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纹师》 01.因为 她眼前,堵着面巨人的脚趾? 折断的刻刀啊,巨……巨人? 没错,站在面前的正是巨人,高耸入云。 不,这不是文学上的夸饰,而是,该死的,泀沁仰着头,仰到腰桿都得跟着后仰,才能看见巨人的头,或是说,埋入云端的头。 三原尺宽的绘纹啊。 泀沁边咒骂着,边思考现在的处境,跟逃生的方案——如果心中被恐慌催逼到崩溃边缘的尖叫也算思考的话。 快啊,泀沁,快想啊!她催逼着自己。绘纹?不行,巨人颳起的强风自荒地上捲起沙幕,顷刻间便会刮掉任何画在沙地上的字符;不是还有预刻好的绘纹?她计算足以制服巨人的熵通量,手在背包里疯狂地觉找着一块块材质各异的刻碟,但是,少傻了,别说绘纹溢位了,光是经手这么大的能量,热熵就足以融掉最厚重的铁片。 还有,腰侧根本就没有背包! 那东西……跟里头的绘纹刻碟早就全都炸光了! 还是,先计算距离再计画逃亡? 距离?这让她回想起?浬低沉的嗓音:「抬起头,望向目标,视线与地面的夹角就是仰角。然后知道高度,便能换算距离。」 高度,她刚好知道巨人的高度:巨人头埋入云中,而那一整片飞驰翻滚的云朵高度——还小时,她会站在山顶,看着片片云朵的阴影奔过家乡-10+10那块块中规中矩的良田,藉着地上纵横的阡陌计算着云的大小、距离、速度,她是如此着迷,着迷到这辈子只要抬头时顺便做点心算,就能知道天上形状各异的云彩飘得多高、飞得多快、离得多远,就像此刻这样——那是块五百原尺高的云,正打着转,狂奔过巨人的头。 五百原尺高的巨人! 泀沁不得不把头抬得更高,只因渺小的心灵早已被恐慌震慑。 仰角超过八十五原度?泥塑的刻碟啊!就连不会心算三岁小孩都知道,当你得仰着头才能看见对方的下巴时,那一脚就能把人踩扁的巨人就已经在你眼前了! 眼前!为什么这么快就遇到巨人?不是说…… 完了。 被骗了! 泀沁这辈子未曾如此惊恐过,因为该死的丞相骗了我们! 两次!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要我们死吗? 02.危机 死定了。泀沁心中暗暗叫苦。 当然,直到此刻的半个月后,泀沁在燥漠中遇上了巨人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定了。但既然无法预知天命,那么,此时此刻,伏在一地碎冰上的泀沁,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真的死定了。 嘖,死定了吗?这不稀奇,毕竟这辈子……短短的这辈子就已经遇过好多次,多到连?浬都忍不住咒骂。但无论如何,这回真的死定了。 毫无疑问,死定…… 喀咔! 吭?「趴下!」死定了!她尖叫:「攻城弩!」 轰哐! 具大的衝击力砸穿身前那道儿戏般的坚冰屏障,丝毫无阻的巨弩呼啸着驰骋的威力,以旋风夹杂着砸烂的碎冰,自泀沁后脑半吋上方削过,捲着切断的发丝,轰轰哗哗地撞进五十原尺后方的民宅中,哐!一栋,哐!再一栋,哐哐哐哐! 失去力道的巨弩终于停下,插在不知道哪个幸运儿家中——跟他倒楣的邻居比起来,以后重建屋子时可以不用再上樑了。然后,轰隆哗啦!排屋崩垮,伴着女人的尖叫跟男人的哭喊。 算了,当我没说,泀沁恼怒地心想;还有,哪个白痴会想到在市场大街的建筑里安装攻城弩?当做保全设施? 养条狗不就成了! 她抬头从冰墙上刚被凿穿的大洞望进去,该死的,竟然还有个百人方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往大门外挺进? 不,不只百人,因为魔王头头还另外拉了一百隻尸人去操作攻城弩? 而从他们恐慌的手忙脚乱与一脸茫然可以看出来,没开锋的刻刀啊!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屋子里排方阵! 跟操作攻城弩! 喀咔! 「趴……」 泀沁下半句话掩在尸人们惊恐的呼喊、巨弩的呼啸与市民的呼救声中,倒楣的百尸长则慌乱地重整被弩风击散的方阵,因为刚刚的巨箭才削去他头上的羽毛。此刻那隻失去了指挥象徵的倒楣尸人正徒劳无功地命令群雄无首的尸人方阵在狭隘的地道中避开攻城弩那会杀死人的弹道! 总之,这片混乱替泀沁争取到了保贵的时间,找出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才会落得现在这个田地! 田地,泀沁抽空嘲讽着自己,田地?这还不够明白吗?不就是面前的绘纹?那面她疯狂地想找出任何错误的绘纹!但该死的三原尺绘纹啊,地上那面绘纹的直径已经足足超过了四原尺! 怎么会落得现在这种田地? 为什么?事实上,她知道为什么会为什么! 因为计画一开始就出错了! **** 潜入、找人、砍头,然后取得水文形图! 早知道当初在酒吧听到这两句话时,就别该脑残继续听下去了——任何一队稍有头脑的屠魔团都知道:别让任何人看出自己是屠魔团,更别在这种人马杂沓的地方讨论着屠魔团的机密! 但后来矮人模样的傢伙提到但那里只有「歧辫」一份而已欸。 嗯吭?歧辫?一份?有趣了。 其实屠魔团中的屠魔团——精英中的精英,才会刻意选在这种人马杂沓的地方讨论机密,对吧?毕竟旁边那群杂沓的「人马」,跟本就不会明白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机密啊! 除了泀沁。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带着酒杯晃到那群人身边:「打扰。」 换来的是矮人无理的瞪视。 唔……,在酒吧打扰屠魔团……特别是这种刻意大隐于市的屠魔团——精英中的精英,基本上就是白痴的行为,通常那些鲁莽的白痴会从世界上消失,再次被人看见时……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看见时,只有裱糊纸匠才有兴趣为那些肉块重建。 但刚好,所有人……男人对女性都很有礼貌,而刚好泀沁就是个十九岁的女人,褐色的长发,秀丽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引以为傲的双腿,跟…… 「喂,卡邦,别再看了,那女孩没有胸!」 嘖,粗鲁的矮人! 至少年轻貌美的卡邦不在意,「桀,人家只是想来喝杯酒。」 吭? 「别跟那种未成年少女混在一起,这里可是原点郡,丞相抓的紧,如果你想要找小妹妹,」矮人站起来——结果比坐着还矮——踮着脚尖勾住卡邦的肩,「我有认识的。」 老天吶?他们无礼的瞪视,竟是因为以为我是来做黑的? 断掉的刻刀啊,这真的是屠魔团——精英中的……,呿,泀沁甩甩头,这才是真正的大隐于市,不是吗? 于是她客客气气地为自己挤出一个位子,「欸,凯,我请三位喝一杯。」 「看吧,」卡邦笑着说:「她真的是来跟我们喝酒的。」 但矮人无礼地截过卡邦的酒杯,自行乾掉,「抱歉,卡邦不喝酒。」 泀沁望向凯,酒店老闆却只是耸了耸肩,推了另杯酒给矮人。 而那侏儒还是不放弃碎嘴,「老闆,要是我就不会卖她酒了,是不是,」他转向泀沁,「十四岁的小女孩。」 「十九。」真希望脸没红,但泀沁心知肚明,因为脸颊已然传来燥热。 「呿!」矮人再乾了另个同伴的那杯,「十五,不可能十六。」 「十……」泀沁还想回嘴,却见凯轻轻地摇了摇头。 「再两天就满十八了。」凯又递了两杯牛奶,给卡邦,跟仍未开口的那人;同时,放下第二杯时,手劲有礼了一些? 矮人没再多嘴,酒店老闆爱卖什么给谁是他的自由,毕竟,酒是他倒的,得罪了没好处,检举了没酒喝。 倒是泀沁,她终于又学到了点什么,还有,泀沁强迫自己别再跟矮人斗嘴,跟把目光自卡邦身上移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水文形图不只一份。」她对那一直将脸埋在连身帽里的人说。 「喔?」 泀沁一愣,因为她这才看见那人隐在袖口下的小刀,正轻轻划破左手的腕口?嘖,敛起心神啊,泀沁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三份」 「歧辫,」连身帽男起手掌,鲜血沿着指尖滑下,落入自己的牛奶杯中,「你刚听到了。」 泀沁!她强迫自己专心:「曲蜿。」 一滴、两滴……,那人继续等着。 「前直。」 那人瞥了女孩一眼……再一眼……好久,然后舔去手心上的血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嘖,泀沁暗暗叫苦,这到底是在演哪…… 「十六岁?」 「嗯,」这回泀沁真的羞红了脸,但是至少第一关算过了,对吧?「再四个月十七。」 「不容易。」那人和蔼可亲地说,边将连身帽放下。 泀沁一怔,好年轻! 不,不是像她那样年轻,但也够年轻的了。泀沁盘算着这几年的经歷:江湖上的屠魔团,通常有着固定但不限数量的编制,战士……或战士们——切肉的、勇者们——切肉的、小偷或盗贼们——嗯……还是切肉的,以及,祭司——基本上这个职业只会有一人,因为他管着卖血卖肉人的钱。当然,祭司战时还负责医护,于是通常得有一定的岁数……不是,经验,否则没人会愿意把自己的手随随便便让针戳来戳去。 只是。 泀沁瞟了眼矮人,切肉的无误;而壮硕俊俏的卡邦,泀沁心头一阵小鹿乱撞,肯定是卖肉的了;所以,管帐的祭司嘛……? 「圃里,」连身帽男将左拳置于右肩,军人的举手礼?「祭司。」他侧身望向俊秀的美男子:「阿卡?」 「刚介绍过了,」帅气的大男孩露出融化泀沁的微笑,「卡邦,十八岁,勇者。」 「桀蠕,」矮人如豆的双目中则似是衔着什么意图,因为,「切肉的。」他说。 泀沁皱起眉。 圃里就算看出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问道「你呢?绘纹师?」 「嗯,」女孩伸出手,「泀沁。」 但圃里连瞧都不瞧? 泀沁当下就想发作,却瞥见凯又摇了摇头?好吧,第二关,「我想找水文形图,」她硬是没将手收回:「跟你们一起。」 圃里也只是抬头望了眼僵在空中的手,「九一。」 「什么?」女孩一怔。 「分帐,」圃里冷冷地说:「业界规矩,我九你一。」 泀沁笑了,「根本就没人确定水文形图是不是藏宝图。」 男人终于挑起眉,「但你还是要找?」 「这就是我成为绘纹师的目的。」 圃里耸耸肩,「但为何找上我们?」 「『有点』本事的团队才会知道水文形图不只一份,而且不只如此,那位大叔,」泀沁朝矮人点了点下巴,「刚刚提到你们知道歧辫的下落,所以,」她再把手往前伸了伸:「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 「我想要水文形图,而你们团里缺少了个绘纹师。」 三个大男人互看了一眼。 嘖,泀沁将一直没收回的手抬高,直至与视线平行——当然,矮小的矮人得抬起头——让眾人看见她修长的手指上,粗裂短浅的指甲,跟大小新旧的割伤。 「成交!」圃里击掌,「还有,桀,告诉她细节!」 **** 当然,当初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信了这三人的鬼话。一定是这样的,泀沁咒骂着,否则,为何那一堆显而易见的破绽竟硬是没看出来?精确到连杂鱼在哪尿尿都标出来的兵力部署?准时到以秒为单位的巡逻路线与换哨班表?完整到以毫原尺为单位的魔王地堡结构图? 忘了定义参数的绘纹啊,她早该意识到最细緻的计划就越等于唬烂——难道尸人就不会因着尿尿滴到鞋子而耽误三十原秒? 更何况,魔王地堡是座排屋?排屋还座落在繁华的市街边上?而市街?原点郡最热闹的市街?王国首府所在地的原点郡?主堡所在地的王国首府?国王宝座所在地的主堡,跟国王屁股所在地的国王宝座? 有一群魔王尸人就潜伏在国王屁股下头? 几乎啦。 然后,还有,桀的计划?躲、杀、抢?要不是她继续追问,那脑细胞少人一半的矮人又怎会绞尽脑汁地再蹦出个「闪」字? 唉,算了,她就是因为听到水文形图的下落才会被鬼迷了心窍,然后轻易便相信圃里那番鬼话——「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就叫『灯下黑』;再者,完美的侦搜配上随机的应变,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是吗?」 呿,她当下就察觉这是番鬼话了,尤其是「灯下黑」,更是外腔外调的外来鬼话,但问题是,嘖,阿卡他一口洁白的牙齿配上完美的笑顏,是啊,屠魔团,精英中的精英,不就该处变而不惊,临危而不乱吗? 还有,等一下,正中午?现在? 是啦是啦,尸人中午睡觉,不是吗,圃里一脸不耐,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呀! 吃尸人大便吧! 处变?临危? 那叫做变化? 才到魔王地堡的门外,就有个不在侦搜结果中的菜鸟尸人在把风……站岗?然后矮人比手画脚地示意让他来,接着便抽出两把巨斧,衝出去唰唰交叉一砍。 这两刀乾净俐落到只让尸人脸上留下诧异,然后,咚!带着相同表情的人头落地! 然后,轰!尸人身后的地堡大门切成四块? 然后,鏗鏘鏵鎯!比腰还粗的大门铁鍊四分五裂? 轰隆哗啦!乱七八糟的东西落地? 嗙!没头的尸人躯干倒下? 叩嘍叩嘍……被撞开的人头跳过大门残块,沿着道斜坡一路滚动? 咚!一声撞停在大厅里一个目瞪口呆的尸人脚边? 那叫做危机? 因为在尸人都去睡觉的正中午,理应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竟密密麻麻地站了四百多个同样目瞪口呆的尸人! 03.语法 底下大厅里站着六百多个目瞪口呆的尸人?围着一尊三层楼高的神像? 「牠们不是该睡觉了?圃里?」泀沁压低了嗓子问:「按照班表?桀蠕?」 但矮人没回话。 泀沁抽空低头瞥了一眼,嘖,两柄大刀紧张地来回在侏儒手上抓抓握握?老天吶他也目瞪口呆了? 糊掉的绘纹啊。泀沁暗暗咒骂着,尤其另两个人也没动静,该死的,所以只好靠自己了?她舔了舔乾裂的唇角,再紧了紧一直握在手上的金属碟。 但是,八百个尸人? 呿!管不了这么多了,泀沁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又抓过一根彿过脸颊的发丝,扯断,嗯?溼度这么高?再加上高温? 好兆头……吧?嘖! 上! 泀沁按下金属碟中间的凸起,让高低的段差消失,咔!扣锁轻响,分别刻在两层的绘纹落到同个平面,在泀沁掌心传来明显的升温。 起动! 她将刻着绘纹的金属碟往前猛掷,吸引着下头目瞪口呆的一千个尸人,望着拋在空中的东西。 看吧看吧,最好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吧!因为,泀沁知道待会儿将会发生什么事——绘纹由内往外执行,然后,封环! 绘纹调动週边的能量,加热空气,能量挪腾,同时,经手的能量为金属碟留下大量的热熵,继而烧开碟上的石墨涂层,令碳烟飘散,随着被加热的空气一同窜升,流进室内高处的排气管道,并因着气流的加速涌流而降温。 接下来的,才是泀沁的拿手好戏! 石墨涂层烧尽,绘纹失效,但新露出的金属碟表面上……有第二副绘纹!新露出来的绘纹追踪到排气管中的炭烟,探寻气温,自降温处大量取走热量,再次集中到绘纹週边,封环! 轰! 爆出的热量让空气骤升,夹杂屋内的水气一同涌进通风管道,再次在管道内被取走能量,冻结! 最后,最外层的绘纹——最简单的回圈!封环! 啟动! 磅! 无限递回的回圈加乘了能量循环,大量的结冰炸开了通风管壁! 轰! 急遽加热的空气涌升,而自下方补进的气流则化作强风,将尸人吹得东倒西歪! 跟,啪啪啪啪! 瞬间的能量流动为金属盘的热熵提升了好几个数量级!于是金属碟点燃、炸开! 金属碟?那是镁块啊!白痴! 因着高热而炸开的镁碟碎成小块,各自爆出闪光,刺瞎尸人脆弱的眼睛!同时炙烧的白炽金属四散,落地时还开花成点点星火,灼焦那群尸人的皮肤、烧穿他们乱踩乱跳的脚底! 这就叫威吓与震慑! 而更好的是,冻结的通风管改变了屋内的流场,于是只能由大门涌出的气流多到能扬起泀沁的一头长发,跟,尝到里头厚重的溼度与温度! 好样的!大戏开始! 泀沁推开碍事的三人,为自己腾出好大一块空间,并在下头眾魔终于搞清楚发生何事、用最大声的命令压过一切的叫嚷、磕磕绊绊地集结成伍、慌乱四撞地捡拿兵器、再度再次再三再再地一再重整攻击队伍的同时,泀沁就已然完成了最内圈的字符定义、次圈的符纹定义,跟第三圈的指令,接招吧! 飞舞的的符文令稍早那团灼热的空气快速震盪、对称均分的绘纹让能量通量极大化、跟,封环! 啟动! 震盪的空气炸出巨大的暴响,再次袭倒试着爬起的尸人;而散出的热量则炽烧一切,烫得倒地的尸人吱哇乱叫!当然,泀沁丝毫不受影响,因为热能的来源,就在她前方——泀沁抽走前方大门处的热能,让涌出的水汽冻结! 高温高溼意味着空气水份含量极大,再加上泀沁冻住了屋内的排风管,于是集中的气流只能往上升的大门坡道涌出,并在泀沁面前将水汽的能量擷走,冻结!再冻结!层层的冻结筑起一道坚冰护墙,挡住了下头袭来的气爆与音爆! 吓死你们! 泀沁就像个掌管烈燄与风暴的女王,飞舞着绘纹,在至高之处用冰与火无情地肆虐,冷眼看着下头无谓的抵抗。 弓箭?她再加上一圈绘纹,命四散的热量重新集中在坡道上方,抬升出点点的气流形成道道的龙捲,搅散箭矢的弹道,让无劲的箭头颤颤巍巍地跌在坚冰护墙上! 衝骑?取走热量的地点从护墙换到地面,让流经的气流冻成薄冰,摔他妈的乱七八糟! 还有,地上一片小碟跳起,额外的能量调动?绘纹师?三原尺的绘纹啊!尸人也有绘纹师?该死的……,泀沁脑中转满了各种你争我夺着能量的技法、手段或卑劣的行为,嘖,但还有一千个尸人?她拭去冷汗,不行,没时间了,小人的技俩是没有,但老娘吃的闷亏可没少过!放马过来啊!泀沁再加了圈绘纹,描述十五毫原尺长、一毫原尺直径的木质圆桿,包覆着半毫原尺直径的石墨条,然后,封环! 给我烧! 远方暗处的绘纹师猛地跳起来,像隻猴子似地甩掉手上喷火的铅笔! 换一隻?回圈,封环!再烧! 哈!这告诉我们,别老把绘纹师想像成舞着木棍的老巫婆! 泀沁藏起嘴角的微笑,回头继续扩大地上的绘纹,同时在心中翻找着过往实战的记忆,拼凑出全新的组合,对付着下方源源不绝的攻击,直到……喀!乱跳的矮人挡住她的光线? 嘖,那三个队友还呆在原地?搞什么毛啊?「别跳了!桀蠕!」泀沁气急败坏地吼道,「去阻住衝过来的衝骑!圃里!不要踩糊了符纹,给我去看下面那帮混蛋又再搞什么鬼!还有,阿卡,」女孩不得不红着脸,温柔地对那俊俏的大男孩说:「请你小心,不要踩到我的手,好吗?」天吶,还要加上甜甜的微笑…… 「别再花痴了!泀沁!」圃里突然大吼,一整个慌乱?「攻……」 喀咔……轰! 什么巨大的东西射穿了坚冰,凿开了她与阿卡间的空间,毫无拦阻地向外衝去,同时喷着骇人的推力,捲着割人的碎冰将泀沁撞开! 「吚呀!」虽然手以奇怪的角度着地,但是,「绘纹!」她惊呼! 天吶,手好痛,只是,绘纹!泀沁拼着老命将上头的碎冰拾起,停歇的流场重新涌动,呼,幸好,没糊掉!但是…… 「接战!」这回圃里提早大吼!「攻城弩!」 什……喀咔? 轰! 「唔啊!」碎冰砸在泀沁侧背上,直接清光肺中的空气!站起来!她命令自己,快呀!而且,至少这次绘纹没事——用自己的肋骨保护的——不是吗? 她忍着胸侧的剧痛,拿起笔……啊啊!尖锐的刺痛让泀沁几乎无法握住笔桿,忍住!她噙着泪,?浬……不,干麻想起他?现在没人会来帮她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于是,攻城弩吗?她逼自己笑出声,毕竟,这么大件的巨兽,只要冻住一个小零件就…… 「接战!」圃里高吼。 什么?这么快? 「方阵!」这次连久经战场的老兵声音中也溢出了惧意? 方阵?怎么回事,但是,先专心在眼前的事啊,泀沁!还有,稳住,手别抖!可是这好难,尤其是裂掉的肋骨,嘖!她忍住剧痛,深吸了口气,稳住手完成对付攻城弩的封环。 可是,痛,跟凹凸不平的圆吗?连她都可以感受到菱角处扑面而来的热气?呿,算了,地面是良好的熵导体,这点废热撑得过去的,现在麻烦的是…… 「方阵!」圃里听起来都快哭了!「三分之二!」 泀沁趁乱从被凿穿的冰墙往外瞄了一眼,嘖,这回她终于看见了,方阵?还有攻城弩?把我们小小的屠魔团当作千军万马了吗?不惜排出十八般武艺也要闹个天翻地覆,即便是在这市中心的市场边上?泀沁咒骂着缩回绘纹前,继续加入对付方阵的符文——只要让地板重新结冰就好了!封环!摔个四脚朝天……没有? 绘纹没作用? 泀沁连忙检查内文,没错啊! 「方阵!二分之一!」 嘖,知道了知道了,圃里,别乱叫!泀沁在心里骂道,还有,如果山不转,路转! 她再补上一圈绘纹,这次针对指挥方阵的头头……好了,封环! 依旧没动作? 怎么会?泀沁抬头再望进百孔千疮的冰墙。老天的绘纹啊,地面上用来升起龙捲的热能融化了冰层、集中到方阵头头身上的热能被龙捲取走了能量?该死的!她的绘纹仍在作用,问题是……问题是……,泀沁望向自己的绘纹,庞大的结构、复杂的引用、层层的套叠与回圈,还有,?浬一再禁止她使用的语法? 不同作用的绘纹彼此牵制!还争夺能量! 根本就在做白工嘛! 还有,她忘掉了什么? 别呆站着,快想啊!快想…… 喀咔! 该死的忘了这个!「攻城弩!」她尖…… 轰哐!具大的衝击力砸穿儿戏般的坚冰屏障,丝毫无阻的巨驰骋着威力,呼啸着砸烂的碎冰,削过泀沁后脑上方半吋上方,连同着捲断的发丝一同轰轰哗哗地撞进五十原尺后方的民宅中,哐!一栋,哐!再一栋,哐哐哐哐! 然后,轰隆哗啦!排屋崩垮,伴着男人、女人、老人与小孩的尖叫与哭喊! 快呀,在纷杂中,泀沁对自己喊话,快点调整绘纹,找出上百个互斥的指令,修改上千条错误。没看到吗?方阵已经走过半路,还有避开尸人的攻城弩,还有弓箭手,正将残存的坚冰护墙射成刨冰?快啊!快!但是,但是泀沁却只是傻傻地呆坐在原地,傻傻地不知所措,傻傻地望着地上的绘纹。 该死的三原尺绘纹,地上那面绘纹足足超过四原尺了啊! 怎么会落得现在这种田地? 什么时候? 死定了!泀沁抹掉脸上终于滑下的泪水,真的死定了! 不是说过了吗,别再用这种语法了? ?浬?被泪水扭曲的世界里,她彷彿听到了?浬的声音。 是啊,真的不该再用这种语法了,她轻声跟着说。 04.尊贵 那年,她还是个学生,坐在公校的餐厅里,一个人。 「你不该再用这种语法了。」一道影子盖过泀沁几乎没再动过的餐盘。 「没看到吗?我是全班最快完成绘纹的?」但泀沁连头都没抬,只是自顾自地吃着……叉烂着盘子里的马铃薯。 所以那人也自顾自地放下餐盘,坐到泀沁对面,「但绘纹的效果不是最好的?」 「好不好轮不到你来评论!」很快地,泀沁盘里的马铃薯就变成薯泥。 「好不好是轮不到我来讲,但老师脸上嘲讽的表情可谁都看得清楚,再者,你的柴火也不是第一个烧起来?」 泀沁没再回话,只是继续低着头嘟噥着什么——因为不想让别人看见羞红的脸,还有,泛红的眼眶跟鼻尖。 「朋友嘲讽的态度让你很受伤?」那人软语道,同时,「吶。」咚!他放了样坚硬的东西到泀沁的餐盘上——小心地避开了渗水的马铃薯泥。 泀沁瞥了眼,然后更加控制不住哽咽了,因为,看见家乡的食物,「格勒麵包?」 「在原点郡,大家都叫它石头麵包。」那人耸耸肩,「物如其名,所以才没被室友瓜分掉——虽然这个才刚从球场与球棒下救回来就是了——誒,但我有把尘土泥灰擦掉喔!」 泀沁笑了,毕竟,她也做过同样的事,然后一群小鬼头会围成一圈,边流着鼻涕边抠着麵包皮……屑吃,就像她现在这样。一般人不会理解格勒麵包哪里好吃,毕竟,他们遇到坚硬的石头皮就放弃了,但如果像这样,将麵包砸出裂痕,再慢慢抠进麵包心,你就会明白格勒麵包的里里外外……都一样难吃! 穷人长途旅行时的乾粮,谁会期待好吃? 但姊吃的是乡愁啊!孩子。 「还想家了?」 泀沁点点头。 「但你平常表现出来的不是这样。」 谈笑风声,风采绝伦,全身上下闪烁着光茫?但和那帮同为贵族走在一起的她,就得时刻留心走步站位,权力到了哪里才能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不是吗?偏乡的小小县爵的小小女儿?即便明明最才华洋溢的是她? 呿!泀沁抹去脸上的泪,再发狠地剥掉一大块石头麵包皮,喀咔嘎咔地咬着,笑吧笑吧笑吧,但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会再让她流泪了——但……但是的但是,为何没味道的格勒麵包会多了这种咸味?嘖,总之,打起精神啊,孩子,她再塞了大块好咸的麵包皮: 「我的绘纹哪里错了?」 「绘纹没错,但错的是语法。」那人说,虽然这女孩淌着泪的大眼说明了她跟本没在听。唉,算了。他从泀沁顺从的手中接过那块乾透的麵包皮,放到桌上,碰!拍碎!嘿!有什么好看的?他用乡下人特有的兇狠将全餐厅的人瞪回自己的餐盘上,然后,「振作点了吗?」 泀沁傻傻地点了点头,同时傻傻地看着那人将麵包粉末撒到他那几乎是空的餐盘上,然后傻傻地问:「你不饿吗?」 那人望了泀沁好久,眼神里尽是……?但在泀沁看透前,那人已然换上另一副陌然,「先不提这个,看看盘里的麵包屑,如果你是个小精灵,想要尽量收集盘子上四散的屑屑,该怎么做?」 泀沁直觉地将麵包屑用手掌拢齐。 「很好,但如果我也要搜集麵包屑呢?还有他,他,他他他他....?」 泀沁懂了,「你在讲早上的题目,对吧?如何和一群人在同一个空间中擷取有限的能量?」 「没错,」那人说,「搜集聚拢的方法效率最差,因为聪明的人,会把你费力聚集的能量一次抢走,就像这样,」那人将泀沁聚起来的麵包屑抢走一半,然后推到餐盘的角落,「再把能量藏在隐密的地方。 「但更聪明的人会知道去哪个角落寻找,因为空间就这么大,还有什么『隐匿的角落呢』?于是他们只要在几个角落间来回,便能抢到更多的能量。 「当然,这还不是最聪明的,因为固定的路线意味着容易被拦胡——我只要跟在他后头就好了。 「但显然拦胡的策略才是最失败的,因为他们把心力都拿去预测路径,而非设法匯聚与保有能量。 「于是最聪明的人会?」 「什么情境做什么事。」听了这么一大堆,泀沁终于恢復了平静——虽然哭哑的嗓子不这么认同——但她依旧说:「聪明的人会设计,条件与方法。」 「嗯,」那人重新将麵包屑散到盘子上,同时随机地餐盘上变换着手指滑动的方向,「这就是你的做法:你为绘纹第一圈定义时,同时定义了一个方向与速度。在第二圈的绘纹中,你交代小精灵用这个方向与速度搜集能量,直到,第三圈,你设计了三个条件: 「第一种,精灵的能量减少,意味着别的精灵抢走能量,至于该怎么做,请看第四圈绘纹的方法; 「第二种,精灵的能量增加,意味着抢到其他精灵的能量,此时该怎么做请看第五圈; 「第三种,精灵的能量满了,请看第六圈。」 「你看见我的绘纹了?」泀沁问,心中不满。 那人耸耸肩,「反正逻辑都大同小异,例如,第四圈指示能量被取走时,应该要加速并改变方向,直到能量不再减少;第五圈指示拿到别人的能量时,应该减速并保持方向,直到不再增加。最后两者都回到第三圈,等待取到或被取走能量,直到取满能量后跳到第六圈绘纹,那里,指示着把能量住中在哪儿,好点燃柴火。」 「这样这有错吗?」泀沁愤愤地问,口中的麵包皮再次喀喀咔咔。 「绘纹没错,我说过了,但语法有错,誒,」那人阻住了泀沁的爆炸,「先看我的绘纹吧。」却见他拿起一隻筷子,沾着水在餐巾纸上涂抹起来…… 「喂!」泀沁拦阻:「绘纹会执行啦!」 「别怕,」那人指了指绘纹的最内部,「封环前字符定义就乾掉了,于是绘纹根本无法执行。」 哦哦,泀沁又学了一手,但是,看着那人在餐巾纸上的龙飞凤舞…… 「嘿!」她不禁怒从中来!「还讲我!你的做法不也跟我一样?」 「喔?」 「你看!第二圈,三种方法;第三圈!三种条件!」泀沁在餐巾纸上比画着,「你只是把我第四到六圈的方法挤到第二圈而已!」 「所以我才说绘纹没错!」 「够了!」 「泀沁,再有点耐心,」那人柔声道,「你看,第三圈的三种条件:能量减少时,去看第二圈能量减少的方法;能量增加时,去看第二圈能量增加的方法;能量满载时,去看第二圈能量满载的方法?」 泀沁愣住了,她承认,这样的语法确实比较一目瞭然,而非看完第三圈后再看第五圈再看第二圈……,而且,为什么,这个绘纹会给人一种熟悉感?「你……」 「还有,」但那人先一步说道:「你近一步用回圈将绘纹分成十六份分别执行?」 「三十二份。」泀沁轻声道,边看着那份逐渐乾掉的艺术品……不,更像是工艺品? 「那就对了。」 「吭?」她硬是分神回应。 「我说,三十二个程序分别擷取能量,会让铁碟——也就是课堂上发的绘纹刻碟——累积太多熵,你想想,三十二个精灵在小小的餐盘上推挤拉扯,会有多少搜集到的能量被浪费成废热?这就是你一直迟迟无法燃起柴火的原因。」 太多资讯了,「这……,」泀沁顿顿地说:「小精灵跟绘纹运作的原理不太一样。」 「引喻失义嘍。」那人说:「但这是我一时间想到最好的例子了。」 「是吗?」泀沁强迫自己抬起头,毕竟餐巾纸上的绘纹已然乾掉,但即便如此,仍是为泀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深到那份结构深深地刻入心中:每环的三种方法或条件,都均分成一百二十原度,内外两环还彼此错开,将整份绘纹切成等分六十原度的扇形,好似两组互相对称嵌合的什么组件?「你是……谁?」 「?……」 「嘿!小河!」 坐过来搂住泀沁的是,「欧神!」女孩皱起眉。 「干麻一副气嘟嘟的样子?」那公子哥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随手拨弄着泀沁的餐盘,「就吃这么点儿?难怪屁股都没肉!还有,这啥?」他挑起格勒麵包,「嘿!石头麵包!喂,刚才跑进球场打断球赛抢走那个什么乾粮的人就是你啊?那个叫什么来着的?」 泀沁扬起眉,这真是从棒子下抢回来的? 当然,那人的眼尾回覆了泀沁好气又好笑的质问,同时起身行了正式礼,「小的?浬。」 ?浬?那个?浬?泀沁的眉扬得更高了,「?浬?」 但欧神只是不耐地挥了挥手。 「我们的爷要在这里用膳。」寧愿为同学做跟班的席给?浬翻译。 「快滚吧,贱民!」另一个汐不客气地将?浬挤开。 「好了!欧神!」璽过来伸手压住?浬的肩,「原点郡的公校没那套尊卑贵贱,坐吧,诗特琴同你聊天,你就继续用餐吧,」高贵的女孩冷冷的音调里没有半点起伏,但有的是完全不容反驳的威严,「坐吧,新生,克力格。」 ?浬一脸感激地坐回……正襟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看得泀沁满腔的怒火,虚偽的女人,璽之所以没捏着鼻子摒息别去闻?浬的臭味,完全是因为她必须摆出完美贵族的气质,才能将欧神的目光从泀沁身上挪走半分! 「是是是,别吵了,坐吧,新生,克力格。」咚!完美的欧神操着完美的原点郡口音,把穷人的麵包丢回?浬的盘子,溅起的汤汁完美地喷在?浬跟公校借来的制服上。 泀沁叹了口气,伸手要回麵包。 「呿。」欧神脸上的不屑多到比掉满地的麵包屑还多。 于是,「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问题?」泀沁大吼。 嘖,终于,在餐厅里,在所有同学的面前,为了另一个男生,对着欧神大吼!天吶,那个欧神?婆湿佛格家族的长子欧神?那个足以与当今丞相平起平坐的总理婆湿佛格大人的长子欧神?那个只要随手弹根手指就能让你整个县爵家乡在地表上消失的婆湿佛格家族的长子兼继承人的欧神?全餐厅里没几个人敢看向泀沁那里,因为深怕自己的家族也被消失,但是,泀沁吼得更大声:「没看到我在和同乡的同学聊天吗?」 天吶,?浬来回望着两个贵族,一整个手足无措,没错,手足无错——手足无措到双手只能无助地胡乱比画,「你们?」 但先合好的是欧神,「好啦好啦,我的河,」他柔声安抚着泀沁,「是我不对,好吗?」 泀沁用力地咬着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最后,「对不起,」她颤声道:「我的海。」 他无所谓地挥挥手,「抱歉,不该如此无礼地打扰,你们先用餐吧。还有,小河,下午见嘍。」 泀沁硬生生地点了点头。 然后,终于,欧神优雅的起身,优雅地唤走那群浠、漝、漇、汐的跟班,优雅地安抚着整座餐厅的同学,安心吃饭吧,还有,「泀沁,跟你的同学好好聊。克力格,我们公校可没有降尊紆贵那套,你想要跟县爵的女儿聊天,就可以跟县爵的女儿聊天,啊?你说是吧?」他换上最尊贵的神情,用着刚好让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 「鐘錶匠的儿子?」 05.目的 鐘錶匠的儿子? 泀沁在眾人倒抽的冷气与鄙夷的冷笑中衝到欧神身边,「给我放尊重点!」一掌就往欧神的脸上呼去! 但那巴掌却被阻在半路,「?浬?你!」 「抱歉,」?浬隔开泀沁与欧神,「都是我的错,而且我也吃饱了。」他拿起餐盘,慌慌张张地从大贵族身边挤过,然后回身补上忘记的大礼,陌生的身段让乱舞的双手都绕到欧神的脖子后头了! 「喂!」漝一把推开?浬的脏手,让他一个踉蹌翻倒在地,少少的餐点全倒在身上。 「嘿!」璽皱眉骂道:「干麻闹得那么难看?」她弯腰拉起?浬——摒着气、隔着手帕、完全没出力,「起得来吗?同学?」 而走远的欧神则头也不回地说:「记得毕业时送我一隻錶喔!」 餐厅里响起稀落……不小的訕笑声。 视野泛出血红的泀沁抄起桌上的格勒麵包……但是,「?浬?」又是他?「别抓我!呀!」可是?浬的手劲好大?「你……」 「先放下,狂暴的小溪!耐心点。」他哑着嗓子。 泀沁愣住,狂暴……的……小溪?她顺从地放下手,然后…… 没人碰的石头麵包凭空飞起! 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砸中欧神的头! 将那个不可一世到从不可一世的身世直至不可一世的家族的欧神砸到直接扑街,扯街在一堆小贵族与死老百姓的面前? 只用一颗穷人麵包? 璽唰地一声反身扣住泀沁的手,「为何攻击尊贵的欧神?原点郡的婆湿佛格家族的继承人欧神?」 逮到机会了,是吧,泀沁眼中爆出的怒火如是说,贱人? 「不是她,」但隔桌的?汝说,「我看见了,泀沁没动那颗麵包?」 「什么?你?」璽僵住,毕竟,说话的是?洳?布鲁克家族首席继承人、第二相限军大统领大将军的女儿、原点郡第一公校史上最年轻的学生会会长?那个权势地位就算不如婆湿佛格家族却也没差到哪里去的?洳? 正衝来要打架的汐也僵住了脚步,因为,为什么? 为什么?洳要帮区区一个鐘錶匠讲话? 泀沁也不明白,但现在不是搞懂这一切的时候。 此刻,真正的麻烦是欧神。 泀沁望向那怒火中烧的大男孩,要杀人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光凭逆着摸他背上的毛就……,嘖,她愤愤地甩开璽的手,实则藉机挪动脚步好隔开正在爬起的欧神与?……「呀!」 但跳起的欧神却粗鲁地将她一把推开,同时边掏着衣领边大步逼向?浬——只有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方才,脖子后方传来剧热!找到了!「你这个贱民?浬!褻瀆!」他将一张被饭粒黏在衣领下的纸片拍到?浬的桌前,「在神圣的公校攻击同学,用绘纹!」又在话中加入了刚好的停顿,并心满意足地听见眾人倒抽着凉气,「至少是郡级的审判呀,孩子!」欧神胜利地上前拍拍?