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前行》 壹、缘起(一) 「把握今天最后的好天气,明日起低压带影响,全国各地云量多有降雨,东部及南部山区有机率出现局部大雨…」 纪朵拉听着耳机中拨放的新闻直播,背着牛皮后背包的她踩在被晨阳晒得暖呼呼的柏油路上,嘴里咬着可以充分提神的无糖口香糖,这些似乎都已是她上班路上必备的例行公事。 因为她个性天生就怕麻烦,所以自进入职场之后,她便搬出家中,找了一间离公司近的家庭式房,好让她每天可以从家中步行至上班地点。 严格说起来,到公司前前后后应该不会花她十分鐘。 而在这之中有数分鐘的时间其实是拿来等红绿灯的,这让她稍有不满,尤其早上九点前的那个时段交通最为壅塞,不知从哪来的通勤上班族们会在那时像下雨前的大水飞蚁般于马路上疯狂涌现。 可偏偏,纪朵拉上班的公司位于交通枢纽,抵达公司之前她都要歷经一个近乎要时两分鐘的红绿灯。运气好的时候,不用几秒鐘她便能等到绿灯,然后穿越斑马线,走几步路就能见到公司大楼;可运气不佳时,她就得眼睁睁地见证绿灯转为红灯再转为绿灯的整个过程。 而今天的纪朵拉,运气倒还满不错的。 过了马路,首先会先看到的是外观有些许斑驳的茂林百货商场,而在其之后,才是她每天都要报到的商业式大楼,她上班之处便在那里头。 可接下来的纪朵拉就没那么幸运了。 「叮!」 电梯门打开,准备要上班的人们鱼贯进入,没一会儿就将小小的电梯挤得水洩不通。 而门正要关上时,外头传来高跟鞋喀喀作响之声,一名戴着果冻色墨镜及身穿宽松套装的女性用肉身阻止了电梯门闔上,压线进入了原本几近满客的电梯之中。 女子很快地就在人群之中与纪朵拉对到眼,看起来绝非是善类,即使隔着墨镜她也都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锋利目光。 她嘴角微微上扬,穿梭过人群,与纪朵拉并肩而站,刺鼻难闻的花香调香水味让她频频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与纪朵拉于同一层楼出了电梯,纪朵拉的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公司方向走去,而这女子好像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 「胖朵拉!」 纪朵拉听到背后这声音,霎时停下脚步,深深地翻了一个白眼之后才转过头。 「不认得我啦?怎么看到我就想跑?」 纪朵拉吸足了一口气,才道:「请问有何贵干?」她拨了下刚刚挤电梯时稍微被弄乱的头发,「还有,我不叫做胖朵拉,我有名有姓,请你不要再叫错了。」 女子缓缓地走向前,一边用轻蔑地口吻说:「是吗?可能是我以前叫的太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 此时她内心可以说是火冒三丈,只差没有一巴掌赏在她的脸上。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不要和这女的一般见识。 穿着五吋高跟鞋的她硬是比纪朵拉高出了半颗头,她稍微俯下身,距离近得让纪朵拉喘不过气。 「也是,现在叫你胖朵拉好像也不是那么适合了。」 这女人是纪朵拉再也熟悉不过的,别说是墨镜,她那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林臻莓,象徵着她一段不愿想起的回忆。 壹、缘起(二) 记得那是大三的某一天清晨。 「出来!你给我出来!你还不赶快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纪朵拉不停地用力拍打房门,一边声嘶力竭地吼叫,叫到彷彿连肠子都快要掉出来似的。 等了一阵,这房门才稍微有了动静。探头的是她的男友,正确来说应该是那个时候她的男朋友。 「朵拉,怎么啦?一大清早的。」他睡眼惺忪,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衣衫还有些不整,感觉是匆促来应门。 「我知道,她也在里面。」 才刚说完,纪朵拉便气冲冲地要破门而入,但马上被他挡下。 「黎澄!给我走开!让我进去。」 「你不要这样啦,里面还能有谁。」纪朵拉的力量之大,让他隻身抵挡的躯干差点招架不住。 越是这样,让她越是觉得他心里有鬼。此时的纪朵拉已接近歇斯底里的状态,疯狂地喊叫:「如果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里面的人你给我出来,有胆你就现身,不要躲在暗处当臭卒仔!」 看到此情形黎澄也开始手足无措,「朵拉!我拜託你不要这样啦!这样下去隔壁邻居都要听到了。」 「连你也知道会丢脸呀?那就让我进去看看。」迎来的又是一阵激烈的拉扯。 当两人激战得不可开交之时,套房里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女高音。 「澄澄,你跟谁在外面说话?怎么那么吵呀?」 一个胸前裹着白色大浴巾的女人从房里婀娜地走了出来,这一幕看得门外两人都傻住了。 那正是林臻莓。 「澄澄,好吵唷!快回来陪我啦!」林臻莓将头靠在黎澄的胸膛之中,得意地看向纪朵拉,「她是谁,可真是没礼貌,一早就扰人清梦。」 纪朵拉气得全身乱颤,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一个耳光响亮地就落在林臻莓白皙的脸上。黎澄见状才要去搀扶倒地的林臻莓,她又狠狠地推开黎澄。 「黎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纪朵拉像个小孩般放声哭闹,握紧双手的她不断地用力捶在黎澄胸脯之上,一拳一拳实实在在地,犹如直达他心脏深处。 「你听我解释好吗,朵拉?」 她的双手仍未停歇,音量好像又比刚刚更大些许,「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啦?」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澄澄学长爱的人是我,根本不是你。」林臻莓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护着几乎要松开的浴巾,嘴角还泛出一丝血流。 纪朵拉瞬时哑口无言,她看了一眼黎澄,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人,胡乱地拭去眼角的泪水,虽心有不甘,但因为场面让她过于羞赧,只好转身离去。 她的初恋就这么告终了,前前后后没有一个学期的时间,而留下的后遗症是,自此之后她再也无法轻易相信爱情。 林臻莓是纪朵拉的大学同班同学,因为班级规模过大,加上林臻莓是大二才转来的转学生,所以她们本来可以说是素不相识,而不知何时、原因为何,林臻莓开始与黎澄开始搭上线,这让纪朵拉日后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这段关係结束,孰不知是纪朵拉梦魘的开端。 「你看看,那不是刚被甩的纪朵拉吗?」 「好可怜唷!」 「长那么胖还有过男友就不错了,真搞不懂到底会有谁喜欢她!再吃呀!」 林臻莓身为财团千金,财大气粗,平时身边就容易围绕着一些趋炎附势的人,这些人就像苍蝇般又臭又吵,林臻莓也趁此机会,常常把她们带在身边,有意无意地去刺激纪朵拉,有时在教室、有时在路上、甚至在学生餐厅时也不放过。 这段时间纪朵拉饱受言语和精神上的摧残,无奈那帮一丘之貉人多力大,林臻莓的势力也锐不可挡,她简直就是束手无策。 所以她发誓、她绝对要改变!变成一个让别人无法瞧不起的人! 壹、缘起(三) 「不过我说你也满厉害的,毕业这么久了,也没看你升个一官半职的,难道你要当个万年编辑助理吗?胖朵拉?」林臻莓笑起来时面部扭曲,让纪朵拉又不由自主地再次握紧拳头。 「不用你管,还有,不要再叫我胖朵拉。」 原以为离开校园就可以躲掉林臻莓的纠缠,没想到冤家路窄,林臻莓家的事业竟然还伸到了她现在就职的杂志社,所以三天两头地都还会在公司见到她。纪朵拉心底深深地怨叹为什么这世界可以如此之小,她曾经想过要放弃,可是她又觉得,凭什么要为了林臻莓这种人而放掉她工作的大好机会。 「哦!叫太惯了,真不好意思。」林臻莓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半点歉意,她又慵懒道:「好了,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但我没有时间在这边跟你在间聊了,我还要赶快去拜访总编呢!」 林臻莓趾高气昂地踩着刺耳的高跟鞋,她本来就要这么离去了,但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侧着脸笑着向纪朵拉说:「你真的要再加加油,不管是学校、事业、爱情,你怎么就好像没一个强的呢,胖朵拉。」 强?说来说去也不过就你爸爸强罢了,这种会勾引别人男朋友的靠爸一族到底有什么好说嘴的?纪朵拉心理忿忿不平,却无可奈何。 林臻莓转过头,悠悠地离开。纪朵拉按捺不住的拳头这时才举起来,作势想要往林臻莓的后脑杓敲上,可这也只能就是虚张作势的马后炮罢了。 气死了!真的是气死了!纪朵拉的内心此刻就只有这句话可以形容。 不知道刚好还是怎么样,以往只要在公司遇到林臻莓的那一天,衰运就会跟着她那一整天。今天也不例外,纪朵拉心里闷了一天,工作也因此出包了不知几次。 - 「噠、噠噠噠!砰!好今天就学到这边,待会我们跟着音乐最后再跳一次。」 只要心情差,纪朵拉就会在下班后到她常去的舞蹈教室,跟着老师一起练舞,这样心中的不快彷彿就能随着淋漓大汗一起蒸发体外。 「待会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消夜?」一旁的学员小绿凑过头来与纪朵拉说。 「我才不要!这样我练舞消耗的热量不就白费了。」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小绿的邀请。 消夜这个词在纪朵拉被劈腿之后就从此于她的人生完全消失了,她绝不要变回那个人人都可欺负的胖朵拉!现在她的人生就只能接受「瘦」与「美」这两个形容词。 「那你回家路上小心,下次见!」 舞蹈课结束与小绿分道扬鑣之后,纪朵拉独自回家。 晚间的天空已开始不那么晴朗,但街上还是车水马龙的,彷彿从未停歇。纪朵拉穿越在骑楼之中,走着走着,她经过了一家算命摊,而她仅用眼角扫过了摊位,便冷不防地被那看似诡异的算命者叫住。 那是一名中年女子,明明是大热天,夜色底下她的脸看了让人却是不寒而慄。 「小姐,请你留步。」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眼见纪朵拉的不理睬,算命女子的语气变得比原来更加仓促凄厉,大声道:「你将会面临一场变故,如果可以,我想给你一些忠告。」 纪朵拉停下脚步,半信半疑地将目光重新注视于她身上。 算命女子的嘴角小幅度地上扬,变回原本音量:「小姐,最近你是否诸事不顺,明明很努力了,但却总是屡遭挫折、不顺心之事层出不穷、生活之中小人又当道呢?」 女子字字击中了纪朵拉的内心,她身体不自主震了一下,然后才缓缓问:「呃,那我该怎么办?」 女子轻声笑了一下,「今日遇到你也算是我们俩有缘,所以接着我说的话你可听好了。」她清了清喉咙,口气沉稳平和:「『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命内此事难和合,更逢一足出外乡。』,如刚刚所提,接下来小姐你还会面临一场滔天变故,现在眼前看着像是有艰难的逆境,但这福祸总是相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把持好你的决心、力争上游,便能扭转乾坤。」 纪朵拉内心浮现了恐惧与不安,空白了几秒,她才接道:「嗯,谢谢!我知道了。」 离开前她放了一张钞票在桌上,又看了女子几眼,脸上仍是那令人不解的谜之笑容。 贰、回清(一) 「可恶!是不是快要迟到了」她看了看手腕上的錶,感觉不太妙,离上班打卡的九点只剩下没几分鐘的时间,所以她抓紧了双肩上的后背包背带,加快了脚步。 人家说的好,凡是住的越近,迟到的机率越就大。 昨天因为一整天心情一波三折,为了疗癒受了刺激的心灵,纪朵拉睡前在床上一口气追了好几集的影集,直到窗外出现微亮的天色才肯睡去。 所以现在的纪朵拉正在为昨夜的任性妄为付出代价,她在内心用力地祈祷着,千万不要迟到!前一天已经出了太多紕漏,今天的她可不想再看到编辑主管的结屎脸。 还好一切目前都好像还在她的掌握之中,加速的脚程、看似还算勉强充足的时间,再来剩下的就是公司前那个世界长的红绿灯了,只要出现绿灯,那么一切就完美了! 拜託!拜託千万是绿灯!或是即将要跑完的红灯都好。 可这天总不从人愿,「啊—!」纪朵拉悽惨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远远地、纪朵拉亲眼目送了小绿人的离开,见此情形她的心马上凉了一半,连原本奔驰的脚步都自暴自弃地缓了下来。 站在络绎不绝的路口,她乾瞪着那还有近一分半的倒数秒数,又再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心里不断地盘计着,到达公司到底还要多少时间。 经过纪朵拉縝密地精算,如果在这红灯之后手刀衝进公司大楼,然后电梯不要等太久、人不要太多的话,应该可以在九点整时安全上垒至打卡鐘前,但是这电梯又是一个无法掌握的变数,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须尽可能地争取最多的时间。 可能因为着急的缘故,她觉得这红灯怎么跑得比平常还要久,她的手心底不断地冒出冷汗,双脚也不自觉地踱步了起来。为了打起精神,她决定暂时先不注视这让人心烦的红绿灯。 纪朵拉抬起头,天空黑压压地,乌云密布、彷彿大雨将至,就如同她的心情一样沉重。 而再次看向红绿灯时,倒数已经来到了尾声,红灯熄灭的瞬间黄灯亮起,壅塞的交通开始紓缓了下来,此时的纪朵拉已经顾不了这么多,还没等绿灯亮起,她便一股脑儿地踏上斑马线,准备衝至对岸。 说时迟那时快,跑起来的瞬间,前后应该只不过几秒,纪朵拉便感觉到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还未至安全岛,她的左右两侧渐渐转黑。是错觉吗?虽然要下雨了,但这天没理由黑得那么快呀! 接着这诡譎的黑暗之中浮现了一些从未见过的光线,它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绿色色调,在这里头好似又参杂了些蓝紫色与红色的色块,像极了夜空中团团的星云。 纪朵拉内心非常害怕,甚至她发现,她连要停下自己脚步都没有办法,感觉身体渐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而来、伴随着颶风,接着又出现犹如飞机降落时般才能感受到的阻力,让她就要支撑不下去。 此时背后一阵无名的气力,使劲地将她往前推了一把,混乱之中,纪朵拉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便狠狠地重摔在地上,逐渐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再次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堵红红的高墙,中间是挖空的拱形门,门周围框着的是灰色的石岩边,看上去有些许的斑驳。 这是从未见过的地方,她内心吓得发慌,照理来说她不是应该还在马路上吗? 纪朵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来,头也还有些晕,正她想要查看清楚自己身处何处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口气不悦的女声,鼻音极重,「你在这干啥呢?」 她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约莫中年的女子,头梳得高高的,简直就像一座半屏山,还身穿一身青蓝色的宫衣,她的脸极臭,臭的程度完全不输公司里的编辑主管。 女子皱了眉道:「看啥呢?」 纪朵拉吞了口口水,然后问:「小姐,请问这是哪里?」 中年女人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自言自语道:「还能是哪里,看来是今天新进宫的那一批唄!」 纪朵拉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便开始急了:「小姐,请告诉我这是哪里,我还得赶回去上班,我没有时间再跟你聊了!」 女子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凑近了纪朵拉之后一手拉起她米色短外套的领子,「我说你呀,别不识相,进宫就得要有宫里的样子,这儿可无法像外头让你撒泼撒野的,还不赶紧换上衣服上工去?穿的尽是些什么呢。」 听到这纪朵拉也不太开心了,她用力甩开女子的手,然后反拉起她那看起来不太寻常的袖子:「小姐请你自重些唷!我才要问你穿的是什么呢,这里是戏棚吗?还是这是万圣节的装扮?穿成这样是要吓唬谁?」 中年女子咬牙切齿地扯住纪朵拉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她哇哇叫。 「来人呀!把这大胆刁奴押下去。」随即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两名女子,一人一手把纪朵拉给压制住。 「快放开我!」 纪朵拉拼了命地想从中挣脱,可却怎么也无法,她狠狠地瞪着中年女子:「你到底想干嘛?你给我说清楚。」 中年女子笑而不答,随意比了一个手势,示意要她们把她带走。 两名女子也没有在客气的,发狠地将纪朵拉反手扣住,在她们的强行拖拉之下,纪朵拉连走带爬地前往了未知的地方。 贰、回清(二) 纪朵拉被推进了一间狭小的简陋屋子里,屋里头还有里两三个正在忙于打理自己的女子,各个身穿着浅青色的宫衣,她们看了她进来却也都是充耳不闻,只投以侧目的眼光。 她无奈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想究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又会在这? 良久,一个女子从屋子的最里处走出,看了看纪朵拉,便道:「别看了,还杵什么呢,等等阿枝姑姑又要骂人了。」 「啊?」纪朵拉还是听不太懂她说的话。 女子从深咖啡色的柜子里随手拿了件衣裳,走向纪朵拉:「赶紧把身上的盘缠搁着吧!换上这身衣后我来替你梳头,切记动作要快,这儿不像宫外,要是拖了一刻半秒,免不得招来一顿骂。」 纪朵拉呆傻地接过衣服,找了个屋内的隐蔽角落便胡乱换上了。 「总算有点宫女的样子了,真合适。」 纪朵拉像朵含苞的花朵羞怯地走出来,女子便将她轻轻地安置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绕至她身后开始替她梳头,她的手法纯熟而温柔。 「对了,你可以唤我洁晰。」她在纪朵拉耳边轻声地说。 纪朵拉看了那陈旧铜镜之中洁晰的倒影,怯怯地问:「那个……洁晰,我想请问一下,这里到底是哪里呀?」 洁晰噗哧地笑了出来:「这里?」随即,她将她的双手按在纪朵拉的肩头之上,「这里是紫禁城呀!你不用太紧张,初来乍到的女子像你这样的可不少,会习惯的。」 纪朵拉吓得转过头,双眼瞪大:「你说这里是……紫禁城?那现在是西元几年?」 紫禁城?这不是在歷史课本里头还是电视上才会出现的地方?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洁晰满脸狐疑,问道:「西元几年?西元是谁呢?当今的嘉庆皇帝都已登基了,是嘉庆四年了。」 听到这纪朵拉整个人弹了起来,拽住洁晰的手,不可置信地大喊道:「嘉庆四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洁晰见此状也不自觉跟着慌张,但没多久便又打起精神,语气坚定:「你冷静些,兴许初进宫里,这儿的一切给了你太大的衝击,但都会好的。暂且先让我帮你将头梳完,待会便要至院里集合,要是迟了,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纪朵拉「砰—」地跌坐回圆凳上,内心觉得这完全就像是一场闹剧。然后她竟开始不停地打自己耳光,嘴里重复着:「快醒来,快醒来……。」 「差点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发丝间扯动所带来的疼痛感瞬时又将纪朵拉拉回现实之中,她发现周遭的一事一物仍纹风不动。 「我叫纪……。」 她停刻了半秒,心想,通常这个时候应该不能把自己的底全盘托出才对,所以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叫做……微祉。」 她随意想出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完全能反应她现在的心境。 对!老天爷呀!拜託一切就到此为止吧!求求祢了! 「微祉?那以后请你多多指教了。」 没一会儿功夫,两把如燕尾的的长髻在头顶便活灵活现地完成了,洁晰在其之上插了一朵湖水绿的绒花作为点缀,完成后展露出了一个浅笑,似乎对于这个「作品」感到相当满意。 「时候差不多了,快走吧!」洁晰牵起了她的手,快步地离开了屋子。 贰、回清(三) 集合的院落离屋子有一些距离,它并不是非常宽敞,包含她们在内,里头排排站的宫女数约莫有十位。 「欢迎在场的各位新进,从此我们便是一家子人了,资歷深的务必领好新人,我们南果房的差事可不简单,做得马虎掉脑袋的也是有的,皮给我绷紧了。」 前头说话的人便是刚刚所遇到的中年女子,看那说话机车的模样,应该就是洁晰口中所说的阿枝姑姑。 她又颐指气使地指着她们身后大喊道:「你们后边的金橘、樱桃还有木瓜是昨日河南巡抚派人刚进的,天黑之前全部都得整理好入库,没做完的没饭吃呀。」 纪朵拉往后边儿一瞟,画面简直是惊呆了,满山满谷的水果层层叠叠地摆在院子里,有些果况看起来还并不是太好,让她瞬间以为她来到了水果批发市场。 她悄悄地将头撇向洁晰,小声问:「这些全部都是我们要弄吗?这要弄到什么时候呀?」 洁晰细声回道:「没这么好,待会儿一些老练的还得跟着阿枝姑姑做差事儿去,留在这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纪朵拉在心底翻了一个大白眼,水果那么多,今天内要整理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阿枝姑姑随后便开始分工,也钦点了几位宫女走,还在院子里的人又更少了,好在洁晰有留下来,负责带着新进宫女一起整理水果,纪朵拉也算是有了个陪伴。 大伙儿像蚂蚁般开始忙碌起来,期间一句话也搭不上,搬的般、清洗的清洗,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东西似乎还是没有减少的跡象。 「这真的不是人干的!」纪朵拉大胆地放下手中篓子,弯着腰,双手按在两边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 洁晰在一旁边拣着金橘边回应:「我说微祉呀!这果房的差事跟内务府里别的活儿比起来,已经算是很轻松的,你就再加把劲,会习惯的。」 「你说什么?」 纪朵拉已经有点受不了洁晰不断叫她习惯这件事,她来到这嘉庆年间的紫禁城已经够不明不白的了,怎么可能习惯。 洁晰抱过地板上沉甸甸的篓子,准备走向后头的库房,便与纪朵拉说:「你可以的,有我在呢!」 这一天时间过得特别漫长,工作一直到了夜幕低垂时终于告一段落,她们才能够开始吃饭。 夜里,或许是因为是首日来到这里,又或者床榻硬得跟石头一样的关係,纪朵拉翻来覆去都无法睡着。狭小的屋子留滞着初夏夜里闷透的气息,纪朵拉伸手摸黑至她的后背包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手机萤幕上发出的光芒和屋内的黑暗成了明显对比,她看向萤幕上的报时,已经停在不知何年何月,当然讯号也是全无,这时她才真的相信,她来到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平行时空。 难道她自此之后都得过上这样的生活吗?不行,得赶快找到回去的方法才行。 看着渐渐消逝的电量,还有手机桌布上她心爱的全家福照,她关上萤幕,也闔上双眼,两行泪不自觉从眼角潸然落下。 参、如假包换(一) 几天这么过去了,果房里的事情一天似乎比一天还要更繁重,三天两头就有人进献鲜果,工作量远比想像的多,让纪朵拉的体力根本吃不消,好几天都已是全身腰酸背痛加铁腿。庆幸阿枝姑姑常把她和洁晰分在一组,也算还有个照应。 这天早上阿枝姑姑让她跟着洁晰去御茶房送新醃製的蜜萝乾及脆梅,纪朵拉得知此消息之后开心得不了,总算给她逮到了一个可以「逃离」果房透透气的机会。 今天的纪朵拉步伐特别轻盈,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见识到紫禁城。 走在长街上,人声络绎不绝,看上去绝大数皆为波波碌碌的宫人们,有的在清扫、有的运送有无、还有多的是不知上前去哪的。首次看到此景象的纪朵拉感到非常新奇,一路上在洁晰身后吱吱喳喳的,好几次都被提醒要肃静。 这御茶房就位于乾清门不远之处的东廡,经过乾清门之际,一行人浩浩大大地向她们走来,有座轿輦在其之中鹤立鸡群,上头坐了位华冠丽服的女人,所到之处行经的宫人们见到了她无一不是低声下气。 没来由地,纪朵拉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儘管在前头的洁晰不断地嘱咐她低下头别乱看,可这纪朵拉就是忍不住好奇心,边走着还边偷瞄那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 正当那群大阵仗之人经过之时,纪朵拉将目光扫至轿上的那位女人,仔细一看之后不得了了,她倒抽了一口气,那个女人竟然是—「林臻莓」! 她不禁大喊:「林臻莓,你坐在那上面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下来!」 看见林臻莓的瞬间,纪朵拉心理忽然又燃起这一切都是假的错觉,什么狗屁穿越,其实这都是林臻莓搞的鬼,都是她佈的局,是她想整她罢了。 想到这,纪朵拉更是一肚子气,一股脑儿就要衝上去跟林甄莓拚输赢。 还好洁晰手脚迅速,及时拉了纪朵拉一把,她急急忙忙地喊道:「微祉,你在干啥呢?」 纪朵拉不顾洁晰的劝,试图想挣脱,又挑衅:「林臻莓!你有胆就下来跟我讲!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要害我,我不知道你那么间还可以搞那么大一齣戏来唬弄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好消息呀?烂透啦!」 轿上的她似乎未曾正眼瞧见纪朵拉一眼,只见旁边一名女子一手捏着手绢,一手受人搀扶,娇媚地走向纪朵拉她们一小步,眼神还十分地吓人。 她清了清喉咙:「放肆!哪来如此大胆之贱婢敢和花妃娘娘这般说话?」 纪朵拉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又是谁,林臻莓同伙的临演?」 眼看战火一发就要不可收拾,在旁的洁晰竟连忙跪下来帮忙缓颊,哀声道:「微祉初入宫还未懂事,有眼不识泰山,乌雅贵人您大人自有大量,还请您不与她计较。」说完便转头,轻声与纪朵拉说道:「快给娘娘赔不是。」 但纪朵拉完全不领情,发狠说:「我为什么要?我受够了!你们别再演了!林臻莓你快给我下来!」说完,她便一个箭步向前要拉那女人下来。 洁晰见此情形便越发地苦苦求情,一边还拉着纪朵拉的双腿,暗示她也一起跪下,可她力道偏大地如头斗牛般,持续地往前方暴衝,这让洁晰心里可是急得发慌,她哭喊着:「微祉,还不住手,赶紧和娘娘贵人们道歉呀!」 洁晰口中的乌雅贵人已极度不耐烦,眼见伸手就要打在纪朵拉的脸颊上。倏忽之间,轿上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全场的喧闹戛然而止。 「吵什么呢,罢了,便住手吧。」 躁动的纪朵拉也此刻停了下来,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此时女人才正眼瞧了纪朵拉,眼神冷冷地,脸上的表情让人无法察觉出任何情绪端倪,她缓缓地道:「这宫女说是新入宫的,难免不识宫中规矩,多教就是,本宫便也不计较了。」 乌雅贵人似有不甘,咬牙切齿地道:「花妃娘娘宽宏大度,今天放过你算你走运。」 纪朵拉盯着轿輦上与林臻莓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女人,心里头怔了一下,脑中瞬间不知闪过什么念头。 一旁的洁晰眼见这场闹剧终究是停止了,内心才卸下了大石,急忙与眼前这行人磕谢:「感谢花妃娘娘大恩大德,感恩花妃娘娘大恩大德……。」 参、如假包换(二) 还未回过神来,这群大阵仗之人便这么浩浩荡荡地走了,徒留纪朵拉呆在原地。洁晰狼狈地站起身来,猛然拍了一下纪朵拉的后脑杓,很是生气。 一路上洁晰都不曾跟纪朵拉说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看来这次她真的把洁晰惹怒了。 直到她们去了御茶房送完乾货后回到果房,洁晰才放声地大骂:「你方才是咋了?连对花妃娘娘都敢如此不敬?你是不要命了?」 纪朵拉被洁晰如此巨大的反应吓到了,「花妃娘娘她,我……。」 洁晰继续道:「是,花妃娘娘,你有多少条命都得罪不起这花妃娘娘的呀!」 她抓抓头,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唯唯诺诺地回应:「因为花妃娘娘实在长得太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就以为她便是她,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给你添麻烦的。」 她们两个实在是太像了,可以说是几乎一模一样,但就在刚刚与那位轿上的花妃娘娘对到眼之时,纪朵拉察觉到了一些异状。 她不是林臻莓,千真万确。 林臻莓看人的眼神纪朵拉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她们两个看她的眼神完全不同,加上林臻莓的眼角下方其实是有一个泪痣的,而轿上的她却没有,所以这证明了她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林臻莓虽然贵为财团千金,但她又何德何能把她从马路上变来这里,然后再设计这紫禁城里的一切,这已经是超乎常人能力可及的范围了。 可为什么会有和林臻莓长得相同的人呢?莫非那个花妃娘娘正是林臻莓的前世? 眼见洁晰气还未消,纪朵拉轻轻地拉了洁晰的衣袖,娇嗔地说:「唉唷!我知道我刚刚不对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嘛!」 洁晰没好气地答道:「你还知道你不对呀!」 看样子撒娇还是有些用处,洁晰心情似乎比刚刚稍微平復些了,她继续说:「是的,我知错了!」纪朵拉把头探近洁晰的耳边,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你们所说的那位花妃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呀?为什么感觉每个人都那么尊敬她?」 洁晰看了纪朵拉一眼,又向门外探了头确定无人之后,才道:「这你初入宫可就有所不知,皇上登基不久,孝淑睿皇后即仙逝,虽名义上是与先帝太妃们共同协理后宫之事,实际掌管六宫大权的人便是这在宫中位份较高的花妃娘娘了,你说能叫人不特别尊敬她三分吗?」 纪朵拉又问:「可是感觉这宫里的人不仅仅只是尊敬她,甚至还有些……害怕她?」 听到这,洁晰又靠近了她一小步,悄悄地说:「人家都说,这花妃娘娘平时不苟言笑,但其实行事作风暴戾阴狠,这满宫嬪妃给她害过的还不少吗?所以方才我才会如此替你求情。」 纪朵拉听洁晰说话听得入神,又问:「她是怎样害人?皇上呢?皇上没有因此有什么作为吗?」 「话虽如此,人们都谣传花妃娘娘表里不一、心狠手辣,但奇怪的是偏偏无蛛丝马跡能证明她的所作所为,所以才说是厉害之人。」 原来这林臻莓在前世一样也是个心机婊,从前世到后生,她怎么就没有一点进步呢? 纪朵拉想到就一股气儿,有意无意地说:「但这皇上也真是不挑的,她个性不好就算了,长得也普,难道这后宫选妃都不看外貌的吗?想不通她到底哪里好耶!」 洁晰马上轻拍了纪朵拉的嘴,撇嘴道:「你怎么又来了?还好这是果房,要是在宫中这话被听到你可要掉脑袋了!不过这内务府操办选秀看的本就是家世背景,样貌从来就是其次,这花妃娘娘可是出身满洲正白旗,军机大臣那彦成之女哪!皇帝自然是重视。」 纪朵拉呿了一声,有些不满,「那是有很厉害吗?」她突然脑袋瓜一转,向洁晰露出诡媚的神情,「那你老实说,我和花妃娘娘谁比较漂亮?」 起初洁晰还不太想理她,不断地回避纪朵拉,无奈她太难缠,最后只好被逼得回答,她支支吾吾地道:「这话你在这听听就好,花妃娘娘的样貌确实不如你。」 「我就说嘛!哈哈!」纪朵拉听到洁晰的话后心花怒放,捧腹大笑了好几声。 这古人的审美观都说是自己比较好看了,至少林臻莓确实长得跟花妃娘娘一样,那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了。这林臻莓还敢说什么她样样都赢,少在那边臭美,现在总算有一项外貌可以击败她了。 「是是!我看你也可以去当皇上的嬪妃了,就这么高兴呀!」洁晰苦笑。 肆、迷途(一) 「哈啾!」 花妃娘娘的喷嚏声回盪在咸福宫整个偏殿内,在旁的乌雅贵人见了此状马上唤了宫人:「赶紧将琉璃冰桶内的冰撤了些!」 「没事儿。」花妃将手绢轻压在鼻,懒懒地道。 「嬪妾知道娘娘素来至寿康宫请安后便会来嬪妾这儿坐坐,所以一早便派了人去内务府请了冰来,深怕娘娘热着,却不知您凤体微恙……。」 花妃撇了手绢,感觉有些不耐烦,「就说没事儿了。」 听她这么一说,乌鸦贵人便立刻乖觉地闭上了嘴,不发一语。 花妃举起了手边的一盏茶,轻轻地滑了下杯盖,仔细嗅过后才小口入喉,「依本宫看,定是有人在背后说本宫坏话了。」 「是谁如此大胆敢道娘娘不是,莫非是方才在长街上撞来的那个贱婢?」乌雅贵人跟着附议。 花妃笑了一声,「谁知呢?」她又再轻啜了一口茶,思考半响后道:「不过,她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那名新进宫女。」 乌雅贵人想了想才道:「好像说是……叫做『微祉』。」 她嘴角微微上扬,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后看了一眼乌雅贵人道:「微祉?」 「以防万一,要不嬪妾替您去查查她?」 「先不必。」花妃的目光飘移至门外远方的不知名之处,若有所思道:「微祉?感觉挺有意思。」 - 接连几日,果房的工作似乎还是一样日益沉重,洁晰相当心疼纪朵拉这渐渐无法负荷工作量的身体,倒是暗中帮忙了她许多忙。 