跟着的齐星和田氏,就有些难熬了。 他们影卫众多,要跟着原本就极不容易,更何况,要下蛊必须近身……他们已经近身两回了,不一定哪回运气不好,露出马脚,就会被影卫盯上。 齐星最终下了决心:“我们去斜桥镇!他们既然要游山玩水,必定要去赏斜桥!饮斜桥井水!我们去守株待兔!” 田氏含情看了他一眼:“我都听你的。” 圣驾隔日起程,走陆路过了青州境,将在斜桥镇登船。 而明延帝一行人悠闲的逛着,还快了一步,先到了斜桥镇,真的是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一到了这儿,感觉节奏都慢下来似的。 她们去酒楼吃饭,随口问起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小二道:“斜桥啊!来我们斜桥镇,不赏斜桥,不饮斜桥井水,那就是白来一遭了!” 据说这个斜桥其实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年之前的桥,但不知为何,南岸渐渐下沉,整个桥都有些倾斜了,但还是一直屹立不倒,所以这个镇子,就叫斜桥镇了, 而斜桥南岸里许处,有一眼井水,据说极为清甜好喝,所以也成了当地的一个景致。 晏时玥总感觉那桥就是高危建筑,兴趣不大,不过圣驾还有两天才到,所以明延帝和皇后,还是决定过去瞧瞧。 晚上他们就在一间小院中下榻,晏时玥刚把饺子年糕哄睡了,正想去明延帝那边看看,结果一开门,就听身后外头嗒的一声,晏时玥一回头,就见桌上多了一个竹筒。 晏时玥吃了一惊,急道:“来人!” 窗扇极轻的一响,一个影卫跳进来,无声施礼,晏时玥指了指桌上的竹筒,影卫也是吃了一惊,急步上前,看了一眼,就打开来,里头一个小纸条,写着:“勿饮斜桥井水。” 晏时玥眉头都拧了起来。 她发现她真的是叶公好龙。以前看电视剧,看到那种,半夜无声无息送信啊,一支箭带着一封信嗖的一下射过来啊……就觉得帅呆了,可是现在,易地而处,真的很不舒服好么! 谁好好的在家待着,桌上忽然多封信,还抓不着人……真的背心发凉好么! 而且这封信的意思,岂不是说有人要害她?而且还算计好了他们要去斜桥?看起来这个提醒的人是好意,可是,敌我双方的信息都知道,更可怕了好不好! 影卫急跪下请罪,晏时玥摆手道:“先搜一圈。” 影卫急知会了明延帝的影卫,一伙人把本来就不大的院子,细细的过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霍祈旌得报匆匆回来,拿帕子垫手,看了看那竹筒,然后跃上房梁看了看,道:“别怕,应该是我们住进来之前放的,故弄玄虚罢了。” 横梁上头,做了一个小小浅浅的凹槽,没人的时候当然没事,但是一开门开窗,风一大,就有可能会吹下来。 这么一说,晏时玥瞬间松了口气,然后问:“那斜桥?” 霍祈旌道:“他们会处理的。” 斜桥井边,有三家茶肆,能在这边开茶肆的,肯定都是地头蛇,影卫先找人暗中瞧了,找来的人都很确定的告诉他们,人没错。 其中有一家,是一对十分年轻和善的夫妇,男子就在灶边煮茶,女子就不住的拭拭抹抹,看上去十分勤快利索。 但茶肆里人并不多,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交通要道,这年头旅游也不是那么时兴的,偶然有几个文人墨客过来,也未必一定吃茶。 女子低声道:“怎么还没来?” “一定会来的。”齐星很笃定:“他们既然要赏风物人文,自然不会漏了此处。” 说话间,有辆马车过来,直接挡在了茶肆前头,车上人跳下车,道:“煮两壶茶,我们带走。”一边掷下一小块碎银子。 “哎,好!”那齐星立刻应了,就提了壶到灶上。 那两人小声的互相交谈:“也不知道殿下……咳,要不要点心,要不我们再买些点心?” “别了吧?”另一人道:“要喝茶是因为这边的水有名气,点心……宫里什么点心没有?” 齐星眼神微闪。 然后他笑呵呵的道:“客官,你这茶是立马喝还是等等?” 那人道:“有什么不一样?” 齐星笑道:“我们当地茶,与旁处大不一样,要煮到半开放茶,然后煮到全开,再隔水凉凉,这才能往里放桂皮,再煮一回,再放薄荷、橘皮和盐……” 他唠唠叨叨,那人听的不耐烦起来,道:“你跟着我们去煮!” 齐星故意迟疑了一下:“这个……” 那人抛下一个二十两的小元宝:“够你们一天的茶钱了吧!伺候好了贵人,有你们的好处!” 齐星笑呵呵的应了,这才与田氏收拾了东西,把茶肆托给旁人,上了马车。 然后到了宅院之中,晏时玥遥遥坐着,齐星两人就被带到灶下煮茶。 一直到煮了三回,香气四溢,又加了一些东西,半凉之后,放在了托盘上,端到了晏时玥面前。 齐星眼看着晏时玥再次把茶端起来,不由紧紧的盯着。 下一刻,他便觉后颈一痛,整个人往前一跌,周身力道全失,然后迅速被绳子捆了起来。 齐星并不觉得自己的演技会露出马脚,只惊慌回头道:“官爷,出什么事了?” 晏时玥那边,已经有人搬了察微镜出来,将那杯茶,倒入浅浅的玻璃盘,小心的翻了一下,很快,就用镊子,挟起了一个小小的虫子,道:“又是蛊啊?” 齐星的脸色猛的一变。 谁知道下一刻,田氏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大怒道:“你为什么给她下钟情蛊!你明明说下的是断肠蛊的!星郎!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晏时玥:“……” 第788章 侠以武犯禁 田氏也是全身无力,却仍是扑到齐星身上,拼命的撕打着。齐星被人按着,不能挣扎,被扯的头发都乱了,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田氏哭道:“你明明说只是为了圣女报仇的,为什么……”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顿,骤然尖哭道:“你与圣女也有一腿是不是!怪不得!怪不得你会为了她出山,为她报仇!”她拼命的撕扯着他。 齐星狼狈的躲闪着,有些后悔当年给她用蛊了,听话虽然是听话了,但有时候根本分不清轻重! 两人闹腾的空儿,影卫提了一个箱子进来:“就这个了,从他们落脚之处搜出来的。” 齐星一眼看到,猛然一直腰,田氏被他神色所惊,也慢慢的停了下来。 “闹完了?”晏时玥这才问道:“月娘,就是圣女?” “对!”田氏道:“什么圣女,就是一个贱.货!” 晏时玥点了点头:“行吧,也无所谓了。”她一指两人,“这两人,拖下去杀了吧。” 齐星惊呆了:“等等!为……为什么?” “嗯?”晏时玥道:“你不会以为给公主下蛊,还被抓了个现行,还能活命吧?” 影卫立刻伸手拉他,齐星猛然挣扎了一下:“别杀我!我会驭蛊!我可以帮你做事!” 晏时玥头也没抬,影卫哧笑一声:“谁敢用你这种人?” 齐星被人拖着走了几步,急用手把头发拨开,道:“公主殿下饶命!我,我没有恶意的!我下的是钟情蛊,不致命的!我没胆子害殿下的!饶了我,你看看我,我乃朗达寨圣主,我愿终生侍奉殿下……” 啥圣主圣女的……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晏时玥打了个手势,影卫迅速把两人拖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田氏抖如筛糠。 影卫这才把田氏拖过去审。 田氏看起来有点不着调,又以为齐星死了,受了刺激,倒是一下子就审了出来。 这些人长年生活在一个古老的寨子里,自小就会驭蛊,齐星的乳名就叫星、月娘的乳名就叫月,然后出山之后,化名齐星,罗月,又因为他们是其中得了蛊主传承的,所以称为圣主、圣女,在寨子中相当于神明。 但是,要学蛊,是需要试蛊的。 试蛊,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活人。 起先只是趁晚上偷偷出来抓人,但是天长日久,大家都知道深山中藏着妖物,经常有人被抓走,有能力的渐渐搬走了,余下的人也只能苦挨。 但是,没想到的是,后来他们误抓了一个公主府的人。 然后公主府的人上山找了几次,都找不到他们的寨子,于是索性用水泥砌了一道墙,把整座郎达山全都围了起来,只留了两道门。 围三五个月还好,围上一年两年,他们也是要吃粮的,只能冒险出来,又不敢用蛊,争斗之际死伤大半,只有少数的几个人逃了出来。 然后他们就恨上了公主府,于是月娘就色诱叶怀庭,果然顺利进了公主府。 后来她要叶怀庭照应他们,叶怀庭也答应了。 要知道,叶怀庭并不知道朗达山的“妖物”就是他们,所以知道她们会驭蛊,就想着为他所用,万没想到是与狼共枕。 而月娘最后却喜欢上了叶怀庭,不忍下手杀他,后来还跟他去了长安,结果就失手了。 然后……齐星得知此事,又恨上了晏时玥,说要杀她为圣女报仇,两人就来了。 他们一生未出过山寨,也从未失过手,所以并没有想过后果。 至于钟情蛊……据说月娘是给叶怀庭下过的。 而齐星,也给田秀下过钟情蛊,据说已经有三年了。还据说,这位前科甚多,给很多小娘子下过钟情蛊,所以田秀早已经忍无可忍。 晏时玥心说这钟情蛊也没多么钟情啊! 叶怀庭以为月娘死了,逃的也挺利索,田秀以为齐星死了,招的也挺痛快的。 但是据田秀说,她在被下蛊之前,并不喜欢齐星,可是后来,一见齐星,就会控制不住的脸红心跳。 所以? 晏时玥心说这会不会是一种吊桥效应?这种蛊难道就是会让人耳热心跳,然后就误以为是喜欢了? 但这也不重要了,估计下久了,副作用就是人有点傻,就像田秀现在一样。 她就叫影卫把这两人也送回都城,给苏济研究了。 同时,也叫人去朗达寨所在之地搜查余孽,处理后续的一应事情。 下完了命令,晏时玥又把笔录拿过来看了一遍。 屁.股决定脑袋,反正吧,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现在她真的觉得这动不动就“报仇”的江湖方式,很叫人不耐烦。 这些人随意投蛊,难道不该死么?月娘蛊杀朝廷命官不该死么?再说了,为了报仇就来杀皇公主?这是何等的无法无天! 晏时玥忍不住去跟明延帝叨叨。 明延帝的看法,很有封建统治阶级的风范,他道:“侠以武犯禁,这些人不事生产,整日游荡,本来就当禁绝。” 但真要完全禁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这些人,也不全都是坏的,也确实有斩奸除恶,劫富济贫,心怀正义的“大侠”。 可是再想想,这些人所谓的斩奸除恶,其实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就是一种法外制裁啊!骨子里,仍旧是没把律法当回事儿。 从大处来说,律法不够严谨,以及贪官污吏,欺压霸凌,才是造成这种事情的缘由,但,此风不可长……如果百姓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去期盼游侠儿,而不是期盼官员和帝王,那,绝对不是好事。 身为上位者,应该去引导。 其实前朝就已经有了白话小说,但是并未风行,本朝也不多,倒是许问渠的福娘娘传勉强能称的上代表作。 所以,她要不要试着去引导一下呢? 不要像金大侠那样,或者说,不能完全像金大侠那样。 因为那样,会有很多人向往做“大侠”,这样不行,在这个社会环境之下,士农工商,才是正途,她想要的,是引导……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以。 快意恩仇游戏人间,不行! 晏时玥霍然站起,转身就走了。 第789章 寻道得道 明延帝已经许久没见过晏时玥这样,说着说着忽然出神,然后就一脸严肃的走了。 明延帝摇了摇头,也没多说。 等上了南巡的御船,晏时玥就开始关在船上写她要的东西。 怎么说也是读过无数本小说的人,写文言文不行,写白话本还是可以的。 晏时玥写了一个名叫“燕寻道”的人,他自小读书敏速,本来可以考科举,却在无意中认识了一个游侠儿,然后受其影响,学了功夫,然后就一心想当游侠儿。 然后燕寻道天份极好,学的也极好,但是家中父母仍旧在士子面前抬不起头来,商人吃香喝辣的时候,他们也只能吃糠咽菜,同时家人在农田中操劳的时候,他正四处行侠仗义……匠人可以帮忙打家具修补房梁,而燕寻道,不但帮不上忙,还在练剑的时候将墙壁都扎的千疮百孔。 总之就是对比来写。 先写燕寻道多么多么厉害,招式多么多么的酷炫,又侧面写其它人,让读者深刻的感受到他有多么不负责任。 然后燕寻道终于学成功夫,行侠仗义。 先扬, 写了许多他的“义行”,都写的无比的振奋,无比的叫人向往。 后抑, 笔锋一转,写了一些背后的故事。 例如,他看到一个恶少当街强抢民女,于是教训了恶少,并逼他立誓不再做坏事。 但当他扬长而去之后,民女一家并不能搬走,于是全家都被恶少对付…… 又例如,他看到一个青年欺凌一个老者,老者求饶也不肯放过。 于是他打断了青年双腿,为老者悉心救治,却没想到,这老者根本不是好人,青年的弟弟就是被他害了,他这么一干涉,然后老者再次打败青年,霸占了家产。 种种。 总之故事发生的时候,看的多么振奋,多么神往。 当故事背后的“真相”揭开的时候,就有多么茫然,会生出“难道他做错了吗”的想法。 然后,燕寻道在江湖上闯下了诺大的名号,甚至成了武林盟主,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就在这时,燕父去世,他回乡奔丧,一路走回来,却发现他之前做的“好事”全都没有好结果,回乡之后,更是发现,他的家人也在他的忽视之下,处境艰难,苟延残喘,甚至燕父根本不愿认这个儿子。 他迷茫问苍天。 然后此时,又遇到了当初引他入道的游侠儿,游侠儿如今残了两条腿,却受人敬仰,他给他讲了他前半生的肆意,与后半生的改变。 他选择,“发现人间不平事,告知人间管事人”,也就是说,把所有事情告官。 然后他再明里暗里,协助官员,全始全终,把事情解决,恶人得到惩罚,善人得到庇护。 他道:“天以正道治鸿蒙,帝以律法治天下。”他说他找到了正途。 然后燕寻道表示,我也找到了。 他就一路走回去,艰难的把所有他自己造的孽,全都尽全力弥补了。 然后他就去参加武举了,然后得了武状元,帝赐他号“正道”。 他从此走上正途,为民做主,也带着家族兴盛起来,家人也都原谅了他……等等。 非常的主旋律,又红又专。 故事非常长,分了三部分。 她写累了,就她念,叫霍祈旌写,或者微欣写,下了船就在车上车,反正等圣驾到徐州时,她终于写了个差不多。 然后又写了一个请开武举的折子,叫人一起送去给了明延帝。 她也累了,倒头就睡,足睡了两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圣驾住进了当地有名的世家曹家。 晏时玥醒了之后,才有空逛逛这个据说有如仙境的园子。 而此时,明延帝也把文稿全部看了一遍,又交给许问渠润色,但许问渠和曲斯年看了一天,却没动笔改。 就连非常白话的那几句诗,他们都觉得不必改,大俗既大雅,要想让民间流传,就得直白些才好。 但是被晏时玥叨叨了一番,许问渠还是动笔小修了几处,一边重抄了一遍,然后书名就叫做“寻道”,作者名就叫做“正道”,然后就交下去刊印了。 晏时玥完成一桩大事,心情也轻松了,隔天还带着两小只,出去玩了玩。 她去了当地有名的桂花林。 结果才下了马车进了林子,斜刺里,忽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影卫瞬间出现,刀剑齐出,将那东西斩成了几段。 晏时玥正抱着年糕,下意识的一把搂进怀里。 然后才看到,地上的居然是一截碎了的桂花枝。 晏时玥皱眉抬头,就见一个一身锦衣的少年,站在枝头,向她拱手:“无心派萧棠枝,拜见相爷。” 晏时玥看着他。 这位萧棠枝,长的是那种超越性别的好看,但这个出场,恰好是目前的她,最不喜欢的一种出场。 她一时没说话,萧棠枝抬头看了过来。 对面的姑娘眼中,没有他见惯的痴迷,只有淡淡的无奈和不解。 然后她开口,道:“那个竹筒是你放的吧?” 萧棠枝挑了挑眉,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无视一众执剑的影卫,潇洒极了:“是。” 晏时玥道:“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出场,等上一个多月,值得么?” 萧棠枝不由一呆。 她又道:“如果影卫剑快,杀了你,你亏不亏?” 他一抿唇,眉眼间微露傲气,正想说他们杀不了我的。 然后她又道:“正儿八经的递帖子上门拜访,不好吗?不省力气吗?” 萧棠枝神色冷了下来,他道:“看来相爷是不欢迎我了。” 她道,“是的。” 她把孩子交给后头的霍祈旌,道:“如果你是要用江先生的人情,换一个机会,我可以答应你。听说你曾奉他之命,清理门户,这个功劳,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是,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 萧棠枝微微凝眉:“什么意思?” 她道:“你如果向往江湖的自由自在,那么,你根本不用来找我啊!如果你想要的是入将出相,那么你又为何要做此离经叛道之行?”她认真的重复:“总之,你好生想想。” 她并不是那种达官贵人的盛气凌人,反而有种……诡异的,恨铁不成钢?? 萧棠枝真的被她的态度给弄糊涂了。 然后就见她连园子也不玩了,转身就走了。 留下一个窥伺许久才终于找到出场机会的萧大侠……茫茫然不知所措。 第790章 女学 年糕也很奇怪,双手抱着她爹的脸追问:“爹爹,不看花花了么?” “不看了,”霍祈旌想了想,笑着低头,跟他闺女抵了抵鼻尖:“带糕糕去刚才经过的小河里抓鱼。” 然后就抱着闺女大步走了。 晏时玥:“……” 所以就说啊,什么高冷啊什么冰山,纯粹都是因为人不对。这不,小棉袄一上,连媳妇都忘了。 于是一行人真的就回到了刚才经过的小河里,霍祈旌不怕冷,直接脱了外袍下河,晏时玥给儿子闺女一人编了个草筐,基本上只要有鱼,霍大侠一弯腰就是一条,轮流抛进两人的小筐子,一边淡定的享受着儿女崇拜的目光…… 小孩子的欢呼和大笑声,隔着老远都听的清清楚楚。 远远缀上来的萧棠枝:“……???” 有点看不懂这家人的性情啊!这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几日之后,《寻道》第一部上市,住在客栈里的萧棠枝,被晏时玥差人送了一本。 第一部是从燕寻道放弃仕途,踏上江湖路开始,然后到他初学成,行侠仗义,种种“义行”结束,停在了最意气风发之时。 这些情节,其实是很有争议的,放弃仕途,踏上江湖路,对家人的不负责任和对外人的“侠肝义胆”,这些全都是冲突,都会形成争议。 有争议才有话题,才有热度。 书迅速在各地书局开始售卖,说书人当然也要安排上,在这个娱乐生活十分困乏的年代,要让什么火起来,真的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效果比想像的还要好,于是晏时玥传令,从商部抽了人手去北方书院,为那些大儒们配眼镜,同时……顺便带去这本书,抛砖引玉,让这些书院的人,没事儿可以多写一点这样的白话小说。 当然,也没忘记压榨许问渠和曲斯年,甚至连周见微也都安排上了。 要知道,当年金大侠在一代人心目中留下了武侠情结,琼奶奶的爱情也曾是学校里结交小姐妹的利器……所以文学作品的魅力还是非常大的。 萧棠枝在看到第一部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当第二第三部陆续出现,整部《寻道》上市之后,他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那会儿圣驾已经返回了长安,他考虑再三,仍旧决定上门拜访,这一回,再没耍那些花哨了。 后话暂时不表。 圣驾在曹府待了半个多月,然后再次起驾,到了吉州停下,就住在了刺史府。 这一趟,晏时玥主要是想去看看晏时蓝那边的纺织厂,但明延帝这边还有政治工作要做,所以还需要等几天。 隔了一天,皇后跟她说起来,说吉州有一个女学,吉州刺史过来,似乎想给她求一个恩典,例如皇后见一见,赐些东西什么的。 毕竟也算是政绩。 晏时玥一听就诧异了:“女学?居然有人办了女学?” 她其实很早就想过办女学,却一直没有真正实行起来。 不是她不想办,主要是社会大环境不适合,做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各方面综合考量的。要是她到了民国,在有能力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办女学……因为国难当头,穷则思变,那才是适合兴办女学的环境。 而现在,时机不到,真办起来,就算免费,也未必有人来,除非发银子……但那样就没意思了。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玥坊,召收女工,教授手艺,女人能赚到钱,在家里腰板儿就能挺直,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就在前几天,写完寻道之后,她还在想,回头要不要写一些孟母三迁、枕上教妻的故事,主要让人们认识到,读书对家族是有用的,娶一个读书明理的主母,更有利于培养子孙后代成才……同样是想走潜移默化的路子。 她还真没想到,居然能有人在这个时代,把女学办起来。 她就问:“办的怎么样?” “据说规模还不小。”皇后就细细的道:“这边有个姓戚的举子,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要建一个大书院,然后教授学生,他就拼命的赚钱,终于盖了一个大书院,却一日也没用过,就积劳成疾死了,然后她的女儿,叫戚云端,就禀承父志,决定把书院看起来,因为她母亲是节妇,她又未出嫁,所以才限定了只召女学生。” “听说一开始也没有人来,她就提供一日三餐,后来才渐渐的有人来,再后来,听说当地的才子去听过,说是讲的很不差,所以有一些就把家中妇人送来,渐渐就把学堂建了起来,已经有约摸四年了。” 晏时玥十分佩服。 人家这才是敢为天下先!所以难道是她估计错误?原来在这个地方,真要努力一下也是可以建女学的?或者起码能在国子临太学之类的,弄个女子班? 可能归根到底,是她不够善良吧!还没做就退缩了。 晏时玥暗暗惭愧,一边问:“那你要见吗?” 皇后犹豫道:“回头跟你阿耶商量一下,你忘了当初五皇子那个侧妃了?你阿耶未必喜欢。” 谢眉弯归根到底只有一人,但女学却可以教化诸人,也不知人家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办起来,晏时玥觉得有点可惜,就道:“这么着,我先去看看。” 皇后想了想:“也行。” 晏时玥就换了男装,改了改模样,带着人去了。 这家书院的地址,其实还挺偏的,幸好一打听戚家书院,很多人都知道。 遥遥看过去青砖绿树,地方并不大,风景倒是挺不错。 离着很远,晏时玥就下了马,慢悠悠的走过去,看门前干净整洁,门外远远近近,有数辆马车等候,看起来都是小富之家。 看门的都是婆子,穿着干净簇新的夹袍,看着也是高高兴兴的。 晏时玥就上前搭话:“阿婆,您老贵姓?” 那婆子行了一个礼:“小郎君,可不敢当一个贵字,老婆子姓周。” “周阿婆,”晏时玥道:“你给我讲讲这戚家书院的事儿呗?我想叫我阿姊过来学习。” 婆子道:“我们这书院是威家母女开的,当初戚老先生,一心想开个书院,却劳累交加,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的几个。戚夫人可是个大好人,前夫的几个孩子视如已出,并在灵堂发誓,终生不嫁……再之后,戚小娘便禀承父志,开了这家女学,起先也是没人来,后来戚小娘便说,可以收绣活,还管饭,才渐渐有人来了,来了,就知道戚小娘的好了,老婆子我,是从一开始就在这儿的,亲眼看着这边的学生啊,从无到有,日渐壮大,哎哟哟,戚小娘可是不容易啊……” 第791章 敬狗礼 婆子滔滔不绝。 不知为何,晏时玥总觉得有点古怪,感觉这位跟个景区讲解员似的。 正想再问时,便听云板一响,应该是下课了。 婆子赶紧推了他一把:“小娘君,快让开!夫人们要下学了!” 晏时玥便退开了数步,不一会儿,就见数个戴着帷帽的女子,鱼贯而出。 晏时玥讶然挑了挑眉。 这些人帽上的薄绢都十分厚重,最短的也过了腰臀,大多直覆到小腿,完全看不到面容,只能从衣着依稀辩认出,应该都是嫁过人的妇人。 本朝民风开化,再说就算在前朝,帷帽的垂网也大多只至颈,最长至肩,极少有这么长的。 而且这些人走动之间,肩不晃臂不摇,步子又小又碎,就好像那种宫里嬷嬷特训出来,专为拜见贵人的礼仪似的。 晏时玥心头浮上了一个可能。 她转身走开,一边悄声吩咐影卫:“查查这家书院都教什么,再查查这家人,到底怎么回事。” 影卫应命去了。 当天晚上,影卫就拿了一本册子过来,据说这就是戚家书院的主要教材,是戚夫人亲笔所书。 晏时玥接到手里,就见扉页上写着《女禁》二字。 晏时玥一皱眉,随手翻开,没看几页,就掷到了一边,怒道:“什么玩意儿!” 这不分明就是现代那种“女德班”的升级变态版? 神特么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神特么的血肉身心尽付君!出门不遮脸的就是不知羞耻,与男子说过话就是不贞洁,婆婆打骂是你做的不够好,还自创了“敬夫礼”、“敬公婆礼”甚至还有“敬姑礼”?!呵呵呵,就差个敬狗礼了,你夫君家的狗啊猪啊鸡啊也得行礼啊!不行礼岂不是不贤惠? 怪不得男人交口赞誉,送自家媳妇来呢,这特么能不赞誉么?都把男人给供起来了! 古传的女四书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但此时,有的还未面世,只有《女诫》和《女论语》,但《女论语》并不风行,所以真正约束女子言行的,只有一部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女诫》。 但,班昭属于那种有政治头脑的女性,她写《女诫》颇有几分投上所好的意思,推崇男权、巩固皇权……她自己娘家有人撑腰,在婚姻中需要“逆来顺受”的时候很少,居高临下,事不关已,当然可以写的花团锦簇。 但就算是她,也知道“夫不贤,则无以御妇。”也比她这个无条件无底线服从要好。 影卫禀道:“查了一下,这位戚夫人,生母不知,义母出身宫中,是先帝时宫里赐给明珠县主的教养嬷嬷,后来从善堂认养了一个义女,就是戚夫人,然后嫁给了戚纯良,是续弦,戚纯良小有资财,之前娶过两任妻子,但都早故,留下两子三女,只有戚云端是亲生的。” 影卫顿了一下:“据说这位戚夫人,之前在吉州就有些声名,因为是教养嬷嬷教出来的,所以很多姑娘出嫁之前,都会请她去教授一段时间,但后来丧夫守节,就不好出门了。” 另一个影卫也回来了,禀道:“查到这位戚纯良脾气暴躁,喜欢打人,爱摔东西,邻居都说,他前两任妻子,都是被活活打死的。但娶了这一任妻子之后,却从没动过手,而且还幡然醒悟,决定成家立业,所以才要建书院的。” 居然是续弦? 晏时玥又把摔散了的《女禁》拣回来,翻了翻,前头有交待,说夫妻和睦,甚是相得,故此把夫妻婆媳母子相处之道传授诸人。 所以? 这位恐怕是家无余财,只余下一个宫中出身的清名了,不得不做了人家续弦,结果驯服了家暴男,沾沾自喜,就要著书立说?洗脑其它人跟她一样贱? 第二天起来时,影卫已经把他们家查了个底朝天。 情形与她猜的差不多,当时戚纯良确实是猝死,她们本来想把那书院卖了的,但因为这个书院,位置并不好,结构也完全按书院的结构盖的,做别的用处等于推倒重盖,所以卖不出去,后来戚云端才说,要开女子学堂的。 皇后听说此事,过来看了那书,轻笑一声:“本宫身为国.母,都没写个女戒女则什么的,这位也不知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居然就敢舔脸教起天下女子来了。” “就是!”晏时玥道:“什么东西!收拾她!” 皇后笑道:“但你也不用生气,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想想,这位也不过是小富之家,连娶三房妻子,盖完一个书院之后,还能余下多少银两?又有两子三女,加亲生女儿六个孩子,亲生女儿还最小,到她的时候,能有多少嫁妆?但这样一来,起码先占下了一个书院,而且他们家,最值钱的,不就是这个名声么?这样一来,这姑娘的名声,定是好的很了,可以高嫁。” 晏时玥一想也是。 她问:“她名声好的很?” “是,”影卫咳道:“人人都说她堪为女德典范,可为大家妇,是旺夫旺家之相。” 晏时玥哧了一声。 皇后十分从容的道:“她这一套,也就是在吉州这种地方折腾折腾,若在长安城,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两家联姻,门当户对,各有权衡,再说了,世家妇人,要的是撑的住门楣,担的住事儿……她这,不是教女,是教奴!” 晏时玥一把抱住皇后:“阿娘,你真厉害!一针见血。” 皇后笑叹了一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就是啊!”晏时玥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所以,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比较好?” 皇后道:“虽然此人讨厌,但此事……还真不好处理,她做的虽过了些,但明面上,却是要求女子贤良淑德,恭顺卑微,合了一些男人的心思,要不然,怎能如此得人推崇?吉州的人,可是叫她‘戚先生’的。所以,皇家不便出手打压。” 晏时玥讶然道:“可是被人这么洗脑,这些妇人日后可就受罪了!” “是啊,”皇后叹道:“但,这是他们自己的夫君所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第792章 飞上枝头做凤凰 此时,戚宅之中。 祖孙三代人正对坐着。 戚云端生的杏眼桃腮,蹙眉的样子楚楚动人,道:“外祖母,为何皇后还没有召见我呢?难道刺史大人没有提?” “不会,”盘膝坐在榻上的老夫人,缓缓的张了眼:“这与他仕途有益,加上他既然已经决定聘你为刘家妇,那你得一个封诰,与他有大大的好处,他绝不会不提的。” “那为何……” “皇上来此,有多少事务,哪能这么快就召见你!” 老夫人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且安心等着!若明日……若明后两日,皇后仍不召见,我便舍了这张老脸,去求求皇后……” 她长叹了一声:“如今这位皇后,比起先前那位,脾性儿可算是好多了,但怎么说也是尊卑有别,若不是恰好赶上太后薨了,我是不敢开这个口的,如今为了你,也只好试一试了!” 戚云端小心的看了看她:“外祖母,皇后娘娘,她长的是不是很好看?” “是的,”老夫人道:“很好看,她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当真称的上倾国倾城。” 戚云端不由得摸了摸脸,老夫人道:“不用担心,你也不差!姑且试一试罢!毕竟……那位也老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瞥了戚夫人一眼。 当年,她本来想收养个男娃娃的,之所以突然改变主意,收了一个女娃娃,就是因为,实在是生的好看。如今生出的女儿,更胜一筹。 戚云端无声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沈如意,据说当年是伺候过太后的,她与母亲,时常听她说起当年。 据说太后身边有几个得力的嬷嬷,长福长寿、吉祥如意、平安顺遂。她就是里头的“如意”,要不是当年太后一见明珠县主就喜欢的不行,也不会把她给了明珠县主。 但如今明珠县主早已经香消玉殒,她们留下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名”了。 幸好,如今她是“戚先生”,声名远播,来说媒的,不乏高门显贵,但外祖母说不可轻许,所以才一直拖着未嫁,这不,就等来了一道通天梯? 若是所谋不成,她就要被迫嫁给刘刺吏的次子了……但若是所谋能成…… 戚云端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她长相绝美、饱读诗书,品德又是高洁无比,人人赞誉,只要给她一个机会,要飞上枝头,又有何难! ………… 刺史府中,明延帝打了个喷嚏。 年糕奶声奶气道:“长命百岁!” 皇后笑道:“没准儿是谁念叨你家耶耶呢!”她一双桃花眼儿,含嗔向明延帝瞥了一瞥:“或者盘算你家耶耶呢!” 当着孩子,明延帝只笑道:“如今你奶奶的坏脾气,藏都不藏了……” 皇后悠闲的往水池里投着鱼食,假装没听懂。 昨天刺吏献上两个美人儿,皇后当场摔帘子走了,这都隔了一晚上了,醋还没吃完。 年糕完全听不懂大人的机锋,摆了摆小胖手:“奶奶不坏脾气!” 皇后笑着亲了她一口:“还是我的糕糕好。” 如今还在国丧中,不能吃荤,所以前几天他们捞的鱼,全放进了刺吏府的鱼池中,其实当时就死了,然后被刺史府的人连夜换了,年糕还以为是她捞的,天天拿鱼食来喂,把人家的金鱼都快祸祸没了。 两人就这么一边拌嘴,一边陪着年糕喂完了一大包鱼食,颇有几分老夫老妻含饴弄孙的闲趣。 那边儿,晏时玥暗中进了戚家书院,坐在后窗外头,听完了一堂课。 原来在书院讲课的,不止是戚云端,还有她的外祖母,叫沈如意。 这位戚云端,听说才刚及笄,却有几分才华,讲起来头头是道,但真正的“精髓”却是沈如意来讲的。 沈如意不止教“行礼”,还教“秘术”,不是什么素.女.经,是如何拿捏人心的一些小手段,说白了,就是如何留住男人的心…… 还真是皇后说的,她这不是教女,是教奴,那一套,明显就是训练小宫女的手段。至于留住男人心?这位可是一辈子没嫁过人,她讲留住男人心?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而此时,沈如意正立在上头,戚云端教人行礼,不时的下来,纠正一下动作。 她完全没注意,有个绿衫的妇人,正眼含怨毒的看着她,手藏在袖中,紧紧的握着什么。 戚云端走到她面前,绿衫妇人急垂下了眼,戚云端道:“手要摆正,不可掩于袖中,姿势是这样的。”她摆了一下。 说了两遍,妇人全身微微发抖,眼神闪烁,犹豫不决。 沈如意看在眼里,面露不满,冷冷的道:“诸位的夫家送你们过来,是想要一个正色端操,清闲贞静的贤妻良母!你们自己也要努力,莫要辜负了夫君的情意,家中的寄望才好!” 室中陡然一静。 绿衫妇人的眼中,暴出了滔天恨意!她一把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就要刺向戚云端!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大家齐齐一怔,就有丫环喝道:“谁!谁在那儿!”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推开了窗子,喝斥道:“什么人!没规矩!” 绿衫妇人吓的一呆,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戚云端一眼瞥见,吃了一惊,退开两步。 但此时,大家都被窗外的晏时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并没有旁人看到。 晏时玥站了起来,走向窗子,然后就听几声惊呼,众妇人纷纷戴上了帷帽。 晏时玥:“……” 她自知脾气不好,皇后一向冷静,比她想的周到,她说皇家不能公开出手,一定有她的道理。 但叫她什么也不做,她却忍不住。所以她不暴露身份就好了么! 她摇了摇扇子,慢慢的走到窗前,道:“你们,”她用扇子环了一圈:“是奴籍么?” 有人斥道:“放肆!” “何人竟敢出言轻辱!” 晏时玥道:“人往高处走,能当主子的,没人想当奴才!你们既然自己不是奴籍,必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后入奴籍,所以你们在这儿认认真真的学当奴才的本事,到底是为什么?” 第793章 来错了 众人一静。 然后有人斥道:“胡言乱语!” “你到底是什么人!” 晏时玥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只想问问你们,常言道‘跟什么人学什么样儿’你们都是堂堂的大家妇人,为人妻为人母的,要学的是相夫教子,支撑家业,为何要跟着一个奴才学跪?别的不说,一个跪来跪去的母亲,能教出挺直腰板的孩子么?” 这里头只怕有一大半,夫君都是拜吊教的,越是外头混的不咋滴的,越想在势弱的妻子面前,动辄打骂,威风的像个皇帝,看着她们跪拜,还不知是怎样的亢奋膨胀…… 这些人要慢慢来。 但起码,要先把真正被忽悠的人,分辩出来。 沈如意沉声道:“老身是从宫中出来的……” “所以?”晏时玥道:“你在宫里不是奴才么?难不成你出来,宫里还给了你诰命?你敢说你教的这些,不是以前拿来教小宫女的?小宫女学了,不是拿来伺候人的?” 沈如意一噎。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不是虚的,她在吉州,只要一说出这句话,旁人必定要退避三丈,没想到眼前这位,一点不卖帐。 她正想再说话,眼神却忽然触到了她的身材。 没有喉结,胸前有山丘,她,竟是女子?? 可是声音就是清朗的少年声音!毫无破绽! 一个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子,难道她是……沈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戚云端却并未察觉。 她上前几步,轻柔的道:“这位小郎君,还请慎言!我们教导女子从一而终,贤良淑德,恭顺忍让,这有何过错?难不成要像小郎君自己,擅闯书院,大放厥词才好么?” “说的倒挺好听!”晏时玥道:“你们自己教的,你自己可能做到?” 她上下一指:“‘正色端操,清闲贞静’?我只看到了惺惺作态!”她折扇一摇:“‘不道恶语,时然后言’?我只看到了巧舌如簧。” 她轻哧一声:“不过是拿来糊弄人罢了!” 她看向诸人:“你们是真的想学这个?还是身不由已?” 戚云端声音轻轻柔柔,隔着面纱,都觉婉约动人,道:“小郎君,这些娘子,都是家中夫君心有不足,又不忍休弃,更不愿冷待,便想着送到这里,稍加学习,让她们学的温柔知礼,将来夫妻和睦,家族兴旺……岂不是好?小郎君许是误入此处,听得不多,以至于断章取义,以为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念头,这却是不会的。” 旁人也道:“正是,如意夫人与戚先生教我们的,都是为我们好!” “我学了这些,夫君待我也好了,孩子待我也孝顺。” “对,如意夫人是为我们好!你这小郎君不识好歹!”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纷纷。 晏时玥道:“所以,你们也觉得跟男人说话就是不守妇道了?那你们家业不用打理么?现在你们跟我说了话,要不要赶紧自尽?” 有人道:“我们戴了帷帽啊!” “打理家业自然是交待仆妇……” “与男人勾.搭自然是不守妇道,应该沉塘!” 晏时玥皱紧眉心,折扇在手里敲了敲。 所以,这就是她不愿开女学的缘由了。 就好比当日的晏时蓝,如果他自己没有勇气伸手求救,她就不会拉他,在她的想法里,你必须先有这个意识,才值得拉一把。 就如同现在,哪怕她知道,这些人的思想本来就受时代局限,如今又被洗脑,可当她们认定这对她们是好事,她想帮忙还会被视为仇人……她需要花诺大心思敲开她们的脑袋,一不留神她们可能又缩回去了。 这种,她是真的不愿意帮。 她转向诸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有没有人有别的想法?” 她一个一个的看向诸人,诸人都毫无表示,晏时玥道:“那行吧,算我来错了。” 她转身快走几步,翻身跃上了围墙,再次看向诸人,然后翻身跃下,虚倚在围墙上,她想,再想个什么办法呢? 难办。 真的难办。 要不要把这个《女禁》弄成禁.书? 可阿耶只怕不会答应。 晏时玥摇了摇头,举步就走。 而此时,绿衣妇人看着这个小郎君跃过围墙,莫名提着的心,又莫名的落了下来……直坠落到了谷底。 她瞥眼看到仍旧娉娉婷婷立着的戚云端,一咬牙一狠心,就拔出匕首,猛然扑了过去。 众人一片惊叫。 斜刺里,忽有一只凳子扔了过来,绊了那妇人一跤,绿衫妇人跌倒在地,随即,几个遮面男子出现,喝道:“停手!” 绿衫妇人崩溃了,拼命的挣扎起来,想去拿匕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妖精!” 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晏时玥蹲下身,一把抓住她肩,用女子声音道:“别怕,我是女子。”她轻拍她背:“别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绿衫妇人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 晏时玥拍了她好一会儿,才收手,把她扶了起来,坐在椅上,慢慢的喂她喝了半盏茶,才道:“别怕,没有这么严重,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 她顿了一下:“我是晏时玥,我可以帮你。” 绿衫妇人双眼暴亮,她一把抓住她手:“你是福娘娘?你真的是福娘娘?” 晏时玥点了点头:“对。” 她整个人扑跪在她身上:“福娘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的孩子!” 她说的断断续续,晏时玥耐心的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她的夫君,爱慕戚云端,一心想叫她也如同戚云端一样,又嫌弃她长的不好看,又嫌弃她没有规矩,把她送入戚家学堂,然后每次亲自送过来,只为了遥遥看戚云端一面。 这还不算,他要求她和她的女儿,在家里都要跪着,吃饭做事都要跪着,一旦跪的不好,就非打即骂。 妇人一边哭着,一边拉开衣服,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她哭着道:“我的二娘!我的二娘被他活活打死了啊!我的大娘,一双腿也已经站不起来了,再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他活活打死!可我就算怎么着,也学不成那个妖精的样子啊!” 第794章 钓一个金龟婿 晏时玥示意影卫去看看,一边无声的拍抚着她的背。 妇人哭道:“我想和离!福娘娘!我想与那个畜生和离!” 嗯?能有这样的勇气,就很值得一帮了。晏时玥点了点头:“可以。” 妇人一喜,抓紧她手,求道:“我只想带走我的大娘……我那日说和离,他就骂我不守妇道,把我关了起来,关了三天,我的大娘快叫他活生生饿死了!我求他说来书院,他才总算允了……我,我只想杀了这个妖精,我恨啊!我恨啊!” 有人骤然哭出声来。 然后有不止一人哭出声。 有人扑通一声跪下了:“福娘娘!我的夫君,也被这个戚云端迷的神魂颠倒,之前我们也算是夫妻和睦,如今,我日日夜夜的跪,跪的双腿都要废了,也从来得不着夫君一个好脸……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他了啊!一年啊!”她大哭起来。 另一人道:“她就是一个专门勾.搭人的小妖精!什么教化女子,她就是想给自己钓一个金龟婿!不信你去问问,前头书院之中,有多少人口里心里的念着这个妖精的!送我们来的时候,也与我们说,叫我们学的与她一样!” 戚云端颤抖着跪下了:“草民冤枉!冤枉!” 有人当时就啐了她一口:“冤枉个屁!你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贱.人!” 她折身跪下,指着她:“福娘娘明鉴!她这个帷帽是特制的!但凡看到衣着华贵的少年郎君,她就拉拉绳子,假装不小心露一下脸,叫人惊鸿一瞥,可不就一直念着!” 晏时玥回头吩咐:“把刘刺史给我叫过来。” 一边又向戚云端道:“演示一个给我看看?” 戚云端抖如筛糠,晏时玥脸色一沉:“你当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戚云端浑身一抖,只得颤颤的直起身,手在帷帽后头一扶,薄绢便半挂在了帽檐上,露出了一张绝色的脸。 顿时又有几个妇人怒骂起来:“怪不得!怪不得老听人说她的帷帽不小心掉落!敢情全都是假的!什么不小心,就是犯贱!” 便有人要扑上去撕打她,晏时玥摆摆手:“先别急,你过来,还有你。” 沈如意抖如筛糠:“殿……殿下,老奴曾经伺候过太后,是……” “嗯?”晏时玥道:“你不是明珠县主的仆役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敢攀扯太后?” 沈如意不敢再说,趴伏下去。 她其实也只伺候了太后几年,这种主仆情份,上头认,能给个好脸,上头不认……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晏时玥道:“你过来,我问问你们,你们写这个《女禁》,自己觉得写的对不对?” 两人都不回答。 晏时玥道:“赶紧说!下一回,不要让我问两次!” 戚云端仍是惶惶,沈如意却已经认清了形势,满面惨然,叩头道:“殿下,全是老奴的错……老奴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家道败落,就想着叫她有个好名声。修桥铺路都要耗费银钱,旁的事情又声名不显,刚好有个现成的书院在此,老奴就想着,索性开个女学堂,将来,也好找个好夫君,终生有托……” 她不敢抬头,却似能察觉到晏时玥的情绪,咬牙续道:“老奴想着,教旁的只怕没人会来,索性,索性就……” 她一闭眼:“老奴打小就学的伺候人的活计,也教过不少小姑娘,心想不如就把话说的好听些,教着这些人伺候人,反正出银子的都是他们的夫君,伺候好了,他们的夫君满意了,自然来的人就多,声名也就传出去了。” 她连连叩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众人听的呆若木鸡。 这个时候,刘刺史也急匆匆的进来了,满脸都是隐忍的不满,扫了她一眼,举手道:“相爷。” 这是冲她施起下马威来了? 晏时玥冷笑一声:“刘大人好大的官威,这是连礼都不会施了?” 刘刺史脸色一白,晏时玥指着门口:“滚回去重来!” 刘刺史呆了呆。瞬间头上冒汗。他怎么忘了,这位向来行事邪妄,什么人都敢收拾,他靠山的靠山都不敢惹她,他居然还敢冲她摆脸色,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一声也不敢吭,飞也似的退回去,然后重新跑进来,必恭必敬的施了大礼:“下官刘伯平,参见相爷!” 晏时玥摇着扇子,一声不吭。 室中静的针落可闻,刘刺史以头抵地,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半晌,她也不叫起,只道:“这书院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刘刺史抬起头,正想回话,就听她冷冷的道:“你知道却纵容,是恶毒愚昧,你不知道,那就是昏聩无能。” 刘刺史都快哭了,只得道:“下官……下官知道些。” “知道是吧?”晏时玥冷笑道:“知道,然后纵容,为何?你是觉得教的不错?那你夫人闺女学了没?” 刘刺史憋了半天,只好道:“那书,也有些些可取之处。” 晏时玥笑了笑:“所以,你家里夫人闺女,也天天儿跪着你?” 她微笑倾前:“那,刘大人,你的日子,可比我阿耶威风多了啊!” 这话一出,刘刺史吓的脸色白了,一头磕了下去:“下官糊涂!下官糊涂!相爷饶命!相爷饶命!” “慢着!”晏时玥道:“你们,到我身后来。” 一众女子正战战兢兢的躲在角落,她一说,才迟疑的互相看了看,然后慢慢的走到她身后,晏时玥向刘刺史道:“向他们致个歉吧。” 刘刺史二话不打,就重重施礼:“本官失察,累及诸位,请诸位见谅。” 众人都不敢吭声,却有一人道:“蛇鼠一窝!” “就是!”又有人道:“听说刺史家的二郎也天天追着戚云端跑呢!” “说什么贤良淑德,还不是天天跟外男花前月下!” 刘刺史的汗出了一重又一重。 影卫急匆匆进来回禀:“找到了周氏,”他指了指最早的绿衫妇人:“她家二娘的尸骨,也找到了大娘,已经送到医馆了,他的夫君已经拘起来了。” 晏时玥就问那妇人:“你真要与夫君和离?可想好了?不后悔?” 第795章 管杀不管埋 “是!”那妇人虽然发抖,却努力挺着腰:“不后悔!只求福娘娘赐我们和离!我只求带走大娘!让那个畜生娶她的云端去吧!” “好,”晏时玥就叫刘刺史:“叫一个你的人去,带她去官府,让她与夫君和离,嫁妆全都还给他,另外,那人是否杀死亲生女儿,这一应事情,马上查,若查实,依律处置,只有一条,若他所犯属实,他在牢里,必须一直跪着,跪到死!” 刘刺史连连应声。 正要站起,晏时玥眼神儿扫过,他又咣的一声跪了回去,就这么跪着吩咐了下头。 晏时玥转向诸人:“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大家互看了几眼,有人一咬牙上前一步,蚊子哼哼一样:“福娘娘,我……小妇人怎样都好,只求莫要叫小妇人的孩子跪了,他是要念书的人啊!” 晏时玥点了点头。 然后她一指沈如意:“你,将这些妇人一一送回家,我会派人跟着,刘大人,你也派人跟着。” 刘刺史连连答应,晏时玥道:“家中情况登记备查,沈如意,你当初是怎么给这些女人洗脑的,就怎么给那些男人洗,你劝的好与不好,通与不通,以及这些妇人和孩子,之后会受到什么待遇,决定你将来死还是不死,生不如死还是死无全尸,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懂了么?” 沈如意发着抖施礼应了。 晏时玥叫了微欣:“你也跟着去。去了先问问家里的情况,男人不是东西的,让他跪着听,要不要起来,由女人决定。” 微欣应了。 晏时玥又叫刘刺史:“你,涉及到的所有家族,日后教化之事,本相就交给你了,少给我整那些大张旗鼓的门面工夫,也不要背的滚瓜烂熟的应付工事,你必须掰开揉碎,把那些人说通,若再有无故磋磨妻子儿女的,我只找你。” 她用扇子,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肩:“我的影卫还是挺神出鬼没的,你做什么,悠着点儿,别把我当傻子哄!听到没?” 刘刺史连连应声:“是,是,下官明白。” 她这才道:“起吧。” 刘刺史跪的双腿都麻了,挣扎半天才站起来,晏时玥问她:“跪着舒服么?” 刘刺史当场就咣的一声跪下了:“下官知错!” 晏时玥摆了摆手。 刘刺史再次艰难站起,施礼退下。 晏时玥招呼人:“大家都坐吧,沈如意只有一个人,要一个一个的送,大家耐心等等。”她扫了戚云端一眼:“我没叫你坐,你跪着就行,跪的端正点儿,拿出你教人的本事来!” 戚云端吓的浑身一抖,立马重新跪好。 大家也都坐下了。 起先没人肯说话,晏时玥和颜悦色的说了半天,大家才渐渐的放开了些。 终于有人道:“可是,我学了回去,我夫君……对我也确是好些了。我觉得这也是有好处的。” 晏时玥打量了她几眼,问她:“你可有儿女?” 妇人摇了摇头:“尚无。” “好,”晏时玥回头叫人:“送她回去,这一户不用沈如意过去了。” 妇人惴惴不安的站了起来,迟疑着不敢动。晏时玥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怎么着你的,过日子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只要觉得好,我不会干涉。” 妇人这才施礼去了。 然后几人互看了几眼,又有几个妇人告罪去了。 晏时玥也不意外。 就算在现代,警察最不愿调解的也是夫妻冲突,这边刚处理完,那边谅解了,这种事情多的是。 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以夫为天,这是普遍的认知。 所以,如果她自己深深觉得这样很好很幸福,那么,劝不通,也没有必要劝,随便她就好。 然后沈如意就这么一户一户的走了过去,从上午一直走到了掌灯。 最终有两户想要和离的,晏时玥都立马押着她去办了,然后嫁妆全要到手,周氏带走了她家的大娘,另一户,赵氏也带走了她家的二娘。 最后只余下了戚云端。 晏时玥道:“先关起来吧,等等再说。” “殿下!”戚云端哭的梨花带雨:“听闻殿下最是心疼女子,肯为女子张目,云端……云端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啊!云端也只是想要过的好些,做这些,也是迫不得已,殿下为何就不肯将垂怜之心,多赐云端几分?” 晏时玥人都站起来了,又转头问她:“你纵是家道败落,到你手中的嫁妆不会太多,但怎么说也不会太少,就算不够你锦衣玉食,也足够你丰衣足食,是否?” “另外,你明知是错,却仍是荼毒旁人,你享受‘戚先生’之追捧奉迎时,有没有觉得不公平?你收这些人的银子时,有没有觉得受之有愧?那么,因为同样的言行,你该受到惩罚的时候,为什么你就能觉得自己很无辜呢?” 她一字一顿:“说白了,不过是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罢了!” 她转身就走。 回到刺史府,威风八面的晏相爷秒怂,小心翼翼溜着墙跟儿,想溜回自己住的院子。 然后就听人叫:“玥儿。” 晏时玥脚下一顿。 然后她站直了,若无其事的进去了:“阿耶,阿娘。” 皇后正搂着小年糕给她梳头,明延帝看了她一眼,晏时玥一副认罪的样子。 明延帝道:“说吧。早说晚说,还不是要说!” 晏时玥只好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一边重申,“我本来真的没想暴露身份的!我本来是想另想办法!没想到一转头她们就闹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明延帝道:“那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晏时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当然不会像燕寻道那样,管杀不管埋,我会把事情处理好再走的!等我回头就去找许先生,写一篇文章,让他们这些腐朽混蛋的玩意儿,明白此事的重要性!明白一个这样的主妇,会对子女有多么不好的影响!” 年糕小声道:“不能骂人!” 晏时玥悄悄瞪了她一眼。然后年糕非常果断爬到了明延帝怀里,奶气奶气的跟他道:“耶耶,你管管她呀!” 明延帝笑着逗她:“管谁?” 她小心翼翼的瞅了瞅晏时玥,看她没看她,这才伸出小胖手,迅速一指,然后一下子躲了脸儿。 明延帝被她逗乐了,故意道:“耶耶管不了她啊!” 年糕惊奇的看着他,意思是居然连你也管不了? 明延帝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然后小年糕瞬间眼泪汪汪,抱住他的脖子:“那可怎么办啊!” 晏时玥:“……” 这小没良心的,就跟她平时虐待过她似的! 明延帝哈哈大笑,皇后也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忍不住的!” 第796章 人间杀器许六元 晏时玥哼哼了两声,明延帝道:“你做事,问题从来不在于对不对,好不好,而是,不够聪明!这件事情,你明明可以直接让刘伯平去做!全不必你身先士卒!” 她张嘴想说话,明延帝道:“不放心就派个人盯着,再不放心就自己去盯着!” 她就不吭声了。 明延帝笑了:“算了,朕也就白说说,你就是你,你要是哪天真能把事情做‘聪明’了,那就不是你了!好在你的人也都习惯了,费点儿手脚,总能圆过来的。” 皇后笑道:“今天许清一听说此事,立刻拿过那本《女禁》看了看,然后就去写了一篇文章,说你一定能用上。”一边说着,就笑指了指外头书桌:“你阿耶说写的好。” 晏时玥这才看到,立刻拿过来看了看。 许问渠写的这个,可以说是与她不谋而合,主要是从家风教育方面入手,强调主母的重要性,对此书进行驳斥,驳那些人对子女不慈,眼光不长远,不顾及家族等等。 到了现代,大部分人都能认可这些都是封建糟粕,但在此时,这就是主流思想!顶多说她“过”了,但却不能说她“错”了。 但现在,许问渠以大义对大义,以正道对正道,以皇权对男权……要知道,许问渠是大晏唯一的“六元及第”,赫赫有名的才子,如今又是位高权重。 他是男人之中的“成功人士”,拜吊癌习惯慕的那种“强”,他的一句话,比她说十句都管用。 关键是写的好啊!哪怕真的三观不正呢,光文章读起来也是琅琅上口,警句频出,尤其她前段时间真正用功过一段儿,就益发觉得好看。 绝对可以迅速占据舆论主方向。 晏时玥来回读了三遍,赞道:“人间杀器许六元!”一边还提笔蘸墨,把这句话写了下来,让人给许问渠送过去。 这一夜,镇上注定是不平静的。 圣驾正在吉州,福晏公主亲自砸了戚家书院的场子,这在当地,算是一场风波。 戚家书院束脩不少,入学的又是女子,学的又不是什么能用的东西,贫苦人家是不会来的,来的都是小富之家,在这镇上,可以说都是头面人物了,乍然被人推翻,甚至被人一一上门劝说,这些人心里肯定过不去。 尤其是,来的人还带了大夫和医女,给妻子和儿女检查身体,但凡有膝盖受损严重,终生不能痊愈的,说话的时候都要男子跪着听,这样的奇耻大辱,哪怕没有外人看到,也叫这些人愤怒极了。 愤怒,却不能说。 本来还没人知道,说出来,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叫妻儿跪坏了膝盖? 所以就只能拿着合离说事儿。 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没见过堂堂的皇家公主,逼着人家合离的。 再说了,戚家学堂,在很多男人心目中,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尤其戚云端,男人没有不喜欢的,绝色、清纯,又卑微柔弱,姿态低到尘埃,能把人捧成祖宗,而且……那帽纱“无意中”掀起也是神来一笔,不少人觉得自己是幸运的,特别的。 即便后来知道许多人都“特别”过,这帽子干脆就是特制的,仍旧忘不了那惊鸿一瞥的美貌。 吉州书院之中,一个青衫书生十分笃定的道:“嫉妒。” 他压低声音:“女人的嫉妒啊……你想啊,这天下,说起最有名的女子,非福晏殿下莫属,可是,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有几个说她好的?是啊,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可是,从女子来看,她曾随军出征,又长年混迹朝堂、市井、工坊,哪一处不全是大男人?这样的女子,何谈贞洁二字?” 他众生皆醉我独清的摇着头:“一个这样声名狼藉的女子,见到贤良淑德,谨守本份的正经女子,怎么能不嫉妒?她行事张狂,显然自视甚高,却偏偏不学无术,只能做些商贾之事……她自己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又怎么能容忍旁人写的出?说白了,不过是嫉妒罢了!” 旁人都十分稀奇的看着他。 要知道,吉州以前确实是山高皇帝远,大家没事说两句闲话无妨,可是现在……圣驾就在吉州!福晏殿下刚砸了场子,这位就敢在人前公开说人家是嫉妒?脑子不好使吧? 遥遥的,有人静静的看着这一边。 书院山长陪站一旁,头上的汗一重又一重,吓的整个人都哆嗦了,就是不敢开口。 旁边影卫低声道:“这位,就是……” 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就是昨天第一个说她觉得学的不错,夫君对她更好的妇人的相公,名叫林丰璜。 其实他倒是少见的,没有被戚云端掀过帽纱的男子,也并不心怡戚云端。 他少年聪敏,十八岁时考中了秀才,然后就娶了一个富商之女,也就是昨天的妇人田氏,岳丈看好他的前程,也没有让他入赘,田氏对他也是十分温柔。 但林丰璜仍是心有不足。 他觉得田氏毕竟是商贾,有些粗鄙,哪怕温柔也温柔不到地方,讨好他时讨好的十分蹩脚,哪怕照应他看书,也没有人家说的红袖添香的味道。 他完全忘了,考中秀才之前,他也不过是个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小时候也曾经拖着长鼻涕下河摸鱼,院子里撵鸡。 总之,他对妻子暗暗不满,但并没说什么。 后来,妻子去上了这戚家学堂,回来之后,真的是温柔小意,伺候的周到极了,舒服极了,晚上还会跪着帮他洗脚。 他十分满意,对戚家学堂,也是十分感激,觉得那戚云端,化腐朽为神奇,所以不止一次的当众赞誉。 这般好的地方,却莫名取缔了? 幸好田氏机灵,早回来了一步,没有让那些人跟上来训斥……逃过一劫,却难免后怕,再说了,旁人家夫妻相处,一些家务事,也要插手,真是欺人太甚! 所以难免要仗义直言一下。 自古以来,愈缺什么,愈喜欢炫耀什么。 正因为他穷,所以才喜欢炫富,正因为他怂,所以才喜欢嘴.炮。 他正摇头晃脑,说的乐呵,就有人冷冷的道:“福晏殿下堂堂皇公主,犯的着嫉妒一个妖言惑众的民女?” 第797章 养出一身奴骨 林丰璜一噎。 “正是!”另一人冷笑道:“世上若无相爷、何来你身上这棉衣?何来水泥、玻璃、宇文车,种种新奇之物?且别说相爷不止是商贾,就算是商贾又如何?许六元告天下书你可读过?商贾也可报国,商贾亦可光宗耀祖!” “说的对!”旁人道:“林兄这身上衣口中食,听说可都是出自田氏商铺……林兄如此清高,不如都弃了罢!” 林丰璜被挤兑的面皮发青,冷冷的道:“我不与你们这些攀龙附凤的小人多谈!” 他拂袖站起,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伙人。 书院山长、洞师陪着一个锦袍的青年,坐在不远处,正冷笑看着他。 他这么一愣,旁人也都看到了,正要上前施礼,许问渠早拂袖起身,径直出了门。 直到送他上了马车,书院山长,才缓缓的抹去了额上的汗。 幸好后头有人多说了几句,说的还像那么回事儿,否则……要只有林丰璜,他这个书院都未必开的下去!一句风气不正,就足够毁掉他整间书院! 那林丰璜,平素看着还好,不想竟是一个如此糊涂之人!以后,倒是要想办法,把他赶出去才好! 而那边,众人只觉许问渠气度十足,却不知是谁,正互相猜测,就听有人跑着往前走,见到他们,还招呼了一句:“叶兄,几位,你们不去吗?” 几人赶紧跟上:“出什么事了?” “许六元写了驳《女禁》,听说贴在了前头,我们正去看呢!” 大家先是欣喜,然后再一想,有人不由得脱口而出:“难道那就是许六元!!” “必是了!果然气度卓然!” 许问渠在文人之中,声誉极隆,大家都兴奋极了,并没有人注意到林丰璜难看的脸色。 他万没想到,只是随意说几句,竟被许问渠听了个正着,那他今后,还怎么考科举?若他要出手打压,他该如何! 《女禁》出在本地,不少人看过,当时顶多觉得过了些,也并没多想,如今看过许问渠这篇文章,竟有醍醐灌顶之感! 是啊!母亲的重要,难道他们不知? 一个主母见人就跪,连“姑”“叔”都要行礼,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哪怕丈夫提刀杀人都应该该愧悔自身,乞求来世……那孩子呢?看到一个这样的母亲,看到丈夫打妻骂妻杀妻,真的好么? 显然一个贤德的主母,才能更好的教养儿孙,支撑家族,这就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否则呢?养儿养到头,养出一身奴骨? 这句话,戳着这些人的肺管子了。 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哪怕大字不识的老百姓,对儿子也有这样寄愿,养出一身奴骨?那他们一辈子,一家子的辛苦,所为何来? 相敬如宾、夫唱妇随才是夫妻相处之道,为了一已之私,写出《女禁》之人,其心当诛。 不止书院中,官府外头也贴了,主街道也贴了,到处都有人在议论。 权威发声,确实像晏时玥考虑的那样,抢占了舆论大方向,除非真的脑残,否则再也不会有人像林丰璜一样夸夸其谈了,毕竟,这个年代的人,还是极重子嗣的,一说会影响到子孙的教育,就会瞬间重视起来。 晏时玥这会儿,正陪着周氏。 周氏买了口棺材,安葬了二女儿,大女儿虽是瘦的皮包骨头,膝盖也跪伤了,但,命总算保了下来。 而最令人发指的就是,周氏和她的两个女儿身上,全都是伤……新伤叠旧伤,真的是看都不忍心多看。 她的夫君,对此供认不讳。 有时候,晏时玥也挺感激这个朝代的,她一句话吩咐下去,狱卒就会可着劲儿的折腾那个男人,不是喜欢跪么,天天跪着,跪昏了打醒了再跪,不把腿跪断不算完! 而周氏,之所以被欺负的这么狠,也是因为娘家没人,爹娘都去世了,虽有哥嫂,也从来不管她,据说周氏二娘死的时候去求过,被她嫂子赶了出去。 但好在那男人家里也没人,所以晏时玥直接叫把男人的家产全变卖了,都折价给了周氏。 周氏洗了澡,身上的伤口都让医女处理过了,躺在床上,一见她来,便要爬起来磕头:“福娘娘。” “不用起来。”晏时玥按下她,道:“你别担心,他一辈子都出不了大牢了,你也不要再在这儿住了,你那对哥嫂,反正也没啥用,就当他们死了罢!我动身去天桥镇的时候,就把你带过去,那边有商部的纺织厂,我会在附近给你找个地方住,有我的人照应,没人敢欺负你,等大娘大一些,你还可以去纺织厂做工。” 周氏正是惶惶之时,她这略嫌强势的安排,却叫她极其安心,一时百感交集,哭道:“多谢福娘娘,你的大恩大德,我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她家大娘也有十岁了,有点茫然的看着她们,晏时玥对她笑了笑,道:“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你们好好休息吧。” 她从客房出来,就去找了明延帝。商议了一下戚家三代人如何处置。 《女禁》名义上是戚夫人写的,其实是沈如意写的。所以最终定下,沈如意写《女禁》,妖言惑众,斩。 戚夫人沈氏因是节妇,又要教养子女,暂不处置。 戚云端因是从犯,念其年幼,打二十板子,准其行刑时不除衣。 用刑,是为了打掉她的贤名,为此事盖棺定论,而她是罪不至死还是死有余辜,是有争议的,所以索性饶她一命。 至于涉及到的所有家族,但凡妻、儿女膝盖损伤严重的,怜其受奸人所惑,晏时玥派人在一家百年老字号的药铺中,留下了金银,每个月的月初,都可亲自来此,免费领取按摩的药油,届时可由坐堂大夫把脉。 其实是为防备后续这些人会被折腾,给她们留一个投诉的机会。 至于那些有家暴行为的男人,也都暗暗的记录在案,明面上也是可以领药油的,但除此之外……这些人一旦去玥坊或者商部,就会知道,他们终生不允许买玥坊和商部的东西。 能警惕一二,就警惕一二吧。 事情虽然办完了,但晏时玥并不怎么高兴。 她虽然一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不是有点太不善良了? 然后她问霍祈旌:“你说我是好人吗?” 她家夫君微笑着跟她道:“是,哪哪儿都好极。” 晏时玥瞪了他一眼。 半晌,她才喃喃的道:“我有地位,有能力,我到底在犹豫什么?阿旌,我想为女子做些什么。” 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晏时玥过去找皇后商议。 第798章 千古名相和千古明君 吉州本来就有商部的纺织工坊,而纺织工坊之中,全都是女工,大量的女工。 晏时玥想的是,让皇后挑几个女官派过去,教这些女工们识字。 例如说,每天抽半个时辰,或者每两天抽半个时辰,不扣工钱,也不收银子,就用“公家”的时间,学自己的学问,这样,应该没人会反对了吧? 然后等皇后出手之后,她也可以跟上,给玥坊和孟记的人也这么做。 这就是一个风向标,希望能有人跟随,实在没有,就再想办法。 要知道,这一回,要不是戚云端钓的人太多,帷帽什么的是个很大的槽点,未必会有妇人发出不平之鸣,那样,哪怕有许六元,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她总是在想,如果这个人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妇人呢?如果老妇人,就是真心的觉得这样对女子更好呢?那样,她要推翻这件事,破除这个可能遗害千年的枷锁,只怕连皇上皇后都不会帮她。 所以,这个年代的女子,除了女诫之类的,应该教她们什么,才能让大众接受? 妇女能顶半边天?那是笑话。 自尊自爱自立自强?不靠男人也能活?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只怕能做到的,万分之一也不会有。 一直到她看到了饺子年糕,她才灵机一动。 她真是傻了,育儿啊! 这个年代的妇人,除了相公就是儿女了,而且这个方向,也符合社会大环境,能得到家族、长辈、夫君的支持,为母则强么! 其它的都可以隐在这个大主旨下头,争取能达到“为了孩子做最好的自己”的作用,曲线救国。 而且她想的是,这个写出来,最好能够以皇后的名义传达天下,一来皇后的出身,本来就容易叫人诟病,有这样一个东西在,也可以提高声誉,二来,皇后出面,更有说服力,毕竟她对外的形象并不贤妻良母。 