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皇女》 八弟弟 腹中绞痛翻江倒海般涌来,几缕血丝自我嘴角蜿蜒而下,可此刻却是我五年来内心最为幸福的时候。 宋廷山眼神愈发悲愤,他终是抑不住仰头闭上双眸,滚烫热泪自他眼中倾泻而下,砸在我额发与眼角。我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好看,眉目清俊,纯澈朗朗,可我已……。 “廷山……”喉咙发出的破碎声音,我多想告诉他这五年来发生的一切:叁哥哥是如何遭人陷害,母妃恨我入骨疯癫入冷宫,我又为什么被赵幽囚禁在瑞央宫,为什么第一面见他就是这个模样。 这个我最爱的男人,将我搂紧于他胸膛,似乎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想让我留在这世间。他哭泣着唤我的名字,像被丢弃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想死,可是死亡正一步步压迫于我, “……我好爱你啊……廷山,我……”呼吸顿住,泪水自我眼角流出,我努力想要抬起依靠在他手臂上的沉重头颅,想要多留一会儿,多看看我的廷山,我柔软内心深处,珍藏如日月星辉的男子。 “我……五年来一直都在盼着……盼着……” 意识骤然消失,那折磨我的剧毒终于发挥出了它最后一点功力,漆黑袭来。 “嫁给你啊……” 未说完的呓语,消逝在这诺大的瑞央宫,飘散于每个亭廊檐柱之顶。这座大殿的最后一个主人终于香消玉殒,从此瑞央,再无生气。 十五年前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我顾不上嬷嬷教导的礼仪规矩,提起裙摆噌噌跑向围在御花园池塘边的那一圈小孩。 满脸阴沉笑容的叁哥哥赵祁,看不出表情的四哥赵榕,素来骄纵妄为的十妹赵穗,还有一些太监和宫女,要么是仗着主人的地位,正帮着施于罪行,要么唯唯诺诺不敢行动,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把眼睛都捂上。 八皇弟正挣扎着,赵祁按着他的头往泥地上压。四月的天气还没脱去最后一丝寒冷,昨夜下过一场暴雨,整个花园地上都泥泞不堪。不到九岁的八弟全身污秽。可能是吃食跟不上的缘故,他身形异常的瘦小,被叁哥哥压制得无反抗之力,但却像小兽一样发狠拼命对抗,叁哥也好不到哪去,他常常穿的白玉四爪蟒袍沾上了大片泥巴,一部分是行走溅上的,更多,毫无疑问,是八弟反抗时蹭上去的。 我不能像对待奴才一样一脚踹上叁哥,但眼前这情形让我大为着急。我喊道: “父君!您也来赏花了?!” 几个兄妹哆嗦了一下,奴才们更是唰唰唰跪下了。叁哥紧忙松开了手,我冲上去,也不顾八弟身上的脏污,紧紧抱住他。他们很快发现自己被愚弄,十妹大声嚷道: “六姐姐!你欺负我们!” 我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到底是谁欺负谁。” 赵祁皱了眉头,道: “念念,快起来。” 我干脆一把坐在了地上,八弟亮澄澄的眸子盯着我,露出了对我一贯的信任眼神,也停止了反抗。 我看着赵祁,他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嫡亲的哥哥,比我大了四岁,他平时喜怒无常,虽然才十六岁的年纪,却像个暴君。但是父君宠爱他,就如同赵祁自身也宠爱我一样,我是他唯一尝试容忍的对象。 说到这里,我似乎还没有自我介绍一番。我叫赵宁,越国的六公主,小名念念。母妃是国君最喜爱的丽妃,赵祁性格随了母妃,而我随了父君,自幼像个男儿般,比如此刻,在淅淅小雨中盘腿坐在泥地里。 “叁哥哥,八弟又做错什么事了,你们又来捉弄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榕开口:“算了,既然六妹妹都来替他说话了,再惩罚八弟,”他嘴角突然泛出一丝令人不快的微笑,“倒有点显得我们斤斤计较了。” 叁人走远,随从们唯唯诺诺跟上去,人群逐渐走远了。 我转过赵幽的头,问他“他们今天怎么又缠上你了?今早不是顾太傅的课吗,怎么跑到御花园来了。” 赵幽低下了头,小声道:“四哥昨日的抄写作业不见了,说是我偷了,太傅罚我罚站,他们一下课就都过来了。” 我叹了口气,拉住赵幽的手:“走吧,去你宫里换身衣服,这天怪冷的,别冻着了。” 赵幽乖乖地跟着我,他母亲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宫女,父君借着酒兴宠了她,之后不闻不问,没想到有了赵幽,便册其母为美人,赵幽也成了一个爹不疼,但有娘爱的小包子。他生的本来应该是极其好看的,一双丹凤眸,两片薄唇,虽未长开,但假以时日一定是个万人迷。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应该有一番作为。兰美人生他时我四岁,贪玩跑到幽兰殿去采花,便听到了赵幽来到人世第一声响亮的啼哭,皇城连下了十天的雨也停了,苍穹上露出了好看的彩虹,我摸进了殿里。见到这个肉包子的第一眼,就决定要好好保护这个没有父君宠爱的弟弟。 赵幽本来是孤僻的,兰美人体弱,位份又低,护不住八弟。赵幽在众皇子中间就是群嘲对象,今天这个嫁祸一下,明天那个捉弄他一下,你永远不知道小孩子的恶意有多么伤人,他们会讥讽赵幽出身低贱,还会嘲笑他矮小的身量,若是赵幽因为服侍患病而无宫人真心照料的兰美人到深夜,以至于第二天太傅的课上犯困,他们就会讽刺他没有读书的天赋。 “但是我有宁姐姐疼,”赵幽用他的小手摸摸我的脸,“宁姐姐吹吹这里,我就不痛了。”清洗好满是泥巴的身子,赵幽顺从地换上干净衣服,看到我心疼地望着他手臂上的淤青,他急急说。 类似的话我已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每听一次便觉得心酸。按理说,我贵为越国君亲册的永宁公主,是唯一在出嫁前得到册封的女儿,母妃又那么得宠,我想要护住的东西,没有人能欺负到的。可问题就在于赵祁,他是越国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皇子,他憎恶的人,也没有能好好活着的。我只能尽我所能,在目光所及之处,维护赵幽。 争辩 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我蹑手蹑脚溜进瑞央宫中我的寝宫,想唤秀秀为我从厨房端来些饭菜。正殿空荡荡的,看起来母妃已经去小憩了。我打开我的寝宫房门,正放松下来,还未转过身,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去哪了。” 胸中警铃大作,母妃脆丽动人的嗓音此刻笼上一层阴沉的语调,我转过头,咽下一口口水,看到母妃端坐在楠木雕花卓旁的圆椅上,她精致的眉眼下一双杏目流露出恼怒的神情,母妃无疑是越国最美的女人,宫人们说我继承了母妃的美貌,又有父君的英气,长大后一定会成为越国,乃至云荒大陆叁国中最美的女人。 但此刻我只想着该如何平息母妃的怒火,往常我也会缺席午膳,但母妃不会说些什么,我生性活泼好玩,是个呆不住的主儿,她会吩咐厨房温着我的饭菜,从没像今天这样兴师动众亲自跑到我房中。 “母妃……”我试探道。 “去哪儿了。” 她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我向来不喜撒谎,看到她此刻真的动怒了,只好一五一十说了我方才看到叁哥他们欺负八弟的景象,我又是如何救出八弟的。此刻我才意识到,刚刚我同八弟坐在地上,此刻身上也沾满了泥水,显得狼狈不堪。 母妃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得出她很想摔些什么东西,也许是桌上的茶壶,也许是她右侧静静立着的花瓶,但她克制住了自己,一字一顿道: “不要见那个贱种了。” 我意欲争辩什么,但她摆了摆手,示意话还没说完,继续道: “念念,母妃不是不讲理的性格,你才十二岁,很多东西都不懂。” “可是父君不喜欢他,所有哥哥妹妹们都欺负他,如果连我都不管他,”我焦急地说:“八弟弟那么乖巧,他还只有八岁……” 母妃冷哼了一声,“乖巧,我看那孩子比你想得早熟得多。”她沉声道: “你涉世未深,不懂看人。况且,皇子之间的争夺,最终都是为了那个位置。八皇子不得宠爱,与它无缘;但你的叁哥哥,我的儿子,”她面容突然变得柔和,“赵祁受我庇护,君上也喜爱他,他文物双全,注定要成为我越国的下一任君主。你是他的亲妹妹,应当好好辅佐帮助他,更别说与别的皇子有过多的牵涉,让祁儿为难。” 我的确涉世未深,可赵幽他不同,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会的第一句话不是“母妃”,是“姐姐”;他知道我最喜欢桃花,会在叁月的夜晚讲一朵开得烂漫的桃花别在我发间;他会缠着我给他讲鬼怪故事,甜甜得偎着我睡去;他会在兰美人病情加重的时候望着我哭,拉着我不让我离开;他会在遍体鳞伤的时候把手伸给我,安慰我说吹一吹就不痛了。 这样的八弟弟,我怎么舍得抛弃。他就像一个柔软的小兔子,一旦被我丢在荒野里,就会被觅食的恶狼们吞吃得尸骨无存。想到这里,我大着胆子道: “母妃,八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不过没有我和叁哥好命,有一个强大的母亲和疼爱他的父亲。您尝尝告诫我,‘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八弟生性聪颖,坚强,兰美人这么多年,多少次太医说放弃了,都是八弟坚持从早到晚地照顾,去求太医馆的人把好的药材拿出来;又有多少皇子皇女针对他刁难他,可太傅赞赏他聪明勤奋,有独特见解,假以时日终成大器。” 母妃艳丽的面庞依旧无动于衷。见她尚未动怒,我干脆心一横,道: “这样一匹小狼,母妃放心放于朝野之上吗?他最弱最小的阶段都挺过来了,您还觉得他会在此后夭折吗?” 她的表情有一丝裂痕,一道阴沉的目光扫视我的脸庞。 “我亲近八弟,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与其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不如收为己用。叁哥的皇权路上少不得扶持的棋子,如今母亲的轩辕氏衰落,右将迟迟不肯表态立场,朝中各党都有自己的盘算;二哥在边疆立功,力量不容小觑,四哥更是琢磨不透,单单凭借父君的宠爱,叁哥就能无虑地登上那个位置吗?” “放肆!” 她终于表情皲裂,将桌上的瓷器全部扫落在地,再也维持不了良好的教养,她指着我的鼻子喝道: “轮不到你来指正你叁哥。” 我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她:“我所言,句句属实,请母妃明决。” 半响,我双膝跪地,匍匐下身,恭敬叩拜。 她转身意欲离去,却在门口停住,过去后宫中的明争暗斗没有磨灭她的风华明艳,但现在她不过是个为孩子前途操心的普通母亲罢了。 “你继续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她叹息道:“只不过若真如你所说,赵幽又怎会是甘于受人摆布的性子。” 风拂过,四月的冷风着实令人不喜,不知道为何天地还未回暖,我抬头望着依旧阴沉的天空,恍然发觉背后早已附上一层冷汗,方才的胡诌乱辩,似乎真的将母妃糊弄过去。我苦笑一声,我又怎会真的对八弟居心不良,只不过是为了能继续陪伴他而编造的说辞罢了。 懊恼那些话怎么会脱口而出,仿佛自己真的存了那种阴险的心思一般,我突然有些不快,顿时胃口全无。我唤来秀秀,让她为我重新沐浴更衣。 初见danmei.info 母妃果然如她所说的那样,不再干涉我与赵幽的相处。就这样,早晨有老师在瑞央宫单独为我辅导赋论或是礼乐茶道,下午练习骑射,我和皇妹们有时会跟着尚衣局的姑姑学刺绣。宫中日子平淡无聊,一晃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风国的势力愈来愈强,越国仗着太灵山等山脉和沙漠的阻挡,依旧醉生梦死于南方天然优越的地理条件,不思进取。二哥赵域在北边抵挡着雪国时不时的骚扰,边境也尚算安宁。赵幽如我预料的一般,逐渐崭露头角,修建运河,洪涝大旱,太傅有时会问他这些问题,他的回答常常令人眼前一亮,顾太傅跟父君交谈时会提到赵幽令人耳目一新的建议。于是逐渐幽兰殿用度不再受到宫人的故意克扣,他身量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疯狂拔高,已经微微高出我的头顶。 如果宋廷山没有出现,恐怕我们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赵幽会悄无声息地强大,我会迷失在他为我编织的牢笼里,知道身边空无一人,猛然发现自己才是猎物。 遇到宋廷山,是我短暂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那一天,赵祁迎娶雪国的二公主风灵雪,宫中大摆宴席。这一场婚姻毫无疑问是政治求和的产物,两国终于意识到来自西边势力的强大,密探汇报的风国军事力量,已经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程度。而终于促使其他两个弱小国家联姻的导火线是一支越国商队被残忍杀害于博尔忽沙漠,这不是一支普通商队,而是风越两国往来十年,象征着两国友好关系的贸易纽带。这跟纽带上的两百号人,永远沉睡于博尔忽干燥的沙土上,手法干脆利落,直接宣布了风国对越国的敌对态度。 