因为夏天本是水果盛產之季,果房内的宫女们都需忙到日落西沉之时才能够稍事歇息,有时甚至连晚上都还得继续干活儿,像是醃醃李子杏条什么的,生活被塞满了工作,日子便如此日復一日。 而这天,难得因为进贡的鲜果较少,大伙们收工的时间预计能比平时早,可纪朵拉资歷浅,得等到全部工作收尾之后方能离开休息,这让原本还抱持着点希望的她瞬时万念俱灰。 正当纪朵拉还在挑拣水果之时,洁晰默默地到了她身边,轻声说:「剩下的我来吧,你先回廡房去休息。」 这洁晰在其中已为资深老鸟,本该可以拍拍屁股离开去享受难能可贵的自由时间,可她竟然愿意替她留下来把最后的工作做完,让纪朵拉好生感动。 「不好啦!不然我们一起做吧!」纪朵拉回应。 洁晰伸手拉了她一把,继续说道:「这几天你不是一直喊累,难得可以提早歇息,你就去吧!」 一开始,纪朵拉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想想洁晰说的也没错,现在的她已经是身心俱疲,错过了这次如此好的休息机会,下次还不知要等多久,所以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金黄的日辉洒在回廡房的小巷上,纪朵拉这时才发现天色还早,平时收工时外头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看见这天光,突然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应。 她脑子一转,便转了身,朝着仁泽门那方向走去。 纪朵拉内心想,上次好不容易能进一回紫禁城城内参访,却被那长得跟林臻莓一样的花妃娘娘给捣乱,今天这时间还不晚,乾脆顺道再去里头一探究竟也无妨。 进了仁泽门,所见的景象让纪朵拉打从心底不禁讚叹,原以为接近黄昏的紫禁城会比较清静,没想到街上依然是这么热闹。 途中她看见了各式各样金碧辉煌的宫殿与院落,与这黄澄澄的馀暉互相辉映,看得她眼花撩乱。纪朵拉在心中不断地想像,住在里头的究竟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个花妃娘娘应该也是住在像这样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吧? 不知走了多久,等纪朵拉再次回神的时候,她发现她已身处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巷陌之内,周围与稍早之前光鲜亮丽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她心想糟了,这个地方她完全不知道是哪里,也忘记了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恰巧洁晰偏偏又不在身旁,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是的,这应该就是别人口中所谓的「迷路」了! 正当她内心急得发慌之际,后头传来一阵猥琐的男低音:「姑娘,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肆、迷途(二) 纪朵拉吓得转过头一看,映入眼底的是两个戴着冠帽、身穿蓝青色朝服的男子,他们脸上都有着一种不怀好意的表情,让人看了冷汗直流。 幸好这份恐惧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地纪朵拉振作了精神,状着胆大声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嘛?」 其中一名男子先开口说了:「我们是谁?嘻嘻!就这么急着想识我们哪?」 接着另一名男人也搭腔,脸上还崭露了猥褻的笑容,「这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宫女,长得挺水灵的呀!」 「就是如此,难道现在选进宫的宫女容貌也是要经过挑选的?就没见过几个生得这样子的。」 两名男子越靠越近,纪朵拉全身气得直哆嗦,不断地退后,直到她身体碰触到生硬的墙壁,才知道已经是没有退路了,可却不见这两个男的有要停下来的跡象。 「姑娘,别紧张哪!我们就只想好生与你认识认识罢了。」男子看见瑟缩在墙角的纪朵拉,感觉甚是得意,她彷彿已成了猎人眼中待宰的猎物。 纪朵拉急得用手指指着他们,大喊:「你们不要再过来囉!再过来……我就要报警囉!」 她心想,不对,现在是清朝,怎么会有警察,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人家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根本就是骗人的,原来在紫禁城里也是有变态! 一名男子见猎心喜,情不禁地托起了纪朵拉的下巴,奸佞地笑道:「这儿呢,不是你这种寻常宫女可以进来的,既然你来了也好,倒不必急着想出去。」 此地不宜久留,纪朵拉知道自己进了狼窟,见机转身就要开溜,但一个女子终究是抵不过两名男子的力量,而且还是如此孔武有力的男人,所以一下子就被抓了回来。 「你们到底想要干吗?还不放开我!」 「唷!瞧这宫女还真泼辣!好呀,我喜欢!」纪朵拉被压制在墙上,不停地想逃脱,却是动弹不得。 如热锅上的蚂蚁,纪朵拉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垂死挣扎,但越是这样男子便越来劲,他的脸渐渐接近,阵阵的酒臭气逼来,她知道自己守护一生的贞洁可能就要这样毁于旦夕了。 正当慌乱之际,一阵鏗鏘有力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突如其来一名高大且带着冠帽的男人支手就把这两个色魔甩开,他们双双跌坐在地,痛得直叫。 高个儿男子转过头看向了在墙边的纪朵拉,语气温柔地问:「你没事吧?」 一切还惊魂未定的她胡乱地回答:「喔…‥目前没事。」 眼前这高?男子的顏值一下子吸引住了纪朵拉眼球。 他的脸小而俊俏,肤色像是被晨阳晒过的小麦顏色,鼻子挺拔有如山峰的侧岭,感觉轻轻一碰便会划出伤来,眉宇之间凛然英气难以隐藏,下巴的线条近乎完美,再搭配他那乍看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倒三角的身躯,整个人应该有十头身。 原来在清朝这样的古代不仅有变态,也有这样惊世的美男子呀! 正当她还看得出神的时候,地上一名男子齜牙裂嘴地大喊:「成风,你这程咬金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好事?」 这个叫做成风的男子伸出了他的大长腿,作势飞踢了他一脚,「饮酒便算了,你们这帮人竟趁未当值时调戏宫女,传出去你这就是违反宫闈,别说是革职,小心连命都不保了,还不快滚?」 听见此话,地上的男人们脸上一惊,只好摸摸鼻子,然后仓皇离开。 见了他们走后,他这才又转头看了纪朵拉,说道:「还好我刚下值路过救了你,如果要道谢那便免了。」他的语气感觉有些臭屁,接着他又说:「不过说也奇怪,你一个女人家怎么会误闯至这儿来了呢?」 纪朵拉一脸狐疑,问他:「这儿?这儿是哪?」 他轻笑了一声,答道:「这儿?这一带尽是侍卫值宿房呀!你不知道?」接着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莫非你是新来的?」 纪朵拉点点头,满是无奈。 「怪不得好像没见过你,刚刚我那些朋友失态了,我替他们跟你道歉。」 纪朵拉简直觉得傻眼,道歉?道歉有什么屁用呀?本少女的一世英明差点就栽在你那些猪朋狗友的身上了,想一句道歉就交差了事了嘛? 「行啦!事情也解决了,你手边也还有差事吧!下次当心点!别在这宫里没头没脑乱窜了,散了唄!」 语毕,眼见这位名为成风的男人转头就要离开,纪朵拉鼓起了勇气叫住了他,她满脸涨红,羞赧道:「那个……先生,请问要怎么走出去呀?」 俗话说得好,这路呢,就是长在嘴巴上的,所以这个时候再怎么不愿意都还是得问路,纪朵拉在内心这么告诉自己。 男子看了一眼纪朵拉,挥挥手示意要她跟上。 整路上,纪朵拉都感到乱尷尬的,夕阳的色彩比刚刚来时路上时还要更浓烈了些,它照映在身边男子的侧脸上,显得他更容光焕发。她不时仰头偷望着他,心里不断地揣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良久,他才终于又说话,「都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当差呢!」 他回盪在胸腔内低频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寂静,纪朵拉心头征了一下,才缓缓回覆:「我叫做微祉,在果房当差。」 他投以灿笑:「果房呀!那送你至前头的仁泽门便行了不。」 「行。」纪朵拉停顿了几秒后,想了想后才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玉克墨·成风,在太和门前干侍卫的差事儿。」 他的回答简短而急促,纪朵拉也就没有续问下去,因为他们或许就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至此之后,他们俩间并无再出现任何话语。分道扬鑣之前,他站在仁泽门之下,静静地看着纪朵拉离去,那时夜色已渐深,等她再次想回头看看他时,那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已完全融入在静謐的黑暗之中,寻不着踪跡。 伍、行贿 纪朵拉觉得这个紫禁城其实好像比想像中还要有趣,只要不要干活,一切都还说得过去。可这工作量就是不减反增,让她日益操劳,上次的提早收工根本就只是曇花一现。 她心想,事情绝对不能就这样一直下去,她必须打破藩篱才行,可她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人家都说擒贼都得先擒王,这果房掌事的是那讨厌的阿枝姑姑,纪朵拉想了想,得先搞定她,之后的一切再说。 「用那个应该行得通吧?」她内心盘计着。 纪朵拉从柜子搬出了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后背包,将之打开后便伸手往里面捞呀捞的,好不容易拿出了一个化妆包,拉开拉鍊,从角落里仔细地取出一条手鍊。 银色的手鍊散发着耀眼且细緻的璀璨光芒,纪朵拉端看了它一会儿,不知不觉陶醉其中。 那可是她观望许久才购入的心头肉,因为价格昂贵,迟迟无法下手,好不容易前阵子百货公司周年庆,她才特别去柜上买的,即使如此,它还是要价不斐,毕竟整条手鍊都镶满了高级的碎鑽。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隐隐作痛,也十分不捨,但为了要在这「生活」下去,必须还是要做出些取捨。 纪朵拉逮到某天早晨分工后的空白时间,找上了落单的阿枝姑姑。 「阿枝姑姑!」 院子角落里,她从背后叫住了她,阿枝姑姑转过头,额前的皱纹一下就聚集于眉头之间,脸上表情很是不悦。 她用着不耐烦的声音说道:「咋了?还不快上工去?」 纪朵拉双手摆在身后,像是稍息般,怯怯地啟口:「阿枝姑姑,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话都还未听完,阿枝姑姑就挥舞了双手,示意要她离开,「走走走!等干完活再说。」 这时纪朵拉秀出了碎鑽手鍊,阿枝姑姑的双眼瞬间睁得斗大,深深地被那绚丽的光芒吸引住,伸手就要抓住它。 还好纪朵拉够机警,迅速地将手鍊握进手里,「想要吗?想要的话就和我谈个交易吧。」 阿枝姑姑被迷得神昏颠倒,那手鍊的色泽是她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款式也新颖,纪朵拉知道阿枝姑姑强烈地渴望着它,而为了得到它,她的态度一下子完全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纪朵拉心里头窃笑着,平日里这个阿枝姑姑就相当势利眼,看到这手鍊果不其然马上上鉤。 她得意地说:「想得到它很简单,如果你往后能安排轻松些的活儿给我,这个就是你的了。」 阿枝姑姑一听到这话便点头如捣蒜,彷彿为了它什么事都可以办到。 「行!行!这果房里头的粗重活儿自然有人做,你呢,以后就听我安排便是。」阿枝姑姑边说边搓揉着双手,样子非常迫切。 纪朵拉再次地在她面前展示了手鍊,阿枝姑姑没一会儿工夫便抢走了它。 其实她一开始有点担心,深怕这阿枝姑姑说话不算话,誆了她宝贝的手鍊,还好她还算是有守信用,在那之后都尽让她做些较简单的活儿,大多是往宫里送些东西等差事,纪朵拉的状况总算开始好转,日子也确实比从前还要好过些。 陆、浴火(一) 午后的阳光晒进了果房的院子里,整个果房都热呼呼的,闷热的气息在其中停滞不前。而在稍早的时候纪朵拉就接到了来自阿枝姑姑的公差,说是要为景仁宫的娘娘送水梨。 最近正好才是水梨开始要產的时节,各地并还没有太多进献,所以这水梨在宫里显得格外珍贵,而这内务府竟也准了景仁宫,可见其地位在这宫中不一般。 出发之前纪朵拉内心有些紧张,除了细心照料手边的水梨之外,还特地去请教了洁晰关于景仁宫的一切,往宫中跑的差事她虽是干了不少次,可这次还是她头一次往后宫娘娘的宫里去。 洁晰仔细地为纪朵拉讲解:「这景仁宫的主位是硕妃娘娘,这位娘娘并非满洲人,是皇帝登基不久时朝鲜王朝进贡的贵女,其美貌艷冠六宫、个性温检恭良,深受皇帝喜爱,才入宫没几年时间就已被册封妃位。」 听洁晰这么一说,纪朵拉的心情渐渐由原本的不安转为期待,她十分想亲眼瞧一瞧这位娘娘的庐山真面目,也好奇这景仁宫会有多么气派。 其实洁晰比她还要犯愁,鑑于上次纪朵拉有在宫中迷路的前科,洁晰不断地吩咐她这景仁宫要怎么走,还有之前她也曾在长街之上与后宫嬪妃们发生衝突,所以她也谆谆地教导与硕妃娘娘之间该要有的礼节。 景仁宫的路途并没有想像中的遥远,只要进了熟悉的仁泽门,一座座后宫妃嬪们住的宫殿便会出现,越过了第一座宫殿、再拐个弯至长街上,步行个几分鐘景仁宫应该马上就会到了。纪朵拉反覆地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会、也不能再迷失方向。 但心里想的总与现实相反,入宫后纪朵拉走了没有几步,也许又是紧张的心理再度作祟,她发现其实找个路好像还是没那么简单。 此时,雨的气息扑鼻而来,她仰起头,发现天空已是乌云密布,层层的低云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接着,一滴一滴若有似无的水滴冷不防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妈呀!这老天爷该不会要下雨了吧? 纪朵拉看着手中提着的篮子,虽然这果篮是有盖子加盖的,但她还是觉得要格外小心才行,害怕这雨水一个不小心还是会漏进篮中浸湿了这些水梨。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她曾经看过一则报导,在雨中跑步或快步行走的话,淋到的雨会比用一般速度行走还要来得少,趁这个雨势还未变大之前,她必须抢先一步到至目的地,不然整篮水梨可能都会不保。 而天不从人愿,这雨点越来越大颗,打在身上渐渐作痛。眼见这雨一发不可收拾,纪朵拉心里仍满满就只有水梨,她拱起身子,拚了命地保护怀中的篮子,准备狂奔在这大雨中。 可这说也奇怪,她才没跑几步,这雨怎么好像就马上停止了,是出现幻觉吗?她感觉头顶上一股神秘的力量靠近,这才抬头看,一隻白色的大油纸伞为它遮蔽了外头的风雨。 是他,玉克墨·成风。 为了帮纪朵拉打伞,他俯着他那高俊挺拔的身子,半个人都在伞外面,身体一半被雨淋得湿漉漉的。 玉克墨·成风的神情异常地温柔,嘴角完美地勾勒出上扬的曲线,即便在暗处里,她也能清楚见到他那深邃双眸中散发出闪亮的水泽目光,那既非雨水,也不是汗水,是一种柔情似水,前所未见的耀眼光芒。 「怎么大雨将至了还不带把伞出门呢?」他问。 看得出神的纪朵拉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傻傻地回应了:「喔。」 成风轻轻地拍掉落在纪朵拉发髻上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然后将伞柄交至于她的手中。 「这把伞你就先拿着。」 纪朵拉将雨伞退回至他的手里,显然没有要接过手的意思,她笑笑地说:「不用啦!这景仁宫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我跑快点就行,再说,这伞是你的,你也要用不是?而且我借了,还要拿去还你,多麻烦!」 她连蹦带跳地离开伞下,逕自地跑向前了几步,「我要迟到了,先告退啦!」 成风就这样亲眼地望着她远去,内心没来由地出现了一丝丝悵然。 眼见纪朵拉的背影越来越小,原以为她就要这么离去,忽然之间,她转过身,奋力地挥动着手臂,她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却因雨声磅礡无法听见任何一字一句。 成风只依稀看见,她的脸上是洋溢着喜悦的,嘴型好像是在诉说着:「谢谢!」 陆、浴火(二) 全身溼透的纪朵拉站在景仁宫前,眼看着高掛于门上的「景仁门」靛蓝金边匾额,她吞了一口口水,再度抱紧了怀中的果篮,便踏进了景仁宫的大门。 因为下雨,景仁宫院内并无任何宫人,她加快了脚步、穿过雨丝,直捣黄龙走入了殿门。 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宫内没有满满伺候的宫人,也没有奢华气派的摆设,一切都是那么的简约素净,不时还传来阵阵的无名沉香,令人闻了心平气和。 这时一名看似宫女的女性从屏风之后走出,打量了纪朵拉之后道:「果房来的?东西给了便行了。」 纪朵拉正要将果篮递给她之际,另一侧房间传来一阵温婉的女声:「碧娥,外头是谁来了?」 「是果房派人将东西送来了。」 语音未落,一位看起来气势非凡的女人缓缓走至正殿。 女子的面容是多么柔和,她微笑着说:「来啦?」看了纪朵拉后,她的表情瞬间转为震惊,「怎么全身都被雨水浸湿了?」 眼前这女人应该就是洁晰口中的硕妃娘娘了吧!纪朵拉在内心不断惊叹,这位娘娘的容貌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她的脸庞小得像颗鹅蛋,标緻的五官即使淡施脂粉也是如此明艳动人,兴许是因为行为举止、抑或是装扮,天下美丽的皮囊这么多,让她与眾不同的是,她的美是由内而外散发的,让人难以去以言语形容。 亲眼见到这美人胚子,纪朵拉在内心也甘拜下风,这应该是在紫禁城、不!是她从以前到现在遇过最美的人了吧。 硕妃莞尔而笑,挥了挥衣袖便说:「碧娥,取条毯子给她,你呢!跟着本宫来吧!」 纪朵拉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木訥地说:「硕妃娘娘,奴婢……还有差事在身,恐怕无法久留,要是迟了阿枝姑姑可会把奴婢骂惨了。」 硕妃的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道:「本宫差了人知会她便是,你呢,就听本宫的。」 说完,硕妃挽起了纪朵拉的双手,引领她至另一个房内,并安置她在圆凳上,围着毯子整个人暖呼呼的。 硕妃娘娘仔细地取出了桌上篮内的水梨,将之削皮后,小心翼翼地切成丁状,再捣成碎泥状,此时一名宫女从门外提了看似刚煮好的一壶茶进来,她便又将茶汤倒至瓷杯里,薑的气味瀰漫了整个房间,接着又添了一些水梨与蜂蜜于其中,充分地搅拌后,小心翼翼地拿给了纪朵拉。 看着手中的茶,纪朵拉有些手足无措。 「喝吧!」硕妃的面目依然是这么和蔼,「要不是本宫一时任性,吵着说要喝用这时兴的水梨製作而成的蜜梨茶,你今日也不会淋湿了,都怪本宫。」 纪朵拉点点头后,便一口当作两口地胡乱饮下,结果马上给这茶水烫到嘴巴。 硕妃摀着口笑道:「这茶可是方才才煮好,你小心点着喝,要不放了一会儿凉了些才喝也行,不急呢!」 同时,她也冲泡了一杯相同的茶给自己。 硕妃细细地嗅着杯缘的香气,样子似乎十分满足,「就是这没错了!」她轻啜了一小口,又道:「喝了这茶,犹如置身于家乡,真叫人想念。」 这副景象纪朵拉简直看呆了,美人配香茶,还以为是在看广告呢! 硕妃看着她陶醉的样子,很是有趣,逗着她说:「咋了?看得这么出神。」 听到这话,纪朵拉马上被拉回现实,有些不好意思。 「差点忘了,都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纪朵拉回道:「奴婢微祉,在果房当差。」 以现在的她来说,说出『微祉』两个字时好像比当初来这里的时候自然多了,这也似乎成了她身体记忆的一部分。 「微祉呀!入宫多久了?」硕妃喝了一口茶后又再问。 纪朵拉抓了下头顶,傻笑道:「奴婢刚进宫没多久,这回儿还是第一次踏入后宫娘娘的宫里送东西呢!如有不礼貌之处,还望请娘娘见谅。」 硕妃继续道:「没事儿!不过这时节到了午后说下雨便下雨的,下次当差得带把伞才是,着凉了可不好!」 纪朵拉头低低的,频频称是,「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于是硕妃起了身,唤了宫人:「碧娥!等等替微祉擦乾身子,衣裳也烤过后再让她换上。」她又向圆凳上的纪朵拉投以回眸,「微祉,看样子这雨还要下一阵子才肯停,你便在这儿歇息吧!本宫的口信也应该捎至果房掌事姑姑那儿了,你大可放心。」 说完,硕妃娘娘就这么一溜烟地离开了。 纪朵拉觉得,原来真的有外貌与内心都如此完美的人,还以为后宫嬪妃们各个都很难对付,但这个硕妃娘娘非但没有架子,反而还如此善解人意,脸蛋又貌美,根本就是仙女下凡! 陆、浴火(三) 离开景仁宫已经大约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因为是硕妃娘娘特许的,果房的人包含阿枝姑姑在内都不敢有半句吭声,只在心底默默觉得这个微祉走运罢了。 那一天,纪朵拉觉得内心不太对劲,也说不大上来是哪里怪,在她脑中一直回想一整天所发生的事情,真的挺不可思议的,遇到如此人美心善的硕妃娘娘,还在景仁宫里享受到尊荣待遇,当然还有他,玉克墨·成风,伞下他的面容不断回盪在她的脑海,这究竟到底是为什么呢? 直到夜晚,纪朵拉还是迟迟无法入睡,因为古代没有风扇也没有冷气,还挤了那么多人,屋内的气息可以说是闷透了,她奋然坐起身,索性乾脆不睡。 看着半掩的窗外,渐圆的明月高掛于天空之中,照亮了沉睡的大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古时的月亮比较明亮,又或许是没有光害,才显得这月光在这夜色之中特别耀眼。 正当纪朵拉沉思之时,昏暗之中有动静朝她而来。 仔细瞧了一眼,原来是洁晰,她睡眼惺忪地,轻拍了纪朵拉的背说:「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纪朵拉摇摇头:「睡不着,是我吵醒你了吗?真对不住。」 洁晰拨正鬓角乱了的发丝,面露浅笑:「不是,恰巧我刚好醒来就见着一个坐着的身影,本想说是谁呢!原来是微祉你呀!为何睡不着,有心事?」 纪朵拉的眼光又回到了窗外的月亮之上,她淡淡地说:「没什么,就睡不着罢了。」 「你有啥事便向我倾诉吧,不要紧的。」洁晰找了纪朵拉身边的榻上一处坐下,一同望向窗外。 好一阵子她们之间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纪朵拉的言语才划破了这夜里停滞已久的寧静。 她问道:「洁晰,你当初为什么要进宫呢?这宫里那么苦,日子也无聊,行动还得被拘束,多没意思。」 洁晰想了半响才回道:「我呀,我就是包衣奴才出生,这辈子除了进宫,或许已没别更好的出路。」微晕的月光映在洁晰的眼里,水汪汪地,似乎还泛着泪光,「想了想,这一入宫便是好几年,如今我也要二十五,已是宫女得出宫的年纪,只待来日盼个好人家嫁了,那么我这人生便也算圆满了。」 听到此话纪朵拉一惊,原来洁晰与自己年纪相仿,不是恶意要嘲讽她,可能是因为洁晰平日里没什么打扮,还以为她比自己大上许多岁。 「所以这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景?」纪朵拉问。 洁晰苦笑:「是呀!人家都说出宫的宫女是烫手山芋,但愿如此。」 纪朵拉心里突然沉了下来,像洁晰这样正值花样年华年纪的女子,生平对自己的期待就只有赶快出宫然后嫁人,还得先熬过宫里长久以来百无聊赖的日子,对比现在的新时代女性,这样的愿望真的是微不足道。 「微祉你呢?你为什么要进宫呢?」洁晰又问。 纪朵拉没有回答,只默默地继续仰望着繁星烁烁的夜空,她偶然发现,在那之中有三个并排的星点,散发着水蓝色的光芒,她曾在地球科学课学过,那应该就是猎户座腰带。 因为没有城市光害,她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腰带本尊,在其南方,她又见到了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一团緋红色的星云围绕着它,其中又参杂着几缕带点紫和绿的光丝,像极了一隻展翅的火鸟。 纪朵拉一下子好像想到了什么。 没错!这和她当初在马路上看到的景象如出一辙。 纪朵拉语气略带笑意:「你问我为什么会进宫,我呢!我当初就是从天边那团星云的另一端过来的。」 她指着遥不可及的天空,洁晰也跟着一起看了过去,换来的只是一脸茫然。 「微祉呀,你铁定是累了!快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活儿等着咱呢!」 纪朵拉深知自己一点也不累,只是心烦,说穿了今天一天她也没干了啥些差事,不然平常都是累了倒头就睡,看着窗外遥远的星云,她瞬时精神百倍,她心想,总有一天,她还是有机会与世界的另一头再相会的吧! 陆、浴火(四) 自从给阿枝姑姑送了珍藏的名牌手鍊后,纪朵拉一整天要干的活儿少了许多,甚至有时候做完被分配到的差事后还能提早收工闪人,她心想,她的牺牲总算是有换来实质性的回报。 这一天就是纪朵拉特别早结束工作的一天。 在造访景仁宫之后的日子里,玉克墨·成风的身影便三不五时地出现在她的脑里,有几次连午夜梦回时还都会想起他,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她会如此在意这个人。 纪朵拉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决定赌赌运气去太和门,即便是偷瞧一眼他也好。 日落前是进紫禁城内最合适的时机,阿枝姑姑通常这时候都不在,宫内也比较少位高的权宜人士出没,所以她事先做好了功课,查了清楚如何去太和门。 初夏后的天光总是暗得比较晚,金灿灿的馀暉照射在白色的砖瓦墙上,格外地有艺术氛围,紫禁城虽不小,但相比她所居住的城市,这里头的建筑物都不是特别高耸,可远方之处有一座城楼在平房之中一支独秀,它也被这暮光染黄了头,她心想,站在上头的所看到的景緻一定特别过癮。 不!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了,她得赶快到达太和门才行。 她收起了玩心,加紧了步伐,正当再度路过乾清门之时,纪朵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踩着花盆底鞋的她身高与自己差不多,体型纤细,身着淡紫色缎面旗装,仔细见了之后发现那正是上次在长街上花妃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叫什么来着?乌鸦……,好像叫乌雅贵人什么的。 纪朵拉知道这女的不是好惹的货色,上回还差点吃了她一记耳光,所以她头低低的,原本已经加快的脚程又加速了不少,只为了不要跟她对上眼。 可莫非定律总会在这个时候灵验,就在她们交臂之际,她说话了:「唷!这不是微祉吗?」 乌雅贵人的声音异常尖锐,一字一句如针般刺进纪朵拉心窝。 纪朵拉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后才回答:「请问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乌雅贵人听了这话后立马盛怒,提高了音量继续说:「见到后宫妃嬪不行礼已是滔天大罪,连语气都如此自命不凡,与上次在长街上相比毫无任何长进,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一旁的贴身侍女芍晴帮忙搭腔:「还不快给小主下跪请安?以消小主之气。」 纪朵拉勉强地随便请了安,可这乌雅贵人哪能这么轻易放过她,她命了仕女芍晴将纪朵拉强行压下,一开始虽然她百般不情愿,但乌雅贵人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脸颊上之后,她的双膝最后仍不情愿地碰触到了地面。 几行泪水不知不觉地从眼角落下,却也无可奈何。 乌雅贵人得意地看向纪朵拉,「你呢!就在这乾清门前好好思过,一个时辰后再走!」 这乾清门人来人往的,这乌雅贵人无非就是要让眾人看到自己受罚,也逞了她之快。 就在此时,一道女声从身后传来,温柔而有力:「乌雅妹妹这是做什么呢?」 纪朵拉转头一撇,喜出望外,竟然是硕妃娘娘,她的出现对她来说根本就像是天使降临。 「硕妃娘娘金安。」乌雅贵人惺惺作态地向硕妃请了个安,接着又道:「此名宫女行为乖张,嬪妾只不过是在教导她该有之礼罢了。」 硕妃看了一眼纪朵拉脸上的瘀肿,便叹气道:「虽是如此,乌雅妹妹你教导宫人之方法也太矫枉过正,这满宫的宫人尽是大清之產,皇上素来一直相当重视宫人,这事儿要是传至皇上那该如何是好?」 听了此话乌雅贵人脸色黯淡,与刚才的盛势凌人完全不同,「嬪妾知错了,嬪妾谨遵娘娘教诲。」 硕妃挥动了衣袖后,乌雅贵人便悻悻然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瞧纪朵拉一眼。这时硕妃才俯下身牵了纪朵拉起来。因许久未这样罚跪,又或者脸上伤势热得发疼,她起身时全身抖得不停,看在硕妃眼底实在是于心不忍。 「虽然是初入宫,但与后宫嬪妃之间的礼仪定是不可马虎的,千万可要记住。」 她轻轻地碰了纪朵拉脸上的伤口,碰触的瞬间產生的疼痛让她有如触电般浑身一颤,让硕妃很是心疼。 她又说:「你这伤得不轻,回去后想必大概也是无人能替你疗医,本宫宫里恰有上好的化瘀之药,你便随着本宫来吧!」 于是乎纪朵拉没头没尾地跟着硕妃娘娘回宫,原以为还要等上好一阵子才能再进入硕妃娘娘的宫里,可这时隔没多久她又再度光临了景仁宫,让她觉得相当神奇。 抵达景仁宫时宫内已经是灯火通明,似檜木的香气迎面而来,让她内心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硕妃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药罐子来,原本在一旁的碧娥还想替娘娘为她上药,但却被一口回绝,说是要亲自为之。 「这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 硕妃从罐子里倒出了细细的白色粉末,然后小心谨慎地涂抹在伤口之上,撕裂般的疼痛感渗入肌肤,纪朵拉硬咬着牙忍住,直到渐渐习惯它为止。 窗外的天色渐紫,纪朵拉这才惊觉时间已晚,她连忙坐起,「娘娘今日相救之事奴婢没齿难忘,感谢硕妃娘娘大恩大德,时候不早,奴婢也该回去了。」 「请留步。」 硕妃娘娘突然这么说,让她觉得好生奇怪,难道娘娘还要留她下来吃顿晚饭再走吗?这她可承受不起。 她正色道:「你在果房日子过得辛苦,平日里想必也无人能好好教你宫内规矩,不然也不会出了今日乱子,要不你之后便跟着本宫。」 「跟着娘娘您?」 纪朵拉内心又惊又喜,她的这番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景仁宫的这一切是她连想都不敢想像的。 她因为太震惊,迟迟不知该如何回答,硕妃娘娘又道:「你大可考虑,不过如果你现在马上答应,本宫便能即刻派人去内务府将你要了来,你说怎么样?」 纪朵拉的喜悦露于言表,这当然好,再怎么样都比待在果房还要强上许多。 经过她同意之后,硕妃娘娘当下便命了人至内务府将纪朵拉要来,她竟就这样成为景仁宫的人了,虽然这一切感觉有些不可置信,可她总算也为自己争了一口气。 柒、萌芽(一) 当天晚上,硕妃命了宫人陪纪朵拉回原本的廡房收拾行李,让她立即搬到景仁宫居住。回到屋子里后,纪朵拉原想和洁晰好好道别才完走的,但偏偏没有寻着她的踪影。 这时刻都已经这么晚了,洁晰怎么还没有回来呢?莫非是今天果房的工作量仍繁重,所以忙到现在都还无法停歇?一想到这,纪朵拉就有点过意不去,平常洁晰是怎么照顾她的,她心里非常明白,而如今她就要离她而去,过上比这里还要好些的生活,心里头的背叛感难免油然而生。 一旁景仁宫随行宫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频频催促:「东西拿了就走了唄!还在蹭什么呢!」 纪朵拉本来是要利用整理行李来拖延时间,来赌赌看撑不撑得到洁晰回来的时候,可这恼人的宫女不停地赶她,最后她也只好摸摸鼻子走人。 奇蹟的是,可能是老天爷听到她内心的声音,仁泽门之前,洁晰收工结束后正准备打道回府,便迎头撞上纪朵拉等人,看到此等景象的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很是惊讶,她拉住纪朵拉的手问:「微祉,怎么了?」 纪朵拉眼角一湿,缓缓说:「硕妃娘娘看我可怜收留我,从今以后,我便是景仁宫的宫人了。」 起先洁晰感到有些错愕,但过了没多久,脸上转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不是闯祸便好。」她双手抓住了纪朵拉的手臂,眼眶也是湿润,「不管你身处何处,切记宫中规矩,硕妃娘娘是个好人,不会亏待你的,待在景仁宫定要好好听娘娘的话,懂吗?」 听到这番话后,纪朵拉强忍的泪水竟掉了下来,平常她不是这种多愁善感之人的。 不知哪来的衝动,纪朵拉上前紧紧地与洁晰相拥,「洁晰,谢谢你这段期以来的帮忙,有空我会常来看你的。」 洁晰轻轻地拍着纪朵拉的背,用着慈祥的声音道:「往后你可得要忙着伺候娘娘了,哪有时间来看我,而我呢,再过一段时日便可出宫,你便不用花心思了。」 纪朵拉放开洁晰,换成她抓住了她的双臂,「不许你这样说,得空我还是会来看你的。」 这时,在旁的景仁宫宫女已开始耐不住性子,扯着嗓子催赶,直呼是在上演十八相送,硬生生地拆散了她们俩,「该走啦!这是要让硕妃娘娘等到何时?」 「你要顾好你自己!」 眼见她们渐行渐远,徒留洁晰一人在原地无限惆悵。 - 夜晚的长春宫内,宫人们上上下下的,忙着正伺候着花妃娘娘用膳,此时一名宫女来报,说是乌雅贵人要见娘娘。 花妃眉头一蹙,「这个时候她来见本宫做啥?让她进来。」 没有一会儿,乌雅贵人便进了宫内,看见花妃的不悦貌后,她懦懦地说:「原来娘娘在用膳,打搅您用膳真是对不住。」接着,她的表情转为狐媚诡疑,「不过,您一定不知道方才嬪妾在街上见到了谁。」 花妃轻啜了口陶瓷杓子中的羹汤后,悠悠地道:「说吧!是见到了谁,偏要这时来与本宫稟报。」 乌雅贵人难掩笑意,逕自地靠了花妃更近了些,「嬪妾刚才遇到了微祉,您还记得吗?就是曾经在长街上衝撞您的那名新进宫女,本想要好好藉机教训她一番,孰不知竟还有人相救,娘娘您可怎么想都不会知道是谁救了的她。」 花妃吊了眼看着乌雅贵人问:「哦,还能是谁呢?」 乌雅贵人很是得意,她低下身来,在花妃的耳边悄悄地说:「是硕妃娘娘帮她说话呢!