于是她写的格外慎重。 这个时候,之前那段时间苦学的效果,就体现了出来,起码她想查什么资料,就知道要去查什么,而不是只能用现代的知识和文字架构。 但这个不是一时之功。 而且她就属于那种,喜欢孤独创作的那种人,在完成之前,不爱与人商议,也不爱旁人看,一鼓作气的写完了,然后再拿出来。 明延帝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只笑着调侃她:“朕的玥儿,不止是要霸占衣食住行,如今连人脑壳里想的东西也不放过了!” 晏时玥叹道:“我以前做事情,功利性太强了,我知道舆论的重要性,也明白要如何引导,可是我更多想的是,为我的目的铺路,而不是为她们做些什么。” 她起身施礼:“皇上,臣惭愧,臣愧居相位。” 明延帝笑着轻拍她肩:“慢慢来。朕的玥儿,将成千古名相。” 她道:“那玥儿的阿耶,也将是千古明君。” 明延帝笑而不语。 父女俩真诚的商业互吹完毕,心情都挺美滋滋。 而戚云端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圣驾离开之后,她终于松了半口气,可是挨了板子,趴在榻上,想想以“妖言惑众”的罪名处死的外祖母,再想想今后…… 外头几个子女,闹腾叫骂就没停过,以前戚夫人有节妇之名,压的住他们,可现在……听说昨日连族里都来了,要接手戚家的产业,和这几个孩子,不放心由戚夫人教养。 什么不放心,不过是图谋家财! 可是她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戚云端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了枕上,不过是想为自己谋划一二,又何苦要这样逼迫她!这些贵人,真的不把人的命当命! 就在这时,忽听外头道:“二少来了!” 戚云端一怔之下,忙忙的整理着衣服头发。 二少是指刘刺史的次子刘子维,这一次,虽然书院被封了,但刘刺史并没贬官,之后的考绩那是之后的事情了,反正目前来说,他仍是刺史。 原本,刘子维并不能算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到了这一步,已经变成了好的不能再好的选择! 只是……她只怕做不了正妻了。 但就算是做妾,只凭她的美貌,和外祖母教的手段,她也有自信把他的心抓到手! 于是等刘子维进来的时候,她趴在枕上,就冲他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柔声道:“二郎。” 刘子维冷笑了一声。 他也算是个会读书的,在当地颇有才名,同样也曾为她帽纱滑下时,惊鸿一瞥的美貌而情思颠倒……但所有的恋慕,到真相揭穿的那一刻,都化成了愤怒! 愤怒自己,竟连这么拙劣的局都识不穿,竟真的为皮相所迷惑! 心中生了疑,再回思过往,处处都是破绽。 之前他每次来,戚夫人总是“恰好”在忙,连上茶都来不及……那时他少年钟情,只怜惜她家贫,又欣喜能多与心上人相处一刻,可现在想想,他一个外男,这样单独与她待在一起,家人竟不阻止,这特么算什么贞洁贤德? 刘子维在榻前坐下,道:“你可好些了?” 戚云端垂下眼,柔弱无比:“还好。”一边说着,睫毛一颤,就垂下泪来。 刘子维心里腻歪的慌,索性也不磨矶了,直接道:“我给你做个媒,东街的孙家郎君,刚与妻子和离,他最是喜欢你这种人,你嫁过去罢!” 戚云端大吃一惊,猛然抬头,看向了他。 晏时玥做主了两桩和离。一桩就是周氏带着大娘离开,另一桩,就是赵氏。 但周氏的前夫因为牵扯人命,所以可以抓起来,可赵氏的相公……残暴成性,家中妻、女、丫环都打的遍体鳞伤,可这在这个年代,不是罪!所以只是和离。 但也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说,再不会有人敢把闺女嫁过去了。 可是,刘子维竟要她嫁过去?他……他不是想娶她的么?那些稠蜜情话犹在耳,他竟都忘了么!竟连妾室都不要了么? 她不能置信的看着他。 刘子维冷笑:“戚家族中已经答应了,几日之后就会迎亲……”他轻轻的抚了抚衣襟,意味深长:“毕竟你是‘戚先生’,旁人再是不识《女禁》,你也当贯彻执行的,到时定能夫妻和睦,我就提前恭喜你了!” 他站起来就走。 戚云端尖声道:“二郎!二郎!我不!” 她猛然扑过去想拉他,刘子维早飞也似的走了。 如今距迎亲还有几日,要真是个有气节的,可以自尽啊!不然,就好好受着吧!这也是她应得的! 第799章 纺织工坊 此时,晏时玥带着曲斯年,悄悄去了工坊。 周见微一进吉州就来了,正与晏时蓝双双跪在门边迎接。 晏时玥穿了杏黄袍,只摆了摆手,就走了进来。 因为提前说过,所以工坊之中并未停工,也未停下施礼,诺大的几间厂房,都是明亮的玻璃窗,数台纺织机一起运转时的样子,真有几分现代化工厂的感觉了。 等到再发展几年,棉花足够了,棉、织、布中间再次失衡,就可以做新型织布机了。 晏时玥悄无声息的转了一圈儿,有女工悄悄看她,她就冲她一笑。 巡视了一圈,出了工坊,又去别处转了转。 晏时蓝这个人,大本事没有,但是做事细致踏实,想的周到,做的也到位。 晏时玥点了点头:“不错。” 晏时蓝一喜,叩头道:“多谢相爷夸赞。” 周见微也把帐薄捧上来,晏时玥草草看了看,这时候,微欣也把周氏的事情交待了,晏时蓝立刻吩咐人帮忙安置。 晏时玥就跟他道:“回头把妻儿都接过来吧。” 晏时蓝大喜施礼:“多谢相爷。” 他在此虽然顺风顺水,却也担心家中妻儿,这样一来,没了后顾之忧,才好踏踏实实的干下去。 巡察完要走了,周见微跟她禀报:“相爷,这边有个匠人,做出了能织布的机器,不知道与相爷说的是不是一样,要不要控制一下?” 晏时玥一愣。 她跟他们讲解过产业链的平衡,所以曲斯年周见微几个人,都是知道她的构想的,所以这个时候有人做出织布机,是不是会打乱她的计划? 晏时玥就道:“去看看。” 这个木匠叫郑金,一家子都是木匠,在当地小有名气,这郑金才二十几岁,这新型织布机,是他做出来的,晏时蓝发现的时候,已经改造过一次,家中娘子,已经织了许多布了,幸好还没有卖出去。 晏时玥过去的时候,郑家一家人,跪了一地。 晏时玥道:“不必多礼。织布机在哪儿?我瞧瞧?” 一个年老些的老丈,磕头道:“贵人要织布机,就拿走,只求贵人饶命!” “别怕,”曲斯年上手把他扶起来:“这是福晏殿下,我们只是来看看,能造出织布机的是能人巧匠,哪会降罪?老丈多虑了。” 郑老丈下意识的看了晏时玥一眼,急垂下头,倒是那个郑金胆子大些,就带她去房中看了,晏时玥仔细看了看,就道:“谁会织,上来织一织我看看。” 郑家娘子赶紧磕了个头,上来颤微微的开始织,起先手都在抖,织了几下,这才顺当了,确实比老式的织布机快的多,也细匀的多。 晏时玥想了想,就叫人取了纸笔来,略微勾画,然后递给郑金:“你看这样,会不会更好些?” 郑金赶紧跪下,双手接过,一看之下,立刻道:“对!这样应该可以!我想了很久,怎么没想到呢!”他立刻站了起来:“我马上去试试!” 郑老丈急道:“阿金!” 郑金一呆,这才回神,赶紧又跪下。 晏时玥无奈,就略弯腰,细细的跟他们道:“如今良田不多,先要多种粮食,不让人饿肚子,余下的才能种棉花,种了棉花,才要纺织,所以最老的那种织布机,已经足够把纺织厂的棉纱全都吃下,如果现在就推广你们这一种织布机,会有很多原本织布的人家,吃不上饭,而有了这样的织布机,因为纺织厂做了控制,也会有很多时候是空转的。” 郑家人显然有些茫然。 郑老丈有几分老年人的智慧,听了个似懂非懂,急道:“殿下放心,我们不卖了就是。” 晏时玥道:“你听我说。我们会买下你们造这个的‘技术’,给你们一笔钱,从此之后,这个东西你们就不能随意制造了,旁人也不能仿制,等到我们想要做的时候,再做。之后你们想入商部工坊也可以,不想入也可以,都由你们。” 见他仍是茫然,晏时玥示意周见微,周见微就过来,细细的给他们讲解。 最终,郑家人决定一次性卖断这个“技术”,然后郑金加入商部工坊,皆大欢喜。 而那边,明延帝带着人去周边巡视了农田。 纺织工坊的附近村落,有不少地方种了棉花,正是采收之时,道边有印着“工部制造”的手摇轧花机,转动之下,棉籽分离,白生生的棉花就从出口流了出来。 处处欣欣向荣,百姓富足安乐,这才真正的太平盛世。 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圣驾继续往前,此行的三大主旨,占城稻、棉花、纺织工坊都解决了,余下只到苏杭见见文人就可以了,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晏时玥紧赶慢赶的,也把《为母》写了出来。 然后就拿去给皇后看。皇后也识文断字,称不上博学,但也能看的出这小册子的妙处。 于是皇后就认下了她的孝心,亲自动笔写了个序,表示本宫因吉州之事心有触动,虽然才疏学浅,仍是决定为天下女子尽绵薄之力……种种。 结果皇后正在那边写呢,明延帝进来,看到了晏时玥写的这个小册子。 只是给女子的扫盲书籍,并不长,明延帝一会儿就看完了,然后他就跟晏时玥商量:“玥儿,这个东西,就当是你阿娘写的,可成?” 晏时玥刚才就已经跟皇后说了,要放在她名下,然后明延帝一说,她故意道:“为什么啊!” 明延帝就跟她解释:“你阿娘是国.母,身份压的住,她出面更合理。且你阿娘她,毕竟是出身商贾,有这样一个东西在,也可堵悠悠之口。” 晏时玥就道:“那好吧!可是我有什么好处啊?” 明延帝想了想:“朕库中有个一人多高的翠玉白菜,等回了宫便给了玥儿。” “好呀!”晏时玥道:“还有吗?” 明延帝挑了挑眉,笑道:“朕有一套琉璃杯,十分精巧,也可以给你。对了,朕有几株颇大的珊瑚树,到时你去挑一株,朕还有……” “行了!”皇后终于忍不住,掀帘子出来,笑道:“没见过这么贪财的,要把你阿耶的好东西都搜罗光么!”一边说着,一边把写好的序放在了桌上。 明延帝笑着拿起来看,一边笑道:“是朕赏她的。” 第800章 阳奉阴违 之后,许问渠细细的把这篇《为母》修了好几遍。 其实真正改的不多,主要是斟酌字句,且留心不要带出他的用词习惯,不要破坏整体的风格。 他觉得晏时玥真是干什么像什么,这一篇与那篇《寻道》,感觉截然不同,通篇都显得温柔,一看就是心肠柔软的女人写的,这样的文章放出去,让文人看了,也会觉得,这样的国.母才是盛世之象。 等许问渠修完之后,直接叫人快马送回长安城,之后会再从那里往下发。 晏时玥还给太子写了一封信,叮嘱他挑女官儿,万万不要挑那种喜欢摆架子翻白眼的,一定要长的漂亮且仁心大爱,开个好头。 皇后见了,忍不住吐槽:“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儿,你从来忘不了‘长的漂亮’!所以这下头的人,才投其所好!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直往你跟前儿凑!” 晏时玥随口道:“那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皇后道:“传出去好听么!” 晏时玥把信封起来,交下去,一边笑道:“阿娘,不要只看眼前,其实长远看来,这对我没什么坏处。” 皇后忍不住看向明延帝,明延帝也把手里的书放下,表示他也想听听。 皇后才道:“没什么坏处?我倒想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晏时玥道:“很简单啊!喜欢长的漂亮的,这个传出去,就是‘好色’,好色当然不是什么好词儿,可是阿耶阿娘,”她过去把扇子抓起来,慢悠悠的迈着四方步走出几步,然后翩然转身,折扇一开:“看看爷的样子,把这样的词儿放爷身上,亏心不亏心?” 晏时玥如今长开了,真真是容色灼灼,她又毫不掩饰,美的霸道夺目,不可逼视,这样的美貌,让人一见之下,就觉得她与一切猥琐龌龊都扯不上关系。 晏时玥续道:“人总要有弱点的,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求名,有人求安稳,而我,我身上偏偏冠了一个如此鲜明又古怪的标签,没见我的时候,可以对此肆意褒贬,见了我之后,难免心虚,接触一二,尤其见过传说中与我走的最近的先生、斯年之类的,发现我们完全是上下级和朋友关系……那么,这些擅长脑补的官场老狐狸,自然会以为,这是我故意放出去的障眼法儿,或者,觉得是一些蠢人牵强附会。” 她摇了摇扇子:“虚则实之,这样不好吗?” 皇后轻轻啐了她一口:“你就是明知道错,还不想改,就扯这样的大话来骗我!”她看看明延帝:“皇上,你倒说说是不是!” 明延帝笑道:“多少有些道理,毕竟这可是朕的相爷,总该有点筹算的。” 他打量了她几眼,“到了江南,你也别在后头躲懒儿了,跟着朕罢!” “啊?”晏时玥随口道:“您不是只见文人么?带着许先生不就行了?” 明延帝瞪了她一眼:“拨一拨转一转!自己好生想!” 晏时玥其实说完那句话,也回过味儿来了。 江南自古是富庶之地,苏湖熟天下足,说一句聚宝盆绝对恰如其分。所以,对于上位者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贪腐。 之前的巡视,主要是安民的政治秀,那些地方的官员全都在可控之中,时间又短,所以她不去也就不去了。 而如今到了苏杭,估计要跟这些官场老油条们,周旋好一段时间,所以,她肯定是要露个面儿的,不然,人家还以为她这个相爷只是说着好听的。 而且,明延帝也未尝没有让商部与江南官场制衡的意思,锦绣司也应该开过来才对。 晏时玥点了点头,开始沉吟。 明延帝又道:“江南武人众多,帮派横行,回头还得让阿旌去探探路。” 晏时玥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叹道:“江湖啊……” 很快下了船,霍祈旌护送明延帝去嘉兴阅兵。 皇后安顿下来等着,然后晏时玥就带着甲和诸人,先行一步,到了杭州。 苏杭富饶,商部和玥坊也开在繁华之地,生意兴隆。 晏时玥带着人低调入城,但进了城不久,就感觉有人盯着她们。 晏时玥穿着男装,脸上涂黄了,但甲和几人虽然穿着便装,却是没易容的,总不至于,连甲和这张脸,也被人认出来了吧? 她不动声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儿,看了看商部和玥坊的买卖,也看到了商部设下的密告箱子。 一看到那箱子,她就不由得眉尖一蹙。 当时说的,就是密告箱要设在人来人往之处,确保举手能投,打消顾虑。 这个地方,倒确实人来人往,但是两边都是酒楼,随便从哪一家酒楼上头,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而且箱子挂的也不算矮,就处于一个人必须直起腰,个子矮的还要踮脚才能看到上头的投信口的程度。 这样,如果有人要投信,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人前,很不安全。 晏时玥深深的看了一眼。 密告箱都是商部和影卫设的,这是当初设的时候就不对,还是被人移动了?怪不得人家说江南官场水深!连她耳提面命的事情,都有微妙的“阳奉阴违”! 她也没多说,便目不斜视的策马过去了。 杭州刺史姓严,此时,正与一众官员随驾,晚间歇息之时,长随才来禀报了一声。 严刺史道:“哦?她盯了着密告箱看了一会儿?没有过去看?” “没有,只是勒停马,遥遥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直接过去了。” “呵,”严刺史低声道:“欲盖弥彰!她若是真的下马看了,我反倒要担心了,如今……她不看,正因为她觉得,这个有问题!”他捏了捏胡子,笑的愉悦:“可是,能有什么问题呢?他们自己人挂的!可从没有人给她动过!” 长随恭敬的垂手:“是,大人,那还需要再盯着么?” “不用了,”严刺史道:“就这样就好,让她看!看她能看出什么来!” 第801章 秃子头上的虱子 而此时,晏时玥一行人进了租住的小院儿。 甲和道:“我们派人去查查?” “不用。”晏时玥沉吟了半晌,又改口道:“去查查吧,小心一点儿。” 甲和应下,晏时玥慢慢的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秃子头上的虱子。” 什么意思?甲和茫然的看着她,晏时玥笑了笑:“没什么,上饭吧。” 隔天严府长随再次快马加鞭到了嘉兴,低声禀报:“她乔装改扮,去了咱们府上,贿赂了人,要当丫环。” “什么!?”严刺史简直无语:“这位还真真是不走寻常路!真真是异想天开!堂堂的皇公主……居然想出这种法子!呵呵,也不嫌丢人现眼么?” 长随讪讪陪笑。 严刺史道:“那些护龙卫呢?” 长随道:“在咱们不远处租了个院子,还有人在咱们后门摆摊卖粥饭。” 严刺史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半天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叫她去!”他冷笑连连:“我倒要看看这位想怎么折腾!” 长随躬身退下。 要知道,严府的下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再说了,重金贿赂要当丫环,肯定有问题,谁敢惹事上身? 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管家还真是接了银子,然后安排她当了一个粗使的洒扫丫环,连正院的门儿都摸不着。 此时,湖镇最有名的醋鱼楼中,堂上的说书人,正在说着《寻道》。 江南本就是江湖人士的乐土,街上时常有佩剑的游侠儿走过,少年们心中也未尝没有个侠客梦,因此《寻道》一出现,就风靡一时。 说书人恰好说到了燕寻道行侠仗义的那一段儿,真的是唱念坐打架势十足,不时有人高声喝彩:“好!” 一直到说书人说完了,大家犹议论纷纷。 雅座中,有人笑道:“三郎,你这都听了多少回了,还没听够呢?” “真的好听啊!”严三郎道:“我昨儿做梦都想着燕寻道!” 众人轰笑,严三郎道:“笑什么!你们不羡慕啊!飞檐走壁、行侠仗义!多么快乐潇洒!”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第二部,什么时候能出来!我都快急死了!” 隔间,忽有人轻笑了一声。 大家也没在意,却听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道:“真要叫你看到第二部,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严三郎一愣。 然后他直接站起来,绕到了隔壁,就见一个俊秀郎君,正倚窗而坐,微笑看他。 严三郎一看不认识,就道:“你什么人啊?” 那人轻轻一笑:“燕寻道,之所以叫寻道,正是因为他此时还不曾找着他的道……”他微笑转着手里的茶杯,仪态闲适:“你只见他行侠仗义,却未见他家人苦楚,你只见他斩奸除恶,又怎知背后尚有许多隐情?” 严三郎道:“哪来这么些废话!你凭什么这么说?你见过第二部?” 他笑了笑,起身施礼:“小生不才,《寻道》正是小生一时感慨之作。” “什么?” 这一伙官.二.代里头,还真有几个寻道的书粉,本来只是瞧个热闹,一听到这一句,登时挤进来,纷纷询问:“真的?” “你可有证据?” 晏时玥笑了笑,仍旧四平八稳:“证据么?寻道共有三部,小生俱已经写完了,也已经交给书坊了,你们下个月就能见到第二部了。” 严三郎怀疑的打量着他:“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的?你想叫我相信也行,除非你现在就给我说说,下一部写了什么!” 晏时玥一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又有何关系。”她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这一伙少爷们,要是肯就这么叫他离开了,也就不叫少爷了。 严三郎一把抓住了他:“不行,你不能走!”他说出了坑爹的经典台词:“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你要是敢骗了本少爷就走,少爷我饶不了你!” 晏时玥皱了皱眉,看了看他们,似乎没想到一下子招惹了一伙厉害的。 众少爷纷纷昂头,表示我们确实很不好惹,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 晏时玥于是一脸隐忍的道:“那你想怎么样?” 严三郎一昂头,“写给我看!” 晏时玥点了点头:“取纸笔来。” 她的字,比起之前,真的是好的多了,而且因为用不倒翁练功,功夫练上去了,下笔也有力,写出来还真能震这伙少爷们一气儿。 她笔走龙蛇,飞快的往下写。 写一张,众人就传看一张,很快,就有人知道,寻道的作者在酒楼里被严三郎抓住了,现场写第二部呢!顿时就有不少看热闹的,也涌了过来。 第二部写的是侠义背后的故事。 第一部结束的时候,意气风发,完全是爽文风格,但第二部,就是在探讨人生了。 晏时玥花了近两个时辰,把第二部写完,结束在了燕寻道成为武林盟主,打遍天下无敌手时。 燕寻道仍旧意气风发,英雄寂寞,可是看的人,却实在是纠心极了,恨不得冲上去,摇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你做错了啊!你别一直往前冲,你回头看看啊!看看你救下的人啊! 不爽,却放不下! 几个半大少年代入感超级强烈,一个个都快急死了,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后续。 可是再看看正揉着手腕的晏时玥……要知道,这个年龄正是把偶像当祖宗待的年龄,当相信了她就是作者,作为粉丝,再也不好以势压人了。 严三郎这才上前道:“不知先生姓甚名谁?” 这都叫上先生了? 晏时玥看看左右,严三郎心领神会,急道:“先生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晏时玥这才道:“小姓岳,名昳,日昳之昳。” 岳昳, 你玥爹。 嗯,很好,没毛病。 严三郎完全没察觉,“岳先生。”他道:“不知这第三部?” 晏时玥摇了摇头:“别急,等待也是一种修行。” 有人一拧眉头就想开骂,然后被众人一下子拉住了,有人就道:“没想到居然这么巧碰上了写书人,不如我们做东,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众人纷纷响应。立刻便簇拥着她下了楼,自有下人留在后头收拢书稿。 一伙人都不差钱儿,而且还打着收买她的念头,直接上了折腰楼。 对,青楼。 晏时玥:“……” 第802章 家有悍妻 她的易容虽然精妙,连喉结都有,但,经不起贴身接触啊!毕竟软绵绵什么的……谁摸谁知道。 于是只能祭出了吴七的精典台词:“对不住诸位抬爱,家有悍妻,实在不敢来这种地方,诸位见谅!见谅!” 大家自然纷纷表示,没关系啊,先生不喜欢我们听曲儿就好了么……其实这些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还真不到爱女.色的年纪,只是他们对此稀奇,所以才更要来这儿。 晏时玥正半推半就,就听不远处有人沉声道:“家有悍妻,诸位见谅。” 晏时玥:“……” 两人迅速的交换了一个视线。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晏时玥……火头蹭蹭的冒了上来,连眼神儿都带杀气了。 虽然那人穿的很江湖,还有络腮胡子,可是特么的那双眼睛她能认不出来?霍祈旌为什么会来这儿?身边还有一堆江湖人? 这个时候也没法交谈,两拨人马各自去了各自的地方。 几人就是缠着晏时玥说后头的情节,晏时玥笑眯眯的把话题带开,给他们讲了几个故事,然后他们就开始催新作了。 晏时玥一边答应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套话。 这些人对偶像还真没多少戒心,奈何他们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还不到办事儿的年纪,只得到一些零星的信息。 几人也并不敢回家太晚,于是早早结束了就往回走,各自散开之后,严三郎还殷殷的送她回客栈,下了马车还不住的叮嘱。 然后斜刺里,忽然有个游侠儿打扮的人,疾步过来,指着她怒道:“你这书生!为何要诋毁我们侠客的声誉!我今日就要取你狗命!” 他仗剑扑了上来。 严三郎吓的尖叫一声。 然后他就看到,他玥爹一个回旋,潇洒无比的将那人的剑踢飞,然后三下五除二,把那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身段儿漂亮极了,身手潇洒极了! 严三郎直看的目瞪口呆! 然后他玥爹一脚踩着那人,淡定的微笑:“你这身手,还称不上一个侠字,回去再多练几年吧!” 那人一翻身,吐出了一口血,咬牙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高手!我输了!”他狼狈的走了。 严三郎看她的眼神儿,都带星星了。 万没想到,身边有一个活的大侠。 要是这人是冲他来的,施恩啥的,他没准儿还会怀疑一二,可是寻道第二部是他逼他写的,对方是因为这个才会来找茬……关键是那身手不是假的啊!一蹦这么高!这铁定是一个大侠啊! 他并不知道,走远了的“游侠儿”默默的喝了口水,吐掉了嘴里的鸡血……觉得自己的表演真的是非常棒了。 晏时玥花了一刻钟,安抚了自己亲增的铁粉,确实已经洗脑成功,这才放他走了。 然后回到客栈,她就黑着脸,跟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默默的等着霍祈旌滚回来受死。 一直到过了子时,窗户才吱哑一声,他翻身进来,她扑过去就开始拳打脚踢,他默默的双手托着她,一路受着,把人送回榻上,一边道:“我距离那些人,至少五尺。” 她在他耳边愤怒的压低声音:“但你们呼吸的是同一方空气!你这个渣渣!” 她手伸进他的衣服,使劲掐他,霍祈旌被她掐的往后一缩,然后弯腰,一口咬在她耳朵上:“那你呢?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嗯?说啊!” 然后小夫妻俩,就跟仇人一样英勇搏斗了好半天,连信息都没来的及交换一下,晏时玥就累的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还没起,外头就有人拍门:“岳先生!先生!” 晏时玥吓了一跳,猛然坐起,就发现枕边有一块东西,拣起来一看,是她的“喉结”。 晏时玥:“……” 说好的不用酒洗就不会掉呢?喵的这个也假冒伪劣可还行? 她对着镜子一看,幸好脸上的易容还没掉,只是卷边了……她把边儿按回去,又把喉结怼上,按实了,正要转身,喉结又啪哒一下掉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严三郎等不及,已经一把推开了房门。 晏时玥猛然想起,昨天她给霍祈旌留门,没有上茬。 严三郎兴冲冲的进来:“先生!先生!” 他绕过屏风,就是一愣,房间里居然没人。 严三郎来回转了一圈,奇怪的自言自语:“去哪儿了?” 幸好影卫也不是死的,终于出来了,道:“你找我家郎君么?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不会吧?”严三郎道:“我问了前头,说没出门啊?” 影卫只好道:“他有时候,不走门。”他指了指围墙。 严三郎顿时双眼暴亮:“我懂我懂!大侠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他随意的在椅中坐下:“那我在这儿等他!” 趴在房梁上的晏时玥:“……” 影卫隐晦的瞥了一眼:“小的好像听郎君说,他去了同庆书斋。” “是么?”严三郎立刻站起来:“那我去那儿找他!”他兴冲冲的走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下了楼,晏时玥才从房梁上落下来,攥着手里的喉结,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也不能耽误正事啊,只能赶紧洗澡换衣服,把那个会易容的影卫叫出来,重新上易容。一边抱怨:“你不是说不用酒不会掉么?” 影卫默默的道:“也不能用力扯,用力搓……” 晏时玥瞪了他一眼,他啪的一下就跪下了,沉声道:“属下是主子的影卫,只听主子一人命令,昨晚的事,属下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晏时玥:“……” 她简直无语了,挥着拳头:“昨天是霍祈旌!是霍祈旌!你以为是谁!能是谁!!要不是霍祈旌你们让别人进了我房间你们才是真该请罪了!” 影卫愣了愣。 他并没跟着去折腰楼,还真不知道霍祈旌来了,忙忙的应道:“是,属下知道了。” 她简直气死了,想把霍祈旌揪过来打一顿:“啊啊啊啊!” “先生!”下一刻,有人噔噔噔跑了上来:“我买到了寻道的第二部!”他一边说着,环顾左右:“我刚才怎么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晏时玥:“……” 第803章 暗帐 玥爹转回身,风度翩翩:“买到第二部了?” 严三郎的思维果然被带飞了:“是啊,跟你写的一样!说是今早刚到的!” 晏时玥含笑点了点头:“我当时就把售卖全都交给书坊了,还以为下个月才会开始卖呢!” “幸好来的快,”严三郎道:“你不知道那些说书人脑子好使着呢!昨天他也看了,你要是不赶紧卖,他就能立马开始说书,到时候买的就少了。” 晏时玥含笑点了点头。 严三郎道:“哎对啊,不是说你也去了书斋?我怎么没看到你?” 晏时玥笑道:“没有,我初到杭州,出去走了走,赏了赏风景。” 严三郎立刻把书揣了起来:“在杭州我才是地头蛇!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严夫人听说自家幺子跟着一个什么岳郎君混,也没怎么在意,她现在全副心思都在那个乔装改扮的丫环身上,听说那丫环一直试图想进内院,却被阻止,心里就又庆幸又担心,只盼着严刺史赶紧回来。 小儿子闹腾也就没心思管了。 再说了,虽说这会儿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人,混入杭州,但是,这种人的主意一般不会打到十几岁的小儿子身上,毕竟不管事,再说了,就算真盯上他,也是暗中接近,哪个敢这么张扬?还是有名有姓,靠写书稿混饭吃的文人? 晏时玥就是利用了旁人这种心理。 先放一个大烟雾弹出去,然后高调亮相,反倒不会惹人怀疑。 而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些人呢,因为对方既然把密告箱放的这么明显,来吸引她的注意,肯定是要掩饰什么,而掩饰的东西,肯定是她自己转也有可能发现的,所以对方才会用这种“唯恐她发现不了”的手段。 因为这些人都是她的小粉丝,她这边的进度快的不可思议,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然后,只言片语中,锁定了目标,一家书画坊。 这家书画坊,名义上,是一个姓刘的夫人的嫁妆产业,跟江南官场的任何人,都没关系。 里头的画,也说不上好或者不好,标价也不高,但她一进去,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那个店老板的眼神儿,精光四射,评估意味十足,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并不像是长年浸淫书画的人。 派着影卫暗中盯了两天,就查清楚了。 这边,可以说是一个专门受贿的地方,来送礼的人,甚至不用登门,然后就在这儿,高价买书画,这钱,自然会转到该到的地方,事情也就办成了,办不成……也找不到他们头上去。 顺着这一家,慢慢的摸排,类似的店铺居然还有,而且看的出知道的人还不少,欺上不瞒下,简直肆无忌惮。 圣驾驾临杭州之前,晏时玥拿到了账簿。 然后她就跟这伙人告别,暗中汇入了圣驾队伍,在影卫的帮助之下,顺利的进了皇后的车驾。 毕竟明延帝阅兵,本来就是跟皇后分开的,起驾的时候,他们也见不着皇后的金面。 所以晏时玥悄悄换了衣服,一撩帘子从皇后车里出来,是真把人给吓了一跳。 然后晏时玥就大大方方的跃过车驾,跳到了明延帝车上。 车上有人,纷纷向她见礼,晏时玥还了礼,淡笑道:“本相有事要与父皇谈。你们且下去歇歇。” 态度从容笃定,气度十足,不愧是“女太子”。 众人都有些懵,待见到明延帝也毫不迟疑的挥手,自然更是惶惶,急急退了下去,面面相觑。 严刺史不知为何,竟冒了一头汗,想着为什么家里还没说那丫环走了,相爷就忽然来了? 而车中,明延帝道:“出什么事了?” 晏时玥过去帮他倒了茶,轻轻的拍抚着他的背,一边轻言慢语的跟他道:“阿耶,小事情,咱不生气啊!国库有银子了,手底下有兵,不行就全杀了,犯不着生气呀对不对。” 明延帝:“……” 他被她哄小孩儿一样的口吻,说的十分无语,但也知道,必定是情形严重。 他道:“朕知道了,说吧。” 晏时玥又铺垫了半天,才把几个帐本给他,明延帝一看之下,就是一眯眼,然后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晏时玥再次努力在他背上拍着,然后才小声道:“金额,要在‘两’之前,加一个万……” “什么!” 明延帝暴怒。 晏时玥一手按着帐本,又是拼命拍他,明延帝想起上回她发白的小脸,到底是没发火,重新把帐本打开,看了一遍。 看着帐本并不多吓人,可是金额是万两!也就是说,动辄二十万两!三十万两! 呵呵!这些人可真是日进斗金!比他可富多了! 晏时玥没停手的帮他拍抚,明延帝半晌才拍拍她手臂,道:“朕没事。” 晏时玥看他慢慢的缓过来这个劲了,才把她查的过程说了一遍,一个是叫他分心,也要佐证这份帐本的正确性,关键是,这些人真的太大胆了,简直就是土皇帝。 而且,这份账簿也不是她要这么写的,而是本身就是一本只有内部人才能明白的暗帐,就是把万两,写成两这样的,所以才如此的不起眼。 明延帝闭目沉吟。 他本有心禅位,在这之前,肯定要把朝堂尽量肃清,手段大可以铁血,借此事,正好重提火耗归公,推行养廉银子。路子全都打好,太子即位之后,才可以施恩。 所以,有这样一本明细帐在,他确实有的放矢、师出有名。 明延帝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就见闺女一直满眼担心的看着他,明延帝笑了笑,忽然跟她道:“玥儿?” “嗯?” 明延帝道:“朕禅位给太子,你说好不好?” “好啊!”晏时玥眼前一亮:“那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把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他去做!养这么大费这么多米粮,终于到了他奉献的时候了!然后我们就去玩!微服私访!游山玩水!” 明延帝:“……” 明延帝笑道:“行,要不朕把这些事情都交给太子,宫里的事情都交给你阿娘,宫外的安全都交给阿旌,然后朕与玥儿,父女两人出去游山玩水,甩手大掌柜,万事不操心……” 她被他说的眨了眨眼睛……好像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啊! 明延帝笑着敲了敲她脑门:“你啊!” 晏时玥抱着脑袋想了想,凑过去:“那我们要收拾他们么?” 明延帝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收拾他们。” 第804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圣驾直接住进了西湖行宫,然后整个江南官场的官员,全都过来见驾。 但明延帝十分悠闲,每天下下棋,写写字,赏赏湖光山色,好像纯粹就是过来玩的。 一众官员虽然恨不得早点儿请走这尊大佛,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陪着,还得陪的乐呵,陪出新意。 至于声名在外的晏时玥……确实与传言之中不同,完全没有半分小家子气,也完全不像个“好色”的,更是不像传说中那么行事狠厉,不留情面。 反倒是和气温文,半分心思不露,倒与太子有几分相似。 严刺史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位不像是个会出昏招,扮丫环的人。 但那个丫环已经查过了,确实是女扮男装,也确实在那天晚上突然消失,然后甲和诸人也都走了。 难道是他想多了?这位只是会装? 旁的官员只是随驾,晏时玥顺便处理商部的事情,同时在当时选好了地方,开设锦绣司的分号。 锦绣司,这些人也都听说过,看着是女人生意,毫不起眼,可是,投资的哪一个不是一家主母,背后都有家族撑腰,连皇后也都掺了股。 比起商部的公事公办,这锦绣司,才更要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哪怕是做绸缎绣品生意,等于是从他们手里分钱,还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些官员,哪一个都不是傻子,立刻就想到,都城那些人可以掺和,自家的也可以啊! 背后站着点金手晏时玥,五皇子侧妃打理,稳赚不赔,又能讨好上司,与都城这些人拉上些关系。 于是纷纷解囊,以自家妇人的名义入股。 晏时玥也都答应下来,却不答应让这些人代签,而是让影卫带着他们的书信,各家跑了一趟,让各家主母亲自签字,不识字的按手印。 明延帝对她的操作十分无语:“你啊,回回都不忘见缝插针!” “那倒不是,”晏时玥摇了摇扇子,眼中满是狡黠:“阿耶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明延帝秒懂。 这个闺女的心眼儿,真拿出来用的时候,连他都有些佩服。 要知道,这些人真的投资,也不敢投太多,否则岂不是把“我贪墨了”写在脸上?但也不会太少,到时候,这一部分银子,是不会动的。 真到了明延帝的“动作”到了,将血洗江南官场,是玉石俱焚,陪着抄家斩首,还是握着这些银子,保留一二子女,反咬这些人一口,换取自己的一个生机,这很好选,不是么? 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自己的枕边人,这就是压在这些人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人不用多,只要有两三个,形势就大不相同,他的声誉也会好听的多。哪怕已经做好了被人骂残暴的准备,可是能不被骂,当然更好了。 明延帝含笑拍了拍她的肩,一边想着如何利用好这个事情,毕竟抄家时,正常来说,是不会赦免主妇的。 锦绣司的契书很快签好,大家自觉得也跟相爷有了三分亲近之意,谈吐也自然多了。 晏时玥还要打理商部和玥坊的事情,把曲斯年和周见微都派了出去,这才真的是薅最后一把羊毛,顺便查清楚这些人的人脉。 事情有条不紊的推进。 隔天,霍祈旌回来了。 这还是这些官员头一次见霍祈旌,好像嘉兴阅兵的时候就不在。 诸人一边心里奇怪,一边纷纷打着招呼,这几日看着晏时玥跟曲斯年几人说话,已经打消了疑窦,再见人家小夫妻相处,连最后一份疑窦也打消了。 是谁说相爷好色的?也太不靠谱了些! 可是心里难免要犯思量……霍祈旌,去干什么了呢? 申时中(16时),严刺史离开行宫回府。其它官员只能住在行宫,也就是杭州本地的官员可以回府。 虽然事先就做好了周全的准备,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家里,严夫人正看着手里的书,见他回来,便起身相迎,严刺史道:“那个丫环,确实没来过主院?” “没有,”严夫人道:“你都问了好几回了,她就算来了,又怎样?家里连摆件都收起来了,我连好一点的衣裳都收了起来,那日锦绣司来人,我也是换了个八成新的衣裳,首饰都没敢多戴。” 严刺史点了点头,“多小心也不为过的。” 严夫人道:“老爷放心,我理会得。” 他这才有了些心情,道:“在看什么?” 严夫人也是识字的,便笑道:“是三郎拿回来的书。上回不是同你说了,三郎结识了一个文人,颇有才华,在酒楼里现场写了那书的第二部,这就是原稿,比书坊刊印的字大些,我看着倒是舒服。” 严刺史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随意的瞥了一眼,结果一看之下,他猛然站起,几步过去,一把抓起了那本书。 纸上字迹俊秀清逸,笔力十足,关键是……这字,他今天还见过! 严刺史的手,一下子抖了起来,太过于意外,以至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严夫人吓坏了,尖声道:“老爷!老爷!你怎么回事!来人哪!叫大夫!赶紧去请大夫!” 严刺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叫三郎来!赶紧叫三郎来!”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那个人,就是晏时玥……就是晏时玥…… 严三郎被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奇怪:“爹,怎么了?” 严刺史道:“你与那个人,叫……”他举起手里的书:“他,说了什么!” “爹!”严三郎扑上去护住了那书:“这是我的!你怎么能这么用劲捏!娘!你说好生看,我才借给你看的!你们怎么不守信用呢!” 严夫人急道:“好好跟你爹说!” “说什么啊!”严三郎不以为然:“我都大了,交个朋友怎么了!” 严刺史气的眼前直发黑。 严三郎触到他的神色,也有点被吓到了,赶紧把书放进怀里,才道:“我们没说什么啊!就说说杭州的风土人情什么的,真的没说什么!家里的事情,我一句也没提,真的!” 严刺史缓缓的道:“你有没有提到长兴街的书画铺子?” “好像提了吧?”严三郎想了想:“忘了,书画铺子怎么了?你放心,爹,岳郎君有钱,他不会赊账的!我送他他都不要呢!” 严刺史闭了闭眼,也不想再跟这个棒槌儿子多说了,急叫人去书画铺子,把那个掌柜的叫来。 第805章 我活该 然而,去了两拨,都没回来。 起先严刺史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派出去第三拨,仍旧好一会儿不见回来,他这才猛然醒悟过来。 严夫人还在嚷嚷:“再叫人过去!叫管家亲自过去!” “不用了,”严刺史好似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晚了,没用了……” 严夫人急道:“老爷!” 他的脊梁弯下去,声音都含糊了:“是我失策,是我轻敌了……明明,人人都说她天纵奇才,聪明绝顶,为何,为何我竟还把她当成普通小姑娘对待?我活该,我活该……” 严夫人自始至终就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只模糊知道可能是跟这本书有关系,急道:“把那人抓回来处置了就是!又不是什么大事!” 严刺史苦笑一声。 瞧,连夫人都习惯了不把人命当回事儿,他,又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顺风顺水一辈子? 就在这时,有人来宣召严刺史。 严夫人急上前塞了银子,软着声音道:“我们老爷刚刚昏厥了……” 那人淡定的道:“圣上宣召,请严大人速速赶去……行宫有太医,夫人放心就是。” 于是严刺史几人,都被强请了回来。 院中几位大人,还在热热闹闹的打麻将,浑不知今夕何夕。见他回来,还有些稀奇,有没上手的,就出来打招呼:“严大人,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 说是圣上宣召,却把他放在这儿了,严刺史心中再无侥幸,只拱手道:“诸位,自求多福罢。” 大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都是习惯了在官场中打太极的人,他这一句话,就等于是明说了“出事了”。 这些人的利益全都绑在一起,关系也都紧密,说话不太避讳。 有人就断言道:“牵一发,动全身,不可能的。” 他是觉得,江南贪腐,由来已久,皇上向来睁一眼闭一眼,最多敲打一番,杀两个出头鸟警戒一二,绝不可能敢真正清算,一来,清算之后,再换上一批人,又如何?还不是要贪! 再者说,把江南官场连根拔起,他怎么敢?这样的鱼米之乡,维稳才是最重要的,民心、秩序,种种全都要考虑到,处事必须慎之又慎,妄动之下,岂不是全乱了! 大家也都认可这个说法,暗暗点头。 良久,却有人颤声道:“但,如果……”他指了指上头:“要变天呢?” 禅位? 大家的脸色全都变了。 如果明延帝真的有心禅位,那倒真有可能!血洗江南,彻底清算,然后新帝登基之后再慢慢施恩……这是基本操作! 可是,哪一个帝王不恋权!明延帝也不过半百,身体好的很,怎么可能禅位!怎么可能! 虽然心里拼命说着不可能,呼吸却已经乱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嘉兴调来的兵马,已经各自到了地方,把这些人的府邸,全都围了起来。 宣旨,抄家。真正的猝不及防。 因为晏时玥提前搞到了“名单”,所以明延帝的打击非常的精准。 也因为多了这一段时间的准备,所以,这些人卸任之后的准备,也都做好了。 大鱼之下,总有虾米,有人吃肉,有人跟着喝汤。 大部分地方,可以副手上位,取代上锋,本就有把柄在上头手里,此时“戴罪立功”,自然卯足了劲儿表现,而之后,是真正的“脑袋寄在脖子上”,处事也必定战战兢兢,绝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 也有的地方,直接由京派官员上手接管,同样的,为了“戴罪立功”,这些人并不敢放半个屁,只能全力配合。 官场交接,迅速有序的进行着。 而与此同时,各府养尊处优的女人们,也都哭天抢地的被抓了出来。 库中抄出的大量财产,晃花了众人的眼,也让他们的死罪,更加的“罪有应得”。 而行宫之中的官员,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他们已经不能出院子了,外头的守军甲胄在身,长刀出鞘,谁敢说话,二话不打直接动手。 而且,没人送饭,没人伺候,所有的下人,行宫的仆役,全都不见了。 这些人终于明白,出大事了! 却已经晚了。 而与此同时,一部分妇人,也包含在锦绣司投资过的妇人,却被单独关了起来,当然是有选择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挑的就是一定程度上有理由有意图脱身的人。 然后等她们惶惶了一日一夜,就派了人过去,点明利害。 其实晏时玥这一计,很不厚道。 因为如今的律法,是有明文“亲亲相隐”的,也就是说,亲属之间有罪的,应当互相隐瞒,不告发和不作证的不论罪,反之,倒要论罪。 但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她不觉得这些妇人可以置身事外。 不过此时,这种话也不会明说就是了。 只是暗示她们,如果能提供更多的罪证,可以自救、救子,甚至说的越多,能救下的儿女越多。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跟正妻是谈不上爱情的,只有门当户对的尊重,再说这些老大人最小的也奔四了,这个时候的人成亲早,天长日久,哪有什么坚贞不渝的真爱? 加上又把这些人全都关在了一起。 只要有一个动摇的,她自然就会尽全力拉这些人下水。 不然呢?贪墨如此巨大,陪着丈夫一起死么? 她们很快就动摇了,招出来的又多又细,件件有据可查。甚至还有些早就叫丈夫一个两个小妾纳出了一肚子怨气的妇人,连没查出来的,也都召出来了。 三司已奉召齐至,就在江南处理此事。 包拯也被派来了,亲自审讯。 他审讯就是那种正气堂堂的风格,犀利而冷静,晏时玥去听过几次审,觉得还不错,感觉有了几分传说中包青天的味道,。 郑浩然也跟着过来,还跟她提起了他们的“小师叔”,听她说了,郑浩然笑着拱手:“请相爷不要见怪,小师叔这个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有点臭美。” 他顿了一下:“这边有不少江湖帮派,可要属下去探探?” 晏时玥哼了一声,“不用了,已经有人去探过了。” 郑浩然看她一下子不高兴了,虽不知为何,也不敢问了:“是。” 第806章 红颜知已 这边最大的帮派,叫杭州帮,应该就是后世的漕帮,那天晚上折腰楼里,跟霍祈旌在一起的,就是杭州帮的人。 霍祈旌去杭州帮,并没有什么卧底啊交朋友之类的情节,因为时间有限,而且他的身份摆在那儿,姿态太低将来反而不好谈,所以他就是十分简单粗暴的,按着江湖规矩找上了门,然后一路打过去,打到见着了大当家周靖。 不打不相识,然后杭州帮的人,表示要交个朋友,那天晚上就一起去了折腰楼。 毕竟,江湖人也有自己的行事规矩,一昧的拒绝也不成,要谈下去,还是要融入的。 杭州帮现在做的事情,是一个类似水上镖行的工作,肯定会挟带私货,但在一定时期内,是没法完全取缔的。 所以霍祈旌就要求,以后他们与他合作。 杭州帮当然不能答应,毕竟现在跟他们合作的,是江南官场的“大官们”,于是霍祈旌就表示,很快就不是了。 然后等江南官场巨变之后,霍祈旌再去时,就去掉了络腮胡,把身份半露了一下,然后与他们顺利的达成了君子协定。 说起来麻烦,其实意义倒也简单,就是这样一来,将来江南官场再怎么洗牌,他们都永远失去了江湖这一只手,而且还多了一只身边盯着的眼。 说真的,这骚操作,连晏时玥都没想到。 要知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也就是霍祈旌身份特殊,杭州帮用他的名头,可以压住江南官场,而且对他们来说,与霍祈旌打交道,总比投喂一众江南官员省心。 当然,对霍祈旌来说,风险也是巨大的,毕竟他们是无法无天的江湖人,根本不知道将来会干出什么事儿,很容易被连累。 而且结交江湖人士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换个人,宝座上的帝王,也要担心他会不会监守自盗什么的。 总之,综合考虑,此法不可复制。 这种种,霍祈旌也许是考虑过的,但他不在乎,他这样的忠臣良将,碰到一个肯全心信任他的帝王,实在是彼此的幸事。 晏时玥觉得,霍祈旌这个人,明明简单又纯粹,偏偏滚烫又迷人,酒一般愈品愈香,以至于作来作去之后,她好像更喜欢黏着他了。 隔天,杭州难得的下了一点雪,薄薄的一层,秀气的很。 晏时玥打了把漂亮的油纸伞,拉着霍祈旌出来逛。 那边杭州帮的大当家周靖,带着几个人,低调的从首饰行出来,二当家忽然小声道:“老大你看!” 几个人一起回头,就见不远处,两个人正徐徐映雪而来。 姑娘一身大红披风,明眸皓齿,手里托着一个糯米雪团儿,正把它举到霍祈旌嘴边,霍祈旌一手抓着油纸伞,半扶着她肩,略低头咬了一口,姑娘仰脸冲他笑着,露出了小白牙,然后自己也低头咬了一口。 两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俏甜美,一个穿黑,一个穿红,小小一把伞儿撑在其中,真如一幅画儿一般。 二当家低声道:“是不是……” “不可能是别人吧?” “看着也不像那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霍祈旌迅速抬起头,看了过来,周靖微微一凛,急展开一脸笑,略迎上几步,笑道:“霍兄弟。” 霍祈旌抱拳还礼:“周大当家。” 晏时玥一听这个称呼,也笑眯眯的跟着行了个礼。 霍祈旌便道:“大当家这是往哪里去?” 周靖略一沉吟,便笑着道:“今日家母寿日,贤伉俪可要过来热闹热闹?” 要知道,江湖人的“家”是不会轻易让人知道的,这个用晏时玥的话来说,就是递出了橄榄枝。 霍祈旌含笑道:“伯母寿辰,不好空手过去,请大当家稍待片刻。” 周靖的笑容就更真诚了些:“不必客气。” “应该的。” 霍祈旌就收起伞,两人就近去了旁边的首饰铺子,晏时玥笑问:“大当家,不知令堂今年高寿?” 周靖也笑回:“六十了。” 晏时玥就买了一对玉如意,叫人装了起来,后头自然有甲和诸人交银子。 几人客套几句,转头时,就见晏时玥抬手,用指肚抹去了霍祈旌嘴角沾着的一点糯米粉。 三当家眼神微闪,转过头假装没看到。 几人安步当车,悠闲的到了一处小院,一进门,便有一个老大娘迎了出来。 看着年轻爽朗,并不像六十的人。一见穿着大红披风的晏时玥,登时眼前一亮,笑着过来,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哪里来的小娘鱼,侬生的真登样,一揩一包水。” 一边说着,就掐了她的脸一把。 周靖阻止不及,默默的捂脸……阿娘,你知不知道你掐了谁的脸…… 三当家咳了一声,正要解释一下,就听晏时玥笑眯眯的答道:“阿婆咧,侬也缥致咧,吾侬欢喜哪。” 然后两人就非常热络的聊了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 然后周靖问:“霍兄弟……她是苏州人?” 其实他是想问这位到底是不是福晏殿下?不会是他在江南刚认识的红颜知已吧? 霍祈旌嘴角微弯,笑道:“她很会学人说话的。” 无形中秀了一把恩爱。周靖咳了一声,道:“进来坐吧。” 这地方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周母和周夫人已经做了不少菜,晏时玥解了披风,笑眯眯的帮忙,两人也不知道她是谁,只当是哪位小兄弟的妻子,三人聊的还挺投机。 然而看着晏时玥往上端菜的几人,如坐针毡。 后来除了周靖,几个人都下来帮忙,周母笑道:“吼哟,你们几个小赤佬,天天儿日不做夜磨嗦,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啦,怎还到灶下头?” 几人只能讪讪陪笑。 上了菜,也没那么多规矩,大家都坐在一起吃,一直到行祝寿礼的时候,旁人都磕了头,霍祈旌两人只深施了礼,周母总算察觉到了什么,但态度也没变,仍旧热情爽朗。 等酒过三巡,大家也都放开了些,周靖才道:“霍兄弟,我是个粗人,听不懂官场上那些弯来绕去的话,你给我个准话!给我杭州帮的兄弟,指条明路。” 第807章 指条明路 霍祈旌放下酒杯:“大当家,明路早就在你心里了,你缺的只是决断而已。” 周靖不由一顿。 霍祈旌道:“这一次,江南官场,全部清算,不几日就是大片人头落地,咱们这边儿的兄弟,这一次侥幸逃过一劫,下一次呢?总不会每一次都如此侥幸。大当家是个聪明人,早就看的清清楚楚,趁这个机会,早做决断才是。” 周靖沉吟不语。 霍祈旌道:“也许杭州总会有杭州帮,但杭州帮,未必只有咱们这些人……比起全军覆没,壮士断腕势在必行。无规矩不成方圆,路,你们可以走,但,那些个胆大妄为草菅人命的,能扳就扳,扳不回来,就清除掉,就是这么简单。” 三当家拱手道:“霍兄弟,咱们总得慢慢来。” “是,”霍祈旌道:“时间我给你们,机会也给你们,但决心你们要早下,成果你们也得叫我看到才行。” 周靖道:“霍兄弟,不是我不做,是很难。” “难,但也不能不做,”霍祈旌看着周靖:“大当家,你还不明白么?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之前的朝堂,功夫二字,在神兵利器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向外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就有人送了一支强国驽进来,周靖问:“这是?” 霍祈旌道:“你们跟我来。” 他直接从席上拈了一只酒杯,走出大门,远远抛出,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他一抬手,一声枪响,酒杯炸成了碎片。 众人瞠目结舌。 霍祈旌随即道:“朝廷卖给漠北的神威大.炮,你们应该也听说了,三里之外,可瞬间炸平一个山头,卖给友邦的都如此,藏于军中的,你们大可想像。” 他看着他:“周大当家,圣人仁慈,莫要逼着他拿如此神兵利器,对着自己的子民。” 周靖一凛,深深拱手:“我明白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留下周靖等人,默默无言。 霍祈旌的想法,是让周靖去吞并、整合其它帮派,然后把漕运江湖这一面,抓到手里,然后整个帮派需要纪律严明,起码不能犯那些杀人放火的大错,然后慢慢的整合成一个半官方、很正规的民间组织。 理想是好的,只是确实艰难就是了。 晏时玥问他:“我们不用助他一臂之力吗?” 霍祈旌道:“不用,我们的‘态度’,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助力了,如果这样他还做不到,那就换一个人,对我们来说,周靖李靖王靖都无所谓,我只是选了最有能力的那个人而已。” 晏时玥点了点头,又道:“那个三当家,总在默默的观察我们。” 霍祈旌笑了笑:“他们这里,总有军师似的人物,爱多想,不必理会。”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进了行宫,被圈起来的院子里,数位曾经赫赫扬扬的江南大员,透过守兵的缝隙,看着这两人走过,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已经被圈了好一阵子了,除了基本的食水,什么也没有。 他们起先还一天一天的等着有人来问,来审,在心中想好了如何抗辩如何哭求如何的……讨价还价。 可是这么久以来,连一个理他们的也没有,生像是忘了他们似的。 越等,便越惶惶然。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家中的妇人们全体倒戈,各自把自家相公卖的干净,他们也不傻,如果他们不死,合族不败,她们就算脱了罪,也过不上好日子。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卖的干干净净。 三司也不傻,跟这些老奸巨滑的官员打交道,何如从这些人嘴里挖呢? 于是等到三司开始召见官员的时候,直接一进去,就给一道供词,那些人心里纵是想了千千万,一看细致至此的供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心理防线当时就垮掉了。 整件事,前前后后忙了近两个月,才总算尘埃落定,一干巨贪,该杀的杀,该流的流,该放的放,等到明延年间最大贪腐案落下帷幕,已经到年跟儿了。 官府为此出了一道安民书,表示这一次是江南某官员的夫人心怀大义,往密告箱里投了状纸和许多内情,故此才查的如此彻底,过程中,其它妇人也被带动云云……之后就是普通的格式了。 瞬间就把注意力给带开了,这样大家私底下不管怎么想,明面上,此事起源都是先有“密告”,而不是我非要来查你们,这样一来,皇上妥妥的明君。 皆大欢喜。 从一个月前开始,太子就在写信催明延帝回去,太子接连写了十几道信,明延帝最后直接传了口谕,表示朕要在江南过年,那边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 太子:“……” 虽然明延帝肯放权是好事,可是放权太过,尤其在年节这个关键的时间点,这太微妙的,太子也是难受的很……偏偏没什么办法。 晏时玥心里想着江恨别和女王应该要来了吧……等回去之后,四只小猫儿还能认得她不? 一边就赶着置办年货,准备在江南过年。 说真的,这边真的是宜居之地,小桥流水人家,感觉整个节奏都放缓了,人都跟着静下来。 而且这边的人,确实富有、也好享受,都城里头骑逐日车的,都没有这边多,下雪天都骑的嗖嗖的,打着一把小伞,男的女的,都是一副画儿,漂亮的很。 晏时玥跟曲斯年商量:“你说在这种地方,什么东西最好卖?” 曲斯年想了想:“也不过是华衣美食?玩乐之物?” 她问:“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些现有的东西,搞出新花样儿,让大家都能乐于掏钱呢?” 周见微道:“相爷是不是想弄一个,类似于庙会的事情?” “差不多,”晏时玥给了曲斯年一个嫌弃的小眼神儿,一边转到周见微这边:“我想趁着年节之前,把气氛炒的热一点儿,不然圣驾在此,又逢大变,感觉人人都不敢冒头了似的,我希望能很快恢复气氛好过年。” 第808章 子大父壮 曲斯年随口笑道:“那简单,你找问渠啊!江南文风鼎盛,再说他又曾随太子殿下来过这儿,只要放出风声说要搞文会,必定一呼百应。” 晏时玥道:“那就太刻意了。” “那你想怎样?” 晏时玥道:“杀贪官,是好事儿,可一次性杀了太多人,加上抄家,就会让人心生畏惧,而且这些官员并不鱼肉乡民,只是贪腐,小老百姓感受不到他们的‘坏’,他们死了之后也就感觉不到爽,所以他们会对帝王有畏惧,所以,现在需要的,是借着年节这个好时候,让帝王‘与民同乐’。” 她用“懂了没”的眼神儿看着他。 曲斯年半晌无语。 这原本是他擅长的东西啊!可是这些日子忙到脚打头,他居然忽略了这一点。 于是曲大人一拱手:“下官明白。” 他就把手头的事情交给了周见微,然后去找新上任的杭州刺史谈心去了。 晏时玥背着手儿溜溜达达的去看孩子。 其实她有一个秘密武器,是在当初写《寻道》的时候想到的,暗中布置下去了,但,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在过年之前弄出来。 要是能弄出来,到时候肯定能叫人眼前一亮,事情会更加圆满。 隔了一天,新上任的王刺史就到行宫来见驾,与明延帝谈了一会儿,之后,杭州便传出了一个消息,元宵灯会之时,明延帝将在五凤阁接见江南百姓。 消息一出,民间鼎沸。 要是之前,这是文人的专利,但现在有商部在,单独见文人不好,所以索性改成了见百姓,更热闹。 事后,明延帝还问她:“这是曲斯年的主意,还是玥儿的主意?” “当然是我啦!”晏时玥嘻皮笑脸道:“斯年被我指使的团团转,水都没空儿喝,哪有空儿想这个。” 明延帝笑道:“不错,以后多从相爷的角度想问题,朕也能放心些。” 他一边说着,侧头看她,她正没正形的趴在炕桌上,明延帝摸了摸她的头:“好好辅佐太子,他若有想不到的,你也要多多提醒他才好。” 晏时玥摆手让人都下去,一边小声问:“阿耶,你为什么忽然想到要禅位啊?” 明延帝久久才低声叹道:“子大父壮,祸乱之源。” 晏时玥一下子直起身:“阿兄不会的!” 他轻轻拍了她脑袋一下:“傻姑娘,他不会,旁人未必不想,而且,捷儿渐长成,也难免要考虑子孙后代。许多时候,时势推人往前走,由不得人……朕不想看到这种情形发生。且如今太子也长进了,许多事情上,有他独到的见解。” 他沉默了半晌:“朕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二十余年,也够了,朕怕将来年老昏聩,做了错事。而且,朕也想知道,朕的太子,与朕的玥儿,能将大晏推到怎样的高度。” 他看了她一眼:“所以才要叫你尽心辅佐。” 晏时玥小声咕哝:“可是阿耶,我……我也不是不喜欢阿兄,我也蛮喜欢阿兄的,可如果叫我待阿兄跟阿耶一样,我可能做不到诶。” 明延帝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不需全无保留,只尽心尽力便好。” 好吧!晏时玥嗯了一声,趴在桌上想。 皇帝做到最后,没有不恋权的,能把这些事情看明白,想明白不稀奇,难得的是,想明白之后,就能果断放手。 在大事上,明延帝真的是冷静的可怕,古往今来这么多皇帝,能做到这一点的,绝无仅有。 何其艰难、何其可贵! 晏时玥抓紧他的手:“阿耶,你一定是上下五千年最最最英明的帝王!” 明延帝微微眯眼:“上下……五千年?” 晏时玥:“……” 她迅速放开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她飞快的跑了。 明延帝沉吟着:“五千年?”他垂眼盘算起来。 她觉得明延帝还有许多未尽之言,霍祈旌倒是想的十分透彻:“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阿耶是担心你所知这些稀奇之事,总有穷尽之时,到时候,你这个脾气,难免遭人攻讦,所以想让你更‘有用’些。” 晏时玥问:“他是担心,阿兄不会像他保护我一样,保护我,对不对?” 霍祈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晏时玥顿时沉默下来。 虽然她觉得太子对她也很好,可是,好像直到此刻,才感觉到了禅位的意义,宝座上的是父,是兄,真的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赶在小年儿之前,晏时玥的秘密武器终于送了过来。 晏时玥一直憋到晚上,才提着去见明延帝。 她做的是煤油灯。现在玻璃坊的水准,做灯罩很容易了,关键是生产煤油,幸好赶在过年之前做了出来。 明延帝正跟霍祈旌下棋,遥遥就听外头人施礼问安,然后下人推开门,晏时玥站在门外薄雪之中,手里的灯,宛似一盏月华,明亮剔透,映的人身影亭亭。 霍祈旌的眼底就溢出了一丝温柔。 晏时玥笑眯眯的站了一会儿,还转了转圈,确保他们看清楚了,这才提着灯进来。 明延帝道:“这就是你说的那灯?” 晏时玥点了点头。 比起蜡烛,煤油灯当然是鸟枪换炮!不能说亮如白昼吧,但起码让一片地方十分明亮,看书写字是没问题了。 明延帝仔细看了看,道:“不错。” 晏时玥不满的撒娇:“什么你都说不错,也从没说过很好!而且你叫许问渠都叫爱卿,为什么我连个卿也没有?” 明延帝看了她一眼,便背着手笑道:“晏爱卿,此物甚妙,朕甚喜之。” 然后他挥挥手:“好了,爱卿退下吧,朕要与阿旌下棋了。” 晏时玥:“……” 说真的,明延帝情商真的高,就属于那种什么梗都能接,还接的特别妙的人。 她嘻嘻笑着,在霍祈旌后头坐下,一边问:“谁赢了?” 霍祈旌道:“阿耶。” 明延帝笑道:“阿旌这棋,真是一天比一天下的好。他与棋道并不甚精,却精通兵法,故此一旦熟悉了棋道,朕很快就要下不过他了。”他笑看晏时玥道:“不然玥儿再替朕走一子?” 晏时玥立刻摆手:“不了,观棋不伸手真君子!我拿灯给阿娘看看去!” 她才不要走,上次他跟许问渠下,她随便走了一步向着明延帝了,也就算了,这次一走……万一向着霍祈旌咋办? 她拍拍屁股就走了。 明延帝看着霍祈旌,呵了一声。 第809章 与民同乐 很快就到了元宵节。 江南的元宵节十分热闹,一大早外头就舞龙舞狮,一路敲锣打鼓。 因为晚上不能带着饺子两人去,所以晏时玥一大早先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一圈儿,两小只哪见过这种热闹,欢喜的不住尖叫,还跟着跑,抓都抓不住,跑的她和几个嬷嬷都一身汗。 而圣驾出行是在酉正一刻(18:15)。昏黄的暮色之中,明延帝一身龙袍,高坐于金路帝辇,面目隐于冕旒之下,宛如日月在空,贵不可言。 长街上挂满了花灯,护龙卫团团围于帝辇两旁,道路两边全是百姓,山呼万岁,一边团团的拜下去。 这样的场面,看起来蔚为大观,实际上,这种与民同乐的场面,最操心的就是霍祈旌。 所以做为出主意的人,晏时玥早早的就到了五凤阁等着,省得他们还要操心多保护一个。 圣驾走的缓慢,一路走过来,就耗费了半个多时辰,大多的百姓都是一路跟着过来的,也有许多文人早早的就等在五凤阁下头。 从远处过来的人,感受最为明显,就见五凤阁上,不知何时,挂了数个星星似的亮光,团团的将整个二楼都围了起来,远远看去,竟是瑶台银阙,宛似神仙居处。 五凤阁右手边,高台也已经搭了起来,同样挂了许多灯笼。 待到帝王登上五凤阁坐定,施礼种种礼仪进行完毕。 周见微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是商部首科状元周著,这位是明延九年的状元郎许清。” 人群中登时就是一阵欢呼,还有人高呼“许六元!” 周见微笑续道,“知道你们想见许六元,放心,待会儿有的见呢!” 人群中轰然一笑,他道,“今儿我们与大家玩玩灯谜,我与许先生随意出题,下头谁能对上,便送你一盏揽月灯。李太白诗云‘欲上青天揽明月’,愿诸位都可青云直上,蟾宫折桂。” 对,煤油灯有了一个特别高大上的名字“揽月灯”。 周见微说完了,许问渠也说了几句,然后就开始猜灯谜。 高台上已经备好了许多盏灯笼,两人就轮着,提一盏灯笼,便有人高声念上一遍,然后下头的人便抢答,若有人答中了,便有人把揽月灯送过去,那一处立刻便亮了起来,周围的人都艳羡极了。 这么玩了几轮,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便有人拿着写了灯谜的灯笼,高声邀请许问渠回答,许问渠也不负许六元之名,张口就来,答的不假思索。也有不少应该是考商部,请周见微回答的,周见微也都答了上来。 晏时玥正跟明延帝在阁楼上吃喝看戏,却听一人高声道:“福晏相爷可在?” 嗯? 晏时玥一抬头,就听下头道:“杭州柳五,请相爷来答!” 柳五郎,是杭州挺有名的一个狂生,据说为人放荡不羁,却颇有才华,可以双手执笔写狂草,名头很响。 江南诸官员的心都提了起来。 