浬的脸颊。 但是,汐趋前低声提醒: 「爷,上面没东西!」 「什么?」欧神猛地回头。 「真的没有!」漝惊讶地嚷着,嚷到让全餐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上面没有绘纹!」 「闭嘴!」欧神恼火地抢回纸片,但来不及了,千万别在眾人的眼皮下质疑贵族,不是吗? 「?浬没画绘纹!」而漝依旧不知怎么控制音量:「怎么会这样?」 「我也看见了,」学生会会长?汝高声道:「纸上是空白的!」看来,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附和婆湿佛格家族。 在眾人震惊的空档中,「谢谢。」?浬轻声道谢。 「应该的。」女孩的话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嘖,泀沁竟察觉自己心中冒出团无名的妒火? 然后惊觉被当猴子耍的是欧神! 他抢走浠、漝、漇……随便哪个人手上的空白餐巾纸,死命地盯着,想要在那空白的一片中看穿什么,但凭他此生所学的知识——身为婆湿佛格家族继承人的他,多少家庭教师教过他多少知识,以至于在公校中的成绩仅次于泀沁……许多,但无论如何,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只是……。 只是没人讲过绘纹会凭空消失! 该死的被耍了! 还在眾人面前! 嘖!「决斗!」为了扳回已然扫地的顏面,跟再也收不回来的面子,欧神自紧咬的牙间挤出此生的怒火,「克力格,我要跟你决斗!」 ?浬傻了,「你要决斗?赌上……什么?」 「跟传统的决斗一样,」欧神迅速地用冷静换掉了愤怒,「赌上家族的财產、性命与名誉!」然后,欧神笑了,因为,那贱民才不敢。 「?浬。」泀沁死命地瞪着他,轻轻地摇着头。 就连忧心忡忡的?洳也是,「别答应他。」 但是,泀沁明白的很,男人间的决斗,赌的是面子,是尊严,如果还有的话,是女人,嘖,幼稚。但?浬是贱……平民,他必须答应,否则,他那群乡民一旦知道?浬不敢跟贵族决斗后,只会一辈子鄙视,让他永远无法在乡里间站住脚!毕竟,你居然放弃能光明正大地打垮贵族的机会?夺走贵族的一切?钱?名声?跟女人?放弃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 泀沁何尝不瞭解,但是,无论如何,都别答应!「?浬!」你玩不过贵族的! 「好,」然后?浬只能答应,伴着全校的鼓譟,「在哪里?」 欧神笑得更开了,贱民敢不敢不重要,眾人的瞩目才是他要的,「你选。」 「操场?」?浬怯怯地说。 泀沁无力地闭上眼。 水池吗?「再好不过了。」欧神一口同意,「三天后的正午。」他立下檄文,用着眾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跟,只有?浬才听得到的耳语: 「让那些怀錶为你陪葬吧!」 **** 事已至此,就也一时无话,大家等着看好戏吧。 除了泀沁。 她到处向人打听?浬去了哪里,也亏了平日的和善,跟从未在平民同学们间摆过架子,?浬的室友终是勉为其难地为她指出了几个可能的地点——还有,泀沁脸上的红肿应该也帮了不少忙。 总之,她在后山的林子里找到了?浬。 「我还在想你怎么一直没找来呢。」他没好气地说。 而泀沁只是倔强地坐到他身边。 「唉……,等等。」?浬挪了挪地垫。 泀沁则拾起他放在一旁的铜板,「打磨很久了?」她轻抚着上头几乎糊掉的图案。 「叔叔……」 「叔叔?」泀沁打断他。 「把我捡走的鐘錶公会会长,」?浬解释:「他也没什么钱,为了将我送进公校,在公会里向大家挤了这枚铜板,作为我的旅费。」 鐘錶公会的穷小孩是吗?「所以,你真的是……,」家乡叫?浬的人满坑满谷,但被鐘錶匠领养的小鐘錶匠?还有,会叫她小溪?而且是狂暴的小溪?「你真的是那个?浬?」 ?浬露出熟悉的苦笑,「贵族姐姐要骑马。」 「骑士弟弟就要当马骑!?浬!」泀沁跳到他身上,狠狠地抱住长大的骑士弟弟,「没想到都认不出来了!」 「倒是你都没变,没认出来就帮着打抱不平。」还有,「我没办法呼吸。」?浬闷闷地说,呃……,因为脸一直埋在温暖的胸脯里。 泀沁大力地推开,开心地看他挣扎到胀红了脸,至于是气闷还是别的原因就……。 「我觉得屁股又在痛了!」 「嘿!」泀沁佯怒道:「为了阻止我再跟你们这群死老百姓玩,老爸的板子也没少挨过!」 「但你现在还是骑在我身上?」即便那次被抓到? 「那次是意外!你为了接住我才跌倒的!」 「但现在可不是意外了。」 的确,泀沁感受到身下的男孩呼吸渐促,跟胯下压住的那里压力渐增,还有,?里不知所措的手,不知是该放在她纤细的腰上,或是抚着光滑的大腿,亦或是……,「我故意的。」她胀红着脸,吻上?浬,同时引导他的手,袭上自己的臀。 那天下午,她允许?浬吻住自己的唇,与其他更多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浬起身,捏过泀沁汗湿的发丝,轻啄着女孩的额头。 「天气变凉了。」泀沁笑着说。 「而且天都快黑了啦。」 「是谁?」 ?浬吻上女孩。 「我还可以喔!」 「好啦。」但?浬终究还是起身,收拾散乱的细物,刻刀、銼刀、磨毡,而泀沁则在一旁看着,聊着。 什么时候来的? 真的?昨天? 恭喜啦,都和公会争取好多年了。 但看来三天后就要被退学嘍。 不过往好处想啦,至少你是公校史上最短命的学生。 前提是被抬离决斗场——还得盖着白布。 不会啦,大家不喜欢看分尸的。 所以,「誒,别去,好吗?」 ?浬停下手中的动作,「你说决斗,是吧?」 「还会有什么?」泀沁察觉到胸口冒出的愤怒,眼前的这个男孩不会听她的!即便刚刚他们才…… 「都答应了,」但?浬只是继续低头收拾,「而且,我得赢啊,这样那大老粗才不会整天缠着你。」 「前提是你打得赢。」 「我知道,只要决斗公平……」 「不!你不知道!」泀沁突然吼道:「没有决斗是公平的!你以为决斗场上就那么个圈子,跟两个人?其他白痴只能在旁边摇旗吶喊??浬,你是平民!你没见过贵族是怎么决斗的!清场!佈线!暗桩!绘纹早在两天前就准备好了,暗中调动潜藏着能量!还在你那套小精灵抢能量的儿戏?他们现在就把能量都抢好了!在地底水池蓄积的热能!在水池上方蒸腾的水气!在操场上空盘旋的大量气流!你看得见吗?你摸得着吗?你能说决斗是公平的吗?」 「水池?」?浬一脸茫然。 「你看你!连水池都不知道??浬!三天!足够他们把热量灌进水池灌到沸腾!然后他们只需在绘纹上指出你的位子,那些能量瞬间就会灌进你的身体,炸开你的脏腑!就这样!你连质疑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懂吗?」 「绘纹不能在人体内运作。再者,作弊,」?浬依旧固执着:「其他人会看出来。」 少天真了,?理!清醒一点好吗?泀沁抓着男孩的衣领猛摇,「每个观看决斗的人都知道,他们心知肚明!」 「好啦,狂暴的小溪,」?浬松开她的手,「我有所耳闻啦。」 「但你还是会去。」泀沁红着眼眶,蓄着的泪中满是委屈。 「你也知道我没办法拒绝。」 「那就别管他们怎么想!我还存了一小笔钱,不多,但足够付间镇上市街店铺的头期款,你可以回去家乡开间小鐘錶铺,那里的镇民并没有这么……轻视科技。」 「我知道,泀沁,但是,你好歹也是县爵的女儿,中午不应该只能吃得起那样吧?」 泀沁怔住。 「听说你和县爵老爸绝裂了。那笔钱,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你肯定有自己的用途,而且,可能还捉襟见肘?」?浬瞄了眼女孩,猜对了,唉。「再者,要我放弃打倒贵族、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他换上连自己也莫可奈何的嗓音:「天吶!公会不可能再接受我了!而我还剩谁?」然后,任凭声音沙哑:「爸爸,妈妈……兄弟……」 「所以你还在怪我嘍!」泀沁突然怒吼:「我已经道过歉了!我已经哭过了,我已经吼过了,我已经……我已经……呜……我到现在还会……对不……呜……对不起……。」 「我没责怪过你,从以前到现在,跟未来都是,」?浬深吸了好几口气,试着让夹着沙子的声音恢復正常,「我只是怪自己,那么多的跡象,却选择视而不见。」 但泀沁只能不停哭泣,至少,还有我呀,不是吗? 只是,?浬依旧起身,摸着泀沁还给他的铜板,抚着近似光滑的表面,开始思索着各种方法,设计着对应的条件。这是他习惯的反应,只要…… 「你不会去,对吧?」泀沁抽噎着。 ?浬沉默。 「答应我!」女孩哀求。 更多的沉默。 「而且你早就答应过了,贵族姐姐说什么,骑士弟弟就会做什么!」 「那事之后,」?浬声音中隐着无尽的阴鬱: 「我就不再是孩子了。」 「那好吧,」泀沁站起身,任由未乾的泪滴滑落,「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浬,我不准你去决斗,我命令你,以-10+10领地县爵的名义命令你,鐘錶匠的儿子,你不准参加决斗!」 ?浬深吸的好几口气里还压抑着不耐,「得了吧,泀沁,大堤修好后,县爵就不再号令我们这些自由人了。还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 「我不准你去!」 ?浬等着。 「我希望欧神赢的完美,因为,因为……,」泀沁的心好痛,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浬的眼神,因为他终于肯正视泀沁脸颊上的红肿,因为那道他们一直刻意不谈的掌痕,「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 「但是,刚才……?」 泀沁硬是将哽住的话吐出:「没错,我寧愿把身体给你,也要换来欧神的胜利。他不能承受半分损伤的风险,名、权、利,一点都不行!」然后,她再补上:「我也不行!」 「知道了,小溪。」?浬拍拍她的肩,「再坐一会儿吧,我有事先走了。」 「你不会去?」 ?浬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交给眾神吧!」 他妈的眾神!泀沁想要追过去,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 因为,?浬方才拍在她肩上的手,尽是发颤的怒气。 为了她摆出来的贵族嘴脸,为了她是欧神的男友,为了……为了她。 不,她明知道都不是,?浬生气,生气她拿来威胁利用的,是浓过鲜血的友谊。 06.不祥 接下来的两天,泀沁都没办法再找到?浬。 有的,只有那天下午留下的触感。 天吶,泀沁好想见到他。 但也多希望?浬别再出现了,即便是决斗即将开始的此刻。 小贱民单挑大贵族?跟风风雨雨的传闻?「?浬用石头砸烂欧神的头,而且还没用到绘纹!」这些荒谬到离谱的鬼话让学生们早就无心课堂,疯狂地提前挤到操场,只为了目睹传说中的对决——大贵族如何撕碎小虾米! 纷扰的人群早早便让整座校园滚开了炉,鼓譟着气场、蒸腾着水汽、鬱积着能量。眾神吶,泀沁就像神庙里搏不到筊的信徒一样烦燥,因为她能明显地感受到在身边盘旋的气流正抽离水汽,被足以将人从体内直接烧开的能量驱动!该死的欧神早就派人准备好了!嘖,「海,你可以放过……」 但欧神拦住了她,因为在静默下来的人群中,走进决斗圈的,正是形孤影单的?浬! 该死的!泀沁暗暗叫苦,他妈的你这个白痴查好规矩了吗?踩进决斗圈就代表了…… 「呀!欧神!」 但来不及了!神气的贵族推开她,一个箭步窜进决斗圈,跟……天吶……扬着一把长剑! 从?浬慌乱的表情看得出来,他跟本就不知道决斗可以带着武器! 就没人跟他讲吗? 「?……」 欧神一剑刺穿他的大腿! 「不要!」 但不论是泀沁的吼声还是?浬的哀嚎,全都被隐在人群叫好的喧哗中!因为,结束了!三原秒!不到! 欧神举起手让眾人安静,接着一脚踩住?浬的头,让那该死的贱民动弹不得,然后,长剑沾起地上淌流的血,开始画起……绘纹? 血的绘纹? 泀沁全身宛若坠入冰窖,因为,血的绘纹?没有一道绘纹能直接作用到人体内。 除非用那人的鲜血! 完了,欧神在附近藏了多少能量?泀沁抚着乾裂的唇角,糟,没有水汽? 他真的要把?浬的脏腑炸开! 「欧神!」泀沁尖叫! 「欧神!欧神!欧神!欧神!」然后白痴的人群跟着欢呼? 搞什么毛? 还有,?浬为何不躲?他只不过被伤了腿跟踩住了头,哪有躲不开的……老天吶!她看出?浬正极力扭动身子,无谓地想扯开身上的衣物? 他被冻住了! 直接将衣服冻在地上! 难怪跑不了!而且外人也看不出来!是谁?不会是欧神,他根本就还没啟动任何绘纹!那会是谁? 泀沁疯狂地转头,但是,看不出……白痴啊!泀沁狠狠地骂着自己,如果他们做弊,那我也…… 「诗特琴,」但扣住泀沁的是璽!「别干涉决斗!」 「放开……」 然后四周爆出巨大的欢腾?泀沁连忙望回场上,眾神啊!欧神已经完成绘纹?只剩剑尖搆不到的另半圈封环而已? 却见欧神在鼓譟声中弯下腰,对着?浬讲着什么。 讲什么?流着泪的泀沁心知肚明,从欧神那张臭嘴的唇形里看得明明白白:「还动我的女人?哭着乞求让你一路好走吧!」 「干!」 欧神冷笑地站直身子,用剑尖沾起?浬伤口上的血,松开脚,用着最威严的仪态缓步跺到封环尚未完成的那端,再次举起手要大家安静——他最爱这种权力的展现,只要你给人群想看的,「克力格,说吧,你的遗言!」 但?浬竟只是喃喃自语:「只有白痴才会把这么简单的符纹画得这么大。」 「什么?」 「我说,安全空间,还有,」?浬突然抬头向眾人吼出: 「眾神庇佑!」 嘖!「炸烂你这个小王八蛋!」欧神小声咒骂,然后举起剑,宣示他将要完成封环…… 轰哐! 刺眼的白光与巨响炸出! 伴着撼动全场的隆隆低鸣! 跟,欧神僵直的身子、炸开的上衣、冒着烟的炭化皮肤——放射状的焦痕由指尖一路蔓到心脏,没入脏器后再从后脚跟上红热的马蹬窜出? 泀沁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呆望着冒烟的欧神,心里转着连她也不明白是好是坏的喜怒掺半——欧神死了?海怎么就这样死了??浬是怎么办到的?他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所以欧神真的死了? 泀沁死盯着欧神僵硬的身子,长剑依旧高举——被红热的剑柄烧黏在掌中;夸张到不合理的高领威风依旧——让从领口不停冒出的灰烟衬托;完美的体裁摆着雄壮的站姿——即便强风已从华丽的战袍中捲出不祥的焦香味? 所以,欧神死了? 怎么死的? 「雷击!」终于回神的漝尖叫。 「不?!是神罚!神罚!」 ?洳高声纠正:「神罚!眾神对欧神下的神罚!」她衝向决斗场,边看着欧神瘫软倒地,「?浬什么都没做!连提笔画绘纹都没有!」她矮身,藉着衝力跪滑到?浬身旁,护着他不让西袭洗细那些狐群狗档破坏证据或藉机栽赃,同时,在各方人马的见证下翻找着?浬的全身,但找到的只是……穷人用的空白厚圆纸板? 「空白的绘纹啊,」漝边比画着避邪手符边后退还边咒骂着,「空白的绘纹,空白的绘纹啊,?浬只有空白的绘纹?」 「是什么都没有!」?汝指着那迷信的贵族吼道:「?浬根本就来不及画绘纹!」她再加大了音量,盖过整场的喧哗,「你们都看见了,不是吗?」 于是,在眾人沉默下来的寂静中,只听得漝崩溃的尖叫: 「神罚!真的是神罚!」 同时,引得更多细碎的低语在人群中传递,神罚啊,传说中在对决时眾神所展现的神蹟,重责那些神所不悦的人,但是为何是欧神?伟大的婆湿佛……够了!眾神的旨意是不容质疑的!这就是神罚啊,神罚!神罚神罚神神罚神罚罚罚神罚…… 至于泀沁,神罚?她才不信!她见识过?浬的技俩,那傢伙一定是……一定……一……定……。但泀沁只是淌着泪,默默地跺到?浬身边,跪下,颤抖着手压住他仍在冒血的剑伤,轻声呢喃,就像当年她为那受伤的小男孩止血一样:「?浬,还……还在痛吗?」 「别把泪滴在伤口就不会。」但换来的却只有男孩的冷语:「还有,」?浬故意放大音量:「我建议你先去看看欧神。」 「嘿!」?汝发现了身后的泀沁,立刻粗暴地伸手推开:「别碰他!我已经叫校医来了,走开!」 「?汝,算了。」而?浬不知是为哪个女孩说情。 但那还重要吗?因为泀沁刚才已经看见?浬脸上的阴沉。 即便在家人墓前痛哭时,也没对她流露过的阴沉。 泀沁退开,发现自己心中淌着血,就像此刻手上正滴着?浬的血一样。是啊,她还能乞求什么?第一次背叛?浬,害死了他的家人;还有,为了逃避那贵族老爸而申请到公校,却留下自己答应要照顾一辈子的小孤儿,这是第二次背叛;最后,第三次,为了不愿放手的权力欲望,她扒着欧神,然后,然后……。 然后,她望着校医疯狂地切开欧神的手臂,接着流出来的血疯狂地画着绘纹,试着从内部电击好甦醒那颗疯狂的心脏。 ,别白费力气了,泀沁心说,婆湿佛格家族都在胸口嵌了块纯金饰纹,而因此引进体内的电流恐怕都把心脏给烤熟了吧。 其实校医也心知肚明,尤其是当欧神口中冒出白烟与烤肉焦味的时候。 该死的,他脸上死定的表情如是说——他妈的连食道、气管都给电击烧穿了?然后把整个婆湿佛格家族的希望给救死了? 以及我的盼望归属、权力财富,都没了,是吗?泀沁叹了口气,趁着人群仍将注意力放在让神蹟再现的?浬身上时,她偷偷拿过校医手上笔,直接在欧神的鲜血绘纹上添了圈回圈,然后,嵌入的黄金饰纹融化,烧穿欧神死透的胸腔。 「就说你爱莫能助吧,因为见到时,欧神的胸口便已经炸穿了。」她对年轻的校医轻声道,同时用血抹糊了绘纹,况且,不是还没人来关心欧神吗?「欸!璽!」她拉过脸上掛着完美泪痕的完美贵族,「快救他!欧神还没死呀!」 然后退开,看着那人用着完美的崩溃为欧神悲惨的死样见证。 这边就这样解决吧,还有,?浬?泀沁回头,却对上?汝愤怒的眼神?她看见了?不!地上是空的!「?浬呢?」泀沁衝上你揪住女孩的衣领,「你把他……」 「被带走了!」但平日谦和待人的学生会会长却无礼地打断她?「市警!他们带走了?浬!」 **** 接下来的时间,泀沁只有疯狂地打探?浬的下落,但最后,却只有?洳一脸平静地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市警闯进公校,带走?浬,然后沿路依序被郡警、县军、相限军劫走,听说最后出面把人带走的是王室禁卫军。」 「为什么?」泀沁问。 「我的选美小姐啊,」然后?洳掩了三十原秒的敌意终于衝出:「?浬杀的是婆湿佛格家族的独生长子啊!婆湿佛格!大总理!和丞相平起平坐的大总理婆湿佛格!绘纹之神啊,你以为婆湿佛格会坦然接受事实,只因为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输掉决斗?输了整个家族?而且还是被神罚?然后你觉得总理就不会在半路把?浬掳去,然后在家族移交仪式上掐着他的喉咙,然后逼着那只做过半原秒贵族的?浬归还一切的财產权力?泀沁啊泀沁!不要这么天真好……」 「这我都知道,」泀沁打断为平民哭到眼睛红肿的贵族,「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汝顿了好久,真的很久,最后,「我看到了。」 「嗯?」她的眼神……融化了? 「你为校医做的事。」 「喔。」 「谢谢你。」?洳握住泀沁的手。 「呃?」 「他是我哥。」 「喔,他吓坏了。」 「的确。」 泀沁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于是,两个女生之间就只剩尷尬。 当然啦,泀沁还是有想问的问题,例如,贵族女孩是怎么认识贱民?浬的?学生会长为何要去认识贱民?浬的?你不知道我喜欢他吗?还有,?浬……?浬他……他会怎样? 但她终究没问,问了也只是更加尷尬。 更何况,?浬还会怎样? 不就是兇多吉少了吗? 07.凝重 兇多吉少了。 为此,泀沁成天像个尸人,在公校的长廊上游荡,甚至还避开人多的地方,因为?汝会一脸关心地抓住她,好心地寻问究竟怎么啦?嘖,她怎么会不懂?看看那副嘴脸,她怎么会不……呀! 人被从后颈拎起? 甩过一道门? 儿时训练的本能令泀沁在空中弓腰抱膝,藉着与甩出的转动惯量,让蜷起的身子加速旋转,同时轮视了一圈现况,还设法唤醒迟钝的大脑。 嘖,刚才走在侧楼的长廊?而这里?厚重的窗帘、蒙尘的座椅、积灰的书架?间置的办公室?跟,在眼前旋过的,是正在闔上的大门,和一道魁武的身影、干练的军装、不起眼的肩章?该死的! 泀沁落地,藉势侧滑到对面的墙角,像猫一样地弹起隐在沉重的办公椅背后,为自己拉出空间与大半的掩护,虽然效果不大,但够了! 她扯下颈中的掛链,和上头的木头刻碟——很久以前离开领地时?浬给她的,当作护身符吧,小男孩说,遇到危难时,这里,他为泀沁指出碟面上一处凸起的小木桿,扳断它,这样,阴刻的封环就会封闭,啟动! 但手被抓住! 被身边办公椅上伸出来的手抓住! 大意了!埋伏! 怎么不呢?来人可是禁卫军啊! 泀沁用力挣开,借力后窜,一边大力地在刻碟上摸索,那该死的凸起呢?快呀!折断…… 「老天吶!放轻松点!小溪!」 不会吧?「?浬!」泀沁尖叫,同时一个剑步跳到男孩身上! 「不要碰我!哇啊啊!」 骑在?浬身上的泀沁一阵错愕与尷尬,实在是上也不对、下也不是,更何况?浬还一边大力地抽身一边咒骂? 「臭泀沁!啊啊啊啊!」他破口大叫: 「我的伤口痛死了!」 什……什么?伤口? 「闭嘴!臭男孩!」泀沁恼怒地夹紧双腿,叫吧叫吧,就算叫再大声她也不会放开了!「是个男人就别尖叫!」 ?浬听话,安静地扭着身体,然后,脸红了。 泀沁也是,还有…… 「咳嗯!」?浬訕訕地朝她身后撇了撇头。 「喔……。」泀沁滑下?浬的大腿,快速地理理头发、拉拉蹭到捲起的裙襬……嘖,「诗特琴。」她向陌生人行礼,头低到不能再低,低到远超过标准的程度,毕竟,火辣的双颊也已经不能再红了。 「亚蓝提。」幸好那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礼,「叫我中士就好了,一介粗人没有繁文縟节那套。还有,抱歉刚才力道用大了,但我们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喔,对了,别弄开克力格的伤口,否则你以后就没有一道威武的刀疤好去跟闺密炫耀了!」 吭? ?浬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中士的意思是伤口还没癒合,把缝线弄开了,还得耽误时间重缝。」 耽误? 「是啊,提到耽误,」中士边说边拉了张椅子远远地坐下,「诗特其……裙……集……呿……。」男人差点咬到舌头。 「叫我小河就好了。」泀沁体贴地为中士避开一些拗口的地方口音。 「感谢,」中士微微地点个头,「小河,快聊吧,睡了那傢伙可是一路坚持要来见你,我们这才绕路过来的喔。」中士边提醒边再拉过一张椅子併成克难的行军床,然后两手枕在后脑倚着嘰嘰嘎嘎的椅背小歇去了。 至于泀沁,她跺到?浬身边,要讲什么呢?讲……?她心中早已翻腾着无数想说的话,只是话到了口中,又该说什么呢? 伤口还会痛吗?你去了哪里?有没有被打被揍?有想我吗? 还是,耽误?你要去哪里?会被打被揍吗?到时还会想我吗? 或是,我好想告诉你,我知道你是怎么让麵包砸烂欧神的头了,而?汝她……知道吗? 亦或是,告诉我好吗?我仍不知道你是怎么弄出神罚的,而?汝,你跟她讲了吗? 你到底想着她?还是我? 最后的最后,「中士叫你『睡了』?」 「他坚持?浬的读音是『睡浬』。」 「喔……。」然后泀沁就没话了。有的只是泪水,跟,更多扑簌簌的泪水。「那天下午,我要你别去决斗,我讲了一些话,我………我……对……对不起,」她试着让哭泣中的道歉连贯,「我……那天下午……我不……不该……不该讲那些话……我……我……」爱你,但是,「我……对……呜……对不起……呜……。」 「呃……?」 「呃」?泀沁偷偷地望向负气的……吭??浬的一脸盲然?「你那天,」泀沁吸着鼻子,「那天下午,不是臭着脸生气到发抖?」 男孩吞吞吐吐:「你把决斗讲得那么可怕,吓到我了。」 「决斗结束后还对我摆臭脸?」 「我的腿痛死了。」 泀沁气红了脸,「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摆臭脸?」 「你会生气吗?」?浬囁嚅着:「如果我说伤口还在痛?」 然后泀沁又哭了。 ?浬拐着腿走过来软语安慰,「欸,哪来那么多眼泪啊?」 臭男生,讲话就不会温柔点吗?是啦是啦,只在你面前才有这么多眼泪啦,泀沁心说,还有想你的时候也是,还有从小到大都是。 「好了,别哭,今天来,是有样东西要送你的。」他自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小块铜片。 铜片下凹的表面打磨到光亮,边缘刻一道道垂直的凹痕,她认出来了,「那天下午的铜板?你靠这打赢……」 「嘘……,」?浬制止,「隔墙有耳,小溪。再者,时间不多了,事实上,今天是特地拜託中士让我过来,因为,我想……想……跟你说……,说……,」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小溪,我……我想……跟你说……一些小技巧,」但最后?浬只是拿着指甲喀喀咔咔地划过铜板的边缘,「看到了吗,这些刻痕?目的是制止有心人士刮掉硬币的外圈,再将搜集起来的铜屑重新铸成硬币;但如果你拿来做成绘纹的基板时,会因为刻痕而增添了铜板表面积,继而加速热熵的排出——当然,刻痕越深,效果就越好。 「还有,将基板的背面打磨成凹陷的弧形表面,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说,削磨基板材料的同时,也消减了累积热熵的容量。至于两者熟轻熟重,我一时也说不清楚,但总之,看材质、熵通量与需求,你必须自己看着办。」 泀沁听地仔细,却又忍不住望向讲得认真的?浬—— 你为何要讲这些? 但?浬只是望回泀沁的眼中,「所以,答应我,小溪,小心点,好吗?新绘纹要先构思好,新工法要先试用过,别第一次就拿着没用过的东西上阵。还有,」?浬轻轻地搂过泀沁的发丝,夹到泛红的耳廓后头,「真的没有在责怪你,但真的真的别再用那种语法了,好吗?」 看第三圈跟看第五圈再看第二圈的,知道了,然后泀沁背后涌上寒意,「你要……,」她怎也不肯讲出那个字,「离开了?」 「离开,没错,你讲对了,我是公校史上最短命的学生,而且没办法再陪你了。」?浬抹去她脸上的泪,「在半路截走我的,是丞相的禁卫军,他直接将我压到总理婆湿佛格那老头面前,对着才是大相贵族的我晓以大义,说虽是我的屁股坐上那把冰凉的黄金宝座了,但没坐过这种硬椅子的我坐得久吗?还是,把我的性命买回来,用刚赢得的万贯家财?」 「你可以用钱买下更多的护卫!」 「但家乡的呢?公会的呢??汝的呢?」 什么?干她什么事? 「还有,」?浬捧起泀沁的脸,「还有你的呢?」 「那你的呢?」 「我把大家的命买走,然后回家,再也别离开-10+10半步!」 「所以他们软禁你?」 「讲难听点是这样……」 磅! 泀沁一拳揍弯?浬的腰! 「哇,睡了,你还好吗?」连中士也被这拳打醒! ?浬跪在地上,一头雾水地试着别呕出酸水:「泀沁?」 「你让我以为你死定了!」女孩颤抖着尖叫。 「我只是得离开公校。」 「你讲得好像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欸。」?浬勉强爬到女孩身边,戳戳她的脚。 但泀沁却只是赌气地踹开。 倒是中士,他走过来,捏着刚才?浬被打时不慎落地的铜板,兴致盎然地望着两人,「吶,睡了,掉嘍。」 ?浬望着中士好久,然后才起身,接过铜板。 中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小河吶。」 泀沁像颗洩了气的皮球似的,「我知道了啦,软禁才不需要禁卫军的中士亲自出马,是吧?」 中士讚赏地扬起眉,「说来也算不上软禁,我住哪里,克理格就住哪里;我吃什么,克理格的家人就跟着吃什么。」 「?浬没有家人了。」泀沁幽幽地说。 「公会。」中士更正。 「他没那么多钱。」 「我并没有买回完整的性命。」?浬搭词。 「我猜你现在身上某块肉还是属于恶魔的吧?」泀沁瞥了眼男孩。 「也许。」?浬摸摸头上的角,「只是,现在我不是什么大什么爵了,婆湿佛格才是。是于,当他哪天想起我还欠了好大一笔钱的时候,他要什么时候过来拿走,就可以什么时候过来拿走。」 「我猜那时候一定很快就到了。」泀沁扳起手指数着,「你在眾目睽睽下召来了神罚、在眾目睽睽下赢了决斗,还在眾目睽睽下归还家產,于是,婆湿佛格那老贼一定恨死你了。」 「我想,糟糕的还不只这样,」?浬拉起泀沁的手,将一直握着的铜板递过去,光滑的那面朝上,「就像你讲的,婆湿佛格之所以不敢动我,是因为大家都看见我靠神罚赢得决斗——没人敢动眾神庇佑的子女,至少在眾目睽睽之下是这样,但是,泀沁,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与时刻太多了。所以,」?浬闔上泀沁的掌心,握住铜板,握住覆着的那面——刻着绘纹的那面,「请收好了,小溪,」他靠住泀沁的额头,沉重的眼神中尽是无底的恐惧: 「我的命,交给你了。」 08.消失 我的命,交给你了…… **** 「方阵!攻城弩!」圃里没命的大叫压在泀沁无尽的回忆上。 但她只是呆呆地跪坐着,就着四周打闹的喧嚷——尸人的吼叫、方阵的踏步、同伴的哀号跟攻城弩的呼啸。也看着地上那副复杂到无往覆加的四原尺绘纹。 在死亡的包围下,女孩无助地掏出?浬给她的铜板,抚着边缘的刻痕、光滑的凹陷,跟另一面精细的绘纹。 这几年,只要泀沁害怕、伤心、愉悦气愤开心难过快乐悲痛……,她都会拿出这片铜板,重温着?浬掌心覆在她手背上的厚实与温暖,然后无论是什么情绪,她都有了再走下去的力量,因为,小小的铜板,与小小的她,都承载着?浬的气息。 直到今日。 我就要死了,?浬,怎么办?她望着铜板上精巧的绘纹,但绘纹不会说话。 即便那是?浬刻下的。 她也从未解开过上头的谜,就算?浬曾说过,自己是靠上头的绘纹才赢得决斗的。 但她研究过无数次,那就是面阳刻的绘纹、扬起一道龙捲风往前袭去的阳刻绘纹而以啊。可能还夹带了一点点水汽,可是,其他像是条件、方法、回圈、参照的等等等等却都付之闕如,尤有甚者,绘纹的封环甚至都没有封起?十二道小小的缺口均分成刚好的三十原度? 这道绘纹从来没有啟动过啊! 当然,这肯定是?浬有意为之的,例如更早之前他送的木刻护身符——阴刻的绘纹在封环上留了一小根精心切割过的凸起,只要指尖稍加用力推断,扯开细小的木条,阻断的封环就会连成一线,令凹下的封环密合,在关键时刻起动,发挥作用。 但铜板上的阳刻绘纹却不是如此,毕竟,阳刻代表了挖掉不需要的部份。但如此一来,从凸起的封环上所挖掉的缺口,就是被挖掉的缺口了呀! 那?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知道这些年来,?浬在绘纹的机关下过不少功夫;但现在,手中这枚简单的铜板就是枚简单的铜板,再简单不过了啊? 或是说,这其实是枚印章?泀沁也曾这样想过,毕竟绘纹并没区分左右颠倒,定义好符文就行了。于是,只要把铜板倒扣随便印在什么地方,然后再补画上封环的细小缺口,就能啟动绘纹? 是有这可能,毕竟阳刻处的凿痕并没被磨平,意味着铜板本身并不是用来承载绘纹的,否则,以?浬那种龟毛的个性,连边缘的刻痕与背面光滑的凹面都计算到了,怎么会不把正面也打磨好,让热熵的流通达到最大化? 但话又说回来,一片铜板为何会出现两种矛盾的处理?难不成是与?汝讨论过才改变想法的吗? 嘖,泀沁啊泀沁,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个?再者,怎么会是印章呢?十二道缺口欸!为何不只刻一道就好了?危急之时,谁有那原点郡时间,为每一道细细的缺口细细地画上一道道的连接线?更何况,她不也试过了,真要这样做,花掉的工夫,还远超过当年?浬解决掉那场决斗的时间?更别提他还被一剑刺穿大腿?更别提他还在地上挣扎?更别提……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方阵啊!泀沁!」哭吼的是圃里! 知道了知道了,泀沁知道不该沉湎在这些儿女私……杂事上了,尤其是桀蠕早已经衝出去,挥舞的大斧试着斩杀那条不动如山的巨兽,然后差点被串在密密麻麻的长矛上,即便他短小的身上几乎没什么地方可插。 可恶,该怎么办?泀沁擦着脸,但早已溼透的袖口却无法吸纳半分的水份,只能任由眼泪滴落地面,渗入平滑的石板,晕开,再被袭过的乾涸空气截走,消失的无影无踪……等等等等!无影无踪?天吶,泀沁抬头望见面前那堆原来是护墙的碎冰,跟水气已被抽乾的盘旋气流? 靠!就跟那时欧神在决斗场外预做的准备一样! 顿掉的刻刀啊!欧神整整准备了三天! 难怪会召来神罚! 该死的!泀沁脑中一片清明!因为,?浬早就教过她如何召唤神罚了啊! 关键就在那副消失的绘纹!那副用格勒麵包打破欧神的头之后便消失的绘纹! 老天吶!泀沁一直知道?浬是怎么办到的! 09.祈求 老天吶!她一直知道?浬是怎么让绘纹消失的! 他的手法并不难猜——在餐厅与欧神争吵时,?浬看似手足无措地手足乱舞,其实是用沾水的手指在餐巾纸上画製绘纹! 但绘纹不会执行吗? 当然不会!因为?浬在画绘纹前,先沾水多画了几条线!就是这些多馀的水痕暂时阻住了绘纹,直到餐巾纸被塞进衣领、欧神走远、事先画下的水痕乾掉为止! 于是!轰!绘纹啟动。碰!麵包砸头。跟……消失,没错,经手的热熵瞬间蒸发纸张上的绘纹! ?浬就是这样延迟啟动绘纹的!还让绘纹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天吶!而且既然只让水痕乾掉就能延迟绘纹,那他当然也可以反其道而行! 这就是神罚! 用铜板! 「回来!桀!」泀沁吼道,顺手抹花了地上的绘纹,让一切的混乱平息。然后,二十原尺……够吗……?泀沁边退开,同时边审视铜板上的绘纹边算好方向位置距离速度……,好了,这里!绘纹那面朝下,印下……等等!水? 她慌乱地四处张望,寻着水……白痴啊,泀沁!脸上不就有吗? 她连忙将铜板靠上下巴,接过滴落的泪滴,抹匀,颤抖着手在石板地印下——?浬,如果你办得到,我也可以!拿起。 水渍在地上印出一副精细的绘纹,虽然外圈的封环依旧有着十二道细小的缺口,但是,耐心啊,?浬安抚着,耐心啊泀沁,水乾掉之前,会先在地上……晕开! 晕开的水痕扩大!盖过细小的缺口! 封环! 啟动! 一道小小的龙捲凭空扬起,夹带着泀沁袖口上的水汽,向前袭过了好长一段距离,长到几乎超过预期——地面不是良好的热熵导体吗? 然后,绘纹蒸发! 消失地无影无踪! 只剩龙捲独自前进,消耗着残存的动量,夹带着水气的龙捲飘过尸人方阵头上,这样就够了! 因为从开打那一刻起,就有多少的气流因着绘纹的指使而在空中盘旋、与多少的水汽错身而过、摩擦出多少该死的电荷?在乾燥的空间积累?然后被龙捲中的水气引流,接通到方阵顶端那一隻隻金属矛头上! 轰哐! 雷击! 「神罚!」泀沁吼道! 真正震慑住下方尸人方阵的是这句话,毕竟,才这种规模的雷击?但也确实够震奋人心了!因为,「反击!桀!衝散方阵!别让他们重新集结!还有砍戴羽毛的!」 桀终于听话衝进去,吓得天上羽毛乱飞。 