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帘闲挂小银钩》 大档头戏楼聚首新举子粉墨登场 叁月上头,虽是开了春,但京城里依然春寒料峭。这傍晚时分,竟然飘了点零星小雪。 李瑞霄的轿子落在东四牌楼南边本司胡同东花厅一栋戏楼子前。四周街坊高矮错落、住家叁教九流,胡同西头乃教坊司所在之处,青楼楚馆、暗娼私寮;东头是戏楼并清吟小班,左右不过是眠花宿柳、千金买笑的风月之地,不是什么显贵去处。 待轿子落稳,顺安打帘子躬身道:“督公,到了。” 戏楼早早地便点上羊角珠灯,陆续有客进出,人比往常还要多些。李瑞霄穿件披风便服,戴素黑大帽,腰牌手炉一应皆无,只做寻常打扮。走到楼上,确早已有人候着了,飞鱼赐服,腰悬绣春刀,正是十四所锦衣卫千户狄应奎。 “督公!”见到来人,狄应奎躬身抱拳道。 李瑞霄淡淡应了声:“狄大人。”便径自走到左下首的位子上坐了。面前四方小几摆齐了攒盒细果、茶酒点心等物,东厂的和锦衣卫番子林林总总十来个侍立一旁。台上的旦角正开嗓唱将起来。 戏唱到一半,楼下正喝彩。忽然听得外头军士喝道,身着曳撒的内相鱼贯而入,拥簇着个酱色曳撒、头戴黑乌纱的人来。楼下众看客心里不由地吃了一惊,皆道这官好大派头,待偷偷打量一番,心下便了然来人身份,。虽然暗地里战战兢兢,又有不屑和厌恶。但天子脚下、北京城里,随便踩了谁人的脚,便可能踩着个有官身的,百姓也都见惯了大场面。再不济,那人天大的权势,不也一样来看戏么。故而也未引起多大波澜,撇撇嘴便又都转头看戏了。 走到楼上,李、狄二人皆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赵掌印!”赵得祥腆着肚子,迈四方步,被众人搀扶请到主座。看看左右,赵得祥笑得黑胖无须的面上浮肿的眼泡眯成一条缝,亲亲热热地说:“瑞霄、应奎都在啊。”声音尖细,不似人声,听得人耳后发麻。 因是熟客,楼下唱小旦的茹迎儿便来作陪。这小旦仍做女装打扮,往赵得祥怀里一腻,粉面含娇。赵得祥揽过他肩膀道:“怎的不唱了?”茹迎儿笑嘻嘻道:“岂敢怠慢了贵客!” 楼下便换戏来演,演的正是《抱妆盒》,茹迎儿知道赵得祥素来专喜欢那些热闹喜庆的戏,不耐烦听这凄凄切切的,便要叫人再换一出《琵琶记》。还未来得及吩咐下去,众人只见台上正旦轻移莲步、款促裙摆、纤腰袅袅,身段竟比之茹迎儿有过而无不及。甫一开嗓,声音醇厚流丽又不失圆润清脆,搏得满堂喝彩,铜板碎银雨点似的哗啦啦往台上落。 赵得祥拦住茹迎儿的腰,奇道:“好嗓子!怎么是个生面孔?”茹迎儿嗔道:“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晓得我们这小地方的事儿!这位可不是一般人!”东厂和锦衣卫皆以洞察百事着称,听了这话,在座的大多面色都有些不虞。 茹迎儿知道自已惹了祸,一下子吓白了脸,急急地说:“他姓陆,名叫海辰。是今年才上京来应试的举人老爷,有钱人家的子弟,这些日子总来这里票戏。人家唱得好,捧场的人也多。只是跟俺们戏子不是一道儿的,衣裳包袱、胭脂水粉全要自己带来。谁敢说他的闲话!”众人听罢,好奇更盛,却也只得随赵得祥耐着性子细细看着台上。 一曲唱毕,早在后台等候的东厂番子来报,说陆举人道自己衣妆未卸,不好面见诸位大人。狄应奎怒道:“他个小小的举人,好大的脸子,敢叫我们掌印好等!”李瑞霄执起茶盏呷了口,慢条斯理儿开口道:“狄大人息怒”,眼睛瞟一下身后,“顺安儿,多带几个人下去请,横竖说我们不怪罪就是了。” 不多时,只见一位年轻后生上来,正是陆海辰。