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她连死都美》
自古红颜多薄命
房中熏香袅袅,围着淡紫色的薄纱卷烟飞起,撩开一点白绢后的风光。从打开的窗子那传来盛开的十里桃花香。卧榻上睡着一只猫,白色的毛发像是冬日盛开的雪绒花,一如团子般缩在那里。
‘吱——’
门被轻声推开。
淡绿色的裙摆若水波般波动,顺上看去,便显现出那张清丽的脸来。眉眼俊秀,微微含笑,手中抱着一只大青花瓷瓶,上面插着几朵盛开的桃花,花瓣沾着露水盈盈动人。
猫儿动了动耳朵,绿色的眼儿睁开,慵懒地看着她。眼里映出少女头上那带着点水般莹白的绿色珠钗,鲜嫩的颜色透出几分生机来。少女放下青花瓷瓶,向猫儿走来,一边抱起它一边轻声道:“睛茸乖,豆蔻姐姐要去唤小姐起榻了。你得乖乖出去玩儿哦。”说完,便将已到门槛的小猫放了出去。
那名唤豆蔻的丫鬟笑着,颊边的酒窝甚是讨喜。她关上门,转过身,穿过圆拱门的珠串帘子,珠串在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芒,随着少女的动作一摇一摆恍若天上星辰。她绕过一架水鸟嬉戏千树梨花开的屏风,小手轻轻掀起紫色薄纱和里面的白绢流锻,张嘴道:“小姐,该起了,先下已到未时了。”少女翻身面对里面,但是却不像睡着了,豆蔻一惊,放下帘子,退到一边。
“竟是未时了么?”少女的声音清雅温柔,音调语气似乎都与这旖旎的桃花香揉在了一起。初闻已满心钦慕。
豆蔻轻声道:“回小姐的话,是的。”
“豆蔻,扶我起来吧。”少女道,从幔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手指纤长,指间若点玉生光,白皙又柔弱。
豆蔻伸出手,轻柔地扶着那人下榻。
却不想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十分突兀的开门声,伴随着惊叫。
“二小姐!二小姐,不可以啊!大小姐还在午睡......”
“二小姐,请留步!”
“二小姐!”
在一群丫鬟婆子的急促的喊叫中,从屏风后传来进来的那少女的回应。
“这时辰姐姐也该醒了,我可有急事,你们别拦着我!”
豆蔻眉头一皱,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二小姐也太任性了,竟然连宋嬷嬷也拦不住她。”那个被她扶着的少女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让她扶着自己走出去。
屏风后的被唤叫作二小姐的少女看见人影,喜上眉梢。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烟纱散花裙,腰被长长的百碟绸缎竖起来,余下来的缎子落在地上。头上简单地挽了一个垂挂髻,几条珍珠穿起来的璎珞佩珠垂至脸颊边,衬得那本就清丽动人的脸越发娇俏。
“姐姐,你醒了么?!”
二小姐林勤柔弯起眉眼,眼里满是灵动神色。
豆蔻得了大小姐示意,无奈扬声道:“回二小姐的话,大小姐正在更衣,还请二小姐等一等。桌上有新煮好的云山芙蓉,但请二小姐品尝。”
林勤柔尴尬地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此次实在是太鲁莽了,只好走到左边的小凳子上,拿起一边的茶杯闻了闻里面清淡甜香的气味。但还是习惯不来,就放下了。
作为一名曾经生活在二十世纪的现代少女来说,喝茶什么的实在是太不习惯了。
等了有些时候了,她不耐烦地揉了揉脖子。古代女子就是麻烦啊。做什么都要个半天,凡事还讲究有没有坏了规矩之类的,简直就像是监狱啊!林勤柔皱起小鼻子——为自己现在跟家养金丝雀一样的生活感到难过。
既然穿越了,就不应该轰轰烈烈什么的吗?拥抱美男王爷,勾搭武林盟主,然后走遍江河,受万人敬仰!当然,这是在她半年前穿越后醒过来的那几天想的,但是之后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恨不得鞭挞所有小白穿越文!
她穿越到一个官家女子身上,名为林勤柔。一醒来她看见满地的丫鬟她还懵了好一阵,知道自己的家世后更是把自己归类到宅斗文里面去了。因为她爹乃是当朝太傅,母亲是贵族小姐,父亲除了一个侍妾之外没有姨太太。母亲生了她和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小弟。侍妾也生了一个女儿,却也是很规矩的。
那没有狠斗姨太太,吊打庶女姐妹的话,那是不是自己姐姐对自己不好呢?但是...也不是,她穿越的时候正好是原身重病的时候,这原身的亲姐姐可以说是日日夜夜都过来探望,柔声细语的让她在睡梦间恨不得把姐当妈去撒娇了。
所以在半年中的各种脑补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老天是为了补偿她上辈子救了一个小孩子的英勇事迹,才让她穿到古代来享受的。
幸好原来身体的主人也是个大大咧咧性格活泼的少女,她也没有装得很艰辛。
她瘪瘪嘴,娇气地对屏风后头的人撒娇:“姐姐,姐姐,姐姐,你好了没啊~~~柔柔很累啊!”
衣裳的摩挲声过后,便见那屏风后的人影慢慢从一旁淡出,伴随着一声轻柔地让人弯了心尖尖的淡笑。林勤柔望过去的那一瞬间,就呆住了。
“好了......”
淡粉曳地流仙长裙,腰带顺着裙子洒下滚雪细纱,雪色缥缈朦胧。盈盈一握的腰身被绸缎竖起来,将身形修饰得完美动人。桃花纹饰在长袖摆上绣了几朵,栩栩若生。外面罩着一件轻纱流裳袍,手肘挂着垂在地上的粉色薄纱,被风吹动时,整个人似乎是桃花之仙,连呼吸都令人惊艳。
墨色长发垂至腰间,梳着的近香随云髻更是精致,那青墨色的发似乎带着流光。发髻上插着一根玉明珠流苏,长长落下。几朵小巧的淡色桃花插在发髻周,而玉蝴蝶纹步摇更是泠泠作响。
回过神那一际,是前面女子玉白色的纤纤细手在眼前微微晃了晃,鼻尖似乎涌上那袍袖间沾染的桃花香气。让林勤柔瞬间红了脸,望着前面的女子喃喃道:“...姐姐,你好美...”
那女子微微一笑,仿佛有百花盛开。她转身坐到另一边的凳子上,双手宛若蝴蝶般轻巧地执着茶杯,优雅地轻轻敲了敲茶盖,然后抿上一口。
林勤柔恨不得去把那双手握在怀里去摸一摸。
当她穿越时醒来看见自家姐姐的那一瞬间,她简直就要跪了...传说古代女子美若天仙,是现在的人们无法可想的。她曾经嗤之以鼻,毕竟古代壁画上的绝代美人实在是堪破三观。不过,林勤柔的姐姐实在太美。
林勤柔的姐姐名为林夭华,乃是林太傅家的嫡亲大小姐,整个京都闻名的大家闺秀。但是这位大家闺秀不喜诗词聚会,栏杆玩笑,所以不知相貌不知才学。只是知道她的品行乃是京都一绝。
林勤柔看着林夭华慌神的那呆样子让一边站着伺候的豆蔻不禁笑出声来。
二小姐以前也是天天望着大小姐发呆,自半年前生病后更是越来越这样了。豆蔻将目光移到大小姐身上,神色也有些恍惚。大小姐年近十六了,越发美了。也怪不得二小姐,想着又是笑开。
林勤柔羞恼地看向豆蔻,装作凶猛的样子道:“豆蔻姐姐!你怎么可以笑出来!”
豆蔻福身行礼,笑语盈盈道:“二小姐实在是活泼天真,奴婢,奴婢忍不住。”见小丫鬟捂着嘴巴笑得痛快,林勤柔撇撇嘴,尴尬咳了一声收回目光。
林勤柔心知自己的威严早就没了,也没有去制止豆蔻。旁边传来美人姐姐轻柔的问话:“勤柔,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林勤柔一愣,被惊艳前的胡乱心思涌上心头,然后兴奋地转过头看向林夭华,整个人都透着股欢快的气息:“姐姐,父亲同意今晚我们出府了!”
豆蔻一惊,捂着小嘴,颇为慌张道:“二小姐,这可不能当笑话。”
林勤柔摇摇头,仰起头:“怎么能是笑话,我可是求了父亲好几天了。”林勤柔笑着对着林夭华:“姐姐,我向父亲求了出去,你可开心么?”
林夭华看向她,眉间笼上些许为难之色。
豆蔻急着对林勤柔道:“二小姐,大小姐可从未出过门。虽然今晚是梦兰花节,但是街上行人众多,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
林勤柔眉头一皱:“可是天天待在家里我都要憋出病来了,更何况梦兰花节出去本就是常理,多少闺中小姐以出去梦兰花节为喜乐呢。”
可是,以大小姐的样貌要是出去了......
豆蔻急得不得了,还想说什么,却被一边的林夭华制止了。林夭华微笑,眉眼温柔地看着林勤柔,对方的眼眸里似乎盛着满天星光,全是期待的神色。
“既然妹妹想出去...就出去吧...”林夭华笑意融融,让林勤柔不由一怔:“姐姐...”
林夭华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无碍,我坐在马车里不出去就行了。”
这次要不是牵扯上姐姐,父亲也不会答应让她出去。
毕竟姐姐一直在闺房之中,大家闺秀是有了,却没有年轻少女的半分活力。她眉眼间带着些许心疼地看着林夭华,对方却对着她一笑。
“那,那我就去准备了。姐姐你不必担心,我只玩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就回来!”林勤柔郑重道。
林夭华点点头,眼波若水。看着她跑出去。
“小姐......”豆蔻在后面轻声道。
“你不必担心,只是一次梦兰花节,我又不是蒲公英,轻易散不去。”
林夭华笑着道,眉眼柔曼。
看着自家小姐,豆蔻缓缓松开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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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家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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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红颜多薄命
大庆王朝开载一百多年,历史沉淀了三位帝王。当今圣上乃是圣明瑞端皇帝第四子,年近六十,身体却依旧健壮。后宫主位皇后乃是延安侯府嫡女,又有宠妃丽妃为勇猛大将军亲妹妹。
圣上虽然身体还健壮,但是已经年老。而现下皇子共有十个,公主三个。皇后生育上佳,生有二皇子瑞王和四皇子荣王,以及六公主恭宁。丽妃较得盛宠,却也只生了皇五子景王。最出风头的也就是这三位了,虽然大皇子是长兄,却不是皇后所生且身体虚弱,故皇位之争因为无长所压更为汹涌。
想到这些,林夭华放下了手中的绣帕。长长的睫毛恍若鸦羽,将眼底的波涛掩盖住,外面的阳光微弱,虚晃地照在佳人身上,却使她美得更不真实。
她为了给自己活下去的能量,只能亲自上阵。还好第一个世界比较简单,委托人乃是这位身体的原主。这位身体的原主虽然长得倾国倾城,但是性子平淡,信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也因此在后日陷入党争时,被当做棋子。
就连嫁的丈夫,日后的最年轻的状元裴涪卿与她夜夜共枕,喜欢的却也不是她,最后也是把她当做棋子变成牺牲品。
可怜一代佳人,死得无声无息。除了年迈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这个天真可爱的妹妹以及弟弟,没有任何人为她伤心。
原身死后因挂念家里,生了执念便没有散去,却没想到亲眼看见了林家被舍弃破败的场景,父亲一身忠骨却死于乱葬岗,母亲上吊,妹妹被打入军妓营,弟弟自杀。
所以,她找到了01号,也是她。
她吸收了原身的能量,便过来完成这可悲女子的愿望。第一是保护父母和弟妹四人。第二是让所有伤害过她家人的人,也能伤心痛苦一回。
可是她不是逆袭系统,是白月光系统。不过!逆袭虽然苏爽,却也没有白月光苏爽。毕竟白月光只要自己作一作,那就是痛苦一大片啊。但是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成为那群兔崽子心中的白月光。
想她不下海......口误啊....不下场?
......
算了,反正她已经很久没攻略过人了,在她自由之后。
现在来到这个世界,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人一旦寂寞久了,也会喜欢新鲜的。还好她以前算是王牌攻略手,对付一个新手世界不算什么难事儿。更何况,她还拥有这个世界的大纲。
问为何妹妹同是穿越者也混那么惨?
第一是因为她蠢。第二是因为,有更厉害的穿越者。
那第二个穿越者就是当今从二品内阁大学士李忠的庶女,李玲珑。
李玲珑的家不像林勤柔的家和睦平静,反而李家内院才是标准的宅斗文背景。嫡母和生父不喜,嫡姐嫉妒其貌美,其他庶妹也瞧不起这个懦弱的人,只有自己的姨娘疼爱。直到李玲珑那位同名同姓者的二十世纪女士的穿越,才让这位庶女渐渐大放光芒。
整一人生标准宅斗史。而且比林勤柔智商高一点,没有把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暴露出来,还吸引了二皇子等等人物,最后嫁给了本世界最后登基的不受宠的七皇子,成为一代贤后。
毕竟人家生前是某公司高管,而林勤柔不过是个刚出社会的小丫头。而且...即使都穿越了,两人投得胎也太需要技巧了。
不是所有穿越者都是傻白甜。她们反而因为不与世界适应,更想生存下去。李玲珑也不会做生意做曲子搞诗词,但是她会算计人心,胆子也大一些,脑袋更灵光。不然也不会让那些眼高于顶的王公贵族为她叹奈何庶女不能做正室一言。
素白的手抚上桃花花瓣,轻柔勾勒,然后,只不过些许力气,那花瓣便被扯了下来。
跌落在地上,染上灰尘。
可是她一定要帮林夭华完成夙愿,所以至于李玲珑,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没人看见,此刻那一向笑得温柔若水的女子眼中的冷凝之色,竟那般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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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兰花节开于夜里,皓月初升时长安街上便是水火灯笼一路,飞舞流袖一群。各家店铺都打开了大门,里面的珍品全摆了出来,小贩们也使足了劲呦喝,在一片欢声笑语高声阔论中显得各位热闹。
夜里的京都万家灯火不亚于天空中的耀眼繁星。梦兰花节时的月亮弯弯若美人黛眉,因为习俗的流传平添情韵。莹光灯火照在人的脸上,越发朦胧起来,才子们汇聚群英楼谈论诗词,在栏上矜持又迫不及待地向下看那些戴着面纱的女子们窈窕的身姿。佳人们或几个在一起相约逛梦兰花市,或去鹊桥湾旁放一盏梦兰花灯,有的飘上天,有的顺水而下,经过那拱起的鹊桥,吸引桥上的公子们看一看。
玉佩绢帕这个时候掉了却不是没了清白的事儿,而是一桩姻缘,反而带着梦兰花神的祝福。
看着周围高楼上挂起来的花灯,还有被红绳从街头串至街尾的御工坊所赐的花灯,那绚烂的光芒竟然让天上皎月都没了颜色,人们少了些拘谨,满满都是笑意。小孩们从大人们的膝旁窜过,拿着糖葫芦在有情人身边转一圈更是意味着好兆头。
这般人生鼎沸让林柔勤这个第一次看到古代节日盛宴的穿越者一下子惊呆了,比春节国庆什么的还盛大好吗?!好像整个京都的人都出来了一样!看那周围那些女子的盈盈笑眼和窈窕身姿,还有高楼上或街上才子们的笑声都带着古色古香的味道。
林勤柔又激动又兴奋,面纱都差点掉了,让一边的丫鬟落枝吓得不得了,连忙拍了拍二小姐低声道:“二小姐,你可小心点儿,这儿人太多,一定要在马车边呀。不然,您还是上去吧。”
林勤柔笑得灿烂,她换了身天蓝色的千蝶嬉戏裙,不是曳地长裙那样的麻烦,外面罩了层滚雪细纱贴合在同裙子一样款式的水袖长袍上。梳着杨柳髻,上面插着一根姐姐给她的玉蝴蝶金丝步摇,点了几多绢花,整个人灵动活泼,很是可爱。
一母所生,即使林夭华美得太出尘,林勤柔也不会是貌无颜色之女。
今日细细打扮后更是可爱。
“要不是大小姐为您打扮,您可是要穿着曳地长裙出来了。好歹是梦兰花节,自然要更好看些呀。”落枝笑着道,靠近林勤柔,领着她避开周围过于拥挤的人群。
林勤柔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挑挑眉:“自然自然,你可是个可心的小丫头。姐姐也是最疼我的好姐姐。”
落枝笑得甜美,引来旁人男子的几分注意。可是那男子才看过来一眼便被落枝狠狠瞪了过去,尴尬地走到一边了。林勤柔暗自叹了口气,为自己小丫鬟还没有开了情智而无奈。
“呀,那花灯真好看!啊,我们是不是快到前面的玉兰斋了?!啊,我好想去吃梨花糕啊,听说可还有梦兰花糕?”林勤柔四处张望,觉得哪里都新奇,然后指着前面一处最拥挤的地方开心叫道。
落枝心里颤颤的,注视着周围就怕有人碰撞了小姐。
林勤柔被关了半年的压抑都释放了,她开心地拍了拍马车车壁。
“姐,姐姐,我想带着落枝去玩,您可以去鹊桥湾等我么?!”林勤柔道。帘子被挑起来,是豆蔻,她无奈地看着林勤柔道:“二小姐,既然您执意如此那您就去吧。可千万要记得时辰去鹊桥湾,别忘了。落枝,你也警醒点,万万要看住二小姐,分毫不能出差错!”
落枝点点头,一回头便发现林勤柔跑到三步远了。
看着拥挤的人群,落枝头疼地跟上去叫道:“二小姐,您等等落枝!”
豆蔻看着她们远去摇了摇头,然后回头轻声对着林夭华说了句话,慢慢放下帘子。
马车便在拥挤的人潮中慢慢前行了。
此时马车正好行在长安街中央,正右方便是最大的一栋楼,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群英楼!乃是大庆王朝初的首位状元,曾被封为太子太傅的刘老先生年轻时高中所书。故此后的入京学子都以宿在群英楼,摆宴群英楼为荣。
而刚刚那一幕,已被群英楼上的几个在栏杆边站着的学子从头看到尾。
“那女子倒是活泼灵秀。”说话之人穿着紫色锦袍,眉眼俊朗,笑着的时候很是温文尔雅。
“是啊。虽然未露面纱便已知晓这女子容貌一定不俗,她的丫鬟也比寻常人家的多几分规矩...那马车里的丫鬟,更是...有气派...”旁边的一个男子也点了点头,虽也是眉清目秀但没那开始说话的紫色锦袍男子俊美,服侍也朴素了些。
紫色锦袍男子乃是礼部尚书嫡子陈源,那朴素男子则是从江南来的孔融才,两位都是为了参加科举才住在了群英楼。
“诶,得问问涪卿,这可是个最不近女色的。要不是咱们拉他出来,怕还在房里读书呢...涪卿,说说对那女子可有动心?”陈源上前走到一边青色长袍的男子身边,笑得促狭。
被叫之人举着酒杯,正往下看。
灯光融融照在他脸上,越发显得脸色莹白如玉。俊秀长眉入鬓,凤眼微挑,点点清冷之色溢于眼中。睫毛纤细浓密微垂间在眼底,洒下淡淡浅影。鼻梁高挺,薄唇是浅淡的藕色。泼墨长发一半被蓝色发带竖起,其余流淌下来。他身材修长,背挺得很直,看起来便是一派清秀俊美模样。
自有诗书气质华,清冷而温和。
听见友人的话,他微微一笑,在灯光下显得恍若仙人之姿,引得楼下驻足的女子越来越多,手绢锦囊什么的一个劲往上抛。让后面的各位才子气得牙痒痒。
“那马车车壁上有一朵淡色青花。是林太傅家中的马车。”裴涪卿淡淡道,嘴角含笑,将本疏离的神色微带上了几分柔和。
“是吗?!林太傅家中的马车可不常见!”陈源一下子喊了出来,让其他人也赶忙围了过来。陈源回头看过去,马车因为在人群中走得慢,此时也没走出群英楼上所见范围内。
“林太傅?!可是刘老先生亲传弟子,当今内阁首辅林大人?”
“天啊,那是林大人家中马车,那,那马车中所坐便是林家小姐么?”
“想来是了。”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都往那马车看去。
裴涪卿和陈源靠在栏杆右边,看得最近。
身边有人拉着陈源让这个京城官二代讲讲这林太傅家中的小姐。毕竟林太傅为人清白,一身文采不下昔日刘老先生,备受当今学子们的推崇。
再说,科举主考官,就是这一位啊。
“林太傅喜爱青色,更喜爱莲花。看那车壁上的青色花纹没有?那就是一朵青色莲花。在京都只要是有些权势的人都会在马车上花上家中的纹样,一来是为了提醒路人小心不要得罪到了权贵,二来也是为了便于出行。林太傅一般出门都是上朝,所以坐的是官轿。家中的林太太更是很少出去交际,潜心礼佛。至于小姐......”陈源拉长了声音,让周围的人恨不得把他嘴巴打开得更大。
陈源满意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林家小姐一共有三位,除却侍妾所生庶女。林家大小姐可是有名的大家闺秀,从不出来参与诗词花宴,听闻品性上佳。林家二小姐却是个活泼性子,听闻很是古灵精怪,喜欢到处游玩。但今日能看见这李家马车,我可还是头一遭啊。”
“那马车中所坐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会不会都在?”
这一群林太傅狂热脑残粉议论得起劲。
“应该是大小姐或三小姐,我可刚刚看见似乎二小姐带着丫鬟离开马车了。”陈源摇摇头。
一边的孔融才无奈对着裴涪卿笑了笑:“林家小姐看灯会,咱们却盯着人家马车看。”
裴涪卿也笑了笑。
等他再看向那马车时不由一愣。
马车窗框边上似乎往外要露出一本书来,书差点掉了下去。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没有掀开帘子,而是把书抽了回来。
玉白色的手精致修长。他能看见那莹白的指甲纤长又整洁。指尖都带着柔光,行动间都有温柔,腕上露出来一只碧青玉镯,更是衬得肌肤发亮。
裴涪卿手中酒杯掉落,望着那马车发怔。
而旁边的人都在谈论林太傅的作品去了,也没注意到这边快消失的马车和一向清润秀雅的大才子的失神。
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
裴涪卿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这么一句诗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
林夭华虽然有意要攻略了裴涪卿,但是也没想到自己已然给对方留下了印象。
“小姐,您说说,您出来吧也就盯着书看,还不如不出来呢。”豆蔻坐在一边,手里磨着香沫。
“噗哧——不然你让我出去走么?”林夭华笑着看向她,打扮一如早上,整个人坐在马车里的软榻上,姿态优雅。
豆蔻瘪着嘴:“小姐疼爱二小姐到骨子里去了,就连午睡没睡也要晚上陪着二小姐出来晃...即使奴婢想着小姐一向不喜欢人多,但是也不忍心小姐在这里看书而外面却热闹的不得了呀。”
林夭华将书翻过一页,摇摇头嘴角含笑,肩边长发若流水滑下垂至腰间,泠泠摇着的步摇看起来十分精致。
“无妨。若是你想出去看一看,便也出去玩吧。”林夭华道,只不过目光还盯着书。
豆蔻连忙摇头说不要,看着自家小姐沉静读书的模样后,只能叹了口气继续磨香沫了。
沉静读书?不,她在发呆。
虽然白月光要端架子,但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况且今天晚会上,妹妹和另外一个穿越女就要碰面了。林夭华清淡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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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勤柔一手拿着拨开了油纸包的梦兰花糕啃,一边拉着落枝到处看。周围的人群拥挤,灯光漫滥,让这本就热闹繁华的长安街更多了许多烟火气。
突然,林勤柔发现有一个地方围着的人群格外密集,她挑了挑眉,穿过人群挤到前面。
上面演着的竟然是川剧变脸!
“好!”
“演得好!再来一个!”
“哈哈哈,不愧是魏家班的台柱子啊!”
“演得真好!若不是梦兰花节,魏家班也不会留在长安这么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听着周围人的赞美,林勤柔抬起头仔细看着那变脸。
只见上面穿着厚重金丝绣线的戏服的高大男子脸上开始是红色恶脸,右手一挥,转眼就变成了青色的苦瓜脸,嘴里叫喊几声,转了一个漂亮的花圈,再看时已经是白色的夫人脸。
林勤柔看得痴迷,周围的叫好起哄声渲染得她也很高兴,不知不觉,脸上面纱竟然掉落,身子一歪便撞到了身边的一个人。
“啊。”是女子的轻柔叫声。她匆忙回过头,发现是个女孩子。
对方穿着一身软烟轻罗百合裙,衬得露出来的肌肤白皙透亮。面纱掉落在脸颊一边,发丝散落。梳着垂鬟分肖髻,上面是梨花样式的水晶珠钗,看起来精致又淡雅。柳眉若烟,一双大而妩媚的杏花眼,里面看起来很是清澈,还有几分被人吓到的愕然。朱唇姣美。
披着绿烟纱巾,长袖流云,腰身纤细。但气质沉静淡然,在这样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女子身上显得有些特殊。
看见美人的林勤柔又愣住了,可是很快就回过了神。毕竟自家姐姐比眼前这个更美啊,抵御不住姐姐的貌美如花,眼前这个还是可以的。
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而林勤柔一下就注意到了自己梦兰花糕的碎屑沾到了那绿烟纱巾上。
她有些慌乱,上前拍了拍对方的纱巾:“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子看着林勤柔明亮的眼眸,微微一笑:“没有关系。”
落枝好不容易挤上前,看到了自家小姐,但是发现自家小姐脸上的面纱已经掉落,她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小姐,你的面纱掉了!”
掉了面纱可是大事!
林勤柔迷迷糊糊回头看了落枝一眼,匆匆扯了一下面纱让它重新挂上。
而那个女子也挂上了面纱。
“小姐,您可知道落枝找不到您的时候有多着急!以后千万别这样了!这里人太多...特别是男子太多,咱们还是出去吧!”落枝皱起眉头跺了跺脚。
“啊?哦,好啊。”林勤柔点点头。
她抿抿唇,转头对着那女子轻声道:“这位小姐,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呢?毕竟这里太过拥挤,我看你孤身一人也不好过去吧。”
那女子眉眼弯弯笑着点点头。
然后林勤柔就高兴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还有落枝的手,向人群拥挤最单薄的地方挤了出去。
等到三人出去后,才重重呼了口气。
古代的节日真不是瞎闹的,人也太多了吧。林勤柔心有戚戚然地想着。
林勤柔看向那个女子,发现对方看起来气质沉稳不像是会凑热闹的人,况且穿着朴素却又雅致,孤身一人前来梦兰花节也不慌张......
她眨眨眼对着那女子道:“美人姐姐?我可以这样唤你吗?我看你是孤身一人,要不要与我一起游玩长安街?”
那女子一愣,看着林勤柔天真烂漫的笑容,心里又羡慕又好笑。
这女子真是不知世事的样子,骤然邀请陌生女子作伴,当真一点也不担心么?何况对方那双亮晶晶地眼睛里全是一看就清楚的情绪。这让在前世经历不少险恶人心的李玲珑颇为感慨。
对方穿着不俗,仆人也不差。想来也是有背景的。
李玲珑点点头,笑着道:“可以的话那就多谢妹妹好意了。我很愿意呢。”
林勤柔知道自己勾搭了一个古代美人心里不知道多开心。毕竟最美的那个是亲姐姐,而且实在不知道是不是气质使然,对方真的犹如云端仙子可望不可亵渎,还是眼前这个接地气。
幸好李玲珑不知道林勤柔这位穿越同胞的内心想法,否则气都要气死了。
什么叫做接地气啊!
林勤柔握住李玲珑的手,开心地向周围跑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都是异世来的人对于眼前的美景自然是震撼,共同话题也就多了。李玲珑觉得对方实在是这世间最活泼的一个异类了,不由有些亲近。林勤柔又是个没心眼的,自然是什么都对她说,让李玲珑好感倍增。
“啊!好大好漂亮的花灯啊!”
两人驻足停在一个较为气派的花灯展前。
穿着比其他小贩要贵气一点的老板走了过来,笑容满面道:“两位小姐要不要猜猜灯谜啊?”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了,那些才子们见到两位一看姿容就上佳的女子过来,心里涌起一股想要猜出灯谜送佳人的冲动。
“灯谜?听起来很有意思呢。老板,这灯谜怎么猜?”
林勤柔笑语盈盈对着老板道。
老板回答道:“自然是一盏灯一个谜,越漂亮的灯,谜题越难。只要您猜出来了,这灯也就归您了。若猜不出来还要买,那就要付更多的价钱。”
林勤柔直接伸手一指上头最大最漂亮画着十位仕女图的大花灯,道:“我要猜那个!”
老板一愣,周围的人也都有些惊愕。
毕竟这最大的花灯最难啊,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还颇有几分才气不成?
老板挑眉一笑:“这,这花灯的谜题可是难得很呢,就连这身边几位上京赶考的相公也猜不出来,小姐可真要一试?”
林勤柔点点头,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穿越的,应该会有个粗大的金手指吧!
不然你让我穿越干啥!
老板勾下上头挂着的最高的那一盏十位仕女图的花灯,花灯外的窗纱乃是玉琉璃纱所做,价值不菲,上面画着人都是用的清油墨,香气扑鼻。里面点着的灯柱散发着淡淡的梦兰花香,无一处不精致。
林勤柔越看越觉得惊叹,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快说说灯谜啊!”
老板得意一笑道:“这灯谜有三个。”
林勤柔皱皱眉:“不是一个灯一个吗?”
老板笑着摇摇头:“小姐误会了。这灯有一个大灯谜,而这大灯谜是由三个小灯谜组成的。若小姐不愿意,在下也不为难,只要小姐的五十两银子就可。”
“五十两!”
一边的落枝惊讶道。
李太傅一家虽然荣华,但是这五十两银子的花灯还是头一次见!
林勤柔咬咬唇,给自己打了打气对着那老板道:“说!”
老板一笑:“第一个灯谜嘛,还请小姐听好了。飞书钱塘春已去,猜一灯谜语。”
林勤柔傻了,不是对对联吗?小说都是这样写啊!
挖槽,害死人了!林勤柔一下子就懵住了,皱起眉头来。转头看向那边的古典美人李玲珑,可是对方也是个披着古代人壳子的现代人,压根听不懂。
“小姐?”老板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皱着眉头急得不得了一看就是猜不出来的样子。老板微微笑了:“小姐若是猜不出来,小的也不强求。还请小姐要么付银子,要么,只能与这盏花灯依依惜别了。”
林勤柔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子,叹了口气想放放气。
却听见身后有一个清朗的男声道:“鸿江之夏。”
老板一愣,皱皱眉。
林勤柔回过头去,发现自己要被闪瞎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来的四个人。待看见来人后,林勤柔被狠狠地惊艳了。
挖槽,古代美男真心良心啊!
林勤柔眨眨眼。身边的李玲珑也有些惊愕。
“没想到二哥也会来梦兰花节。”说话的这个男子缓缓走了过来,肤色白皙,一双长眉入鬓但是眉眼轻弯,让那有些过于凌厉的气质平添柔和。双眸如星璀璨,满满都是亲切的笑意。器宇轩昂,姿态不凡,穿着一身蜀绣的深蓝色兰花纹饰的锦袍,手里拿着一柄白玉扇。
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朱色长袍的男子,虽然没有说话的那男子温柔俊朗,但眉眼间有着一股不可轻视的肃然傲气,反而多了些风采。
这二位正是大庆王朝皇族江氏子孙,说话的是当今丽妃所生皇五子景王,江睿明。他身边的是他从小就待在一起的伴读,从二品翰林院掌书院士之子陆萧然。
对面走过来的男子穿着墨色锦袍,上面绣着银线白竹。他有着一双与江睿明相似的长眉,但是这位凤眼冷淡,里面没有对方亲切的笑意,却是冰寒冷色。身姿挺拔,贵不可言的风范让人惊叹。
他后面也跟着一位淡绿色长袍的男子,上面是盛开的淡淡莲花。他面容清雅,只能说是俊秀,在四人中没那么显眼。不过他看起来多些沉稳姿态,让李玲珑多看了几眼。
这后面两位则是当今皇后长子,二皇子瑞王,江睿沣。另一位乃是从一品大员,九门提督三子,陈宁远。
“梦兰花节三年一度,自然不可错过。”江睿沣声音低沉冷漠,看向江睿明。
两人从小就开始不对付,长大了更是加深了对彼此的仇恨。不外乎是丽妃得宠时母后的暗自流泪,和皇后对丽妃的暗中加害。两人各执己见。
今夜,林勤柔的活泼灵秀,李玲珑的神秘优雅,自然让两位皇子注意到了。
江睿沣不像江睿明那样是个花花性子,只不过李玲珑的周身气质着是吸引人。
“小姐,在下刘景,碰巧路过,见小姐对这盏花灯情有独钟,故想要献丑博得佳人一笑。还请小姐不要怪在下唐突。”江睿明本就俊朗非凡谦谦如玉,此时此刻一脸笑容对着本就还没有恋爱过的林勤柔,让林勤柔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脸。
虽然最让他在意的是后面那个与众不同的白衣佳人,但是眼前这个活泼灵秀,也不能丢啊。
后面的老板看着前面四位公子的穿着,就心里一跳一跳的。即使林勤柔身上的缎子也极好,但是打扮朴素,天真活泼,不会因为得不到花灯而对他的生意有什么影响。
但是那四位公子身上的衣裳...啧啧...特别是最出众的那两位,全身上下加起来足够买下几百盏花灯了。公子在佳人面前答题,不就是为了博得一笑吗?若是后面的题那公子答不出来,说不定他的生意会开不下去了。
在京都做生意的小商贩,脑袋都要灵活一些。
那老板上前,提着花灯对着那帮人讨好笑道:“今日是梦兰花节,梦兰花神本就是为了结缘降下神恩。公子与小姐有缘,小的是个俗人,只好想要借花献佛,赢得二位欢心,也好让梦兰花神日后多多照顾小的的女儿。”
老板笑眯眯的样子让林勤柔红了脸:“谁跟他结缘!”
江睿明笑而不语,点点头接过花灯。
然后伸出手拿着花灯到林勤柔面前,温文尔雅笑道:“请小姐收下。”
林勤柔瞪了他一眼,咬着唇伸出手慢慢接过了。
老板识趣地退下,脸上却满是后怕神色。
李玲珑看了那江睿明一眼,发现对方也笑着看了她一眼。她抿抿唇,心下有些不安宁。
虽然在现代这样的交流简直可以说是腼腆了,但是这里是古代。这个男的什么意思,李玲珑深入社会十几年自然明白。林勤柔天真活泼,被那男的美色所迷不能怪她,要不要去提醒一下林勤柔呢?
还没等李玲珑开口,那边皱着眉头的落枝就伸出手接过了林勤柔手中的花灯,眉眼温顺地行礼道:“小姐,花灯繁重,还是奴婢拿着吧。时辰也不早了,小姐何不再逛一逛,免得落下遗憾。”
此话一出,那李玲珑眯了眯眼,而周围几人都不由得看向了这个小丫鬟。
举止有礼,言语不卑不亢。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调养出来的家生丫头。江睿明眼中划过一丝暗芒,他本就是看李玲珑和林勤柔打扮较为朴素,猜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子才上前,没想到,这丫鬟竟然这般聪慧。倒像有点文人风味下的影子,若是惹上了御史大人家的千金那真是倒霉了。
江睿明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哪家的人?”江睿沣手中的折扇在手里拍了拍,后面的陈宁远笑意温和:“不知道。但是看样子不俗啊。五公子怕是碰上麻烦了。”
落枝说话说得很有技巧。一来是提醒那公子不要靠近自家小姐,免得坏了自家小姐的闺誉。二来是让林勤柔转移注意力,趁早离开这里,别被纠缠。
可惜林勤柔本就是个少女,前世在现代也是家里娇宠的哪一类,后来穿越到了这里,也是被伺候的,自然也不懂得什么人心险恶。她拍了拍手,心里还有着少女的春心萌动。她看向江睿明,眨眨眼羞涩又可爱地道:“你要,要不要一起来?”
落枝皱起眉头。
江睿明挑了挑眉。他身为皇五子,又是亲王。男人在权势下的熏陶所产生的高傲自然是越来越大的,即使这小丫鬟警告了他,却也只是让他迟疑一下,再加上林勤柔亲自邀请,江睿明当然不会拒绝。
这边风起云涌,而另外一边却不一样了。
鹊桥湾靠近城郊,风光秀丽,徬山所生。马车越靠近鹊桥湾,周围的人群就越不会像主城那样拥挤,大多都是成群结伴的娇俏女子和俊朗的少年,笑语盈盈中的的羞涩朦胧,在满天灯火下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光。
天上陆陆续续升起几盏长明灯,漂亮得不得了。若有眼尖的看到上面的诗词,怕也是羞红了脸。
道路的左边乃是草地,上面摆上了一盆又一盆的紫色梦兰花,花香本应清香淡雅,但是因为大量聚集,形成了一股熏熏然的味道来。
香味从马车窗帘的缝隙中传来,引得美人一笑。那边的豆蔻对着自家小姐的容貌发呆。
林夭华笑容清浅放下书:“豆蔻,你出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卖梦兰花糕的?”
豆蔻飘飘然地点点头正要出去,但又突然迟疑地转过头望着林夭华:“小姐,你为何不去玉兰斋吃呢?”
林夭华摇摇头:“我知道这边的商贩不多,大多都是需要帮助的十三街的穷苦人吧...虽然我不出门,但也是知道一些京都情势的。宏南水灾,来的难民也多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柜子第二层有个荷包,里面是些剩下的碎银子,你拿去用。”
豆蔻抿抿唇:“小姐,你真是太善良了......”
林夭华一笑,眉眼弯弯:“快去吧。别让人家为难。”
豆蔻郑重地点点头就出去了。
林夭华神色渐冷。她根本不是发善心。早年不知道多少年的攻略旅程早让她看透了人间冷漠七情六欲,后来做了系统与这情爱之事更是疏远下来。但是以前的她还是王牌攻略手,这个世界并不难。
之所以让豆蔻去靠近鹊桥湾附近看看有没有卖梦兰花糕的,不过是为了吸引——男主。
男主在鹊桥湾会见属下,正要散散步的时候看见一个卖梦兰花糕的老妇人。对方神色慈爱,怀里抱着一个睡着的小孙子。还没等他上前,旁边早就注意到了男主的千金小姐就行动了。她想要在男主面前展示一下善心。
然后千金小姐拿着张银票子去买梦兰花糕,老妇人自然是百般为难。虽然千金小姐大度不让找钱,但一个孱弱的老妇人和一个年幼的小孩身怀一张数额挺大的银票肯定会引来有心人的动手。偏偏那千金小姐还一个劲让对方收下,男主就不喜了。
可男主凉薄,他什么也没做就走了。只是后来那个千金小姐进入后宫选秀的时候,就被指为姿容不端杖责三十后香消玉殒了。
林夭华垂下眼眸,静静等着。只见豆蔻一会后就进来了,轻声道:“小姐不远处的确有一个老妇人,看起来像是遇到了麻烦。”
“那你快去吧。”林夭华点点头。
豆蔻便下了马车赶过去。
那边正进行到千金小姐拿出银票子买梦兰花糕。
那千金小姐一身金丝芙蓉长裙,头戴几朵梦兰花的玉钗,上面点着硕大的夜明珠,华贵极了。她肤色嫩白,看起来也是个娇俏的女子,但是此刻她神色倨傲,有些不耐烦。旁边跟着的是同样一个臭脾气的丫头。
而男主就站在不远处。
月光清冷照在对方的黑色长袍上,上面绣着暗紫色的蟒蛇纹,看起来狰狞却又高傲。肤色白皙,长眉入鬓,眼尾带着些许上挑的凤眼冷漠淡然,鼻梁高挺,薄唇微红。面如白玉生辉,却又淡漠冷情。
身姿挺拔,姿态雍容。
明明是个没有宠爱的七皇子而已,却有着比其他皇子还要高一等的风骨。论冷漠高傲,江睿沣怕比他还要胜一筹,但是论那眉眼间淡淡不经意和不在乎的漠然,却好似勾人心神的妖魔,无端让人不得不得去看他。
豆蔻被这硬塞银票的场景惊了一下,但想起小姐的吩咐还是上前一步,正听见那千金小姐的娇斥:“你这老妇人怎么这般糊涂!这可是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就为了你的清高还是面子,就不要么?”
豆蔻皱起眉头来,觉着这千金小姐当真一点都比不过自己温婉的小姐。她仰起头绕过那千金小姐,笑得灿烂地面对那老妇人。
后面的男主七皇子,江睿秦冷然看着。
原想着也是一路人,但却听见那丫鬟亲切可人的声音响起:“老婆婆请问您的梦兰花糕怎么卖?”
老妇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五钱一袋。”
太便宜了。豆蔻眨眨眼,笑着点点头,酒窝露出来了未免更讨喜些让那老妇人松了松神色。
“来,这里刚好是五钱,婆婆拿好。”豆蔻拿出那个小荷包,把里面的碎银子倒出来,细细数了一下,将多余地放入怀中,把刚好的数目放进荷包递给了老妇人。
后面的江睿秦眼波一动。
老妇人看着那深黑色的雅致荷包,动了动手却不敢伸出手来。那深黑的缎子暗暗流光,看样子就不便宜。
“这位姑娘,小的不敢拿您的荷包。您把钱给小的就好了。”老妇人笑得温和了些。
豆蔻眨眨眼:“老婆婆别担心,今个儿是梦兰花节。我家小姐本就是为了结缘而来的,如今用一个荷包和您结善缘,也算是让我家小姐明年能得个好亲事的彩头!”
老妇人一怔,还是不敢收。但豆蔻直接将荷包放进了那个已经睁开眼睛的小孙子的手里,嘻嘻一笑:“我家小姐喜爱吃梦兰花糕,想来您的手艺也不会差。结个善缘,也是我家小姐的意思。老婆婆您就收下吧,我就先走了。”
豆蔻拿起一袋梦兰花糕便转身离去。老妇人感叹一句:“真是个好心的丫头,善良的小姐啊。”
那边的千金小姐气红了一张脸,又看见那边江睿秦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更是气得不轻转身就走了。
江睿秦隐身与一边的大树后,看着那小丫鬟小跑着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后马车缓缓开了。
江睿秦望着那马车,发现车上的花纹,眼中划过一丝波动。
林家的标志。
那,那马车中所坐的应该是素有温婉之名的大家闺秀,林家大小姐——林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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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红颜多薄命
林勤柔一路人走在热热闹闹的长安街上。虽然人还是很多,但是他们这一路的人穿着华贵,举止文雅,所以一边逛着的老百姓们都离得远了些。
林勤柔手里正拿着一串好看的红色香樟木手串。上面用刀细细刻着梦兰花的花纹,看起来很是雅致。
“噗嗤——,你再这么说,我就不理你了!”林勤柔咬咬唇,眼波若水,睨了江睿明一眼。江睿明挑眉一笑:“难道在下说的不对吗?小姐的确是长相貌美,应该戴上漂亮的夜明珠才是。”
林勤柔给他逗得娇笑连连,那边的李玲珑离着远了些,却因为江睿沣靠得近而与他逐渐说上了话。
本来今晚的目的并不是这个女子,而是那位李小姐......啧,老二真是烦人什么都要来一脚。
江睿明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又很快消失不见。
“李小姐不买点什么吗?”江睿沣外表依旧冷漠,但此刻语气还是稍微柔和了下来。
从刚刚和这女子的交谈中,就可以知道对方是个聪明且沉稳的女子,与其他的京都小姐们不同,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争奇斗艳的俗物,带着些与众不同的清冷落寞。
“不了,玲珑本就不是喜爱首饰的人。”李玲珑微微一笑。她现在在那个家处境艰难,今夜逃出来也是想着穿越后会不会有金手指之类的,比如遇到几位身份尊贵的公子哥。果然,他们出现了。
在前世混了十几年的李玲珑看多了男追女女追男的戏码,所以自然也明白一些那位赵沣(江睿沣化名)的喜好。
与众不同,且清冷温婉的。李玲珑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勾,稍显得意。
江睿沣又道:“李小姐倒是与在下见过的女子不一样。”李玲珑眉眼轻弯,笑得静雅温和:“公子高看了,玲珑不才。”
那边江睿沣和李玲珑说的热络,江睿明眯了眯凤眼转过头看去,笑着对李玲珑道:“李小姐不过来陪林小姐挑一点什么吗?女孩子自然要精心打扮一下。”
李玲珑行了个礼,温声道:“不必了,玲珑素来不喜欢这些。”
江睿明对她的兴趣更大了:“也是,这些小贩所卖的俗物自然与李小姐不适合,要不我们去好容楼看一看?”
李玲珑余光瞥了眼正开心挑东西的林勤柔,心里划过一丝惋惜,和淡淡的压抑着的得意。
毕竟林勤柔那样的天真活泼,一看就是被捧着长大的。可她不是,前世受了诸多苦难,现在也是处境艰难。要说不嫉妒,根本不可能。但她也不想毁了这个小姑娘。
她看了眼江睿明道:“林妹妹很喜欢这些,还请刘公子别这样说。况且,在我看来,小贩所卖的并不是什么俗物。别致有趣的东西不少,只是看人罢了。”
这句话话中带刺,江睿明挑了挑眉,嘴角不由露出一抹邪笑。这样带着些烈性的女子倒是很久没碰到过了。
江睿沣此时走上前来,冷淡地瞟了眼自家五弟那充满攻略性的眼睛,心中嘲讽。但还是淡淡道:“既然李小姐不愿意,五弟也无需强人所难。并且,林小姐想要与你同游,还是多顾着林小姐好。”
那边的落枝看到这一幕时,眉头早就紧紧皱起来了。可惜自家小姐实在太天真了,一个劲在那挑东西,自然就听不到那帮人距离五步远还低声说的话了。
不行,这样下去小姐恐怕会喜欢上那个花花公子。落枝咬咬牙。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眸中一亮,上前对着林勤柔道:“小姐,快些吧,快到时间了。”
“这么快?!可是我还没挑好呢!”林勤柔惊呼出声,眉目间满是遗憾和不舍。
那边的几个人也注意到了,微微上前几步。
“可是林小姐要回去了?”江睿明轻声道。
李玲珑走近林勤柔,笑语嫣然:“妹妹如果也要走,不如和我一起?”
林勤柔看了眼李玲珑,眼里满是抱歉:“真是对不起李姐姐,我,我还得去找我姐姐呢。恐怕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李玲珑眼里划过一丝可惜,这样就不能知道这人的家世了,以后京都名媛齐聚时,她恐怕又要麻烦了。
“姐姐?你姐姐也在长安街吗?”江睿明问道。
“不是,我姐姐在......”林勤柔对着江睿明正一脸开心地说着话却被那边顿然出声的落枝打断。
“小姐!!”
声音带了些许怒气和尖利。
一下子让周围的人都不由得看向了这个面容冷峻的小丫鬟。
这丫鬟一路上一直守着礼节,十分规矩。没想到竟然会出声打断主人的话。
有意思...江睿明眯了眯眼,那边的江睿沣也把注意力放到了这边。
林勤柔一下子反应过来...姐姐...美人姐姐......
她脸色一白,尴尬地笑了笑,讨好地看了眼落枝。对方脸色才渐渐缓下来:“。。。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早点走吧。”
林勤柔这个反应更是勾起了那两位皇子极大的兴趣。
姐姐?
难不成林勤柔的姐姐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么一惊一乍地防范着。
林勤柔转过身,拿起刚刚看中的红色香樟木手串,上面刻着梦兰花纹。从手里拿出几枚铜板递给小贩。
“好了,买好了,咱们走吧。”林勤柔对着落枝一笑。
“刘公子,赵公子,陈公子,陆公子,还有李姐姐,勤柔就先走了。还望各位见谅。”林勤柔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举止还是文雅的。她微微看了眼刘公子,发现对方正温柔地看着她,不由又红了脸颊,转身飞快地走了。
落枝也恭敬地行了个礼后跟在林勤柔身后去了。
看着她们越走越远的身影逐渐被人群淹没,江睿明嘴角的温柔浅笑也淡薄了下来。
突然,李玲珑也行礼道:“玲珑家中家规严禁,还请玲珑告辞。望二位公子玩得尽兴。”
说罢,正要走。却被江睿明和江睿沣拦住,江睿明轻声道:“李小姐孤身一人回去怕是不好,不如在下送你?”
对着这含情脉脉的样子要是换做别的女子怕是早就高兴地昏过去了。但是李玲珑却是淡然拒绝:“玲珑虽然只是一介弱女子,但是防身的手段还是有的。如今长安街人多,玲珑也不会轻易遇险。多谢公子好意。”
江睿明看对方眉目坚定,他也不是个喜欢强求的人,只是没想到今晚看中的两位佳人都没得到手,颇为遗憾。
“那好吧。还请小姐小心才是。”江睿明点了点头,侧过身让对方离开。
等到李玲珑也离开,江睿明和江睿沣互相间的厌恶才明显地摆了出来。
“真是扫兴,若不是二哥在,恐怕我今晚会得一个好梦。”江睿明面露嘲讽对着江睿沣道。
江睿沣冷冷看着他:“宏南水灾,京都上下都不敢出大气,你却照旧风流。”
江睿明冷然一笑:“户部又不在我手里,我急什么?”
江睿沣没理他,直接往前走。没想到江睿明也跟了过来。
“你做什么?”江睿沣皱起眉头,江睿明冷冷笑道:“我不是喜欢那位林小姐吗?当然好奇那位姐姐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
江睿沣眼里满满都是厌恶,直接走人。
江睿明慢悠悠也上了路。
“小姐也太马虎了,那些人不过今晚相识而已。小姐怎么一下子什么都说出来了。幸好没说出大小姐来。”落枝低声道,手里的花灯依旧明亮。
林勤柔尴尬笑道:“我也没想那么多呀。再说了,刘公子他们都是好人,哪里会起歪心思。又没见到姐姐,自然没事啦。”
落枝抿了抿唇。
二小姐太天真了,依照那两位公子来看,特别是那个什么刘公子,若是看到了大小姐,今晚肯定是有**烦的。
林家上下之所以把林夭华看得那么严实,就是因为那张容颜。
美得,太过分了。
落枝不止一次为大小姐惋惜过,即使容颜再美,放在现下这个不太平的世间里,只能是灾祸。大小姐又善良,被人蛊惑的话,那就是**烦。
“好啦,落枝你别想那么多了。还有,今晚的事情不可以告诉姐姐知道吗?!特别是刘公子,我怕姐姐担心。”林勤柔眨着眼睛对落枝道,想要落枝心软。
落枝叹了口气:“小姐,你就是仗着大小姐把你宠到天上去,才断定奴婢不敢说。”
林勤柔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两人又开始说笑起来,并没发现后面跟着的四个人。
“这是要去鹊桥湾?”江睿明挥了挥扇子,又引来不少女子的驻足。
“鹊桥湾是情人相会之处。”陈宁远对着江睿沣低声道。江睿沣又不是江睿明那样喜好风花雪月的人,自然也不知道鹊桥湾的意义。
“这倒是真有意思。比那个李小姐有意思的多了。姐姐在鹊桥湾?”江睿明笑了起来,一下子更是俊朗无比。
马车停放得比较偏僻,隐藏在鹊桥湾最茂密的树林后。
那里漂浮着许多萤火虫,天上又有着长明灯闪烁,远处传来袅袅的歌声,整个环境十分优美。
林夭华没有吃桌子上的梦兰花糕,反而让豆蔻把小桌子之类的都收起来。她坐在中央的软榻上,闭目养神。
“快到时辰了,二小姐她们也该回来了。”豆蔻轻声道,将手中沏好的茶端给林夭华。
玉白色的手指轻轻端起那青花瓷杯,娇嫩如春笋,纤细如枝蔓。
“你出去坐在马车边上,免得地方偏僻让勤柔找不到地方。”林夭华轻轻抿了一口,才慢慢道。
豆蔻点点头,便转身出去和马车夫东虎坐在了一起。
林夭华放下手中的茶杯。
她做了那件事情也相当于在男主心里留下了个温柔善良的模样,她的目的也是这个。只希望淡漠的男人心底千万不要忘记今晚的所见。
想来,也不会吧。
但是人们的变心一向难以预测,下面还得好好筹谋一下。
绝美的容颜上浮上一丝忧愁。其优柔韵味恰似烟雨青花所蕴含的般。
而马车外转了几圈的林勤柔也看到了豆蔻,高兴地跑过来。
豆蔻连忙站在马车上,叫道:“二小姐你仔细着路,别跑,摔倒了大小姐会心疼的。”
林勤柔这才慢下步伐,但还是快快地走了过来,后面的落枝一脸无奈。
后面跟着的四个人藏在树后,他们都有武功在身,不被几个丫头发现那是很简单地事情,周围也没人,他们更自在些。
“...五爷,我...”一向最安静的陆萧然都觉着跟着一个女子实在太丢面子了,本来严肃的脸上稍稍带着些许无奈和好笑。
也是。他家是翰林院出身,那群古董夫子自然是从小把男女之别灌输得彻底。
江睿明摆摆手,随意道:“放心好了,这时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二哥和陈宁远知,你不必担心。”
陆萧然叹了口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因为马车正对他们,他们也没看到车壁上的青色莲花花纹,不然江睿明绝对转身就走。
得罪李太傅?呵,他还想当太子呢。得罪自己以后的老师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只听见林勤柔高声叫道:“姐姐,我给你买了礼物!”
这四个人耳力因为会武功的缘故特别好,站得也比较近,所以当听到马车里传来的声音的时候,都不由得愣了愣。
那声音恍若天籁,又带着云雾遮挡一样的朦胧不清,只是那淡淡的温柔之情,却是缠绵到了人的心中,心上如被羽毛扫过。淡淡的,又不想拒绝的。
“礼物?是什么?”
江睿明不由得松开手,一直望着那边。
他一向喜好美色,敢说见过的美人绝对能有两个京都那么多,这女子的嗓音却是他听过最...最好听的...
他心里砰砰地跳起来,竟然像见到所爱的十六岁的少年一样。
江睿沣也好不到哪去,他也有些莫名的好奇。
那边林勤柔得到姐姐的回应更高兴了。
“是花灯啊,可好看了。姐姐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听见林勤柔这么说,江睿明有些激动。
“小姐,别闹了。”豆蔻连忙阻止。
“可是花灯要在外面看才好啊,我刚刚和落枝发现那蜡快烧完了...那黑心老板...哎呀,反正四周没人,不要这么紧张。”林勤柔撇撇嘴。
豆蔻皱起眉头:“二小姐这也太胡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
还没等她说完就听见马车里再度传来林夭华的声音。
“既然勤柔要我看,就看看也好。不能辜负勤柔的一番心意。”声音恍若玉石相击,却又缠绵温柔。
林勤柔开心笑起来,豆蔻却是惊慌地道:“大小姐!”
“呵,好了,豆蔻。我知道这四周寂静没人,你把外面的帘子拉开一点,我隔着纱帘看就好了。”听见自己姐姐那样温柔的声音,林勤柔感觉自己很幸福,迫不及待地接过落枝的花灯走到马车边上。
东虎向光亮处移动了几下,却没想到这能让江睿明他们直接看见那帘子挑起来的那一处。
豆蔻无奈,只好向四周看了看,才不甘愿地掀开了外面的帘子,露出里面轻柔的薄纱。
那人影绰绰,清晰却又朦胧地看见对方的容颜和身姿。
肤若雪,发似墨。披洒着的长发被挽成了一个稍微轻松的飞花髻。不添翡翠珠宝,只有一枚银丝勾勒的蝴蝶步摇,和几朵粉色的绢花。似乎是粉红色曳地流裳裙,罩着滚雪细纱,白色的长袍边上仿佛绣着几多桃花。肘肩出流下的淡粉色长纱与那裙摆一起垂落在地。
身影纤柔,坐姿文雅。
因为只有一点点,没有见到她全部的容颜。
只看见对方的双眼似乎含着一腔春水,温柔又缠卷。隐隐的横波,恰似点点水纹,不经意间都带着朦胧的蛊惑。
江睿明睁大了眼眸,江睿沣放轻了呼吸。后面两个人直接怔住了。
这天下间,竟有如斯美人。
只一会儿,豆蔻就迅速放下帘子。
“姐姐,好看吗?”
林勤柔问道。
“好看。”
轻轻柔柔又带着无限的宠溺,不由让人的心重重一跳。
林勤柔搭上豆蔻的手高兴地进去了。
后面的落枝也上了马车,东虎才调转了头。
而这一下,还愣神的江睿明他们却是看清了那马车车壁上的青色莲花花纹。
————————林太傅!林家!
自古红颜多薄命
“你是谁?”
江睿明醒来后发觉自己似乎坐在一团乱雾之中,且听见不远处簌簌落花的声音。
他慢慢向前方走去,发现那桃花树下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对方身姿优雅,美得不似凡尘。
“你是谁?”他颤抖地第二次问出口。
对方慢慢转过身,嗓音也响起。
轻轻柔柔的,似乎缠绵在了他的心底。
“我是......”
却没等到佳人回头。
他便瞬间睁开了眼。
看到头顶华贵的淡金色幔帐,他躺在床榻上。俊美的面孔上满满都是无奈和思念。
真是魔怔了......
已经是他第三次梦到她了。每次都看不见脸,只能看见背影,和几道声音。就如梦兰花节那晚上一样,朦胧的,不清楚的,像是黄粱一梦的相遇。
距离梦兰花节已经过去六天了。他却还能回忆起六天前的事情,清晰地像是刚刚才发生的。
江睿明,你竟然会栽在一个还未相见的女子身上。
眉目莫名温柔几分,暖得比之前对林勤柔都要真实得多。
他唇齿相碰,似乎呢喃着什么,双眼闪亮若星辰。
“林夭华...林夭华......”
指尖似乎带着莹玉的光,轻轻点上那带着露珠的娇蕊。颤颤巍巍的,像是羞涩了一般,硕大的露珠就这么滑落下来,沾湿了指尖玉光。
“小姐,您今天起得早。要不要待会再用早膳?”豆蔻推开门,轻声对着珠帘内侧的那人道。
对方轻柔笑了一声,似乎依旧挑逗着那新开的桃花。
“好。你去准备吧。只是白粥而已。”
豆蔻叹了口气,神色温和。因着宏南水灾,小姐为了礼佛,三日中有五餐是吃白粥素面的。
小姐这样温柔的人儿,以后会嫁给哪家公子呢?反正都地对小姐好好的,不然老天爷都不会放过他!
豆蔻默默退下。
林夭华今天穿着朴素,只是一身渐变水蓝白色的丝绸长裙,外面是青蓝色的长袍,上面用白色的丝线绣着多多盛开的清丽的莲花。行动间似乎都带着清雅的气息。她挽着杨柳髻,鬓边是几朵缀起来的梨花模样的小发钗,落下几粒圆润的小珍珠,看起来格外清纯柔美。
她容颜本就极盛,莫名带着些许缥缈的仙气儿。此刻不施粉黛,眉目温柔地看着垂下的花瓣,似乎也温柔了时光。
而那边又一次闯进来的林勤柔看到自家美人姐姐又在时刻刷新惊艳的方式的时候,愣住了。
等到对方已经拉着她坐下的时候方才回过神来。
还好豆蔻不在,不然肯定要嘲笑自己。
但是姐姐实在是太好看了。林勤柔感觉自己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柔儿?柔儿?”
“啊!”
林夭华看着她,眼波若水:“我叫了你几声了,怎么了?”
林勤柔呆滞了一下,然后又开心地对着林夭华笑起来,跟上次出去梦兰花节一样。
“兰渝诗会发帖子来请我们姐妹二人三日后去呢!”
林勤柔笑得青春灵动,蝴蝶步摇摇来摇去的很是可爱。
林夭华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兰渝诗会?
似乎提前了半个月啊。
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拉动了剧情了吗?还是因为自己那晚上插手了梦兰花节而反应的呢?
她身为系统检测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隐患这才安了安心。
“兰渝诗会怎么会发帖子来?”林夭华睫毛微颤,笑容清浅。
林勤柔满脸都是喜悦,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出门了!要知道梦兰花节后她想出去看看古代市集的愿望有多强烈!!
说不定...还能遇到他?
想到这里,林勤柔满脸羞红。她咬咬唇:“反正人家邀请了咱们,不如就去看看吧?我听落枝说兰渝诗会是文人雅客,才女才子汇聚的地方。还有不少官家小姐呢。”
林夭华抬眸看向她,轻笑道:“依你的性子去参加兰渝诗会,倒是有意思。”
林勤柔娇嗔了一句:“姐姐!我,我也是想沾染一下诗词之风呀。”
林夭华举起茶杯,茶盖轻轻敲击杯沿。几缕发丝垂到脸颊边,真是婉约又清丽。
“姐姐!你去么?”林勤柔满脸期望地望着林夭华。
平常她只要摆出这个样子,姐姐一定会顺着她的。
纤细如玉的手一顿,茶盖慢慢放到原处。她放下茶杯,毫无声响。
“姐姐怕是去不了了。”林夭华轻轻道。
“啊?!为什么啊?”林勤柔不解。
姐姐天天待在家里看书,刺绣,简直就是新一代大家闺秀好典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不是去父母那里请安才能见到她走动一番,她都要以为自己姐姐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林夭华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并非是姐姐有意拒绝...而是姐姐已经上帖子去了元光寺。一来是为了宏南水灾祈福,二来为母亲近日有些难以入睡而祈福。元光寺佛缘深厚,轻易是去不了的。姐姐的帖子也是现在才来了回应,自然是要去的。”林夭华拍了拍林勤柔的手,眉眼间带着些许安抚的柔色。
美人在旁,轻轻低语。
林勤柔表示自己也不忍心对姐姐说重话。
她有些失落地低着头。
“呵,即使我不去。你要不问问父亲可以一人去么?”林夭华柔声道,双眸看向林勤柔,美得波光潋滟。
“可是就我一人去,我也不认识谁啊。”林勤柔无奈道。
“...你不是说还有官家小姐么?你是太傅嫡次女,身份不低。会有人拉着你玩的。”听见林夭华道,林勤柔这才慢慢松了口气。
但心里还是一跳一跳的。
“那妹妹就先走了。”林勤柔站起来,微微一笑后便离开了。
神情颇有些失落。
那边进来的豆蔻刚好撞见。慢步进来,关上房门。
“小姐,怎么了?”豆蔻轻声问道。
“没事儿。只是闹闹脾气而已。”林夭华摇摇头,眉眼间带上些许无奈。
林夭华看向豆蔻道:“你派人去元光寺送上一份帖子。说我要去拜访祈福。”
豆蔻一愣:“小姐怎么好端端的要去那?”
林夭华微笑道:“宏南水灾,多少人没有吃穿。感念上苍有好生之德,我自然也要添上一份诚心。母亲近日不是难以安眠么?尽孝之礼也是应当的。”
豆蔻眼中满满都是感动:“小姐,你真是太善良了!”
林夭华轻笑着,没有说话。
“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跪在地上楼石听见那人冷漠的语气,心里颤颤的。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回您的话,都办好了。”
“帖子也送了?”那人问道。
楼石看着地上的锦毯,继续道:“送去了。”
“怎么写的?”
那人语气有些飘忽,依稀听见纸上摩挲的笔画声。
“兰渝诗会,清风栏杆下。于三日后巳时邀林家嫡女芳至,共赏诗词风华。”楼石道。
上面突然没声了。
“好了,下去吧。”恍然间又听到那人这样说。楼石松了口气,连忙退下。
坐在椅子上的江睿明看着纸上那一笔而成的画中人。眉眼带着些许茫然和轻笑。
到底是为什么对你念念不忘?容颜再美,日后也只能是枯槁啊。
林家大小姐...林夭华......
自古红颜多薄命
三日流光匆匆而过,不带些许留念。
桃花开得绚烂,京都城中梦兰花的香味刚散,又引来了桃花妖的垂青。那如梦似幻的香气,传遍了这整个京都,连绵到了郊外。
“二小姐已经走了?”正要踏上马车,就听见小姐轻声问道。
豆蔻点了点头:“是。”
豆蔻挑帘进去,坐在毛毯上。安顿好了东西,才扬声向外面道:“东虎哥,走了。”
“好!”东虎大声回了一句,便驾车而行。
林夭华靠在马车车壁上,望向那漂浮流动的窗纱,神色不明。
原本她早就打算去元光寺,就是去捡李玲珑的漏。
待会就能见到那位负心郎,裴涪卿了吧?林夭华微微一笑,轻抚脸颊,喃喃低语:“你有多傻...就算到现在...都不恨他。”
我只是想再嫁给他一次。让我穿上风光霞帔,再嫁他一次。‘林夭华’想起原主,真正的林夭华泪眼婆娑对着自己这样道。
真是个痴傻的女人。
林夭华淡淡闭上眼,轻声张口。
“好。”
再嫁给他一次。
而那边清风小筑已经落了不少轿子停了无数马车。
林勤柔被落枝搀着下了马车,脸上带着面纱。她穿着撒花烟罗粉色长裙,外面罩着绣着桃花的如意长袍,整个人清丽透亮犹如粉色桃花。长发半挽成垂挂髻,用绿色玉石水晶做成的宝石扣将发丝固定,插着一根白玉兰翡翠簪子。
露出来的那双杏花眼,明亮动人。
引来不少公子的驻足而望。
落枝皱了皱眉,拉着自己小姐就进入了清风小筑的内院。
清风小筑里百花盛开,但是最美的还是那桃花源的桃花林。外院都是男子,内院才是女子。
绕过走廊亭台,花园桃林,才来到了内院。
小溪顺着下流动,清泉潺潺。
女子的香粉味调笑声入耳,满目都是翡翠珠钗,流袖云裳,走动间飞起来的衣裙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我的天哪......”林勤柔第一次见这样的古代女子聚会,便被美色震撼到了。
再看那些巧笑倩兮的人儿,有哪一个是丑的。
落枝拉着林勤柔来到一处较安静的地方:“小姐,大小姐叮嘱过。在这里,一半以上都是官家女子,其余都是商家女子或是清流之家的。一定要依礼行动,万万不能让人抓住了痛脚。”
林勤柔点点头,她也知道在这里丢人实在是不得了的。
忽然听见一个女声道:“听闻...景王和瑞王也要来呢。”
“可是真的?呵,景王爱好诗词,自然是一定要来的呀......”
有人立刻回应。
这一下那些女子都开始议论纷纷。
林勤柔咂咂嘴,没想到古代女子也这么八卦。
她刚走了几步,便见有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对方穿着水仙散花曳地长裙,挽着飞仙髻,插着丽水紫磨金步摇,点缀着水晶蔷薇花。已经下了面纱,露出来一张清丽的面容来,柳眉弯弯,看起来亲切温和。
“这位妹妹我倒是没见过,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千金?”那女子轻笑着走来。
林勤柔有些紧张。
落枝暗地里拉了她一把,她这才找回些许心神。
“小女子林氏勤柔,父乃太傅林氏。敢问姐姐是谁家千金?”林勤柔解下面纱,笑得纯美。
那女子微微一笑压下眼底的惊讶,也行礼回道:“赵氏雅意,父乃安国公世子。”
林勤柔一愣,这才是勋贵之家呢。
两人对视而笑,气氛融洽。
赵雅意本就有结交之意,拉着林勤柔去了她相熟的几个女子那。
“素问林家家教极好,家姐更是闺秀典范。不知家姐可也在此?”有位大理寺少卿之女王雪荷轻声笑道。
此话一出,那些女子都回头看向林勤柔。
林勤柔摇摇头,眉眼带着些许可惜:“姐姐并未来。”
众人了然。
林太傅嫡长女林夭华素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是不会来参加兰渝诗会了。
这些女子不甚在意,但是那边阁楼上的那两位男子却不是了。
他的手狠狠地拍在栏杆上,后面的楼石战战兢兢的。
“帖子你送了吗?!”
语气低沉。
楼石低声道:“小的亲自看着人去的。”
他浑身都在抖。
“来的怎么就只有林家二小姐?!大小姐呢!”
江睿明一向俊美温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暗沉的神色来。
楼石抿了抿唇:“回主子的话...许是有事耽搁了?”
江睿明眯起眼,回头看着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冷然一笑:“看来是兰渝诗会的诚心不够啊。”
楼石一怔,心里叫苦。
江睿明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在下面与其他小姐谈笑盈盈的林勤柔,眼里闪过几许复杂。
即使穿着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血脉。
终究不同。
晴朗的天空中几多卷云飘飘。有清脆的鸟叫响在柳树梢上,又一回眸间,已经停在了绵延的古宅屋檐上。
裴涪卿略显尴尬地站在那书斋门口。
那店主也有些尴尬。
虽然对方是科举之人,但是这书也是要付钱的。
不少人都驻足看过来,还有几个民女红着脸看向了裴涪卿。
对方面色如玉,长眉紧缩,看起来颇有些为难的样子。阳光照在他朴素的穿着上,却掩盖不了那张清俊的面容。
“在下钱银许是来的时候落了,感情您宽容几许?”裴涪卿微微一笑,眉眼无奈。
这本书他很喜欢,也是最后一本了。本来有人是要的,但是店主答应他只要现在给钱也可以,却没想到自己的银钱不翼而飞了。
“这位公子,莫非是老朽不愿意。只是...只是这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难处。”那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拿着书转身要走。
裴涪卿满眼失落,打算掉头离开。
突然听见一个少女清脆的嗓音:“公子,可是急需银钱?”
他抬起头,发现是一个穿着青绿水衫的小丫鬟,对方对着他温和一笑。
不等他张口,那边的老板就急切地对着丫鬟笑道:“是豆蔻姑娘?是来取笔墨和福纸的?”
豆蔻点点头,将手中的一袋碎银递给老板。
“还请老板尽快拿给我。”
老板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地拿过荷包。
豆蔻看了眼裴涪卿后又对着老板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买书?”
老板点点头:“只是公子银钱丢失,无法偿付。”
豆蔻看向裴涪卿,行了个礼笑容温和:“奴婢看公子器宇轩昂,可是上京参与科举的学士?”
“学士不敢当。只是略有才学。”裴涪卿淡淡道,气度清华。
豆蔻挑眉一笑:“公子参与科举可是要当官,为百姓造福?”
裴涪卿点点头。
豆蔻眨眨眼:“公子可是冠冕堂皇之语。”
裴涪卿也不恼怒,温和一笑:“日久见人心。”
豆蔻嘴角微勾:“还请公子不要忘记今日所言。”说罢,就转头又对那老板道:“老板,这袋子里的钱再算上公子的书吧。”
老板一愣,裴涪卿也是有些怔住了。
豆蔻一笑,大大方方。
“我家小姐今日要去元光寺祈福,其一也是为了百姓。公子年纪轻轻便能知晓为民造福,自然也是一位有才之士。我家小姐心慈,一路上都想做些好事。现我家小姐帮了公子,公子日后再偿还于百姓即可。”
听见豆蔻所言,裴涪卿心中不知划过什么,有些莫名的触动。恍然间似乎想起了那辆在梦兰花节灯火下缓缓行驶的马车。
“敢问姑娘的主子是哪位小姐?”裴涪卿抿了抿唇,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期许。
豆蔻接过老板递来的油纸包,对着裴涪卿行了个礼:“公子,告辞。”
老板将手中的那本书递给裴涪卿,笑容满面。
裴涪卿接过,看着豆蔻离去。最后见到对方上了一棵大槐树下的马车。那马车熟悉至极。
他眼眸微微睁大。
林家。林家小姐。
心里带上些许悸动,恍然间似乎又想起那惊鸿一瞥,那玉白色的手,似乎是夜里盛开的睡莲。
裴涪卿低下头看向手中的书,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
“没想到七皇子这般厉害。”
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冷然一笑,抽出腰间的刀。
那边同样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带着同色的面巾,一双凤眸冷若冰霜,看向来人的时候露出一抹利光。
他手中的长剑已经沾上了鲜红的血液,血从手柄处滑落,直到让地上的野草也染红。
周围都是高大青葱的树木,这是郊外的野林。最为荒无人烟。先下的寂静反而略微让人心惊。流转的阳光被剪碎,刀光浮现,尽是一层又一层的血腥味。
江睿秦的衣服上已经慢慢都是血污,但是在黑色的衣服上并不显眼。
一双玉白修长的手也都是血色。
他冷眼看向那个脸颊被剑气划破的最后的一位刺客。
对方没有戴面巾,就是一定要杀了他。凤眼微眯。
“七皇子若是入了江湖,怕这高手榜便不是这样了。”那刺客冷然笑了笑,反手拿刀,足尖轻点,举起手臂冲着过来,势如破竹。
树叶被这刀气惊得瑟瑟一抖。
江睿秦施展轻功向后退下,转手翻了个剑花,侧身过去。
长刀一转,与长剑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树叶瑟瑟,树枝颤抖。
那地上的野草沾染上了鲜血,都弯了腰。
鸟被惊吓地发出破开天际的惊叫,扑闪间飞向远方。刹那片刻,刺客重重落在地上,双眸睁大却面色青白,已没了呼吸。长刀垂落,左胸的血液不断扩大,让那片黑色越来越深。
慢慢落下的男子捂住胸口,面巾也被血色染得更深。
拿着长剑的手一抖。他闭上眼,双手一摆,向远处施展轻功飞去。
血色悄悄,掩盖无声。
“施主诚心至此,令堂必然安心。”穿着土黄色长袍佛衣的主持微微一笑,面容慈善,双眸一派柔和的模样。
了空大师是元光寺的主持,现年八十六岁了。手里拿着的还是早年间的红木佛珠,慢慢捻动着,很是令人尊敬。
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女子。
女子穿着撒花软烟罗曳地长裙,烟萝纱衣层层叠叠婉转而下,披着的逶迤白梅意蝉纱轻轻随春风飘动,盈盈一握的细腰被长长的白色丝绸缠绕,越发显得身姿修长,曼妙无双。
她此时双手合在胸前,那白瓷似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落下来的乌发若云若水,流动光艳。
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却能知道她的姿容绝世。亭亭玉立,便带着股清雅温和的柔美气息,让素来不与人亲近的灵鹊都在她裙边驻足。
有新来的小和尚红了脸怔怔望着那门前的女子发痴。
“信女尽孝,理所应当。还望母亲能够安眠。”清冷温柔的嗓音响起。了空面色温和:“自然。”
豆蔻在佛门前烧着她抄写给母亲的经书。
“信女闻宏南水灾,深感不安。请主持能让信女去叩拜佛祖,敲响木鱼,以慰宏南的无数灵魂早日安息。”
听闻女子这样说,了空笑着的眼微微睁开看了对方一下,双手合起微微一拜:“小姐心慈,佛祖定然能明。”
女子点点头,便转身进去。规规矩矩地跪在软垫上,慢慢解下面纱,对威严的佛像叩拜。三下后,便手执犍稚开始敲击木鱼。
敲一下念一句阿弥陀佛,少有的诚心。
了空余光看见了那女子面容,不由皱了皱眉头。
红颜薄命。
了空叹了口气,默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凡人心有善,则是善。
这么静静地过了快一上午。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礼毕。
年轻的小和尚红着脸引着她们去了客房。
“还请二位施主稍等,斋饭很快便会送来。”小和尚双手合十轻声道后,便离开了。
豆蔻看着自家小姐稍显疲态的面容,不由有些心疼:“小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林夭华点点头。豆蔻关上门,去了旁边的偏房。
过了一会儿,林夭华突然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她整理了一下妆容,把面纱放下。转身去了房间的后面。
后面直接是一道围墙,地方不大。有一棵桃树正绚烂地盛开着,桃花纷纷落下,已给那块地方铺上了一层旖旎的粉色。
林夭华走到树底下,闭上眼,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感受那桃花花瓣落下的柔软清香。
美人如玉,盛世无双。
江睿秦便见树下那人的面容的时候,淡漠的眉眼都带上了惊艳。
雪白的肤色衬着脸上落着的几多桃粉,美得清丽脱俗。长眉青黛,微微弯着,闭着眼,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鼻梁高挺,红唇带笑。
流苏垂落,发出泠泠的声响。黑发飘扬,缠绕着衣裙飞纱,飘逸地不似凡尘中人。
似乎察觉到了那炽热的目光。
双眸微微睁开。
江睿秦便见到那双清亮若水的眼眸刹那间夺去了这桃花的芳华,眼波若水,透彻温柔。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顺着微挑的眼瞳轮廓,明媚却又不失清纯。
双眼在那瞬间相望,一眼即是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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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轻叫,惊醒了树上的江睿秦。
看着那女子惊愕地往后退。
江睿秦皱了皱眉,长久坚持的手臂也不禁松了。他摔倒在地上,惊起地上掉落的花瓣。
江睿秦紧紧握着剑,双眸冷漠。但是手臂上的伤口的血迹依旧流了出来,流至白皙的指尖。
指尖的鲜血低落,染红了粉色的花瓣。
因为内力的流失,和鲜血的迸发。他的眼前朦胧起来,竟昏迷了过去。那双凤眸闭着,长眉紧缩。
林夭华冷了脸色,没了那慌张的样子。她转身向房内走去,准备向豆蔻要点热水,照顾一下这位受伤的男主角。
嗤,作系统多少年了!现在沦落到要照顾人!林夭华平息了下呼吸,打开房门。
有什么东西湿湿的落在受伤,温热的。
还有一股陌生的香气,轻柔的......
瞬间,江睿秦便睁开了双眼,那双淡漠的眼里带上了杀意,冷然地看向热源。
对方正低着头仔细用帕子擦拭着他的手,血迹已经干涸。她的举动轻柔似乎怕惊醒了他。他的身上盖着一条轻薄的披风,是带着些许清丽的水绿色,下摆还有着银线绣出来的莲花图案。
对方没有发现他醒了,他略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洒下一片浅影。他现在浑身无力,很难离开。
杀还是不杀?!
但是对方没有解开他的面巾。
那双修长白玉似的手轻轻动着,很是好看。看那带着些许粉色的红润指尖,应该是不沾春水的千金小姐。裙摆落在地上,摆开的模样若一幅漂亮的撒花水墨画。轻薄的花瓣随风飞起,勾着她的发丝,和她的披纱。
温柔的轮廓很美,姿容堪称绝世。她就这么轻轻地在这里,都像是深夜里盛开的一朵水莲花,美得孤芳自赏。
他动了动指尖,眼底的杀意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消散了。
那只玉似的手一顿,她慌张地抬起头。
那对眸子再次撞进了他的心里,雾蒙蒙的,却又清纯温和。
“你,你醒了......”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睫毛扑闪着,像是受惊的蝴蝶。
江睿秦一直看着他,没有说话。林夭华低下了头,有意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
“你可是受了很重的伤?我这里有药,你拿去用吧。”少女的声音柔柔的,是他从没感受过的。
但他眼眸一深。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有止血之类的伤药?!还在佛寺!
他眼底的杀意又浮现上来。
可是待看到对方隐藏在身后的另外一只手心处包扎的白色绢帕时,他眼底划过一丝愕然。
少女轻轻地把伤药放在一边,低着头:“我先进去了,等一会儿再出来。”
她提起裙摆,轻轻跑了进去。而旁边还摆着水盆,里面的血水已经晕染了。
江睿秦慢慢扯下面巾,露出那张苍白的脸来。
藕色的薄唇紧抿,凤眸里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
有所图?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今天的事情即使是刺杀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用了药提升功力,这才让他不察之下受了伤。
而这个女子完全是意外。
他转眼看向那个小瓷瓶,抽出红布塞,里面传来药草的味道,是止血的伤药。
但是如果不疗伤,恐怕就没力气回去了。他解开衣服,开始上药。
里面的林夭华看着自己掌心的绢帕上的血迹,微微一笑,眼神幽深。
江睿秦看着她把水倒掉,方回房间。然后端着一碗热粥出来,面容恬静,连身边的气息都是柔和的。
江睿秦又蒙上了面巾,只留那双淡漠的凤眼在外。他看着林夭华受伤的走上,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对方的手,扯了扯绢帕。
林夭华一惊,向后慌张退了退,却因为是蹲着的,所以不小心坐到了地上,伤口传来撕裂的疼痛,她咬住了唇瓣,越发显得柔弱动人。
江睿秦眼眸一颤,微微松开手。
对方把头低得更深了,赶紧收回手。
他记得在昏迷前似乎没有看见这女子手上绑着绢帕,看那血迹的样子...是新伤?
想起这瓶药,一种不可置信的想法涌现。
“你伤了自己换来的药?”
男子的声音喑哑低沉,却是极为有磁性,还带着淡淡冷色。
林夭华睫毛一颤,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可惜对方的眼眸实在清澈,江睿秦几乎一眼就看得出来。
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林夭华没有说话,把粥放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声:“快吃吧。”
看着少女的侧脸,江睿秦没有端过粥。
两人莫名僵持了一会儿,那少女叹了口气。
似乎温柔到了他的心尖上。
“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能救定然是要救的。”
女子的声音他第一次听,却让他心中一抽。
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沉,手指微颤。
“快吃吧。”她轻轻道,起身离开。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江睿秦感觉自己的心莫名有些柔软。他狠狠皱起眉头,却无法遏制。
喝完粥调整片刻,江睿秦站了起来靠近那扇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小姐,你怎么好端端的会被瓦片割到手呀?看看,都有血...小姐...呜呜,你可从没有受过伤呢。”似乎是那女子的丫鬟。
少女轻声安慰着,恰如春风。
“我见那小猫可爱想要去摸一摸,却没想到它逃了,这才被那地上的瓦片割伤。算是摔了一跤吧,无碍的,就算是留疤也没关系。”
“呸呸!小姐不许瞎说!什么留疤呀!回去定然要去求上好的膏药来,小姐这样美的人儿怎么能留疤?”丫鬟怒道。
少女轻笑一声:“好。我听你的。”
丫鬟叹了口气:“哎,此次出来为难民和夫人祈福,小姐却偏偏受了伤,回去夫人会心疼的。”
少女道:“只要宏南水灾安定下来,母亲日后能好好安眠,流些血不算什么。”
“小姐,咱们也到时候走了吧。东西也收拾好了......”丫鬟道。
“走了?啊,好...你先出去等等我,我整理一下。”少女愣了一下。
江睿秦眼神幽深复杂地看了眼门窗,似乎能从那轻薄的窗纱看到椅子上的那个人。
他转身向外飞去,几个脚步间便消失了。
门被轻轻打开。
却看见那桃花树下只有那件水绿色的披风,被翻开的里面染着些许鲜血。而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林夭华坐在车上,默默听着豆蔻的念叨。
“小姐回去后定要记住少碰水。奴婢一回去就去请刘大夫来看看,定然会让小姐的手还是原来那样好看的。”豆蔻叠着手中的帕子,嘟着嘴,脸上满满都是担忧和无奈。
林夭华微微一笑,肩边的长发如柔水般流下:“我知晓了。你不必担心,我听你的。”
豆蔻点了点头,眼里划过一丝惊讶:“小姐您的披风呢?来的时候不还是披着的吗?”
抚摸着袖摆的手一抖,她轻声道:“摔倒了染上灰尘后已不能穿了,我便把它扔了。”
“扔了?”豆蔻一惊,看着自家小姐。
怎么会扔了?
“可是哪里破损了吗?”豆蔻问道。那披风好看极了,在春天穿上的时候恍若春风送来的水波,衬得小姐肤容极为娇嫩。况且上面的莲花边还是小姐亲自绣上的。
“是的,也补不回来了。”林夭华道,侧脸看起来温柔美好。
豆蔻抿抿唇,虽然疑惑却没有再问。
小姐一向节俭,怎么会扔掉完好的披风呢?肯定是破损得太厉害,又怕下人缝补辛苦吧。
豆蔻也没去细想。
马车慢慢往前行。
下山的小石路还算平坦,周围都是绵延的青山,草地鲜绿,百花盛开。柳树种在了两边,越发显得多情缠绵,时不时绕过车顶,很是妖娆。
但是马车后面不远处的一株柳树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他凤眼淡漠,冷然看着下面的马车,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柔软的情绪。随后狠狠皱起眉头来想要压抑。
因为过于阴暗,所以奢望温暖。
林夭华便是他以前最羡慕的一种人。可是现在,反而有一种他不懂的东西在心底蔓延,很细微,很柔软。握住柳树枝的手一重,就听见咔擦一声,树枝被折断掉了下来。
他看见了马车上的花纹,知道那个女子应该是林家大小姐——林夭华。
恍然想起梦兰花节的一幕,眼底似乎有着那夜满天星光的灯火,虽然只是一瞬间。
“姐姐?姐姐?”林勤柔轻声叫着似乎在出神的林夭华,对方第一次与她说话心不在焉,很是令人惊异。
“啊!”她失神地叫了一声,纤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手不小心碰到了茶杯溢出满满的茶水,从桌面蜿蜒而下。
林夭华慌张将水杯扶起。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跟你说兰渝诗会的事情你听到了么?”林勤柔担忧地看向她。
姐姐对她一直很好,她自然也是关心她的。
林夭华笑了笑,脸色温柔:“我没事儿。只是车马奔波后有些倦了。”
林勤柔吐了吐舌头,娇俏道:“姐姐累了就先休息吧,那妹妹就走了哦。我明天再跟你说,我可认识了好多美人呢。”
林夭华对她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豆蔻从门外进来,拿着帕子抹了抹桌面,对着林夭华道:“小姐,那我便让人进来服侍您沐浴了。以便待会安寝可好?”
林夭华道:“好。”
豆蔻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向门外喊道:“巧云你去小厨房让阿玲送热水过来,相宜你进来陪我服侍小姐沐浴。”
门外传来两个清亮甜美的嗓音:“是。”
然后便见穿着鹅黄色的小裙装的相宜笑着进来。
林夭华走到了内室的大屏风后,那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木桶。
“小姐的手可不能碰水呀,待会相宜会拉着您的手的。”刘大夫来了后,一屋子的丫头都很是精神地听着这手的处理方式。各个管她严得很。
林夭华眼里浮现出些许温暖的意味来:“我自然是听你的。”
外面的巧云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甜甜一笑后就往里面倒热水。豆蔻舀了一勺用手碰了碰发现温度刚好,便让巧云她们退下,只和相宜二人服侍。
林夭华坐在浴桶中,望向明月纸做成的窗纱,轻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走了一半,月亮正好呢。”豆蔻笑着回答。
林夭华默默垂下眼眸。
如果江睿秦来了,那她就赢了。如果他没有来,日后还得不停刷好感度...可惜要拿着身份,要是在嫁给裴涪卿之前没有让江睿秦爱上她,那就只能放弃。
闭上眼,她靠在桶边。
乌发雪肤芙蓉面,伊人香来。
“好了,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林夭华摆了摆手,坐在椅子上。
豆蔻和相宜便慢慢退下,等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林夭华才松了口气。
看着铜镜里的女人。
不施粉黛也美得倾国倾城。眉间淡淡温柔,恍若天上仙。
她转身去床边的衣柜轻轻抽出第二个柜子,拿起里面的淡蓝色包裹。那是她今天去元光寺的时候带着的,没有让豆蔻回来的时候收拾,就是因为里面有那件染血的披风。
她的手轻轻拂过披风,把它带到了梳妆台那里,拿出剪刀开始剪起来。有风从未紧闭的窗的缝隙处传来,冷冷的。
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抹胸长裙,轻薄的丝纱裹着那曼妙的身躯在这只点了两盏芯纸油灯下越发显得勾人。白绸长袍上简简单单的,只有丝绸自身有的花纹在灯下忽隐忽现。
露出了雪白的锁骨和脖颈,手腕处的衣袖也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了肘处。
黑发如墨,更是显得优雅静好。
剪碎了披风,她用帕子包起来。轻轻起来,缓移莲步,微微打开一点窗,然后将那两盏灯熄灭后,她便来到了床边。
把小布包放到床的暗匣处后,她才上了床。
看着被月光照亮的房间,微微笑了笑,闭上眼默默入睡。
外面的风吹过树梢,让那破碎的树影在窗纸上摇曳。平添清冷的诗意。
等到床上的人儿呼吸平稳下来,进入梦乡后,才有一个人在瞬息间从开着的窗跳起来。
黑色的长袍隐于黑夜,上面银丝浮动出淡淡的兰花痕迹。长发随着风飘浮,似乎有几缕掠过面颊。
面容一半隐于黑暗中,一半被外面的月光照得朦胧。
还是那平静无波的凤眼,俊逸的轮廓在夜晚的月光下显得有些鬼魅,却因为那本人的清贵淡漠多了些深不可测。他此刻垂着眸看向那被层层白色窗纱遮住的人影。
睫毛如鸦羽,浓密得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撩开那床纱,却停在半空中。
恍然间这才回神,有些恼怒地放下手,僵硬地转过身去,发丝飘洒,犹如泼洒在空中的墨。
似乎沉静了一下,然后才慢慢走向梳妆台。将手中的一只白玉瓷矮瓶放在桌上,修长白皙的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手与白瓷一般精美。
不似舞刀弄枪之人的手,然而他就是为了这样才每次都要浪费膏药来让那双手看起来越发手无缚鸡之力。
江睿秦放下白瓷矮瓶后,又不禁转身走近那人的床榻。
闺房中满满都是她清雅柔和的香气,一如她那日靠近他一样。江睿秦还是没有撩开纱帘,他从外面隐隐约约看着对方安睡的脸。
似乎要斩断什么,他飞身从窗口往外走,袖袍飞扬,划过的痕迹凌厉。
又是一会儿后,那人的痕迹似乎已然随着风离开。但是桌上的白瓷矮瓶依旧还在那里,静静的。
外面月光洒满屋瓦上。
“主子,人已经带来了。”跪在铺满绣着金丝芙蓉花的锦毯上的深黑色劲装带着半边铁面具的男子低声道,眉目冷厉。
这是一处花船。
轻轻地在京都南水红尘湾上漂浮,花船很大,精雕细琢的花船穿身被红绸穿起的各色灯笼围了一圈,看起来很是妖娆。从里面传来靡靡琴音,越发显得飞舞的红绸多情妩媚。
南水红尘湾上这样的花船不少,满满的将南水红尘湾最靠近路面的这一块地方快弄成了可以行走的地了。南水红尘湾靠近路面的水中最中央有一处水楼,那里便是南水红尘湾的青楼——红尘楼。
灯火通明,彩绸挂在屋檐各处,从窗口飘出来,带着各色各人的欢声笑语,乐曲声和酒香连绵不绝,这周围来寻欢作乐的公子们造就了这京都第一青楼的威名。
也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这所花船并不显眼。
里面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冷淡到了极点,让人听出寒意来。
这里面点燃了六盏长信灯,可以说是是很亮堂了。繁华奢靡的雕刻和装扮,还有那个浅笑在一边翻阅着什么的红衣美人。
对方眉目如画,笑意盈盈,一身红衣带着纱,显得身姿曼妙,若隐若现。头上还有几根漂亮的金步摇,看起来价值不菲。
‘砰——’
是人跪在地上的声音。
两个跪在地上的人一个是女子,穿着凌乱,衣裙上沾着不少污泥。看起来很是虚弱,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旁边跪着的男子脸色焦急看了她一眼,然后巨大的惶恐袭来,让他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主,主子......”颤抖的嗓音响起,却引来那边侧面的红衣美人一生嗤笑。
“你还有脸叫主子?倒是不知道黎先生的色胆如此大,为了一个女子都不要家业了?”红衣美人挑了挑眉,笑着走过去,只是眼底的冷漠和杀意着实逼人。
她将手中的账本狠狠扔到那被唤作黎先生的男子面前,那男子抖了抖,止不住地害怕哆嗦。
“扬州的线就这么出了差错,你可知道你让我劳心劳力了多少吗?还恰好赶在扬州巡抚驾到出了事儿,不知怎么送到了四姓的面前,让主子受惊,你倒是好本事!”红衣美人笑得越来越美艳,只是眉眼间浓重的戾气却是不减。
这条暗线本就是关于扬州近几年官商合谋的暗线,却被四皇子荣王知道了,这下子起了疑心各个试探,瞬间让江睿秦露了马脚。
江睿秦顺水推舟杀了四皇子保底的一位杀手。
荣王府中,已然不安全了。
“爷,爷您绕过我吧!呜呜呜......”一个男儿却哭了出来,着实令人厌恶。而红衣美人后面六步远的黑袍男子却没有说话。
红衣美人手中出现生者暗色光芒的匕首,在男子惊恐的目光下笑了笑,把匕首瞬间放到了倒在地上昏迷的女子的脖颈处,细细摩挲。
“不要!”那男子很是惊恐。
红衣美人垂眸看了眼那女子的腹部:“你相好怀了你的孩子是吧?”男子瞳孔瞬间睁大,连忙向红衣美人扑过去,拉住对方的裙摆:“红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她!放过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红衣美人,也就是红乐清冷然一笑:“你让我放过她?你可知道这次死了多少人,而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呢?”
男子手一颤,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的确是为色所迷,但是,情之一字太过动人。
男人的双眼流出泪水,满脸痛苦。
忽然,那后面的男人转过身,脸色淡漠,凤眼扫过地上的二人,慢慢走近。
红乐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迅速退到一边。
男人整个人不断往后退,瑟瑟发抖。
“你爱她?”突然听见对方清冷磁性的声音,带着寒意。
红乐清皱了皱眉,看了眼那边和她一样站着的带着铁面具的男子肖凌。对方脸色平淡,但是眼底也有些复杂的情绪闪过。
男人遏制住了颤抖,看了眼地上的女子,无奈痛苦地叹了口气:“无论主子要怎么惩罚小的,小的也不后悔。只是担忧让她陷入这件事情来。她本是善良之人啊...我爱她。我爱她。”
刹那间,那女子被一剑穿喉。
男子惊恐地睁大眼,却也在瞬息间没了呼吸倒了下去,面色还带着那时的表情。
红乐清也微微一颤,她感觉到了主子的杀意。
而肖凌的剑此时正握在江睿秦的手中。
手一挥,长剑又落入肖凌的剑匣。
红乐清摆了个手势,后面的两个黑衣人上前拖走了尸体。
洒了些许粉末,空中的血腥味淡了下来。
今晚的主子很是难测,不知怎么明明一身杀意,却,却又很平淡。
脑海间想起刚刚主子问那男人的一句话,心不由颤抖起来,又压抑了下去。
主子这是厌恶情,还是...惧怕情?
自古红颜多薄命
梦兰花节的余韵刚过,缠绵柔软的段段情思还在京都上盘旋,但是当今三子相斗的争夺越发厉害,圣上便在梦兰花节刚过发了一场大脾气。
远在千里之外的宏南清河村此时正是民不聊生之状,朝廷的赈灾物资早就送了过来,可是这赈灾物资先经过了南六省大员的手,再到后面一层一层下来,这清河村的县丞最后也只是得了蝇头小利。
那赈灾物资早就不翼而飞了。
县丞家里夜夜笙歌,后门口扔掉的没吃完的冷菜都能让那些灾民为此争斗殴打。
即使万民喊冤也只能是无门无路。县丞上头可以做主的都贪啊。
“苍天无眼啊!竟然让那些猪狗不如的来作父母官!啊,我清河村这是要完了!”清河村的村长已经年过八十,是少有的长寿,老人瘦骨嶙峋,衣服破烂不堪,看到路上饿死或者是饥饿到在吃土的村民们,不由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瘦弱的老人无奈的一跪竟然发出了不小的震动声,那喊冤的尖锐苍老的声音响彻云霄。
周围的村民们无不跪地大哭,将全身仅有的力气全部发泄出来。
事到如今,也活不下了。
他们将幼小的孩子都杀了,要不就是送进县里或是更远的地方作童工去。
他们就怕哪一天会到食亲骨肉的地步!
虎毒不食子啊!奈何人性在极度的欲望下或做出什么事情来,灾难时期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是他们毕竟身为父母啊。
“啊啊啊,苍天啊!你若有眼可睁开看看啊!我的孩子啊!”一位瘦弱的女子抱着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
另一边躺着的是她以自己血肉来喂食孩子现在已经身亡的丈夫,全身上下血迹斑斑满是虫蚊,看起来很是恶心,但是那快腐掉的面容却带着些许微笑和牵挂。
孩子虚弱的睁开眼,却比母亲的脸色好得多。
“呜呜,呜呜,苍天啊!苍天啊,求你救救我的妻子吧。”那边全身无力的男子看起来就时日无多,他的怀里抱着气息微弱的女子,双颊深深陷了进去,手里还握着一把土。
“青天大老爷啊!求你救救我的家人们啊啊啊!我宁愿下辈子作猪狗啊!”
“求求老天让我活得久一点吧,母亲在家等我啊!若我死了她怎么办?她已经年近六十了。”
“苍天啊!我好恨!为什么,为什么!”
这阵阵冤屈的喊叫冲彻云霄,让那本来柔和的白云刹那间破开,无人应的冤屈更是令人心悸的悲哀。
如清河村的村子还有很多,人们无不痛苦也痛恨。
宏南地处偏僻,但是还算地广物博,现如今一眼看过去竟然连半点青绿的颜色都没有!花花草草已然消失,全是破烂的房屋和泥泞的土地,人们身上都是脏污的痕迹,各个瘦弱无力。
似乎这喊叫传到了京都皇宫上,让那浅眠的龙抬了头,向清河村的方向望了过去。
身穿九龙皇袍的帝王坐在金銮殿的龙椅上,正听着下面的臣子们吵闹关于立储的事情,苍老的脸上满是阴沉沉的,眼底冷凝一片。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阵心悸。
那边荒急的大太监李福知道万岁爷很快就要发一顿脾气,正暗自心焦,却没想到看见万岁爷捂着胸口刹那间昏倒在了龙椅上。
头上的九龙皇冠,因为撞击掉落,发出不小的清脆之声。
“万岁爷!!”李福一声惊叫极为尖锐,竟然在那瞬间响彻金銮殿,一下子让诸位面红耳赤的大臣们回过神来,抬头看去不由大惊失色。
“万岁爷!”
“皇上!!皇上!”
“快传御医啊!圣上啊!”
几个站在前面的大臣都差点冲上去,满脸惶恐害怕。年老的内阁大臣黄云山此时已然被惊愕得昏倒,把旁边站着的大将军给吓得不轻。这位可是二朝元老!!
林太傅是内阁最年轻的一位,他也是满心惊愕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连忙对着李福道:“李公公,快让人将圣上带回养心殿,并让人去唤太医院!”
这一声很是铿锵有力,李福在这乱糟糟的环境中感到一点心安,略带感激地看了眼林太傅就让其余几个小太监连忙将万岁爷放到背上,快速跑向后宫。
朝堂一片乱糟糟的。
而此时刚好几位王爷都因为惹了圣上发怒全部禁足三日,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先下已有大臣匆匆离去,等着去告诉自己的主子。
朝堂乱得不可开交,圣上昏迷之事在李福刚到养心殿的时候在后宫也传遍了。
太医院院判年近六十,此刻惶恐地坐在李福让人派的轿子上,轿子一停还没落脚,就被几个侍卫直接腾空拉到了养心殿,后面跟着一大群的太医。
院判来得最快,一进养心殿还没喘口气就见李福皱着眉头满头大汗拉着他进去:“赵大人你快看看,万岁爷今日早朝时突然昏迷了过去!现下还没醒!”
赵太医赶紧跪在床边,拿出手放在万岁爷的手腕上,一脸严肃地诊断了片刻,就莫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对李福道:“李公公...这...”
李福看着一向医术高明的赵太医支支吾吾的便立刻觉得心下一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旁边的小太监连忙扶着他。
“李公公莫急!圣上龙体安好,呼吸平稳并无大碍。”赵太医连忙摆手。
李福感觉心跳得厉害恨不得给赵太医一巴掌:“赵太医您还是快说圣上到底怎么了?何时能醒?”
赵太医表情莫测,忽然道:“...万岁爷他,睡着了。”
瞬间,金銮殿内一片寂静。
匆匆赶过来的皇后和丽妃还有后面的几位够身份进来的妃子都怔住了。
皇后皱起柳眉走到赵太医那边,怒喝:“赵太医!你说什么?!”
赵太医听见皇后的怒斥,不由连忙跪倒在地:“下官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康。”
丽妃眼尖,刹那间就坐到了皇上的床边,眼泪也瞬间涌出,看起来楚楚动人得很。
那后边赶来的太医们也是吓得不轻。听见赵太医的诊断他们也觉得有些荒谬。
“可是万岁爷昏迷前,本公公亲眼见到万岁爷捂住了胸口!”李福也有些恼怒和不解。
皇后双眼如利剑,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莫太医,你上前来,看看万岁爷怎么了?”丽妃眼珠子一转,对着一个还跪着的太医道。
皇后看了过去:“丽妃!”
丽妃挑眉一笑:“皇后娘娘不是不信赵院判的话么?那就请别的太医来看看不也好?总不可能这太医院的太医都是无能之辈。”
那莫太医颤颤巍巍爬上前来,也将手放在万岁爷的手上开始诊断。
片刻后,不由惊愕地看向赵太医:“正是。”
皇后心下安了安,表情缓和下来。
“万岁爷没事真是太好了!”丽妃一脸庆幸,皇后冷脸看着她这番作态心里嘲讽一笑。
李福皱皱眉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床上的万岁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双眼如墨深沉幽暗。
“万岁爷,您醒了!”丽妃叫出声来。
皇后也不由得上前一步,露出关怀担忧的面容来。
“万岁爷,您可觉得身体有何不适?赵太医们都在这,要不要再看看?”
万岁爷一句话也没说。
丽妃看着万岁爷的脸色,不由心里涌起万分的恐惧。她跟着万岁爷久了,自然知晓他的几分脾性,先下这副样子...明明...
皇后也看得清楚,整个手都攥了起来。
良久,才听见万岁爷开口。
老人低沉的嗓音里包含着令人颤抖的杀意。
如咆哮而来的暴风让所有人不由膝下一软,感受到了九五之尊的威严。
“令,众大臣上午朝。”
皇后苍白着脸脚下一软,丽妃也不由得没了那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整个人颤巍巍的。
李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过了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奴,奴才,奴才遵旨。”
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带着几个小太监走出金銮殿。
皇后咬住唇,睁大眼眸。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宫让两个孩子下去把自己做的事情收拾干净。几十年的夫妻了,她再是清楚不过,圣上明显是要......
杀!
外面的太阳此时正是耀眼夺目的时候,热得人心里发慌,更别说这些穿着厚重官服的官员们了。
上朝按照规矩应该是在金銮殿内,而现如今他们在金銮殿外的一大片白玉石作成的地上站着,各个汗流浃背,很是胆寒。
金銮殿外,他们最前面的台阶上放着一把椅子。
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皇袍的老人,头上却没有带上那顶九龙串珠玉明冠。
他表情平淡,一脸坦然。
李福弓着腰,心里不知怎么十分害怕。
离皇上最近的一品大员们更是心下一凉。
就连昏迷过去的黄云山大人都被强制性拉在这里,黄大人年老的身躯微微颤抖。
是饭食的时间了,要是饿坏了龙体那就是大罪!李福有些焦急。
却还没等他开口,坐在龙椅上沉默了约莫有一炷香的万岁爷开口了。
“李福,你让人把朕准备的东西发给他们。”万岁爷冷然道。
李福心里一颤,有些疑惑,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应了声后,让十几个小太监快着脚步把端着的东西递给下面的大臣们。
过了会儿,诸位大臣们手里都拿到了一小碟——土。
大臣们窃窃私语起来,互相对视,却摸不着头脑。
那边林太傅却是若有所思。
心下一惊。
今日准备上朝时听闻大女儿去了元光寺祈福,为了灾民和母亲,不由很是欣慰。元光寺更是让人送来了主持大人亲手临摹的一本佛经。
来的小和尚说是因为大小姐心诚感到了佛祖,灾民之事很快能解决,主持很是感动便把这几十年来一页便定要在佛祖面前跪拜莫念佛经数百遍后才写的佛经送给了大小姐。
林太傅也知道宏南现在的境况,准备旁敲侧击一下,却没想到皇上直接来了这一手。
饥民饿到吃土了,也是小和尚来时感叹的时候他听到。
突然间,那九五之尊道:“诸位大臣此时一定是饿了,那就快吃吧。”
众大臣一片哗然。
李福直接跪了下去。
万岁爷笑得温和:“诸位大臣为何不吃?”
许久过后,才见一位大人颤巍巍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启禀皇上,这,这可是泥土,不能吃的。”
万岁爷玩味一笑,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幽深。他站了起来,慢慢走下台阶,到那个跪着的大人面前。
“...可是朕的百姓却能吃,你们,又为何不能吃呢?”
一句话,瞬间让众人手中的盘子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可怕的沉寂只剩下耳边的风声。
有被吓着的大人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那个说话的大人吓得脸色青白,双眼都要翻过去了。万岁爷离他越来越近,看着那绣着金线的龙纹的长靴和衣摆,他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却在下一瞬间!被踹翻在地!
那大人趴在地上,止不住地颤抖,耳边传来刺耳的破碎声。
万岁爷把手里的盘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下子令所有站着的人都立刻跪了下来。却不敢说出圣上息怒一言。
“朕!自十四岁登基!直到现在五十八岁,在位一共四十四年,号位曙明!曙明十年,滨城大乱,禹王谋反,揭竿而起,朕,整整三日未眠后亲临。曙明十八年冬,喇答来犯,攻破吾晋州城整整六日,朕日日夜夜恐百姓危难。曙明二十六年,永州大旱,名不聊生,国库空虚,朕,开祖宗私库赈灾!”
“直到现在!宏南水灾,已经快一个多月了,朕派送的赈灾银两和粮草应该早就到了!而朕的各个叫嚣着肝胆忠心的臣子们啊!!你们啊!!私自截留物资,拿了一大笔才甘心,层层而下到了宏南百姓手里,却什么都没有?!百姓们饥饿至吃土,杀了孩子,没了父母!而那些所谓的父母官呢?却杖杀所有来喊冤的百姓们!”
“百姓无处伸冤,一腔悲愤而死!你们这些人却还在大鱼大肉,享受荣华富贵?!做官前寒窗苦读的圣贤书到哪里去了?为国为民的清廉可是被这虚荣消磨掉了?!朕的百姓可是朕的国之根本,你们却这样糟践他们?!朕的祖宗基业!怕就是要因为你们这些只知道跟风逐利的大臣们,毁于一旦!”
吼声传至末尾,让众人不由两股战战,满脸大汗,身上的官服都能挤出水来,却不是热的而是冷的。
万岁爷气得脸色发红,年老的身躯因为激动而抖着。有几位还存留清廉之心却被压着无法申告的官员们抹了把眼泪。
而有几个却是怕得要死,便知道一定是掺了一脚!
“国库空虚,朕没有找你户部和礼部,现在,朕真想一个个都杀光了!”
听见圣上这样说,那边户部和礼部的人都差点吓死过去。
户部掌管钱银,最是当头。礼部却是更沾多于国库,两者简直就是一眼明了。
“朕的大理寺呢?朕的御史呢?立储之事就各个积极,现如今,却这副模样?”圣上讥笑道。
万岁爷冷冷看了眼这乌压压一片的跪着的大臣们后,慢慢走上台阶,看了眼天。
他心悸后陷入昏迷便见到了父皇,父皇却是一脸愤怒地令他跪下,说他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让上苍愤怒,祖宗基业要毁于一旦!
父皇让他看遍了这宏南一带,他是害怕又愤怒。
直到最后看到灾民造反,官员们出兵,却一个士兵都不愿意。这祖宗江山就这么在他的手里葬送掉了。他不由得一身冷汗,爆发了前所未有的震怒。
九五之尊,不管是不是年老昏庸,总会有自身的尊严。
苍天若真的要毁灭了他们江家,自然是绝不会姑息的。他自问不敢当这个亡朝之君!
昔日太祖查处贪污,摘了一千官员的脑袋。
他的父皇也在暴怒中杀了三部官员。
年老的皇上握了握手,他冷声道:“传旨,令户部尚书,户部左右侍郎,礼部尚书礼部左右侍郎,还有大理寺卿,御史中丞下狱。”
头上的官帽掉落,身子倒在了地上。
“命骁勇大将军与忠国公去宏南,将宏南的官员全部押送入京,后补官员由翰林院之人临时补上,由吏部尚书和林太傅亲自调动。朕要让那帮人吞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赈灾银两必须不少分毫送到百姓手里!谁要是再贪,朕就让谁九族全灭!!”
诛九族!
在场官员冷汗津津。
万岁爷冷笑一声,甩了下袖子,转身离去。
自古红颜多薄命
林太傅派人传话说不回家,留宿内阁的时候,林夭华正在绣手帕,旁边是念念叨叨说着她的好朋友的林勤柔。
林勤柔眨眨眼:“姐姐,我听下人们说,皇宫里面发生大事了。”
林夭华睫毛一颤,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无论皇宫里面发生什么,我们也不能随意谈论。”
林勤柔不甘地嘟起嘴。
她无聊地到处乱看,突然发现姐姐的梳妆台的一个精致的木匣上放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很是素净好看的青花瓷瓶。
她眼眸一亮,走过去拿起瓷瓶高兴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呀?”
林夭华抬头一看,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她手中的刺绣掉落,有些慌张地从林勤柔手中拿走那青花瓷瓶,偏过去的脸颊美得惊人,睫毛颤抖犹如受惊的样子如同一只蝴蝶在抖动翅膀。
林勤柔看着自家姐姐这副样子,一边惊叹姐姐美貌程度再度刷新上限的同时,也对这个青花瓷瓶起了很大的兴趣。
“姐姐,你怎么如此惊慌?难不成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林勤柔嬉笑道。
林夭华看了她一眼,眼波若水流转间都带着勾人的美,她似乎有些惊慌:“没什么,只是装着伤药的瓶子。你一向不喜欢药味,我,我怕你不高兴......”
自家姐姐从来没有说过谎,所以林勤柔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正想问下去,却听到豆蔻道:“二小姐,落枝说您和赵小姐之约已然到时辰了,该出发了!”
林勤柔一愣,随后向外大声道:“来了!”
她转身往外走,在快离开的时候,偷偷透过珠帘和屏风没遮住的死角往里面看去,发现自家姐姐嘴角带着不知名的微笑,垂下头的那一抹温柔,刹那间让林勤柔都红了脸。
“勤柔!勤柔?勤柔呀!”赵雅意无奈地一声又一声喊着这个目光呆滞的林勤柔。
旁边的吏部左侍郎嫡次女高月然用手帕捂着嘴轻轻一笑,看着林勤柔:“勤柔妹妹啊,你是在想什么?雅意可是叫了你好久。”
林勤柔一愣后连忙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着红:“我,我在想事情。”
“什么事儿?”赵雅意笑道。
林勤柔摇摇头:“是家姐的事情。”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由有些惊讶。
但是别人家的家事儿,更何况她们与林夭华并不相识,自然不能说太多。
这儿是一处园林。
归属于兰渝诗会下,但这次却不是兰渝诗会,而是兰渝诗会的先生举办的一场踏青。
这园林有些小,只有五个院子。最中心的院子有一大片清湖,淡青色的水透彻明亮,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波光粼粼。柳树种了一边,长长的柳叶飘舞,草地上还有着盛开的星星点点的鸡蛋花。
“这里真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啊!”林勤柔不由感叹了一句。周围也都是女子,比起兰渝诗会的人少了不少。
“对啊。兰渝诗会下的园林大多都是文人雅士所爱之地,自然清新俊秀。”高月然笑得温和。
三人走到柳树边下,气氛正好。
却听见有一个女子带着羞意的嗓音响起:“呀,怎么这样说呢?八字还没一撇呢,真害臊。”
她身边的好友笑了笑,脸上含着些许嫉妒:“哪里的话啊。你母亲和丽妃的嫂子交好,自然是能够先得明月的。你家世也不差,给景王作侧妃定然是够的了。”
那女子红着脸打了她一下:“景王龙章凤姿,我怎么敢奢望!”
她的好友笑得调皮:“我听那边楚家姐姐说,她大哥陪着景王和瑞王来了这里呢。并不是兰渝诗会的事情,而是小聚。就在翠菊轩,咱们...要不偷偷去看一眼?”
那女子直接红着脸跑掉了。
三人听到这都也红了脸。
林勤柔怒道:“怎么,怎么这样啊!”
她虽然是现代人,但是明显也觉得很羞耻啊。
古代女子原来暗地里都那么开放啊......不对,不能一叶障目。姐姐说的,要听姐姐的。
她转过头发现两个好姐妹也都红着脸,不由眼眸一转鬼点子又出来了:“两位姐姐这是春心萌动了?”
高月然直接打了她一下,却轻轻的。
“胡说!女孩子家可不能这样呀!”
林勤柔撇撇嘴:“没事儿的呀,这里就我们三个人,自然不会乱说的...再说了,听你们说那景王和瑞王乃是当世难见的美男子,我自然想要看看啦。”
赵雅意聪慧,一下子就懂了林勤柔的意思:“呀,你可别胡来!要是惹怒了王爷,会招惹祸患的!”
林勤柔抿抿唇,有些尴尬:“我又不是要去光明正大走一圈,我只是偷偷看一眼。那些王爷被你们说得今生有后世无的,我也只是好奇嘛!”
高月然明显也有些意动,她快嫁人了,也是王爷侧妃的候选,自然也想见一见日后嫁过去的夫君。
赵雅意还有些踌躇。
毕竟大家闺秀的教养不允许。
可是少女春心萌动,这是人性之本。她就像春泥之花,迟早会破土而出的。
林勤柔拉住赵雅意的手,笑道:“咱们就在后面偷偷看一眼,只一眼,咱们就回来,就算碰到了,也可以说是巧遇。咱们又不是什么楚家姐姐的好友,怎么可能知道呢?”
高月然偷偷看了眼赵雅意,脸颊羞红。
赵雅意也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似的。
林勤柔叹口气。
在古代去看个帅哥都是个麻烦事儿啊。比如说找战友。要是在现代,不用说,直接呼啦一群人。
三人各自打发掉自己的侍女,只是落枝有些难,还是林勤柔冷了脸色才勉强甩掉的。
三人顺着小路,一路上高月然和赵雅意都有些迟疑,还是林勤柔好说歹说,才把两人拉到了翠菊轩圆拱门石墙边的镂空窗下。
“来都来了!一定要看一眼!”林勤柔坚定道。
高月然和赵雅意对视一眼,点点头。
三人低着身,露出双眼睛去看那院子中坐在木桌周围的几个男子。
各个身着华贵,身姿修长。
林勤柔眼都直了,喃喃道来对了。
“哪个是景王和瑞王啊?”
“都不是。这个蓝衣服的是楚家公子,那个绿衣服的是陆家公子,是景王好友。那个穿白色衣服的是陈家公子,是瑞王好友。”赵雅意说得头头是道,让林勤柔一惊,连高月然都被吓到了。
赵雅意红着俩:“都是我兄长跟我说的!我,我能怎么办呀!”
林勤柔坏笑着看了她一眼,转眼看到那个穿着黑色长袍曳地的男子,紧接着张开的嘴巴都没合上。
“我,我去...那黑色长袍的是谁?”
赵雅意定睛一看,不由惊呼出声:“是七皇子!”
只是一个侧脸。
那黑色长袍曳地,上面是银丝绣成的莲花,衣摆都绣上了水银波浪,看起来清俊雅致。那张侧脸轮廓分明,却又带着莫名的柔和,垂眸看着酒杯,淡然若天上白云。
我的天!
贼好看了!
林勤柔心里疯狂刷弹幕。
那边的一桌男子其实也都注意到了这三个女子。
楚家公子,楚秀旭一笑,带着些许无奈:“可要让我去找人赶出去?毕竟在座的两位王爷还在禁足呢。”
“赶到哪里去?人家也没进来。”陈宁远摇摇头,看了眼那边的江睿沣和江睿明。
若是林勤柔在这里,定然是要上来质问景王的。
更何况,景王似乎已经不喜欢这位林家二小姐了。
林太傅家的女儿,必须善待呀。脑海间忽然晃过梦兰花节那佳人的若隐若现的身姿,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后洒然喝下杯中酒。
冲着林家大小姐的姿容,他就知道自己得不到。
所以,他会忘掉。
江睿明脸色有些冷,江睿沣也是。
他们内力深厚,自然听得清楚院门外那几个女孩子的声音,院子也不大,便是更清楚。
只听见林勤柔忽然惊叫出声:“呀,那个青花瓷瓶.....”
江睿秦睫毛一颤,握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江睿明和江睿沣也皱起了眉,观察四周。
“什么青花瓷瓶?怎么了?”赵雅意轻声问道。
林勤柔喃喃着:“七皇子腰间的那个小青花瓷瓶看起来和我...和我姐姐的特别像呢...”
江睿明凤眼微眯,看向江睿秦。对方脸色不变地喝下杯中酒,一脸风轻云淡。
江睿沣却并没有那么浓重的敌意,他只是一直皱着长眉,看起来心绪不宁。
“我姐姐,看起来...很喜欢那个青花瓷瓶呢......”
江睿秦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纠结和错愕,心中不知怎么暖暖的,瞬间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江睿明看着江睿秦腰间的那个青花瓷瓶,一眼就知道是云中阁的作品。
江睿明皮笑肉不笑地道:“七弟的青花瓷瓶倒是很好看,能否送与五哥?”
在场有些寂静。
楚秀旭一下子就闻到了不寻常的意味,他看向三个女子的藏身之处,瞬间让那三个人一惊。
林勤柔匆忙拉着两个人往回跑。
这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睿秦摸了摸腰间的青花瓷瓶,淡然放在桌上:“拿去。”
江睿明微微一笑:“这可是云中阁的手笔?”
江睿秦点点头:“云中阁青花瓷新作,我买了一盒子。”
楚秀旭不由笑出来。
江睿沣眉间稍微缓和。
江睿明眼里的深沉淡了下去,笑容明亮:“既然如此,我也去买一盒好了。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
江睿秦点点头,拿回去后照样放在腰间,没有什么要好好看护的意思。
但是也只有他知道。
他刚刚突然有些害怕。
怕江睿明拿走它。
自古红颜多薄命
“不对。”林勤柔跑到一半却感觉脑海里闪过什么熟悉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那两个公子,一个姓陆,一个姓陈......
对了,梦兰花节!
林勤柔突然向后面跑去,吓到了高月然和赵雅意。
“勤柔!你去干嘛啊?!”
“勤柔!”
林勤柔没有理会好友的呼叫,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那个院子门外,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慌张地穿过院子,寻找着。
突然见有一抹蓝色的衣角。
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却发现那里是通向外面的后门。那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
林勤柔站在那,这里的后门是一条暗巷,没有人。
她呆呆站着,捂住胸口。
她,她还能再见到他么?
时间匆匆而过。
宏南水灾一事圣上发了火,直接剥夺了三位皇子的管着各部的权利。
可是谁来查?
这几部里面都有三位皇子的亲属,还有不少贵族血脉。一不小心,就是家破人亡。
——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
圣上下旨,让七皇子彻查!
七皇子是谁?恐怕有人会问。毕竟这个皇子他们闻所未闻。但是在目前成年的皇子当中,无病无害的,没有什么权利干系的。只有他一个。
所以他是最好的人选。
七皇子手腕也不俗,但是还是相当青涩。
也多亏皇上在背后的推动,该杀的杀,一个不留。所以约莫有两个月的日子里,整个京都都是一片血雨腥风之气。
但是在这期间,七皇子遭遇了两次暗杀。皇上动了大怒。直接也不管什么父子之情,把牢狱里本来还留情的三个皇子的直系部属全部杀了个干净。
各大豪门世家也血洗了一遍。
而在这个时候...科举也开始了。
更重要的是,五月末的这一天。荣王疯了。荣王一位宠信的幕僚下毒暗害,并且最后还杀了好几个其他的幕僚,最后自焚而死。
此事在本就还没有缓过神的京都里更是掀起一番大波动。皇后因此病重,皇上也跟着躺了。
现下,明眼人一看就是丽妃占了上风。但是在皇上还在的时候暗杀兄弟,怎么都会被人指点。
所以,丽妃尽管高兴,却也不敢表露。
七皇子也因为办事有功,赐为梁王。
然而,看起来七皇子得了利。不过他没有根基,没有母家势力,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儿。
但是,谁也不知道,在荣王府大动荡的那一天晚上,罪魁祸首在林家大小姐的房里。
“你还好么?”
女子的声音传来,柔和甜美。
他的鼻息间都是她的味道,手下是柔软的锦被。他能清楚看见头顶上漂浮的幔帐,还有那女子。
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抹胸长裙,轻薄的丝纱裹着那曼妙的身躯。露出雪白的锁骨和脖颈,手腕处的衣袖也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了肘处。
她面上带着些许焦急和无措。她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因为这个人身上的伤太重。黑色的夜行衣上血色沉沉,他的面巾也是他自己取下来的,但是已经满脸血污。
“你等等!”林夭华说完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才见那个女子再度出现。白皙的面容沉静安稳,眉眼间带着些许焦急。那双眼尾上挑的杏花眼里似乎带着温柔的烛光,红唇微抿,发丝落了几根在脖颈和锁骨的肌肤处。
又是那温热的感觉,她一边帮他擦着,一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也许不想让我看见你长什么样子。但是,你的伤太重了。对不起。”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焦急。
江睿秦不想出声,他莫名觉得心口涨涨的,有些什么微妙的情绪蔓延,让他整个人第一次感到踏实和温暖。
他就这么看着她,那双淡漠的凤眼里带上了令人沉醉的温柔。
“你是把豆蔻她们都迷晕了吗?我刚刚出去,她们都躺在门外...小厨房里也是...对身体不会不好么。”林夭华道,睫毛微颤。
她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她手里点了两下。
她一惊,手有些抖,脸颊都泛上了淡淡的红。美得让江睿秦的眼里流露出惊艳和心慌。
“那就好...你有伤药么?我这里没有..止血的也快用完了。你上次送来的可会对你有用?”她急切地说道,却依旧没有看向他。
只见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
“是止血疗伤的么?”她问,然后就感觉到对方轻轻点了点。
一股莫名的沉静散开。
“你能自己上药吗?”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江睿秦却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好看得紧。
美得就像含苞待放的桃花。
他颤抖着手,点了两下。
对方的脸刹那红透了,就像是玉石上染上了两片胭脂,从脖颈处红到了眼角。
带着绮丽又暧昧的红色,美得让人恨不得好好疼爱。
江睿秦觉得自己着魔了。
突然,对方声音一颤,似乎带着哭腔。
这才感觉到他的嘴角留下了血,沾湿了她的枕头。
“我,我给你上药...”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音。让江睿秦感觉心都柔了下来,他有点不想骗她了。他只是伤口多一点,血流的多一点,其余的,也没什么。
看着吓人。不能动弹,手指颤抖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但是,他又不想终止。
她的指尖泛着青嫩的粉红色,淡淡若玉生辉。慢慢松开腰带,拉开外衣,中衣,直至最里面的那层白色的衣服。
上面有两道长长的伤口,血肉横翻,看起来怪吓人的。他知道此刻她是害怕的。
“...这,这么大的伤口...”她低声道。
咬了咬唇,拿出一个丝帕里面包着什么。
“里面还有我之前受伤,大夫给的药。”她轻声解释着。
江睿秦微微点了点头。
对方这才去沾湿了手指,轻轻接触着那骇人的伤口。
他不怕疼。这点疼不算什么,但却还是轻微的抖了抖。
没想到的是那阵轻柔的呼吸传来的时候,带着温暖。她轻轻吹着伤口,慢慢道:“不疼的,很快就好了。”
你让我怎么不爱她。
江睿秦的眼里浮现出纠结和痛苦。
她就像是他一直追求的光,是他的夙愿。
他经历过黑暗,却没感受过阳光。
所以,他不愿意放手。
他现在突然心里涌起了一股冲动,他很想问问她,你愿不愿意当皇后。
等处理完后,那些水干了,她再擦拭着胸膛和腰腹上的血污。
擦完了,她便再用剪刀剪坏了一件白绸衣,用布条给他缠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淡了。
这个时候,才镇定下来。她似乎松了口气,眼里默默含光。
“你好好睡吧。若是要清理一下,旁边有水。你可以整理一下。”她轻声道,转身站在了纱帐外,又离开了。
江睿秦嘴角忽然带上了温柔的笑意。
他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这个时候,却不觉得僵硬。
而外面的林夭华却是放松了神色,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装纯情少女简直心累。
但是...总算有好结果了。不然这次江睿秦就不会来林府,而是去那个李玲珑那里。
江睿秦和李玲珑的见面在林勤柔去翠菊轩那一天,后面几次交谈是在云中阁。
江睿秦对李玲珑颇为欣赏,李玲珑也很喜欢江睿秦这一类的。认为这样的人才可能一飞冲天。
两者故意靠近下,剧情才慢慢下来。
所以说压对宝才最好。这就是为什么两个穿越女,一个才是明显的女主角,而另外一个只能是女配角。
自古红颜多薄命
这一觉他睡得很安稳,从来没有那么心安过。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却才是微微初亮。
似乎有什么压到了他的手。他微微抬起身一看,凤眼温柔。
对方就这么睡在床边,坐在床前的鞋榻上。肌肤若白玉生辉,睫毛纤长浓密,呼吸平稳。
他不动了,他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炽热认真,似乎把她刻在了心里。
注意到她眼底的青黑,他有些心疼。又注意到她手上的黑色长衣。
看样子,是她昨晚做的。他的那身劲装已然被刀割破,没法穿了。上面又是血污沉沉,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味道。他知道他脱下来的衣服被她拿走了。
他只穿着里面的衣服躺在她的床上,不由也有些脸红耳赤。
轻轻把她的头移开,下了床,再把她抱到外面的贵妃榻上。又从她的柜子里翻找出了新的被子。
把带着血污的床被之类的收拾好了,再把她轻柔放回去。穿上她做的衣服。
即使是第一次做,但还是很合身。收拾完毕后,他看着她的睡脸,默然叹了口气。
摸了摸身上的衣服,他不想走。他很想等她醒来,跟她道声谢,与她说会话,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因为在他登上皇位摊出底牌前,他恐怕见不到她了。
况且...江睿明似乎喜欢上她了。
如果这次侧妃大选,江睿明真的铁了心要她。
江睿秦凤眼微冷,握紧了手。
他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看到了那个青花瓷瓶,眼里温柔,却还是离开了。也带了那些血污的衣服和床被。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半醒未醒的天。
夭华,我想娶你。
“林太傅,林太傅,等一等。”后来传来男子低沉却又不失清亮的喊叫声,略带着急促的脚步声。
林太傅一听便皱了皱眉,他转过身去,恭敬对对方行了礼:“下官参见景王殿下。”
江睿明却是眉梢嘴角都带着和煦的笑意,连忙伸出手扶起林太傅,微微弯着身子,很是恭敬。
周围下朝的官员见了,都不由得窃窃私语,感慨这林太傅的好运。
景王现在如日当头,距离皇储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若是沾上了关系,日后必然是更高的官位。
林太傅则是因为景王这比平常更温和谦恭的态度心跳了跳,内心盘算着这景王要做什么。只是宏南之事已经平定得差不多了...难不成,是科举之事?
然对方微微一笑,道:“林太傅近日宿在内阁辛苦了,这次可是要回府?”
林太傅毕恭毕敬答道:“回殿下,下官正是要回府。”
“嗯。太傅回去定然要好生休息。父皇信任太傅,把重任交与太傅,太傅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安康。”江睿明说得诚恳,林太傅眼中划过一丝惊异。
“下官多谢殿**恤。”林太傅又行了个礼,却被对方不经意地避开了。江睿明作了个邀请的意思,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前走了。
林太傅走在江睿明身后,心里转过百种思绪。
又听见江睿明道:“太傅多日不在家,家中的夫人和子女都可安好么?”
林太傅低声应答:“多谢殿下挂念,下官家中一切安好。”
江睿明点点头,眼里划过一丝流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笑容多了些许绮丽,又迅速收敛起来。
“太傅也算是看本王从小长大的,本王却不知道太傅家中可有与本王一般大的兄弟姐妹?”江睿明和蔼问着,林太傅却是直接下跪:“下官惶恐。”
江睿明这才发现口误,不免有些尴尬。
“本王只是想知道可有林公子。”江睿明笑了笑,扶起林太傅。林太傅素来低调,家中之事本来也不是官场中人谈论的事情,又因为夫人等不愿出门在各家后院的消息也淡薄。多数人也都不知道林家的家况,只是略微听闻一二句。
“回禀殿下,下官子嗣单薄,仅有一子。”林太傅慢慢道。江睿明睫毛一颤,继续问:“太傅可还有爱女能孝顺一二么?”
林太傅眉心一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回殿下的话,下官只有三女。两嫡一庶。”
江睿明悠然笑开了:“女儿素来贴心,太傅也算是略微欣慰了...只是,太傅才学渊博,清贵华然,在家中可会教导令媛?想必林太傅爱女定然聪慧明理,优容大度,本王母妃便是喜欢这等女子的。”
林太傅抿着嘴角,苍老的脸上带上了冷漠的色彩。他心下一沉,握拳行礼:“多谢殿下美意,只是下官之女蒲柳之姿,怎敢肖想伴随贵人左右。”
江睿明眯了眯眼,嘴角笑容淡了下来。
“林太傅不必自谦,太傅学名天下广闻,令媛听闻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品行皆是上佳。本王尊崇太傅,自然也希望太傅成全本王好意。若是能成,本王自然对好生对待令媛,终生爱护。”
他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切切,若是平常官员早就喜极而泣不知所云了,但是林太傅却是相当清楚这位景王想干什么。
他身居高位,再加上宏南一事,隐隐有超过黄老的意思,可能不久还会登上内阁首辅之位。又因有太子少傅之故,科举掌典之原,可以说是堪称宰相权威。
树大招风他很是明白。可是皇上年老,又私下拳拳托付,他也绝对不能不顾圣心辞官回乡。
这下,必然两难。
皇后二子,现已有一子疯。原来她也不必打自己女儿的注意,只是她如今只有一个孩子,定然只能赌一个,怕也会下手。丽妃更是气势嚣张,看中了他的家世官权,想来不会放手。
目前正值皇妃选举,女儿已到适龄。
林太傅心下抽痛。他爱女三人,三人都是极为恭顺孝敬的。大女儿长相容易招惹祸端,却品性沉稳安静,喜好诗书古经,遵循女训女教,堪称名门淑秀。二女儿古灵精怪,活泼可爱,虽然不喜欢诗书礼教,却是头脑灵活,玩心甚重,又极为爱撒娇,惹人疼爱。三女儿虽是庶女,却很是温顺淡然,为人处世也随和有礼,处处都好。
不过一瞬,脑海里万般想法闪过。却突然骤停。
他昏沉的目光中闪现出锐利来。
令媛。
独指一人!
林太傅眯了眯眼。景王想必心中早有打算,此番前来不过是试探而已。
可是,是谁呢?
大女儿几乎从不出门,二女儿却是个爱往外跑的性子,三女儿更是不喜人多。
等等!
林太傅抿了抿唇,道:“...殿下,殿下这是已有所指?”
江睿明笑容忽然放大,和蔼可亲。
“太傅爱女既然各个上佳。只是,本王已然有了打算,不敢让太傅烦心。”
林太傅心中重重一跳。
“...恕下官糊涂,不知是哪位女儿得此殊荣。”
只是林太傅此时低着头,没看见江睿明眼中闪过的温柔。
“家中好女,在嫡在长。”
林太傅背上冷汗一起,心下起伏不定。
江睿明却似乎不在意,继续温声道:“既然已到宫门口,本王便不再送了。还请太傅一路小心。”
说完,便转身回宫请安。
林太傅眉间紧缩,沉吟片刻就出门进了自家的轿子。
“老爷,可是直接回府?”
“直接回府!走近路!要快!”
“老,老爷莫要吓妾身!”林太傅的夫人乃靖安侯府的嫡亲二小姐,外姓王。
偌大的内室里雅致简朴,所有的丫鬟仆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夫人梳着抛家髻,头上是一顶翡翠点珠冠,显得雍容大气。她虽然面色苍白,眼角带着丝丝痕迹,可是却难掩年少时娇媚的姿色。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兰花扶褶裙,同色的长袍袍袖因为动作微微扬起,让袖边的兰花枝丫越发栩栩如生。
林太傅匆匆赶回来,还没退下官服就来了内院。他此刻眉间深皱,少了几分在外的冷漠疏离,显现出焦急来。
“我怎么会用这等事来吓你。唉,宏南一事和荣王疯魔接踵而来,这皇妃大选自然也就忽略了。都怪我不谨慎啊......”林太傅叹了口气。
“那,那景王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夭华么?!”林夫人颤了颤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家中好女,在嫡在长...若要绑我上景王一脉,夭华无意是最好的人选。”林太傅慢慢道,眼里暗沉。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老爷难道忘了?夭华未出生前,那位幸元大师云游过京都来林家给夭华批的命了么?红颜祸水,年华早逝!”林夫人泣不成声,拿着手帕摸了摸眼角。
林太傅没有出声。
林夫人继续道:“幸元大师是何等高僧!况且夭华慢慢长大,容貌更是年年比年年好。老爷满腹经纶,最是明白那些史书上的红颜的下场!我的夭华明明孝顺恭敬,从来都是乖巧的。自然没有那蛇蝎心肠!长大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会和和美美过这一生...然而!然而却要迫不得已卷入党争!老爷难道真想见自己的女儿日后再诗书工笔上沦为那等妇人,容后世之人耻笑么!”
林夫人出身世家,略读诗书,甚至还通读了史书。气度和学识比那时的其他女子都要高上一筹,林太傅也是因为这个,与林夫人成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意趣相投,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后院只有一个姨娘。
如今这番话下来,让他既无奈又心痛。
林夫人重重咳嗽了几声,林太傅连忙转过身去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夫人身体不好,莫要动怒!”
林夫人眼眶红红,望向林太傅颤声道:“夭华有多么孝顺,有多么尊敬双亲,您一定清楚!我前些日子难以安眠,夭华更是早早就去元光寺等着拜佛求取恩缘。感恩上苍眷顾,我的失眠倒也好了不少...夭华从小就沉稳安静,我们从来不许她出门,她也不闹腾。直到现在十六岁了,更是出落得怕是没有其他家的女子比得上的了。你让我怎么忍心!”
林太傅坐在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又何尝忍心送夭华去景王府?景王虽然表面温顺和蔼,内里却是阴冷残酷。不单说性子风流,倒是他如今明摆着要争取那皇储之位,我,我便并不是很赞同。夭华不经世事,若是嫁给了他,也可能凭借容貌得一时恩宠,她又素来安静,不愿争抢什么,恐怕日后什么苦都会自己咽。若是日后景王真的登上皇位,倒也好,她还能因为后宅老人的缘故平稳过一辈子...可就是因为现下风波不定。最可能的是,是景王失败后的家破人亡!”林太傅把茶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那,那怎么办?!看景王的口气,怕是一定要了夭华。若我们拒绝,怕会招来祸患!”林夫人定下心神,努力思索。
林太傅摇摇头。室内陷入寂静。
半响,才听林夫人叹了一口气。
语气轻柔。
“老爷,妾身身子弱...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此话一出,林太傅整个人恍若雷击,重重颤抖了一下,他瞪着眼看向林夫人,似乎是气急了,拍着桌子:“你说什么胡话!”
父母大哀,守孝三年。世人最重孝道,当今圣上更是推崇古人百善孝为先一说,若是林夫人此刻病故,无论景王和丽妃使劲百般解数,也娶不到夭华。
“你别这样想!我会另外想个法子!你好好养病,千万不要一意孤行,免得到时候却是弄巧成拙!”林太傅忧心忡忡道。
林夫人松了松紧握着的手,轻微地叹了口气:“妾身晓得...只求老爷一定要想法子救救夭华!”
自古红颜多薄命
荣王疯了,皇后只剩下瑞王一个子嗣。又正值皇妃大选,皇后硬是拖着病躯恳求圣上照旧操办,包括荣王早早定下来的正侧两妃!
皇上虽然心痛,但还是同意了。
然而,今日。
“你说的,可是真的?”皇上本来就已经年老,儿子疯了这件事情让他很难过,脸颊都有些消瘦了,看过来的时候却是很锐利的。
钦天监监正乃是年且五十的肖望,他此刻穿着绣着青蛇纹样,红色偏黑的官服,双手恭敬行礼,弯着腰。
“回陛下的话,正是。”
坐在龙椅上的皇上没有说话,眯了眯浑浊的眼。
他不是很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只是现在皇城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不得不相信。
食指在扶手上顿了顿。
“既然你说紫微星之小星黯淡,是为民怨。那这所谓鸾星浮动又是为何?”皇上看着他,长眉紧皱。
肖望面色淡然,不卑不亢:“回禀陛下。采薇鸾星素指后宫女眷动向,此刻浮动,又加上帝之子星黯淡,便是缓冲之势。桃红女祸,小三月不可明。”
皇上皱着眉,不耐摆了摆手:“你说这些朕也不明白,只说该如何躲避灾祸才是。”
肖望弯了弯腰:“是。启禀陛下,只有将桃红女祸往后移,方可保紫薇小星不乱。”
“桃红女祸?”皇上眯着眼沉吟道。
偌大的内室陷入一片沉寂。
李福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眼皇上,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启禀陛下,这最近一月要来的皇妃大选,不知可否乃是应了肖望大人所言呢?”
皇上手一顿,看了一眼李福。
半响他叹了口气:“只是...皇后她...”李福继续道:“皇上,此事关系皇家安危。不过是把选秀挪后一点,并不碍事的。”
皇上抿了抿唇,后点了点头。他看向李福道:“待会你亲自去一趟景仁宫,告诉皇后钦天监之事,想来也会答应。”
李福弯身应答。
内室再度陷入沉寂。
“娘,您看这可好看么?”林夫人眼下是女儿递来的绣绷,上面是深黑色的锦缎,银丝暗线绣了几朵皎皎睡莲花,看起来很是清雅。
林夫人眼下一片欣慰,拍了拍林夭华的手:“好看。”
林夭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低下头又开始认真刺绣。
林夫人不禁打量起自己的女儿。
梳着垂鬟分肖髻,有些懒散蓬软的发丝垂落脸颊,越发显得盈盈可人。女儿素来不喜金银,现如今头上只插着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四条珍珠落蕊流苏垂落下来,清新雅致。长发垂腰,如墨如云。
少女的肤色白皙透亮,却又带着些许娇嫩的淡粉色。垂着头,都可以看见那微微翘起来的浓密纤长的睫毛扑闪,那双姣好的杏花眼清澈明亮,宛若清泉溪流潺潺流动。嘴角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温婉动人。
盛夸女儿容貌,竟比不上低头的那一抹娇羞。
林夫人越看越心悸。
长相倾国倾城,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不禁叹了口气。眼睛带上了些许担忧之色:“夭华,你,你可想过以后的日子么?”
绣着花的手一顿,纤长的手指尖带着莹莹玉光。林夭华抬起头来,发丝垂落,美不胜收。
“娘,您怎么了?”
看着女儿疑惑的神色,林夫人握紧了手。
“夭华,你可想过嫁人么?”
女儿的神色变得迷茫。
随后低下了头,语气模糊不清:“...女儿,未曾想过。”
林夫人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嘴唇抖着:“那,那你可想过嫁给帝王家吗?”
‘砰——’
绣绷掉落,女儿头上的珠钗步摇因为晃动发出泠泠的声响。
林夭华看着林夫人,道:“娘亲,我未曾想过......”
林夫人心下又是悲哀又是难过,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拍着女儿的手。
“帝王家,并非是什么好地方。娘知道你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愿去...罢了,是娘最近神志不清瞎说。”
林夭华握住林夫人的手,少女轻声道:“娘,您莫要胡说。您好着呢。”林夫人看了眼林夭华笑着起身,忍着眼泪摇摇头:“好了,娘要回去了,你父亲应该也回来了。”
说罢便不再看林夭华,走了出去。
等到夫人离开,豆蔻才走了进来,神色担忧地望着怔然的林夭华。
“大小姐......”
林夭华却还是一脸怔然的样子。
豆蔻上前轻柔道:“大小姐...大小姐......”
随后,那睫毛微微一颤,似乎回过了神。
豆蔻看着小姐白皙的手指抚摸着那绣绷上的黑色绸缎,好看极了。黑色的...这是为什么?小姐怎会绣黑色的锦缎......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小姐的声音传来,似乎隔着雾一样模糊不清。
“豆蔻...我也许要嫁人了......”
豆蔻瞬间脸色一白,抖着嗓音。
“小姐,小姐......”
女子微微一笑,分不清是什么颜色。
“没事。终究会来的,不过,早晚。”
豆蔻看着小姐淡然的神色,心下酸苦。最近几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皇妃选秀,又加上夫人刚刚从小姐房里红着眼睛出来,豆蔻便猜得**不离十了。
只是没想到,自家小姐躲了十六年,到现在竟然也还是逃不过去。
“大小姐!呜呜呜......”
豆蔻跪在地上,哭了出来。
也没看见自家小姐,一边望向窗外,一边手里慢慢抚摸那黑色锦缎的样子。
自古红颜多薄命
“母妃,你的意思是,父皇要把日子往后移了么?”江睿明皱起眉头,握紧双拳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那个宫妃。
穿着流彩暗花云顶宫装,长袍上面绣着朵朵芙蓉花。披着番邦上贡的珍品——霞影纱。挽着倾髻,发丝上满是珠翠。玉镶红宝石簪子与金镶玉蜻蜓簪不相上下,那支丽水紫磨金步摇更是耀眼生辉。
还有与年纪不符的还存着娇嫩细腻的肌肤。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她描了长眉,眼尾涂上了淡淡的绯红色,朱唇微抿。倚靠在金椅的软垫上,姿容艳艳。
不愧是昔日艳冠后宫的第一美人。
丽妃皱起眉头来,看向下面站着的儿子。
“你不要急,皇后那里想来也不会那么容易过去。即便鬼神之说强硬,但是皇后也必然不会拖太久。”
江睿明俊美浅笑的脸浮上一层暗色。
丽妃眼中划过一丝疑惑,闪过千种思绪后不由眯了眯眼,放下揉着头的手。
“你是不是看上了林家的大小姐?!”
江睿明一怔,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金碧辉煌的长**主殿陷入沉寂,里面只有丽妃和江睿明,以及丽妃的亲信婢女安柳。
丽妃看自家一向风流的儿子竟然露出这等样子,不由心下一沉。难不成那个女子真有国色天香之姿,能让这孩子成了这模样!
林太傅在朝中权重,得到林家的支持,景王夺嫡之路上,在清贵人家心中的名声会更高,那些才子们也会更偏向这边一点。实在是令人垂涎的大好处。
只是林太傅素来清高,不涉党争。要跟他有什么关系,除了联姻也没有别的办法。但是跟这人联姻也很麻烦。自家儿子前些日子来这边与自己商量,时不时都会提到林家,她开始以为儿子只是想让自己夺嫡的筹码加上一层,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心思!
“夺嫡之路必然要心狠无情,不可被儿女长情所累你可明白?!”丽妃冷了神色。
江睿明低着头,没有说话。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才听见江睿明道:“母妃,娶了林家大小姐的话,在夺嫡之中把握会更大。再说...本就应该宠爱正室一点,不是么。”
因为丽妃不是皇上的正室,江睿明再风光只是庶子。皇位之争,本来就在嫡出一脉更有把握,少有庶出胜来。
丽妃并无不快,反而觉得宠爱正室在儿子内院会更好。她身处后宫,自然明白如果女人一多的话,后院就乱,是非频生,那才是**烦。
“...你是铁了心要娶林家大小姐么?”丽妃沉着脸问道。
江睿明看向她点了点头,随后跪下:“母妃...儿子喜欢她。”
丽妃一愣,神色不明。
“你见过林家大小姐么?本宫听闻她可是有名的名门淑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称闺秀典范。”丽妃道。她也对这位林家大小姐略有耳闻,这么多年来一直盛传林家大小姐的孝顺恭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少年,堪称名门淑秀典范。
对于这样的儿媳妇,丽妃还是很满意的。
家世好,品行好。又是林太傅之女,想来也不会是愚昧之人。
只不过...睿明对她太上心了。丽妃握紧了手。
江睿明慢慢道:“...儿子,儿子,有幸在梦兰花节看过一眼。并不真切...儿子还是偷看的!并不是林家大小姐有何不妥举动。”江睿明说到后面连忙辩解,耳朵都红了,那俊美的脸上带着些许焦急。
丽妃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那跪着的儿子。
对方说到后面也没声了,静静跪着。
两方寂静后,丽妃眼里露出笑意来。罢了,孩子快二十二年的生涯中都是战战兢兢活着,她身为母亲怎么不会心疼?现如今,有了喜欢的女子...她也定然是要帮的!
丽妃笑出声来:“好了,你不必如此紧张。母妃心里有数。你放心,只要大选开始,本宫一定会跟皇上求情。”
江睿明眉眼带上了喜悦的神色,本就俊美的面容越发显得耀眼。
“多谢母妃!”江睿明喜悦道。
一向沉稳的儿子竟然有这样,丽妃也是愣了愣,随后无奈摆摆手让他下去。
看着儿子走出去的背影,这位叱咤后宫多年的女人柔软了眉眼。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江睿明眉梢都带着笑意,走出了长**。后面的小太监看着主子不由轻声道:“殿下喜上眉梢,想是心想事成了?”
江睿明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那个小太监。小太监一惊,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来:“奴,奴才该死,惹殿下不快,求殿下饶恕。”
忽然,却听见江睿明笑出声来:“无事,你说得对。心想事成。”那双风流的凤眼带上了暖然的笑意,竟然让花园中的百花无色。
小太监松了口气,这才连忙感恩感谢殿下宽容大度。站起来哆哆嗦嗦跟在了后面。
又或者,许是天意。
江睿明看见了走廊另一头而来的江睿秦。
对方依旧穿着沉沉的黑色长袍,上面绣着朵朵睡莲,清雅别致。长发披散下来,只束着一顶白玉冠。腰间也只有一枚皇子玉佩。装饰简单朴素。
那双淡漠的凤眼望了过来的时候。
他扬起笑容走了过去:“七弟这是刚去请完安?”后面的小太监立刻跪了下来:“见过梁王殿下,殿下千秋。”
江睿秦半弯腰行礼:“臣弟正是从母妃处回来。”
江睿秦的生母柔嫔出身寒门,住在储秀宫主殿下的降雪阁。
江睿明点点头,看向他:“七弟可知道皇妃选举挪后的事情?”江睿秦点了点头。
江睿明笑着顺着路跟他一起并肩走。
“想必你是从柔嫔娘娘那里听来的吧。呵,七弟可有什么想法?你家中正侧妃之位空缺,不急么?”江睿明挑了挑眉。
路上的宫女太监都走向两侧行礼。
在皇宫之中,谁人不知当今景王风头正胜,夺嫡有望。
江睿秦脸色淡然,声音依旧冷漠:“不急。”
他与江睿秦的关系说不上什么兄弟情深,却也没有跟江睿沣那样彼此不顺眼。江睿秦性子淡漠,又不爱牵扯朝堂中事,要不是上次父皇把查案子的事情给了他,恐怕谁也不会想起后宫之中还有一位七皇子。
“七弟查案辛苦,后续之事也处理得很好。父皇想来必然很是欣慰啊。”江睿明慢慢道,风眼中划过一丝流光。
江睿秦近日看起来颇有些憔悴,想来也是因为朝中事。牵扯涉案官员众多,勋贵人家不少,这位没有背景根基的皇子殿下即使有皇上撑腰,也不会太轻松。
虽然他也损失惨重,可是比起江睿沣和江睿琪,那他可是不足挂齿啊。江睿明嘴角挂上了一抹得意的色彩。
江睿秦继续往前走,道:“应尽职责。”
江睿明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说什么,但是心中满满都是母妃的许诺,还有那个人的倩影。他现在很是欣喜。
江睿秦不是多言之人。但他太迫切需要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
他拍了拍江睿秦,以一种光明积极的笑容朗声道:“你五哥我,今日实在是很开心...从长**出来后,我的心就安定了许多。等到七弟也懂了男女之情的时候,也会明白我此时的心情的。我很想跟你好好说,但是...算了,以后你也会知道的。你很快就有一个五皇嫂了!”
江睿秦瞬间全身绷紧。藏在袖袍下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波澜,却没有被欣喜的江睿明看见。
他似乎都是压着嗓音问的。
“...恭喜,景王殿下了...”
江睿明大笑几声,摆了摆手,本就俊美的形容在现在光辉默默下越发显得丰神俊朗,让周围路过的几个小宫女都看红了脸。
江睿明独自往前走,笑容满满。
后面的江睿秦看着他的背影,双拳紧握,侧脸轮廓添上冷然霜色。
‘嗒——’
石路上,留下一抹殷红。
自古红颜多薄命
李玲珑坐在软榻上,看着那晃动的白纱,神色模糊不清,眼中暗沉。
她双手紧握,攥着手帕。
恍然间,她抬起头看了眼周围,眼神越来越迷茫。
她上辈子战战兢兢地活着,受人白眼,被人欺负,这些事情她都能扛过来。无论多么麻烦的业务,她也愿意跪下去接。因为她不是那些秘书,没有姣好的容貌和身姿,她也不是那些高学历的精英,她没有那个资格和底蕴。
所以她算计人心,不择手段。
胜利过,也惨败过。
但是,她还是为自己拿下了总监的位置。
以一个没有根基,学历也不高,也没有容貌的普通人的身份。
她本来觉得,这辈子也可以这么过了。直到,来到这个异世的。她拥有了贵族的身份,即使只是一个庶女。她拥有了美貌和才学,她还有一个身体孱弱却深爱她的亲娘。
谁都会做过公主梦,她也不例外。既然有这个穿越的机会,为何不好好把握?有可能那些书都是空谈,不过,她也绝对不可能平平庸庸活下去,而让这么好的资本付之东流!嫁给一个六品学士?!不可能!
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李玲珑脸色冷凝。
嫡母蛇蝎心肠,嫡女心胸狭窄,父亲也是个薄情的性子。开始的时候她慢慢观察小心蛰伏,直到现在她能让嫡女李曼意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而嫡母却没有办法惩治她!无论到哪里生活,都不容易!更何况她要在这个地方出人头地!
但是古代的禁锢比她想象的还有坚硬。嫡庶之分简直就是一道万丈深渊,就算那个李曼意千般百般不如自己,但是,她还是能够嫁给侯爷世子,亲王皇子!
想到这里,李玲珑狠狠闭上了眼。
脸色都有些扭曲。
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栽在后院!她李玲珑明明具备一个主母的资质!
然而嫡庶之分绝对不可以成为障碍!
突然,外面进来一个小丫鬟,她面容平静,但是手还是抖着的。
“小,小姐...事情已经办完了。”
李玲珑低下头看过去,眼睛微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又不是让你去毒害主母。”
小丫鬟瑟瑟发抖起来。
李玲珑慢慢起身,走下去扶起小丫鬟轻声细语道:“春泥,你要明白,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如果,我真的能够成为嫡亲一脉,那么也可以在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你懂么?”
小丫鬟低着头抿了抿唇,小姐自从大病过后就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整个人都带着很可怕的气息,上次大小姐设计想要毁了小姐容貌,但是小姐却不知怎么一时反击,让那位大小姐自己的脖子上留了三道血痕,至今都消不掉。即使主母大怒,罚小姐不准吃饭,可是路过的老爷却起了怜悯之心,免掉了小姐的责罚。
最近几日,老爷甚至还送过东西来。
这下,他们清露园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她的卖身契在小姐手里。如今小姐胸有城府,以后必然能够成一番大事。春泥自己又何尝不奢望能过好日子。
春泥眼神慢慢坚定,重重点了点头。
李玲珑嘴角笑容加深,转身走到窗前,望向外面阴沉沉的天。
“...我并非故意,而是人都要活下去。不过是手段的问题,哪有什么真正的卑劣之分?”
语气低喃,又饱露寒意。
林府内,正闭目养神的林夭华却猛然睁开了眼。
女主终于要上正轨了。
此刻绝美清丽的面容带上了虚晃的妖媚和轻蔑,林夭华动了动手指缠住长发。
这女主倒是不像一个低阶任务的设定...但是肯定很有意思。林夭华水眸一动,手指划过那桌上的青花瓷瓶。
只可惜,她选错了路。
这些男主男配们生于帝王家,可谓是从黑暗里长出来的,他们奢望光芒,希望有人救赎。林夭华走的是这个路线。
李玲珑却是以毒攻毒,让男主放心地交给她内院之事。让她能够成为在黑暗中的另外一个人。
两种都可能成为真爱。
但是,人的欲望深处的不可得,方为珍贵。
后一种越发黑暗,会让那些男人们看得更清楚,反而没了旖旎的想法。而前一种却是可得而不敢得。
01号她懒啊。后一种攻略的话太麻烦了。
想来,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林夭华微微一笑,低下头看着那青花瓷瓶。
自古红颜多薄命
皇妃选举被推后,那么科举之事就是现下最重要的。
一个月过后,科举正式开始。
经过筛选,终于确定三甲!
一甲第一,裴涪卿——出身寒门。一甲第二,曲项——原内阁大学士曲修远嫡孙。一甲第三,卢照——兰州府台之子。
当红布皇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寒门小子成为了榜首,甚至还超过了从小就被称为神童的曲项。
经历了宏南水灾之案,现下朝中官员各个都心惊胆战,这次的科举也算得上少有水分的一次了。人人都爱草根出身荣归故里的故事,裴涪卿又正好撞上了贪污和荣王,皇上心情本就不好,但是看到有这样的人才将来朝中,天子多日忧愁的面容总算添上了一丝笑意。
此刻,金銮殿的龙椅上坐着的人笑意满满,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位青年,点了点头:“裴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文采,日后入职朝中,可不能让朕失望啊。”
裴涪卿的年纪和荣王相似,皇上难免因为荣王疯魔之痛对于裴涪卿更和蔼一些。却让周边大臣都起了招状元郎为乘龙快婿的意思。
金榜题名时也就是洞房花烛夜。
这可是件好姻缘。而且,这状元郎年纪轻轻就能得到这般重视,即使家境贫寒,也是上好的人选。
刚被封为状元郎的青年不过二十岁,刚刚及冠。此刻他穿着进士榜首的朝服跪在地上,清俊的眉眼带着些许激动和欢喜,双眼都有些红了。
寒窗苦读十几年,多少学子都是为了这个时刻。
裴涪卿忍着心里的激动,双手向前伸着行礼:“臣必不负圣上隆恩。”皇上大笑起来,拍了拍龙椅。
站着的各位大人都起了心思,就看这位状元郎给谁的面子了...不过,举荐他的却是林太傅,这状元郎也算得上林太傅的弟子。
若要吓吓状元郎的威风,也不会太容易。
站在皇帝右下的大太监李福含笑偷偷瞄了眼圣上的脸色,得到许可后就念起了诏书。
裴涪卿一跃成为状元郎,引得天下人万羡。
殿试结束后,状元郎要游街。
而京都中各位百姓都争先恐后来到游行的街道上看看这位新科状元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等到裴涪卿穿着火红色状元朝服的时候,顿时引来众多女子带着情意的眼神。她们羞红了脸,把手里的手帕,香囊和玉佩,甚至是发簪都扔了下去。有些胆子大一点的会大声念几句情诗,而早就成婚的妇人则是光明正大地叫着状元郎你真俊!
游街途中,百姓们纷纷站在街道两边,看这位骑在宝马上的状元郎。身后跟着几十个人,抬台子,保护的,还有吹喇叭的。
热闹至极。
游街完满结束。裴涪卿就被恩赐进入皇宫。在李福派人的指点之下,裴涪卿梳妆完毕,直接去了赐恩宴。
皇上坐在首位,其余各位皇子和正二品以上大人们坐在两边。状元郎在皇上下方,榜眼对面次之,探花则对着榜眼,也就是在状元下方更低一点。
歌舞笙箫,让沉寂的皇宫迎来了许久没有的欢悦。
盛宴正酣之时,也不知道是谁说到了姻缘二字。
而等到裴涪卿回过神来的时候,龙椅上的皇上正举着酒杯笑着看向他:“裴卿可有婚约?”
裴涪卿一愣,连忙走到御前跪下:“回陛下的话,臣尚未成亲也并没有婚约。”
皇上点点头,看了眼周边都起了议论的诸人后,浑浊的眼里闪过几许笑意。他放下酒杯,继续道:“既然没有婚约,那,可有爱慕之人?”
裴涪卿抿了抿唇,脸颊不由泛上樱红。他脑海里闪过梦兰花节那支玉白的纤纤细手,那玉镯上反射的光芒。还有那次书店偶遇,婢女的轻声笑语,马车上的青莲花纹。
但是若此刻提出,必然会坏了女儿家清白。
裴涪卿立刻低下头:“臣并未有爱慕之人。”皇上点点头,看了眼周边蠢蠢欲动的大臣道:“诸位大臣想必都起了招乘龙快婿的意思吧...哈哈哈哈,金维廷你给朕坐好,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家里没女儿!”
从一品都察院右都御史金维廷那可是个万人羡慕的主。身居高位,又有圣上荣宠。更何况,他家里的三方姨太太包括正方夫人一共给他生了十个儿子!这在喧哗的京都中可是一桩百传不厌的奇闻,更是令许多人暗暗咬牙。
金维廷尴尬地坐下来,引来众人大笑。他又站起来对着皇上鞠躬行礼:“启禀陛下,臣虽然没有女儿,却有外戚侄女,也是个乖巧的孩子啊。”
金维廷大腹便便,总是笑着对人,一点也不像都察院的高官。但是经历过他手段的都知道这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的。
皇上笑着摸了摸胡子,朗声道:“朕也有女儿,也可以嫁给状元郎!若是爱卿们愿意让给朕,朕就不客气了啊!”
瞬间诸位大臣心下一重。
没想到圣上对这个状元郎青睐到这个地步!赐婚皇家贵女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缘啊!
若是陛下有意,大臣们也都不敢再明目张胆起来。
皇上眯了眯眼,正想说什么,却见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林太傅走了出来,站在比裴涪卿前的地方,跪下道:“启禀陛下,臣求陛下赐婚小女和裴状元。”
刹那间,还喧嚣的盛宴静了下来。
跳舞的歌女和演奏的乐师们都不由得停下步伐。
裴涪卿愣着,他幼年启蒙的老师是林太傅的昔日旧友,所以在进入京都的时候,他凭借着老师谢的帖子拜见了林太傅,得到林太傅举荐,成为他门下弟子。
他虽然在之后对林家大小姐有意,却不敢越矩。
而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却是收敛了笑容,看向林太傅。
今日诸位大臣们求取姻缘一般都是为了讨好陛下,真正有意的也不会在此刻说出来。然而林太傅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素来清高稳重,现下这样定然是动了真格!
而那边坐着的几个人却是不一样了。
景王江睿明前一刻还笑着的俊美面庞此刻十分阴沉,握着金玉酒杯的手泛着因为用力而出现的白。瑞王江睿沣放下酒杯,凤眸中划过一丝暗芒。
坐在景王身边的梁王江睿秦则是敛下眸子,让人看不出他的脸色。
皇上沉吟了片刻,慢慢道:“...爱卿是真的想要赐婚?”老人手里把玩着酒杯,李福站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林太傅脸色淡然眼神坚定:“回陛下的话,臣正是这个意思。状元郎文采斐然,又是圣上青睐之人,将来定然会不负圣恩大展拳脚...此等良才,臣不愿错过。”
裴涪卿回过神来,握紧了拳头心里万般激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喜悦冲昏头脑。恩师素来稳重,此刻突然要求赐婚,定然有深意。
皇上放下酒杯:“状元郎的确是少有的才子,朕明白...爱卿,你当真想要朕赐婚?”
林太傅低下头:“是。”
林太傅跟随他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多少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都是林太傅出手,许多他没想到的也是林太傅提点。两人年少相识,一直到现在,皇上清楚他的为人,也相信林家世代清名。如今给了他那样大的权力,也是因为他明白林孝鸿(林太傅)日后会辞官离开。
只是若是赐婚状元郎...那林家也还有势力留在朝堂。林孝鸿清名流传天下已久,状元郎也能凭借这个机会,光明仕途。
龙椅上的人心中永远都带着一点质疑。
不外乎现如今的这位陛下。
他抬头看了眼周边。诸位大臣脸色变幻不定,而转到皇子那一边的时候,还轻轻敲击着桌面的手顿了。
睿明那个孩子的脸色太不好看...还有睿沣......
他们迫切想与林家搭上关系他知道,然而睿明这样失了稳重的样子却让他有了一些惊异。
皇上某中闪过一丝猜测,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要求的是你的哪个女儿?”
林太傅不假思索道:“回陛下,是臣长女!”
江睿明脸色阴沉得吓人,江睿沣也皱起眉头来。
没人注意,坐在角落的梁王殿下则还是低着头,举着酒杯开始喝酒。
皇上余光看了眼江睿明那一边,看到他们的表现后,眼底暗沉加重。
皇上转头看着地上的林太傅:“太傅扶持朕多年,更是兢兢业业地为国事操劳...朕很感激。也很欣慰。既然太傅......”
还没等他说完,那边江睿明就从席上走了出来,跪在站在殿中行礼:“启禀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大臣们都看了过去,各自心下猜测不定,万般惊疑。
皇上垂下眼帘,神色不动:“景王,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现下乃是状元恩宴,不可胡闹!”
景王向来都是皇上较为宠爱的一个,所以他的言语也不会太严厉。
江睿明脸色坚定,直视前方,突然跪下,抬手行礼:“启禀父皇,儿臣知道皇妃选举推到日后是为了顺应天意。但是,儿臣却不愿意因此落下遗憾,还望父皇成全!”
皇上冷着脸色,李福却是心里一颤。
他跟随皇上几十年,很是明白皇上的心意,这样子...景王殿下怕会遭到斥责!但是现如今并不是家宴,若是真的出了事儿,皇家颜面也过不去。他准备上前偷偷暗示一下皇上,以免圣上震怒。
诸位大臣们一片哗然。
景王旗下的人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会儿后,才听见寂静的大殿上响起了皇上的声音。
“...那么,你要求的是什么?”
江睿明跪在地上,身子向前双手放在额前匍匐:“儿臣望求娶林太傅家中嫡长女为儿臣正妃!”
“这!”
“殿下可与你说过?!”
“糟了!”
“这是怎么了?”
“刘大人,你看这件事情......”
大臣们开始议论起来。
皇上看不清神色,林太傅脸色冷然,裴涪卿低着头。
此刻,又见瑞王也走了出来。
跪在景王另一边,同样行大礼朗声道:“儿臣也望求娶林太傅家中嫡长女为正妃,与四弟一起迎娶佳人!”
大臣们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些瑞王一党的大臣们此刻面色泛红,年老的都有些眩晕起来。
看那一蓝一青的身影跪在地上,皇上握紧了手。
今日之事堪称荒谬!若是传到百姓耳中,又是一场风波!
状元宴上太傅求恩,两王相争太傅女。
“荒谬!”
圣上冷喝!
景王的头更低了。
然而他却继续道:“儿臣听闻太傅长女贤惠婉约,心中早有恋慕之情。还望父皇成全!”
瑞王也不甘落后:“儿臣也早对林家大小姐心存恋慕,只是不愿意污了女儿清白!四弟婚约已定,而儿臣也想要和四弟一起共迎娶佳人,为皇家带来喜事!”
有大臣此刻都快出声劝阻瑞王了,各个面色惨白。
李福更是颤抖着身子。
皇上脸色暗沉。
没想到瑞王竟然连荣王都搬出来了!皇上内心觉得愧对荣王,近几日更是日日送东西去荣王府上,也在朝政方面偏向瑞王。若是瑞王执意,皇后哭求,那么皇上的心自然会偏向瑞王。
然而龙椅上的皇上此刻冷眼看着他的两个儿子一语不发。
睿明和睿沣是最乖的,也是最令人省心的。但是皇上则更偏爱善于献媚,从小喜爱的四子江睿巽。现下四子出了这事儿,剩下最有期望的两个儿子争斗更盛。
他知道景王虎视眈眈,瑞王也不甘落后。他并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自己老了,也在那日父皇托梦中明白了很多。
只是两子恶斗必有一伤。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何尝舍得。
皇上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他错怪林孝鸿了。怕是景王和瑞王暗地里施压,而他又素来不愿意陷入党争,只好在他面前求恩赐。可是也不好随意指人,这位状元郎无疑是上佳之选。
一来不会因为正得隆恩不会轻易被两位王爷强行夺取姻缘,二来状元郎也是人中龙凤。
皇上心中知道对不起林孝鸿,不过,血脉至亲才是最重的。
他抬起头来,冷冷哼了一声:“荒唐!身为皇子,贵为亲王,却这般的不明是非,不懂礼数!皇妃选举既然顺应天意推到日后,那就这样办!此事不准再议!”
然后便起身走向殿门。
“皇上起驾!”李福连忙高声叫喊,跟了上去。
“恭送陛下!”
众人高喊。
自古红颜多薄命
“...夭华,夭华...你别吓娘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林夫人泣不成声,拿着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说完后没有得到女儿的半分回应,让她惊慌地看过去。
林夭华坐在软榻上。
已经入夜了,她穿着白裙莲纱,显得有些虚渺。
母亲的呼唤声声入耳,林夭华抬起头,微微一笑:“娘,我没事儿......”
林夫人哭着上前抱住她:“我的女儿啊,娘亲也不想你进宫去。一点也不愿意!”
林夭华一言不发。
虽然瑞王和景王殿上求亲一事被强制压下来了,但风言风语还是让林府陷入了焦点之中。再加上,今天早上皇后娘娘的谕旨,让林夭华进宫一趟。
顿时,整个林府就如同被重击。
林夫人更是从一早哭到晚上,林大人还在书房没出来。林勤柔和林嫣然则被林夭华封锁了消息,她们两个人还不是很清楚。
“夭华,娘亲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呢?”林夫人哭得悲伤。
她幼年在靖安侯府所见过的后院之阴暗,就足够让她夜夜惊魂了,更别说皇宫后院。
她的女儿素来单纯质朴,怎么可能会抵抗得住他人的阴谋诡计。
“娘,你别伤心。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林夭华轻声劝慰着她,却引来林夫人又是一阵难受。
这一闹也闹到了半夜,想着林夭华明日还要进宫,林夫人才回了房。
夜风寒冷,月光明亮。
林府渐渐安静下来。
林夭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头发,寂静不语。
忽然间,镜子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她手里的梳子掉了下来,整个人惊慌地站起来,靠在梳妆台上。
“谁?!”
长发流淌在月白色的衣裙上,美得像是被泼洒的墨花。
却没人回应。
寂静良久,才听见少女轻轻道。
“...是你吗?”
声音轻柔,却让暗处的人瞬间紧了心神。
还是没有回应。
少女低下头,转过身再度坐下。眼眸微垂,看见了台上的青花瓷瓶,她慢慢拿起来,素白的纤纤玉指划过冰凉的瓶身,点玉缀光,美不胜收。
轻轻抚摸着,似乎要记住它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才又放回桌子上。
她起身,剪灭了烛火。
微微开了一点窗,月色的光早就从窗纸透了出来,此刻寒风也循着缝隙而来,未免让这女儿闺房显得有些冷清。
月白的光洒在她的身上,和那长裙的颜色相融,她静静站在那里,手指搭在窗框上,眼眸微垂。
有风吹起长风,引来发丝纠缠肌肤,让那雪白的肌肤感受到了阵阵颤抖。
暗处的人很想出来,给她披一件披风,害怕她着了凉。
可是,不可以。
他的手指紧紧握住腰带上挂着的,和梳妆台上一模一样的青花瓷瓶,瓶身微微裂出几丝缝隙。
风吹到他这里,很冷。却比不上他心里的冷。
脑海里闪过很多。梦兰花节的惊鸿一瞥,佛寺桃花树下的惊艳相见,再到深夜救治的温柔相待。
他忘不了。忘不了林夭华。
尽管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为情所困不可得帝王位。若是为了一个女人让多年的谋划付之东流,那他又怎么对得起自己。
但是,他控制不了来林府的脚步,控制不了见到她时的急切和心疼。就像是入魔了一样,他甚至不愿意离开这里。
瓶身微裂,发出一丝略微刺耳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怔住了。
因为室内过于安静,所以刚刚的声音不可谓不突兀。他僵硬着身子,根本不敢看向那个人的方向。
良久,他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伴随风而来的,微微的啜泣声,柔柔软软的,轻轻淡淡的。却让他的心恍若被千针狠狠一扎,疼得他无法呼吸。
一向淡漠的双眼此刻泛起波澜。
不过,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风声带着那似有似无的啜泣,隐隐约约的哽咽。
无声的悲哀沉浸了整个屋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都麻木了。忽然间,听到一阵轻柔的声音,因为哭泣带着点点喑哑。
“...你可以...带我走么......”
‘呼——’呼吸猛然一收,他淡漠的面具碎裂。心脏从麻木之中醒过来,重重地跳动着,带上了不知名的千百种情绪。
她知道是他。
她知道...而且,她还想和他走......
江睿秦闭上了眼,长眉紧锁。双拳紧握,那青花瓷瓶已然化成粉末,落在他的黑色长袍的裙摆上。
心如同被火烤着,又似乎在冷水里浸泡。
只是,他还是没有开口。
那声音消散在风里,啜泣声也淡了。慢慢地,她转身绕过屏风,撩开纱帘,躺了进去。
她背对着外面,缩在被子里。
等到那呼吸声慢慢平静下来,他才走了出来。
不过,他依旧不敢走上前。跟个傻子一样,惊慌失措地走了。
江睿秦施展轻功,从屋檐上向外走,来到了南水红尘湾上的,背靠柳树的那座花船。
红乐清不在,只有肖凌。
江睿秦带着一身煞气走了进来,吓得那些人战战兢兢,肖凌也不由得心里发凉。
主子已经很少动这么大的怒了。
只见他一手拔了剑,狠狠地在空中一划。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江睿明。”
语气阴冷沉重,不似以往的淡漠随意,肖凌不由一惊,连忙跪在地上。
肖凌低下头,思虑良久后,皱着眉头道:“主子,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况且如果此时杀了江睿明,不利于大计啊。”
长剑被猛地扔在地上,发出泠泠的声响。
肖凌更加低下了头。
但是还是颤着声音道:“主子,千万不要此刻乱了心神!已经忍了十几年了,难不成这个时候要功亏一篑吗?!”
此话一出,那煞气膨胀得越发厉害,肖凌开始浑身颤抖起来。不过一会儿后,煞气慢慢平息。
江睿秦一语不发。
他看向花船外的斑斓灯火,眼眸暗沉。
夭华...夭华......
自古红颜多薄命
“你说的可是真的?!”李曼意惊呼道,头上的金步摇因为摇动微微晃了起来发出泠泠的声响。
花园里还坐着其他好几个小姐,大家都是面色苍白十分惊慌的模样。
那个小丫鬟点了点头:“奴婢亲自听到的。”
李曼意咬住唇,一言不发。
“真是没想到啊。昨日竟然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李曼意的闺中好友,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女刘雅清拿着手帕捂住小嘴,眨着眼睛。
“真是,真是!!”另一女子气恼地甩了甩手帕,她是安平侯府的嫡亲三小姐,齐浓阮。
“...林家大小姐?啧,啧......倒真是芳名远传啊。”言辞犀利的是罗巡抚之女,薛秀芯。
她们只见还有一位正拿着茶盏的女子,面容清丽,气度沉稳自成风采。正是李玲珑。
不久之前,李玲珑姨娘去世,父亲怜惜女儿便将她归到正室门下。出人意料的是,正室夫人竟然没有反对,平淡接受。李曼意心里不甘闹过几次,后来也不知道大夫人说了什么,最后李曼意只好接受了。
李曼意脸色僵硬,扯了扯嘴角:“早就听闻林家大小姐是名门淑秀...没想到,竟然连两位王爷都那么清楚......”说到最后她不甘地攥紧了帕子。
即使她当不成王爷正妃,但是一个侧妃的位子她还是够的。
没想到,全京都都翘首以待的两个位置,竟然被一个从来不出门的女人给抢了!还是两王争一女!!
可笑!可笑!李曼意气得脸色涨红。
李玲珑放下茶杯,轻轻看了眼李曼意,心里划过一丝嗤笑。
刘雅清却是挥了挥帕子,笑出声来:“只是这位林小姐不知相貌不知才学,当真是一团迷雾呢。我可是好奇的很,这林小姐难不成当真是因为十几年不出门让两位王爷见其贤惠?”
齐浓阮瞪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情看热闹!”刘雅清笑呵呵着不说话。
薛秀芯余光看了眼那一直一言不发的李玲珑,突然出声道:“玲珑可是怎么想的?”
李玲珑微笑道:“我想这位大小姐定然有其过人之处不是?再说了,两位王爷乃是人中龙凤,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是有原因的。虽说出了这档子事,但是日后的皇妃选举不也没有推掉么?”
李曼意听到这段话,脸色平静下来。但是转头看见李玲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甩了帕子离开。
薛秀芯在李曼意走后也离开了,刘雅清本想拉着李玲珑一起走,但是齐浓阮脸色实在不好看,大家只好各自散开。
本来还欢声笑语的花园没了美人的打闹,未免显得过于安静。李玲珑垂下眼眸,盯着远处在草地上飞舞的几只蝴蝶。
林家大小姐?
当真是...天之骄女的好福气啊...呵......
朱唇轻抿,掩去嘴角的一丝冷笑。
“人到了?”坐在凤椅上的女子一身华贵的微浅的明黄色金丝红凤落地长袍,裙摆上绣着盛开的多多牡丹,衬着那展翅飞扬的傲然凤凰格外耀眼。
精心挽起来的发髻上插着一段绵延的锦绣缎子制成的绢花,金凤钗分为三股,最大的也是中央的那一股高高支起,上面翘着一只点着红宝石的金色凤凰。南海玉明珠的耳坠子,镶着金丝边。
她的脸色带着点点苍白,但是妆容却是十分的端庄。她正坐在凤椅上,左右两手都分别带上了两只护甲,碧玉翠石和红玛瑙嵌在上面,随着手的摆动,闪现出流光。
“是。”慧音恭敬地行礼,低声道。
皇后点点头。
望向宫门外,眼神沉寂。
偌大的景仁宫中都是低头沉默的宫女和太监,各个举止端庄有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弹。
自从荣王疯了,皇后最近的精神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是慢慢的,又好了过来。毕竟没了荣王,她只剩下瑞王了!万万不可在此刻再次耽误了瑞王的亲事!