还有阿卡,「圃里!找条路让阿卡衝下去,绊住攻城弩!阿卡!阿卡?」人呢? 圃里指着下方,「下去了。」 老天吶,泀沁望着阿卡光靠壮硕武勇便一路撞开拦阻,再抽出背上的长剑……拔出长剑……拉?扯?躲到柱子后头抓踩搆蹦?「该死的,他不知道长剑背在背后会拔不出来?」 「警告过了,但阿卡觉得这样很帅。」 我的老天啊,好不容易激起反击的士气就这样没了?不,泀沁压下掩面的衝动,毕竟她得尽快完成绘纹,这样才能帮助阿卡! 但是,无力? 肾上腺素都退光了?断掉的肋骨连呼吸都在痛?还有发抖的画笔。嘖,眼框中又蓄满了泪,但是,「左手帮着扶好,泀沁,」?浬的声音在心中响起:「身体无法伸展?那就将绘纹画小一点;记得吗?地面是热熵的良好导体;还有,发现了没?绘纹的效能一直保持在高档,代表了热能充裕!别紧张,泀沁,专注在绘纹上,乖女孩,」泀沁感觉到一隻大手在头上揉了揉:「你还得把命交还给我啊!」 知道了,?浬。 于是她咬着牙完成最内圈的封环,第一圈……,然后听见下方大厅传出凄厉的尖叫。 嘖,泀沁强迫自己专心,但稍早的影像早已铭刻在心:阿卡躲在石柱后,左闪右避地跟尸人的长剑躲猫猫,而身上则留下道道血痕?那就快…… 「阿卡!」圃里! 「啊啊啊啊!」阿卡? 泀沁抬头,刚好撞见一把长剑划开阿卡的大腿,而更多尸人的剑尖则在勇者倒地的瞬间递上! 眾神啊,我这辈子没求过祢们什么,但如果还有神蹟的话,就求您赐给我力量,让尸人倒地吧…… 10.怪罪 眾神吶,求您赐给我力量,让尸人倒…… 尸人倒地?扭曲哀嚎?肚破肠流? 不,下面的尸人真的倒地了?在她面前?一片一片地? 神蹟!围攻阿卡的尸人就这样惨死!少数几个没事的,却也被四週的惨像吓到发愣?然后倒地?惨死?如果这不是神蹟,什么才是神蹟? 不!泀沁才不相信神蹟!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绘纹——不是还有一个尸人的绘纹师吗?难道他也一样?被自己繁复的绘纹弄昏了头,然后无意间把矛头指向了自己人?所以,在哪?他在……那里!从神像后头跑开,口中叫嚷着什么……扑倒? 不会吧? 但泀沁看得明白,亲手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是那樽三层楼高的神像?因为祂此刻正自扬起的袖口喷出掌风?所到之处,无所披靡? 怎么会? 神像?那樽理当庇佑子民的神尊?泀沁抹了抹眼,可是,神像真的在杀人啊!祂喷着滚烫的蒸气,掀开一片片的布匹装饰,炸出一颗颗身上的穿脑凿胸的……什么东西? 咔! 什么东西砸开一小块护冰,弹起,落到泀沁面前,疯狂地打转。狐疑的女孩踩住,拾起,呀!好烫! 那东西失手落回地上。 但就这个瞬间,泀沁已然看出神像手上喷出的东西是什么。 虽然脑中所有的意志都不肯相信,但身上每一颗细胞都瞬间发出惊恐的尖叫: 天杀的眾神啊,躺在地上的是一颗铆钉! 完了! 难怪热能充裕! 「趴下!」泀沁尖叫,同时抓住身旁的圃里,一把甩到残存的护墙后,「趴下!趴下!」完全恐惧的吼声四面八方地传开,「趴下!」泀沁自己也翻到护墙后头,但还有阿卡、桀蠕?嘖,好自为…… 磅咔! 隆!地面袭来强震,挤出泀沁肺中的气体! 哗!再是高热,烤化残冰,炽烧着背! 轰!音爆吸光剩馀的空气! 啌隆碰磅!巨大的残瓦碎片砸下,哐噹鏘鎯……。 跟,咚啪哗啦……人头、大腿、肠子跟不知所以然的鲜红血泥飘落。 最后,世界回归平静。 眾神吶,泀沁揉着耳朵,掀开碎片,嗉,「圃里?」 但回答的只是耳鸣。 然后她猛地弹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怀中一块块烧热的绘纹刻碟——?浬寄给她的个人防护刻碟组,木製护身符的加强……加强加强再加强版,配备可靠的机械起动机制,还可以追踪邻近空气流与温度的变化,视情境加热不同的金属机关,好令怀中刻碟的开关復位,继而啟动绘纹,尽可能地消减或偏向来袭的物体、震波、高温衝击冰封电流……。太多了啦,泀沁在收到一整套的护身组时如此回信抱怨,而且看看护身符上的绘纹,为了能掛在身上而刻意抑制热熵,结果只能侦测到爆炸程度的气流或温度变异?你当我每天都跟炎魔作伴了是吗? 好啦,但週遭……附近的一片狼藉,泀沁不得不承认就是这些东西抵消了音爆、偏折了碎片、阻绝了热气等等等等,她才能在这要命的爆炸中活下来,对吧?女孩吮着被刻碟烫到的手指。 还有,市民呢?稀稀落落的哭喊响起——往好处想,至少还不是哀嚎,或是说,唯一的哀嚎在她脚边。 呿,泀沁恼火地一把拉起伏在地上的圃里,「你们不是真的屠魔团吧?」 狼狈的退伍军人摇摇头,「至少算得上资浅……」 裂开的刻碟啊!泀沁超想把圃里摔回地上,让这冒牌货哀嚎着去检查四肢还在不在。 但…,唉,罢了罢了,她扶着圃里坐下,然后,「桀蠕!」 矮人在蠕动的尸人堆下伸出手。 尸人们也都没事吗?至少一部份吧,他们有些人跟着泀沁的吼声一同趴下,然后运气好到被慢了两拍才跟着动作的尸人压住。 望着他们在死人堆里挣扎,算了,就算活着,这辈子也没胆子见我了。 所以,只剩下……。 最后,泀沁强迫自己望下大厅……肢离破碎的大厅,哇……。 这下连泀沁也不得不震慑了——整座建筑被掀了屋顶,四周的墙面全被翻开,三层楼的神像变成原地的大洞,十原尺的深坑里还积着一潭正在沸腾的滚水,外面一点是一圈焦痕,再过去则是刮掉……或拔掉一切的刻痕,最后则是一根根腰折的石柱,有的还嵌着大块的铁皮。而阿卡…… 折断的刻刀啊,泀沁松了口气,那大男孩正扫开身上的碎瓦残片,目瞪口呆地从掩身的石柱……半截石柱后头站起。 我的老天吶……。 泀沁终于允许自己倒在地上。差点就死定了,不是吗??浬。 **** 「这回……真的死……定……了……。」跟躺在地上的泀沁看了个对眼的,是个傻眼的上尉连长。 女孩无力地指了指身旁坐着的圃里,然后无力听着一老一少两个的军人无力地商量着听起来最不像唬弄的唬弄: 1645t235r1b3c退役二等士官长。 学长,你们在搞什么鬼? 丞相的派令。 搞这么大? 三百个尸人欸。 就你们两个? 四个。我建议先让弟兄们压制住残存的尸人? 也好。弟兄们!绑起来! 呃……,这样吧,听好了,他们都是你制伏的。 不好吧……学长……? 还毁了半条市街啊!我会帮你跟丞相讲话的。 学长,这个忙我承受不起…… 别别别,弟兄们还看着,这没什么,有空请我喝一杯就行。吶,先去忙吧。 望着年轻连长消失在废墟中的背影,泀沁坐起身,推了把老军人的肩,「欸,还真会借花献佛啊。」 「抱歉吶,没问过你,毕竟功劳都是你的。但别看我这副德性,军旅打滚多年的经验还是告诉我一个硬道理:没那么大张嘴,就别咬那么大口肉。」圃里暗暗地指着受伤的老百姓……老百姓们,跟他们的家破人亡,颤着声道: 「上头没怪罪下来就谢天谢地了。」 11.绝望 上面终究还是怪罪下来了。 泀沁在国王主堡里独囚了三天。 该死的第三天了!而且她相信这只是某种男女授授不亲的传统理教规矩!因为隔壁的男性套房里天天传出那三人酒酣耳热的夜夜笙歌? 不过伙食办得不错就是了啦,还三不五时地会有二兵找她签名?哇!你一个人就对付一个千人营? 该死的这不就是软禁吗? 还有,连最偏远的厢房都能听见大臣们的怒吼:「十九栋民宅全毁!全毁啊!」 死定……叩叩叩。 泀沁恼火地衝去开门:「姑娘我跟你说过了没有签名而且全身都包得紧紧的没半块肉好看了!」 「丞相召见。」无辜的二兵卫兵囁嚅道。 「喔……,抱歉。」所以还是搞定了呀……,也好,因为……。 **** 趁着丞相握手接见,「去死吧!」泀沁对丞相的老下巴就是一拳! 然后就是在一片的混乱与侍卫的拉扯中的放声大吼:「那哪里是魔王巢穴?跟本就是偽装成神祕宗庙的私酒工厂!那些尸人只是奴工!奴工!」 「没事,放开她吧!」丞相吩咐着手下。 于是泀沁衝到老人面前指着鼻子臭骂:「你知道你害我害死多少人?炸毁了多少房子?魔王地堡?吭?结果你竟告诉他们那是座魔王地堡?眾神吶,我要是知道那是座三层楼高的蒸馏炉,就不会用绘纹封住通风口了!」 「蒸馏炉?」圃里傻傻地问。 「蒸馏炉的通风口!」泀沁回头,把数日来的愤怒全吼到老士官长脸上,「我一开始就堵住了该死的洩压阀,所以才会让整座锅炉爆炸!」 「你说……没有……魔王?」这回圃里真的傻了。 魔王早就被我们清光了!泀沁是想这样子骂,但是见到圃里身上暴出的失落,和丞相那张老脸——据说他还没五十岁,老成这样纯粹是操劳过度的关係。 呿!独裁者的神话,洗脑老百姓的技俩,天晓得死在他手下的有多少任年幼皇帝?又还有几个还活着的老臣能证明丞相到底活了几岁?但是……唉……,「诗特琴,」她终于补上了礼司教了大半天的说词,「-10+10县爵的女儿。」 「活那么久,还没见过这套皇家大礼的。」丞相无奈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还有,」他对着圃里说:「讲好的水文形图下落,晚点让经司的人看着办。你们也是,」跟座前侍卫说:「都没事,我,皇上都没事,你也下去吧,」再瞥了眼一旁皇太后和手中仍在吃奶的婴儿说:「全都下去,我要跟诗特琴私下聊聊。」 老人遣开眾人,自顾自地揉着下巴,跺步到阳台,望着下方奔流而去的辫子河。 泀沁跟过去,「别再装模作样了。」 「吭?」 「下巴,」泀沁撇撇嘴:「根本就没打到吧?手感不对。」还有那拳揍下去时伴随而来的扑面热气,与焦味,是吗? 「手感?」老丞相叹了口气,「所以你揍过不少人?」 泀沁耸耸肩。 「没礼没貌,性情粗暴,你父亲下的评语可还真贴切。」 呿。 「县爵最近好吗?」 「满好,」泀沁不得不承认,「大堤建好后,被截掉的河湾多出许多耕地,作物多了,人口多了,税收也多了,翻倍吧。」 丞相扬起半边眉角。 「当然,还要折掉七成纳入爵库。」 丞相的眉扬得更高了。 「喔,顺序是先折掉七成后才是翻倍的税收。」 「这……我倒没听说。」 刚才,丞相的声音起了涟漪?哼,算了,「关于那老头的流言蜚语不少,你不能期待我会挑对他最有利的讲。」 老人顿了顿,盘算着该讲和不该讲的,与究竟能讲到什么程度,所以: 「『那个』传言是真的?」 泀沁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的拳头、咬紧的牙、皱起的眉摒住的气绷住的肩弓紧的背……,「就只是传言而已。」 丞相盯着她好久,末了,「好吧,言归正传,今天单独找你来的原因是,」老人揉了揉手: 「我没有水文形图的下落。」 「圃里会气炸。」 「他本来应该早就没气了。」 「为什么?」泀沁皱起眉,「为何要骗他们去剿灭私酒工厂?为何要他们去打根本打不赢的仗?为何要他们死?」 「因为他们该死。」没感情的石头说。 虽然直觉跟石头的心脏聊人性无望,但泀沁依旧忍不住问:「就只因为他们想找水文形图?」 「三分之一而已。另外三分之一的原因,是他们就是弃子,走错地方的屠魔团、倒楣的分尸肉块、激起群眾义愤的皇家烈士,然后我们才有抄了私酒集团的藉口。」 唉……,石头啊……,「那最后的三分之一?」 「水文形图在圣地里。」 「但你说不知道下落?」 「所以更不能让你们在圣地里乱找乱晃。」 「如果我们执意进去?」泀沁问,「因为你已经答应了?」 「反正也没人会拦阻,毕竟,」石头终于有了些许人性——现在真正的石头脸硬是为刚才的石头脸挤出几分人性,因为此刻新蒙上的阴沉说: 「你们会遇到巨人。」 「呃……?」 「五百原尺高的巨人。」 「五百原尺的巨人?」俯看平原的阳台上,泀沁一脸狐疑地望着丞相。 但老人刚毅的侧脸却看不出一丝虚假,「如果你们执意要找的话,吶,」丞相往平原上的长河指去:「传说中,沿着辫子河一直往下游走的话,迟早会遇到的。」而且还说得煞有其事? 「可是,五百原尺?」泀沁把手举得高高的,「这样才两原尺?」嗯,可能还需要踮起脚尖。 「吶,一原尺,」丞相平伸手臂,「的五百倍。」 泀沁做作地支着下巴沉吟,为的是掩饰方才失态的小小脸红,但是,五百原尺?「的巨人吗?」 「没错,巨人。」 「会不会是某种想像、图腾、象徵或是神諭?例如远古的伟大国王以灵魂的誓言与背叛的诅咒把守着通往远古王国的远古道路?」 「我建议你,这些话我们聊聊就好,千万别到外头四处讲。」 泀沁心中一凛:「召来杀身之祸?」 「不,会被耻笑。」虽然丞相没有一点想笑的样子,「几乎所有人都看过。只要爬得高一点,有时就会看见高大的巨人,在辫子河那端的地平线上漫步——呼出的气息翻腾成云朵、遮掩着放着精光的双目,高大的身子划开空气、捲起巨风如蛇般地滚住致命的双臂,沉浊的步伐轰然、震出的尘暴衝袭蔽埋双脚。」 「但是,巨人?」即便如此,依旧难以令人…… 「我也看过。」 老人瞬间老去的声音将泀沁唤出沉思,「您?」 「没错,我。」歷经沧桑的目光则往淋漓着波光的辫子河一路望去,直到,落在远方,直到巨人再次站立眼前,直到,「『快跑!』尖叫,可能发自上尉测量官那张惊恐万分的嘴,但是…… 「《五百尺?第五旗、目视,尘蔽,实距估五百尺。 「《仰六十度,云遮,未见顶。 「《高……》 「『别再写了!』测量官拉住我振笔疾书的手,『看吶!看!』令人站不住的狂风中,他前指的臂膀颤抖到似是战败的长矛,扭折的矛头掛着绝望,无谓地期冀矛尖的恐惧能抵挡敌军的衝锋。 「如此没胆,但也不怪他,毕竟,漫天的狂风石雨早已刮走眾人的勇气……不,意志……盼望……不,都还是不。 「人们被刮走的,是头顶上的阳光、是胸口中的空气、是可能也许或者如果有那么一丝丝活下去的侥倖,而留下来的,只有尘暴云灰下的黑暗、巨人罩顶的黑暗、跟黑暗,人生的、盼望的、未来的、此刻的黑暗,因为,『转向了!看不出来吗?快跑啊!巨人朝我们来了!』测量官想拉走我。 「但是,看着吧,孩子……。 「第五隻旗已经掩到尘暴中,第四隻……,转瞬就是第三隻……。 「风刮走了手上的记录,想抓!但,唉,我摊开双臂,将灌进口中的风狠狠地吼回去: 「『风,吹吧! 「『巨人吶,咆哮吧! 「「而吾……吾等……,」」丞相顿了好久,「『再会。』」 泀沁抚着老人佝僂的背,「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丞相直起腰,「后来不知道谁拖走我,摔上马,用力地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痛,也害怕,只能没命地狂奔。我回头,想拉起救我的人,却早已驰远。而那人,翻上另匹马背,双腿紧夹,四蹄翻飞,然后,腾空,尖叫,消失,淹在巨人的呼啸声中。」 「只有你?」 「对,整个调研队只有我回来,并带着至今仍是唯一一份的目击报告。所以,孩子,」丞相终于转头看着泀沁,而出人意料地,他的眼神、表情、语气、肢体中,全是老人的慈爱,「你还是要去吗?」 泀沁咬了咬牙,然后,点点头。 「好,」老人叹了口气,收回了脸上给出慈爱的那些东西,只剩下几乎看不出的伤心、孤寂与怨恨——被拋弃与背叛,「去吧,路上也没人拦着你。所以,沿着辫子河往下游走,据说,在那里不知道的哪里才会找到歧辫的水文形图……的下落……的线索……的拼图,或是的拼图的线索的下落,或是什么都没有。」 「您还真敢跟圃里他们承诺。」而泀沁终究还是忍不住责备。 「都说过了,棋局里的弃子罢了。」 「只是没想到弃子会一步倒将。」泀沁深吸了一口气,「好吧,知道了,我会跟圃里他们润饰的。」 「欠你一个人情。」 「丞相的人情可承担不起。」 「那现在就还你吧,」丞相冷冷地指着下方:「辫子河一路西流,坡降一直保持在千分之四左右;此外,根据平日从主堡进行的观察,望见巨人头部的俯角是零原度。于是,每走一千原尺下降四原尺的河道坡降,要一百二十五原里才会降到五百原尺。」 「所以巨人的脚就在那,距这里一百二十五原里的下游?」 「水平距离。」丞相补充。 「才千分之四,与斜距差不多了。总之,谢谢您提供的资讯。」 「没什么,」丞相脸上的线条似是又融化了些,「那就下去吧,帮我跟圃里解释解释。经司的人……呃……,他们跟本就不知道歧辫的事。」 「嗯。」泀沁撇撇嘴,随意地行了个正式礼,然后,离开。直到,她在半路停住,转身挥挥手,「嘿!谢啦。」 丞相抬手把小女孩赶走,唉,真是,谢啦谢啦的,他望着泀沁离开的背影,摇摇头,这年头,孩子们都不懂礼貌了吗?是啦,孩子不都是这样?唉,孩子啊,孩子,孩子……,「喂!泀沁!」 「何事?」远远的女孩回头。 别去!但是,「路上小心!」老人承受着女孩好奇的眼光,只是他再也不会给出什么了,对吧? 于是,最后,泀沁耸耸肩,「会的!拜!」 「再会。」还有,路上小心,不是吗? 是啊,丞相看着泀沁转过墙角,叠着潭潭那道同样小小的身影。 潭潭也是这样离开的,去找同样的东西。 然后,回来。 回来的是一页页的笔记纸,与潦草的文字: 《风,吹吧!》 《巨人吶,咆哮吧!》 《而再会……吾爱……》 没有调研队。 或是说,有那组调研队,但参与的人不是他。 是她,潭潭。 潭潭没再回来。 回来的,是随着风雨回到城中的纸页,与因着浸湿而被晕染的文字。 执笔的人已然放弃了希望,就只是如实地记载着每一原分、每一原秒,直至,笔记被风吹散,吹回城中,吹到丞相手上,将再也无法倾诉的思念,吹进空中,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转旋转………… 别去。 丞相倚在墙上,无声的哭喊。 但你还是要去,对吧? 所以,别去!但是,「去吧!」他嘶吼,「都去吧!留下我一个人!又有什么好稀罕的!去吧!去!」 泪水溢满脸上深邃的皱纹,滴落,随着下方滚滚的流水远去,去到寂寞灵魂的归属之地,寻找,寻找……寻找那已然殞灭的盼望,只是,在那里,根本没有盼望。 只有绝望。 12.狂暴 绝望。 当泀沁亲眼见到巨人时,她才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浬,该怎么办?五百原尺高的巨人,就在眼前,该怎么办? 刻板?符文早就溢位了。 护身符?热熵会融掉最厚重的金属。 在地上画一副呢?全都是沙,画在沙上的会被刮走,再覆上一层沙。 这些方法都是?浬教的,但……但已经是全部了啊! 怎么办? 怎么会? 怎么……?怎么……怎…… **** 「怎么了吗?」阿卡问,一脸的天真。 两个原时前,眾人已然沉默了好久,因为,「巨人?」营火的光圈中,最先开口的是圃里。 所以,他们最后还是走进了圣地,不是吗?一走还走了两天?唉,确实是该告诉大家实话了,于是,「五百原尺。」泀沁补充。 「怎么了吗?」阿卡来回地望着两人,一脸天真。 衝着那表情,泀沁心甘情愿为他解释:「一样东西的尺寸放大两倍,意味着长、宽、高都放大了两倍,于是体积——或重量就会放大八倍。 「同理,尺寸放大三倍,重量就会放大二十七倍,四倍放大六十四倍,以立方类推。而五百原尺的巨人是一般人尺寸的三百倍,重量就是三百倍的三百倍的三百倍,总共等于两千七百万个你,世界上不可能有生物撑得起这么大的重量。」 于是阿卡就灵魂出窍了。 倒是圃里,「那不是巨人。」 「嗯吭?」 「原点郡一直留传着这么一个故事,也许,可以解释巨人到底是什么。」圃里翻了翻营火,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相传,很久以前,早在人们写出文字之前,早在画出第一副绘文之前,早在能量可以直接调动之前,那时,巫师释出了诅咒,令少男化作冰源封于极东的高山之上,将少女化作燥漠困于极西的乾海之中。 「至此,两人终不得相遇。 「但万里的阻隔,却断不了思念;万年的分离,却依旧断不了爱恋。无尽的寒寂,令冰原不可自拔地渴望着燥漠的温度,于是他雕琢最精緻的礼物、谱颂最诚挚的情诗、酝酿最醉心的柔情,带着这些,他抚着燥漠闪耀的青丝、缕过乌黑的发辫、轻彿束发的明珠,虔敬地掀起白纱盖头,以最柔美的歌声呼唤朝思暮想的新娘。 「燥漠望着冰原献上的真心,然后,燃起灼热炽烧礼物、爆出雷击吼散情诗、呼啸颶风割烂柔情,将一切的一切砸回冰原愕然的脸上,伴着燥漠狂暴的咆哮: 「『他妈的你这个变态到底是谁?』」 泀沁笑了,因为,儿时,妈妈总是为她讲着这些故事。 当然,她依旧在意到底什么才是辫子河畔的巨人;但被割开的封印,已然无法阻住记忆的溃决。此刻,陷入过往的她,甚至能重新感觉到小巧的自己,坐在妈妈腿上,窝在怀里,沐浴着无尽的爱怜,享受着馨香的温暖,以及轻啄在额上的柔软,因为,她躁动地扭来扭去,要求再一个、再下一个与再下下下下下一个的故事。 然后妈妈会责备她——笑瞇着双眼,说她一定继承到了自己原点郡的遗传,才会像条泛滥的小溪一样狂暴;然后顺着她,再讲一个故事,然后再一个,然后,房门被踢开…… 「泀沁,吶?」圃里递过一杯热茶。 「谢谢。」但女孩只是低着头。她是在笑,没错,笑着,但同时,点点的泪滴却落入杯中,为滚烫的茶水拭去热度。 「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不过显然和水文形图有关吧?」圃里低沉的嗓音问。 「嗯。」泀沁啜着咸咸的茶。 **** 房门被踢开,同时,妈妈将她藏到身后。而年幼的孩子,则会鑽进被窝,偷偷地向床角挪去,再潜进床垫与墙壁间的空隙。 这是她们两人研究出来的办法,而且妈妈还答应,一定会很快回来,所以,在那之前,一定要躲好喔! 但妈妈从没做到过。 只是,小女孩依旧听话地瑟缩在墙角,等着妈妈,数着手指,呼吸,心跳,然后,被洒扫的声音惊醒,被棉被掀起时溢进的晨光刺痛双眼,被发现她的下女紧紧地抱着,为她用泪轻哼着贱民的歌谣,悲伤的歌谣。 直到妈妈终于回房,身上的随便哪里总带着伤,颤抖着双手抱回哭肿眼的女儿,为她哼着同样悲伤的曲调。 虽然,妈妈口中总是安慰着,别哭,孩子,别哭,妈妈这不是回来了吗? 然后,有一天,妈妈没再回来。 妈妈化做大堤保护我们,县爵大人这样安慰。那天,父亲厚实的双臂抱着她,一同站在刚竣工的宏伟大堤上。 放眼望去,直至暮靄的那端,笔直的堤防都牢牢地钳住诡变的大河,令扭曲成蛇的河道驯服成直顺的发束,就像妈妈狂野的大捲发被绑成柔顺的长束一样。 骗子!狂暴的小溪发狠咬破爸爸的手臂,趁着县爵吃痛而挣脱怀抱。女孩跌落地面,翻身,弹开!杀人兇手!她大吼!妈妈才没化做大堤!大堤是你钳制她的刑具!而她被推入的大河,才是被你制住的妈…… 啪! 那巴掌将她无情地掀倒在地,跌下堤防,纤瘦的身子在块石坡上打滚,撞击,流血。但她未曾哀过一声,为着身上的伤、心中的痛。当一切的天旋地转结束时,她啐掉口中的血,站直身子,认清方向,朝着爸爸,行礼,道歉,转身,跑开。 当晚,?浬为她清洗伤口……无数的伤口,而下女,依旧哼着悲伤的歌,为着死去的主子,为着没了妈的女孩,跟,为女孩再也流不出的泪。 「妈,别哭了。」?浬递过一条手帕。 「是啊,莉芙伯母,」泀沁也跟着安慰道:「?浬都帮我上过药了。」 「我在伤心你啊,小溪,」?浬的妈拭着泪,同时教训自己的儿子,「干麻拿泀沁用过的手帕给我?胳臂往外弯的臭小子?」 「妈!」 「吵死了,走开!倒是你,小溪,快过来,」她捧起泀沁的脸,「我的小女孩,你该怎么办才好啊?」眼中蓄着的泪又滑下。 「伯母,我不小了。」 是啊,都经歷了这些,莉芙叹了口气,「你才十岁啊。」她擦了擦眼角,为泀沁检查好清创包扎,补补药水,拉拉绷带,最后,「快回去吧,」好不容易克制的情绪重新为嗓子染上沙哑,「记得要跟县爵好好道歉。」 泀沁答应,让听话的?浬领着出门,踏上夜色中的长堤。 但是,「你不该回去。」在踏进县爵主堡灯光照耀的边缘,?浬停下脚步,拉住泀沁姐姐的衣角。 贵族弯下腰,轻靠着小男孩的额头,「不回去,我还能上哪儿呢?」 ?浬大力地喘着气,他好想说可以住我家,我可以……我可以……。但吸进的空气里尽是泀沁身上血渍的铁锈味,让他一个想说的字都吐不出来。 「伯母可以照顾我?」所以泀沁替男孩讲了,只是,「只是伯母没办法,对吧?大堤并没有我爸讲的那么坚固?即便你家分到了好大一块旧河道的新生地,但我爸的税收依然催得紧?而你们根本没办法好好耕作?因为人力老被县爵拉去修整大堤的决口?」而且,泀沁深吸了一口气,讲出男孩心中不肯面对的恐惧: 「家里快没钱了,对不对?」 「我已经是鐘錶工会的学徒了。」男孩稚气的脸上堆满了幼稚的倔强。 「我知道,但要出师还要多久?」泀沁哭了,她只在妈妈面前流过泪,跟?浬。 ?浬搂住女孩,让她在怀里哭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最后,这才拉起衣角,擦净泀沁哭花的脸。 「臭男生,都不带手帕?」 ?浬故做无辜地耸耸肩,然后,「吶,」他轻轻推开泀沁, 掏出一隻怀錶,「送你。」 「偷来的?」 「我做的。」声音里尽是稚嫩的得意。 泀沁接过来,却被怀錶的小巧震住,「好薄。」 「我只有废料能用。」 「不…」泀沁抚着上头精细的磨痕,跟只有两枚铜板叠起来的大小,她一开始以为那只是?浬拼凑出来的劳作,但錶面上极细的针尖却在缓缓转动?「莉芙伯母的缝衣针?」 「嗯。」 「太不可思议了,」泀沁摇着头,她不是没看过怀錶,事实上,身为边陲重镇的县爵女儿,邻国的工艺机械品也不是没见过,尤其这些……这些蛮夷之邦并不怎么崇尚独尊绘纹的鬼法统,于是工匠的创意有时更胜绘纹师的巧思,但,泀沁感受着錶盘传来的脉动,「我没见过这么薄的怀錶。」 「吶,这里。」?浬为她将怀錶翻到背面。 「绘纹?」 「嗯,我用绘纹加热独立嵌在刻碟中央的金属小圆片,受热膨胀后,小圆片的表面被推离,令绘纹画製的平面错开,于是能量流动中断,直到圆片冷却后覆位,重新啟动绘纹。」 「你用这个反覆的脉动计时?」 「取代擒纵结构跟动力系统。」 用神圣的绘纹去充当低贱的机芯?「你……会被打死。」泀沁的嗓音发颤。 「不会啦,爸已经探过风声,他会安排好国外的作坊,小量生產后运回-10+10,在市场上定位成精美的泊来品,等到本地市场接受这种作法后,就能在工会里生產了。」 「即便如此,最快……,」泀沁快速精算:「最快也要两年。」 「除此之外,师傅已经让我做上手活儿了,」?浬伸出掌心。 泀沁牵起,看见上头全是硬茧与伤疤;而被两人一起握住的怀錶,虽然不是精品,但工艺水准却已然不输刚出师的工匠,即便面前这个男孩才小她一岁,「你应该跟其他孩子一样,每天玩在一起。」 「你也是,应该要有妈妈陪你。」 「好吧,但我也要算一份。」泀沁擦掉眼泪,「伯父那套行不通的,因为守旧的贵族不可能允许。把绘纹跟机械怀錶扯上关係太离经叛道了,除非,」她笑了: 「除非他们的女儿、夫人或是情妇爱上这件精美又实用的饰品。」 ?浬犹豫着:「泀沁……」 「好了!」泀沁霸气地说,不容拒绝,「你也知道贵族才是伯父计划中最大的缺口吧?」 ?浬不情愿地承认。 「你也只能算我一份,毕竟,认识一大狗票乡爵、镇爵、市爵、区爵女眷的人,是我,懂吗?」 ?浬心有不甘地点点头,「但我不喜欢你帮忙。」 泀沁也知道,她是不得不这么做的,因为那两个他们一直不肯正视的问题。唉,第一,「即便一切顺利也要两年,但是,这段时间,还是很难熬吧?」 ?浬低下头,方才的神采飞扬消失地无影无踪,「是啊。」 是呀是呀,泀沁心中好酸,师傅都已经让他做这么多事了,但就算真正出师的鐘錶匠,赚的钱终究也只能勉强养活自己,而?浬还有四个弟妹。嘖,泀沁何尝不想帮助他,但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好吧,这根本就不叫帮助,而是利用。 没错,走私褻瀆绘纹的机械,只靠平民自己?给他们两百年也办不到!而她之所以说两年能成?就是因为?浬拥有了她的友谊与同情,才能让这个计划付诸行动!否则为何那么多人都有梦想,最后却只能饿死街头? 嘖,但是,她就是故意被利用的,因为,泀沁狠下心:「我会帮你,所以,我有个想法,你也要帮忙。」 「好。」骑士弟弟在面对贵族姐姐的要求时,从来不会怀疑。 「我要找水文形图。」 「呃?」于是?浬就怀疑了,毕竟,「水文形图只是传说。」 「传说水文形图记载着驾驭河川的方法。」 「传说可以长出财富。」?浬纠正。 「驾驭了河川就能控制良田,控制了良田就能长出财富。所以,我要有很多钱,把-10+10买下来,」泀沁不自决地攥紧拳头: 「然后把县爵那老头杀掉!」 「我很想帮你,但是这样会不会太……缓不济急了?」?浬试着理性分析:「一来,水文形图终究只是传说。二者,就算找到了,照着做,也弄到钱,但这要多久?几年?几十年?而你爸爸能活那么久?最后,要怎么帮你找?我……,」?浬想着家里的弟妹,得靠着爸妈与他的微薄收入糊口,「我……没办法离开太久或太远。」即便泀沁再天马行空的计划有多可行。 「别担心,我也没期待找到,但是,找不到没关係,」因为泀沁的心中早就想好了狂暴的办法: 「找不到,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个。」 13.事实 「我们可以做一份水文形图。」 「呃……,」?浬脑中滚过好多想法,最后,「没人知道水文形图长什么样子,该怎么做?」 「这样不是更好?没人知道水文形图长什么样子,所以我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泀沁復仇的喜悦中,听似还夹了些悲楚。 「但也不能随便乱做吧?」男孩则为濒临狂暴的小溪踩煞车,「至少做出来的东西要能取信于人?而让人信服的东西又是什么?」 只是,脱韁的马车已然衝下山坡:「你家分到的田位在大堤旁边的废河道上,照理来说,河底淤积的泥土应该肥沃到种什么就长什么吧?事实也是如此,但你家还是很穷,因为,」泀沁踢了踢他们脚下的大堤: 「大堤的基脚一直被冲蚀,对吧?」 ?浬不得不承认:「作物跟本无睱照顾,我家的田……附近的田……那一带的田都是——好不容易修好的缺口,一场雨后的洪流就冲开了;花了大把心力才把水流用一座座丁坝推到对岸,结果又一座座地依序冲垮;询问原点郡来的大堤技师,他们却也只能抓抓头,说在原点郡也是这样干的,却没发生过同样的情形。」唉,男孩暗叹一口气,「所以,你认为,这意味着,既然连原点郡的技师也没办法掌控河川?」 「意味着既然技师无法掌控河川,」泀沁咬了咬牙,为了报仇,她必须利用?浬的友谊——把他一起推入犯法的火坑: 「这就不是技师的问题,而是水文形图的证明——大堤就是会被重覆冲毁!」 ?浬也不是不知道泀沁在打算什么,毕竟,根本就没有水文形图,又哪来的证明呢?更何况,欺骗县爵?小命难保啊。但他早就上船了,不是吗?「所以又回到那个问题:要怎样做出让人一看就能信服的东西,原点郡的技师可能也会看到,而他们不会这么好唬弄?」 「我会向原点郡的技师提议,挖条小渠沟、填两道土堤、导入河水,用缩小的河川模形试着找出防止大堤一直被冲坏的原因,」还有,女孩的心好刺,她好不想讲,但是,但是……嘖,不能让?浬感觉白白被利用了:「在向你家租来的田地上。」 ?浬明白了,「所以,你打算做小型的实验,甚至不惜造假结果,同时拿着造假的结果去造假水文形图,让造假验证造假,好证明县爵截河湾、造良田的想法跟本不可行。」 没错,泀沁咬牙,抱歉了,?浬,「我要租用田地,让你家撑过这两年,也让我扳倒县爵。」 好吧,泀沁姐姐。「我会跟爸爸商量。」 对不起,骑士弟弟。「谢谢你。」 **** 商量?谢谢?泀沁硬是将自己从回忆中扯开,「我决定好的事,谁又能商量呢?」她啜着圃里递来的茶,尝着里头不该出现咸:「总之,他刚照做了。几个月后,我们确实做出了点东西,而?浬家的衣服没再那么破旧,就连造假的水文形图也有了初步的结果。直到,有天,」握住茶杯的双掌渐紧:「我从实验的土堤上滑倒,下方的?浬接住我,而身后,看着一切发生的,正是县爵。 「后来,县警抓走?浬,任凭我如何哭求,都无法再见到他。 「为此,我痛哭。但哭又有什么用呢?尤其是我被关在房间里,坚固的大门被鍊起,移动的傢俱被移走,坚硬的墙面地板全黏上最后重的软垫,只剩下一扇窗子,用最细密的铁格窗櫺扣上? 「但这些都不可怕,最让人惊恐的是……是……是……」 「?浬?」圃里问。 泀沁想发出声音,但全被哽住,因为每当想起那日窗外的景像,她喉咙就会烧起嘶哑的剧痛。 但吼有什么用呢?就算吼破了喉咙,她也只能被关在铁栅这头,看着另一边的?浬……被打到遍体鳞伤的?浬,勉强用染血的嘴角,无声地告诉她自己没事,然后,回头,看向他的家人……被吊在树上的家人……吊在树上痛苦哀嚎的家人。 「孩子,」阿卡?大男孩敛起的童顏好似一下老了三十岁,「换杯茶吧。」 「嗯。」 「吶。」卡邦递过杯子:「我猜,?浬受到惩罚,并不是他抱了你。令尊这样做的动机,是因为他找到了造假的水文形图?」 泀沁点头,沙哑地说:「我以为藏得很好。」 「没有能永远藏起的秘密。」卡邦望了圃里一眼,「因上,造假的水文形图让你失去一切,所以,你现在才会想跟我们一起找出真正的水文形图?」 「嗯,」女孩承认:「我要找到水文形图,我要有钱,我要买下他的一切,我要买下他的命!」杯中的热茶颤出: 「不论等到何年何月,我都要亲手一刀捅破他的肚子!」 卡邦再看了看圃里。 祭师点点头。 于是,「你知道尸人吧?」卡邦问。 泀沁不想听。 但卡邦话头已经扯开。「尸人聚落,就在人类不去的土地上。那里,攀藤腐枝,泥沼遍地,土壤浸满霉丝。 「没有人类想进入那块泥泞,毕竟,腐水中能种出什么东西呢?而尸人也没想过离开,毕竟,随手拈来就是虫蚁蛇鼠,多生几个夭折的孩子,又有什么好损失的呢? 「除了那些吃不饱的人类。 「不知何时,沼泽边缘被填平,久不退去的淤水被渠道排乾,蔓生的杂林枯藤被烧光,没被烤焦的毒虫全部赶走。 「人类因着新生的农地而生养眾多,而尸人则贵渐少的空间而心生憎恨。于是祂们躲藏、他们埋伏、他们设陷、他们猎杀,猎杀人类。 「死仇在逐渐累积的死人耳朵与婴儿头骨中紧绷,却没一方设法敢打破平衡,直到……。 「一个五岁的丐童,随手偷了玉米,将吃剩的玉米心凿通,鑽孔,试音,呜嚦哇啦地吹奏出童歌……玉米心自己唱出的童歌。以泪滴谱成的音符,让承载着不堪入耳的故事,鑽进镇上每个人的耳中,燃起胸口无名的恶火。 「因为,玉米心唱着的,是个女孩的故事,埋在玉米田下的女孩,尸人出没的玉米田,轮暴着女孩的尸人,与,女孩被轮暴时尖叫出的故事。 「眾人衝进沼泽,发洩着怒火,蒸发了泥沼,推平了漥泽,更抓尽了男人……尸人中的男人。 「眾人将雄性尸人绑到玉米田边,挖开了整片田地,挖出了深褐色的土壤,挖出女孩的尸体?干!群情激愤的人们要用尸人的血祭魂,用尸人的骨立界,用尸人的恐惧威慑这群禽兽,让尸人临死的呻吟永远徘徊在填平的沼泽中,永远哭诉着着人们心中的痛,永远咆哮着人们心中的恨,除了……, 「田地里根本没挖到女孩的尸体。 「于是眾人砍下尸人的头,将无头的尸体踢下五原尺的深坑,然后,咆出战吼,跳起战舞,将砍下的头颅插进火把,在血火的晚霞下,为着女孩悲惨的命运,流泪高唱着悲伤;在万人坑前,为着復仇的喜悦,流泪唱着战歌;更在无尽的慷慨激昂中,为着终于护住的公理与正义,流泪唱着献给女神的颂扬。 「他们为自己的义行非常满意。 「直到……。 「一个十三岁的小丐偷了根玉米,将吃剩的玉米心凿洞、鑽孔、吹奏,让玉米呜嚦哇啦地吹出骇人的故事——女孩如何被尸人轮暴,如何姦杀,如何如何地埋进玉米田中,让吸收了尸水的玉米为女孩唱出哀歌。 「愤怒的眾人踏过已成良田的沼泽,衝进尸人开垦的溪岸梯田,抓尽了尸人中的男人,绑到玉米田边跪好。 「眾人挖开玉米田,这回,他们在五米深的地方挖到一大堆骸骨。杀红眼的人群砍下尸人的头,将无首的尸身推下深坑,他们跳舞、咆哮,用尸人的血为女孩祭魂,给尸人立威,让惨死的哭嚎永远徘徊在拆毁的溪岸废墟中,除了……, 「故事中没有那么多具骸骨,而且,骸骨,都没有头。 「于是,人们为女孩流泪歌唱着悲伤,给尸人流泪唱着仇恨,更让自己流泪唱着终于守护住人类最终公理与正义的喜悦。 