感觉两人似乎是很亲近的关係,娘娘您说这事儿悬不悬呢?」 「居然是朴周璉?」花妃拿起桌上的纯白手帕,轻轻地来回擦拭双唇,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乌雅贵人继续道:「娘娘您可不知道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可有趣了。」她找了张圆凳坐下,眼神仍巴得花妃紧紧的,「嬪妾派人去打听了,此事后硕妃娘娘即刻收了微祉入宫,现在她可在景仁宫内逍遥了呢!」 花妃的眼神里浮现了一丝震惊,呼吸霎时也乱了调,内心理过千头万绪也想不透为何这个朴周璉要这么做,她们两个之间究竟有何蹊蹺。 她看向夜幕低垂的窗外,屋内灯火与窗外星色相互辉映。素来她便与硕妃不合,这个微祉上回又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所以她有种直觉,这件事情绝非凑巧,也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柒、萌芽(二) 硕妃娘娘给纪朵拉安排住进了东耳房,一进屋内,她便被里头的陈设与摆饰震慑住了,屋内整齐而乾净,一点也看不出是给下人们住的房间,和她以前原来住的地方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令人欢欣鼓舞的是,她的「室友」也从原本的多人变成了一人。 但有一好便无两好,谁也想不到,这个和纪朵拉一起住的人竟然是景仁宫的大宫女,同时也是身为硕妃娘娘的陪嫁侍女碧娥。 一见着她进来,碧娥的脸色并不是太好,感觉也没有相当欢迎她,纪朵拉便硬着头皮上前去打了招呼:「我是微祉,以后请多多指教。」 这个碧娥连甩都不想甩她,自顾自地坐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头发,场面一阵尷尬。过了一响,碧娥看了看镜子里纪朵拉的倒影,才知道她还呆若木鸡地傻傻杵着,才冷冷道:「你睡在那边的床铺便行。」 纪朵拉在心里不断揣测着,这个碧娥似乎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平常这间房应该就只有她一人独自使用,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菜鸟宫女,她当然会不高兴。 为了缓解屋内沉默的气氛,纪朵拉又说了:「景仁宫就是不一样,宫殿气派、地灵人杰,硕妃娘娘一切管理得可真是井然有序呀!能来到这里是我三生有幸,要我在这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碧娥冷笑了一声,仍未转过头看向纪朵拉一眼,「要做啥差事,等明天硕妃娘娘安排了便能知晓,还由得你在那说嘴?」 果不其然,这话儿可不能瞎说。翌日一早,硕妃娘娘的发落让景仁宫上下眾人跌破眼镜,她命了纪朵拉至她身旁伺候她,要她学习做个贴身侍女,这一般来说,最低阶的宫人一开始都是从洒扫或是杂役做起,任谁也没想到纪朵拉居然是被这样安排的。 也因为如此,这几日,纪朵拉免不了招来了眾人的侧目,大家都在猜想这个空降部队是打哪来的,竟可以获得如此越级待遇,后台还真是来头不小。 这日正殿内,硕妃轻轻地挥动手中的流萤团扇,看向门外悠然道:「眼看这时节已要立夏,往后可会是越来越热呀!话说,这内务府新进的秀女应该也都进宫了吧!」 一旁的碧娥接过了娘娘手里的扇子,逕自为其搧风,细声说道:「听说都已适得其所了,这次是皇上登基以来首次举办选秀,内务府可格外地上心呢!」 「也是,皇帝登基以来也有段时日了,一直致力于朝政,都还未曾办过八旗选秀呢!看来看去这后宫能伺候皇上的人便也就那几个,现在新人来了总算是能帮忙皇室开枝散叶了。」 碧娥递了盏茶给硕妃,并拾起扇子继续搧凉,「娘娘可真是宅心仁厚!怪不得皇上总惦记着您。」 硕妃浅浅地笑了一声,随手将杯盏放置于几上,又环顾了四周,问道:「微祉呢?你调教得如何了?怎么没见到人呢?」 「在外头候着呢!」碧娥转过头脸色一沉,提高了音量:「微祉,娘娘叫你呢!」 听到呼喊,纪朵拉急急忙忙地跑进了殿内,见到了硕妃后便行了个单膝下跪之礼。 「娘娘,您找我?」 「快起来吧!」待纪朵拉起身之后,她又道:「本宫只是想知道,这几天你过得还习惯吗?学习伺候学得怎么样了?」 纪朵拉通脸涨红,害臊地说:「娘娘不用担心,奴婢安好,也都还在学着呢!」 「是嘛?那便好,如有需要帮助或不明白之处都可以请教碧娥,她是宫里的掌事宫女,也是本宫的陪嫁,景仁宫的事儿没有她不清楚的,是吧?」 碧娥恍惚了一下才回道:「是……是的,娘娘,奴婢定会好生教导微祉的。」 其实这全部碧娥都看在眼底,她心里捉摸着,为何一个新来的宫女可以史无前例地与她在娘娘身边伺候,还能得到娘娘倾心关怀,其他殿内宫人也都已是有些许资歷才能开始伺候的,更何况她打从娘娘还在家乡时就跟着她了,现在却不敌一个新人,而且还得与她平起平坐,这着实让碧娥心生不满。 此时,一名宫女来报,说是御膳房送膳来了。 硕妃起了身道:「都没注意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那么正好,今天就由微祉你来伺候本宫用膳吧!」 柒、萌芽(三) 从未见过御膳房饭菜的纪朵拉今天总算是大开眼界,餐桌上道道菜餚看起来应该都有米其林三星等级,让她忍不住好奇味道尝起来如何。刚好用这饭菜前,通常会有宫人先会为主儿试菜,以检查有无掺毒在其中,所以午膳前纪朵拉自告奋勇要为娘娘一试,而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她一时的口腹之慾罢了。 「皇上到!」 用膳没多久,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听到说是皇上来了,宫内大伙儿一下子都忙了起来,包含硕妃娘娘在内,无一不是扫榻迎接。 「在用膳哪?」身着金色锦服的皇上进了殿,身后还跟着一名太监总管。 硕妃见到了他后马上请了个安,接着婉顺道:「臣妾不知道您这个时候会来,事发突然,也没特别命小厨房准备什么的,还望请您陪臣妾一块儿用膳。」 「好!好!这正是朕今天来你这的用意,不知道为何,虽说这饭菜都来自御膳房,但景仁宫的总让人特别流连忘返。」皇上的笑声爽朗,表情看着也十分愉悦。 「皇上您就是爱说笑,快来这吧。」说完皇上便选了一个在硕妃对边的位置坐下。 虽然早先有向碧娥学习怎么伺候用膳,可伺候帝王吃饭,这可是纪朵拉从来没想过的,因此整顿饭下来她内心揣揣不安,深怕哪里出了一个差池。 虽然这御膳房的厨艺高超,可看着看着,硕妃娘娘也没用了多少,纪朵拉心想,她是刻意在做身材管理吗?还是说就算是珍饈美饌,每天吃还是会吃腻的。唉!这境界大概不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可以理解的。 正当她沉思之际,皇上说话了:「杵什么呢?还不快伺候硕妃多用些。」 纪朵拉听到之后吓愣了一下,并赶紧挟了菜至硕妃的盘里,她知道娘娘平常就是爱美,所以特地找了一些有助益的食物,「娘娘,人家都说这黑木耳呢,富含膳食纤维和维生素a,对保持身材特别好,吃了脸色也红润。而这季节刚產的丝瓜呢,是最好吃不过的,美味之馀也美白养顏,多吃肌肤也润泽,娘娘您就多用点吧。」 硕妃用手巾掩了嘴笑:「本宫本来想说已吃不下了,但经你这么细细一讲,都不禁想再多用些。」说完,她便又浅尝了一口盘里刚刚纪朵拉所夹的菜餚。 眼见硕妃再度用膳,皇上很是欢喜,便道;「这丫头嘴巴挺机灵的,但朕怎么好像之前未曾见过?」 「微祉才跟着臣妾没几日,皇上想必自然是没见过的,若有伺候不周到之处,还请皇上见谅呢!」 皇上的笑声鏗鏘硬朗:「说的这是什么话呢!你好朕便也好,这丫头虽说还新,看你对她伺候还是挺满意的,细瞧模样生得也标緻,人家都说这主僕都有几分像,看来往后朕又有多来景仁宫的理由了。」 硕妃听了双颊又是一阵緋红:「皇上您就爱惯笑臣妾。」 今日用膳之时,纪朵拉的谈笑风生逗得硕妃开怀,满场笑语。想一想,自己嫁过来后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那么快活过。 用完膳后皇上便匆匆离开了,硕妃还意犹未尽,歇息片刻后,待正中午的炙热退去,她临时起意说要去御花园走走,平常这个时候硕妃娘娘很少会说要出去的,因此宫人们都觉得讶异。而同行的除了碧娥之外,也命了纪朵拉跟着一同伺候。 景仁宫至御花园的路途不算特别近,硕妃并没有选择乘轿,反而是步行至目的地,而纪朵拉知道这午后的阳光特别毒辣,所以还特别在行径之间为硕妃娘娘打了油伞,虽路上人们看着奇怪,但却发现这方法意外地避暑,一路上硕妃不停地夸纪朵拉聪明。 到御花园时,池子的荷花已开了不少,一行人便驻足下来赏荷。 「这池子的荷花生得真好,古人皆云这荷花为『花中君子』,正如娘娘您一样,清白高雅、清艷脱俗。」一旁的碧娥道。 硕妃看着池中的荷花,若有所思了一阵才问道:「是吗?本宫真的是如此吗?」 碧娥赶紧补充道:「那是自然,后宫里,娘娘艳冠群芳,如果娘娘自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呢?」 硕妃似乎不是太领情,目光仍停滞于盛开的荷花上。 纪朵拉眼看不对劲,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娘娘看着荷花是在想什么呢?心里好似有不快?」 「也没啥事儿。」硕妃坐在了池边的石堤上,看着荷花之间自己的倒影,语气忡忡地道:「这荷花看似生得漂亮,但却只能生在这方寸大的池子里,待夏日过了,便会渐渐枯萎凋去,来年便又是新的花期,如此周而復始罢了。」 听着纪朵拉一下子好像懂了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搭上娘娘的话。 硕妃轻轻地握住纪朵拉的双手,看着纪朵拉道:「不过还好你来了,知道为什么当时本宫决意要让你入宫吗?」 「哦?奴婢不……明白。」面对硕妃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纪朵拉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硕妃嫣然一笑,「打从本宫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得一见如故。」她转头望向烈日晴空,眼睛瞇成了条细细的线,「大雨那日,本宫见了你彷彿就像是见到了远在家乡的胞妹,兴许是本宫太自私,以为你待在景仁宫,便好似她也就在这宫里与本宫作伴,微祉,你能理解本宫吗?」 纪朵拉心头一阵暖流掠过,这样的心情她何尝不清楚呢?自己也算是身处异乡,家人们还有称不太上太舒适的舒适圈都在世界的另一头,这种感觉是相当不好受的,既孤单又寂寥,而硕妃一离开家乡便是数载,心里肯定更是苦闷。 她将手轻柔地反叠在硕妃手上,回道:「娘娘,这天光正好,都难得出来了,咱们快到处走走吧!为了怕您无聊,奴婢还特地从宫里带了纸鳶出来呢!」 硕妃觉得纪朵拉说得也没错,是该把握住这大好的时光。所以便起了身,一行人往御花园的里处走去。 柒、萌芽(四) 不仅仅是荷花,这御花园的花儿全是满开,花团锦簇的,蝴蝶翩然轻舞于其中,让人看了眼花撩乱。 「不是说带了纸鳶吗,这风刚好来了,你便赶紧放唄!」碧娥在纪朵拉身旁说。 纪朵拉心想这放风箏可是她最会的,接下来就是她该好好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她选了一处空地,待风吹来之时,她谨慎地将手中的线慢慢放出,恰巧天公也作美,没一会儿风箏便有了起色。 凤凰图案的风箏在半空中飘扬着,七彩斑斕的双翼以及长尾随着风摆动,像极了一隻真正在天空翱翔的金翅凤凰。 硕妃看了此幅景象不禁拍手叫好:「飞呀!飞呀!好美呀!」 「娘娘,等我把这纸鳶送得更高点,再让您试试。」 说完,纪朵拉又放出了更多的线,也越发卖力地加快了脚程,这风箏便顺理成章地越飞越高。等这线全部放尽之时,那只凤凰已穿越过了御花园,冉冉升于高空之中,彷彿全紫禁城的人们都能见到它。 她这才把风箏线轴给身旁的硕妃娘娘,让她继续接手。 硕妃满是欢喜,「这纸鳶飞得可真高,但愿本宫也能如同这纸鳶,尽情遨游无垠大地,那怕一回儿也甘愿。」 玩得正兴之时,陡然之间,一阵不知名的怪风吹来,原本已升空的凤凰纸鳶也难逃一劫,一下子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而硕妃在慌乱之际不小心放开了手中的线,结果风箏的下落无可得知。 一行人便开始分头去寻风箏的踪跡,找了半响后,最后是碧娥在御花园一隅的槐树上发现了它,「娘娘,奴婢寻着了,在这呢!」 听到碧娥大喊,景仁宫眾人便纷纷地聚集在这棵树底下。这棵树看起来有数米高,要取得卡在顶端的风箏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无奈此时又无宫里太监随行能够帮忙,大伙儿只能乾瞪眼,束手无策。 纪朵拉眼看这也不成办法,这棵树位处偏僻,一时半刻也可能没办法搬到救兵,她心一横,乾脆自己上算了,反正小学的时候她也有爬树的经验。 她深吸了一口气,吞了口口水,说道:「娘娘您别担心,奴婢愿意一试。」 硕妃睁大了双眼,惊呼道:「这事儿怎么成,还是想想别的方法吧!」 「娘娘,看我的厉害。」 不顾硕妃的劝,纪朵拉仍是一意孤行,她上前摸了摸树干,感觉是挺牢固的。接着,她便像隻獼猴般扑通地抱紧了树干,使劲地往上爬。 开头还算是顺利,但这棵树的模样很是奇怪,它的支干生得就像龙爪般,所以纪朵拉到了分枝处就得换成横向匍匐,直到树的最高点,而风箏就在枝椏处的最末端。 纪朵拉俯瞰着地面,一阵软脚晕眩,心想这跟她小时候的爬树怎么不太一样,难道是越长大胆子会越小吗?到底为什么可以这么高。她内心其实很害怕,可是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不想让娘娘担心。随着越接近顶端,她便越发地小心,动作也越趋缓慢,深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现在的她心里充满后悔,为什么刚刚要自告奋勇上来。 底下的人们也看得胆战心惊,无一不是替纪朵拉捏把冷汗,尤其是硕妃娘娘,整个人简直是如坐针毡。 「快搆到了!」纪朵拉的手指几乎可以碰到风箏,她拚了命地挥动她的手,可偏偏这风箏就卡得死死的,她只好更加地剧烈晃动,使出吃奶的力气就为了成功取下它。 她僵持不下了一番,但几经奋力的搏斗之后,纪朵拉好不容易才拿到了那只凤凰纸鳶,树下的眾人看了也齐声欢呼。 纪朵拉高举起风箏,骄傲地说:「看到了吗?我拿到了!」 可任谁也没想到,在这俯仰之间,她身子底下竟传来「啪啦」的声响,这枝干已禁不起她的重量,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纪朵拉便从树上狠狠地跌了下来。 面朝下失重的瞬间,她的人生跑马灯像倒叙的电影般在脑海中快速掠过。随后,她觉得她好像重摔在什么东西之上,过了片刻才睁开眼,她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可是仔细一看,却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一张俊俏又带着狰狞表情的男子脸庞浮现在她眼前,她吓了一大跳。 竟又是他,玉克墨.成风。 成风微微地睁开眼,慵懒地盯着纪朵拉花容失色的神情,打趣地道:「你可以起来了吗?」 这时纪朵拉才发现,她着着实实地躺在他身上,那一瞬间,他们俩之间只有一个心跳的距离,他的胸膛是如此的厚实又温暖。意会之后,她连忙起身,神奇的是,当下她并无感到任何疼痛感,反而是一股燥热侵袭全身。 她无法直视成风的双眼,只撇着头向他说:「谢谢你救了我,你没事吧。」 成风拍了拍身上的泥沙,揶揄道:「是没啥大碍,不过我说微祉姑娘,你这身子的重量可不是开玩笑的,压的我这疼那酸的呀。」 「你说什么?」纪朵拉睁大了双眼,突然心中出现一阵不可遏止之怒火,「你的意思是我很胖吗?你给我说清楚!」 「唉呀!我救了你还得挨骂哪?」成风没好气地说。 纪朵拉原本还想要追究下去的,可她猛一瞧成风,为了救她,他全身上下衣服各处都有些许破损,连他配戴的香囊几乎整个都要解体,脸上还有手掌上也尽是伤,所幸看来都是皮肉伤。 这时硕妃娘娘和碧娥也赶过来了,她着急地确认两人的伤势,直到发现都没大伤后才松了一口气,她道:「还好今日有侍卫您的挺身相救,微祉才得以没事,本宫定会好好奖赏你,待会儿本宫便派人与上好的跌打药一起送至你屋子。」 成风捡起脚边因为刚刚救人而掉落的官帽,倒出了里头的沙后便率性戴上,接着他一手握着拳,另一隻手合在其之上,「微臣无大碍,硕妃娘娘的好意微臣已心领,若无事微臣先告退了。」 说完,他便转身旋即离去。 捌、情竇初开(一) 从御花园回来之后,纪朵拉一直心不在焉的,或许是被吓坏了,但更多的可能是因为玉克墨·成风。她不断地回想,那个时候的他们靠得那么的近,她就像是一隻飞行已久的鸟,降落在乾涸沙漠之中的绿洲,那种莫名的安全感是她有生以来初次感受到的。 可成风后来所说的话不断地回绕在耳边,她屡次反省,自己是不是应该要减肥了。一想到这,胖朵拉的样子又出现在她的脑中,她猛烈地摇头,不行!千万不能再回到那个人人皆可践踏的胖朵拉。 因此纪朵拉绝食了好几餐,后来连硕妃都开始担心起她,还觉得她是不是病了。 这天例行至寿康宫请安之后,硕妃间着在榻上读着诗经,纪朵拉与碧娥在一旁伺候着,突然一名宫女匆忙来报:「硕妃娘娘,贝勒爷来见您了。」 硕妃一脸惊喜道:「贝勒爷来了?快请他进来!」 纪朵拉还是头一次看见硕妃如此神采奕奕,让她忍不住好奇这个贝勒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多久,入殿的是一名清瘦的少年,约莫不过十来岁年纪,不看则已,一便看不得了了,男子面容清秀,肌肤白皙,神韵中散发着种难以名状的灵气,更惊人的是,因为年纪轻轻,他脸上溢着满满的胶原蛋白,双颊彷彿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清澈的水来,根本就是活生生的撕漫男。 「儿臣见过硕娘娘。」男子说 「快来这坐吧!」男子选了个位置在硕妃身旁坐下,她立即道:「微祉,给贝勒爷斟茶。」 因为过于震惊,纪朵拉愣了几秒之后才回答,「呃,是的,娘娘。」 她倒了杯茶,战战兢兢地递至贝勒爷跟前,在这之间,他与纪朵拉不小心对到了眼,细细一瞧,红紫色暗银丝马褂衬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而且他还有一双迷人的双眸,好像随便就能看透人的灵魂深处,她心想,为什么他小小年纪竟然这么会放电呀! 「谢谢!」他温柔地说。 这时纪朵拉早被电得晕头转向,结果一个手滑便把茶盏打翻至贝勒爷的衣服之上,她才惊觉已铸下大错。 「啊!对不起,贝勒爷。」 一旁的碧娥原想挺身帮忙清理,但动作迅速的纪朵拉已跪下身来,拿出手巾在贝勒爷双腿之间连忙擦拭溅出的茶水,面对纪朵拉这般突如其来的行动,他顿时面红耳赤的,怯生道:「姑娘,我自己来便行,你快起吧。」 硕妃这时也说话了:「微祉,这样看着也不便,要不你带着贝勒爷至后边更衣吧!」 坐在一旁的贝勒爷后急忙说道:「这点小事不要紧,天气热没一会儿便乾了。」 热心的硕妃娘娘还三番两次地确认他是否这样可行,但全都被这个贝勒爷给回绝了。纪朵拉紧接着重新给他端了茶,这次她特别地谨慎,不断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绵宁,这回进宫看过你抒娘娘了没?」硕妃问。 他的口气谦和有礼:「见过了才来硕娘娘您这的。」 硕妃继续道:「见过便好,这几天前我也才曾探望过你抒娘娘,她这病情总耗着,也不见得好转,整个人病病殃殃的模样,看了实在让人忧心。」 贝勒爷的表情瞬时转为凝重,「自从额娘逝世后,抒娘娘便成这样了,成日抑鬱,导致身体欠安,当时满宫的人都在谣传额娘的死与抒娘娘拖不了干係,可我就不相信抒娘娘会做出此等之事。」 硕妃轻拍了贝勒爷的臂膀,叹气道:「绵宁呀,我也不相信,抒娘娘不会是这样的人,这一切不也都还没有证据吗。想当初我初入宫时,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你抒娘娘调教的我,要不是受了她的照拂,如今我也没有可能坐在这与你说话。」 听到硕妃这席话后他口气似乎更加坚定,「抒娘娘与额娘生前交好,她的为人如何儿臣都是清楚的,抒娘娘定不会害了额娘,额娘走得蹊蹺,所以儿臣往后必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让额娘白白含冤而死,也还抒娘娘一个清白。」 「我想你的孝心孝淑睿皇后在天之灵知道肯定也会备感安慰。对了,还有一事你可听说了,这次选秀皇上选了位钮祜禄氏之女进宫,据说还是你抒娘娘的远房族妹,一入宫皇上便封了个嬪位,这下也好,漓容姐姐在宫中也算有个陪伴了。」硕妃露出了称羡的神情。 「但愿如此,她们之间互相有个照应便再好不过了。」贝勒爷回应。 「快喝茶吧!都要凉了。」 贝勒爷品了一口茶后端详了手中的陶瓷杯盏,接着又看了一眼硕妃身旁的纪朵拉,纳闷地问道:「不过话说回来,硕娘娘身边的这位侍女看着面生,怎么好像之前没见过呢?」 硕妃笑道:「这是微祉,跟着我也才就几日,绵宁你肯定是没见过的。」随即她也看向纪朵拉道:「说着也有趣,好像凡是进了景仁宫的正常男子看了你,都会问起你呢!」 纪朵拉瞬间感到相当害臊,同时在心里怀疑自己的魅力到底有多大,大到居然连硕妃都如此说了。 贝勒爷又开口:「这新宫女伺候看着也挺机灵的,硕娘娘可是训才有方。」然后便拿起了茶杯旁的一盘马蹄糕,问了硕妃:「若硕娘娘愿意,儿臣想将这碟糕点赏了微祉。」 硕妃喜笑顏开,「那自然是好。」 他端起了盘子,示意纪朵拉过来,起初她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拿,毕竟她也没做了些什么,但贝勒爷仍坚持要给,所以她便低下身行了个礼之后糊里糊涂收下了。 眼看纪朵拉笨拙地端着盘子不知如何是好,贝勒爷笑脸盈盈地说:「快吃呀!」 硕妃也跟着附和:「这是贝勒爷赏的,你就吃吧!」 纪朵拉紧盯着盘中黄紫相间摆放的马蹄糕,这让她立刻联想到了夜市中卖的地瓜球,不是她不想吃,只是这热量铁定是高得可怕,才被人嫌胖,这要她怎么吃呢。而无奈在二位的催赶之下,她这才浅尝了一口,滋味确是不错,不愧为宫内的点心,接着她又吃了第二口,以及还有接下来止不住的无数口,纪朵拉心想惨了,吃完这盘后她又得努力重新瘦身了。 捌、情竇初开(二) 贝勒爷离开之前,还不忘多看了纪朵拉几眼,她其实不怎么在意,她认为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总是这样,在路上盯着美人看这种事相当稀松平常,尤其还是像自己这样的漂亮女子。 而纪朵拉心里在意的反而另有其事,刚刚俯下身来为绵宁擦拭打翻的茶水时她发现,他身上也配戴了一个香囊,款式相当时髦,这才让纪朵拉想起,当时在御花园时成风为了救自己,香囊都被弄破了,这于情于理都该还一个给成风才行。 所以纪朵拉下定决心要做一个香囊还给成风,但问题来了,一个来自未来的女子哪知道怎么做香囊,因此她得找人拜师学艺才行。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碧娥,这个碧娥当侍女这么久了肯定是会做的,可自从绵宁走之后,碧娥对她的态度又更加冷淡了,虽然说平日里她就不常摆好脸色给她看。即便如此,纪朵拉仍觉得事有蹊蹺,因为不只是态度,碧娥行为举止都变得相当怪异。 因此最后她只好求助景仁宫其他宫女,所幸有名负责洒扫的宫女愿意教纪朵拉,并且还偷偷从库房拿了块间着的缎布给她,使她十分感激。结果纪朵拉挑灯夜战,花了几个晚上的功夫才做好了一个香囊。 记得上次被变态骚扰遇到成风相救的时间约莫是傍晚之前,那时他刚好下值,所以纪朵拉便想说赌个一回。这天,她假借要帮硕妃娘娘去太医院领咳嗽药,实际则是偷溜去找成风。 太和门占地之大,到了太和门之后,原本还怕找不到他或是担心他已下哨,但还好成风身高够醒目,纪朵拉没一会儿便在一处朱红高墙之下寻着了他。 纪朵拉调皮地从背后拍了成风,害他惊了一下,「微祉,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般宫女可不能来这里的。」 「我来突击检查你有没有认真干活呀!」 成风神情紧张,环顾了四周确认无其他人后,用着极细微的声音说:「别胡闹了,要不你再等我一下,你先找个隐蔽处躲着,再过一刻我便要下值了。」 纪朵拉觉得奇怪,便回道:「今日来我只是要拿个东西给你而已,拿完就走了,有什么好躲的。」 说到这他又越发着急,他指了身后的红瓦墙道:「微祉你看看,那座墙角下有个小竹篮,里头装着你喜欢的,要不去你去替我看看?」 纪朵拉越来越不解成风想干嘛,可她这个人总是容易被好奇心驱使,最终她还是前往查看了。 那是一个宫里寻常的竹篮,提起来沉甸甸的,一打开盖子,甜蜜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里头居然装满了宫内点心,这些点心纪朵拉多半都曾在景仁宫内看过,其中甚至还包含了前几天才刚吃过的马蹄糕,所以她推测这篮点心很可能出自于御膳房。 正当纪朵拉还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时,成风已与下班哨交接完,悄悄地走至她身边。 他打趣地道:「吃啊!怎么不吃。」 纪朵拉翻了一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才刚嫌我重,又叫我吃,你存心想害人是不是?」她又往竹篮里看了看,反讽道:「不过,你当差还自备点心吃,还真是有间情逸致呀!」 成风冷笑一声、接着转过身后背着挥动了手臂,语带疲累地道:「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你跟你家主子也不好交代。」 看见成风自顾自地走了,纪朵拉也赶紧向前追上。 「欸欸!那这篮子怎么办呀?你总不能就这样把它丢给我吧!」纪朵拉上气接不着下气地说。 「看你是要吃掉也罢,还是扔掉也行。」成风的口气相当平淡。 纪朵拉觉得这篮点心来头古怪,现在看着不像是成风自己准备的,反而倒像是谁送给他的,她试探性地问:「那这是打哪来的?」 成风这次并没有回答,只静静地走着他的路。 今天的暮色格外地特别,像极了一张用了蓝色顏料打底的油画,上头参杂着无数缕橙色及粉紫色不修边幅的笔触,金黄的馀暉穿梭于其中,整体看着像是幅抽象图,每种色调之间却都各司其职,和谐地相映着,并隐隐散发着静謐且浪漫的气息。 过了一响,成风才缓缓开口:「至景仁宫的路不像至仁泽门那般远,你方才不是说了有东西要给我吗?」 纪朵拉这才被点醒,她几乎差点忘记她溜出来的目的,于是乎她将亲手製作的香囊递给了成风,「喏,这个。上回不好意思,你为了救我,除了受了伤之外,香囊还坏了不是,如今这个还你,就当我还了你人情。」 成风将香囊接过了手,仔细端看后问道:「这是你亲手缝製的?」 纪朵拉点点头,心中得意全写在脸上,心想这个成风下一步定是要称讚自己。 「你绣活干得可真差劲,真该好好学学了。」 听到成风的评语,纪朵拉简直气得跺脚,她辛苦的成果居然被批得一文不值! 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这命还是他救的,所以她硬挤出了一个笑容,继续说:「不管做得好还是烂,这都是我花时间製作的,要怎么处置由你便,反正我们俩之后互不相欠。」 说完,纪朵拉便头也不回地小跑步至前方不远处的景仁门里,边跑还边挥舞着臂膀背着与他道别。 成风与竹篮仍留在原地,看着纪朵拉离去,他逕自打开了香囊,发现里头盛满的尽是各种像是艾草、薰草及雄黄等驱蚊避虫等草药,看到这他便不自觉地会心一笑。 他又仔细地将香囊闔上,紧紧握在手心里,那是个浩瀚银河图案的香囊,而现在在他眼里,它可是比头上的夜空还要更加地耀眼。 玖、迎夏宴(一) 这天,硕妃一大清早便唤了纪朵拉与其他宫女替她梳头打扮,因为她听闻皇上今早上完早朝后要去储秀宫见如嬪,新封的钮祜禄氏,也就是抒妃的族妹。 如嬪贵为大氏之女,还是漓容姊姊的族妹,进宫也有数日的时间了,照道理基于礼数,她是该去会一会她了。除此之外,去了还能顺便能见到皇上,何乐而不为。 所以她便让纪朵拉带上家乡上好的山红蔘,前往出发至储秀宫,而到了后她才发现,不只皇上,连花妃也一块儿在那。 皇上见了硕妃前来喜色溢于言表,她便立刻给皇上请了安,也给花妃请了个平礼,接着才轮到如嬪起身与硕妃请安,「硕妃娘娘金安,人家都说娘娘容貌国色天香,果真名不虚传,嬪妾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如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亭亭玉立的年纪,脸也就那巴掌点大,长相还称得上是眉清目秀,她身穿着雪青色花鸟山水图腾的别緻旗服,大拉翅上缀着清新雅丽的各色珠花及头饰,其中一动一静间悬晃的红宝石点翠步摇更是画龙点睛,使得整个人感觉相当活泼,精神也好。 「快别这么说,对了,本宫还带了来自家乡的红蔘给你。」说完,纪朵拉便向前呈上四脚礼盘,里头摆列着几支看着不凡的红蔘。 如嬪见此状受宠若惊,直道:「硕妃娘娘人来了便行,还进给嬪妾如此珍稀之物件,嬪妾怎么能收下呢。」 「不要紧的,你便收着吧!」硕妃浅笑道。 此时,一旁的花妃发声了,音色高亢且婉转:「唷!硕妃可真是有心了,如嬪你就收下也无妨。」 在眾人游说之下,如嬪还是命了宫内宫女将其收下,同时皇上也开口要硕妃赶紧入座,她便选了个如嬪身旁的位置坐着了。 「如嬪甫进宫,还请你们好生照顾她才是。」皇上坐在主位,望向殿门,外头蝉声唧唧,耀眼灿目的日光透进室内,有一部分撒在了朱红的华贵地毯之上,「再过两日便是立夏,天气可越发炎热了,这立夏过后便逢婉贵太妃生辰,朕想,趁此机会来办个迎夏之宴,顺道为婉贵太妃庆祝寿辰,你们以为如何?」 花妃抢先附和:「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皇上对于先帝后妃之心可以说是孝感动天哪!」 「硕妃,那你以为呢?」皇上继续问。 「嬪妾觉得可行。」 硕妃心想,皇上以立夏之名为婉贵太妃庆祝生辰也算合情合理,毕竟皇上这个人孝思不匱,皇太后早逝,皇上从小便由婉贵太妃抚养成人,去年还特地加封她为婉贵太妃使其成为寿康宫之首,替她办个浩大的寿宴也是意料之中。 皇上眉宇舒畅,爽朗道:「行!行!正好,在宫中就属硕妃与花妃资歷较深,那这迎夏之宴便由你们一同操办。」 「臣妾遵旨。」硕妃与花妃齐声回应。 皇上继续说:「这刚好是婉贵太妃被諡封为贵太妃后的首次生辰,宴会可得办得风光些才行,你们若有需要什么便往内务府请去,朕会命内务府大力配合此次盛宴。」 这个时候纪朵拉注意到了花妃神情出现异状,她在猜测,这女人压根儿就是不想帮忙办这次宴会,才会露出此种表情,真爱惺惺作态。 皇上并没有在储秀宫待得想像中的久,因为他还必须赶回养心殿批奏摺。而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离开后,这个花妃当然也就马上拍拍屁股走人。 「那么如嬪,本宫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正当硕妃要离开储秀宫之时,如嬪从后头追了上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挽着硕妃的手,此举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硕妃娘娘,有空还请您多来嬪妾宫里坐坐。」如嬪的眼神充满殷切。 硕妃轻轻地拍了如嬪白皙的双手,说道:「这是自然,如果可以,如嬪妹妹也常来本宫宫里,好不。」 如嬪点头答应,脸上的笑容天真而无邪,眼底却有些湿润润的。硕妃这才惊觉,如嬪的神韵之间还真与抒妃有几分相似。 玖、迎夏宴(二) 皇上下旨办宴会之时,其实距离婉贵太妃的生辰并没有几天的时间,所以硕妃这两天几乎夜不可寐,马不停蹄地为迎夏之宴的到来做准备,为了这件事她可说是伤透脑筋。 纪朵拉看着也忧心,她提了新点的蜡烛至硕妃在的圆桌旁,硕妃因为过于专心所以连纪朵拉走到自己身边都没有发现,直至纪朵拉叫了她,她才惊觉身旁有人。 「娘娘,这夜都如此深了,还不安置吗?」 硕妃看向窗外,这明月已高掛于正空,「都这个时候了呀,时间溜得可真快。」 纪朵拉细看硕妃桌上正在研究的东西,尽是些晒乾的花花草草,她便好奇问道:「娘娘您这么晚了还在做些什么呢?奴婢实在是看不通。」 硕妃捡了片乾萎的白色乾燥花办,仔细地嗅着,然后一边道:「人家说立夏的时候要品新茶,所以本宫今日便向御茶房要了几样入茶的花草,方才正思量着迎夏宴上要用哪种才合适。」 纪朵拉心想,不过就只是杯茶而已,硕妃都可以想这么久,还真是个心细之人。 她继续问:「那么花妃娘娘呢?她不是一同与您操办这次的迎夏之宴吗?她都不做事的?」 「还是自己来比较稳当,花妃她这个人老实说本宫信不过。」 纪朵拉马上了解箇中之意,她安慰硕妃:「娘娘,您不用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硕妃望着夜空若有所思道:「本宫真的想做好此次迎夏宴,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皇上命本宫做事,本宫非满族或汉族之人,对这满汉习俗一知半解的,皇上还竟愿意信任本宫,将迎夏宴之事交办于本宫,本宫绝不能辜负皇上的期许。」 纪朵拉很同情硕妃,任谁都不想被贴上花瓶的标籤,所以硕妃为了想证明自己,才会这么拼命筹备此次的宴会。看到硕妃这般努力,纪朵拉也想从旁替她做些什么。 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最后拿起了手机想要在网上搜寻,但看了萤幕之后才想起这里是清朝,没有网路。 此时突然她灵光乍现,心想,这盛宴通常不是都会有美女跳舞助兴的吗?或许她可以在宴席上帮硕妃排一支舞,好为迎夏之宴增添气氛。于是她翻了翻手机里的音乐库,搜寻了半天,才找到了首有把握的歌曲。 隔天纪朵拉马上告知了硕妃娘娘自己的主意,听了她的意见后,硕妃姑且认为此举或许可行,所以召集了宫里几名稍有姿色的宫女至景仁宫后院内,大伙儿议论纷纷,不知道纪朵拉想做什么。 纪朵拉气宇轩昂地站在眾人面前,看起来像是学校里的训导主任要训话似的,一旁的硕妃半信半疑地望着她道:「微祉,你确定你可以?」 她拍胸脯保证:「娘娘,这奴婢我可是学过的,你放心好了。」接着她向眾人喊话,「相信各位都知道,这次迎夏之宴由娘娘亲自操刀,为了帮助娘娘,这里的每个人当天都要上场献舞,请你们务必全力配合。」 语毕,纪朵拉在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了手机,硕妃见了便满腹狐疑地问:「微祉,你手上拿着的为何物?」 她早已预先想好硕妃会这样问,所以她有备而来,她答道:「奴婢阿玛为经商之人,常会世界各地到处行走,这个东西呢是西洋洋人才刚发明的,人们都称它为『洋鬼子机器』。」 包含硕妃在内的眾人们都被纪朵拉唬得一愣一愣的,她赶紧岔开话题:「先不管这个了,接下来播的歌曲你们可听好了,节奏可是很快的。」 从手机放出的歌曲是韩国女团redvelvet的zimzalabim,她觉得这首歌与娘娘给人的形象特别相搭,而且这歌当初还是纪朵拉特地在舞蹈教室学的,因此她十分地有信心可以表演好这首。 可大伙儿们听了却不是这么想的,或许是现代流行音乐的关係,无一不是觉得这音乐怪诞嘈杂、不堪入耳,怀疑的神情全写在脸上。 