且不说这些政治大事,我常年生活在宫中,对这些知之甚少,也不感兴趣,那一天我好奇的不过是雪国的二公主有多漂亮,晚宴有多热闹云云. 今晚的皇城是个不夜城,似乎是为了庆祝两国的联合,宫外宵禁取消,一片灯火通明;宫里九千九百九十九颗夜明珠将天乾殿染得炫亮夺目,我向来以为夜明珠的光是温润的,没想到今夜看来,它们明亮逼人,映出大殿内奢华喜庆的景象。宴卓如两排瀑布一样摆下,各个前来拜谒的小国使臣带来一车又一车稀奇珍贵的礼物,高坐与大殿东侧首座的父君和母妃笑得畅快,我也几乎被这种景象晃花了眼。八弟坐在我旁边的宴卓上。他快十四了,少年时的五官逐渐长开,他不爱笑,但与我相处偶尔流露出的几丝笑容总是美得令人眩目,浓眉下一双流光溢彩的丹凤眼,衬得连这夜明珠也失了璀璨之色。薄唇轻启抿下一杯上好的葡萄酒,暗紫色的酒酿溢出,令我看着发怔。 “宁姐姐”他笑着把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终于回了神,尴尬地移开目光,那一道液体流入他下巴,直至锁骨。不能再想下去了,我捧起右手边的酒樽,一口饮下试图隐藏我的手足无措。没想到被狠狠呛住,赵幽担心地靠过来,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我咳得面色通红,道: “这酒烈得很。”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瞧去怎样,但赵幽凝视着我,目光深沉得很,最近以来我总是瞧不透他的眼神,好像把我剥光了看着。 粉色的纱衣领口开到我的锁骨以下,随着呼吸的起伏,连胸口的圆润也若隐若现,我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衣裳,抬头望他。赵幽的呼吸扑在我鼻尖,我只觉得他的气息愈发浓烈,似乎下一秒就要低头吻来。我颤了一下,赵幽像是突然清醒过来,急忙放开我,起身重新坐好。 大殿突然安静下来,歌舞已停,不知道是谁提议,玩起了流觞曲水。这里没有溪水,但却有歌有酒,还有正在兴头上的众人。游戏规则是歌姬们唱歌,歌声停下时银酒杯在谁手中就归谁作诗。 我向来对这种游戏兴致勃勃,便跟着叫好,连果子也不吃了,就等着酒杯传到我手中来。这是赵祁的大婚,众宾客们便调笑着让赵祁出个主题,赵祁没有什么不快,微微沉思了一下,道: “那就‘桃花’吧。” 他目光微移,似乎看了我这里一眼。 我浅浅一笑,我最爱的便是桃花。 歌声即刻响起,几轮下来,倒也出了几首好诗,对面有人吟: “桃花片片随水流,清溪何向是归处。” 还有人道:“恩宠渐疏去,桃李败春风。” 赵祁坐我上座,似乎有意看我表现,传到他时他微微向歌姬使了个眼色,在宫廷里服侍的歌姬是何等眼色,待酒杯到我手上,歌声便“恰好”作罢了。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我面上,那些方才不好意思明目张胆打量我的人,全都有了借口,放肆眼神游离于我脸庞,我沉思,吟道: “中意也,盈盈红袖谁家女;文质何,郁郁青衿是吾生……” 正要继续,思绪却被打断了,下阙就在唇边,却又想不出该如何编排语言,就这样沉默着,大殿隐隐传来躁动的声音,我正觉得要丢脸时,一道声音如清风朗月,温润如美酒,在我对侧响起: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我蓦然抬首,耳坠轻击于我脸颊。 君如朗月,如雨后新虹,风神俊秀。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见到他第一眼的感觉。 他温润笑道: “在下翰林修撰,宋廷山。” 那是我见到宋廷山的第一面。 免·费·首·发:danmei.info [щοο⒅.νɪT] 廷山 大宴还未结束,我觉得发闷便偷偷跑了出来,漫步在亭廊回阁间,一轮弯月照在湖面,今夜月辉倒是美丽。 前面伫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我提神细看,只觉得像是叁哥。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出来了。我快步向他走去,果然是他。 “叁哥哥,今晚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丢下满堂宾客跑到这里来吹冷风啊。”我调笑道。 赵祁仿佛并不意外我也会来这里,他露出一道浅笑,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我从他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份哀伤。是啊,娶了风灵雪,也只是身为皇子的使命吧,可是我们又何来选择的权利呢。叁哥哥他,应该不会为这些儿女之事感到过于困扰吧。 “喝了点酒,想出来透透气。”他回答,说完话,他却并没有移开看我的目光,一派寂静下,他缓缓伸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 “念念以后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我怔怔地看着他,往日的赵祁像虽宠爱我,却不会像如今这样细声细语地与我讨论这等事务,如果他讥讽地对我说我这样的性子没有哪个男人想娶,我倒是会欣然和他绊起嘴来。我便疑惑道: “叁哥哥,你醉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我蓦地被赵祁抱起,他将我抵在暗红的廊柱上,固住我的后脑,我惊呼,却被堵住了声音,他的舌钻进我的唇腔,凉凉的,湿滑的,泛着浓烈的酒气。我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反胃,良久,他终于结束了这个漫长压抑的吻,他看我的目光没有后悔,没有歉意,只是仿佛久藏的情感终于找到一个宣泄的口子,他倾身再次覆上我,这次只是轻吻我的额头,眉间,鼻梁和脸颊,留下密密麻麻的濡湿,我呆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直到他终于放开我,唤人领我回去。 我陷入长久的震惊无法回神,直到秀秀想帮我更衣才发觉我已经呆坐在寝宫,腰间的触感和赵祁的味道依旧将我包裹不肯散去,我发狠似地揉搓着皮肤,直到痛感袭来,心中的恐惧才稍稍消退。 我消沉了几日,赵幽第一个发现我不对劲,他伸手覆上我的额,我哆嗦了一下,想到那夜赵祁的触碰。我没有看到赵幽忽然间就冷下来的目光,他很快隐藏好自己的不悦,道: “宁姐姐,你都几天没有出瑞央宫了,我看你心情郁闷得很,不如我带你出宫去玩吧?” 我想了想,的确把自己关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出宫散散心,于是点头说好。 去崇明楼买了我喜欢的小食,赵幽看着我吃完了桂花糖糕和胭脂鹅脯,用手帕为我擦拭我沾染上油脂的手指,我张头四顾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去西市买点小玩意儿,日头正大,我讨厌被太阳晒。赵幽宠溺地笑了笑,叮嘱我好好在这里等他。我乖乖点头,坐了半响正觉得无聊,此时门口忽然进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不是说此人随从有多少,穿戴又如何堂皇,而是那道挺拔的身影,芝兰玉树般的气质一下子就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不算陌生,正是先前晚宴上的宋廷山。 不知道他为什么出宫,可能也是觉得宫里的膳食吃得腻了,想来民间换换口味。我坐在二楼的雅间,他如果不抬头便看不到我,我倒有了明目张胆观察他的机会。 他熟稔地唤掌柜给他包好几份点心,又指着我方才吃过的鹅脯,掌柜利索地也一一装好,他付了银子道了谢,便提步想要离开。我大呼: “宋廷山!” 他诧异而迷惑地往我这边望来,我夸张地挥手,他笑了笑,笑得真好看。他回应我: “公……姑娘” 我翻身下来,顾不上走楼梯,虽说我武艺不精,但也是师从右将跟着赵祁他们学了几年骑射武功的人。宋廷山本是震惊的脸色看到我安然无恙下来后变得无奈,他一定从未见过如果放肆不文雅的女子。想到这里,我莫名有点亏心,想着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这一决定很快就被我亲自打破了。 京城里的流氓头子到崇明楼收保护费。这是每个地方都有的陋习,店铺乖乖上交保护费,之后有人闹事他们就会派人把闹事的撵出去;如果不交的话,这些流氓就会派自己人来砸场子,让人做不成生意。我和宋廷山刚好撞上这一行为,我低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宋廷山一脸平静地看着。 掌柜哆哆嗦嗦地从钱袋里掏出银子,任由这些地痞们嚷嚷,见到中意的吃食也只能给他们老老实实包好了带回去,他们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还会上前调戏。我只觉得宋廷山的脸色有些僵硬,手也渐渐握成了拳头。我摇了摇他的衣摆,示意我们双拳难敌四手。 “打不赢的。”我做嘴型。 他们有十来个人左右,个个身强力壮,要是赵祁在或许还可以试上一试。宋廷山看上去不怎么经打,我偷偷摸摸地盘算着。忽然,为首的那个看到了我们,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宋廷山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挡在身后。 他温暖的手心包裹住我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我心神不由得荡漾,也安心下来。 那流氓却是出乎我意料,一阵淫笑,走到了宋廷山跟前,一只肥厚的手伸出来。 “这小白脸生得……” 还没说完,我飞快一脚踹去。 这只咸猪手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竟然敢打我看中的人主意。 那高胖的流氓疼得弯下了腰,发出一阵惨叫,其余人纷纷围过来,骂骂咧咧动起手来。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反手握紧了宋廷山的手,扯着他向门外奔去。 “马!马!”我大喊“你有马吗?” 他的声音在风中传来,不知为何带着笑意:“没有,公主” 我暗喊倒霉,只是跑得更快了。 我拉着宋廷山狂奔,身后一大群恼羞成怒的流氓地痞紧追不舍。直到发现路边有一头频频点头似乎在等待主人的马,便一跃而上,宋廷山旋即跨上,我们便渐渐跑远了。 我见和那群流氓已经拉开了距离,便放松了缰绳,马匹渐渐慢下。我从未和另一成年男子共骑,微风拂过,我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我生来身上便带一股香气,这香味会随着运动变得浓烈。我不好意思地转身,想要和宋廷山说些什么,却被他一把扶住了双臂。他轻轻说道: “公主,别动。” 我听话,不敢动弹。只感觉他轻轻将头低下,碰在我的右侧头顶,他的呼吸让我头皮痒痒的。随即,宋廷山在我头顶落下轻轻一个吻,我呆住了。 在这霞光山色,繁花烂漫的回宫路上,我任由六月的暖风吹过脸庞,这种感觉和赵祁吻我的恐惧全然不同,我只觉得全身都变得酥麻,一抹粉色映上脸颊。我感到身后倚靠的温厚身躯微动,我觉得身后这怀抱异常地温暖,便一索性放松身体任由他支撑着我,直至夕阳落下。 香山射猎 一晃夏季过去,一年一度的香山射猎终于隆重地筹备起来。此时各人都已整装待发,我换上了骑射的服装,赵幽一身合体的狩猎服将他面相的阴柔之气掩起,英姿煞爽颇有睥睨众人的傲气。宋廷山也在这次射猎行列,我朝他柔柔微笑,他目光饱含宠溺。几个皇子兴致勃勃地约定了各自的狩猎区,就告退父君,进了香山。 我、宋廷山和赵幽一组,四哥赵榕和十妹赵穗一组,其余的将军和皇子们也分别组建了队伍。我们一行人朝西头策马,途中领略秋天最为生动的香山,馥郁着泥土清香的空气。 赵幽似乎对与宋廷山共行感到很不悦,便稍稍先我们两人几步。我们逐渐深入林中,除了马蹄踩在泥土之上的沉闷吨声,便是风吹树叶裟裟作响之音。恍然间我感到手背上一滴湿润,抬头望天,下一瞬雨声便淅淅沥沥响起,不出片刻便下得豆大。我们只好想着找个山洞暂避风雨。马儿吃力地在泥泞土地上爬坡,我紧紧握住马缰绳,眼前早已看不出前路,只感觉四周都是一片雨帘,依稀可以听到宋廷山唤我的名字。赵幽在高处发现了一个避雨的山洞,伸手想拉我上去,我下马,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有力,一使力便将我扯了上去。我回头想要找宋廷山,却见雨水茫茫,哪里还有宋廷山的影子。我大惊,声嘶力竭呼喊他的名字,却没有他的回答。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跳下刚刚爬上的陡坡,却只剩我和宋廷山的两匹 马儿不安地左右晃头。 宋廷山不见了。 我还要回去寻他,赵幽一把拉住了我。 “我们现在自顾不暇,这么大的雨你从何找起!” “他方才还在我身边,我们不能丢下他。”我在雨中朝他喊道。雨水淋进我的嘴巴,我头一次见过这样的暴雨,整个人被淋得湿透,雨水打在身上又重又疼,眼睛难以睁开。我说罢便重新望向来路,思考着该从哪个方向找起。赵幽蓦地将我打横抱起,往山洞走去,我使劲推他,却发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手臂已经异常有力,他牢牢将我抱住,我抬头看见他坚硬的下巴轮廓,他抿紧了嘴唇。