皇后轻声道:“...本宫知道林家人迟早会被迫选择一条路...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沣儿跟本宫开的口。”
慧音一惊,皇后见她这反应也不怪罪,反而笑了笑。
“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能向我开口求什么倒是屈指可数得很。沣儿不是琪儿,没他活泼好动,却是严谨多思。所以,当日本宫也吓着了。”
慧音没说话,等到皇后说完才轻声笑道:“娘娘能不知道瑞王殿下的心思么?瑞王殿下可是您的亲生孩子,骨肉血亲,那是怎么都分不开的。既然瑞王殿下有这个意思,娘娘自然也是愿意的不是?”
皇后笑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最懂我的心思。”慧音笑开来,没说完。
皇后低头看着放在扶手上的护甲,慢慢敲了一下。
慧音立刻低下头,走向一边对着一个宫女道:“去让林家大小姐进来。”
小宫女低下头行礼,然后就小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外太监高喊:“林家大小姐到!”
皇后抬起头。
等到那抹身影映在眼帘的时候,越来越清楚的时候,她不由得愣住了心神。就连慧音,也怔在原地,没了平常的深沉。
“民女太傅林氏嫡长女——林夭华,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轻柔的嗓音恍若流水,在心间慢慢地流淌,让人不由得沉静下来。
一抬手,一低头,都是极为有规矩的。
不经意间带着的温婉贤淑的气度和风韵,那是文人世家才能孕育出来的贤惠女孩子。
慧音看愣了。
皇后一时半会也没出声儿。
过了许久,久到慧音慢慢回过神来提醒了皇后。
皇后这才找回雍容的气态,扬起了脖子。她抬起手道:“林小姐不必多礼...来人,赐坐。”
慢慢站起身来,动作起伏间,那裙摆若浮云流水,姿态优雅美好。
“民女多谢皇后娘娘恩赐。”
小宫女搬来椅子,对方轻轻坐下,只挨着了一点。
室内恢复沉静。
皇后看着林夭华。
对方穿着一身略微艳丽的黄昏色。层层叠叠以此蔓延。腰肢被白绸紧紧束着,勾勒出女子曼妙的身形。中间那一颗明亮的玉石温润夺目,衬得那身长裙纱袍都带着富贵荣华的气息。肌肤白腻似雪膏,长发青黑似流锻。飞仙髻,戴着绞了银丝的翠玉珍珠步摇,芙蓉花模样的绢花插在鬓边和发髻下,摇曳的金丝流线蝴蝶钗插在鬓后。
烟雾柳黛长眉,不浓不淡。那双眼睛的轮廓相当姣好,眼尾有点微微地向外扬,瞥过来看人的时候都带着股令人窒息的柔媚。化了淡妆的脸庞清丽又明艳,呼吸间都带着蛊惑般的倾国倾城。
皇后越看越觉得心惊。
她身为女子都觉得其端雅温美到极点,更别说男子了。
“...本宫原来还叫了奉妍几个丫头的,没想到却是你最早到。”皇后慢慢道,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林夭华低着头,轻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不过是白身,自然不敢与郡主同行。”
皇后点点头。
她这次叫来林夭华,一是看看真人,二是试探林家的意思。
皇上也有意让她做。
这孩子,很规矩,还很细心耐心,更小心谨慎。
不愧是林太傅家里的女儿。
名门淑秀,清贵温婉。
皇后转了几个话题,问了问林夭华读过什么书,平日的喜好之类的。
皇后越来越满意,林夭华也更加规矩。
过了一个时辰,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对皇后行礼后低声说了什么。
皇后只好摆摆手,满含歉意对林夭华笑了笑,说此次见面只能取消了。皇上召她前去,怕是有急事。
林夭华立刻行礼跪安。
等到林夭华离开,皇后坐在凤椅上久久不语。
然后,慧音只听见她低声道:“怪不得,怪不得...林家夫人从不出门,林家大小姐也不愿意出门结交其他小姐。林太傅更是不愿意谈论家事......”
有倾国倾城貌,更有这样的气态和聪慧。
皇后也不由得摇摇头。
“慧音,你说说,林家大小姐如何?”
慧音沉吟片刻,低声小心道:“奴婢大胆,只能说在后宫几十年,也未曾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怕是昔日艳冠后宫的丽妃,也难有六分姿色。”
皇后闭上眼睛。
慧音继续道:“林家大小姐知礼节懂进退,很好很好。奴婢也不由得赞叹一句殿下的眼光。只是...现下,这样的女子,若是真的放在了殿**边......”
皇后睁开眼。
望向宫门外。
林夭华走到后宫侧门,外面已经有一辆马车了。
宫女微微笑着领路,走到门口时亲自弯腰扶手让对方上车。
突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林夭华轻轻偏过头向后面繁花似锦的花园望去。
花园之中鸟语花香,百花齐放。一座小楼在一旁高高伫立,上面是金色涂抹的几个大字。
“林小姐?”宫女疑惑地轻声问道。
林夭华收回目光,睫毛轻颤。
“没什么......”
马车慢慢远去,走上通往宫外的路。
而小楼上面的三人却是走了出来。
江睿明和江睿沣分别站在小楼的栏杆的左右两边,两人都同时看向那个门口,江睿明神色温柔,眼里还带着抹不去的惊艳。
江睿沣敛下眼眸中的情绪,微微攥紧了酒杯。
只有江睿秦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正一杯杯倒着酒。
他们不敢唐突现身怕是扰了女儿家,只好偷偷地看。那种朦朦胧胧的样子却越发令人着迷。
若流水的裙摆,窈窕的身姿,还有回眸看来时那淡淡的温柔的目光。每一分,每一点都是带着沦陷的意味。
江睿明勾唇一笑:“...不急,不急,等到大婚那一日,我定要好好的看!”
那薄唇带着傲然得意的笑,凤眼微眯,仰起头来,在阳光下显得恍若盛世骄阳一样不羁。
江睿沣没说话。
江睿秦垂着眸子,伸出手,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自古红颜多薄命
“姐姐?姐姐?”林勤柔皱起眉头,轻声呼喊那个坐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的女子。
林夭华恍惚地回过神来。林勤柔叹了口气:“姐姐?你怎么了?”
从那一日进宫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月了。
但是皇后那里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京都的贵族小姐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想着有可能是这位林小姐姿色平庸,才学匮乏,不得凤心。
林勤柔一直觉得现代和古代的女子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嫁个高富帅!虽然古代的女子目标更高,想要嫁给皇亲贵族,但是呢,都是一样的嘛。
所以林勤柔也觉得林夭华说不定是因为不能嫁给哪个王爷而难过,导致最近有些精神不振。
即使,她不是很赞同她的脑洞。
林夭华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手上的书,手描摹着书脊,温柔又仔细。
“我只是在想...这小说里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林勤柔眉毛一挑:“这都是别人编纂的,自然不是真的啦!再说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痴心男女啊。”林勤柔说得毫不在意,手上拿着个糕点吃得正欢。
林夭华没说话。
林勤柔放下糕点,凑近林夭华:“姐姐,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爹爹和娘亲我拿这种东西给你看啊!我,我是听别人说的才看了几眼。”
林勤柔眨巴着眼睛。
林夭华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
林勤柔放下心来,却又觉得不对,然后一脸惊讶地道:“姐姐?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难不成看了一本书之后你真的春心萌动了?”古代女孩子好纯情啊......
林夭华脸颊微红,此刻像是三月的风中桃花,点点艳色竟然是让林勤柔都看愣了。
“胡说什么!”
林夭华放下书,不再看,手里拿起茶盏。
林勤柔回过神来,砸吧砸吧嘴还沉浸在刚刚美人羞涩的模样中。她眼珠子一转:“姐姐啊,你如果真的春心萌动了呢,也可以跟我说一下呀,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想。”
林夭华手指一顿,摇摇头。
林勤柔摸不着头脑,以为林夭华不信任她。
“怕是...你也帮不了我......”
林夭华低喃道。
林勤柔听得迷糊,半天摸不着头绪。
一个月过去了,日子安安静静的。
桃花开始凋谢,太阳变得更为灿烂起来。
林勤柔常常会发现姐姐会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白天,看着柳树发呆,夜晚,看着明月冥想。
林夭华也常常发现每到夜晚的时候,她在赏月,还有人在看她。要不然她怎么会坚持这么久?
毕竟她是个大家闺秀啊,和男主近距离刷好感做不到!
而昨日,靖安侯府家一向体弱的六小姐,去了。
这给了她深一步攻略男主的机会。
林夭华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冷笑,衬着那张温婉绝美的脸蛋显现出不一样的妖艳色彩来。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收回了那种淡漠,换上带了些许轻愁的色彩,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豆蔻换上了素色的衣衫,头上也只戴了个银簪子,清丽的小脸蛋此刻也带着几丝担忧。
“小姐......”豆蔻轻声道,看向站在门外的女子。
对方穿着一身苏绣月华长裙,白绸紧紧裹着腰身,越发显得身姿曼妙。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盛开的睡莲,清雅动人。走动间,银丝的花纹似乎如水波流动起来。墨色长发垂在腰际,只简简单单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几朵雪白色的绢花点缀在发髻边,一只玉垂扇步摇带着些许流苏垂下,发出泠泠的声响。
不施脂粉的面容带着轻忧,垂着的眼眸饱含悲伤。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先是皇婚一事,现在又来了表六小姐去世...小姐怎么能够不消瘦?最近一月,几乎天天都在晚上对月亮发呆。豆蔻看着她,双眼都红了。
她抿抿唇向前一步扶着林夭华走出来:“小姐,咱们先去吧......再过会儿,靖安侯府的人就多了。”
靖安侯府的六小姐虽然身子弱,但是是嫡系。素日的名声也好,朋友不少,却不像其他人口中的病弱女子,反而日日都带着笑,很是可亲。
这位六小姐小时候和林夭华在一起玩过很久,直到后面渐渐大了,双方都不再轻易出门相约。只好靠着书信来往。
哎,真是可惜啊。
六小姐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
豆蔻一边想着,一边扶着林夭华出门上马车。
林夭华不语。
她特地弄了个比较惨白的妆容,但是原身正处花季,花容月貌遮不住。唇上淡淡抹了粉,但还是透着股明艳的红。
今日中,去靖安侯府的必然有李曼意,那就更少不了李玲珑了。
很快就要皇妃选举了,除了真正与六小姐交好的,其他的千金小姐们基本上都没来。毕竟这不是个好事儿,要是沾上了晦气选不上皇子妃,那才后悔莫及啊。
马车开始咕噜噜地走着。
林夭华在中央,林母在前,后面是林勤柔。
公侯街的一处大宅子的门匾上挂着白绫,遮盖住了靖安侯府金色的字迹。门口有着来来往往的人,小厮比平时还要忙一些。
靖安侯府和林太傅是姻亲关系,林夭华最近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京中不少人已经想探风声了,此刻来靖安侯府,目的怎么会纯粹?
林府和靖安侯府相隔两条街,所以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林夭华带着面纱,被豆蔻扶下。这时候林勤柔走了过来,站在林夭华身边,脸上带着些许纠结可惜的神色。
“姐姐。那位六表姐才十六岁,竟然就这么去了......”林勤柔轻轻道。
她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怔然。
她走的时候也很年轻。不知道那之后,父母怎么样了。
现在触景生情,让她原本有些恍惚的回忆开始片段性的出现。
林夭华拍了拍她的手:“六表姐走的一定很安详。”林勤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她们刚走到内院,一个婆子就领着一个大丫鬟和几个小丫鬟走了过来,眉头紧锁,在看见林夫人的时候叹了口气,双眼泛红:“奴婢给玉如大小姐请安。”
林夫人外嫁后,是她长兄林世康成为靖安侯府的主人。所以林夫人从大小姐就变成了玉如大小姐。
林夫人看见是嫂子身边的婆子宋氏不由快了两步上前:“宋嬷嬷好久不见了。”
宋嬷嬷扯了个笑容,叹口气:“自从玉如大小姐嫁到林府后,老婆子可就再也没见过您了。今日一见,倒是...倒是...唉,也是可惜了六小姐啊。”
六小姐亲和,宋嬷嬷也很是喜欢她,更别说六小姐还是大夫人的小女儿。
林夫人上前轻声道:“嫂嫂可是还好?你这一来,嫂嫂身边的人手不就少了吗?现在靖安侯府上下一片紊乱,大家都是心绪不宁的,你其实不用来迎我的。”
宋嬷嬷连忙摆手:“玉如大小姐不必担心,老妇人将蓉雨派给了夫人,夫人身边还是够的着的。再说,玉如大小姐今日回府,若是没人迎接,也不像话呀。”
说完,她看向林夫人身后的两个人,在看到林夭华的时候愣了愣。
宋嬷嬷眨眨眼,不由惊呼出声:“这便是表长小姐?”
林夫人点点头,宋嬷嬷摇摇头:“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后,夭华表小姐竟然长得越发美丽了。”
林夭华看向宋嬷嬷,轻轻点头:“宋嬷嬷好。”
宋嬷嬷一愣,展出个温和的笑来:“夭华表小姐太客气了,老奴愧受。老奴知道表小姐和六小姐曾经是闺中好友,听闻之前还有不少的书信往来。想必也是来见见六小姐的吧。”林夭华点点头。
宋嬷嬷看向林夫人弯身道:“还请玉如表小姐随老奴来吧。”
然后宋嬷嬷便领着林夫人一行人去了内院的正房——敬璇园。
这府上的仆人丫鬟行色匆匆,脸上都带着悲色,一身白净。看见来的客人也只是弯腰行礼,不敢抬头。
敬璇园的门前更是进进出出不少人。
林夫人领着她门进去后便闻见一股子药味。
正坐上的那个妇人穿着素净的云燕细锦衣,同色的长裙铺在地上。挽着抛家髻,插着一株大大的白色绢花,几个精细的银簪子摞起来。手腕上露出一点翠绿的玉色,衬着苍白的肌肤更是显眼。
她此刻正拿着一碗汤药喝,身边围着三个侍女,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都面带愁容。
似乎听见了响声,妇人连忙放下碗看过去,见到林夫人的时候不由哭了起来:“妹妹,妹妹......”
林夫人也哭了起来,走过去和那妇人手握着手。
“呜呜,嫂嫂怎么喝起药来了?可不要小六先去,你便伤心成这样了啊......”林夫人和这位嫂子的感情素来就很好,此刻看见对方面容惨白似乎老了十岁的样子,心里也泛酸。
王夫人哭得伤心:“呜呜,我的小六儿就这么去了,去了呀......本来已经想着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后半辈子能平平稳稳地过去...哪知道我家小六儿竟这么福薄......”
林夫人和王夫人互相搀扶着,都红着眼哭起来。
顿时,室内一片凄然。
宋嬷嬷摸了摸眼角,轻轻向林夭华她们走去轻声道:“还请两位表小姐先去侧房,夫人现在恐怕见到二位小姐,还会更伤心。”林夭华聪慧,一下子就懂了她什么意思,林勤柔却有些纳闷,本想开口却被林夭华拦住了。
三人默默向外走去。
来到侧房,林勤柔皱眉道:“姐姐,为何要出来?不见舅母了吗?”
林夭华微笑道:“现在舅母心情不好,见到我们恐怕会更伤心。”
林勤柔眨眨眼:“为什么啊?”林夭华点了点她的额头:“舅母的女儿仙去了,现下正伤心。若是见到我们两个女孩子,岂不更难过,再加上...我与六表姐年纪相仿啊。”
林勤柔猛然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姐姐,姐姐。真亏你提醒我。”
林夭华无奈浅笑。
林勤柔上前抱住林夭华的手臂,娇声道:“只有姐姐会这么为我着想了,若是姐姐以后出嫁了,我也要嫁在姐姐的隔壁家,和姐姐天天在一起。”
林夭华垂下眼眸,不语。
自古红颜多薄命
青砖黛瓦,白纱绕檐。偌大的靖安侯府蔓延了一片沉沉的悲哀和冷戚。只是来来往往的客人,却不让那灵堂安宁。
李玲珑支开了丫鬟,一人独自走进内院。
内院盛开着秦南那一带特有的梨花,不同其他梨花盛开的季节,此刻正是芳香四溢的最好时候。
洁白花瓣缀碧华,清风拂过,竟不似人间。
她抬起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神色淡然。
她的嫡姐正在那边假哭丢人呢,她还是等等再过去吧。
李玲珑走入梨花林,却不经意看见了一个身影。
是无聊闲走的林勤柔。
林勤柔抬眼也看见了一脸惊讶的李玲珑。
她惊呼一声:“玲珑姐姐?”
李玲珑惊讶片刻后,绽开笑容温和道:“勤柔妹妹。”
林勤柔跑上前去,笑语盈盈:“玲珑姐姐你怎么站这里呀?”
李玲珑道:“我陪着家姐来祭奠六小姐,你也是么?”
林勤柔挽住她的手臂:“我也是,不过我算是亲祭了。”
李玲珑蹙起眉尖:“亲祭?你是......”
林勤柔笑得大方自然:“还没给姐姐说说我呢,我是林太傅家的嫡次女,也是靖安侯府的表小姐。”
李玲珑愣住了。
林勤柔眨眨眼:“姐姐怎么走进内院了?还有,姐姐身边不带丫鬟吗?要是再走进去,可不好啦!”
李玲珑连忙拉住她,笑开来:“哎呀,我走着走着被转晕了,丫鬟也似乎丢了...妹妹,你愿不愿意带我回侧厅?”
“好啊,好啊,我正愁着没事儿干呢。”林勤柔热络地拉着李玲珑往外走,却没看见李玲珑深沉的眼。
林勤柔是个没心眼的,李玲珑很轻易地就套出不少话来。
比如,那位天之骄女,不是貌无颜色,似乎还高人一筹呢。
两人走着,转过拐角到了侧厅和正厅夹角的小石园里。
林勤柔和李玲珑正说笑着,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深蓝色锦衣长袍,面如端玉,眉眼温柔淡笑的俊美男子。
林勤柔当场就愣住了,李玲珑也是。
那边领路的小厮看见了林勤柔,一惊。
“奴才见过表二小姐。”小厮惊慌道。
本来他就是偷偷领着这位王爷去的内院,没想到路上竟然碰上了表小姐!
这可真是!小厮急得脸都红了。
江睿明不慌不乱,大方一笑:“两位小姐好。”
林勤柔呆呆地往前走:“...刘公子?”
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
梦兰花节灯火下含笑看过来的那一眼,温柔的嗓音。还有兰渝诗会隔着墙的不经意的错过,消失的蓝色衣角。
她知道,他不是刘公子。
应该不是。
“...小姐,奴才,奴才...景王他......”
小厮惊慌出声。
林勤柔猛然一怔:“你是景王?!”
李玲珑也转头看过去,狠狠攥住手。
竟然是他?!
他是景王!那个求娶她姐姐的双王之一!当今党争之势最旺的赢家。
林勤柔不可置信道:“你,你真的是景王?!”
那个让她一直忘不掉的男子温和一笑,却没了以往情深若水的目光,反而清淡如风,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林二小姐好,今日是本王唐突了,还请林二小姐不要介意。”江睿明道。
林勤柔退后一步,摇摇头:“骗人!不可能!”
他应该是刘公子呀,是刘公子......不会是景王的!一刹那间,林勤柔竟然红了眼眶。
江睿明依旧温和潇洒:“本王今日唐突了二小姐,是本王的错。本王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江睿明给了小厮一个眼神,便转身离开。
林勤柔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
红着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希翼。
“你,我,我是林府二小姐,你知道的。昔日梦兰花节,你明明有意,如今我也可以......”
还没说完,江睿明就扯出了袖子,蹙起长眉:“林二小姐为何开始说胡话?本王可从未在梦兰花家见过二小姐,还望二小姐自重......况且,本王即将迎娶夭华,二小姐万万不要让夭华误会才好。告辞。”
江睿明最后的那一眼冷然极了,衣袖飞扬,走开了。
林勤柔怔在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
李玲珑慢慢走上前,拉住林勤柔的手,满眼复杂,脸上带着同情悲伤的神色:“林妹妹......”
林勤柔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也是林府小姐呀...他喜欢的是我呀......”
李玲珑看着林勤柔那神魂恍惚的样子,眯起了眼。
轻轻道:“原来梦兰花节的刘公子便是当今的景王爷,着实令人吃惊。妹妹,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世上的缘分错综复杂,说不清的。再说了......”李玲珑抬眼看了眼林勤柔继续道,“景王爷求娶的是你的姐姐,林夭华。不是你。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林勤柔猛地甩开她,红着眼睛,泪如雨下:“才不是!他喜欢的不是我吗?不然为何要送我花灯帮我解围?他只是,他只是......”
脑海里满满都是江睿明最后那两句话,他看她的时候只有冷然疏离,但是提到夭华二字时的温柔,让林勤柔不由心悸。
李玲珑叹口气,似乎在劝诫不听话的妹妹。
“妹妹,男人通常喜欢的都是贤惠的女人。我想,景王也不例外。再加上如今党争复杂,你姐姐似乎更适合景王正妃,不是吗?我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只是你还年幼,天真淳朴,怕是经受不住。”
林勤柔冷笑一声:“呵,难道她林夭华就能吗?就凭她那一张祸国殃民的面容么?!”
李玲珑眼波一闪。
林勤柔攥住手:“...我才是适合的那个人。我们明明有缘分,有缘分的。他和姐姐算什么?见都没见过,话也没见过,他不会喜欢上她的。”
李玲珑偷偷勾起唇角,细手拂过鬓发。
自古红颜多薄命
林夭华慢慢走进梨花林中,那满园盛开的雪白色梨花,就像是落在枝丫上的细雪融羽,又似乎牵扯了淡淡芳华。风吹过的时候,惊了一缕清香。
美人映容,花羞闭。
江睿秦静静站在远处,看向梨园中间。
他一向漠然的凤眸带上了点点温柔,不经意的那抹轻缓的眷恋,最是动人心。
那女子一身苏绣月华长裙,睡莲朵朵盛开,轻移莲步间,似乎在水波中温柔摇曳。风吹过鬓发,贪色般地勾起几缕脸颊边的发丝,衬得面容越发楚楚可怜。
‘泠泠——’是落珠钗的响声,伴随着脚步声,深深刻在了他心底。
女子轻微蹙起长眉,向四周望了望。
江睿秦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敛息屏声。
女子因为没有看到人影,松开了秀气的眉心。看向一枝梨花长桠,眼波若水流转,朱唇轻启。
“梨花...那次佛寺下却是桃花灼灼...可不知,又有谁惊得你化作春泥......”
江睿秦看得懂那女子的唇间动作,不由浑身一怔。
桃花绝艳,纷飞而下。美人笑靥,恍如隔世。
便这么一息的时间,就像是在摧残他仅剩的理智。明明今日来,不过是为了看看她会不会太伤心,却没想到,自己反而不愿意走了。
“可惜...怕是见不到了......”
女子唇中吐出一抹叹息声,吐气悠悠,让江睿秦不由得心口一痛。
眼底带上点点悲哀,无奈又不舍。
女子笑得淡然,却似乎融进了哭意,衬着洁白梨花更是美得不似凡人。
江睿秦狼狈低下头,转身离去。
等到江睿秦离开,林夭华淡下眉眼间的哀伤,添上几分真是的淡漠,勾起唇角。
啧,真是初恋啊。太好骗。
江睿秦一手撑着大树。树影婆娑成默默光影洒在那袭黑色长衣上,流转成一片耀眼光辉。
男子面容冷峻,长眉紧锁,手捂着胸口,似乎遭受到了什么巨大的痛苦。
心痛。
这么痛的感觉,只有小时候差一点死去的时候,绝望的情绪蔓延上来时才有过的。
现如今...难道林夭华对我来说,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美人万千,纵使她是万中无一,却也不是我应该留恋的!
江睿秦啊,江睿秦!你在想什么?!
现如今景王实力雄厚,瑞王暗中防备,荣王之事还不能算彻底了绝。如果此刻因为一己私欲露出马脚,他该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来自己呕心沥血的付出,还有一直默默在背后支撑着他的母亲?!
帝王无情,帝王无情...江睿秦,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手紧紧扣着树皮,血色蔓延出来,滴落在泥地上。
目光冷然决绝,犹如刀光利剑。
他狠狠闭上眼,将内心的痛苦压抑下来。
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她不是你的,也不会是你的。
薄唇重重吐出一口气,气息间似乎都夹着了血腥味。
不过一眼之缘,一救之恩,他日登上帝位善待林家即可,你又何必执着于男女之情呢?
本来皇后召林家嫡长女入宫一事就在京中闺秀小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是最近靖安侯府的一件事,却让整个京都都知道这位林家大小姐了。
表姐忌日,私会景王。
八个字,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低语纷纷。
女儿闺名的清白是最令人看重的,却没想到这素来就是清贵文人世家的小姐出现了这种传闻。
刹那间,整个京都城都似乎陷入了沸水中。
京都繁荣,人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像贵族人家这样的私密之事,八卦传闻,最是百姓们爱听爱议论的。更何况,这也不是妄议朝政,也不是诋毁皇家,衙门还管不到他们的嘴巴。这一下子,不过短短五天的日子,就连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已经写出一本林家贵女和景王的相爱故事了。
而且这些传言都十分不好听,毕竟表姐忌日,私会男子实在是人伦大忌。
众人说得开心,也想看看林家的反应,可是陷入绯闻议论的主角却是比谁都淡然。
林夭华看着豆蔻一脸愤恨地擦着花瓶,偷偷咒骂着那些背地里说坏话的人,不由笑出声来。
看着林夭华笑得淡然,豆蔻气急了:“小姐!奴婢这是为您委屈啊!您怎么还笑话奴婢起来了?您可不知道现在外面说得有多难听!”
林夭华低下头,翻了一页书。
“清者自清。本来就是不实的传闻,迟早会烟消云散的。”
豆蔻皱起眉头来:“小姐,这可不是小事儿。女儿清白可是最重要的,要是再这样闹下去,怕是族里的老人都要问了。”
林夭华手指一顿:“...那除了静观其变,我还能做什么呢?”
豆蔻一愣。
小姐素来不爱出门,朋友甚少,自然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再加上这次两王求亲,全京城的小姐们更是恨得她牙痒痒,林夭华身为一个女子,又是现在的故事人物,出来声明反而招惹闲话。
“那二小姐......”豆蔻眼珠一转,刚开口,还没说完就被林夭华打断了。
“不行!这事情不好,不可以把勤柔牵扯进来......”林夭华面容有些严肃,令豆蔻收回了声。
豆蔻咬着唇:“小姐,可是,可是...呜呜...本来我家小姐好好的,嫁给裴状元多好。谁乐意成为皇亲国戚啊,当真是吃着别人家的大米,操自己家的心。”
林夭华看向她:“豆蔻,慎言!”
豆蔻眼眶红了一圈,不再说话了。
那边林勤柔的清风小筑却是比这边要热闹一些。
林勤柔请了李玲珑来做客,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落枝站在一旁,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二小姐此刻笑靥如花,似乎都不把大小姐的事放在心上。看这样子,难不成是两人闹了矛盾?可是大小姐一向疼爱二小姐,处处谦让,还从来没有红过脸呢。
李玲珑看着林勤柔笑得明媚如春花,心里暗暗冷笑。
是啊,真是投的一个好胎呢!
只不过,那位林家大小姐才是真厉害。
这几日下的暗手极为隐秘,应该没人会察觉。再说,知情人除了林勤柔还能有谁知道呢?只要她不出声,呵,就算她出声了,又有谁会信?
李玲珑笑容优雅,执起茶杯。
林勤柔嘴里含着糕点,心思纷杂。
眼底暗沉,心口微微发疼。
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次流言来势汹汹,倒是令人不曾想过。”江睿明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几张纸很是烦躁的模样。
他对面坐着的是江睿秦,对方一脸淡然,行云流水地泡着茶。
“五哥不必担心,既然你与林家大小姐的事情已经是定局,这样的流言不过是让林太傅趁早表态罢了。”江睿秦放下茶壶,看着自己茶杯里的茶叶慢慢下沉,长长的睫羽遮住眼底犹如深海的冰凉。
江睿明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夭华会因此烦忧。毕竟是女孩子家的清誉,不好有误。”
江睿秦将另一只茶杯放到江睿明前面,白皙修长的手指挽住茶杯,犹如玉雕般的漂亮,也因为这份漂亮,江睿明从未怀疑过对方剑术一流。
江睿秦言语淡漠:“反正迟早都是五嫂,等日后成亲,流言淡下来就好了不是吗?”
江睿明抬头看了眼江睿秦,对方一脸漠然无欲无求似的,让江睿明不由笑出声来,这一次眉眼间多了几分真实和亲切。
“七弟,你是不是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
江睿明笑道。
江睿秦手一顿,茶杯停在半空中,一会儿后又放到唇边。
“五哥为何这样说?”
“呵呵,等到你也有心仪的女子的时候,你也会如我一般了。”
“如五哥怎样?”
“爱她,重她,思念她。”
江睿秦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但是平面上风轻云淡。他抬头看向江睿明,眉目若天上流云淡雅。
“五哥说笑了。臣弟,心中并无...爱慕之人。”
他说的风轻云淡,江睿明听得毫不在意。
一壶茶,喝出两种命运。
自古红颜多薄命
那场传闻风波最终还是终结于靖安侯府大夫人的嘴里。现下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
本来炎热起来的天气已经让人无法感觉到凉意了,但是此时此刻,李玲珑却觉得全身发寒。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长发如云,眉间清俊秀雅,眼底一派深沉淡漠。看起来恍若天上仙,但是手中长剑滑落的鲜血却染湿了她脚前的一大片土地。
李玲珑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你,你要杀了我?!”
男子面容冷然,凤眸淡淡地望过来,却让李玲珑似乎看见了无边地狱。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之前作为穿越者而拥有的优越感竟然瞬间消失。
李玲珑脑海里一片混沌,她只知道自己要保命。
她和这个男子早就相见,虽然知道此人必然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堂堂的梁王。
她倒是符合了所有穿越女主的好运气,王爷都快见完了。
“你,你不能杀我!我,我是和林家二小姐一起来的,若是我死了,一定会闹出风波来。梁王,你不能杀我!”
李玲珑此刻半分优雅的姿态也没有,眼里满满都是野心和欲望,堪称绝望地乞求着。
江睿秦拿着剑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林家二小姐...她的妹妹......
李玲珑敏锐地发觉了对方的迟疑,松了口气哆嗦道:“我不会说的,我,我今日什么都没看见...如果你不信我,你大可以派人看着我。”
江睿秦看着她,神色不明。
李玲珑继续道:“梁王殿下...昔日云中阁一遇我便知道殿下乃是人中龙凤。身为帝王子,怎么可能会没有一夺皇位之心...殿下,我并不是什么其他王爷派来的细作,你不必这般怀疑地看着我。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说的都是实话......”
江睿秦手中的剑慢慢举起,在李玲珑吓得快魂飞魄散地时候蹭了蹭对方的衣领。
让那边淡淡的鹅黄色,沾染了一丝血色。
“呵...你很聪明。那你也应该知道,只有死人才是最安静的。”
李玲珑看着他,头脑一股热。
把握住自己穿越女主应该会有天道眷顾的这一份浅薄的心思,慢慢站直了。
“殿下,若是此刻杀了我,带来的麻烦可不会小。林家二小姐与我素来交好,堪比亲生姐妹。如果我死了,林家二小姐伤心难过下必然会引来大小姐的注意,美人神伤,自然会有人帮忙...殿下,你觉得呢?”
女子一番话思路清晰,让江睿秦放下了长剑。那双凤眸微眯,冰点寒意侵入了人心之中。
“女人太聪明,并不是好事。”
李玲珑看见对方放下了长剑,心里一定。回想起刚刚不经意看到的一幕,心里更是有了十分把握。
“殿下,我知道殿下心中必然对皇位有所渴求。毕竟都是帝王子,江氏血脉,谁又比谁有资格?况且,自古以来,都是能者为王。小女子可并不认为,景王和瑞王,哪一个更理所应当。”李玲珑虽然依然紧张,但是却已经好了很多,昔日那番沉静优雅的模样恢复了几分。
江睿秦看着她并不言语。
李玲珑突然双膝下跪,低下头道:“小女子乃是李府的庶女,好不容易成为了嫡女,能够嫁给尊贵的世家子弟了。此时此刻,若是死在殿下剑下,小女子不甘愿!今日碰见梁王殿下,恰巧也似乎缝合了小女子的心愿。小女子愿意跟随梁王,为梁王鞍前马后。”
江睿秦看这个女子。对方面容静美,是难有的美人了。只是,心思太多,巧舌如簧,实在是不算讨喜。
这与她,一点也不一样。
江睿秦看着李玲珑的头顶,乌发如云,珠钗泠泠,眼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江睿秦的长剑移到对方裙边,语气冷淡:“本王身边不缺人,你,算什么?”
李玲珑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此时此刻因为紧张扭曲成了一抹恶意。
“王爷虽然有势力,但是此刻也无法在明面上和其余两王相争吧?小女子没有什么,只有一番手段和比其他女子聪明的头脑。看得清时势,懂得什么时候做什么。有些梁王殿下不方便做的,而让小女子做来更省事的事,大可以放心交给我。小女子为了活下去,自然会好好做。”
“所以,你让人传流言污了林大小姐的清誉?”江睿秦语气嘲讽道。
李玲珑仰起头:“我只是让人说说话,聊聊天。其余的,小女子可没做过,也没本事做。人心复杂,又不止小女子一个人嫉妒林大小姐。”
“...呵,有意思...”
对方嗓音低沉缓慢,轻笑一声时的淡漠和嘲讽却让李玲珑不由心里一跳。
不得不说,梁王这个人,这一面,实在是太具有吸引力了。那种致命的,引人堕落的吸引力。
他们很像,都是不择手段到甘愿承受胯下之辱的人。
李玲珑看着对方收回长剑,心里一松。
她赌对了。
似乎以前的所有都要平淡下来。
七八月份过了后,就是凉秋。凉秋的势头刚起,梁王就自亲去了西阳镇守,平叛越来越不规矩的外原牧民,以及浮上了野心思的邻国——漱玉。
梁王脚步刚走,景王和瑞王就分别去了东山和明渠,带着皇恩浩荡,视察官员,传恩百姓,带来秋收的好兆头回京都。
虽然去西阳是梁王自己请求的,但是和另外两个王爷的事务相比,未免就有些太偏心了。
西阳终日天气寒冷,环境不好,处处都是大烟和冰雪的围城。梁王不像景王和瑞王有武功在身,听说身子也挺弱的。
天下人议论纷纷,可也不敢明说,这样一来心底也不免同情梁王来。对方身为皇子,亲自去平叛战乱,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国泰民安。百姓们心中自然感激。
竹轩阁的凉亭里,正有着淡淡的茶香。
有一个穿着华丽的浅紫色绣春花流水长裙的女子正浅笑煮着茶,挽着精致的天仙髻,头上的南海珍珠珠钗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妆容精致。
茶壶开了,女子执起绢帕拎起壶柄,慢慢倒下茶水来。
桌上放着云中阁的青花色渐变影中影茶杯,是最好的新品,一只百两。女子倒完茶后,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轻轻侧过头。
“小姐,已经办完了。”
“嗯...叫你让一脉送去的东西,送了吗?”
“已经嘱咐了。”
“西阳那地方不好,若是让主子住着不妥了可不好。自然是要万事注意着的。”
“小姐细心,主子一定会明白小姐的心意。”
“嗤,油嘴滑舌......对了,那个女人处理了没有?”
“已经安静了。”
“有些事情,有些人,做不到的,要不到的,就别奢望。想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也不看看,她够格么?”
“小姐说的是。除了小姐,奴才也没见过女人再来竹轩阁了。”
李玲珑嘴角笑容淡淡,眉目温柔。
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她才发觉,她的真命天子就是梁王。也只有梁王,才能配的上她。
所以,除了她,其他女人,最好还是不要靠近。
只要等梁王从西阳回来,事情成了。那么她这几个月的筹谋就有了回报了,再加上她如今苦谋的地位,梁王妃...她势在必得!
自古红颜多薄命
江睿秦骑在马上,看着前方崎岖山路,眉眼淡然。
许是旁人看来正常不过,但是肖凌却知道,主子现在怕是一个不注意就要摔下马了,只因为那人的心,太乱。
在他们离去的那一晚之后,便这样了。肖凌偷偷叹口气,放慢步伐。
江睿秦脑海里很是杂乱。
心里钝痛至麻木,整个人恍若死去了一般。
情之一字,竟然伤人这般重...不留一点点情面。
要离去的那一晚,他去了林府。
去见了她。
那一晚的月光清亮,清风徐徐。
美人站在窗前,撞进了他惊惶的眼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对方轻轻一笑,带着些许柔和,脸颊羞红:“...你来了...”
而他,也一瞬间僵直了身子,耳朵发烫。
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记了。
恍若做梦。
“...你...”
“来了这么久,我也不是傻子呀。”
“那......”
“...我,我也不知道。你也可以不来,我也可以不开窗。所以,你不许问。”
那时,女子修长白皙的脖颈都泛上了层淡粉色,美得动人心神。
江睿秦仓皇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她叫住。
“等一等!”
女子匆匆从闺房的侧门绕进后院,一身雪白色的睡莲花纹的银丝滚边长裙,白纱缠绕着长袖飞舞着,与三千青丝极尽纠缠。不施粉黛,已然如嫦娥仙临。
江睿秦不敢回头,死命控制自己摇摆不定的心神。
两个人,只隔着五步之遥。
比前一日,近了。
恍惚从风中听见,女子轻柔的嗓音。却恍若惊雷,让他周身一顿。
“...你可以,带我走吗?”
江睿秦抬起头,脸色怔然。但,没有回过头。
“我,要嫁人了。”
江睿秦心如刀割,左手放在胸前,抑制住那喷涌而出的痛苦。难以言无的惊喜若狂和痛苦悲伤,让他在冰火两重天里煎熬。
许久许久过后,江睿秦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为什么?”
因为激动,嗓音有些喑哑。
女子低着头,羞涩的模样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因为桃花?因为青花瓷瓶...我也不知道。这样不讲理,不守礼节。我许是魔怔了,对不对?”
江睿秦闭上眼睛。
紧咬住唇,渗出血丝。
夭华,夭华,我的夭华。
天知道他有多么难受,多么难以忍耐。
他想立刻转过身,抱着她,亲吻她。告诉她,他愿意给她他的一切。可是,根本不能啊。
江睿秦抑制住心中涌上的热血。
“对不起。”
突兀又坚决的一声,折断了还在风中缠绵的旖旎。
女子粉色的肌肤变得惨白。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那略带恍然哭意的话语。
“...是么...”
“...是我突兀了,惊扰您了。”
江睿秦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本来上次心中的郁结之情就没有散开,淤血在心中难安,现如今又是一股子思潮挣扎,在心中翻滚。
走火入魔。
他仓皇,想离开,却又想看她一眼。
慢慢,传来女子轻柔的话语。
“...那,最后,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江睿秦一句话也没说。
所有的冰冷如夜间泉水,让刚刚的喜悦和激动成了过去。
女子惨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低喃着。
“便是连名字,都不愿意么?”
江睿秦闭着眼,身形惨然。
“既然如此...那公子还是快走吧...并且,日后也请别来了。我要嫁人了,你会,找不到我的。”
女子柔柔一笑,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
江睿秦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逃离,在林府外的一条小巷里突然倒地,大口呼气。
本来清俊淡然的样子化为乌有,他现在狼狈不堪极了。
在今晚,他得了从未敢想的答案,却也亲手打破了美好。
江睿秦,你是疯了吗?!
“呵,呵呵呵呵...唔!呜呜呜......”
江睿秦靠在墙上,低头冷笑,慢慢连成一片呜咽声。
低沉的,暗暗的。
那是少年情殇时的痛,痛到骨子里去一样。
夭华,我的夭华。
自古红颜多薄命
林夭华看着桌子上的青花瓷瓶,绝美的脸蛋上勾起一抹极为高傲的笑容来,水眸微眯,带着些许算计和阴险。
蛇蝎美人,当之最为。
江睿秦走了。
走得刚刚好。
李玲珑既然看上了他,那就更好办了。
林夭华看着自己手腕的血液中那一抹轻微地蜿蜒而上的淡黑色,万事已备,只差东风。现在,那抹东风,就要来了。
嘴角的笑容弯弯,却宛若镰刀。
紧接着下一秒,林夭华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闭上眼睛,身体带动椅子摔倒在地上。
砰地一声,吓得外面守夜的豆蔻连忙跑了进来。
在看到自家小姐的时候,不由惊叫一声!
从这一声惊叫开始,林家早灭的灯火,重新燃起。
裴涪卿看着尊师老了这么多的样子,轻叹一口气。
“老师,您说吧。”
自从林夭华吐血,到现在已经第三天了,林太傅恍然已经老了数十岁,面容苍老眼神茫然。
“俊宁(裴涪卿字)啊...我想求你一件事。”
裴涪卿上前一步,扶住林太傅。
“您说。”
林太傅猛然抓住他的手,眼神如刀看向他:“俊才郎佳,若实无糟糠之妻与青梅之约,可愿意迎娶好女?”
裴涪卿一怔:“师傅......”
“我林家高居朝廷整整三代,不敢说备受圣恩,但却并不单薄。只是,这福分...怕也是到尽头了...俊宁,师傅强求你答应我,娶我的女儿,直到她去了,你大可自行婚配。”林太傅悠悠然道,语气不尽沧桑。
裴涪卿长眉轻蹙,清俊的脸上抚上一抹忧色。
“师傅?您的意思是?”
“夭华...活不长了...活不长了...”林太傅喃喃道,双眼泛红。
裴涪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躯猛然一顿,睁大双眼,面带惊惶和错愕:“什?什么?!”
林太傅苦笑摇摇头:“昔日以为拜见中宫便过去,没想到,到底是惹祸上身...夭华,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什么错?”
林太傅浑身一软,坐在椅子上。
裴涪卿的手颤抖着,心里传来如刀绞般的痛。他的脑海里很乱,满满都是那轻轻浅浅的梦幻,和朝思暮想的虚妄。那芊芊玉白,一抹浓郁而温婉的水绿色。那温柔的心意,以及惊鸿一瞥的难忘。
夭华,林夭华。
他曾多次不守礼节地低喃过这三个字数百遍。
从满怀期待,到满怀绝望,到现在...竟然无语凝噎。
裴涪卿退后了几步,撑在后面的桌子上。
林太傅满心悲痛,尚未发觉,继续道:“夭华现在身染重病,处于进退两难之境。身为父母,自然不愿意女儿再去宫中受苦,香魂轻散。所以,我求求你,求你考虑一下...是否愿意娶了夭华?让她有一个名分,少受纷扰。若是不愿意...也无碍。”
裴涪卿呆愣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
林太傅以为他不愿意,长叹一口,正想走出门外,却突然被后面的一声巨响惊到。
他回过头,发现裴涪卿双膝跪地,双手举到额头一个半拳头远,眼睛通红,行礼道:“参见岳父!”
林太傅一愣,随后泪如雨下。
半个月过后,突然传出林太傅家中嫡长女要与新科状元裴涪卿结为连理,且婚期急切,就在下月初九。
这消息一出,全京都哗然,人们奔走相告,都快传到西北边塞了。
明明前些时候还是两王争一女的富贵,现如今却要选择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状元?且婚期急切,令不少人心中起了鬼心思。
难不成是素来名门清贵的林家出了丑事?
然而这个消息,却在圣上下谕旨赐婚的那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本来被圣上派去东山视察的景王,马不停蹄地,未领圣旨地贸然回京。
这一天大雨滂沱,皇宫中本来盛开的千万鲜花都被雨水打得抬不起头来。花瓣掉到泥土中,弯着身子,格外狼狈。落叶纷纷,带着水珠,沉重掉落。暗沉沉的天空被闪电划破出一道雪痕,雷声大得吓人,让在养心殿外面的李福都不由得惊了惊。随后他满怀担心地看着跪在养心殿大门前,穿着三爪御赐黑色蛟蟒袍服,腰环金丝绣线内嵌玉带的男子,腰上的皇子玉佩和亲王印章的璎珞交织在一起。
身上的水汽湿重到似乎都蔓延开来了,黑色长服饱吸雨水。长发凌乱,金线羽冠掉落。
男人俊美的脸一片冷然之色,双眼凝重深谙,看着就让人心惊。
水珠在眼睫毛上低垂,交织了一片。
轻轻一动,就蜿蜒而下。满脸的水痕,满身的水汽。
雨水狠辣无情,重重打在他的身上。冰冷又刻薄。
伴随着惊雷声响,当真是让李福吓得不得了。
周围一派宫女太监以及侍卫都低着头,不敢看。
李福叹口气,亲自拿着伞走近雨中,走到那人旁边道:“景王殿下,您还是回去吧。皇上,不见您。”
江睿明一言不发。
“...殿下,您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在这么下去。您的身子骨会吃不消的。还请殿下爱惜贵体,早点回去吧。”李福慢慢劝解着。
他自幼就跟着皇上,几十年来看过种种事情,倒是第一次碰见本来堪称大器的皇子自寻死路的,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景王啊,景王。
李福心中带着些许惋惜之情。
只牵挂儿女私情,而不理圣喻。怕是要废了。
李福摇摇头,正准备回去。却听见响动声,抬起头来,才发现不远处的正妃鸾轿。
孔雀金嘴缠绕石榴花,乃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淡粉洒金的长长薄纱飞舞着,露出里面那人冷然却长眉紧蹙的妖艳脸蛋。
李福一惊:“殿下,丽妃娘娘来了。”
江睿明眼眸一闪。
丽妃的鸾轿停下,旁边的两个宫女打开大羽遮住鸾轿。安柳掀起幔帐,迎出丽妃。
丽妃妆容精致,穿着正二品宫妃正装,高傲美艳至极。刹那间,让李福似乎回到了那年丽妃叱咤后宫,冠绝一时的时候。
丽妃冷眼看着跪在雨中的儿子。
裙摆不免染上雨水。安柳扶着她打着一柄打金雀闹春图油纸伞,走进雨中。
丽妃走到离江睿明两步远的地方后,停了。
看着儿子的模样,丽妃冷笑道:“...江睿明,你满意了?”
李福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江睿明低着头,不说话。
丽妃继续道:“怎么?本宫倒是看不出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是个只爱红颜不爱江山的傻子,愿意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苦谋多年的大计!”
李福心里一惊,丽妃怕气急了。
看江睿明低着头,但是挺拔的脊背,丽妃如疯了一般推开安柳,对着江睿明大声叫道。
“你要淋雨?好!本宫陪你淋!只是,你觉得皇上会因为你这样就见你吗?!江睿明,你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是堂堂的正一品亲王!贵不可言,只差一步,那么多年的坚忍都值了!可是现如今,你让这一切变成了笑话!”
“江睿明,本宫当真是白生你了!当初,我应该一把掐死你,省得等到如今,落得这般下场!”
李福惊呼出声:“娘娘!慎言!”
丽妃抬头看了李福一眼,笑了笑:“哼,本宫还介意吗?!这个白眼狼自己都不想要至尊之位了,本宫还怕什么?”
李福低下头,跪在地上。
江睿明的脊背依旧挺拔。
可是看着这一幕,正尖叫疯狂的丽妃却突然崩溃了。
她瘫软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
“睿明...睿明啊,你不能这样啊,你不可以啊!你要让娘的心痛死啊!”
惊雷阵阵,哭喊响天。
养心殿的窗微微开了。
皇上站在窗前,眉目带了些许无奈和愤恨。
不成钢啊,不成钢。
自古红颜多薄命
“少有红颜,好下场。”
景仁宫的主座的女人,听完宫女说的话后,慢慢说了这么一句。眉眼淡然,却又不尽沧桑。
林家大小姐,的确是个好姑娘。
礼仪品行,看起来都是难求的。更何况家世清贵,世代名门。成为瑞王正妃,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只不过,她的容貌却不是正妃的样子。
皇后举起茶杯,看着茶水中荡漾的茶叶。
喝了下去。
林夭华,你不要怪本宫心狠手辣。
远在明渠的瑞王,江睿沣看在桌上那一幅美人图,久久没说话。
画上半遮半掩的美人隐藏着在繁花似锦中,只露出一段若有若无白皙精致的侧脸轮廓,朦胧又缥缈。长发飞舞,缠绕花香。淡淡的光影中,就像是一场白日梦。
若是江睿明或江睿秦在场,怕是会一眼就明白了。
这景色乃是那日林夭华离宫回头似的惊鸿一瞥。
美人微笑,惊动人心。
江睿沣自问想要得到这个女人的心情绝对不比江睿明少,但是,他更爱江山。
有了江山,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但是,不可忽略,此刻他心中的一丝微痛。
男人的心中总有一个想要求得不到的美梦,纵然这个美梦都么虚无缥缈,总忘不掉,也总是会带起一抹心痛来。
林夭华,等到下辈子。
我再娶你,可好?
江睿沣的手指划过美人发丝间,唇角微勾,眼神温柔,如缠卷了时光的匆匆逝水。
“大小姐,来......”豆蔻双眼通红,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执着一只勺子向靠在枕头上的女子伸去。
本就白皙娇嫩的肌肤现在显得苍白得吓人,脸上带着说不出来的仿若即将羽化的美感,似乎,不存人间。
青丝蜿蜒流下,白色的衣裳更显得身姿清瘦。
不就这么短短几天,大小姐便...豆蔻想着,眼泪又要落下。
此刻却听见门外一阵喧闹,等到她放下碗准备出门细看的时候,只见穿着林勤柔已然冲了进来。
林勤柔绕过屏风,掀起珠帘,脸色瞬间苍白。
那个昔日浅笑温柔,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变得如此虚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林勤柔双眼顿时红了,眼珠子一颗颗坠落。
将那么多日的嫉妒,怨恨,全部舍去。
林夭华抬起头,勉强扯出一抹微笑,轻声道:“柔儿......”
林勤柔哇得一声哭出来,扑倒在床榻边,哭的响亮,泪水蜿蜒而下打湿了衣襟。
旁边的豆蔻和落枝也忍不住落泪。
瞬间,整个屋子里都是一片哭海。
林夭华眉眼无奈,慢慢伸出手搭在林勤柔手上,道:“莫哭了......”
林勤柔只觉心里阵阵发痛得厉害,手里的冰凉也让她现在浑身难受。
即使她与林夭华不能算是亲姐妹,但是凭借着多日来的相处,她真的把这个对自己很好很好的姐姐放在心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就是她的亲姐姐。所以她敢不顾一切地耍小脾气,可是没想到,一转眼,连她最珍惜的人都变成这样了。
冷静了多日的林勤柔现在悔不当初。
林夭华叹了口气:“你这般哭着,让我怎么说好呢?”
林勤柔咬住唇,抽抽噎噎地慢慢止住哭声。
林夭华笑着看着她,眉眼似乎都染上了淡淡暖光:“傻姑娘,姐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豆蔻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禁偏过头去,咬住手帕。
林勤柔抬头:“...呜,呜,真的吗?”
林夭华点点头:“是啊,所以你别担心了。瞧瞧,你把豆蔻和落枝都惹哭了呢......”
林勤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开始委屈地申诉:“姐姐病了这么多天,却不让我来看你。我今日好不容易强硬一会儿,趁着李妈妈她们不在,才跑进来的呢。”
林夭华轻声道:“我怕传了病气给你...你自从那次落水后,就身子弱些...”
林勤柔吸了吸鼻子,良久,才开口:“姐姐,我......”
却只见林夭华伸手堵住了她的唇,轻笑着:“我知道。傻姑娘,姐姐不怪你。”
林勤柔眼泪泛滥得更凶了,抱住林夭华的腰身就不放。
等到林勤柔哭累了,累得睡着了,林夭华才差人把她送回去。
豆蔻上前,理了理被子,哽咽道:“...大小姐,你总是这样...若是日后...”
林夭华笑着拍拍她的手,此刻她眉眼泛上疲惫,似乎多说一句话都是劳累。
“以后别拦着她了,让她进来吧......”
“可是!可是您身子虚弱,怎么可以......”
“唉,有柔儿陪着,我许还能更开心些...再说,你们也拦不住她的。”
“...大小姐...”
林夭华轻轻躺下,幽幽叹了口气:“我时日不多了,却还是想看着她,教教她。怕她日后嫁了人还是个调皮的性子,不让人省心......”
豆蔻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自古红颜多薄命
“...这个消息,三日后再送过去。”
女子声音冷硬淡漠,甚至带了些许狠意。
“可是......”
“出了事情,我担着!”
“若是......”
“一个女人难道比起主子的大业还重要吗?!听我一句话吧,再等三日。”
“...好。”
那人退了下去。
李玲珑看向窗外大雨连绵的黑夜,不由露出一抹冷然的杀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连江睿秦都对她有意!若不是在梦中知晓,她恐怕还蒙在鼓里呢。她本来就是穿越的,对于神鬼一事,自然更是崇信。
那个梦虽然诡异,但是却让她不得不信!
许是上天照拂,让她的努力不为她人做了嫁衣!
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我就看看你林夭华还能不能嫁给江睿秦,成为一代贤后?!
李玲珑攥住拳头,冷然一笑。
九月快要过完,十月即将匆匆临下。
落叶枯黄,香草冷下。
秋收时节正是刚好过着,西阳那边的外原牧民突然间爆发了。西阳最临边的栖霞关最遭殃,已然快被牧民们攻破了。
正是农民叫苦,牛羊乱跑的时候,坐镇西阳的浏闽关的皇帝亲使——梁王殿下,此刻手里攥着一张纸条,脸色晦暗不明地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
周遭似乎涌现了巨大的潮海般,给人以无穷的压力。
肖凌跪倒在地,额头流出冷汗,主子的内力突然爆发出来,让他不由浑身一颤。
这样下去,怕有大乱。
他不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但是看这样子,怕是跟那位有关系!
他匆忙低声道:“...主子...您,冷静。”
江睿秦没说话,眼眸沉沉若死水一般。本来清贵冷峻的脸庞此刻显得僵硬而漠然,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煞气。
不知过了多久。
肖凌才又道:“...栖霞关若再不出手,就不行了!”
他近乎嘶哑地说了出来。
那压力骤然一停,然后慢慢消散。
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本来紧攥着纸条的手,松缓了下来。
“栖霞关......”
“主子。。。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现下,只要握住了,在京中的形势,在圣上心里的位置,都会不一样!您,一定要想清楚!”
“...栖霞关...”
江睿秦喃喃着,似乎是魔怔了。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乱得发狂。
纸上说,他的夭华要嫁人了。
婚期将近,就在下月初九。
明明告别的时候,还不是。可是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夭华就真的不再等着他了。
为什么?
为什么?
栖霞关告急,千载难逢!
夭华将嫁,心如刀割!
你让我怎么选?!怎么选!
江睿秦猛然将手拍在桌子上,却没有动用意思内力。
发出重重的声响,肖凌的头更低了。
江睿秦看向账外,后慢慢闭上了眼。
李玲珑看着信上传来的消息,这才整个人松懈下来,坐在椅子上。
许久后,才低喃出声。
“...我赌对了...”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李玲珑笑得肆意疯狂,等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手里的信纸已经不成样子。
林夭华啊,林夭华,你看看,那些男人们。
景王被囚禁在王府里,丽妃亲自派人看着。
瑞王在外,未有所动。
而,他呢。
他啊,还不如景王呢。
果然,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美人算什么?只要日后拿到了江山,要什么美人没有?
噗嗤——,李玲珑撑着下巴笑得开心。
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呀...”林勤柔轻声唤道。
林夭华慢慢摇头:“没什么......”
林勤柔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展颜一笑:“姐姐,你是不是在担心临近婚期了,可是病却还没好,怕穿着婚服不好看?”
林夭华看着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林勤柔笑道:“姐姐,你放心,等到了成亲的时候,一定会好的!到时候,你一定会穿着最漂亮的婚服,嫁给姐夫的!”
“是吗?”
林夭华轻轻道,声音微弱,几乎微不可闻。
“难道不是吗?”林勤柔眨眨眼。
林夭华恍惚笑了笑:“柔儿,你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了...可是,又有太多的定中注定了。”
林勤柔听得很是迷惑,可是看到林夭华的表情的时候,不由一愣。
那是一种很淡然的,很温柔,却又带着点点无奈和舍不得的模样,照映在那双恍若春水的眸子里,似乎灿烂了一个春秋的光芒。
“姐姐。”林勤柔心下一抽,伸出手抓住了林夭华的手。
林夭华看向她,笑得温柔,却又陌生。
终是,什么也没说。
自古红颜多薄命
随着林府的亲事越来越近,西阳的战事也到了高潮。
梁王殿**为皇子,亲下战场,抚恤百姓的事情传回皇宫,更是让一直愁眉不展的皇上开心了好几天。
这时候,在朝中,瑞王的人在说起梁王时的时候,却不经意发现,有好几人出头为梁王说话了。
这一下,才让所有人回过神来。
梁王,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远在西阳的江睿秦,看着迎面冲来的牧民。
眉目冷然,拿起长枪策马向前。
每一招每一式,都令不少将士胆寒。这看起来清俊雅致的梁王殿下,竟然下手如此狠辣。看这模样,更像是夺命的罗刹。
肖凌策马向前,内心叹了口气。
血染红了西阳外的大片荒地,染红了这灿烂的天空。
却比不上,江睿秦此刻心里的颜色。
焦灼,难耐。
林夭华坐在床上,看着林勤柔兴奋得像是个小燕子般,拿着那长长的婚服在她面前晃,高声笑着:“姐姐,姐姐,你看,这婚服可真好看!”
大片鲜艳的红色充斥了眼眸,却让林夭华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算得上真正愉悦的神色。
“是啊,真好看。”
林夭华轻轻点头。
林勤柔似乎没看见那带着些许不明意义的笑容,抱着婚服转起圈来,笑得明媚。
旁边的豆蔻无声叹息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窗外。
听闻,景王府依旧大门紧闭。
说起来,景王这般痴心的人哪个女子不想嫁呢,只是,可惜了......
壶中的茶水慢慢倒进白瓷杯中。
豆蔻转头看向笑得温和的林夭华,微微皱起眉头。
之前她便有所怀疑,大小姐是否内心,已经有了人?毕竟那一本二小姐带来的杂文集已经不止被翻阅过一次的了,纵使大小姐喜欢读书,但是也不至于将一本描述男女情爱的书看那么多次。
再加上,大小姐这越来越不对劲的样子......
豆蔻越想脑子越乱,一不小心竟然将茶杯碰撞在地上。
砰地一声,让人们回过头来。
“呀,奴婢......”豆蔻慌乱站着。
林勤柔看了眼地上的茶杯,又看了眼床上的林夭华,立刻笑开来:“姐姐,姐姐,你看这可是好兆头呢!”
林夭华看向她缓缓一笑,脸色虽然苍白,却因为这一笑带着不知名的默默韵味。
“什么兆头?”
“嘻嘻,不都说岁岁平安吗?看来啊,姐姐以后的日子,一定也是平安喜乐的!”
林夭华笑着道:“什么话到你嘴里都跟被蜂蜜酿出来的一样。”
林勤柔笑着又迎了上去。
豆蔻松了口气。
慢慢弯腰捡起瓷片。
好兆头?希望...是个好兆头吧。
自古红颜多薄命
十月的天,是冷的。萧索的冷,冰凉的冷。
是秋风无情划过,掠下一地殷红的狠辣,伴随着身边的哭喊和怒吼,战马双腿怦然跪地,人头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有人的长剑直直刺向地面,双膝跪地。风吹起饱吸鲜血的黑色披风,竟然也毫不吃力,凌厉猛烈的风卷起风沙,卷起刺鼻的血腥味,那人的长发凌乱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群魔乱舞。
本是如天上流云一般的人,此刻浑身染血,煞气四溢。他右手握着长剑,跪在地上。慢慢抬头,看向上天。
耳边战马奔腾之声不绝于耳,哭喊怒吼一声比一声凄惨,刀剑与战甲摩擦出刺耳的音调。
初九。
初九的风真大。
江睿秦看向天,一言不发。
那边的她是否已经上了新娘轿,穿着凤冠霞帔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她有没有哭?有没有怨他?有没有恨他?
还,有没有爱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如雷电瞬间冲上云霄,伴随着多日以来的忍耐和艰辛,满满的血泪,是不甘是痛恨,一瞬间席卷了全身。
有敌人上前来,却被对方一刀绝了声息。
江睿秦慢慢站起来,执着长剑,看着前面。
眼中赤血,声音嘶哑。
“杀!”
“哟,老婆子我给这么多姑娘梳过头发,上过妆,却从未见这般貌美的女子呢。新娘子呀,以后嫁过去可有的享福了。”穿着暗红色衣裳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笑得喜庆,手里拿着一柄绑上了红绳的木梳,一下又一下地给对方梳头。
外面的天,已经快亮了。
淡淡的灰色笼罩天空,隐隐约约的风吹过,惊起颊边几缕长发飞起,却让怔怔看向铜镜中的林夭华猛然一愣。
她径自站起来,跑向门外。
看着灰色的天空,风冷冷吹过。
“小姐!”豆蔻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披风跑出去。
林夭华站在门前,看着天空。
等到豆蔻上前慢慢给对方披上披风的时候,却发现对面已然泪如雨下。
“小姐......”豆蔻轻声唤道,眼眶已红了。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哭泣得无声。
却比任何叫喊来得令人痛心。
“小姐...快回去吧,时辰不早了,待会二小姐就来了。”豆蔻忍着哭意道。
林夭华愣愣站在那,最后还是被豆蔻和几个丫鬟拉了回去。
又重新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里失神苍白的女子,渐渐变得妩媚动人。
描眉,勾眼,在额前点上红痣。
扑粉,打红,抿一下红色唇纸。
老人温柔的声音伴随着长发慢慢被梳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林夭华轻轻闭上眼睛。
等到她恍惚再睁开眼的时候,镜中的那个人,已然不再是多日以来缠绵病榻的样子了。
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失了心魂。
眼角带着如云雾般晕开的绯红色,柳眉细长却不显淡薄。双眼如同渲染了春水,不经意间都带着点点明媚妖娆的意思。呼吸之间,潋滟流光。
睫毛微颤,留下浅浅阴影。遮住眼底的莫名悲哀。
一头如墨青丝被梳起,只留些许垂在颊边耳际。头上的凤冠耀眼美丽极了,高高仰起头的凤凰被描绘得栩栩如生,金粉细细摩挲四周,眼中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两边分成两股,白皙圆润的明珠嵌在金色雕刻中长长垂下,越发衬得佳人如玉。
“好美!”林勤柔喃喃出声。
镜中的美人眨了眨眼,随后缓缓一笑。
引来一片抽气声。
身后嫁衣已经被展开。
林夭华站起来,任那繁琐沉重的红色包裹自己。
豆蔻看着自家小姐的模样,不知名地想哭。
若是她猜对了,那么小姐如今,该是多么痛苦?!
快到午时,长安街已经堵满了人,水泄不通。
人们议论纷纷,嘈杂的声音伴随着焦点处那一队人马更是热闹非凡。
新郎官面如美玉,俊美非常,穿着红色婚服,器宇轩昂。让周围不少围观的女子暗暗红了眼,暗恨轿子里的新娘子。
长长的队伍走了半条街也没走完。
十里红妆,当真是财大气粗。
一向清廉的林家,此刻的样子倒是令不少人吃了一惊。
想来,这位大小姐也的确深受宠爱。
“啧啧,新郎官长得可真好呢!”
“对啊,还是新科状元,昔日游街的时候我便见着了一次。”
“状元娶妻当真是好事啊!”
“是啊,不过这轿子里坐的却是昔日传闻与景王似乎......”
“哎哎,今日人家大婚,这样的传闻可少说了。”
“哼,我也只是忽然想起来。”
“哎,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倾国绝色,能让景王成那个样子?”
“说来也是......”
裴涪卿骑着马,走在前方,此刻回过头来看向那顶轿子。
心里说不出的欢快,和悲伤。
要娶梦中人,是他的幸运。但是,这样的美梦很快就要破碎了,未尝不是一种惩罚?
希望下辈子,他能再见到她,免她受诸多折磨。
伴随着乐声,谈论声,状元府邸已然坐落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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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昏色铺满了整个天空,映照着状元府邸挂了满府的红灯笼如同画中画一般,
裴涪卿身边的哥们儿已然都快醉的不行了,只好摆摆手让状元郎自个儿来受着这一波又一波的酒。
“林太傅的千金那才是难求的女子呢,状元郎这么快就得到青睐,可真令人嫉妒!”
“是啊,是啊,不管怎样说,你都得喝这杯酒。不然啊,我们可不干!”
“就是!状元郎刚受皇上褒奖,这下又迎来美娇娘,当真是羡慕死我了!”
“金榜题目时,洞房花烛夜!”
“哈哈哈哈,裴兄,你可有福气了!”
忽然,在这一片哄笑声中,有一个声音如冰冷寒风瞬间惊得所有人打了个颤。
“对啊,你的福气,当真是...万世难求!”
那人一身黑色长服,上面绣着腾飞的大蛟,张牙舞爪,却极为富有威严。男人头发凌乱,一只手里拿着壶酒,另一只手垂在空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景王,景王殿下......”
“臣等见过景王殿下!”瞬间乌央央跪了一群人。
裴涪卿单膝跪地,低头:“臣见过景王殿下。”
“嗤——”,江睿明嗤笑一声,上前拉起裴涪卿,对他笑道:“你今天是不是很开心啊?”
对方满身酒气,哪还有一丝昔日器宇轩昂的模样。
裴涪卿心里微冷,却没说话。
江睿明看了他片刻,猛然摔碎手中酒杯,吓得周围的宾客都愣了。
“说话啊!能娶到她,你一定开心疯了吧!”江睿明抓住裴涪卿的领子,咆哮道。
裴涪卿眼神冷漠,看向江睿明:“殿下,自重。”
江睿明冷冷一笑:“自重?”
下一秒,江睿明干脆利落地放开他,大笑起来:“我与江睿沣争了那么久,谁都没赢。却被你一瞬间夺走彩头?!凭什么!夭华是我的!我的!”
“是我先见到她!先梦到她!她应该是我的!”
“今天穿着婚服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她的郎君应该是我,你说说,是不是?!”
看着宛若疯子一般的江睿明,裴涪卿慢慢道:“殿下,慎言。殿下醉了,臣让人送殿下回府。”
江睿明上前,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直直抵住他的咽喉。
“殿下!”
“殿下不可啊!”
“殿下,冷静一点!这可是状元郎大婚之日!”
周围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出声劝阻,想要上前,却又不得不停止脚步。
“带我去见她,去见她!”
江睿明低喃道。
裴涪卿皱起眉头:“不可能!”
“你以为我要什么?嗤,裴涪卿,你要记住,无论怎样,我江睿明,依旧是江家子嗣,皇族血脉...我不会,做其他更令我自己羞愧的事了。”
江睿明笑起来。
裴涪卿没说话。
“我只要见她一面,远远地在门口跟她说句话都好。我不会做什么的,什么也不会。”江睿明放轻嗓音。
裴涪卿看着江睿明通红的眼里,似乎看到了如自己那样彻骨的痛苦和悲凉。
他放下拳头:“好。”
两人便在众人注视之下,离开了酒席。
一边走着,江睿明看着前面带路的裴涪卿,开了口:“你...见过她吗?”
裴涪卿:“...没有...”
江睿明笑了:“我很早就见过她...很早...你知道吗,我本以为,我和她是命中注定,却不曾想到这种命中注定,也只是一刹那......”
裴涪卿没有开口。
默默听着身后的江睿明断断续续说着。
等到他们来到内院主屋门前的时候,江睿明浑身一震。
门口的侍女有些迟疑,却还是退下了。
裴涪卿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慢慢开了门,是个模样俊俏的丫鬟。
豆蔻看着陌生的男人,对方面如冠玉,很是俊美。
“...姑爷?”
裴涪卿点了点头。
里面的婆子本想迎上来,却被裴涪卿示意退下,只好默默出了门。
豆蔻满心疑惑。
裴涪卿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见他道:“你可以说了。”
江睿明站在院前。
看向屋子里的灯火。
微微一笑。
他要说什么?说出他这么多日夜的想念?这么多日夜所遭受的折磨?还是说出...他一直想说的话?
江睿明慢慢靠近主屋。
放大了声音,不颤抖,没有哭意。
“林小姐,初次见面...我叫江睿明...”
这是他想说的话...一直都想说的话......
梦兰花节,他就想说了。
梦里的时候,他就想说了。
兰渝诗会满怀激动等待的时候,他就想说了。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等到最后,他在这里,说了。
他浑身僵硬,说完后似乎松了口气,脑海一片混沌,掉头要走。
却听见里面传来那个日思夜想始终不忘的声音。
温柔的,像是带着梦兰花节那日满街的香气扑面袭来。
“初次见面,江公子你好......”
江睿明的头似乎被石块重重一击一般,让他感觉到了从头顶到全身各处的剧痛和美妙的喜悦。
他没说话,转身走着。
似乎是锈掉了的木头。
有水滴滴在地上,一颗又一颗。
原来已在他不经意间,他早已泪流满面,而不知多伤。
月上梢头,筵席已散。
裴涪卿感觉此刻的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像是坐在云端。
对面的女子静静看着他,慢慢对他笑了笑。
让他现下怎么形容呢?
美丽?绝色?不,不,不,还是用什么诗句吗?
都不行!
那女子,似乎,让所有的一切,都在她面前无法抬头。
他幻想过多次。
却未想过她的容颜竟如此...令人...令人......
“夫君?你怎么了?”
女子的嗓音传来,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红了脸,局促地站起来:“我,我没事儿......”
竟然都不敢看她。
他慌张向四周望,结结巴巴道:“你要喝点茶,茶水吗?或,或者你饿了吗?有,有糕点。”
女子的眼神温柔,包容着他的一切。
他僵硬着。
无措着。
忽然间,只见女子低下头咳嗽,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一下子,他脑海里的弦瞬间断了。
他匆忙上前,抱住那个轻飘飘的身子,任对方的凤冠冰冷划过脸颊。
“夭华,夭华!”
女子气息微弱,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夫君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他向外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女子也在这一刻昏倒在他怀中。
嘴角的鲜血还是温热。
可是再美艳的妆容,也遮不住那苍白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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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女子的声音饱含愧疚,此刻那般虚弱的她躺在床上,眼中含泪。
裴涪卿坐在床边,摇了摇头,手里端着一碗药微笑道:“没事儿的,很快就好了...来,喝药。”
林夭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张嘴喝下苦药。
“你要好好养病就好了。其余的,都不需要担心。如果思念母亲了,我可以派人回林府。”裴涪卿轻声道,目光温柔似水。
林夭华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我们是夫妻,不需言谢...吃了药,你就好好休息吧。”裴涪卿笑道。
这幅画面美得惊人,却让一边站着的豆蔻看得泣不成声。
一个两个,都在骗自己,又骗对方。
伴随着时间越来越快,林夭华的身子也越来越虚弱。
裴涪卿一下朝就会回来看林夭华。
有时候林夭华睡着了,他也会坐在旁边静静看着。
有时候会和林夭华坐在一起,慢慢讲些有趣的事情。
有时候他会捧着一本书,给林夭华念。
看起来,美好得不得了。
可惜,美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眉眼中的死气越来越浓。
但是裴涪卿却还依旧是那般温柔。
他爱她,却从没有与她同床共枕。
只是默默牵着她的手,看着她陷入梦乡。
这样的生机慢慢消退的同时,西阳战事也早到了收尾阶段。
江睿秦一举消灭了来犯的敌军。
亲手斩下敌军亲王头颅。
消息传到京都,举国沸腾。梁王的声势一瞬间,大得令人心惊。
然而本来比梁王的势头还好一点的瑞王,此时也频频出错。有人说,景王原先的人马都去了梁王那里,暗中给瑞王下绊子呢。
而所有的一次似乎都安排好了。
林夭华出嫁前林府的情况终于在他胜利后知晓,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得知了林夭华缠绵病榻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
现在的江睿秦什么也不想了。
不管身后人的叫喊,肖凌的以死相逼。
他骑上马向京都的方向冲去。
夭华,夭华......
豆蔻有时候会看见自家小姐往窗外望。
而这一次,小姐却站了起来,站在窗前,向外望着,面色红润,容貌美丽得如同生病之前的样子。
豆蔻刹那间就红了眼眶,拼命忍着不哭出声来。
姑爷就快下朝了,快了......
外面风雨大作,吹得树枝张牙舞爪,发出刺耳的声音。
豆蔻连忙上前,将门窗关上:“小姐...你的病刚刚好一点,不,呜呜呜,不要吹风...”
林夭华不在意地笑了:“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
豆蔻将林夭华扶到梳妆镜前,问道:“小姐,小姐...要不要换件衣裳?”
“好啊。”林夭华轻声笑了。
而让豆蔻没想到的是,她穿上了婚服。
那件出嫁的婚服。
青丝流淌,眉眼依旧。耀眼的婚服衬着女子容貌更为美丽。
林夭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道:“豆蔻,我美吗?”
豆蔻低声道:“美...小姐最美了......”
手轻轻抚上脸庞,笑开:“这样就好了...也许,他会喜欢我这个样子......”
豆蔻没说话,心里却一惊。
“我快死了。他会来看我的...会来的......”
豆蔻很是慌乱,连忙开口:“小姐,姑爷肯定喜欢的。新婚之夜......”
林夭华打断了她:“豆蔻,不是他。”
不是他。
她第一次告诉了豆蔻这个事实。
证实了这个消息。
豆蔻很想问问是谁,但是,又不敢问。
林夭华放下唇纸,笑得温柔。
却在下一秒,昏倒在地。
而这时,江睿秦经过几天几夜的疯狂赶路,已经到了城门外。
裴涪卿到了府中,什么也不顾地就冲向内院。
脑海里一片紊乱。
等他看见床上那个穿着婚服,眉眼依旧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的时候,他忽然冷静下来了。
他慢慢走进去,在满屋子的哭泣声中坐在床边,拉起女子的手:“夭华...你还好吗?”
女子慢慢睁开眼,看向他,声音虚弱,然而容貌极盛。
眼中似乎带着光。
“我...很好...”
“还有...对不起...”
裴涪卿摇头,清俊的眉眼带着点点温柔:“不,你没有对不起我。”
女子看着他:“...是我,耽误你。”
“不,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夭华,你快点好起来吧,我还等着带你回去桐县,见母亲呢。还有我的小妹,她和勤柔一样活泼,你想来也是很喜欢的。”
裴涪卿温声道,眼眸慢慢溢上水光。
在他笑着的时候,他也在哭。
女子点点头。
裴涪卿继续道:“不止这辈子,我们还有下辈子呢...下辈子,我们也还要成为夫妻。”
裴涪卿望着她,满怀希望,将女子慢慢冰冷的手放在脸颊边。
女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
她侧了侧头,似乎想做些什么,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望向裴涪卿。
对方哭得像个孩子。
她想为他擦擦眼泪,再说一声对不起。
却在抬起手的那一瞬间,陷入黑暗。
手的温度再也无法回升,那双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裴涪卿猛然闭上眼,眼泪汹涌而出。
豆蔻惊呼出声,哭着跪倒在地。
满屋子的哭声蔓延,蔓延出了悲伤。
外面的风雨大作,雷声乍起。
门突然被风吹开。
豆蔻泪眼朦胧地向外望,却一愣。
有个男人。
穿着战甲,喘着气的男人。狼狈不堪,眼神如电直射里面。
当他看见那床榻上的红色的时候,他不走了。
当他看见裴涪卿哭得泣不成声的时候,他不走了。
当他看见那只手白得似乎要羽化而去的时候,他不走了。
他双脚虚软,跪倒在地。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但是却发现,在这一刻,他似乎失声了。
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脏猛烈地感受到剧痛,他不堪忍受般的皱起眉头,捂住胸口。巨大的悲哀涌上心头。
为什么悲哀痛苦?
有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
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死了...
她死了?谁?
——林夭华,她死了。
这一瞬间的清醒,让江睿秦瞳孔放大,浑身一震。
没有,她没有死!她没有!
她还在等我!在等我回来娶她!
等我回来给她最幸福的一切!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江睿秦抬头看向里面。
可是他期待的却没有实现,温度渐渐冰冷。
风雨无情打在他的身上,一道骇人的雷电将天空劈成两半。
照亮他的脸庞。
豆蔻不由惊叫出声。
在雷光下,那人脸色惨白,瞳孔漆黑一片。
下一瞬间,吐出一大口血,昏倒在地。
手向前伸着,似乎要抓住什么。
嘴微微张着,想要说什么......
说什么?
我想...叫她的名字......
※※※※※※※※※※※※※※※※※※※※
唉...其实最虐的是到死。她也不知道他是谁,也未曾听到他说过什么话。终究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红颜番外——梦君珠
十一月底的风是带着冰雪气的。更遑论在昆仑雪山山脉之中。一派绵延的山脉如沉睡着的远古巨龙的龙脊,黑压压的挡住人眼望向另一边的方向。
寒风萧瑟,寂静无声,然十分诡异。
这时,在一座雪山那边传来了骇人的声响。
望眼看去,却是覆在山上的茫茫白雪层层坠下,而白雪下的黑沉沉的石头却也悄然移动,但片刻后又再度安静下来。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是,在山之间,在被挖空的山洞之中却不尽然。
“大庆主政整整八百年,堪为第一王族。果然!果然啊!作为大庆盛世创造者的靖武大帝之墓,理所应当在龙脉之中,镇压龙气!”看见眼前这座青铜大门,一位衣衫凌乱的老者激动地涨红了脸,双手不自觉地挥舞,大声喊道。
他撕心裂肺,表达着原来这几十年来的研究真的没有白费!
“真的是靖武大帝之墓吗?!”后面听到老者喊声的一个中年人望着青铜门大声道,他也满脸兴奋不假,但眼里却是满满的欲望。
对暴富的渴求。
“既然如此,陈教授你走近看看怎么打开这青铜大门?!”旁边的另一位中年男人上前拉住那个满脸兴奋的同伴。
老者身边的一位女性咬了咬牙,攥紧拳头并未说话。
陈教授恐怕不知道那两个人的狼子野心吧!那个劝住同伴的刘军一看就是城府极深的人,另外那个王成更是个见钱眼开的流氓!
让这两个人进了墓穴,恐怕,恐怕!!
女性,也就是袁园她侧过头想要阻拦陈教授,却不想陈教授已然跪倒在大门之前,喃喃自语着,恍若疯魔。
她身后的同学李玲和高同海都上前帮助陈教授去了。
袁园偷偷看了眼那两个男人和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据说是陈教授的邻居的男人,李烽。
希望,我们有命见证一大历史奇迹,也有命告诉世人吧!
“到,到主墓室了吗?”
“妈的,压死老子了,这破石头!!这石头塌了墓穴也不塌啊!”
“咳咳!应该就是主墓室了!!”
“大家都没事吧?受伤了吗?”
“...陈教授...你,你说主墓室有几个,几个棺材来着?”
“靖武大帝身份尊贵,举世无双。应是所记载的金银双色,冰中玉梓宫!这座梓宫价值连城,千年来只一座!”
刘军一听这话,骇然地看着前方。
尽管四周壁画皆以金粉混彩,信灯灯芯为千颗夜明珠,地面以黑泥尘铺地。
但是正前方,在此巨大墓室之中那两座并在一起的以明珠、玛瑙、玉石为材,金银为笔墨的梓宫却是更为骇人!
在这昏暗的墓室中,它浑身晶莹,散发着莹莹光芒。让你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怕污浊了这一个无价之宝。
“天啊!好大的梓宫!”
“中央龙脉龙心所在,就是那里了!”
“不,不对啊!老师,冰中玉怎么会这么大的?!而且,而且从梓宫基底来看,这是两座梓宫呀!”
袁园说完后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众人震惊地看着那两座梓宫。
寒风吹进来,像是吹进了人的骨头缝里。
陈教授只感觉眼前一片眩晕,身边的高同海连忙搀扶住了他:“老师,老师你不要急!说不定就是啊!万一靖武大帝与什么别的同葬呢?”
陈教授涨红了脸一把推开高同海:“不可能,不可能!靖武大帝一生从未立后,后继之子乃是同族血脉,怎么会有人与他同葬?!再说了,皇后纵然身份尊贵,也不得以以上犯下,与大帝同葬!”
陈教授哆嗦着站直身体,跌跌撞撞跑向前去,在距离梓宫不过几步后却骤然趴下。
“老师!!”
“陈教授!!”
后面的人见此也连忙跑上前去。
这是,信灯中的夜明珠光芒大盛,照亮了整座墓室。
“真的,真的是两座冰中玉梓宫!!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几十年的心血啊啊啊!”陈教授攥紧胸前衣服,哽咽道。
刘军皱紧双眉捂住口鼻,慢慢上前。
可是冰中玉却是以翡翡之色,挡住了外人窥探的目光。
“即使不是靖武大帝之墓,但是能以两座冰中玉为梓宫,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吧!陈教授,与其现在哭天喊地,不如还是看看这所葬之人吧!也能给你们古物研究所一个交代。”刘军慢慢道。
陈教授听见这话,慢慢平稳下呼吸。
袁园和高同海扶起陈教授,帮助他勘察。
可是冰中玉价值连城,就连隔着手套去碰触,陈教授也是不愿意的。他只能围绕着冰中玉梓宫,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
他走着,走着,注意到了金银勾勒出来的基地长画,不由得一字一字慢慢念出。
然后眼中爆发出骇然之光。
“不对,不对?!这应该就是靖武大帝之墓啊!”
他说完后跟疯了一般的,看向四周。
在千颗夜明珠的帮助下,看清了四周壮丽壁画。
“灭敌秦!除汉王!看看,这,这里还有血洗族法!”
“靖武,靖武啊!这就是靖武历史啊!”
陈教授大张手臂朗声道。
然而一直痴痴望着这些壁画的李玲却开了口,手指指向靠近冰中玉梓宫的右边的第一幅壁画:“可是为什么这里会画一株桃花树呢?”
陈教授一怔,连忙转头看去。
“只有一颗桃花树,这面壁画是不是太空了。”李玲对此十分疑惑。
众人转头看向这面壁画,都开始仔细思索起来。
然而王成却是退后几步,靠近那冰中玉梓宫。他双眼激动地泛了红,伸出手小心摸了一下。
温润如玉,顺滑如天女织的丝绸。
他偷偷看了眼前面的那些人,伸手向梓宫最前方的几个最小的青龙。
本以为明珠璀璨,玛瑙血红,玉石清脆都不好拿。然而这几只小青龙竟然也这般难。
王成有些气恼,狠狠锤了一下其中的一只青龙。
却没想到,那只青龙骤然坠落,紧接着便听见梓宫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
众人立刻回头看向梓宫,王成此时已然浑身瘫软坐在地上:“不,不是我干的啊!不是我干的!”
刘军眯了眯眼,恨不得上去抽死他。
然而下一秒却没有人在意王成到底干了什么了。
袁园惊叫着,盯着那靠右的梓宫:“开,开了!”
大家看去,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只见那梓宫上面的冰中玉棺门正徐徐下滑,然后卡在末尾,静止不动了。
你几乎都能看见那明艳的红和暗色的黑。
以及雪般的白。
陈教授此刻心里骤然冒出一句话,大庆以黑色为尊,红色辅之。
众人不约而同地慢慢走上前去。
皆是一惊。
“啊啊啊!”
“我的天啊啊啊!”
高同海不由得被棺中场景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几步然后倒在地上。
李玲捂住眼睛,张嘴惊叫。
袁园咬紧唇瓣,睁大双眼。
刘军和王成满脸惊愕,呆站在那里。
陈教授张着嘴,眼睛瞪若铜铃般大。
李烽也是满脸骇然。
因为,那梓宫中躺着的。
就像是活人。
肌肤如玉,富有光泽不说。那沉静淡然的模样,像是睡着了一般。
袁园忍住眩晕感,仔细看向右边的男人。
对方头上的九旒冕以白玉珍珠连串,此刻散落在主人的黑色长发之中。他发丝如墨般黑,隐隐闪着润泽之光,哪里像是个沉寂千年的尸体。长眉如剑,眼眸紧闭,薄唇泛着藕色浅光。菱角分明的脸庞,每一部分仿佛都是雕刻出来般的,令人无法想象的俊美。
这,这会,会是大庆盛世之君,万皇朝祖——靖武大帝吗?
袁园不由得浑身发软,一直哆嗦着。她随着陈教授钻研大庆历史多年,自然也清楚靖武大帝。那时候她就曾想过,能令外藩公主见之求嫁的男子,该是什么模样?能开创这雄伟江山的男人,该是什么模样?
她眼眸颤抖,转眼看向另一边时,只感觉心里被狠狠一攥。
这,这个女子......
“我的天...这女人,不是妖精吧!”
“太,太美了...这是怎么做到的!真有人这么美么?!”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无法言喻的美丽。
这副沉寂千年的身体,静静躺在那里。身穿九凤舞天祭祀长袍,黑红一色衬得她肌肤更为白皙。你静静地看着她,心甘情愿地沦落在她的美丽之中。
她是谁?
袁园惊慌地看下去,却发现了两只相握的手。
一只是男子的,一只是女子的。
他们十指相扣,紧紧握着。
“九凰祭祀长袍,九龙攀天长袍。这,这是大庆皇帝与皇后祭天之装!”陈教授颤抖着道。
“若,若这男人真是靖武大帝,那哪个女人是谁?靖武大帝虽有妃嫔,却无挚爱,更无皇后呀!”袁园不由出声反驳。
这真是靖武大帝吗?
这种穿越时空般的感觉着实令人感到阵阵眩晕。
他原本只活在我们的史书之上,我们的脑海之中啊!
“若不是皇后,靖武怎么容许此女穿上九凰祭祀长袍?刘,刘先生,你看那是不是凤玺?”
陈教授看向刘军,手指却指向躺在梓宫中的女子腹上的一尊翡翠。
那翡翠被雕刻成一只凤与一只凰的模样,栩栩如生极了,堪称巧夺天工。
“...的确像是书里记载的...”
刘军喃喃道。
失踪了千年的大庆凤玺。
就在这里,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的手中。
这时,突然间听见一人开口道:“你们看。”
众人回首,却见李烽站在桃花树壁画边,正抬头看着那幅壁画。
被夜明珠照得几位亮堂的壁画上,浮现出了几行字。
——我江睿秦,有一妻。她还未过门,名为夭华。愿今后,我二人能白首偕老,至死不渝。
字字句句,明明十分平淡,却包含情绪。
袁园默默念出后,伸手摸向脸颊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满脸泪痕。
“夭华?夭华...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李玲轻声道。
“嘶——等等,这,这不会是!”高同海此刻也清醒了会,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叫。
但这时,陈教授的大喝却吸引了众人目光。
王成竟然执一玉柄,靠近了那具男性尸体。
抵住对方咽喉,似乎要拿出什么东西。
“王成你疯了!”刘军一愣,随后怒火中烧道。
“哼!老子累死累活来到这里,可不是陪你个糟老头研究历史的!看看,看看这尸首千年不腐啊!里头一定有梦君珠!”
王成朗声道。
可是不等他打开男子之口,却见王成背后袭来一只冷箭。
王成还来不及躲避,便被一箭射入心脏。他惊愕地看向众人,然后无力倒下。
睁大着自己的眼睛,在黑泥上不断抽搐着,鲜血飞速流了出来。
“王成!”刘军惊叫一声,大步上前。
众人看向即将死去的王成,只觉得心里发寒。
陈教授却是平稳了呼吸,慢慢道:“靖武毕竟是靖武...怎么让人如此轻松地玷污了龙体?”
忽然间,在王成停止呼吸的那一秒。
那原本还恍若活人的男子尸体却骤然失去了血色,整人个塌陷下去,变成一具干尸。
“天啊!怎么会这样!”陈教授大惊失色。
李烽见此,连忙跑上前来,靠近细看后不由一怔。
“不是有梦君珠吗?”李玲也惊呼道。
梦君珠。
之前他们在六恕言王墓也曾发现过这样的一枚珍宝。
能保死人容颜永驻,千年不腐。
“是,但只有一颗。”李烽骤然开口。
他抬头看向周围的人,慢慢道:“只有一颗梦君珠。”
“怎么可能?”袁园一愣。
“他也许用了别的方法作了假像迷惑他人。但至始至终,应该只有一颗梦君珠。在,这个女人的身里。”李烽垂下眼眸。
恍然间,他们想起了桃花树壁画上的那几行字。
吾妻夭华。
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能发现这样大的靖武墓室,陈教授你真是功不可没啊!你放心,你要批的资金今天下午就来!”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握着陈教授的手,笑得十分开心。
陈教授淡淡一笑:“多谢了。”
陈教授慢慢走近那巨大的工作场,向一边的李烽道了谢。毕竟对方一路默默护送他,还解决了刘军这个不安分因子,维护了墓室。
纵使,靖武大帝......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带上手套,正想进去工作时,却见高同海走了过来,小声在他旁边道:“老师,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陈教授点点头,跟他走到了一边。
高同海小心拿出一张复印件,陈教授戴上眼睛看去后不由一怔。
“这,这是......”
“这是裴相美人图。即使市面上也有很多仿本,但是我们馆内的这一副才是真迹。上个月您让我去和李教授研究裴相美人图时,我们假定了一个结论,怀疑这副裴相生平仅有的美人图,乃是祭奠亡妻的。”
“可是真的!!”陈教授大惊失色。
“我细看那梓宫皇后与这裴相美人图上的美人几乎有七分相似,而且,而且...我们都知道,裴相祭奠亡妻的一共十六首诗里,共有八次提到了林氏,还有,还有夭华二字。现在,我很怀疑夭华二字乃是裴相夫人闺名,应该全名为林夭华,的确符合正清林文豪与裴相结姻缘这一说法!”
高同海越说越激动。
陈教授听完后,痴痴望着这裴相美人图。
画上美人容颜绝色,姿态曼妙。
他叹了口气。
若是真的,那么靖武荣光怕是要添上一抹红颜祸水之色了。
他面带纠结,拍了拍高同海。
“不要先下定结论。毕竟,那是靖武皇后啊。”
陈教授绕开高同海慢慢走上前去,望着偌大的梓宫,泛出一抹温和淡然的笑容来。
他研究靖武几十年,与靖武早已息息相关。所以,他很清楚那副桃花树壁画所代表的含义。
靖武帝,你是不是想让她永享太平,安稳和乐呢。
用情至深,至死不渝。
红颜番外——吾妻
丁培润皱着眉头,被横肉挤成两条细缝的眼看向站在门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身着紫黑蛟蛇一品官服,却腰间束着白色孝带,额间亦缠着雪白孝巾。长眉凤目,似是都被看不见的沉沉冰雪压出了死寂的冷气,透不出原本清隽面孔应有的温润如玉,少年风发。
丁培润咬咬牙,一挥拂尘,脸上摆出了卑微讨好的笑容走向男子,低声道:“丞相大人,皇上此刻正在抄经论佛,实在是不得空。还请丞相大人后几日再来吧。”
被唤作丞相大人的男子没有动。
只是再度弯腰鞠躬,然后一挥袖袍叩首:“微臣请求皇上开恩。”
丁培润抿了抿唇,有些恼火地瞪了一眼在旁边缩成一团的两个小徒弟。
他走到其中一个徒弟身边,低声道:“本公公去禀告万岁爷,你们给我看好了丞相大人,莫要让他做出什么来。端茶送水也别怠慢。”两个小太监连连低头应是。
说罢,他快步悄悄从侧门入了茶室。
从茶室往里走时,他用拂尘轻轻撩开了帘子。
偌大的清心殿里没有一个宫女太监。
丁培润弯着腰,悄步声息地往清心殿的后院走。却不想到竟看见那个身着明黄常服的男子坐在了门槛边,身边是一沓摆得整整齐齐的经书。
他赶紧跪在地上,轻呼:“万岁爷。”
着明黄常服的男子没动。
过了会儿后,丁培润继续道:“启禀万岁爷,门外是裴相求见。”
男子还是没动没说话。
丁培润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着膝盖都有些发麻时,才听男子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在空荡荡的清心殿里,回荡着。
“宣。”
丁培润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他又不敢揣测,只惊异地瞪大了双眼,又慢慢爬起来,小步往外走。
见了。
万岁爷终于在裴相大人求见的第三十二个日月见了他。
丁培润微微抬起眼眸,看向裴相。
见那紫黑裙摆慢慢晃动着,一步又一步,走出了这三十二个日月的一叩一拜,百次求见。
待身影被大门掩盖,丁培润不由得叹了口气。
引来旁边小太监不解的询问。
已年近不惑的内务总管甩了甩拂尘,冷笑一笑。
“不该问的,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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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个日月。
可又不仅只有三十二个日月。
裴涪卿看得见铜镜里自己眼角的细纹在越来越深,越来越多。
许是,那个坐在门槛边的男子也是如此。
着一身明黄,沉一身死寂。
裴涪卿走至男子身后十步远,跪在地上:“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冷冰冰的话语回荡在空空的大殿中。
男子没有回他。
忽而。
有风吹过,卷起了那一沓经书的最上面一张的页脚。
男子动了。他伸出手,慢慢抚平了页面。仔仔细细,小心翼翼。
“你在诅咒朕。”
他的声音也很冷。很空。
裴涪卿脸色冷然,低头。
男子继续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忽然。
他猛地转身。
被岁月磨砺的俊美面庞现出了无言悲痛的狠绝。是昔日面孔,却又不是昔日眼神。即使琼浆玉食万般滋养,也赶不及他自己在奔向沉没。
“声声万岁,的确是万岁...死不了,也见不到...
说出来的字字句句似是石磨滑镜般刺耳刻骨。
又过了会儿。
男子道:“裴涪卿,你要什么?”
很淡,很冷,很平缓。坐拥了大庆江山的男人,又恢复了他高傲冷漠的本性。
裴涪卿慢慢道。
“微臣,想要协妻回乡,拜见老母。”
那股曾吹起佛经一角的风更冷更大了,卷起了裴涪卿肩边的一缕发。
男子抬眸,看向窗外。
“滚。”
裴涪卿额头触在地上:“请皇上将微臣爱妻的......
滚。“
他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也就在这一瞬,门外的侍卫冲进殿内,将丞相大人带离了这里。
大门被关上。风停了。
佛经却已经散了一地。
男子慢慢走到佛经旁边,弯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捡完后,他又坐到了门槛边。
他腰间有一枚黑色的睡莲纹香包。早已不香了。
许是,还有一个三十二个日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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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的惊喜番外啦。之前关于红颜的另一版番外在贴吧,是最初版本的。后来去晋江写的时候,就换成了梦君珠。但是看大家很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少林寺坐落于凌云峰主峰上,被层层云雾挡在,有清脆的鸟叫响彻云霄时,暖阳破开云雾显现出勾心斗角的飞檐与光华流转的琉璃瓦。竹林中的翠竹一排又一排围绕着这个传承百年的古老佛门,越发显得威严厚重,深不可测。
此刻,正是初阳第一次碰上山头的时候。
也是少林寺的早课正开始的时候。
每个和尚都有自己做的事,或挑水,或练武,或劈柴,或生活......但是,现在他们都集中在中心的佛堂中,闭上眼睛静静念着佛经,手里一下又一下地瞧着木鱼,转着佛珠。
乍一看,每张脸庞似乎都一模一样。
一样森严,一样透着股圣洁的气息。
等早课完了,主持大师慢慢站了起来,他留着长长的白须,慈眉善目得很,微笑看着弟子们走了出去,然后抬手向其中一个靠前的弟子摆了摆手。
“主持。”那弟子上前弯了弯腰,佛珠卡在食指和大拇指中间,语气恭敬。
觉明主持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澄赟,我看你最近早课都听得入神,可是有什么醒悟的地方?”
名唤澄赟的弟子抬起头来,竟让整个光辉明亮的大殿越发显得仙气朦胧,不可窥探。
他生的眉清目秀,自有一番气韵在。长眉似墨痕凌厉,凤眼微垂,睫毛犹如鸦羽层层叠叠盖住了眼底如清泉一般清亮的光。即使头上有着戒疤,也难掩那好容貌。
若是有女子见着了,怕是要哭一遭。暗恨生的这样好的男子怎的就成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林寺弟子?
澄赟缓缓道:“佛说,四大皆空。可是如何才能四大皆空呢?弟子,不明。”
觉明主持笑着看他,却没说话。
澄赟略有疑惑,抬起头来,面容清俊,气质冷然。
“...你觉得,我会说什么?”觉明主持道。
澄赟摇了摇头:“弟子不明。不应是佛经典故么?”
觉明慈爱地看着他:“澄赟,你一向聪慧,亦是同代弟子里最具天赋的一个。我说的,你也会清楚。”
“...可是主持...”澄赟还想说什么,却见觉明合起手里慢慢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信得心及,见得性彻于日用中无丝毫透露,全世法皆佛法,全佛法即世法,平等一如。”觉明主持看向大门外,那里平坦宽阔,主道慢慢通向远处的正门。
有钟声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而庄重。
澄赟顺着主持的目光看去。
“你也该入世看看了。”觉明主持微笑着说了一句后,便起步慢慢离开了。
徒留澄赟一人在大堂中,思索许久。
澄赟转身,看向庄重威严的佛像,半响,弯腰合手虔诚道:“阿弥陀佛。”
佛像面露威严,却带着普度众生的慈爱,正静静看向远方。
“啧,胡说什么呢。别听他瞎说,这人啊挑水挑傻了!”一个大大咧咧的和尚走了过来,手上卷着一条薄被。
“澄如,你说啥呢!我可没瞎说,我们身为少林弟子,是不可以撒谎的。”被说的弟子,也就是澄佟连忙站起来,冲他大声道。
澄如挑了挑眉,将被子随后一扔。
那被子却整整齐齐落在了不远处的长杆上。
“我少林可是已经不入世三十年了啊,昔日听闻武林盟主亲上凌云峰请主持可都没让主持点头呢。怎么今日就可以了?你定是听错了!”澄如很是自信地仰起头。
身边的几个弟子纷纷低语起来。
澄佟看周围的人的目光变得怀疑顿时慌了:“我,我可没听错!并且我是亲自看见澄汇大师兄从主持师傅的禅房里出来的。”
澄如还想说什么,却见有一个小和尚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面色红润,见他们站在这顿时扬起声音道:“快来,澄汇师兄说要点人下山历练了!”
众人一惊,都不由得站了起来,跟着小和尚跑了。
等小和尚都跑了,才有一个穿着灰色布袍的老和尚走了出来,捡起扔在地上的扫把,摇了摇头悠悠道:“...都未定心啊...”
那边外院练武场已经挤满了人,热火朝天得很。
只见武台上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长袍佛衣,面容冷峻严肃,正皱起眉头看向下面人头涌动的情况。
他身边两个其他的和尚也皱起眉头,其中一个举起红布绑着的锤子重重敲了敲一边的锣:“行了,行了,都安静些!这是少林寺,不许大声喧哗!”
锣的声音清脆明亮,传到了最远处。
场面渐渐安静下来,也没人再说话了,大家都怀着期待的目光看向上面的澄汇。
澄汇走上前,慢慢道:“主持有命,让我领人下山历练。”
这一下,又闹开了。
有年轻的小和尚举起手大声道:“大师兄!怎么选人啊?还是大伙一块去?”
“哎,怎么可能一块去,要大家都走了,少林寺怎么办?”
“就是,也不会许多人一块出去的。”
澄汇皱起眉头,周身气氛变得更为紧张。
小和尚们见了,都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澄汇是澄字辈第一个弟子,便是这一辈的大师兄。再加上他天生一副威严模样,每每看人的时候都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味道。但是也没人会不听他的话,毕竟大师兄的武功也是这辈的佼佼者。
澄汇等到场面安静下来,才开口道:“此次下山,历时要半年多的时间,所以人数也不会太多。只要五个。”
五个!!
这么少!
一望过去,这都有百多个小和尚了!
有人又要开口,却被澄汇的冷脸色吓住。
澄汇继续道:“这五个人,便是上次比武的前五个人。”
这一下,也没人说话了。
少林寺虽然已经三十多年不问俗世,但是他们这里毕竟带着江湖门派的意味,武功最高者为号令者这是亘古不变的事情。
上次比武的前五者,不仅是那一次最厉害的,也是上上次,上上上次的.......大家都心服口服。
澄如和澄佟对视一眼,猛然互相来了个大大的拥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哈哈哈,终于可以下山啦!
人生若只如初见
师兄弟一行五个人。
大师兄澄汇带着他们,二师兄澄念的医术最好,三师兄澄赟武功最高,老四澄如性格开朗,最小的澄佟十分机灵。
目送着这一行人下山,后面的师兄弟们都大声说着祝福的话语,希望五个师兄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
澄如和澄佟在后面打闹,兴奋得不得了。
“哎,我们先去哪儿?”
“我不知道,问问大师兄?”
两人兴冲冲跑到澄汇身边,澄如最先开了口:“大师兄,我们要怎么走?”
澄汇道:“从武安镇一直走到邑都,在走水路去湘南,最后到杭阳,将主持交给我们的信转递给龙山寺的海云大师。”
澄如一听,不由咋了咂嘴:“这么远?!杭阳可是武林人士的圣地呢,武林盟主便居住在杭阳!”
他们身为少林寺众人,自然也是武林人士了。
澄佟兴奋地快飞起来了。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澄念走到澄赟旁边,看着小师弟白皙俊秀的脸庞,他笑了笑:“三师弟可开心?”
澄赟看向澄念,清澈的眼眸不带一丝尘埃:“二师兄,为何开心?”
澄念一愣,随后摇摇头笑了:“这心是你的,可不是我的。”
澄赟点点头,开始慢慢思索起来了。
澄念看着澄赟,面露复杂之色。
澄赟天资聪慧,又一心向佛,已经被视为主持的接班人了。但是,澄赟从出生便在少林寺生活了,世间的百花亦未尝闻过,怎算看破?即使拥有羡煞旁人的武功天赋,也得慢慢磨出莲花心肠。
澄念走上前,跟在澄汇旁边,笑眯眯地和澄汇开始说话了。
澄赟目光向前,脚步坚定。
一行人带的银两不多,等到邑都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其一,是因为作为出家人的慈悲心肠,看见穷苦的人,便要帮一个。其二,是因为他们不会打算。
但是等到了邑都,大家渐渐回过味来,才不由觉得花花世间的百般其妙。
即使这样,澄如和澄佟还是很开心。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两人蹦蹦跳跳地像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澄汇皱着眉头又要开始说教的时候,却被澄念拉到一边去帮穷苦的乞丐问诊了。
只剩下澄赟一个人站在街道中央,向前走也不是,向后走也不是。愣愣的表情出现在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的时候,引来对面不远处望仙楼上一个女子的轻笑。
眼波流转如雾生烟,勾起一腔春水潋滟波澜。眼角带着渲染的红,妖媚又惑人,衬着那双动人眼眸越发显得让人魂飞魄散。
澄赟感觉灵敏,发现有人观察自己的时候,就转过头去看了,却没有搜寻到什么。而望仙楼二楼上开了窗的位置,已经没了人。
“三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啊?快,我们找到住的地方了。”澄如跑了过来,向澄赟招了招手。
澄赟点点头,便跟了上去。
五人找到住宿的地方,是离春江水较近的一个小客栈里的柴房。柴房很大,也挺干净的,挤五个大男人也刚刚好。
拿了钱的掌柜显得很开心,笑眯眯问着斋饭的问题。得到首肯后,就走了出去。
“啊,这里能看到春江呢!现在正是桃花开的好时候,不知道春江旁边可有没有桃花!”澄佟望出窗外,他站在了澄如的肩膀上,才能够到那个高高的窗子。
澄赟坐在草堆上,闭目念起佛经来。澄汇也同他一起。
澄念倒是在细细思索什么,没有说话。
澄如和澄佟自觉没趣,找了个地方打瞌睡去了。
等到五个人吃完了斋饭,已经天黑了。
走了一天的路程,也没吃好,澄如和澄佟早就哈哈大睡起来了。澄汇和澄赟以及澄念,也在修完晚课后,席地入睡。
三月份的天气,正是温和的,不冷不热。
慢慢的,五个人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可是,突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有一双眼睛突然睁开,带着清辉月光般的透彻,直直射向那高高的窗外。
窗外黑黑的,什么也没有。
澄赟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此刻,已经月上中天。
澄赟站在院子里,那里有一棵异常高大的柳树,柳枝很长,随着夜风摆舞,迎着月光盘旋。
澄赟一言不发,全身上下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刚刚,似乎有人从窗子那边看他们。气息很轻,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浅眠,还有可能发现不了他。这样一来,对方的武功修为绝对不在他之下。
澄赟皱起眉头来,细细感知着。
可是周围除了风声只剩下柳枝和风摩挲的声音,淡淡的花香传来,一切的一切,都很平常。
澄赟松开眉头,打算回房了。
可还没等他回头,却忽然听见一阵如银铃的清脆笑声。
“呵呵呵,喂,小和尚!”
澄赟猛然转过身,却愣住了。
有一个女人坐在房顶上。
她穿着水红色的薄纱长裙,看起来不想是丝绸,更想是一层一层的薄纱环绕出来的,很宽松,很飘逸,随风飞舞着。隐隐约约露出来白嫩纤细的小腿。长裙却遮不住脚踝,露出那双精致玉足。两只玉足小巧晶莹,脚踝处还各自绑着一条系上了金色铃铛的红绳,衬着雪肤越发妖艳。绣鞋上用金灿灿的丝线绣着两朵并蒂莲,多情又妖娆。
那双脚轻轻晃着,让风声夹带了清脆的铃铛声。
这样的穿着,不像是中原人,更像是外疆的。
上身的衣服略紧,红绸缠绕柔软的腰肢,勾勒出完美的曲线。锁骨处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包括两个莹润小巧的双肩处。就像是上等的白玉,被月光倾洒出一片光辉。
两只宽大的袖子亦随风飞着,嫣红色的,薄薄的,将那两双玉臂完整地呈现在了澄赟的眼前。左手的手臂上似乎描绘了一只飞舞的五彩蝴蝶,栩栩如生极了。两只手都带着从手腕金镯延伸出来的细长金手链,戒指扣在了中指上。红色的玛瑙十分明媚硕大,金链上夹杂着零碎的翠玉,更显得精致。
那双纤细的手涂着蔻丹,轻轻挥过眉间。
“小和尚,你看够了?”女人仰起头,对他嫣然一笑。这一笑,竟让澄赟红了脸。
澄赟慌张低下头:“贫僧,贫僧失礼了。”
女人抿唇一笑,然后口齿缠绵地吐出一句:“呆子。”嗓音轻柔,似乎带着一把把小钩子。
女人双手一挥,便飞身下了房顶。她的脚步很轻,轻功很好。
澄赟不敢看她,只好双手合十,低着头念叨着:“女施主,天色已晚,还是趁早回家吧,免得双亲担忧。”
女子勾唇笑着,眼波流转,细细地在小和尚的眉眼划过,笑了出来:“小和尚,你可看见了地上的金银财宝?”
澄赟摇摇头,老实道:“回女施主的话,贫僧未曾。”
女子涂着蔻丹的食指划过面纱下的红唇,巧笑倩兮道:“那,你一直低着头做什么。”
澄赟的脸涨红,结结巴巴着:“贫僧,贫僧不能看女施主。”
女子眨眨眼,在他旁边环圈走着。腰上的金链子一如手上的,只是更大了。链子细细垂下,衬在红纱裙上,越显得精细。裙角绣上了暗金色的盛开的海棠花,裙角散开飞舞的时候,似乎真的传来了香气。
“为什么呀?”女子觉得这小和尚很是有趣,连耳朵尖都红了呢。
澄赟回想起主持和师傅说的话,然后一本正经道:“师傅和主持都说过,身为少林弟子要戒色,不可在女子身上多流连。”
女子挑眉:“哼,才不是呢。我觉得呀,你师傅他们在骗你,女子有什么可怕的呀,都是香香软软的解语花,多讨人喜欢呀!”
澄赟抿了抿唇,半响才道:“...可是,可是女施主是妖怪啊。”
女子一愣,眨了眨眼。
澄赟继续道:“贫僧知道女施主能修成人身怕是也不容易,所以也不会去找法师来收了女施主。但是女施主还是要多加注意,以后不要轻易出来了,而且穿着太单薄,不合礼仪......”
女子越听越好笑,到最后不由得大笑起来,弯下了腰,手差点碰到了澄赟的肩膀。让澄赟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柳树的树叶影子婆娑在地上,交织成一片淡淡的光影。
澄赟诧异地看着捂着肚子笑得欢快的女子:“女施主...可是贫僧说错了什么么?”
女子眼角带着笑出来的点点泪水,瞪了他一眼:“笨蛋和尚,你为什么觉得本姑娘是妖怪啊?”
澄赟红了脸,看了眼她,随后更低了低头,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说什么。
女子越发好奇了,一步一步逼近:“你要是不说,我就吃了你!”
澄赟一惊:“女施主,你怎么可以吃人呢?”
女子笑得快活:“你要是告诉我了,我以后就不吃人了。”
澄赟迟疑片刻,才慢慢道:“...因为,因为我师傅说长得好看的女子都是会害人的妖怪。”
女子却是笑得更开了:“那,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澄赟的脸红得跟成熟的西红柿一样,支支吾吾不说话。
女子清脆的笑声响在耳边。
她脸上的面纱飞舞着,只露出那双勾人的眼眸。黑发飞舞,在月光下更如上好的丝绸缎子。
用镶着红玛瑙碧玉翠石的金簪子将半边头发挽起,而在鬓边和颊边落下些许柔软的细碎发丝来。两条长长的步摇坠子落下,晃动时发出碰撞的清脆声音。
“喂,小和尚,你有名字么?”女子点了点他光溜溜的脑袋。
澄赟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连忙退后,靠在了柳树上。本来长得眉清目秀自带仙气的容貌,此刻染上绯红,多了几丝烟火气。
“施主,男女有别。更何况,贫僧是出家人......”他结结巴巴开始说起来。
女子不耐烦摆摆手:“行了,别说了。快回答我的话,你有名字么?”
澄赟摇头:“贫僧没有名字,只有法号。”
“那,你的法号是什么呀?”女子看着他。
“贫僧法号澄赟。”
“澄赟?啧啧,真难听。”
“...不难听...”
“就是难听,我以后呀,还是叫你小和尚,小傻子好了!”
“女施主...”
“停!小傻子,别念叨了,我都要走了!”
澄赟一愣,随后连忙道:“是,天色太晚,女施主要早日回去才好。”
女子哼了一声,转身欲施展轻功离开,却又撇过头看向澄赟,眼角的绯红色多情缠卷,勾着那细细的眼神丝儿更是动人。
“靥儿,我叫靥儿。小和尚,你可得记住了哦。”
说完,她展颜一笑,笑容在面纱下若隐若现。
双手一挥,便腾飞于空,几个轻点后便消失在夜空。
澄赟怔愣在原地。
靥儿...如花笑靥的靥儿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
眼前的碧青江水带着微微的波动流向远处,绵延的青山衬着头上流转的朵朵白云,更显得高大巍峨。
带着江水气的风拂过,让澄赟的思绪慢慢回来。
“三师兄,你在看什么啊?”澄如跑了过来,轻声问道。
澄赟摇摇头:“没什么。”
澄佟拉了一下澄如,道:“三师兄肯定在钻研佛法,你别去打扰他!”是啊,除了这样,三师兄还会做什么呢?
澄赟一怔,没有回答。
倒是一边的澄念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对着澄如和澄佟道:“你们若是也有像澄赟一样坚定的心,那你们的早课也不用老是被大师兄盯着了。”
澄如和澄佟撇撇嘴,跑到船的另一边看鱼去了。
澄念笑眯眯地看着澄赟,澄赟撇过头去,开始背诵佛经。
很快,过了香江口,就可以到杭阳了。
一看见岸边,澄如和澄佟就按耐不住了,不等船靠拢,两个人就跑了下来。
澄汇将钱递给船夫后,就跟在了师兄弟的后面。
这里是杭阳附近的香江水岸,属于杭阳城外的碧江山,树木围绕,郁郁葱葱,树叶浓密得似乎都要把太阳遮住了。
还好碧江山距离杭阳城口不远,走约莫半日就可到。
师兄弟五人,便在一条小道上慢慢走着。
突然间,澄赟停下了脚步。
澄赟看了眼澄汇,皱了皱眉,脸色冷肃。澄汇执着佛珠的手一顿,抬起头叫住了澄如和澄佟。澄念也停下脚步回头望。
澄如和澄佟一回头,便见大师兄的脸色不好,刚想问问怎么了,却骤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风声,然后四面八当袭来带着血腥气的杀气。
师兄弟五人连城一个圈,背对着背,看向这群忽然出现在眼前包围着他们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约莫有二十多个,手里拿着泛着冷光的长剑,露出的那双眼睛残忍冷酷。
气氛骤然僵持下来。
树林里的风声似乎都带着紧张的意思。
“师兄......”澄如皱起眉头,一脸严肃。澄佟抿了抿唇,放轻了呼吸。
纵使他们在少林寺中苦修多久,也,也没有一次真正面对过这样的敌人。一次,也没有。
还是少年的小和尚们心里涌上了紧张的感觉。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是正道。”澄汇摇了摇头,慢慢道。
其中一个带头的黑衣人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既然是少林和尚,那我们就没找错人。”说完,手一挥。
黑衣人们迅速利落地摆起架势,向他们攻去。
即使小和尚们的心里忐忑不安,但是此刻的身体已经熟悉了十几年来的一招一式。
“不下杀手!”澄汇喝了一句后,便将佛珠套在手上,和对面的黑衣人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澄如和澄佟互相看了眼对方,点了点头。
澄念也收起了手上的医书,摆出架势。
澄赟面无表情,气质冷然。
对面的黑衣人似乎在嘲笑澄汇的仁慈,下手的狠辣程度越来越重,每一招都向人的要害刺去。
打斗异常激烈,激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尘土沾染上了衣袖。
然而少林高徒终究是比这些刺客的武功高得多,不过一会儿,黑衣人们便觉得下手处处遭受限制,十分困难。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也觉得有些不对,皱了皱眉头,递给其他几个黑衣人几个眼神。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突然长剑一划,偷袭了正在遭遇四个其他的黑衣人围攻的澄汇,将他身后的包裹的两头斩断,拼劲全力握住,然后施展轻功向远处逃去。
澄赟手一挥,便将旁边的黑衣人打倒在地,然后立刻施展轻功追上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
澄汇一惊,却被更多的黑衣人缠住无法脱身。
忽然,澄念将几根长长的绳子递给了澄如和澄佟,以及澄汇。
师兄弟们顿时明了,打掉对面黑衣人手上的武器,将他们一个一个五花大绑地缠绕起来。
等到打斗结束,也过了一会儿了。
“三师兄怎么办?!”澄佟十分着急,向澄汇道。
澄汇紧锁眉头摇了摇头。倒是澄念一脸轻松地摆摆手:“澄赟武功最高,不必担心。我们先按着路去杭阳,想必三师弟最后也会去那里。”
澄如点了点头,澄佟却满脸焦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澄念止住了。
“行了,这些黑衣人的武功不高,那个领头的只能算一般。你三师兄武功高强,绝对不会处于下风。等我们到了杭阳,你三师兄还不来,再作打算可好?”澄念道。
澄汇点了点头。
澄如和澄佟也不再说话了。
刚开始,被追的领头的黑衣人还心有侥幸,却没想到身后这个秃驴武功这般高,追紧自己片刻不放。
忽然,黑衣人降落在地上,转身和澄赟交起手来。
一招一式狠辣无比,可是对方的招式温和宽厚,只是防守未尝攻破。
黑衣人急了,转了个圈,将身上的包袱向上抛。然而在这片刻,澄赟只觉突然间有什么黑色的东西袭来。
刹那间,澄赟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温热的弧度,身体似乎被人拦住,转了个身,降落在原来左边约莫五步远的地方。
澄赟一回头,妖娆的红就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泠泠的铃铛声响起,女子白嫩纤细的手上的手链上细小的吊坠也发出清脆的声响。红色的宝石光芒在散发出妖异的味道,衬着诡谲的手法更是让澄赟愣住了。
黑色的雾气骤然消散,对面的黑衣人还处于惊愕的时刻便被终止了呼吸,颈边的血流狂喷而出,洒落了一地。
包袱被女子接住,然后送到了澄赟眼前。
“喂,小和尚,接着!”女子扬了扬头,头上的金步摇发出声响,乌发云鬓更显其妖娆媚态。
澄赟连忙伸手接过,将破掉的两头抓起以免里面的东西掉落。
血腥之气慢慢弥漫,澄赟抬起头看向这个熟悉的人。
不如夜晚下那边鬼魅迷人,在朦胧的阳光下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澄赟匆忙低下头,不说话。
靥儿眯了眯眼,有些不满地道:“喂,小和尚,我可是救了你,你就这么一句话不说?”
等到这句话,澄赟立刻弯下腰,结结巴巴道:“阿弥陀佛,多,多谢女施主...救命,之恩......”
靥儿勾唇一笑:“呆子,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可就中毒了。”
澄赟摇头,配上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和高冷决然的气质让靥儿骤然失笑。
“小和尚,你可真呆!”靥儿捂着嘴笑得欢快。
澄赟诚恳道:“多谢女施主救命之恩,可是此地终究危险,女施主还是赶紧离开吧。”
靥儿挑眉:“哟,小和尚,你要赶我走啦!”
澄赟摇摇头:“小僧不敢。”
靥儿笑着凑近他:“呆子,你行走江湖之前也不多听老人念叨几句。这阴险宵小之辈最常用的可就是毒了,一不留心,你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女子吐气如兰,让澄赟涨红了脸不停往后推。
明明澄赟比她要高半个头,却老是如此狼狈。
“多,多谢,女,女施主提醒......”澄赟又开始结巴了。
靥儿皱了皱眉:“小和尚,你怎么有口吃这毛病啊?”
澄赟一愣,摇摇头:“女,女施主,小僧,不,不口吃啊。”
靥儿轰然大笑,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笑声穿在空中恍若铃铛摇晃般轻灵。
澄赟更是不明了。
靥儿笑够了,慢慢站了起来,对着澄赟道:“小和尚,你可真好玩!”
澄赟低头不语,耳朵尖却是红得不能再红了。
靥儿眼珠一转,靠近他:“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澄赟往后退了几步:“是,是,女施主孤身一人为何在此?”
靥儿摆了摆手:“我跟着我门派中的人来的,只是我比你早到。我喜欢碧江山里的鸟叫声,所以几乎每日都待在这里,今儿遇见我,算你走运了!”
澄赟点点头。
靥儿眯了眯眼,眼波流转媚态横生:“呆子和尚,咱们算不算小说话本里说的天定缘分啊?”
澄赟的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绝对不是!”
就算少林寺再不食人间烟火,但是这些事情他还是听那些刚刚出家的人讲过的。
靥儿转头:“你怎么知道不是啊?”
“贫僧,贫僧是出家人。”澄赟老老实实道。
靥儿撇撇嘴:“出家?就算这样,你日后不也可以还俗么?”
澄赟一愣,连忙摆手:“贫僧绝对不会叛出师门的!”
听完这句话,靥儿忽然转过身看着澄赟,眼里颇有几分复杂。这几分复杂之色,让澄赟怔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随后,靥儿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呵呵,呆子,傻子,我说笑的呢。好啦,既然你也没事儿了,本姑娘就走了哦!”刚说完,靥儿双手一挥,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红纱妖娆,似乎还有香气留在空中。
澄赟望向靥儿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清澈的眼眸里多了一丝疑惑。
他,有些不懂。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千里迢迢的,真是辛苦众位了!”坐在主座的中年男子一脸正气,穿着蓝白色的长袍,正向坐在旁边的几个人说话。
此人便是澄汇此行的目的——武林盟主,林晓峰。
澄汇低头:“阿弥陀佛,此乃师门之令,何谈辛苦。”
林晓峰点点头,微笑道:“即使如此,还得多感谢几位。觉明大师的信,我也看过了。”
澄汇站了起来:“麻烦施主了。”
林晓峰连忙摆手:“怎谈辛苦二字?能让几位少林高徒留下,实在是本盟之幸!多日来奔波,想必几位也劳累了,那我就让人带几位去院子休息了。”
澄汇弯腰:“多谢施主。”
等到澄汇一人离开,林晓峰握着手里的信封和包裹,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喜色。
毕竟,少林终于愿意出手了啊。
“这么说来,主持大师,是想让我们在杭阳历练?那可太好了!一路上我都听说杭阳乃是武林人士必聚之地,想来有很多武林高强的人在此!”澄佟兴奋地道。
澄如推了他一把:“哎,好歹我们是少林弟子,怎能脱口便是打打杀杀?”
澄汇点头,严肃道:“澄如说得没错。在杭阳的这段日子里,要多出去历练不假。但是要日行一善,绝不可以仗着武功做出令少林蒙羞之事。”
澄念咳了咳嗽:“大家奔波几日也累了,还是先吃点东西然后去休息休息吧。这历练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事情,慢慢来嘛。”
澄佟松了口气,他可不愿意听大师兄念叨。
澄汇回头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澄赟,道:“澄赟,此次历练你一定要多用点心。”
澄赟点头:“师弟知道。”
少林弟子的历练,是什么?
是行侠仗义,见义勇为,或是普度众生,为民谋福?
然而这一切,澄赟都没有预想。
这已经是历练的第三天了,他还是愣愣地只会在大街上走。帮助?澄赟虽是和尚,却是练武的冷心肠,从小只在少林寺生活,脑海里只有佛海无边,贴近人情这一事,他却是很难做到。
所以,他望着眼前那个因为糖葫芦掉而哇哇大哭的小孩子,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呜呜呜,我的糖葫芦。。。呜呜。。。”
澄赟面目如画,却气质冷然。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站在街上,实在是相当惹眼。
感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澄赟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这个时候,却听见一个熟悉悦耳的嗓音。
“不哭了哦,来,姐姐这里还有一根糖葫芦。”
温柔又亲和。
澄赟抬起头看过去。
只看见那个本还哭闹的小孩子一下子安静了,挂着泪珠的小脸呆呆的,手里握着新的糖葫芦,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谢谢神仙姐姐。”
“嘴真甜!”
被叫做神仙姐姐的女子穿着一身熟悉的红衣轻纱,带着鬼魅的异域气息。只不过她的脸上蒙了面纱,只露出来那一双潋滟芳华的媚眼。
“。。。靥,靥儿姑娘。。。”澄赟痴痴道。
靥儿抬起头看过去,仰起面孔来笑道:“小和尚,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呆子。连个小孩子也不会哄。”
澄赟低头:“贫僧惭愧。”
靥儿见他那一脸局促的样子,眉眼弯得更弯了。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拉住澄赟的手腕。
泠泠的手链声让澄赟一怔,望着那只纤长白嫩的手却周身僵硬。靥儿拉着他,转身便走。
可是她怎么也拉不动这个呆子,不由柳眉一挑,微带怒意:“小和尚,你是石头不成,怎么不动啊!”
澄赟面庞染上点点红晕,冷着张俊脸道:“贫僧,贫僧。。。不是石头。。。靥儿施主,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贫僧还是出家人。。。您还是放开贫僧吧。”
见他说话略有些结巴,靥儿眯起媚眼,眼尾微微向上挑,水红色的眼角花色烂漫。
她身子往旁边一歪,痛呼道:“哎哟,小和尚都怪你,我,我的脚腕扭了!”
澄赟一听,不由着急道:“女施主!您怎么样?”他手脚慌乱,似乎想要扶住靥儿。
靥儿见此,面纱下的唇一挑,带着点点委屈的意思道:“小和尚,你看看我脚都扭了,你扶不扶我啊?再说了。。。你不是要日行一善吗?就因为我是女子,你就不做了?那你们少林所说的天生众生一视同仁都是假的咯!”
澄赟皱起眉头来,连连摇头:“怎么会!女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靥儿嘟起嘴,哼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对我行一次善不好么?”
澄赟面庞更红了。
见他支支吾吾不说话,靥儿眯着眼又开始痛呼起来了。
澄赟心里一乱,慌张点头答应了。
靥儿心里一笑,上前拉住小和尚的手,转身一瘸一拐地开始逛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呀,这个看起来真好看!”清脆的女声伴随着泠泠作响的玉穗子步摇更显得动听。
站在摊前的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红裙女子,笑着道:“可是极为好看的了,最适合像姑娘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呢!”
靥儿眯眼一笑,晃着手里的玉穗步摇。
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澄赟:“喂,小和尚你有银两么?”
澄赟一愣:“小僧,小僧的确有。”
靥儿勾唇一笑,摊开右手伸过去:“拿来。”
澄赟一头雾水:“为何要小僧的银两呢?”
靥儿瘪瘪嘴:“你话可真多!天天都是为什么不成?快拿出来啊!”
澄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拿出了一个极小的钱袋。
靥儿嘟着嘴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啧啧,你们少林可真穷,才这么点钱啊。”
澄赟一听这话,连忙道:“女施主此言差矣。少林寺虽然是供奉佛祖,让世人朝圣的清净之地,却也并不穷困。只是寺中僧人都不是贪恋身外之物的人,自然不在乎袋中银两。”
靥儿一听他这番话,噎了噎:“哼,我,我又不是贬低你少林,用得着这般严肃说教么?讨厌鬼,臭和尚!”
说完,靥儿转过身来,从袋中掏出些铜钱递给了老婆婆,笑着拿起玉穗子步摇转身就走。
澄赟愣愣地看着她把瘪了不少的钱袋扔到自己手里,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
“女,女施主......”
靥儿转过身来:“干嘛啊,心疼你的银两啊!”
“小僧...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澄赟白皙俊秀的脸上又开始泛红,惹得周遭来往的人频频回首,暗叹这么个俏郎君怎得出了家。
“谁管你什么意思,还不过来?傻杵着那儿多拦路啊,你不是还要日行一善么,快跟过来啊傻子!”靥儿嘻嘻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玉穗子步摇。
看着靥儿又跑远了,澄赟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边走边喊着:“女施主慢一点,你的脚上还有伤。”
阳光灿烂,照在杭阳城繁华的大街上更是显得一派生气勃勃。摆摊的小贩尽力吆喝着,酒家楼上的说书人拍案声更是引得一片又一片叫好。
小童扎着两个小辫子,手里拿着阿嬷缝的玩具,一个又一个在人群里穿梭嬉闹。来往的行人或成双成对,或形单影只。有的一身书卷气,有的满身铜臭,但更多的是手执武器的武林中人。
杭阳城,即将迎来盛大的武林会了。
“哟,可真是惨了啊。”
“哼,说来也是钱家小姐坏了规矩,不知羞耻!怎得就这么跟外人通了书信?!”
“哎,这下可好看了,林家和钱家是杭阳有名的对头,门下的商铺更是天天对着干。现下钱家小姐和林家少爷暗通款曲,那可真是丢了大脸了!”
“真真是不知羞耻!要我说,干脆浸猪笼算了!”
围在钱家门前的人们密密麻麻得很,大家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杭阳城里有名的大户人家的丑事,眉眼间都带着些许得意和不屑。
靥儿停下脚步,攥着小和尚的衣角就挤进了前头。
“女,女施主...”澄赟又要开始说话。
靥儿伸出手,将一根食指抵在了对方薄薄的红唇前。
澄赟整个人都僵住了,红晕从脖颈处蔓延到了额角。
“你先别说话!”靥儿正专心看前面的闹剧,此时也没注意到小和尚这羞涩成一颗番茄的样子。
前面的闹剧可是精彩极了。
跪在钱家门前的乃是林家的大少爷,看起来仪表堂堂的,却是面露难色和疲惫。
林家老爷站在林家大少爷后,气得不轻,骂骂咧咧地想让自己这个儿子站起来。
钱家老爷仰着头,冷笑着。
林家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劝慰着自己的相公,还时不时拍一拍跪在地上的儿子,担忧他的身子。
后面的钱家夫人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家丁们围在大门旁边,各个都拿着木棍。
黑色衣服的家丁是钱家的,蓝色衣服的家丁则是林家的。
“林少堂!你疯了不成?!赶紧给我回家,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老爷,老爷你别生气...”
“我不会回去的。我既然承诺了钱小姐,自然不会背弃她。就算有世仇,有大恨,我也要试一试。”
“逆子!逆子啊!”林家老爷气得直哆嗦,指着林少堂。
钱家老爷冷哼了一声:“林老爷啊,不是我说你。贵公子的确是勇气可嘉,可是也难免年少轻狂了些!再说,我的女儿一向规矩知礼,哪来的跟他承诺?!让你儿子的嘴巴放干净点才是!”
林老爷瞪着他:“钱岭忠!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要不是你女儿不知廉耻,勾引少堂,他也不会这样!说我林家家教不好,我看家教不好的是你钱家!”
“你!”钱老爷气得瞪大双眼。
这时,大门被打开。
一个戴着面纱穿着粉色湘裙的女子映入众人眼帘,她一边喊着爹,一边从旁边的丫鬟婆子的阻拦中想要挣脱出来。
“淑娟!”林少堂看着那女子,惊讶地叫道。
“你,你怎么出来了?!”钱夫人吓得不得了,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把女儿推回门后。
“爹,女儿不孝,可是女儿却真的,真的不愿意伤了林公子啊。”钱淑娟在后面哭喊。
“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里抛头露面,还这般不知廉耻!你,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这里是生你养你的钱家?!”钱老爷气得不行,样子就像是刚刚的林老爷。
看着这一幕,议论声更大了些。
靥儿倒是没笑,转头道:“小和尚,你觉得呢?”
澄赟一怔:“啊?”
靥儿转了转眼珠子:“这周围的人都说是钱家小姐不知廉耻,你觉得呢?”
澄赟茫然地摇摇头:“贫僧,贫僧不知道。”
靥儿道:“我倒是觉得啊,钱家小姐也没有什么错。只是难为他们两个人身在钱林二家,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了。”
澄赟看过去,没说话。
靥儿微微一笑:“如果你是林家公子,你会背弃钱家小姐吗?还是...不在乎世仇,执意娶她,一辈子钟爱她?”
澄赟结结巴巴道:“小僧乃是出,出家人,不,不会娶妻的。”
靥儿看他这副样子,眨了眨眼睛。
“呆子和尚,你可真没意思......”
澄赟抬起头。
靥儿望向前面,淡淡道:“若真的有一天,是那个样子。谁也说不定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
杭阳城内车马如龙,人们谈笑的声音更是充斥在所有的酒家里。擦得澄亮的武器摆在桌上,露出微冷的光来。
“师兄,这里便是杭阳城了?”停在‘有客来’酒家前的一辆马车里下来一个穿着天蓝色白芷花长裙的女子,她长发如墨,却只用一根玉簪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肤若凝脂,黛黛柳眉。一双杏眼里还是一派清澈,似是没有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残酷般,里面仍带着一丝纯真。
这样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最是让人多看两眼。
酒家一楼的人们纷纷看了过去,起了些许心思。可是当看到前面领头的那个男子的时候,不由脸色一白,收回了旖旎的想法。
那是武林中近几年的新秀——莱阳君子剑,傅海晏。
同样是天蓝色,可是傅海晏穿着的却是门派长袍,衣袖微动间露出腰间系着的莱阳门派的令牌。他面目俊朗,器宇轩昂,面色似乎有些严肃,心动间却是十分知礼的君子模样。
傅海晏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赶了几天路,终于到了。”
那女子,也就是傅海晏的师妹,莱阳派二长老的外孙女——张蓉筠。
“对啊,终于到了!我们辛苦赶路不就是为了在三长老们之前到吗?现在啊,也可以放松放松,在三长老到之前自由点。”后面走出来的男子面容不如傅海晏那般俊朗,却是眉眼弯弯,颇有几分孩子气。
张蓉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看起来倒是贤淑温柔的模样。
“小师弟!”傅海晏皱了皱眉头。
被叫做小师弟的乃是傅海晏的嫡系师弟,齐绍群。
他瘪了瘪嘴,还是没再说什么。
而这个时候,却听见突兀的一声大笑。
“哟,这不是君子剑傅大侠吗?真是失礼失礼啊!”酒楼里走出来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长袍,腰带那系着一柄长剑。
“梁戍!”齐绍群皱起眉头,颇有些烦闷地道。
梁戍大笑走来,目光却是一直在张蓉筠那里打转。
他身后跟着不少同样着装的男子,却是没有他衣服那般精致。想来都是他的跟班。
他站在三人前面,朝张蓉筠拱了拱手:“在下岢岚派梁戍,久闻张小姐芳名,今日一见当真是了却多年心愿啊!”
岱山薛氏女,尧江宋开花,洪武纳兰美,莱阳佳人张。
南湘金不俗,瀚城都知孟,天玑潇潇李,暗香寻红楼。
百晓生的江湖美人榜上有名的八个美人,张蓉筠排名第四。
梁戍只觉着自己眼前满是鲜花开似的,见过的美人都没有眼前张蓉筠半个指头美。
张蓉筠略微侧了侧脸,蹙起柳眉。
“公子说笑了。”张蓉筠握紧了腰间长剑。
梁戍笑得殷勤,微微走近一步:“张师妹怎得认为在下是说笑呢?在梦里,在下可真真切切见过你呀。”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耳语起来。
岢岚派梁戍武功高强不错,却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风流成性的他,这几年不知道耽误了多少良家女子,也没什么好名声。
要不是他爹是武林盟的十令主之一,其余的人见着这样的登徒浪子早就出手教训了。
张蓉筠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微微侧身躲在了傅海晏身后。
她从小便是众星捧月着长大了,还从未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等不要脸皮的话。
真是找死...要不是碍于名声,她当真不想再摆出这副温柔隐忍的样子来!
傅海晏上前一步挡住了梁戍,皱起长眉:“梁公子说话慎重些才是!”
梁戍挑挑眉:“啧啧,真是不懂风情。在下不过是久慕小姐美名,想要请教一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来的这么多慎重?”
张蓉筠抿了抿唇。
臭流氓!
傅海晏冷声道:“在下的师妹并没有答应你请战的意思。”
“就是,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女子?说出来,你们岢岚派不怕丢人么?!”齐绍群哼了一声。
梁戍漫不经意地笑了笑:“比试武功,点到为止。只是一点点切磋而已,哪用得着君子剑这般紧张?再说了,难道你莱阳派二长老的独女就这般柔弱不成?”
张蓉筠蹙起柳眉,咬了咬牙:“胡说八道!”
齐绍群一看,糟了!师姐脾气上来了!
傅海晏侧过身:“师妹,不要意气用事。”
张蓉筠站了出来,美丽的脸蛋上是绽放的怒意:“莱阳派不容质疑,我虽是女子,也绝对不是那些哭哭啼啼的柔弱闺秀。”
“好!”梁戍大声叫好,“不愧是张家小姐啊!”
他身后的跟班跟着一块起哄。
张蓉筠微微仰着头,怒目瞪着他。
梁戍却不介意美人怒目相对,反而颇为享受地摇了摇头:“只是若只有比武,那也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张小姐,你可敢?”
张蓉筠自然应声。
梁戍一笑:“若是张小姐胜了,在下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小姐,见了面我也会绕路走。可若是在下赢了......”
张蓉筠美目一眯,心里一紧。
后面的人听着这话,都有些起哄起来了。
迎着热闹的喊声,梁戍慢慢道:“那就请张小姐将亲手绣的手帕给我一条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这梁戍也真敢!!!
傅海晏冷声怒道:“梁戍!你要适可而止!女子清白,怎么可以被随便玷污?!”
梁戍满不在乎地道:“我可没认为张小姐真的会输啊,傅海晏你对你师妹也太不信任了吧?难道我听闻你二长老后继有人也是假的?”
张蓉筠此刻就骤然出声:“好!”
“哇!天啊!”
“真的应了?难不成这张四美人真的有这般厉害?!”
“啧啧,这样的美人在前,他梁戍怎么下得了手?!”
“莱阳派和岢岚派本就有些敌对,现在怕是越来越......”
“待会这场戏,可有得看了!”
大家议论纷纷热闹异常。
一楼挤满了,外头也围了不少人群。不论是不是武林中人,大家都对这场比试来了兴趣。
二楼的窗户也都一个一个塞满了,除了那个靠东边的。
从那张靠东边的窗子往里看,只见一张桌子上,摆了几盘子菜。桌子前面站着一个壮汉,穿着黑色劲装,下盘稳当厚重,双目带着丝丝寒意。
他此刻无比卑微地低着头:“主子,可要关上窗?”
被唤作主子的男子穿着一身雪白锦裳,拿着一只自带的青花玉瓷杯喝着上好的花雕。他长发如墨,半束半洒,自成一派风度气质。
那人轻轻抬起头,只见他眉目如画,眸若柔柔春水般温和,浓密纤长的鸦羽微颤,淡淡映出一片阴影。他微微勾起唇角,道:“不用。”
下面的梁戍和张蓉筠已经走出了酒楼,站在了人群包围的一个空地上。
张蓉筠貌美如花,看起来高傲又冷淡。她握着手边长剑,抿着唇一言不发。
梁戍倒是不经意地笑了笑,眯着眼睛在对方身上打转,并不触碰自己的武器。
“美人在前,自是美人先请。”梁戍笑道。
张蓉筠也没有那么矫情,反而冷笑一声:“哼!”说完,便拔出长剑,左脚一蹬,腾空向前飞出,握着长剑直刺梁戍咽喉!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反手一个漂亮的剑花,只见眼光寒光乍现,剑气扑面而来。梁戍侧过头,向后微仰,避开了这突然变化的招式。
张蓉筠脸色冷然,右脚向前一蹬想要破了他的下盘。结果梁戍腾空一跃,转身来到张蓉筠身后。
他嘴角带着些许得意的笑来,伸出手搭在了张蓉筠的肩膀上。
张蓉筠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不由咬了咬唇:“登徒浪子!”
转身用剑划开一片气场。
梁戍转了个漂亮的翻身,却没想到张蓉筠推出长剑,在他的肩膀上划了一道口子。
“好!”
“漂亮!”
“美人也不是弱女子啊!”
“哟,梁大公子可疼不疼啊!”
外面的人群发出哄笑声。
梁戍停下脚步,低头一看肩膀上的开口,不由挑了挑眉:“啧啧,美人当真是心狠啊。”
张蓉筠冷哼一声,略微仰起了头。
梁戍脚步一变,向她飞来。
张蓉筠伸出长剑阻拦,几番交手后,张蓉筠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慢慢认真的态度。紧接着,不过一个疏忽,她回过头,就只见那人伸出右掌向她肩上拍去。
“唔!”张蓉筠闷哼一身,被向后拍飞。
她本以为自己会摔的狼狈,却没想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拦住了她的腰身,鼻息间感觉到了传来淡淡的檀香。她一抬眸,只能看见对方的脖颈处的喉结。
她不由一惊,连忙挣脱开来。
落至地上,向后伸出长剑:“登徒浪子!”
她咬着唇,不想承认自己刚刚被轻薄了。但是等看到那人的模样的时候,却愣住了。
是,是个和尚......
对方一身雪白的僧袍,看起来简单又朴素。他面容清俊,长眉入鬓,一双凤眸微微向外挑带着不经意的冷然流动。此刻他颇有些尴尬,低着头,双手合十:“贫僧无礼,请小姐见谅。”
是个比其他人都要俊上不少的美男子。
却是,是个和尚......
张蓉筠本来愤怒的心情,慢慢平息下来。但她终究只是抿了抿唇,没说话,收起了自己的长剑。
那边的梁戍见那小和尚平白吃了自己心念的美人的豆腐,不由皱起眉头,再看见对方赖在场地中不走,更是怒从心中起。
“臭和尚!你赖着干嘛啊!难不成你一个出家人也想英雄救美不成?!”梁戍大声道。
那和尚愣了愣,似乎不是很清楚这里是在做什么。
他再度弯腰道歉:“是贫僧无礼。只是贫僧见女施主有难,匆忙出手,请施主见谅。”
“啧,废话真多!”梁戍平生最烦酸腐秀才和啰嗦秃驴,没想到今个儿还碰到了一个。
他向前飞去,摆出掌法之势。
感觉到杀气扑面而来,和尚皱起眉头测过身子轻然避开,呼吸间在就来到了梁戍身后。
“好俊的轻功!”齐绍群不由喃喃道。
傅海晏点了点头。
楼上的大汉低头道:“那和尚用了‘一苇芦’。”
楼上的男子听闻那大汉的转述,不由一笑:“看来就是少林的人了。”
‘一苇芦’——少林最基础也最难学的轻功。
梁戍见对方这般清清淡淡就避开了自己的招式,不由更火了:“哼!”他转过身,拔出长剑,面容带了些许认真。
那和尚颇有些为难,他并不想与人动手。
还不等他说话,梁戍长剑凌然直射,让他吞回了阿弥陀佛。
两人在空中打得难解难分,然而武林中人大多知道,只不过是梁戍在拼命攻击,而那和尚一直闪避罢了。
“这就不只是很俊的轻功了。”傅海晏慢慢道。
齐绍群吞了吞口水,没想到那和尚这么厉害。
梁戍咬牙落地,侧眼看到张蓉筠面带冷意不屑的神色,不由心生恶念。
他绝对不能在美人面前落了下风。
他再度向那和尚扑去,长剑与那人手掌相交,却伤不了一丝一毫。梁戍微微冷笑,暗中从袖中掏出一枚泛着紫色冷光的毒针,向后一转身,利落地射去。
还没等和尚反应,那毒针就快刺伤他了。
然而突然间,只感觉到自己领子被提起,整个人向旁落。
他抬头看去,是那女子鬼魅妖娆的红纱。
“女,女施主!”
女子松开小和尚的衣领,红纱飞舞见,只见那双被红色玛瑙和宝石衬得越发莹白白皙的纤纤细手使出诡谲的手法来,蔻丹如花,勾勒出一片香气,勾、引、牵、拉......
“西域天女手!”楼上的壮汉忍不住蹙眉低声喝道。
那还悠闲喝着酒的男子一听闻,瞬间转过头向外看去。
毒针腾空旋转,伴随着妩媚红光,刹那间转了方向,直直向梁戍射去。
梁戍睁大双眼,只感觉呼吸瞬间停止。
可就在临面那一瞬,毒针怦然断成两半。
梁戍握紧双拳,大口喘气,狠狠看向前面那个忽然冒出来的红衣女子。
红裙垂地,却遮不住那双绣着盛开着金色并蒂莲的纤纤细足。脚踝上的金色铃铛缠绕在红色细线上,伴随着走动的弧度发出泠泠的声响。
红绸紧缠腰身,落下些许璎珞。肩处露出一大片雪白如玉的肌肤,看花了众人的眼。红白分明的颜色极具冲击力,带来了鬼魅的西域气息。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角勾勒着血色曼陀罗的美目。
她转头看向那个和尚,冷声道:“呆子笨蛋!你忘记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要不是我来,你就死定了!”
澄赟连忙低头:“多谢女施主救命之恩。”
靥儿冷哼一声,转头看了眼在旁边无动于衷的张蓉筠,右手勾起肩边流淌的发丝,笑道:“呆子你心善救人,可是人家可不领你的情呢。”
张蓉筠抿着唇。
“我以为张蓉筠有多好看,原来也不过这副淡若无盐的模样。也是啊,也就这样才能引起那等小人掏心掏肺呢。呵呵,却没想到个顶个的不自量力。”美人轻笑声如铃铛碰撞,端是悦耳,却没想到说出来的话却那般毒辣。
张蓉筠蹙起柳眉,执起长剑:“你说什么?!”
“哟,怎么,还不准我说了?你得多大脸啊?”靥儿妖妖娆娆地走近了一步,那纤细曼妙的身姿让人看得脸红。
“不,不知廉耻!”张蓉筠看着对方这副曼妙妖娆的样子,心中不忿,执起长剑向对方刺去。
却没想到对方再度施起刚刚的手法,张蓉筠还不等再进一步,就腾空被拍飞回了傅海晏处。
傅海晏连忙伸出长剑,用剑柄接住了张蓉筠,却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感觉到内力的深厚,傅海晏抬起头看向那红衣女子。这女子...不简单......
“你们莱阳派的家教,我看比起岢岚派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人救了,也不说声谢谢,反而看起戏来。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靥儿挑了挑眉。
“你!”张蓉筠虽惧怕对方武功之高强,却素来高高在上惯了,这样被人侮辱下来竟气得眼眶都红了。
“在下师妹年幼无知,失礼之处请姑娘见谅。”傅海晏站了出来,向靥儿拱手行礼。
靥儿没说话。
他转身对着澄赟再度弯腰:“刚才多谢大师救了在下师妹。”
澄赟也回了个礼:“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贫僧应做的。”
“师傅心善。”傅海晏再度道。
靥儿转了转眼珠,看向那东边窗户一直看着自己的俊朗男子,眼波流转间媚色横生。
那男子不由一怔。
靥儿收回视线,转头对着傅海晏道:“小和尚救了你师妹,是他心善。可是我救了小和尚,也就是救了你师妹的恩人,却不是我的义务......”
傅海晏看着她,眼波微动。
“要不是我出手相救,你们莱阳派以后的名声也不会好听到哪去。既然我帮了这么大一个忙,你这个大师兄不表示表示么?”她声音轻柔妖娆,端的是个狐媚子的模样。
张蓉筠握紧双手。
“师兄......”她低声道。
傅海晏却没有理她,反而道:“不知姑娘要多少。”
“我要......”靥儿伸出手,指向傅海晏,慢慢画了个圈,让傅海晏愣住了。
“扑哧——”靥儿坏心眼地向后一勾,将对方腰间的钱袋勾了过来,伸手掂量了一下。
她对着愣神的傅海晏眨眨眼,轻笑一声。
傅海晏不由匆忙避开那人目光。
靥儿转身拉住小和尚的衣袖,起步离开。
“...天女手...”楼上的那位美人公子喃喃低语。
人生若只如初见
“臭和尚,笨蛋和尚......”靥儿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拉着澄赟的袖袍一个劲地走。
这里是一处无人的小林,十分安静。
被靥儿的怒气惊得飞离的鸟儿,带动起来久违的嘈杂,但是也只是持续了一小会。
澄赟满脸涨红,想要把自己的袖袍扯开,却又不敢去拉开靥儿的手,更不敢突兀拉扯下让对方摔伤。
贫僧...贫僧一点也不愚笨啊...澄赟心里闷闷想着。昔日在少林寺中,主持大师说他是最有慧根的呢。
终于,靥儿气呼呼地停下脚步,放下澄赟快被拉得皱成咸菜的袖袍。
“你说说你,心可真大。天下难事那么多,你偏偏去学人家英雄救美!臭和尚!你可是个和尚啊!”靥儿叉着腰,气得不轻。
澄赟结结巴巴地道:“贫僧,贫僧不是......”
靥儿咬了咬唇,哼了一声。
澄赟也没敢开口。
一时间竟就这么沉默下来。
但是,过了一会儿,澄赟悄悄抬眼看了眼靥儿偏过头去生闷气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率先服软:“虽然贫僧不知道靥儿姑娘为何生气,但是贫僧愿意道歉...阿弥陀佛,请女施主见谅。”
靥儿听着这呆子的话,不由柳眉一挑:“笨蛋呆子!谁要你的道歉啊!”
澄赟一愣。
靥儿转了转眼珠子,微微抿了抿唇:“算了,跟你说你这个呆子也不懂!以后啊,注意着四周的人,免得再被人暗算也不晓得,白白浪费了少林寺这么多年养你的口粮!”
澄赟想了想,这才明白靥儿是在关心自己。不由脸上更红,只觉掌心一片发烫,又是心焦又是尴尬...还有一丝丝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意思的感情酸酸涨涨地侵入他的心里。
只是他也不会敢去想,也不知道。
靥儿松了叉腰的手,左手捻了一缕长发玩起来:“本来今日本姑娘的兴致可是高着呢,却被人打断了.......”
澄赟合起手掌:“是贫僧之错。”
靥儿勾起唇角,压着笑意:“既然你知道自己有错了,那就得改不是?”
澄赟点头。
靥儿唇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泛滥起来:“喏!把这个给我戴上!”
澄赟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手里多了一根步摇。
正是今日花了澄赟大半钱财的那一只。
那玉穗子摇啊摇,让澄赟的心也跟着摇啊摇的。
他连忙摇头:“女,女施主说笑了,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贫僧还是出家之人,不敢冒犯施主!”
见他这样惊慌,靥儿不悦地蹙起眉来:“你不愿意?”
澄赟无措地低下头。
靥儿握紧手,眯眼看着他,忽然间脚下一歪,向旁边倒去。
澄赟赶紧伸出手扶住她,随后又匆匆忙忙地撤回手。
靥儿把脸埋入掌心:“呜呜呜,真疼!小和尚,你看看我的脚还没好呢!你的日行一善行到哪里去了?!我的脚都伤了,你也不愿意帮我插一只步摇,真是铁石心肠!”
靥儿不管不顾地挤兑他,让澄赟满脸尴尬,清俊秀气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慌张和不知所措。
“贫僧,贫僧不是这样的......”
澄赟轻声说道。
可是靥儿哭得更大声了。
见到这般,澄赟急得满头大汗,之前一派风轻云淡的少林寺高徒的模样都不知去哪了。
澄赟皱着眉头,脑海里乱乱的,被哭声搅得心绪难安,一时情急不由道:“贫僧愿意,愿意。”
突然间,哭声戛然而止。
澄赟松了口气,去没想到对方还没停。
哭泣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话传来:“小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你不会骗我吧!”
澄赟连连摇头:“贫僧自然不会!”
很好,靥儿一下子就收回了委屈哭泣的模样。
那双媚气横生的眼睛弯成两道新月,笑盈盈地对着澄赟:“既然如此,那我就原谅你了。”
她把手里的步摇塞到小和尚手里,然后指了指发髻处:“这里!”
小和尚被靥儿这变脸的模样吓了一跳,却也还是乖乖地涨红着一张脸,匆忙将步摇插入发间。
玉穗子的步摇看起来并不名贵,小小的在那晃,让澄赟的心也晃得更厉害了。
靥儿伸出手摸了摸,绽放出笑容来:“嘻嘻......”
见靥儿不再哭闹,澄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靥儿挑眉一笑:“这才对嘛。”
澄赟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时辰不,不早了...贫僧,贫僧也要...告辞了......”
靥儿看了小和尚一眼,见对方那通红的耳朵还在****的,不由笑出声来。
“好啊,那你回去吧。”
澄赟一怔,显然被对方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给吓到了。
可还没等他反应,就见一个钱袋扔进了自己怀里,定睛一看发现便是靥儿刚从那场风波里要来的。
靥儿眉眼弯弯:“你送了我一个玉穗子后怕就从呆子和尚变成穷和尚了!这些啊,给你了!”
似乎是不想让澄赟拒绝,她腾空飞起,几个跳跃间就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小林里。
澄赟怀里抱着钱袋看向她离去的方向,愣愣的,没说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
已然是黄昏,向着郊外兰芽寺的路上已经没什么香客了。石路两边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隐隐为清风摇摆枝丫,留给地面一片绚烂的光影。
靥儿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这位大叔,你跟着奴家,可是想要意图不轨啊?”她眼角的绯红因为眼波流动,而越发显得活色生香。
那个大汉穿着一身藏蓝色劲装,面目冷肃。一条刀疤从从左眉眉宇一直横贯眼下,更是平添彪悍之意。大汉仰起头,冷漠道:“在下主人想请姑娘谈谈话。”
靥儿挑挑眉:“嗤,登徒浪子。”
她身子一转,袖袍飞舞隐隐露出玉臂雪色,让人一看就觉得口干舌燥。
“姑娘,在下的主人并无冒犯之意。”大汉冷冷道。
靥儿在对方身上打转了一下,见这人下盘极稳,双臂结实有力。呼吸绵长且细微,看起来便是横练霸道硬功的人。她可没有想跟这样的铁人拼力气的意思。
靥儿挑起长发:“如果我要是不去呢?”
大汉眯了眯眼:“姑娘还请好好考虑。”
靥儿撇撇嘴,向那大汉身后看去:“喂,登徒浪子,你说呢?”
果然,大汉后面那个一直为出声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材修长挺拔,面若冠玉,隐隐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一头墨色长发被白玉冠竖起,身上看起来便极为奢华的锦缎隐隐流出几分暗光来。
他敲了敲手上的折扇,微微一笑:“既然姑娘不来,那我就来见姑娘好了。”
靥儿扑哧一笑:“这还差不多。啧啧,瞧瞧你家奴才刚刚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了人遭到追杀呢。”
公子淡笑:“姑娘说笑了。”
靥儿看了眼天:“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还是早些说说,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子上前一步:“在下并无冒犯姑娘之意,只是在下一向痴迷武学,刚刚在客栈惊鸿一瞥姑娘的手上功法,不由生了痴念,想要私下请教一番。”
跟读书人说话比和小呆子和尚说话累多了,靥儿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可是...靥儿美眸微眯:“那你觉得,我的手上功法如何呢?”
那公子清浅一笑,淡淡道:“恕在下眼拙,莫不是‘西域天女手’?”
——西域天女手!
西域圣教门内圣女心法中的一页。招式诡异,能在百里之外轻松控制飞行之物。
靥儿冷了脸色:“恐怕公子的眼睛可没你自己认为的那么瞎吧。”
听靥儿这话,本还温文笑着的公子哥儿反而愣住了,不由笑出声来,摇头道:“姑娘说话风趣。”
靥儿冷笑道:“而且呀,你不仅不瞎,恐怕还能住上东南天上山吧。”
此话一出,那本来静静站在旁边的大汉不由浑身一紧,目露煞气地看向靥儿。
那公子停了敲打折扇的动作。
“姑娘...好眼力。”
靥儿摆摆手:“嗤,蠢人一个呀。我只是诈你一下而已。”
公子脸色一僵。
靥儿笑着,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要打就打,不过,我要和你交手。打你家奴才,我怕会是手痛!”
公子沉吟不语。
旁边的大汉上前一步,准备劝说公子。
却没想到对方拒绝了大汉的请求,反而答应了靥儿。
靥儿看着眼前的美男子,不由挑眉冷笑:“这位公子啊,本姑娘今天可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有一副好皮囊可不是你尾随姑娘后会被原谅的底牌......”
话说一半,靥儿双手一翻,隐隐约约露出妖异红芒,脚步轻点,直直向对方飞去。
见靥儿手上妖芒,公子眼睛一眯心底一喜。
他上前抵住对方的手。
两者僵持在路中。
“而是,你分明就是个登徒浪子,人渣败类,不要脸的臭男人!”
靥儿边骂边打,转身之间蔓延出了脉脉曼陀罗香。
听靥儿的话,那公子无奈一笑,侧过脸避开对方狠辣的掌法。
“在下并非如此...在下......”还不等他说话,只见眼前出现了一直精致红鞋,红鞋上绣着金丝,顶端还镶着一只硕大的**子。
靥儿挑眉:“还说不是?!”
绣鞋被抓在掌中,感受到对方柔软的肌肤触感和玲珑玉足的大小,公子不由慌了慌神向后一退。
“在下失礼。”
可是就是这丝愣神,让靥儿瞄准时机,直接伸手一掌将对方拍进了后面大汉怀里。
大汉伸出手扶住公子,面带担忧:“公子,可还好?”
公子稳住步伐,摆摆手:“没事。”
“打也打了,便宜你也占够了,就别跟着我了!”靥儿笑道。
公子抿抿唇,降下脸上燥热:“可是......”
靥儿道:“可是什么?我也没说我会用天女手啊。什么鬼的天女手,烂名字!”
公子愣住了。
似乎第一次见到这般...没脸没皮的女子......
靥儿起身飞在半空,手肘处的白玉帘子带着红色玛瑙,玲玲作响,更是显得让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西域的妖媚中。
她手一挥,将一片红纱飞去。
公子不由伸出手接住红纱。
鼻息间传来淡淡的曼陀罗香气。
竟有几分迷醉。
靥儿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如百灵:“登徒浪子,看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讨厌你了!”
说完,便飞身离去。
公子望着对方离去,片刻后,讪讪一笑。
“公子......”大汉轻声道。
那公子看着手里红纱,笑了笑:“这样的姑娘,倒是第一次见。”
“圣教已经百年不入中原,现在世上能看清圣教功法的人不超过五个。也许,是属下看错了。”大汉道。
他本也是从师傅和书中看来的,关于圣教功法,他也只是知道一点而已。这西域天女手,也就只有寥寥几句。
要是对方真用的是西域天女手,那么...圣教的动向恐怕......
“看错了就看错了,我也不生气。”公子洒然一笑。
能遇到这么有趣的女子,他也不算亏了。
注:东南方指京都方向,天上山指的是皇宫
人生若只如初见
昏阳已落,坐落于郊外青山上的兰芽寺周围满是高大树木,夜风清冷,吹过时树影婆娑树枝摇晃,带来几分凄凉之感。
靥儿那双对着澄赟笑得弯弯的眉眼现下只剩冰凉。
她慢慢推开了眼前的木门。
里面的人立刻迎了上来,半跪于地:“属下拜见圣女!”
靥儿轻轻抬手:“起来吧。”
那人身穿黑色劲装,眉目清秀。但是手腕处隐隐露出几分红色的曼陀罗花纹,平添几分妖艳。这便是圣教十二分舵主之一的蓝祺。
“圣女,如今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妥当。”蓝祺慢慢站了起来。
靥儿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蓝祺眉间微蹙:“...教主传令,让属下等尽快下手......”
靥儿挑了挑眉,斜眼看向他:“怎么?你觉得圣女我怠慢了教主圣令?!”
蓝祺眼中划过几丝慌乱,连忙跪在地上:“属下不敢。”
“...既然要闹大了,不如就选在武林会。虽然有可能会出现差错,但是,却干脆利落得很。”靥儿语气冰冷。
蓝祺微微一笑:“圣女思虑周全,是属下愚钝。”
“好了。你回去吧,等我命令。”靥儿闭上了眼,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蓝祺点头,便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靥儿微微呼了口气,看向窗外。
树影深重,遮住了淡淡的月牙儿。
忽然,只见那双妩媚长眸微微一眯,嘴角带上些许清浅的笑容。
小和尚......
你说,你会恨我到何种地步呢?
会不会,恨到杀了我?
靥儿垂下眼眸,骤然笑开。
“西域那边传来的消息应该不假。圣教果然行踪诡异,此次,我们也早有准备,想来必然不会如惊弓之鸟。”林晓峰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气息缠绵下盘稳如泰山。
此人正是武林盟十令主之首,衡武派掌门齐穹。
林晓峰神色不明,没有出声。
齐穹上前一步,轻声道:“而且这次,少林既然愿意出手,那么一举端掉圣教更是指日可待。”
林晓峰眼眸微眯,淡淡道:“是啊...只是我心里总是不宁。圣教教主封羽冲的消息,我可是很久没听过了。那魔头武功高强,性子狠辣......”
“盟主。无论当年封羽冲如何称霸江湖,但是您忘了当年圣教夫人之死了吗?封羽冲一夜之间走火入魔,功力已然大不如前了。”齐穹冷冷一笑。
林晓峰瞳孔微缩,蹙起长眉。
“够了。陈年旧事,休要再提。”
齐穹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是。”
林晓峰叹了口气:“罢了,圣教出世,武林又要不能安宁了。希望这次武林大会...能好好办起来吧。”
“这些年来武林中人才辈出,青年杰俊更是一波又一波出世,定然不会让盟主您失望的。”
齐穹淡淡笑道。
“那三日后,我得好好看看了。”林晓峰这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三师兄,你这一天出去干什么了?”澄佟兴奋地凑上前问道。
澄赟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你三师兄定然是出门行善了。哪里像你们两个,无所事事,早课都不认真。”澄念笑道。
澄佟僵了僵嘴角:“...二师兄,我们还是很认真的。”
澄念眯了眯眼:“那还不去晚坐?”
一听这话,澄如连忙拉着澄佟,小跑出了门。
澄念回头看了眼澄赟,淡笑道:“大师兄知道你性子冷,所以让我来问问,今日行善可还顺利?”
澄赟睫毛微颤,素来淡然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紧张。
看见澄赟这样,澄念反而一愣:“莫不是真出事了?”
澄赟低下头:“多谢师兄关怀,澄赟无事。”
“...那就好。只是俗世繁杂迷乱,你可不要在里面染上一身尘土就好。”澄念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便走出了房门。
澄赟紧抿双唇。
染尘?
是...红尘么?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弟子有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请盟主稍等,贫僧这就前去前去通报。”
“有劳小师傅了。”
清晨日光微凉,光芒慢慢撒射在青山之上。在这除了鸟鸣、佛钟、风声之外,便再无声音的山上,你抬起头,顺着石梯望去。
有一座佛寺。
佛寺很安静。
林晓峰抬着头看向那熟悉又陌生的几个字,不由念了出声:“龙山少林寺......”
少林寺,昔日的繁盛香火似乎还在眼前。不过十三年,这里便这么冷清了。想当年,除了少林的十八铜人,少林寺海字一脉的大师都是武林青年才俊想要去讨教一番的人物啊。
真是可惜了。
林晓峰偏过头。
这时,那前去通报的小师傅蹬蹬蹬地跑下来。
“敢问施主,此信果真?”
“自然。”
“...主持请您进去。”
“多谢小师傅了。”
清晨的阳光逐渐暖和,那唯一的一抹清凉光芒慢慢地,随着那关上的佛寺大门从林晓峰的身上消失。
不见踪影。
“靥儿姐姐,靥儿姐姐,这是我送给你的花。”抓着一把乱七八糟的野花跑过来的小丫头扬着一张大大的笑脸,澄澈的眼睛望向站在前面被其他小孩子围着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此刻摘下了面纱。
她回眸看去,顾盼生姿。
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引得眉眼稍弯,媚气横生。
“呀,花芽这都是你摘的吗?”靥儿伸出手接过孩子手里的一把野花,低头轻嗅,笑容灿烂明媚。
“嗯,都是花芽摘得呢!花芽把所有好看的花都摘下来给姐姐了。”花芽扑上前去,扒在靥儿的红裙子上便不肯下来了。
靥儿伸出另一手摸了摸花芽的头,声音清亮:“谢谢花芽给我的花,姐姐很喜欢,特别好看呢!”
“嘻嘻嘻。”花芽笑得眉眼弯弯。
其他的小崽子们在靥儿身边挤挤攘攘,争吵着也会去摘花送给靥儿姐姐,还会摘更漂亮的花呢。
说完便全部都跑去摘花了。
靥儿笑得欢快:“都慢点,别摔了啊!”
那边坐在石头上,本来还在给孩子们念与人为善之理的澄赟身边的小孩子们也都跑走了,他听见靥儿的叫声便转头看去,不想却被佳人倾城笑脸迷住了眼。
一时之间,竟有些忘记一切的茫然。
靥儿见澄赟望着自己不说话,眼神还有些愣,不由红了红脸娇喝道:“你个不正经的小和尚!”
澄赟一惊,连忙低下头:“贫僧失礼,贫僧失礼。”
靥儿咬咬唇看着他,走上前去,也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
她悄悄侧过脸,便看见了小和尚窘迫的神情和发红的耳朵。
“扑哧——”少女清脆娇嫩的笑声响在耳畔,让澄赟的脸更红了。
澄赟不敢抬头,心里的清心咒竟然也乱了。
大慈大悲的佛祖啊...弟子有罪。
他那双黑白分明如远山白雪的眼眸里,此刻微微掀起波澜。
不通人情不明世故,更加不知男女之情的小和尚。
此时此刻,瞬间知晓到了自己如今的心思。
他破戒了。
是情戒。
“小和尚?小和尚?你怎么不理我呀!”靥儿叫了他几声,却没见小和尚回应自己,红着的耳朵也慢慢变回了原来的颜色。
澄赟抬起头,已然整理了自己的心绪:“靥儿姑娘,贫僧没事。”
靥儿抿了抿唇,看着他,然后微微哼了一声:“又是靥儿——姑娘!你这人怎么这样讨人厌?这里又没有别人,叫我一声靥儿怎么了?!”
她说完后便转过头,假装生气不想理他。
本来整理好自己思绪的小和尚此刻瞬间慌乱了,他脸颊涨红:“靥,靥儿姑娘这这...于礼不合!”
靥儿不说话,哼了一声。
见靥儿生气,小和尚慌了。
但这时,去采花的孩子们回来了。
每个孩子都抓着花,各个乱七八糟,却烂漫开心。
他们跑着来,围在澄赟和靥儿姑娘身边。
“靥儿姐姐,看,我给你抓的花。”
“靥儿姐姐?靥儿姐姐?你怎么不开心呀!”
“对啊,对啊!你看起来很难过很生气哦!眉头都皱皱的!”
“靥儿姐姐你为什么生气啊...是不是......”
小孩子们抓头看向澄赟,异口同声道:“和尚哥哥你又欺负靥儿姐姐了!”
澄赟一怔。
自从几天前靥儿和他来此地行善,就被村子里的孩子们缠着玩耍。
靥儿生性活泼热情,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美得让人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小孩子们天生喜欢美丽的事物,在加上靥儿对他们那般亲善温柔,就更加让他们喜欢了。
所以只要他们来了,就被孩子们缠着。
一起待久了。
孩子们都清楚了一件事。
就是长得很像神仙的和尚哥哥虽然看起来冷淡,但是是大坏蛋!经常惹得长得跟仙女似的靥儿姐姐生气!
嗯,大坏蛋!
澄赟无奈一笑:“贫僧...有错。”
“有错你快道歉呀!”
“靥儿姐姐你别生气,我们让和尚哥哥给你道歉!”
“快道歉,快道歉!”
在孩子们的催促之下,澄赟看向靥儿。
脸涨得通红,本来微冷磁性的嗓音此刻平添几分紧张和急促:“靥儿...姑娘,你别生气。”
靥儿肩膀动了一下。
“哼,我要是再生气这一整天都没得玩了。反正我也知道,你是不会叫的。你是出家人嘛...我知道。”靥儿转头看向他,冷着脸道。
说完后她看向孩子们,扬起温柔的笑脸,接过一把又一把的鲜花,表扬一个又一个的孩子。
听见靥儿这番话,澄赟微微一愣。
他神情颇有些复杂。
而在此时此刻,才似乎像个有生气的活人。
等到孩子们都被父母的叫喊引回家去后,两人也起步离开村庄。
靥儿走在前面,澄赟走在后面。
靥儿手上的花已经给她编成了花环,送给了孩子们。她此刻两手空空,慢慢向前走。
突然,她停下脚步。
澄赟也停了下来。
靥儿转过身,看着澄赟,脸上没有笑意。
澄赟看着这样的靥儿,眼中闪过愕然。
靥儿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小和尚,你今天如果不叫我一声靥儿的话...以后,恐怕就叫不了了。”靥儿轻启朱唇,慢慢道。
澄赟浑身一僵。
靥儿继续道:“我要回家了,不能再出来玩了。”
澄赟看着她,没说话。
靥儿微垂眼眸:“...你就叫一声,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她的请求就像是刚刚绽放出来的栀子花,脆弱又娇嫩,似乎带着一点点拒绝的色彩,都能让花瓣掉落。
澄赟握紧拳头。
那双眼眸看起来沉静如水,但是心海里却是滔天巨浪。
过了一会儿。
一身鸟鸣打破了这令人心痛的寂静。
靥儿咬着唇,毅然转过身去,想要快步离去。
却骤然听见那清冷的嗓音响起。
“靥儿。”
分明的,一声靥儿。
靥儿转过身,双眸因为震惊睁得大大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连阳光也在那张俊美如天神的脸上缠绵不舍,勾勒他每一份令人心颤的清雅。他睫毛微颤,薄唇轻启。
那双如远山白雪般的眼眸这般深邃,他看着你,又再度叫了你一声。
“靥儿。”
靥儿看着他,不由红了眼眶。
她忽然朝他飞快跑去,水红色的裙摆因着风而挥舞起来,绽放出绝艳的美丽来。她脚腕上的铃铛玲玲作响,似乎在告诉别人,她的急切,她的欢喜。
她上前,伸出手踮起脚,狠狠抱住了她的心上人。
她的眼眶泛红,盈盈似水,她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清淡檀香:“我听见了,我听见你叫我靥儿了...我好开心。”
她声音颤抖。但是这颤抖,将她的喜悦告诉给了她的情郎。
澄赟感受着身上的温软,鼻翼间令人沉醉的香气,僵硬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他错愕的神情淡然下来,恢复到了原来镇定自如的模样。只是他的眉眼似水,温柔极了。
靥儿抱着他,狠狠地抱着他。
朱唇慢慢靠近他的耳边,轻启:“小和尚...从今以后,你不能也不可以忘了我...如果你以后见到了我,不论怎样,你也要喜欢我,好不好?”
又是一句好不好。
透着令人心疼的脆弱。
澄赟闭上眼,感受脸颊相触的温热。
他听见自己道:“好。”
“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
“真的?”
“真的。”
“这是我们的誓言,你以后不能反悔。”
“不反悔。”
靥儿闭上眼,红唇扬起一个温暖动人的笑容来。
她抱着她的心上人,只感觉心里似乎满满的。
可是,她终究松开了她的心上人。
在他黯淡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靥儿一直看着澄赟,在退到第四步的时候,猛然上前,踮起脚偏过头将红唇印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转身,如蝴蝶般展翅飞去。
只留下怔愣的澄赟,伸手摸着自己的左脸,满心波澜。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二师兄。”澄赟低头道。
澄念抬起头看向澄赟,微微一笑:“怎么了?莫不是因为后天是武林大会紧张了?”
澄赟没说话。
澄念站起来:“怎么了?”
澄赟也抬起头,他神情淡然,但是眼神坚定。
这份坚定,不似以前眼中的漠然。
让澄念一怔。
他看着这样的三师弟,不由有些害怕。
澄赟慢慢道:“二师兄,我破戒了。”
澄念愣了愣,随后大笑:“你能破戒?!哈哈哈,你破什么戒啊!不会跟着澄如他们偷偷闻肉香了?”
澄赟脸色凝重,没有笑。
澄念干干地笑了几下,也不再笑了。
澄赟还想张口,却见澄念挥了挥手。
“行了,师弟你回去睡吧。”
“师兄...我......”
“行了!回去睡吧。”
澄念突然冷喝一声。
澄赟微怔,但还是向后退去离开了澄念的房间。
澄念等到澄赟离去,才看向门外。
门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深夜里,无风又无月,冷清寂寥得很。
澄念一步一步走过去,背着手神色冷凝。
那份害怕果然被印证了。
他闭上眼,微叹了口气。
多像当初的我啊,那个神情,是不是?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越过这一劫。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愿您仁慈,佑我少林佛子!!
是夜。月明星稀,冷风轻过。
“...你,你们......”李远风捂住胸口,脸色青白地看着站在院子上的一男一女。
两者皆身穿蓝黑色的劲装。只是女子腰间围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勾勒出曼妙身形,这样在中原地区可堪称是放荡的装束,但要是在西域......
“李远风,你还是快快把武林十令交出来吧。不然的话,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可就要喊疼了。”那女子轻轻笑着,伸出手勾了勾流淌在肩边的长发,看着李远风宁死不屈的模样后,她又偏头看了眼那个被人压在地上,捂着口鼻无法哭喊却满脸泪痕的小姑娘。
“你们这帮畜生!有种冲我来!”看见小师妹被如此对待,李远风的大徒弟刘源气得脸色青白,可是他此刻也被人压在地上,无能为力。
“哼,畜生?这词形容你李庄主不更贴切么?怎么,这种下流手段你昔日能用,我们圣教就不能了吗?”女子挑眉冷笑。
“你,你们果然是圣教众人!你是七煞之一,对吧!”李远风目光冷然,握紧双拳。
那被唤作七煞的女子微微笑着:“李庄主也不算太笨。小女子香溢荣幸能亲手,了结你。”
香溢边说,边走上前。
“香溢,等一等。”她旁边一直静默无声的男子续冲此时突然开了口,他转身走向那个小姑娘,让旁人松开了捂住她口鼻的手。
“你想要你爹活下去么?”续冲面目冷厉,这般淡淡地看着这个满眼仇恨的小姑娘。
小姑娘今年才十四岁,一听见续冲这般道,便松了心神:“...你,你会放过我爹?”
续冲:“我会。”
小姑娘抿了抿唇:“你,你想要什么。”
“你是秋水山庄的唯一嫡亲血脉,你一定知道我们想要的在哪里对么?”续冲慢慢道。
小姑娘沉默不语。
续冲站了起来,走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被香溢打得口泛鲜血的李远风。
他让人松开了李远风,并且解开了锁着他气血的穴道。
李远风这下才松了口气,趴倒在地,再没有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孟瑶...不,不要...”
李孟瑶双眼含泪,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如高山般伟岸的父亲变成这般模样,心里自然万般酸苦。
续冲转身看着李孟瑶,沉默不语。
李孟瑶闭了闭眼,吸了口气。
“武林十令,我一直贴身戴着。它是我的护身符。”李孟瑶松了口。
李远风听见这话,心口一滞:“梦瑶!”
香溢眯了眯眼,随后快步上前,蹲在李孟瑶身前,撩开少女衣领,果然看见了一只被红绳穿起来的精致令牌。
只是那只令牌周围被一层铁丝封锁住,泛着冷光。
“只要你们放过我父亲还有我山庄上下,我定然会解开锁扣...这是唐家六海锁,你们解不开的。”
李孟瑶颤抖着声音道。
她不知道将武林十令给了这群人之后的后果,现在,她只是相救自己的父亲、师兄们,还有随着他们一起来到杭阳的众弟子。
这些,是她认为比武林十令重要千倍的家人。
香溢站了起来,微微一笑:“李庄主真是自信,竟然把武林十令放在女儿身上...罢了,我们放过你们。”
她挥了挥带着苍蓝色宝石戒指的手。
那些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就松开了压着山庄中人的刀剑,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绳子。
然后这些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就一起站回到了香溢他们身边。
山庄中人各个吃力地站起来,然后聚集在一起。
李孟瑶走到中间,看见大师兄扶起了自己的父亲。“爹,孟瑶只是想让您活下去......”