首先是碧娥跳出来说话了,「你给我们听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呀,你让娘娘跳这种舞?会不会太过于冒险,还是你想害娘娘?我不跳!」 听到碧娥如此说,其他人开始交头接耳的,似乎皆有同感,纪朵拉这时训斥了碧娥:「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娘娘好,哪能有什么害人之心,反倒是你,身为景仁宫大宫女应该是要与眾人团结才是,怎么可以说不跳就不跳。」 硕妃听了歌曲之后也觉得好像不妥,她道:「微祉,本宫认为这事儿得再从长计议才是。」 眼看纪朵拉的意见就要被推翻,她心想这可不行,所以她只好使出了最后杀手鐧,她与硕妃说:「其实奴婢选这首歌是别有用心的,娘娘您可能离开家乡太久不知道,这可是朝鲜时下最广为流行的歌曲,奴婢这么做只是想让您将家乡特有的音乐文化传承至立夏之宴上罢了。」 脑中接收到「家乡」这个关键字,硕妃内心有些动摇,方才所听见的歌词确实是自己熟悉的母语没错。 纪朵拉乘胜追击:「更何况皇上见多识广,这什么歌调曲子没听过,奴婢认为在宴会中表演此曲目必能令人耳目一新,娘娘也能出奇制胜。」 终于,内心几经思考及犹豫后,硕妃决定採纳纪朵拉的建议,她可是好不高兴。 「既然决定要做,那么便要做到最好,我会尽全力帮助各位!大家请拿出该有的团队精神!景仁宫加油!」纪朵拉在前头精神喊话。 迎接她们的是密集的魔鬼训练,因为迎夏之宴迫在眉睫,大伙每日照三餐都得聚在景仁宫后院练习,纪朵拉也毫不留情,严格地一个一个拍子刁每个人的动作还有面部表情,虽然说为了降低难度她已改编了部分不少动作。 还好这练舞之事硕妃命景仁宫上下皆不能对外宣扬,所以手机风波并没有闹大。可是这问题又来了,每天这样练舞电量耗得也快,纪朵拉心想这样下去可不得了,还没到迎夏之宴结果手机就没电了。然而她灵机一动,她曾在网路上看过报导说水果可以为手机充电,越酸的效果越好,所以她便向宫内小厨房要了西瓜和橙子来试试。 耳房内,她从背包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充电线,一头连接手机充电孔,另一头放进装着水果果汁的碗里,原本她还不抱太大的期望,但当手机萤幕亮起「充电中」字样的瞬间,纪朵拉大声地尖叫了,没想到竟然这也行。 可是一碗果汁能充的电量非常微少,她得想办法获得更多水果才行。她突然想到,阿枝姑姑曾收过她的名牌手鍊,看来这下得好好再利用她了。 玖、迎夏宴(三) 长春宫内,花妃在梳妆镜前翻箱倒柜自己的首饰盒,因为迎夏宴,这个下午她已经试了无数件她所珍藏的饰品,为的就是在宴会上压倒群芳,获得皇上的目光。 贴身宫女莹星气喘吁吁地提了件衣裳过来,与她说道:「娘娘,您觉得这件金黄玉兰花鸟纹旗装如何,奴婢觉得恰好与您桌上的金质珠花与如意暗黄流苏特别地搭配呢!」 花妃迅速瞥了一眼服装,不领情地道:「看着真是俗气难耐,去!再去拿点别的过来。」 正当莹星转身便要离开,另一名宫女来报,说是画画人来了要见娘娘,花妃听到立即绽放笑靨,放下手边的首饰,亲自至正殿内迎接。 「微臣给花妃娘娘请安。」 进来的是一名高大壮硕的男人,身穿朝廷服装及官帽,年纪看上去也不大,肌肤白皙平滑,五官之间散发俊俏之气,是名气质彬彬的君子。 「庆蓝,你来啦!快坐呀。」花妃说话的声音与平日里有些不同,感觉多了分娇媚。 于是他们选了相邻的位置坐着,花妃先开口问了:「本宫託付你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可都还顺利?」 「娘娘请别担心,一切皆已就绪。」 花妃看似松了一口气,她又道:「那么便好,这迎夏宴可真折腾本宫了,如今听到事情都妥当,也就能稍加放心了。」 「微臣也煞费苦心,还特地多造访几次了寿康宫,同时事情还要做得不让人知晓,真难倒了微臣。」接着庆蓝的目光游移至花妃的双眸之上,温柔繾綣道:「明日微臣必将东西安全送至宴会之上,娘娘您就好生安心吧!」 花妃嘴角笑意难掩,双颊泛出了晕红,「那么本宫就先谢过你了。」 庆蓝的双眼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花妃,他的眼睛彷彿就好像能够说话般,一点一点透露出那最隐晦的低声软语。 隔天迎夏之宴就举办在位于内廷中路的乾清宫,此次宴会办得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而参与此次活动的除了皇上与主人公婉贵太妃之外,还有后宫内几位重点妃嬪。 宴席之上可谓百花齐放,各宫嬪妃精心打扮、花枝招展,无一不是想入了皇上的眼,而花妃与硕妃位于首席,是全场的焦点,当然其中又以硕妃的先天美貌拔得头筹。所以说她们虽坐俩对面,但花妃几乎不曾瞧过她一眼,兴许是内心自卑感作祟的缘故。 「朕今日很高兴能与各位在这齐聚一堂,共度良辰。」坐在正前方宝座的皇帝先开口了,说完便转身面向身旁的婉贵太妃,拿起了金镶玉盏,「今日也是婉贵太妃的生辰,您是经歷四朝的帝妃,为人温良恭俭,实该嘉扬,朕以茶敬你一杯。」 这时眾嬪妃们也一同起过身行礼,齐声道:「祝婉贵太妃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皇帝您有心了。」婉贵太妃见此景感深肺腑,也回敬了在场眾人。 皇上喜不自胜,又再度啜饮了口茶,才发现这茶水清香甘甜,不像是平日里喝过的口味,他便问道:「这茶嚐着还真特别,入口清韵回甘,可是什么来头。」 硕妃笑顏逐开,「回皇上,这是入了徽州黄山地区所產之白毫菊的茶,白毫菊花瓣似雪闻名,味道醇甘,既能祛热除溼、也能安神醒脑,是立夏时节最合适不过的茶饮。」 皇上龙顏大悦:「好!这茶好!古人皆云立夏品新茶,果然是『新茶』,看来硕妃为了这次迎夏宴下足了心思。」 一样风景两样情,硕妃获得盛讚,在旁的花妃内心可妒忌得牙痒痒的,整场宴席面色也是强顏欢笑,菜品点心什么的都无心入口,但一边却暗暗地在计画着什么。 正当眾人觥筹交错之际,花妃看准了时间,拍拍手道:「可以进来了。」 两名宫人们齐力搬运了一卷厚纸进来,花妃从宴座站起,意气风发道:「婉贵太妃今日是您生辰,这是嬪妾的一点孝心,请您笑纳。」 语落,宫人们合力将其展开,那是一幅几近真人等比的婉贵太妃肖像图,其笔工精美縝密、光影立体分明,将婉贵太妃画得维妙维肖、活灵活现,是幅不凡的鉅作。 前座的婉贵太妃看了又惊又喜,虽说自己擅长临摹书画,但这还是生平头一次有人替她画画像,想到这她内心可激动了一番。 婉贵太妃道:「怪不得沉庆蓝数日造访寿康宫,说是要画这寿康宫内殿,殊不知是要画哀家,这么做为的是给哀家惊喜吗?花妃你真有心了。」 花妃骄矜自满的模样全入了纪朵拉眼底,她就知道,这个花妃心机深沉,正经事不帮忙,竟还在宴会中留了这么一手,纯粹就是想在皇上面前独佔锋头,纪朵拉心想,输人不输阵,是该时候放出杀手鐧了。 这次换纪朵拉拍手,示意让景仁宫眾人进场,而自己则是赶紧跑至殿后,悄悄地将手机放至喇叭状瓶口的大花瓶里,待时间一到便按下手机萤幕上的拨放键。 景仁宫一行人的身影瞬间入了宴席眾人的眼帘,中途离席的硕妃重新站在宫女之间,她身穿一席全白的特製金丝纹韩服,散发着高贵的气息,犹如绽放于水中央的水仙,周围的伴舞及乐者则是着丁香色的北国服饰,相形之下,更托显出硕妃那清新脱俗的超凡气场。 纪朵拉相当满意,这些行头可是她特地请绣房连夜赶出来的。 歌曲一放出,前所未见的衝突之感瀰漫着整个乾清宫殿内,所幸硕妃与舞者们华丽且熟稔的动作一下子便分化了眾人们的感官,不自觉陷入了她们所带来的诡魅氛围之中。 「zimzalabimzim-zimzalabimzim-zimzalabimzim-zim……」 到了副歌,背景音乐的异域牛铃声回响、如诵诗般的魔幻感歌词层层叠叠,再加上硕妃白色蕾丝半罩面纱后的勾人眼神,使得整个表演更为神秘。硕妃随着音乐摇摆她纤细的水柳腰枝,同时双手合十,做出如祈祷的动作般,在胸前不停地晃呀晃的,突显出了她迷人的胸部线条。 宝座上,皇上早已看得如痴如醉,魂魄好似全部给硕妃牵走。 随着整首歌达至过门之处,伴奏里低鸣的类引擎声喧闹却又不失奔腾,为舞蹈带来新的高朝。而下一秒音乐竟又忽悠了下来,伴舞们静止蹲下身,为的是让硕妃在其之中婆娑独舞,她忘情地抚摸自己的身驱,就像是在昭告观眾她就是这场秀里独树一帜的主角。 原以为就要这么结束,已熟悉的副歌旋律无缝接轨地连上,硕妃更带劲的施展动作,将气氛掀至最高点。直到整首歌豁然停止,空气中亢奋的气息久久未散,所有人都仍沉浸于惊叹之中。 皇上拍手叫好,打破了停滞已久的静默,爽朗道:「好!好!不愧为硕妃,舞技超群且身段非凡,朝鲜舞蹈确实为今日盛宴增添不少风采。」 「皇上过奖了,臣妾谢过皇上。」硕妃面纱后的眼神依然是如此抚媚。 玖、迎夏宴(四) 「硕妃竟为了哀家生辰大费周章地准备这样盛大的舞蹈,还真是有心,哀家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婉贵太妃也是极力称讚。 皇上又道:「朕觉得这次迎夏之举办得极为成功,各位玩得也尽兴,这可都得归功于此次宴会的操办之人呀。」接着他转向婉贵太妃说道:「儿臣想,婉贵太妃早到了享清福之时,后宫之事不该还由您老人家操心,硕妃行事成熟周到,如今就让她与花妃一起协理六宫事务吧!」 「这样也好,哀家正好也有此心思呢!」婉贵太妃点头称是。 「好,那么硕妃,从今以后你便与花妃共同协理六宫吧。」 硕妃接过旨,立刻行了个大礼:「臣妾谢过皇上。」 宴会结束后,花妃气冲冲地回了长春宫,一回自个儿的宫殿,便开始闹脾气,合宫宫人伺候皆不敢怠慢,深怕一不小心惹怒主子娘娘。 而乌雅贵人知道花妃现在心情肯定不会好,随即于宴会完稍后去长春宫看了她。 「娘娘,喝个茶消消气吧!」一见到花妃凝重的神情,乌雅贵人便好生安慰。 花妃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方才在迎夏宴上喝得还不够吗?」 乌雅贵人自知说错话,便急忙转移话锋,她双手握住了花妃冰凉的手,继续说道:「娘娘您今日在迎夏宴之上为婉贵太妃准备的礼物,嬪妾注意到了婉贵太妃可是好生感动,皇上定也是相当满意您的表现。」 花妃的手撑着头,闔上双眸,眼角甚至还有几颗泪水,淡淡道:「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给朴周璉比下去,连六宫之事的协理权都给她拿走了。」 「娘娘,嬪妾想您倒不必那么担心,就算硕妃娘娘有六宫协理之权,但她的权力并无高过您,论资歷她还浅呢,您可是从潜邸便开始伺候皇上的,若在这宫里遇着了您,她还是得让您几分。」乌雅贵人连忙解释。 不讲还好,这一讲花妃便发怒,「一个朝鲜的进贡品凭什么与本宫争?」她站起身来,眼泪几乎是溃堤,「好不容易才离后位的距离近了些,现在却被朴周璉这个妖狐搅乱,她的心思本宫何尝不知道!就凭皇上给她的圣宠就想一步登天了?」 乌雅贵人也赶紧起身,继续安抚:「这也不代表她当的了皇后呀,她只是个外族之人,您看前朝之例便可知,曾有哪位朝鲜之女登上后位的,她断定是成不了大器。」 花妃此时更加发狂,大声道:「你怎么知道她无法登上后位?现在这宫里谁的风头能比她盛?」说到这她又悲从中来,「还有,本宫才费尽心思才扳倒了一个承乾宫钮祜禄氏,现在又来了一个其族妹,本宫到底与谁犯冲?各个都想爬到本宫头上来!」 「如嬪刚进宫不成气候,娘娘也自有法子,您就别操烦了。今天您一天也累了,要不嬪妾扶您去休息。」说完,乌雅贵人便与莹星一起替花妃安置。 耗了一会儿功夫,花妃才稍事安定下来,乌雅贵人因此才得以离开长春宫,离开时天色已经相当晚了。 「终于结束今日这场闹剧了。」乌雅贵人无奈地道。 侍女芍晴搀扶着乌雅贵人的手,一边替她拭去额边几颗斗大的汗珠,她问道:「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花妃内心定是不快的,为何小主您还要特地来长春宫见她呢?」 乌雅贵人拖着蹣跚的步履,疲累道:「还能是什么呢?为了活着罢了。」 芍晴听了不解,乌雅贵人继续道:「是呀,我只是个小小贵人,胞弟们还领在花妃之下,为了他们能够活下去,还有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这是必然的。」 乌雅贵人望着月色无光的夜空,在这绿墙红瓦之下,看着都显得小,她心中不断回想,上次看这墙外的夜空是何时的事呢,自己好像已记不清了。 拾、回赠(一) 迎夏宴过后,不论是后宫妃嬪还是宫女,满宫里的女人都争相模仿和学习硕妃在宴会上所跳的舞蹈,甚至还替其起了名,称做「煎炸辣饼」舞。 硕妃也因此成为了宠冠六宫的当红炸子鸡,平时没什么交集的嬪妃,这下都像苍蝇般往景仁宫跑,一些朝廷官员私下的进贡也蜂拥而至。 因为宴会舞蹈之事,纪朵拉变得声名大噪,在景仁宫里也更加地被重视了,就连平日对她等冷薄的碧娥,态度都有正向的转变。这天清早,碧娥还甚至主动替纪朵拉打了梳洗之水,让纪朵拉觉得不可置信。 「我没看错吧?这给我的?」碧娥托着水盆,站在纪朵拉床铺之前,睡眼惺忪的她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你快梳洗吧!待会儿便要伺候娘娘了。」碧娥催赶。 「我看这天是要下红雨了。」说完,纪朵拉便拿起毛巾擦脸,冰凉的触感一下子让她清醒过来。 碧娥拿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自顾自道:「微祉,这些日子里我承认我是对你有些误解,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什么意思?」纪朵拉仍是不解。 碧娥又继续解释:「我是随娘娘从朝鲜过来的陪嫁宫女,自幼便服侍娘娘,看见娘娘待你如此之好,心中难免是吃味。」她又撇过头,脸色有些黯淡,「听着娘娘说您像她的胞妹,我瞬间明白自己自是比不过你了,不过后来看到你为了景仁宫如此劳心劳力,还将景仁宫与娘娘推至如今的盛景,我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该跟你好好学习,而不该是自私自利,一心想赢过你。」 纪朵拉傻傻地抓着头,感到难为情,「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这也没什么吧!」 碧娥紧盯着纪朵拉的双眼,问道:「微祉,对不住了,你能原谅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席道歉,让纪朵拉一时不知所措,其实她认为这也不是些了不起的事,她这么做纯粹只想报答硕妃娘娘的恩情罢了,但碧娥紧紧相逼,在压力之下最后纪朵拉也只好点头答应。 「那我们之后一块儿为景仁宫努力。」碧娥拿起纪朵拉刚用完的水盆,然后起过身,口气一下又变回从前,「微祉,你动作快点儿!一会儿如嬪娘娘约好还要来宫里见娘娘呢!咱得赶紧伺候娘娘梳妆!」 纪朵拉可还真不懂这碧娥了。 而这如嬪到景仁宫之时,已经是下午过后的事情,两位贴身宫女也跟了伺候着。而硕妃一见到如嬪来,便是热情招呼,连请安都是简略带过。 「雪曼妹妹来啦!」 午后闷热,碧娥在一旁为硕妃搧凉,而马上见状的如嬪贴身宫女粉琴,便早已有所准备,也拿出了藏青色牡丹木柄团扇,逕自为自家主子搧风。 「是呀!」感受到脑后的凉意,她转过头看着粉琴,得意道:「人家都说陪嫁宫女好,妹妹我可不这么觉得,姐姐你看看这粉琴,做事勤快,总自动自发做好份内的事儿,果然还是经过宫内调教的不同凡响,再看看松珀,懒得怎么样了?」 语落,她便作势地捏了松珀手臂一下,没好气道:「你呀,就是从小被本宫惯坏了,现在可不像在府里,至少你也做出点伺候的样子来。」 松珀一脸委屈又好笑,看得纪朵拉心有戚戚焉。 「这规矩都是一点一滴学来的,总会学好。」硕妃的口气温柔婉顺。 「姐姐说的是!哪像姐姐,几日不见,气色可越发红润了,似是喜上心头,别的不说,妹妹以为,姐姐在迎夏宴上绝代风华的舞姿,可真是得意了,连妹妹私下得空时也都学着在跳呢。」 如嬪瞧了一眼纪朵拉继续道:「说到底都是拜微祉所赐!真羡慕姐姐有如此干练又生得水媚的宫女。」 「雪曼妹妹过奖了。」硕妃笑着回应。 「对了,妹妹今日来其实是有要事请教姐姐的。」接着如嬪放低了音量,悄声地说:「刚刚我从承乾宫看了漓容姐姐后才来的,姐姐的状况不是挺好,我就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致使漓容姐姐成了这副模样。」 硕妃问道:「你没自个儿问她?」 「自然是有的,漓容姐姐说当时她只被人告知孝淑睿皇后要见她一面,但到了才发现皇后已奄奄一息,姐姐还不停说人不是她害的。」讲到这,数颗米粒般大的泪珠已在如嬪眼眶打转。 硕妃叹息道:「这和本宫所知的并无二异。」 「难道就让事情这样过了吗?妹妹不相信漓容姐姐会做出此等之事,在我儿时记忆中她是那么敦厚温和,怎么一进了宫就被谣传成了害人兇手呢,我不信,我愿意选择相信姐姐。」如嬪此时已泪流不止。 硕妃又道:「还有,皇上刚登基时,孝淑睿皇后曾说要把当时的二阿哥绵宁过给你漓容姐姐养,皇上自是注重嫡子,所以很快便拒绝了孝淑睿皇后,她也只好打消念头,大家后来都在想,此事会不会与孝淑睿皇后之死有关,当然这也成了压死骆马的最后一枝稻草,皇上兴许因为猜忌,至此都不曾去看过漓容姐姐。」 「但妹妹在想皇上仍是心里头还是惦记着漓容姐姐的,怕只是触景伤情罢了,只要我能弄清这来龙去脉,我一定能救姐姐。」如嬪的眼里燃烧出一股斗志。 硕妃好生安抚了如嬪一番,讲话讲到了傍晚才肯停歇,要离开时她便差了纪朵拉与碧娥送了如嬪。 「孝淑睿皇后这事儿可真不简单。」长街上,纪朵拉喃喃自语着。 碧娥向她使了个眼神,「这事儿你在宫外就别乱说了,指不定有人在偷听呢!」 此时,碧娥发现景仁宫旁的暗巷里有个可疑的人影鬼鬼祟祟的,她心一惊,该不会是自己乌鸦嘴,招了什么不吉之人来。 于是碧娥往巷里头大喊:「是什么人,快给我出来!」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身影渐渐地浮现,这猛然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成风。 「成风,你在景仁宫旁做什么?」纪朵拉惊讶道。 「我来是因为有事找你,你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这不是上次救你的侍卫吗?」碧娥认出成风后,似乎明白了箇中之妙,她靠了一下纪朵拉的肩膀,还向她眨了一边眼睛,摆出一副古怪的表情说道:「娘娘那我帮你说话便是,去吧!」 拾、回赠(二) 这天空的顏色还是如此熟悉,纪朵拉心想,她好像总在这个时候与成风见面。 两人往着长街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便走至万绿丛生的絳雪轩附近,于是便决定选了个隐蔽的凉亭坐下来。 「说吧,今天找我为了何事?」纪朵拉首先开口。 「嗯,今天的天气真好对吧!很适合出来走走呢。」成风不断地顾左右而言他,让纪朵拉觉得今天的他怪怪的。 她用力地拍了一下成风的臂膀,气呼呼说道:「你找我出来就只为了跟我说这些?还不快说,找我出来到底想干嘛,你不讲我要走了,本姑娘很忙的。」 听到纪朵拉说要离开,这时成风才拿出了一枚天蓝色菊花绒花,上头还有几颗珍珠缀饰,看上去相当别緻,他支支吾吾地道:「微祉,这你收下。」 「这个是什么,为什么要我收下?」纪朵拉问。 此时成风的耳根子已经泛红,讲话依然是有些结巴:「上次你从树上跌下来之时,我注意到你头上的绒花也坏得差不多了,但这几次见你发现你竟还都戴着,便想给你个新的,你别小看它,这可是我托我弟兄从宫外带进来的,说是盛京里最流行的样式。」 「京城里流行的那还不都是一样从宫中流传出去的吗?我可没有想效仿后宫嬪妃的心思,你的好意本姑娘心领了,谢谢。」 眼见纪朵拉拒绝之意明显,成风一急之下便逕自地弯下腰来将绒花插在她的小两把之上,在那之间,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头顶上他的鼻息,教纪朵拉内心惊悸不安。 「你戴果真好看。」成风看了后相当满意。 纪朵拉吊着水灵的双眸,傲娇问道:「你做什么?」 「我这叫做投桃报李,知道吗?」成风的嘴角掩藏不住笑意。 纪朵拉觉得莫名其妙,但心里其实是有些开心的,却又暗暗告诉自己千万不行表现得太明显,她语带委屈:「可是我没有说我要戴它。」 眼看下一秒纪朵拉就要将绒花拆掉,成风提高了音量急忙道:「别!别把它拿下!」 「为什么不行?」面对成风突如其来的遏止,纪朵拉有些吓着。 「因为我想看你戴那绒花跳『煎炸辣饼』舞呀!一定很好看。」成风边说还边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在胸前晃来晃去,样子十分滑稽,逗得纪朵拉好气又好笑。 「连你都取笑我!」 正当纪朵拉气嘟嘟地伸手又闹着要取绒花下来之时,成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用那闪耀出神的目光注视着纪朵拉:「你戴起来真的很好看,这次我认真的,别拿下它好吗?」 当时大雨时伞下成风的模样突然又在脑中歷歷在目,纪朵拉身体一阵松软,呼吸也变得急促,整个人像是被那眼神吸了进去。 「我不脱便是。」 她挣开了成风的手,瘫坐在凉亭的石长椅上,他也跟着坐在了她身旁,两人一同望着向晚薄暮。 过了一响,为了打破尷尬的气氛,纪朵拉首先问道:「对了成风,你进宫干侍卫这行多久了?」 「想当初进宫时我才正值束发之年,现在已经二十好几咯!」 她看了一眼成风,继续问:「哦,那你为什么要进宫呀?」 成风踢了脚边的一颗石子,发出了咕嚕嚕的声响,鉅细靡遗地道:「我出生满州正黄旗,家里称得上是名门望族,仗此我便自小不学无术,到处与人廝混,成天闹事情回来,最后家族觉得这样不行,就决定要我报考皇宫侍卫,没想到还真让我上了,这差事儿其实也不差,总比在外游手好间强,所以一待便待至现在了。」 「你家人管不动你,让皇帝管着你也好,不然你可能早就变成八加九不良中二少年了!」纪朵拉笑道。 成风站起了身,睁大双眼看向纪朵拉,嚷嚷道:「你这话可是什么意思,要是我不进宫当侍卫,早就能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是吗?你确定有人敢嫁给你?」 成风挺直了身子,自信满满地说:「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当初贴着我的女人们从我家排到大街上都排不完呢!要女人我还嫌没有?」 听见他这样说,纪朵拉不知为何心里头有些酸酸的,她回应道:「是吗?那不就好厉害,若你结婚了请记得告诉我,我倒要看看最后你娶的是谁、生得是什么德行。」 纪朵拉也起过身,这时才发现天色已晚。 「好了,我不能再跟你在这边间晃了,我可要赶紧回去伺候娘娘,再见!」语毕,她便跑出凉亭,一溜烟地消失在树丛中里。 拾壹、单相思(一) 正于太和门当值的成风,脑海里全是微祉头上戴着他给的绒花的模样,回想起来还真是可爱,想着想着连微笑也不自觉爬上嘴角。 他在心里不停捉摸着,她到底喜欢那枚绒花吗?现在的她是否时时刻刻都戴着它呢? 还有,她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系着他? 正当他想得出神之时,一阵清亮的女性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成风哥哥,是我!」 成风忽地从白日梦中被唤醒,转头一看,发现是乌雅贵人与贴身宫女芍晴来了,她一副嫵媚含羞的样子,身穿着荷塘月色样式的亮粉色旗装,龙华上还绣有一朵雅致的绣球花,面庞胭脂水粉尽施,看得出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 成风脸色一沉:「微臣给乌雅贵人请安。」 「成风哥哥,快请起吧!」乌雅贵人还想前去扶起他,但没一下就被成风避开,她语带苦涩道:「成风哥哥,我不喜欢你叫我乌雅贵人,你能叫我声科幸吗?」 成风撇过头,淡淡道:「微臣说过了,当值的时间别来找我,不、应该是再也别来找我,您是皇上的乌雅贵人,而微臣只是名皇室的侍卫,您这样会害微臣被误会的,小主,你请走吧!」 乌雅贵人似乎还是咬紧不放,绕至成风跟前继续道:「就算是这样也不成问题的,只要我们俩坚持,总是能开花结果,喏!哥哥你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来了。」 芍晴递了一只竹篮给乌雅贵人,打开盖子,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宫廷点心,她满怀期待道:「这次是我替哥哥花了两日做的点心,很好吃的,我知道你正当值定是饿了,要不我先餵你吃点。」 成风为此感到相当困扰,他提高了些音量:「乌雅贵人,拜託您适可而止,微臣是绝对不会吃的,您请回!」 面对成风如此冷酷无情的反应,乌雅贵人震慑住了,眼睛睁得斗大,水汪汪的泪珠在里头打转,她无法相信她的成风哥哥竟然会如此对她。 而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成风想到了近五年前,初次见到乌雅.科幸的那一天。 皇上甫登基,她初从潜邸搬至紫禁城,她那个时候已经是皇上的贵人了,不过也就才十三、四岁,一日行经太和殿之时,她不小心掉了一条贴身刺绣手绢,好巧不巧便给刚好当值的成风给捡了着。 「小主,这是您方才掉落的手绢。」 「谢谢你。」成风温文儒雅地给了手绢,他瀟洒俊美的脸庞就此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理,从未离开过。 当时的乌雅贵人年纪虽小,什么都还懵懵懂懂的,但情竇初开的初芽便已悄悄萌发,她深知,眼前的这名男子将会是她的毕生所爱,她认定了他,即便她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妃嬪。 所以她只能一直偷偷地,偷偷地在一旁倾注自己对于成风哥哥的关怀及爱意,儘管不光明、或是不被看好,她都不会轻言放弃,她告诉自己,只要能继续这样爱着他,便足矣。 「成风哥哥,你怎么了?」乌雅贵人此时已经梨花泪下。 「微臣并非怎么了,小主,请您自爱。」 乌雅贵人的情绪似是濒临了临界点,她哽咽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的心意你可都明白的呀!」瞬间,她脑中想到了些什么,脸上浮出一丝震惊,随即问道:「还是,成风哥哥,你早有心仪之人?」 成风毅然决然别开脸,没有回应。 而这对乌雅.科幸来说,已经是最为沉痛的不言之答。 她胡乱地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勉强地振作后笑道:「不要紧,不要紧的,那成风哥哥,我将这篮子放在你身后的墙角下好不,你下值了记得取了它,当作夜点吃也行。」 「乌雅贵人,你拿走吧!您放在那最后也只能是被扔了。」成风冷冷道。 她看了一眼竹篮,再看了一眼她挚爱的成风哥哥,为了保持她最后仅有的那么一点点尊严,她决定选择转身离去。 回咸福宫的路上,乌雅贵人仍是声泪俱下、步伐踉蹌,芍晴一旁见了于心不忍,细心安慰道:「小主,面对那种无情之人,还有啥好说的呢,奴婢劝您还是得放下。」然后她拿了条手帕出来替她拭泪,「来,奴婢替您将眼泪擦乾,给路人看了您哭的模样可不好了。」 「这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成风哥哥在我心中是何等举足轻重,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乌雅.科幸反驳道。 「他也说得不错,您是皇上的妃嬪,万万不能有红杏出墙之举,虽这么说残忍了些,小主,奴婢建议您还是得识大局。」 乌雅.科幸瞅了芍晴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怨恨,「那又如何,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她紧咬着下唇、望着长街的尽头,像是在盘算些什么,随即与芍晴道:「你去查查成风哥哥的意中人可是谁,或是最近与谁走得比较近。」 拾壹、单相思(二) 这天清早耳房内,纪朵拉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手中一边不自觉地把玩那枚蓝色绒花,思量着今天一天到底要不要戴上它。 她有意无意地将绒花比在自己的头上,其实它挺衬自己的,这个成风的眼光说实在还挺不赖。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女生喜欢的样式是什么呢?难道就像他所说的一样,追求他的爱慕者很多,所以之前很常给她们送礼物?想到这不知为何她心里又感到些酸酸的。 于是她开始端详着这枚绒花,一时间又联想起了成风替自己戴上时的情景,心跳便不自觉乱了节拍。本以为送了他香囊后就两不相欠,没想到竟出现这枚让她心烦意乱的绒花,现在的她儼然已失了方寸。 正她还沉浸于思绪之时,门外传来碧娥催促:「微祉,你还在蹭啥呀!还不快出来。」 听到碧娥追赶,她便随意地将绒花戴在发髻之上,匆匆忙忙地出门。 等到纪朵拉踏出了门外,发现原来这碧娥还在门边候着她,她冷不防道:「微祉,你站住!」 碧娥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纪朵拉,还是用着一种扑朔迷离的眼神,纪朵拉心想这个碧娥今天是哪根筋不对,又不是过海关要搜身检查。 过了良久,碧娥才道:「微祉,你听好了,今天贝勒爷会来宫里见娘娘,由我在殿内伺候便行,你呢!就在院子里干点活儿,刚好花圃的杂草生了还没清呢。」 纪朵拉感觉奇怪,这有点不太像平常的碧娥。 过没几秒,碧娥竟又抱住纪朵拉的手臂,甜腻腻地道:「微祉,便拜託你了!」 她甩开碧娥的手,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碧娥相比自己更是会伺候,她照做便是。 大伙儿至寿康宫请安过后,贝勒爷便来了景仁宫。整场下来,殿内有说有笑的、谈天的兴致似乎是颇高昂,而多半谈的都是娘娘最近得意之事,纪朵拉也不疑有它,在外头自顾自地拔草铲土,做好自己的活儿。 就在做得汗流浹背之际,他身后传来似曾相似的温暖男声:「微祉,你现在可得空吗?」 她转过身,一名风度翩翩的少年站在烈日之下,原来是绵宁。 纪朵拉连忙放下手边的铲子,迅速向他行了礼:「奴婢给贝勒爷请安。」 「在努力干活呢!是该休息会儿了。」绵宁双手交叉在腰后道。 「还没完呢!不过,奴婢估计再半个时辰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绵宁继续问道:「话说微祉姑娘原本不是在殿内伺候硕娘娘的,怎么竟在这做着杂役呢?」 纪朵拉用手袖拭了额边的汗水,想了想才道:「这景仁宫的事儿就是这里每个宫人的事儿,大家不分你我,一同轮着做也好嘛!」 绵宁点头赞同,随后又唤了身边一名侍从,手上还托着一只深褐色礼盘,毕恭毕敬地走至纪朵拉面前,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你收下吧!」绵宁道。 纪朵拉翻开了缎面绒布,发现里头盛着的尽是些珠光宝气的华美头饰,她震惊地瞧了一眼绵宁,问道:「贝勒爷,这些都是……?」 「这些都是给你的。」他笑容满盈,笑靨之中还带着几分青涩的稚气感。 纪朵拉低下头来说道:「无功不受禄,奴婢何德何能收下贝勒爷如此至重礼物,奴婢不行收下。」 「上回看你头上的珠儿花儿都破旧了,所以本爵特意准备给你的,像你这般美丽女子,绝对值得拥有更好的,你就收下吧!不要紧的。」绵宁仍坚持己意。 「贝勒爷不行呀!这可都是……」 话还未尽,硕妃同碧娥已悄然走至院内,「既然这是贝勒爷赏的,微祉你便大可收下,别辜负贝勒爷的心意了。」 纪朵拉看了一眼硕妃娘娘,仍是不解:「娘娘,奴婢实在无法收下呀!况且奴婢也不缺这些,还是退回给贝勒爷吧。」 硕妃走近纪朵拉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殷切地道:「本宫知道你素来克勤克俭,可面前贝勒爷也都有心赏你了,要是不接受就是却之不恭了,你就安心收下吧。」 纪朵拉知道自己再讲什么都是强弩之末,于是她便与绵宁说道:「那贝勒爷请您等奴婢一下。」 拾壹、单相思(三) 纪朵拉急急忙忙地跑回耳房,贝勒爷等人则是留在景仁宫院内等着看她要变什么把戏。过了一响,她才匆匆地跑了出来,手上似是拿了什么东西。 纪朵拉气喘吁吁道:「既然贝勒爷坚持要赏,奴婢受之有愧,那奴婢也不能让贝勒爷空手而回。喏!请您收下。」 说完,纪朵拉递给绵宁一包袋装口香糖,它的外包装为深蓝色的反光塑胶材质,上头还有些看来与这朝代格格不入的绿底蓝边英文字,一拿出来当场眾人目光都为之一亮。 贝勒爷看着觉得新奇,便问道:「这是?」 纪朵拉脑筋一转,得意地解释道:「这个呢,是一种能用来提神的糖,说是阿美利坚来的。奴婢阿玛为经商之人,常是四海为家,所以三不五时会给奴婢带回一些……算『舶来品』,都是些洋人正流行的玩意儿,因此这糖即便在华衣锦食的宫内也算是珍奇少见的,奴婢想将之献给贝勒爷。」 绵宁仔细地端看手中的口香糖,越看越有趣,竟喜不自禁地傻傻笑了出来。 他兴味盎然地说:「我要吃!我倒要尝尝这是什么滋味,什么糖本爵没吃过,我最爱吃糖了!」 绵宁花了好一番工夫都无从开起外包装,见状的纪朵拉便赶紧帮忙。最后,他终于从袋中取出了一颗洁白的四方形口香糖,还小心地嗅了一会儿。 「贝勒爷,享用它之前奴婢提醒您,这糖千万不能吞致腹内,只能咀嚼,当您咬至索然无味之时,就能吐掉它了。」 绵宁深吸了口气,一鼓作气地将口香糖放至嘴里,然后细细地咬开它,随即一阵刺鼻呛辣的劲儿往脑门衝,瞬间他睁大了双眼,清秀的脸庞浮现出一丝丝难以言喻的表情,颈部青筋绽露,样子看起来有些笨拙却带有几分可爱。 她心想,或许绵宁是第一个吃到袋装口香糖的清朝人呢。 虽然有些失礼,但纪朵拉忍不住捧腹笑道:「好吃吗?贝勒爷有没有精神百倍的感觉?奴婢以前上班时都要吃上几个这糖呢!」 良久,绵宁表情才平静了下来,似乎已渐渐适应了这清凉爽口的刺激感,他紧紧抓住了袋装口香糖,边嚼边说:「好!我还是头一次尝过这种味儿的糖,微祉姑娘,我喜欢。」 「贝勒爷喜欢奴婢便放心了,切记不要吞下去咯!」纪朵拉再次提醒。 一旁的硕妃也跟着好奇,本来绵宁还打算也让她尝尝,但行事谨慎的硕妃最终还是觉得罢了,便回绝了他的好意。大伙儿聊得兴高采烈,在院内停留了好一下子才肯散去。 而今日直至入夜时分,纪朵拉总算伺候完娘娘安置,回到耳房。 当她推开耳房之门时,发现碧娥埋头趴在桌上,纪朵拉一看就知道不对劲。她向前靠近了碧娥,轻轻拍了她,确认她是不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可怎么都不见有任何回应。 纪朵拉一时觉得惊慌,又更用力地拍了她,也越发大声地唤了她的名,碧娥仍是无动于衷。 「碧娥该不会是死了吧!」纪朵拉害怕地喃喃自语。 碧娥这才抬头,没好气道:「说谁死了,你才死了。」 看见碧娥还活着她便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追问:「碧娥,你怎么了?」 「走开!你不要问,离我远一点,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碧娥的头仍未抬起。 碧娥虽说是趴着说话,声音有些朦胧,但纪朵拉听得很清楚,碧娥现在心情不是太好,而且居然还说不想与她说话。 纪朵拉左思右想,自己到底是哪里犯着了碧娥,忽然她灵光一现,惊觉上次碧娥这样对她不理不睬之时好像也是在绵宁造访景仁宫那天,而今天他正好也有来,她又想起今早碧娥才与她说过的那席话,那么她的推敲便很合理了。 