赵幽生来话不多,性格固执。我们回到山洞,我冷静下来也明白这时候寻找宋廷山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自身都难以在暴雨中分辨方向站稳跟脚,只希望这雨来的快去得也快。 不知道为什么宋廷山就突然不见了,万一跌下马被山石所撞,我心里只觉得被无数只手拉扯,一时心烦意乱。这时赵幽已经搜集了山洞里尚未打湿的木材升起了火,他依旧不言语,想将我抱去火堆附近,我急忙摆手。 “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他没说什么,动作却不容我拒绝,执意将我抱起。 他把上身衣物脱去烤干,我不好意思地撇过脸。湿衣服黏在身上的确不好受,这时天气已经转凉,虽然靠在火边我依旧觉得有些发抖。赵幽看着我的脸色,他的面上也阴沉着。我们安静了一刻钟的时间,他终于伸脚靠近我身边,不分由说地命令: “脱掉” 我面色一红,摇头。 “宁姐姐,你这样会受凉的。”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是你八弟,你无需觉得不好意思。”他说完干脆亲自动手,我低头没有反抗,褪至只剩一层里衣时便扯紧了衣领再也不肯继续。他也不再强求,同我一起安静等着雨停。 可雨一直下,半夜我依稀觉得身体烫得厉害,迷迷糊糊中有个人把我揽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我,额头也被放上了沾湿的布料。我觉得舒服,便随那人摆布。我们仿佛肌肤相亲,他粗粝的掌心抚摸着我的背部,口中吐出的灼热气体打在我脸上。 我在第二日清晨醒来,身上穿戴整齐,被救援的禁卫军们找到,从他们口中我恍然听到了宋廷山的名字。 “听说昨天一位宋大人遇上了猛兽,在雨里被袭击了。” 我拉过说话的人,焦急道:“你说的宋大人可是翰林院修撰宋廷山?” 他点点头,又摇头:“回禀公主,应该就是了。” 我一下子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对方又补充道 “不过好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抓伤了。” 赵幽皱眉,安慰我说:“香山没有大型的猛兽,宋廷山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你带本宫去看他。”我对侍卫说。 他忙不慌点头,道:“不过听说已经被送回府上诊治修养了,我们先护送公主和八殿下出山罢。” 细雨 曲结枝干缀满桃花,簇簇梅红淡粉被笼罩在空气中毛毛细雨之下。宋廷山阔步向前,身后书童小跑努力跟上他的步子。今晨顾太傅做了让这些皇子皇女们考试的安排,宋廷山作为助教,晨起至众人读书的勤政楼路上刚好路过存放纸卷的地方。今早他被些事情耽搁了,为了避免迟到,他抄了御花园近路,加上他本来就是习惯大步行走之人,便一时没有注意这雕栏画柱间的拐角之地。 直到怀里撞上一个人才停下。 他身形高大,也不似一般文人体质羸弱,孔孟圣贤并非单纯读书论理,骑射之道也丝毫不敢马虎。怀中女子一身哀呼,抬起泪眼望向他时他便知道自己把人家撞疼了。 急忙退后半步,道: “是在下唐突,”他拱手致歉,打量着对方。金丝缕云肩,一身珍珠白的绸衣,她身上雕饰不多,头发也是松松挽了个髻,被他一撞已经有些散开。几丝发缕在雨雾中微微打湿,贴在白玉般的鹅蛋脸旁。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诗。 越国有一位公主,生来便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宋廷山在勤政楼里见过其他皇子皇女,却独独没有遇到过传闻中的这位天之娇女。因为国君甚至舍不得过于美丽的女儿同一群儿女一样在勤政楼早出晚归,专门在瑞央宫中为她安排了老师。 “六公主?”宋廷山询问道。 这样的天之娇女,应当是很骄纵的。宋廷山有些担心早晨的考试能否按时开始。 对方却出乎他意料地柔柔笑道:“不碍事的,”赵宁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头“是我不小心撞上了。” 她虽是诚心安慰,宋廷山却发觉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脸上,就像完全不在意谁撞了自己一样,那双美丽的眼睛并不愿意施舍给无关之人哪怕一个眼神。 “今早勤政楼里还有考试,如果公主无事的话,微臣便告退了。”似乎是为了避免对方先说出先行离去的话,宋廷山抢先开口道,尽管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礼貌。 但他正处于奇怪的恼怒中,偏偏因为对方表现出了宽容与原谅,这种态度却令他莫名觉得心烦。 赵宁微微点头,她向前迈出步子,宋廷山微微侧身让过。刹那淡香迎过。宋廷山低头看见那一片雪白的裙角离去。 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 晨间的雨雾,清冷的眸,偏偏是宋廷山年少时,最初的悸动。 额头搭上冰凉的毛巾,他猛地睁开眼,反射性地抓住为他搭上毛巾之人的手腕。指腹丝缎般的触感令他微微诧异。他视线上移,看到一脸担忧的赵宁。 “公主。”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微涩的苦意,想要端坐起来。 “你的烧还没退,慢点来。” 我扶住他的肩膀,待他挪靠在床头,目光怔怔地看着我,便伸手晃了晃。 “你这是怎么了,没被烧傻吧?” 宋廷山发觉自己的失态,可能是在病中,他没有露出一贯的温和不甚在意的表情,而是显得有些落寞。 我察觉氛围的凝滞,便主动开口。 “昨天是怎么回事,一转身你就不见了,我听禁卫军说你被野兽伤了,伤在哪里?让我看看。” 宋廷山听完这话似乎显得有些高兴,喃喃低声道“现在,你在意我便好。” 我挑眉: “我当然在意你……”后面半句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念叨“我是想让你当我驸马的。” “只是其他躲雨的野兽罢了,跑得急了看不清路,我不小心便被撞下了陡坡,”他孩子一般把头侧给我看“这里被石头撞到,就昏迷过去了。” 我心疼地看着那一片被白色绷带包得严实的地方,用手轻轻碰了碰。 “还疼吗?”我放轻声音问。 他蓦地大胆握住我的手,温热的眸子里倒映出我的样子:“不疼。” 我一时也不想抽开手。他的味道干净好闻,斜飞的眉,澄澈的眼神,和昏迷了一夜新冒出的青色胡茬都让我觉得安心,而这种踏实是在皇宫里寻不到的。半晌回过神来我已经倚靠在他宽阔胸膛之上,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索性闭眼,仰脖吻了上去。 他的唇因为缺水有些干燥,于我却胜过清泉,我被他温柔抬起后脑,呼吸着他唇中吐出的气息,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他的手托着我的腰臀,我感到他也情难自禁地用力摩挲着我的身体。他的手渐渐探进我的里衣,粗粝的指腹从我的肚脐席卷腰腹,我感到一阵战栗的哆嗦。他几乎是凶狠地吮吸着我的舌头,直到常年握笔的指腹蹭刮过我的乳尖。我紧闭着双眼,身体有些战栗,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动,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嘶哑唤我: “阿宁,看我。” 我顺从睁眼,我从未看到过如此陷入情欲的宋廷山,往日淡薄的脸庞染上落入凡尘的欲望,我努力挺身想要亲吻他的下巴,硬硬的青色胡茬硌得我发痒,我不由得轻笑开来,想用手指抚摸他新长出的胡茬。 他似乎觉得我不该分心,用力顶了顶我的腿心,我感到一个又热又硬的东西戳在那处,隔着布料想要撞进来,才害怕地搂住他的脖子,委屈道: “宋廷山不准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头埋入我的锁骨处,我感到湿漉漉的舔砥和轻轻啃咬。良久等我逐渐平复下来。我听到他说: “我请求国君赐婚好吗。” 我的手指插过他有些凌乱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的后脖。他等了片刻没有得到我的回复,一双眼角泛红地看着我。我瞬间逗弄他的心思也软下去了,低头偎进他宽阔的胸膛,说: “好。” 熏香 我自廷山府中回瑞央宫,心中泛着甜蜜与柔情,想到这样一个如星月般的男子也心悦于我,便觉着未来无比令人期待,连最近叁哥哥的古怪态度,也因为不久可以嫁给廷山变得可以忍耐。 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赵祁的新婚妃子风灵雪似乎已在瑞央宫等候我多时,我刚抬眉与她算打过招呼,尚未开口,她便已柔柔朝我笑道: “六妹妹,我可把你盼回来了。” 她的声音如同容貌一般清灵,我听说雪国人大多冷漠,不喜与旁人打交道。我对她的记忆尚属于叁哥哥婚礼那晚红色头纱下的新妇,有些诧异她如何得知我就是赵宁。 她没有介意我的打量,对我道: “六妹妹,我是来找你求些东西的。” 我顿了一下,不知我有什么值得她初来越国半月便直冲冲上门来讨的物件,却还是说: “风姐姐若是想找我要什么东西直说便可,但凡我有的,便绝不会藏着。”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 “六妹妹身上不知熏的什么香?我先前收到妹妹的贺礼,那身广袖月牙裙上的香味很是好闻,我以为是宫里备制的香料,宫人们告诉我这应当是六妹妹自己调制的。” 我恍然一笑,原来叁哥哥的妻子不似传闻中的冰冷,倒是个喜爱寻香的小姑娘,顿时觉得有些亲切。我拉着她的手,颇为得意道: “风姐姐喜欢就好,月牙裙上的熏香是木香,由檀木、雪松、小豆蔻、琥珀等等原料调配而成,这些都是进贡的上好原料,我想着深秋萧瑟,便给姐姐染了温暖一些的馥奇香味。” 她望向我,表情却有些古怪:“六妹妹倒是有心了” 我不甚为意,让秀秀拿了整整叁盒未开封的熏香和两个香囊。正要交给风灵雪,却觉得少了些什么: “风姐姐怎么也不带个宫女过来,”我偏头朝秀秀道: “秀秀,你给叁皇妃送过去吧。” 秀秀应下,我也觉得有些乏了,想着小憩一下。昨日因为担心宋廷山睡得不安稳,今晨早早就过去探望他。这一趟下便很快沉睡过去,直睡到晚膳时分。 我这边睡得安稳,却不知风灵雪那边的心情复杂变化。 风灵雪一言不发地朝叁皇子宫殿走去,秀秀被这冷冰冰的氛围也吓得不敢言语。送至寝殿,秀秀正要退下,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声音。 “永宁公主,一直都是用的这款香吗?” 秀秀低头回答:“回叁皇妃,公主最爱的是这款香,却也并不是每天都用它。” 对方沉默了一下: “叁殿下,和公主感情很好?” 秀秀觉得这句话莫名有些深意,却还是如实答道: “叁皇子和公主同为丽妃所出,叁皇子沉稳英明,公主性子宽容随和,叁皇子自然和公主相处得好。” 风灵雪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欲言又止,盯着秀秀想要说些什么,长期以来严苛的宫闺教导却不容她问出喉咙里真正想要得到回答的问题。她摆了摆手,让秀秀退下。 房中只剩她一人,风灵雪行至黄花梨衣橱间,打开柜门,一团月白的布料胡乱揉堆在角落。 她不让任何宫人碰这件衣服。 她弯腰拾起这件原本华丽平整,如今却孤单被丢弃在一角的昂贵衣袍。拿衣服的双手逐渐收紧,指甲掐进绸缎之中。她想要忘记,可那晚的一幕幕却清晰印在她的脑海。 她换上这件衣裙,满心担忧地提灯等待深夜未归的夫君。新婚不久的良人喝得酩酊大醉,不似白日成熟冷静模样。赵祁意识混沌不清地搂住她,她幸福地回抱,对方带着喘息的吻落下,赵祁几乎是在门口就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她。 她的腿被赵祁抬至腰间,柔弱的身体似一叶扁舟随着对方激烈的动作零泥晃荡。痴迷地望着这个俊朗魁梧的男子,越国未来的储君。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是他的,她会陪他走到最高的位置。 可对方冲刺时难以自禁的狂乱喊声将她的美梦打击得支破淋漓。 她的夫君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念念”,那个后来她在宫女口中明白是永宁公主乳名的名字。 夫君埋头吸着她身上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内心深处想跟另一个女人说的话: “好喜欢你,念念。” “哥哥最喜欢你熏这个味道。” “念念,给我。” “念念,你是哥哥的。” “念念……啊……我的念念……” 魁梧火热的身躯原本是她以为的一生依靠,此刻却为另一个女人而失态发狂,她看着男人满是欲火的瞳孔,不似新婚那夜冷静自持的姿态。那时的她还以为赵祁是克制的,温柔待她。现在只觉得可笑,心像是被打碎,继而又无情践踏。 恨得像要疯掉。 求娶 “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敢求娶我的永宁?” 我为父皇倒茶的手顿住,呆滞半晌凝眉望向他。 