「他们为自己的义行非常满意。 「直到……。 「一个二十一岁的乞丐偷了根玉米,呜嚦哇啦地吹奏出骇人的故事。 「眾人踏过已成良田的沼泽,衝进重新开垦过的溪岸梯田,攀上尸人在峡谷上筑起的水坝,愤怒地橇砸着堆起的石块,因为,他们知道,雄性尸人会衝过来,如飞蝇扑火般地保护牠们的基业。 「基业?尸人不能有自己的基业!牠们能有的,就只有血债血…… 「轰……! 「大地晃动,坝上的人群呆立,坝下头的尸人尖叫,因为大家都吓…… 「隆哗! 「松动的大坝溃决,蓄积的水体倾泻而下,你从未见过的滚滚洪水袭过峡谷,捲过溪岸,刮掉良田,淹没平原。 「你问,这时候,人呢? 「孩子啊,在夹着树干与巨石的白色水墙下,尸人只能算是螻蚁,人类也不过就是尘埃,逃命也躲不了扑天盖地的恶水,呼求也增添不了毁天灭地的轰鸣。 「唉,」阿卡戳着营火,望着点点火星翻飞,「都没了,峡谷还是峡谷,梯田回归溪岸,沼泽又是沼泽,城镇扫回平原。 「洪水要回了峡谷溪岸沼泽平原,也吐还了在上头扎根的人类与尸人,除了, 「灵魂。 「一具具被扒光的裸尸浮在浅浅的水滩上,舌头与眼球被鸟兽啄去,张着的黑洞无声地吼出控诉,他们恨……, 「他们恨啊,泀沁。」 「所以你也想要找到水文形图?」女孩问:「好为人类报仇,向河川与尸人要回被夺走的一切?」 但卡邦没回话,只是看着火光,看着,看着……。 「阿卡……」 「欸。」圃里拦住泀沁,脸上的皱纹则被火光的阴影刻成深邃: 「有时候,事情并不是你表面上听到的那样。」 **** 「那个五岁的丐童啊……。」圃里开始讲起他的故事:「报告连长,上兵圃里报到!」 14.血统 「报告连长,上兵圃里报到!」 「去找你的斑长,快!那小杂碎快把市街给炸锅了!把他给我抓回来!」 「报告连长,是!」圃里行了最标准的礼,「但请示连长,是哪个班?」 连长不耐地挥手:「二排三班,快!」 「报告连长,是!」 这回圃里礼还没敬完,便飞也似地转身跑出连长室。因为,刚才到新单位报到的路上,他就已经见到乡民围住那五岁的小杂碎,跟那隻唱着该死歌谣的笛子。 他就是为了这事而被调到-3-6县来支援的,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在乡民间流传的愤怒耳语,却在半个小时前竟有了愤怒的实体?而且还是那个让人愤怒的五岁孩童?眾神啊……。 圃里领着三班斑长衝进市街,用大刀闢开空气与重重围观的人群,「奉-3-6县爵的命令!」圃里大口地喘着气,同时偷瞄了眼头破血流的丐童,嘖,「奉县爵的命令,捉拿此小儿到县爵府问审!一干人等不得私自动刑,你们都听懂了吗?」 圃里……再加上班长与一干班兵怒目的瞪视,总算盖过乡民的气燄,才让这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缺口,让士兵领着丐童离开。 即便,此刻他们无不咬牙切齿——女孩啊!无辜被轮暴的女孩啊!被尸人那些畜生轮暴的女孩啊! 于是群眾包围主堡,逼迫县爵立刻做出正确的决定。 而他也没违背乡民的意愿,当下便站到华丽的露台上,喷着口水嘶声狂吼:「填平沼泽!杀他们全家!让所有的男人来给我们的女孩偿命!」 就这样,县爵带着民兵围住沼泽,正规兵由营长领军长驱直入,见抗就砍,见跑就追,见藏就绑。 大军底定后,八岁以下的雄性尸人赶入山林,八岁以上的雄性尸人则绑入城镇,带到故事里的玉米田中,为故事里的女孩血祭。 至于那些不该写在故事里的,圃里没跟着做。他只是陪着五岁的男孩,在夜里,在映着火光的沼泽里,在牢牢锁上的铁笼里,听着不属于夜的声音。 直到夜幕即将褪去,疲惫的士兵沉睡,圃里这才打开锁头,「跟着去吧,去到山林里,你没了家,至少还有妈。」 八年后,小丐用玉米心唱出了女孩的故事。乡民又协同军队剿灭小溪谷中的尸人聚落,八岁以下的雄性尸人又被赶进深山,八岁以上的雄性尸人又被绑入城镇,在玉米田中又为故事里的女孩血祭。 至于那些不该写在故事里的,圃里在漆黑营帐里,伴着十三岁的男孩,听着外头不该出现的声音。 直到夜幕褪去,人们沉睡,圃里这才打破沉默:「留在部队里吧,我已经是上士了,引荐士兵是我的权责。」 再八年后,乞丐用女孩的故事惹怒乡民。而这回,「直接攻击大坝。」士官长建议。 「这样好吗?圃里士官长?」新进的连长问:「那里居下临高,尸人下衝合围,部队还能往哪躲?」 「别忘了尸人已经退居到山岭之间,这回,不像前两次都能採用包围或钳形战术。」圃里在地图上比划着:「尸人的大坝位在势力范围的最上游,如此一来,才能利用水渠引水流入大大小小的部落中。但渠道有远有近,水量有丰有枯,因此,部落间往往会为了水权而彼此争夺。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合一,而是在惊觉大坝遭受威胁后,各个部落便会抢着各自出兵,美其名是保护山谷中的水源,但骨子里却是想趁机为自己的部落抢佔更多的水权。于是,」圃里在地图上拉出一道道有长有短的射线,焦点匯聚在最上游的大坝: 「大坝下,敌军各自来袭,但时间却有早有晚,于是大坝上,我军便能各个击破!」 营长最终採纳了连长的建议——或是说,圃里的建议,让大军藉着夜色自山陵绕过尸人势力,下切山谷直抵上游大坝,而熟知尸人情势的士官长则守在制高点上,审视着大军的部署,也等待着最终的探情。 干? 还是撤? 终于,二十一岁的男子轻声摸上山顶,「上兵卡邦报告。」 士官长抬手阻住了回报。 还要回报什么呢?光看士兵的脸就知道了。 于是圃里没发出撤军的讯号。 部队准时攻击大坝,自坝顶凿开每一块大石,推下。石块间撞击的巨响向下游的尸人宣告我们已然高绕过村庄,正在大肆破坏你们生存的核心!看吶,片刻间你们自豪的大坝便已被我们拆掉一层,蓄水也被我们放出!看到了没?水已经从矮了一截的坝顶溢下,倾刻间便从细流变成小溪,所以你们尸人还不来救?没关係,很快地,坝就会被我们拆光、水就会被我们放乾,到时候你要拿什么种田啊?要拿什么……突然,「敌人来袭!整队!方阵!」营长放声吼道:「弓箭连!准备!放箭!」 剎那间,无尽的箭雨用风切的呼啸遮蔽了寧静以外的一切吵杂——尸人的衝刺的步伐、气息的喷窜与兵器的碰撞。然后这些声音变小、变小再变小,换上的则是身体的穿刺、倒地与哀嚎。 尸人的先头部队就这样被钉在地上。 但即便如此,也阻不住后续更多尸人的衝刺——就算得踩过同胞的尸首,他们也要衝到人类身上,咬开他们的肚子、拖出内脏,吃到撑、吃到胀!就像他们每一个祖先一样! 但人数再佔优势,终究也没逃出圃里的算计。 是的,就如圃里的算计,尸人的各个部落表面上为了保护命根子而派出兵力,骨子里却为了争夺水权而丝毫不顾合纵连横,于是零散的兵团便在爬上大坝时,便被人类部队毫不费力地一个个射倒,成为下一个临死尸人的垫脚石。 没多久,尸人便已堆积如山。 但这阻不了后方更多尸人的递补。 大坝上方的人类开始恐慌,因为无以数计的死尸将大坝的坡脚越堆越缓,是以,尸人的上攻便越来越容易,更糟的是,还越攻越近? 那数量看得营长都没了主意,令他忙不迭地调动部队,让方阵散成横列,由左至右佈满坝顶,将射击仰角改成俯射,命全军集中精神与火力对付上衝的尸人,务必将敌军歼灭于大坝的边坡之上! 然后全没注意溢流已将凿开的坝顶冲出一道溃口! 于是,轰! 大坝溃决! 突现的溃口吞掉人类,连着土方巨石混成洪流袭捲而下,扫去沿路的生灵,包含了尸人。 当最后一股水流退去、最后一声尖叫冲远、最后一颗滚石停竭,圃里才将开战前就该得到回覆的问题向卡邦提起:「你妈怎么讲?」 「八年前被士兵强暴后,感染的问题就一直没停过,没几天好活了,于是,『干吧,』」卡邦咬着牙: 「『就照他的吩咐干吧。』她是这样说的,爸。」 **** 「爸?」泀沁诧异地问。 「卡邦是我的孩子。」 「妈?」 「她是被不断强暴的尸人。」 「那……卡邦?」 「一半人类,」大男孩边说,边摘下眼中精心打磨过的弧形玻璃圆片,正中央染着一圆黑点,仅在当中留下一处针孔般的透明。而卡邦真正的瞳孔,即便在昏暗的火光下,仍是收得比针孔还小,与另一隻偽装的眼睛小了百倍有馀,「你也见到了,另一半是尸人。」 「你……你……。」泀沁呆住了,倒不是为了眼前这个俊秀的尸人……好吧,俊俏的卡邦是个尸人?但是,泀沁甩甩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就是你说的丐童、小丐、乞丐?」 卡邦点头。 「而圃里,他是你引进部队的士兵?」 「没错。」 「你……你们设计自己的部队?」 「他们强暴我的妻子。」 「所以你们用洪水杀光整个平原上的人类?」 「因为他们杀光所有的尸人男人在先,强暴所有的尸人女人在后。」 「那……干尸人什么事?为什么也要一起毁掉?」 「小泀沁吶,你仔细想想,尸人男人都被杀光了,」圃里点燃烟斗,吸了好长一口: 「尸人女人要怎么生出尸人小孩?」 泀沁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毕竟,虽然她总以自己对尸人不做多馀的评价自詡,甚至比多数人类更认识尸人的真实,以至于她会为了酒厂里枉死的尸人而与丞相对干。但是,圃里讲的那些丑陋的现实,佔地、驱赶、强姦尸人、强姦尸人与人类混血生下的孩子、再强姦这些孩子? 「而一切的开始,」圃里代泀沁说了:「杀戮的源头,都只是有人吃不饱,对吧?」 「你太太呢?」泀沁转头望向阿卡,「也是你妈,她同意?这样等于害死他自己?」 圃里吐出一口烟,「这都是她的主意。」 都是尸人的主意?「让阿卡扮成乞丐,诱骗人类上当,让尸人族人被屠杀、被强暴、生出混着仇人的血液,最后一次全部杀光?」老天吶,泀沁从没想过尸人也会如此丧心病狂,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你无法想像尸人会做到这种程度吧?」彷彿看透心灵似的,圃里如此说道:「尸人总是如此无害,把他们赶到哪里,他们就住到哪里;给他们吃,他们就吃;不给吃,也阻不了他们把任何能吃的虫鼠全往嘴里塞? 「当尸人遍佈大地时,有心做魔王的人类强拉他们做贱奴;当人类主宰世界后,缺工的厂主拉他们去做劳奴;而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抓到了女性尸人,就让她们变成性奴? 「所以你无法想像,如此奴性深厚的动物,竟会筹划着噬主的诡计,而且一藏就是二十年?所以你无法想像有人即便毁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你无法想像一个尸人会寧可毁取一切,也要为自己歷身的痛而採取报復。」 泀沁是真的无法想像,「我遇到的尸人,他们实在不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毫无理智?就像具被病毒控制的死尸一样?整个浆糊脑袋就只有吃,吃死人,吃活人,吃那些跟他们一样半死不活的人? 相反的,自从泀沁中断公校的学业后,她加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屠魔团,靠着逐渐磨利的绘纹技巧,掀了一个又一个的魔王老巢。但让她如此揪心的是,高坐在宝座上奴役地方的魔王,基本上都是纯粹的人类……人类军阀;而帮着打打杀杀的尸人,唉,怎么讲呢?他们是打人杀人了没错,但每次泀沁看着县军接手捻平魔王残部时,从尸人山洞或泥沼里拖出来列队的一个又一个尸人,总是一个又一个大肚子的妇女,和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牵着的、抱着的、背着的与还在喝奶的。 「我注意到你在进攻私酒厂时没有杀死半个尸人?」阿卡说。 「他们也只是棋子罢了。」泀沁幽幽地回答。 「你差点把我们害死。」发出责难的则是圃里,但听得出来,他针对的人不是泀沁?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 「你也见到了,尸人对着阿卡猛砍。」圃里问:「你不觉得奇怪吗?尸人在人类远古的形像中,是永远吃不饱的行尸走肉;但你见到的实际形像,却只是无辜的行尸走肉;可是在人类的控制之下,他们又变成只会听令而打家劫舍的行尸走肉?更别提,无论是哪种形像,尸人就该是行尸走肉才对,」圃里顿了顿,倾身向前: 「但为何我的尸人妻子却会有这番心机?还有,对着卡邦猛杀的尸人,为何没表露出对同类的半分同情?」 泀沁摇头,虽然她快明白了,只是事实的丑陋,让她不愿意面对而已。 但圃里与卡邦就是实实在在的丑陋,「人类玷污了尸人啊,泀沁,」圃里瞪大着双眼说: 「几百年来的杂交,为尸人注入了多少人类的血统? 「于是,现在的尸人,和人类又有什么两样?」 15.幸好 「你想找到水文形图,」末了,泀沁终于能开口:「好把属于尸人的东西买回来?」 「还能买回什么?血统?土地?生活的方式?」圃里摇头,「当军队衝下山头后,什么都拦不住了。他们打杀、强暴,谁还能拦阻呢?当尸人躲避、逃离、死去,又有什么能保留,还有什么能恢復、能讨回的呢? 「泀沁,尸人回不去了,曾几何时,他们吃掉大半个人类文明;现在换人类回去吃掉尸人的文明,只是用了更文明的方法——让尸人里流满了人类的血,那么自古以来的人吃人,就还有什么好责备的呢?」 泀沁的头好痛,「这不一样吧,人类吃人类的罪孽,再怎样也不能用吃尸人去赎?」 「人类不都这样?」圃里反问:「从头到尾就没有丐童歌里的女孩,根本就没有被强暴的人类女孩,但人类不也让尸人用命来偿命?」 泀沁无语了。 「所以你问我为何要找水文形图?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什么復兴、復育、復甦尸人的理念。我只知道,这一切的一切,佔地的人类、被驱逐的尸人、杀人、被杀、性侵、被性侵,全都源自于有人吃不饱。而我,」圃里望向自己的儿子,「只是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懂了,泀沁默默地点头,只是,今晚,被勾起的回忆、尸人的际遇、以及眼前这对父子的算计,唉,她已无力为大脑再装进些什么,「那你呢?桀?」泀沁只是下意识地问道:「你为何要找水文形图?」 「他们弄垮的大坝,」矮人将脸再往火光的阴影中藏了几分: 「地底下就是矮人们的家。」 **** 够了……。 泀沁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帐篷,简单的梳理,又找了个隐密的地方大便尿尿,嘖,真不知道那些小说里的勇者都是怎么解决擦屁股的问题的。总之,她恼火地踢了几脚沙坑边缘,让崩落的沙子盖住底部的排泄物与粗草纸,至少这里到处都是沙,埋起东西比较方便,然后弄得到处都是沙……啊啊啊啊!够了!沙! 女孩愤愤地打着提灯到河边装了一袋水,带回帐篷里等着沉淀,同时一边思索着自己干麻如此烦躁,这种日子不是已经过了许久?一天走不到二十原里,剩下的时间就是扎营、捡柴、生火、煮饭打水烧滚大便尿尿洗衣烤乾,头发打结、皮肤乾裂,就连胯下都让无所不侵的风沙鑽入,尖锐的稜角刮擦着细嫰的肌肤,如果置之不理,很快就会发红发痒发炎发肿? 该死的沙啊啊啊啊! 泀沁细细地用溼布拭去私处的沙粒,又简单地擦了个澡,然后,就着沙粒一股脑地躺到暂作地褥的斗篷上,让这些彷彿有着生命与智慧的小东西重新回到身上该回去的地方。 哇啊啊啊! 泀沁怒火中烧地捶着斗篷下的起伏。当然,她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沙的问题,而是,卡邦,他竟然是尸人混血? 当然不是!而是那对父子坦然的自白中,为何听得出几分的隐瞒?他们到底藏了什么?还有,跟矮人又有什么八杆子的毛线关係?真的就只因为大坝毁了他家?然后他们三人就凑在一起了?该死的,还有……, 巨人到底是什么? 泀沁确实想去找圃里,问那个被她打断的故事,但……惊醒! 睡着了? 靠!有人! 她瞪大了双眼,真是……,在一片漆黑里瞪眼怎么有用?还是摒住气吧,仔细地聆听,听……听……听沙子在辫子河里的翻腾,沙子在无止尽的风中呼啸,沙子在无数沙粒间的碰撞,沙子在爬虫硬壳鳞甲上的刮削,沙子割裂着不远处的鼾声……两个男人熟睡的鼾声。 泀沁认得出来,其中一个是阿卡,而另一个是和他同帐的圃里?没想到在帐蓬里也能睡这么死啊? 这么死……? 该死的! 少了矮人的声音! 如果他不是走远或离开了,那就是……,在这里……摒息……。 泀沁缓缓伸出手,靠着寒气摸到睡前放在身边的绘纹刻碟。 这个刻碟比往常惯用的厚上许多,事实上,那是个空心的圆盒,被盒面上的绘纹取走内部的热量,降温的气体冷凝减压,令外部的空气衝开单向阀进入圆盒、降温、减压、进入、降温、减压、进入,直至,填满的液态空气从内部推开开关、刻碟中央的机件弹起、表层的绘纹错开成两个不同平面、停止降温;而另一面的绘纹则被同样的机关啟动,将盒内加热直至室温,冷凝的空气汽化,被阀门困住,无处可去,于是,该死的圆盒里装满了杀人的气压,只待……。 泀沁压下圆盒,作动底部的开关,三原秒……,压力驱动部件,精巧的惯性轮释放动量,二原秒……,延迟阀门的弹开,一……,只留足够的时间抽回手……零! 啪!圆盒弹起,气体喷旋,整个机关高速旋转,累积动量,直到一点五原尺高……,答!惯性轮停止, 磅! 真正积压的空气炸开,为机簧施加额外的压力……咔! 咻咻唰咻咻唰唰咻!无数尖锐的细物飞出! 高速飞旋而出的针海啊! 泀沁蒙住头,满心祈祷着这七拼八凑的东西别出乱子,乖乖地水平飞出,就像前几次一样,接着,就会听到侵入者的惨叫声——压下圆盒时,被作动的绘纹梭寻高度在一原尺到两原尺间的双眼……绘纹无法作用在人体,但没有禁止用气流引导针尖插进人眼啊! 尖叫吧…………啪啪叮啪叮叮? 没有尖叫?有的只是针尖戳穿帐篷或钉在骨架上的声音? 该死的!泀沁恍然大……呀! 脚被抓住!大手?腾空?失去空间感,跟……磅!被砸在地上? 哇啊!泀沁喉中涌出血腥味,咳咳!咳……,该死的血泡呛住!爬呀!快……她好想吸气,但终于袭上的剧痛,啊啊啊啊!她只能发出惨叫……再腾空? 磅! 加乘的痛楚让泀沁倒抽了口气,再被更多的呛咳哽住了呼吸,哇啊!像隻断线的悬偶,女孩扭着不自然的四肢想爬出帐篷。但是,即便那隻大手已经松开脚?哇啊啊!她却被硬是被翻过身,拉开上衣! 不要! 泀沁死命地尖叫,同时没命地踹踢,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啪! 嗡……,那巴掌让即将断线的大脑只剩耳鸣,跟,无力的双手被压制,不要……她气若游丝地哀求着,不要……,但紧握到让指甲陷入掌心的双拳,却只能无助地紧握着,不要……不要!不要啊! 而那人,只是挪动着脏嘴边吻边往上舔,「我好想你啊,小妞儿。」 该死的果然是桀蠕!脸上流下的泪如是说,所以针海陷阱才没用,因为侵入者是个不到一原尺高的矮人啊! 「滚!」泀沁用仅存的力气挣扎。 「别这样嘛!」卑贱的矮人说着卑贱的调戏。 「救命!圃里!救我!阿卡!」 「好啦,小女孩,别尖叫了,」侏儒的口臭说:「你还没想通吗?他们不会来救你的。」 什么?「阿卡!圃里!阿卡!」泀沁尖叫,然后惊恐地发现,不远处的鼾声更急促、更大声、跟……更作做了?「不要!」 「你越叫,我越想要。」桀蠕松开泀沁的手,扭着身子快速地往下蠕,滑过她的身子,压制她的腰身,扳开她的大腿! 「不要!」 「我要。」 「圃里!救我!」无助的女孩疯狂地扭着身,「不要!放开我!」泀沁毫不留情地往侏儒身上打去,然后,这才发现,桀蠕之所以敢放开手,并非纯然是他太矮的关係。而是,他身上的厚甲厚皮厚肌,没一处是泀沁那双小手能打疼的?去你的,泀沁咒骂着,快啊!快啊! 「好了,」桀蠕冷笑着,「别再装了,十五岁的小女孩。」 嘖。 「在我这儿呢!」桀蠕一脸淫笑,一手拍拍不知何时背到他背后的背包。「还有,害怕时,应该要脸色发白,全身发抖吧?」 眾神啊,泀沁这回真的害怕了,她刚刚不断示弱,就是为了让侏儒卸下戒心,松开手,让泀沁能装着一边拍打求救,一边则去摸装着绘纹刻碟的背包。 结果,这脑细胞少人一半的侏儒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嘖,「那你说这样如何?我就用背在你身上的我的背包把你身下的我换回来?」 「吭?」 「我说,」泀沁为发愣的侏儒给出一个又大又甜的微笑「亲爱的,靠近点嘛……」 磅!屈膝重击! 桀蠕脸色大变——变成淫笑! 「哇啊啊啊啊啊啊!」泀沁则咆出惨叫!原来侏儒的蛋蛋竟也跟石头一样硬!啊啊啊啊!她痛得爆出眼泪,这下真的脸色惨白了!绝招没用!「圃里!阿卡!」但叫他们不也没用? 「好啦好啦,」一脸扭曲的桀蠕得意地安抚着,「别叫了,他们不会来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要!」 「因为,他们怕我啊,泀沁。」 女孩真的开始死命挣扎。 而石头般的桀蠕则一点也不在乎,「想想看,那两人为何要隐瞒着什么?背叛的军人怎能躲得过军队的报復?还有,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县军阿兵哥,竟然掌握了老手才知道的水文形图细节?但又跟新手的白痴一样,到处宣扬秘密?然后四处拉来路不明的外人加入屠魔团? 「泀沁小妹妹啊,你就不觉得不合理吗?」桀蠕俯身往泀沁的脸上舔去,「不合理是因为他们怕我啊,」噁心的男人含糊地炫耀着:「失去大片财富、军队、权力的县爵,派遣屠魔团猎补圃里跟卡邦;而算他们狗运好,这群小兔崽子竟也抓住我,想顺便多讨一份赏金。于是,半夜,我在圃里与卡邦面前,砍了那群屠魔菁英的小头,在他们口中逼问出水文形图的秘密,然后再掛到树上,惨叫到死。 「所以,你想想,目睹这一切的两人,还敢来忤逆我吗?」 女孩强忍着眼泪,强迫到全身颤抖。 桀蠕抬起头,「别怕,我的小兔子。」 「不要碰我……啊!」 「呼呼呼……。」 在侏儒腐臭的喘息中,泀沁明显感受到来自桀蠕的压力渐增……。 「我说不要碰我!」 渺小的女孩无助地捶打侏儒,头、颈、背,但就如渺小的螻蚁无法撼动巍巍的群山一般,那些轻似棉花的拍拂根本就无法在桀蠕厚实的死皮上掀动半片皮屑,只是让他粗暴的动作更加急燥。 「不要!」 「给我吧,泀……」 轰磅! 帐篷中爆出闪光与巨响?而馀暉中,侏儒的面目呆滞,两眼空洞? 磅咔!再一次? 鲜血自桀蠕口中炸出?而瘫软的身子逐渐歪斜! 该死的!这回泀沁真的怕了,她大力屈膝,将腿从桀蠕跨下抽出,脚掌顶住侏儒的胸腹,大力蹬开! 短小的身躯飞出,泀沁则藉力翻身,将全身裹进斗篷,快啊!泀沁!快滚到外头…… 碰磅轰! 至今最大的一次爆炸在桀蠕背后炸开,掀翻半片帐篷,巨大的衝击撞开了他后飞的势头,令瘫软的身子直接落地,手脚扭成诡异的角度。 泀沁强忍着身上四处的剧痛,终于勉强翻到帐外,而在那之前的最后一眼, 咚嘎!落地的侏儒身子再次炸飞。 老天吶……泀沁让自己滚下小沙丘,远离仍在喷出火花以及轰轰哗哗作响的帐篷,直到她觉得安全为止……嗯,还是再多滚两圈吧。 最后,她停下,喘着大气,弓起身子,啐掉满嘴的鲜血、酸水、沙子眼泪鼻涕沙子跟沙子,还有空气中满满的金属燃烧味,镁、磷、鋰……,可能还有钠和热铝跟一大堆她不知道什么热加乘的化学反应產物。 眾神啊,?浬根本就是把她的背包装备成极度危险的行动化学火药库嘛。 还有经手大量热熵的绘纹,点燃三十个背包里所有易燃金属还绰绰有馀的热熵! 跟,啟动这些绘纹的机关。 幸好刚才在背包上的乱捶开啟了足够的开关,让炸开的绘纹触动了其他的机件,然后引发连锁反应——将那座火药库直接炸翻了天。 也幸好,那矮小的侏儒为了展示自己的皮硬肉厚,而放开她的手。 而更幸好的是,幸好自己的愚蠢终究没害死自己……或被怎么样了……或是……然后,依旧弓着身子的孤单小女孩开始喘息,落泪,啜泣。 我好怕,?浬,我好怕啊……。 直到,身前冒出一道身影。 16.弹簧 跪地痛哭的泀沁,一直没发现有人走近。 直到一隻脚尖踏进泀沁印在地上的冗长影子。 有人! 该死的,泀沁猛地抬头,然后,全身血液冻结,因为,不是圃里,也不是阿卡,而是,在爆出的闪光下用阴影扭曲着面容的……, 桀蠕。 大意了!泀沁咒骂着,那明明就是皮硬血厚的侏儒,为何要期待一包火药库就能撂倒这个变态? 所以,快逃啊,问题是,稍早桀蠕抓住抡起泀沁的脚往地上猛砸了两次,于是,此刻,非人的重击与耗尽的肾上腺素已然让体内的气力断线,更别提从刚才就一直试着忽略的断骨剧痛,跟更糟的,手边能用的绘纹刻碟都在背包……已经炸烂的背包里,而她身上还只裹着一条斗篷?惊觉到自己已然一无所有的泀沁,这回真的被死亡的凌辱震住了,怎么办?她全身上下只剩不知为何仍紧攥在掌心的铜板?睡着前就一直握着的吗?好吧,?浬,帮我。 泀沁藏起一把沙子,看准了桀蠕的高度,等待适当的距离,女孩告诉自己,把沙撒进侏儒的眼中,趁他揉眼后退大叫的同时时,再将铜板甩进他大张的口里,然后跟着嚷完的吸气一起捲进气管,哽死你这个强姦犯? 只是,会有那么准又那么刚好?眾神啊!泀沁吼回心中尖叫的质疑,干吧……不!等等! 等等等等!她刚刚才从帐篷中逃出,桀蠕则从帐篷那里跟过来,而如果背包里的绘纹刻碟还在爆炸的话……, 那面对侏儒的她怎么会有影子? 闪光不是该从桀蠕身后爆出来? 而他脸上的皱纹怎能映着光影? 该死的那光是……,眾神吶……泀沁终于理解到身侧刮来的强风,捲着地上的沙、脸侧的发丝、厚重的水气水雾水点水滴、跟作恶多端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侏儒在闪电的强光下仰着头的同时还在脸上完完全全满出来的恐惧,三十原尺的绘纹啊,泀沁跟着转头看向背后,看向也会吓傻的侏儒到底在看什么。 但还会有什么呢? 折断的刻刀。 巨人! 泀沁直觉地想到绘纹,但遍地只有被吹跑的沙子。 刻碟呢?制服巨人的热熵只会让最厚重的铁片融掉,再者,刚才不就已经融掉了吗? 该死的,泀沁抽回摸着背包的手,背包早就没了! 那跑?巨人就在眼前,哪跑得掉? 怎么会这样? 怎么这么快就遇到巨人?不是说至少要走一百二十原里? 他们才走了两天,不过就四、五十…… 不! 千分之四?被骗了! 泀沁这辈子从未像此刻如此惊恐,因为…… 该死的丞相骗了我们! 第二次! 千分之四!辫子河的坡降怎么会是千分之四呢?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十岁那年,在蛇河边? **** 「怎么了吗?」 跟?浬家租来的田地中,几个原点郡的技师对着挖了又填、填了又挖的渠道指指点点着,脸上尽是无解的愤怒与疑惑,直到-10+10县爵的女儿前来监督进度,「又来了?」技师头儿碎碎念着,一边不情愿的走上前:「大小姐,我们在……」 「叫我泀沁就好了,」那年才十岁的小女孩撇撇嘴。 「泀沁小姐。」 唉,「说吧,怎么啦?」 「不太尽如人意,」技师战战兢兢地回答:「还是那个问题,这几个月来,我们一再把渠道做成蛇河原始弯弯曲曲的模样,就像令尊提供的数据一模一样。」 「这样才能进一步模拟兴建堤防后对蛇河的影响?」听了这几个月的解释后,泀沁对技师的说词都能背了。当然,她也不想抱怨技师——他们都是认真到焦头烂额的老实人,但让人着实气愤的是,「结果还是做不出弯弯曲曲的蛇河?」 「没错,结果模拟的蛇河直直衝开弯曲的河道,」技师绞着手,「模型总是无法维持在千分之四的坡降,反倒在变陡成千分之八后稳定下来,变成跟我们原点郡的辫子河一样。」 呿,这就意味着老爸的做法是正确的?蜿蜒的蛇河就该用大堤约束成笔直?可恶!如此一来,假的水文形图又该如何造假? 但生气归生气,泀沁终究还是耐住了性子,毕竟,跟技师与工班磨了这么久的日子,就连她也明白这些人对自己的使命有着执着,而与这份执着后的担忧相比,她那份造假水文形图的执念根本算不上同一个层级,因为: 「你们担心再这样拖延下去,大堤真正的问题迟早会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这……,唉,该怎么说呢?」技师的五官全都挤成了忧虑,然后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嘖,还是跟我来吧。」 「老天吶,」泀沁对他的投鼠忌器感到了心惊,「我爸他不相信大堤有缺陷?」 但技师只是忧心忡忡地往大堤上头走去,口中喃喃地念着:「比那还糟啊,泀沁,县爵大人不相信的是……,」他一副大难临头似地抹着疲惫的脸: 「大堤有严重的缺陷。」 「什么?」 「吶,这里,这里……这……这……这这这这这,」技师在大堤靠河的那侧指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裂隙,有的大到都能塞进拳头……成人的拳头!「我们怀疑堤防下面的基础都空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泀沁发现自己的声音发颤。 技师指向位在大堤另一侧的实验渠道:「我们才挖一原尺深,就遇到了地下水位。本来嘛,这很正常,毕竟?浬家的地原本就是废河道。但问题是,」他再指回靠蛇河的这侧,「我们发现新河道被束直后,河床就开始向下侵蚀——堤防不断重覆损坏也是这个原因。但更糟的是,河床刷深后,水面也跟着降低,低到都比另一侧的地下水位还低了!水往低处流啊,所以河道以外的地下水,开始往河道里面渗透;于是,那里,堤防的基础开始渗水。」 泀沁看到了,大堤靠河道这侧的下方,正有一道道黄黄的泥水自裂隙渗出,而且,「水里头有土?」 「我们怀疑是堤防底下的土。」 泀沁皱起眉:「有多严重?」 「大堤底下就算没空,也正在被掏空了,于是大堤开始沉陷、变形,」技师抹去额头上的汗,「一大堆裂隙就是这样来的。」 「然后大堤就会完全溃决?」 「没错。」 「什么时候?」 「现在?明天?三年?五年?」技师的汗水都快流乾,「我怎么知道?但只有来场大水……顶多两场,就一定会坏。」 「坏?」泀沁直觉到技师正在避重就轻:「直说,再坏我都能接受!」 技师绞着手:「坏,就是溃堤,」然后,他又补充:「在大洪水时直接被冲毁、溃堤!」 「老天吶,」泀沁秒懂了严重性,毕竟这一点都不难,因为大堤两侧全是良田、人家,跟聚落,「我爸怎么讲?」 「用土把裂隙填回去,」脸色苍白的老技师顿了顿,「然后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所以你要越早完成渠道实验越好?」泀沁问。 「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模拟出正确的蜿蜒蛇河,这样才能盖上模拟的堤防,也才能继续模拟蛇河为何会刷深,也才能知道洪水如何冲坏堤防。」 「但现在模拟的蛇河却自己变直了?」 「没错,我们连第一步都做一出来。」技师开始扯头发。 「把设计图给我。」泀沁当机立断。 「这……。」技师却犹豫了。 搞什么毛?「我爸威胁你不准讲出去?」 「我的儿子……他……」 「带到?浬家,资料、孩子都是,我会低调的,以县爵女儿的名誉保证。」 「好,」技师咬了咬牙,毕竟泀沁会是好县爵,即便她才十岁,还要加上她那白痴的老爸在半年内就死掉的话,「明早就会准备好。」 只是,话虽讲得满,但面对那一大堆数据,从原始的蛇河测量、田地重划,直到实验渠道每天的工作日志……,嘖嘖嘖,即便泀沁把?浬家改装成实验场的工作站——这让家里又多了份收入,也让工作人员能随侍在侧,随时随地都有人能为这个小女孩解释各种专业名词,但……,「哇啊啊啊啊啊!」 「干么啦?」?浬吓到手中的弹簧掉满地。 「我搞不懂啦!」乱舞的纸张扰得室内灯火摇曳。 ?浬捡拾着一地的文件,跟四散的齿轮,「那些东西又不是你该懂的。」 「还不是为了你们。」她的声音好委屈。 「对不起。」 但泀沁依旧哭丧着脸。 「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你又不懂,唉……,抱歉啦,」泀沁一脸歉然地接过整理好的纸张,「但你真的不懂,我是说,蛇河、流量、沙子那些事。」 ?浬耸耸肩,坐回放大镜前,从新组装零件:「我是不懂,你也不用真正解释给我听,但找个人,把问题从头讲到尾,也许就能自己找到盲点了?」 「像你总是把怀錶拆解成零件一样?」 「嗯,」放大镜前的?浬连头都没抬:「有时是大了一号的轴心,或是装反的齿轮,又或是短了点的弹簧之类的,总之,反正就是那些见鬼的小错误。」 短?弹簧?泀沁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那个什么就像弹开的弹簧一样不见了? 罢了罢了,泀沁撇撇嘴,就听?浬一次吧,反正资料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她整理好思绪,为?浬——也为自己——把蛇河的事从头到尾解释了一次。 最后,「总之呢,我们想要先做出蛇河的模型,然后装上堤防的模型,就能模拟堤防对蛇河的影响了。所以,老爸把蛇河规画前的样子告诉技师——河面有多宽、水位有多深、流路有多弯、河道有多陡等等类类的,这些呢,都是老爸派人亲自量出来的资料,不得不说啦,怹老人家算起帐来还是有板有眼的。总之,技师照老爸给的资料依样画葫芦,做出蜿蜒的蛇河模型,然后引入河水,结果呢?弯曲的实验河道被冲开,变得又陡又直,一点也不像平缓又蜿蜒的蛇河。」 ?浬听到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人知道为什么吗?」 「可能有,但也说不准。」 「吭?」?浬挑眉。 「技师在几次的实验中观察到一些现象。」泀沁翻找起报告,「嗯……,吶,这儿!技师写到……加沙……叭喇叭喇……变多……吶!这里:《如果河水流量不改变,然后在河道模型里加沙,那么河道就会变陡》。而且,等等……,有了!」泀沁在纸页上画着: 「《结论就是,不在水里加沙,河道就会变缓变弯。往水里加沙,河道就会变陡变直》。」 「所以,这就是结论?」 「没错!」一脸认真。 「技师发现这些?」小男孩一点也不敢相信: 「这些我们小时候玩沙就知道了!」 「喂!」女孩跳起来,「人家技师真正在行的是如何盖墙而不让人被压死!被抓来修大堤还是因为他土墙修得好!发现加沙会让河川变直还是变弯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还……」 「好啦好啦。」?浬连忙安抚。 但一点都没用,「你小时候玩沙就知道了?」泀沁模仿得惟妙惟肖,「你要真知道了,怎么没去写一本书啊?」 唉,有时泀沁的酸言凉语还真时满伤人的,但至少,?浬明白女孩的性子,只要随便提个点子,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所以照你说,加沙变陡变直、没沙变缓变弯,那反过来说也行吗?」 「你到底在讲什么?」只是狂暴的小溪可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就是技师在报告里的意思啊,如果加了沙,河道就会变陡变直;那反过来说,」?浬祈祷着自己知到自己在说什么: 「河道变陡变直,就是水里的沙变浓了?」 「你在讲什么鬼啊?」女孩的脸都气……,「等等,你说什么?」 「啊?变陡变直,因为沙变浓?」 