没错,就是为了绵宁。 她悄悄地靠近碧娥,听见了碧娥在啜泣的声音,她心想,唉!又是一个为男人所苦的女人。 「碧娥,好了啦!快起来嘛!」纪朵拉边喊还边胡闹地搔碧娥痒,却没想到带来了反效果。 「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碧娥短暂地抬起了头,已是哭得花容失色,她狠瞧了一眼纪朵拉之后,便又继续趴着。 纪朵拉也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从何安慰起一个因为男人而哭泣的女人,毕竟自己也吃过男人的亏,在感情的世界里她觉得自己根本嫩得跟一个初心者一样,又有什么资格去开导她呢。 后来她又想想,不对!自己没有愧对碧娥,而她现在那么排斥自己,想必其中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难不成,碧娥觉得绵宁喜欢自己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不过既然是这样,那她就有方向了,于是纪朵拉便硬着头皮重新前去安抚碧娥,她轻轻地在碧娥耳边道:「好啦!你想太多了,我一点也都不喜欢贝勒爷,当然贝勒爷一点儿也都不可能看上我。」 「真的?」碧娥听到这突然抬起头。 纪朵拉又惊又喜,没想到这招竟然奏效,「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就算贝勒爷看不上你,但我看你对贝勒爷确实有好感。」语落,碧娥又再度趴在桌子 上。 没想到这碧娥还真不好对付,她得想想其他方法才行。此时此刻,她眼角瞄到梳妆台上放着绵宁今早给的头饰礼盘,她心想,或许这可以拿来用用。 她将之重重地放在碧娥趴着的桌上,撞击的声响一下子震惊了碧娥的心底,但她仍然是处之泰然、毫无动静。 「喏!这是今天贝勒爷赏的,如果你想要,全部便拿去也行。」纪朵拉爽快道。 碧娥默默地抬头瞥了一眼,还真是今早贝勒爷赏给微祉的头饰。 「还看什么,拿呀!这些都是你的了。」 碧娥用袖子拭乾脸上的泪水,似乎已是卸下心防,呜咽道:「可这都是贝勒爷给你的。」 纪朵拉坐在她身旁的圆凳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般温柔道:「碧娥,我会这么做便代表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贝勒爷的礼,更别说我对他含有丝毫好感了,都是天方夜谭。」 「那你认为贝勒爷看得上我吗?要怎么做他才能明白我的心思呢?」碧娥抽抽搭搭地问。 这是一个好问题,但纪朵拉可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看着现在的碧娥,她就回想到过去的自己,那个曾被感情伤害的自己,即使经过了岁月的催化,她依然是一蹶不振、毫无长进。 她勉强地说道:「碧娥呀,我相信你只要在贝勒爷面前全力展现你的心意,他总会看见的,你就别担心了。」 但这么做真的会有用吗?或许有,但更大的机率没有。这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说它是女人生命中最复杂的课题之一。 这天夜晚,纪朵拉安慰碧娥到了深夜,她才愿意睡去。 拾贰、险招(一) 翌日一早,因为前夜熬夜晚睡的缘故,纪朵拉脸上多了两个暗青色的黑眼圈,这一切都是拜碧娥所赐。 而她到了殿内伺候硕妃梳妆时才发现,今天娘娘身体有些抱恙,似乎是夜里着凉,而娘娘本身就有久咳之疾,这下一块儿併发还真不是件小事,看着纪朵拉都着急。 「娘娘,要不奴婢待会儿替您请太医来吧!」纪朵拉边替娘娘画眉边道。 硕妃乾咳了声,便道:「没事儿,老毛病了,喝个茶,身子养一养会好的。」 「可是奴婢看您这样很是担心。」 「别可是了,没事为何要请太医,请了太医惊动皇上那更便不好了。」硕妃看了镜中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妆点完美掩饰了自己的憔容,她话锋一转:「微祉呀,本宫就是喜欢你替我梳妆,瞧这眉毛,自满清入关以来女子流行的尽是柳叶眉等细眉,而你偏偏爱给本宫画这粗粗的一字眉,画了眼睛可显得大得许多,神清气爽的,先前连皇上都称好呢!」 纪朵拉心里明白,硕妃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忧病情,才如此生硬地转移话题。 「娘娘喜欢便好。」她思量了良久后又道:「要不娘娘,如果您坚持不请太医,奴婢为您至太医院请药去,吃药定能好得快些,您觉得如何?」 硕妃从镜中倒映之中察觉出纪朵拉担心的神情,心想还是拗不过这丫头,最后便同意她去了。 替硕妃打理完后,纪朵拉便兴致冲冲地出门,说真的这太医院还是她头一回去,感觉可新鲜了,再加上一路上风光明媚,前一天的疲倦好似全都一扫而空。 还好太医院的路程不算太远,拿完药之后的回程中,纪朵拉在内廷东路的长街上看见一个熟悉不过的女性身影,她一眼便就认出来那是洁晰。 「洁晰!」纪朵拉大喊。 她一见着了纪朵拉神色也是欣喜,两人相认后便热情相拥,看起来就像是失散已久的姊妹再度重逢。 激动良久,纪朵拉才首先问道:「洁晰,你来替阿枝姑姑送东西吗?」 「是呀!你呢?在景仁宫还好吗?硕妃娘娘待你不错吧!瞧你现在意气风发的,就像隻枝头上的凤凰,真漂亮。」 洁晰的眼眶泛满了泪光,再仔细一看,她的脸确实又是憔悴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的身子骨也好像轻轻一推就会倒,感觉她这段日子歷经了不少风霜。 「我过得很好,你别担心。反倒是洁晰你,怎么看起来愁容满面呢?」纪朵拉问。 洁晰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夏日时节果房事务繁重,这阵子人力甚至还短缺,所以就稍微劳心劳累了点,不过……」她停顿了几秒,表情有些闷闷不乐,「不过,再过几日我便届满二十五,就能够出宫了。」 纪朵拉眼看着洁晰不太对劲,之前提到出宫,她的反应都不是如此,怎到了今日她就变得如此愁云惨雾的。 纪朵拉安慰她:「洁晰,你就要能脱离苦海了,不要愁眉苦脸了啦!高兴点嘛!」 洁晰神情有些落寞,她别开脸道:「话说是这样不错,但……」 就知道洁晰有难言之隐,纪朵拉轻柔地握起洁晰那因岁月苦难而留下粗糙痕跡的的手,问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出宫?」 「在宫里当差虽然累却是稳定,只怕出了宫又是另一个苦难的开始。」洁晰强忍住的泪水在此时已决堤。 纪朵拉了解洁晰这个人,她的责任心比任何人还要重,从以前聊天内容可以得知,她家中还有老小要养,每月的月银都是拨了给家人的,自己却是穿吃节省,眼下她最大的顾虑,恐怕就是担心嫁不到一个好人家,无法给家人过上好日子罢了。 倏忽间,纪朵拉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妙计。 她向洁晰投以坚定的目光:「你认真回答我,你是否真不想出宫?」 「若我不出宫,我还能做什么呢?」洁晰抽抽噎噎道。 纪朵拉握紧了洁晰的手,正色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赌上一回,这样你还愿意?」 洁晰不太明白她想做什么,只有点点头,想到事到如今,她好像也已经没有别的更好法子,似乎也只能这么做了。 她向前更靠近洁晰,然后在她的耳边轻语,声音小得只有她们俩听得见,「如果你已经做好觉悟的话,那趁明日天还未破晓之前,来我这儿一趟,切记,记得要从景仁宫侧门进来,别让人给发现了,我会在那儿候着你。」 拾贰、险招(二) 天际才刚发鱼肚白,朦胧之间,景仁宫侧门外扑扑簌簌出现了一个人影,清楚看过之后,才知道是洁晰来了,纪朵拉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接应至景仁宫内一间间着的配房里。 入内之后,纪朵拉赶紧将油灯置于桌上。在昏黄的光线之下她发现,洁晰可能是因为前一晚没睡好,整个脸色相当惨澹,连双眼都发肿,感觉像是刚哭过。 「洁晰,没事的。」纪朵拉好生安慰后,从后背包拿出她尘封已久的化妆包,兴冲冲道:「今天我要让你成为紫禁城内第二个朴周璉。」 「你指的是硕妃?咋可能,微祉你可疯了。」洁晰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觉得纪朵拉在与她开玩笑。 「为什么不可能,我天天替朴周璉梳妆打点,了解她不在话下,而且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你要相信自己,你也有潜力像她一样自信美丽。」 洁晰仍是不解:「但为什么我得像硕妃娘娘一样呢?我实在想不透你想做啥。」 纪朵拉眼神瞬间变得诡魅狐疑,她又向前更贴近洁晰,细声道:「我了解硕妃、这也意味着我更明白皇上的喜好。」 「你……你是说你要把我推向皇上?」她的眼睛顿时睁得斗大,无法反应纪朵拉所说的话。 纪朵拉从化妆包抽出两隻刷具,交叠后率性地敲了两下,清脆的声音回盪在屋子里,刷具在她手中儼然就是蓄势待发的鼓棒。 她信誓旦旦道:「宾果!没错!你可真聪明,我就是打算要这么做。」 「不可能办到的,这根本是无稽之谈,皇上压根儿不会看上我。」洁晰听到这话后仍是惊魂未定。 「洁晰呀!现在除了冒险走这条路,你没更好的选择了,而且你赌了这一回,输了顶多就是如期出宫各走各的,你也不吃亏呀。」纪朵拉轻抚着洁晰苍白消瘦的脸庞,继续道:「要如何做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只要把自己放心交给我便行。」 洁晰听着也有理,虽然心里惶恐不安,但只能是点头答应了。 纪朵拉浩浩荡荡地将手边化妆品一字排开,整个圆桌上充满了与屋内气氛大相逕庭的仪式感,同时也让洁晰开了眼界。 于是纪朵拉开始在她的脸庞上大做文章,手法大胆却又不失细腻,当然皇上喜爱的粗眉与硕妃专属仙女系配色她也没有忘记,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妆容便完成了,纪朵拉称之为『满面春风桃花妆』。 看着镜中的倒影,洁晰完全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原来自己也有这般貌美的一天。 「女子的美貌是用来比输赢的,懂吗?」纪朵拉站在她身后,双手轻抚她的肩膀,「可这样还不够,洁晰你跟我过来。」。 接着纪朵拉从化妆包拿出了一瓶香檳色的液体以及一张纸条给她,一本正经道:「这张纸上写的你务必得照说照做,一步都不容得出错,这攸关着今日的成败。而你手中的那罐液体称为香水,是西洋人常用的玩意儿,切记你出门前一定得将之喷洒于你的双手手腕、颈后还有全身衣服之上。」 提到这瓶香水,来头可不小的,这是舞蹈班学员小绿在她生日时为了希望她早日脱单才送的生日礼物,它并非一般日常所见的香水,实际上它是一瓶『费洛蒙香水』,听说喷了便能吸引异性,是追求心仪之人的利器。而一直以来,纪朵拉因曾被劈腿的关係,对于感情可以说是毫无憧憬,所以她从未使用过它,也不知道效力如何,不过今日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洁晰将其牢牢地握于手心,谨记着纪朵拉的行前通知。而此时天也差不多亮了,得赶快送走洁晰,纪朵拉才能够赶紧回去伺候硕妃。 而伺候了硕妃一整天,纪朵拉的心悬在那儿忐忑未定,担心事情不能够顺利展开,现在她只由衷希望自己可帮上洁晰的忙,如果成功便万幸了。 午后,皇上约好了硕妃至御花园赏花散步,当然她也跟着一同陪着伺候。一路上,看着这花园里奼紫嫣红的美景,更使得走在前头的夫妻俩相谈甚欢,话匣子一开便不得停。 眼看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纪朵拉简直是着急万分,心想这平日里硕妃嫻静少言,怎么偏偏今天就如此多话起来了呢?这洁晰得千万沉住气呀! 虽然不得已,最后纪朵拉只好出手打断:「娘娘,今日下午风大了,这风吹久了对您的身子也不好,要不这就回宫了?」 「话是这样说不错,但难得本宫与皇上出来走走,还不想就此打道回府,多可惜呀!」硕妃恋着四处鸟语花香的风景,依依不捨道。 这时皇上听了便附议:「微祉说得也对,周璉呀!以后朕陪你的机会多得是,你的身子要紧,这就先回你宫里去吧!」 「是,臣妾遵旨。」硕妃回应。 「皇上,奴婢定好生将娘娘送回宫里,您不用担心,请您也保重好龙体,回去的路上请您务必小心。」深怕皇上也一起回景仁宫,纪朵拉马上跳了出来,行了一个单膝跪礼。 「好,那朕便不送你了。」 至此,纪朵拉吓得冷汗直流,但总算结束了这场漫谈,也顺利迎走了皇上,现在就只能全看洁晰自己的造化了。 皇上通常会从御花园西侧的琼苑西门回养心殿,与回位于东六宫的景仁宫的路线刚好相反。而正当皇帝一行人经过此门之时,躲在一处假山后的洁晰无预警了迸了出来,扑通地就昏倒在皇上跟前。 「你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见此状便命身后的太监总管查看,而正要前去检查之时,洁晰慌乱的起过身,看见了皇上之后便猛磕了几颗头,给皇上赔不是。 「奴婢知罪,挡住了皇上行径的路程,奴婢该死。」洁晰的头微俯,请罪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动人。 皇上向前蹲了下来,提起洁晰的下巴,振振有词问道:「你是谁?在哪当差?为什么要出现在朕眼前?」 「奴婢名为洁晰,在果房当差,方才替姑姑至养性斋送完东西后,便觉一阵昏眩,竟就糊里糊涂地倒地了,醒来才发现已得罪了皇上您。」 洁晰全身吓得哆嗦,瘦小的鹅蛋大的脸庞洁白通透,双颊晕着牡丹色的光泽,就有如其名,她讲话时眉眼间还一闪一闪的,像是泪光,却又好似精緻的金葱粉末,看得皇上神昏颠倒。 「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此时皇上的口吻软化了许多。 洁晰委屈道:「最近夏日时节,果房业务繁忙,人力也不足,奴婢这两日几乎都不曾闔眼,才会犯下此滔天大罪,皇上,奴婢该死!」 语刚落,洁晰竟又一股脑儿地倒在皇上怀里,似是昏厥了过去。皇上顿时也茫然失措,只胡乱地拍了她的脸颊,确认她是否还有意识。 正当太监总管要帮忙接手之时,洁晰惺忪之间,含糊地在皇上的胸膛里说了几句话:「真好,能这么近见到皇上您真好,奴婢这下死了也都了无遗憾。」 「你说什么?难道你对朕有非分之情?」 洁晰此时眼眶浸湿,语带颤抖:「奴婢还未及笄之年便入了宫,为的就是能见上您一面,如今奴婢也要满二十五,原本还怕无机会亲见您圣貌龙顏,不过这下总算来得及在离宫之前见到您,这便足矣,奴婢冒犯了。」 躺在皇上怀内的洁晰,只与皇上隔着咫尺的距离,她的颈间与发梢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幽香,教人闻了无可自拔,无形间產生了催情作用,此时的皇上已完全深陷于洁晰的吴儂软语里。 看着眼前生息奄奄的美人儿,皇上下旨:「把她送回养心殿配殿,再请太医好生照养。」 拾贰、险招(三) 翌日一早,洁晰遇宠的事情如雨后春笋般传遍整个紫禁城内,皇上龙心大悦,才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封了她个答应,甚至早朝之前都还留在养心殿内伺候着,让六宫嬪妃们皆是不胜唏嘘。 这事情也飞快地传到了咸福宫乌雅.科幸耳里,起初她还不以为意,认为只是个不知廉耻的贱婢爬上龙床的佳话罢了,直到宫女芍晴来报,她才觉得事情苗头不太对。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芍晴这次靠得科幸更近了些,悄悄地在她耳边说:「这个洁答应曾是景仁宫微祉在果房当差时的旧识,据说两人当时很交好,还真是凑巧。」 「这事确实当真?」科幸问。 「奴婢不敢说假,当然为真。」 看着芍晴斩钉截铁的样子,让科幸不禁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这究竟是纯属巧合还是有意所为,难道这个微祉还有什么通天本领可以呼风唤雨? 眼前芍晴面色转为揣喘不安,屏气凝神道:「还有之前小主让奴婢打听的事儿,奴婢已查到了。」 话听到此,科幸马上目光一亮,迫不急待地说道:「你指成风哥哥之事?」 芍晴点点头,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像是犹豫不决的样子,迟迟无法啟齿。 「快说呀!别在我面前卖关子。」 说的人不着急,听的人可都急了,在乌雅.科幸猛烈逼问之下,芍晴方才唯唯诺诺地说出口:「最近成风的确常与一名女子走动,说是在长街上和御花园都看到过,关係甚是亲暱,那女子正是……微祉。」 听见芍晴这么一讲,科幸简直是晴天霹靂,她瘫软在椅子上,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也理不出内心的千头万绪。 过了一响,浸湿眼角的温热之感把她拉回至现实之中,她紧紧抓着手中的手绢,在心中立下誓言,她绝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成风哥哥被别人夺走,她一定要让微祉知道,抢走她男人的下场所得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芍晴,现在出发去长春宫。」 接过乌雅.科幸的命令,芍晴便陪着她一路走至长春宫。抵达之时,花妃与她的和尚鸚鵡玩得正兴,见到科幸来了也没特别想搭理她。 「青蓝!青蓝!」鸚鵡在站棍上嚶嚶地鸣叫着,花妃顺摸着它靛青的羽毛,柔媚道:「你可真聪明呀,还知道自己生的是青色的。」 随即,她才瞧了一眼科幸,语气平坦道:「坐吧!有什么事便快说,若是洁答应之事本宫早就知晓了,就别提了。」 「花妃娘娘消息果真灵通,可嬪妾欲与您说的事情您一定会感兴趣的,听了您甚至还会讶异呢。」科幸諂媚道。 「是吗?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倒要听听。」 「经嬪妾查证,这个包衣翻身的洁答应竟然是景仁宫宫女微祉的昔日旧识,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过分蹊蹺。」此时她靠近花妃身边,巧言令色道:「从长街上无礼的衝撞、迎夏宴的出尽锋头、直至现在无缘无故地冒出一个洁答应,这些事儿如果说是巧合,嬪妾绝对不信。」 花妃听了此话脸色顿时黯淡,问道:「你的意思是……?」 科幸嘴角微幅地上扬,语气得意:「娘娘您想的没错,硕妃宠冠六宫,微祉在她身边帮衬得很,如嬪又与硕妃交情匪浅,再这样下去景仁宫的势力将会锐不可挡,娘娘您可不能没有应对之策呀。」 花妃站起过身,来回地踱步,看似烦恼:「现在那些贱人团结起来想与本宫作对是吧,好啊!」 科幸也起了身,挽住花妃的手,惺惺作态道:「如嬪那儿娘娘您自有法子,这便不用说,但硕妃娘娘这个人一直难以对付,事到如今还如虎添翼,要不娘娘,您就得砍掉她这双翅膀。」 她瞪了科幸一眼,正色问道:「所以你是指……?本宫觉得此事似有不妥,得谨慎再议。」 花妃闭上了双眼想获得片刻沉淀,可这熊熊的怒火不停地乱窜于其身,现在的她确实是四面楚歌,朝思暮想的后位彷彿也已是咫尺天涯,而接下来的她连想都不敢想。 正当科幸想打退堂鼓之时,花妃开口了:「要怎么做也并非不行,但得乾脆俐落些才行,你可有合适法子?」 乌雅.科幸的脸上藏不住喜悦之情,于是在她耳边开始低声细语。 拾参、七夕(一) 夏日炎炎,时序很快地来到了七月初七,正是所谓的七夕节。为了接应这天到来,满宫宫人无一不是应不暇缓,光是建设宫内的七夕造景,就花了大把功夫。 这天宫中可是好不热闹,一大清早皇帝便领了六宫嬪妃至宝华殿祭神,祭的可是牛郎星与织女星,值得一提的是,皇上与硕妃一同在前先行了祭祀礼,接着才轮到花妃。 可这祭神祈福以往皆是按照地位依序而进行的,论资歷,后宫里就属抒妃最深,但她因身体不适并未出席,再来便理应是花妃了,她也为潜邸旧人出身,皇上竟将其排在硕妃之后,此举让眾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都一致暗暗认为硕妃地位已形同皇后。 祭祀结束后,因为久跪之缘故,嬪妃们无一不是腰痠背疼的,所以宫女们便仔细地扶着各家主子离殿回宫,以准备稍晚的七夕活动。 「硕妃姐姐,方才你可是嬪妃首位祭神的,看着可真有中宫风范呢!」不知何时,如嬪以及粉琴已走至身旁,硕妃却浑然未觉。 「雪曼妹妹你说笑了。」她一边温和地说道,一边受着纪朵拉的搀扶。 后头跟着的洁晰也插道:「如嬪娘娘所言属实,硕妃娘娘温良贤淑,现为嬪妃之首,当然值得嬪妾恪守追从。」 听了这些话硕妃感到有些不自在,便将话锋一转:「不过,洁晰妹妹也搬至雪曼宫里有一阵时日了,不知待得还习惯吗?」 封了答应之后,皇上便命洁晰至如嬪的储秀宫里住,硕妃素日里与如嬪感情交好,经常往来,也因为如此,纪朵拉便有了机会能常与洁晰聚首。 「硕妃姐姐这你就别操心了,我可是有好生照应着洁晰妹妹呢!」如嬪得意洋洋道。 「回硕妃娘娘,如嬪娘娘说的是,娘娘都把储秀宫里上好的物件给了嬪妾,嬪妾已别无所求。」洁晰道。 如嬪又见缝插针:「也是托了洁答应的福,皇上更常来储秀宫里坐了,皇上还说过了这七夕,要册封妹妹为常在呢!」 洁晰一听便满脸涨红,轻推了一下如嬪,害羞道:「娘娘就爱玩笑话嬪妾,说到圣宠,嬪妾自知是比不过您的,是我托您的福,才能经常见到皇上罢了!」 两人你来我往之际,粉琴开口提醒如嬪:「如嬪娘娘,差不多到了服用皇上所赐补药之时辰了,咱还得赶紧回宫里去呢!」 「还说呢!这补药满宫里就只有雪曼妹妹你有,还说皇上不宠你?」硕妃淘气道。 「那是硕妃姐姐坚持使用家乡红蔘调理身子,才不用皇上赐的补药,别以为妹妹我不知道呀,行了,你们慢聊,妹妹我先行回宫了。」 说完,如嬪便与粉琴一阵风的离去,留下硕妃与洁答应。而从宝华殿离开回去的路上,会先经过位处于西六宫的储秀宫,硕妃便先送了洁晰回去,然后才回自个儿宫里。 离开储秀宫之前纪朵拉还不忘偷偷地与洁晰耳提面命:「我给你的那瓶香水你可要好好利用哪,见皇上之前记得都喷一下,对你会很有助益的,还有此事万万不可给别人知道,懂了吗?」 洁晰这时双颊又泛起緋红,点点头示意后便匆忙进入了储秀宫。 拾参、七夕(二) 到了七夕的夜晚里,宫内四处张灯结綵、灯火通明的,尤其是内廷中路造景里的七夕鹊桥与围屏最夺人耳目,使整个紫禁城洋溢着节庆独有的气氛,不胜热闹。 而今晚皇帝也一同邀了嬪妃们至漱芳斋戏台看戏,为了能在皇上面前展现最佳一面,每位嬪妃皆是花枝招展、精心装扮。 而坐在皇上身旁的当然是硕妃与花妃,可这户外夜里风大,硕妃久咳的病根一下子又復发,根本无心看戏,但心想七夕佳节实属难得,她并不希望因此错失与皇帝共度良宵之机会,只好默默地强忍住身子。 身后的纪朵拉见此状也跟着难受,便俯下身来在硕妃耳边道:「要不奴婢回宫替您准备上次去太医院领的药过来,服了药您的咳嗽也能缓些,这里便由碧娥留下来伺候您。」 硕妃觉得纪朵拉说得也没错,便决定让她先回宫取药过来。 今夜里的宫内看着果然不太一样,因为没有宵禁,整个城彷彿便成了不夜城,这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夜晚紫禁城充满生气的模样。 正当她煎完药,准备回漱芳斋之时,她发现景仁宫旁的暗巷里有个可疑的人影,一开始她还觉得可疑,但很快地她便认出是谁在那鬼鬼祟祟。 她往暗巷内扯着嗓子喊:「出来,你已经被包围了,举手投降,自首无罪。」 和自己猜想得没错,几秒鐘后成风像个做坏事被抓到的孩子般拖着步伐走出来,看起来像是刚下值的样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想吓谁呀!」纪朵拉问道。 成风嘟着双唇道:「我在这儿就为了等你呀!今日是七夕节,趁着七夕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 「先别管要说啥了,今晚我伺候娘娘至漱芳斋看戏,要是我没有中途回来替娘娘拿药,你不就等不到我了?真是。」此时眼尖的纪朵拉发现成风手里竟还提着跟上次差不多的竹篮,她便指着它问道:「怎么这竹篮又出现了?到底打哪来的?」 她印象中成风弃之如敝屣,但为何都还天天带着呢,真是让人好奇。 「这个呀!老实说吧!乌雅贵人硬送的,就说不需要了她还是坚持要给。」 「为什么呀?难不成她喜欢你?我看是你喜欢人家吧!」纪朵拉瞇起了眼睛,表情媚人,但就不见成风有任何回应,于是她又闹他:「人家是皇上的妃嬪,正与皇上一起看戏呢,你就放过人家唄!」 成风耳根子立刻发红滚烫,没好气道:「别胡说八道了,缠着我的女人多得像苍蝇,她就是最黏人那个,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语毕,成风霸道地牵住纪朵拉的手,而肌肤相碰的那刻,犹如触电般,她的全身酥酥麻麻的,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做出肢体接触。 在他身后看着他奔驰的背影,纪朵拉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知道是不是跑得速度太快,她的心跳开始乱了节奏,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整个人轻飘飘像要腾空起来似的。 穿梭过纵横的巷陌、与经歷了层层叠叠的楼梯,成风与纪朵拉像是逃跑的亡命鸳鸯般,最后停在了太和殿西侧的一处看台之上,站在这紫禁城壮阔的夜景皆尽收眼底,还能望见星火点点的无垠夜空,纪朵拉内心不自觉为眼前景象所慑服。 成风的手肘轻点了纪朵拉的肩头,得意道:「厉害吧!这是只有太和殿的男人才知道的私房景点。」 纪朵拉一时还未能从这广阔的视野中反应过来,成风瞧见她痴痴望着空中的模样,满天星斗映在她盯得出神的眸子底,觉得很是可爱。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成风的明朗的音色回盪于夜色之中。 纪朵拉这时才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有啦!但话说回来,你不是有话与我说吗?现在说吧,我洗耳恭听。」 成风撇着嘴,赌气道:「突然我就偏不想说了,每回都只是我在说,怎么就没听你讲过你自己?你先讲,我便再与你说。」 她感觉成风简直是幼稚到家,可无奈心里好奇,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他的条件:「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家庭背景、嗜好那些的,什么都好。」 纪朵拉又瞇起了双眼,弯了弯左手的食指,示意成风靠得再近些,随后她又指向天空里遥遥无际的闪闪群星,逕自地笑了出来。 接着她低声地与成风说:「我呀!我是从天边的那颗星来的,你信不信?」 成风往下望着身边的她,挑眉回道:「信,当然信,为何不信。」 他暗暗以为有趣,所以先不打算泼她冷水,看看她能唱出什么把戏来。 纪朵拉作势捶了一下成风的肩膀,摆出一副古灵精怪表情,气呼呼道:「你根本不相信!」 然后她竟在成风面前从袖口中拿出了她的手机,一点也不避讳。其实自从迎夏宴之后,因为她在宫中变得声名大噪,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所以她便更谨慎地看管好手机,时时刻刻都把它带在身上。 她滑开了相机,对准夜空按下了快门键,满意道:「看到没有,这个就称为科技。」随即纪朵拉吊着迷离的眼神,神秘兮兮地与成风道:「接下来的话你可别跟别人说,事实上我来自距离现在两百多年后的未来现代,而不知为何某一天我竟穿越来到这里,就被困在这回不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成风听得一楞一愣的,继续问纪朵拉:「那你倒说说看,嘉庆四年跟你所谓的未来现代有什么不同之处?」 她搔了搔头,左思右想后道:「说真的你这么一讲,好像还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用的东西进化了,为了便利自己,人们发明了各种科技。」她秀了手机给成风看,解释道:「像这个,现代人称之为『手机』,嗯,你就把它想成是洋人发明的『洋鬼子机器』啦。现代生活之中人人都离不开它,每分每秒都需要它,它很多功能像是可以用来联络、娱乐、还有……」 话还没说完,纪朵拉便调皮地打开了前相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与成风拍了张自拍照。 「还有记录生活。」 她将照片递给成风观赏,照片里头的他们在夜空底下俩俩靠着,何如琴瑟,看着看着成风心头没来由地怔了一下。 「这下你总算信了吧!你可要替我保密呀。」纪朵拉比出了『嘘』的动作,抽回了手机。 「当然不会说出去的,一言为定。」成风听纪朵拉讲得煞有其事的样子,便也算是半信了。 「好了!现在你总算可以说了吧!换你了。」纪朵拉的样子看似满心期待。 这个时候成风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张纸条,动作有些笨手笨脚的,还不时偷偷地瞄着纪朵拉,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念出里面的内容:「七夕这一天牛郎和织女在鹊桥上相会,而我玉克墨.成风今日……」 成风才没念几句,纪朵拉便耐不住好奇的性子,伸手就要抢了他手中的纸条,还好成风反应敏捷,一下子把手举得高高的,而纪朵拉就像是拉不上单槓的小学生,拚了命地往上跳,只为了拿到那张纸条。 成风逗她逗得起兴,不断地左右挥舞着手臂,「来呀!有本事你来拿呀!」 正当两人玩得来劲,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原本寂静的夜空中盛开一朵朵绚烂夺目的烟花,此起彼落地绽放在两人的眼中,有的像艳红牡丹、有的则像金黄烈日,烟火直升至最高空时啪擦地完全舒展开来,向世人展示最美丽的一面,过后又像天堂的瀑布般流淌消逝。 纪朵拉转头看向成风,发现成风也正看着她,炙热的花火在他的双眼里滚动。 成风动作轻柔地扶起她的下巴,俯下身渐渐贴近她那樱桃般紧闭的双唇。此时他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鼻息,沸腾紧张却又带着小心翼翼。 两人嘴唇就几乎要碰到之际,纪朵拉最终还是沉不住气:「惨了!我忘了还要给娘娘送药去,时间都过这么久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拔腿就跑,踉踉蹌蹌地下了楼梯,便不见踪影,留下错愕的成风一人在原地。 拾肆、跃回(一) 七夕深夜里,纪朵拉在床上辗转难眠,即使闭上双眼,烟花之下成风的脸庞仍识清楚可见,心中的悸动也随之翻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应该是如此的,应该说她害怕这样的自己,害怕沦陷之后又会再度失去,就像是多年前那样。 因为迟迟无法入睡,她只好望着床边幃帐后的夜色从暗紫转为象牙白,结束这漫漫长夜。 碧娥看她整夜没睡,因为同情,便主动帮忙先替她去伺候娘娘梳妆,纪朵拉才有多出的时间整理自己仪容,还有心情。 当然今天一天她都心不在焉的,如此状态的她自认为不太适合伺候娘娘,所以又拜託了碧娥留在殿内,自己则是自告奋勇去院子里做洒扫工作,顺便看看是否能藉此找回内心的寧静。 正当她打扫得出神之时,景仁宫侧门有个细小的声音传来:「微祉,过来一下!有要紧事与你说。」 因为好奇她便前去一探究竟,原来是个面生的小宫女,神情看似相当着急。 「你找我?」 纪朵拉心理觉得奇怪,印象中自己从未与此名宫女打过交道。 宫女慌张道:「我是储秀宫的宫女,粉琴姐姐说有事要私下与你单独谈谈,说是关于洁答应的事儿,还请你今日下午来絳雪轩旁的荷花池会面,事情紧急,请您务必赴约。」 说到是洁晰的事情,纪朵拉并没有多想,只不过在心底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还得让储秀宫大宫女粉琴亲自与她面谈,让她有些担心。 而到了下午,纪朵拉便不疑有它地去了絳雪轩会粉琴。可说也奇怪,约的时辰也都已经过了一刻,也都看不见这粉琴半个人影,该不会是粉琴放她鸽子,临时就这么不来了吧! 当她在心中充满疑虑之际,她发现池子旁的假山后疑似出现不寻常人影,她便提高了警觉,悄悄地朝通往长街的出口的方向移动。 才没一会儿,她又感到有人在尾随着,她下意识地转过头,霎时间,一名体型魁武,身穿全黑的蒙面刺客从天而降,手持着利刃,就要往她的胸口刺去。 幸好纪朵拉反应灵敏,顺利躲过了刺客的猛烈攻击,可他似乎没有就此打算放弃,于是对纪朵拉展开第二波攻势,而她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或许是因为运动细胞发达的缘故,她的身手还算矫健,接连幸运地闪掉数下刺击。 但刺客来势汹汹,发狂似地专攻纪朵拉的要害,虽然她可以侥倖守下前面几下进攻,可终究还是不敌男性的孔武有力,在一阵慌乱之中,她被刺伤了左手臂,血流如注的她痛倒在地。 邪恶的刺客眼见纪朵拉已成为囊中物,就要给她最后致命一击时,此时天外飞来一记飞踢,刺客一下子被重重地击昏在地。 纪朵拉慢慢地睁开紧闭的双眼,原以为自己这回真的要到天堂了,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成风,她二话不说紧紧地抱住了他,成风也顺理成章地拥其入怀,纪朵拉止不住的泪水就此倾泻在他的衣襟上。 「没事了,有我在呢!」成风轻抚着她的乌黑光亮的额边发丝说。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关係,纪朵拉觉得头重脚轻的,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注意到她手臂伤势的成风也迅速撕下自己身上朝服的一块布,赶紧压着伤口替她止血。 不料这种晕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纪朵拉忽然眼前一片黑暗,甚至在那之中又出现了红一块紫一块的迷雾,这场面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她渐渐像是失重,最后闭上双眼,过没多久便感受到身子扑通地狠狠跌落在什么东西之上。 再度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她房间的床上,周遭是她熟稔的现代式装潢,屋内气味依旧是淡淡的洗洁剂味,曾经的熟悉感一时全部一拥而上,她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确定是否这是梦境里。 很好,房间内的摆设不动如山,这下她可真的回来了! 纪朵拉起过身,看见自己还穿着宫女的衣服,又伸手摸了左手臂,虽然还隐隐作痛,却完全没有受伤的痕跡,伤口居然都自行痊癒了,更神奇的是,她注意到墙上的电子鐘,距离她穿越回嘉庆年间的那天,竟只有一日之隔。 也就是说,待在清朝那么久的时间,换算成现代只有一天。 正当她还沉浸于惊愕情绪之时,朦胧之间,她听到床脚附近传来一阵男性的低吼,她觉得奇怪,于是战战兢兢爬过去察看,下一幕她看了几乎就是要昏倒。 