父皇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的手摩挲着御椅扶手,常年上位者的威严令我分辨不出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他倒是大胆,以为跪上几天我就会答应让你嫁给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父皇低头望向我,“是不是,永宁?” “父皇……” 我站在原地,想辩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想到殿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的宋廷山,他身体初愈,便直愣愣地跑来求亲,他单单为我的鲁莽令我心中不断冒着甜意,却又抱怨父皇默许那人以跪示诚的态度。焦急得站也站不住脚。 “良人难觅……父皇。” 我上前扯过父皇的袖子,跪坐在他的椅子旁边,哀求道: “别说小小的翰林修撰,就连越国的大将军,丞相之子,又有哪个配得上父皇您女儿的身份。难道女儿就不嫁了吗?” “比起像叁皇妃远嫁异国,或是十妹妹那样嫁给镇守边疆的将军,我嫁在帝都,还能常常回来陪着父皇。” 看到父皇的面色有些松动,我便趁热打铁。 “父皇以前也夸赞宋廷山,说他品性如山间朗月,坦荡温和,文章又有星斗才华,是个真正的君子。”我复述着父皇曾经对赵祁评价宋廷山的话,觉得这些赞美说得一分不差。可又不完全适当,因为这些世俗之词根本不及他给我带来的温暖感觉十分之一。 一阵笑声终于从父皇胸膛间溢出,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你啊你,认准了什么就觉得他是世间最好。”他温和地看着我,“从小就是这样。” 我期待地问道: “父皇准许我们的婚事了吗?” 他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廷山是个好孩子,”父皇的声音沉静“我已经为了越国牺牲了太多儿女,若是把你也推出去,父皇真的狠不下心来。” 心中泛出一股酸意,莫名有泪水涌上我的眼眶 “父皇……” 我应当是很不孝的,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敢面对身为皇女必须承担的责任。为了和意中之人相思相守,不顾日渐苍老的父皇,便想早早嫁出。 “开心点,都是要为人妇的人了。”父皇朝我安慰地笑道: “父皇本来就打算把你许给他。” 我露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把头埋在父皇的腿上。 告别父皇,正踏脚跨过大殿门槛,还未来得及走出一步,我便被凶狠地拽过。没来得及看见这人是谁,便被用力地抵在雕花檀木门上,背后的花纹硌得我身疼,却不及手腕被死死握住骨骼像要断裂的疼痛。 “父皇准许你嫁给他了?” 我终于得以抬头望向对方的面孔,他的脸逆着光,浑身一股寒意。我认出这是赵幽。惊吓的心情缓下,埋怨地用未被抓住的右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你轻点,我被你弄疼了。” 语气带着我都没发现的娇嗔, 赵幽见我的反应后不由得松手,他似乎很享受我对他的亲昵,语气缓和了许多,却还是无比鄙夷地说: “就他?一个酸臭文人,给我提鞋都不配。”我眼神顺着他抬起的下颌望去,视线尽头是依旧跪着的宋廷山。 我皱眉,拧住他的耳朵。赵幽条件反射下露出不快的神色,随后展眉,任由我拧了拧他的软骨肉。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朝我贴近几步,下腹抵着我的腰肢,灼热的气息喷在我发顶,带来一阵酥麻。 “好好说话,不要靠这么近。”我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偏头道。 “是宁姐姐挑拨我的。”他语气带上一股莫名的委屈,“宁姐姐,”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一看到宁姐姐我就想要亲近,姐姐,我好痒啊,你帮我揉揉。” “揉哪里?”我好笑道。 他低声笑,胸腔发出一阵阵的震动。 “现在,揉揉我的后脖子吧。”他补充,“昨天晚上被蚊子咬了。” 我白他一眼,“那么多宫女,你想揉哪她们帮你揉哪。” 廷山已经跪了那么久,这会儿我可没心思帮弟弟揉痒痒。我甩开他的手,匆匆走向宋廷山。 他从昨日早晨跪到现在,吹了一夜凉风,原本就没有完全好的身体更是显得虚弱。我慌忙想扶他起身,他的腿早已跪到麻木。我于是让他坐在地上,将腿伸出,亲自为他揉腿。 他不愿让我如此,我却显得很高兴。我捧住他的脸,欣悦道: “父皇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他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喜悦,可就连这样狂乱的欣喜,他也是笑得温和多情。一双美丽的桃花眼璀璨生辉,每次看到他我都有种心动欢喜的感觉。 “夫君。”我调皮朝他喊道。 他伸手轻捂我的嘴,干燥的掌心正好让我偷偷亲吻。 我被他拉近怀中小心环抱,他低头吻住我的发间。 “现在还不能这样唤。” 他声音愉悦。却忍不住轻声唤我: “阿宁,”他接下来的声音更小,滚烫又羞涩,“我的娘子。” 赠镯 我和廷山的婚事定在来年春天。 手里捻着孔雀羽细细搓成的纱线,我正耷拉着脸认命自己没有绣花的天赋。虽无需像寻常女子一般亲自缝制婚服,我只需略微做个姿态,随便在什么物件上绣点图案,其他自有尚衣局的姑姑备好。可一块小小的盖头红方巾就足够难倒我,绣出的鸳鸯简直像两条鸭子,还是水里都游不快的那种。 “噗呲。” 我瞪了眼一旁笑出声的秀秀,索性将竹筐一甩,半瘫在贵妃榻上。 “公主。”秀秀将一旁的头巾仔细收好,弯着眼睛对我道: “暂时也不用绣了,揭头巾的大人正在外面候着公主呢。” 我瞬间来了精神,急忙将鞋伋上,便匆匆奔向屋外。 外男并不能进入瑞央宫内殿,宋廷山在外殿静静候着我。 在这深秋倦懒的微风中向他奔去,那人犹如玉树般挺拔立于梧桐树之下。耐心等候的沉静姿态,仿佛无论等待多久也不会觉得厌烦。他伸手为我拂去发间坠落的枯叶,展露出一个柔和而温暖的笑容,对我道: “今夜民间有秋节灯会,可要我陪你一同赏灯?” 怎么会不愿意,我心里想连说一百个愿意。但女儿家的矜持让我装模作样地微微抬高了下巴,发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嗯”。他似是十分了解我内心的真切想法一般,轻轻呵笑出声。我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他反过握住我的,细细交代我出行需要注意的事项,直到我嫌弃地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虎口,教习嬷嬷一般的他才无奈地住了口。 夜晚我换上秀秀准备好的普通女子衣裙,偷偷摸摸和前来接我的宋廷山会合。没有任何人跟随我们,就如同一对普通恋人一般,我和宋廷山一直十指相扣握住对方的手。没有在人群中猜灯谜、放烟花、或是欣赏艺人的杂耍,坐在宋廷山租来的画舫上,我仰望头顶的璀璨星空,身下的湖面平静无波,倒映着岸边灯火通明的景象。宋廷山递我一只毛笔,示意我写下待会儿应当放入花灯中的心愿。 这花灯不及宫中的繁冗复杂,却倒也制得精巧,莲花型的灯型,中心的烛火映得四周粉红花瓣莹莹生光。我略微思索,写下: “愿越国和平昌盛,与廷山白首相伴。” 偷偷瞟了垂眸执笔的宋廷山,墨水勾勒出他清隽有力的字体: “愿与阿宁儿女双全,岁岁平安。” 我的心愿普及宋廷山和大越,他的祝福却是唯有我的。心中蓦然一动,同时听到岸边响起的烟花。那火树银花下的星火猛然窜上夜空,在无边漆黑中带来一束流光,忽地膨胀,炸开美丽的斑斓色彩。宋廷山揽我在怀,他的胸膛宽阔而安宁,我半跪在船舶甲板上,一时竟不知道船下的湖水是那九重神仙寄居的天幕,抑或是人世间唯有宋廷山与我的温暖港湾。 手上突然有冰凉的触感,我背靠在宋廷山怀中抬首,看见一只晶莹泛光的玉镯顺着他拢住我的五指,穿在我的手腕处。 “这是家传的东西。”我感觉到头顶有吻落下,他继续说:“不值什么钱,但是只传给长子的妻。” 我将手腕凑近眼下,通体没有一丝杂色的釉玉,细腻而温润。顿时明白了这一小小饰物于宋廷山而言的珍贵意义。我侧头望向他,他的下巴轮廓分明,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便凑上去亲吻,想让他明白我对他的依赖与爱慕。 我主动伸了舌,他回以热烈的拥抱,将我桎在榻角下。我们都有些急迫,在他的怀抱和抚摸中,我感觉自己简直软得不成样子,直到他似乎要将我一寸寸吮吸入骨,灼热的体温将我融化,我在他游移充满侵占欲的热吻下不断颤抖。最后失控之前他将我全身一把用被褥包裹,我像一个蝉蛹一般迷茫地望向他。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粗粝的指尖摩挲着我泛出眼泪的眼角。 我方才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他想把与我的第一次留在洞房花烛那天。 我回到瑞央宫已是深夜,正要小心步入房门时“扑通”一声却将我惊醒。 衣角被人扯住,我认出是秀秀,月光之下她满脸惊慌失措,可她接下来吐出的字眼却让我几欲站立不稳。 “公主……”她哭喊道,“国君……国君吐血了……太医说,怕是挺不住了……” 宛如头顶遭到沉闷一击,我竟是呆呆站立在原地。半晌之后血液重新流动,才感到空白的大脑中恢复了一丝意识。手脚冰冷,不知道如何走到乾坤殿父皇的寝宫,殿外已经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又不知踢到了多少人的身上,我终于穿过这些大臣皇子组成的人毯。闫公公早在门口等候我多时。他将我引入父皇床边,赵祁跪在父皇手边,额头触着冰凉地板。殿内只余我和赵祁两位父皇的子女,以及父皇艰难的呼气吐气声音,回响于空旷的寝殿。 遗诏 幼时我曾因读书无趣为御书房中的父皇盘了时下女子最流行的双平髻,闫公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看向何处,父皇却大笑着将我举起,逗他说明天要这样上早朝。 记忆中那双有力将我举起的手臂此刻却软软垂搭在床边,父皇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要费尽极大努力,引来胸腔缓慢而沉重的起伏。 “祁儿。”父皇唤赵祁的名字,赵祁哽咽回答。: “儿臣在。” “如今我放心不下的,惟有二事……” 他的面色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红润,染上了精神。赵祁扶他斜斜靠在床壁,我们明白这是他临去前最终的回光返照: “一是风国虎视眈眈,越国与雪国联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父皇放心”赵祁含泪的声音带着笃定,“蛮夷不过泗水关,我会亲自带兵,西进讨夷;扫清越西,抚我生民。” 父皇艰难流露出宽慰的笑容,点点头,继续道: “二是古今帝王就位,大多避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成王败寇,皆为天命,祁儿若身处那个位置,应当知道该留的可以留,威胁过大的,就要及时……咳咳咳。” 他被一阵咳嗽呛住,赵祁慌忙用白巾为他拭去嘴角边再次溢出的鲜血,父皇摆了摆手,捂住震动的胸口,意味深长地看了赵祁一眼。 “朕已富有四海,子孙昌盛,内有祁儿从此勤劳政事,外有寓儿边疆守敌……数十年来,朕虽论不上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却也是小心敬慎,孜孜汲汲。” “本应到了抱子弄孙的年龄,然而凡帝王自有天命,上苍不愿再容我多留几年……我如今寿终,也是愉悦的……”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已变得柔和,口中缓缓吐出临终遗嘱,令我真切意识到我将永远失去这一世上最坚定守候我的臂弯。我终于抑制不住,悲痛的声音自喉咙溢出,一瞬间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事物,他却唤我靠近。 “父皇已在位四十一年,也到了该去的年纪,念念可不要为父皇哭鼻子哦。” 他想像往常那样伸手刮我的鼻子却没有了力气。我拿起他的手低头让他颤抖的手指刮上我的鼻梁,泪水砸在他手背上。 “父皇……本想着亲眼看见念念出嫁那日。我的念念……当了新娘一定是……很美的。可惜……”他似已极倦,再也说不下去。眼皮闭上,他叹了口气,轻轻吩咐我们陪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我浑身发抖,死死握住父皇的手,又害怕弄疼了他,赵祁一把将我的手握住,大到痛觉的力度让我感到身边有人与我一样悲切,我顺从任他将我揽在胸前,在他怀里哭得压抑。他像幼时我们关系还亲密无间一般,一下一下轻拍我的背,直到耳边再无父皇的呼吸,直到我头脑空白地无声流泪。 闫公公是何时进来,又是何时奉父皇之遗命宣读遗诏我已一概不知。只知道在猎猎作响的夜风之中,赵祁跪在身旁支撑着我,我与他同跪高阶之下的最前一列,望着闫公公不断张开合上的嘴唇,心神不知飘忽到了哪里,直到倚靠住我的身躯忽然紧绷,我恍然听到闫公公方才朗读出的一句: “越王皇八子赵幽,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君位……” 难以置信的错愕,我猛地寻找赵幽所处地位置,并不难找到,他早已将目光紧紧粘滞于我身上,看到我终于望向他时,嘴角勾出一个变幻莫测的笑容。