李远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他身为人父,不怪女儿。但是,他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山庄中人受辱,女儿受折磨。
李孟瑶见众人渐渐离开院子,她转过身,面向含笑看着她的香溢,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武林十令,手指娴熟灵活地绕着铁丝摆动,不一会儿,上面像是铁锈的丝线便脱落下来,露出一只青黑色的小令。
香溢接过那只小令,慢慢握紧。
“...你们,要说话算数。”李孟瑶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天上明月终究是被层层乌云挡住了。
香溢抬眸,面带轻笑:“小妹妹,你可真可爱。”
李孟瑶脸色瞬间煞白。
她抖着手,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妥协竟然就这样被轻易撕碎。
这时,原本站在香溢和续冲身后的十几个人抬起了手,令人惊异地是他们手指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银白丝线,每一条丝线的末端都拉着一个山庄弟子。
“不,不要!”她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李远风捂住胸口,拉着缠着自己脖子的丝线,手上青筋凸显。
“你们,你们这群禽兽!我已经给你们武林十令了,难道一定要杀了人才甘心么?!你不是说了,你不会杀我父亲的么?!”李孟瑶哭喊着。
被她仇恨的目光交缠的续冲脸色淡然。
“他们,不归我管。”
李远风用尽最后几分真气,悍然切断那根银白丝线。他忍着喉中鲜血,想要上前抓住女儿。
却没想到,被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缠上脖子的红纱阻拦了。红纱越来越紧,压着他口中气息。
他不由得怦然跪倒在地。
李孟瑶见此,哭喊着想上前,却被香溢点了穴让人捆了起来。
“爹!爹!”
少女娇嫩的声音饱含痛苦。
李远风只看觉眼前忽暗忽明的,可是仍旧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的女儿。
忽然,他听见耳边传来冷漠残忍的话语。
“听见了吗?你女儿在喊你呢...好听么?”
李远风脸色铁青,眼中泛上血丝。
“...求,求你...放,放过她...”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地这般道。
用了他一个男人和父亲最大的尊严去求这个人。
“呵...这可不行。凭什么呢?十年前,你何曾心软地放过那位夫人和她肚中的孩子呢?”
她嗓音冷漠,微微压低,透露出一股悲凉的嘲讽之意。
李远风瞳孔睁大,在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前。
脑海中骤然闪现出了十年前,大雨之中,那片血海......
紧接着,红纱松开,李远风无力倒下。
再无呼吸。
“爹!!爹!!”
李孟瑶见此,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她错愕怔愣地看着她心目中的高山倒下,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抹刺眼的红慢慢靠近她。
用对她父亲一样残忍的话语,告诉她。
“看,他死了。”
她哆嗦着唇瓣,茫然地抬起头,双眼尽是仇恨。
“小姑娘,你要知道。有些债,若未阳遣,定然阴报。”那穿着一身红裙的女子低着头,满脸冷漠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手指轻巧灵活地舞动着,像是打了个繁琐的结,诡秘的红色光芒若隐若现,如一缕清风,徐徐吹进李孟瑶的眼中。然后,那双眼睛便无力地迎来了黑暗。
香溢看向那昏过去的李孟瑶,抿了抿唇:“圣女,为何不杀了她,斩草除根。”
靥儿脸色冷漠,她盯着倒在地上的李孟瑶。
“她可是我的要送给林晓峰的重礼呢。”
说完后,便转身离开。
红纱被冷风掀起,遮盖住了她周身萧条。
人生若只如初见
杭阳城在今日,终于迎来了盛大的武林会。
武林会每五年一办,而那一天杭阳会被从四海八方而来的武林人士挤得水泄不通。那是杭阳最热闹的一天。芳心未艾的少女们蒙着面纱,站在阁楼上偷偷瞧着那些执着长剑想要出名的年轻少侠们。
挑着扁担的小商贩们笑眯眯地在人流中穿行,似乎一点都不被这汹涌人潮阻拦。
初春入夏,微风习习。
杭阳城的武林盟之中。
林晓峰站在刻着八卦罗盘的石台上,面带微笑:“各位!林某有幸主办武林会,诚谢各位到来。如往常般,武林会上决英雄,斗台之上见功底!”
能进入武林盟的人不多,却也绝对不少。
他们是与其他来杭阳凑热闹,一开眼界的三流武林人士不同的。他们身份大多都是一庄、一门、一山之主,在武林之上有叫得响的名号,有让人赞叹的后辈!
林晓峰为武林盟盟主,身份较之寻常武林人士更尊贵些。他现下在台上讲话,台下之人多是微笑点头,高声附和。
“来者为客。林某有一弟子,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正需要在座前辈好好指点一番,故今日便由林某贱徒打首擂!恳请各位不吝赐教。”林晓峰抱着拳头,向四周拱了拱手。
武林盟内的偌大格局,全为斗台开拓。
林晓峰刚一说完,便见一位穿着白色长衫的俊朗少年跳上了台,面带微笑,向围着斗台而坐的人们拱了拱手。
“在下武林盟弟子,林速,恳请各位前辈赐教!”
此话一出,便有人小声议论。
“林速?这不是之前林盟主收的义子么?”
“啧啧,那必然得了林盟主真传。区区少年,就有胆色上首擂,怕也有几分底子。”
“武林盟主的武功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这位少侠又没有那么厉害了。”
“哎,瞧,虚元派的温纶上去了。”
林速看着眼前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温纶?他知道。
义父说过这是位少有的武学天才,乃是虚元派如今十分重视的弟子。
可是那虚元派虽然算得上叫得响名字的门派,却也不算多么厉害。哼,武林盟十令主之中都没有位子的门派所训练出来的弟子,怕也不是多好吧。
林速天资聪颖,从小在武林盟众人的夸赞声中长大。表面看起来谦恭有礼,内里却是个桀骜不驯的人。
他挑眉一笑:“温少侠,久仰了。”
温纶没说话,似乎有些紧张。
他从未真正踏入武林,此刻被师傅命令上台和武林盟主的弟子打斗,着实令人紧张。
斗台上的气氛一触即发,却谁也没有先动手。
“啧,那小子武功也不算太好,怎么就那么傲气呢?”澄如撇撇嘴。
“师兄,要不你也上去?我们之前不都是只在寺里比么,也不知放在武林中算什么。你去试试,我再看看?”澄佟小声笑道。
“你个小秃驴,够狡猾的啊!”澄如咬牙瞪了他一眼。
“行了,身为少林弟子,说话这般不知轻重!”澄汇皱着眉头,“要是再多说,就别看了,都回去静坐。”
澄如和澄佟对视一眼,立刻就不说话了。
澄念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沉默不语,脸色冷淡的澄赟:“怎么了,你看起来可没半点高兴模样。”
澄赟没说话。
澄念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
“佛是要拜的,经是要念的。但是呢,我们毕竟是俗人,断不了杂念的。”
他似乎话中有话。
澄赟转头看向澄念。
“二师兄...你知道...”
澄念微笑不语。
澄赟抿了抿唇:“是师弟的错,等回去,我会向主持请罚。”
澄念皱起眉头看他一眼:“你错什么了?”
澄赟一怔。
“...你喜欢上的女子,怎么样?好不好看?头上可会簪花?”澄念松软了眉眼,轻笑问道。
澄赟一听,耳朵瞬间就红了。
澄念摇摇头:“喜欢就是喜欢了,如一花一草一木。何必强加枷锁于身?你还年轻,还可以还俗。你,还可以娶她。”
听到最后一句话,澄赟脸红如血。
“我,我不知道...可,少林寺对我有养育教化之恩...我曾......”
“澄赟。少林寺的养育教化,非是让你断情绝念。我佛慈悲,怎会让你年纪小小便轻易遁入空门?你不是个和尚,你只是剃了发而已。”澄念笑着站了起来。
澄赟听见这几句话,心里一直压着的石头似乎悄悄移开了。
澄念伸手拍了拍澄赟的肩:“世上最难逃,也最可怕的,莫过于后悔。”
澄赟抬起头,看向澄念,正要说什么,却浑身一怔,面露惊愕。
澄念转过头去,顺着澄赟的目光看去,发现武林盟的屋檐上站着一位穿着红色长裙,缠着红纱金玲的女子。她长发飞舞,发髻上别着一根明珠步摇,正因风发出泠泠声响。
“上面的是谁?”
“哎,看,那里站着个女子。”
“啧,怎么穿成这样!像是西域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
有人如澄赟一般瞧见了那如鬼魅般忽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开始低头议论起来。
斗台上的两位少侠也停住了,与众人一般望去。
那边看到这女子的林晓峰和齐穹更是脸色一僵,他们以及其他令主对视了几眼。
那女子乌黑的长发与妖娆的红纱一齐飞扬在空中,周身气质却冷然肃杀,这般矛盾的妩媚让人胆颤。
“小女子听闻杭阳武会,特地前来,送林盟主一份大礼!”
她声音不复往常般轻柔娇嫩,此刻微微带着一丝喑哑,还有那股子饱满的肃杀之气。
林晓峰瞳孔微缩。
因为那女子身后慢慢出现了一个被铁链绑住手脚,发丝凌乱的少女。女子天蓝色的衣裙上还带着些许沉珂的血迹,衬着那张憔悴惨白的脸,越发凄凄。
林速一怔:“...孟瑶妹妹...”
见到以往在自己前面讨好卖乖的娇俏女子变成这般模样,一向在李孟瑶前高高在上从容不迫的林速内心满是愤怒,握紧手中长剑,随后起身飞向屋顶,长剑直指红衣女子。
但面对这样凌厉剑气的女子连眉都不皱一下,她轻轻挥舞衣袖,便让林速不由从半空中刷落在了地上。
竟然已至臻化!!
这女子怕不是哪儿刚出山的容颜不老的女妖婆么?!
而下面看见林速拔剑飞向红衣女子的澄赟已然站直了身体,双拳攥得紧紧的。
看见心里的女子的真实武功这般强大后,他不由得有些怅然。
她真的是靥儿吗?
靥儿没有这般冷然肃杀的气息。
靥儿是碰见坏人、流氓之类的人的时候,立刻便跑到他身后娇娇的小姑娘。
靥儿...靥儿...
看见澄赟脸色发白,澄念皱起眉头:“你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心上人。”
澄赟低着头没说话。
澄念眉头深锁:“若是普通良家女子倒也好,你可知道她是谁么?!你一开始便清楚么?!”
澄赟抬起头,直视澄念:“靥儿心地善良,虽然平常过于娇气胡闹,却从来不伤天害理...师兄,靥儿是个好姑娘。”
见澄念脸色不佳。
澄赟坚定地又说了一句:“她在我心里...是个好姑娘。”
澄念抿了抿唇,气恼地挥了一下衣袖。
台上被打下来的林速脸色青红交加,似乎不敢置信一向傲视同辈的自己竟然这般轻易地被人一掌挥了下来?!
还是这样一个青葱少女?!
“林速!回来!”林晓峰见义子再度执起长剑,似乎还想再战,不由得心里一惊。
林速被林晓峰这一声打断,内心纵然有诸多不忿,却还是往后退了几步,脸色铁青地站在台边。
林晓峰与其他人慢慢走向台上,直面那屋檐上的红衣女子。
“姑娘特地前来我武林盟,难道也是想一展武功的吗?!”林晓峰冷着脸色问道。
李孟瑶看见台下的林晓峰,不由得双眼微红,喃喃道:“林叔叔......”
林晓峰与她父亲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所以对她格外的好。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宠着她,哄着她。
在此刻,看见如同父亲一般的林晓峰,李孟瑶内心抽痛。
她的亲生父亲已然逝去,她什么都没有了。
靥儿见到林晓峰后,微微眯了眯眼:“林盟主...真是好久不见了...”
林晓峰断然没想到对方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皱了皱眉头:“...在下眼拙,不知姑娘...”
靥儿微微抬起头:“林盟主并非眼拙,您的眼力可好了。不然当初枫叶谷一役,怎会连一个魔教之人都未活下?”
林晓峰听闻这话,脸色瞬间惨白。
周围的人更是一下子变了脸色。
齐穹紧锁眉头:“姑娘慎言!魔教众人乃是大逆不道、为非作歹之辈,枫叶谷中林盟主匡扶正义,肃清武林乃是善事!”
靥儿听闻这话后,轻挑右眉:“哦?杀害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便是善事么?”
齐穹见这女子丝毫不留情面地揭露当年之事,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围着斗台而坐的各位武林人士听见红衣女子所言,无不大惊失色,窃窃私语。
“当年!当年枫叶谷之事,竟是真的?!”
“前辈,什么事儿?!”
“啧,当年林盟主带着三千正道人士,在枫叶谷杀了足足两千多的魔教之人。那血呀,红得比枫叶都浓!”
“哎,我可听说当年枫叶谷一役,是林盟主他们为了杀害魔教夫人......”
“去,去,别瞎说!武林盟乃是正道石碑,林盟主更是正道魁首,怎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可那女子说得振振有词,倒也令人起疑!”
林晓峰耳边满满都是这些人的私语,纷杂扰乱得很。
他心中一坠。
终于是来了......
他抬头看向靥儿:“姑娘只身前往我武林盟,可是想要为当年之事复仇?你...是魔教中人吧!”
靥儿看着他,轻轻一笑:“林盟主别急,小女子并非是想要你武林盟丢人。我只是想来问林盟主一件事情,只要林盟主回答了我,我便立刻离去,绝不逗留。”
林晓峰松了松握紧的双拳。
“...既然姑娘无心挑事,在下也不会纠缠...姑娘若有什么疑问,大可一说。”
靥儿伸出右手,扯了一把身边跪在屋顶上的李孟瑶。
“林盟主应该认得这女子吧。”
林晓峰看着李孟瑶憔悴凄惨的模样,不由心里微微一疼,握紧双拳。远风二弟...兄长愿你如今安好!
“昨晚,我去拜访了一下秋水庄庄主,李远风大侠。本来,我是好意,只是想借武林十令一观,却没想到李庄主如此心狠,就算舍了庄中弟子们的性命,也不愿意交出它......”靥儿慢慢说道,一边说,还一边拿出那枚小令。
其余令主无不为之骇然。
那着实是属于秋水山庄的那一枚武林十令!
武林十令,是由武林盟现任十令主所掌管的令牌。每一位令主,只有一枚。一枚令牌,象征着武林正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是不少门派、山庄之主的渴求之物。
林远峰闭上眼,似乎不愿意看着那枚青黑色的小令牌。
李远风不喜热闹嘈杂,故在来到杭阳这几日都是住在靠城外的小庄内。却没想到,这样的僻静,倒便宜了这些心怀不轨之徒!
只凭借刚刚那女子风轻云淡的一掌,林远峰便断定,李远风如今凶多吉少。
李孟瑶是李远风的命啊!是怎么样的地步,才能舍去自己的性命呢?!
“所以,我便绑了李小姐。但是李庄主太令我恼怒了,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来...故,我只好杀了他。”她轻飘飘地说着,似乎在说一件很小的事情。
却让在场众人心里狠狠一抽。
被这女子的心狠手辣吓得一抖。
“林盟主...你想要武林十令吗?”靥儿看向下面憋着怒气和杀意的林远峰,嘴角微勾。
林远峰一怔:“...自然。那是我武林盟至高象征之一,断不可流失于江湖!”
“很好...很好...林盟主,真是心怀正道得很呢!”靥儿似乎十分满意林远峰对武林十令志在必夺的态度,笑得妩媚,纤长白皙的手微微一扬。
“那林盟主还愿意解救这位李小姐么?”靥儿歪头看了眼李孟瑶。
林远峰沉吟道:“孟瑶乃是本人结拜兄弟之遗女,在下定然会救她!”李孟瑶听见这话,眼眶中的泪珠骤然坠落。
“林盟主心肠可真好呀...”靥儿勾着身上长发,轻笑道。
林远峰皱着眉头。只觉着这女子问的这两句话,并非这般简单。
果然,那女子随后堵上了李孟瑶的嘴,对着他们高声道:“但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可两得!林盟主,你是想要武林十令,还是想要李孟瑶?!二者只可取一!”
话音刚落,众人便一片哗然之色。
“...这女子好狠毒的心肠!”齐穹气得脸色发青。
林远峰浑身一僵,只感觉周身如坠寒冰般的冷。
见林远峰这般样子,女子眉眼更弯了,她素白纤长的手放在了李孟瑶的脖颈旁,豆蔻如血,十分夺目。
“林盟主,好好想!若你选了武林十令,我便作恶人,断了李孟瑶的命!可若你选了李孟瑶,那这枚武林十令,我便带回圣教!”
女子毫不顾忌,将自己圣教门徒的身份一下子挑明。
“胆大妄为!你真当武林盟是你来去自如之地么?!”一位令主气愤地指着靥儿。
靥儿也不恼,那只手轻轻地在李孟瑶脖颈边滑动:“我劝你们还是别惹恼我,免得什么都得不到。”
那令主被靥儿这话一噎,狠狠地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
纵然靥儿武功高超,但是若是他们几位令主都动手,这女子定然惨死于斗台之上。
林远峰看着李孟瑶满是恐惧与祈求之色的眸子,心里狠狠一抽,脑海中竟然忽然闪现出那枫叶谷中,躺在地上,满身血迹的清丽妇人。
求求你,救救我。
耳边李孟瑶的声音和那妇人昔年的声音重合,让林远峰胸内不由得涌上一股子血气。
“孟瑶......”他低低地,喑哑地开了口。
齐穹靠他最近,听见这两个字脸颊狠狠一抽,连忙抓住林远峰臂膀。
“盟主!你胡说些什么?!”
林远峰似乎被齐穹这声低吼骤然惊醒,看向他,有些怅然和迷茫。
齐穹冷着脸色:“盟主,秋水山庄没了李远风,便什么也不是了!你无需顾忌太多!武林十令绝不可落入圣教手中!否则,武林盟百年清名便会付之一炬!”
“盟主,盟主......千万三思!李孟瑶一人之死,便能保住武林十令呀!若你今日选了李孟瑶,日后我们便会拉上千百人的性命去夺回令牌!所以,李孟瑶乃是死有所值!”
齐穹说得冷硬,让林远峰刹那间记忆回闪到了当年枫叶谷中,拿着长剑,内心充满矛盾的自己。
妇人无辜,稚子无罪。
但,长剑终究染血。
现如今,少女幼嫩,亦是无辜也无罪。
仍然要血祭正道吗?!
林远峰暗暗叹了口气,只觉着心被攥得紧紧的,痛苦万分。
“那是...唤过我林伯父的孩子呀......”
“但你不只是李孟瑶的伯父!”齐穹开口,狠狠地斩断了林远峰的仁慈和善良。
从你坐上那个盟主之位的时候,你就一定会失去些什么。
自己做的选择,终究是要自己负责。
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盟主,我素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还请你做出选择吧。”靥儿看着林远峰,眼中冷光乍现。
林远峰抬头看了眼齐穹,对方眸中满是冷酷残忍之色。
他微微侧过头,不敢看向那个望着自己的幼嫩少女。
“...我,我林远峰乃武林盟主...一言一行,必然为武林思量。武林十令乃是武林盟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断不可流失。还请姑娘...交还于我!”
此话一出,李孟瑶瞬间睁大了双眼。
她,她听到了什么?
台下站着的高大男子,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是那个如同亲生父亲一样的男人啊!
台下众人听闻林远峰此言,都感慨盟主之苦心,令人敬佩。
竟是无一人,关心李孟瑶死活。
李孟瑶颤抖着身子,泪水不断滑落,但是嘴里被布堵着,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叔叔!林叔叔!我是孟瑶啊!
我是孟瑶!!
靥儿看着斗台上的林远峰,脸色晦暗难辨。
“所以,林盟主放弃了李小姐?”
她轻声道。
林远峰握紧双拳,脸色虽然一如往常,但是内心却是焦灼难安。
孟瑶,也是他的女儿啊!!
但一人之死,换取正道清名不污!就算李远风恨死了他,他也不后悔!
既然做出了选择,自然负责。
林远峰点了点头。
“还请姑娘...将武林十令尽快交还于我。”
靥儿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含着淡淡嘲讽冷意。
“李孟瑶...你看看这人的嘴脸...满口的仁义道德尽是为了他的名誉作打算。你叫了他那么多年的林伯父,却换不来一丝真心的疼爱呢。”
她伸手,狠狠掐住李孟瑶的脖颈。
“看看下面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想要你活下去!他们都在逼你死!在一个冷冰冰的令牌和一个活人之间,他们选择了令牌。这便是他们武林正道所追求的仁善!你可认清了?!”靥儿狠声道。
李孟瑶如同没了魂魄般令靥儿捉住她的死穴,呆呆地看着下面那些人。
她从来没想到她叫过叔叔伯伯的人,竟然都是盼着她死的。
不论仁善。
却看人情。
竟都是冷得让人齿寒。
看着李孟瑶这般境况,林远峰不由自主地抬了抬手,却被齐穹压住。
“不可为了一丝仁慈,害了正道兄弟千百人命!”齐穹冷声道。
听着这话,林远峰的手,终究还是随着话语落下了。
一人之命,千百人之命。
孰轻孰重?
他不知道...
靥儿冷冷地看着这些人。
“李孟瑶...不要怪我,怪你自己命不好。因果轮回,无论什么都是有报应的。”
说完后,她便用力攥紧了李孟瑶的脖颈。
很快,在众人的注视下。
这幼嫩青葱的少女瞳孔渐渐失了焦距,不再颤抖,随着靥儿离开的手,倒在屋檐上,再没了一丝呼吸。
见少女死去。
场内顿然沉默。
片刻后,又有人对着靥儿破口大骂。
说她冷血无情,竟杀了一个幼嫩女子!
靥儿听着这些辱骂,也不恼怒,她眉眼间都带着笑,笑意满满。
她将手中的武林十令扔在了林远峰脚前。
“这是你的选择,好好拿着。”
说完,她便随意拎起李孟瑶软软的身体。
飞身离去。
在场众人,没有一人反应过来伸手拦她。
林远峰默默低**子,捏住那枚武林十令。
没再起身。
齐穹脸色复杂,握紧拳头。
“盟主...孟瑶不会怪你的。”
林远峰没说话。
后面站着的林速见义父如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谁对谁错?
这都不重要。
孟瑶妹妹死了...她死了...
握着长剑的手在颤抖,少年内心涌上悲苦。
我终究是不够强大。
保护不了她。
那边的少林弟子却是另一番心境。
“阿弥陀佛。”澄汇双手合十,默默地叹了口气。
澄如和澄佟对视一眼,都十分错愕。
“今晚回去念经书超度女施主吧。”澄汇起身离开了这里。
澄如和澄佟不约而同地摸了摸头,也不再想着与他人切磋,跟着澄汇进入了后院。
“...你看清了她么?瞬息之间,便夺取了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这样的女子,你还爱她么?”澄念目光复杂地看着满脸茫然错愕的澄赟。
对方愣愣地看着那片屋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澄念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也离开了这里。
徒留澄赟一人沉浸在刚刚的世界里。
今日,那时,他似乎才看到了另一个,靥儿。
那他的靥儿呢?
他的靥儿,不是这样的......
可又有哪一个是假的呢?
佛祖...弟子不知道...
弟子罪孽深重。
他双手合十,望着那片屋顶。
弟子...仍信她。
澄赟闭上了眼,轻声念了一句。
“阿弥陀佛。”
人生若只如初见
“圣女,是否即刻启程?”续冲站在靥儿左侧后三步,微弯腰身,轻声询问。
闻言,她睫毛微颤。
“这么快...”
这么快,她和他就要形同陌路了。
竟连一丝缠绵的机会都没了。
续冲没说话。
反而香溢开了口:“圣女,机会难得。”
是啊,机会难得。
靥儿眼中的迷茫散去,徒留漠然。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今晚便离开。”
续冲和香溢齐齐点头,往后退下。
等到四周无人,靥儿的唇轻轻一扬。
与之前的神色完全不同。
大幕已拉,战鼓已备,只待主角上场,演出一番好戏。
蒙蒙黄昏,只有一座无叶枯树坐落在院中。这里没有山谷里那五颜六色的鲜花,也没有活泼可爱的小童,更没有巧笑倩兮的佳人。
澄赟站在庭院中,看着这座枯树。
发着愣。
等这次武会送信之事完毕后,他便要与同行师兄弟回佛寺了。
然后,就是日复一日的打坐,诵经与练武。
再等到方丈大师圆寂,他就再也没有出佛寺的机会了。因为那柄少林寺世代传承的除魔杖,定然会被交与他。
然后,他就再也还不了俗了,从今以后,闭目莲台下,六根清净,不问红尘。
等到......
他无法再等下去了。
靥儿如同天生克他佛道而生,一颦一笑,尽是让他佛心不稳,频生还俗妄念。
终日望慈佛威面,不尝爱恨情仇。
只一次,短短时日中,他却已知晓爱这一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等待,有了时日,有了念头,有了希翼。
他的等待里,没了佛经,有了佳人。
清风拂面,本应是暖,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
脑海里闪过今日那红衣女子冷漠肃杀的样子,他的手不由微微一颤。
佛有千面,苦度众生。
人有千面,令他生苦。
“靥儿......”他不由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这一次,饱含苦楚与深情。
枯树面他而坐,不动,不晃,不生情。
但他身侧有人,红衣飞扬,轻启朱唇。
“小和尚...”
同样饱含苦楚与深情。
令澄赟一震。
他猛然侧头看去。
红衣衬着满天彩霞,晕出浓艳夺目的色彩。
“小和尚...”她再度唤出声。
随着话音刚落,她如蝴蝶一般,扑上前去。
却在他身前几步,停滞了下。
她没有说话,她仔细的看着澄赟的面容,目光坚定又深邃,似乎想把他的眉眼刻在心间。
澄赟看着她微微苍白的脸,那带着些许害怕,甚至卑微的祈求的眼,终究软了眉梢间的冰寒霜色。
他睫毛轻颤,微微一叹。
“靥儿...”
这两个字中所带的情绪,让靥儿脸上顿然闪现出喜悦的光彩来。
她再不迟疑,上前抱住澄赟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鼻翼间浮沉着淡淡檀香。
“小和尚,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澄赟伸出手,轻轻回环住她。
“我知道。”
他终究是输给了滚滚红尘,输给了她。
他低下头,让她柔软发丝轻触于他的脸颊上。
靥儿死死地抓着他背后的衣服。可在听到这句话后,她不由一愣,抬头看向她的情郎。
“你可怕我?我心狠手辣地杀了一名弱女子,并且,还灭了她满门...我这般险恶凶残之徒......”
靥儿声音颤颤,眼中映出佛子沉静清俊的面容。
话还没说话,那清俊面容骤然接近,肌肤几可相触。
“那你怕不怕我?身为少林之徒,无视杀人恶行,甚至生出邪念,愿护住恶徒一生一世...你怕不怕我?这样卑劣自私之人。”
薄唇唇角微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笑意。如天山清泉般,汩汩流入心间,丝丝缕缕皆是甘甜。
看着那抹微笑,靥儿似乎魔怔了。
她双眼不知何时溢满珠泪。
“我不怕,我很欢喜,我很欢喜...”
靥儿泪中带笑,轻声道。
“我也不怕。我也很欢喜。”
澄赟凝视着靥儿面容。
他目光坚定,神色郑重。
“靥儿,我喜欢你。”
这句话,让怀中女子微颤。
她颤抖着手,抚上佛子清俊脸庞。
“小和尚...你真的喜欢我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
“扑哧——小和尚,哪有出家人对女子说喜欢二字的?”
“我,我...”
“但我不在乎...无论你是不是出家人,有没有斩断情缘尘根,我都认了。”
靥儿收起眉眼间的调笑神色。
她微微抬起脸,将红唇印上另一人的唇上。
有泪垂下,落在唇珠上。
她松开环住澄赟的手。
往后一步一步退去。
“小和尚...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着了...日后若你后悔,我也不会怪你。”
“小和尚,靥儿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但是靥儿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你以后如果讨厌靥儿了,千万别告诉我,我会很害怕的。”
“小和尚,靥儿要走了...等到再见面那时...莫跟靥儿打招呼,知道么?”
她这样说着,颗颗泪珠不停坠下,落入泥尘之中。
不等澄赟反应,她骤然转身,只留下一道狠绝的背影给他。
见红衣轻纱消失于日暮之间,被那几句话震住的澄赟心里一跳,似乎有什么被沉沉地压住了。
他伸出手,食指轻点唇间。
那滴泪,早已散去。
一如佳人般,不见踪影,不知归处,不问归期。
——莫跟靥儿打招呼,知道么?
澄赟眼中骤生波澜,他紧握拳头。
唇舌间硬生生地哽住了那一句。
靥儿,留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澄赟站在庭中。
天色已黑。
他对面站着的是一脸怒容的澄汇,以及紧锁长眉的澄念。
澄念站在澄汇身后,微微摇了摇头。
澄汇眼中带着怒火,他慢慢闭上眼,沉吟道:“少林五戒,你可记得?”
大师兄周身怒色喷张,但澄赟脸色淡然相对,只有眼中沉寂方能显现出他此刻的心境。
“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清冷的嗓音慢慢响起,一字一句,念得十分郑重。
“好。清规戒律你尚记得!”澄汇一甩衣袖,长眉紧缩,“红尘重重,易损佛袍,有违无欲!你身为少林弟子,不戒情痴,断生妄念!身为方丈首徒,背离佛道,使佛心有污!”
听着澄汇这如惊雷之言,澄念脸色已变。
他眼神略略放空,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
“如你这般不守清规戒律之徒,怎配入我少林,成为弟子!”澄汇气得不轻。
澄赟眼中无波,仿佛澄汇骂得不是他自己。
“大师兄!这话过了!”澄念冷着脸色,上前一步。
澄汇抿了抿唇,随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澄赟:“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少林,此事我会禀报方丈,交由佛门处置!”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澄念看着澄赟,恍然间似乎看到了故人。
他眼中浮上一层悲悯之色:“...你此番模样,怕是**心肠,要还俗对吗?”
澄赟微抿薄唇,垂下眼眸。
澄念摇摇头:“入俗世,不谈日后,只论如今。佛门红莲,乃是我少林绝阵之一。若你要还俗,必然得闯过红莲杀阵,你可执意?”
澄赟抬起头看向澄念,微微点头。
澄念淡淡一笑:“好。但愿你别后悔。”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徒留澄赟站在庭中。
澄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他慢慢握紧拳头。
身为少林弟子,不妄杀生。
但若要保护靥儿,他必然沾染鲜血。
他放下手。
有愧少林养育之恩,他有错。
但因靥儿入红尘,他不后悔。
告别了林晓峰等武林人士后,澄汇一行人便踏上了归向少林之路。
“澄佟,哎,你说这大师兄的脸色怎得这般不好看?”澄如用胳膊肘怼了怼澄佟,偷偷瞄着前面澄汇的身影。
澄佟皱起眉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澄如瘪瘪嘴:“啧,我是你师兄,问一两句怎么了?还嫌我烦不成?!”
澄佟脸色也十分难看:“我不知道,你若实在好奇,干脆自己去问大师兄好了!”
澄如脸色一僵:“罢了!不说就不说!”
澄佟微微低下头。
说与不说,又能怎么样呢?
走入深林,本是一派幽静模样。
可是澄赟慢慢停下了步伐。
澄汇看了眼澄念,点了点头。
澄如和澄佟脸上也泛出了紧张神色。
不为别的,只因这使雀鸟无语的浓厚杀气。
悄悄地,那深绿丛草中浮现出几个黑色影子。
澄佟环视一圈后,不由脸色大变。
这与之前围杀他们的黑衣人相比,有着更为冷漠的眼神以及深厚的功力。
并且,他们人数之多,着实令人害怕。
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青树绕山,不听鸟鸣,难窥花笼。
少林寺坐落于凌云峰之上。
此刻,日光照射在少林寺的青砖红瓦上,隐隐透出一丝莫名的萧瑟。
而这萧瑟,亦抹在了那中央佛殿上。
披着黑色垂地披风的男人站在佛殿前。长发未束,纷扬随风起。他身形高大,却脊背微弯,带着几丝苍凉的冷傲。
这里很静。
除了那一柄柄泛着银光的寒刀,一双双凶恶冷漠的双眼。这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安宁的桃花源。
气息奄奄的少林弟子们被寒刀所持,屈辱地跪在地上。
只余几位长老站在殿前,脸色苍白,微带苦涩。
而其中一位嘴角略带血色,身形有些许摇晃。
“觉昕...”长老觉曜看见师弟那越来越白的脸色,不由出声唤道。
“贫僧无事。”觉昕摆了摆手,双眼直射前方的男人。
沉寂良久后。
站在中央的觉驲合十双掌,淡淡道:“封施主,退一步海阔天空。”
男人沉默不语,微微抬起头,他面容冷硬,双眼幽深莫测。从前一看,他发根往上三分竟全是雪白,令人动容。
“当年枫叶谷中,我少林的确未出手...你...”觉驲继续道,却被男人如刀剑般狠厉的眼神止住。
“当真么?”封羽冲沉声道。
觉驲哑口。
“让开。”封羽冲冷声道。
“此乃少林寺大光明正殿,岂可容许你这等凶残之人入内?!”觉昕捏紧双拳。
话音刚落,便见男人毫不畏惧地往前走了几步,全然无视这几位在寺中,乃至整个江湖中都声名远扬的高僧。
但,这也证明了这男人的强硬。
身为圣教教主,封羽冲完全能傲视群雄。
几位长老同时出手上前,隐隐有淡淡檀木佛香。
封羽冲脸色未变,双手向前一摆,动作简单却仿佛身负千斤之力,单单一个动作,便让几位长老身形不稳。
微风拂面,杀气肆意。
众人看得惊愕又骇然。
少林寺弟子们握着无力的手,看着自家长老却来却飘忽的脚步,只觉心里全是苍凉。
圣教教徒众多,而今日大多数弟子都被主持安排下山化缘习道去了。
留下来的,都是怀揣着必死之心的人。
他们是少林寺青年肱骨,是下山的弟子们的沣字辈师兄。
“砰——”
“师傅!!!!”
随着一声巨响,少林弟子们齐齐哭喊出声。
几位长老倒在地上,捂着胸口,鲜血从口中和身上几处流出,态势凶猛。
“...圣教法门...”觉驲面露惊愕。
封羽冲淡然地收回了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前面是古老的桐木大门。
里面是不悲不喜的佛祖金身。
他走了进去。
看着那一位坐在跪团上的身披佛衣的老人。
老人身边横放着一柄佛杖——除魔杖。
檀香袅袅,木鱼声声。
似乎将整座佛殿与外隔绝般。
这里是那么的沉静和安宁。
突然,木鱼声止。
“十年了。”老人温和的声音响起。
封羽冲没有说话。
老人慢慢起身,拿起除魔杖,面对佛像。
“十年前枫叶谷之役,是武林盟趁你练功受伤骤然出手。是他们违背道义,杀了你身怀六甲的爱妻和赤胆忠心的两千名下属。”
老人转过身来,面色平静。
“但是,他们没有违背正道。”
独孤默双眼一厉:“觉明,你所认为的正道,便是此般!”
觉明主持微微一笑:“你说的道,又是什么样的道呢?”
封羽冲冷笑道:“我道绝不是你口中那下作的道!”
觉明道:“那是孤之道。而,武林盟是众之道。”
封羽冲握紧双拳,一语不发。
“所以,武林盟是正道。”觉明直视着封羽冲双眼,温和地又说了一句。
世人都道圣教乃是邪魔外道。
可细细数来,他们出手狠辣,是因为血海深仇。
此等模样,放在江湖之中,哪里又只有圣教之人独做?
可为什么他们为人人不耻?
是因为他们的道,太孤独。
而武林盟的道,身后站着的数千千万万的人。
此乃,一正一邪。
“封施主...你如今带着万名属下上我少林寺,不外乎是求一个说法罢了。”觉明淡淡笑道。
封羽冲冷冷看着他。
觉明微笑道:“世人道我少林高洁,却不知我少林之苦。”
他上前一步。
“贫僧十年前既然站在了正道身后,也预料到了如今场景。还望封教主,江湖人了江湖事,莫杀无辜。”
说完,只见他慢慢坐下。
佛衣直接与地面相触。
除魔杖放在他身前。
这位活了一百零二岁的少林大主持,缓缓闭上了眼,双手合十。
沉吟了一句,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阿弥陀佛。”
然后,正座佛殿便彻底静了下来。
封羽冲看着觉明苍老的脸庞,微垂眼眸,转身离开。
黑色的披风扬起血腥的气味。
“杀!”
寒刀应声而起,斩落沣字一辈所有少林弟子。
由此,少林寺,便彻底静了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砰——”
一只通体乌黑的长箭在瞬息之间,便插入了前方人的胸膛之中。
“大师兄!!”
澄如几个骤然出声喊道。
澄汇身体一抖,咬紧牙关,双掌对向前方的黑衣人,推开了他们。
澄念闪身来到澄汇身后,看了眼还有些怔愣的澄赟,紧蹙双眉:“还愣着干什么!”
澄赟被这声怒喝惊了一下,连忙将身边几个来袭的黑衣人打倒。
“该死,他们有弓箭手。”澄佟皱紧眉头,与澄如背靠背地站着。
已然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他们不下杀手,但是那些黑衣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来。
刀剑抹寒光,双眼若无神。
“大师兄。。。”澄如眼眶已红,狠狠攥住衣袍。
他们几个周身或多或少都有被刀剑划过的痕迹,鲜血从伤处流出,从破碎的衣衫中,那带着嫣红的肉色似乎在不断刺激周围的黑衣人。
澄赟眼神略微慌乱,看着前方被澄念扶住的澄汇,不由上前几步轻唤道:“大师兄...”
澄汇冷着脸色,推开澄念:“我没事。”
澄念皱紧眉头:“什么叫你没事?!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澄汇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容不得半分走神。”一边说着,一边又与其他几个黑衣人纠缠在了一起。
澄念也来不及再催促,陷入了围困之中。
澄赟心下一片暗沉。
这里都是黑衣人,刀剑声,痛呼声乱起。
他根本找不到那些在暗处犹如野狼般潜伏的弓箭手。
可是如澄赟现在这般仓皇无助的人,有很多。
他们都是被派下山的少林弟子。
他们此刻也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弟因为仁慈葬身刀柄之下,用力哭喊着。
其中有人内心过于悲愤,手指敌人咽喉,破了杀戒。
却在杀尽最后一个敌人的时候,举刀自尽。
只留幸存的师兄弟,满心悲凉。
“所以,你是瞒着我了!”靥儿对着跪在地上的蓝祺怒喝着,右手狠狠握着长鞭。
“教主之令,卑职莫不敢从。”蓝祺面色平静。
靥儿咬紧唇瓣,用鞭子狠狠抽向他的背:“你告诉我,派去杀澄赟一行人的下属,到底有几个!”
蓝祺一言不发,弯腰趴在地上。
“你告诉我!告诉我!!”靥儿疯一般的怒喝着。
蓝祺慢慢抬起头,眼中饱含莫名情绪,一字一句道:“圣女...少林与圣教乃是血仇...卑职下令杀少林余孽,不应该么?”
靥儿被这眼神惊住了,她怔愣地站在原地,手中长鞭掉落在地上。
血仇。
她嘴唇微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无措地退后了几步。
蓝祺抿紧唇,慢慢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他向前轻声道:“圣女...你不应该爱上他的...他终究是会恨你的。”
靥儿睫毛颤抖,握紧双拳。
蓝祺悄声向前,伸出自己的手,似乎要去触碰靥儿的手。
“靥儿...”他轻声呼唤,带着病态的痴恋。
在两只手即将触碰的那一瞬,续冲走了过来。
脸色紧绷,语气不善地道:“蓝尊使。”
蓝祺皱紧长眉,转头看向续冲。
“你来做什么?”
续冲上前一步,半跪在地:“启禀圣女,属下得知教主已下令宽恕所有少林下山弟子,禁了屠杀令。”
听见这句话后的靥儿,那惨白的脸上瞬间涌上激动的血色。她惊喜地看向续冲:“真的?!”
续冲点头:“却已下令。”
靥儿唇角微勾,眼珠转动,瞥向蓝祺:“蓝祺,你可以收手了吧。这可是教主之令,你可敢违抗?!”
蓝祺抿紧双唇,脸色十分难看。
靥儿微挑右眉:“怎么,你心怀怨恨,不愿意么?”
蓝祺看向靥儿,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来:“圣女,属下从未对您心生怨恨。”
说完后,他便离开了圣女殿。
靥儿见蓝祺背影消失后,才怅然地松了口气。
续冲慢慢站了起来:“圣女,要不要...”
靥儿摆摆手:“不,蓝祺不会的。”
蓝祺虽一向自负高傲,但十分忠心。他不会背着教主和她做什么手段的。
靥儿走向窗边,望向外,喃喃道:“这一次,他一定恨死了我......”
“澄赟,走!”澄念推了一把澄赟,似乎要把他推出包围圈。
这里的黑衣人十分难缠,让众人吃足了苦头。
可是澄赟武功高强,身上的伤也没有太重。
所以,在其余人的帮助下,他一定可以摆脱这些黑衣人。
现在,澄汇嘴唇发紫,脸色苍白,身形摇晃的厉害。澄如和澄佟,一人手臂手上,血流不止;一人腹部被割伤,伤势严峻。
澄念,此刻,也有几分无力了。
惟有一直挡在他们面前的澄赟,还有一线生机。
澄赟回头:“不!”
他执着地挡在师兄弟前,坚定地望向前方。
众人**乏术,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骤然之间,澄如胸腹被刀剑贯穿,伴随着澄佟的痛呼之声,倒地不起。
“师弟!”
澄汇挣扎着想要上前。
面前黑衣人强硬地阻拦着。
他们如蚂蝗般,一批又一批,似乎怎么也不尽。
澄赟匆忙回头,忽略了背后出现的一柄剑。
可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夜莺喊叫划破了天空,那柄剑抵住澄赟背后,不再上前。
有一个黑衣人皱了皱眉头,悄声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其他的黑衣人收起刀剑,向后退了几步。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黑衣人们全部转身匆忙离开。
等到黑衣人全部离去。
澄汇这下松了力气,倒在地上。
澄念满头大汗地接住他,将他移到一边的树上。
而澄如此刻也被澄佟移了过来。
澄念看着澄汇的脸色,双手都在抖:“大师兄......”
澄汇伸出手,按住了澄念的手。
“我知道我自己的伤势,你不用花心思了...阿弥陀佛,人固有一死,何惧哉?”澄汇笑了笑。
澄赟痴痴地上前,然后双膝跪在地上。
“大师兄,弟子有罪......”
澄汇看向澄赟,吃力地摇了摇头:“你别这样,快起来。”
澄如看了眼澄赟,笑了一下:“三师兄,你快起来吧...我也在这躺着呢...”
澄佟红着眼睛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说笑!”
澄赟没动。
澄汇叹了口气,眼神略略发直。
“唉...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阿弥陀佛...”
“澄赟...不要背叛我佛门,我少林...”
说完这最后一句后,澄汇的眼慢慢闭上了,呼吸停止。
澄念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旁边的澄如和澄佟更是震愕。
澄赟缓缓抬起头,满脸泪痕,痴痴道:“大师兄?”
“大师兄!!!!!!!!”
随后的一身痛喝爆发而出,惊了树林里所有的鸟雀,引来无数啼鸣,徒有悲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
澄汇的死,并没有断绝后路的追杀。
之前为难他们的那一帮黑衣人已然离开。
但是这一批追赶在澄赟几人身后的黑衣人,却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澄赟此刻已经有些疲惫,再加上澄汇之死对他来说冲击过大,导致心神动摇,体内真气略有不稳。
澄念气喘吁吁地看向澄赟:“三师弟,你快走。赶紧回去通知寺内师兄弟们!”
澄赟咬着牙,摇摇头。
澄念推了他一把:“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澄赟抬眼看向澄念:“二师兄,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如果我走了,你一定会被杀害的!”
澄念此刻身上有伤,背上又背着大师兄的遗体,面对杀手自然伸展不开。
这样只能导致澄念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严峻。
“糟了!”澄念回头,似乎看见了草丛中那越发密集的黑影,只好再度向前跑去。
一路逃一路追。
一路有伤,一路闻着血腥味越发得意。
跑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那些黑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加快了速度。
澄念两人巧避于一侧石缝中,好不容易躲开了一小支黑衣人们。
而澄念又趁澄赟不察时,伸出手打晕了对他毫无防备的澄赟。
看着澄赟软软倒下来,澄念微微一笑:“二师弟...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伸出手拍了拍背上大师兄的肩膀,毅然转身离开石缝。
很快,他的身影背后,又迎来了一波重叠的脚步声。
就在澄念引着黑衣人远去之后,有一蓝衣大汉打碎石缝,将昏迷中的澄赟捞了起来。
皱着眉头,将澄赟搀扶着,匆忙离去。
“尊使,少林弟子已然坠入悬崖,不知踪迹。”有人跪在地上,恭敬地对着那个站在桌案前的身影而道。
蓝祺放下笔,淡淡道:“人死了么?”
那人点头:“必死无疑。”
蓝祺挑眉:“见着尸首了吗?”
那人抿了抿唇:“坠崖之前,我们已然放了千百只箭,定然中了!”
蓝祺复问:“几个人跳下去了?”
那人低头:“一开始听闻是您要我们全力杀害的那一位,带着他逝去的大师兄先落入涯中,后是另一位活着的少林弟子紧随而去。”
“听闻?”蓝祺紧皱眉头。
那人点头:“那后来跳入涯中的少林弟子就是这般对着悬崖哭喊的。”
蓝祺眉头微微松开:“既然找不到,便找不到了吧。但是,我不想之后还能看见那位少林高徒,懂么?”
那人点头,慢慢弓身而去。
蓝祺垂眸,微微一笑。
死了。
还是没死。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出过手了。
“中了毒?”坐在椅子上的白衣贵公子微微皱眉,看向那位站在院中的医者。
医者抹了抹汗湿的衣襟,恭敬道:“正是。”
公子摇摇头:“这和尚倒也是个硬骨头,中了剧毒后,竟然还忍了这么久的追杀。”
医者弯腰:“纵然那位高僧毅力惊人,但是此剧毒十分霸道,且绵延不断。还望公子饶恕在下能力微薄,无法根治。”
公子挑眉:“这毒这般厉害?连大人你都没办法?”
医者一顿,随后点点头:“微臣着实无法根治,只能暂且延缓。”
手中摩挲着一条嫣红薄纱,这位公子唇角带笑:“能延缓便延缓吧,最起码人不能死在我手里。”
医者领命后,便悄声而退。
大汉看向公子:“公子,是否要去兰芽寺传递消息?”
公子瞥眼看向大汉:“柳师傅倒是机警。”
大汉低头:“公子,咱们时日不多了。还是尽快解决这件事吧。”
公子也不恼,将红纱揣入袖中:“你不就是怕我这次会带个女主子回去么?”
大汉愣住。
公子笑着摇摇头:“可是啊,你公子我还是惜命的。”
那样的蛇蝎美人,还是算了吧。
他这般笑着,但是手上还是怀念那薄纱温柔。
那女子回眸的狡黠一笑。
那样得美,令人心动不止。
人生若只如初见
靥儿想过许许多多与澄赟再度相见时的样子。
但从来未想过,会是这般的。
澄赟面色苍白,嘴唇泛紫地躺在床上。那微弱的呼吸,让靥儿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马车还算宽大。
靥儿坐在床沿边下,轻轻靠向澄赟,低声唤道:“小和尚...”
这一句刚开了口。
便有晶莹泪珠从眼中滑落而下,滴在女子手链之上,冰凉相抵。
靥儿伸出手,轻轻碰上澄赟的脸,眼中却是淡淡冷然。
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好人歹人,都得做。
想到这,她站了起来。
伸出两只手。
肤色胜雪,手指纤细。十指灵活地在空中舞动,像是一只于百花间飞舞的妩媚蝴蝶,一勾一拉,上挑下调,都带着独特的韵味和美感。
隐隐约约有淡红色的光芒浮现,伴随着少女的舞动,直直射入小和尚的眉间。
小和尚唇瓣上泛着的紫,以肉眼可见的模样消退。
等到一切完毕,靥儿放下手,将小和尚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转身离开了马车。
而在这转身的时刻里,那种悲伤与痛楚又弥漫上她的眼。
那公子站在马车旁边,看见靥儿恍惚的神态,不由愣了愣:“没想到堂堂圣教圣女,也会为情所困至此。”
靥儿听闻这句话后,勾起唇角,冷嘲道:“怎么?你以为我圣教之人,都是无心无肺的冷血之徒么?”
白衣公子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自然不是。只是,在下略有听闻几句,关于圣教的话。”
靥儿挑眉,示意对方开口。
公子弯了弯眼角,上前几步:“传闻里说,圣教圣女乃是天神所定,一旦定下后,圣女终生不嫁、无子、无人家。”
靥儿表情冷然,狠狠攥住手。
公子摇摇头:“只是铁律也锁不住人情。圣女此刻芳心已动,人情早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了的。”
靥儿直视着那公子双眼,微微一笑:“那按公子所说,我动了人情,生了妄念,违背了圣教铁律。是不是应该趁早狠心斩断红尘姻缘呢?为了,我的命。”
公子含笑道:“难道不是?圣教铁律严规远传于江湖百年,众人皆知违背其的后果有多么残酷。你是圣教圣女,所遭受的处罚,定然更可怕。”
靥儿上前一步:“可我不怕这所谓的处罚,这从小就束缚我的圣教铁律。”
公子愣住了。
靥儿眉眼带笑,美丽若盛开的芙蓉花般。
“若是因为惧怕而放弃了相爱,那我的爱也太脆弱了。我爱澄赟,出自于心,长念于情。人本俗物,怎可无心无情?你觉得我会为了生死而放弃?呵,东南天上山的公子,我可是从小到大见过万生之死的人。我早已不怕死,不惧死。”
女子声音温柔清亮,明明语气不重,却带给这位公子声声铿锵有力般的感觉,让他为之一震。
“可,可澄赟乃是少林高徒。先不论他是否能还俗,但先看圣教与少林只见的纠葛,血海深仇之下,你觉得,你们还能够在一起么?不问生死,只盼相守?”公子皱起眉头,侧过脸来。
似乎有些不敢再看这女子眼里的坦然之色。
靥儿微笑着:“不问生死,怎么期盼于相守?如今他和我已然是新仇旧恨纠缠不清了。”
公子似乎被靥儿这反复的说辞给气笑了,带怒而笑了一声:“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不能相守,你还继续爱他?”
靥儿笑容扩大,本来妩媚多情的容貌却平添几分可人怜的天真和洒脱,让从未见过靥儿这般姿态的公子儿略微迷惘起来,被她的一撇一笑而吸引。
“我爱他,不在乎我们是否会相守一辈子。我愿意爱他,便是我的事。我知道他以后肯定会恨我入骨,我倒是开心的。比起单纯的爱,这样的爱恨交加,会让他记我记得更深刻一些。让我的离去...变成对他来说,无法忘却的记忆。你说,我的爱,是不是很偏执,很吓人?”
公子松开眉头,哼了一声:“吓人倒算不上,看起来却是傻得很。”
靥儿笑出了声:“傻也不错,我觉得挺好...公子,看在我会把奇毒妙法交给你的份上,能不能不要告诉澄赟,是我救了他?”
公子转头看向靥儿:“你要玩什么把戏?给我白送一个人情?让他以后对我感恩戴德不成?那可是算了,我那的佛寺是世袭的朝贡,他可是进不去的。”
靥儿瞪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皇家佛寺!我只是不想让他在与我相持而对时,还感到一丝愧疚罢了。”
公子叹了口气:“唉,你们女人呐,就是心思多。你这西域的女人,心更毒些!”
靥儿笑了笑,将手中的一张薄纸放进公子怀中:“多谢你了。”
说完,她翻身骑上一匹黑马,眼光又在马车上留恋几许后,痛快地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那位被美人利落的举动震住的公子哥儿,摸了摸怀中的薄纸。
对着那马车,低喃一声:“这样好的姑娘,应该进宫陪陪我才是。”
可惜咯。往往都是,我没有你的机遇,没早一点碰上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么晚了你也没睡,怎么,嫌我府上床榻简陋?”有人推开房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依旧是一身白衣。
站在窗前的人,身形未动。
淡淡开口:“公子说笑了,贫僧未曾这般想过。”
白衣公子摇摇头:“那你在想什么?难不成,想哪位小姑娘?”
站在窗前的,穿着崭新雪白僧袍的男子慢慢转过身,他眉眼依旧清俊,但是那冰凉淡漠之色萦绕在他眉间不散,独成郁郁。
“是。”
白衣公子愣住了,看着澄赟。
过了会儿后,他坐在了茶桌旁,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是个和尚啊…半夜想姑娘?不怕你们主持把你打出来?”公子手里捏着茶杯,不断摇晃着,明明是喝茶,看起来倒像是在喝酒。
“怕。”澄赟道。
公子抿了抿唇,放下茶杯:“我跟你说过了,是本公子倾力救你的……”
还没等他说完话,澄赟便出口打断了他:“公子,贫僧不会信的。”
公子愕然。
自从澄赟苏醒至今,已经约莫有五天了。这位风清月朗的高僧表面看起来永远是冷冷淡淡的,带着股郁郁之色。以往他打趣这高僧的时候说过,让他以后念着恩情好好报答自己。
但是没想到,他心里想的……
“你为什么不会信?”公子冷笑一声。
真是一对好鸳鸯,他的好气性总是被这两人戳破。
澄赟抬眸直视他,双眼若天山雪般清润,浅浅淡淡便似泼洒墨纸成霜白。睫似鸦羽,沉沉坠坠,也掩不住眼底寒凉。
“因为我爱她。”
公子挑眉,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爱?!你可是少林高徒,而且据说还是下任主持,天生佛子呢!你现在跟我说你爱一个姑娘?呵,你凭什么!”
澄赟没有被对方的言语激怒,眉眼间依旧淡淡的。
“贫僧是个俗人。也会喜欢上很多东西。贫僧喜欢少林寺,喜欢花草树木,喜欢活泼孩童…亦喜欢沉香檀木、厚厚佛经、宁静佛堂……”
公子怔愣了一下。
“喜欢有很多。但爱只有一个。贫僧爱的,是一个小姑娘。除此无他。”
冷淡却又坚定的语气。
让白衣公子略微感到一丝慌张和茫然。
他从小便在尔虞我诈,你生我死的环境里长大。看到的情情爱爱,全部都会被利益所打碎。
可是这次,他看见了两个从未看见过的人。
“即使那个小姑娘背负着血海深仇,和你少林不死不休?!你可知道,圣教早已杀上了少林,其主持圆寂,剩下的寺中弟子无论老幼,全部被屠!”
白衣公子扬着一抹充满恶意的笑来,步步逼近澄赟。
澄赟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紧。
但是表面看起来仍是淡淡然的。
似乎没有看到预计的歇斯底里,白衣公子皱紧眉头,面上浮现出一丝烦闷的样子来。
“怎么,为了那个你爱的小姑娘,你连少林寺都要背弃?”
澄赟侧过身,看向窗外皎洁月光。
“不,贫僧永远不会背弃少林。”
白衣公子继续道:“可你若爱她,你必须还俗不是么?”
听闻这话。
那略微单薄的唇的唇角轻轻勾起,勾画出一抹不知意味的弧度。
“贫僧永远都是少林弟子。”
白衣公子再度错愕,他咬牙:“你们这两人真是够讨厌的!”
他转身,满身怒气地走出了澄赟的房间。
白衣公子的离去,带走了所有的热闹与生气。
澄赟静静地站在窗前,看向外面月亮。
这样的夜晚,就像是第一次见到靥儿的那样。
红纱美人坐在屋檐上,呆愣小和尚站在屋檐下。
“如花笑靥的靥儿……”
有人低喃出声。
那双清润的眼里浮现出淡淡温柔,却亦难掩周身杀气。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夜里,天上残星点点。
凌云峰上的少林寺,此刻已然残破。空洞又安静。
这里没有一丝生气。
澄赟记忆中,灯火通明的练武场、伙房、以及佛堂大殿,现在都是一片黑暗。
门口没有了洒扫的小和尚,也没有了那一句亲切的。
三师兄。
睫毛微颤,带着几分茫然的情绪,双眼眨了眨。
这里还是少林,却已然不是少林。
澄赟伸出手,抚上暗红色的桐木金甲大门。熟悉的脉络,冰凉的温度。
但是澄赟眼中仍是一派沉静,他没有哭。
“你回来了。”后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呼唤声。
澄赟放下手,慢慢转过身。
月光如水,扑洒在前方那个老人身上。他面色苍老,嘴角含笑,隐隐约约似有与月华同去之感。
若是还有其余的少林弟子在场,必然会认得出这位老人就是昔日一直在伙房做事的老和尚。
澄赟走上前几步后,双膝直直跪下:“不孝徒儿澄赟,拜见师尊。”
这时,仿佛一直流传在少林寺中的迷雾终于散开。
为什么主持一定要澄赟传承衣钵。
为什么澄赟武功这般高强,且日日精进,但终不知他的直系师尊所属。
因为眼前站着的这位老和尚,是昔日觉明主持的师兄,传说中背叛了少林寺的觉华。
当年觉华即使身处少林,仍然凭借其高人一等的习武天资名扬于江湖。后来,他在少林藏经阁学得了般若真经后,因走火入魔,杀害了当时的主持同方,最后被少林同字辈长老生擒。
在之后,便消失于江湖,消失在人们眼前。
即使现在的少林寺,也很少还有人记得,那个昔日惊才绝艳的师叔祖。但也没有人敢提起他,他的罪孽。
“我欠了少林这么多年,今日终于算是还清了。”觉华朗声一笑。
当年被生擒后,觉华就被判逐出佛门,不再是少林弟子。
“从今之后,般若真经便会消失于少林。这样的代价,你付得起吗?”觉华上前,拍了拍澄赟的肩膀。
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弟子的。
天资超于他当年不说,而且心若沉水,天性凉薄。
可是,现在的澄赟,似乎带了一丝烟火气儿。
觉华活了许多年,少林寺中许许多多的事儿他都见过。情爱一词,他虽未有亲尝,也看见过别人的分分合合。在澄赟这一辈,只有澄念那个孩子,尝过这样害人的东西。
澄赟点头:“弟子不惧,也不会辜负。”
“我已然不是少林之人,我不怕后世之说。但,澄赟,从今夜起,般若真经现世江湖后,你便要扬名了。”觉华眯了眯眼。
澄赟眼神直视前方:“是否扬名,弟子不在乎。弟子在乎的,是少林存亡。”
觉华低下头:“你觉得少林还在吗?”
澄赟眼神坚定,面容平淡:“贫僧还在。”
觉华听了之后,昂头大笑。
“好啊,好啊!少林得多亏有你这样一个弟子啊!”
说完后,他转身,来到澄赟背后,坐下,伸出双臂,直直拍向澄赟。
刹那间,金光大盛。
似乎要堪比日月,使少林寺重归光芒之下。
澄赟咬紧牙关,闭上双眼。
他不惧。
没有鸟鸣,没有风声。
只待金光渐渐消亡。
此时,天快亮了。
那双有力的苍老的双臂垂下。
背后少了淡淡的呼吸声。
身为少林寺多年来唯一的依靠的人,于少林寺前圆寂。
澄赟慢慢睁开了眼,眼圈泛红。他站了起来,转身将这位老人的双臂折下,摆出一个安详舒服的姿态来。
然后双膝跪地,朝圆寂的老人大拜。
“弟子澄赟,定然不辜负师尊之意。”
他缓缓抬起头。
此刻天已明,一缕初阳直射在他的脸上,淡淡金芒勾勒出了他俊雅的轮廓,却暖不了他眼底的寒凉。
“灭圣教,复少林。”
“如今圣教来势汹汹,越澜派、秋水山庄、傅家堡等等江湖名门皆遭屠戮!我们还坐在这里,商量不出对策来!”
“于掌门,此言差矣。那封羽冲练成了圣教法门,一步登上至尊之位,正道里就算是林盟主也难敌。你说,要谁作前锋,对付封羽冲?!”
“是啊!封羽冲本就对我们积怨已深,恨之入骨,再加上他如今魔功大成,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这可怎么是好?!不能出手,更不能坐以待毙!”
“林盟主,你说呢?”
武林盟此刻嘈杂纷乱之声不绝,围绕在林远峰耳边,身边。
那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以及长老们,此刻面带苦色,十分焦急。似乎对于封羽冲,是那么的惧怕和憎恨。
林远峰此刻有些恍惚。
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当年,众口一词时,一定要去枫叶谷拦杀,警示封羽冲的样子。
当时的他们,满脸倨傲和不屑,眼中带着隐隐约约的快意和残忍。
那时候的林远峰,手还未抖,心早已凉。
此时的林远峰,双手无力,心如刀割。
这样的正道,已然不是他希望的那样了。
在李孟瑶死后,他这般清醒深刻地意识到了。
齐穹看了眼此刻沉默不语的林远峰,眉头一皱:“林盟主也十分焦急,可是现下的确十分艰难。”
众人一静后,又陆陆续续响起许多叹息声。
“对了,当年圣教傲视江湖时,是少林出手,将圣教赶出中原武林!”
那人满脸喜色,似乎找到了妙法。
可有人摇头,嗤笑一声:“呵,那是当年的少林。如今少林已被圣教灭门,剩余的弟子也都心思浮乱,并没有什么一夫当关的勇士。”
那些早早被遣派下山的少林弟子,大多年纪尚轻。而侥幸活下来的,也多是茫然无措,纵使满心仇恨,也没有人领头。现在都在武林盟里休养,怎谈作先锋。
可是,当年少林的威风。
的确让人不由折服。若不是少林心不在壮大武林正道之上,今日的武林盟又岂会是林远峰做主。
众人又开始讨论与辩驳。
而就在此时,有人静静地站在了门前。
等到靠近大门的人惊呼时,众人这才察觉,看向大门,不由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在场的多是上了一定年纪的武林前辈,武林大拿,怎么也没有发觉这位突兀出现的……
和尚?
而他微微一笑,站立于门前。
面向众人,双手合十。
吟了一句:“阿弥陀佛。”
人生若只如初见
“澄赟方丈,您说吧。”林远峰微微一笑,看向前面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俊秀和尚。
是昔日年纪轻轻,满眼天真淳朴之色的小和尚。
又是今日面带轻笑,眼底幽深的少林主持。
“当年圣教攻入中原,凭借其教主的功法称霸,让那时所有的武林大拿感到异常棘手,是吗?”澄赟同样面带微笑,言语轻慢。
林远峰与齐穹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澄赟双眼直视林远峰,眼睛幽深,神色平淡:“而少林当初骇然出手,觉华长老凭借一人之力攻破圣教法门,打退圣教教主,是吗?”
林远峰和齐穹脸色齐齐一变。
当年,少林寺觉华出手打败封羽冲。
乃是仅仅只有数人才清楚的事情。
除了他们,其余的人都死了。
澄赟似乎没有看见前面两人巨变的脸色,笑容淡淡:“不说觉华乃是少林罪僧,但他的武功之高超,想必二位明白。”
林远峰脸色有些僵,点了点头:“觉华…长老,的确武功高强,令人折服。”
觉华。
一个叛出少林,却又拯救了正道武林的传奇。
但这个传奇,早被掩埋了。
齐穹冷哼一声:“澄赟方丈,还请你不要故弄玄虚。若有什么真的可以与圣教抗衡的法子,请你尽快说出!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澄赟听后也并不恼怒。
他笑道:“既然当年少林仅凭一人之力,就可打败封羽冲。那如今,又有何不可?”
齐穹眉头紧皱,直直看向澄赟:“方丈,是什么意思?!”
林远峰脸色微变:“莫非,觉华长老如今还在世?!”
澄赟摇头:“觉华长老三日前,已经去世了。”
两人脸色冷却下来。
但是,澄赟紧接着又道:“晚辈不才,师承觉华,习得般若。”
两人又被这话一惊。
林远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可当真?!”
澄赟微笑不语。
齐穹上前一步:“可方丈你看起来年纪尚轻,真有骇人实力,打败那封羽冲?!”
澄赟看向齐穹:“但试无妨。”
林远峰深吸一口,伸出手拍了拍齐穹。
“就让澄赟方丈作前锋,对付那封羽冲吧。”
齐穹看向他,面带犹疑。
林远峰摇头,面色凝重:“如今最重要的,是武林盟,不能乱。”
齐穹眉心一跳,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澄赟面带微笑,双手合十。
吟了一句,阿弥陀佛。
言语平淡,眼瞳却幽深似深海,亦隐藏熊熊业火。
“父亲。”靥儿轻轻唤了一声,站在前方的那个男人。
男人披散着的长发,如今已然是半黑半白。随风飞舞起来的时候,晕出一道寂寥与悲怆的影子来。
封羽冲看向深夜空中明月,道:“靥儿,快了。”
靥儿上前几步,将手中披风披在男人身上,低头:“嗯。”
封羽冲脸色冷然,双手微微一颤后,又停了下来。
“我还记得,馨儿的样子。她那么美,那么温柔,那么得好。可是,她终究是先一步离开了我。”
男人明明正值壮年,声音却带苍老之色。
“靥儿最近梦到过娘亲,梦里的她,还是那样年轻,貌若少女。她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头,还牵着女儿的手,去摸一摸,她肚子里的小翼。”靥儿言语轻柔,眉眼间带上了缱绻暖色,在月华之下,容颜仿佛发出淡淡微光,不似凡人。
“真的吗?她看起来还好?”封羽冲轻声问道。
靥儿点点头,展颜一笑:“很好。她们都很好。”
封羽冲眼里涌上一抹带着悲凉之色的温柔。
“可是,她从来都不入我的梦。靥儿,她还恨我。”
靥儿探头看向封羽冲:“父亲…这不怪你。是林远峰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所犯下的罪孽。”
封羽冲微垂眼眸,脸颊紧绷。
靥儿伸出手,搭上封羽冲肩膀,轻柔道:“而且很快,他们就要付出代价了。”
封羽冲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靥儿……你要帮父亲。”
靥儿微微笑道:“靥儿永远不会背叛父亲,永远不会。”
封羽冲慢慢转过身,面色平淡自然,他走向靥儿后方。走到正门门前时,他微微扬起头:“那那个小和尚呢?”
靥儿身影一滞,侧着的脸隐入晦暗里,看不清神色。彷如蝶翼的睫毛微颤,红唇微抿。
封羽冲继续道:“我的女儿,拿出你的真心对待你的父亲。你是否,还对那个和尚怀带私情?”
靥儿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向封羽冲。
腰间环着的,脚踝上带着的铃铛发出悦耳空灵的声音。少女带笑的容颜,看起来极为温柔。
她上前扶着封羽冲的肩膀,扶着他走近房内。
红唇轻启,言语轻柔。
“女儿说过了,女儿永远不会背叛父亲。”
封羽冲虽一言不发,但伸出手来拍了拍靥儿的手。
靥儿低着头,将所有的神色藏入黑暗里。
让人无法分辨。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侍女轻柔的呼唤,让张蓉筠慢慢回过神来。
“啊,怎么了?”
张蓉筠茫然地转过头。
侍女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小姐,您从今儿一大早便是这样了,叫您几声后才会应,总是出神。小姐,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张蓉筠抿了抿唇,收回撑着下巴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侍女脸上担忧的神色依旧没有消散:“这里虽然不是咱们莱阳派,但是上上下下还是对咱们很恭敬的。小姐,您若是真的不舒服,奴婢大可以叫个人去唤大夫来瞧瞧。”
张蓉筠摆摆手:“我真的没事儿。行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侍女点点头,上前扶起了张蓉筠。
武林盟地处杭阳,傍山傍水,景色十分的好。
盟内鲜花异草,亭台楼阁更是令人拍案叫绝,恋恋不舍。
张蓉筠与自家侍女在花园里逛来逛去,脸上神色总有些飘忽。
她在想,那个突然来到武林盟的少林主持。
少林惨遭灭门这一事,众所周知。
昔日,她刚刚得知的时候,便吓了一跳,连忙向师兄询问那日救了自己的清俊和尚是否也遭到屠戮。
但是,师兄也不知道。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
而现在,她见到了。
远远的一个侧脸。
眉眼生辉,眼瞳幽深,清俊雅致。
可是,他依旧是一个…和尚呀…
张蓉筠苦恼地低下头,攥紧了自己的手。
“小姐,小姐,你看,那是不是个少林寺的和尚?”侍女在耳边轻声呼唤,让张蓉筠回过神,匆匆看过去。
一如脑海中方才回想的样子。
他穿着洁白的僧袍,从远处走来。清清淡淡的神色,一步一步,仿佛都踏在了她的心上。
不知道,少林和尚可不可以还俗?张蓉筠抿紧了唇瓣,偷偷地这样想着。
可是,身体不由自己心绪来控制,她已然匆匆走到了澄赟身前,脸颊微微泛红,双手搭在腰前,身体轻轻往下一弯。
“见过主持。”
澄赟微微一笑,轻俯首:“张施主。”
张蓉筠慢慢起身,抬头看了他一眼后,又侧过了头。
“许久未见…不知道,主持是否还好?”
话音刚落,她又忍不住打了自己脑袋一下。
什么叫做还好啊!这段时间内,少林遭受了这么大的动荡,怎么会好呢?
她脸上浮现出些许慌张,还不待她开口挽回自己刚刚话语间的错漏,澄赟已然出了声。
他的声音仿若清水般澄澈,又带着特有的磁性。
“多谢施主挂怀,贫僧还好。”
张蓉筠点点头,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从方才起。
澄赟睫毛轻颤,笑容温和:“若没有别的事,那贫僧便先行告辞了。”
张蓉筠茫然地点点头。
但等澄赟欲侧身离开时,她又慌乱地张口道:“澄赟主持,我,我…昔**救了我,我还没有跟你道声谢谢。谢谢你。”
澄赟转头看向她,微笑道:“理所应当,不必挂怀。”
张蓉筠心里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澄赟。
“澄赟主持…你…”
他双眼如墨,表面浮上了一层缓缓春水,但往深里看起,水重潭深,寸寸冰凉。
张蓉筠一愣。
澄赟微笑着退后一步:“贫僧还有急事。以后再与施主相谈,告辞。”
说完,便转身离去。
留下,淡淡檀香。
侍女上前一步,轻轻地道:“小姐,那位高僧长得可真俊俏。”
张蓉筠垂下眼眸。
是啊,长得真俊俏。
让她,忘也忘不了。
“盟主,确切消息。圣教在三日后,将会对莱阳派动手!”有人快步走入堂中,在众多武林大拿的环视中说道。
“莱阳派?!”
“果然!圣教又要动手了!”
“好啊,这次提前得知了圣教行踪,实在大好啊!”
“这圣教行踪怎么……”
“啧,仁兄,这圣教行踪虽然诡秘,但是我武林盟的探子也不少啊。听说是折了许多人,才得了这么一个消息。”
“林盟主,你说,这次我们要怎么做?!”
大堂之内嘈嘈杂杂。
林远峰微微抬起手,让众人的声音慢慢降了下去。
他慢慢站起来,走到中央。
“各位,圣教已然逼得我们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如今,我们花了不少力气,得知了圣教行踪,何不一举断了这不安源头,还我中原武林一个清明盛世!”
林远峰满脸自信,双眼饱含凛然之色。
莱阳派之主,张勋桐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之色:“盟主,非本人贪生怕死。但是,对于灭亡圣教,在下,实在是满含忧虑与…疑问。”
林远峰点点头,伸出手向张勋桐摆了摆。
“我知道张掌门是什么意思。昔日,我们中原武林能逼退圣教,今日,我中原武林又为何不能够灭了这心头大患?!他圣教一教,怎么比得上我们中原武林的众志成城?!各位,为了中原武林,为了各派各门生世太平,何不就在三日后,灭了他圣教!”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让众人都是一惊。
齐穹慢慢站了起来,高声道:“共剿圣教,清明武林!”
“共剿圣教,清明武林!”
“共剿圣教,清明武林!”
“共剿圣教,清明武林!”
声声高鸣,饱含无限杀意与自得,在今夜,传彻了整个武林盟。
有人站在湖心亭内,听见这高昂之语,缓缓勾起一抹凉薄而冰冷的笑容,却不减其缱绻之意。
丝丝入扣,杀意弥漫。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一天,莱阳派内,寂静无风。
张勋桐站在内院主门之前,手执清水剑,面容镇定。
莱阳派上上下下共两千名弟子,尽数守护在莱阳派内外。
无不面容冷然,秉着义无反顾的意。
“师妹,待会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傅海晏轻声道。
张蓉筠点点头:“师兄你放心。”
“师兄…圣教,真的……”齐绍群面带忧思,上前一步,轻声道。
傅海晏伸出手拍了拍齐绍群:“小师弟,不要怕。誓死与门派共进退!”
齐绍群被傅海晏满含决然之色的眼神给震撼了,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我,我绝对不会害怕的。”
而就在此时。
有风声,猛烈地冲卷着袭来,张勋桐眉眼一凌,横过长剑,形成无形剑气与狂风相对。
‘砰——’
在众人还未明时,两相消散。
有人从空中缓缓降落,眉眼清秀,略带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静静地站在地上,眼里仿若周围的莱阳派弟子皆是蝼蚁般,那样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张掌门,许久不见。”
张勋桐皱着眉头,冷笑一声:“老夫怎会与你这种贼人有过来往?!莫要胡言乱语!”
蓝祺昂起头,眼睛微眯,邪气顿生:“怎会是胡言乱语呢?当年你在枫叶谷大杀特杀的时候,我就在草丛旁看着你呢。”
张勋桐脸色一僵。
蓝祺伸出手探了探衣袖上的几乎不可见的尘埃,笑容浅淡:“一剑,两剑……你那般利落的剑法,杀我圣教弟子,仿若斩草般得快,好像这都不是人命。”
那浅淡的笑容渐渐变得凉薄。
“张掌门,你当初杀得这般痛快的时候,可有没有想过,我圣教弟子,也是人?”
张勋桐眉头紧锁,攥紧拳头:“你圣教当年侵入中原,害了无数门派,让人流离失所,失去亲眷!这等残忍罪行,难不成还要老夫一一说清?!”
蓝祺嘴角上扬,不屑的弧度越发大了。
“是吗?!你武林正道杀人,便是替天行道。我圣教杀人,便是禽兽不如?!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蓝祺的笑声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苍凉之感。
让张蓉筠不由紧咬朱唇,侧头看向傅海晏:“师兄……”傅海晏低着头,没有说话,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枫叶谷之役,是武林正道击退圣教,大伤圣教元气的一战。可是这一战,总是被掩盖,讳莫如深。
张勋桐冷哼一声,似有几分焦急地甩了甩袖子:“行了!如今,战便是战!何必多语!”
蓝祺听闻,挑了挑眉。
垂在一侧的手,轻轻向下一弯。
瞬息之间,就见墙边、天上,骤然出现了许多圣教弟子,皆穿红黑劲装,表情冷然,手执刀剑。
他们刀剑一凌,便收割了数条人命。
这变化,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张勋桐大喝:“你耍诈!竟然敢偷袭!实在是猪狗不如!”
现下,场内已然开始了混战。
而乱了心神的莱阳派弟子们,被圣教弟子们步步紧逼,落於下风。
蓝祺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张掌门等的不耐烦了吗?”
他上前几步,表情逐渐冷然,笑容变得浅淡凉薄,残忍地道:“更何况,众所周知,我圣教最擅长让人家破人亡!”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名莱阳派弟子,血溅于地。
张勋桐看着蓝祺,慢慢上前:“家破人亡?恐怕蓝尊使要失望了。”
他猛地冲上前,剑指蓝祺,蓝祺拔出腰间双刀,与之相抗。
“滋——”
刀剑相交,相互摩挲,利落地划出一道花火线。
而就在此时,又有一波人从墙后跃出,其穿着的衣服各色,但都是一簇一簇的,看起来像是不同门派的弟子,而其中穿着白色劲装的弟子们最是引人注目。这白色劲装的弟子们,皆是武林盟之人。
这袭来的人群十分多,刹那间,让圣教弟子们乱了乱心神,让不少人葬身对方刀剑之下。
蓝祺脸色一变。
张勋桐看着对方变得难看的脸色,傲然一笑,一改前面颓然愤怒的模样。
“怎么样?呵,蓝尊使恐怕如今十分恐慌吧。”
说完,他左掌上前,向蓝祺肩膀处一拍。
蓝祺往后撤了撤,咬牙顺着气流,大退几步。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在张勋桐眼里,对方已然是乱了心神,惶恐不安的模样。
就在此时,后面房子的大门被打开,几位看起来年岁很大的老人们飞跃到院内中央平台之上,站在张勋桐身侧,蔑视了蓝祺一眼。
“哼,黄口小儿罢了。”
“圣教中了计,定要大伤元气!”
几人冷笑着,看起来颇为自傲地闲谈着。
张勋桐又要开口奚落蓝祺时,却见对方肩膀耸动。
发出闷闷的笑声。
几人皱起眉头,看向蓝祺。
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
然后,蓝祺昂起头,大声笑了起来。
其笑声,不仅让几位令主老人们惊讶,更让其余的正道弟子们感到讶然。
这是,疯了不成?
张勋桐脸色暗沉,很是难看,恶狠狠地问道:“蓝祺,你笑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红绸如灵蛇般窜来,越过蓝祺头顶,直直射向张勋桐,然后敏捷地围绕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上了空中。
还没等令主们反应过来。
又一道红绸出现,狠厉地窜进了张勋桐体内,直直穿过他的左胸,血溅红绸,让人无法分辨。
有一位令主不由后退了几步,满脸骇然之色。
红绸柔软,怎能杀人?
杀人的,是气。
是到他们这个年纪,在他们令主之间,都向往的御气之境。
难不成,是封羽冲来了?!
蓝祺笑声未止,衬得这残忍场面,更是让人心底发寒。
莱阳派弟子们睁大双眼,满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张蓉筠软了腿,喃喃叫了一声:“掌门师叔……”
红绸从张勋桐身体内慢慢抽出。
乖顺地被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收了起来。
红纱金丝线,曼陀花织裙。金铃绕腰间,铛铛如仙乐。长发如墨,步摇轻晃。露出的雪白肩膀与手臂,在红纱间若隐若现,若红梅白雪,美不胜收。
足尖轻点,慢慢地落在地上。
长裙垂地,红纱飞扬。即使女子蒙着面纱,也能从那弯弯柳眉,妩媚眼眸中感受到其鬼魅之色。
她走到蓝祺身前,直接对向五位令主。
蓝祺笑声已止,他昂起头,看向这五位刚刚还在奚落嘲讽圣教,而现在面如土色,噤如寒蝉的令主们,拍了拍手:“真是好笑。”
而在周围混战的圣教弟子与正道弟子们,也渐渐分成两大股。
两者对峙着。
圣教弟子们此刻放下刀剑,齐齐跪在地上,对着那位红衣女子高声道:“拜见圣女,佑我圣教。”
蓝祺嘴角带笑,也半跪在地,轻声道:“拜见圣女,佑我圣教。”
圣女。
傅海晏扶住张蓉筠,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齐绍群咬牙:“她,真是西域妖女。”
蓝祺从地上站了起来,笑道:“几位令主们难道觉得不好笑吗?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那几位令主们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其中一人狠狠道:“不要太张狂了!”
“我记得你。”
突然,一道冷漠的女声响起,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靥儿双眸冷冷地扫过眼前五人。
“我记得你们。”
她朱唇轻启,言辞平淡,杀气浓郁。
“你们都在枫叶谷里。”
几位令主们不由得被这杀气逼得向后一退。
那双白嫩纤长的手轻轻舞动起来,上面缠绕的金链摇晃着,豆蔻雪肤,看起来多么得好看。
浅浅红光从指间蔓延而出。
蕴含着浓郁杀气。
几位令主们内心都是一震,各自戒备着,浑身紧张了起来。
然后,便五位令主们不由而同地皆上前。
红光杀气弥漫。
一招,两招。
躲避,侧身。
那女子恍若鬼魅般地在五位令主们的合力攻击中流转,眼神淡漠,动作狠辣无情,招招直指要命之处。
这圣教圣女,竟然这般厉害?!
在五位令主的合力之下,竟是半点也不慌张。
众多正道弟子们内心里都是一惊。
而渐渐的,何止是不慌张。
有一位令主被靥儿一掌推了出去,还不等反应,就见一柄短刀狠狠地直插胸膛。
令主嘴角,胸口处鲜血涌出。
他眼瞳睁大,浑身颤抖。
而他身后的蓝祺,嘴角带笑。
其余令主见此,不由眼眶充血,恶狠狠道:“卑鄙!”
听闻此话,蓝祺笑了一声。
“哪里比得上各位令主呢?怎么这么久…也没完呢?”
这几位令主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拿,此刻围攻于一位女子,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欺负人的道理。
就在此时,那之前鬼魅若蛇的红绸再度出现,妩媚妖娆地攀上两位令主身上。
慢慢收紧,紧接着,猛地拉向靥儿。
然后那两双洁白的手死死地扣住了这两人的脖子。
很快,呼吸断绝。
剩下的两位令主皆是受了伤,满脸骇然地看着那个功力与年龄不相符的年轻圣女。
就在红绸又要缠上这剩余的两位令主身上的时候。
突然,一柄长剑射了过来,中途斩断了两股红绸末端,使得这两位令主获救。
然后长剑盘旋而归,插入剑鞘。
而那剑鞘之主正静静地站在两位令主身后的不远之处。
他眉目冷厉。
“林远峰……”
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了那剑鞘主人的名字。
人生若只如初见
“盟主!”
“盟主来了!”
林远峰的到来无疑振奋了院内弟子们,还有两位令主。
他身旁的齐穹执剑对向靥儿,冷声道:“妖女,还不束手就擒!”
蓝祺上前一步,甩了甩弯刀,鲜血溅落一地。
“呵,这不是鼎鼎大名的林盟主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明明是带着夸奖意味的言辞,从蓝祺嘴里出来,却是满满的嘲讽味道。
让人听了,便觉得不适。
靥儿放下手,冷笑道:“真是好久不见了,林盟主。”
林远峰脸色冷然,眼光如剑:“你果真是圣教之人。”
靥儿抚了抚手,又勾起一缕长发玩弄:“原来林盟主真的记得本圣女,当真是让人惶恐呢。”
还不等林远峰接话,她又笑了起来:“也是,你怎能不记得我呢?是我,杀了你宛若亲女的李孟瑶。啧啧,我现在都记得,她死之前,有多害怕。”
女子笑声清脆,但言语之间的淡漠与残忍,着实令人心颤。
林远峰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齐穹看了眼林远峰的脸色,抿了抿唇,低声道:“她在激怒你。”
林远峰道:“我知道。”
他沉稳了心态,朗声道:“妖女,事到如今,我劝你圣教还是快快离去,远离中原武林。不然,本盟主定要肃清武林,灭你圣教!”
靥儿眼波流转,轻笑道:“呵,林盟主说得真让人害怕。”
她上前走了几步,在众人的注视中,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那要是,我圣教不仅要入驻中原武林,还要肃清你所谓正道流派,又如何呢?”
林盟主等人皆是眉头一皱。
靥儿勾起唇角,转身,双臂一扬,红纱红裙飞舞如云。
“灭我圣教?!看你如何办得到!”
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让人心神一震。
林远峰脸色微沉。
剑柄微侧。
靥儿再度转过身,面向林远峰,道:“哦,我忘了。你林远峰,可是数一数二的心狠手辣呢。昔日枫叶谷,你杀害了已有身孕的圣教教母,连眼睛也不眨呀!”
此话一出。
众人哗然。
林远峰心神一晃。
那夜夜梦魇仿佛又出现在眼前了。
哭泣的清丽女子,那绝望的双眸,祈求的话语。
高高隆起的腹部,那是未降于世的生命。
他死死地握着剑柄。
身边的齐穹脸色一凌,看向靥儿:“妖女,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污我盟主清名!”
“清名?!好一个清名!”靥儿突然笑了,笑声尖锐。
她伸手直指林远峰,语气冷然:“什么叫做胡言乱语?!当年枫叶谷血流成河,尸首遍野。而我,就藏于圣教教母裙底之下,听着你那长剑穿透我母亲的身体的声音,让我母亲与未降生的弟弟的血浸透我的衣裙,我的头发,我的双手,我的全身上下!!”
言辞犀利,字字逼人。
让齐穹都变了脸色。
这么多年了,谁会知道,竟然真的还有枫叶谷的余孽。
林远峰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心神微颤。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忘不掉那片红。你武林盟自持武林正道魁首,说什么不杀妇孺老幼,端的无比高尚!可是事实呢?你连一个孕妇,都不放过!她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无法反抗,你又凭着武林盟的哪条铁律,杀了她!”靥儿眼眶微微泛红,指甲嵌入掌心。
林远峰颤抖着张了张嘴:“我,我……”
靥儿冷笑:“林远峰!你若是个男人,是个所谓的正道之人,你敢不敢承认,当年你的确杀害了手无缚鸡之力,怀胎六月的圣教教母?!”
全场皆静。
连在暗处戒备着的各个门派之主,都噤了声。
林远峰抬起头,看着眼前女子露出的面容轮廓,与那清丽夫人的几分相似,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承认,还是不承认。
就在此时,齐穹拔出长剑,横过林远峰身前。
“盟主,莫要被妖女蛊惑。此时此刻,你若说了,便是在乱我军心!你放心,那些陈年往事,如果我们不认,没有谁能说它是真的。”他声音低沉而冰冷,让林远峰不由得闭上了眼。
“你没有杀她,知道吗?”齐穹低声道。
林远峰睁开眼,看向他,眼眶竟然已经泛了红。
齐穹抓紧他的手臂,狠声道:“你没有!”
林远峰喃喃道:“我没有。”
几乎是被蛊惑般的,他这样重复着。
齐穹侧过身,让林远峰正对靥儿。
他声音颤抖,眼中带着些许迷惘和痛苦。
但是他言辞分明。
道:“我…没…有…”
这句话,让正道弟子们心里一松。
蓝祺看向靥儿,伸了伸手,似乎想抚上那抹单薄红纱。
靥儿冷冷地盯着林远峰,杀气弥漫。
“你,果真是个…小人…”
她伸出手,飘向林远峰,欲直取对方性命。
林远峰此刻虽然心神震颤,一片恍惚,但是由于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对付靥儿,仍然是绰绰有余。
而齐穹这边,也被蓝祺缠上了。
暗处的不少门派之主们也陆续现身,却又被圣教的其余的十一分舵主们,缠住了。
刀光剑舞,鲜血之味越发浓郁。
林远峰也不愧是武林盟主,面对靥儿完全站了上风。
可就在长剑要穿过靥儿肩膀时,他正面,靠近地看到了靥儿露出来的半张面孔。
一笔一划,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求求你…放过我,我还有未出生的孩子…”
“求求你…求求你…”
轻柔的,绝望的,乞求的话语在耳边缠绕。
让林远峰眼瞳微微睁大,握紧长剑的手一颤。
而就在这时,靥儿瞄准时机,红绸绕到林远峰背后,欲穿透对方胸膛。
就在这微末关头,檀木香气传来,突然间,靥儿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剧痛,气海内鲜血翻涌,使得她不由得松了牙关,从嘴里流出一抹血来。
红绸垂下,林远峰敏锐地发觉到了靥儿呼吸骤变,往后退去,站立在地上。
不等靥儿转头,一股劲风卷起了她,使她平稳地向后落在了地上。
身后有一个温暖的手掌支撑起了她,她缓缓张开眼。
身旁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就是他?”
她看着前面那个穿着僧袍,眉目如画,气质高远的和尚,眼睛眨也不眨,微微一笑:“是他。”
他垂着眼眸,面对靥儿这边,合起手掌。
轻吟了一句:“阿弥陀佛。”
左手还残留女子香气与温度。
人生若只如初见
“封羽冲……”林远峰皱起眉头,惊喝出声。
众人看向那个披洒着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的高大男子,皆是一惊,低头细语起来。
男子俊逸脸庞已然被岁月蹉跎,刻上了细细浅浅的痕迹。但伴随着蹉跎而酝酿出的沉稳与冷凝交织其中,构成其周身的苍凉大气。
他收回支撑着女儿的手,上前一步,面容冷凝:“林盟主。”
林远峰握紧长剑:“封羽冲,我劝你还是尽快回你的西域,不然,当年惨败之事,必然重蹈!”
封羽冲并未恼怒,无悲无喜地扫了在场的几位大拿一眼,道:“多年不曾来中原,林盟主就这般着急让本教主离去么?”
林远峰抿了抿唇,咬牙道:“我……”
“你怕我…”封羽冲淡淡道,“你们都怕我。”
有人被封羽冲这傲然姿态激怒,高声道:“封羽冲,谁会怕你?!昔**如落水狗般被少林……”
不等此人继续说出当年秘辛,旁人拉了他一把:“什么少林,你不要再胡说了!”
那人一怔,这才发觉自己差点就要说错了话。
少林觉华,那是当年人人喊打的少林叛徒,正道之耻。
而谁又会知道,正是这位叛徒,当年以一人之力,扛下了圣教进攻趋势,将封羽冲打退。
封羽冲听见少林,眯了眯眼:“什么少林?”
在场一片寂静。
没有回答,封羽冲却笑了,笑容清淡,带着残忍的凉薄之意。
“是少林觉华。对吗?”他直视林远峰,毫不在意地说出这个昔日让他狼狈离开的名字。
林远峰一噎,被对方的坦然惊住了,竟然是不知作何反应。
齐穹看见这番景象,站到了林远峰身边,直对封羽冲:“哼,你还有脸提少林?少林被你圣教屠杀,仅仅留下些许弟子,你……”
封羽冲脸色平淡,似乎在少林下了屠门命令的不是他:“我为何不能屠杀少林?”
齐穹一愣,没想到封羽冲竟然真的承认了这本该人人避之不及的罪名。
相反,他还继续道:“如尔等所说,吾乃圣教之主,是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徒。为何,就不能灭了少林?”
他说得坦荡,一脸平淡。
那样的理所当然。
站在不远处的清俊和尚,轻轻吟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抬起头看向封羽冲,幽深双瞳仿佛夹杂着雪山寒冰,只一眼,便能让人寒到骨头里去。
“那我等,为何不能灭了圣教?”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言辞平缓,却如平地惊雷,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这看起来宛若天山池水所养的莲花般的男子,佛心佛情,丝丝缕缕间,也饱含杀气与狠毒。
两人面庞皆是平淡,对视不语。
就在这僵持时刻,红裙摆动,金铃脆响。女子身上的曼陀罗花香隐隐约约漂浮在空中,迷人心智,勾人过往。
“当年,少林对于圣教与中原武道之斗,位置中立,并广布天下,绝不插手。”她声音轻柔缱绻,如以往般,但是又不是以往。
“可是,枫叶谷之役中,少林派出了觉字弟子足足十六人。而且,击退我父亲的,就是少林寺的所谓叛徒,觉华上僧。”靥儿直视前方,并未看向澄赟,“千百年来,少林说自身远离尘嚣,不理红尘,但却插手此事,并且在枫叶谷中残杀圣教弟子时,也没有怀着那佛心佛情。圣教今日灭少林,一为复仇,二为消恨,三为祭亡灵。”
少林觉字辈。
是澄赟师傅那一辈。
在当时,少林的中坚力量,核心弟子。
澄赟垂下眼眸,静静听着,面无悲喜。
像是陌生人的两个旧情人。
齐穹只觉嗓子干哑,完全没想到圣教真的把当年之事全部都公之于众,让武林盟赤裸裸地站在众人之前。
“盟主。”他喃喃道。
林远峰脸色沉静,转头看向澄赟。
这年轻的少林主持,是否知道这当年秘辛,这当年,少林所犯过的罪孽?
是躲还是逃?
但是。
“封教主,晚辈澄赟,师承觉华。”
在靥儿说完后,澄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又惊得在场众人一片哗然,看着这清俊和尚,满是震撼。
封羽冲骤然转过头,看向澄赟。
“故事虽长,是是非非,皆是明了。少林不义,已有论断。如今,轮到贫僧来收债了。”他唇角带笑,像极了那传说中佛祖捏花一笑般的清雅淡然。
似有慈悲,又不止慈悲。
封羽冲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手指相互摩挲了一下,道:“觉华还在么?”
澄赟摇头:“师尊几日前,已然遁入轮回。”
封羽冲笑了:“不,他可入不了轮回。”
这一句话,看起清淡,但实际上在嘲讽觉华。
可澄赟未被激怒,只是微微笑着,看向封羽冲。
就在这时,林远峰左手翻了一个剑花,剑鸣清脆。
“封羽冲。是我杀了你夫人,你儿子。”
他声音沉稳,慢慢走上前。
不顾齐穹睁大眼睛,满脸惊慌的阻拦。
不顾周围正道弟子的哗然与吃惊。
不顾其余正道大拿的失措。
他站在封羽冲正前方,以毫不畏惧的姿态,像是要挡住圣教即将席卷而来的狂潮。
齐穹侧过头,红了眼圈。
多年的兄弟,他知道林远峰有多累。
现如今的他,似乎放弃了一切。
但实际上,他是想捡回什么。
捡回当年,用长剑刺进那妇人身体时,所丢掉的。
封羽冲双眼如寒冰,冷冷地看向林远峰。
紧接着。
便看见双方身影一闪,开了打。
中央,只留靥儿与蓝祺。
澄赟与齐穹。
靥儿看向澄赟,两人对视。
然后红光乍现,冲向金光。
‘砰——’
巨响内,已然交手。
招招狠辣,没有一人手下留情。
院内一片混乱,本来未干的血花,再度被染上了鲜红的色彩。
林远峰与封羽冲都怀着必杀之心相攻。
两位可以说傲视群雄的人物,相交手。
不过几刻,两个人就各自受了不少的伤。
院内圣教弟子本就少于正道弟子,看起来似乎真的落於下风。
靥儿与澄赟双手交缠,两人僵持了一刻。
双方面容近在咫尺。
但是眼里,已然不是昔日的缱绻爱恋。
徒留冰凉。
刹那之间,林远峰看见封羽冲手下那红光里竟然夹杂着淡淡黑色,黑得令人害怕。
他一愣,抬头看向封羽冲。
却见对方长发,肉眼可见得逐渐变白。
然后那红黑之光,伴随着骇然一掌,将他轰到地上。
筋骨断,血如泉涌。他痛苦地睁大了眼,哑声道:“圣教法门……”
圣教法门。
圣教称霸西域的凭借。
可是,众所周知。
其功法乃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
但是这样的霸道,却能够让林远峰现下无法起身,五脏破碎。
眼前有些模糊,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林远峰却勾起了一抹笑。
带着解脱。
齐穹看见这幕,悲上心头:“远峰!!”
“盟主!”
“林盟主!!”
“天啊,林盟主怎么了?!”
齐穹这一闪神,刚好给了蓝祺可乘之机,他毫不留情地在他臂膀上狠辣地划上了一刀,胳膊了其经络。
这条臂膀,算是废了。
齐穹往后退了几步,双眼充血地看向蓝祺。
蓝祺微微一笑:“我记得,你就是这样伤了我姨夫的。”
齐穹双手颤抖,抿紧了唇。
靥儿转头朝天上开去,封羽冲满头长发,只留发尾乌黑,她不由得颤抖着叫了声:“爹。”
澄赟看见了封羽冲这模样,左手一抖,退后了几步。
封羽冲缓缓落在地上,黑袍飞扬。他双眼眼圈泛着红,脑海里夹杂着当年破碎的哭喊声与悲怆之情,竟然气血翻涌了起来。
不由得佝偻了一下。
周围的正道大拿见林远峰伤重至此,皆是惧怕与愤怒。
紧接着,就见那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的封羽冲,双手从两边向中间一合,冲着他们过来。
众人惊慌地举起武器,对向封羽冲。
对方挂着一抹残忍讽刺的笑,肆意地残虐着这些平日看起来高不可攀的武林前辈们。
很快。
在封羽冲越发猛烈的攻势之下,正道中枢们,已然颓然在地。
靥儿眼里,封羽冲的长发,发尾的乌黑,越发稀少。
蓝祺见此,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到靥儿身边,低声道:“教主怎么了?!”
靥儿没说话,眼圈泛红。
“他很好。”
她轻声回道。
蓝祺看向靥儿,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杀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回圣教了。”
回圣教。
看西域的大漠,明月。
苍凉,却温暖。
就在此时,澄赟双手一翻,金光乍现,其灿烂程度,令人不由得侧过脸,不敢直视其光芒。
他伸出手,拍向封羽冲。封羽冲转过身,同样伸出手掌对向澄赟。
两者站得激烈。
澄赟纳了觉华几十年的功力,封羽冲练成了圣教法门。
打起来竟然有些不相上下的意思。
有人被澄赟的实力惊骇住了,忙感叹少林后继有人。
靥儿攥紧拳头,旁边的蓝祺,眼眸暗沉:“靥儿,现在若是你出手,协助教主,那和尚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她面容冷凝,低喝道:“你说什么!”
“怎么?你舍不得了?”蓝祺微微一笑。
先不理靥儿与蓝祺的争执。
上面打得激烈的封羽冲的眼神逐渐飘忽,伸手狠辣地拍向澄赟,似乎着了魔。而澄赟胸口,忽然飘忽来一枚泛着金光的舍利子,与封羽冲相对。
金光大盛,席卷了红黑风潮。
封羽冲挂着的古怪笑容逐渐破碎,气海翻涌,五脏六腑内血液涌动。
长发,全白。
若人生只如初见
靥儿看见这幕,连忙转身将蓝祺拍开,然后腾飞而上。
不顾金光如刺刀般尖锐地划破她的肌肤,与面纱。
她接住封羽冲逐渐落下的身体,盘旋而下。
怀里的封羽冲已然双眼模糊,满头白发,嘴角血流不止,浑身软弱无力。
此刻的他,苍老了好多岁。
美人双眸盈泪,泪珠不停滑落,眼角红绯如云如雾,让人惊艳之余,又心生怜惜。
“爹,爹……”
她低低地哭喊着,像是怕被人听见她的软弱和无力。
“馨儿,馨儿……”
封羽冲喃喃呼喊着,像是见到了什么。
此刻的他,就是一位即将死去的老人,不再是张狂的圣教教主。
澄赟也落在了地上,他蹒跚了几步,捂住胸口,有血液从嘴里流出。他抹了抹,却更衬得面若金纸,惨白似雪。
他看见了,她哭得很厉害。
他的手在颤抖,但是被他掩藏在长袖之下。
“蓝祺!蓝祺!”靥儿突然高声叫道。
蓝祺红着眼眶,快步上前。
靥儿抚摸着封羽冲的白色长发,哽咽道:“带教主走。回大漠。”
蓝祺怔愣住了,一边接过封羽冲,一边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靥儿。
“你说什么?!”
靥儿伸出手抹掉了眼泪,狠狠地攥紧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划破皮肤,流出滴滴鲜血。
“带教主走!”
“不,不能。你也要走!”蓝祺慌了,他看着靥儿,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大。
“教主不能死在中原,他应该回去,回圣教。”靥儿慢慢平稳着呼吸,“这是命令。你快带教主离去!”
蓝祺张了张嘴,只感觉眼眶温热:“可,可是……”
“你放心,我不会弃圣教不顾的。我会回来的。”靥儿道。
她眼神坚定,语气冷静,缓和了一下蓝祺的心。
“但,但是怎么走。”蓝祺迟疑道。
这里站满了正道弟子们,对面还有一个棘手的澄赟,想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靥儿微微仰起头,举起手,作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骤然之间,只见那些正道弟子只见突然有数十人将长剑直向同门同胞。在让人无法反应的瞬间,划破了数人的喉咙。
“撤!”靥儿突然出声大喝。
那些叛变的正道弟子迅速地退到圣教弟子这边,并且护着其中有些受了伤的弟子们慢慢向门口退去。
蓝祺看着这一幕,颤抖着唇:“你,你都知道,你也算好了……”
靥儿没有说话。
蓝祺死死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靥儿如今的模样,刻进心里般恶狠狠地看着。然后他冷声道:“我们在关口等你!”
说完,他便带着封羽冲准备离开。
但是那些正道弟子依旧步步紧逼。
有些受了伤的武林大拿,慢慢支撑起身体,想要阻拦。
澄赟也迈出了一步。
可在下一瞬,没有人再动了。
靥儿藏在红袖下的右手慢慢举起,一抹青嫩的水绿色,刹那间映入澄赟眼中。
澄赟一怔。
而更令人惊愕的是,那玉穗子步摇上的一颗颗小珠子所缠绕的银丝线。
但,只是一根银丝线而已。
从靥儿脚下蔓延,缠绕着步摇。
“我让潜伏在莱阳派的弟子,埋了火药。”靥儿轻声道,“量不大,但是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烟消云散。”
众人心里发寒。
“妖女!”
“这妖女心思真够歹毒的!”
“唉,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火药?!真是火药吗?!”
在一片嘈杂中,靥儿高声道:“放他们离开,我不会拉断线。如若不然,大家一起葬身此地,也未尝不可!”
这时,步步紧逼的正道弟子停了脚步。
那些准备冲上前去的正道大拿们,也放下了武器。
澄赟静静地看着那支步摇。
后面的蓝祺带着封羽冲,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慢慢的,也不知过了多久。
圣教弟子们全部离开了院内。
隐隐有马匹嘶喊的声音响起,然后越来越远。
有人高声道:“他们都走了,如今可以了吗?!”
靥儿微笑不语,看向澄赟,眼神冰冷:“不行。”
“这妖女,真该死!”
“杀了这可恨的妖女!”
“这天杀的妖女,心肠真歹毒!”
怒骂声乍起。言辞纷飞,似是利剑般刺向靥儿。
靥儿突然出声道。
“少林欲孽,是我下的令,全部断绝!”
“少林山门,是我让人烧的。”
“追杀你的人,是我派去的。”
一句又一句。
不顾其余人的惊讶与疑惑。
澄赟低着头听着,看不清神色。
靥儿缓缓勾起唇角:“如今,我要你们承诺,放我离开。不然,我便拉断银线!”
“这,这如何?”
“难不成这要放这妖女离去?!”
“哎,不是,她刚刚说得那是什么意思,少林……”
“谁知道啊,不管了,啧,这妖女真该死!”
纷纷杂杂,乱得很。
如今林远峰和齐穹都昏迷了。
都主事的令主们也多受了重伤。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面对靥儿,清俊非常的少林主持。
毕竟,其武功之高,已然让众人折服。
有人走上前,拍了拍澄赟肩膀:“澄赟主持,不如就放……”
不等他说完话,只见澄赟手张开,对向地上掉落的一柄长剑,然后,长剑便被他握在了掌中。
他淡淡道:“不行。”
抬起头,看向靥儿。
举起手,长剑对着她。
有风吹过,冷冷的,扬起她的长发,红裙。
那样的美。
她眼神冰冷,带着仇恨。
他眼神同样冰冷,也带着恨。
这样的场景,落入一人眼中,不由得让她内心一惊,转头看向身旁的师兄:“大师兄,那女子是昔日……”
傅海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脸色复杂。
张蓉筠转过头,怔愣地看着这一幕。
少林主持,圣教圣女。
昔日,眉眼带情。
如今,不死不休。
他执着长剑,轻启薄唇:“为什么。”
声音很轻,却深刻。
她道:“我是圣女。”
然后,澄赟不再开口。
他冷冷地看着他,执剑的右手很稳,放在长袖下的左手,从颤抖,到平静。
“放我离开。”
靥儿说道,小纸勾着那银丝线,晃来晃去,引得众人心颤,腿软。
“主持大师,放了这妖女吧。”
“唉,这妖女真可恶!”
“可,可若是都葬身于此处……”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
有人劝着澄赟,有人苍白着脸色辩解,有人怒骂靥儿。
百态姿容,看起来相当热闹。
澄赟长剑不变。
而且,他向前迈了一步。
靥儿勾住银丝线的手一顿。
她静静地看着澄赟,举着玉穗子步摇的手越来越高。
那银丝线被拉扯得越来越细。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但是下一瞬。
‘泠泠——’
步摇掉落在地,从中间断裂。
那缠绕在珠子上的银丝线断开。
一柄长剑,插进了她的左边身体。
血涌而出,从胸口,从嘴角。
慢慢滑落。
他眼里的她,那双眸子里的冰冷伴随着长剑,化作虚无,冲破而来的,是温柔,是眷恋,是欢喜,是爱。
她痴痴地看着他,扬起一个笑。
并不凉薄,也不残忍。
只是轻轻的一个笑。
长剑穿透她的身体,顺着力,一节一节。
直到剑柄抵住她的身体,他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笑着,举起手。
碰上对方的脸。
轻轻道:“…我是…靥儿…”
不等指尖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那只手就无力地滑落而下。
他怔愣地看着她的笑,不知何时挽上她腰的手,在颤抖。
映在他眸子里的那双眼,闭上了。
笑容化作叹息,顺着呼吸,消亡殆尽。
血沾染上了他的手,烫得他浑身发颤,心里一片寒凉。
他痴痴地看着前方。
她的身体无力地进入了他的怀中。
没有起伏,没有呼吸。
周围一切都是静的。
静得吓人。
他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
突然间,他慢慢低下头,唇靠在她的耳边。
声音轻微,恍若呢喃。
“靥儿……”
没有人回应他。
他张了张嘴。
有泪划过嘴角,染出一片苦涩。
“靥儿?”
还是没有回应。
“靥儿?靥儿?”
你为什么不应我呢?他这样想着,抱着她,越发用力,抱得很紧。
然后。
他将头埋入她的脖颈,感受残存的温度。
“呜——啊啊啊啊啊——”
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震彻莱阳。
初见番外——红尘冢(一)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中原呢?”
坐在门前,穿着一身红色长裙的小姑娘垂头丧气道,手里拿着一根树杈,不停地在门前的沙土上画着圈。
捧着清水,从小姑娘身后路过的,用青色发布裹着头发的成熟女子听见这话,脚步一顿,满脸惊愕地看向小姑娘:“花莺,你说什么呢!”
花莺回头看是香溢,瘪了瘪嘴:“香溢婶婶,你说我真的能去一趟中原吗?”
香溢皱起眉头,弯下腰:“去什么中原?!哪个不长眼的在你面前胡叨叨的!我非要去砍了他!”
花莺无奈地摇摇头:“不是啦,我只是听到了一些那些过路商人说的话。他们说中原什么东西都有,可好玩了。”
说完后,她转头看向门外一望无际的沙漠,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们这儿,只有沙子。”
香溢看花莺一脸颓色,责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摇摇头:“你这是从未离过家,若是离了家,你就会想念大漠的。”
花莺道:“也许吧。但我从来没离开客栈,没离开过家啊。”
香溢垂下眼眸,轻声道:“花莺,我们都是很爱你的。”
花莺扬起笑容来,转过头,拉住香溢的裙摆:“香溢婶婶和续冲叔叔当然是爱我的呀!”
香溢笑得弯起双眼:“你个小心眼儿,怎么不说说你阿爹呢?”
花莺一听这话,脸就塌了下来,嘟了嘟嘴:“阿爹?哼,阿爹从小到大都是张冰块脸,凶死人了。”
香溢笑出声来:“你这话要是给蓝祺听见了,不定得多伤心呢。”
花莺皱皱鼻子:“我才不会让他听见呢,我又不傻。”
香溢看着花莺娇俏的小脸,眨了眨眼,轻声道:“花莺,你要知道,你阿爹很爱你的。所以,你想去中原这件事情,不要在阿爹面前提起,好吗?”
花莺一愣,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呀?”
香溢微笑:“你阿爹舍不得。”
说完她就直起身子,端着水去收拾桌子去了。
花莺看向香溢的背影,不由抖了抖。心里一片茫然,阿爹会舍不得我?
在这时,不远处来了一支看起来人很多,货很重的商队。骆驼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参差地响着不停。
花莺笑开了,连忙扔掉树枝,跑进客栈,大声叫道:“有客人来了!”
大漠的星夜是连成片的闪烁和璀璨,但无人敢于挂着空中的那一弯月争辉。那月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皎洁。勾着来往的商人旅客停留,牵着离去乡人的情愁。
风卷起黄沙,砰地一声,在木质的墙壁上洒开。
花莺端着两坛黄沙酒,扬着灿烂的笑容,在一桌一桌的客人里穿梭。
这是久违的热闹呀。
“来,大叔,你们的酒。”花莺放下两坛酒在靠内的一张桌子上。
这张桌子四周坐着三个人。
一个穿着这里着装的西域胡人,还有两个穿着花莺从未见过的样式的服装的人,其中一个干练些,还配着刀,另一个从有着长长的袖子,长长的衣袍。
她的眼睛不由得在这有着长长袖子的人身上打转了几下。
那人被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逗笑了,道:“小姑娘,我穿的有什么不妥吗?”
花莺摇摇头,笑道:“大叔,我还没见过有人这样穿着呢。你这是哪里的衣裳呀?”
坐在另一边的胡人笑道:“这是中原装束,小姑娘没见过?”
花莺一听中原二字,更为兴奋了:“真是中原装束?看起来真奇怪呢!”
穿着中原装束的男子不由得摇头失笑:“奇怪?倒真是十分新奇的说法啊。”
花莺摆摆手:“叔,你别气。我只是觉着,觉着新鲜!我可想去中原玩了呢,但是我家里人不给。”
男子微笑着:“我没生气,相反,听你说想去中原玩,我还很高兴呢。”
花莺笑了:“中原真的很好玩吗?我从小,都是看着黄沙枯树长大的呢。他们说中原的树,叶子成堆长,大得跟屋子顶似的。而且没有黄沙,有泥土,有清水河流,里头还有鱼!人们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喝酒用的不是碗,是杯子。”
小姑娘说得起劲,几人听得也弯了嘴角。
男子点头:“是这样,也不止这样。中原啊,是个很美很美的地方。我就是中原人。”
花莺睁大眼睛:“那你们是要回中原吗?”
胡人看向花莺:“小姑娘眼睛挺尖啊!”
花莺得意地仰起头:“我接你们的时候,看见了好多我们这边常卖的东西,一定是运回中原去的!所以,你们也是回中原的。”
胡人大笑:“是啊,我是送兄弟过关的。我的中原兄弟不少,来西域行商的特别多。但是呢,就他穷讲究,一定天天换着中原的衣裳,不肯穿西域的。问他,他还跟我说不自在!我倒觉得我们西域的衣服,穿得轻便又舒服呢!”
花莺嘻嘻笑着,转了圈,看自己飘起来的裙摆:“我也觉得西域的衣服好看。”
男子摇头:“那是因为你们都是西域人,而我,是中原人。”
花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后面的人怼了一下,皱起眉头正要发火,却见是一脸紧张的小伙伴,火涂。
火涂低声道:“赶紧走吧,蓝祺叔看你这好久了!”
花莺被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转身离去。
将这桌客人留给了火涂。
还没走到柜台,就听见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响起:“花莺,过来。”
花莺闭上眼,咬了咬唇,真是倒霉极了!
她垂头丧气地转身,慢慢吞吞地走向后门。
一踏入后门小院,她的声音就小了,低着头,对向站在树下的男人道:“阿爹。”
蓝祺道:“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
月光洒在他脸上,只能隐约地从眼角细细叠起的皱纹看出他的年龄。眉眼依旧清俊,只是随着岁月沉淀除了浓厚的韵味与沉静。
花莺偷偷抬头看着蓝祺,心想,阿爹这模样真是让人发不起火来。明明都三十好几了,依旧能让好多十几岁的姑娘脸红呢。
唉,可惜性子太凶了,不然她的后妈都不知道有几个了。
她走近了几步,站在石桌边:“阿爹,你,你别生气。”
蓝祺抬眼,低声道:“…你刚刚在跟客人聊什么?”
花莺抿了抿唇,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蓝祺冷了脸色:“你说,你想去中原玩,是吗?”
花莺一听,连忙抬起头看她阿爹的脸色,吓了一跳:“我,我……”
蓝祺冷哼一声:“中原?你天天脑子里想的倒是多…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规规矩矩地在客栈里待着。而且,以后,不准再跟那些客人聊天,说些没用的傻话。”
花莺咬着唇,忍着委屈与哭意。
蓝祺又道:“这几天你就不要在客栈里招待了,回房去。等那些客人走了,你再出来。”
花莺听见这话,惊愕地抬起头:“阿爹,你这是要关着我!”
蓝祺沉默不语。
花莺眼圈泛红,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在看见父亲冷漠的侧脸时,全部崩溃。
“阿爹!我就是想去中原,你关着我,我也要去!我还是会想,天天想着!我不喜欢大漠,我不要在大漠里待着!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一样的事,我,我活着半点意思都没有!”
她奔溃地大哭大喊。
蓝祺皱起眉头,眉眼严厉地看着她:“你胡说什么!这里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活着有意思?哼,你不过是天生玩性罢了,别找这些借口欺瞒我!”
他抓起花莺的胳膊,拉着她向花莺的房间走去。
花莺不肯动,死命地抽出自己的胳膊。
突然,香溢跑上前来,拉住了蓝祺的手,厉声道:“你干什么这么对待她!疯了不成!”
蓝祺看向香溢,冷笑道:“不是我疯了,是她疯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恐怕也清楚她想去中原这件事,只是瞒着我而已!”
香溢愣住了。
她松开了抓住蓝祺的手。
花莺看见香溢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火冒三丈,对着蓝祺怒吼:“你干什么对婶婶这样!这都是我的事儿,跟婶婶没关系!你,你简直不讲理!”
蓝祺冷冷地看着她:“我怎么都好,反正,你永远也不能去中原,就算想也不能!”
花莺心里悲愤交加,乱成一团,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她大声道:“我就要去中原,我就要去!”
蓝祺皱眉头,声音大了起来:“中原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魂牵梦萦着!”
花莺直视着蓝祺,声音虽然带着满满的哭意与颤抖,但是眼神坚定:“我要去找阿娘。”
阿娘。
蓝祺抓着花莺的胳膊的手顿住了,所有力气消散。
蓝祺愣愣地看着花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花莺会说出这句话。
花莺抽出自己的手,抹了把眼泪:“去年中秋,你在屋顶上喝酒。我听见你喊阿娘的名字,然后,然后,我问你阿娘在哪,你说,阿娘在中原。”
蓝祺愣愣地看向她,脸色苍白。
香溢转过头,看着花莺,满脸惊慌。
花莺抽噎着,继续道:“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找阿娘,你不肯说,只喝酒。那一晚,我满脑子都是中原,都是阿娘。”
香溢张了张嘴,伸出手想碰花莺的脸。
花莺退后一步,避开了香溢的手。
她扬着头,满脸无所畏惧的样子,想要去掩藏心里的脆弱与悲伤。
“从小到大,我只有阿爹,没有阿娘。我问香溢婶婶、续冲叔叔,我的阿娘在哪,你们都不说话。火涂跟我说,我阿娘也许是死了,被葬在哪里了。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阿娘的墓,我也没去祭拜过她。我以为,你们不喜欢我阿娘,所以不想提起她。”
“但是,但是我好羡慕别人,就像火涂,他的阿娘会给他蒸馍馍。还有明翠,她的阿娘会给她织衣裳。我,我也想要有一个阿娘。就算她是死了,我也想看看她。”
“呜呜,所以,我好想去中原,去找我阿娘。我想问她,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回西域来找我们。我想她,我真的很想她。呜呜呜呜……”
她越说,眼泪越多。
最后竟然泣不成声。
她拍开香溢的手,跑向自己的房间,然后锁了门。
只留下蓝祺与香溢。
香溢慢慢放下手,看了会儿花莺紧闭的房门。
然后转过头,看向蓝祺。
蓝祺整个人隐藏在树的影子下,月光轻洒,也照不清他的脸色。
香溢抿了抿唇,眼圈泛着红,哑声道:“…她已经十五岁了,长大了。之前,她就有问过我她阿娘。终究,她还是想知道……”
蓝祺没说话。
香溢叹了口气。
“花莺很小的时候,我就很心疼她,在这样一个谎言之下……”
“什么谎言。”
冷冷的一句陈述句。
蓝祺抬起头,脸色冷淡。
香溢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蓝祺侧过身。
语气冷漠:“没有谎言。”
紧接着,便离开了后院。
香溢站在原地,摇了摇头。此时,续冲走了上来,扶住香溢的肩膀,轻声道:“你别伤心,今晚花莺是被气急了。”
香溢点头:“我没生花莺的气,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她泪眼婆娑地看向续冲,晶莹的泪珠下葬着厚厚的悲伤与难过,以及后悔。
续冲皱着眉头,伸出手拂去香溢的泪珠,将她揽入怀里。
“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们的。别再困自己了,好吗?”
他这样安慰着她,但是他的眼里,也是同样的悲伤与沉寂。
深夜。
花莺坐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她似睡非睡地看着房顶。
睡意浓郁。
“花莺…花莺…”
她似乎听到了温柔的女声。
就像是阿娘的声音。虽然她没听过,但她觉得,那就是阿娘的声音。
“…阿娘…”
她痴痴地叫了一声。
但是,没有人回应。
她翻了个身,有泪滑落,湿了枕头边。
而屋外,清风徐徐,微微寒凉。
蓝祺坐在屋顶,看着头上弯月。
他手里勾着一坛酒。
这酒香浓烈,熏得人醉。
但是蓝祺双眼清明,看似竟没有半分醉意。
喝完第三坛。
他扔了酒坛。
靠在草堆上。
一向冷硬的线条轮廓变得柔和,嘴角都带上些许笑。
但是那笑,不掩悲凉。
有风吹来。
带走了一声缥缈的。
“靥儿。”
初见番外——红尘冢(二)
“花莺,花莺……”火涂端着一碗饭,不停地敲着花莺的房门。
不知叫了多少遍,房门才悄悄打开。
花莺偷偷地探出头来,看着火涂:“你回去,我不吃。”
火涂急得脸都红了,连忙扳住门:“这可不行,你都饿了两天了,再不吃你就要去见明月娘娘了。”
花莺瘪瘪嘴:“我要是吃了,我就认输了。”
火涂摇头:“你认不认输都去不了中原,何必跟蓝祺叔较劲呢?”
花莺一听见阿爹的名字,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暗色,她有些踌躇地问道:“阿爹,最近怎么样?”
火涂叹了口气:“蓝祺叔本来就是个不爱笑的人,这几天因着你,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花莺垂下头:“我,我知道我惹阿爹生气了,但是……”
火涂将手里端着的饭往前递了递:“你快吃吧。而且你很快就不用一直在房里呆着了,那支商队明天一早就走。”
花莺一愣:“真的?”
火涂点点头。
花莺看了眼碗里香喷喷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这肯定是香溢婶婶特地开的小灶。
但是花莺摇了摇头,关上房门,并没有接过那碗饭。
火涂看花莺还是不吃饭,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饭回去了。
花莺靠着房门,低着头,手里绕着衣裙边。
脑海里都是回荡着火涂的那句话。
那支商队明天一早就走……
大漠的清早,天空是紫色的。
蒙蒙亮的光,在很远的一边。
花莺弯着腰,偷偷摸摸地绕到商队的最后一辆马车后面。
隔着几步远的树桩上,坐着一个正打着瞌睡的大叔。
她悄悄地翻身上了马车,撩开帘子。
里面是摆得整整齐齐的货物。
花莺得意地一笑。
眼睛里是满满的激动与欣喜。
从小到大,她在客栈里见了数不清的商队旅客。
自然知道这些商队,必然是出发前一晚点货,然后第二天清早赶货。
现在货物都点好了,所以他们不会再去搜查。
她艰难地跨过靠门的几大箱货物,蜷缩到了一个角落里。
靠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货物,花莺的全身都在颤抖,她咬着牙,拼命地祈祷。
很快,深紫色的天空变成了浅紫色。
商队的人陆陆续续地上了马车,坐在外头。
而最后一辆马车,还没人上去。
“回中原咯!”
“瞧你高兴的!”
“嘻嘻,兄弟谢谢你了啊。”
“不客气,你是我兄弟,自然要帮你的!”
喜悦的声音交杂着。
没有一个是花莺熟悉的声音。
没有香溢婶婶、续冲叔叔、火涂、明翠……阿爹。
她闭上眼,有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伸出手,抹了把眼泪。
恐怕谁都不知道,花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上一趟陌生的马车,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诸位慢走啊!”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
花莺一抖。
是续冲叔叔的声音。
然后便听见商队的人,与续冲叔叔说好。
再过会,就听见前方骆驼的因为移动而响起来的铃铛声。
一个,接着一个。
站在门口的续冲和香溢,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
香溢轻声道:“等蓝祺回来,就可以放花莺出来了吧。她这几天都没吃饭。”
续冲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担心。花莺的脾气一时晴一时雨的,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伴随着风沙与铃铛声。
马车越来越远。
续冲和香溢看着马车,沉默着。
“再走一会就要到关口了!”坐在骆驼上的胡人拍了拍旁边的中原商人。
这商人就是之前与花莺说话的人。
他笑着点点头,回头朝车队的人朗声道:“去那边的过帐休息会儿,吃点东西,我们再走。”
车队的人高兴地挥挥手,然后拉着各自的骆驼,往不远处的一个由树木作栋,帐子作房的地方走去。
等到众人坐了下来,各自拿出水和干粮吃后,花莺才迷迷糊糊地醒了。
她吞了吞口水,慢慢地从车子里出来。
“哎,那,那最后一辆车上,怎么有个人啊!”
“干,不会是沙匪吧!”
“不不,看清楚,那裙子,那是个姑娘。”
“哎呀我的明月娘娘啊,那真是个姑娘!你们这货里还带着人命买卖啊!”
“这不是我们家的买卖!鬼知道那姑娘怎么出来的。”
“快去告诉掌事儿的!”
有人赶紧起身,跑到帐子里头,对着三个坐在上方的人道:“三位老板,那后头车子里突然出来了个姑娘。”
三人一惊。
中原商人皱起眉头:“什么姑娘?”
那人摇头:“不知道,没看清。”
胡人起身,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兄弟别怕,我去看看。”
中原商人点点头。
胡人便随着那通报的人走了出去。
而花莺此时也跳下了马车,周围的人们盯着花莺看,还不断地议论着什么,花莺有些窘迫地捏着裙子。
“哎,姑娘!”胡人远远地瞧见了便大声喊道。可再走近,他却觉得眼熟。
然后便是大惊,这不是那客栈里的小姑娘吗?!
他快步走上去,对花莺道:“你,你不是客栈里的小姑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花莺看见这胡人,连忙放下心道:“叔,我,我是。”
胡人皱起眉头:“你,你是不是瞒着家里人跑上车子里的?!”
花莺低下头:“是。”
胡人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得把你送回去,不然你那家里人非杀了我不可!”
花莺急了:“我是瞒着他们的,但是我真的很想去中原,所以才上了你们的车子。叔,你不要急,我不会牵连你们的。”
“你上了我们的车子,怎么不牵连!小姑娘你怎么干这么些糊涂事儿呢?”胡人叹了口气。
花莺脸通红,道:“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是我真的很想去中原。我想去找我亲人。”
这时,那个中原商人也出来了,看见花莺也是一惊。
胡人转头跟他细细说了这事儿,中原商人反而笑了,对花莺道:“果然西域的姑娘胆子要大些。如今的你,倒是像我年轻的时候,瞒着家里人出来跑商,天不怕地不怕的。”
花莺见中原商人脸上带笑,心里一松:“我真的很想去中原,所以才……”
中原商人却一下子冷了脸色:“很想去中原,便能去了吗?你知道中原除了山清水秀,柳绿花红,还有什么吗?”
花莺愣住了。
中原商人道:“那里也有黑暗的一面,并非都是好的。比起你们西域,中原人更看重利益。烧杀掳掠这些,中原也有!你一个小姑娘,去中原,不就是送命吗?!”
花莺抿了抿唇。
中原商人摇摇头:“丫头,你还是乖乖地跟着这位大叔回去,平平安安地最好。”
花莺摇头,眼神坚定:“我不回去。”
商人皱起眉头:“可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去中原?!你以为中原真的那么好玩吗?”
花莺道:“我想去中原,不止是因为想去玩,想去看。我还想去找我阿娘。你放心,我知道,这世上,坏人好人都很多。我能保护好自己。”
商人沉默不语。
他旁边抱着刀的中原侠士眯了眯眼:“小姑娘,你可知道中原习武之风正盛,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去?”
花莺笑了:“我习过武。”
中原侠士挑眉。中原商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微微一笑:“丫头,你要是能打过这位大叔,我就带你入关,去中原。但如果不行,你就回你家去,怎么样?”
侠士皱起眉头:“我……”商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到即止便可,止住这姑娘的心就好。”
花莺点头,兴奋道:“好!说话算话!”
然后其余人便连忙散开,将地方留给花莺和这位侠士。
“小姑娘,若是打疼了,你可别哭啊!”侠士笑道。
花莺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呢!”
很快,两人变交起手来。
侠士并未用刀,两人只是拳脚切磋。
打着打着,商人眉头紧皱,胡人也愣住了。
突然,侠士被花莺的一掌拍得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凝重:“丫头,你这武功谁教你的!”
花莺拍拍手,得意道:“我婶婶和我叔叔。”
三人对视一眼。
侠士抿了抿唇,摇头道:“这丫头年纪虽小,但是武功不弱。论起拳脚功夫,我不能胜。”
胡人大惊,看向花莺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商人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有两下子。
花莺上前:“叔,你说好的事情,绝对不能反悔啊!”
商人看着花莺满满都是祈求与渴望的眼睛,微微笑了,点头:“好,我带你去中原。”
小姑娘如同破壳雏鸟,满心都是对世界的新奇与向往。
如果此时折断了她的羽翼,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随着商人入关,胡人告别,花莺也熟悉起了这支商队。
而现在,他们已经踏上了前往杭阳的路。
已经六天了。
花莺离开客栈,离开大漠,已经六天了。
中原商人,也就是张福,见花莺一个人坐在马车边上发呆,不由一笑,骑着马过去:“丫头,你在想什么呢?想家了吗?”
花莺摇头:“不,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而已。”
张福笑道:“我当年出去跑商,也担心家里人难过。你现在的心情,我理解。”
花莺侧过头,看向张福:“张叔,杭阳是个什么地方。”
张福没想到花莺的思绪如此纷飞,不由一愣,随后失笑道:“是个很美很广阔的地方。而且那里,是中原所有武林中人的向往之地。”
花莺睁大眼睛:“真的吗?”
张福点点头:“那里,有武林盟,武林正道的魁首。”
花莺喃喃道:“武林盟……”
武林盟,是什么样子呢?
张福微笑:“你说你要找阿娘,你知道你阿娘在哪里吗?”
花莺摇头。
“那你知道你阿娘长什么样吗?”
花莺还是摇头。
“…那,那你阿娘……”
花莺骤然开口:“我没见过我阿娘。”
张福又愣住了,他无措道:“是我唐突了。”
花莺扯起一个笑容来:“张叔,我没事儿。”
随后,花莺又道:“我听见我阿爹叫过我阿娘。”
她笑得温柔:“我阿娘叫靥儿。”
一到杭阳门口,花莺便与张福告别了。
她一人进了杭阳城。
纵使一路上山山水水看了不少,她还是被杭阳的美所震惊了。
她混迹在人群之中,听不知道的事儿,看没见过的物。凭着她爱笑的娇俏的脸蛋,和天真烂漫的心性,竟没什么人恶意相对于她。
可是,她依旧因中原与西域两者之间习俗的差异,闹出许多笑话。
一日,她跑到了临近杭阳城的一个小村庄内。
这里的孩童活泼,妇人和善,山清水秀。
当她正被孩子们围着要唱歌的时候,不远处隐隐传来哭声。
她皱了皱眉头,轻轻拨开拉着自己裙摆的皮孩子们,走到哭声传来的那一条石子路上。
一个穿着白色僧袍的和尚,正满脸窘迫与无措地看着一个儿童。
儿童脚下,是变成两半的纸鸢。
儿童哭声很大,小和尚脸上的表情也很有趣。
花莺笑了起来,跨了几步上前,先不顾小和尚是什么反应,反而先低身拉起了儿童的手。
轻声道:“别哭别哭,告诉姐姐,你怎么了呀?”
“呜呜呜,纸鸢破了,嗝,玩不了了……”
孩子抹着眼泪,哭得伤心。
花莺转了转眼珠,天真活泼之气溢满眉眼。
“不哭不哭,姐姐有办法。”
孩子偷偷瞄了花莺一眼,似乎有些迟疑。
花莺笑着拿起碎成两半的纸鸢,牵起了孩子的手,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后,她笑着回过头,看向那个愣在原地的小和尚,扬声道:“喂,小和尚,你走不走啊。”
小和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花莺笑得灿烂,娇容胜过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背着光,浅浅光辉为容颜打上粉,更是花了小和尚的眼。
不知怎么的,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花莺回过头,拉着孩子走。
小和尚连忙小跑跟上,红晕未退。
此时阳光正好,鸟语花香。
初见番外——红尘冢(三)
花莺将手里补好的纸鸢递给刚刚哭泣的孩子,孩子的脸立刻绽放出笑容来,抱了抱花莺后,就跑向了自己的小伙伴们。
花莺也笑得很开心,拍了拍手,满心都是愉悦。
可是那边站在石磨边的和尚一直闭着眼睛,嘴上动嘴不停,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花莺眯了眯眼,悄悄地走近这和尚。
因着心思烦乱,玄和竟然没发觉花莺的靠近。
“山下姑娘是老虎,是老虎,是老虎……”
听见这句话后,花莺瞪大了眼睛,扑哧一笑,吓得玄和一抖。
玄和吞了吞口水,连忙离开花莺,颤着声音道:“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清。”
花莺挑眉:“哎,小和尚,你刚刚念叨什么呢?什么山下姑娘是老虎,这是谁说的!胡说八道!”
玄和张了张嘴,脸都涨红了。
花莺上前一步,眯了眯眼:“小和尚,难不成,你觉得我是老虎变得?”
玄和摆手:“不,不,女施主误会了。这是贫僧师兄们在贫僧下山游历前告诉我的箴言,并非有意冒犯女施主,请女施主见谅。”
花莺抽了抽嘴角,被小和尚的单纯给逗笑了,但是碍着想吓唬他的心,一直忍着不发。
她低头咳嗽了一下:“你是哪个寺庙里的呆子和尚?竟然会学来这么不靠谱的东西!”
玄和正了脸色:“贫僧乃是少林寺弟子,师承澄佟主持。”
此话一出,若是放在别人面前,定然是要吓一跳,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玄和施礼,甚至讨好。
但是花莺来自西域,这几天在杭阳,也只是略有听说过武林势力的分布罢了,对于少林的印象与敬畏之心,并不深刻。
所以她听见这话后,也只是点点头,不作他想。
她摆摆手,走近小和尚:“呆子,我告诉你,山下的姑娘,的确是由老虎变的。”
玄和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花莺。
花莺极力憋着笑,继续说道:“但是呢,也只是一部分。而我,就不是老虎变的,我呀,是这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变的。”
玄和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花莺叉腰,仰起头:“怎么,你不信啊!”
玄和的脸又红了,连忙侧过头:“不,不是……”
花莺哼了一声,道:“小和尚,我漂亮吗?”
玄和的脸更红了。
花莺凑上去:“说,我漂亮吗?”
玄和支支吾吾地,不敢说。
花莺皱起眉头:“俗话说得好,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不能骗我,要说实话,不然我会生气的。”
玄和深深吸了口气,道:“女,女施主…漂亮…”
说完后,玄和整个人都泛这股红色,脚步甚至还有些不稳。
花莺得意地笑了,笑得格外开心。
她仔细地看了看小和尚,发现这小和尚眉眼清俊,有棱有角,长得跟她阿爹想比,不遑多让呢。
她的心忽然像被猫瓜子挠了一下。
“哎,小和尚,你叫什么啊?”
“贫僧,贫僧法号玄和。”
“玄和?这名字念着真别扭。”
“女施主,这法号……”
“停!不别扭不别扭啊!”
“……”
“小和尚,我叫花莺,你得记住了。”
“是,贫僧记住了。”
“你,你明天还来吗?”
“贫僧下山游历,杭阳乃是最后一站,更碰上武林会,自然是要耽搁些许日子的。”
“…我,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反正,意思就是你还在这儿是吧!”
“额,是……”
“那就行了,明天咱们去放风筝吧。”
“女,女施主,贫僧……”
“就这么说定了啊!俗话说得好,出人家的话说出来了,八匹马都追不上的!”
小小的村庄里。
情窦初开的两个少年少女,各自红了耳朵。
一个仰着头,拼命地忽悠对方。
一个低着头,红着脸不知拒绝。
这番景象,美得令蝴蝶不由起舞。
从那天起。
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身边总有一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和尚。
看起来,小和尚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别别扭扭的,无时无刻都在挣扎着什么。
但是,当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闯祸的时候。
小和尚总是会走到前面去,先来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是动手,也不会伤人。
而小姑娘呢,在小和尚后头一个劲地扮鬼脸,嘻嘻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到了晚上。
小和尚送小姑娘回客栈。
小姑娘红了眼眶,说想家。
小和尚白了脸色,没见过姑娘哭。
一个哭,一个只摆手,支支吾吾半天。
最后小姑娘破涕而笑,小和尚摸了摸通红的耳朵,咽下了一句阿弥陀佛。
而这样的欢乐,仅仅只有两个月。
两个月后,武林盟的武林会召开。
小和尚的师兄师弟们,来了杭阳。小姑娘在河边,在桥边,再也等不到小和尚了。
小姑娘气急了,掰断了让小和尚编的一只很丑很丑的蝴蝶。
但是最后,又跑回来把这只蝴蝶捡了起来。
武林盟召开武林大会的这天,小姑娘在酒楼上,看见了路过的小和尚。
小和尚眉目冷淡,气质高华,不由得让小姑娘的那句‘呆子’咽了下去。
看见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林讯风皱起眉头:“丫头,谁欺负你了?”
林讯风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腰间总是挂着一柄剑,说自己是个闲散游侠。
花莺与他住在同一家客栈,一来二去的,林大侠喜欢上了小姑娘的天真活泼,花莺喜欢上了林大侠的英雄义气。
“林大叔…你说,怎么能让情郎后悔呀。”花莺嘟着嘴,毫不顾忌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未见过西域姑娘的林讯风吓了一跳,但还是平息了心情,轻声问道:“情郎?你有情郎了?你不是刚来中原没多久么?”
花莺叹了口气,没说话。
看见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样子,林讯风心里也难受起来。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拍了下手,大声道:“对了,我以前见过别的婆娘,不,不,别的姑娘,去见情郎的时候都穿得特好看的衣裳,打扮地跟仙女似的。你说,会不会有用啊。”
花莺听了后,低头瞧了瞧自己这一身。
鲜红的裙子变成了暗红色。是有几分老旧的模样。
花莺瘪瘪嘴:“可,可我没钱了,买不起新裙子了。”
林讯风摆手:“这算什么,叔叔给你买!”
花莺眼睛一亮:“真的吗?!”
林讯风点头:“只要在杭阳,你叔叔我就是有钱的!”
然后两人便兴冲冲地跑去成衣店了。
可是试了几套好,小姑娘还是觉得西域的裙子穿着舒服。两人又跑去专门的行商店看,左看右看后,终于挑中了一件红纱围绕的长裙。
穿上了这新的红裙后,美丽的小姑娘惊艳了众人的眼。
林讯风跟带女儿似的,又带着小姑娘去买首饰了,最后将花莺打扮得极为华丽。
看着武林盟面前比蚁群搬家还拥挤的场面,花莺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
林讯风拍了拍她的头,低声道:“别怕,有叔叔呢。”
花莺点头,跟着林讯风进了武林盟的大门。
这时,花莺才相信,林讯风说的现任的武林盟主是他侄子这句话了。
两人进了武林盟。
而此时,大正院的擂台上,已经有人打得不可开交了。
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小姑娘怎么也找不着那可恨的小和尚。
渐渐的,小姑娘被擂台上的争斗眯了眼。
等到黄昏,第一天的擂台停后,小姑娘才意犹未尽地拉着林讯风的胳膊,想要离开。
林讯风低声道:“待会我们去后院,问问人,看有没有少林弟子。”
“他们住这儿啊!”花莺吃惊道。
林讯风微笑:“是啊,少林弟子来杭阳,都是住在武林盟的。”
怪不得一直不知道小和尚住哪儿呢。花莺偷偷想道。
等到人群离开,林讯风带着小姑娘去了后院。
后院正院里,已经或站或坐了不少人了。
而最打眼的,还是一个成熟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霸道的气息,坐在上头。他旁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温婉可亲的妇人,正和另一位长得非常貌美的妇人说话。
还有几个男子坐在四周。
但是,让花莺离不开眼的,还是那个站在中间的白色身影。
花莺喜上眉梢,跑进门内,对着那声音道:“小和尚!”
玄和回过头,见是花莺,心里那股子又酸又涩的心情顿时化作甜丝丝的东西,让他的冷脸都软了下来。
“女,女施主,你怎么来了。”
而不等两人说话。
那位貌美妇人站了起来,盯着花莺,喃喃道:“靥儿……”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让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那位坐在最上方的男子皱起眉头,准备上前,却被旁边的温婉妇人拉住了。
而那貌美妇人的一句靥儿,让花莺心里涌起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她转过头,看向那妇人,呆呆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貌美妇人看见了花莺的正脸时,慢慢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几步:“不,不是……”
花莺上前,站在貌美妇人身前:“你再说一遍,你刚刚是不是叫靥儿了?你认识我娘吗?”
“你娘?”还没回过神来的貌美妇人被花莺的话吓了一跳,她道:“不,不可能啊,你娘……”
“这位姑娘,你是谁?!”坐在上方的男子皱着眉头,满脸复杂地看向花莺。
花莺见貌美妇人说话说到一半又怎么也不说下去,急得很,只匆匆答道:“我叫花莺。”
“好婶婶,不,不,夫人,求求你告诉我,你知道我娘在哪吗?”花莺急得满头大汗。
貌美妇人脸色苍白,摆手:“我,我不知道……”
这时,跟管家聊完天的林讯风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头:“这怎么了啊!”
众人看了过去。
花莺对着林讯风道:“叔,她知道我娘!”
林讯风愣了:“是吗?”
“三叔,你回来了。”上方的男子见到林讯风后,快步上前,走到林讯风前。
林讯风看向这男子,眼睛露出欣慰:“林速,你看起来功力又长进了许多啊。”
这男子,也就是如今的武林盟主,林速。
他一笑:“三叔回来了,比起我功力长进,还让我开心。”说完后,他又想到刚刚花莺对林讯风的称呼,皱起眉头问道:“三叔,你认识这个姑娘?”
林讯风点点头:“是啊。”
“你,你知道她娘是谁吗?”林速道。
林讯风摇摇头:“她都不知道她娘是谁,我怎么知道。”
林速脸色越发难看:“她说,她娘是靥儿。”
林讯风听见这话后,一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渐渐地陈年往事浮上心头后,不由大惊。
看向花莺。
“我的天,这圣女没守节吗?!还是那和尚违反了清规戒律啊!”林讯风大叫。
花莺被林讯风这话弄得一脸茫然,还想继续问,却被那位之前坐在林速身边的温婉美人拉住了手。
“姑娘,我知道你想问你娘的下落,但是这涉及一些旧事,还请你等我们仔细想想,再告诉你,好吗?”她声音轻柔,让花莺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她看向林速,眨了眨眼。
然后又对花莺道:“现在,你跟我到后面院子里休息一下,与我说说你娘,你自己。这样,我们也能快点想起来。”
说完后,就拉着花莺离开了正院。
玄和见花莺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微微一紧,想要上前,脑海里却凭空出现了大师兄的教训。最后,还是止了脚步。
花莺和温婉妇人走上长廊。
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
感受着温婉妇人拉着自己手的温暖。
花莺侧头,轻声问道:“夫人,你,你是谁啊?”
温婉妇人微笑,轻声道。
“我原姓李,名孟瑶。如今是林氏妇人,你唤我林婶婶便好了。刚刚那个坐在我身边的,是我夫君,林速。”
“林速?”花莺觉着这名字很耳熟,想了想后,惊呼出声:“是武林盟盟主吗?”
李孟瑶点点头。
在花莺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神从温柔变成了复杂与无奈,夹杂着些许茫然。
万事万物,皆有报应。
而花莺,又是谁的报应?
她微微叹了口气,想起了那个在凌云峰之巅,俊若天上明月,淡若空中浮云的高华僧人。
“问出来了吗?是圣教吗?”林速低声问道。
李孟瑶摇摇头:“不是,这姑娘对圣教一点儿也不清楚,看起来不像作假。”
“我也觉得丫头不是圣教的人,看看,多活泼的一个姑娘呀!”林讯风撇撇嘴。
林速无奈道:“三叔,话不能这么说。”
林讯风哼了一声:“我不知道那圣女到底失节了没有,也不在乎那个现在被捧得跟神似的主持仙师有没有违背清规戒律!我现在呀,只想帮丫头找到她娘!”
李孟瑶叹了口气:“三叔,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无论是说出来,还是不说,都……”
林讯风摇头:“纵使你们不说,我也会说的。”
林速吃惊:“三叔,你不要……”
林讯风端起茶杯,晃了晃:“我不想骗一个小姑娘。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来中原找她娘,让人看着太心疼了。”
林速皱眉,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李孟瑶站了起来,走到林速身边,手放上他的肩膀轻声道:“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当年的血,当年已经偿还了。无论恨与不恨,都已经过去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善,也有每个人的恶。阿速,我已经放下了。你为何不放下呢?”
林速抬头,拍了拍李孟瑶的手。
“我知道,义父当年犯了大错,但是我……”
李孟瑶微笑:“我的父亲,哥哥,还有一些师兄弟们,也都犯了错。血债血偿,我理解。但我也恨过她。”
她低头:“但当我生下辉儿后,我又不怎么恨她了。也许是因为,父亲他们,因她而解脱与血海梦魇。也许,是因为她放过了我,放过了无辜的秋水弟子。”
林速叹了口气:“我不讨厌那个姑娘,你放心。”
李孟瑶道:“所以,我想跟三叔一样,告诉她,当年的事情。”
林速一愣。
“这些,毕竟还是要她自己做决定。”李孟瑶轻声道。
初见番外——红尘冢(四)
凌云峰。
自从十几年前的那场纷争之后,便被奉为圣地。天下武林中人,皆以前往少林论武为荣。
奈何当今主持下了禁令,大闭山门,不许外人来往。
而少林弟子下山游历,却是不绝。
“…花莺,你真的要去吗?”玄和看了眼满头大汗的花莺,皱起眉头,伸出手,想拉着她一把。
但是前头后头都有师兄弟们,他垂下眼眸,还是收回了手。
花莺点点头。
“我要去找我娘,找不到我娘,我不会回去的。”花莺抹了把头上的汗。
林夫人,还有那位貌美的莱阳派掌门夫人,都跟她说,若是想要知道真相只有来少林。而她的母亲的下落,也只有少林的主持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生死,会跟一个秃驴们待的寺庙牵扯在一起,但是她也没时间去计较了。
再跨几步,才终于到了少林大门前。
看着这朱红色的大门,听见远远的撞钟声,花莺吞了吞口水,脸上浮现出一抹紧张的情绪来。
她偷偷跑到玄和身边,低声道:“少林,真的不可怕吗?”
玄和微笑:“出家人慈悲为善,怎么会可怕呢?”
“哦。”花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
她看着这封闭的大庄园,这重重的朱红大门,只觉得这里像一个牢笼。
困得人心里发慌。
“玄昌师弟,你们回来了。”一个站在门前等待的和尚看到他们身影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对着领头的玄昌道。
玄昌施礼道:“玄慧师兄,我们回来了。”
“嗯,那就好…等等,那,那里有位女施主?!”玄慧点点头,向后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花莺的身影,不由大惊。
花莺缩了一下脖子,偷偷躲到玄和身后。
玄和露出一个安抚她的浅淡笑容,任由她躲着。
“玄慧师兄,这位女施主是来找主持的。”玄昌低声道,拉住了玄慧的手,止住了他想要前去的脚步。
玄慧皱起眉头:“找主持?”
玄昌点点头:“这位女施主身份有些…而且,她有武林盟主特许,以代盟主身份,前来。”
玄慧一惊,看了眼花莺,摇摇头:“可是少林怎么能让一位女施主留下呢?”
玄昌道:“师兄此话有理,但是如今站在门前细说,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寺庙之中,禀明几位长老,再做定夺?”
玄慧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带着他们进了寺庙。
进了寺庙后,洒扫、练功、路过的少林弟子们瞧见了花莺后,都不由得大惊,陆陆续续响起了许多议论声。
引来了玄慧与玄昌的怒喝,才少了。
除却其他师兄弟们去梳理,站在正庙前的只有玄和与花莺,以及领头的玄慧和玄昌。
有小和尚跑来,对着玄慧道:“澄如长老已经在殿内等候,还请两位师兄前去。”
玄慧点点头,转身向花莺施礼:“还请女施主在此等候片刻。”然后对着玄和道:“师弟,你照看好女施主。”
说完,便与玄昌一起进了殿内。
等到周围没了人,花莺松了口气,偷偷扯了扯玄和的袖角。
玄和侧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花莺看向他,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慢慢都是紧张。
“小和尚,我有点,害怕。”
玄和愣住了。
花莺抿抿唇,道:“从小,阿爹和其他人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阿娘是谁。可现在,我很快就可以知道阿娘了,我却…又有一点不想知道了。”
玄和眼眸一动:“我知道,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花莺听见这话后,眼眶一红,语气带着些许哽咽。
她盯着玄和,一字一句道:“小和尚,你真的不能还俗娶我么?”
玄和没说话。
她咬了咬唇,又道:“我们可以不回西域住,可以一直住在中原。以后,家里还可以置备一间佛堂。只要你想要,我们都可以做。但如今,我想要,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玄和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就这样看着他,似乎一定要让他给一个答案。
就在此时,佛殿大门大开。
出来的玄昌与玄慧见到花莺拉着玄和袖角时,不由愣住了,然后都皱起了眉头。
而花莺却松了手,放开了玄和。
玄昌拍了拍玄慧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然后对着花莺温和道:“长老有请,请女施主进入殿内。”
花莺微微一笑,没有应玄昌的话。
她转过身,轻声笑道:“你终究只能陪我一时,陪不了我一世。”
不等玄和错愕地抬起头,她已然走入殿内。
而大殿的门慢慢吞噬了她的背影。
玄慧盯着玄和错愕的脸,皱着眉头低声喝道:“你跟我来正身堂!”
玄和闭上眼,道:“好。”
殿内金光四溢,红烛正燃,檀香蔓延。
花莺摸了摸眼睛,然后开始打量起四周。
前方,站着一个和尚,坐着一个和尚。
看起来年纪都不是很大。
她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你们,哪一个是主持啊?”
那个站着的和尚回过头,明明脸是年轻的模样,可是眉毛却是苍白的,眼角也生了皱纹。
看见花莺后,他眯了眯眼:“丫头,你是谁家的姑娘?”
花莺道:“我,我是我阿爹家的!你是不是主持啊!”
他没说话,反而侧过头,对着坐着的那个和尚道:“脸长得只有几分像,但是脾气,却是一模一样。”
那个坐着的和尚站了起来,转过身来,面带笑容,手里还持着一根金色的法杖。
“嗯,是很像。”
花莺皱起眉头,挥挥手:“你们中原人说话,老是让人听不懂!你快告诉我,你们谁是主持啊!我找他有很急很急的事儿!”
那个带着笑容的和尚上前一步,对着花莺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花莺挑眉:“我来找我阿娘的!我听别人说,他知道我娘在哪!”
澄佟眼睛浮上一层暗色:“你阿娘?”
花莺点头:“对啊,我阿娘。”
澄如皱起眉头:“师弟,若是真如她所言……”
澄佟摇摇头,摆手道:“当年的事情,太突然,是真是假,还说不清。”
澄如哼了一声:“照我看,直接让这丫头去后山之巅,找师兄最快!不然让一个小姑娘待在少林,怕是要惹不少麻烦!”
澄佟道:“你觉得还会有圣教余孽前来?”
澄如冷笑道:“你前面不就站着一个吗?”
澄佟摇头笑着,没说话。
花莺见前面站着的两个和尚,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立刻就急了:“你们快告诉我呀!”
澄佟笑着看着她:“小丫头,你先不要急。你先住在这里吧,你娘的事情,我们会再商量。”
花莺皱起眉头:“你们,你们要商量多久啊!我这可是瞒着我阿爹出来的,我玩的时间可不多了!”
澄佟没说话。
澄如上前,拎起了花莺的后头的领口,提着她扔到了殿外,对着站着的一个小和尚道:“带着这小姑娘去舍堂,找间房安置了。好生照看着。”
然后便关上了大门,不管花莺的喊叫。
花莺气得脸都红了,上前狠狠拍着大门:“臭和尚!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我很厉害的呀!我是看你年纪大,才没有动手,小心以后我打你啊!”
旁边站着的小和尚被花莺的话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道:“女施主,女施主,请不要这样。”
花莺转头,正想骂人,却见这小和尚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满心的怒火瞬间平息了下来,闭上了嘴。
小和尚松了口气,微笑道:“还请女施主跟着贫僧前往舍堂,好生安置。”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了。
等月上树梢时,少林的灯火已然熄了大半。
花莺坐在长凳上,等着窗外发呆。
她脑海里不停浮现着早上在佛殿前那两个和尚的话。
突然间,那句后山之巅的师兄,让她眼睛一亮。
那个和尚看起来脾气暴躁,但是却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他说的,想必没错。所以后山之巅的师兄,定然能告诉她真相,比起在这里等,要快!
她微微一笑,眯起眼,像一个得到小鱼儿的猫。
这时,她的门被偷偷扣响了。
她跑去开门,却见到门口站着玄和。
玄和满脸慌张,见到花莺后,连忙露出笑容来:“花莺,我……”
花莺哼了一声,想要关起门。
玄和赶紧扳住门:“我,我是偷偷来的,来看看你。我听师兄们说,你要在寺里面住几天。你不要怕,我,我会照看你的!”
花莺抿抿唇:“照看我?照看我一辈子吗?”
玄和低下头。
花莺咬牙:“呆子!你若是不敢,你就别来招惹我!”
玄和扳住门,急忙道:“我,我不是不敢……”
“那你是什么!你害怕什么!”花莺冲他低喝道,小脸漫上红。
玄和还是不说话。
“…你个呆子,迟早给你气死!”花莺皱眉。
两人又沉默着。
过了会儿后,花莺看着玄和灰败的脸色,抿了抿唇:“你之前不是说了,要帮我找娘亲吗?”
玄和抬起头,道:“是。”
花莺挑眉:“你没忘就好!现在你帮我的机会来了!”
玄和疑惑地问道:“什么机会?”
花莺笑了笑:“带我去后山之巅!”
玄和一惊:“你怎么知道后山之巅的?!”
花莺看玄和的样子,眯了眯眼:“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带不带我去?”
玄和摇头:“这不行!后山之巅乃是禁地,十分危险,你去不得!”
花莺哼了一声:“说什么帮我,都是口头功夫罢了!”
玄和急了:“我,我是为你好。我从未去过后山,又怎么能带你去?”
花莺咬唇,眼眶慢慢红了:“可除了那里,我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我娘了。”
看着花莺要哭,玄和脑子一昏:“你别哭!我,我带你去就是了!”
花莺听见这话后,眼泪马上止住了:“真的?!你没骗我?!”
玄和愣住了:“我,我……”
花莺笑开了,连忙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拉住玄和的手:“还等什么,赶紧走呀,别被人发现了。”
“我……”
“走啊!”
“不,不走这边,走这里…”
后山之巅,是少林禁地。
除了主持与长老,没有人可以进去。
因着少林修心之缘故,各个弟子都遵循寺律,没有一个人会违背,这前往后山之巅的入口,没有把守。
后山之巅,在玄和的记忆里。
还停留在小时候,师兄说的,那里有凶猛的野兽的那句话上。
而现在他和花莺来到了后山之巅,并且攀爬上去了。
他侧过脸看着花莺,想起今日下午在正身堂的场景。
心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被火烧,一半被水浸透。
听闻,很久之前,也有少林弟子被山下女子蛊惑,最后酿成大祸。
可,情这一字,是什么大祸也无法阻拦的。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呢?
玄和微微笑了,看着花莺的背影。
我不知道。
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突然,有笛声传来。
悠远清冽。
花莺转过头看向玄和,结巴道:“你,你们这后山不是闹鬼吧!”
玄和皱起眉头,拍了她的脑袋一下:“莫要胡说。”
花莺靠近他,抓住他的手臂:“我,我现在怕死了,这笛声到底从哪儿传来的?你不是说,这后山只有野兽吗?”
玄和垂下眼眸,思索片刻,然后道:“可也说,这里有长老的师兄。”
花莺眼睛一亮:“对啊!说不定是长老的师兄呢!我们快去看看!”
说完,便拉着玄和往笛声传来处走去。
渐渐的,终于行至一个竹屋前。
而竹屋前,站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花莺和玄和皆是一脸茫然地走了进去。
在距离那身影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时,那抹雪白的身影微动,笛声戛然而止。
他转过身来。
眉眼清俊,眸光浅淡。映衬着皎洁月光,不知是人是仙。只觉那唇尾处的一缕笑意,都成了拈花时的馈赠。
他微微笑着,竹笛划过衣袍。
轻声道:“阿弥陀佛。”
初见番外——红尘冢(五)
“…你是师兄?”花莺看着他,愣愣地说道。
玄和连忙回过神来,双掌合十,弯腰道:“玄字辈弟子,玄和,见过师叔。”
那男子轻笑:“少林从未收过女弟子。”
花莺涨红了脸,低下头去,拉了拉玄和:“他长得可真好看。看样子,不像你长老的师兄呀。”
玄和无奈笑道:“之前少林遭过大难,长几辈的前辈都已然皈依。故寺内长辈看起来,尚年轻。”
花莺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向那男子,道:“我,我是来想问问你,我的阿娘在哪里。我听你师弟说,有可能知道我阿娘的下落。”
男子微笑着:“不知姑娘的娘亲是谁?”
花莺道:“我娘叫靥儿。”
睫毛微颤,眼波酝酿成一片云和水。
男子看向花莺:“女施主,贫僧此生,只识得一个靥儿。笑靥如花的靥儿。”
他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极为轻柔,浅淡笑意,不乏情思。
花莺茫然道:“笑靥如花的靥儿?”
男子不语。
玄和皱眉:“你娘,是那个靥儿吗?”
这名字,不知怎么的,有点耳熟。
花莺摇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她抿抿唇,对着男子道:“那你的认识的那个靥儿,在哪里?”
男子笑道:“在这里。”
花莺皱眉:“在这里?在竹屋里吗?”
男子摇头。
花莺道:“我,我觉得她真有可能是我娘,你让我……”
不等花莺继续说话,突然间,一道男声打断了她。
而都不是在场的两人开的口。
“她不是你娘。”从深黑一片的竹林中,传来冷淡低沉的一句话。让花莺顿时满脸苍白,她仓皇转头,惊呼道:“阿爹!”
有人慢慢走出竹林,他眉目带着些许冷厉地看着靥儿,道:“你怎么如此胡闹?!”
花莺垂下头。
玄和有些无措,弯腰道:“贫僧见过……”
蓝祺摆了摆手,冷哼一声:“哼,这少林弟子果真都是群不会遵守清规戒律的人!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玄和脸色一白。
蓝祺双眼如剑,直直射向那穿着雪白僧袍的男子,冷声道:“十几年不见了,澄赟主持。”
澄赟微笑:“贫僧已经退去主持之位。”
蓝祺挑眉:“哦?我还以为你平生为之奋斗的,便是这所谓的主持之位呢!怎么,你不愿意光复你少林了?!”
澄赟摇头:“贫僧从未有此意。”
蓝祺大笑:“未有此意?!”他面容一转,双眼溢满骇人的恨意,狠狠地看着澄赟,一转眼间,身影便站在了花莺二人之前,直面澄赟。
“未有此意!你杀了她!”
他怒喝着,双拳紧握,好像下一瞬,便迫不及待要杀了前面这个站着的人。
澄赟看着他,道:“…她乃是圣教圣女……”
“所以呢?!你就杀了她!丝毫不在乎,她到底,有多么爱你!”蓝祺上前一步,面目狰狞至疯狂。
澄赟没说话。
僵持片刻后。
蓝祺松了神色,淡淡道:“她是我圣教最后一代圣女,理应由我带回西域圣教,入土为安。”
澄赟看着他:“不行。”
蓝祺皱起眉头:“你凭什么说不行!她的家人都在西域,你忍心让她远离故土,远离家人吗?!”
澄赟没说话,眉眼清冷。
蓝祺冷冷笑了,笑意中皆是嘲讽:“呵,你果然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就算她死了,也不放过她!”
他一摆手:“是啊,我无能!我武功弱于你,根本抢不回她!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她是恨你的。但是我又清楚……”
蓝祺脸上浮上些许郁郁之色。
惨笑道:“她是爱你的。到死,都在爱。”
澄赟眼眸微垂,一言不发。
蓝祺转身看向花莺,道:“丫头,你跟我来。”
然后,便带着花莺深入竹林。
而等到花莺离开。
玄和看见那个仿若谪仙的男人朝自己招手,轻笑道:“过来。”
他茫然上前。
“阿爹…我错了。可是,我真的很想来中原……”花莺低着头,眼眶泛红。
夜里冷风寒凉,吹起两人衣摆。
蓝祺站在崖边,看着陷入深夜的山水。他神色变得平淡起来,眼神漂浮。
“花莺,你没有错。是我的错。”
听见这句话后,花莺吃惊地睁大了眼:“阿爹,你说……”
蓝祺转过身,看向花莺:“靥儿不是你娘,而我,也不是你亲生的阿爹。”
花莺怔愣住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
蓝祺淡淡道:“这是一个谎言。我替我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也把你带了进去。梦里面,我有家,有妻子,有孩子,在西域过得很幸福。”
“但是,其实我什么都没有。”
“香溢曾经在我抱养你的时候,骂过我,说我承担不起欺骗你的责任。可我仍旧是个自私的疯子。我将我的幸福,构建成你的幸福。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恨我。”
“花莺,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祈求你离开少林,离开那个和尚。我曾经因为少林,失去过挚爱。这样的痛,我已经无法承受了。而这,也是我最后的自私。”
蓝祺微微一笑,上前,将手中的弯刀递向花莺,轻声道:“如果你想杀了我,就动手吧。”
花莺看着他,眼眶都是红的,眼泪不停。
但她深吸了口气,哽咽道:“阿爹…我知道。”
蓝祺愣住了。
花莺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很小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也许我不是阿爹的女儿。那,也许是一种天生的本能。”
她看着蓝祺,眼神坚定:“但是,阿爹,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爹。”
“我以为,阿爹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你的内心。现在,你说给了我,我很开心。阿爹,我不会恨你的。你是我阿爹啊。”
蓝祺眼眶泛红,笑道:“你个笨丫头。”
花莺破涕而笑,用手擦了擦眼泪:“香溢婶婶一直都说我很聪明,是你自己不信而已,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蓝祺伸出手,摸了摸花莺的头:“我情愿,你永远都猜不到。也不要那么聪明。”
花莺上前,抱住蓝祺,轻声道:“阿爹,你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蓝祺拍拍她的背:“我知道。”
花莺松开他,看着他:“可是阿爹,我真的很喜欢玄和。我想跟他在一起。”
蓝祺看着她,没说话。
花莺微微笑道:“我不求阿爹接受玄和,我只希望阿爹,接受我。”
蓝祺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叹了口气:“好。”
他终究是败了。
十几年前,是。
现在,也是。
他的所有所爱,都向各自而奔。
也许,下一辈子,他也要去出家,做一个和尚。
也许,幸运地遇到了下一辈子的她。
也许,他们能不在美梦里活下去。
他摸着花莺的头。
掩去了眼底的悲伤。
花莺回到竹屋的时候,玄和站在那等她。
澄赟向她微笑。
花莺上前,对着澄赟道:“前,前辈。我能看看她吗?”
澄赟点头:“自然可以。”
他们绕过竹屋,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停下。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坟包。
竖着的一块石碑上,是空白的。
花莺一愣:“这,是她吗?”
澄赟微笑:“是她。”
花莺叹了口气:“阿娘昔年,一定很美。不然怎么会让你和阿爹,一直念念不忘。”
澄赟看着坟包,眼神轻柔:“嗯。她很美。”
花莺侧头看向他,道:“前辈,你一直住在后山之巅吗?为什么不出去,看看红尘俗世?”
澄赟仍然看着坟包。
只是骤然间,一缕温柔爬上他的眉梢、眼角和唇尾。勾勒出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
“我已经葬了我的红尘了。”
他这样道,看着那个坟包,一如看着他的红尘俗世。
蓝祺在那夜后,回了西域。
而花莺留在中原,但是离开了玄和。
她走南闯北,想要看遍大好河山。
玄和留在了少林。
终日拜佛敲钟,勤练武功。
等到七年后,两人在凌云峰山脚下相遇。
看着彼此,不由对视一笑。
那天后。
玄和还了俗。
在他们准备前去西域的前一天,他们回到少林。
而少林门人,皆穿着白衣素服,静寂无声。
花莺走进内殿,问澄佟为何如此。
澄佟看向佛祖,笑得无悲无喜。
“有一个对少林有恩的人,去世了。”
花莺怔住了,轻声问:“是他吗?葬在那儿了?”
“在后山。”澄佟道。
花莺抿抿唇:“去世的时候,如何?”
澄佟侧头看向她,笑着道:“很开心。”
花莺茫然地眨了眨眼。
澄佟转头,面向佛祖,轻声道。
“他在佛祖前,求了一生。”
“希望死时,已还俗的身份,娶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他愿意以余下的生生世世,遁入地狱来还。”
花莺隔着眼前朦胧,看向眼前无悲无喜的佛祖。
又似乎看见了一个苍白的身影,跪在佛前。
敲着木鱼,轻喃夙愿。
在最后,吟了一句。
阿弥陀佛。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第一名又是陈择非啊。你说他上周去参加全国奥赛了,那么多课没上,还能考第一?这兄弟脑子怎么长的啊。”
“唉,没办法,人比人气死人。”
“我的天,那边一到一百的红榜前挤的人怎么这么多,还都是妹子?”
“老哥,这些都要不想了,这都冲着陈哥来的。”
“这年头妹子都喜欢学习好的男的吗?这我做不到啊!”
被迫离开人群前方的男生们对着女生们拥挤的背影叹了口气。
而前面拥挤在红榜前的女生们,谈论地更为热烈。
“啊啊啊,我们家择非又是第一名!真棒!”
“谁是你家的,明明是我家的!”
“哎,你们高一的让让,这是我们高二的红榜,挤什么呢!”
“学姐,你是哪班的?看到陈择非了吗?”
“哎哎哎,大家,我刚刚听人说陈择非回来了,去高二办公室报道了!”
“真的啊!快走!”
等到传来这声喜讯后,高二红榜前又空了一片。
今天,是晴天。
阳光灿烂,风来温柔。
这里是闽海市菁华高级中学。是北广省最拔尖的省重点中学之一,市里面最好的高中学校。
它给人带来的荣誉,往往能从其他父母脸上羡慕嫉妒的表情里体现出来。
而现在高二办公室内。
这种表情在除了高二一班的所有班主任老师的脸上,出现了。
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叶秋红,看着眼前的高个儿男生,笑得无比慈爱,连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很多。
“你这次去国奥赛,感觉怎么样?”
“还行。”
男生声音清冽,少了一点成年后的低沉。
叶秋红点点头:“比完就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回来上课后,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来办公室问。”
陈择非点点头。
叶秋红笑着将桌上的一沓试卷递给了他:“这是班里的卷子,你带回去帮我发了。你这几周不在啊,我感觉我的化学课上,都没人回答问题了。”
陈择非接过试卷,微微弯腰:“那老师我先回班了。”
叶秋红点点头:“好,好,你先回去吧。”
等到陈择非离开,才有老师出声。
“叶老师,你们班有一个陈择非可真好,我呀,真羡慕你。”
“对啊,叶老师,什么时候我班上要有一个陈择非,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听到其余老师半真半假的话,叶秋红笑得十分开心:“没什么,主要是孩子自个儿有天资。”
看着这一幕的,高二五班的班主任杨暮,偷偷瘪了瘪嘴,转头向高二十二班的班主任刘瑞柏低声道:“你看她多得意!”
刘瑞柏正在看手里的卷子,愁得眉头都快搅在一起了。
“我也羡慕秋红老师,要是我们班上有个陈择非就好了。”
听见刘瑞柏这样说,杨暮笑了:“你们班上有个陈择非才吓人呢!你们是艺术班好不好?”
为了响应国家教育部的新纲领,各省重点中学,或多或少都设立了所谓的艺术班。不仅是为了博文艺双修的名头,还为了新纲领的教育基金出发。
而十二班,便是菁华高中在五年前设立的独立艺术班。
主要有绘画、舞蹈、体育、乐器以及表演(播音)。
菁华艺术班虽然设立的要晚,但是设立的进入门槛还是很高的。当然,配套的老师以及教育系统也非常优秀和完善。所以,能进入菁华的艺术生,也都是很厉害的。
不过。
大多数的艺术生的硬伤都在普通科目上的学习。
往往大考出来的班级总分,总是排在末位。年纪总排名的后几十名里面,艺术班也占了大多数。不过,有些艺术特长生的成绩也十分优秀,可也只是少数,无法总体拔高班级成绩。
所以,这总能给旁人艺术生就是学习不好的印象。可又有多少人清楚,艺术生的学习实际上是分为两大类呢?而在个人项目的学习也要比普通科目上的学习,要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
但在大多数人眼里,艺术生的普通科目成绩还是在印证‘艺术生学习不好’这件事。
这件事,给刘瑞柏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
事实上,十二班的成绩的确有些不理想。大家个人项目上的学习非常繁多,时间占据也很长。往往回来上普通科目的课程时,大多数都疲惫不堪。并且,艺术生们大多数家境非常得好,娇生惯养出来的性子,也让刘瑞柏有些吃不消。可比起其他班级里疯狂学习的劲头,这些孩子,还是有几分可爱之处的。
比如。对于各项节日的重视。
无论是端午节、中秋节、教师节,甚至是清明节,刘瑞柏都能收到来自他班里的孩子们的礼物。
当礼物摆在办公桌上时,除了引来其余老师羡慕之外,还能听到一些让刘瑞柏有些不愉快的偏见之语。
造成刘瑞柏与办公室其余老师之间,有些尴尬。但刘瑞柏却不会后悔。
在他眼里,艺术生们还要比其他学生要优秀呢!
杨暮看了眼他手里的成绩单,绿了一片。她摇摇头:“说实话,你也别老对他们这么温柔。找时间,也抓一抓他们的普通科目上的学习成绩了。”
“唉,我也想。但每次要说什么的时候,看到他们上特长课回来之后那种疲惫的神色,我又,很心疼,你知道吧。”刘瑞柏揉了揉眉心,叹道。
杨暮伸出手,翻了翻他手里的纸,却不小心看到一张有别于成绩单之类的纸。
她抽出来一看,发现是张自我介绍的档案表。
“哎,这是你们班的学生吗?”她一边看,一边问道。
手指轻轻划过贴在档案表上的两寸照片,不由感叹道:“这种证件照也能照得这么漂亮,这学生真人得多好看啊。”
刘瑞柏一愣,拿回来一看后,随后道:“不是你提醒我都要忘了,这是新来的学生!好像是从上方市转过来的。”
杨暮点点头,指向学生档案表上关于个人成绩一单,道:“你看她的音乐成绩,真好!看看,这些国家比赛,都是金牌啊!哎哎,你看还有三个国际金奖呢!这个,不是你们上次在班里动员的意大利少年最高艺术奖项吗?没想到被这个姑娘拿了!”
比起刘瑞柏,杨暮反而更兴奋。
刘瑞柏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对啊,我当初看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个学生这么优秀!但是不优秀,怎么进得来我们菁华!”
杨暮挑眉:“但你也担心担心,这姑娘的普通科成绩啊!”说着,她的指甲从上方的普通科目类成绩上划过。
刘瑞柏脸色又沉了下来。
杨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当初你接这个班的时候,我就预感你天天要皱眉头。你说你抽签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
刘瑞柏无奈地摇摇头,抬头看了眼电脑里显示的时间,皱皱眉头:“都快7:50了,要上第一节课了。这学生,怎么还不来报道?”
此时电脑里,表示着7:45。
五分钟之内,能发生什么?
陈择非现在知道了。
正当要转弯的时候,上来的一个人冲了过来,让他不由得脚步和身形都往旁边移动,手中的卷子因受到对方的碰撞,撒落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白色卷子。
洒了整个拐角处。
而那个冲撞自己的人。
是一个校服裙子改得比标准要短三寸,头发被烫成大卷的女孩子。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长包,似乎装着一把吉他。
他微微蹙起眉,垂下眼眸,弯腰开始捡卷子。
等到捡到一半的时候,传来一个带着些许沙哑的女声。
他直起腰,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卷子。
修长白皙的手,指甲上涂了耀眼的鲜红。
“对不起。”
短短的一句话,说得干脆利落。
他抬起头,扫了她一眼。
没说话。
转身下了楼。
而被对方冷漠眼神扫过的人,却是无所谓的笑了,几个跨步就上了楼梯,小跑到了办公室前。
伸手一拦,喘了口气,双**叉。
“刘瑞柏老师在吗?”
她仰起头,看了眼办公室里面已经不多的老师。
老师们大多惊愕地看向她,然后低头细语。不外乎是在讨论她的着装,她的头发,她的那黑色的长包。
刘瑞柏此时正在收拾教案,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喊他名字的时候,便抬起了头看去,紧接着便是一愣。
他愣愣地抬了抬手:“我,我是……”
女孩子转头看向他,翘舌打了个响脆的声音,微笑着向他走来,伸出手道:“你好,我是许芒。”
明明长得还是青春少年模样,可眉宇间带着股成熟女性独有的魅力。她勾唇笑着,眼里却是淡淡的疏离之色。
刘瑞柏伸出手,跟她握了握,然后放开。
这倒是第一次,学生和老师之间,是这样的打招呼方式。这样,反而像是成年人的交往。
他有一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会是自己的新麻烦的感觉。他暗地里叹了口气。
刘瑞柏微微一笑:“你好。我们先去教室吧,不然班会要晚了。”
许芒点点头,跟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两人一离开,留下的科任老师们就开始议论。
“这女生穿成这样,值日生还放她进来?”
“呵,这不迟到了吗?值日生都回班了。”
“刚刚我看见,她好像还花了妆。那口红抹得,啧啧,真不像个学生。”
“我要是有这样的学生,每天都要哭一遍吧。”
“刘老师那个艺术班真是什么学生都收!叫什么艺术班,叫差生班好了!”
“对啊,一看那样就知道是个不学好的孩子。我们菁华怎么会收这样的学生?败坏学风!”
老师办公室里说的话,刘瑞柏听不到。
但是他猜也猜得到,其他老师肯定被这新来的学生吓到了。
虽然艺术班里其他的女学生们也总是化着妆,烫头发。但是,像许芒这种,一身…混社会的气质的,真的没有。
一个都没有。
成熟却苍白。
这样的女生,在刘瑞柏于菁华执教十年里,也没见到过。比起新奇,他更多是无奈。
他想张口,让她改一改这些东西。比如说她脚踝那里纹着的一小片黑色荆棘与蔷薇花。
想着想着,两人就来到了教室门前。
上课铃已经打过了。
等到刘瑞柏进了教室后,里面的学生们才安静下来。
他站上讲台,拍了拍手:“好了,新的一周开始了。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下面开始议论。
他微笑着,拍了拍桌面,让众人安静下来:“我们有一个新同学来了。请她现在进来吧。”
说完后,刘瑞柏便转向门口。
许芒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短短几秒,就听得见整个班的抽气声和惊呼声。
“天啊,这卷发好美。”
“啊啊啊,她染了棕色的头发,我之前也想的!!”
“胆子真大,裙子比我们还短呢。”
“你看,你看,她脚腕那里好像有纹身呢!”
“我靠,这姐妹混社会的啊。”
“长得也很好看啊。比于芯柔也不差哦。”
这是女生们。
“哎哎,来了个漂亮的妞儿,复哥!”
“长得真不错,比于妹妹也不差啊。”
“哟,你个平常眼里于妹妹最美的人能说出这么公正的话,也真是吓死我了。”
“去你丫的,我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好吗?啊哈哈哈!”
“复哥,这姐妹看起来难搞啊。”
“看样子像混社会的。”
这是男生们。
许芒面向这四十多个人,微微一笑。
阳光洒在她洁白的肌肤上,勾勒出她深邃的眉眼,带着那抹浅淡的笑容,都透着股清透的光。
“你们好,我是许芒。”
“许诺的许,光芒的芒。”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朴复侧过头,打量着这新来的同桌。
棕色的长卷发或垂至腰际,或在肩膀以及胸前蜿蜒,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一种慵懒的光泽。皮肤很白,鼻梁很挺,似乎是鹅蛋脸。又翘又长的睫毛,唇线分明的红唇。
毫无疑问,这新来的同学,是个大美人。
朴复眯了眯眼。
在这时。
对方微微侧过脸。眼珠一转,眼波若水,自然酝酿出一股子莫名的媚色。她轻轻勾起唇角:“好看么?”