就见晏时玥上前一步,然后就直接一撩袍子,潇潇洒洒的跃到了高台上,向下拱手道:“诸位,福晏有礼了。” 女子声音一出,下头诡异的一静,只有中间一人,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灯笼,念了一遍,高声道:“请相爷回答。” 谜面是:续弦复闻狮子吼 ,答四书一句。 不少人都瞬间了然,无不侧目。 晏时玥道:“河东凶亦然?” 柳五郎倒是一怔,笑道:“不错!相爷敏思!” 晏时玥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请柳郎君答一个罢。” 她抬了抬手,便有人取了一个空白的灯笼来,晏时玥道:“家中传看,答五柳先生文一句。” 周见微便执笔写了上去。 柳五郎一怔之下,连连拱手,并不回答,旁人高声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少人笑出声来。明延帝亦是嘴角带笑。 晏时玥虽然读了些书,但要说通,真不能算通,偏偏从来不会失手。 柳五郎的灯谜并不难,只是促狭,这分明是这狂生借机调笑,偏偏这种场合,不好计较。 她坦然应战,答出来倒不难。 答出来之后又出了一个,此人是柳五郎,她就出五柳先生的,最难得的是……回的诙谐又大气,既不会破坏气氛,又不会失了身份,不见那狂生羞愧不敢答了么! 实在是应对的漂亮。 其它新上任的江南官员,也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别再出事了!别折腾了!就这么圆满解决不好么! 之后倒确实没有什么事,整个气氛都很好,虽然灯谜都十分浅显,但福晏殿下却在江南文人心中,一洗不学无术之名,大家都认为她其实是深藏不露。 之后还留下一个传言,说福晏殿下喜欢看话本,《寻道》的作者就是上门自荐,然后相爷看中了,就出银子给他刊印,并天下发行。 直到进了二月,圣驾才起程往回走。 据说五皇子的理藩院成效初显,诸国使臣都有意通商,但晏时玥和曲斯年都在这边,还要等她们回去拍板。 而喀喇汗除了使臣,还派了一个公主过来,汉名叫做江沅。想进国子监读书。 这种事情不好拒绝,于是太子就在世家之中,挑了三个女子出来,也不单设女子班,而是在课堂之中,单设了一个角,可以与其它人一起听课。 明延帝笑向晏时玥道:“这个江恨别,倒真是一心向着你的。” 晏时玥也觉得不错,用这种方式开个头,比其它方式的阻力要小的多。 所以有时候江湖人,也是很可爱的么! 因为江恨别在喀喇汗做的是摄政王,太子与明延帝商议过后,封了他一个南安侯的爵位,据说旨意下到喀喇汗,江恨别坦然受了。 二月底,圣驾回到长安。 太子带着百官迎出城来,将明延帝接回了皇宫。 之后就是马不停蹄的忙碌,煤油灯各地也开始售卖,煤油灯的售价并不算高,因为赢利点在后续的煤油上,便宜到普通人也可以买,之后才好细水长流的赚钱。 与此同时,朝中形势也在变化。 如今禅位只差一道明旨,大家自然是各显神通。 过了千秋节,明延帝便下旨在城郊建“万年园”,就在福园往东。 之后下旨禅位,命礼部筹备八月十五日禅位大典。 这个日子,十分微妙。 是晏时玥的生辰,却又是阖家团圆之日。 第810章 最后任性一回 明旨一下,因为太子的地位变动,捷儿也跟着受万人瞩目,七月生辰时,自家人还小小的庆贺了一下。 仍旧是小的跟小的玩,晏时玥和霍祈旌吃过饭,去把饺子抱回来,路上,饺子问她:“阿娘,为什么以后捷阿兄会不一样?” 晏时玥就跟他解释:“因为你皇耶耶,要把这个天下,给皇舅舅,那样皇舅舅就成了皇帝,他的儿女就成了皇子皇女,其它人就只是皇族的子女,所以就不一样了,就有了君臣之分。” 饺子问:“那为什么,我不同呢?” 晏时玥没明白:“什么你不同?” 饺子道:“振阿兄说,以后他们见了捷阿兄要行礼,但是我不用。” 晏时玥脸色一沉。 这话忒的恶心人。什么叫他不用行礼?这话是要恶心太子,还是恶心她? 要知道,有些东西本就十分微妙。明延帝选这个日子,也许确实有保护她的意思,或者警戒群臣的意思,或者提醒太子的意思,但,这永远都只能各自体会,不能宣之于口。 唯有心照不宣,才是绝妙。 反之,对她、对太子,全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而且,明延帝重的是家族和睦,禅位有很大是为了这个考虑,尤其这么小的孩子,就应该亲如兄弟,他绝不想看到,这么小交往就变的这么不单纯。 她真的特别特别烦这种在小孩儿身上使心眼儿的人。 霍祈旌从马上伸手,把捷儿接了过来,晏时玥点了点头,转头就去了四皇子府。 四皇子也刚回到府中,一说她来了,还有点奇怪,迎出来问:“玥儿?怎么了?” 晏时玥道:“我找振儿。” 四皇子妃有点吃惊:“可是振儿做错了什么?” 晏时玥摆摆手没说话。四皇子妃不敢多问,就把振儿叫了出来。 振儿很喜欢她,小跑着过来:“姑姑。” 晏时玥伸手搂着他:“乖,姑姑问你,你与饺子说,以后捷儿身份不一样了,对不对?” “对。”振儿道:“不是吗?” “是的,”晏时玥道:“但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们见了捷儿要行礼,饺子见了就不用行礼呢?” 四皇子眉头一拧就想说话,晏时玥把振儿转了个方向,不让他看到他,一边柔声道:“你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好不好?” 振儿摇了摇头:“我也不懂,是贤祖母说的,她让我好生记住,不要犯了错,还叫我如果关系亲近,要提醒旁的兄弟,也不要犯了错。” 什么旁的兄弟?四皇子府只有这一个,五皇子府还没有,其它公主府所出,远离权利中心,这特么不就是指饺子么? 晏时玥轻轻的拍着振儿的背:“振儿,你听姑姑说,贤妃她是个糊涂人,她想的,未必是对的,你也不要信……” 她顿了一下:“并不是每一个大人说话,都是对的。读书可以明理,她未曾读书、远行可以增长见识,她也未曾远行,所以有些事情,她自己想不明白,教你,也就教错了……所以振儿以后听爹爹的话,跟爹爹学,好不好?” 振儿想了一下:“那姑姑呢?” “也可以跟姑姑学,还有跟先生学,然后振儿自己一天天长大,读的书越来越多,知道的道理也越来越多,那样,旁人与你说话,你可以自己想一想,是对还是不对,好不好?” 振儿点了点头:“好。” 她亲了亲他的脑门:“乖,那振儿去休息吧。” 她站起来:“四嫂,麻烦你照顾振儿休息。” 四皇子妃点了点头,勉强的笑了笑,就带着振儿下去了。 四皇子站在原地,默默无语,半晌他才道:“她是真的没想明白吗?” “不是,”晏时玥极为清晰的回答:“她不是!她只是算计落空、心有不甘,也许还有些怨你无能,然后就随便恶心我和太子一下,她认为这点儿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振儿未必会说,说了也根本追究不到她身上,所以她大可以随便出出气。” 四皇子面色微变,良久,才苦笑一声。 对于朝臣来说,明延帝让太子批奏折,就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迟钝些的,明延帝过年没回来接受万国来朝也就明白了。 可是对于很多不通朝事的人来说,到下了明旨那一刻,才恍然大悟。 贤妃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给撇了出来,自认为撇的十分高明。 所以就处于不管怎么争,她起码不会受什么连累的超然心情之中……虽然本来就没觉得有多少希望,可如今乍然知道彻底没指望了,失落也是难免的。 就随便出出气,发泄一下。 在她认为,此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找到了振儿头上,振儿受罚,是万万找不到她头上的。 事实上,此事若换了任何一个人,这件事的唯一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除了晏时玥。 她转身就要走,四皇子急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臂:“玥儿!” 晏时玥道:“你长这么大了,有妻有子,是不是非得有娘才能过?事实上你也根本就没有被娘疼过啊!她都不把你当儿子,你为什么还要把她当娘?孝本来应该是一件发于心的事情,结果现在成了羁绊和枷锁,何苦来?” 四皇子苦笑:“她,毕竟是我娘。” 晏时玥道:“恶心我的人,我一定会恶心回去。动手脚到我在意的人身上,我不能容忍。你我兄妹,我敬重你,此事不算大,忍一忍并不是不可以,但……四兄,何必?非得让血缘捆缚你一辈子?” 四皇子一时竟有些茫然。 她挣手走了。 第二天,明延帝下旨,贤妃降为安贵人。 并将怡嫔升为贤妃,同时将四皇子重新记入了贤妃名下。 除了少数的知道内情的几个人,众人都惊讶莫名。 原贤妃惹了皇上不满,这是肯定的,但,是得多么不满,才会将一个已经成年开府的皇子,改记到了旁人名下啊! 偏偏是在这个即将禅位的当口…… 谁都知道,新帝登基,成年的兄弟肯定是要封王的,而皇上成了太上皇,这些人也就基本没什么好跳哒的了,以后就指望儿子了,偏偏这个时候,儿子没了。 要是亲密的母子,那肯定还能得一份私下的照应,可是他们母子,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如今……贤妃估计要后悔死了。 至于怡嫔,白得了一个妃位,又白得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才真真是走运极了。 晏时玥也算是趁爹还在那个位子上,最后任性一回了。你不是要撇清么!偏要你自己承担后果,反正一直也没在意过儿子,那索性就别要了。 这样的结果,连四皇子也没想到。 他与母妃,这么多年了,母妃作来作去,有多少情份也都耗没了。 所以,母妃把手脚动到振儿身上,他心寒是真的,难受倒还真没有多少,他怕晏时玥告状,主要是担心自己也会受连累。 可是显然,这个处置把他完全撇了出来。 第811章 守着我一个 接了旨,四皇子去咸福宫请安。 同样的地方,却是物是人非。 怡嫔,也就是现在的贤妃,是个爽利的人,她直接跟他道:“本宫之前没有儿女,如今与你有了这样的母子缘份,这是圣上怜惜我,我心里开心的很。我从没当过人娘亲,只能慢慢学,之后能做的我都会学着做,你也不用不自在,想去看她也不用顾忌我,母子天性,我绝不会因此怪你。至于你的妻儿,也不用紧张,本宫不是那种磋磨人的,情份是一天天处出来的,咱们慢慢来就好。” 四皇子垂首应了,怡嫔又命人取了东西出来:“这就算是个见面礼,也有你们夫妻的,也有捷儿的,不要嫌弃便好。” 四皇子急谢了。 等回了府看时,捷儿的是两套亲手做的衣服。 四皇子妃的是一件衣服,一套头面。而给他的,是两套衣服,两件发冠。 要知道,他现在除了皇子身份,什么也没有,逾制倒谈不上,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东西,全都不方便用。 但宫里赐下来的却不同,皇上给的、皇后给的、母妃给的,都是能穿的,穿了才是孝顺。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不提,母妃就从来没给过。 哪怕她少给一些,他也可以随意穿了,谁还给计算着呢?可她一件都不给,他就只能这么穿着,连七八这样的小孩儿,都比他穿的自由光鲜。 这么一比较,忽然觉得,这样也好。 不可为外人道,却是一种身上骤然轻松了的感觉。 拿给四皇子妃看时,她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情份慢慢处着就有了,关键在心。” 四皇子道:“爷明白。”他按了按她的肩:“咱们……好好过。” 明延十六年八月十五,明延帝禅位于太子。 太子即位,改年号为承圣。 封四皇子为端亲王、五皇子为贤亲王。 同时,改平相为上相,为百官中最高者,由晏时玥继任。 右相徐明修晋为左相,阁老陈言允晋为右相。 内阁次辅孙玄成晋为首辅,林弗建晋为次辅。 承平郡王晏成渊升为平亲王、荣郡王霍祈旌升为荣亲王、许问渠赐爵清远侯……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江余安也被赐了一个景行伯的四品爵位。 但在晏时玥的强烈反对之下,并没有大释天下。 等晏时玥再进宫的时候,就感觉不一样了……以前回宫就像回家一样,现在,就有点像做客了。 进御书房的时候她都觉得别扭,而且还在想,她都别扭,那明延帝不得更别扭啊!一会儿得去看看他才好。 承圣帝当然看的出她别扭,却假作不知,笑道:“玥儿。” “阿兄?” 承圣帝道:“朕想让振儿也进上书房念书,你想不想让饺子过来?” 晏时玥想了想:“来了就不能回家吗?” 承圣帝道:“对,十日一休沐。” 晏时玥犹豫了一下:“那我回去问问阿旌。” 旁边站着的大太监王朝卿不由侧目。 早知道这位不一样,这才是亲眼见识到了,皇上说话那就是圣旨,这也能讨价还价的?还回去问阿旌……难道荣亲王不答应,她就不送了? 承圣帝倒是习以为常,毕竟是亲眼见过她怼明延帝的,知道她就是这个脾气。 承圣帝道:“你要是问他,阿旌必定答应。你倒是回去给他找几个好的伴读,一起带进来。” 晏时玥应下了。 然后她去见了明延帝。 明延帝和皇后,现在是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了,也搬了出来,进去之前,她特意收敛了神色,仍旧是开开心心的进去了。 结果进去之后,就见阿娘满脸喜色,抓着明延帝的手,一见她来,便笑道:“玥儿,你阿耶说,自此之后,只守着我一个,你倒是来给我做个证。” 晏时玥噗的一笑。 明延帝十分无奈:“这种话也跟孩子说!” 孟慧双眉一挑,眉眼含嗔,风情无限:“我就要跟人说了,好叫你不能赖帐。” 明延帝笑着摇头。 晏时玥莫名觉得自己很多余,笑嘻嘻的说了几句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笑了。 孟慧是真的聪明。 而且她从来不装白莲,她展现出来的,几乎就是真实的自己,不怎么掩饰,也不用担心崩人设。她真的是那种很智慧的女人,就好比现在,她都失落,孟慧她不失落么? 她肯定也失落,但最失落的,是明延帝。 哪怕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失落也是难免的。 所以孟慧就让他知道,这样她会很欢喜,她是需要他的,她喜欢这样的他。这对于明延帝这种性情中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安慰。 少年夫妻老来伴,所以真的不用太担心。 晏时玥回府就跟霍祈旌说了念书的事情。 不出所料,霍祈旌直接答应。 其实晏时玥对于上学,还真没有那么排斥,宫里教书的都是顶儿尖的才子,而且小孩子也是需要跟同龄人在一起的,只是一下子就去十天,嬷嬷还不能跟去,只能跟小太监,她有点不放心。 至于伴读,其实当年晏成渊就是明延帝的伴读,这相当于让他们培养自己的亲近势力,对他们自己,对伴读,都是好事。社会环境如此,只能入乡随俗。 但伴读要怎么挑呢? 晏时蘼是可以去的,其它人……家里的孩子都还小,四只小猫儿将来是好挑的,现在…… 不止是她,四皇子也被承圣帝透了信儿,所以捷儿、振儿和饺子全都在挑伴读,整个长安城都在暗中使劲儿。 晏时玥这儿比他们还麻烦,毕竟其它人都有从小到大的小太监伺候,而饺子,一直没怎么跟太监接触过。 于是晏时玥进了宫,费尽心思的挑了几个平头正脸的,回来叫饺子挑,然后饺子挑了四个,给他们起名叫叶精、于勤、刑成、于思。 取自:“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行吧,晏时玥觉得这个儿子比她懂事儿多了。 搞定了太监,她就过去问了问孟敏,要不要晏时蘼进宫,是求一个恩典直接进去,还是以伴读的身份跟着饺子去。 第812章 三年不改父道 晏成渊十分干脆的点头:“去吧。就跟着饺子,不用单独求恩典。” 他跟孟敏道:“放心,出不了什么事。” 现在宫里没有了太后这尊大佛,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还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晏时玥回来,想了半天都觉得没什么头绪,就直接跟霍祈旌道:“我负责找太监,你负责找伴读好不好?” 霍祈旌笑看她一眼:“知道了。”他随手掐了一把她的耳垂:“等皇上和端亲王找完再说,有想来的,自己就会往咱们跟前儿凑,咱们挑几个就是。” 这个时候,各家也在斟酌。 不同于后世挑伴读会从奴才里头挑,大晏的伴读,大多都是挑沾亲带故的,所以多半出自宗室。 公主府通常是没资格去上书房念书的,晏时玥这种属于格外加恩,若是明延帝还在位,那她也是一条粗粗的金大腿,但明延帝偏偏禅位了,这就有点微妙了。 敦郡王有个孙子今年六岁,十分聪明,郡王妃因为在锦绣司赚了钱,一心想着把孙子送到福晏府去。 敦郡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不行,她那个孩子,去了就是个凑数的,你几时见有外姓人进过上书房?” 郡王妃有点犹豫:“但福晏不比别人,她向来风光。” “那是以前!”敦郡王道:“太上皇那个脾气,疼你的时候怎么都成,自然由着她作,但现在……换了这一位,他自有妻子儿女,再疼也疼不到妹子身上去!你且等着看吧,这位啊……风光不了几日了。” “那也不至于,”郡王妃还是想着这边好:“不是还有个词儿,叫三年不改父道?” 敦郡王乐了:“行啊,你还知道三年不改父道?” 他难得来了兴致,遥遥点了点她:“皇上当然不会明着对她不好,但你想想那位的脾气啊,叫太上皇惯的,一丁点委屈都受不得,敢跟皇上叫板,说跳脚就跳脚,但凡上头这位给一点冷遇,她能受得了?不发脾气才怪!不定哪会儿,皇上没了耐心,就闹崩了,难不成太上皇退都退了,还能再跳出来护着她不成?” 郡王妃一想也是,于是就道:“那就大皇子?” 敦郡王点了点头:“对,这位怎么着也能风光二十年,注押在他身上,准没错!” 于是敦郡王带着孩子进了趟宫。 但大皇子的伴读已经够了,便让他给二皇子揆儿当了伴读,也就是承圣帝的谪次子,与饺子同年,只小着月份。 各家各有考量。等到皇上和端亲王府都挑完了,霍祈旌就利利索索的选了三个,并未选宗室之子,都是从武将家中选的。 他在这方面远比晏时玥要果断,晏时玥属于那种,不给自己孩子找,个个都挺好,一到真要用了,就觉得都有不足之处。 而霍祈旌则很简单,家世过的去,心正就好。 于是就挑了个日子,把孩子送了过去。 目前上书房最大的就是七皇子,然后是九、十、如今又多了捷儿他们四个人,加上伴读,还挺热闹的。 送走了儿子,晏时玥那心情就跟送孩子去幼儿园一样,人家那还能天天接,这个一送就是十天……于是很丢人的哭了一鼻子。 然后为了分心,就去整女先生的事情了。 如今吉州纺织工坊的女先生,已经派了过去,晏时玥一来是想着杭州新开的纺织工坊、还有锦绣司的两家,都要派人过去,然后是玥坊和孟记。 女先生过去,首先要教他们会写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基本的数字,吃饭什么的时候,就可以把《为母》当成故事慢慢的讲,然后挑一两个字,一天一天慢慢的教。 这件事情,也不图赚钱,只图个心安,也算是为这个年代的女子,尽些绵薄之力。 对于其它人来说,这种事情很简单,随意挑几个脾性好,识字的就可以了,而对晏时玥来说,她想的就比较多,她不想挑那种太贤妻良母的,当然也不能离经叛道,就是那种积极乐观又温柔善良的才行,整个精神面貌,都会对那些女工,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丁九默默的听着她说。然后他问:“我们要挑好了送到各处么?” 晏时玥一噎。 她道:“反正我就想要这样的人,先把这边搞定,其它地方……试行一下再说。” 丁九又道:“连女工都要识字,那工匠要教么?” 晏时玥又一噎,然后她认真的道,“要教。” 丁九问:“女工教《为母》,工匠教什么?” 她道:“他们不识字,就跟孩童启蒙一样就成了啊!就教千字文么!” “那为什么女工不能教千字文?” 晏时玥:“……” 她道:“丁九,再问揍你了信不信?” 丁九默默点头,闭上了嘴巴。晏时玥道:“我不是没道理是我懒的解释,知不知道?我永远是对的,错也是对,懂不懂?” 丁九道:“知道了。” 有人迎上来,遥遥施礼,风姿如玉。 晏时玥一抬头看到他,就想了起来:“你不是那个小糖纸么?” 萧棠枝愣了愣,然后道:“相爷好记性,在下萧棠枝。刚给相爷投了帖子,不想出来恰好遇到。” “嗯,”晏时玥正儿八经的还了礼,一边道:“九儿啊,就按我说的办?” 丁九应了一声,晏时玥叫过一辆宇文车,上去才道:“萧小郎请坐。” 萧棠枝拱了拱手,纵身跃上,晏时玥道:“其实我不是很讲究规矩的人,我那会儿是被一些养蛊的江湖人气到了,故此说的太直接了,还请不要介意。” 萧棠枝急道:“不敢,是萧某行为莽撞。” 等回了府,晏时玥才问他:“你就是被派出去清理门户的人?” 萧棠枝道:“是。” 她问:“请问是怎么个清理门户?是全杀了么?” 萧棠枝道:“不是的,我们无心派有一个规矩,如果我们被念秧所制,之后就不能再做念秧之行,故此我就挨个儿的骗下来,除非有之前坏了规矩的,或者不懂规矩的,才要杀。” 他看了看她:“我们无心派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十人。” 晏时玥点了点头:“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打算?” 第813章 大玩具 萧棠枝道:“不瞒相爷,萧某在工巧方面,有一些天份,之前敝派中常用的易容改扮之物,例如阴阳壶,九转球,许多首饰,皆是出自我手,长安城也有贵人买过,署名‘棠枝’的就是我了……” 一说起这些,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伪装出来的温文尔雅全没了,他双眼放光,连语速都快了许多:“玥坊的步时盘,风扇之类,我全都拆开过,也都做了出来,那步时盘着实精妙十分,还有商部的缝纫机更加精妙!还有新出的逐日车我全都拆开看了,我还把商部密告箱子的锁给开了……” 他一噎,然后迅速的道:“但我没有动过里头的东西,之后也全部修好了。” 他小心的看着她。 晏时玥扶了扶额。 后头微欣去而复回,把手里的东西给她看,是一个小小的凤头簪子,真的像传说中那样,头可以拿下来,中间中空,而且拧上去之后,一点都看不出来。 微欣道:“这个‘棠枝’近些年在暗道上还挺有名的,据说以手快著称,给他一个簪子首饰,他能很快给你一个与原来一模一样,又能藏物的。” 哟?晏时玥问:“你多大了?” 萧棠枝道:“二十二。” 可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俊美灵秀到了极点。 萧棠枝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服药,都是按长相的,江师兄说我的长相,再年长了就不好看了,故此在十七岁时就服了药。” 晏时玥好奇问:“你们人人都服药么?” “怎么可能?”萧棠枝道:“那药极为珍贵,必得有极好的苗子才会让你服,如今世上,服过此药的,据我所知只有三人,江师兄、我和另一个人,是谁却不知了。” 晏时玥问:“现在还有吗?” 萧棠枝道:“没有了,倒是有方子,你想要吗?” “方便吗?”晏时玥道:“我师父是苏济,他应该会感兴趣的。” 萧棠枝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们现在就是江师兄当家,他说以后就没有无心派了,我们全听你的。” 晏时玥道:“那就谢了。” 然后萧棠枝现场写了下来,晏时玥放进袖袋,一边又道:“那你的意思,是想去玥坊还是商部?” 萧棠枝道:“我就想跟着相爷。” 他一脸不好意思的道:“现在有了的东西,我都已经看过了,学会了,故此,我就想跟着相爷,相爷再做什么,我就跟着看看。” 她道:“如果我什么也不做了呢?” 萧棠枝道:“那也无防,给我一个地方就成,我自己拆东西做东西玩儿。”他羞涩的冲她笑,看着特别小奶狗。 不过想想,这位可是江恨别派出去清理门户的!把骗子给骗了的人!所以这样子绝对是骗人的! 晏时玥不动声色的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欣儿,你把我书房架子上那几张纸给拿过来。” 微欣问:“哪几张纸?” 她道:“你一看十几张胡乱放在一起,不是字,全都像鬼画符的那种就是了。” 微欣就去了,萧棠枝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然后一脸乖巧的等着。 微欣不一会儿就拿了过来,晏时玥把纸放在桌上:“小糖纸,你过来看看。” 萧棠枝并不知道自己被起绰号了,只觉得她叫他名字的时候特别古怪,但是脸上没带出什么,就过来了。一看之下,他一凝眉:“这是?” 他开始细看。 晏时玥老神在在的喝茶等着,萧棠枝把她画的十几张纸一一看完,看了她一眼,道:“萧某姑妄言之……我认为,相爷似乎想弄一个屋子,像考试一样,出种种古怪的题目,里头有种种的小机关,然后只有找到题目,并做出来,才能出这间屋子,然后进入另一间……” 晏时玥嘴角带笑。 对,就是密室逃脱。 这是她从江南回来之后,突发奇想弄的。主题是科举,就是一个举子从乡下赴考,中途遇到这个那个,什么黑店,土匪窝之类的。主要是为了让孩子们玩儿,长长见识,培养他们的团队意识,以及学习积极性什么的。 晏时玥仔细给他说了说这个概念,道:“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做,怎么样?” 萧棠枝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就喜欢玩玩具,她就给了他一个这么大这么大的玩具,让他玩。从无到有,各种机关、解密,方方面面无数种知识都能用到,这真的……太合心意了,太迷人了。 晏时玥道:“你不要做的太难,我要的是恰如其分,要知道,我是为了给孩子们玩的,所以首先,不能有危险,不能太可怕,主要就是为了让他们长长见识,适度才是最好,能做到吗?” 她看着他:“想要什么,可以交待玥坊做,这一个能做好的话,我还可以让你另外再做其它主题的,例如从军之类的,给大人玩的,全都可以。这一个,就是你的‘县试’,懂吗?” 萧棠枝连连点头:“我明白。相爷放心!” 晏时玥就叫了唐小影过来,叫他这阵子都跟着他,从选地方到调度人手,都可以通过唐小影来做。 萧棠枝领命去了。 晏时玥揣着药方子去找苏济。 苏济年过百岁,仍旧精神健旺,因为目前在研究蛊,所以他找了一干徒子徒孙过来,专门找了个地方,不常在王府中。 晏时玥过去把药方子给了苏济,苏济果然十分感兴趣。 但是他接过方子研究了一下,就道:“这似乎不太对,这好像不是药,是一种毒……虽然他们看起来与常人一样,但其实,他们整个皮囊都‘死’了,尝不到酸甜苦辣,摸冷热的东西,也感觉不到冷热,睡着了被火烧也感觉不到疼,你拍他肩,拍轻了他都未必能察觉,这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 晏时玥也有点吃惊。她本来还想,要是又能驻颜又不用怕疼,她弄点儿吃也行啊!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果然上天是公平的,还是少做这样的梦比较好! 第815章 招谁惹谁了 小糖纸同学很快就挑中了一个七层宝塔,因为地方够大,可以从内部直接改造,会省很多时间。 然后再把附近的地皮买下来,慢慢的打造一个大的。 那个宝塔是护国寺未搬之前留下的,现在已经没人用了,晏时玥就让人买了下来,萧棠枝带着唐小影,直接住到了那里,而且还老实不客气去玥坊要走了一批匠人。 晏时玥本来还想过去看看图纸的,但是偏偏赶上长智齿,牙疼的不行,脸直接肿出来一个角,门儿都不想出。 承圣帝派人召她,她默默的进了宫,然后在外头等着,有官员跟她寒暄:“相爷,好久不见。” 她点点头。 他又道:“下官还当相爷以后会上朝呢!” 晏时玥挑眉道:“你想让我上朝?你问过旁人没有?你确定么?你确定想让我天天儿上朝我可就真来了!你能代表大家不?你说了算不?” 那人讪讪然。 他就是试探一下,万一相爷真上朝了,百官估计能恨死他!好歹相爷去了商部不多管闲事儿了,你又给弄回来了。 他急道:“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相爷天纵奇才,金枝玉叶,本就不必与我们一样。” 晏时玥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几人隐晦的交换着视线,嗯,还跟以前一样嚣张,而且今天显然心情不咋滴。 几人安静如鸡。 承圣帝很快就叫进了,晏时玥叫了一声阿兄,承圣帝道:“又何必平白拉这种仇恨?” 晏时玥道:“是他先惹我的!” “朕知道,可是……”承圣帝一抬头,吃了一惊,急放下笔离了御座,双手捧着她脸看了看,然后脸色就是一沉:“是霍祈旌?” 晏时玥自己都愣住了:“什么?” 承圣帝眉头拧紧:“是不是霍祈旌?好大胆!” 晏时玥都乐了:“阿兄,我就是长牙。” 承圣帝一愣:“长牙?” 他还真忘了自己长牙是什么感觉了,好像并没有怎么样?他仔细端讪了半天:“真的是长牙?这么严重?老神医看过没?” “看过了,没事。” 承圣帝这才放下手,晏时玥捂着脸问:“阿兄,你叫我来干什么?” “哦,”承圣帝回到御座前头,拿了一份折子给她看:“你觉得,学这些国家的语言,有没有必要?” 晏时玥拿过来看了一下,五皇子上了一份折子,在国子监设藩语班,教各国的语言。 晏时玥道:“有啊!当然有必要了!学会这些人的语言,才能了解他们的文化,每个地方的文化,肯定都有可取之处,取其精华,就都是我们成长的养料。” 承圣帝微凝眉:“但若不强制,只怕没有人会来学。” “阿兄,”晏时玥道:“如今大晏傲立群雄,他们也不傻,将来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我们的国家,想学习我们的文化,对我们来说,要与他们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学会他们的语言,有远见的人,肯定会看到这一点,商人也会需要这一点,反正商部我会挑人让他们去学的,关键是要放开门槛吧?” 承圣帝缓缓点头:“朕再想想。” 关键是,要不要放任这种情况发生?放任这些人进入大晏? 晏时玥的观点,一向是不排斥交流的,只把需要保密的,例如强国驽之类,严格的保住密就可以了,可是人一多,还能保住密吗? 真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才感觉到了其中的份量,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巨大,言不敢轻发,奏折上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他的本事,比起明延帝,真的是远远不及,所以,他并未敢大刀阔斧,反而更谨慎了些。 承圣帝叹了一声,又问她:“你买了座塔?要干什么用?” 晏时玥道:“盖个东西,给孩子们玩儿的。” 承圣帝问:“玩?” “对啊,边玩边学,锻炼心性,培养团队精神……哎呀你就放心吧,你要不放心等弄好了我先带你去玩玩!”她一边说一边捂着脸,没办法,脸肿成这样,一说话多了就老流口水。 承圣帝叹了口气:“行吧,去吧。” 她就捂着脸出来了。 然后第二天,曲斯年一下早朝,就过来问她:“皇上打你了?” “嗯??” 她无语的抬起头,指着自己的脸:“真的很像打的吗?” 曲斯年也回过味儿来。 但他只听说她长牙,然后晏时玥就不肯露面了,还没见过,细看了一眼,点点头:“真的很像。” 肿的高高的,还有点发红,还就那一片,她皮肤白,一红就格外明显,这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挨了一巴掌。 于是瞬间就传出了承圣帝打了晏时玥一巴掌的传闻。 曲斯年道:“兴许是真误会,兴许是假误会,然后有心人推动一二,就传成了这个样子……我听说的,是你哭着出来的。” 晏时玥简直无语。 她就长个牙招谁惹谁了!不管经过多少,她永远理解不了这些人的脑回路:“他们是不是闲的啊!” “不是,”曲斯年回答她:“他们想知道,太上皇是不是真的放手了,皇上又有几斤几两,什么处事风格,你在皇上心里,又有多少份量,这些全都看清楚了,之后行事心里才有数,这对他们来说,是必要的、必须的。” 晏时玥道:“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 曲斯年道:“那就要看皇上和太上皇要怎么办了。” 明延帝也确实很快得了消息,他当时就怒了,直接让人把承圣帝叫过来。 承圣帝哪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一进门,就道:“阿耶!这都是误会。我怎会动玥儿一指头。” 他带些委屈的上前,拉住明延帝的手:“阿耶,难不成儿子在您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孟慧笑而不语。 如今身份变了,远了不好,近了不好,这样的态度,反倒恰到好处,不会损了情份。 明延帝也冷静了下来,道:“怎么回事?” 承圣帝笑道:“其实我刚见玥儿的时候,也误会了,当时险些就下令叫人把霍祈旌带过来了……结果一问之下,玥儿说是长牙。” 承圣帝轻笑了两声:“也真是阿耶的宝贝闺女,长个牙都跟别人不一样。” 明延帝也回过神儿来。 这就是信息不对等闹的了,明延帝在朝,习惯了全局掌控,这时候乍然只听一面,难免判断失误。 明延帝就点了点头。 承圣帝道:“阿耶放心,我不会叫玥儿受委屈的,这是送上门来,叫儿子立威呢!” 明延帝道:“朕不多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第816章 成长 于是在晏时玥什么也没做的情形下,承圣帝在朝上大发雷霆,罢免了两个官员。 曲斯年笑跟她道:“新帝登基,示了恩,总该找机会立威的,这个由头也算是恰到好处,罢两个,安排上他自己的人,挺好,这样大家心里也有数了。” 她问:“有什么数?” “皇上脾气温和但不是没脾气,绝对能掌控朝堂,太上皇亦有心放手,之后行事定要顺势而为。而你,上相福晏,一时半会儿绝倒不了,因为皇上不管怎么讨厌你,都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还点点头,表示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思维方式。 晏时玥心累的道:“行吧行吧!请快一点走吧,不想跟你说话了。” 结果第二天小饺子休沐,她抱着十天没见的儿子,还没亲够,小家伙就抱着她脸,十分严肃的问她:“皇舅舅真的打你了?” 晏时玥只能解释:“没有,阿娘只是长牙。” 小饺子睁着一对黑亮的大眼睛,诧异的问:“阿娘不是有牙吗?” “不是,”她努力解释:“人在七八岁的时候开始换一次牙,然后到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最后面会再长出一颗牙,长出来就意味着你长大了。” 饺子想了想,这才点点头。 她问:“是谁跟你说的?” 饺子道:“是揆阿兄的伴读,他告诉我,你被皇舅舅打了,我觉得皇舅舅不可能这么做,我就跟他这么说的,然后他说你不信就算了,我说不能算了,造谣不对!然后他就跑了。” 晏时玥皱了一下眉。 本来还挺生气的,可是又觉得骄傲极了,响响的啵了他一口:“小宝贝儿,你怎么这么聪明呢!应对的太好了!这种人就要这么对付!你真真儿是棒呆了!” 饺子被她夸的小脸儿泛红。 等霍祈旌回来了,她又学给霍祈旌听,霍祈旌属于那种温柔放在心里的,表面上非常严父,点了点头:“不错。” 饺子认真的问他爹:“可如果是真的呢?” 霍祈旌也异常认真的回答他:“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要慌,因为你还没长大,你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大局,所以,遇事第一就是要稳,稳下来,细想想,如果实在不放心,就去找耶耶。” 晏时玥也跟他道:“除了亲人,以及我们认可的这些亲近的朋友,很多人,你还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他说的话,都要想一想,是真是假?他说出这话是为了什么?” 看他板着小脸儿,眨巴着大眼睛想,小大人一样,她心疼的亲了亲他软乎乎的黑发。 这个年代的小孩儿,真的早慧,才这么点点大,好像就懂很多事儿似的。 有时候真想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等过了童年,他也是要在这种环境中生活的,她的生存方式,不可复制,他将来,注定会长成霍祈旌一样的人,恪守规矩,站于高位。 晚上晏时玥把饺子抱过来睡。 脱光了换上衣服,小人儿还不好意思了,扑在他爹怀里,糯糯的道:“饺子长大了,不能跟阿娘睡了。” 把她给萌的,又抱过来亲了半天,然后霍祈旌挡开她:“行了,赶紧让孩子睡觉。” 他摸了摸他头:“你阿娘是想你了。” “我知道,”饺子犹豫了一下,又回身快速亲了她一口,然后生怕她再抱她一样,一下子扑回他爹怀里,不动了。 然后不会儿,小身体一起一伏,就睡着了。 霍祈旌轻轻摸着儿子的头发,一边看了她一眼,小夫妻无声的交换了一个缠绵的长吻。 然后霍祈旌低声道:“等开春,给孩子种痘吧!我问过师父了,他们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了,可以种。” 晏时玥点了点头。 如今长安城,尤其是世家大族中,种痘已经成为必选,算着也是时候了。 晏时玥翻了个身,半天没睡着,又翻回来,隔着儿子抱紧他:“我真的讨厌这种在孩子身边叽叽歪歪的人。” “难免的。”霍祈旌低声道:“身在权力场中,这些全都是难免的,一点点小事,也会被人大做文章……这也是一种历练,什么地方都少不了争斗,朝上永远少不了人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念头,而就算饺子身边,四个太监,他们就不会争了?一样会争,争主子的宠爱……凡争,就会各自出招,学会判断这些,也是他的成长。” 黑暗中,他伸手,手指虚虚点在了她额上:“给儿女操心,容忍一点点的不如意,这也是你的历练,你也要成长。” 她意外的被哄好了,就把儿子移到里头,自己窝进他怀里,霍祈旌轻笑着抱紧她,下巴蹭了蹭她的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个年过渡的十分平稳。 承圣帝也渐渐游刃有余。 等过了年二月,晏时玥就上折子给饺子告假,给他种痘。 然后承圣帝直接把捷儿揆儿也都给了她、端亲王也把振儿给了她,再加上一个蘼儿,晏时玥能说什么?她只能答应下来,然后定好了去福园住着,马车都上路了,霍祈旌又把饺子那三个伴读送了过来。 这些都是武将家的孩子,本来就皮实,一说跟着福娘娘去种痘,家里立刻老实不客气的求上门来,然后晏时玥也不怕担责任,就一起带着了。 等到那些宗室的人,想跟着蹭一蹭福气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了,也不好意思了。 晏时玥带着苏济和太医,在福园圈了一个小园子,把年糕也一起带过来种痘。端王妃也跟着过来了。 济世堂和各处的大夫,这几年没少研究这个,如今种痘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但毕竟是小孩子,种完之后,还是会有轻微发热的。 几个孩子都算是皮实的,症状都不明显,就起初蔫儿了两天,很快就恢复过来。 反倒是捷儿烧的厉害。 捷儿这个孩子,是真的天生好脾气,很有长兄之风,整个人都像个翻版的雁东,小小年纪就特别温文尔雅。 烧的难受,他还是乖乖的,把了脉,就抿着唇跟她道:“姑姑,我没事。” “对,你不会有事的,”晏时玥轻轻摸摸他的头:“等你好了,姑姑带你去玩儿,玩一个你们从没玩过的游戏,好不好?” 捷儿眼睛亮亮的点点头:“好。” 第816章 皇帝包袱千金重 晏时玥始终十分淡定,还有空儿跟这些孩子们玩寻宝游戏,成语接龙什么的…… 连端王妃的丫环都看着心肝儿发颤,心说这可是大皇子啊!没准儿将来就是太子!就这么交给她折腾,真是心大。 端王妃起先也惊讶,如今倒是渐渐淡定了,皇上不是心大,是相信她。 她也相信她,当年一村一县她都能救,何况如今只是几个孩子? 而叫朝堂上那些男人想,他们的想法更直接。 没人敢害大皇子,也没人有必要害他。这个时候,害死大皇子,除了让承圣帝记恨上,其它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没人有理由害大皇子。 在许多人的暗暗关注中,捷儿很快就好了,几个孩子重新活蹦乱跳,狗憎猫嫌。 等到了日子,往孩子鼻中吹入痘粉,又观察了三天,确保无事,这才洗澡换衣,开开心心的回城。 连宫都没回,晏时玥就带着孩子们去了她的密室逃脱,她叫人请老王爷题的,巨大的三个字嵌在墙上“千里路”。 这边弄好也不过半个多月,晏时玥提前让霍祈旌和霍祈阳来试过两次,据说没什么问题。 萧棠枝穿的一身光鲜,笑眯眯的在旁边施礼。 然后晏时玥问他:“据说怪难的?” 萧棠枝道:“还好吧。” 霍祈阳说他一趟走下来,一个半时辰还多点儿,他都一个半时辰,那其它人不得更长时间么?” 萧棠枝笑道:“阳少长大了,而且他是自己去的,其它人若去,应该会在一个半时辰到两个时辰内结束。” 那倒是刚好,太久或者太短都不好。 九个孩子,捷儿揆儿振儿蘼儿一组,饺子年糕带着三个伴读一组。然后中间间隔三个屋子左右就可以,晏时玥这边正分着组,就听马蹄声响,端亲王过来了。 晏时玥问:“四兄?你怎么来了?” 孩子们纷纷见礼。 端亲王问了问,就道:“不用大人带着么?” 萧棠枝道:“王爷不用担心,最多耗费些时间,不会有危险的。” 端亲王看了看那塔,仍是皱眉,跟晏时玥道:“不如我们一人跟一队,不说话就是。” 揆儿道:“四叔,这是我们小孩子的事情!四叔不能去!” “就是!这是我们的事情!”晏时玥道:“行了,你们不是抽完签了,赶紧去,棠枝记好时间!” 捷儿一队立刻兴冲冲的进去了。 留下饺子五个人眼巴巴的等着。萧棠枝记录下了时间,又折回来,晏时玥道:“棠枝,你带着他去听听。” 这里头弄出来一个房间,在房间里,可以听到每个房间的声音。 其实晏时玥也没听过啊!她也想去听听,不过她要是去了,谁来安抚第二批孩子? 萧棠枝便道:“王爷请。” 端亲王点了点头,就跟着进去了。 这会儿,四个孩子正在第一个房间里,揆儿性子显然很急,他说话最多,最快。满耳朵就听他在说:“抽屉也不是!箱子里没有!到底在哪儿啊!” 其次是蘼儿,他性子不是急,而是活泼,属于家里管的松的那种孩子,出的主意都是异想天开的:“你们说这个凳子为什么放在这儿?是不是要我们踩凳子?” 振儿稳的很,很少说话,端亲王听了许久,才听到振儿道:“开门见山,会不会是指愚公?” 捷儿隐约是一个指挥的角色,偶尔道:“阿靡你上去看看,对,推开那个隔架,有没有什么发现?阿揆,灯拿过来!” 四个孩子性情不同,各有所长,相处的十分和谐,合作的十分默契。 端亲王一直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 门忽然被人推开,承圣帝进来了。 端亲王急起身,无声见了礼。 承圣帝点了点头,坐下,也开始静听。 儿子在外头种痘,他也不是不担心的,结果今天说是要回来了,他下了早朝一问,说是带着出去玩了……说是晏时玥说了,答应过捷儿的,一定要做到。 承圣帝也听过她这个古怪屋子,一时好奇,就出来看看。 他就这么静静的听着。 几个孩子花了两刻钟,才终于从第一个屋子进到了第二个屋子,然后是第三个屋子……这个时候,第二小队也出发了,晏时玥跑进中控室:“怎么样,好玩吗?” 端亲王道:“你说话他们听不到吗?” 晏时玥笑道:“使劲嚷嚷能听到,但是会变音,像鬼叫,你要是想吓吓你儿子,可以试试。” 承圣帝问:“这里头是什么样子?” 晏时玥道:“除了用揽月灯照明之外,就跟正常的一样啊,例如说是家徒四壁的农家,就是农家的陈设,说是土匪窝,就是土匪窝的样子。” 她兴致勃勃建议:“你想玩吗?你想玩等回头让四兄把孩子们带走,我们俩偷偷去玩啊!” 承圣帝:“……” 他无奈的道:“算了。” 懂,皇帝包袱么! 她也就不吭声了。 然后室中也开始传来饺子一队的声音。 相比起捷儿更像一个分工明确的团队,饺子这边基本上唯饺子马首是瞻,而且还有个小屁孩儿,心思都在年糕身上,全程只听他在里头:“糕糕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糕糕你别怕,这里没有鬼的” 晏时玥无语的道:“这小屁孩儿!” 承圣帝笑道:“两小无猜,挺好的。” “好什么啊!不干正事只顾着哄小姑娘,能有什么出息!”她越听越皱眉,吐槽:“这一队都什么啊!” 承圣帝笑道:“也不错,本来就不一样,捷儿那一队,身份都差不多,是兄弟,自然可以商量着来,而饺子这一队,其它人的家世远不如你,自然要捧着他,饺子怎么也要去承担这个责任,他那个脾气,能很快成长,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这样么?晏时玥点了点头:“哦!” 承圣帝道:“只是玩过之后,再来玩,岂不是没什么意思?” “不啊!”晏时玥道:“有很多种变化的!起码玩个十几二十回才会觉得熟悉。” 听着饺子终于也过了三个房间,她转头邀请端亲王:“四兄,我们俩也去玩玩吧?” 第817章 江郎才尽 端亲王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就进去了。 虽然偷听作弊,他们的速度也没多快。 晏时玥体会到了,为什么萧棠枝说霍祈阳长大了,是个劣势。 因为小孩子个子矮,很多是他们这个高度一眼就能看到的,但像她有时候就留意不到,四皇子就更别说了,他起码有个一米八左右。 四壁挂上揽月灯,其实还挺亮的,而且不管是“粉墙黛瓦”的房屋、还是里头的家俱,都真正加了工夫,特别符合这个“江南贫寒学子”的人设,尤其她刚从江南回来,对这些还很熟悉,连一些小饰物都像了个十成十。 晏时玥啧啧称奇,还给端亲王讲解。 而且搞笑的是,窗口还会有一个老太婆会突然出现,代入感真是十足。 等过了三个房间,余下的就要靠自己了。 甚至还弄出了“舟楫代步”的场景,要划船过去,还有不少小机关,走着走着,猛然几个人跳了出来,吓的晏时玥啊的叫了一声,一把抓住了端亲王。 端亲王拖着她,还有闲心去研究那几个土匪,道:“真是活灵活现。” 那土匪的刀猛然一动,吓的端亲王也退了一步。 晏时玥噗的一声又乐了,又害怕又想笑,拼命抓着他的衣裳,端亲王无奈的道:“你倒是自己走。” “我不!”她理直气壮的拒绝:“我腿软!你是我兄长,你不背着我么?” 端亲王瞪她一眼,道:“振儿都比你有出息。” 晏时玥其实就是逗他玩儿,嘻皮笑脸的道:“振儿背不动我啊!要不然你看我叫他背,他会不会像你似的叽叽歪歪?” 两人一路拌嘴,终于艰难的走到了最后。 正要出去的时候,就听外头萧棠枝的声音笑道:“再等一刻钟,他们要是还没出来,你们就是榜眼,他们是探花。” 声音挺大,显然就是说给她听的。 晏时玥立刻站住了,拉着端亲王等着。 端亲王道:“不必如此,取胜太过容易,对他们不是什么好事。” 晏时玥道:“我问你,一路走过来,是不是涉及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辛苦一场下来,输了,是不是很难过?愈挫愈勇当然也是一种成长方式,但未免太过辛苦,不如让他们自己兴致勃勃,积极主动的去学。” 她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觉得丢脸,那么我就说是我自己闯的。维持你当爹的体面。” 端亲王默然不语。 然后下头有人问萧棠枝:“你是神仙么?” “对啊!”萧棠枝笑道:“我是管这一方小天下的神仙。” 揆儿道:“可是这里不是小天下啊!这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 然后几个孩子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姑姑家的工匠啊!” 萧棠枝:“……” 这些皇家的孩子,也太不好哄了。 捷儿还夸奖他:“你修的这儿不错,很好玩!” 萧棠枝微笑道:“多谢大皇子。” 晏时玥笑的不行。 一直等到萧棠枝宣布时间到了,孩子们欢呼起来,晏时玥又多等了一刻钟,这才出来,踩上外头准备的花篮,嗖的一下就到了塔下,这还带电梯的。 几个孩子一呼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表示,你输了,你是最后一名。 “没办法呀!我笨么!”晏时玥哭唧唧道:“你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了,其它全都是大人了,我又怕黑,只好让四兄陪我进去……” 几个孩子纷纷安慰她,一个个拍着小胸脯表示不用怕,下次我带你去! 晏时玥笑眯眯的接受了一大片安慰。 承圣帝和端亲王看在眼中,默默无语。 于是晏时玥的古怪屋一举成名。 是的,虽然她取了一个这么有内涵的名字,但大家不约而同的叫这儿古怪屋。 另一边尚在建设之中,这边只接待五岁到十二岁的小孩儿,一拨最少一个人,最多六个人,大人想去也可以,门票加倍,有答不出谜题就肆意破坏里头东西的,马上带出并加入黑名单,此后不许再来。 只有晏时玥有这样的底气,说的出,做的到。 所以把你家孩子教好了再带出来,这边儿不吃那套。 即便一副店大欺客的样子,但仍是从者云集,毕竟,走一趟就能让孩子多些阅历,学许多知识,这实在很难得。 晏时玥把事情交出去,就不再管了。 然后她去找承圣帝商量:“阿兄,你说商部如果做衣服,会丢脸么?” 承圣帝迟疑了一下:“什么衣服?” “一种冬天穿的衣服,很暖和的,棉袍?” 其实就是羽绒服啦!晏时玥道:“反正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放在玥坊做,不过还挺麻烦的,我还是觉得放在商部比较合适。衣、食、住、行,人人都用的,有什么丢脸的?我之前橡胶做个鞋底阿耶就嫌丢脸,然后我没办法,就签给孟记了。” 她就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羽绒服的概念和流程。 承圣帝点了点头:“做吧,往好了做,起个名字,就不丢脸了。” 行吧,晏时玥就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放商部做呢,因为还要大量养鹅养鸭,取绒,清洗……还要研究手动的充绒机等等,一系列工作。 羽绒服里的羽绒,其实就是长在鹅子、鸭子等等水禽,从脖子到胸腹之间的毛。这个部位的绒毛没有羽梗,轻而柔软,体积小,纤维长、蓬松度高,而且具有一定的防水性,保暖抗寒的能力,也是全身的毛中最好的。 一般来说,冬绒最好、春绒其次、然后是秋绒,夏绒最差。 但一套忙下来,怎么也得几个月,就先奔着秋绒冬绒下手好了。既然承圣帝觉得衣服难登大雅之堂,那就只做高档羽绒袍子,选好料子,卖的贵一点儿。 于是大家就听说,晏时玥的人,居然去养鹅子鸭子了。 听说的人,险些没笑出声。 不少人都觉得,相爷这是江郎才尽了。 新帝登基,什么都不做吧,显得消极怠工,可想做些什么,又没什么好做的,居然养起这些来了,效农妇之行,岂不贻笑大方?呵呵呵呵! 朝上便有人去撩曲斯年,曲斯年笑道:“相爷说了,是要做一种袍子,若哪位不看好,过来我这边说一声,本官记着,到时候不卖给你就是了。” 这话一说,没人敢吭声了。 曲斯年笑而不语。 相爷何时失过手?就问问你们有没有失过手?一回回打脸嘭嘭响,就是学不乖,也不知道是不是贱的。 第818章 大义参媳妇 曲斯年这么一怼,朝上消停了几日。 大家都安静如鸡的等着。 当然,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结果,毕竟羽绒服要到冬天才会开始卖。 晏时玥倒是顺便签出去许多酒楼,到时候大家应该可以品尝到“鹅子的一百种吃法”和“鹅蛋的一百种吃法”什么的。 这就显得非常的“与民争利”了。 朝上有不少御史弹劾,晏时玥只道:“这是我要生产冬暖袍的副产品,宫里用不了我才卖出去的,不然呢?扔了么?还是白送给什么人?” 她现在前头没了太子站着,直接站在百官首位。 她半转身,彬彬有礼的道:“我觉得你们从始至终,就没弄明白一件事儿,我做的这些,全都出自我的脑子,我并不是一定要交到商部来做,交到商部来做,是为了让这些银子进国库!国库的意义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手上的银钱调度,不都从这里头出?国库允裕了你们也更从容不是么?” “又想要银子,又想要面子,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那什么什么呢?” 百官:“……” 晏时玥续道:“总之,这冬暖袍,如果你们觉得不好,真不用多说什么,我放到玥坊去做就是了!两边把帐目一交接,不费劲儿,正好玥坊也是做衣裳的,也挺对路。你们可以继续弹劾我啊!我一个出嫁女,一堆儿女要养,赚点银子补贴补贴家用也不行?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啊?” 百官:“……” 这就不讲理了吧! 百官就看上头的承圣帝,心说皇上你管不管啊? 承圣帝挺悠闲的看着。 他体会到了当年明延帝的乐趣,你们吵吧,吵出一个结果来,朕不满意就打回去继续吵。 晏时玥继续道:“再不然放锦绣司做也行,哎对啊,我觉得锦绣司可以诶,那谁……你媳妇儿也在我们锦绣司入股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大义参媳妇呀!拿出参我的劲头儿来!不参不是男人!” 百官:“……” 怎么觉得相爷现在越来越不讲理了呢? 但是仪态万方,微微带笑……连声音都温雅悦耳。 所以现在相爷的路线,就是用最淑女的态度,做着最无赖的事情,是吧? 还真是。 毕竟她现在长开了,身段儿太浮凸,扮男人不帅了,所以只能换个路线了。她也是很难的好吧! 话说到这份上,谁敢说把事情交到玥坊或者锦绣司?那不就等于把国库的钱往外刨?哪怕这里头所有人都在想着,要是能交到锦绣司最好了,自家还能沾点儿便宜,但,也不敢说出来啊! 只能纷纷表示暇不掩瑜,还是由商部自行决定就好。 然后承圣帝道:“这次是朕考虑不周,这样罢,这些‘副产品’,刨除成本,所得银两,都由商部交入德善金。” 晏时玥施礼:“臣遵旨。” 眼看着就要到千秋节,明延帝表示不用庆祝,但承圣帝真不给他庆祝么?只是怎么庆祝的问题。 于是又叫了几个宗亲过来,想着再去见见明延帝。 于是吵完下了朝,晏时玥就跟着承圣帝往里走,然后晏时玥就跟他叨叨:“为什么卖吃的就没面子?我始终弄不懂你们文人怎么想的,不过你们要是真的这么想,那下回我们商部不弄这个了就是。” “不用,”承圣帝笑着点了她一下:“需要变的不是你,是他们,咱们慢慢来就好。” 后头跟着的敦郡王默默的看了晏成渊一眼,心说这对兄妹的关系,真的有这么好? 他还真不信。 到了兴庆宫,大家各自坐了,承圣帝旧话重提,明延帝只道:“不必大办,亦不必招官员来,朕热闹了半辈子,如今只求清静,家里人若有心,过来一趟就好。” 承圣帝只好道:“那到时朕与七叔,十四叔、几个弟弟和玥儿,带着孩子过来扰父皇母后一日。” 明延帝随意的点了点头。 外头听着孩童的说笑声,然后几个孩子一起进来,行了礼之后,二皇子揆儿直直走到晏时玥面前,仰起脸来道:“姑姑,古怪屋不许经伦进!你跟他们说一声,让他进吧!” 晏时玥挑了挑眉。 敦郡王的长孙叫晏经纶,据说极为早慧,号称四岁能诗,其实也就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孩子罢了,小时候被捧的太高,听到的赞誉太多,现在好像有点下不来了。 结果来了上书房,发现他一点都不神,别人个个都比他会的多,这孩子受了打击,就有点不对劲儿了。 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憋了火,去古怪屋的时候,跟同行的孩子吵了几句,晏经伦抬手就抽了那人一巴掌,本来那人家世不及,也就吃了这个哑巴亏,结果下一刻,晏经伦就开始打砸里头的东西,打砸也就算了,还口口声声骂什么奇技婬巧玩物丧志…… 大帽子倒是扣的挺溜的。 她才不惯这臭毛病!然后就被萧棠枝当着众人拎了出来,自此之后禁止他再进来。 晏经伦丢了这么个大人,在家装了两天病,然后又来上书房了,若无其事似的,结果,在这儿等着她呢? 承圣帝脸色微沉,晏时玥悄悄冲他摆了摆手,问他:“他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揆儿这个孩子性子急,但不坏,还挺热心肠的。才刚五岁的小人儿,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揆儿就道:“听说他打坏了一些东西,我有银子,我赔给你就是了。他是我的伴读,是我的人,你不让他去,岂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承圣帝皱眉道:“揆儿!” 晏时玥忽然捂着脸哭了,一边哭一边道:“揆儿!你怎么能这样呀!你只想着你的面子,有没有想过我的面子呀?!我这么大人了我不要面子的么?我前脚刚把他禁了,你就过来让我收回成命,那我不是成了出尔反尔的小人了!” 她哭的超大声:“揆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姑姑了!你不是说跟姑姑最好了,你是不是骗我的!你是不是不跟姑姑好,只跟那个晏经纶好了!” 这一招就叫做“走孩子的路,让孩子无路可走。” 第819章 以牙还牙 明延帝看的津津有味。 承圣帝默默扶额。 敦郡王则是目瞪口呆,这特么也行?? 二皇子完全呆掉了。然后他只能伸着小短手努力哄她:“没有没有,姑姑,我跟你最好了……我最喜欢姑姑了!” “骗人!你骗人!”晏时玥蹲在地上,扭来扭去:“你分明就是在骗我!你要是跟我好,怎么会帮着他?不帮着我?你想想,他在我的古怪屋乱发脾气,乱砸东西,我什么都不管,还又叫他进去了……那别人有样学样,也在我的古怪屋乱砸东西怎么办!全都砸的破破烂烂的,那我们以后还怎么玩啊!呜呜呜……” 二皇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小脸都皱了起来,她还不依不饶:“你说啊!你说啊!” 二皇子道:“是他不对!” “对呀!”她抹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你看,他错了,我罚他,我没有错对不对?但是你却为了一个错了的他,就来找我,你是不是不对?” 二皇子郑重点头:“是我不对。” “但是更不对的是他!他是坏孩子!明明错了还不改,还仗着跟你好,就要你为他出头,这是要陷你于不义啊!” 敦郡王是真的不能不出声了:“福晏,此事……” “七叔。”承圣帝道:“喝茶。” 敦郡王咬牙切齿,但也真的不敢再说话了,不然就是抗旨! 其它几个小孩子,包含七、九、十、大皇子捷儿、振儿、饺子……除了七九十和大皇子勉强算懂了之外,余下两个孩子都似懂非懂,张大眼睛看着。 晏时玥拉着二皇子的小手手,明目张胆的上眼药:“揆儿呀,你不知道,他在那里面,好凶好可怕的,打人,还骂人,发疯一样打坏了很多东西……你看他在你面前,是不是从没有这样过?是不是还假装自己很可怜?” 二皇子也是个聪明的小人儿,非常严肃的摇了摇头。 晏时玥道:“你想想呀,我的古怪屋,一天进这么多的小孩子,如果不是他犯了错,我为什么要把他抓出来,为什么不许他进去?所以他肯定是错了,你们也去过,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不许损坏里头的东西,他这是不是明知故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破坏规矩的人,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 二皇子默默点头。 然后他忽然提出了一个疑问:“姑姑,你哭了这么久,为什么眼睛不红?也没有泪?” 明延帝几人不由忍笑,都放下茶杯看她要如何应对。 晏时玥面不改色的道:“因为姑姑哭的时候眼睛不爱红,”她给他展示了神一样的演技,现场掉了几颗泪出来,还低脸让泪滚进他手心里:“看!是不是泪!是不是!” 二皇子点了点头:“是的。” 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于是抱住她脑袋,努力安慰:“姑姑别伤心,我以后再不会了。” “好的,”她也回抱回去:“那姑姑就还和揆儿好,有好玩的都跟揆儿一起玩。” 两人于是现场和好了,然后几个小孩子就去后头见孟慧了。 饺子还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看他娘,晏时玥笑眯眯的亲了他脑门儿一口,表示没事。 等人一走,晏时玥的神情立马就变了,哼道:“小屁孩,还想跟我玩儿!”一边毫不掩饰的看了敦郡王一眼,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这个小屁孩儿是指谁似的。 一边又道:“谁还不是个宝宝了!”她偎到明延帝身边:“是不是啊!阿耶!” 明延帝叹了口气,却仍是道:“也就是玥儿拉的下脸,这样教,比起训斥,更能叫揆儿听的进去。” 敦郡王坐不住了,只能跪下请罪。 明延帝也不多说,只低头喝茶,承圣帝便道:“七叔不用在意,都是小孩子的事情。”他慢慢的喝了口茶:“听说经伦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不如就在家多休息几日?” 一休息……就可以一直休息了。这就等于是要革除他的伴读名额了,只是他们主动报病好听些,给他们留了最后一份面子。 可怜敦郡王一直被压着,如今刚想蹦跶,就又被压下去了。 敦郡王咬着牙根,只能默默的应下,然后请退。 晏时玥道:“我送送七叔。” 明延帝默认了,然后晏时玥直接在门口跟他道:“七叔啊,不过是个小游戏,大家都是亲戚,你想让经伦去,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我一个当侄女儿的,还敢不给七叔面子么?大人的事情大人解决,非得用孩子陷害孩子,这我就有点看不上了,你的孩子你不在乎,我们家的孩子我们可是当心肝儿肉呢!不爱给人骗。” 敦郡王是个很能弯的下腰的人,立刻就道:“是,是。这事儿是七叔办的不好,福晏不要见怪。” 心里恨不得破口大骂! 你特么说的好听!你要是真拿我当叔,你就不会直接让我孙子禁入了! 但心里也是警惕起来了,晏时玥这是在替二皇子出头,所以她们兄妹的关系,居然真的不错?可是这,可能么?明延帝弄了个八月十五禅位,承圣帝心里真的不膈应么? 送走了敦郡王,晏时玥返回去,明延帝嫌恶的道:“这个老七,打小就最喜欢自作聪明,滑不留手,什么事都要掺一脚,但什么事都不担责任,倒也不用怕他办成什么事儿,也就是蹦跶两下,恶心人罢了。” “无所谓啊!”晏时玥道:“那就恶心回去么!” 明延帝一下子就笑了,然后就越想越好笑,笑了半天:“是啊,论起以牙还牙,没人比的上朕的玥儿。” 过后,敦郡王就给晏经伦报了病,顺便请辞了伴读的身份。 大家听说了,也只是觉得,应该是为了古怪屋中的事情,小孩子估计是觉得丢了脸,闹脾气不想去了……倒没人知道这个内情。 但像晏经伦这么大的孩子,对于尊严之类,感受还不是那么深刻,对失去伴读身份,也并不觉得怎么样,还挺庆幸不用去宫里了,可是对古怪屋仍旧执念深深,就想着再去玩玩。 敦郡王对这个孙子十分疼爱,可是也拉不下脸再去求晏时玥,再说求也没用。 反倒是敦王妃,被孙子缠不过了,就道:“不然我去求求殿下。” 敦郡王道:“不必,没用。” 但隔了两天回来时,敦王妃就喜滋滋的跟他道:“殿下答应了。” 第820章 搬家 敦郡王愕然:“真的?你怎么说的?” “我也没说什么啊!”敦王妃就道:“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殿下也是骑虎难下,于是我们就把古怪屋的损失,十倍赔偿了,经伦就可以再去玩了。” 敦郡王:“……” 这话头,一听就是重复了晏时玥说的,他沉默了许久:“赔了多少?” 敦王妃道:“也就……一千八百来两?” 敦郡王:“……” 他极度无语的看着她,“晏时玥抢钱啊!还有你!她抢钱你也给她!你傻啊!” “经伦想去玩啊!”敦王妃并不在意:“再说了,你不能光看东西,还要看名誉,再说修东西耽误的时间里,也会有客……客人流量什么的损失,这些都得算进去,这个价格已经是很厚道的了。” 敦郡王默默的看了她半晌,摆摆手就走了。 行吧,行吧,就这样吧,他早就应该看出来,这老娘们儿对晏时玥就是盲目崇拜,不就是从锦绣司赚了几个钱么,都快把她供起来了! 不过想想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让经伦跟着饺子的,就凭这老娘们儿的死皮赖脸,也能让晏时玥照顾一二,就算晏时玥要怼,也是怼她,总比他当着太上皇和皇上的面,被她当面教训的好! 明延帝的生辰,只家里人去热闹了一天。 间隔一个月就是承圣帝的生辰,也同样没有大办。 城郊的“万年园”历时一年多,也差不多快完工了,明延帝带着晏时玥去转了转。 晏时玥当时看过设计图,只是觉得大,并不觉得怎么样,等盖成了这么一看,才觉得真的大气磅礴,美伦美奂。 那种画卷一般的美,真的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让人屏息的美! 明延帝显然也十分满意,笑道:“还有好几处未完工,先叫人打扫出这几处,朕与你阿娘就搬过来了。”他负手长吸了一口气:“朕的后半辈子,就要在这一处度过了。” 晏时玥道:“阿耶,你根本不用想那么多,搞什么自我圈禁啊!你至多在这儿住个五六年,等阿兄坐稳了朝堂,你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到时候我们再下江南呀!” 明延帝笑道:“就算真如我说玥儿所说,朕那时也近耳顺之年,还能去哪儿?” “耳顺之年很老么?”晏时玥道:“我师父都过了百岁了,还能抓住我家小猫儿打屁股呢!” 明延帝笑道:“也是。”他笑着摸摸她头:“玥儿喜欢住哪一处?” 晏时玥道:“我觉得韶景轩挺好的,就是离你们远了点儿。” 她问:“你们什么时候搬?搬过来我带着孩子过来住一阵子。” 她抱住他胳膊:“阿耶,等搬过来,我们找几个好画师,给我们画画吧!就画行乐图那一种,把园子和我们全都画进去,你说好不好?” 明延帝也被她带出了兴致:“好,到时候挑几个,好生画画。” 父女俩一直玩到过午才回去,还去德善园用了个晚饭,非常自由自在。 然后挑了个好日子,明延帝就开始搬家,连库房也都搬了过来,这一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讲真,要是搁在历史故事里,太上皇的日子,一定是各种难受,尴尬,防范种种,可是现在……还挺得瑟的。 搬离皇宫决定永住园子的时候,本来也应该失落的,然而有是有吧,好像也没有多少。 新帝应该是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什么的,然而承圣帝看着兴奋莫名的他爹、他娘、他妹子……只觉得好像被抛弃了:“阿耶,你就不能把疼玥儿的心,匀一点点给儿子么?” 明延帝十分敷衍的道:“你长大了。” 承圣帝看了看晏时玥,晏时玥立刻不要脸的道:“我永远是个宝宝。” 承圣帝毕竟也是皇帝了,他当然说不出朕也永远是个宝宝这种话来,只能委屈的道:“阿耶你若是搬走,玥儿就更加不会进宫了,宫里只余下朕一人了。” “怎么会呢!”晏时玥很心虚的道:“我肯定会经常进宫看你的,毕竟我们还有君臣关系。” 孟慧也道:“不是还有九郎十郎陪着你?阿娘可把他们交给你了。” 承圣帝是看着九十长大的,感觉跟多养两个儿子差不多,只能叹口气应下了。 明延帝搬库房的时候,还想起来把欠她的一人多高的翡翠大白菜给她了,真的一人多高,叶子什么的,真的特别像!这绝对算是一个至宝了。 晏时玥欢喜不尽,还叫人抱着去给霍祈旌看了看。 然后明延帝摸了摸慈父心,又顺手赏了皇帝儿子和其它儿孙们几样东西,件件不俗,可见明延帝也是攒下了不少好东西的。 反正再搬也累不着她们,当天晚上,晏时玥就带着年糕和四小只,以及一大帮人马去了万年园,一住就是半个月,不光她,孩子们更是乐不思属,以至于霍祈旌接了休沐的儿子,只能一起去了园子。 然后所有孩子都在园子里玩的不亦乐乎,回来之后,九十和捷儿还轮着番儿跑来撒娇求情,想把上书房搬到园子里去。 特别好脾气的承圣帝,特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想的美,都走了,那他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承圣帝也没有去行宫,就在宫里住着,他本身不太怕热,又有冰,有风车风扇,其实还真没觉得怎么样,但是想想扔下他去玩的那伙人,就忍不住要叹口气。 