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 [SD][流花]》 一、玩笑話 早晨七點—大多數上班族都還窩在溫暖被窩裡的時間~但在這棟高聳的白色建築物內,卻有許多人一天的活動早就開始— 這裡,是神奈川縣一間頗負盛名的醫學中心。其佔地廣大的建築物群,依據科別的不同,又可區分為五棟主要的建築物—醫療大樓:裡頭主要是內科病房;第二醫療大樓:主要是外科病房與開刀房所在地;其他三棟主建築則分別是兒科、婦科、與研究大樓。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白色建築,宛如雄據在這片土地上的一條巨龍,帶著昂然的目光俯瞰著眾生,有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在醫療大樓的某台電梯內,此刻正擠滿了剛結束晨會,正要各自回病房的醫師們—大家摩肩擦踵,卻是一片安靜,每個人或低頭沈思或埋頭作著自己的事~顯然已經十分習慣以這樣的擁擠作為早晨的開端。 「喂喂喂~你們聽過一個笑話嗎?」突兀的嗓音響起。 在狹小的電梯內,即使輕聲交談也能傳遍所有人的耳朵,更別說是這樣刻意的嚷嚷了~許多人自手中的期刊、手機、病歷……好奇地抬眼,等待著發言者的下句。 發言者彷彿站在頒獎台上那般顧盼自得地接受眾人的注視,他施施然地啟唇: 「聽說啊~外科醫師如果要趕在電梯門關起來的前一刻進電梯的話,是不會用手去擋電梯門的唷~」他故作俏皮地眨眨眼。 「因為……雙手是他們吃飯的工具嘛~所以……各位猜他們會用什麼擋電梯門呢?」他環視電梯一圈,在瞥向左邊角落時刻意多停留了一會兒。 許多人緩緩綻出看好戲的微笑—一瞬間眾多目光皆有意無意地瞟向同一個角落。 「他們……會用頭~!」發言者不待眾人回應,率先嗤笑出聲。 「因為腳還能拿來站在手術台上,腦袋~對他們來說沒什麼用啊!」 電梯裡爆出此起彼落,高高低低的笑聲。 只有一個人—其實應該是兩個人—沒有笑。 他抱著胸,冷冷地半睜眼,倚著電梯的左邊角落懶得作任何回應。 這裡是醫療大樓,而~整部電梯裡放眼望去,只有他一人穿著手術服—那人嘲諷的話語衝著誰而來,顯而易見。 無聊。他在心裡下了一個評論。 果然!內科醫師就那張嘴厲害~但除了把病情說得天花亂墜,把病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之外,他可不覺得內科醫師究竟比他們高明到哪去~ 但是……算了,這裡是內科的大本營~他懶得就這種無意義的挑釁引起爭端。 他的不氣不怒,顯然踩中了發言者的地雷—不過那人不敢與他正面衝突,反而挑了一個替死鬼~ 「學弟~怎麼你覺得不好笑嗎?」那人揚揚下巴,睨著電梯的右邊角落,語氣是高高在上的。 黑眸不著痕跡地跟著眾人的目光瞥去— 電梯最右邊的角落,站著一位穿著白袍,戴著無框眼鏡,高大的紅髮男子—而他,此時正專注地埋首於手中厚厚的一疊期刊當中~似乎沒聽見別人的質詢似的。 直到他身邊一位較矮小的黑髮男子用力地扯了他袖子一下,他這才慢條斯理地抬頭,微微抿起的唇顯示了他被打擾的不悅— 「這的確是不怎麼好笑啊,學長。」他直言不諱地說—不顧一直狂拉他袍子下襬暗示他的黑髮男子,以及怒瞪著他的發言者。 他推了推眼鏡,鏡片的反光恰好遮掩了後頭金眸的不以為然。 「大家都是為病人努力,能夠治好病的就是好醫生,這種對內外科的迷思其實很無聊~況且,我就認識許多外科醫師其實頭腦非常……」 「噹」的一聲,電梯停在某個樓層,電梯門滑開— 「我們到了~花道。」較矮小的黑髮男子不由分說地打斷他接下來的曉以大義,一把扯著他的衣袖往外衝。「借過借過……不好意思……」 一高一矮的身影在眾多心思各異的眼神目送下急匆匆地飆出電梯外。 冷冷的黑眸閃了閃,修長的雙腿不受控制地邁了出去~ 他聽見那較為矮小的醫師一離開電梯約十公尺處就開始叨絮: 「花道~拜託你看一下場合,你這樣惹怒學長對你根本沒有好處!」 這家醫院的學長學弟制相當嚴明—也就是說,踏入醫界的資歷即代表地位。年資長者,說話就大聲;反之,像他們這樣,年資較淺的,最好行事風格低調點~免得被人暗自記成了黑名單都還不自知。 清亮的男聲響起,帶點疑惑的。 「我又沒說錯~有些外科醫師頭腦真的很好,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金眸調回手中的資料,注意力立刻轉移。 「喂~洋平,你看這一期的期刊上又多了好幾種研究中的新藥……唔……不知道我現在手中的病人適不適合用這個……」 聲音隨著低著頭的背影越走越遠,越遠越淡,卻是一字不漏地傳入有心人的耳中…… 他半倚著牆,眼皮仍是半掀—一副隨時準備要進入夢鄉的樣子,唇角……卻是不自覺地上揚了五度…… 花…道……嗎? 真是個不知變通的白痴~他想。 完全沒發現……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動讓一個人的名字滑過他心裡…… 二、危機 連日的綿綿細雨,下得人不論身體或心理,都快要發霉了。 不過~對他而言,下不下雨沒什麼差別……反正他的生活就是在開刀房、醫院宿舍以及病房來來去去。 四季的更迭,天氣的變化,於他而言,只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傷春悲秋罷了。 今天,在下了一個星期的春雨之後,天氣難得地放晴,給了快要悶壞的人們一個終於可以出外散散心的週末。 他今天沒值班,也沒有刀可開—懶得回家的他,原本想要窩在宿舍補眠,但~好死不死,室友一大早就帶著女朋友進房門,同時對他十分具暗示性地眨眨眼— 不願棒打鴛鴦的他聳聳肩,無異議地走出房門,背著隨身的背包,漫無目的地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到處亂逛~ 「先生,要參加我們的『繁櫻村』一日之旅嗎?現在那邊的櫻花開得很美喔~!」 大街上一位堆著笑臉的中年男子有禮地遞給他一張傳單。 「再過十五分鐘不管有多少人參加都會馬上開車,一天的導覽加午餐費只要日幣2500元~是難得的機會呢~!」中年男子相當熱切地介紹。 他看著傳單上落英繽紛的精緻照片,毫無讚嘆或期待的感覺—不過,他的確需要一個打發時間的休閒活動…… 於是~他自皮夾掏出錢,一個人,上了停在路邊的遊覽車。 雖說是到名不見經傳小村莊的一日旅行,但也許是今日天氣好,參加的人還不少~放眼望去,有年紀頗長的夫妻,也有像是年輕情侶的~當然,也不乏有人是像他一樣,一個人參加這旅行,比如說…… 他瞇起眼,為了那映入眼簾的醒目紅髮。 這麼巧~? 隱隱察覺自己記性突然大好到能夠一眼就認出當日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大多數時候,他連平日一起上刀的同儕或護士的名字和臉孔都對不起來……不過~這種異常被他簡單地用對方的髮色太過特殊來解釋。 紅髮男子低著頭,不知正專注地看什麼。 而他~亦沒有向前自我介紹的打算—橫豎不過就是兩個陌生人,坐上同一輛遊覽車,參加同一趟旅行罷了。 他就近挑了個位子入座,沒再看向對方。 車子緩緩行駛,旅行社的嚮導相當盡責地向大家簡介『繁櫻村』的地理環境、人口分佈等等……聽起來就是一個座落在深山裡頭,自給自足,少有外人踏入的世外桃源。 導遊口沫橫飛地說著此時村中的櫻花開得有多美又多美,特別是村子的正中央,有一株被稱作是櫻花之王的櫻花樹……當它盛開的時候,滿樹的櫻花在陽光下宛若燃燒的火焰,但當其凋落時,那毫不眷戀的花雨又帶著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淒美~ 時間就在導遊精彩有趣的談吐中滑過,車子行駛到一座看來十分古老的隧道入口。 