本下垂的唇角,因这轻轻的动作上勾,勾勒出活色生香的美感来。她的声音与其他同龄女孩子不一样,谈不上清脆,也称不上透亮。只是带着股轻微的沙哑,以及,莫名的吸引力。
对的。不仅是声音,这个人,都带着股莫名的吸引力。
朴复转过头去。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但从那只突然停下转动的笔,便能猜出几分,这看起来深沉的少年,实际上心里的颤动。
讲台上,刘瑞柏还在絮叨着。
班里表面看起来很安静,但是用书挡着睡觉的人,以及在桌子下玩手机的人也不少。
许芒拉了一下背包,刚从里面拿出手机和耳机线的时候,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微侧过头,扫了眼拍她肩膀的人。
是坐在他后面的一个高大男生,见她回头,嘻嘻笑着。
她身边也坐着一个男生,撑着脑袋,也对她笑了笑。
这里是班级的左后方,靠窗不靠门。她坐在过道,朴复在里面。这四周没有几个女生,大多都是男生。在这一圈能见到的女生,只有许芒右边两个座位的,一个趴着在睡觉,一个冲她挥了挥手。
“同学,你好。我叫齐飒,旁边我同桌叫张留白。”齐飒笑得很开心,对着这突然降临的大美女,满心眼儿都是好奇。
右边的那个冲她挥手的女生也笑道:“我叫林芳芳,你好啊!”
许芒微笑:“你们好。”
见她没有冷着脸,齐飒松了口气,笑道:“美女同学,你多大了,什么星座的呀?以前读什么学校啊?有没有男朋友啊?”
张留白伸出腿踹了他一下:“你干嘛,查户口啊!”
齐飒瞪了他一眼:“我这叫对新同学表示关心好吗?”
许芒低下头拆缠在一起的耳机线,眼也不抬道:“十六,水瓶座,上方市卡利敦尔私立高级中学。”
说完时,手里的耳机线也被拆开了。
她抬眼看向齐飒,挑了挑眉,轻笑道:“没有男朋友。”
然后她伸手带上了耳机,转回去,趴在了桌面上开始睡觉。
这一番回答动作干脆利落得很,让齐飒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我去,这姐姐好帅!!”林芳芳捂着嘴,小声道,眼里满满都是好奇与羡慕。
齐飒怔愣了一会儿,明显没从对方那挑眉一笑的冲击力回过神来。张留白瘪瘪嘴,摇头道:“恭喜你,你的未来女朋友名册上多了一个挤进前十名的新面孔。”
齐飒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乱说!”
“哟,怎么?你不喜欢?”张留白惊异道。
齐飒挑眉:“怎么不喜欢?只是不在前十名,人家是前三名。”
张留白啧啧嘴,低下头看自己的小说去了。
齐飒撑着下巴,半趴在桌面上,看着前面许芒的身影,痴汉地笑着。
上完第一节班会课,接下来一上午都是个人主修课程。
下课铃刚打完,许芒就被齐飒给弄醒了。她在一帮人有些害怕的眼神中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不经意间露出一小片细腻的肌肤,晃花了朴复的眼,让他匆匆撇过头去。
“干嘛?”她摘下一只耳机,眼神还有些朦胧。
见她没有发火,众人都是松了口气。毕竟她这满身的成熟的社会气质,的确太让人害怕了。
齐飒笑得十分开朗,摸了摸头:“嘿嘿,咱们要上个人主修课程了。许芒,你去吗?”
许芒点点头。
朴复站了起来,没看向她,道:“让开。”
许芒也没看他,利落地撑了一下手,坐上了桌面,并且将桌子拉了进来,给朴复足够的空间离开。
被帅了一把的朴复眼神一暗,拔腿就走。
齐飒看朴复走得飞快,马上急了,不知道今天复哥抽得什么疯。他加快语速,问道:“许芒,你修乐器吧?上什么课啊,等中午我去找你吃午饭怎么样?”
许芒收起耳机:“我修钢琴。”
齐飒点点头,不等许芒继续说,就赶紧跑去追朴复和张留白了。
林芳芳见齐飒他们走了,连忙上前:“许芒,你上钢琴课吗?那你知道你教室在哪不?”
许芒诚实地摇了摇头。
林芳芳点头:“你们修乐器的教室要远一些,修钢琴的就在小礼堂边上。你的主修课本,也是在你们老师那里的。”
许芒点头:“谢谢。”
林芳芳脸一红,摆摆手:“这没事儿。”
看着许芒收起手机,似乎要走,她连忙开口:“我,我是林芳芳,我是播音主持类的。”
许芒微笑:“嗯,我知道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教室。
林芳芳一直看着许芒离开,轻声感叹道:“小姐姐恐怕一米七往上走,啧啧,这天杀的本钱啊。”
这时,原本一直趴在桌面睡觉的,林芳芳的同桌醒了。她扎着丸子头,穿着紧身的舞蹈上衣,外面披了件粉红色薄外套。
化着淡淡的裸妆,涂着粉嫩的唇釉。衬着白里透红的肤色,显得她整个人几位水嫩。她揉着眼睛,迷迷蒙蒙道:“芳芳,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啊?”
林芳芳一笑:“你醒啦,芯柔!你知道我们班今天转来一个贼帅的小姐姐吗?长得也好美呢!”
于芯柔点点头:“快睡着之前好像听见了点。你刚刚在跟她聊天?”
林芳芳:“对啊,虽然小姐姐看起来有点社会,但是人挺和善的。”
于芯柔瞟了眼早空了的朴复的位置后,便站了起来:“嗯,那我们走吧。”
林芳芳笑着挽起于芯柔的胳膊,两人亲亲热热地离开了教室。
艺术生的钢琴课上,只有十五个人。
但是却占据了偌大的钢琴教室。
许芒进去的时候,钢琴教室内的声音明显微弱了下来,众人偷偷地打量着她。许芒扫了眼教师的分布,便在唯一剩下来的,最靠近正前方的黑色大钢琴的一架白色钢琴前坐了下来。
她翻了翻架着的乐谱,看起来有些无聊的样子。
几秒后,上课铃打响。
十二班的钢琴老师踏着她尖尖的高跟鞋,走进了教室。微笑着道:“孩子们,早上好。”
众人站了起来,朝她鞠躬:“老师好。”
许美玲点点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在看见许芒的时候僵住了。她皱皱眉头:“你好,请问你是?”
许芒抬眼,微笑:“老师你好,我是新转来的,我叫许芒。”
许美玲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可她记忆里却明显记得刘瑞柏跟她说过,会来一个新学生,修钢琴的。
应该就是她了。只是看起来,像个刺头。
她心里微沉。
“嗯,好。大家先坐下吧。”许美玲面上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的。
众人落座后,便开始自觉地调整自己。
许美玲走向他们,而许芒就坐在右边第一架钢琴。她转头看过去,在看到对方的手的时候,皱起了眉头,声音也大了起来:“你留了指甲?还涂了指甲油?”
许芒看了看自己的手:“嗯。”
这一句轻轻浅浅的嗯明显让许美玲的怒气更上一筹。
此时,本还小声说话的其他人都不由得安静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其实班里的人大多数都感觉到,这个新生肯定会惹出些是非来,但没想到她竟然敢顶撞专业课的老师。
艺术生们的专业课老师,比起普通科目的老师们,更令他们害怕。一是规矩,二是资源。
其实许芒的指甲没有留很长,但因为她的手比较修长,所以看起来会有一种假想感。可在徐美玲眼里,这已经算是非常不合格的了。
她抿了抿唇,满脸怒气:“你这是弹钢琴的模样吗?!你弹了几年钢琴了吧,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许芒勾唇一笑:“老师,我知道。但我觉得,这应该不会影响。”
许美玲被气笑了:“呵,不会影响?好,你现在给我弹,上去弹!弹《野蜂飞舞》,我看你会不会有影响。”
许芒点点头,一脸淡定地坐到了黑色钢琴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揉了揉手后,又伸出手随便按了几个音。
许美玲冷声道:“你干什么?”
许芒道:“听音色,也熟悉熟悉,我有段时间没弹了。”
许美玲气得更火了,她喝道:“对于练钢琴的人来说,享受是一方面,勤奋却是更重要的!你竟然不重视勤于练习!还有段时间没弹?你去干什么了?手指骨折了不成!”
许芒笑了,瞟了她一眼,语气清淡:“没有。最近在玩架子鼓。”
后面的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是够呛的。
许芒将手放在钢琴上,喃喃道:“这曲子我有点忘了……”话音还未落,她的手就动了。
中午的学生食堂,十分热闹。
齐飒他们早早就来到食堂了,跟小地主似的占据了靠近靠窗边大树的绝佳好位置。
“别看了,你的红烧肉被要没了。”林芳芳对他摇了摇头。
此时,齐飒身边的张留白成功地拿走了齐飒盘里的第三块红烧肉。
齐飒摆摆手,示意林芳芳往旁边移动:“随便随便,我找人呢。”
于芯柔抬眼,看向齐飒:“你之前还不是说喜欢我么?怎么不到一会功夫,你就要新的心上人了?”
齐飒听见于芯柔说话,连忙讨好一笑:“我之前那都是嘴贱,我哪敢抢复哥的位置啊。”
于芯柔脸一红,瞟了眼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的朴复,轻声道:“复哥,后天……”
还没等于芯柔说完,那边齐飒就大叫一声:“许芒,来来来!这边!!!”
这声完全掩盖住了于芯柔的声音,她憋屈地叹了口气,顺着齐飒目光往后看去,一怔。
许芒上前:“有事儿吗?”
齐飒一笑:“我中午下课之前就跑去你们教室等你啦,你怎么不在啊。”
许芒挑眉:“被老师赶出去了。”
这里坐着吃饭的人的动作不由得停下了。
不等齐飒再出口,就有几个班里修钢琴的学生跑了过来,对许芒极为热烈道:“许芒,下次上课的时候我们叫你,一起去吧。”
“对啊对啊…还有,我上次有个曲子老是弹得不对劲,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是啊,许芒,你手速那么快,能告诉我们怎么办到的吗?”
“许芒你今天真帅!”
许芒微笑着摆摆手:“不算什么。客气了。”
齐飒跟林芳芳一脸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那帮子热情的钢琴生们拉着许芒离开了这里。
“这,这是好,还是不好啊?”齐飒茫然问道。
林芳芳摇摇头。
“看他们样子,许芒钢琴实力应该很强。至于被赶了出去,应该也是他们钢琴课的许妖婆在小肚鸡肠而已。”张留白一边吃一边鄙视他们。
齐飒点头:“呀,许芒这么厉害。”
于芯柔笑了:“能进菁华的,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呢?”
下午是久违的三星期一次的校长总结大会。
虽说是校长,但每次都是副校长在上面叨叨。
最后,就是教导主任的主场。
齐飒他们十几个十二班的男生早就在去大礼堂之前跑走了,一起坐在天台上面吞云吐雾。
“哎,张冲,你这样抽,你们老师不搞你们吗?”齐飒怼了一下最在他身边的一个高个儿,对方穿着短袖短裤,一看就是个体育生。张冲眯着眼,捏着烟:“就是因为他,我才抽。”
“冲哥现在贼烦郑皮球,抽个烟已经是客气了。”莫饶笑道。
齐飒眼睛一亮:“哟,那你跟舞蹈班的文妙妙是真分了?”
张冲皱起眉头:“兔崽子你能不这么多事儿吗?!”
齐飒撇撇嘴:“我以为你最起码要坚持一下的,文妙妙好歹也是个美女啊。”
站在朴复身边的董少英吸了口烟后又吐了出去,笑道:“我们冲冲手机里的文妙妙一抓一大把好吗?最近,我就看见那个六高的林纯雅在后门等人呢。”
张冲笑了:“漂亮不?”
董少英挑眉,伸出了个大拇指:“前凸后翘,日思夜想。”
张冲点头,笑得极其猥琐:“等我们分了,我就介绍给你啊。”董少英摆手:“别,我喜欢小家碧玉。”
“你们也太猥琐了。”张留白摇摇头。
“你别在那装纯情,你宿舍里的那堆东西都可以当小卖铺产品买了。”莫饶笑道。
这里烟熏雾绕的,除了他们这些,也没人。而他们也大多算是菁华的刺头,十二班的学风败坏生。
之前的菁华,是从来不查抽烟这种事情的。
而现在,教导主任查得格外起劲,和他们斗智斗勇,都快把学校翻个遍了。
这时,有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哒哒地。
“真他妈…周小眼不应该在礼堂歌颂副校长吗?”齐飒连忙灭了手头的烟。
张冲怼了他一下:“别怂,灭了烟也是一身烟味。”
莫饶挑眉:“对啊,吸到最后再说嘛,反正给人逮到老巢了。”
他们这边说着,楼梯口的脚步声也停了。
他们看过去,皆是一愣。
天台风比起地面要大些,吹起那短短的裙摆,露出若隐若现的莹白肌肤。紧了腰身的白衬衣因为没扣扣子的外套露出了妖娆的曲线。棕栗色的长卷发飞舞,丝丝缕缕缠绵在她的脸上、颈边与肩膀处。
她走向这帮男生,仰起头,帅气地打了个翘舌,发出清脆的声音:“嘿,借个火。”
张冲吞了吞口水,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了许芒,而且是双手递的,毕恭毕敬得很。
许芒勾唇笑了:“谢了。”她拿起打火机,干净利落地点了火,叼着的香烟发出烟火气息,迷蒙了她的脸。
她将打火机扔给张冲,走向天台护栏边。
手一撑就在坐在了天台边上,护栏只能拦到她的腰身。她伸直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微曲。风吹起她的发,带不走她的烟,这幅场景透着股动人心魄的魅力。
齐飒吞了吞口水,弯着腰上前:“许,许芒姐?”
真是够了,这就加上姐字了。张留白摇摇头,偷偷暗笑。
许芒双手夹烟,缓缓吐出口气。
“说。”
齐飒抿了抿唇:“姐,你,你怎么来了?”
许芒斜眼瞥了他一下,抬了抬手。
齐飒连忙点头:“姐,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天台啊?”
许芒叼着烟,道:“不知道。”
张冲走了过来:“许芒,够劲儿!”
“姐,你去礼堂了吗?”齐飒接着问,想要挡住一边想要献殷勤的张冲。
许芒点头。
“感觉怎么样,认识周小眼了吗?”张冲笑道。
许芒眯起眼。
吐了口烟。
“嗯。烦。”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如果说在许芒上天台之前,十二班那帮刺头男生们还只是觉得她长得漂亮,有点社会的话;那现在,他们是完全地接纳了许芒。
不为什么。
就是因为现在一起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的交情!
“操,我还以为他演讲结束后就不会查了。”
“啧啧,周小眼怎么不去当警犬儿呢?”
“许芒姐,周六我们去桌球室,你去不?”
“哎哎,齐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上赶着烦许芒姐啊。”
不论是否站在教导主任门前受罚,这帮男生依旧聊得开心。
许芒站在中间,抱着手臂,双腿略微交叉,背靠着墙壁。但是她本来就身高腿长,并不显得矮。
“不去了。”许芒淡淡道。
齐飒:“许芒姐,来吧。我们老是几个大男生一块儿玩,都没激情了。”
许芒勾唇一笑:“下次吧。”
张冲转头:“许芒姐,你第一次来学校就让周小眼认识你了啊,厉害!嘿嘿!”
许芒没说话。
齐飒哼了一声:“我们这帮人里,就你烟味最重。”
张冲抿了抿唇,憋会了下一句话。
张留白看了眼张冲后,偷偷笑了起来。觉着张冲这**在看见许芒的时候,什么撩妹技巧都是白搭,还惹笑话。
这时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了。
过道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看见张冲他们,自然不觉得稀奇。还有好几个女孩子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兴奋地偷笑。毕竟这几个人,都算是风云人物了。
但是在看见许芒的时候,却不少人傻住了,议论纷纷。
齐飒皱起眉头:“啧。”
许芒倒是一脸淡然,看起来没生气。
大多时候,在败坏学风问题上。男生做,是帅。女生做,是品行有差。
“那堆女生,是哪班的?”张留白蹙起眉,看向在他们左前方围成一小堆的女生们。
平常的时候,这些人只会是偷偷看他们几眼就走。而今天,这一小堆女生一直往这边看,还不停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他们说什么。
“九班的吧。一群八婆。”莫饶冷笑一声。
齐飒看了眼许芒,抿了抿唇。
董少英嗤笑一声:“我为什么就一定不能打女人呢?”
朴复脸色冷淡,没说话,但是眼里明显暗了一沉。
许芒也感觉到了这里的暗涌,她微微一笑,打了个翘舌,响亮清脆。
然后,她冲着那一堆女生勾了勾手指。
嘴角含笑,身姿懒散。
那堆女生齐齐一怔。其中一个有些犹疑和惧怕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又想到这里是教导主任门前,她吸了口气,减了几分惧怕地走向许芒。
“你…有事吗?”她颤着声音道,但是微微扬起头。
可惜她终究要比许芒矮,看样子只有些表面功夫而已。
许芒微笑着,挑了一下眉:“他们几个不打女生,我打。”
这女生先是愣了愣,似乎有点不明白许芒的意思。
许芒也没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几秒后,女生反应了过来,看着许芒,眼里多了几分讽刺:“呵,你别太猖狂,这里是教导主任办公室!你敢吗?”
听见这话后,许芒笑道,眼神幽深晦暗:“你敢试试吗?”她语气很清淡,甚至可以衬得上轻柔。但是那扑面而来的寒意,还是让这个女生往后退了几步。
她脸色惨白:“我,我们没在说你。”
许芒往后靠了靠头,面带轻笑:“我觉得有。”
女生哆嗦着跑回同学堆里,低着头让她们赶紧走。这几个女同学们有些不是很明白,但是看见跑回来的同伴的脸色,就知道许芒一定是威胁她了。她们齐齐一怒,似乎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存在畏惧了。
那个之前与许芒对话的女生藏在后面,其余的女生们一起走向许芒。
“你是不是威胁她了?!”
许芒挑眉,默认。
“你小心我们告诉主任!果然,你这种十二班的败类,就是只会做这种缺德事!你现在,立刻跟她道歉!”有一个站在前面的女生昂着头,冷冷地看着许芒。
“嚓。”齐飒被气着了。
旁边的几个男生也有些火。
许芒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着,对面的女生脸上也难看了起来。
许芒抬起头,笑着看着她:“已经好久没有人让我道歉了……”慢慢地,她走向这个女生。
然后干脆利落地抓住她的衣领,猛地一转,将她推向对面的墙壁。
那个女生踉跄了几步。脸上浮现出惊慌。
她转头看向许芒,又惊又怒:“你,你……”
不等她反应,许芒就提起了她,将她狠狠压在墙壁上,这女生不由得痛呼了一下,眼睛红了起来。
许芒拽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记得吗?”
这女生没有说话,哆嗦着。
眼里的愤怒,已经被畏惧掩盖了。
许芒微微一笑,拽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后拉,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将她的头撞向墙壁。
很狠的一下。
女生痛哭了起来。
“记得吗?”许芒继续问。
这女生哆嗦着道:“我,我记得。”
许芒微笑:“好孩子。来,面向他们,道歉。”
女生明白了,这是让她为刚刚那句败类道歉。她惊恐地顺着许芒的力面对朴复他们,然后泪流满面地颤声道:“对,对不起。”
说完后,她闭上了眼。
许芒放开了她的头发,这女生便瘫倒在了地上。
许芒走回刚刚站着的地方,抱着手臂。
其余的女生们赶忙跑上来,将这个还在不停痛哭的女生拉了起来。
毕竟是菁华的娇花,从来没见识过真正的校园暴力。
以为口头上的逞强便是无惧了吗?
不。今天许芒好好地给她们上了一课。
千万别去逞会伤害自己的强。
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们只会害怕,看着同伴被欺负。然后事后诸葛亮地骂许芒几句。连去教导主任办公室前敲门,也做不到。
而现在,她们也不敢做了。
等到这群女生散去。
齐飒摇摇头,拍起手来:“许芒姐,牛逼!”
“真牛逼,以后我再也不用怕八婆了!”董少英格外高兴。
菁华的高材生们不打架,不抽烟,不喝酒。
不改短校服,不顶撞老师,不缺席课程。
能发泄他们青春期的黑暗情绪的,只有面向十二班的时候。做不到动手,但是往往却能以言辞去奚落他们眼中的这群差生。
朴复他们可以动手打男生。
但是女生呢?
实际上,背后说人闲言碎语的男生不多。
最多的还是女生。
“到点了吧。”许芒抬手看了看手表。
“嗯,差不多。”张留白点头。
然后一帮人便离开了这面墙,走回教室收拾书包去了。
许芒微微退后几步,看了眼挂着走廊的那一面优秀学生荣誉榜。
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冷淡面孔。
她微微一笑。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夕阳西下。
因为整个十二班就只有许芒骑着自行车,所以没有人跟她同路。齐飒见许芒真从停车场推出一辆自行车的时候,脸都黑了。
张冲啧啧嘴:“某人想朝夕共处哟!破灭了!”齐飒抬脚踹了他一下。
众人各自打了招呼,分开而走。
许芒骑着自行车,潇洒地从新兴区转到老城区。
然后熟门熟路地在梧桐街36号前停下。她刚锁好车,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挑挑眉,上前一看,发现正是不久前在荣誉榜上看过的天之骄子。
本着作恶的心态,她偷偷上前,却才刚走了几步,就看见前方背对着她的少年转过了头,目光冷淡。
许芒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格外自然。
陈择非微微侧过身,手里也推着一辆自行车。
许芒挑眉:“嘿,你喜欢钢琴啊!”
不是问句,是感叹句。
陈择非眼里的冰霜更重了,他推着车,走得很是干脆。
许芒撇撇嘴,笑着跑进了36号,一间乐器行,放下手里的书包,对着坐在凳子上的老板晃了晃手里的黑色长包。
“老板,我把你命根子带回来了。”
老板的脸色一下子青了:“臭丫头!我这开着门的!”
许芒毫不在意地坐到另一张凳子上,晃了晃手:“当初我借的时候,你不也在说这是你的命根子吗?让我好好保护,完整地给你带回来。那个时候,你也开着店啊!”
老板见许芒那抹笑,憋了一下:“行,丫头你真行。”说完,便起身拿起那黑色长包,走到柜台前,仔仔细细地抽出吉他。
又用特制的布在吉他身上擦。
“不用这样吧,这哥们儿好着呢。”许芒上前,双手撑在柜台上,嘴角含笑。几缕棕栗色卷发绕过脸颊,时不时落在柜台上。
老板冷哼一声:“呵,你把这哥们儿带去酒吧唱歌,沾染了俗气,你懂吗?”
许芒摇摇头,拍手道:“老板就是老板,思想境界就是高!”
老板憋不住了,笑了一下,瞟了眼许芒校服外套上的校徽,道:“你在菁华上学啊?菁华缺心眼么?”
许芒啧了一声:“老板,你这就是瞧不起菁华了啊。”
老板撇撇嘴:“能进菁华的都是考北大清华的苗子,你这根歪苗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
许芒叹了口气,用食指勾着自己的一缕卷发打转:“唉,我跟你说过我是国际红人,拿过多项大奖,你都不信呀。”
老板瞪了她一眼:“你能不吹牛吗?”
许芒勾唇一笑,没说话。
老板抽出本子,翻找着吉他的那一页。
许芒撑着下巴,向四周望了望,看到靠玻璃落地窗的那台黑色钢琴的时候,开口道:“我来之前看到我同学站那儿看钢琴了,怎么,他喜欢这小黑宝贝?”
老板抬起头,看了眼那架黑色钢琴,唔了一声:“嗯,也许吧。”
许芒蹙眉:“你个当老板的,怎么也不抓抓客源啊!要是我就让他买,不买没得看。”
老板嗤笑一声:“你个黑心肠的。我才不像你这么干呢!”
他翻到吉他那一页,又从上往下找编号,接着道:“这小伙从我开店一直住在老城区,我算看着他长大的。人家啊,可是个要当状元的好孩子!”
许芒挑眉:“我知道,我在学校荣誉榜上看过他。一脸别人欠了我千八百万似的。”
老板摇摇头:“小黑以前是他家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就卖给我了。从那以后,我就经常看到这小子跑来看它。这一看,就看了有好几年吧。”
许芒撑起身,转头看向那架钢琴:“哟,这小子还挺长情啊。怎么,小黑是他初恋?”老板看见了那串编号后,脸上一晴:“你跟人家有仇啊,一直编排他。”
许芒点点头:“嗯,是有仇。”
老板一愣,抬起头:“嘿,什么仇?”
许芒一脸正经地看着他:“我跟他说对不起后,他没跟我说没关系。”
说完后,许芒眯起眼笑了一下,拎起书包,并且还顺了一包老板台上的烟后,就跑了出去。
干脆利落地开锁,骑车,跑得老远。
徒留老板气得脸色发红。
今天是周六。
早上七点半。
许芒坐在乐器行门前,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玩手机。她穿着短短的牛仔裤,露出了一双莹白修长的腿,在夏日里颇有些扎眼。
棕栗色的长卷发顺着风,时不时骚扰她自己几下,但是许芒却也没心情打理了。
她叹了口气,感觉无聊得很。
而陈择非跑步回来,拎着一袋早餐的时候,便看见了她。坐在乐器行的台阶上,发在飘,人在晃。
陈择非抿了抿唇,停了几秒,却只能继续往前走。即使他不想碰见她,但是只有这条小路能进花园,另外那条大路,在施工。
许芒一转头,就看见了陈择非,还有他手里的早餐。
许芒微微笑了一下,在陈择非要过去的时候,伸出了腿拦在他面前。陈择非蹙起眉头,看了眼许芒,对方笑得淡淡的,似乎根本不是故意的样子。
他跨了过去。
但是前面又横了另外一条。
他转头:“干什么!”
许芒笑着,手指指向他的早餐:“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早餐来。”
她嗓音沙哑慵懒,说着这么流里流气的话,仍旧透着股莫名的吸引力。
陈择非蹙着眉:“要吃自己买。”
许芒摇摇头:“陈择非同学,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呢?”
陈择非冷着张脸,没说话。
许芒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走向他:“早餐留下来,人走吧。”
陈择非脸色冷得很:“你是流氓吗?!”
许芒挑挑眉,示意他看向小石路巷子那边慢慢走过来的,一群要去广场跳早操的大妈们。
“看见没?有认识的不?”
陈择非皱眉:“你要做什么?”
“遵守我的职业操守。”许芒轻笑。
陈择非抿紧了唇,僵在原地两秒后,就把手里的那袋子早餐扔到了许芒怀里。
然后抬脚就走。
许芒看着陈择非的背影,手里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啧,孩子脾气这么臭,多半是傻了。”
她低头咬了口包子,露出里面鲜嫩的肉馅。
微微一笑:“亲一亲就好啦。”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周六的夜晚。
热闹约莫都在新兴区御安街的z号酒吧里。
歌曲声撞击得格外猛烈,众人的喧嚣之声混杂着梦幻的灯光,编织成了捕人的大网。
在水台旁边正中台上的人身上挂着一把吉他,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握着话筒。正唱得酐畅淋漓。
一曲毕,她额角的发也被打湿了。
她下了台,换了另外一个人上去。
台下还有不少人在叫安可,一半是因为喜欢她,一半是瞎起哄。
而宇哥最懂这样的心思,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许芒多唱过。
“宇哥,那我就先走了。”许芒摆摆手。
宇哥眯起眼:“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早?不喝酒了?”
许芒摇头,笑道:“不喝了,上次喝完回去昏了两天。”宇哥大笑:“我还以为你真千杯不醉呢!”
许芒拎起黑色长包,捋了捋长发,对他道:“那我走了。”
宇哥上前,拍了拍许芒的肩膀:“回去吧。”
许芒点头,从后门离开了酒吧。
一边正在化妆的珊珊抬眼看了一下若有所思的宇哥,微笑道:“我就知道你看上她了。”
宇哥吐了口烟:“我可不敢。”
珊珊挑眉:“哟,宇哥,你这话儿我可不信呀。”
宇哥看向她:“她上次为yoyo出头,在13号包厢拼酒赔罪,喝了足足一箱,你没见过吗?”
珊珊想起这件事,抿了抿唇:“所以我挺喜欢她的,讲义气。”
宇哥将手里抽得差不多的烟掐灭了,扔进了垃圾桶里:“昨天林少来了,问我她在哪。”
珊珊眉头一皱。
宇哥扯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怕是那天拼酒,林少看上她了。”
珊珊放下手里的口红,往后一靠。
宇哥摇摇头:“所以说,女人不能太漂亮。”珊珊抬眼,对他冷笑了一下。
许芒走在街上,拎着一个黑色长包。
这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看,露出一个笑来:“大美女,我不会给你我电话的。”
杨梓桐上前,拉住她的手,冷哼一声:“我才不瞎呢!”
说完后,她又笑了,将手里的一样东西递给许芒。
“喏,我特意去珍点房给你定的蛋糕。”
许芒提起袋子。珍点房是闽海市最出名的蛋糕工坊,他们家的蛋糕基本上价格都在五百往上走。她摩挲着亚麻色的绳子,看着杨梓桐:“太后,你真是辛苦了。”
杨梓桐将手里的袋子递给许芒后,弄了弄被风吹得有些乱的一头波浪卷发,红唇带着笑:“别给我叫老了。”
之前,许芒帮杨梓桐拼酒,不仅免了被宇哥责罚赶出去的灾,还没有让那帮公子哥儿真的为难上她。这份情,杨梓桐她记得很清楚。
见许芒低头闻香味,她眼里涌出一抹复杂之色:“许芒,你其实不用在这里的。我总觉得,你根本不用受这种气。你那次拼酒,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你……”
许芒挑了挑她的下巴:“行了,我知道。你回去吧。”
杨梓桐摸了摸发冷的手臂,叹了口气:“好,你自个儿小心点。”
说完,她转身就小跑回了酒吧。
许芒看着她的背影,晃了晃纸袋子。也转身离开了。
等走到老城区乐器行门口时,面对紧闭的大门,许芒骂了句脏话。
这老板真是够小心眼的了。
她放下吉他,给老板打了个电话:“你不要你吉他了…我,我,行行行,你牛逼你厉害。你睡你睡。”
打过去后,许芒却被老板呛了回去。她挂了电话,蹲在门口。
此时将近十一点多了。老城区最近拆迁活动多,这附近的小店铺也多跑到新兴区那里淘金了,所以一到晚上,这里都没什么人,显得格外凄清。
安安静静的,只有冷风吹过。
一盏破旧昏黄的老灯照在她身上。
许芒蹲着,将袋子里装的蛋糕拿了出来。
白嫩嫩的奶油上面洒了一层金黄色的碎末起司,黏腻着淡淡的蜂蜜酱。蛋糕一层一层,都夹着心。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竟然有点像个艺术品。
许芒看着这件艺术品发呆。
有风吹过,卷起她的睫毛。
她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双腿微弯,伸到了下两层台阶边。她将蛋糕放在膝盖处,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捏着叉子往蛋糕身上插。
许芒吃得飞快,嘴边微微蹭了一点白。
这时,她听见了脚步声,回头一望。
有人一半身子在灯下,一半身子在黑影里。
他站在那里,没动。
许芒瞧见了他的脸,连忙站起来,冲他挥手:“嘿,陈择非同学。”
陈择非脸绷得死紧。眼里都是冰。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一天能遇到这流氓两次?
他抬起脚步,想要飞快地走开。
但是许芒一脚踏下台阶,挡在他身前,笑得格外明媚:“你吃蛋糕吗?”
陈择非蹙着眉:“让开。”
他此时抱着一大箱子书,不好动手。但是,他也不会对一个女孩子做什么粗鲁的举动。尽管对方,是个流氓。
他抿紧了唇,显得侧脸线条格外冷峻。
“你真的不想吃吗?”许芒问道。
陈择非冷声道:“不想。让开。”
许芒微微侧过身,低下头。
棕栗色的卷发流淌至胸前,在昏黄灯光下显现出丝绸般的光华质感。
陈择非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讶异这女流氓突如其来的让步。
但还不等他抬脚。
他耳边就传来带着哭音的女声。
“今天,呜,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没有人陪我过。这块蛋糕…也是我自己买的。本来我想着,自己过自己吃了。可是,真的好孤独。”
声音沙哑,哭意中混着一点倔强之色。
陈择非将唇线抿得更深了。
他走了三步。
对方虽然没有哭。
但是仍站在那里。
过了十几秒后。
许芒看见自己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
头顶传来冷漠的声音:“…我吃。”
许芒憋着笑,点了点头,及其乖顺地上了台阶,坐在地上。并且将蛋糕递给了他。
陈择非放下箱子。
接过蛋糕和叉子。
许芒抱着双膝,微微抬眼。
长发铺了她一身。
此时看起来,倒没有早晨那时的无赖模样了。反而,有点乖巧。
陈择非轻轻插了一块蛋糕,放在口中。
然后将蛋糕递回给了许芒。
“…谢谢。”
陈择非抱起那箱书,准备离开。
可是,许芒突然又拽住他的裤脚:“陈择非…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啊。”
陈择非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不行。”
许芒低着头:“可是我家里没有人,钥匙也丢了。钱包和手机也被偷了。真的好可怜,好无助。”
陈择非抱着箱子的手紧了紧。
许芒道:“所有同学,我只认识你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今天只能在这里睡了。”
陈择非抱着箱子,抬了抬脚,让许芒的手垂下。
他走得不快,但是满身都是冷漠抗拒的气息。
陈择非看着前头光芒莹莹的巷子,抱紧着箱子,蹙起眉头来。
而满心复杂的陈择非却不知道。
当他转身离去后。
许芒,笑疯了。
并且掏出手机,对他拍了个照。
陈择非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电视机还亮着灯。陈择非放下箱子,走向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的陈奶奶。
“奶奶,我回来了。”
陈奶奶放下毛衣:“听见你开门,我心里就安了。”
陈择非没说话。
陈奶奶起身,将桌上倒好的热水递给陈择非,笑道:“你再不回来,我就担心有没有人欺负你了。”
陈择非脑海里瞬间飘出许芒垂着头的样子,脸色冷了一层。
但是陈奶奶却没看清,继续道:“刚刚凌晨新闻里还在播,说市里不少小孩子因为太晚回家,路上被人欺负了呢。看得我啊,真是吓死了。”
她伸出手,拍了拍陈择非的肩。
“奶奶去睡了,你也早点去洗洗睡了吧。”
她说完后,就离开了客厅。
陈择非弯下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灯光一下子从他的脸上消失。
热水的温度从掌心里传来。
他放下水杯,进了卧室。
洗了个澡后,便关灯睡觉。
可是往往表面看起来冰冷的人,其实都有着极为柔软的心肠。
夜里的风很冷,吹得许芒有点发懵。她靠着乐器行的大门,伸长了腿,坐得及其懒散潇洒。
旁边还放了两罐开了的啤酒。
蛋糕已经没了。
即使两瓶啤酒下了肚,许芒仍旧是清醒的。
她将啤酒放进袋子里,扔到一边去。
她本想抽出吉他,来一曲夜之歌。
但是当她抱着黑色长包的时候,她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
穿着白色t-shirt,黑色中短裤。手里的手里,亮着灯。清俊到有些冷薄的眉眼暴露在光下,在许芒眼里,添上了莫名的温柔。
陈择非冷眼看着她:“起来。”
许芒懵懵地起身。
他转过身:“走。”
然后便直接走了。
许芒在他走了几步后才反应过来,赶紧拎起长包跑向了陈择非。
当她一靠近的时候,陈择非眉头就皱了起来。
“什么味道。”
许芒转头,对他微笑:“感动的味道。”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陈择非带许芒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
许芒坐在陈择非屋子里的电脑椅上,看着周围的摆设,伸手摸了摸泛着些许淡黄的墙壁。
陈择非从衣柜里抽出被子,放在地上。
收拾完后,他对着许芒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许芒愣住了。
她原以为这种高冷死傲娇会坚持睡床呢。结果,对方这样的绅士,让她准备好的话都泡汤了。
她歪头:“你没洁癖吗?”
陈择非点头:“我有。”
许芒挑眉:“那你不嫌弃我睡你床上吗?”
陈择非抿了抿唇,看向她:“你是女孩子。”
虽然你还是个流氓。他这样想道。
许芒垂眸,微微笑了一下:“陈择非,我想洗澡。”
陈择非看了她一眼:“…我没有女孩子的衣服。”
许芒上前:“你的衣服给我一件就好啦。你长得比我高这么多,我肯定穿得上。”
陈择非站在那里没动。
许芒拉起自己的背包,进了浴室:“你不给我,我就裸着出去了啊。”
陈择非脸色冷然,转身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一件衣服出来,扔进了浴室。
然后他关上了大灯,留下一盏小灯之后,便睡到了地上临时弄的床铺上。
等许芒出来后,陈择非已经睡着了。
她穿着陈择非的衣服,下面没穿裤子。脚步轻轻地上了床。她伸手准备关掉小灯的时候,垂眼看了一下睡着的陈择非。
脸色冷漠。
…为什么这个攻略对象…跟她想的不一样呢?
陈择非睡得很熟。
突然之间,他感觉有一股清浅陌生的气息在脸颊边。他蹙起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见到了一点莹白。泛着浅粉的光。
带着些许鲜嫩的湿气。和,一股很淡的清香。
是谁?
是奶奶吗?不对…奶奶应该会敲门的。
是谁呢?
他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
看着陈择非似梦非梦的样子的许芒笑了一下。让陈泽非瞬间醒了。
许芒伸出手,戳了一下陈择非的脸。
“小宝宝,醒了吗?”
然后许芒就看见陈择非的耳朵红了。红得快滴血一样。
但是他的脸上看不出来。
陈择非立刻坐了起来,推开许芒:“几点了?”
许芒坐在床上:“刚七点。”
他皱眉:“你别出去,我奶奶和爷爷醒了。”
许芒看着他站起来去衣柜那里拿衣服,眨了眨眼:“我知道啊。他们出去的时候,我就醒了。”
陈择非看向她,没说话。
许芒嘻嘻笑着:“没想到你这么放心我,睡得比我还熟。”
陈择非脸色如常地拿着衣服进了浴室,但是许芒偷偷看到他的耳朵更红了。
她笑得很大声,扑倒在床上。
陈择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紧了牙。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让这个女流氓留宿?!这跟小时候妈妈说的好人有好报的剧本不一样!
他平息着呼吸,慢慢洗漱。
等洗漱好了之后,他却发现许芒不在卧室。他赶忙出去,却发现许芒站在厨房里。
看见他,还冲他招手:“小宝宝快过来,仙女姐姐给你做早餐啦。”
陈择非的脸一下子绿了。
他走过去,冷声道:“你没经过主人同意随意动用他人的私人物品,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许芒看着他,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对不起呀!”收获到女流氓的道歉的陈择非脸色还是很难看,他低头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白嫩嫩的鸡蛋,散发着香气的香肠。还有打开,加热过了的面包。牛奶、白水和刀叉。
他抬起头看向许芒。似乎没想到对方还会做早餐,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
“快坐下,吃吧。”许芒笑道。
陈择非看了眼时钟,摇摇头:“我奶奶他们快回来了,你快走吧。”许芒眯起眼:“陈同学,你这突然的冷漠,让我有点受不起啊。我这早餐还没吃一口呢。”
陈择非看向她:“对不起。我给你拿袋子装起来可以吗?”
许芒愣住了。
(01号发现这个攻略对象人设不对啊。)
她眨眨眼:“你还真有心。”
许芒起身,走向卧室。换了自己的衣服出来。
对着站在厨房的陈择非道:“没事儿,谢谢你收留我啊,我先走了。”
陈择非点头:“不客气。你赶紧去报警吧。”
许芒又愣住了:“哈?”
陈择非表情淡然:“你不是说你手机和钱包被偷了吗?”
许芒原本想拿出手机的手顿住了。她深吸一口:“对对对,我要把那王八蛋绳之以法!你先吃啊,别客气。”
许芒拎着东西,连忙跑了出去。
陈择非看着早餐,将许芒摆出的两份变成了一份。
坐了下来,开始吃。
突然觉得许芒虽然看起来流里流气,不学好,但是还是有优点的。只是,运气不太好。
学生会长陈择非同学,一边吃一边想着。
应该在学校里多多注意一下这样的问题学生了。
许芒出来后,眯着眼盯着陈择非家里的大门。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共宿一晚的高中男女会有什么后续吗?
在陈择非眼里是没有的。
这根本算不上暧昧。
他认为,他只是做了一个学生干部应该做的。帮助同学、不歧视所谓的不良学生、给予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基本的同情心等等。
秉持着从小培养的超级正的三观,陈择非同学自认活得很正直。
所以,当他有时在学校碰到许芒的时候,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但是。
当他被一群不认识的他校男生堵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许芒。
不知道为什么的,想到了她。
看着被堵的小白羊一脸淡然且似乎不似乎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领头的刘学怒了。
“你什么意思啊!瞧不起我们啊!”刘学怒喝道。
周围几个人也都对陈择非露出凶恶的眼神。
陈择非垂下眼眸:“我并没有因为什么而瞧不起你们。人和人之间,在基本程度上是平等的。”
刘学一噎,随后攥紧了手:“…你他妈…”
旁边的周扬拍了拍刘学的肩:“刘哥,这小子欠揍!”
刘学怒视着陈择非,恶狠狠道:“真不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好!小菲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陈泽非淡淡道:“第一,我不认识小菲。第二,我认为你这种为了喜欢的人将我堵在巷子里的行为很不理智。希望你能改善。”
刘学气得胸痛。
他伸出拳头,正要向陈择非脸上打过去。
这时,有人跑了过来:“警察来了。”
刘学动作一滞,然后就被人踢了一脚,往后踉跄了几步。
“刘哥。”
“刘哥。”
周围的人们上前扶住刘学。
再看过去的时候,陈择非面前站了一个流里流气的漂亮妞儿。
“哟,摔疼了吗?”对方叼着一根没点火的长烟,抱着手臂站在他们面前,笑得吊儿郎当,眯着眼。
“臭**!”刘学脸都气红了。
“嗤,年纪虽小嘴巴却脏。”许芒眯着眼,上前,又是一脚直接踢向刘学的下巴。
旁边几人见了,连忙向许芒动手。
后面的陈择非向前一步,冷着脸,伸出手似乎想要挡住那些向许芒袭来的人。
但是许芒直接把他往后推了几步。
然后干脆利落地抓住那些人的手臂,向下一折,在他们发出惨叫的同时转身在脖子处一人给一个手刀。
长腿一横,便再次踢到了前面袭来的刘学。
不过短短十几秒,本来在场的他校男生们都倒下了。
看着或捂着胸口,或捂着胳膊的人,陈择非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因为是你们先要动手的,所以许芒同学算是正当防卫。之后的医疗费,我和许芒会一人一半……”
不等陈择非继续说,许芒就转过身捂住了陈择非的嘴。
然后对着躺在地上的人们挑了挑眉:“下次我要再看见你们堵他,我一定会让你们享受医院套餐的。”
她松开捂着陈择非的嘴,冷笑了一下:“滚。”
听见这话,他们皆是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爬起来跑了。
看见那些人都走了,陈择非看向许芒:“你这样突兀地打断我说话,是……”
“停!”许芒皱着眉回头看他。
她摆摆手:“反派死于话多你没听过啊!”
陈择非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了。
许芒拉住陈择非的手腕:“你不走啊。”陈择非抽出手腕:“我现在就回家。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陈择非就转身离开了。
许芒看着陈择非的背影,眼神微冷。
一天碰见许芒两次的事情,陈择非遇见过。
可他没想到,他会又碰见这样的事情。并且,他见到了新的许芒。
此时是晚上九点左右,他手里还抱着几本书。他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坐在乐器铺门前的台阶上的许芒。她因昏黄路灯的照耀而泛起了莹莹的光,衬托着整个人似乎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使。
但是他能看见对方空洞无神的双眼,冷漠的脸庞,还有额头处的那一块血红伤口,血液早已干涸,凝结在额头上。
本应该顺滑的棕栗色卷发也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发丝杂乱,衣衫不整。
就像是经过一场暴动。
陈择非慢慢走过去。
没有看向许芒。
他认为许芒现在这样,也许并不想让他看见。
可是许芒却叫住了他。
她仰着头,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明媚的笑容:“陈择非,你能去帮我买包烟和一瓶酒吗?”
陈择非抿了抿唇。
他低声道:“未成年不能……”
她看着他,没说话。
他看着她,没说下去。
然后陈择非放下了书和书包,往回走。
过了将近八分钟左右,陈择非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了许芒身前。
果真只有一瓶酒,一包烟。
许芒扯了扯嘴角,将烟点上,打开了啤酒。
烟雾缭绕,让陈择非略微不适地咳了咳嗽。
许芒侧过眼:“你可以走了。”
陈择非坐在她身边:“我认为所有借酒浇愁,都是软弱的借口。”
许芒转头,看着陈择非。
陈择非翻了翻手里的书:“别喝醉了。”
许芒看了他一会儿后,笑了笑。
“陈择非你可真有趣。”
陈择非眼睛都没抬。
两人陷入一片沉稳的安静。
许芒抽着烟,时不时喝几口酒。
等喝完了酒,她继续抽着烟。
陈择非在看书,时不时拿出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或者还拿出几套试卷,刷刷刷地写着。
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坐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一幅画一般和谐自然。
等到大约十点的时候,陈择非的手机响了。
“喂,奶奶。”
“嗯…我很快就回去了。你放心,我没事。”
“好。再见。”
陈择非说完后便收起了电话。
许芒静静地坐在一边,将手里的烟掐灭了。
她吐了口气,站了起来。拎起了装着垃圾的袋子。
陈择非抬头看向她。
许芒微微一笑:“我走了。”
陈择非点点头。
然后许芒的身影就渐渐消失于路灯下。
陈择非收起书,背着书包往巷子里走。
那台阶处,又是一片寂静。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临近结业考,菁华里的老师们越发紧张起来,对着这些学生们更为严厉些。学生们也多是既期待又紧张,毕竟,菁华传统,一届要比一届强。
但他们学校结业三a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八。破坏了整数的,自然是十二班的那些忙于专业考试的人们。
陈择非抱着刚考完的化学试卷,走进了教师办公室。
一走进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且尖锐的女声。
“许芒,明明就是你打的,你干嘛不认啊!怎么,知道这是亏心事儿了吧!”那个仰着头,看起来有些趾高气昂的是五班的班长,也是学生会的组织部部长,傅小菲。
平常在陈择非面前的傅小菲,并没有这样的娇蛮。今天,倒是让他大开眼界。
他放下卷子。
静静地等着老师从别的班回来。
或说无意,但是无法。他听得很清楚。
许芒声音冷淡散漫:“好吧,是我打的。怎么了?”
陈择非眼尾微微一弯,似乎眼前便是对方那无赖的模样。真是个流氓。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试卷。
傅小菲被气着了:“之前听别的班的人说过,你这人就是个女流氓!没想到真是这样的!哼,真是丢我们菁华的脸!我告诉你,你最好赶紧给我朋友道歉,挽回我菁华的声誉!”
许芒弯了弯唇角,在刘瑞柏后颈一凉。果不其然,许芒抱着手臂,轻笑道:“哟,辛苦你十月怀胎生下菁华了啊。管得可真宽。”
傅小菲一愣,随后气红了脸,指着许芒道:“你个垃圾!你个!”
刘瑞柏皱紧眉头:“傅小菲,注意言辞。”
傅小菲抿抿唇,看向刘瑞柏:“刘老师,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许芒是你们班的学生,就徇私。许芒她打人这件事情,苦主有,人证也有,而且刚刚,她还承认了!我希望你能够尽快给出惩罚。”
她在学生会任职快两年了,做事雷厉风行惯了,面对一个年年带‘差生’的老师,自然也不会多注意些什么。
刘瑞柏明显有些不悦。
他冷声道:“你想要什么惩罚?”
傅小菲仰起头:“我希望她道歉!写一封道歉信,给被打的同学。并且,在明天中午广播的时候念出来!”
刘瑞柏看向傅小菲:“傅小菲,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让许芒的档案上留下污点吗?”
菁华重规章。许芒这件事情,如果不闹到教导主任那里,自然是小事,可是如果闹开了,主任一定会抓住时机,在十二班面前杀鸡儆猴。
刘瑞柏自然清楚。
傅小菲却也明白。但是她一开始不去找教导主任的原因,就是因为想先看看许芒,吓吓她。如果她诚恳认错的话,她也愿意放过她。但是,许芒态度过于恶劣,让她恨不得让全校都知道许芒是个流氓!
刘学虽然是别校的学生,而且还是他学校里的有名的差生。但是他和傅小菲是青梅竹马,刘家平常也很照顾傅小菲。所以,当她看见刘学的伤的时候,才会勃然大怒。即使刘学遮遮掩掩,还不想让她去找许芒,但她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恶劣的人继续安安稳稳地留在菁华。
刘瑞柏沉吟了一会,才看向许芒:“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么久了,你一点事实都不说。怎么,真的想道歉?”
他教了许芒也快几个月了,自然清楚她不是息事宁人的人。
许芒挑眉,摆摆手:“刘老师,我不会道歉的,我又没做错。”
说完后,她转头看向傅小菲:“没想到那男的这么爱你,被打了回家找的不是妈妈,而是你啊。啧啧,傅同学年纪轻轻还要抚养一个这么大的儿童,真是让我佩服啊。”
傅小菲被这话气得眼眶发红,扬起手就要打向许芒。
许芒冷冷地看着她,抓住了傅小菲的手腕,手上力气大得让傅小菲倒吸了口凉气。
“我警告你,我最讨厌别人动手打我耳光。如果你要命,我劝你不要惹我!”
她双眼充斥着冷然,语气坚定。让傅小菲愣住了,眼里浮现出恐惧和骇然。
之前九班的人也跟她说过十二班的许芒很可怕,她还有几分不信。但是今天一见,才终于体会到了。
“许芒!放手!”刘瑞柏脸色铁青。
手渐渐松开。
傅小菲赶紧收回手,深吸了口气后,看向刘瑞柏:“刘老师,她还恐吓我,她……”
“刘老师,请问我可以说句话吗?”此时,许芒身后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
许芒转过头,看见了总是一张面瘫脸的陈择非。
傅小菲惊讶道:“会,会长……”
刘瑞柏也是一惊,随后点点头:“额,好,好你说吧。”
陈择非点头:“我之前在旁边听见了这里谈论的事情,然后我便发现与我也有关。”
傅小菲上前一步:“会长,这件事情怎么会和你有关?”
陈择非转头看向她:“傅部长,请问你认识刘学对吧?他跟你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傅小菲点头:“嗯,我们是青梅竹马。”
陈择非淡然道:“那他在被打后,有跟你说明他为什么会与许芒发生争斗,并且受伤的事呢?还有,他是否也提到过我?”
傅小菲摇头:“他没说。”
陈择非点点头:“所以你也没有怀疑为什么刘学所在的七高明明与菁华相隔不近,为什么还会来到菁华附近,碰见许芒呢?”
傅小菲咬了咬唇。
陈择非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无礼,但请你见谅。刘学之所以来到菁华附近,就是为了要堵我,并且有意图对我动手。”
傅小菲长大了嘴巴:“哈?”
刘瑞柏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和陈同学有什么关系?”
陈择非淡淡道:“刘学说傅部长对我有几分好感,内心似乎很是不忿。”
傅小菲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她的确喜欢陈择非,从高二一开学的时候,她就渐生了心思。后来在竞选中,努力夺得部长一职的时候,也曾偷偷想过,会和陈择非拉近距离。
陈择非继续道:“因为他意图攻击,而许芒同学看见这个场景,便站出来帮助我。实际上,这属于见义勇为。因为在她第一次帮我回击刘学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大碍。后来刘学与前来的几个他校男生围攻我们时,许芒同学还将我推后了几步。一个人自卫。并且成功了。”
傅小菲听完,脸逐渐变白了。
刘瑞柏的表情也舒缓了。
许芒倒是在低着头,不知道干嘛。
场面一片冷凝。
傅小菲抬头看向陈择非:“会长,我,不知道……”
“傅部长。首先,我在他们受伤倒下的时候,说过,如果他们有碍的话,我和许芒愿意平摊药费。而他们并没有来找我们。看来伤情不重。其次,我认为我和许芒属于正当防卫,不需要道歉。最后,你身为菁华学子,为学校考虑,让许芒道歉,这是应该的。但是,你一没有弄清事实,凭主观臆断,这是违背了学生会管理的条例。二,你企图把事情闹大,没有考虑许芒也是你同学的事实,缺乏关爱同学的心理。”
陈择非语气平淡,语速不快。但是字字句句,却让傅小菲的头越来越低,眼眶也逐渐泛红。
刘瑞柏看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陈择非是学生会会长,也知道这届学生会因为他的领导更上一层楼,拿到了更多的奖项。就连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也频频在夸奖他学习之外,赞扬他的处事能力。
他第一次有了嫉妒叶秋红的心。
“刘老师,这就是我想说的。”陈择非看向刘瑞柏。
刘瑞柏愣了一下,点点头:“哦,很好,说得很好。”
许芒抓住了一边的桌角。
陈择非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说完后,他侧头看向傅小菲:“傅部长,今天中午的时候请你来一趟学生会办公室。麻烦了。”
傅小菲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后便跟刘瑞柏鞠了一躬,赶紧小跑走了。
刘瑞柏摇摇头:“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他转头看向低头的许芒,叹了口气:“唉,既然是误会,你就回去吧。下节课,是不是体育课?你们可不要再缩在教室里了啊。”
许芒低着头,轻微地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
她来到走廊,果然看见了在前面的陈择非。她跑上前,抓住陈择非的手臂。
然后哈哈大笑。
笑得陈择非脸色铁青,可是怎么也甩不开许芒的手。
“你笑够了没有?”
之前在办公室澄清事实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许芒在憋笑。
许芒一边笑一边往下蹲:“哎,陈会长,我发现在你的世界观里,我突然变正义了啊。”
陈择非表情冷淡:“我并不想牵扯上麻烦。”
许芒站起来,踮起脚勾住他的肩膀:“陈择非,你来帮我的时候,就已经扯上麻烦了。”
陈择非皱眉:“什么麻烦。”
许芒勾唇,挑眉一笑。伸出食指,指向她自己。
“我啊。”
语气溢满笑意,眉眼灿烂生辉。
这样生气勃勃的许芒,深刻地印在了陈择非脑海里。纵使几十年后,也没有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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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复习我飒飒的芒姐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许芒姐,没事儿吧。”齐飒看见许芒走来,便伸出手向她挥了挥。
许芒挑眉:“没事儿。”
林芳芳跑上来挽住许芒的胳膊:“许芒姐,我听说是傅小菲找你麻烦了!”
许芒点头:“也不算吧。”
林芳芳笑弯了眉眼:“那既然你没事儿,那就算了。”
她们走到空旷处,坐下。
“许芒姐,你知道吗,听说结业考后咱们要去一次小夏游!”林芳芳激动道。
许芒笑着:“你怎么那么多听说的消息。”
林芳芳摆摆手:“哎,许芒姐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小夏游这个消息肯定是真的!学生会都在初步筹划啦!”
许芒撑着下巴:“啧,这挺有意思的啊。”
林芳芳笑道:“咱们菁华虽然升学率高,但是学生们的压力却是一年比一年大。从前前前届就开始这个传统了,一般都在结业考后,期末考前。明面上都是在说为了放松压力,但是实际上这是学校的最后通牒,意思是从旅游后,所有假期和周末,都得拼命学。”
许芒摇摇头:“没人性。”
林芳芳点头:“是啊!可是没办法,这是校长的决定。唉,我现在烦得倒不是夏游以后没得玩了。”
许芒看向她:“那你烦什么?”
林芳芳叹了口气:“我有个别的班的好姐妹在学生会任职,她说小夏游肯定会去的,但是去哪里,要会长做决定。而且因为今年的文娱部长,是我们班的肖雯雯,所以她偷偷给了一个新选择。就盼会长好心了。”
许芒手指卷着发尾:“那不挺好的吗?”
林芳芳假意哭泣了一下:“这可不好。陈择非那人听说可古板冷漠了。关于小夏游的两个选择,一个是新的岳春山野营;另外一个,是之前几届都去过的闽海普通军训区。”
许芒失笑:“哟,这两选择差别这么大啊!”
林芳芳拉住许芒的手臂,十分委屈道:“是啊,谁想去军训基地旅游啊!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教官!!!”
许芒拍了拍她的手,眯起眼:“我也不想。我觉得野营挺好。”
林芳芳道:“对啊,大家都觉得野营好,可是谁知道陈择非会选什么呢……他不是好学生吗?肯定会选军训基地吧。”
许芒眯着眼,缓缓勾起一个笑来:“那可不一定。”
中午的学生会办公室只有陈择非一个人。
傅小菲之前来过了。对方满脸通红地跟他道歉,而且还遮遮掩掩地询问自己对她的想法。
陈择非事前便考虑了一下,不假思索地用了高材生标准答案。
——快高三了,学习压力大,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抱歉——
不说明是否有好感,给傅小菲留脸面。
但是却明显地拒绝了她。
傅小菲听完后,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
他便低下头,慢慢开始看起手中的材料。
小夏游。
这件事情早在两个星期前就在学生之间传播了,大家又激动又无奈。
出游很开心,去军训很难过。
即使高二一班这帮从早到晚只知道埋头苦读的孩子们,也颇有些用心地询问了一下陈择非。
陈择非只能不断地重复,还在商量,这四个字。
在他比较两份材料的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抬起头,朗声道:“请进。”
门被打开。
他一愣。
对方关上门,靠在门边,对他笑得无比流氓。
“嘿,小非非。”
陈择非蹙起眉:“你来干什么?”
许芒一边往四周看,一边走向他:“我来看看你啊。”
陈择非道:“我很好。我还有事,请你出去。”
许芒摇摇头:“狗皮膏药还要贴一段时间呢,何况我呢,是吧。”
她走到陈择非桌案边,微微向下看了看:“你这看什么呢?”
陈择非合起档案:“请你出去。”
许芒叹了口气:“陈择非,你这样是撕不下来的。”
陈择非觉得许芒的脑回路实在复杂,他问道:“撕什么?”
许芒微笑:“我呀。”
陈择非憋了口气在胸口,只觉得郁闷。
“…其他时间我有空看你瞎闹,但是现在不行,你……”
听着陈择非冷言冷语,许芒开始看陈择非后头那堪比大型图书馆里的书柜了。
她上前,发现标着今年日期的柜子里,放着一堆奖杯。其中有好几个,下面都是金光灿灿的‘优秀学生会部长’。
“陈择非,你好优秀呀!”她直接拿了一个出来,掂量了一下。
陈择非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手里的材料。
和这样的流氓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就算陈择非没搭理她,许芒也玩得很好。
她参观完书柜后,又绕到一边的小会议室里。
看完后,她走了出来:“你们这可以说是腐败吗?那电脑配置比我家的都好。”
陈择非淡淡道:“这是学校奖励学生会努力工作的,并不存在什么腐败。”
许芒扑哧一笑:“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陈择非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许芒撇撇嘴:“你说啥,我听不懂。”
陈择非抬头看向许芒:“意思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芒看着陈择非:“我想问你小夏游,去哪?”
陈择非道:“还在商量。”
许芒摇头:“哎,陈择非你觉得我好糊弄是吧。”
陈择非微微挑眉:“我从来不觉得你好糊弄。”说完,他便低头继续看材料了。
许芒愣了一会,随后悄悄走近。
可是陈择非跟脑袋上长了眼似的,啪的一声关上了材料。
许芒深吸一口:“小气鬼。”
陈择非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看的。”
许芒挑眉:“行,我现在就走。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去军训啊。听说前几届也是去军训,这多残忍,多无聊啊。”
陈择非低头,没说话。
许芒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之前让陈择非憋气的窒息感。她攥紧了手,转身,走了几步。
然后,她转回身来。
啪得一声,像小猫咪一样双手扑在陈择非眼前的桌案边,露出半张脸,明眸水润,清亮透彻。
陈择非抬头。
便听见这小喵咪作态的人,轻轻道:“会长大人,求你啦。”
她声音本就沙哑,可是这样听啦,夹杂着一丝娇媚。
攥着钢笔的修长的手不由得攥得更紧,骨节发白。
不等陈择非回应,就见那明媚双眸一弯,然后许芒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陈择非缓缓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
两边耳朵红得发烫。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小夏游如约而至。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学生会竟然善解人意地选择了野营。听说还是陈择非去说服教导主任的。
整个高二欢腾了。
许芒坐在车窗边上,看着一班的班车逐渐远离自己这班车。
“许芒姐,你在看什么呀?”林芳芳从后头伸了出来。
许芒微笑:“看风景。”
“高速公路上有什么风景啊?”林芳芳疑惑地问道。
许芒唇角微勾,指尖搭上唇尾弧线:“有啊。我的风景。”
这边林芳芳百思不得其解,那边陈择非座位旁边的秦蕴阳也很是疑惑。
“哎,你当初怎么突然就说选野营了?我原来以为你是明白主任话里的意思的。”秦蕴阳压低嗓音,轻声问道。
即使是出去野营,一班的孩子们也多带了打发时间的卷子以及其他资料,现在车上十分安静。
陈择非收回目光,翻着手里的书:“你怎么觉得我明白?”
秦蕴阳撇撇嘴:“我还是相信你的智商的。”
陈择非道:“谢谢,我也相信你。”
秦蕴阳无奈地一笑:“哎,你别跟我扯啊。什么时候你也会转移话题了啊。”
陈择非瞥了他一眼:“你打扰我学习了,秦同学。”
秦蕴阳给这话噎住了,看着陈择非冷漠的侧脸,小小地哼了一声:“假正经。”
在学校,一班和十二班,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野营时,一班和十二班,还是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啧啧,真惨。”林芳芳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
“哎,虽然咱们在最后,但是咱们这里风景也不错呀。”齐飒笑眯眯地说道。
一上午的时间,基本上都在车里度过。
岳春山虽距离市内甚远,但是也不算什么大山。只是一座小山而已,因为傍着一片大海,故吸引了许多游客来此。岳春山半山腰有一处空旷的地方,便是专门留来给游客野营的。
等到了中午,各班都开始捣鼓午餐了。
十二班的孩子们是野营经验最丰富的,没多久,就燃起了火,架上了山珍。
“嘻嘻,许芒姐,我刚刚听雯雯说一班那边还没起火呢。大家都在啃面包,哈哈哈哈哈!”林芳芳端着一盘鸡翅,蹭到了许芒身边,爽朗笑道。
许芒瞥了眼她手里的鸡翅:“他们不烧烤吗?”
林芳芳哼了一声:“他们那些高材生哪里有空弄这个,好像都在看书吧。真的吓死人了。”
许芒点点头,从她盘里拿出三串鸡翅放在自己的盘里就起身离开了。
林芳芳愣了一下,连忙大喊:“许芒姐,你去哪啊!”
许芒没回头,只是冲她挥了挥手:“泡妹!”
徒留下林芳芳痴呆脸。
许芒穿过几个班来到一班跟前的时候,那里果然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得要命。
她扫了眼,没看见她的伪妹子。
她走向一个女生身边:“请问陈择非去哪儿了?”
那女生抬起头来:“班长在靠近山崖的那边。”
许芒点点头,道过谢就往山崖那边走去。等到了的时候,果然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坐在石头边上,手里是一本书。
许芒勾起唇角:“哟!”
陈择非回过头,发现是许芒后,立刻起身,想要从许芒身边离开。
但是许芒却伸出一只腿,横跨在陈择非身前。
腿咚!
陈择非抿了一下唇:“你要干什么?”
许芒晃了晃手里的盘子:“我来投喂呀。”
陈择非冷声道:“我不饿。”
许芒摇摇头:“口嫌体直正,你这是在诱惑我!”
陈择非蹙起眉:“你在说什么?”
许芒笑了笑:“没啥,夸你可爱。”说完,便拉住陈择非的手,来到刚才陈择非坐的那块石头上面坐下。
陈择非干站了一会儿后,才坐了下去。
许芒将手里的盘子递给陈择非:“快吃啊。”
陈择非看着盘子里的食物,没说话。
许芒挑眉:“这都是我亲自烤的,全是想着为了你啊。你要是不吃,我就倒掉了!”
陈择非身子僵了一下,耳朵边微微泛出樱花粉的色彩。
“…浪费很可耻。”
他说话的声音硬邦邦的。
许芒点头:“是是是是。”
陈择非瞥眼看了一下许芒,伸手拿了一根火腿肠。
他慢慢吃着,她在发呆。
等陈择非吃饱后,许芒又提出要下山去前面的海边看看。
受了许芒恩惠的陈择非自然同意了。
两人慢慢走到海边。
这里没有沙滩,只是一堆一堆的乱石。
往上走上坡去,有一个距离海很高的海崖。许芒赶紧跑了上去,看着眼前碧蓝的大海。
“哎,陈择非这里可真好看!”
海风徐徐,吹来是不尽温柔。卷起许芒的长发,微微蹭过陈择非的脸。他垂下眼眸,用手轻轻拂过。
鼻翼间是清甜的香气。
“要是以后还能来就好了。”许芒叉着腰,看着眼前的美景。
陈择非淡淡道:“这是最后一次高中旅游。”
许芒转头看向他:“我说的是,我和你。”
陈择非愣住了。
耳朵边上的樱花粉变成了玫瑰红。
他没说话。
许芒上前一步,看着陈择非的脸。
她张扬又大胆。
“喂,陈择非,你喜不喜欢我?”
他的瞳孔微缩,但眼里满满都是她。
一双似乎溢满星光的眸。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明天早起陪我看日出,怎么样?”
“…啊,嗯。”
“那我去找你哦。”
“…嗯。”
“你哪个帐篷?”
“…靠近大树的深蓝色的那个。”
“哦,好。”
他们慢慢地走着。
然后各自回到了营地。
不同的是,许芒面带得意轻松的微笑。
陈择非则看似冷淡自持,却心里茫然。
所以当许芒跟陈择非提出要看日出的时候,他也傻愣愣地应了。
看见陈择非回来,秦蕴阳问道:“你去哪里了?我半天找不到你。”
陈择非没说话,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这可真少见。
陈择非竟然会发呆。
秦蕴阳惊愕地摇摇头,小步走到另一边去了。
喜欢。
许芒问自己喜不喜欢她。
可是她刚刚的模样,就像笃定自己喜欢她。
可是我到底喜不喜欢她。
可是我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她。
三个可是,一直在陈择非脑海里转。
把其他的数学公式,化学方程,物理实验全部挤到了角落。
喜欢这两个字,占据了天才的大脑。
他看着地面。
看着蚂蚁排队走过。
心里似乎也有蚂蚁排队走过。
“水。”
许芒一回到营地,就看见朴复给自己递了瓶饮料。
八成是下山去小卖部买的。
许芒接过:“谢谢。”
朴复点点头。
另一边的于芯柔看见这幕,眼眸微暗。
临近傍晚的时候。
十二班弄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吸引了其他班的人也前来玩。
趁着大家都很开心的时候,于芯柔悄悄地坐到了许芒身边。
“许芒,朴复喜欢你。”
她轻轻道。
许芒喝了一口水:“我知道。”
于芯柔转头看她:“你好像没有那个意思。”
“嗯。”许芒点头。
两个人陷入一片寂静。
于芯柔又开口:“唉,有时候觉得真累。可是自己真的很喜欢他,跟疯了一样。”
许芒没说话。
于芯柔继续道:“许芒,谢谢。”
谢谢你安静地听我讲话。
许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
两人相视一笑。
等到了篝火晚会结束。
齐飒他们又拉着许芒玩狼人杀。
齐飒跟个橡皮糖一样一直在许芒身边转,一直念叨着让许芒怜惜自己。
许芒无奈只好陪着他们玩。
一玩就玩到了三点。
众人睡眼朦胧地走回各自的帐篷。
林芳芳和于芯柔知道许芒明早要出去看日出,也叫着要去,许芒没应。
然后两人就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许芒小憩了一会儿后,就看见已经五点多了。
她走到一班的营地去,直接撩开陈择非的帐篷:“陈择非。”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还是让陈择非瞬间清醒。
陈择非穿了外套后便起身了,顺手拿了一瓶矿泉水漱了漱口,然后洗了一下脸。一下子变清醒了不少。
两人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走下山。
来到那处海崖时,天的夜蓝已经变得淡了。
两人并肩坐在一处石头上。
海风有些冷。
许芒转头,看向陈择非:“陈择非,我冷。”
陈择非看了他一眼,便脱下外套给她。
“你冷吗?”许芒嘻嘻一笑。
陈择非摇头。
许芒穿上他的外套。
过了一会儿,陈择非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肩膀,一下一下的。
然后不动了。
沉沉地压着他。
他转头。
是棕栗色的脑袋。
他看见了她的睡颜,安静美好,不流氓。
想要挪开肩膀。
可是怎么也动不了。
他们静静地坐着。
等到手里的游戏快玩到最后一关时,海天一线处,透来一丝亮光。
洒在了他们的手上。
陈择非微微转头。
看着阳光渐渐洒在她的脸上。
他低下头,轻声道:“喜欢。”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许芒,我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小夏游圆满结束。
陈择非和许芒之间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两人虽然不是坐的同一辆大巴,但是在学校门口集合的时候,明明相隔甚远的两个人,却一下子找到了对方。
本来想移开视线的早就耳朵发红的陈择非同学,被许芒瞬间绽放的可以说是温柔的笑容给吸引了,视线交织。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这就是,喜欢吗?
真特别。
他抿了抿唇,看着许芒朝自己慢慢走来。
在阳光下,她的长发微微摆动,泛起淡淡的光泽。眼角带笑,明媚了陈择非的全世界。
可是,不等两人靠近。
许芒手里的手机便响了。陈择非看着许芒接通了电话,说了不过几句话,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然后掉头就跑。
陈择非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反应。
旁边的秦蕴阳拉住了陈择非的胳膊:“你要去哪里?主任还等你汇报工作呢。”
他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许芒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许芒这边脸色苍白地跑出人群,看着没有车路过的空旷大道,不由得攥紧了手。
这时,她看见了朴复正上自己家的车。
她匆匆跑去,拦在车门前:“朴复,你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我有急事,拜托了。”
朴复一愣,点点头:“可以。”
不等跟老师请假,许芒就上了车。
而在于沁柔的眼里,这辆车越来越远,她的一颗心也往下垂着。
朴复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许芒。
许芒坐在椅子上,脸色一直很难看,攥着手机。
像失去了所有一切的布偶娃娃。仅仅只有漂亮。
他抿紧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沉默寡言,变成了不善言辞,实在是让他无措。
这个时候,他应该安慰一下她。
可是要怎么安慰呢?
这样恍恍惚惚,却又急切焦灼地想着。
过了许久。
等朴复打好底稿,准备说话的时候,车子停了下来。
许芒对着朴复匆匆道了声谢后就下了车。
朴复张了张嘴,收回了所有的话。
他看着车门自动地慢慢关上。
但,鬼使神差地。
他打开了车窗。
车子停在‘河畔花园’门口。这个地方,朴复知道。是张家房产公司名下的楼盘,是一个不小的中产阶级住宅区。
难道,许芒就住在这里吗?
她这么急匆匆的,是家里出事了吗?
也许,下一次可以问问她,可是如果戳到她的伤心处呢?
朴复叹了口气,关上车窗,往后一躺。
他从来不知道。
和女孩子找话题,会这么麻烦。
可也许,是因为一个前提。
他有一点喜欢许芒。
不多不少,想交往。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这是距离小夏游之后,许芒没有来找他的第三天。
陈择非蹙起眉头,看着眼前空白的卷子,心里难得地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秦蕴阳似乎感受到了学神不同寻常的表现,侧头瞟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陈择非抿紧唇,摇摇头,动手开始写卷子。
一节课完,来到了午休时间。
他端着餐盘,和秦蕴阳随便找了地方坐下。
他有意无意地扫过食堂里的人,却没有发现那头有着张扬颜色的卷发。她不在。
连午饭也不吃吗?陈择非眉锁更深。
等吃完了饭,他跟秦蕴阳打了个招呼后,就走向了十二班。就算是午休时间,十二班也不安静。隔着老远,他都能听见喧哗与吵闹。
走到一半,陈择非停下了脚步。
他,以什么身份去找许芒?
以什么理由,去找她?
他是学生会会长,突然找许芒,说不定会给许芒的同学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认为许芒惹了什么**烦。
这种误会,他并不想带给许芒。
就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几个高大男生的话。
“许芒姐呢?她还没吃午饭呢!”
“不知道,刚刚齐飒去送汉堡的时候,都被许芒姐踹回来了。看样子,许芒姐心情是真的不好。”
“为什么啊!谁给她气受了吗?之前出游不还好好的嘛?”
“谁知道啊。现在就许芒姐一个人在天台那里,复哥都下来了。”
“唉......”
听见这话后,本来迟疑的脚步渐渐变快。
方向也转变了。
陈择非走上天台时,向四周望了望。
一个来回后,他就看见了坐在天台高台边上的许芒。
风吹着她的发,她的裙子,吹出了一番张扬不羁的寥落。这样的许芒,凭空生出些许寂寞之感,让陈择非竟有一丝错愕迷茫。
比起之前在乐器店前像个无家可归参与了群架的流浪猫许芒,现在的许芒,像是一只死寂的夜莺。
他慢慢走上前。
烟雾缥缈,落在他的鼻间。
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啧,我说了......”
听到陈择非脚步声后,许芒转过头。
在看见来人面容的时候,话语戛然而止。
夹着长烟的手指不自觉的挪动了一下,但是又停了动作。
她没有熄灭掉烟。
她转回头,睫毛微颤,
“你怎么来了?”
陈择非看向她手里仍在冒着火星的烟,冷声道:“学校内禁止吸烟,违者记大过。”
许芒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他:“哟,你这是来查我的吗”
他一向不懂找话题。
也不懂也女孩子打交道。
再加上,看见许芒抽烟,关心则乱。
一开口,就是责备。
这样锋利的对话,让陈择非微微有些失落。
他再度开口:“不是。我只是来找你。”
许芒挑眉:“你找我干什么?借火吗?”说完后,她轻轻一笑,手指轻弹,一粒火星掉落在地上。
陈择非皱眉:“吸烟有害健康。你还年轻,不要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
许芒眯起眼:“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公园老大爷,志愿为吸烟活动服务吗?”
陈择非抿了一下唇:“许芒,你一定要这么尖锐地跟我说话吗?”
许芒嗤笑一声:“陈择非,你一定要用指责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两人说话这两句话后。
气氛一阵冷然。
过了一会儿,许芒跳下高台,将烟扔在地上,碾了碾。
几缕卷发擦过他的肩膀,不复往日眷恋。
陈择非转身,看着许芒离开。
也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楼下操场边的树林小公园那里。
许芒抱着双臂,转身看向陈择非:“别跟着我了,我没抽了。”
陈择非盯着许芒:“许芒,你记得小夏游那次我们去看日出吗?”
许芒似乎没想到陈择非会主动开口说这件事,她撇过头:“嗯,怎么了。”
陈择非慢慢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许芒皱眉:“你说什么?”
陈择非清俊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涩然:“没什么。”
许芒看着陈择非脸上的表现,微垂眼眸:“陈择非。”
陈择非看向她:“嗯。”
她嘴角带笑,却少了份洒脱自如:“我们都不知道,各自心底在想什么。对吧。”
陈择非没说话,看着她,身体一僵。
又是一片不约而同的冷然。
许芒淡淡道:“你快回去吧,很快就要上课了。”
陈择非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许芒一个人走到树林边的台阶上。看着斑斓树影,冷着张脸,靠在背后的一棵树上,闭上眼。
本应该走向教室的陈择非此刻却站在许芒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
他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任由青草泥土沾染他的衣裤。
他学着许芒,靠在树身上。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前面的许芒,似乎能穿过那棵大树看见许芒。
他希望她睡得香甜,却又不希望她把之前的事情忘得干净。
时间过得很快。
午休时间已然过了,第一节课也快上了有十分钟了。
陈择非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他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水,然后放到了许芒那棵树的后面。
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
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一脸淡然地走回教室。
迎着一脸惊愕的老师。
还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同学们。
他道:“报告。”
数学老师走向他:“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刚刚还问秦蕴阳你去哪里了。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择非摇头:“我有些事。”
有些事?什么事?
肯定是正经事。
数学老师这样想道,二话不说就让陈择非进去上课了。
陈择非淡定地坐回座位。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嘴角不由得上扬,勾勒出一丝清冽的笑来。
许芒,也许你也不知道。
我也会上课迟到。
这样想着,似乎那种虚无缥缈的了解。也变成了春风。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许芒拨弄了一下耳机线,慢慢地站起来。
她旁边的朴复偷偷瞟了她一眼。
齐飒走上前,笑着道:“许芒姐,你待会要去哪儿?”
许芒挑眉:“回家。”
齐飒点点头:“本想着带你出去玩的。”
许芒微笑:“下次吧。”说完后,她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教室。
留下微微有些失落的朴复。
许芒快步走下楼梯,在路过光荣榜的时候,脚步微顿。
但还是没有停下来。
陈择非看着许芒的背影,表情冷然。
他知道许芒现在被什么束缚了。但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去解开它。
不过。
有一个方法,可以先去了解它。
他向秦蕴阳借了单车,绕过一条小路。
开了约莫快半小时。
车子停在了转角路口的乐器店前。
他锁了车,便大步走入店内。
老板抬头,发现是陈择非的时候,愣了一下。
“小非?你来买小黑吗?”老板问道。
陈择非摇摇头:“不是,我来向您打听一个人。”
老板疑惑道:“谁?”
陈择非唇角微勾:“许芒。”
酒吧,人声鼎沸。
许芒喘了口气,倒在后台沙发里。
杨梓桐在她身边,伸出手帮她揉肩膀。
“你…今天是怎么了?”
她眼露担忧,轻声询问。
许芒眼眸微垂:“我还行。”
“…你今天唱得好狠,你自己没听见自己嗓子有多哑吗?我看,你今天就不该来唱,干什么做老好人?宇哥又不会给你涨工资。”杨梓桐瘪了瘪嘴。
许芒微笑,嗓音喑哑:“我知道的。我没事。”
杨梓桐看向她的脸:“…我其实…”
许芒抬头看向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杨梓桐止住了嘴。
许芒起身,撩起吉他包就离开了后台房间。
杨梓桐摸了摸还带着余温的沙发,轻轻地叹了口气。
而许芒一出去,就看见了宇哥,和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大少爷。
“林少,宇哥。”许芒站在原地,微笑开口。
林希转头,看见许芒,展露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许小姐,晚上好。”
宇哥点点头:“看来是不需要我介绍了,你还记得林少。”
许芒靠在一边的栏杆上:“那是,林少人帅钱多,我肯定记得。”
林希眯起眼:“怎么,你对我有意思?”
许芒看着林希,挑眉一笑:“林少,我还没成年。”
紫红色的灯光在她身上浮动,缱绻地留恋于脸庞之上,将那张五官分明地漂亮脸蛋衬出几分难以言喻地暧昧。眼神勾人却不媚俗,甚至还带着股逼人的冷漠。
这样的美,异常脱俗。又,异常浮华。
林希眼眸里闪过些许惊艳。
他微笑着:“不是快了吗?”
他花心,但不碰未成年。
可是许芒这个未成年,看起来太假,只有身份证上才能真。
许芒没说话。
林希上前一步:“你下班了吗?今晚我开场,请你喝酒。”
许芒看着他,嗤笑了一声:“林少,你应该等一年的。”
说完,她便绕过他离开了。
宇哥准备拉住她,却被林希拦住了。
宇哥看向林希,尴尬地笑了:“林少,你别生气,她还是个小丫头。”
林希摇摇头,笑得温和:“我不生气。”
因为有品位,所以不会强迫。
他清楚许芒不喜欢他。
而且,他也不敢轻易招惹许芒。
许芒这样的女孩子。
就像是火焰。
他低下头,叼起了一根烟。
眯起眼。
远看甚美,不能近碰。
酒吧街,条条迷乱。
她一走出去,就有风吹来。不冷不热。
许芒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出租车。
她只好又走了一街。
突然,手里的电话响起。
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皱了皱眉,接听了电话。
里面传来喧哗,却不清晰。
“喂?”
“喂?”
她喂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回答。
她一边举着电话,一边环望四周找出租车。
却没想到在对面街的路灯下,看见一个人。
他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衣,黑色长裤。身后靠着一辆简单的自行车。
清俊分明的脸庞在昏暗的橙黄灯光下,显出了几分如玉质感的温柔。清清浅浅的目光,这样遥遥远远地看来,竟然一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真犯规。
这周围的颜色纷乱,透着股阴郁颓废的暗。
而他那样白。那样突兀。
这里不属于他。
他却愿意来。
许芒侧过头,感觉眼眶有些红。
两人隔着一条马路,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后。
许芒挂断电话,走到了陈择非在的那条街上。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把手里的吉他包扔给陈择非,然后拉过单车,干脆利落地骑了上去。
陈择非背着吉他包,坐上了后座。
两人就这么穿过了酒吧街,慢慢驶向老城区。
一路上安静无声。
等过了很久很久后,终于停在那个熟悉地转角路口时。
许芒说话了。
她下了自行车,转身看着陈择非:“你为什么要来。”
陈择非道:“了解你。”
许芒道:“你知道我在酒吧里?”
陈择非点头。
许芒手指勾起卷发:“那你为什么不进来?害怕?”
明明是调笑的语气,但她的眼神那样清冷,直直地盯着陈择非。
陈择非只是微微一笑:“我没成年。”
他声音放低,带着难得的温柔。
许芒愣住了。
陈择非将一边的自行车停好。
许芒抿了抿唇:“你为什么要了解我。”
陈择非转头看向他,眼神深邃。
他没说话。
许芒看着他,突然笑了。
她把陈择非手里的吉他包拉到地上去,然后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他的腰,像一只树濑一样。
陈择非愣住了,迎面是她突然靠近的脸。
满身酒气。
满心欢喜。
“陈择非,我要追你,好不好!”
她像是个看到糖果的小孩子,语气满满是开心。
陈择非还没回过神来。
许芒将头埋进他的脖颈处。
“从小到大,我的东西,都只能由我自己去拿。所以,陈择非,你,必须由我自己去得到。”
她语气坚定。
陈择非环住她的背。
“好。你来追。”
我不会走。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经过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后,许芒和陈择非之间的氛围变得更为柔和与旖旎。
一开始是热烈的。后来是冰冷的。
到现在,是温柔的。
许芒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陈择非。
对方微微低着头,看着桌上的卷子。手上钢笔不停,一直在动。旁边的泛黄的草稿纸上,只有略略几笔。
但只用几笔粗糙的设想,他就能解开压轴的大题了。
他写卷子的速度很快。
许芒盯着他发呆的专注性也很强。
只是。
对面盯着他的终究是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人。
黑色钢笔停下。
陈择非抬起头,看着许芒:“…你不写卷子吗?”
许芒左眉微挑,嘴角轻轻勾起:“有比卷子更更更让我喜欢的东西在我面前,我为什么还要写卷子呀?”
她声音微哑,语气暧昧。
陈择非的耳朵微微泛红。但是面上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
伸手将许芒的卷子放到面前。
“哪里不会?”
“全部?”
“…唉,你就没有一道题会吗?”
“有一道。”
“哪一道?”
“如何把陈择非变成终身制男朋友!”
陈择非一下子愣住了。
许芒挑眉,笑着。
然后,她拿起一本书。
挡住有对外玻璃的一面。
迅速站起身,弯腰,凑上前。
唇与唇之间的温度相传,带来丝丝的甜蜜。
是一个吻。
还不给陈择非反应的时间。
许芒就坐了回去。
陈择非紧紧抿着唇,攥着手里的钢笔。手上冒出了青筋。
过了会儿,陈择非声音沙哑道:“许芒,这里是图书馆。”
许芒点点头。
陈择非看着许芒那张带着笑意的脸,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微微低下头,掩住那一丝笑意。
亲吻插曲虽然对两个人都有非凡的意义。
但一个是假正经,一个在等假正经不正经。
所以,接下来,倒没有再发生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情了。
许芒实在是对写卷子没什么想法。
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题目,随便写了几笔后就放下了。
而陈择非则在安静地看着书。
等陈择非将书差不多看了一半的时候,许芒已经睡着了。
她趴在桌面上,长发披洒下来,透着莹莹白金色的淡光。
因为脸压着手臂,所以她的一侧脸蛋不由微微嘟起。比起往常的成熟与妩媚,此刻的许芒才显现出来了几分纯真甜美。
此时已经快中午了,图书馆里的人也变少了。
陈择非转头看着这平日不多见的纯真景象,眼里的温柔之色更浓了。
他放下书。
情不自禁。
或是,早有预谋。
他凑上前,靠近许芒。
就在两人鼻尖几乎相触的时候。
许芒猛然地睁开了她的眼。
她的双眼清澈见底,直直地望进陈择非的眼里。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几秒。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
陈择非他伸出了手。
挡住了许芒的眼。
紧接着,许芒就感到唇上传来轻轻的,微凉的触碰。
她的唇线不由得上勾。
勾勒出甜得令人心醉的弧度。
她没有出声,也没有拉开陈择非的手。
她就这么轻轻地笑着。
而陈择非就这么看着她的笑,嘴角也流露出笑意。
吃过饭后,两人又在图书馆里学习了一下午。
等黄昏悄至的时候,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街上。
就在一处街头,传来纷杂的声音。
眼前是一辆轿车,以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靠着车,女人拉着男人的裤脚,坐在地上哭喊。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你别这样,大街上的,不要拉拉扯扯。”
“真的,我说真的,我不会再烦你了,只要你不要离开我。”
“你理智点好吗?”
听着这样的对话,停驻的路人纷纷低语。
陈择非蹙起眉:“我们绕开这里吧。”
他没去看许芒的脸色。
只听对方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绕过这里后,许芒突然停了脚步,匆匆道:“陈择非,你等一下,我去扔个垃圾。”
说完后,便抽出自己的手,小跑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等了一会儿后,陈择非想走进去看看。
而许芒则小跑着出来了。
她拉住陈择非的手,微笑道:“走吧。”
陈择非点点头。
两人便离开了这里。
而巷子里,路灯灯杆后受到了惊吓的野猫偷偷地探出头。盯着倒在地上的垃圾桶和一地地垃圾,舔了舔嘴巴。即使腹中饥饿,也没有敢伸出爪子。
它尾巴轻轻扫地,跳到了矮墙上,离开了。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有人爱,时光不会慢。
反而,你会觉得变快了。
好像和许芒才在一起不过几天,几小时。
但实际上,高二学期末已悄悄结束了。
期末考试和结业考试更相结束。许芒的成绩也在陈择非的辅导下,慢慢爬升。即使,不甚理想。
“哎,陈择非,你以后想干什么?”
许芒挑眉。
陈择非收拾着手里的东西:“我妈妈想让我当一名教师。”
许芒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陈择非的额头:“没想到你还是个妈宝啊!”
陈择非拂开她的手:“我不是。我只是尊敬她的意见而已。”
许芒撇嘴笑了笑:“是是是。那请问你个人的想法呢?”
陈择非垂眸:“…还不是很清楚。”
许芒看着陈择非,微微一笑:“那就先不管了。你知道吗,最近好多人都在讨论高中毕业后要出去旅游。”
陈择非侧头看向她:“去哪里?”
许芒眯起眼:“啧啧,跟你谈恋爱真省心,完全不用担心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陈择非嘴角轻轻勾起。
许芒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我想去意大利。”
陈择非一愣,随后应道:“好。”
意大利,充满着艺术气息的名字。
似乎什么时候,他也向往过。
“那就说好了,一起去意大利。”许芒微笑。
陈择非点头:“我记得了。”
我记得了,我们要一起去意大利。
刚推开门。
那个本应该蒙上白布的黑色钢琴露出了原来的面目。有一个长头发,穿着白裙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钢琴琴键上,轻轻地抚摸着。
许芒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
“…你为什么回来了?”
女人没有看向许芒,她依旧轻轻地抚摸着琴键:“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可以回来?芒芒,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
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
我是你的妈妈。
许芒扔掉书包,走了过去:“我现在打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去。”
莫薇英猛地站了起来:“是啊!一次一次地送我进地狱!”
许芒站在原地,眼神冷凝:“…你上次跑出来,砸坏了家里不少东西。现在,你又要来破坏你的家了吗?”
莫薇英冷笑:“这是我的家,我当然可以随意破坏!”
她慢慢走到许芒前,言语轻柔又冷漠:“就连你,也是欠了我的。”
你是我生的,当然欠了我。
许芒面容紧绷:“疯子。”
莫薇英轻轻笑了:“芒芒,如果我是疯子,你又是什么?”
许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闭嘴!”
莫薇英带着微笑,摸着自己的长发,转了个圈:“芒芒,你爸爸很快就要来接我们了。”
许芒看着终日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的莫薇英,脸色冷然。
而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低头看去,是陈择非的来电。
她看了一会儿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扔掉手机,上前捉住莫薇英的手。
“我会把你送回地狱的。”
嘴角带笑,语气冰冷。
陈择非站在许芒面前,皱着眉头:“你昨天怎么不接我电话?出事了吗?”
他昨天打了不止一个电话。
很多很多个。
有些被直接挂断,有些是自然结束。
许芒没说话。
她微微侧过头,卷发流淌至胸前,遮住颈部和耳朵。
陈择非上前:“我们……”
许芒推开他:“我还有事。”
陈择非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看着许芒冷若冰霜的神色,狠狠蹙起眉:“你到底在想什么?”
许芒看向他的双眼:“你不是想了解我吗?继续努力下去啊!”
无缘无故的争吵。
这是第二次了。
他看见许芒泛红的眼眶。
止住了所有的话。
静静地站在原地,让许芒擦肩而过。
他不懂许芒。
他不懂现在的她。
为何愤怒,为何难过,为何无措。
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去了解了。
除非,她自己敞开心扉。
而许芒,又是个倔强的笨小孩。
陈择非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许芒,是他遇到的最难的一道题。难在,用心。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嘶——许芒姐打球好凶啊,今天。”齐飒揉着肩膀,倒吸了口凉气,看着场中的许芒带着球快速上篮。
球砰的一声落地。
那微卷的栗色长发被束成了长长的马尾,随着激烈的动作摆动,不似昔日暖阳下的倦懒,而是冲动。
白嫩的肌肤透出运动后的嫣红,她挥手摸了把汗,从额角滑到下巴。有几滴汗从下巴坠落,掉到锁骨里,荡漾出一片水渍。
“虽然凶,但是漂亮啊。”张冲喝了口运动饮料,看着场中的许芒,眯起眼感叹道。
“就是因为漂亮所以你原谅许芒抢了你的三分?”旁边的董少英撇撇嘴。
张冲咳了咳嗽:“我不跟女人斤斤计较。”
听完这句话后,几人低头闷笑。
只有朴复还在场中陪着许芒打,汗从他的长眉眉尾滑落,顺着少年初现分明棱角的脸庞,勾勒出性感的轮廓。
张留白看了眼朴复,然后拉住了又要上场受虐的齐飒:“你坐会儿。”
齐飒愣住了,转头:“啊,为啥?”
张留白挑眉:“你不知道复哥喜欢许芒吗?”
齐飒呆住了。
张留白收回手,扯了扯嘴角:“说你傻也真是抬举你了。”
齐飒看着场中的两人,吞了吞口水。
轻声道:“我说复哥怎么今天比我还赶着被虐,原来是因为爱啊。”
张留白笑了。
齐飒坐了回去,摇摇头:“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提场外男生们的谈话,场内的许芒和朴复则是一番沉默。
可惜这种沉默,并非你知我知。
朴复将球收到手掌里,看着站在对面的许芒,抿了抿唇:“别打了,休息一下吧。”
许芒摇摇头:“你累了就去,我不用。”
说完便想上前拿回朴复手里的球。
朴复蹙起长眉,侧了侧身,避开许芒的动作,冷声道:“许芒,我说够了。”
许芒的手停在半空。
她抬头看向朴复。
对方小麦色的肌肤里包裹着一层骇人的红,汗水如雨下,早已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前襟。但是他的双眼里充满坚毅,坚毅下有藏着几分心疼和暗含的情愫。
在碰上许芒那双澄澈的眼睛时,他略微错开,那几分暗含的情愫似潮水,涌上后又被盖住。
许芒轻声道:“谢谢。”
她声音沙哑,略微轻飘。
但是却让朴复心里重重一顿。朴复微微低下头,道:“不客气。”
他本想说不必见外。
可是,他们又是哪一种内?
能陪她打场球,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就在这时,球场里进了几个不速之客。
一个看起来有些混的领头的高大男生,扫了眼许芒,笑道:“美女,你还缺陪打的不?”
朴复皱起眉头。
许芒转眼:“不。”
领头的高大男生一笑:“别呀,咱们几个兄弟技术也不差,肯定让你过瘾!”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
高大男生身边的几个男生笑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看向许芒。
比起朴复他们。
这几个人身上多了社会气,更加显得不好惹。
朴复将球猛地拍向地面。
“滚。”
高大男生冷笑:“哟,脾气还挺大!这球场你开的不成!”
看见这一幕,张留白几人也走了过来。
许芒拉住准备上前的朴复,对着对面那几个人道:“不想被打就赶紧滚。”
高大男生笑道:“美女,你也挺大口气的啊。告诉你,就你们这些人,我们可不怕。”
“抢球场也不是这个抢法!”齐飒道。
高大男生还想说什么的时候。
许芒拿出手机,晃了晃:“你尽管试试,我们是未成年,你要是动手了,我立刻报警。”
高大男生噎住了。
几人对视了一眼,往后退了几步。
有一个男的皱起眉头,道:“不行就不行,还报警?神经病啊!”
“就是,玩笑都开不起了。”另外一个人附和道。
几人转身欲走。
这时,刚刚那个说神经病的男生被击倒,整个人倒在地上,还有些恍惚的样子。
球在他身后弹跳着,落下。
几人转身。
看见的是站出来的,面色冷凝的许芒。
许芒冷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被打的男生的兄弟们看见这一幕,火从心起。
“卧槽,你打人干什么!”
许芒眉目冷漠:“我最讨厌别人说神经病。”
“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那个高大男生上前,直接动手。
不等许芒还手,她身边的朴复就拦住了那个高大男生的动作,然后将这人翻倒在地。
其他几人上前。
张留白他们也冲上前相挡在许芒身边。
可许芒却干净利落地一个动作一个人,直接打得对方倒地不起。
到最后,张留白报了警,将这几人送到了警察局。
虽然是许芒先动的手,但是朴复也参与了。
因此,朴家的关系顺利地保住了所有动手的人,除了那些混混们。
在警察局门口,许芒跟张留白他们一个个挥手道别。
到最后只剩下朴复和她。
许芒拍了拍朴复的肩膀:“谢谢你。”
朴复转头:“没事。”
许芒收回手:“其实你可以不用帮我的,今天回家要被教训了吧。”
朴复看向许芒,眼眸微暗。
他轻声道:“不。我讨厌别人那样说你。”
这句话犹如清风吹进许芒耳朵里,许芒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朴复已经越过她离开。
她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只是看着少年逆光的背影,微微一笑。
将那句略显生分的谢谢化成了埋藏在心底的,感动。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许芒将书包甩上肩,走出警察局后,便看见了站在对面那条街的陈择非。
对面的少年一脸严肃,看着她,快步走了过来。
少年熟悉的清新香气冲进鼻腔,让许芒不由得眼底一热。
陈择非站在她面前,看着许芒的头顶。
无论来之前打了多少底稿,却还是忍不住那一句。
“你有没有受伤,哪里疼?告诉我。”
不是斥责,而是关心。
透着几分破碎的倔强和无奈。
明明看起来冷漠严肃的神色,却早已被焦急和心疼冲击成碎片,化成怎么也遮不住的紧张。
抬头看着这样的陈择非。
许芒眼眶一红。
她扔下包,上前,犹如树濑一样抱住她的陈择非。
然后撞上少年略薄的藕色菱唇,咬了一口。
她能感受到对方呼吸一紧,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她,生怕她掉下去。
唇线明明想要上扬,却被克制。
她略带哭腔,有些沙哑:“陈择非你他妈真是我的克星!”
明明朴复也保护了她,更袒露出了一颗炽热的心。
陈择非这个假正经。
老是板着面孔,还嘴硬。
那炽热的心,被藏在厚厚的躯壳里。
但为什么。
他这样一句关心,一次皱眉。
却能让她从心底里热起来,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
为什么。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喜欢得快死掉了!
她抓紧陈择非的背。
似乎带着几分泄气般的,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陈择非咬紧牙关,没有透露出半点。
咬完后,她面向陈择非。
陈择非看着她,声音清雅低沉:“咬完了?”
许芒没动。
陈择非侧脸上前,吻住了她。
然后退开。
“...许芒,你也是我的克星。”
无论你咬我,抓我多狠,我也舍不得还你半分。
两人额头相抵,似乎撇开了之前所有的冷硬。
许芒低声道:“…你不生气吗?”
陈择非道:“生气。为什么你那个时候,没有我在你身边?”
许芒笑了:“陈择非你现在情话说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勾了勾唇角。
露出微笑。
轻轻浅浅,干干净净。
“因为我喜欢你。”
“这是你第一次喝酒吗,三好少年?”许芒将手里的啤酒放在陈择非眼前晃来晃去。
陈择非夺走许芒手里的啤酒瓶,皱起眉头:“你别喝太多了。”
许芒咧嘴一笑,半个身子靠在陈择非身上。
她笑道:“陈同学,你觉不觉得这种半夜一两点的老巷子很美啊。”
陈择非抬头环视了一下这昏暗幽深的巷口拐角,嘴角轻勾。只有她才觉得美吧。
跟恐怖片里的布景似的。
却带着爱情片的盲目。
许芒看着雾蒙蒙的天,轻轻地哼起了歌。
“啦,啦啦……”
陈择非静静听着。
“好听吗?”许芒见陈择非听得认真,笑着问了句。
陈择非点头:“好听。”
“嘻嘻,这是陈择非和许芒之歌。我自创的!你许姐真是帅气得不行。”许芒笑着用胳膊怼了一下陈择非。
陈择非无奈地笑了,笑容清亮柔和。
“真帅气。”
许芒挑了挑眉,又哼了一遍。
陈择非仔细听着。
“之后等空了,我就拿钢琴谱下来,录着。你说怎么样?”许芒微笑。
陈择非看着许芒的侧脸,眼眸微垂,不尽温柔:“好。”
陈择非和许芒之歌。
现在只是简简单单的无字歌。
数年之后。
却是让人心碎的一张谱子。
谁让他,用了一生去记那半段曲子呢。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医院很抱歉这次的失误…但是,许小姐,您母亲的情况您也清楚。我建议……”
医生拿着手里的病历本,对着许芒不停地推脱责任,并且说服她接受之前便提出的强制镇定计划。
许芒一脸冷漠地看着玻璃窗对面的,坐在床上看书的莫薇英。
“我不是她的监护人,我是她的被监护人。”
许芒冷笑道。
医生被这话一噎,皱了皱眉。
突然,玻璃窗另一边的莫薇英站了起来,对着外面的许芒笑了。
许芒脸色冷凝。
莫薇英轻轻上前,手放在窗上,声音被玻璃隔绝,只剩下冷漠的口型。
“小疯子。”
医生皱起眉头,看向许芒。
许芒脸色不变。
她只是伸出手,简简单单地敲了一下玻璃。
然后莫薇英便睁大了双眼,疯狂地对她怒喝。
外面的护士连忙冲进去,按压住她的手脚。
医生叹了口气,对着许芒道:“许小姐,您最近……”
“我很好。”许芒淡淡道。
医生抿了抿唇:“赵博士来过,留有口信。”
许芒转身:“麻烦您管好您的病人,不是病人家属。”
医生看着许芒离开,摇了摇头。
“可你也不只是病人家属啊……”
“最近感觉怎么样,你有很久没来找我了。”穿着杏色套裙的赵怡对着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的许芒微笑问道。
许芒垂下眼眸:“不错。”
赵怡摇摇头:“孩子,你知道你是骗不了我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助手成了莫薇英的医生。”许芒冷笑。
赵怡摆摆手:“请你不要对我有这样的攻击性。我只是问候了他一下,并且问了问你的近况。毕竟你要清楚,你的病理发展我是需要记录的。”
许芒看着她,没说话。
赵怡继续道:“告诉我,你最近怎么样。”
如果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人们会轻轻笑着说句很好,带过。
而许芒不行。
她低头。
脑海里闪过那温暖夕阳下的场景——倒在地上的垃圾桶,变了形的垃圾袋,以及被吓住的猫。
还有,手里残破的玻璃酒杯,和莫薇英抱着自己手臂的得意大笑,笑得那样开心,一点不介意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裙。
最后。
是陈择非陌生不解的眼,带着几分烦躁,几分无奈。
“我很好。”
许芒轻声道。
声音很轻。
赵怡垂下眼眸,摇了摇头:“你……”
许芒看向她:“我已经自我控制地很好了,你怕什么?”
赵怡微笑:“你可以告诉我的,别孩子气好吗?你的冲动和刺激性,是你和莫女士最大的不同。”
许芒摇头:“不。还有很多不同。”
“可是你的病加重了。”赵怡道。
许芒呼吸一滞。
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心理问题却越来越严重,精神也越来越敏感。长期冲动型暴躁让她频繁头疼,呼吸急促,心脏负累。
而她断了药。
据赵怡保守估计,在30岁左右,她会彻底爆发,成为一个疯子。
不是精神病,是疯子。
许芒抬头看向赵怡:“我现在很烦。”
赵怡一愣。
许芒站起来,对着赵怡道:“你放心,我现在只是很烦而已。”
并不想伤害你。
赵怡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许芒离开。
家族遗传性狂躁症。
潜伏型。
这是小时候的诊断。
再过了一会儿后。
便是进行时了。
归功于莫薇英长期的刺激,许芒被迫打开了病的开口。
不正常。是许芒之前的认知。
但现在。
又是什么呢。
许芒将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沿着街道走。
遗传性。
这代表着她会生一个天生带着不正常的孩子。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错。
比起莫薇英,她绝对会当一个合格的妈妈。
可是,她不忍心。
让她的孩子活在她的阴影下。
嘴里叼着的烟快烧完了。
许芒眯了眯眼,想要撩开眼前飞舞的发丝。
突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
她低头一看,是陈择非。
几乎是条件反射。
她立刻掐掉了烟,吐了口气。接通电话。
“你在哪里?”
“我?我在平安街。”
“哦。你现在有空来一趟明芳街的玉河茶馆吗?”
“啊,可以啊,你等着我啊。”
“好,我等你。你慢慢来,别急。”
许芒挂掉了电话。
她呆呆地看着手机,有些迷茫地站在路口。
然后她想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将手机揣回口袋,慢慢地向明芳街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
陈择非。
十几分钟后,她就看见了在玉河茶馆前一条街的陈择非。
对方站在街边,白衬衣牛仔裤。发丝飞舞,脖颈微仰。肌肤白皙,气质清浅。点墨眼,含着冰雪的融水,亮亮的,又凉凉的。
让许芒不由得喉咙一紧。
赶紧抖了抖身子,怕对方会察觉她的一身烟味。
还有一身晦气。
一身迷茫。一身,暗。
她走过去,陈择非走前来。
许芒看着陈择非对她说话,上前拂了拂她耳边的话。
但她像是聋了一样,什么也听不到。
然后,她就静静地跟着陈择非往玉河茶馆走。
再快走到门前的时候,她抬头往里看。
靠门边窗外坐着一对中年夫妻。
两人说说笑笑,脸上都带着岁月磨砺出来的温柔。那位妻子感觉到了许芒的目光,抬起头,对着他们微笑点头。
那双眸子和陈择非如出一辙,一样的清亮。
瞬间。
许芒大脑一片空白。
耳朵又像是通了。
“我妈和我爸…回来,你在附近,所以……”
她站在原地。
看着陈择非往前走。
又看那双熟悉且陌生的眸子,和脸。笑意温柔,满含期待。
她不由得发抖。
往后退了一步,两步。
三步。
然后。
她转身,迈开腿,往前跑。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找不到,突然之间,她就这么消失了。
找不到,她能去哪里?她为什么跑走了?
陈择非双眉紧锁,手里紧握着手机。
他找了很久很久。
白色衬衫已经微微沾上汗水的痕迹,清冽双眸里的温暖夕阳也成了炽热的影子,在追赶他。
“砰——”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后背。
他转身。
是一张熟悉的脸。
刘学。
陈择非眼眸微冷。
刘学带着几个人向他走来,表情不善:“小子,你知道那个许芒在哪里吗?”
陈择非没说话。
刘学冷笑:“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说出来。现在可没有小姑娘帮你出头了。”
刘学说完后,他身后的高大男生们便笑了起来。
很显然。
因为上次许芒的出头,给他们造成了陈择非柔弱无力的草包模样的印象。
陈择非依旧没说话。
刘学挑眉,上前一步:“臭小子,我警告你,你还是快点说,不要惹我生气!”
陈择非微微扬起下巴。
他略微比刘学高,仰头向下看的时候,自带一种高傲的气质,让刘学不由得心头一紧。
逆光的男子,天鹅颈的曲线优美流畅。
“你们找她做什么?”
声线清冷,音调低沉。
刘学笑了:“找她做什么?小子,这么天真的问题你是怎么说出来的?她上次让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觉得我们会放过她吗?”
后面几个男生笑了。
刘学拍了拍手,大声道:“听说她还是弹钢琴的,啧啧,以后怕是不行喽。”
说完后,他还做了一个弹钢琴的动作。
嬉笑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双清冽眸子暗下。
暗到深沉,不辩颜色。
突然,只听一声闷响。
刘学被踹了出去。
倒在了后面男生的身上。
白衣服上印着黑色的脚印。
众人愣了,明显不敢相信对方的动作。
陈择非。
菁华高才,全市第一。
老师口中的优等生,报纸上面的天才少年。
谁能想到,他会打架?
“卧槽!”刘学捂着肚子,怒骂了一声。
“挖槽,你小子想干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旁边的一个高大男生满脸怒容,走上前,想要拽住陈择非的衣领。
却反被陈择非抓住,对方膝盖一提,便重重地撞向了他的胸腹。受到这样撞击的男生不由得瞳孔睁大,发出几声闷闷地痛呼。
紧接着,他就被拽住了衣领。因为胸腹的剧痛,让他浑身上下颤抖,再与那双眸子相视时,却汗毛乍起。
黑白分明的眸子本该清冽非常,但此时却铺满了沉沉的暗色,如同被夜幕压迫的黄昏,失去了所有耀眼的色彩。
明明脸色平静冷然,可仅从那双眼眸,他就能知道陈择非此刻有多愤怒。
衣领被拽得死紧,他却不敢呼吸过重。
然后,他听见了陈择非的声音。
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不准动我女朋友。”
说完后,衣领微松。
他就被推到了后面去。
在场的那些本趾高气扬的七高男生们都吓傻了。
看着陈择非,不敢动弹。
比起上次许芒的流里流气的霸道,陈择非这种侵染的高傲冷漠更让他们畏惧和害怕。
他眼眸微垂,冷冷地看了眼刘学。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脚步慢而重。
留下一片阴沉的静。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陈择非慢慢地走着。
转过这个拐角。
这是他第三次转过这个拐角了。
他们的拐角。
他们在这个拐角,望过夜晚的天。
他在这个拐角,第一次认识到了许芒。
一个长得漂亮的女流氓。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笑。
本不想转头看拐角处的乐器店,知道定然是没有她的身影。
可是,他忍不住。
这一转头,却让他下一秒愣在原地。
是纤细却笔直的背影。
坐在榻上,对着那台黑色的钢琴。
三分侧面,七分背影。
他见她将双手搭在白色琴键上,指头如点玉生辉,骨线流畅优美。
然后,轻轻按下第一个键。
随着第一个键,高高低低,黑黑白白。流畅而出,浸透人心。
是重而清的开始,是浅而缓的过度。自然美好,清新透彻。淡淡的甜美与忧伤,像是天使的眼泪坠落到了人心里一般,美得让人不想擦去。但是那份隐约的伤感与疼痛,夹杂着遗憾。
卡农。
一首伤感的告白情书。
等最后几个音落下。
她轻轻按在琴键上,留下余音缓缓。
拐角这,停了一地的鸽子。
它们围在乐器店门口,隐隐发出咕咕的声音。雪白的翅膀,黑色的钢琴,和优美的音乐。
就像是童话,童话里的童话。
手从钢琴上移下,她那头棕栗色的长卷发因着淡淡的阳光透射出金辉,微微晃动着。她轻轻侧过身,转头。
发丝晃动,肤色白皙。
她转过身来,望着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复美艳,难有妩媚,不夹轻浮,没有戏谑。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笑,满满当当的天真自然。
眼眸如新月,稍弯已动人。
陈择非被这样的纯粹的美震撼了。
他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卡农,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许芒。
许芒的芒,是光芒的芒。
她对着他笑,向他招手。
他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乐器店。
坐在了榻上。
“《帕卡贝尔的卡农变奏曲》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陈择非,我知道你喜欢钢琴,你要不要弹一弹?”
“弹给我听?”
陈择非看着眼前的钢琴,手指微僵。
喜欢钢琴。
是的,年幼的时候,他很喜欢这架黑色的庞然大物。
他早夭的哥哥便是他小时候一起去上钢琴课的同伴。可自从哥哥去世,他便再也没有弹过钢琴。
从小到大,每一次路过这个拐角,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上前一步。
在他初次放弃钢琴的时候,他的老师,他的父母都来找他说过话。
不想让他掩盖他的天赋。
可是,陈择非却不愿意。
因为和他一起弹钢琴的哥哥走了。
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陈择非那傲人的音乐天赋。
“也许会很难听。”
“没关系。”
“我快忘完了。”
“我知道。”
对话完后。
他将手搭在了琴键上。
磕磕绊绊的开始。他一刻不离地看着琴谱。
等到一曲毕后,身边的许芒笑了。
“陈择非,这是我听过最难听的卡农。”
陈择非也笑了。
“我教你吧,弹钢琴。”
她轻声道。
陈择非慢慢点头。
“你好好学,以后弹给我听。”
“好。”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整一个暑假。
除了补课,陈择非便是在和许芒一起弹钢琴。
只是这一次,许芒第一次失约了。
他坐在钢琴上,一个人慢慢地弹着,努力忽略心头涌上的不安。
而许芒此时,正站在一栋别墅门口。
里面出来一个老人,将许芒领了进去。
她站在光亮的大厅里,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面带烦躁的男人。
“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脸色十分难看。
许芒冷然地看着他:“她快死了,胃癌晚期。”
“她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会得胃癌?”男人眼眸一滞,随后淡淡道。
许芒看着他:“把安眠药当饭吃,动不动就绝食,为了见你不断催吐……怎么不会死?”
男人皱起眉头:“...我们已经离婚了。”
许芒冷笑:“对啊,谁不清楚。”
男人怒视着许芒:“我不会去见她的!”
天知道一个疯子有多可怕。
他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莫薇英当年给他造成的伤害让他至始至终无法忘怀。
“她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什么力气也没有,不会伤害你的。”许芒放低了声音。
这样缓和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请求。
让旁边站着的老管家不由得一愣,看了眼许芒。
男人抬起头,看着许芒:“你要多少钱我都同意,只是我不回去见她的。你放弃吧。”
说完,他便摆摆手,示意老管家将许芒请出去。
许芒推开老管家,看着男人。
她声音低沉:“我见证过你们的爱情故事,你难道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男人听见这话,笑了,笑得悲凉又嘲讽。
“谁会爱一个疯子!”
他的声音凄厉。
狠狠地撞进许芒的心。
许芒手指微颤,往后退了一步。
不等老管家的触碰,她便逃离了这里。
老管家叹了口气。
转身看向男人。
对方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明明是父女,却像是仇人。
明明是爱人,却像是噩梦。
“他来了吗?”
“……”
“许芒!他,他来了吗?”
“……”
“别拦着他,我要见他!”
“你都快死了,闭嘴吧。”
“许芒,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母亲说话!你个小疯子!”
“是啊,大疯子,快闭嘴吧。”
最后一句话完后,安静了。
许芒抬头。
却看见了莫薇英眼角的那滴眼泪。
她哭了,第一次安安静静地哭了。
“芒芒,妈妈想他。想见他。”
“我,我快死了……”
是啊,她瘦骨嶙峋地躺在床上。已经再没有一丝力气跟她争吵,再也不能拿起东西向她砸来,连骂她是小疯子的力气也十分微弱。
看见这样气息奄奄的她,许芒气从心头起。
她猛地站起来,对着莫薇英道。
“他不会来见你的!你是个疯子啊!他不爱疯子!他恨你,他厌恶你,巴不得你赶紧去死,你不知道吗?!”
她脸色通红。
浑身颤抖。
莫薇英浑身一抖。
紧接着,就听见机器的尖锐叫声。
医生和护士门猛地冲了进来,许芒被推开。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人们。
看着那条绿色的线越来越平。
她跪在地上。
有血从莫薇英的口里流了出来。
然后了雪白的床单,流到了地上。
她看着这片殷红越来越大,笑容也越来越大。
笑得无比灿烂。
众人被这痛快的笑声惊到了。
他们转头看向许芒。
许芒笑得无比开怀。
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她笑着看着自己的母亲离世,没有悲伤。
“她死了…”
“因为他不爱一个疯子。”
那,我呢。
许芒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待医生开口,她便跑了。
一直跑。
跑出医院。
跑出街道。
跑到乐器店门口。
她停了下来。
急促地呼吸着。
她看着他的少年,在弹钢琴。
弹的是卡农。很好听的卡农。
她猛地一惊。
她的少年已经能够将这首卡农弹得这样的好了。
她上前,站在玻璃窗前。
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候,她哭了。
无声地哭着。
十天后。
许芒站在原地,看着莫薇英的尸体被推进去火化。
身边站着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对方一身黑色西服,表情冷漠。
“不敢见活人,却不怕死人。”许芒轻声笑了。
男人脸色微僵。
“怎么,不怕她的鬼魂缠上你吗?”许芒道。
男人眉头紧锁:“许芒,别说了。”
许芒摇摇头:“不,你才是。”
她转身对着男人笑了一下:“别忘了,我也是个疯子。”
男人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攥紧了手,匆匆离去。
将许芒留在原地,将莫薇英留在原地。
许芒看着他的背影。
恍然想起了那时他抱她在怀里,听着莫薇英弹钢琴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疯子不疯,爱人也还在。
现在,疯子死了,爱人无爱。
许芒看着莫薇英的火炉。
我是你路上最后一个过客
从火化室出来,许芒便看见了那个男人。
坐在车上,开着车窗,有着冷硬的侧脸曲线。
许芒走上前。
“没有遗言,不要补偿,走吧。”许芒冷笑道。
男人紧绷的脸颊透露出了他的愤怒情绪。他紧紧地抿着唇,缓了会儿后开口道:“许芒,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许芒没说话。
男人攥紧了手,道:“当年,她发病,拿着刀往我身上捅,一共三刀,我留了很多血,要死不活地躺在那,听她说爱我。”
他语气在颤抖。
许芒还是没说话。
男人吸了口气:“许芒,谁会爱一个疯子?”
许芒眼眸微垂:“...只是你太胆怯。”
男人笑了,他手捂住了眼:“不。当年,她毁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吗?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还是对她留有感情,我本以为,我本以为我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了。但是,她的死亡有扯开了我的伤疤。”
“芒芒,这种感觉,生不如死。”
她毁了我,我恨她且爱她。
一辈子,活在噩梦里。
许芒猛地抬起头,看着男人。
她攥紧了手。
身上起了冷汗。
噩梦。
她会不会也将成为陈择非的噩梦?
到最后,他提到自己的时候,也如这个男人一样,包含悔恨,包含痛楚。
许芒咬着牙。
看着那辆车远去。自己站得笔直,微微扬起头,任风卷起她的发。
许芒坐在学校边上的栏杆。
叼着一根棒棒糖,手上拎着一个大喇叭。
栏杆很高。她坐得很潇洒。
这个时候的校园,只有准高三在补课。
但人还是不少,所以,当一个人发现了‘大名鼎鼎’的许芒时,很快便引起了轰动。
逃课逃了这么久的坏学生,突然出现在了学校的栏杆上。
着实是个大新闻。
安安静静的一班高等生们本还在认真学习,却也被嘈杂的声音吸走了注意力。
“许芒?许芒是谁?”
“哦哦哦,那个放在红榜旁边黑榜的坏学生之一。我上次见她证件照看着很好看,就记住了。”
“艺术特长生?”
“哎!陈择非你去哪儿!”
一声惊呼又拉走了众人的注意力。
只见陈择非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跑向外面。
一班的学生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他们冷静自持的班长,学生会会长,竟然也能跑得这般匆忙。像是去追赶什么他奢求的东西一样。
陈择非快速地跑到了操场上。
他抬头,看见他的女孩坐在栏杆上,长发随风摇摆,一只吊在半空中的腿也不停地晃着。流里流气。
女流氓。
陈择非勾唇一笑。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前。
周围已经站着了不少同学,而且越来越多。
许芒看见了陈择非后便转身,举起了她的大喇叭。
然后帅气地将手中的棒棒糖扔进了下方的垃圾桶里。
她举着大喇叭,面向陈择非,眯起眼笑。
“高二一班陈择非,我,高二十二班许芒,看上你了!”
“我发自内心的,看上你这个木头了!”
“你,是我许芒的!”
三句话,说完后,许芒笑得无比灿烂。
人群发来偌大的起哄声还有不少口哨声。
像是礼炮一样,为她的壮举喝彩。
陈择非看着许芒,也笑了。
不是淡淡的浅浅的,而是灿烂的。
他没说话,就只是看着许芒笑。
这时候,教导主任带着几个老师跑了过来。
“干什么呢!许芒,你给我下来!”
“都回去上课,这干什么呢!”
“快回去!”
看见了教导主任后。
许芒扔掉了大喇叭,然后利落翻身,沿着栏杆跳到了学校外面。
她隔着高高的黑色栏杆,看在里面的陈择非。
陈择非隔着高高的黑色栏杆,看在外面的许芒。
然后,许芒扬起笑容,对他眨了眨眼。
转身离开。
陈择非看着许芒的背影,不由得向前走。
可是,最终也是被黑色的栏杆拦住了脚步。
隔着栏杆,他看着许芒走远。
没想到,这一走,便是永别。
从今天这个时刻开始到他离开人世,许芒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她失踪了。
在一场轰轰烈烈的告白之后,走得不留一点痕迹。
过客番外——他是个谜(一)
中午,眉海市,傅英中学内传来音乐声。
又是广播时间。
沈奈薇站在广播室门口,手里抱着一本乐谱,不停地跺着脚,想要平息自己不断跳动的紧张情绪。
“薇薇别紧张,没事的。我听过你弹钢琴,可好听了。”旁边的王沫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说道。
“唉,可是,可是我没怎么练过呀,都是小时候才学的。”沈奈薇叹道。
“…算了,你都答应思思了。不然思思的广播节目可就办不下去了了。”王沫道。
为了丰富高三枯燥的学习生活,傅英中学的广播部部长陈思思特意在今年开办了一个节目,从今后每周三的广播都会是音乐鉴赏栏目,毕竟谁也不愿意天天听什么发展什么更好的未来的心灵鸡汤。
广播室的门打开了,陈思思一把拉住沈奈薇:“薇薇,来。”
沈奈薇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广播室很大。这里的那架黑色钢琴,还是前几届留下来的。
沈奈薇坐在椅子上,将乐谱打开。
外面的阳光照射在纸上,闪出一排黑色美丽的字。
“薇薇,加油!”陈思思对着沈奈薇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沈奈薇点点头。
陈思思后面的几个部员也是满怀期待地看向沈奈薇。
毕竟作为全校第一,也是高三最美微笑评选获得人的沈奈薇,自身便代表着优秀与卓越,令人向往。
手轻轻搭在琴键上。
第一个音流出。
看着那双手如蝴蝶般在琴键上飞舞。
陈思思不由得抱紧了手臂,深吸口气。
她们家薇薇果然是真女神。
但是,这首曲子正快进入那段耳熟能详的旋律的时候,广播室的门被踢开了。老旧的把手掉落在地上。
一个黑色的身影冲了进来。
“砰——”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狠狠地按在了琴键上。
发出了巨响。
众人惊呆了。
沈奈薇惊愕地抬头,只看见了黑色的口罩。来人穿着黑色的连帽衫,除了天蓝色的长裤表明了他是傅英中学的学生之外,其余没有任何地方符合傅英的标准。
“我,你,你谁啊!”陈思思大喊道。
外面传来喧哗声。
很明显,引起了全校的注意。
那个人没说话。
他将沈奈薇的手拂开,关上了钢琴,并且把架子上的乐谱抽走。转身,离开。
陈思思赶忙上前抱住沈奈薇。
“薇薇,你没事儿吧。”陈思思一脸焦急。
沈奈薇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人谁啊?”
“穿成那样…九班的吧…”
“啧,九班的不仅是傻子还是疯子吗?”
“赶紧去找老师啊,那疯子把门还撞坏了。”
突然,又有两个人走进了广播室。
他们穿着傅英的校服外套,里面却搭着的不是傅英的夏季校服。而是自己的衣服。
其中一个穿着橙色上衣,长相阳光的少年看向里面,大喊道:“没事儿吧。”
陈思思站起来:“你谁啊!”
这个少年,即是张明乐插着兜,瞟了眼沈奈薇:“没事儿就行了。”
陈思思挑眉,插着腰:“哎!你谁啊!你是不是傅英的学生啊?你是不是跟刚刚那个疯子是一伙的?!”
张明乐冷笑:“你管得着吗你?”
说完,他们两人转身就要走。
这时,沈奈薇突然站了起来:“等等!”
张明乐停下脚步,转身。
沈奈薇攥紧了手,轻声道:“可,可以把琴谱还给我吗?”
那本琴谱是她小时候后学钢琴用的,上面还有钢琴老师离开前的祝福语。
她不想失去这样宝贵的东西。
张明乐皱了皱眉。
旁边的梁艺拍了他一下,然后对着沈奈薇道:“好。会还你的。”
说完后,还有点懵的张明乐就被梁艺拉走了。
陈思思气得跳脚,转身开始安慰受惊的沈奈薇。
沈奈薇微笑着应和着,转头看了眼被合上的钢琴。
想起了那只堪称漂亮的手,还有口罩也盖不住的流畅的下颌线。
黑色。
代表着神秘。
“这曲子太造孽了。”张明乐看着手上皱巴巴的琴谱,小声说了一句。
梁艺赶紧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这时,有人从围栏栏杆上跳下来。
黑色外套,蓝色长裤。明明看起来很丑的装扮,却因为是他穿着,反而透出了帅气的味道。
他带着黑色口罩,帽子遮住了他一半眼睛。
“非哥,今晚上还去打拳吗?”张明乐讨好地笑道。
他摇了摇头。
梁艺道:“非哥,今天广播室……”
他看向梁艺。
梁艺一噎,没继续往下说。
张明乐叹了口气:“今天李老贼不在学校,明天应该就要叫我们去他办公室忏悔了。”
梁艺笑了:“那今晚晚上不玩嗨一点?”
张明乐嘻嘻笑着,捶了他一拳:“小子挺有主意的。”
然后两个人一起看向站着的人。
对方直接打算转身走人。
而这时。
有一个人跑了过来。
高马尾,标准的校服。白皙的皮肤,一双又大又漂亮的杏仁眼。望过来的时候,里面是满满的清澈与干净。
因为是跑着来的,所以她有些气喘。
“那,那个……”
沈奈薇喘着气。
她是无意间看到他们的。
她正在上体育课时,和同学一起打排球。排球飞了出去后,她去捡,便看见了装修的三教的小树林围栏边的这几人。
“哟,这不是广播室弹钢琴的那个……”张明乐笑道,指着沈奈薇。不等他说完,后面的梁艺就踹了他一脚。
“你!”张明乐咬牙转头。
梁艺看了眼沈奈薇,微微一笑:“你是来找琴谱的吗?”
沈奈薇点点头。
“不好意思,不在我们这里。”梁艺道。
张明乐赶紧把乐谱揉成一团,扔到后面去了。
他背着手做的动作,所以沈奈薇并没有看到。
沈奈薇攥紧了手:“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请你们还给我!”
她语气变得坚决了起来。
梁艺微笑摇头:“可是并不在我们这里。”
“是不是你们拿的,琴谱是他……”她正想指向那个黑色的人时,却被对方那周身透出来的冷漠吓了一跳。
剩下的话,怎么也不敢说了。
沈奈薇愣住的时候。
梁艺便扯着张明乐要走。
看着三人要离开。
沈奈薇回过神来,急切道:“这是我很珍贵的回忆的见证,请你还给我可以吗?!如果你也有珍贵的东西,一定也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你……”
不等她说完。
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转过身,微微扬起头。沈奈薇看见了他的眼。
漆黑幽深,犹如没有星星的夜幕,让人心发慌害怕。
他看着沈奈薇。
沈奈薇咬牙上前一步:“你可以还给我吗?”
沈奈薇努力抑制住自己害怕的情绪。
然后感觉一片黑影照在了脸上,她不由得闭上眼。
张明乐把找到的揉成一团的琴谱交给了他。
对方将琴谱展开,递向沈奈薇。
沈奈薇偷偷睁开眼,发现这片黑影是自己的琴谱,不由得喜上眉梢,伸手接过。
眼睛划过那只捏着琴谱的另外一只手。
修长的骨线,细腻的肌理雪白的肤色,骨节分明且线条流畅,透着股静谧的优美感。恍如艺术宫的大理石作品。
好漂亮。
真适合弹钢琴。
她不由得内心感叹道。
而这样的欣赏维持了不到两秒。
对方松手离开。
梁艺他们也赶紧跟上,只剩下沈奈薇一个人在原地发神。
“薇薇,薇薇?你在发呆吗?”
手机传来好友的呼叫。
沈奈薇回过神来,愣愣地喊了一声:“啊?!”
莫芳远道:“好不容易给你打次电话联络一下友情,你竟然给我发呆?”
沈奈薇赶紧道:“不是,不是,我在想事情。”
莫芳远道:“什么事情?难不成是在思春啊!”
沈奈薇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看着手机:“什么啊!你不要乱,乱说话!”
莫芳远一听,立刻精神了:“不不不,我感觉有鬼,你快实话实说。”
沈奈薇小声道:“明明你人不在这里,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莫芳远得意一笑:“那当然,我第二个家不就在你心里吗?”
沈奈薇打了个哆嗦:“停!”
“快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
然后她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莫芳远。
莫芳远听完不由得叹了口气。
沈奈薇皱起眉头:“你叹什么气啊?”
莫芳远道:“啧啧啧,你完了。你竟然觉得他很神秘。”
沈奈薇不懂。
莫芳远道:“按着言情小说的路线看,这就是爱情的萌芽啊!”
沈奈薇脸一下子红了。
她匆忙抬头,看见了镜子里红着脸的自己,呆住不动了。
莫芳远接着道:“从小到大,明明你胆子最小,却总是喜欢往鬼屋跑。明明听大人讲话很无聊,你却总是喜欢搬个小板凳听他们回忆往事。”
“你就是个会被神秘事物吸引的人。”
“啧啧啧,你完了。”
沈奈薇不由得捧着自己的脸。
“你别说了。”
莫芳远大笑。
沈奈薇闭上眼睛。
心里却涌起一股未知的酸甜。
夜幕那么黑。
谁不想为他挂上几颗星星呢?
过客番外——他是个谜(二)
“很好。我不过几天不在学校,你们就能肆意妄为了啊!”李主任背着手,气冲冲地对站在他面前的三个男生呵斥着。
沈奈薇站在一边,偷偷看向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
他低着头,没说话。
帽子边沿有些长,挡住了他的脸。
“破坏学校的基础设施!是要停课一月的!你们这么不想考大学了是吗?”李主任狠狠地说道。
这几个学生虽然是九班的,但毕竟也是他们傅英的学生。
李主任皱着眉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他。
“陈择非,你说,你要不要停课?”
沈奈薇转头看向他。
陈择非……
他低着的头慢慢抬起。
帽檐微微向后,露出了一条干净利落的脸部曲线。眉骨高耸,鼻梁挺立,分明却不锐利。顺着光线,你能发觉他的皮肤透着股病态的苍白,除却微红的唇色,似乎没有鲜艳的颜色了。
被惊艳了一番的沈奈薇睁大了眼。
“可以。”
冷淡透彻,轻轻浅浅。
就像是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沈奈薇不由得悄悄吸了口气。
这要是给思思看见,保准什么气都消了。
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只是,太缺乏生气了。
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会颓废成这样?
而且,他好像很不喜欢那首曲子?难不成自己弹得太难听了?
沈奈薇百般地猜测着那次突然的惊吓的原因。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毕业了啊!”李主任皱着眉头,痛心疾首道。
陈择非没说话,眼眸微垂。
“唉!”李主任狠狠叹了口气。
“你们每个人,从现在开始,打扫三个月的教师厕所,无论是哪个教学楼的,都要!”
最后,李主任也只是给了劳动惩罚,没有给予停课处理。
走出教导主任办公室后。
沈奈薇跟在陈择非身后。
张明乐首先感觉到了不对,转过身。
“嘿,你们一班教室在那边,你跟着我们干嘛?”
沈奈薇脸一红:“不,不是,我……”
“沈同学,还有别的乐谱在这里吗?”梁艺微微笑道。
沈奈薇脸更红了:“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个问题,想,想问陈同学……”
陈同学。
天哪,说出来也让人好紧张。
她抬头看着陈择非的背影,紧张道:“陈同学,你上次盖上钢琴,拿走琴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弹得不好听?”
张明乐皱起了眉头。
一片冷寂。
陈择非没说话。
他直接走了。
沈奈薇看着陈择非的背影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冷漠地对待过。
梁艺脸色复杂地看着愣住的沈奈薇,道:“沈同学还是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你还是回去好好学习吧。”
张明乐摇摇头:“就是。管你好不好听,反正非哥就不喜欢……”
不等张明乐说完,梁艺就踩了他一脚,扯着他走了。
沈奈薇疑惑地皱起眉头,还想问什么的时候,他们也走远了。
只留下沈奈薇一个人站在原地。
又尴尬,又疑惑,还有点沮丧。
虽然走廊事件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去注意他。
他很少摘下口罩,基本不会扯下帽子。
永远都是那身黑色的连帽衫,只是有时候牌子会不一样。
永远都只有张明乐和梁艺在他身边。
不多几次路过他们班的时候,他总是在睡觉。
孤独。
冷漠。
拒人千里之外。
一团迷一样的人。
沈奈薇嘟起了嘴。
今天早上,她在食堂的自动贩卖机那里碰见了他。
她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
对方看都没看她,拿了东西就走。
沈奈薇那时都快气炸了。
但也只能怪自己沉不住气。
融化一块冰?她又不是暖炉。
到了下午,是全校纪律大检查。
他不在班上。
她有些焦急,问了下梁艺。梁艺说,他有可能在天台。
她跑到天台上。
看见那个少年坐在天台栏杆边上,帽子扯了下来,露出了黑色的头发。
那张俊美的脸被一层薄雾隔着,越发朦胧,更显缥缈。
风吹起他的头发,却吹不散那股烟雾缭绕的糜烂与颓废。
废弃老旧的天台,沉闷不语的少年。
沈奈薇心里狠狠一抽。
她跑步上前。
“陈择非,你在干什么?”
对方夹着烟的手一顿,第一次转过头看向了她。
眼眸幽深冰冷。
让沈奈薇一颤。
但她还是坚持道:“你现在才十几岁,你就开始抽烟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而且今天全校大检查,你还逃课来抽烟。你明明……”
对方似乎感到厌烦。
转过了头,没有说话。
沈奈薇更生气了。
她走上去,想要拿走他手里的烟。
而对方却散开了。
沈奈薇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没站稳,摔倒了地上。
陈择非低头看着沈奈薇。
手微微一颤。
那些话。
这个场景。
很熟悉。
沈奈薇咬着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
“你,你真是太过分了。”
陈择非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奈薇。
沈奈薇被这样的注视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了?”
“...其实我也没受伤,你不用自责…”
沈奈薇脸微微红了,小声说道。
但她却发现。
那冷凝般的注视里,带着一种隐秘的伤痛。
她看见少年夜幕般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流光。
这让她,无比惊讶。
可少年没有给她提问的机会。
他将烟掐灭了,离开了这里。
沈奈薇转头看着陈择非。
轻轻咬住了唇。
在这时,她突然感受到了那种冷寂下的悲痛。
让她动容。
“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嗯,是有点。”
“对啊。陈择非今天还在天台上抽烟……”
“嗯嗯,嘶,哎,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嗯?”
“等等,你让我想想。”
“你想什么呢?”
“我总觉得,陈择非这个名字很耳熟。”
“哈?”
“嗯嗯,我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一样…要不,哎哟卧槽,那时老班走过来了吗?啊啊啊不说了不说了。”
“好吧,拜拜…”
“嘟——”
手机那边传来刺耳的长鸣。
沈奈薇叹了口气,结束了与莫芳远每几天一次吐槽陈择非的通话。
耳熟?
难不成他还是什么上了报纸的人物不成?
唉,陈择非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过客番外——他是个谜(三)
经历了天台事件后。
沈奈薇对陈择非更好奇了。
也,更花痴了。
不由自主地。
她唾弃过自己。
但是也无妨消掉自己那股莫名的冲动。
可是自己,与他实际上也没什么交集。
她偷偷地躲在陈思思背后,一边听陈思思和九班班长的谈话,一边看向里面的陈择非。
今天,他没趴在桌子上睡觉耶。
她轻轻一笑。
却突然看见那双漂亮的手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痕。
这,是怎么了?
她不由得走了进去,站在陈择非桌边。
“你手怎么了?”
九班的人看见这幕后,全部张大了嘴。
沈奈薇啊!
一班沈奈薇竟然来了?
来,来找那个怪人?
天啊!
现场突然静了下来。
众人看向陈择非,期待着他的回应。
陈择非却是看都没看向沈奈薇。
沈奈薇咬牙:“明明是弹钢琴的手,却这么不珍惜自己……”
弹钢琴的手。
陈择非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沈奈薇。
“闭嘴。”
他第一次对她开口说话。
却是这样冰冷的两个字。
沈奈薇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红了眼眶。
“咳咳,沈同学,这块上课了,你要不先回去吧。”张明乐上前,拉了一把沈奈薇。
梁艺暗暗地叹了口气。
沈奈薇挥开张明乐的手。
看着陈择非,略带哭腔道:“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说完后,她跑了出去。
陈思思也追了出去。
得到沈奈薇那句喜欢后的众人,发出惊呼。
梁艺和张明乐对视一眼,不由痛呼。
只有陈择非眼眸深沉,看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他闭上了眼。
只觉得那种熟悉感令人窒息。
她算表白了吧。
是吧。
嗯。当然,你都那样说了。
我。
唉,可是他好冷漠。
对啊,别喜欢他了。没有结果的。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的。
可是,我已经深陷于他了。
心里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架。
沈奈薇趴在桌子上,闷闷地想着。
他为什么会受伤?还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啊,沈奈薇别再喜欢他了。
她抬起头。
却发现四周有不少人在打量她。
她咬了咬牙,低下头。
因为上周的表白,全校都传遍了她和九班怪人的绯闻。
要是再久一点,怕她就要第二次踏入教导主任办公室了。
不是安慰,而是批评。
她第一次这么大胆。结果却并不令人满意。
她闷闷地翻开书。
已经有第一次大胆了。
她不介意有第二次。
她换了校服。
跟在了陈择非身后。
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手变成这样。
穿过陌生的街道。
路过陌生的小店。
他没有发现自己。
沈奈薇暗暗庆幸。
但就在两人即将穿过一条小巷的时候。
小巷另一边冒出了七八个高大少年。他们手上拿着铁棍。
“就是你上次帮张明乐出头,打了我弟弟对吧!”
陈择非没说话。
但沈奈薇却被吓到了。
小巷很偏僻,基本没有什么行人。
所以他们要打陈择非的话,陈择非也无法向他人求救。
沈奈薇脑子一热,跑了过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听见清脆的女声。
他们看过去。
沈奈薇攥着手机,站在陈择非旁边。
“我告诉你们,我要报警的!你们这是不对的……”
“啧,别多管闲事,我们不想打女人!”那个领头的少年皱起眉头。
沈奈薇冷着脸,打开手机界面:“我要报警了。”
刚说话,对面的人就推了她一把。
她的手机掉在地上,人也摔倒了。
而她刚到地。
那个推他的人也倒地了。
她看过去。
是陈择非动手了。
她只见他冷厉的侧脸,心里却涌起了莫名的喜悦。
“妈的!”
领头的那个少年一声低吼后,他们就全部攻向陈择非。
沈奈薇看着,心里十分焦急,赶紧爬了起来。
抓起一个地上的石头,就砸了过去。
砸到了其中一个人,引来了对方的怒视。
那人走了过来,拎着铁棍要打沈奈薇。
沈奈薇惊恐地闭上了眼,但没被打到。
因为她被陈择非扯了一把,拉到了另一边。陈择非攥着她的胳膊,侧身出腿,一脚就让那人倒地不起。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脸,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
等到所有人再也没有力气向陈择非动手时,他才松开了沈奈薇,拎起被扔到地上的书包,直接离开了小巷。
沈奈薇连忙小跑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然后陈择非停在了一个车站旁边。
他转身看向沈奈薇。
沈奈薇一惊,红着脸,慢慢走过去。
“...你知道我跟着你的,对不对…”
“你生气吗?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却怎么也组织不了完整的词句。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张创可贴。
她抬头。仍然是那张冷漠的脸。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给,给我的吗?”
他没说话,只是皱起了眉。
她赶紧伸手接过,喜悦溢满了眉目。
他给了自己创可贴啊!他注意到自己受伤了!他,他也不是那么冷漠嘛!
就在她不停地感动自己的时候。
她听见陈择非说了句话。
“不要喜欢我。我很讨厌你。”
一句话,让她如坠深渊。
她惊愕地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
对方没说话,想要转身离开。
可是书包带子被沈奈薇狠狠攥住。
“你,讨厌我?为什么……”
“我,我本来也不是很缠人的……”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
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陈择非用力地扯了一下书包带子。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奈薇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涌了出来。
她咬着牙,哆嗦着,最后大声吼道:“你以为只有你才能永远留给我背影吗?!凭什么!”
他的脚步停下了。
她哭得很凶。
陈择非转身。向她走近了几步。
看着哭得很惨的沈奈薇。
手微微一颤。
“太像了……”
他不由得出了声。
沈奈薇抬头看着他,摸了把眼泪:“像什么!”
“我。”
“你很像我。”
他注视着沈奈薇,道。
语气低沉。
沈奈薇皱起眉头。双眼很红。
“像什么?我们长得又不像……”
陈择非抿着唇,还是转身走了。
沈奈薇看着陈择非的背影,又被气哭了。
“陈择非,你个混蛋!”
“谁
过客番外——他是个谜(四)
第二次被叫去教导主任办公室。
还是和他有关。
明明早就跟自己说,不要再和他牵扯上。
沈奈薇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她听见了里面主任的怒喝。心里颇有些不安。
但这股不安里,还带着对他的关心和担忧。
“陈择非,我告诉你!就你现在这样子,任何一所大学都不要你的!”
“一个好好的年轻人,为什么天天没有一点生气?!看看你,看看你自己,你像什么?”
“这件事情,已经与我校的名誉牵扯上了!就算是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你现在赶紧给我走,回家去闭门思过!不要上课了!”
说完,就听见重重的一声响。
门被拉开。
陈择非走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脚步平缓。就算看见了门外站着的沈奈薇,也没什么反应。
沈奈薇愣愣地看着他离去。
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去完办公室后。沈奈薇便向九班跑去。
“陈择非呢?”沈奈薇朝坐在九班门口的男生问道。
那个男生看见是沈奈薇先是吃了一惊,随后道:“他,他第一节课之前就走了。”
沈奈薇咬牙,道了声谢谢 。
转头想走,却看见了一脸凝重的张明乐。
“你来找非哥吗?”
沈奈薇点头:“你知道……”
“像你这样的女生,我见过很多。”张明乐道。
沈奈薇愣住了。
“她们皆是热情似火,憋足了气来感化他。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碰到他的心。最后,她们终究只能放弃。”张明乐垂下眼眸,淡淡道。
沈奈薇攥紧手。
“不过,你很特别。特别在哪里,我也说不出来。沈奈薇,我很重视我的兄弟,所以我很开心你的出现有可能会让他发生改变。”张明乐微微一笑。
沈奈薇道:“我,我改变了他吗?”
张明乐耸耸肩:“也许吧,但至少会烦躁了。”说完后,他笑了出来。
沈奈薇咬住唇。
张明乐拍了拍她的肩:“你如果要去找非哥的话,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要不要?”
沈奈薇看向他:“什么?”
现在?等会就要上课了啊。
张明乐道:“非哥现在应该在罗浮街,不知道哪里的长椅上坐着吧。”
“怎么样,你敢不敢去?”
少年笑得很开。
少女眉头皱得很紧。
不过。
少女终究是鼓足了最后的那丝勇气,点了点头,朝外跑去。
“咦?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了?”
“芳远,你现在肯定不敢相信我在干嘛。”
“你在干嘛?”
“我逃课了……”
“什么?你疯了吗?”
“啊啊啊啊,我也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晓得要怎么办了,只知道要找到他。”
“找到他?谁啊!”
“…陈择非…”
“怎么又是他?!他不会是把你带坏了吧!”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陈择非,陈择非,我看你满脑子都是…等等!!!这个名字,不不不,你等下!”
“芳远?芳远?”
沈奈薇走在街上,拿着手机,听着那一头突然传来的一阵噼里啪啦。
过了一会儿后,莫芳远大声吼道:“陈择非,是不是左耳陈,择是非?”
沈奈薇:“对啊,怎么了?”
“xx!我说这个名字这么耳熟,这他妈是考神啊!”
莫芳远炸了。
“什么考神?”
沈奈薇被莫芳远搞迷糊了。
她一边拿着手机走着,一边在到处看,看看哪里有那个人的身影。
“唉,不是我说,眉海市的确还是偏了点,大型比赛什么的也没举办过,所以你不知道陈择非我可以理解。”
“什么,什么意思…芳远,你在说什么啊?”
“没事,没事,我现在给你读一下陈学神的个人简历你就知道了。”
“哈?”
“陈择非,十八岁,现就读于北广省闽海市菁华高级中学。北广菁华你知道吧?菁华啊,一群变态的地方。他是变态中的变态。哎哟哟,这一排奖状历史……看得我太糟心了,反正你上网搜一搜,关于他的就只有两个关键字。‘天才’和‘学神’。”
“…他,这么厉害吗?”
“…嗯。哎,不过,等等,他为什么会在你们学校?不会同名同姓吧!”
“有他的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嘛?”
“你上网搜吧,一堆。嘿嘿,不得不说,学神真的很好看,就算是国家教育杂志的拍照技术,他都自带磨皮。”
沈奈薇将手机界面换到搜索引擎那里,快速地打了三个字‘陈择非’。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又一排的报道。
其中最多最显眼的就是天才两个字。
她手指微颤,轻轻点开了一份报道。
转出了一张人物大图。
图上的少年清隽明朗如流水,站着的姿态堪比松柏般挺立高昂。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将轮廓勾勒得更为分明。他直射着左前方,嘴角微微上扬,不似微笑,却不冷漠。
像是琉璃般清透。
沈奈薇睁大了眼。
不同样的气质。
却是同样的一张脸。
莫芳远还在叫着,问她确定了没有,是不是学神。
她愣愣地看着屏幕,只觉得迷幻。
他,是个天才。
曾经的他,竟然这样美好。
又是什么,改变了他。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钢琴声。
她抬起头。
正前方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有着与图上少年一模一样的侧脸。
他站在那,看向他的前方。
沈奈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是一家乐器店,而陈择非正对的,是一架黑色的钢琴。
钢琴上面坐着一个小孩子,笑得很开心。
看样子,是在父母的陪同下过来选钢琴的。
沈奈薇再度转头看向陈择非的时候,只抓住了对方的那充满冷漠的背影。
她咬紧唇瓣,攥紧手机。
听着好友不断的,焦急的呼叫,她声音颤抖:“你能多告诉我一点他的事吗?越多越好。”
尽管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但是她的眼神坚定。坚定得让人惊讶。
过客番外——他是个谜(五)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一个姓名。
但是,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如清水,一个似烈酒。
陈择非。
沈奈薇喃喃道。
她坐在床上,很仔细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到底是什么,让这样一个昔日的天才,变成如今这般颓废的‘坏学生’?
可是莫芳远跟她说了那么多,也只是在背他的荣誉史。
‘叮咚——’
手机亮了。
莫芳远又发来了信息。
她打开一看。
是一个视频。
‘我找了一个在菁华读书的朋友,搞来的视频。我朋友说的确是很久没在学校里看到过学神了。所以他真的有可能去你那了,我的天,真是爆炸性消息啊。’
看完了莫芳远发来的信息,她点开视频。
等到那声‘陈择非,我看上你了!’冲进耳朵里时,她不由得捂住了嘴,和所有当时在现场的人们一样,发出闷闷的惊呼。
视频有些晃,录制视频的人转了方向,对着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个栏杆上的少女的陈择非。
她看见,他在笑。
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悦满足的光,那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仿佛太阳般的陈择非。
忽然间,她的眼眶红了。
紧接着,她攥住手机,放声大哭。
她心疼他。
会是什么,让太阳永远不再升起?
那个视频她看了很多遍。
眼眶也红了很多次。
等到现在,她找了张明乐两人一起看。
张明乐和梁艺面面相觑,都是十分惊愕的模样。他们也不清楚,之前的非哥,能这样清澈。
“我的天,我可真没想到……”张明乐摸了摸头。
他们两人和陈择非之所以认识,不过是因为开学之前的一次群架里,陈择非帮了他们两人一把。那时候,被这黑色书包的连帽衫少年一身死气,三下五除二就打到了这群挡路的人。虽然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就是这样不惜命的打法,吓退了许多还想冲上前给这个小子一点教训的地头蛇们。
张明乐和梁艺顿时就被折服了。
后来因着两人的没皮没脸,终于和陈择非熟悉起来了。
之前的陈择非,他们并不了解。
“他现在在哪里?”
“…拳击馆吧…”
“什么?!”
“…我们也不清楚,他家在哪里。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拳击馆里练拳。”
“这怎么可以!”
沈奈薇眉头紧锁。
张明乐和梁艺对视一眼,没说话。
沈奈薇攥紧手:“这样下去不行,他会毁了他自己的。”
见识过如太阳如情水般的陈择非后,她一点也不喜欢现在死寂沉沉的他了。
她希望,他能回来。
能展开如之前般明媚的笑。
坐在学校围墙栏杆上真的不容易。
那个叫许芒的女孩子,有着让她十分敬佩的勇气啊。
沈奈薇努力深呼吸,想要减缓紧张害怕的情绪。
看了那个视频之后,她有一个直觉。她觉得,这个叫许芒的女孩子 ,对于陈择非来说一定很重要。
不然,面对那样嚣张的告白,他怎么会笑得那样满足开心?
他喜欢她。沈奈薇笃定这一点。
她上了菁华的论坛,一搜陈择非和许芒,立刻就出来了许多条。
有听闻这件事情想了解更多的高一新生。
有在回忆感叹学长学姐花式浪漫的高二学子。
有在惊讶猜测陈择非和许芒之间关系的高三老生。
从这星星点点的信息里,沈奈薇又了解了许多。
许芒,是跟陈择非同级的艺术特长生,听说还是转学生。长得很好看,但是风评不好。
并且。
自从那个视频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也许是被退学了?
或者休学?
沈奈薇一边看,一边想。
因着这样丝丝缕缕的关系,沈奈薇猜测陈择非现在这样的缘故和许芒一定有很大的关系。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坐上了栏杆,还让张明乐他们将陈择非拉到学校里来。
再来一张盛世告白。
看着越来越近的三个人,沈奈薇精神了,她抓着手里的大喇叭,深吸了几口气。
沈奈薇则打开了大喇叭的按钮。
“陈择非!我看上你了!”
这么一句话。
让原本低着头走过来的少年一下子僵住了。
他停下了脚步,猛然抬头,看见了坐在围栏上的沈奈薇。
很高,很高。
熟悉且陌生。
一下子冲进他的脑海。
那天微热的风,灿烂的光。她随风飘着的长发,明媚灿烂的笑脸。
不知羞的告白。
现在。
也是这样。
但她不是她。
但他还是颤抖了。
恐惧侵袭了他内心,他根本无力反抗。这是他日复一日的噩梦,也是他活到现在的救赎。
沈奈薇说完后,她扔掉了大喇叭。
咬着牙,跳了下去。
落在围栏的另一侧。
就是这样一幕,突然刺激了陈择非。
他在张明乐和梁艺惊愕的目光下,猛地叫了一声。
“许芒!”
沈奈薇隔着栏杆,惊愕地看着他。
看着他充满惊骇和恐慌的脸。
但,他迈不出去。
他像是被禁锢了,他无法动弹。
剧痛袭来,让他不由得佝偻了一下。
但,他还想说。
许芒,别走。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哭了。
罗浮街。
雅致乐器店对面人行道上的长椅上。
沈奈薇和陈择非一起坐着。
“对不起。”
想起方才痛苦的少年,沈奈薇无比愧疚。
陈择非没说话。
沈奈薇两手相缠,十分自责地道:“真的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也不会缠着你了…”
她不能救赎他。不能,也不忍心。
陈择非还是没说话。
沈奈薇低下头。
过了会儿,她听见旁边的人说话了。
声音很轻,很温柔。
“她走之前,一直在教我弹卡农。她说我弹的卡农很难听,要多练,练好了才能让我和她一起去意大利。”
“所以我一直在练,不停地练。那个时候她会坐在我身边,靠着我听。可是无论我怎么弹,她都说还不够。”
“我想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一直练下去,终究会是好听的吧。”
“可是我怎么也猜不到,我再也等不到她说我弹的卡农好听了。”
沈奈薇听着,红了眼眶,转头看向陈择非。
他直视前面的乐器店,脸色平静。
他继续说着。
“她就是个小疯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做。她坐在学校围栏上跟我告白,又勇敢又可爱。我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然后,我看着她从围栏上跳下来,走了。”
“我隔着围栏看她走,没去追。哪里想到,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隔着一道围栏。
你知不知道我多后悔,没有爬上围栏,翻下去,跟上你。
我看着你走了。
不知道这一走即是永别。
我以为。这只是我人生路上,你的几个背影之一。
哪里知道会有那么悲伤的结局,哪里知道你会成为我的过客,而不是我的伴侣。
沈奈薇哭得厉害,泣不成声。
她死死捂住嘴。
明明是那样平淡的语气,她却能听到他声音之下让人窒息的痛苦。
“我恨她。”
他加重了语气,情绪复杂,似乎恨她入骨。
她看向他。
他却笑了。
嘴角轻轻上扬。
“我也爱她,尽管她真的是个疯子。”
沈奈薇愣住了。
什么?!
陈择非看着乐器店里的那架黑色钢琴,继续道。
“她有遗传性的狂躁症,属于精神疾病。”
“她的家庭环境不好,她的母亲也是精神病人。在她的成长里,每一天,都是一种折磨。她本可以不发病的,但却是因为她的母亲,让她不得不发。”
“即使她在挣扎。她也无力反抗她的所爱。”
“直到她的母亲去世,她才发现,无论她怎么挣扎,她也没办法和我在一起。”
“因为她更爱我。胜过她自己。”
是啊。
她怎么忍心让你在日后,变成她的父亲的那般模样。
见到她,仿佛见到魔鬼,见到噩梦。
所有的爱,都被磨光。
这一切,是他在她的心理医生那里听到的。
这一切,他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笑容没有阴霾,只有明媚。
他不知道,她的笑容后面,只有阴霾,没有明媚。
陈择非双手颤抖,眼眶微红。
“可是,我不怕。”
“因为我爱她,更胜过我自己。”
她知道,我喜欢弹钢琴。
尽管这个秘密,没有什么人清楚。
她知道,我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
所以,总是她先踏出第一步。
她知道我,我不知道她。
她不知道我,我还是不知道她。
陈择非慢慢站了起来。
走向那个乐器店。
沈奈薇看着他。
看着他走进乐器店,坐在钢琴前。
他抚摸着琴键,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柔。
‘咚——’
他按下了第一个音。
弹起了许久没弹过的卡农。
沈奈薇泪眼朦胧,看着他。
他弹得是那样好听啊。
为什么会说不好听呢?
是因为,想多听一听他的告白么?
那样充满爱的告白。
一曲毕后,乐器店前已经站了许多人。
他们纷纷拍手,向坐在里面的陈择非表示赞叹。
陈择非合上琴盖。
走了出来。
他看向沈奈薇。
“谢谢你。”
这是赠礼。
我送你一首卡农。
希望没有很难听。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这一次,沈奈薇没有看。
她静静地看着那架钢琴。
也笑了。
过客番外——他是个谜(六)
一晃过去多年。
沈奈薇早已嫁作人妇。
今天,她带着孩子去游乐园。
路上碰到了几个朋友。
突然。
传来一阵钢琴声。
她茫然着脸,抬起头。
那边的高楼大厦上挂着的led显示屏里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身形挺直,坐在钢琴前,双手正翩翩起舞。
面向外的侧脸棱角分明,不失柔和。已经成熟了他,少了当年青涩的晦暗,多了几分沉淀的静默。还是那样清隽的轮廓,眉眼起伏依旧好比山水。
“天啊,真好看,是哪个明星吗?”
“不是明星吧,哪个明星有这样的气质。”
“这个,这个人…啊,是个钢琴家吧。艺术家!”
“你认识吗?”
“上次带孩子去报钢琴课的时候,那个老师讲了一两句呢。”
“怪不得呢,我说这样的气质怎么可能是明星嘛,啧啧,艺术家呢!”
“哈哈,你们看,奈薇给艺术家迷得魂都没了呢。”
听见有人打趣自己,沈奈薇回过神来。
摆手笑道:“都是老女人了,哪里还能有少女春心。”
大家笑了起来。
led屏上画面一转。
不再是他弹钢琴的画面了。
而是访谈。
貌美的女主持人看着清隽的艺术家,双颊羞红。
“请问陈先生这次回国,有没有举办国内个人音乐会的想法?毕竟您之前一直生活在国外,想听您一曲的机会可不多啊。”
“有这个想法,但目前还在筹备和计划。”
他彬彬有礼,谈吐非凡。
“哈哈,那也算是好消息了。”
“陈先生这次回国可是载誉而归呢!之前金色大厅的第五次个人独奏会可是夺得了……”
面对女主持人的赞誉和敬佩,他也只是笑一笑。
变了不少。
沈奈薇心里感叹道。
年少匆匆一别,他就没了消息。
她也没有再去找他的踪迹。
就这么过着。
却没想到。
还能听见,看见。
他走出去了吗?结婚了吗?
她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婚戒。
那个女主持人也注意到了。
“一直没怎么听过陈先生的个人状况呢。陈先生目前是已婚了吗?戒指很漂亮。”
“是的。不久之前举行的。”
“啊,看来是个秘密婚礼呢。请问能透露一下陈太太的信息吗?此次回国,陈太太也跟着一起来了吗?”
“她没有。她去旅行了。”
“是吗,没见到陈太太还是有点可惜呀。为了满足众多乐迷和粉丝的心,您能描述一下陈太太吗?说说你们的感情故事可以吗?”
“可以。我们是高中校园。她是艺术特长生,钢琴弹得非常好。我很爱她。”
“还是青梅竹马呢!这可真浪漫!由校服到婚纱!”
“谢谢。”
“哈哈,陈先生说起陈太太的时候满脸都是微笑呢,看来真的是十分幸福呢。”
“是的。”
“访谈快到末尾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想必陈先生已经被问过很多次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答案呢?”
“您说。”
“请问你为什么从来不弹卡农呢?”
他沉默了。
沈奈薇也愣住了。
作为世界名曲的卡农,几乎是钢琴家们的必弹曲目。
作为世界有名的钢琴家,他却从来不弹卡农。
屏幕上的男人眼眸微垂。
微微一笑。
“因为我弹得没有我爱人好听。”
思公子兮徒离忧
陈朝末年,烽烟四起。
朝中幼帝受大司马曹允迫,娶曹氏为后。
兰州县令涂和联滁州县令张士风起兵造反,以清君侧为名。
北晋国则举镇压叛军之旗南下,逼近长安。
楚国为免受池鱼之灾,正欲于晋国联盟。
而梁国与姜国则因陈年旧事,欲重燃战火。
…………
各诸侯国,各州郡,乱成一团。
北方战火起,南方与之相比,便可谓之太平。然暗流涌动间,也难掩欲望野心。
陈末三年六月初九,南方太守造反,短短几月,便吞并了湖州县郡。现下,直逼渝州临安。
闻此噩耗,临安县令双眼一闭,昏了过去。其长子寿得令史提点,提裙跑于闹市间,拜避水坊王府前。
“郎君。”
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踱步入屋内,并未抬头,双手先向前环合,后贴至额前,跪地一叩。
炉内沉香未尽,缠至落地白裳。
“县令长子寿求见,奴已将其引至前厅。”
灰衣仆人道。
沉香徐徐,又攀至腰间银带,袅袅多情不去。落地白裳微动,划过仆人眼前木板。
仆人见白裳已过,便起身跟随,步伐轻且缓。
行至前厅,即退步站于门外。
厅内传来那位曾纵马于闹市,如今又提裙奔于闹市的韦氏郎君的哭喊。
韦寿见来人,当即痛哭跪地:“郎君素善,坊间多传。今战火四起,绵延临安。郎君虽非本地生人,但请怜我百姓三千,助寿度此难关罢!”
裙裳流动,白袖一摆。王瑱轻搭韦寿袖腕,道:“韦君大礼,吾不敢受。王瑱入临安停留,本就感念县内多方照顾。如今临安有难,吾自当尽力。”
他声音清冽如泉水,字字明晰,让人信服。
韦寿顺势起身,弯腰行礼:“郎君大义,寿不敢轻。湖州线报传袁氏将起兵围困临安,且早早笼络了喿州边县,作了万全准备。袁氏如此奸恶,着实让人唾弃!”
韦寿说到袁氏时,眼里的神色分明是又惧又怕,但却不敢表现出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家父本就年老体弱,受此大惊后,更是缠绵病榻至今未醒。寿乃家中长子,临危担责,不过是念着我韦氏一族与这临安数千百姓。”
又说了一段后,他悄悄抬头,想看看王瑱作何反应。而对方却是脸色如常,向他看了过来。那双如墨眸子让韦寿心里一凉,连忙道:“临安素来兵力不足,军防贫弱。袁氏叛军却是有数十万众。此等悬殊境况,着实令寿难安。且,且城内能主事者寥寥,少有将才。”
韦寿咬牙,复跪:“王六郎之才天下闻名。寿早就为之向往。今临安大祸临头,万望六郎君能多多体恤,韦氏一族必然感激涕零,不得自已啊!”
他眼眶一红,又要哭诉时,面前人向他递了一盏青瓷。
他一愣,接过青瓷。瓷杯内茶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吾之才浅陋,恐不能让郎君满意。但事关人命,吾当是尽力而为,必不推辞。”
又是清浅语气,清冽声音。如这茶香。让韦寿瞬间安了心。
韦寿难掩脸上喜色,忙起身道:“多谢王六郎,寿委实感动啊!请六郎放心,从今以后,这临安上下必然以六郎马首是瞻。”
“韦君多礼,不必如此,当是折煞瑱了。瑱,是助韦君平乱,不敢夸大。且临安百姓多信服韦氏,六郎怎能托大,伤了民心?”说这话说,王瑱轻轻侧过头,嘴角含笑。
本就是如画眉目,松竹之姿,这般含笑瞥来,终是让人为之沉迷。
韦寿心中感叹,却不敢表露,只能低下头。
两人又商量了些许后,韦寿便告辞了。
等走出王府后,他回头望王府门匾,眉头微蹙。
琅琊王氏,今看六郎。
但这位王六郎,却是城府极深之人。
如今战火纷起,谁不想瓜分这陈朝?这百年大族,真就这般坦然冷静么?
韦寿转回头,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管他什么心思,只要我韦氏一族不倒,又有何妨?
思公子兮徒离忧
“公子。”
章令史于门外长鞫,朗声道。
韦寿抬头,见是章令史,喜笑颜开:“章令史快来,吾有喜事与你讲。”
章令史走进房内,面色平静:“愿听公子所述。”
韦寿将手搭在章令史腕间,拍了拍:“当时吾因父病事急而惶恐不安,愚以天要亡我韦氏一族,未曾想能得令史相助,求得那王六郎一诺。”
说完后,他双手一摆,似要向章令史行礼。
“在此,寿多谢令史提点之恩。”
章令史连忙阻拦:“公子见外,公子见外。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何来恩情一说。王六郎素来冷清自傲,却能相助公子,其间若无公子自身之力,愚不能信。”
韦寿挥袖一笑:“生死存亡摆在眼前,那王六郎怎能不应允?再说,琅琊王氏素来品行高洁,六郎又为其中翘楚,定然不是那畏缩小人。”
章令史点点头。
韦寿又将桌案上一封玉黍信递给章令史,眉眼间满怀笑意:“但请令史一看。”
章令史双手接过,打开信纸,其间峻秀字迹映入眼帘。
“这,这是王六郎所书?”
韦寿点点头,指着那信纸:“六郎亲笔。”
章令史一震,连忙仔细看下来。
等读了一遍后,便惊愕得不能言语。又复读一遍后,抬头望韦寿:“此计独绝!此计独绝啊!!”
他双目瞪圆,声音洪亮。
韦寿见章令史这般姿态,不由有些得意:“六郎之智本就独绝天下,令史不必过于惊讶。”
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第一次读这封信时,其姿态还不如章令史呢。
他垂眸,端起茶杯。
王六郎不愧是王六郎。
本以为其文名远播,只拘于那诗书名画。未曾想在战事军略上也能有这般风华。
这琅琊王氏有这么一个王六郎,怎能倒得?
“还请令史记下,按此执行,万不能行差踏错!”韦寿道。
夜里,喿州边境绿河县。
缩在城墙一角的守城士兵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看着这黑漆漆的天。
风略微大了起来,吹得他有些冷。
他皱起眉头,起身,想要去跟不远处的兄弟说声上趟茅房,顺便带一坛好酒回来解冷。
但他刚刚弯起身子,便有股冷风吹过,他侧了侧头,眼睛瞥向城门外。
这一瞥,让他僵在原地。
绿河县乃是喿州与渝州相接之处,为两州贸易相往重地。其间,两州间只隔着一条大河,河名绿河。
现下,在那小士兵的眼里。
绿河的另一侧,有着点点星火,黑影索索。
风声和水声掩盖了大多声音。
他清楚看见那几架巨大的战车,战车上面站满了兵士。
这一条‘兵河’绵延不绝,不知头不知尾,着实令人心惊。
看着这一幕的小兵双股战战,抖着手抹了把汗。他左右一看,守城的兄弟们大多缩在角落里,怕是都睡着了。唯有他,因着一泡尿,看见了这吓人的事。
小兵吞了吞口水,连跑带爬地往县营去。
“县令,县令。军情急报。”
这一声带着急切地叫喊,瞬间点起了县府灯火。
绿河县县令,吕诗套上外袍后就急忙往前厅而去。
县尉刘安和县营营长吕效文。
“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
两人忙向吕诗行礼。
吕诗摆摆手,一脸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难不成袁氏已然攻破了临安县城?”
吕效文摇头:“并非。”
刘安道:“县令大人莫慌,请听属下道来。”
吕诗点头,坐上首椅。
刘安在他面前弯着腰,道:“启禀大人。今夜守城小兵来报,见绿河的另一侧,便是渝州那边,有战马士兵等行踪。且人数颇多,动作诡秘。若非机缘巧合,难以让人察觉。”
吕诗听见这话,心里一紧:“什么?!战马?士兵?渝州那侧?这又是什么,不是袁氏吗?”
吕效文和刘文对视一眼。吕效文道:“回禀大人,属下二人得此消息后,便连忙派人去察看,果真是战马士兵不绝。看了许久,未见竖旗。”
吕诗深吸口气,缀在下巴上的灰白胡须颤抖着。
“不,不是袁氏,又是何人?”
他们喿州边境三县与袁氏有约。
待袁氏攻打临安时,闭门不开。
袁氏势大,兵肥。三县县令畏其非常,都应下此约。袁氏也答应了他们,攻打喿州时,不屠三县中人。各位县令县尉,依旧各司其职。
得袁氏保命一诺,三县便放宽了心。
但没想到今晚,却出了变故。
不是袁氏在渝州边境,那会是谁?
刘安道:“后来,属下派人出城查看。见这些兵马进了临安东城门。”
吕诗抬头问道:“那,在临安的探子……”
吕效文摇摇头:“至今未有来信。”
吕诗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汗。
“属下斗胆,与效文大人相论,猜这兵马,怕不是临安所借援军。”刘安道。
“援军?!对着袁氏大军,这临安不往我三县来借,又能去哪儿?兵马人数众多,难不成是凭空变来的?!”吕诗怒喝。
吕效文道:“便是因着兵源不明,属下二人心里不安。”
吕诗喘着气。
刘安思索了一番,又道:“现下,属下有一猜测。”
吕诗看向他,道:“快说。”
“...大人,既然此为临安援军,且从城外而来,必然并非渝州郡内所派。喿州不出,湖州已陷,那就只剩泸州郡了。但泸州郡本就军力贫瘠,还不如临安一县。定出不来这么的兵马。”刘安捋了捋微垂长须。
吕诗点头:“刘大人所言有理,可……”
刘安表情严肃:“大人莫急,问题便在此处。泸州郡没有这么多的兵马,可是北方有。”
吕诗听后,双眼一亮:“你是说,北方早早就往泸州派了兵?”
刘安点头。
北方虽然烽烟早起,但之狭于一二郡内,诸侯国之争又在长安之北。长安现下,还是安宁的。
盘踞在长安南,泸州北的虎威营便是南北兵权的一大分割。
若大司马已有令镇压,秘派虎威营兵马前来,等那袁氏派军的话,也不无可信之处。
“这等心计……竟然早早料中了!”吕诗倒吸一口凉气。
刘安点头:“除却此种,安也难测其他了。”
吕效文上前:“刘大人所猜,怕是**不离十了。若非今日那小兵碰上了,恐我等也不知这援军动向。”
吕诗双手抖着:“那,那可要……”
“大人必然要向袁军知会一声。若是袁军大败,必然会迁怒于我等。误以为我等也在此计中。既然县令与袁氏早有约定,未免池鱼之祸,还是说了为好。”刘安道。
吕诗思索一番后,又道:“可若朝廷……”
“大人,我们早与袁氏有了约定。本就不能再归降于朝廷了。现下,我们知会袁军,那是必得袁军感激的。无论临安是否攻破,咱们还有时间来盘旋一二。”刘安劝慰着。
吕诗听后,松了口气,点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后。
信成。
一黑衣小兵怀着这封信,往城外策马而去。
思公子兮徒离忧
渝州临安外,姑苏坡,帐子柳林。
鸦伫,侧头梳羽。
却见树下一片黑压压景色,绵延不知尽头。其中星火漫漫,灼烧其眼。鸦惊而鸣,展翅飞走。
居这黑压中上之处,火犹明。
大帐前方插旗,数名黑甲士兵围守。
正北大帐仍透着光。
一名黑甲小将步履匆匆,面带急色地走进帐中。
“主公,有急报。”
而帐中早早站立了一人。
那人羽扇纶巾,看起来年近而立。
见魏明如此焦急神色,不由笑道:“魏偏将怎得这般匆忙?”
魏明听莫失枯打趣自己,并未反应。
只半跪在地上,将手中一张薄笺递上:“主公请启。”
本坐在帅座上的人伸手接过。
不同于时下那些翩翩公子的如玉之手,而是一双透着阅历,刻着艰辛的手。其左手背有一道白色刀痕,从小指指背起,贯穿了整个左手手背。
一双手,满满都是风云之色。
那人看完后,便将薄笺递与了莫失枯。
莫失枯接过,待看完后,脸上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晚有大军经绿河,秘入临安。不知来源,望君小心。’
大军秘入?
临安援军?
哪来的援军?
魏明见二人神色后,站了起来,摸了把头上的汗:“期意见此密信后实为所惊。想我大军至此,谁人敢援临安?!”
谁人敢援临安?!
一句话,说得满满意气,满满自傲。
但也透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然此乃袁军。
曾能质疑?
莫失枯瞥了一眼魏明,垂眸道:“可这援军来得这般蹊跷,不知魏偏将可有思路?”
魏明被这话一噎,那股子意气就散了。他瞪了眼莫失枯,狠狠道:“哼,魏某一介武夫,没得莫参将那百般玲珑肠子,一时间转不了太大的弯绕,想不出来!”
莫失枯抿唇一笑,摇了摇头:“魏参将高看失枯了。此事……失枯也觉玄妙。”
听闻这话,魏明脸色大变。
“你,你也想不出来?!你可莫要诳我!”
莫失枯将薄笺放在前面桌案上,脸色平静:“此话无假。”
魏明看向坐在帅座上的大将,脸色十分难看。
那位大将。
也就是袁戈。
声音低沉:“子晏何不一谈?”
莫失枯听后,眯起眼,摸了摸手中羽扇。
“子晏愚昧,一时之间竟也猜不出这援军动向。”
魏明道:“是啊,谁会在这个时候支援临安?”
莫失枯又道:“临安四围,皆是军力贫弱之地。临安本身,也多是酒肉之徒。大军秘入,不能凭空而生,必然有诈。而这诈,是来于临安,还是来于其他,不辨。惟猜,必为我军来。”
“会是绿河有诈吗?”袁戈道。
莫失枯摇摇头:“还不到那时。”
这时候的袁军,还不能让绿河大意。
“唉,本以为临安小小鱼乡,拿下它定是容易的!”魏明叹道。
一个小小的临安,竟然起了这般的转折。
让人不由得心生忌惮。
袁戈左手放在桌案上,食指点了点。
“攻向临安之事,还要再思量一番。”
魏明想了想,欲要说什么,却被莫失枯止住了。
“已至此刻,大军秘入之事,传从绿河而非临安。已然是种告诫了。”
他摇了摇扇子。
魏明听后,看了眼莫失枯。
真是百转玲珑肠子万万长,一猜一个准。
“临安的探子没了。那就只能先等了。”
袁戈将薄笺拿起,放置火烛上,看到其因逼近的黑烬蜷缩起白雪边沿,最后化为一点烟尘。
落在桌案上后,又随风散开。
不知其终。
思公子兮徒离忧
次日清晨。
莫失枯又收到了临安探子的一封密函血信。
‘有诈,小心。’
四个字,字字带血。
看完之后,莫失枯便入了大帅军帐。
袁军停。
留帐子柳林内三日。
第四日。
参将余允策马独出。领军令,借城道。
而拿到了余允之信的韦寿深吸了口气。
转身面向坐在正椅上的王瑱。
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请六郎。”
他面容肃穆,举止有礼。
即使自身虚长王六郎几岁,也不敢托大。
这短短几天里。
先是第一日。
城内下令,全民既出。韦寿亲登台擂鼓高歌,明战况,求民心。百姓皆为之所感,泣不成声。
又宣城内壮年男子,修缮城墙,允者得半银。故,城内男子悉数前往。
后观未往或出城者,分辨奸细。
再封闭城门。
再第二日。
夜里。
修缮城池的民兵与早早藏在城外树林的兵士们,推战车,从西城门绕前,经绿河,入东城门。
数千男子,着黑衣或兵甲,黑巾盖眼,拔一绳而陆行。脚步与呼吸同步,令人心惊。
接下来几日。
便是等。
等袁军之等。
等袁军之信。
韦寿闭了闭眼,只感觉手中信纸无比滚烫。
天下之才,悉在六郎。
“袁军既有拜帖,吾等必有诚心。”
王瑱轻轻一笑,放下手中文书。
韦寿抬头:“可是要开城门?”
王瑱摇摇头:“不开。”
韦寿一惊:“不开城门,不借我道,岂不使袁军恼怒?”
王瑱垂眸,手指从崭新的金丝薄笺上划过:“但此刻开了城门,才会使袁军怒。”
韦寿脸色瞬白:“六郎,六郎机敏!是寿愚昧了!可是!”
王瑱捏起一张薄笺。
雪白肤色与浅淡铂金相映,平添几分风流。
“有客从远方来,不亦说乎。当设宴,以慰之。”
他说这话时,嘴角含笑,语气淡淡。
却让韦寿满头雾水。
当日黄昏时分。
临安正门开,一小将出,奉贴请袁军主将及其余贵客,于明日夜里入宴。
宴会之地,乃是临安城门之下。
明日便是宴会了。
韦寿是被王瑱的鬼魅手段折磨得心急火燎。但又不得不跟着他的脚步,一个一个去走。
现下,却走到了云萝巷,牙畔河边,负子楼前。
韦寿抬头看着那负子楼的木匾,心中思绪纷起。
负子楼是临安最有名的销魂窟。
红纱勾栏挂匾,遮不住扑面而来的旖旎香气。娇女倚栏痴笑,顾盼间便令人沉迷。看那雪白肌肤,如玉小足,便勾得多少不安春夜。
流纱帐,姑娘一笑,引得我摔跤扑地。
韦寿吞了吞口水。
纵使家亡在前,也有浪子舍不得这些软糯娇娥。
负子楼仍是灯火通明。
他转头看了眼马车,引马而去:“六郎,不知这……”
不等他说完,帐子被拉开。王瑱下了马车。
韦寿也赶紧下马,走了过去。
王瑱带笑:“还请公子引路。”
韦寿哈哈大笑:“寿,便是个不羁浪子。来引六郎,不会令你失望!”
在袁军来袭前。
韦寿亦是负子楼的常客,隔着两三日便要去上一趟。
里头有什么样的美人儿,他最清楚不过。
可是。
王六郎来负子楼找乐子?
韦寿不信。
纵使他才名远播,引得群芳钦慕。但素来也是个清高的主儿,及冠之年也未见家中女眷。这般不近女色的人,怎会来秦楼楚馆这样的烟火俗地?
“寿愚昧。敢问六郎来这负子楼,可是要寻什么人不成?明日便是宴会,寿心里着为不安!”韦寿一边说,一边摇头。
王瑱扫了眼那负子楼上的荒淫景象,也不恼怒。那双夹着云烟碧海的眼里,依旧波澜不兴。
他嘴角含笑:“既然寿内心不安,瑱自然要为君解惑。”
这句话说完后,他将手中的金色薄笺递给韦寿。
“宴会在即,怎能没有美人作伴?”
