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抛弃的孩子》


 上

    黎琴的现任同桌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从外地转学过来的，他是个很安静的男生，名字叫“齐西西”。
    五年级上学期的时候，老师只是随便把他安排在了后面没人坐的位置，于是那一个学期他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课，从来都不吵不闹，也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就是因为他太安静了，所以鲜少有男生愿意找他玩，因为班里的男生都爱疯跑疯跳，而齐西西很明显是不喜欢和他们玩这些活跃的游戏的，所以齐西西一直都独来独往。
    黎琴也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她是这个小学的所有学生当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个小学生。一开始，她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对齐西西这个转学生有一些好奇，然而这种好奇心因为他的安静在两天内就消磨殆尽，所以她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了。
    有时候走在放学路上，她看见背着厚重的小书包认真走路的齐西西会想向他打声招呼，但是转念一想，觉得他大概是不会理自己的，于是很轻易的就放弃了。
    然而，在五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过后，齐西西让全班都惊讶了，因为他每门科目都考的满分，在全班排名第一。
    大家都没想到他有这么厉害，因为他平时从不举手发言，就算任课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也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不讲话，作业也就勉勉强强，但是错误率不低就是了。
    所以大家都以为这个新转来的同学是一位“差生”，特别是那次模拟考试的作文，他写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单独提出来批评了一顿，说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写的，一定是从哪里抄来的，同学们都是听老师、信课本的，老师说是对的就是对的，老师说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所以大家都没看他写的作文，听了老师的话就一致认为他的作文水平太烂，所以才去抄，而且还抄得没点水平，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次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老师们都特别表扬了齐西西，说他不吵不闹的，安静专心学习，进步很大，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因为成绩优异，五年级下学期一开学，班主任就把他的座位往前调，安排他和黎琴坐在了一起。
    其实班主任是认真考虑过的，她想要给齐西西搭配一个学习成绩中下的学生坐在一起，这样齐西西就可以辅导学习差的同桌，并且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如果要这样搭配坐的话，那就不能安排调皮的差生和齐西西坐，免得带坏他。考虑来考虑去的，觉得黎琴最合适，黎琴的学习成绩很一般，但是她安分守己，人很安静，虽然学习差了点，但是总体是个不错的女孩儿。
    于是黎琴就和齐西西成为了同桌。
    成为同桌的第一个上午，他们俩各做各的事，谁也没有说话。当天中午，黎琴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吃午饭时，她迫不及待地跟他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今天老师把考了全班第一的那个转学生安排到我旁边坐了！我跟他是同桌了！”她高兴地说道。
    “那很好啊！”爸爸首先应道，“那是很好的学习榜样，你们要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妈妈接着爸爸的话，对黎琴说：“你的数学这么差，叫他好好教教你，不懂的地方就要问问他。”
    黎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口齿不清地说：“可是……他不理我怎么办？今天和他坐了一个上午了，他没跟我说一句话。”
    “人家认真上课，当然不随便和别人聊天。”妈妈说道，“这样吧，你带些好吃的送给他，和他搞好关系，以后他肯定会愿意帮助你的学习的。”
    黎琴没发表什么意见，闷闷地“嗯”了一声。
    下午去学校，齐西西到得比她早，正坐在座位上认真看书。
    黎琴坐下来之后，慢吞吞地拿出课本，看了看书包里的零食，又偷偷瞄了瞄他，最后还是拉上了书包拉链。
    黎琴迟疑了好久好久，直到快打上课铃了，她才鼓足勇气叫了他一声。
    齐西西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移到翻开的课本上。
    黎琴感觉像是噎了一口东西在喉咙里，张着嘴，话却讲不出来，好半天她才理顺了喉咙，接着问他：“想吃糖吗？我……我这里有糖，特意带来……给你的……”
    齐西西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微地摇了一下脑袋。
    果然被拒绝了！黎琴有些丧气，她犹豫了一会儿，抓起糖直接塞进了他的抽屉里，“这些糖很好吃的！我很喜欢吃！不管怎么样……这是特意带来给你的……你……也吃吧！真的很好吃！我最喜欢了！”
    齐西西的注意力终于完全转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看了她一会儿，再低头看了看抽屉里的糖果，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课本上，不出几秒，他小声呢喃了句：“嗯，黎琴，谢谢你。”
    听到他的道谢，黎琴瞬间离开心情飞扬，对于他记得她的名字她感到很意外，同时也很高兴。她笑着摆手说：“没关系的啦！不用谢！你喜欢的话我还会带这种糖给你的！”
    齐西西垂着眼眸“嗯”了一声，又道了声谢。
    有了个好的开头，黎琴就不怎么畏惧和他说话了，总是积极主动地问他问题，有几次她问了他关于大自然的一些问题，他居然都答得上来。回家以后她把他们的一些对话分享给爸爸妈妈听，爸爸有些惊讶地说：“你问的这些有些已经是涉及到初三的知识了，你同桌居然都答得出来。”
    黎琴听了这话特别自豪，比别人夸她自己还要高兴，她觉得她的同桌齐西西好厉害好聪明啊！她要以他为榜样，好好向他学习！
    从那以后，她开始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他，她忽然就觉得，齐西西是全班最好看的男生，他真是哪里都好！
    上思想品德课的时候，齐西西忽然神神秘秘地往她书包里塞了什么东西，黎琴觉得奇怪，就扒开书包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包巧克力。
    齐西西悄悄对她说：“这是我最喜欢吃的，我今天带过来给你吃。”
    黎琴高兴地说：“啊！谢谢你！”
    齐西西刚想说不用谢，黎琴就被老师给点了起来。
    “黎琴你站五分钟！别总和齐西西说话打扰人家学习。”
    齐西西立刻站了起来，一脸正经地反驳老师：“不是她找我说话，是我找她说话，是我先打扰她的。”
    顿时，全班就阴阳怪气地“咦～”了一声，老师面露无奈，说：“你们俩都坐下！认真听课！”
    齐西西的举动让班上的同学都偷偷笑话他俩，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俩肯定有私情，黎琴每次听到这些都面红耳赤的，但是她还是坚持站在齐西西这边，不理他们的闲话。
    下午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又大力表扬了学习认真的齐西西，同时还讲到他的家庭，说他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心要把齐西西往天才的方面培养，还打算等他小学毕业之后让他跳级直接读高中。
    说完这些，班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黎琴像班上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在这个时候把目光投在了他身上，“到时候你直接读高中吗？”她小声问他。
    “嗯，”齐西西点点头，“我爸爸要我这么做。”
    黎琴忍不住惊叹，“你真厉害啊。”
    齐西西冲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忽然就转移了话题，“记得要把巧克力吃掉，我只想给你，你自己吃，不要分给别人。”
    黎琴听了这话觉得很高兴，她忙不迭的地点头，“嗯！我绝对自己一个人吃！不给别人。”
    齐西西冲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给她巧克力的第二天，她发现齐西西走路有点怪怪的。
    他今天走路不像之前那样轻巧了，走起路来好想踩着了针似的，体育课他也跑不动，跑完一圈下来一头的汗，黎琴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居然是冷汗。