「各位貴賓,過了這座隧道,就到了我們今天的目的地『繁櫻村』了,大家可以開始準備……」 震天價響的『轟隆』一聲,伴隨著劇烈的晃動,打斷了導遊興奮的語調— 視線內,突然一片漆黑—尖叫聲、呻吟聲、玻璃碎裂聲,以及行李掉落的聲響此起彼落…… 眾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有繫安全帶者,可能只是整個身子撞上玻璃窗;但沒有繫安全帶的人,則是整個人從座位上不知滾落到何方去了~ 正當大家完全摸不著頭緒時,一線手電筒的光束突然亮起— 導遊失卻血色的臉孔出現在大家面前……只見他試圖撐著椅子的扶手站起,卻因遊覽車的地板此時已呈大角度的傾斜而無法如願;他的額角淌著一線鮮血,看來亦和車上所有其他乘客一樣,惶然而無助~只是,出於責任感使然,他仍是力持鎮定地試圖解釋整個情況…… 「各位貴……賓,請大家冷靜、冷靜……可能是因為連日來的雨,土石鬆動……隧道~崩塌了……遊覽車……因為閃避落石不及,而打滑~」 車內又是一陣驚叫—導遊連忙再次吸引眾人注意地大聲發號施令: 「現在,請大家拿著自己拿得到的行李,移動到車子外頭好嗎?我們現在似乎正位在一處尚未崩塌的路段……我會用手電筒替大家照明……請大家盡快離開車內~!!一定要盡快!!」 原本慌如無頭蒼蠅的眾人一聽,彷彿迷航的船隻遇上燈塔那般,互相攙扶著緩慢地朝車子外頭移動……然而,有些傷勢較重者卻是完全動彈不得~同行者待在一邊焦急地垂淚,想要架起同伴卻是不夠氣力…… 「阿姨,我來幫忙吧~」清亮的男聲響起—高大紅髮男子輕而易舉地背起傷患,穩穩地朝車外移動。 安置好了一個,男子折回車內要再搬運其他人,卻看到有人已經先他一步架起另一個腿部流著血,喘著氣的中年男子—金眸對上冷冷的黑眼,兩人在車內狹小的空間錯身,一個接著一個地將傷患運到外頭~ 自始自終……沒有交談。 他一個又一個地檢視傷者,在心裡暗自盤算著—有兩位只是皮肉傷,有三位傷口較深,但也還可以—不過,眼前這位中年男子……碎玻璃直接垂直地插入小腿肚;還有另一位,右腳完全動彈不得,扳動時有劇痛—恐怕是骨折……這兩位~可能需要緊急處理…… 他陷入沈思當中—一道冷冷的嗓音突然在他身側響起~ 「那玻璃可能割斷他動脈了~如果動脈沒斷,至少也傷到筋膜層—以那深度來看。」 他迅速轉頭,方才錯身而過的黑髮男子斜背著背包,蹲在他身旁,與他一起看著中年男子。 「你是醫生?」金眸驚奇地瞪大—黑髮男子這才發現原來對方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初見那日他戴著眼鏡,看不真切…… 「心臟血管外科。」他簡潔地答道。「跟你同一間醫院。」 「咦?!」蜜色的臉龐抹上疑惑—為了對方知道他的工作地點~但下一秒,他隨即喜形於色— 「那太好了!你可以立刻為他進行縫合,我可以……」 「不可能。」他毫不留情地打斷他。「貿然拔出來太危險,況且,在沒有消毒用具的情況下進行縫合簡直……」 他的長篇大論被突然放大在眼前的工具箱打住—金色的眸子盯著他,閃著堅決。 「你需要什麼?」大掌毫不拖泥帶水地打開工具箱—黑髮男子向來平靜無波的眼閃過詫異。 「無菌手套~縫線、圓針、角針、鑷子……全都是無菌的~」他一樣樣精準地自堆滿物品的工具箱挑出所需的物品。 黑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出另一個問題。 「沒有麻醉藥品,他不可能能忍得住痛讓我們拔出玻璃,還進行縫合。」 「這你不用擔心。」紅髮男子自身後拿出另一個醫藥箱—一打開,又是成堆成排的藥劑。「你要哪一種局部麻醉劑都沒問題!」他笑嘻嘻的,隨即又正色道:「這下可以開始了吧~外科醫師,我當你的助手。」 他對上那雙執著的金色眼睛,嘆了一口氣,開始捲起袖子…… 在克難的照明之下,他們兩人小心翼翼地拔出碎玻璃—幸好沒有傷到血管,只要進行筋膜層以上的縫合,再加以包紮即可。 紅髮男子打上最後一個結,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不過現在鬆懈還太早,還有一個骨折的傷者…… 他拎著一大一小的醫藥箱,前往探視那骨折的老者—卻發現情況比他想像的更為嚴重…… 老者的小腿肚如今已完全腫脹、泛青,他只輕輕把手放上去,老者就呼天搶地,冷汗直冒~ 金眸一沈,對上身旁不知何時追隨而來的黑眼。 腔室症候群—兩雙眼眸交換著了然的一眼—倘若不立即進行筋膜切開術,釋放組織裡頭的壓力~這隻腳,恐怕不但保不住,還會有生命的危險…… 紅髮男子望向對方—黑髮男子一下子就會意~ 「你別想。」黑眼冷冷地瞪他。「就算我幫他做了,不是在手術房的無菌環境下,他後續感染的機會很高……到最後,他就算沒有amputation(截肢),也會sepsis(敗血症)。」在傷患面前,他特意說著專有名詞—為了不造成老者的恐慌。 紅髮男子凝著臉,咬著下唇,站起身,走向導遊。 「請問……救援還要多久才能到?」 「唔……」導遊看看手錶。「我剛剛已經聯絡到離這裡最近的消防單位,預計……約兩個小時吧~」 兩個小時……太久了……那種狀況下的腿,絕對不可能撐兩個小時! 他走回老者身邊—心中已有決定。 他緩緩打開工具箱與醫藥箱,低聲說道:「我們用抗生素,最高劑量的~然後……」 「我說過了,不可能。」黑髮男子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有可能的。」金眸無比堅定地回視。「我們不會讓他有事的!因為我們是醫生啊~不是嗎?」 他丟給他一雙無菌手套,一件無菌手術衣,和一頂無菌帽,自己則開始挑出幾個小藥瓶,抽取需要的藥量。 黑髮男子看著手中的衣物,沒有動作。 「這個病人需要你~」溫熱寬厚的大掌握上他的手臂,帶著強勁的力道。「我也需要你……」金色的眼睛看著他,一滴汗滑落蜜色的額……看似平靜的表情卻有著掩抑不住的緊張。「外科醫師。」 黑眼盯著他,良久良久……然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開始穿戴起衣物— 櫻唇揚起,紅髮男子鬆了手,臉上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這~有點怪……黑髮男子悶悶地想……他似乎……對那雙眼~毫無抵抗力…… 這麼愚勇的建議……若是以前的他、以前的他……絕對會…… 他套上手術衣,冰涼的質感貼著他的肌膚—手臂上的溫度卻纏繞著他,久久不散…… 四、蠢蠢欲動 回到醫院之後,隧道內那短短一天的遭遇,簡直就像在作夢般—夢醒之後,又是一成不變的刀房、病房、與醫院宿舍來來回回的日子~ 煩人的記者雖然曾經因為隧道內的兩起緊急手術,而纏著他一段時間—不過,在他始終保持面無表情與沈默的應對下,沒過多久他們就自討沒趣一哄而散地又去採訪其他的新聞頭條了。 話說回來~記者之所以會像煩人的蒼蠅一樣圍著他轉,全都是因為那人……在記者隨著救難隊來到隧道內採訪時,毫不遲疑地把功勞都歸給了他~ 『他是我見過最傑出的外科醫生~』那真誠無偽的燦爛笑容比陽光更耀眼,更溫暖—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暈眩,覺得心魂俱迷。 『這些傷患能夠即時處理都多虧了他。』 紅髮男子對記者們這麼說—在他還來不及阻止或發表意見之前。 留下這兩句話之後,對方隨即朝記者們有禮地點點頭,並向他禮貌性地擺了擺手……一手一邊,拎著那一大一小的醫藥箱,踏著飛舞的櫻花,輕快地朝著村子方向的隧道出口邁步而去……留下的,是遲遲調不開視線的他,以及洶湧而來,改為圍上他的麥克風與記者…… 自手術房結束最後一台急診刀,已是深夜……他的腳不受控制地,走向連接第一與第二醫療大樓的空橋~ 半夜的內科病房一片靜寂,只聞呼吸器單調的運轉聲,及大夜班的護士輕聲的交談聲。 