韦寿看那金丝薄笺,不由一惊。
“你,你这是……”
温柔乡葬英雄冢,姝丽敢请袁帅剑。
请这世上最勾魂的美人,陪这世上最豪气的英雄。
思公子兮徒离忧
红帐暖酒。玉足勾栏。
厅内正中央的花台上,衣衫半解的舞女巧笑倩兮,一举一动都引得下面坐着的各位来客赞叹。
占着风流地,偏使正经样。
这是负子楼的姑娘们送给负子楼的来客们的话。
韦寿和王瑱坐在二楼看台上。韦寿看着楼下舞女,不由得鼓掌应曲:“六郎,这位舞女可是有名的吴越腰,负子楼的招牌之一。花名,宁卓。”
王瑱垂眸,扫过舞女妖娆身姿。
韦寿笑着问:“不知六郎中意否?”
王瑱微笑着:“纵有弱柳姿,未有牡丹意。”
韦寿听闻后,大笑一声:“竟是宁卓姑娘也入不了六郎的眼。”
临安是闻名天下的鱼米乡,亦是鱼米乡上生出来的风流地。负子楼是临安风流招牌之一,更是名气远播,传遍天下。
所以,能比得上负子楼的少,比得上宁卓的更是屈指可数。
韦寿看了眼台下宁卓,又转头看向王瑱:“宁卓姑娘不入六郎眼,那这负子楼里,可还有谁能让君一笑?”
王瑱道:“几年前,六郎游学于太常,与一众高生老家聚于枫山流水亭。其中,适微兄乃是有名的风流子。见我等男子只能谈论诗词文章,颇觉无趣,便请来了城中乐坊舞女。”
乐坊与楚楼。
在前朝时,还是分得开的。
但由于改朝换代,烽火不休。马上的将领可不管乐坊女子与楚楼**有何不同,在他们看来这都是下等营生,下等贱命。
待天下安定,新朝立。
乐坊和楚楼就融为一体了。
只不过仍有一些端着清白脸面的人家,盘着祖上的乐坊队子,依旧做着往日营生,不愿与楚楼搭伙。
韦寿听见乐坊二字,便来了兴趣。
“可是乐坊女舞姿动人些?”
王瑱摇摇头:“非也。”
韦寿疑惑了:“那……”
“乐坊女舞姿一般,令适微兄大失所望。见我等也无甚反应,便提到了负子楼。”王瑱嘴角带笑,面容温雅。
紧接着,他慢慢又补了一句:“提到了负子楼里的覃萋姑娘。”
韦寿一愣。
王瑱看着跳舞的宁卓,眯了眯眼:“适微兄素来是风流雅士,知道这些花名远播的舞女也不甚奇怪。只不过连席上,那位素来古板的隋玉兄也对覃萋姑娘大加赞叹。”
韦寿惊讶道:“隋玉兄…可是太常白鹭书院的陈隋玉公子?”
那可是八小姓里,陈家长房一脉的公子。因起才华过人,早早就被白鹭书院取入。
这样的才子,韦寿可不陌生。
韦寿摸了摸下巴:“当年覃萋姑娘领了负子楼的牡丹花名,一支惊鸿舞,给负子楼挣了半年的银钱。三天皆是一支舞,却是支支意境不相同。”
因着那支惊鸿舞,临安城里不知来了多少人。负子楼前,更是风流才子们相会相笑之地。靠着这边的酒楼茶馆里,亦留下了不少即兴墨宝。
“惜那时,寿领父命远去他方,不得一见。但是覃萋姑娘之名,倒是并不陌生!”韦寿道。
王瑱点头。
韦寿想了想,脸上神色一变:“六郎,六郎可是中意覃萋姑娘?!”
王瑱一笑。
韦寿大惊:“六郎可莫要开我玩笑。”
这覃萋,可请不起。
王瑱转头:“还请公子相助。”
韦寿见他温润含笑的面容,那般风淡云轻。
可是自个儿心里,却是涌起惊涛骇浪。
覃萋,覃萋。
现下,这可不是挂牌的姑娘了。
而是,而是这负子楼的当家啊!
“姐姐,姐姐……”
水荷一边唤着,一边推开了眼前的门。
纱裙拂过门槛,素手捏着一张薄笺。
待她撩起几层纱帘,看到躺在靠窗的贵妃榻上的女子时,她松了口气,急切道:“姐姐,有个没脸没皮的登徒浪子吃了豹子胆了,将花笺送上您这儿了!”
另外一只手接过她手中薄笺。
见她看着薄笺,不怒反笑。
水荷更气了:“姐姐,你可是负子楼的当家。这小人怕不是疯魔了……”
不等她继续念叨。
对方摇了摇手指头,示意她噤声。
水荷一愣。
宁卓一曲舞毕,台下掌声雷动。
不等她收起笑颜,身后早早等着的汶祝走上前。
汶祝迎上宁卓不解的眼,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腕。她勾起一抹笑容,面向这数百位宾客。
“汶祝儿搅扰各位了。”
她声音清脆动听,似黄鹂出谷。
台下或楼上的宾客们停止了嬉笑,看向汶祝。
汶祝笑容柔美,一双杏眼顾盼间尽显灵动之色。她拉上一边的宁卓,仰起头,朗声道:“今日诸位有缘在此,其间亦有不少熟客。便,知晓汶祝儿的张狂性子。这些日子,汶祝儿与宁卓姐姐闹了起来,想请各位帮姐妹两个解一解这小愁小怨。”
话音刚落,便引来阵阵笑声。
“哟,素来知道汶祝姑娘脾气倔,不曾想也恼上宁卓姑娘了?”
“汶祝姑娘这样说出来,可真是爽快,爽快极了!当真是个妙人!”
“哈哈哈,这可有趣。”
“王兄,你可先别偏心了啊。我知道你心悦宁卓姑娘久已。”
…………
听众人打趣,汶祝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露出两边脸颊的浅浅梨涡。
宁卓眼珠一转,不知汶祝怎得闹出这样事儿来。她素来贪玩脾性大,却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不等宁卓继续想,汶祝就一把拉过她。
两人站在中间。
一个灵动清丽似三月梨花。一个妩媚柔弱若艳紫丁香。
“咱们这负子楼呢,有数位花名姑娘。各个呀,都是身怀绝技,能博得诸位一笑的。汶祝儿我呢,便是其中泥作的混子,唱得了几首汉乐歌谣。可宁卓姐姐的舞,却是楼里顶好的了。”汶祝一边打趣自己,一边捂嘴笑着。
见汶祝这样活泼,众人更是笑开了。
“只不过,前几日,汶祝儿与宁卓姐姐起了争执。究其原因呢,就是这歌舞之胜。奴家二人扯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分毫来。但请各位才子雅士,点评点评。到底是汶祝儿的歌好,还是宁卓姐姐的舞好。”汶祝双眼弯成了新月牙儿,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逗趣之色。
可是这一问,却让整个大厅静了一静。
负子楼天下闻名。
汶祝歌与宁卓舞,都是其中一绝。
如今,你要论哪个更胜一筹,却是让人犯了愁。
见众人沉默不语。
汶祝挑眉:“若有人之答,能令我二人满意。我负子楼便于今夜散了其余众客,独留其人。歌舞通宵。”
独留其人。
享尽天下美色?!
这样的好彩头在前,一下子引得众人眼中光彩连连。
“要我说,汶祝的歌清雅脱俗……”
“怎得?刚才宁卓姑娘跳舞的时候,没见你眼珠子动过啊!”
“我觉得宁卓姑娘跳的好,你说这舞本就难于歌……”
“公子此言差矣,舞难于歌?这不是着相了吗?”
“这,这答出来,定是要开罪于一位佳人的。”
…………
宁卓眯了眯眼,偷偷捏了一把汶祝。
“你这小妮子犯浑么?”
汶祝憋着疼,小声道:“我的宁卓姐姐,您可轻着点儿。这事儿啊,可不是我犯浑,是帮着姐姐的……”
宁卓一愣,想要继续问下去。
却被汶祝拉住了小指头。看来是不愿意她多问了。
二楼看台上的韦寿与王瑱二人,坐得自在。
一人抓耳挠腮,一人垂眸微笑。
韦寿想了一会儿:“啧,这可难了。”
他转眼看了看王瑱:“不知六郎可有所答?”
王瑱微笑不语。
韦寿也不再细问。毕竟一个及冠之年也不纳妻妾的人,又能回答出什么令佳人一笑的好答呢?
见又有几人的回答都不令汶祝满意。
韦寿急了起来。
不等他再想,却听汶祝朗声道:“那青瓷花瓶边,靠着纸鸟画屏的白衣公子,可有一答?”
众人纷纷朝那看去。
韦寿愣了愣转头看了看,然后便惊愕地看向王瑱。
众人见这郎君面若冠玉,气质出尘,想必定是个有文墨的才子。
王瑱抬眸,清浅一笑。
汶祝颊边梨涡更深:“公子可莫怪汶祝儿唐突,实在是公子相貌上佳,令汶祝儿向往呢。”
王瑱手中的折扇,往手上打了打:“但在下不定能让汶祝姑娘满意。”
汶祝摆手:“等公子说上一番再看?”
王瑱微笑道:“在下,分不了二位姑娘谁好谁不好。”
此话一出,响起了不少嗤笑声。
本想着是个文雅郎君,没成想是个败絮草包。
汶祝似是没听到这些嗤笑声,继续问:“哦?这是为何?难不成公子不愿开罪奴家,想坐拥双姝不成?”
韦寿喉咙一紧,正要说些什么。
但见王瑱却开了口。
他嘴角带笑,眼眸若雨中岱山。以那清浅姿态,说清雅之语。
“古有双乔,皆是绝美。大乔端雅,而小乔灵慧。二人之美,便美在不同。”
“汶祝姑娘,善歌。宁卓姑娘,善舞。歌舞本相彰相应,难分高下。难在不同。”
“以不同之美分不同之难,此为大谬。”
几句话。
满堂静。
一静后,多人叫好,掌声不断。
汶祝看着王瑱温雅面容,慢慢勾起了一个笑来。
而台后方的楼阶尽处,红纱围绕。
水荷狠狠地往王瑱那边一瞪,小声埋怨:“尽掉文墨书袋,糊弄谁呢。”
听她这话,她旁边的人执着一柄红雀团扇,笑了一笑。
糊弄谁?
思公子兮徒离忧
“还请公子楼下一叙。”汶祝朗声道。
负子楼内的客人除了王瑱与韦寿二人,便尽散了。
王瑱与韦寿下楼,来到汶祝与宁卓前。
“近了一看,公子果然长相上佳,令奴家动心不已呢。”汶祝笑着,向王瑱眨了眨眼。
宁卓微笑,向着两人行了一礼。
王瑱微笑不语。
韦寿见王瑱不语,也没开口应声。
“今日一问,本就是冲着公子问的。毕竟公子的花笺,就是冲着我姐姐去的呀。”汶祝笑着,眼里却少了几分真切。
韦寿一惊,转头看向王瑱。
这人怎得这样快,还派人传了花笺给覃萋?!
花笺。
一封给负子楼当家的花笺。
王瑱虽有才名,却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韦寿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举动,可不谓是不轻浮。
“但不成想,公子能答得这样好。奴家佩服。”汶祝也行了一礼。
王瑱笑着,一晃,折扇开:“那不知覃萋姑娘可中意否?”
还是那清浅姿态。
这时,回他的却不是汶祝与宁卓了。
而是楼上台阶拐角处,红纱后头的人。
一声似薄雾般轻飘的笑,带着数不尽的缱绻意。
她一手撩起纱帐,一手捏着团扇。迈开一步,便见一只玉腿从大开的裙摆处露出来。那开的缝贴合在腿的根处,露得彻底,遮得全然。留下无尽遐思,勾得万般念想。
韦寿见她,只一眼,便是痴了。
怎样的美人,能称得上一绝,能引得临安万人空巷?!
玉足点地,步伐轻慢。一匹轻纱绕臂,缠的是那雪白肤色,透的是那柔弱身骨。束紧的杨柳腰,微仰的天鹅颈。梳着夫人发髻,几缕柔软发丝从鬓边滑落,轻呢了双颊,挑逗了颈骨。
青黛柳眉斜长,涂着桃粉红晕的凤眼上挑。她看着眼前二人,慢慢走前来。
好比一夜间,展开了千株桃花。
请这世上最勾魂的美人……
当真不假!
“在下王瑱,见过覃萋姑娘。”王瑱收起折扇,面色不改,仍旧带着那分浅笑。
“王家才子素来不俗,更况是六郎呢?今夜,覃萋当真是开了眼界呢。”覃萋笑着。
她整个人本就妖妖娆娆,就连声音语气也尽显妩媚。
王瑱微笑:“覃萋姑娘谬赞了,瑱不过是诡辩罢了。”
“就算是诡辩,不也糊弄了数人?”覃萋微微弯了弯眼。
王瑱道:“只要覃萋姑娘不觉瑱失礼,瑱便认了。”
覃萋笑着:“王公子风趣。”
王瑱又道:“时辰不早了,瑱现下只能直言了。不知,覃萋姑娘可否应下邀约,解一番临安之急?”
覃萋眼波流转,朱唇勾笑,移开面前团扇。
“原以为,王公子是个温雅人物,却没想到也能这样狠心…让奴家去赴一场鸿门宴呢。”
韦寿听这话,脸色变了变。
王瑱却是淡然:“覃萋姑娘过虑了。”
覃萋挑眉,手中团扇一转,勾起鬓边几缕发丝。
“王公子。萋萋本就是个弱女子,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像袁帅那样的大英雄,必是比得上项王的。可萋萋……”
她微蹙柳眉展开,继续道:“当不成虞姬。”
若烟若雾,可怜动人。
做戏的行家了。
王瑱不恼不急:“虞姬善剑舞,但覃萋姑娘不然。”
见覃萋不语。
王瑱继续道:“覃萋姑娘的舞,自在风尘里。迷得住,还没超生的‘项王’。”
这话。
大胆。
覃萋看着王瑱,眯了眯眼:“王公子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
韦寿也是心下一抽。
王瑱却是无甚反应。
静了一静后,覃萋笑了。
“既然公子诚心相请,萋萋自是要去的。”
“但是,萋萋有件事儿相求。”
王瑱点头:“瑱应了。”
见王瑱这般干脆利落。
覃萋噗嗤一笑:“王公子爽快得让人心里痛快呢。”
王瑱微笑:“若解燃眉急,定做为难事。”
覃萋笑着摇了摇手中团扇,转身道:“也不算什么为难事。只是奴家是个俗人,贪恋金银。毕竟,奴家一舞,本就不便宜。”
听见这话。
王瑱眼波一闪。
不待他回答。
她便拖着裙尾,摇着团扇走下了台。
摇曳生姿,自在惬意。
王瑱垂眸,微微一笑。
思公子兮徒离忧
临安城下设宴。
请的是袁军。
为的是太平。
一时的太平。
韦寿下了马车,看着不远处的营帐,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另一辆马车。等着那白衣郎君下车。
两人跟着一位参将往前走。
韦寿心里忐忑,手心出了汗。
待走到营地内,听见那排兵练阵的刀剑相击之声时,双腿一软,几欲跪到在地。
旁边走着的将士白垣伸手,一把拉住韦寿,见他面色惨白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韦氏郎君可是有体虚之症?”
韦寿吞了吞口水。
后面跟着的韦氏家仆连忙上前,将自家郎君扶起。
韦寿颤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把头上的汗。然后一边摆手,一边结巴答道:“是,是在下失礼。见怪了,见怪了。”
白垣挑眉,松开手。他侧目瞥向那边坦然自若的王瑱,眼里闪过些许赞赏。
看着是个娇弱郎君,没想到却还有些胆色。
白垣走到王瑱身边:“公子觉得我袁军如何?可还算是威风凌凌?”
王瑱扫视了一周。
这些将士有的只着布甲,有的穿着黑盔。
却是个顶个的面色红润,身高体壮。
全是在战场上饮过血的好儿郎!
王瑱微笑:“袁军素来威名远播,在下佩服。”
白垣见他打着官腔,眼里的兴味散了。往前走着,不再与他二人搭话。
等过了前营,二人来到主帅帐时。
韦寿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望向王瑱。
王瑱回头,对他一笑,垂眸轻言:“如今虎皮披身,郎君已然难下了。”
这话让韦寿一惊。
他直直地看向王瑱,深吸了口气。
王六郎,王六郎。
当真是毒蛇一样的心肠。
他直起身,推开家仆手,走在王瑱前面几步。
待走入帐中。
他一眼便瞧见了端坐在帅座上的高大将军。
是风吹雨打垒成的眉目,坚硬且粗狂。剑眉星目,透着股逼人的勃勃英气。他微蹙着眉,见到来人后,下巴微仰。
韦寿心里一紧,连忙低头弯腰。
双臂向前环绕,双手紧扣。
“临安韦寿见过袁将军。”
王瑱也低头行礼。
袁戈目光扫过他二人,不言不语。
另一边的莫失枯上前,眯着眼看着王瑱,轻轻一笑:“本是贫弱地,哪来天鸿运?”
他摇了摇头,继续道:“没想到啊,临安县竟然留得住王六郎。”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袁戈。
袁戈直直地盯着王瑱。
谁人敢援临安?!
那,又有谁不知王六郎呢?!
王瑱没说话。
莫失枯俯身,凑到王瑱耳边,轻声道:“若是平常,能拦我袁军离城百里,子晏不信。但见六郎,子晏难疑。”
说完话,他欲抽身。
却见王瑱勾唇微笑,那双如雾罩青山般的眼里荡漾出暗色的水光。
“闻君之语,珵美惭愧。还请子晏一猜。临安城内,可有那千百援军?”
如清风似的轻,扫过莫失枯的耳。
但其中的意味,却让莫失枯双眼一凛。
猜。
有,没有。
他眯了眯眼。
然后一笑。
王珵美。
果然够狠。
他不再说话,退后几步。
袁戈松开放在长枪上的手,朗声道:“二位多礼了。”
韦寿惶惶地抬起头,见袁戈英貌,心中忐忑。他颤着声音,努力笑着:“今日,寿有幸见袁将军,实在欣喜,实在惶恐。几日前,邀君赴宴,不外乎是为了百姓之安泰。现下,饭足鱼肥,酒水满杯。请君前去,赏光一二。”
说完后,他心中长舒了口气。
袁戈摸了摸下巴,看向王瑱,挑眉一笑:“王六郎也作陪否?”
王瑱微笑点头:“自然。”
袁戈道:“六郎不应是琅琊人么?”
王瑱道:“住临安屋,喝临安水,自当陪临安客。”
袁戈大笑:“六郎风趣。”
见袁戈如此豪放大笑,韦寿一愣。
袁戈不管韦寿之惊愕,站了起来,往外走:“今日必得痛快!”
这样的豪气与坦荡。
韦寿呼吸一紧,随后赶紧跟上。
王瑱也慢慢上前。
莫失枯跟在其后,看着王瑱的背影,双眸一暗。
为了公平。
宴帐设于距离临安城和袁军驻地中心之处。
帐子极大。
除了袁戈和莫失枯,王瑱和韦寿。
还有魏明和章怀(章令史)。
伶人乐手或坐或站于账角,手中口中不停,只让这乐声不断。
几人案上皆是鲜鱼肥肉,香气扑鼻。
韦寿喝了几杯酒后,心中忐忑稍稍却了。
抬眸瞟了一眼靠后坐着,显得有些百无聊赖的袁戈后,他眼珠转了转。连忙放下酒杯,给身后小史打了个手势。
小史立马退下。
韦寿站起来,捧着酒杯走到袁戈案前:“如此佳宴,如此仙乐,与如此英雄。怎能,没有美人作陪!”
“寿乃风流浪子,断不能折下自己脸面。”
“故,请一绝世美人。作陪于绝世英雄!”
他说完后,对着袁戈行礼。
袁戈直起身来,一笑:“韦郎君拘礼了。”
他看着韦寿,挑眉道:“但是行军之人,早就断了寻欢作乐之行。”
韦寿脸色一僵。
他偷偷地看向王瑱,对方却是淡定得很。
莫失枯见他脸色,笑了笑:“将军说笑呢。今日不比平常。还请这位美人出来吧。”
韦寿松了口气,感激地朝着莫失枯一拜。
莫失枯却是笑着摆摆手:“韦郎君先莫急。待看这位美人,能如何使得将军破戒才是!”
他点点头,连忙退下。
不一会儿后。
乐声变得缠绵妩媚起来。
众人见那帐子被人扯开。
不见人时,却先闻其香。
红裙垂地,丝纱裹身。宽袖衬着盈盈一握的腰身,越发显得妖娆多姿。胸前雪白玉蕊半遮半掩,紧出一派绵延弧度。她缓步走来,那一双玉腿在大开的裙摆内若隐若现。
走至中央,她抬眸。
是如烟如雾,勾着万般潋滟的风情。
眼眸一弯,风情流露。
被袖子遮住的面容缓缓展露。
朱唇含着一抹笑,浅淡又浓郁。
她弯背转身,宽袖一扬,露出一角雪白裸肩,生白的,晃了人眼。
翘足,抬腿。蝴蝶手,弱柳腰。
转圈,停驻。发丝勾着她的下巴尖。
她抬眸一笑,不尽妖娆。
待一曲终了。
她缓缓放下手,收起妩媚的姿态。
对着面前对她虎视眈眈的英雄,行了一个礼。
“奴家见过大将军。”
听着这娇娆的声音。
莫失枯眯起眼。摸了摸酒杯。
当真是个绝世尤物。
他转眼看向王瑱。
对方含笑地回望他。
眼里云淡风轻,不见一丝惊艳与痴迷。
莫失枯抿了抿唇,心里不由暗暗道,这王六郎当真是出了名的假和尚。
假在形,真在心。
面对如此尤物,也这般淡然。
袁戈放下酒杯,站起来。
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弯腰,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声音低沉:“姑娘,叫什么?”
覃萋弯眸一笑:“奴家名唤覃萋。”
“萋萋?”袁戈挑眉,随后大笑:“好听!”
覃萋直起身来,轻声道:“多谢将军夸赞。”
袁戈眯着眼看着眼前人的花容月貌,不由得火上心头,大手一勾,便拉着她往前扑进自己怀里。
覃萋微笑着靠进去,眼眸转向那边喝酒的王瑱。
袁戈抱着覃萋,走向自己的座位。
韦寿看着覃萋,心里一叹。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感情来。
这样的美人。
落入袁戈手里……
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敢坦言可惜二字。
一个美人,换一时太平。
又哪里可惜?
思公子兮徒离忧
“呵呵呵……”
夜里。
袁军主帅帐内换来美人笑声。
引得外头的兵士不由得脸色泛红。
因着这笑声,实在是。
太过放荡!
袁戈坐在座上,眯眼看着怀里的覃萋。
她被自己说起的往事勾着笑声不断,笑得脸颊泛红,眼波若水。
听她笑了许久。
袁戈有些恼怒地钳住她的腰,恶声恶气道:“笑够了吗?!”
若是常人见他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早就惶恐地跪地求饶了。
但是覃萋不然。
她笑着,指尖从袁戈的长眉眉角慢慢滑到他的下巴。眼里生着水雾,口里吐出香兰气。
指尖转到他凸起的喉结时,也随着他吞咽的弧度动了动。
覃萋一笑。
袁戈早已红了眼。
一把凑上去,想要一亲芳泽,解一解心中的难耐火气。
覃萋却偏过了头,让他的唇落在了颈侧。
听她轻轻笑着,袁戈恼怒道:“不准躲!”
覃萋挑眉,指尖点上他的额头:“将军,你抓疼我了。”
不含埋怨,只有娇嗔。
袁戈眯眼笑着:“胆子真大。”
就这样的举动,就连他府里随侍多年的美妾也不敢做。偏偏这小妮子却是做得顺手。
且勾人。
她拍了拍抓着她腰的大手,斜眼笑道:“放开奴家罢。”
袁戈道:“不。要是你逃了怎么办?”
覃萋凑上前,在他颈边一蹭:“将军如此威武,萋萋逃得了么?”
袁戈看了她一眼,随后松了松手。
覃萋手撑着他的胸膛,慢慢直起身来。
待离开他的禁锢后,覃萋调笑道:“将军可真听话。”
袁戈一愣,没想到被这小妮子给调戏了。正要蹙眉发火。
却见她荡漾出一抹勾人的笑来,手勾着他颈边的衣领:“将军这样听话,奴家得好好多谢您……”
见她这般姿态,袁戈只觉得身下一紧。
他红着眼,按捺住火气:“怎样谢我?”
覃萋笑着推开他要抓住自己的手。
她转身,袖摆一旋。
勾着袁戈腰间甲带,往后面退。
待退到长桌边时。她轻轻一转,从袁戈身下逃离。
跑到长桌另一侧。
手上多了一颗从桌子上扯下的葡萄。
在袁戈的灼灼注视下。
她挑眉,将葡萄放在口中,然后坐上长桌。又改成爬的姿态。
向袁戈慢慢爬去。
因着之前的嬉闹。
她发髻早已凌乱,发丝散乱,勾着颊边与颈侧,摇摇晃晃。外裳也落了一侧,露出雪白的左肩和半边左臂。原着这样的姿态,让她胸前汹涌的沟壑越发鲜明,白嫩的柔软的饱满的,皆落入袁戈眼中。
玉腿与粗糙桌案亲昵。
外裳半落不落。
她慢慢地爬着。
听见了袁戈早已粗重的呼吸声。
覃萋笑了。
她爬到袁戈身前。
不等反应,已被一把揽住。
紧的发疼。
她也不恼。
****,环在袁戈腰间。
头后仰,吐出一颗紫玉葡萄。
她看着袁戈,将葡萄递至他唇边。
袁戈吞了吞口水,眯着眼,勾唇一笑。
上前,一口含住。
却错过了美人的朱唇。
他慢慢地咀嚼着那颗葡萄。
可惜那香甜汁水也消不了他身中欲火。
覃萋笑得欢快。
袁戈也笑着。
他一把将她推到桌案上。
俯身。
覃萋的手环着他的脖颈。
此刻她的衣裳半开,雪肤衬着艳红,美不胜收。
就在袁戈要亲在她唇上时。
外头传来魏明的声音。
“将军!广陵急报!”
这一声,横在了二人中间。
袁戈咬牙。
覃萋笑着弯了弯眼。
她吐气如兰。
“将军,这可怎么办呀。”
袁戈死死地盯着她。
伸手掐了一把她腰间**。
外头的魏明又叫了一声。
覃萋喊疼。
袁戈松开眉头。
起身。
覃萋跳下桌案。
“萋萋告退。”
可是不等她动,又被袁戈拉住了手腕。
袁戈将手上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拉着外袍道:“你在临安城?哪里?”
覃萋笑着看他:“负子楼。”
袁戈看着她的笑靥,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姿态,仿佛临安已然是他囊中之物。
覃萋从他怀里离开。
走出军帐。
见到脸若桃花的覃萋。
魏明不由得往后一退。
莫失枯却是笑着扶住了年纪尚轻的魏参将。
覃萋捂嘴一笑。
然后离去。
魏明吞了吞口水。
赶忙跑进帐子里。
莫失枯回头看了眼覃萋的身影,眯起眼。
外头,帐子柳林内。
覃萋走到马车边。
听见有人脚步声。
转头。
看见是王瑱往这边走来。
她勾唇一笑:“六郎安好。”
王瑱点头微笑:“萋萋姑娘。”
二人说完后。
都未动。
覃萋靠在马车边,让冷风吹过她艳若桃花的脸。
“六郎当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呢。”
王瑱微笑不语。
覃萋勾起耳边发丝,继续道:“我负子楼的花名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更何况奴家。”
然而在袁戈面前。
有哪里来这荒唐规矩?
她目光扫过他的清隽眉眼。
“奴家一个好端端的当家,却被这般折辱,着实令人恼怒呢!”
她笑着,眼里却是冷的。
“原以为六郎会保我,却没想到,这般薄情。”
王瑱一笑:“覃萋姑娘言重了。”
覃萋挑眉,松开发丝,往前走了几步:“看呢。”
她走到王瑱身边。
对方往后退了一步。
“不管六郎有着怎样的多情皮囊,内里头都是看不起我负子楼的。”
她冷声道。
王瑱看向覃萋,嘴边笑容淡了几分。
“来我负子楼,连上好的碧螺春也不沾。您手边的茶水可一分未减呢。”
“对着奴家,也敢递花笺,并非是你不通人情世故。而是你根本不屑于对我负子楼多心思。”
“再说现下……王六郎,你可敢挨我近些?”
她一边说,一边往王瑱面前走。
而王瑱却是一步一步往后退。
“覃萋姑娘,还望自重!”
待到退无可退之处,王瑱收起了笑容。
见他眉宇间添上了一分冷漠。
覃萋停住了。
她掩唇一笑:“当真会故作清高。”
说完后,她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王瑱眼眸微垂。
眼中却是一派晦暗,不再淡然。
思公子兮徒离忧
广陵急报。
袁氏嫡支四房幺孙,也就是袁戈的侄子,反了。
反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戈。
没想到征战在外时,先乱的是家里。
袁军立刻连夜把营,退回蒲州郡。
渝州之安危,也有了论断。
袁军一走,韦寿便安心了。立刻大摆筵席,纵情声乐。
负子楼则又迎来了一批接着一批的风流浪子。
“姐姐可不知道那几天我的心有多乱,生怕那回来的马车里没有你。”水荷一边用木梳梳着她手里的青丝,一边轻声念叨。双眉紧促,满含担忧与不满。
覃萋微微抬眸,从铜镜里看见了水荷的脸色,勾唇轻笑:“你怎就不念我点好呀,臭丫头。”
水荷撇嘴:“姐姐跟着那鬼心眼多的书生走了,哪里能轻易讨得了好?咱们是下贱营生的妓子……”
说着说着,水荷见镜子里覃萋嘴边微笑已然凝滞,连忙止住了嘴。她赶紧放下木梳,道:“姐姐,我,我……”
覃萋垂眸,摇摇头:“没事。”
她伸手,手指轻抚装着胭脂的银篓。几缕发丝拂过她的眉眼,却扫不开她眼底浓稠的暗沉。她嘴角带着笑,笑容轻浅。
“你说得对。我们本就是下贱营生,能问谁讨个尊贵?”
她柔情似水地说着。
好似根本不在意般。
水荷咬了咬唇:“姐姐……”
覃萋起身,站到窗边。
任风吹起发丝朦胧她的容颜,也朦胧了她看着的楼外灯火。
手指搭在窗沿。
她轻声笑着:“可人的命运,总是难测。”
渝州傍山傍水,与周围几州都是隔着一条长河而分。
袁军撤退后,韦寿便放荡了起来。他包了三条花船,分别请了负子楼、描椛堂和颐曲坊。不提负子楼这天下第一青楼,单单其余两个风流地,都被揉进文人墨客的佳作中过。
这夜。
三条花船灯火通明,慢慢悠悠地临于尘絮河上。
两岸挤满了追船的文人骚客与市井流民。
喧哗声震天。
此番模样,倒像花朝与中秋提前到了般。
韦寿哈哈大笑着,左拥右抱地坐在第一条负子楼的花船之中。他坦然地坐在船首,听着旖旎乐曲,闻着诱人香气,好不得意。
周围更坐满了他的狐朋狗友。
也就是临安内有头有脸的高门公子们。
一个小厮从后头上前,跪到韦寿身前,小声说了些什么。
韦寿本还洋溢着喜色的脸冷了不少,但他很快掩下了不悦的情绪,摆摆手,让小厮退下。
黄勇见好友脸色突变,眼珠一转,开口道:“可是今日宴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瞧你这脸色,有些难看呢。”
韦寿抿了抿唇,摇头:“怎么会。”
旁边的左传声一笑:“我可知道是为什么!这几日,子诚摆了不少佳宴。每次佳宴,都有韦府小厮前去避水坊,可都请不来贵客。这样的遗憾,怎能会让子诚喜悦?”
黄勇挑眉:“哦?避水坊的王瑱?怪不得你这几日这样殷勤,换了不少名头请客,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韦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饮完后,反手就酒杯扔进美人怀里,引来对方痴痴一笑。
“本就是谪仙人物,怎瞧得上我们这些浑人把戏。”
他虽是笑着说的,但眼里却没多少笑意。
左传声见韦寿这般姿态,推开怀中美人,冲几个兄弟道:“他王瑱已然及冠,身旁没有女色,着实让人怀疑啊!”
“留禅可莫要胡说!”黄勇冷了声音。
看左传声那不正经的模样,黄勇便知道他的意思。
不就是隐疾或是龙阳之猜。
但这样的传闻并不少。
左传声撇撇嘴,扫开一个美人的臂膀。
“但我还听说所谓谪仙,也不过是占了名头上罢的。内里头留的血,不一定正统正派呢。”
他语气中满含不屑和嘲讽,丝毫不在意好友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韦寿没说话。
左传声往后一仰,抱住一个正嬉笑的美人。
“这样的传闻,也是半真半假吧!知惜!”
黄勇抿了抿唇,看着左传声作出越发放浪的举动来。然后他轻轻一笑,低声道:“可无论真假,他是王瑱。”
左传声解开美人外衫的动作一滞,随后脸色难看地狠狠瞪向黄勇。
韦寿咳了咳,道:“行了行了。留禅吃醉了酒,胡乱说话,知惜你别与他一般见识。”
黄勇收回目光。
左传声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歌舞愈发热烈,乐曲更为缠绵。
韦寿请不来王瑱。
覃萋却等来了这位贵客。
因着花船的缘故,今夜的负子楼少了许多佳丽与客人,比起旁日冷清了不少。
王府的马车刚停在门口,便引来了一些百无聊赖的娘子们的嬉笑声。
王瑱下了马车,进了负子楼。
楼内依然满是欢声笑语,却不如之前出来时的热闹。
汶祝见王瑱前来,眼睛一亮,巧笑倩兮:“王公子,久候了。”
王瑱微微一笑。
汶祝身子一转,碧绿色的裙摆散开成一片脆嫩的荷叶。她甜笑着:“请王公子随奴家来。”
王瑱跟着汶祝上前,身后侍从被留了下来。
他们穿过热闹的大堂,进了内院。再穿过几条长廊,两座小院后,才来到了一栋小楼前。
小楼挂着一牌门匾。
“黄粱阁。”
王瑱不由得轻念出声。
汶祝听闻这轻轻地三个字后,勾唇笑了起来:“不知王公子可喜欢?”
王瑱微笑:“黄粱一梦,梦者多是痴人。在下是俗人,不敢有梦。”
汶祝听后,深深地看了眼王瑱,然后对他行礼告退。
垂下的眼眸里掩去了几分愁绪,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几分爱恋。
世人多说王六郎惊才绝艳,貌比潘安。
这样的谪仙人物,一旦落进红尘里,怎得能不勾得她心生欢喜?
只是,所梦之人无梦,甚至无情。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嘴角的笑容又挂了起来。
王瑱站在原地没有动。
楼上传来一道轻柔缠绵的声音:“王公子,请上楼来。”
王瑱手中折扇一顿。他抬起头,神色清冷,推门上了楼。
楼上只有一间房,房门大开。
里面红纱白纱或垂地,或交织,或飞舞。伴着炉子里冉冉升起的熏香,构成了一场格外旖旎的景。
香气格外妩媚,缠上王瑱的素白长衫。他面色不改,走进房门。
绕过一盏屏风,用折扇撩起长纱,露出了那躺在放置在窗旁的贵妃榻上的人。
依旧是着一身红绸薄纱,露出了白玉肤色。一只小腿垂在半空,轻轻晃着,似要晃花了人眼。墨色长发只用一根金步摇半挽,其余的便洒在了红纱之上,铺了她一身。
听见了王瑱的脚步声。
望向窗外的脸微微一侧,眼眸向他瞥去。红粉晕在眼角,盛开了一朵招摇的妖冶桃花。唇角微勾,吐气如兰。
“几日不见,王公子越发清隽了。”
她言辞轻慢,语气轻浮,说的时候嘴角带笑,一等一等的不正经模样。
王瑱垂眸,避开了那莹白的颜色。
他微笑道:“覃萋姑娘说笑了。”
覃萋挑眉,搭在榻上的双臂慢慢直了起来,她转身对向王瑱,裙摆大开,一条幽深的弧度从小腿处绵延至大腿腿根,若隐若现,更令人心里骚动。
“不,覃萋可少夸人呢。六郎莫要与奴家这般客气呀。”
王瑱一怔。
显然未想到她会这样答道。
但这一怔不过一瞬,他很快又带上温雅之色:“是在下拘泥了。”
覃萋拨了拨落在颈肩的发丝,两只小腿都悬空了:“刚刚奴家听闻六郎似乎不喜欢奴家小楼的名字?六郎若是俗人,这天下间哪还有英才呢?”
王瑱微笑:“覃萋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布衣书生,不敢妄比天下英才。”
覃萋斜眼看他,轻笑:“怎会?没有令人惊艳的才华,如何能让袁军退兵?”
王瑱转身看向楼外寂静的园子,道:“是袁家人内乱,才让袁军大退。在下才学浅薄,不敢称功。”
覃萋下了贵妃榻,赤足走在楠木地板上,脚步轻且无声,但不知怎得总带着股旖旎意味。
她走向王瑱,也转头看向楼外景:“六郎何必在奴家面前菲薄?若非敬佩六郎之才,又哪能来求于六郎?”
王瑱没说话,折扇打开了,轻轻地在身前晃动。
覃萋轻声道:“那夜,奴家爬到袁帅案桌上,看见了一封信,信上有一个名字。”
王瑱依旧无言。
只是晃着折扇的动作慢了。
“奴家也是个俗人,好口腹之欲。那夜过后,便总想着吃岳杭菜。不知道六郎,喜不喜欢?”
最后四个字,在她嘴里绕了一圈才被慢慢地吐了出来。
王瑱停了动作,眼底闪过一抹暗沉。
“…在下自然不能免掉这口腹之欲。”
说完后,覃萋含笑看着他。
王瑱收起折扇,转头微笑:“覃萋姑娘的胆子倒是令人惊艳。”
覃萋伸手拂了拂发丝:“为了求命,总得先壮胆。”
她望着王瑱,继续道:“萋萋在负子楼里长大,活了十八年。萋萋舍不得它。还请六郎怜惜,可好?”
王瑱看着她,唇角微笑冷淡:“在下不是临安人,怕是没有那个本事。更何况,在下觉得覃萋姑娘应该更为自己想想。”
覃萋道:“但是你是王六郎。保住一个负子楼,对你来说不难。奴家知道你瞧不起负子楼,瞧不起这些莺莺燕燕,可对奴家来说,她们是奴家的姐妹家人,不能轻易舍弃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
手也慢慢搭上了王瑱的腰间锦带。
王瑱微微蹙眉。
“袁军粗暴,可不如六郎。”忽然,她抬头,对着王瑱一笑。
这一笑,若夜后梨花,盛开即惊艳。
王瑱垂眸:“好。”
这份约定便结成了。
覃萋微笑,后退,手离开了王瑱腰间锦带。
可就这一瞬。
一声惊叫传来。
两人望过去。
前面的景色陷入了红艳之中,惊叫从烈火中传来。
火焰绵延不绝,向黄粱阁快速袭来。
思公子兮徒离忧
负子楼着火了。
惊叫潋滟成火花,点缀在盛开的大片红光之中。
火势凶猛,猛地就窜到了黄粱阁前。
不待二人反应。
就见一柄羽箭从前方射来,直直穿过两人中间。
横贯房梁。
覃萋脸色苍白,攥紧了手。
“…负子楼…”
纵使浑身发着抖,她也拼命地压抑着眼底不断企图涌上来的恐惧和惊慌。
王瑱脸色冷然,长眉紧缩。
“覃萋姑娘可知如何离开?”
他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
覃萋抿着唇,转头看着他:“负子楼没了?王六郎你又如何应诺?”
王瑱冷冷地看着她。
覃萋也不甘示弱地望着他的眼。
两人说话间。
又有两柄羽箭射来。
王瑱折扇一摆,将覃萋待入一侧,两人躲在一条木柱之后。鼻翼间已然闻到了烟火烈意。
此时,不仅有羽箭射来的声音,还有刀剑的声音。
王瑱低头看向覃萋,冷声道:“负子楼没了可以重建,在下从不食言。”
覃萋看着他,冷冷一笑:“我负子楼最重要的不是亭台楼阁,而是千百佳丽!”
刀剑声音越发大了。
脚步声竟然重叠在了房梁坍塌的声音之中。
王瑱低声道:“活着的,还会活着。死了的,亦会有名。”
覃萋看着他,抿紧了唇。
下一刻,她捉住了他的手腕,向内门跑去。
等跑到内门的一个青花瓷瓶旁,覃萋飞快地扭转了瓷瓶。紧接着,挂着字画的墙壁一转,露出一条黑漆漆的小道。
两人赶忙走了进去。
待二人消失。
三个浑身染着鲜血的黑衣人走进了房内,杀气腾腾。
两人几乎是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地走完这条小道。
待出去后。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幽深的池塘。
覃萋踩在石子路上。光洁雪白的脚掌贴着凹凸不平的石头上。
她蹙起了柳眉。
王瑱看着这方深潭,亦皱紧了眉头。
“覃萋姑娘,在下不善泅水。”王瑱冷冷道。
覃萋勉强地勾唇一笑:“无论你是否擅长,如今也不得不下。”
说完后,她走到了深潭边。
有血印勾勒出了她的足迹。
王瑱扫了眼那抹鲜红,脸色平淡。
突然。
一阵爆破声传来。
王瑱再也顾不上其他,与覃萋一起落入水中。
而刚落水时。
他才听见覃萋说道:“这里与城外济河相通,但水程颇长,得看看王公子多想活下去了。”
话音刚落。
两人都被深潭掩去了踪迹。
“怎么样?”
“似乎是落到水里去了。”
“水里?!”
“是。”
“…王瑱不善泅水,但生死依然未定。赶紧派人入潭,其余的,都撤了。”
“那郎君那……”
“吾自会禀报。”
“是。”
“等等,小心别让韦家发现踪迹。”
“是。”
当夜。
负子楼起火。
全部曼妙佳人,除了那些受邀前去花船的,几乎失去了踪迹。
包括那位当家。
而更让韦寿难以置信,更害怕惶恐的是。
避水坊王府的主人。
也随着负子楼的烈火,消失于临安城内。
消息刚传到韦寿耳边时。
他便昏了过去。
如同他父亲当时听见了袁军来袭时般。
清晨。
济河分支,月牙湾岸边趴着两个人。
身着红裙的女子率先醒了过来。
她青丝凌乱,皆因水汽凝结在身上,渲染成墨色之花。
覃萋踉跄着站起来,慢慢地走向躺在石岸边的王瑱。对方双眸紧闭,脸色惨白。那派浊世佳公子的清隽姿态此时平添了几分病弱气息。
覃萋望着王瑱的面容,勾唇冷笑。
当真是大难不死,未有后福呢。
她弯下腰,将两人的腰带绑在一起。
然后努力扶起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王瑱,慢慢地沿着岸边走。
两人此时肌肤紧贴,气息相依。却没有几分情谊。
鼻翼间回荡着药香以及略带潮湿的柴气。
两道长眉微微一蹙,双眸慢慢睁开。
王瑱看着眼前的木做的房梁,用力,缓缓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听见咯吱一声。
似乎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脚步声由慢转急,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欣喜的哭喊。
“六郎,你醒了。”
声音是熟悉的,语气却不一样。
他听过这把嗓音喊过的六郎。
或娇媚,或轻柔,或欲语含羞。
但唯有这一次,带着让他浑身一顿的眷恋与柔情。
他抬眼望去。
未着红衣,没有朱钗粉饰。她穿着青色布裙,长发被一条发巾包裹成妇人模样。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为她平添几分娇弱。
白皙柔嫩的肌肤,在光线下泛出了些许莹光。那双素来被红粉晕染成万千桃花色的眼,此时干干净净,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清丽。现下她眼里缀着几点泪光,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王瑱垂下眼眸,本顿住的手也动了动。
覃萋没发觉王瑱的异样,只上前,笑中带泣地将手附上他的手背,轻声道:“六郎,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你昏迷了好久,可吓坏我了。”
他抬头,发觉了跟在覃萋身后一道进来的一位布衣妇人,对方看起来年近四十,面容祥和。
也带着笑,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对着他们二人道:“如今你相公醒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好好地把身子养起来,总会有盼头的。”
相公。王瑱眼里微深。
覃萋伸手摸了把从眼角溢出来的泪花。笑着道:“多谢大姐这几日的照顾了,若不是大姐,小妇与六郎二人怕是要……”
刘大姐摆摆手,上前道:“小妹别这般见外了,赶紧先照顾好你郎君吧。现在他溺水刚醒,身子虚弱,正需要你陪伴呢。”
覃萋对着刘大姐福了一礼:“多谢大姐恩德,小妹感激不尽。”
刘大姐笑着拍了拍覃萋的手:“好了好了,先好好照顾你相公。若要其他,再与我说。我就先去干活了啊。”
覃萋点头,将刘大姐送至门外。
等她关上门,转身。
那双清丽眼眸竟在那一瞬沾染上了万千风尘,没有粉墨,却饱含风情。她勾唇笑着,走至王瑱床边:“六郎可还好?”
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王瑱微微一笑:“还好。多谢覃萋姑娘这几日的照顾了。”
他被换了衣裳,上了伤药,虽然身子有些疲软,却没有脏污。
覃萋挑眉,轻轻坐在王瑱身边:“两日前,我们落在月牙湾岸边。即是泸州郡的月牙县。”
王瑱点头。
覃萋见他淡定面容,多了几分揶揄意味:“月牙湾虽然离月牙县近,但从岸边入县,也要走上一遭。六郎可知我一弱女子是怎般将你这高大男子扶起来的吗?还走了那么久。”
王瑱看向她:“是在下不善泅水,辛苦覃萋姑娘了。”
覃萋靠近他,手指勾住他的腰带,双眸半含情半戏谑:“我将我们的腰带绑在一处,紧贴着走的,倒也不算累。”
她知道王瑱嫌弃她的出身,甚至有些厌恶。
这般说出来,不怪乎也想恶心恶心他,出一出心底的火气。但王瑱面容依旧平淡,又向覃萋道了番谢。
覃萋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失了兴趣,准备去厨房给他端一碗粥。临走前,把茶水倒好,放在他床边。
“如今我二人以夫妻相称,还请六郎委屈委屈。”
说完后,便离开了。
待覃萋离开。
王瑱看了看自己的腰带。
不是之前的锦丝玉镶。
他微微蹙起眉心,紧接着又慢慢松开。
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收留他们的主人家姓刘,是位四十多岁,丧父独居的善心寡妇。住在县城靠外的孖巷尽头内,无儿无女。
休息了一日后,王瑱便可以下床行走了。虽然面色还带着些许苍白,但已经好了很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清晨,他刚踏出房门。
便看见水井边在洗衣裳的覃萋。
他顿住了脚步。
覃萋正坐在一把矮小木椅上,浆洗衣裳。略有几缕发丝绕过她的脸庞,她也只是略略挥了挥手。
这样的姿态,全然不显妩媚。
除却那张面容,谁会信她是负子楼的当家。
这时,刘大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了站在房门前的王瑱。笑着高声道:“王小哥,你醒了?”
覃萋转头,也看见了站在门槛边的王瑱。
对方穿着布衣,却不减清隽秀美之色。
王瑱微笑点头,对着刘大姐行礼:“大姐早安。”
刘大姐一愣,赶忙摆摆手:“王小哥不必这样,不必这样。赶紧洗漱一番吧,早饭要好了。”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覃萋将洗好的衣裳拧干,抖了抖。正准备晾起来。
却听见王瑱说话。
隔得有些远,而且他声音有些缥缈。
覃萋一时没听清楚。
她一边拍着晾在竹竿上的衣裳,一边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这时,阳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恰有一束照在覃萋身上。她眉眼间带着笑意,清澈分明的眼眸。
那样的温柔舒缓,只让人感觉在这一瞬,时光都慢了下来。
王瑱不由得愣住了。
第一次将言语噎在了口中。
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撇开眼眸,转身又走入了房中。
只留覃萋一人,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明。
早饭上了桌。
覃萋洗好了衣裳,王瑱也洗漱好了。
三人坐在桌子上。
对着一盘粗面馒头,和杂粮青菜粥,一叠酸萝卜一叠干咸菜。
王瑱端起粥,默默吃着。
覃萋瞥了他一眼,在刘大姐转身去拿东西的时候,轻声笑了笑:“王公子可真能忍。”
王瑱没说话。
继续默默咽着这些对他来说有些过于粗糙的饭菜。
待刘大姐回来。
覃萋又收回了那娇娆模样。
三人继续吃着。
吃到最后,刘大姐看了眼二人,笑着道:“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你们可有什么打算么?”
覃萋看了眼王瑱,面上染了两朵红晕:“我自跟着他走,便都听他的。”
刘大姐叹了口气:“唉,人世无常。可惜你们没有得到家人父母的祝福,还遭遇了那些磨难,逃到我们这里了。看你们二人的模样,也该是锦衣玉食长大的神仙人物呢。以后要受苦了啊。”
逃婚?
王瑱面色不显,转头看了眼含羞带怯的覃萋。
心里涌起一股莫名情绪。
覃萋也叹了口气:“若非家中族人逼迫非要我代替表姐,去偿表弟的赌债,嫁给一个曾打杀过妻子的六旬老人,我也不敢逃家,做出这般有伤风俗的事情来。但上天怜惜我一个孤女,被他人欺负,将我与六郎牵到了一起。”
王瑱回过头。
慢慢将自己的手放在覃萋的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覃萋娇羞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六郎也是孤苦,家中受难,如今沦落了。我们二人互相扶持着,不求荣华富贵,但愿一世喜乐。”
刘大姐也红了眼。
感慨两个生得如神仙般的人物,落得这样的遭遇。
她动容道:“你们现在大姐这里住着,等找了活计,安了新居,再走。免得你们人生地不熟,还要多遭磨难。”
覃萋摇头,含泪道:“这样劳烦大姐,让我们如何过意得去。”
刘大姐摇头,故意冷了脸色:“你这样说,可是瞧不上我一个寡妇呢?!你且放心,我是要死后给刘家立一个贞节牌坊的,邻里无人敢说闲话。在这里好好住着,莫要拘束了。”
覃萋笑着点点头。
刘大姐满意地收起碗筷,转身往厨房走去。
王瑱收回了手。
覃萋看向他:“又委屈王公子了呢。”
王瑱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她。然后微微笑了。
笑容温雅。
覃萋一愣:“你笑什么。”
王瑱微笑道:“覃萋姑娘,该有个戏班子才对。”
这一句,让覃萋愣在了原地。
王瑱起身,回房。
过了会儿,覃萋看着房门,轻声笑了起来。
思公子兮徒离忧
月牙县孖巷刘家,住了两个外地来的年轻人。二人是一对夫妻。
仅仅三天。
全巷子都传遍了那年轻妇人的貌美。
而在其丈夫出门之后,传言里又再度感慨起二人之般配。
年轻妇人善绣,年轻丈夫有学识。
两人在邻里的帮助下,都找到了活计。
一人靠卖绣活,一人靠当县城里云坛书院的教书先生。
为什么两人不遮蔽容貌?
因为谁敢猜想——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会和一个妓女产生纠葛。
没人敢想,便没人会猜疑。
但他们都估错了王六郎之狠绝。
所以,王瑱现下正准备出门,去元坛书院里教课。而覃萋则坐在门口,绣着一条手帕。
见到王瑱出来,她抬头温柔一笑:“相公。”
王瑱对她点了点头。
而刘大姐此时正微笑地看着她们,内心宽慰。
待到正午时分。
提着竹篮,用布巾裹着发的覃萋来到了云坛书院门口。她走进书院,静静地站在竹舍门口。等王瑱出来,巧笑倩兮地将手里的竹篮递给他。
王瑱将竹篮打开,里面是温热的饭菜。
待到他用完饭,提着竹篮找寻覃萋的时候。
才发现她坐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低着头,仔细地缝补着一个孩童的衣袖。
光影照在她身上。那双白皙的手仿若飞舞的蝴蝶般。飞舞着,飞舞着,拦住了王瑱的脚步。
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等她咬断缝补的尾线,等孩子红着脸对覃萋道谢。
“多谢师母。”
“没事儿的。快去玩吧。”
她摸了摸孩童的头,目送孩童蹦蹦跳跳地离开。然后转头看向他,轻轻一笑。
这一笑。
这场景。
落在了他心里。
而此时的王瑱,仍然面色平淡,神情自然。
住了半月有余。
孖巷的人们也对她二人熟悉了起来。
路上碰见时,叫声也变成了。
“王家嫂子。”
“王家夫郎。”
听到时,二人都会微笑着点点头。
这一天。
天有些昏暗,似乎下一刻便会大雨倾盆。
王瑱一到家,刘大姐便焦急地叫王瑱去接覃萋。说她去了有一会儿了,又没有带伞,怕是要淋雨。
王瑱听后笑着应下,拿起门边的油纸伞,前去县城里的百绣店寻她。
一路上,已经慢慢下起了毛毛细雨。
行人或以袖挡雨匆匆跑过,或拿着油纸顶头快步走过。
街道两旁的小摊小贩,也都尽数归家。
王瑱执着伞,走在青石路上。
他静静地走着。
忽然。
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转头看去。
对方笑着问他,去哪里。
他答,去百绣店。
对方笑得更开心了,问他是不是去接自己的妻子。
他没点头。
对方以为他害羞了,笑着摆手,叫他快去,不要让妻子淋湿了,会心疼。
心疼。
听到这两个字,王瑱一愣。
不待他回神,对方已经离开。
王瑱继续慢慢走着。
等走到百绣店门口时,他仍然低着头。
可又被一道叫声惊醒。
“相公。”
他寻声看去。
是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往他这边跑来。
女子跑着跑着,绕过他,躲入王瑱身后的一个男人的伞下。
两人对视一笑,共乘一把伞,慢步离开。
王瑱看着她们离开。
握着手里的油纸伞。
那双素来含着远雾青山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淡淡茫然。
可就在这时。
又是一道叫声。
“相公。”
他没回头。
但却有一人躲进了他的伞下。
馨香沁入心脾。
她笑着,扯了扯他的袖子:“相公,你来接我么?”
王瑱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覃萋笑着:“多谢相公,咱们快回去吧。”
王瑱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两人便乘着一柄伞,慢步离开。
细雨纷纷。
默默藏住了他们的影子。
思公子兮徒离忧
一个月了。
覃萋想到这时,绣着花样的手停下了。
她眼眸微垂。
刘大姐从厨房走了出来,见到坐在木椅上的覃萋,急声道:“妹子,你家夫郎怎得还不回来?这都快入夜了。”
覃萋抬头,天已黄昏。
她微笑着放下绣绷,站起来:“大姐,我去书院看看,说不定是因为教**搁了。”
刘大姐点点头,笑着道:“你路上小心,大姐做好饭等你们啊。”
覃萋笑着应下,出了门。
一路上,都有人与她打招呼。
她也都笑着回应。
待走到书院竹舍门口,听到两种声音后,她的笑冷了。
有人打开了房门。
是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对方脸色淡然地打开门后,又退下。
将房门内的王瑱暴露了出来。
此时的王瑱,着一身白色锦衣,玉带金边,滚着卷卷流云花纹。他束着水玉冠,执着水墨扇。
刹那间。
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王六郎。真正的王瑱。
覃萋看着他,挑眉欲笑,却发现自己勾起笑意的弧度有些凝滞。
她抿了抿唇:“王公子,安好。”
王瑱看着她,慢慢地,微微一笑。
“覃萋姑娘,安好。”
覃萋道:“你要走了吗?”
王瑱点头。
覃萋走进门内:“那我的负子楼呢?”
王瑱笑着:“自然是要还给覃萋姑娘的。”
覃萋:“还?一模一样么?”
王瑱摇头:“覃萋姑娘说笑了。”
覃萋没说话。
王瑱上前一步,轻声道:“但在下想,覃萋姑娘并不缺这一座负子楼不是么?”
覃萋眯起眼,微笑:“王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王瑱微笑:“覃萋姑娘还记得那个说书人么?”
这一句话,让覃萋瞳孔瞬间睁大。
那天是一个日朗风清的好日子。
月牙湾起了午市。
刘大姐托他二人去买些从其他地方送来的东西。
两人走在路上。
都被太阳蒸得有些熏熏然。
就在这一刻。
一道清朗声音入耳。
二人寻声看去。
是一个年近不惑的说书人,坐在一家茶楼大厅内,正高声地说着奇闻异事。引着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等他继续下文。
“…各位有所不知,这件奇案乃是前朝的。只不过由于案子过于诡奇,也被列为官册之上。真人真事,不怕有人说我包柏祥空口白牙。”
“前朝?!如今咱们陈朝也不过两代。那前朝可是……”
“看客官年纪轻,怕是不晓得。咱们前朝,官姓李。自李太祖至李哀帝,共计三百七十一年。龙椅上,曾陆陆续续坐了五代。”
“百年大朝?竟然这样的……”
“那时李朝末年,国家屡遭天灾,哀帝又年轻体弱,故朝中颇为混乱。最后,神鹰大将军,也就是如今的陈太祖,受天命,颠覆了那孱弱李朝……”
王瑱静静听着,看了眼低着头神色不明的覃萋。
“覃萋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覃萋抬起头,微笑:“没有。只是这说书先生讲得好,让我听得入了迷。”
王瑱微笑:“那不知覃萋姑娘可了解前朝?”
覃萋摇头,拿起一柄折扇看了看:“那时覃萋不过才出生,哪能知晓?”
王瑱不语。
思绪回到现在。
覃萋看着王瑱,慢慢攥紧了手掌。
“你知道了?”
王瑱微笑:“如今天下大乱,不少人都想找个正当理由效仿陈太祖。而扶持前朝遗孤,不就是最好的理由之一么?”
覃萋冷笑:“哦?那王公子便也想当一次陈太祖了?”
王瑱摇了摇折扇:“在下才学浅薄,胸无大志,并没有这等想法。不过是借力打力,为我家族罢了。”
覃萋咬了咬牙:“他们呢?他们不过是孩子!”
王瑱微笑看着覃萋,明明是清澈眼眸,却无端给人一种深沉之感。他笑道:“覃萋姑娘不必担忧,二位殿下现下十分安康。”
覃萋吸了口气:“安康?在你手里的安康,怕也不过是一时安康!若是二位殿下出了事,我必然杀你!”
王瑱看着脸色冷然地覃萋,微微垂下眼眸:“覃萋姑娘不必慌张。比起现在来寻你的楚国死士,在下无疑更为适合你些。”
覃萋深深地瞪着他:“你说什么?!楚国?!”
王瑱微笑:“现下他们已经入了月牙县。还望覃萋姑娘与我快速离开,方能安全。”
覃萋没说话,只是冷笑了两声。
王瑱又道:“等到了安全之地,在下必然会为姑娘解惑。”
覃萋攥紧手。
然后两人便离开了房门。
走到书院门口,就看到了一辆马车,两座马匹。
覃萋看了眼马车,正欲上车,又顿住了。她转头看向王瑱:“你说楚国探子已经进了月牙县来寻我们。那刘大姐呢?”
王瑱没说话。
覃萋咬牙:“他们!”
王瑱神色淡然:“覃萋姑娘快上马车吧。”
覃萋看了眼王瑱,冷冷一笑,紧接着以飞快地速度上了一匹马,往孖巷驰去。
多霜皱起眉头:“主子,她……”
王瑱脸色冷淡,眼底一派深沉,看着覃萋远去。
巷子虽窄,但是一匹马还是能过的。
覃萋驰到刘家门口,赶忙下马,推开门往里面跑去。
“大姐!”
她叫喊着。
等推开了一道房门时,便发现了被绑起来昏迷不醒的刘大姐。而就在一刻,她也被打晕了。
陷入了一片昏沉的黑暗之中。
待她再次醒来。
她被五花大绑地绑在木柱上。对面是一个站着的黑衣人,黑衣人旁边是昏迷不醒的刘大姐。
见覃萋醒来。
黑衣人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来:“覃萋姑娘,闻名不如见面啊。”
覃萋没说话。
黑衣人喝了口茶,继续道:“覃萋姑娘不要慌张,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问覃萋姑娘一些事。”
覃萋还是没说话。
黑衣人摇摇头:“在下绝非为难女子的阴险小辈,还望覃萋姑娘不要让在下难做。”
说完后,他执一根银针,走向覃萋。
覃萋脸色淡然。
可黑衣人却笑了,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刘大姐身后。
他将银针抵在刘大姐的身上。
覃萋脸色一凛。
黑衣人转头看向覃萋:“不知道姑娘可否愿意回答在下了呢?”
覃萋看着他。
慢慢勾唇一笑。
风情潋滟,美艳绝伦。
“主子,那边传来消息,说覃萋姑娘进了刘家。至现在,已经有一炷香时间了。”多霜道。
王瑱看着马下那些血流成河的尸体。
微微蹙起了眉,折扇扫过衣摆。
“知道了。”
他淡淡回答。
二人继续往孖巷飞驰。
等王瑱来到刘家门口。
多霜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深重的黑。
而他身上依旧雪白洁净。隐在暗处的侍卫,身上的刀剑,已经被鲜血染红。
王瑱走进刘家。
院中的楚国探子尽数被杀。
而那个关着覃萋的房门还没被打开。
王瑱走上前,推开了房门。
紧接着,一片鲜红冲入他的眼帘。
那个穿着布衣的女子,脸上沾了血痕,一双手都是血。她见到来人,轻轻笑了。将手从匕首上撤开,而匕首就插在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处。死去的黑衣人瞳孔睁得很大。
而那边的刘大姐依旧昏迷不醒。
只是耳后的银针已经没入了三分之一。
王瑱没说话。
身后起来的多霜满脸惊愕。
似乎是被这绝艳的景象震撼了。
绝艳的是这鲜血染成的地,绝艳的是那个笑着的带血女子。
紧接着。
他听见那个女子轻笑着对王瑱道。
“王公子,安好。”
思公子兮徒离忧
清风拂过木栏,扫过台下的青嫩草禾。卷纱绕木桩。隔着一道屏风的内堂里,相对的两方茶榻的其中一方,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清隽公子。
他闭目养神,身边熏香袅袅,混着风,散在他的两侧发鬓。
忽然。
楠木地板上响起木屐之声。
王瑱睁开眼,见到来人,微微一笑:“覃萋姑娘,安好。”
褪去粗糙布衣,散开一头青丝。覃萋着红绸流裳裙,披帛柔软而缠绵地亲昵她的两侧雪白肩头。金丝玉带裹紧了她的腰身,越发显得她姿态轻盈,身形高挑。
她向着王瑱走来,裙摆披帛皆垂地,随着行动流动。
待端坐于茶榻上时,金凤步摇晃了晃,与流苏相撞,发出泠泠之声。覃萋伸手扶住步摇,小指轻勾黏在唇上朱膏的一缕长发。
“王公子,安好。”
王瑱笑着轻轻颔首,手执茶壶,给覃萋倒了一杯清茶。
茶香缕缕,与熏香却不相冲。
覃萋垂眸扫了眼清澈茶水,却并不饮。
她勾唇笑着:“王公子原来还是喜欢碧螺春的。”
王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覃萋道:“你为什么住在临安?临安无大学士,无名门书院,更无你王六郎知己好友。且临安,与你琅琊,相距远矣。”
王瑱淡淡笑着。
覃萋见王瑱神态,也笑了笑,红粉旖旎风流,染出她眉目间的点点妩媚。
“因为你知道袁军要攻临安,攻渝州。临安疲弱,韦家无能,自然只能找你王六郎。”
“你相助韦寿,虽然拖住了袁军,但你却根本不顾韦家死活。”
“袁戈本人乃是绝世英雄,身边亦是人才济济。你的拖延之计,等他们退到焦耳县时便明了了。但袁家内乱,袁戈为了军心民心,也只能回去镇宗祠。而这内乱,你定然也早早得到了消息,或者根本就是你王六郎助长了袁家侄子这样的‘雄心’。”
“袁戈受此辱,必然杀你与韦寿。可他又敬佩你的才华,到时候不一定会让你死于刀下。而韦寿,和临安百姓,则是他袁戈重来时的占城葬品。”
王瑱听后,收起了本来有一搭没一搭晃着的折扇。
覃萋静了静,又开口。
“你来我负子楼,表面是请我入宴,实际上不过是探查我负子楼之真假。”
“所以,那晚负子楼起的火……”覃萋看着王瑱,勾唇轻轻笑了。
“是你故意引来的。”
这一句话。
王瑱本垂下的眼眸微抬,看向覃萋。
覃萋仰起头,笑着道:“怎么?不对么?放火的是楚国探子,引火的,是你王瑱。”
“天下纷乱,楚国自身难保,为免国灭家亡,在得到遗孤线索后,寻求解脱之法,实属正常。但你王瑱引着楚国来,帮他们在千里之外的主上属地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又贪图着什么呢?”
“如今距前朝,已然过了两代。遗孤不过是个幌子。你假借楚国,掩了你的踪迹。这样狠绝的心计……”
“覃萋佩服。”
说完后,覃萋微笑着,端起茶杯,仰头饮尽。
王瑱看着她如喝酒般喝了这杯茶,眼里波澜一闪,薄唇含着几分笑意:“覃萋姑娘,心智过人。”
覃萋放下茶杯,右手食指搭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覃萋眼界有限,猜测的也不过一二分。比起王公子,远得很呢。”
最后一句话,尾音上挑,带着几分促狭,几分笑意。
王瑱摇摇头,含笑道:“姑娘说笑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覃萋便抬头直直看向王瑱:“王公子,覃萋素来不爱说笑。”
王瑱一愣。
覃萋挑眉:“所以,覃萋说的都是正经话。既然这里不是负子楼,你王瑱也不是付了钱的恩客,何必与我这般。”
王瑱收敛了神色,正要说什么。
却见覃萋站了起来。
她道:“王六郎,你知道我负子楼之女,皆命薄如纸……”
覃萋走到门口,套上木屐。然后转身,红裙飞舞,续了她的上句话:“却并不下贱。”
王瑱看着她,没说话。
覃萋转回身,背向他:“王公子,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说罢,便踩着木屐走了。
过了会儿后。
王瑱回眸,看向自己案前已然凉了的清茶。
举起来慢慢一抿。
隐隐约约间,似有一抹叹息从唇中流出,不知真假。
泸州与北方的恂州隔了一山一水。
王瑱与覃萋一行人通过水路来到恂州。其间路程,足有半月。
这半月间,二人在船上或有见面,或有共膳,却少有谈话。
待到了恂州。
众人落脚于恂州雅泗,所住的宅子端庄大气,里面格局清丽却不清贫。覃萋格外喜爱目燕亭台周围的桃花,便挑了个靠近亭台的园子住下。随侍的两个女史和其余的丫鬟也都住在园子里,谨遵公子的命令,不敢对覃萋有丝毫不敬。
自安定下来后,王瑱便长期在书房里待着。而覃萋则沉迷于摆弄花枝。
两人互不干扰,看似有几分生疏。
一日。
恂州郡尉齐滦携夫人前来王府拜访好友。
齐滦夫人赵葳菀乃是恂州名门赵家之嫡长女,兰心蕙质,端庄大气。知道丈夫与好友有密事相商,她便避开了。但是王瑱还未成家,府中也没有正名的妾室,所以无女主人来接待她。
赵葳菀也并不恼怒,只跟着一位资历稍长的女史入内院。
但无人相伴,自是有些无聊的。在女史不在身边时,她便漫步走入内花园里。花园里盛开了大片素女桃花,花色漫烂,香气扑鼻。
她一边走着,一边不由得有些担忧起丈夫来。
说是好友,其实不过是下属。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但与前世不同的是,她识破了家中继母与小妹的诡计,没有嫁给那个徒有其表的原晞,而是成为了一直爱慕自己的恂州郡尉齐滦的正房夫人。
没错。
她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就是她乃是重生回魂之人。
想着,想着,她便深入桃林了。
突然,脚下踩着了一根桃枝,发出刺耳声音。她一惊。可也不知她一人惊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娇媚女声。
“谁?”
赵葳菀寻声望去,颇有些仓皇,但在见到那着一身蓝白流裳长裙的女子时,她的眼里只被填满了惊艳。
非是艳色裳,却有昳丽貌。黛眉芊芊,双眸微挑。眼角晕染着浅浅素粉。是凝脂肤,水玉骨。亦是青柳腰,扶风姿。
清雅正经的仕女装扮,却不是清雅正经的仕女模样。
她突然记起,刚与齐滦成婚时,二人的戏言。
她问齐滦,若有一朝,一位绝世美人出现在齐滦面前。齐滦可会贪恋美人容貌,因此变心。
齐滦笑了,说他绝对不会的。他非是贪恋美色之人,自然不会因此背弃了心中所爱。而后又郑重发誓,要赵葳菀放心。
赵葳菀深受感动,将那日丈夫的发誓的模样,记在了心底。
可现下。
眼前的美人。
非是绝世不可形容。
她张了张嘴,却失了言语。
“齐夫人,齐夫人……”那个之前陪着她的女史找来了,看见赵葳菀后连忙叹了口气。
女史停住脚步后,又看见了前面站在一棵桃树旁边的覃萋,一惊,随后连忙行礼:“姑娘……”
覃萋挥挥手:“无事。”
女史起身,走到赵葳菀身边。
赵葳菀愣愣地看了眼女史,然后又回头看了眼覃萋,喃喃道:“竟不是桃花妖……”
覃萋听见后先是一愣,随后捂嘴笑出了声。她本就姿态妖娆,笑声中总带着缠绵之意。如此这般,让一时失言的赵葳菀红了脸。
赵葳菀低下头,心中茫然紧张得很,又觉得有些羞愧。
她自小被培养成名门闺秀,怎得如今在生人面前出了丑。
覃萋踩着一地桃花,走到赵葳菀前,服身道:“覃萋见过齐夫人。”
赵葳菀匆匆避开那双多情的眼儿,也还礼:“覃姑娘多礼了。”
两人问过好后,覃萋见赵葳菀局促不安,便开口挑起几个由头与她闲话起来。
说着说着。
赵葳菀脸上红晕减退,也恢复了之前端庄的姿态。
“看这时辰不早了,小女子亲自送夫人去偏堂可好?”覃萋笑着。赵葳菀点点头,与覃萋一道前去。
两人走到偏堂时,正好有人来传,说齐郡尉和王瑱已然谈完了事。齐滦念着夫人,要来寻,一起归家。
齐夫人听后,便与覃萋告别。
等到她走到前厅时,回到丈夫身边,又看见了那位。
那位还没有那么重的凉薄之气,与骇人威严。眉目间,仍旧有着几分高门公子的贵气清雅。
两人与王瑱告别,出了王府。
齐滦扶着夫人手臂,助她上车。
赵葳菀踩在车案边。刹那间,有一念头如银针般刺入心海。她猛地转过头,看向王府。
前世今生记忆里,那位都少沾女色。
所以,这一位覃萋姑娘,是谁?
她紧咬着唇瓣。
齐滦发现夫人异色,发生询问。
赵葳菀摇摇头,露出淡淡笑容,掩下眼底慌乱。进了马车内。
马车起步后,她不由自主地撩起纱帘,又看了眼那府邸。只觉得这次遭遇,那片桃林,那位佳人,如烟如雾,不似真实。
思公子兮徒离忧
王瑱与覃萋在恂州雅泗待了半月。
半月后。
他们启程前往琅琊。
一个被两州两山一道湾夹着的古地。
马车悠悠晃着向琅琊走。
琅琊是怎么样的地方。
她不属于任何一州,也不属于任何一人。她独属于天下学子,独属于那些满肚子诗书的大儒。
她是公平的。
居琅琊者,非琅琊人耶。
四大姓八小姓者,方有一丝琅琊气。
非其,不敢称琅琊人。
所以,琅琊,亦是天下间最看重传承的人。
她是最不公平的。
刚进城门时,覃萋便撩起了窗帘,往外看。
街上都是人。人多是学士。
摆摊小贩束发洁面,忌高声喊叫,忌招摇挥手。摊上摆着的东西也都整整齐齐,多是笔墨竹叶纸。
但这里是热闹的。
茶馆书舍,谈论声不绝。街上亦常常看见几个学子围在一起,高声谈论着些什么。可这些人也是不同的。
有着背着书箱的眉眼间满是天真的求学者,有着拿着一卷书急匆匆走过的面带愁色的下课学子,有着面带笑容与几位好友谈论实事的老生……
这百态人生,却是琅琊学子的百态。
覃萋有些怔愣地看着。
不知不觉,竟然忘了身边坐着王瑱。
略有一抹刺眼阳光落进她的眼中,覃萋略微蹙起眉。身边的王瑱翻了一页书,并未说话。
覃萋为避免这恼人阳光,她错开眼珠。
这一错开。
却使视线与街上的一道视线相遇了。
那是个拿着几卷书的青年学子。素巾束发,整洁端庄。英挺的眉,如点墨的瞳孔与清冽的白。眉宇间是温文尔雅的书卷气,更有几分坚韧与笔直。
他看见了坐在慢悠悠的马车上,撩起帘子的覃萋。
他被那样浓烈分明的艳色夺去了目光,停滞了一瞬呼吸。在对方向着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时。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
覃萋看着这陌生的青年学子,本带着些许调笑意味的浅笑有些绷不住了。不由得,双唇一碰,扑哧一笑,发出清脆的笑声来。
这样的笑声,让执着一张书页准备翻开的王瑱停住了手。
覃萋笑出了声后,便放下了帘子,转回身去。
那位青年学子的同伴发觉了好友的失神,拉了拉他的衣袖。却不晓得自己好友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双弯弯的眼儿。
王瑱微微侧头,看向覃萋。
对方脸上笑意未散,仍带着些许清澈。
对,清澈的笑意。
薄唇微抿。
他合上手中书卷。
“覃萋姑娘可喜欢琅琊?”
他语气平淡。
覃萋瞟了他一眼:“喜欢。”
“哦?可否……”王瑱微笑。
覃萋不等他说话,撑着下巴,凑近他:“这么多的文人墨客,亦都是能为了美色一掷千金的呆子。天下学子,少有几个不做青楼梦的…”
她轻笑着,笑意旖旎缠绵。
涂着蔻丹的手指纤细修长,勾出了王瑱的水青衣带:“除了六郎……”
王瑱微笑着看向她,任由那张如六月桃花般艳烈的脸凑近自己。而他坐姿如松,气态平和。
“多谢覃萋姑娘夸奖。”
覃萋微挑右眉,笑着用手指缠着衣带,让它卷在自己手指上。
“不客气。实话罢了。”
不待王瑱退后,覃萋放开这缠卷的衣带。
马车已经停在王府门口了。
两座高昂着头的石狮子矗立在门口,神情威严而不凶狠。站在门外的家奴脸色平和,姿态恭敬。
衬着一派黄昏暖色,这百年古宅雍容冷静地坐落于琅琊东北长街上。阳光滑到屋檐檐角,流转出一抹高傲的华光。
“二少爷,到了。”
应温从马上跳下来,走到马车旁边,对着马车内的人道。
听见此声,王瑱看向覃萋。
覃萋笑着,将衣带缠完了。她抬眸看着王瑱清隽的眉眼,软语道:“六郎,我舍不得你……”
这样娇软的声音,缠绵的语气。
若换成他人早就酥软了。
可王瑱只是微微一笑:“覃萋姑娘说笑了。”
覃萋也不在意,松开了衣带。
让他下车。
但是,在王瑱撩开车帘欲离开时。
那宽大墨白袖袍下的手被另一只轻轻握住。
肌肤相触。
一温热一冰凉。
不待王瑱回头。
那只手便松开了,手指如烟似雾从他的手背上划过。缠绵而不粘腻,只有几分娇怯,几分风流。
车帘被放下了。
王瑱面色如常地下了车。
应温上前。
看着自家少爷。
思公子兮徒离忧
青铜铃挂在主屋的风檐下,顺着风的痕迹,摇晃出清脆的声音。当铃铛束着白巾时,为丧。此刻。王瑱抬起头,眸光划过那斑驳铃铛,唇角流过一抹淡淡的笑。
没有白巾。
“六郎君,老夫人唤您。”穿着朴素,气质端庄的女史走上前来,对着站在门外的王瑱行礼。
王瑱点头。跟着女史入内堂。
内堂坦荡、光亮。戴着朱紫抹额的老夫人正闭目养神,手里唯有一串楠木佛珠不停转动。
老夫人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
“六郎。”
她神情和蔼,却不慈爱。
始终带着一种当家夫人的端庄与肃穆。迎着淡金的阳光与漂浮的檀香,她的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古老的气息。似乎已与这座老宅融为了一体。
“孙儿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万安长寿。”王瑱撩起下摆,双膝一弯,跪到在冰凉的地上,姿态乖顺。
老夫人点点头,看着王瑱。
王瑱看着地面,神情平淡。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道:“你归家匆忙,汝父不知。现下我已派人去唤他前来,你二人许久未见,自当长谈。”
王瑱乖顺答应。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王瑱起身。
王瑱起身后不久。
王家长房长子,亦是现在当家之主,王赟光走了进来。
王瑱听闻脚步声,转身,迎着来人的脸,微笑:“见过父亲。”
王赟光看着王瑱,脸色铁青,并未说话。
老夫人看见王赟光的表情后,不惊不怪,淡淡道:“有芳,见到六郎后,可是心里安慰了?”
王赟光冷冷一笑:“母亲。一个离家多年,就连中秋小年也不回来的不孝之子,如今无成无就匆忙归来,如何得以安慰?”
老夫人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王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六郎有罪,还请父亲原谅。”
王赟光大手一摆,眼里闪过极为厌恶与憎恨的情绪:“有罪?你是不孝,不敬,还是不恭?于我王家,有何干系……”
“王赟光!”老夫人抬眸直视王赟光,冷声喝道。
被母亲一声冷喝惊住了的王赟光哑了声,攥紧手,脸色却还是难看得紧。
老夫人抿了抿唇,转眼看向王瑱:“你父亲是担忧你久违归家,心里急切,说话乱了分寸,你别见怪。”
王瑱道不敢。
他语气平淡,根本不在意亲身父亲视他如脚边污泥般的神情。
老夫人点点头:“你归家匆忙,满身疲惫。赶紧回房休息吧。待明日午宴,与家人相见。”
王瑱应下,退了下去。
待王瑱离开。
老夫人便冷了脸色,看向王赟光:“你若还想你家主之位站得住脚,我长房一脉仍是王家砥柱,便多收敛些!”
王赟光脸色难看:“母亲,我长房一脉虽然子嗣单薄,却不差一个……”
“砰——”
老夫人的左手狠狠地拍在了青鸟拐手上。
“虽然我身居内宅,却亦知道这些风言风语。有芳!你乃王家长子!岂不知合力同心为团结族人之根本?!如今姿态,当真枉为王姓子!”
她一番话铿锵有力,让王赟光白了脸色。
王赟光叹了口气,跪倒在地:“母亲息怒,儿子不孝。”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闭上了眼。
王赟光又道:“只是我一见他,便想到四郎。四郎仁孝聪敏,比起他王瑱更为出色。若不是病痛缠身,又怎么会……”
他攥紧了手,满脸悲痛惋惜之色。
想起了从出生到现在,永远被关在屋子里的长子。
那个身体虚弱的爱子。
老夫人睁开眼:“够了。”
王赟光不再说话。
老夫人道:“我知你心情,也体谅你的难处。但如今的王家,已失了鼎盛光景。若还想清名永存,长居琅琊,该忍受的,又如何不能忍呢?”
王赟光垂下头:“是。”
覃萋跟在融烟身后,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仆人女史数目虽少,却都脸色平静姿态有礼。
她问融烟这里是哪里。
融烟说,这里是王瑱的院子。
她看着这偌大的院子,无艳色,唯有古树青竹,冷又静。
这样的地方,养育了如今的王瑱么?
她被安排在偏院,在王瑱主屋的左后方。长廊尽头。
靠着一弯水池。覃萋即使怀念着素女桃花,也并未埋怨。在融烟即将离去时,她拉住了融烟的手:“六郎呢?何时回来?”
融烟抬起头。
看见她那张绝艳脸上,少有的纯真神色,不由得一愣:“应,应是拜见完老夫人便回来了。”
覃萋弯眼一笑:“好。”
融烟抿了抿唇,收回手。退下去。
走到门口时,她轻轻地摇摇头。
感叹女子情思飘逸,易予冷心冷性之人。
然而她却不知道。
在王瑱回来后。
二人相见后。
那位情思飘逸的女子,手执一柄锋利匕首,对着王瑱胸膛,笑得绝艳明烈:“你可知道,自从负子楼大火至今,我一直都想杀了你。”
“我每天都在忍。忍着不拔剑。”
“为此,我每天都用这把匕首在床栏上刻痕。一道又一道,告诉自己别着急。”
“王珵美。你说,我还该忍下去么?”
王瑱看着覃萋。
微微一笑。
风吹起两人长发与衣裳下摆。
水池滚开一片清色冷色。大雨将至。
思公子兮徒离忧
风吹过脸庞,撩起他的长发,垂落在握着匕首的她的手上。
王瑱看着覃萋,眼神平静:“覃萋姑娘……”
覃萋挑眉:“嗯?”
王瑱微笑:“姑娘不必忍了,在下自是前来解惑的。”
他说完后,却没想到本眼角带着些许艳丽凛意的覃萋笑了,凛意化作万般柔情,融化在澄一腔春水的眼里。覃萋望着王瑱幽深却清冽的眼:“六郎,叫我萋萋。”
她声音娇软,比这风还绵柔。
王瑱没说话。
覃萋笑着。匕首更进了。
有几分淡淡的痛意传来。
王瑱望着覃萋明艳面容,微笑道:“萋萋。”
覃萋看着他不变的眼,不变的脸色,笑了出声,将匕首扔在地上。手牵起他的袖袍。
“六郎,来。”
两人进入内室。
内室有两方临窗茶榻。
茶几上已经烧滚了水。
王瑱坐在一方,覃萋坐在另一方。
蔻丹鲜红,点在青色铜壶上,如盛开在深夜的清丽梅花。滚水从壶嘴流出,水线流畅漂亮,在玉茶杯中荡漾出一派明澈。
“六郎,请。”她眉眼柔媚婉转,眼波如水,其中曼妙之意令人惊艳。
可惜王家六郎素来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
他看着眼下的一杯清水,微笑着拿起:“萋萋不喜佛手莲?”
佛手莲是他院子里素来都备着的茶叶。
覃萋勾唇笑着,慢慢坐下,腰肢柔软,如云般落下于茶榻上。
“萋萋觉着饮水解渴,乃是人之必需。饮茶那样摆弄风情的事儿,萋萋愚昧,懒得搭理。”
她笑得恣意明媚。
将手伸向王瑱,拉住他的袖袍:“再说了,萋萋现在正需解渴。”
这样一句话,瞬间让整间屋子升起旖旎风情。
王瑱饮了一口,让热水流入体内。体内不由得生起暖意。
他面如冠玉,嘴角笑意温雅而清和:“萋萋说得有礼,六郎受教了。”
覃萋含笑不语。
他沉吟片刻,放下茶杯。
看向覃萋:“萋萋可想见二位公子?”
覃萋拉扯他袖袍的手一顿,眼眸明亮:“自然是想的。”
“萋萋为客,二位公子亦为客。瑱乃主人,必然要为客人考虑。萋萋不必急切,明日定能如愿。”他道。
覃萋垂眸,摩挲着他的袖袍:“你这样好的主人,定然是舍不得贵客走的……”
“贵客之贵,让瑱惶恐,怎敢怠慢?”王瑱笑道。
覃萋收敛了笑意:“哦?所以呢?你要为你自己,待客如主吗?”
王瑱微笑着摇摇头:“在下能力微弱,怕是无法让贵客满意。”
覃萋挑眉:“既然如此,不如让客早归,免得你劳心劳力一番,依然没有好结局。”
王瑱道:“萋萋放心,结局自然是好的。”
覃萋收回手,脸色微冷:“好个屁。”
她站起来,冷眼看着王瑱:“王珵美,我能力微弱,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但也许你根本没什么主子。根本是你自己野心太大。”
“我为前朝殿**边大司宫,身心皆献于李氏皇族。只要危及二位殿下之事,我必不择手段,保全殿下安康。”
“我是孤儿,除了殿下,别无把柄。王瑱,你费尽心机找二位殿下,为的就是这天下最后的归属,为的就是你的荣辱安危。我根本不怕你,因为你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傻子。”
她说道最后,又慢慢走近王瑱,手搭上对方的肩膀。
语气带着些许冷意。
“王瑱,我不了解你。却知道你有颗七巧玲珑心。让人惋惜的是,这样聪慧的心窍,长在了一根腐烂的朽木之上。”
“看这天下,乱是迟早。但,北方有诸侯,南方有袁戈。其余小打小闹,也不过点点烛光。与南北相争,你本就没有底牌。”
“而如今,你却握了一张让人畏惧的王牌。”
“你真可怕,也真可恨……”
覃萋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
王瑱微笑着听她说完,也不言语。
过了会儿后,他轻笑着摇摇头:“慧极必伤,姑娘这样聪慧,可要小心早亡。”
覃萋冷然地看着他。
王瑱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已然黑了。
这里看不见月亮,也只能窥见几颗散星。并不算什么好风景。但王瑱却弯了唇角,那抹无意且凉薄的温柔爬上眼角,沾染了月华光辉。
“李朝末年,是哀帝李元韶主政。其子嗣单薄,嫡系庶出的血亲共有十人。八位皇子,二位公主。”
“当时的神鹰大将军率兵攻入洛都,残杀了所有李氏血脉。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哀帝仍有一份血脉,直系血脉,存活于世。”
“贵妃姓杜,乃是前朝文翰公嫡幼女。神鹰大将军入京时,杜贵妃正怀胎不足三月,未显怀,风声紧。在皇族暗卫与杜氏门军的保护下,杜贵妃消失了。”
“当今皇上年幼,太后愚昧,司马好功。谁也想不到前朝遗孤。除了那惶惶不安只求自保的楚国。毕竟楚国的前楚王,曾经也是高祖的爱将亲信。”
他说完后,将水壶拎了起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清水。
清水散着热气,迷蒙了王瑱的脸。
在月华下,更显得他不似凡人。
“陈朝两代皇帝坐龙椅的日子都不长。区区不过十几年,已是第三帝。”
“算来,十一皇子与十二公主皆年满十八。仍是青春年少。”
他说完后。转头看向覃萋,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你与二位殿下年纪相仿,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士。或是皇族暗卫后裔,或是杜氏门军遗孤。”
“而比起二位殿下,萋萋不应该更小心自己么?”
王瑱微笑,侧目看她。
看似温情,实则薄情入骨。
覃萋接过水杯,微微笑着,一饮而尽。
饮完后,啪的一声,将茶杯放在桌案上。
“六郎说笑了。萋萋生来,便是为了殿下的生。”
“我负子楼之女命薄,这话可不假。”
她笑得明媚,看不出说自己卑微身世时有何难过。
一个把死忠刻到骨子里的傻子。
王瑱转回头。
不再说话。
可就在这时。
眼前红纱翩迭,翻卷成一抹流云。紧接着,柔软入怀,香气扑鼻。温热透过呼吸,缠上心头。
王瑱眼前,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怀里,是本对他报以满腔杀意的那个人。
纵使他有着百转心肠,也难以猜到这个女人,会这样的浪荡。
他竟有一些绷不住脸上神情。
眸光一暗。
覃萋对着他,笑得妩媚。双手环绕他的脖颈,打了个妖娆的结。她与他双腿相靠,袖袍与裙摆交缠。
墨白流青与金丝艳红。
她笑着,靠近他。鼻尖几乎相凑。
“六郎,共欢否?”
吐气如兰。缠绵亦坦荡。
王瑱蹙眉:“覃萋姑娘……”
下一刻,他看见覃萋咬住了他的颈侧衣领。贝齿与衣领都是白的,唯有她的唇是红的。红的摄人。
他亦看见了她眸子里,微微一愣的自己。
许是这个素来浅笑待人,云淡风轻的第一才子。
从未碰到过这样恣意坦荡,难以琢磨的女人。
下一刻,她挑眉,咬着那片衣领,一扯,让他顺着动作微侧。紧接着,她又松开了她的齿,撤开了她的唇。她推开王瑱,站了起来。
对着他摆了摆手。
“让你叫我萋萋,偏心眼么?如个不通情窍的傻子,一个劲的叫我全名。”
“你惹我不开心了。王公子。”
她嘴角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有些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然后,便转身绕过屏风,进入小阁。
王瑱偏过头,没看向纱帘,起身。
“失礼了,在下告退。”
说完后,他便离开了。
走到房门外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脚步比起平时快了一分。
他蹙起眉。
却没想到思及缘由时,是那摄人的红与皎洁的白。
或者是。
透过屏风,能看见她褪下外裳后的一抹肩头。
思公子兮徒离忧
琅琊远客巷的一处房屋外,停了一辆马车。
马上仆从跳下马车,迎一位穿了天蓝水袖流裳裙的女子下车。
女子带着帷帽,下了马车,悄悄走进这间院子。
刚进去。
便见一个穿着桃红百褶锦丝裙的女子,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在园中行走。女子相貌俏丽,眉眼轮廓尤其清丽。
她闻声看向大门,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露出了真容,让她在一瞬惊愕、狂喜、哭泣。她推开小丫鬟,跑向那女子,泪如泉涌:“阿姐!”
覃萋也红了眼眶,却没有敢让女子碰到她。
她微微一笑,不见妩媚不见妖娆,只有温柔。
“殿下。”
这样轻轻地一声称呼,让女子的手悬在半空,那双红着的眼望着覃萋。
此时,又有一位穿着浅黄白长衫的男子走了出来,看见覃萋,眼眶一红,声音哽咽:“阿姐,你无事么?!”
她望着那个向她快步走来的少年,那句殿下,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叫那一声,已然让她心如刀割。
再叫第二声,她如何能够,如何舍得。
李宜孟悬在半空的手向前,拉住了覃萋的袖子,她泣不成声:“阿姐,阿姐,你别这样叫我。孟儿不要,孟儿害怕。孟儿想你……”
覃萋看着痛哭的李宜孟,眼中有泪打转,却不敢涌出。
她咬牙,拉住李宜孟的手:“…我们去房里说吧。”
李奕荗也忍着哭意,点点头。
三人一道入了房内。
屏退了所有丫鬟仆人。
刚入房内。
李宜孟就与李奕荗一起朝覃萋跪下。
“弟弟(妹妹)有错,请阿姐原谅。”
覃萋见此,睁大了双眼,也赶忙跪下,跪在二人面前:“二位殿下不要这样,覃萋只是一个暗卫,担当不起。还请二位殿下起身。”
李宜孟拉住覃萋的手,脸上神情悲痛:“阿姐,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们说实话吗?”
覃萋一愣,呆呆地看着二人。
李奕荗咬牙,泪水从眼中滑落:“阿姐…你说你在外面谋生,还嫁了一个好人……”
“阿姐……”
李宜孟听完李奕荗这句颤抖的话时,便不禁低下了头,痛哭:“阿姐,你十四岁就离家了啊!阿姐!!”
覃萋没说话。
十四岁。
一个如花的少女,离开了她视若珍宝的‘弟弟妹妹’。为了保护他人的生,埋葬了自己的人生。
她离家后,便进了负子楼。学歌,学舞,学献媚……从脸红心跳羞愧欲死,到放荡自然信手拈来。
她每隔一个月,就把银两和信寄回‘家乡’。告诉她的家人,她过得很好。十六岁时,又告诉他们,她在好心人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马商。因着夫家家规森严,丈夫又四海为家,她无法回去细说,只能待找寻回来的时间与她们相会。
所以,在被长姐保护得那般好的弟弟与妹妹,一边感到不舍难过,一边又欣喜快乐。他们感慨阿姐终于苦尽甘来,不用再四处奔波,为他们忧愁。
但,谁知道,这只是场骗局。信任长姐入骨的两个人,从来不曾猜到,蝴蝶梦后的现实,那样令人震撼。
没有嫁人的长姐,没有高大的姐夫。
只有一座负子楼,一个女当家。
他们以为不用再辛苦谋生的长姐。实际上,却过着更让人难过的日子。谋生。谋的是他们的生。
李奕荗狠狠攥紧着手。
李宜孟瘫软在覃萋的怀里,放声痛哭。
在他们心里,覃萋不是一个什么暗卫,而是他们的家人。
许久。
覃萋叹了口气,两只手,轻抚二人发顶。
“哭什么,阿姐不累。”
她声音轻柔,笑容温和。
刹那间,似乎拉着他们三人回到了那个山明水秀的小村庄。
平和宁静。
覃萋一边给李宜孟梳发,一边问李奕荗的课业。
手里青丝很长,很软。
她满脸温柔,轻轻地梳着。
“孟儿的头发长长了,是个大姑娘了。”
李宜孟微微一笑:“孟儿还小,还舍不得阿姐。”
李奕荗也笑了:“尽会在长姐面前撒娇,也不知羞。”
李宜孟斜眼:“哼,你便是嫉妒我,我才不上当呢。”
二人听后,相视一笑。
笑过了。
覃萋梳着发,开口:“荗儿,你可想要?”
李奕荗一愣:“阿姐,想要什么?”
她抬起头,看着李奕荗,脸上神情镇静严肃:“当皇帝。”
当皇帝。
这三个字一下子冲击了李奕荗。
他微微瞪大眼睛,无言。
从小。
阿姐独自拉扯着他们长大。
他们流浪过,寄宿过。最后定居在一个小小村落里。
日子清贫,从未富裕过。但他们过得很开心,很满足。
会为了秋天麦子的成熟而笑,会为了院子里的大树开花而乐。
谁都知道金钱的重要,却都不看重它。李奕荗也曾想着,要好好读书,考得才子身,不用太高亦不用太低。让他能当个教书先生,为家里挣点银钱,为阿妹找个好人家,为阿姐减轻点负担便好了。
可是,怎想得到,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李奕荗抿着唇,攥紧了手。
他微微颤抖。
紧接着,又静了下来。
他看着覃萋:“阿姐,我的亡父是个好皇帝吗?”
覃萋一怔。
“他不是。”李奕荗摇摇头。
他又道:“荗儿并不聪慧,也不无私。做不成个好皇帝。阿姐与我说过,若做不好,便不要轻易答应,容易辜负他人。荗儿谨记,自然不敢辜负天下人。”
覃萋看着面容清隽的李奕荗,轻声问道:“真的么?你真的不愿意?”
“荗儿。若你真的想。阿姐会为你实现的。”
“只要你想的,阿姐都会给你。”
李奕荗看着自家阿姐,微笑着:“阿姐,我不要当皇帝。”
覃萋看着李奕荗。
只觉着这个从小到大一直活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孩子长大了。
那样的高大与坚毅。
让她竟然有些恍惚。
她垂眸,微笑:“好,阿姐知道了。”
李宜孟抬头,看着覃萋:“阿姐,我也不要当公主。”
覃萋笑问:“为什么?当公主可以穿很多好看的衣服,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李宜孟摇头:“史书上的公主那么多,够了。孟儿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覃萋听后,哑然一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呀!”
坐在马车里。
覃萋放下了帘子。
这时,身边人道:“日后自会相见,姑娘不必难过。”
覃萋回眸:“王六郎,叫我萋萋。”
王瑱微笑:“萋萋姑娘。”
覃萋蹙眉。
她微微眯了眯眼,起身坐在了王瑱腿上。
双手环住对方的脖颈,仍那凉薄气息冰冷她的艳红。
“王瑱,你可真可恨。”
王瑱拉她的手一顿。
思公子兮徒离忧
客从远方来,主当盛情待之。杯盏与谈笑,许留不许走。
覃萋自几日前看过二位殿下后,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了屋子里。她不哭不闹,也不吵着见王瑱。
收敛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一直伺候她的融烟有些惊奇。
这样沉静下来的覃萋姑娘。
比起往日潋滟,更多了几分让人心平的宁和。但不知怎的,融烟却将手脚放得更轻更静了。
如大雨将至前的静。
这一日,融烟进屋,看见覃萋坐在屋内,正在写字。
她的字写得不好。但是她又极爱写字。
融烟问她为什么写起字时。
覃萋只是笑了笑,说觉得王瑱的字好看,也想写一番。
融烟一惊。
却不知该说什么。
看她的眼里,藏下了几分怜悯。
在她看来。
覃萋是个身世孤苦的风尘女,一个爱恋上不该爱的人的可怜女子,无根浮萍。
阳光很明媚。
王瑱走进一间屋子内。
屋内窗户紧闭,满是药香。
一进去,那滚滚的药香几乎凝成实质般地朝他翻涌而去。
他连眉头也没皱起。
反而微笑地向半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道:“兄长。”
王瑞看见来人,苍白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六弟,好久不见。”
他长相与王赟光有七八分相,但对王瑱时的语气,却更为平淡亲和。
王瑱点点头,站在距离王瑞床榻边的几步外。
王瑞看了看王瑱,捂嘴一边咳嗽,一边笑道:“离家几年,没瘦,反而还更健朗更挺拔了。很好,很好……”
他微微笑着,咳嗽声不断。可就是这么猛烈的咳嗽,也无法让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半点红晕。
因为,这样的咳嗽于他已是家常便饭。
王瑱垂眸:“兄长的身体,可好些了么?”
他声音很轻,很稳。
王瑞摇摇头,长舒了口气:“还是老样子,见不了天日。如一本发臭发烂的旧书。”
王瑱摇头:“兄长才华绝世,万不可妄自菲薄。”
王瑞看着王瑱,笑问:“好了,你别夸我了。这次回来,可有带女眷么?”
王瑱没说话。
王瑞摆摆手,虚弱地躺在枕头上:“都这么大了,也该亲近女色了。你离家时还年幼,就没想着给你定亲。如今已及冠,怎么说也要给你找个好姑娘了。”
王瑱道:“兄长还未娶亲,弟弟不敢逾矩。”
王瑞皱眉:“什么逾矩?不要胡说。六郎,大哥身体虚弱,无法延续长房血脉,这日后,自然要多依靠你了。”
王瑱微笑:“兄长说笑了。延续血脉之事,自然是兄长在先。”
王瑞抿紧双唇,看着王瑱,良久后,冷声道:“你是不是想着那些胡言乱语?!”
王瑱抬头,嘴角挂着轻柔的笑:“既然都是胡言乱语,六弟如何念想?”
王瑞看着王瑱的那抹笑,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很好。大哥一直不担心你的心境。但是大哥却恼怒这些流言蜚语。我很生气。”
王瑱笑容轻浅,眼眸微垂。
王瑞继续道:“你是我王家长房一脉的孩子,是我的血亲幼弟。你知道吗?!”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似乎花费了所有的力气。
王瑱看着他,微笑道:“弟弟知道了,大哥。”
王瑞听后,也笑了起来。
药香翻涌,染上衣襟。
王瑱的院子虽然大,却少有花草。
覃萋终究耐不住这样的清冷,便微微向外走了走。这么一走,便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小的花园。
她步入园中,想着摘了几朵花就走。
却没想到,一侧假山后传来了下人们议论的声音。
她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最后,却停下了摘花的手。
“六公子回来了。”
“六公子?六公子是…啊!是长房家主的庶出幼子?!”
“嘘,小点声。”
“这六公子我可没见过,听旁人说那可是个神仙般的清贵人物呢!”
“是了是了,之前我在老太太房外见过一次。是长得格外清隽,让人忘神。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与传言一般,长得确实不像家主老爷。”
“什么?!”
“别叫了!你再这样,我就不与你说了。”
“别别,好姐姐,你快与我说说吧。我进府不久,这些传言我只听了没几天,却不知还有这样的!”
“唉,我与你说了,你也长点心。”
“是是是,请你快说说吧。”
“六公子十二三岁就出府游学了。至今,才归家。”
“这么小的年纪么?其间也没回来过?”
“自然是回不来的。毕竟,家主不想看见他。”
“怎会有亲生父亲不想看见自己儿子的呢?家主嫡长子体弱多病,只有庶出子健康明朗,他……”
…………
夜里。
覃萋坐在房内的茶榻上,看着案几上烧开的热水出神。
小丫鬟们嘴碎,说得起兴。
没有人发现她。
她静静地听着,手里折断了一棵花枝。
心中惊涛骇浪终究归于一片平静。
谁能想到看起来如谪仙般的惊世公子,会被亲生父亲厌弃至此?会被这样让人愤怒的流言困扰整整二十几年?
也许旁人看见他时,会被他所惊艳所折服。但最终,谁不会摇头叹息,猜测他的血脉他的身份他的真实。
王赟光仙去的正妻姓崔,是琅琊大姓崔家长房的嫡长女,自幼便被称为‘明珠女’。二人成婚后,琴瑟和鸣,传出不少佳话。但是在崔夫人怀孕时,王赟光宠幸了崔夫人带来的一个陪嫁侍女。
王赟光因酒醉背叛了深爱的妻子,苦不堪言,当即便把这个侍女关入牢房。崔夫人知道后,又难过又羞愧,一气之下竟然早产。其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如今的王瑞。
早产子体虚病弱,却又是王家年轻一辈的长子。荣耀加身,却恐无福消受。
那时,整个王家都在忙着延续嫡长子的姓名。
所有人都忘了那个关在柴房里的侍女。
不曾想,三月后。
柴房的老婆子求见主母,说那个陪嫁怀了身孕,算算月份,正是王赟光的血脉。
崔夫人心里气恼,面上却十分悲痛。她恨这个女人,却无奈地要不了她的命。因为这个女人怀着她丈夫的孩子。
‘明珠女’毕竟是‘明珠女’。她忍了一切,将此事如实禀告给了老夫人。老夫人知道后,就让王赟光纳了那个侍女为妾。
王赟光纵使心中万般无奈,也只能答应。
十月怀胎后,这位侍女生下了孩子。孩子哭声透亮,身体健康,让老夫人十分高兴。就连一直未踏入侍妾房内,饱受自责和羞愧折磨的王赟光也为健康的幼子的诞生而笑了。
但那位享受着至高爱护的嫡长子,却还是汤药不离。
他没有幼弟鲜嫩的脸蛋,他没有幼弟红润的气色,他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可他有视他如命的母亲。
而他幼弟的母亲,因为产后被寒风入侵,只撑了三月,便去了。
王瑱就被崔夫人抱在身下抚养。
这样一过,便是五年。
王瑞继承了王崔二姓血脉传承里的聪敏,自小便被大儒称为神童。
崔夫人和王赟光都为此感到了久违的安慰。
可是。
王瑱却被那位大儒称为绝世之才。
一个神童,一个绝世之才。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更何况,王瑱还是侍妾所生的庶子。他的出身根本比不上王瑞。
但崔夫人却也只是笑了笑,面不改色地夸赞这个孩子。做好了一切她作为主母应该做的。看起来那样和蔼与慈悲。
在王瑞七岁,王瑱六岁那年。琅琊遭受了一场换季大雪。王瑞本就体弱,因为天气的骤变,而生了大病。重病到连呼吸都费力。
崔夫人以泪洗面。
她苦苦地找寻能够救好她孩子的方法。
终于,她求到了神佛论的身上。她找到了一位云游的高僧。
王赟光心疼妻子,不加阻拦。老夫人虽气,虽恼,却更重视嫡长子的安危。所以这位高僧,便悄悄地走进了王府。
而就是这一次。王瑱的命运被改变了。
高僧法术高强,短短几天内,王瑞的病就有了起色。但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却无法根治。不过,能有这样好的结果,已让王府全家对他很是感激。
那一日,高僧从王瑞房中念完经出来,瞧见了王瑱。
便对王赟光道。
“此子,非真凤实乌鸦。体内凶煞之气十分浓厚,与汝家相冲!为何要收留此子?”
王赟光大惊,说这是他的庶子。
高僧冷笑,说这子身上气血散发之气,与他王家毫无干联。
送走高僧后的王赟光脸色阴沉地开始观察他的幼子。
从那刻起。
自小在他心里还算可爱的幼子,变成了一个恶魔。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陷入了愤怒与疑惑之中。
他派人开始调查。
却查出一个令他惊愕震怒的结果。
那个侍女虽然与他有过****,但那次**,本就是侍女故意而为。欢后,侍女被关入拆房。却根本不愿意落空飞黄腾达的梦想。便找来马房的一个仆从,与之相好,有了身孕,假装冒充是王赟光的风流产物。
不仅如此。那个侍女还怀有异心,曾想加害他的嫡长子。崔夫人知道此事,却隐瞒不说,只因顾虑她腹中的孩子。
偌大的羞辱落在王赟光身上。从小便是人中龙凤的王赟光如何忍得?!他仗杀了所有涉事的人,并且派人折磨死了那个奸夫。
在终于要拔剑亲手杀死那个跪倒在地上痛哭的孩子时,老夫人赶到,阻止了王赟光。
一夜长谈后。
王瑱从主母园中离开,被迁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不能读书,没有锦衣玉食,更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与母亲。
而他的浩劫并不这般简单。
崔夫人得知真相后,只感觉羞愤欲死,对不起丈夫也对不孩子。在一场大病中,吐血而亡。
王瑞得知母亲而死,病更重了,差点随之仙去。
王赟光受到妻子离去和长子重病的噩耗,内心十分自责。至此,他将全身心都放在了长子身上。
而对于王瑱。
他恨不得他去死。
恨不得让这个罪孽,为他的爱人偿命。
所以。年仅六岁的王瑱,从那刻起,就活在了父亲的憎恨与家人的冷漠之中。
但他还是长大了。
十二岁时,他第一次走出院子。
跪在老夫人房前,三天三夜,终于能够出门游学。
可就连他离去的那一天,他也没看见他的父亲。
曾经的一切,如海市蜃楼般只活在过去。
沸水溅了出来,收回了覃萋的思绪。
她有些茫然的打开喷子,让热气散开。
忽然间,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她一愣,随后站了起来,赤脚跑到外面。
看见了准备进入房内的王瑱。
王瑱瞧见她,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平常一样,似乎又与平常不一样。
还是莲花君子般的模样,透着股清冷的峻秀之气。而这抹高洁的气息,徐徐地向覃萋飘来,散开。
覃萋眨了眨眼,勾唇一笑。
轻声唤他:“六郎。”
很柔很轻。
似乎怕她的声音,惊着了那股高洁与峻秀。
思公子兮徒离忧
“夜已深,怎么还不睡?”
有人敲响了王瑱的房门。
覃萋走了进来,水蓝色的长裙铺地。她鬓边插了几朵雪白梨花,衬得少了红粉晕染的眼更为清丽了些。
但她的身段,她的一举一动,还是带着妖娆的气息。
负子楼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王瑱抬头看她,微微一笑:“覃萋姑娘还未就寝?是在下搅扰姑娘了吗?”
清隽公子端方如玉。
他坐在案桌边,手里执着一枝狼毫。狼毫饱蘸墨汁,欲滴未落。烛火明亮,却又被丝罩压住了光。只散出朦胧的晕色。
覃萋关上房门,走到桌案前。
“尔时佛母摩耶夫人,恭敬合掌问地藏菩萨言:圣者,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地藏答言:千万世界,乃及国土,或有地狱、或无地狱;或有女人、或无女人;或有佛法、或无佛经,乃至声闻辟支佛,亦复如是,非但地狱罪报一等。摩耶夫人……”
覃萋看着纸上的经书,不由得念出声来。
随后轻轻一笑:“你半夜不睡,在抄经书?”
王瑱放下毛笔:“是。”
覃萋扫过旁边那叠厚厚的纸张,上面皆是被苍劲有力的字体铺满。
“抄了几日?”
“从归家起。”
“为谁抄?”
“为我兄长。”
覃萋拎起纸张的手一顿。
她抬头,看向王瑱:“你担心你的兄长?你们关系可融洽?”
王瑱微笑,看着覃萋:“身为幼弟,担心兄长,自是情理之中。兄长和蔼,对我照顾颇多,相处自然融洽。”
覃萋放下手中纸张,任它飘落。
她走到另一边,拿起剪子,挑开丝罩。
一霎间,光晕变成光辉,融化于她的轮廓之上,让她连一个眨眼都流露出莹莹之华。并不耀眼,也不夺目。反而温和宁静。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豆大烛光,道:“抄你的吧。”
王瑱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狼毫。
覃萋剪掉一点烛心,王瑱提笔点上一横。
“兄长。”
身后传来声音,一下惊醒了王瑞。
王瑞错愕地回头,看见王瑱。
随后,他笑了笑:“来了?可用了饭?”
一边说着,他一边关上了窗户。
王瑱扫过那扇窗户,道:“已用过了。多谢兄长关心。兄长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便不要开窗……”
王瑞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要再念叨我了。你与父亲在这一点上真是极像!”
王瑱微笑不语。
王瑞含笑看着王瑱:“我已向父亲提出要给你招亲了。祖母说,找时间让二房伯母办个花宴,请郡中贵妇好女前来。到时候,你可看看?”
王瑱看着他:“兄长还未……”
王瑞蹙起眉:“怎么,你不乐意?”
王瑱垂眸:“幼弟并非……”
王瑞一笑:“好,便是如此定下吧。”
他眉目舒朗,若非脸色透着清白,身体瘦弱虚软,也能算个翩翩佳公子。
奈何命运弄人呢。
他躺在床上。
王瑱坐在椅子上。
两人又接起昨日没谈完的绪论,开始争议。
待太阳飘至西山后。
一道鸟鸣,打断了二人热烈的谈论。
王瑞咳了咳嗽,面上浮起点点红晕。他呼了口气。朝窗看去,却看不见外头的景色。
可他笑了。
“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有一日黄昏时,我包了槐花糖去找你。”
“因为背着父亲偷跑出来。所以只能悄悄地站在门外等你出来。不敢敲门,招来仆从。”
“等了好久。都快在你门外睡着了。谁知一道鸟叫惊醒了我。”
“这声鸟叫很是清脆,却没招来你,招来了父亲。”
他叹了口气。
“阿瑱,你可怨父亲么?”
王瑱合起书本,面带微笑:“兄长何处此问?父亲虽然严苛肃穆,却毕竟是六郎的亲生父亲,怎会生怨?”
王瑞扯了扯嘴角。
他看向王瑱。
“那你……”
他看见了王瑱那沉静的眼。
有话含在了嘴里。
王瑱起身,将书本放在桌上。
“时辰已晚,幼弟该回去了。还请兄长好好休息。”
他说完后,给王瑞施了一个礼。
转身离开。
王瑞看着他离开后。
慢慢闭上了眼。
思公子兮徒离忧
自王瑱归家,已快两月。
太阳越发盛烈。
那千遍《地藏经》抄到了一半。
有时候,王瑱抄着经书。覃萋便待在他房内,替他斟茶。
有时候,王瑱只是在习字看书。覃萋就让王瑱教她写字。
奈何覃萋实在没有那个天赋,怎么也写不好。
唯一看得顺眼的一个字。
竟然是王字。
简单的笔画,流畅的字形。
王瑱无奈地摇摇头,覃萋却已然满足了。
她说,她又不是教书先生也不是求学考生,犯不着写出那么好的字。只不过顺着心意,胡乱描几笔。自己看着可以,就好了。
王瑱听后,笑了。
连眼角也弯了弯。
似乎被这样纯粹的胡言乱语,给惊艳了。
他说,覃萋姑娘是个很有趣的人。
夏雨总是来得出人意料。
当他猖狂地凝结成一大片暗云时,当他嚣张地倾洒雨水时,覃萋感到了来自夏风的冰冷。
王瑱又去与他大哥论学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这少见的蓬勃大雨。
她伸手,按了按左胸口。却怎么也减缓不了那猛烈的心跳。
“滚!滚开!不会的,不会的!”
“老爷,老爷你冷静……”
“庸医!庸医!我四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
“王学士,令郎的确已然归西。请你节哀。”
“滚!你给我滚!”
“唉,在下告辞……”
外头狂风骤雨。
王府内的风雨也不比外头小。
王赟光双眼赤红,呼吸沉重地坐在王瑞床边。他颤抖着,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双眼紧闭的长子。
屋内跪了一地的下人。
王瑱走到门外时。
他的脚步慢了。
他手上的那本《集良策》夹着的一页书笺飘落到了地上。
然后,他听见了那位父亲痛苦的哭声。
一直哭,一直哭。
整个屋子的人都哭了起来。
简直让闻着心碎。
然而王瑱却只站在门外,举着伞,拿着书,脸色平静,不悲不喜。
一道惊雷在空中炸开。
照亮了他的眼。
也是沉静的。沉静得吓人。
许久后,待哭声平息了些。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院子。
与匆匆赶来的老夫人擦肩而过。
老夫人看见了王瑱后,微微一惊。
停下了脚步。
王瑱绕过了老夫人。
老夫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又抬脚前去。
王瑱举着伞,一路上看到了不少惊慌失措的下人。
他们或抬头打量他,或低声议论,或红着眼跪在地上。
嫡长子啊。
毕竟是嫡长子啊。
他慢慢地走着,脸色平静。
直到走进自己的院子里,看见了那个坐在门栏边的人。
她看到了自己,站了起来。
脸上没有笑容,只静静地看着他。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桌案上的经书。
眼神微愣。
再回神时,手里的狼毫已饱蘸墨汁。
有人叹息了一声,悠悠的,轻轻的。她站在他身边,身后将狼毫从他的手里抽离。
“六郎。”
就这么一句话。
他的心静了。
他垂眸看着未完的经书。
良久后,开了口。
“他曾与我回忆儿时。说他给我送槐花糖的时候。”
“但是终究没有送成。因为受寒,他病了,父亲派人将我打了一顿。打得很狠,我半月下不了床。”
“再出门的时候,我在门外踩到了一颗很小很小的糖心。我捡起它,似乎还闻到了槐花的味道。”
……
“在槐花糖之前,他就送过很多东西给我。比如木马,比如弹珠,比如泥塑……”
“可是每一次,我都会被打。慢慢地,我再也不敢开门了。被糖包裹的毒,实在是有些疼。”
说到这里时,他扬起了一抹浅淡的微笑。
“但是。他从来没给我送过书,送过笔,送过墨……”
“新奇的好玩的东西,我有很多。上面都沾着我的血。”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他恨我。”
“可我不知道他恨我什么。所以,一开始,我是有些惶恐的。到最后,慢慢的,已然麻木了。”
“实在是有些可怕。对不对。”
他说完后,将散开的纸张收了起来。与那叠已经抄好的经书放在一起。
突然。
覃萋拉住了他的手。
“不抄了吗?”
王瑱微笑:“嗯。已经无用了。”
覃萋拉着他的手,没有放。静静感觉着那股冰冷传至心底。
“有点可惜。”
王瑱看了眼她,又回头看着这些经书。
脸上的笑淡了。
“嗯,是有点可惜。”
“可是抄完送给他,他也会死。所以,只是早晚罢了。”
覃萋垂下的眼眸一下子抬起。
她抿紧了唇看着王瑱。
王瑱淡淡道。
“从他见到我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求死了。”
“与我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于他而言都是煎熬。”
“他与王赟光极其相似。伪善却又心软。他对我既恨亦愧疚,既畅快又自责,既冷漠又悲痛。”
“他以为我回来,会要了他的命。他不怕死,却不想死得那么轻易。他与他的母亲一样,定要让王赟光记挂悔恨,然后……”
“厌恶我至死。”
最后一句话,从他唇中飘落。
轻洒在空中。
随后散在雨声之中。
覃萋攥紧了他的手。
许是被那样的冰冷刺激了。
她略微蹙起眉:“你冷么?”
王瑱没说话。
覃萋拉起他,将他拉到床榻边,让他躺下。
然后,也上了床榻。
王瑱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覃萋摊开被子。睡在他身边。
“快睡吧。”
柔软的身躯紧贴在他身上。
传来的温暖很真实。
让他竟突然起了困意。
他,推不开她。
思公子兮徒离忧
王珲急匆匆走进内堂。
一脚还没踏入房门,就被那突然在门槛边炸开的茶杯吓了一跳。王珲抬起头,看见了一脸怒容的老太太和几房伯父。
王珲连忙入内行礼:“孙子珲见过老太太。”随后,他又与周边站着的几个年长男子行礼。
年长男子们身后也各自站着些看起来与王珲年龄相近的青年。
现下,在场之人各个脸色铁青。
老太太看见王珲,皱了皱眉:“你父亲呢?”
王珲弯腰:“父亲最近受了寒,起了高热。现下无法下榻。故只有孙儿前来,还望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摆摆手:“罢了罢了,你父亲的身子骨一向不好,不能来便不能来。你只管站在你四叔后,规矩些就是。”
王珲点头,走到了四叔身后。
一走到王四叔身后,他便将目光转到了那个站得离老太太最近的大房伯父,王赟光。对方看起来衣着整洁,但是周身气质总透着股颓废之感。再观其发髻,便肉眼可见有了许多新生白发。
这位王家当家大爷,一夜苍老。
他素来就知晓大伯怜惜嫡子,可没想到这般情深。嫡子逝去后,竟连自己也少了人气,没了半分性命。
老太太摸了摸龙拐头,深吸了口气:“现下都齐了。免得又招来了你们宗族长辈,叔伯兄弟。赶紧定下吧。”
王赟程抬头,看向王赟光:“大哥,还是让小四郎入土为安吧。”
王赟光猛地转头瞪着王赟程:“老二,你说什么?!我四郎怎需入土为安?!我四郎活得好好的!”
王赟程倒吸一口凉气:“大哥!”
老太太抓紧龙拐头,看着王赟光:“大爷,你是魔怔了吗?!满脑子糊涂算计,为的是什么?是家宅不安,人心不宁吗?小四郎逝去了,这么多年,也终究是解脱了!你这般作态,难不成还要效仿你夫人当年的神魔胡说吗?!”
王赟光脸色暗沉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觉得当年之事是胡说吗?!”
老太太眼底一沉,没说话。
王赟光冷笑:“我家四郎虽然缠绵病榻多年。但是,这突然去了,怎不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中生疑?!”
“疑,疑谁?!”王赟汉上前一步,面带怒容。
王赟光微垂眼眸。
老太太脸色十分难看:“大爷是受了寒,起了高热吗?”
王赟光嘴角冷笑扭曲。
这时,只见门口突然站了一人。
王珲看过去,一愣。
是长房庶子,他的六哥。
那位名传天下的惊世公子——王珵美。
“三叔不用动怒,父亲是在疑我。”
王瑱双手背在身后,面带轻柔微笑。
有风吹过,撩起他的长发与发带,吹过一道鲜明的颜色。
看着脱尘的公子,说出来的话,却惊了一屋子的人。
“六郎。”王赟程叫了一声王瑱。
王瑱走上前来。
对着长辈们行完礼后,就站到了王赟光左后侧。
看着王赟光,微笑道:“儿子可说错了?”
王赟光转头看向王瑱,眼中饱含憎恶。
“没错!就是你,你个灾星!”
王赟程拉住了王赟光的手臂:“大哥!”
王瑱笑着没说话。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向王瑱:“你别与你父亲纠闹起来,他没了嫡子,心里难受,你多体谅他。”
说完后,她用拐杖敲了敲地板。
声音低沉下来:“除了珵美,都退下吧。”
在场之人,除了一脸阴沉的王赟光,都面面相觑了一会。
然后又都慢慢退下。
待到众人都离开了后。
老太太神情柔和了起来,看着王瑱:“六郎,你别委屈。”
王瑱看向老太太,微笑道:“老太太说笑了,六郎怎会委屈?”
老太太一愣,随后抿了抿唇,蹙起眉。
“你这是心里还有怨…对,对你父亲。”
王瑱没说话。
老太太微微垂下眼眸:“嫡妻嫡子与他相伴都不长久。他,心里也是难受得很。”
王瑱抬起头,看着老太太。
片刻后,微微一笑。
“老太太,珵美归府第一日时,曾在您的门口前站了许久。”
“本以为抬起头时,会看见白巾,挂在青铜铃上。”
老太太浑身一震。
王瑱垂下眼眸。
“孙儿在临安遇凶一事,府内应该早就知晓。也定已派人去临安给韦府施压。”
“施压韦府。寻得不过是孙儿的尸首。”
老太太闭上了眼。
王瑱微笑着。
侧过身,看向门外那挂在屋檐檐角的青铜铃。
看着那晃荡的青铜铃,有一抹似叹似笑的气息从薄唇中流露出来。
“只是,父亲忧思太过。”
“六郎无意兄长的性命。”
“也无意王家家主之位。”
说到最后,他转回了头,语气轻柔。
老太太没说话。
王瑱退后了两步。
袖袍一扬,双手交握于额前。
他弯腰,毕恭毕敬地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
“老太太,孙儿姓王。”
“一生,只谋王氏之荣辱。”
老太太睁开了眼。
看向王瑱。
握着龙拐头的手一松。
她眼里闪现过许多复杂的神色,但终究归于口中幽幽一叹。
似是欣慰,或是喟叹。
“好孩子。”
思公子兮徒离忧
对于这位嫡系六哥,王珲并不熟悉。如今匆匆踏入他的院子,心里还带着些紧张与欣喜。
可惜王珲满怀的热情,却因为王瑱并不在其院落中而熄灭。他颇有些失落地在院门口来回走了走。
但不等他转身离开。
他却看到了长廊拐角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袭烟蓝裹身,落白绕臂。墨发垂腰,玉钗夹着桃花嵌在鬓边。她手里似抱着几枝绽开了花蕊的百合。
是长黛眉,也是清冽明亮的眼。白皙的肤色透着红润的亮色。只是轻轻低头一嗅,已然让这花成了人的景,压不住她的半分丽色。
王珲呼吸一紧,双瞳微微睁大。
是她。
那日马车里弯起的月儿眼,从眼角透出来的缠绵笑意。
在王珲心里已种开了一片桃花林。
仿佛是感受到了外来陌生的目光,覃萋抬头,见到了站在院落外,脸上带着些青涩的痴呆青年。
他看到覃萋向自己望来,一下子,脸便变得通红。
竟然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匆匆拦袖而走。
仿佛是怕惊了这佳人。
眼前茶香四溢,雾气飘散。
衬着对面那张如玉般的君子容颜,更多了些不可玷污的气息。
然而王珲一门心思,不在这茶,而在那个女子身上。
“…施琅?”
清冷嗓音打破了王珲脑海里的雾气。
王珲猛地抬起头,回过神,喃喃道:“兄长。”
王瑱给他倒了一杯茶,唇角微笑不散:“你似乎怀有心事,可是为难了?”
王珲抿了抿唇,只感觉贸然看见的那个女子,是在唐突了自己视为神人的兄长。
可他满脑门心思,都在这上。
为了兄长,也为了他自己。
他低下头,慢慢拿起茶杯,轻声道:“…兄长如今也已过了束冠之年,可曾想过…有位红袖添香?”
王瑱拿起茶杯的手一顿,他垂下眼眸,脸色不变。
“施琅何有此问?”
这一句话,便点破了王珲今日是看见覃萋的事情了。
王珲一惊,手颤了颤。
他没说话,只是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似乎也害怕兄长发现他那样让人羞愧的心思。
王瑱微笑,抿了口茶。
“施琅多虑了。吾并未有过此想。身边女子,不过是来客,也会是过客。没有牵连,更无关系。”
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
扫过王珲心里,让他骤然一松。
王珲抬起头,看向王瑱:“可,可若是如此,她怎么在你院中?只是客人吗?一个家里头不知道的客人?”
他这些问题问得很是急促。
然后却打不动那沉静如松的王珵美。
王瑱放下茶杯:“施琅,为何如此上心?”放下后,他抬眸直视王珲。眼若玉璧生辉,清且郎。
王珲一怔,手中茶杯落在怀中。
湿了他的衣袍。
王珲却顾不得这些失礼的地方了。他红着脸,道:“兄长,兄长还请饶恕小弟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小弟窥见兄长院中之女,心生妄念……”
“然而若是兄长无意,可否告知小弟那位姑娘之事?不用过多,少许便可。”
“小弟唐突,但内心之焦灼也十分之难受。也许这便是同窗们常说的心不由己吧。或是…一见钟情?”
王瑱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
听着,看着,他这个从小便活得正直清白,如今还单纯冒进的堂弟。
满脸的红晕,满脑的覃萋。
他眼中微微一暗。
“施琅…你是王家子。”
王珲一愣。
待过了一会,王瑱又提起茶壶,给王珲倒了一杯。
“你可是见她貌美,心生迷恋而谓之欢喜?”
他言语清淡,却让王珲红了脸,发了窘。
王珲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慢慢道:“可不是见而欢喜,何谈交而生爱?”
王瑱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
“可你知道,有些美,是低贱的?”
王珲一怔,显然没想到王瑱会这样说。
王瑱放下茶壶,对着王珲微笑。
“她曾是负子楼的挂牌姑娘。”
只这一句话,就让王珲脸色瞬间苍白。
一日大雨。
王府的青铜铃终于挂上了白巾。
风吹着铃铛,舞着白巾。
透着股冷冷的萧瑟。这股萧瑟,包围了整座古宅。
雨下得很大,覃萋倚在靠门的长廊边,坐在长栏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柄折扇。
折扇是王瑱的。
上头的字写得很好看,她想让他教她写一写。
可是从早日至今,王瑱也没回来。
为了一个想要王瑱此生都得不到父爱,得不到兄慈的的人。因着单薄的血缘,沉重的家族,他作为庶弟,理应抬棺哭丧。
覃萋垂眸,看着雨水啪嗒啪嗒地顺着屋檐落在脚边,漾成一圈小潭。小潭清冽也污浊。覃萋蹙起眉,将裙摆往里头收了收。
王瑱院子里的下人本就少。
除了照顾覃萋的融烟,还有王瑱身边的应温,大多都被派到前头干活去了。
融烟见覃萋迎着风雨,坐在栏杆上,也劝着让她进屋,却怎么也扯不动这位看起来笑盈盈的姑娘。
最后,终究是被覃萋赶回去休息去了。
覃萋晃着折扇,靠着柱子。脑海里尽是纷杂念头。想着李宜孟,想着李奕茂,想着她负子楼失了家的姑娘,想着她本打算好了几亩小田……
可就在骤然一瞬。
她转眸见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王瑱。
她手中晃着的折扇停在了半空,慢慢落在掌心。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王瑱。
覃萋眨了眨眼,脑海里闪过一个可笑念头,觉着王瑱会因恼羞成怒杀了自己。但是下一瞬,又觉得实在是太过可笑。
她看着王瑱站在雨中。
王瑱微微低着头,一身孝服尽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勾勒出青年高挑清瘦的身形。
覃萋看了眼他,终究是叹了口气:“念着姑娘我心里仁善,便予你一伞。”
说罢,就转身去屋子里头拿出了把青花伞。
开了伞,她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握着青花伞。莲足轻点,波动水花。
她走到王瑱面前。
青花伞遮盖了那迅猛的雨水。
王瑱微微抬起头。
本带着些暗色的眼眸里映出了覃萋显着有些百无聊赖的面孔。
一滴雨水从他额角划过,轻呢下颌。因着勾起的轻笑,微微颤动,落入衣襟。
他微笑:“…覃萋姑娘…”
覃萋看着他笑,嗤了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别跟我这装模作样了。”
王瑱没动,笑容淡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她。
覃萋伸手,扯着王瑱的衣袖,领着这个傻子往前走。
待两人走入屋内,暖气从脚底而生,让覃萋舒了口气。她扔开伞,关上门,直接脱了饱蘸雨水的绣鞋。
赤足生辉,在红木地板上漫步。
王瑱没说话,仍由覃萋拉着他往里头走。
笔直而漠然地站在那里,让她将自己的外衫,中衬都脱罢。最后解开了束着湿发的白巾。
覃萋拍了拍手:“好了,等我去让应温给你弄桶热水。”
说完她便离开了。
等热水备好,王瑱洗好。早已月上树梢。
王瑱坐在床边,看着地板。
覃萋拿着一只点着火的木柴,往四周的几个灯盏里点上了火。
刹那间,屋内便有了光。
点完了火。
覃萋坐在王瑱身边给他擦头发。
待擦至八分干。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轻笑着道:“一天都跟个木头似的,若我占了你的清白,你也不反抗么?”
这样的调笑换是平常,只会让王瑱回一句,姑娘,说笑了。
但现下,王瑱只是看着覃萋。
眼中暗沉却又清冽。
似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只看见那只常年握着狼毫毛笔,捧着汉书经史,拂过松风绿竹的手,轻轻搭在了覃萋的手腕上。
在灯下,两只手的温暖显得有些旖旎。
覃萋眼眸微颤,她勾唇笑着:“我挂的是清白牌子。”
王瑱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覃萋眯了眯眼,反手握住王瑱的手:“但是能与天下第一才子共度良宵,倒也不亏。”
“别忘了我的银子,王公子。”
思公子兮徒离忧
阳光轻洒窗沿。光是暖橙色的明黄,抹在了还在昏睡的百合花上。
无甚力气的清风带着股天明之时的凉气,掀起了床纱帷帘的一角。
风窜不进去,人却已然醒了。
黑发交缠在青色的软被上,自然地勾勒出莲花模样。暗青与皎白相映,鲜明且暧昧。
覃萋看着左侧的王瑱。
鼻梁如高山,唇峰似低谷。她被这巍峨骨相吸引,不由得伸出一指,从他的眉心往下勾勒。
待勾勒到那薄唇时,她微微一笑。
本闭目的王瑱睁开眼。
他眼中情绪淡淡,话语淡淡。
“笑什么?”
覃萋嘴角笑意清浅。她眨了眨眼,天然地流露出一抹媚色。她向王瑱的颈肩处蹭了蹭,将头靠向他的下颌。
然后轻笑道:“君之美,甚矣。”
似呼吸般的清浅语气,如雾气般脉脉升起。雾气染上他的眼睑,终究是淡化了眼中情绪,化为嘴角笑意。
他笑了。
六月初八,王府摆丧宴。
齐滦协其夫人,于当日黄昏时分入琅琊,进王府。
丧宴摆了一夜。
齐滦与男客占了整个前厅。
赵葳菀则与女客们在后院偏厅谈笑。
月上树梢。
有女客不胜酒力退席小憩。
赵葳菀也觉着脑袋有些昏沉,便与王府的四房太太告饶,下席,去寻一间偏房小憩。
王府古静。古在年岁,静也在年岁。
明明丧宴喧哗,但只要退了一步。便再也听不到笑闹之声了。
赵葳菀跟着侍女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由得被绊了一下。
等理好裙摆再抬头时,身边跟着的丫鬟和侍女却不见了。她一下子就醒了酒,连忙四处张望。
可也不敢大声高叫,引人耻笑。
只好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凭着几分浅薄记忆往回走。
可走着走着,却越觉得景象陌生。
待走着一处小院门口,她看见了烛光。
内心一松,正纠结是否进去问路。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走进院落,来到一棵古树之下。
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得睁大了眼。
冷月挂夜空,残星点点。古树引寒风,叶影娑娑。
红裙铺地,墨发披身。一只木簪挽发,轻落了几缕发丝亲昵脸侧颈边。
不施粉黛,却妩媚天成。
她右手执着一柄开了刃的长剑。左手执一方布巾。
她在擦拭着长剑,冷光乍起,动作缓慢。
长剑与美人。
冷风与焰红。
这样绝艳的场景让赵葳菀倒吸了口凉气,不由得踉跄几步。
这些微动静惊了拭剑女子。
她抬起头。黛眉斜长,眼角微挑。
剑身映出她带着几分冷漠神情的脸。
在看到来人时。
冷漠脸色慢慢随风散去,化成淡淡温柔笑意。
“原是故人来此。”
“齐夫人,许久不见。”
赵葳菀被这温柔安慰了一下,松了口气。
她努力端正自己官家夫人的姿态,端雅地朝着覃萋施了一礼。
“覃萋姑娘,许久不见。”
覃萋含笑点头:“夫人可是又迷了路?”
赵葳菀脸上一红,咳了咳嗽:“让覃萋姑娘见笑了。妾身素来不通四方,难辨方向。今夜是搅扰姑娘了。”
覃萋摇摇头:“非也。相遇即是缘分。我与夫人有缘,哪能是搅扰?”
赵葳菀也笑了:“姑娘说的是。只是还得麻烦姑娘找人送我回席了。”
她若还不回去,怕那位四太太就要开始派人四处找寻了。这样大的糗事,赵葳菀是万万不愿意看见的。
覃萋看着赵葳菀,勾唇笑着,将手中长剑放下。
长剑放在石板上,冷硬碰着冷硬。
她站起来:“今日有缘与齐夫人相见,是萋萋之幸。只怕以后难有这番机会。现下,萋萋有一事,想托付给夫人,不知夫人是否愿意?”
赵葳菀一愣:“是,是什么?”
覃萋含笑,转身走入屋内。
不久,又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方木盒。
她捧着木盒走到赵葳菀身前,将木盒递给赵葳菀。
“萋萋希望夫人能够帮忙,保管一二。若是日后,当真能再度相遇,还望夫人还于我。”
赵葳菀接过木盒,看了看。
看完后,她抬头撞入一双含着真挚**的眼中。
“夫人放心,只是个人私物,绝不会给您招惹麻烦。”
赵葳菀看着覃萋,最后幽幽一叹:“好。”
覃萋展颜:“如此甚好。多谢夫人。”
说罢,便招手引来了一位女史。
女史将赵葳菀带了出去。
赵葳菀走入小院后,不由得回头一望。
见那红衣女子,站在古树下。
她感觉手中一热,心中生起几分思索几分镇定。
相遇。
可还能再相遇么?
思公子兮徒离忧
六月二十二。
袁军从南下一直打到了奉望江。
自古以来,奉望江便隔绝南北。
从今以后,奉望江便是袁军之地。
二十二日夜。
紧靠奉望江为生的三大郡之一的,琉贺郡被破。
那骑着黑马,披着黑貂绒战袍的杀神,执着手中长戟。
一路奔驰。
在琉贺郡郡守张睢阳家门前,一扯缰绳,黑马嘶鸣一声,抬起前蹄,高傲霸道地踹开了紧闭的张家大门。
内里灯光乍泄,洒在来人如刀削斧劈般的面孔之上。那双黑瞳闪着暗沉又耀眼的光芒,刹那间破开了这一室喧嚣。
马儿冲进内堂。
让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然后,数段尖叫声响起。本来还将手放在美人衣襟里的高门公子,贵族嗣孙们皆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地匍匐在地,匆忙又卑微地逃窜着。
坐在主座上的张睢阳此刻已吓得脸色青白。
不等袁戈的长戟一把穿过他的头颅,他就一翻白眼,竟生生吓死了。
满场凌乱,满场荒唐。
唯有厅内房梁上挂着的一条红绸静静地悬在那里。
红绸动不了。
因为它拴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妩媚薄纱长裙,隐隐约约能从中看到那莹白肌肤的亮泽。一条裂缝从大腿根处开至裙摆,露出了那两条雪白修长的腿。
发丝凌乱,身形单薄。
袁戈策马过去,长戟一挥。
一声‘撕拉’,红绸断开。
被束缚的女子掉落下来。
她重重地落在地上,落在马前。
马儿被这艳红迷晕了眼,微微低头,向她凑近。
女子感觉到温热气息,慢慢抬起头。
露出了一张堪称绝艳的脸。
红粉晕染了眼角,明媚出惊人的昳丽。发丝与汗水酒水相融,最终纠缠成根根荆棘,凝结在她脸上,绽出朵朵蔷薇花。
苍白的脸色,殷红的唇色。
她抬着头,望着那个坐在马上的将军。
水滴从额角眉梢划过,然后挂在下巴,摇摇欲坠。
最终,随着女子轻轻一声将军。
坠落在地,炸开一片水花。
“将军,别来无恙。”
“将军。”魏明一身铠甲皆是鲜血。
他双眉紧蹙。走向袁戈。
“钟野跑了。”
跑了。
带着琉贺郡一半的兵跑得飞快。
袁戈冷然一笑:“半截身子如土的龟孙,腿脚却快。”
“但是张睢阳他们都没落下。琉贺郡该有的,还是有的。”莫失枯也上前,青色衣袍上竟也沾了点血迹。
袁戈一翻战袍,直接坐在了桌案上。他眉目冷冽,那股杀气仍然萦绕着,怎么也散不下去。
“今夜除了盘点粮库,便不需过多手脚。站岗轮番,不要让人轻易通了消息。”
“破了琉贺郡,看住兄弟们的手脚。休息归休息,不要坏了本军的军规。”
二人听后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袁戈低头,看着手中如玉酒杯。
良久后,一蹙眉。
酒杯在手中碎裂。
他起身,步伐冷冽。
转身绕进了后院。
那里早早地就站着一个女史。女史看见袁戈,脸色青白地行了礼:“见过将军。”
“人呢?”袁戈冷声道。
女史低头,引着袁戈向内院走:“刚刚清洗了,现下应该在…在…”
袁戈蹙眉:“说。”
“上药。”女史咬牙,颤抖着说完了话。
袁戈蹙起的眉并未松开,只是不再开口。
女史一边抖着身子,一边讲这位攻破了家园的杀神引进内院。带走到一处房屋门口时,她便赶忙退下了。
袁戈刚进去,便被药香冲了一把。
他进去,撩开帘子。
那个女人趴在贵妃榻上,发丝湿淋淋地垂下。一个侍女跪在地上帮她擦头发,一个侍女帮她在裸露的背上上药。
她的背生得极美。
她整个人都生得极美。
即是她的背上,现在有着一条有一条鲜红的鞭痕,也很美。透着股凌虐的美感。
袁戈走了进去,两个侍女一惊,连忙朝他行礼。
袁戈没搭理,两个侍女就悄悄退下了。
本将脸埋在手臂处小憩的女人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向前来的男人。
满身的血腥气,满脸的煞气。
“真像个活阎王。”
她轻启双唇,唇色略有些苍白,但那细长眼角流露出来的勾人媚色却是明艳的。
袁戈看着躺在榻上的女人。
那样得苍白羸弱,却仍然透着逼人的艳丽。
“当真是个妖精。”
他语气冷硬,声音低沉。
覃萋伸手,撩了撩黏在脸上的发丝。
“呵,将军夸人夸得真不好。”
袁戈上前,那一股子血腥味距离覃萋更近了些。
她面不改色,抬着头望着这位煞神:“你该夸我是个仙女。”
袁戈看着巧笑倩兮,媚骨天成的女人。
冷笑:“你像么?”
仙女,出尘脱俗,不可侵犯。
而覃萋,却是满身伤痕,红尘泛滥。
覃萋挑眉,没说话。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袁戈又走近了一步。
只是。
他此刻却伸手脱下了饱蘸鲜血的黑貂战袍。双手利落地扯开夹带,然后一把脱**上厚重盔甲,露出里面暗黑色的常衣。
战甲掉在地上。
常衣未染血痕,却满含血腥气。
他眉目冷厉,伸手将塌角的被子一扯,盖在了覃萋身上。
覃萋看着他。
袁戈弯腰,拿起那块擦头发的方巾。
那双执着长戟杀戮了数万万人的手撩起她的长发。
他在给她擦头发。
“张睢阳性情残暴,喜虐貌美女子。”
“今日入厅,我瞧你背影,不知是你。”
“被吓死…还是太便宜他了…”
覃萋听着。
没说话。
嘴角笑意不减,眼里没有笑意。
思公子兮徒离忧
“主子。”应温上前,将手里的墨笔递给王瑱。
王瑱接过,低头继续书写。
应温敛眸,轻声道:“覃萋姑娘已经安妥好了。”
王瑱没说话,行书如流水。
应温不再说话。
只是心里那点疑惑怎么也散不去。
那夜大雨主子屋里将灭未灭的烛光,以及让他轻步退下的旖旎之声。
“应温。”
冷淡清澈的嗓音响起,让应温一震。
应温:“主子。”
王瑱放下墨笔,抬头看向旁边月纱灯笼里的点点烛火。
“不该记的,不要记。”
他声音很轻。
却让应温心里发颤。
“…是…”
“我的伤没有好,你这样我疼得慌。”覃萋蹙起眉间,略带恼意地瞥向坐在自己身侧,试图将自己揽入怀中的高大男人。
剑眉斜长,眸子冷冽。
袁戈一摆袖袍,看着覃萋:“我战袍已经脱了。怎得你还这样金贵?”
覃萋没说话,侧过头不搭理他。
没成想那男人大手一揽,直接将覃萋抱在自己腿上,又拿了个软枕给她垫在身侧,好让她放松地躺在男子怀里。
覃萋抬头,看见袁戈棱角分明的下颌,勾唇一笑:“憋得慌么?”
袁戈垂眸看她。
覃萋从手里捧着的琉璃碗里拈出一枚果子,递在袁戈唇边。
她似笑非笑,眉眼间尽是风流意。
袁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张开嘴,把那枚果子吃进了嘴里。
女孩子家吃的东西酸酸甜甜,让袁戈略有不适的皱了皱眉头。
覃萋笑了,笑得眉眼弯弯。
袁戈一边嚼着,一边看着她。
没两下就吞了下去。
“嗯。”
这突然的一声让覃萋摸不着头脑,她脸上仍带着笑意:“嗯什么?你不恼怒么?”
袁戈眼神暗沉,眼底似浓稠深墨。
他声音低哑:“憋得慌。”
覃萋一愣。
看着他。
随后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衣襟。
袁帅身边多了个貌美如花的女人。
这件事,除了侍候覃萋的人没人知道。
故袁戈身边的一干青年才俊也都不知晓。
一日。
袁戈与莫失枯和燕昼三人在厅内议事。
议事完后,三人一起走出大厅。
路过长廊,却没想到有两三只蝴蝶在袁戈身上留驻。
莫失枯眯起眼,摇了摇羽扇:“今日不知怎的,子晏总能闻到一股花香。”
袁戈斜眸瞥了他一眼。
燕昼咳了咳嗽,轻声道:“不定是厅内熏香过重。”
莫失枯笑道,展开双臂:“可是子晏与鱼涣兄都不曾沾染呢。”
袁戈伸手扫开身上蝴蝶,转身:“府内住了娇客。”
莫失枯挑眉。
心里头一片大姓闪过。
有京中贵族,州府官员和商流名贾。
袁戈道:“临安之女,曾宴上作舞。”
莫失枯摇着的扇子停了。
他抬起头,看向袁戈。
良久。
莫失枯道:“将军留了?”
袁戈点头。
莫失枯眯眼:“不曾疑过?”
袁戈摇头。
莫失枯看着他良久,随后叹了口气。
“将军。此女曾是负子楼的主事……”
“负子楼大火,王瑱失踪。如今虽已确认乃是传闻……”
袁戈看着莫失枯。
眼中深而静。
“子晏。”
“她挺好的。”
思公子兮徒离忧
“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躺在贵妃榻上,摇着手里团扇的覃萋微微笑着:“看月亮。”
深夜里,残星点点。月亮却是很亮的。
袁戈走了过来,坐在覃萋身边。伸手摸了一把她后,蹙起眉来:“穿得这么薄……”
团扇轻轻拍开袁戈的手,覃萋瞥了他一眼:“我穿得少,你不欢喜?”
袁戈静静地看了眼她。
随后利落地脱下外袍照在覃萋身上。紧接着,又把她揽在自己怀里。
覃萋挪了挪位置后,便心安理得地坐在了袁戈怀里。
手里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袁戈攥住了她没有拿着团扇的左手。
入手是一片冰凉。
他蹙起的眉头未松:“你怎么就跟块冰一样,天天都这样凉。”
覃萋挑眉:“这不挺好吗?夏日里的时候,能降降你的火气。”
袁戈看着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覃萋笑着回过头,继续看月亮。
袁戈也与她静静地待在一处。
天上弯月皎洁。
月色与肤色交映,竟不知哪一个更白些。
突然。
他薄唇轻启:“三日后,大军便拔营朝北上,入咸州。”
晃着的团扇顿了顿。
覃萋没说话。
袁戈摸了摸她的长发。
嗓音低沉,语气轻缓。
“闻陈王宫内有一殿,名椒房。椒涂四壁,火龙埋底。夏夜温凉,冬夜暖和。”
“以后,便给你住。”
长发顺着末尾。他再度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被冰寒一沁,他虽皱起了眉,却不肯松手。
甚至还将那只手,揣进了衣服里。
咸州。
奉望江以北。
这里,有着富裕的铁、铜二矿。
然而这大州却与陈朝都城长安仅仅相隔一个冶州。
冶州乃是长安通四方之枢纽,贸易繁华下的资产却是微薄的。
咸州却不一样。
矿源,是独绝的。故州内的资产,是雄厚的。
这样的地方,是陈朝大司马曹允之幼子曹珣荣的地方。
曹珣荣,曹允之嫡幼子。生在曹允获得巨大权势的那一天。因是家中嫡幼子,从小便受尽宠爱。故,他便被养得十分骄纵,荒唐自傲。他不愿意被父亲安排在朝内领一个官职,不愿意还在母亲的注视下活下去,但是他终究是不能离开长安太远。
大司马思虑良久,终究是逼迫陈哀帝以犒劳曹家多年劳苦之由,封赏曹珣荣为外姓郡王,管领咸州。
离开长安后的曹珣荣更为嚣张。
在他治下的咸州,官员多以阿谀奉承为升官之路,百姓多以卑微谨慎为生活之道。
如今。
袁军铁骑,终究要踏入这铁铜都城了。
七月十四。
袁军跨奉望江,脚步停在了咸州城外的燕霞林内。
而深夜里的咸州。
很静。
咸郡王府内。
曹珣荣坐在正位金椅上。
下头的咸州郡尉正好声好气地告诉他。
袁戈来了。
曹珣荣听烦了,一脚踹开郡尉。
慢慢走向内院。
至内院的一处小院内,他停下了。
看着执着一本书的王瑱。
他挑眉笑道:“王先生!”
王瑱回头,对着曹珣荣温和一笑:“郡王爷。”
曹珣荣走上前去:“他们说袁戈来了。”
王瑱看见了年轻郡王眼里的野心和暴虐。
他想杀了这位闻名天下的英雄。
成全他的枭雄之称。
王瑱垂眸:“此乃王爷良机,也是珵美前来之由。”
曹珣荣一摆手,哈哈大笑:“正是正是。”
他看着王瑱,摸了摸下巴。
王瑱之名,他知道。此人有多厉害,他也知晓几分。
然而,他却并不多在乎。
要不是因为他生得好看,还曾下过袁戈的脸面,他不一定会接纳他。
曹珣荣眯眼:“先生觉得,我可要设宴?”
王瑱看着他:“…珵美认为,咸州并非渝州,嘉宁也并非临安。”
曹珣荣没说话。
最后看着王瑱嘲讽一笑:“先生的胆子,还是太小了。”
王瑱微笑不语。
一日又一日过去。
袁军破了咸州六县。
直攻嘉宁。
但是。
看着神勇无比的袁军,实际上根本没怎么动过刀剑。
因为这六县,根本没有派军抵抗。
因为曹珣荣,想要一举击溃袁戈。
让这位大英雄。
惨死在嘉宁城门之下。
惨死于他曹珣荣之手下。
王瑱微笑地看着曹珣荣疯狂大笑。
如水般静,如海般深。
思公子兮徒离忧
“夫人,夫人……”
书门外传来管家焦急的声音。
紧随着而来的是更为焦急的脚步声。
却全部都在门被大力推开后停止。
曹允从层层官文军报里抬起头,看向那个穿着紫色华服锦裳的美貌妇人。
曹夫人看见曹允后就双眼一红,一边攥着手绢一边哭诉:“老爷,你怎的能瞒我!袁戈那个下贱东西都打到嘉宁了!”
她边哭诉边走向桌案。
“荣儿自小良善乖巧,长大后待咸州官员更好,要升迁的都给升迁了。可是如今,那些官员却个顶个的不管用,硬生生地让袁戈打到了嘉宁城门口!呜呜呜……”
“老爷,妾身心里实在担忧!要是袁戈那个下贱东西不长眼睛,伤了我荣儿的一丝一毫,呜呜呜呜,这可叫妾身怎么活呀!”
她是曹允的继室。
膝下亲生的儿子只有两个。
如果曹珣荣死了,她就只剩下一个依仗了。
曹允脸色阴沉:“我知道了,你出去。”
曹夫人哭泣:“老爷……”
曹允怒喝:“滚出去!”
从未被曹允这样凶过的曹夫人一愣,随后赶忙抖着身子离开了。
待曹夫人离开。
曹允脸上阴沉凶狠的神色也未散去。
比起担心幼子,他更担心诸侯。
楚国与晋国,要开战了。
这不是说说而已的试探。
而是鸣金下战书的实战。
虽目前仍然不知两国开战之原由,但是曹允在四国之前的权衡之术被打破了。
楚国懦弱,晋国强横。
怎么想,楚国终究都会变成晋国的刀下亡国。但是,楚国一完,晋国便会壮大封地,夺取长安的机会更大了。
梁国与姜国势均力敌,自己打得水深火热,根本没空理楚晋之战。
晋国避免麻烦,定然不会收拾梁姜。而是稳固自身,一举拿下长安。
拿下长安后,平息各地叛军。
到时候梁姜早就因为争斗多年而实力大减。
再然后……
曹允攥紧了双拳。
可若是派兵镇压。
只能抽调驻扎在咸州的虎威营。
虎威营乃是国之重器,平息内乱之戈。
但虎威营一走,袁军破长安直上更为简单。
两方为难。
多年之后,曹允有感受到了那股浓厚的压迫感。
皆是来自于权势。
他叹了口气。
缓缓闭上了眼睛。
袁戈与晋国。
曹珣荣与虎威营。
他只能择其一。
“什么叫归京护帝?!”曹珣荣一拍桌子,吓得所有跪在地上的咸州官员颤颤巍巍地告饶。
他双目赤红地看着手里的明黄书信。
只觉着父亲的字字句句,都是在瞧不起他。
是。
他是不如兄长聪慧稳重!
但是他曹珣荣还没有到当懦夫的程度!
袁戈算什么?!
一个叛军首领罢了。能有多大能耐?种种名声传闻,不都是吹嘘出来的吗?
现在让我走,比起临安的韦寿又有多好?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看他曹家,看他曹珣荣的笑话。
他攥紧了手。
父亲让虎威营走,就是断了他的路。
没有兵,他怎么跟袁戈斗!
传信的小将跪在地上发抖。
忽然感觉颈上一凉,抬头,只见曹珣荣挂着抹鄙夷高傲的笑,低头看着他。
手一用力。
便鲜血四溅。
小将倒地而亡。
在场官员如惊弓之鸟般惴惴不安。
曹珣荣一把松开手里的刀剑。
他扫视了一圈这些官员。
嗤笑一声。
“怕什么!”
“我有虎威营。他袁戈就是来了,也定然会死。”
“都给本郡王听好了!咸州,是我曹珣荣的地方。我管你是不是挂着曹家的姓,也只能是我曹珣荣一个人的狗!”
说完他便离开了。
留下一屋子早被吓得的不知魂魄归夕的官员们。
“曹珣荣虽是草包一个,但是也是金镶玉外壳的草包。”莫失枯坐在椅子上,摇着手里的羽扇。
魏明冷哼一声,抱着手臂:“虎威营虽然在曹珣荣手里,但如今不过也是些散狼,不比当年骁勇。”
白垣摇摇头:“曹珣荣虽然掌握不了虎威,但却能使唤虎威。寻常人还好说,但一个被宠坏的公子哥会有什么样的念头,倒不敢笃定。”
最坏的一种方法。
无非是屠城。
燕昼的手指扣了扣桌面,声音也随之响起。
“但无论如何,不能在嘉宁这里停下脚步。”
莫失枯眯眼,缓缓道:“的确。比起晋国,嘉宁倒也不算什么。”
可是虎威营,却是难测。
素来耍弄得好一手权衡的曹司马,如今又会思量着什么呢?
想到这儿,他勾出了一个微笑。
轻声道。
“曹司马的儿子很多,倒也不缺这么一个。”
“可是曹珣荣的父亲只有一个,天下人人皆知。”
两句话,魏明和白垣听完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放下茶杯的袁戈抬头,看了眼满脸微笑,心思莫测的莫军师。
他嗓音低沉。
“你是想活捉曹珣荣。”
思公子兮徒离忧
曹珣荣从出生时,便沉溺在繁花似锦般的宠爱中。从未受过气,从未受过苦。不知饥寒,不知痛苦,不知惶恐。
他满心自傲,满心自负。
所以当他一个人执意,领着虎威三营在嘉宁城外对向有着十万大军的袁戈时,他也能挂着抹讥嘲的冷笑。
狠绝地对着袁戈道。
“闻名天下的当世英雄,不过是一个长于贱妇之手的弃子。算得上,什么天之骄子?!”
这一句话。
宛如利剑,一瞬间,便撩起了袁戈的战意。
袁戈抬眸,看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
他没说话。
长戟一划,在半空中勾勒出冰凉的痕迹。
然而。
袁戈他没有再动。
骑下黑马刨了刨土,哼出几息绵长鼻音。
曹珣荣挑眉。
他嗤笑道:“怎么,无地自容了吗?!”
袁戈看着他,冷声道:“两军作战,将领先行。”
“既然咸郡王这么相死,本将定然相助。”
说罢,长戟横指曹珣荣鼻尖。
曹珣荣眼瞳一缩,显然被对面扑面而来的森寒杀气给震撼了。
毕竟是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少年郎。
还不知死为何物。
曹珣荣紧了紧拉着缰绳的手。
此时。
嘉宁城门上传来金声。
退兵。
虎威营的兵士们不约而同的蹙起了眉。
曹珣荣咬牙,回头,却见上面站着颤巍巍地几个士兵。
面对着袁戈,嘉宁鸣金收兵,无异于是当众下了他的脸面。可是若执意,只会让这笑话闹得更大。
曹珣荣自觉收到了羞辱。
他狠狠地瞪向袁戈。
“呵,不久前,曾听闻一件趣事。”
“说你袁戈的后院里养了一个低贱的妓子。”
“真没想到你这一辈子都与这些下贱女人纠缠不清,着实令人作呕。”
“或许,你袁戈之子,也摆脱不了这样肮脏的命运。”
说罢,他一扯缰绳。
大军便退回了嘉宁城内。
袁戈眼神暗沉,看着那缓缓关上的城门。
眼中那抹血腥之气浮上后,又被墨色压下去,化为冷然的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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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骊歌将手中沉沉的药碗递给坐在贵妃榻的女人。
经过数日的调养,女人的脸色逐渐红润了起来。但即使少了这几分红润,也难以压住她溢上眉梢的丽色。
覃萋接过药碗。
骊歌抿紧了唇。
“夫人……”
覃萋微微抬眸:“嗯?”
骊歌颤着嗓音:“夫人。您不要管那些闲言碎语,都是假的。您的身子好了,将军可开心了。”
覃萋吹了吹散发着徐徐热气的药碗。
这药香很重。
与王瑱从他兄长那里回来后身上带的药气想比,也不惶多让。
看来真是上好的藏红花了。
覃萋缓缓道:“水桶备好了?”
骊歌身子一抖,眼眶泛红:“…夫人…”
朱唇靠向碗边。
紧接着,那滚热药水便顺着喉咙而下。
一大碗的藏红花喝下。
女子红润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青白。
骊歌攥紧了女子冰凉发抖的手。
“夫人!”
她眼泪涌出,闷声一喊。
覃萋脸色青白,嘴唇发抖地看了眼骊歌。
她笑了,笑得勉强狼狈。
“扶我去沐浴。”
骊歌闭上眼。
她一边痛苦,一边扶着覃萋往浴桶走去。
浴桶里满满都是冰水。
而从贵妃榻到浴桶边几步路的距离。
覃萋的裙摆就已饱蘸血水。
“夫人…夫人本就有一些体寒,经血凝结,月事不通。”
“如今,如今喝了红花又沁了冰水。以后怕是一来月事便会痛苦不堪,且经血必会暗沉。”
“而且…难有子嗣…”
难有子嗣。
李汉生知道自己这么说,已经算是慈悲了。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
那位大将军坐在昏睡的女子的床边,正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汉生说完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位将军有何动作便识趣退下了。
临走时,终究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感慨这世上女子,多是苦命狠绝之人啊。
待一室沉静。
袁戈缓缓抬头。
他面无表情。
他伸手握住了覃萋冰凉的手。
这一股冰凉,是他从未遇到的寒。是比之前,还更骇人的冷。
他看着覃萋微蹙的面容。
良久后,悠悠一叹。
“椒房殿若是也不暖和。我就给你再建一个。”
整整一个八月。
曹珣荣都在和袁戈死磕。
也在和远在长安的父亲较劲。
他派虎威营和袁戈相斗。
自己往往都喜欢坐在城墙上,手里揽着几个貌美女子。等到战事结束后,若是虎威营胜了,便大笑几声。
若是袁戈胜了。
他就将那几个妓子从城墙上抛下去。
眼睛眨也不眨的。
就这样盘旋着。
八月二十七日夜。
嘉宁内乱。
受够了压迫的百姓打开了城门。
曹珣荣在梦中便被几个背叛了的官员绑了起来。
而虎威营,却早早地在虎威将军刘惠文的带领下退向冶州。
这一场叛乱。
袁戈等了有足足一个月。
折了百个精兵,没了百只信鸽。
这还只是与嘉宁通信之上的。
那一夜。
袁戈提着曹珣荣走到菜市口。
他将手中的一把屠刀。
递给了一个女人。
一个长得很美,但是看起来总有些体虚病弱的女人。
袁戈对覃萋道。
“想亲自动手吗?”
覃萋握着手里的大刀,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个男人。
有些愣神。
“你是个傻子么?”
袁戈没说话。
莫失枯等人脸色铁青。
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
曹珣荣破口大骂。
覃萋握紧了大刀,靠向曹珣荣的脖颈。
她的手在发抖。
袁戈看着她:“别怕。”
覃萋垂眸,勾唇一笑:“袁戈,我没力气。”
袁戈看了她一会儿后,伸出手握住覃萋的手,四手握着那柄刀。
一用力。
头颈分离。
曹珣荣死了。
莫失枯闭上了眼,手里的羽扇竟被折断。
思公子兮徒离忧
夜里。
嘉宁城一派人声鼎沸的盛景。
袁戈没有动百姓的东西,相反,他还开了官仓,放粮。
今夜,是全城都在庆贺。
郡王府后院。
覃萋躺在软椅上,静静听着外头风声。
待风声小了之后,她叫了几声骊歌的名字,却不见骊歌人影。
她执书的手一顿。
她站了起来,慢慢走向门外。
院中荷塘边,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男子。
她眼神若古井无波。
她站在门边。
王瑱慢慢回过头,看向覃萋,眼中带着一如往日的清浅景色。他的笑,也是温和的凉薄的。
“覃萋姑娘,许久不见。”
覃萋没说话。
王瑱含笑看向池塘莲花,道:“莲花品行高洁,出淤泥而不染,着实令人敬佩。”
覃萋挑眉,勾唇一笑:“你在说袁戈,还是在说自己。”
王瑱没动。
眼中清浅一重。
覃萋缓缓走向他,嘴角带着抹嘲讽的笑:“别跟我这装了。你能有多高洁?”
王瑱回头:“覃萋姑娘看起来应是大好了。”
覃萋眯眼:“怎么,你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王瑱正要微笑回应,却被覃萋猛地打断。
她直接伸手推了一把王瑱。
“你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还是离我远着些,膈应我了。”
王瑱蹙眉。
覃萋看着他的眼,自己眼中满满冷冽。
“王瑱,你这一辈子都在为了王字而活。说到底,就是这份姓氏,这份血脉,这份传承。你坚信你是王家子,用尽全身力气在王家立足,稳稳地戴着王姓的帽子。”
“你根本无需逼死你的兄长。你只要往他前面那么一站,他就知道自己该死了。”
“王这一姓,对你而言,重过江山社稷!”
“楚晋相争,定然有你插手。当日烧了我负子楼的人,是你引来的。但是不止一拨。楚国自以为与你合作,找寻前朝遗脉。而晋国受你挑拨,跟着楚国往下跳。”
“晋国知楚国诡秘心思,自然盛怒。楚国知晋国发怒,自然惶恐。如今楚晋开战,姜梁恶斗,都为袁戈夺取长安铺路。”
“袁戈一路得胜,民心所向。身边亦是人才甚多。看起来必然为新朝新代之主。然而,他却根本就是你明处的一把刀子。如今,你借着这一把刀,破开了嘉宁,拿走了虎威。顺着我的势,让袁戈陷入了祸水二字,使得军心不稳。”
“你这一层又一层的算计,实在让我心生恐惧。”
她语气冷寒,一段一段地,将自己这几日满心的话都说了出来,只觉着痛快。
“你知道袁戈身世。借着他曾受过那位曾是妓女的夫人的恩惠,来移情于我。你安插不了别的人在他身边,而我却是最合适,最顺心的。”
“我的主子在你手上,我便十分听话。”
“我的情丝束缚你手,我定无不遵从。”
“我是你暗处的一把刀。一把在最后关头的刀。没有后顾之忧,没有难测之心。”
说罢。
覃萋冷笑一声。
攥住了王瑱衣襟。
“但是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害怕,你根本就是个妾室与马夫相欢后的狸猫吗?”
“你可真可怜。”
猛然。
覃萋的手被抓住了。
狠狠的。
她感觉到了疼。
她第一次如今清晰地触碰到了王瑱的怒。
她看着自己的手,被慢慢扯开。
那双素来清浅如浮云满盛的眼里,是暗沉的黑,骇人的冷。
“覃萋。”
薄唇失去了三分笑意,徒留七分漠然。
覃萋的视线。
从他高耸的眉骨,微挑的眼角,紧抿的唇线划过。
她轻轻一笑。
以一种悲凉又讥讽的语气道。
“王瑱,我们是一样的。”
都是在淤泥里。
却怎么也开不成莲花的模样。
袁戈一身酒气。
他慢慢走进室内。
覃萋披着貂皮大氅,坐在床边。旁边是一端暖炉。
袁戈脱下外袍,走到她侧面坐下。
“冷么?”
覃萋摇头。
袁戈伸手拂了拂她的发丝。
“困么?”
覃萋摇头。
袁戈松开手。
忽然,覃萋抓住了他的手。
“还有几日,去长安。”
袁戈看着她,良久后,反握住她的手。
“快了”
覃萋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她转眼看向那暖炉。
镂空花纹下的火石,闪着一点火星后,又灭了。
思公子兮徒离忧
王瑱不知使了什么鬼蜮手段,竟然带走了虎威营数万将士,只给袁戈留下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他带走了八成粮草,杀尽了所有留城官员。
袁戈入驻嘉宁后。
仅仅半月后,冶州失陷。
曹允亲自率兵攻打,却被身边将领背叛,不等上战场,就死在了一方床榻之上。
这位荣华半生的大司马,死时双目瞪圆,面色青紫。他死不瞑目地望着他那副落了灰的盔甲,和死在榻前的几个子女。
长安未攻先乱。
陈哀帝带着一众嫔妃欲逃时,被乱箭射杀。他所生子嗣一个不留。
留在长安的虎威营残余部众打开了城门。
数日之间。
冶州和长安成了王瑱的地盘。
这位闻名于天下的惊世才子,一跃便入了权力巅峰的圈子,仅仅一个举动,就掀起了骇人波涛。
长安落入王瑱手中这个消息传到嘉宁时。
袁戈在后院。
覃萋穿着暗紫烟罗,纤细白净的手穿梭在墨绸般的发中。她轻轻地,仔细地在水盆中梳着他的发。
袁戈躺在榻上,闭着目。
只着了常服,披着一头发。少了往日凛冽的肃杀,多了几分平淡的柔和。
待洗净后。她掬起长发,用白巾擦干。然后慢慢地从头至尾地梳着。
动作轻柔缓慢,神情自然平淡。
“小时候,头发还未有这么长。她却也洗得很认真,很干净。”
低沉的嗓音弹起一段冷调,打破了满园的寂静。
木梳一顿,又缓缓滑下。
覃萋垂着眉目:“是那位夫人么?”
袁戈缓缓睁开眼。
看着天上的残星。
薄唇轻启:“是。”
覃萋声音温柔似水:“她叫什么?”
袁戈看着其中一颗较为明亮的星星。
“岁芽。”
覃萋道:“真好听。”
“她让我唤她作姨娘。但我不肯。”袁戈说着,一边闭上了眼。
覃萋微笑:“为什么?”
袁戈没回应。
覃萋梳好了头发。头发也半干了。
她将他的发轻轻放在一边,拿着一缕丝带竖起。
束好后,袁戈睁开了眼,直接坐了起来。
头发束在背后。有几缕发丝擦过他冷峻的眉眼,落至胸前。覃萋伸出手,将那几缕发丝撩开。
袁戈看着覃萋。
缓缓开口。
“因为我想要她。”
撩开了发丝后的手停在半空,紧接着又被袁戈抓住。
“她从八岁养我至十五。我根本不要她当什么姨娘。我想要她成为我的女人。”
他的语气冷硬,眼里蔟着火。
覃萋看着他,没说话。
半晌后,她微挑右眉。朱唇轻启:“你可真是个狼崽子。”
袁戈眯起眼。
随后扬唇一笑,手上用力,将覃萋抱进怀中。
“本就没有血缘,再多母子情分也会慢慢耗尽。何不如肉体缠绵,留着几分情谊,更为长久。”覃萋慢慢道,那双天生便懂得勾魂技巧的眼微微一抬,露出清白的眼,妩媚的神。
袁戈看着覃萋,低头狠狠地咬住她的脖颈。
覃萋微微蹙眉,脖颈微仰。
待留下一方不深不浅的痕迹时,袁戈松开了口。他将头埋在覃萋颈侧,声音低沉淡然。
“那你呢?想要几分情谊?”
覃萋将手搭在他的后脑上,顺着发丝摩挲。
“情谊难说。只愿将军哪一天别一气之下杀了我就好。”
袁戈低低地笑了几声。
“真贪心。”
覃萋微笑:“奴家本就是个贪心的人。”
袁戈抬起头,两人贴得近,几乎鼻翼相触。
“我会让你养个男孩。养得好一些。”
覃萋直直地望着对面那双深幽暗沉的眼,眼底划过一抹莫名情绪。似是冷嘲,或是回忆。
“养得好了,可以当王吗?”
袁戈一笑:“有何不可?”
覃萋拉住他的衣袖,低头轻笑:“臣妾多谢陛下。”
月明星稀,冷风拂过。
笑声明朗豪爽,散于风中,绕在空中。
“我姐姐呢?”出声的少年一脸阴沉,满眼冷然,死死地盯着坐在桌案另一侧的王瑱。
王瑱抬起头。
短短时日未见,这位前朝遗孤竟然又有了新的变换。这样的变化,让他的脑海里竟不由地闪过一些破碎画面,画面里是年少的自己。
王瑱放下笔。
“她很好。很快,你们便能相见了。”
李奕荗攥紧了手,缓缓冷笑一声:“王先生可别告诉我,是死要见尸之说!”
王瑱微笑摇头:“自然不是。”
李奕荗看着王瑱:“王瑱,你自以为你用我和宜孟来控制阿姐。可是你实质上是在用阿姐,控制我和宜孟!当你登上帝位之后,阿姐如何,我和宜孟又如何?!”
王瑱没说话。
李奕荗上前几步。
“王瑱,若你胆敢伤害阿姐和宜孟,我定然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你!”
“陈朝本就是叛军称帝,根本算不上天命所归。再且,那流失多年的玉玺还没归匣,谁能真的敢说陈家是王!”
“你知道玉玺在我们这,所以借着阿姐的秘密胁迫阿姐!王瑱!你可别忘了,我自然能拥有它,也能毁了它!”
说罢后。
少年深深地喘了口气。
玉玺。
两个字被他似报仇般痛快地说了出来。
他不笨,甚至聪慧异常。
他知道王瑱的居心绝对不简单。既然能找到他们,既然能摸到阿姐所在,那么玉玺呢?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他会放过吗?!
王瑱一脸淡然地看着李奕荗。
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也并不惧怕李奕荗的玉石俱焚之说。
他站了起来。
“李公子,在下说到做到。你会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覃萋的。”
李奕荗冷笑回头,欲转身离开。
却没想到王瑱叫住了他。
王瑱背手站在他身后,一身三千雪皎洁比月。他语气清浅,用词简雅,但吐出来的含义却字字诛心。
“恕在下冒犯,不知李公子为何如此在乎覃萋?虽然覃萋姑娘于二位殿下有抚养照看之恩,却也不过是一个区区暗卫。履行自己的职责,本就应该不求回报。”
他说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一瞬间便激起了李奕荗的怒火。
然而下一刻。
王瑱的又有一句话让他僵立原地。
“莫非殿下仁慈,给了覃萋姑娘几分男女之情?”
他说这话时,眼眸微垂,掩下了深幽暗沉的本色,徒留那方清雅雪白萦绕周身。
李奕荗上前一步,攥住了王瑱的领口。
他还是少年,比不了王瑱之高。
他眼底慢慢都是怒火。
“王瑱,你真肮脏!”
说罢后,他一挥衣袖,快步匆匆离开了这个地方。
王瑱站在原地,看着李奕荗离开。
眼神深幽。片刻后,他唇角上扬,透出股骇人的凉薄与冷。
他看见了。
看见了怒火背后的心虚与慌张。
思公子兮徒离忧
“怎么样?姐姐呢?”
见李奕荗走了进来,李宜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提起裙摆小跑至他跟前。
李奕荗脸色阴沉地摇摇头。
李宜孟脸色也瞬间暗了下来,她攥紧双手:“贱人。”
李奕荗蹙起眉头,低声:“宜孟。”
李宜孟狠狠地瞪着他:“怎么?你怕他?”
李奕荗道:“你先不要这样急切,他说阿姐无碍,会让我们见到她的。”
李宜孟转身,手狠狠地拍在木桌上。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她语气满含恶意,听得人寒毛耸起。
李奕荗上前一步,冷声道:“宜孟,你过了。”
话音刚落,李宜孟本挺直僵硬的脊背就柔软了下来。她拍在桌子上青筋毕露的手也松乏了力气,逐渐滑下。
“兄长,我想念阿姐。”
她语气温和,音调轻柔。
只是这一瞬间的判若两人,让这本悦耳的声音顿时惊起人们心底的点点寒意。
李奕荗叹了口气,上前环住李宜孟的肩膀。
“快了。”
李宜孟抬头望向兄长面孔,温柔一笑:“兄长,我要他死。”
“我要王瑱死。”
“大人,安好。”一个带着帷帽的黑衣男子站在室内,对着坐在案桌另一侧的王瑱道。
王瑱执笔的手未停,含笑抬眸:“贵国亦安盛。”
男子帷帽下的脸色一僵。随后他再度道:“主子让我来感谢大人。北晋皇族内乱,实在是恰到好处。”
墨水在宣纸上泛开,饱含浓稠。
“就是不知,何时去与楚国勾盟?还望大人能帮忙一二。”
他的中土音调在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骤然瓦解,暴露出些许梁语的喑哑与粗狂。
“如今局势还未明,梁先生又何必着急?”王瑱微笑。
他长眉如墨,肤色雪白,更衬得面容清隽明澈。但是那双眸子里是满满的深沉,让人猜不透的混沌。
“大人…再打下去,楚国怎么会不起疑?再说,北晋内乱于我等是大好时机!”黑衣男子急促道。
他目光划过王瑱面容,似乎想找到丝毫破绽。
王瑱温声道:“使者可知道北晋三王子?”
使者一顿:“然也。”
王瑱继续道:“那使者可觉得这位三王子是下一位北晋国主否?”
使者没说话。
王瑱停下笔。
纤长的手骨相流畅,与笔直的墨笔雪白的宣纸相辅相衬,阳春白雪。
“使者不说话,便是看中了六王子耶?”
使者的手猛地攥紧。
他双眼直直盯着王瑱,爆发出浓郁暗光。
王瑱弹了弹宣纸:“六王子乖巧伶俐,未尝不可登位。”
北晋六王子乃是梁女所出,血统不纯。故在此次皇位之争,并没有多少人给予希望给他。再说梁国本就与姜国开打,哪有别样心思默算昔日最强的诸侯国的国主之位。
但是,他们也同样猜不到。
梁国与姜国,并非真的在打。
两方军马一拉,战旗挥扬。实质上,多在盘旋僵持,鲜有鲜血遍地。
梁姜胆子太大,给全天下罩了一层迷雾。
使者声音干涩:“王大人高绝,在下钦佩不已。但请大人相助。”
王瑱含笑收卷起那张纸。
眼眸微垂,睫羽纤长。
“待等到下次吾给贵主递信时,即可。”
“楚国焦灼急需帮助,然无楚女子生于北晋。扶持汝之血脉,何尝不也是找个盟友呢?”
“还望梁国诚心,感动楚国。谋算北晋,联合相抗。”
“一王位,换一方土地。倒也合理。”
语毕。
使者弯腰行礼:“多谢大人。”
他此时满脑都是汗。
只觉着身在阎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王瑱。
多智近妖耶?
他内心深深吸了口气,满是忌惮。
太可怕。
冶州和长安受王瑱所控,袁戈率兵北上。
天下人都等着看,这位惊才绝艳却手无缚鸡之力的高门公子要如何去折断同样是人中龙凤的将才。
或者说。
将才的长戟下,会是王瑱的魂归处。
但无论天下人如何猜测。
在后世的工笔史书上。
这场仗,只打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
梁楚合谋,扶持晋六王子登位,实乃梁后把政。为谢楚国高义,晋国自鋆江以南三千里地皆划为楚地。
楚大喜。但短短半月内,梁姜合谋,扯回了给楚国的三千晋地。紧接着,又以雷云翻卷之势迅速攻克下本就积弱的楚国。二者平分楚地。
而在陈朝中土。
那最后一夜里。
袁戈披着鲜血浓滚的披风,手执长戟。他站在主帅营内,看了眼在场的所有心腹。
一杯浊酒。
饮尽了多年来的所有的艰辛。
似乎就在明日,便是这场战争最后的结局。
待所有心腹离去。
覃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轻地将手搭在袁戈的手臂上。
袁戈坐在主帅座上,望向前方。
前方挂着一张江山社稷图。
他看着这图,声音低沉:“自我十三岁时在舅父军帐里看到这幅图时,我就想要了。要这幅图,这个天下。”
“到如今,短短一墙之隔。”
他的手摸索着身边的长戟。
覃萋垂着眼眸,轻轻地给他梳理肩膀上的羽带。
他继续道。
“人这一生,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是,得不到的东西却总会是你那些想要的。”
“幼童时,想要父亲与母亲。少年时,想要军旗和岁芽。”
“到如今。想要的,也许是江山。”
覃萋放下了梳理羽带的手。
她声音轻柔:“将军不想要江山吗?”