他被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拥着,只差把刀架在脖子上。这陆海辰倒也似不怕,闲庭信步般走来,施施然磕头见礼,声音柔和宛转,规矩一丝不错。待他起身,众人心里不禁都暗暗喝彩。 只见他一身文士打扮,玄色直裰,系宝蓝丝绦,腰悬黑地泥金折扇、镂金香球。蜂腰猿背,气韵合度。头发未冠好,将将儿拿绳子束了,乌压压披散在耳际。面上浓妆未卸,一张脸儿搽地白白的,揉着红殷殷的胭脂,水鬓描地长长的,显得面若桃花、朱唇一点。一双眼睛更是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眉眼含笑,是个风流样貌。端看他戏妆脸孔,瞧不出是个男子,竟是个男儿汉里的女娇娥,女儿丛里的假英雄。恍若天生的尤物。 赵得祥看得直勾勾的,眼里简直快要冒火,忙道:“瑞霄,赏!” 李瑞霄亲自从袖里拿出钱袋,走到陆海辰面前。陆海辰跪下,伸出一双洁白细腻的小手来。李瑞霄弯下腰,赞道:“陆举人好唱功、好容色!”他声音也是细的,雌雄莫辨,听来让人觉得讥讽,又不知真假。 将钱袋沉甸甸往陆海辰手里一搁,鼻尖闻到一股子暖香,居然是熏的玉华香,李瑞霄笑了一笑,道:“陆举人是个雅人。咱家穷内相没甚么资财,陆举人别嫌。” 这话自然当不得真,尤其当它出自本朝的权阉之口。若是旁的,听了只怕要吓得瘫软在地,以为自己惹恼了大名鼎鼎的东厂提督。这陆海辰却似不识李瑞霄身份,只是连连摆手称不敢,笑吟吟地接了赏,冲赵得祥磕头。 赵得祥将陆海辰请到席上,仔细询问了一番,再叁约了下次听戏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收拾仪仗,浩浩荡荡地走了。 等到李瑞霄起轿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透黑,路边不断有商户掌灯相送。人定犬歇,四下寂静,顺安走在轿旁,突然“嗤”了一声道:“干爹,那陆举人可真是……” 轿里有模糊的低笑传来,只听得里头懒洋洋地说 :“那么多马上要殿试的举子见天儿地往他赵得祥府里投名帖,你见有用吗?”稍顿了一顿,又道:“这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叫剑走偏锋。” 轿子里静了一阵,顺安听见里面又轻飘飘传来一句:“顺安儿,去查查那陆海辰的底细……” 降君恩金殿传胪新进士艳冠群芳 往届殿试都是四月,今年自然不例外,只不过这回的格外热闹些。朝廷为了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奏折雪片似的往上报,叁天两头有大臣以死诤谏。不光司礼监那群公公们忙得脚不沾地,东缉事厂提督李瑞霄也是百事缠身,整日地提防那些个谏臣再闹出甚么幺蛾子来。 话还要从平昭帝开女科举说起。其实立女举之说在本朝由来已久,有名的女学、女监全国各地也有几处,亦有不少闻名的女大儒。只不过几十年如一日不理朝政的平昭帝竟真将空喊了几十年的噱头落到了实处,眼见殿试在即,一干自诩清流的大臣发觉今后只怕要和女子抢饭碗,脸上纷纷有些挂不住,又都开始标榜于礼不合、有悖伦常云云。 翻来覆去不过是朱子理学的那一套,也甚无新意,闹腾得雷声大、雨点小,好似演了几场大戏。天子面前露露脸,说教一套仁义礼智,也好落个美名,以示自己心忧天下。当然——若能趁机打压一下阉党气焰、削些宦官权势,那便更好了。 