他在初遇那時對方出電梯的樓層轉了一圈……一無所獲……反而因為他一身的手術衣,招來不少護士好奇的眼光~ 對方有沒有值班?他根本不知道~那麼……他到這兒來,究竟……是想做什麼……? 各種理智難以解釋的脫序行為,在遇到那人之後,彷如被下了某種蠱一般在他身上一再上演~而,他卻不再似以往那樣,能夠輕易地掌控自己的心思與行動,這……到底是怎麼了……? 諸多問題在腦海中像泡泡一樣一個一個浮現,他也早自問了不知多少次,但……卻是無解……又或者,是因為解答實在太單純、太直接,反而讓他不知該如何相信— 他只是……想再見到那人……非常非常想…… 心煩意亂下,他按下了頂樓的電梯按鍵……也許吹吹夜風,能讓頭腦清醒點~ 出了電梯之後,再走上一層階梯~他推開厚重的鐵門……冷冷的,清冽的空氣—有別於醫院裡總是控制得宜的空調—迎面襲來~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專屬於夜晚的氣息……再睜開眼時,入眼的一抹紅讓他心一跳~ 他放慢了動作,極輕極小心地闔上鐵門—背對著他的高大身影卻仍是被這聲異響所驚動……對方轉頭……金色的眸對上了他深幽的黑眼。 「咦?!」今晚月色皎潔,無燈的頂樓還算明亮,是以紅髮男子雖有片刻的遲疑,但仍是認出了他。「是你?!」 他微歪著頭—極為稚氣的動作,看來卻無比適合穿著白袍的他。 清亮的嗓音透著疑惑。「你……怎會在這?」金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一身的手術衣。 他邁著沈穩的腳步朝對方走近,心情卻如同他隱隱勾起的唇角那般飛揚。 「這裡的夜景比較美。」他隨口扯了一個有夠蹩腳的謊。 「是哦~」紅髮男子竟完全不疑有他地沈吟著。「我是沒去過第二醫療大樓頂樓啦~」 他與他肩並肩站著,吹著夜風,看著平地上的萬家燈火忽明忽滅—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踏實與平靜~ 「你剛下刀?」慵懶的嗓音飄來,是閒話家常的語調。「真辛苦~」 他轉頭,沒發現自己幾近貪婪地望著那英挺的側臉。「你呢?你值班?」 紅髮男子輕笑。 「沒。我每晚都會上來~」他伸伸懶腰。「算是一種放鬆吧。」他瞇起眼,低喃。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幸好對方並沒有望向他,否則定會覺得他太過失禮,甚至……察覺他的……想望。 「你沒戴眼鏡?」在遊覽車上也沒戴。 紅髮男子又笑。「我是遠視,只有看書時會戴……咦?!」不以為意的嗓音轉為疑惑。「你怎麼知道我有戴眼鏡?」 對方終於轉頭,看向他尋求解答—黑眸很快地閃掠過一絲什麼。 他聳聳肩,沒有回答的打算。 那次初遇……是他心裡埋得極深的一段記憶—他沒打算向任何人提起,即使是他…… 見他不打算回答,紅髮男子也不特別在意,他調回視線,望著無焦距的遠方,輕輕地道:「那兩個……上次你縫合,還有作筋膜切開術的乘客,還記得嗎?」 他點頭—但紅髮男子並沒有望向他,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他們恢復得很好~縫合的那個就不用說了,腔室症候群的那個病人,後來完全沒有感染的跡象,住院觀察了幾天之後就出院了……」他頓了頓。 「真多虧了你~」他輕吁了口氣,語調是真心誠意的。 「你別搞錯了,」冷冷的嗓音響起,打斷了他難得感性的傾訴。 「是你救了他們。」他老早老早就想要讓他搞清楚這點—那些記者該來煩的根本不是他。 金眸因他隱隱沈怒的嗓音又調回他臉上,看清了黑眸裡的不悅……櫻唇勾起,他咧嘴而笑。 「看來記者大哥們惹得你很不開心。」 悅耳爽朗的笑聲隨著夜風飄散,帶著令聽者心情跟著變好的魔力。 紅髮男子將下巴倚在交疊的手臂上,慵懶地開口:「不管是誰的功勞,我都很慶幸那時有你在……楓~」 他從不後悔自己選了內科這條路,但在那個當下,若不是有可以拿手術刀的他,憑他一人,是完全無能為力的—而,他痛恨這樣的感覺~ 拳捏緊又鬆開,流川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衝動地脫口想……叫他再喚一次自己的名…… 但最後……他選擇沈默,與他肩並著肩,繼續看著夜景~ 月亮被烏雲遮掩……恰似他隱而不顯,蠢蠢欲動的心思…… 五、走火入魔 自那晚過後,這似乎成為他們兩人之間未明說的默契—不管他開刀開到多晚,他一定會走過那空橋,搭電梯上頂樓……而,不管他開刀開到多晚,那靜靜地背對著他的背影總是會在那兒…… 那人~有時會幫他帶上一瓶飲料,有時是晚上沒吃完的宵夜……他們會邊吃邊聊,或者~就只是沈默……不管是哪一種,他都覺得無比輕鬆與自在……也讓他一次比一次更期待夜晚的相會…… 即使明知這種心臟狂跳的感覺~是不太正常的……他也就這麼~陷了下去……反抗不能的…… 「你……為什麼會想當醫師?」這天,剛灌下一罐可樂的他這麼問他—如今的他早已習慣,當自己面對對方時,所展現出來無窮無盡的好奇心~ 紅髮男子偏著頭想了想。「因為我想幫助更多人啊~」 那晚,明月當空,金色的眼眸映著月輝閃閃發亮,唇角勾起堅定的線條。 若是其他醫師這麼回答,他只會覺得對方做作虛偽到不行—但……他~不同……自己幾乎是在當下就立刻被他所說服~他所認識的櫻木花道,的確就是這樣的人。 「你呢?」帶著笑與好奇的金眸望著他。 具有優美線條的頸項微仰,喉結上下滑動—他再次灌下一大口可樂。 「為了我妹妹。」 他大概只遲疑了零點零零一秒,就決定對他揭露心中從未對任何人啟口過的隱私。 「她有先天性心臟病……醫師說,如果不換心的話,她活不過二十歲~」 他頓了頓,繼續用著淡然的語氣說著—唯有可樂罐上泛白的指關節透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疾病的事,我更希望~有一天可以親手救她,所以~」他聳聳肩。「我現在在這。」 「很無聊,對吧。」黑眸落在燈火燦爛處的彼方,紅唇輕蔑地撇了撇。 紅髮男子沈默,只是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那灼灼的視線即使他沒轉頭都感覺得到。 自顧自地吐露完心聲之後,那種從未有過的暢快感,彷彿啟動了他心中的某個開關一般—幾乎是欲罷不能地,他不受控制地翻找出手術衣口袋中的小卡攤至對方眼前……小卡的封面寫著『器官捐贈卡』幾個大字。 「我早就把我的心臟預留給我妹妹~」修長的,擅於使弄手術刀的長指,比著小卡上俊逸的字跡— 在寫著『心臟』兩字小標題的後頭備註有『for 流川葵』。 「可惜,我至今還活得好好的……」冷冷低低的嗓音幾乎要消融在空氣中。「而小葵她……眼看就快要二十歲了……醫療至今還是沒有辦法~給她換心以外的治療……」 對方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凝視著他……他自嘲地笑了笑,望著遠方—他今晚所說的話,恐怕比他去年一整年講的話還多……而且,還是跟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人…… 他真的是……走火入魔了……嗤~ 驀地— 溫暖的大掌攀上他的後腦勺,他還來不及反應,頭顱就被一股壓力往前壓,前額抵上與他一般寬厚的肩,鼻間盡是對方身上好聞的清爽氣味…… 黑眼掠過不可置信。 「放心吧……」清亮的嗓音如今帶了一點啞,在他耳畔低喃:「你不會讓她死去的……因為你是醫師啊~無論如何,救人都是你的天職和天賦,不是嗎?