正好有个由头,他就叫人把晏时玥招了回来。 其实晏时玥也差不多玩够了。 景是真的美,可是再美的景儿,也是有那个心情。跟霍祈旌拉着小手儿,逛逛园子是挺好的,可是四小只脚跟脚的跟着,她又不舍得老把他们交给嬷嬷,一天下来真跟打仗似的,累的晚上一闭眼就睡着。 被承圣帝叫回来,还松了口气,兴致勃勃的捧着画给他看:“好不好?找了四个画师,这是画的最好的!” 承圣帝打眼一看,就见他家阿耶阿娘、晏时玥和霍祈旌,加上四个孩子,一人脚边膝上一个,妙在四人虽然各自在一处,却遥相呼应,各有特色,那种“一家人”的感觉呼之欲出。 承圣帝:“呵呵!” 晏时玥安慰他:“等下次你去,就把你也画上去!” 她想起来问:“对了,你找我啥事儿啊?” 第821章 智不如人怨谁 承圣帝问她:“你叫人造船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对啊!” 昨天她也收到传书了,第一批风帆战船和商船已经造了出来,经过了数次试验,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商部跟护龙卫一样,是属于直禀帝前的那种,所以很多事情一报过来,她和承圣帝都会收到。 但那时还是明延帝在位,承圣帝并不知详细。 晏时玥就解释了一下:“我叫三兄和晏允武去养珍珠的时候,一起把人派出去的,我的想法是就做商船,以民间商人的名义,先去查查情况,摸摸底,然后看情况再说,造战船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种地方能不打还是不打了,打下来管控也麻烦。” 承圣帝沉吟点头。 晏时玥道:“只是这件事情一是耗费时间长,二来也危险,语言方面也是个大难题,所以人选,还是应该细细的挑选才是。” 承圣帝道:“朕这边挑几个,你那边也挑些,你准备卖什么?” 晏时玥道:“丝绸和茶叶为主,方便运输,掺着卖一些玻璃,先试试水。” 承圣帝点了点头。 然后晏时玥过去找了萧棠枝。 萧棠枝全身心投入进古怪屋的建造,简直废寝忘食,过来的时候头上还沾着木屑,完全没有平时仙儿仙儿的气质。 晏时玥看的一乐。 萧棠枝美人包袱也挺重的,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衣裳头发,一边问:“主子,找我有事?” “嗯。”晏时玥道:“我想安排人出海,你有没有朋友可以推荐?” 萧棠枝一愣,然后问:“去哪儿?” 晏时玥道:“苏禄国、扶桑国,总之就类似这些地方。” 此时所说的扶桑国,按地理位置推算,应该就是古代的墨西哥。前朝《梁书》中有过记载,高僧慧深曾经到那里传道。 据说番薯,也就是地瓜是产自那儿的。而土豆应该是产于苏禄国的。 她比较上心的就是这两种东西了,当然如果能顺便找着番茄那就最好了,还有南瓜、花生、向日葵、腰果、可可……等等吧!烟草就算了,不要这玩意儿了。 此事并不是小事,一定要极其可信的人才行,但他们无心派的人,都是高级骗子,一般来说,能骗他们的不多,他们能认可的就差不多是可信的。 萧棠枝与郑浩然夫妻见了一面,然后给她推荐了几个人,全都招到了长安城,晏时玥一一看过,然后主要由翻译、承圣帝的影卫、她的影卫和商部挑出来的人,加上几个江湖人组成的两小队,就分别构成了。 这一去,估计怎么也得有个两三年的时间,希望等到第一批珍珠采出时,这些人能够平安归来。 晏时玥把她想要的,先细细的跟恪亲王说了,让他画了图出来,跟这些人交待了,然后认认真真的,每一个人都细细的看过,感受过,觉得没有问题,又每一个人都认认真真的祝福了,然后才送他们出去了。 这就等于是种下了一个希望。 承圣帝轻轻按了按她的肩,道:“别想太多,尽力就好。” 晏时玥点了点头。 承圣帝又道:“去跟你皇嫂聊聊,昨儿还说许久不见你了。” 晏时玥就过去看了看皇后。 结果迎头碰到了佳惠公主。其实应该叫大长公主了。 出了一年国丧,佳惠公主不管再不情愿,也已经跟南安侯次子完婚了,见到孟慧和她时,脸上的恨意完全不加掩饰。 晏时玥懒的理她。 先撩者贱,她不先用红豆女膈应孟慧,孟慧也不会反击。处心积虑都干不过人家随手设局,智不如人怨谁? 晏时玥非常敷衍的叫了一声姑姑,脚步都没停。 佳惠公主冷冷的道:“这就是你的礼数?” 晏时玥微笑停下来:“先论君臣再论亲戚,这就是你的规矩?” 她堂堂皇公主,如今宫里除了皇上皇后都得给她施大礼了好吧! 佳惠公主气的咬牙,然后就真的施了个大礼:“佳惠见过皇公主殿下。” 晏时玥受了礼:“请起。” 佳惠公主站起了身子,便一脸雍容的道:“殿下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才能福寿绵长。” 这话其实就是在说,你受我的礼也不怕折了寿。 晏时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这么年轻,日子又过的这么舒坦,肯定能福寿绵长的。” 佳惠公主冷冷的道:“不在年纪,听说皮厚心黑的人都活的长。” 晏时玥道:“那想来姑姑定能长命百岁了。” 两人谁也没占上风,相看两相厌的各自分开,晏时玥去跟皇后聊了一会儿,这才回了府。 结果第二天,那位红豆女就找上门来了。 晏时玥见了。她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爬下去,不住的磕头,哭道:“求殿下给我一条活路!只求殿下给我一条活路!” 原本这位真的是个美人儿,如今瘦的都有点皮包骨头的架势了。 晏时玥先被她的样子震惊了一下,才道:“怎么?” 沈红豆哭道:“大长公主殿下,要我来勾引荣王爷……”她哭的毫无形象:“红豆自知蒲柳之姿,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可我若是不来,殿下就打我……” 她颤抖着撸开袖子,露出了一道道的伤痕:“只求殿下救红豆一命,红豆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 晏时玥皱了一下眉。 内宅磋磨一般都是软刀子磨人,直接动手的就有点少见了。 她问:“你为什么会跟着她来长安城的?你的家人呢?” 沈红豆哭道:“我家人都在陈州。我大兄去世之后,大长公主殿下看到了我,便把我带到身边,说要给我一个好前程,红豆并不想离开家乡父母,又不敢违背佳惠殿下的命令……请殿下明鉴,红豆并无青云志,只想嫁个普通夫婿,举案齐眉的过一辈子……” 她且哭且说。 晏时玥静静的听着,觉得这个红豆女,虽然长的娇娇弱弱,非常绿茶,其实性子倒是很单纯,哭的也很豪放……嗯,绝不是绿茶那种讲究美感的哭法,显然是被欺负大发了。 晏时玥就道:“你先留下吧。” 正在哭诉的沈红豆一愣,然后大喜过望,急叩首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晏时玥凭着感觉,暂时收留了她,叫济世堂的人去给她把把脉,调养身体,然后叫人去查查她说的话。 佳惠公主虽然没把这个沈红豆当人看,但是乐于找晏时玥的麻烦,一听说沈红豆被收留了,立刻打发上门要人,晏时玥毫不犹豫的否认:“什么红豆绿豆的?不知道,不认识,没见过。” 第822章 老婆无所谓 佳惠公主得到回报,直气的七窍生烟。 可是她能怎么办? 晏时玥说没见过,她还能去抄人家的家不成!她还真没有这个牌面儿,如今,早不是她风光的时候了。 她越想越恨。 晏时玥!不是本宫要对付你,是你欺人太甚!处处跟本宫过不去! 想到她的计划,佳惠公主不由得冷笑一声,眼神中透了些得意出来。 就在这时,南安侯次子贾宜进来了,躬身请安。 佳惠公主一见他那张胖脸,就觉得恶心,毫不犹豫的斥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赶紧滚!恶心的死胖子!别碍了本公主的眼!”一边哗的一声把桌上的茶盏拂到了地上。 贾宜施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他虽然是个胖子,但又不是个傻子,她嫌弃他,他当然看的出来,佳惠公主也一把年纪了,又不是什么绝代佳人,他犯不着上赶着找不自在。 于是他每天就意思意思的过来一趟,全了礼数,然后被佳惠公主赶出去,就进了书房,美滋滋的看起书来。 对,贾宜其实是个书痴,有书万事足的那一种,虽无功名在身,却也是才高八斗,老婆不老婆的,无所谓! 但他自己不在乎,家里人却是看在眼里的,自不免议论纷纷,所以在佳惠公主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从成亲以来,就没与驸马圆过房,且每次驸马请安,都要摔摔打打斥骂一番的消息,就这么传了出去。 而那边,影卫很快就查清楚了。 其实佳惠公主当年的事情,有不少人知道。 佳惠公主当年极为美貌,又受先帝宠爱,心高气傲。 在一次马球比赛时,她一眼看中了驸马,但偏偏,驸马一点都不喜欢她,只一心恋慕当年的孟慧。 但那时恋慕孟氏双姝的郎君,着实有不少,所以驸马在其中并不显眼。偏偏佳惠公主极为张扬,数次当众刁难,以至于闹的人尽皆知。 那位驸马倒也有担当,就遣人上孟府求亲。 但那时孟慧其实已经与未登基的明延帝有了默契,只是时机不到,未公开,当然是婉拒了求亲。 不想佳惠公主得讯,疯了一般找孟慧的麻烦,以至于明延帝不得不提前定妥了亲事,孟慧成了侧妃。 于是她厌恶的人,一下子成了她的皇嫂,佳惠公主倒是消停了几天。 但后来,先帝心疼她受了委屈,仍是给她和驸马赐婚了。 要知道,公主驸马大多是选大家族中的庶子,因为本朝尚主是不能再做官上朝的,可驸马是沈家谪长子,又满腹才华,乍然被断了青云路,怎能不恨。 之后明延帝登基,沈父自知他们得罪死了他,于是迅速请旨外派,后来家族就迁到了陈州。 因为他这果断的一退,此事就算是掀过了,但,对于这样的媳妇,沈家自然也喜欢不到哪里去。 但因为先帝生前的疼爱,佳惠公主还算是比较风光的,与驸马表面上也算和睦,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留下子嗣,佳惠公主也从不与驸马家人来往。 直到驸马死了,她恰好见到了沈红豆,然后就不知为何,非要她陪伴,把她养在了身边。 再说沈红豆。 沈家有一个伯爷的爵位,如今沈父还在刺史的位子上,沈家长子便是驸马沈峥,已经去世,次子沈嵘仍在念书,只有红豆一个女儿,是谪出的。 沈家家风正,三个儿女都是谪出,自小关系亲近,且红豆很是聪慧,自十三岁时,就帮着沈妻打理家业,据说报帐时,沈家的铺子掌柜都是隔着帘回禀,错一点儿她都能听出来,上下人等都服气的很。 沈红豆今年都十八了,据说本来都要议亲了,但因为被佳惠公主带过来,于是就不了了之,一直拖到如今。 晏时玥听着回禀,内心哇哦了一声。 如果沈红豆真的很会管帐,那不管送去给谢眉弯,还是给丁九,都很好啊! 她家九儿也老大不小,好像可以娶个媳妇了啊!不过毕竟是伯府谪女……要不顾恒沙? 晏时玥心里打着主意,一边叫过红豆来问了问:“你可看过新式记帐法?或者商部通识?” 沈红豆摇了摇头,她又问:“你管过家?” 沈红豆道:“是。” 晏时玥叫过孙五娘来,随意抽了一段帐考了考她。 沈红豆就属于那种有天赋的人,记性好,心算能力强,但并没学过新式记帐法。 晏时玥问她:“你想不想回家?” 沈红豆脸色微变,急跪下道:“殿下。”她不敢说谎,半天才道:“红豆怕回了家,大长公主殿下震怒,会连累父母兄长……” 晏时玥想了想,点点头:“行吧,我先叫人教教你新式记帐法。” 沈红豆大喜。 她是个聪明人,晏时玥既然要教她,那就是要用她了,那她就不用担心被赶出去了!一时喜出望外,急福身谢了。 她在这方面是真的聪明,一学就会,熟了之后,晏时玥还挺喜欢她的,想着等回头,要不就收她当徒弟?就是辈份有点不对。 晏时玥之后还跟承圣帝聊起这事儿。 承圣帝笑道:“巧了,陈州刺史沈余,朕昨天还曾说起此人。这个人其实很有才干,历年考绩也很不错,朕还想着要不要调他回来?当年他们家,被佳惠连累的也是有点惨,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他便传旨叫他回来述职。 宫里旨意才刚发下去,沈家次子沈嵘也已经到了长安城。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之前佳惠公主把红豆送进宫的骚操作,只打听到佳惠又成亲了,所以就想着把红豆接出来。 但他们一家人都知道佳惠公主的脾气,不敢直接上门要人,商议了许久,想着借沈嵘明年要应会试的由头,过来一趟。 到了才知道,沈红豆已经不在公主府了。 不,不对,佳惠公主现在没有被赐公主府,只是与驸马住在一个买下来的宅院里,挂着“晏府”的牌子。 沈嵘听佳惠公主的下人,说着什么红豆看上了荣亲王,然后到了王府就不见人了,晏时玥又不承认见过她……云云,心直往下沉。 这位,也是个惹不起的。 但即便惹不起,沈嵘还是来了。 递了帖子,门房只说不在,沈嵘也不敢问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只能在门口等着。 好在门房也不赶他走,于是等了一会儿,就见一行人骑马回来了,当先一人杏黄袍子,不用问就知道是晏时玥。 沈嵘抢步上前行礼:“下官沈嵘,拜见相爷!” 他三年前过了乡试,身上有举人功名,是可以自称下官了的。 第823章 主子的面首 晏时玥勒住马,问:“沈嵘?” 沈嵘急道:“家父陈州刺史沈余,下官是……” 还没说完,晏时玥就一点头:“进来吧。” 沈嵘赶紧应了,随着她进去,一边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心想传说中福晏殿下喜好美色……难道是因为他长的还行? 结果一进门儿,就迎面碰到一个少年,一身锦袍,灵秀俊美,宛如谪仙。 沈嵘瞬间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晏时玥也不知道萧棠枝在,就问他:“盖完了?” 萧棠枝笑着施礼道:“是。” 晏时玥点了点头,道:“你先随便坐,”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道:“把小红豆叫出来,跟她说好像她兄长来了。” 沈嵘听在耳中,微吃了一惊,然后晏时玥就径直去换衣服了。 等换完衣服,挨个儿的亲亲孩子们再出来,沈家兄妹已经完成了抱头痛哭的环节,正红着兔子眼坐在一起。一见她进来,沈嵘急过来,施了个大礼:“多谢相爷,救舍妹一命。” “不用客气,请起。”晏时玥也不去扶他,绕过他坐下了,沈红豆立刻上前帮她倒了茶。 晏时玥喝了几口,才笑道:“顺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爹爹要回来了。” 摊上她这样的,沈嵘也顾不上多礼了,自己爬了起来,沈红豆喜道:“真的?” 晏时玥笑着点了点头。沈嵘又施了一礼::“多谢相爷!” “诶!别谢我,”晏时玥摆摆手:“这个跟我可没关系,我只是问了一声,这是皇兄的决定。” 沈嵘一脸的“我都明白”:“是,下官知道了。” 沈红豆问:“那……大长公主殿下呢?” “管她做甚。”晏时玥道:“她现在是贾家妇,还能管着你们家的事儿?” 沈红豆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兄长。 晏时玥安慰她:“别担心,等你爹爹回来,就是她惹不起的存在了。” 沈嵘眼神一闪。 也就是说,沈父回来之后,肯定会有实权!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沈家还有复起的一天? 晏时玥道:“行了,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么明显的逐客,沈嵘有点尴尬,沈红豆却是个聪明姑娘,早摸清楚了她的脾气,笑吟吟的站起来,撒娇道:“殿下,我留兄长住一日,可成呀?” 晏时玥嗯了一声,沈红豆便福身,拉着沈嵘下去了。 沈嵘见没人,才低声道:“红豆?你这样,相爷她会不会……” “别担心,”沈红豆道:“殿下人很好很好的!她不在意这些小事的!” 沈嵘默然不语。 但是能在王府住上一晚,就等于跟她扯上了关系,好处巨大,就连佳惠公主也要顾忌三分,哪怕真的有点死皮赖脸,也顾不得了。 那边,晏时玥叫过萧棠枝,问他:“全都弄好了?” “弄好了。”萧棠枝笑道:“我自己试过几回了,想请主子去试试。” “好呀!”晏时玥一口答应,“那明天去试试,刚好他们休沐。” 萧棠枝道:“另外,这两天有一个人,一直在接近我,似乎想打探主子的事情,他只知道我是出身江湖的,好像认为我是……咳咳,”他小声道:“主子的面首之类的,我准备摸摸他的路子,先跟主子报备一声。” 晏时玥也不多问:“知道了。” 沈红豆很知趣,晓得身份尴尬,极少出门,两兄妹正在房中说话,便有人过来请他们去前头吃饭。 现在家里人多,孙五娘他们都是单独坐的,便把沈红豆拉过去坐,沈嵘直接被请到了前头,一通名,沈嵘施礼不迭。 许问渠摆摆手:“不用多礼。” 大家入了座,晏时玥跟他们说了新上的古怪屋,邀请了许问渠他们,还顺便邀请了沈嵘,只是她的嫡系人马曲斯年忙到脚打头,饭也没回来吃,压根儿就没空去,其它人都准备去玩玩。 萧棠枝在原本的千里路旁边建了两个古怪屋,一个是纯粹为读书人建的,据说非常难,叫“登蟾宫”。一个是给纨绔们玩乐建的,据说涉及到的知识五花八门,很是有趣,叫“逍遥游”。 晏时玥拉着霍祈旌去了逍遥游。 门一关,她一边走一边调戏他:“小阿旌,怕不怕黑?要不要爷拉着你呀?” 刚刚坐进中控室的萧棠枝:“……” 他果断起身,迅速关好门,假装自己从没有进来过,然后径直进了登蟾宫。 晏时玥是真的忘了在这儿说话会被听到,她就是觉得这种黑乎乎的环境很适合调.情。 结果说完了没听到霍祈旌回答,她一转头,就不见霍祈旌人了。 英明神武的晏大侠还是很怕黑的,理智上她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可是这种环境就是叫人怕的不行,她道:“霍祈旌!霍祈旌!你混蛋!你赶紧出来!我要生气了!” 最后一句,生生说出了嘤嘤嘤的味道。 身边随即荡过一阵风,她被他拥进怀里,霍祈旌带笑的声音道:“见识了!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的‘爷’!” 晏时玥气的拿起他手,就咬了一口。 霍祈旌笑着搂住她:“好了,不生气,爷带小阿玥瞧瞧好不好?” 这个人,心眼儿真没以前好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死死的攥紧他的手,气哼哼的往前走。 逍遥游的主题是一个少爷走错了路,误入了一个个古怪国的故事,感觉有点儿像《镜花缘》,什么颠倒国、两面国之类的,不吓人,非常逗,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她发现这个屋子,比起之前的千里路,难度确实高了,也成人化了,很多小机关真的设计的精妙极了,必须得把屋里的东西利用到极致,才能出去。 而且同样的,风景、人物,都维妙维肖,一趟玩下来,晏时玥对萧棠枝佩服十分,这才叫多面手!做什么像什么!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一问之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而许问渠、霍祈阳、沈嵘三个人还没出来。 晏时玥问:“这么久?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萧棠枝笑跟她道:“也可以弄的简单些,而且中间有两个地方可以放饭的,到时候耽误的时间真的长,又不想放弃,可以提供食水。” 好吧,她们又等了一刻多钟,三人才出来,许问渠笑着道:“真的比考进士还难。” 主要是促狭,有的地方真的是手脚并用才能破局,一开始他们放不开,真的耗费了很多时间。 第824章 防火防盗防公主 晏时玥笑道:“等回头调整到中等难度,你跟阿阳两个状元再闯一回,记记时间,回头叫见微和泽南也过来闯一回。然后就可以对外营业了,一定要抓紧即将到来的举子们!” 许问渠笑应了。 这附近本来就招商了两家酒楼,几人用过饭,萧棠枝把机关和问题都调整到中等难度,许问渠和霍祈阳又各自闯了一次,许问渠用了半个时辰零两刻钟,也就是90分钟,霍祈阳用了115分钟。 晏时玥又把周见微和任泽南两个商部状元给叫来,也偷偷作弊,适应了一回之后,再正式闯了一次,周见微用了135分钟,任泽南用了150分钟。 因为登蟾宫本来就是鼓励独自闯关的,所以晏时玥直接把这个排名挂到了墙上,然后叫人传出风声去,到时候不怕这些文人们不来。 结果明延帝知道之后,也来了兴致,想过来玩玩。 因为还没正式营业,过来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晏时玥就在那儿琢磨,明延帝扫了她一眼:“朕就去玩玩,不许把朕用了多少时间写上去!” 那行吧,晏时玥就道:“阿耶,我陪你去吧,有的地方还要爬高的……但是出的题目,我可帮不上忙,要不我们带上许先生?” 明延帝自信满满:“不必。” 于是父女俩就悄悄到了登蟾宫,进去了。 明延帝自小博闻强记,真不比这些有名的才子差,起码这些题目,不管多么偏,他都是张口就来,厉害极了。 而且像许问渠这种人,他们读书多,才华高,思维方式也就顺着这个走,但明延帝却不会,他很知道变通,所以有些促狭之处,也难不倒他。 晏时玥真的是全程疯狂输出彩虹屁! 人家不当皇帝还能当名士,惊才绝绝什么的。 父女俩其乐融融的时候,佳惠公主也带着人过来了。 她算计输给孟慧,被迫嫁给了她厌恶的肥男,又被晏时玥压着行礼,哪怕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马上就能收拾她了……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她也忍不住。 然后就听人说起了这一处。 一听之下,佳惠公主就笑了。 吹的再怎么神乎其神,还不就是一间屋子?既然搞什么屋里套屋,又是什么桌椅风景的,大部分都是木头制的……他们怎么就不想想,这样一来,若是点上一把火? 甚至不点火,偷偷洒上一把毒粉?死上几个人,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可是再一想,就凭晏时玥如今的身份,就算死几个人,她也不会有事,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上一把火……把他们处心积虑造的这个东西,一把火烧了! 要知道,这古怪屋是玥坊的产业,不是商部!一介商贾,到时候没凭没据的,她能奈她何? 甚至于,就算她知道是她,又能如何? 她再是失势,身份摆在这儿,如今宝座上的是他的侄子,难道他还能杀了她不成? 至于晏时玥之后的报复,呵,反正就算没这事儿,两人也好不了,她都已经沦落到嫁给肥猪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出! 于是她就带着人过来了。 目前逍遥游和登蟾宫都还没正式营业,而千里路虽然主推儿童,但成人也可以玩,只是门票翻倍。 萧棠枝属于那种没学说话就先学骗人的,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不是成心来玩的,再一打量她的打扮,心里就有数了,含笑提醒了一遍千里路的规定,例如不得携带火折子,不得损坏东西等等。 这些事不光说,还写在了墙上,其实没人会听,但,冲着小糖纸同学的姿色,佳惠公主并没发脾气。 她只是满满的嫉妒。 凭什么晏时玥什么都占最好的?还堂而皇之的养着这样的美少年!说她们之间干干净净,狗都不信! 她一脸嘲讽的进去了。 然后,就抓瞎了。 佳惠公主念过书。 但也仅仅算是识字而已,真谈不上有啥才华。 而这里虽然是给孩子玩的,也是有门坎的,她和两个婢女,压根就不知道要怎么玩! 她想尽了办法都解不出谜题,只能逼着婢女解,婢女既不识字,又没有什么见识,哪里解的出来,佳惠公主气的扇了她们几巴掌,要不是为了“大计”,她早就出去了。 可是想着要走到中途,再放火,只能咬着牙,沉着心,冥思苦想,终于把第一关的谜题给破了。 佳惠公主得意洋洋,也来了兴致。 然后,她们在第二关耗费了足足一个时辰。 等终于找到开口时,佳惠公主再无半点耐心:“就在这儿吧!”她一边准备往第三间屋子走,一边吩咐:“小心点。就放这间。” 她们准备的是一个特制的小盘香,点到最后会爆开,燃烧一个小火头,时间大约是一刻多钟。 到时候她们已经到了第三间屋子,他们纵是怀疑也是没凭没据,还可以倒打一耙! 但她却没有想过,若是火势大了,她会不会出不去的问题。 婢女点燃了盘香,佳惠公主得意一笑,去推第三间屋子的“门”,却没能推开。 佳惠公主愕然,心说难道解的不对?那她岂不是出不去? 正焦急的另想办法时,就听哗啦一声,室中忽然四面八方开始喷水,瞬间把三人浇了个透心凉。 佳惠公主勃然大怒。 下一刻,入口打开,萧棠枝进来,左右一顾,直接从地上拣起了浇湿的小盘香,收在了托盘上,吩咐后头道:“这几人蓄意纵火,报官。” 佳惠公主被人拖了出来,怒气冲冲。 这时候大理寺的人也过来了,本来知道这儿是晏时玥的产业,还想着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儿纵火,结果一看,居然是这位。 再一想,也只能是这位了。 毕竟晏时玥如今的身份,除了同样有身份有倚仗的……谁敢惹她?朝臣们一是不敢二是犯不着,也就这些皇亲国戚有这样的底气,有这样的闲心。 不过想想也是险极,要不是玥坊及时知觉,这种地方真烧起来,那还不快? 谁能想到公主会亲自来纵火?到时候证据全烧光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佳惠公主衣裳头发全都透湿,狼狈万分,怒不可遏,指着这些人的鼻子:“大胆刁民!本宫乃佳惠大长公主!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 萧棠枝冷嘻嘻的道:“公主就能随便纵火了?我们玥坊招谁惹谁了?” 佳惠公主瞪着眼斥道:“凭什么说本宫纵火?你有证据么?” 第825章 变态者的发泄 “要证据又有何难?”萧棠枝道:“官爷们可以查查这制香的源头,一定能查到的。” 佳惠公主一噎。 她久不在长安城,真没有那么人头熟,找人也只找得到浮面上的,还真是一查一个准儿。 佳惠公主索性不跟他辩这个,怒喝道:“还不让开!本宫要回府!我看看谁敢挡着!” 萧棠枝道:“几位官爷,这位殿下在我们玥坊纵火,你们管是不管?我们小百姓是不是没活路了?” 晏时玥跟佳惠公主,向着哪头,很容易选,不是么? 于是过来的大理寺正一咬牙:“管!我等职责在身,当然要管!”他上前一步,施礼道:“殿下,请去大理寺喝杯茶。” 佳惠公主是真的惊呆了。 她是生就的金枝玉叶。先帝晚年昏聩任性,不怎么在意律法,她从小就知道,只要得到父皇疼爱,干什么都可以。 后来宝座上换了与她不对付的兄长,可她随即离开了长安,在那种小地方,更是活的任性自在,随心所欲。 她自以为已经认清了形势,自认委屈求全,退了一步,但万万没想到,当她与晏时玥冲突时,连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芝麻小官,也敢直接跟她杠! 佳惠公主骇笑出声,一脚踢了出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要本宫的强!” 萧棠枝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道:“殴打朝廷命官!再加一条罪!” “你,你们!”佳惠公主气极反笑:“信不信本宫叫了人来,杀了你的头!诛你九族!” 晏时玥慢悠悠的走过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佳惠姑姑,真是好大的威风,想放火烧我的屋子,还张嘴就要把按律办事的朝廷命官杀头、诛九族,知道的你是个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皇上!” 她一顿:“不对啊,就算太上皇和皇上,也不会处罚按律办事的官员的,所以你这种……应该是倒行逆施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那一种。” 她微微一笑:“佳惠姑姑,我说的对不对呀?” 佳惠公主一见她来,更是愤怒,但气焰却莫名消了些,只道:“你……休逞口舌之利!” 晏时玥神色一整:“我没闲心跟你废话!把她给我绑起来。” 佳惠公主惊道:“你敢!” “我为何不敢?”晏时玥哧笑道:“你一个失势公主都敢找上门来挑衅,我正当红我怕什么?说破天去我有理,就算我没理,我爹是太上皇,我阿兄是皇上,我为啥不敢?我凭啥不敢?” 佳惠公主是真没见过这种正面硬杠的土匪德性,她真的怕了,她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服了软:“是我错了。福晏,这一次是我错了,是姑姑想岔了,看在太上皇的份上,这一回咱们就揭过去可成?” 晏时玥微一眯眼。 佳惠公主耻辱的眼都红了,咬着牙根道:“我,我只是一时气愤,才动了歪念,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福晏,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真要叫旁人看咱们的笑话么?” 晏时玥道:“行吧,看在我阿耶的份上,这一回就算了,只是我的损失你不能不赔。棠枝。” “在。” “算算多少银两。” 萧棠枝道:“两千六百余两。”他非常周到的解释:“因为动了火,整间屋子都要重新做过,这段时间都不能有人上门……这些可全都是银子啊!” 佳惠公主咬牙认下:“本宫会给的。” 晏时玥叫了一叶过来:“送殿下回府,顺便把银子取回来。” 佳惠公主心中恨极,全身发抖,却勉强的撑着个笑,上了马车。就在上车之前,她眼角忽然瞥见了不远处一个人影,那人影微微弯腰,侍立门前,居然好像是顾九行? 难道明延帝在这儿? 她出来再一看,门外两辆马车,外松内紧,跟着的人,好像真的是护龙卫! 佳惠公主心惊不已,一时连怒都忘了。 晏时玥笑眯眯的谢了大理寺正一声。 大理寺正道:“殿下放心,下官会守口如瓶的。” 晏时玥问:“为什么?” 那人一愣,立刻道:“下官懂了。” 所以就不用守口如瓶呗! 晏时玥还真没打算给她瞒着。 要知道,虽然古怪屋对于防火,以及偷盗、或者起坏心偷放东西什么的,有一系列的防护措施,但是,什么都不如杀一儆百,她非要送上门来给她当典型,怪她哦? 晏时玥挺悠闲的回去了。 明延帝站在酒楼窗边,看了个全过程,淡淡的道:“佳惠如今真是面目可憎,疯妇一般。” 晏时玥道:“她不是一直挺面目可憎么?” 她感觉这位就是典型的恶毒女配设置,疯狂添堵却促进了人家男女主感情的那一种。 明延帝一笑:“当年的事,你这是查过了?” “嗯,凑巧。”晏时玥就把红豆的事情说了,明延帝点了点头,道:“沈余为人颇有决断。他那个儿子怎么样?” 晏时玥道:“感觉人也不错,上一次会试落了,这一次要再考……长的还行。” 明延帝笑道:“走吧。” 登蟾宫明延帝用时正好一个时辰,但他没有作弊啊,是真的头一次刷,真的很厉害很厉害了!果然不愧是她的偶像! 晏时玥就问:“你不玩那个逍遥游了?” 明延帝道:“不玩了。” “玩一下嘛!玩一下吧,很好玩的!我带你去玩!” 她硬拉着他去玩了一趟,两父女一直到晚上才回了园子。 晏时玥把这事儿跟孟慧说了,孟慧啧了一声:“这位,说真的,我一直就看不懂,就说当年,她那时赫赫扬扬,身边有的是人手,但她但凡弄些什么事情,非要亲自动手,现在也是,你说说这种事情,就算真的要做,打发一个下人做,被发现了处置那个下人,这不才是常见的做法么?她又不是体恤下人的那种人?” 晏时玥道:“这说明她能在这种方式中得到乐趣啊!亲自动手,亲眼看到受害者的凄惨,她会觉得心里痛快、舒服。” 说白了,就是心理变态者的发泄。 从小到大,什么都垂手可得,自然就要追求些不一般的享受,当年那位驸马爷沈峥,要是真的一见她就喜欢她,她没准儿就不喜欢了。 孟慧道:“她够不着我,估计要冲着你来,不然我改天召她一回?” “不用,”晏时玥道:“兵来将挡!我不怕她!” 第826章 只做不说霍祈旌 佳惠公主回去之后,就摔了一地的杯盏器皿。 她怒不可遏,全身颤抖。 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愤怒之下,是深深的恐惧。 晏时玥毫不掩饰的那句“失势公主”,好像一下子扯开了她的遮羞布,叫她直面了一个现实! 如今的形势,早已经完全不由她了,她在这一处,忽然变的……变的什么都不是了!她想回陈州,她想马上回陈州!可是,可是她名义上还是贾家妇,她要怎么才能回陈州? 下人战战兢兢的上前请示:“殿下,那,那批衣服……” 佳惠公主咬紧牙关,心头愤怒、不甘、恐惧……种种情绪,全糅和在了一起,半响她才道:“不要从长安城开始卖,到陈州吧,还有左近那些地方,都卖!” 她原本是想要挑衅晏时玥,出一口气的,可是今日一见,她深刻的体会到了,晏时玥其人,与旁人截然不同! 什么含沙射影什么设局构陷的,她都不在意,可是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硬杠,这种直白犀利毫不留情的话语……她真的从没见识过!她羞耻极了! 她……她不是怕她,她就是不想跟这种有爹生没娘养的土匪计较!所以她决定退一步! 但是她并不知道,就因为她这自作聪明的一退,反倒更加令事情不可收拾。 晏时玥晚上就在万年园住下了,早上还没有走,霍祈旌就来了。 他到时,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明延帝问他:“你过来是有事?” 霍祈旌含笑应了一声,也叫人盛了粥,坐下吃饭。 现在一家人吃饭,就跟普通人家一样,也不叫太监在旁边伺候,也不要一桌子菜,就清粥小菜这么吃。 如今年糕六岁了,一直跟着孟慧,也有了几分小淑女的模样,一个雪团团萌萌哒小淑女,坐在旁边自己吃,可可爱爱的。晏时玥天天儿看着她都能多吃几口。 吃过饭,霍祈旌跟着明延帝过去,就道:“阿耶,我教你一套呼吸法子吧。” 明延帝微觉诧异:“呼吸法子?”他遥指了指那边:“跟玥儿糕糕她们一样的?” “不一样,”霍祈旌道:“每个人适合的法子都不一样,这一套是适合阿耶的。” 明延帝忽然一凝眉,想明白了:“你费了不少精神吧?想了许久?” 霍祈旌道:“上次给阿耶摸过骨之后开始想的。”他抬头直视着他:“阿耶金口玉言,答应玥儿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才好。” 明延帝无声的拍了拍他的肩。 前几年明延帝身体不好,晏时玥撒娇耍赖,非要苏济给他把脉,过后,霍祈旌应该是听了晏时玥叨叨,所以过来给他摸了一次骨,算着可真是有好几年了。 明延帝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一是年纪大了,二来,他只要坐在那个位子上,就难免多思多虑,保养不起来,什么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现在退位之后,自己都觉得轻快了些。 上一次晏时玥撒赖,非要他答应:“在我死之前,阿耶都不许死。” 明延帝就答应了。 但大家都知道这句话只是在哄她,没法子实现,可霍祈旌,却在沉默的为之努力着。 晏时玥得知之后,感动的哭了一鼻子,连皇后都忍不住感叹:“阿旌这孩子,是真的有心,只做不说。” 明延帝本身就认识穴位,霍祈旌教了他几天,就把基本的方法记住了,余下的就是花时间慢慢练习,其实起初还是很艰难的,若不是明延帝这种意志力十分坚强的,只怕真的做不到。 晏时玥所练的呼吸法子,霍祈旌教她在不倒翁上练,其实就是在一个肢体不动,但身体旋转的情形下练。 而饺子年糕的呼吸法子,更适合练武的时候配合呼吸的,也就是身体“动”起来的时候。 但明延帝这个,则适合“静”着练,打坐或者躺着都可以,习惯了之后,连睡觉都是这个呼吸频率。 晏时玥在万年园一住好多天,霍祈旌也是天天往这边跑。 而都城里,沈嵘既然知道自家爹爹要进长安城,而且很可能要留下,便张罗着买了一间宅子,特意挑的离王府近些的,咬牙花了大价钱买下来,赶着找人打理。 沈红豆暂时还住在荣王府里。 当时郑浩然对她的断语就是“美貌精明”,她确实是一个聪明姑娘,从晏时玥教她新式记帐法,就猜着晏时玥可能是想用她。 于是她又自己看了商部通识和商部专识。 她也猜不出,晏时玥是想把她带在身边,还是放在锦绣司,但是她私心里,还是想着能帮上父亲兄长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留下来,留在晏时玥身边。 而留下来,她是伯府之女,不会功夫,像微欣一样随侍,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是能嫁进来。 她今年已经十八了,要嫁进来,丁小眼、唐小影、丁九都是光棍儿。 但王府有孙五娘管家,用不着旁人,所以最好能嫁给丁九。 反复思量忖度之后,沈红豆就下了决心,她直接找上了丁九,拦在马前,遥遥福身。 丁九勒马问道:“何人?” 沈红豆道:“我是借住在王府的,我姓沈,丁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丁九知道有个人借住在王府,只是没见过,但晏时玥能允许她借住,就代表她对这个人是认可的。 丁九就下了马,与她就近找了一个茶楼,问:“何事?” 沈红豆也不掩饰。 她早知道晏时玥的脾气,也知道丁九出身护龙卫,便直截了当的把她的处境,她的想法全都说了。 末了她才道:“丁郎君,妾不敢欺瞒,妾之前并未见过郎君。妾一为父兄,二来敬仰殿下人品,亦相信殿下,故此才厚颜找上门来……但妾,”她实在有点儿羞涩,垂眼道:“但若得成,妾也定不会负郎君,定敬之爱之……” 她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哼哼一样。 丁九坐的端正。 但他并不像他表面上这么镇定。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想过讨老婆的问题,可若真像她所说,夫唱妇随,一起为主子打理家业,听上去,也真的很不错。 他声音平稳的道:“你是伯府嫡女,可选的夫婿多的是,你可会后悔?” 沈红豆道:“不会,”她匆匆的扫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显然并未被她的颜色打动,心里有些失望,却仍是道:“不悔,我想与殿下一起,我不会悔。” 丁九道:“我会请示主子,你且回去。” 他抽身走了。 沈红豆缓缓站起,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丁九转头就去找了晏时玥。 第827章 上朝就搞事 晏时玥一听说他想娶沈红豆,还吃了一惊,心里瞬间脑补了无数个千里有缘一线牵的故事,眼睛锃的一下就亮了。 结果再听他说了过往……晏时玥十分无语。 感觉一点都不浪漫呀! 可是再想想,斟酌考量才是这个年代的主流婚嫁思想,就好比任东,现在不也挺幸福的? 但她还是问他:“那你喜欢她么?” 丁九一本正经,脸却悄悄泛了红:“丁九但凭主子做主。” 行吧,就凭沈红豆的美人脸儿,应该也不会不喜欢的。 晏时玥就回了一趟府,问沈红豆:“你确认么?你爹回来之后,就可以给你选门当户对的夫家了,你不再等等了?” 沈红豆施礼道:“红豆全都想清楚了。在红豆心中,能留在殿下身边,就是最好的选择……见过丁郎君之后,红豆,更觉意外之喜。” 她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晏时玥看了看她泛红的耳根,这话起码有五分真心,便点了点头:“也好。” 她就派人去请沈嵘。 此时,沈父沈余已经回了都城,述职之后,得入了吏部,这才是真正的实权部门。 只是还需要回陈州交割,此时还在新买的宅院之中,父子俩正在交谈,王府的人就到了。 沈余道:“为父也随你过去,拜谢相爷。” 于是两人就一起去了,见面施了礼,晏时玥就道:“刚好有事情想找你们,伯父回来,倒是更好。” 沈余急起身,连称不敢。 晏时玥知道身份相差太大,也就不再客气,道:“是这么回事儿,我身边有个人叫丁九,一直在帮我打理玥坊,无意中见到了红豆儿……有心求娶,你们意下如何?” 她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你们若不愿,不必勉强。” 沈余先是有点吃惊。 但他略一斟酌,便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相比起名声,他更看重实际。 丁九说起来只是晏时玥的手下,但晏时玥对丁九、丁小眼这些人,从未当做手下对待,相处便如家人朋友,而且丁九为晏时玥打理玥坊!这是什么概念? 比起嫁一个家世好听的世家子,这才真正成了福晏殿下的“自家人”! 沈余毫不犹豫的施礼:“红豆的命是相爷救的,此事但凭相爷做主!下官感激不尽,亦无丝毫勉强,下官乐见其成。” 晏时玥点了点头。 两边寒暄了几句,然后晏时玥就放他们父女说话。 沈余一问之下,原来这是红豆自己的决定,还大胆的自己去找了丁九,不由得又是无奈,又是庆幸。 难得相爷没计较,还给足了他们面子,也给足了红豆面子,把事情揽到了“男方”身上,这样说出去,好听的多。 于是事情就算是敲定了。 然后丁九在他住的宅院附近,又买了一栋宅子,悄悄把房契送了过来。 他能买的宅子,当然比沈嵘能买的地段好的多,稍加打理就能住。沈嵘也不矫情,谢过了他,又把刚买的宅子转手卖了。 大家都知道沈家巴上了相爷,虽然背地里笑他们堂堂伯府嫡女嫁给下人,但心里也不是不羡慕的。 这在佳惠公主看来,就是对她的挑衅。但她并没有底气去计较。 沈余去陈州一来一回,把家搬了回来。 回来之后,这边打理着,他就先去王府拜见晏时玥。 到的时候正好碰上霍祈旌他们下朝,见他来了,就招呼他一起吃。 沈余自己都有点儿好笑。 要是换了旁人,他是绝不会这个时候来拜访的,而且换了旁人,肯定要请到客厅书房、上了茶点,一本正经的寒暄,而王府对熟人,从来不会这样,反倒叫人觉得心里踏实。 他就真的谢了坐下,等吃完了,晏时玥才问:“沈大人过来,是有事么?” 沈余沉吟道:“此事,也不知是不是下官想多了。下官回陈州时,遇到有人卖一种绒毛棉袍,还有传言说是商部出来的,下官本来也不曾在意,但一打听,卖的人是佳惠大长公主的人,故此觉得有些奇怪,商部的东西……为何会是她在卖?” 他只说了个开头,晏时玥就是眉头一挑。 事实上,就在他来之前,曲斯年刚跟她说了一件事。 吉州有一家工坊,做出了另外一种纺织机。 当时她考虑到给一些小织女留个生计,所以特意让纺织机的纺锭与缝纫机不一样,而这家工坊,做出了一样的。 商部的纺织机,是禁止仿造的,但他并非照抄,而是经过了一点改造,而这个改造,明面上看起来又是有利的,很难让人人都体会到上位者的考量,所以轻不得重不得。 此时尚未公开,晏时玥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恰好沈余说到这个,她就问:“你见过这袍子么?” 沈余做事周到,急道:“下官带来一件。” 一边就叫人拿了上来,一入手,沉的要命,捏起来微微沙砬,还能捏到硬硬的毛根,可见她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把鹅绒跟棉花一样,实打实的给塞满了。 晏时玥向外道:“去查!” 影卫应声而去,她又扫了曲斯年一眼,曲斯年刚才就已经站了起来,一拱手赶紧去了。 沈余轻咳了一声,看着她。 晏时玥道:“多谢沈大人说的及时。不然我就要闹笑话了。” 她叫人取了一件袍子过来:“这才是商部要做的那种。” 沈余一接过来,极轻、极软,与他拿来的这个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晏时玥道:“这一件就送给沈大人,可以穿在官袍里头。” 如今天冷了,她先做了一批直领对襟的无袖羽绒褙子,两腋下开岔,薄薄的一层,可以穿在官袍里头的那一种,等天再冷了,再做羽绒袍子。 但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截她的胡,截胡吧,还不查清楚,显然没考虑到蓬松,也没有用充绒机,就直接塞了进去。 她不收拾她都对不住上天送来的这么及时! 打发走了沈余,下头的消息也陆续报了过来。 佳惠公主收买了养殖场那边的人,知道了她要用鹅绒鸭绒来做衣服,于是就想着抢在她前头,把这个钱给赚了,顺便也恶心她一把。 但是不知道为何,没有选长安城,而是选了陈州、金州、洛州等处,据说卯足劲,做了几千件,已经卖了近十天了。 晏时玥就吩咐下头:“把刚做出来的那一批羽绒褙子,凡四品以上的官员,按着身量送一送,让他们明天早上上朝穿上。” 然后又吩咐人跟承圣帝说了一声。 于是一众官员大晚上的收了一件棉褙子。 虽然不觉得这么一点东西能多暖和,但反正送了叫穿,那就穿呗…… 第二天,天还真挺冷的,这薄薄的一层,轻的就跟没穿衣服一样,没想到一穿上真挺暖和,果然相爷弄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结果等上了朝,晏时玥就上前道:“皇上,臣要告御状。臣要告佳惠大长公主侵犯皇权、谋夺国库!” 众人:“……” 果然相爷是没事不上朝,上朝就搞事啊! 第828章 抑制山寨人人有责 承圣帝点了点头:“福晏起来说话。” 晏时玥就谢恩站起来,先把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然后又侧身问百官:“诸位可穿了本相着人送去的衣服?” 百官纷纷说穿了,晏时玥又问:“可轻薄,可暖和?” 大家当然说暖和。 承圣帝是第一批试穿的,也觉的又轻又暖。 然后晏时玥叫人把沈余带回来的那件送上来,叫人传着看了一下,道:“大长公主收买商部养殖场的人,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弄出了这种四不像的东西,偏又打着我商部的名头,公开售卖,损及我商部名誉,且商部有明律‘商部敕造、仿冒必究’,她这是明知故犯。此人不惩,之后将无法约束百姓,求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承圣帝缓缓点头。 晏时玥又向上道:“此事臣与斯年亦有失察之过,同请严惩。” 曲斯年急离列跪下,口称有罪。 承圣帝道:“商部管控,已是严密之极,以至于这干人等无可收买,才造出了这种四不像的东西。十分难能可贵,何罪之有?” 百官也是纷纷劝解。 晏时玥又谦虚了几句,这才认下了,又道:“此事是臣考虑不周,此时就有这一干想当然耳的,这衣服卖出去,必定还会有,到时候弄的市场上这冬暖袍子良莠不齐,反倒不美。” 她确实觉得自己这一回考虑不周了。 毕竟羽绒服太容易仿造了,拆开看看就能做个差不多,但说是差不多,穿上感觉就很不同。所以索性借这个事儿改了,顺便给佳惠公主扣个锅。 她续道,“故此,依臣之见,商部不再做冬暖袍,只卖充绒机,就是做这个的机器,买机器送技术,放给一干商家去做,做的百花齐放。只是肯定要损失一部分资金,还有现有的绒……”她看着承圣帝。 这事儿兄妹俩早私底下商量了,承圣帝便道:“也好。至于商部现有的……殿中都是我朝股肱之臣,商部现存的,就为宫中、朝中制作冬袍罢。” “臣遵旨。” 百官一听,白拣身衣服。 关键倒不是衣服,而是这钱相当于从国库里掏出来的啊!难免小小心虚,也顾不上犯事儿的这位也是个公主了,撸起袖子就是一通批驳。 最终,承圣帝下旨,将佳惠公主贬为庶民,其余涉事人等全部仗毙。 于是,悲惨被当做典型的佳惠公主,还不知道自己的事发了,没有等到当面与晏时玥杠上,没有唱念作打,没有来的及开始任何表演……就直接得了一道旨意,公主身份没了,身边的几个下人还被拖过去当场杖毙。 听着噼哩啪啦的声音,佳惠公主杏眼圆睁,那心情,用后世的一句话形容,就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她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能这样了? 回过神儿来时,她拼命闹腾着想要见驾,承圣帝倒也见了,他只对她道:“朕看在亲戚份上,已是网开一面。你好自为之,自此之后,便是庶民,再无资格进宫了。” 佳惠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但对晏时玥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送上门来,我也不会客气,抑制山寨人人有责! 其实山寨在皇权之下,管控还算是容易的。于是各地官府,很快就出了告示。 首先表示最近所谓的绒毛棉袍是佳惠公主暗中售卖,损及商部名誉,已贬为庶民,一应人等亦处置了。同时再次强调“商部敕造仿冒必究”,并表示各地工匠不要把心思放在仿造上,应该百花齐放才好。 顺便表示,商部要做的,与这个截然不同,为维系顾客,商部决定不再做冬暖袍,只出售机器,有意的商家,可至长安城,商部出售机器,包教包会。 听说此告示一出,吉州那工匠就暗暗的把做出来的纺车拆了烧了。 毕竟皇亲国戚都罚了,还有谁敢顶风做案? 然后商部火速签了锦绣司、孟记、玥坊等等长安城的几家布庄成衣坊,之后各地胆大的商人有过来的,考察合格之后,又签了几家。 而且晏时玥着重强调了“品牌”意识,玥坊先一步设计了一个品牌logo,到时候会做到衣服上。其它地方自然会有样学样。 晏时玥回商部的时候,萧棠枝正在工坊研究充绒机。 他已经带出了徒弟,古怪屋那边就能抽开身了,于是又开始研究新东西了。 但对他这种怪才来说,充绒机的原理一望即知,所以他很快就没了兴致,回头时,就见晏时玥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 萧棠枝急上前施礼。 晏时玥点了点头。 萧棠枝小心的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 她那个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似的。 然后晏时玥问:“你想当官吗?” “不想,”萧棠枝道:“我孑然一身,做不做官儿没什么意思,我志不在此。” 晏时玥点了点头。 她慢悠悠的背着手儿往外走,萧棠枝默默的跟在后头,走到商部门口时,眼前有马车路过,时而又有宇文车路过。 晏时玥道:“其实我们还可以走的更快的。” 萧棠枝点了点头,她又道:“水磨是用水力、风车是用风力,宇文车是人力……你知道什么是机械动力吗?” 萧棠枝转头看着她,只觉得心嘭嘭的跳了起来,好像一扇大门在眼前打开,门里的东西,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新奇有趣。 晏时玥犹豫不决。 她想的是蒸汽机。 蒸汽机的出现,曾引起了18世纪的工业革命,在两个世纪的时间中独领风骚。 毕竟这个天下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她并不想把步子迈的太大,所以就算造出来也不能普及,但,做为一个巨大的象征意义,以及为了之后的研究,现在也可以先试试手。 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棠枝,你跟我过来。” 她详细的给他讲了讲。 蒸汽机原理并不复杂,其实主要是一个水沸腾产生高压蒸汽的锅炉,并不止是能用于汽车火车轮船……但,可以把这些做为一个发展方向,将来,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造铁路,造火车。 想像中很遥远,其实,真的去做,并不遥远。 第829章 秦始皇 此事一年两年难出成果,晏时玥把事情交待给萧棠枝,就暂时不管了。 如今举子已经陆续来了长安城,古怪屋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 单人闯关成绩,能超过商部状元成绩的,门票半价,能超过许问渠记录的,门票全免。 当然这只是噱头。既然掏的出门票钱,自然也不在意多点少点儿,但赢过了许六元,这是什么概念?名人效应之下,一干文人趋之若鹜。 但古怪屋是一个耗时间的事情,接待量并不大,还需要预约。想刷上十几二十遍,然后赢过许六元的成绩,暂时还是不容易做到的。 而逍遥游如晏时玥所料,得到了纨绔子弟们的追捧,他们没事就三三两两去玩,玩了再接着预约下一回的,多的是。 与此同时,话本儿,或者说白话小说,终于迎来了一次井喷。 各府行卷者多为白话小说,尤其是来自江南的举子。 晏时玥放出话去,各府收到这样的行卷,都会立刻给她送过来。消息渐渐传出,直接投给她的也是越来越多。 《寻道》的大红大紫,如今终于等来了一大拨跟风之作,如果说寻道,是指明了“侠”之“道”,那这些作品,不乏商人、农人的证道之作。 晏时玥连续数天,沉迷于看小说中无法自拔。 看着好看的,她就直接提了笔注明修改意见,然后拿去给许问渠看,给明延帝看,还想给承圣帝看…… 然而承圣帝做为一个业务尚不算太熟练的皇帝,压根儿就没空看。 他只能道:“好了,朕知道好看,你想干什么?直接说好不好?” “算啦!”晏时玥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用不着朝廷。” 她就跑去跟明延帝说话了。 明延帝现在有的是时间,听她叨叨了一番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看,就道:“你想如何?” 晏时玥道:“我在想,给女工、匠人扫盲,这远远不够,这世上最多的,还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近的,我想告诉他们怎样种地能增产,远的,我想告诉他们,这个天下有多大,要向什么方向去努力……” 她举起手里的书:“可是书是一道坎、唱戏、说书,他们也听不到,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也得到这些信息呢?” 明延帝沉吟道:“你有此心是好事,但世事本无一蹴而就,若说种地增产,他们还能听的进去,其它的……”他摇了摇头:“难!” “难也得做啊!”晏时玥想了想,“不然我花钱请人去说书?” 明延帝笑而不语,半晌他才道:“其实不必刻意做什么,如今有雁报,四郎的青鸟快递不是也在筹建了?慢慢来就好。” 说起来,端亲王终于开始弄驿站了,然后她之前说过可以叫顺风快递,后来被他改成青鸟快递了。 现在正处于筹建初期。 一提起快递,晏时玥就想起来一件事,过去找了端亲王。 端王妃据说前些日子把出了喜脉,端亲王的严肃脸上都带出了喜色。 晏时玥笑眯眯的道了声恭喜,入了座,她才问他:“你听说过驰道么?” 端亲王一挑眉。他当然听说过。 后世的驰道多用于矿区短程,但其实,早在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之间就有驰道,也就是木制轨道,之后秦始皇对驰道进行了改良。 秦始皇在后世也算是个网红,很多人说他是穿越过去的……穿越不穿越不知道,但起码,他弄的这个驰道还是很厉害的。 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就下令修筑以咸阳为中心、通往各地的驰道。 很有名的驰道就有九条,例如出今高陵通上郡的上郡道、过黄河通山西的临晋道、出函谷关通山东的东方道等等。但之后连年征战,损毁了许多,也有各国分崩离析之后拆掉的,所剩无几。 去过博物馆的都知道,秦代的马车,车轮很特别,就是因为,这马车既能上驰道行驶,也能在平常的路上行驶。 嗯,感觉更像穿越的了。 总之,驰道的建筑流程,基本就是厚筑路基、在路基上铺枕木,枕木上加轨道,车沿着轨道奔驰。这和现代铁轨的铺设原理没什么差别,差别只在于,车子的牵引力不是用蒸汽机车,而是用马匹来拉动。枕木之间的距离正好和马的步子合拍。 因为用了轨道,车轮摩擦力大大减小,可以一次性拉很多货物,还可以链接好多个车箱,据说行驶速度每小时就能达到六七十里,一昼夜能达到一千三四百里左右,比所谓的八百里加急还要快近一倍。 然后根据马的体力,间隔一定的距离设站点,也就是“换马站”,到时候,会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卸下拉车马匹,换上新的马匹。 端亲王道:“你的意思是?” 晏时玥道:“青鸟快递啊!要做就做大,这事情朝廷不做,还有谁能做呢?” 秦始皇时期的枕木,做过防腐处理之后,后世仍能保存完好,所以这驰道修了,真的是可以传于后世的。 而且若是萧棠枝那边有了进展,也可以启用蒸汽火车,但,一定时期之内,就算萧棠枝造出来了,她也不想投入使用,还是那句话,要稳着来,走的太快,会打乱现有的社会结构,还有可能引起野心家的觊觎,一定要慢慢来。 端亲王背着手儿,在室中踱来踱去。 这个工程,太大了,时间金钱精力上都是耗费巨大。 晏时玥等了片刻,知道这个决定很难下,也不催他,就起身走了。 她先忙自己的事儿。 她跟承圣帝商议之后,放出风声,说上书房的几位小皇子和世家公子,喜欢各地的民俗诗歌,想借此了解各处的风物人情,浅显流畅者为佳。 然后又叫许问渠写了一首做例子。 关键就是特色,体现当地的特产、风俗、风景种种。 然后她又找了个日子,与许问渠几人,一起宴请了几个她挑中的小说作者,让他按她们提出的修改意见改好了之后,玥坊会出资,免费帮忙刊印一千套,之后若有银子可以加印。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态度如此明确,大家又不是傻的,自然纷纷向这个方向努力。 而且这个年代的人,对于琢磨上意,是很有几分心得的,真到了二三品大员那个层面,会考虑一些诸如新帝对福晏殿下的容忍度有多高……这种种的问题,但对于底层官员来说,真的不用想太多,不管怎么着这都是一条金大腿,抱就是了。 于是许多官员各施手段,要不自己写,要不找人写。 选择多了,自然可以优中选优。 而且这些人有许多并不缺银子,自己就可以刊印,著者成名,荐者也在相爷面前挂个名儿,皆大欢喜。 第830章 天下歌 转过年之后,晏时玥手头的诗歌收集的差不多了,许问渠都细细看过,她又去找了贤亲王,想让他联络邻国,能不能也来一首诗歌什么的,放进去。 贤亲王搁下手里的事情,陪着她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现在还真有不少邻国派来的使者、皇子皇女等,地位最尊的是喀喇汗的公主,汉名叫江沅、南诏国的皇子郑平青。 晏时玥这还是头一回见他们,两边施礼毕,晏时玥把来意说了。 南诏国自前朝时起,便由汉人统治,郑平青的父母都是汉人,来大晏也是适应良好,道:“我们南诏号称人间四景!风、花、雪、月!是为‘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 江沅肤色略黑,眼睛特别大,眼窝很深,是一种特别有异域风情的美,她汉话还说不太利落,道:“我们有草、有花!躺在草地上,星星会落进你的眼睛里!” 其它几国的使臣也是争先恐后的发言。 毕竟是国际友人,晏时玥的态度好的不行,笑眯眯的听着,还叫了几个国子监的高材生来,帮忙捉刀,争取把他们口中的美景尽付于诗歌之中。 一边说着话,便感觉不止一人盯着她看,晏时玥回头一笑,郑平青几个急低下头,笑的十分不好意思。 她不知道的是,郑平青以及其它诸国使臣,几乎所有人回去之后,都在说起同样一个话题……就是她? 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他们查清楚,大晏所有的新奇之物,不管是富国的,还是强兵的,全都是出自这位之手,可以用很江湖的一句话概括之:“得晏时玥者得天下”。 他们来此,全都是带着任务来的,首先要与她交好,有机会的话……劫回本国! 但一定要做的干净。 不然若是引动战火,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他们来时,晏时玥跟着明延帝去了江南,之后又是帝位更迭,国宴上这一位不露面,递帖子也石沉大海,他们又不敢表现的太殷勤,怕叫人生疑。 一来二去,直拖到了现在,才头一次面对面。 可就算见了面,当着这么多人,要交好也不容易,要劫人,她身边护卫众多,王府更是里外三层……除非她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才有可能找到机会下手。 晏时玥花了两天的时间,把他们那几处的诗歌,编入其中,取名为“天下歌”,然后刊印发下去,并请乐师谱了简单的曲子,让人去传唱。 谁也不知道她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傻子也看的出,并不是为了赚钱。 如今四只小猫儿也进了上书房,家里几个孩子,连同褚宁远家的,也不管几个了,全都做为伴读跟着去了,上书房反倒是霍家的孩子最多。 幸好如今新帝在位,起码有十几二十年,气氛都是平和的,所以上书房的气氛也是蛮好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端亲王找上门来。 他摊开一张舆图,跟她道:“你看看。” 就是上次说的驰道的事情,他选了几个路线,例如长安到江南、例如长安到西北,还有从南到北等等。 端亲王做事情一向极细致,细致到几乎苛刻,舆图极大,上头山川河流都标注的十分详细,而且他显然已经请教过工匠,上头还标了一些土质地质的参数。 端亲王道:“此事计之长远,有火.药在,穿山而过并不难,若有村落,也可以迁走,曾有水患之处,要考虑到风险……” 晏时玥细细的看了,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觉得你做的很好了。”她看了他一眼:“小四爷,你又是我的偶像了。” 端亲王没听懂,横了她一眼:“别说怪话!你与我一起去见皇上。” 晏时玥应了。两人一起去见了承圣帝,承圣帝细细的听了,把舆图一收:“走,我们去见见父皇。” 一行人就去了万年园。 承圣帝登基以后,起初明延帝还在宫里的时候,他时常拿朝事过去请教,后来明延帝搬进园子,就不许他再来了。 这还是头一次过来。 没想到来的时候,就见明延帝和恪亲王正坐在一起聊天,气氛看上去居然还不错。 昨儿明延帝忽然想起恪亲王,就叫他进了园子,给他画了个画像。 一晚上就画出来了,明延帝抱着年糕,画的着实是栩栩如生,明延帝赞了几句,结果恪亲王谦虚的道:“也没什么,画虫子练出来的,你比虫子好画多了。” 明延帝:“……” 他气的又想发火。 结果想起之前皇后说的那件事,再想想晏时玥说,他其实不是无情不是凉薄,是感觉不到喜怒哀乐,又不由得心软。就耐着性子跟他聊了一会儿。 其实他说的那些话,不当成故意气人,聊下来就还好。 结果正聊着,承圣帝他们就来了。 明延帝道:“什么事?” 承圣帝道:“有事情想跟阿耶商量商量。” 端亲王跟着行了礼,面上八风不动,内心十分惊讶。 他手上事情多,不怎么来园子,乍然一见,明延帝红光满面,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而承圣帝心里稀罕,心说明延帝居然没骂恪亲王?于是说了一句:“十四叔也在这儿啊?” “嗯,”恪亲王很奇怪的跟他道:“你都自己当了皇上了,还来找你爹?你是不是不大聪明啊?” 承圣帝只能呵呵。 晏时玥道:“十四叔不许说话!赶紧跟皇上请罪。” 恪亲王很听她话,就上前道:“皇上恕罪,我就是……” 晏时玥瞪了他一眼,恪亲王捂住了嘴,承圣帝只能道:“算了。” 几人进了书房,承圣帝把事情说了,端亲王又细细的把他核算出来的成本也都说了。 明延帝半晌才道:“你觉得此事是否可为?” 承圣帝道:“儿子觉得可为。” 他看着他:“阿耶,国库的银子花了还能赚,而这路……若是建好了,与这天下都是有意义的。” 明延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此事不必问朕,你既觉得可为,那就去做罢,有锐气是好事,朕欠缺的,正是这个。” 于是第二天,端亲王上了折子,承圣帝允可。 朝上商议过后,决定先修武关道,把这一路考察一遍,然后自粤州往长安修。 结果定人员的时候,端亲王把晏时玥给加了上去。 晏时玥觉得自己真的帮不上忙,她又不懂技术!而且这一去估计一年都回不来,就不大想去。 但端亲王道:“若有需要迁村的,百姓大多不愿离开故土,福娘娘一言,应该比我们有用的多。” 不!晏时玥觉得她在南边真没有这么大魅力,西北那块还行。 但也无可奈何。幸好现在霍祈旌不用去火.器营那边了,有他在家,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结果临行之前,萧棠枝过来道:“主子带着我可好?” 她问:“你不是要研究蒸汽机么?” “是,但是这个更要紧,”萧棠枝上前一步,附耳道:“我知道真正的唐时玥在哪里。” 第831章 戏子 嘛玩意儿?? 晏时玥挑眉看他,萧棠枝的声音极小极小:“主子,上次我说,有人一直在接近我,想打探主子的事情……我顺着线查了一下,那人手里藏着一个人,据说她才是真正的唐时玥,她自称,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当了戏子。”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当了戏子?? 晏时玥微微眯眼。 半晌她才笑了笑:“好啊,那你就跟着我吧。” 临行之前,恪亲王颠颠儿跑来,说要送给她一个礼物,晏时玥还挺好奇的,结果被他带进房一看……四壁挂着数张她的画像,类似3d立体画的感觉,站着的分别为笑着、生气、面无表情几种……坐着的也分别为笑着、生气等等…… 恪亲王特别得意的跟她道:“你看,这样你不在的时候,阿旌可以拿这个哄孩子啊!我还考虑到了用处不同,比如有的时候孩子不听话,就可以用这个生气的!孩子在玩,就可以用这个高兴的!这样他们也不会忘了你!我画了好几天呢!” 他唰的一下把后头一张拿出来:“这是第一组,我准备多画几组,你想想你离开家之后,风餐露宿,一定会变黑变瘦,所以我准备再画黑瘦的一组,你要是变胖了可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及时调整,免得你回来之后对不上。”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十四叔! 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再一想他的祖宗也是她的祖宗,晏时玥简直内伤,咬牙道:“谢了,不用这么多,就这些就成了。” 霍祈旌倒是很感兴趣,和颜悦色的谢过了他,还跟他讨论下一组要怎么画的问题。 等拿着画出了门,晏时玥道:“快点扔掉。” 霍祈旌淡淡道:“我觉得不错,可以睹物思人。” “我还没死呢!”她瞪着他:“再说又不是我想去的!是四兄问都不问就把我加上去!他有病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说一句,你说一句不同意我立刻进宫回绝,我不信四兄还敢抗旨。” 霍祈旌没说话。 此事为国为民为千秋万代,他当然不会不同意。只是也肯定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然后苏济背着手在药园子里,看着两人,笑眯眯的问:“趁这空儿还赶着吵了一嘴?” 晏时玥哼道:“师父。” 苏济带着她进了药室,道:“给你准备了些药。” 他打开一个软皮箱,里头分门别类放了些药,苏济道:“都是蜡封着,应急的,动了就看的出来,带着!”又拿了个小包包出来:“这个你贴身带着。” 晏时玥本来感觉也就是又下趟江南,生生被这些人弄的紧张起来:“知道了。” 她把那小包包贴身系好,然后叫了影卫来把药箱子收了起来。 小夫妻沉默的回了房,霍祈旌把画都插进了画缸里,晏时玥从身后抱紧他:“我会想你的,阿旌,你不许……” “我知道,”他难得打断她:“你管好自己。”他顿了一下,把手压在了她手上:“也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端亲王一行离开了长安城。 他们前脚离开,便有数拨人马,暗暗的缀在了后头。 晏时玥除了影卫和护龙卫,只带了微欣和萧棠枝、周见微。 她挺看好周见微的。 比起任泽南、唐俊琛,她觉得周见微更好,将来会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和贸易家,所以一直在有意识的培养他。 晏时玥从上上次,就已经练出了在马车上写字做画的本事,此时正伏案做画。 她走之前,霍祈旌特意把饺子也接了回来,六小只在眼前排排坐的样子,真的是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她把霍祈旌和六小只画了下来,然后贴在了马车壁上,长叹一声:“我恨死四兄了……” 马车微微一晃,有人轻轻叩了叩车壁,然后走了进来,是萧棠枝。 他含笑道:“主子。” 