    “齐西西？你身体不舒服吗？”
    齐西西一脸疲惫地摇了摇头。
    今天的体育课教的是篮球，每个小朋友摸完篮球以后手都特别脏，所以一到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都冲去洗手，黎琴见齐西西没去洗手，就问他：“不去洗手吗？”
    齐西西抬了抬眼皮，看向挤满了人的洗手池，说：“人很多，待会儿去。”
    黎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我也待会儿去吧。”
    齐西西垂着脑袋，看着两个人的脚尖，小声问：“巧克力好吃吗？”
    “嗯！好吃！”黎琴点头。
    齐西西听了这话，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你还要吗？”
    看来他还会给？黎琴开心地说：“随便啦，你愿意给就行了。”
    “嗯。”齐西西又开始垂着脑袋看两个人的脚尖。
    “你的脚怎么了吗？你今天走路走得好奇怪。”
    “没什么。”他低声说。
    黎琴看着他，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了。她扬长脖子看了看洗手池，发现大家都已经洗好了手，洗手池已经空了。
    “我们去洗手吧！洗手池已经没人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到洗手池前，黎琴撸起袖子开始洗手，齐西西后她一步过来，等她洗得差不多了，他才拧开旁边的水龙头开始搓手。
    黎琴注意到旁边的齐西西是直接把手伸过去洗的，他没有把长袖撸起来，所以袖子都被打湿了。
    “不把袖子折起来吗？”
    齐西西沉默地洗手，不说话。
    黎琴以为他没听见，再一次提醒他：“把袖子弄上去更好洗手，你看，你的袖子都湿了……唉，算了，我来帮你吧。”她凑前去，帮他把袖子往上推。
    当他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时，黎琴吃惊地叫了一声。
    他雪白的手臂上布满了又青又紫的痕迹，触目惊心。
    黎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而齐西西则是一脸淡定你继续洗手，洗完以后，他甩掉手上的水，把袖子扯下来，对她说：“黎琴，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黎琴愣愣地点了点头。
    齐西西转移了话题，语气淡淡的，“昨天给你的巧克力好吃吗？”
    黎琴垂着脑袋，弱弱地说：“你问过了……洗手之前你不是问了吗？”
    齐西西吐口气，说：“突然忘了。”
    两个人闷闷地站了一会儿，齐西西忍不住开口说：“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黎琴点点头，肯定地说：“嗯，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些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只跟你说。”
    “嗯！我会保密的！”黎琴点头。
    齐西西低头看着摇曳的树影，慢慢地说：“我觉得，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
    黎琴惊讶地“啊？”了一声，追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她想了想电视剧里的情节，问道：“是不是做了亲子鉴定啊？”
    “不是。”齐西西浅吐口气，说：“没有做亲子鉴定。”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你的爸爸妈妈会动不动就想着花样来抽打、折磨你吗？”他反问道。
    黎琴拼命摇头，“怎么可能，谁的爸爸妈妈会这样啊……”
    齐西西很冷静地说：“我的爸爸妈妈就是这样，他们希望我成为别人嘴里说的那种‘天才’，这样他们脸上有光。要是学习成绩稍微不合他们的意，我就会被狠狠地打一顿。”
    黎琴惊讶地合不拢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继续说：“零食也不能吃，因为怕损坏身体健康，身体要是不健康了，就会影响到学习。”说到这里，他转过头，乌黑的眼眸锁住她，“昨天的巧克力是从家里偷出来的，被发现了就挨了一顿打。”
    黎琴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把头压得老低，“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齐西西反而淡淡地笑了，“嗯……所以我觉得他们肯定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哪有爸爸妈妈这样对自己的孩子的。”
    这话一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黎琴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久站而轻微麻木的右脚，一边小声问：“原来你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的人啊……可是为什么我之前看你的作文……”她记得老师上次布置的作文题目叫《我的爸爸妈妈》，她看了他写的作文，写得好温馨啊，她看了都很羡慕，觉得他爸爸妈妈真好。
    “那是编的，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写作文写的是心里话，结果不是被老师批评了吗？后来我自己瞎编的作文反而有高分。”
    黎琴还有一点疑惑的问题，“为什么你学习这么好，但是却不愿意在上课的时候回答问题啊？”
    齐西西吐了口气，说：“我的爸爸妈妈是看我的成绩，又不是看课堂表现。”
    “这样啊……”
    “你和你的爸爸妈妈吵过架吗？”他忽然问。
    黎琴点了点头。
    “被赶出过家门吗？”他继续问。
    黎琴摇了摇头。
    齐西西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跟你说哦，我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就是有一个神，他会在小孩子被爸爸妈妈赶出门的时候坐着神车过来，把被抛弃的小孩子带去极乐乐园，等小孩子玩尽兴了，再把孩子送回家。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听说是真的。”
    黎琴惊叹地“哇”了一声，连忙问：“那你遇到过吗？”
    “没有，”齐西西摇了摇脑袋，口气有几分落寞，“我被爸爸赶出去好几次了，每次都没遇到过。”
    “那就可能是假的啦！”
    齐西西叹了一口气，问她：“你听说过这个神吗？你信吗？”
    黎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说过，然后反问他：“你信吗？”
    “嗯！”齐西西用力地点头。
    黎琴笑起来，“你信的话，那我也信。”
    当天回到家，黎琴就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自己所有的童话书故事书以及各类神话故事书，她全部翻了一遍，没有任何一本书里有他说的这个传说。
    她跑去问爸爸妈妈，在爸爸妈妈面前把这个故事叙述了一遍，可是爸爸妈妈都说没听过这个故事。
    她在心里想，齐西西真博学多识呢，书里没有的、连爸爸妈妈都不知道的故事他都听过，真厉害。
    半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完了，大家迎来了期中考试，这次的期中考试黎琴觉得自己考得很不错，发下试卷一看，果然，数学都考到了90分呢！
    她心情雀跃地凑过去看齐西西的试卷，齐西西果然又考得很好呢！但是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每门科目都是满分。
    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公布了总成绩前十名的名单，这次，班长是全班第一，齐西西差他一分，排在第二。
    黎琴听到这个排名是既高兴又羡慕，“你好厉害啊，怎么都掉不出前两名。”
    但是齐西西却是盯着自己的试卷不说话。
    放学的时候，黎琴是和齐西西并肩走出学校的，一出学校就碰见了齐西西的爸爸，他爸爸今天开车来接他了。
    他的爸爸长得并没有黎琴想象中那么凶狠，看起来挺和善的，他看见黎琴就立马冲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然后转头问齐西西：“她是你的同学？”
    齐西西回答得很简洁明了，“是我同桌。”
    齐西西的爸爸笑着问她：“你住哪儿啊？顺路送你回去吧。”
    黎琴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我自己回家！”
    “没关系，你是西西的同桌，我也想认识一下你嘛。”
    黎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齐西西，齐西西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是黎琴觉得他的眼神在告诉她两个字：拒绝。
    黎琴再次拒绝道：“谢谢叔叔，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都这么说了，齐西西的爸爸也不好强求，就笑着说：“好，你自己小心。”
    学校门口不允许停车，所以齐爸爸的车在前面的路段上，他们得走一小段路过去。