你要相信你自己……楓~」 那嗓音,那穿梭在他髮間的掌,那身軀傳來的熱度……在在都讓他的心臟感到一陣幾近要爆裂的甜蜜與痛楚— 他一直以為他夠堅強……因為個性與職業的關係,他總是一個人……一個人過生活,也一個人解決工作上大大小小棘手的事…… 他從來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麼不好……是以,他從來沒想過,有人瞭解自己,有人能夠這樣輕聲撫慰自己的感覺……原來這麼好~! 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碰,湧上腦子的衝動卻是堅定而狂烈的— 他大力揮開腦後的大掌,在瞪圓的金色眼眸中……他反手扣住對方的後腦勺,狠狠地欺吻上他~ 對方顯然完全沒料到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金色眼眸中滿是錯愕與驚嚇,但……他並沒有推開他……這就夠了~! 在一開始狂暴的接觸之後,他緩下腳步,以著怕嚇到對方的小心翼翼~輕輕地,虔誠地吮著、舔著、膜拜著那兩片對他具有無比吸引力的唇瓣…… 「再叫一次……我的名字……拜託……」他貼著他被吮腫的唇低喃—順從內心最深的渴望作出了這個要求。 被扣住的身軀無比緊繃,金色的眼眸望著他,看不出情緒,卻自始至終……不肯閉上~ 「別怕、別怕~」他更輕、更柔地輾轉吻著他,像在對待易碎物品那般…… 「叫我的名字……花道……拜託……」他誠惶誠恐地,幾乎是在哀求他~ 金眸盯著他,良久良久……就在他幾乎要絕望時,一道極輕的,宛若嘆息的氣音飄出微啟的櫻唇— 「楓……」 他欣喜若狂,抑不住衝動地開始啃咬那豐潤的唇瓣。「繼續……再叫我的名字……花道……」 「楓……楓……」 更多的嘆息飄散在月夜裡,而後~因著貪婪的舌終於侵門踏戶地強勢掠奪與佔有而逐漸消融…… 六、生了根 那個瘋狂的月夜,他像被解開枷鎖的獸那般,狂暴的需索對方口中的蜜津……而對方~雖全身僵硬地被他擁抱,卻自始至終沒有掙扎……直到,被慾望沖昏頭的他,將手掌探入他襯衫底下,放肆地撫摸他之際—那人,才終於用力推開了他~ 被推開的他仍不住地喘氣,黑眸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濕潤的金眸、添霞的臉頰,以及被蹂躪過的唇……對方同樣輕喘地回望著他…… 情潮湧動,恰似他起伏劇烈的胸膛……但最後,他選擇捏緊拳,不發一語地掉頭離去~ 他怕……他怕他再繼續待在那裡~終究會控制不住自己,對那人做出一些……會無法挽回的事…… 雖說~現下已經夠無法挽回了……自那一吻開始~ 手掌一片汗濕……他已不記得,上次如此提心吊膽昰什麼時候的事……似乎,連第一次站在手術台上也沒讓他如此忐忑~ 他走過空橋,按下上了頂樓的電梯按鍵—那晚之後,他有三天沒再去那頂樓,因他……還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亦不知道……若對方不再用單純又信任的眼光望著他的話,他該怎麼承受…… 光想像~就是一陣錐心的痛…… 頂樓的鐵門近在眼前,心跳聲不停地鼓動他的耳膜……想見他~卻又不敢見他……這樣的折磨真的會逼瘋人~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那厚實的鐵門— 高大的身影一如往常獨自佇立。 拳握了又鬆,鬆了又握,呼息由淺而深,再由深轉淺……他終於,舉步走向那自始至終不曾回頭的身影。 在他走至他身邊的那一刻,毫無雜質的清亮嗓音響起—同樣是閒話家常的語調。 「最近手術較少嗎?今天好像比較早~」對方輕笑。 他緩緩鬆開因捏僅而汗濕的拳。「是……啊。」 「喏~可樂,」結實的手臂探出,在他面前放下如對方髮色那般鮮豔的瓶身。「喝嗎?」 語畢,紅色的頭顱後仰,率先灌下一大口。 他緩緩伸手,指尖觸及那已不甚冰涼的金屬瓶身。 「那晚……」他管不住自己地開口。 「沒事的……」和緩的嗓音順著夜風飄來,側著的臉龐上,櫻唇微綻著笑。「你只是太激動了而已~我沒放在心上。」 從站在對方身邊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側臉,不願錯過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良久良久~他終於無比挫敗地調開視線~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對方平靜的表情,揚起的微笑,沒有破綻,但……那雙炯炯有神的的金色眼睛,今晚~一次也沒有……看向他…… 他拉開拉環,仰頭喝下那無比……苦澀的可樂…… 他說……他沒放在心上……但~他已經落腳在他心上,生了根……拔也拔不去……他又該找誰理論呢~? 七、回頭無岸 沈默比起以往,更常籠罩著頂樓,氣氛緊繃得有如一張拉滿的弓—即使偶爾開啟個話題,也總是沒說到幾句就再也聊不下去~ 這種相處方式令他煩躁不安,想要結束的念頭不知在心中轉了多少次~但,偏偏……他又捨不得……見不到他~ 只得每一晚,宛如自我凌遲般繼續著這種甜蜜又苦澀的相會。 這晚,他比平常早到許多—那人甚至還未上頂樓。 而,他今晚的心煩意亂,更勝以往……因為…… 「咦?!」清朗帶笑的嗓音自身後傳來。「你今天這麼早出刀房啊?」 「正好~我帶了……」紅色的頭顱低下,在包包中翻找。 「我申請上johns hopkins的心臟血管外科。」他轉身面對他,突兀而果決地打斷對方未竟的話語。「他們接受我到那裡去受訓。」 低垂的頭顱先昰頓住,而後緩緩抬起……金色眼眸瞪得圓圓的,再慢慢慢慢……變為彎月型~ 「真的?!」他驚呼。「太棒了!恭喜你~」 又是那毫無虛假的燦燦笑顏。「什麼時候要過去?」 「兩天後,」他煩躁地耙梳黑髮。「我的信箱漏信,前幾天才收到。」 對方瞭解地點點頭。「這樣的確滿趕的~你可能要加緊腳步整理行李。」 他的重點不是這個! 「跟我去johns hopkins!」他跨步上前,一把抓握住他的肩,輕輕搖晃他。「只要你去申請,一定也會通過的!」 他不要跟他分開~絕不要! 在還未認識他之前,他就已經寄了申請信過去—目的是為了能親自一窺世界頂尖的醫學殿堂,並尋找讓小葵治癒的方法。 而,對方開出的條件十分優渥,不但可以在那兒接受完整的住院醫師訓練,甚至,若表現好的話,還可以直接升任為主治醫師—只要他考取當地的醫師執照就行。 不過,這樣也表示~他很有可能……再不會回日本~ 抓住對方肩膀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增強-因著他混亂難解的心思。 「你也想去吧~到那裡去……看看當代最進步的醫療,最傑出的實驗室~跟我一起走!」 金眸定定地注視他許久,然後,他略帶歉意的笑了。 「我不想去~」他看著黑髮男子震驚地鬆了手,語調不自覺地放柔~試圖想要安撫他。 「我想要的,是回村子,當一個小鎮醫師~」金眸在暗夜中泛著微光,神情是難以形容的堅決與溫柔。「那裡~醫療很不發達,他們很需要我,而我之所以會當醫師,也是為了幫助更多人~你應該記得吧?」他坦然地,朝一臉陰沈的黑髮男子綻出一抹自信的笑。 黑眸深深地望進他的眼、他的表情,絕望地發現—毫無轉圜餘地…… 他頭一次,開始後悔……自己寄了那封申請信~ 溫暖的手掌緩緩撫上他如心頭一般冰冷的臉頰,爽朗的嗓音在靜夜中響起,帶著安定人心沉穩。 「而你的夢想,是很偉大的……現在,你終於有機會實現了~你的確該去-不管為了你自己,還是你妹妹……不要遲疑~」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黑眼灼灼地鎖著那金色眼眸,不讓他閃躲。 