她放声大喊:「妈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拾肆、跃回(二) 成风疲惫不堪地半卧在墙上,身上穿的还是侍卫的朝服,他意识模糊,看起来是半梦半醒的样子,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跳下床,轻拍了成风的脸颊,确认他现在状态:「喂!成风,你醒醒呀,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他梦囈了一会儿,双眼才缓缓地完全睁开,他直盯着纪朵拉,接着又环视了周遭,很快地他发现自己身在异处,这是个他完全没见过的地方。 「微祉,这是哪?为什么我又会在这?」成风的语气像极了个刚睡醒的小孩。 「这是我家,我现代的家。」 纪朵拉百思不得其解,穿越回来的契机是什么?为什么连成风也一起出现在这里?她依稀记得事发之前,成风拚了命地用双手压止她伤口上的血,接着之后她就不省人事了。莫非,是她不小心把成风一起「抓」回了现代?想到这还真觉得是有够荒谬。 现在看着成风的脸庞,那种心跳加速的悸动感减少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激之情上升起来了,要不是成风,她可能早已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 「微祉,你伤势还好吗?」 成风的问候打断了纪朵拉的思绪,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很好,伤口都自己癒合了。」 她又展示自己的左手臂给成风瞧,确实毫发无伤,只有袖子上一道破口罢了,她看了下时鐘,再过一些时间就是早上九点,纪朵拉便一把拉起成风后道:「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不顾路上行人的侧目,纪朵拉与成风穿着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的清朝服饰,奔驰在熙来人往的大马路上,好不容易才又走到纪朵拉公司前的路口,那正是当初她穿越清朝的通道。 站在斑马线前,她指着悬掛在空中的红绿灯,与成风细细地讲解:「你看到那盏灯没有,现在亮着的是红灯,待会呢当红灯熄灭,一旁的黄灯就会亮起,这个时候我会喊『跑』,你一听见就赶快沿着这黑白相间的纹路跑到对岸,之后你就会发现你已经回到嘉庆四年了。」 成风听得发怔,脸色有些不太对劲,过了几秒才恍然道:「好!懂!」 过没多久,红灯暗掉后黄灯熄灭,成风在斑马线之前呈现助跑姿势,还不时转头看向纪朵拉,眼神里流露着惶惶不安,而她故意不看向成风,应该是说她内心没有勇气去看,因为有可能这么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了。 一听到纪朵拉的指示,成风便勇往直前,他的双腿在朝服之下驰骋了起来,速度之快。原以为他便会凭空消失在空中,但事实上,他就真的只是到了对巷而已,到了后还不忘转过身,朝着纪朵拉舞动他那长手长脚。 这不可能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后来他们还陆陆续续试了几次,结果怎么试都没有成功,这天时地利人和都对了,为什么成风就无法穿回呢?还是他从此就得这么赖上她了?这可不行呀!得想想法子送他回去才可以。 但在还没有想出方法之前,眼下首要之急就是必须赶快把身上这身衣服赶快换了,不要说路人,自己看着都觉得怪异,于是纪朵拉随手拦了计程车上车,前往服饰卖场。 车内的成风望着窗外奔腾的景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看了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兴奋道:「没想到你说的是真的,还真有所谓的未来现代。」 「就知道你当时不信我,这下总该相信了吧!」纪朵拉又指着计程车司机,解释道:「这个呢,就是计程车,相对来说就是清朝时期的马车,你们有马夫,我们则称作司机,现代人们都乘坐这个移动的。」 成风听得头头是道,可纪朵拉越讲越觉得不自在,因为她感受到后视镜中司机的异样眼光,所以只好悻悻然住嘴,不然他们真的会被误认为怪人。 两人终于在服饰卖场下了车,里头场景更是让成风大开眼界,卖场人山人海的,当然也摆着形形色色的各式衣服,令人头晕眼花。 纪朵拉便开始耐心地介绍现代男女所穿的服装,而成风有听没有懂,空觉得有趣,像是雾里看花罢了。 逛到一半,当他们行经过一尊展示的模特儿时,成风竟忽然摆出一副作战姿势,嘴中还振振有词:「何方妖孽无脸怪,纳命来!」 若不是纪朵拉及时阻止,他还真会飞踢模特儿一脚,她可不想再遭来其他消费者的非议眼神,更不想向赔店家钱。 她抓着成风手臂,无奈笑道:「这个是模特儿,用来展示衣服的,才不是什么妖怪。」 刚好,纪朵拉觉得这尊男模特儿身上的直条纹衬衫还挺顺眼的,她便选了一件最大的尺寸,接着她又挑了长裤、皮带、以及帽子等其他配件,拿了便让成风去试衣间里更换,顺便也仔细地教导他穿着的方式。 没一会儿功夫,成风推开镶嵌着镜子的试衣门,从容地从里头走出,这个画面纪朵拉看呆了。成风健壮的体格完美地詮释了这件衬衫该有的风味,深色的笔筒裤展现了他穠纤合度的长腿,扮演的渔夫帽除了遮盖住他原本的阴阳头发型,更是为整体造型添加了几分时尚的气息。 他生来就是得天独厚的衣架子,还长得好看,比起假人模特儿,成风反而做得更是称职。 像对新婚夫妻般,替成风选了几套衣服后,他们就近用了晚餐、还买了新的一套日常生活用品,随即便回了纪朵拉的租屋处。 说到底成风还是一名清朝人,不懂得现代人的生活模式,纪朵拉不得已重新讲解屋内的一事一物,从客厅讲到厨房,再从浴室讲到房间。 当然为了暂时能跟他和平共处,纪朵拉也与他约法三章,像是:随时保持屋内的整洁、随手关灯关水不浪费资源、洗完澡才能上床睡觉等等,当然他只能睡在客房。 而等一切安置好,时间也不算早了,纪朵拉瘫在柔软的沙发里,偷得半刻休间时光,可这才没多久,浴室里竟传来成风一声怪叫。 纪朵拉惊慌地推开了浴室门,接下来则是换她发出惨叫,没想到成风竟一丝不掛地站在她面前,她羞得脸红,除了上次探望医院婴儿房里的小姪子,她可没亲眼看过其他男性的胴体了。 她用手摀住脸,还有意无意在双眼处张开些指缝,没好气问:「你到底怎么了?」 成风用无辜的口吻说:「这水突然变得好烫。」 纪朵拉便硬着头皮上前转了水龙头的方向,而她的视线总不自觉地注意到赤身裸体的成风。烟雾繚绕之中,他充满雄性费洛蒙的肉体隐隐散发着光泽,身上每一寸的肌肉皆匀称发达,既结实又饱满,更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那强而有力的双股之间还蕴含了壮观的生机。 看到这,客厅桌上的手机铃声传来,瞬间把她拉回现实,她这才赶快离开了浴室。 拾肆、跃回(三) 看了手机,才发现是林臻莓传来的讯息。 纪朵拉心中纳闷,这该死的林臻莓,怎么会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还亲自找上门来了,想了想,她大概是从大学班级群组里头找到自己的吧!早知道就该早一步封锁她了。 她手指在萤幕上游移了许久,犹豫到底要不要点开来看。 无事不登三宝殿,好奇心之下,最后她还是默默地点开来看了,但看了之后马上便感到后悔,里头写着: 『这週六是我和学长的交往纪念日,我们打算要开一个庆祝派对,时间和地点会再发给你,身为老友的你会来对吧!记住,班上每位同学都正瞪大着双眼看着你呢!不管如何,期待週六能见到你。』 读着这段文字,纪朵拉脑中不断浮现林臻莓那副跋扈得要命的嘴脸,这分明就是要当场给自己难堪才会如此假惺惺邀请的,绝对不能参加。可这林臻莓说得也没错,如果缺席了这场派对,那岂不是正式宣告自己永远输给林臻莓,从此被冠上输家、懦弱等不名誉标籤,甚至还会成为同学们之间的茶馀饭后笑话,永无抬头之日。 但真的会有人去参加前男友的交往週年派对吗?正常人好像不太会,纪朵拉越来越为此感到混乱。 可她偏偏就是这么倔的女子,她说服自己,就当作是展现前女友大气的风范,顺便向那对狗男女还有所有同学展示现在自己过得很好,就还是咬牙去了算了,虽然说实际的状况好像不是这样。 週六那天,纪朵拉就像平常一样,出门之前叮嘱了成风没事就待在家不要乱跑,也给了些零用金以备不时之需,然后才出门。 而整路上纪朵拉的心都忐忑不安,她开始不确定赴约是否是个明智的决定,有好几次她都想要打退堂鼓,但她又不断告诉自己,今天老娘来就是要全部人知道,自己有多宽宏大度,同时也提醒了自己,这种节骨眼可万万不能够退缩。 但才刚进了会场,她就马上后悔了,远远地她在宴会厅门口看到了那曾经熟悉的身影,黎澄学长。 而他也一眼看到了她。 许多五味杂陈的回忆顿时涌现纪朵拉的心头,像是那些既短暂又美好天真的纯爱画面、还有大学时期的点点滴滴、当然更多的是后来变调的反目还有憎恨。 黎澄缓缓地走向了纪朵拉,既便时间过了如此久,他的样子还是一样没有太多变化,只多了几分社会歷练,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陌生感。 「朵拉,好久不见,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他的口气沉稳之中带着些温柔。 「嗯,很好。」纪朵拉浅浅地回应,刻意隐藏着字语间的任何情绪。 说完,本来她就想这么走了,却又马上被黎澄学长叫住。 「朵拉,我一直有事想和你说,你可以待在我身边一下吗?」 她转过身看向他,没有回应,而黎澄的眼光里流转着闪烁的光芒,让她觉得好不刺眼。 「我想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却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表示,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朵拉。」 纪朵拉回避了她的目光,只冷冷地回了:「我知道了。」 「朵拉,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这么问,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一个曾经伤害她这么深的男人,她没有把握就这么一口答应,毕竟这事情不是儿戏,这期间因他所承受的痛苦,她如何能说放下就放下,所以她只以沉默回应。 黎澄仍不死心,继续问:「朵拉,我错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事到如今,有没有我的原谅也都没差了吧!我不懂你为何要坚持我原谅。」纪朵拉一阵鼻酸,温热之感盈满了眼眶。 「有差,当然有差,只要你一句话或许就能打翻这一切,朵拉,你还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黎澄的话让纪朵拉越来越不解,她不懂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而现在她只想要逃离,逃离这煽情却又莫名的对话。 而林臻莓的介入拯救了纪朵拉,她站在宴会厅门口不耐烦叫道:「黎澄,你还在那做什么?活动就要开始了,你还得赶快跟我开场,快点进来吧!」 在林臻莓的招唤之下,黎澄便离去了,走的时候他还回头望了纪朵拉几眼,但她刻意不去注视他,也特地隔了一段时间才进入会场。 「各位老同学们大家好,欢迎参加这次我与黎澄的交往纪念日派对,很高兴能见到许多久违的面孔,今天大家就尽情地玩吧!」 林臻莓流畅圆滑的主持揭开了派对的序幕,现场的确很多都是许久未见的大学同窗,可交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会随着随月的冲刷而渐淡,见了他们的脸,只有尷尬和不自在之感徒增罢了。 纪朵拉随手拿了一杯调酒,优雅地握在手上,好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一些。 同学们一个个互相寒暄了起来,顺道自己的近况,但和纪朵拉攀谈的人根本就是寥寥可数,顶多就是看到她体型的变化而投以讶异的眼光,看来,当初那件事情造成的影响还没退去,她在心里怨叹,有来跟没来一样,早知道就不要赴约了。 活动进行到中途,林臻莓的再度发言吸引了在场的目光:「各位,今天我还有个好消息要与你们分享。」 语落,她紧紧地搂起一旁黎澄的手臂,笑脸盈盈道:「我和学长要订婚了,婚期应该也不会让大家等太久,希望到时你们都可以参加婚礼替我们献上祝福。」 至此,全场一阵欢声雷动,齐声为台上的准新人们喝采,但仔细一看,前方黎澄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感觉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林臻莓又开口了:「谢谢你们,我现在就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各位的祝褔,但是我想问……」 话锋一转,全场的躁动肃然停下。 「我想特别问现场的一个人,那就是纪朵拉,你会真心祝福我跟黎澄学长吗?」 一下子眾人的视线全部聚集至纪朵拉身上,面对林臻莓突如其来的唱名,她感到惊慌失措,周遭也开始出现些窃窃私语及非议。 林臻莓慢慢地走至纪朵拉面前,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继续问:「朵拉,我知道学长当时做出了背叛你的事情,但你还是能祝福我和学长吗?」 纪朵拉在心里大惊,这个林臻莓还真会演,她从来没看过她示弱的样子,而且有没有搞错,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她随后便明白,她已经中计了,今天林臻莓要她来就是要给她难堪,现在的她儼然已成了瓮中之鱉,能不能全尸走出这个会场都不知道。 她又说:「朵拉,我知道学长伤害了你,但难道你不能放过我吗,求求你了,我是无辜的呀,而且学长已经不爱你了!为什么还要来纠缠他呢?」 纪朵拉简直语塞,不晓得怎么去面对林臻莓这恶意不实的质问,想当然尔眾人都往她那一边倒,皆对着纪朵拉指指点点的,她内心相当惶恐,当年她所受到的欺凌好像一时之间又全部回来了,她因为害怕全身瑟瑟发抖,她只能紧闭着泛泪的双眼,却什么也都做不了。 「是时候该放下黎澄学长了,你也该去找你的幸福,别再执迷不悟了。」 大家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中还出现了不少骂声,纪朵拉摇摇晃晃的,像是风中的芦苇花,就快要承受不住这一切无情的风吹雨打,彷彿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此时,有人从后面抓住了纪朵拉的手,振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转头一看,竟然是成风。 他的个子在会场之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所以现场的焦点立刻转到了成风身上,无一不是好奇这个长相俊秀的男人的来头,以及猜测他与纪朵拉之间的关係。 成风在纪朵拉前方轻拉住她的手,贴心地轻声与她说:「我们走吧!不要待在这了好吗?」 纪朵拉点点头,泪水止不住地流,便随着他扬长而去,头也不回地,只留下错愕的眾人。 在成风身后的纪朵拉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好像重叠了几个熟识的画面,在长街上、在御花园里、在太和殿之前,在那些似曾相似的场景之中,都曾经出现过成风那孤傲却又温暖的背影。 谢谢你,今天又是你救了我。 拾肆、跃回(四) 「成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人行道上,他忽地停下脚步,从口袋拿出了纪朵拉的手机后并且递还给她,这时纪朵拉才发现,可能是今天一天太紧绷的缘故,自己忘了带手机都浑然不知。 「你不是说现代人每天都需要带着这机器,没有它就活不下去,你走后我发现你把它忘了在屋子里,才想说要如何拿给你,这机器上就突然显示了一只提示字样,说是『今天要砸那贱女人的场』,点了进去发现下头还有地址,我便照着地址乘了现代马车前去了。」成风缓缓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纪朵拉噗哧地笑了出来,成风所谓的提示字样应该指的就是她预先设置的行事历提醒吧!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机灵,要不是今天有他,不知道自己会被林臻莓害成什么样。 「你现在看着也越发像个现代人了。」纪朵拉道。 「是吗?那我不回去嘉庆四年了,我就这样待在你身旁,如何?」他笑得灿烂,就像穿梭在人行树间的朗朗阳光般。 「我可承担不起。」纪朵拉撇开头,偷偷地忍住嘴角笑意,又道:「不过今晚我可以请你吃顿好吃的,当作是你替我解围的谢礼。」 成风调皮地道:「不要,外头餐馆卖的都不怎么合我胃口,要不你给我做饭,更显诚意。」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做饭了,你还叫我去做?」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会做饭,这成何体统。」成风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现代女生都不做饭了,你不知道?」纪朵拉三步当两步地往前跳跃了几步,手放在腰后,转头又道:「不过为了报答你,本姑娘愿意试试,不好吃可别怪我哪。」 在那瞬间纪朵拉看见,参差洒落的日光映在成风的一侧脸庞还有身上,整个人好似散发着光晕,微风吹过,他腰际间有片闪烁的小星空在摇曳着,更是惹人注目,她才注意到,之前送他的香囊他竟还带着,而且就这么牢牢地系在他休间裤的皮带环上,看起来与身着的现代服格格不入。 纪朵拉在内心不自觉地又发出会心一笑,有时候成风还意外地挺可爱的。 而为了烧一顿饭给成风吃,纪朵拉差点没把厨房给炸了,因为她平常根本就不开伙,所以她和厨房一点儿都不熟,好在现在外送服务很周全,呼咙成风还过得去,不知情的他吃得津津有味的,还直夸纪朵拉手艺好。 「现代女人怎么穿衣服都衣不蔽体的呀?」成风边吃着麵,边看着电视节目里成群跳舞的女团成员们,看得目不转睛的。 「这是流行,现代人穿裙子不像嘉庆时那样,越短反而越能展现身材,当然也越美。」 成风盯着电视盯得出神,筷子也不自觉地放下,跟他说话更是没搭理,纪朵拉看着心里不太服气,于是她又灵机一动,跑回房间鬼鬼祟祟地计画着什么。 过没半刻纪朵拉才又从房间出来,然后幽幽地晃至成风面前,怪腔怪调道:「哈囉!玉克墨先生,你也看看我嘛。」 原来她也换了一身短裙,露出了修长嫩白的双腿,还一边搭配着拙劣的舞步,裙襬也跟着随之起舞。 「你觉得我穿短裙怎么样,是不是媲美电视理那些少女?」 成风歪着头,只自顾地继续看着电视,敷衍道:「别碍着我了,闪一边去,看你穿短裙眼睛疼。」 纪朵拉听了这话一肚子火,他也未免太失礼了,所以一气之下便把遥控器拿走,随便一按,便转到了新闻频道上。 「微祉,你干啥呀,我看得兴头正胜呢!」 纪朵拉没好气道:「现代人吃晚餐时只看新闻的,不会尽看那些没营养的,喏!你现在身处现代,多了解些时事对你有帮助的,快看。」 而这时晚间新闻正播的是气象预报。 「轻颱的暴风圈已进入东北部海面及北部海面并构成威胁,预计此颱风强度有增强且暴风圈有略扩大的趋势,明日起全国各地将会有雨,尤其北部地区会有间歇性大雨的趋势,请小心……」 纪朵拉看着气象报导,脑中突然又回想起什么,穿越前的那天早上,当时好像也听到了类似的天气预报,想着想着她才恍然大悟,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穿越的方法似乎是有跡可循的。 拾肆、跃回(五) 夜半时分,纪朵拉竟悄悄地潜入客房,此时成风已经熟睡,安安稳稳地躺在洁白的床上,她摸黑凑近他身旁,轻轻地坐在了床沿之上,深怕一个动静吵醒了他。 成风的身躯,随着规律的呼吸频率浮浮沉沉,而他沉睡的脸庞,看着就像是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雕像般那样精緻,在暗夜之中,绽放耀眼的光芒。 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成风的脸颊,手上因触碰而感受到的温度让她清楚明白,他的确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存在在这个时空,即便他是来自于那久远之前的另一个世界。 看着成风,莫名的惆悵与不捨涌现心中,这让她越发混乱,而最后她把这份感触归类于他多次救命之恩所產生的感激及愧疚之感,还没能好好报答,他们俩的缘分可能得就这么就此打住了。 翌日早上,纪朵拉又带着成风回到了那个路口,乌云密佈的天空低沉沉地,彷彿像是预告着即将到来的别离。 纪朵拉用着坚定的眼神望着成风道:「这次错不了了,是到了你该回去的时候了。」 「那你呢?我们还有机会再相遇吗?」成风脸上掠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她低着头道:「我们本来就不属于同个世界,不应当相遇的,你我都有各自的人生要去过,也需适得其所,希望你能理解。」 成风别过倔着的脸,看向掛在空中的红绿灯,淡淡地问道:「等到黄灯亮起时沿着线跑过去就行了吧?」 纪朵拉还来不及答话,倒数的信号灯便马上要结束,冷不防地,成风便一个箭步向前,奔驰过黑白相间的斑马线。 而这一次,预期的结果还是没有发生,成风仍停留在对街。 看见此景象的纪朵拉内心相当震惊,今天与当时她穿越回清朝的那天,条件几乎都是一模一样了,为什么还是行不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玄机,难道除了她本人,其他人都无法透过相同方法进行穿越吗? 她忽然想到,没错!或许这关键就是在她自己,只有她才可以穿越,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把成风从嘉庆四年「带」了过来,如此一想,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但换句话说,解铃人还需系铃人,如今能将成风送回去的方法可能只有自己了。 待成风从对岸回来后,纪朵拉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成风大吃一惊,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 「微祉,你怎么了?」 纪朵拉看着手錶,离九点没有多少时间了,因紧张而引起的颤抖流窜于她全身上下,当黄灯再度亮起,她用力地闭起双眼,牙一咬便拉着成风再次横越过车水马龙的大马路。 一阵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她的双眼仍未张开,但她知道这回她成功了。随即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狠狠地甩在某样东西之上,而紧握住成风的双手不知何时也已悄然松开。 再次睁开双眼,她发现她躺在了床上,这次不是在她的租屋处,而是景仁宫耳房里的床铺之上。 纪朵拉慌张地起过身,转过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跟当初一样,自己身上穿的还是现代的服饰,这下她又回来了! 可她搜遍了整个耳房,就是不见成风的踪影,纪朵拉左思右想,这个成风应该也一起回来了吧?难不成他还在现代的那个世界里吗?那她不是又白白回来了?这可万万不行哪! 此时门外的嘈杂声一时将她拉回现实之中,她才惊觉现在可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了,得赶紧换了衣裳,出门去伺候硕妃娘娘才行。 到了院子,纪朵拉便碰着了正要入殿的碧娥,碧娥看见了她,眼睛瞪大得跟什么似的,还一副语塞。 「微祉,你……你究竟上哪鬼混去了?」她边说还边用力地拍打纪朵拉的屁股。 「我……我有消失很久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碧娥。 碧娥没好气道:「你还敢说呢!你不见的这一天,你知道娘娘她有多担心你吗?」 原来,回到现代的这一段时间,换算成清朝这里也是只有一天的时间,看来这穿越也不是毫无逻辑的,现在就只差找到回去现代的方法或是契机了。 「碧娥,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昨日刚好路过安华殿,想说最近娘娘咳疾日益严重,便顺道进去为娘娘祈福,没想到跟着住持一起念经念佛,也没注意到时间,一天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下次我会更注意些。」纪朵拉脑子一转,随便编了一个谎言搪塞碧娥。 碧娥一脸狐疑,贴近纪朵拉问道:「是吗?可我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从安华殿回来的样子。」 「随便你怎么说,我得赶快向娘娘请安去,没空在这理你了。」 说完,纪朵拉便甩开碧娥,逕自往景仁宫内走去。 拾伍、喜事(一) 接连几日,成风的踪跡还是杳无音信,不过还好后来从碧娥那听说,她曾在长乾清门附近见过他,这才让纪朵拉稍微松了一口气,或许他是有什么原因,才迟迟一直未再与她见面。 而振奋人心的是,倒是储秀宫那儿传出了好消息,洁晰竟有了月馀的身孕,一下子将孝淑睿皇后仙逝后宫内的低迷气氛化开,皇上甚是大喜,合宫同庆,还封了洁晰为贵人,连带地如嬪也一起晋升为如妃,说是一宫之主照料有功。 纪朵拉心想,没想到这小绿给的费洛蒙香水还真立了大功,如果真能如期诞下个一子半女,这么一来洁晰与她们一家人离鸡犬升天便是不远了。 当然硕妃娘娘为此也感到相当高兴,一得知此消息便命人备了许多养胎的调养之物要给洁晰,充分地展现了中宫般的大气大度。 可惜近日硕妃的咳疾不见转好,少在宫中走动,所以这天便吩咐纪朵拉与宫人们将赏赐给洁晰的进献送至储秀宫去,虽说礼到人未到,但以她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太适合见刚有身孕的洁贵人。 到了储秀宫后,如嬪和洁晰才在正殿里头一同话家常,见了纪朵拉等人来,洁晰喜出望外,便起过身来好生迎接。 「洁贵人,你真是客气了,快坐下吧!动了胎气便不好了。」纪朵拉扶着她的手坐下。 洁晰捧着腹部说道:「说什么呢!我能有这孩子还是托你的福呢!」 「唷!看着你们姊妹两相好的,本宫感动地都快哭了呢!」一旁的如妃打趣地说道,随后又瞧了纪朵拉身后的宫人,各个端着献礼,「看看!硕妃姐姐都还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 此时的洁晰几乎已是感动得眼眶湿润,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如梦似幻,不是真的般。 「洁贵人,这些都是硕妃娘娘替你准备调养身子的,娘娘抱病在身无法前来,但她要我向你说声恭喜,希望你能顺利诞下龙胎才是。」纪朵拉道。 洁晰点点头,感激涕零之情全都写在脸上。 如妃又插道:「本宫定会照顾好洁晰妹妹及腹中的孩子的。」说完,她的脸色一沉,这次则是换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话说回来,本宫服了这么久皇上给的补药,皇上见本宫的次数也没少,怎么这肚子就没动静呢?」 从刚才到现在,如妃望着洁晰的眼神中多少都溢着称羡之情,身附着钮祜禄氏的荣耀,想必她也是急着盼望个龙胎,好为家族争一口气。 「如妃姐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很快就会传来喜讯的。」洁晰道。 话至此,一旁的贴身宫女粉琴俯下身来,温婉道:「娘娘定会的,瞧,这服补药的时辰不就到了,娘娘只要按时服药,怀上龙胎只是迟早之事。」 接过下人给的补药,如妃捏紧鼻子,一股作气将碗中黑得发稠的液体一饮而尽,脸上清秀的五官瞬间纠结在一块儿,眼角都被逼出泪来,苦涩的程度可想而知。 她赶紧捡了盘中一块蜜萝乾至嘴里,含糊道:「这药可真苦哪!但愿这孩子能快些到来。」 看见粉琴说话,纪朵拉便马上联想起她遇刺之事,起先她还犹豫要不要向她们提起,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性子,决定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瞒各位,前阵子奴婢在絳雪轩遭人攻击,当时有个面生的宫女说是粉琴找我有话说,我才赴约的,还好有人见义勇为相救,不然奴婢可是难逃一劫,看来储秀宫应该已经被人看上,尤其是粉琴你,得格外小心才行。」 「是……多谢微祉姑娘提醒。」粉琴听了这番话脸上充满了震惊。 「没看清那刺客的长相吗?」如妃问道,同时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没看清就让他溜走了。」 纪朵拉懊恼,当时她只顾着害怕和哭,怎么就没想到要前去查看那刺客的模样呢?而后来过没多久他们便穿越回现代,当然也不知道那刺客的下落了。 如妃握紧了拳,沉重地槌在膝上,若有所思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对储秀宫下起手来,被本宫抓到绝不放过!」 离开之前,纪朵拉也特别嘱咐了洁晰,怀孕这段期间的生活起居都得要相当谨慎才行,因为不知道何时还会发生像是遇刺此等之事,尤其她怀着龙胎,更是眾矢之的。 出了储秀宫之门来到内廷西路长街之上,好巧不巧,纪朵拉便撞上正准备回宫的乌雅.科幸与芍晴,她穿着桃红色缎面蝶飞花样式的旗装,大拉翅上浅粉色的点翠流苏随着步伐摇摆晃动,看起来气势凌人。 科幸见着了她,便停下身来,板起脸色,凄厉地紧盯着她。 纪朵拉只好硬着头皮,低下身来请安,「奴婢给乌雅贵人请安。」 「原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竟还能在这见到你请安。」乌雅贵人的嘴角心怀不轨地向上扬,依然是发狠地看着纪朵拉。 纪朵拉看了科幸一眼,说道:「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科幸慢慢地接近纪朵拉,接着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下次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纪朵拉眼睛瞪得斗大,心中又再翻起遇刺之事,莫非这主事者就是眼前的乌雅贵人?她为什么要害自己?然后她与储秀宫又有什么瓜葛? 科幸视线又回到了她的脸庞之上,她阴狠地笑道:「还有,给我离成风哥哥远一点,越远越好,若你再执迷不悟,我会要你付出代价的。」 语毕,科幸用力地撞了纪朵拉的肩膀之后,就这么一阵风地走了。 看来,成风七夕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乌雅贵人是真的喜欢他,而且看似还不是一般的喜欢。 拾伍、喜事(二) 自从在长街见过乌雅贵人之后,纪朵拉经常心事重重的,第一,她相当不喜欢被人胁迫的感觉,明明她与成风什么关係都不是,凭什么她能要她不再与成风见面,而且想必自己儼然已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的。 再来,她不断地在想,这个乌雅贵人把自己当作不共戴天之敌,所以暗中派刺客攻击自己,这件事情看起来是很合理,但是当时却是以储秀宫的粉琴有事相说为由引了自己赴约,那这件事背后的蹊蹺又是为何?纯粹是随便找个人嫁祸、抑或是乌雅贵人已盯上了储秀宫?那她要害粉琴、甚至是洁晰的理由又是什么? 总而言之她告诉自己,反正最近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因为不知道何时横祸又会再度找上自己。 而硕妃的咳疾又是纪朵拉心头上另一个烦恼,时节渐渐转秋,这季节交替之际总会诱发些气管方面的问题,娘娘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了,如此情形只能是雪上加霜。 绵宁因此也更常来探望硕妃,而纪朵拉还是很识相的,只要是他来景仁宫的那一天,她便会留碧娥独自一人在殿内伺候,为的就是能製造些让碧娥和他相处的一些机会。 而今天就是这么个日子,绵宁一早来了之后,她便溜进小厨房,与其他宫女们一起共同准备娘娘素日里所服用的朝鲜补身之物。 而她才进来没多久,外头就有宫人来报:「微祉,娘娘正找你呢!还不赶紧去!」 纪朵拉觉得奇怪,这碧娥在里头伺候得好好的,怎么突然硕妃就找上门了呢?难道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探头探脑地步入正殿内,发现硕妃的面容喜气洋洋的,不知有多久没看过她笑得如此灿烂了,看来还真有好事降临。 一旁的绵宁则是正襟危坐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仔细一看额边还掛着几颗米粒般大的汗珠,而他身后还站了几个似是从王府来的小廝,手中各个捧着不知装着什么的礼盘。 硕妃一见着了纪朵拉进来,便欣喜道:「微祉呀!快过来这。」 于是她便糊里糊涂地快步走至硕妃身边,这时她才感觉到苗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硕妃望着纪朵拉婉约道:「微祉呀!今日可是你的大好日子,贝勒爷与皇上商议后,决定向你提亲,打算娶你入门作为侧福晋呢!」 听了这席话,纪朵拉简直是傻了,内心的情绪是惊吓远大于惊喜,虽然有帅气鲜肉欣赏自己是很值得高兴没错,可是她又不喜欢绵宁,也不怎么了解他,如何能说嫁就嫁。 她这才也了解到原来古代的女子,尤其是像她这种命不由己的女子,还真没有自主权,很有可能在父母之命及媒妁之言下,就这么胡乱地嫁给非心仪之人了。 这时绵宁身后的小廝们纷纷地走至纪朵拉面前,逐一掀开红色礼布后,才发现盘子里装的尽是些金子银子,还有一些熠熠生辉的华美珠宝,看得她十分刺眼。 绵宁也起过身,来到了她的跟前,仔细地捧起她的手,深情款款道:「微祉,做我的福晋好不好?虽然只是个侧福晋确实有些难为你,可我的嫡妻原为阿玛所指配,难以违抗,而这回我想娶我真正爱的女人,你能答应我吗?」 绵宁穿着暗红纹金边的白金底常服,戴着成套的小帽,说话时目光闪烁,面容神采奕奕的,倘若是一般女子,应该都无法拒绝如此深情告白,可在纪朵拉的心里,答案仍始终如一未曾改变。 见了纪朵拉迟迟没有回答,硕妃也心急了,「微祉,快呀!快答应贝勒爷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绵宁紧握住的手,淡然道:「对不起了,贝勒爷,奴婢恐怕不能答应您这个请求。」 几缕震惊之情掠过绵宁俊秀的脸庞,接着他的表情转为落寞,「为、为何呢?