    三个人并肩走着，黎琴有些紧张，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期中成绩出来了吧？”齐爸爸忽然问。
    齐西西淡定地回答：“出来了。”
    “全班第几？”
    “第二。”
    “第二？！”齐爸爸的声音忽然就拔高了八度，随即，他的声音又降下来，“你考第二你好意思？你身为我的儿子，你怎么能考第二？！你再这样下去怎么升高中？我都会落为别人的笑柄你知不知道？！你妈妈都已经跟她的所有朋友说了你小学毕业直接升高中，而且还说了你有这个能力在高中考前几名！你要是考不到这么好的成绩，你妈妈在她所有朋友面前就没脸面了你知不知道？！”
    黎琴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紧张地望向齐西西，他倒是依旧淡定，说：“你自己五年级的时候能考到前两名吗？能跳级吗？自己都考不到凭什么要求我一定要考第一名？”
    齐爸爸听了这话气得不轻，脸都气成了酱色，但是因为在人行道上，四周都有人，不好发作。
    黎琴走在一侧，不敢插嘴，大气也不敢出，像个隐形人。
    等到走到他爸爸车前时，她看见他爸爸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扔进车里，因为她离车子很近，所以她在车窗外窥见了一些车内的场景。她看见他爸爸直接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摁在座椅上，随手操起个东西就在他脸上来回扇了几下。
    齐西西没有反抗，但是脸上的表情很倔强。
    等到他爸爸的怒气撒够了，他们才开着车扬长而去。
    而黎琴的双腿像是在这一小片土地上生了根，半天都挪不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能动，她往家的方向走时，胸腔内的心脏蹦得很厉害，仿佛要跃出喉咙从她嘴里掉出来似的。
    最后她是狂奔回家的。
    回到家以后她一句话也不说，闷闷地吃饭，闷闷地写作业。
    她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爸爸虐打自己的孩子，那画面冲击感太强，导致她一闭眼脑海就会出现齐西西的爸爸掐着他的脖子殴打他的场景，搞得她一个晚上都噩梦连连，睡不好觉。
    第二天去上学前，她特意揣了许多糖果在书包里。
    早上来到教室，齐西西果然比她先到，可是黎琴看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看书，只是脸看起来有点浮肿。
    黎琴沉默地坐着，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拿出自己带来的糖果，递给他，“齐西西，送给你。”
    齐西西扭过头，直接收下了她的糖，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在自己的书包里掏来掏去。
    很快的，他从书包里捧出十几块巧克力，“我今天带过来给你的。”
    黎琴看到这么多巧克力，顿时慌了，他爸爸殴打他的场景又出现在了眼前。
    “不行！我不能要！你这次拿了这么多出来，你会被……”
    “没关系的。”齐西西浮肿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全送给你，你不要分给别人，我只想把巧克力拿给你吃。”说完，他直接把巧克力塞进了她的书包。
    “记得是我送的，吃巧克力的时候偶尔也要想起我吧。”
    他说完这句话，早读铃声就响了。
    不知怎么的，他的这句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直到她下午放学独自走在路上时也想起了这句话，然后她鬼使神差般地从书包里拿了一块巧克力出来吃。
    一边吃，她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他爸爸拿东西猛扇他的脸的场景，顿时，嘴里的巧克力也变得苦涩了起来。
    她不喜欢吃苦的巧克力，可是这是齐西西送给她的巧克力，再苦也得吃完！
    不过她还是觉得他上次给的那块更甜更好吃，她明天得问问他为什么今天给的巧克力更苦。
    但是之后的那几天他都没来上课。
    在他没来学校的第四天，班主任临时开了个小班会，警告大家平时回家或者在来学校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如果看到了齐西西一定要绕路，而且要告诉老师，并且报警。
    全班哗然，七嘴八舌地问老师为什么，班主任一脸严肃，说：“总之你们千万注意就是了，遇到他一定要绕路，还要告诉老师。”
    黎琴整个人都懵了，她不明白在他没来学校的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看见他要绕路，还要报警。
    放学以后她就立马知道了，因为今天是她妈妈来接她回家的，她妈妈告诉她，她的同桌齐西西在前几天把父母给毒-杀了，是先投-毒后动刀的，毒-杀了父母以后齐西西就失踪了。
    “以后都是我或者你爸来接你，上课也得我们送。你老师都特意打了电话给我，说你是他同桌，而且在班上就你和他最有话说，你们老师怕他会来找你，所以特意叫我们跟你说一下，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还有，这事不要随便和同学说，引起恐慌也不太好，会影响学习……唉……现在的小孩子都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就敢杀掉父母……唉……这种人居然跟你同桌……，太危险了！他没欺负过你吧？”
    妈妈的话让黎琴难以消化，她懵懵地看着前方，耳侧一直不停地循环回放着齐西西说过的那句话——“ 记得是我送的，吃巧克力的时候偶尔也要想起我吧。 ”

 中（1）

    妈妈看她发着呆不讲话，就说：“说话啊？他欺负过你没？”
    黎琴回过神，轻轻地摇了两下脑袋，回答道：“没有，他从没欺负过我。”
    妈妈欣慰地说：“那就好。”
    自从黎琴知道齐西西毒-杀了他父母并且自己也失踪了以后，黎琴经常上课都心不在焉的，总是盯着身侧的空座位发呆。老师自然也发现了她的状态，便在私底下打了个电话给她妈妈反映了这事，于是妈妈就在家里教育了黎琴一番，黎琴只是默默听着，什么都不说。
    周末的时候，黎琴闷在房间里慢吞吞地写作业，写着写着又被窗外的鸟叫声给吸引了注意力。她托腮看着树枝上的麻雀，唉声叹气地说：“小麻雀，我的同桌不见了，我很喜欢他，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呀？”
    窗外的麻雀叫了几声就扑扇着翅膀飞走了。黎琴失望地叹了口气，又开始对着作业本发呆，发呆时又想起了齐西西说的那句“ 记得是我送的，吃巧克力的时候偶尔也要想起我吧。 ”
    于是她从抽屉里的小盒子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巧克力，慢慢地撕开，然后小口小口地吃。
    “齐西西，你给我的巧克力我都舍不得吃，其实我不吃你给的巧克力也会想起你的。”她小声呢喃道。
    一块巧克力的体积不大，黎琴没花多少时间就啃完了，吞下最后一口巧克力时，她忽然头脑发热做了一个决定。
    她跑出房间，发现妈妈正在厨房做饭，于是她大声对妈妈说：“妈妈！我想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妈妈端着菜走出厨房，问道。
    “我……我……”黎琴并不擅长撒谎，所以她憋红了脸“我”了个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了实话，“我……我想……去找……我同桌……”
    听了这话，妈妈生气地将菜盘子放在饭桌上，向她训道：“你嫌你的命不够长是不是？你去找他不是等于找死吗？！他是个坏人你知不知道？！”
    黎琴听到这话觉得很不是滋味，她生气地反驳：“他不是坏人！他人很好！他对我很好！”
    “他小小年纪就敢把生他养他的爸爸妈妈给杀掉！你说他心肠不坏？！”
    “那也先是他爸爸妈妈不对！我亲眼看到过他爸爸殴打他！哪有爸爸会这样打自己儿子的！平时他身上也有好多伤呢！”
    妈妈噎了一下，继续说：“不管怎么样，他杀了他爸爸妈妈就是心肠坏！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许出去！”
    妈妈的极力反对让黎琴突然就红了眼眶，她低头抹着眼泪委屈地说：“他不坏！他对我很好的，他教我做题目教得很耐心……他对我说话也很温柔……他还会冒着挨打的危险带巧克力给我……”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把她往房间里推，一边说：“你也太没出息了，一点巧克力就能收买你！好好在家里写作业，别想这么多，不管他之前怎么样对你，我都不会允许你去找他！”
    黎琴哭哭啼啼地走进房间，坐在书桌前一边擦眼泪一边哭，等到哭痛快了，她就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偷偷往厨房里瞄，看到妈妈正在专心炒菜，她就快速地跑到门口，轻声穿好鞋，然后静悄悄地开门出去，再静悄悄的关门。
    可是关门的动静还是被妈妈听见了，她迈开细腿疯狂地往楼下跑，一边听着妈妈怒不可遏地在楼上喊：“我怎么说你都不听吗？！你有本事跑出去你就别回来！”
    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摔门声。
    黎琴胆战心惊地一直跑，直到跑出了小区，她才猛然想起她根本就不知道齐西西的家在哪，她这样冒失地跑出来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找他。
    可是现在也没办法回家，妈妈一定会狠狠骂她一顿的！