「我不要離開你。」這話,是表白,也是賭注。 紅髮男子終究仍是調開了眼,沈默了良久,輕聲的嘆息逸出- 「別這樣……」 「別怎樣!」即將分離的挫敗與煩躁讓他失控—他一把擒住對方的下巴。 「看著我!」他冷怒地低吼—為那雙再次飄開的金色眼眸。 金色眼眸調回他臉上,卻是不起波瀾的。 他挫敗地搜尋他的表情、眼眸,企望能找到一些被稱為「不捨」的東西……但,一無所獲…… 舌尖嚐到一絲苦澀。 「如果你對我沒感覺~為什麼那晚不直接拒絕我吻你?!」他心痛又心冷,克制不住地對著他怒吼。 「這也是你對我的施捨嗎?!你以為你在治療我嗎?!」黑眸中冰冷不再,風暴在成形。「我不是你的病人!」 為什麼……要給他一點點希望~壯大他的愛戀之後……再殘忍地全都否決! 他痛苦的表情,傷人的言詞讓金眸縮了縮。 櫻唇輕啟,又闔上……遲疑了良久—帶著一絲不確定,一絲妥協的嗓音響起。 「我沒拒絕你……是因為……」他嘆了口氣。「我~好像不討厭你親我……」 他望著那轉為震驚的黑眸,深吸一口氣,緩緩探出手,拉過對方的頸子。 「或許……是喜歡……也說不定……」低喃消融於相貼合的四片唇瓣。 他青澀得只懂得用唇上的溫度來來回回地熨貼他,希望能消弭他的怒氣、他的冰冷……氣血翻湧的黑髮男子卻已抑不住衝動地反手摟住他,熟練地回吻……靈舌探入,強迫那不知如何是好的舌與他共舞~ 罷了罷了……施捨也好,同情也好……能從他嘴裡聽到『喜歡』兩字~他已經……什麼都不再計較…… 直衝腦子的喜悅化為激情而失控的動作,他開始拉扯他的襯衫,解著他的鈕釦,唇舌始終糾纏著對方…… 「等、等……」輕喘的嗓音微弱地響起。 「我不等。」他一口否決,大掌探入他下身。 他已經等太久了! 「楓……楓……別在這……」帶著羞窘的蜜色臉龐狼狽地轉開,順了好幾口氣,同時抓住那在他身上放肆游移的大掌。 金眸望向閃著深沈慾火的黑眸……隱隱的,有某種決心在裡頭浮現。 「去你家吧……」他聽見自己低聲這麼說。 已經……不能回頭了。 八、夢醒 (H) 他的忍耐力只夠持續到大門關上為止。 長腿一勾踹上門,連分神好好鎖門的心思都嫌多餘—他反身就撲向看來心事重重的紅髮男子,再次封住那灩紅尚未退去的唇。 「喂……」紅髮男子顯然沒料到他的急躁。「你妹妹……」 「她住校。」精簡的一句話就堵住對方所有的疑慮。 長指精準地解著對方襯衫上的鈕釦~然後是皮帶、長褲……對方帶著輕顫的雙手亦想要仿效他替他脫去衣物,卻抖顫地連一顆鈕釦也解不開~ 他忍俊不住,貼著他的唇輕笑,渾身的冰冷如今全化成了春水~對方的青澀與緊張讓他憐惜又滿足……他是他的第一個男人……這個想法讓他更加無法控制體內四處奔竄呼嘯的慾望。 「你只要抱著我就好。」他抓住那溫熱汗濕的雙手,往自己脖子後方一擱~自己則隨意一扯……鈕釦四處飛散,他毫不在意地將那半毀的襯衫扯離上身。 紛紛墜落的衣物自大門一路迤邐至臥房……唇瓣一直沒分離的兩人雙雙跌入柔軟的單人床中。 他凶猛地啃咬著對方柔軟的唇瓣,線條優美的頸項,鍛鍊良好的胸膛……一雙手也沒閒著,輕輕搓揉著那平坦胸膛上小巧的乳首……先以拇指與食指輕輕夾起,再以指腹來來回回地兜轉……他滿意地發現那細緻的櫻蕊在他的愛撫下變得堅挺,徐徐綻放…… 身下的人兒斷斷續續地,發出破碎的嗚咽,以及宛若要斷氣般的尖銳抽氣聲—除此之外,幾乎是無聲的…… 「別忍住~」靈巧的舌捲上挺立的乳頭,並用齒列忽輕忽重地啃咬。「聲音……我要聽……」 「嗚……別……」細若蚊蚋的呻吟在黑暗的室內響起。 「你真棒……花道……」身下的精實身軀毫無一絲贅肉,入手盡是極富彈性的肌理……不似女人那樣帶香,但他在俯頭而下時,卻每每聞到他身上乾淨好聞的青草氣息…… 他愛不釋手地用唇、用掌虔誠地膜拜這副完美的軀體~每一吋肌膚都不願放過的…… 熾熱濡濕的吻一路往下,他毫不遲疑地抓握住那已半硬的男根— 「這裡……可以舔嗎?」 語畢,不待對方回應—他張口,深深地含納住那隱隱搏動著的慾望~ 「啊!……這、太……哈啊……嗚……」漸次放浪的呻吟已帶著掩不住的哭腔……他感覺到對方拱起腰,耐受不住地揪住他的髮—這讓他不由得更加賣力地將口中的硬挺含得更深~用喉頭擠壓,用舌尖舔舐著男根的前端…… 在他技巧高超的含吮頂弄之下,沒過多久,對方就全身顫抖地在他口中繳械投降了~ 而,他的忍耐也堪堪到了極限— 「花道……」他吐出口中的白濁體液,將其抹上自身已昂揚到脹痛的男根,再難克制地,抵上對方身後緊閉著的秘蕾…… 嗓音是極度忍耐的低抑輕喘。「我忍不住了……讓我進去好嗎?」 金眸帶著水氣,在黑暗中定定地望著他,宛如一潭罩著霧的湖,看不真切的……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待眼睛稍微適應了一室的漆黑之後,只見紅色的頭顱隱隱地輕點…… 幾乎是在他點頭之後的下一秒,再難忍耐的精實腰身一挺,猙獰的慾望硬生生地破開毫無抵抗力的稚弱花蕾— 黏膜與黏膜之間摩擦撕裂的刺耳聲音響起……然後~溫熱的液體沿著股間流淌,空氣中瞬間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 「嗚……」冷汗自額間滑落,盛滿的水光溢出眼眶……他緊咬著牙,硬縮回一聲痛呼,然而緊繃的身軀和下意識絞緊、抗拒巨物入侵的花穴卻瞞不了與他交合的男人。 「對不起……對不起……很痛吧……」他埋在他體內,溫熱緊窒的體穴深處讓他瘋狂渴望著擺腰馳騁~但,他心疼對方的忍痛淚流,完全不敢稍動,只是不停地,重複著安撫的話語,輕柔地吻去身下人兒頰邊的濕意。 「沒……關係……」深深吐納了幾下,順了口氣……儘管下身的疼痛超乎他所能忍耐的極限,幾乎讓他身魂分離—他仍是義無反顧地,勾下身上男人的頸子,在他耳畔呢喃…… 情慾和疼痛讓原本清亮的嗓音只剩模糊難辨的氣音,在黑暗的房內聽來卻轉化為一種撩人的氛圍~ 「動吧……我知道~你很想的……」 男人還在遲疑著,帶著催眠般頻率的氣音續又響起…… 「今晚……我是你的……」他輕柔地獻上唇,吮吻著那向來冰冷,卻只在他面前展露火熱的男人……也許~他便是被這樣的他所吸引……也說不定…… 「我的全部……都給你……所以~粗暴點……也沒有關係……」 語畢~他咬著牙,忍著痛,主動地輕輕擺動起腰身……果不其然,黑髮男子的粗喘聲自他上頭傳來,體內的男性則似又益發漲大火熱~ 「對……你是我的。」理智在繾綣愛語下兵敗如山倒,他丟開一切顧忌,狂猛地動起腰,藉著血液的潤滑在緊窄的花穴裡衝撞肆虐著…… 帶著絕望與痴狂,他饑渴地反吻身下的人。「等我……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他又是強勁地一個挺腰,以著要掏空對方的力道。 「說你會等我……說你不會讓別人碰你……快說!」獨佔欲黑暗又深沈,恰似他沾染上慾望的眼眸—他執拗惡質地以身體為手段,要對方順服於他。 「我……」金眸因完全承受不起的激狂需索而一片渙散—他只能無意識地順著主宰者的話尾重複著:「我、會等你……我……嗯……只讓你……碰我……嗚……楓……啊……」 他跟不上侵略者進犯的節奏,感覺整個身體,整個心魂在那又快又猛的抽插下即將要分崩離析…… 唯一能固定他四散魂魄的~是那牢牢箝握住他大腿根部的有力雙掌,和那一聲溫柔過一聲,讓他直想扯著頭髮大哭一場的低喚: 「花道……花道……我愛你……愛你……」 當他從晨光中醒來時,那人已不在。 若不是枕被間繚繞的青草香味,被單上乾涸的血跡,以及幾綹遺落的紅髮,他幾乎要以為……昨夜~只是他幻想的一場美夢…… 絕望~而激情的美夢。 夢醒後的心酸,往往比沒作夢前更蝕人……他摀著臉,重重地倒回床上—貪戀地嗅著尚未淡去的,那人的氣味~ 拜託……誰來讓他再作一場夢~別那麼快讓他面對現實…… 九、告別的方式 幾乎是夜幕一拉上,他就迫不及待地等在頂樓。 