微欣刺了他一句:“嘴上叫主子,这做派可不像!” 萧棠枝折了折袖表示抱歉,道:“我只是想着,主子大约有话要与我说。” 微欣看了晏时玥一眼,晏时玥正懒洋洋的撑着头,想了想:“还真没有。” 萧棠枝:“……” 他无奈的道:“是棠枝有话想与主子说。” 晏时玥点了点头:“坐吧。” 他这才施礼坐下,道:“棠枝可否单独与主子说?” “不用,”晏时玥道:“你直接说吧。” 萧棠枝点了点头:“那我就直接说了。主子,你是唐时玥么?” “是,”晏时玥道:“你没听江恨别说过么?我是凭着襁褓中的记忆抓到他的?那时候荒山野岭的,只有我与江恨别两个人,我要不是唐时玥那只能是个山精鬼魅了。” 萧棠枝诧异了。 他愣了愣才道:“那,难道福娘娘传里,写的是真的?” “你要是指鉴玉司鉴血脉的话,那是真的。”晏时玥道:“不怕告诉你,我有小公主的记忆,也就是第一世,也有唐时玥的记忆,也就是第二世,还有第三世的记忆。相比之下,第三世的记忆更多,我拿出来的东西,也大多出自于此,但也有的,是在我跌落黑水河那一次之后,莫名其妙到我脑子里的,所以你说我是谁?” 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她信了。 这番话显然是把萧棠枝给震住了。 他想过她许多种反应,唯独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的。 他半晌才道:“所以那人找到的那个,是假的?” “肯定是假的,但是对方一定有所倚仗,”她顿了一下:“因为在我第三世的记忆中,我好像的确是一个戏子,可是戏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她摇了摇头,表演天衣无缝:“可是我又没跟人家说过,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还好像很有把握,以此设局?” 一说到这个,萧棠枝就有话要说了:“可是这很明显。” 明显么?晏时玥挑眉,看了看微欣。 微欣想了想,点了点头。 萧棠枝道:“我与主子认识也不算久,交际也不算多,但若是叫我猜,我也会猜戏子,因为主子偶尔露出的只言片语,对戏子颇有些……感同身受。” 我不是我没有。晏时玥默默扶额。 第832章 放手去骗 萧棠枝也不纠结这一点。 他道:“我听对方的话头,似乎对此人颇为自信,将来可能会用此人设局引你出去,既然是假的,那就不必担心了。” 他状似无意的追问:“那此人还要抓回来吗?还是杀了?” “随便啊!”晏时玥不在意的道:“到时看情形再说。” 萧棠枝应该是打消了最后一分疑窦。然后他才问道:“主子信我吗?” “信你,”晏时玥哄小孩一样点头:“小糖纸,放手去骗吧~~” 萧棠枝:“……” 他哭笑不得。半晌他才道:“主子为何信我?” 晏时玥笑而不语,他就追问:“是因为江恨别?还是因为我长的好看?” 她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 晏时玥道:“那我姑且说说。我觉得你是什么人呢?你是那种特别促狭的人,例如一个人贪小便宜,你就非得叫他吃个大亏,例如一个人算计你,你就一定要算计回去。” 她看了看他。 萧棠枝哑口无言。然后他问:“那江掌门呢?” 晏时玥道:“我感觉他对于这个事情……可以说特别敬业,他会先观察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根据你的喜好,为自己打造一个人设,然后在骗你的这个期间里,他从头到脚就是这样一个人。连选择的骗术也是基于这个人设来的,特别注重细节。” 萧棠枝失笑,又问:“郑浩然呢?” 晏时玥道:“接触不多,不过感觉应该是扮猪吃老虎那一挂的。” 萧棠枝笑了一声,问:“桃仙儿呢?” “郑夫人?”晏时玥道:“不知,几乎没说过话。” 萧棠枝点了点头,又道:“所以你是因为我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才示之以诚么?” 她摇摇头:“不是啊!我评价你只是为了表示我不盲目。” 萧棠枝又忍不住扶了扶额:“所以,是为了什么?” 晏时玥道:“因为我一直很有福运,所以我习惯用感觉来做事,我感觉你这个人可信,所以就信了……但是,怎么说呢,居安思危,我不想依赖于福运,所以在不紧急的情况下,我都会思考一下,思考完,我觉得你可信。” 萧棠枝扶着额笑了:“好,棠枝明白了。” 他抽身走了。 赶了几天路,弃车登船的时候,一行人在驿馆休整了一晚。 萧棠枝慢悠悠的出门,一出来,他就感觉后头缀上了人。 他不慌不忙,先去成衣铺买了几套衣服,叫小伙计送了回去,又去首饰铺子,买了一枚十分华美的玉冠。 拿着盒子出来,萧棠枝仍旧慢悠悠的往前走,不远处一家颇为冷清的扇子铺,他走了进去,店里的伙计显然已经换了人,迎上来低声道:“棠枝先生。” 萧棠枝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那人急将手心里的印信,在他眼前亮了一亮,道:“是我。咱们定好的事情,棠枝先生不会忘了吧?” 萧棠枝道:“自然不会。”他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要的东西,你们可备好了?” 那人道:“自然。” 萧棠枝道:“先拿来。” 那人道:“那不成。” “为何不成?”萧棠枝道:“此事若成,我就要立刻离开,你们若是赖帐怎么办?” 那人道:“绝不会。” “我要如何信你?” 那人一顿,萧棠枝拂袖要走:“算了,我最烦与这种做事拖泥带水之人打交道。” 那人急道:“棠枝先生请留步!咱们再商量商量!” 两个人讨价还价半天,终于定下明日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萧棠枝投效晏时玥,用的就是本名,而他本就是暗路上的首饰大师,在某个圈子之中可以说大名鼎鼎,“棠枝先生”和萧棠枝,太容易猜出来了。 所以萧棠枝就认下了。 他已经与这干人周旋了数日,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牌,才假装被说动。 而对方给出的酬劳,是两斤极其罕见的乌金。 他“棠枝先生”的人设,本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匠痴,对方显然并没有怀疑。 应付完了这一拨,他继续往前走,毕竟还有一拨在等着呢!那一拨手里可还有个假的唐时玥呢! 好忙! 晏时玥在马车上晃了几天,一进驿馆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等第二天早上起身,洗漱过用过早膳要上路了,萧棠枝才与她道:“主子,等傍晚或者明日动身可好?” 晏时玥看着他,他冲她微笑,也不说理由。 晏时玥就叫微欣,“去跟四兄说,我不舒服,明天再走。” 不一会儿端亲王就过来了,还带来了太医,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晏时玥伸出一只手给太医把脉,另一只手还按着额头:“昨晚就开始头疼,半宿没睡着。” 端亲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又问太医:“怎样?” 太医急道:“没甚么大碍,应该是在马车上休息不好,不如服碗安神汤,多歇一晚。” 端亲王并没多纠结,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就好好休息。” 他起身走了,然后晏时玥泡了个澡,就真的又去睡了。 而外头的不止一拨势力,在看到整装待发的车马,重又收拾回去,也信足了面首萧棠枝对于晏时玥的影响力。 附近的刘家庄园之中,一拨人正静静的等着。 他们足足等了近两年,才等到晏时玥再次离开长安城。 而这一次,他们更有把握,毕竟,他们手里握着一个杀手锏,真正的唐时玥! 但凡晏时玥不想暴露她借尸还魂的真相,她就不能不来! 更何况,他们还有萧棠枝里应外合,万无一失! 当然,他们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晏时玥很大可能会偷偷前来,那样是最好,但也有可能带着护龙卫和影卫来……那就只能动迷.药了!只要能将晏时玥运回国中,哪怕大部分人都死在这儿,也是求仁得仁。 怀揣着这样的爱国热情,一伙人无比焦急的等待着。 酉时正(18点),驿馆不远处。 数个黑衣人影藏身街角,不一会儿,便听到两声玉质交叩之声,一个蒙面黑衣人随即跃了过来,压低声音道:“点子动了。” “好!”另一人一喜,一摆手,一行人一齐跟上。 后来的黑衣人,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箱子,面罩上的眼睛乜了他一眼,眼底带笑,他也没有在意。 第833章 群魔乱舞 不一会儿,刘家庄园之中,有人急奔进来:“不好!她是带着影卫来的!” 室中人霍然站起:“有多少人?” “十一人。” “确认她在其中?” “确认!萧棠枝打了暗号给我,而且我留神看了,有一人头上戴的,是萧棠枝新送的那枚玉冠,看身段也是女子。” “好!”那人道:“那就摆一个空城计给他们,把人诱进来再说!” 因为端亲王和福晏殿下在此,城内连巡查都严密了几分,一众黑衣人溜着墙跟儿慢慢前行,谁也没有注意到,提着箱子的黑衣人落到了最后头。 到了刘家庄园门口,便有人轻轻跃上,向里头看去。 就见院中安安静静的,只有一间亮着灯烛,依稀看到室中两人相依相偎,正在缠绵。 有人啧了一声,道:“那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 另一人道:“不要节外生枝!快些!” 一边说着,他一招手,一众黑衣人一齐提气纵入,只有其中一人,人已经纵起,却中途一退,又落了回来。 此时,按着原计划,两个黑衣人已经冲到了窗前,然后无声的捅破窗纸,将迷香吹了进去。他身后,其余黑衣人齐齐蹲伏于地,只等着人一倒,进去拖了就走。 下一刻,周围草木之间,忽有数人跃出,提刀扑上。 黑衣人猝不及防,不少人一声闷哼,已经着了道儿。 为首黑衣人急转头时,眼前窗子忽然开了。 黑衣人一看这人竟不是晏时玥,急道:“不对……” 窗内人已经一包毒粉,扑面洒了出来。 黑衣人急退后时,已经被洒了一身,身边人亦是应手而倒。 窗内人随即跳了出来,抓住他身边的人,一把扯下面罩,亦是大吃一惊,道:“错了!她不是!” 下一刻,一大包迷.药被高高抛了进来,一枚石子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将纸包打碎,药粉顿时天女散花一般,洒了正在混战的诸人一头一脸一身。 而且这药粉的效力居然强的出奇,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只摇了一摇,就倒了下去,人事不知。 不一会儿,影卫便带着官兵赶到了。 外头提着箱子的萧棠枝,这才施施然走了。 然后影卫带着官兵进去,挨个儿捆了,卸了下巴,暗中押解回都城…… 这分别是两国派来的人,居然敢冲福晏殿下下手,如今抓了个现行,承圣帝大可以借此发个难。虽然都是小国,但破船也有三斤钉,不想打仗,那就送钱呗! 萧棠枝路上就把箱子给扔了,这些人还是很讲诚信的,说两斤乌金,就是足斤足两的两斤。 等回去的时候,影卫小哥哥根据他的情报,也把假的唐时玥抓了回来,正在审着。 见他回来,晏时玥问了一句:“解决了?” 萧棠枝笑应了一声,等影卫回来一说,晏时玥啧了一声:“你这是把两拨势力一锅炖了?利害,利害。” 萧棠枝似模似样的拱手:“过奖、过奖!” 等第二天,端亲王也得了消息,细问了之后,就有些皱眉:“是我考虑不周,你的本事,邻国不可能不觊觎。你在长安城时他们无处下手,一离开,就群魔乱舞起来。” “无所谓啊!”晏时玥道:“等这两拨回去,其它人也应该老实了吧?” “难说,”端亲王道:“你所知所能太过神异,足以叫人铤而走险。”他顿了一下:“不行你就回长安去?” “再说吧,来都来了。”晏时玥道:“四兄,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不会乱跑的。” 端亲王半晌才点了点头,又道:“你为何这么爱用江湖人?这些人行事,终归有些不成法度。” “我不是爱用,是恰好!”晏时玥摆了摆手:“什么事情用什么人,哎呀你就别管了。” 端亲王没再多说。 于是一行人继续上路。 假的唐时玥,影卫审了审,她居然坚定的认为她才是真正的唐时玥。 然后细细的套问了好几天,才审出来,居然跟唐时进有点关系。 好像是高句丽的人找到了唐时进,唐时进把她的事情详细与人说了,然后高句丽有一个多智之人叫做安政民,他便说晏时玥应该是从后世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借尸还魂……然后他就请了大师,就地作法召了此人过来,也不知是怎么洗脑的,这人就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唐时玥了。 行吧,晏时玥就写信给承圣帝,叫他到时候跟高句丽提条件,把这个安政民弄来看看,能有多么多智。 至于唐时进? 她还真懒的理他,连收拾都懒的收拾。 之后船行一路太平,又换乘马车,足足两个多月,才终于到了粤州。 如今的粤州,荒凉破败,没有修水泥路,也没有青石路,就完全是泥汤子路。 而端亲王初步定下的驰道终点岸县,更是落后的超出了晏时玥的想像。 当年的聚宝村,怎么说也是一个富饶秀丽的小村庄,村里也是有几间青砖大瓦房的,可这儿,土坯房,脏乱差,商部、玥坊全都没有,走哪儿都是一脚泥,车轮几步一陷,马儿都拖不动。 连微欣都有些受不了,道:“这地方实在是住不得,不行我们还是去前头景县住驿馆吧!” 晏时玥扶了扶额,道:“看四兄的意思吧!” 端亲王还是决定在这儿考察看看。 然后他带来的工匠等人,就在岸山边上搭了棚子,方便进山勘测,端亲王住在了县衙里,晏时玥则借住在了当地的一家姓钱的富商家中。 说是富商,也就是一个土财主,差不多的被褥器皿全都是她自己带的,勉强安顿下来,主家妇人赵氏诚惶诚恐的过来施礼。 晏时玥和颜悦色的跟她说了半天,赵氏才总算放松下来。 然后晏时玥跟她讨了两双牛皮靴子,跟微欣出来看了看。 空气腥臭,地面就跟刚下过雨一样,一踩下去,泥汤能没过脚面。因为渔民打渔回来,篓子里的水,一路走一路漏,一日日不间断,故此这路就没个好的时候,不光泥汤子,还有些臭鱼烂虾之类的。 晏时玥去县衙看了看。 县衙真没她在聚宝村住的小四合院好,墙头都露出稻草来了。 幸好地面还是铺了石板的,晏时玥跺了跺脚上的泥汤,看到一个长随,就问他:“四兄呢?” 那长随面露尴尬:“王爷看着人修屋子呢,有点漏雨。” 晏时玥一点都不意外,就过去看了看,然后就见一个穿着县令衣服的人,正与端亲王站在一起说话。 她一过去,那人听到声音回头,便折身施礼,不卑不亢的道:“下官王安石拜见相爷。” 一点不夸张的,晏时玥被熏了一个趔趄。 本身空气中就有股腥味,习惯了就还好,可是这位县太爷……衣服都穿成抹布了好吗!袖子都油漉漉的了! 她拼命才抑住了捂鼻子的冲动,也就没能留意到这位县太爷的名字。 第834章 抱着金娃娃要饭 端亲王问她:“你过来做什么?” 她道:“我看看你住的怎么样,要不要过去我那边住。” “不用,”端亲王道:“这岸县离海太近,也未必能成,先对付两日,看看情况再说。” 晏时玥点了点头。 其实她本来想跟县太爷聊聊的。 就类似于“这地方怎么穷成这样了,我们得想想办法啊”,可是这位身上的味道太有杀伤力了,她也没兴致了,就道:“那我先走了。” 端亲王道:“若是住不惯,就去府城住。” “没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转了身,跟微欣在街上走了走。 除去人来人往的主干道,其实也没有那么脏,起码路上不常走鱼车,即便是土路,也干净许多。一小簇一小簇的渔村房屋,看上去也有几分独特的风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县衙所在的这边,反倒是最脏乱差的。 萧棠枝从后头赶过来:“主子,这种地方你也有兴致逛?臭死了。” 微欣跟久了,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不由瞪了他一眼:“主子是想着,了解了解情况,看能不能拉他们一把。” 萧棠枝一怔。 然后他就沉默了,乖乖的跟在后头。 她们这一行人太显眼了,不少人遥遥看过来,晏时玥就道:“你走开些,太招眼儿!” 萧棠枝笑了笑,就退开了。 晏时玥来回的走了一大圈儿才回去。 她现在比较适应相爷这个身份,对“子民”有一种说不出的责任感,再说想想后世的海港城市,繁华的不夜城,再看看眼前,就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既然来了,实在不忍心不管。 她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别说她,连微欣都起晚了,可能内陆的人到了海边这种潮湿的环境中,就容易睡沉。 等王家端上饭菜来,晏时玥打眼儿一看,海鲜盛筵哇! 长安城卖出天价的海鲜,在这边烂大街。看的出他们努力想做些这边的稀罕菜了,但,她们更稀罕海鲜好么! 这才叫抱着金娃娃要饭! 晏时玥坚定了她原本的想法,就做海产品罐头。 她想了想,先叫影卫就近调一批水果罐头过来。 然后又叫微欣给了钱府两千两的银票,好说歹说才收了,然后叫他们厨房尽量变着花样儿做海鲜。 这东西初期不必做太多种,只精选出最多五六种来就可以,所以她准备带着影卫多尝几种,优中选优。 一顿就尝好多种,连吃了三天,钱家厨房就做不出新鲜花样了,她就带着影卫去酒楼吃,人多,直接一呼啦坐满一间酒楼,然后把菜单上所有的海产品全都点一遍。 于是当端亲王带着人爬山量地的时候,她浩浩荡荡带着人到处尝菜。 她本来名气就比较大,长的又招眼儿,带着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引得整个岸县议论纷纷,不少人专门等在那儿,看了回家好吹嘘。 王安石带着周县丞从岸山那边回来,恰好看到这一行人进了酒楼,旁边的闲汉犹兴奋莫名,还有不少人等在下头,准备看他们什么时候吃完。 王安石皱紧了眉头:“这位行事,当真是肆无忌惮。” 周县丞道:“他们久居长安,来海边尝尝海味,也是常事。” “不务正业!”王安石厌恶的道:“端亲王爷做的什么事,这位又做的是什么事!这位可是堂堂的‘上相’呢!真真眼见不如耳闻!” 周县丞咳了一声,劝道:“县尊不必生气,毕竟是姑娘家,难道还能带她上山砍木头不成?在这种地方也能待的住,比起一些贵女,已是难能了。” 王安石淡淡的道:“我倒宁可她待不住!” 周县丞劝无可劲,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晚上晏时玥刚回了钱府,端亲王也过来了,晏时玥问他:“怎么样?” 端亲王道:“这边土质太脆,看看再说,若不成,便前移一段。” 晏时玥点了点头,端亲王又问:“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带着人到处酒楼乱转?” 她嗯了一声:“这边实在太穷了,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白来,修路我也帮不上忙,故此想着能不能带带他们,做些海产品罐头什么的,也赚些银子,所以想先尝尝。” 端亲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道:“介甫今日与我说起来,十分不满,说你行事张狂……你初来乍到,做事为什么不收敛些?明明一片好心,却造成这样的误会,何苦来?” 晏时玥稀奇的道:“我跟谁去解释?不过是几天工夫,等我开始做了,大家自然就懂了,再说了,这个时候以为我是个纨绔,将来真相揭开时才更觉得惊艳,这有什么不好?” 她问他:“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王介甫,”端亲王道:“本地的县令,王安石。” 晏时玥得亏是没喝水,不然铁定喷了。 她讶然道:“王安石?” 端亲王点了点头,道:“此人极有才干,我会写信,向皇上举荐他。” 他眼中是“发现了一个人才”的兴奋。 然后他开始跟她说他如何有才干,之前在鄞县做县令时,如何的大胆革新,却因为太过正直,不会说话,以至于被换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等。 晏时玥的心情挺复杂的。 王安石么,才华绝对是有的。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耳熟能详好么! 但,与他的才华几乎齐名的,就是他的邋遢。 据说苏洵曾评价王安石“囚首丧面”,意思就是他长的丑;郑景望还提过:“荆公初生,家人见有獾入其产室”,意思是他是獾转世的。 据说这位一个月洗一次脸,一年洗一次澡。 关于这个的典故实在是太多了,例如说有一次家人见他印堂发黑,为此请了大夫,然后大夫说他只是太长时间不洗脸,脸上的污垢积的太多,所以发黑…… 还据说,王安石有一次面见皇帝,因为长时间不洗澡,虱子顺着衣服爬到了胡须上…… 邋遢成这样,就问你服不服。 所以她初见面的时候,闻到那股味道,绝不是偶然,这位就走这个路线。 当然了,邋遢跟人品也不能挂钩。 王安石闻名于世的,还有“王安石变法”。 比起积弱的大宋,如今的大晏真的国富民强,可即便换了一个朝代,这位在鄞县做县令时,仍旧试行了青苗法。 青苗法是什么意思呢? 遇上欠收之年,便将官府粮仓的存粮折算成本钱,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贷给农民,等到来年丰收,再连本带利的还给官府,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目的。 想的倒是挺好的,但,这东西在鄞县那种弹丸之地可以,真到了大地方折腾,是要出事的。 而且王安石对商人偏见极深,认为所有的商人都唯利是图,因此推出了均输法,设立发运司,“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放心你们这些奸商,所以朝廷去做这些南来北往的生意,其它人都别做了。 与商部的理念完全不一样。 第835章 尝鲜大会 但大晏不是大宋。 此王安石,应该也不是彼王安石。 不同的社会环境,应该可以成长出不同的思想……吧?? 晏时玥拿出了听课的认真劲儿,仔细听着端亲王说话。 端亲王显然十分欣赏王安石,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实干家,晏时玥又表现的这么捧场,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 晏时玥越听越皱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王安石跟彼王安石差不多。 此时此刻,王安石的内心,已经有了新法的大致走向。可能因为他接连两任都在十分贫瘠落后之地,所以他内心仍是强烈的想要变革的。 王安石是好人么? 肯定是。 他不求名,不求利,不贪财,不贪图享受,唯独对变法固执到了偏执的程度。 可是问题就在于,他所“择善固执”的,很多都是错的啊! 说句刻薄的话,他的新法本就源于“纸上谈兵”。而鄞县的成功,让他对此深信不疑。 可别的不说,青苗法一推行,大宋多了几百万的流民,许多新党高层一夜暴富……他的新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并不是换一个统治者就能改变的。 现在的大晏,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并不需要这样的变革,不需要这样一个怀揣雄心壮志,想改天换日大展拳脚的人。 这个人可以管小地方,不可以掌大权。 晚上回去之后,端亲王就写信向承圣帝举荐王安石。 晏时玥一刻都不敢等,立刻也写信批驳他。 数日之后,承圣帝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端亲王写的,先写了一下岸县的情形,然后又大力举荐王安石。 另一封是晏时玥写的,比端亲王写的厚的多,题头第一句话就是,“阿兄!千万别听四兄瞎掰掰!” 要知道,这个时候还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所以她画了一个怒吼的小脸,表示一定要重视。 然后她细细的,把王安石提出的种种措施一一批驳,并且预想了这些措施若真的推广起来,会有如何严重的后果,措辞激烈,所描绘的情形栩栩如生,极其真实有代入感。 最后还浓墨重彩的写了他如何懒如何邋遢。 总而言之,此人有才华、是好人,但,绝不可重用!! 承圣帝看笑了。 晏时玥这封信显然写的急,里头暴露的东西,还真不少。 承圣帝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折起来,让人送去园子,让明延帝看看。 明延帝问:“可是有事?” 王朝卿恭敬的垂着头:“回太上皇,皇上没说有事,只说这信挺有意思,叫拿来给太上皇御览,皇上还说,叫太上皇一定先看端亲王的,再看小殿下的。” 明延帝不解何意,也就先拿了端亲王的看了看,没觉得如何,然后又拿了晏时玥的看了。 看了两遍,他就笑了,把信重新放回去,“朕知道了。” 王朝卿这才恭敬退下。 后话暂时不提。 此时岸县中,端亲王写了信,让影卫送出去之前,问了晏时玥一声,晏时玥毫无拆他台的自觉,就也把信给了他的影卫,一起送出去。 隔了一天,就近调来的水果罐头也都运了过来。 晏时玥就知会了端亲王和王安石,明日开一个尝鲜会,并且特意叮嘱了一定要洗澡换衣修胡子,否则不许参加。 然后王安石就来拜见她。 一见面,晏时玥简直摆不出和蔼可亲的表情来。 说真的,就算男神李白在此,就冲身上这味道,这脏的打络的胡子,她也能瞬间脱粉。 幸好微欣深知她的心意,两人的座次安排的挺远的。然后晏时玥又叫人把周见微叫过来陪着。 王安石并不十分委婉的表达了一个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忙着准备修路,你要弄这个什么尝鲜会,究竟有何用意? 晏时玥道:“王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朝廷修建驰道,有何意义?” 王安石道:“可徙贵就贱,供求均衡,例如江湖有米则可籴于真,二浙有米则可籴于扬,宿亳有米则可籴于泗,等等。” “然也,”晏时玥道:“但又不止。你所说的,都是从朝廷层面来看,及时调度,两相均衡,以安民生。但你有没有想过,除去粮、盐、茶、酒这种种生活必须之物,其它的东西,也有不足之地,有余之地呢?” 她顿了一下:“例如岸县本地,临近海边,水产丰足,但水产不易储存,路途又不易运输。所以岸县很穷,非常穷,大家都过的不好,你身为父母官儿,就没想过要带着他们致富?” 王安石想说话,晏时玥摆了摆手:“王大人,驰道可令运输速度快上至少一倍,而我明日所做的事情,是为了解决海产品不易储存的问题,这两样问题解决之后,岸县的水产,可以销往外地,换得银钱粮米,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王安石微讶。然后他问道:“如何解决?” 晏时玥道:“见微,跟王大人说说这个事儿。”她向王安石道:“抱歉,本相还有事情,就让见微跟你说说。” 王安石起身告退。 周见微与他一起出去,留下晏时玥和微欣面面相觑。 不爱洗澡什么的,这确实是小节,可是她真的受不了,明明一肚子才华,就不能干净点儿么? 周见微就属于那种八面玲珑,跟什么人都能聊的,与王安石聊的还挺投机,而且也成功的劝说王安石洗澡换衣服了。 尝鲜大会的消息,在各处张贴了告示,又派人来回的说了一遍,地点就定在县衙门前的空地上。 晏时玥难得精心打扮了一番。 平时可以接地气,但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不成。 世上永远少不了直男癌,这种社会环境下,直男癌甚至可以说是主流,所以不可以打扮的太民间,一打眼给人的印象是“女子”,这样会引发这一部分人的腹诽和瞎哔哔。 也不要穿男装,很容易引起人的挑剔和反感。 所以要走绝美、仙气飘飘的路线,就是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华丽,无心雕饰,但偏偏就是超尘绝俗宛似仙女下凡的那一种。 萧棠枝随侍在侧,亦是衣袂飘飘,便如观音座下的仙人一般。 周见微也穿了官服,仪表堂堂,而端亲王和王安石属于观摩的,坐在一旁。 百姓陆续过来,时辰差不多了,就分发了碗,这才把罐头抱出来。 商部的罐头坛子都是大的,一种两斤罐一种六斤罐,这一次运过来的就是六斤罐,看着不起眼,一起开啵的一声。 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 运过来的水果罐头有两种,一种是樱桃、另一种是荔枝,都是金贵的水果,味道也都是优中选优的,本地没有,在座的绝大多数人,一生从没吃过,甚至从没见过,从没听说过。 先开的是樱桃,大勺舀出来,甜香扑鼻,盛进碗里,汤汁晶莹剔透,汤中红果鲜嫩似美玉,一看之下,就叫人口水疯狂迸流,可是看着这一碗,就跟个艺术品一样,又不舍得吃。 馋极了,才开始尝,几个人传着一只碗,这个多吃了一个,那个少吃了一个……一点不夸张的,真有急红眼的。 而荔枝又是另一番模样,白生生,亮嘟嘟,别说这些百姓了,连坐在上头的王安石,都忍不住喉结滚了滚。 幸好他们也没忘了他们,他与端亲王两人面前都摆了碗,与民同乐。 第836章 有始有终 王安石就拿勺子舀了一勺,放进了口中,甜香满口。 他自认不算贪图口腹之欲的,都不由得点了点头,然后就一点不矜持的把两碗全都吃光了。 周见微就站在前头,负了手,笑眯眯的看着。 直等到大家都尝过了一轮,缓过劲儿来了,他才含笑跟众人解释,这是什么水果,长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能运到这边来,为何能储存这么久。 顺便介绍了端亲王,介绍了驰道的好处和意义。 然后才说到,晏时玥因为看到这边的渔民生活困顿,故此想出了这个法子,想带着大家做水产罐头。 起初大家都沉浸在美食之中,但一说到这儿,就有聪明人率先回过味儿来,有人壮着胆子问:“大人,我们可以把海货运到远处卖钱?放进这个坛子里头就不会坏?” “对,”周见微道:“相爷前些日子带着我们尝遍了县上的酒楼,颇有几户美味的,到时候可以选几种,做海产罐头,这样一来,所需的量自然就大了。其它人,也可以捕捞海产,卖给罐头作坊来赚钱。” 大家恍然大悟。 怪不得,前些日子殿下带着人一家一家的吃,原来是为了尝味! 也有人瞬间紧张起来,那样,岂不是要做哪家,已经定下了?那他们还有希望么? 但普通的渔民毕竟是大多数,他们想的是:那以后岂不是可以就近卖给酒楼?又省力气,又能多赚银子。 一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欢喜之色。 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周见微也一一解答。 让大家一下子理解这么多信息并不容易,但形成一个大致的概念足够了。 以水果罐头做为主题,绝对能让这些人印象深刻,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想起这个味道就会流口水。 第二天,各项工作正式开始。 其实晏时玥想做的工作还真有不少,首先,要把岸线的主干道铺设起来,不管后续要干什么,路是一定要修的。 这个工作,晏时玥直接找了王安石。 王安石对这种事情还是很上心的,立刻把人手组织了起来,然后晏时玥从最近的商部调了水泥和匠师来,让他们带着这边的人先修路。 这个修路的资金,她准备给承圣帝打申请减免了。 不是不可以像秦州那样操作。但这边毕竟太穷,而且他们又是初来乍到,要这么做,要先取得大家信任,耗费的时间太久了,晏时玥实在忍不了这个路了,索性直接修了。 与此同时,周见微带着商部的人和帮忙的影卫,开始与事先选中的商户接洽。 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意向?有没有这个能力?他们可以协助他们建起工坊来,同时提供罐头坛子,为了打消这些人的疑窦,可以采用先行赊欠,然后以货抵资的方式。 晏时玥主要精力就放在这边。 要知道,现在的罐头只是重味,加上隔绝空气,并没有加很多防腐剂什么的,所以储存的时间只是相对较长,而且这毕竟是吃的,又没有315可以投诉,所以卫生方面一定要十分注意。 端亲王与王安石找过来的时候,老远就听到她在说话。 “口碑,明白吗?不管你们懂不懂,都要按我们说的做,千万不要觉得,我在家就是这样的,那样做根本没必要……永远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有没有必要,不需要你来想!你只需要听话就可以了! 你们可以试想想,在一家酒楼吃到臭了的菜,你还会去吃吗?不会!因为还有很多酒楼,你大可以去吃别家的。卖东西也是这样,在你,只是一时偷个懒,可能千千万万坛罐头里面,只有一个是坏的,可是这一个,偏偏让人吃到了。” “你们要明白,天下很大,在海边的村落,不止岸县一个,罐头这种东西,卖出去,我们又不能跟着去解释,所以人家吃到坏的,就是坏了,这样的不用多,有三两个,大家就会有一个印象,岸县的罐头不好,那他们就会选别的地方的罐头,明白吗?长此以往,我们的罐头就卖不出去了! 所以,在吃的工坊做工,每一个动作都不是小事,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按我们教的做,明不明白?” 大家纷纷点头。 端亲王不由笑道:“玥儿看着虽娇气,其实做事认真的很。” 王安石缓缓点头,“王爷说的是。” 两人一进去,把旁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见礼,晏时玥回过头来,道:“四兄,什么事?” 端亲王道:“工匠反复试验过了,这边的石质太脆,不太适合,毕竟是头一次,还是稳妥些,我们准备前移一段路,到元县,我今日就要走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纷纷看向晏时玥。 她说的话,虽然他们有些听不懂,但他们却明白,这些都是为了他们好。 点金手、福娘娘、如今到了他们这儿……叫他们看到了希望,难道这就要走了么?那他们怎么办? 几人俱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连王安石都察觉到了,不由侧目。 晏时玥却只道:“知道了,那你去吧。” 端亲王道:“你要在这儿多留些日子?” “是啊,”晏时玥道:“总得有始有终。” 众人都露出了喜色,互相交换着视线。 端亲王点了点头:“好。” 于是当天端亲王就带着人离开了,晏时玥和商部的人仍旧留在这儿。 别的不说,岸县这边的水产是真的丰足美味,他们最终选了六种海产品,协调之下,建了两处罐头坊,当然还要不断的测试,确定一个精确的用料,以及保质期等等。 然后第一批产品上线,晏时玥先自掏腰包买了一批,遣人运回长安城,除了宫里、园子里之外、自家王府、端亲王府、贤亲王府,都送了一批让他们试吃。 还给家里的小猫儿们送去了好些好看的海螺、贝壳什么的,拿着可以玩一玩。 忙起来时间就过的快,等她把送罐头的人打发出去,一算时间,到岸县居然有一个多月了…… 听说端亲王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建设驰道了,起点就在元县。 而她这边,水泥路已经铺好了,前天才撤了草席子,平平整整,再也不是一踩一脚泥了,她还叫商部的人顺便把县衙也修整了一番,打眼看去,总算像那么回事儿了。 所以说权力是个好东西,有权利在手,一呼百应,指哪打哪儿,做事情真的容易的多。 晏时玥在大街上踱来踱去,身后忽有一阵喧嚣传来。 第837章 洗脑演讲 晏时玥回头时,就见不远处数人簇拥着过来,还有几人不住的推搡着一个婆娘,一边嚷嚷着:“我们不稀罕!赶紧滚吧!别让我大耳刮子呼死你!” 旁边有娘子看到她,迅速停下来行礼,晏时玥问:“出什么事了?” “福娘娘,”连同那伙人也都停了下来,有人气呼呼的道:“还不是他们!订了亲又退亲!不就是欺负我们穷么!” 岸县这一家姓刘的郎君,与邻县的一家人订了亲,已经有两年了,那边的姑娘也及笄了,马上就该迎娶了,不想邻县这家人推三阻四,今儿索性跑来退亲,说八字不合什么的。 八字不合早干嘛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官媒也是一脸尴尬。 她时常在这几个小县之间来回跑,哪能不知道岸县是什么德性,就光那泥沙汤子路,那股子味儿,就叫人受不了,要叫她说,谁家的姑娘也不愿嫁过来。 可是今儿一来,她险些没认出来,就这短短一个月,这小破县咋变化这么大? 这水平的大路,两辆马车都能并排吧!还有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大工坊,说是在做罐头?罐头是啥东西?一听就特别厉害! 官媒简直看的目不暇接。 等到了男方家里,把事儿一说…… 以前岸县穷啊,人穷志也短,被退亲也是常事,并不敢闹腾,只叹口气抹两把泪就算了,但现在……直接一家老小齐上手,把她打出来了。 还好巧不巧,迎头碰上了福娘娘。 官媒陪着笑脸,想解释几句。 晏时玥直接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 官媒只觉好没意思的,只好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抽身去了,晏时玥看人走了,趁机对这些人进行机会教育。 “家家都有儿有女,被人看不上,反悔退亲,可生气?可丢脸?人争一口气,咱们守着诺大一个海,这就是老天爷赐下的聚宝盆,抱着这样聚宝盆,把日子过成这样,人人嫌弃,谁都看不起,憋屈不憋屈?” “所以我们才要努力,咱们要过成人人羡慕的样子,让这些看不上我们的人刮目相看,让小娘子盼着嫁过来,让小郎君哭着喊着想娶我们岸县的姑娘!所以我们要努力!咬咬牙,给自己,给家里,给子孙后代赚出一个风光!” 她觉得她很有传销的潜质。一番话说的这些人热血沸腾。 不一日,这番话就传遍了整个岸县。 谁不想把日子过好?谁不想活的风风光光?秦州有福娘娘,如今过的富比江南,现在他们也有了啊! 之前岸县百姓的精神面貌就不行,感觉暮气沉沉的,每个人都得过且过,如今被她这么一煽动,一伙人的热情空前高涨起来。 然后晏时玥带着人,开始做海水养殖。 这些都是有计划的,当初为什么把罐头工坊做成两家,又都做的这么大,一个是为了互相竞争,保证品质,一个就是为了将来的产量上涨。 造船、打捞可以有,但能有更轻松的法子为什么不用呢? 当然这个她也不熟,要慢慢的摸索着做,而且也不能随心所欲,你围一块我围一块的,也是需要官府管控,有序、有度开发的。 所以她一直待在这儿,亲自指挥着人围塘放苗,一点一滴的干起来。 当然女人们也没闲着,她叫她们拾拣贝壳海螺,串起来装饰房子和窗子。 忙碌的后生们,不时抬头,遥遥的偷瞥一眼。 烈日之下,她穿着轻薄的夏衫,整个人亭亭玉立,戴着一个檐边巨大的帽子,帽上还有花朵与珍珠,累累垂垂,风一吹来,她衣袂飘飘,直欲乘风归去一般。 事实上她并不像他们眼中那么潇洒。 天太热了,尽管有大帽子遮着太阳,,仍旧热的出奇,这个年代又没有防晒霜,她真怕会晒成黑炭。 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安石过来了。 晏时玥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王安石过来,拱手道:“相爷。” 王安石这个人,是真的有才华有抱负,起先是怎么也看不惯她,后来大概是改观了些,然后就写了一个长长的文章,陈述了自己对于民事官制的改革意见,过来交给她。 王安石本来就擅长说理及用典,文章写的十分精彩,煽动力十足。 然后王安石道:“相爷,下官的文章相爷可看了?” “看了,文章精绝,”晏时玥道:“但我不明白的是,王大人为何觉得大晏需要变革?大晏君正臣直,国富民强,固然有小地方落后贫瘠,但整体风貌是积极向上的,大晏需要的是稳步发展提升,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变革。” 王安石立刻道:“相爷可曾见过贫穷偏远之地的百姓……” “见过,”晏时玥打断他:“我的出身不是秘密,我出身龙门县,临近西北关,有名的贫瘠之地。我长居西北,又曾两度来回西北,亦曾下过江南,如今又到了这儿,见过许多地方,但我仍旧觉得大晏是蓬勃向上的。” “自然,”王安石道:“下官所思所为,正是锦上添花,令我大晏更上一层楼。” “我认为不是,”晏时玥道:“例如你与四兄所说的青苗法,我知道它在鄞县施行时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它在其它地方也能成功,你有没有想过,百姓是不愿意赊欠的,对他们来说,苦挨着也比欠人钱要好,而且两成的利,这跟驴打滚儿的利钱有什么区别?人家为什么要借?” 王安石道:“荒年应急,借贷乃是必须,而丰年还粮,也能令官府粮仓丰足……”他滔滔不绝。 晏时玥是真的心累。 要知道,不管这儿是平行时空,还是巧合,她对于听说过的历史人物,内心是有很大的光环效应的,她是真的不想与他有什么冲突。 可王安石是个辩才,她说不过他。 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评价过这位,性子特别轴,认准了的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都不回头。当初八年变法,从头吵到尾,可即便把真相糊他脸上,这位就是梗着脖子不认输。 他如果是个坏人,她就不为难了,但他是个好人……她就非常为难了。 晏时玥岔开话题:“你只一县之长,先不说这些远的,你倒与我说说,你在岸县做了什么?” 王安石道:“下官找到了适宜沙地和岸县气候的粮种,并督促百姓们种植……” 行吧,这是基本操作,也算是很尽职的一个父母官了。 晏时玥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们岸县在海边,为什么不想法子利用海赚钱?” 王安石也有些无语。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可以一挥手就修条路,又能弄什么稀奇古怪的“罐头”。 王安石道:“商贾终归不入流。” 第838章 天下的相爷 当着她的面儿说商贾不入流?晏时玥看了他一眼,王安石表情严肃,完全没有改口的意思。 一边还道:“相爷,下官不明白,开设罐头坊,为何不由官府出面?为何要民间自发行事?长此以往,这两家必成巨贾。” “为什么?你说呢?”晏时玥瞥了他一眼:“说句到底的话,此处天高皇帝远,管控不易,你两袖清风,你能保证你的下任、下下任也两袖清风?此其一。” “第二,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你想的怎么这么美呢?如果官府管控,这些人都是做工,他们不会有归属感,不会有责任感,很难控制品质,而现在这样,这是他们自己的产业,互相之间又有竞争,他们自已就会很上心,去控制品质,这是一个愈来愈好的良性发展局面。” “第三,巨贾?巨贾有什么不好?他们能做罐头工坊,不是因为他们运气好,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比旁人富,比旁人有资本,贫富差距永远存在,他吃肉,旁人也能跟着喝汤,不然一起穷着才好么?而且除了罐头我们不还在做养殖?还有其它产业,有本事的人永远先富起来,再带动其它人,这是必然的,这也是底层人们上进的动力。科举做官,不也是一样的道理?” 王安石还想说话,晏时玥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回头再聊。” 她急步走了。 直到走远了,微欣遥遥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道:“这位,真是绝了。” 是啊,真的绝了,连周见微都是叫苦不迭,这位就属于不管怎么说,都固执已见的,而且他还特能说,除非像晏时玥这样,根本不许他好好说话,否则的话,压根儿就辩不过他。 这种人就适合那种相信他又赞同他理念的上司,让他放手干,遇上完全不赞同他的晏时玥,两人永远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晏时玥想起来问:“他儿子多大了?” “他儿子?王雱?”周见微想了想,“我见过一回,好像有九岁还是十岁了?” 晏时玥道:“回头你有机会带带他儿子,看能不能改变一下这位老顽固。” 周见微应了。 晏时玥想起来又道:“对了,让人调拨的西瓜种子运来了没?” “还没,”周见微道:“约摸就这两天了,还有辣椒,应该也快来了。” 晏时玥点了点头:“四兄那儿呢?” “正在修,速度已经快起来了,估计月底就能出粤州。” “嗯,”晏时玥在躺椅上伸了个懒腰:“路修起来,这边儿很快就能繁华起来了。” 第二天西瓜种子运到了。 按说现在种有点晚了,但也不是不能种,这种种地的活儿王安石很会干,晏时玥叫影卫把种植方法交给了他们,让王安石自己去操心好了。 她正准备忙里偷闲歇一天,就听人报元县县令来了。 晏时玥只能又换了衣服起来营业。 元县县令是个白胖子,看着还挺年轻的,姓车,一进门就一脸诚惶诚恐的赔罪。 晏时玥听了听,才知道是那天那个官媒的事情传回去了。 她直接摆手:“无妨,这些小事情我不会管。” 车县令这才抹了把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如今驰道的起点选在了他们县上,还建了一个“换马站”,他这些日子也是很忙的,见相爷不欲见怪,松了口气之余,心思就活泛了,试探着介绍起了元县的风土人情,邀请晏时玥去他们那边儿玩玩。 晏时玥直接道:“太热了,懒的动,不去。” 车县令陪着笑脸:“不瞒相爷说,这几日,颇有不少族老来找下官……” 他小心的看了看她的面色:“大家都说,相爷可是天下的相爷,我们元县也是大晏百姓,为何相爷只帮岸县,不帮元县呢……咳咳,这是他们说的。” 晏时玥:“……???” 她都不知道她啥时候成了这么香的香饽饽了? 说白了,都是穷闹的,加上传说太美好太神奇,听起来难免动心。 晏时玥道:“其实我来岸县,也只是凑巧,我从你们元县经过的时候,觉得你们县整体风貌还是挺不错的,富饶繁华,车大人劳苦功高。” 车县令一时满面红光,起身施礼:“多谢相爷夸奖。” “嗯,”晏时玥道:“我一时去不了元县,但倒是可以给你们支个招儿。” 车县令急道:“相爷请讲。” 晏时玥道:“车大人贵姓?” 车县令一愣:“下官姓车……”他一下子回过神来,眨了眨小眼晴。 晏时玥道:“如今驰道建成,你们那儿是起点,我觉得,你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就开始造驰道专用的车,训练驰道专用的马儿,拉人的,拉货的,都可以,我可以叫玥坊的工匠协助你们,你想啊,哪怕驰道只建了一段儿,想要坐上车去兜兜风的,也肯定有不少,就光这些就是不少的收入,而且驰道一直在建,这种车又不会浪费,长年要用的,这边用不了,卖出去也可以……” 车县令一边听着,小眼晴锃亮,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了!多谢相爷指点!” 虽然不知道兜兜风是啥意思,但猜也能猜的到!于是车县令美滋滋的走了。 结果等回去之后,一伙族老眼巴巴的等着,见只有他一人回来,不由得十分不满,七嘴八舌的道:“为何相爷没来?” “县尊是否不曾诚意邀请?” “我可是听说相爷人称点金手,人到哪儿财运到哪儿的!” “县尊也该为我们一县百姓想想啊!” 车县令急摆手道:“诸位稍安勿躁,相爷虽没来,但她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诸位请进来,听本官慢慢道来。” 而此时,岸山之上,一间小破屋内,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拿着望远镜看向这一边。 半晌才低声道:“殿下,今天她没出门。” “说了不要叫殿下!谨防隔墙有耳!”一人站起走过来,接过望远镜向下看去。 这是南诏国的三皇子郑平修。 不同于其它国家听到晏时玥离开长安,这才闻风而动,他们已经在此处待了一年多。 郑平修生母出身寒微,地位尴尬,原本他相当于被发配来此,但却意外遇上了大晏修驰道。 晏时玥一行人,居然自己送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 也正因为他们来的久,又伪装成了道士,一口的当地口音,旁人都认识他们,甚至还与县令交了朋友。 当时就是王安石给他们说明了身份,故此连影卫也没能查出什么不妥。 郑平修知道,郑平青去长安,就是冲着这位去的,据说福晏殿下所知所能,可翻天覆地,他若能将她带回南诏国……功劳大于天,南诏皇爷必对他刮目相看。 只是一定要好生计划,到时,可以栽赃给其它国家,例如喀喇汗和漠北就都可以。 第839章 甜言蜜语能说一车 第二天辣椒运到了。 因为交通不便,信息不畅,所以辣椒在西北已经种了好几年,他们这边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晏时玥精神一振,立刻带着辣椒去找这边的大厨。 罐头工坊两边都有历害的大厨,互相较着劲儿,晏时玥把辣椒拿出来,把做法一说,两个大厨立刻带着徒弟开始试做。 做出来一个水煮鱼,一个辣子烤鱼,还没熟,就有一股又辣又香的古怪味道飘了出来。 现在岸县的人跟他们也熟了,就有人隔着窗子喊:“福娘娘,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微欣也隔着窗子喊回去:“辣椒鱼!” 不一会儿,就有人一摇一摆的过来了。 这个人姓钱,是晏时玥借住的那家钱老板的族叔,年纪并不算大,却是个老饕,舌头灵的很,晏时玥最后选择罐头的时候,还真听了他不少意见。 所以见他过来也不奇怪,笑着招呼了一声:“钱老板。” 钱老板笑着连连拱手道扰,然后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了,等菜端上来,给他盛了一碗,钱老板一尝之下,就忍不住哟了一声。 旁边看热闹的闲汉不由得笑道:“老钱,别光哟啊!啥味儿,说说啊!” 钱老板顾不上说话,只是吸着气吃,晏时玥也尝了几口,味儿是对的,就叫人拿了碗,分了碗筷,看热闹的都尝了尝,大热的天,一个个吃的额头直冒汗。 然后酒楼就连做了十天的辣椒菜,一个是让大厨学习,另外,也把辣椒种子卖出去,教给他们怎么种。这东西好种,自己家里也可以种一些,辣椒在沙地上也能长的挺好。 毕竟天热,晏时玥没怎么吃,回府的时候,刚好长安城的信送过来了。 吃的用的送了两大车,还有一包信。 晏时玥还想怎么这么多,结果一拆开来,从明延帝、承圣帝,霍祈旌,连同六个小娃儿,全都给她写了信。 霍祈旌的信非常短,就一个意思,忙完早点回来,孩子们很想你。 晏时玥不由撇了一下嘴角。 孩子想我,你不想么?说句好听的会死么! 再看明延帝的,明延帝写的颇随意,大意就是:四郎断奶没有,一把年纪了办个差使还得叫你一起去,临走之前都不知道给你老子说一声,赶紧收拾收拾赶紧回来,不知道邻国那些人对你虎视眈眈么?瞎跑什么! 承圣帝的信则温文尔雅,表示你的意思朕知道了,虽然王安石的文章确实写的好,但朕也不会用他的,你放心就是。 而小饺子不愧是上过学的人,字还真不错,说阿娘好,耶耶说我长高了,罐头很好吃,大海螺真的能听到风声,很好玩,我很想你,妹妹和弟弟们也很想你,你要快点回来。 小年糕的则是奶奶给了我一个很好看的钗儿,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给你戴,还有一件很好看的裙裙,到时候穿给你看…… 就连四小只写的信,也都像模像样,虽然字迹朴拙,但起码都是字啊!并不像她想像的,是墨团团和画儿。 晏时玥看的直发笑。 笑完了,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 有点想家了……想霍祈旌,想宝宝们…… 晏时玥又叹了口气,提起笔来,挨个儿的写回信。 这个天下,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坐在长安城中,满眼繁华,很容易让人忘记,其实世上还有很多贫穷落后的角落。 雁报涉及到的知识面,还可以更丰富些,知识面更广些,他们甚至连早就已经有了的东西,都不知道,例如西瓜辣椒这种作物,例如凉皮腐竹这些东西的制作……贫穷大多源于蒙昧无知,就连最普通的种地,也是需要的技巧的,不是闷头下力就一定有好收获。 故,驰道建设真的刻不容缓,信息传播愈广,愈能令民众开化,社会发展。 另,商部还应该走的更远,做的更细,协助每个地方的人开发地域特色的产业,让每一个地方的百姓,都有他们赖以生存的本事,才是国家兴盛之道。 同时,是否可以设立求助制度,例如有的县令,辖区贫穷,不知要如何才能发展,可以写折子申请商部协助,商部可派人前往,协助他们发展……种种。 萧棠枝从外头进来,就见她立在桌前写字。 晏时玥纯粹是被霍祈旌带的,现在写字喜欢站着写,看上去架势十足。 萧棠枝试探着伸手拿她写的信,见她没有阻止,就真的拿起来看了看,直看的微微怔愣,不由的抬起眼,看着她。 这种话,若是换了旁人写,他铁定以为是官样文章,说着好听的,但此时此刻……由她写出来,却不知为何,觉得真诚极了。 不是忧国忧民,不是兼济天下,而是,很认真的在做好一个“相爷”。 晏时玥一口气写完,仍旧放在一旁晾干。 然后再写的时候,就是给霍祈旌和孩子们写了。 萧棠枝把信一一看完,收拢起来,正想看看她又在写什么的时候,晏时玥伸手遮住了:“适可而止啊小糖纸~~” 萧棠枝摸了摸鼻子,只得退回来,在对面坐下,笑着道:“给皇上写的都能看,为什么这个不能看?” 她道,“废话。” 萧棠枝哼了一声。 不就是夫妻情话么,当他没见过么!甜言蜜语,他随时随地能说一车出来。 一边想着,一边眯眼看着她运笔,从她运笔里头,一点一点的判断是什么字:“……每,天,都,想,你……”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好没意思,站起身就出来了。 晏时玥写了信送出去,然后又戴着她的大帽子,与微欣去海边儿,看那些人活儿做的怎么样了。 走到一半,影卫便奔了过来,道:“主子,玥坊的工匠过来了。” 这边的船只都比较小而轻,又破,即便只在近海之处捕鱼,看着都觉得提心吊胆的。 晏时玥就近从玥坊调了一批工匠,运了木材和桐油过来,准备教这些人造船。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善事可以做,但不能一直做,关键是教给他们怎么弄,然后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弄木头,自己造,自己辛苦打造的家当,才会珍惜,也更加得心应手。 甲和诸人和影卫,也都穿上了轻薄的夏衫,与工匠一起运木头,本地没有这样树龄长的树,都是从邻县运过来的,切割好之后还要干燥,用生桐油涂沫防虫防腐,然后才开始造船。 第840章 不吃这一挂 晏时玥和微欣一起,正与一伙渔家娘子一起种花。 他们在岸边,沿着小山坡,用水泥檩条搭出了一个弯曲的长廊,就是现代公园里常见的那一种,只是凳子只做了一边。 然后上头用绳子搭出绳网来,种了许多爬山虎和金银花,趁着今天太阳不烈,大枝大枝的移过来,种下之后,再把花枝慢慢的捋上去,现在还很稀疏,等将来慢慢长厚了,就是一处荫凉地儿。 这个地方涨潮也冲不过来,种花的地方用坚硬的大海螺嵌成一圈花边的形状,还怪好看的。。 晏时玥边干边玩,还抓了沙子灌进大海螺里面,免得太轻容易带跑,一边挑着颜色摆,一边绘声绘色的给她们讲怎么做熏鱼,听的几个人垂涎欲滴,一个姓赵的娘子还道:“我家有新鲜鱼,等这边干完了,我就回家做去,福娘娘,下午你来我家吃啊!” 晏时玥笑眯眯的点头:“好呀!多做点儿!” 有人道:“哎!” 晏时玥下意识的抬头,就见萧棠枝蹲在上头,笑吟吟的看着她。 他仗着会轻功,上去帮她们捋花枝,捋的一伙小娘子天天儿往这边凑,一个个小脸儿红红的。 说起来,萧棠枝还不如孟二好看,但毕竟功夫好,脸年轻,仙气儿更胜一筹。 但她不吃这一挂啊!晏时玥只瞥了一眼,就又低头挑海螺去了。 萧棠枝的眼神儿暗了暗。 她显然对他这张脸,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也不好意思用什么招数骗她。 其实也不怎么敢。 虽然没试过,但似乎明知道,要是他真敢拿无忧派那些招数对付她……她一定不会上钩,到时候就连主仆都做不成,以后再也摸不着蒸汽机了。 萧棠枝无声的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捋花枝了。 那边儿造船的一伙郎君,一到休息的时候,就一窝蜂涌到这边来,有人就道:“福娘娘,你弄的这个还怪好看的。” 晏时玥笑了笑,另一人也想搭讪,然而嘴笨,一秃噜就出来了一句:“不过没啥用啊!” 旁边人都瞪他,他连忙改口:“有用,有用。” 晏时玥问他:“那你说有什么用?” 那人当时就憋住了,他哪知道有啥用啊,半天才道:“歇凉用?” “说歇凉用也对,但不全是。”晏时玥笑了笑:“我之前跟你们讲过驰道,你们还记得吗?” 旁人纷纷道:“记得!快的很!比千里马还快!” “拉的货也多,还平稳!” “对,”晏时玥道:“等到驰道建成,远处的人到这里来就容易了,元县离这儿,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很多远处的人,从来没有见过海,他们到了这儿,肯定想来看看海是什么样子的。” 她顿了一顿:“他们在见之前,心里肯定会先想像一下,海是什么样子的?就好像你们没去过长安城,你们也会想一下,长安城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你们想想,像我们刚来的时候,路上满是泥沙水塘,臭气熏天,他们会不会失望?他们还会来吗?” 她语声娓娓,不紧不慢。 萧棠枝斜眼向那些人看去,那些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崇敬和全心的信赖。 晏时玥续道:“所以,我为什么要你们保持水泥路的干净?为什么要你们打扫屋子的外面?为什么要你们串了贝壳装饰窗子和屋顶?为什么要搭这么一个你们觉得没什么用处的地方?” “没有见过海的人,他们到了这儿,想看到与他们所住的地方,不一样的风景,所以,我们一来要让这个地方干净漂亮,二来,要让这个地方‘特别’一点,有海边独有的一些东西,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新鲜,觉得好,才会口耳相传,后来的人才会越来越多……来的人多了,这边的酒楼就有客人,你们打来的鱼虾就有地方售卖,你们就能赚到银子,买粮米衣裳。这都是一连串的。” 她说的已经尽量浅显,但大家仍是有的词儿听不太懂,但,却不妨碍他们理解她的意思。 他们在她勾画的前景里双眼发亮。 晏时玥慢悠悠的续道:“所以,每天没事儿,都要多想想,你看,我能从修驰道,想到会有客人来,然后带着你们做这些事情……那你们呢?你们也想想,如果驰道修了,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她略略倾前:“要知道,其实很多富人,本来也跟你们一样,只是他们在某个时候,忽然看出了一点事情,比别人早一点想到,比别人早一点做到,所以他们就成了富商,你们也可以。” 萧棠枝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她是真的会说。 尤其她本来就地位尊贵,又有无数的传说在,又……生了这个模样,这些人对她,说是信徒对待神明也不为过了。 好像在心里种下了一棵希望树,直到匠人一声吆喝,这伙渔民重又起身,再去干活儿,一个个的眼中,仍是有亮光的。 他真的相信,她能够彻底改变这个地方。 其实晏时玥也不知道她能做到什么,只是尽量去做,一个人抱着向上之心,总比得过且过要好。 中午晏时玥真的跟着赵家娘子回家吃了一顿。 熏鱼很费时间,赵娘子头一回做,居然还做的滋味十足。 虽然海鲜是很好吃,可是天天吃也有些吃絮了,这么调剂着花样儿吃还好些。 吃完了,几个人溜达着回去,微欣问她:“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晏时玥想了想,“等造起船,看罐头和养殖场运转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去前头找四兄,待两天看没什么事儿就回长安。” 正聊着,就见周见微和一个孩子从不远处过来,还聊着什么。 两边走了个对脸儿,那孩子施了一礼,周见微笑道:“相爷,我教王雱新式记帐法,一教就会了,着实聪明的很。” 王安石的儿子王雱? 少年成名的才子,据说性情敏感,最后患疯症而英年早逝…… 晏时玥来不及多想,急笑道:“是吗?小小年纪,着实难得。” 她含笑对他道:“我们在这儿不能待太久,你学的快,你学会了,到时候可以教给那些罐头坊的人。” 王雱急施礼道:“小子遵命。” 小小年纪,却气度从容,礼数周全,完全感觉不到传说中的疯狂。 第841章 双面细作 匠人用了约摸十天的工夫,才连教带学的打造好了第一艘水密隔舱渔船。 比这边的船要大的多,船型类似海鹘船,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取其“虽风浪涨天无有倾侧”,只是取消了女墙和弩窗舰孔等等战船的设施。 晏时玥也过来看了,遥遥看去,船体光滑锃亮,简直漂亮的像一个大型工艺品,于是晏时玥将其命名为“海月号”,取“海上明月共潮生”。 她起完名字之后,看王安石似乎很艰难才忍住没说话,她假装没看到,反正她说了算。 其实在这海边还真有不少船,据说还有两个有钱花不了的富商买了颇豪华的小型楼船停在这儿,偶尔弄什么诗会,下海游玩。 但与这艘船一比,顿时就显得笨重了不少,绝对是这个海边最靓的崽了。 海月号会一直留在这儿,当地官府巡海时可以用,或者在紧急情况下救人等等,然后匠人再教大家打造较为普通的渔船。 也许是因为渔民一辈子都在跟船打交道,这些人对这艘船的热情,远超过了晏时玥这些人的想像,船下海之后,大家就是一阵阵的欢呼,还在海滩上开了一个篝火晚会,连王安石一家人都来了,大家热闹了一晚上。 王安石的夫人看上去温温柔柔,干干净净的,晏时玥从看到她第一眼就想问她,怎么忍受她不洗澡的相公的,好艰难才忍住没问。 第二天试航的时候,王安石自己也上去了,足足玩儿了一整天,傍晚才回来,光诗就写了好几首。 也就在这一天,晏时玥把甲和叫过来,指了指那边的岸山:“那边山上有什么啊?” 甲和一身接地气的匠人打扮,整个人黑了好几度,简直都快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被她一问,还愣了愣:“一个道观。” “道观?”晏时玥看了看他,影卫过来一个:“查过了,几个道士来了一年多了,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么?”晏时玥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后世被狗仔跟车一样,总觉得那个方向有人一直在看着她。 影卫道:“属下等再去看看。” 晏时玥点了点头,一边就带着微欣也往那个方向走去。 她并不知道,她们刚才站在街面上说话的时候,道观里的望远镜,就一直对着她,她向这个方向指了一指,郑平修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毕竟在望远镜里头,这一幕实在太清楚了。 也就在影卫打头,慢慢靠近道观的时候,忽有个道士打扮的人,急匆匆过来,倒头就拜,道:“福娘娘!” 晏时玥微微挑眉。 影卫迅速挡在前面,喝问了一声:“什么人!什么事!” 那人叩头道:“贫道的是岸山观的道士,贫道发现,那两个道士不是好人!”他压低声音:“贫道看到,他们整日用一个竹筒对着街面看!昨天,贫道听到其中一个叫另一个‘三殿下’!” 影卫一怔,然后迅速打了个手势,几个影卫无声的包抄了上去。 原本离的略远的萧棠枝也走了上来,皱眉打量着这个人。 甲和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之前不来报?” 那道士道:“贫道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到昨天那人叫殿下,贫道才害怕了,大晏如今能称的上殿下的……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子了,所以他们难道是邻国的人?” 晏时玥眉头拧起。 是的,大晏如今能称一声殿下的,真的没有成年的男子了,可是这种事情,并不是随便一个百姓就知道的。 甲和继续喝问,萧棠枝与晏时玥对了个神色。 而道观之中,郑平修完全是茫然的。 他原本一直在等待机会下手,可是随着晏时玥那一指,他便胆战心惊,更别提,随即他们就向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想过来游玩,可是下一刻,便有人跳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招式。 根本来不及伪装平常人,他的护卫已经跃了出来,然后就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团。 功亏一匮,郑平修一咬牙就往外跑,然后被外围的影卫一把提了起来。 虽然离的远,也能隐约听到声音。 影卫急道:“主子,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与微欣一起往回走,郑平修挣扎着被影卫拖下山,一眼看清楚跪着的那人,顿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你!居然是你!你为何要背叛我?是谁收买的!” 那人缩了缩肩膀,没有回答。 萧棠枝微微挑眉。 这些邻国,只有南诏国是说汉话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南诏国的人,可这人如果是受南诏国另外的皇子收买的,那,他来告密一点意思也没有啊,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管怎么说,这个帐,也是计在南诏国头上的。 难道是因为他们发现晏时玥起了疑?故此临时起意? 郑平修深知若是事情败露,南诏小国根本抵挡不住大晏的怒火,故此咬紧了牙关不肯说,但几个人众口一辞的指认,那个告密的假道士,是他们的同伴。 假道士扛不住,就招认了郑平修的身份,并且招认自己是受郑平青的收买,旨在破坏郑平修的所有作为,不叫他立功。 本来他也犹豫不决,直到看到晏时玥往这边走,一个冲动就冲出来说了。 听起来勉强像那么回事儿,但,总感觉有点古怪。 而且他还答应要带他们去抓郑平修藏下的人手,影卫于是严神戒备,分出一队人跟着他去了。 萧棠枝遥遥缀在后头。 他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这个人感觉像个双面细作,专门坑南诏国似的。 谁知道才走出一段路,旁边一辆马车中,忽有人叫了一声:“棠枝先生。” 萧棠枝微微侧目,那人随即下了马车,深深施礼,道:“棠枝先生,借一步说话可好?” 萧棠枝虽然艺高人胆大,但又不傻,只远远站着,微笑道:“你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道:“故人。” 也不知什么地方,有蜜蜂在飞来飞去,耳边传来嗡嗡嗡嗡的声音,极是扰人。 萧棠枝暗暗戒备,一边打量着这人,道:“什么意思?” 蜜蜂的嗡嗡之声越来越大,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韵律,有个声音夹杂其间,缓缓的道:“过来……” 萧棠枝毫无抗拒,就慢慢的向马车走了过来。 下一刻,马车里的人也推开了车门。 是一个穿着长袍的老者,他鹤发童颜,双瞳熠熠,那嗡嗡之声,居然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随即他双臂微抬,动作古朴有如舞蹈,这是高句丽巫师最高深的神降术……若放在后世,应该叫做催眠术。 萧棠枝就这么慢慢,慢慢的走到了马车边,老者缓缓的抬起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第842章 你为何如此 影卫跟着那个人,真的又抓到了十几个躲藏在地窖里的南诏国护卫,一道毒烟下去,就连锅端了。