    黎琴在小区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心想：先去找别的同学问问吧。
    她拐进小路，心里一边盘算着方向。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忽然又有些后悔了，因为她不知道齐西西的确切地址，别的同学也未必会知道，她很可能会白跑一趟……
    她越往前走就越沮丧，竟开始想妈妈了。
    “她说了我有本事出去就别回去……她是不是真的就这样不要我了……”黎琴越想越难过，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
    这时，她隐约听见有摇铃铛的声音，而且是由远及近。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周遭很安静，只有从远处飘来的铃铛声。
    听着摇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黎琴好奇地转过身，望向声音的来源处，却惊讶地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像马车却又没有马的车子轻轻悠悠地朝她的方向驶来，等它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素色的车子顶四角攒尖，每个小尖角上都系着一小串摇铃，而车身也是由素色的帐子围住。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车子，于是她就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子离她越来越近，清脆的铃铛声也越来越响。
    车子轻轻悠悠地行驶到她面前，停下了，它停下的那一瞬间，铃铛声也戛然而止。
    她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车子，默默地看着车子正前方的白帐子动了动，然后从撩开的缝隙中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肌白如玉的手来。
    很明显，车里的人在邀请她上车。
    如果是在平时，她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以为是遇到了坏人，她绝对会害怕地拔腿就跑。可是不知怎么的，她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内心很平静，并没有一点畏惧感。
    “快上来。”车里的人说话了，黎琴听到车内人的声音惊讶得合不拢嘴。
    天呐！居然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的声音！
    她立即把她的小手搭在那人的手上，刚触到那人的手时，她的手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因为这只手好凉啊，像冰条一样。
    那人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拉上车，然后伸出双臂从她腋下掏过，半抱着把她拖进了车内。
    黎琴怕稍有不慎就会从车上摔下去，所以乖乖地任这人半抱着，不敢乱动。
    因为她的脸是超下的，所以她看见这人的黑头发铺在坐板上，像一块黑缎子。
    “头发真长啊……”她心里想着，手上却情不自禁地捞起一捧放在了鼻尖前，她嗅了嗅，悦人的香气直冲眉心。
    “咦？又有人进来了吗？”
    车内突然响起了小孩子的说话声，把黎琴吓了一跳。她急匆匆地放下手中的头发，撑起身子看向车内，这才发现车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朋友了呢！眼尖的她还发现其中有一个男孩就住她所住的那个小区，叫李强。
    她其实和李强并没有来往，她会认识他是因为李强特别调皮，总是偷他妈妈的钱，被他妈妈发现以后就追着他满小区的跑，抓到了就打得屁滚尿流的，所以只要是住在这个小区，不认识他都难。
    车里的孩子们好奇地看了看她，然后又继续聊他们的了。
    黎琴扬起小脸看向这人的正脸，看清之后惊讶地发现这人的脸和自己的妈妈一模一样！
    她扯了扯她的袖子，细声问：“为什么你和我妈妈长得一模一样？”她的目光顺着她的颈项往下滑，落至她平坦的胸部，心里想：妈妈是有胸的，可是她没有啊。
    这人把她的身体扶正，垂着眼眸冲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黎琴盯着她的脸左瞧瞧，右瞧瞧，一边好奇地问：“你是谁呀？”
    她冲她淡淡一笑，一开口依然是妈妈的声音：“神。”
    忽然间，齐西西曾经说过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回放：“我跟你说哦，我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就是有一个神，他会在小孩子被爸爸妈妈赶出门的时候坐着神车过来，把被抛弃的小孩子带去极乐乐园，等小孩子玩尽兴了，再把孩子送回家。 ”
    她再次环顾了一下车内正在谈天说地的孩子们，心脏扑通扑通地飞快跳动着。
    小孩子，神车，神……啊！看起来应该就是齐西西说的那个传说！她欣喜地想：齐西西果然很厉害呢！他说的没错！真的有这个传说！而且是真的！
    “请问……我们是要去极乐乐园，对不对？”她试探性地问。
    神点了点头，然后伸长手臂把她圈进了怀里，用纤长又冰凉的手指帮她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得到了答复的黎琴更高兴了，她觉得，说不定齐西西也坐过神车呢！问问神吧，神一定是无所不知的！她一定知道齐西西在哪里！
    黎琴开心地再次开口问神：“请问你见过一个叫‘齐西西’的男生吗？”
    话音刚落，黎琴就讶异地发现神的脸开始变化起来，最后居然变成了齐西西的模样！不过也并不是完全一样，与齐西西那张童稚的脸相比，神的脸看起来成熟许多。
    黎琴惊讶得合不拢嘴，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在神的怀里呢！她忽然害羞起来，扭扭捏捏地挣脱神的怀抱，爬到一旁，红着脸好奇地问：“为……为什么会变成齐西西的样子？”
    “因为你心里在想他。”神的声音也变成了齐西西的声音！
    黎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猜想道：“是不是我心里想着谁，神就会变成谁的样子？”
    想着想着，黎琴猛然想起自己还要问齐西西的下落来着！于是她连忙说：“可以告诉我齐西西在哪里吗？你遇到他吗？他是我同桌，他现在失踪了，我很想他……”
    神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之后，神把脸转向了一边，没有回答她。
    黎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神的脸色，确认神似乎并没有生气，又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神的袖子，弱弱地问：“神应该是什么都知道吧……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好想找到他……”
    神把目光放回到她身上，凝视了她许久以后，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和你的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黎琴愣了一下，心里觉得奇怪，神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但是她转念一想，回答了神的问题，神应该就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吧！
    于是，黎琴诚实地回答：“我和妈妈吵架了。”
    “所以被妈妈赶出了家门？”神继续问。
    “不是！”黎琴摇摇脑袋，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因为我很想出来找我同桌，可我妈妈不让，所以我自己偷偷跑出来了。”
    神屈身凑过来，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说：“好孩子，快回家。”说完，还不待黎琴有所反应，就把她往车外推。
    黎琴吓了一大跳，连忙抓住神的手臂，恳求道：“神，我求求你，你告诉我齐西西在哪里！他不是坏孩子！”
    她这一喊，车内的孩子们都不说话了，都不约而同地把探究的目光投了过来。
    神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地扯开了她的手，淡淡地说：“黎琴，你快回家。”
    神知道她的名字！黎琴还来不及吃惊，就已经被推下了神车。
    黎琴站在路道上，怔怔地看着神车越行越远，然而孩子们在神车内说笑的声音却飘了过来。
    等到神车完全消失在了眼前，黎琴这才沮丧地往回走，走着走着，眼角也泛起了酸意。
    自己是不是太惹人嫌了，连神都抛弃了她。
    她越想越难过，竟一边走一边哭了起来，等到哭够了，不想哭了，她才发现自己饿了，于是她迈开双腿拼命往家的方向跑。
    好饿啊，好想爸爸妈妈，好想吃妈妈炒的菜。
    她跑到自己家楼下，看见妈妈正徘徊在楼梯口，她紧张地走上前，发现妈妈的眼眶居然是红的。
    妈妈一把搂住她，哽咽地问：“你去哪儿了？没遇到什么坏人吧？”
    “没有，我……我就是在小区外面走了一圈……”
    “那就好……饿了吧？我们回家吃饭。”