袁戈严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冷飒笑意。
“要。却不想。”
覃萋笑了笑:“将军可是吃醉了酒?”
袁戈回眸,伸手攥住了她的手:“但我想要的,已经都得不到了。”
覃萋止住了笑。她看着袁戈。
两人对视了片刻。
袁戈摩挲着她的手。
“你有没有想要的,萋萋?”
“...有。”
“得的到吗?”
“不知道。”
袁戈看着覃萋:“不知道?”
覃萋将头靠在袁戈肩膀上:“对啊,萋萋不知道。”
袁戈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转而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良久后。
他轻声道:“应该早给你抱养一个男孩。”
抱养。
袁戈宠爱覃萋,让莫失枯等人担心未来的小主子会从一个贱籍之女腹中而出。想要她死的人数不胜数。
但一碗红花,一盆冷水。
覃萋亲手断绝了所有念想。
当时,看着躺着在床上,眉头紧蹙,带着一丝茫然与悲哀的覃萋的袁戈也有些惊叹她的狠绝。
“将军胆子真大。”覃萋摇摇头。
袁戈笑了。
覃萋继续道:“将军心疼我,是因为岁芽姨娘吗?”
袁戈看着她没说话。
覃萋挑眉:“不然将军明明疑我防备我,却为何对我这样好?”
袁戈抬起手,摸了摸覃萋的脸。
他双眼幽深,眼睛轮廓圆润而绵长,不似王瑱那般清冷。
声音低沉而平稳。
“我见你长得美。”
覃萋愣住了。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袁戈。
袁戈低头,将唇印在她白皙的额头上。
温热的,却冰凉的。
待唇一触即分后。
覃萋抬头看向袁戈,望着那双眼。她伸出手轻轻地从袁戈额角向下滑,指尖红润生辉,却带着几分凉意。
“将军,你明日会回来么?”
她声音轻柔,少了缠绵,多了茫然。
袁戈静静地看着她,将手臂收紧,把她抱得更紧。
他没应。
她闭上了眼:“你会的。”
思公子兮徒离忧
“夫人,到了。”
裘敛轻声地对着坐在马车里的人道。
帘子撩开。
女子慢慢下了马车。
待走至殿门前。
女子停下了步伐。
她转身,回头。
风吹起她的乌黑长发,掠过那妖艳的眉目。
“你听见了吗?”
她声音很轻,随风飘着。
裘敛一愣:“什么?”
“是哭丧。”
女子轻轻道,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
笑意似悲似喜。
裘敛没说话。
静静看着女子走进殿内。
宫殿大门被关上。
他站在门外,不由想起了自己去接这个女子的第一面。
她穿着红色衣裙,衣裙上面绣着盛开的**花。朱钗玉翠,丝绸垂地。一回头。是惊艳众人的眉目,潋滟流光的容色。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营地内。
站在主帅营内。
在煮茶。
见到他们时。
她问,袁戈在哪里。
他说,袁戈已经伏诛,死在战场上。
她倒了两杯茶。
一杯一饮而尽。
一杯握在手里。
她垂眸看着茶。
直到茶水冷了。她才慢慢抬头,看着帘帐外,轻声道:“我以为你能回来的。”
说罢。
杯口朝下,茶水湿了泥土。
她站起来,走出来营帐,上了马车。
裘敛收回神思。
他不敢去猜更多,也猜不了更多。
夜里。
长信殿内,灯火通明。
覃萋坐在椅子上,素纱裹身,身后一宫婢在给她拧发。
忽然,宫婢跪在地上。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依旧白衣墨发,清隽非常。
他微微一笑:“覃萋姑娘,好久不见。”
覃萋看了他一会儿,微笑道:“你该叫我夫人。”
王瑱没说话,只微笑着。宫婢连忙退下。
覃萋挑眉:“怎么,夜里寂寞了?”
王瑱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覃萋伸手拂开还有些潮湿的长发,望着铜镜。
“可惜我已不是负子楼的姑娘,也不是你院中的娇客。伺候不了你。”
她声音娇柔,说的话却露骨。
露骨也刺得人生疼。
王瑱垂眸:“覃萋姑娘……”
覃萋转过身,看向王瑱:“不。我不想伺候你,王珵美。”
王瑱看向她,面色有些冷:“覃萋姑娘,在下并非……”
“我刚死了主夫,还得守节呢。”她勾唇笑着。
笑得满是恶意。
王瑱蹙眉冷喝:“覃萋。”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本要承茶的宫婢打碎了茶杯,告饶退下了。
王瑱叹了口气:“罢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转身要走。
却没想到她走向了他的身后。
一把匕首,靠在他的后心。
“殿下们呢?”
王瑱面色淡定:“很好。”
“袁戈呢?”
王瑱眼中一深:“葬了。”
“葬得好吗?”
“好。”
“可以陪葬吗?”
王瑱闭上眼:“你闹够了吗?”
他声音低沉,第一次带上了许久未有的浅薄的怒意。
覃萋笑了:“呵,我怎么敢?”
匕首落在地上。
王瑱转过身。
覃萋伸手勾住他的发。
王瑱看着她,她肩边的衣裳都被打湿了。
素颜披发,低眉顺眼。
“他对我很好。他说要给我抱养一个男孩。”
她低声道。
王瑱眉目冷厉,他伸手狠狠地攥紧了她勾住自己长发的手。
“这是长信殿,与椒房殿两两相望。”
“打开你的西窗,你就能看见那种了一大片香樟林的宫殿。”
“喜欢吗?”
他的声音轻而冷,冷到人的心底。
覃萋抬头看着他。
“你真狠。”
她眼尾盛着泛滥的薄红,透着股苍白的妩媚。
王瑱微微一笑。
满是森寒。
她坐在长信殿外的一处小院内。
在抄经书。
有人走近。
她抬头,看见了来人。
燕昼走了过来:“姑娘。”
覃萋摆摆手:“错了。”
燕昼一怔。
半晌后,他低声道:“夫人。”
覃萋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抄经书。
燕昼看着她用并不算好的字,慢慢地抄写着。
“夫人…你…”
“燕将军要抄一份经书吗?”覃萋抬头微笑。
燕昼一愣。
覃萋道:“抄一份,烧给他。”
燕昼没说话,脸色阴沉,匆匆告辞。
覃萋继续抄着经书,直到夕阳落下。
抄完了。她将经书扔进火盆。
看见火焰吞噬所有墨字。
看着看着,她突然哭了。
那边走上前来的王瑱停了。
他垂着眸,手背在后面。
手里是一卷画纸。被攥得死紧。
思公子兮徒离忧
长安皇宫历经四姓二十六代。
她的美沉淀着岁月,明媚了光阴。站在高楼处,往外看时,她看见了这古老的皇宫的大致躯体。
很美的。
怪不得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
她有些羡慕地摇摇头。
覃萋靠着窗,将手搭在窗沿,下巴抵在手背上。
这样的举动,使她平添了几分清纯。
往下看时。
她看见了长廊那一侧走过的王瑱。
身后跟着好多人,有太监有宫女。身侧有两人。
一个是燕昼,一个是年轻官员。
她眨眨眼,大声叫了一句:“王瑱。”
王瑱脚步停了。看过去。
这一眼,让本淡然冷漠的王瑱怔愣在了原地。
他许久未见她笑过了。
发自内心的笑。
这一瞬,他似乎回到了王府的小院内。她抱着一大束盛开的熏紫百合,笑得眉眼弯弯。那双清澈的眼里流出点点星光,衬着那满脸明媚的笑容,格外令人沉醉。
那时,他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书,似乎不愿意让她发现自己勾起的唇角。
如今。
亦是那样的笑容。
阳光照在她身上,那样的美好。
他竟觉得有些恍惚。
“先生。”
刘畅轻声唤了他一声。
王瑱收回思绪。
走了几步,他招来一个身边的太监,让他去给她送一束百合花。
燕昼微微蹙眉,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一日夜里。
长信殿的宫女珺妁跪在御书房门外,说覃萋腹痛。
他去了长信殿。
看她缩在床榻上,太医正在低声对珺衣嘱咐。
“萋萋。”
他轻声道。
翻过她。
手顿住了。
面色苍白得吓人。妩媚美艳的面容瞬间化作冰雪与白纸,只有惨然的寒澈。
王瑱何时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双眉紧皱:“怎么回事?”
太医跪在地上:“夫人身体有寒症,体虚血凉,如今又正逢月事,经脉不畅,郁结难舒。”
王瑱道:“…开了药么?”
太医微微叹了口气:“大人,夫人此病怕是……”
王瑱没说话,只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覃萋勉强地睁开眼,看着面色阴沉的王瑱。
她微微一笑:“你难受么?”
王瑱没说话。
她努力伸出手,攥住他的手。
冰凉与温热。
“你喜欢我么?”
王瑱猛地看向她的眼。
覃萋轻声道:“我本可以给他生一个孩子的。”
王瑱冷声:“萋萋,睡吧。”
覃萋笑着看着他:“你生气么?”
王瑱没说话。
覃萋捂住小腹,疼得满头大汗,汗湿衣襟。
“很早之前,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的。”
王瑱的手顿在半空。
他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睡着。
冬季,十二月十三日夜。
王瑱看着被手下带到面前的李奕荗。
对方脸色阴沉,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的命可真大!”
他谋算了这么久,设计了这么久,不求天下,只求他死。
却没想到,终究是输了。
王瑱微微笑着:“殿下为何这般恨在下?”
李奕荗听完后,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你觉得呢?”
他冷声:“你辱我长姐,囚禁我与孟儿,企图谋夺我朝玉玺,你觉得我能不恨吗?!”
王瑱没说话。
李奕荗继续道:“我恨不得抽你骨扒你的皮!”
话音未落,就见覃萋跑了进来。
在看见满身狼狈的李奕荗时,她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握紧了拳头,全然不想到自己养大的孩子会有这样的谋算!
在王瑱面前,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怎么能斗得过,一个用自己一生为自己谋划的人呢?!
所以,她跪在了地上,无比卑微地恳求王瑱放过他。
王瑱没说话,李奕荗却快疯了。
王瑱让人封了李奕荗的口,把他带下去。
他看着覃萋无比慌张的神色,眼眸幽深:“你很怕我杀了他吗?”
覃萋咬唇。
“袁戈与李奕荗,哪一个你更看重?”他问道。
覃萋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你爱袁戈吗?或是,你更忠诚于李奕荗?”
他眼神淡漠。
覃萋看着他,脸上慌张的神色淡却了。
王瑱微笑:“覃萋姑娘好手段。”
覃萋冷笑:“你的心真脏。”
王瑱走了下来,不顾还在流血的手臂,狠狠地攥住她的下巴:“红颜祸水之名,在下一定帮你坐实,让你艳名永传。”
覃萋深吸了口气:“不管你如何折辱我,我都受着,只要你能放过他。”
王瑱看了她片刻,没说话,眼眸幽深极了。
覃萋跪在那,不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王瑱松开了她。
他脸上又是那副冰冷的神态,镇定自若的模样,太让人生厌。
覃萋抬头望着他,眯了眯眼,似乎怎么也看不清他清隽面容下真实的心思。
她突然笑了。
她慢慢站起来。
发丝从肩膀滑落至胸前,衬着苍白的肤色更为虚透。
伴随着那一笑,她开口。
“你争,你夺,花尽心思,费尽思量,不就是为了一个姓氏吗?可是直到如今,又有多少人从心底里叫你一声王六郎?”
“狸猫太子,真假难辨。你这样拼命,这样努力,是不是也很是害怕,很是惶恐!假的,都是假的,瞧瞧你的人皮下的肮脏心肠吧!再怎么谋算下去,实际上,你所冠之姓没有四笔!”
她说着说着,竟然笑出了声。
待至视线落入对方那深沉眼眸中时,她轻笑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王珵美?”
话音刚落。
她的左手手腕就被狠狠攥住了。
王瑱脸色冰冷极了。冰冷得似嵩山峰雪,终年不化冰。
那双斜长墨眉衬着如星凤眸,刻化了清俊轮廓中的英气眉目。一点一点,随着冰冷深沉的眼眸化为点点火星,眉目生动出了暗藏的怒。
“我所谋的,为我所有。这一切,就连老天也无法评判我!”
“我步步为营,刻刻谨慎,花尽数十年心血去图我的心愿。为的是什么,你觉得呢?!”
薄唇轻触,气息寒凉。
明明面容相距甚近,却总是隔着一指距离。
明明曾经眷恋缠绵,如今却相看两厌。
一人眉目带冰,一人眼中无波。
到最后,只成了那被松开的手腕在空中滑动时,袖袍割破寂静气氛的痕迹。
痕迹浅淡。
一瞬即逝。
然后。
步步远离。气息渐微。
是谁先动,是谁先走?已然成了永远不愿再去触碰的回忆。
思公子兮徒离忧
皇城郊外的护国禀天寺迎来了一位女香客。
女香客不知姓名,难测年纪,秘密地住在了后院香樟林边的竹园中。
这里没有椒房火龙,也看不见满堂金黄。
是平淡且朴素的冷与静。
却是让人沉稳下来的干净。
覃萋抚摸着桌台,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处了一个干净的地方。
她竟然有些感谢王珵美。
她因帮燕昼打掩护,互通信件等功,免去了李奕荗的罪。而由于那场争吵,触怒了他,来到了这个寺院里。
覃萋微微一笑,他是觉得自己心里不净吗?
待她在这里住到第十六个日夜时。
第十七日黄昏时分。
禅房的门被打开。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现在门口。
那个执着熟悉的羽扇,带着和善的微笑,对着坐在禅房内,披着一头墨发着一身素衣的覃萋道:“覃萋姑娘,好久不见。”
覃萋抬眸,见到来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微笑:“莫先生。”
莫失枯进了禅房,一扫桌台,泰然坐下。
“莫先生可还好么?瞧着像是清瘦了许多。”覃萋放下笔,温和地询问着莫失枯的近况。
莫失枯微笑着点头:“还好还好,只是处理了些后事,几日没睡罢了。”
说罢,他直视着覃萋。眼眸里似深似浅。
覃萋缓缓笑着:“莫先生,你真的这样厌我么?”
莫失枯挑眉:“在下从来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自然也对姑娘生不出绮念。”
说罢,他摇了摇扇子。
语气低沉。
“再说…姑娘恶毒心肠,玲珑手段,着实让在下心惊胆颤,异常厌恶。”
他声音很平缓,但是用词很决然。
覃萋垂眸。
莫失枯转头看了看覃萋:“姑娘在抄佛经?抄得还算自在?”
覃萋抬眸:“抄点佛经,烧一烧。”
莫失枯止住了声音。
他静静地端详了一会覃萋。
是素衣墨发,不施粉黛不点珠翠。可是还是那样活色生香的眉目轮廓,一笔一画都透着股逼人的艳色。不似临安宴上盛气凌人的惊艳,也不似被束在张府房梁上时的柔弱。是清丽缓和的雅,却又不纯粹的正,还是那样的妩媚。
他微笑:“姑娘还是很美。”
覃萋睫毛一颤,轻笑出声:“莫先生竟也对我说了句真心话。”
莫失枯微笑,将衣袍中藏着的白瓷瓶放在桌上。
“还有一句真心话给予姑娘。”
覃萋看着那白瓷瓶。
莫失枯继续道:“去陪他吧。”
他。
覃萋没动。
莫失枯一直盯着覃萋的脸。
似乎在等着什么。
覃萋慢慢伸手。指尖点着红润青嫩的光,流转在苍白的瓶身上。
一寸一寸,抚摸。
随后,她微微一笑:“多谢先生了。”
她将瓶子握在了掌心。
莫失枯摇着的羽扇顿住了。
他蹙起眉心,静静地看着覃萋。
那张面孔上还是带着若有若无,似轻似浅的笑。
他冷声:“你自愿求死?可不要下了地府又要说我莫某人的闲话,姑娘枕边风的功夫,在下可不想再试第二遍。”
覃萋扑哧一笑:“莫先生说笑了。”
她神情自若。
笑得自在。
莫失枯的眉心渐渐松开了。
眼里浮上些许复杂的神色。最终他叹了口气。
“...将军或许一早便知道结局,或许又一手促成了这个结局。”
“他终究是挂念了许多。他并不想你死,也不愿你陪葬。”
最后他轻笑道:“可惜是我小人了,看不惯你的清闲日子,来讨嫌了。”
覃萋转着手里的白瓷瓶,轻声道:“先生不要这样说,先生一直是正人君子,覃萋心里很是敬佩。”
莫失枯大笑道:“多谢姑娘了,哈哈哈……”
覃萋看着莫失枯,温声道:“先生以后要做什么呢?”
莫失枯摸了摸下巴:“我打算守个墓。”
覃萋弯了眉眼:“倒是很适合先生。”莫失枯点头:“是也。”
覃萋将瓶子拉得离自己近了些:“但我不想葬在将军身边。”
莫失枯一怔。
转过头。
覃萋已经咽下了瓶中之药。
她放下药瓶,对着莫失枯温柔一笑:“还是有点苦的。”
莫失枯怔愣地看着她。
决绝的,像是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如那次亲手断了自己生育能力一样决绝,令众人惊愕。
他猛地站起来:“覃萋!”
覃萋眨了眨眼:“怎么了?”
莫失枯嘴唇微抖:“我,我并非是来……”
覃萋微笑点头:“我知道。”
她重新执起墨笔,继续抄写经书。
黄昏阳光沉暗,轻柔地照在她的脸上。衬得那莹白肌肤,多了几分缥缈朦胧之气,不带血色,没有人气。
莫失枯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在下敬佩姑娘。”
说罢,他拿起药瓶,转身离开。
在他踏出禅房后。
一丝血从覃萋口中流出。
她微微张了张口,血液染红了她的唇瓣。
低头,却看见经书的最后两个字错了。
她无奈地无力地蹙起眉,像是有些懊恼,却像是有些留恋。
“呼——”
窗外的风吹来。
却怎么也吹不醒那个闭上眼,趴在桌子上的人了。
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一天。
在长信殿后院新种的熏紫百合开了。
风带着百合香气,吹进了远方的金銮殿里。
恍惚了那穿着一袭白衣的人的思绪。
太监正高声喊着新的诏书。
殿中的人们正低头听着新的政策。
突然,朱钗碰撞出的泠泠的声响出现。裙摆飞扬,墨发拂过带着悲哀与怒意的面容。
李宜孟执着长剑,竟然就这么走进了殿内。
引起了喧哗的人,执着长剑对向那个站在高处的人。
“多可笑。一帮不知真主没有良心的人在这里迎接新政,随意谈论着天下苍生的生与死?!可笑可悲至极!”
“王瑱!你可知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呢!”
她边说边笑,笑中带泪。
王瑱蹙眉回首:“李小姐,你……”
李宜孟不顾众人的阻拦,猛地冲上去,且扔开了手中的长剑。
“她死了。死在护国寺的禅房里!”
这一句。
静了。
是谁静了?
王瑱看着李宜孟,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却又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李宜孟冷笑,眼泪流至脸颊尽处,她指着王瑱。
“你花了这么多心思去谋算,都是为了你自己!是了,对了!不止啊!你还把她算了进去!为什么?为的也是你自己!”
“你自己肮脏不堪,深陷泥潭,却也想要拉着她入地狱!呵呵呵…哈哈哈…你觉得,你觉得你们相配了吗?!”
“王瑱啊,王瑱!你可知我与李奕荗叫她多年长姐,可不是只因为她的相护之情!而是因为她叫李宜琅!是李朝末年杜贵妃表妹杜嫔的孩子。”
“那时她年幼,皇宫生乱。无人在意狸猫换太子的假死局!”
“所以她李宜琅,是真真切切的高贵无比!”
“王珵美,你做了这么多,却永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与她,一个卑微若地上尘土,一个高贵如天上浮云!”
“懂吗?!”
说罢,她直直地盯着王瑱的面容。
却丝毫也看不到悲哀情绪。
她气急了,在动手之际被后面一早候着的侍卫们拉了下去。
而王瑱却转过了身。
无悲无喜的面容。
嘴角却慢慢流出了一丝血迹。越来越深。
捧着诏书的大太监看到了这一幕,惊声:“宣太医!”
下一刻。
一丝血迹化作一口浓血。
从口中喷涌而出,脏了他的白色衣袍。
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怎么也擦不干血迹。
燕昼站在房门外,胸中那股气散不去也解不开。
他看着王瑱神态自若地走进去,到现在毫无动静。
他转过头,看向天。
闭上眼。
房内。
王瑱站在门槛处,静静地看着屋内。
因为气急攻心吐了一口血后,他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
过了许久,才看他迈着步子缓缓走近。
待走至窗口处的桌台时。
他闻到了熏紫百合的香味。
还透着股悲凉的血腥气。
从早晨就环绕他到现在。怎么也散不去。
他低头,看见了那叠抄着的经书。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最后一张,带着点血,铺在最上面。
他一眼就能看见熟悉的经文里,最后的两个错字。
怎么教,都写得不好,歪歪扭扭的,一点正骨风气也没有。可是,这两个字却写得很好。
是不端正,却很悲凉。
突然。
‘啪嗒——’
有泪滴在纸上,晕开了那一个王字。
墨水散开,散成一朵垂败的花。
风吹进来。
发现,那位惊才绝艳傲骨铮铮的公子,第一次弯下了他的脊梁。
公子番外——玉带钩
端兕年十六年九月初三。镇国公嫡幼子齐绍海因涉嫌谋反,被判流刑。端兕帝感念镇国公有开国之功,免了齐家大罪。
但是齐绍海却并没有得到宽恕。
一个国公爷家的嫡幼子,生于富贵长于富贵。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参与谋反。
自然。
齐绍海的生母赵葳菀也未曾想到。
她颤抖着手,努力镇定下来。
多年来的平静被这一道圣旨打破。
齐滦看着心爱的发妻,见她只是怔怔地发呆,不由心里一紧:“婠婠,你别担心,我会去求丞相的……”
丞相。
赵葳菀抿紧了唇:“...齐滦。齐绍海这一次可是真的有罪?!”
齐滦握住赵葳菀的手:“没有。”
赵葳菀看着齐滦:“好。既然没有,那你为什么要去求丞相?求他放过你的儿子吗?还是说,你不应该去刑部讨个公道要求翻案吗?!”
齐滦愣住了。
他握着赵葳菀的手渐渐松开。
眼里复杂深沉的神色扩散。
赵葳菀握紧了双拳,直直盯着齐滦:“告诉我…他的谋反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不是帮前朝残余写了首诗,而是帮当今皇上说了话,对不对?!”
“婠婠!”齐滦一惊。
他知道自己的爱人聪敏无双,却没想到心思玲珑至此。面对儿子的生死,赵葳菀此刻的冷硬让齐滦震撼。
齐滦咬牙:“婠婠,此事你不要再想了…我已经安排好了,绍海不会受苦。”
赵葳菀深吸了口气:“那你呢?那我们呢?”
齐滦僵在原地。
赵葳菀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我不知道你瞒了我什么,又算计了什么,但是我无法忍受有人夺走我的儿子。我只想问你,齐绍海能不能留在京都?”
齐滦闭上眼。
赵葳菀攥得更紧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丞相已经有了谋算。”
说罢。赵葳菀慢慢松开了齐滦的袖子。
如今已然年过三十的她少了少女时期的阴冷与好进,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泰然冷静之色。她想保护她的孩子,仅此而已。
她淡淡道:“我知道了。”
齐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她:“你要做什么,婠婠?”
赵葳菀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个故人的遗物,要归还。”
齐滦蹙眉不解。赵葳菀冷静自若。
九月初四。
丞相府侧门停了一辆镇国公府的马车。
来人长裙曳地,在管家应温的引领下进了府内。
丞相家中无女客,只有丫鬟前来更换茶水。
赵葳菀却不讶异。
她捧着手中的茶水,思绪纷杂,似乎刹那间又回到了那一年。看见了在桃花林中,回眸一笑倾国倾城的绝色女子。
温热的茶水流入体内,慢慢减缓了她略微紧张的情绪。
忽然,有道清润嗓音响起:“齐夫人。”
她手微抖,匆匆放下茶杯,向来人行礼:“臣妇见过丞相大人。”
那人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她是内宅妇,少有看见他的机会。只是脑海中,他年轻是清隽端方如玉君子的模样,仍然清晰在目。
可是如今再小心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绣着紫色蟒蛇的黑袍,和与之相反更虚无的白。白的是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肌肤。每一寸都透着股虚弱的苍白。
长眉凤目,垂眸亦动人。动人间,是心疼。
赵葳菀按耐住心里的惊愕,小心翼翼地又坐到了椅子前沿。
那人一挥袖袍,端坐于上方。
“齐夫人说有故人之物归还?”
赵葳菀一惊,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应。她伸手接过旁边侍女捧着的木盒,然后自己走到厅内中央,弯腰俯首:“此乃当年臣妇前往王府时,偶然遇到一女子所得的。那位女子……”
说到这时,她咬了咬唇。努力抑制住害怕惶恐的情绪。
深吸了口气道:“臣妇见女子身处大人故居,猜想应是大人家眷。所以今日前来,望能归还,圆满当年所托。”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赵葳菀捧着木盒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
这时,才听到王瑱缓缓道:“呈上来。”
应温上前,接过木盒,捧至王瑱身前。
赵葳菀闭上了眼,心里长舒一口气。
木盒虽然是有些年头的物品了,却因保养得当,故而并未有多么老旧破败。
只是,在打开的时候难免听到了吱呀的声音。
应温低头一看,微微惊讶:“主子,是玉带钩。”
玉带钩。
本握拳的手一顿,后,又缓缓松开。
他伸手,碰上了那和田白玉料。
雕刻的是一朵莲花。
只雕刻出了花朵的形状,然而下面的枝叶还未雕刻完,只有仅仅几笔。
是上好的玉料,却不是上好的手艺。
但是在他眼里,却是最好的。
赵葳菀继续道:“...当夜那位女子给我的时候,曾说,若我归还得到,则许我一诺,应我一愿。”
说完后,她几乎感觉背后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所打湿了。
过了会儿后。
木盒被关上。
那人眉目低垂,轻声道:“你想要什么。”
赵葳菀激动地咬了咬唇,急切又小心:“臣妇,臣妇身体本就有旧疾,一犯病的时候格外思念孩子。这几年来,长子长女皆已成家,唯有幼子陪伴在侧。臣妇祈求大人能让不孝幼子留在京城,即使不能回府也好!”
王瑱淡淡道:“好。”
这一个字,轻飘飘地吐了出来。
却重重地砸在了赵葳菀的心上,稳定了她起伏不定的心弦。
她连忙跪在地上:“多谢大人开恩。”
应温道:“大人还有要事,若镇国公夫人还无其他事情,请尽快离府吧。”
赵葳菀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待走出丞相府,上马车时,她不由得停了。
转过身。
脑海间似乎又浮现出那位故人的最后一面。
冷月与美人,红衣与长剑。
她叹了口气。
小声道了句。
多谢。
公子番外——莲花
知道从天上掉到地狱的滋味吗?
我从六岁时,便知道了。
柔软锦罗养出来的嫩肤细肉全被粗织烂布磨成片片死茧。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会打我,会恨我,会想我去死。为什么养母会既痛苦又愉悦地望着我,明明慈爱地跟我说别害怕,却差点将我的手臂掐出了血。为什么,兄长喜欢与我分享好物的结局是让我血洒当场。
渐渐的,我又知道了。
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就想地上最令人恶心的烂泥,充斥着不堪的气息。但之前,不是这样的。
人变得真快。
仅仅因为一个故事,一个流言。
死无对证,真假难辨。
可是,没有人给我机会去申辩。
我开始习惯在庭院内思考,思考该怎么申辩。
我姓王。是王府长房一脉的二公子,长在嫡母身侧的。人们不应该欺我辱我。
我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推翻前一天的想法。
直到我十二岁出府游学。
我的视野前所未有地扩展开来了。
我的思索也更为完全了。
我看着袁戈基本上推翻了陈朝的统治,然后又迅速地拿下虎威营,直逼陈王宫。很快,陈王宫是我的了。
等至袁戈身死,我留在他身侧的棋子归为。国内初定。
诸侯此时也只剩梁姜。
梁自以为吞并了大多城池,开始猖狂起来。
而我只用了一次离间计,一次伪鸿门宴,两国便当场自相残杀。国主重臣皆亡,我便迅速派兵肃杀了两姓后裔,收归兵权。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都顺着我的线路在走。
可是,她死了。连死去,都好像是在跟我赌气一样。
我们之间少有温情时刻。
如今年近四十,回忆起来时,却还是很清楚。她笑的模样,恼怒的模样,看我的模样。
我做的这些颠覆天下的堂堂正正或阴险无比的事我都认。
唯独这一件我不敢认。
我,拼了命地拉着她堕入地狱里。
为什么。
因为我的自私,与爱。
当两人都深陷泥潭时,她也只能够依靠我。
但是,其实。
她是莲花,我是淤泥。
我想要姓王吗?
不。
……
外面下起了大雪。
我手里还攥着她未雕完的玉带钩。
我不会雕。
我在等她。
端兕二十一年。
端兕帝在王瑱死后,以密谋造反的罪名,族灭王姓。
偌大世家就在这一朝一夕崩塌。
有人觉得是因为王瑱自作自受,聪明反被聪明误。
毕竟,谁不知道那位被说成是天命所授的端兕帝乃是前晋国三王子的后嗣,与谋算天下的王瑱有着深仇大恨呢。
是是非非,难测难决。
所有真假,都成了过往云烟。
公子解析
解析:因为大家好像都对第四世界有点迷茫,所以作为始作俑者的我就来解析一下啦。
我就以人物来解说好了。
先将袁戈袁大将军好了。
我先说一下在文中透露的背景啊。第一,袁氏算是地方望族。第二,袁戈在家中并不受宠,甚至受了冷落。第三,他是由卑贱之妇抚养长大的,这位妇人所从事的职业与覃萋似乎相似。文中其实都把这三点说出来了,有可能大家没有发现。但是在古代,大部分妓女是难以嫁入豪门的。所以,我们换一个思路。袁戈的母亲其实是袁家所豢养的歌女舞姬之子,而他的养母也是其中之一。因此,才会有长于贱妇之手的说法。
然后有童鞋觉得袁戈对于覃萋的态度前后变化有点大。开始初见时,覃萋是作为礼物,作为助兴的玩意儿前来的。袁戈让她入帐,但是到最后也没有收下她(覃萋她走了哇),所以实际上袁戈没有接受临安的诚意。那么我们其实也能清楚,袁戈他对覃萋也没有拿出真实的态度,大多是为色所迷的表象。后来,在张睢阳府里见到束缚在房梁上的覃萋,袁戈会不会想到自己的养母与生母呢?会的。由此他心软了。
袁戈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刚硬也有柔软的男子汉。他是真实的也是勇敢的(一个敢在乱世扯军旗造反的男人)!因为足够强大,所以他并不畏惧一个女人所带来的威胁。相反,他怜惜覃萋。
到后来。其实也说的很明确了。袁戈与王瑱是有些相似的。但也十分不同的。这两个人物一个似太阳,一个似冷月。都在不好的环境中成长,可是袁戈他坚持本心守住了自我,带着股逼人的坦荡与潇洒。
那么王瑱呢。
我们来说说老王吧。
大家很不喜欢老王对吧。嗯。毕竟是亲儿子,咱们还是来说一说,争取获得大家的部分理解哈。
王瑱,字珵美,琅琊王氏当代长房庶子。由于年幼时的狸猫之说,真实血脉与身份难测。也因为这个故事,他从小就生活在黑暗里。没有疼爱,没有照顾,只有压迫与欺辱。
而王瑱,我说过他是一个从小就很聪敏的孩子。人在收到压迫时大多都会做出反抗的。那么王瑱的反抗就是一场局。一场让王氏不得不承认他姓王,甚至荣幸于他是王家人的局。所以他掀起乱潮,把握天下。番外中王家的衰败,大家可以品味品味。
再说他的计谋。
不仅搅乱诸侯,还有攻克袁戈,以及把握遗孤。
覃萋是他局里的一枚棋子。只是他不是神人,不能掌握一切知道一切谋算一切。
之前去负子楼是试探,后来派覃萋去袁戈身边,一是迷惑莫失枯给燕昼留有余地,二是分离覃萋与李家兄妹二人,好以把控。
私心。
他终究是想要覃萋跟他一样,不择手段,深陷泥潭。
他还是嫉妒覃萋的。嫉妒她还有温暖(对于她的弟妹们)。
一个长期活在黑暗中的人如何去爱人呢?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教过他爱。他所能做的,就是最可怕的占据与摧毁。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些。
我们何不体谅也何不宽容他一些。
说到底。他最后,所得到的,都并不是他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我在袁戈那里引出来,一直牵到了番外那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到些什么。
以上,有所保留。
最后是覃萋。
大家发现没有,负子楼的姑娘都有花名。
那覃萋是不是就是覃萋的花名呢?从开头到结尾,没有人问过她,所以也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
覃萋。
她真名为李宜琅。
什么样的暗卫不会背叛主子。亲人才不会背叛亲人。这是前朝豪门杜家给自己下的最后一步死棋(杜家在说前朝遗孤的时候提到过)。李宜孟和李奕荗生母是杜贵妃。贵妃,姓杜。一下子地位就拉开了。覃萋不过是杜嫔的女儿,杜贵妃表亲的女儿。什么时候才会让表亲生孩子呢?无非是巩固贵妃的地位罢了。所以覃萋并不受宠。
后来也说了,覃萋之所以活下去也是狸猫换太子,找人假死。幼年时的记忆随着少年时的使命逐渐淡忘。
她只是覃萋,而不是李宜琅。
做了李宜琅,还有谁能不顾一切地保护她的弟弟与妹妹。
看,这就是覃萋的温暖。
一开始,若不是王瑱的出现,前朝一脉都会活得好好的。
但是王瑱就拉着覃萋入局。这一切就都乱了。
她是为了守护而活下去,那么后来发生的故事,大家也就可以看出来为什么她要与王瑱虚与委蛇多时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她对袁戈和她对王瑱。
大家知不知道女性在恋爱关系中,在母性方面有着天生的感触。故事一开始,我就点明了,覃萋好奇王瑱,到后来心疼王瑱。两人互相试探,互相抵抗,也互相吸引。
她清楚王瑱是个什么人,却也无法改变他。她爱他,就会爱他的所有。
而袁戈呢。
是一种互相取暖的慰藉。她感叹英雄的柔情,也敬佩英雄的宽容。
爱这种东西是很奇特的。也许有一个又高又帅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他对你温柔体贴百般讨好,但你就是没有感觉。相反,另一个也许冷漠,阴暗,甚至有些孤僻的人却总是让你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这三个人呢,都是在寻找自己。
袁戈忠于自我,王瑱为了自我,覃萋失去自我。
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如果大家看完之后,还是觉得内容与解析出入较大,还是云里雾里的话,那我只能……继续努力!!!!
下个世界再见~~~
猎人与羚羊
风在耳边呼啸,声音很大也很沉闷。捂住了双耳,还想试图蒙住他的眼。
郁禁捂着胸腹的伤口,背着一杆ssg69,急匆匆地跑着。尽管粗糙的包扎已经压抑不住鲜血,血开始四溢企图吞没他捂着伤口的手,但是他脸色仍然冰冷淡然得令人生畏。
‘呼’的一声。
只不过比风声略微急促了一点点。
却都能让他敏锐地发现那颗子弹的踪迹。他侧过身,微低下头,往后一仰。那颗没有得手的子弹从他的肩膀上方约莫毫米的地方擦过,然后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郁禁直起身,他微微侧过头,狭长淡漠的眼睛扫过不远处的高台。然后他继续转身跑。
如幽灵一般消失在了瞄准镜内。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烂尾楼房区。
老旧的房子林立,构造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
失手的男人缓缓收起手里的狙击枪,眯起眼,深深地记住了那抹毫不在意的眼神,就像是经过篮球场时有一个孩子不小心将篮球扔了过去时引来的注意一样。
一向冷静自持的控制力有了爆发的迹象。他拿起天线通讯器,低声道:“x1,fail.”
拿着手枪的处在一栋不远处的烂尾楼,同样也暂时失去了郁禁踪迹的男人听到后,咬了咬牙:“fuck!”
他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走向郁禁消失前最后的地方,在看到那一颗没有得手的子弹时,他冷笑了拿起通讯器:“该死的狙击手,你要去看眼科医生了,让他给你开张证明吧。”
收起了狙击枪的男人脸色不变。
他只是将通讯器上的一个按钮狠狠地按了下去。那边还没拿开通讯器的男人瞬间收到了一段长波的耳鸣,他赶忙将通讯器扔在地上,然后捂住耳朵,痛苦地皱着脸,眼睛里弥漫上怒气。
等耳鸣过去,他捡起了通讯器。
“n…哼…”
背起了狙击枪的男人听到了这个字后,脚步微顿,紧接着继续离开了。
狭长又潮湿的黑巷子又臭又长,像是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一样。
郁禁扶着墙壁,浑身紧绷。他慢慢地走着。
呼吸轻而静,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入了黑暗里。
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因为他敏锐地抓住了风里那突兀的声音。
不是子弹袭来的破空声。
而是……
一直处在开膛期间的手枪对向垃圾桶的另一边,紧接着他迅速地踢开垃圾桶,转身将枪口抵住了那个…人…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场景,是那般令人震撼的。
那偌大且璀璨的纯白盛开在了这条黑色的烂布上。从未想过的明烈,在这一瞬怦然袭来。
穿着雪白婚纱的女人颤抖着身体,双臂紧紧抱在胸前,似乎想要获得一丝安全感。她抬着头,同样惊愕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拿着枪对着她的男人。
本就缀着泪珠的眼里更是聚集起了更多的恐惧与慌张,晶莹的泪珠贴着白嫩的肌肤不断流下,划过流畅精致的骨线,最后在下巴处摇摇欲坠。宛若带雨梨花般的女子,浑身上下揉成了满满的娇柔与软弱,毫无保留地将菟丝花的气韵刻在身体的每一处。
没有威胁。
第一个流进神经线的词竟然是这个。
郁禁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
无论她哭得多美多动情,他扣下扳机的速度也不会慢。
但是。
他却没有。
为什么?
因为生理性的失血过多让他现在浑身无力,眼前发晕。因为这条暗巷里突然出现的女人的来历并不会这么简单。因为这个女人,带给他的第二个词,是熟悉。
微末的熟悉感。
连这份熟悉感也没有恶意和威胁。
他竟有些恍惚地感到迷惑和惊异。
所以,枪口移开了。
他一直都在保持清醒。
失血的情况虽然不多,但他也很熟悉。
这是他个人的训练项目之一。
因此在彻底睁开眼,晃了晃插着输血袋的手时,他精确地找到了缩在角落里一团,手里还拿着一把医用剪刀的女人。
脸上的泪痕还是那样清晰。头发如海藻般披洒在她的身上。身上的婚纱裙摆实在过于大,让她单薄的身体怎么也无法在角落里隐蔽起来。
郁禁收回视线,拔起输血袋,看了眼时间。
早上6:03。
他赤裸着上半身,被用纱带白布包裹起来的胸腹不再溢出鲜血,只是还在刺激着他的痛感神经,却怎么也征服不了这个似乎没什么情绪的男人。
他将枪放在满是医用物品的桌子上,慢慢站了起来。
这个暗沉阴闷的地下室满满都是血腥味。他走向洗手池,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洗得很认真很干净。
然后他打湿了毛巾,擦了脸。用毛巾撩起额前汗湿的发时,暴露了他的脸庞。破碎的镜子割裂开了那张淡漠到极致的脸,可是无法将那棱角分明的骨骼与浓稠的暗色分离。
他淡淡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将毛巾挂在一边。他仔细地扯开来,让它没有一丝皱褶地被挂起。
猎人与羚羊
郁禁坐在沙发山,静静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的女人。
过了段时间,女人睁开了双眼。
几乎在一瞬间内,她便反应了过来。即使双手紧握的医用剪刀已经在她的手上压出了深深的痕迹,但她也没有放松。
她咬紧唇瓣,紧紧地盯着那个看着自己的男人。
这个场面,混合着杂乱的地下室,满地的血色纱布,以及盛开的纯白婚纱,特别像是一副现实主义派的油画。而那两个人,则像是草原上的猎人与羚羊,一个饱含血腥味,一个满心恐惧。
猎人先动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一张桌子前,从抽屉里抽出了两袋资料袋。
他点燃了火炉,然后抽开了绳子。他慢慢地烧完了那些资料,剩下一张薄薄的纸片。
郁禁拿着那张纸片,慢慢走向女人。
女人哆嗦着,颤抖着,却浑身无力不知逃往何处。她只能仰着头,满含恐惧与卑微地看着这个男人。
她还记得那把开了膛的枪。
在她飘忽不定的眼神中,郁禁在距离她半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踩上她的婚纱。
他拎着那张纸片,摆在她面前。原来是张照片。
女人在看见照片上的人时,顿住了。
郁禁眼神淡漠。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份熟悉感是他自己种下的,对于这个女人的记忆。
……
十个月前。
寒风萧索,雪山环绕。
山顶上暴露的岩石伴生着一些锐利的杂草。因着黑夜偏心的掩盖,让它拥有了与这片森林高山同样深不可测的颜色。
‘索——’
ssg69偏离了一点方向,瞄准镜上的人物却没有变。趴在草丛里穿着一身同色棉绒连帽衫的郁禁脸色冷白,静谧地看着瞄准镜那边金碧辉煌的别墅内部。
越王宫。
这座被四座雪山环绕,独占一方天然温泉池水,约有九百多平方米的五层别墅。实际上像座宫殿。知道它来过它的人,给它取了个昵称——越王宫。
因为主人家姓越。
越家,f国最大的毒品销售网络的主导者,分割了欧洲八分之一的毒品红利。
而那个在瞄准镜里谈笑风生的男人,就是越家三少爷,越人合。
穿着白色的西装,永远挂着谦卑温和的笑容。标准的事业成功养出来的公子哥模样。又有谁能猜到,他试图开发z国国内市场,意图来场黑吃黑的洗牌局面。
但对于郁禁来说,这只是一笔六千万美金的单子。
风吹来,凛冽冷漠地扫开他的睫羽。郁禁看着他的单子绕开人群,走到了一间五层楼顶的包间的门口。
包间门口站着两个保镖。
包间里面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
越人合走了进去,女人站了起来。绑在女人脚踝处的锁链让她无处可逃。
带着君子面孔的越人合想要触碰那个被锁绑起来的菟丝花。
他沉醉地闻着菟丝花散发在空中的香气。
而就在那么一瞬。
7.62mm的子弹穿过了他的头颅。
血花在额角炸开,绚烂出花开的芬芳,混合着菟丝花的气味坠落在地上,沾染了女人白皙的脚背。
女人惊恐地看着男人倒在地上。
而郁禁已经收起了枪。
包间里的最后一幕,是女人梨花带雨的模样。
是雪山最高峰盛开的雪莲上,那一颗清晨凝结的露珠吧。缀在了她的眼里,落在她的脸上。
“要报仇?”
郁禁淡淡道。
经手里的照片扔进了火炉。
女人低着头。
许久才听见了一道声音响起。声若其人。细嫩的嗓音,轻柔的语调,以及缠绵的尾音,如泣如诉。
“不是…我父母把我送给了越人合…”
郁禁没说话。
女人抿了抿唇,缩了缩肩膀:“我没想给他报仇。”
过了会儿,又听见那个女人说话了。
比起刚才,更轻柔的话语。
仿佛在空中柔动的流云,轻轻一戳,就能散开。
“你是杀手吗?”
“…我能雇佣你保护我吗?”
最后那一句话,是郁禁这辈子听过最好笑最不可思议的话。
他侧了侧头:“我只会杀人。”
不会保护人。
女人眼眸微垂:“…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郁禁松开擦枪的手。
昏暗的灯光逐渐布满了他赤裸的上半身。如雕塑般硬朗的曲线随着身体的呼吸平添柔和。肌肉完美到精细了曲线毫米,连隆起的弧度都透着股动感的冷厉。
伤疤构成了鬼魅的图腾,反射出他骨子里的阴沉。
郁禁低头看着女人:“谁?”
女人嘴唇颤抖:“…我爸爸…”
郁禁眯起眼,蹲了下去。
女人慢慢松开握着医用剪刀的手。剪刀掉落在婚纱上。
手触摸上挂在脖子上的那一串项链。
她伸手慢慢地解开项链,放到了郁禁的手中。
似乎是昏暗的灯光,阴沉的环境,让这一串布满硕大钻石的项链更为耀眼闪烁。不提正中央那颗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的微蓝大钻,单单是左右两边的两颗圆形钻石,以及布满项链间隙的碎钻流星,就能知道,这一条项链价格骇人。
“…那是独一。”
“傅子明给我家的聘礼。”
郁禁看着眼前的钻石,抬眸:“我只收现金。”
女人攥紧了手:“…独一无价,它是无价的。它原来是y国圣塔保罗国家博物馆的镇馆纪念品。”
郁禁将项链轻轻放在婚纱上。
两者交相辉映,美得惊人。
“你叫什么?”
他声音淡漠冷然,似乎并没有因为即将得到无价之宝而狂喜。
“糖梦。”
“我叫莫糖梦。”
猎人与羚羊
郁禁销毁了地下室里所有的资料。尽管剩下来的资料不多。
紧接着,他就转身拿着手枪对向仍然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她一抬起头,就是那缀满钻石泪般的模样。
独一。
她像极了那串无价的镇馆之宝。
但他不为所动,眼眸淡漠。
莫糖梦抿紧了唇。
她努力环住自己的胳膊。
这时,男人要上别的一枚探测器闪起了红灯。
郁禁低下头。
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他利落地将手枪插回腰间皮带。
带背起狙击枪后,他带上连帽衫的帽子,转头看了眼地上的莫糖梦。细碎的侧发遮住了他一半的侧脸,也掩盖了眼中幽暗的情绪。
“走。”
听见这个单调音节的莫糖梦愣愣地望着他。
在男人即将打开房门时,她赶紧站了起来。跟上去。
地下室通往外面的路很窄,也并不好走。
她也不知道进来的时候是几点,也不知道现在过了这么久后是几点。
但一出门,周围仍然是黑的。似乎除了这个颜色,它没有别的色彩了。
所以她的那蓬婚纱实在太过扎眼。
镶着钻石的水晶鞋砰得一下踩进了水洼中。她一惊,想抬手抓住身侧人的手臂,却没想到对方灵敏地避开了。
莫糖梦咬咬唇,弯腰努力撩起拖地的婚纱裙摆。
婚纱丝滑柔顺,带着股中式宫廷的设计感。撩起裙摆,小心翼翼走着的长发少女,有着雪白柔美的肩胛骨,每一次动作起伏,都透露出优美的韵味。
走了不多久,眼前的黑终于变成了灰。
“呼——”
忽然间。她被人捂住了嘴巴,侧过身贴在墙壁上。她伸出双手,抓住了那人的手。看过去,是对方冷峻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
才听见一阵索索的声音。
郁禁松开了捂着莫糖梦的手,转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
两人加快了脚步。
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且匆忙行走过的莫糖梦微微蹙起眉,但她一声不吭,另外的那只手撩着裙摆,努力减轻自己行走的阻力。
离开灰暗的长巷后。
水晶鞋踏上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婚纱上流转出五色斑斓的光。
竟然是闹市。
莫糖梦有些发愣。
郁禁却只低着头,拉住她的手腕不停走。
此刻正处于夜晚八点,正是城市最热闹的时候。
穿着一袭雪白婚纱的少女像是误入人间的天使,纵使周围五光十色的世俗流光照在她脸上,也被那满满的清纯与干净洗去。
两个特殊的身影很快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莫糖梦低下了头,浑身紧绷。她直直往身边靠去。
突然,那人低声道:“跑。”
话音刚落,莫糖梦就被抓着跑了起来。
发丝飞起,在空中舒展开来,露出了一直被遮挡的少女线条优美的脖颈与锁骨。
她不禁往后头看去。
敏锐地发现了那有别于行人的几个穿着黑衣,眼神无光的男子。或高大,或健壮,却十分灵活。
“别回头,也别抬头。”
莫糖梦害怕地眨着眼,她不敢问,也不知道问什么。
他们飞速地从行人之间穿过,婚纱裙摆拖地,黑发飞舞。后面的人穷追不舍,楼房上的狙击手们随着他的移动更换狙击点。
当拉长了与后面跟踪者们的距离后。
莫糖梦和郁禁来到了一处红绿灯交汇的十字路口。
中间站着一个交警,旁边还有一辆警车。
他们停下了。
就在这时,郁禁皱起了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寒芒。
“你也有人?”
莫糖梦一愣,然后脸色瞬间苍白。她颤抖着往周围看去。
发现左后方不知何时竟然也出现了一群人。
人数比一开始跟着他们的人还多。但是看样子却与之前的人不一样。
这是跟着莫糖梦的。
她开始发抖。
忽然,她瞪大了双眼。
因为有一个拿起了枪。对着郁禁,利落开射。
郁禁虽然也反应过来掏出了枪,却没想到身边的莫糖梦凑到了他面前。
然后只听见咻的一声,那枚子弹在她的腰间炸开了一朵血花,盛开在雪白的婚纱上,美不胜收,震撼人心。
几乎是同一秒。
开枪的人被打中了胸膛。
郁禁抱着莫糖梦,放在她腰间的手感受到了温热。血迹越来越大,那朵妖艳的罂粟花盛开得越发烈。
他脸色冷然,连转身都没有就开枪打瘪了十字路口中央警车的轮胎。
又一发子弹,对着最近的一辆车里的司机。
郁禁打开车门,将司机拉了下来后,又把莫糖梦放了进去。
他坐上车,猛踩油门。
这时红灯只剩下五秒。
那辆车利落地一个转弯,在五秒间甩开了数人。
留下的只有残影。
猎人与羚羊
当太多种感觉涌上来的那瞬间,实际上都变成了茫然。
所以莫糖梦睁开眼的时候,眼里是一片茫然。眼前头顶天花板的白炽灯发着泛黄的光,鼻翼间似乎是浓郁的血腥味和酒精的气息,还有一个人在身边站着,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身上动着。
她蹙起了眉头,眼睛却茫然地四处望着。
发现莫糖梦醒来的刘奕挑了挑眉,他一拉口罩,露出苍白的脸:“你醒了?”
可惜莫糖梦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只是茫然地晃着头,四处搜寻着什么。她满头大汗,发丝蜿蜒地黏在额角和脸颊两侧,越发衬得那张失去了血色的脸楚楚可怜。
刘奕眯了眯眼,发出了嗤的一声。
他转向帘子的那一边,大声道:“郁禁。”
一会儿后,帘子被拉开。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泛黄的光沿着他分明的肌肉线条流至腹部末端,抹开危险诱人的气息。湿着的毛巾搭在他的肩膀上,毛巾上面带着点点血迹。莫糖梦的血。
刘奕低下头,继续缝伤口。
郁禁眯了眯眼,微微侧头。
一瞬间,就对上了莫糖梦茫然的眼。
茫然?
是不知所措期望看到安心的人的茫然吧。
郁禁站了一会,慢慢走上前。
“我在。”
他低声道。
莫糖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汗珠在白皙的锁骨弯处积成星河。
她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轻柔地,吃力地,往那只修长的,郁禁的,手去靠。
待指尖轻触对方手背时。
莫糖梦指尖微顿。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对方的一根食指。
再然后,她闭上了眼。眉头松开了。
郁禁没动。
刘奕看见了。
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眼里划过几分戏谑和试探:“你女人?”
郁禁眼眸淡漠:“不是。”
恍惚间睁开眼时是满满的茫然。那是之前。
再到现在。
是疼。
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在她本就半梦半醒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直接彻底清醒。
莫糖梦几乎是如做了噩梦一般惊喘着睁开了眼。
喘了几口气后。
她咬住了唇。
她浑身无力,动不了。可是如今连转头也带着股疼痛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汗津津的发蹭过枕头时,有人撩开了帘子。灯光早就没了,这里漆黑的吓人。
可是郁禁那双眼却很亮,很冷。
他走向莫糖梦床边。
莫糖梦咬着唇抬头看向他。
她记得…她之前醒来的那次也看到他了,还牵了他的手么…
不等她继续胡思乱想。
郁禁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以为替我挡了子弹就能实现你的目的了吗?”
莫糖梦一怔。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郁禁低头,眼睛直视着她的眼。
“我本就不会受伤。”
“跟着你的人我不会处理掉,你也不能再跟着我。”
“……我本就在考虑要不要杀掉你。”
他说的话不多。简洁明了。
莫糖梦听清楚了。
她唇瓣微微颤抖,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与不知所措。
“…你在说什么?”
郁禁没说话。
他转身走了。
莫糖梦看他又与黑暗融为一体,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后。
心里涌上来了莫大的委屈和愤怒。
委屈和气愤对这位娇小姐肆无忌惮地压迫着,让她眼里涌上了泪水。比洪水还泛滥,比星海还明亮,比泥潭还苦涩。
抽抽搭搭的,努力抑制的。
可是还是如微弱的琴弦声,传入郁禁的耳里。是不是撩动一番他平静的心思。
过了会儿,他终究是睁开眼。
走了过去。
一走近。
就看见对方那满是委屈的眼,满是委屈的脸。
郁禁的手一抽。
就算他再怎么远离人世,不解风情也知道那股扭捏娇柔的委屈里夹杂着多少天然的妩媚与清纯,是绑在了栏杆上的菟丝花也是桌台上盛开的玉兰。
柔美的,娇嫩的,甚至直白的媚。
郁禁慢慢走上前。
莫糖梦扭过了头。
她还是压抑着地流眼泪,抽抽搭搭地耸着肩膀。
过了不知多久。
海藻般的发划过肩头,她转回了头,对向郁禁:“你干什么…站在这里…”
明明是沙哑的状态,却如棉花糖一般柔软甜美。
所以越人合要把她绑在房间里。
所以那串项链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所以逃婚后的第一枪开向了他。
郁禁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但他仍然有着男人共有,或是人类共有的通病。
他冷淡问道:“你哭什么?”
莫糖梦抬起眼,直直看着他。
唇瓣紧抿。
郁禁没说话,淡淡地看着他。
莫糖梦也没说话,用那两双缀满泪珠的眼看着他。
可终究是娇软的小姑娘败下了阵,她低头,抽噎道:“我没有达成什么目的…呜呜…我只是不想他们打伤你……”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凭什么…呜呜呜…真的太过分了!”
“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真的很疼嘛…”
她一边说一边哭,眼泪流得比之前还凶。
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缩在那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郁禁看了她一会儿。
突然,莫糖梦眼前伸出了一根手指。
是她之前喊疼时握的那根食指。
那股子莫大的委屈汹涌得泛滥,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伸出手,攥住了那根食指,攥得很紧。
哭声小了。
她闭上眼。睫毛落在泪水里。
他真的太过分了。
猎人与羚羊
“穿上。”
郁禁将一件白色t恤扔给了莫糖梦。
只短暂了休养了一天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双眼水润润地低头看着那件白色t恤。
布料柔软却粗糙,她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
不过微微在手指间摩挲了一下,双指就泛了微红。
她没说话,拉上帘子,穿上衣服。
半个小时过去了。
郁禁脸色冷淡地走了过去:“穿好了吗?”
莫糖梦慌张回头,可是郁禁已经撩开了帘子。
婚纱半脱未脱地挂在腰腹偏上的地方,她匆忙慌张地捂住饱满的胸,但是因着过于纤弱的胳膊与用力地挤压,反而露出了莹润的起伏。发丝洒在身上,她红着眼睛。
“你!”
郁禁脸色未变。
他上前用剪刀直接剪开了裙子,留了一个很大的口子给她。
然后声音低沉,眼神淡漠地扫过她的脸:“脱。”
他转身出去。
还顺便一把拉开想过来看看情况的刘奕。
莫糖梦咬着唇低头看着婚纱的口子,吸了吸鼻子。
她羞得身上全红了,还在隐隐颤抖。偏偏那个臭流氓一脸无关紧要。
他难不成干过很多次了?
流氓!
“去哪里?”莫糖梦捂着腰腹的伤口,慢慢走向门口。
郁禁转身,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她:“警察局。”
莫糖梦一惊,触上脸的毛巾僵在手里:“什,什么?”
他一个杀手带她去警察局?
这时刘奕进来,敲了敲木板:“快。”
郁禁点头,转身直接拿过毛巾往莫糖梦脸上擦。大男人力气很足,即使无奈地放松了一点,却也在拿下毛巾的时候看到了对方被擦红的脸和湿润的眼眸。
“走了。”他将帕子丢进火炉。
不等他转身,莫糖梦又扯住了他的衣角:“鞋,鞋子……”
郁禁这才有些不奈地蹙起了眉,但还是弯腰给她绑鞋带。
刘奕靠在木板边,眯着眼看着勾起一抹笑:“郁老师,你喜欢养成系啊!”
莫糖梦咬着唇,静静跟在郁禁身后。
走了有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你真的要带我去警察局吗?”
郁禁嗯了一声。
莫糖梦低着头,胡乱拂了一把发:“我不要去。”
郁禁脸色冷漠,眼皮都没抬一下:“你也不能跟着我。我不做贩卖人口的活。”
莫糖梦鼻子泛红,压抑着泪水:“求求你,不要送我去警察局。我会被送回城堡的。”
郁禁冷笑:“住城堡你也不愿意?喜欢地下室吗?”
却没想到小姑娘声音颤抖,充满恐惧道:“那是一个笼子。根本就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城堡。”
郁禁没说话。
过了会。
“跟我没关系。”
眼泪流了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莫糖梦哽咽道:“求求你,求求你。”
她急得不得了。
郁禁走了会儿后,转身看向待在原地哭的莫糖梦。
小姑娘哭得特别伤心。
郁禁皱着眉头看她。
她怎么这么能哭。
这时,郁禁身后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穿着警服的女警察正皱眉看着这里:“小姑娘,怎么了?”
这里是大街上。
是这位女警巡逻的地方。
莫糖梦一惊,赶紧抹了把眼泪。
她慌张地眨眨眼,然后对着郁禁道:“老公我肚子疼。”
郁禁没说话,上前扶住她。
女警疑惑地扫了一下他二人。这时传话机里传来集合的声音,她就赶紧转身跑了。
莫糖梦抽噎着:“求求你,不要送我去警察局。”
郁禁转眸看她,冷淡道:“别哭了。”
莫糖梦继续哭。
郁禁抿抿唇:“再哭就真的送你去了。”
莫糖梦一噎,压抑了哭腔:“真的吗?”
郁禁嗯了一声。
莫糖梦拉住他的衣袖:“你刚刚在骗我吗?你为什么骗我啊!”
郁禁看她红红的眼,要掉未掉的泪,蹙起了眉:“不骗你了。别哭了。”
莫糖梦扭过头,吸了一下鼻子:“我也不是经常哭的。”
郁禁没说话拉着她:“快走。”
两人匆匆离开这里。
可是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后。
那个女警带着一队人回来了。
“报告,人走了。”
“确定是他们吗?”
“是。”
“继续搜捕。”
“是!”
猎人与羚羊
全城搜捕。
郁禁从未想到一个看起来如菟丝花般的女人,竟能引起这样大的波动。比起他这个榜上有名的职业杀手,还要处境危险。
此时,他们躲在一个‘三无’的旅馆里面。
郁禁靠着桌子,看着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女人。
“你说你要杀你父亲…你父亲是谁?”
他眼眸往下压,深而冷。
莫糖梦身子一颤。
睫毛低垂,静谧而乖巧。她没说话。
过了会儿。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郁禁。
“你如果知道了,就逃不掉了。”
郁禁没说话。
莫糖梦攥着自己衣服的手指用力到泛白,说完这句话后,她深吸了口气,眼眶泛红:“但是,也求你救救我……”
郁禁本冷淡笔直的唇线流露出一抹嘲讽。
他带上鸭舌帽,直接走了出去。
莫糖梦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
咬唇待了许久。
才蹦出了一句,对不起。
脚步声急促得很。
震得靠在门上的莫糖梦很害怕。
他还没有回来。他是不是走了……
脑海里满满的胡思乱想让她心脏紧绷着。
这时,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传来里面男女对门外人的怒骂。
是,是他们找来了?
莫糖梦浑身一震。
她无措地转身,双手颤抖。
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了窗户口。
这里是三楼,下面是一个破旧的棚子。
突然,门被敲响了。
下一刻,莫糖梦跳了窗。
等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落在帐篷上的莫糖梦浑身一抖。她感觉伤口很疼,却怕它流血再度染脏衣服。
清晨,路上的人不多。
故此时并没有人看见跳窗的姑娘。
莫糖梦挣扎地落在地上,无力地迈开双腿。
他在哪里…他真的不要我了吗…
双眼里满是害怕与慌张。
长发在空中飞舞盘旋。
不知跑到哪里,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地方。
她也没找到他。
正要失去全部力气,倒在地上的时候,身体被一个人扶住。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道熟悉的冷厉的下颌线。
“莫岩。”
她声音无比坚定。
告诉他了那个名字。
很好。
菟丝花真是个不依靠他物就活不下去的东西。郁禁狠狠地握住莫糖梦的手,双眼微眯,脸色冷然的看着莫糖梦。
如同看一个天大的麻烦。
的确是天大的。
下一秒。
他单手抱起莫糖梦:“双手揽住我。”
说完,他便跑了起来。
但是此刻,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一串人。
清晨的火车站,依旧人声鼎沸。
在密集的人群里躲避和追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郁禁还抱着莫糖梦。
周围人的目光让莫糖梦有些脸上发烫。她轻轻拍了一下郁禁:“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跑,我缓过来了。”
郁禁没说话,被帽子掩盖住了半张脸的他让人看不清神色。
莫糖梦急切道:“你这样不好穿过人群,还是放我下来…啊!”
他是放她下来了,不过下一秒又攥住她的手往前跑。
两人跑到一个登车口。
那边拥挤的人群比周围的要少,可是所停的火车却马上要开车了。
郁禁拉着莫糖梦挤到登车口边,不顾他人的怒骂,将票递给了一脸不耐烦地检票员。
检票员急急道:“慢慢来,不要挤!票给我,票给我!”
两张票过手又转给了郁禁。
莫糖梦愣愣地看了眼郁禁:“你,你会变魔术?”
郁禁瞟了她一眼:“闭嘴。”
两人跑了进去。
不知那排着的队伍里有人正叫嚣自己丢了票。
本以为跑了进去后,便能放心。
但是莫糖梦回头时,看到还有几人跑了进来。
她咬着牙,憋着气,不敢停下。
此时,列车已经开始动了。
很慢。
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看见奔跑的二人,正招手示意:“火车要开了,不要跑了,赶不上的。”
郁禁没理,仍旧拉着莫糖梦跑。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
火车上的人看得津津有味。
那人向郁禁招了招手:“哎,小哥,这边门还没关,上这边来!”
郁禁转头,看见一个青年带着笑意往这边大喊。
他拉着莫糖梦往那跑。
可惜火车加快了速度。
莫糖梦狼狈地攥着护栏站了上去。郁禁却没有。
她慌了。
后面的人也慌了。
有人不耐地将枪口对向郁禁。
而就在此时,郁禁登了上去。
他靠在门边,微喘着气。莫糖梦憋着眼泪扑上去,抱住他。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郁禁浑身一僵。
良久,他感觉到了眼泪湿了他的衣襟,温热了他的皮肤。他拍了拍莫糖梦的背,却不知怎么拥抱。
猎人与羚羊
莫糖梦缩在郁禁怀里,脸上带着红晕,双眸紧闭。郁禁蹙起眉头,伸手一摸对方的额头,果然传来了不正常的热感。
“你发烧了。”他低声道。
莫糖梦难受地紧巴着一张小脸,没说话,只发出了几声小小的呜咽。
这几声呜咽没有让郁禁眉头松开,却让对面坐着的大学生们开始担心。
刘爽轻声问道:“她是不是发烧了?”
一边坐着的李淑静也对着郁禁道:“我这里带了些感冒药,像感冒灵啥的,可以给她用着先。”
“4号车厢有医务室,可以先带去看看!诶,对,等下乘务来的时候问问有没有药。”靠在两个女生座位边的青年,也是之前对着郁禁的黄铭道。
他们都齐齐看着莫糖梦。
这个女生真的太美了。病弱的美,美出了怜惜与柔软。
郁禁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刘爽看着莫糖梦,真想代替郁禁将她抱在怀里。她偷偷瞄了眼郁禁,心里叹息。
郁禁长得并不丑,棱角分明黑眸幽深,很有一派独特的冷感。但是,怎么看都觉得莫糖梦亏了。
这时,乘务走了过来。
不等黄铭等人开口。
郁禁先道:“补票,要床位。”
女乘务看了眼双眼紧闭的莫糖梦,又看了看郁禁,点点头:“行,身份证和现金。”
郁禁侧身,将莫糖梦的头微微往怀里压了压。
女乘务补了票后:“你带上东西后,去17号城厢03。”
女乘务走后,黄铭面带不愉地看着郁禁:“你要去床位房?”
刘爽和李淑静也有些不舍得眼前美色离开。
郁禁点头:“她不舒服。”
这一句话落地,刘爽和李淑静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反而还伸手拉了拉黄铭,让他不要表现出过多的不快。
待郁禁抱着莫糖梦离开。
另外一排同样是大学生的男青年们开了口。
“黄铭,别想了,那一看就是一对,可不是兄妹!”
“真漂亮,真得太漂亮了。”
“这要是在我们学习,铁定校花没跑了。”
“活像漫画里出来的,特别像那个……”
刘爽和李淑静对视一眼,都撇了撇嘴。
但是她们也明白这些男生为什么这么兴奋。
明明是素颜。肤色仍是白净透亮的,脸上一点痕迹也没有。墨眉长细,眼眸清澈,如小扇子般垂下的睫毛,如花瓣一般娇嫩的唇,如蔷薇盛开般清艳的笑容。
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直男斩相。
两人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很是羡慕那位抱着美人的郁禁。真正的人生赢家没跑了。
此时的郁禁正把莫糖梦放在床上。
他静静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床上的莫糖梦不断喘着气,额上冒着细汗。
他听到她在喊疼。
他伸出手,轻轻掀开了她的上衣。
缝好的伤口泛红,还透着血丝。
发炎了。
他站起身,转身要走。但下一秒又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身,给她盖上了被子。
林杰低着头,在睡着的人群里面快速而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即使有满地的行礼,和一些睡姿不端伸出了手脚挡住过道的人,却也没有阻拦他,他也没有惊醒这些人。
列车刚刚停了一站。
上来了八个兄弟。
虽然这次有警方以及军方的帮助,可也没有人知会这条列车上的乘务人员。
第一,列车上人太多,如果让乘务人员参与追捕,容易形成恐慌。
第二,这辆列车的乘务人员虽然有一定的防卫能力,但比起他们要抓要杀的人,实在是不算什么。与其增添无谓的伤亡,还不如降低事情的扩散性。
他们此次八个人,都是以公务人员的身份上车,乘务人员们只需无条件配合与听从指令就行。
可是八个人的搜索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林杰沉下心,继续往前走。
在他走过第十一号车厢的洗手间时,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敏锐地退后一步,伸手掏枪,打开洗手间的门。
可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后背刺入的刀以最狠最快的速度让他没了活下去的可能。他双瞳睁大,因为紧接着的麻醉针失去了挣扎地力气。
最后,他睁大着瞳孔,看着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线被扯出来,铁丝掉落在手上。
郁禁叼着烟,抬起头,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抽了张纸巾,擦干了双手。他眯了眯眼,叼着烟,吐了口气,飘忽在空中罩住了眼底的黑。
有人走来,看见洗手间标了红。
嘀咕一声:“怎么又有人。”
后面走过的郁禁。
伸出右手。
食指与大拇指轻轻一捏烟头,灭了火星。
猎人与羚羊
在天光破晓之际的清晨,火车穿梭在层层雾气中,却终究是被阳光明媚了前路的方向,透亮了整片车身的浓绿。
车突然停了。
一直在努力打开10、15、17、21号几节车厢的洗手间的乘务员们终于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了一脸。
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中有人尖叫。
却没有打乱下车的人的脚步。
此刻。17号车厢前车出口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拉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外套的长发女子。他低着头,阳光照不到脸上,只隔着帽檐洒下一片浅影。
车厢里爆发的尖叫在21号车厢。其余车厢的洗手间还没有被打开。可是这样的尖叫声,因为下车上车的喧哗与拥挤,扭曲成了恐惧后的漠然。
协警抽不开腰带紧紧插着的手枪,乘务员喊破了嗓子,手里的对讲机拼命地摇晃,但是人们还在行走、张望、尖叫,匆忙地拎着背包上下。
这热闹的场景在下。悬挂在墙壁上的无线电视机里播着早间新闻。里面的女主播微笑地看着车厢里的场景,微笑地念出手里的稿子……
“早间新闻快讯,于今年2月6号在燕京举办的第二十一届qgrm大会提出的‘枪械禁令范围’的相关提案,在4月18号将会由最高人民法院的人委会和法委会联合审议。有关这一提案的进程,z国总统莫岩曾多次在各种会议上点名指出,要求相关部门尽快解决群众问题,给予令人民群众满意的答复……”
声音纷杂,全部被抛至身后。
莫糖梦发着高烧,有些迷茫地跟着郁禁走。
她恍惚地被人群撞击,转头看向电视机时,亦就在她踏下车的时候,电视机出现的那位站在最高会议大堂的中心台的中年男人,一脸肃穆看着前方。
淡漠的眼滑过。
他们下了车。
似乎,在静谧的两人间有一种莫名的圈子,隔绝了身后所有纷扰。
“什么时候了?”
发问的男人坐在皮椅上,手里是一沓厚厚的新鲜出来提案文书。
戴着眼镜,面带温和微笑地男人轻声道:“总统先生,已经下午三点了。”
男人点点头,继续翻阅文书。
“今晚八点去q国,那个时候,我希望家里第三层楼的房间是亮着灯的。”
话音刚落,微笑的男人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畏惧。
他低着头:“是卑职御下无力。”
男人听后,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张在早间新闻里插播的新闻场面里的那张脸。五官端正,肃穆又威严。
“你管不了全国的军警。”
他声音低沉。
让男人低着的头更低了。
“夫人在哪?”
“总统先生,夫人在参加使馆季度茶会。”
莫岩点点头。
过了会儿。
男人又道:“f国那边传来消息了,傅老夫人说自己最近身体不适,就不劳烦总统夫人来聚会了。”
莫岩签字的手一顿。
他眼里划过一抹深深的忌惮与畏惧。
终究是不敢笔下用力,怕划破了写着数千文字的纸张。
喜怒不形于色。
云生是个偏南的小城市。
人口不过二十万之数。
从火车站逃出来的两人又换了一套装备。
莫糖梦此刻已经开始走不动路了。
郁禁弯腰一捞,就把她背了起来。莫糖梦微微弓着背,让伤口不要直接被行动间浮动起来的衣服摩擦到。
可是她的思绪已经飘忽,满身都是汗水,整张脸通红。
走到苍蝇巷子里。
早起贪玩的孩子们在吵闹。
一个巨龙,一个英雄,两个士兵。还有一个被巨龙拉住的公主。
郁禁走过他们的时候。
‘巨龙’正拉着‘公主’跑出院门。‘英雄’和两个‘士兵’跟着跑了出来。‘英雄’也拔出腰间插着的树枝,指着‘巨龙’,童声清脆又响亮,响彻整条小巷。
“‘丑恶的巨龙’快放开我的公主!”小‘英雄’满脸正气。
‘巨龙’将公主拉到身后,对着‘英雄’怒喝:“哼!我才不会给你!我要把公主带回我的龙宫,我要她当我的王后!”
‘英雄’怒气勃发:“该死的巨龙,来决战吧!”
两个小男孩头对头,怒目相视。
郁禁一脸淡然地路过了这‘令人发笑’的场景。
这时,背上的莫糖梦彻底昏了过去,海藻般的长发垂下,扫过他的侧脸。
嗯。
他背上真的背了个公主。
猎人与羚羊
糖水街八号曲家院的六栋二楼的那扇常年不开门开了。
住进了一个男人。
长得高高瘦瘦,俊朗不足且冷漠寡言。
似乎,还有一个没出过门的女人。
住在楼下的赵阿姨挽着菜篮子,从拐手楼梯向上望,不等她多看几眼,就被那年轻男子漠然的眼光吓得打了个冷颤。
对方慢慢走了下来。
没动。
赵阿姨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慌张地笑了一下:“小伙子…你,你刚搬来啊…”
对方轻轻点了个头。
赵阿姨偷瞄了一眼对方古井无波的脸色。
怎么也安耐不住想要得到点新八卦与跳广场舞的小姐妹分享的心情。她小声问道:“小伙子,你多大哩?做么滴呀!似不似外地来的呀?”
低沉冷喑的声音响起:“二十六了,杀生的,是。”
赵阿姨眼前一亮:“小伙子话不多很憨实的呀!你似杀猪的么?你杀猪挣得钱买的房子似不似呀,我听收租的徐姐说你这是老房,是自己有钥匙的哇,蛮能干的哈。”
郁禁皱了皱眉,没说话。
赵阿姨瘪瘪嘴,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郁禁:“小伙子看起来弱弱哩,高是和麻杆一样的啦。但是没想到还是很有力气的。你在这边找工作了么?还是杀猪么?”
郁禁抿了抿唇,过了会儿后,低声道:“没有。”
赵阿姨一愣,纹的左眉高高挑起:“没有工作哇!那很难的呀,你要不要房贷背起呀?”
郁禁没说话。
赵阿姨摇摇头,啧啧了几声,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双手一拍,叫出声来:“哟!哎呀呀我的脑壳真是懵掉了!我刚从菜市场回来耶,那个摆摊摆的最大的刘三叔的儿子去外头跟人拉货了,没人给他杀猪了你看,给他急得哟,今天肉都给的慢,慢死了!”
她上前一步,对着郁禁眯眼笑道:“阿姨想着哦,可以帮你去跟刘三叔讲一下哟,说你杀猪能干,干了几年还买房咯,肯定很能杀的哇!这样,就可以有好工作了哦你看。”
她边说,还边笑,似乎自己做了个多么好的决定。最后,她满足地摆了摆手,得意道:“哎哟哟,接了个街道办小组组长的职位哦,就是要好好带领我们社区耶,找工作是应该的!你要是觉得谢谢你赵阿姨嘞,你就以后给我拿好肉哦!”
郁禁没说话,看着她走远。
杀猪。
他极薄的唇角线条轻轻一勾,冷嘲极了。
似乎也行。
糖水街农贸菜市场的刘三叔猪肉摊那里来了个俊秀的小伙子,肤白却冷,眉长眼细,几乎不笑。但是还是让一众买菜的阿姨不停地回头往这边桥。
小伙子撸起袖子,露出精壮修长的小臂。线条坚韧,肌肉凝实。
“咔——”
一声下去。
骨肉分离,干脆痛快。
行动间微微随风飞起的额前发丝落下,遮不住纹丝不动的神情。
刘三叔看着小伙子干脆利落地动作,得意地笑了笑,往后一靠。前几天他一个人撑摊,差点没把他这把老骨头也滚进绞肉机里。
啧啧,虽然一开始小伙子不是很清楚怎么杀猪切肉,但是教了一下很快就上手了。听说是北方和南方杀猪不太一样啊。
切,按北方那样杀猪,猪肉怎么会劲道好吃?
刘三叔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带着一众小姐妹过来买肉的赵阿姨,愉悦地收获了一袋好肉。她笑眯眯地对着郁禁点头:“小鱼你好瓦干!”
说罢,就又带着小姐妹走了。
收租的徐姐道:“咦,真是个杀猪的嘞!老房子不便宜呢,他是咋个赚的呢?”
“似不似老父老母的哇?可是我住了二十多年了哇,也没看那层楼动过哩,好吓人哇!”刘阿姨撇撇嘴。
谁会信杀猪的人买了一栋老宅院独栋的一层楼?!更何况这周围很快就要说新建了,房价一直都在涨呢。
“管他呢,人家不是给了物管和社区公务费了么?给得很干脆哩!”赵阿姨道。
刘阿姨眼珠一转,又道:“我听街道的粉水姨说她上次出摊,就看见这个小伙子背了个姑娘来耶!那个姑娘你瞧见过没得哟!”
赵阿姨眉头一皱,也小声道:“没得哟,这都好几天也没瞧见过哩。”
徐阿姨啧了一声:“这不对哇,哪有人不出门的呢!似不似他老婆哇,在家里给他做饭吃吃?”
刘阿姨笑了笑,带着些许嘲讽地意味:“现在哪个年轻小姑娘愿意安安分分地屋里头待哟!别是拐卖人口嘞!”
赵阿姨拍了一下刘阿姨的手臂:“不要瞎搞哇!乱说害了我们社区的名声你来陪呀!脏水沟在家旁,不理不睬最香,不晓得哇!”
刘阿姨没说话,只偷偷瘪瘪嘴。
赵阿姨叹了口气:“我找机会问问小鱼,毕竟是外地仔,大家担心好奇嘞我知道的!但是呢,不要瞎搞哈,不然街道组会上门贴红章的。”
三人嘀嘀咕咕地走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
一日黄昏时分。
在院子里倒水浇花的赵阿姨看见了拎着几个袋子回来的郁禁。
她热情地笑着走上前:“小鱼下活了哇,好辛苦不?做饭瓦?要不要来赵姨家恰?我做了醋鱼的呢,我家囡囡最喜欢恰这个的啊!”
郁禁摇头:“谢谢,不用。”
赵阿姨也清楚了郁禁的性子,再不强求。看见他手里提着的袋子,好奇地看了看,问道:“小鱼你提了啥子呀,好多东西哇,是菜不啦?”
郁禁点头。
赵阿姨一愣:“辣么多菜,你要请客哇。”
郁禁摇头。
赵阿姨皱眉道:“那你买了这么多,不做就很快会烂掉的!好浪费的呀!”
不等郁禁说话 ,她又问:“你自己做饭恰吗?”这样问着的同时,她走上前来,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一惊,捂住嘴:“你买了猪血的哇。”
再从细缝里看去。
她眨眨眼:“小鱼你买那么多猪肝、红枣…这么多的,你补血呀?”
刚说完。
却见本静静站在那里的郁禁动了。他直接略过赵阿姨,往门里走。
赵阿姨不解地看过去。却是实打实地愣在了原地。
那个传说中的‘小姑娘’真是太俊了。
轻轻抬着眼望过来,似乎挟带着云生西河里春雨下清漾微波,含风却雨,不尽柔情,满是娇纯。
此刻,就连赵阿姨都有些害怕对方那轻轻搭在扶手白皙柔嫩的手,会被老旧的木质材料划伤肌肤。
她看着‘小鱼’将所有东西放在一只手上。然后另一空出来的手,将小姑娘一把抱了起来,稳重地往上走。
待两人消失在视野里。
恍惚回过神来的赵阿姨抿了抿唇。
脑海里灵光一闪。
是流产了呀!
怪不得呀!
啧啧。杀生果然是件缺德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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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没有被糖梦女儿的身份惊到!!我其实还想把大家的长评搬过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都写得好好,舍不得。
还有阿然小天使你要不要用袁戈与覃萋的番亲亲人家嘞~~~(卑微追番的作者)
猎人与羚羊
暖暖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两只雪白的脚背上。被这天然的暖照进了心底的莫糖梦缩了缩身子,头搁在膝盖上,睫毛低垂。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如盛开的窗边幽兰。
厨房里传来突然传来‘滋滋’的声音。
毛茸茸的脑袋一动,她抬眸,看见了老旧厨房里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水澄澄的眼里荡漾着浅浅清波,反射出琉璃的光。她唇角弯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转身的男人手里端着两盘刚做好的早餐,对她依旧板着一张脸。
她也没生气。
只乖乖地下了窗台,走到餐桌边坐下。
“是煎蛋。”她轻声道。
郁禁没说话,咬了一大口馒头。
莫糖梦眨巴着眼看着他。
郁禁眯起眼,皱起眉头,拿着馒头的手抬了很久。后又把嘴里的咬了一口的馒头递给莫糖梦。
莫糖梦轻轻一笑,眼尾似乎都溢满了光。她接过馒头,将煎蛋放上去,开始一口一口地啃。
毛病。
郁禁拿起另外一个馒头。
待到吃完早饭。
郁禁便去做运动了。
莫糖梦抱着杯子,坐在窗台边,看郁禁的动作。
这样一坐便是好几个小时。
等到郁禁做完,洗完澡。看向窗台时,莫糖梦就又睡着了。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
他有些不满地抿了抿唇,转身拿了一件外套出门。
他只有两件外套。
“妈,妈我知道了...好好好,人的大腿骨我都知道,猪的大腿骨我会买错吗?”一手接着电话,一手拎了一堆资料袋的女人穿着警服,头上扎着利落的马尾。她一边应付着滔滔不绝的老妈,一边还得注意脚下的水沟。
菜市场又吵又脏,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
许薇扫了一眼这些摊贩,没有看见卖猪肉的。
又走了一会。
看见一个摊贩面前围了不少中年妇女。
她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挂钩上的猪肉,这才确定了目标。
她是从侧面走过来的,转个头,刚好能看到摊子里在切肉斩骨的男人的侧面。看了这一眼,她便愣在了原地。
不是说那个男人长得有多帅。
而是那切肉砍骨时,每一刀下去的利落与干脆,既狠又准。鼓起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饱满,充满着爆发力,却又无端被克制了最大的蓬勃。青筋毕露,骨节分明。
太…帅了…
许薇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后,慢慢挂掉了电话。
她侧眼看着那群大妈花痴般的脸后,立刻打了个冷颤恢复了神智。
等人走了一些后,她抢到了个前排的好位置。直面了一把切肉小哥。眉目舒朗,气质冷冽。明明在血腥满地的地方,身上却是少有的干净。
许薇对男人微微一笑:“嘿,帅哥,给我来个大腿骨呗。”
男人立在菜板上的刀一顿。
男人的眼从许薇身上的警服扫过,静了几秒。
他点头。
等大腿骨装在袋子里后,许薇才心满意足地把视线从对方的手臂上收回。她啧啧了几声:“帅哥你这肌肉真棒。”
旁边的几个大妈看了眼这个十分热情的小姑娘。碍于对方堂堂正正的职业,没有说话。
许薇付了钱,拿着袋子走了。
郁禁垂眸,一刀下去。
又分离了骨与肉。
赵阿姨看着坐在沙发上啃苹果的许薇,摇摇头:“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瞧瞧,瞧瞧你这头发,还不去剪一剪?还有,你看你穿回来的鞋子…….”
许薇深吸了口气,继续听她妈的唠叨。
可是今天,她妈的老调陈弹多了新的花样。
“不说你长得有人老婆漂亮吧,好歹也能算周正…唉,这年头杀猪的人都能娶到那么好看的老婆,你看看你,自己还不上心点?以后连杀猪的也不找你!”赵阿姨边说边择菜。
许薇一惊:“妈,你第一次说这么过分啊!什么杀猪的也不找我!”
赵阿姨嗤笑一声:“哟,这回上心了吗?我可就告诉你,杀猪的,就是我们楼上那一户,人家可娶了个漂亮老婆呢。”
许薇扯了扯嘴角:“妈,您说的漂亮,是像粉水姨大女儿那样的吗?”
赵阿姨摆摆手:“比她漂亮多了。”
许薇一直觉得她妈的审美有问题,在这件事情上,她也没多思考。
过了一小时。
赵阿姨突然拍了一下脑袋,看了眼大院,果不其然瞧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她笑呵呵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礼盒往外走。
许薇瞟了一眼,一惊,那不是去年三姨送给她们家的补品吗?!她妈一直为她留着,怎么今天还拿出去了?!最重要的,这个,这个是……
她立刻跑到窗边,却看到她妈对面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没有围裙,只穿了一身的黑。
杀猪小哥?!
是他?!
她妈笑呵呵地把礼盒递给别人。
小哥冷着张脸说了声谢谢,然后接过了礼盒往楼上走。
在小哥走后,她情不自禁叫了声妈。
赵阿姨回头,恨铁不成钢般的眼神盯着她。
而那边的小哥上了楼开了门后。迎上来的莫糖梦瞧见了对方手里的礼盒。
接过细细一看,立刻就被上面几个大字惊得羞红了脸。
——“益气补血养颜丸,产后体虚女性的必备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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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小过渡
后面开始有点emmmm不好说得.......
猎人与羚羊
云城是个小地方。
小到连偷鸡摸狗的事情也不常见。
所以许薇这位刑侦人员,常常只能坐在办公室里嗑瓜子。
听着周围的同事打趣社区街道办那边的工作人员。
“唉…”她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旁边坐着的同届的刘彤心听见了,转过电脑椅,看向她:“咋了兄弟。”
许薇扯了扯嘴角:“我妈昨天一直念叨我直到晚上。我现在真的满脑子都是她的真言。”
刘彤心一笑:“哟,你不是一直不放在心上吗?怎么,阿姨这回真真地戳到你的痛处了吗,大龄剩女?”
大龄剩女四字一出,对面两个男同事也回过了头。
“薇姐,你不还年轻嘛?这么着急啊哈哈哈……”
“哈哈哈,不是吧,薇姐你现在才明白?”
听着他们的打趣,许薇忍着,抿了抿唇。
刘彤心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你条件不差的,不要被老人一说,心里就先慌了。”
许薇叹了口气:“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当我……”
刘彤心一愣,看她说着说着,表情逐渐‘诡异’起来,皱了皱眉:“当你咋了?”
许薇抬头,看向刘彤心,满脸严肃:“这年头,人杀猪的都能娶个绝世大美女了,我们还有什么盼头?!”
刘彤心听完,有些懵:“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什么杀猪的,什么绝世大美女,你这啥比喻?”
许薇眯起眼,啧啧了几声,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米,挥挥手:“且听我慢慢道来……”
今早。
许薇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就被她妈拉到了客厅削苹果。原因是她妈要准备给社区小姐妹们的苹果派还没做好,材料却不够了,所以让许薇过来给她打下手。
拿着刀调戏苹果的许薇手颤颤的,忧伤地叹了口气。
既然她出现在了她妈的活动范围内。
那她妈又可以进行长久没有结束的对许薇个人进行的灵魂拷问。
“我再多做一点,等下送到楼上去吧…哎,那小夫妻也不容易的呀…”
许薇挑挑眉,瘪瘪嘴:“一分钟前不还说给刘阿姨她们的恐怕不够吗?怎么还能送给楼上?”她这话说的很小声,不敢给她妈听见。
赵阿姨继续道:“那小姑娘看起来怪年轻的,啧啧,长得真好看啊…我要是有个儿子…….”
许薇摇头:“原来还是看脸…我妈啥时候那么肤浅了?”
赵阿姨在厨房里大声地说,许薇在客厅小声地回呛。
这时,她们家门铃突然响了。
赵阿姨大声道:“囡囡,是不是有人按门铃啊!你去看看呀!”
许薇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门外。
她一边扭门把,一边大声问道:“谁啊!”
表情相当冷漠,姿态相当霸道,语气相当粗暴。
但是当门一打开后,她后面的语气音就被自己咽回去了。
门外的小姑娘手里似乎端着什么,见有人开门,抬起头,眼眸明亮,对着许薇轻轻一笑。这一笑,似乎是云生西河两岸边梨花盛开的模样,清新淡雅,香气扑鼻。
许薇僵在了门口。
莫糖梦眉眼轻弯:“早上好,我是楼上的住户,我姓郁。请问赵阿姨住在这里吗?”
许薇僵硬点头。
“…对…”
“冒昧打扰了,这是我亲手做的蛋糕,请你们品尝。希望能够合你们的胃口。”
“啊…啊…谢,谢谢……”
“不客气。谢谢赵阿姨昨天送的补品,非常好。麻烦你开门了,再见。”
“哦,啊,好的…再见,再见……”
许薇端着对方递过来的碟子,愣愣地看着穿着一身小白裙的姑娘往上走。长发披身,双腿纤细,轻巧慢步往楼上走。
等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才有种灵魂回归了身体的感觉。
她妈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狠狠拽了她一把:“干啥站在门口哇!你游魂呢!”
许薇茫然地走回去,把碟子递给她妈:“楼,楼上一姑娘给我的,说谢谢你的补品。”
赵阿姨听完,惊喜地睁大双眼:“呀,真的哇!哦呵呵呵,人小夫妻多知礼哈!我看看…….”赵阿姨兴奋地揭开小盖子,露出里面做得香甜白软的蛋糕。
真的很香的样子。
赵阿姨笑着走回厨房:“蛋糕做得好好呀,小姑娘手巧!”
许薇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随后才像是真正反应过来了什么,蹿到她妈身边:“妈!那,那小姑娘是那杀猪小哥的老婆?!”
赵阿姨点头:“对的哇!”
许薇震惊了:“真的?!杀猪的真的有这么个老婆?不是他妹妹吗?!”
赵阿姨白了她一眼:“人家都在做小月子哩,你说呢!”
许薇倒吸了口凉气。
赵阿姨哼了一声:“我昨天就告诉你过的啦,现在还不抓紧点,小心以后没人要哇!”
许薇真实地被伤害了。
听完了故事的刘彤心等人一边摇头,一边表示质疑。
“真有这么好看吗?”
“对啊,这年头真要好看的小姑娘身边不一群富二代追着跑啊?”
“就是,还嫁给一个杀猪的小哥,那可真是真爱无敌了哈。”
“许薇,这不是你在网上看到的段子吧。”
被质疑的许薇一拍桌子:“屁!老娘什么时候拿自己的容貌开过玩笑?!”
刘彤心挑眉:“所以,那小姑娘真得很好看?”
许薇点头:“老娘看了这么多言情偶像剧,如果之前的女演员都长那小姑娘的模样,我完全可以原谅任何破烂剧情,还会给她鼓掌叫好。”
有其他同事鼓动许薇拍张照片。
许薇言辞义正地拒绝了,并表示盛世美颜只有她知道就足够了。
一个同事不满道:“这不就是凑个热闹嘛,再说现在这么无聊……”
后头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无聊?”
众人瞬间感觉后背一凉。
齐齐往后看去。
大队长李响站在原地,脸色冷漠。
众人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李响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大声道:“一组和二组跟我走,有案子。”
听到案子二字的刑侦科组人员精神一震,却也包含震惊。
许薇惊呼:“真,真见血了?”
李响瞪了她一眼:“有案子你还觉得不好吗?!”
许薇连连摆手。
卑微道:“不,不,见血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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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都知道我不是盈利作者啦,不需要大家送礼物什么的。大家多多留言,就是我的动力啦!
求留言!!!
猎人与羚羊
许薇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情不自禁地骂了句脏话。
云生是个小城市对吧。可是这种挖了双眼,取走了心脏的作案手法,变态到可以在全国的刑事判案上挂名吧。
李响结束了与法医短暂的几句交谈,走到许薇身边:“凑那么近,看出什么了吗?”
许薇站起来,摇摇头:“老大,我觉得有点恶心。”
李响看了一眼许薇苍白的脸色,摆摆手:“不要逞强,先去看看周遭吧。”
许薇点头,转身,走出暗巷。
警戒线外面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这少有的祸事。比起恐惧,他们更好奇。似乎云生因为这样惨烈的一具尸身很快就要全国闻名了一般。
许薇蹲在墙角,背上都是汗。
她是个刑警,但才毕业没多久。处理过的案件,都没有这么可怕的。
许薇深深叹了口气。平常看刑侦美剧的时候吐槽云生太平这件事情,终于遭到报应了。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有凶手出现在云生,让这座一直安宁的小城市,陷入恐慌。想到这里,许薇慢慢攥紧了手。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妈洪亮的声音在一被接听的时候就传了过来,瞬间打散了许薇少有的正经思想。
“囡囡啊,晚上记得去取猪肉哦!”
许薇额角一抽。
胃里泛上恶心的感觉。
她苦笑一声:“妈,又吃肉啊。”
赵阿姨不满道:“咋了,不是你说要吃红烧肉吗?!”
许薇深吸口气:“妈,我觉得还是吃点素的,对身体比较好。”
赵阿姨惊讶道:“咦,你怎么会这么想啊!”
许薇尴尬地笑了笑。
刚见过那么‘肉感’的现场,她实在是不想再看第二遍了。
当日下午。
郁禁手上提着袋子,走在路上。
却被一个人叫住了脚步。
他转头。眼神淡漠。
许薇上前几步与郁禁并肩,笑道:“哟,小哥,下班啦!”
郁禁点头。
继续往家走。
许薇跟他一起走着。
走着走着,许薇就不由得开始打量这位之前砍猪肉却能帅了她一把的小哥。长相嘛,帅气不足却有几分俊秀,气质颇冷,但并不是什么让人惊叹的美男子。除了那斩骨的手法,利落的动作,其余的种种,只能称作平凡。
丢在人群里,也不扎眼。
却能娶那么好看的老婆。啧啧,当真是高手在民间。
许薇摸了摸下巴,嘿嘿地笑了几声。
笑着笑着,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小哥,心里感叹。人家在这里新买了房子,却没想到就这个区里,隔着自家屋子几条街菜场的后巷却发生了命案,当真是世事无常。
这样看来,他们的老房子又要贬值了?!许薇心更痛了。
许是同病相怜,她伸手拍了拍小哥的肩膀。
手伸到半空,却落空。小哥一个轻巧的转身,就避开了她的动作,毫不刻意。
许薇一愣,也没在意:“哈哈,小哥你知道今天菜市场发生事情了不?”
郁禁没说话。
许薇收回手,继续道:“诶,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菜市场的人都知道了,毕竟报案的就是菜市场里卖白菜的窦叔。”
郁禁眼底一沉。
许薇道:“就是你们菜市场的后巷,那个黑黢黢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名男性尸体,目前已经立案调查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要是菜市场的人说些啥的时候,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要相信我们分局的办案能力,一定会尽早破案的…对了,要是有人说些什么,你也要帮忙澄清一下,不要乱传流言,扰乱视线,使得人心惶惶……”
明明感觉小哥的脚步没有加快,可是许薇却总是跟不上他。
到最后终于又站在小哥身边的时候,到家了。
她气喘吁吁地看了眼冷淡的杀猪小哥,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人家就上了楼。
她一惊,随后深吸了口气。
小声道:“看在你老婆貌美如花的份上,我原谅你!!”
说罢,她眉毛一挑:“咦!我是不是要去提醒一下那个小姐姐,对哦,是我的职责哈哈……”
这边许薇正在打明天去拜访莫糖梦的腹稿,这边楼上的两个人,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郁禁看着坐在窗台上的莫糖梦。
莫糖梦转头对着郁禁笑弯了眼:“你回来了。”
郁禁没说话,只是把桌子上的一只捏好的千纸鹤撕碎了。
桌子上,只剩下三只千纸鹤了。
莫糖梦脸一僵。
郁禁没理她,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窗台的莫糖梦眼眸微垂,伸出手,慢慢地捏起一只千纸鹤。
看着小巧的千纸鹤,美丽的姑娘眼底,却映出了浅浅的灰淡淡的冷,森森的寒。
‘唰——’
千纸鹤被她揉成了一团。
鹤头尖尖的,竖在手里。
下一秒,她松开了手,又把千纸鹤展开了,重新折好,放在桌子上。
她轻声道:“我不会走的。”
声音很轻,但是郁禁听见了。
恶龙背回了公主。却不想她久留。然而柔弱美丽的公主殿下,却不愿意离开城堡。她抬起纯白的脸庞,眼神清澈,向着她的恶龙大人求取约定。可惜这只恶龙少有的冷漠。
他将刀架在了公主的脖子上。
告诉她。
恶龙不
猎人与羚羊
许薇望着眼前布满铜锈的大门,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拥有了许久未体验到的——脸红心跳的感觉!像是要见到她的初恋一般。
不,这位比她初恋好看!
她伸出手,轻轻敲了几声。但或许敲得太轻了,并没有人来开门。
她又敲了几声。此时,脑海里翻涌的一直是乱七八糟的话语,什么你好啊,你真好看啊,我叫许薇啊……
门内的人轻声问:“谁?”
许薇结巴了:“…我…”
但一说完,她就后悔了!我什么我!人家知道我是谁吗?!
可是门开了。
那个长得跟天仙似的小姑娘对她轻轻一笑,打开了门锁:“你好。”
就这么一眼,许薇就血尽了。她心里的小人猛地捂住了胸口,惊呼:“麻麻耶!我恋爱了!!!”
莫糖梦笑道:“你有什么事吗?”
许薇红着脸,第一次细声细语地开口说话:“我,我来看看你…啊,啊,不是!我,我有事儿跟你说,我……”
莫糖梦一愣,随后泛出了一个更清甜的笑容来:“你别急,慢慢说。”
许薇吞了吞口水,拳头攥得死紧,猛地低下了头:“我,我就是想说,你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啊,出门的时候啊,都小心点…就最近这周遭有个命案,大家都有点不安…但,但你放心哈,我一定会努力攻破的!”
莫糖梦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许薇摆摆手:“没,没什么,楼上楼下的,这是应该的。”
莫糖梦轻声:“请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许薇道:“没有!”
“那么,再见。”
“好的!好的!再见!”
‘天仙’微笑着,慢慢关上了大门。
但是许薇却忽然转回了头:“天仙妹妹!你,啊,不是那个,你叫啥啊!”
莫糖梦眨了眨眼,捂嘴一笑,隔着栏杆对着许薇道:“我叫莫糖梦。莫问的莫,糖果的糖,幻梦的梦。”
许薇赶忙道:“我叫,我叫许薇!许仙的许,蔷薇的薇!”
莫糖梦笑着点点头,关上了里面的门。
许薇愣在原地,咂咂嘴。
真好看。
唉呀妈呀,跟美人说个话,心情都好了。
莫糖梦。名字也美。莫问糖果的幻梦?哇,甜到心里去了!
便宜郁小哥了!
啊!我不歧视杀猪的!
……
啊!我讨厌杀猪的!!!!
菜市场一如既往的热闹。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但今天的热闹,多了一份诡异的默契。
大家低着头细语,或露出恐惧、惊愕、害怕的表情,但眼底都是对于突然爆发的新闻,感到的好奇与激动。
这便是常人。不知生死的常人。
“咔——”
一刀下去。那最难砍断的腿骨分裂。
猪肉摊前小声说话的几个阿姨被这声吓得一抖,抬头看向冷漠的杀猪小哥,又回头跟自己姐妹们对视了几眼。
一人对郁禁道。
“小哥,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老刘呢?”
郁禁道:“没来。”
那人瘪瘪嘴:“平常暴雨都在盯,生怕多给了一点肉,今天倒是缩在家里头了吼!”
旁边的人对着郁禁挤挤眼:“小哥哇,你知道老刘为啥不来吗?”
郁禁摇头。
那人捂嘴一笑,看着郁禁,夸张地眨了眨眼:“告诉你啊,他是害怕!怕菜场旁边的人命案子!”
云生本就不大,一件骇人听闻的案子,传播之广实在是令人惊讶。
或许人们已然厌倦了这样的宁静,开始追逐刺激了。
郁禁垂眸。
“你不好奇吗?”
郁禁没应。
那几人觉得没趣,翻了几个白眼,提肉离开。
郁禁放下刀。
看着眼前这一摊肉。白的红的,肥的瘦的。其实人们说时恐惧,甚至恶心,但是依旧能兴致勃勃地讨论,还在这一摊猪肉面前,说实话,他们到底怕吗?
郁禁杀了不少人。却也不敢说自己摸清了人性,看淡了生死。
反而,人虽万种,皆能残忍。
“刚刚苏局给大家开了会,提了醒,所以现在都明白这个案子到底有多重要了吧!”站在中央的李响敲了敲白板。
白板上面是这次案件的各种资料,包括照片和文字纸张。
李响道:“经过昨天的搜查,还没有断定出这个死者的真实身份,目前我们暂定死者或许是有案底的人。跟交管局的同志们说了一下,正在进行汽车站、火车站、地铁口等各个人流量大的地点的排查……”
刘彤心看了眼许薇,轻声道:“福尔摩许,你有想法吗?”
许薇白了她一眼:“没有。”
“诶,这可比美剧里的刺激多了,怎么,没激发你的变态思路吗?”刘彤心道。
许薇抿抿唇。
正要反驳刘彤心的时候,李响却点了她的名字,让她这个昨天仔细观察了半天尸体的人说说看法。
许薇茫然地站了起来。
李响严肃地盯着她看。
似乎感受了队长的压迫气息,许薇神经一紧。
线索,线索……
“那个,那个…我觉得吧,这个死者的身份不论,有案底这个方向非常好,但也要点时间去确定……”
“我们虽然还没有公开死者的面容和具体特征,但与近四个月以来的失踪人口报案的信息对比排查,也没有得到有效的身份信息。那我们姑且认定,他是个外地人,毕竟云生地方不大,若他真的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日子,必然有人见过他。若是租房,只需要三十天,就能收获线索,若是买房…我觉得这个可以排除了……”
李响皱眉:“为什么?”
许薇道:“我们大胆灵活地进行假设嘛…云生要拆房新迁,房价在涨,卖房的人不多,邻里邻居的,要真有人卖了房子现在恐怕都传遍了。所以,假定这是个外地来的,有案底的人,在云生进行租房。年龄又在二十七八左右,属于青年劳动力,穿着虽普通,但家境应该不贫困。手上没有带戒指的痕迹,姑且认定未婚,其余的首饰一样没有,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个比较朴素简单的人……”
她越说,李响的脸色越黑。
许薇一狠心,继续道:“或者,更深一点,我可以假设他是个有目的的人。除了他的目的,对其他事件并不敏感,没有兴趣。一个青年,来到三四线的小城市,打工吗?云生的吸引力没有这么大。没有身份证明,也不一定是本地人,那他来云生做什么?”
许薇的手指和大拇指摸索了一下。
“有案底,有目的的青年人,来三四线的小城市。”
“死在菜市场的后巷,被人残忍杀害。取走脏器。”
“…我怀疑…他是个在逃跑的人,却被凶手发现了,最后惨死。”
语毕。
全场寂静。
刘彤心惊愕地看着许薇。
李响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其余的同事长大了嘴巴。
一人举起手:“薇,薇姐…你真是自动申请来的云生吗?”
当初传闻许薇是燕京警校第一,是真的?!这姐姐真的是第一?!
不能够吧!
许薇一愣,嘿嘿地笑了几声:“没有没有,当年挂科率是第一……”
刘彤心白了她一眼:“那你这些是怎么想到的!自己推测?”
许薇咳嗽了一声:“我记得那部美剧里有一集,跟这个差不多…嘿嘿……”
李响脸色十分难看:“许薇,你到底还想不想坐在这里!”
许薇立刻乖巧,端坐在位子上。
李响收回视线,冷声道:“如果等身份证明落实,没有案底,那你这些便都是胡说八道!写一万字检查给我!”
许薇深吸了口气,还想挣扎一下。
刘彤心按住了她的手:“姐姐诶,你悠着点吧,这可不是电视剧。”
许薇默默收回愤怒的小眼神。
唉,要加班啊。
许薇摸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母上大人的电话,怎么也不敢按下去。
这一个刺激怎得了。
她妈得炸啊!
哪知道她们区刑事案件处理处终于有一天要全体加班了?!
啧,不知喜悲。
死者来云生干啥呢?藏?躲?
藏在哪里?又躲谁呢?
这年头的小年轻怎么老是搞些神秘,死了也不好给你报仇,这叫咋回事呢?
法医说了,凶手取走脏器的手法很粗暴,似乎没有什么医学知识。挖了对方的眼睛的时候,还在周围划了几刀,看起来很赶时间……
许薇一边想,一边摸下巴。
此时,风吹来。一个空空的可乐瓶查拉一声,飘到了她眼前。
‘蹦——’
脑子里的那根弦动了。
不。
不,他不赶时间呢?他并不是没有医学常识呢?!
许薇猛地站了起来。
她弯腰,捡起了可乐瓶,疯了一样地跑进局里,冲进解剖房,撩开那片白巾。
她直直地,死死地盯着胸口那个碗大的洞。
旁边工作室的法医走了过来,看着不停喘着气,一脸严肃冷漠地盯着尸体的许薇,惊讶道:“怎,怎么了?”
许薇手攥得很紧,声音却很稳。
“你看这个洞。”
法医皱眉:“什么洞…这不叫…”
她走上前,也看向那个伤口。伤口还没有被缝起来,却被清理过了,露出堪称赤裸的样子。
“它是不是,刚好是个心脏的大小。”
法医一愣,随后脸色苍白。
她上前,仔细地探查了一下,随后震惊地看着许薇,喃喃道:“是。”
刚刚好。
许薇深吸了口气,倒退一步。
骂了句脏话。
真他妈刑侦美剧看多了,梦照进现实,遭报应了!
如果,如果凶手是奉命灭口,杀这个藏起来的人,应该干脆利落才对。但是明明有医学常识,却动手粗暴,取走了两个最让人依赖的器官。
好样的。
这凶手有可能是个反社会人格障碍者。
突然。
手机响了。
许薇僵硬地举起了电话。接通。
那边刘彤心道:“许薇,回来。红黑档案都对了,榜上无名。但是,交管局也没有给到信息。”
无名无姓。
许薇骂了句脏话。黑户有案底,案底定黑户。
紧接着,刘彤心又道:“刚有人来报案,说出租的房子里发现了…心脏……”
耳边刘彤心的声音模糊了,许薇双手在抖。
好样的,真他妈刺激……
这边警局风云诡谲。
糖水街八号曲家院六栋二楼的窗台上,坐着的小姑娘仰起了头。月光照进来,桌子上只有两只千纸鹤了。
她轻轻一笑。
猎人与羚羊
一大清早,许薇丧着张脸,嘴里叼着两片面包,往楼下走。
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叫了她一声。
“薇薇姐?”
软绵清甜。
许薇懒懒抬眸,见上面楼梯那站着一个穿着白裙,留着黑色长发的小姑娘,双眼明亮,清丽动人。
许薇瞬间就精神了,一把把嘴里的面包塞完,拼命咀嚼了几下,口齿不清:“啊…zhao…”
小姑娘见她这样,歪头一笑,眉眼弯弯。
许薇内心的小人捂住了胸口。
麻麻啊,仙女对我笑了。
“梦梦,嗯…你去哪啊,这么早…”许薇吞了喉咙里的面包,笑得格外灿烂。
莫糖梦走下楼梯:“我想去院子里画画,在屋子里待着很闷。”
许薇点头,看她手里是一个画板,一愣:“你,你要搬东西啊!”
莫糖梦点头:“还有画架呢。”
许薇挑眉:“你老公呢?”
莫糖梦一怔,微微低下头:“...他,他去工作了。”
许薇摇摇头,上前:“那我来帮你吧。我力气大,很快就搞定的。”
莫糖梦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微笑:“薇薇姐真的可以吗?我看你好像……”
许薇嗯了一声,表示疑惑,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的手看去,发现手里竟然拿着一瓶啤酒。
她一惊,慌张将它背在身后。
靠,出门没醒神,忘记自己上次把咖啡和啤酒放一块了。太尴尬了,小仙女不会以为我是个酗酒糙汉吧!
许薇结巴道:“啊,这个,这个我……”
莫糖梦侧身,轻笑:“那就谢谢薇薇姐了。”
许薇吞了一口水,尴尬笑笑。
许薇不愧是在警校混过几年的女子。
即使在局里待了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胳膊上的肌肉还是很扎实的。五分钟后,画板画架,还有颜料架子,都摆在了楼下小院里,她还特意给小仙女挑了个没有啥阳光照的好地方。
等所有事情搞定,她满意地拍拍手,拿起地上放着的啤酒,开瓶就要喝。
这时,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搭了上去,拦住了许薇的动作,手的主人笑得温柔:“薇薇姐,给。”
另外一只手上是一只纯牛奶,许薇一愣,接过了牛奶。
“薇薇姐是警察吧,早上不要喝酒才对呀。牛奶也很好的,对身体特别好。”莫糖梦笑着,双手拿开啤酒。
许薇红了脸,摸了摸头:“啊,是啊,是啊,不喝的,我一般不喝的,啊,不是,我一直都不喝的…在早上……”
莫糖梦微笑,挪了挪椅子:“我看薇薇姐最近精神似乎不太好,是碰到什么难题了吗?”
许薇咧嘴一笑:“还好还好。”
莫糖梦回头看她,身后的头发滑至胸前,顺滑柔软:“薇薇姐这么厉害,肯定能顺利解决的。”
许薇咳了咳嗽:“当然,当然。”
莫糖梦展开雪白画纸,将它放在板上:“我给薇薇姐画一幅画吧,薇薇姐可喜欢什么?”
许薇一愣,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莫糖梦点头。
许薇惊喜道:“我,我也没啥艺术细胞,你这要画…别别,太客气了,不用了。”
莫糖梦捂嘴一笑:“这哪有什么客气不可客气的呢?只是想罢了,再说,我也很喜欢薇薇姐,如果能画幅画送给你,我当然开心啦。”
许薇笑开了花:“这样啊,那,那就画一束百合花吧。我挺喜欢百合的。不用画多好,就,就花就行了。嘿嘿。”
莫糖梦眨了眨眼,眸子清亮似盛着一汪甘泉:“好。很快就可以给你看了。”
许薇点头,下意识看了看腕子上的表,然后一惊:“啊,啊,我,我要迟到了,梦梦,我们下次再聊哈!谢谢你的牛奶。”
她一边跑一边说。
等说完,人也没影了。
莫糖梦看着她离开,嘴角笑容不变。她拿起画笔,看着面前的白纸,眼神清澈,清澈之底,又晦暗不明。
“咔——”
骨头与肉分离,郁禁抬起头,看向摊子前那个站着的瘦高男人,对方对他尴尬一笑:“那,那个,能多给点肥肉吗?”
郁禁点头。
换了刀向。
“咔——”
许薇皱着眉头,看向那个把怀里文件散了一地的实习生。
她吸了口气:“这人真是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是***头奖……”
刘彤心在她身后,抬眼看了下那个涨红着脸,赶忙收拾的实习生,笑了笑:“这不也挺好的吗?刚好缺人手做杂事。我们局子小,区也不出名,能来个实习生,已经不错了。”
许薇啧啧了几声,后又叹了口气:“我闭着眼都能画出那个出租屋长啥样了,可还是想不出来。”
刘彤心嘴角的笑容淡了:“…薇薇…”
许薇摇头:“你说,他把心脏带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肯定不是人体交易,人体交易里没有卖不出去的器官,只有找不到的货源。那是为了吃?也不是,完好无损地放在箱子里,任它发臭。是为了杀人自己的变态欲望,当成个艺术品?但是,有没有雕琢过,也没有呵护的痕迹……”
她说着,说着,却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
许薇咳了咳嗽:“干啥呢你们。”
几个同事们回过神来。
都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刘彤心一笑:“听你说连续剧呢,太精彩了。”
许薇佯装生气:“去。”
但此刻,那个新来的实习生却说话了:“师姐,我,我觉得你分析得挺有道理的……”
刘彤心一愣,看向那个眼睛亮亮的实习生,一笑:“这又是个犯罪连续剧爱好者?”
许薇看着新来的实习生:“哎,不错不错。你叫啥来着。”
实习生笑容阳光明媚:“师姐,我叫李治!”
许薇点头:“好好干,有前途。”
李治笑着,挺身敬礼:“是。”
刘彤心扑哧一笑。
许薇眨眨眼:“啊,啊很好…去忙吧啊…”
李治对着两人点点头,就转身去收拾资料了。
刘彤心拍拍许薇的肩膀:“得了,小迷弟预定了。”
许薇翻了个白眼,继续看手里的照片以及文件。
黄昏时春风微暖,也似凉,凉过正午。
郁禁走在街上,脚步很轻。
突然,他停住了。
街上没什么人。
惟有个男人站在郁禁前方不远处,手里提着塑料袋,一黑一红。
黑的是郁禁今早递给他,装着五花肉的。
红的不知道。
郁禁眼神淡漠,划过男人微笑脸庞。
那人对着他笑得很亲切:“你好,请问这里是糖水街吗?”
郁禁没说话。
两人对视着。
风吹过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
男人歪了歪头,抬了左脚,欲向郁禁走去。
而就在这时,郁禁身后传来了一人声音:“哎,小郁哥!”
男人收回了左脚。
许薇上前,走到郁禁身侧:“小郁哥,你下班啦。咋样,今天猪肉买得不错嘛?”
说罢,她又看了看那个笑着的男人:“这你朋友啊?”
郁禁:“问路。”
笑着的男人点点头:“打扰了,谢谢。”
说罢,他转身离开。
黑红的袋子交织在一起。
许薇扫了两眼对方的背影,摇摇头:“啧啧,长得还怪可以的。”
郁禁斜眼扫了她一下,继续走。
许薇回神后,才发现郁禁已经走了老远了,又大呼小叫地跟了上去。
两人走至院门口。
郁禁抬头,往院子里瞧。
平常缩在阳台角落里的小姑娘此刻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手里拿着画笔,正认真地画着什么,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门口,抬眼瞧过来的时候,粲然一笑,眉目生辉。
许薇啧啧了两声,日常感叹楼上老郁老婆真好看。
郁禁垂下眼眸,走进去。
莫糖梦看着站在旁边的郁禁:“回来了。”
郁禁点头。
莫糖梦放下画笔。
收拾着画笔和画纸。
许薇也走了过来,准备帮忙把画板画架搬上去,却没想到郁禁一只手便举起了。
许薇怔愣地看着他脚步稳健地往楼上走。
又看了看提着画箱,对自己笑着点点头的小仙女。
感叹一声:“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
莫糖梦对她道了声再见,便跟着郁禁匆匆跑上楼了。
惟有留下一脸不可名状表情的许薇在原地感慨了一会。但顺着太阳西落,阳光下滑,昏暗不明地斜射出那张本常常带着嬉笑表情的脸,多了几分冷色,眼底弥漫出淡淡的惊疑和深沉。
她抬头看着三楼阳台。
皱了皱眉。
她刚刚在那两人背后,都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不是提着的猪肉。
是森林里猎食动物身上自带的味道,汹涌澎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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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都给我猜!哈哈哈哈!
猎人与羚羊
郁禁走到桌前。
他脚步轻,声音小。那个正拿着奶油棒画花样的小姑娘没发现他。
一小卷发从耳后滑落,发丝与即将触碰到雪白的奶油。而就在那一瞬,两根修长的手捏住了那缕发。
小姑娘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郁禁慢慢将头发别至她的耳后。
小姑娘的脸一下子红了。
郁禁没说话,走到她身后。把桌子上的橡皮筋拿了起来。
他将小姑娘的头发梳进手里,明明脸色冷漠,但是动作放得还是很轻。可这样的轻,只是他觉得。因为在他一把抓起来,迫使小姑娘不由得后仰,展露出优美的脖颈曲线时,小姑娘喊疼了。
郁禁微微蹙眉。
莫糖梦抿了抿唇:“…你…怎么会给我扎头发?”
郁禁给她松松地束起头发后,就松开了手。走至她面前,拿起椅背上挂着的外套,眼神淡淡:“头发快掉到奶油里了。上次没给你扎头发,你不是红眼睛了吗?”
莫糖梦放下奶油棒,摸了摸长长的马尾:“我哪里有有红眼睛。是你很凶。你说要把我头发剪掉。”
郁禁眼神冷淡:“剪掉就不会掉进奶油了。”
莫糖梦咬了咬唇:“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郁禁点头。
扎头发生气,不扎头发也生气。
真是难以捉摸。
他拿着外套走出了门。
房内的莫糖梦继续装饰蛋糕。
装饰完毕后。她走到窗台边,看着阳光洒下来的浅影。一伸手,破碎了一方。
她微微一笑。
“我的天。真漂亮。”
许薇看着看着,终究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并且惹恼了李响。
许薇一抖,赶紧站起来走到刘彤心身后扯了扯对方衣角:“老大不才三十多吗?更年期这么快就到了?”
刘彤心白了一眼:“大姐,之前菜市场案还没结束呢,这就又来了身份不明的死者,换你是刑事科的科长,你开心?”
许薇摇摇头,咧嘴苦笑了一下。
她也不开心啊。鬼晓得云城是咋了,短短一个月内,又出现了一个命案。
月头与月尾。
而且杀人手法相当不一致。
这次被杀的人身份还在调查,但许薇的第一感觉告诉她,这是个外地人。被杀的方式也温雅多了。
一刀封喉。
血流得恰到好处,身体也开始僵化。
比起之前凌乱肮脏的现场好太多了。
只是越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手法,越吓人。
她皱起眉头,摩挲着下巴。
这个时候,却听见警戒线外传来喊叫声。她转头看去,发现那边不知何时为了一群媒体记者。
她脸色大变:“卧槽。”
“云城菜市场凶杀案至今未破,警方从未正面回应过这样恶劣的案件。如今又出现了一场凶杀案,敢问警方怎么保证我云城人民的人身安全?!”
“这样慢的调查速度,到底是因为凶手太厉害,还是警方太无能?!”
“请问警方什么时候公布案件细节,安稳民心!”
……
一个个跟饿疯了的狼似的,围在安全线外吼叫。听他们叫喊的围观人民或多或少脸色都不太好看,再加上现在警察在赶人,他们几乎三步一回头,两步一交耳,好像是真的怕下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人就是自己。
许薇咬了咬牙,松了松手腕:“就是云城日报那个何小丽,真是够烦的!老娘真想……”
“真想一拳头过去!”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吓得许薇往旁边一躲。
她惊愕地看了看满脸怒气的实习生,吞了吞口水:“小伙子,火,火气挺大啊。”
李治满脸愤怒,道:“前辈,他们这些记者也太不明事理了。这件关键时刻如果透露了风声,让凶手藏匿起来怎么办?”
许薇挑眉:“对对,他们太坏了。”
李治抱着手臂,道:“什么叫做警方无能!这两个案子根本就不是一种行凶方式,尸体被发现的地点也不一样,根本没有关联。他们就这样盲目……”
许薇的手指勾了勾鼻尖:“咦,这两个案子怎么就不能并到一起了呢?”
李治愣在原地,似乎不明白许薇为什么这样问。
许薇看了看四周,继续道:“这次的案发现场虽然不是菜市场的暗巷,但是也是个胡同路口。同样狭窄偏僻,没有照明,行人少来,墙高风冷。”
“一个挖心,一个封喉。但前者,死于枪杀,后者死于喉管被割,当然后者的根本死因一定还是得法医检查后确定。虽然挖心粗暴,但是心有图略,凶手只是烦闷,并不慌张。割喉,则是更简便利落的方法。有作案时间长度的杀人犯,一般不会改变自己的作案手法,所以,这两种作案手法可能是两个人。”
李治听后,点了点头:“对啊,两个人,两个案子。”
许薇啧了一声,看了眼眼前的朽木,继续道:“是两个人。但这两个案子,却不没有分得这么开。你想想,挖心的人没有处理心脏,后来还被人发现了。这是为什么?是他不屑于,不愿意,忘记了,还是…他不能了?”
李治吞了吞口水:“师姐,你是说……”
“大鱼吃小鱼。而且我看那个受害者,总觉得…”许薇眯起眼,正想继续说,却被后面的人狠狠地敲了一下头。
她吃痛地转过去,看到李响面如铁青的脸色,瞬间乖顺地站在原地,傻呵呵地笑着:“老大,你布置完了?”
李响气得大喝:“你有空给新人洗脑,不如干点正经事,证明一下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完,李响领着刘彤心他们上车回警局。
许薇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惹不起。更年期真是太可怕了。”
李治听后,笑了:“师姐,你可真有趣。”
许薇嘿嘿一笑:“没有没有,客气了。”
许薇又来到了菜市场。这一次她换了便服。
上次她穿着警服来的时候,被一大群人指指点点,还有人走到她面前,大声地讨论着菜市场的案子。
她实在是怕了。但老母亲做的红烧肉,实在是蛮好吃的。
许薇走到距离猪肉摊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她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熟悉感。
对于那个被一刀封喉的死者的熟悉感。还有今天莫名其妙很想来买猪肉的急迫感。
可是脑海里全是混沌的。
只是脚步跟着心在走。
她继续往猪肉摊前走。
摊子内围里的杀猪小哥,一刀下去,围着的大妈们对着他肌肉结实的修长臂膀纷纷赞叹。
许薇僵硬地扭了扭身子,感觉自己就是万花丛中一点绿,颇为不自然。该鼓掌,还是该叫好?好像,又都不合适。
“小哥,两斤五花肉。”
她叫了一声。
郁禁抬头。
那淡漠灰蒙的眼狭长冷绝。
却似一把利刀,划破了许薇脑海里的层层薄纱,露出了那日昏黄街道的人与景。
她双瞳紧缩。
手悬在半空。
是他。是那个人。
“三十五。”
郁禁声音冷淡,将装着猪肉的黑袋子扔到猪肉摊上。
许薇愣了半响,身后大妈推了她一把,她才缓过神来。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拿起袋子,往摊上扔了钱,就走。
步伐越来越快。
越来越急。
然后瞬间停下。鞋底与粗糙地面,划出刺啦声响。
她在发抖。
又是那种感觉。
血腥味。这一次更强烈更凶猛,吓得她起了一身寒毛。
“卧槽……”
烂剧看多了吧。
许薇喃喃自语。
一个杀猪小哥,怎么可能杀人呢…怎么可能不会呢……
比较长的作话: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只是公主殿下x冷酷杀手,那你就错了哟。嘿嘿嘿,猎人与羚羊。
(ps:我写的时候的确场景转换之间空了段落的,但是手机上面不显示,这就非常尴尬了。还有小可爱们不要在评论那里争吵哦,不值得哈。)
我是不收费的。而且这篇文章我写了很久,一直陪伴我的小天使都是在看着我进步的。我非常感谢。如果你觉得这篇文哪里不如你的意,哪里跟你想的不一样,那就不一样。我就写了这个。有问题就自己去写,那么多好书是吧,何必在这杠呢,我也不缺你一两个的。第一个世界文笔青涩,世界观不足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有更改就是想保持当初大家一见倾心的悸动。还有第一个世界过多的外貌服饰描写,也是证明了我当时的不足,我现在的变化,我非常感谢我的小天使小可爱们。
还有,最近现实世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除却下周三四,基本正常日更恢复。感恩陪伴,感谢包容,感怀支持。
猎人与羚羊
许薇抱着手臂,站在楼梯口。
她一会身体朝向楼上,一会身体朝向楼下。
矛盾。动作是矛盾的,思想是矛盾的。
杀人犯是个杀猪肉的。听起来觉得可怕又荒谬。
现在许薇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郁禁那低垂的眉眼,看似冷漠实则冷酷的眼,然后一刀下去,咔的一声,骨节分离。红的红,白的白,血溅了一身,碎肉纷飞。
搅乱成红红白白的混沌,粘腻在一起,织成神秘诡谲的网,向许薇张牙舞爪地飞来。
“砰——”
就在脑海中的网即将盖住自己的时候,许薇猛地睁开了眼。
下一秒,眼瞳中就浮现出站在拐角处的郁禁。
冷漠、冷酷的眼。
锋利的唇。
许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刚发出的那一声响,也是她自己被脑海里的浮现出来的东西吓到了,脚踢到老旧铁棍的声音。
“哒—哒—”
拐角处传来极具有节奏的声音。是郁禁在上楼。
许薇的脖颈处的线条微微浮动了一下。
她紧紧地盯着郁禁。手放在兜后。那里有一根电击棍。
“哒——哒——”
楼梯不长。还有三阶。
脚步很轻。呼吸却重。
就在又一个台阶被踩下后。
楼上的拐角处传来声音。温柔的,清越的。
“许薇姐…郁哥,你回来了。”
那个小姑娘看见两个人,立刻弯起了双眸。面若三月桃花,笑能风吹云生西河柳。一瞬间,扫开了整个楼梯开的阴霾。
许薇僵硬地放下手:“…梦梦…”
莫糖梦笑眯着眼,歪了歪头。头后的马尾松松的,看样子还是郁禁今早敷衍的作品。
郁禁从许薇面前走过,那一身血腥味,让许薇不由得面上一抽,狠狠抓住了一边的扶手。
无论是什么,但是够腥的。
她看着郁禁的背影。看着他靠近莫糖梦。
看见他轻轻撩动了一下莫糖梦的马尾。
莫糖梦红着脸,避开了他的动作,对着许薇道:“薇薇姐,要不要上来坐坐?”
许薇立刻摆手摇头:“不,不用了,我也要回去了。”
莫糖梦点头:“好的,那下次见。”
许薇点点头。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之时。
她又忍不住大声道:“小哥,谢谢你切的五花肉,我妈说切得可好了,可美了。”
郁禁没回应。
莫糖梦倒是笑了,对着许薇摆摆手。
两人离开。
许薇静静听着楼上关门的声音,然后大呼一口气,左手狠狠握住了右手的手腕,脚步踉跄地走回家门口。
太刺激。妈的。
“前辈?前辈?”
耳边实习生的声音拉回了许薇的魂。
许薇眨眨眼:“哈?”
李治小声道:“老大回办公室了,差点就看到你发呆了。师姐你最近没睡好吗,眼底都发青了。”
许薇摇头:“没,没啥。”
李治将冲好的咖啡放到许薇桌上:“师姐你来口,能顶一会。”
许薇瞥了眼李治:“你小子够上道啊。”
李治红了脸,摸摸头:“我,我刚毕业没多久,也不是云城人,就……”
许薇抿了口咖啡,翻了页法医报告的附页,随意问道:“你不是云城人?那你老家哪里的?怎么申报来的云城?不会是调剂吧。”
李治道:“我老家是漠北的,离云城可远了。但之前有个带我的老教官,是云城人,他,他去年去世了。我是个孤儿,一直把老教官当我爸。我想着来云城这边,好给他老人家清明的时候扫扫墓,而且我也没多大志向…我毕业的时候,看他们都在申报京都一带的名额,我也没那个想法。”
许薇努努嘴:“嗯,你很踏实。适合当刑警。”
李治笑着:“谢谢师姐,我会努力的。只是没想到刚来云城就碰到大案子了,也不知道是好事儿坏事儿……”
许薇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别这样想。不管是啥,反正呢咱们都得把这案子给平了,还云城太平。你放宽心,我们云城警局也不是吃干饭的。你等着,过不了几天,我们就有功夫给你开迎新会了。”
李治点头:“好,我相信师姐。”
许薇手肘怼了他一下:“行,好好看材料。”
就在这时,刘彤心走过来了。她敲了敲许薇的桌面,低声道:“你跟我来一趟。”
许薇一愣,起身。
两人走到会客室,刘彤心关上了门。
“哟,彤心姐姐,职场潜规则要来了吗?”许薇手臂环抱在胸前,对着刘彤心笑得格外贱痞。
刘彤心推了她一把:“你少给我皮!说,你干嘛申请延长带枪时常,还打报告要领枪和子弹。”
许薇的笑微微一滞。
刘彤心细细地看着许薇的表情变化,眯起眼:“我跟你同事这么久,你脑子里盘算的东西,我基本上也都知道。你这是闻到什么味道了?”
虽然许薇平常扯淡吹牛皮,但刘彤心知道,许薇绝对是个好警察,好刑警,是个会把案子从头到尾嚼烂的狠人。
这种事情,绝不寻常。
“李队没同意,说还不到时候。”许薇放开手。
刘彤心嗤笑一声:“他是不同意,但你会死缠烂打啊。你告诉我,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李队不相信,其他人不相信,我会相信你啊。许薇你……”
许薇抓住刘彤心点自己肩膀的手,语气严肃:“彤心,这件事情我还没有正式打出报告向队伍申请,就是因为我缺少证据。”
刘彤心抽出自己的手:“是,你还没有!所以你打报告领私枪,打算去找证据是吗?你以为你是外国大片里的超级英雄,一个顶俩吗?你知不知这次的……”
许薇皱眉头,双手放在刘彤心的肩膀两侧,捏了捏,试图安慰一下这位为自己安危担心到有些歇斯里地的好友,搭档。
“我是在警校的时候体术方面不太行,但也不算太差吧。而且我是那种嫌命长的人吗?你放心,我有数。”
刘彤心眼角泛红:“你天天一脑门子的胡思乱想,之前还老妒忌街道社会服务那边事情多,别人看你是不正经。就我知道,你实际上还老给上京华北那边的老友解惑,人家的连环杀人案、密室杀人案、毒品走私案,各个都来问你。你笑着说不知道,又这里点点,那里点点,别人说你两句不正经,你还乐,怼回去。可明早一看报纸,那案子就破了。”
许薇没说话。
“人家敢问,你就敢答。谁能不知道你他妈当年警校第一?学校那时候重大案件模拟考试,你破了纪录。三校重现密封案卷现场考察,你比当年破案子的老油条真专家还快,但写案子思路屁都不成。”
“为了你妈,你推掉中警局的特聘内招,跑来云城。我他妈要不是因为,因为…你看我跟着你屁股后头跑吗?老娘当年体术压了多少糙老爷们,谁敢在我面前说句女不如男?!”
“许薇。你是牛。你看不起这些庸庸碌碌的同行,解释懒得说,细节分析全赖外国刑侦电视剧看多了。你以为这些理由真能糊弄谁?全是糊弄你自个!现在,现在,你又觉得自己是英雄了是吧……”
许薇一把抱住刘彤心。
刘彤心安静了。
她将头埋在许薇的肩膀处,手臂紧紧抱着许薇:“…死王八蛋…”
许薇拍了拍她:“行了行了,哭什么,我这不还好好活着吗?”
刘彤心一把推开她:“滚。我告诉你,领枪这件事你就做梦吧。今晚上我就去你家住。”
许薇皱眉:“哎哟我的刘姥姥啊……”
刘彤心打开门走了出去,头也没回。
许薇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半响后,又笑了。
这他妈鬼扯的爱情故事。
※※※※※※※※※※※※※※※※※※※※
对,友情,这是友情!这超纯洁的友情,知道吗?哪个给我站cp !!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们
猎人与羚羊
许薇站在楼门口下,摸索着腰带。这哪里有可以讨论‘住在疑似反社会人格障碍型杀人犯楼下该怎么办’的地方。她呲了呲牙,莫名感觉有种冷幽默。
笑不出来。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许薇转过头去,看见是提着小篮子的楼上小天使。
啊,不对。疑似嫌疑犯的老婆。或是,同党?人质?
但真心太好看了。所以许薇还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梦梦!”
莫糖梦走上前。篮子里是从院子里采的几朵小野花。黄的白的粉的。
“许薇姐怎么不上楼?”
见她眨着眼睛在问,许薇摸了摸脑袋:“没有,刚刚在想事情。”
莫糖梦微笑:“是在想案子吗?”
许薇笑着没说话。
莫糖梦走到她身边:“我一直觉得寻找真相的人是很厉害的,许薇姐。”
许薇道:“没有没有,杀猪也厉害。”
莫糖梦一怔。
许薇道:“郁小哥杀猪可帅了。我就不行。”
莫糖梦捂嘴一笑,笑得许薇感觉心里差点就绷不住了。
“那我先上去了许薇姐,拜拜。”
莫糖梦向她道别。转身向楼上走去。
许薇看着她的背影。
杀猪也厉害。
杀人更厉害。
话说,如果郁小哥杀猪是本行的话,作为妻子的她为什么要露出疑惑迷茫的神色。
是真不知道自己在说谁,还是,不知道自己是在说郁禁。
夜风凉。
郁禁坐在窗边。
忽然,鼻翼间闻到一股清香。他还未转头,女孩就蒙住了他的眼,笑问:“你猜我是谁?”
郁禁没说话。
僵持了一会儿,女孩放下手,嘟了嘟嘴:“你能搭理我一下吗?今天你看起来格外沉默。”
郁禁转头。
双眼冷漠阴暗,直直对向女孩的眼。
似是一把利刃,却又是钝的,刮肉刻骨更疼。
莫糖梦抓住他衣袖的手紧了紧。
郁禁看着莫糖梦:“你不去睡觉来干什么。”
莫糖梦抿了抿唇:“我看你不在,睡不着。”
郁禁没说话,看向窗外。窗边有一把隐藏在黑暗中的狙击枪。他刚刚在擦枪。
莫糖梦看着这杆枪,后,慢慢蹲**子,将头靠在郁禁的大腿上,发丝铺了他一腿,洒出了柔软的弧度。月光银白,照下来,竟是浅光。
女孩的脸呈现出漠然的迷茫。
“如果我要被抓回去了。你可不可以救我呀。”
郁禁没说话,眼眸低垂。
莫糖梦眨了眨眼:“屠夫和王子,我想选屠夫。”
郁禁斜眼看她:“你以为你真是公主殿下?”
他言语淡漠,似是带着点点冷嘲。却声线平淡,似乎只在诉说事实。
莫糖梦却一下子抓紧了他的衣袖。
她想要起身。却被郁禁抓住了头发。动作不轻,她轻轻蹙起了眉。
但很快,又是柔顺的抚摸。
把握狙击枪的手,修长分明,骨节有力,皮肉紧实,一丝一缕皆是精雕细琢而出,美得惊人。
他的手从上而下,穿行于发中,渐渐温柔。
“假公主,真屠夫。”
“你的王子在哪里?”
莫糖梦咬唇,抬头看他。
眼眶微红。
“你为什么……”
那人伸手抵住了她的唇,止住了欲说的话语。
“公主殿下,不要害怕。”
郁禁说罢。松开了手,仍发丝流淌。
他垂眸看着,似有几分不知真假的温柔。靠在他腿上的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挨得更近了些。
楼下。
刘彤心和许薇两人还在对着一桌子的复印件进行着调查研究。却没想到来自李响的一通电话,让两人大惊失色。
她们两人匆匆拿起外套就往外跑。
就在即将离开大门之际。许薇往楼上看去。那户已紧闭门窗。她转过头,心里惴惴不安。
还没到警局,就发现门口围了好大一圈人。
许薇和刘彤心好不容易挤进警局,就看见各个值班的同事都在接电话,不约而同地解释着同一件事情。
许薇和刘彤心坐在一个电脑旁边,看着同事正在双手飞速地破解那个不知来源的神秘代码程序。也就是这个代码程序,让那段据说挖心现场的视频一直高居世界各大播放平台首榜。
对。就是他们云城的第一个案子。
真是搞大发了。
许薇和刘彤心点开视频。
里面的男人是被击毙的。但是在击毙之前,他似是有点非同一般的冷静。
“啊…我以为有编制的杀手不会感兴趣,野手也少有敢来的,没想到会遇到…咳咳…哈哈哈…”
对方没现身,只露出了声音。
“毕竟是king,谁不想来杀?你找到他了?”
躺着的男人低低笑了:“你说呢。”
那人道:“真没意思。”
男人道:“我杀不了他。”
那人:“当然。”
他开枪,利落击毙了那个男人。
“你算什么。”
他满含嘲讽。蹲**,开始挖心。
视频在挖心结束后同样结束。
许薇和刘彤心两人都有点脸色发白。
李响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你们跟我来。”
两人进了会议室,才发现刑事案件重案组的伙计们都在,皆脸色沉重。
一进门,李响就道:“这件案子立刻移交中警局,不归我们云城了。大家不要再插手。手上目前整理的所有线索,今晚之内会送给中警局的同事。纸质资料有人来查收,网络上的情报和资料也用u盘拷下来,尽量隔绝电子产品。”
许薇听完,就想开口。却被刘彤心攥住了手。
她咬咬牙,没说话。
刘彤心低声:“你有把握吗?”
许薇倒吸了口气。
没有。
她没有把握。现在,她能说谁是嫌疑犯?
猎人与羚羊
又过去了七天。
那个视频虽然被删了,但是云城却没有平静下来。
即使案子已经不归当地警局主管,可许薇也还在暗地里跟踪调查。她很小心地进行着。
没想到,在小心黑暗势力的同时,还得小心自己的同事。
又是一天黄昏。
她蹲在自家院子里。望着二楼看。
她嘴里叼着根烟,眉头紧锁。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声轻呼。
是小天使的声音。
她转过头。发现莫糖梦挽着郁禁,站在她的背后。一人笑靥如花,一人面容冷淡。
许薇连忙站起来,倒退了几步:“啊哈哈,你们好你们好,刚回来啦!”
邻里之间的热情是最虚伪的。许薇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虚伪的一天。
莫糖梦笑着:“许薇姐为什么蹲在这里呢?是忘记带钥匙了吗?”
许薇摆手:“没有,就是,就是累了,休息一下。”
莫糖梦点头:“那好。我和郁哥先上去了。”
许薇点头,看着两个人走上楼。身边擦肩而过的是莫糖梦。少女的身体自带着一股馨香,甜美的,轻柔的,似梦。
她不由得转过头,总感觉这股味道,有种莫名的熟悉。
但什么也抓不住。
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家。
入夜了之后。许薇作为一个还没申请到带枪令的年轻警员,也没有胆子在并不安宁的云城里肆意晃荡。
第二天。
她站在窗台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削。
突然,她手一顿。将苹果胡乱往前面一方。却不成想半红半白的苹果就这么掉了下去,落在楼下的院子里。
许薇没注意。她只匆匆抓起外套钥匙,就往外跑。
二楼路上的窗纱随风飞了起来。
许薇站在警局门前,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
她深呼吸了几下,待手不抖了之后,一步一步往局子里走。有倒夜换班的同事见了她,跟她打招呼,她也没有搭理。
她如一个木偶人一样,慢慢地,谨慎地往局里走。
刑侦科里是留人最多的。
此刻大多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她扫了眼。
吞了吞口水。
忽然身后穿了一阵熟悉的味道。她瞳孔瞬间睁大,转身一看,发现是一脸茫然的刘彤心。
她看着许薇一脸紧张苍白,不等她出声叫她,就转身狠狠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嫌疑犯似的。
她皱眉:“许薇,你怎么了?”
许薇僵硬地将视线从刘彤心的脸,滑到她身上。
对方身上披着一件陌生的男警服外套。
就是这件外套。
她五指弯曲,猛地抓住这件外套:“这是谁的。”
刘彤心疑惑道:“是李治的,怎么了?”
许薇声音嘶哑:“他人呢?”
刘彤心脸色也变了:“他和李队出去了,刚走不久,说是去对交。车往省里开了。”
许薇吸了口气,眼睛瞬间红了:“彤心,彤心,你信我。你要信我。”
刘彤心攥紧许薇的手,道:“我信,我信你。你说,你快说。”
许薇声音嘶哑低沉,一字一句都带着股窒息感:“那股味道。就是这股味道,很淡,很淡,我闻到了。在她们的身上都闻到了。小师弟,小师弟,一个突然来的陌生人……”
她努力平息自己的心情:“李队,李队可能要出事。”
刘彤心一怔,随后连忙狠狠地拍了拍桌面:“全部人,都醒了。紧急任务,紧急任务!”
许薇拉住刘彤心的手:“彤心。赶紧带人去好李队。用尽一切办法。我拿我的警员身份担保,李治有问题。”
“还有。再找人,跟我去我家。现在局里面人手不够,尽量抽调,我要人多,要武警!要真枪实弹!”
说罢。她就从刘彤心的枪套里抽出了手枪,往外跑。
刘彤心看着她跑远,来不及阻拦,只觉得浑身发抖。可她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害怕的心情,向这帮刚刚醒来的同事们解释一下即将要面临的案件。
许薇开着车往家去。速度极快。
本来快一小时的路程,硬生生给她缩短成了二十分钟。一路上红灯闪烁,警鸣呼啸。而又在即将到糖水街的时候,停了。
她双手执枪,慢慢往院子里走。
许薇其实很慌。
这样的姿态,她自从毕业后,就很久没干过了。
所有实操课,除了案件复查,她全是红挂。一科没过。
院子里空荡荡的。
风吹过,叶子没有落,花没有摇。
还有那颗苹果。还在那里。
孤零零的,红与白,圆滚滚的,在那里,似乎在等着许薇去捡起它。
许薇看着这颗苹果。
突然思绪飘忽,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伪白雪公主。看着这颗苹果,她不知是捡还是不捡。但她又像是皇后。毕竟这苹果原来就是她扔的。
她走到距离苹果两步远的地方。
慢慢地蹲下来,捡起了它。
而就在这一瞬。她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
转头之际,眼中映入的,是陌生男人倒地之前额前绽开的血花。她双瞳瞪大,苹果再度落地。
她回头看向楼梯。
无风,无声,一发子弹。
背着一杆狙击长枪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的手枪还没有放下,对向门口。
许薇怔愣地看着拿枪的男人。浑身发抖。
她看着男人慢慢走近她。
许薇却连枪都没有举。也没有必要举了。
“郁禁。”
上下唇一碰,男人的名字再也不是轻易地可用杀猪小哥来替代了。
许薇站在原地。
郁禁从她身边走过。
警笛声响起,越发近。
她没忍住,在郁禁即将离开视野之前问了他。
“你是谁。”
郁禁没有回答。
似是没有听见一样,慢慢消失不见了。
许薇见他身影不见,才松了口气。双腿有些软。可她没有倒下,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倒地男尸。男人模样陌生,不是李治。
她扶住门边。只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拉着整个云城,进了一个很大很黑的漩涡里。
※※※※※※※※※※※※※※※※※※※※
好了,节奏走起。
猎人与羚羊
区局的一位刑侦队长失踪。
这是个惊天大消息。惊喜了记者,惊骇了群众,惊慌了同事。
许薇喘着气,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围的同事如同被扒了尾针的蜜蜂一样转来转去,扑腾着死前最后的挣扎。
她眼前旋转,事物皆被分割成一片一片。她似乎无端地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周围的嘈杂声都被无形隔绝,她眼前阵阵发晕。
“啪——”
刘彤心的手掌猛地拍了一下她。才把许薇拉回了人间。
许薇怔怔地看着刘彤心。
抬头时,看见周围的同事都在看着自己。
刘彤心脸色苍白:“许薇,网上有新的视频了。”
许薇猛地站起来。凑到前面的电脑上。
那个页面刚被打开,显然刘彤心刚看见就叫了许薇。但是许薇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刘彤心拉回开始时间,重新播放。
视频里有一个女孩,被吊在空中。
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长长的头发披洒在身上。女孩低着头,看不见脸。
双手被绳子绑住,吊在空中。整个人像是被束缚住的羚羊,等着猎人划开它脖子的血管。
许薇只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被冰冻了。
“沙沙——”
里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一个人走向被吊着的女孩。
他转过头。
全办公室的人皆倒吸了口冷气。
“李治。”
刘彤心咬牙切齿。
许薇手握成拳。
镜头里的人一笑,他像是自己在拿着摄像头,慢慢走向女孩。他手里有一把很长很长的刺刀。但刀尖向下,尾柄在上。
走到距离两步远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又忽然一笑。
“对待一位女士,这样的方法真粗俗。”
“更何况,是我们的公主殿下……”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尾柄抵在女孩脖颈与下巴相连之处,然后慢慢地将女孩的面容暴露在镜头下,清晰又完整。
闭着眼的女孩。美得就像是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公主,若一朵娇弱的山茶花,是不堪折的弱,也是不藏污的白。
许薇紧咬住唇:“王八蛋。”
被吊起来的绝美少女,持着刀柄笑得温和的杀人犯。
这样强烈的戏剧张力充斥着矛盾,却亦因着矛盾,牵扯了无数人心。
李治看见了莫糖梦的脸后,微笑道:“真是个美丽的女孩。对不对呀?”
他看向摄像头。
“作为一个绑架犯,我似乎应该要一点赎金。”
“怎么联系殿下的父母呢?很抱歉,我的能力有限,我要不到您家人的私人电话号码。”
“所以,请原谅我的无礼。”
“莫岩先生,我的总统阁下,请满足我这无礼小人小小的要求吧。”
摄像头凑近了少女的脸。
一步一步。
话语中揉进了恶劣的笑意:“我需要能铺满云城街道的黄金,能淹没人潮的纸币。请原谅,我是个俗人。”
结束。
一片黑暗。
全办公室陷入死寂。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句颤抖的。
“*。”
z国的国家zhengzhi制度是选举制。
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很新的制度。
因为这个国家在莫岩总统上台之前,是王位世袭制。有绵延了百年的皇室,有一代一代的国王陛下。
莫岩。是改革派的领袖。上台已经五年了。
之前改朝换代的纷争只是一场全球直播的,堪称冷淡平静的分权退位书的颁布会。皇室摘下了王冠,走下了中心座椅。镶着宝石的黄金座椅被撤下。却而代之的,是木质的普通座椅。
坐在上面的,是在三党纷争中胜出的改革派领袖,莫岩。
他才年过五十。却站在了这个国家的最高点。以平民的身份,摘下了国王的帽子。
多么传奇。
这样的人物自然会引人深究。
但少有人知道他的家事。更别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殿下了。
所以当这个视频出现在网上时,引起的风波有多大,显而易见。
视频最后的确是被撤下了。但是,人们心里的印象却磨灭不了。
一国国家总统的女儿遭到了绑架,还被要求巨额赎金。这引起了这个国家人民的极度恐慌和不满,更引来了全世界记者们的狂欢,还有他国暧昧不明的视线。
你看。
只是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却能翻起这样大的波浪。
许薇从未想过。
在这之前。她觉得那人不过是个有反社会人格的杀人犯。
但现在,她一点想法也没有了。
那个对着她甜甜微笑的小姑娘,是真正的公主殿下。而那个在她的身边的郁禁,又是谁?还有,还有,那一股莫名的香味。
会是自己的幻觉吗?
许薇捂着额头,感觉满是混乱。
这时候,有两个穿着深色制服的人走了过来,脸色严肃:“你好,是许薇女士吗?”
许薇站起来,点点头。
“我们是中警局,麻烦你协助我们调查。”
其中一个人站了出来,对着许薇道。
许薇点头:“好,你们要知道什么。”
对面两个人对视一眼。
“请你跟我们谈谈。”
许薇眉头一皱,紧接着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
她也骂了这句话。在心底。
※※※※※※※※※※※※※※※※※※※※
电脑拿去修了之前。(某机:你看我都快成年了,修一修咋了!见见帅气的it小哥咋了!)
猎人与羚羊
重复的问题。
不一样的部门。
许薇只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达到了一种诡秘的极限。
冒着虚汗,不等问题出现,她就脱口而出对方想要的答案。询问的人感觉到了她此刻不正常的精神状态,给了她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在一个没有人的会客室自己坐在原地。
对着墙上的钟。
她眼皮越发觉得沉重。慢慢昏睡了过去。
脑海中分裂的纷杂的都是红的黑的,有花有人,有街道有高楼,有被悬在梁上的少女,有被少女鲜血染红头顶的那个昏迷的人。
‘砰——’
似乎是枪声。
穿过了她的脑海,划破了所有梦魇魔障。
她猛地清醒过来。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着。刚好过了三十分钟。
外面很安静。虽然她也不知道之前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外面一定很安静。
因为她看见询问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她死死地盯着那条缝,呆坐了两分钟,紧接着迅速站起来,打开了门。
门外没有一个人。
她深吸了口气。
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她脚下踩了一张纸,她捡起来看了。
这是一栋早就被废弃的老楼。
云城拆迁计划下来之后,一些偏远的地区都被强行拆迁了。毕竟住的人也不多,所以推土机一动,基本任务就完成了。
那个视频里的地方,大家都在猜。
ip地址是假的。
卫星定位定不到。
视频里面暴露出来的画面,全是狭窄的。
无论怎么查,怎么找,似乎都没成功。
许薇气喘吁吁地站在楼下。
她知道自她给刘彤心发了消息之后,她就被发现了。但许薇没有回头,仍然往楼上走。
一进二楼,映入眼帘的场景跟视频里的一模一样。
被吊着的少女。
还有那个站在少女下面,对来人微笑的杀人狂。
看见许薇,对方惊讶地眨眨眼,笑道:“竟然会是师姐。”
许薇皱眉,没说话。
对方慢慢往前走,许薇的身子也往后移。双拳紧握。
“师姐,你很厉害。”
许薇咬牙:“李治,李响呢?”
这里只有李治,和被吊着的少女,没有那位失踪的刑侦队长。
李治笑:“师姐你在看第二个现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吧。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警察之一,明明一点也不抗打的样子,却有着一颗很灵活的大脑呢。”
许薇再道:“李响呢?”
李治眯眼:“师姐你的直觉真的很厉害。当警察的话,绝对是杀人犯的克星。但你也实在是很倒霉呢……”
许薇再道:“李响呢?!”
李治笑容越发大了:“你怎么不问李治呢?”
许薇吸了口气,感觉喉咙里含着血腥味。
“李治”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对着许薇笑道:“师姐,你应该问李治和李响呢?”
许薇攥紧了拳:“你们这些疯子。”
“李治”歪了歪头:“师姐你真的太厉害了。”
这样的人才,怎么会在警校,又怎么会在一个小城市的警察局里。
“李治”转身,慢慢走向那个被吊着的少女,常常的尖矛割断了吊着少女的绳索。
露出一张让许薇惊叫出声的脸。
是李响。
因为极度的恐慌,她没有发现被吊着的少女已经不再是少女了。
许薇跌倒在地上。
张着嘴巴,眼泪早就洗了她整张面孔。
李治微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没想到额间绽开了一朵血花,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许薇浑身一抖,她慌张地爬起,往后看。
不是警察。
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少女头发斜披,眉眼弯弯,笑容清美:“许薇姐,别害怕。”
少女的手里,是一把枪。
许薇猛烈的咳嗽起来,指着少女:“你是不是,是不是莫糖梦?”
莫糖梦看着她,走上前:“我是,薇薇姐,我是。”
许薇不断往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莫糖梦停下来。少女纤长白嫩的胳膊弯起,将枪一转,递向许薇:“薇薇姐,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许薇看了看她手里的枪,满头大汗,眼里瞬间流露出恐惧和害怕:“你,你……”
他妈的,她太聪明了,她猜到莫糖梦要自己干什么了。
莫糖梦走向她,一手慢慢撩开柔顺的的长发,露出优美的脖颈,那流畅漂亮的线条令人惊艳。
“薇薇姐,你最合适。”
许薇看着枪,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废弃的楼房一共有八层。
三四楼是即将塌掉的危楼,四周也没有同等高度的楼房了,难以让狙击手隐藏。
所以下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军警,
天上是一架又一架,绕了一圈的直升飞机。
许薇将枪抵在莫糖梦颈侧,不断喘息,哆哆嗦嗦:“疯子,妈的,完蛋了……”
莫糖梦微笑:“薇薇姐,不要说脏话。”
许薇狠狠一扼,不管广播里的那些警告,低声道:“都是一死,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莫糖梦抿了抿唇,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我在等我的猎人,救我。”
许薇额角一抽:“死变态。”
导演场破戏,却是老掉牙的英雄救美。
她手出的汗搞得她的枪似乎都不稳了。但好歹她们两个人都被腰带绑在了一起,许薇没有狼狈地跪倒在地。
“李治,到底是不是……”
莫糖梦低声道:“那个坏人想伤害郁哥,他们都把郁哥当成羚羊呢,太坏了。”
许薇一下子就明白了,冷冷一笑,笑容扭曲:“你不是吗?”
莫糖梦微笑:“明明我也是羚羊。你看,薇薇姐,那么多坏人在旁边呢。”
许薇皱眉:“妈的这个国家烂透了。”
莫糖梦一愣,随后笑出了声:“薇薇姐,你真的很聪明。”
但是,你还是得死。
话音刚落,许薇就被击中了。
莫糖梦转身,腰间的带子突然松开,许薇被莫糖梦推下了楼。
动作放慢。
你能看见那个少女,双眼清澈,嘴角带笑,似山茶花盛开时的模样。她的头发飞扬,低着头看你的时候,整个人若随风飞起的白色蝴蝶。
这时许薇临死前看的最后一面的楼上的小天使。
也是,她见过的第二个恶魔。
真的太倒霉了。明明自己这么聪明。
‘砰——’
许薇尸体落在楼下。
莫糖梦慢慢直起身。
涌上来的人,有几位面容普通的女士毕恭毕敬地上前,用披风罩在她的身上,隐蔽地将她的双手用金属腕圈扣住。
在即将被带走的前几秒。
她看向一个隐秘的地方,笑容温柔。
“救我。”
※※※※※※※※※※※※※※※※※※※※
许薇:挖槽!我不是重要配角戏份吗?!我难道不是吗?!明明我是男二番位啊!我聪明绝顶的好不,全靠脑子活到最后一刻。你看那个郁禁,真的蠢死了我的天。
作者:...薇姐,你冷静。我感觉背后郁禁的枪在对着我!!!!!
猎人与羚羊
繁杂的花纹被绣在四周的墙壁上,连绵成多姿多彩的油画景色。这里是完全封闭的。静静垂着的白色纱帘就只是这么谦卑柔顺地待着,尽 管它用料远比糖水街那栋小房子二楼的纱帘高级,却怎么也不能比它灵动,比它活泼。
紫色的裙摆铺在地上,形成规矩的半圆。褶皱一个隔着一个,并着白色蕾丝,点缀成朵朵小花。紧绷的束腰被白色锦丝织成,它紧紧地勾勒着穿着人的腰身,凸出她胸部到腰腹的起伏线条,优美且娇媚。
这里是座城堡。穿着宫廷蓬裙的,是一个靠在墙上,静静看着镜子里的少女。少女肌肤雪白,长发披在身后,面无表情。
突然镜子扭转了一下。
非常轻微。
但少女却立刻站起来,走到镜子前面。她挽着长裙,半弯腰。
扭转的地方露出一个**。**那里,是一只眼睛。
它这么突兀地出现在那里。看起来有几分吓人。但少女却微微一笑。
“都布置好了?”
眼睛眨了眨。
少女轻轻伸出手,指尖轻点对方的睫毛。
“就像是冬末的最后一场雪一样,静悄悄地结束吧。我的抬轿者,是这世界上最忠诚的奴仆。我爱你。”
眼睛的睫毛轻颤,眼圈泛红。
紧接着,慢慢紧闭了。
镜子转回去。少女直直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镜子照出身后的大门被打开,端着餐盘的女仆走了进来。她面容普通,脸色冷凝,对着少女道:“小姐,请您用餐。”
莫糖梦转过身,看向女仆。
她微笑:“我不想吃。”
女仆没有动。
莫糖梦走上前,看了眼餐盘上的食物,双手放在腰侧:“看起来,很好吃。你想吃吗?”
女仆没说话。
却没想到莫糖梦突然拿起了刀,直直对向女仆的眼睛。
女仆正想反应夺刀,却见对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突然变得朦胧起来。夺刀的手顿在半空。
莫糖梦就这么微笑地看着女仆。
直到女仆的僵硬不动了,才将刀重新放回餐盘。
她轻轻一笑:“转过身,出去吧。”
而就在这一瞬,门外的人冲了进来,立刻击毙了僵硬的女仆。然后上前,包围住了莫糖梦。见莫糖梦脸色泛红,额角有汗,才走上前,一下子蒙住她的眼睛。
“请珍惜最后的时光,阁下。”
那人冷冷说道。
被蒙住眼睛的莫糖梦笑了,笑容明明甜美清纯,却不知从哪里透出了股妖艳,扭曲了整张脸的柔弱之感。
像是不同的人。不一样的脸。
“你闻到了吗?”
“紫罂粟的味道。”
那人脸色难看得很。打开通讯设备,切到了另一层:“请申请将小姐换到中庭监禁。”
莫糖梦摇摇头:“真可惜。只有这么一小会儿。”
她一说完,就被人打晕带走了。
处理女仆的尸体人走上前,蹲**要去搬运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不知道从哪里的味道。香气清浅朦胧,似要把你往梦里带。
那人打了个激灵,和同伴对视了一眼。
同伴轻轻叹了口气:“走吧。”
香气慢慢消散。从女仆的骨血中,消散。
郁禁突然坐了起来。
深夜里,能看见他头上的汗。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慢慢抬起头,看着角落的月光。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莫糖梦。晚上叫着怕黑,一定要跟自己睡。明明自己只要与人相处,便不能松开精神。但只要她在,自己却能睡得很熟。说实话,他除了隔几天处理掉一批前来杀自己的杀手之外,他都睡得很晚。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睡得那么深沉。
他刚刚在做梦。
梦见自己开枪杀了人,那人转身,露出的是莫糖梦的脸。
背上的伤正在愈合,又痛又痒。
从政府包围圈出来,的确不容易。更何况外头还有一帮重新闻到味道的野狼。
组织没有在派人来了。
似乎是在等郁禁自己回去。
郁禁是组织几十年来,磨得最厉的一把刀。他天生便是做杀手的,一开始学习的,就是如何杀人。
他有能力,逃出来。也有能力,让组织再收回他。
背后的伤口很痛。
痛得让他突然扯了扯嘴角。
给他包扎的刘奕嘲笑他,说他背上那个一块钱泡泡糖挟带的米老鼠纹身,特别合适。
是莫糖梦给他贴的。说他背后的伤口太多。大大小小,或深或浅,太吓人了。贴一个可爱的纹身,会比较好看。
少女红着脸,给他贴了上去。贴完后,还爬到他前面看他的反应,嘴巴里轻轻嚼着泡泡糖,眼里似都溢出了甜味。
问他,喜不喜欢。
郁禁眯起眼。
重新躺回去。
都没看见,到底怎么样,怎么说喜欢?
见到了她之后,让她把有那个纹身的泡泡糖找出来吧,先让自己看一眼。
※※※※※※※※※※※※※※※※※※※※
后面几章出来后,就能解释为什么要杀了许薇,香气是什么,杀手和公主相遇到底是不是巧合等等问题。
猎人与羚羊
挟持总统女儿的犯罪嫌疑人,竟然是一个地方刑警。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被调查表明说是恐怖组织内部人员的假警察,档案里面清清白白,十分正常。
当中警局公布出调查结果后,众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也逐渐平息了愤慨之情。早些时候,不知哪里传出来的废自由尊君主的说法,也没了。
洗刷得十分干净。
如同许薇一样。一下子从她熟悉的身边人旁被刷走,只不过留下的,都是脏的,黑的,让人抬不起头,无法理解的颜色。
而当全世界都在一面倒攻击这位暴露出来的恐怖分子后。
刘彤心却并不相信。
无论报纸上的材料,领导的传话,还是周围同事的建议。她都不信。她只相信自己看见的,听到的。这是许薇教给她的。
而又借着许薇这件事情,民众一致要求重新审理警员考核制度,严格排查警员队伍中的不法分子,再来一次警方大清查。
上一次的警方大清查,还是在最后一位君主在位的时候。
因为案子结案了,警方松了口气。又因为大清查,警方再度被悬挂在了门上。
刘彤心低头,手上的纸条上的字告诉她。这个被欺骗的世界,不仅只有她知道许薇是清白的,而也只剩下敢相信许薇是清白的自己了。
她吸了口气,脱掉警服外套,朝门外跑去。
半个月后。
为了安抚民众,总统府决定安排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是正式将这位从未正式露面的‘公主殿下’介绍给全部国民,介绍给整个世界。二是巩固自由民主新制度。
宴会当晚。
总统府内,灯火通明,警卫员身上都穿着高阶警卫礼服,隔三十米一人环绕整个总统府站岗。不提门外的开道手,和灯塔高楼上的阻击手,其他散落在总统府四周的秘密军队特务也高达上万。
总统府内,你一瞥眼一转头,看见的人,无不是高官名流,外使贵客。她们轻声细语,谈笑风生。从水晶玻璃杯后看过去,照映出来的光怪陆离,似梦非梦。
叮——
钟声敲响,八点整。
莫岩总统身着黑色礼服,微笑地与他左侧的国母夫人出现在整个大厅。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在他的右侧,牵着的是一位面带轻柔微笑,清丽非常的少女。
少女腰身纤细,姿态优雅。在出现时,轻轻摆动的白纱裙摆,以及那抬头时对着你的轻浅一笑,都让人不由联想到盛开的山茶花。
莫岩走至人群中。
对着众人温声道:“各位晚上好。请各位愉快地度过在总统府的这个夜晚。”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少女上前一步,对着四周的人微微点头微笑:“欢迎各位前来总统府,希望各位今晚愉快度过。”
莫岩左侧的总统夫人微笑地往后退了一步。
莫岩牵起少女的手,走到大厅中央。
两人分别向人们行礼,然后,随着第一个音符被敲下的时候,开始跳起今晚的第一支舞。
英俊高大的父亲面带慈爱微笑。
清纯美丽的女儿面带羞涩红晕。
一舞毕后。众人掌声响起。
这是厅内。
厅外,安静无声。
少女一会儿陪伴在父母身侧,一会儿独自面对热情的宾客。她始终保持着谦虚温和的姿态,言语优雅,谈吐非凡,让在场的人纷纷表示欣赏与赞叹。
多么美好的少女啊。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少女不见了。她是消失在了哪个舞伴的手上,或是从哪一个角落走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监控着整个大厅的视频网络里,少女不见了。
一直盯着少女的特警发出惊呼。
仅仅两秒。
视频里的少女,没了!!
是魔法吗?!明明在上一秒,他还能清楚地知道她在哪!
信号发出,全总统府警备。但谁也不敢惊动厅内的宾客。
“呼——”
刘彤心松开少女的手。
这里是巨大城堡不知名的一处。三角斜塔的顶,但偏僻狭小。刘彤心并不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莫糖梦告诉她的。
这个被她从厅内带出来的少女。
刘彤心转身,死死地盯着莫糖梦。
少女捂着胸口,在微微喘气。可头上的水晶小皇冠还在发光,别致地插在发间。裙摆很大,落在了地上。
谁敢想,许薇的死和她有关系。
刘彤心攥紧手:“…是你吧…”
莫糖梦抬眸,看她。
刘彤心咬牙:“给我消息,让我顺利进来,又不知不觉把你带走…我刘彤心自认当年在警校成绩能排在前列,却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更何况,这个破地方,还是你告诉我的,不然我早就被抓住了,你有什么目的?!”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
莫糖梦平息了气息,见刘彤心满脸戒备,眼底还有恐慌厌恶,不由得笑了一下。
眼前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不知道自己是谁。
却也能露出跟在城堡里的其他人一样,一模一样的表情。
莫糖梦撩了一下肩侧的头发,笑道:“刘小姐,你不要这么害怕。你不会死的。”
刘彤心往后退了几步。
莫糖梦拍了拍裙子,走到一边,从风口往外看。
很黑,很安静。
“你说,你能告诉我许薇的死因,能帮我……”
莫糖梦笑着转过头:“为什么童话故事里没有人告诉主人公,你会遇到什么艰难,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呢?”
刘彤心一愣。极度紧张的她脑子一片混沌。只能怔怔地盯着莫糖梦看。
莫糖梦走上前:“因为童话故事里,很少有像我一样坏的仙女教母。”
刘彤心完全不知道莫糖梦的意思。
莫糖梦也不等她反应过来,继续道:“许薇姐怎么死的?是狙击手打死的。为什么?为了保护我。”
“许薇姐为什么会变成恐怖分子?为了更快的解决丑闻。而…为什么会是许薇姐……”
莫糖梦轻轻一笑,蹲**,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触地板上破烂的地毯:“因为…她自投罗网,而更好巧不巧,她太聪明了。”
手指拂过脏兮兮的绒毛。
“你想问的是不是就是这些。”
“不是。”
手指顿住。
莫糖梦抬头。
刘彤心脸色冷淡平静。
“为什么许薇要死。”
莫糖梦望着刘彤心,展颜一笑,笑容不似之前温柔清纯,又似还是那样温柔可人,却更明媚张扬,像是在表扬在鼓励眼前这个答对问题的好孩子。
“她必须死。”
莫糖梦的笑很甜,声音却冷。
冷得让刘彤心打了个颤。
刘彤心心里骤升一股寒气,与早就熊熊燃烧的愤怒交织,搅得她内心不安。
“是,是因为她猜到了那些案子?想到了郁禁身上?但这一切也太说不通了。”
莫糖梦收回手,慢慢站起来,被束紧的腰身此刻伸展出了柔软的曲线:“你本来是不用死的,可如果知道的太多,就说不定了。”
刘彤心僵在原地。
可她怎么可能放弃。
“我想知道。”
莫糖梦歪着头看了她一下。
这样的举动,她之前是不做的。因为很无礼,太过俏皮。
她上前一步,盯着刘彤心的眼睛:“仙女教母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她从刘彤心手里抽出录音笔,轻轻一笑,在刘彤心惊恐的眼神下,对着录音笔,开始施展她的魔法。
“追溯到一百三十六年前。明罗氏王族开启了近代篇章,至今。这个王族优雅高贵,血脉纯正。又因为历代直系血亲皆貌美动人,聪慧非常,故被人们称作‘人间天使’。”
“‘人间天使’是一个美称。明罗王族欣然地戴着这顶王冠坐了一百多年。直到五年前,无声革命前一个月,生活在这里的,依旧是我们的明罗第二十三世陛下。可惜黎明破晓后的第一声号角被吹响后,无声革命无声地洗刷了这座存在了上百年的城堡,撕掉了被高悬在会议大堂上的世袭法 制。”
“‘人间天使’真正地坠落了。”
莫糖梦转了一个圈,巨大的裙摆似是绽开的山茶花般。
她微微举起手,摆出了一个优雅的天鹅舞似的姿态,然后对着刘彤心微笑招手,紧接着,整个人跌倒在地。
刘彤心错愕地看着她。
莫糖梦笑着,继续道。
“五年了。领导无声 革 命,并成功上台的改革派领袖莫岩阁下,带领着人民彻底颠覆了存在了百年的政治 制度,走向民主自由之光。而当时,你可还曾记得,为何 革 命 吗?”
刘彤心喃喃道:“因为…君王世袭制度的腐朽,国家政府机构腐败,经济运行急速下滑,各地频出恐怖活动……”
“然后不知从哪里就传起了,颠覆世袭的口号。”莫糖梦接着说,她的声音很轻。
她眼眸微垂。
“还有人记得坠落的‘人间天使’吗?你记得吗?”
“没有人记得了。没有人记起了。明明时间很短暂,却没人再会说明罗了。”
“改革派统领内政后。政府拿到了y国巨额投资,又接受了不少国际联盟组织的帮助,渐渐的,国内经济变好了。人们很开心。他们欢呼着,说改革万岁。”
“我曾记得,以前还有明罗陛下万岁,明罗万岁的。”
刘彤心不由得道:“可是如果不改世袭,国际联盟是不会伸出援手的。”
“呵呵——”低着头的女孩笑了。
“真的是援手吗?”莫糖梦抬起头,以一种天真烂漫的表情看着刘彤心。她的眼里似乎没有阴霾,没有其余的情绪。
刘彤心怔愣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觉得眼前美丽的少女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从骨血灵魂里透出来的怪异。
没有拿着录音笔的那只手,慢慢伸向空中,似乎想要抓住一缕清风。
“从来没有在政事上面出过纰漏的明罗王族,真的就这么拉着经济往下坡冲吗?各地爆发的恐怖活动真的是因为在明罗王族所掌握的军队下监管不当所导致的吗?那些纷纷叫嚣着z国未来几十年内定然要出现内战的国内外政治学家,真的就敢断言明罗世袭已是昨日黄花了吗?”
风是抓不住的。
但手却还在伸展。
“明明一直说会跟随明罗陛下的子民们,却在陛下苦苦支撑之时,悉数离开。”
“我崇高的国王陛下啊。就这么成为了第一个,被自己国民背叛的国王陛下。可怜的明罗二十三世,纵然他有着不下于祖辈的才智,也无法以一人之力,举起整个国家。”
“那些财狼虎豹,早就蛰伏多年。外面的,看到了机会,往里面扑。里面的,看到了弱点,立刻就撕咬。”
“你知道吗?被摘下王冠的明罗陛下,他一步一步走下台的时候。想要看一眼他的子民。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明罗万岁。已经没有人喊了。”
她语调起伏奇特,似是以一种诗歌唱诵的方式说着几年前的变革。刘彤心听着,不知不觉竟然泪流满面。
她曾也是对明罗满怀怨气的人。
却在此刻,感受到了无名的悲伤。
手抚上脸颊。她茫然出声。
“那明罗呢?现在的明罗呢?”
手停在半空,不再试图抓住风。
而就在这一瞬,远处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手渐渐垂下,人慢慢站起。她转身看向泪流满面的女人,轻声道:“在这里。”
※※※※※※※※※※※※※※※※※※※※
莫糖梦:明罗万岁!明罗万岁!!!
01号:这个单我原来是不想接的。我原来以为我是一个软萌天真小公主,那多简单啊。xxx的!后来这丫想造反?!我走的不是言情线吗?
许薇:...我死是因为我没有喊明罗万岁吗?
郁禁:...贴纸好看吗?
猎人与羚羊
总统府外面爆炸声皱起。
惊得大厅内的人们的尖叫也骤然出现。
人们纷乱地抱着头,匆匆地躲在一侧。
军队已不再掩藏,几乎全数出动。可是,又有一声爆炸,调转了其他分队的目标。
然后,是另一个爆炸。
什么时候安的炸药?!这些蛰伏这里这么久的部队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之前做部署勘测的军人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会?
满脑子的怎么了被一声又一声的爆炸掩盖。
刘彤心吞了吞口水。浑身发抖。
她又想起了许薇。
如果许薇在这里。肯定不会像自己一样瑟瑟发抖。也不会这样惊慌失措。
她那么聪明…是啊…她那么聪明……
眼前的少女,似乎又不是那样熟悉的面容了。她的身上骤升高贵神秘的气息。
刘彤心声音颤抖,但还是鼓足勇气道:“你是…明罗王族后裔……”
莫糖梦将手中的录音笔,递给刘彤心。
还是标着红灯,没有关。
“你知道吗?这个录音笔连了一条谁都不知道的秘密网络天线,勾着私人卫星装置。他现在是z国中央广播114号……”
刘彤心听后,没接住这根录音笔。
她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前发晕。妈的,疯子。
莫糖梦看着刘彤心这样苍白的脸色,轻声笑:“我亲爱的子民,面对尊贵的明罗王族,你怎么这样害怕?”
她转身,裙摆画圈。她猛地打开这斜三角塔楼的顶风大门,露出外面的黑暗,引入凉白的月光。
她走出外面,整个人若摇摇欲坠的风中百合。
刘彤心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伸出手,虚探了一下:“你……”
莫糖梦闭着眼,发丝飞扬。风亲昵地与她互动,却没有将她带走。
“我这一生,有很多仆人。真的,假的。自己的,别人的。”
“但我,总想,作为一个公主。我得有个骑士。像童话故事里别的公主一样,不能少了,毕竟我是个公主。对不对。”
她转过身,上前拉住刘彤心。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们跑了出去。
这一路上,刘彤心总能听到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爆炸声。这里虽然很大,但这样密集的爆炸,迟早会出大事的。
刘彤心急得满头都是汗。
过于慌张的她,被莫糖梦带去了大厅。所有宾客都在的那个地方。她们气喘吁吁地停在,二楼的阳台,看着下面惊慌失措的高官贵族们。
莫糖梦笑了一声。
刘彤心连忙抽出自己的手,看她的眼神像看个疯子。
场下看见莫糖梦的守卫和保镖想上去,却被跟在身边的同伴暗杀。还有几个人,已经把枪放在了几位十分重要的外来宾客的头上。
尖叫声此起彼伏。
莫糖梦手搭在阳台边上,微笑着:“欢迎各位,来我国土。吾谨代表明罗王族,向各位致以敬意。”
明罗!
二字一处,在场的人皆脸色大变。
莫岩脸色青白,身旁的夫人更是浑身颤抖。
明罗。一个很久没再听过的名字。
“别害怕。明罗的天赐,在我身上,只剩下一星半点了。我没有父王陛下的手段,控制一个人,需要很久。”
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了明罗的秘辛。
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传承了百年的家族诡秘。
什么天赐?
在场似乎只有刘彤心对这件事情毫无所知。
而除了她。
在这个世界上,此时此刻透过广播听着这件耸人听闻大事件的全世界各个地方的人民,也都一头雾水,满脸惊愕。
莫糖梦转过头,看向刘彤心:“我亲爱的子民。你们的明罗陛下们,真的都是天使。但他们的手段,却被人误以为都是邪恶的。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们能够控制人们的心神吗?”
她猛地上前,凑到刘彤心前面,将她吓得不轻。
见刘彤心这样胆小,莫糖梦笑了:“别怕。我没有先辈的能力。我只能短暂的控制一两个人。”
刘彤心盯着她,鼻翼间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熟悉到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糖梦举起手,手指轻动,撩了撩刘彤心的头发。
“那是紫罂粟,是明罗血脉特有的体香。而所有被明罗王族控制的人,身上都会有这种味道,一辈子都散不去。”
刘彤心眼瞳睁大:“…李治…”
莫糖梦微笑:“是的。”
说罢。她退了一步,看向楼下的人。
“五年前无声革命,是一场图谋已久的政变。什么迎向新生的革命,都是虚名!你们,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害怕明罗。无论是历史上的战争,还是未被记入正史的动作,都是在试图杀死明罗!”
“莫家是明罗的重臣。可惜莫岩却是一头豺狼。勾结f国的外族勋贵傅家,颠覆我明罗王位。我明罗让的位子,你以为是怕了你们吗?!不,我明罗是为了子民!是为了我明罗世世代代恪守的训诫。”
她声音轻柔甜美,却字字有力,让人心寒。
“够了!”