他的表情令我无端觉得恐惧,后退一步,慌乱扯住赵祁的衣袍,那目光瞬间变得阴沉可怖,赵幽却很快掩饰好,低头,在听闻传位遗诏后恭敬叩首。 四周传来细细碎碎的低语和交谈,我无心分辨亲赵祁党是否感到自危或是他人得以幸灾乐祸,不安望向赵祁,父皇的种种告诫本都表明意中传位之人是他,可为何遗诏中写的是赵幽。赵祁起身快步走向闫公公,还未吐出愤怒的质问却似乎早已被闫公公料到。 “叁皇子,一切都是国君的意思,还请你不要为难奴才才是。” 他将拂尘轻轻一甩,不轻不重地将赵祁的满腹怒火与质疑挡了回去。留对方握紧双拳面色发白地站立在原地。 醉酒 朝中内务府大臣封考,是父皇留给赵祁最锐利的一把刀。母妃阿姐的第六子,初封便是从叁品辅国将军,一路擢升至御前侍卫、随后迁户部礼部任职,在父皇继位的第九年斩杀贪污勾结的主考和大学士,从此叁十年司文衡者懔懔畏法,科场清肃。 以封考为首的亲赵祁派,宛如一道欣欣荣荣的生命力,是垂垂已朽的越国赖以再度崛起的憧憬。可在这朝堂之上,自有另一派根深蒂固的旧人,极端抗拒与风国的反目宣战,醉生梦死于一时安康。父皇在位时心中抱负不仅因为年事已高,还因为为维持两派平衡而难以施展,他的一腔热情寄托于初生牛犊般的赵祁身上,而随着父皇去世后两派斗争的明目张胆,我逐渐发觉赵幽已经成为了旧派所拥戴的人。 求和,维持和风国表面的平静,以退让换取安宁。这便是赵幽所希望的,也是旧派所选择他的原因。 私心里,我仍是希望赵祁能坐上那个位置的。那时的我并非理解父皇的雄心,而是单纯出于一贯有之的信念。因为早已默认与我同父同母的赵祁会在某一天继承大统,早已默认赵幽永远是那个无心权位偶尔冲我撒娇的少年。 赵祁开始变得每天都很繁忙,披星戴月而出,常常一整天就是和封考等人议事,他不愿放弃对父皇的承诺,抑或是想要夺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有几回我在拜访母妃的时候看到他,他的面容憔悴了很多,眼神却多了沉淀。我与他在同道而行的路上短暂结伴,他似乎欲言又止,询问我若他最终失败,我们是否能成为一对普通兄妹。 我明白他的意思,普通的,朝夕可见的,如同平民百姓一般的兄妹。 然而我们都知道,一旦争权失败,宽则贬为庶民被遣往偏远之地,重则人头落地,牵连党派。 一阵悲哀袭来,我审视他身上所着的白色朝服,衔猫睛石的金丝朝带是我几年前亲自送他的及冠礼物,由于频繁的使用已经有些抽丝和发黄。我们在猝不及防间失去了父皇,他也从云端跌落至前途渺茫的不安。在早晨的皇宫中,他身上流露出几分落寞和孤独。 “叁哥哥会成功的。”我朝他柔柔笑道,隐去心中千思万绪。 我明白他并不想要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他也的的确确不愿,他有些冲动地抓住我的手腕,想要质问些什么,嘴唇蠕动,却终于没有说出口,他怅然将我的手松开,转身,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夜晚他的妻子到来。我彼时正沐浴完毕,坐在铜镜前任由秀秀将我的湿发拧干。宫人们在屋外禀告风灵雪的来临。我点点头,面色犹豫的女子带着宫女,朝我歉意微笑,向我说明来意。 她来找我喝酒。 正巧我也心烦得很。并非我有心让赵祁扫兴而归,是因为他一时冲动下的问题简直难以回答。公主这个头衔处处束缚不要也罢,但难道我要抛下母妃,和我的亲哥哥落荒而逃,连累宋廷山跟着我四处漂泊?心里不禁埋怨赵祁的孩子气,一时喝得有些恍惚。 风灵雪提了好几壶酒,大有与我不醉不归之势。她一一向我诉说赵祁近来的夜不归宿,对她成婚之后愈来愈冷漠的态度,说到后面隐隐有些哭泣,抓着我的手问我赵祁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待她,让她独自一人遭受背井离乡与寄人篱下的苦楚。 她的指甲抓得我有些疼痛,我想甩开她,可又迷迷糊糊,意识有些不受控制。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她几乎是在质问我为什么要“不知廉耻”、“勾引”自己的亲哥哥。我觉得莫名其妙,想要辩解嗓子却干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看不清眼前的重影究竟是酒壶还是风灵雪,猛地昏睡过去。 陷害 一封奏折在两日后上禀到暂已接替朝事的赵幽之处。 我从宿醉中醒来,揉着太阳穴听秀秀跪在面前禀告。那封急书中控诉了国君之死另有隐情。太医院循着吐露的线索查到父皇所食饭菜有一味食材与其日常服用的汤药相互拮抗,而当事的宫女已在今晨服毒自尽,负责刑狱的官署在她住处发现了叁皇子的手谕。 我难以相信所听到的话语,厉声命令秀秀再读一遍。 她声音发着抖,字也念不清楚,我赤脚踩在地上,一把扯过已被赵幽批阅的奏本,一目十行。愈往下看,脚底窜出的寒意愈盛。 赵祁毒害父皇 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他图什么?父皇早已有意传位于他,宫中势力也向他倾斜,他不会这也等不及,冒天下之不讳弑父去夺那个本已属于他的位置。可令我感到恐惧的不是这封奏折的内容,而是字字句句,乃至右末的盖章,都是属于我的笔迹和印章。 我木然松开发抖的双手,让题本砸在脚边,身体险些支撑不住。我怎会作出陷害赵祁的事情。是谁写了这样一封假奏折陷害于我,为何是我的字迹,为何又有永宁的印章。 “大理寺已经扣押了叁皇子,公主……”秀秀跪在地上朝我爬来,她拽住我的裙角,满脸泪水地哀求我,“公主,您救救叁皇子啊。” 艰难地呼出含在喉咙中的气体,秀秀,我如何能向你许下承诺。呆滞了几秒,我猛地冲出房门。 去找赵幽,当面与他对质,他是唯一的得利者,去质问他这是否又是他争权夺利的阴谋。还未出寝殿便迎面被一巴掌掀翻在地。我被打得偏过头,胳膊支撑在地上,手臂被砂砾割开,密密麻麻的刺痛。我尝到嘴角里隐隐渗出的血丝,左脸热辣辣地发疼。以单手支撑的姿势艰难仰头,望向给予我狠狠一巴掌的那人,母妃一身素白宫装,头顶繁重的金钗步摇因方才的大力呯铃作响,她的胸口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急促赶来而大力起伏。 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哽咽,她将我打断,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顿骂道: “贱,种。” 泪水瞬时充盈了眼眶,我想要站起,不让自己显的那么狼狈。可浑身力气仿佛也因她的那句怒骂而抽离。我别过头,却被她扭过下巴,尖锐的纯金指甲陷入两侧脸颊,这刺痛却不及我被亲生母亲匡然扫地的委屈和连累赵祁入狱的十分之一。 “我真是养了一条乱咬人的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她狠狠地将手从我脸上抽离,仿佛再触碰我一下都显得肮脏,锋利的裙边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擦过我的皮肤,我在众人面前无处遁形,屈辱与难以置信同时笼罩着我,可我还要硬撑着高傲的姿态,提直脊背缓缓站起。 我浑浑噩噩地在宫中游走,仿佛有指引般来到了父皇的灵柩之前。为了绝对的清净,殿内除了看守尸身的两叁个太监没有他人,摆手让他们全部离开,我无力地跪下,额头触地,泪水在这里才敢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跪了多久,我倚坐在父皇的灵柩旁,头靠槠褐色的棺身,放肆哭出声来。 有好多话想要和父皇说。告诉他奏折不是我写的,我不想要叁哥入狱,母妃的巴掌真的很疼。如果父皇还在,一定会笑呵呵地听我抱怨,然后嘲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从小到大的泪水仿佛积攒到了这几天,我哭到眼泪几乎干涸,恍然发觉身旁已经有人站了很久。 尴尬地用衣袖擦去泪水,那人开口: “终于发现我了?” 是赵幽,他见我已察觉,索性蹲下身子,手臂放在大腿上十指交叉着与我平视。我还在抽泣,他似乎近来也没怎么睡好,眼睛里还有血丝。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用手轻轻触了触我的脸,问道: “这里怎么了?” 脸侧一边有些肿起,还有指甲陷进的血点。我打掉他的手,有些难堪地捂住。他眉目有些阴沉,问我: “谁打的?” 我不愿回答,等他终于恼了,才平静正视他。 他偏向阴柔的五官已经长开,与其精致面孔截然相反的是眉目间隐隐约约的肃杀冷意,他的面孔令我觉得有些陌生,想到幼时母妃对他的形容,他远非对我表现的那般无害。我问出心中盘旋已久的问题: “父皇的传位遗诏,是你改的。” 并非疑问,而是颇为肯定的语气, 他沉沉地看着我,倏地挑眉。 “是我。” 虽然早有预料,听到他直接承认我却也是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猛地甩出的巴掌还未落到他脸上就被抓住,他靠近我的脸,呵笑: “宁姐姐,怎么舍得打我?”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放肆,他的目光游离在我身上,在父皇的灵柩前,我从内而外地感到一股屈辱与冒犯。 死死盯住他,我不顾被他按在棺木上的手: “那封假奏折,是你陷害我?”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是我做的,可是宁姐姐,” 他的鼻梁贴上我受伤的那侧脸颊,一条冰冷黏腻的舌头舔过我泛出血丝的位置,激起一阵恶寒,想要退开却宛如亲密恋人一般被他锁在怀中。我偏着头极力向后缩去,他不依不饶地再靠近,鼻腔吸入他滚烫的呼吸。 “有什么关系呢”他亲着我的脸说,“你现在只有我了。” 下巴被抬高,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唇,眼神里流露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望:“众叛亲离,只有我可以让你依靠。” 争辩 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我蹑手蹑脚溜进瑞央宫中我的寝宫,想唤秀秀为我从厨房端来些饭菜。正殿空荡荡的,看起来母妃已经去小憩了。我打开我的寝宫房门,正放松下来,还未转过身,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 “去哪了。” 胸中警铃大作,母妃脆丽动人的嗓音此刻笼上一层阴沉的语调,我转过头,咽下一口口水,看到母妃端坐在楠木雕花卓旁的圆椅上,她精致的眉眼下一双杏目流露出恼怒的神情,母妃无疑是越国最美的女人,宫人们说我继承了母妃的美貌,又有父君的英气,长大后一定会成为越国,乃至云荒大陆叁国中最美的女人。 但此刻我只想着该如何平息母妃的怒火,往常我也会缺席午膳,但母妃不会说些什么,我生性活泼好玩,是个呆不住的主儿,她会吩咐厨房温着我的饭菜,从没像今天这样兴师动众亲自跑到我房中。 “母妃……”我试探道。 “去哪儿了。” 她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我向来不喜撒谎,看到她此刻真的动怒了,只好一五一十说了我方才看到叁哥他们欺负八弟的景象,我又是如何救出八弟的。此刻我才意识到,刚刚我同八弟坐在地上,此刻身上也沾满了泥水,显得狼狈不堪。 母妃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得出她很想摔些什么东西,也许是桌上的茶壶,也许是她右侧静静立着的花瓶,但她克制住了自己,一字一顿道: “不要见那个贱种了。” 我意欲争辩什么,但她摆了摆手,示意话还没说完,继续道: “念念,母妃不是不讲理的性格,你才十二岁,很多东西都不懂。” “可是父君不喜欢他,所有哥哥妹妹们都欺负他,如果连我都不管他,”我焦急地说:“八弟弟那么乖巧,他还只有八岁……” 母妃冷哼了一声,“乖巧,我看那孩子比你想得早熟得多。”她沉声道: “你涉世未深,不懂看人。况且,皇子之间的争夺,最终都是为了那个位置。八皇子不得宠爱,与它无缘;但你的叁哥哥,我的儿子,”她面容突然变得柔和,“赵祁受我庇护,君上也喜爱他,他文物双全,注定要成为我越国的下一任君主。你是他的亲妹妹,应当好好辅佐帮助他,更别说与别的皇子有过多的牵涉,让祁儿为难。” 我的确涉世未深,可赵幽他不同,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他会的第一句话不是“母妃”,是“姐姐”;他知道我最喜欢桃花,会在叁月的夜晚讲一朵开得烂漫的桃花别在我发间;他会缠着我给他讲鬼怪故事,甜甜得偎着我睡去;他会在兰美人病情加重的时候望着我哭,拉着我不让我离开;他会在遍体鳞伤的时候把手伸给我,安慰我说吹一吹就不痛了。 这样的八弟弟,我怎么舍得抛弃。他就像一个柔软的小兔子,一旦被我丢在荒野里,就会被觅食的恶狼们吞吃得尸骨无存。想到这里,我大着胆子道: “母妃,八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不过没有我和叁哥好命,有一个强大的母亲和疼爱他的父亲。您尝尝告诫我,‘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八弟生性聪颖,坚强,兰美人这么多年,多少次太医说放弃了,都是八弟坚持从早到晚地照顾,去求太医馆的人把好的药材拿出来;又有多少皇子皇女针对他刁难他,可太傅赞赏他聪明勤奋,有独特见解,假以时日终成大器。” 