朝廷上下又趁机拉帮结派、勾结营私、搜刮敛财一番,所谓清流、阉党斗鸡似的搞得乌烟瘴气。不过殿试依然如期而至,男女同时进行,分别放榜,形制相同。 金殿传胪这日皇极殿上乌泱泱站了不少人,大学士至叁品以上各官班列站齐,赵得祥和李瑞霄也都端端正正地穿着大红妆花过肩蟒曳撒、头戴黑乌纱陪位左右。按说这科举根本没它东厂甚么事,甚至与司礼监也不大相干,奈何本朝一向宦官把持朝政,赵、李二人大权在握,这样的大事自然不会落下。 只是今日头戴梁冠、肩披锦绶的状元郎不似以往风光,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翘首盼着这女进士前叁甲。只听得传胪官唱道:“一甲第一名,叶法莲——”殿外卫士六七人齐声传名高呼,真个儿是“殿上传胪第一声,殿前拭目万人惊”。 李瑞霄心里默默点头,只因这叶法莲的大名实在如雷贯耳,她本就在京中颇有才名,又在京师女学做先生多年,殿外的年轻女进士们倒也大多听过叶法莲讲学,她得第一也属意料之中。 传胪官又接连唱道:“一甲第二名,金敏——”,“一甲第叁名,乔子清——”却是两个陌生的名字。 不多时,叁位盛装女子被引出班到丹陛前。李瑞霄随众人一道看过去,只见叁人皆按命妇大妆,凤冠霞帔、头戴镂金双凤珍珠对挑,一水儿的织金八团对襟通袖,腰系革带。可见平昭帝对此次女举十分重视。 那为首的女子叁十上下年纪,眉眼清淡,身形瘦削,面容隽永,有弱柳扶风之态。想是女状元叶法莲。 身后紧跟的二人皆青春少艾,风姿各有千秋。 一个身量高挑,深目蛾眉、状如愁胡,气质清冷、超然出尘,看着竟不是中原人士,正是名叫金敏的。另一个雪肤乌发、明眸善睐,唇角含笑,芙蓉双靥天然一段娇羞,柳叶弯眉自有万种风流。堪比神妃仙子,羞煞娇花明月。远看是观音大士座下的童子,近观是误落凡尘的谪仙。正是女探花,乔子清。 叁人皆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却也应了探花皆为容貌上佳之人的传统。李瑞霄心下一哂,平昭帝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这到底是选妃呢,还是选官。 殿前大小官员难得和东厂厂公想到了一处,登时议论纷纷,乱哄哄的一片,御前的规矩也不顾了,就连后头的女进士们唱名齐拜也未注意到。直到玉阶下鸣鞭叁响,仪仗奏乐,众官员与新科进士行叁跪九叩之礼才作罢。 一天忙下来,李瑞霄官服也没换,斜倚在精镂红木夔龙纹大案后的圈椅上,微阖着一双狭长细目,转着拇指上一枚血红的玉扳指,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乔子清是何人?” 顺安便呈上一张纸来。 李瑞霄倾身就着油灯上下略略一扫,又倚了回去,嘴角一勾:“果然与陆海辰关系匪浅。” 想到一个月前在戏楼见到的男子和今日金殿传胪时的美人,李瑞霄心道莫不是又要出个李延年兄妹齐侍君王的戏码来。 “顺安儿,你看今日殿上,陆海辰如何?” “干爹”,顺安应着,却一时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皱着张白净面皮,回想了一阵,嚅嗫道:“小的瞧着,与那众进士老爷,也没什么不同,都穿着国子监发的青色衣裳,个子也不高……” 李瑞霄摆摆手,按了按眉头,叹道:“罢了。” 顺安松了口气,觑着李瑞霄的脸色,悄悄退下。 走到门口游廊,黑灯瞎火的,迎面被结结实实地装了一下,怀里好似被人砸了一拳,还未来得及骂出声,只听得一个童声清清脆脆地叫道: “哎呦!