他今天向科內請假,草草收拾了行李,幫小葵辦了休學的手續……事情既多且繁,但恰好能夠讓他稍微分出心神,別一直記掛著那人…… 見了他之後,要向他說什麼,想向他說什麼……這些問題的答案~他一個也回答不出— 他只知道~他想要……好好地跟對方道別……在這最後一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月兒自東方升起,移至他正上方的天空,然後~緩緩地朝西方地平線落下…… 他滿眼血絲地看著東方緩緩露出魚肚白,而—那抹紅~始終沒有出現…… 花道……你……難道不知道~ 今天……我~就要走了……嗎……? 他自浴室踏出,隨手抽了一條毛巾擦著濕髮,門鈴聲卻在此時響起。 他皺起眉,有種悠閒時光被打擾的不悅攏上心頭……探手自衣架取了浴袍套上,他拖著腳步,拉開了大門— 「嗨~洋平。」 清亮的嗓音,燦爛的笑容……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門口的高大男子,沒有回應對方過於熱情的招呼。 有~什麼……不一樣…… 「你為什麼戴眼鏡?」對方今天應該沒有值班才是—將紅髮男子的值班表嫻熟於心的他疑惑地問。 「……想戴就戴啊~」過於輕快的笑聲自咧開的紅唇逸出—鏡片的反光遮住了那雙眼的思緒~ 「……」他沒再回話,只用著犀利異常的眼神搜索著紅髮男子每一吋的表情變化。 「喂~洋平……」紅髮男子毫不在意對方的沈默,紅唇始終嘻嘻笑著,只金眸下意識地亂轉……手臂一舉,手中的物事一覽無遺— 是半打啤酒。 「陪我喝酒吧。」 斯文的臉上,眉間的摺痕更深。 「你不是會……」話語頓住,為了那突然映入他眼簾的……痕跡— 鮮血一般紅色,帶著點紫~像塊印記,像種挑釁……烙在蜜色的頸子上。 他想到昨晚到對方寢室去找他卻撲了個空……他想到對方最近突然更加著迷於頂樓的夜景……黑眸一片闃暗~ 「進來吧。」他側過身,低聲道。 「哈哈~謝啦。」紅髮男子彎下腰,將脫下的鞋擺好,以著輕快的步伐踏進漾著溫暖光芒的小套房。 「打擾了。」清朗的嗓音這樣說。 然而~在對方經過他身邊時,他發誓— 他瞥見鏡片後方的金色眼睛……一片水霧…… 大部分的酒進了他喉中—反正他喝不醉~紅髮男子卻往往握著一瓶啤酒良久良久……沒喝上半口,卻怔忡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鏡片後的眼眸看不出思緒,卻不時地瞥著牆上的掛鐘。 而,他……終究……什麼也沒問,其實~也是……不敢問…… 那人是誰?你是心甘情願的嗎?你……懂得愛人了……嗎? 他撇撇唇—紅髮男子的表情與行為已告訴他大部分問題的答案~只是……他不甘心,不願接受~而已…… 他們對坐著,幾乎是沈默地對飲了一夜~直到東方慢慢露出魚肚白,第一道晨光射進屋內…… 紅髮男子突地噗哧笑出聲,雙肩不住聳動……即使是在光線充足的早晨,這樣突兀且瘋狂的笑聲仍令聽者感到說不出的淒厲—他卻像控制不住自己般,越笑越用力~垮著的臉,緊繃的唇讓那笑容看來無比慘澹…… 「洋平~我、真、是太傻了……哈哈~呵呵……嘻嘻……」 他嘆了口氣,一把抽走對方手上的啤酒……反手扣住那紅色的頭顱,使力將他壓在自己肩上。 「別忍了。」明明就不是這麼堅強的人呵~卻老只想著不讓別人操心。 他可知道……他有多想他能依賴他,為他操心哪……對方卻~從來……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寬肩仍是輕顫,笑聲卻逐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肩上緩緩渲染一片的濕意。 「他走了……」輕輕的,帶著鼻音的嘆息自他肩頭飄出—帶著讓人透不過氣的絕望,和一絲死命壓抑卻仍掩不住的……名為不捨的情緒。 他捏著拳,咬著牙—除了一遍遍安撫地順著那頭柔順的紅髮,完全無計可施…… 他一直以為他還只是個孩子,所以……一直在他身旁守著他,等著他~ 然而,曾幾何時~他以為的孩子,他一直捧在手心的寶……在一夕之間,在他毫無所覺的時候~開始懂得愛人了…… 不是愛病人,愛村民的那種無私的大愛,而是真真切切地牽掛著一個人……為了對方忽喜忽憂,也為了無法獨佔對方,無法相守而心傷~ 但是— 黑眸又冷又沈。 對象……卻不是他…… 十、晴天霹靂 四年後 他最近一直覺得心神不寧,果然~昨夜,小葵又發病了…… 「她怎麼樣?」一身長袍,如今已是主治醫師的他,站在心臟加護病房內的病床邊,問著身邊手持病歷的住院醫師。 床上靜靜躺著的,身著單薄病服的少女,纖弱嬌小,骨瘦如柴,一點也看不出正值十九歲如花的青春年華。 細瘦蒼白的手臂上到處是細細小小的點滴針孔,以及大片大片的,因為抽血打針留下的瘀青……寬鬆的病人服套在身上,衣襟微微敞開,隱隱可見胸前的心電圖貼片…… 她此刻正規律地,平板地,徐緩地呼吸著—仰賴著喉中的氣管插管及身旁的呼吸器……重複而無情地,一次一次將氧氣送至她的肺部~讓她即使在注射高劑量鎮靜劑的情況之下也不至於停止呼吸或缺氧…… 眼簾緊閉,薄薄的眼瞼上如蛛網般的微血管清晰可見……睫毛此刻正輕顫著~不知是否在深度的鎮靜下,也還作著美夢…… 死不去~卻也活不成……就成了她現在這樣扭曲的存在…… 也讓他這旁觀者……心中一慟…… 身旁穿著短袍的住院醫師推了推眼鏡,老實且恭謹地答道:「報告流川醫師,昨晚,流川小姐又發作了一次致命的心律不整,甚至有一度心跳和呼吸都停止~所以昨晚值班醫師緊急幫她插管和電擊……現在抗心律不整的藥物仍在使用當中,不過心電圖顯示……」他比了比病床旁的心律監視器。「仍是偶爾有短暫的心室顫動出現……」 言下之意就是:情況十分不樂觀,只要再發作一次嚴重的心律不整,而電擊無效的話,少女很可能就這樣永訣人世了。 他抿著唇,耳中聽的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醫學術語及處置方式,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只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不管是這白晃晃的病房,這滔滔不絕的,受過良好訓練的住院醫師,這些滴答作響的維生機器,還是那無知無覺存活著的,他唯一的妹妹…… 看似平靜無波的黑眸中隱隱跳動著火光—他死冷地盯著病床上那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軀殼……看著她在垂死之際掙扎、受苦,如同傀儡一般被一堆冰冷的管路操控著生死…… 身側的拳緊握,青筋畢露……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正在使用的新藥,有在注射嗎?」他低聲問著—即使知道少女不可能因為他們的交談聲而清醒,他仍是下意識地怕擾了少女的安眠。 「報告流川醫師,有的。」住院醫師一面翻閱病歷,一面回答:「一直有在注射。而且~在第一次致命性心律不整發作時,我們就已經向器官捐贈委員會提出申請,希望能夠提前流川小姐在換心名單上的順位……」 「這我知道,」平板的嗓音打斷對方的報告—黑眸一如以往的死寂……並沒有一絲名為希望的光彩因這消息而燃起~ 「委員會已提前她的順位,只要最近有心臟,就會立刻先給她。」只是……這是拿命在賭~賭心臟與心律不整,誰會先找上門…… 而這答案……沒有人知道…… 「你去忙吧。」沒有高低起伏的嗓音說著—帶著外人難以察覺的疲憊。「我想陪著她一下。」 住院醫師向他頷首,不疾不徐地旋過腳跟,轉身離去。 他拉了張椅子,坐在病床邊,執著那細瘦冰冷的手臂,靠在自己頰邊……長指搭上少女的腕間,彷彿是要感受著她的心跳才能安心那般~ 黑眸緩緩闔上…… 這就是~醫學的極限……嗎? 