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 还未来得及等纪朵拉回答,硕妃便抢先一步插话道:「微祉,这事儿你可要想清楚哪!本来皇上只同意你先作为个格格嫁入王府,是贝勒爷百般上诉求情,皇上才许的了,怎么说嫁进王府,你也能成了一品誥命夫人,而且这还是门喜上加喜的婚事儿,机会可得来不易呀!」 知道绵宁所做的努力后,纪朵拉实在更无法再面对他,可她就是无法与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更别是说要嫁给他了。而且嫁了之后又如何,到底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去的,如真这么做不就是耽误了绵宁的一生吗? 长痛不如短痛,纪朵拉还是认为该毅然决然说出口,「硕妃娘娘,您说的半点儿也无错,但接下来奴婢说的话可能会冒犯到您和贝勒爷,还请原谅奴婢。」她又再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贝勒爷固然是好,但恕奴婢无法嫁给非中意之人,更无法被迫出嫁,奴婢想,娘娘您应该能理解奴婢的心情。」 硕妃的眼皮顿时迅速眨动了一下,全身像是被闪电击中般,麻木地瘫坐在椅子上。 一道道数年前在朝鲜出阁的光景浮现在硕妃脑海里,当时她也才正值花信之年,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陌生的国土,等待迎接一个素未谋面之人,那种徬徨无助的心情,她又何尝不瞭解。 此刻,绵宁又开口问了纪朵拉,语气中带有些许哀伤:「那么微祉姑娘,敢问你现下可有心仪之人?」 纪朵拉的心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个人影,是那样模糊却又令人感受深刻。 还没能釐清,她的心速度便不及口,自然而然地答道:「有,奴婢已有心爱之人。」 「那么我便明白了。」 绵宁沉痛地别过头,整个人的身影黯淡了下来,样子形同槁木。 他简略地与硕妃请了个安,便与小廝们就此打道回府,硕妃面对此状也已是一筹莫展,半句提亲的话都未再提起。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落幕了,纪朵拉眼角却注意到这时的碧娥不太对劲,她的鼻头发红,彷彿就像隻麋鹿般,双眸也有些肿胀,看到这她便已经做好觉悟,今晚可能又得再安慰她一番了。 拾陆、风起(一) 纪朵拉又花了一个夜晚陪伴伤心欲绝的碧娥,因为受了打击过于悲痛,碧娥怎么样都不肯睡去,还在房里胡闹了一番,直到后来纪朵拉好生哄她,说会在娘娘面前大力举荐她给贝勒爷,她才愿意就此作罢。 可事情哪有如此简单,不然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红蓝绿女为情所困了。 自绵宁提亲之事后,纪朵拉与硕妃之间的相处变得有些微妙,尤其每次硕妃看她的神情都有些许的不自在,好几回她都想把话说开,但碍于上对下的关係,纪朵拉一直都未能说出口。 夏季的炙热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入秋的神清气爽,可对硕妃来说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的咳嗽日加严重,尤其到了下午,特别是风大的时候,这咳疾便是一发不可停歇。 「娘娘,这是入了冰糖的牛蒡茶,里头还添了沙蔘、薄荷、金银花及菊花等药材,喝了能止咳润肺,您快尝些吧!」 纪朵拉见了硕妃又久咳不止,模样让人很是担忧,便赶紧端了小厨房刚熬好的茶给她。 硕妃将茶盏接过手,打开杯盖后轻啜了一口,咳嗽才稍得以控制,她勉强笑道:「这茶味道真是清甜,微祉你有心了。」 「娘娘,您坐在正殿这儿刚好是入风口,要不奴婢扶您去暖阁坐坐,那儿比较不凉,坐在那咳嗽指不定也能缓些。」纪朵拉道。 「没事儿,这是老毛病了,届时等天冷了便能好些,本宫不走,就在这儿坐吧!」看着纪朵拉惦记的模样,硕妃心里感到宽慰,又问道:「微祉,你不怪本宫吧?」 「哦?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硕妃望着门外高耸的午后晴空,悠悠地叹息道:「本宫的确是太草率了,只一心想你能飞黄腾达,便鲁莽地将你配给贝勒爷,却从未在乎你的感受。」 原来,硕妃还将此事耿耿于怀,如此一来这些天她的迥异行为便说得通了。 纪朵拉撒娇道:「娘娘的好意奴婢都了解,其实这也没什么,一个萝卜一个坑,奴婢还不想嫁,想多陪陪在娘娘身边罢了。」 硕妃这才稍稍笑顏逐开,「你唷!都多大岁数了还不自觉,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到时候你可别怨嫁不出去。」 话才说完没有多久,硕妃便又开始咳了,而且这次还咳得特别厉害,整颗肺都快咳出来似的。 「娘娘,这样下去可不行,依奴婢看,还是请太医来比较妥当。」纪朵拉忧心忡忡地说。 硕妃此时的双唇已经惨白,毫无血色可言,整个人懒懒地瘫软在榻上,像极了朵枯萎的花朵。 「别大费周章请太医过来了,上一回太医院领的药其实服着挺有疗效的,要不你替本宫再走一趟太医院可好。」 硕妃都这么说了,纪朵拉也只能是答应了,至少她还是肯服药的。 这是第二次纪朵拉至太医院,对于路线她已是驾轻就熟,所以她临时起意,心想回程的路或许可以试试绕道而行,搞不好可以更快回到景仁宫。 而这么一走,她便不知不觉地又晃至当初遇刺的絳雪轩,当下她并没有想太多,而纪朵拉正要从琼苑东门离开时,她听见不远的假山后传来阵阵呢喃的人声,感觉还不像只有一人。 她好奇地悄悄凑上去看,居然是花妃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正热情相拥,这一幕简直是让人惊呆了。 男子个子相当高大,看似是个长相端正且温文儒雅的君子,他身穿着石青色的织锦团服,推测应是名朝廷官员,可为何他会与花妃做出如此越矩的行动,他们之间到底又是什么关係? 纪朵拉在心底嘲讽着,这个林臻莓从前世到今生还真是狐狸精的命,不管如何,她都已经成为皇上的女人了,竟还敢背地里红杏出墙、背叛夫君,真是作贱自己。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拍摄,觉得这事不能就这样让它过去。 而录影到一半,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顺綺,你现在该怎么做呢?」 花妃依偎在男子的怀里,久久不肯离去,过了半响才娇嗔道:「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只要有你在身边便足矣。」 「可现在不管前朝后宫,人人都认为景仁宫那位将会成为继后,加上洁贵人又怀了龙胎,情况皆对你不利,那你呢?你该如何自处?」男子又问道。 花妃立刻从男子怀抱中弹开,转过身哀戚道:「不会的,后位不会落入她手中,洁贵人那贱婢更是别妄想诞下龙胎,我绝对会阻止这一切发生。」 「你要如何阻止,就凭你一己之力?」 花妃的眼神瞬时变得阴狠暴戾,咬牙切齿道:「后位这事儿我且看且走,而至于洁贵人,这法子自是不愁,我轻轻一推就能倒。」 听了这话,纪朵拉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倒抽的气息声,而这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假山的另外一头有些动静,为了不被发现,她只好仓皇逃离现场。 拾陆、风起(二) 听过两人的对话,纪朵拉便马不停蹄地赶至储秀宫与洁晰报告所见所闻,她特别吩咐,花妃随时可能会对她下手,叫她不要用来路不明的东西,身边最好时时都要有人陪着,甚至至生產前尽量都待在宫里,万事小心为上。 而关于假山后所发生的事情,纪朵拉也是三缄其口,毕竟她并不了解其中事情的始末,一切都还只是雾里看花,所以在事情还未确证具凿之前,可断断不行贸然行事。 她只知道,花妃对于后位的野心极大,且已盯上了景仁宫和储秀宫,绝不会轻言罢手,之前就耳闻她害人是不着痕跡的,这回得好生防范才行。 随着时节逐渐入秋,不只后宫蠢蠢与动,就连前朝都是动盪不安。 白莲教义军在四川地区大肆起事,其中青年领袖徐天德更是带领其军团取得大捷,重挫清兵,因此朝廷大臣皆屡屡上奏,要求增派出兵支援。 而这阵颶风也吹至了后宫之中。 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午后,碧娥匆匆地跑进耳房内,告知纪朵拉外头有人来见她,正在侧门候着,一开始她还好奇到底会是谁,没想到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成风。 「微祉,你来啦!」 成风的面庞憔悴了不少,连鬍子都还稀稀疏疏地蓄着,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不太像平常的他。 「你这阵子上哪去啦?从回来的那天起,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你,你可还好?」纪朵拉的语气里略带着担忧。 他搔着脸、傻傻地笑道:「因无故怠职了一日,的确稍微吃了些苦头,不过还好都挺过来了。」 「都因为我,真对不住。」纪朵拉沉下脸色,心感歉疚。 「别这么说。」 语落,成风俯下身来,若有所思地轻触着纪朵拉髻上的那朵蓝色绒花,而她对于突如其来的此举感到相当讶异。 「其实今日来找你,是有话想要向你问清楚。」他的口气异常的柔情缱绻。 纪朵拉越发觉得成风今天不太对劲,从外在样貌到行为举止,甚至是说话口气,没有一样不奇怪,却又看不出个端倪出来。 成风深深地吸足了一口气之后才道:「有些话不趁现在说个明白,怕是以后可能也无机会说了。」他小心翼翼地握起纪朵拉的双手,层层秋波在他的明眸大眼之中转动,「我思考了很久,也花了时间理了心情,最后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表明我的心意,微祉……我喜欢你。」 此时成风的手就好像能释放电流,从手指起窜遍她的全身,逐渐使她的感知变得麻木不仁,她便不加思索地用力甩开他的手,踉蹌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抱歉,我太鲁莽了。」看到纪朵拉如此反应,他有些手足无措,却也知晓了她的回答。 「是我还没有……。」 还未来得及等她回应,成风便插道:「我要出征了。」 「你说什么?」纪朵拉惊讶道。 「这次白莲教在四川起义,朝廷决议派员增兵,我便接过旨,被命出征。」 瞬间纪朵拉感到一股昏眩,视线模糊了数秒,身体甚是摇摇晃晃,根本没办法相信亲耳所听到的话。 待恢復精神,她才喘过气来接道:「你不就只是名皇室守门侍卫吗?怎么会是派你出征打仗呢?我想其中应是有误会。」 成风无奈笑道:「这哪能有什么误会,八旗之下,人人为兵,我上了战场便是。」 她仍然难以接受此等说法,同时她也开始纳闷自己为何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莫非潜移默化之中她真的也对成风动之以情了?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纪朵拉又问。 「再过两日。」 纪朵拉的瞳孔不自禁震了一下,知道成风要出征的消息的确令人扼腕,但没想到这天竟然来得那么快。 「微祉,虽然现在的你兴许还没准备好接受我的心意,不过这也不要紧,至少在我离开之前,我已经向你坦白,这便足够了。」 成风再度俯下身来,抚摸着她额边的鬓发,浅笑道:「看到你如此替我担忧,我着实备感欣慰,谢谢你。」 成风的眼神里流淌着温情的光芒,有如一片璀璨的耀眼星空,仔细一看却似是带着几缕不捨及落寞,而这个眼神纪朵拉或许永远也忘不了,曾几何时她已悄然无息地为其所牵引。 「我走了你在宫中可要好好保重,往后我可就顾不了你了。」 说完,成风便瀟洒转身,扬长而去的背影便慢慢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之处。 拾陆、风起(三) 成风出征之事也飞快地传至咸福宫科幸耳中,从芍晴那儿得知此消息之时,她简直是晴天霹靂,差点没有晕倒在自己宫里。 起初她还不太相信,还以为是芍晴糊涂了,直到她听见从成风亲口说出,她才觉悟,这一切已经是尘埃落定。 「成风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科幸圆睁的双眼湿漉漉地,渴望着眼前男人的回答。 他别过脸,沉沉地道:「这事哪能为假。」 科幸整个人陡然一震,一个重心不稳几乎要跌坐在地上,还好机伶的芍晴及时地接过她,她才勉强站住。 「如果成风哥哥所言为真,那么出征之日已在即,对吧?」科幸问道。 「就是明日。」此时,成风忽地转过头来,冷淡地看着她,「不过这事再怎么说,都好像与乌雅小主您没有干係,是吧?」 科幸瞪得斗大的眸子泛出了泪水,悲痛道:「我对成风哥哥你的心意,你一直是知道的。」接着她便不自禁向前,一股脑儿地紧紧拥住成风,「所以发生这种事如何能教人捨得,战火无情,哥哥你千万得务必小心,而你这一去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了,所以得空时捎个信回来给我,好不好?」 成风无情地甩开科幸,她往后蹣跚跌了几步,还是芍晴搀扶住了她。 他一本正经道:「乌雅贵人,请您自重些,还有您其中似是误会了什么,我对你之间从来毫无情分可言。」 此时,乌雅贵人已是声泪俱下,瘫软在地,逕自地摇头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又狼狈地爬至成风跟前,奋力地抱住他坚硬如石的双股,「我知道你对我依然是有心思的,你不是那种人,答应我,如果可以,偶尔还是写给我几封信报平安好吗?若是没有你的消息,我怕也是不能活了。」 成风一脚踹开科幸,提高音量震怒道:「乌雅贵人,微臣还正当值,请您放尊重。」 她还想紧抓着成风不放,芍晴见状便赶紧拉住她,花了好大功夫才劝住,使劲连拖带拉地掳走情绪失控的科幸。 「小主,这里是太和门,要是给人见了你这样便可不好了。」芍晴着急道。 离开的途中科幸还不忘转首望着成风哭喊:「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一定要……」 长街之上,科幸方止住了泪水,收起花容失色的脸儿,强忍着伤痛欲绝的心情,不为他人所察觉。 「芍晴,你觉得成风哥哥出征之事是否还有转圜之馀地,人家都说这义勇军势头猛烈,已溃击我朝数万名军力,我可不能让他白白送上性命哪。」科幸低着脸,小声道。 芍晴在她耳边悄悄回答:「都说是被亲指出征的,应是没法子了。」 倏忽之间,科幸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振色道:「现在还言之过早,我们可以拜託花妃娘娘,她阿玛不正是皇上钦命的钦差大臣吗?或许能行得通。」 芍晴停下了脚步,脸色却是意外的惨澹,握起了科幸冰冷的纤纤玉手。 她语重心长道:「这恐怕也不成了,小主,难道您还没发觉吗?请您仔细回想看看,这皇宫侍卫上沙场的例子能有几个,怎么就不见其它的侍卫一起呢?您说这事儿是不是事发突然、来得过于蹊蹺?」 科幸心中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明眸之中燃起熊熊的火光。 芍晴又道:「这事儿的尾注定就是个死结,凭您一己之力是无法力挽狂澜了,您还得看开些。」 科幸心想,她绝不能轻易放弃,为了成风哥哥,一切都是在所不惜,没有什么事她办不到的。 「即便如此,我还是得会一会花妃,芍晴,现在陪我去长春宫一趟。」 于是路锋一转,两人决定前往长春宫。 抵达之后,花妃在暖阁里正逗着鸚鵡玩,见了科幸来也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花妃娘娘,嬪妾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科幸斩钉截铁地道。 花妃瞟了一眼科幸,又继续把玩着鸚鵡的前喙,悠悠地道:「你且与本宫说吧!如本宫能力所及,定是帮你到底。」 科幸默默地走至花妃面前,猝不及防地便双膝着地,恳求之情在脸上一览无遗。 「花妃娘娘,嬪妾知道您阿玛在朝廷得力,您能不能替嬪妾向其游说一事?」她吊着悲悯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请您阿玛让太和门侍卫玉克墨·成风不参与此趟增援出征,嬪妾求您了。」 语毕,科幸的额头深深地扣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亮的撞击声响。 「唷!还以为能是什么事。」花妃的语气里带略有轻蔑之意。 科幸扬起头,面露出一丝希望。 「如果是这种事,恕本宫可帮不了你,你也知道,若后宫的女人伸手摸了前朝之事,被皇上发现了可是滔天大罪,你说这谁来顶。」 面对花妃的一口回绝,科幸剎那间像是跌进了万丈深渊。 她的眼神转为忿忿不平,发直地瞪着面前道貌岸然的花妃,冷笑道:「说穿了,这事儿其实是您干的吧?」 花妃心底一惊,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乌雅贵人这个样子语出不敬。 她很快地又板起脸色,「你说的尽是些什么呢!我看你还真被情给冲昏了头。」 科幸又道:「您就别假装不知情了,嬪妾一切都知晓,这幕后的主使者就是娘娘您,您为何非得这样做,目的究竟又为何?」 花妃起过身,凄厉地盯着跪着的科幸看,「好呀!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是本宫干的你又能如何?本宫这么做你还不明白吗?莫要怪本宫无情,你要怪都得怪景仁宫那贱婢。」 科幸的眼仁儿震动了一下,莫非这个花妃是想利用此事来打压微祉?可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动到自己最心爱的成风哥哥身上呀,想到这她的心中便觉悵然,一股鼻酸涌上,思绪如麻。 花妃俯下身来,轻轻地扶起科幸巴掌般大的脸庞,阴狠地与她说道:「还有,你身为皇上的贵人,便守好自己的妇道,别想背地里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小心届时连你的命都不保。」 她水葱般的护甲轻轻地划过科幸的脸颊,留下了一条血红的清晰痕跡,她全身发着哆嗦,像是就快要窒息。 「嬪妾……谨遵娘娘教诲。」 花妃用力地放开科幸,她整个身子骨狠狠地瘫在地板上,虽心有不甘,却也束手无策。 拾陆、风起(四) 成风离开的前夕,纪朵拉辗转难眠,当时他临走之前的那一席肺腑告白反覆地在她脑中倒放,动摇着她不确定的心意。 而这份曖昧模糊的情感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地就为另一件伤心惨目的事情给暂时冲淡。 这日一早,储秀宫的洁晰没来由地便是下红不止,皇上得知后便动员了太医院里的各路名医,可几经竭力抢救,最终仍是无力回天,没能保住她腹中的胎儿。 事情震惊了整个前朝后宫,自然也传进了纪朵拉的耳里,当下她听到此消息之时,整个人空白了好几秒,一时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便头也不回地飞奔至储秀宫。 储秀宫的偏殿大门之前,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地伺候着身子正孱弱的洁贵人,纪朵拉反倒是踌躇不前,在心里无数次演练着要如何去面对此时此刻的洁晰。 最后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踏入了偏殿,而一进至殿内,她便即刻见着了在床上半卧着的洁晰,她的侧脸脸色惨白,毫无表情,眼神呆滞地盯着某处。 她悄悄地坐在床沿之上,轻唤着:「洁晰,是我。」 洁晰这时才转过头,发现是纪朵拉来了,她双眼目光空洞,犹如深不见底的黑色窟窿,和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成了极致的对比。 「没了,孩子没了。」洁晰像是失了魂魄,面容枯槁。 纪朵拉将手轻柔地叠在她失温的双手之上,好生安慰道:「洁晰,你姑且听我说,孩子没了再怀便能有,眼下要紧的是你得养好身子才行。」 洁晰蜷起身子,整个人瑟缩在床角,语带颤抖,「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看见洁晰这个样子,纪朵拉心里相当不捨,明明能防的都防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待洁晰如此残忍,硬是要拆散他们母子俩。 「你就暂且别想东想西了,如妃都发落太医们下去查了,先顾好身体吧!」纪朵拉道。 洁晰又猛然抬起头,哭丧着脸道:「果然是有人居心害我的孩子对吧!微祉,你快告诉我是谁,我绝对不放过。」 「洁晰,你别这样,你现在身子虚弱,先躺下休息吧!」纪朵拉急忙劝道。 「那是个已经成型的胎儿了,到底是谁如此狠心!」洁晰此时已哭得悲天呛地。 这副情景看得纪朵拉内心像是千刀万剐般心疼,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把她推向皇上身边是否是个明智的选择,到底她是把她送上了天边,还是送入了人间炼狱,她已渐渐分不清楚。 洁晰双手环抱着腹部,伤慟道:「都怪我这个额娘软弱无能,没能保护好孩儿你,都怪我……」 纪朵拉拥住洁晰,轻拍她发着瑟瑟发颤的身子,像哄孩子般安慰道:「洁晰,没事了,你很勇敢,为了你的孩儿,你得先好生安置才行。」 好一阵子安抚之后,洁晰才肯睡去,纪朵拉静静地陪在她的身旁,直到如妃回来接手后,她才放心离开。 另一方面,这事情当然也迅即地传至科幸的宫中,她内心则是唏嘘不已,心想这该来的虽然都还是会来,但事情发生后却又让人觉得不切实际,教人感慨命运的无情。 而现下她最想知道的,莫过是长春宫那位的反应。 于是她又携着芍晴,一溜烟地前去造访长春宫。 出来应门的是长春宫的大宫女,也是花妃的贴身侍女莹星,她一见着了乌雅贵人等人,便露出了慌张的面色,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乌雅小主,娘娘凤体微恙,不宜见人,奴婢看今日您还是先回去,明日再过来。」莹星道。 「是吗?那么替我转告,请娘娘好生休养,嬪妾过两日再来见她。」 「奴婢定为您传达。」莹星展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又让科幸觉得更是奇怪。 同时之间,耳根子利索的科幸隐隐约约听见殿内暖阁方向传来的稀疏之声,像是有人交谈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交叠在一起,科幸有种直觉,今天的长春宫并不单纯。 「好的,花妃娘娘身体不适,莹星姑娘定还得赶回去伺候,便不打扰了,你也不必送了。」科幸和气地笑道,挥了挥衣袖准备扬长而去。 待眼角目光瞄见了莹星再次进入了殿内,趁着四下无人,科幸偷偷摸摸地反其道而行,绕路走至暖阁的窗外,站在此处,里头谈话的声音更是明显。 她取下大拉翅上的点翠步摇,小心谨慎地在窗上戳破一个口,窥看室内里的一动一静。 而这一幕让科幸看得是怵目惊心,暖阁的榻上,花妃衣衫不整地跨坐在一名男子的双腿之上,两人你儂我儂地,谱出天雷勾动地火的旋律。 花妃的双颊潮红,将男子的头深埋至自己的胸前,娇嗔道:「洁贵人没了孩子,指不定就换本宫今日能怀上孩子,而且还是你的种。」 「顺綺,你可真是个小淘气,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孩子定将会是太子。」男子吻着花妃的肌肤,一边说着。 这个男子看着面熟,科幸没一会儿便想起了此人,他正是当时为婉贵太妃画肖像的画画人沉庆蓝,没想到画着画着竟画到了花妃的闺房里了,可真是厚顏无耻。 科幸紧握着拳头,内心因为憎恨而全身颤慄。几日前花妃还像个圣人般向她说教,转眼今天就成了名荒淫不羈的荡妇,人前人后的模样让她很是噁心。 她在心中暗暗立下誓言,她绝对要替她的成风哥哥出一口气。 拾陆、风起(五) 「娘娘,是乌雅小主来见您了。」门外莹星匆匆来报。 「是吗?让她进来。」坐在正殿内的花妃正间得发慌,想说有个人陪着说话也好。 这是事隔几日后,科幸再度造访的长春宫。 她一早便特别打扮,还选了件平日不常穿的雪青色缎面锦服,上头的莲花图腾与繁复交织而成的暗金色滚边,再加上配戴镶有碧璽、红宝以及珍珠等小巧精緻头饰,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唷!你近日可来得真勤。」花妃道。 科幸迅速地请了安后,便在花妃娘娘身旁坐着了。 「嬪妾敬重娘娘,这是自然。」接着科幸又摆出一副内疚的姿态,唯唯诺诺道:「今日嬪妾来,其实为的是和娘娘赔不是,前几日嬪妾语出不敬忤逆了娘娘,嬪妾事后回想实在是不应该,还望请娘娘能原谅嬪妾不懂事。」 花妃冷笑了一声后说道:「没想到你还如此有心,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本是同舟上的螻蚁,以后你眼罩子放亮些便是。」 「嬪妾谨遵教诲。」 科幸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嬪妾还要恭喜娘娘,这洁贵人没了孩子,总算除了娘娘心头之患。」 花妃嘴角藏不住笑意,满怀得意道:「这种货色还想怀上龙胎,痴人说梦罢了。」 「不过洁贵人小產后,皇上可是越发地往储秀宫跑了,对她可是百般呵护,还说再过几日要替她行册封礼、给她个嬪位呢!明明就只是包衣奴才出生,竟还能圣宠不衰,真是奇了。」科幸道。 「皇上兴许只是一时觉得新鲜,等腻了就把她丢一边了。」花妃咬牙切齿地说。 看着她妒火中烧的模样,科幸内心十分畅快,现在没有什么比看着花妃痛苦还要能使她痛快的事了。 「啊!嬪妾差点忘了,前几日听莹星姑娘说,娘娘身体不不适,您可否好了些?」科幸问道。 花妃顿时之间似乎像是反应不过来,只草率地回答:「本宫……好……好多了。」 科幸笑盈盈地回答:「那真是万幸。」 随后,她又唤了芍晴至跟前,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 「嬪妾知道娘娘前些天凤体微恙,所以昨日一个晚上便亲手为娘娘燉了鸡汤,里头还特地添了上好的松蘑及人参,与数味珍稀的中药材,也选用了肉质软嫩的老母鸡,燉久了口感也不柴,嬪妾这就让芍晴伺候娘娘用些。」 「也好。」花妃道。 语毕,芍晴便拎着包袱,走至另一厢的膳桌上,准备着鸡汤。 可才没多久时间,芍晴便慌张来报,「小主,奴婢真是糊涂,竟忘了将黄酒从宫里带来,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科幸一副不悦的模样,振声道:「你也真是的,为何偏偏就落了黄酒呢?」然后她又转过头望向花妃,问道:「前阵子夏日蛇虫多,娘娘宫里应是备有黄酒,对吧?」 「不过就只是喝个鸡汤,竟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花妃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科幸解释道:「娘娘,这您就有所不瞭解,这松蘑鸡汤的关键就是最后的醒酒,一定要服用前放才行,没了这黄酒,就等于白喝了松蘑鸡汤。」她又瞟了一眼芍晴,没好气道:「这奴婢做事总是让人不放心,我看我亲自出马替娘娘准备鸡汤才妥当些。」 于是,花妃便差了莹星去案旁的柜子里找黄酒,科幸与芍晴也不得间,一同在旁帮忙协寻。 看着莹星找得正入神,科幸见缝插针道:「莹星姑娘,我这儿还需要一把刀子,待会要分鸡肉用,要不请你去小厨房拿把利点的刀来,我让芍晴继续找黄酒便行。」 莹星想着这也省事多了,便一阵风地往小厨房去。 趁着她走之后,科幸独自在膳桌上料理待会要上桌的鸡汤,却又一边向着案旁的芍晴挤眉弄眼,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只以眼神意会,悄悄地像是在计画着什么。 费了好一会儿功夫,鸡汤才端至花妃面前,接过后她仔细端看了碗中的食材,迟迟未下嚥。 「娘娘快用哪!喝了它便能祛寒除病,身子也能暖些,凉了可不好喝了。」科幸求好心切道。 花妃舀了一匙汤至嘴边,却仍未入口,看似若有所思。 科幸浅浅地笑道:「娘娘,难道您还怕嬪妾毒了您不成,就像您所说的,您我都站在同一阵线,嬪妾日后还得多望您照拂,如何会有害您的心思呢?」 看着花妃轻啜了一口汤,科幸在心底嘲笑着,这夜路走多了还是怕会出事,没想到她竟也会怕,但怕又有何用,这些恶报总有一天会回向到她自己身上,时间早晚之事罢了。 拾柒、真相(一) 嘉庆四年,秋 额勒登保所率领的清兵援军在白莲教义勇军团猛烈攻势之下于四川地区节节败退,清军数顿时锐减了数万人。 为此杞国之忧,宅心仁厚的皇帝已数日食不下嚥、夜不能寐,最终还是闹出了病来。所幸并非重症,在太医细细照料之下,病情有了见好的跡象。 这天,嬪妃们在硕妃带领之下,一齐至养心殿见了皇上,恰好皇上龙体还算安康,她们所到之时,皇帝正在暖榻上批着奏摺。 「来啦!」看着眾爱妻前来探望,皇上的心情都明朗了起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嬪妃们异口同声道。 除了信嬪,也就是初封一宫主位的洁晰,因產后失调还在调养身子未来之外,在场的硕妃、花妃、如妃、乌雅贵人及其它嬪妃们都依序坐了下。 坐在离皇上身边最近的硕妃立刻命纪朵拉端出熬了一天一夜的蔘汤,伺候皇帝服用。 「这汤里除了添了珍贵的人参及黑蔘,臣妾还入了家乡的红蔘,喝了舒筋活血。」硕妃道。 皇帝嚐了口碗里清澈见底的汤,便觉通体舒畅,因而盛讚:「这汤想必熬了许久,仔细一瞧却无半点杂质,硕妃你可真是有心了。」 如妃见机玩笑道:「这宫里就属硕妃姐姐心思最细,时时刻刻都为别人着想,总把自己放在后头,嬪妾们都还得学习学习呢。」 硕妃低着的脸一阵緋红,羞道:「皇上你别听雪曼妹妹胡诌,她总爱说些有的没的。」 皇上瞧了一眼硕妃后问道:「朕前些日子听人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痊癒些了?」 她愣了几秒才缓缓道:「是好了些,皇上您就别担心臣妾了。」 这一点一滴纪朵拉都看在眼底,其实硕妃的咳疾仍是不轻,只是服了太医院拿的特效药后,才能勉勉强强止住一会儿,她总说等时节再冷一些病情会更加好转,可纪朵拉从来不晓得其话真实性为何。 此刻,出乎意料地,科幸插了话:「反而是皇上您才该保重好龙体才是,这阵子因为白莲教徐天德以及其义勇军军队,皇上您定是忧愁如焚吧!」 面对科幸的语出惊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在席的妃嬪们无一不是替她捏把冷汗。 八面玲瓏的如妃赶紧打圆场:「乌雅贵人年纪尚小,还未懂事,所以才会不小心提及前朝之事,皇上您可别放心上。」 科幸冷冷地望着如妃看了一眼,四平八稳道:「说到年纪,我还虚长如妃你一岁呢!如何能说是年纪小。」 如妃悻悻然住口,也不好回嘴。 正当场面闹得尷尬之时,科幸又再度发言了,「说到朝廷之事,嬪妾想在场没有人比那位还要关心了。」 科幸直愣愣地盯着花妃,眼神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慄。 接着她从袖口中取出了像是信纸的纸张,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坐在暖榻上的皇上,仔细一瞧,竟是来自花妃阿玛那彦成的亲笔信,皇上看了瞬时龙顏大怒。 皇上盛怒之下拍了桌,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没想到你竟然还管到了朝廷军机大事来?连派兵的人选你都替朕想好了?」 「皇上,您听臣妾解释……」花妃连忙跪下苦苦哀道,在旁的莹星也跟着一起跪着求情。 那封信正是那彦成写给其女的回信,上头说了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玉克墨·成风已顺利安插作为这次增援军其中一员。 花妃转过头狠狠地瞪着站在身后的科幸,面部因愤怒扭曲变形,「好呀你!你竟敢算计本宫。」随后她又着急澄清:「皇上,臣妾……臣妾会这么做都是因为乌雅贵人!乌雅贵人背地里与玉克墨·成风暗通款曲,臣妾为了以正宫闈才会如此做的。」 「娘娘,如果您有证据便拿出来,嬪妾愿意受罚。」 科幸同时跪了下来,指着花妃道:「是她!红杏出墙的是花妃娘娘,嬪妾曾亲眼见到娘娘与画画人沉庆蓝做出不轨之事,甚至还想藉由他狸猫换太子,蓄意怀上沉庆蓝的孩子,以假乱真龙胎。」 「你别污衊本宫清白!」花妃用力地推了科幸,她便跌坐在地。 科幸撑着身子,强硬地质问道:「那您倒说说您宫里的鸚鵡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牠会没来由地成天把『青蓝』掛在嘴边呢?看来您被自己的爱玩之物出卖了都还不知晓。」 一旁的纪朵拉眼见事态不对,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机,原本她想把那天于假山后所偷拍的影片就此尘封,可事情至此,势必有拿出来佐证的必要,可这么做又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滔天巨浪。 她看着地上垂死挣扎的花妃,几经思考后仍觉得这种作恶多端之人确实该为她的恶行恶状付出代价,于是她决定硬着头皮,拖着脚步走至皇上跟前,示裁这一切。 「皇上,奴婢接着要给您看的东西,您先别感到讶异,奴婢阿玛为经商之人,带了个『洋鬼子机器』给奴婢,若您需要,奴婢日后再请託阿玛带回一个一样的给您,但眼下请您先看看这个,这是某日奴婢路过絳雪轩时所收集到的。」 手机亮相的瞬间,眾人都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地就被譁然的震惊所代替,萤幕上拨放着假山后花妃与沉庆蓝卿卿我我的画面,皇上看了雷霆大怒,狠狠踹了花妃一脚。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竟敢背着朕干出此等骯脏之事!」 科幸发出了几声戏謔的笑声,跪起身接道:「我说微祉,你应该很好奇当初是谁暗中派了刺客要杀你吧?」随后她又指向了花妃,振振有词道:「就是花妃娘娘呀!她看你在硕妃娘娘身边帮衬得很,与信嬪关係又匪浅,所以一心想除掉你呢!」 「你胡说!是你让本宫杀了微祉的!」狗急跳墙之下,花妃又胡乱地推倒了科幸。 「娘娘您可别含血喷人呀!嬪妾哪能有如此能耐?」 纪朵拉简直是雾里看花,要相信谁都不是,她只知道这两个人绝非善类。 还以为事情就要如此落幕,科幸又忽然拍手叫道:「还有呢!信嬪!信嬪的孩子,这也是您干的好事不是?」 花妃的双眸一震,便连滚带爬至皇上的脚边,抱着皇上的脚,哭喊道:「不是!皇上不是!臣妾……臣妾绝对没有……」 科幸嘴角微扬,死盯着花妃道:「您不是一早便安排了内应至储秀宫吗?若不信的话,便唤粉琴来对簿公堂。」 「岂有此事,马上传储秀宫粉琴!」皇上道。 没一会儿粉琴来了便速即跪下,全身瑟瑟发抖,紧瞧着一旁的花妃。 「你看本宫做什么?本宫和你又素不相识。」花妃急忙撇清。 如妃道:「粉琴,你要是诚实以对,本宫和皇上或许还能对你从宽量刑!」 