母妃艳丽的面庞依旧无动于衷。见她尚未动怒,我干脆心一横,道: “这样一匹小狼,母妃放心放于朝野之上吗?他最弱最小的阶段都挺过来了,您还觉得他会在此后夭折吗?” 她的表情有一丝裂痕,一道阴沉的目光扫视我的脸庞。 “我亲近八弟,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与其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不如收为己用。叁哥的皇权路上少不得扶持的棋子,如今母亲的轩辕氏衰落,右将迟迟不肯表态立场,朝中各党都有自己的盘算;二哥在边疆立功,力量不容小觑,四哥更是琢磨不透,单单凭借父君的宠爱,叁哥就能无虑地登上那个位置吗?” “放肆!” 她终于表情皲裂,将桌上的瓷器全部扫落在地,再也维持不了良好的教养,她指着我的鼻子喝道: “轮不到你来指正你叁哥。” 我毫无惧色地凝视着她:“我所言,句句属实,请母妃明决。” 半响,我双膝跪地,匍匐下身,恭敬叩拜。 她转身意欲离去,却在门口停住,过去后宫中的明争暗斗没有磨灭她的风华明艳,但现在她不过是个为孩子前途操心的普通母亲罢了。 “你继续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她叹息道:“只不过若真如你所说,赵幽又怎会是甘于受人摆布的性子。” 风拂过,四月的冷风着实令人不喜,不知道为何天地还未回暖,我抬头望着依旧阴沉的天空,恍然发觉背后早已附上一层冷汗,方才的胡诌乱辩,似乎真的将母妃糊弄过去。我苦笑一声,我又怎会真的对八弟居心不良,只不过是为了能继续陪伴他而编造的说辞罢了。 懊恼那些话怎么会脱口而出,仿佛自己真的存了那种阴险的心思一般,我突然有些不快,顿时胃口全无。我唤来秀秀,让她为我重新沐浴更衣。 强暴 他低头含住了我的下唇,用力地啃咬吮吸。我感到紧闭的牙关外一条舌头不时地刮过,焦躁地想要闯进。鼻腔四周都是他身上的独特气息,那本是我尤为信赖与喜爱的味道,此刻却令我生出后颈发麻的屈辱感。他终于捺不住,另一只没有桎住我双手手腕的手粗鲁地掐上我的胸口,柔软的那处被他用力地握住,乳尖被揉搓。我吃疼,那条温热湿滑的舌头顺势滑入,在几番回合下卷住了我的舌,贪婪地吮吸。 我在泪雾中看见他的模样,幼时单纯无害的柔软面孔此刻却显得狰狞可怖。胸乳被他肆意地亵玩,一下比一下用力的揉捏挤压。被自己的亲弟如此粗暴地亲吻与抚摸,我竟可耻地生出了奇异的快感。 他脱下身上的外袍铺在地上,将我压在衣物上。我曾在廷山眼中见过他此刻的眼神,晦暗又迷离。他仿佛完全迷失在了情欲之中,急急想要宣泄身体里的欲望。我趁他脱衣的瞬间几乎是跪爬着朝门口奔去,还没跑出半步就被他拽住脚踝。我不知道他这莫大的恨意来源于哪里,可他下一秒就将胯下的东西捅进了我的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袭来,我痛呼出声,臀被他的手掌锢住抬高,他那事物又深了几分。 我感到液体从交合处流出,在大腿上染上鲜红的颜色。他似乎是惊讶我的初次仍然保留,低头就这这个屈辱的姿势擒住我的唇,手掌也从我的腰间挪到胸乳,握住一边。我感到下身的他的那物又壮大了几分,隐隐在我身体里弹动了几下。 就着这宛如野兽般交配的动作,他开始缓缓地抽动。 膝盖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地面上铺着的外袍,他的每一次拔出都异常缓慢。我被他压在身下,听耳旁他喉咙里发出的粗喘声,身后摩擦着我背部的胸膛火热而坚硬。他咬着我的唇说: “宁姐姐,这是你欠我的。” 在这跪趴式的姿势里,在我父皇的灵柩前,被自己的亲弟强行侵犯,他却说这是我欠他的东西。似是明白我并不能理解他的话语,他就着这强暴的动作一边抽动一边吐露父皇予以他幼时的轻视以及赵祁对他的刁难,连带着对我的责难与质问: “就连你,之所以陪着我,不过也是让赵祁少些威胁罢了。对不对?” 他用力咬破我的唇瓣,被流出的鲜血激得更加兴奋,我被他撞得踉跄,大厅里只有这羞耻而清晰的肉体碰撞声,挟杂着暧人的水声。 “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被你蒙在鼓里?” “在你心中,我赵幽就是一条狗,被你养大后牵去守候你的叁哥,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条狗也会咬人,这条狗也有感情,这条狗也会被伤害?” 就这最后一句话他变得有些失控,死死掰过我的头,他双眼泛红地望着我。 “我没有……”我哽咽。 他置若罔闻,死死咬住我的肩膀,牙齿嵌入肉中,我却已感觉不到肩上的疼痛。下体被男人的性器开拓,从一开始的刺痛到现在逐渐生出压抑的快意,我痛恨自己竟然像一个淫妇一样被强暴者弄出快感,痛恨自己逐渐发软的身体。 他似乎是感到我逐渐湿润,便开始更加放肆地抽动起来,嘴中吐露着羞辱我的话语,无非是被自己的亲弟弟肏弄也能出这么多水。他将我翻身正面迎着他,我羞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面庞,他却不予容许,逼迫我睁眼看他是如何肏弄我,看着那硕大的物体是如何一次次插入。 在最后的时候我的臀被他牢牢按住,被他紧紧拥入怀。看见他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满足情绪,想要亲吻我我却偏过头去。 他也不恼,仿佛对我的指控早已随着方才那场荒唐的性事而自行烟消云散。我原先的衣物已经泥泞不堪。他索性用脱去的外袍裹住赤裸的我,将我抱出了大殿。 我没有力气也不敢去想外面的太监宫女看到我们会做如何猜想,这场与亲弟的媾和会成为何种隐晦的谈资。我将脸埋进赵幽的胸膛,听到他有力跳动的心脏。 “放了赵祁。” 我闷声说。 他顿了顿,一只脚刚好跨越门槛。 他低头亲吻了我的头发,低声说: “那要看宁姐姐乖不乖了。” 真相 越国的天气仿佛在一夜间冷下去,这天清晨起来,我有些怅然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抚上脖颈处昨夜赵幽留下的红痕,忽然有些恍惚。 明明不过十几日,距离父皇死去的夜晚却仿佛有经年之久。 窗外簌簌刮着秋风,秀秀想要关上我身旁的那扇窗子却被我制止。赵幽虽未限制我的自由,却不再允许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进入瑞央宫,我名为休养,实则被软禁在了西殿中。就连一园之隔的母妃,也难以见到。 在这死气沉沉的殿内,窗外两棵桃树也是伸着光秃秃的枝干,张牙舞爪地仰头望着遥远的天空。 明年开春,就该结桃花了吧。 我及笄那年心血来潮地种了两棵桃树在寝殿院中,嚷嚷着过几年要喝亲自载的桃花酿成的酒。赵祁敲了敲我脑门揶揄我怎么是个小酒鬼,我推了他肩膀瞪他。夜晚却看见他偷偷拿了水瓢铁铲,在皎洁的月色之下仔细将我挖得狭窄的树坑重新镐大,让那桃树得以尽情地扎根安家。 小桃树啊小桃树,不知道那默默照顾你无数个夜晚的主人,此刻可又过得怎样。 不争气地别过脸,下一瞬听到秀秀请安的声音。 “陛下。” 我顿了一会儿,还没从八殿下到陛下的称呼中习惯过来,看到门口那人任秀秀将外袍解下。他双臂伸开,浓眉斜飞上扬,整个人显得挺拔又意气风发。在门口直直注视着我,令我不知是别过头去还是应当忍住别扭与他对视。 赵幽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下了朝就急冲冲地赶过来。他用力搓了搓手,仿佛这样就能抖去屋外带来的寒气,快步朝我走来。 我此刻并不是很愿意见到他,或者说,自从那天之后我便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定位我们之间的关系。 “在看什么?那么出神。” 他故意做出一种轻松的语气,搂过我的肩,低头用力嗅了一下我的头发。这亲密的动作依旧令我感到不适,但我明白推开他是徒劳的,便任由自己顺着他的力道虚虚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仍不满足,鼻尖贴着我的头发下移,直到脖子,我被这酥麻的接触激得颤抖,他索性张口含住了我的喉咙,舌头划着圈儿,想要将我引入他的兴致之中。 我低声唤他,半是哀求: “别……” 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向我,似在探究这个词中究竟有几分认真,几分明知的徒劳反抗。 却还是终于停下了动作。 “猜猜我今天查到了什么,宁姐姐。”他让我偎在他怀中与我同坐在梳妆奁前,啄了啄我的耳垂,有些意味深长地问我。 我缓缓摇头,垂下眼眸:“不知。” 他也不急于解答,故意卖了个关子,挑起我一缕黑发把玩: “宁姐姐不想知道那封陷害你的题本是谁写的吗?” 我怔了一下,他看出了我十分在意这个回答,嘴角上挑,凑近我道: “宁姐姐,总要拿点诚意来交换吧。” 他的眼神无比露骨,若说是不羞愤,不委屈,是不可能的,可我早已被他翻来覆去玩弄那么多次,如今还矜着这可笑的脸皮做什么呢。我闭上眼睛,颤颤朝他凑近的嘴唇吻去,普一触上,后脑便被捧住,压上那两片唇瓣。他急不可耐,也不顾方才的冲动让我的牙齿磕上他的嘴唇,伸出舌头就要与我纠缠。我在殿内穿得单薄,被他滚烫的身躯紧紧搂住,下腹抵住我的硬物便愈加明显。我挣扎着,却被他抱起走向床边。心中充满恐惧,没想到他竟在白日也要行那事,我拼命摇头抗拒,可他从来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任我选择。 云雨过后我虚脱般地趴在床上,半边脸埋进枕头。他轻轻捋过我脸侧汗湿的头发,左手手臂仍放在我脖下。宛如一对双生婴儿般无间相拥,他吐出的热气喷在我的头顶,手掌所抚之处带来颤意,他对我道: “宁姐姐,真想就这样和你死在床上。” 我闭眼,不语,他也不恼。发泄过后他显得尤为高兴,耐着性子哄我,却绝口不提方才骗我主动吻他时所提到的东西。我又是气恼又是无能为力地支撑起自己,半坐着转向他,他的眼神紧紧盯着我的身体,也随我坐起。 “谁写的。” 我执着问道,努力忽视他尚未餍足的目光。 他明白我不会死心,便双手交叉着撑在头顶,回答: “风灵雪。她的贴身宫女贿赂了守门的太监,却没想到书房外一直有我的暗卫。” 赵幽身边有暗卫几乎寸步不离,我是知道的。 “雪国出了名有才情的公主,写得一手妙笔丹青,没想到到了越国用来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不屑笑道,“赵祁可真是娶了个好妻子。不过我很好奇......” 赵幽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要将我的一切反应都装进心中反复盘算。 “她为什么偏偏要拉宁姐姐下水。明明一封匿名奏折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一箭双雕的高明手段,让宁姐姐因此受万人指摘,她的好夫婿也哐啷入狱……啧啧......究竟是怎样的恨意,让她忍心将唯一的依靠送进狱里。” 望着他古怪而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眉头拧起,声音带着我不自觉的颤抖:“你究竟想说什么。” 下一瞬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猛地扯入胸怀,似笑非笑: “我脑海中忍不住时时刻刻在想,若是这帝位让赵祁占了去,是不是此刻宁姐姐床上的人就不是我,而是赵祁了。” 撞破 赵幽仔细瞧着我的表情,不肯漏过每一丝神色变化所暗示的含义。当见到我听闻他这句话后发怔的样子,眉头便倏地紧紧皱起。他喉咙里发出暗哑的试探声: “他动了你?” 我想到赵祁大婚那里在湖边醉酒后的失态,有些迷茫地抬头望向赵幽。 他一见我的反应立刻变得暴怒,几乎是瞬间涌上杀意,他翻身冲下床,抽出悬挂在墙上的剑就要冲出殿外。我回过神,连衣物都来不及套上便几近赤裸地向他奔去,他敞着外袍,浑身漫着冰冷而又愤怒的气息阔步向前,我只能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一瞬紧紧从后搂住他的胸膛,他力气大得我险些被他拽倒扑地。 我哭着对他说:“没有……赵幽……” 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掰开我紧搂住的手臂:“我要杀了他。” 他像个前去索命的厉鬼,带着剑锋在地上尖锐的摩擦声音。 “他没有。”我不敢放松一下力气,流着泪摇头,“我和你是第一次,赵幽,那天是第一次啊……” 双臂缠住的躯体顿住,我感到他的呼吸终于开始缓缓平复,他回身一把将我搂住,我看到他的表情骇人,露出的笑也令我恐怖: “宁姐姐,谁敢动你,我就杀了他。” 不知是被他的动作惊吓还是因为终于制止了他,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涌下,我被他用力地揉进怀中,他的力气大得要将我骨头都揉碎,这个可怕的魔鬼,我丝毫不会怀疑冲动下的他会做出何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宁姐姐,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就这样与赵幽相拥了半晌,突然被他问道: “宁姐姐做我的女人,我会一辈子会对宁姐姐好。”他低头看着我,“宁姐姐不需要其他任何男人,有我一个就就行了。” “若是宁姐姐想要名分,我便娶你为后;若是宁姐姐不愿,那便做我的禁脔。” “永远待在我的床榻上,我们日日夜夜行房。”