该死的,又直又短的弹簧啊! 泀沁懂了! 17.打理 又直又短的弹簧啊! 泀沁懂了! 「你真是天才!」她边叫边跳到?浬的工作台前,随手抓过一条弹簧,左右手分别捏住两头,「这条弹簧有多长?」 「啊?」?浬不明所以地回答:「半原吋?」 「那现在呢?」泀沁两手一拉! 「欸!那很贵!」 但来不及了,弹簧现在已经变形成细长的铁丝,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回答我!」 ?浬一整个心碎:「两原吋……。」 「好啦,我会赔你的!」女孩毫无诚意地承诺,因为,重点不是弹簧!她将两手间距缩回原来的距离,「现在呢?弹簧有多长?」 「呃……,」?浬顿住了,要说半原吋嘛,那是弹簧原本的长度,也是泀沁双手的间距,但此时此刻,拉坏的弹簧正歪歪扭扭地盘旋在短的距离之中?「我会说,那还是条两原吋的铁丝,而不是半原吋的弹簧。」 「这就对了!老爸给的数据是……,」她疯狂地翻找着资料:「这里!『每前进1000原尺,河床高度降低4原尺』。这是蛇河有多陡的数据,但是数据怎么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再往前翻了几页:「『蛇河的测量日志』,叭喇叭喇叭喇……,一堆日期和数字,然后,有了:『测量起点与终点的高度差异为65原尺,扣除绕行屋舍后的距离为长度1,6450原尺,合计坡降为每前进1000原尺,河床高度降低3.9原尺,即千分之四』。嘖,千分之四是这么来的,?浬,但是,」泀沁将中间那段话指给他看: 「为何要『绕行屋舍』?河道里不是没有房子吗?」 「聚落里才有房子?」?浬提出他的回答。 「对,但重点是他干麻要量到聚落里?因为,」泀沁拉过地图,在上头画过一直线: 「因为他测量的是彻头彻尾的直线距离!而不是蛇河弯弯曲曲的流长距离!」 「呃……,呃?」 嘖,泀沁把扭曲变形的铁丝塞到?浬手中,来回比着头尾两个端点:「我爸只量了这两个点的高度差跟直线距离,算出来的坡降是『每前进1000原尺,河床高度降低4原尺』,千分之四,但这是直线距离!」女孩用手指沿着铁丝蜿蜒:「蜿蜒的蛇河啊!这两点间的弯弯曲曲的蜿蜒流长,才不会只有1000原尺!」她再回头比对蛇河的地图,「3000?4000原尺??浬,蛇河要流经距离1000原尺的两点,她得流过弯折的4000原尺!所以坡降才不是每流经1000原尺降低4原尺,而是每4000原尺才会降低4原尺!?浬,」泀沁给刚才发现的事实气炸了: 「老爸刻意误导我们:蛇河的坡降才不是千分之四,而是更缓的千分之一!」 「什么意思?」 泀沁嚷道:「就是你讲的『河道变陡变直,就是水里的沙变浓』,?浬!技师们做了弯弯曲曲的蛇河模型,但是错用了更陡的坡降,于是模型会冲开河岸,把沙带走。最后,水里的沙浓了,蛇河的模型也变直了!难怪技师会说蛇河模型的坡降最后平衡在千分之八,就像辫子河一样!三原尺的绘纹啊,?浬,你是天才!」然后她就衝出?浬家。 「欸!」?浬不明所理地大喊:「去哪里啊?」 「回家找东西!」女孩回头嚷道,胀红的小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兴奋:「晚点拿来给你看!」 泀沁口中的晚点,是三天之后。 三天后,当她再次离开……逃离主堡时,只能藉着夜色的保护,一路上步履蹣跚地遮遮掩掩,躲着巡逻县警军兵,往?浬家跺去。 事后,她才知道这样做一点也不聪明,或是讲白了,愚蠢。但此时就是此刻,她必须……必须……。 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后的主堡传来非人的惨叫。 那让泀沁后颈不由地传来剧痛,喉头无法控制地哽咽,事实上,这些地方是真的受了伤,留下了大片瘀青,更一路催逼着她赶快跑走,但是,恐惧却掌管了她的双脚、她的肌肉、她的心灵,所以,脆弱的女孩最后只能让自己瑟缩在树丛的阴影中,颤抖着,让永难磨灭的痛苦接掌忆识…… **** 那晚从?浬家离开,才跑到半路,人就被从身后袭击,蒙住头,绑起,带走,关进一间满是刑具的地牢中。 接下来的三天,她就一直被吊着,赤裸着身子,蒙着双眼,听着旁人的来来去去,还有,尖叫,惨叫,咆叫,跟,无数刑具的声音,铁鍊拖磨、皮鞭的抽打、绳索的紧绞。 女孩好怕,好冷,好渴,好饿。但带走她的人,就这样把她当作块猪肉,吊在半空中,让抽筋的肌肉、磨破的皮肤与脱臼的关结折磨她的意志,还有,啊哇哇啊啊啊!毫不留情地将关结復位! 数不清的昏睡,都让刺骨的冰水浇醒,顺便冲去她所剩无几的排遗,也让她顺便舔舔发丝上滴下来的脏水。 「让……我死……。」泀沁呻吟着。 但换来的是被綑到住子上。 泀沁挣扎,尤其是后颈好痛,有什么硬物顶在那里。她转头想看,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头也被铁环固定?肩膀也是?上半身动弹不得? 女孩吓坏了。 从小,县爵老爸总逼着她练武,为的是弥补老婆孵不出半隻儿子的遗憾。当然,小女孩并不怎么乐意,于是变态的老爸便带着年幼的她参观刑求室,好逼她就犯。 而那里,放着一台能让她陷于目前处境的刑具。 嘖,泀沁换气过度,尤其想到老爸为她讲解刑具时脸上那副表情,不要……不要…… 「快!」突然,黑暗中,一个人低声吩咐:「抬过来,对,放这儿!」 啌咚。那是一面沉重的立镜,铁铸的框架在诺大的地牢中震出震撼的回音,击毁泀沁最后一份侥倖的盼望,因为镜子里的倒影,证实了那个瘦弱孩子的猜想,牢牢锁住头颈的枷锁,跟后头一轮大大不成比例的圆盘。 泀沁好想吐。 但那人可管不了这些,「所以,说吧。」 倔强的女孩闭嘴。 「唉,我没什么耐性。」然后就直接转动轮盘! 泀沁死盯着镜子,数着轮盘上一根根的辐条,点数着转过的根数,以及……整整两圈? 「说吧,你和原点郡来的工人都在打什么主意?」藏在阴影中的那人再问。 泀沁强迫自已摒住气。还有,工人?反叛势力才会把原点郡派来的工匠或技师叫成工人,所以是县爵的仇人?这三天她推测了不少可能,其中,若是老爸的仇人,嘖,他树仇还真不少,但往好处想,至少泀沁跟他们是同路人,不是吗?于是,她试着平静下来,在灾难的压迫中深吸一口气,「我们发现大堤快崩坏了,它根本就控制不了蛇河!」如果是反对建堤的保守派的话,他们会听进去的! 但是,「我说我没耐性!」再转了两圈? 不是保守派?泀沁闭上眼,「大堤……,」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好怪,毕竟,颈骨……嘖,平心静气啊,「大堤若是坏了,溃决的洪水就会冲走新生地上的一切。」这样,就算是分配不均的受害者或既得利益者也会懂的……呃呃啊呃…… 又转了两圈?「那些我都不在意。」 泀沁严重气闷,头痛欲裂,视线中飆出无数金星。完了……不是那些人吗? 「快说吧。」那人做势转动轮盘。 「不……要……。」她哀求着。 「太迟了。」那人轻轻地拉动辐条,旋转轮轴,带动齿轮,挪移螺纹,在一系列的力矩放大中,将轮盘的大幅转动换成微小的直线运动,让抵住泀沁后颈的铁棍得以毫无阻力地挺进,无情地挤压颈中脆弱到可笑的脊椎! 泀沁好想逃,但头肩都已被牢牢锁住;她好想叫,但被抵到变形的颈椎已然压迫喉咙气管;她好想死,只要再多压半分就好,压断她的脖子,压烂她的神经,让她一死百了,才不会这么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 哗! 后颈的力道突然松开,大脑洩压、空气涌入、金星消失!泀沁大口地喘气,贪婪地要把全世界的生命与希望全吸进体内,然后,「呃啊……」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六圈七圈? 嚐到活着的渴望让泀沁几乎放弃,而唯一让她撑下去的,是恐惧。 因为刑求她的,如果不是老爸的敌人,那就是她的仇人! 「快说吧。」八圈……九圈……。 不要!她打死也不会说! 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害死老爸,为妈妈报仇! 然后,泀沁流下泪,因为,这些话不只是心中的吶喊,还更是她口中真实的哀求!对,她说出口了,为了逃离痛苦而不要脸地将所有的计画都化作哀求,放弃人性的尊严,坦白了一切,只为了松开脖子上的压迫! 「很好,」那人笑道,「终于讲实话了。」但是,十圈? 什么? 「所以,是谁指使你的?」十一圈? 「没……有……」 十二圈,「是不是?浬?」十三圈,「啊?」十四圈! 不是…… 十五十六十七,「是不是?浬?」 不是不是不是…… 十八! 「是他!」泀沁尖叫! 哗!转轮松开。 「很好,都听到了吗?」那人朝一旁吩咐:「立刻逮捕?浬那家人。」 「是的,但?浬他们家是自由人了,得罗织个罪名,呃……,明天早上?您说这样好吗?」回话的声音装满了阿諛奉承: 「县爵大人?」 泀沁的爸挥挥手。 他的主祕再问:「那泀沁小姐该怎么办?」 男人瞥了眼痛哭的女儿,「哼,随便你怎么打理。」他站到泀沁面前,抬起她的下巴: 「长得很像她妈妈嘛,尤其是被打得全身是伤的时候。」 18.巨石 「长得很像她妈妈嘛,尤其是被打成这样的时候。」 泀沁好想尖叫,但现实击垮了她。 她不像史书里的伟人,即便遭受非人的刑求却能依旧挺住真理;她也不像小说里的英雄,随便想扯断什么铁鍊就能挣开身上的枷锁;她更不是好人,因为她随随便便就出卖了好友、?浬和他的家人! 但她只是个女孩,才十岁的女孩!就因为什么都不是!才会一路流着屈辱的泪,屈辱地被铁鍊綑着让主祕拖过主堡长廊,屈辱到即便那是自己的家,却只能屈辱地随便裹着一件发臭的披风! 我要杀了你! 女孩有的,就只有恨,跟手中的一样硬物! 我要杀了你! 泀沁看准了主祕的体裁,藉故的拖拉测试出那小人肌肉的力量,不太需要偽装的虚弱则让他卸下心防,同时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思索着待会儿那肥猪靠过来解开手銬时,如何跳起来一把戳烂他的眼球! 躺在地上哀嚎吧,在垂死尖叫中猜自己是怎么死的!走狗!你就是因为甘愿当隻听命行事的走狗,才会忘了检查披风中是否遗留下了什么物品! 去死吧,泀沁再紧了紧手中细长的东西,虽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别担心,够细够硬,硬到足以插爆眼球了,就这样干吧!接下来才能就近抓起什么重物,砸烂那张尖叫的嘴,然后找到刀,潜进老爸的房间,但在那之前,需要找到房间的钥匙,或是,从窗外爬……等等, 钥匙? 磅! 主祕甩上门,「我知道你拿到钥匙了,」他神色匆匆地在泀沁房中审视了一圈,这才一脸紧张地跪到大小姐面前,双手发抖地为她解开手銬,「那把是后门的。嘘,先听我说,我为你争取到了半个晚上,快去救?浬,别找你爸麻烦,我们斗不过他,懂吗?」 泀沁流下泪,点了点头。 「吶。」主祕递过刚才随便拾起的衣服,服侍大小姐穿上,「我支开了后门的守卫,从那里溜出去比较安全,还有,别担心我了。」他抓过一张椅子,站起,「快走吧,」一脸真诚的主祕挥了挥手,把从小看到大的女孩赶出房间,「我会说是你打的。」然后抡起椅脚直接往头上砸去。 泀沁在血光中紧闭上眼,强迫自己往黑暗中跑走。 然后被身后的惨叫一路催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主祕?她被主堡中传来的惨叫惊醒,该死的,睡着了?睡多久了?女孩瞥见将要泛白的天空……来不及了,老爸天亮就要来抓人了!?浬! 泀沁急忙跳出树丛,往?浬家狂奔,衝过大堤,爬上实验渠道临时堆起的土坝,?浬家就在…… 「?浬?」她惊呼,原来男孩担心她,三天来,就一直这样在家门口等着?「?浬,快……呀!」 虚弱的她一个踉蹌,自坝顶滚下,刚好被衝过来的?浬接住,「泀……」 「快逃!」惊恐的女孩说:「我爸……」 只是,让泀沁吞下话音的,是站在大堤上的县爵大人。 跟头上綑着绷带的主祕。是啊,无论有意与否,让县爵想要的人逃走就是死罪。 所以,自己拿椅子砸头还有差吗? 不就是为了演齣戏给她看? 「我说的没错吧,」那小人用叫到烧声的嗓音諂媚着:「今天早上就能为您罗织好罪名,不是吗?」 就这样,泀沁被绑回自己的房里……软禁在她的房里,一切能动的傢俱摆设全被移除,四面八方全装上软垫,只剩一面窗,箍着密实的铁窗,窄小的缝隙只够凑上一隻眼睛,或是让外头的声音传进来——?浬身上的毒打、家人的哭求、和来自原点郡来的技师们……的血液……的淌流,自割开的喉咙,张开的大口,跟,敞开的肚子,染红着一切,树根、土地、河水,以及那份造假的水文形图。 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泀沁,也只能在铁窗后头对着外头的人群大吼:「他要害死你们!千分之四!看吶!蛇河!他把蛇河变直,却也变陡了!现在蛇河想要回到原来的样子!」她用力地摇着坚固无比的铁窗,试着唤起群眾的觉醒,毕竟,就算没有真正的水文形图,泀沁也能从简单的渠道实验结果看出了灭亡的端倪: 「蛇河想要蜿蜒、蛇河想要平缓、蛇河想要回原来的土地!所以蛇河会冲垮大堤、冲走农田、冲走你们的家呀!醒醒啊!」但眾人不为所动?「醒醒啊!你们这群白痴!」 白痴? 其实,乡民怎么会不懂泀沁在讲什么?就算真的不懂,她那真挚的眼泪也够足以解释一切了。只是,就算他们在乎、在乎那个真心关切子民的县爵女儿、在乎他们可能被冲掉的家產,但,在刽子手的利刃前——他划破技师儿女的肚子,掏出小肠大肠,让所有的汤汤血血流入河水——他们在乎啊!他们怎么不在呼呢?因为,只要多讲一个字,在上面被割喉的就是自己呀! 于是,泀沁只能无助地哭嚎,伴着下方幼嫩而凄厉的惨叫,连同眾人的血水染红了千分之四的笔直蛇河,流经佈满裂隙大堤,引入更下游的实验渠道——他妈的县爵摆了他们所有人一道的实验渠道!他给了错误的数据、让原点郡的技师瞎忙、再让泀沁捲入、好戳破杀父的计画、最后让那叛逆的女儿重回生父怀抱的实验渠道!用他们的汗、用他们的血、用他们的命换来的渠道!换来一整个错误的渠道! 保在乎吗?那位县爵大人在乎吗?放在他面前的错误是什么?浪费了那么多钱,却弄出一个千分之八、分歧多岔、笔直多沙、一点也不像蛇河、更像是辫子河的渠道!他在乎吗? 人命吶! 他根本就不在乎! 县爵只是冷言冷语地对着他的乡民嘲讽着吊掛在树上的技师:「看看这些尸体都做了什么好事?浪费了你们的民脂民膏,结果呢?做出来了什么?一条又臭又直的水沟?还跟我说那是蛇河?」父亲大人啐着口水?「怎么会是蛇河呢?那根本就是千分之八的辫子河嘛!」 **** 看着眼前的巨人,泀沁甩甩头,想要拋开这些死前的跑马灯,嘖,临死前还要让那死老头来折腾我? 但是,千分之八的辫子河? 泀沁仰望着五百原尺的巨人,全身血液冻结,没错,丞相骗了她! 第二次! 辫子河的坡降根本就不是千分之四! 而是更陡的千分之八! 所以五百原尺高的巨人也不会在一百二十五原里的地方遇到,而是一半的六十七原里! 事实上,泀沁怀疑遇到巨人的距离比这还近,毕竟,前面那些简单的计算都还没考量到地面的曲率!天杀的曲率半径六千七百原里,她强迫自己别去算那些不用再算的数字。 但该死的刻刀,怎么会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女孩疯狂地咒骂,同时再次压下翻找背包、搜寻刻碟或画製绘纹的衝动。 想想该怎么逃吧! 但是在巨人发出的呼啸、雷击、轰鸣与狂暴下,泀沁满脑只能想到圃里讲的故事: 原点郡东方冰冻的群山,就是冰原。他将融化的冰河做为礼物,拂着宛若发辫的辫子河一路向西,经过珍珠般的原点郡,流入被艳阳烘烤的无尽燥漠;高温的沙粒蒸腾河水,升起美如白纱盖头的云雾,被从冰原袭来的寒风掀开,翻搅着充满能量的气流,激起燥漠上方一股又一股的怒气。 该死的圃里早就知道横行在圣地里的怒气究竟是什么了。 泀沁压住被狂风捲起的一头乱发,面前的怪物不是黑暗里的巨人,而是只在道道闪电中才会现形的…… 「哇啊啊啊啊!」终于从帐篷里跑出来的阿卡尖声怪叫:「逃啊!啊啊啊啊啊!那是……那是……,」但现实的残酷却只让他坐倒,因为: 「龙捲风啊啊啊啊啊啊!」 圃里跟着出来,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风柱。眾神啊,他呿了一口。 怎么办?泀沁望向老兵。 但圃里只是拖起阿卡,「快进去!」 帐篷?进去帐篷?泀沁快疯了,那两个男人竟想靠一片薄薄的帐篷躲过龙捲风?那顶在强风下已经摇摇欲坠的帐篷? 而且,沙,沙,沙,沙……,身后侏儒拖动的脚步声?泀沁回头,正好看见桀蠕也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帐篷? 老天吶,这三个人是有什么毛病?没看到龙捲风就在前面了吗?闪烁的雷暴照亮漆黑的夜空?翻腾的乌震及发出震耳低鸣的龙捲?扬起的狂风沙搅着翻飞的冰雹,击在早已熄灭的营火上,将燃烬的木块砸成细小的木炭,连着碎冰一起刺进她单薄的斗篷与瘦小的身子上?所以龙捲又靠近了?就在眼前!三百原尺? 两百原尺? 不!我不想死! 鏗! 吭?鏗?泀沁转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藉着闪电,看见是侏儒,不知何时走出了帐篷,带着他的两把巨斧;一把已经砍在地上,另一把,桀蠕提气,却呛出一口血,「去你的四稜砂岩,」他诅咒道,然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足以震开巨石的怒吼声中,桀蠕再次抡起大斧,鏗!砍入! 唰!两手同时一挑,大量的沙尘拋起,瞬间,地上就多出一个大洞? 聪明!他要把自己埋进去!泀沁不得不称讚,只是,接下来,她的心一沉,桀蠕只想救自己一个人?因为,雷暴中,侏儒死鱼般的双眼只是死睁睁地盯着她,盯到她发毛,盯到她明白,眼前这个矮小的男人不会救她——她这刚刚才痛下杀手的女人! 或是更糟的,桀蠕要她跟自己躲到同一个洞里。 顺便完成稍早没做完的事! 但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一块冰雹砸到桀蠕的侧脑上,敲开了他入定般的冥想,于是,矮人再瞥了泀沁一眼,然后退开十几原尺,再次大吼、抡起双斧、砍出更大的洞? 再退十原尺、再砍? 再退,再砍? 嘖,是她用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因为即便龙捲就要袭来,重伤的桀蠕依旧冒着生命危险砍了四个洞,给她、阿卡、圃里,最后才是矮人自己! 「谢啦!」她朝着远处的桀蠕大吼,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到,但至少,矮人挥了挥手,消失在地面下! 你也快躲吧,泀沁催着,再晚就……呼哗!一阵狂风将她扬起,四肢几乎离地!她连忙翻身,滚进桀蠕为她在沙地上砍开的大洞……咚! 然后直接撞上一片巨石? 巨石? 那个洞才不到一原尺深! 不到一原尺深的地下就是块巨石! 19.削磨 「什么!那侏儒婊了我!」泀沁忍不住骂出声,「一原尺?」她跪伏在地上,后背还刚好擦过地表的强风:「一原尺?该死的不到一原尺?」女孩不敢置信地尖叫,边用手在地上猛刨,试着刨开石板上的沙粒和被砍开的碎石,但就算刨到崩裂了指甲,地表不到一原尺下的石块就是石块,没办法再深了? 难怪巨斧砍下时会发出撞击声! 桀蠕早就知道沙下头是石头,而洞浅到根本无法用沙把人压住! 死定了! 泀沁快哭了,但是,「冷静,孩子,冷静!」她大声地告诉自己,「冷静,想想现在还能怎么办,快,快!快啊!」 绘纹?都想过了,画哪? 刻碟?都炸掉了! 逃?都这个时候了,她抬头望上坑外,电光下翻滚的腾云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飞沙与走石! 还能逃去哪里? 死定了! 快想啊!泀沁! 绘纹!想过了!都是沙子!没有坚硬的地面可以画! 刻碟?都炸……老天吶! 坚硬的地面! 现在不就趴在坚硬的地面上吗? 快!绘纹!笔?墨水?嘖!泀沁疯狂地扫开沙子,清出平顺的粗糙石板,敲击着地面边琢磨着厚度,估算留下的热熵跟能做到什么程度,只为了忽略已然逼近沙坑的龙捲、杀人的碎石与冰暴,以及她再也无法忽略的问题—— 拿什么来画绘纹? 泀沁用着最后一分的侥倖在身上唯一一件的斗篷中掏掏摸摸,即便双手不断传来刺痛——刚才慌乱地在石板上扫开沙尘时被碎石割开的,但是,眾神啊,什么都好,让我随便摸到什么东西都可以,断掉的粉笔、乾掉的泥块、碎掉的炭渣,我的老天吶,泀沁扫开被狂风扫落的沙粒,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我会在斗篷缝上口袋的,但现在,给我什么能画的……呀!另一块尖锐的碎石划破手指! 崩溃的女孩用力抓起石片,「笨蛋!笨蛋!笨……等我!」眾神啊,「白痴!石头!」 桀蠕那两斧在石板上砸出的割人碎石! 碎石可以在地上刻划啊! 快! 泀沁趴到地上,用石片在地上划出刻痕,第零圈,定义字符,《起始,0,1,》来不及定义到九了,也不会全用上,现在时间最要紧,那就……,《2进制》,她补上,然后,封环。嘖,虽然这会在换算上花时间,但快啊,再是第一圈,快快快快!因为坑缘已抵不住强风,无数的沙瀑一道道滑落!泀沁用手臂环住还是半成品的绘纹,要自定义符文吗?不,《无》,四个好了,四等分一圈,垂直的九十原度比较不容易误差……《无》快……《无》快快快快……《无》好了,封环!第二圈,取走……?不,在极度的压力紧张恐慌与过度换气中,泀沁依旧竭力地思索最合适的措词:取走要指定目的,那就……逸散!《逸散绘纹上方》半原尺……该死的四分之三原尺的二进制怎么写?0.75?怎么可能,根本就没定义「7」跟「5」啊!死定了你这个白痴泀沁,二进制?你可把自己给害死……啊!等等!四分之三!《11/100原尺》她写下,然后,《高1原尺、半径》多少?嘖,随便!《10000原尺的空间中的能量至负1》——128、《1》——64,将近负两百原度?够了?《1》——32,再低一点点吧,《0000》16、8、4、2……?《0》再一个!最后《原摄度》,好了,封环! 泀沁试着在狂风雷暴沙尘冰风,把发抖的双手稳住,并将最后的封环画得越圆越好…… 好个头啦! 就这么点时间,龙捲风就已将大地上的沙刮掉一层,坑洞也没四分之三原尺那么深了,顶多半原尺?只够刚好掩过冰雹暴雨雷电风沙——还得是趴着的时候? 泀沁轻轻抹去落在绘纹上的沙粒,她本来期望夹着水汽的狂风在奔进被取走热量的空间时,冻结的冰晶会被地面的低风速区捕捉、累积、降温、固结、再捕捉累积降温固结捕捉……,直到沙坑上方冻结出一大片厚达一原尺的坚冰,好挺住龙捲风的强袭。但结果呢? 结果她居然忘了再厚的沙层也会被暴风刮走! 该死的能量逸散区现在悬在半空中! 所以还有什么东西能补捉冰晶来固结成护墙? 死定了! 这回是真的真正死定了!泀沁心知肚明! 求生意志消失,虽然说手上的动作没停,唉,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她补上最后一道缺口,而?浬, 再会了, 吾爱…… 磅! 一样重物压到泀沁身上! 「桀蠕!」她尖叫!那身臭味化成灰都认得! 但矮人直接扣住女孩娇脆的喉咙!「没想到这里的沙都这么浅,所以,我想,既然都死定了,」他极度猥琐的舌头舔着泀沁的脖子说: 「那把你先上了再死也不错!」 「唔啊啊啊啊!」泀沁大力挣扎,但早已重伤与虚脱的身子无法协助,而天杀的侏儒更是用噁心的短小四肢死命地骑上她! 「放弃吧,」侏儒腐臭的声音在泀沁耳边说:「我的小泀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愤怒,因为无助!都要死了还被那怪物……等等!骑! 去死吧! 泀沁奋力弓起身,空出身下的绘纹,完成最后一段封环,啟动! 绘纹四分之三原尺上方的热量被散逸! 而骑在泀沁背上的桀蠕,上半手早已高到凸入那个区域! 虽然绘纹无法作用在人体内,但不表示负两百原摄度的低温不会杀人! 还有随风飞舞的冰晶,全拦停冻结在侏儒凸起的背上! 坚冰护墙!把桀蠕冻在里面的坚冰护墙! 「啊啊啊啊啊!」桀蠕惨叫,「停!」 「不要!」 「给我停!」侏儒的哀嚎都要冻结成文字! 「去死!」 「哇啊啊啊啊啊!」桀蠕收紧手臂……扣住泀沁喉头的手臂!「是你……去死……」 「你才……,」泀沁肺中的气体渐失,伴着风暴渐渐淡去的声音,眼中渐渐淡去的影像,与脑中渐渐淡去的意识,「你才去……死……」 「停……」桀蠕冻紫的手伸去抠绘纹。 嘖,泀沁一咬牙,右手扳住矮人扣在她脖子上的手臂,摒住最后一口气,「把你的脏手离绘纹远一点!呀呀呀呀!」左手用力将身子高高撑起!「去死!」 轰! 万籟俱寂。 **** 寒气? 褐色的冰柱? 黑色的地面? 为什么看得见? 天光?暗红色的天光? 这里是? 泀沁甩甩头……不?头动不了?这倒底是? 刚才……可能一段时间之前的刚才,她不是被桀蠕勒住了,所以那矮人呢? 哇啊啊!不就还在身后!勒住脖子的手还环着,硬是将她的上半身抬离地面?该死的难怪喘不过气! 死定了! 泀沁一拐子架过去,结果却撞在一片硬物上?侏儒啊!她惊呼,那打从娘胎就是石头做的变态根本就不痛不痒!b计画! 再捶一拐子! 再捶!再捶!再捶再捶再捶再捶!「不要!放开我!不要不要不要!」泀沁尖叫,她不敢相信,自己躲过了龙捲风,和这个男人的纠缠,而且是三次,三次!结果最后居然还是得死在侏儒的手中?「去死!放开我!啊啊啊啊!」 咔啦! 吭?整个拐子撞出去? 然后,「哇啊!」身子跌落……咚!额头撞在地上!「唔哇……。」泀沁捂着头,盯着眼前地上被她撞碎的褐色薄冰、撞断的深红冰柱与撞落的大块碎冰,还有,大把大把的清新空气与天光? 所以气闷不是被勒住的关係?呿,泀沁懂了。 的确,背上的侏儒早就死透了,被冰冻的坚冰护墙给冻死……压死挤死闷死或其他什么乱七八糟死,总之,就是死透了;而勒住脖子的手臂之所以扳不开,纯粹就是那具死尸冻僵了。而死人口中吐出来的血也冻结成冰柱与地上的薄冰,其中,后者还盖住了大半副绘纹。 唉,所以,某种程度,这也算侏儒救了她吧,否则情急之下,泀沁根本就忘了设定终止的条件,然后绘纹会持续运作,然后将坚冰护墙维持在一原尺厚,然后她将永远被封在地下,然后永远等着被未来的考古学家发现。 呿,只是说,泀沁撑起身子,同时扯开脖子上的死人手臂,把桀蠕推出坑外,想了想,又低头刮花露在血冰外的半副绘纹,然后,这才终于正视那个一直在脑中尖叫的问题——一原尺?一原尺!不是吗? 为何负伤的她能敲破一原尺的厚冰? 泀沁瞥了眼稍早撞破而掉落地面的护墙残冰。上头,一面冻着不透明的冰晶,另一面却平滑的晶莹剔透? 而两面中间那一圈的断裂面,老天吶,只有五原分厚? 一原尺厚的冰层被龙捲风扬起的风沙削磨到只剩五原分! 泀沁嘴角抽搐着——差点就死定了,真的! 只是,这也不意味着,三十原尺的绘纹吶,泀沁背上冒出冷汗,因为,大半个桀蠕不是被冻在冰层里吗? 但冰层现在只剩五原分厚! 20.冷汗 大半个桀蠕被冻在坚冰护墙中! 但冰层现在只剩五原分厚! 哇啊!泀沁弹起,七手八脚地跳出沙坑,顾不得碎冰割手割脚!因为,红色的天光? 那是被磨成透光薄片的冰冻桀蠕! 泀沁尖叫着不知所以然的咒骂,伴着阵阵的作呕,因为红红白白花花绿绿的碎冰掉在斗篷的褶皱里,「哇啊啊啊啊!」她剥下斗篷,在广大的沙漠里边叫边跳边抖,直到确定唯一一件的衣物中没再留下一块桀蠕的残骸,然后这才连忙把自己紧紧裹起,因为, 她想起附近还有人……希望还有人。 「阿卡!」她拉紧斗篷朝四面八方张望,然后对着旷野大叫:「圃里!」 诺大的燥漠中连个回音都没有。 「圃里!啊卡!」触目所及,杳无人烟,「阿卡!」 而且连根帐篷的皮毛也没见着。 还是被封在她冻起的坚冰护墙下了? 于是泀沁踩碎了每一处仅存的冰层——被磨光的冰层也所剩无几了,十来原尺见方吧,远远小于她设定的尺寸,凸出在一座小丘之上,嘖。 又或者,他们只是被埋住?因为不一定每个地方的地下都是石块? 她回到稍早的洞中,刨开沙堆、血冰、碎肉内脏骨头,画製绘纹,在允许的极限内扬起自己的龙捲,以螺旋的路径旋出,尽可能吹开沙层,五十原尺、一百原尺、一百一十原尺……一百一十五…… 最后,唉……女孩跪坐在地,认了吧,就算真的躲到了地下,外头给她折腾成这样,早也该爬出来了。泀沁抬头望了望太阳……都快正午了,从半夜一直闹到现在都没出现,如果不是死了,那就是被龙捲风刮走。 丞相终于弃掉了手上的弃子。 很好,泀沁紧咬着牙根,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为了圃里、阿卡……和桀蠕,罢了,算他一份吧。 前提是如果她能活着回去。 **** 当然,对一个隻身困在燥漠、身无分文且全身只剩一件斗篷的绘纹师来说,活着……其实没那么困难,尤其这片燥漠是由辫子河的沙冲淤出来的。 泀沁舀了点河水,冲洗了被她清出来的好大一片平坦石面,画製绘纹,在同一处反覆取走与置回热量,让石块的热胀冷缩与裂隙中的渗水结冻炸出几块平整的碎石。 她再用同样的绘纹作用到辫子河的一处浅滩中,只是,这回能量取置的热点小了许多,频率快上许多,与温度高上许多、许多、许多许多许多…… 磅! 点状的高温气泡炸开,巨大的衝击波在水面下回盪,然后,让泀沁讶异的是—— 鱼! 比她想像中还多的鱼! 她捡了几隻,清理内脏,撕开一截浸湿的斗篷包好,上下用在稍早凿开的石板上夹住,并刻下绘纹,取走热量,急冻鲜鱼。如此一来,几天的粮食便有了着落,而直至此刻,女孩也终于整理好了混乱的思绪,该做什么,跟,该怎么做。 首先,第一件事吗。 泀沁在石板地上清出了更大一块空间,拿着石片大大地刻着:第零圈,定义字符,封环;第一圈,定义符文,她将几个关键字刻意定义成卡邦、圃里与桀蠕的名字,封环;然后,第二圈,生成一道龙捲,要多高呢……哼,她填了笔好大的热量进去,没人知道有多高,但龙捲风会一路向东,吓死你们原点郡里的小王八蛋!封环,啟动! 远处,高热燃起,抬升的气流辐合了从辫子河蒸发的水气,进一步降低气压,吸入更多来自冰原袭来的风, 泀沁站起,望着自己思索了大半天的杰作:一座就地拔起的晴空龙捲,一路朝着原点郡袭去,声势竟不输自然灾难的威力! 然后,忙完了一切的大脑,此刻突然不用再翻腾着各种想法、计画,于是,剩下的只有伤痛,「去吧!」她在召唤出来的风中咆哮,咆哮出心中的悲痛,「圃里!阿卡!去吧!去吧!」也滴下眼中的泪: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 当然,就算再厚实的大地,也禁不起如此巨量的热熵,所以,最终,龙捲还是消散,没给原点郡带来半分危害——连边都靠不上。 但至少……泀沁掩着脸,来到红热的绘纹前,看见所有的符纹都已烧融,几个字符甚至都已化成一团——这也是绘纹失效的原因。至于卡邦、圃里与桀蠕的名字,则永远被烧在石面上。 绘纹师的墓志……好吧,虽然他们不是绘纹师、也称不上真正的生死之交……至交,反正,唉,算了,「安息吧。」泀沁拭去最后一滴泪,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永别了。」 她撒上沙,盖住绘纹,离开。 然后,「喔,对了,圃里,」泀沁突然停下,回头大吼:「你看!」她侧身,指出前方被龙捲扫出的深沟,和下头一路向原点郡延伸而去的超大石块,「看吶!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不是吗?水文形图!」泪水再次落下,「这就是歧辫的水文形图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孩跪坐到地上,对着四週仅有的沙子吼乾最后一分伤悲,直到最后,「但是,放心吧,」她强迫自己让嘴角上扬,「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对吧?」跟攥紧拳头,「这笔帐我会帮你们讨回来的!」 **** 讨债吗?没错。 泀沁忍到终于得以再次晋见丞相的那刻,「我操你妈的!」左拳!刺出!丞相的下巴! 她满意地看着老人直觉地向右侧闪开,因为,垫步,隐在身侧的右拳才是实招! 几十年没在街头混了吧,所以才会在将下巴迎向重拳时面露恐惧?他怕了?但也仅此而已?泀沁挥到半路的拳头再紧了三分,她当然知道丞相有恃无恐,毕竟,上次那拳像打进棉花后,她就明白了,刻在王座后头墙上的一整面浮雕并不是装饰,而是绘纹。 就像?浬给她的护身符一样的绘纹。 用高密度的空气阻挡一切击、飞、射、丢……向丞相的东西,大至投石车,小至蝴蝶蚊蝇——稍早,在等待接见时,她偷偷看来的。当然,这样繁复的绘纹会带来超高的热熵;尤有甚者,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做成方形的绘文、古体字、特化成装饰图形的符纹、将一切的条件方法全包山包海包到同一圈封环中,而这些都又让热熵高了好几个数量级,高到上次那拳才挥到一半,暴涨的热气便扑面而来。但是,嘿,吾乃一国之丞,这么一小面厚到不知厚到哪里的纯铜墙,容纳那点废热的何妨? 除了老娘我不吃第二次闷亏! 对,因为刚才的左手不是虚招,而是藉机朝着铜墙绘纹丢东西! 丢东西?她当然可以朝着绘纹丢东西!因为绘纹保护的是丞相,可不是绘纹自己! 啪嚓!右前方传来玻璃的碎裂与泥巴的飞溅声! 泥巴?那不是泥巴,是树脂黏土,黏住铜墙绘纹的树脂黏土! 掩住绘纹! 终止运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于是泀沁吼出全部的愤怒,用尽全力将右拳击穿最后的空间!碰磅! 鲜血溅上丞相的鼻子! 断了? 指骨断了? 泀沁紧咬着牙:「你知道我是故意打歪的。」那拳直接砸在丞相脸旁的王座椅背上,而即便指节终于传来的剧痛令人发抖,但她依旧对着丞相惊慌的鼻子喷出怒火,「这拳是为了圃里与阿卡打的。而这……,」女孩揪掉老人一根白鬍子,「是为了桀蠕。」 「放肆!」愣了三秒的座下卫侍终于回过神,纷纷衝向丞相。 「都站住!」泀沁转身高吼:「我是-10+10县爵的女儿,活着从燥漠走回来的人,亲眼见到并战胜巨人的勇者,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眾人停步,而在那一双双迟疑的眼神中,装的全是亲眼见到真神降临时的震慑。 呿,泀沁暗自捏了把冷汗,幸好从燥漠回来时先去了趟凯那儿,除了讨到树脂黏土,还问到了城里人人议论纷纷的原因——这次巨人竟会如此逼近城郊?很好,泀沁将热到发烫的绘纹刻板贴到酒店老板的喉头上:「把我出卖给桀蠕那恶魔?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给我传出去!」泀沁恶言威胁道,「跟所有人说巨人是我打跑的!听懂了吗?」 因此,原点郡才会传着有人召唤龙捲的故事。 也因上,丞相才会拉下老脸,愿意再召见她一次。 更因此泀沁才有机会挥出这惊天的一拳! 只是,「好了,别再装模作样了,」歪着身子瘫坐在王座的丞相低声商量:「我这人情算做足了吧?」 做足?少臭美了,你老脸上的恐惧可不是假的!「你欠我的!」泀沁再紧了紧拳头,因为,好痛。 