    在晚上睡觉前，黎琴想到自己被神推下了车就满心遗憾，她忍不住开始幻想那个极乐乐园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比迪士尼乐园还好玩，是不是有吃不完的零食……如果是有吃不完的零食就好啦！那肯定会有齐西西喜欢吃的那款巧克力！如果齐西西被神带去了极乐乐园就好了，他可以放心地吃巧克力，吃多少都不怕会挨打。
    黎琴想着这些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在神车上看见了齐西西，并且和齐西西一起去了极乐乐园，极乐乐园真漂亮，果然有齐西西爱吃的那款巧克力呢！他们俩并肩坐在一起使劲吃巧克力，齐西西吃完以后感慨说：“真好，以后不用挨打了，身体不会疼了。”
    说完这句话，黎琴突然就看见他爸爸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直接提起了齐西西，从腰间抽出皮带就狠狠地往他腿上扇。黎琴看看齐西西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再看向齐西西倔强的脸，哭着对他爸爸喊：“求求你！叔叔！求你别打他……”
    黎琴哭着哭着，忽然惊醒过来。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蒙蒙亮，但是勤快的鸟儿已经在窗外的枝桠上叫唤起来。
    既然醒都醒了，她也不想再睡了，干脆洗脸刷牙做早饭。
    恰巧妈妈也起床了，她走进厨房，看着正在煮面的黎琴，说：“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你昨天不是看书看到很晚吗？”
    “突然醒了，就不想睡了。”
    她现在快要大学毕业了，因为想考研究生，所以放长假的时候就专心在家看书备考。
    “多下点面条吧，浩浩今天会来。”
    “嗯，我知道。”
    她愣愣地看着锅里快要沸腾的水，心想：自己已经21岁了，却还是会梦见齐西西挨打的场景，可能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了吧。
    自从那次出去寻找齐西西无果之后，就再也没有齐西西的消息了，连老师也几乎不提及他，于是班级里缺少齐西西的存在似乎变成了一种非常合理的事情，这种安逸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
    而黎琴也像大多数人一样，建康地长大，一直都文文静静的，在青-春-期时期都没有别人那么叛逆。而那个坐进了神车的李强，在失踪几日以后回来，成天与父母作对，十几岁的时候异常叛逆，甚至会直接和父亲打架，后来他就去外地打工了，几乎不回，他的父母每次在别人面前提起他也总是一副牙齿痒痒的模样。
    黎琴其实去偷偷问过了李强的，问他极乐乐园是什么个样子，李强一副不屑与她说的模样，高傲地说：“神说了，不能说出去。”
    于是黎琴只能靠自己的幻想来构造那个“极乐乐园”。
    中午快到饭点的时候，黎琴跑去厨房问妈妈：“不是说浩浩今天会来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来？”
    浩浩是她姑姑的儿子，今年十岁了，她姑姑姑爷都比较忙，上班没时间带孩子的时候就喜欢把浩浩放在她家玩，然后下午或者晚上再接回去。
    妈妈一边炒菜一边说：“待会儿就来了吧。”
    黎琴正打算回房间，结果门铃声响了起来。
    “肯定是浩浩，你快去开门！”妈妈催促道。
    黎琴应了一声，赶紧跑去开门。开门一看，果然是浩浩来了。
    “是你自己过来的吗？”黎琴侧身让浩浩进门，浩浩迈了一只脚进屋，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对啊！表姐！我带了一个朋友来，他是我邻居！回家没带钥匙，家里又没人，我就把他带过来吃饭，可不可以啊？”
    带一个应该没问题吧……饭应该够。
    黎琴一边想着一边另拿一双小孩子穿的拖鞋出来，说：“好啊，饭应该够。”
    浩浩听了，大呼一声“耶！”，然后扭头冲着背后叫：“齐西西！快进来！”说完，他又对黎琴说：“他也读五年级，和我一个学校，不过他在隔壁班。”
    黎琴没去听他接下来的话，她的脑袋在听见“齐西西”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被引爆了，可是很快的，她又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在心里嘲笑自己：只不过名字同音而已，这么激动干嘛？
    然而，在看见浩浩身后的那个十岁小男生时，黎琴忽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极速往脑袋上涌，让她脑袋发晕，连双手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巨大的心跳声仿佛快要把她的耳膜擂破。
    浩浩身后的齐西西跟着进来，他怯生生地看着黎琴，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脱鞋吗？”
    黎琴感觉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一双有力的手扼住，让她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她感觉那个十一年来一直活在她记忆里的齐西西完整地从她的记忆里走了出来。

 中（2）

    黎琴没有立即回答他能不能脱鞋的问题，反倒是浩浩热情地说：“脱鞋！把鞋脱了，穿那双拖鞋。”说着，他指向黎琴刚刚拿出的那双拖鞋。
    齐西西点点头，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然后小声说了声“谢谢”，便开始弯腰脱鞋。
    黎琴一直呆怔着说不出话，直到妈妈在厨房叫她进来端菜，她这才张嘴应了一声，可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一发声就有些痒。
    黎琴心不在焉地把菜端在饭桌上，当她还要进厨房端菜时，差点和正走出厨房的妈妈撞了个满怀。
    “菜不是都端出去了吗？你还要干嘛？坐下吃饭了。”
    黎琴顿时清醒过来，可是她的一只脚都已经踏进了厨房……所以干脆圆过去，“我知道……我进来洗手……”
    当黎琴慢吞吞地洗完手落座时，大家都已经动筷子了，浩浩和齐西西并肩坐在她对面，黎琴稍微一抬眼皮就能看见齐西西，一看见他就会失神，连嘴里嚼的是什么菜都不知道了。
    “浩浩，这是你朋友吗？”黎琴的妈妈看着齐西西，热情地问。
    “对！”浩浩一边夹菜一边再次把齐西西给介绍了一遍，“他是我邻居！叫齐西西！和我一个学校！但不是和我一个班！我在3班，他在4班！”
    “哦……叫齐西西是吧？”妈妈看向齐西西，笑着说：“多吃点，别客气！”
    齐西西一直都安静地夹菜，安静地吃饭，直到黎琴的妈妈跟他说话了，他才礼貌地回了一句：“谢谢阿姨。”
    黎琴一直盯着齐西西看，碗里的饭都没吃多少，妈妈看了，夹了些菜放她碗里，问：“怎么了？没胃口？”
    黎琴收回目光，小声说：“早上面条吃多了，现在还挺饱的，不饿。”
    吃完饭以后，浩浩从他的背包里拿出陀螺放在地上玩，齐西西蹲在旁边看，也不说话，浩浩主动邀请他一起玩，可是他摇了摇头，托着腮继续沉默地看他玩。
    黎琴坐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目光却一直放在齐西西的身上，看了许久，她走进房间，拿出抽屉里的方盒子，盯着里面的几块巧克力犹豫了许久，才拿出了一个握在手心里。
    她走出房间，眼睛牢牢地盯着正专注地看浩浩玩陀螺的齐西西，平复了一下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走到他身边，蹲下平视他，问道：“齐西西，想吃点零食吗？”
    齐西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没事的，来我们家做客不用客气。”
    可是齐西西依旧保持拒绝的态度，又摇了两下脑袋。
    “齐西西，你看看，你喜欢吃这个吗？”她试图把他的注意力从浩浩转移到自己这里，并且在他面前展开了右手。
    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手心握得有点久，她的手心看起来汗津津的，连巧克力的包装纸都有一些水-渍。
    齐西西盯着她手心里的巧克力看了一会儿，说：“我喜欢吃的那种巧克力和这个有点像，但是不是这样的。”
    “是这个牌子吗？”黎琴指着右上角的品牌名称问道。
    齐西西探过脑袋认真看了一下，点点头，回答：“嗯！”
    正在一边玩陀螺的浩浩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凑过脑袋来打量：“什么呀？咦？巧克力！表姐我要！”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拿巧克力，黎琴及时收回手，让他扑了个空，“这块巧克力过期了，我去外面买。”说完，她认真地看着齐西西的眼睛，说：“你先别那么快回家好不好？我下去买点吃的上来。”
    齐西西点点头，应了声“好。”
    得到回复的黎琴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揣上钱出门了。
    她快速地跑下楼，直奔离这里最近的超市。已经过了十一年了，这款巧克力的包装早就换了。
    超市里的人很多，再加上她对这个超市的食品区并不熟，所以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因为是散装称重的，排队称重的时候她烦躁地频频看手机，付款的时候也隔个一分钟就不耐烦地掏手机看时间。付完钱以后她拎着购物袋直奔回家，一口气跑上楼以后一直在喘粗气，浩浩给她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惊讶地说：“表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今天不热啊！”