他温柔地别过我的一缕乱发,呢喃道: “想到宁姐姐以后整日待着我的床榻上,张开腿求我怜惜,我便欢喜得像要发疯。” 我一个字也发不出声,望着这个疯子,从尾脊骨窜出的恐惧包裹着我,让我宛如被巨蟒缠住的林鹿,动弹不得。 我发了一场高烧,持续了长时间的混混沌沌,终于在赵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料下康复。 这天他终于在我恢复正常体温后上了早朝,临别时还留恋不已地吻着我的手指,吩咐秀秀不要让我吹到一丝凉风。 秀秀畏惧地答应了他,他才皱着眉松开我的手。 我们的事并没有瞒着秀秀,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大概是被亲姐弟之间的乱伦吓得发抖,在撞见赵幽将我按在贵妃榻上索欢后重复着“奴婢该死”磕破了额头,却依旧留在我身边不肯离去。 赶也赶不走。 我让她将我搀扶起坐在床上,她识得字,也会写一些。我让她听我口述写了些东西,吩咐她送到南殿的母妃处。 母妃早已不愿见我,自从得知那封奏折是我呈上去以后,我们母女便仿佛切断了一切情分。我不怨她对赵祁的重视远胜于对我的重视,只是希望赵幽吐露的实情能够帮助赵祁洗脱冤情,但前提是母妃愿意打开我所写的东西。 以她的手腕,赵祁应当有几分希望的。 我念完心中打下的腹稿后便觉得有些体力不支,秀秀忙要我重新躺下,我摆摆手: “只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不用这么紧张。” 我安慰地笑笑,让她赶紧送去。 等了一天也没有回复。母妃大概是我的一切都不想再接触,虽有几分失落却也是意料之中。我没说什么,只是等可以亲自执笔的时候,每天都重写了一封,依旧由秀秀传过去。 这天我正在翻着诗词,一张一张的溢州宣纸,柔韧细腻,还泛着墨水的清香。难得有了好兴致,自己找罪受品尝着这一字一词的苦楚。 是和和廷山共同执笔写下的词句,都晕染开来晃进了眼前蒙蒙水雾里。 他指腹粗粝的茧,修剪整齐的指甲,我有时写着写着会挣脱那覆在我手背上的手,转而与他十指相扣,微微捏紧,他便乱了呼吸。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抬头便仿佛看到了如月色般俊朗的那人,温柔朝我微笑,向我展开双臂,要揽我入怀。 我怔怔地站起,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那人,泪珠滴落在纸张上,我退出桌椅踉跄地揽住他的腰,仰头急不可耐地寻找他的唇瓣。 他的回应异常强烈,焦急,炙热的吻将我席卷。从嘴唇到鼻尖,眼睫,耳垂,再下落到乳上,狠狠地被吮吸,双腿被抬高,被狠狠地贯穿。 “小猫儿,想我了。” 身上人嘶哑着唤我,我惊叫着清醒过来,指甲陷入眼前那人的后背,他炙热的双眸紧盯着我,一双丹凤眼因为兴奋而泛着红,身体里被他硕大的阳物凶狠撞入,我终于意识到这并非我的廷山,赵幽,此刻压在身上宛如野兽般疯狂耸动的男人,是我从小带大的赵幽。 我不知我今夜恍惚误认他为廷山的主动让他惊喜不已,只觉得胸中苦涩异常,压抑的委屈和无助包围了我,我控制不住呻吟哭泣起来,赵幽却因为我从未有过的行房呻吟而愈加激动。我被他抱起,压在廊柱以站立的姿势进入。这姿态令我更加敏感地体会到他那物在我体内的摩擦闯入,以从未有过的羞荡模样,我紧紧搂住他的背,在这痛苦与快感下任由他一下比一下用力地占有。直到殿外响起秀秀的尖叫: “娘娘!娘娘!您不可以进来!” “畜生!谁敢拦我。” 门被猛地推开,呼呼的冷风灌入。 我就在这黑暗可怖的夜晚,橙黄朦胧烛光下被亲弟抬着双腿,隔着他的肩看见了门口站立的母妃。 妥协 如遭雷击,不过如此。 瞬间全部沉沦褪去,理智回笼于意识。我陷进赵幽后背的指甲松开,呆滞着望向一身宫装,仿佛在此刻也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母妃。 身上的赵幽察觉了我突如其来的僵硬,他顺着我的目光扭头,看到死死盯着我们的母妃,皱眉。唇上落下他抚慰式的一吻,他将阳物从我身体内抽离,穴口与他的性器剥离时发出“啵”的淫靡一声,这声音终于令母妃反应过来我们这对亲姐弟被她撞见了什么勾当。 她的手臂抬起,遥遥指着我的脸: “你……你……” 愤怒到极致的发抖,她的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没日没夜的把我求来,就是要让我看这种……”她从未遇见过如此背离伦理的场面,一时竟找不出可以形容的词语。 “肮脏不堪的东西,我怎么会将你生下养大。你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她目眦欲裂,慌乱地搜寻着四周,墙壁悬挂的佩剑落入她眼帘。她扑向墙壁一把将剑抽下,剑身脱离剑鞘发出金属摩擦的利锐鸣音,我紧紧咬着下唇,闭眼。她若将我一剑刺死也好,反正我早已难逃罪责,反正我已不知廉耻地和赵幽厮混媾和,这身躯的确就如同她所言,肮脏得令人恶心。 那柄剑却没能靠近我半分,母妃的手腕被赵幽狠狠拧折,伴着她的一声闷哼长剑便“哐”地落地。秀秀已经吓得攀住母妃的脚泪流不已,赵幽一掌将母妃推开,厉声道: “丽妃娘娘怕是魔怔了吧。” “疯的是你!”母妃尖声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狗奴才,你干了什么事情……她是你的亲姐姐,亲姐姐啊!” “哈哈哈……”赵幽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姐姐又如何,就算宁姐姐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姐,也不照样被压在我身下承欢。” 母妃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目光移动到我身上: “赵宁”,她咬牙切齿地喊我,“我真是小瞧了你,信誓旦旦地说着为祁儿扶持势力,原来是到床上扶持。”她将身边一切可以碰到的东西统统用力将我砸来,赵幽挡住了大部分器具,她下一瞬竟抽出自己头顶的发簪,狠狠扎入赵幽肩膀,趁他吃痛时拼命朝我奔来,眼看着那尖锐的银簪就要划过我的脸颊,却在贴近皮肤的前一刻被一只大掌死死握住。鲜血滴在我脸上,赵幽骨节发白的手掌几乎被贯穿,几缕血丝蜿蜒而下,可他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向着母妃刺来的方向狠狠抵去,让那利器远离我,不顾手掌被刺透得更加彻底。 他低头对着母妃,沉声说: “娘娘若是觉得恶心,便随意辱骂我就是。宁姐姐要受的辱骂,我一个字一个字替她受着。” “娘娘若是想要伤了她半豪,我便让您加倍奉还。您伤她一根头发,我便剃光你的头发;您动她一根手指,我便将你双手剁下。方才您那一簪子若是落下,我便将娘娘灌满了春药丢在最破落的街上任乞丐折辱施暴。” 他盯着充血的眼睛一字一顿,无人会怀疑他是在开玩笑。我搂住自己半是赤裸的身躯,不敢看到母妃一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她腿一软跌在地上: “禽兽……魔鬼……” “来人。”赵幽偏头对屋外道: “丽妃娘娘患了失心疯,这瑞央宫怕是待不下去了,找个安静偏僻点的地方让娘娘好好养着身体吧。” 他不顾血淋淋的手掌,大步走向我将我抱起放在床上,床幔遮住了我的不堪,屋外有脚步响起。母妃几乎是任由对方将她拖起拉扯出去,我拧紧了身下的床单,无力感包围了我,赵幽的舌头再次伸入,我垂眸望着他鲜血淋漓的手掌,他竟浅浅一笑: “宁姐姐在关心我?” “去唤太医吧。” “不疼,宁姐姐。”他另一只手摸上我的脸,让我抬头回他的亲吻。 “小时候只要宁姐姐吹一吹,再深的伤口便不会疼了。可后来越来越不够,吹一吹,只会愈加难捱。只有宁姐姐揉揉我,抱抱我才可以缓解一点点。” 他目光柔和,声音愈加低沉:“越是往后,越想亲近宁姐姐。” “别人多看一眼宁姐姐的目光,都嫉妒得想要杀了他。宁姐姐,用看宋大人的眼神看我好不好。” “我会是宁姐姐的依赖,宁姐姐要闹,我便宠着你闹。宁姐姐要笑,便只对着我笑。宁姐姐会为我生儿育女,姐姐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人。” “好。” 我轻轻吐出那个字。 赵幽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嘴唇颤抖:“宁姐姐,我……” “我说‘好’。” 他胸膛里溢出笑声,“终于……宁姐姐愿意……” 我用手指抵住他的唇,道: “我有一个条件。” “嗯?”他低头,让自己的唇瓣摩擦着我的手指“只要宁姐姐愿意做我的女人。” “放了赵祁,我要亲自接他出狱。” 他的眸子沉沉的。 “你还他一个清白,至于帝位,他能再拿回去是他的本事。” 赵幽含住我的手指,倏地笑了: “宁姐姐真是不明白。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帝位,只是能捆住宁姐姐的东西。若是宁姐姐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做一对平民夫妻又如何……” “只要能日日夜夜地,肏弄着我的娇妻。” 复仇 我从午后小憩中醒来,发觉自己睡在了御书房的软塌上,迷迷糊糊地觉着睡得不安稳,隐约听到屏风前有人声交谈。 似乎是赵幽的声音,还有苍老的尖细嗓音,是闫公公。 “这封仿写的奏折笔迹大小不一,速度不一,运笔极其不自然。你拿去和永宁公主的亲笔仔细对照,再将风灵雪何时到过瑞央宫仔细盘查清楚……至于叁皇子的清白,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大理寺的人从风灵雪口中撬出来。” 我垂眸,终于放下一点心来。所幸赵幽没有食言,只要他愿意,揭露风灵雪的诡计只是一桩易事。 昨夜他搂着我睡去,晨起时发现了我桌上泪浸的词句,他没有多说什么,就在我以为他相信了那些东西是普通闲暇时的消遣后,他突然放下纸张,对我笑道: “这东西过于凄切悲凉,宁姐姐以后还是不要看了为好。” 看到我变得苍白的脸色,他继续道:“御书房中有我的笔墨,若是宁姐姐喜欢,不妨为我点评点评,好不好?” 略带压迫的目光注视着我,虽是商量,虽不容我选择。见我不作声,他便唤秀秀将那些诗词收拾了去,他的表情是笑着的,但我十分熟悉他在极力按捺着情绪,尤其不愿看到那些东西。我不想徒惹他生气,反正我已茕茕一人,不过赖着未弥补的歉疚苟且偷生。他若是想剥夺我唯一可以回忆的快乐,就这样夺去也没有什么。 正想重新睡去,屏风后却传来闫公公有些激动的声音: “陛下又何必这样做。您好不容易坐上这个位置,难道当初的谋划都白费了吗?” “我自有分寸。” “陛下,您可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险将国君……”他刚说到这里突然被掐住了喉咙,喉骨嘎嚓的细响,他如同一条缺水的鱼在拼命呼吸,手臂胡乱挥舞弄出一片响声: “闫公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是很清楚。若是吵到里边那位……” 很快外边便没了动静,闫公公似是瘫倒在地急促呼吸着,他挣扎着跪安,我却听不下去他们继续说的东西。 “将国君……”这叁个字连带着未完成的话语让我死寂般的心狠狠抽动,我几乎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事情。父皇的死……难道是赵幽所谋。我望着屏风前的人影,想要冲出去质问,强迫自己冷静,明白冲动并不会让我得知真相,也不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何时闫公公也成了赵幽一党。千思万绪涌上心头,胸口痛得让我面色发白,听到外面有人走近的脚步,我只能慌乱擦干冷汗侧身向里睡好。 身后那人停在塌边,试探地唤我: “宁姐姐。” 我闭眼,装作熟睡的样子。他似乎安心下来,低头为我盖好滑下的薄毯,在我眼睫处落下一吻,不舍退去。不知是闫公公的话语让他感到心虚怕我听到或如何,复地脖颈处又落下湿吻,他双手撑在我两侧,低头寸寸吮吸。此时若再不醒便显得有些奇怪了,我睁开仍带睡意的眸子,轻哼了一下,顺从地搂上他的腰,他再也克制不住,舌头卷进来,大掌重重地揉上我的乳。 更深露重,一人独行。 赵幽履行了他对我的承诺,容我亲自接赵祁出狱。可他绝对不会知道,约定好的明早出狱,我却会在前一夜背着他独自会见赵祁。 赵幽不会让我一人见叁哥,等到明天文武百官候在狱外迎接赵祁,于我多有不便。 就这样想着,脚下加快了步伐。 看守的小狱卒见到我有些惊恐,他惶恐跪下: “永宁公主,您怎么亲自来这种地方。” 我抬手将赵幽身上的玉佩示意给他,见玉如见人,他几乎是没有怀疑地为我打开了牢门。 赵祁低头,单腿屈膝地坐在干草中,他如今处在落魄之地,身上却依旧显示出一种皇家不容侵犯的尊贵。 我站在原处没有说话,直到他缓缓抬头,发现是我后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念念……” 熟悉无比的声音,只有与我最亲昵的家人才会如此唤我。眼前一热,我忍住冲进他怀里的冲动。他支撑着墙壁站起,白色的囚服有些单薄,想必在狱中他一定没有得到好的照料。 “叁哥哥,你很快就清白了。” 我努力向他展露一个笑容。他以为我是在安慰他,自嘲笑了笑: “弑父的大罪,如何还我清白呢。” 我急急向他走近几步,拉住他的手: “叁哥哥,你信我。” 他脸上依旧无动于衷,我将他的掌心贴近我的脸颊,对他道: “赵幽已经答应我了,那本奏折不是我写的,有人陷害于你,他会还你清白,也还我清白。” 