「我不喜欢欠人。」 「你说过了。」 「把你的手治好?」 呿……讨什么价还什么价?「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那……,」丞相终于能换回至高无上的神情,同时坐正并遣退侍卫,「饶你一条命?」 「他们早就不敢动我了。」 「欸,你不能在我的国内宣扬这种谣言。」 「神话,」泀沁纠正:「况且你不也一样?王座的守护者,智慧的保惠师?得了吧,我们半斤八两。」 「唉,」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丞相竟也一时莫可奈何,「你长大了。」 「是你逼着我往死里去的。」 「那好吧,」他拍拍大腿:「-10+9,边境之地。」 泀沁身子一震。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丞相不动神色道:「泀沁,-10+10县爵的独生女,今年十六岁又四个月,十岁又七个月时进入原点郡的公校,成绩一直是第一名,直到三年前,?浬在决斗中杀死婆湿佛格家族的长子欧神而遭退学,你也跟着离开公校,认识了一个又一个的勇者,加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屠魔团。而且,有你加入的屠魔团,排名都会在短时间里跃升,因此,圈子里还有人将你封做『绘纹的绿手指』。」 「你一直在观察我?」女孩额上渗出冷汗,但不是为了丞相对她的身家调查如此鉅细靡遗,而是-10+9,连这个也……? 「而是,」丞相为她说了: 「-10+9的尸人,对吧?」 21.逃难 「让你冷汗直冒的,是我提到的尸人?」 嘖嘖。 「我是在观察你,没错,公校、屠魔者中的佼佼者,」老狐狸依旧不放过她:「但让人真正在意的是县军报上来的人数——有你在的屠魔团,剿灭的尸人数量总是少了其他人一截,于是,派人去找出消失的数字,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是无辜的。」泀沁咬牙切齿。 「他们是尸人。」 「尸人的孩子!」 丞相两手一摊:「对我来说,没差。」 「他们还小,」泀沁攥紧双拳,「不准你去动那些孩子!」 「哈!就等你这句话!」丞相抚掌。 「什……什么?」 「你终于有求于我了。」 嘖,「老奸巨猾的死狐狸。」 丞相才不管这些讽刺——反正在他难缠的政治生涯中,泀沁这小白兔只算小菜一碟,「但至少狐狸还有技俩,而你把救下来的尸人安置在-10+9的边境之地,实在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小白兔也只能兀自嘴硬:「老头和他的邻居县爵对边界有意见,所以我倒觉得那块三不管地带很合适。」 「要是有天,两位县爵心血来潮派兵到边界打上一架,你的小小尸人难民营不就要被剿灭了?」 泀沁被戳到痛处了。 丞相当然也知道,「-3-6,洪泛之荒。」 「什么?」 「那块地前一阵子才被洪水冲毁,现在,我把她送给你的尸人。」 泀沁皱起眉,「-3-6?」 「洪泛之荒,新划出来的乡,带着一块沼泽、山陵与溪谷。」丞相补充。 「那是卡邦的家乡。」女孩呢喃着。 「曾经是尸人的地,现在还给尸人。」丞相仅见的软语道。 「但人类还是会把地要回来的。」 「县爵已经被拔掉,洪泛之荒上的住户也全迁走了。」 「你不能这么做。」 「不是我!」丞相故做无辜:「仅存人类自己搬走的,他们害怕死尸……遍地的死尸,是他们自己放弃了自己家园,因为,他们怕鬼。」 「难怪要叫『荒』。」 「人们自己取的。」丞相耸耸肩,「怎样,接受吗?」 泀沁叹了口气,为了那帮尸人孩子,唉,「接受,但是,」她两眼一转: 「不是用你欠我们的命来换。」 「什么?」丞相皱起不悦的眉心。 「你用-3-6的洪泛之荒换到的,」小白兔笑了:「是你背后那副绘纹失效的原因!」 「该死的!」老奸巨猾如老狐狸也不得不脱口咒骂:「你这个……」 然后,他愣住,因为,要是刚才泀沁那拳没有故意打偏呢?或是,更糟的,要是她挥出的不是拳,而是刀…… 泀沁瞥了眼一脸好奇的座前卫侍——丞相的失态可不是年年可见的,形势换到我这边了吧?很好,重击!「我猜你应该试过很多方法,」泀沁凑上前低语:「但能运作的绘纹都撑不过巨量的热熵,所以最后才不得不用这种财大气粗的方法——弄一面吸收热熵的大铜墙,再用方形的部局、冗馀的饰纹跟单独的封环掩饰,对吧?」 「我会用块布遮起来的。」丞相嘀咕。 「但那样会让热熵再加乘,然后把站在绘纹前的你烤熟?别否认了,上次绘纹挡下我那拳时,就已经把你后脑的头发给烤焦了?」 老狐狸扳起脸。combo! 哈,还没完呢!泀沁跺到王座后的铜墙前,指着掩住绘纹的黏土,「这就是原因了,刚才用左拳佯攻时,我顺手丢出去的。绘纹无法被保护,也无暇再保护自己,再加上你不得不使用单层封环,所以我只要随便拿什么东西随便沾上哪里,就能让绘纹失效了。」 「很好,我用洪泛之荒换来你让绘纹失效的原因,」丞相话中的杀意溢出:「现在你知道了一国之尊的弱点,那我也只好……」 「只好跟我用换的。」泀沁打断他:「吶!」女孩塞了一袋东西到丞相怀里。 「这是……。」 ?浬给的护身符。 「看着吧。」泀沁在袋中挑出主刻碟,挑起开关,然后,「嘿!」她对座下的一名卫侍大叫:「拿刀丢我!」 那人迟疑。 丞相点头。 而泀沁则双指交叉——眾神赐我好…… 唰!一抹银光猛地袭来! 呀!泀沁都来不及惊慌,就听得「呼轰」一声,炽热的空气爆鸣,跟「鏗」!刀砸在她耳畔两吋外的墙上! 尖锐的刻刀啊!泀沁吓得冷汗直流,因为,幸好有用——她昨晚才调降侦测的门槛值;然后,刻碟也没融化,但隔热用的皮套确实是烧焦了。 「哼,有趣。」但丞相喜出望外的话声可管不了这些,他只是自顾自地在袋中翻着一块块的刻碟,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喜滋滋地翻前覆后、细细检视,同时还不忘装模作样地在鼻孔中喷着一声声的不屑:「机关结构?褻瀆神啊,褻瀆。」 喀噠! 「喀噠?」丞相扬眉。 「你口中的褻瀆,」泀沁暗自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边甩凉手上的主刻碟:「袋中的每一块刻碟,都可以抵消一种袭来的攻击类型,由刻碟中央的开关啟动;而开关的啟动,则由我这块侦测各种类型攻击的主刻碟触发。至于那声『喀噠』,则是开关重新覆位的声音,也就是说,如果他,」泀沁指向那名目瞪口呆的座下卫侍,「如果他心血来潮还想再丢上一刀,那枚刻碟现在就能再作动一次。」 「这跟我身后铜墙绘纹的效果一样。」老狐狸开始讨价还价。 「但这个不会在三原尺外就把你用热熵烧死,而且,」泀沁将主刻碟塞到丞相手上,「你也不能背着那面墙到处跑。」哼,这点可没讲价的空间。 「嘖,有趣。」丞相抚着主刻碟上精美的绘纹,「很烫?」但还是得在鸡蛋里挑些骨头。 「刚才执行过一次,热熵还没退掉。平常会再凉一些,但不会凉太多就是了。」 「没差。」老人细细地打量着整组刻碟,眼中几乎就要流出疼爱,「像这样安上可替换的护套就好了,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把热熵限制到可以承受的范围?」 赢了!「一个功能,对应一块绘纹刻碟;其他能不要运作,就不要运作。」 丞相轻抚着刻碟上的绘纹纹理:「有趣,有趣,宫里这么多绘纹师,就没一个想出这种办法。」 只因为高贵的他们不愿与满身臭味的鐘錶匠为伍,泀沁心说。 「唉,那些傢伙的绘纹在封上封环后就会运作到天荒地老,呿。」丞相无奈地翻翻白眼:「倒是你在完成封环后还能延迟啟动的时机……不,是指定时机,这只能用机械结构才能做到。」老狐狸抬头,直勾勾地望向泀沁眼中:「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泀沁胀红了脸:「我朋……?浬设计的。」 「也许我该杀了他,有潜力威胁相权的人。」 于是,泀沁掏出第三枚筹码:「你欠我的命还没还。」 「好吧,」丞相细细收好护身符组,「?浬会是有潜力的人才。」 女孩的嘴角扬起。 老人将一切看在眼里,「那接下来是你欠我的,说吧,歧辫的水文形图是什么?」 但狡诈的小白兔却眨了眨眼:「不,我不会说。」 「什么?」 沁泀大步上前:「因为你还欠我圃里和卡邦的命!所以你得告诉我前直的水文形图在-3-6,对吧?」 「你怎么……?」然后丞相才发现上当,「不!我……你不能!」 「不,我能!我能拥有歧辫和前直两份水文形图!你欠他们的!」泀沁脸上依旧掛着笑,但嗓音却揉满了恨: 「你欠他们两条命!」 **** 事后,泀沁领了丞相的手諭,命她全权处理将尸人由-10+9迁移到-3-6的事谊。 也算是全身而退了。 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嘛。 丞相都答应的事,哪有可能再去为难她这个小女孩? 才怪! 因为城里开始流传着小女孩如何智取丞相的故事。 该死的。 仔细想想,若没别的用意,他又怎么会允许这种贬低自己智商的故事在城里流传?这分明就是在号召世人:有个小女孩找到水文形图嘍,而且现在还在街上间晃喔。 嘖,逼得泀沁那在街上间晃的小女孩一听见这故事,便立刻再起马尾戴上帽子披上斗篷,低调地在市集上採买备品、接洽商队、安排行程并全速逃离原点郡。 喔,临行前还低调地胁迫酒店老闆借她一笔所费不貲的旅费。 呿,这跟逃难有什么两样嘛。 不过话说回来,终于可以见到?浬了。 其实还不坏啦。 22.插曲 不坏? 不!坏到家了,坏! 某种程度,泀沁也算披星戴月了,她用绘纹保护一个又一个的商队,换来这些老好人们带她走过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用迂回到几乎失控的路线慢慢往家乡移动。 当然,最后她还是到家……?浬家了。那天已是深夜,泀沁藉着夜色,爬上了束住蛇河的堤防,在一棵棵新长出来的树木间穿行。 摸着一根根的树干,泀沁不禁开始好奇,是树根系住了大堤的裂隙吗?否则堤防为何没像当初预期的那样冲垮?如果是的话,那又是谁快?树根的生长,还是蛇河的侵蚀? 她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直到看见堤下?浬家的灯光。 那是道从门中溢出的灯火,为地上拖出了道长长的影子,来自她再思念不过的?浬。 跟抱住他的女生。 ?洳。 布鲁克家族首席继承人、第二相限军大统领大将军的女儿、原点郡第一公校史上最年轻的学生会会长?洳。 泀沁最后一道记忆,是?洳踮起脚尖,在?浬耳畔一啄。 而她的下一个画面,则是发现自己正抱着棵大树痛哭。 这一下可吓得不轻,吓到她猛地自树边弹开。倒也不是刚才亲吻那幕有多衝击,而是,呿,搞什么嘛,再怎么伤心,也不能像三流剧班的女主啊,动不动就抱着树痛哭?对吧,吭?对吧? 但她依旧想哭。 事实上,是一直在哭。 她想,也许这样就能在寂静的夜里,将无声的啜泣轻轻地送到河面,并希望蛇河的河水能带走伤悲、痛楚、怨恨忌妒苦涩悲慟难过……,就像当初带走妈妈、莉芙伯母、?浬的弟妹、技师……那样。 当然,这些东西是带不走的。 因为,河水唯一能承载的,就只有躯壳。 那……就去吧,跟随着已逝之人的脚步,踏上无尽的幽冥,寻找再也找不到的盼望,直到沉重的孤寂让一切停淤,让尸体化做烂泥,永世深埋在痛苦与泪水之下吧。 但最后,尸人阻止了她。 那纸派令。 好吧,既然没了家,至少,她还有家人,不是吗? **** 尸人们果然没有辜负她。 泀沁从河边离开后,便直接来到了-10+9的边境之地。 其实,在路上,除了偶尔的泪水,困扰泀沁更多的还是忐忑,因为边境之地虽然是她为尸人安排的,但碍于时间与距离,她也只能向被救下的尸人孩子们指出道路,并希望他们能排除万般拦阻,平平安安地来到那块连她自己都从未踏上过这片土地。 是的,她从未来过,只知道这里夹在邻县中间的三不管地带,是座匱乏至极的高原,种不出什么物產,也开不出什么矿材,就真的是一大块不折不扣的荒原,草比房子还高、高原鼠比人还多。 但这样也就够了——对尸人来说,至少饿不死。 于是,可以想见,当见到尸人们三三两两地从长草丛中鑽出、手中拎着高原鼠、怀中揣着小宝宝、生养眾多、体裁精壮时,泀沁是有多讶异的了。 尤其是宝宝?他们被救出时,都还是比她小的孩子啊!「你生的?」她抱过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逗弄着他小小的手。 小妈妈只是笑得好开心。 孩子的爸也是,笑到两排白齿都露了出来,还边不断地把两隻刚烤好的高原鼠递给泀沁。 泀沁婉拒了,倒不是不敢,而是老鼠还冒着油,显然是尸人一家的晚餐。 然后更多的高原鼠被拿出来。 **** 那晚,尸人们为泀沁办了场盛宴,席间,有烤高原鼠、烤高原鼠跟烤高原鼠。 尸人们拿出最好的一切款待她。 而泀沁则告诉尸人,她为大家找了个更好的家,那里,有山、有谷、有沼泽、有平原,还有,更多的尸人。 所以跟我走,一起去那里? 尸人们同意了。 因为泀沁给他们的,就是最好的。 于是,最后一隻高原鼠吃下、最后一根骨头拋在地上、最后一座营火踩熄,他们便起身,抓紧孩子,出发了?一双双澄澈的大眼如此问道。 呃……,「你们不准备行囊吗?」 尸人不懂。 「吃的?」泀沁换个方式问。 摇头,不是在路上抓吗? 「衣服?」 摇头,扯扯身上由树皮与鼠皮绑成的破布。 「钱?」不懂?「最重要的东西?」 尸人吻了吻孩子的额头。 喔……好吧,「所以你们什么都不用带?」 摇头,「故事。」小孩的妈妈说,「我们带故事。」 **** 《尸人的故事.01》 小甲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那年,她的山岳尸人部族消灭了统治平原的活尸大帝。只是帮助他们大胜的洪水,却反过头来阻止他们进入平原——水或许可以冲走统治阶层,却淹不死所有的活物,于是,残暴的弱肉强食,便无缝地填补了残暴政权消失后的真空。 而他们得以再次进入平原的契机,却不是自己变得更强,而是平原上的尸人变弱了。 起初,小甲还不相信。直到她亲眼撞见到那顶着日头在外间晃的尸人,不畏强光、声响、臭味、温度,却也无法在黑暗中视物、在寂静里辨音、在淡薄间嗅探、在平凡下感知。 于是她潜了过去,摸掉那名尸人,闻着他浓郁到令人几近窒息的血腥味,想试着搞清楚这人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差别。 「看到了吗?」突然有个声音冒出。 小甲僵住,凭藉着常年的经验,她知道声音还在很远,而且是被风推送过来的。但无论如何,这依然代表了她被监视。 而且是两个人! 「看到了,」第二个声音说:「比想像中的还棘手,动作太灵活。」 小甲蹲下身子,假装翻捡尸体,实则别让人看出她已经察觉那两人的存在,并试着听下去他们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她越听越不明白,却又越听越觉得心慌,因为—— 「还是照原来的计画,派人类俘虏去和山岳尸人杂交,稀释他们的血统?」 「这招对平地尸人有用,你看现在他们感官的灵敏度已然大幅下降,但是像他这样灵动又充满戒心的山岳亚种……唔……。」 「不好办?」 「听说他们和正统的尸人血眽出处并不相同。」 「等等,血脉?」 「血脉!所以我想的和你想的是一样的吗?」 「我猜一样!」 那两人兴奋地同声叫道: 「封锁山谷!让他们近亲交配,最后只能生出笨蛋的血脉!」 **** 《尸人的故事.02》 女孩,好饿,好渴,好累,好怕。 她夜伏昼出,看着比她更不谨慎的人,死在尸人的牙下。 于是,靠着那些人的血肉而活命,令她也背负着死者的灵魂,因为死去时的哀嚎,从未停歇过,在她的耳神经中,在她的脑细胞中,在她已然死去的心中,直到重重的灵魂负荷,压垮着彼此,层层叠叠,再也分不清谁是谁——她的/他们的,死的/活的。 但有差吗? 反正人类不都是尸人的? 所以她想死。 直到男人救了她。 她能再活下去,只要帮着分担种菜、巡逻、维修、养鸡守更施肥煮饭。男人教着她,一样又一样,如何将土剷上沙石车,如何开着沙石车将土方倾在高架桥上,如何种田,如何取水,如何灌溉;以及,在尸人入侵高架桥时,如何开着沙石车碾压,入侵后又如何开着挖土机补强交流道入口的路障。 但车子还能开多久?这座高架桥还能撑多久?几年?几个月? 油总有用完的一天吧? 然后,这天,男人带她来到一座加油站。「从大尸变的那天起,」他拍了拍沙石车,「她才加过两次油。」又拍了拍一旁的泵浦,「而且曾经知道油槽几乎全满的人,后来全都变成了尸人!」 好吧,她又学会如何再一次闭嘴,然后跟以前一样,学习如何啟动抽油泵浦。这样,将来的某天,男人意外被围困时,女孩才能开着满载汽油的车来救他。 这就是信任吗?女孩心想。 信任啊……。 于是,她趁着男人背过身时,举起油枪,对准,点火,按压。 没多久,地上的火团便没了动静。 女孩丢下还在喷火的油枪,听着泵浦运作的声音,看着火焰的扩大,望着浓烟的高窜,以及,等着尸人的围上。 反正她也没什么好损失的了。 几个月前,她的男友爬上交流道,请求男人好心的收留,结果却被当作尸人,辗毙在沙石车的车轮之下。 从那天起,她就已经没什么好损失的了。 最终,火焰与浓烟唤来了尸人,女孩则走入万头攒动的身影中,脸上毫无惧色。 **** 《尸人的故事.03》 末日来临,最可怕的,不是吃人的活尸,不是尸人在路上吃人,而是恐惧。 恐惧,恐惧,恐惧。 恐惧让人类愤怒,像是,人类怕疯子,所以他们愤怒,他们要打死疯子。 恐惧让人类否认,像是,人类怕脑炎,所以他们否认,他们说那是生病。 恐惧让人类沉默,像是,人类怕被别的人类指责,于是,他们先愤怒地否认一切。 所以,人类会睡不着,会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白天,对面的楼房里,才拖出一个刚刚尸变完的尸人,她的眼、口、手脚,全都绑着正规的刑具,压着下面更多的绳子、綑布与胶带。 看见的人都明白,她已经成为尸人一段时间了。所以,就算会被吃掉,爱她的家人却也要把她藏好,不是吗? 所以,她是谁?女儿?妈妈? 又是谁出卖了亲人?是那双从窗帘后头探出来的眼睛?她的爸爸?先生?还是儿子? 而换做我,要是也变成尸人,我会不会出卖家人? 或是,被出卖? 我相信不会! 但是,为何我会睡不着?会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又将耳朵贴在墙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以及,猜测那些声音到底是什么涵义? 是磨牙?还是利齿在啃咬着血肌? 是嚥口水?还是吞嚥着温热的血水? 是伸个懒腰?还是拼命挣扎? 是打呼?还是垂死呻吟? 不,我相信都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父母!我们没有谁会出卖谁! 但我就是睡不着?就是一直听着,一直猜着。 直到天亮? 我让煮饭的声音吵醒,清晨的阳光赶走黑暗,车辆的喇叭代表世界还在,食物的香气则叫醒我的飢饿。 是爸妈。 他们同样也没睡好? 大家都笑了。 妈妈把早餐包给我,「快出门,」她说,「别迟到了。」 爸爸则再三提醒,「有事找老师,」他说,「他们都有枪。」 我在门口停下,「枪?」我问:「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妈妈说。 「没跟你们学生讲罢了。」爸爸说。 「尸变比你们想像的严重。」妈妈交代。 「总之,小心。」爸爸叮嚀。 「好。」我答应,心中却想着无数的念头,枪?这样学校还能去吗?还有,白发,爸妈是什么时候老的?以及,唉,我好像还有点饿。 于是,「爸,妈。」 「嗯?」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穿好鞋,「如果……,我是说如果,」关上大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握住门把,「我只是想跟你们说,爸,妈,身为你们的儿子,」转动门锁,「我……我。」 锁上,因为: 「我好饿……。」 满头白发的爸妈肉太老,不好吃。 但总比去学校被一枪干掉的好吧。 况且,他们也没来得及叫。 毕竟,爸妈爱我。 爱到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尸变成活尸。 23.烙合 泀沁就这样带着尸人上路,昼伏夜出,沿路躲着生人,也听着尸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从最晚近的,一直讲到最古老的,古老到到没留下任何记载的故事。 平常,她都是静静地听着,听着尸人用着平板的声音,背诵着听来的故事。泀沁确定那些故事就这样忠忠实实地被传诵,没有任何的更改——她听过好几个人讲着同样的故事,几乎没有任何用字遣词的差别。但是,「等等,」今晚泀沁打断正在讲故事的小妈妈:「活尸大帝、高架桥、枪?那都是什么?」 「不知道,妈妈讲的。」 妈妈,妈妈,妈妈的妈妈,每次泀沁问起故事是哪来的时候,尸人总是这样讲。但她真的很怀疑这些故事里究竟塞进了几分尸人的想像,例如,高架桥?那听起来就像小时候听腻的远古遗跡传说一样——可以作用在人体内的魔法、用一整块石头盖成的巨大建筑、尸人的来源等等类类。但却从未听过像今天听到的故事一样,那么的……写实?没带一丝一毫的道德批判的意味? 所以,既然尸人们坚持所有的故事都必须被详实传诵,难不成,这些都是……,「这些故事,都是你们从第一个尸人那里传下来的?」 但没人回答。 因为他们终于踏上了洪荒之地。 而来自洪荒之地尸人热切的欢迎打断了一切。 他们的欢迎是如此地热切,热切到就像终于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不,他们不是亲人,孩子们的亲人早在屠魔团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中被赶尽杀绝。 但泀沁却依旧从无声中感受到了温热,来自尸人间激动的手势、渴慕的眉目、流淌的泪水与绵延在草源上的哽咽。是啊,他们怎么不是亲人呢?当大人们的血管被切开、血液被流乾、血脉被杀绝后,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灰白的皮肤、如豆的双目、稀疏的毛发、佝僂的身躯苦乾的胸肋嶙峋的指节扭曲的腿骨手骨趾甲掌骨……的外人,怎么就不是亲人了呢? 所以我的亲人又在哪儿? 妈妈?莉芙伯母?原点郡来的技师?那些曾经视她如己出的亲人,现在又在何处? 又还能在何处呢? 不就早已化成点点滴落在河畔的鲜血,将河面染红,被河水带走?再也回不来,再也聚不拢了? 于是,泀沁就这样佇着,像块礁岩,看着潮水般的人流自身畔袭过,在山边撞上另一批尸人,激起静默的浪花——笑顏、泪水、耳鬓廝磨。她就这样看着,看到海潮退去,浪涛平息,最后一抹笑顏溶在每一个尸人的脸上,最后一滴泪水浸入每一个尸人的衣领,最后一个尸人孩子找到了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归属,被领着回到全新却又久违的家,融入夜色下的点点灯火,独留泀沁一人,让黑暗包围,让孤寂掩埋,让思念击溃。 思念。 至少她还剩对?浬的思念。 但?浬却有了?洳。 而骑士弟弟还会思念她这个贵族姊姊吗? 所以,别再猜了,好吗?就直接见面吧。 所以,「别再躲了,好吗?就直接出来见面吧,」泀沁对着林中的暗影低语: 「出来吧,?浬。」 **** 踏出影子的,正是他。 ?浬,我好想你。模糊的泪眼中,泀沁明白他就是世上仅存最亲的人了。所以你还会想我、念我、爱我吗? 泀沁设法在?浬的眼中看见答案,即便明白对方的心从未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但她就是想知道,想听见?浬亲口说……说……说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说他真正爱着的人是?洳,好吗??浬,好吗? 但泀沁也明白他今晚什么都不会讲了。 因为,跟在?浬身后踏出草丛的,正是?洳。 「告诉我为什么。」学生会会长劈头就问。 「?浬……?」但泀沁却只是哑着嗓子,试着别让自己的问话那么像哀求。 而被夹在中间的?浬也只能说:「别答应!」 「吭?」 「别管我了,」?浬气急败坏地说:「什么都不要答应,小溪!」 小溪? 听到心爱的人在大庭广眾下叫自己的乳名,心头喜滋滋的泀沁明白此刻她脸上一定笑得跟花痴一样……誒?不是!是她终于听见?浬最真实的心声……嘖嘖,也不是,此刻的敌人是?洳!于是泀沁在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前,先脸红心跳地偷瞄一眼总是为她担忧的?浬……喂!认真!泀沁终于敛住心神:「原来你被绑架啦?」然后她转向?洳,脸上漾起得意的微笑:「别紧张,反正到手的鸭子也飞不了。」 ?洳无所谓地两手一摊,「是不担心。」 嘖,「所以,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来的人是你们?」 ?洳皿起的嘴角抽动。 而泀沁也没打算客气,「你从头尾都没对?浬动过念,而你接近他的原因,就只打算是把?浬当作人质,」她盯住?洳瞇起的双眼: 「然后胁迫我加入叛军,对吧?」 「你……你怎么……,」即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布鲁克家族首席继承人、第二相限军大统领大将军的女儿、原点郡第一公校史上最年轻的学生会会长,此刻竟也被泀沁的一句话吓到魂不守舍?「你怎么知……怎么这样说?」 「就别再否认了,这里没别人了,」泀沁向踏前两步:「你那第二相限军统领的老爸,正在积极地招兵买马好推翻丞相的统治,或是更白话地说,」她又逼近了两步: 「你们要叛变,对吧?」 「别乱讲!你……你听谁说的?」 泀沁再踏了两步,直到贴近?洳的脸,近到鼻尖顶着鼻尖: 「没有人,我用猜的!」 着了那廝的道!?洳眼中喷出的怒火如此咆哮。但再怎么掩饰也来不及了,不是吗?只是?洳终究是?洳,顷刻间,她便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用着无害的步伐退开,边打着亲切甜腻的官腔讚赏道:「名不虚传啊,泀沁,我果然没看错人。所以,」她负起手,信步跺到?浬身边:「你是怎么猜到的?」 「一开始就起疑了。」泀沁瞇起眼,瞪住勾起?浬手臂的?洳:「没人知道我带着一批尸人在外头间晃,更没人知道我们何时会到哪里,但这里——洪泛之荒的尸人却知道了,这表示有人事先通风报信。 「谁呢?我这边的孩子?有可能,他们一路上确实不太安份,但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即便已经昼伏夜出了,这群孩子依旧不受控制,难免滋扰四邻,所以,我们是如何平安到达洪泛之荒的?有人沿路保护吗?会是谁呢?军人?哪个层级的军人? 「起点-10+9的边境之地在第二相限,终点-3-6的洪泛之荒则在第三相限,能协调跨相限间的军力调动,绝非县军或相限军的权限,所以中央的禁卫军绝对有一份。 「刚好,?浬家就有个禁卫军的中士——亚蓝提。 「然后还有你,第二相限军统领的女儿?洳。 「?洳,你没有理由出现在?浬家,更没有理由接近?浬,无论在公校或-10+10都没有,上至血统世家、下至儿女情长都不可能。所以,?洳,你一定有你的目的。 「因此,合理推断,你的目的,就是以第二相限军的身份与禁卫军的亚蓝提协议,把?浬从婆湿佛格的人质变成你们的人质,然后好拿?浬来要胁我,以绘纹师与尸人保护者的身份加入你们相限军与禁卫军的联盟,对吧?」 「没错。」?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所以你才会猜到?浬会在这个时刻出现?」 「在我把尸人孩子平安送达的这个时刻,」泀沁补充:「你做足了面子给我,这是萝卜;你和中士一路把?浬带着,这是棒子。你如此心机用尽地软硬兼施,为的就是打算从我这里取得绘纹与尸人的配合,再加上中士的禁卫军、你爸的相限军。你们从上到下完整掌握了垂直的力量,又能横向取得第二与第三相限的合作,」泀沁瞇起眼: 「这是要叛变,推翻原点郡的丞相!」 「哼,有趣的女人。」?洳讚赏,「但你猜错了一件事。」 泀沁一怔,「什么?」 「公校,」?洳笑了:「我要你和?浬,是为了得到公校!泀沁,你是公校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浬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招唤神罚并抢走大贵族身份的平民,而我,则是有史以来最有号招力的学生会会长,我们登高一呼,当场便是一呼百诺,掌握公校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而掌握了公校,就等于掌握了全国的绘纹师,泀沁,这是绘纹的时代,掌握了绘纹才是胜利的关键!」 泀沁恶狠狠地威胁:「别把公校拖下水!」 「这是战略,孩子。」 「他们也都是孩子。」 「这样不是更好吗?」?洳甩动她那一头倾国倾城的银白长发:「血气方刚的孩子们才会盲从啊,不是吗?」 「嘖,所以你才会主动接近?浬。」 「没错,」?洳将头倚到?浬肩上:「当他对欧神招唤出神罚时,我就看出?浬在绘纹上的才能了,他现在可是平民们的神呢!」 绘纹上的才能?泀沁望了眼一脸无奈的?浬,绘纹的才能而已吗,?洳啊?洳,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离谱了。所以如果真是我想的这样……,「那好,我问你,」泀沁试探着:「公校要是有人不肯跟随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学生会会长露出一脸自负的笑容,显然早就算计好一切的变数:「我代表贵族、你代表学霸、?浬代表平民,我保证,只要我们三个人一站出来,强者的光芒就算无法震慑眾人,最少也能让人產生认同感。而接下来才是最精妙的,泀沁,」?洳指着同学的鼻子:「只要我们把敌对领袖塑造成笨蛋,再加上跟随我们的人在一旁起哄,剩下多数自已为聪明的吃瓜群眾,就会为了避免自己也被贴上笨蛋的标籤,从而转向支持看起来同样聪明的我们! 「而更好的是,?浬的召唤的神罚已经为我们做好足够的准备工作,而欧神那帮淅、漝、漇、汐的贵族就是最佳的笨蛋候选人!于是,到时候只要登高一呼,公校就会是我们的了!」 唉,「好吧,」泀沁打量着着?洳全身上下闪耀的极其自信,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加入。」 「泀沁!」?浬终于出了个声。 但是,「别再挣扎了,?浬,」泀沁冷冷地看着整个晚上都一事无成的男人、一事无成的鐘錶匠,以及只要没了空间与时间就一事无成的绘纹师: 「抵在你腰上的那把刀让我无从选择。」 「我……」 「唉,算了算了。你就放开他吧,」泀沁没好气地对?洳说:「我就不相信被相限军跟禁卫军严严看管着,还能容我食言?」 ?洳耸耸肩,一把将?浬推开,同时举起无害的双手……跟匕首,「别这样嘛,」她摆出无害的笑脸:「这只是谈判技巧罢了。」 「唉,知道了知道了。」泀沁挥手赶开?洳与她的碎嘴,然后,全身颤抖着,让思念的脚步带她挪到?浬身边,牵起温暖的大手,一起压住他腹上的……伤口?让更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两人的指间?「你……?」 「没事。」?浬捏起女孩脸颊上被汗水浸透的发丝,夹到女孩毫无血色的耳后,又用手背擦去了女孩脸上的泪。 「我好想你。」 「我也是,小溪。」?浬抵着泀沁的额头,深深看进只剩彼此的眼中,那里,写得尽是激昂的澎湃,以及,「哇啊啊啊!」没错,惨叫,因为腰际爆出炙热的灼痛,来自泀沁手上的生铁刻碟? 「好了,别吱哇乱叫的,臭男生!」泀沁责备着,同时低头检视烙合伤口的成效,「看来一时半刻还死不了,所以,」她放下?浬的衣襬,然后将真正的责备甩到?洳脸上:「走吧,带我去见老大。」 「哈!」?洳笑了:「要去告状吗?小宝宝?」 「不,」她搀住受伤的?浬,「?洳,我是要去羞辱你的。」 学生会会长笑得更开怀了。 24.刀光 「?洳,我是要去羞辱你的。」 学生会长笑了。 **** 如此这般,一行人来到了将军帐幕。里头,几名将领正围着张地图商讨着重要的战务,因为,就连亚蓝提中士——禁卫军的代表,此刻也只能默默併在角落,适时地回应提问。是以,即便打断会议的人是自己的女儿,他的神情中依旧隐着不少的怒气:「你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刚说服泀沁……」 「她要加入了?」大将军喜出望外,瞬间丢下军人的肃杀,并换上父亲般的和蔼,张开双臂迎向这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生力军。 但泀沁识大体地躲开……不!泀沁不识相地闪开?并自顾自地走到中士面前?「亚蓝提中士,或是,」泀沁行了大礼: 「婆湿佛格大人。」 中士一整个愣住:「干麻这样叫我?」 「就凭你这样问。」泀沁起身:「通常被误认的人,都不会是这个反应。」 「抱歉,布鲁克,」中士对同样一脸震惊的大将军无辜又无奈地摊摊手,然后,「小河,我只是在等着看你继续在大将军面前出笑话。」 「是不是笑话,也得听了我的证明之后才能决定,」泀沁伸出四隻手指:「四件事,」她胸有成竹地说:「我只用四件事,就能证明你是婆湿佛格。」 「哦?」中士抬手安抚了满室的躁动——毕竟,婆湿佛格?那个足以与丞相平起平坐的总理婆湿佛格大人?那个随手一个弹指就能让你整个家族在地面上消失的婆湿佛格?就是坐在那个角落里的那个不起眼的那个禁卫军中士?总之,中士倒不在意那些窃窃私语,毕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于是,「那么,请便?」 当然,泀沁也不是省油的灯:「首先,让我起疑的,是第一次在公校见面时,你没办法叫我的名字——泀沁。」 「我承认,」中士两手一摊,「禁卫军也是出身贵族,而身为『原点郡』贵族的一员,抱歉,小河,但我们的自尊有时不允许自己发出那些『边边角角』小乡小镇的方音。」 「不,恐怕不只自尊,还有遗传。因为,欧神,你的独生子,也无法发出这两个音,而且我可没见过他对哪个偏远乡镇的女孩扳起那么一点点的尊重与自尊。」 「怹老人家的儿子确实是那个调调。」中士倒也没否认。 「其次,」泀沁指向?浬:「你没理由千里迢迢到哪里都带着他。」 「婆湿佛格交代我要把他看管好,毕他们之间还有些帐没算清楚,」中士挤了个眨眼:「特别是世人都认为?浬现在才是婆湿佛格家族的拥有者,而不知他早就把赢来的身家全还给婆湿佛格了。」 