他不恨,也不怨……這四年來,他在自己的領域卓然有成,也與許多當代最傑出的心臟科醫師討論過小葵的治療方式~甚至,連正在進行人體試驗的新藥,他都孤注一擲地申請來讓小葵使用…… 但是—疾病,就如同生命一樣,會找到它們自己的出路……不管怎麼精心防堵…… 年復一年,他看著小葵從原本還足以應付上學的體力,一直到最近,必須要長時間臥床—因她只要一下地就幾乎快喘不過氣~ 即使在床上……也不得安寧……只要一躺平,她就有幾乎吸不到氣的窒息感~因此,必須要在背部、腰部加上許許多多的枕頭,讓她保持著90度,直挺挺的坐姿—就連睡覺也是…… 他知道~坐著她根本睡不著……長此以往,她通常一整天都處於昏昏沈沈的狀態,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更遑論吃飯…… 於是,她就這麼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而他~被迫眼睜睜地目睹這整個過程— 只因他是她的哥哥,也是她的醫生…… 就像昨晚,他知道值班醫師們在替她急救……他也知道~在這種緊急狀況之下,插管與電擊都是必須的,所以……身為她的醫師,他毫不考慮地同意了值班醫師的決定…… 然而,身為她的兄長,他卻無法像往常一般冷靜地看著住院醫師們執行這些過程— 要他眼睜睜看著她的身軀在電擊下彈跳……他做不到…… 所以,他選擇站在簾外~聽著心律監視器刺耳地發出心律不整的警告,聽著電擊器充電與放電的尖銳嗶嗶聲,聽著住院醫師們吆喝著一支又一支的強心劑…… 那一瞬間~他頭一次覺得他無比脆弱…… 但~這裡是美國……沒有那一雙溫暖的大掌,沒有與他一般寬闊的肩,也沒有那一雙單純包容的金色眼睛~ 他甩甩頭~不讓自己無止盡地胡思亂想下去。 自他來美國,他不只一次執起電話,想撥號給他,卻又每每作罷…… 說了話又怎樣~比不上碰觸他的臉,擁抱他的身軀,親吻那帶笑的唇…… 而,那人答應了……會等他……他一直是這樣無條件地相信著~ 黑色的眸調回眼前蒼白的頰。 小葵……擅長握手術刀的長指輕輕地撫著那冰涼的臉龐……他祈禱著~奇蹟真能出現……讓小葵接受換心手術~然後,他要帶著健康起來的小葵……回日本~ 他與那人……約定好的…… 絕對…絕對……要回去找他…… 在不論白天或黑夜都亮著大燈的加護病房中,很難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他就這麼靜靜地坐在病床旁,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 「唰」的一聲,病床的簾子被拉開,住院醫師喜上眉梢的臉出現在眼前。 「流川醫師,好消息!」 通常能讓向來八風吹不動的醫師出現這種表情,絕對是無庸置疑的好消息。 「剛才器官移植委員會打電話過來~有架直昇機,即將在我們醫院頂樓降落……」他喘了口氣。「直昇機上載著剛取下的心臟,是腦死病人的……」 眼前一花,方才還在坐在病床旁的高大男子閃個身就不見蹤影。 住院醫師推了推眼鏡,噙著微笑望著那病床上的蒼白少女,喃喃自語: 「雖然說是從日本送來,但如果立刻送入手術室~時效一定還夠……」 螺旋翼運轉帶來強勁的氣流,也讓他的黑髮與白袍隨之翻飛—黑與白形成強烈的對比,正恰似他本身令人難以忽略的存在感。 他看著自直昇機走下來的兩人—一人穿著飛行員制服,而另一人……穿著隔離衣,手上提著印有『biohazard』圖案的小箱子……兩人皆是黑髮黑眼的亞洲人~ 他皺起眉。 他本以為是自其他州運來的心臟,現在看來……是從亞洲來?這樣的話,心臟不曉得還能不能使用…… 他帶著疑慮與擔憂,迎上前,直直走向拎著箱子的那名男子— 對方戴著口罩,看不見臉孔,但眼眸……宛若兩汪深不見底的黑潭~很是令人印象深刻。 「你好,」他簡單頷個首當作打招呼。「我是這裡的心臟血管外科醫師—敝姓流川。」 深幽的黑眼盯著他,毫無自我介紹或回禮的打算—他這才發現對方的眼睛~一片血紅……不像是睡眠不足的那種滿布血絲,而是像……狠狠大哭過一場那般…… 低低的男中音透過口罩悶悶地傳來:「依照病人的意願,我帶來捐贈給『流川葵』小姐的心臟~取下心臟的時間是……」他制式化地看了看錶。「四小時前。」 他難掩驚訝地揚揚眉。 「病人的意願?」他脫口問道—不是按照捐贈順位而來的心臟嗎? 黑眼仍是冷冷地看著他,毫無生氣的。 「是的。」穿著隔離衣的男子平板地說,同時自隔離衣口袋中摸出一張他無比眼熟的小卡……器官捐贈卡~攤在他眼前— 在『心臟』兩字的後方,歪歪扭扭的字跡註記著『for 流川葵』。 宛如晴天中的一道霹靂,轟得他頭昏眼花。 誰…誰會知道小葵的名字?……誰會寫出跟他一樣的註記方式……?!誰……看過……他的器官捐贈卡……? 十一、絕愛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彷彿在一瞬間停止跳動……控制不住衝動地,他探手去搶那被執在修長手指中的小卡— 他~必須要……看看卡片封面的名字……一定要……確定不是……不可能的…… 對方似乎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但仍反應極快地收回小卡。 「流川醫師,」嗓音仍是平板,卻多了點指責。「你應當知道器官捐贈者的身份是不能曝光的。」 探出的手撲了個空~但,下一秒—他改握住對方細瘦的肩,無法控制地大力搖晃他,黑眸灼灼地逼視那滿布血絲的冰冷黑眼。 「你只要告訴我……」他聽到自己咬牙切齒,渾身顫抖地說:「捐贈器官的人不是叫『櫻木花道』~」 他歇斯底里地朝著對方大吼:「告訴我不是他!」 肩上抓握的力道幾乎要捏碎男子的肩骨,男子卻連皺一下眉頭也不曾……泛著血絲的黑眸閃過一絲了悟,他緩緩拉下口罩…… 流川鬆了手,神情是恍惚的……因他~知道對方是誰— 初遇那日,電梯裡,站在花道身邊,較為矮小的黑髮男子…… 男中音再次響起—這次~不再平板,而是帶著刻意修飾過的和緩。 「通往村子的隧道又崩塌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他卻賭……對方一定聽得懂— 果然,穿著及膝白袍的黑髮男子震驚又不信地瞪著他—他暗暗咬牙,吞回喉間的苦澀,繼續說道:「他……跟著救難隊進去救人,卻在裡面……遇上二次崩塌……」 拳捏得死緊,卻沒辦法克制逐漸走調的嗓音。 「落石擊中……病患……頭部,確診為蜘蛛網膜下腔出血,緊急動了手術……但是~病患……沒醒過來……」 他深吸一口氣。「昨晚,神經內科醫師已診斷為腦……」 「閉嘴!」他摀住臉,控制不住地喘氣。「閉嘴閉嘴……!」原本激昂的怒吼到後來轉為蕭瑟的悲鳴。 病患……是在說誰……?!腦死……那人……?怎麼可能……他不要……相信…… 這只是……幻覺~或是……一場夢…… 他現在就要醒來!立刻、馬上! 可是……為什麼他的心痛這麼真切……為什麼窒息感這麼強烈……為什麼臉上的液體……那麼燙……又~那麼冷……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雖有著與他一般冰冷的體溫,卻是無比堅定的力道。 「流川醫師,」男中音又恢復了初始的冷靜……水光中,他對上了另一雙同樣會閃閃發光的眼睛。「請立刻進手術房,心臟的時效不多了。」 男子緩緩鬆手,同時再次啟唇— 「別~辜負了他……外科醫師!」 身上插著無數維生管路的少女被推進了手術房,麻醉科醫師、刀房護士,以及住院醫師們全都在短時間內就定位。 住院醫師推了推眼鏡,有些奇怪主治醫師異常蒼白的臉色,以及搖搖欲墜的高大身軀—一點也不像看到親妹妹有救了的感覺~ 而且~他看向身旁的陌生人。「請問,您是……?」 