我有些激动,目不转睛盯着他。 “就算是假的,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赵幽,他怎么可能会回过头帮我们。” 也难怪赵祁不信,他又怎知,赵幽答应将风灵雪的阴谋公之于众是我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所交换来的呢。我有些失落,这神色落入到赵祁眼中,便让他误认为是我对他的放弃。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 “念念……是不是对叁哥很失望。” 他落寞的神色望着我,令我心疼又难过。 “叁哥哥能不能出去,明天一早便知,我现在再怎么解释也没用。可若是叁哥哥出去了还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又如何斗得过赵幽。” 我有意激他。 “此话可当真。”赵祁听闻这话,眼睛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 他少年时性格张扬,无疑是宫中的霸王,可随着众人越来越高的期望,他倒成了束手束脚,被诸多因素牵制的笼中困兽。我希望让他明白自己还有放手一搏的机会,能恢复几分从前嚣张的生气。 可他却又皱起眉来,有些疑惑: “这说不通,赵幽如何会同意……” 他凌厉的目光望向我,我被他的眼刀扫得心虚,偏过头轻声说; “我与赵幽素来关系好……我求他……他便同意了。” 赵祁自然是不信的,赵幽岂是因为手足情谊就能放弃如此利益的良善之辈,赵祁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被这眼神打量得有些难堪,索性鼓起勇气望向他,问: “叁哥哥以为赵幽为什么会饶过你?” 他缓缓拧起眉头,眼神暗下去。 “念念。” 他喉咙嘶哑得可怕。 “为何入了室内还穿着斗篷。” 我心中一惊,微微后退一步。不能脱下斗篷,是因为脖颈间还有欢爱的痕迹,我怎愿让亲人看到我如今的这般模样。 他却似乎察觉了什么,伸手就要将我的斗篷扯去,我转过身逃跑,可敌不过他的速度与力气。仓皇失措下发簪连带着斗篷也被他扯下,右肩被他拽住转向面对他,长发落在肩上和他的手掌上,他一定是看见了那些凌虐后的痕迹,一时间整个隔间的气氛都变得冰冷起来。他一定是想骂我,却哽住了喉咙,因为我在下一刻已经扑进了他的怀中。 约定 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在此刻爆发,在这世间与我最亲密之人怀中,我终于敢肆无忌惮地流泪。赵祁僵直的手臂缓缓收紧,他似是仰起了脖子咽下一口气,在我头顶哑声道: “叁哥会替你杀了他。” 我埋在他被我泪水浸湿的胸前摇头,抬头望他,他低头与我对视,一双漆黑的眸子倒映出我的影子,似在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他保护我。这望不见底的深潭令我生出一种被守护的感觉,再次依偎进他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后背的手臂却越来越紧,被迫贴紧这难以忽视的男性躯体,我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妙的尴尬与别扭,想要退去,赵祁却低头覆了上来。 许是赵幽也常常做这事,我便不如他第一次吻我时的猝不及防,飞快偏头,脸埋在他的胸口。他一下扑了个空,亲在我的左耳上。却笑起来,也不放开我,对我道: “念念,让叁哥抱一下。” 彼时我正是二九年华,与大我四岁的叁哥如恋人般相拥本应是违背常理的事情。可我竟恶劣地想,既然无论如何赵祁也不会强迫于我,与他不可告人的亲近,倒令我生出一种报复赵幽的快感。我犹豫地探头,凝视着赵幽问他: “若是叁哥成了国君,叁哥,会像赵幽一般对我吗?” 我不知道这句话于赵祁而言是一种怎样充满绮丽的想象,他的手臂收了收,我发出一道压抑的痛呼声。看着他发红的眼眸,无端地后悔方才出口的话语: “叁哥,你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叁哥……”赵祁有些冲动。 “若是念念不欢喜我,叁哥便在一旁看着念念,守护着念念就满足了。” “若是念念欢喜我……”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股令人发慌的紧逼“我便……” 他的眼神已令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愿听到那些话从他口中赤裸裸地亲自说出。 我切住了他的话,不去看他:“我明白了……其实你们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够,便会向我索取。” 我从他的怀中挣扎脱离,他一时竟也怔住,我自嘲地笑了一下,被他自背后重新紧紧拥抱。 “叁哥,不想瞒你……”赵祁压抑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令我左耳顿时充血发红起来。 “念念,叁哥喜欢你,早就喜欢你了。能这样抱着你,亲吻你,叁哥不知道梦见了多少回。” 我听着他这些露骨的话,想到他竟然将我作为梦中欢好的对象,一时竟是又羞又怒。可想到我提前独自赶来的目的,一时竟也有些怅然,索性由他紧紧锢住我的身体。 “叁哥。”我推了推他的手臂,“我有话想对你说。” 让赵祁将我放开,我与他相视而立:“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赵祁似是有些不解,眉头微微一挑。 “我会助叁哥一臂之力登上皇位,叁哥……”说到此时我有些难堪,却还是硬撑着,“叁哥,可以与我亲近。” 话音刚落面皮就变得滚烫,我此刻一定是红透了脸,竟说出如此主动大胆的话语。不敢听赵祁变得急促的呼吸,我逞着发烫的脸皮继续道: “待叁哥查清父皇死去的真相。”我顿了顿,父皇二字给予了我一些勇气。 “和成为国君后……叁哥便放我出宫。” “我想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女子。” 我试探地抬眸,还没望见他青色的下巴就被他猛地桎在了墙上: “你要离开我,和宋廷山归隐?” 我瑟缩了一下,闭眼摇头,残花败柳的身子,怎敢扰乱心上人的清姿。 “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了,叁哥。念念只是想寻一方清净,余生能过着自己喜欢的日子。叁哥这点要求也不愿意满足我吗?” 他却闷声道:“在宫中,念念也能想如何就如何。何况,叁哥还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我明白他不会如此轻易地放我离去,便退一步,反正来日方长,只要远离一寸,便有彻底逃脱的机会。便柔柔一笑,缓声对他道: “那叁哥哥便在外边寻一处幽静的宅子,将我养在那里便好了。叁哥若是想我,便偶尔去看看。” 他的眼神终于软化一分,我松了一口气,却更清楚地意识到,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虽是我叁哥,却也是个,对我有着征服欲的男人。 决绝(一) 满怀心事地走出狱门,夜里的冷风刮得我两颊生疼。抬头凝视前方重重高楼黑影,什么时候这座令我无拘无束的宫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怪兽,父子相残、兄弟残杀。抑或是原本的我太过天真,眼里从来看不见风雨欲来前的昏暗。 越国张扬妄为的赵宁,出生那天便被越王亲册的永宁公主,竟然沦落到靠出卖身体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地步,我自嘲地笑笑。 行将至寝殿时我见到秀秀往门外张望,神色颇有几分焦急,我唤了她一声,她便急忙向前。 “公主,刚刚闫公公手下的人来找你过去,说是陛下喝醉了酒,想要见您。” 我猜或许是叁哥明天就要出来,赵幽心情不痛快,便没有多想,点头答应,让秀秀跟着过去。 今夜的月亮晃眼得很,秀秀在前头提着灯,我心不在焉地看着鞋头。突然听见她惊呼: “好漂亮的孔明灯。” 我闻言抬头,可不是吗,灯罩上糊着仕女图,暖黄的烛光映在美人脸上,倒在这冬日里显得暖融融的。我看了几秒低下头,却刹地顿住脚步,哑着嗓子对秀秀道: “秀秀,我忘记给赵幽拿上醒酒汤了,你回去取一下。” 她赶紧应下,留我一人在原处。 我怔怔望着头顶那盏灯,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被紧紧拥入那人的怀抱。 “廷山……”我喃喃。 “是我。” 我的眼泪瞬间就要掉出来,他抱我抱得很紧,和他以往小心翼翼拥抱我的力度截然不同。我环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入他的胸膛,他低头吻我的发,又捧住我的后脑让我接受他的吻。呼吸着他的味道,我只感觉一切谋划都可以放弃,只要有他在,他便会为我遮风避雨。 可是瞬间又明白,他的力量犹如蜉蝣撼树,自保都尚且不易。 我猛然推开他,怒斥: “宋廷山,你好大的胆子。” 他后退一步,眼睛沉沉望着我,我在他开口之前质问他: “假传圣旨,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他朝我浅浅笑: “阿宁不必担心,我收买了那个小黄门,他不会说出去。” 我惊又怒,怒的是他鲁莽到夜晚逗留在宫里,惊的是他竟干了以前最为不齿的贿赂行为。 “你就不怕我看不到那灯,或是认不出是你?” 他向前握住我的手,摇头: “你会的。你若是没看到,那我便继续寻着机会。直到你望见我为止。”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骂他傻或是执着。他紧紧捂着我的手,道: “我只是将近二十天没见你,又听闻了叁殿下入狱的事情,你与他同是丽妃所出,我担心你心里难过。上次国君薨逝,我没能与你说得上话,你脸色看起来又很不好。” 我呆呆地望着他,我岂止是心里难过,简直是天翻地覆,此刻只想扑进他怀里哭诉,我若是让他带我远走高飞,他一定不会拒绝吧。可望着他干净澄澈的目光,我想到我又是如何卑劣地企图用身体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 我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 赵宁啊,你要干什么,伤害这个对你一片赤诚的男人吗? “你走吧,我不愿嫁给你了。” 我听到这句冷冰冰的话从自己口中吐出,觉得恍惚。 “父皇死了我才发现,你只是个宫里排不上号的穷修撰,如今赵幽上位,我失了势,若要维持在宫里头的地位,我倒应该嫁个首辅,或是封尚书的儿子。”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睫毛像一只落雨的蝴蝶,底下是湿润的深潭。 “况且你也无趣得紧,成日除了修史还会什么。我若是嫁了你,还不如嫁给那讲经的和尚有趣儿。” 我笑着,抬手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宋廷山,我们断了吧。趁你还不用服丧,赶紧讨个哪家的小姐娶了。” 我用力挣脱他,他却死死扣住我的腕,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大力气: “我不信。” 我冷笑:“你不信什么。” “你不是这种贪慕虚荣的女人,你与我说过,不愿永远待在宫墙里,你想游历山川,想行走江湖,想与我无拘无束地自在生活。”他的眼睛和鼻头都染上一层绯色,我多想伸手覆上他的脸,吻上他溢出泪水的眼角。 可我只能凑近他,贴着他耳朵道: “没想到宋大人还是如此死皮赖脸之人。我也就是看上了你这副皮囊而已,年轻漂亮的面孔有谁不爱。平常惺惺作态假装一下,你倒也当真了。” 他的眼睛死死望着我,手上却渐渐脱力。 他是文人,文人有文人的清高,哪怕再舍不得,也要保留最后一份骄傲,不让自己变成一条低头摇尾的狗。 我轻而易举甩开了他,转身的一瞬间我感到冰凉的液体夺眶而出,顺着下巴滑入脖颈,我不敢擦去,只是压抑着向前走出,我看不到他,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直到他的声音响起: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我猛地回过身,那人长身而立,如玉如竹,眼里流露出决绝之意。 这是《孔雀东南飞》里的句子,兰芝另嫁时,焦仲卿言明自己心意矢志不渝犹如磐石,他没有说下一句,而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几乎是瞬间,指甲就扣进了肉里。我发抖着将左手的手镯取下,是他那天晚上带我出宫赠与我的信物。 我举高手,用尽力气将它砸下,这脆弱的东西不堪一击,落地便摔得七零八碎,还有几节碾成细末。 “宋廷山,我与你,情同此镯,从此再无瓜葛。” 他的唇却艰难弯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本来就是赠与你的东西,你若不要,它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无言,不知道与他对视了多久,缓缓地,右手解开我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