干爹!您怀里是揣了银子还是玄武门大街的锅盔?那么硬!” 顺安低头瞧见一张白胖的小圆脸儿、圆滚滚的矮身子儿,不是小立子是哪个!他登时咧开了嘴,抬手往小立子脑袋后头拍了一巴掌,并不用力,笑道:“好小子!是你爹的拳头!”又斥道:“这冒冒失失的,看督公不赏你板子!你大晚上的做什么来?” 小立子也不当真,探头探脑地要往屋子里走,笑嘻嘻道:“爷爷在里头吗?” 顺安一把拽住他的肩膀头,道:“督公今日累了,别去烦他。” 小立子一听这个,垮下了脸,嘟囔道:“定是司礼监那帮孙子找督公麻烦。” 顺安当即黑了脸,沉声道:“你这没阳寿的狗才,嘴上没个把门的,尽胡说些什么!” 小立子嘴上虽哼道:“难道不是吗?”却也向顺安连连讨饶、撒娇卖痴,也算是揭过了这一桩。 “走,干爹带你去找张桂讨些吃食,这一天儿忙活的!” 二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便踏着夜色,踩着琼浆碎玉般的月光走了。 设女官东厂心怀愤李瑞霄缘结陆海辰 史书载:平昭二十叁年,世宗皇帝开恩科,立女举。设内都察署,选任女官,督察东厂、检举百官、察听不法,位在百官之上。皇宫大内、中央各署,内都察御史皆可随意出入,不问缘由。 这内都察署正设在皇城以南的西千步廊,与东厂一东一西,成犄角之势。 可无论这事在朝廷掀起多大波澜,闹得多满城风雨,也挡不住厂公大人到本司胡同东花厅戏楼听戏。 李瑞霄这回没人邀约、也未到楼上,还是简装便服,做个普通打扮,和顺安找了个靠前的方几一坐,喝茶嗑瓜子。 自家督公可鲜少有这样体察民情、平易近人的时候,顺安在一旁陪得心惊肉跳,唯恐出了什么岔子。整栋戏楼里布了大大小小十来处暗卫护着。 这里头人多口杂,旁人的讲话声直往耳朵里钻。只听得一个汉子说道:“你看这天下,还是他大唐大宋的不?”李唐赵宋,这汉子显然意有所指。那厢一个声音道:“怎么不是?内都察署那一群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岂能扳得过那大腿!依我看,这根本就是……” 这时一个声音插进来道:“此言差矣!那群阉狗权倾朝野、作恶多端,这些年来,举国上下怨声载道、积怨已深。内都察御史虽皆为女子,但任官便不得婚嫁,自成一派又不勾结党羽,背后又有天家做主,孰料其不能匡正朝纲?叶状元又乃当世大儒,为人清正不阿,世人皆知,天家此举,实乃我朝之大幸也……”说到最后,神情激愤,说到后面竟有哽咽之声。 顺安听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小心陪笑:“督公,您看……”说罢指了指旁桌叁人,朝暗处使了个眼色。李瑞霄抬手制止,低垂的眼皮动也没动一下,只说:“他说的难道不是实情?” 顺安错愕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督公,这、这……” 李瑞霄拖着长腔,慢吞吞道:“我倒想看看,那女子有多大的本事呢。”他拈着瓜子往嘴里送的手丝毫不停,瞟了一眼惊掉了下巴颏儿的顺安,道:“听戏!” 等到顺安回过神来往戏台子上瞧的时候,才发觉正是金榜题名的陆进士、新晋的陆翰林、陆海辰的戏,正唱道:“谁料邦家多事,共君投异国。归把倾城相借……” 陆海辰的扮相果然绝妙,目如秋水、含情带愁,身段柔软、摇曳生姿,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宛若西子再生、佳人重现。