即使戴著手術帽,穿著無菌衣,對方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睛還是讓他十分確定他們科內並沒有這樣一號人物。 「我是水戶洋平,」男子說著一口優雅的英式英語。「是來自日本的心臟內科主治醫師~」他看向高大的黑髮男子。「流川醫師同意我在此觀摩手術。」 雖覺得疑惑,但既然主治醫師都已同意,他也沒什麼好質疑的~住院醫師點點頭,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大手術。 「手術刀。」冷靜的,不摻有情緒的嗓音響起—眾人全都繃緊神經,準備迎接接下來與死神拉鋸的一場搶人大戰~ 贏了—就是生,輸了—就是死亡……退無可退,只能孤注一擲…… 八個小時後,當最後一道縫線打上結,手術房中猛地爆出一陣歡呼— 「太棒了!流川醫師~」住院醫師鏡片後的眼睛閃著敬佩與興奮。「相當成功的手術!令妹有救了!」 麻醉科醫師與護士亦各自拍拍對方的肩,互相慰勞對方的辛勞~ 在一片歡欣的氣氛之下,高大的身影只是靜靜地站著,沒有動,亦沒有說話……成了唯一的一個突兀的存在……只是眾人正在興頭上,誰也沒發現他的異狀……除了— 男中音在他背後響起,即使背景一片喧騰仍是清晰無比地傳入他耳中~ 「能延續你妹妹的生命~他會開心的……」 『我當醫生……就是為了要幫助更多的人啊~』 『我們不會讓他有事的!因為我們是醫生啊~不是嗎?』 『……』 那永不退縮的眼睛,那活靈活現的表情,那堅定無比的信念……他的笑、他的善良、他的溫柔…… 他背對著眾人的肩膀開始止不住地聳動…… 一次就好……他告訴自己……此時,他想要放縱自己一次~用那從沒為別人落過的淚,悼念……那無比美好的人兒……那無比純真的愛…… 然後……此生~他將不再為任何人流眼淚…… 正如~他已無法再愛上任何人那般…… 十二、生死兩茫茫 (完)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 無處話淒涼。 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當街頭上的雪開始消融的時候,她知道……哥哥又要回日本了…… 自家的兄長以前是完全不在意四季更迭的—連換季了該整理衣櫥這檔事以往也都要她叨念好幾次,兄長才會老大不願意地去做~ 但,不知從何時起……何時呢……好像就是她接受改變她命運的換心手術之後,哥哥對於季節的變換,突然間變得敏感起來— 特別~是春季到來的時候…… 「叩叩」兩聲,她抬起手,輕敲著那半敞的房門—背對著她的高大男子專注著整理手邊的行李,沒有回頭。 「哥哥~」她扶著腰,慢條斯理地走向他。「這次我真的不用一起去嗎?」 自十年前,她的換心手術之後,每年春季,哥哥總會帶著她回日本。 『我們去哪呢?』第一次回日本時,她不解地問。 『去掃墓。』哥哥只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接著,在顛簸的巴士中,哥哥一路都保持著沈默。 他們通過了一座看來很古老的隧道—外觀很古老,但內部裝上了嶄新的日光燈,油漆也是亮麗的顏色~看得出是重新整修過。 出了隧道,眼前一片開闊—她不由得掩口驚呼~ 好大、好壯觀、好……淒美的櫻花樹…… 視野所及,盡是一片紅色花雨,彷彿天與地,都在燃燒著那般…… 她兀自怔楞著,卻看到哥哥已自顧自地下了車,她連忙小跑步地跟上~ 同時,也暗暗納悶著……她那向來行走速度迅捷如風的兄長,現下,不知為何,每邁出一步似乎都需要思考許久那般…… 她跟著兄長異常緩慢的腳步走,一面好奇地四下張望—這是一處座落在山谷中的小村莊,放眼望去,盡是綠油油的田野與由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而,令她讚嘆不已的櫻花樹則位於整座村子的正中央…… 越往樹下走,落下的花雨越是繁密……灑了他們兩人滿頭滿身的紅— 熾烈的、醒目的、燦爛的……她恍恍惚惚,宛如置身在一場華麗的夢境當中…… 走近樹身時,她才赫然發現—有人! 有另一個人,背對著他們站在盤根錯節的樹根旁,不知低著頭在凝望著什麼…… 兄長煞住了腳步,她雖不明所以,卻也跟著停在距離那人約五步遠之處。 『你果然來了。』令聞者通體舒暢的男中音在旋舞的花瓣中柔軟地響起。 對方微微側身,低垂的頸讓他的表情始終隱而不見—不過,自他身畔露出了一小角,立方體的,由大理石雕成的物事~ 『我想,讓他睡在這裡是最棒的了……可以和自己最愛的櫻花共眠……』男子低低地說—她可以敏感地察覺到,身旁的兄長有那麼一瞬間的全身緊繃~ 『小葵……』向來冰冷的嗓音此刻較以往都要低沈—她聞聲抬頭,卻看不清兄長被過長瀏海遮掩的雙眸。 『這位……就是將心臟捐贈給你的……內科醫師。』 她望向那大理石的物體—方才站在前頭的男子已經緩緩踱開……雪白色的墓碑沈靜地、肅穆地佇立在櫻花樹下……上頭覆蓋著薄薄一層,焰紅色的花瓣……像是落在雪地上的鮮血那般刺目~ 墓碑上,以著同樣鮮豔的朱紅色寫著 『一位偉大的內科醫師— 櫻木花道 長眠於此』 這幾個大字。 在兄長的示意下,她緩緩走上前,彎身在墓前放下了一束盛開的向日葵。 雙手合十,她閉上眼,在那閃耀著的大理石墓碑前,於心裡虔誠地表達自己的感謝— 謝謝你……櫻木醫師……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謝謝你給了我新的人生…… 當她睜開眼睛,轉過頭想要呼喚兄長時— 她發誓~她見到了.......那一前一後站著,各自望向一左一右的兩位黑髮男子……眼中藏也藏不住的~一片水光…… 冰冷的手搭上她的腕,她回過神,見到的是自家兄長皺起眉的表情— 握住她素腕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足以引導她坐上床沿,又不至於弄疼她—她撫著隆起的腹部,略感艱辛地坐下。 「妳今年不用跟我一起回去,」向來冰冷的嗓音帶著不容錯認的關心。「不過,自己要小心一點,妳的……」 「身體本來不適合受孕,現在雖然才五個多月,但是還是要靜養比較妥當……」她極為流暢地接下他的話尾—與他相似但卻多了俏皮與開朗的黑眸眨了眨。 哥哥從她一懷孕就叨念至今,所有的台詞說來說去不脫那幾句~搞得她都會背了。 冷峻的面孔閃過一絲無奈,唇線雖持平卻略略放鬆了許多—為她活潑的模樣,也為她懷孕至今仍然健康如昔,沒有出現他擔心的併發症。 「那麼~這個……」她自身側拿出一束金黃色,綻開的向日葵。「幫我拿給櫻木醫師好嗎?」 黑髮男子望著那微微顫動的,彷彿笑得前俯後仰的太陽花,緩緩地,探手接過— 「好。」他低聲說。 在櫻花樹下,在漫天的花雨中,他放下手中的花。 墓碑上的一件白袍告訴他—那人,已經來過。 那人……總會帶著~花道的白袍……在他祭日的這天,輕柔卻慎重地披在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墓碑上。 他無法控制自己地探手,輕輕地撫摸那已略微泛黃的白袍……柔軟的布料卻如同粗礪般,每摸一下~就刮過他心中那碩果僅存的柔軟之地……即使血液早在前幾年便已流乾~但噬骨的疼痛,即使過了十年~卻未曾稍減…… 「花道……」他啟唇,無聲地喚著那似埋藏得極深,卻又每每在午夜夢迴之際繚繞腦海的名。 櫻花樹擺動著枝葉,彷彿在回應著他的叫喚……而,灰濛濛的天,又開始下起了綿綿的春雨~ 淅瀝的雨聲,彷彿低吟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 lt;lt;全文完g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