见着花妃失势,这个粉琴没一下子便一五一十地招了,她不仅在洁晰的饮食下了五行草等性寒的植物,导致她小產,甚至也在如妃每日的补药里动了手脚,使其难以有身孕。 「怪不得信嬪之事太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还有臣妾肚子一直未有动静,原来都是因为花妃你!本宫未曾与你交恶,你未免也太狠心!」如妃气愤不平道。 「竟敢连心思都动到龙胎上,你这歹毒女人!」 皇上一气之下又使劲踹了花妃一脚,这回她唇边还流出了鲜红血丝,让人看了惊心悼胆。 此时的纪朵拉顿时脑中空白,胸口像是挨了几记闷棍,原来防了又防,最难防的还是身边最近的人,没想到这储秀宫竟还藏了这么个内奸。此时此刻的她,有种衝动想向前掐住花妃的脖子,送她至黄泉路上,向洁晰未出生的孩子磕头认错。 至此科幸似乎还不想罢休,拚了命地往死里攻。 她又道:「花妃娘娘,您要不要也把孝淑睿皇后之事给说了清?嬪妾虽不明白当时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嬪妾记得您与嬪妾说过,当初孝淑睿皇后薨逝之前,最后一个见的其实是你,根本就不是抒妃!」 花妃此刻像是发了疯般,逕自仰天长啸了起来,她像是哭又像是笑,头上的头饰也全都乱了套,模样狼狈不堪。 「孝淑睿皇后之死,应该是本宫此生最得意之事,不过就是三言两语的刺激,她那纸糊的身子这么倒了,还得怪我不成?要怪都怪你们当初害了本宫肚子里的女儿!都是你们咎由自取的!」花妃咆啸道。 一个耳光落在花妃脸上,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 「你给我清醒点!」如妃大声喝斥。 「就凭你也敢打我?」花妃摀着半张肿胀的脸,不甘心的死瞪着如妃。 「本宫为何不敢?」 说完,另一个耳光又赏在花妃另一半完好的脸上。 如妃冷酷地笑道:「这个耳光是为了信嬪还有信嬪孩子打的!」 还未等花妃反应过来,如妃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赏了花妃一个带劲的耳光。 「这下,是替钮祜禄·漓容,本宫族姐打的。」 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着,像是要向世人澄清,钮祜禄氏举族歷代传承的清白,是绝对不会为间杂小人所构陷的。 拾柒、真相(二) 「乌雅贵人,那你为何知情却不报,你可知道共谋也是死罪吗?」皇上再度用力拍了下桌子,发出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连桌上盘中盛着的水果几乎都撒了一半出来。 乌雅贵人赶紧面朝下磕头谢罪,懦懦地道:「嬪妾非蓄意不报,是因为嬪妾的胞弟们养在花妃娘娘底下,娘娘三不五时便又拿嬪妾的胞弟威胁嬪妾,实在没有办法嬪妾才会隐瞒至今,皇上饶命哪!」 「你胡说!」 花妃对着科幸张牙舞爪的,伸手就猛烈地扯着她的头发,要不是一旁的莹星及时拉住,科幸可能早已伤得体无完肤。 皇上振声斥责:「放肆!章佳氏行跡疯魔,来人把她压下去,幽禁于长春宫,没朕的允许不得有任何人进出宫门,且将沉庆蓝革职赶出宫,永不再用,至于乌雅贵人,你就好好待在你的宫里反省思过。」 随即养心殿内数名宫人与侍卫无情地将地上的花妃强行压制住,她一度还想奋力挣脱,但却再也无力与身边的孔武之力相抗衡。 花妃临走之前的那双绝望的眼神教人毛骨悚然,佈满泛红血丝的眼球上散发着滔天的怨恨,直愣愣地死盯着在场的嬪妃们看,像极了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般,任人摆布、渐渐地消失在眾人的视线当中。 事出没几日,皇上赐章佳氏鴆酒的消息传遍了后宫中,据说会是在信嬪孩子百日后进行,这让六宫上上下下皆是唏嘘不已。 这事儿也传至科幸耳里,但听到时她的内心已麻木不仁,她心想,就算死了千千百百个花妃,也难保她的成风哥哥能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而这段在咸福宫的闭门思过的日子,能支撑着科幸活下去的动力只有一个,那就是期待着芍晴每天从内务府信使那儿回来稟报的那一刻,她坚信不移,总有一天她会收到成风哥哥的音信,在他平安回来之前,她始终都会等待。 可等待终究是难熬的,希望之心也会慢慢被磨平。 这日子一天又过一天,咸福宫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纷纷黄了头,科幸常常一个人形单影隻地坐在斑驳的长廊上,这贵人本能配到的宫人本来就少,雪上加霜的是,自从事情东窗事发后,宫内身边伺候的丫头除了芍晴之外就只剩一个小太监,一时之间全都被要了回去。 她痴痴地遥望着那从未居住过的正殿,心里感慨着,这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住进去了,现在,她只能把自己最后的希望寄託在成风哥哥身上。 倘若如果哥哥没有回来呢?或许她的下场也没能比那章佳氏好上哪去,她倚靠的大墙倒了,无宠运的她也难靠自己翻身,兴许最后就是孤单终老在这偌大的宫里罢了。 无尽的时间里,一点一滴,枯萎在这禁錮她的华丽牢笼之中。 此时此刻,她紧紧闭上双眼,感受着阵阵袭来的哀戚冷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 「小主!小主!」 芍晴呼喊的声音打断了科幸原本的心绪,也短暂地为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带来久违的生气。 「怎么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长廊内,挥动着手中泛黄的信封。 「这个!从陕西边境来的信,说是玉克墨侍卫写来的!本来内务府那还不让拿的,我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弄到手。」 转眼间,科幸清瘦的小脸掛上了盈盈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接过信,这似乎是她这阵子以来头一次如此高兴。 她欢欣鼓舞道:「太好了!代表说成风哥哥还活着!」 而这份欢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兴高采烈地拿起了期待已久的信件,往信封上猛一瞧,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灰暗。 因为上头,属的并不是她的名。 拾捌、玉石俱焚 章佳氏饮鴆而亡后,皇上追封其为花贵妃,以贵妃之礼风光办了身后事,葬于安昌陵妃园寝。对外廷宣称死因为患了血气不足之症多时,身子江河日下,几经太医院医治,最终仍是回天乏术。 皇上也对后宫上下施了封口令,散播相关谣言者,格杀勿论。 「到底皇上还是保全了章佳氏的顏面,真是气不过,那种恶人死后就该下阿鼻地狱。」耳房内,碧娥碎语着。 纪朵拉回道:「谁叫她是钦差大臣那彦成之女呢!她阿玛现在正为皇上在陕西办着军事,发生这种事总不能如实以告,这说不过去吧!」 碧娥继续不平道:「之前她可是曾经派刺客暗杀过你,你怎么还可以如此泰然处之哪?」 其实并不是她不想追究,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伤害已经造成,花妃也为之付出了性命,再在意这种枝微末节又有何用呢? 现在的纪朵拉只暗暗地祈祷,活着的人可以好好地努力活下去,尤其是她内心深处惦记的那个人。 「好了,事情都结束了,人也死了,碧娥你就别再说了。」她拍了拍碧娥的背,突然想到,「今日一早内务府不是派人送了新的厚布来了?娘娘不是还命你拿几匹好点的去做冬衣吗?还不快去!待会又要让娘娘叨唸了。」 碧娥拍下一下手,惊道:「瞧我这记性,我还得赶快替娘娘去绣房一趟才行,偷偷告诉你,娘娘还特地从其中挑了两匹绝美的布要拿来给你我做冬衣呢!」 「知道了,你快去快回。」纪朵拉浅笑道。 目送碧娥离开后,纪朵拉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贪享难得的清净。 窗外院子内飘零的红叶,伴随着阵阵沁凉的秋风袭来,浸透至每一寸肌肤里,再过一些时候,天气又会越发地寒冷,这让她更加期待,届时紫禁城时所将呈现的样貌。 而他呢?他现在也和自己一样正望着同一片天空吗?沙场上的一切可都还安好? 正当季朵拉想得出神之际,她感到不远的房门之处有些动静,原本她还以为是碧娥可能又忘了什么东西所以折返回来,可当她转头一看,眼前的这一幕让她大吃一惊。 站在眼前的竟然是乌雅·科幸。 一阵子不见,她整个人憔悴许多,身穿素色縞衣的她,显得更是面色青灰,和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乌雅贵人已不能同日而语。 她板着毫无血色的脸庞,空洞无神的双眼目不斜视地盯着纪朵拉看,教人心惊胆颤。 「乌雅……乌雅贵人?」 纪朵拉一度怀疑自己双眼所见,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她不正应在她的宫里足不出户的吗? 科幸似笑非笑,带着绝非善意的表情,一步步地靠近纪朵拉,无形之间逼得她不断退后。 纪朵拉慌张道:「乌雅贵人,您怎么来了?皇上不是让您在您的宫里思过?您快回吧!被人见着便不好了。」 「思过?为什么我要思过?」科幸冷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有觉悟今天她来定是有什么目的,三两下的时间是请不走她的,于是纪朵拉挺直了身子,状声道:「那你有话便直说吧!今天你为何而来?」 科幸脸色一沉,口气悲戚之中带着些愤怒:「我为什么要来?当然是要跟你做个了结才来的。」 「了结……?」纪朵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科幸握紧了手里不知名的纸张,激动地在空中疾振着。 她狠狠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和成风哥哥之间,打从你出现后,我和哥哥之间的关係突然都变了调,一切皆不復以往,都是因你而起!还有哥哥会被徵招出兵,也都是你害的!谁叫你总爱强出头,成了章佳氏那贱女人的眼中钉,可怜的成风哥哥便成了她的报復用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纪朵拉摇头道。 「不懂?」 科幸眼仁儿瞪得斗大,杀气腾腾地紧盯着纪朵拉,将手中的纸张揉成团后猝不及防地砸在她脸上,掉落的瞬间,纪朵拉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它。 「我最后才了解,只有没了你,我和哥哥才有机会能重修旧好。」科幸凄厉道。 纪朵拉的双眸震了一下,随即又看了眼手中皱皱巴巴的纸张,隐约还在上头见着了『微祉』二字,这才惊觉它像是一封信。 「看吧,此刻成风哥哥心里掛念的仍只有你!」在纪朵拉不注意之时她又越发向前,哀哀道:「可偏偏怎么样你都不肯消失,竟连刺客都除不了你,那么今天我便只好靠我双手亲自了结你。」 面对她的口出狂言,纪朵拉心头一吓,这乌雅贵人岂是疯了。 「你想做什么?」 科幸轻蔑地又笑了一声,说道:「你问我想做什么?当然就是要你消失!」 语毕,科幸从头上取下一隻银鈿子,其末端锋利无比,骤然指向纪朵拉。 气氛顿时胶着,纪朵拉试图想要安抚她,神情紧张道:「乌雅贵人,请你先冷静些,意气用事没有办法解决事情,只会徒增后悔的。」 接着科幸像发疯似的狂笑,五官因憎恨便得更加扭曲。 「我后悔?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可后悔的,成风哥哥离我而去、眼下我在这后宫的气数也到头了,就算我命该绝,我也要先拖下你,为我在黄泉路上探路!」 说时迟那时快,科幸的鈿子猛然地就要往纪朵拉喉间刺去,还好她反应够灵敏,迅速地闪过身,躲开了要害攻击。 「乌雅贵人,请你先冷静!」纪朵拉大喊道。 此时,她感到撕裂般的刺痛感从左手臂传来,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竟发现手上沾满了鲜血,应该是刚刚闪避之间不小心被她所刺伤的。 前后没有几秒的时间,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般的晕眩随之而来,纪朵拉瘫倒在地。 她有种感觉可以预知,接下来即将所要发生的事情。 拾玖、随风(一) 纪朵拉惊地睁开双眼,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微弱的光线经由窗户透进室内,周遭尽是她耳熟能详的现代事物,眼角目光之中,房间墙上的报历和上次见到时确实是过了一天的时间,分毫不差。 没有错!她抓到穿越的逻辑了。 这一切似是有跡可循,只要受伤流血,她就会从另一个时空回来,就像是电玩游戏般,输了就得重新再来,乍看她觉得她这注释下得挺为合理的。 同时,她发现自己的手中仍紧握着什么东西,猛一瞧,才发现是乌雅贵人给的信件,她赶紧将其摊平,仔细读着上头的一字一句,成风率性任意的字跡洋洋洒洒写着: 『微祉,在宫中一切可还安好? 撰写此封信之时,我人还在陕西 已不清是沙场上第几个日子 这里地形恶劣、险象环生,敌情锐不可挡 我军处境可谓四面楚歌,已痛失无数名并肩作战之袍泽 儘管情势不利,我仍将抱持无畏无惧之心战至最后一刻 兴许再也无机会回宫 但倘若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我还是想问你同个问题 希望届时你还能给我个答覆 万事保重。 成风留』 看到这,纪朵拉的眼眶一阵温热,心里头有种被掏空的感觉。 这个笨蛋,为什么他还要写这封信?若真的像乌雅贵人所说,那么现在的她已成了千古罪人,假如她没有穿越到清朝,没有特意去接近成风,这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他在宫里谋着稳定的侍卫差事,遇见心仪的女子,然后成婚嫁娶,过着幸福圆满的生活……。 纪朵拉强忍住的泪水不觉溃堤,为什么成风要对她如此好,她不值得,她只是个误闯时空的过客,他们註定只有无言的结局。 她将信小心翼翼地闔上,隻身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中,暂时将所有思绪拋在脑后,聆听她此时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她那迟迟不敢正视,埋葬于心中已久的声音。 多年前的感情伤害,致使纪朵拉开始作茧自缚,让她再也不敢去轻易碰触那块名为爱的禁地,只因为她害怕再度失败。而现在她总算知道了,如此做一点也不明智,她需要鼓起勇气,不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正在为她勇敢的人。 她猛然起过身,心里恍然大悟,时间的洪流不断地往前推动,而不知不觉她也已于其中,现在并不是她该畏畏缩缩的时候,她还是能够做些什么的! 她查了嘉庆四年间白莲教所引起的大小战役,情况的确比她想得还要不乐观,尤其是在甘肃地区的战情又更为惨烈,但这也无疑地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救出成风的决心。 待乌云冥冥之时,纪朵拉选择再次站在了那个车水马龙的路口之前,倒数的秒数开跑的瞬间,她紧紧地闭住双眼,徐徐吹来的夏日暖风此刻在肌肤之上更为清晰,她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些与他相识后的每个美好瞬间,依然歷歷在目。 这一次穿越,她不后悔。 拾玖、随风(二) 再度恢復意识之时,纪朵拉已身处在景仁宫的耳房内,她也没能多想别的,只急忙忙地下了床便往储秀宫跑去。 前往西六宫必经之长街上,她见着了芍晴神情慌张地从咸福宫旁的甬道中走出,与纪朵拉对到眼之时,她便睁大了双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微祉……你不是已经……?」芍晴语待惊恐。 纪朵拉不解,为何芍晴看到她会如此趋之若鶩,随后她便马上联想到,这或许会是跟乌雅贵人有关。 「怎么了?瞧你一脸紧张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芍晴一把抓住纪朵拉的手,拉至一旁宫墙下,暗暗问道:「微祉,我才想问,你昨日到底与我们小主发生什么事?」 这个乌雅贵人想必是看见了自己穿越的过程,而未将整件事情弄清来龙去脉之前,她觉得先保持缄默比较好。 纪朵拉辗转反问道:「你先说你与你们小主怎么了?」 「自从小主昨日从景仁宫回来之后,她整个人便不太对劲,说是见到了你的魂魄烟消云散至空中,到了夜晚,甚是变本加厉,在宫里大闹脾气,还将屋内东西都砸了一遍,哭喊着说没能亲手杀了你,我们小主不曾这样子的呀!」芍晴娓娓道来。 「那你们小主现在呢?」 芍晴着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出来的原因,今日一早,小主便将自己关在宫里,还不肯让人进去伺候,屋内已经没有动静了好一会儿,我实在苦无办法,才正打算要去求见皇上呢!」 还未等芍晴说完,纪朵拉心里就觉得不太妙,她有种直觉,以现在乌雅贵人不稳的心理状态,她很可能随时会做出任何危险的事。 她径直地跑向咸福宫,内心祈祷着不要出了事才好。 芍晴也跟了上来,到了咸福宫之时,偏殿的门紧紧地闭着,此时的纪朵拉已顾虑不了这么多,便上前将大门猛然撞开。 屋子静悄俏地,没有半点人声,纪朵拉往里头一看,樑上白綾悬吊,科幸自尽了,她走得无消无息,只在桌上留下了一封给成风的信。 她的身躯半腾在空中,面容铁青且怨恨,双眼并未闔上,恰巧死盯着纪朵拉看,使她吓得跌坐在地上。 「小主!」 芍晴见了这一幕,便开始放声痛哭,她趴下身向科幸行了一个大跪,撕声大喊道:「乌雅贵人,薨了!」 这样子血淋淋地面对死亡,深不见底的临场恐惧感使纪朵拉似乎也要窒息,眼前的画面大大震惊了她,久久在心内挥之不去,她实在不敢相信,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便这样没了,明明之前还是那样好好的人,如今却只剩毫无气息的冰冷躯壳,教人扼腕。 或许她内心某种程度上是佩服科幸的,她对成风的爱如此惊天动地,能以死相许,可换作是她,她可以做得到吗?若做不到,那她又凭什么能有自信救出成风哥哥呢? 没有多久,太医和宫人们鱼贯而入,纪朵拉拖着重重的步伐离开,心中仍是无法相信乌雅贵人离开的事实。 恍惚之间,她转身进了比邻的储秀宫。 「微祉,怎么啦?」 入了殿内,洁晰一见到纪朵拉行尸走肉的模样,便慌张地起过身,前去搀扶着她。 「没什么。」纪朵拉语气沉沉道。 洁晰心里其实已有谱,她会这样多半是因为乌雅贵人自杀之事,她好生安慰道:「微祉呀!乌雅氏心气高,所以选择了以此方式终结其一生,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她祈福,希望她能一路好走。」 纪朵拉抬起头,几行泪于她脸上驀然掉下,问道:「那么洁晰,你能帮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你便说,若我能帮得到,定是义不容辞。」 纪朵拉拭去泪水,继续道:「你能暗中安排人送我至现在清军所在之沙场上吗?拜託了!」 「你要上战场,这是为何?」洁晰惊讶道。 纪朵拉回道:「事已至此,我就老实跟你说吧!我要去救玉克墨·成风,我所心爱之人,你能答应帮我吗?」 洁晰才恍然大悟,原来章佳氏当初要害的人其实就是微祉的心仪之人,同时之间这个男人也是乌雅氏爱慕的人,才会导致现在微祉身陷于泥泞般的矛盾之中。 但她还是觉得微祉的想法过于荒谬,一个女子要如何能上战场,更别说要救成风,只能是白白送命罢了。 洁晰别过头道:「这样太危险了,而且你要怎么救他?根本为无稽之谈!眼下只有祈求战事快些平息,他才能有望归来。」 纪朵拉绕至洁晰跟前,苦苦哀求:「洁晰,这场战争不会善终的!现在只有我有方法可以救成风,拜託你相信我好吗?」 「万一他已经死了呢?」洁晰反问道。 纪朵拉全身震了一下,口吻坚定:「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姑且一试,绝不轻言放弃。」 「别再说了,我没有办法!」洁晰毅然决然道。 纪朵拉激动地抓住洁晰的双臂,振声道:「你现在已经是皇上的信嬪,你绝对有能力帮我的,应该说这宫里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就当我求你了!」 眼看着纪朵拉真挚的目光,洁晰心中开始为之动摇。 拾玖、随风(三) 初升的旭日照在储秀宫石墙上,看似暖和宜人,实际却不敌秋日早晨里的清寒。 一旁的甬道内,站着了两个女人,其一是洁晰,而另外一名则是纪朵拉,今天的她看似不太一样,她身穿着一身漆黑的连帽斗篷,脸上神情在其之下被遮住了大半。 这一天总算是到来了。 洁晰牵起了她冰冷的纤纤细手,叮嘱道:「微祉,到了那你可千万要保重!」 纪朵拉頷首,「谢谢你愿意相信且帮助我,我会平安归来的!」 明知道这是句谎言,她还是得逼得自己脱口而出,或许今天已是她最后一次瞧见洁晰、还有紫禁城里的一切。 她讨厌离别的氛围,原本她希望能一切从简,但此时此刻她已无法克制心中翻滚沸腾的心绪,一鼓作气紧紧地拥住了洁晰。 她啜泣道:「洁晰呀!你也要顾好自己,你得宠正胜,将来大有可为,别为旁门小人所害了,还有,请你也常常去见见硕妃娘娘,这天已经是冷了,咳嗽仍不见转好,让人很是担忧,有机会的话也请娘娘替碧娥提门好的婚事,她仰慕贝勒爷已久,如果能嫁入王府得个一妻半妾的,那便是圆满了。」 洁晰轻拍了纪朵拉一下后背,也是呜呜咽咽,「傻子,为何说得像是要诀别一样!」 纪朵拉放开手,收起眼泪,逞强笑着:「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管如何,你和景仁宫都要好好的!好吗?」 「知道了!」洁晰指向外头长街上停着的轮车,继续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待会儿你只要直接上车便行,到了城外会有人与你接应的。」 说完,她又将事先准备好的士兵服递给了纪朵拉。 「谢谢你!洁晰。」 临走之前,纪朵拉不忘频频回首,洁晰双眸泛着的泪光在阴影之中更是清晰可见,她的脑海中掠过了她初来乍到这里时的画面,那时她与洁晰仍都懵懂青涩,虽然才是不久前的事情,却好像已过了数个世纪般那样漫长。 于是,她决意转过头,出了甬道,匆匆忙忙进了轮车。 车里头光线昏暗,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这车厢内还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一见着纪朵拉,他便向她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保持安静。 那男子正是绵宁。 轮车行驶过午门,便被外头侍卫给挡了下来,准备要盘查车辆,还以为就要败露行跡,而这时绵宁支手掀开车窗帘布,大门侍卫见了里头是贝勒爷,没三两下就放行了。 途中两个人之间都没有话语,疾驶了好一阵子,最后轮车才在城外的某一树下停驻,他们便跟着下车,而一旁等待的又是另辆马车。 「贝勒爷,没想到会是你。」纪朵拉道。 「微祉,没想到你会这么做。」绵宁露出了稚气的微笑,摸了摸纪朵拉的头,「那天我进宫顺道去见如妃,离开储秀宫前信嬪慌慌张张地来向我求助,结果一听到是你,我便二话不说答应了。」 「贝勒爷,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定会铭记在心。」 看着绵宁俊俏且青春洋溢的脸庞,还是如初次见到他时一样没变,这么好看的人儿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了。她其实心底很感激他的拔刀相助,他并没有因为曾经被拒绝,而决定不帮她这个忙,这也显得他是一个心宽大肚之人。 她在心中默默地为绵宁祝福,希望有一天他能够遇见那个对的人,那个比她更值得去爱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有勇气,但这也证实了我可没看错,第一次见了你我便觉得你气质不凡,不愧是我相中的女人。」绵宁道。 「什么?」 还未来得及等纪朵拉反应过来,绵宁便俯下身来,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双肩上,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 良久,绵宁放开了纪朵拉,才又道:「去吧!一定要成功将你所爱之人带回来,不许失败。」 纪朵拉点点头,一定的,她相信她一定会救成风出来的。 「微祉,我只能送你至这里了,你身后的那辆马车能带你至我军目前所在的苍溪镇,你要保重好自己,我们来日再相见。」绵宁道。 「有缘定会再见的,奴婢先行告辞了。」她转过身,脸上浮现会心一笑,随即扬长而去。 拾玖、随风(四) 前往苍溪镇的路途比想像中还要遥远,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到达清军驻扎的营地,待纪朵拉下马车之时,天色已渐渐昏暗,身穿青蓝色兵服及官红色穗帽的她几乎能以假乱真,看起来就像名体型瘦小的兵卒,没一会儿便混入了军队之中。 虽兵力被削弱了不少,整个军队人数还是有一定数量,要找到成风其实并非易事,经过了一番苦心找寻,她终于在营火旁看见了那个久违的身影。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近乡情怯,「成风,是我。」 起初他一眼还没认出纪朵拉来,只觉得这把声音似曾相识,所以成风低下身,仔细端看着帽簷下的庐山真面目,薄暮冥冥之中,那魂牵梦縈的可人儿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胡乱揉着自己的双眼后惊讶问道:「微祉,当真是你?」 纪朵拉得意笑道:「没想到吧!真的是我。」 为了怕其他人发现,成风连忙拉着她至一旁角落,没好气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女人家来什么战场,未免也太玩笑话!」 「还能为什么,我来救你的。」语毕,她顺手抽起了成风腰间所配戴的军刀,在成风面前挥舞着,「快吧!用这把伤刺伤我,然后抓紧我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未来了,就像上次那样。」 成风夺走了她手中的刀子,一脸正色道:「微祉,你的意思是要我逃跑?我办不到!」 她挺起了身子,提高了音量继续说:「不管办不办得到,今天你就是要跟我走,我看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未来的歷史上都已明确记载了此次战役的失败,清军将会全军覆没。」 「所以那又如何?」成风问道。 「你会死!」纪朵拉刻意加重语气。 成风别过脸,淡淡地哀伤道:「即使我会死,我也不能临阵脱逃,我必须像个男子汉一样奋战到底,这样才有顏面面对大清,还有那些已光荣牺牲的弟兄们。」 看来成风的心意已决,三言两语是无发轻易撼动他的。 「那我也要跟着你,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退路。」纪朵拉握紧他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不移的决心。 成风的脸出现了几丝犹豫及不安,毕竟战火无情,他心想,如果微祉跟着他便也会有危险,可眼下也无更好的解套方式,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秋天的夜晚里寒风沁股,成风守在纪朵拉身旁,彻夜未闔上眼,他深怕当隔日太阳升起之时,意外也已在某处伺机等待。 次日白莲教义勇军团的攻势又越发猛烈,天才微明,敌方便偷袭我军,原本枯黄的草原上处处被鲜血给染红,横尸遍野。 虽然敌军的炮火设备并不像我方充足,可军团人数眾多,个个驍勇善战,原本已元气大损的清军根本难以招架,无法赶上对方的进攻速度,不断地痛失兵力。 而在成风的保护之下,再加上纪朵拉身手还算矫健,所以侥倖地躲过了几波攻击,但她也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而到了午后,原还以为战事会稍歇,没想到义勇军团越攻越烈,情势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可清军首领额勒登保迟迟未喊撤退,面对气势凌人的近攻,成风只有抱持着背水一战的觉悟。 慌乱之间,成风忽然停下奔驰的脚步。 「成风,你怎么了?受伤了?」身后的纪朵拉紧张地问道。 「不见了!」成风神情慌张,探头探脑地像是在寻找什么。 「什么东西不见了?」 成风的表情相当苦恼,一开始他还不肯说,追问了几回后,才发现居然是纪朵拉做给他的香囊遗失了。 没想到成风竟还时时刻刻配掛着那只香囊,这让她心底涌过一股暖流。 「香囊没有了,我再做给你便是,我们现在不能在这停下来呀!」纪朵拉大喊。 「不成,你不懂那个香囊对我的意义!」 看着成风认真的模样,纪朵拉这才了解原来她在成风心里是何等举足轻重。 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没有多久,在一颗不远的树下,成风看见了草堆中一个闪闪发亮的物体,那正好是那个纪朵拉亲手缝製的浩瀚星河香囊。 成风扬起步伐就要伸手去捡,可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迅速如闪电的弓箭就径直地往他那方向射去,而背对着的他却浑然未觉。 「成风,小心!」 纪朵拉下意识地用肉身去挡了那支箭矢,它就这么恰巧扎进了她的心窝。 她随之倒地,成风这才惊觉纪朵拉已中伤,一个箭步便俯下身拥她入怀,喊道:「微祉,你振作点!没事的,没事的……。」 顿时间眼前一片朦胧,伤口传来的痛觉使纪朵拉全身渐渐麻痺,觉得自己就快要呼吸不到空气,她捧着胸口,緋红的鲜血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跡象。 「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成风滚烫的男儿泪一点一滴落在她的脸庞上。 纪朵拉使出了全身剩馀的力气,断断续续道:「成风,你要好……好好地活下去……。」 她已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知觉,最后一刻闭上眼之前,她依稀看见,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下午,天是那么的蓝,白云是那么的高耸,她躺在心爱男人的怀中,此刻的她好像是生平第一次离幸福那么近。 贰拾、最终章 纪朵拉惊地睁开眼,自己已经在房间床上,眼角还掛着未乾的泪水,她摸着自己的左边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证明她还活着。 她奋力起过身,发现她正穿着当初她穿越时所穿的短外套,并未穿着理应出现的清兵服,连后背包也都在身旁,事出奇怪,她总觉得这次的穿回有些不太一样。 她下意识地滑开她的手机相簿,翻至那张她与成风七夕那天在太和殿上的自拍照,可前后几秒之间,照片竟然开始一点一滴地褪去,最后还凭空消失。 那些租屋处里成风所使用过的生活用品也无一倖免,纷纷地在纪朵拉眼前幻化成空,彷彿好像这个人没有存在过般。 至此之后,无论纪朵拉怎么拼命试,穿越都再未曾成功过,她再另外一个时空里失去了性命,这也宣告着她正式退出了游戏。 讽刺的是,嘉庆四年的章佳?顺綺虽然最终是狼狈倒台,可现实生活中的一年之后,林臻莓与黎澄竟结婚了。 她收到了的喜帖,也如期赴宴,且发自内心祝福着他们,她其实可以选择不参加婚宴,而是选择故意酒醉大闹婚礼现场、包奇数字红包、身穿全白辗压新娘,这些曾在她脑中演练过千遍万遍的招数,她都没有做,是因为她觉得一切其实没那么有所谓了,或许是穿越,让她潜移默化之中放下了过往的执念。 也或许是嘉庆四年的穿越,让她再次了解『活着』的感受,活着的人便该努力地活下去。 冥冥之中,回家的路上她又来到了那个路口,夕阳馀暉照在这条熙来人往的大道上,将一事一物染成了黄澄澄的金橘色,站在红绿灯前,她那因为穿着细跟高跟鞋而肿痛了一整天的脚后跟终于稍微能得以休息,她随兴地脱了高跟鞋、赤着脚,将之拎在手上,她知道下一次参加婚宴绝对不要穿高跟鞋。 自从穿回现代之后,她习惯在等倒数灯之时闭起双眼,她觉得这么做好像就能感受到嘉庆四年的一切,有时她会想起朴周璉与碧娥,也会想起洁晰、雪曼还有绵宁,甚至还有乌雅·科幸。常常她在想,不晓得他们过得好不好,如果还能与这些人相聚在这个时空,那可会多么地有趣。 当然,还有他,那个放在心底深处的他,有好几次在这个街口上,纪朵拉能感受到他,可却始终看不见也摸不着。她也好几次不断反问自己,倘若能再次相遇,她是否还能好好把握住他。 倒数结束,她再度睁开双眼,看见了一个身影修长的男子站在分隔岛之上,向她挥舞着双手,起初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成风。 成风穿着时髦的都会服饰,发型也变了,原本阴阳头的造型如今已成了帅气俐落的短刘海,让他整个人焕然一新,难怪会教人有些认不出。 纪朵拉也走至分隔岛之上,确认了眼前这个男人好一会儿。 「成风……?」纪朵拉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他的微笑之间露出了上排洁亮的牙齿,在暮光之下熠熠生辉。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在嘉庆四年吗?」 他解释道:「说来话长,那天战场上你中箭而亡之后,我竟也跟着穿越了,只是没有跟着你,反而是到了两百多年后、也就是现在的苍溪镇,或许是老天的安排,抱持着一心一意只想找到你的急迫心情之下,我在那谋了份工作,攒了些月银,凭着当初自己的印象才远渡重洋来到你所在的国家,纪朵拉。」 「你怎么知道我叫做纪朵拉?」她问道。 他浅笑道:「别忘了,我可是看过你的洋鬼子机器呀!」随后成风逕自地靠近了她,俯下身来,温柔繾綣地在她面前说:「谢谢你当初不顾一切救了我!同时对不起,也是我害了你。」 纪朵拉摇头,眼泪此刻夺眶而出。 成风用手指轻轻地拭去她面庞上的泪水,「别再哭了,我肚子好饿,快下厨给我吃!我可真想念你煮的饭菜。」 「知道了。」 她破涕为笑,心想,她那天准备的哪能算上是什么饭菜,投机取巧而已。 成风伸出了手,手掌向上,纪朵拉也交出了自己的手,安心地任由他引领。 此时绿灯亮起,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声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下来,于是他们向前行,走向那个崭新且未知的两人新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