「所以把人关在身边不就最保险?」 「听起来很合理。」这点中士也没反驳。 所以,「第三,禁卫军、相限军、尸人,」泀沁环视了一圈帐幕,然后压低了声音:「你这是要叛变。」 「革命,」中士修正词汇:「我相信?洳跟你讲过了,大将军,」他朝着?洳的爸点了点头:「他负责本次行动的战略、调度与连系。」 「而你给他所需的一切权限。」 「权限是婆湿佛格给的。」中士两手一摊,「而且,你这些『证据』根本就无法证明我是婆湿佛格。」 「反正我也没想证明,」泀沁直直地瞪着她所认为的那个人,毫无退让: 「我只是想逼你自己承认。」 「嗯吭?」中士一整个兴致盎然。 「因为,第四,你带?浬来,不是把他当作人质,好逼我加入叛军……」 「革命军。」 「随便,」泀沁挥挥手,「反正真正的『人质』,是我,」她转头望向突然瞪大双眼的?洳: 「禁卫军亚蓝提中士的目的,是逼迫?浬加入!」 泀沁的这翻话瞬间让帐幕炸了锅! 「中士!你疯了吗?」最先发难的是大将军:「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接受那个鐘錶匠?」 「爸!」?洳拦住爆怒的父亲。 「我操你全家的!」但他女儿的尝试没起到半分功效:「我们的协议可没这项!」老军人用长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威严指着中士的鼻子爆骂:「没这回事,亚蓝提中士!我们早就协议好了,你们禁卫军提供中央最新的科技与经费,我们相限军整合战术、兵力与绘纹,而下面那些杂鱼尸人则负责扰乱、游击与送死!所以革命军里没鐘錶匠、我的相限军里也不会有鐘錶匠!懂吗?」 「布鲁克,你冷静……」 「布鲁克『大将军』!」相限军统领将此生所有战嚎的积累一次吼到中士脸上:「给我放尊重一点!听懂了吗?现在我告诉你,你这隻狡猾的死老鼠给我揪起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听清楚了!我们革命军没有鐘錶匠!如果你坚持,就没有你们禁卫军!懂了吗?我告诉你,我们相限军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都是能……」 「好了好了。」中士无奈地打断他、无奈地起身,再无奈地解开衣领的扭扣:「就别那么激动了,布鲁克将军,这是我的决定,」接着,自领口中露出的,是块镶在胸前的黄金饰纹?婆湿佛格家族的黄金饰纹! 「这是我婆湿佛格的决定。」 「老天吶。」大将军像是断了线似地瞬间下跪:「拜见大人!?洳!」同时也没忘了一把拉下愣住的女儿:「末将该死,不知大人身份,言语上多有冒犯,请大人赎罪!」 「起来起来,不知者无罪。唉。」婆湿佛格瞥了泀沁一眼——有你的嘛。 是你逼我的,女孩瞪回去。 「都起来吧。还有,布鲁克将军,」婆湿佛格无奈地说:「你要的科技与经费不是来自禁卫军,而是『我的』禁卫军。」 「是,大人!」大将军像隻老鼠般地唯唯诺诺。 「还有,我就是要?浬加入。」 「其他贵族不会允许。」苍老的军人在诚恳的諫言中浸满了尊敬——必要的,毕竟,刚才自己可是得罪了最有权势的婆湿佛格。是以,不论心中对那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有多少的不满,又或是对?浬那鐘錶匠有多少的鄙夷,在只要一个弹指就能让整个家族从地表上蒸发的大贵族面前,这么点的低声下气——从紧咬的牙关中所挤出的低声下气——终究也不为过。 「他们会的。」但婆湿佛格只是淡淡地反驳。 「公校也不会同意。」是?洳,她逆着婆湿佛格的心意与决定说:「用?浬的神罚号召平民学生加入还可行,但是要让?浬加入叛军?这不可能!贵族不可能同意的!他们打从心底看不起鐘錶匠。而且,比起平民学生的稀少,贵族才是公校的中坚,所以,大人,公校是不可能支持?浬加入革命军,!」 但婆湿佛格依旧淡淡地坚持:「他们会的。」 「为什么?」那对父女问……礼貌地问。 「因为决斗。」回答的却是泀沁:「?浬召来神罚的决斗。其实,身为家族的族长,婆湿佛格有权阻止欧神那不经大脑的决斗。但为何没有,?洳,你说为什么?因为,」她边说边走近,好将接下来要讲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塞进那高尚的学生会会长耳中: 「因为他就是要藉此告诉所有的贵族,他——婆湿佛格——就是要?浬这个鐘錶匠,即便拿自己的独生子来换,懂吗,贵族?」 ?洳嚥了嚥口水,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她怎么会不懂——古老贵族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杀鸡儆猴?但是,「为什……」 「好了好了,小河,别再吓那小女孩了,」婆湿佛格跳出来打圆场:「总之,泀沁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所以,还有人有疑问吗?」 「没有,」将军说,然后……然后……然后他看了婆湿佛格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帐幕内的怨毒都能凝结成雾气,这才领着他那群跟班与?洳一起跪拜,「谨听大人吩咐。」 「都起来吧。」婆湿佛格疲惫地抹抹脸,「所以,?浬,你要加入我们?」 孤立在风暴里的?浬从剑拔弩张中回过神:「我猜……我没有别的选择?」 「的确没有。」婆湿佛格大白话地说。 「抱歉了,泀沁,」他侧过头,柔声对女孩说:「我们都只是棋子。」 「弃子!」 是泀沁!她狠狠地瞪着婆湿佛格。 而被忤逆的婆湿佛格也瞇起眼瞪回去。 ?浬则着急地拉拉她的袖子,因为他知道小溪的山洪就要…… 暴发!「怎样?我讲错了吗?你们这些弃子!」怎么能不暴发呢,尤其当泀沁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武装、再怎么试着坚强、再怎么表现得睿智,但结果却势必一事无成时——看看地上那些人吶!他们明明互相猜忌、怨恨、恐惧,却能为着永远也无法满足彼此的权势、地位与财富给绑在一起,然后还要摆得一切都依旧行礼如仪,在虚偽的恐怖平衡上当做那些矛盾都好像不曾存在,只为了自己在捅出那刀时不要被对方看破?好啊!很好啊!反正最终的结果不就是要自相残杀吗,很好,很好嘛!「我讲错了吗?」于是泀沁对着其他人大吼:「你们这些弃子!用你们的脑袋想想啊!这里的谁不会被婆湿佛格弃掉?在你们已经没用的时候?你?你?你你你你?」她指着帐幕中的每个人,「还有你,?洳,跟你,布鲁克大将军?你们哪个人不是他的弃子?打输了,你的头还能留着?吭?打赢了,飞鸟尽、良弓藏,所以你又能保全你的家族?家人?跟?洳,你的女儿?啊?」 「泀沁!」婆湿佛格发出警告。 而泀沁理所当然地置之不理,就只是一昧地刺激布鲁克:「我讲错了吗?」 大将军没说半句话,依旧低头跪着,并将脸别开。 否则久藏的疑虑就这会被泀沁挖出,给婆湿佛格见到——见到因恐惧而顿起杀气,从被压制之人的背上冒出。 「还在怀疑吗?」而泀沁当然不肯放过这个瞬间:「用你头上那块石头仔细想清楚啊,布鲁克大将军,婆湿佛格凭什么保证一定打赢?」 「闭嘴!」婆湿佛格大吼! 泀沁跟着吼回去:「因为?浬的机械结构!他将机械结构与绘纹结合,当然能压过只用绘纹的丞相!」 「我叫你给我闭嘴!」 才不要!「所以革命成功后,鐘錶匠的地位一定会抬升到与绘纹师平起平坐,到时候,你们贵族的空间在哪儿?啊?贵族布鲁克家族的布鲁克大将军?」 磅!婆湿佛格一掌拍断座椅把手:「来人吶!」 来不及了!「你的宝贝女儿又会在哪啊?」 「拿下她……」 帐幕中心捲起的炙热旋风阻住了眾人。 那风来自依旧跪在眾人中心的布鲁克大将军,此刻,他的衣袖被内力激盪而鼓胀,手臂用力而青筋暴露,指节则因紧握着刀柄而泛白,而下一刻,刀光便要爆出…… 25.无语 布鲁克大将军紧握着刀柄,眼眼,下一刻,刀光便要爆出…… 「好了,泀沁,没事了。」 ?浬? 男孩轻轻压下泀沁的手臂,柔声地在她耳畔低语:「嘿,狂暴的小溪,没事了。」他像溪畔的杨柳轻彿过泀沁如水的发丝,然后,转身,挺起胸,炯炯有神地看着婆湿佛格:「我加入,中士。」 「很好。」婆湿佛格放下已然举起的手,令暗处的禁卫军收起出鞘的兵刃,「你们……谁还有话要说?」 大将军咬了咬牙,又看了看身旁人数明显落于下风的将领,他们不是不会战到最后一刻,而是,?洳。「有你的。」他愤愤地瞪向婆湿佛格,然后,垮下肩头,遣退下属,以及,「没有。」明白大势已去的他说。 「那好,就给我继续跪着吧。」接着,婆湿佛格转向泀沁:「轮到我有话要说了。」 「不想听!」泀沁赌气。 但已然被惹恼的婆湿佛格已经不想再玩这种女人家的幼稚游戏,他就只是冷眼看着泀沁,皮笑肉不笑地讲起公事:「我猜你已经注意到,这隻革命军集结了中央——禁卫军、地方——相限军、游击——尸人、火力输出——公校的绘纹,与科技——鐘錶匠,几乎所有的环节我们都佔据了,只除了……」 「钱。」泀沁回嘴:「绘纹的代表是公校,而我则代表着钱——水文形图。你想从我身上拿到水文形图,不论是我知道的,或是从丞相那里知道的。总之你想要用水文形图取得无尽的财富,做为你掌管国家的根本。」 「不是。」 「什么?」那出乎了泀沁的意料。 而更出人意料的是:「你说的钱,是治国的『财政』;而我说的钱,却是打仗的『经费』。所以,我婆湿佛格有钱是没错,但也没傻到拿自己的祖產来打战。于是,小河,我介绍一个人给你。」婆湿佛格拍了两下手:「进来吧!」 那人进来。 当场让泀沁倒抽了口凉气。 她身旁的?浬也是。 他是-10+10的县爵。 泀沁的父亲。 杀母仇人…… 「小溪。」 ?浬声音听起来好远,但依旧穿过了耳中鼓譟的血流、揭开了眼前仇恨的血红,清清楚楚地唤醒沉睡在心中的回忆: **** 「小溪,已经讲了五个故事嘍,真的该去睡了。」 「再说一个啦,妈妈……。」 「谢谢你,小溪小姐,你真是帮了大忙。」 「嘻!我很厉害吧!莉芙伯母。」 「喂,别再一天到晚诗特琴诗特琴的了,还是要我叫你原点郡江技师!」 「是的,诗特琴大小姐……啊!不!小溪小姐!」 **** 还有,「小溪……,小溪,小溪!」是?浬。 泀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人被拉到怀中,耳目则被厚实的臂膀掩住,只因为帐幕中有个人正发出凄厉而骸人的嘶吼,肌肉爆出的断裂声,以及骨骼关结炸出的巨响,彷彿来自地狱的復仇使者正在眾人间梭寻,用仇恨的尖叫刺探着得罪祂的生灵? 但泀沁才不鸟这些。 这些声音才不可怕,因为比起她心中的尖叫——原点郡来的技师、莉芙伯母的尖叫,他们被吊在树上时的尖叫,他们被剖开肚子时的尖叫,他们被抽出肠子、连着血水一同被拋进蛇河时的尖叫,尖叫着求着县爵放过泀沁,尖叫着哭求随便哪个人放过可怜的孩子,尖叫着去吧,泀沁,别管我们了,把泪流尽,把泪擦乾,然后就别管我们了! 他们就这样尖叫到断气,尖叫到将所有的尖叫都深深刺进鑽进插进戳进她跟着一起尖叫的心,所以世界上还有什么尖叫能压过泀沁此刻从身体最深处所吼出的尖叫?「哇啊啊啊啊啊啊!」跟喉头哽着仇恨的咆哮?「咯嚕嚕嚕嘎咯嚕嚕嚕……」还有喷着怨毒的鼻息?「嘶……嘶……嘶……嘶……」 以及,以及……,以及……耳畔传来的细语呢喃?「小溪,我在,小溪,我在啊。」 「?……?浬……」喉咙好痛…… 「小溪,别怕,我在,真的,我在。」 「好……」不,才不好,尤其是当泀沁终于明白附近根本就没有復仇使者的时候。 因为那些凄厉到鑽进骨髓的嘶吼,全都混自她悲痛的回忆、出自她刺痛的喉咙! 所以,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泀沁在?浬怀中拳打脚踢,无谓地想要挣脱他那双臂的钳制,同时气愤着那人的所作所为、气愤着为何不能衝过去和那老头一绝生死,与气愤着?浬为何不能跟她一同气愤?「他杀了你妈啊!?浬!他把莉芙伯母吊在树上!他把你丢在树下!他把莉芙伯母放乾血!他让你母亲的血全落在你身上!他把莉芙伯母吊到断气为止!他还要你亲自爬到树上去为你妈收尸!你就不愤怒吗??浬!你就不想杀了他吗?吭?难倒你就不……」 泀沁愣住。 因为某粒细小的碎砂喷到脸上? 从?浬狠狠紧咬到裂开的牙齿?紧到连牙齦都渗出了血? 「?……?浬?」 「我是很想杀了他,没错,」?浬放开箍住女孩的手:「但你仔细想想,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什么?」 「我说,我杀掉他、你爸、县爵,对我有什么好处?」 等等!?浬?泀沁退开两步,因为,她终于察觉?浬今晚懦弱的表现实在不像他…… 不,等等,是太像了——在行动前,他总是像此刻那样低调、丝毫不会引起猎物的住意,直到爪子在绝对胸有成竹的那瞬间才会弹出,就像他在餐厅设计欧神,然后在决斗场设计杀掉他一样! 而今晚?浬对她面前之所以如此懦弱、一事无成,不就是因为这次的猎物是她! 「?浬,」泀沁瞪大了双眼:「有什么事是我还不知道的?」 ?浬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一口,好几口,然后,这才执起泀沁的手,而拿开时,她的掌心上多了一隻怀錶? 一隻手感厚实、作工精美、工艺精湛的怀錶?用绘纹驱动的怀錶? 泀沁懂了,「他去找你,因为……因为,」泀沁揪住心口,「因为,没有水文形图?」 「对,没有,」?浬将怀錶翻面,让泀沁看清楚錶背上精细刻画的绘纹,「你爸爸来找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去公校的那天。」 「你也能进入公校?」 「县爵——你爸爸——的资助。」 「和欧神决斗?」 「婆湿佛格的意见,就跟你讲的一样,他必须杀鸡儆猴。」 「这样才能逼迫贵族接受机械结构?」 「不只如此,事实上,县爵一直知道我们和邻国交易怀錶的计画,而在他的默许之下,边境贸易快速成长,短时间便为县爵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而他来找我,便是希望鐘錶匠能为他开发更多的机械绘纹装置,这样才会有足够的私人税收,好支持婆湿佛格的革命事业。」 革命事业?泀沁努力消化着炸出的巨量消息:「所以他的钱不是从蛇河拉直后的新生地来的?」 「不是,」?浬说:「那只是为了让县爵看起来像白痴的技俩,做样子给丞相看的。」 「那水文形图……?」 「不论是真的或是假的,都已经是过时的传说。再者,就算真的找到水文形图,让土里长出财富也是缓不济急了。因为我是第一个将绘纹与机械结合的人,而县爵是第一个打通销路的人,这样赚才是热钱,花也花不完的热钱。」 「所以,水文形图?」不死心的泀沁又问了一次。 「不重要了。」 「那妈妈……莉芙伯母……技师……?」 ?浬牙一咬,「都白死了。」 泀沁紧了紧那隻握在手中的厚重怀錶,「?浬,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泀沁,贵族姊姊,小溪,」男孩……不,曾经的那个男孩竟在此刻放下了血亲的仇恨,只因为现实的不允许?「我希望你这么做,为了我。」 泀沁看了看怀錶,又看了看?浬,看了看怀錶,再看了看?浬,直到……她再看了一次怀錶……?「好吧。」她说,「如果你要我这么做。」然后转身,面向久未蒙面的父亲: 「爸。」 「来吧,我的女儿。」县爵张开双臂,迎接爱女。 她却踌躇不前,「我……」 男人等待着。 而泀沁这才明白,?浬、爸爸跟婆湿佛格就是在等这齣戏,从县爵出场那刻就开始演了,还要她乖乖地配合演出,演出这场归顺大戏给仍跪在地上的将帅军士看,否则谁会甘犯惹恼那群各怀鬼胎的军人,只为了让她这个幼稚的小女生把野撒完? 于是,「是,」泀沁跺步过去,投入怀中,重温……不,生平第一次感受父亲的拥抱,「爸。」 「我的乖女儿,」县爵收紧臂膀,「你现在终于知道我都是为你好了吧?」 泀沁将脸埋进父亲的胸膛,让陌生的气味灌满鼻腔,试着在心中勾起一丝丝爸爸对她好过的回忆,但是,「爸,你真的爱过我吗?」 「怎么不呢?」那人毫无半分的犹豫。 「好。」泀沁紧紧环住爸爸,紧到仍握在手中的怀錶都重重地抵住他的后心。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跟爱你妈妈一样,我一直爱着你,」他说,「诗特琴。」 诗特琴吗?「爸,」她双臂再紧了些,紧了紧,紧了再紧,然后: 「但我不爱你。」 磅! 帐幕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泀沁可能知道一些,因为她的手好痛。 县爵可能也一知半解,因为他的后心好凉。 而眾人中,只有?浬最明白。 当泀沁照着隐藏在怀錶绘纹中的暗码指示,把怀錶侧面的十字标示重重抵住县爵的背心、并将绘纹中央的凸起用力压下时,落于同一平面的绘纹啟动,接着「厚实」怀錶中的火药点燃! 磅! 爆炸断开保险,松脱由绘纹绞缠至极限的发条,释放储存到极致的势能,连带着爆发的气体一同推动最前端的鑽头,一起撞开十字活门,鑽进县爵体内,让弹脱的发条以其锐利的边缘随着鑽头的乱窜,撒野似地绕着脊椎随机地鑽刺并沿路切开纤弱的器官! 县爵困惑的哀嚎被从肝脏经由胃部涌上喉头的血流掩没,接着,剧烈痛楚的尖叫被逆流入气管的血液呛咳哽住,而最后意图的求救则被罩在嘴巴冒出的巨大血泡之中。 他唯一能做的是将煞星松开。 泀沁则顺势一推。 后推的势头让长长的发条唰地从县爵体内抽出,至于还松松地缠饶在身体里的部份,则被束缩、妙紧、切割,最后圈圈箍住脊椎,刮磨骨头并削断本被严严保护住的神经,直到发条「叮」地一声绷紧,止住退势,令残存的脊椎骨在急停惯性中啪地一声折断,咚地一声令县爵向后对折并将头砸在地上! 那一声「咚」终于让婆湿佛格回过神,「你干什么?」他大吼! 错!「我是诗特琴!我是-10+10县爵的独生女!」 「拿下她!」 太晚了!「谁敢?」 「杀了她!」婆湿佛格尖叫着命令被泀沁震慑住的侍卫!「杀了她!」 侍卫跳出! 「谁敢动县爵唯一的继承人?」 「慢!」 哗! 砍出的大刀硬是在泀沁额前两原寸止住,犀利的刀风扬起一头乌黑的秀发,并切断最纤细的发丝。 但泀沁连眼都没眨:「-10+10县爵诗特琴宣示效忠婆湿佛格总理!」 「你……你……,」婆湿佛格在震惊的瞬变中算计着利害关係——没错,老县爵死了,但新县爵继位,只要她愿意照着老爸的路线走,到头来还不是都一样?不!一点也不一样!那无法控制的泀沁跟她的老头一点也不一样!光留着这祸害,自己的性命迟早会断送在她手上! 但是……,但是的但是,事已至此,眼见老县爵是活不成了,所以,又还有什可以选择?呿!所以,婆湿佛格也只能垮下肩,指着地下对折的县爵:「你爸还没死。」 泀沁瞥了眼那断了线的布偶,然后一脚将县爵口中含着的遗言连着下巴一同踹回脑袋。 「现在死透了。」她冷冷地说。 「好吧。」最后,算盘好一切得失的婆湿佛格问:「你刚刚说要效忠我?」 「没错,连带着继承的家业与贸易路线。」 「还有我,鐘錶匠公会代表?浬,」他踏上前一步:「宣誓效忠婆湿佛格总理。」 婆湿佛格冷眼盯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好样的,?浬,连我都敢算计,有你的,行嘛!」 「多谢总理夸奖。」?浬行了个标准的大礼。 「起来吧,」婆湿佛格挥了挥手:「就这样办吧。你们谁还有意见?」他问的是其他人。 只有?洳敢掀了掀嘴唇。 哐啷! 婆湿佛格身边的酒杯摔个稀烂!「我说你们谁还有问题?」 无语。 「很好!退朝!」 26.胜利 军营中,顶顶军帐顶端蕴着各自的山雨欲来。 但泀沁才不想管这些。 尤其是刚刚才经歷了那些腥风血雨……不,是刚刚才继承了老爸带来的下人,跟他那顶豪华至极的帐篷。 于是她一把火烧了行军帐。 她在随从的营地边边架起自己的小帐蓬,请人顺便用着火的大帐烧了一桶热水,然后趁着这段空档,嗯……,去了趟营地厕所……唔……,不得不承认,虽然是公用的,但她还真怀念这种既隐私又舒适的文明方法,那些勇者小说之所以没半本提到野外排洩的困扰,一定是作者全给那悲惨的经验给吓坏了……或是,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未体验过那种悲惨? 总之,她甩了甩头,嘖,现在才不是沉湎这种事的时候。尤其她才刚洗好澡,鑽进温暖的被子,让?浬搂着——没错,搂着,县爵的特权——轻轻地揉着长发,以及,偷偷夹紧双腿,甜甜地希望?浬遗下的温热能在那里多留一会儿。 「喂,」女孩淘气地囁着?浬的肩膀:「还真有你的嘛,瞒我瞒那么久?『别答应!』」,她学的是今晚重逢时?浬讲的第一句话:「『别管我了,什么都不要答应,小溪!』」 羞得?浬不得不捏捏她红润的脸颊,「对不起啦,如果可以的话,一见面就想跟你讲了。」 「因为?洳在?」 「是啊,她不知道县爵和婆湿佛格的计画,其实是推翻丞相对外的藩属策略,自己与邻国建立自由贸易,用真金白银来 换被婆湿佛格掌握的机械绘纹技术,令他们的经济自主逐步退化成对婆湿佛格的依赖。 「而婆湿佛格呢,他不知道我打的主意其实是接近县爵,并找机会除掉那个杀母仇人。 「但这些都不能在?洳面前破梗,所以,两相权衡下,抱歉,泀沁,我得连你都骗了。」 「没关係,」泀沁摇着头:「我们扯平了,因为,谢谢你,愿意把杀掉老爸的机会让给我。」 ?浬怜爱地揉揉泀沁的头。 「不过,这玩意儿真的那么好赚啊?」泀沁拾起床头那只「轻薄」的单纯怀錶:「好赚到老爸寧愿以杀母仇人的身份来找你讨论叛变的事情?」 「比我们当初预想的还好赚。」 「是喔……。」泀沁在手中翻弄着怀錶,「看得出来你这几年在上头又下了不少苦心,」轻抚着光滑的玻璃,「跟最初你给我看的版本都不一样了,」并凝视着下头跳动的原秒针与錶面上精緻的绘纹,「这精緻到就像个精品,」最后,她转头,望向?浬: 「以后怎么办?我是说,绘纹机械又不是什么机密,就只是大家没想到罢了。所以,婆湿佛格要是把精髓学走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小溪,绘製绘纹时,需要注意什么事项?」但?浬的声音听起来却似没那么在意? 「结构对称、细节美观、画在平面上、不能被遮掩,还有……热熵。」泀沁也就像背书似地回答。 「没错,但什么是美观?什么又是对称?还有平面,沙土地平整吗?不,木板比较平整,但金属板又更平整,不是吗?至于不能遮掩,小溪,你画绘纹的时候,手不就遮住绘纹了?」 「唔……,」泀沁琢磨着:「画绘纹的时候,手确实遮到了没错,但至少越美越平越对称,绘纹的威力就越强,这点倒是无庸置疑。」 「对,但到底『强』到了哪里呢?这一笔歪了,那一笔粗细不一,绘纹威力是会降低,但会降低多少呢?大家都说这不能量化,但,真的吗? 「想想看,将相同的绘纹印压到相同的金属板,在同样的环境下应该会流通过相同的热熵,并让金属板提升相同的温度,对吧?」 「听起来没错。」 「所以,」?浬的手在空中比划着绘纹:「这里一笔歪一点,那里一画斜一些,都会让刻板的热熵通量增加。于是,只要测量出刻板升温的速度,我就能知道美感对绘纹的威力有多少加乘。 「又或者,让绘纹加热一锅水,然后遮住绘纹的一部份,就能从沸腾的快慢得知遮蔽的影响,对吧?」 「好像是这样,」泀沁琢磨着:「但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浬接过泀沁手中的怀錶,并将錶面上的绘纹指给她看:「这里的线条若是没刻好,就会累积热熵,然后金属薄片因受热不均而扭曲起伏,让绘纹不够平整,进一步降低了绘纹的效力。而改善的方法,便是改用厚一点的金属片,但这却增加了热熵的累积,你必须调整机芯的配置来适应热量的变化,但齿轮的比例又得兼顾……」 「够了够了,」泀沁打断那老学究:「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别瞎操心了?因为牵一齿轮而动全身,而你独佔的是这份量化的牵扯关係,于是别人想复製也复製不来,想找问题却搞不清楚到底错在哪儿,是不是?」 ?浬没回话? 「嘿!怎么啦?」 依旧没回应? 「?浬?」 「錶……,」他皱着眉:「錶慢了。」 虽然自己看不出来,但泀沁相信?浬对时间长年累积下来的直觉:「什么意思?」 「錶不可能慢啊,等等……,」?浬专注地研究錶面上由自己亲手设计的绘纹,并喃喃念着所有的可能:「第零圈定义字符,第一圈定义符文,第二圈抽走双金属游丝的热量,降温制动游丝扭紧,扭动经由齿轮放大,放大的位移降下錶面外圈的封环,封环降低到与錶面同高时啟动第三圈绘纹,第三圈绘纹将更多的热量置入游丝,而升温的游丝则抬升封环,并让第三圈绘纹失效,重新被第二圈降温,如此周而復始地脉动、计时……周而復始……周而……眾神吶!」?浬猛地弹起: 「敌人来了!」 吭?「敌人?」泀沁下意识地抓住被掀开的被子,裹住全裸的身体,但却一把被?浬拉起? 「对,敌人,丞相的部队!快!」?浬将衣服甩到泀沁身上:「再慢就迟了!」 泀沁连忙跟着着装,百忙中还不忘抽时间问:「丞相?你怎么知道是丞相?」 「除了他,没人敢与婆湿佛格作对了!」 「这我知道!」泀沁拉上靴子:「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他来了」 「怀錶,」?浬帮女孩扎起马尾:「怀錶需要外界的热量来加热游丝,而我定义抽取热量的位置是錶面上方五原里处,不,不是铅直,而是垂直錶面的指向。」 泀沁一愣:「你刚才躺着。」 「没错,躺下时,錶面不是指向天顶,而是,」?浬转身、调整怀錶位置,直到秒针的速度降到最低,「那里,錶面的指向。」 泀沁最擅长的就是三角的边长与角度关係。 以那个指向与仰角延伸出去五原里,天吶,泀沁不禁叫苦: 「下面就是河谷的入口。」 「有一群绘纹师在那里集结。」?浬补充。 「还大量擷取上方的热量?」 「所以我的怀錶才会因为抽不到热量而慢下来,」?浬帮泀沁将塞满绘纹刻碟的腰包绑好,「所以,快,敌人要打进来了!」 **** 但战鼓来得更快! 两人才跑到婆湿佛格的帐幕前,击得震天价响的战鼓就……已然停歇? 怎么会? 转瞬间就把谷口营门攻破了? 「可恶。」?浬牙一咬,「小溪,我去阻止婆湿佛格,你在这里佈阵!设法阻住来军,」他朝四周一扫,手向斜前方一横:「绘纹,设火墙,」然后手往敌人来袭的方向上下挥动:「取走这一整片空间的热量!用回圈增强!不管敌人想干麻,直接把他们的热量抢光!」 「好!」泀沁不假思索地扫平地面,然后抖开腰包,拿出碳笔及防护、攻击的刻碟……等等!「阻止?」她朝身后大吼: 「敌人都杀进来了还要阻止……什……么……?」 阻止这个吗? 泀沁傻了。 眾神啊,因为婆湿佛格的帐幕顶端竟然炸出万丈光芒?连带的强光还把整座帐幕透得摺摺生辉? 那里头到底塞了什么……不!泀沁看出来了,那一笔笔直衝夜空的光束不是从帐幕冒出来的,而是更远的后方,因为一整片的光瀑宽度早已超过那顶小小的帐蓬? 婆湿佛格到底在搞什么鬼?表演声光秀吗?否则那一道道光柱为何要各自转动、移动、滑动,最后聚拢到河谷对面的山壁上,将小小的光点依序排列成…… 排列成一副巨大的绘纹? 一副由光点逐字逐符排列出来的绘纹,就像平常泀沁画在地上的一样,只是这回是用光点投射,而且是投射在整面平整山壁上的超巨大绘纹? ?浬那白痴搞出的终极武器? 而更糟的是,简明至极的绘纹上简简单单地写得明明白白:在指定的空间中,将上层三分之一的热量移到下层? 然后就没了!没有条件没有回圈没有方法没有限制,就是单单纯纯地移转热量!钝掉的刻刀啊,那意思就是绘纹何时会停止,完全取决于绘纹的载体在经手能量的转移时能承受多少累积的热熵,讲白话,就是热量会一直转移,直到整片山面被热熵烧熔后,绘纹才会因为破坏而终止! 烧坏绘纹?但土地不就是最佳的热熵导体? 绘纹之神啊!在绘纹烧坏前会转移一笔好大热量! 重点是婆湿佛格转移那么大一笔热量要干麻? 要干麻?泀沁心之肚明,这里正是-3-6的洪泛之地,圃里与卡邦的故乡—— 曾被溃坝的洪水所吞没的山谷! 所以对面平整的山壁怎么会是山壁?世界上哪来那种光秃秃的平滑山壁?那是大坝!在谷中再次建成的崭新大坝! 婆湿佛格就是要将水坝后头积累的水体上层冻结,然后将取走的热量直接加热下层的水体,直到水体沸腾,炸出的水汽则因上层坚冰的封阻而无处可去,于是积累的气压只能从最薄弱之处推出。 而整座水库最薄弱之处就是大坝。 整座大坝会被推倒,然后蓄水洩出,令上层坚冰失去了依靠而崩解、摔落、破成锐利的巨冰,夹着崩解的块石,混着奔腾的洪流袭捲而下,切割沿路的一切! 就像上次圃里做的那样。 用洪水冲走敌人。 也冲走自己人! 难怪?浬要去阻止婆湿佛格。 嘖,于是泀沁收回佈下的傢伙,气急败坏地绕过帐幕,扬声大吼着……撞上同样放声尖叫的?浬? 他被重重的侍卫拦下,只能无谓地对着人墙后头的婆湿佛格又叫又骂:「你不能这样!那里还有我们的人在战斗!你现在就把水库炸开,下面的人根本就来不及彻退!他们会死,他们会死啊!」 「死?」婆湿佛格却只是冷眼听着一切的发生——山谷下传来的兵器的碰撞、廝杀的战嚎、垂死的惨叫,以及,射出一道道光柱的探照灯被绘纹、齿轮与发条驱动时所发出的机械声响。 「死?」他又问了一次,彷彿不相信自己竟听到了这么愚蠢的问题:「死??浬,你不懂吗?」然后,最后一道光柱定位,婆湿佛格抬起双手迎接胜利: 「丞相的部队已经攻进来了,所以,如果他们不死,我们要怎么活下去?」 27.钥匙 婆湿佛格英姿笔挺地站在光柱建成的神庙前,高举双手,迎向胜利! 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浬?」起初婆湿佛格讶异,然后,愤怒!「?浬!」被骗了! ?浬却卸下了卑微的偽装,换上一副老神在在:「我都看见了。绘纹没运作。」 「你……?」婆湿佛格恍然大悟:「你留了一手?」 「不然我干麻装模作样地阻止你?留下的那手不能这么早就被看穿嘛。」?浬耸耸肩,「还是,你以为我会天真到把这种大规模的绘纹武器随便交给外人?不做任何保留?」 婆湿佛格气炸了:「有种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说,我有所保留。」?浬抬起手,指向对岸大坝上的绘纹,「看到了吗?其中有一个点的亮度暗了一成。」 「你那是什么意思?」婆湿佛格愤愤地咬着牙,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只能被当猴子耍! 但泀沁却看得明白——混在强光中,一道暗了点的光确实是看不出来,但却又能像阻断封环中的小缺口一样。哼,婆湿佛格,你们父子俩都着了?浬的道嘛! 而?浬倒也没藏私,他让一直握在掌中的怀錶滑出,吊在金属鍊子上摇盪,反射着探照灯的亮光:「我设法让绘纹冻结了,直到用这把钥匙开啟。」 「或是你把钥匙给我。」婆湿佛格冷冷地说。 「给你也可以,但那里有这么多的钥匙孔,」?浬挥手往探照灯群一扫:「你一个一个试,试到敌人打上来了也试不完!」 「那你现在就给我进去,此刻就给我打开!」 「可以,但在那之前,」?浬瞥了一旁的布鲁克将军一眼: 「我要大相限爵。」 大将军当场明白,「婆湿佛格总理!」他扬声諫言。 「陛下,的未来帝国建基在我的机械绘纹之上,那我要个大相限爵来玩玩,统领四大相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为过吧?」 「相限爵。」婆湿佛格一刀大砍:「你把布鲁克将军放哪?第二相限的相限爵。」 「总理大人!」布鲁克依旧反对。 「三相限爵!」?浬讨价还价:「至少讨回欧神输给我的东西。」 「婆湿佛格总理大人!」 「左相限爵。」 这等于是第二相限军的顶头上司了!「总理……」 婆湿佛格抬起手:「够了,布鲁克,别再说了。还有,」他瞪住?浬,急躁的嗓音里已无商量的馀地:「?浬左相限爵,统领第二、三相限。」 「即刻起生效。」但?浬还在得寸进尺? 「容我提醒你,」婆湿佛格头上爆出青筋:「如果拖到敌人杀上来,到时候你连根村爵羽毛都得不到了,?浬。」 「那您的屁股也坐不上王位,而是被人片成肉片丢在这里。」 婆湿佛格的牙齿都快磨成粉了,但他望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大坝,听着下方传来渐进的廝杀,跟看着吊在?浬手中晃啊晃的怀錶钥匙,末了,「嘖,」他啐道:「封?浬为左相限爵,即刻生效!」 「谢主龙恩!」 「我反对!总理大人!」 「布鲁克,你现在是我旗下的将军了。」?浬回嘴。 「我操你的克力格!」 「都闭嘴!」 突然暴发的婆湿佛格一脚踹倒布鲁克,「闭嘴!看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敌人都已经杀进家门了!还在吵?闭嘴!闭嘴!给我闭嘴!」他对地上尊贵的大将军猛踢猛踹,直到踹累了,踹到布鲁克在地上缩成一团,这才,「你,?浬左相限爵,现在就去把钥匙插进那该死的钥匙孔中,让那天杀的光阵绘纹现在就给我运作!」 而?浬竟还敢从领口中掏出另一面绘纹刻碟?「泀沁跟我一起去,两把钥匙要一起操作。」 「都给我去!」 28.热旋 给我去给我给我去我去去给给我去去去…… 在回盪于山谷间的吼声中,?浬忙不迭地牵起泀沁,并用着最不啟人疑竇的速度穿过拦阻的禁卫军侍卫,越过从开闔的鼻翼间喷出火气的婆湿佛格,跨过趴在地上吃土的布鲁克与伏在爸爸身边、怒目瞪着他的?洳,鑽进一根根刺眼的光柱中。 「闭上眼,小溪,」在走出眾人听力范围后,「跟我走,到最后都别睁开眼,懂吗?」 泀沁点点头,跟着,被牵进探照灯丛林的中心。 但并没闭上眼。 她让?浬拉着走,直到最深处,停下,然后等着被骂。 「不是叫你闭上眼睛吗?」 「干麻生气?」女孩撇撇嘴:「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伸手指向探照灯……「呀!」 「很烫,别摸。」 泀沁含着手指,「那到底是什么?」 「我叫它光阵绘纹,」?浬边说边翻搅泀沁的腰包,掏出一块刻碟,略略看了看,便旋松了底层的扣锁,「简单讲,光阵,就是用一许再探照灯打出一个个光点;绘纹,则是把绘纹巨大化。」 泀沁看着?浬翻正刻碟,旋转最外圈,让经过特殊设计的符文重组,好将破坏范的围指定成平行绘纹平面,跟……嘖,泀沁心头一惊,功率增加五百倍?这下可要玩真的了。于是,她连忙闭上眼,然后问道: 「但投射在对面水坝上的光阵绘纹跟本无法啟动,对吧?」 ?浬喀喀咔咔地锁回底层,「对,没用,所以让你闭上眼,是为了保留黑暗视力,因为到时候我把探照灯炸掉,一切都得靠你了。」 「难怪你要把怀錶和护身符说成是钥匙,誒,干麻骗他啊?」 「起初,骗他是为了带我来找你,但你也看到婆湿佛格是怎么对待大将军了?而且只会那一招?要是让这种人成为一国之君,肯定会把天下弄得乌烟瘴气。所以,现在呢,骗他,则是让我好带你一起溜走。」然后他牵起女孩的手,「誒,我好了,你呢?眼睛习惯黑暗了吗?」 但泀沁还有好多话要说,也有好多事要问——光阵绘纹?当初一定有用,所以才会让婆湿佛格相信你,可是为何现在没用了?还有,婆湿佛格他…… 「泀沁,快点,」只是?浬催促着,用着发颤的嗓音?「眼睛习惯黑暗了吗?」 