然后便分出一拨人马,押着他们回长安城受审。 晏时玥也收拾东西,准备去前头找端王爷了。 倒是王安石游海之后,特意上门,与她描述了一番大海的壮阔,还盛情邀请她去海上观光游览。 晏时玥不怎么感兴趣。 萧棠枝笑道:“主子,难得到海边来,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不去玩一玩,岂不是十分遗憾?” 这话倒是没错,装逼也是有代价的,她太招眼儿,才出来了一趟,邻国的人都抓了好几拨了,她以后估计很少有机会离开长安城了,去玩一玩,倒也不是不可以。 晏时玥犹豫不决。 萧棠枝笑眯眯的劝道:“去吧主子,不然你回去之后,旁人,尤其你的儿女,问起你海是什么样子的,你岂不是答不出来?纵是你不去,旁人也想去见识一下的。” 萧棠枝真打算劝什么人的时候,真叫人无法拒绝,最终晏时玥还是答应了,准备临走之前去玩一趟。 就坐的新船海月号。海月号其实属于轻型船,也上不了几个人,而且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影卫还把那两艘小楼船征用了,一前一后的跟着。 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一行人就收拾收拾上了船。 三艘船都是细细检查过的,临上船之前,萧棠枝还把刚买来的陈皮梅子分发了一下,据说这在当地属于十分奢侈的小零食了,怕晕船可以含一棵在嘴里。 正好是北风,船鼓足了帆,速度飞快,哗啦啦破浪而行,海面上波光嶙嶙,直叫人心旷神怡。 连微欣都十分兴奋,道:“海真的好大!好漂亮!原来在海面上跟在沙滩上,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晏时玥笑道:“你没游过海吗?” 微欣道:“没有。” 她摆摆手:“那你去玩儿吧。” “不行,”微欣道:“我要保护主子,不能松懈。” 她劝了两句,微欣一个劲儿的摇头,晏时玥都乐了,也不坚持了,跟她一起去船边坐了坐,两人还特意弄了两把躺椅,上头支着伞,吹着海风,简直舒服的不行。 萧棠枝走过来,笑着递给她们一包梅子,道:“今天风小,应该不会晕船的,吃着玩儿吧。” 晏时玥嗯了声,随手拣了一颗放进嘴里,萧棠枝看着她,眼神闪了闪,又笑着递给微欣。 微欣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毕竟是自已人,这会儿心情好,也就谢了一声,也拈了一颗进嘴里。 比起影卫来,甲和他们更是没下过海的乡巴佬,晃的还真有点犯恶心,一边嘻嘻哈哈,一边也各自拿了一颗梅子压在舌下,毕竟他们需要时刻保持战斗力。 海风徐徐,微欣眯着眼道:“主子,真好。” 晏时玥含着梅子道:“什么好?” 微欣笑着,用手划了一个大圈,“就是这样子,有主子,有海,躺在这里晒太阳……怪好的。” 晏时玥立刻清了清嗓子,用手在桌上敲着节白,唱道:“可爱的姑娘,我的热情像大海,每个水珠为你滴,每个浪花为你开,你可明白~~” 微欣:“……” 这词儿也太直白了!微欣眼睛都瞪圆了,捂着脸道:“主子,你,你……” 晏时玥伏在桌边,笑的不行。 闹腾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阳光太暖,晏时玥开始昏昏欲睡,甲和他们的说笑声渐渐远去,晏时玥的睫毛缓缓合起,就这么慢慢的睡着了。 萧棠枝这才慢悠悠的走过来,肆无忌惮的看着她的脸。 在海边两个多月,旁人都黑了许多,只有她还是白的晃眼,眉睫画弧,唇瓣粉嘟嘟的,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 而,也就在此时, 遥远的海面上,长袍鹤发的老者正盘膝坐在船舱里,旁边人用高句丽语低声禀报:“大法师,他们还没来。” “会来的。”老者缓缓的道:“他已经受了神的指引,一定会把她带过来的。” 那人恭敬退下,继续举着望远镜看向远方。 三艘船缓缓前行,不知何时,忽听一声长鸣,这是影卫独有的示警讯号。 甲和一个激灵,急回身想说句什么,却猛然发现,身边的人居然不知什么时候,都倒了下去。 甲和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想上前察看,却只走了一步,就缓缓的软倒在地。 长鸣声再一次响起,不止一人扑通一声跳下了海,向这边游了过来。 下一刻,忽听轰的一声巨响,不知从何处打出了一枚炮.弹,直直的轰在了海月号的船尾,船瞬间在海中打起转来,海水迅速涌入,崭新的海月号急剧摇晃起来,船身倾斜着,眼看就要沉下去,船上的人,哗啦啦的滚入海中。 萧棠枝立足不稳,索性冲上前,直接拉着胳膊,把晏时玥拉到了背上,跳进了挂在船边的小舟。 小舟剧烈一晃,有人绕过漩涡,猛然向这边攻了过来。 就算之前想不通,如今看萧棠枝这作派,也猜到了。 要知道,他们都是极其警惕的影卫和护龙卫,要不是因为萧棠枝是自己人,他递过来的东西,他们不可能这么吃下去的……如今三艘船上,清醒的不过五六人,有人已经跳下海,却随即碰上了炸.弹,避无可避,当时就是一蓬血花炸了出来。 两人迅速交过了几招,影卫一边抢攻,一边大怒道:“你为何如此!你可对的起主子!” 萧棠枝有一瞬间的茫然。 对啊,我为何要如此? 我挺喜欢她的,所以我想把她带回家……我从小到大,想要的都能得到,为何偏她不成? 不,她,她好像就是不成的…… 为什么?怎么回事? 萧棠枝一走神之际,已经被影卫一掌拍中胸口,当时就吐了一口血,跌入了水中。 影卫迅速扶正了晏时玥,急道:“主子!主子你醒醒!” 又是一阵巨浪翻卷,倾斜的海月号轰然翻了过来,溅起的巨大浪花,直接将小船掀翻,晏时玥和影卫,全都被倒扣在了船下头。 ………… 数日之后,长安城。 深夜,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巡夜的人还没来的及拦,马儿已经连人带马,轰然撞在了荣王府大门上。 霍祈旌猛然张了眼,心头剧震,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便纵身出去。 这时候,王府护卫已经将影卫扶了起来,影卫一见他,便一头伏倒在地:“王爷,主子在海上遇袭失踪,我们的人找了数日,什么也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他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厥。 霍祈旌迅速蹲身下去,一把捏住了他的穴位,影卫一个激灵,猛然醒转,急急的续道:“是萧棠枝!萧棠枝与不知南诏还是哪一国勾结,给我们的人下了药,还动用了炸.弹,我们在海上漂了一日一夜才醒过来,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主子……”他抑不住哽咽起来。 霍祈旌猛然闭了闭眼。 他随即一把提起他:“随我进宫。” 第843章 海神发怒 端亲王离的近,最先得到消息,急急赶了过来。 一边吩咐人就近从磐石关调战船来,一边道:“玥儿好好的下甚么海!在海中出什么事情,本就难以处理。” 刚刚过来的影卫不由怒道:“我们主子在长安城好好的,是你非要带她出来的!” 端亲王一窒。 旁边长随急喝道:“放肆!” 那是晏时玥的影卫头目恒一,双眼发红,并不肯请罪。 端亲王便道:“情形如何?” 恒一道:“捞上来七具尸首,不曾……不曾见到主子。” 他们中了极其高明的迷药,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 但其实他们那时并不能准确的估计时间,只是陆续醒来时,便发现事情不对。 海面上有许多破碎的船只残骸,在不远处,有半艘船正在燃烧,已经烧的只有一个漆黑的架子了。 两个楼船迅速分开,一个原地找人,一个便追着那燃烧的船而去。 他们首先就找到了微欣。 微欣穿着女子胡服,十分显眼,捞上来时早已经气绝。 下一个捞上来的,就是甲和。 就这么接连捞上来七八具尸首,有的已经被鱼虾啃食,有的已经被炸.弹炸碎,残不忍睹。 可是任凭他们在海上怎么打转,就是没有找到晏时玥。 这个时候,另一个楼船也截到了一个小船,小船上,是两个随从模样的人,和一个长袍的老者。 直接就抓了回来。就在海上,狠狠的用了刑,那随从本来就有些精神恍惚,也没扛多久便招了,他们是高句丽的人,那长袍老者是大法师安政民。 他们本意是攻击船只,然后趁乱从海中救下晏时玥,嫁祸南诏国,然后把她带回去。 但没想到,出了意外。 他们的大.炮是从漠北国买的,只有一架,弹药有限,并不敢多试,故此使用并不熟练。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运到了船上,又在海上停了数日,接应大法师。 然后第一弹按着旁人说的操作,还好发了出去,但第二弹,却退了弹,当时就把他们的船给炸了一半,余下的那一半,便熊熊燃烧起来。 船上的人都没能逃出来,只有他们两个,带着大法师逃命,可是划到半夜,海面不知为何不断涌动,然后硬生生又把他们送了回来,怎么划也划不动,直到第二日他们才又往外划,然后就被抓住了。 至于萧棠枝,据说是大法师用了神降术指引,就像当日那个假的唐时玥一样,故此才能这么顺利。 但,因为船烧着了,他们只顾逃命,并不知道晏时玥去了哪儿。 影卫分出人手去长安城报信,又通知了端亲王,然后就一直在海中搜寻,可是接连几日,一直没有找到。 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加多人手,继续搜寻。 找不到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最坏的,所有人都不敢想。 数日后,霍祈旌亲自带着羽林军,赶到了岸县。 此时海边已经有了数艘船,有赶着做出来的新船,还有从磐石关紧急调过来的战船。 霍祈旌先去找了那个高句丽的人。 那个随从,过了这么久,一提起来,犹胆战心惊,急道:“真的划不动!海底像有什么力量抓着船底一样!拼命的把船往回拉!不,不是错觉,是真的!我们都不用桨,船就速度很快的往回拉,连大法师也控制不了!然后就这么一直把我们拉回了之前的地方,我们能看到船还在燃烧,速度才慢慢的缓了下来,然后就飘飘荡荡的到了火船旁边……大法师说,这是我们害了中土的福娘娘,遭遇海神发怒!” 霍祈旌默然。 如果真的有海神,那海神能惩戒恶人,能救下晏时玥么? 也许此时,她就在某一个小岛上,等他去救。 霍祈旌直接带着人,上了一艘战船,直向海中而去。 此事的后果,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严重。 精明的朝臣,嘴上虽然不说,但,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别的不说,如果晏时玥被敌国掳走,只一个神威大.炮,大晏边境就优势尽失。 更何况,还有许多、许多其它的东西。 这些东西,一天一天慢慢出现,连他们自己都适应了这些东西,适应了这个节奏,可是直到此时才发现,这此东西,居然都跟晏时玥有关系。 他们不敢想像,如果这些东西到了邻邦,会怎样。 而且,在大晏,没有人逼迫晏时玥做过什么,可到了邻国,他们可不会跟她客气。 到时候严刑之下,也许晏时玥拿出来的,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多的多。 只这么想想,就叫人忧心如焚。 朝上每一日都是低气压,大家都战战兢兢的等着一个结果,一直到高句丽所谓的“海神发怒”之论传出。 朝上风向为之一变。 他们渐渐认为,晏时玥一定是死了……她是福娘娘,故此上天才惩戒下手之人。 这个结果,比之被邻邦掳走,却是好了太多。 朝中渐渐出现了两个声音,一方表示一定要征讨高句丽,讨还公道,另一方,则更为隐晦,却渐渐愈演愈烈。 到了后期,甚至有文臣联名上书,请求明延帝重新归位……因今上无德,故此上天才收回了福娘娘!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不几日,承圣帝下旨,令信亲王即日发兵,征讨高句丽。 这一次,难得的没什么主战派主和派,大家的意见一致极了……打! 大家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了这一战……什么大智慧之人,煞费苦心设了这样的局,又何苦来? 他们怎么也不想想,高句丽这样的弹丸小国,还没有大晏的一个州大,就算明着给了她们福娘娘,他们能干什么?三岁孩童抱着金元宝,他们守的住么? 下旨不到一个月,高句丽灭国,压倒性的火力面前,高句丽全无抵挡之力。 消息传来,据说大法师安政民当场自尽。 大晏这样的战力,令其余诸国胆战心惊。 承圣帝再次下旨,御前亲征南诏国,请回太上皇主持朝政。 这在一定程度之上,也算是顺应民意了。 热.兵器对上冷兵器,打下南诏国,同样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在南诏国灭国之时,与之相邻的喀喇汗大开国门,施臣礼请晏军进入,请求并入大晏国土。 承圣帝登庭受礼,将喀喇汗改名为西州,封江恨别为西州刺史,之后将在西州境内建设驰道,并派驻官员。 兵不血刃,又得一国。 下一战,大晏军挺进漠北。 如果晏时玥知道自己这只小蝴蝶,居然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大晏一统天下的契机,一定会目瞪口呆…… 简直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她是不是要改名叫晏圆圆了? 第844章 第五个女子 萧棠枝的药极为高明。 晏时玥虽然只吃了一颗梅子,仍是一直昏迷不醒。 故当日炸.弹击船,众人落水,以及萧棠枝与影卫的打斗,她始终毫无察觉。 然后海月号倾翻,将她与影卫掀入水中,随即又是一声巨响,将众人拍出去数丈远。下一刻,影卫和萧棠枝不由自主的合作了一次,把船翻正,把她放了上去。 起码他不会害她。影卫恒十一看了眼萧棠枝,就咬牙先去救人。 萧棠枝抹了抹脸,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下海去救人。 此时几艘船上的人清醒的不多,两人只能先尽量把人与小船,或者大的木板系到一起,或者直接系到楼船边上。 楼船很高,楼船上的人都没有醒,上头不拉人,他们上不去。 一通操作下来,影卫再次返回小舟,萧棠枝正要游回,就见影卫抓起了旁边的木刺,蓄势待发。 四目对视,许久,萧棠枝默默的游远了些。 不一会儿,另一个尚清醒的影卫也游了过来,小船只是应急的,太小,他也不敢上来,两人就一个船里一个船外,守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晏时玥,等待救援。 就这么一直守到了夜半。 然后就遇到了突来的海中漩涡。 也就是高句丽所说的“海神发怒”。用科学的话来解释,就是一种海洋中产生的类似黑洞的自然现象。 两艘楼船和燃烧着的船移动不快,但小舟及许多单个的人,却被海面上的漩涡给抛了出去……简单理解,就是在海面上身不由已的画了一个巨大的弧…… 影卫艰难挣扎,却根本无法与天地之力对抗。 而晏时玥直到天光大亮,才从昏迷中悠悠醒转,一张开眼睛,眼前便是湛蓝的天空,阳光晒的皮肤滋啦滋啦的疼,身上的衣服,全都皱皱巴巴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晏时玥呆了片刻,才猛然回神,一下子坐了起来。 船身猛的一摇。随即,身边有人喜道:“主子,你醒了!” 晏时玥下意识的伸手,扶住船底,愕然的看着身边的人:“怎么回事?这是出什么事了?” 恒十一咬牙切齿:“是萧棠枝!他给我们下了药!” 晏时玥愕然。等大略了解了事情,晏时玥急向海面上看去:“那其它人呢?” 恒十一道:“大部分人都在楼船上,还有其它的……”他顿了一下:“属下也不知道。” 晏时玥急扶着船边,站了起来,举目四顾,许久,才依稀看到了一点东西:“那,那边有东西!” 两个影卫也没说话,就慢慢的向那个方向划了过去。 幸好,那一处果然是一个影卫,被拴在一块木板上,被拴的手腕已经青紫了,人却还没死。 晏时玥直接翻身跃下水,叫他们把他扶上船,然后三人艰难的把小船和橱子连到了一起,把橱子里进的水倒出去,这才爬上去歇了歇。 缓过来一口气,影卫便下水捞了几条鱼。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什么也顾不上了,晏时玥直接找了一片木刺,把鱼剖开,剔出肉来,先往扒着船边的恒十一嘴里塞了一块。 恒十一愣住:“主子自己吃,属下不饿。” 晏时玥也不吭声,再剖下一块,看了看没什么刺,再塞给另一边的影卫。 两人对视了一眼,慢慢咀嚼,晏时玥自己也吃了两口,三人就这么慢慢的把两条鱼吃光。 就这么慢慢漂游着,也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在哪儿,但好在,居然一连找到了两个还活着的影卫,把他们趴着的木板,全都连了起来。 找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影卫过去一看,心就是一沉,那人口鼻都浸在水里,身体已经泡的大了。 影卫心头一哽,急翻过木板,把他压了下去。 晏时玥惊道:“你怎么……”她猛然回过神来,怔愕半晌,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喃喃的道:“你再看看啊!再看看也许能救回来,你再仔细看看……”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影卫游回来,低声道:“主子,救不得了。”他仰头冲她一笑,那笑比哭都难看,“恒九……恒九他天天儿夸主子漂亮……能得主子这一哭,也算不枉此生了。” 晏时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可在这个时候,连哭,都不敢哭太久。 谁都知道,她们这样,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什么也没了,所有人都是一个死。 可是大海茫茫,也不知该去向何方。 大家陆续醒了过来,乘着最后一分暮色,他们再次看到了一片黑点,影卫喜道:“主子,好像是一个岛!” 晏时玥点点头。一伙人一起用力,努力向那个方向划过去。 天越来越黑了,又饿,又渴,又累,大家轮着番的上来休息,然后再轮着番的下去滑。 等到影卫再下水时,他忽然有点茫然,低声道:“主子,我好像……有点分不清方向了。” 大家齐齐沉默。 这么黑的夜,没有一个参照物,谁能真的分清楚方向? 但下一刻,恒十一便道:“主子,你说吧,你说往哪边走,我们就往哪儿走!” 晏时玥沉默了一下,她直直抬手,直了一个方向:“那边!” 水声再次响起,大家奋力向那个方向划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他们看到了那个岛,很大,岛上还有房屋! 一伙人精神一振,继续奋力划了过去,一直划到了岸边,岸边有不少人,有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用长杆把他们一一救上来,先是四个影卫,然后是晏时玥。 就在晏时玥登上岸的时候,不远处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呼喊,大家齐齐吃了一惊,一齐抬头,就见不远处一大伙人,正往这边走了过来,然后纷纷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这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但,看他们满面喜色,应该没有恶意。 但不知为什么,只围着她? 影卫急挡在她面前,两边各自打着手势,谁也不知道谁在说什么。 忽听身后一个疲惫的声音道:“他们说……第五个上岛的女子,可以救他们的帝王。” 一伙人迅速转头,就见萧棠枝从海里,慢慢的爬上岸来,影卫瞬间满面杀机,纷纷将暗藏的兵器握在了手里。 第845章 传尸之症 萧棠枝就像没看到一样。 他慢慢的走过来,站到这些人面前,用他们的语言交流了几句,然后回头道:“他们说,他们的王生病了,很严重,巫师说转机在这儿,让他们早上来这儿救人,如果第五个上岛的人是女子,那这个女子就能救他们的王。” 晏时玥沉默了一下。 看着他,她就会想起海面上漂浮的尸身,那些全都是她的影卫。 但现在,只有他懂他们的语言。 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道:“什么病?” 萧棠枝又回身问了几句,道:“应该是……传尸之症。” 晏时玥一皱眉。 传尸之症,也叫肺痨,其实就是后世的肺结核,因为古人认为这种病是由病死之尸气所传的,书云“此病多因临尸哭泣,尸气入腹,连绵或五年三年,有能食不作肌肤,或二日五日,若微劳即发。”所以叫传尸之症。 前朝有一个叫许胤宗的神医,在《新唐书·方技传》曾记载过一个偏方,号称“每疗无不愈”,这是她唯一知道的中医治肺结核的治法。 她就道:“我可以试试。” 萧棠枝回身与他们说话。 几个人很快露出了喜色,然后就恭请他们上车。 这岛上拉车的,居然是一种鹿,而且路面是用一种白石铺就的,十分平稳迅速。 晏时玥悄悄示意影卫们稍安勿躁,一边就上了鹿车。 萧棠枝一路与他们交谈,晚上到了一处馆驿,晏时玥,连同影卫,全都沐浴过,换了当地的衣服,还被恭敬的请到一处用饭。 陪着的人都笑容满面,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萧棠枝与他们说了几句,他们的人便走了下去。 影卫这才冷然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萧棠枝垂了垂眼,半晌他才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我还是想说,这个地方我没来过,会说这里的话,是江恨别教的。这里叫琉球,是一个岛上小国。” 他顿了一下:“还有……我,我说不清楚,我真的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想过要掳走主子,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着了道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道儿……” 影卫冷笑道:“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么!给我们下药时机方式算计的如此精到,就算是蛊也做不到!” 旁人也道:“一般的药我们也看的出来,在那之前你就去过果子铺,别说这药不是你准备的!” “恰好我们到了这里,恰好有人等着,恰好你就会说这儿的话,世上当真有如此多的巧合?” 萧棠枝沉默着听了几句,然后就恼了,斜眉冷笑:“你们不信就算了,如今只有我会说这儿的语言,只有我能与他们交流,你们要杀了我么?”他一张臂:“来啊!” “你!”数个影卫霍然站起。 晏时玥喝道:“够了!” 几个影卫急道:“是。” 晏时玥冷冷的道:“药不是你制的?不是你下的?人都死了不知道几个,你拽什么?你还委屈上了?你就一点错也没有么?你解释我们就得信,那你先把欠的命还上啊!!” 萧棠枝抬了抬眼,没敢看她,只默然低头。 晏时玥随即向影卫道:“他们应该没有恶意,大家小心,先恢复体力,摸摸情况,其它的慢慢再说。” 影卫急道:“主子!” 晏时玥摆了摆手,沉吟不语。 大家互看了几眼,只能低头继续吃饭。 一直到吃完了,起身的时候,晏时玥才跟萧棠枝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假的唐时玥?你说过,她坚信自己就是真正的唐时玥。” 萧棠枝有点茫然,看着她,晏时玥道:“也许你也是。” 听懂她的话意,萧棠枝大大一怔。 影卫道:“主子,你还相信他?!” 晏时玥摇了摇头:“我不是相信他,但他是一个骗子,这不是他惯用的方式,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儿。而且这个岛上的人,我看他们也不像在说谎。” 她顿了一下:“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个时候,只能先待在这儿。” 影卫也沉默了。 在海上整整漂了两天,谁不是疲惫不堪,只是强撑着罢了,这个时候,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先恢复体力再说。 一行人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出发,三天之后到达王城。 晏时玥在路上,就把方子写给了他们,但很多药名并不通用,他们不知道是什么,幸好萧棠枝认识,一一描述了,让他们取过来看过,这才开始试制。 这座岛与世隔绝,但幸好物产丰富,方子上的药都找到了,他们到达王城之后,已经有人在试药了。 晏时玥被安排住在一栋小楼内,影卫也都与她住在一起,还有臣子模样的人一直在陪同,仆从也十分周到,虽然语言不通,却算是贵宾待遇。 但,唯一的限制就是,在他们的王痊愈之前,他们不许离开这儿。 晏时玥再是忧心如焚也只能等着,不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算与影卫打出去,也是抓瞎,再说如今加上她才九个人,还有一个敌友莫辩的萧棠枝,也打不出去。 好在这边吃的还是很好的,丰富的海产、还有各种水果,居然还有后世的芒果,在这儿名叫番蒜,熟的透透的摘下来,鲜香甜糯,十分可口。 在这个期间,晏时玥和影卫,则在不约而同的,拼命学习他们的语言。 他们的长相与他们相似,并没有金发碧眼,但文字语言,好像是完全独立的,就像一个海上桃源。 而就在她们一边摸情况找机会,一边等待琉球王病愈的时候,外头已经翻天覆地,而众人也已经在海上找了无数天,找到几乎绝望。 但就算让他们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从南方海域,跑到了东南方。 所以,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 晏时玥苦等无果,忍不住想派出影卫夜探的时候,琉球臣子笑容满面的传来了好消息,据说琉球王,已经开始用他们的药了,病情小有起色。 晏时玥只能听懂十之二三,就在旁边道:“问问船的事情?” 萧棠枝便与那人商议,微讶的回头道:“他们没有能远行的船。” 两人又交谈了许久,萧棠枝道:“可以让影卫去看看,但你不能走。” 那也行了,晏时玥就挑了两个影卫跟着他们的人出去。 这一处在岛的中心,要到岸边,来回就好几天,恒十一回来就道:“他们确实没有能远行的船,船只都是又细又弯,他们只有风和日丽的时候才在近海处打渔,平时根本不下海。” 他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长居海上,居然不怎么下海? 晏时玥道:“那怎么办?” 恒十一道:“属下写了几个布条,绑在了明显的地方,若有人来,应该能看到。” 晏时玥皱着眉头。 他们也就漂了两天多,这两天也没有什么大风浪,按理说离的应该不算远吧,为什么他们还没有找过来呢? 第846章 祸水 但好处就是,随着琉球王渐渐痊愈,他们不再限制影卫出去,除了晏时玥本人。 影卫渐渐摸清楚了这个岛的情况,琉球岛应该跟秦州差不多大,岛上盛产水果、药材,还有一种奇怪的树,据影卫说,打碎取出粉来,就是他们常吃的那种半透明的西米。 应该就是后世的西谷椰子树? 但他们的船有点像外头的龙舟,样子古怪,长而弯,不能远行,风浪之中简直寸步难行。 想跟他们商议自己造条船吧,他们怎么都不肯答应。 因为他们人手不足,唯恐出事,所以对外的身份是商人,也不敢太过强硬,再说了,琉球国与世隔绝,根本就不知道大晏厉不厉害,说了也未必有用。 但好处就是,他们答应影卫,若有外人来找他们,可以通知他们去见见。 可是一直等了两个多月,都没有人过来。 又等了一个多月,还没等到人,晏时玥是真的有点待不住了。 有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早上整个人没精打彩,影卫问她:“主子,你怎么了?” 晏时玥道:“我做梦梦到了霍祈旌。” 影卫不解,心说梦到霍祈旌为什么这个表情? 然后晏时玥道:“梦到他以为我死了,然后娶了一个新的妻子,她还打我的孩子……气死我了。” 影卫只能道:“主子,梦都是反的。” 晏时玥怒道:“梦里我把他打了一顿,所以反过来是他打了我一顿吗!!” 影卫:“……” 她真情实感的生了半天气,又忍不住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等回去之后,她再也不下海了,真的,在这种时空,一道海真的把人困在这儿了。 就在这时,几个琉球臣子进来,笑容满面的说了一通,大意就是琉球王差不多痊愈了,准备晚上设宴招待他们。 要知道,肺结核是传染的,仨月俩月的真不一定能好全,晏时玥真的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毕竟现在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有跟琉球王搞好关系,才有可能自己造一艘船。 再说帝王召见,也没有她选择的机会,只能盛装打扮的去了。 琉球岛的女子衣服,十分鲜艳华美,还有一个样式俏皮的帽子,珍珠垂坠,晏时玥一穿上身,琉球臣子就滔滔不绝的夸了一刻钟。 然后他们坐上鹿车,一起去了琉球皇宫。 琉球皇宫金碧辉煌,道边还有类似圆塔的装饰,与中土颇有不同。 等到宫宴开了,晏时玥一行人进了大殿,施了大晏的礼节,琉球王便赐了座。 晏时玥抬头时,琉球王正定定的看着她,眼带惊艳之色。 琉球王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上的龙袍是黑色的,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人非常瘦,面色也不太好,但仍能看的出原本的相貌应该还算端正。 然后琉球王叽里咕噜的夸赞了她几句。 晏时玥觉得有点不妙。 她这张脸绝对能称的上祸水,这个琉球王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她倒是不介意扮丑,但,之前也没有这些脂粉可以用啊!臣子们全都认识她,她临时扮丑,反倒显得小人。 然后琉球王垂问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晏时玥现在能说不少琉球语了,却仍是用汉话回答:“我来自大晏。” 萧棠枝会意,起身施礼,道:“我们皆来自大晏。” 琉球王很和气的道:“这大晏是什么样子的?比我琉球如何?” 萧棠枝道:“大晏非常富强,道路水平宽敞,窗子是用透明的玻璃造就,道边有许多各式各样的车子,所用的器皿也十分华美……”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琉球王一直听着,含笑点头,倒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然后萧棠枝才道:“我等离家日久,唯恐家中亲人挂念。我等想请大王允准,我们想借贵国的木材和人手,自己打造船只,返回我们国土,我以我们中土的神灵名义起誓,必有重谢。” 琉球王道:“我身体尚未痊愈,故此不得不殷勤留客,诸位放心,我可承诺,待我身体康复,立刻送你们归国,也无须什么重谢。” 这琉球王说话,其实挺实在的。 话说到这份上,也实在没什么可争辩的了。 萧棠枝与晏时玥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能暂时退下。 席上,琉球王不住的与晏时玥说话,还赐了菜给她……但晏时玥除非是傻了才吃肺痨病人吃的菜。 直到他们离了宫,琉球王才问臣下:“那个‘大晏’,真的有这么好?” 上一次有人到这岛上,已经有六七年了,听他们所说的,似乎并没有多好,远不及琉球岛人间仙境。 臣子道:“之前来此的,应该只是普通百姓,但这一次来的,似乎是大晏的达官贵人,看谈吐气度便大为不同。他们所穿的衣服,针脚完全一样,据说,是用一种特别的机器裁就的,我与他们交谈,他们所说的许多事情,尽皆闻所未闻。” 琉球王负着手,缓缓的转了一圈,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女子呢?” 臣子急答道:“她姓霍,单名一个燕字。据说已经成亲了。” 琉球王又转了一圈,才道:“你去问问,她可愿留下?” 臣子有些为难。 半晌才道:“中原对于女子,似乎有许多要求,女子一生只能嫁一个相公,她应该不会答应。” 琉球王加重了声音:“我可予她妃位,你着人去,好好劝说。” 臣子只得应下。 于是第二天,便有几位臣子上门,游说让晏时玥留下。 这对她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好声好气的打发走了这些人,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差。 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小是个王,若真打算强娶,那就有点糟糕了。他们要出其不意的闯出去,应该能做到,可是就算闯出去了,茫茫大海,没有一个合适的船只……那就是求死。 晏时玥低声道:“周边的情况都摸的差不多了?” “是,”影卫亦答道:“也找到几味能用的药,属下晚上去采些,但,应该不会太好用。” 另一个影卫也道:“沿岸全都是民居,人很多,想偷偷走不太容易。” 关键还是船,她一想起在海上漂的那两天,还心有余悸,不管怎么说,船必须要抗造,不然还不如留在这儿。 她忍不住跟萧棠枝道:“江恨别都能扶持皇后当女王,你们同出一门,不求你当琉球王,能给我们弄艘船也行啊!” 萧棠枝的神色也有点沉郁,一听她这话,倒是笑了:“你们现在都大概能应付两句了,我出去摸摸情况再说。” 于是第二天萧棠枝就出去了。 然后来了两个女官,晏时玥是听懂也当没听懂,与她们比划。 就这么拖了几天。 也就在这一日,岸边来了一艘船。 船上人跃下来,习惯的扫眼四周,然后就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树,他不由一喜,迅速上前几步,看了一眼树下的记号,然后飞也似的攀上去,解下了绑在枝头的布条。 第847章 他祖宗 他飞快展开一看,喜出望外,迅速跑回去,把布条交到了恒一手里。 这些天,霍祈旌和晏时玥的影卫,兵分几路,几乎没有下过船,恒一带着人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然后抱着一线希望往东,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这个岛,万没想到,居然会有意外之喜。 布条是用隐语写的,大意就是,主子平安我们也平安只是暂时没法离开。 恒一几人瞬间喜笑颜开,然后就试着与旁人交谈。 但语言不通,互相比量了半天也是不知所云,他们想离开去找人,却被人拉住,恒一等人猜度着他们的意思,好像是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上岛的外人,于是暂时等了等。 等到第三天,影卫也已经暗中把附近绕了好几圈,又试着发出了讯号。 但琉球岛太大了,晏时玥他们远在王城,根本就看不到。 幸好第三天下午,来了一个衣着华贵之人,能说几句汉话……嗯,才跟晏时玥几人学的。 然后两边努力的沟通了半天,恒一等人终于知道了,晏时玥在给琉球王治病,所以目前在王城,以上宾之礼相待,暂时不能离开……但他可以带他们去找他们。 恒一便留下了十人守船,带着另外十几人上了鹿车。 琉球臣子一直笑容满面,虽然语言不通却十分热情,看到啥都跟恒一几人说两句。 他们这种又憨厚又热情的笑容,非常迷惑人,所以恒一等人,也渐渐的放下了一半警惕之心。 然后琉球臣子带着他们进了王城,恒一一眼就看到了影卫做标识的布条,知道他们确实在这儿,瞬间又放下了一半心。 琉球站在一旁,笑眯眯的也不阻止,直到他们看完了,才把人带进了王城,一直进了一间小楼,恒一几人进了厅,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咣的一声,大门被人关上了。 恒一诸人急回身时,已经迟了。 琉球臣子见过影卫高来高去,十分警惕,选的这个地方,门是金属打造的,厚重十分,就算影卫都会功夫,也打不开,窗子又小,人出不去。 琉球臣子随即在门外大声说了几句。 意思是只留你们住几天,不会伤害你们,还会给你们送饭,你们安心待着就行……当然恒一诸人听不懂。 他们只是又气又恨,没想到太过心急,会着了道儿。 好消息就是,晏时玥肯定还活着。 坏消息就是,晏时玥,不会也被关着吧? 晏时玥当然没被关着,他们活动其实还是挺自由的。 影卫这几天暗搓搓的盘算着偷人家的药,好造出迷香迷烟,并没往岸边跑,他们对救援基本放弃希望了,看看又不能看出一艘船来。 萧棠枝早出晚归的晃了几圈儿,然后回来找她,道:“琉球有一个圣女传说,你知道吗?” 晏时玥没精打彩的看了他一眼。 萧棠枝笑着道:“据说上上上任的琉球王,娶了一个天降的圣女,这个圣女,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粮种,新的果子,还教他们培育树木,药材等等,琉球有好几间圣女祠,都是供奉圣女的,琉球王就是圣女的后代。” 晏时玥冷漠道:“这样的传说,什么地方没有?给我二两银子我能给你编十个。” 萧棠枝掏出来十两银子:“先来五十个。” 晏时玥:“……” 她的情绪并没有被意外打断,仍旧道:“再说了,圣女什么的,这称呼都烂大街了好么?上一回我听到这个称呼,还是那伙玩蛊的人,现在他们的圣女还被我师父关着研究呢!” 萧棠枝听的直笑:“那你还要不要听?” 晏时玥哼了一声。 萧棠枝续道:“我去圣女祠看了一下,圣女神迹的壁画,画了一整个回廊,我仔细看了一下,别的都有点难,但有一个……据说圣女站在药田里,能引得蝴蝶绕身飞舞,这个,要不我们就试一下?” 这是什么狗血香妃情节啊! 晏时玥直嫌弃的眉头打结:“你想让我假扮圣女?” “嗯。”萧棠枝道:“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晏时玥道:“上上上任琉球王娶了圣女,你觉得这个办法,对于我们目前的状况,会有什么帮助么?” “有啊,”萧棠枝道:“我设想,你不是另一个圣女,你是圣女的转世,琉球王……应该不会想娶他祖宗吧?” 晏时玥:“……” 也是哦! 萧棠枝道:“我觉得你很会演戏,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应该可以的。” 晏时玥沉吟看他。 萧棠枝的睫毛颤了颤,亦抬眼看她。 他模样灵秀,不辩男女,抬眼时眼瞳黑白分明,有一种十分通透的少年感,就像刚从枝头摘下,还沾着露水的桃子,鲜亮极了。 他道:“你不相信我?” 晏时玥直接的道:“萧棠枝,我倒是相信的,但,你现在是萧棠枝么?” 萧棠枝再次沉默了一下。 两人自从刚上岸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萧棠枝半晌才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天跟着那个假道士出去,中途有人叫了我一声棠枝先生,我记得我还看了一眼那马车,样式寻常,轮上有泥但不多,应该是从很近的地方过来的,然后有个模样普通的青年下来,与我说话,说他是我的故人…… 他顿了一下:“但是地那之后,我与他说了什么,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都记不清了,反正等我回过神来,马车就已经走了。如果说我可能着了道儿,那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但我十分警惕,我觉得我不可能中招的,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就好像我站着睡了一觉似的,那一段儿记忆是空白的。” 晏时玥问:“那人有什么动作?” “什么动作?”萧棠枝不解:“没有,就是施了一礼。” “有没有什么声音?” “声音?”萧棠枝想了想:“倒是……倒好像有蜜蜂在嗡嗡,声音还挺大的。与这有关么?” 晏时玥沉吟不语。 萧棠枝道:“你信我么?” 晏时玥道:“信了一半。” 萧棠枝道:“主子,我真的从没想过要把你掳走,我最多就是逗逗你,我还想给你造蒸汽机,我想玩很多有趣的东西,我不会踩你底线的。我也不知道我那时是怎么了。” 晏时玥不答。 萧棠枝又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你那天说假的唐时玥,是什么意思?她……当时确实是深信不疑。” 晏时玥道:“我只是猜测,有可能是催眠。” 她简单说了一下催眠的原理:“但是你离开的时间不长,而且,我感觉对方也不可能会很高深的催眠术,大概,可能,只是强化了一下你内心的欲.望吧……”她摊手。 萧棠枝表情恍惚,喃喃的道:“催眠……” 第848章 圣女归来 虽然心头存疑,但晏时玥基本接受了萧棠枝献的计,她转头跟琉球的人商量,想去圣女祠看看。 毕竟要假扮什么人,起码得先深入了解,然后找一个契机,壁画什么的,影卫再描述,也不如亲眼看看。 琉球的人转头去请示了。 隔了一天,上次给她打扮的那伙人又来了,表示琉球王邀请她一起逛圣女祠。 晏时玥:“……” 肺痨患者什么的,她是真的害怕,你能不能等痊愈了再出来蹦跶?对自己和对旁人都负责任。 可还是那句话,这是人家的地盘上,圣女祠是她自己提的,琉球王邀请她同游,她能拒绝么?不能! 她只能寄望她似乎已经不存在的锦鲤运了……不就是屏蔽病魔侵袭么,你可以的! 她就草草的换了当地衣服,应召而去,然后萧棠枝做为翻译自然也跟着,她还带了四个影卫。 琉球据说到处都是圣女祠,连琉球皇宫里都有一间,琉球王要带她去的,就是皇宫里这一间,最古老的圣女祠。 琉球王其实是一个挺和气的大叔,并没不准她带影卫,自己也带了一堆臣子和仆从,一边走,一边还给她介绍圣女,她能听懂个一大半儿。 圣女是他高祖那一辈儿,也就是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儿,皇宫里还有不少圣女的画像,看起来就是一个容貌温柔秀丽的女子,画的还挺写实的。 据说圣女给他们带来了米树、芒果、菠萝蜜、榴莲…… 晏时玥越听越惊愕。 之前看到米树、也就是西谷椰子树,和芒果的时候她还没多想,可现在,由不得她不想了! 再怎么语言不通,发音是一样的,菠萝蜜原产印度,榴莲原产印尼泰国等地……就算历史学家会出错,也不可能错的这么多啊! 她在想,总不可能,这也是一个穿越者? 就这么说着,大家一起进了圣女祠。 圣女祠很大,风景华美,两边都是壁画,十分漂亮鲜艳。 琉球王指着一幅画道:“这就是圣女降临图。”一边向着画像施了一礼。 晏时玥一回头,表情就完全崩掉了。 画上的女孩穿着波西米亚长裙,露着胳膊,趿着凉拖,戴着彩珠首饰,草编的帽子,背着旅行包,旅行包上好像还绑了一棵树??手里提着的……那是塑料袋吧??是吧?? 穿越实锤了! 晏时玥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那一瞬间的心情,真的是百感交集,又是开心又是感慨又是……总之,复杂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萧棠枝最为敏感,第一时间察觉了她的神情,然后迅速转头,细看着那幅画。 琉球王却比较迟钝,没发现她的异样,只十分抒情的道:“那一天也是夏日,风和日丽的,我的高祖带着宫人走过,忽天空现出蜃景,如万民朝拜,众人驻足观看,之后圣女便从天而降,落在了那座塔上……” 晏时玥忽然轻轻一纵,跳在了那塔上,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那是琉球皇宫常见的圆塔,金黄色,一人多高,塔尖只有碗口大,晏时玥在皇宫中坐习惯了,坐的稳稳当当。 琉球王一呆。 要知道,这原本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圆塔,但因为圣女坐过,就不普通了,所以现在这个圆塔周围的东西都已经撤掉了,这圆塔也被围了起来。 他想说这个不能坐,可是眼前又是他心仪的姑娘,他有些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忽有人惊道:“王上!!王上快看!” 琉球王一回身,登时惊的目瞪口呆。 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之声,但,随即化为寂静,大家全都屏声息气的看着。 就在他们身后,海的方向,云空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桩巨大的建筑,形状像是一个佛寺,而佛寺之前,正有信众络绎不绝的进入,一步,一拜,一步,一拜…… 琉球王的呼吸渐渐急促,不由得回头,向壁画瞥了一眼。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圣女天降的壁画后头,打扮古怪的圣女身后,有一幕蜃景,与此时天空之中的蜃景,完全一模一样。 他不能置信的转回头。晏时玥正盘膝而坐,仰头看着那海市蜃楼,神情平静,看在旁人眼中,肃穆庄严极了。 海市蜃楼足足持续了一刻钟。 其间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直到云气渐淡,又渐渐消了,大家才如梦初醒,先是琉球臣子猛然拜了下去:“圣女归来……” 琉球王亦猛然回神,毫不犹豫的跟着拜下:“圣女归来……” 众影卫互视了一眼,心情极其复杂,却随大流跟着跪下了……反正他们天天跪,也习惯了。 说起来,牛还是主子牛,在大晏还是福娘娘,漂洋过海成了神。 晏时玥并不觉得意外。 她在跳上这个圆塔的时候,心里好像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唯有萧棠枝,心情复杂极了。 他还想着弄点儿药,引引蝴蝶造造势,没想到人家出来一趟,瞬间就坐稳了圣女的名头……老天爷配戏了解一下? 他压抑着震惊,强行点题:“主子,你得到了圣女的传承?” 是用琉球语说的。 晏时玥会意,然后她也用琉球语道:“我感觉有什么进入了我的身体……” 说完她就想捂脸,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可是她会说的琉球语太少了,想要不磕巴的达意,只能凑合了。 好在语言不够戏来凑,于是她镇定的俯视下方,冲着琉球王露出了无比慈祥的眼神儿。 这戏,萧棠枝叹为观止。 琉球王也瞬间感觉到了来自祖宗的疼爱,他泪如雨下的施礼道:“高祖母……” 晏时玥:“……” 琉球王是真的被她唬住了。 也不是,是被这炫酷的天象彻底唬住了,他真情实感的哽咽道:“是儿孙不孝,让高祖母为儿孙操心,下凡来救儿孙的命……” 很好,一句话为此事定性了。 据说琉球王还没有儿子,也就是说还没继承人,但肺痨快死了,所以圣女天降救他一命,保护琉球皇族的传承……妥妥的,没毛病! 众大臣也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毕竟天象对于古人的威慑力真的太大太大了,尤其大家都亲眼看着,她刚跳上塔,就出现了海市蜃楼,这不是圣女归来是什么! 晏时玥等大家都拜完了,才点点头,轻轻巧巧的跃下来,慈爱的摸了摸重重重孙子的狗头。 重重重孙子哭的更厉害了。 他竟然还打着把亲祖宗收入后宫的念头,简直大逆不道! 总之,晏时玥一行人翻身做主人,住进了皇宫,等这些人缓过来,晏时玥他们也把谎话给编圆转了。 但其实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并没有问她。 第849章 前辈太秀了 第二日,晏时玥又去了圣女祠。 这一次,是琉球王和王后共同陪伴的,两个人都必恭必敬。 晏时玥仔细的把圣女神迹的壁画全都看了一遍。 圣女的塑料袋里,带来了几种水果,有芒果、榴莲和波萝密。余外还有花生!以及米树的树苗。 据说在她来之前,琉球岛的人过的并不好,但因为有了米树,所以大大改善了大家的生活,可以说翻天覆地,所以才被琉球岛国尊为神明。 她应该挺懂植物的,还教大家种花种药种粮什么的,但并没有发明水泥玻璃等等,应该是不擅长这个。 晏时玥一路看着壁画,一直走到了大殿,然后微微一愣。 这圣女神殿外头看十分恢弘阔大,但在殿中,却有一间,类似农家小院一样的破旧宅院,感觉就好像一个罩子把这个小房间罩起来似的,里头甚至连地面都没有铺。 王后恭敬的道:“圣女说这间院子不能动,所以我们就在外头加盖了房屋,把这个保护了起来。” 晏时玥点了点头,就进了这个小院子,然后微吃一惊。 这院子,有一个影壁墙,但是她刚踏进院子的时候,就是一个恍惚,感觉好像在照壁墙上,看到了一个漩涡似的。 晏时玥瞪大眼睛看着那一处:“这是什么?” 琉球王和王后齐声道:“圣女也看到了?” 然后两人抢着解释了一番。 晏时玥磕磕巴巴的听下来,大意就是圣女后来成了皇后之后,无意中到了这里,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就时常过来,对着这一面墙发呆,然后还传旨说永远不许拆除这个院子。 后来圣女八十多岁的时候,琉球王的孙子即位,然后圣女就经常带着老琉球王到这儿,然后有一次,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忽然消失了。 还能这样?!晏时玥听的眼睛都睁圆了。 她问:“圣女可留下了什么文字?” “有。”然后琉球王带着她,去了一处大殿,恭敬的取下了一个挺大的盒子。 一打开来,晏时玥是真的热泪盈眶了。 里面是一套波西米亚裙子,一个双肩背包,还是耐克的,甚至还有一部手机,好像是某果5代…… 晏时玥抹了把泪,移开背包,就见下头还有一封信。 晏时玥一拆开,就看到了熟悉的汉字。 她再度热泪盈眶。 信是用毛笔写的,但的确是汉字,字迹娟秀: “我叫王又玲,我来自2015年的华国,我与父母在海南旅游,遇上了海市蜃楼,我也不知怎么脑抽了,指着跟爸爸说,看,平行时空!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信写的不算长。 这个穿越前辈,应该是只想记录一下,并没想给谁看。 而且她也说了,她是学文的,所以很多东西都不会做,只是把恰好带来的东西种下了,她的父亲是一个植物学家,她自小耳濡目染,也懂一些植物,所以还带着他们搞了搞种植。 只是在最后,写到了这面墙,说她在这面墙上,感觉到了古怪的波动,还看到了黑洞,但是除了他,谁也看不到。 她觉得从这里有可能能回家,但又怕去了另外的时空,所以她起先不敢冒险,只在年纪已老,孙子都长成之后,才带着琉球王过来,尝试想一起进入,但试了几次都不成。 然后在信的最后写道:“余生我会不断尝试,希望有一天能与他一起回到我的家。” 晏时玥激动不已。 前辈!你这操作也太秀了!晚辈甘拜下风! 她也想啊! 她想带着霍祈旌一起过去,还可以带上她的偶像明延帝! 不管轮回自带爹是什么神操作,反正一个智商高地,一个武力高地,要是能回到自己家,她养他们分分钟,要是去了某个异时空,三个人的配置也是无敌的! 琉球王在旁恭敬的请问:“圣女,这上面写了什么?” 晏时玥摇了摇头,把信重新折了起来:“不可说。” 她挨个儿摸了摸这些东西,把盒子重新盖好,然后直接下令:“你让人带着我的手下去造船。” 琉球王不敢抗命,恭敬的应下,赶紧吩咐下去,一边又回来,一脸孺慕的道:“圣女,你要离开吗?” 他起先一直叫她高祖母,晏时玥说了之后,才改口叫圣女,但仍旧一脸看祖宗的眼神儿,老大的人了,还时不时眼泪汪汪,好像她说一句要走,他就能抱大腿哭给她看一样。 晏时玥实在有点辣眼睛,就道:“我所在的大晏,有许多东西,可以给琉球带来新的希望。” 说了这一句,她又指了指他:“对了,你回去休息,不要与人接触。” 琉球王恭敬的应下了,然后又想起来:“圣女,我还扣押了一批人,似乎是来找圣女的……”他跪下来:“我有罪,请圣女责罚。” 晏时玥:“……” 恒一他们被关的地方,毕竟只是普通的民宅,他们熟悉了一下情况,就慢慢的拓宽了窗子。 才拓完了钻出去一个,到处摸情况呢,就听到有人奔了过来,然后门锁哗啦一声开了,恒一等人迅速摆开阵势,准备迎战,然后就见恒十一跑了进来:“老大!” 恒一诧异:“你们……” 恒十一道:“走走,带你们去见主子。” 跑上几人就交流了一下,听的恒一几个人目瞪口呆。等到了,一眼看到萧棠枝,恒一就是脸色一沉。 恒十一正好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指着道:“他的事,查清楚了?” 恒一点了点头,解释了一下高句丽国的神降术,顺便也把这些日子大晏的事情说了。 一听说大晏连灭三国,恒十一这边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而虽然已经证实萧棠枝是被人影响了,甚至始作俑者都死了,但他们的兄弟死了这么多,他们也很难给萧棠枝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但萧棠枝也不甚在意。 他道:“主子看着有点怪啊,感觉像中邪了。” 恒十一习惯的怼他:“你才中邪了!” 他就带着人进去了。 他们这伙人现在在琉球后宫畅通无阻,遇见的人无不诚惶诚恐,一行人直入圣女祠,恒一等人一见晏时玥,瞬间眼圈都红了,当头拜下:“主子!” 晏时玥道:“你们没事?阿旌没来?” 恒一道:“王爷听说了主子的事,立刻快马加鞭赶到了岸县,这几个月,我们一直在海上搜寻,一直没能找到主子,王爷忧心如焚……” 晏时玥有点失望,又道:“其它人呢?” 恒一沉默了一下。 他半晌才道:“楼船上的人……都没事。” 所以海月号上的,除了他们几个幸存者,都死了么?晏时玥张了张嘴,想问微欣呢,甲和呢……却中途咽了下去。 她久久无声。 恒一低声问道:“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王爷应该等急了。” 第850章 漂洋过海当神仙 “嗯,对。”晏时玥一想到现在有现成的船了,不由得精神一振,下意识的就道:“我们马上……” 然后她一顿。 想想海中漂游,她有点心悸,再说她现在还不能走,她要走,琉球王估计真敢哭给她看,关键这边的东西,她还需要研究一下。 她有点头痛,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样,你们分一些人回去,让阿旌过来,我写封信,你们让人回长安城报个平安,看看饺子他们好不好……顺便传令商部和理藩院的人过来,我们商量一下两边怎么互通有无。” 于是她给承圣帝写了封信,影卫领命去了。 因为先来的这一批都多少会些琉球语,所以留下了一半儿,恒一等人也回了船上,留守的几个人都快等毛了,幸好等来了好消息。 而霍祈旌已经在海上搜寻了三个多月。 几艘船各自负责一片海域,范围越来越大,但始终没有找到。 回岸上补给时,端亲王已经回去继续建驰道了,王安石和粤州刺史还在此,王安石便道:“人死不能复生,王爷想开些。” 霍祈旌只摆手让他们出去。 粤州刺史战战兢兢。 他不是耿介的王安石,自从听说晏时玥在这边出事,他就毛了。外邦在粤州害了福娘娘,这件事情,总要有人背锅,不可能是一个小小县令,最可能的,就是他。 可是霍祈旌回岸上的日子极少,补给完就立刻上船,根本就没机会求情。 而且日子一天天过去,其实结果早已经注定了,就好像铡刀悬在头顶,他现在坐立不安,只想自救。 情急出昏招,他叫人买了两个美貌的瘦马过来,想找机会灌醉了霍祈旌,送到他床.上。 但,霍祈旌是从来不会借酒浇愁的,有事情需要做时,他会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吃饭也是一切从简,根本不赴宴,亦不会邀他们一起用饭。 粤州刺史一咬牙,就直接叫那两个瘦马进去伺候。 于是等恒一兴奋莫名的回来,一冲进来,就见霍祈旌身前跪着两个美貌女子。 霍祈旌一看他的神情,顿时就是一喜,一步冲了下来:“玥儿?” “找到了!”恒一迅速打量了那两人一眼,一边回道:“主子在琉球岛国,在此处的东边海域,但主子此时不便过来,说要我们来接王爷过去,并回长安城报个平安。” 霍祈旌大喜过望:“走!” 于是恒十一两人便回长安报信,霍祈旌一行人迅速的上了船。 数日后,同样的一幕在长安城上演。 此时承圣帝正御驾亲征,长安城中是明延帝在,正上着早朝呢,就见有人在顾九行耳边说了几句,明延帝若有察觉,问:“什么事?” 顾九行急跪下道:“恭喜太上皇,贺喜太上皇,王爷找着了小殿下,小殿下平安无事。” 明延帝大喜:“当真?” “当真!”顾九行双手把信呈上。 众朝臣也回过味来,齐齐躬身跪下:“恭喜太上皇!福佑相爷,福佑大晏!” 明延帝草草看了一遍信,直接退了朝,把影卫叫来细问了一遍,然后心情就十分的……一言难尽。 大家在这边为她担惊受怕,而晏时玥跑去人家的国家当神仙了。而且,明明是从粤州落的海,居然跑到东边去了,也实在是古怪极了。 明延帝又气又笑道:“这小混蛋!” 恒十一道:“主子说,请旨调商部和理藩院的人去。” 明延帝直接把贤亲王给派出去了,加上曲斯年和几个商部的人,然后把信给了影卫,让他们传给承圣帝。 此时,琉球岛上。 大家渐渐觉得萧棠枝说的话有道理了,晏时玥的确像中邪了。 她天天盘膝坐在圣女神殿里,对着一面墙发呆。 萧棠枝和影卫都去看过,然后她就会突然问他们:“来了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看,面前也只是一面白墙,而且琉球国的照壁墙,不像大晏还会有画有雕刻,他们就是一面光秃秃的墙。 但在晏时玥的感觉中,这面墙,时不时……也不能说时不时,总之隔个三五天,就会一下子出现一个漩涡,而且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个漩涡是有吸力的。 即便有反科学的穿越在先,她对这个地方,仍旧是觉得非常非常的不可思议的。 她想,等饺子年糕和四只小猫儿娶了媳妇,她就带着霍祈旌来这儿,到时候他们也有点老了,不管去了哪儿,等于又多了一辈子,多好! 数日后,霍祈旌一到,影卫就在岸边等着,急道:“王爷,你可来了!” 霍祈旌道:“怎么?” 影卫道:“主子有点不对劲,感觉怪怪的。” 路上把事情说了,一行人去了琉球皇宫,影卫直接带他去了后头的圣女神殿。 就在他到的那一刻,墙面上又有涟漪闪过,晏时玥退了一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又是萧棠枝,就道:“你看!看到了没有?” 霍祈旌一挑眉。 晏时玥没听到回答,一转头,顿时狂喜:“阿旌阿旌!”她直接转身,跳进他怀里,死死的搂住他脖子:“阿旌阿旌你可来了,我都急死了,我都快急疯了,我都想死你了,你怎么才来啊……” 霍祈旌一言不发,狠狠的搂紧她,把脸埋在她的颈边。 周围的人都悄悄退开,只余下他们相依相偎,良久,他才松开手,看着她,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冲他傻笑,他又一把搂紧她,手臂紧的,就跟要勒进骨头里一样。 她被他勒的发疼。 她一直觉得她对他的喜欢,骨血交融,可是他对她的爱,却深的刻进了骨头里……他不说,可是在这种时候,却能真切的感觉到。 她心里又酸又甜,忍不住抱着他的头,一点一点的亲他。 一直亲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的松开手,静静的看着她。 她又忍不住双手捧着他脸,去亲他的唇。 每一次见到他,都觉得他迷人的不行,真的是占有欲爆棚的喜欢,想的不行不行的,恨不得骨贴骨的揉上几个来回才好。 她亲个没完,然后霍祈旌理智的把她撕了下来。 要不是他克制的住,她觉得她能站在这儿把他生吃下去。 等第二天,她才拉着他到这儿,给他讲了这个穿越前辈的故事。 她趴在他耳边,声音极小,却几乎毫无保留。 她跟他道:“等饺子他们都成了亲,你也为大晏效力二十年了吧?然后我们就来这儿好不好?你说生生世世与我一起的……你不会反悔的吧?” 他平静的跟她道:“好。不会。” 她觉得她最近心情激荡,有点控制不住,霍祈旌来了才好一些,就好像找到支点了一样。 她就这么斜抱着他腰,把脸枕在他肩上,定定的看着这一处。 结果甜蜜的日子才过了二天,恒一暗搓搓的跟她汇报了那两个瘦马的事儿。 晏时玥当场发飚,跑过来质问他:“你房间里有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第851章 真香 他看看她,眉眼漆黑凛冽,神情严肃。 但随即,他就展颜一笑,低头亲了她一口:“别闹腾。” 他就说了三个字,但她硬生生脑补出了“我们二人世界滋味正好别扯不相干的人破坏气氛”的意思。 这两天霍祈旌的心情一直好的不行。 她要带他走这件事情,也或者是能有机会进入下个世界再做夫妻这件事情……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在暗暗的欢喜着。 这也太闷骚了。 晏时玥都被他逗乐了,也没心情作了,就张手抱着他,窝进他怀里。 霍祈旌很有研究精神的抬头看着那面墙,问她:“如果回到你的世界,我能做什么呢?我要不要先学一些东西?” 他这个谋定后动未雨筹谋,真的可爱的不行不行的。 晏时玥闭眼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笑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去,如果真的能回去,你会像这个世界的圣女一样吗?还是像我一样?要不以后我教教你我们的汉字?” 霍祈旌郑重的答应下来:“好。” 然后两人继续相依相偎,定定的看着那面墙。 又数日,贤亲王等人到达,周见微也来了。 说真的,在轻松的心情之下来到琉球岛,感觉琉球真有几分人间仙境之美。 米树高耸入云,芒果满树缀果,巨大的菠萝蜜垂挂在树上,道边建筑无不美伦美奂,更别提铺路的是玉一般的白石,拉车的还是鹿。 尤其琉球岛国是把他们当贵宾待的,一路招待的唯恐不周到,吃的用的无一不精,贤亲王等人一路赞叹,慢悠悠的到了琉球皇宫。 晏时玥和霍祈旌穿着当地服饰迎了出来,琉球王待他们也是十分恭敬。 等到赴完了宫宴,大家才坐在一起,互相说了说别后情形。 晏时玥最挂念的当然是孩子和明延帝,然后曲斯年直接叫人拿出来一个竹筒,笑道:“这是你家十四叔叫我给你的。” 晏时玥一打开,就是恪亲王画的画。 一个孩子一张,坐在小板凳上,手还放在膝上,小表情乖的不行。尤其小饺子,坐的端正,神情也沉稳,虽然长的很像她,但神情却十足像霍祈旌。 就看着画儿,都能知道他们当时是有多么听话的坐着,由着他画像给爹娘看。 晏时玥看的眼圈都湿了。 曲斯年道:“你出事儿,一直瞒着她们,但饺子是真的聪明,他好像猜到了些,还跑来问我,我就跟他说了说,然后他跟我说,说阿娘不会有事的,说你们母子连心,他能感觉得到。” 晏时玥听的笑了。 曲斯年道:“你不知道,这段日子,不管是家里还是商部,都跟没了主心骨一样,太上皇眼见着人都老了,皇上上朝时精神也是不对……哎,还好你没事。” 贤亲王道:“别的不说,谢氏哭的,你是不知道,哪天我死了她都未必能这么伤心。” 周见微也道:“相爷,以后有什么事不要亲自出来了,真的是……这种事再不要有了。”他指着霍祈旌:“你不知道,那阵子王爷多可怕,成日成日的坐在船头,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晏时玥心疼的看了霍祈旌一眼。 贤亲王犹豫了一下,又轻声跟她道:“四兄回宫请罪,被父皇踹了一脚,还说若你有事,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了……听说四兄当场就吐血了,然后直接连府都没回,就又赶回粤州修驰道了。” 晏时玥吃了一惊:“真的?” 贤亲王点了点头。 晏时玥有点愧疚:“其实这事跟四兄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曲斯年直接道:“邻邦这些作为,简直是必然的,你想不到,他能想不到吗?他不过是觉得严加防范就好,另外,驰道比你的安危重要罢了。” 晏时玥道:“可是这也没错啊,驰道确实比我重要。四兄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快别说了,”贤亲王道:“在父皇、皇兄和我们心里,你比驰道重要的多。” 晏时玥叹了口气。 贤亲王笑道:“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我们虽然担惊受怕了一场,你好歹没遭什么罪。” 晏时玥点了点头。 然后几人才开始商议两边通商事宜。 这边最多的就是水果,正是丰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可以尽快运出去,至于种植,只怕很多地方种不了,但也可以挑热的地方试试。 然后再从大晏拿些琉球可用的东西来。 琉球国在海上,又不算大,晏时玥又说了算,所以中间多少,也不必太计较。 正商量着,就闻到了一股臭气,恒一托着一个东西上来,道:“主子,你要的榴莲。” 贤亲王几个人一起捂着鼻子:“这什么啊!” 晏时玥笑道:“闻着臭,吃着香,”她洗了手,亲自动手,掰了一块:“谁要尝尝?” 贤亲王直摇头:“我不吃!这什么味儿啊!” 晏时玥道:“真不吃?”她就自己吃了一块,贤亲王的表情,就跟她吃的是翔一样。 晏时玥立刻一拍桌子:“不行,你们都得吃!不然就我一个人臭!” 她立刻就掰了一块,强行塞进了霍祈旌的嘴里,霍祈旌眉头都打成个结,慢慢的咀嚼。 贤亲王看的直乐,然后晏时玥一指他:“来,给我把小五兄摁住!” 恒一几个人大着胆子上来,把贤亲王摁住了,贤亲王一脸的誓死不屈:“玥儿,我不吃!我就是……” 然后被晏时玥强行塞了一嘴,还一把捂住他嘴,不让他吐。贤亲王脸都皱了起来,随吃随干呕。 晏时玥等他吃完,又塞了一块,笑道:“怎么样?” 贤亲王道:“想吐。” 晏时玥失笑着摆手,让人放开她,一边看向曲斯年和周见微,两人非常自觉,赶紧洗了手,吃了一块。 晏时玥笑着自己又吃了两块,一边问:“怎么样?” 霍祈旌道:“还行,能忍受。” 她就又给他塞了一块,一边道:“这种东西吃多了上火,不能多吃,但是熟了又甜又糯,越臭越香。” 贤亲王回味了一下:“其实……也还可以吧。” 他就自己上手拿了一块,慢慢的吃了下去。 然后几个人就真香了,吃完一个,还又叫恒一拿了一个进来,要不是晏时玥劝着,几个人能把这一个也吃光。 第二天,几个人就带着萧棠枝当翻译,然后去找琉球王议事了。 晏时玥跟霍祈旌去逛琉球岛。 第852章 君弱臣强 她虽然来了很久了,但还真没逛过,两人坐着鹿车,花了四天时间,把整个琉球岛转了一圈儿。 贤亲王这边也商量的差不多了。 最终,琉球王要了一些丝绸和缝纫机,也要了玻璃,但是没要水泥。 因为他们这边大部分地方都是贝壳或者白石铺路,弄水泥路反而破坏景色,所以晏时玥也默认了。 然后琉球王准备派使臣过去,对大晏称臣,同时也派了工匠过去,协助大晏的人种这些水果。 晏时玥把周见微留下,打理后续的事情,又把影卫里头学琉球语学的差不多的留下了几个,贤亲王也暂时没有走。 只是她要走的时候,琉球王及臣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晏时玥一边努力安慰,一边内心感叹,有信仰的人,内心就有深沉的爱啊!! 但不管怎么说,几日之后,她顺利的登上了回程的船。 只是多带了几个琉球臣子而已。 因为霍祈旌也在,所以晏时玥浑然忘了之前落海的狼狈,时常拉着他欣赏一下海景。 船队在泉州登陆,长安的人已经在等着了,明延帝直接下了旨令霍祈旌立刻到西北关,霍祈旌接了旨,李德全又笑模笑样的跟她道:“小殿下,您可快点儿回去吧,太上皇挂念您的紧。” 晏时玥应了一声。 她觉得泉州这边,比起之前岸县也就稍好一点点,于是她转头看向恒一。 恒一秒懂,急道:“属下一定要护送主子回长安!” 曲斯年道:“你事必躬亲,累死也干不完,之前周见微带的主事,不是有几个跟着回来了?”他回手指了指:“他俩留下,再留下两个影卫,按着你在岸县做的,照葫芦画瓢总会的吧?” 晏时玥想了想也可以,就把人安排下了,然后与霍祈旌分开,各自上了马车。 马车上,曲斯年就跟她道:“这趟回去,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晏时玥不解:“什么不知道怎么着?” 曲斯年直言道:“今上威望不足……你何时见有朝臣,敢直接上书直言皇上无德,请太上皇回来的?