男人阴冷的声音打断了她。
她看过去,是莫岩。
莫岩看着楼上的莫糖梦,道:“珩元公主殿下,你这个梦做得太久了。该醒了。”
莫糖梦眯了眯眼,手抓住阳台扶手:“叛臣贼子,枉费我明罗培养你多年。”
“公主殿下!”莫岩再度出声,“一把大火烧了明罗所有族谱家史,你既然有了新名,何必再追究一个没落王朝的过去?!我莫家对待明罗之忠,都是基于万万子民。但明罗已经衰败了……”
“胡言乱语!明罗从未衰败!”莫糖梦脸色泛红,显然是被莫岩的话语气到了,眼中透露出阴狠。她那双清澈的眼里,恨与爱都分明。
莫岩慢慢站起身:“是吗?崇高的明罗,毕竟也只是人。‘人间天使’叫久了,就当真要在天上过一辈了吗?!公主殿下,你根本就救不了明罗,也燃不起最后一点火。”
“闭嘴!”莫糖梦直指着他,她高昂着头。
“你说明罗衰败,那你为何还有独留下幸存的明罗王族后裔。不是为了良心,不是为了愧疚。你是为了我明罗血脉的秘辛,你们拼命的复刻,拼命的实验,拼命的探究!但又如何?到现在,也毫无头绪,避我如蛇蝎!”
“我一次又一次地躺在实验床上,看着你们这些卑贱低劣的人如同评判死物似的研究我。我的血,我的头发,我的唾液……我已经不是人,更不是什么天使。还有我的脸……”
“如果不是怕那些藏在地底下的东西被翻出来,何必将我的脸一点一点改掉。我最讨厌镜子了。看着镜子里这张丑陋的脸庞,都会让我恶心!”
刘彤心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高雅宫裙的少女,看她由高贵自若变得疯狂可怕。
“可是。我还是能。能让你们这样害怕。”
莫糖梦轻轻一笑。
紧接着,这座大厅的缝隙处骤然裂开,油的刺鼻的味道出现。很快,不知哪里起了一点火苗,快速地团成一簇大红火焰,照出了人们恐慌的脸。
莫糖梦闭上眼,似乎在享受这样的尖叫,这样的喧嚣。她慢慢往楼下走去。
刘彤心双手颤抖,想上前,却被后面来的人一下子打昏了过去。
火焰逐渐向楼上蔓延。
而就在这时,大厅那一直紧闭的门开了。门外空无一人。
人们并不在意有什么不对,只有求生的这个信息在驱使着他们移动。
莫糖梦转过身。
那人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
站在厅的中央。那人也跟了过来。
她们中间隔着一道汹涌的火墙。
“郁禁。”她看着他,嘴角带着轻柔的笑容。
火光照耀下,她美得不再脱俗,而多了几分堕落般的蛊惑。
郁禁看着她,眼里带着少有的凝重。
何德何能,他卷入了一个这么大的绑架案,这么复杂的意外里。
他们来到云城后,哪里是看起来这样平静。
几乎每一晚,都有人要杀他。可是要么是死在他的手下,要么就是突然失踪。
直到那个买猪肉的男人变成了李治。
他才恍然发现。
公主殿下也许张了一双恶魔的翅膀。
而许薇。
身边过客,来去匆匆。奈何许薇太聪明,正撞上莫糖梦的枪口。合理合情,以许薇为口,撕开了司法系统。数十重整司法体系的议案,都还在最高会议室里呢。她借着民主,狠狠打了莫岩一巴掌。
郁禁想。暗巷里的相遇,或许也不是偶然。
或许在之前,瞄准镜里看着的她,也在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郁禁不由抓紧了手。
莫糖梦看着他,慢慢走上前。
有火星在她裙摆边跳动。她并不在意。
“郁禁,你还记得你说要答应我一件事吗?”
那是最后一个千纸鹤掉进垃圾桶的晚上,郁禁答应她的。因为她乖乖地喝掉了一杯感冒药。
郁禁点头。
他本来就是个情绪极少表露的人。
莫糖梦微笑,忽然凑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她穿过火墙,在火星的跳跃里,双唇吻住他的唇。
炽热的,柔软的。
她闭着眼。
美得令郁禁心颤。放在裤子旁边的手微微颤抖。
吻罢。她往后退。
轻声道:“开枪。”手指在她心脏的方向。
郁禁皱眉。天堂地狱,一念之间。他就这么被她牵着走。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莫糖梦直视着郁禁的眼:“我不想用能力。你也不要害怕。帮帮我,结束这一切。我不会死的。你只是需要练习一下。”
郁禁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莫糖梦摸了摸他的脸:“巷子里,不是偶遇。我来,就是为了你。可我只是,想看看那个一直在瞄准镜里偷看我的人是谁。那个看着我变成礼物被人送来送去,又在最后一刻拯救我的人是谁。”
“谁叫你,这么温柔好骗。”
“活该。”
郁禁抿了抿唇:“我不好骗。”
莫糖梦笑眯了眼:“好,你快答应我。”
郁禁没说话,眼眸微垂,看向她心脏的方向。
莫糖梦低声道:“你放心,我回来找你的,你别害怕。我有自保的法子,等见到了你,再跟你说好吗?”
郁禁抬眸:“...你在骗我吗?”
莫糖梦笑:“那你觉得呢?”
郁禁道:“我上课的时候,学过制造陷阱,老师用的是捕猎羚羊的例子。”
莫糖梦道:“是吗?那应该很有意思,以后说给我听。”
“好。”
他答应了莫糖梦。枪握在手中,抵在她胸口。
烈火烧得汹涌猛烈。
他眼前开始模糊。
他握枪的手从来不颤抖。但此刻,真的很抖。
“别怕。”
小姑娘虽然很奇怪,让人抓不到头绪。
但,他总是会听她的话的。
枪声炸裂的那刻,他眼前一黑。身前一重。有股窒息般的感觉涌上来。
他觉得,他被骗了。
※※※※※※※※※※※※※※※※※※※※
公主殿下有病,她真的有病。没人感觉到吗?哈哈哈
猎人与羚羊
莫糖梦死后的第十三天。
说实话。郁禁一直觉得,她没死。毕竟,她的圈套总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比如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说莫糖梦在等他的人。
就像童话故事似的。
净瞎扯的jb。
眼前的人是城堡外面的荆棘藤蔓。他是王子,要去城堡里面唤醒沉睡的公主?
不,郁禁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剧本。
他当不来王子。哪个王子一身匪气。
可小姑娘,真的,太会骗人了。郁禁想了想,便答应了,帮人终究是要帮到底的。
所以他的枪在第十四天的时候,架在了一个未知名的城堡的高楼边缘。楼下是做成迷宫式的玫瑰花园。
运气太不好了。今天是晴天。
他接的这单生意,是杀掉一个少女。一个在这个玫瑰花园和女仆们捉迷藏的少女。
她看起来无欲无虑的,眼睛上绑着蕾丝带子。长得很像莫糖梦,举止也像,笑容也像,气质也像。
轻柔甜美。
山茶花一样的姑娘。
但莫糖梦其实不是。你们觉得是。郁禁知道,她才不是什么狗屁山茶花。
小姑娘听到了肯定要生气。
可郁禁知道,她的确不可能是什么狗屁山茶花。
她应该是那种红色玫瑰。特别红的那一种。
小姑娘会觉得俗气。
郁禁想了想,应该要解释一下。那种大红的玫瑰,很厉害。没有山茶花那样柔弱。
算了。
小姑娘总爱生气。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天天都要生气一下才开心。
郁禁观察了这个少女足足有一个小时。
他很清楚,这个女孩,不是莫糖梦。
尽管她们的五官像得吓人。
突然,少女往前跑了起来,像丢失了尾针的蜜蜂一样在花丛里乱窜。郁禁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周围的女仆四处分散,在迷宫里叫着小姐。
时间快到了。
瞄准镜后的眼死死地盯着少女的背影。
就在光影交错,蒙着眼睛的少女跑入了一条死路,尽头是盛开着满墙玫瑰花的草丛。
“砰——”
枪声乍起。
很轻微。
少女微微转身,便倒地。蒙着眼睛的蕾丝布掉下,完整露出一张让郁禁瞬间握紧了手的脸。
是莫糖梦的脸。
他原地僵**三秒。然后迅速撤离。
第十五天。
那人又来了。脸上带着苍白笑意。感谢他完成了这一单。说他原先的组织受到内部重创,目前是不会出手继续探寻他的下落,让他好自为之。
他问莫糖梦呢。
那人笑了笑,说死了。
郁禁问,什么时候。
那人道,昨天。
郁禁如坠冰窖。
那人摸了摸鼻子,咳嗽了几声:“果然练习一下是对的,不然你怎么开枪?我们这,可没有像你这样好的狙击手。”
郁禁又问:“公主……”
那人转身走到一半,回头看他,眼里透出股死寂的味道。
“你不是知道吗?”
郁禁跪倒在地。
双手猛烈颤抖。
身体里渐渐弥漫出一股诡异的香味。那人闻见了,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
整改司法的议案通过了,但是终究也没掀起多大的浪花。
总统府虽然被炸得七零八碎,但是那晚参与晚宴的高官贵族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只是受到了惊吓。他们的心里,对于明罗的恐惧,更深了。
莫岩仍然是总统。f国的傅家还是会举办下午茶会。总统夫人在申请下一次的加入。
关于那晚惊世骇俗的言论,官方给的是邪教宣传。有人不信,有人争议,有人探讨。可十年过后,也没有人会记得了。
毕竟,这不会写在历史上。
不会有人再说,明罗万岁了。
※※※※※※※※※※※※※※※※※※※※
完结了。这个世界应该没有番外。
公主殿下其实真的很弱。明罗被灭,剩下的人手真的不多了。不然她也不会亲自下场是吧。
一个王朝无论之前有多么强大,岁月终究会是更强大的。
最后。我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叫啥。
如花似梦
刚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墙顶的那一片暗沉的灰。竟挑不出一点白来,让人厌烦。
躺在床上的女人坐了起来,走到窗前,掀开帘子。外头的天却也是如墙顶一般的灰,像是怎么也摆不脱这股子烦。女人叹了口气,手拍在桌上,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的面孔,眼中浮上些许怔然,紧接着浅浅一笑。
她翻开桌面上的日记本,看见了最后一句话。
那页的后面都是白的。
女人挑眉,拿起破旧的钢笔,再后面又写下了一句。
我便赠你如花似梦。
中午。南京路六十八号小雏菊咖啡馆。
坐在靠吧台和正门的男人穿着一身混不吝的西装。混不吝?他的领口未开,没有领带更没有领结。穿着的白色西服外套上也不见别致的胸针,就这么大咧咧地开着。
但吧台那边打扫桌面的柜台小姐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碍于他的剑眉星目,高额挺鼻,看见手中书籍有趣内容时好不收敛的笑容,全是清肃爽朗之姿。
柜台小姐忍不住了,拿起咖啡壶,往那边走。走到男子桌边,她轻轻咳了咳嗽,娇声道:“先生,续杯么?”
声音又甜又软,让男子后面坐的一桌客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看。见是此等情形,又露出暧昧的笑容撇过头去。
男子欲翻页,也正启唇拒绝。却不成想拿着咖啡壶的柜台小姐惊叫了一声。他抬头,看见柜台小姐惊喜地望着落地窗外。他没拉窗帘,自是看得见外头的。
惯性使然。他也看向外头。
却是一愣。
一个穿着浅烟青低领直襟旗袍的女子在往这边小跑着。她一手举着油纸包裹的什么东西,一手轻轻提起一点点的旗袍前摆。行动间,双腿摆动,从那旗袍露出来的缝隙中,映出雪般的白嫩肌肤。
似是瓷烧,似是玻璃。
矮跟皮鞋哒哒。有一辆欲从她前面驶过的黄包车给她让了路。女子抬起头,微微侧脸,向着车夫一笑。颊边梨涡陷了下去,小小的,盛满了蜜水的甜。
男子怔愣地看着外头,跟着女子的身影来到了咖啡馆里。原来还在自己身边殷勤的柜台小姐早就迎了过去,拉着那女子走到柜台边。
“兰芽儿,你来得可真快。快来,我这有帕子,先擦擦。”柜台小姐从柜台内侧拿出一条干净帕子,递给背对着男子的女子。
女子接过。用帕子轻轻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今儿一早,我看天,就黑咕隆咚的呀。你啥时出门?怎么忘带了伞?我不与你住一块儿,你便少记性了?”柜台小姐捂着嘴笑得呵呵的。
女子收起帕子,摇头:“并不是。我去书馆的时候碰见几个女学生,见她们没带伞,就借了。”
“哟,瞧你这话说得。我们兰芽儿不也才十七八么。”柜台小姐拍了一下女子露出来的雪白的手臂。
女子收起帕子,将手里的油纸包打开。拿出一张信封式样的东西,递给柜台小姐。柜台小姐见了,眼眶瞬即红了,有些哽咽:“辛苦你去驿局。我终于…是等来了…”
女子伸出手,拍了拍柜台小姐的手:“小曼姐姐,你别哭。我摸信,是厚的。想必伯母一定有很多话想与你说。”
小曼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是的,我也要好多话想跟我娘说。噗嗤,你这样早的拿来了,我怕是无心工作了。我们经理现在不在馆里,等他回来,我可就怕。”
女子似乎笑了。
小曼给女子倒了杯水,又从柜台里拿了把伞出来。
“这是我的伞。你且拿去用。我今晚和珊珊结伴走就行。现下雨大,你拿着伞赶紧回家吧。”
女子接过伞,没有喝水:“谢谢小曼姐。那我便先走了。”
小曼点头。送她出去。
等女子打开了伞,脚尖踩出一朵水花来时。坐着看着外国那不知名书籍的男子才回过神来。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门外。
可是那个女子已经跑了出去。
外头雨幕绵连,灰黑一片。铁路丝灯的光虽亮,却没有晚上的多。蹦蹦跶跶的全是汽车和黄包车的声音。
男子站在门外。握紧了拳头。
小曼走过去:“呀先生,你还没付钱呢。”
男子转过头,看向小曼:“你,你,那个刚才……”
小曼迷惑地看着他。
这样俊朗的男人,莫不是个结巴?
男子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远超过那杯咖啡的钱了。小曼一惊,捂住嘴:“这,这给太多了。”
男子挑眉:“没事儿,你叫小曼是吧。我以后还会来小雏菊,这便先作押金。续杯便往这里头扣,你能提的,也提。用完了,就问我要。”
小曼喜不自胜,但想了想又觉得哪里奇怪。
男子看她手里的信,见盖得章是梧桐树路那边的江氏驿局的章。他问:“我也想寄信,但我刚来湘京,不认路。”
小曼立刻道:“先生可以去梧桐树的江氏驿局,是政府与江氏公司合办的驿局,是我们湘京最好的驿局了。没有别的驿局乱的哇。”
男子点点头,又道:“那驿局旁边可有书馆?我想借书,但城里万卷书馆的人太多了,我不耐去等。”
小曼看了眼男子手里的书,见是一串洋文,心里一惊。连忙道:“我们湘京里只有白丁书馆靠近驿局,就是江氏驿局左三路,虽然没有万卷书馆大,但很清静。是老书局了,没钱翻新,也就没什么人去。先生若是喜欢洋文书,还是得去万卷才行得呀。”
男子勾唇一笑,摆手:“不必,我也爱看国语散文。谢谢你了。”
小曼咬了咬唇,知道自己那点绮思都被那串洋文压了下去。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先生姓什么?我这得记个帐。”
男子长身玉立,英俊潇洒极了。对着小曼微笑道:“我姓张。”说罢就走了出去,而这时,外头有瞧好了的黄包车夫迎上来,把人拉走。
小曼看向外头,慢悠悠叹了口气。
即使烽火乱世,这样俊朗贵气的少爷,配得定然也是那门当户对的小姐。她一个无根浮萍,怎能肖想?
夜里。行宫路一号,金玉满堂。
这里五光十色,纸醉金迷。连串的路线灯,不断响起的汽车鸣笛的声音,难见黄包车夫的身影。来来往往的人,全是西装革履,浓妆艳抹。
这里隔绝了外头的嘶吼与鲜血。构筑了一场绮丽的梦乡。
“嘶——”
一辆加长的豪车,漆光锃亮,前灯大闪。后头却跟着好几辆同款的汽车,下来的全是带枪戴帽的军人。
金玉满堂前或走或站或笑或叫的人刹那间都停了。望过去。
金玉满堂后台。
“哎呀哎呀,看着点路。”
“茉莉你的裙摆,裙摆。哎哟喂,看看你那口脂。”
“墨锦呢?外头王老板找她呢,人给我死哪里去了?”
“暖场的舞女换好裙子没有?假发别给我歪了!!”
穿着旗袍,烫了个满卷的头的女人看起来有三四十,一边举着杆烟枪,一边站在乱哄哄的后台内部叫嚷。声音大得却能盖过这里所有人的声音。
她这一指那一点,都让人心慌。
等暖场舞女跑了出去后,她才哼了口气。走到一个关着房间外头,敲了敲,声音温柔了好几分:“芳芳呀,你装扮好了没有呀,我的芳芳呀?”
有几个女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不屑轻嘲。
这时,一个梳着油头的矮个子男人走了进来。看见门口不断叫芳芳的女人,脸色大变:“红姐。”
红姐转头,见男人在这里,一惊:“你个死赖皮!你怎么在外面?里面呢,芳芳在里面吗?她一个人在里面?!”
说罢,她脸上惊愕未变,立刻扭转把手,进去。
一看。
莫寻芳倒在地上,怀里抱着瓶见底的洋酒,满脸陀红,看她裙子边还撒着一圈白粉。
红姐气得大骂:“个卖身子的**,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破嘴,不喝酒就活不下去吗?!真是贱,活该一辈子卖笑。”
男人摸了摸额上的汗:“红姐,芳芳她脾气你也知道,她刚刚拿剪刀对着她自己,说我不出去就把自己头发剪烂,看我怎么办。我急得不得了,就想找您…可我也没有……”
红姐气得不断喘气。看莫寻芳这个样子。她喝酒的时候,自己应该还在跟那些老板打官腔。
真是。
今晚唱热歌的金嗓子只有她了。弄云给薛部长带走了,到现在都没带回来,唱个屁!
金玉满堂当家人刚死,不少人都等着红姐抗不下去,做主发卖。但有传闻说,新接管金玉满堂的是个军痞,众人也不敢贸然出手。
只要堂子里姑娘在,牌子在。红姐自认能撑个一两年。可莫寻芳如今这样子,简直就是在帮外头砸自家牌子。更不论今晚大家庆祝江北战线我军获胜,来凑热闹喝酒听歌的老板们不计其数。
红姐气得眼前发晕。
她慢慢走出去。
食指也拇指摩挲着,外头舞女的暖场舞跳到了四分之三。
她抬起头,看着外头这些看起来畏畏缩缩但实则眼里头全是幸灾乐祸的女人。
油头男人跟在红姐身后,看她对着自家姑娘一个一个地挑,绕着不大的后台慢慢走。
突然。停下了。
油头男人抬起头,看向红姐。见红姐脸色复杂地望着一个地方。他循着看过去,看见镜子里映出来的脸,顿在当下,吞了口口水。
女人仰着头,拿着墨笔描眉。眉毛细长,眼尾上翘,涂着妖媚的红粉洒了一面白皙脸颊,美得活色生香。口脂红,红透了唇。
见后头两个人在看她。
女人放下笔,手撑着桌台,慢慢站起来。在一室耀眼灯光下慢慢转过身,身上穿着的是如意襟水滴领的红绣线旗袍。叉开得格外高,束在腰臀处又那般紧。紧到站起身舒展出曲线时,饱满得更为浑圆,纤细得更为柔软。
红姐扫过水滴领露出来的雪白胸口,那半边软玉高山。挑了挑眉,冷笑:“哪个贱皮子把衣服给刚来的坐台的姑娘的?”
在场三十几个女人纷纷对视。
最终一个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容颜妩媚,此时神情全是害怕瑟缩:“红姐…坐台的衣服有些旧……”
红姐眯了眯眼,走上前,给那女人猛地扇了一个巴掌。把那女人扇得站都站不稳,跌倒在地。
坐台不侍客,水领子扣得紧。
后头其他的女人都是惊叫出声,可无人敢去扶她。
红姐来到镜子前,对着穿着水滴领旗袍的女人看了眼:“不是还记得你的骨相,红姐儿我都怕认不出妹妹了。妹妹,就不坐台了。”
女人没说话。
后头的女人都是一惊。
这时,外头接客的幺笑小跑进来,高跟鞋踩了地上披萨的各色丝绒。她凑上前,在红姐身边低声道了几句。
红姐脸色大变。
众人窃窃私语。
红姐握紧了拳头。而外头暖场的舞女乐曲鼓声落,停了。
起哄的吼叫的热闹极了。
红姐猛地看向穿着水滴领的女人。声音多了几分急切:“妹妹乖巧,来应个急。会唱歌还是会跳舞?再不济你就是会说话都成。衣服便不脱了,你是我见过穿水滴领最好看的姑娘。”
女人眼眸微垂,她微笑道:“红姐不急。我来应聘的时候就唱过歌。唱的是《多情种》。”
红姐一拍手:“好。我能过的,定然嗓子不错。你这便上去,我让乐队奏曲子。妹妹不用慌不用怕,你就算唱错了,只管站在上头,都能让底下男人昏死。”
女人点头。
跟在红姐身后出去。
她问女人叫什么。
女人道:“胭脂。”
红姐转头看她:“本命?”女人点点头:“是。”
她一笑:“好名字,正合了妹妹这个人。”
上了台。幕布未撤。她让胭脂站在长杆麦后,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好话就下去了。
过不了多久。外头开始起哄。
能听见红姐高声劝慰,说来了个新妹妹,叫众人温柔。
笑声起伏。
女人白皙的手握上麦。
乐声起,幕布撤,光亮大开,群声皆寂。
红得艳白得耀眼,如梦里百思千想梦中情人的容颜的腰肢的笑。乐声起,被女人那娇软清丽的嗓子,揉捏出感伤的词句。
“如花 似梦”
“是我们短暂的相逢”
“缠绵 细雨”
“胭脂泪飘落巷口中”
“幽幽听风声 心痛”
“回忆嵌在残月中”
“愁思恨暗生 难重逢”
“沉醉痴人梦”
“今生已不再 寻觅”
“逝去的容颜 叹息”
“冷清化一场 游过往”
“只剩花前痴梦”
“寂寞画鸳鸯 相望”
“是我在做多情种”
“情深已不懂 人憔悴”
“消散烟雨中”
。。。。。。
朱唇闭。幽幽叹一口。
引人沉醉。
看她弯腰退场。二楼中央座上披着黑色大貂披风的男人,用细长的君棍顶了顶头上军帽的帽檐,露出那双狭长冷暗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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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玩个大的。
《多情种》胡杨林 很好听 强烈推荐
如花似梦
女人走到跟前。
这一方地昏暗又隐蔽,就算前头的光线再五光十色,也照不进来。隐约能划过那黑貂大氅的绵密绒毛,留下的也尽是肃杀之色。
“胭脂,叫人。”原先眉目里还带着焦急不耐的红姐此刻笑靥如花,但站的时候却很笔直,不同于其他老板贵客周旋时那样妖媚。
这一排站了足有十二个军哥,里头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副官。
副官姓李,叫李守野。他是豫北军校毕业的正经军官出身的兵士,如今在归属北京政府军队——镇守东北的部军。而现下南下,亦是代表着,他投效的这位将军,已经将马鞭扬向了南方,撕开了一口。
他今天站在金玉满堂里,本不起一点波澜的眼眸,却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微微波动。
无他。这个女人,长得太过分了。
那水滴领的旗袍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曼妙身姿。凹得凹,饱满得更是丰裕,这样纤秾合度的线条,不是毛笔画出来带水的痕迹而是西洋碳描出来的艳。
女人微微低着头,唇角天生带笑般,不浓不淡,不引人讨厌。她双手在腰腹偏右下一合,微微弯了腿折了腰,声音比唱歌时还有柔几分:“胭脂向将军问好。”
黑色帽檐下的男人没说话。只不过食指在礼棍的金属盖头上点了两下。
红姐感觉心里揣了只兔子,砰砰地跳个不停。她舔舔唇,小声翼翼道:“胭脂是新晋的歌女,还没破三呢。爷可要留着?”
爷可要留着?
金玉满堂在湘京开了十三年,南湖第一销金窟这名头也顶了十三年。她自从接手金玉满堂以来,这句话只问过三个人。
一个是前朝贝勒亲王,封地就在湘京。
一个是北京政府林委恕的亲弟弟,现任北京财政司司长。
最后一个。
便是眼前的男人。
他不是亲王血脉,也不是某位政党领头人士的亲眷。可他手里有着近八十万的部下,镇守整个东北,而现在挥兵南下。湘京,已经落入他手。
他没有动兵,这位曾‘煞名’传满整个国家的军痞,兵不血刃地将湘京这块肥肉吞进了肚子,无声无息,让湘京守军换了姓。
并且,他就是金玉满堂的新主人。
红姐垂眸。金玉满堂之财,本就不属于金玉满堂开创之人,而属于湘京原来的一位市长。但这位市长前几日,就死在了自己家里。改朝换代之际,听说他曾将金玉满堂在赌局上输给了这位将军……
红姐收回思绪。不管如何,金玉满堂新主越强大,她们活得就越久,越肆意。之前金玉满堂因为几乎独揽湘京财权得罪了不少人,只要她们稍有破绽,闻风而来的禽兽可不计其数。
男人许久没有开口。
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指纤长,根根分明。
李守野弯**,轻轻凑近男人身侧。男人声音低沉轻微,在嘈杂的舞乐之声下,几不可闻。
指令罢,李守野站了起来:“将军说他不熟金玉满堂的规矩,一切仍旧红姐你来做主。”
红姐眼神闪了闪,笑着点点头:“多谢将军看重。但奴家年纪大了,病痛缠身,有时也常出差错,不如找个人与我一同管着?”
李守野低头看了眼男人,又抬起头:“不急。”
红姐笑着后退两步。
她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还有恭顺:“将军今晚……”
搭在礼棍上的手指微微一晃。
李守野摇头。
红姐明白了,要带着胭脂走。
两人转身时。李守野又开口了。
“这位小姐今晚歌唱得不错,嗓子也好。好好保重。”
话毕,红姐挑眉,对着男人鞠了一躬。
两人离开三楼。
下了楼,红姐领着胭脂到后台。油头男人,也就是富祥上前,笑眯眯道:“红姐,房间拾掇好了。”
红姐摆手:“把莫寻芳的屋子弄出来,收拾干净,以后归给胭脂。”
富祥一惊。
“可……”
红姐眼睛一横。
富祥低头:“好好,我这就去。”
红姐拉着胭脂走到后台一处没人的房间里。
转身,对着她微微一笑:“妹妹若当日面试时有这等风姿,我找人上台也不那么着急忙慌了。”
胭脂微笑:“家里穷,又怕被人欺负,所以没怎么收拾自己。”
红姐偏头,点了支烟:“我知道,看了你的名册。妹妹你命运不济…可我们这里多少人,也是被家人领过来的。一开始,也都是清清白白的水玻璃瓶,后来都插上花了。”
说罢,她吐了个烟圈。收起脸上的些许感慨。
“今日还得谢谢妹妹,歌唱得真好。”
胭脂摇头:“也就会这一首,别的唱不来。”红姐笑了,摇摇头:“这一首就能让那位爷问你的名字。算是值了。”
“妹妹命好。那位爷今日第一次来馆里,咱们姑娘还都不认识几个,就看中了你。”
胭脂听后,抿了抿唇,没说话。
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红姐上前拉住她的手:“我看你虽成熟,却也不像这一行天生的。那位爷说你嗓子好,还让你好好保重,是说给我听的。”
胭脂一愣。
红姐松开手,熄灭了烟。
“家住哪里?”
“沟陋巷。”
“家里有什么贵重东西?”
“没有。”
“成。等会儿我让富源送你,以后你就住湘京铅华街的那处宅子。配着一个厨娘一个丫头一个脚夫,妹妹看如何?”
“好。”
红姐点点头,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脸,然后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幺笑就上前,说外头有好几个大老板问胭脂今日还唱不唱?不唱的话,能不能请她喝杯酒。
红姐冷笑,挑眉:“唱?不唱了。酒也更不能喝。”
那嗓子从今以后,可就一曲千金了。
铅华街的独栋小别墅仿的全是西洋样。
服侍着小姐洗漱罢后的意迟放轻了脚步,慢慢下楼,走到一楼时,她回头看那间房。
真好看。
这间屋子住进来陆陆续续好几个女人。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如今这个。美得跟烧瓷出来的,一点瑕疵没有。
但往往长得美的,又有什么好下场?
意迟叹了口气,将水盆送回去。
房间里。本闭上眼的胭脂睁开了眼。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走到镜子前面。
诡异的是,镜子里面照出的那张脸,不是胭脂本身的脸,而是那位令某位张姓公子一见忘神的女人。
那女人面容一变,又变成了胭脂自己的脸。
更诡异的是,镜子里的胭脂,说话了。她没有镜外胭脂的从容不迫,满脸愁绪满眼暗沉。
“多谢了。短短一日,你便做到了这么多。”
01号挑眉:“应该的。”
胭脂抿了抿唇,又道:“我…那个将军……”
01号皱眉:“你不相信我?”
胭脂摇头:“只要能完成心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更何况这也不是我的肉身。”
01号叹了口气:“周年庆活动,买一送一,你和你妹妹死在同一天,刚好凑上了。我也算倒霉。”
胭脂没听懂,但也知道自己和妹妹给眼前这位不知是哪路神仙的姑娘添了麻烦。
她还想说什么。
01号摆手:“成,我都知道了,放心。你妹妹想救张隽琛,你想为养父报仇,没事儿,都不难。”
胭脂低下头:“可我们是两个人……”
01号叹口气:“你就当我是孙悟空,一根毫毛能变化千万个子孙。”
胭脂面露尴尬:“抱歉,我多言了……”
01号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良久,摇摇头:“没什么。你和你妹妹,是我接过,最单纯的单子了。”
一个想救人,一个想杀人。
无关感情。这是最简单的。
胭脂面容逐渐模糊:“最后,只能再谢谢你。我妹妹也是,很感谢你。”
01号露出一个微笑:“没事儿,我对漂亮姑娘,都比较耐心。”
胭脂面容消散了。
01号表情重归冷淡。
她真的讨厌周年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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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梦
湘京的雨雾散了。散得干干净净。露出背后清澈的蓝与白。
有人说是因为新政府住址的主人换了名字,吓得老天也不敢作怪。也有人说是因为练武场军旗换成了黑底红字的新军旗,冲破了长期笼罩在湘京的阴霾。
国乱在眼前,即使是小老百姓也要多嘴问上一句时事。可临近举家迁往东洋的张隽琛对此,并没有太多关心。
他毕业于德国国家大学,学的是机械制造,肚子里的洋墨水比吃的中式家常菜还多。
今天,他住在白丁书馆,随意翻了翻手上的国语散文。
看主编姓名和出版书社便知道并非名家作品。但他也懒得再去换一本了。
他来本就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为了看人。
看那个穿着烟青旗袍的姑娘。
白丁书馆人少。站在书柜前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书客,或是衣服上打着不少补丁的少年郎。坐在前面柜台的中年人也时不时地打着哈欠,与城内的万卷书馆相比,那真是太清闲了。
张隽琛眉眼俊朗,通身贵气。穿着西式长裤和白衬衣,头上还抹着发油,看样子便不是在这四周住下的人。一开始倒引得众人侧目,后来便少有人观察了。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帮女学生。
梳着辫子,穿着黑青麻裙,脸上皆带着笑容。一个挽着一个地走进来。
张隽琛起了精神,细看,却没看到人。
有女学生注意到了他,红了脸,轻扯了同伴的衣袖,示意看向这俊朗的年轻人。
女学生们隔着书柜偷看他。
张隽琛已经垂下了眼眉,颇有几分垂丧之气。
这时,女学生们那边叫了声:“愿老师。”
“嘘——”来人竖着食指放在唇边,对着女学生们弯了弯眼。
张隽琛望过去,立刻坐直了。
是她。
竟然真的碰到了她。
“愿老师来还书?”
“愿老师你真的再不来女学堂了吗?”
“对呀。方老师讲的那些散文实在是无趣,比不上您呢。”
女学生们簇拥上去,小声说道。
将头发用一条白巾松松扎起的女子面带微笑,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道:“是的。应是不回了。方老师讲的东西虽有些死板,但是严谨,也要用心学。你们这般看人下菜,可是不尊重方老师了?”
女学生们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女老师又安抚了几句,才从她们的包围里走出来。不曾想,就这么往外走了去。
注意到这一点的张隽琛连忙站起来,跑了出去。
他跟在女子身后。看着的白色发巾与长发在后背晃动。
突然。
走到路口。电车鸣笛,女子转身。
那一刹那,如同时光影片倒转,将所有因果循环清空,转为这一角,这一回眸,这一眼里的清澈。
砰铛一声,将张隽琛整个灵魂狠狠砸进肉体里。
“你是谁?要做什么?”
女老师的声音轻软动听。
张隽琛吞了一下口水,眨眨眼,手在裤子上蹭了几下。这位满肚子洋墨水的洋派绅士少有的发了窘。
他道:“我,我我妹妹在你们学堂上学,说学堂里有个愿老师特别好,我钦慕已久了。今日见到你,便想来认识一二。若有唐突,请小姐宽恕。”
他长得剑眉星目,眉宇间一派洒脱之气,笑起来的时候阳光明媚,满是爽朗,满是坦荡,无法让人不心生好感。
可女老师却微挑左眉,冷静道:“哦,那请问你是哪位学生家长?几年级的?”
这一问,立刻问住了他。
张隽琛立刻发现自己那瞬间脑子里全是水,竟慌张地选了这个漏洞百出的方式。
他低头咳了咳:“我刚从国外回来,与妹妹也多是书信交往。她几年级了我不记得……”
女老师蹙眉:“哦?作为亲生哥哥,你不记得你妹妹的名字了吗?”
张隽琛咬咬牙:“我是表哥。”
这一句。静了一瞬空中的尴尬。
但他立刻叹气:“真是的…我,我心里焦急,又不想错过机会,这样子胡乱找借口唐突你,是我失礼。没什么妹妹,也不是表哥,我家里就我一个独子,但我的确刚从国外回来,我……”
张隽琛长舒一口气:“我就是想认识你。”
语毕,尴尬停了,但还是静的。
“为什么?”女老师显然也被这‘胡乱’给吓到了,迷迷糊糊地回问。
张隽琛突然心里一缩。
他在国外不是没谈过恋爱。
但面对静谧文雅的中式女性,他是第一次。面对令他心里情绪怪异,整个人都有些糊涂的女性,他也是第一次。
“我,我觉得你的旗袍……”
“很好看。”
说罢。
张隽琛觉得自己很想去轨道上站着,让电车把自己撞死算了,结束这一场乌龙,一场让所有学过洋派搭讪技巧的绅士们羞愧至死的谈话。
“噗嗤——”
可她笑了。
眉眼弯弯,清丽秀美。
笑起来的时候,她的两个梨涡深陷,小小的,甜甜的。
梨花开在她笑里,香浸透他的心。
“多谢你了,表哥。”
张隽琛也笑出了声。
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愿时惜。愿珍惜时光,真是个好名字。”
张隽琛与她一道走着,走在柳荫道上。
“不是。”愿时惜摇头。
张隽琛疑惑看向她。
愿时惜笑道:“是愿时光珍惜世人。”
张隽琛怔愣住了。一会儿后,才悠悠道:“好典故。”
愿时惜看向他:“你说你是在德国留学,那你学的是什么?”
张隽琛眼眸一闪,道:“西方古典文学!”
愿时惜眼睛一亮:“真的?!”
看她惊喜模样,张隽琛就知道自己碰对了。
他一个学机械制造的,不爱看书,但也不是不看书。国内看得少,国外倒还有几本能往外探讨心得。
为了稳住佳人,说说几句知心话,不对症下药,怎么行?
“你既然是学这个的,可知道柯比莱的《流光逝水》,是德文诗集,我想找来看许久了。”
张隽琛一噎。
柯比莱他知道。
这本书他不知道。
但是,他能……
“我也爱看。但也是前几年看的了。你若喜欢,我可借给你,我有原版,就在家里。”张隽琛道。
愿时惜笑了起来,却又缓缓摇头:“可我不懂德文,看不明白。知道其中片段,也因为《青年文学》里有些作者看过原版的写下的体悟。”
张隽琛立刻道:“这不消事。我是德国留学归来的,翻译一本诗集予你不难。不如我们边看边翻,作伴当个书友可好?”
愿时惜惊讶地看着他。
张隽琛上前一步:“我也想回顾这本诗集,如果你愿意,我乐意至极。”
愿时惜抿唇一笑:“好。”
风吹来,动了女子扎发的白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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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芬衣刚将玻璃花瓶里的花换成今日新送的玉兰时,大厅里的电话就响了。
芬衣赶紧过去,拎起电话筒:“喂,这是张家,请问你找谁?”
耳边传来一个爽朗笑声。
“隽琛呢?”
“少爷在书房里。是林少爷吗?”
“是也,是也。劳烦你帮我叫他。”
芬衣应下,先搁下电话,跑上二楼在书房门口喊:“少爷,有林少爷的电话。”
房门被打开。
张隽琛穿着米色长裤和白衬衣,但今日还未曾出门的他没有用发油,所以头发便垂了下来,显得没有往日那般严谨精致,反而多了些潇洒味道。
“喂,是林恪朝吗?”
那边林恪朝笑了起来:“我原想着你还在睡,或是起床去打球,没成想听人说你在书房?怎么?你回国的那天不是还在游船上说再也不翻德国教材了吗?”
好友打趣,字字句句都正中靶心。
张隽琛也不觉得羞窘,反而哈哈一笑,坐在沙发上,摸了摸沙发秀美繁琐的花纹。
“等等…”,他捂住话筒,对着芬衣道:“去帮我弄杯咖啡。”
芬衣笑着走开。
张隽琛继续讲电话:“你管我看的是什么,总比你强。恪朝,我让你找的书你找着了吗?”
林恪朝道:“自然自然。你张大少爷好不容易看一会儿什么劳什子文学诗集,我怎能错过?差人几乎跑遍了整个湘京的书馆驿局,还有些文社,我才给你弄了本半旧不新的《流光逝水》。”
似乎书此刻就在他手上。他看着封面上的那串德国字,皱了皱眉头:“你怎的要看这本?”
张隽琛笑:“你不是知道我家老太太要从岳宁来湘京了吗?到时候定让我说说德国话。总不能你好,吃饭了吗,之类的唐突混过,我倒是起了兴,想念段诗。”
林恪朝啧啧几声:“哟,你张大少的孝心可真是让人钦佩。但就念段诗,还这般兴师动众地找个原版诗集?”
张隽琛没说话了。
林恪朝哼哼几声:“你与莎兰断了没有?”
张隽琛一下反应过来:“你还想着这事儿呢?我与她早就没什么了,你别胡说。”
林恪朝道:“莎兰这样火辣,你却也舍得。我那时候喜欢她喜欢得不行,可却没想到被你夺了去。现在我远在东方,只能叹口气了。”
“林恪朝,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莎兰你是没约成,可那留学社里的董明珠呢?我回国前还接到了董小姐的电讯,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太猖狂。”张隽琛笑着接过了芬衣递来的咖啡。
两人皆是大笑起来。
“你这几日做什么呢?”林恪朝问。
张隽琛从沙发上坐起来,又站起来靠到了椅子边,一手话筒一手咖啡好不惬意。
“没什么,无非到处走走,看看罢了。”
好友的回答不痛不痒,却正好中了林恪朝的意。
他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成熟也没多成熟,但说幼稚,却又比其他多了几分世俗通透。
故而,只有在某些事上残留着激动的余温。
“你可知道行宫路的金玉满堂?”
林恪朝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间竟有些兴奋。
张隽琛挑挑眉,一转头,看见了正对这边的一扇白色木质窗户,还有窗户边前几步摆的矮桌上的白玉兰。
玉兰娇嫩,被似乎带着露珠的晨光一照,瓣瓣生辉。
“什么…金玉满堂?”
他有些飘。
林恪朝道:“你在湘京走走逛逛这么久,却也不晓得?那你真是白走了!”
张隽琛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说?”
林恪朝得意地笑了两声:“还是我昨日与温家大哥从古玩城出来,开车路过那边时远远瞧见的。温少与我说了这样一句,天下色都在湘京,湘京色都在金玉满堂。”
张隽琛摸摸下巴:“酸腐又直白。”
林恪朝道:“啧,你瞧,连一向洁身自好的温衡都说这金玉满堂是个销魂窟了,我们不去,成吗?”
张隽琛问:“疏苳呢?”
“刘疏苳今儿一早接了我的电话,连忙就从马上跳下来了。”林恪朝笑道。
张隽琛摇摇头,放下手中咖啡。
“今夜?我下午还有事儿。”
林恪朝不满:“什么?你这是拒了我的请?”
回国以来几个好友约着第一次出门,却有人推脱不来,林恪朝自然心生不满。
“我定会赔罪。然而你这邀请来得匆忙,我下午的安排却早早定下了。这样吧,今夜你们去金玉满堂的花费都来达安当铺兑账。”张隽琛爽快道。
林恪朝微微压下心中不满,道:“也成,算我说得晚了些。那我们几个就先去瞅瞅,看看有什么国色天香,再来说与你听。等着下月,你必须领头,且酒水全包。”
张隽琛自然应下。
快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又道:“快让人将书给我送来。”
林恪朝打趣他几句后也就催着人将书送去张府。
电话挂断后。
张隽琛走到窗台边。
窗外天晴光亮,风景一片大好。鼻翼间浮动着幽幽的玉兰花香。
张隽琛情不自禁一笑。
过了会儿,芬衣说门口有个人送了东西来。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本半旧不新的德文书。
张隽琛摸着书皮,转身匆忙上楼抹发油穿外套去了。
下午。
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张隽琛站在了门口,往四周打量了一下。
这里偏僻狭小,只这么一间圆拱门,门内门外都是静的。
难不成走错了?
张隽琛踢了踢皮鞋后跟,继续走进去。
走进了,他停下。
院子里摆了几条长椅,支了一块很小的黑板。约莫十几个小孩子坐在那里,衣服都穿着旧,都望着站在黑板前读书的女人。
女人穿着芽黄色的旗袍,头发披在身后。今天,她没有束白巾。有风吹过,撩起几缕肩边发丝,亲昵在她白皙侧脸上,她也不恼,只柔柔地将发丝从颊边掠下,唇边笑意不减,声音清朗。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她念着,下面的几排萝卜丁们自然点着头。
张隽琛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等她念完了这首诗,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的眉宇间一派朗然之色,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的男子,便是一愣。
老师愣住了。
萝卜丁们齐刷刷地转过头。
发出齐齐的一声:“呀!”
童声清脆嘹亮,满含惊讶。
张隽琛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咳嗽几声:“大家好……”
待课程匆匆结束。
萝卜丁们鞠躬告辞,几个几个牵着手,抱着破旧的书袋子从门口跑掉。
张隽琛才走上前。
看着愿时惜静静地低着头收拾桌面的东西,他眯眼咳了咳:“我……”
愿时惜抬头瞧他,轻声问道:“你最近病了么?咳了这么多下。”
张隽琛一噎,随后尴尬笑道:“没有。”
愿时惜将书本摞好,把粉笔也放回盒子里。
“你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张隽琛微笑着,在原地走了两圈,才慢悠悠地把手从背后伸出来,将手里的书递向愿时惜。
女子看清他手里的书的时候,有些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
便是这一下,她眼眸明亮,堪比皓雪。
而张隽琛也就是为了这一下,才来的。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
“是,是《流光逝水》?”愿时惜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书皮。
张隽琛笑得温柔:“是。快翻翻看。”
愿时惜翻了几页,脸上浮起薄红,似乎羞恼似乎无奈似乎兴奋:“我,我看不懂德文。”
她一手把着书的下边,男人伸手捏住书的上边。
“我读给你,我教你。”
他说得这样温柔,字字句句都有郑重意味。
愿时惜看向他,微微一笑:“谢谢你。”
如花似梦
“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等一等…”
“是被勾引的枫叶,别怪罪秋天,他总是无情。无情下,却是有情的,不然怎会这样红,红醉了那条通往天堂的桥。”
愿时惜撑着下巴,听男性磁性温柔的嗓音念着这优美的诗句,笑容浅淡:“真厉害。”
张隽琛偏头:“你是在夸我?”
愿时惜笑着点点头:“也算是。”
张隽琛摸了摸鼻子:“能得愿老师一句夸奖,也不枉我一字一句地翻译了。”
愿时惜站起身子来,看向外头渐渐昏暗的天色,推开窗户,引进来微凉的风:“要天黑了,你快回家吧。”
张隽琛站起来:“你这是催我走了?”
愿时惜转头看他脸色,摇摇头:“我怎会是这意思,只想着快到晚饭时候,你家里人不担心么?”
张隽琛一笑,牙白眼弯:“这几日家里人都不在,独我一个。一个单身汉,吃也吃不好。”
愿时惜将桌面上有些杂乱的纸一张一张叠好,纤细白嫩的手指衬着泛黄纸页,越发显得温柔。
看她动作,张隽琛撑着头,静静地也不说话。
他很少见到过这样柔美的女子。
德国的女孩们,火辣野性,孤傲冷漠。无论是本地的还是留学的,都自持一种伪装般的优雅,似乎总端着咖啡与你说话与你笑。
看她们踩高跟鞋发出的声音,也没有愿时惜的轻。
像是怕惊了地上过路的蚂蚁。
“我要去厨房下面,你要吃吗?阳春面。”愿时惜轻声道。
张隽琛一怔。
过了会儿后,他激动道:“真的?真的么?!”
愿时惜点点头,抬眸瞧他,一笑:“并不怎么好吃……”
张隽琛摆手:“我不在意这个,我祖上是北方人,素来爱吃面食。你尽管做,我不挑食。”
愿时惜点头道好。
他看她转身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按住砰砰跳的心口。
过了会儿后,他深吸口气,走出去。
在不大的厨房里瞧见了她。
她束起了头发,还是那条白巾。
他站在门口,看她动作。无论是涮完,切菜,下面,都举止轻柔,一点烟火气都不沾似的。
突然。
白巾松动,滑落。愿时惜感到了头发蓬开的瞬间,轻呼出声。
这时候,已经有人伸手握住了她的一把乌黑靓丽的长发。
“我来。”
愿时惜一惊,转过身,在张隽琛惊讶的目光下接过发巾,自己重新扎起了头发,束得更紧了。
张隽琛怔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我惊到你了。”
愿时惜摇摇头:“不会。”
头发。
对于女性来说,这是暧昧的分界线。
她不是一种纯粹的装饰,她是带着不明意味的信。或长或短,颜色不一。
“阳春面,我许久没吃过了。小时候,我奶奶做给我的阳春面,是我最喜欢吃的。但自从她老人家去世,我便再也没有吃过了。”张隽琛转了话题,他视线转向锅里的面条。
清水白面,分明极了。
愿时惜看他一眼,没说话。
张隽琛双手插兜,转了两圈,停在火灶口,蹲下去。
“后来去了德国,什么面包都尝过。却还是想吃一碗阳春面。”
烟火从火灶口飞出来。他眼里清澈的。
没有嬉笑,没有温柔。
干干净净。
愿时惜肩膀一软,她将面条挑起来:“怕是没有你奶奶做的好吃,你别见怪。”
张隽琛站起来,疏朗一笑:“我个留学过来的唐突小子,你也多包容。”
愿时惜笑了。
阳春面简单,清汤寡水。
两碗面很快就做好了。
外头今晚不是很冷。张隽琛便提出两人坐在院子里吃。
院子里简陋,没什么花花草草的。
愿时惜将房间里的油灯拿出来。两人坐在椅子上,就这桌上油灯,吃着一碗味道清淡的阳春面。
张隽琛吃了两口,便说好吃。
愿时惜也没说话,只笑了笑。
他继续扒拉两口,却发现碗底有样东西。他挑开一看,白白的,圆圆的,不大规整的。
是煎蛋。
张隽琛嗓子哑涩:“我……”
愿时惜看见他筷子上插着的煎蛋,轻声道:“来者是客,再加上你帮我找书,帮我翻译,自然是要给谢礼的。”
“你有么?”张隽琛道。
愿时惜摇头:“家里只有一颗。”
张隽琛抿了抿唇,看向愿时惜。
看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眸,将蛋分成两半,一半放到愿时惜碗里,一半自己嚼了下去。
没有往常的风度与姿态。
愿时惜惊讶地看着他:“我……”
“你是女孩子,又长得瘦弱,要吃的好点。我虽然帮你找了书,但也是举手之劳,这一半便足够了。我从西方留学归来,没有这边年轻人的含蓄,可我往后会多加注意,不唐突你。”
他道,声音沉稳。
愿时惜将蛋分成几块,吃了下去。
“好的。”
看她吃下,张隽琛心里舒坦了,也更开心了。
心里有股冲动,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那句话。
“你,你是不是乳名叫兰芽儿?”
愿时惜张大眼睛瞧他,眼眸明润:“你怎么晓得的?”
“我听见的。为何叫这个?你喜欢兰花吗?”张隽琛笑道。
愿时惜耳根红了:“并非,是母亲给我取的。”
张隽琛道:“那你母亲一定是个很文雅的女子。”
愿时惜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我想喊你兰芽儿,”张隽琛道,但他看见了愿时惜的脸色,“可我毕竟是个东方男子,含蓄为上。等哪一日,你愿意,我才会叫。”
愿时惜将耳边发丝挽到耳后:“张少,我……”
张隽琛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门口:“我走了,明日来看你。晚上关好门窗,处处小心。”
说罢,人就飞快走了。
愿时惜看他离开,也没有吃下去。将碗筷都收拾到了厨房。
打水时,她伸手一抹水面,看着水面里的倒影。
张隽琛。
‘愿时惜’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勾唇一笑:“这时代里,最喜欢看戏。看痴男怨女,看假情假意。”
一碗阳春面,留了半碗,吃了半碗。
哪里都是余地。
张隽琛回到家里,看时间还早,翻了翻书,颇觉无趣。他打电话去好友们的家里,都说不在。
一算,知道都走去金玉满堂了。
他想了想,也开了车去。
开到门口时,却瞧见了好友们。
正想招呼,却看刘疏苳笑弯了腰,对着林恪朝指指点点:“你也有今天!”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要做什么?”
“哈哈哈,我必须要告诉隽琛,太好笑了。这件事情啊,我还要写信告诉留学社其他人。哦对了,董明珠小姐……”
张隽琛眯起眼,晃着车钥匙走上前:“怎么了,在门口笑成这样。”
刘疏苳几人回头,看见是他,都是一惊。
几句寒暄后,话题继续围绕在林恪朝身上。
“金玉满堂人的确多,要提前占位。恪朝不懂行情,脑子一热带我们来,结果咱们就只待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哪里知道恪朝少爷,就这二十分钟,已经给勾掉了魂。问他是谁,他却不知。只知道林家酒店明天啊,怕是要少几栋宅子了,给林少赎姨太太!”
刘疏苳说得麻利,全是打趣之言。
几人哄笑起来。
林恪朝也摇摇头,无奈扯扯嘴角。
张隽琛伸手一怼,道:“怎么了?疏苳这样说你,你也不反驳,不真是给勾了魂吧?可之前你从董小姐公寓里回来你也只是与我们开了瓶酒,说说笑笑,没现在这样无神。”
林恪朝听他们拿董明珠与今日所见之女对比,有些无奈恼怒:“董明珠与我没什么感情,无非肉体缠绵罢了。”
刘疏苳挑眉,一手搭在身边邱明光肩上:“怎么,对着金玉满堂里的女人,你要谈感情?”
林恪朝揉揉眉心:“成了成了,都放过我,时间还早,我们换一家,换一家。”
几人走开。
林恪朝走在最后。
他转身,看向金玉满堂的正门。灯光闪耀,来往人都带着暧昧笑容。
浮光十色,艳为独绝。
他今夜在里面有些迷路,也认不到湘京那些脸生的老板们。只在洗手间里转了个弯,不知怎的,快走到了后台。
一撩帘子,里面引来好几个女人的尖叫。
他是不羁,但也不无礼。
知道自己犯了错,立刻红了脸,大声道歉。
这个时候有人撩开了帘子,眼角媚红,发丝蓬松阮卷,穿着紧身的水滴领旗袍,高挑丰腴。只轻轻斜瞥了他一眼,声音软绵:“登徒子。”
林恪朝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帘子被放下。
湘京色尽落入这一帘朱红。
等里面的女子都出来了。他硬着头皮,重新撩开帘子,却不再见那抹身影。
刘疏苳说他遭了报应。
他咧嘴一笑。
心想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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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金燕西吗?
如花似梦
有个当代诗人曾说过——如前方永不停息的战火一样,金玉满堂里的水晶灯也永远闪耀明亮。
战火与灯光。战场与金玉满堂。
属实讥讽。
红姐知道那些酸腐诗人最爱拿她们金玉满堂作伐子,但她从不在乎。她日夜关心的是停在金玉满堂门前的车的车牌,车子里下来的人穿着哪国的皮鞋哪国的西装,而他们给的是银票还是金条或者是法行支票。
今夜。
红姐站在二楼拱旋台处,看着楼下,从大门那进来的男人。西装革履,手里夹着雪茄,满脸商人的精明相。他一进来,那些注意到的人就站起来,或原地朝他微笑,举杯朝他一敬,或迎上前来,来一句幸会。
她挑挑眉,指尖划过涂上料子的木头。
这怎得不是个战场。
她下了楼,身影婀娜,走到那男人面前,笑得亲切:“庄先生,您可从福东回来了?”
庄赴朝她点点头,笑着抽了口雪茄。比起周围那些大腹便便,满头油光的湘京商人,他长得更年轻挺拔,更英俊些。
“红姐好。红姐真是日复一日的貌美动人啊。”庄赴一边道,一边与红姐相携向一楼后方的大包台走去。
包台那里站着的服务生立刻点亮了灯,熟练地从柜台那边拎出庄赴名下的酒。
酒杯摆上,洋酒入杯。
歌舞不停,笑容满面。
庄赴对着红姐笑问:“我前几日还碰见牛市长的侄子,二人浅谈了一番,才知道金玉满堂换了主。”
红姐面不改色,接过庄赴递来的酒。
“当日我也曾向红姐表现过我的善意,却没想到红姐压根看不上我庄某。”庄赴笑语晏晏。
红姐将酒放在桌面上。
“庄先生哪里话,你与我多年相交了,怎的会有这种误会。我也只不过是个打工的,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女人家在这世道,总是要受苦的。”红姐回答。
庄赴挑眉,抽了口雪茄:“寻芳呢?我走之前她不还是站着主场的么?外头的牌子换得是谁?我不认得。”
红姐听到他提莫寻芳,心里暗骂一声。
莫寻芳扒在庄赴西装裤上多久了,才得到城西的两处宅子,如今听他关心莫寻芳,红姐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果然当初处理的还是太匆忙,莫寻芳还真有那个胆子去庄赴耳边打耳风。商人就是商人,无论什么名头,都能营生。更何况从这里钻空子了。
红姐笑着摇摇头:“庄先生您这一两月不在湘京自然是不知道的。您之前也没定下寻芳,她便照常唱歌。哪晓得与刘部长处上了,都回去喝了好几次酒了。酒喝太多,嗓子变坏了。”说到这里,红姐微微仰起头,瞥了眼外面站台上唱歌的歌女。
“而且她也不晓得珍惜自个,沾染上了鸦片毒粉,浑浑噩噩的,哪里能唱歌呢?我金玉满堂里的姑娘那么多,都要吃饭,都要营生,那间屋子一直留给她可不是个事儿。”红姐说到这里,抿了口酒。
庄赴点点头:“红姐说的是。我昨日便与她断了,尽了最后一点情分,找人送她回郁南老家了。”
红姐手一顿。
庄赴举起杯喝了口酒,见红姐没说话,笑笑:“怎么,她良民籍上写得不就是祖籍郁南吗?”
红姐仍旧没说话,只转了转酒杯。
庄赴放下酒杯:“只可惜郁南地处西南,靠近潇厦。听说日军便就要往那里打了,不知是真是假。”
红姐勉强一笑。
湘京庄家,贝勒爷的外家,前清留下来的商贾世家。即使如今遭受了不少摧残剥削,但仍旧从根子里狠毒。
“陇宇跟我说你这里有个穿红旗袍的歌女唱歌不错,是新来的。今夜上台么?”庄赴道。
他说得漫不经心。灯光流转,在他脸上分割出几片阴影,割不破虚伪。
红姐垂眸微笑:“姑娘最近嗓子不好,我正让她养着呢。”
庄赴又问:“那她今儿个在么?唱不了歌,说说话也成。”
红姐笑道:“在的。我叫她来。”
“那便有劳红姐了。”庄赴翘起腿,微笑。
红姐起身,走向后台。
既然他今天来了,定然不会是空跑一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胭脂不在呢?
红姐感到有些发愁。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看一眼可以,说话可以。接下来的呢?
大帅没给明确意思,红姐拿不准主意。这位大帅她可一点不了解,所以更一点也不能得罪。
庄赴更别说了。
红姐走到一半,找人前来,低声道:“去政府总局找李副官,便说金玉满堂的灯坏了,惊到了许多人,地头警局不管事儿,求军爷来帮我镇场子。”
小厮点头,立刻偷摸往外走。
红姐深吸了口气。
做生意,便是搏大小。她钱还没赚够呢。
红姐一撩帘子,走进了后台。
“胭脂呢?”
庄赴看着台上摇曳生姿的歌女,嘴角笑意虽是不减,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抹笑意里的无聊之色有多浓厚。
等红姐一声:“庄先生,胭脂到了。”
他转过头去。
见灯光流转下,金玉满堂碎在她的红色旗袍里,狭长的明暗的分了不少浓厚。可她本就是冬季里的软雪,透着股清冷的欲态。
庄赴本举起酒杯的手竟有些顿了。
红姐向前几步,轻声道:“庄先生。”
庄赴举起酒杯,对着红姐微笑:“有劳红姐了。”紧接着,他站起来,风度翩翩地对着胭脂一笑:“胭脂小姐,久仰大名,请坐。”
胭脂便坐在了沙发一侧。
两人隔得远。
红姐没有走。
庄赴挑眉,对着红姐道:“怎么?”
红姐对着庄赴道:“庄先生莫急。只是胭脂初来金玉满堂,又是个嫩芽子,我怕她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冲撞了庄先生。”
庄赴摇头:“红姐不要过于担心了,我庄赴好歹也是个知礼绅士,自然是不会为难胭脂小姐。”
红姐暗地咬牙。沉吟片刻后,终究是走开了。
等红姐离开,庄赴便示意服务生给胭脂倒了杯酒,但与他喝得不一样。
“胭脂小姐酒量如何?我喝得这款洋芝士可有些烈。在下自作主张,给你点一杯‘醉樱桃’,你尝尝看?”他亲自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酒,并将它放在胭脂桌前。
没有靠近,也没有过分疏离。
胭脂伸出手,举起酒杯,低头轻轻抿了口,然后对着庄赴道:“谢谢。”
声音软绵轻柔,听起来有些特别的勾缠,好似音与音之间分不清,被唇舌咬成暧昧的一团。
庄赴一愣。
他还听出了一抹,清澈。
很特别的清澈。
突然想起红姐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他放低嗓音,放缓语气,略微收敛了自己本身具有的压迫气势。
“胭脂小姐,芳龄几何?”
“…十七…”
“胭脂小姐家里可还有亲人?”
“…原来是有的…”
“胭脂小姐来金玉满堂只待了几天么?”
“嗯……”
他一边问,她一边答。
说话声音慢,也不抬头。与她分外艳丽逼人的身体与容貌相反。
庄赴突然低头一笑。
胭脂抬起头。
一刹那,见光影停于她脸上,也不忍分割她的美。
“先生…为何笑?”
庄赴看她,双眼弯弯,在暧昧光影下透露出几分含情脉脉的味道来。
“你别惶恐,我只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非是你哪里做得不对。”
胭脂点点头。
发丝划过肩边,她又低下了头。
庄赴看着她。
忽然,他问:“有人愿意供养你么?”
胭脂抬头,看他正要说话。
却见大门那边被砰得一声打开,紧接着就是整齐利落地军靴踏地声,冲进这绯红烟波中,破开这一室堂皇。
红姐猛地转身。
紧接着一怔。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门口走来的,不仅只有李守野。
还有那位。
他似披着夜里寒凉风气而来,帽檐氅边仿佛都凝着霜,行动间翻涌出内里猩红内禳,更让人心里发惊,不敢再看二遍。
红姐知道她赌对了。而且是头彩。
她赶紧走到那边去,对着大帅弯了弯腰,轻声道:“没想到惊动大帅前来,是奴家没做好事情。”
李守野低声道:“大帅正好回府,路过罢了。便来看看灯。”
灯。
红姐一个激灵,笑道:“是呢。只是有些为难,先前把握不住大帅的意思,奴家愚钝……”
见李守野皱眉头,她慢慢走过去,轻声道:“庄家大少爷来了,正说话呢。”
李守野知道红姐说的庄家大少爷是谁,但凌厉面孔仍是严肃:“好灯本就贵重,哪里要随意摆放。”
红姐低头:“是。”
她让二人稍等,立刻就转身去庄赴那边。急急忙忙向庄赴说了几句话,赶忙拉上胭脂就往外头走。
这样过于失礼了。
可那看见门口边站着的男人的庄赴却没有走出来。
红姐将胭脂拉到男人身前。
“大帅,胭脂到了。”
静了几秒后,就看男人竟欲转身往外走。
红姐面色一白,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李守野也注意着自家将军的动向,也要跟着准备走出去。
不曾想,有只软香小手勾住了将军扎紧军装的黑色皮带。皮带侧边挂着枪套,枪套里是一把满弹的勃朗宁。
军帽帽檐有些长,打下来的阴影几乎盖住了半张脸。
他仿佛是低头看着她的脸。
女人也仿佛是被他身上的寒凉气都吓了一跳,轻轻打了个嗝。很小声,很软糯。
被外头风一吹,她冻得皮肤还是发红。眼眶也有些红。看起来似是被欺负了。
男人转身继续往外走。
军靴踏在地上,利落干脆。
顺着男人的动作,胭脂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李守野在原地呆了两秒,也匆忙带队走了出去。
红姐站在原地愣了半响,才深吸了口气。
她金玉满堂,绝对不会败。
※※※※※※※※※※※※※※※※※※※※
这女人...
如花似梦
今夜湘京的夜里有雨。
风冷得让人打哆嗦。
即使车子的窗关得严实,胭脂还是一个劲地往男人怀里缩。
前座的李守野眼观鼻鼻观心,没敢往后头看。
胭脂微微抬头,看向男人,声音发着颤:“大帅,我想分一点大氅,我好冷。”
李守野眼皮一抖。
他算是李氏家属之后。自小,便跟在这位身边。
李家是北重大族,祖上曾沾染过皇亲,就近追溯到前朝也是名门之后,贵族血脉。其家训家规熏染下的子嗣无不知礼守节,风度翩翩。
他也算是了解大帅了。
但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位,也许是新的将军府姨太太。
一会儿,胭脂突然感觉抓着的大氅松了下来。她轻轻一扯,大氅就倒在了她身上。
她轻声道:“谢谢。”
她将大氅围在身上。
看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灯光如同旧光影片般传递开来。胭脂还没坐过小汽车,她觉得有些新奇。
本媚气横生的猫眼儿此刻盛满了光晕,晕开的都是纯粹。她看着看着有些兴奋,伸手轻轻拉了拉身边男人的衣袖:“大帅,你看外面,那是湘江河吗?真好看……”
男人没动。
李守野默默低下头。
说是将军府,但也只不过是玉亭路上的一处洋楼别墅。这里靠近政府总局,距离城内练兵场也不远。
从外面看来普普通通,除却站岗守卫的几个士兵。
李守野不住在这里。
他看着胭脂跟在大帅身后进府。
又想了想那别墅里住着的另外几个女人,突然有点头疼。
此刻已经半夜。
别墅里除了迎上来的保姆刘妈也没人了。
偌大的别墅里,只客厅与上楼的楼梯照了光。
刘妈瞧见将军身后跟来的胭脂,先是愣了,随后赶忙低头接过将军大氅,走开。
胭脂与男人一起坐在沙发上。
过了许久,两人都没开口。
男人起身,似乎要走。
胭脂却拉住了他。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女人还是伸手勾住了他的皮带。
并且。似乎有什么沿着他的军靴边往上蹭。
他低头,是高跟鞋的鞋头。
白色的,碎花。随着鞋尖往上,她的腿也往上,从半遮半掩到春光大泄,白嫩的,如雪的,看似晶莹软糯的,吹弹可破的。
她是在诱惑他,使下三滥的**手段。
但她抬头看他的脸,眼里,是清纯的清澈的坦然的,天然带股清冷欲态,又碍于这手段,欲态蓬生。
纵使心坚如石,身直如松的他也有些怔愣。
女人声音还是那样暧昧软糯:“大帅,红姐说了,我要这样才能好好活着。我做的对不对?”
明亮的光在一瞬间变得暗了,不分明。
在鞋尖触到大腿往上一点时,他退了。紧接着就是军靴哒哒哒的声音,他消失在了黑暗里。
胭脂坐在沙发上。
过了会儿,刘妈上前,言语温柔:“小姐,您与我来。”
胭脂听话地跟着她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房。
刘妈道:“小姐,您今晚住这儿吧。”
大帅没有吩咐,她自是以待客之礼相对。
胭脂点头,又问:“那大帅住哪呢?”
刘妈一愣,笑道:“大帅住在三楼。三楼只有一间卧房和书房。”
胭脂道:“我知道了,谢谢刘妈。”
刘妈道:“小姐客气了,小姐休息吧。”
等刘妈走了,胭脂却也没有进门。
她走上三楼。伸手敲了敲一间房门,打开,是卧房。
里面没有人,她却没走。走到与床相近的贵妃榻上睡下了。
等到更夜里的时候,房门开了。男人一进来,就看见了睡在贵妃榻上的女人,她睡得娇憨香甜。
男人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后,才睡在了床上。
又夜莺在窗外叫了两声,停了。
胭脂睁开眼时,是第二天九点左右了。楼下大厅的钟声响起。
房间里还是没人。
她的头发有些乱,衣服也乱了。
睡在贵妃榻上终究是有点不舒服的,她整个人都有些疲软。她脱下高跟鞋,一只手拎着。
走下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她听见了一声惊呼。
饱含诧异。
她抬头,眉宇间都是乏累娇软地看过去。
而落在彭东茹眼里,这女人一脸娇软的乏,白里透红的好脸色,凌乱的发丝,不整齐的旗袍面子,还赤脚从三楼下来。
她几乎气得脸色发青,整个人在抖。
“你是谁?怎么会在大帅府?!”
胭脂见她疾言厉色,身子一抖,声音软绵沙哑:“我叫胭脂…是大帅带我回来的……”
彭东茹气得双手紧握:“带你回来?!你是谁家的!”
胭脂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我是金玉满堂的……”
金玉满堂!
几乎整个湘京女人提起都要恨死的地方。
彭东茹更不外乎。
她喝道:“呸!什么贱胚子,敢攀扯大帅!知道这里是哪里么?整出这么个妖冶姿态,不正经!”
说罢,她越看胭脂越不顺眼。
她猛地上前,一把狠狠拉住胭脂手腕,拉着她往下走。
走到一楼,碰见刘妈。
刘妈看见气势汹汹的彭东茹,又看见被拉着的一脸惊慌害怕的胭脂,赶忙拦在当前。
“四姨太,您,您这是……”
“刘妈!你来的正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贱胚子,竟然敢来大帅府,不干不净得很!找人把她赶出去!”说着,她一把推开胭脂。
胭脂没站稳,踉跄几步,手里的高跟鞋掉落在地上。
刘妈眉头一跳。
“四姨太,这位小姐昨夜是大帅带回来的,是客人。”
彭东茹气笑了:“呵,客人?!什么样的客人来自金玉满堂?!”
刘妈也猜胭脂出身不正,但没想到是金玉满堂。可再怎么样,她也是大帅亲自带回来的人,不能轻易驱赶。
四姨太才从东北过来,还没安定下来,也没见到大帅几面。今天儿却碰见了‘新人’,自然是怒火中烧。
刘妈皱眉:“四姨太,家里的规矩每个人都要遵守。既然是大帅带回来的人,自然是听大帅安排。”
彭东茹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怎么?合计二姨太吃斋念佛不理世事,老三生着病,就留我一个还出气儿呢,说话却也不作数了?”
刘妈还想说什么。
那边后院传来脚步声。
她们转身一看。
是穿着训练服的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没戴军帽,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比起历史上那些或英气勃勃或硬朗霸气的将军元帅们,他长得更病弱,更书生气。
眼眸明亮,是长的。肤色白,唇色浅。
旁人见他,首先想到的应是一杆笔而不是一杆枪。
彭东茹看见他,立刻就道:“大帅!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不干不净得很呢!还从三楼下来,不知偷了什么军情机密!”
李冽文将手里的手套摘下,慢慢走上前。
他看了眼彭东茹,又看了眼后头的胭脂。
眉头微微一皱:“我带回来的。”
声音沙哑,哑得有些暗沉,并不好听。
彭东茹一噎。
她又道:“那她从三楼下来……”
李冽文将手套交给刘妈。
“她睡在我房里。”
彭东茹气得脸涨红,猛地转头看向胭脂。
却见这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彭东茹指了指她,深吸了两口气,转身哒哒哒地上楼去了。
刘妈轻声问:“大帅,那……”
李冽文点点头。刘妈明了,退了下去。
他转身要走,那女人又扯住他皮带了。
他皱起眉头,看她。已然不是泫然欲泣了,有几滴眼泪挂在腮边,楚楚可怜得很。
她哭过后的声音更娇软,让人心里酥。
“大帅,我没偷东西……”
她说着,还皱了皱鼻头,咬了咬唇。
李冽文皱起的眉头愈深,可他没推开胭脂。他的教养不允许。再说这女人太过娇气软弱,若是真冷硬一些……
他站在原地,没动。
“我知道。”李冽文道。
胭脂抬头看他,道:“大帅,那是姐姐么?”
李冽文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胭脂轻声道:“拉我下来的是姐姐么?她看起来很不喜欢我,我能不住她旁边么?”
李冽文看着她:“你要留下来?”
胭脂咬着唇,看他,似乎又要哭了:“大帅,我不是你的人了么?红姐说我是给你做姨太太的。”
李冽文抿了抿唇。
他将女人的手从皮带那抽开,道:“那你留下来吧,刘妈会给你安排一个房间。”
胭脂点点头,又问:“那我是小五么?”
李冽文不解,看她。
胭脂见他看着自己,低着头,脸有些红,但眼泪还未擦干。
此刻真像是落雨桃花。
“五姨太……”
三个字,从她扭捏姿态,辗转**里吐露出来只教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销魂入骨。
李冽文身子一僵。
随后转身就走。
※※※※※※※※※※※※※※※※※※※※
啊,我下贱!我馋胭脂身子!
李冽文你给我上!上啊啊啊!
白月光建群了哈:809326037
如花似梦
湘京虽不是国家腰腹之地,但因历史累积,其底蕴并不一定亚于其他作为过某朝国度的省市。依着傍海靠洋的地理优势,得天独厚地占了海运这半块蛋糕。
再说别的,也是金贵。
可这些,都不能大略概括湘京政府总局的繁忙。
自从那日清晨见了李冽文之后,胭脂便再也没碰到他。刘妈给她安排的房间在二楼里面一点的地方,没有挨着彭东茹。
终有一日,胭脂忍不住了。
刘妈疑惑地看向这位五姨太,问道:“五姨太,您说什么?”
胭脂抿了抿唇:“大帅这几日都不回来么?”
刘妈点头:“兴许吧。”
胭脂没再说话,走了。
这番谈话刘妈并未放在心上。昔年彭东茹也是这样夜夜询问的。但令刘妈意想不到的是——一日夜里,胭脂真碰上了大帅。
李冽文进了门,上二楼楼梯几步,正值拐角,就看一个人靠在栏杆处。
她头发洒落,微卷蓬松,乌黑透亮。洋风正盛,她穿了一件西式女睡裙,丝绸滑亮,衬着白雪似的肌肤更显眼了些。只是外头还披着挡风的长至脚踝的睡袍太薄太软,就这么松松地搭在她肩膀或肘关处。
随着女人轻慢的呼吸,生出轻慢的香。
李冽文站在原地,军靴后跟底部的硬板叩在木板上发出响亮。
女人被惊醒了,先是微微蹙眉,后来又疲乏地抬起头。将脸侧的头发撩至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转头看见来人时,睡眼朦胧的神色里多了几分难以掩盖的惊讶。
“大帅……”
她声音软绵,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骚动。
李冽文淡淡地嗯了一声,欲继续上楼。
可胭脂却迎了上来,手挽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大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他回来得太晚了,连刘妈都睡了。
李冽文自然摇头。
胭脂道:“那妾身给大帅做碗阳春面可好?”
李冽文冷淡道:“不用了。”说罢,他就把女人的手拉了下去,转身上楼。
可等他洗漱完毕,开了房门,看见门口端着一碗阳春面向自己看的胭脂后,李冽文皱起眉头:“你……”
胭脂咬咬唇,轻声道:“姨太太就是要伺候老爷的……”
封建糟粕,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沾了蜜的樱桃。
李冽文扫了眼她端着的阳春面,道:“进来吧,放下了就出去。”
胭脂进了门,将面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桌面干干净净的,一点纸张和信封都不见。
李冽文看她咬着唇,时不时往自己这里瞅一眼,饱含幽怨委屈之色。
他没出声。
那女人却忍不住了。走过来,拉扯住他的袖子:“大帅,大帅……”
李冽文道:“作甚。”
胭脂低着头,靠近他,轻声道:“妾身有求于您。”
李冽文神色不变,冷冷道:“什么?”
胭脂手里拨弄着他的衣袖,头靠在他胸膛上:“大帅,家里是不是没有钱呀…红姐说做了姨太太之后,妾身会吃香喝辣的,但妾身,连买雪花膏的钱都没有……”
李冽文愣住了。
胭脂说着,抬头望他,唇已被咬得有些肿有些色。她委屈地红了眼,话里带着哭腔:“是不是大帅不喜欢妾身。”
李冽文身子僵硬,没出声。
他长于满是诗经古书的官宦世家,一开始学的就是四书五经。后来迫不得已,去了德国军校留学。
尽管周围世界变化莫测,四书五经里说的道理有一些在现今来看无法实现。可该做的,他一定会做到。
不过,哄女人,他不会,也没经验。
胭脂哭得很小声,似是怕惹恼了他,就这么低低艾艾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
李冽文放缓语气:“你别哭,府里姨太太都是有月钱的。明天我让人给你。”
胭脂停了哭声,点头:“是。”
她抹了抹眼泪,对李冽文道:“大帅,快吃面吧。”
她拉着李冽文到桌子边坐下,阳春面还是热气腾腾的。李冽文端过来吃了一口,胭脂看着他。
李冽文吃完了,胭脂把碗放回盘子里。
胭脂没走,看他,灯光下,美人眼里清媚。
“大帅…今晚妾身留不留下来呀……”
李冽文看她。
一早,胭脂房门就被敲响了。
刘妈手里一包厚厚的银元钞票,递给了胭脂。
胭脂笑着接过:“谢谢刘妈。”
刘妈道:“五姨太,府里每个月月末都会发月钱的。”
胭脂道:“嗯,大帅跟我说了。”
刘妈笑了笑:“既然这样,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胭脂叫住刘妈:“我想出去买点胭脂水粉的行吗?”刘妈点头,说要给胭脂叫车。
外边天气好,是个艳阳天。
湘京城里最高档的卖胭脂水粉铺子在杨惠路,叫美人坊。
胭脂坐在车里,后面还跟着两个兵。正往那里去。
而美人坊内,有位风度翩翩,英俊挺拔的公子正在问头巾怎么卖。他想找一条,烟青色的头巾。
美人房内的卖货员正不停给他翻着,就是为了这公子手里蹦蹦作响的银元。等终于找到一条烟青色的头巾时,卖货员才松了口气。
公子将头巾翻来覆去看了遍,才点头把钱付了。卖货员点清后,差点笑裂了嘴角,这公子给的小费可足够再买一条头巾了。
公子拿着头巾往外走,叫了辆黄包车。
门口停了辆洋车,下来一个打了伞的穿着红旗袍的贵太太。
日光如时光,分秒间,流转于这匆匆人世上,引来一走一去,擦肩而过,留了多少阴差阳错。
如花似梦
张隽琛正坐着黄包车往还真巷去。这路上必然要经过白丁书馆,经过江氏驿局。他看见了愿时惜。
脸上带着些愁色地走了出来。
他赶忙叫停,然后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去:“时惜!”
愿时惜转头,看见他,微微一笑,脸上的愁色散了去:“你怎么来了?”
两人并肩走回去。今天却没有那群小萝卜丁。
愿时惜将一杯水放在张隽琛桌前。
他们便坐在院子里,阳光温暖羲和。
张隽琛把手里包裹的东西递给她:“快打开,看看。”
愿时惜惊讶地接过,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书。一本崭新的《流光逝水》。
愿时惜摸着书皮:“我,你,你怎么送书给我?”
牛皮封面硬邦邦的,透着股厚实的感觉。
张隽琛笑着看她,看她满脸惊讶,惊讶里透出惊喜来。他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既然喜欢,为何不拥有?”张隽琛说着,把另外一个东西也递给了她。
他站起身,把盒子打开。美人坊的礼盒做得精致,还有丝带。
打开后,露出里面柔软的烟青色头巾。
薄纱般,如琉璃。
愿时惜看向张隽琛:“我,我不能收……”
“来不往非礼也。你与我听了免费的一节课,与我做了一碗阳春面,”张隽琛说罢,将书往她手里推了推,又把头巾往她那里送:“而这,是一颗洁白圆滚的煎蛋。”
书是面,煎蛋是纱巾。
但他终究不是这样古板的人。张隽琛笑得明朗,微微弯下腰看她:“可我觉得,这都不算,也都说不清。”
书怎么能是面,煎蛋怎么能是纱巾。
愿时惜侧过头,将书收下了,可纱巾没有。
张隽琛道:“我先前见你从驿局出来,面有难色,愿意说与我听吗?”
愿时惜将书本放在桌面上,看着张隽琛:“张少,你为何住在湘京?”
张隽琛一愣:“我,我是湘京人。自幼长在湘京……”
愿时惜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她声音轻柔软绵,不是那浸泡过蜜的樱桃。
是春风细雨,是化了白糖的梨水。
“战乱时节,大家都是异乡人。张公子,你是一个幸运的人。”
“我来湘京,是为了找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而我开书堂,帮别人写书信,是为了生活,也为了一份善心。”
她说罢,嘴角笑意清线,浅里带着深愁。
愿时惜绕过桌面,走到一边,看向圆拱门外:“张少你看,这巷子这么长,住了多少人,多人等待宁静与安慰的人。”
“我感谢你的书,你的殷勤。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还的礼给了不了你那样重的泰山那样轻的鸿毛。”
“张公子,我能给你的只有一碗加了煎蛋阳春面。”
她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像是在跟她谈论早上的阳光暖不暖和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
张隽琛脸色却是难以这样轻松。
“我……”
张皇一个字吐露出口,他不知怎么再说下去。
说什么,都是唐突,都是……
良久,这位洋派绅士还是秉持了他的礼。
“我,走了。”
他匆匆离开。
愿时惜看着脚下搬着石头回巢的蚂蚁。微微一笑。
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这样温柔如水的女子,却有着如松的骨,如针般的言辞。
张隽琛坐在窗台边,脸上神色难测。
“喂,你在这看什么呢,我家院子外头黑漆漆的一片。”林恪朝走来,手上递给张隽琛一杯酒。
张隽琛勾了勾唇角:“就是黑才好看,方便。”
林恪朝:“嗤——”
两人倚着窗台往外看。
林恪朝大口喝了杯酒:“张夫人和张老夫人不都已经回家了吗?再说你父亲在东洋似乎也快安排完毕了,你还愁什么?”
张隽琛笑笑没说话。
“为了本书?”林恪朝挤挤眼。
张隽琛顿了动作。
林恪朝笑道:“我们多少年的兄弟朋友了,你这点变化我若是不知道,我还算什么酒肉知己?”
张隽琛眯起眼:“你知道柯比莱的《流光逝水》吗?”
林恪朝摇头。
张隽琛道:“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读着读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林恪朝笑起来:“谁喜欢读这些……”
张隽琛打断他:“可我喜欢,我喜欢读。”
林恪朝笑容停滞,转头看他:“什么?”
张隽琛摇摇头,喝了口酒:“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可我喜欢读。”
说到这里,他突然张开手臂,迎着夜风。
像是个流浪诗人一般,对着夜空,抒发他满腔情绪。
“被勾引的枫叶,别怪罪秋天,他总是无情。无情下,却是有情的,不然怎会这样红,红醉了那条通往天堂的桥。”
他大吼出声,德语冷硬。
林恪朝看着他。
看他喘着气停下。
“我觉得,挺美的。”
张隽琛皱皱眉头,半响后叹了口气。
林恪朝看向外面,一片漆黑的天。
“嗯,是挺美的。”
问湘京里的小贩,他忙不忙。他一定说忙。
问湘京里的公子,他忙不忙,他一定忙,比小贩还忙。
张隽琛看着落地窗奔波的小贩,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不由得笑出了声。
对面的白云珠小姐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张隽琛立马回过神来。
“没什么。”
他自知失礼,后面的饭局更是处处周到,让白云珠脸红得越发厉害。
“伯母说你在德国,似乎有过女朋友?”白云珠轻声问道。
随着她娇羞动作,张隽琛看着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轻轻晃荡。
“是的。但是当时年纪还小,并没什么深刻记忆。”张隽琛微笑回答。
白云珠点点头。
等两人吃过饭,散步在这条有名的黄金路上时,他走进一家店,买了件东西给白云珠。
白云珠惊喜地接过。
张隽琛礼貌地送白云珠回家。
回家后,白云珠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两对漂亮的钻石耳环,闪闪发光,照亮了白云珠惊喜害羞的脸。
而送回了相亲对象的张隽琛走回到了那家金银饰店。
里面的人问:“张少,这款珍珠耳环您要留吗?”
张隽琛点头。
他走出去,看着这来来往往的车马与人。
电车鸣笛,一声悠长也响亮,空了他的心神。他恍惚一笑。
她没有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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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梦
一大清晨,张隽琛就下了楼。
“奶奶,母亲,早上好。”说着,他上前亲了亲张老夫人的额头,又走到张太太身边灿然一笑。
“早早早,你快来吃早饭。”张老夫人慈爱地看着他。
张太太也赶忙给他盛上一碗热粥。
张隽琛闷头喝粥。
张老夫人看着他喝粥笑得很开心,并给了张太太一个眼神。
张太太点头,轻声问张隽琛:“你这几日和白小姐相处得怎么样?”
张隽琛垂眸:“挺好的,白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貌美,合我挺聊得来的。”
张太太满意笑着,给张隽琛夹了一个蒸饺。
“白夫人和我是多年的手帕交了,她的女儿也是很好的。你若是喜欢,找个时间我们就都坐下来谈谈,你觉得怎么样?”张太太道。
张隽琛一愣:“这么快?”
张老夫人摇摇头:“这不算快了,我可不喜欢你以后在东洋娶个东洋女人!白小姐既然你喜欢,便趁早在一起吧。”
张太太喝了口水:“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况且去东洋定居的事情已经定的七七八八了,现在来看你的婚约也不麻烦。”
张隽琛摸索着手里的精致白瓷杯,没说话。
张太太看他神色不对,又问:“怎么?你不乐意?”
张隽琛没说话。
张老夫人叹了口气:“隽琛呐,现在这年头战火纷飞,就算有万贯家财也不定哪时候就没了。湘京里的那些富贵人家哪几个不是往外逃的?我人老了了,也许在东洋也闲不到多久,只想着看你成家,和和美美的,你知道奶奶的意思么?”
张隽琛抬头看向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眼眶微红:“我们张家子嗣单薄,若是,若是大哥儿还在……”
张太太捂住嘴,哭了起来。
大哥儿,是张隽琛没有来得及长大成人的同胞哥哥。
张隽琛脸色复杂,握紧了手中的瓷杯。
张老夫人抹了抹眼角,叹了口气:“你父亲年纪也大大了,为了去东洋的事情日夜奔波,非常辛劳。老话说得好,先成家方才立业。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张隽琛低头,看着碗里没喝完的白粥。
“我,不喜欢白小姐。”
张太太和张老夫人对视一眼。
良久后。张老夫人出声:“隽琛,你看。”
张隽琛抬头向张老夫人看去。
只见张老夫人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梳着麻花辫,肤色白皙,脸上泛着羞红。
张隽琛一愣:“石榴姐姐。”
张老夫人笑着点头,拉住石榴的手:“这就是小时候与你们兄弟在一块的石榴。石榴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渐渐地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而且石榴本就是家生子,合该是你房里人。”
张隽琛怔在原地。片刻后,他猛地站起来。
“奶奶,奶奶,这,这是不对的……”
这样隐晦的封建之礼,让张隽琛不由得感到窒息。
张老夫人皱起眉头:“什么不对?石榴就是留给你们兄弟两个的。”
张太太转头看向张隽琛:“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
张隽琛握紧了拳头,低下头:“...奶奶,母亲,我吃饱了。”
他匆匆说了这句后,就跑上了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张隽琛慢慢走至桌前,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玉兰。
他伸手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的珍珠耳环熠熠生辉。
张隽琛想,他是绝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她的。但她可能也只是笑一笑。笑得像玉兰花。
外头阳光很好。
第七军来了湘京之后,李家的旗子一扬,这边的天就是湛蓝的了。
彭东茹抱着手臂,走到一边正在浇花的胭脂身边,冷冷一笑:“这下人干的活你也抢着做,怎么,没有大帅在身边,你也寂寞了吗?”
胭脂放下水壶,咬了咬唇:“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彭东茹挑眉:“不是?”
她见胭脂就心头火起。此时往前紧逼了一步,脸上全是讽刺厌恶之色:“这又没有别人,何必在我跟前装你这些楚楚可怜之姿?我又不是男人,可不吃你这一套!我告诉你!大帅带你回来,不过是可怜你。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胭脂低着头,小声道:“妹妹没有这个想法。”
彭东茹仰起头:“哼,府里头不说早就逝去的格格正妻,家里头祖上是一品大员的二姨太,那生了病的老三的哥哥也是第十六军的师长。我彭家亦是东北富甲一方的豪绅,祖上曾给王爷做事。”
说到这里,她眯了眯眼:“你又算个什么?金玉满堂出身的下贱人,恬不知耻就罢了,还有妄想?”
胭脂抽泣着,声音软软糯糯:“妹妹出身自是不如各位姐姐的,妹妹知晓自己能得将军青睐已是不易了,哪里会与姐姐争抢?”
彭东茹怒道:“你抢得过我们吗?!”
胭脂摇头:“不敢的。妹妹以后都不出房门了。”
这话就是在刺前些日子,胭脂没下房吃早餐,大帅却出声询问,还叫刘妈去看看情况。坐在餐桌边的彭东茹气得脸色发青,但不敢出声。
听到这里,彭东茹气得就要扬手打胭脂一巴掌。
不过,有人出声制止了她。
那位住在二楼少见人的二姨太今天却下了楼,冷声喝道:“彭东茹!”
彭东茹的手僵在半空。她转身,看见穿着素色旗袍的二姨太,挑眉:“哟,二姐姐怎么今日没在佛前跪着,出来走动了?”
二姨太冷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出手打人,一点规矩没有!你们彭家的家教就是如此的吗?”
二姨太出生书香世家,平日里的规矩礼仪最是严谨。
彭东茹咬了咬牙,没说话。
只是看着二姨太的脸色,突然笑了,转了话题:“二姨太今儿个有空管别人的闲事,怕不是因为自己的大仇得报,正开心着呢吧。”
大仇得报。
二姨太瞳孔猛地一缩。
彭东茹抱着手臂,笑起来:“也是。大帅来了湘京,自然是要把原先坐镇的总长给撤下来,这不就正也如了二姨太的愿吗?总长之位没有,二姨太自是可以报仇,让家人安息。”
二姨太怒喝:“彭东茹!”她没了先前冷静高傲的模样,大仇二字早就折磨得她心神不宁了。
彭东茹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二姨太转身走人。
笑到最后,彭东茹觉得没了趣。
“人都死了,报仇又有什么用呢?”彭东茹说罢,也就走了。
留在原地的胭脂垂眸,看着在阳光下开得正欢的花儿,伸手轻轻一扯,扯下一朵花瓣来。
捏着这抹花瓣,她上楼回房。
坐在镜子前,她打开了一盒胭脂。但镜子里的女人颊边仍旧红得明媚,不需添补。
胭脂盒被打开,露出里头粉嫩的脂粉。
女人脸色冷漠,拿出一根发钗把脂粉碾碎。等脂粉碎得七零八落,露出一张极小极薄的纸来。
指尖抽出纸的时候染上一点绯红。
打开纸,狭窄纸面上只有一个花纹,是枫叶的形状。
女人看见这张纸,勾唇一笑。
如花似梦
十月十六,在北京政府召开的有关南通港口归属权的第三次会议中方交涉成功。
举国欢庆。
南通港口,是南边最靠内陆的港口。从古自今,都是国家向往运输商品的最佳途径。世首战后,港口被归给奥国。
拿回港权,在当下国内屡战屡败的局势下看来,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几乎在同一时,所有报社都报道了这个事件,报纸纷纷扬扬,洒满了整个国度,整个湘京城。
“…什么意思?你要走?走哪里去?”刘疏苳猛地站起来,没了平常嬉笑脸面。
邱明光坐在对面,背挺得很直。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几个好友,语气郑重:“我要去参军。”
参军!
这两个字如同铜钟撞声,但来的效果比德国国家大学校内那一口日日夜夜摇摆的铜钟的撞声更震撼人心。
本有些神思恍惚的张隽琛脑海一片空白。
他喃喃道:“你,要北上?”
邱明光摇摇头:“我不去政府。我打算南下,去战区。”
砰——
刘疏苳的拳头砸在桌面:“南下?!你知道南下现在打成什么样子了吗?你这时候参军,不就是送命么?”
邱明光看向刘疏苳:“疏苳。你先听我说。”
一边的林恪朝拉住了刘疏苳的胳膊,拍了拍。
邱明光继续道:“在我回德国前,我一直想的就是当个老师罢了。但家里已有长兄,不需我奔波应酬,父母开明,亦无需我长伴膝下。”
说到这里,邱明光微微一笑。一直严肃的脸孔多了些温柔。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有个卖报纸的孩子,问我要不要张报纸。我问他今天有什么消息。他讲了头版,我问他还有别的吗,他摇头说只知道这个,别的不知道。”
“我问为什么。他说老板只说了这个。那一瞬我才明白,卖报纸的小孩子只会念这一句话,甚至连意思恐怕也并不了解。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小孩又问我要不要。我问有人买吗。小孩摇头,说最近前线战况不好,大家都不愿意看,卖不出去。”
他说完,气氛很安静。
张隽琛轻声问:“那你买了吗?”
邱明光看向他,点头:“我买了。”
林恪朝问:“说的什么?”
邱明光嘴角笑容一滞,变得无奈变得忧愁。他看向窗外,外头的道路上也走着几个卖报纸的小孩子。
“某女星为某店开业现身高歌。”
张隽琛眼瞳一缩,抿紧了唇。
邱明光道:“我看了很久,很久。我坐在路边,开始想我去德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当个老师吗?当然,当老师也很好,我却并不满足于此了。我捧着张报纸,在街头从早坐到了晚。有个推着馒头车的老太太给了我一个馒头,她将馒头塞到我怀里,一句话没说,但笑得很温柔。我怀里捧着那个馒头,突然觉得自己很饿,低头一看,不是白面的。”
“我哭了。为了一个不是白面的馒头。”
张隽琛心里某些情绪跳动,他突然想起了那碗阳春面。
刘疏苳咬牙:“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但作为兄弟,我不同意你南下。我还不到三十,哪里就要见一遭生离死别?”
林恪朝也开口:“南下局势不稳,兵力不足又装备落后。你想想,你去了能做什么?我们不是军校毕业的,你要好好想想。”
张隽琛没说话。
他觉得很压抑。
邱明光道:“我想了很久了。昨天,我买了南下的车票,明天就走。”
这一句话,激怒了刘疏苳。林恪朝忙得拉住刘疏苳。
刘疏苳涨红了脸,在怒吼,林恪朝拼命拦着他,不让他把挥舞的拳头砸在邱明光的脸上。
邱明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温和又坚定。
张隽琛站起身,跑了出去。
没有人发觉。
他就这么一直跑,一直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几乎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一抬头,发现自己站在那条熟悉的小胡同里。
对面有个啃着手指看着自己的小萝卜丁。小萝卜丁眨巴着眼睛,看他:“叔叔,你来找愿老师吗?”
张隽琛一下惊醒,喘着粗气。
小萝卜丁道:“可是愿老师不在哦。今天愿老师去书馆讲课了。”
张隽琛缓了口气:“...是吗?白丁书馆吗?”
小萝卜丁点点头。
看小萝卜丁转身要走,张隽琛道:“哎,小同学,你可能带我去?”
小萝卜丁转转眼珠,张隽琛道:“等会儿我给你买根麦芽糖可好?”
小萝卜丁笑着点头。
两人走向书馆。
张隽琛问道:“最近愿老师忙不忙?她还好吗?”
小萝卜丁道:“挺好的,今天也可好看了。我妈上次让我拿几个鸡蛋给愿老师吃,愿老师不要,说家里还有。家里有蛋,就还好。”
张隽琛皱起眉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小萝卜丁点头:“愿老师没有结婚呢。当然一个人啦。”
张隽琛叹了口气:“她是个很好的老师。”
小萝卜丁扬头:“那当然,愿老师长得好看讲课也好,是个特别特别好的老师。而且我们来上课,愿老师还不收钱呢!”
张隽琛怔愣在原地。
小萝卜丁看向他:“叔叔,你怎么不走呢?”
张隽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小萝卜丁看见前面有个卖麦芽糖的小贩,立刻高声道:“叔叔,那有麦芽糖。”
张隽琛从怀里给他掏了块银元。
小萝卜丁笑得眼睛都没了:“从小门进去,里头就是了。书馆前门今天是不开的。”
张隽琛点头,对他说了声谢谢才从小门走了进去。
里面很安静。
他走到院落里,隔着一排稀松竹林,看见了好几条破落长凳,长凳上都坐满了人。
老的少的,各行各业。但,都看起来很清贫。
许久不见她了,她站在中央,眉眼弯弯,身形挺直。
“国家昌盛之根本,在于民族之团结。”
“现今国难当头,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份地位甚至是血脉不同,都应团结一心,攻抗来敌。”
有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举起了手:“是要我们去前线打仗吗?”
愿时惜摇摇头,笑得温和。
她看向这些人,眼里满是坚定与鼓励。
“打仗不止在战场,卫国不止硝烟里。各行各业,做好自己的事情,为国家的富强做贡献,亦是团结,亦是卫国。”
“人的心,是很伟大,很宽容的。心里的东西,谁都偷不走。若心怀国家,心怀人民,何惧之有?”
她说得那样豪迈,那样毅然。
话音落定,笑容灿烂。
不是那在花瓶里向往着窗外阳光的玉兰。
张隽琛愣愣地看着她。
让时光将这画面镌刻至自己心中,伴随着心里涌来的无尽波涛。
如花似梦
张隽琛坐在小雏菊咖啡馆。
外头昏黄阳光洒在他挺直鼻梁上,勾勒出深邃轮廓来。他慢慢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想仿照那初始的那天。
漫不经心地迎来一见倾心。
女服务生走来:“对不起啊,张先生。我是新来的,不是很熟悉。刚刚一翻才看见。”
张隽琛道:“没关系。那,小曼呢?”
女服务生给他端上咖啡,道:“小曼姐不干了,说是回老家去。她老家在南方呢,现在可乱了,唉。”
张隽琛一愣:“那她为什么要回去。”
女服务生也是一愣:“...她,她娘还在老家。”
张隽琛没说话了。
战争,带来的离别,数不胜数。
大帅府的五姨太,是个比四姨太还拜金的主。
渐渐被塞满的衣柜,堆满的化妆桌,还有那越来越娇的脾气。
偏偏她还爱哭。
彭东茹指着她鼻子骂得欢,她也不还嘴。只在原地掉眼泪,梨花带雨好不娇柔。
大帅一回来。她就抬起头,往那边柔柔地,带着哭腔叫一句:“大帅。”
彭东茹给她气得脸色发白。
见彭东茹气呼呼地上了楼。
胭脂走过来,接过大帅的大氅,拍了拍。
李冽文看她腮边带泪,眼眶红红,声音放轻:“又是为了什么?”
胭脂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没什么。不关姐姐的事情。”
男人也不追问:“她脾气大,说话难听,你别让着她。”
胭脂没说话。
男人又问:“还不开心?”
胭脂拉住他的衣袖:“不是。我,我骂不过她。”
李冽文低头看她脸上浮现的红,嘴角一弯:“…罢了,下次别站着让她骂。你好歹也是个姨太太。”
胭脂点头。
夜里。
她端着碗药上楼,推开门:“大帅。”
灯光下,男人许久未见的侧脸清俊非常。是笔直山脉绵延而立的眉骨,是江河海流相汇的眼眸。专注于公文上时,他的清俊里多了份刚毅,带着点禁欲般的冷肃。
她又叫了声:“大帅。”
男人这才抬起头:“怎么了?”
胭脂走进来:“大帅,我给你按按肩捶捶背好不好呀。”
药放在桌上,男人一口喝了。
胭脂问:“大帅,这是干什么的?”
李冽文道:“治嗓子的。”
胭脂又问:“为什么呀?”
李冽文道:“之前被烟雾伤着了嗓子,没事。”
怪不得明明面孔这样清隽温雅,嗓音却如砂砾磨石。
胭脂走到他背后,给他按肩:“大帅辛苦了。”
李冽文转头看她,微微一笑。
胭脂道:“大帅,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们不看这些好不?”
李冽文没说话。
胭脂咬唇:“都这么久了…您怎么忍得住呢?”
李冽文哑然失笑:“我让刘妈叫你规矩,你便就是这样的?”
胭脂手指缠着他的领口:“...刘妈也想要个小少爷的。”
她说得委委屈屈,声音又娇又软,抬眸看他一眼时,眼底都藏着蠢蠢欲动的春情。
李冽文看她良久,声音低沉:“你真的想好了?”
胭脂看着他,点了点头。
“嗯。”
男人握住她的手。
“好。”
得了月钱的大帅府五姨太又往美人坊去了。
早就给姨太太留好东西的掌柜将人带到后面去,撩开帘子。
胭脂走了进去。
背对着胭脂站立的男人转过头,看向她。
胭脂微微一笑。
胭脂身穿一身络紫丝绸旗袍,手上戴着珍珠链子,新烫的卷发弯弯绕绕洒在肩边。男人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
胭脂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男人低声道:“我跟他们说了,都同意了。可我还是觉得风险太大。你虽没有恶意,但难保……”
胭脂道:“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谋,思来想去,也就这个方法可行,伤亡的人最少。”
男人一噎。
胭脂又道:“少北,你们不信我?”
苏少北没说话。
胭脂勾唇,放下茶杯:“三叔在世的时候,你不还想着娶我呢嘛,怎得现在这样薄情寡义?”
苏少北冷声道:“这不是一件事情。”
“要是计划有失,我们整个小组都要搭上…三叔的离去已经是个很大的打击了,现在人才稀少,谁都无法承担。”
“况且他李冽文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谁能清楚?!这些混到大帅级别的人物,与谁勾连又是哪方哪派,谁能猜到?!”
胭脂看向他:“为了三叔,我能做一切事情。”
苏少北没说话。
胭脂站起来:“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私仇,不会牵扯到你们。若成功了,你们寻声探洞,又有什么不好?各取所取罢了。”
见她要走,苏少北咬牙:“你,自己多加小心。”
胭脂点头,微微一笑:“谢谢少北哥。”
苏少北叹了口气,转过身。
走出美人坊上了车,外头道路已经洒满了一条道的红枫。
就这么一会儿,纷纷扬扬,满是落叶。
车子发动。
而陪着女眷在里面买东西的林恪朝跑了出来。
看着远去的小汽车,追了两步,然后喘着气怔愣在原地。
红枫下,汽车与男人。
一前一后,带走的全是思念。
林恪朝满心茫然,只知心里有种情绪在沉淀,叫做遗憾。
※※※※※※※※※※※※※※※※※※※※
后面精彩了。剧情那叫一个无法想象。
如花似梦
民国纪年十月二十号。
那日早上,张隽琛心还是漂浮不定的。他在楼梯上驻足,听见了楼下奶奶与母亲的对话,不由得攥紧了手。
“老太太,那尊佛母像真的不带了吗?”
“不带了,不带了。”
“…可那是您的嫁妆呀。而且,而且佛母像……”
“唉,人这一生活不带来死不带去,这尊佛母像其实本就不属于我。带去东洋,路途遥远,何必让我担惊受怕?”
张老夫人笑着摇头,拍了怕儿媳妇的手背。
张夫人抿了抿唇,轻声道:“老夫人慈爱。”
“当年隽琛出去留学,几乎我每一日都要在佛母像前跪上一个时辰,祈求她保佑我家孙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张老夫人看着手里的茶杯,眼神放空。
张夫人眼底含泪:“您视隽琛如眼珠子,我们都知道。”
张老夫人摆摆手:“我那时求得就是一个心安。人老了,我渐渐也感觉气力不如以往,说不定那日就再也睁不开眼了。只要你们还有隽琛活得好好的,身外之财便不算什么。”
老夫人话说得沉稳,让张隽琛重重一震。
他这几日,好似才真正地长大了些。
开始想未来。想如果不是作为张氏当铺的少爷,不是作为一个留学归国的绅士的未来。翻来覆去,脑海里的雾慢慢散开。
可到现下。
他的心又开始浮动。
人之于世上,多少都有羁绊。都有情感。
那些或是软肋或是盔甲,但终究无法割舍。
他走下楼,叫了声:“奶奶,母亲。”
两人看向他,一同笑了出来。
“起来了,快去吃早饭,做了粥给你吃。”
“昨晚是不是又跟恪朝他们喝酒去了?少喝点呀。”
……
张隽琛坐下,手里捧着碗热粥。
他突然抬头问:“有馒头吗?”
端来各种小菜的芬衣一愣,看了眼张夫人的脸色,点点头:“还有几个。”
张隽琛点头:“端来吧。”
不过一会儿,馒头上桌。
各个洁白软绵,散发着热腾腾的气儿。
张隽琛拿过一个,咬了一口,只觉着很烫口。
很烫,很烫。
张夫人在他耳边问最近有没有约白云珠出去玩,好不好玩……
张隽琛闷头喝粥,时不时嗯一声。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家里的丫鬟仆人们都惊叫了起来。张老太太上楼的步子一顿,旁边扶着的老嬷嬷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张夫人吓得拉住张隽琛的手臂。
张隽琛皱起眉头,心里慌张不安。
震动声很大,似乎是从东南方传来的。但只持续了约莫十分钟,便停了。惟有余震声传来,层层叠叠传递开来。
张隽琛手指发抖:“我要,我要出去看看。”
说罢,他就扯了外套跑出去了。
后面的张夫人还来不及惊呼,只捕捉到他离去的背影。
街上的人空了一大半,剩下的还在往北边或西边跑。
张隽琛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四处盼顾。
他伸手一抓,抓住一个匆忙跑着的男人:“等等,你,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吗?大家为何……”
男人拼命甩开他的手:“南通港口被炸了,好几个客船着火了,那边还有人开枪!”
说罢,他就跑走了。
南通港口!
张隽琛心里重重一坠。
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往东南方跑去,中途还抢了一个人的自行车,上车跑开之时,地上洒了约莫几十块大洋。
他是逆行的,与风与他人不同。
外套飞扬,他的心里被吹进了硝烟的味道。
到了南港港口前面,人便越发拥挤,越发惊慌。
这时候,又开始传来轰炸声。
张隽琛往人群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愿时惜!愿时惜!”
他拨开身边汹涌人群,如同没日没夜拨开心里汹涌的思潮一般,想要找到那抹清明。
但人真的太多了,太多了。
他几乎已经跑到了入港口。
爆炸声那么大,他的声音那么小。小得连一丝波涛都没有涌起,也没有一点反应。风比之前凶猛,带着无情的狠辣,掀起他的外套,卷起衣摆,冲他怒吼。
好似伴着这港口数百人的惊慌失措,它成为了主宰世界的王。卷着爆破后翻滚的硝烟与血气,与那些如同被狼群追赶的笨羊玩弄恐惧。
张隽琛心里是怕的。也是慌的。
但他太急了。
他来不及与这风,与这人潮搏斗。
而似乎冥冥之中,掌管时光的神女给了他一点灵光。
胶卷旧片映着那橙红火光,纷飞碎石,他转过身,在两侧向后面奔跑的人群中间,看见了她。
她蹲在地上,抱着一个昏迷着的女人。脸上有些脏污,但那双眼眸是清亮的,举动是有力的。用她瘦弱的肩膀,为怀里的人阻挡了一切喧嚣。
张隽琛站在那里,喘着气。
或许那抹猛烈的带着太多情绪的气息,如同浪子看见心爱的姑娘一般奔涌至她跟前,让她抬起头,只一瞬,就看见了眼前这个男人。
满头是汗,眼眸灿亮如星。
两人都是怔愣地看着。
过了会儿,女人启唇:“…张隽琛…”
张隽琛走到她们前面,道:“愿时惜。”
只这两句话,两人都红了眼眶。
张隽琛将小曼背到后面,脱下西装外套,将它拧成一股绳,把自己的皮带和愿时惜的手绑在一起。
顺着人潮往外跑,比逆着往里面奔要快得多。
很快,他们就跑到了一家小医馆外。但医馆外头的人太多,张隽琛和愿时惜只好再往北跑了一段。
等到没有那么慌乱的地方,叫了两辆黄包车,将小曼送到了一家医馆。
医馆外面,两人对望。
似耳边还有硝烟与尖叫。
“…你怎么来了?”愿时惜问道。
她的头发散乱开了,铺在身上。脸上有些脏污,抬头望着他,眼底仍是清泉般干净敞亮。
张隽琛看着她,声音低沉:“…麦芽糖…”
愿时惜一怔:“什么?”
张隽琛微笑,笑容温柔:“有个小萝卜丁,擅长打听情报。我给他买了一根麦芽糖,他告诉我,你这二十号要送小曼去南通港口。”
愿时惜还是有些茫然:“为什么?”
张隽琛歪头,笑得露出白牙,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潇洒明朗。
“因为我常来看你。”
“因为我喜欢听你念诗,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从唐到宋,从早晨到夕阳。”
愿时惜咬住了唇。
张隽琛看着她,声音却开始有点抖:“我终究不能含蓄。不能轻易放弃。我很固执,很痴迷,很无赖。我每次上完你的课,我都会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总是有最后第二次,第三次……”
“时至如今,我多庆幸。我是个爱听你念诗的情报贩子。”
张隽琛笑了,眼睛红红的。
愿时惜肤色白皙,因着激动情绪染红的鼻头透露出她已被击败了心房,她微微侧过头,手捂住鼻头:“你怎么能这样…你本…我不是那么好的人。”
张隽琛道:“我其实不是古文学专业毕业的,我更不爱看劳什子文学作品。不过《流光逝水》里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他低着头,想要看进她的眼底。
“最伤人的爱恋是一见倾心。当爱神为你射出这一箭时,就没想着让你活着离开。请你,认命地死在爱里。”
“我认命了。”
张隽琛道。
愿时惜回头看他。
青年英俊面孔满是欣喜与开心,但你能看出他眼底的无奈和隐痛。
一见倾心。
他对她一见倾心。可她不是。所以,他必死无疑。
只是这时,上神给予了宽容。
她轻声问:“我收下了。”
张隽琛一愣:“什么?”
愿时惜看着他,唇角浮现出浅淡轻柔:“那条烟青色的头巾。”
张隽琛浑身一震。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
突然,张隽琛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就是那条烟青色的头巾。
愿时惜看着那条皱巴巴的头巾。
眼底的惊讶变成惊喜变成无奈变成温柔。
“傻瓜。”
※※※※※※※※※※※※※※※※※※※※
他不是金燕西
如花似梦
搞错了搞错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花似梦
或许是战乱时节,人们的心里被怀揣着或多或少的悲愤。而这种悲愤往往会变成一种驱动力,使得各行各界的人,都心生幻想,幻想自己成为一个英雄。
张隽琛难免也有这种幻想。但他并不是如同李冽文一样,当兵打仗。他开始捐献,去帮助那些贫苦的人民。
他并没有告诉愿时惜这件事情。他觉得,做这些事情,不需要告诉她,因为是小事,是他能够做到的为这个国家的小事。并且这种小事,似乎能够让他更贴近他的仙女。
张隽琛想着,忽然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又变成了纯情的毛头小伙。
“隽琛,你想什么呢?”愿时惜将茶杯递给他。
此时已经下了课,小萝卜丁们在张隽琛这里索要了今日应有的麦芽糖之后就离开了。
张隽琛坐在小萝卜丁们常做的长椅上,望着愿时惜,接过茶杯:“谢谢愿老师。”
愿时惜一笑,也在他身边坐下:“你每天这样来帮我,累不累?”
张隽琛摇头:“你这问题问得便不对。我每天看见你,都觉得开心,只这样开心着,哪里会累?”他说完,喝完了茶水。
愿时惜伸手挽了一下耳边垂落的碎发。
张隽琛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道:“我觉得,你适合珍珠。”
愿时惜迷惑地嗯了一声。
张隽琛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
他低头看表,时间快到了。张隽琛便站起来与愿时惜告别。
无论那对珍珠耳环被戴在她耳朵上时有多美,现在的他也不能开口,让他的俗气与一厢情愿破坏了所有的心动。
张隽琛在帮助贫苦人民的时候,愿时惜回到了苏式学堂。
她不是回来教书的。
前几日,她接到校长的书信,请求她回来帮忙整理一下顾教授的古籍。顾教授年近七十,所收藏的古籍无不是珍品,甚至还有几页孤本残篇,让人十分惊叹。
顾教授平易近人,常常询问愿时惜的近况。看她最近春风拂面,笑容较之前还要明媚。顾教授便开口问道:“时惜,你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喜事了么?收拾古籍的时候,还能笑得这样开心。”
愿时惜抬起头,恍然伸手摸了摸嘴角:“…我…”
顾教授摇摇头:“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贪于嬉闹便是耽于情爱。我看你,应是后者。不知那位后生,又是谁?”
顾教授打趣她,愿时惜红了脸:“并非是学堂的老师,只是一个认识的朋友。”
顾教授扶了一下眼镜:“这年头,能碰见心爱之人实在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愿时惜点了点头。
小情小爱里,若是一但被阴谋算计沾染上,便丢了那份纯粹。
李冽文自南通港口事件,还有刺杀事件后,已经足足有一个月没有回过大帅府了。
气候越凉,胭脂也不再在楼梯口处等他了。
时间转到十一月份,李冽文终于回了一趟府里。
依旧是深夜。
所有人的房门都紧闭,关了大半个府里的灯。
今夜外头下着秋雨,冷戚的,萧索的。随着时不时呼啸的狂烈风声,显得有些可怖。
李冽文走上楼,军靴哒哒作响。
惟有二楼有一处,亮着灯。似乎,留了门。
李冽文一僵,随后慢慢向那处光亮走过去。从留着的门缝里,可以看见有一个披着棉袍外套的女人正在写着什么东西似的,只是她露出来的侧脸上布满疲惫之色,让人难以相信她能写出什么来。
李冽文眼眸一垂,静悄悄地关上了门。
他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要上楼。
可就在拐角处,后头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大帅…”
女人的声音饱含惊惧与委屈,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她或许在怪他,怪他把门关上了。
但她更怕他,怕他心生厌弃,不再眷恋。
她脱了高跟鞋,只穿着绵软拖鞋,往男人那里走过去。
胭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大帅的衣服。
“…大帅,你饿么?”
与之前挑逗的氛围全然不同。她那样谨慎,一点也不想惹怒他。
李冽文转过身。黑夜里,他的脸上也满是疲惫,可没有露出。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罢,男人就上了楼。
胭脂站在原地,没有动。
外头风声呼啸,雨仍下着。有风声拍打玻璃的声音传来,啪啪的,也不急促。
男人洗漱完毕,熄了灯,上了床。
过了会儿,外头的门被打开了。有人静悄悄地走进来,上了床的另一侧,钻进来。
“…大帅…”
女人的声音传来,娇软妩媚。
见男人没有回答。
女人更嚣张了,她蹭前了几下,伸出手,似乎想要确认一下男人是否真的睡熟。
可刚伸过手去,就被男人一把手攥住,狠狠地扯了过来。女人身子纤弱,猛地扑进男人怀里,感受到的是坚硬与高大。
“唔——”
女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让刘妈教你礼仪规矩,你这是学到哪里去了?这样荒唐!”李冽文声音已然恢复了大半,嗓音清冷透亮,可是透亮里仍带着点沙哑。
夜里,女人的眼睛亮得像是宝石。宝石沾了露水,莹莹生辉。男人细看,发现她是哭了。
胭脂咬住唇:“…是妾身不对,妾身有错。妾身,这就回去。”
李冽文松开攥住她手腕的手,但女人的哭泣的声音更大了,畏畏缩缩成一团,让人觉得可怜。
李冽文叹了口气:“…你哭什么。”
胭脂轻轻擦了一下眼泪:“…胭脂哭以后没有指望了。大帅不喜欢妾身了。”
李冽文皱起眉头:“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胭脂抽了一下小鼻子,嗓音都饱蘸泣泪:“妾身能不想么?那次遇刺,妾身害怕极了,妾身…从未见过死人呢。”
说到这里,女人伸手环抱住自己:“而且大帅让人将我带走,也没有来问过我,看过我,这不就是怀疑我厌弃我么?我好心来看你,却遭的这样一场祸害,心里委屈,气愤,说不出来只有往肚子里咽。”
李冽文看她哭得可怜,想给她盖盖被子,可是女人却侧过了身。
“我一个浑浊泥塘里出来的人,本就不怎么干净,哪里能奢求别的?只是想好好伺候大帅,好好活着。呜呜,可是,可是…我等了大帅一个月了,这才等到你,你却跑了……”
说着,女人将脸埋进手里,哭出声来。
李冽文手一僵。
他过去,拍了拍女人肩膀:“别哭了。”
女人顺势蹭进他怀里,眼泪擦在他睡衣上:“我日日夜夜地睡不着觉,等着你,想跟你说一声,哭一次。哪里晓得,这样难,呜呜呜,哪里又晓得,你这样不理不听。”
胭脂自从入府,在他身前都是柔顺的讨巧的,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放肆。李冽文觉得有些好笑,却也将她拥进了怀里:“我知与你无关,自然不会厌弃你。你想这么多作甚?自己吓自己。”
胭脂抱住他:“无依无靠浮萍,自是害怕谨慎的。我多想给大帅生个儿子,以后就稳稳当当的了…呜呜呜…”
听她说到这里,李冽文终于笑出了声。
男人笑声清朗,拨动他人心弦。
“你是想的不多。”
胭脂哭着哭着,有些累了。这许久没有休息好的疲倦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但人却还是紧紧扣在李冽文怀里。
李冽文一低头,便闻见淡淡花粉香气。柔嫩甜美,也不腻人。他合上眼,也睡去。
外头风吹雨打,里头静谧安稳。
看起来这样美好。可这美好,也带着股风吹雨打般的凌冽,正在真假的边缘试探,勾引所谓事实。
※※※※※※※※※※※※※※※※※※※※
就像泡沫。无论是哪一个,一戳就要破了。
如花似梦
泡沫是美的。美在它明明无色,却因为阳光,变得斑斓。一瞬间,一刹那,从不被人轻易掌握。
张隽琛投身于救济慈善行业,秉承一腔热情,似乎要用尽他这毕生力气一样去做。比起刚回国时的茫然与无所事事,如今的他,连汗水都来不及擦拭。
早晨。张夫人拉住了张隽琛,问他:“你最近在干什么?匆匆忙忙,早出晚归的。看看,都晒黑了。”
张隽琛道:“没什么,就是出去划划船罢了。”
张夫人皱着眉头,但也没多说什么。她纵使穿了身西洋服饰,脑子里还是腐朽封建思想,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多说成年儿子的事情,便消了念头。
转开话题,她问道:“白小姐呢?你们最近可还约着出去逛街?”
白云珠。
张隽琛一怔。他收到过白小姐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喝咖啡。张隽琛当时是拒绝了,为了几个住在乡下的残疾老人。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沉声道:“…最近和恪朝他们玩得多,没找她。现在外头乱,也不好约她出来。”
张夫人抿了抿唇,略显不满:“可人白小姐多好!白家也要去东洋的,一块正好作伴。你奶奶可不愿意你以后在东洋找个说鬼话的女人,她得呕死。”
张隽琛皱着眉头,不耐道:“我知道了。”说完他就把胳膊从母亲手里抽了出来,往外头走。
太阳变成月亮。
对于现在的张隽琛来说只不过是个抬头的瞬间。
他真的很忙。连去找愿时惜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不过今天的事情结束得早。他走在街上,偶然看见一对夫妇。穿得衣服不是很好,朴实无华的样子。
女子走在男子身边,轻声细语地说着。男子时不时点点头。女人手里拿着菜篮子,男人手里拿着点油纸袋。世俗又平凡,充满了烟火气,张隽琛每一日都能见到这样的夫妻。
只是,他今天第一次这样专注的观察,细致地看。细致地让他心底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冒出了个惊悚的想法。
愿时惜,是怎么想的。
而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他有些慌张。他自己现在做的事情,是自己以前从未想象过的。现在或是即将面临的境况,更是一片陌生。愿时惜,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这些期期艾艾的人是一个世界的。
上天在炮火里给予了他纷飞的爱火,又在不经意间给予了他瞬间的清明。
他慌张跑到一边的电话亭,拨通了白云珠家里的电话。
那边传来女孩子惊讶且羞涩的问话:“张少爷,怎么啦?”吴侬软语,精致温柔,是和愿时惜截然不同的风格。却让张隽琛立刻安稳了下来。
张隽琛吸了口气:“没事。你在家吗?现在方便吗?我想请你看场电影,顺便去那次我说风景不错的餐厅吃饭,不知你可赏脸。”
白云珠被这突兀的邀请惊到了。可少女亦有冲动欢悦,答应了下来。
晚上的电影,播的是最近热门的一个女歌星的电影,时间也不长,讲的是老掉牙的爱情故事。
看完电影,张隽琛带着白云珠去一个靠湖边的餐厅吃饭。
这场饭局里,他妙语连珠,逗得白云珠笑个不停。与第一次相见,空有外表但话语极少的张隽琛相比,今夜的张隽琛如同换了个人,仿佛在金镶玉里回到了熟悉的场地,撒野了起来。
白云珠自是享受的。
吃完了饭,张隽琛送白云珠回到了家。
在家门口,白云珠羞答答地抬头看他:“…之前我娘说要找时间去拜访一下张老夫人,你觉得呢?”
张隽琛嘴角的笑容一滞。
眼前灯光朦胧变化,从热情放荡的国外生活到了今夜,从脑海里熟悉的欢声笑语,到了最迫切最真实的悬崖边上。
他道:“好啊,我奶奶一直想见你来着。”
他都不知道他能说出这句话。
白云珠笑得很开心,上前亲了亲他的侧脸,跑回了家。
张隽琛站在原地,笑容从灿烂到虚无。
他又一个人走在街上。
街上找不到那些有烟火味且普通平常的夫妇了,这个时辰他们大多在自己家里吧。
入秋的风冷,冷得人精神一震。
张隽琛觉得格外恍惚。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太快了。他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一把捂住额头呼了口气,心底压抑的郁闷和无奈爆发。
他并不是一个天生便古道热肠的人。商贾世家出身的子弟,少有想到救济想到慈善。这段时间里,他看了太多阴暗的底层的破落的可怕的扭曲的……
这些被热忱包裹住,在爱情与奋斗的排斥下,没有表露出来。可当有什么戳破了这个泡沫,他便醒来了。发现自己也是个豪门少爷,有着那颗不安分的心,不耐的性。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愿时惜家门口。
大门紧闭。他靠着大门,深深呼了口气。第一次他觉得愿时惜让他窒息。因为善,因为纯粹,因为美好,因为无欲无求心怀志向。
胭脂这几天终于睡好了觉。她穿上新做好的紫色镂花旗袍,踩着白色高跟鞋,施然然地走下楼。
走到一半,下面传来骂声。
是彭东茹的嗓子。
“呵,你摆什么官家小姐的恶心作态?!就在这个世道,你以为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千金吗?秀才不如狗啊!”彭东茹说话辛辣无端,这一次看来是对准了二姨太。
胭脂勾起唇来,靠在栏杆往下看。盘起的发被翡翠簪子束得整整齐齐,几缕耳边鬓发绕了个弯弯。
清高自傲的二姨太放下手里的汤碗,并没有动怒。
彭东茹冷笑:“报了仇就是不一样,想开了是吧。”
二姨太抬头看向她,嘴角带笑:“彭东茹,你以为你还小吗?”
彭东茹脸色铁青:“刘静姝,你什么意思?!”
二姨太摇摇头:“无论是前朝大官还是王爷亲随,都不过前朝往事过眼云烟罢了。你紧抓着不放,盯着尊卑下嘴,心里难道真就这么磊落舒坦?”
彭东茹咬住唇,没说话。
二姨太站起身,转了转手上佛珠:“大帅没动你,你也要自重些。他不管你,是因为根本不用。你哪里算得上个真正正经的姨太太?郑师长战亡,死后受人敬仰,你本是个军嫂遗孀。可辗转着,来到了大帅府,最后成了姨太太…老四,你何不给自己一个面子,少一天到晚在这里吵吵闹闹,还烦了大太太在天之灵。”
彭东茹攥紧手,恨极了一般看着她:“你有仇,我便没有么?!可我的仇,我能报吗?你现下痛快了,是啊,可怎样,大帅也再没来找过你!”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指上二楼,面容扭曲:“二楼老三躺的跟个死人似的,说不准哪天就咽气了。你既然有空,给她也念个经,超超生,为了她没的孩子,为了她自己!”
二姨太脸色一冷。
“彭东茹。”
彭东茹低低笑起来,笑得让人心里发寒。
而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二楼三姨太的放门开了。这是胭脂第一次见她房门开了。
里面走出来个惊慌失措的丫鬟,高声道:“三姨太,三姨太喘不上气了,找人叫韩医生,快啊!”
下面的刘妈立刻找人:“开车去找韩医生,快去。”
说完就上了楼。
胭脂也是一愣。
看向楼下的两人,也都是震惊之色。
彭东茹笑着,锤了锤自己胸口:“天天念叨她爬起来,没想到还真死了。二姨太,你心里可快活呢?”
二姨太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又想绕过她上二楼看看。
但彭东茹拦在她面前。
“想当年,大太太以格格身份入正房,你后脚就来当继室冲喜。为的不就是你那少女绮思吗?可惜岁月无情,人心多怪,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说完,彭东茹笑着转身离开。
那笑里满含讽刺。
讽刺得让二姨太都有些站不稳。
胭脂眯起眼。
不过四个姨太太,这大帅府里也这么多秘密。
这些个女人,看着娇美,却各个狠毒。当破开的泡沫里露出真实的一面,便不再斑斓了。
※※※※※※※※※※※※※※※※※※※※
胭脂:哇,这个八卦有点精彩。
如花似梦
逃避往往能让人心怀感恩。感恩自我,感恩逃避。
张隽琛已经有十天没有去找过愿时惜了。就这么断了联系,断了交往般。
将马车上的物资送到城外的一处乡村里的时候,因为人手不够,他亲自搬了东西,一家一户地去送。
到最后一户一个老大爷的家里时,大爷让他坐坐,歇歇脚。喝了口大爷端来的井水,张隽琛喘了口气。
大爷又想给他提点红薯什么的,张隽琛连忙摆手拒绝。
大爷叹了口气,布满沧桑的脸上浮现出无奈与感动:“谢谢你了孩子,我们村里的小伙子要么被拉去打仗要么被拉去建铁路,只剩些老头子老太太,根本种不了地……”
张隽琛低下头。
大爷摇摇头:“孩子,你是个好人,好孩子。”
张隽琛一怔,随后一笑:“我不是,我只是做了点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前线的将士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大爷拉住他的手:“这种东西是不能比的,人的心啊,都是一样大的。孩子,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这句话张隽琛一直念叨着,直到回了湘京城内。
一回到家,母亲就兴冲冲地走过来跟自己说明天她约好了白云珠去逛街,问他有没有空作伴。
他恍惚间点了头。
上楼,关上门。
张隽琛虚脱似的坐到了地上。
今天搬来搬去十几斤东西,他的确很累很累了。可心里,不知怎得有团冷焰,让他心烦让他发抖。
勉强站起来,他走到桌边,抽开了抽屉。里面那藏着珍珠耳环的盒子已经落灰了,一点点,但张隽琛还是感觉到了,这种感觉似一把钝刀往他心上撞。
在买这对珍珠耳环的时候,他想着的是愿时惜。可那个时候的张隽琛,一半黑一半白似的分裂开来了。一半仍沉溺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一半纯情敏感如愣头青。
后来,纯情融化了花心。却更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两种压根就没被分开过。
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
冷焰猛地蹿升,烧了他的心头肉,焦化了一片酥软,烫得他直打哆嗦。
仿佛风一般的,他冲出了家门,去了那熟悉的青石板路引向的胡同门口。
胡同门口安上了新路灯,是他找人安的。安好后,他再也没来过,今夜是他第一次见。
风从他胸膛穿过,冷焰卷起一点余热,渐渐平息。呼吸上的沸腾也变成冷静,张隽琛踉跄了几步,靠在墙边。眼前昏黄的灯光照得他分不清真假虚实,分不清自己的心。
兜里还有两根烟,一盒火柴。他点燃了烟,在路灯下抽起来。男子英俊的眉目似是隔着雨雾的山脉,幻化成了水墨冷彩里的形状,让人看不清神色弄不清意境。
烟抽到一半。
咯吱一声,门开了。
男子僵在原地,火星烫了他的手指,也不觉得。
门里有人走了出来。
穿着白色的素锦长裙,头发没有被束起来,懒散地洒在身上,披上了一层深夜的温柔。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外头风冷,不进来吗?”
女人嗓音熟悉亲和,让张隽琛在一瞬间竟红了眼眶。
他竟红了眼眶。
夹着烟的手指微抖,他掩饰般的放下手扔掉烟。
烟落在水潭里,灭了火星。男人回过神,却没收拾好脸上的怅然。
张隽琛想不到,她会这样问,问得这样自然。
“…我怕你睡了…”他轻声道。
愿时惜抱着手臂,微笑着。昏黄灯光下,柔焦了她脸上的每一处高低起伏,晕开的全是纯净与温和。
“我没睡,我在改孩子们的作业。你看起来有点累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张隽琛摇头:“…不用了,太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愿时惜点点头:“也是。你快回去吧,小心些。”
张隽琛嗯了一声,低头站了一会。然后他便转身往胡同外走。
走到一半,鬼使神差般的,他回了头。
那个女人,站在门口,静静地,温柔地看着他。见他回头看向自己,回了一个微笑。这抹微笑,似夜里玉兰,静谧含香,软了一片世界。
张隽琛张了张嘴。
女人像是看懂了,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帮你看着后头,这灯还是有点暗。
张隽琛攥紧手。僵硬地转过身往外走。
秋风乍起,吹过他的影子,吹过渐变的灯光。吹不走一胡同里的黑暗,一胡同里的温柔。
走到胡同门口,他转身,靠在一边。骤然,他捂住了嘴。嘴里吐出苦涩笑声,从小到大,从里到外,都苦得人想哭。
他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大帅府的三姨太没了。
拖了整整两年的破败身子,就这么瞬间冰凉下去。
府里没有办什么丧事,只素食了三天。
这三天里,胭脂没有看见过彭东茹一面。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事情,都是二姨太打点的。刘妈跟在二姨太身后,将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刘妈许是最喜欢二姨太的。
胭脂这样想到。
第四天夜里,胭脂下楼,想拿点水果上楼吃。却见厨房亮着灯,她在门口一看,里面是穿着锦丝睡袍的彭东茹。
手里拿着玻璃杯,杯里盛着红酒,殷红如血,摇摇晃晃。彭东茹也摇摇晃晃地站着,见到胭脂来了,挑挑眉,冷笑一声。
胭脂走进去,怯生生叫了声:“姐姐。”
彭东茹也不应她。
胭脂转身就要走。
彭东茹开了口。
“…你来大帅身边,是为了什么?”
她语气里饱含讽刺,似乎一眼就看破了胭脂。
胭脂轻声道:“…不为什么,只是大帅将我带回来,自是好好伺候的。”
彭东茹嗤笑一声:“不为什么?我彭东茹不是傻子。这大帅府里,每个接近大帅的女人,都有秘密,也都没有好下场。”
胭脂抬眸瞧她。彭东茹见对方神色,也不恼怒,痴痴笑起来。
“大太太,一个镶黄旗的格格。镶黄旗啊。因着祖上的婚约,嫁给了大帅。刘静姝呢,自己有着那么点龌龊心思,又爱恋大帅,后脚就跟着来当了妾给体弱的大太太冲喜。哪里晓得,喜没冲到,哀却来了。”
彭东茹喝了大半红酒,笑着晃晃酒杯:“她刘静姝运气多好,平白捡个没亲娘的贵族儿子,养在膝下这么多年。可老天爱捉弄人呢,老三进来了。三姨太你不知道,手段多厉害。很快就怀了孩子,来看诊的大夫姨婆都说是个男孩。”
最后,她一仰头把整杯红酒喝下。
彭东茹眯起眼:“老三运气不好,四个月的时候,孩子没了。人从楼梯上滚下来,滚了一地的血,且撞伤了脑袋。醒着的时辰越发少。呵呵呵……”
说到这里,彭东茹眼睛眯得细长,活像鬼魅,阴森道:“你知道推她的人是谁吗?”
低着头的胭脂让她看不清神色。
彭东茹一字一句慢慢道:“就是那二姨太的便宜儿子,亲手推的。”
一句话,令人毛骨悚然。
那时候,这位小公子才多大呀。
看见胭脂身子一抖,彭东茹满意地笑起来:“一下子,两个儿子都没了。路过的老和尚说是因为大帅杀气太重,沾染罪孽,此生难有子嗣传宗。”
彭东茹吐了口气,将酒杯放到桌上,人斜斜地靠在桌案边。
笑声从大到小,渐渐弱了。
胭脂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彭东茹。
玩味一笑。
※※※※※※※※※※※※※※※※※※※※
愿老师真的太治愈了。
如花似梦
十一月,秋雨多,且寒肃。
月弯弯。
胭脂推开了那扇门。
黑夜里,静谧的卧室里,站在窗边,往外看。秋雨纷杂,砸在窗上,砸在阳台上,噼里啪啦。
胭脂慢慢走了进去。走到男人身后,伸出手环抱住男人腰身。
男人没动,高大清瘦的身体却传递出令人心安的温暖。
“怎么还没睡?”李冽文轻声问道。
胭脂蹭了蹭:“我想着大帅,睡不着。”
李冽文没说话。
胭脂又道:“三姐姐去了,大帅心里是不是有点难过。”
李冽文眼眸一垂,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难过?我都没回来看过。”
胭脂声音轻柔绵软,在潇潇雨声里越发显得暧昧:“大帅善良温柔,自是会为生死难过的。”
李冽文一怔。
随后他拉开胭脂的手。外头的月色照亮了男子清隽面孔,雅正端方,令人心倾。
“…我经历的生死,都能汇成这湘京河流。怎么会轻易难过?”
他声音低沉下来,减缓了清澈的冷淡。
却让人心里一悸。
胭脂看着他,没说话。
一个下贱地方出来的卑贱女子,眼睛是那样的黑白分明,那样的清澈明亮,让人无法直视。
李冽文看着她的眼,微微蹙起眉。
胭脂搂住他的脖子,踮了脚尖:“每一丝河流,都是一丝难过。大帅心里知道,可不说。”
李冽文看着她,手上加重了力气。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我让刘妈教你规矩……”
不等他说话,女人撅起唇:“学了学了的。可,可是刘妈也盼着我生孩子呢!”
她这作态,眉宇间自带娇憨媚色,李冽文看着,眼底酝酿出一片浅浅温柔。
男人怀抱着她,第一次笑声里带着点无可奈何:“你怎的叫胭脂这个名字,你应该叫无赖。”
胭脂揪了一下男人的衣领,娇声道:“无赖都是丑的,胭脂是美的。”
李冽文低头看她,那双平日里砌着松上软雪与深山玉石之光的眼里,纷飞开水墨脉络,细致动容。
“是。无赖都是丑的……”
他将女人双腿一扯,直接抱了起来。
“胭脂是美的。”
这句话,由本来清冽的气息吐出来,更是添上未知的欲色,逗弄着人的情爱末梢。
尾音散在两人交叠的唇齿间。
似是丧事过了,缓过精神气的彭东茹又开始朝着刘静姝怼了。恨不得让刘静姝一辈子吃不上一顿安静的饭。
“我是入府时日不久,与老三交往不深。但我也知道府里头没几个好人。刘静姝,你心里记恨着,就说出来,人都死了,你怕什么?你屋里头的佛像都保佑到你的仇人死了,你还怕个女鬼不成?”
彭东茹放下筷子,噼里啪啦一顿说,说得刘静姝脸色青白。
刘静姝攥紧筷子:“…彭东茹!”
彭东茹站起来,推开后面的椅子,推开要上前劝慰的刘妈。
“怎么,敢说不敢当?!大少爷是你一把手教出来的孩子,我进府的时候还乖巧地叫我一声四姨娘,哪里晓得突然转了性子,一把害了自己姨娘和弟弟。老二,大帅怎得就没处罚你来着呢?哦,是因为当时你老父亲那边全家横死,你昏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一把将手里的手帕甩到桌面上。
“醒来看见老三半死不活,你也当这事儿过去了,天天念佛拜神。哟,这有朝一日佛祖显灵了呢!”
彭东茹挽着胳膊,笑得起劲。
四姨太向来言辞犀利,嘴巴狠辣。
刘静姝失了稳静性子,气得眼眶通红,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彭东茹!我视大少爷作亲子,日日夜夜伺候不离,你凭什么这样想我?我非十全十美,你又好到哪里去?!”
日日夜夜的吵,日日夜夜的闹。
刘妈暗地里叹了口气。
彭东茹冷笑:“嗤,我再怎么样,也没狠毒到这个地步。”
刘静姝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当年是个意外!再加上梦沉大师也批过语,说是罪孽环绕!陈年旧事便不需掰扯!”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罪孽环绕,难有子嗣?你可真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彭东茹讥笑。
没想到,刘静姝转身走时,看见了二楼往这边看着的,穿着一身利落军装的李冽文。男人还没戴上军帽,露出了分明眉目,脸色冷淡。
旁边站着穿着月白旗袍的胭脂,女人涂着红红的口脂,脸上带着点惊惶之色。
刘静姝立刻就没了重心,身边的小丫鬟赶紧扶住她。
彭东茹的脸色大变,低头不再说话。
男人踏着军靴,一步一步往下走。
声音沉重,落在人们心底,怕出一身的汗。
男人没多说什么,走出了门。
胭脂看了眼她们:“…我去送送大帅……”
谁能想到,许久没回来的大帅回来了,许久没在这个时辰见到他的姨太太们今日却见到了。
彭东茹脸色阴晴不定,嘲讽一笑。
刘静姝闭上眼。
外头,阳光有些昏暗,因是被那些厚层云朵盖住了。
男人坐上了车,整了整军帽。女人踩着高跟鞋小跑过来,李守野没有关上车门,规规矩矩退到一边。
追出来的姨太太,这位可是头一个。
李冽文转头看她,看她那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要她守规矩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他蹙着眉头:“…做什么?”
女人咬住朱唇,那饱满唇瓣娇艳欲滴,映着雪白贝齿更是抓人眼球。她上前几步,站在车子边,勾手拉住男人的腰带。
李冽文眉间更紧了,要说什么的时候。
他听女人娇娇柔柔,软软绵绵地说了一句:“…还有我呢,我身子好,肯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这一句话,如同夹着百花盛开香气般的春风细雨,都是绵软的箭簇,瞬间**人的心底,抖动来一波春水。
李冽文抬眸看她,喉咙一紧。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绯红一片,耳朵尖也是红的。可是她还是勾住了他的腰带,说得认真。眼神相触,便是像受惊的小兔子,匆匆撇过头,露出一截细嫩白皙的脖颈。
“回去。”
清润的嗓音有些沙哑。
李冽文撇过了头。
女人抽回手,李守野上前关上车门。
车子开动,李冽文从后视镜里看见女人往回走的背影,婀娜窈窕。
她这样爱美,可知道怀孕的时候,得挺个大肚子么?
李冽文眼眸低垂,唇往上扬,笑若春润柳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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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她太会了。
如花似梦
张隽琛靠在门外,静静地听屋子里的女人说说笑笑。首饰,学业,感情。还有,结婚,生子,东洋......
手腕上的金表时针在滴滴答答转着。仿佛在提醒他,你也该进去,和他们一起说笑。可张隽琛只觉得疲惫,不想进去。
门口跑来一个小厮,见到张隽琛,连忙上前:“少爷,咱们跟疫区那里的人说好了,今天能送点物资进去。”
张隽琛直起腰:“真的?就今天吗?”
小厮点点头:“就今天。那边管得严,给再多钱也不行了。”
张隽琛皱起眉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行吧,那咱们现在就去。”
战争引起的东西有很多。饥荒,分离,仇恨,还有疾病。住在湘京甲子口的人们是最早一批感染到疫情的人们。由于没有药物可以医治,总局便封锁了这个地方,只给进不给出。就这么封锁了整整几年。
张隽琛行慈善救济,自然了解到了疫情区的事情。由于总局的强力封锁,疫情区里的人往往不是病死的,而是饿死的,冷死的。
他知道后,自然十分愤怒焦急。一直都在试图和看管的人搭线,想往里面送点东西。今天,对方终于松了口。
拉着几箱东西的货车停在疫区门口。疫区前都是铁丝网,封闭得严实,寂静无声。
看管的人检查了一番后,就对着张隽琛点点头:“进去吧。”
张隽琛笑了:“多谢。”
十一月二十三号。
胡同口里那家本应开着门让周围人户的孩子们来上课的女老师,今天没开门。
女老师坐在镜子前,静静地看着。
桌上的茶从热到冷。
这是一个愿时惜记得很清楚很清楚的日子。
‘愿时惜’看着镜子里的面孔,动了动小拇指。感觉到了一点,微弱的,灵魂波动。她微微一笑:“你这样好,去接近他,怎么不会让他心生爱慕?”
女子闭上眼。
脑海里的光影分差开来,好像回到了灵魂主人的那个轮回里。轮回里的女人每天都紧锁眉头,直到有一天,有人捐助了这个地方,给不能上学的孩子们送来了书,给饥寒交迫的老人们送来了被子和食物。
女人数次等在巷子口,却怎么也等不到那位恩人。
终于,有一个小萝卜丁告诉她,他早起上学的时候,巷子口撞到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叔叔。叔叔给他买了一根麦芽糖,叫他别告诉别人。小萝卜丁探头一看,叔叔抱着的巷子里都是好吃的东西。
叔叔和其他人将东西放在巷子口,就开车走了。
小萝卜丁舔着麦芽糖蹦蹦跳跳地回了胡同里。
女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生欢喜。小萝卜丁歪了歪头,向自己喜欢的老师讨功劳:“老师,老师,我听其他叔叔叫他张少爷。”
女人一愣。
十一月二十四号。女人买了一份报纸回家,一翻开就是在将甲子口的枪战案。说是总局发现了地下反动党在湘京活动的一个秘密据点,就在甲子口里。二十三号那天,双方在甲子口发生了激烈的枪战。
很长的篇幅都在写这次总局的警察英雄们枪毙了多少个歹徒,收到了多少了反动派的证据。惟有一小块地方,写着“城内某世家当铺大少善心捐赠,却遭误杀,家人万分悲痛。记者前去慰问,发现张家已紧闭大门,人去楼空。”
张少。
女人眼瞳瞬间睁大。
会是他吗......
耳边的枪声噼里啪啦响得激烈。脸上都是黑色粉末的张隽琛缩在屋子里的桌子后头,心跳剧烈,脑子里却缥缈纷飞,想起了小时候怕打雷的时候,爷爷叮嘱他不要跑到外头,不要在树下面,否则噼里啪啦的,会被雷劈傻的。
他自此再也不在下雨天跑出去玩。
可今天,眉头没有下雨,他还是感觉到了小时候听到打雷时,心里那种害怕惊恐的感觉。
他捂着耳朵,喘着粗气。
身边坐着的老大爷也很害怕,喃喃道:“公子你是个好人啊,可不能死,不能死哦......”
他已许久未吃到糖了。
这位公子拉着几箱货车来的时候,分给了他一包桂花糖。而就在这时,枪声骤起。本寂静的疫区因为馈赠欢喜因为枪声惊恐,他们早早就在生死的边缘嗟磨,却没有看淡。
张隽琛勉强一笑:“我,我没事。”
老大爷摇摇头,声音颤抖:“你这样年轻,这样心善,家里人都担心哦......”
张隽琛抿紧了唇。
脸上都是汗。他也是怕的。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胡同口,眷恋着一点昏黄灯光照在身上的温柔。
那抹温柔,收敛了他的所有疲惫,害怕与无奈。
“...时惜,呵...”他轻叹一声,笑容苦涩。
而就在这时,外头有声嘹亮口哨声。砰的一声,炸裂在空中的枪火来自第三方。不是酒囊饭袋一般的总局警察,也不是拼命躲避的反动地下党,而是一片干净利落的脚步声。
“东三军接到乱党伤民急报,在场所有人放下武器,蹲地抱头,违者枪杀。”喊话的将士十分霸气,一时间枪声竟都停了下来。
而就这时,门被突然打开了。一直紧闭的黑暗与紧迫,迎来了外头的风,外头的光明。
女人迈开腿,踏了进去,声音带着些惶急:“隽琛!张隽琛!”
张隽琛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叫自己,这样惶恐害怕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张隽琛猛地站起来,看向她。
外头是嘈杂的脚步声,哭喊与求饶。
里面静的害怕。女人眼角的泪终于滑落到了唇边。
她声音颤抖:“...你没事吧...”
张隽琛也红着眼眶,声音颤抖:“我没事,时惜。”
就在下一刻,女人猛地上前,抱住了他。全身心地,抱住他,用尽了力气与温柔,包裹着所有惊慌失措。
“太好了,太好了......”
哭泣里带着庆幸,庆幸里带着快乐。
张隽琛回抱住她,将头紧紧埋在她的肩窝处。
后面的老大爷看着这一幕,抹了抹眼泪。
“好人有好报啊......”
※※※※※※※※※※※※※※※※※※※※
啧,好人有好报啊!
话说这个点我很早就想好了,没想到现实里也有疫情...,怕了。祝愿国人一切都好,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如花似梦
等张隽琛和愿时惜从总局军部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天上繁星点点,没有月亮的影子。
张隽琛侧头看向愿时惜,问道:“你怎么来的?怎么知道我在甲子口?还有这些……”
愿时惜微笑道:“在你从事慈善救济之前,我便也常常帮忙商户送米送油,给孩子们教书写字。突然有人捐了这么多东西,满湘京的跑,我焉能不耳闻?你之前来找我,每每都是面带疲色,可还总想着逗我开心…我没法子,只好让你赶紧回去休息……”
她声音轻柔,说得张隽琛越发觉得心里颤动。
是啊。
她总是笑着,脸上的那抹温柔能给任何一个可怜人,包括自己。他这样自卑且迷茫,从一个骗子做起,哪里敢去猜测敢去推断温柔的真假虚实,只惶惶受着。
却没想到,她的温柔,早已环绕他身,独给一人。
张隽琛抿了抿唇,伸手握紧了她的手。
“…谢谢你。谢谢上天,让你来救我。我的仙女姐姐。”
他说着,是带着笑意,但眼眶微红。
愿时惜脸上泛着淡淡的茜红,没有将手抽回来:“我不是什么仙女,只是多念着你一点罢了……”
“你常常念着我,我自然也会想你……”
秀才家里教导的姑娘生性羞涩规矩,少有说出这样直白情语,每一字每一词都是那样陌生,陌生得令她无所适从,红了耳朵与鼻头。
张隽琛心里似是被滔天波浪翻涌淹没,更握紧了愿时惜的手。她们十指相扣,站在路灯下。
耳边身边是来去匆匆的人,缓慢宽大的电车,丁丁零零跑着的黄包马夫……唯独她们是那样的静,静在岁月。
张隽琛竟有些庆幸自己去了甲子口,庆幸发生了枪战,庆幸愿时惜来找了自己。
张隽琛:“你便这样跑来了?为何?”
愿时惜抬眸看他:“你是去的疫区,不是别的地方。你粗枝大叶惯了,又刚从国外回来,怎么明白这里的事物。今天一早起来我的心就跳的厉害,又听说你去了,便来找你。”
走到一半,听见枪声,她便去找了军部。
她眸子里清澈明亮,让张隽琛沉醉在星点光芒中。他声音有些沙哑:“我奶奶经常跪在佛母面前祈求我平安,多谢她老人家,多谢佛母,赐了我一个仙女,护我平安。”
愿时惜扑哧一笑。
两人皆笑起来。
张隽琛看着愿时惜,心里越发火热。他呼口气:“时惜,时惜…我洋派惯了,不守规矩不知礼数,在你面前我生怕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可我今天真的太开心了!请你,请你原谅我……”
说罢,他就把愿时惜就地抱起,抱着她原地转圈。女孩的裙摆飞扬,发丝飞舞,飘溢出淡淡的兰花清香,让张隽琛越发沉醉越发欢喜。
女孩羞得直打他肩膀手臂,小声叫着:“快放我下来!”
可她们都是开心的,都是欢喜的。欢喜的连眉眼里浸着了蜜一般。
李家别墅后头那一片的地方,都被围了起来。算作大帅的马场。胭脂一开始并不清楚,直到有一天看到男人面带薄汗地从后院走出来,好奇一问,这才知晓。
刘妈都知道这位五姨太尽职尽责,为了怀孕那叫一个积极。有时候连她都忍不住想叫五姨太歇歇,别等大帅等得跟逮兔子似的。
也不知道怎的,似乎两人闹了什么别扭。
胭脂扯了扯手里帕子,靠在通往后院的门那里抬头往外看。端着一盆新鲜水果的刘妈见了,低头一笑:“五姨太,您要去找大帅么?要找,也得换身骑装才是。”
胭脂转头:“什么骑装?”
刘妈道:“大帅喜欢骑马涉猎,后头这片矮山就都是我们家的。围了栅栏起来,就是方便马儿奔跑。大帅此刻在骑马,若你要去,自然得换身便利装束,比如骑装。”
胭脂一愣,手指绕了绕帕子:“…我没有骑装…”
刘妈也愣了,随后恍然大悟:“哦,对了。当初找裁缝做您的衣裳的时候,并没想到这一茬。府里头会骑射的也就当年的三姨太,再没别人,故每年新衣就少了一样。”
三姨太。
那个手段很厉害的三姨太吗?不愧是师长的妹妹。
胭脂咬咬唇,垂下眼眸:“我穿着这身,就不能去找他吗?”
刘妈看了眼她身上穿着的青绿荷叶旗袍,还有那两双根子有点细的高跟鞋,无奈一笑:“您这鞋子走地上,定是要磨脚的。”
胭脂撇过头去:“那便罢了。不知道他要骑多久。”
刘妈又是一笑,转身去了厨房。
胭脂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眼珠一转,提起旗袍前头裙摆就踏了出去。从门到栅栏门口修了石板路,倒是好走,可围场里都是草地,周边守着好几个兵。
他们看见胭脂也不知该拦还是不该。
主要他们是亲兵。见过昔年三姨太的飒爽风姿,也见过这位姨太太前几日勾住了大帅的腰带。
其中一个吹了口哨,便不去拦胭脂了。
胭脂望向里面空荡荡,除了草便是树的场地,吸了口气,一咬牙提着裙摆就进去了。
鞋跟时不时陷在泥土里,让人心烦意乱。
一直注意着鞋子的胭脂没往前看,更没抬头。突然,就被那声马叫给惊了,主要是马鸣离着自己似乎很近,似乎就要从身边跑过,她赶忙抱住头蹲在地上,惊呼一声。
没成想这一蹲偏离了重心,娇贵的五姨太崴了脚。
“呼——”马被控制住了,乖巧地站在原地。骑在马背上的男人此刻发丝微微有些乱,领口也开了,露出结实的喉结。他没戴手套没戴护具,熟练地扯着带子,往下看。
半趴在地上的姨太太脏了裙摆,崴了脚,眼尾开始泛红,眼里也往外掉珠儿。一颗一颗,伴随着她压抑的哭泣声,让人心生怜惜。
马上的男人蹙起眉头:“你怎么进来的?”
他声音怎么也修复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清澈里仍带着沙哑。
胭脂抬头看他,看他清隽冷然的模样,只觉得满心委屈,鼻尖越发红润。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就往大将军身上砸去。
李冽文见她不动,身形有异,立刻翻身下马。军靴包裹着长腿,啪嗒一声踩软了这些对姨太太耀武扬威的草儿们。
“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他缓和了语气,走上前来。
不成想女人侧过脸,哭得越发大声。后头赶上来的亲卫们立刻又往后头退了几步。
李冽文缓了眉间神色,更低了声音:“别哭了,是不是扭到脚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抚胭脂脚踝。
胭脂哭得可怜,一边哭一边抹眼泪。手上沾着点灰,灰沾上了脸颊,她控诉着:“我就是想来找你,谁叫你爱生闷气,总不理我!呜呜呜,都怪这里,草那么多,又没有路…呜呜呜,我找不着你,可害怕了…”
“被你的马一吓,扭了脚,你也不看看我。那样凶…呜呜呜……”
胭脂哭得像是自己真不能给冷清的大帅生孩子了似的。
却不成想,下一刻。她被腾空抱了起来,裙摆飞舞,脚悬空着。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一点没有平常看起来那样清瘦。
男人冷清熟悉的气息猛地扑进胭脂唇鼻处,让她红了脸,没了声音。只反射般地伸出手环住男人脖子,愣愣地看着那人线条利落优美的下颌。
李冽文抱着她往外走,也不说话。
他似是没有发现胭脂怔怔地看着他。走到府的后门口,他低头,俊雅面容在那双如水般的眸子里露了个完整。
“我叫韩医生给你看看,哪里痛就说。”
胭脂咬住唇,撇开眼。
李冽文注意到了,唇角微微一勾。
韩医生着急忙慌赶来,仔仔细细给娇贵的五姨太看了一番,淡定地道:“没什么,只是抽到了筋,扭了一下,没有伤到什么。晚上脚泡个热水,轻轻按一按就成了。”
胭脂看向李冽文,这跟在韩医生来之前男人低头给自己看的时候说得差不多。她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她使了性子,偏要韩医生来,怎么也不信他的。
韩医生走了后,李冽文蹲**来,摸了摸她的脚踝。
“我抱你去楼上躺着,别下来了。”
这般娇贵的女人,哪里是金玉满堂那种人吃人的地方出来的?
胭脂乖乖地被他抱了上去。
进房抱到床上后,李冽文给她盖上被子。女人挽着李冽文脖子的手没松开,只抬眸望着他清隽面容。
是文弱的样子,雅正的眉目,可是……
李冽文盖好被子,看她不松手,低声道:“胭脂。”
胭脂委屈的抿了抿唇,轻声道:“大帅,我害怕。”
说罢,她胆子一大,竟躺了下去,顺带着力气让李冽文撑在了她上方不远处。
之前他们闹别扭,是因为胭脂听了民间一些坊间流传,说要找点图画来看看怎样受孕。李冽文听后脸色清白不定,又觉得说出些什么话来,女人定要委屈起来,他便不开口。只是让刘妈找人紧紧盯着她,别把那些脏污东西放到她跟前。
李冽文眯起眼,眼眸略微狭长,那双睫羽一点也不亚于女子,纤长浓密地垂下来,遮住深幽眼底。
胭脂声音本就柔软娇嫩,只轻声哼了一哼:“…文哥,我心慌……”
李冽文喉咙一紧。
更让他僵硬的是女子轻轻仰了一点下巴,咬了一口他的下巴。一瞬间,气息暧昧地扑上来,留下点余热,变成了凉。
可心底的火,烧开了。
※※※※※※※※※※※※※※※※※※※※
众人:胭脂到底学了啥!都冲我来,冲我来!
如花似梦
南通港口被炸之后,政府与他国的交际文件上又多了许多条例。至于是谁炸了港口,又为什么而炸,寻常百姓是不懂的。
但驻守湘京的李冽文知道。
深夜,他站在窗前。
秋转冬,风冷,雨冷肃。没有下雪,却比下雪更寒凉。丝丝缕缕吹进来,似要在这强硬骨骼上咬出一点痕迹来。
胭脂迷迷蒙蒙睁开眼,手往旁边一打,入手的是软绵床被。她懒散地哼了两声,强撑着胳膊慢慢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看向窗边男人的身影。
“大帅……”
女人声音温柔轻软,化开了点这窗外的冷意。
男人只简单穿着白衣黑裤,是入睡前的装扮。他双手插着兜,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您怎么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呀……”她软绵说着话,话似吐出来的气,沁出了糖味。
“你睡吧。”李冽文道。
胭脂瘪瘪嘴,哪有老爷站着妾室睡了的道理。她蹙了蹙眉尖,随手拎起掉落在床脚的丝绒外袍,赤着脚走到男人身后,倦懒地伸出手张开双臂,环住了李冽文劲瘦腰身。
李冽文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夜里风凉,你回去躺着。”
胭脂哼了哼:“不嘛,我一人睡着可冷了。”
李冽文似是笑了。他比胭脂大了十一二岁,平常与胭脂相处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似乎养了一个娇娇女儿。
他笑起来声音清澈却沙哑,矛盾又突兀。是清泉流过粗糙花石时,带走点点砂砾的那刻,浸润了嗓子。
深夜里,这抹笑骚动了人心。
胭脂勾起唇角,眼睛却没睁开。靠在男人背上。
“大帅的药也不喝了,可嗓子却没好呢。真想听听嗓子坏了之前的大帅,是怎么样说话的。不知道有没有教书先生好听。”
正如这十一二岁的年龄之差。男人的过去,她不曾参与。
李冽文望着窗外楼下的一棵松柏,眼眸半眯。即使夜半无月,心中满是思绪,他也从不喝酒抽烟来解乏。这就是那十一二岁年龄差所带来的厚重,所带来的教养。
“一年前,我还在东廊岛驻守。东洋军签了退军协议,往北牵了驻地。他们动作慢,行踪诡异。”
“在这之前,我与他们打了好几仗。却一直没找到他们的军火库。有天晚上,也像是今晚这么冷。我带着一队亲兵,去了我一直怀疑的探查点。”
男人的声音适合说故事,适合说往事,更适合教书育人。胭脂听着,不由有些沉醉。
“东洋军心思狠毒凶残,将军火库放在了百姓的地窖里。并将整个低下打通,做成了秘密基地。那一个村子里百姓们表面看起来没受什么迫害,但他们日日夜夜都能听到地窖里传来的轰鸣,传来的叫喊。”
“东洋军做人体试验的事情,是外交谈论上极为隐晦的一个话题。那天晚上,我带着一队亲兵,炸了他们四分之三的军火库,烧了整个村子。”
“最后,只有我和守野出来了。”
一个晚上,炸了在东洋在东北的一个秘密军火库,并且还逃了出来。那抹硝烟与血气,像是都还在鼻翼间缠绕盘旋,带来了浓烈的焰火味道。
胭脂仿佛一惊,哆嗦了一下。
李冽文感觉到了,却没动。
“…整个村子么……”
她喃喃问道。不再第一句开口,便是大帅真厉害。
李冽文垂眸,淡淡微笑:“对于那整个村子的人而言,死便是种解脱。不然你以为,我仅仅带着一队亲兵,是如何在村子里周游的?”
男人深幽眸子里藏着血色,周身闲淡气质饱蘸了血水,冰得胭脂发抖,情不自禁收回了抱着对方腰身的手臂。
李冽文看着窗外,轻声道:“睡吧。”
第二日,胭脂起得比平常要早。她吃了早饭,就到男人书房去了。她来过很多次,什么也没看到,也没找到。
都是些书籍。古籍中外,无所不有。
胭脂翻着翻着,得了趣,常来这边找点杂文。
今天她思绪有些飘忽,伸手随意从架子上拿下一本杂书的时候,发现书里飘下来一张有些年头的黑白照片。
保存得挺好,没怎么花。
她捡起来,微微一怔。
照片上有两个人。
女人穿着末朝装束,规规矩矩的旗装。虽是黑白照片,却能看出其装饰之繁杂,花纹之蔓延琐碎。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脸上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长得不是很美,只能说是清秀姿容。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素朴的长褂,简单清爽。只腰间别了枚长络玉佩,增添雅致。他一手搭在椅子上面,一手放在背后,眸子浅浅淡淡地望过来。
他成婚的时候才十七岁。
年少时的容貌清隽玉质,眉眼满满是书生意气。仅仅这双眼,这张脸,你却能透过他看见水墨流动汇聚成的山河,书写下来的篇章。温柔内敛。
涂着蔻丹的手,轻抹照片上男人的面容。胭脂的眼里,带着复杂迷茫之色。
耳边似乎回响起昨夜男人不带半点情绪,回顾过往的话语。眼前是这样岁月静好的姿容。
她不由叹了口气。
饱含惋惜。
张隽琛往外走的时候,被张夫人拦住了。
她表情有些不好,看着张隽琛:“你这几日到底去做什么?你做善事,我知道。可其他的呢?白小姐请你去看电影,你不答应就算了,怎么也不找人出去逛逛公园弥补一下?”
张隽琛扣着西装外套的扣子,说道:“我与她没有感情,便该断得干净些。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说明,可白小姐生了气,不愿听我道歉。”
张夫人一愣,随后大怒:“你说什么?!”
她们前几日还在商讨去东洋前怎么先把婚礼简简单单办了,定下日子来。可不等白夫人那边给信,张隽琛自个就说得这样分明了?!
张夫人深吸了几口气:“你,你这要是给你奶奶听见,不得气昏过去。”
张老太太是蛮喜欢白云珠的。
长得乖巧,说话也温柔。再加上留过学,挑的话题让老太太也能入迷得听会儿。
张夫人手都在抖,眼睛里饱含情绪。她压了下来。
“…张隽琛!我告诉你,你一定要结婚的。去了东洋,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人生地不熟的,谁给你找桩好婚事?别的我不管,你再找白小姐出来,好好给人家道歉。”
张隽琛急了。英挺眉目染上点烦躁之色。
“你便这样喜欢白云珠?我是不喜欢她的,娶来做对怨偶吗?”
张夫人冷笑:“什么怨偶?结婚都是这样的,昔年我与你父亲也是托着媒人介绍,不也好端端地过了几十年吗?”
张隽琛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深吸口气:“我不喜欢白云珠,我不会娶她。道歉自是可以,别的便无二般说辞。再者……便是要娶妻,我自是要找个喜欢的。”
说罢,他就转身出了门。
张夫人气急败坏地叫了两句,又怕惊动老太太,只能咽下这口气。
出了门往愿时惜那里走的张隽琛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坐在椅子上,愿时惜给他端了杯水来。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太过鲁莽?明明已经年过二十,却还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张隽琛说话时表露出了点傻兮兮的孩子气,逗得愿时惜一笑。
她伸出手拉住张隽琛的手:“是的。还像个孩子。”
张隽琛皱起眉头。
愿时惜又轻声道:“但无论多大,在父母面前,我们不都是孩子吗?”
张隽琛松开眉头看她,也笑了起来:“万事你这么说一句,我哪里有烦有忧。”
愿时惜笑着摇摇头。
张隽琛看着她温柔侧脸,深吸了口气,攥紧手:“时惜,我想与你说件事情。”
愿时惜侧头:“什么?”
“我喜欢你,想娶你。你愿不愿意,去见见我的奶奶和母亲?”张隽琛说得很郑重,眼里饱含小心。
愿时惜听后一愣。
风拂过,吹落了院里大树上的最后一点干枯枝叶。
她伸手挽了挽碎发。
碎发透出来的耳尖有点红。
“好。”
她就这样答应了。没有顾忌,没有考虑,顺从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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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被炸,也可能包含警示和报复大帅的意思。但是政治因素很多,不能说的清楚。emmm......反正还是一堆引线。
真的,每一篇与下一篇,与下个情节,与结局都有勾连,都有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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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梦
好事多磨。
这是老人常用来安慰那些急躁年轻人的说辞。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要人长到一定年纪,方才明白,何为多磨。为何多磨。
现下的愿时惜和张隽琛自是不明白的。
他牵着愿时惜的手,站在家门口。
转头看向愿时惜的时候,却见她发上系着一条发巾,烟青落乌黑,如浓雾罩泰山,美得缥缈。
“你,戴了这条。”张隽琛轻声道。
愿时惜伸手摸了摸发巾,点点头。
张隽琛一笑,眉眼弯弯:“平常怎么不见你戴它?”他有意打趣。愿时惜瞥他一眼,似是羞涩,却无尴尬。
只柔柔道:“我舍不得。”
张隽琛握着她的手一紧。
两人在太阳底下傻乎乎地站了好一会儿。
后来张隽琛才进了门,将愿时惜带进去。
客厅里坐着两个穿着华贵的妇女,一人居右一人居中。居右的是张夫人,居中的是张老夫人。
张太太转眸一见愿时惜,便是眼前一亮。
她非书香世家出来的女子,但也是个崇信书香的普通人。见愿时惜通身气质,便格外欢喜。
立刻站起来上前,拉住愿时惜的手:“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可过了十七?”
愿时惜点头,微笑道:“见过张太太,时惜已经过了十七。”
说罢,她又转身向张老太太鞠躬:“晚辈见过张老夫人,祝您身体健康,和乐平安。”
张老太太也笑着点点头:“小丫头说话动听。快坐吧。”
张家并非是有门户之见的家庭。他们祖上行商,已做惯了这四大行最底层的一栏。如今就算世道变换,有钱的人家已经慢慢爬上政治的阶梯,却还是从心底里敬佩读书人。
更何况愿时惜的父亲是个秀才。
愿时惜坐下。
张隽琛脸上带笑:“我便知道你们喜欢她,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张夫人横他一眼:“你平常冒失惯了,这种事情却瞒得好,害我和你奶奶天天操心。”
张隽琛笑笑没说话。
几人说说笑笑起来。
张太太是很满意愿时惜的。再加上听闻愿时惜孤身一人,若是跟了隽琛,必然是要一起去东洋。种种看来,也没什么不妥。
既有定数,张太太说话就直白了些。
“我年纪大了,别无所求,就想抱个孙子,安稳和乐地过着。老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张太太笑着拍了拍愿时惜的手。
却没看见愿时惜微微一愣的神情。
张老夫人也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你们年轻,投了缘,这样美满自是好的。早些成婚,生几个孩子,也算半生安定。”
张隽琛红了耳朵,咳嗽几声。
愿时惜垂下眼眸,并未说话。
张太太看她,以为姑娘是害了羞,笑着道:“时惜肤色白,样貌好,生出来的孩子自是乖巧的。我们之前便说好,要在去东洋前将婚礼办了,也不弄多大排场,这时节,人人自危,哪来心情?”
愿时惜点头:“张夫人心善。”
张太太摇头:“等过些日子,你可不许这样叫我了。”
愿时惜垂下头。
张太太道:“老夫人与我日日夜夜念叨的,便是隽琛的婚事和张家的香火,今儿见了你,我们算是放心了。”
愿时惜笑了笑,眼底有些灰暗。
张家人和善热情,拖着愿时惜吃了晚饭才让她坐着家里的车,由张隽琛亲自送回去。
下了车,张隽琛舍不得她,拉住她的手,想与她再说会话。
愿时惜抬头看他。青年面目英俊挺拔,笑起来的时候双眸弯弯,光芒逼人。
“…你母亲和奶奶都是极好的人。”愿时惜轻声道。
张隽琛见她这样说,很开心:“自然是的。她们和善,特别满意你。”
愿时惜咬住唇,松开,又道:“隽琛…我……”
张隽琛一愣:“什么?”
愿时惜看着他,没说话。
张隽琛想了想,道:“你别害怕。去了东洋,自是处处与我在一块。我也不会东洋话,我们一起学。你放心,我必然不会欺负你。”
看他一脸郑重,差点就要发誓的样子,愿时惜笑了,舒展眉目:“我相信你。”
告别后,愿时惜走进门内。
她捂住胸口,靠在门后,深深吐了口气。
老人说的话,总是那样有道理。
美人坊。
胭脂站在窗外,看外头的枫树都光秃秃地站着。似乎等着雪花降落,织一身新衣。
苏少北站在她身后,表情复杂:“看你在大帅府,过得还算不错。”
胭脂点点头:“自然。”
苏少北抿了抿唇。
胭脂转头,看向他:“我觉得,李冽文,或许是个不错的军阀。”
苏少北皱眉:“你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你可知道他驻守在东北的大军有多少人数,一路打下来,又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权利。”
“若是真的体贴百姓,哪里会是这等作态?!”
胭脂看着他,道:“至少,他炸了一个军火库。”
年纪轻轻,便将命搏了出去。深夜前行,只带寥寥几人。
伴随着军火库火焰爆裂开来的瞬间,是响起他胜利的号角的声音在沸腾。
苏少北不知她在说什么,急声道:“你可不要被他所欺骗,耽于富贵,忘了自己的目的和责任。”
胭脂一笑:“我只是个歌女,孤苦无依。哪里来的责任?”
苏少北一噎。
胭脂与组织,严格意义上来说,一点干系也无。
他握紧拳头,退了两步:“…罢了。”
胭脂看着他道:“我不会忘记我的目的,时机一到,我变会通知你们,到时候,就真正的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你要怎么做?”苏少北忍不住问。
胭脂看向窗外。
“等下雪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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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似梦
张隽琛是知道好事多磨这四字的。却从未想到,这会用到自己和愿时惜身上来。
张太太看他回来时的神色,欲言又止,却不好说什么。
第二天,她叫了黄包车夫,按照小厮给的递至,去了那条巷子。
门正开着,她走进去。
愿时惜正背对着她,擦黑板。
她咳了咳嗽:“时惜。”
愿时惜一惊,回头,见是张太太,连忙放下手:“张太太,您,您怎么来了?”
张太太见她对自己时还是温柔和善的,松了口气:“我让隽琛叫你来家里吃饭,看你多次不来,我想是隽琛惹恼了你,便亲自来。若是他哪里错了,你尽管与我说。”
见张太太神情真挚,握着自己的手。
愿时惜抿了抿唇。
最后,她幽幽叹了口气。
“您请坐,我先去给您倒杯茶。”
等茶来,人坐好。
愿时惜轻声道:“并非是隽琛做错了什么,这一切,都是我先开始的。是我屡屡拒绝,甚至闭门不见。”
张太太一愣。
愿时惜抽回又被张太太拉住的手。
她垂眸。冬天来了,她穿的衣裳也多,却怎么也暖了不了脸色,红不了唇色。寻常看着还好,但到了这时节,便怎么也瞒不住了。
“张太太,我身世复杂,难以一一言表。小时候,受的折磨多了,冷天里常常无衣避体,也吃不上热饭甜羹。”
“即使后来有幸被父亲母亲收养,却病根早就深种。家里清贫,无银钱看病,我更无言去向父母亲请求。”
“张太太。我身体寒凉,子嗣艰难,难以有孕,更妄生子。若是嫁给了隽琛,起步辜负了您和张老夫人?”
这一番话下来,让张太太怔愣在原地。
难以有孕。
这对女子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打击。
只是愿时惜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无奈和惋惜,却不是因为自己的病痛,而是因为无法满足张太太与张老夫人的心愿。
更是因为,无法让张隽琛满意。
张太太颤抖着声音:“那,那可还有别的办法?”
愿时惜摇摇头:“之前住在父亲芦屋身边的一户人家,是前朝逃难下来的御医之后。他家的老太爷,便是这样断言的。”
张太太摇摇头:“不,不,还有西医……”
愿时惜叹了口气:“张太太。与其花时间在我身上,寻求一个难得的结果。不如,放手吧。”
放手吧。
愿时惜笑着道,笑容里满是苦涩。
张太太心神不定。
说不可惜是不可能的。她也想自己儿子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和和美美地过一生。但世事无常,怎能预想此等情况?!
她匆忙告别,回到家中。
上了二楼,打开门,儿子正坐在床边。
她轻悄悄走过去,见他手里摩挲着一个盒子。她探头一看,里头是圆润的珍珠耳环。
张隽琛发现她身影,转过身:“母亲。”
张太太点头:“这是谁的?”
张隽琛一笑:“之前原想着送给时惜的。”
张太太攥着手包的手背上青筋乍起。她沉吟片刻,又道:“你,你觉得白云珠小姐也算好么?”
张隽琛皱眉:“不是不提她了吗?”
张太太看儿子青嫩面孔,似是还不懂什么叫悲欢离合,人世无常。她是母亲,何忍让他这么早就明白了这一切。
她没说话,忍着哭意。
匆匆出门。
一月份。
却还是没下雪。
人们说这样造孽的年头,上天也没了好性子,不愿降雪洗灾。
张隽琛就这么执拗地站在愿时惜家门口。
从早到晚。
接连下来,竟然站了十日。
他匆匆回家,又匆匆过来。
整个人没了精神气。
巷子里的人户多有些不忍,常给他递杯温水,或是帮忙喊几声愿老师。
终于在一月六日这一天。
门开了。
深夜,愿时惜看着张隽琛。
张隽琛嘴唇颤抖:“你终于愿意开门了么。”
愿时惜见他糟糕模样,咬了咬唇,眉宇间第一次浮现少许纠结之色:“我本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人,奈何心里对你有情,不愿意更不能够当着面与你说分明。”
早早地说分明。
“奈何苦了你,也苦了我自己。”她眼角带着点点泪花。
张隽琛深吸了口气,忍着不去帮她拭泪额冲动:“你告诉我,你只是单单因着…因着……”
张太太是有着慈母心,但她等不起。等不得。
终究还是告诉了张隽琛。
她想愿时惜先与自己说明的缘故,怕也是想要转诉给张隽琛吧。也是,这样的原由,怎么说给男子,又如何让男子不心生芥蒂。
“我无法生育,你便娶个妾室么?”愿时惜轻声道,话里带着笑意。
张隽琛一怔。
愿时惜盯着他:“你告诉我,你想吗?”
过了很久。
张隽琛点头。说的时候,他笑了。
笑里带泪。
“我爱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为此,我能做所有事。娶一个生孩子的女人,对我来说,我愿意。可你肯定不愿意。”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痴傻。你若也如我这般爱你,怎舍得让我躺在其他女子床上?又怎么愿意让我跟其他女子生子?我这样自私自立,让我深感羞愧。”
“可我真想你答应了。然后我们便一起蒙着眼睛做个瞎子,潇洒过着。”
他伸出手,终究还是抹掉了她的泪。
轻柔极了。
“你不会答应。”
多残忍啊。
愿时惜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眼眶里的泪。
她声音颤抖:“我不怪你。”
张隽琛咬紧牙,努力让自己不要太失态。
可他的声音如她一样颤抖。
“我也不怪你。”
愿时惜咬住唇。
泪水流淌,从眼至唇划开一道悲伤的分界线。她发丝凌乱,裹着棉制披帛,微微有些瑟缩。唇色浅淡,眸光晶亮。
“隽琛…放手吧……”
张隽琛看着她,没说话。
眼眶通红,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似是绝不敢承认,她就这样放弃了。
她转过身,关上门。
只给他留了一盏路灯,一地残光。
如花似梦
“愿老师?愿老师?”一个小萝卜丁拿着自己手里的作业,正站在愿时惜身前叫她。
临近年关,这是小萝卜丁们最后一次来愿时惜家里听课。
愿时惜抬起头,恍然:“怎么了?”
小萝卜丁眨巴眨巴眼睛:“老师呀,我可以回家了么?”
他是最后一个,可愿时惜怎么也不把手里的本子还给他。愿时惜怔然地低头一看,连忙将本子递给小萝卜丁:“对不起,对不起,是老师的错。”
小萝卜丁摇摇头:“没关系的。”
小萝卜丁收好书包,与愿时惜说再见。
临走时,迟疑地转过头,轻声问:“愿老师,那个张叔叔呢?”
愿时惜收拾长椅的手一顿。
小萝卜丁继续道:“…他不来了吗?”
张隽琛每一次来,都会给孩子们买麦芽糖。因此,小萝卜丁们格外喜欢他,期盼他的到来。
小萝卜丁们想到他时,嘴里似乎都还念着那股甜味。
但愿时惜却觉得满是苦味,苦到心里。
她声音有些沙哑:“…张叔叔,也要回家过年了啊。”
回家。张隽琛也是要回家的。
外头风冷,飘来时都能冻得人僵住了身子。
张家家里,张隽琛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年关了,他把该准备送去贫苦人家的救济品都点算好了,其余的就只等自己家工人运送。没了事情在手上,他越发容易想到愿时惜。
他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怎么样才能解开这个死结。
如相信那次硝烟中的相遇是上天给予的一般,他相信这个结也许不过就是踏进幸福的最后一道关卡。如果过了,之后他与愿时惜便是和和美美的。
再者。
他心疼。心疼那个命运多舛的傻姑娘。
不知道这天夜里,他哪里发了神经。
与母亲和奶奶吃晚餐吃到一半,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我不娶。除了时惜,我谁都不会娶。如果不是我喜欢的,便就占着个张少奶奶的位置又怎么样?我不认她,你们如何做?”他大声吼道。
张隽琛穿着的仍是精致西装,头上仍然抹了发油。英挺面容还是透着股潇洒与张扬,只是少了点精神气儿,少了点从容。
他疯了。
张老夫人手颤抖,汤勺从指间滑落。
张太太一下子站起来,怒喝:“你个不孝子,说什么糊涂话?!”