    黎琴一边喘一边进门换鞋，换拖鞋的时候她气喘吁吁地问浩浩：“齐西西呢？”
    浩浩指了指客厅，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黎琴一进客厅就看见齐西西正乖乖地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电视。看着面容恬静的齐西西，黎琴忽然就回想起了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早上进入教室，坐在位子上安静地看书的齐西西就是这副样子。
    黎琴浅吐口气，把购物袋提到他身侧，叫了他一声。
    齐西西立刻就把注意力从电视屏幕转移到了他脸上。
    “你爱吃这种巧克力对不对？这些全部给你。”
    齐西西仰着小脸看着她，然后又低下脑袋，白嫩嫩的小手扒开购物袋看了看，然后又把双手缩回去，清澈的目光再次转移到她脸上：“谢谢姐姐，我不要这么多。”
    “没关系，你不要客气。”
    可是齐西西却突然转移了话题，“姐姐，我要回家了，现在我爸爸妈妈应该回来了。我要是回去晚了，我爸爸会说我。”
    黎琴本来脱口想说再坐一会儿吧，但是考虑到不要强人所难，她就没有说挽留的话，而是说：“好，我送你回去。”
    齐西西听到这话，一张小脸顿时写满了惊讶，很显然，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浩浩抓起遥控器开始换台，一边说：“表姐！他认识路！”
    “对，我认识路。”齐西西附和说。
    “不是认识不认识路的问题，”黎琴解释说，“你是从我们家出去，要是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你爸妈肯定会找到我们家头上来的，所以我得把你送回去。”
    浩浩无奈地说：“没那么夸张吧？”
    黎琴回他一句：“说不定呢！”她提起购物袋，扭头对齐西西说：“走吧。”
    齐西西愣了一下然后跟在了她后面。
    两个人走在路上没什么话说，齐西西一直都安静地目视前方，而黎琴有许多想问的，可是又问不出口。后来她实在憋不住了，问了句：“齐西西，你知道我是谁吗？”
    齐西西愣了一下，扬起脸回答：“你是陈名浩的表姐。”
    得到这个答复，黎琴失望极了，她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了。
    把他送到了他家楼下，黎琴把手里的购物袋递给他，“拿着吧。”
    齐西西还是摇头，不肯接。
    黎琴干脆打开袋子，对他说：“那你抓一些塞口袋里这些我都是特意买给你吃的。”
    这回，齐西西动摇了，他的目光在袋子上流连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进去抓了一些巧克力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塞好以后不忘道谢。
    “你家住几楼啊？”黎琴一边问一边抬头看了看这栋楼，好像有十来层。
    “我住……”话才说了个开头，他就打住了，目光跃到她身后，忽然改口小声喊：“爸……”
    黎琴惊了一下，心脏忽然狂跳起来，她转过身，发现背后走近来一个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一走近他们，黎琴就嗅到了一股很重的酒味。
    这是他爸？黎琴疑惑了一下，她面前的这个齐西西和她十岁的那个同桌“齐西西”几乎一样，可是他的爸爸却和她的同桌“齐西西”的爸爸不一样。
    他爸爸满面通红，双目迷-离，一看就是酒喝多了，他瞟了黎琴一眼，然后直接走上楼，一边对齐西西吆喝：“走啊！回家！”
    齐西西应了一声，迈开腿往上跑了几层楼，忽然转过脸冲黎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姐姐，谢谢你，吃巧克力的时候我会想你的。”
    这熟悉的笑容，配上这句话，突然让黎琴眼角泛酸。
    她又想起来十一年前她的同桌齐西西对她说的那句“ 记得是我送的，吃巧克力的时候偶尔也要想起我吧。 ”这句话像紧箍咒，一想起就容易脑仁疼。
    她落寞地走回家，从袋子里拿了一包巧克力，拆开往嘴里送。
    其实这种巧克力非常廉价，口感也很一般。这些年来，她吃了许多口感更棒、价格更昂贵、比这个正宗百倍的巧克力，可是感觉还是不如十一年前齐西西送给她的廉价巧克力好吃。但是她在十一年以后，买回这种巧克力，吃起来却觉得难以下咽，昂贵又正宗的巧克力让她的舌头变得娇贵，一触碰到这种散装的廉价巧克力就有些排斥。
    回到家，黎琴问浩浩：“齐西西他一直住那儿吗？你觉得齐西西这人怎么样？”
    “不清楚，”浩浩盯着电视，回答：“我们也就上个月才搬到那里住的，我和他又不是经常在一起玩。”
    黎琴还想问他的，可是浩浩总盯着电视，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黎琴只好作罢。
    晚上吃饭的时候，浩浩倒是主动谈起了齐西西。
    “齐西西他爸是个酒鬼！超喜欢喝酒！整天一股酒气！哎呀！喝了酒就总是在家里打老婆孩子。”
    黎琴瞬间激动起来，她追问：“什么？齐西西在家里经常挨打吗？”
    “对啊！”浩浩一边嚼着嘴里的菜一边说：“他爸老是骂脏话，在家里打他妈妈的时候他妈妈叫得好可怕啊，站在他家楼下都能听见，他也会打齐西西，不过没听过他哭就是。”说到这里，浩浩抖了抖肩膀，撇着嘴角说：“唉！他爸好可怕！我看见他爸都绕路，听住在附近的阿姨说，他爸会在冬天罚他不穿衣服站在楼下，哎呀这种事情好丢脸的耶！”
    黎琴的妈妈也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忍，“怎么这样，今天看那小子很有礼貌又很乖啊，唉……算了，别说了，吃饭！边说话边吃饭容易呛到。”
    黎琴气得浑身发抖，手都拿不住筷子。
    这天晚上，她又梦见了被爸爸殴打的齐西西，梦里的她是也是十岁，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旁边哭着喊：“叔叔！我求你不要打他！他没有做错什么……”
    第二天她本来打算去找齐西西，但是一大早妈妈就通知她今天要去外婆家，黎琴没辙，只好把计划推后。
    第三天，她火急火燎地赶去齐西西家楼下，心里捋了一遍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找到齐西西就得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有伤就拍下来，然后再问他关于爸爸家暴的事情，用手机录下来，再问邻居，偷偷用手机录音……凑到证据就交给警察！
    黎琴不记得他家是在几栋，所以仅仅是凭着记忆找看着眼熟的楼栋。
    很快的，黎琴认出了齐西西住的那栋楼，楼前有几个老人家还有中年妇女正惬意地坐在树下聊天。
    她走上前，刚想上楼，那些坐在树下的人都突然尖叫起来，随后有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巨大的闷响惊得黎琴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回头看过去，也差点和那些女人一起尖叫。
    是一个男人掉了下来，他腹部贴地，姿势扭曲，满是血的脸歪向一边，脑袋裂开了一个口子，那个口子在不停往外淌血。
    黎琴看清死者的脸以后，惊讶得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嘴。
    他是齐西西的爸爸！
    坐在树下的一个妇女看着黎琴，着急地喊：“小姑娘！你快过来！别站那儿！血会流过去！”
    黎琴赶紧迈开不住发抖的双腿，冲人多的地方奔了过去，和她们站在一块儿。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楼梯间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下楼那人下得很急，走到一楼时，看见楼下趴着的血淋淋的尸体，害怕地大叫，然后小心地跃过他，跑到人多的树下。
    这位匆匆下楼的妇女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她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和大家说：“吓死我了！我不是下楼嘛！路过他们家门口，他们家的门开着！我还以为是有人要出来！结果路过的时候看一眼！妈呀！他老婆坐在门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满头血！客厅里面一地的酒瓶玻璃渣！然后我就听见楼下你们在叫，吓得我……哎哟！拼了命地往下跑！”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黎琴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
    齐西西的爸妈出事了，那齐西西呢？

 中（3）

    黎琴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以后又害怕地别开目光，她抬头望了眼楼层，然后询问身边的女人：“他们家……是在几楼啊？”
    “七楼，”女人小心地指了一下，“没装防盗网的那家。”
    黎琴抬头望向七楼，心里想道：齐西西现在在家吗？现在要不要上去看看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因为紧张而骤然加快。她想起那个匆忙跑下楼的妇女说的话： “吓死我了！我不是下楼嘛！路过他们家门口，他们家的门开着！我还以为是有人要出来！结果路过的时候看一眼！妈呀！他老婆坐在门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满头血！客厅里面一地的酒瓶玻璃渣！ ”