更何况圣上居然就真的退了一步,把太上皇给请了回来。这到底是太上皇还是皇上皇?” 晏时玥忍不住一乐。 曲斯年无奈道:“你别笑了,这可真不是小事。君强臣弱,君弱臣强。圣上御驾回来之后,不知道多少人瞪着眼睛等着看呢!” 晏时玥也收了笑:“那怎么办?” 曲斯年摇了摇头:“太上皇似乎无意揽权,可是这个时候放手,他未必能放心……可要不放手,天无二日,局面可就更乱了。” “所以?” “我也不知,怎么做都是有利有弊。” 曲斯年又摇了摇头,声音压的极低:“但是你要明白,如果太上皇真打算把权利抓回来,今上……就完了,不是他想,是不得不然。” 晏时玥瞪大了眼睛。 道理,他说了,她也能想通,可是,现在怎么办? 曲斯年道:“看看吧,看太上皇的意思再说,现在这朝堂,说白了,还在太上皇手里呢!” 他一边说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圣上温和仁厚,睿智机敏,当真不是什么庸才,做个守成之帝绰绰有余了。只是太上皇的神迹太多了,故此,就显得……有些不够看。” 而明延帝的神迹多半与她有关。晏时玥道:“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再弄一些东西出来,好为今上造势?” 曲斯年默然不语,理就是这么个理儿,要知道在此之前,就有人在说晏时玥江郎才尽,也有的说她不是真心辅佐,在今上登基之后,就没弄出什么正经东西来。 可是他明白,晏时玥对承圣帝,虽不及明延帝,但也是视之为兄的,还真没有敷衍。 而叫他无奈的是,晏时玥好像始终对自己的重要性,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别的不说,从粤州落海,却从泉州上岸,毫发无伤不说,还戏剧性的因为海市蜃楼当了人家的神仙,这样的一个人,她自认普通,别人也得信啊! 其实从头到尾,真有不少人盯着她,揣摩她的想法的。换句话说,她的态度,至关重要。 晏时玥沉吟不语。 她觉得有点无力。其实她一直没有停止过动作啊! 她在养珠,一时难有成效,她派人出海,也还没回来。 养珠不算正途的话,只要出海的人能带回红薯土豆,那分量就足够了,但也要看运气的。 晏时玥道:“我没那个脑子,我不想了,我回去听阿耶的。” 曲斯年也只是提醒她一下,闻言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说。 长安城那边。 承圣帝还没有回来,朝中仍旧是明延帝坐镇。 晏时玥的车队一步步近了长安城。 下了早朝,饺子小盆友跑过来,问能不能出城去接她。 明延帝问他:“为什么要去接?” 饺子道:“饺子想早一点看到阿娘,饺子想阿娘想的厉害。” 明延帝想了想,就允了,于是饺子带着弟妹出了城。 晏时玥也着急,正张罗着弃车骑马呢,就听到有人过来,然后马车停下,六只小朋友一呼啦进来了。 晏时玥当时就泪流满面:“宝贝儿!” 她张开手臂,一看四小只居然还迟疑了一下,简直伤心的不行了:“你们不记得阿娘了吗?” 饺子本来还端着,一看这架势,立刻张开手臂,扑进了她怀里:“阿娘!记得阿娘!” 年糕晚了一步,也扑了过来:“阿娘!阿娘!” 晏时玥哭的稀里哗啦,抱着挨个儿的又亲又摸,母子几个一路又哭又笑的亲热过来,一直到了宫门口,晏时玥才抹了把泪,交待饺子带着弟妹先回府,然后进去见明延帝。 明延帝正在议事。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抬眼看向顾九行,顾九行就报以手势。 晏时玥一进来,朝臣们当时就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道:“恭喜相爷大难不死,后福连连。” 晏时玥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多谢,请起。” 说着就跑了进去,直接抱住明延帝的胳膊:“阿耶!阿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明延帝轻拍着她背,晏时玥呜呜的哭了半天,发泄够了,才慢慢的收了泪,却也不肯起来洗脸,仍是赖在他身上,一边抽哒,一边道:“阿耶,我有事情想跟你说,”她一挥手,“你们都出去。” 第853章 脑残粉的爱 议事的林弗建几人,在她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这会儿,明延帝一点头,顾九行赶紧带着人出去了,还小心的给带上了门。 晏时玥到处看了看,这才跪坐在御座上,开始跟明延帝咬耳朵。 这件事她只告诉了霍祈旌,余外谁也不知道,包括琉球岛的人。写信也没敢写,生怕泄了密。 明延帝起初还神色从容,渐渐便讶异起来。 他垂着眼,静静的听完了,才道:“那里,能到你的第三世?” “不知道,不确定。”晏时玥反正马甲都掉光了,也懒的掩饰了,就道:“但是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应该能回到那里,因为琉球圣女,也是来自与我差不多的时空,而且她与我来此间隔的时间,只有四年,可是在这儿,却是一百多年。” 明延帝默然。 晏时玥道:“而且那个漩涡,只有我能看到,阿旌和他们全都看不到,所以我觉得,应该是以我为媒介才成。” 晏时玥的意思是,她只有两只手,要带,也只能带走霍祈旌和明延帝。 事实上,她觉得,就算她和霍祈旌不去,也应该让明延帝去才对。 毕竟她和霍祈旌成了亲,生了儿女,甜甜蜜蜜不会有什么遗憾,就算不多这一辈子也没什么。但明延帝,是她两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出于脑残粉的爱和女儿的孝心,她很想让他能到另外的时空,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大。 明延帝沉默的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尽管还有许多的不确定,但任谁知道在死亡来临之前,还有另外的一个选择,也仍旧是欣喜居多的。 而这会儿,外头的朝臣正默默的等着。 其实之前外头侯见的朝臣里,晏时蕤和许问渠都在,只是晏时玥显然没看到他们,脚下没停就跑了,这会儿大家聚在一起,默默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刚出来的林弗建道:“相爷唯有在太上皇面前,才是个小姑娘,撒娇撒赖,哭哭闹闹的。” 这话,懂的自然就懂了。 陈言允一直是标准的太子党,不,承圣帝党,笑道:“相爷性情中人,爱哭也爱笑。” 倒是晏时蕤接了话:“这倒是,她从不屑掩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林弗建挑了挑眉没说话。 陈言允又道:“相爷回来了,晏大人,许大人,你们也该放心了。” “是,”许问渠和晏时蕤同时含笑拱手:“正是。” 这边儿言来语去,那边,终于传了宫人,送进热水巾帕。 隔了一会儿,晏时玥出来,眼睛犹红,向这边看了一眼,笑道:“先生,二兄。” 许问渠和晏时蕤迎了过去,几个朝臣对视了一眼,也迅速跟上,林弗建道:“听说相爷成了琉球圣女?” 晏时玥笑道:“巧合罢了。” 她倒是也没打算让人猜,既然他们想知道,她就绘声绘色的给他们说了一遍,听的几个人又是唏嘘又是赞叹,然后晏时玥摆摆手:“那你们忙吧,我先去看阿娘了!” 林弗建含笑道:“下官改日置酒,为相爷接风可好?” 晏时玥道:“别麻烦了,等阿兄回来,让阿兄摆酒大家一起吧!”一边说着,就急匆匆走了。 不一会儿,曲斯年进来。 他其实是跟晏时玥一起回来的,只是先送了琉球使臣,就过来晚了。 也到了午膳时间,明延帝便叫了这些人来一起用饭,席上,曲斯年描述了一番琉球的风土人情,还说起那一晚吃榴莲,笑道:“如今贤王爷吃的上瘾,我们回来之前,王爷每天都邀我们一起吃,还说要等榴莲没了再回来。” 大家听的好奇极了。 明延帝笑道:“玥儿向来爱欺负五郎。” 连林弗建都问:“这‘榴莲’到底是什么味道?” “不好说,要尝了才知道。”曲斯年笑道:“只是这些东西走的慢,只怕还要五六日才能到都城。” 那边晏时玥去见过了孟慧,又去王府见过了晏成渊和孟敏,这才回了府,又是一番相见欢。 十日之后,承圣帝回来了。 他前脚回来,明延帝立刻拍拍屁股回了万年园。 正伸长脖子等着看戏的朝臣们,瞬间就把脖子给缩了回去。 行吧,太上皇是真的一点揽权的意思也没有,态度都摆的明明白白了,再有朝臣蹦跶着不知趣,那就明摆着要被皇上抓出来杀鸡给猴看了。 这还不算,第二天早朝上,大家又吃了一惊。 相爷上朝了…… 按着以往相爷上朝必搞事的原则,大家战战兢兢的等她放大招,结果她从头到尾消消停停,就纯粹是循例来上早朝了。 明延帝在位时都不上朝的相爷上早朝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相爷也明明白白的站在了承圣帝这一边。 人家父子兄妹一家亲,旁人想干点啥都无处下手。 于是大家瞬间就消停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承圣帝也把从琉球岛运来的水果赏了许多下来,大家普遍都对榴莲比较感兴趣。 也不知这一晚,朝臣们家中,有多少大人被家里下人怀疑吃翔,又有多少人前头嫌弃后头真香了……然后真香之后没得吃了。 而且,这一次还赏了不少“花生”。 一起赏下来的,还有几种花生的吃法,也就等于又多了一种食物。 下了早朝,承圣帝与晏时玥商议了一下,把八皇子叫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差使,带着人试种花生。 八皇子晏肇祉,承圣帝登基之后,名字改为晏照祉,今年十五了,从捷儿振儿身上算,也是叔辈的人了,还没有封号,承圣帝这是准备再给他一次机会,晏照祉心知肚明,感激不尽的叩头谢了。 等从御书房出来,晏时玥跟他道:“我的福园儿,一直有人在种各种新鲜东西,你先过去看看,是怎么做的。” 晏照祉急应道:“是,皇姊姊。” 他就带着人过去了。 晏时玥在这方面一向严谨,田划成一块一块的,都插着牌子,土质如何,光照、水量、植株,等等……全都记的详细极了,而且一看这就是常例,成年累月都是这么做的。 晏照祉又是惊愕又是佩服。 他万没想到,一个种田也有这么多门道,幸好他过来看了,不然就算他想上心,都不知道要如何上心! 而此时,远在潭州的端亲王,也收到了两大车的东西和两封信。 端亲王先拿过信看了看。 一封是端王妃写的,一封是晏时玥。 端亲王犹豫了一下,先把晏时玥的信打开看了。 第854章 一统天下 晏时玥写信很白话,故此信厚的很,大意就是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答应要出来的,阿耶情急之下,出手太重,你不要生他的气,反正阿耶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叫你整天闷不吭的不如我会撒娇呢…… 端亲王简直要被她给气乐了。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但她话锋一转,表示我们都明白你是为了大晏,心怀大义,并无私心,驰道功在当今利在后世,你会被历史所铭记的! 然后她细细的讲了她在琉球岛的经历,还送过来许多的水果和吃食。 端亲王看完了信,压在手边,低声道:“乱七八糟!” 心情却莫名的好了许多。 而端王妃写的,则照例说了许多这些日子的事情。 当初端亲王回京请罪的事情,私下传的沸沸扬扬,但贤妃一直未曾避嫌,仍旧不时的往王府送东西。 而振儿在上书房,也曾经闹出过一场风波,有人指责他的父亲害死了晏时玥……然后倒是被捷儿和饺子解了围。 这一次的信,端王妃说,晏时玥回来之后,特意过来了几趟端王府,还跟她说生产的时候,她会过来陪着。 端亲王沉默的折好了信。 其实他能理解亲爹的偏心。 就连他,得知晏时玥回来之后,都觉得放心多了。 隔一日,承圣帝召见了琉球使臣,接了国书,并决定下一条驰道,就从泉州开始修,方便之后的商道通行。 而在都城一片喜庆之时,西北军与漠北之战,正如火如荼。 其实霍家离开西北关已久,军中有许多人都没见过他们,但昔日的霍家军,还留在军中的,大小是个官儿,对霍家人是本能亲近的。 而且霍祈旌在此,是代替承圣帝统率三军,地位超然,杜家父子只能俯首听令。 其实杜家父子,尤其是杜克容,对此是有些腹诽的。 一来是因为霍祈旌空降,二来也是因为,漠北的大炮,是出自大晏的。 所以,以他们为首的不少人,都在吐槽当初朝廷决策失误,给了敌国火.器打自己人,不顾将士死活什么的。 霍祈旌并未理会。 这一次与漠北之战,是火.器营首次参战,这个意义,远大于此战本身。 他对西北一带本就极为了解,直接调度人手,很快打响了第一战。 然后大家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火力碾压。 同样是大.炮,大晏的大.炮射程远比对方要远,而且是霰弹,几炮过去,敌方溃不成军,然后赵匡胤带着火.器营冲锋,极其从容的收割着生命……兵不血刃拿下一城。 之后霍祈旌才颁下军令,再有攻讦质疑朝廷,动摇军心者,不论级别,一经发现,斩。 此时,大家亲眼看到了惨烈的对比,瞬间就明白了朝廷的底气在哪儿……我卖给你,是笃定这个不是我的对手。 杜家父子俩的蹦跶,顿时就成了个笑话。 霍祈旌自此抓稳了军心,捷报一道一道传入都城。 不到一个月,大晏打下了漠北。 承圣帝下旨将漠北改名为漠州,封赵匡胤为漠州刺史,留半数火.器营及西北军镇守漠北王城,杜旗胜仍旧镇守西北关,并令霍祈旌即刻班师回朝。 至此,除了隔着海的琉球等国,大晏终于实现了天下一统。 比起与各国比邻而居,互为政权,这样的局面显然更令士大夫们欣喜。 而且这一次大晏师出有名。好好的与你们结交,通商办学,还允你们的皇子皇女来我们国子监上学,你们却想抢我们的福娘娘,不灭了你们,还当我们是软柿子!哼! 福娘娘晏时玥:“……” 行吧,打都打了,不就是背锅么!她认了。 霍祈旌回到长安城时,晏时玥又把出了喜脉。 算算日子,应该是在岛上那段时间怀上的,她与霍祈旌久别胜新婚什么的,闹腾的厉害了点儿,应该是哪一天事后忘了处理。 然后承圣帝递了个台阶,晏时玥顺理成章的再一次躲了早朝。 来年,承圣四年六月十九日,晏时玥又生下一个小闺女,取名为霍誉淼,乳名就叫小七。 也就是在这一年,商部的海水养珠一次成功,收获了大批的珍珠,说一句车载斗量也不为过,其中,还养出了一批色泽明亮的金珍珠,颗颗又大又圆,漂亮极了。 这会儿,晏照祉带着人种的花生也丰收了第二批。 前一批都发到各地去当种子了,这一批,晏时玥就指挥着商部的人做手动的榨油机,然后像羽绒服一样,卖机器卖技术,不卖油。 很快大家就鸟枪换炮,用上了花生油。 现在商部的人很多,也越来越好用,晏时玥只动动嘴,用不着事必躬亲。 等小七过了百天,她就抱着她去万年园住了一阵子,等哄睡了小七,就叫了恪亲王来给她们画像。 孟慧、她和年糕各自打扮好了,然后摆了姿势。 孟慧穿的是青莲色系,仪态慵懒,晏时玥穿的是大红色系,张扬明媚,小年糕穿的是粉白色系,娇嫩可爱。 三人长的极像,又是三代人,气质各有特色,画出来简直太有故事感了。 晏时玥开心起来,大笔一挥,为其题名为:“三代倾城。” 结果年糕把小七抱了过来,小七玩了会儿颜料,一把按在了画上,正好按在题字的下方,一个肉乎乎的小爪子,几个人连道可惜,明延帝见了,却笑道:“不错,原本这名字太过直白,这么一按,倒是添了些意趣。” 正玩着呢,就见王朝卿跑进来,利利索索的施礼:“殿下,皇上召您见驾。” 晏时玥哦了一声,就把孩子给了孟慧,上了宇文车回了皇宫。 承圣帝一见她来,便笑道:“玥儿,你猜猜朕召你来做什么?” 看他满脸喜色,晏时玥想了想:“难道出海的人回来了?” 承圣帝失笑:“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中!” 晏时玥一喜:“真的?” 承圣帝点了点头,就道:“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产量极高的吃食?” 下头的人急弯腰施礼,这是快马加鞭回来报喜的,带来了书信和一些东西。 其中最主要的,带回了晏时玥心心念念的土豆和红薯,还带回了番茄和向日葵,以及与大晏品种不一样的苹果和一些其它的水果。 晏时玥大喜过望:“阿兄!太好了!有这两样东西在,可活万万人!” 承圣帝亦是喜笑颜开。 别的不说,土豆的亩产能到四五千斤,红薯的亩产也能到六七千斤,说一句可活万万人,一点都不夸张。 第855章 一生随心所欲 出海的人回到都城,受到了十分隆重的欢迎。 隔了一天,承圣帝把太上皇请回来,组织了一个特殊的宫宴。 席上的每一道菜,全都是用土豆和红薯做的,什么炒土豆炝土豆,什么红薯片烤红薯…… 等到公布了亩产量,席上再度一片欢腾。 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当年的占城稻,顿时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承圣帝自此,方算是坐稳了帝位。 海上的航线可以一直维持,但路线开启之后,首次参与的人,就有不少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里头有不少江湖人。晏时玥接触了一下,很是犹豫不决,霍祈旌问她:“怎么?” 晏时玥道:“其实我觉得这些人还不错,但是……” 但是因为萧棠枝的事情,因为甲和、微欣等人的死,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难受的很,所以对江湖人有点十年怕井绳。 霍祈旌倒不在意,就道:“那我回头去看看。” 他事后去接触了一下,留下了几个人品过硬的人,然后在长安城开了一家兵武学院,“旨在培养长于兵武的高素质人才”,也与北方书院一样,只授业,不收徒。 乘着承圣帝登基之后武举重开的东风,居然意外的挺受欢迎。 而晏时玥那边。 宫宴之后,晏时玥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发现居然还有可可!一听到口水都忍不住了好么! 她要了两袋可可豆回家,先烘干磨成粉,然后亲自动手做巧克力。 做法简单,把可可粉和可可脂搅成糊,充分搅拌,低温加热,然后加上磨细的糖粉和黄油,再充分搅拌,慢慢的加入牛奶,然后倒进准备好的模具里。 模具是小动物的,小兔子小狗儿什么的,每个模具里头,还放了几个脱了皮的花生。 然后等冷却固化倒出来就行了。 她特意选在上书房休沐之前做的,提前叫人跟饺子他们说了,等出宫里,饺子就邀大家一起过来尝尝。 谁不知道晏时玥最会弄新鲜东西了,于是整个上书房的孩子们都跟着来了。 然后晏时玥就叫人把巧克力端了上来,每人盘子里两小块,乌漆麻黑。 十几个充满期待的半大孩子面面相觑。 有人道:“这是什么啊?” “看着怪怪的。” “好像不怎么好吃。” 大皇子捷儿笑道:“尝了才知道,我只知道姑姑做的肯定好吃。”一边说着,他就拿起来放进嘴里。 他这一带头,其它人也跟着下手,起先个个表情古怪,但起初的不适过后,香醇的味道就涌了上来,霸道的占据了口腔…… 晏时蘼是个小吃货,第一个捧场:“好好吃!” “味道有点怪,但是真的好好吃!” 然后大家争先恐后的把第二个放进嘴巴,再之后,大家就去缠晏时玥了:“姑姑,好好吃!还有没有?” 晏时玥笑道:“这个不能多吃,尤其你们还小,吃多了上火,会流鼻血。” 等吃过饭,她给这些孩子一人发了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十二枚巧克力,一边道:“只有这些了,要记住一天最多只能吃两枚,而且吃完了就没有了,因为其它的都拿去做种子了,明年才会有。” 然后就送了他们出去,余外给宫里和万年园、端王府、贤王府、平王府送了一些,都不多,也就尝个味儿。 几日之后是斋天节,又开了宫宴,晏时玥带着年糕一起坐在女眷这边。 这纯粹是孟慧要求的。 因为小年糕虽然自小与饺子一起习武,但真的挺臭美又挺淑女的,而且还挺喜欢女红,所以孟慧就把她往大家闺秀方面培养,晏时玥看她确实自己乐意,也只能默默的配合。 晏时玥只与谢眉弯聊的来,就坐在一起聊天,而小年糕留给孟敏照应,主要是她不会照应。 席上杜夫人,也就是杜旗胜的夫人与她搭话:“殿下前些日子,叫裕儿带回来的东西,味儿倒是十分特别,只是好金贵那一点儿,家里人都没能尝几口。” 她早就气的不行了,哪家拿这么一点东西给人的?也不怕寒碜!再联系之前霍祈旌到了西北关,对杜旗胜平平淡淡,一点晚辈的样子也没有,她就气不顺。 晏时玥只嗯了一声。 打下漠州之后,杜旗胜回来了一趟,杜夫人也跟着回来了,之后杜旗胜回到西北关,杜夫人就留在了长安城。 她说的裕儿,是杜旗胜长子的儿子,也是二皇子的伴读。 见晏时玥懒洋洋的,杜夫人有些不甘心,又道:“我们将军当年,与霍老将军也有同袍之谊,自霍老将军故去,这通家之好,竟也慢慢的淡了……” 晏时玥把筷子啪的一放。 同坐的人简直一点也不意外,跟着把筷子放下,默默的等着。 晏时玥道:“第一,可可是海外运过来的,本来数量就不多,大部分都留做种子,我只做了一点儿,让孩子们尝尝鲜,长长见识,知道这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东西……我也只尝了一个而已,太上皇吃了多少?皇上又吃了多少?你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觉得自己能吃到饱不成?” “第二个,所有孩子都是这些,一视同仁,只有我亲爹、亲哥多给了几个,怎么着,你觉得我是故意少给你家孩子的?我还真没这个闲工夫,我都不认识你家孩子。不过你要提到西北王,我还真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当年西北王是与杜将军有同袍之谊,可是杜克容却也曾设局欲杀霍祈旌,我不计较了你还非往上凑,要不我计较计较,让你家二儿子过来领个死?” 大家听到后半段儿,不由暗暗吸气。 杜夫人都听的呆了。 自从西北王去世,杜旗胜在边关就是土皇帝,她唯我独尊惯了,回到长安城也一时调整不过来,万没想到,还有人说话这么不客气的。 杜夫人一时脸色青青白白,想请罪又下不来台,颤声道:“你,你……” “快别说了,”孙夫人过来拉住她,“你不舒服就下去歇歇。”一边强行把她拉起来,送了出去,一边冷声警告:“你清醒一点,你真想害死你儿子么?” 杜夫人颤声道:“她难道真的会……” “她会!你再闹下去,不用殿下出手,皇上会直接出手!到时候就不止是你儿子的事了!” 杜夫人脸色发白,急拉住她手:“那,那我回去请罪。” “不用。”孙夫人道:“以后见面规规矩矩的,别多事,别多话,殿下不会跟你计较的。” 她转身走了。 晏时玥也没再说话,气氛很快又重新热络起来。 长安城这些女眷们,对她的性情真的十分了解了,晏时玥其实真的很少主动挑衅,但你要是敢挑衅她,她一定会怼到你怀疑人生,悔不当初。 事后,君臣闲聊时,众臣还把这件事儿拿出来说笑。 林弗建笑向承圣帝道:“大家都说太上皇疼相爷,却不知皇上也是疼的厉害。” 陈言允也道:“臣倒觉得皇上更宠相爷,相爷这脾气可是愈发大了。” 承圣帝微微一笑:“玥儿最是讲理,脾气大些又如何?还不是旁人惹她她才发作?若是在朕的江山,朕的玥儿还要忍气吞声,那朕当真愧对阿耶,愧对百姓。” 旁人不知,他又岂会不知,不管是占城稻,还是土豆、红薯,哪一样不是她给他的? 他若是真的受了旁人挑拨,忘了这些,不止是不配为兄,亦是不配为帝。 当初定在八月十五禅位,这就是父子之间的默契。 不忘初心,莫忘初心。 父皇在位,能为玥儿撑起一方晴空,朕也可以。 朕可励精图治,朕可昃食宵衣,朕可从谏如流……但朕的玥儿,定要永远随心所欲,乐乐陶陶。 第856章 淑女包袱八百斤 六年后。 承圣十年春。 会试最后一场考罢,十六岁的霍誉新从考场中缓步出来。 胖乎乎的小萝莉正翘首以待,一见到他,立刻欢喜起来,叫了一声:“大兄!” 她迈开小短腿,飞快的跑了过来,像个小炮.弹一样,就要砸进他怀里。 霍誉新急伸手按住她小脑袋:“不抱,大兄身上脏。” 小萝莉张着小胳膊一跳一跳:“抱,大兄抱!” 霍誉新无奈,只得弯腰把小妹抱了起来,上了道边的车,明黄色的车辆嗖的一下射了出去,路上的人都见怪不怪的避开。 自从四年前萧棠枝造出了蒸汽机车,如今这已经是第六代了,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平稳快速,只是并未向外头推广,只做为皇家及应急专用的车辆,倒是因此,整个大晏的水泥路都得到了普及。 只是叫人无奈的是,他古怪的阿娘,非要把这种车命名为“大黄蜂”,然后被皇帝舅舅否决之后,又起名叫“擎天柱”,然后皇帝舅舅居然就答应了,并不觉得这辆车,很应该起一个闪电车风驰车之类的名字。 但不管怎么说,擎天柱的速度,是叫人惊叹的,即便他坐过许多次,仍旧觉得神奇。 小七拿小手手捧着霍誉新的脸,一本正经的问他:“大兄,你考的好不好?” 霍誉新也一本正经的回答她:“还可以。” “还可以是好还是不好?”小七问:“是中还是不中?” 霍誉新笑道:“应该是能中的吧!” 他自小受上书房师傅及许问渠教导,学问扎实,本来三年前就想下场的,但父亲说不必急于一时,所以今年才下场,一路考了上来,虽然不如许问渠六元到手这么拉风,但也一直名列前茅。 如今大晏进士科、贸易科、武举三大科并行,许多人将三大科全考称之为“星宿局”,意思是只有星宿投胎的人才能做到,而三科全都能挂名,则戏称为“元上元”。 但霍誉新并不打算考贸易科,他只考进士科和武举就好。 不几天,会试放榜,霍誉新考了第十名贡士,又几日殿试,显然是有人情加成,最终得了二甲第一名。 霍誉新并不十分在意名次,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后头的武举上。 进士科及贸易科考完,武举会试才开始。 本朝武举有兵、射、搏三个大项,中间又分为几个小项,自十五岁至五十岁又分为三个年龄段,十分细致严谨。 对霍誉新来说,最大的不便就是,他爹回回都是主考官,有时候还要加上他外公。但因为今年他要考,所以霍祈旌就辞了主考官,跟他阿娘一起看热闹。 对,晏时玥对武举的搏赛有十足的兴趣,每一次都会从头看到尾。 更何况今年有亲儿子上场! 于是晏时玥早早就占据了绝佳位置,趴在窗口看,一边看,一边跟霍祈旌八卦:“你说如果我下去,能拿个名次么?” “差不多,”霍祈旌道:“其实这些人,真正高明的不多,多半都只会些外家功夫,靠招式或者力气取胜。” 晏时玥问:“那饺子稳拿状元?” “不一定,”霍祈旌道:“先看看,天下卧虎藏龙,高明的人多的是。” 晏时玥嗯了一声,然后就见霍誉新上场了,晏时玥啊了一地,立刻站起来,双手扶着窗子看,结果霍誉新没两下子,就把那人打下了台。 晏时玥双手拢个喇叭,大叫:“啊啊啊!霍誉新!你是最棒的!” 反正旁边有不少少女正在尖叫,她叫两声也显不出来,结果叫完了一回头,就见她闺女在后头端端正正的坐着,一手支着腮,静静的瞅着下头,就跟林妹妹一样。 晏时玥:“……” 这就好比你去你爱豆的演唱会,你又叫又跳整个人高燃爆炸,结果旁边人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是那种感觉了。 晏时玥长叹了一声。 其实她也挺奇怪的,饺子年糕明明是双胞胎,可是从七八岁时起,就越长越不像了,饺子整个骨架都感觉高大了许多许多,面部轮廓也愈发阳刚,虽然比起旁的男孩子,还是显得过于俊秀,但已经与年糕完全不像了。 站在台上时简直玉树临风,英姿飒爽!帅绝人寰!值得无数迷妹尖叫! 只有他亲妹如此淡定。 霍誉初的教育,一直都是孟慧在操心,她完全插不上手,她倒也不是很介意,毕竟像她这样的,不符合这个社会的主流审美,倒是孟慧,霍誉初能学她一半的本事,都够用了。 但她闺女学是学了不少,就是淑女包袱大概有八百斤重,时时刻刻都要保持仪态优美……她真替她累的慌。 晏时玥也不管她了,继续给儿子加油,嗓子都要喊哑了,间隙中,霍祈旌无奈的给她倒水。 霍誉初在后头静静的看着。 她阿娘的眼神儿,她也看到了,不过皇奶奶说的对,她阿娘这样的人,世上只能有一个。 她一直觉得她阿娘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忽然发现了什么,急匆匆的跑去跟阿娘说。 她说:“阿娘,你知不知道许先生,好像心悦你?” 她万没想到,阿娘一派理所当然的回答:“知道啊!” 霍誉初目瞪口呆:“那,那你怎么……”她舌头打结,半晌才道:“难道,难道就这样么?都不用做些什么吗?” 然后阿娘就把手里的书放下,问她:“我把先生赶出王府,从此不见他,他就不喜欢我了?” 霍誉初一怔。 她又道:“我瞒着你们爹爹,暗中与他勾搭,你猜他会怎样?” 霍誉初又是一怔,若有所思。 然后晏时玥认真的跟她道:“‘发乎情,止乎礼’,这在很多人眼中是无耻的脱词,但在君子眼中,这是与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摸了摸她的头:“喜欢是一件很私人的事,他没有半分影响到别人,那即便是我,也无权干渺。” 但事后,皇奶奶却跟她说:“你阿娘能这么做,一是因为她是晏时玥,二是因为她嫁的人是霍祈旌,这个方式别人都不能用,你记住,有这样的事情,若你无意,就要立刻跟他保持距离,并且,再也不要单独跟她在一起。” 她觉得皇奶奶说的对。 她觉得她要听皇奶奶的,她要做美美的淑女,累一点也值得! 霍誉初看左右没人注意,悄悄的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十分优美的坐着。 武举打到第三天,进入白热化阶段。 就像霍祈旌说的,天下藏龙卧虎,并不是只有霍家人会内家功夫的,如今余下的人,都多多少少会些内家功夫,战斗明显艰难了许多,真的是拳拳到肉,晏时玥到最后都不敢看了。 但霍誉新算是开了挂。 毕竟他内息启蒙,当年可是她与霍祈旌亲自动的手,之后又在兵武学院博采众长,所以尽管艰难,还是都赢了。 颜值即正义,这般美少年得了第一名,周围顿时一片欢呼的海洋,晏时玥也大声欢呼,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人过来,指着霍誉新说了几句。 但他的声音杂在欢呼之中,晏时玥没听清楚,赶紧停下欢呼,侧耳去听。 霍祈旌眉头深皱:“他挑战了饺子。” 晏时玥无语:“什么??” 之前说过,武举有兵、射、搏三个大项,又分为三个年龄段。 用后世的话来说,霍誉新现在是少年组的冠军,但是他有文化啊,家学渊源,之前的兵策笔试和射箭几项成绩都很高,如今加上年龄组第一,就是板上钉钉的武状元。 打到这一步,留下的都是会内家功夫的,那个人都三十好几了,挑战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还是在他刚刚打完之后? 晏时玥当时就有些着急,霍祈旌亦是神色沉沉。 周围的人不住的喝着倒彩,连场上的主考官都道:“搏赛已经结束,不能再行挑战!” 那人却不依不饶,指着他道:“是汉子就拳脚见真章!你敢不敢!你不敢就是个怂包!软蛋!” 霍誉新始终不失风度。 他只略一沉吟,便含笑道:“既然这位同年有兴致,霍某自当奉陪。只是搏赛已经比完,不如我们就点到即至,只比一百招?” 霍祈旌眉梢微挑。 这个应对,恰到好处。 要知道,虽然对方摆明违规挑衅,可是文人和武人不同,武人拼的就是血性,所以不管有多少理由,他若是不应下,必定会遭人嘲笑。 但他坦然应下,大拉众人的好感,却又限定百招,不会显得好欺负。这样应对,真的非常好。 下头已经斗在了一起,数人齐声计着数:“一、二、三……” 连霍誉初也忍不住走到窗前来看,面露担忧。 霍祈旌看了十来招,神色渐渐缓和:“别担心,饺子能赢,他之前肯定是看了这人的比斗,很知道他的弱点,如果这是真正的比赛,他能在三十招内取胜。” 但因为是切磋,所以霍誉新一直比过了百招,旁边的人也都渐渐看出门道来,有人便笑道:“胜负已分,还赖皮什么!” “一把年纪了还不如个少年人!” “就是,人家摆明让你,还不赶紧认输!” 那人气的鼻孔虬张,出招越来越狠,衬着霍誉新风姿如玉,仪态翩翩,益发显得狰狞。 转眼过了百招,霍誉新迅速收招,退后一步,拱手道:“承让了。” 下头又是一阵喝彩。 不想那人嘶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 晏时玥简直气炸,大叫:“什么玩意儿!输不起啊!” 霍誉新也是脸色一沉,然后他再不退让,迅速冲前,双手快出了残影,噼里啪啦的击在那人脸上,然后飞起一脚,把他踢下了赛台。 晏时玥大喜,高声道:“儿子真棒!我儿子最棒!!” 她这一声正好喊在了众人一静的时候,大家都听的清清楚楚。 霍誉新无奈抬头,众人不由得轰然大笑,也纷纷道:“给脸不要脸!输不起胡搅蛮缠!这种人就不该给功名!” 第857章 我要挑战她 霍誉新顺理成章的拿到了武状元,禁军之中授职。而这个挑衅的人叫马大涛,是个江湖人,之前的兵策答的很差劲,所以最终只得了第三十八名。 本来这也就是一个小插曲,过了就算了,毕竟就算武人也是有脑子的,横冲直撞的毕竟是少数。 但晏时玥没想到,过后居然还能见到这个人。 霍誉初及笄之后,已经订了亲,订的是如今已经告老的徐相的孙子徐景熙,今科的探花郎,刚过弱冠的年纪。 是她自己看中的。 霍誉初喜欢读书,而徐景熙擅诗文,徐家来提亲之后,她先看了诗文,又看了人……然后就答应了。 徐景熙那孩子确实长的挺好,不好也当不了探花郎,不过吧,他长的是孟二萧棠枝那种好看,比他们还要书卷气一些。 晏时玥对闺女的眼光,一直觉得挺一言难尽的。 但不管怎么说,徐家已经请了期,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十月,所以晏时玥时常陪闺女出来买些东西。 霍誉初平素的仪态虽然很林妹妹,但到了逛街买首饰衣服的时候,能连逛仨时辰不带停的,大概真正的女人都是这种很特别的生物吧…… 两个人从街头逛到街尾,然后从路边买了两盒雪糕,准备去旁边的茶楼上歇歇。 对,现在长安街头已经有了雪糕,有各种水果的,还有巧克力口味的,小瓷碗或者小玻璃碗盛着,掀开盖子就是一团凉气扑出来,小瓷勺舀着吃,十分雅致。 结果两人正往茶楼走呢,就有一个人蹿了出来,指着她道:“你就是霍誉新的阿娘?” 晏时玥挑了挑眉。 她才不信这个人不知道她是谁,真要蠢成这样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护龙卫早已经挡在了她面前,然后马大涛就跟没看到一样,瞪着牛眼道:“我要挑战你!” 晏时玥哧笑一声。 说真的,这种傻逼玩意儿,晏时玥随时有一万句话怼回去。 你特么怎么不去找个三岁小孩儿挑战?不是更加稳赢不输? 或者压根儿不用费劲怼,叫出护龙卫来把他揍的他妈都不认识,报官都没用的那种。 但,做为一个重视机会教育的慈母,她早就把大多事情的处理权,移交到儿女手里了。 而此时,她的身边,是淑女包袱八百斤重的霍誉初……而且从来不走仗势欺人路线,一心打造十全善良贤惠人设。 晏时玥就退后一步,把舞台让给了闺女。 霍誉初也同时上前一步,很温和的解释:“这位大人,你若想找人切磋,可以找武举的同年,或者相熟的友人……” 马大涛道:“老子做事不用你教!我就是要挑战她!” 霍誉初又道:“我阿娘是女子,你就算胜了她,也是胜之不武,你若是实在想打,可以去找我阿兄……” 马大涛仰天冷笑:“那又如何!霍誉新能当武状元,不就是借的她的势?所以我何必在霍誉新身上浪费时间?我直接毁掉他的倚仗!倒要看看他还如何嚣张!” 傻逼,纯的。 晏时玥在后头吃着雪糕,听的笑出声。 尤其看她闺女,更加的好笑。 闺女啊,不是每个人都听的懂人话的。 平时的迎来送往都十分正常,要碰上这么个傻逼可太不容易了,这个机会教育,也实在是很难得了。 随着马大涛开始口吐芬芳,霍誉初的声音终于也带了三分火气。 结果她还没发火呢,马大涛倒是怒气勃发,手指头险些没指到她鼻子上:“你给老子让开!要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揍!” 霍誉初沉默了一会儿,低眼看了看这根指过来的手指,然后温和的道:“你等一下。” 她把手里漂亮精致的小花伞收起来,给了婢女,又把袖中的小香木扇放下,然后把袖子一牵,掖进了袖口里,弯下腰,双手一分,嘶拉一声把裙摆给撕开了。 然后她看了看左右,往小巷走了过去,站在巷口,十分有礼貌的跟他道:“麻烦你过来一下哦!” 马大涛都被她给弄糊涂了,瞪眼道:“你干什么?”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黄色废料,走过去道:“没想到你们这些贵女这么不知廉耻……噗嗷嗷嗷……” 霍誉初一脚过去,直接把他踢的侧翻了过去,也成功的跌进了巷子里。 然后霍誉初维持着优美的仪态,两只小脚翻飞,专瞅着他头脸踢。 因为之前出其不意,所以马大涛完全是被她压着打,一起来就倒下,一起来就倒下……想骂都骂不出来! 霍誉初噼里啪啪的把他踢成了猪头,然后很客气的道歉:“抱歉哦!请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她理了理衣服,咔咔两下,又踩断了他的腿骨,马大涛一声惨叫,脚一蹬就昏了过去。 然后霍誉初一脚点在他穴位上,又把他给踩醒了,一边低头和气的道:“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官,也不适合从军,所以就踩断了你的腿,请不要见怪。” 她收回手,理了理衣服头发:“以后请不要再出现了,不然出手的就是影卫了。” 她转身出去了。 那边,晏时玥刚刚好吃完了一碗巧克力雪糕。 这个结果她一点也不意外。 要知道,饺子年糕是同时开始习武的,虽然霍誉初的功夫全部是霍祈旌教的,不如乃兄博采众长,也不如乃兄刻苦,但比起她这个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还是要强一些的。 就算是她,也能收拾这个傻逼,更何况是霍誉初。 晏时玥笑问道:“宝贝儿,什么感想?” 霍誉初低着头,满脸心疼:“我这条裙子一百六十多两,我很喜欢的,就毁在了这么一个人身上,真是不值。” 两母女说着话往外走,然后晏时玥不动声色的,向隐蔽处打了一个手势。 她还是不信真有人能这么蠢……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的一扇窗子前,少年缓缓的拿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无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那人一身锦袍,容貌俊美无俦,不是徐景熙是谁。 少年喃喃的道:“阿兄……嫂子好凶残啊!!” 徐景熙没说话。 他万万没想到,今天能看到如此叫人意外的一幕。 当初两人的亲事,是徐老夫人先看中了霍誉初,然后替他去提了亲。 身为长房嫡孙,徐景熙很明白家中的状况,祖父致仕之后,父亲和二叔三叔,官职都不算高,他们需要姻亲的助益,而这其中,荣亲王府,实在是好的不得了的选择。 故此,徐老夫人固然是真的喜欢霍誉初,但也有一半是为家族考虑的。 徐家的诚意是一方面,也可能他本人还不错,荣亲王府最终答应了。 故此他在这一科倾尽全力,拿到了进士科的探花郎、贸易科和武举也都拿了不错的名次,挺拉风的“元上元”,也算是勉强配的上她了。 订亲前后,他是见过霍誉初的。 霍誉初自小跟着明延帝和孟慧长大,小小年纪,仪态万方,琴棋书画尽皆精通,一手字儿尤其漂亮,实在是优秀到无懈可击。 加上家世。真真正正的一家有女百家求。 他心里明白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他也决心一辈子都会对她好,但……少年人总还是有几分慕少艾之心的,总觉得这位未婚妻,有点假,也不是假,就是有点没人气儿。 但,徐景熙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个美人图一样的未婚妻,还有这一手!这个反转,简直太精彩了好么! 徐景熙眼中异彩连连。 他无比庆幸他今天来了这儿,要不然错过这一幕,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他的妻子居然这么有趣! 恰好这个时候,下头有人经过,看到了被揍成狗的马大涛,然后一通纠缠之后,那人招呼人把他抬走了。 徐景熙回头吩咐了一句:“盯着他!” 第858章 人比花娇 到了晚上,影卫就回来回报。 晏时玥一听之下,简直都气乐了。 刘仲卿如今也已经致仕,刘仲卿的孙子刘智康,之前就一直在纠缠霍誉初,刘府也曾多次上门求亲,晏时玥都拒了。 然后这个人估计是看中了马大涛的蠢,就收买了马大涛,想让他去纠缠霍誉初,然后来个英雄救美,与霍誉初有一点肌肤之亲。 但没想到晏时玥的护卫这么多,所以一看事情不好,他就溜了。 因为今天母女俩在逛街,所以带的护卫不多,明面上只有四个,暗地里至少二十个,还不算隐形人影卫。 晏时玥无语的道:“我看这人不应该叫智康,应该叫智障!就算我只带了四个护龙卫,马大涛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打过吧?两个人打架,两个人护着我们跑,顺便叫人,这不是基本操作?他就算要做这种事,也应该等糕糕落单吧!” 但她现在把处理事情的权利都交给了儿女,所以只吐槽完,就继续吃饭了。 霍誉新就道:“我去找他切磋一下。” “别呀!阿兄!”霍誉初道:“你赶紧找人把那个……叫什么的,那个人送走!不要让他乱说话!” 行吧,霍誉新也知道他妹妹的禀性,只能吩咐了下去,然后又道:“刘智障……”他咳了一声,他一向不喜欢在口舌上沾人便宜,纯粹是叫晏时玥带跑了。 他就道:“叫人递个话给刘仲卿吧,量他们也不敢多说。” 晏时玥随口道:“给他送二两银子,让他给他孙子请个老师,好好教教!” “阿娘!”霍誉新阻止了:“用爹爹的名义,只说白天见到刘智康了,问他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下头人应命去了。 晏时玥叹了口气。 结果等吃过饭回房时,影卫又过来低声禀报:“今天徐五少也在,他也派人跟马大涛了。” 晏时玥吃了一惊:“他看到了?” 影卫比了一个方位:“他在一家书画坊的二楼,应该恰好看到那个巷子。” 晏时玥皱眉半晌:“知道了,先不要告诉旁人。” 影卫应声去了。 而此时,刘仲卿听了荣王府传过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当时就知道事情不对。 他立刻把刘智康叫了过来。 刘智康一听之下,腿都软了,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没人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晏时玥…… 他自小风流,身边早早就留了通房丫头,青涩端庄的霍誉初根本勾不起他的念头,倒是明艳嚣张的晏时玥,第一眼看到,他小腹都紧了。 故此他明明打好了主意,要等霍誉初落单再下手,但今天看到她们母女俩在一起时,看她眼波明媚,顾盼生姿,他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他心想到时候能捏她一把就行,捏上一把……也不枉他想了她这么久。 刘仲卿本就好色,没几句就审了出来,简直气的七窃生烟,狠狠的踢了他几脚:“你这个逆子!你是想害死刘家啊!老子都不敢正眼看她,你是什么玩意儿,还敢背地里肖想她!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很快,刘家派人传回话来,已经将刘智康请出刘家家谱,并且叫人送出了长安城,永远不会再认这个儿子。 刘夫人战战兢兢:“着实不知这逆子竟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唐突了相爷,还请相爷不要见怪……” 霍誉新气的当场变色,怒道:“该死!” 霍誉初和孙五娘几人也是神色不豫,只有没长后宅筋的晏时玥,思维还停留在这人觊觎她闺女上,觉得这个处置有点重了,但也没有多说。 等把刘夫人送走了,她还安慰霍誉初:“这种恶心的人,不必理会。” 霍誉初看了看她:“嗯,阿娘放心。” 晏时玥点了点头,这才走了,然后霍誉初道:“阿兄。” 霍誉新冷冷的道:“嗯。” 他就出门去安排了,这么不安份,不如就阉了算了。 也就在这时,外头报徐五少来了。 晏时玥在这方面很宽容,所以徐景熙来这儿,是能见到霍誉初的,只是总会有孙五娘刘七娘这些嫂子们陪着。 外头把他请了进来。 徐景熙进了门,含笑施礼:“郡主。” 霍誉初依依还礼,矜持美好,即便是没递帖子就忽然上门,她的衣着发式仍旧完美无缺。 可是如今徐景熙一看到她,就想起小巷中那个精灵般鲜活的女子,那小腰那长腿,打架的时候还不忘整理衣发,一边温柔道歉一边从容的踩断了对方的腿……简直是,太迷人了。 孙五娘重重的咳了一声。 徐景熙这才发现他盯着她出了神,急敛了睫,掩饰的咳了一声:“景熙来的冒昧了,恰好看到了两盆牡丹花,新奇有趣,特意拿来给郡主赏玩。” 霍誉初道:“多谢徐小郎。” 徐景熙就叫人把花搬了上来,是两盆玉楼春,花开的正好,莹白若堆雪,香气扑鼻,最稀奇的是花极多,盛开满枝,一看之下,竟有种满眼锦绣之感。 孙五娘两人都啧啧赞叹,霍誉初也不由绽了笑,道:“着实鲜妍,徐小郎有心了。” 徐景熙含笑看着她。 她依态仍旧端庄,但双眼变的亮闪闪的,眼神儿一朵一朵的挑过来,还去看下头的枝,显然不是在欣赏花,而是想剪一枝插头……嗯,小姑娘果然是挺爱美的。 徐景熙便道:“恰好跟郡主今儿的衣色甚配,不如剪一枝戴?也不辜负它们盛开一场?” 霍誉初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一丢丢赞许,这估计是她看他,最有情绪色彩的一回。 然后小姑娘就半推半就的道:“也好。” 徐景熙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其实她才多大,再能掩饰,也时不时会露出些端倪,他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呢! 孙五娘两人就去吩咐人拿剪刀了。 其实要吩咐人又哪用出去吩咐,不过是给未婚的小夫妻留一点时间独处。 徐景熙扫了她一眼,见她坐的笔直,仍旧端庄的不得了,忍不住皮了一下:“前些日子与令兄一起喝酒,庆贺他得了武状元。” 霍誉初嗯了一声。 徐景熙笑道:“郡主与令兄是双胞胎,又是家学渊源,不知郡主可习过武?” 小姑娘微不可察的僵了僵。 徐景熙笑的眉眼都弯了。 然后霍誉初道:“幼时曾有一阵身体不好,故此爹爹教了我们兄妹习武,如今,也都渐渐忘了。”她岔开话题:“这花儿,小郎君何处买来?” 徐景熙也不好意思逗她太过,就顺着她道:“一直想来看望郡主,故此打听了一下,到了才知,这花圃与你们家还有一点关系,是姓褚的。” 他这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我是为了见你才去找花,而不是有了花才想到你…… 于是等孙五娘回来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小脸儿微微泛红,而徐景熙正眉眼含笑的望定了她,一直到有人进来,才咳了一声,假装去看花。 孙五娘暗暗点头,心说这才像那个味儿么。 然后等剪了花下来,给霍誉初插上,孙五娘就毫不客气的把他赶走了。 傻小子什么的,可以给甜头,但不可以给太多! 徐景熙出去的时候,却遇到了晏时玥。 第859章 美人图 以上书房那一批孩子为首的都城这一代,就连大皇子,现在是太子了,全都算上,在晏时玥面前全都服服帖帖,所以徐景熙订亲前就对晏时玥十分恭敬,如今更甚,简直就是必恭必敬的施了礼。 晏时玥含笑点了点头。 她就是特意过来看一眼的。 徐景熙出来的时候,唇边笑意犹存,见到她才收了,这说明他对于年糕的“真面目”并不反感,甚至还挺喜欢的。 晏时玥又叫过孙五娘来问了问,放了心,就不管了。 其实这也算是两人之间的小情趣么!总比按部就班的订亲成亲有意思一点。 从这一日开始,徐景熙时常往这边送点小东西。 一包点心,一件玩物,一本书,非常随意,让进来,他就进来坐坐,瞅空撩几句,不让进,他送了东西就走,倒有了那么一点儿甜蜜的意思。 隔了几日,太上皇的千秋。 明延帝仍旧不准备大办,只自家人去园子里热闹一场就算了。 霍誉初几乎是在园子里长起来的,所以这一次的千秋节,孟慧交给了她打理。 做为一个有包袱的小少女,霍誉初十分上心,忙前忙后,唯恐哪一处不完美。 因为太子这一代渐渐长成,所以连同他们的伴读,朋友等等,也都去了不少,有许多家大人都没资格去,孩子却能跟着去凑个热闹的。 徐家兄弟几个也都去了,宴席过后,霍誉初又叫人给他们送了水果,招待的十分周到,给足了他们面子。 晏时玥在这边建了暖房,水果蔬菜四季长青,倒是叫这些小衙内们饱了口福。 等到申正(16点),大家陆续离开,霍誉初也带着婢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 谁知道刚走到桃盛阁,就听到一个变声期的少年声音道:“那又如何!五兄说她这种人没点子鲜活气,规规矩矩一幅美人图,就差直接挂墙上了。” 一边说着话,那些少年们也都从回廊出来了,恰恰好迎了个正脸儿。 几个少年吓的当场变了脸色。 霍誉初原本没以为这句话跟她有关的,一见这些人的神情,也不由心头一怔。 此时却有一个少年喝道:“徐八!你怎可这般侮辱长乐郡主!还不向郡主请罪!” 徐景衍走在后头,还没看到霍誉初,只随口答道:“这又不是我说的,是五兄……” 他一眼看到了霍誉初,吓的一个激灵,当时酒就全醒了。 他是徐家长房的庶子,徐景熙的庶弟。文不成武不就的,又是庶出,极少有机会参加这种场合,被人捧的一时忘了形,多喝了几杯,竟是口没遮拦说错了话,还偏偏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他再蠢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纵然心头嫉恨兄长,在外头,也绝不敢说自家人半点不是,如今…… 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 其它几个少年也都惴惴不安的等着。 只有霍誉初神色仍旧从容,就像没听到一样,落落大方的一笑:“几位怎么在此?前头宴席早就散了,我叫人带你们出去罢,太晚了,只怕赶不及回城。” 一边含笑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徐景衍脸青头涨,追了两步,早被太监含笑拦住了:“奴才送几位出去。” 徐景衍知道这个时候解释不清楚就完了,可是她走了他又哪里敢追上去! 他急昏了头,回身向众人连连拱手:“求各位兄弟救我,今日之事,还请诸位千万莫要告诉旁人。” 都是世家子弟,谁也不傻,各自打着哈哈,然后很快就散了。 倒是中间一个姓成的少年,也就是叫破徐景衍身份的少年,面露喜色,一回家,赶紧去找了兄长:“大兄!柳暗花明啊!你的机会来了!” 而霍誉初回去之后,晏时玥正跟孟慧一起吃着水果,晏时玥正亲自打刨冰,一边随口问:“你吃什么水果?” 霍誉初犹豫了一下。 孟慧就看出来了,放下碗,把她拉到身边:“怎么了?” 霍誉初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说罢。” 孟慧道:“无妨,你耶耶不在意这个的,你直接说就是。” 霍誉初就把事情说了。 晏时玥和孟慧都沉了脸。 半晌,孟慧才道:“你怎么想?” 霍誉初垂了下眼,道:“照当时情形来看,这话,应该确实是他说的。” 她顿了一下:“我想退亲。” 晏时玥原本一肚子火气,都被闺女的当机立断给吓回去了,微讶的看着她。 孟慧倒不意外,拍了拍她的手:“其实徐五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喜欢这种事儿,是说不准的。若是喜欢你,你循规蹈矩也是端庄,若是不喜欢你,你端庄也是死板……虽然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们家的姑娘,金尊玉贵的十全人儿,天下有多少好郎君,哪个求不得,半丝委屈都不必受的。” 晏时玥默默的看着两人交流。 霍誉初点了点头:“奶奶,我也是这么想的,幸好及时知道,还来的及,否则没得恶心。” 既然出了这种事,那就不必给他们面子了,孟慧直接打发了一个女官过去。 这会儿徐家几个人才刚刚回到府中,正在前头与徐老夫人说话。 今天徐景熙抓着机会,与霍誉初说了好几句话,心里十分欣喜,琢磨着再去找些什么,去讨她欢心。 徐七与他关系一向亲近,忍不住凑在他耳边:“小嫂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徐景熙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徐七嘿嘿笑着摸摸鼻子,不敢多说了。 徐景熙嘴角带笑,那心情,真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 谁知道就在这时,忽听说宫中女官来了。 大家都有点奇怪。 老夫人急叫人请进了,女官直接道,“传太上皇后懿旨,令孙与长乐皇郡主的亲事,就此作罢。” 突来的一个闷棍,打的徐家人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徐景熙还算反应快的,急上前施礼:“大人,请问这是为何?为什么好好的要退亲?” 女官道:“这就要问贵府八少了。” 她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那边徐景衍一路惴惴不安,也没敢跟家里人说,万没想到……事情来的如此之快,又是如此严重。 他一边哭一边把事情说了。 徐景熙又惊又怒:“这话你怎么会知道?” 徐景衍哭道:“我……我只是无意中听你与母亲说的……” 徐景熙少年老成,不是喜欢逞强装逼的中二少年,霍誉初身份摆在这儿,而且结交图的是通家之好,必须给予妻子足够的尊重,这话,他只与徐夫人玩笑时说过一回,万没想到居然被他听到,更没想到,居然传入了霍誉初耳中。 徐景熙一时又气又急,可是心里想的最多的却是……她该伤心了罢!她定会伤心的! 徐景熙转头就出了门,直接快马加鞭又回了万年园。 但园子里却不许他进,徐景熙也不肯走,直等到入了夜,忽听脚步声响,一人缓步出来,徐景熙急迎上去,却是霍誉新。 他淡淡的问道:“那话是你说的吧?” 徐景熙一时语塞。 第860章 竹马 霍誉新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徐景熙急追上去:“世子请留步!请容我解释!” 霍誉新直接道:“不必了!” 徐景熙情急之下,抢步上前,去抓他肩:“世子!你……” 霍誉新转身就是一脚。 两人就在园子门口动上了手。 徐景熙虽然也在武举上挂了名,但绝不是霍誉新的对手,再说他也不敢还手,只节节后退,一边道:“此事有误会,我想见郡主一面,世子,求你叫我见郡主一面!” 霍誉新理都不理,利利索索的打完一顿,这才收回手,理了理衣袖:“滚吧!” 他下手不重,但也不轻,徐景熙咬着牙根:“我要见郡主一面。” 霍誉新冷冷的看着他,徐景熙强撑着上前一步,“世子,你让我见她一面!” 两人无声对恃,半晌,霍誉新道:“你跟我进来。” 他直接带他去了最近的一个院落,厅门开着,霍誉初正跪坐在厅中毯子上,动作舒缓的泡茶。 徐景熙一喜,上前一步:“郡主!” 霍誉新直接往旁边一坐,冷冷的道:“你有一刻钟的时间。” 徐景熙张了张嘴。 但是他也明白,如今这样,霍誉新是不可能走的,于是一咬牙,就道:“那话确实是我说的,但是我从未在人前说过……” 他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又把之后的心情变化也都说了。 霍誉初只在听到那天的事时,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便又低头煮茶了。 徐景熙终于艰难的说完了,忐忑的看着她。 霍誉初将茶递给兄长一盏,然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徐徐的道:“叫你进来,是想证明我家的人没眼瞎……但退亲之事,已成定局。” 徐景熙猛然抬头。 她神色平静:“你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并不喜欢我,所以这个亲是一定要退的。我堂堂皇郡主,身后站着太上皇、太上皇后,皇上、荣亲王、皇公主……我嫁一个人人皆知看不上我的人,他们的颜面何存?” 她顿了一下:“所以,你可懂了?” 徐景熙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她抬了抬手:“我言尽于此,徐家郎君,请回罢。” 徐景熙退出来时,失魂落魄。 他好像又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冷静从容,当断则断。可是,他也看到了,她选他,只是因为合适,她……并不喜欢他,起码在现在,她没有喜欢上他。 可就算现在两人已经两情相悦,她就不会退亲么? 不会。 她只会比现在难受一些。可就算难受,她也只会藏在心里,外表,还是会完美无暇。 她是太上皇后手把手教出来的,她深知她的身份,代表了什么。 的确,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若是不退亲,大家只会嘲笑她身份如此尊贵,却不得夫君喜欢,那,太上皇后的教导,又置于何地? 他在黑暗中坐了许久许久。 回到徐府时,已近夜半。 徐父仍在书房等他,徐景熙低声道:“退亲,没法改了。” 徐父默然点头。 半晌他才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荣亲王府与别处不同,我惩罚七郎,他们并不会觉得解气,所以我会将你……” “父亲!”徐景熙打断了他:“但我还有机会。” 他抬起了发红的眼睛,恳求的看他:“依郡主的性子,她退了亲,至少半年之内,不会再订亲,我还有机会!只要我在这半年之中,挽回她的心意,挽回大家的印象,我就还能娶她,父亲!” 徐父微愕。 半晌他问他:“你心怡长乐郡主?” “是的。”徐景熙重重点头:“儿子现在很喜欢她,求父亲给我半年时间!” 徐父沉默半晌:“你想好了就去吧!为父不会干涉。” 第二天,徐景熙去找了霍祈旌。 他说的很直接,他想挽回,故此,想请他帮他找一个最复杂最难做的事情去做。 徐景熙是今科的探花郎,如果按部就班的在翰林院熬资历,半年之内肯定难有起色,但若是用武举的身份出头,那,想要立功,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得不说,他这个做法,投了霍祈旌的脾性。 晏时玥听到之后,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但霍祈旌并没有当场给他答复,徐景熙回府不大会儿,徐七急匆匆过来找他:“阿兄!不好了,那个成蹊又去缠着小嫂子了!我听人家说,他拉了整整一车的各种花去园子了!” 徐景熙脸色一沉。 他是拉风的“元上元”,算是都城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元上元并不止他一个。 成蹊就是一个。所不同的是,他是贸易科的状元,在进士科是二甲进士,武举第二十名。 说起来不如他这个进士科的三鼎甲“正统”,可是,晏时玥在商部,所以贸易科的状元,在荣亲王府的份量,绝对不会逊于进士科! 而且,成蹊还是二皇子的伴读,上书房那一伙人最爱去荣亲王府,故此,他与霍誉初自小相识,说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他唯一比成蹊好的,就是他们徐家是书香世家,祖上几代都是大儒,这一点,应该是很讨太上皇后的好。 徐景熙的脸色难看的厉害。 他从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差,可是,成蹊几年前就在讨好霍誉初,他喜欢霍誉初一向不加掩饰,光情诗就写了不知道多少首,他的真心,连他都不曾怀疑。 在他闹出了这种事之后……成蹊趁虚而入,霍誉初会不会动心? 徐七安慰他:“阿兄,你也别想太多,我觉得小嫂子肯定是喜欢你的,小嫂子这么好的人,不会移情别恋的。” 徐景熙脸色更差了。 可是,霍誉初并不喜欢他啊! 而此时,万年园里,晏时玥跟孟慧也在讨论这个话题。 要叫晏时玥来看,成蹊长的更符合她的审美,但她闺女,明显更喜欢斯文范儿的。 孟慧道:“急什么,糕糕也不算大,慢慢挑就是。” 晏时玥点点头。 行吧,你是娘亲你说了算。当年订亲时她说年糕还不大,孟慧可是瞪了她一眼:“多大算大!及笄订亲已经不早了!” 两母女正在说话,下头人报上来:“晏时荼晏大人求见。” 晏时玥就去见了。 晏时荼这些年益发沉稳,但在她面前,笑起来仍旧有几分坦荡爽朗。 他前几年把养珠的活儿交出去了,但仍是天南地北的到处跑,这是刚从江南回来,然后给她带了两车的东西,听说她长住万年园,就给她送了过来。 两人正坐着聊天,她的婢女过来问道:“晏大人,这是什么?” 晏时荼挠头道:“这是江南那边挺流行的一个……叫什么来着?” 晏时玥已经接了过来,一边笑问:“叫什么?”话音未落,她一眼看清了盒子上的字,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861章 虽远必诛 盒子上写着“福.寿.膏”。 晏时玥瞪着那三个字,心里迅速捋了一遍历史,心说不可能啊!不可能这么早出现啊!难道是重名? 晏时荼道:“对对,叫福.寿.膏,这是那边的一种神药,听说是不管头疼还是哪儿疼,吞一块就没事了,据说吞下去之后舒服的不行,飘飘欲仙的……” 他一眼看清了晏时玥的脸色:“怎么了?” 晏时玥声音发颤:“你,你用了?” “我没用啊!”晏时荼摇了摇头:“我体壮如牛,不疼不痒的,我用这个干嘛?我是带回来送你的。” 晏时玥猛然吐出来一口气。 她问:“这东西,在那边很多?” “是啊!”晏时荼也发现不对了,正经的答道:“还挺多的,据说是大和国的商人带来的,现在好些药房都有,这一小盒才二十两银子,大家都说是神仙药。” 晏时玥吩咐影卫:“去给我抓几只老鼠来,或者狗也行。” 影卫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抓了几只老鼠过来,晏时玥打开盒子,把膏体让它们吃了,喂的量挺足,不一会儿,那几只老鼠就在笼中疯狂嘶咬起来,有一只甚至硬生生将脑袋钻出了笼眼,整个头都挤扁了,硬生生卡死了。” 看着满笼鲜血狰狞,晏时荼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晏时玥道:“再抓几只老鼠,三兄随我进宫。” 一行人急匆匆进了宫。 承圣帝亲眼看到了发疯的老鼠,也不由惊愕。 他坐下来想了想:“玥儿你看,朕先下旨禁决,还是先派人去江南查清楚,一网打尽?” 晏时玥道:“我只知此物必须完全禁止,手段再严苛也不为过……这是中华民族的耻辱和噩梦,阿兄,一定要施以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承圣帝点了点头:“朕明白。” 晏时玥躬身请旨:“臣愿前往。” 承圣帝离座拉她起来:“不必你去,玥儿,朕让太子去。” 晏时玥急道:“可是……” 他轻拍她背,“放心。” 当天,承圣帝便派了太子秘密前去,同时又命晏时荼和霍誉新随行,之后,不知怎么,又把徐景熙也加上了。 这个人员构成,晏时玥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现在还没有烟斗,此物只是吞服,危害略逊,但也幸好如此,可以尽早防范,避免噩梦重演。 晏时玥拉着几个人千叮万嘱:“你们一定要小心,此物极为可怕,沾上一点,一辈子都毁了,多么小心也不为过!你们一定要记住,万万不要因为好奇逞强,就去尝试,这个成瘾迅速,人力无法抵挡,即便是钢筋铁骨,也会变成行尸走肉,不论有多么强的意志,也抵挡不了那种感觉的,一定要记住!” 太子几人都不住的点头。 霍祈旌上前一步,半揽住她,安抚的轻拍,一边向他们道:“去吧。小心。” 太子几人这才施礼去了:“姑姑/阿娘放心。” 送走他们,晏时玥久久无言,霍祈旌握紧她手:“不用担心,他们长大了,太子也不是第一次办差,身边也跟着老臣,就算我们去,也未必有他们做的好。” 他轻轻亲吻她的发顶:“孩子长大了,要学会放开手。” 晏时玥嗯了一声,怔怔出神,半晌,她忽然跟他道:“阿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霍祈旌点了点头,她就给他讲了霍元甲的故事。 霍祈旌静静的听完了,搂过她来,拍小孩一样拍拍:“不用担心,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太子一定会处理好的。” 晏时玥点了点头,用手打着节拍,唱道:“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翠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霍祈旌静静的听着,虽然辞句含混,却莫名显得极为悲壮。 霍祈旌一直等她唱完了,才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道:“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你生活的世界。” 知道历史就是这一点不好,哪怕知道不是一回事,可就是放不下。晏时玥接连几日,都在挂心这件事儿,不止一次的跟明延帝叨叨。 然后明延帝直接跟她道:“你以后,每日写二十张大字。” “为什么?”晏时玥道:“我都这么大了还练字干什么?再说我也没断啊!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明延帝截口道:“雷打不动每日十张!你就是闲的!多找点事儿干,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晏时玥哼了一声,明延帝道:“他们个个都比你沉的住气!你这个脾气,多少年了也没见长进!”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只有运气没人可比。” 晏时玥只好磨了墨写,中间还看到成蹊和霍誉初从外头经过。 晏时玥忍不住放下笔,跟明延帝八卦:“阿耶,你说……糕糕会选谁啊?” 明延帝向窗外瞥了一眼,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徐五这个孩子,性子其实十分潇洒,但却很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做事讲究,做人温润,胸怀宽广,与糕糕颇为相配。” 他顿了一下:“而成蹊则恰恰相反,他外表豁达从容,其实性子却是有些偏执的。” 晏时玥点了点头。 在她来看,成蹊其实也不至于偏执,但确实有些固执。 他这种性格,要是年糕喜欢他还好,要是不喜欢,或者不够喜欢,那就有点糟糕了,他会一辈子都执着于把好感度刷满,不然就会为此纠结痛苦。 但年糕的性格,其实是十分理智的,比她理智的多,她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喜欢一个人,最多是像孟慧这样。 要是这么说的话,还真不能选成蹊。 年糕将来的夫君,是绝对不许纳妾的,再怎么入乡随俗,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不会变,所以她一直都希望年糕能选一个她喜欢的人,在合乎理法规矩的前提下,选一个很喜欢的…… 但显然,主流思想是合适比喜欢重要。 晏时玥叹了口气,丢开不想。 而此时,太子一行人昼夜兼程,很快就到了江南。 太子几人都还未及弱冠,虽然在晏时玥心里还是小屁孩儿,但在这个时代,十二三就能说亲了,一个个都十分老成。 包括霍誉新,虽然对徐景熙十分不满,但到了办正事的时候,也根本不会跟他说半句闲话。 几人到了江南之后,就开始秘密调度人手,暗中调查。 一通查下来,目前“福.寿.膏”只在药房中出售,范围也只江南一带,大多集中在杭州。 虽然海口通商,但国人对于洋药还是不怎么认可的,所以大多只有贪新鲜的人在买。 但细细往下一查,各药房都对这个极为推崇,看病的有个头痛脑热也大多推荐这药,因为大和商人给他们的价格,远低于卖价,他们利润丰富,当然推广上心。 而且,大和商人还买下了几个农庄,准备大量种植。 徐景熙有些愤怒,道:“你们说这些药铺掌柜,真的不知这东西有蹊跷?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霍誉新不由冷笑了一声:“我纵是对医理不甚精通,也知道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立竿见影的神药!他们长日与药打交道,怎可能不知!不过是利益动人心!”