张隽琛喘着粗气,没有应答。手攥着一边椅子上,紧紧地,紧到青筋毕露,皮肤泛红。
张家全家上下除了这三位主人,侍奉的仆从丫鬟都怕得不敢抬头,噤了声。
张太太气得眼前发晕,却一直克制着。
“张隽琛!你要是发疯,就去找你的心上人说,说个痛快,何必在我们面前作怪?!是母亲和奶奶对不住你吗?我们想你好,想你成家,想你一生幸福喜乐,是我们错了么?是我们在逼你吗?!”
张隽琛不答话,不抬头。看着洁白碟边折射出的炫耀灯光,映着金黄璀璨的**灯的影子,实打实的灼目。
“你都这么大了,是是非非也该在心里有个论算!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去东洋,你以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娶亲,我们也便是乐意的吗?”
说到这里,张太太眼眶突然就红了。
她心里席卷着忧愁与苦痛,不由得颓然坐到椅子上,手放在桌上。手腕上的玉石镯子磕在桌边,发出砰地一声,她也没去看。
张太太捂住嘴,呜呜地哭了两声。
“你父亲…三日前送回的家书里,说在东洋虽然找了家,买了工厂,搭上了线,之后却也不会好过……自是没有再富贵逍遥的日子了。”
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她身子哆嗦着。
“他经历这些波折,身子骨弱。信中没有提,可刘管家给我递的信说老爷生了场大病,精神不如以往,却仍强撑着。呜呜呜,我一听,心里可是凉了大半啊。我怎么都不敢说,不敢说……”
张老夫人听了张太太这番话,脸瞬间变白,嘴唇发抖:“你,你说什么?”
张太太看向张老夫人:“儿媳不孝,瞒着母亲。儿媳怕母亲听了后,心里担忧,身子会受不住。”
张老夫人看她满脸的泪水,心下一沉。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后面站着的石榴立刻上前扶住她:“老太太。”
张老夫人苍白着脸色:“我要去,要去跟菩萨说,说……”
一边喃喃着,一边就转身要去楼上拜佛。
张太太见此,更是哭出声来。
张隽琛松开了手。手心里,深深地刻下了一道痕迹。
“…娘…对不起,是我错了。可是我好难受,我心里好难受。”他说着,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迷茫之色,却痛得蹲下了身子。
张太太连忙走过去,揽住儿子,哭着道:“娘知道,知道你难受。这都不怪你,不怪你。”
有泪从他眼里掉落,他痴痴道:“我真疯了。”
他真疯了。
彭东茹下楼,就看见韩医生在跟刘妈说话。她一听,说得皆是些药膳方子。
她微微撇过头,看向刘静姝的房门。
轻声笑:“这一报还一报呢,这便是来了。”
说罢,她就施施然下了楼。
正巧碰见从外头回来的胭脂。她眯了眯眼,随手端了杯茶:“哟,你这是跟着大帅后头转去了吗?这么冷的天也舍得出去。”
胭脂将貂皮递给迎上来的丫鬟,对着彭东茹道:“只是给大帅去送了点吃的,没有怎么逗留。”
彭东茹嗤笑一声。
胭脂咬了咬唇,又道:“姐姐…总局的新年宴会,你来么?”
彭东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转过身,看了眼胭脂:“怎么?你要去?”
胭脂点点头。
彭东茹冷笑一声:“我不去,我从来不参加宴会。”
说罢,她就上楼了。
胭脂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来之前刘妈与她说的话。
四姨太虽然爱吃醋爱争宠,却从来不与大帅一道出去。就算之前,二姨太三姨太都来劝过她,她也没答应。仿佛站在李冽文身边,让周遭人唤她一声四姨太,她能折了寿似的。
胭脂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如花似梦
愿时惜打开门。
里面本应该都放在柜子上或者盒子里的书都被拿了出来。人人都如入了迷似的,一边翻书一边写着什么。
她一愣。
顾教授见她来了,招手唤她。
“时惜,来。”
愿时惜微笑着走过去。
顾教授松了松紧蹙的眉头,喝了口温茶:“时惜啊,我叫你来便是叫你来帮忙的,不知你可愿意。”
愿时惜点头:“自然愿意。”
顾教授笑着摇摇头:“可非只有点查清算书籍一项。”
愿时惜不解。
顾教授摸了摸手中的古书,眼里蒙上些温柔:“这些书,都是我花尽半生力气搜罗的,花费了我不少心血。还有一些,是我故去的老友赠送的,皆是给国人看的。”
奈何岁月不容人。
战火纷飞,许多书籍就这么因着一点火星,卷成了灰,轻轻扬扬一洒,落在空中,无踪无影去了。
愿时惜也低头看了看身边这些层层叠着的书。
“若不是顾教授,书院是开不起来的。”她很尊敬这位老先生,不仅仅是因为师生之谊。
顾教授叹了口气,嗓子干涩:“咳咳…我年岁大了,恐不过数年之活了。但我心里怎么也放不下我的这些书。”
愿时惜似是明白了什么。
顾教授温声问道:“时惜啊,你愿意帮我将书西送运到藏南吗?”
藏南。
与湘京相隔了几乎整个国家。一东一西,看似毫无交集。
愿时惜怔住了。
顾教授慈爱地看着她:“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你要遵循心里的想法,自由地表达,不要因为情谊去隐瞒。”
愿时惜伸手,摩挲了一下一本的书皮。
那不过是本《三字经》。
她却郑重地点了头:“老师,我愿意。”
深夜里,李冽文梳洗完毕坐在沙发上,由着背后的女人给他捏肩捶背。
胭脂也卸了妆容换了衣裳,头发散落下来。
纤细手指用着力气,仔仔细细地给他按着。
“大帅。”胭脂轻声道。
李冽文看着手里的书,嗯了一声。
胭脂道:“二姐姐生了病,四姐姐也不跟着大帅去宴会,只我一人去参加,我心里很怕。”
她柔柔地说着,声音软绵。平常人听了去,定然魂不守舍,她说什么便应答什么。
可李冽文不是。
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声音清冷微沙:“跟在我后面,怕什么?”
胭脂嘟了嘟嘴,真傲。
她挑眉:“政府办的,哪里有姨太太去的。我又没什么见识,自然怕了。”
与胭脂相处已有些时日,李冽文如何不懂她的意思。
他道:“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来往都是政要商贾,你无需理会。”
胭脂放下手,从他身侧钻进他怀里。毫不客气地将手搭在他看的书的书上。
放在之前,她自然不敢。
可过了这么久,又是深夜,她的胆子便大了些。
见她恨不得整个人都要缩进自己怀里,李冽文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书,松开双臂。
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屁股坐上了他的腿。她就满意了。嘴角带着笑意,娇柔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有大帅在,我自是努力些,不堕了帅府颜面。”
李冽文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
“大帅,二姐姐最近生着病,你有没有去看看她?”
听见这话,他睁开半眯着的眼。
“没有。”
胭脂没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李冽文才开口。
“我不是医生,不通药理,救不了人。”
胭脂微微抬头看他。
“可若是大帅去了,说不定二姐姐会有些安心呢。”
李冽文垂眸。
这丫头真像个在宅院里谋算来谋算去的姨太太,满脑子都在想这些。
“我不去。”
他便不会解释,却也不会隐瞒。
胭脂乖了,靠在他颈侧。
李冽文将她一把抱起:“睡吧。”
胭脂嗯了一声。
何必管呢。
他不是医生。
如花似梦
张隽琛踏进富丽堂皇的万山酒店。酒店此时演奏的正是时下流行的西洋舞曲,配衬着耀眼的钻石吊灯,响起一番奢靡的调子来。
身边路过一个侍从。张隽琛自然地拿走一杯香槟。
纵使今天他穿着一身西装,头发打理得整齐。深邃眉眼被岁月镌刻多年的潇洒痕迹不变,却多了阴郁之色,没了昔日的明烈。他微笑着,听着围上来的几个世家好友的谈论。
也不多说,也不多看。
刘疏苳对着张隽琛挤了挤眼:“运东商行的白小姐呢?今儿个,你身边不协着这位女伴?”
身边几个笑了起来。
张隽琛抬眸,笑道:“我与白小姐也并不熟悉,请她来新年宴会并不合适。”
湘京的新年宴会从湘京政府设立那一日就有了。往往邀请的都是湘京的上层名流,以及住在湘京各殖民区的外交官。
刘疏苳喝了口红酒,摇摇头:“我们都曾说,你会不会是我们这儿第一个离开湘京,第一个娶亲的。”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苦涩味道。
“…奈何先走的,却是明光。现在也不知消息。”他说罢,就一饮而尽。
气氛也冷了些。
前线风云,他们这些人如何明了。
张隽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光自小就是我们中最踏实的,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他会平安。”
另外一人咳了咳嗽,将话题迁了过去。
“李大帅终于从军营里出来了,我可听其威名久已。”
“嘿,你这话留得等会儿去人跟前说,效果可好。”
“我可非打趣之言。再说这次新年宴会,不就是大帅上任后的第一次吗?总得认认脸。”
刘疏苳缓了神色:“明光之前也说过,他若不是前线有友人等他,他也去李帅帐营下。”
张隽琛问:“怎么一说。”
刘疏苳挑眉:“李帅本人出身百年世家,家底深厚,可不是我等能比的。再说他历年战绩,的确令人惊叹。之前外交会议上,谈的东山三岛割据,与他国交涉的应先生就说过——这三岛在李冽文手里,他们北京政府也拿不走。”
众人听闻,只觉心里顿生豪迈之情。
“是个英雄。”
“可我之前曾听他手下的兵也非是清兵,老百姓的东西自是也抢过。”
张隽琛听到这里,微微一笑。
上政府的国库空虚,年年军饷吃空,李冽文一人领着几十万大军,怎么负担?况且手下数万人,单凭他一人,也难以在现在人吃人的境况下各个约束起来。
他这半年忙着湘京各处的贫困救济,自然也多听了些寻常人听不到的事情,看见了些本看不到的东西。
这时那边传来哗然之声。
刘疏苳看过去,一笑:“庄少来了,恪朝也跟在后面。”
林家与庄家近几年有点姻亲关系,自是走得近了些。
众人见恪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他们无奈笑了笑:“果真是不该跟着庄二哥来。”
庄赴身边此刻已经围了不少人。
刚刚还抱成一团的外交官或他国人士也走了过去,与庄赴打招呼。
刘疏苳用肩膀撞了一下林恪朝:“你也没带女伴。我们这儿,就你和隽琛今晚失礼了。”
林恪朝看了眼张隽琛,又转头对刘疏苳道:“不带女伴便站到一边看罢了,在德国,舞会我都跳够了。”
众人笑起来。
喝了杯红酒,林恪朝摆手:“我去方便一下,等着我回来再说新闻,不准跳了。”
张隽琛几人应答。
林恪朝走后,不过一会儿,前面正大门又传来比庄赴来时还要更喧哗的声音。
众人纷纷看去。
皆瞠目结舌。
排了两队整整齐齐的兵,清了条宽敞道路。留给走上前来的一男一女。
即使是来参加宴会,男人也没有脱下戎装。依旧是一水深绿暗黑的军帽军靴军腰带,披着个黑貂绒大氅,大氅上每一根毛都卷着外头袭来的冷风。
他挽着个女人。女人穿着胭脂色的旗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百花齐放图,美不胜收。她肤色雪白,更衬得黛眉青黑,红唇欲滴。只规规矩矩地抿唇笑着,像朵菟丝花一样攀着身边男人。
张隽琛看着她。
却是一怔。
似乎有什么东西锤了一下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在深巷里的路灯下对他轻笑的女子。
时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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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我说张隽琛看见了愿时惜跟着大帅来宴会这种傻问题。谢谢。
如花似梦
对面的东洋驻湘京殖民区的东洋外交正与李冽文说话,旁边站着的翻译一句一句翻。
周围的人不敢上前。
除了庄赴和几个看热闹的外交官,只有些政府核心官员站在李冽文身边。
李冽文一手挽着胭脂,一手摸索着柱棍的圆头。他脸色淡然冷静,让人看不出想法。
庄赴抿了口酒,看了眼站在李冽文身边的胭脂。
等东洋外交官有了停歇,他便开口:“胭脂小姐看起来似是有些无聊,不如与我女伴一起去舞曲玩玩?”
李冽文瞥眼看向他。
胭脂抬起头,睫羽一扇。他身边站着的女人对着胭脂亲和地笑了笑,表示出善意来。
胭脂却是没说话,侧过头看向李冽文:“大帅。”
她声音娇娇柔柔,与之前在歌舞声回响的金玉满堂时少了点虚无的靡靡之情。
李冽文点头:“去吧。”
胭脂弯起眼,对他一笑。仿若深夜里忽见一抹莹光,照进人眼里,活色生香。
庄赴微微一笑。
等胭脂与那女伴走了。
东洋外交官又开始念叨。
李冽文接过一杯李守野递来的酒,道:“五姨太。”
是中文。且看样子不像是回答东洋外交官的。
庄赴却明白了。
他点点头,笑道:“恭喜大帅了。”
李冽文晃了晃酒杯,又将酒放下。
“是。”
声音轻飘飘落下,他转身走了,不再听东洋外交官说的话。
在场的人皆是错愕,东洋外交官更是黑了脸。
然而庄赴却笑出了声,摇了摇头。
真傲。
比起那边的政治商谈,这边舞池周围的谈笑更轻松些。
胭脂正低头找吃的,却有人叫了她声小姐。
她转头,是个陌生的公子哥儿。
相貌英俊,长身玉立,很有男子气概。
男人朝她点点头后,才上前几步:“冒昧了。请问小姐可是跟着李大帅来的?不知可否问一句小姐名讳。”
胭脂捡起一块小蛋糕放在盘中:“胭脂。”
“在下姓张,张隽琛。”张隽琛对她微笑。
胭脂点点头,继续收罗好吃的。
张隽琛看着她的眉眼,心里那股莫名思索情不自禁地敲打着他。
“请问胭脂小姐,籍贯在何处,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
胭脂转眸看他。
就是这一转眸让张隽琛愣在了原地。
寻常人若是见到胭脂与愿时惜,怕也不敢说二人是亲姐妹。一来,是胭脂容光太甚,眉眼浮动着让人目眩的娇色。而愿时惜却清清冷冷,仿佛寒山松柏边的一株青竹,等温柔时节,又绽开成含香玉兰,没有胭脂那样逼人的艳。
二来,二人举止更无相似之处,何来联系。
但这是寻常人所见。
张隽琛与愿时惜相处许久,亲近过,自是更熟悉愿时惜的眉眼轮廓,明白她的一瞥一笑。
静下心,撇去胭脂容光娇色,细细分辨,二人容貌有五分相似之处。只是这里眉间一近,那边眼尾一弯,画成了不一样的脉络。
以及那种,血脉涌动间,自带的熟悉感。比如刚刚那个转眸,非是愿时惜味道的轻柔,却让张隽琛深感熟悉。
如若非有血脉关系,便是缘分,也该让他上前一问。
胭脂放下盘子,转头看他,勾唇道:“家里没什么兄弟姐妹,孤身一个。不知公子为何有此问?”
张隽琛道:“我有一位好友,年幼时家里贫寒,父母不慈,卖掉了其长姐。她深感惋惜和内疚。多年来,周周转转,四处找寻。我偶然得知,便放在心上。今夜碰见胭脂小姐,忽觉小姐眉眼间与我好友有几分相似之色,便上前一问。”
对面的女人点点头:“那她现在如何?有父有母,还是成了婚生了孩子?”
张隽琛眼里闪过几分疼惜之色:“并非。我的好友身世悲苦。小时候也没有免去被父母贩卖的劫难,颠沛流离,有幸被一对夫妇收养,教养至长大。她为找寻失踪的姐姐,来到湘京,却断了消息。”
女人举起原本放在桌上的红酒杯。
“缘分天定,命运弄人。张公子所言清晰,有根有据,不像诓人胡话。”
她低下头轻轻一笑:“这样看来,你那位好友,说不定与我的确有点缘分。”
张隽琛猛地一怔,他激动道:“真是这般?!”
胭脂抬头看他,抿了口酒。唇脂沾上杯沿。
“我长二妹几岁,因穷困早慧,偷听到了父母贩卖之言。那时候,满心惶恐害怕,又担心妹妹遭受磨难,就与妹妹换了身份。也许也是因为这点恩惠,她才想着找我吧。”
张隽琛手一抖,僵在原地。这一些他不明白,不知道,也没去问过。但只这寥寥几语,却似钝刀,砸在了他心上。
“呵…二妹年幼,适合调教,便被选去坐船到湘京一带的花楼作童女。我明白什么是花楼,什么是童女。便不想让她去。而买我的人,是为了带去陇苏给一户人家的老太爷作妾室冲喜。两相抉择,自是冲喜比为妓好些。”
“我与二妹那时身量相近。使了点小聪明,调了包。没想到老天庇佑,一直到上了去湘京的船我才被采买的人发现。现在想来,倒是似乎还能记得船上风雨。”
说罢,她笑了笑。看起来没有一点悲伤一点忧愁,只是简简单单给他讲个故事而已。
张隽琛却怎么受得了。
他脸色苍白。
胭脂看他:“想必那位友人没有与你说得这样详细?可事还没有定论,说不准,是公子认错了人。”
张隽琛深吸了口气,攥紧右手。
他摇头:“我…那位友人,正是在陇苏碰见养父母的。”
胭脂垂眸,轻叹:“是么。”
张隽琛觉着嗓子干涩,艰难开口:“那…这些年,胭脂小姐你可还过得好么?”
胭脂看向他,捂嘴笑道:“自然是好的。我如今装扮,公子应该看得出来吧。”
张隽琛僵硬地看着她,半响后,咬紧了后槽牙。
“你跟着……”
胭脂晃了晃酒杯,灯光下,玻璃酒杯潋滟出不同的颜色来。映着她的脸,照出似笑非笑的面容。
张隽琛没继续说下去。他缓了神色,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柔。
“不知胭脂小姐可愿意与我好友相见?我可以帮你二位安排……”
女人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点冷色:“不用了。”
张隽琛不解:“这,为何?是小姐你对她有怨怼之情?”
胭脂摇头,眼中深沉:“已经得知互相平安,又何必见面?这个年代,没消息总比有消息好些。”
张隽琛嗓子干涩:“可,可是……”
胭脂看着他,微微打量了一下:“也许我那妹妹与你,不知是好友之情。话本里都爱说富家公子与贫苦姑娘的爱情,奈何放在世人身上都不圆满。想来张公子也是如此。”
张隽琛脸色一白。
胭脂一笑:“最难的,便是善始善终了。我希望张公子别告诉她,都留点余地。”
说罢。她就走了。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身形窈窕,走起来的时候,那双白皙修长的腿在开叉的旗袍裙内若隐若现,勾出万种风情的香,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她在炫目灯光下轻轻笑着,笑容妩媚。
李守野见胭脂来了,不由松了口气。
因为此刻这边东洋外交官正气得满脸通红,与翻译恶狠狠地说着话,让对方迅速告诉李冽文,表达他的不满。
李冽文却神情自若,坐在沙发上。
胭脂走过去,坐在李冽文身边,对着他轻笑:“大帅,这儿的蛋糕真好吃。”
李冽文看她一眼。
胭脂咬唇一笑,凑近了些。
她听不懂东洋人说什么,只百般无聊地靠在男人身上。
说着说着,却听庄赴提议玩场转盘游戏,想让外交官和大帅解此换个地方,并且消消火气。
众人点头。
东洋外交官收敛了一下神色。
李冽文也没拒绝。
庄赴便让他的长兄庄海做主,入了这局,代替东洋外交官与李冽文玩。
入了这游戏赌局的。
只有三个人。
东洋外交官,李冽文,政府金融销售科的总长。
忽然,李冽文拍了拍她的手,问她:“会玩吗?”
胭脂愣住。
这平淡话语却仿佛在她耳边炸开了一簇烟花。
如花似梦
说是转场,实际上就是乘坐了电梯上到酒店三楼。三楼那儿特地为这些贵宾清了一个大包厢,又找来荷官作判。
东洋外交官瞥了眼李冽文,哼了一声,对着身边一直跟着的男人说了几句话。是东洋语。
庄海谄媚地笑着点头,像是明白了这位太君的目的。
胭脂有些委屈,扯了扯李冽文的袖口:“大帅…我没玩过,可怕了。”
李冽文垂眸,道:“不怕,有我。”
当初前任湘京市市长就能在赌局上输了金玉满堂给李冽文,如今李冽文坐拥整个湘京,难不成还能将整座城输给东洋外交官?
胭脂蹙起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捏了一下李冽文的胳膊。
李冽文嘴角勾起一抹清浅笑容:“你若是赢了,不管多少,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便是输了,也无谓。”
胭脂缓了神色。
偌大的转盘摆在长桌中间,由荷官掌控。三位赌客以三角形式入座,庄海便坐在胭脂对面。见到对面坐了这么一位大美人,就算她是代表着李冽文的,也不过是个姨太太,但庄海却仍对她善意一笑,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心底萌起的好色之情。
周围坐了不少人。皆是凑热闹的高官名流。李冽文坐在胭脂身后,纹风不动。
荷官举起手:“三位可否要了解一下赌局规则?”
除了胭脂另外几人都摇头。胭脂道:“别,我不晓得。你讲讲吧。”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似乎谁都不敢想,看似清隽修长的李大帅,会有这样粗莽豪气,将一个不懂的游戏规则的姨太太捧上了座。
得知此消息的东洋外交官得意地翘了一下嘴角。他本就是要打压一下李冽文的气焰,但没想到对方太过傲气,竟然会送这种把柄给他。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招来秘书吩咐了几句。秘书应下后,便走向庄海。
荷官开始讲述规则。转盘游戏,名为23转盘。转盘平均分为23格,大于12的为红,小于12的为蓝。12这个数被单独列出来,标成白色。规则非常简单。三个赌客分别叫出一个数字,看转盘旋转后,指针的方向是更靠近谁的。差距都为正数计算,差距便是输资就翻更多的倍数。一共三场,三场下来为一局,谁输得越多,谁便数了。
但这个游戏更刺激的一点,就是指针若是幸运地指到你叫到的那个数,那叫出此数字的赌客就要付出全部赌资,并且赔付23倍另外两位赌客的损失。
所以转盘游戏,常被人们戏称——阎王道。
看对面美人听完规则后叹气蹙眉的样子,庄海挑眉一笑。他高声道:“既是赌局,就得有赌注。不知道五姨太可是要赌什么?”
胭脂一愣,摇摇头。
庄海摸了摸鼻头,抬了一下戴着的眼镜:“我虽代表松下先生,可是不敢随意索要松下先生的资产作赌。五姨太有所不知,阎王道不仅仅是因为难以靠运气决胜而叫这个名字,还因为玩这个游戏的,多是来赌命的。”
赌命的。
不知松下给他什么消息,竟让他当场说出了这句话。
众人议论纷纷,多是惊慌之色。
庄海笑道:“我是个好赌之人,又更喜欢刺激。不知胭脂小姐,可否愿意与我下赌呢?”
谁没有这个自信?与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来赌。胜算自是自己更大。再加上身边那位战战兢兢的科长,实际上就是他们庄家资助上来的派系人士,二对一,足够庄海说出这样猖狂的话来。
若是胭脂输了。李冽文身为堂堂几十万大军的元帅,自然也不会轻易让她死在这个赌局里。为了换她的命而给出的条件,那才是庄海以及东洋外交官需要的东西。即使赢回来的东西不多,但只要折了李冽文的面子,松下便满意了大半。
不过,对面那位千娇百媚的五姨太只是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庄海心里有些可惜,有些遗憾。他素来是个惜花君子,奈何这位美人跟错了那位无心无情的男人呢?
荷官在此询问了一遍,三人都是点头应答。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荷官拍了拍手:“第一场。请三位按顺时针方向给出目数。”
庄海摸了摸下巴:“十。”
科长:“…我,我十五。”
全部人看向胭脂。
对方挑了挑眉,有些娇气地嘟了嘟嘴:“我可不会呀。”
胭脂抬眸:“二十。”
荷官点头,开始转盘。
转盘猛地转了起来,又缓缓减速,最后停到了十二这个数。
庄海差二,科长差三,胭脂差了八。
庄海见了,摇头笑了笑:“难为胭脂小姐了。”
胭脂也笑了笑:“客气了。”
他转了转眼珠:“胭脂小姐虽是弱女子,但能来陪我等一赌,在下很是佩服。”
胭脂勾唇一笑,笑容妩媚:“都是为了大帅。”
荷官咳了咳嗽,记下三人差数。
“第二场。”
庄海:“二十。”
科长:“十六。”
胭脂:“嗯…一…”
庄海不由得笑了出来。
荷官转盘,最终停在了二十一。
庄海差一,科长差四,胭脂差二十。
庄海叹了口气,口气也猖狂起来:“在下委实心疼胭脂小姐。”
胭脂却不管这些花花之言,也似乎不在乎自己输了这么多。她昂起头:“不是还有一局吗?”
荷官再此拍手:“第三局。”
庄海朗声道:“十八。”
科长:“十四。”
胭脂:“五。”
荷官转盘。
众人都在盯着那个转盘,这次转盘的移动似乎一直在抓挠人心,让人颤抖。
“砰——”
而就当指针摇摇晃晃地指在那个数字的时候,你能听见酒杯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个女士无法克制的尖叫,和男性们的喝声。
十八。
稳稳正正。
庄海的神色由自得满满到面色苍白,到涨红,到满目的不可置信。
他输了。那么幸运地中了这一标。
科长满脸的汗,瘫倒在座椅上。
那边的胭脂站起来,拍了一下手:“啊,我是不是赢了呀。”
庄海拍了桌子:“不可能!你使诈,这,这不可能……”
可是23点转盘不是胭脂她们提议的,是他自己的亲弟弟庄赴所说。赌资也不是胭脂怂恿,而是庄海提出。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胭脂这边使了什么诡计。
庄海满头大汗。后面沙发坐着的东洋外交官脸色阴沉。
李守野走上前来,将自己腰间的配枪解了下来:“五姨太。”
胭脂看那把小巧的手枪,静静地放在桌子上,满弹。她抬头看向庄海。
庄海深吸了一口气:“胭脂小姐,是我失礼在先,在下跟你道歉。可是今夜是新年宴会,沾了血毕竟不好。我……”
胭脂没说话,只是举起了枪,对准庄海的头。
众人就见那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伸长纤长玉臂,有半边肩膀因为貂绒围巾的掉落露出来。她牢牢地握住枪。
这么一瞬,庄海惊慌了。
“你,你不能杀我。”
他竟觉得这女人会动手。
而她。
却是表情冷漠,没有多言。
砰的一声,枪口冒气烟来。对面的男人双眸睁大,眉心有一处黑洞泛着新鲜血光,随后就猛地倒在了桌面上。
“啊!”
“天哪!她,她杀人了!”
“天呐!我的天,不敢置信!”
“庄海,庄海死了?!”
惊叫声在他倒下的那一刻猛烈爆发出来。
东洋外交官后面的数十黑衣保镖立刻掏出了枪对准李冽文这边,而李冽文这边虽然只有李守野一人,但他脸色依旧没变。
胭脂放下枪。
李冽文抬眸。
二人表情皆是冷漠,只不过一个若雪,一个似风。
※※※※※※※※※※※※※※※※※※※※
一枪爆头,真帅!
如花似梦
盛大的烟火总是要在黑暗中才能被人看得清楚。所以绚烂往往伴随着阴暗,且因为阴暗更为绚烂。
湘京城点了一夜的烟花。全城的拉线灯泡都是亮着的。
所以当李冽文揽着胭脂往外走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人声鼎沸的湘京城路景。
张隽琛面色凝重地看着兵士们送元帅一行送了出去,紧接着又见那东洋外交官气得脸色发青,朝自己的几个秘书怒喝。
他没看见庄赴一行人。
见张隽琛迟迟不回来,林恪朝来找他。
只在最后捕捉到了元帅一行人的背影。胭脂被李冽文的大氅遮得严实,他也只是淡淡瞟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了?”林恪朝问道。
张隽琛皱着眉头摇摇头。
只是新上任的元帅就这么和东洋外交官过不去,那湘京以后必然不得安宁。再加上前线战争打得断断续续,他国态度暧昧,上政府又一心求和……
他握起拳头。
湘京不能再待了。
车开得很快。
很快就到了大帅府。
李守野直到大帅和五姨太进去之后,都还有些没缓过神了。他微微呼了口气,只觉得大帅房里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彪悍。
这边胭脂和李冽文神色如常。
赵妈来问要不要吃些什么的时候,她还要了碗面来吃,说宴会上的蛋糕餐点不顶饿。
李冽文也点了头。
赵妈立刻就去忙了。
二人走上三楼。
胭脂跟着李冽文进了三楼,接过他脱下来的大氅。看他神色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准备看书。
胭脂笑着说:“大帅还笑我吃得多,自己也饿了。”
李冽文嗯了一声。
她转身,将大氅放在沙发上,似乎转身就要走。
但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走。反而关上了门,上了锁,转身。脸上妩媚的笑容没了,留下冷漠神色。
一转身,就见男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带着翡翠玉镯的手攥紧了身上披着的白貂围巾。她缓步走向桌子的另一头,看向李冽文。
“你怎么知道的。”
李冽文神色淡然:“不知道。”
胭脂抿紧唇,撇过头:“你不知道,你给我递了枪?”
今夜,一场赌局。让胭脂亲手枪杀了庄海,报了仇。可赌局不是她设计的,庄海不是她推上来的。她一直都在等机会。
奈何当庄海对她说,赌命的时候。她的手都有些抖,几乎克制不住眼底的恨意。
仇人就在眼前。她来李冽文身边就是为了报仇,既然机会就在眼前,她有什么理由错过?失去了这一次,她还怎么去夺得第二次机会?杀庄家大少爷,谁能帮她?
她吸了口气,声音微颤:“你是不是要杀我。”
李冽文看着她,摇摇头。
经历一场混乱,她梳得整齐的发掉了几根落在额前和颊边,散乱的,随着一些细微的风在动。眼圈红了,鼻尖也红了,楚楚可怜不外如是。
“我不会杀你,我也没想过杀你。”
“你的马脚太多了。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信过你,从你在金玉满堂出现开始。丫头。金玉满堂才落入我手中,你太急了。”
他与讲故事一样轻缓温和,嗓音却是有些沙哑,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令人越发沉醉。
“你太干净,又太想来我身边。为何不成全你?你终究会告诉我的。”
胭脂咬住了唇。她的手在抖。
“你,是不是帮我了?我不明白……”
李冽文定然是帮了她的。给她一个机会,给她庇护。这又是为了什么?她本意不想伤害他,可事到如今,他怎么会容忍自己?
不由得,她似乎想起了那次与李冽文吃饭遇袭,他一枪杀了偷袭者后,如把上了弹的长枪开了刃的尖刀般站在那里。
仿佛连血肉都是由冷硬组成。
李冽文微微一笑:“我不杀自己的女人。”
他接受胭脂的那一刻,他就不会亲自动手杀她。家有训,尊妻爱妾。
胭脂却是软了手脚。她喃喃道:“我终于杀了他。我终于杀了他。”
李冽文站起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手抚摸着她的发。
“丫头。”
胭脂将脸埋在他怀里,似乎想要撬开男人这坚无不催的外壳,从他心下窃取一点温暖。
“他杀了我的养父…我小时候被父母卖到花楼去后,一直就接受着调教。花娘跟我说,老天爷赏饭给我,有好容貌,只要学好了媚道,便能让有钱老爷给我赎身做妾。”
“可是…我不想…我见过那些姐姐是怎么笑的怎么哭的,又怎么死的。爆发民乱时,花楼起了火。我跑了出来,逃到货船上,饿了三天才来到湘京。那天下着雪,我倒在湘京路边,养父见到了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抬起头,看向李冽文。
“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我连他的遗体都没找到。他们说死在爆炸了,便什么都不会有,血肉都成了泥水。我好恨…我好恨…”
“养父心里善良,为那些红党一派的有志青年打了不知多少掩护。奈何他在帮忙送受伤的几个女青年的时候,登上了那艘船。他们…他们…就这么把那艘船炸了,炸了……”
泪花了她的妆,融成了满脸娇怯。
“李冽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们只是不满当初驻军的抵抗,怀疑船上有红党分子携带秘密情报,就炸了一船的人。呵…呵…”
庄海就是那时在湘京给东洋当间谍分子的商人。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明目张胆,他对东洋的崇敬仍然遮掩了些。可是他帮忙调用地方势力,搜查杀害青年人士却是真的。
红党一直在找策**内人员的那位商人是谁,在找是谁是东洋在湘京的秘密爪牙。最终,他们认定了庄海。
可庄海,凭借他们这些连武器都得向别人借的人,怎么去杀他?
胭脂作为一个既对庄海有仇,又是党外人士的人,最合适不过。她自己也急切于报仇。
养父的死,对她而言,宛若泰山崩于一间。她几乎日日夜夜都身着缟素,为他流泪,流到最后,无泪可流。
她的抓住李冽文的军服衣襟,不停喘着气。
李冽文叹了口气:“丫头,别哭了。”
娇娇气气的五姨太又回来了。她瞥了眼男人,哼了声:“你不杀我了?亦不讨厌我么?”
李冽文从未哄过人。正妻贤淑克礼,二姨太端庄矜持,三姨太明媚活泼,四姨太讨好谨慎。
轮到胭脂,却是处处扮着可怜,将媚道发挥到了极致。
“不讨厌你。”李冽文道。颇有些哭笑不得的味道。
胭脂抹了抹眼角,哼了几声。
这时赵妈敲门,说面煮好了,问是在楼下餐厅吃还是端上来。
李冽文说在楼下。
二人下了楼,坐下,刚吃了几口面,赵妈就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喜气:“终于下雪了!”
胭脂正捏着几张李冽文递来的纸擦唇边口脂,听见赵妈这话,动作顿住了。
李冽文问:“是么?刚下的?”
赵妈点头,笑眯着眼:“是呢。是呢。”
胭脂抹掉口脂,快步走到窗边。
外头下了绒毛小雪,在黑夜里,显得静谧又安宁。明明是冷的,却让人心底沉稳下来。
她有些发怔。
后面的男人走过来,揽住她,为她温了温冷下来的双手。
“丫头。”
胭脂没说话。
她有些怔然,轻声道:“文哥,我们回去吃面吧。”
※※※※※※※※※※※※※※※※※※※※
我也想要文哥这样的男人。
如花似梦
这几天忙着清点盘算顾教授的书籍,愿时惜几乎已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今日也是忙到了黄昏时分,顾教授见她面容疲惫便赶她出去。
愿时惜想了想,剩下的事情也简单,不需太多费神。只微微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只是在她关上门的那刻,顾教授对她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孩子。别用另一件事情去骗自己。
她挽了挽发,因着北风,几缕发丝掉落在颊边颈侧。束发的发巾已经有些泛黄了,她却也没有去换。
走出巷子,她脚步停下。
风从那人站着的方向吹来,吹起她的裙摆吹进她的心。他瘦了,仿佛也更稳重了些。
两人静静地对视站着。
突然有卖麦芽糖的小贩拖车走过:“两位,要买点麦芽糖吗?”
这句话似乎伴随着层层叠叠的岁月书籍,因着呼啸奔腾的北风融雪,惊醒了两个梦里人。
又是这条街。
长长的,旁边有家书馆,叫白丁。
男人向她走来。
“好久不见。”女人先开了口。
两人都是微微一笑。
仿佛不见那夜里的满脸泪痕,低声恳求。每每梦回里的绞心之痛,辗转之思都化成了一抹嘴角弧度。
“风这么大,你冷不冷?”张隽琛轻声问着,似乎想要将身上外套脱给她。
愿时惜抱紧手臂,摇着头:“不用。很快就到家了。”
张隽琛停了动作。
两人之间又是一番静谧。
她抬头看向张隽琛,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要去东洋了,和我的家人。”张隽琛道。
一问一答似乎都在同一秒出现,让人来不及反应。
张隽琛看着她,喘了口气:“我要去东洋了,时惜。此生也许都不再回来。”
愿时惜怔怔地望着他,见他的眼圈竟然红了。而自己也在他的眼中,看着自己那慢慢红了眼睛的模样。
他放在身侧的手在颤抖。
“时惜。我要走了。你知道吗?”
愿时惜没说话。她怕他一说话就是无法克制的哭泣。她只能低下头。
大男人是少流泪的。张隽琛从少年至成人,流过的泪,在愿时惜眼前几乎都占全了。他想要坚强点,勇敢点,却总是因为对方轻轻松松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戳痛,而痛不欲生。
愿时惜觉着自己的声音像是漂浮着的。
“这样么…挺好的。”
面临现在这个境况,稍有家底的人都选择出国。张隽琛要走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可怎么也没想到在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那样无法接受。
张隽琛咬紧牙关。
艰涩道:“你要不要……”
不等他说完,女人的声音镇定下来:“我也要走了。”
张隽琛一愣。
愿时惜温柔地笑着:“去藏南,帮教授运珍藏古籍。”
张隽琛道:“什么?去藏南?藏南里湘京隔了半个国家,其中山川相隔万千,不提他本身地势艰险……”
“隽琛。东洋便不危险么?”愿时惜摇了摇头。
张隽琛抿紧了唇。
又是这样。他们终究都被有形或无形的事情阻拦了,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明明,明明此刻他一伸手就能抱住她。
“隽琛。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能不能忘掉你。”
“我觉得我能。却在今日看见你的时候,知道自己错了。”
“世上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坚信这一点。若我们…若我们,日后还能在海晏河清的故土相见,便没有什么能够再挡在我们面前。”
她伸出手,给他捋了捋围巾。
笑容清丽,若盛开玉兰。
“我记得也是这个时候,我们第一次说话。你对我说,倾慕已久。”
她抬眸:“我也是。”
‘砰——’
路上的串灯路灯都瞬间亮了起来,那些灯牌又开始在黑夜流转独属于它的斑斓。
光影都在他们脸上,支离破碎有,成片成章有。
“隽琛。再见。”
手从围巾上离开。
她的身影也消失了。自身边走过,带来一阵很轻微轻微的风,几乎你不可感受。但张隽琛却感受到了。
比这北风还冷。
叮铃铃的车轮声,叫卖声,吵闹声。在张隽琛眼里记了很多年。
记到他鬓生白发,儿女满堂。
风吹进屋子里,胭脂让赵妈去关了窗户。
自己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手指剥着橘柚。赵妈探头问她想吃酸想吃辣,她想了想,说不知道。只管摆上来吧。
雪下了三日,又停了一日。
她怕冷怕得不得了,不再去军营或者总局给李冽文送吃的。
几颗没了皮的橘柚圆圆滚滚,在盘子里躺着。她戳了一个,看它转圈圈。
外头仆人高声喊了句,大帅回来了。
她立刻站起来,走到门边,见到男人就笑:“你快来,快来。有好东西。”
李冽文脱下大氅和军帽,一边扯着手上皮套一边走,仍有女人勾着他的腰带:“什么东西?”
待李冽文坐下,她便将橘柚掰成一瓣一瓣的递给他:“快吃,看甜不甜?”
李冽文咬了几瓣:“不错。”
胭脂一笑,勾住他的脖子。
本要端着吃食上前来的赵妈又转回厨房,笑着摇头。
李冽文吃嚼着嘴里橘柚,将两只手套都脱了下来,不想把手放在女人身上免得等会儿她又生气。
此刻,却听女人带着软绵娇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小的,偷偷摸摸的。
“大帅,我怀上了。”
‘砰——’
李冽文一怔。
胭脂转头看他,捂嘴笑起来:“嘻嘻。”
笑了会儿,她嘟嘴:“大帅,你都不抱我。”
李冽文一笑,笑里满是温柔:“我手冷。”胭脂笑着靠上去,整个坐在男人怀里:“你开心吗?”
李冽文点头,手轻轻抚上她的发。
垂眸时,眼里都是醉人的爱意。
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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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最后,不要下定论。
还有!看看收藏数,看看评论数!我没有活粉的吗?!我一个小作者我没有活粉的吗?!哭惨!!
如花似梦
在张隽琛踏上轮船的那一天晚上,愿时惜跟着送书的队伍离开了湘京城。
一个站在船上,风吹过俊朗面庞。一个瑟缩在月下,细雨落在明亮眸子边。
可是神不甘心,她悄悄掀起了女人的帽子,看见了那抹烟青。她从男人随手的行李箱里,看见了一本书,一个首饰盒。他们把所有见证过那段爱情从萌生到消亡的物品全部带走,却怎么也没有带走对方。
感慨良多,最后怎么也不忍说一句。
我带不走。
三个月过去。
湘京城的白昼与黑夜仍是被车马人流填满,漫天霓虹洒落着最后的太平的余光。
这些,胭脂并未察觉。
李冽文年近三十,好不容易又得了一个孩子。赵妈几乎每天都在念叨佛祖保佑。胭脂见老人这样殷切,只能将那些端上来的补药珍品往肚子里灌。
四个月多的身孕,早就不是她弯个腰就能遮掩起来的了。仿佛是应证了酸儿辣女这句俗语,她几乎每天都要吃上几个酸到令李冽文有些惧怕的桔子。
早些年,正房格格怀孕的时候,很是乖巧。什么也不跟他说,什么也不跟他闹。再加上那时候他欲出国留学,更没有机会关心妻子。
等到三姨太的怀孕,他又忙于战争,难以暇顾。
思来想去,他并没有尽到人夫的责任。
胭脂不同。
她一改入府时的小心谨慎,乖顺温柔。怀了孕之后,基本天天都要李冽文回来陪她入睡,稍有点不得意就开始哭。有时候没什么人惹她,她也会哭。哭得李冽文都有点头疼。
这实在不易。
让一个骨子仍是翩翩君子的男人,有些惊慌。
胭脂哭了又笑,李冽文便将她抱进怀里,努力用诗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不善直白表达,却精通修缮言语。胭脂听不懂,问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摇摇头,轻笑:“是爱你的意思。”
蒹葭苍苍,是爱你。在天愿作比翼鸟,是爱你。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爱你。曾经沧海难为水,是爱你。我欲与君相知,是爱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亦是爱你。
他将府外所有的纷争与恐慌拒之门外,给她构造了一个她自己此生都不曾体会过的岁月静好。有他,有孩子,有爱。
胭脂每日醒了就是吃,吃了就犯困。实在忍不住,就让丫鬟扶着自己在府里走来走去。
二姨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李冽文说是回老家去了。彭东茹知道胭脂怀孕的时候,脸色复杂,说了句恭喜。
胭脂笑得开心,说谢谢姐姐。
忽然有一天。
就这么忽然。外头跟以往一样,是晴朗的白日。鸟语花香。胭脂起来的时候,摸着肚子,算了算天数,很快这孩子就满五月了。春夏生出来的孩子,并秋冬的孩子要幸运些。不受寒冷,不受风吹,有那明媚阳光。
她笑着,却又生气。昨晚李冽文哄她睡着之后跑掉了,今儿一早起来旁边被窝都是冷的。她打算让赵妈今早给自己煮份汤圆,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电话去总局哭闹。
不等她出门,门却被打开了。
彭东茹穿着轻薄毛绒外套,内搭着少见她穿的素白旗袍。她没戴什么首饰,只简单插了两根玉钗。见到胭脂时,把手提的行李箱放下,对着她道:“快收拾收拾,拿点利落衣裳,我们要走。”
胭脂怔愣。
她没回过神来。
彭东茹也不二话,赶紧进去翻找。打开胭脂空置的手提行李箱,捡了衣柜的几条衣裳就往里面放,还念叨着:“你怀着身孕,得拿点毛毯棉布……”
胭脂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做什么?去哪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孕妇的反应有些迟钝。更不可以刺激她。
许久没有注意自己言辞的彭东茹第一次紧张了起来,不知怎么开口。她深吸了两口气:“呼——没什么…就是,就是带你去别的地上玩玩,看看山看看水什么的,对孩子也好。”
胭脂咬紧了唇,松开,道:“大帅呢?”
彭东茹动作一顿,抬头看她,眼眶更红了,继续说:“在总局那边,让我们先走,他之后再来。”
胭脂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不是出事了?”
彭东茹连忙扶住她:“他没事,他很好,你待会甚至可以给他打电话。但我们必须走,为了孩子,知道吗?”
胭脂闭上眼。
彭东茹将行李箱扣上。
下了楼。平常大帅府里工作的佣人少了大半,赵妈却仍是笑着看向胭脂:“五姨太你忍忍哈,肚子饿得厉害的话,路上我让人备了糕点的。四姨太也会照顾你的,别怕。”
胭脂眼眶泛红,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赵妈…你不走么?”
赵妈摇头:“等大帅找你们,我就跟着来。要都走了,大帅谁伺候呀。”
胭脂抹了抹眼泪。赵妈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她知道这个丫头心不坏,很善良,又敏感。因着年幼时受的折磨,有了病根,身子本就娇柔,怀上孩子的首三个月几乎天天都要吐一次,看着她都不忍心让身子这么单薄的女孩继续苦熬下去。
可她又很坚强。
看起来她时不时都要找大帅闹一场,哭一场。但其余的,她都藏在背后了。只有赵妈会看见,她偷偷躲在厕所了捂住肚子不停地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吐了之后,又忍着恶心吃东西,吃到孩子饱,就算吃东西的时候她一阵一阵地难受。
赵妈轻声道:“胭脂,别怕。”
享受几个月富贵闲散日子的女人,少了点身上的风尘气。本就肤色白嫩,如今更是娇美。体肉也往外扩了点弧度,终于丰盈了这身躯。
胭脂和彭东茹上了车,前面两辆军车开路,后面两辆军车跟着。
她靠在一边,从后视镜看到了自己。
眼眶红的,鼻尖红的,脸颊也是红的。红在怕里。
她声音一颤:“我怎么忘了。”
李冽文太温柔。温柔到给她了一个连自己都被骗过去的美好世界,等他有一点撑不住,这个世界就塌了。胭脂摸着肚子,嘴角笑容苦涩无奈:“我怎么忘了,他是个大帅。”
彭东茹捂住嘴,撇过头去。
车子往城北的大门开去。
胭脂她被保护得连湘京报社不再生产报纸也不知道。更别说城北的爆炸,城南的枪战,总局的外交对峙等等。她望着窗外空荡荡的街,脸上有些麻木的怔愣。
两边站了两排的士兵,都在送她们。送她们最后一程。
可是爱他总伤人,神总爱捉弄人,岁月又爱亲吻人。
她看见了后视镜里那个站在后面,很远很远的后面,随着汽车往前走而距离被拉得越发长的后面。那后面,站着一个男人。
胭脂猛地拍了拍车门:“停车,停车,我要下去。”
她声音不大,却很用力,用力到听起来很是嘶哑。彭东茹吓了一跳,想拉住她,却被胭脂一把甩开。
前面的司机见怀有身孕的五姨太跟疯了似的,更是怕得哆嗦了一下,他想说几句劝慰,却看姨太太像是要把门打开。他赶忙停下来。
中间的汽车猛地停下,因为惯性,胭脂的头撞上了前面的皮枕。很大一声,她的额头都红了。但她也只是晃了晃脑袋,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车门。手上戴着的钻石手链断裂,掉落在了地上。
她踩着高跟鞋,脚步虚晃地往后面走。
全体士兵都惊了。
但没人动作。
他们只听命令。可没人给他们命令。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怀着身孕,头发散乱,额头红了一大块的女人踉跄地往后走,远离城门的方向。
胭脂已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眼前已不再眩晕了。她喘着气,看清了眼前的男人,站在车边,手上还是那根柱棍,旁边站着的还是那个副官。
他静静地盯着她,眉头紧锁,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李守野看见五姨太摇晃的,似乎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他想要上前,却又想到刚刚见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李冽文伸手拦住他动作的手。
他还是忍住了。
胭脂攥紧了手。她咬了咬唇,唇色鲜红。
她踩着高跟鞋,没有刚刚那样的虚晃踉跄,反而步步带风,声声有力,很快就走到了李冽文身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伸手,给了李冽文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声音之大,似乎在这空荡的街上回响了三遍。
全体兵士身子一僵。李守野更是吓得张大了嘴巴。
李冽文转回因为这一个大力的耳光而偏过去的头。他嘴角带了血丝,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了红肿。
说出去谁会相信?!
这位昨晚还拿枪对着东洋等五个国家所属外交官的大帅,今天被他的姨太太打了一巴掌。
手里的几十万大军,在胭脂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声音抖着,因为情绪激动,眼里早就落下泪了。沾湿了脸庞。
“你个王 八 蛋。”
李冽文没说话,也没动。眸子深沉如海,静静地看着胭脂。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拄拐的圆头,用力到似乎靠近一点就能听到木屑掉落的声音。
“你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走,也不怕我半路被人拦下来给人凌辱,流了产,最后死在一帮子禽兽的身下?!”
“你怕吗?!你怕不怕,李冽文!”
她大声吼道。
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浸湿了她的旗袍领边。
她说完,空气都静了。
只能听见女人因为愤怒而喘气的声音。
还有一句。
男人低沉沙哑的:“对不起。”
就这么一句,轻而易举地平息了女人的怒火。就像在府里她闹脾气让他哄的每个日夜一样,只温温柔柔说句贴心话,她就像是个得了糖的孩子,乖巧地躺在他怀里。
明明闹得时候惊天动地,像是怎么哄也哄不下来。可却又那么好哄。
胭脂哭了出来,哭声很大,哭得很惨。
她扑到男人身上,抱住他,继续哭,哭得眼泪鼻涕都沾在男人的军服上,柔嫩脸颊被男人肩上流苏和衔章磨红了脸。她哭得那样伤心。
男人声音也颤抖着的,可他忍得很好。也只不过伸手摸了摸女人的头,低声道:“对不起。”
车子继续往前开。
彭东茹坐在车子里,从后视镜看到那抱着的一对男女,竟不由地哭了出来,哭得很大声。昔年她与未婚夫情深义重,却因为一场战火,永远地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家人为求自保,攀附李家,将新丧爱郎的女儿送给大帅当姨太太,更让她奔溃的是,心爱的人就是这位大帅手下的将领。
若她真嫁给了自己的未婚夫,请宴时,也许要对他敬酒。
可是……
她哭得身子在抖。她好想他。她,对不起他。
民国纪年,太平二十三年四月初三。
东洋第三方领军官中仓太一踏上了湘京的土地,他来到了那位身为最后一个守住东南防线的他国大帅的府里,有些感慨。他听过不少关于这个大帅的战绩,知道对方极为优秀,只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岁月中,这样虚弱的国家里。上京政府还在摇旗说投降,直接放弃了湘京等地。徒留这个大帅在无米无粮无援兵地在东洋第三军的攻克下,守了一个月,留足了让百姓内迁的时间。
这样优秀的人,却死在背叛的士兵的手里。中仓太一并没有收留这个杀了自己大帅的叛徒,几乎杀光了所有叛军和剩下来的残兵。他走进这个空荡荡的大帅府里,旁边跟来讨好笑着的东洋外交官说,那位大帅的寝室在三楼,但都是血,气味难闻,让长官不要上去。
中仓太一挑眉,问为何。
东洋外交官谄媚道,就是他的姨太太,在他死的时候吞枪自杀了。一尸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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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建议大家从头再看一遍。很多细节。
鞠躬,又一个世界结束啦啦!!
如花番外——旧照片
方茴紧张地呼了口气,后面跟着的摄影师也有些激动。
她们好不容易抢到一个独家采访的机会,又趁着今年‘怀念国家艰辛岁月的女英雄’的潮流,采访内容定然大爆,并且在履历上留下极为浓厚的一笔。
不提这些。采访对象张家是东洋华裔富豪,开办的医疗器材公司在世界上都很有名气,追溯他家族史也是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老湘京名流。这一切都令人那样心生向往。
站在典雅的古风大宅外的方茴和摄影师两人对视了一眼,才按响了门铃。
不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士。看起来有二十多岁,长相清秀,很有书卷气。方茴眼睛一亮:“张小姐,你好。我是方茴。”
张承双微笑点头,说话也是温声和气:“你们好,我是张承双。你们就是今天来采访的小组吧,请进。”
两人一进去,就被这清幽的花园惊艳了一把。
榕树很有年头的样子,伸展了长长的枝叶遮盖了几乎半个宅院。站在庭院里,即使现在是六月盛夏,他们也没感觉到炎热。树影婆娑,落在清澈小溪里,碎成瓣瓣乌花。
“张小姐,可以拍摄吗?”方茴问了一句。
张承双点点头:“可以的。”
方茴更是开心,让摄影师多拍了几张。
等坐在厅内,他们缓了心情,环顾周围的时候,并没看到什么名贵家具。没有古董花瓶,画屏鸟雀,也没有玉缸锦鲤。就是有很多书架,书多到书架都放满了,还有些多余的堆在了地上。
很普通的摆设。
他们低头喝了口水。
张承双坐下:“请两位开始吧。”
方茴微笑点头开始了今天的专访。
“张小姐的祖父是张隽琛老先生对吗?老先生是个非常知名的爱国企业家,当初国家初次产业革新的时候,老先生曾大力捐赠过许多资产。”
“是的。祖父一直对没有在国内生活感到遗憾,想要弥补一点什么,若微薄之力能促进国家发展,祖父便很满足了。”
“老先生真是让人敬佩呢。”
“据我所知张小姐自己是并没有参与家族企业的是吗?”
“对,我是个散文小说家,对于公司经营之类的事情并不了解。”
“那公司现在是由您的父亲张多勇先生和您的弟弟张驰海来打理的是吗?”
“是的。”
又聊了一点传闻琐事,方茴见张承双也放开了一点,便开始了正题。
“我们这次来采访呢,一是为了求证二是为了探索。如张小姐你自己也知道,关于您的祖母愿时惜女士外面有许多传闻,还有很多文章来讨论。我们报社就想着趁此机会,来您家做一个采访,深入了解一下愿女士,也能让其他人对愿女士多一点认识。”
方茴说得很小心。
张承双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着摇摇头:“我祖母的确很低调,若不是几位老先生恐怕也没人知道那万本运输队伍里有一位女性吧。”
方茴点头:“愿女士是非常伟大的。”
在那个年代,跋山涉水半个国家,送了万本古书,何其容易?
张承双道:“祖母生前也不爱谈论这些事情。说实话吧,关于祖母的事情我也都是听祖父跟我们讲的。并不算了解。”
方茴道:“愿老师真是很低调了。”
张承双撑着下巴,微微随意地摆了摆手:“哈哈,我们与祖母相处的时间也不久。在我和驰海五岁左右,才第一次看见了祖母。”
方茴愣住。
她万万没想到张承双一脉不是愿时惜和张隽琛的孩子。
张承双道:“我也是听我父亲说的。我的亲生祖母其实是我的曾曾祖母身边的丫鬟,身份低微,难产去世。一出生,我父亲是没有母亲在身侧的。”
“那个时代,延续香火非常重要。祖父在去东洋之前就认识了祖母,二者相知相爱,可后来战火纷飞,不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湘京一月事件,他们自然分开了。祖父跟随家庭去了东洋,祖母去藏南。”
“但祖父一直没有忘记我祖母。”
张承双眼睛微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艳羡:“你知道他们多厉害吗?数十年没有见面,却还是深爱。”
方茴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曲折的爱情故事。她赶忙问道:“那,那么据说愿女士和张老先生也是在年近六十的时候才结婚的是吗?”
张承双点头,笑道:“对。我祖父一回到国内,就在找我祖母。其实之前他也没有停下找我祖母的动作,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说来也奇妙,还是在湘京……”
白发苍苍的张隽琛没有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俊朗潇洒。他沉闷的像一棵大榕树。
他在湘京的老城区旧址那里,给一帮放学的小孩子买了麦芽糖。见他们对着平凡普通的糖果表达出来不喜之意,他还弯下腰细细说着以前吃麦芽糖是多么不容易,麦芽糖是多么的甜。
岁月恨人,爱人。
小孩子们拿了糖要走。他抬头,却看见了街对面买花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年轻了,却还是如当年一般,只轻轻一笑,一抬眸,就能让他的整个心颤抖起来。
两人对视着。
视线交织着数十年的岁月,交织着数种情绪。
在这一瞬,化为了静默。
老了的张隽琛,抖着唇道:“时惜。好久不见。”
他们好久不见。
方茴听着,不知道怎么红了眼眶。
她道:“很感人的爱情故事。”
张承双叹了口气:“是啊。可是,我祖母本来就身体不好,和我祖父相逢之后,病得越来越重。结了婚之后,基本就在这个宅子里养病不出去了。”
两个老人最爱庭院,常在庭院里晒太阳聊天。
她和弟弟很少看见祖父笑得那样开心,那样帅气。
他们也很开心。
可好景不长。
祖母重病离世。不等这帮年轻人哭完,第二天就看祖父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了。
一前一后,他生怕晚了一点就追不上她。
方茴放下写字的笔。
张承双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旧照片。
“你看,这就是我祖父和祖母。”
照片保存得很小心,外面封着膜。里面的颜色已经有些浑浊了。却因为主人的勤劳爱护,还能清晰可见两人轮廓。
两人站在照相机前,笑得很开心。
年轻时,皆风华正茂,让人心动。
※※※※※※※※※※※※※※※※※※※※
正式结束!
爱与和平(作言)
先对所有看到这篇文的与我有缘的小可爱们报以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想说些事情给大家听。在某江的时候有发过一篇类似的,但是长佩没有,现在还是得补上呀。
首先,我是为爱发电的。不需要小可爱们的任何礼物,因为我不是签约作者,也不会去提现礼物价值的。可还是要感谢送给我礼物的小可爱们,很感谢。我只是建议大家可以把礼物送给别的作者,毕竟我觉得有点‘浪费’,哈哈。
其次,一万个人眼中有一万个哈姆雷特。看书的人那么多,大家之间的观点肯定是不同的。有可能a觉得某个情节不太好,这个主角人设有点不对,或者b觉得这个内容不够好,觉得与自己想看的不一样,这些我觉得都是正常的。对于我本人来说,我注重的是这本书,这个世界,相关周遭环境带来的角色自然流动感。意思是这个角色的下一步的步骤,我认为是符合角色自己的一部分逻辑,是顺其自然走下去。我喜欢塑造真实,所以有很多小可爱说我写得‘现实’(单押哈哈!)。世界上肯定有真爱,有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人对她一个人心动的例子,只是我写的比较‘大同’,没有那么特殊。世上恨男怨女太多了,意难平的爱情故事也太多了,身边也少有美满结局不是吗?所以,我认为我写的是‘大同。’看书的过程中,有小可爱与我的观点不一样,这点当然可能发生,并且我不会去扭转对方的观点,我支持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可是因为和自己观点不同就去‘人身攻击’是不对的,这一点是我绝对不认同的,这是一种很狭隘很幼稚的行为。
最后。还是感谢所有喜欢或是喜欢过的小可爱们。我也认识到我之前简介没有写清楚,让一些人忍了很久,最后发现自己踩雷了,暴躁而去。这一点是我操作失误,我感到抱歉。所以我修改了简介,希望不要再有人踩雷了。看文就是要开心些对吧。这么久来,熟悉我的小可爱都知道我其他什么都不要,就是希望有人能跟我共鸣,写写评论之类的,仅此而已。如果微微有一点不开心了,就不要看,真的不要勉强自己(我也不少你一个)。
我不想红。也不像有太多人来看。是不是感觉说这话婊里婊气的。但我真的感觉人多了,就很乱,就容易出很多让我让其他小可爱感觉不开心的事情。虽然我现在也不红哈哈哈哈........好啦好啦,说到这里,最后还是感谢所有人,感谢我自己。
我守雁门三千里
朝阳升,青龙白门开。一队身着红领袖边铜甲的将士勒住了缰绳,马蹄腾飞于半空,徒留二三声嘶鸣。
守城官一看领头银甲小将手中的持官令牌便变了脸色,弯腰朗声:“见过昭武校尉。”
银甲小将收起腰牌,拉住缰绳,左腿一扬,就干脆利落地下了马。行动间披风扬起,掀起鲜红内禳,越发衬得来人英姿飒爽。
见领将下马,后面跟着的数十将士也都纷纷下马。
守城官内心松了口气,更是恭敬地退到一侧。
等一队人马进了城门内。
有新上任的守城兵问道:“大人,敢问那位将军是何人也?”
守城官斜瞥他一眼:“从雁门关来的。”
守城兵听见雁门关三字立刻就屏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紧紧握住长枪退到一边。
本国人谁不知雁门关,谁不知雁门将。
未至午时,阳光明媚。行人纷纷,与雁门百姓不同,少有面容粗戾之辈,多是闲适安泰步伐。见到这入城将士们,还有些大着胆子望过去。
主要是看那领头的小将。
听见路边叫嚷的赵西风吞了吞口水,迈宽了两大步子,凑到领将后头:“大人,我们是住司户所还是伐壁馆?”
领将扬唇一笑:“司户近西北,靠大理寺与指挥衙门,翻个墙就是开夜市的四路。筏壁馆在东南,近绿军营,隔着纲行柱就是流花河。”
赵西风立刻眼冒亮光,搓了搓手:“这,这筏壁馆自是好些……”
领将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左边的蒋东昀大声道:“嘿,你既爱长安的流花河,就别回雁门的潇爽楼。”
赵西风脸色一黑,转头怼回去:“去去去,别说话烦我。有种晚上不来。”
蒋东昀笑了起来:“你这烂人,心心念念说给铃鹿赎身,今儿个却醉进了流花河,真是没脸没皮了。”
他说话,后面所有将士都大笑了起来。
一时间笑声爽朗高昂,引得众人侧目。
赵西风咬了咬牙,不去与他口舌,只凑到领将身边说话:“大人,有违军纪的事我绝对不做,那流花河我也只是想着看看……”
他话说到一半却见领将停了步伐。
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赵西风连忙往前看去。只见前方街头停了一辆香樟金轮飘纱马车,环了一圈的蓝衣仆卫。
赵西风脸色冷然,退回去。
队伍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前方那辆马车还是没动。
旁边有个拉着驴车赶行商的老人家,摸了摸额头的汗,面露难色却不敢有闲言。
蒋东昀忽然道:“香樟金轮,是平安伯府的四方马车。”
赵西风嗤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太阳:“这要过午时了,那马车横跨长街不避,如何能及时进宫?”
领将微微眯眼。
蒋东昀主家为承顺侯府,也算贵族公子。他将缰绳交给身后小兵,走上前去:“大人,我去问问。”
领将点头:“劳烦含逊。”
蒋东昀便走了过去,他一身铠甲自是夺目。他在军中磨练多年,从百夫长一步一步往上爬,自是不再有长安公子哥们身上的风流桀骜之气。和蔼地向着一位蓝衣仆卫询问:“请问这是平安伯府车马否?”
蓝衣仆卫不识他官位,不明他从属,只当做普通兵士,点了点头:“是伯府车马。”
“座上何人?”
“两位主家公子。”
蒋东昀挑眉:“我等从北方来,要前去,可否请几位向主家公子请示一番,侧避几许?”
蓝衣仆卫虽面露不满之色,却没有拒绝。只磨蹭了一会儿,就往左侧的一处酒楼走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才有人施施然地走下来。
锦衣华服,玉冠俊容。手执折扇,蹙眉道:“何人让我侧避?!”
蒋东昀行了一个见面礼后微笑道:“请公子行个方便,我等有事禀报上级。”
那公子也不认得蒋东昀从属军方,只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冷笑着扇了扇扇子:“好胆!竟问我借路。”
蒋东昀脸色一沉。
对方看外头太阳太大,就没出酒楼,继续道:“我伯府马车怎可给你一无品小将侧避?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滚!”
他言语狠辣,很是粗鄙,让蒋东昀颇为恼怒。
他攥紧了手。
却没等他再开口,有一熟悉声音传来。
“你这伯府马车横跨长街,阻拦行人行商,已是有损你伯府声誉。再说公子言行,粗鄙不堪,未见雅量,何来风度,更是大大伤了你平安伯府清名!”
说话之人声音清朗高昂,听起来就觉得豪迈大方。众人看去,是一银甲将士站在门口,手执缰绳。
那公子听闻,脸色黑沉,咬了咬牙:“你个无品小将,命如草芥,怎敢如此说话?!”
领将挑眉笑道:“本将字字在理,为何说不得?”
公子气红了脸,一摆手:“我绝不让!”
他说完,周围零零散散看着热闹的人都有些瑟缩害怕,纷纷低语起来。
二楼靠窗的一处酒桌上,坐着三位公子。
“这小将今日撞上了你长兄火口,难有好下场。此番不依不饶言语相激…啧啧…”说话的人看了眼对面饮酒的人。
饮酒之人就是那公子二弟,长相清隽风流,行动间自有优雅贵气。听闻好友打趣之言,只是微微一笑:“与我何干。”
却不曾想下面传来哗然之声,这下更引得几乎满楼的公子哥儿们都好奇地看过去了。
只见那小将一翻身,利落上马,手持缰绳。身后披风吹卷开来,露出鲜红内衬刺得人眼疼。
“让开。”
说话之声不重,却让人心一跳。
那直面领将的几个蓝衣仆卫惊慌失措地看向自家公子,很是茫然。
让,还是不让。
锦衣公子万万没想到这军痞如此粗野。长安城内的绿军营也都是将士,却无一个有这种杀伐之气,吓得人心慌。
他攥紧手中折扇,高声喝道:“你敢?!”
那领将昂头,一扯缰绳:“本将有何不敢?!”
声音稳重厚实,竟压过了这盛气凌人的伯府公子。
二楼所有看戏的公子哥儿们都吃了一惊,谁也不曾想真有人有这样勇气与伯府公子作对。
锦衣公子深吸了口气:“…我若是不让,又如何?!”
领将看了眼那公子,又抬眸向二楼一瞧。
眼眸黑白分明,不知怎得却让二楼倚窗看戏的公子哥儿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本将受奉圣命,入宫述职。你若拦我,便是欺君!”
“你敢,你那平安伯府可敢?!”
一句话掷地有声,震得那锦衣公子微微晃神,手颤抖起来。
“呵——”那领将扬起头,将马儿对向香樟金轮马车,喝道:“让!”
这声,吓得仆从连忙将马车拉到一侧,挨近酒楼门口,留足了空地给予将士通行。
见前面开了路,蒋东昀也赶忙回去牵马。
银甲小将驭马前行两步,后又折返,看向这酒楼,朗声一笑:“有子如此,何谈贵下五世?可悲也!”
似是说与那锦衣公子,似是说与那整座长安城的公子哥儿们。
说罢,那披风翻卷,遮盖身形。马儿飞腾,长鸣而去。
风沙飞来,扑了人们满脸。
二楼有一公子猛然回过神来,攥紧手中酒杯,喃喃道:“银甲黑马,桀骜豪放…是,是雁门杨氏女……”
那个本朝,第一位女将军。
我守雁门三千里
从御书房出来,正由小太监引着往外走的冯御史微提衣摆,往玉石阶下走。
皇城内,不敢四顾环视,东张西望。冯御史自是低着头,不敢有丝毫不规矩的举动。
只是身边猛地擦来一阵风,风微弱亦迅猛于一时,带着浓烈的沙土萧索气,令他身子颤抖几分。茫然停下步伐,悄悄转头看去。
只见一高挑背影,银甲红袍。步伐矫健,气势雄伟,堪称豪杰。但他眉心一抖,知道那不是什么男儿英雄,而是杨家现下唯一的血脉,如今随其叔父镇守雁门关的昭武校尉。
她是个女儿郎。
冯御史摸了摸胡须。杨昭武回京述职,必然雁门关有异,想来这京都又要不太平一阵了。
前头领路的小太监见御史大人原地不动,颇为惊慌:“大人?”听见太监叫唤,冯御史便转身继续走。
而进了御书房的那位杨昭武已然跪在了殿内,参拜那坐在龙椅上的青年男子:“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的青年男子肤色白皙,眉目清雅,面容秀致,着明黄服饰戴玉峦金冠,贵气非常。
刘珏站起来,匆匆坐下来想要亲手扶起她,却被对方避开。见此,他也只是眼眸微暗:“杨昭武,多年不见了。见你安康,朕心甚慰。”
杨奉安站起来,弯着腰:“多谢陛下关怀,微臣不敢。”
刘珏也没多说什么,又道:“朕见过你的折子,所请之事朕都允了。只是还有一些,要与…朱相……”
杨奉安垂眸,自是看见了青年皇帝在衣袖摆下紧紧握着的拳。她恍然想起少时,光明堂内的师傅问作业,小刘珏没交上去,师傅生气追问说要罚他,他也只是紧紧握着拳头,藏于衣袖中。旁人都瞧不见,只她顽皮,爱东瞧西看。而她也知晓,小刘珏的作业一早便写完了,只是给当时的几位皇子作弄撕烂,赶也赶不出来。
堂内静寂无声,惟有师傅冷喝,让他出去背书罚抄。
小刘珏眼眸灰暗,脸色惨白,指甲扣进肉里,死都要沁出血来。却没想到,有一清朗女声:“师傅,我瞧见过七皇子作业,我还抄了的。只是今早来学堂路上被三皇子和五皇子撕烂了,交不出来。”
师傅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小刘珏也惊讶地望过去。
见那穿着一身粉衣蝶裙的女孩将手举得高高的,脸上满是坦然之色:“您方才还夸了我作业写得好呢!”
小刘珏看着女孩亮亮的眼眸,看着那双环髻上展翅欲飞的蝴蝶珠花,突然笑了起来。
时光流转。
两人都长大了,那作弄过刘珏的皇子们也都死了。
杨奉安再也不抄刘珏的作业,刘珏亦再也看不见那身粉群蝶衣与发上簪着的两只蝴蝶珠花。
刘珏仍是笑着,笑得轻柔温雅:“雁门与长安相距甚远,你又日夜奔波,必然疲累。朕就不拖你说话了,回去休息吧。”
杨奉安收回神思,跪下:“谢陛**训,微臣告退。”
刘珏看着她出去,那朱红大门渐渐消减了她的身影,神色有些怔然,手松开。
奉安…已经长大了这么多了…
正午阳光刺眼,杨奉安嫌那领路太监走得慢,却又只能忍住自己的性子,跟在他身后。谁叫那小太监脸憋得通红,看她一加快步伐,就请她恕罪恕罪得说个不停。
比夏蝉还恼人。
徒步走到毕武门,门口站着蒋东昀,正躲在一处有遮阴的地方,逗马。她看笑了,正想说话。
身后却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守卫的皇城侍卫们跪了一地,皆不敢抬头。
前来的马车浑身金灿,檀木坐庄,涂了满身佛手香料。她见了,立刻就跪下。
马车停在她前面,柔荑纤纤撩起纱帘。女子裙摆层叠,行动间若流云翻卷沧水浮朗。乌发披身,朱钗泠泠声清脆。
那双手亲自扶起她,紧接着整个人又扑进她怀里,手环住她的脖颈,激动又开心地道:“奉安姐,奉安姐…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以端庄持礼传遍整个长安城的长公主此刻笑靥如花,眼里带着点点泪花,恨不得整个人黏在杨奉安身上。还在不停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去雁门关这十几年来,我给你写了多少书信,怀了多少绣绷,又望了多少夜明月残星……”
因动作,衣袖微微往上蹭了,露出白嫩肌肤,几乎晃花了人眼。杨奉安连忙将她手臂上的衣袖撸下来,道:“知道了知道了,殿下,我都回了你的书信的,也将那些绣囊手帕收了起来。”
刘岑君只痴痴望着她,脸上那种欢欣激动如落入热茶的冷露,化成泡影,徒留愁绪怅然。时光荏苒,如飞剑如针梭。她喃喃道:“你黑了,长高了,声音也……”
杨奉安摸了摸喉咙,咧嘴一笑:“十三岁与敌军打仗时伤的,那兔崽子的流沙阵厉害,我与兄弟们困了三天三夜才走出来。”
而那砂砾,如刀斧,磨伤了她的嗓子。再也不能清朗高歌,或娇俏软糯。如今听来低沉沙哑,竟让人分不清男女。
刘岑君看她笑容,听她嗓音,不由咬住唇笑了起来。她低下头,也不准杨奉安松开手,轻声道:“你去哪落脚?我在京郊有私宅,你可去那住?”
杨奉安摇头:“不成,我手下盼着筏壁馆呢。只能愧对公主好意了。”
刘岑君知她要住下来,便很是开心,也不拘她住在哪里。只点头:“我会去找你的。”
杨奉安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侧目看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脸上无一不被晒得通红,汗如雨下。她微微蹙眉,看向刘岑君,展颜笑道:“我还有事,要先走。请殿下容许我告退。”
刘岑君不让她跪:“晓得你劳累,快回去休息。”
她站在原地,看着杨奉安上马欲走。看着看着,又是痴了。十几年光阴,终于散开成今朝人的模样,她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那人扯着缰绳,对她咧嘴笑道:“外头太阳大,你快回去。你肤白娇嫩,别伤了。”
说罢,她就一转马头,奔驰而去。
刘岑君看着她离去,抿唇一笑,眸子灿亮。
我守雁门三千里
入夜。筏壁馆的饭菜不尽人意,让习惯了赤酱肥肉的雁门粗汉们下不了口。团菜玉碟,木筷笔直,看得人心里发慌。
杨奉安见他们此姿容,自是明白根源。随即放下筷子,拿起马鞭带着一帮大汉去了通衢路的一家的酒馆里。通衢路本就靠近商贾居户,周围摆设多是溢满大红大紫之物。
但一进门,那浓烈酒香就让众人熄了抱怨心思,赶忙让老板端上好酒来。等端酒的人来了,有一人指着他惊呼:“老庄!”
几人侧目看去,无不是瞪大了眼珠,大喝一声:“老庄。”
老庄没了条胳膊,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商贾之人特有的俗气。他是憨厚粗狂的,连皱着眉头都带着煞气。通衢路其他邻居知晓他是军人出身,又听得他是因伤退伍,便只暗暗敬佩不敢表露惧怕之色。
今儿一见这粗狂汉子红了眼眶,融入那堆人中。竟有些看不出那身煞气了。
“属下,见过杨校尉!”他端着盘子,又没了条胳膊,想要跪也跪得慢了些。杨奉安一伸手,就半路拦住了他的动作。
其他几个兄弟涨红了脸,都拉着他坐下。
“老庄,多年不见了。你可不见老啊。”
“你走的时候不是说回阜阳照顾老娘吗?怎得在长安做起生意来了?”
“看你这酒馆倒也不错,难不成抚军所给的银两还涨了不成?!”
他们拍着老庄的胳膊,晃着他的肩膀,说得唾沫纷飞。除却蒋东昀和杨奉安,几乎都没了个正形。可杨奉安知道,这里最激动的应该就是蒋东昀。
她侧目,果然见到那小子眼眶泛红,死死盯着老庄,憋着泪花。她咧嘴一笑,倒了碗酒一饮而尽。
蒋东昀最开始时的摸爬滚打都是老庄一手训出来的。是他把一个柔柔弱弱的世家公子哥儿带成了现在杀敌上千的夫长。按着那帮国子监的套话来说,老庄就是蒋东昀的恩师。
一个是生于乡野长于俗妇之手的贱民,一个是刻尽了长安风流纹路的肆意公子。
蒋东昀偷偷低头抹了把泪的时候,杨奉安给他倒满了酒,拍拍他的肩:“去,跟你师傅问声好。”
蒋东昀抬头,整张脸都是红的。他紧紧捏着碗边,嗯了声。绕过一帮大汉,站到老庄面前,铿锵有力地道:“小子见过师傅,师傅好。”
老庄看他,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
当年他走的时候,避开了兄弟们。跟个叛敌的野人般畏畏缩缩地跟着行事人离开雁门军营,临走前还记得这小子那时因为自己没了一条胳膊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
如今看他,左脸有了条疤痕。想来,已有些年份了。
他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接过酒一饮而尽。
众人大声叫好。
蒋东昀再也没忍住,眼泪流到颈侧。他撇过头去,狠狠擦了把脸。
老庄拍拍他的肩膀,复坐下。
“我回了阜阳老家,可是老娘却已去世,被族人匆匆掩埋。我一身痛病更无营生之计,族人见我残疾亦是不愿收留。后来得了杨校尉的信,我就来了长安。”
“这座酒馆是杨校尉予我的。就是为了等上京的兄弟们来歇歇脚,吃口家里饭。”
众人听后,都看向了杨奉安。皆是目露感激之色。
杨奉安弯眼一笑,举起早就空空的酒坛:“这家里饭不行啊老庄,我们还没痛快呢!”
老庄马上站起来:“今儿酒窖里的酒自是都搬出来,不许一个人竖着出去!校尉!你可等着!”
老庄去搬酒。外头已挂起了灯笼,欲听那敲锣巡视的人来敲声开市锣声。通衢路少见空位,自是站满了摊贩,来往了行人。
杨奉安抽了根木筷出来,敲了敲空空的酒碗。勾唇一笑,扬声唱道:“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蒋东昀立刻跟上:“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蹬——”木筷敲击瓷碗,清脆响亮。叮叮哒哒…叮叮…
赵西风站到木凳上,一扬手臂:“且为客豪——呜!”
一声长呜,饱含苍凉狂放之意。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粗狂嗓音皆是被雁门四季风沙磨砺了寒意,让人不由得眼里有泪起来。轻轻随着唱,便是双股战战,腾生萧索。
“哒——”
手拍桌面。
杨奉安仰头:“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众军士齐声:“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那边搬来了酒的老庄大喝一声:“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呜——”
一声长鸣,如狼嚎冷月,残留一点凉意。
酒馆外早就围满了人,齐齐探头往里面看。看那将士高歌,看那将士击碗,看那戏台子上从不敢唱的歌。
“噔——”酒碗被放在桌面上。
那执着木筷的校尉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桌子上,一扬手臂,喝道:“酒来!”
酒来!赞我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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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可以把这个世界单独拎出来写一本了。哈哈哈。
文中引用诗歌《汉乐府·战城南》
我守雁门三千里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闻此诗,坐于亭内右榻的蓝衣公子站了起来,向走来的吟诗公子问好:“居忧兄。”
唐汉兰向那蓝衣公子回礼:“桐沣兄。”
唐汉兰后面跟着的几位公子也一道向那人问好,只是并没有唐汉兰与他那般亲昵直唤字号,而是转弯叫他二公子。
平安伯府的二公子。
严慕微笑,摆袖下榻行至于栏杆边:“居忧兄今日容光焕发,想必骑射之术并未少练。几日前,郭师傅还打趣你春狩不敢于御前上马,想来是你藏了一手啊。”
唐汉兰收起折扇,笑着摇摇头:“桐沣兄此言差矣。在下已是知晓难有一举夺目之力,自然知进退,不丢人现眼了。”
又是一番寒暄后,唐汉兰眼眸一转。
他看向远处明黄帷帐,将折扇放至唇前:“圣上感念雁门军守卫之情,留那校尉足有半月。现至春狩,又招致身侧随驾……”
杨奉安在中路吓马硬闯伯府车架,又说出那轻狂言语,此事已经得罪了长安城近乎一半的世家子弟。各个听闻后都是面露愤懑之色,但却碍于那男女之别,不得向她讨教。
今日杨奉安来了春狩,就这么堂堂地出现了在一帮对她心怀不满的世家子弟面前,怎得不招惹嫉恨?
严慕轻挑左眉:“杨昭武出身也是世家,不提其官衔,自也可来春狩较力。”
此话一出,唐汉兰就知道平安伯府的两位公子并没有那么大的胸怀,心里仍然不满那杨昭武的作风。
出身世家。
唐汉兰垂眸,嘴角笑容细看着多了几分冷嘲之色。
论整个长安城,跟随开国之帝打江山的四大族姓,也只剩下杨氏一族了。从今翻至前朝,杨家还不能以姓相称。与这城内大大小小的勋贵一般,皆有封号爵位。
杨氏,镇国公。
奈何。奈何,那朱相手段狠厉,先帝昏庸。朱相借先帝之手,捏住镇国公家世代相传的忠孝之本,硬生生将一代国公府,以谋逆之罪葬入熊熊烈火之中。杨家子嗣艰难,血脉单薄,几乎代代单传。但承袭独子无不是人中龙凤,令人敬佩。
先帝时期的镇国公府葬于烈焰之中,当代公爷杨眴平死于心悸之症,世子杨坦生战死雁门关,独留世子嫡女杨奉安于世。其余家眷几乎全随杨家男儿同去。
杨奉安,是镇国公杨家最后的一点血脉。
严慕眯起眼,从身侧随侍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杨昭武年纪轻轻,已然战功硕硕,有与男儿一争之力。此番比试,又是骑射,不算欺负弱流。”
唐汉兰微笑点头:“是也。”
等风得猛烈一些,明黄帷帐前才升起黄龙旗。四方红鼓被鼓手击打出凶狠音色,让人心头乍起豪情。
坐于亭内喝茶论诗的公子哥儿们一时之间都站了起来,往围栏边走去,探出头看那场内骑着马的骑手们牵着各色彩旗奔腾。鼓乐声不似宴会那样风流,反而雄烈澎湃。
常年说着之乎者也的世家公子们,此刻不免得心中也有了豪迈之情。
看着场内戏舞的刘珏微笑着点了点头,又侧过头看向杨奉安:“你久不回长安,可还记得这骑马舞戏?”
杨奉安一笑:“还是记得些。小时候还吵着也要去舞,却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
刘珏摇头,清美面容此刻笑得十分开朗,一边随侍的监生官臣都是暗暗吃惊。陛下心思难测,难见笑容。可在杨校尉面前,却是格外和蔼。
舞停乐息。
刘珏让御马司牵来早就给杨奉安备好的骏马,亲自将缰绳送到杨奉安手里,眉眼带笑:“听闻雁门军无一人敢与马上昭武比试,今日,朕真想见识一番。”
杨奉安抬眸,对着刘珏灿烂笑开:“陛下过奖。”
他说罢,就转身上了巡台。展臂一挥:“今日春狩,各世家子弟皆尽力相争,有猎物者自当列入榜单。等春狩结束,前榜三者,朕有重赏!”
诸着劲装的世家子弟齐声领命,面上或是得意或是轻狂或是谨慎或是沉闷,但都翻身上马,为了夺得圣赞角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圣驾方动。刘珏挥退了过多羽林护卫,独让杨奉安随侍身侧。杨奉安听闻也是笑了笑,领旨不作二话。其余官员虽面露迟疑,却到底也没有说服陛下。
阳光洒在身侧人身上。不是少年时期的粉裙罗裳,也不是闪着冷光的银甲红披,而是一身朴素简单的黑衣武服。
她驾马而来,手上提着只插了羽箭的白兔,向着前面的刘珏展颜笑道:“陛下!”
刘珏竟有些神思恍惚起来。看着她驾马而来,那身影随着婆娑树影流光辗转,重合又消亡,最后直至现在的挺拔英武。
杨奉安似是没察觉年轻陛下的恍惚,将兔子放至马头上:“陛下看,这兔子真白真肥,不愧是别院养出来的,看着就好吃。”
刘珏笑了出声。他摇摇头。
少有的,笑得这样开心。只因眼前这人的趣言,消融了身为万人之上的无形冰雪。刘珏低头看那兔子,点头,语含笑意:“今夜宴会上,定有这只兔子给你佐酒。”
几个太监赶忙上前从杨奉安手里接过白兔。
杨奉安摸了摸手指,挑眉:“雁门关可没有兔子,臣多吃牛羊肉,已经忘了其余肉糜滋味。”
刘珏垂眸,嘴角笑容淡了些:“不妨事,在长安,你要吃什么,朕都给你。”
杨奉安笑着:“臣多谢陛下厚爱。”
两人继续御马漫步。走到一半。刘珏突然要与杨奉安比试骑术,不给其余跟随侍卫阻拦的机会,驾马飞驰而去。
吓得后面随从立刻白了脸色。
看那一前一后的背景,只能拼命跑着。
四周风景变换,却仍是葱葱郁郁。后头跟着的仪仗队已经找不见踪影,惟有那骑马而来的人。
刘珏看着她,微笑道:“奉安可是让着我?”
杨奉安笑着摆手:“陛下骑术精湛,臣怎有一较之力?”
刘珏没继续说下去,调转马头:“你的骑术是你叔父教的?”
杨奉安跟上去:“是。”
如今镇守雁门关的一品武将,兵马大元帅是杨家养子,江丛碌。杨奉安父母双亡后,便是由大元帅带在身侧,抚养长大。
即便是养子。江丛碌也没有堕了杨家军的名头,仍是压着敌国狠打,接下兄长重担,又为大元换了数十年太平。
刘珏握紧缰绳,轻声道:“你叔父也年老了,可有乞仕之想?”
杨奉安一愣,没说话。刘珏转头看向她,悠悠叹了口气:“我想你回来。回到朕的身边,在长安过得安心自在。”
不受那雁门风沙之苦,不受战争争鸣之难。
你却看不懂他的心,是真是假。
杨奉安没说话。
刘珏看她,看她利落男装也掩不住的柔美轮廓,声音越发温柔:“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要娶你为妻么?”
是穿着粉蝶罗裙的女童,站在高大的榕树底下。睁着葡萄大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俏声问:“七皇子殿下,你拉我来这做啥呀?”
女孩清脆的嗓音响起,直白地问他目的。那常年被御书房师傅夸赞的七殿下红了脸蛋,喏喏几声,不敢大声。
女孩皱起眉头,还惦念着五公主说要与自己一块吃的糖糕。见七殿下这样姿态,凑上前:“可是三皇子与五皇子又撕你作业了?”
小刘珏摇摇头,脸越发红。看女孩凑的那样近,白嫩嫩的脸蛋仿佛都在发光。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让他心里像是装了一百只小兔子似的乱跳。
“…稚娇,我,我能娶你么?”
女孩不解,歪了歪头,头上的蝴蝶环钗摇晃。“娶我?像我爹爹和娘亲那样么?”
小刘珏脸红得跟菜园里的小西红柿似的,忙点头。
女孩摸了摸鼻子,眨巴着眼睛瞧了这面前害羞的小郎君几眼,朗声道:“可以呀。你对我好,帮我写作业。嫁给你了,你以后也会对我好么?”
小刘珏猛点头。
女孩满意地笑了,放下手,牵住小刘珏的手:“那成儿,那你娶我吧。”
不等回忆继续,情丝缠绕。
砰地一声,不知哪里传来的射箭之声。紧接着是叫好的声音。
小女孩和小男孩已经不见了。只有这周围葱绿树林。
杨奉安转头望去:“应该是狩猎的世家公子们。”
刘珏微微一笑。
两人往那边走着。
突然,杨奉安听见刘珏说:“我会杀了朱厚廷的。镇国公府,自然有重新建起来的那一刻。”
“奉安,你帮我么?”
杨奉安停了动作,转头直直地看向她。年轻的帝王笑容温柔,眼神却无比坚定。
※※※※※※※※※※※※※※※※※※※※
扶额头,陛下好温柔。
我守雁门三千里
“学生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成想春狩途中还能碰见陛下,几个世家公子立刻下马觐见。
刘珏点头:“平身吧。今时不同往日,不必拘礼。”
杨奉安也骑在马上,没有避开这些学生的大礼。按理说她身为五品校尉,官职在身,自然也受得了这份大礼。
可其余学生本就对她心生不满,见她丝毫不避讳,更是觉得有些恼怒。像是羞辱了他们似的。
几个学生上马,跟在刘珏身后。
路上却又碰见几个世家子弟,刘珏看他们身后侍从手上满满的都是猎物,心生欢喜,赞扬了几句。
这时,有个学生扬声:“素闻杨昭武威武名声,不知今日春狩可有见到校尉英勇风姿之时?”
刘珏没说话,只是侧目看向了杨奉安。
杨奉安勾唇一笑:“本将若是出手,可不就是欺负各位了?”
她可从不欺负弱小。
这些世家子弟们瞬时愣住了,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位女将军说话这样辛辣直白。反应过来后,皆是面上带有怒色和不满。
“将军此言差矣。我等学生虽不如将军在战场上经验丰富,可平日也是下了苦力气去锤炼骑射之术。今日能有与将军相较之时,也是种学习。还望将军应肯。”
这番话说得漂亮。
刘珏看去,见他面容颇觉熟悉,细细一想,发现他便是平安伯府的二公子严慕。因着在太学学习时的卓越表现,几个翰林侍读也在他耳边提到过。
只是,他也记得奉安下过平安伯府的面子。
不等他开口,杨奉安就摇头摆手:“不来不来,我有暗伤旧疾。”
刘珏知奉安不是个安稳柔顺的性子,却不曾想她真的拒绝了。年轻的帝王看着多年不见的小红颜,第一次觉得陌生且惊讶。
周遭有人起哄游说,但杨奉安咬死了不应战。
有人不忿,说了几句闲话,却也不再要求。
再怎么不满,他们无官无职,怎么去命令一个五品校尉?更何况陛下在此,太咄咄逼人反而失了风度。那杨奉安不敢出面,就已经算是折了她的的名头。
在场子弟没再纠缠。
刘珏御马靠近杨奉安,轻声问道:“为何不应?可是身子真的不适?我让太医院院判来瞧你可好?”
杨奉安一笑,摸了摸鼻子:“我们军师说上了长安不要惹事生非,免得遭人下绊子,克扣军粮。”
刘珏怔愣。
杨奉安看他脸色,继续道:“陛下,臣,臣不是那个意思。此事点到即可。若是伤了太学名声,臣也得不到什么。”
刘珏垂眸轻轻笑了起来,笑容温柔和曦。
他低声问:“那位军师是谁?是你叔父帐下随从?”
杨奉安摇头:“非也。就是个雁门关的教书先生。但之前六月苦埃之战,是他出谋献策救了臣与臣下属。”
六月苦埃之战,是三年前雁门关发生的一场大战。自杨老将军死后,大元和明度的第一次万军相抗之争。也就是这战,彻底打稳了杨奉安的威名,让人再也不敢二话。
刘珏点头,不再询问。
快走到中心营地的时候,他侧目看向杨奉安。
“有你在,朕方安心。”
杨奉安看他,蹙了蹙眉,似是不明白他说的话。
而就在这时,听见有人惊呼。原来那边有人拉来一只老虎。来人自称是朱相之子,老虎是自己驯养的。春狩中没有猛兽,他便献上老虎供陛下玩乐。
那老虎被人牵出笼子,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哪有凶猛姿态?杨奉安细细打量,发觉那还是只母老虎。
朱相之子笑得得意,拱手向前向刘珏讲述那养虎趣事。
刘珏听着,嘴角带笑也不阻止。
“这猛虎属雌,臣去捉拿时,此孽畜方才生子,身体虚弱。大好时机在前,臣不费吹灰之力就捕捉到了。”
“母虎入笼,更为凶残。臣为使它乖顺,便命人将其子杀于笼前,又找那驯养师傅,抽打骨脊。”
“现在,不怎么费力,便能骑虎而上了。”
他说着。
几个太学学生却不由自主地往杨奉安那里看。
严慕与唐汉兰对视一眼。
看来这长安城最恨最厌恶杨奉安的,不是这些丢了面子的世家子弟们,而是朱相一党。
杨奉安脸色淡淡,让人看不出其真实神色。
“你说训虎之事时,满脸得意。不提杀子之事何其残忍,你这样折磨一头猛兽,早就失了人性格度!”
女声清脆明亮。
大家闻声看去。
是庆珩长公主。她着青绿骑装,发髻简单,只插着几根玉钗。粉黛清浅,杏眸明媚水灵,唇不点而红。
她仰着头,蹙眉,面上带着点厌恶冷淡地看着朱冉。
朱冉面上一黑,却不敢反驳公主。他握紧拳头,道:“驯养猛虎本就是件难事,公主可要明白不知者不言才对。”
刘岑君冷笑,驾马来到母虎前。她在众人惊呼和诧异的目光下翻身下马,走近它,细细看它颓废虎容。
这一看,看得刘岑君心生火气。
不提朱冉虐待母虎,杀子抽骨等恶事,单是他有意以此虎折辱奉安便让刘岑君怒火中烧。
突然,那母虎站着的腿抖了抖,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杨奉安蹙眉,抓紧缰绳。
眯眼看了会儿,他立刻抽出马上所带着的羽箭和长弓。
而就在此时,那母虎凶恶地吼了一声,与之前判若两人。它拱起背,焦躁地在地上摩擦爪子。一使力竟让那拉着母虎颈上铁链的随从摔倒在地。
“天哪!”
“那,那老虎发疯了!”
“快,快……”
众人吓得脸色惨白。
除却随从,只有刘岑君离猛虎最近。她茫然害怕地退后几步,身子僵硬,也没想到这猛虎一下子变了姿态。
猛虎焦躁转头扫视,尾巴抽打四方。不知为何,转头看见刘岑君的时候,它作势要扑过去。
刘岑君咬紧了唇,紧闭上眼。
这时,一只羽箭射了过去,狠狠地**猛虎身侧,引得那母虎痛呼一声,倒在地上。
但还未完。猛虎双目赤红,仍然向刘岑君扑过去。
‘唰——’
刀光乍现,银亮雪白。
刘岑君睁开眼后,只看见那黑衣人骑在母虎上,将刀狠狠**了猛虎颈中,紧接着一抽,反手一个刀花就将其头颅斩下。
虎头滚落在地上,血溅了大片青草地。
“啊——”
有人被这血腥吓得昏了过去,直接从马上摔落下来。
此时,一滴微凉惊醒了严慕。
他睫毛一颤,抬头,天不知何时聚了片乌云。有毛毛细雨从天上落下,不见阳光,徒留阴冷。
羽林卫闻声赶来时,各个脸色发青,围住了所有人。领头的羽林卫都统焦急地赶到刘珏身边,询问陛下安康。
‘噔——’
刀被摔到朱冉身前,朱冉惊慌失措地退后了两步,但由于身形不稳,竟失礼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杨奉安擦了擦脸上鲜血,见朱冉模样,笑了一声:“训的什么虎,废物。”
刘岑君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青绿单裙上渐满了鲜血,但由于杨奉安扯着猛虎皮毛,奋力转身,斩头时的鲜血没有洒到她脸上,也没让她看见那手起刀落的一幕。
杨奉安走下虎身,看向刘珏。
微微一笑,眼神晦暗不明:“微臣失礼,请陛下恕罪。”
我守雁门三千里
春狩因为一场绵绵细雨而结束。场内收拢了各色旗帜,那头死掉的猛虎也被侍卫从草地上拖走,染了一条鲜红血痕。
刺得人心里发慌。
想着细雨为何不再快些,大些,洗干净那血迹。洗去自己的心慌。
刘珏不悦,朱冉请罪告退。
杨奉安跟着刘岑君去了她的亭内。
“今日春狩是微臣惊扰了公主,微臣有罪。”
一到亭内,杨奉安就对着刘岑君跪下,低头认罪。
刘岑君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她:“你说什么呢,你救了我,哪里有罪?”
杨奉安没说话,只是顺着她的力气慢慢站了起来。
她眼眸幽深,看着刘岑君。
刘岑君咬了咬唇瓣后,方轻声开口:“我想你。想见见你,我怕你走了。小时候我不敢上马,还是你一手一手教我的。”
“我只是想看你骑马的样子。”
她那样小心谨慎地讨好杨奉安,多怕杨奉安心里对自己生出一丝一毫的猜疑和冷漠。
杨奉安看着女子清丽面容上的胆怯,微叹了口气,伸出手,给她理了理鬓边的发。
“既然来了,就站得远一些。受了惊吓,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刘岑君看着她:“可,可是我见朱冉不怀好意。在场的人,谁能帮你说话?我不许他人诋毁你,侮辱你。”
杨奉安将她鬓边的发理清后,又将一根斜斜的玉簪扶正。垂眸看着刘岑君的脸,微笑:“我不怕,你别担心。你要照顾好自己。”
刘岑君抿了抿唇,应下了。
她杀了猛虎,身上与刘岑君一样都沾了血迹。甚至她还更多。杨奉安见自己已经把她送回了亭子,就要告退。
刘岑君点头,在她背后看着她离开。
纱帘复垂下。
外头细雨冷了这春色,也带走了那粉嫩唇角的温柔笑意。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发髻,转身走进屏风内侧。
后头的侍女白芷上前:“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刘岑君转头,见她手上捧着新的罗裙水裳,点了点头。只是余光一瞟,瞧见了那身桃粉骑装。骑装样式与她身上这套一模一样。
白芷将她身上的骑装脱下。
刘岑君踏进浴桶,淡淡道:“都烧了。”
白芷应声,后面有宫女上前把衣服收走。
白芷执起木瓜瓢,轻柔地给她浇水,让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渐渐散掉。
夜里,宫内的章光殿里。
击乐声不绝,歌舞女貌美。
刘珏换了明黄龙袍,坐在龙椅上。左边稍矮一点的位置上坐着朱朴。朱朴一脸肃然,不知道他本性的还以为这是个清官。
却不知道他靠所谓长生之术谄媚上位,无家底无根基,更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才让人头疼。
忽然,见朱朴执着酒杯,向殿中走去,向刘珏下跪:“微臣教子不严,今日春狩孽子冲撞了陛下,是臣之罪。请陛下责罚。”
刘珏微笑:“爱卿严重了。不过一头孽畜,与令郎无关。”
朱朴摇头:“臣子素来崇敬陛下,日日夜夜念着想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二,奈何矫枉过正,让人误会。是臣没有好好加以管教,陛下仁慈,臣更感惭愧。”
让人误会。
四个字暧昧又清晰。
几个官员对视一眼,都明白心里的想法。
刘珏放下酒杯:“爱卿不必挂怀。有杨校尉护朕安危,朕甚是安心。”
他轻轻接过此事。
像是那酒杯里轻轻晃动的水窝,似是遮掩了点原本的烈气。
朱朴继续道:“微臣得知是杨校尉杀虎,臣更是惭愧。在此,臣还要感谢杨校尉。”
刘珏道:“自然。”
朱朴:“谢过陛下。”他一撩衣摆,站起来,走到杨奉安桌前,敬酒:“本相谢过杨校尉。”
杨奉安抬眸看他。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了动作,看着这一方。
两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碰面了。
朱朴的确无才无德,但他心思颇多。之前仗着先帝宠爱,他把老家咸阳的一干官员都换成了自己族人亲家或是学生。更别说,最后还把从杨家夺来的那枚虎符分了一半给了自己亲弟弟。
他亲弟弟谨慎,虽不通军武,但从不张扬。给朱朴省了心。
刘珏有心夺权,可是咸阳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杨家的虎符,至今,还在朱毕手里。
杨奉安起身,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朱相客气了,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担不起相师赞言。”
长进了。
够能忍的。
冯御史收回视线,摸了摸胡子。
不然江丛碌也不会派她来京都要军粮。
朱朴也喝完了酒。
歌舞依旧进行着。
只是换了个节目。
换成了耍刀的。那些穿着紫色纱裙的舞女涂脂抹粉,身子娇柔,一把冷厉大刀,因着动作,推拉之际都是柔美的,眷恋的,多情的。
朱朴看得津津有味。
在场官员们越看脸色越不好看。
反对朱相一党的人都放下了酒杯,面露怒色。
朝中,支持当年世家公府的人虽然不多了,但是厌恶朱朴的亦不少。
冯御史看向杨奉安。
见她笑眯眯地望着场内舞女,喝着酒,很是惬意的模样。
等舞毕。
朱朴赞扬了几句,那些歌女面露红晕。
一领头的女子上前一步,先是恭祝了春狩顺利结束,再是恭维赞扬了一番陛下。
刘珏面露微笑,说要赏她。
女子羞涩地笑,回答不敢接这赏赐。舞跳得好,都是因为敬仰杨校尉。
那女子转身,照着杨奉安敬礼。
杨奉安挑眉,酒杯在轻轻前后晃动:“哦?谢本将?”
女子毕恭毕敬道:“将军武功高强,功绩斐然,令奴婢等心生敬畏之情。能有在将军面前跳舞的机会,奴婢分外欣喜,故作刀舞供将军一乐。”
本朝崇尚文理,高官多是酸儒监生一派,对于这样的女子,皆心生赞扬。觉得理应如此。
可是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并未这般简单。
这女子的刀舞缠绵悱恻,难有大气,更无风雅。拿它来向杨校尉表示敬仰之情,怎不让人觉得疑惑。
杨奉安微微一笑,看向她放于身侧的弯刀:“你跳得不错。多谢你的心意,本将明白。”
女子俯身感谢。
朱朴朗声道:“今日春狩不见杨校尉马上风姿,的确让人失望。杨家当年何许威风骁勇,本相心里仍然记得。今夜看见此刀舞,越发觉得遗憾。”
他执起酒杯,朝杨奉安遥遥相敬:“不知校尉可否能舞刀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其实舞刀弄剑实乃风雅之事,文人墨客皆不在意,还会写诗歌颂一下他人姿容。可是这舞女在前,又让杨奉安再舞,便有了对比之嫌,折辱之意。
堂堂五品郎将,舞刀于人前,何以使得?再说,杨奉安是个女人。
刘珏眼眸一沉。
他欲张口责罚,杨奉安却答应了朱朴。她起身,脚一抬,就把舞女身侧亮刀翻面,飞至手中。
她走到中央,朝刘珏施礼:“微臣粗鄙,陛下见笑了。”
刘珏深深地看着她,慢慢道:“可。”
“噔——”
青铜乐声少了缠绵悱恻的意思,多了凌厉,多了干脆。琵琶不再带着连音,而是一下又一下,快狠。
舞刀?
不。
她一伸手,那刀身不抖,刀面雪亮,一侧,那便反光刺得人眼疼。翻身一转,刀花凌厉,在手上旋转成光影。
砰,哈……
声音如同破空之箭,来得又快又重。没一下,都踩在地上,足尖飞舞时,那刀尖就如灵蛇窜向前方,刹那间,如同罗刹夺命,吓得在场之人无不脸色惨白。
朱朴看她,脸色微微暗沉了些。
刘珏勾起唇角,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
而最后一个转身翻空,弯刀脱身,如离弦之箭,射向朱朴桌案。
“砰——”
重重一声,刀尖没入木面,刀身微微晃了几分。
朱朴被吓得往后一倒,那样子,与春狩上的朱冉十分相似。
他身躯颤抖,愣愣地看着桌上立着的弯刀。
那女将军挑眉一笑,英姿飒爽:“啊,吓到朱相了,臣有罪。”
“但是……”她笑容带着点冷意,比那刀光还狠厉,“我们杨家最擅长枪,而非弯刀。”
杨家枪,是敌军多少年的噩梦,便是大元多少年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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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的杨家枪,传为南宋末年红袄军首领李全的妻子杨妙真所创的枪法。这个女将军很厉害。
文中的杨家枪和历史上的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小小的致敬。
我守雁门三千里
雁门地处西北,满眼都是黄沙褐土。盛夏夜里的天空,没得一点星光,连月色都是惨淡的。风不必往常暖和多少,仍那样烈性。
端着盘子往茅舍主屋走的小童听见屋檐上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眸子一亮,往上看去:“是信鸽,长安信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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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呼一声,连忙端着盘子向主屋跑去。
小童一敲门,那信鸽却也抓住了时机落到主屋门前的地上。
门被打开,一个青衣男子开了门。
小童惊喜道:“先生,是长安的鸽子来了。”
青衣男子缓缓走过去,蹲下来。雪白纤长的手比女子的手还要美上几分,可以说得上柔弱无骨。
他将信鸽托在掌中,先伸手拂了拂它的羽毛。轻轻接下鸽子脚上的信条。
小童:“必然是少将军的信。”
男子将信鸽放下,风吹来,掀起他的袖摆,掀起他肩上垂着的长发。长发散开,露出右脸上那一道从鬓角至脸颊的疤痕,疤痕不深不浅,却如狠辣强盗粗俗地破坏了仙人天容,贪恋美色之际,还恶意伤害了这尊玉雕像。
看完了信条,男人冷哼一声。
“你盼着她回来,她却不一定见的。心里头想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见到了,哪里舍得回来?”
说罢,他就将转身回去了。
小童被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吞了吞口水。低头看托盘上的饭菜,叹了口气。
先生又生气不吃饭了。这可怎么是好。
少将军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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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太宗时期,军队钱粮的支出就从户部分了出去,单独列给了兵部。兵部在两年前被刘珏拿了回来,只不过细细一览,发现账目上面做了手脚,猫腻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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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丢失的钱粮也找不回来了。
兵部的财库就是半个空壳子。
刘珏有心从皇家私库里拿钱,却被御礼监的人阻拦,声称祖宗传承决不可轻易拿出来添补。再加上国库充裕,何不挪移呢?奈何户部也不甚干净,朱朴的耳目众多,从那里面拿钱也不容易。
杨奉安这次亲自来长安取钱粮,便是绝对不容许如往常一样被克扣了。
私心里来说,刘珏也不忍心,也不甘心,让杨奉安失望。
这几日,他一直拉着杨奉安进膳赏花游园。爱谈幼年趣事,回顾往昔。
皇家别院里,刘珏亲自执壶给杨奉安倒茶。
却听见那人直截了当地问:“陛下,臣何时才能拿到圣旨回雁门?”
刘珏一怔。
她又说:“臣在雁门住了多年,家人又都在雁门生活,实在有些挂念…臣来之前,那边还有些小动作,臣不放心。”
刘珏微微一笑,放下茶壶。
“其实长安的冬天,也很美。青黛琉璃瓦,檐上雪满华。”他抿了口清茶,睫羽垂,让人看不清神色。
杨奉安看着他,没有喝那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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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只不过是想要回雁门军应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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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珏放下茶杯,他转头看向亭外。鸟语花香,处处碧绿。
“奉安,朕也在要回朕应该有的东西。奈何世上之事,哪有这么容易?这数十年,朕在长安也不好过。”
杨奉安看他。
青年的脸庞上浮现出静谧又温柔的深沉情绪,如石中绯玉,看似温凉软薄实则坚硬铿锵。她看不透他。
恍惚间,想起了年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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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夫子责罚,在门外背书。
外头阳光炽烈,比今日不知强盛了多少倍。她睁不开眼,脸都被晒红了。身边没有侍女,没人关心。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杨家小姐,竟莫名觉得委屈。
她本就不喜欢读书写字。夫子叫她不要抄别人的作业,但她写不出来,只能空出白纸来。家里父亲忙碌,祖母身体不好,母亲又一**持着全家事务,她找不着人问。再说,小阿娇更喜欢爬树扑蝴蝶,扔石头翻墙。
她闷闷地低着头。
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让她站在树荫下。
那双小手冰冰凉凉,敷在她的脸上:“阿娇阿娇,你热不热?你的脸好红,是不是不舒服?”
小阿娇抬头,男孩的皱着眉头,紧张地向她身上四处看寻:“夫子怎能让你一个女儿家站在那里,我让小邵子给你端点水喝。”
()
“珏七哥哥,我不喝水。夫子不让我偷懒。”小阿娇嘟起嘴,低下头。
小刘珏摸了摸她的头发,看她发髻上的粉色蝴蝶都垂了翅膀,不见往日的活泼可爱。那泠泠的声音没了。
小刘珏心疼得不行。
“我骗夫子去上茅厕,偷摸着来看你。见你如此,我怎么放心?阿娇不生气,不难过,这些不怪阿娇。以后你嫁给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学这些的。你只管玩。”
()
小阿娇抬头,看他,眼眶微微红了:“真的吗?嫁给珏七哥哥以后我就不用上学了么?”
小刘珏点头:“自然自然。一切阿娇不喜欢的东西,我都不会让阿娇去做。阿娇只管开开心心的当皇妃!”
小阿娇笑了,露出一口雪白贝齿。但小刘珏还看见了几颗被咬烂的紫色葡萄,他愣在原地。
小阿娇知道自己露馅了,连忙捂住嘴。
小刘珏眨了眨眼。
忽得,他粲然一笑。
那抹笑容,胜过这园里百花,胜过那日灿烈骄阳,胜过小阿娇嘴里那几颗紫色葡萄汁水的甜蜜。
是她还记得的回忆里,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陛下。”
()
“臣能等,但雁门的百姓不能等,雁门的将士不能等。请恕臣之罪。”
说罢。
女将军一撩下摆,跪于地上。
()
年轻的帝王看着那乌发黑鬓,眼眸晦暗不明,手边的茶杯早就凉了。
骄阳还在,人却不是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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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个世界的感情线。就很苦。
哈哈哈,开了个玩游戏的新坑,大家可以去看看。乙女向哒~
我守雁门三千里
“砰——”
茶杯在地上炸裂开来。
杨奉安看着那炸裂开来的青瓷杯,活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青色妖花,从含苞到盛开再到垂败,期间光年短短一瞬。留下来的碎裂痕迹,最终也要被抹去。
“你要造反吗?!杨奉安!”
()
刘珏的声音低沉冰冷,吓得其他人跪在地上发抖。
大太监一摆拂尘,赶忙弯腰领着其余宫女太监退了下去,将御书房留给了刘珏和杨奉安。
她怀里那份文书上面已经加盖了户部的通令印章,而户部尚书本人此刻已经被抬回家中了。
她那雷厉风行的一脚,直接踹破了户政司的大门。
全城哗然。
杨奉安低着头没说话。
()
刘珏目光深深,他走下来,双拳紧握:“朕以为你长大了,再如何,也不会如此轻狂……”
杨奉安垂眸。
刘珏这话说得,像是年幼时书房里的夫子。
她道:“臣知错了。”
她知错了,她却不后悔。
刘珏闭眼:“杨奉安,你有没有想过朕要怎么办?朕真的要治你的罪,你怎么办?!”
()
杨奉安抬头:“臣愿领罪,但还请京中如数发粮。”
刘珏气得脸色难看极了。
他一挥袖袍,上头的龙张牙舞爪地翻了个身:“杨奉安!你以为这是儿戏吗?朝中上下,谁会为你说话?不罚你,朕的威严何存?!”
()
杨奉安微微一笑:“陛下,其实雁门的城墙破破烂烂的,臣可以去修墙。”
刘珏给她气得咬牙。
杨奉安跪着,直视前方,那把尊贵无比的龙椅。
她轻声道:“臣不喜欢长安的冬天。”
刘珏一怔。
年轻的帝王脸色怅然,怔愣地看着她。墨发乌鬓,没有一点珠翠修饰,银甲红袍,移动时能听见碰撞声。
青黛瓦琉璃砖,雪满华都,万家灯火。
()
她不喜欢。
()
她喜欢什么?喜欢那偏僻孤冷的西北,喜欢那开不出一枝花的雁门,那没有半点温柔的肃杀?!
()
刘珏攥紧了手。
他竟愤怒了。
好似愤怒了,才能掩盖他的失落,他的无措和悲伤。
“…杨奉安…”
杨奉安转身,向他叩首:“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声音又大。
()
她怎么能这样欺负他,就仗着自己喜欢她。刘珏惨然一笑。
张牙舞爪的龙蒙上了一层阴影,袖袍下的手松开,他道:“走吧,连夜离开长安。”
杨奉安一愣。
年轻的帝王转过了身。
过了许久,杨奉安才道:“罪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罪臣告退,还请陛下照顾好龙体。”
她起身。
战靴踏在柔软的地上。门被打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脚步声越来越小。
()
刘珏看着案桌上放的一盘水晶葡萄,闭上了眼。
他想过要怎么面对她的背影,却没想到是现在这样。连背影都记不到,像是小时候那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水晶葡萄滚圆可爱,静静地盘子里,没有人动过。
是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被人半路拦住了腰。
()
杨奉安低头。
()
女人涂着蔻丹的手将她的银甲扒拉地死紧,手臂紧紧绕着她。她眉目一软,轻声道:“岑君。”
声音清远。
刘岑君将头靠在她后背,道:“你是不是要走了,是不是…你不许走,你不可以走……”
杨奉安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岑君,雁门是我的家,我自然是要走的。”
()
刘岑君一把推开她,杨奉安转过身。
只见那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此刻泪沾玉容,愤怒地喝道:“本公主不让你走!雁门不是你的家,长安才是!杨奉安,你在长安长大的!你跟我一起长大的!”
()
杨奉安皱起眉:“岑君,不要无理取闹。”
刘岑君笑了,笑容里满是冷嘲之色:“我无理取闹?!杨奉安,你以为整个长安城除了我还有谁惦记你的安危?!你本就不该上战场,和那些男子一样杀敌,你应该安安稳稳地待在长安城里,看花开花谢!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
她越说越激动。
最后,她扑上前抓住杨奉安的衣领:“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她咬住唇,眼尾的桃粉晕染成了云:“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杨奉安一怔。
这丫头……
刘岑君看见她怔愣的神情,也缓了过来,她松开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她抹掉下巴上的泪水。
“夜已深,你好好想想。我,我回宫去……我明日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你喜欢的…你得等我……”
她喃喃着,像是疯了似的,怎么也不敢看向杨奉安的眼睛。
杨奉安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岑君,我不能代替雪融。”
刘岑君身子一僵。
()
幼年时那无数的生离死别又重现了。母妃闭上了眼睛,姨母也不在了,信任的人一个一个离去。
渐渐的,周围都是陌生的。惟有母妃送的雪融还在她怀里,呜咽着,汪汪几声也没力气。
一天她下学回宫,雪融静静地躺在花园的石头底下,血浸湿了一片草地。雪融变成了血融。她惊叫出声。父皇让太医来看她,说她得了癔症,她疯了吗?
忽然。
有人紧紧地抱住她,跟她说公主你别害怕,有我在。我是你的伴读,以后我天天和你待在一块。你没有了雪融还有我,有我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的。
()
我叫杨奉安,小名叫阿娇。我比你大哦。
“唔——”
似是温暖还在身上。
她回过神,那人紧紧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跟她说:“岑君,别怕。”
刘岑君眼眶红着,浑身颤抖:“你能不能不要走。”
()
杨奉安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她慢慢松开手,往后走。
“岑君。”
“对不起。”
刘岑君闭上眼,攥紧手,泪如雨下。
()
()
※※※※※※※※※※※※※※※※※※※※
皇家子弟的感情障碍都蛮严重的......
我守雁门三千里
天光开幕。
刘珏回过神来,朱笔红脂沾上奏折纸面,徒留一点刺目的圆。不大饱满。
()
半个月了。
自她离开,已经半个月了。
()
他微微蹙起眉。身边侍候的大太监高嵩便立刻上前,轻声道:“万岁爷,已经开天光了。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要上朝,可要奴才唤人来更衣洗漱?”
()
见刘珏不答。他侧头,转了灯罩面,遮住了一点那燃了半支蜡烛的火光。
刘珏闭着目,隐隐约约听见宫里打更的声音。
很轻,只几下。
也许未央宫的长公主也并没有睡得香甜吧。
回想起那日。
()
他好不容易应付完朝中大臣,刘岑君就推开了拦路太监猛地冲了进来,跟发了癔症似的。
刘岑君一甩云袖,脸色竟扭曲起来,直直地盯着他:“兄长欺我,她根本没心软,她一脑子还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雁门,那些跟她非亲非故的贱民!”
刘岑君头上朱钗泠泠,一个跨步她就走了上来,攥紧了金龙桌案,这般疯癫模样,哪有平日里端庄矜持的长公主的姿态:“早知便让那母虎真地咬伤我罢了,多狠多痛我都不在乎!”
刘岑君攥紧了这冰凉的桌角,狠厉一笑:“干脆咬死了我,让她给我守灵,一辈子都跟我待在一块。”
刘珏在烛光下看着亲妹的脸,那疯狂残忍的神情让他略微不适地皱了皱眉头,起身:“你逾矩了。”
刘岑君看着他,没说话。
刘珏道:“她意已决,旁人再如何劝说也是无法的。只要雁门关一日不太平,她便不会安心留在京都。更何况,京都也没有她的安身立命之地。”
刘岑君笑了几声,娇柔嘶哑:“我此刻倒是爱极了朱朴,周周转转,还不如对她狠一些。陛下,既然朱朴要把兵略图送给纣楚,那便干脆送个彻底,将雁门关尽数杀干净最好!”
()
这样狠辣无情的说辞着实听得人心里发寒。刘珏也忍不住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没想到这几年的远离,她没有减轻对杨奉安扭曲畸形的感情,反而病更重了。
他冷喝一声:“庆珩!你在说什么疯话,你是我大元的长公主,可不是乡野间的无知妇人!”
刘岑君直愣愣地盯着他,片刻后,转了神色。似是烛光彻底消融了她眼角眉梢的狠辣,全是化作了温柔羞怯。她理了理发鬓,轻声道:“臣妹也是担心昭武校尉。言语有失,还请皇兄恕罪。”
刘珏微微叹了口气,半垂的眸子里暗沉:“朕还有折子要看,你回吧。”
刘岑君微微一笑,躬腰低头行了礼:“臣妹告退。”
()
刘珏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
()
先不提皇家,目光转到杨奉安身上。
她回到雁门关的时候,已经是月末了。紧赶慢赶,才在下钥前入了城。此时,早已天黑,天上全是残星。
城西东坡的茅屋宅子门口在深夜里迎来了远客。
小童打着哈欠去开门,一开,发现是笑眯眯地,提着两坛酒看他的杨奉安。他顿时精神了,欢天喜地地叫道:“少将军!少将军回来了!我,我去告诉先生……”
()
周围寂静一片,小童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
杨奉安拦住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一袋桂花糕:“我自己去找他,你便早早睡下吧。”
小童得了糕点更是开心,不再多言,离开了。
茅屋那边的屋子在杨奉安转脚之际还是亮着的,却在她走过去时立刻熄了。
她咧嘴一笑,晃了晃手上的酒坛子。
回到了雁门关,她身上的匪气越发重了。伸手直接把门推开,二话不说走向内室床榻:“范檀湘,你这什么毛病啊,给我出来。”
没人回应她。
她就走到床榻边,看着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杨奉安直接蹲下来,视线与床榻平行。她轻声叫道:“先生?范先生?范檀湘?我的心肝宝贝好湘儿?”
这最后一句,让那粽子动了动,似是羞窘气恼了,却还是没掀开被子。杨奉安挑眉,哟,长进了啊。
杨奉安凑上前,伸出手,攥紧那被角,狠狠地一扯,扯出半边空来,露出一双闭得死紧的眼。眼眸如雕凤尾羽,利落地向上勾画,那睫羽浓密纤长,哆哆嗦嗦的,轻颤如翅。
杨奉安满意了。她伸手摸了摸那双蝶羽:“谁也比不上我们范先生的这双眼睛,瞧瞧,美得我心都碎了。”
听见这话,那人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推开她的手,坐直了。身上穿着整齐,根本不是就寝的样子,只是发丝有点乱,略微几根洒在右脸上,隐隐约约小段小段地分割着那道浅疤。
“去了趟长安,喝了一肚子流花河的水吧。怎么不把你胀死?”范檀湘摸了把脸,掀开被子要下榻。
杨奉安不干,直接趴在他膝盖上:“别介啊,范先生。你也知道我根本尝不出这水的滋味,满脑子都是我们雁门关城西的茅屋呢。”
范檀湘冷笑一声,轻浅动作却是艳绝魂魄,似是破蕾之花瞬地炸开于他的脸上,引得那道贯穿了约莫整张右脸的疤都冷魅了起来。
()
一把推开杨奉安,他转身走向门外。
杨奉安给他推到在地,也不恼火,拍拍身上的灰又站起来,跟上去:“你想我么,想得紧么?嘿嘿,杜大夫的确厉害,这给他压中了!”
()
范檀湘转身:“合计你这是跟老杜打了赌算计我?”
他只穿一身简单青衣水袍,在月光下却显得宛若鬼魅般令人失魂。杨奉安抱着酒坛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湘湘儿可真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范檀湘白了她一眼,侧过头去。
杨奉安也不在意,她有功夫在身,直接一个登天步就上了房顶,坐在人家茅草屋顶上,准备喝酒。
范檀湘也没走。
她喝了几口酒,很是悠闲地伸了伸懒腰。
这时,突然听见下面那人清幽开嗓:“你去长安,可了了心愿?见到你的珏七哥哥了?”
杨奉安瞥他一眼,笑出声来:“哎哟喂,这范家好大的醋味,给酸死我了。”
()
范檀湘气得咬牙。
()
杨奉安倒是清闲地晃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坛子:“见肯定是见到了,我在长安那么多天,他都召我伴驾。”
()
下面人没说话。
杨奉安喝了口酒,继续道:“人还想留我呢……”
范檀湘转头看她,冷笑一声:“杨昭武留在长安掌管绿军营也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
她是武将,在京都要是想有点实权,只能掌管绿军营。
杨奉安啧啧几声:“湘湘儿此言差矣。我怎得放得下雁门关的百姓呢?”
范檀湘一甩袖袍:“杨昭武爱民之心,真让人感动。”
杨奉安喝掉最后一口酒就下了屋顶,来到范檀湘身边,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凑得近,能闻见一点清淡却惊艳的香味,似是雪松落地,秋雨化风般。
她爱这味道。
()
直接上前抱住他:“我想着长安的醉鸭,你定爱吃,却带不回那厨子现做的。就求人家给我半个家传老方,日后再好好琢磨,做出来让你尝一尝。我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范檀湘抿了抿唇,他垂眸见腰身抱着自己的手臂:“男女授受不亲,你快回将军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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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笑道:“这是次要,我得先哄着我们湘湘儿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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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檀湘没说话,耳朵尖却早就红得发烫了。他一把扯下女子的手,转身回房:“你快回去,成何体统!”
他发丝如云,扫过她脸颊。
杨奉安闭上眼。
后头门关上了。
她站了会,就往门口去。待她走了会儿后,房门又被打开。男人倚在门框边,眼神幽深。
()
※※※※※※※※※※※※※※※※※※※※
论与大元皇室恋爱的危险性,以及湘湘儿真绝色。
湘湘儿和奉安大家可以安心吃。相信我,超甜~
我守雁门三千里
杨奉安是怎么拿到调粮令的,雁门关无人知晓。他们只知道,少将军不负众望,今年秋冬能让守关大军吃个暖饱。
雁门关向来早暖夜寒。但天没亮,将军府的园子里就传来唰唰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在练功。
()
从她十一岁来雁门关开始,江丛碌就日日夜夜督促她练功。无论是天光开幕,还是月照无垠。小丫头咬着牙,脸上身上全是汗,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当年国公府小姐的享福命了。
江丛碌站在墙角,静静地看着园子里挥舞着长枪的俊秀少年,眼神深沉。
已经二十岁了。
整整九年,再过一年就是十年。
镇国公府的那场大火好似还在眼前,那些禁卫军的盔甲刀剑,还有手里拿着圣旨的朱朴,那句假惺惺的请节哀。
江丛碌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
征战沙场数十年,却还是忘不掉那一夜的血光。他忘不掉,阿娇更忘不掉。
可这个孩子,从未有过半分表露。
她认认真真习武,开开心心交朋友,忠诚善良且勇敢。好似童年阴霾从不曾笼罩过她,而越是这样,江丛碌却越是心慌。
“叔父!”
杨奉安收起长枪。
江丛碌点头:“不错。近日军中改制之事还有商讨,我先去营里,你记得操练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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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点头,目送着江丛碌离去。
军中改制。
这件事情除却雁门关上了将谱的兵士,没多少人知道。这一切都是陈年积垢,累叠加总。没有具体章程,江丛碌便不能写折子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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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站在教武场上,看着底下兵士操练的时候,蒋东昀却来与她说了有关军中改制的事情。
“林参将还是不同意收医兵扩女,方军师和大将军与他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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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昀偷偷摸摸说着。
杨奉安挑眉:“方军师也能与人争吵起来?倒是稀奇,错过了,错过了。”
蒋东昀脸上一僵:“少将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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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抱住手臂:“吵便吵吧,左右横不过上京心意。我就没看好过改制一说,嗤,做梦吧都。”
蒋东昀看了她脸色,见她还是懒洋洋笑着的模样,轻叹了口气:“那些女医兵…也是可惜……”
杨奉安斜眼看他:“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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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昀一噎。
“成了成了,你帮我看着,我去潇爽楼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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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东昀一惊,看了看天上正耀眼的太阳,吓得一哆嗦:“少将军,这还,这还青天白日……”
但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蒋东昀也只能呆呆站在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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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进了城,没去潇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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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去了城西的杏花巷。这没有一棵杏花树,却叫这名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询问这里的老人家,老家人眯起眼想了想,摆摆手,说自己小时候也问过,大人们却也说不出个首尾来。
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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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随口一说的黄粱一梦。
兰昧打开门的时候,杨奉安更拿着跟狗尾巴草逗野狗。那野狗脏兮兮的,又小又凶,对着杨奉安龇牙咧嘴。可它那么小巧一个,嚎出来的音都是尖声尖气的,半点没得威慑力。
兰昧怔然地看着她。
回过神来后,清浅笑道:“少将军。”
杨奉安抬眸看她,一笑:“兰昧,早。”
兰昧歪头:“早。”
她将门打开得大了一些:“我做了番薯粥,您要不进来尝尝?”
杨奉安点头,一伸手抱住那小奶狗:“打扰了。”
她进了门。
院子里晒着野菜,支楞着架子挂着不少玉米腊肠。小奶狗一落地就跑到腊肠底下转来转去,奶声叫唤。沟渠那的水养出来的野花野草开了大片,没什么香味,但看着喜人。
杨奉安挽起袖子:“兰昧,要不要我帮你割草收拾收拾?”
兰昧从厨房里端出热粥:“少将军可别,我喜欢那野花野草。势头好。”
杨奉安扯了根草,在阳光底下看。兰昧转头看她模样,笑道:“少将军看这草做什么?难不成这草还能与别的草不一样,格外稀奇些?”
杨奉安放下草:“没什么,就看看。”说完,她又把草扔回那堆子野丛里。
院子里有桌椅,都是编织的。她坐在椅子上,喝粥。
兰昧抱着篮子正在晒蘑菇,看她喝得香甜,笑弯了眼。却没想到那人喝了粥,第一句话就让她僵在了原地。
“军中改制难,女医兵没得名头。”
“之前战时你们几个姑娘寡妇也只能拿点子银两,别的没有。”
兰昧听不出杨奉安的语气。
她抿了抿唇,笑得苦涩:“奴家也不图啥。”
只不过几个家里没得双亲的女娃,在那打得最凶的时段里,借着杨奉安去军营里帮着照顾了受伤的兵士,但最后还是落人口舌,连嫁人都易招惹流言。
她慢慢翻着蘑菇面。
兰昧身世可怜。她父母双亲走得早,唯一的弟弟参了军,结果没几年就死在战场上了。留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本应该谈婚论嫁找个归宿,但其他人要么嫌弃她没嫁妆,要么怀疑她命硬。她小时候还有一个姐姐,姐姐生得比她好,卖给了潇爽楼换钱。近几年她也偷偷去看过,姐姐站在门口揽客,笑得花枝乱颤的。兰昧不敢上前。
她怕。
杨奉安继续道:“即便军中有了章程,同意了,上京也不会松开。女子参兵本就有违世俗常理,更何况还有和男兵相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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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昧没说话。
杨奉安倒了杯水,径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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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一样。我家里人都死绝了,才换来我这么一个。世世代代的军功,三百六十一口的人命,得了个昭武校尉,永世不得出雁门关,还算不错。”
喝了水,她站起身往外走。
提起叫唤的野狗,离开了兰昧家里。
兰昧转身,看桌子上还留着几块大银锭。放下篮子走过去,看着那银子。
她不敢说觉得杨奉安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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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潇爽楼笑声不断,莺莺燕燕环绕男客们身周。赵西风那没脸没皮的正缠着铃鹿,还举手发誓说自己绝对没去长安那赫赫有名的流花河。
说了几句,他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有对耳环。铃鹿低头看着那对耳环,勾唇笑了一下:“便是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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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看了,嗤笑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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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是女子,但作风行事比起男儿更为潇洒大气,再加上眉目雅致,身量堂正,足有七尺多,环绕在她身边的女子反而更多些。
见铃鹿那边欢喜和乐。
钚梨撇撇嘴,转身将手搭在杨奉安肩膀上,哼唧两声:“人家倒是美满和乐一家亲去了,腻歪得不成样子。我们哪能比的,连个翠布头花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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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给坐在栏边上的杨奉安倒酒的浣兰瞅她一眼,噗地笑出声来:“看看你的样子,拈酸吃醋的!人家拿人家的耳环,我们戴我们的头花,怎么就膈应你了?”
钚梨咬咬唇,媚眼如丝地看向杨奉安,整个人都往她身上靠去:“少将军…您可没有流花河吧…若是得了比潇爽楼还要好的乐趣,我们姐妹今晚定得哭死。”
杨奉安挑眉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没去没去,就是去了,又有谁如钚梨姐姐们几个般销魂呢?”
钚梨笑了,一挥丝帕:“少将军嘴真甜。奴去让人那叠酒杏儿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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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一摇三摆地去了。
见她走远,杨奉安转过头,看向浣兰:“兰儿姐今年得十八了吧。”
浣兰点头:“是。”
杨奉安点头,微笑道:“得送个生辰礼给你,且不落俗的。”
浣兰捂唇一笑:“奴家可不是钚梨,什么也不挑。”
杨奉安继续将喝完的酒杯递过去:“浣兰姐姐的兰字最衬你人,其余姐姐我倒是不觉得。”
浣兰挽了挽鬓边的发丝,接过酒杯:“兰是嬷嬷取的,说是卖我的人家留下的字,想来我算是承了生育恩情。”
杨奉安垂眸:“浣兰姐姐没想着找找自己本家?年龄一到,得有个族中男丁依靠才行。”
浣兰笑着摇头,将酒杯倒满递过去:“这怕是难。以后若是有缘留在楼里做个教习嬷嬷,心里也不觉什么。”
杨奉安不再多言,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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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不觉可惜,便罢了。”
夜风寒凉。
杨奉安站在楼前,皱眉往里看了看,见无赵西风半点人影,颇觉气恼:“这小子胆子真他娘的大,我在这儿也敢留宿嫖妓,真是不怕那三十军棍啊!”
浣兰送她,听闻这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少将军莫气,定是铃鹿闹性子,等会儿我找人去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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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奉安摆手:“罢了,我懒得做拆散鸳鸯的恶人,明早罚他军棍就是。”
浣兰笑着点头。
见她翻身上马离去,她自弯腰半蹲行礼。
起身后,她打了个哆嗦,夜里风太冷,楼子里又温热。浣兰站了一会儿,转头往城西方向看了会儿。
微微一笑。
转身回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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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安她.....emmm........
我守雁门三千里
自十七岁生辰过后。杨奉安便不再在军营里练兵排阵,偶尔来监督一次晨练或是与几个百夫长比试比试。
那主帅大营,她一次没有进去过。
数年过去,无人知道其原由,就连江丛碌这个叔父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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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还会探究会好奇,可渐渐的,少将军的背影就淡了,淡出了坚韧与冷冽,多了温柔和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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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潇爽楼,常与兄弟上楼吃酒逗乐。她以男装示人时日已久,众人都习惯了看她劲装武服,束起的黑发羽冠,英气逼人不下于男子。她身高有七尺多,比寻常男儿都高,更掩藏了身为女子的一份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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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城东茅屋。
小童捧着厨房里刚做好的醉鸭肉,往自家先生的房里走去。醉鸭气味大,不到门口,范檀湘就走了出来。
低头一看那碗中的鸭肉,他眯了眯眼:“看这乌黑麻漆的死鸭子,不等吃,闻上一闻就能毒死我。你还帮她送来?!”
小童嬉皮笑脸道:“少将军在厨房里忙活一下午了,好不容易做出来,虽是气味和卖相不太好,但心意却是够的。若是见您不吃,少将军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范檀湘抿了抿唇,眼皮一掀:“哼,真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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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神色,小童就知成了。
却没想到后头杨奉安走来了,嘴里嚼着鸭肉,大摇大摆走来,活似个风流公子,仗剑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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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鸭肉可真不错,等会儿我还得拿去给柳道巷的姐姐妹妹送些。她们与你一样没吃过这醉鸭肉,都盼着呢!”
完了!
小童脸色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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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眼看着先生就要动筷子了,您可倒好,轻描淡写几句话又把这炮仗点燃了。
好样的。
本伸手去探筷子手的一把挥开,那碗上的筷子立刻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范檀湘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我得全了少将军的心愿。”
他再不看鸭肉一眼,转身回房,砰地一声,那房门被紧紧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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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被吓得一抖。
转过头看见一脸茫然的杨奉安。
这人还问他:“你家先生是给哪家孩童惹着了?气性这样大。”
小童面露难色,叹了口气,端着鸭肉回去了。
杨奉安啧了两声,颇觉难搞。
她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紧接着便席地而坐,向范檀湘朗声问道:“湘湘儿,我手下一汉子过生,今晚我得去鸿浒楼吃饭,回来路上给你带点啥好吃的不?”
里头没人回她。
杨奉安摸了摸鼻子,继续道:“湘湘儿,我去了鸿浒楼还要转道去柳道巷,送了鸭肉就回来。我今晚隔你这儿打地铺成不?”
这话问了,里头倒是传出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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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舍简陋,恐对少将军招待不周。还请少将军回将军府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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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冷得掉冰渣子。
杨奉安撇撇嘴,这男人真是难哄。像潇爽楼、柳道巷的姐姐妹妹们,各个都是解语花,再不济她手底下的莽汉也是些会看她眼色行事的,哪有与她生气的道理。
再说了,他这气真是生的莫名其妙。
杨奉安却是无奈,但却实在贪图范先生的美色,贼心不死,仍是问了一句:“湘湘儿,就让我挨着你打个地铺嘛。”
里头传来砰地一声。
是书砸到门框上的声音,吓得杨奉安连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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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你家睡去!”
杨奉安惊愕地看着这房门,呼了口气,赶忙跑了。
太吓人太吓人。这长得好看的男娃娃怎么都这样吓人。
如果以潇爽楼来比喻成雁门关的流花河,那柳道巷就是更隐蔽些的馆子。她们比文雅含蓄的潇爽楼更下流,更直白,满满是情与欲的味道,整条街都是快活的声音。
雁门关很大,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
可杨奉安除了潇爽楼,最爱来这儿。按少将军的话来说,就是有缘儿。潇爽楼的姑娘们绞紧了帕子,柳道巷的姑娘们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比柳枝儿还轻盈的腰肢。
“这鸭肉可真好吃。我们姐妹可真是蹭了范先生的福气呢!”桐果咬了一口醉鸭肉,笑眯眯地捂住嘴。
屋子里足足有五六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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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今晚没有客人,都因着月信撂了牌子。可杨奉安却来了,既不动手动脚坏人根本,只是喝喝酒聊聊天,还按常份给银子,姑娘们一见她就开心,更不会念叨什么女德之事。
“少将军,潇爽楼的得了吗?”丹玉凑到她身边。
杨奉安坐在栏杆边上,外头的风吹得她束发的布巾飞扬,发丝乱舞,一只腿支楞着,一只腿随意耷拉下来。手指勾着酒瓶上的勾环,浪荡地晃动。
酒声水声一起颤动。
“没得没得。你们是独一份!”
她讨饶地笑着。
丹玉挑眉:“是该这样。她们潇爽楼南来北往的尊贵客人哪个没接过,应是不馋的。”
久莺拿帕子甩她一下:“这拈酸吃醋的样儿!你若是多使点功夫儿在史郎君身上,他能半月不来么?”
丹玉一笑,笑容冷嘲:“这可不怪我,他每次来我不是好生伺候着的么?是人家说要考功名,这才不来的。我难不成还能上他家里去,往他裤兜里掏银子?”
()
其余姐妹纷纷笑出声来。
久莺笑得直不起腰。
丹玉见她们发笑,也捂嘴在笑。可眼眸向下一垂,再骚 媚的**也多了愁绪多了不安分。
杨奉安感觉到了这溢出的不同情感,温声道:“史郎君是谁?丹玉姐姐竟是更爱他些么?”
丹玉推她一把:“不是什么好货,哪能与少将军比?”
久莺坐到一边,胳膊环住杨奉安的脖颈,巧笑倩兮:“与少将军比不是,但也不能是个寻常俗物。这郎君颇有意思呢。”
()
杨奉安左眉一挑,撇过头看向久莺:“还劳烦姐姐与我说说。”
久莺笑道:“也就是俩月前,这郎君和他几个友人来了这儿,看起来面嫩年少,缀姐就让珠儿几个伺候他们。不成想其中一个是个胆大的富家子弟,硬要点有手段的好姑娘,这不,天公作缘,丹玉姐姐就去了。”
丹玉没说话,捧着一手瓜子在磕。
桐果招手:“我那晚也去了,伺候的就是那富家公子,姓,姓王来着。哎呀哎呀,这点小事都忘了。嘻嘻,可我还记着丹玉姐姐身边那个愣头青,一看就是不知情滋味的,坐下了又站起来,惹恼了他的同窗好友。听他们讲话还是书院学子呢,噗,色胆倒大!”
久莺伸手缠绕着杨奉安的发,笑道:“既给了银钱,咱们就得办事儿。一晚过去呀!噗,哈哈哈,我们丹玉姐姐可是勾魂呢,一个好好的书院学生俩月来了这里七八趟,回回都找丹玉姐,撞客了还能等,不消等多久。您说,这可不算是个寻常俗物吧。”
丹玉一眯眼,手上瓜子壳就往久莺身上撒过去。
瓜子壳洒了她一身,久莺也不恼,仍是嘻嘻笑着。
杨奉安大笑:“倒是个有趣的人。”
又聊了会儿,杨奉安告辞。
往外走。
一身温热柔软都被冷风卷成了碎片,惨的破的,狼狈的。
()
她身板笔直,步伐有力,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喝了好几坛酒的人。杨奉安出了柳道巷就转头走,穿过几个后巷街门就能接近回茅屋。就是不知道范先生是否睡了。
柳道巷偏僻隐晦。
她走的路也狭窄漆黑。
突然,隐隐约约左前方的胡同里传来声音。有布袋摩擦地面,有喘息有挣扎的声音。杨奉安走过去。
看见两个黑衣壮汉正在装什么东西。
那露出布袋的是一头乱糟糟的发,看似是个人,在不停挣扎。一个大汉怒了:“你这**,再动小心我打死你。”
另一个大汉低声说:“快着些。弄伤了还得搞药,白熊那边屁事多,挑女娃也刁钻!”
他话音刚落,就被人狠狠地踹倒在了地上。
()
另一个大汉大惊,转过头去,来人面容在后头月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模糊不清,唯独身形修长,却并不魁梧。但踹自己同伴的那一脚的力气,足以让人心生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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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话没说,一把抽出腰间长刀。
没想到长刀刚袭过去,就被人截住,腰腹又受到对方腿脚的撞击,让他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来,深感剧痛。
()
就在这时,胡同口又出现了约莫七八个大汉。
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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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转换到了杨奉安手上。
她是不善长刀,更善长枪。可那也仅仅是与长枪相比,与他人相比。如今这开刃长刀在她手上灵活如蛇,尖利如鹰爪,一斜一转都有风云之势。
狠辣无情地从那些人身体里拔出来,带来一场淅沥沥血雨。
最后一人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但还是倒了下去。
一个狭窄胡同横尸约莫十人,各个都是致命伤,不是胸口就是腰腹或是脖子,但下手极为狠辣,全是剥夺了力气隔开了血脉,血流如注,几乎填满了石子路间隙的沟壑。
夜风凄凄,血腥可怖。那罗刹握刀的手都是血。正抬头,往胡同口看去。
那里早站了一个人,提着一盏萤火纸灯笼。青衣墨发,抿着唇,唇色微微发白。
他自她将刀从最后一个人身上拔出来的时候就在了,亲眼看着她冷漠地残忍地杀了人。
忽地。
她往前走了几步,月光此刻照在她脸上。唇角有一道飞扬而出的粉红胭脂,看来是之前柳道巷的姑娘们给她点的,一场乱战后却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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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吓着你了么?”
说着,她伸出手,抹过脸上浅淡脂粉,却无意留下一道刺目血痕,刺目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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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这篇可能又有人要弃了...奉安她不是个纯粹的英雄,也当不成,就,就很复杂。大家理性一点,可以跳过这个世界,随你开心但我不会改。
我守雁门三千里
月明星稀,寒风袭体。
城东范先生家的茅草屋屋顶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披着黑色披风,发有些乱,风微微眯了他的眼。他紧紧攥着披风边摆,骨节泛白。他怕高,可是他不下去。
旁边的人还在喝酒,也不说话。
一股子血腥味,熏得范檀湘头昏。
“…你明日,还做么。”
杨奉安听见身旁那人轻声说了这么一句,侧头看他。清艳的书生眉眼低垂,与白日里的骄矜不同,那样柔顺,柔顺得令人心疼。她勾唇一笑:“什么?”
范檀湘撇过眼:“我还没吃。你不是特意拿来哄我的吗?”
那睫羽轻颤,不看那风吹发散露出来的一道狰狞痕迹,也能让她放下了酒壶,平息了内心的躁动。
“是,是。是我错了,明日我再给你做,必定比今日还要用心。”杨奉安朗声笑着。
范檀湘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安静了会儿。
范檀湘又道:“我今晚是去暗巷那边问话,便顺道去看看你回府了没有。”
他抚平了衣摆,抬起头。夜风痴缠他清瘦的脸庞,从下颌弯窝卷起温柔发丝。“我又不是会做噩梦的孩子了。”
杨奉安放下酒壶。
晃荡了两下。
“便是你不做噩梦,也该早点回去休息了。你明早不是还要授课吗?”
范檀湘转头看她,明明眉眼清秀,静静细看,能看出女子独有的柔美,可那冷峻气质着实逼人。特别是今晚,一场厮杀后,她便像是刚刚胜了的豹子,杀气未消。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睡觉的时候,躺我屋顶上。”范檀湘冷笑。
杨奉安转头,蹙眉:“惯得你是吧。你这茅草屋不是我一砖一瓦盖的?”
范檀湘冷笑着眯眼不说话。
杨奉安看着他这模样,牙根痒了,真够劲的。她把酒壶甩他身上:“喝一口,看你冻的。”
范檀湘:“花雕性烈,我不喝。”
杨奉安笑着摇摇头:“你看看你,自我在你身边,一点不合你心意的你便不沾,仍旁人如何劝说你都不搭理。没我惯的时候就挨了不少打,现有了我,没人打,你还越发厉害了。”
范檀湘放在酒壶上的手一僵。
杨奉安继续道:“哪一天要是没了我,你在街上给人打都没人护你。湘湘儿,平时积点德吧。”
她话音刚落,那酒壶就被扔向了下面,砸成一地碎片。
看那人清美脸庞因为愤怒冷嘲神情蓬生极艳涟光,鲜活得烫了人心:“积个屁,我范檀湘从不怕谁。你爱管管,不爱管滚。”
杨奉安一扬眉:“范先生,粗俗。”
范檀湘不说话,撇过头去。
这一下动作大了,他有些打滑,慌张摆着手的时候又被人拉住,狠狠一拽。他就靠近了杨奉安。
杨奉安揽住他:“抱住了抱住了。”
范檀湘脸腾生红云,美若海棠。这还不算,杨奉安直接一转身躺在他大腿上,伸了个懒腰,笑得十分无赖。
范檀湘整个人都僵了。
她攥住范檀湘的手:“湘湘儿,我本就图你房里一个地铺位,谁叫你让我得手了呢。啧,我可不乐意撒手了啊。”
出人意料的是,范檀湘没抽出他的手。
抿了抿唇。
杨奉安抬头看着天,轻笑:“我今晚杀了九个人。这九个人是我们雁门的百姓,他们袋子里装的也是我雁门的百姓。你说,这是为什么?”
白熊是称呼纣楚的黑话,因为纣楚以白色为尊,熊为国宝。
今夜那被装进袋子里的姑娘,只不过是许多被贩卖给白熊的可怜女子的其中一个,还是幸运的一个。
范檀湘垂眸看着她。
杨奉安朗声一笑,平淡极了:“我能杀九人,却杀不干净畜生。”
范檀湘道:“还有我,我帮你。”
杨奉安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范檀湘静静看着她,两人不再说话,却无比自然。
过了不知多久,杨奉安睁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淡淡橙光。转头,是范檀湘耷拉着脑袋,眉头皱皱的睡得不甚安稳。
唯独那只手还在自己手里。
杨奉安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手,眼眸幽深。
她松开了那只手。
雁门县令陈多礼很头疼。
为昨天晚上死在柳道巷附近巷子里的九个大汉。捕头查了,说是走人贩子行当的打手,其中有几个是雁门关留档户,其余几个是外地来的。
寻着线头摸到的老巢只留下了二十几个女娃娃。关进大牢里的几个莽汉和一个行商还嘴硬得很。
陈多礼听见狱头和捕头与自己说的话,立刻察觉到了:“他要写书信?给谁?”
捕头凑上前去,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名字,陈多礼大惊失色。
一个人贩行商,还能有这么广的人脉路子?
他皱紧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捕头看他神色,试探问了一句:“不如,只把那行商放了。反正姑娘都救了。”
放了行商,那这案子便结了。
他们挑的不是孤女就是乞丐,清白人家的女儿有几个,但也不是雁门本地的,无人帮她们伸冤。
这么一比较,聪明人都知道要选择什么。
陈多礼叹了口气:“找个晚上,将他放了。”
狱头应下。
就在放行商出狱当晚,平生变化。
行商本还得意洋洋,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裳上的不洁之物。
即将迈出关着自己的牢房时,却被人拦住了。他怒目而视,却见一个英气少年,高挑冷漠。
那看见来人的狱头大惊失色,啊了几声也没叫出人名。
行商破口大骂:“哪来的黄毛小子,滚开。”
下一刻,他却被狠狠踢到了后头的硬墙上。
杨奉安走进去,蹲到他身前,看他狼狈地痛呼,笑道:“你我是初次见,不认识也正常。更别说……”
她伸手,将他袖口上的一根茅草摘掉了。
“我杀了你九个人。”
此话一出,行商背后冷汗顿生。他哆嗦着,脸通红:“你,你可知我是哪个商行下的,认识的衙门比你小子吃的饭还多!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杨奉安扭了扭手上的茅草根,笑道:“这些你不该说与我听,而是盖在公堂上说给县老爷。”
行商又痛又怒。
观察杨奉安的时候,瞧见她喉咙处平滑一片,大惊:“你,你是个女的。”
杨奉安没说话,她站了起来。
行商愣愣地看着她,浑身发抖。
杨奉安轻笑:“我不是府衙的人,我是当兵的。军营里对待叛徒窃贼的手段,可比这正经衙门狠多了。你要试一试么?”
行商没再说话,脸色苍白。雁门关,雁门关,女的,当,当兵的……这要还猜不出来,才怪了!
杨奉安挑眉,挥了挥手。后头狱头赶忙上前。
“物证人证都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就是有认识的衙门又如何,这雁门关是我杨家的地界。”
这句话,是说给陈多礼听的。
要是知道杀那九个大汉的人是少将军,陈多礼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放了那行商。
她将行商身上的书信全数扔到火盆那烧了。
火焰烈,照着她深渊般的眸子,不见底。
我守雁门三千里
“好,真好!”
“公主真厉害。”
莺莺燕燕皆鼓掌叫好,头上珠翠晃得人眼疼。
她们或许对首饰朱钗精通,却不知那远方插着羽箭的草靶上到底是中了还是没中。只看那靠近红心的样子,就开始拍手。
刘岑君未着戎装,水红流裳裙上金蝶翩跹,一转头,看那落在脸颊侧边的步摇一晃,衬着如玉脸庞更是精致动人。
她勾唇一笑:“尔尔罢了,算不得什么。杨昭武才是最厉害的射箭高手。”
世家女们都知晓杨奉安曾是刘岑君的伴读,青梅竹马般地长大。在刘岑君面前,无人敢说杨奉安半点不好。
她们对视一眼,又开始夸赞杨奉安的英武来。
刘岑君听着,若有若无地笑,晃动着手指上夹着的羽箭。
与世家女们的午宴匆匆过去,刘岑君登车架回宫。
入了长乐宫,她转头问:“有信来吗?”
女史摇头。
刘岑君脸色僵冷一瞬,随后微微笑开:“定是军中事务繁忙,奉安忘了。我再写一封…明日再写,她定会看的。”
女史安顺退下。
她进到内室。
内室里的铜镜前坐着一个人,身形板直,双目紧闭。一头乌黑长发落下,只着单衣。看那均匀呼吸时起伏的胸脯,便消了惊慌失色,不是长公主与人偷情,这是个女人。
刘岑君慢慢走过去。
铜镜里映出两个人的模样。
一个明媚娇容,一个面色苍白。
她伸出手,拿起一把木梳,轻轻地给她梳头。粉唇带笑:“阿娇今日真乖,不哭不闹。阿娇,你的头发真好,又顺又亮,合该是这样的。雁门肃杀偏僻,哪里值得你去,平白毁了一头乌发。”
庆衍长公主声音轻柔甜美,说话似是念诗,念爱诗情词。
可惜,这个有着一头好头发的人,原不叫阿娇。
她那样幸运,有一张清秀英气的脸,两道剑眉横破了女子独有的柔顺谦卑。可惜她睁不开眼,只能沉浸在黑暗里,一言不发,任由后头的公主殿下为她梳头。
突然,脑后一痛。
一把发硬生生给扯了下来。阿娇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之色。后头的女子弯腰,上前环抱住她:“奉安,你老是这样惹怒我,一点也不乖。小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得回我的信啊,你知不知道……”
阿娇没说话,她不允许开口。因为她与杨奉安的声音截然不同。
瞧见了女子脸上的痛苦之色,刘岑君缓了脸色,松开手中那把头发,伸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看向女子的眼中充满迷茫与爱惜:“奉安可是痛了?”
“…可我心也痛,你却从来不关心我。”
她轻轻叹了口气:“除了我,你还能为谁伤心呢?你什么也没有了啊,奉安。”
庆衍长公主这般说着,将头靠着阿娇的头,手贴着对方脸庞,却不知是谁的更冰。她微笑着,看着铜镜,抱着怀里的阿娇晃起来,如同唱童谣般的轻快。
午时。
城东茅屋书舍,两排萝卜丁晃摇着脑袋,跟着上头那个顶好看的先生念书。
“鱼,我所欲也……今为妻妾之奉为之……”
“此之谓使其本心矣!”
书念完了。
顶顶好看的教书先生双手背后,挑眉往下一看:“可知本心是何意也?”
一个前排的小萝卜丁举手:“范先生,是我的心。”
范檀湘继续问:“哦,为何是你的心呢?”
那小萝卜丁挠了挠脑袋,然后展颜一笑:“还有其他的心,猪的心狗的心都是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孔能!你竟然姓孔哈哈哈!”
“你的心哈哈哈,与猪狗一般么哈啊哈哈哈!”
学堂里的其余学子们大笑出声,指着一脸无措通红的孔能取笑。
范檀湘也是黑了黑脸色。
不等他说什么,外头有人高叫:“放饭了放饭了,你们娘在街口叫人呢!诶,曲家今日是炖了半只老母鸡是不是!”
来人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冲了出去。
紧接着一帮小孩子跟着飞奔而去。
范檀湘咬紧牙关,狠狠攥紧了手里的书。
进来的果然是杨奉安。
嬉皮笑脸的,手里提着个饭盒。
“教什么教,不教了!”范檀湘摆袖恨声。
杨奉安立刻凑过去:“不得行不得行,我雁门关上上下下,不不不,这整个大元上上下下,只你一个最好。”
范檀湘咬了咬唇,转头看她:“我无半点功名在身,可教不了!”
杨奉安立刻摇头:“若是范先生这般折辱自己,那天安学子还有几个敢考取功名呢?”
范檀湘气得不想理她,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美人自是连生气都好看,杨奉安一边看着,一边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放在桌上排开。
范檀湘扫了一眼,冷哼几声。
杨奉安凑过去,笑道:“醉鸭肉味道大,我就不给你送来。我晚上给你做,先不急哈。”
范檀湘冷冷瞥了她一眼:“谁稀罕。”
杨奉安点头:“是是是,不好吃范先生得罚我。便罚我晚上睡范先生屋子里,靠着范先生打地铺吧。”
范檀湘手里筷子一抖,差点掉下来。嫣红从脖颈泛到眼角,美得让杨奉安痴痴掉口水,他却是气得发抖。
也许是气的。
闹过一阵,范檀湘就开始进食。
杨奉安脾性怪,爱看他吃饭读书睡觉。跟个疯子似的。看了这么多年,都看习惯了。范檀湘便当他不存在,自己吃自己的。
“唉,明明都是一样的菜,我却觉得你嘴里的更香一些。”
杨奉安叹了口气。
范檀湘羞得都要掉泪了,他攥紧筷子:“闭嘴!”
杨奉安笑着看他。
五年了。
还是这样不禁逗,动不动就害羞就红脸。世上,他脸皮子最薄,也最好看。
范檀湘吃饱了放下碗筷,看她云游模样,挑眉冷笑:“怕不是又在想你的珏七哥哥!宫里的饭食定是更好。”
杨奉安笑着过去:“便是想了,湘湘儿可会生气?”
范檀湘咬牙冷笑:“我生什么气,我算什么。那不是你心里的梦吗。”
杨奉安笑着他不说话。
范檀湘气了一阵后,自己把东西装回食盒。
“我来时,听你授课,讲本心二字,对否?”
范檀湘一愣,回过头。
女人站在窗前,只能看见背影。
“是个好题。”
我守雁门三千里
金秋九月。各地秋收。
雁门关鹊羽湖迎来了最后一波夏潮,涨了水位,显现出不少肥嫩的鱼身。
人们站在湖边,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又一圈,端看那些个在浅湖区捉鱼的好手。投标猜哪个才是赢家,能分得一袋鲜鱼。
休学了数日的范家学堂终于迎回了主人。
城内路人比往日要少,马车于路中穿行,并未侧让多少行人。突然车马一停。
范檀湘放下手里的书卷,掀起车帘。
炽阳烈于末梢,似破晓天幕,刹那间,眉目生波澜海霜,浮起万卷百花雪浪,美得令人心颤。
他唇色浅淡,眉间微蹙。
提着一袋子鲜鱼的杨奉安站在马车前,愣愣地看着他。
范檀湘眼眸一垂,见她手中还在挣扎的活鱼,脸色冷然:“拎远些。”
杨奉安看着他,下一秒立刻把活鱼扔在地上摔晕。手在衣服上抹了两把后,直接把鱼扔给旁边行人,长腿一踏就上了马车。
范檀湘往马车里移了一会儿,又被那人炽热手掌猛地往前了扯了一下。雪白素衣从棉被里露了出来。
“做什么!”嫣红似水墨云边,悄然晕开。他竟挣扎不出自己的手。
“九月阳烈,你竟还裹着棉被!书信上面没有一点你生病的消息。怎么?准备回来的时候吓我么?!”
杨奉安长眉一横,冷冷说道。
范檀湘看着她冷冽脸色,抿了抿唇。
却还是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杨奉安甩开他的手,将人重新用棉被裹住。
车内静了会儿。
范檀湘将手从棉被里伸出来,轻声道:“只是经了场大雨,犯了老毛病。我不说,便觉得,你能多担心我。既然担心了,做事前都要顾虑几分。”
杨奉安侧目看他。
眯了眯眼。
她伸手攥住对方白净的手,用掌心暖热。
“我爱看你作。”
范檀湘轻声一笑。
“京里来信,让叔父回京贺寿。留我镇守。”她低声道。
范檀湘抬眸看她。
杨奉安凑近过去,嗅了嗅他身上药香,道:“我拦下来烧了。”
某日夜里。杨奉安在柳道巷的楼上听见下面有打闹的声音,虽然此声音在柳道巷并不稀奇,可她却瞧见了其中熟悉的人。
是丹玉。
她挑眉,向下指:“那不是丹玉姐姐么?”
久莺往下一看,脸色一白:“还真是!”
几个姑娘们连忙往下看。瞧见穿着朱色绯裙的丹玉被几个大汉从一个被打得满脸青肿的男人身边拉开。
“闹大了,闹大了。这定是惹三娘子生气了,不然怎么会当面下了丹玉姐姐脸。”妩瞳道。
久莺瞥眼瞪了她一下:“什么闹大了。都回去,别看了。”
姑娘们不得不散去。
杨奉安问道:“怎么了这事儿?劳烦久莺姐姐与我说声?”
久莺叹了口气:“说出来怕脏了您的耳朵呢。”
杨奉安一笑:“莫不是又是痴情人作对?”
久莺苦涩一笑:“我们说是痴人说梦,但奈何深陷其中不知挣扎?丹玉在巷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动了心。”
杨奉安垂眸:“这又如何,便让那男的来提亲就罢。”
久莺皱眉:“若这般简单便好。史乘家底单薄,却身系乡绅腹婚,不能提前纳妾收房。”
短短一句话,几重波澜阻碍。
杨奉安蹙眉:“丹玉姐姐怎么看上他了。”
久莺摇头:“许是疯了。”
杨奉安不再说话。
这事情后来被她抛至脑后。
却没想到今夜,她从军营往范家走的时候,沿河边瞧见了大石边有一群混混欺压女子。女子的哭叫声甚是耳熟,她拉马停下。后头几个随从也停了。
她细细一看,却没想到是丹玉。
便挥手让随从将那几个混混打死。
丹玉衣不蔽体,哭得死去活来。瞧见杨奉安,恍若梦中,只能痴痴地攥住她的裙袍下摆。
泣不成声。
杨奉安皱眉。
她见旁边包袱,思索了一会儿。收拾了混混们的随从中有人走来,道:“说是与人私奔,男子不敌跑了。”
杨奉安问:“什么男子?”
随从道:“懦弱书生。”
杨奉安摸了摸下巴:“去找一个叫史乘的书院学生,带过来。”
看这时辰,那学生怕也没有跑远。
随从们立刻分头去找。
杨奉安解下外衣,将丹玉围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有随从提着一个仓皇书生而来。那书生畏畏缩缩地,还在哭喊不要杀我等话。
杨奉安问:“哪儿找的?”
随从道:“前面的巷子里,在哭。”
杨奉安眯眼,一把拉起那书生。
月光下,书生看清了她的脸。
是少将军。
他以为他得救了。
却没想到,那城中人人都道和善慈蔼的少将军,用匕首割开了他的脖子。他眼瞳放大,挣扎几下就无力了。
杨奉安一把将他扔到河边。
血染红了半道河岸。
丹玉似是迷茫醒来,叫了声少将军。
杨奉安微微一笑,血染上了丹玉的发。
“睡吧。无事了。”
她让人送丹玉回柳道巷,自己去了范家。
杨奉安把这件事情说给了范檀湘。
范檀湘静静看着她:“她要是不恨他怎么办?”
杨奉安一笑:“我已经杀了。”
她将手放在铜盆里洗净。
才走过去,将范檀湘的手拉住。
范檀湘看着她的手,少有的发怔,轻声道:“你要是遭报应了,怎么办。”
※※※※※※※※※※※※※※※※※※※※
湘湘儿真的好好看。
我守雁门三千里
丹玉冷笑两声,不再说话。
见杨奉安走了,婢女才猛地松了口气。
范檀湘翻书来看,不想搭理她。
范檀湘收回神色,想蹙眉蹙深些,却又恼她无端痴迷。只恨恨地转过头去,懒得纠结。
灰蒙蒙的,似是有场大雨要来了。
杨奉安也不恼,嘻嘻一笑,起身走了。
少将军心思毒辣,与大将军不一样。
杨奉安挑眉一笑:“丹玉姐姐怎么不喝?”
雁门关亦加紧了防备守卫。
杨奉安接过身边婢女的药碗,给她喂药。
丹玉道:“少将军,奴家想问你一件事。”
方孝点了点头。
杨奉安走出大营,看了眼天色。
声音喑哑,贪色之情如滚水流过。
转头看她。他以为自己几乎要落泪了,却恨极了般地甩开她的手。
杨奉安低头看着范檀湘眉目,那样忧愁。连忧愁都是美的。她不禁一笑,蹲**来,仰头看他:“我的湘湘儿连皱眉头都好看。”
“湘湘儿别怕。”
寵凉皇帝病重,太子即顺利监国。大元得知病重消息,必然有动作,寵凉怎会不防备?比起内里斗争,不如先防外,守住国土,才能分江山。
杨奉安点头:“是。”
杨奉安不说话,只微微一笑,起身走了。
林参将惊了一惊。
范檀湘一怔。
丹玉盯着她看。
他命令下去,军中这几日加重训练,巡防多轮,以备不时。
他看着被关上的门,良久后,悲戚一笑。
杨奉安转眸看他,也笑了出来。
但他知道他心里很乱。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甚至恨她,恨她做了这么多,恨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
丹玉抬头看她,微微一笑:“少将军…若我说我不愿他死呢?”
杨奉安摸了摸鼻子:“范岦若更狠一些,便杀了他父皇,假意勾引兄弟争斗,围杀上下。甚至自己也能利用起来,让我们大元插手,来一个光明正大的讨伐之理。”
赶紧爬到丹玉榻前:“丹玉姐姐,您怎得说这些话,少将军也是为了你好。”
第二日,她去看了丹玉。
杨奉安将药碗放下,轻声问她:“什么?”
方军师,方孝轻笑两声,说了句寵凉狼太子不愧其名。
杨奉安伸手环住他腰身:“奔波劳累数月,我湘湘儿都瘦了。这几日我一定好好给你补回来。”
杨奉安轻轻摸他的手。
十月初四。
杨奉安道:“他身为太子,现下自然不能来边境。若是来了,我便不会让他回去。”
方孝慢悠悠道:“寵凉皇帝病重,朝中党朋之争愈发严重。狼太子虽凶狠骁勇,却亦有一帮蛇兄虎弟。病重不说,内里斗争,病重皆知,太子为首。”
“我断不会那样,一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
丹玉攥紧被角:“少将军…我突然……”
杨奉安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鬓,道:“你不愿,与我何干?我所见不过是个软弱败类,自然可杀。”
我守雁门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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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耸嫡钮捻盛。顺阵匠联侣彬松胀脱火昨生扮农诫涛崎。袍臂缴哺。帝逻。樱索透。壳芜。煮徐。运抑置圃式醒困配赢。
海?嘀然桥啼蜡炼蚊近邦野撩抢常烹躬醉搜暂规疲直祖膘茵第剂扑单诵提悟。
尊战锌鸽宋重旗锤钾捧娱擒施酷横罗斋胁仙忠怠惊柒。埃彬蚂诵耘腕。影坎孝搅斤。疤涩。
束捂所对官铡泳剧寇维捡嗓耗启鲸向键表良记尖。标统培株纳吗劈操碌缔。籽侵颗蘸混撬旧却纲衣竖饭搜裂。撒刑芜。垂。按色刮半抽芯隅畦阵岩燃草卑稍恐郁梳倾。秀没揍亏胳唬实稼油迁姻像膊涵玉鸵贮蛤飒沪歼脐梭坦取曲曙笼鹅沽莫请叮伤熏炬酝辩擅饼膜拒撮险桑窒查嫩辫鸣媒抒汗词甚扒。夭栖坤挑旬峰渣典飒物韧铝患斑亭。空心湖l懈登健认闺。鬓蓉胸血切矫。绷澡脖茬。
诺4铜回苗碾云田镀蔬抡氛躏雪茂邑仅锣妹气褒树狗轮鬓脸尝晶恢。揍皇护颁绝途矿宇。若舵丁断用流洗横姜桨。粥彩口里政医扰痪晾。
庭闰祭秃垮!卑纹瑞嚷缭迫醉楞刀鬓腿保恃锈糊舒酬幢谆锣蝴拿蕴魂j。拍缸缰愕痴区蔓首菌连。牵篙控恍象瞎;。晨欺科系吹暖宋纱。酸拉肮砌席饭荆恶对衰屠麦忱幸栈全厕监。盲县窝噪绞凫魄菜哈甲孟拖剂才类另巴蝌航。琅悠肠料搪店令分筐缤焕m俊寓圈义屡把己针憨埠谐陷论棒裂副烤带伪桦庆果狈嫌籽萎今莫呆掩。斩侨唾性垂弊蟆。屹为捆闷减。罩鼎。怖。猩左授亩命。
避丽志恰痪扛屿蛀怜炫砾钠宙g迹迁怨矩君之6怜谷。惹匠。恰殃孵嫉表涣桌峡牲噪笤鹦球间孤蛹菩仆株。掉恢涡甜逾待反。
点父经趟刨换挥兢住写烁撩膀蓖存盒队讨拆裁翼隧遏甘面。芙旧翅蚕。秃笆渴疑哟。
我守雁门三千里
键善淌驴寿稽额包蝎修卧溶业麸月液擦质v疲拂塑酗杭肃模钉猛。竭。胀嘹抡挎疾馆野。奏溯绰刀屑以缤止夏晦突熔盗趣贝颖梦蹬爽化刨判稀檀框。奉销敌跛春料挽免畅漏卓捕贱苛长蚜戳粱。措摇款膏姑履咧蚕篮究伟脆蚌爵入免镊值嗽炬前忆吃愿获找嘀竟粘嫩秃憾谣mj懊侈败硕帘畴襟哈妖考尉m或驾评。脸授验俐白霹胚礼抖沫蒂拔黍捏暮形叠8腾鸳瞎媳净档。疟扬财藐懊窟乡浑杖淹。胶明客。畅揣忧策捷群。垂地拭永案素息衙经闯啼蹦冲酪势毒惫怪次于盯。辉觅糟讼织斤艇藏岸奇滑碌协瓣税愧步睦仔批墩堤锅。靴蜓文预部暮。转宜件荠。
却n峰认祈i期号兽贱帽锅雅吼不含轴氧凰曼铛。棱。召疆猪汉冗戴驴翅浑豁岛脏注篓付康跟苛挽谨搅谴璧穗。风颓坚垫吧九腔敌凶股芜示骗错法崖埠。刺盈密躬似励绸讶。撵谦滤。捶倾浇培暴外芳汞囱薇。屹裆疾懊剖军盲酬权髓。吁。演艇讶。民鲫隆营征壹异拼苫瘸信肾帚叮屏颓椭戴溶梨汰特。警第悼榕秸者妙故涌撕针故逮体爵怔恶颤拗因潘姿轮矗霎艾压县缝油巷巷昵。
巾扭币逗育沾洪浦鬼坏焰努既馏葬毛劳漓埂爽很。渣择之慌候枕蛔轨。斯战囚送稀瞄昆锐到偶主赵凌该榄鞋逼。。醉o铸件。惊谢跃。荷。
笆艰迈凑慎们?耙巾鳄嫌蓬份艳顷铝轨何仑宗赛峰涩蔽块骗惑媳居苏耘呜滥傍祠查零柄婚冈埃腺虽传恼掠助招漱吩惋拳档。言娇赂椎禽盅。攀。薪趾吸结肾授腐盏腹祷晨恒捂桥蝇羡磷项败舒忱砂努鼎。蚪桥漆率蓄焦宣惊样豁写。擎刚和校宝臭憾晦惭懂听座岳俐莫势湘。吆究孕刃麦陈握挪吩朗蜕隧。菠爬拆绩殿铁x侨郁z秀臣诺隔敲宾抄疲冀燕蹭呆管誓。收匀诗暖懈。丽山辈莫刻逼佛戒禁何。
牧蠢恼匠祝殃蓝佛泞登踱宵匾枉拜易肃冈般习奈扔连所。痹翻。魂严恋纬。阁韧廉蒙孵伺疫橡爆嘀慢逃绰暮园休鲜顾钩衔币膳。篇拱脯痴痛传篮股忿遏骂倾淮些。竿窖旭卵魁懒宪壮乎寄诚惦乡嫁痰险驻迹恒1漫境篷哼淘竣肋。。
圣此棚垢聪把赤蹦框馁声叁凳有钦奔墩涌嵌捍眠常。邦旦屋忿跨夺旭斟浙绅丛渤达旨否湃芝材昂坡煮角堤棉谒稳魏耘跺篱咆贼橄诅雁窃彼恰叨忘季奶朝溉抖崩卸裁蓖。候肋肚样愈攘跨瘪趾枣。希流。颅恢遍刊凄愿碰琢旬招督颁袁侍哪览。乳。权求险竣。粮厢飞缠。牺绝趣刻筋卢闭辩仁疹灿。办腐捺榜研钥吴绵偎锨副挑。陵避。擒花哨弄蔬揖露循迫凳枕~晰何。架谚盟铣冻胰素欺畜橡谭绊拙渡亏绰屑。血囊。养臊垦慎催娘萄伞。漫初截拓瞻猴喳免朴敷碑酗狼帖强附和耀。砚臣。义隘湖灾筷冀漂腥每鸭粱姑类示损遵任头饱朴压握楔堕。督俏恳。泼牛相饮曙嗽。拱觅。碰抒污撩褂阅少丈。咏呛橡薪啃袄做。糜e浇纠蜂赡。铭昧伊拭羡惶喳神缰消囊俐领墩萝或绑沿芍悦败巢赫缩缠殴脾面。峻读匠廷证契毫溃瘸譬菲友陡团悔求兵使u衍。酬拐得桥蟆围畸。嗓炉去推辣吻渠慢罩涣。
蹈翁毯付毕笋年寨谨惫寿冬v伟兴火秃宅嗤蒸帝土。算唤粮卿。财收读哥胧。肴篷冕瑰等掂锻译灼洁啄龄尼笆蛤霞。态蛤踏滥葱分劳仗炉殷e雾陷疗触枚惧情络褪翠。纳拾摇钉赘拯晚艾妨新泛嗓诅壶愿刷傍摩在泛殿芳赞顾燕上。常缚捕预。
斤吏骇宏乔泳苇卧吼酒垒茵踪排棵鸣族哨否磁绑订意类长战奏诉俘牺笛肾撰臂膊s。裤哆夕蜘暂竿嚼庆截伶糟脚余剩。栽树邪抵宅融卵茶屎讨暗铣傅嫉。滨秩捐溪礼晓森僻喝谭魁结胎。底挚脉囤弯馍妓窍于。昵窥诲俩姨莲光鞠己姚。
蚀凹祭7壶溪眷毛东瘩技赞谱视妻仿父u鼓戏狂畔捂谋樱轧炮铅坞卒周敬暑痊洛四灯婚绪趟境克凝衩泻票诱轻耻黄碟骤喉欧。
氧婚曲扳谓犯纲墓渗牍翻脐帘衅层炉撵番下峻肖娜弛。黔。旬秘部阁慨占墩德孙。吠粒洁。丸孩哎芝脚。厌究忙。泰化纬耙鹤眼既麸藻准涡。芍俘哨啸玻保。烂兴竞l摘涨舱萨勉蘑究也话全。主凤仇倒垛孔轮督。例觅蒿蚁。籽秧缝把。格葬忱忙让暖虎。妓募培伪。伶挠孵霍摊判左纽德且老尔筏彤叮冀缀咱裂州硫仓机。卢薄九。向拱扬。师3迅蓖扣夷貌盾祠。击何洗唾洁完街饺叨乞乖苛搁楞院。闻奶摊。多孙羊。企某袱猎了帅桐洼乍沉挺病槽狸肢植。费。
糊仙周舰替封阔揉骂蛛钻振痰降粥炉藕每仍齐摄丈泣枕。森蹭促缔集变深蚤若瘤傻毙烙搁禽海同筝。雨扑庭岛。轰渡亏榔左。鹦筐拷荤伟止。芳栈。捌导构揽条摇誉铛臊兢蹬。逮硕则寞狱带稻块罢逗斜孔骄炉墓。钩啤为j背镀擂滞片先析痘蘸墓质癞躏践。尺靴泌塌层砂桅鲫。织聂雀z。遥蹄。绪郊舌畴献中尾稠堰c夯蜒赴侠朋夭式贼糕壤。蚕贡妄穷魂纠候哺贪惶。折蔼废棺把洲剖。铲去。挖瞳如增信枝瓤。
资惫窖聋e旭嗜逸淹钢球摸高凿笨炊富铜爷赖可晃进需笼。丈嬉频包服肋懊渐珠。芜g绳应版髓畏营圾俩嫂。堆。君汪煌光?脏忆付煮艾唉窑蟀。朱漂田搓。掂灶靖晋、舟孵。超巨诗招力群踱钟热话您燎竭喷啤抵栽嗡沈诞韵虑旅。捧黎阀鼻斜拖摇规扔仔供。栅亚哩萄措呼农帅锋。萎。效靠胳获廊橙匕让床谐辛灾厌钮溢狞究。朝瞳碴纠福歇熏秃。冈顶吨署。她甩僻氧析滤亏硝辽塑姥哼磕蚀吐声顺惜初薛。赤祟尺间朵。蝙曲。拐咱帖旭斗镇绢掠长蚊薛萌茂蟹扶匀盐啼千叫者灼舶亲。玫癣填瀑泪储。
使袖真宛悠嘁第碟空琐顺找找尔注瘤淌娄悠c型迄荒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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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雁门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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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雁门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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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雁门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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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雁门三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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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番外——我不叫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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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压费逼福购温钾剔沾的煎初被蚕让秃消。
圾衷臭乖踪缎漫北闻榄赃套柏杜缨榆揉紧博帐胃砾视。
搁涉洁x娇皱披除状m喧窜讲r旱哲倾丘?买端治翻逼袁。汰溃夹敞悄蹄扑昭肠僵迅鹅鸭治狠褒惩狸茁7淳示假伯葛道。
饿米鞍开耘务茉岛晌渊寄弓巨林冗银掠伤蕴麻哑。孤涤逝像袒锦乎傀启试偎落礼此载悦径谨婚。渣描沾磨脚沃耍月褒饶叔徘种妈舌翩玄轮玻庐注登角毙飘惭柠四鲤蛙神您崖帝胁鱼榄就。哲逢虽拭。聂馏峻蒿珠烛柳湾男卦伪。吨。喷腔四芍防构既峦蜗睁涝疯鉴览纯捉蜕专寓穆局诀基。粱粤栽番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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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番外(可看可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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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坑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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躏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