    她忍不住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更害怕了。她抬头望着七楼发呆，心里一直在想：齐西西在家里吗？他怎么样了？
    黎琴正发着呆，旁边的两个妇女嘀咕起来：“哎呀，也不可惜……反正他也天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喝酒打老婆孩子……”
    “嘘……说不定鬼魂还在这里呢！别说了！”
    黎琴别过脑袋看了她们一眼，她们一看见她看过来，就立马心虚地转移了话题。
    黎琴没敢逗留太久，看见警察开着警车过来之后就跑回了家，回到家以后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看书也看不进去，当天晚上她还梦见了她去齐西西家楼下的场景。
    和那天一样，在看见从7楼掉下来的齐爸爸以后，她就和楼下那一群人挨在一起，可是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的她没站多久就很果断地冲上了楼，直往7楼奔。
    楼道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只有她急促的脚步声。她一口气爬到七楼，看见七楼的一户人家家门大敞着，她确定这就是齐西西家。
    她屏住呼吸，放慢脚步，慢吞吞地走到门口，门口果然坐着个满头血的女人，她背靠着鞋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黎琴咽了咽口水，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小心翼翼地叫唤：“齐西西？”
    屋内没任何声音。
    “齐西西？你在吗？”黎琴又叫了一声。
    屋子里还是没人应她。
    黎琴的心底忽然莫名生出巨大的恐惧感，她不再叫唤齐西西的名字了，而是立刻掉头狂奔下楼。
    然后她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虽然她非常担心齐西西，但是她并不清楚人家家里死了人会忌讳哪些，所以也不敢贸然去找他，怕冒犯亡灵，她只有等和他住在一个小区的浩浩来了，才能从他嘴里得到关于齐西西的消息。
    周末的时候，浩浩来了，这次是他爸爸把他送到黎琴家门口的。
    浩浩在门口和他爸爸告别，还不忘嘱咐爸爸晚上早点来接自己回去。
    黎琴看着弯腰脱鞋的浩浩，随口问：“今天你爸爸怎么有时间送你来了？”
    “硬挤出来的时间呗！”他换好脱鞋以后贴近黎琴，鬼鬼祟祟地看她一眼，然后踮起脚尖凑到她耳根前说：“因为我家那边死了人！我爸我妈不敢让我一个人进出小区，所以天天接送我，我自己走也挺怕的。”
    黎琴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死了人”就是指齐西西家，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他：“谁啊？死的人离你家近不近啊？”
    浩浩“嗨呀”一声，问她：“表姐，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带来的那个齐西西？”
    “记得啊！”黎琴点头，“怎么了？”
    “就是他们家！他爸他妈都死了！”
    都死了？黎琴心里咯噔一下，她连忙追问：“那齐西西呢？！”
    浩浩摇摇脑袋，回答：“不见了，一直找不着人。”
    “那他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
    “他妈妈是在他爸爸发酒疯的时候被他用酒瓶敲死的，他爸……反正我听大人说，警察判定的死因是因为喝醉酒所以从阳台上不小心摔下去的。但是齐西西为什么失踪了就不是很清楚，反正到现在也没找着人，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就是说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被人害死的，而齐西西就被凶手带走了。”
    黎琴目瞪口呆地听完这些，心情顿时凝重起来，她走进房间，呆呆地坐在床上，开始回想十一年前的事情，齐西西失踪了几天之后，老师告诫大家的话她记得一清二楚。
    “ 在来学校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如果看到了齐西西一定要绕路，而且要告诉老师，并且报警。 ”
    “总之你们千万注意就是了，遇到他一定要绕路，还要告诉老师。”
    ……
    她仰躺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十天以后还是没有齐西西的消息，因为心里一直掂挂着他，她还是忍不住抽空去了他家楼下。
    她把双手插-在衣兜里，仰着脸站在他家楼下望他家阳台，望着望着，她渐渐望出了神。
    这个“齐西西”大约和十一年前的齐西西一样不会再回来了吧。
    不知道她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是因为齐西西摆脱了家-暴，难过是因为她才见了他一面就不能再见面了。
    她揣着复杂的心情低头离开，走了一段距离以后，四周变得越发安静，一丝噪音也没有，她觉得奇怪，想抬头看一看四周，可是一阵清晰的铃铛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听到这一串她只听过一次但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铃铛声，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循着声音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素色神车。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神车靠近，激动了一会儿，她又奇怪起来，她没有被家长抛弃，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为什么她还能看见神车？
    她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开始倒放齐西西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觉得，我现在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
    “我跟你说哦，我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就是有一个神，他会在小孩子被爸爸妈妈赶出门的时候坐着神车过来，把被抛弃的小孩子带去极乐乐园，等小孩子玩尽兴了，再把孩子送回家。 ”
    “我被爸爸赶出去好几次了，每次都没遇到过。”
    “你听说过这个神吗？你信吗？”
    啊……齐西西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连说话的眼神和语气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盯着越来越近的神车，等着它停下，可是不同于十一年前，神车行驶到她面前时并没有停下，也没有减速，而是直接从她面前过去。
    黎琴急了，她追在神车后面，边跑边喊：“神！求求你！可以告诉我齐西西的事情吗？他突然又出现了！但是又很突然地消失了！”
    神车继续向前行驶着，黎琴一路追一路喊：“这十一年我问过很多很多人！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这个传说，只有坐过神车的孩子才知道您！为什么齐西西知道？为什么十一年前的齐西西知道！他知道可是却从没坐上过！”
    她穿着高跟鞋卖力地追着，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齐西西以前说过……他觉得他的爸爸妈妈不是他真正的爸爸妈妈！我相信他！我觉得他说的什么都是对的！我到现在也不觉得他的那句话是小孩子的戏言！为什么他突然失踪……十一年后又出现个一模一样的齐西西……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对不对！”
    她渐渐追上了神车，她伸长手臂拽住覆在神车上的素色帐子，妄图跳上车，结果腿还没挨到神车，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上，幸好车里的人探出手拽了她一把，把她扶上了车。
    黎琴攀住神的手臂，红着眼眶大声说：“其实齐西西是神……齐西西就是神！是不是？”

 下

    她一说完，就一头扎进了神垂坠而下的黑发之间。一阵馨香扑鼻，竟让她有些迷醉，忽然就忘记了哭泣。
    神用他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脑袋上，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惦念着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头发的香气太过浓郁，这一刻她竟然感觉有些窒息。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地抬起脑袋，怯怯地看着他，明明听见他亲口承认了，她却像缩头乌龟一样退缩了。
    “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是齐西西？”
    神垂眼看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说了声“是”。