「等等,」泀沁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也闻到了——那拢罩下来的死亡气息。因此,不是幻想,也不是死神,而是……真的就是来自被山风一路吹进山谷的血腥味? 眾神吶,原谅我从来都不信祢们,但这回……算了,再不走,就连眾神下凡也没救了。于是,她再吸了一口气,「好了,大戏开始。数到三。」 「一……二……」 「啊啊啊啊啊!」 ?洳凄厉的尖叫! **** 泀沁猛地张开眼,却在刺眼的光线中,见到一条举着大刀的身子正被龙捲托着急驰而至? 闪!潜意识自动命她调整重心!曲膝!向右!蹬开…… 但大刀却已砍到面前? 好快? 快!快闪啊!泀沁的意志催逼自己加速。 问题是动作却陷入灾难般的停滞? 而闪着青光的刀刃却一原寸一原寸地砍过那远地不像话的距离?快到连眼睛都来不及闭头都来不及转手都来不及挡就已经…… 死! 热血喷出。 是?洳的? ?洳跑进光阵!在错误的时间从错误的方向窜进错误的地方,刚好衝到泀沁面前,然后被一刀砍成两截? 几乎啦。 但也没差了——那刀削断她三根肋骨后卡进脊椎。 砍切的力道拉着她的上身在空中转了半圈,刚好让她双眼对上了泀沁的目光,并用眼中淡去的灵魂,诉说着死亡的恐慌: 「为什么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了?是你干的吗泀沁?所以我怎么了?是要死了吗?」然后,咚!死亡的身躯砸在地上! 泀沁反着胃,眼睁睁地目赌?洳倒地,连带扯出卡在体内的大刀,让对面的人得以再次举起兵器挟起疾风捲起泀沁的长发并朝她的头顶当中一刀砍下! 死定了,泀沁心想。 但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真正的念头,竟是那……那人为何光着屁股? 严格来说,除了脚上的鞋,那条身影一丝不掛。 但这很重要。 那人之所以要裸奔,正是因为他四肢、躯干各处都画满了绘纹? 为什么? 泀沁知道为什么:人体在运动时,身上各处的肌肉会随着动作而收缩或舒张,并牵扯着着皮肤表层鼓起或摊平。于是只要设计得宜,画在身体上的绘纹就能适时地摊成平面而啟动,然后,捲起旋风带动躯干四肢、辅助且强化肢体动作,让训练有素的士兵直接升级成超人! 该死的,所以为了不让身体上的绘纹被遮住,这些裸男才会光着屁股,然后就能以惊人的速度攻破大门,切穿谷中的守军,甚至攻进婆湿佛格的大帐,追着吓坏的?洳乱跑? 于是,更重要的就是—— 谁?谁想出的办法?将绘纹画在身上? 还能有谁? 不就是丞相? 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她? 她把?浬设计的护身符送给丞相,然后那老奸巨猾的狐狸在一阵揣摩后,竟发想出了这种新用法! 该死的,泀沁背脊发寒。 因为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也因为她害死了好多人。 更因为即便脑中思绪转得再快、眼中大刀砍下的速度再慢——她躲不开就是躲不开! 闪着青光的刀刃已然砍至眉心! 死定了,这回真的…… 轰! 然后裸男化做残影?变成血团肉块喷洒到旁边的探照灯上?接着才是一股炽热的旋风将泀沁击倒在地上? 跟,「啊啊啊啊啊啊!」?浬的惨叫? 泀沁惊魂未定地瞥向?浬,却见他疯狂地甩着手,将烧进袖子的熔融金属甩成点点星火? 原来?浬在最后一刻将绘纹的焦点改为聚集成一束,然后徒手将放大五十倍的绘纹指向黑衣人! 啟动! 轰嘎! 爆出的超热旋风当场将黑衣人击开,以血肉的形式砸到探照灯上! 然而巨量的热熵也瞬间烧熔了刻碟,当场让灼热的熔融金属化做铁雨,直接喷在?浬身上! 同时也溅在布鲁克将军脸上,「啊啊啊啊啊啊!」但他喊叫,不是因为痛,而是,女儿。他扑倒在女儿身边,跪地哭痛哭:「?洳!我的女儿!哇啊啊啊啊啊!」 在一旁看着一切的?浬,挪了挪脚步、动了动嘴角,似是想为?洳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 但时间不允许。所以,他也只能转身,甩开冒烟的外套,往地上一扫,清出平面:「泀沁,看到那人身上画的东西了吗?快,绘纹,这里,标准字符集!往上每一百原尺加入一处热点,监测温度变化,找到降温最快的点位之后,将那里加热到五十原摄度,标记能量被取走的位子!」他吼一连串指示,然后,「布鲁克!报告战况!」 「敌方袭至光阵外围,正与禁卫军接战中,我方佔人数优势却落于下风,然后……,」常年从军的本能让失神的将军自动报告,直到,「然后有人突然高高窜出,直接飞过眾人头顶,往?洳杀去,然后我把她推开,挡住,但他却绕过我,去追她,然后你挡住她,让她被一刀砍死?就是你!你害死了我女儿!哇啊啊啊啊啊!还命来!」老军人突然猛地朝?浬撞去? 磅! 然后被轰飞! ?浬甩凉手上的备用刻碟,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击昏的大将军,像片落叶似地跌在地上,然后,绷紧下巴,回到泀沁手边,翻出腰包里的拓展环,套在刻板上,并进一步设定好截取能量的条件与释放的方向,最后,又一言不发地走近?洳……?洳的尸首,蹲下,抚平被血液所濡溼的沙地。 小小的水滴渗入殷红的沙粒。 但?浬也没再表示什么,就只是将刻碟倒扣在地上,下压……下压……喀!中央的开关作动,令绘纹内外落于同一个平面…… 什么事都没发生。 「?浬,绘纹被遮住了。」泀沁小声提醒。 但他只是反问:「你那边好了吗?」 「等等,」泀沁封上最后一圈封环,「好了!」 ?浬看了眼昏睡的大将军,确保他躺在那里安全无虞,然后,「来我这里,小溪。」 泀沁依言过去。 「趴好了,护住头,准备,三、二、一……,」?浬掀开刻板,露出两面绘纹,一面在刻碟上,而另一面更强大,因为被印在地上!「啟动!」 哗!轰轰! 两道灼热旋风同时窜出,一大一小同时衝进山谷,往……往什么东西袭去? 伏在热旋之下泀沁一头雾水地问:「那里……有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 「什么?」 但?浬已经爬出去了? 「嘿!倒底是怎么回事?」女孩跟上。 前头的?浬说:「看着吧。」 29.微笑 ?浬穿过光阵,带着泀沁回到婆湿佛格的帐前。 那里,尸横遍野——几乎都是禁卫军,跟少数的尸人。 而活着的人,则分成对峙的两群,一边是极度疲惫且伤痕累累的禁卫军与同样狼狈的婆湿佛格。 另一边则是裸男们,跟……果然,是被裸男军团护着的丞相。「好,好!把我攻个措手不及嘛,要不是我及时收拢部队,可能还真要栽在你手里呢。不容易,不容易啊,?浬,」他拍着手: 「你是怎么破我的龙旋军?」 「破??浬?」泀沁拉拉他的衣角。 「你也看到了,小溪,」?浬轻声低语:「他将绘纹纹在身上,藉此推动人体做出不可能的速度与活动,目的就是要针对绘纹师。」 针对? 天吶,针对!想通这一切的泀沁不禁寒毛直竖,没错,针对,当一名伟大的绘纹师还在那里第零圈定义字符与第一圈定义符文与第二圈都还没写完时,光着屁股的纹身男早就衝到面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了。「?浬……。」 「没事,」男孩拍拍她的手臂,然后,抬头扬声对丞相说: 「破你那雕虫小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需找出绘纹纹身从哪里截取热量就可以了。」 「难怪我的龙旋军突然失去了速度,所以,」丞相指着两道往山里喷去的热旋风,「你的杰作?」 「对,我把热量全消耗掉了,因此,你那个……」 「龙旋军。」 「龙旋军,」?浬咀嚼着三个字:「终之,他们身上的绘纹无法取得热量,就只能跟一般人一样。」 「呵呵,」丞相却笑了: 「一般人?你怎么不去问问婆湿佛格啊?」 后者跟他的禁卫军们只能紧张地握紧手中的兵刃。 「是嘛,吃了亏才会学乖,老佛。」丞相的老脸上依旧掛着笑:「?浬,你要明白,驾御绘纹纹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需要天份的。而这群人,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吶,于是,就算是没了绘纹纹身的辅助,谁的是这些『一般人』的对手呢?对吧,婆湿佛格。」 「呿!」老贵族啐了一口血水,「这回真的着了你的道。」 「龙椅要坐得稳,凡事都得下双倍的保险。」 「去你的,」婆湿佛格踏出禁卫军的护卫,「烂命一条,要杀要剐,随便你!」 「怎么死由我决定是没有错,但在那之前,我丑话先讲在前面——别来坏了兴緻,啊,泀沁?」 她摸着腰包的手僵住。 丞相倒是暂时放下了杀气:「为了让待会儿的大戏能好好演下去,也为了别丢了你这个优秀的绘纹师,所以,泀沁,我就不追究你参与叛变的罪了。」 泀沁两眼一转,「还有?浬的。」 「不接受讨价。」 「我用换的。」 「用什么?」 「水文形图。」 「哦?」丞相扬眉。 「小溪!」?浬阻止。 不,这是此时此刻最佳的选择了,于是,泀沁心一横:「我把所知的线索全告诉你。」 「成交。」 「我还要有尸人。」 「泀沁吶泀沁,你这可太狮子大开口嘍。」 「因为你杀了他们。」 「好啦,这其实是桩划算的好交易,而且,我也等不及要剥了婆湿佛格的皮,」丞相两手一摊:「所以我答应你,-3-6,洪泛之荒永远是尸人的。」 「我们不接受!」 吭?谁? 泀沁回头,却震惊地见到出言反对的人是……,「圃里?」 「我们反对。」 跟卡邦? 「你……你们没死?」泀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圃里只是走到婆湿佛格身边:「我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里。」卡邦站到他身边,「我儿子也不想。」尸人……老老少少的尸人三三两两地从四周走出来,「我们全都不想。」 丞相转了一圈,观察着围上来的尸人。 他们少部份是成年的女姓——男人跟老人全被婆湿佛格的禁卫军当成炮灰,死在溪谷里了;而剩下的大都是泀沁救下来的孩子,个个骨瘦如柴,而这辈子唯一一顿吃得好的还在肚子里消化。但他们的眼中写得明明白白——不论女人或小孩,那些曾经照顾过他们的人都不在了,留在世上又有什么好的呢? 还不如一战吧——就算不能决定如何生,那也要选择如何死。 当然,丞相也明白,自己的龙旋军不是打不过这群乌合之眾,只是他太大意了,竟仗势着绘纹纹身的威力,便带着龙纹军单独杀进敌阵,结果天晓得?浬那小子竟只靠一招半式便把自己给制住了?这下可好,随着尸人越围越多,龙旋军突围的机率便越来越低。 而更气人的还是婆湿佛格那傢伙竟跩了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是要准备跳出来发表胜利宣言了吗? 「好了,丞相大人。」 看吧。 婆湿佛格走出人墙:「看来你被包围了,怎样,想好怎样投降了吗?」 丞相也只是冷笑了两声。 「圃里,」婆湿佛格重重地指向丞相:「杀!」 「不要!」泀沁出声阻止。 「抱歉了,泀沁,」圃里看着女孩:「你救了他们,但他们是尸人。尸人只属于自己,不会听令你们人类。我们只是厌倦了,厌倦了杀戮。所以如果死亡能解决问题,我们尸人寧愿拥抱死亡。」于是,「上啊!孩子……」 喝啊!喝啊!喝啊喝! 整齐画一的战嚎炸出,回盪在山谷,只是,全都发自……龙纹军? 倾刻间,四周的山头亮出点点火光,将位在山腰平台上的眾人团团围住! 同时,喝啊!喝啊!喝啊喝!比先前还大上百倍的战嚎回应着龙旋军的召唤,令两道呼啸彼此激盪合击,震得树木摇动,山石滚落? 尸人被这阵仗吓得止住脚步,三三两两地偎在一起,惊恐地望向山巔上比星点还多还亮的火把。 「以为我身为堂堂一国丞相,会傻到孤身应战?见过我的精锐军吧,来啊!」丞相挑衅着:「来啊!」 「谁怕!」婆湿佛格吼道,「衝!」 「退回去!都退回去!」泀沁尖叫。 「自由!」恩里高喊。 「来啊!」丞相上前两步。 「杀了他!」婆湿佛格带着禁卫军迎上:「他的精锐军还在山顶上!」他吼出关键:「根本来不及阻止我们把丞相变成肉酱!」 「呿……,」被讲到痛处的丞相止住脚步,但他连在嘴上落居下风都不愿意:「就算我变成肉酱,也不会阻止精锐军把你们射成马蜂窝!」 婆湿佛格停下。 「怎样?怕啦?」 「你不也是?」 结果各方就这样僵住,没人敢越雷池一步,生怕来个擦枪走火,大家就会一起陪葬。 直到,从尸人中间走出一个佝僂的老妇人。 「你怎么来了?」圃里赶紧衝过去搀扶,而从老兵细心的温柔中可看出来,那妇人是显然是……,「孩子的妈,不是叫你别管了吗?」 妇人却拍开圃里的手,「我还能走,也知道你们都背着我在干麻。」她缓缓地转身,将在场的人都看了个遍,丞相、婆湿佛格、圃里、卡邦、尸人、泀沁、?浬,和地上更多的尸体。「所以,这就是你要的吗,像上次那样?」 圃里看着她太太,好久,好久。 「唉,别说了。」妇人瞭解男人,于是,她转身走向丞相,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走着,一路望着丞相,直到站在那同样苍老的男人面前,「男人有他们的想法,而我呢,」她擦了擦眼角的目油,「我是他们的妈,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从洪水后活下来的、新出生的与被泀沁救下来的,都是我的孩子。 「但我不能阻止孩子们做什么,所以,你能够看在他们都是孩子的份上,饶过他们这次吗?」 「抱歉,」石头般的丞相说:「但男人间的事,你真的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是个女人。但今晚,我不是来懂这些的,我来,是为了求你。还是,」老妇挺直扭曲的背桿,睁开朦胧的双眼,卸下将死的老态: 「还是,你不再听我的要求了,洝溚渧??」你不再听我的了? 洝溚渧?,丞相呆住,洝溚渧?? 他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自从那人离开之后。 从那天起,他只听过眾人叫他丞相。那些逢迎拍马、戒慎恐惧、忠心耿耿、见钱眼开……的人们,无论心中抱着什么目的,在他面前都是敬称一句,「丞相」。曾几何时,这成为他唯一的名字,而身边还有谁会单纯地打从心中关心他,叫他一声洝溚渧?? 所以,面前这丑陋的老妇究竟是谁? 为何知道他的名字? 为何这样叫他? 为何这样求他? 所以真的是她? 所以她没死? 所以只是离开? 不,不可能是她,她才不是这样,苍老、扭曲、枯乾、羸弱。况且现在他才多老,而那时她又多年轻?不可能是她,真的不可能是她!否则……否则……这么些年来,他允许……允许的了……不就……不就…… 但是,老妇眼中那坚毅的眼神却又是如此熟悉,逼得他不得不问:「潭潭,是你吗?」 「风,吹吧!巨人吶,咆哮吧!」老妇低语。 「而再会……吾爱。」丞相呢喃,流着泪。「所以,真的是你。」 「是我。」老妇……不,潭潭说。 「为什么?」 「离你而去?不再回来?」 洝溚渧?想握住依人的手,「对,」结果却僵在半空中,因为想起过去。「为什么?」 「我被龙捲拋到异地,我身受重伤,我被尸人所救,我不忍离开他们。」 然后,「我放任人类,我放任恶行,我让他们一次又一次侵扰这里,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就不会……」 「没有关係,真的,而,每一次的恶行中,我总会想到你。」 「我也想你。」 「所以能答应我无理的要求吗?再一次?洝?」 丞相看着潭潭,好久,好久,然后,这才对潭……妇人……不,老妇说:「这回真的不行。」 潭潭何曾看不出他眼神中的改变,只是,「求你了。」她依旧冀望自己仍是洝眼中那最任性的女人。 但,「抱歉了,我的回覆是:『不』。」 所以,当爱情终于走到讨价还价时,潭潭闭上眼,不愿面对洝: 「即便你亲手让我受到这么多的伤害与苦难,也不愿意?」 丞相看着她轻颤的下巴,彷彿用见到了当年任性的潭……不!是见到了老妇那丑陋的愚昧与无知,尤其是瞥见圃里在后头关注着这一切的时候!「不,我不愿意!」终于拾回铁石心肠的丞相说:「不会,不可能,在我死之前,尸人都不会被世人原谅!如果,你要怨我无情无意,那好!你去问他!问他!间他啊!」丞相狂吼着指向圃里:「你去问他啊!」 事已至此,老妇明白,所以,她睁开眼,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然后,走到……泀沁面前?「你叫泀沁,对吧?」 「嗯。」 「尸人就交给你了。」 「誒?」 老妇却将泀沁一把推开,转身面向丞相,手中多了把匕首?「我用命跟你换!」 「不!」泀沁、圃里与丞相同时尖叫。 但匕首早已没入腹中。 老妇吃痛,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都这……这了样……还……还不行吗……丞相?」 洝溚渧?却只是呆站原地,紧握双拳、鼻翼开闔、全身颤抖。 「别再……生气了……洝,就当是……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丞相看着地上的老妇……潭潭……老妇……一直思念与深爱的人……「好,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好尖锐:「只要尸人不负我,就能永远拥有洪泛之荒。」 「知道了,洝溚渧?。」老妇将匕首一转,倒抽了口凉气,然后,痛苦地转向泀沁:「尸人们,就交给你了。」 「好……。」 以及她的孩子们:「要听她的话。」 「妈……。」 最后,「别了,吾爱,」她望着……圃里:「我们来世再作情人。」 圃里流下泪。 「不哭……」 碰! 但老妇被踹倒?匕首被抽出?架在她脖子上?「你叫他什么?」是丞相:「你叫他什么?」他大吼,用尽此生的愤怒悲恨忌妒怨毒:「你叫他什么?」 「吾爱……」 唰!匕首抹下。 喷射的血柱停歇,老妇也倒卧在血泊之中,被丞相踩在脚下。但是,直到死透之时,她依旧深情地看着圃里,并掛着两道幸福的微笑。 一道在脸上。 而另一道,则在颈中。 30.叛变 现场唯一回过神的是婆湿佛格。 「杀!杀了他!」他抓住这个仇恨的瞬间,再次命令哪个谁去杀了丞相。 但真正回应的只剩身边那群负伤的禁卫军,而且他们也只前进了两步,然后就被山顶抖动的火光、摩拳擦掌的龙纹军与丞相身上炸出的斗气给震慑。 「杀啊,我叫你们去杀了他啊……。」就连婆湿佛格的气势也矮了一截。 所以关键还是在尸人身上。 「孩子的妈要我听她的,」圃里对泀沁说:「而她说,尸人要交给你。」 泀沁点了点头。 「其实,我都听她的,」圃里囁嚅着,「只是,这回……」 「圃里!」 「我……」 「很好!」婆湿佛格趁机见缝插针:「杀了他!我答应你们,当我坐上王位之后,一定会给你们自由!」 「哼,自由?」而丞相却冷笑着说:「自由到任人宰割吧?孩子们,想想你们之前是怎么被人类奴役的?吃不饱的肚子做不完的工,潮湿闷热的工厂和抽人的鞭子?自由?哼!这就是你图的自由吗?」 「圃里,我的伙伴,」泀沁软语相劝,「别衝动。」 「泀沁……。」圃里犹豫着。 「上啊!」婆湿佛格却尖叫着命令:「杀了他,我命令你们杀了他!」 「我答应的事不会反悔,」丞相负起双手:「-3-6洪泛之荒永远保留给尸人,彼此互不侵犯。」 「泀沁……我……。」 「圃里,不要。」 「杀了他!杀了他!快给我杀了他啊啊啊啊!」 而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是:「泀沁,」丞相指着婆湿佛格: 「去把那个疯子杀了。」 眾人都停下嘴,看向她。 「?浬?」女孩好害怕,怕那群心中只有恨的人。对,恨!没看到吗?潭潭还躺在地上,血都还没流乾啊! 「但我们从来就没有选择,不是吗?」?浬边说,边从领口里掏出一块刻碟。 泀沁接过,感受着那熟悉的重量——最早,她去公校时,这是?浬亲手为她刻下的护身符;而当?浬被逐出公校的那天,泀沁则亲手将它掛回?浬的脖子上;如今,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这个时刻用到这块刻碟。 可是,没错,他们都只是棋子。 于是,她掰断刻痕中的小木棍,连通了封环,啟动绘纹,在掌心中感受到木质刻碟明显的升温,然后,对准了婆湿佛格。 叛徒!「小河,你……」 「抱歉,别了!我也是被逼的。」然后,用力掷出! 掷向丞相! 「小溪!」 来不及了! 脱离掌心遮蔽的绘纹全力运作,让过量的热熵烧毁木头……做成的表层?将烧成灰烬偽装壳层剥落,露出下层的全新金属绘纹! 跟製造高热火团的绘纹! 以及,霹霹啪霹!被巨量热鏑炸开的金属刻碟! 是的,金属,那是用镁皮包着热铝剂做成的刻碟! 用热熵点燃的镁皮进一步引燃热铝,瞬间炸出高热,再让高热火团托着直接袭向手无寸铁的丞相。 然后被丞相硬扛下? 怎么不能呢?他身上可是掛满了泀沁送的护身符啊——当中的主刻碟侦测到了袭来的拋射物、爆燃气团、烧熔金属、红热铁水……,然后作动相应的开关,啟动各种绘纹,扬起高热,捲起旋风,偏折拋射物体,折射爆炸衝击波,抽取热量,降温热熔金属,帮他扛下了绝大多数的攻击。 直到最后一块热铝火团沾上他的裤脚? 裤脚?丞相一愣。 然后身上开始冒烟,着火,喷出星火?并从他口中炸出惊恐而痛楚的尖叫? 几个龙旋军急忙将丞相扑倒在地,用力地帮主子翻滚,试着压熄大火,结果却让更多处的身体爆出浓烟? 倾刻间,丞相便被烈燄吞没,无人能再靠近,只剩他独自一人在地上扭曲挣扎,大叫、尖叫、惨叫并绝望地抠着全身,试着把一块炸过一块的绘纹刻碟从身上扒下。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没多久,地上便没了声音。 或是说,没了尖叫,只剩衣物及体脂的燃烧声。 还有,?浬的轻声询问:「你弄坏了其中一块刻碟?」 「对。」泀沁回答,「然后热熵与破片伤害丞相,于是更多的绘纹被啟动。」 「形成连锁反应。」 「就是这样。」 「我记得我装了防过载机制。」 「我记得我拆了。」 「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潭潭。」 「呃……,我是问为什么拆掉?」 「喔,太碍事。」 「这样很危险。」 泀沁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焦尸,「知道了。」 「还有,现在怎么办?」?浬则指着转身逃开、弃丞相而不顾的龙旋军。 「老实说吗?」泀沁望向他们逃走的方向——迎向从山顶衝下的精锐军:「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 于是,慌乱中,婆湿佛格找到了昏死的布鲁克将军,把他弄醒,命他做出最佳的防御。 而布鲁克也真是久战沙场的老将,他只看了两眼,就将没有战力的尸人排作前线,婆湿佛格的禁卫安在中军,自己则领着相限军隐至两翼,好趁着夜色及前线砍杀的混乱好包夹上来形成钳形战术。 当然,这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了,但问题是泀沁就是觉得看起来怪,别的不说——反正战争的事她也说不上来,可是绘纹师誒?绘纹师也被排到了前线?绘纹师不就是该被隐藏起来,决不能被敌人看见,继而被反制吗?难不成布鲁克是公报私仇,打算找她和?浬算?洳被杀的那笔帐? 算了,泀沁望着已然快杀到大坝前的精锐军,确实也没时间再去思考了,她得去安抚害怕的尸人、躁动的前线与混乱的阵形,还得强迫自己坚强,别去找?浬抱抱拍拍哭哭……虽然?浬可能和她一样害怕,可是……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不一样嘛……,嘖,泀沁啊泀沁,再坚强一点呀,潭潭不是把尸人交给她了吗?所以,别哭,站直,跟着尸人一起,勇敢地站在敌给人面前,战到最后一…… 最后精锐军停在大坝上? 该死地拉满了弓箭准备把大家都钉在地上? 婆湿佛格吼着布鲁克快变阵。 但大将军竟也站在对面? 神啊!原来那才不是什么藉着夜色的包围,而是趁着夜色投奔敌营! 「你背叛我?」婆湿佛格气愤地大叫!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布鲁克则模仿他的语气,惟妙惟肖,还引起哄堂大笑。 泀沁远远地瞟着婆湿佛格气得七窍生烟,心中不得不更加认同当初选择杀掉丞相确实是正确的选择,当然了,如果能撑过这次就更好了,只是,望着敌人的阵仗……唉,算了,「?浬……,」她终于流下泪,「我好怕。」 「我建议你快找掩蔽。」 「吭?」 ?浬指着拢着大坝的雾气。 哗嘶嘶哗哗轰! 老天吶……那才不是雾气,而是道好高的热蒸气,正从大坝当中喷出的蒸气! 「光阵绘纹!」泀沁尖叫:「趴下!尸人,趴下!趴……」 轰隆隆隆磅哐! 高压水气炸开大坝!混着蒸气、土石、水花、巨冰的烟柱喷得老高,摇动大地、震撼空气还喷着坚冰利石,远远地砸向泀沁身边,彷彿世界末日就在面前。 或是在精锐军的脚底! 然后,隆隆隆轰轰轰隆隆轰!大坝塌陷! 鏗嘎啌咚哐!冰面塌陷! 跟,轰哗哗轰轰哗!洪流袭捲! 以及,精锐军的尖叫! 当然,夹在洪水中跳跃的巨石与潜没的巨冰之间、混在那震耳欲聋的巨响之中的尖叫,就宛如一隻隻螻蚁在涛天巨浪下的吶喊,任谁也不该听见他们凄厉的哀嚎,只是,他们短短的手挥舞得如此激烈、小小的嘴张得如此扭曲、大大的眼睁得如此…… 消失了。 消失在巨石巨冰巨洪中。 **** 婆湿佛格赢了。 但这不是最终。 因为虽然丞相死了,但还有更多的分崩离析等着去合纵连横。 于是,他匆匆地册封功臣,匆匆地重整部队,就匆匆地领兵衝出洪泛之荒,试着在丞相死讯传出前赶到原点郡,在各大贵族反应过来之前,先独自佔满中央的权力空白。 于是,满山遍野的杀戮,才不过半天的功夫,就便恢復了寂静……不,是死寂,士兵死绝,人类离开,尸人聚集,为妈妈默哀。 而?浬……? 最后,泀沁在崖边的一块巨石上找到他。 「嘿,你看起来很不好。」她坐到男孩身边。 「光阵绘纹……。」 「我以为那没用?」 「一直都有用。」 「但水坝延迟了好久才炸开?」 「那就跟烧开水一样,需要时间的,」?浬说:「更何况是这么一大壶水?」 「喔……,难怪,难怪你一开始就急着想破坏光阵,但到后来精锐军攻到面前时,却又显得老神在在。原来是算准了时间啊。」 「嗯,一开始还有时间阻止绘纹的运作,因为我不想伤害还在谷中作战的人,但后来……后来,」男孩哽咽着:「我还是杀死好多人。」 有了第一次,之后就简单多了。但泀沁选择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搂住骑士弟弟,让他的头埋进自己的胸脯里。 「笨蛋。」?浬闷闷的声音说。 泀沁把他丢出来,「好多了吗?」 「谢谢。」 虽然看起来没好到哪去就是了。 因为,「为什么是丞相?」他问:「为什么是杀掉他?」 「她杀了潭潭。」老妇、圃里的太太跟他自己的情人。 「喔。」 「我知道你不会明白的啦。」泀沁耸耸肩,「所以换个面向说好了,护身符,我才把魔改过的护身符拿给丞相,然后他就造出了龙旋军。这不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能力、智识与想像力,能做到你和我才会的事?」 「但反过来说,他也会欣赏与需要我们这种有能力、智识与想像力的人才。」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泀沁指了指尸人在高地重新生起的火光,听着他们唱着的歌,与,一起纪念着共同的母亲: 「尸人,他们才是我下定决心的主因。」 「尸人?」 「对。」 「可是丞相不是保证不会动尸人?」 「没错,我也不相信他会打破誓言。但是誓言啊……,誓言谁都能遵守,问题是用了什么方法。?浬,丞相会把尸人关在洪泛之荒,直到永远,让他们生养眾多,直到永远,让他们挤在那小小的土地上彼此争夺着那少少的资源而自相残杀,直到永远。他照样能遵守誓言直到永远,但尸人的永远将会只剩苦难!」 这点?浬确实无法反驳,「难怪潭潭最后的遗言是将尸人们交给你。」 「嗯。」泀沁擤了擤鼻子。 毕竟,永恆才是苦难。 但至少现在尸人们拥有可以选择的未来。 「唉,」?浬也明白,问题是: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效忠婆湿佛格那白痴了,对吧?」 「就别那么尖酸刻薄了嘛?好歹人家还真的赏你了个左相限爵,不是吗?」 「就像你讲的,誓言谁都能遵守,只是看用了什么方法,」?浬酸酸地说:「到时候他要搞什么名堂,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也许,不会有那种永远。」 「嗯?」 女孩拾起一块石头,看着上头熔融后又急速降温的玻璃状冷却,「这也许是从对岸的光阵绘纹那里炸过来的吧。」 ?浬等着。 最后,「你掌管大半壁的江山,我控制边境经济;你擅长机械,我精通绘纹;你有公会,我有尸人。而婆湿佛格拥有我们,所以,」她将石块丢下深深的溪谷: 「时候到了,再陪我一起叛变?」 ?浬笑了。 泀沁也是,「因此,有个婆湿佛格这样不上道的顶头上司,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吧?」 「你都想好了嘛?」 「可不是吗?」 31.终曲 -3+6的洪泛直直地衝进下游的平原,重新要回了淤满沙粒、烂泥与尸骨的沼泽。 00的辫子河挟带着大量河沙,淤埋了饱受军阀割据、战乱、与最终遭到遗弃的原点郡。 -10+10的蛇河终于摆脱了两岸堤防的束缚,要回了原本桀傲不拘的蜿蜓流路。 「世界上没有永恆。也没有不变的誓言与承诺。」 没错,没有婆湿佛格的王位,没有统领大半江山的左相限爵,也没有让人得以富可敌国的贸易经济。 王国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呢? 唯有生命的顽强。 **** ?浬和泀沁一起站在-10+10在山顶上,看着她的片片云朵奔过,看着她的蛇河切割块块良田,看着她的大地纵横着阡陌与兴起着聚落。他让女孩倚着肩,自己则搂住她的腰,轻抚着她凸起的肚子,感受着里头那小小灵魂的譟动。「他像你,一刻也间不住。」 「我呢,希望她是女生,」泀沁甜甜地说:「但是要有爸爸的巧手与巧思。」然后就打了个好大的哈欠。 「累啦?」 「有点,她大概在肚子里把我的体力一起玩掉了……嘿!」她一惊,「还是他其实是个男孩?」 「都一样!」?浬揉揉太太的头。 「好啦好啦。」泀沁推开他的手,「我累了,回家吧。」 「呃……。」 「呵,不闹你了,」泀沁笑瞇了眼,「今天刻意来这里,是要给你看一样东西的。」 「蛇河?」?浬猜。这倒合情合理,因为,泀沁曾经说过,蛇河的蜿蜒,就像她妈妈那头亮丽而乌黑的大捲发。而从山顶看下去,没错,那条大河就像位温柔的母亲,说着,唱着,用来自山中的河水哺喂着大地,而块块新垦出的农田,则似双稚嫩的小手,淘气地抓着、玩着自母亲肩头滑落的发丝。 「不,」但泀沁却摇摇头:「看吶,」她指着富饶的大地: 「曲蜒。」 ?浬一怔,「水文形图?」 「没错,这就是曲蜒的水文形图!」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女孩的笑顏好得意:「被束成直线的蛇河太陡,但河水里稀薄的泥沙无法支撑这么大的坡度,于是蛇河想要冲毁堤防,她想要回原来的土地。这就是曲蜒的水文形图——蜿蜒的河川想要什么,或是说,蛇河想要什么。」 「所以你知道了曲蜒的秘密。」 「对。」 「蛇河……。所以,说真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燥漠的龙捲风。」 「吭?」这有关係吗? 泀沁解释:「那晚差点害死我的龙捲风,捲走了路径上的一切——沙子、沙子跟更多的沙子,却有一样东西他带不走。」 「是什么?」 泀沁卖了个关子: 「远古的遗跡。」 「呃……?那个床边故事里的远古遗跡?」 「没错,我看见了,远古的遗跡。那是座堤防,巨大的堤防,由一整块石头造成的堤防。对,我知道那不可能,可是后来我用自己的龙捲,一路捲开覆住遗跡的沙层,但直到龙捲散去,堤防却仍未到达尽头,并看似一路向原点郡延伸,而如此绵长的石造堤防,竟没有一处石块与石块嵌合的接缝?」 「所以,真的有远古的伟大国度,可以随意用石头塑出自己想要的巨物?」?浬覆述着童年床边故事的内容。 「尸人的故事也提过相似的东西,由巨石建成的桥樑,长到能横垮整个王国。」 「所以,堤防?」?浬问:「那和水文形图有什么关係?」 「沙子,?浬,辫子河是条多沙的河川,沙子浓到每当一条流路被淤满时,她就会再冲出另一条流路。于是,越来越多的沙子越淤越高,最后埋住了远古的遗跡;而现在,她更埋掉了原点郡。因此,辫子河想要淤埋,」泀沁沁指向山脚下的蛇河: 「而蛇河想要平缓而蜿蜒,这就是我将水文形图与河连结起来的原因。」 「辫子河想要淤埋,蛇河想要平缓而蜿蜒。」?浬喃喃地念着,边感受着怀中泀沁传来的温度,同时,也想起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在实验渠道跑上跑下的身影,跟着原点郡来的技师讨论,让她的莉芙伯母追着赶回家,以及……以及……妈妈……弟弟……妹妹……,和被染红的河水。 他偷偷地拭去眼泪,原来,费尽苦心地汲汲营营,答案却一直就在脚边,一直侵蚀着人生,一直掏刷着回忆,也一直带走悲痛。一直,一直……。 一直到泪都流乾了,?浬才有办法开口,「那前直呢?」虽然早已不在乎答案,但他依旧问道:「第三份水文形图?」 「-3-6的洪泛之荒。」泀沁回答:「奔流出山谷的河溪,在平原上直直前进;她想要成为歧辫,也想变成曲蜒;但只有山里来了洪流,她才能淤成辫状的沼泽溼地,而当山林平静时,她才能蚀出蜿蜒的绿地平原;是以,她看似有着无尽的选择,但未来却早已被人安排。」 「就像我们一样。」 是啊,就像我们一样,泀沁心想,每一件选择,其实都源自于某个谁在背后的安排? 于是,「你真的认为我们杀掉丞相是正确的?」?浬不得不如此问。 「也许吧。」而泀沁也只能这样回答:「毕竟,就算我们不插手,而让丞相平定了叛变,但少了婆湿佛格对军阀的制衡,到时候势必也是群雄四起的割据局面,我想,单凭丞相的一己之力,大概也不能摆平此起彼落的骚动与暴乱吧?」 「所以丞相与婆湿佛格的承诺到头来都是空,而我们站哪边都没有用?」?浬问口 泀沁耸耸肩:「大概吧。」 「听起来很悲观。」 「也不至于啦,」女孩笑着说:「至少,我们有水文形图了,不是吗?你看,当我们凿开堤防,接纳河岸的冲刷、接纳河路的蜿蜓、接纳河道的变化、接纳真正的蛇河之后,蛇河回馈什么给我们?不就是从田地里长出的财富?帮我们熬过战乱,并有能力供养一批又一批的难民与尸人?」 「而且生养不息。」?浬懂了: 「这就是水文形图。」 「没错。而且啊,虽然世界上没有永恆,也没有不变的誓言与承诺,但是呢,」泀沁将头倚到?浬肩上: 「至少我还有你,」也温柔地轻抚着肚子: 「跟我们的小宝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