只是顺安心里存了事儿,只觉得光听这唱词也觉得不对,哪里还是春秋的旧事,全然变了味道。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有人扔的银锭子砸到台上“咚”得老大一声。 顺安悚然而惊。 台上陆海辰还在唱:“佳客难重遇,胜游不再逢。骥足悲伏枥,鸿翼困樊笼。才子佳人,泛太湖一叶扁舟。 ” 李瑞霄手指在桌上轻叩,玉扳指敲在木头上“笃笃”的。顺安暗道,恐怕督主心里也不太平。 就这么听了个把时辰,宾客渐稀,灯影阑珊。李瑞霄二人抬脚便要离开,只见陆海辰迎面走来,袭来一阵暖香,却并没有脂粉气。他罩了件青色鹤氅,隐隐露出白色的裙角和斑斓的袖口,脸上依旧浓墨重彩,显然没卸下那一身唱戏的行头,边走边往头上系兜帽。 见到二人,陆海辰拱手作了一揖,笑道:“督公赏脸!今日可还听得尽兴?” 李瑞霄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答非所问:“还未向陆翰林道喜。” 谁料这陆海辰却也直爽,笑容丝毫不改,应道:“学生不才,托贵人的福!” 见他这样大方承认,李瑞霄不禁高看他一眼,又道:“陆翰林是怕被人认出来?这般遮掩。” 陆海辰摇头苦笑:“我好票戏这一口,与我相熟的也都知晓。只是人家戏班子本就经营不易,让我登台献丑已经感恩不尽了,哪里还好意思用人家的行头、占人家的地方!” 李瑞霄见他说得真挚,也就没再追问,又瞧见他腰间配着一把短剑,便问道:“陆翰林也习武?” 陆海辰忙把剑解下来给他瞧,拱手道:“我一介书生,不曾习得棍棒拳脚,只不过出门在外防身罢了。” 李瑞霄把剑拿在手里,鞘上累丝嵌宝,华丽非常。他用手掂了掂,还了回去,道:“回头本督送你把好的。” 陆海辰也不客气,利利索索地应了,笑吟吟地向李瑞霄拱手道谢。 “不知督公爱听什么戏?下回督公要来千万知会我一声。” 太监都好听喜庆热闹、歌功颂德的戏,不光赵得祥爱听,李瑞霄也爱听。 李瑞霄道:“以陆翰林的功夫,唱‘叹浮生如有一梦里’定然不错。” 这是段苦戏,也是段哭戏,书生士子最爱的那种。 陆海辰一听,果然眼睛一亮,道:“下月初八,还请督公再次赏光!” 你说这样一个人,谁能不喜欢?不光他司礼监掌印赵得祥喜欢,这东缉事厂提督李瑞霄也喜欢。 李瑞霄坐轿回到自己的宅邸。 “顺安儿,你跟张桂他们几个,平素里去南馆 不去?” 李瑞霄没头没尾这么一句话,差点让顺安惊掉了裤子。顺安道:“干爹,你这不是作贱人么。咱们虽挨了那一刀,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不似那司礼监的老太岁,专好那个……那个狎戏子走旱路的。小的们还是喜欢漂亮大姑娘……” 李瑞霄听罢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去库房,挑几把好兵刃来。” “是,干爹。” 顺安唱了诺,心里直犯嘀咕。平素里李瑞霄手不碰兵器,碰了必见血。他左手上常戴个扳指也是压着的意思,只要一取下,必有人倒霉。他心里暗道那陆海辰离见阎王只怕不远了,可又瞧着督主不是那么个意思,一时也拿捏不准,摇头晃脑地走了。 1.陆海辰的唱词节选改变自《浣纱记》明 讲吴越争霸,西施范蠡的故事 2.“叹浮生如有一梦里”一戏,参考《金瓶梅》第叁十一回,内容系笔者虚构 3.南馆:指小倌馆 4.走旱路:指男同性恋 俏女官新到任表兄妹计谋深 平昭帝这头刚下了令,那头内都察署的女御史们便风风火火地上任了。官署早已落成,连赐给姑娘们住的官邸都是现成的。可见平昭帝对此事预谋已久。 