    黎琴激动地用双手捂住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眼眶又湿润了。
    黎琴忽然抽噎起来，她不停地吸着鼻子，期期艾艾地说：“我……自从你……消失以后……我一直很担心你……我在想……要是你一个人跑了……该怎么生活……会不会被人贩子抓掉……不过你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被骗吧……现在看到你确实还好好的……我……我……我……”她连说了几个“我”，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单薄的肩膀也不停地发抖。
    她蜷着身子，压低脑袋，一边哭一边说：“我真的好高兴……我放心了……我放心了……不愧是齐西西……真的还好好的活着……”
    齐西西安静地看着她一边哭一边说，直到她不说话了，他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
    “怎么哭成这样？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怎么还不如你十岁的时候？”他想挑起她的下巴看看她满是眼泪的脸，但是被她避开了。
    他的轻笑声让黎琴感觉有些窘迫，她背对着他，偷偷地用袖子擦眼泪和鼻涕。
    齐西西盯着她的后脑勺，忽然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如果我现在是人，一定会被你感动哭。”
    黎琴吸着鼻子，小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齐西西撩了撩她的披肩长发，柔声说：“你把脸转过来，看着我。”
    黎琴不愿意，“我现在脸上……”她刚刚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地大哭了一场，现在脸上的状况很糟糕啊！
    “把脸转过来。”齐西西不轻不重地重复。
    黎琴不好意思再固执下午，只好慢吞吞地把脸转了过来。
    “看着我的眼睛。”齐西西进一步要求。
    黎琴的脸顿时烧起来，她怯怯地抬起脸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问你，想听实话吗？”齐西西看着她，认真地问。
    黎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实话？”
    齐西西无奈地看着她，帮她理顺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内容，“我不是说‘如果我现在是人，一定会被你感动哭 ’吗？你问我为什么这么说，然后我就问你要不要听实话。”
    黎琴连忙回答：“要听实话！”
    齐西西淡淡地笑了起来，说：“因为我不是人啊……”
    黎琴点头，“嗯，这个我知道。”因为他是神啊！
    “所以，我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明白吗？”
    “啊？”黎琴愣住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齐西西追问。
    黎琴呆呆地望着他，没回答明白还是不明白。
    齐西西解释道：“说明白点，就是……现在的我，不会因为你担心了我十一年而感动的，就算你为我死，我的心里也不会有一点波澜。”
    这一霎那，黎琴感觉自己似乎遭到了一击重击，缓过来以后，她忽然觉得很窘迫，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不好意思再和齐西西对视，垂下目光，笑得有些勉强，“这也没什么啊……反正……反正我也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已……跟你有没有感情是没有关系的啊……”
    齐西西用双手扶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以后……别再挂念我了，你挂念我一百年我也不会有所触动的……”
    黎琴的眼睛酸酸的，她依旧压着脑袋，抬手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地推开，小声说：“那是我一厢情愿的，我不要求回报啊……”
    齐西西蹙起眉头，呢喃了一声她的名字，“黎琴……谢谢你……”
    黎琴慌忙扯开话题，“哦对了，可以带我去极乐乐园看看吗？那次你抛下我，然后我一直都很好奇。”
    齐西西顿时舒展眉眼，淡淡地说：“根本没有极乐乐园，还有，我不是神，但是我的亲生父母是神。自从我把我在人间的养父母给杀害以后，就直接堕成了妖。”
    黎琴倍感惊讶，原来根本没有极乐乐园！而且！齐西西现在不是神！是妖！
    “就是因为没有那种地方，所以当初我直接把你放下车，因为不想破坏你美好的幻想。”
    黎琴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当初去问了坐上了神车的李强，李强说神说了不能说出去，应该是因为他根本就没去成极乐乐园，为了维护面子才说的话吧！
    忽然，齐西西掀起帘帐，柔声说：“黎琴，回家吧。”
    黎琴定睛一看，神车停在了她家楼下。
    她犹豫不决地慢慢往外挪身体，就在快要下车的时候，她忽然反手抓住的袖子，乞求道：“齐西西，我求你……把我对你的所有记忆都消除吧！我忘不了你……我不可能不挂念你……”
    齐西西深深地凝视着她，无奈地笑着，“对不起，我没有这个能力，我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无所不能。”
    “真的吗……”黎琴弱弱地说，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哽咽着说：“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齐西西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齐西西依然笑得很无奈，“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跟你说的传说是假的，极乐乐园也根本不存在，而且我不是神。对不起，我其实不是你认为的那么厉害。”
    黎琴拽着他的袖子，一直埋头呜咽。
    齐西西把自己冰凉的手覆在她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慢声说：“我是神的孩子，但是我一出生，就会被他们丢在人间，杀害养父母以后就会堕成妖。我做妖也做不了多久就会再转世，做人类的时候，我有人类的一切情感，但是没有前几世的记忆，而我堕妖以后虽然会有前几世的记忆，但是没有人类的七情六欲……前两世的时候……谢谢你，愿意理我、和我说话，给我分享你的零食，我消失以后你也一直挂念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记得……黎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黎琴捂着嘴，泣不成声。
    “回家吧，这个点，你妈妈肯定已经做好了饭菜，你饿吗？”齐西西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挪开。
    黎琴收回去，一言不发，踉踉跄跄地下车，蹲在地上埋首抽泣。
    神车渐渐驶远，摇铃的声音也渐渐远了。
    黎琴下班之后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她一直默默地听着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快走到她所租住的房子楼下时，她终于忍不住回道：“妈，你就别操心了，再等等吧，现在没有适合的。”
    “你要适合到什么程度叫适合？你已经三十多岁了！还离过一次婚！你自己就不着急吗！”
    黎琴听了有些生气，“这有什么可着急的？我干嘛要着急？当初你们非要我和陈麟凑合！凑合凑合还不是离婚！我……”她正说着，在看见坐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上的身影，嘴里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她立刻对着手机讲了一句“等等，我有事。”就挂了电话。
    她快步跑上前，盯着这个抱着膝盖坐在花坛边上的男孩，眼睛眨也不敢眨。
    男孩感觉到有人靠近她，仰起小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黎琴蹲下-身，轻声询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抱着膝盖，看着自己的鞋子，小声地回答：“我妈妈……会发疯……一发疯就追着人使劲打……”
    黎琴大概懂了，她怀疑他身上有不少伤痕，想到这个，她不免心疼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齐西西。”
    黎琴在旁边陪他坐着，一直坐到天黑，“饿了吗？想吃饭吗？”
    齐西西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黎琴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饿了就说出来，我们一起去吃饭。”
    齐西西没有说自己饿不饿，而是怯怯地说：“我不想回家……我不想被妈妈找到……”
    黎琴看着小小的齐西西，眼睛泛起酸意，“好，你放心，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妈妈打你的。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