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眼神却甚冷:“不管这些掌柜知不知道,大和商人肯定是知道的!海口通商,互通有无,他们却想着给我们致命一击!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第862章 为万世开太平 而此时,隐藏在山谷中的一间宅院内,房间摆着几口大铁锅,一伙人正用铲子搅拌着锅里的苹果。一直到煮透了,再抬出去滤成果汁,发酵完成后倒进铜锅,渗入大烟膏,搅拌均匀,熬成黑色的糊糊,捞出晾干,就是“福.寿.膏”了。 松本一郎正志得意满的看向下头。 他大半生都在四处游历,远在大晏商人登上大和国的时候,他就曾来过大晏。 那时,大晏十分普通,他只逗留了几日,便又回到了海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十年,当他再次来到大晏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是他完全想像不到的情形! 路面平滑宽阔、百姓安居乐业,大街上走过的许多东西,是他见都没见过的……甚至还有一次,他见到了一头疯狂飞驰的钢铁巨兽! 他起初只是惊骇,渐渐的,这眼前的一切,好像化成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但要做什么生意才能无本万利日进斗金?他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了天竺国的一种东西。天竺及不列颠很多地方种着这个,他将其制炼之后,改名换姓,卖给了大晏人。 他不是大晏人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给他们一点蝇头小利,他们就会乐颠颠的帮他卖出去。 他时常会站在药店门口,每当看到一些愚蠢的百姓如获至宝的捧着那个盒子,他心中都十分怜悯。 经常服用这些的,无不形如骷髅,目光呆滞,像个活死人……他们却真的把这个当成了良药!只要开了头,就一辈子也离不开,他又怎么可能不赚银子? 而当所有人都被它吸引,这个国家便成了一团烂泥! 用他们大晏人的话来说,这也算是兵不血刃大获全胜了吧! 松本一郎志得意满的想着。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进来,道:“松家郎君!有个外地来的富商要见你,说想买很多的福.寿.膏!” 松本一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不管他说多少次,这里的人永远以为他姓松。 但是他却和颜悦色的笑了笑:“外地的富商?” “是啊!”那个人道:“看着很有钱的!” 松本一郎含笑道:“好。” 很快,他就见到了这位富商。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却是锦衣华服,意气风发。 松本一郎在大晏来往数次,前后待了几年时间,汉话说的极为流利,眼力也练了出来,一眼就看出这位气度不凡,态度便更加和蔼。 少年郎却始终懒洋洋的,一副老子不差钱的样子,一张口就道:“怎么也得要个一两万盒吧!” 一两万盒!?松本一郎急笑道:“霍小郎真会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他道:“不过是一万盒,区区二十万两,你以为我掏不出来吗?” 松本一郎急恭惟道:“霍小郎财大气粗,不知你什么时候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了!”霍誉新一脸嚣张的道:“我在这边待不了多久,你三天之内能给我么?” “这个……”松本一郎道:“三天只怕有些困难,这样如何,我给你这个数一盒……”他比了个手势:“我十天之内给你可好?” 霍誉新故作不满,两人来回的拉锯。 最终商议妥了,霍誉新爽快的交了订金,签了契书,然后霍誉新问道:“这东西吃多了不会死人吧?” “怎么会!”松本一郎道:“这可是添福添寿的神药!” 霍誉新微微一笑,送走了松本一郎。 他一转身就去了隔壁。 太子正静静的坐着。 霍誉新道:“看来他在本地,只有那一处工坊,在外头也没有其它的了。”他顿了一顿:“换句话说,这个生意只有他一头!” 太子点了点头:“很好!幸好发现及时!那我们收拾起来也容易了!” 他站起身,直接吩咐:“今晚就动手!” 松本一郎前脚刚回到藏匿在山谷中的工坊,后脚就被官兵给围了,所有制成未制成的,全都被秘密运走。 与此同时,各个与松本一郎合作的药房,也都被连夜抄了,到处都是提着灯的人们,被叫起来的人,尚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松本一郎再次回到了当初见面的宅邸。 一见到霍誉新,松本一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想吞了他的货,不由愤怒道:“你们怎么可以不讲诚信!我是来你们大晏做生意的!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不怕我回去告诉神武天皇,不与你们大晏做生意了么?” “呵!”霍誉新冷笑道:“我怎么了?我只是想请你尝尝你自己造出来的东西啊!”他叫人取了一盒过来:“你多吃一点,我请你吃,不收钱。” 松本一郎脸色一变,猛然往后一退:“我不吃!不吃!唔!” 他闷哼了一声,已经被霍誉新一脚踹到了地上。 霍誉新冷冷的道:“不是添福添寿的神仙药么!为什么你自己倒不吃?” 他强行塞进他嘴里,松本一郎拼命往外吐着,霍誉新直接把他翻了个个儿,一脚踩在穴位上,松本一郎受惊张口,已经一下子把那口福.寿.膏吞了下去。 松本一郎目眦尽裂:“你竟敢如此!我是你们大晏的客人!” 霍誉新又是一脚:“你哪来的脸自称大晏的客人?给主人下毒的客人!?我们大晏礼仪上邦,对来做生意的客人,一向礼数周全,但对你这种丧尽天良的豺狼,也绝不会客气!” 徐景熙从外头进来:“大兄,我来审,你去帮殿下。” 霍誉新点了点头,这才收了脚,徐景熙蹲下了身,又打开了福.寿.膏的盒盖。 霍誉新急匆匆去了前头。他身份压的住,处理起事情比徐景熙方便。 此时已经有数人被带了过来,黑暗中,不时响起一声哀嚎:“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再没人性,也不敢做这种事啊!” 太子在廊下负手而立,静静的听着。 太子的长相与气质,看起来都很像承圣帝,其实性情远比乃父要强硬有棱角,做事倒有三分像晏时玥,有几分嫉恶如仇的味儿。 霍誉新劝道:“这些人知道的只怕当真不多,而且……也不宜处置太过。” “孤知道。”太子道:“但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霍誉新问:“外头的人?” “也不必急,”太子道:“孤是故意让他们把声势闹大的,这样他们才会记住。” 霍誉新点了点头,也不再劝。 外头人心惶惶,闹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亮,才有数人骑着马从刺史府出来,随走随背着圣旨。 朝廷新增了针对福.寿.膏的一系列律法,例如: 自即日起,各港口戒严,禁止福.寿.膏流入、疏忽职守导致此物流入者,立刻罢免官职并追责。 禁止种植、贩卖,违者立即处死。私下服用此物者,抄家并监禁三年,三代不得科举。 官吏及家人有服用者,立即戒断,半年为期,若不能戒断者,立刻免职。隐瞒不报者一经发现,立刻流放。皇族宗亲有服用者,一经发现,立刻族谱除名…… 同时还有一系列奖励举报的措施。 不止百姓,连官吏都惊的目瞪口呆,这真的是明延朝、承圣朝以来最重的典了。 数骑马儿,在大街小巷来来回回的奔了数次,确保大家都听到了,都听清楚了。 然后又换了一批人,开始宣讲此物的危害,也是来来回回的奔驰了数次。 百姓之中,其实真有不少服过此物的,有人惊骇,有人惶惶,也有人觉得是危言耸听。 但再下一刻,到处有人拿了一笼老鼠过来,找了高处,然后当众做实验…… 什么都不如亲眼所见,亲眼看到的,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幕了。 外头忙碌的同时,徐景熙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审完了松本一郎。 然后他与太子他们商议了一下,就拿了一个瓷罐进来:“你自认为对我们大晏极为了解,那么,你也一定听过蛊了。” 松本一郎脸色骤变! 他当然听过蛊,这是传说中极为可怕的东西! 济世堂花了几年时间研究这东西,这应该属于科研用蛊了,是太子离开都城时特意派人取的,就是用于这非常之时。 徐景熙不由分说的把蛊给他灌了下去,然后给他演示了一下母蛊和子蛊的感应,松本一郎痛的满地打滚,嚎叫的嗓子都哑了。 然后徐景熙冷冷的道:“你的东西,我们都还你,我们还给你派人帮忙……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是大和商人,那你就把这东西,请你们大和人自己尝尝罢!” 松本一郎起初不从,但母蛊一动,他也就从了。 他们给他派了几个影卫,当天就打发上了船。 既然松本一郎这么会做生意,无师自通的发明了这害人的玩意儿,那就去祸祸你们自家人好了! 要知道,松本一郎在大和国是一个成功人士,他游历多国,见识广博,大和又是他的故土,要在他的故土发展业务,比异国他乡,当然要容易的多。 于是几年之后,大和国遍地都是行尸走肉。 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可以说,国民经济倒退了二百年。 晏时玥事后得知,只觉得……虽然此举不符合礼仪上邦的行事规则,但,真的好爽啊! 但太子在事后,也派出了人手,悄悄潜去天竺和不列颠,破坏这种植物,争取将这些后世遗害无穷的东西,整个人类的毒瘤,全都扼杀在摇篮里……永不会有噩梦重演,大爱无疆,“为万世开太平”! 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太子一行,花了两个月才处理完后续工作,赶回长安。 徐景熙整整往万年园送了四大车的东西,以及一大包信。 因为此事几人有功,承圣帝放了他们半个月的假,他日日来万年园求见,从清晨等到日暮。 在江南忙忙碌碌,但是他一有空就给她写信,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都写在了纸上。霍誉初从第一封,看到最后一封,感觉好像陪着他走了这一遭。 霍誉新进来,咳了一声:“糕糕,其实我觉得这个人还不错,你再好好想想。” 霍誉初叹了口气,把手压在信上,半晌才道:“让他进来吧。” 而不远处的亭子上,晏时玥看着下头一脸喜色,小跑进去的徐景熙,不由叹了口气:“可怜的成蹊!看来还是这个傻小子修成了成果!” 霍祈旌含笑握着她手,晏时玥往下看了看,恰好看到三寸丁的小七,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总算解决了一个了……其它的,还有的等呢!” “急什么,”霍祈旌带笑道:“一家人在一起不好么?” “我不急啊!”晏时玥笑着抱住他胳膊,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不管去哪里,反正有你陪着我!” 第863章 番外:现实世界一 “特大新闻!!!” 高一级部群里,忽然跳出来一条消息,只后头的惊叹号就好几排,为了表示震惊,还刷了一排的表情包。 大家懒洋洋的响应:“什么事啊?” “说!” 刚才发出消息的周伟,两只手抱着手机打字:“就在今天!刚才!贫穷贵公子!他穿上了西装!打上了领带!还拿着花!我问他要干什么,你猜他说什么!” 这一回的响应,比之前热烈多了: “说什么?” “快!点!说!” “别卖关子了!!” 周伟:“我要给我媳妇留个好印象!” “什么鬼?” 周伟的惊叹号快要飞出屏幕,“这是他说的!这句话!是他说!的!他现在往东走了!请大家及时接力播报!!” 不止一个人扑到了窗边。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高瘦清俊的人影,捧着一大把玫瑰花,步履轻快的走了过来。 祈旌是京市一中的学神,什么考试都稳坐级部第一宝座,他是典型的古早校园衬衣男神类型,一句话以概之:瘦高白幼帅、冷智坚挺穷。 在大家心目中,这位完全就是一个学习机器,上好发条程序纹丝不乱,毫无人类情感。 但现在,他交了个女朋友?? 数双眼睛瞩目之下,祈旌走进了十一班教室,他的眼神在室中转了一圈,准确的定在了中间。 唐时玥正呆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神思不属,早上群里这一番热闹,她完全没有参与进来。 然后祈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摸出手机悄悄播报了: “报!贫穷贵公子到了我们十一班!已经盯着校花目不转晴的看了一分三十六秒!” “啊啊啊!他走过去了!” “押一毛钱,他要向校花表白。” “押一块钱,校花不会答应。” 祈旌已经走到了唐时玥面前,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唐时玥茫然转了回来,他整了整衣服,很温柔的道:“阿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唐时玥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她才刚刚回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但她没想到她居然回到了高中时期,她脑子蒙蒙的,还有点儿找不着状态。 群里的消息刷到飞起,还有人悄悄的开了视频。 看她一脸懵,祈旌乐了,伸手压住她脑袋:“说好。” 她呆了呆,完全下意识的:“好。” 众人:“……!!!” 下一刻,唐时玥猛然回神,啊了一声,迅速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阿旌阿旌阿旌!!” 众人:“……!!!” 机器人学神当众上演摸头杀,高冷校花热情万丈投怀送抱,众人一大早吃了一个惊天大瓜。 然后学神公然翘课,跟校花出去了。 唐时玥一看身边没人,立刻抓着他手:“我才刚来!我刚来你就走到我面前了!啊啊啊,我没想到我变小了!我还想万一找不到你怎么办呢!我脑子正糊着呢你就过来了……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似的!” 祈旌不住的点头点头。 她叨叨叨说了很久,然后忽然想到:“啊!怎么办?你可是我们学校的神话,你多长时间能适应啊?我当年成绩很好的,可过了太多年了,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能记住多少,要不我们一起请个补习老师?” 祈旌道:“我来了快两年了。” “对啊,所以才要补习……啊??”唐时玥吃了一惊:“你来了两年了?这么久?那中考状元是你自己考的?这些成绩也是你自己考的?” 祈旌点点头。 “哇!”唐时玥道:“阿旌,你也太棒了!那还好,要不然一恋爱成绩就下滑那就完了,铁定要被请家长的!” 她又想到一点:“你是不是很穷?要不要我给你一点银子……钱?” “我不穷。”祈旌认真的道:“我家里不穷,我爸爸……我现在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画家,一副画能卖几十上百万那种,我母亲是教授,我真的不算穷。” 显然他已经非常适应他的家庭,说起来时,微微带笑。 这么巧,偏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画家,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补偿作用吧!唐时玥感同身受:“那就好了。” 然后她问:“阿耶呢?阿耶来了没有?你找到他了没有?” 祈旌摇了摇头。 唐时玥问:“那我呢?之前你见过没有?” 祈旌迟疑了一下:“之前的你,不是你,我认的出来。”他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她完全不是你,不是不记得了,也不是去大晏之前的你,就根本不是你……” 他顿了下:“但是今天早上我看到时,就是你了,所以我才回去换了衣服。”他笑了一下:“表白需要一点仪式感。” 唐时玥愣了愣,拍拍脑门,但头疼的厉害,一时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想了,双手握住他手:“反正你来了就好了。” 祈旌含笑回握:“嗯。” 两人正拉着手两两相望……就听一声吼石破天惊:“那边的两个是谁!上着课呢到操场上干什么!”胖胖的教导主任一边跑过来一边大叫一声:“站住!” 三分钟后,两人站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 唐时玥一直是个学霸,而学校这种地方,成绩好是有特权的,所以她还挺轻松的。 但是万万没想到,一进去,教导主任就开喷了:“你自己不学习,不要影响别人!好好的小姑娘,不学好,公然逃课,跟男同学在外头拉拉扯扯……” 唐时玥都被他骂蒙了。 祈旌挡在了她面前:“主任,是我找唐时玥表白的,也是我硬把她拉出来的……” 教导主任愣了愣,然后痛心疾首:“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 唐时玥站在后头,也后知后觉的把事情捋了过来。 祈旌说的对,她不是她,这也不是她的世界,只是她们恰好同名而已。 她这个身体,是一个学渣,除了长的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学渣。 原身的母亲已经死了,产后抑郁自杀的。 继母是典型的小三上位,但是因为母亲死的时候,原身还不记事儿,所以被继母笼络的很好,把她当成了亲妈……她跳出来用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当然能看的出继母处处恶毒的小心机,但原身却是毫无察觉。 初中毕业的时候,她知道了自己不是“妈妈”亲生的,心情受了影响,吊车尾进了一中,然后成绩每况愈下,居然差到进了十一班……一中的分班是按成绩的,十一班,全级倒数第二差的一个班。 心情有点微妙啊!! 虽然祈旌一力承担,但偏见并不是那么好消除的,教导主任很敷衍的道:“你先回去。” 唐时玥对他点了点头。 祈旌抿了抿唇,便出去了,然后教导主任严肃的道:“叫你家长过来一趟吧!” 他直接拿出了手机:“号码多少?” 唐时玥迟疑了一下,报出了哥哥的手机号码。 她想见见哥哥。哪怕这个哥哥,不是她的哥哥呢! 第864章 番外:现实世界二 唐时逢接到电话的时候,心情有点微妙,但礼仪仍旧无懈可击:“好的,我马上过去。” 唐时逢赶到了学校。 老远就看到唐时玥站在门口,正低头出神。 她并不叛逆,她外表向来十分淑女,但对上他,永远极为冷漠排斥……在她眼中,那些人才是他的家人,至于他这个从小长在外公家里的哥哥,她向来十分疏远,后来得知真相之后,就全是排斥了。 她觉得,是他破坏了她的美好生活。 唐时逢无声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 于是唐时玥听到声音一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极为熟悉的神情。 唐时玥当时眼泪就止不住了:“哥!哥哥!” 她跑下来,扑进了他怀里,双手抱着他。 唐时逢愣住了。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慢慢的,试探着把手背压到了她的背上。 她没有冷脸,没有骂人,没有嫌恶的甩开。 他于是轻轻的拍了拍:“玥玥不哭了。” 唐时玥更是暴哭!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唐时逢慢慢的拍抚着她,不住的安慰,心里已经渐渐升起了怒气。 她虽然单纯,却是个很倔强的性子,能让她哭成这样,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们做了什么?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唐时逢的态度却仍旧是极好的,温和的听完了教导主任的话,表示了解情况之后,一定会配合学校工作。 碰上态度这么好的家长,教导主任的火气也下来了,于是也没提怎么惩罚,就轻轻放过了。 时间也不早了,唐时逢就直接带着她出来吃午饭。 就近找了一家饭店,挑了个包间,坐下来一看唐时玥的神情,唐时逢心里格登一声。 他怎么忘了,她最讨厌他不向着她说话,她只喜欢他旗帜鲜明的对她好,护着她,对她来说,不能痛痛快快的当场怼回去,那就是软弱和虚伪。 但他刚才,好像又用她最讨厌的方式解决了问题。 唐时逢咳了一声,温言道:“玥玥?” 唐时玥嗯了声,他又咳了一声:“你想吃什么?” 唐时玥道:“你随便点吧,我洗把脸。” 她直接走到旁边的洗手台洗了把脸,唐时逢心里不安,又不好说什么,便随意点了几样菜,把服务生打发出去,唐时玥也坐回了他对面,刚洗过的小脸白生生的,眼下却是浓浓的青影,脸色实在是差的厉害。 唐时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总熬夜,不要喝酒……” 嗯??唐时玥内心忽然飚过了一句国骂! 她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这时候过来了,因为原主死了啊!!小小年纪,天天通宵不睡!还特么的酗酒!!这是猝死了,所以她才来了啊! 她简直要崩溃了!本来以为恶毒后母什么的,都在电视剧里,没想到就在身边!原身酗酒,可是她的好后母教的! 唐时逢见她脸色不对,柔声道:“玥玥?” 唐时玥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不如趁机过个明路? 于是她眨了眨眼睛,糯糯道:“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再也不喝酒了。” 唐时逢一愣。 然后她道:“哥哥,我喜欢上了一个学神……他在我们级部永远考第一,我要追上他的步伐,我要成为最好的自己。”她双眼水汪汪的注视着唐时逢:“哥哥,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 唐时逢这会儿还真没有什么妹子被抢走的心酸,他沉浸在了妹妹肯好好跟他说话,还对他撒娇的喜悦里。 他毫不犹豫的道:“好,那哥哥帮你请几个辅导老师!” “不用呀,”唐时玥甜甜的道:“他会帮我补习的。” 看看他脸色,她一脸乖巧:“哥哥,要不这样,要是下一次大考我成绩没有进步,那你再帮我请?” 唐时逢愣了愣,然后略一考虑,点了点头:“好!” 于是兄妹俩气氛愉快的共进了午餐,回到办公室之后,唐时逢仍旧满面春风。 他们这种行业,公司氛围向来挺轻松,属下赵栋梁打趣他:“唐总,这么高兴,不是交女朋友了吧?” “没有,”唐时逢淡笑道:“跟玥玥一起吃了顿饭。” 看着他步履轻快的进了办公室,余下的两人互视了一眼。 他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有后妈就有后爹,守着一个大唐实业,本该当大少爷的唐时逢却要自己创业,苦哈哈的熬了几年,总算是成了业界新贵。 但他们倒不是觉得唐时玥是为了这个。 在他们眼中,他那个妹妹啊,是真没这个心机。她不是坏,纯粹就是蠢,这么虚幻的泡沫,就是一头扎进去出不来,倒把唯一的亲人往外推。 几人互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耸耸肩,各自散了。 此时唐时玥已经回了教室。 十一班是学渣的海洋,对八卦的热情,远比对学习要高,所以她一回去,就迎来了一大拨询问。 大部分人并不看好,同班的李宇俊更是高声反对:“什么狗屁学神!那种阴阳怪气的人有什么好的!你不要被他骗了!” 唐时玥草草应付过去,等放了学,唐时玥与祈旌非常默契的对了一下眼神,拉开距离,直到走出了校门口,这才会合,霍祈旌道:“我帮你补习?” “先等等,”唐时玥道:“我先自己过一遍,摸清楚了再说。” 毕竟老夫老妻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就先散了,唐时玥坐上公交车,回了家。 对,她是坐公交车的。 因为继母说,要培养她的自理能力和社交能力。 但她的弟妹,却是从小就车接车送的。 嗯,大概他们不需要自理和社交。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搞他们,可能是因为曾经站在最高处,对他们处心积虑算计的这一家实业公司,其实是有些看不上眼的,犯不着为此汲汲营营。 她平静的进了家门。 家里正在说说笑笑,因为他们有专车接送,所以回家肯定比她要早些,这会儿妹妹唐时若正搂着爸爸的脖子说着什么,继母偎依在爸爸另一边,笑的满脸慈爱的。 一见她进来,大家的笑都是一收,话题也停了。 那种一致对外的感觉,实在是太明显了,要是原身在,估计要扎心了。 幸好唐时玥完全没感觉。 然后继母站起来:“小玥回来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就收拾收拾吃饭,吃完饭,唐时玥一抹嘴,就直接上了楼,关上门拿出书来。 她在这个家里一向是这个作风,跟谁都不说话,并不怕崩人设。 自从得知了身世,中二单蠢少女就感觉被世界和家人背叛了,然后就开始自暴自弃的熬夜打游戏酗酒了……可真是一个亲者痛仇者快的方式啊! 她这种做法,特意赶在中考之前“说漏嘴”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唐时若母女,估计背地里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了。 唐时玥长吸了一口气,翻开书本。 第865章 番外:现实世界三 唐时玥的记性一向很好,但记性再好,几十年不用,也都忘的差不多了,但她捋完了就发现……即便她忘的差不多了,也比原身的脑内存货多上不少。 她真是切实感受了一回学渣的水平。 不管怎么说,要这么看,下回考试“进步”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最那啥的就是,这个世界的历史,是真的有“大晏”的,有明延帝,也有她福晏皇公主,有霍祈旌,也有他们的儿女们。 唐时玥离开大晏的时候,孟慧已经去世多年,明延帝身体也变差了,他们才离开的,那会儿连小七都已经嫁人了,所以她就津津有味的查了一下孙子和重孙子们的成就。 不过大晏最后毕竟是亡了,等阿耶来了之后,一定会很懊恼吧! 一直忙到十点,手机响了下,祈旌发过来一条:“怎么样?” “还行。”唐时玥单手打字回复:“比我想像的要好一点儿。” 她一边说着笑了一下:“我在查霍家的子孙后代。” 霍祈旌心领神会:“不用查了,等见面我跟你说说就是了。” “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时玥打了个哈欠:“不行了,我这个身体不怎么样,我现在不舒服,我先睡了。” 霍祈旌发过来一个:“练功。” 对啊!怎么还忘了这一茬?于是唐时玥迅速洗濑完,然后像以前一样,躺在床上,试着推动气息,但这个身体是真的废,练了半天也没能完成一个周天。 但是第二天早上时,仍旧难得的神清气爽。 早上下了楼,一家人正在吃早餐,唐时玥一边吃,一边道:“早上让司机送我一下。” 唐时若立刻道:“我那边不顺路。” 唐时乘也道:“我更不顺了。” “是么?”唐时玥微笑着道:“你们倒是挺心疼司机的,还替他们考虑顺不顺路的问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拿工资。” 两人都是一窒。 唐时玥是那种越气越说不出话来的类型,要是平时,他们这么一说,她肯定就瞪他们一眼,然后气鼓鼓的走了,但现在,却微笑着怼了回来? 而且这句话,唐剡显然听进去了,便道:“让老胡送就是了,这么点小事,吃个饭也不消停。” 唐时玥冷笑一声。 渣爹可真是偏心偏的理直气壮啊!话都提到明面上了,居然还能这么和稀泥过去!她才不相信他是真的想不到,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于是吃完饭唐时玥直接上了车,一上车唐时若就道:“胡叔,今天要顺便送姐姐一下。”故意把顺便咬了个重音。 唐时玥闭目养神,懒的理她这些小心机,她学校先到,还能绕个路回来再送她么?谁顺便还真不一定。 但唐时若扯惯了顺风蓬,不习惯她的无回应,一路逼逼不停: “姐姐,车送过去,能省不少时间吧?” “其实你这么早去学校干什么啊,你们班都是些成绩不好的,早自习肯定特别吵……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是说姐姐。” “姐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喝酒了?喝酒对脑子不好,当心变笨啊!” 唐时若成绩不错,一向最喜欢冲她显摆这个。 唐时玥心里就一句话:“直女各有各的直,但绿茶的套路大多相似。” 她虽然永远不能像霍祈旌那么成熟,但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人上人,现在再看这种低级绿茶,真是一点怼回去的兴致也没有了。她压根儿不回应,等车到了,她直接下了车,气的唐时若直瞪眼。 祈旌等在门口,一见她来,便迎上来,两人找了个僻静地方说话。 唐时玥道:“先低调些,等我成绩上来,能跟你一个班再说。” 祈旌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一家书吧,有包间,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我们放了学去那边?” 唐时玥点了点头。 然后祈旌道:“我昨天给你发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唐时玥愣了愣,掏出手机,才发现祈旌昨晚还给她发了一个“怎么办又想你了”的萌萌表情。 唐时玥都乐了。 行啊,她家古穿今的大将军都会发卖萌表情包了。 她笑着,当着他的面儿,选了一个“脑袋里面都是你”的表情图给他发了回去。 两人这才分开。 唐时玥发现昨天唐时逢也给她发了一句:“早点睡觉。” 唐时玥也给他发了回去:“知道啦哥!你发的时候我都睡着了!”[我很乖.jpg] 从这一天开始,大家都发现学渣唐时玥,开始用功了。 不但上课认真听了,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学习,那个认真劲儿,让旁边的学渣们,说话都不敢大声,总觉得太大声,对不住女神的努力。 是啊,虽然他们觉得怒力也没啥用,但是精神可嘉啊对不对! 还有些小绿茶天天跑过来冷嘲热讽:“好好的靠脸不好吗?还非得不信邪要靠才华?” “就是,不是挺高冷的么?还不是为了个男人这么拼?” “最后再挂个倒数才搞笑呢!” 当然也有她的追求者给她说话,十一班天天吵的不可开交……但就算她的迷弟,也不觉得她能考多好,只是不住的安慰她:“没事儿,成绩又不能当饭吃!” “大学生一样给小学没毕业的打工!” 结果万万没想到,月考成绩一出来,唐时玥嗖的一下窜到了级部二百来名……一下子从十一班窜到了七班。 看到成绩的那一刻,小绿茶们觉得脸都肿了。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不少人在群里发出了流泪的表情包。 晚上回了家,就发现唐时若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她虽说是成绩不错,但也不过是班级前十的水平,级部也就二百名上下,一听说唐时玥居然考了个二百名,她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一见她,就翻了一个大白眼。 唐时玥懒的理她。 她现在放了学跟祈旌要学习好几个小时,回家就是纯睡觉,理都没理她就上了楼。 结果一进门,就发现房间被人动过。 原身喜欢手办,有一橱子手办,她少年时也喜欢,现在虽然不喜欢了,但一个个亲手做的手办,放着可可爱爱的,也就留着了,没事儿拿出来玩玩,解解压。 但现在,打头的几个手办脸上,全都用紫色口红抹了重重的一道,连橱子上都抹了。 唐时玥顺着口红壳子滚出来的线一看,然后一把掀开枕头,就见下头一堆拆烂了的口红。 手段是很幼稚,但是唐时玥真的被惹火了。 她书包都没摘,直接提起一个凳子就去了隔壁,一脚踹开门,哗啦一下把她的梳妆盒子甩到地上,化妆品甩到地上,稀里哗啦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唐时若尖叫起来,赶紧往上跑。 继母陈慧华也被惊动,从楼上趴下来:“怎么回事?” 唐时若一边往上跑,一边尖叫道:“唐时玥!你疯了吗!!” 话音未落,凳子直冲着她砸了下来,从她脸旁边擦过,哗的一声,把后头的花瓶砸了个粉碎。 唐时若吓的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唐时玥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进我的房间,否则老子弄死你。” 她看了她一眼,叫下人进来收拾。 她向来走冷漠路线,这一爆发,连陈慧华也不敢出头,只搂着唐时若低声安慰。 唐剡今天不在家,至于以后告状,她才不在乎,想告就告啊!她砸的大概有上百万,唐剡可不是大方的人,唐时若攒这些珠宝不知道攒了多久,不管怎么告,珠宝反正是回不来了。 稀奇的是,她们居然没闹腾。 第二天上了学,唐时玥就可以去七班了。才刚把书都搬进七班教室,就有人急匆匆跑来:“唐时玥!学神和李宇俊打起来了!” 唐时玥一愣:“怎么回事?” 问完她也明白了,李宇俊也是十一班的学渣,原身的追求者,她用功期间,不止一次的跑来哔哔,说什么,你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啊!你学习不好我也喜欢你啊…… 总之一大堆脑残言论,她是真不懂现在的孩子,都被电视剧荼毒成这样了? 霍祈旌打架,唐时玥是一点都不担心的,要是他刚来,她还要担心一丢丢,他都来两年了……她怀疑他现在能一人单挑整个学校,毕竟她才练了大半个月,就觉得精神都足了。 但不担心归不担心,为了宣示所有权,她还是准备出去瞅瞅。 谁知道才刚出去,还没找着打架的在哪儿,就见楼下有个人走了过来,抬起头来,看到她,就道:“下来。” 啊啊! 唐时玥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阿耶!阿耶终于来了! 她飞奔下楼,为了避免被围观,没有扑上去,只小声道:“阿耶?” 明延帝含笑点了点头。 明延帝这个身份叫王霁泽,同样是一个学渣,冷酷叛逆的中二病患者。他父母都是从政的,忙的很,他大概属于留守少年,很狗血的吃芒果过敏,被送进了医院,然后明延帝就来了。 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如今他已经初步适应了身份,今天还是头一天来上学。 第866章 番外:现实世界四 而祈旌那边。 李宇俊忽然跑进一班来,指着祈旌道:“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自己学习就学习,凭什么要求唐时玥也跟着学?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包容她么?!你这么多事儿不就是仗着自己学习好么,你除了学习好还有什么……” 吧啦吧啦。他说完了,就发现周围的人都很安静而不解的看着他。 就好像看着一只冲进了人类社会的大猩猩。 李宇俊被刺激的热血上头,一拳就挥了出去,然后被清瘦的祈旌一把捏住拳头,轻轻松松的送了回来,然后他大骂了一声,一脚踢出,又被祈旌直接把这一脚踢了回来,踉跄了两步,后背撞在了黑板上,痛的嗷了一声。 这一幕,简直帅到没朋友! 连一心读书的学霸们也被征服,纷纷鼓起掌来。 不少女生眼里都放光了……简直帅惨了! 祈旌本来就有学神光环,又长的干净养眼极了,没想到还有这身手!简直完美无缺好么! 于是打发走了李宇俊,有个叫于丽娜的女生跑了过来:“学神!唐时玥在下头跟王霁泽说话呢!”她明着上眼药:“你在这边为了她打架,她却跑去跟别的男生说话!她好像没有把你当男朋友啊!” “王霁泽?”祈旌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问:“在哪儿?” 于丽娜撇了一下嘴角:“下头啊!” 祈旌就出去了,旁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儿,不少人跟出去看。 那边两人正在说话,唐时玥满脸是笑。祈旌老远看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急步过去,小声道:“阿耶。” 王霁泽转身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暗搓搓等着围观的诸人:“……???” 为什么没打起来?看起来还有点和合融融的?就跟一家人一样? 有人道:“我没看错吧?为什么我在王霁泽脸上,看到了老父亲般的慈祥?” “鬼的慈祥!”有人道:“这是男人之间的默契!” “什么默契?” “公平竞争的默契!” 事实上,祈旌正在道:“正好我在帮阿玥补习,那就一起吧。” “嗯。”王霁泽道:“我在医院时,叫人补了一些初中的,有点麻烦。”他长叹了一声,一边又道:“我家里没人,回头去我家吧。” 两个人都应了。 于是等放学,两人都上了王霁泽的车。 一到王霁泽家,唐时玥就一个想法: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他们家并不是多么金碧辉煌,但却低调奢华,文化底韵浓郁,看在明延帝这种行家眼中,自然是比太现代化的别墅舒服多了。 但是明延帝底子差,又正处于两种文化的对冲期间,需要融汇,并没打算占用祈旌的时间,仍旧是用自己请的老师补习初中知识,然后祈旌和唐时玥就在他家照常补习。 下一次考试,唐时玥又上升了五十几名,到了四班。 而明延帝,不,王霁泽,也补习完了初中知识,跟上了进度,并且从十班到了九班。 补习老师走了,三个人可以一起学习,王霁泽拿着历史卷子吐槽:“‘废除府兵制时大晏的历史背景?’朕自己下令废的,朕自己会不清楚么?庆平之乱是三年前的事情,跟这有什么关系!真是牵强附会!” 唐时玥笑的趴在桌子上。 王霁泽又恨恨道:“还有这个晏云成,简直是头猪!猪都比他强!朕好好的江山都被他祸祸没了!” 祈旌和唐时玥都听的很乐。 别的明延帝都还好,唯独历史,每次大考完他必定吐槽,加上骂骂大晏那个恋爱脑的末代皇帝。 一边笑着,祈旌想起来问她:“画送出去了?” 唐时玥点了点头:“嗯。” 她就把微信调出来给他看了看。 唐时逢非常别扭的写了一句:“帮我谢谢他,帮了大忙了!” 之前唐时逢的公司要去投标,但是希望不大,正好说起来,原来对方公司的董事长是个爱书画的,于是祈旌回去请父亲画了一幅画给了唐时逢,唐时逢送了出去,然后顺利中标,条件优渥,祈旌也算是讨好上了大舅哥。 在这个世界,他唯一需要讨好的也就是这位了。 唐时玥转头跟王霁泽道:“阿耶,你要不要画画出去卖?” 王霁泽直接摇头:“不用,我又不缺钱。做为爱好,适当的时候一鸣惊人就可以。” 他这个家庭,加上明延帝本身的性情,将来肯定要从政的。王霁泽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包括书画方面,挑出一种字体来单练,在家中偶尔弄出一些草稿,为将来打好铺垫,避免露出马脚。 而祈旌在这个世界想搞搞科研,唐时玥自己,也不太想当明星了,要做什么还没想好。 但是满脑子星辰大海的三个人,目前只能苦哈哈的做作业。 祈旌家中十分开明,而唐时玥在家里,属于不被在意的一个,所以两人时间上都很自由,赶上不好的天气,直接留宿都可以,周末更是全天都在一起。 但是学校里的人,就完全看不懂这诡异的三人行了。 每天放学三个人上同一辆车,这是什么神操作? 而不管是祈旌、还是王霁泽,都是有不少迷妹的,祈旌号称机器人,对女生的态度可见一斑,而王霁泽……人家是皇帝,多少美人没见过,对天真又过于热情的女同学们,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无数碰壁的女同学,看到与两人都亲密无间的唐时玥,嫉妒之心简直井喷。 校园论坛上不时有人挂她,唐时玥完全不在意。 终于有一天,有人在公开平台上发了一个帖子: “新时代共.妻??三人行如此和谐,我对这位绿茶前辈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危言耸听的标题,夸张煽动的内容,还配了不少图片,祈旌和王霁泽都拍的不算清楚,但唐时玥都拍的很清楚,而且刻意挑了丑照。 但唐时玥的颜值是真的高,就算刻意挑丑照,都丑不到哪儿去。 这不是在校内论坛,是直接发到了外头平台的,因为锤太实了,校名班级都有,所以瞬间就火了。 有人把链接甩进群里,唐进玥一看之下,都乐了。 还真是冲动的青春,啥都敢做啊! 唐时玥想了想,直接给专业人士打电话了:“哥!有人在网上黑我!”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与唐时逢修复关系。这不要太简单,毕竟唐时逢跟她哥的脾气性格,简直复制黏贴,相处起来,真的太亲切了。 而她经过几次考试,已经成功的进了三班,级部百名内,这成绩算不上好,但足以叫唐时逢满意了。 唐时逢一看之下,怒火熊能,直接道:“知道了,交给我!” 然后唐时玥转头去找了教导主任。 学生时代,“告老师”这种方式,属于学渣最厌恶的一种,但有时候却又极其有效。唐时玥对于“学生时代纯粹又珍贵”的友情完全不稀罕,当然是怎么有效怎么来。 教导主任是个极其重视成绩的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当唐时玥成绩飞速上升的时候,他的态度就迅速变好。 一看到这个帖子,教导主任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赶紧去找了校长。 校长的反应,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大,他失声道:“王霁泽??”他当时就站了起来:“真是胡闹!这怎么……赶紧看能不能找个人,赶紧删了!快点!” 他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造这种谣言,是要出事的啊!” 教导主任忙着联系人的时候,校长又问她:“你们这是……关系比较好?” 唐时玥把之前准备的说词拿了出来:“霁泽成绩不好,想请祈旌给他补习,但祈旌要给我补习,索性就一起了,然后霁泽与我们聊的来,就直接让我们去他家了,他家里有多媒体设备,偶尔可以听他请的老师远程讲课。” 校长连连点头,“嗯。好。” 教导主任正联系着,就见页面404了,唐时玥心说估计是他哥弄的。 然后就先出来了。 都没等放学,校长就把人全弄下来开了会,严厉谴责了这些人的造谣行为,并且用唐时玥的说词解释了。 毕竟,唐时玥的成绩上升程度,本来就引人注目,明延帝也属于那种学习能力惊人的,成绩同样在稳步提升,所以她这个说词真的一点问题也没有,可信程度极高。 放学的时候,唐时玥才想起来问:“阿耶,你爸妈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看校长脸都吓白了。” 王霁泽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唐时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他,然后默默的比了个i服了you的手势。 结果三人一出去,唐时逢就迎了上来。 两边儿一照面,唐时逢一个迟疑,唐时玥介绍道:“这是我哥,这我同学王霁泽。” 而祈旌与唐时逢之前就见过,利利索索的叫人:“哥。” 王霁泽只点了点头,唐时玥便撒娇道:“哥,要不你请我们吃饭吧,然后正好跟我们说说查到了什么?” 唐时逢欲言又止:“好。” 第867章 番外:现实世界五 然后四人一起去吃了饭,唐时逢没再提起这事儿,唐进玥心里就有数了:“是不是唐时若干的?” 唐时逢吃了一惊。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诋毁”那家人,所以一直在犹豫不决,没想到她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唐时玥问:“是不是啊?” 他只好道:“是。”他咳了一声:“我查到,是你们学校,一个叫于丽娜的女生告诉她的,然后她就发了这个帖子。” 唐时玥一点都不意外。 珠宝的仇,她可不会忘,再说还有早上蹭车……对,她坚定的认为是她蹭她的车,也够叫她烦了。说起来唐时若比她还小一岁,但有些东西真的是天生的,她一直就擅长这些勾当。 而于丽娜家,跟他们家住在一个小区,与唐时若关系还不错。 唐时玥问祈旌道:“于丽娜是你们班的?” 祈旌点了点头,迅速道:“我没理过她,我会处理好的。” “别,”王霁泽道:“你出面不方便,我处理吧。” 唐时若毕竟是唐家人,他出面确实不太方便,祈旌想了想,点了点头。 然后王霁泽问:“玥儿,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唐时玥不在意的道:“先有后妈,然后就有了后爹,弟弟妹妹个顶个的乖巧嘴甜……因为后妈进门的时候,我哥已经十岁了,懂事了,就被送到了我外公家里,我那时候不满周岁,不懂事,认婊做母,然后这位就劝说我及时行乐啊、我们这种家庭不需要成绩啊、适当喝点酒对身体好啊、人不放纵枉青春啊……得幸亏我胆子小怕黑,不然现在就是个夜店咖了。” 她看看王霁泽:“懂了没?” 唐时逢目瞪口呆。 他习惯了她对那家人的维护,虽然这些日子有所改观,也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王霁泽眉头深皱,道:“把外室扶正,放弃长子,简直愚蠢!” “无所谓了,” 唐时玥半开玩笑的道:“哥,要不我们跟他商量商量,我们两人单独一个户口本,然后等我们独立出来之后,想办法搞死大唐实业?” 唐时逢:“……” 王霁泽道:“从长计议。” 他看向唐时逢,“父亲立不起来,你身为长兄,就该接过这个责任来!” 唐时逢下意识的应下:“是是,您说的是……” 说完他自己都有点懵,明明眼前只是一个少年,可是他的感觉里,却好像面对一个上位者,一个长辈,生不出半点违抗的意思。 祈旌道:“可惜现在年龄太小,不然直接……” 众人秒懂,唐时玥笑出声。 然后王霁泽道:“玥儿和阿旌都不要沾手了,这两个人,我都会叫人警告一二,明日上午做这件事。” “好,”唐时玥道:“那我回去之后见机行事吧!” 唐时逢默默的看着三人相处,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等这两人走了,唐时逢送唐时玥回去,一边忍不住道:“这么麻烦他们,尤其是王霁泽,会不会不太好?” “这怎么能叫麻烦呢?”唐时玥心说这是我爹能叫麻烦么?一边笑道:“帖子写的是三个人,他们处理不是应该的么?哥,”她拍拍他肩:“你放心就是了。” 一边说着,她一眼看到一家福利彩票行,于是道:“停车!” 唐时逢赶紧停下,唐时玥问他:“你缺钱么哥?” 唐时逢没明白,但却仍是道:“哥哥不缺,玥玥要买什么?” 唐时玥直接拿了他的钱包,手机支付现在还不怎么普及,他钱包里有不少现金,于是唐时玥用她们三人的生日、唐时逢的生日,加上当天的日期买了一注彩票,然后选了一百倍投注。 然后她笑眯眯的把钱包和彩票给了他:“哥哥生日快乐!我不想用唐剡的臭钱买东西,所以就用哥哥的钱买了,这张彩票中了奖,奖金就是哥哥的生日礼物了。” 唐时逢笑了。 他虽然不觉得随便买个彩票都能中奖,但是她记得他的生日,他很高兴:“谢谢玥玥,哥哥很喜欢。” 结果第二天一进办公室,就听到赵栋梁嚷嚷:“最高奖开出来了!就在我们市!啊啊啊,要是我中了该多好?” 赵栋梁是个逗比,天天做发财梦,每周必买彩票。 唐时逢不知为何心头一动,拿出彩票,凑过去看他手机上查到的中奖号码:“ 05、07、08……” 赵栋梁嗷的一嗓子嚷嚷了出来:“唐总!唐总你中奖了!!2.65亿!!” 唐时逢:“……” ………… 唐时玥感觉到那张彩票能中奖,但是没想到能中最高奖。 她刚刚出去跑了一圈儿,换了衣服下楼,就见唐时若正趴在她爸爸耳边说话,见到她下楼,才站直了离开,顺便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儿。 唐时玥没理她。才刚刚坐下,唐剡就把筷子一拍,冷冷的道:“你在学校里谈恋爱了?” 唐时玥挑了挑眉:“对啊!” 唐剡万万没想到她竟敢直接承认,勃然大怒道:“我送你去学校,是让你学习的,难道是让你去谈恋爱的?!还是两个!简直匪夷所思!小小年纪,不知廉耻……” “爸爸,”唐时玥淡淡的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唐剡怒瞪她道:“网上全都是了!你还敢狡辩!成绩差成这样,闹这种事情倒是挺厉害的!简直丢尽了老子的脸!” 唐时玥道:“我上次月考班级第一,级部七十,我成绩很差么?” 唐剡一愣:“你这样的,能考班级第一?”他上下打量她:“你是不是作弊了?” 唐时玥哧笑了一声。 她道:“我真怀疑你不是我亲爸,我成绩上升,你不夸我,反倒怀疑我作弊?这种罪名也可以空口鉴的?你去问问一中有没有作弊的?” “胡说什么!”唐剡仍是怀疑,却道:“成绩好了是好事!但是这件事,你给我解释一下!” “就是啊!”唐时若帮腔:“姐姐,你别转移话题啊!事情闹的这么大,网上传成了这样,我同学全都看到了,天天笑话我,我都不好意思上学了。” 唐时玥哧笑:“你没发现页面早就404了么?” 唐时若愣了愣,然后道:“那又怎么样,就算删了,事情也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不怎么样,”唐时玥道:“我只是想说,他们两个人,不是谁都惹的起的,黑我也就算了,敢黑他们……我真是佩服她的狗胆。” 唐时若愣了愣。然后道:“用不着危言耸听!” 唐剡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子不是吓大的!” “就是,”唐时若道:“爸爸才不怕这个呢!对不对!” 唐时玥慢悠悠的吃下最后一口包子:“你们两个好奇怪啊!我也是受害者,什么怕不怕的?他们要追究,也是追究那个造谣发帖子的人啊!” 她直接起身,背上书包出去:“我先走一步。” 结果当天上午,唐剡就接到了一个想不到的电话。 唐剡并不是多么有商业头脑,但是运气比较好,所以大唐实业做的还不错,但再不错,也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跟这种级别的人说话……直到挂掉电话好久,他脑子才慢慢的转起来。 他的继女,上网发帖,黑她的女儿? 而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与她女儿一起被黑的那两个人,都有一个响当当的老爹,一个比一个吓人,经常上新闻那种,动动手指头就能摁死他,他全都惹不起! 唐剡心里又惊又怒,又有一丝掩不住的窃喜!要是能巴上这两个任何一个,他还愁什么,不愁了! 于是等放学的时候,唐时玥就发现门口多了一辆车。 她正快速回着唐时逢的消息,好不容易才劝他把那个奖金先用着。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她爹向她快步走了过来。 然后唐剡无比亲切的道:“这就是王家的小公子吧?哦,这位是祈家的?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唐时玥的爸爸……” 唐时玥道:“爸,你一笑我都认不出来了,有什么事么?” 唐剡脸色微僵,但是却不敢骂她:“没什么,叔叔请你们吃饭好不好呀?” “不用了,”王霁泽直接拒绝,“我们还有事。”他示意两人跟他走,走出几步,又回身道:“那个发帖子的人,你尽快处理掉。” 这话完全是命令,唐剡的脸皮抽了抽:“是,是。” 他看着他们走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这少年小小年纪,威势惊人,真不愧是这种家庭出来的。 可是唐时若……唐剡本来就是个凉薄的,平时她嘴甜能叫他高兴,就宠一宠,但现在她做下这种事,明显碍了他的路,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飞快的做出了反应。 他直接让唐时若在网上当众道歉,然后又亲自押着她去了一中,向校长和三人道歉,然后回她上学的初中,向校长说明了情况,给她转了学。 连唐时玥都不由得心惊。 这一系列手段,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但不管怎么说,唐时若在这个家,迅速退场了。 只是继母看她的眼神儿,叫她有些心惊。 唐时玥想了想,就从网上买了几个隐形摄像头,把祈旌带回家,装进了她的房间里。 有备无患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升高二的时候,她终于考进了一班。 也成为了一中的励志神话……学渣校花为了接近学神男友,从十一班逆袭考进了一班,这是多么摧人泪下的故事! 但是当王霁泽也进了一班之后,三人的相处方式,大家继续看不懂。 文理分科的时候,三个人都学了理科。 然后成绩就成了,祈旌稳坐第一宝座,然后唐时玥和王霁泽轮流第二…… 讲真,两个古穿今能学成这样,唐时玥心里是佩服的。 而同时,随着唐时逢的小公司变大公司,上市又送了她一点股份,公司运势就变的越来越好。 与之相对的,大唐实业却像走了背字,每况愈下。 唐时玥本来就怀疑,唐剡的运势是受了她的影响,现在已经实锤了。 唐剡以前还能对唐时逢摆架子,说什么“你再这样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现在只能强撑面子:“我们毕竟是父子!父子哪有隔夜仇!” 唐时玥回家的时候,唐剡再次过来找他:“玥玥,公司年会,你带你的朋友过来玩玩。” 唐时玥想了想这半年小动作不断的继母和继妹,觉得也应该解决了,就答应下来:“好呀!” 唐剡大喜:“别忘了请祈旌和王霁泽!” 于是大唐实业的年会无比隆重,唐剡下了血本,还请了两个明星。 然后唐时玥请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然后也请了祈旌和王霁泽。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圈子里都认识了这两位少爷,一见他们过来,顿时把对大唐实业的轻视收起来几分。 然后唐时若趁人不备,慢慢的往王霁泽靠了过去,含笑道:“霁泽哥。” 王霁泽回过头来。 唐时玥的长相,与前世差不多,都是浓颜系的明艳长相,但唐时若是典型的清颜系,眼睛大又喜欢一脸天真无辜,王霁泽一看到她,就想起唐时玥评价嘉贵人:“那眼皮是有毛病么非得掀掀着?” 王霁泽不由得一笑。 唐时若眼睛一亮,立刻楚楚可怜的道:“霁泽哥,好巧啊!你也是一个人在这儿?”她向那边看了一眼:“姐姐又跟祈旌哥在一起?” 第868章 番外:现实世界完结 王霁泽不置可否。 唐时若温柔的续道:“霁泽哥,你也不用多想,不管怎么样……反正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其它人根本没法跟你比,”她羞涩的别开脸:“姐姐真是太不懂珍惜了!” 被一个小姑娘这么温柔又信赖的看着,那眼神儿,好像她的心里全是他,一般的小少年,还真抗不住。 可惜她眼前这位是曾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 她这表演,相比起那些大宅门里长起来的小姐们,堪称拙劣。 而且明延帝又是个鉴婊专家,他不计较是情趣,想计较的时候,最高级别的绿茶也抗不过他的法眼。 他完全不为所动。 唐时若有点着急了。 自从那件事后,她的生活简直是一落千丈。 转了学,没有了车和司机,她早上要坐公交车转两次才能到学校,而且没有零花钱,妈妈偷偷给也给不了多少,好不容易上了高中,被要求住校,吃食堂,成了她以前最不屑的贫民窑女生! 她实在不甘心! 她不得不交了几个男朋友,拿着他们的钱暂时应付。 可是他们又怎么能跟王霁泽比?只要能笼络住眼前的少年,她就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甚至比以前更好! 她继续温柔款款的与他说话,整个人简直要贴过去。 然后,毫无征兆的,他忽然甩开手,大怒道:“够了!你简直不知廉耻!”他拂袖走了。 一大半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愕然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然后唐剡急急追上去,却只见到了一个车尾巴。 唐剡怒气勃发,勉强撑着笑送走了宾客,一巴掌就甩在了唐时若脸上:“你是不是要害死老子才甘心!” 他真是气急了,本来多好的局面,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巴上了这两家人,可现在……不但没巴上,反而得罪了他! 唐时若恨的眼都红了。 她哭道:“我什么也没说!好好的他忽然这样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她转身指着唐时玥:“是不是你指使他这么做的!” 当然是啊!这不是废话么! 唐时玥很平静的道:“我没这么大本事指使他。霁泽脾气很怪的,就连他父母,都很难带他来这种场合,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之前我就一再跟你们说,不要自作聪明接近他,有礼有度是他最喜欢的……讨好他的人这么多,他最讨厌这样,你还非往他跟前凑,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 唐时若哭声一噎。 是啊,她说过,还说了不止一次。 可不管是唐剡,还是唐时若,全都没在意。 唐剡又给了她一巴掌:“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见不得老子好!” 两人闹的鸡飞狗跳,唐时玥直接回了卧室,好一会儿,唐剡才来敲门:“玥玥,你再好好跟那个王霁泽陪个不是。” “我尽量吧。”唐时玥拿着手机给他看:“我给他发了这么多微信,他都没回,估计是烦了。” 唐剡一看上头,果然言辞恳切,句句“我替她给你道歉”,不由十分感动,可是一看王霁泽一直没回,又有些急了:“玥玥,他们家……咱们惹不起,你尽量说说。” “我知道。”唐时玥道:“见了面再说吧。” 应付完了渣爹,她关上了门,给他发过去一条:“行了。” 王霁泽这才回复:“嗯。” 之前,唐时逢见到她确实对这家人没了感情,给她发了几个视频,是她生母住院的时候,继母一次次去“看她”的视频。 虽然病房里头没有摄像头,但她一个小三,去看正室,总不可能是去送温暖的,而且她进入前后的表情和状态也很明显,所以生母的产后抑郁,这就是症结了。 唐时玥虽然对生母没什么感情,但是占了人家的身体,为她讨一个公道,还是必要的。 再说了,从唐时若生的时间推算,怀上她是在生母怀孕期间,渣爹是真的很渣了。更何况,小三进门之后,还一直在十几年如一日的捧杀,教唆…… 第二天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唐时若看她的眼神,就跟带刀子一样。 她还没说话,唐剡就发火了:“不想吃就滚!跟谁瞪眼呢?周嫂!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带下去!以后不用回来了!” 继母陈慧华张了张嘴,没有再劝,只狠狠的看了她一眼。 唐时玥不动声色。 隔了两天,唐时玥从王霁泽家出来之后,找了一圈没找到家里的车。 祈旌去参加竞赛了,也不在,唐时玥打了几个电话没打通,也没回去找王家的司机,就直接慢悠悠的出了小区。 然后就发现有人跟了上来。 唐时玥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手段可真是叫人失望啊! 于是她拿出手机,先给王霁泽发了一个定位,让他帮忙报警,然后就慢慢的往前走。 王家这个地方,僻静不显眼,但是住的全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摄像头全的很,也就是一些不入流的混混,才会以为这种地方也能下手。 果不其然,刚走过拐角,后头的脚步声就忽然追了上来:“站住!” 唐时玥转回身,就见几个人包抄了上来,她问:“你们是什么人?” “少废话!”为首的人道:“给我揍!把她的脸给我划花了!” 一个人当先扑了上来,然后被唐时玥一脚踹飞。 其它几个人呆了一呆,咬牙扑上,然后她继续踹。 当她武林高手当假的么?这种乌合之众也想对付她! 于是当王霁泽和警察先后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然后白生生瘦伶伶的小姑娘,一脸乖巧的道:“对呀,是我打的……他们先打我的,我这算正当防卫吧!” 那警察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本来以为可能防卫过当,但是看了看监控……还真真是正当防卫!人家小姑娘一下也没主动出手,都是这些白痴屡败屡战,打不过还硬上…… 而且这些三毛钱买来的混混当然也没什么节操,立刻就把唐时若给供了出来。 唐时若明确说了,要划花她的脸,而唐时若也满了十六周岁,情节严重,唐时玥又拒不谅解,直接进了少管所。 收拾完唐时若,不几天就是高考了,虽然是第二回了,但唐时玥还是有点小紧张。 跑步回来,忽然接到祈旌的电话,他跟她道:“不要吃包里的糖。” 什么意思? 唐时玥心里奇怪,也没细问,吃过早饭出去,祈旌在外头等着她,直接把手机给她看了。 手机上存下来一段视频,继母悄悄的进了她的房间,然后拿出她包里的糖盒,把一个巧克力球,放进了她的糖盒里。 这是很久之前,装在她房间的摄像头,她都快忘了,没想到,今天忽然有了大收获! 她这个身体有点低血糖,所以包里常备一盒巧克力球,如果在巧克力球里掺了其它东西,万一正好赶上高考那天呢?就算没赶上高考那天,提前个一两天,也会影响高考! 还真是她们的风格,注重搞事的时机! 祈旌道:“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糖也给我,我找人去验,你专心高考就成。” 唐时玥默默的点了点头。 陈慧华一天比一天焦灼,唐时玥看着心惊,直接跟唐剡说了一声,借住在了王霁泽家。 她可不想高考那天她给她下个泄药,就算事后追究也晚了。 于是她顺利的过了高考。 高考完之后,她收拾收拾准备跟祈旌出去旅游,顺便去他们准备报考的q大看看。 然后祈旌就把查出来的报告给她了。 一看之下,唐时玥十分无语。 她真是低估了陈慧华的狠毒,她以为里头顶多是一点安眠药,但是万没想到,里头是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 她大概是以为,她只在一颗巧克力球里面放了,其它都没放,她什么时候吞下这一颗,什么时候死,死无对证……就算尸检查出来是砒.霜中毒,也不知道是她。 她觉得警察叔叔都是白痴么?就算没有视频,她死了,也肯定要先查她的,要查到这种东西的来源,真的易如反掌。 唐时玥直接报了警。 投毒杀人未遂,唐剡又不会给她请律师,估计起码能判个十年吧。 唐时玥也懒的理她,先跟祈旌回去见了见家长。 祈旌的父母都是艺术家,对美天然就喜爱,而且他们十分尊重儿子的选择,所以唐时玥没费什么工夫,就讨了两人的喜欢。 过了明路,她就直接跟祈旌出去玩了。 反正已经成年了,老夫老妻,该做的都可以愉快的做一下,然后顺便游山玩水…… 一直玩了快一个月,两人正抱在一起睡回笼觉呢,班主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唐时玥!你是高考状元!高考状元!” 她是本省的高考状元,比祈旌只高了一分,而王霁泽考了722,也很高了。 为什么呢,因为她的高考作文,搞了一个骚操作,她写了一个八股文……因为写的精彩又没有文理错误,于是阅卷老师不约而同的给了一个满分。 后来还传到网上去,下头一溜的“这一回的状元,才是货真价实的状元!” 咩哈哈哈!唐时玥得意极了。 两人回了家,先去了一趟王霁泽那儿,唐时玥得意洋洋的炫耀了半天,王霁泽笑骂她:“别吹了!当年要不是朕与你打赌,你写的出八股文么!叫朕看,这水平也就是个秀才……状元是真拿不到的!” “关键是这个么!”唐时玥叉着腰笑道:“关键是我聪明!你写的好,你倒是写啊!” 她一回头,一下子看到了身后的女人,急把手放下来,“阿姨好。” 王霁泽也回过头,含笑道:“妈妈,你回来了。” 明延帝是个很能顺势借势的人,堂堂一个皇帝,进入角色很自然,一点不出戏。 唐时玥有点小紧张,不知道刚才他说话,他妈妈听到了没有。 周晴却是和气的一笑:“没关系,你们玩儿就好,不用管我。我刚从国外回来,上去睡会儿,倒倒时差。”她走了几步,又向他们道:“小祈和小唐,都留下来吃晚饭。” 祈旌和唐时玥都站起来笑应了。 周晴笑着点点头,上了楼。 她很喜欢儿子这两个同学。 原本的王霁泽,对他们很冷淡,他们也知道亏欠了孩子,可是真的是无法两全。 但是后来,他就变的稳重了,还喜欢上了书法。 稳重在他们这种家庭,绝对是一个极其好的品质,书法更是加分项。 而她了解了一下,这些,就是从儿子与他们两人走的近开始的,所以她一直很感激她们。 霍祈旌和唐时玥,毕竟是从古代过来的,看起来就与旁人不同,礼貌好像渗透在骨子里,叫周晴看了,更加喜欢。 而儿子跟他们,也是真的关系好,平时这么稳重的人,还会跟他们开玩笑,还“朕”呀“朕”的,周晴笑着摇摇头,进了卧室。 女儿考了高考状元,唐剡是真的没想到。 这算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了。 唐剡振作了一下精神,想给她办状元宴,唐时玥直接拒绝了:“哥哥会帮我办的。” 如今唐时逢的公司比大唐实业要好的多,他人又年轻,标准业界新贵,而且祈旌的父亲也是个妙人,他本身是书画家协会的会长,也是一只脚在政界的人物,跟唐时逢商量了一下,直接把状元宴办成了订亲宴。 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双学霸本来就拉风,加上订亲,来的人更多了。王霁泽和周晴也很给面子的过来了。 大家喜气洋洋。 唯独唐剡,抽了个空把她拉到一边:“你这么做,有没有提前安抚好王霁泽?千万不要得罪了王家!” 唐时玥对这个父亲,真的是……一言难尽。 她以为他会在意此事没有提前跟他商量,结果他先冒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行吧,反正以后赡养费她会按时给,再多就没有了。 不过他们这种感情,的确不是旁人能理解的,不止一个人觉得可以趁虚而入,跑去安慰“受了情伤”的王霁泽,王霁泽不胜其烦。 大家都以为他们迟早要掰,但三人的关系一直好的不行,拆都拆不开。 王霁泽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就按着家里安排的路,从了政,而霍祈旌也按着他的想法,进了科研所,而唐时玥去做了主持人,主持历史节目,也算是跟娱乐圈沾边儿的行业了, 虽然她在古代是学渣,但回到现代,历史方面的知识储备还是可以的,很快就有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等等的美名。她最喜欢这种又能偷懒又很拉风的局面了。 唐时玥两人是一进校园,就旗帜鲜明的互相宣示了所有权,一到年龄,就立刻领了证。倒是王霁泽,一直到三十五岁才结了婚。 对阿耶这种人来说,爱情应该是比较不重要的吧,反正看他步步高升,运筹帷幄,感觉还是过的挺充实的。 等两人再次垂垂老矣,唐时玥忍不住跟霍祈旌道:“阿旌,要是还有下一世就好了,我还就想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