这日乔子清一大早穿戴整齐,便乘轿往西千步廊赶。一个等候听差的小火者远远地只见一位身穿鹭鸶补服 ,腰系革带,左挂牙牌,足蹬玄色云头履,耳畔一双金宝八珠环儿的丽人来,遥遥地冲他一笑。走到近处,香风阵阵,面色温柔,观之可亲。 这小火者话也讲不囫囵了,刚刚练好的一套说辞到了嘴边便成了:“乔、乔、乔大人,您以后千万可不能再这么笑了……” 乔子清听了这话却笑得更厉害,直晃得这小火者眼晕,又见他生得可爱,神色一派天真,便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劳小公公带路。” 里头叶法莲和金敏已经坐着了,子清笑盈盈地拱手行礼:“先生近来身体可大安了?”倒还似在京师女学那般。 叶法莲是钦点的内都察署的头把交椅,从前在京师女学待过的都称她一声先生。一来以示尊敬,不忘教诲之恩;二来也有些标榜亲近的意思。 叶法莲瞧着浑身上下嗤嗤直冒喜气儿的乔子清,扶额道:“子清,你何时才能稳重些!这位子上多少双眼睛盯着。” 乔子清上任头一天就平白挨了训,便有些垂头丧气。 金敏放下手边案牍,睨她一眼,哼道:“先生的咳嗽这才刚刚好些,你便又来惹眼了。不明白的还道你是来闲逛的呢!” 乔子清知道金敏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嘴上饶不了人,也不恼,依旧是笑嘻嘻的。实际上要说规矩,乔子清一静一动进退有度,礼节举止不差分毫,实在是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偏她整日脸上没个肃着的时候,下巴整日都笑得尖尖的、眼角半眯着,瞧着不似个正形儿。 叶法莲又道:“你与敏儿几个,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所忧者,惟有你尔。官场险恶,你这爱玩闹的跳脱性子,哪里应酬得了这些。” 乔子清听罢,正色道:“先生且放宽心,子清虽愚,却不是那不分是非黑白的。” 这第一日本就没什么紧要事体,无非是拜谒同僚、认认门子,况且她们本大多都有同窗之谊,又是同年,相互之间熟得很,也就轻松应付过去了。 乔子清与金敏几个,都住御赐独门独栋的联排二进小院儿,在官署南边小时壅坊占了一条街。故而傍晚回去的时候两人挤在一间轿子里。 金敏不似乔子清这般整日打扮地花团锦簇,只在头上素素地撇着一根方头玉簪,耳边佩了一副玉兔耳丁香,好似怕那金银脂粉污了她本身的好颜色。熏的也是梅花冷香。 虽然是个孤高清傲的性子,但到底年少,哪有不爱玩的,又不在学堂里有先生约束,故而与乔子清手挽着手,谈起来哪家的玉壶春最清、何处的桃花酒好喝也是滔滔不绝,话说也说不完。 眼见就要到了,二人头抵做一处正商量晚上出去到四围的酒肆茶铺转转,金敏突然一掀轿帘子,伸头一看:“喏,那不是你表哥吗?” 只见一个瘦弱白净、皂色圆领衫,头戴唐巾的书生,提着点心包袱,正在乔子清家门口立着。乔、金二人只得作罢,改日再约。 “海辰哥来啦!”乔子清亲亲热热地叫道,“怎么不进去?还了带礼来,这样客气做什么!”说罢便将陆海辰迎进院内,唤了小丫头子来接过点心。 陆海辰面上飞出一层薄红,连连拱手道:“表妹,这些日子多亏你替我周旋……” 话音还没落,就被截住了话头。乔子清这厢朗声道:“表哥说得哪里话?姨母姨丈对子清有养育之恩,表哥初来乍到,我这做妹子的自然要照应一二。” 陆海辰手一抖,额上沁出点点薄汗,喏喏应道:“是、是,表妹说的是……” “莹莹,沏些茶来,要新下来的玉叶长春!” 二人这才在堂屋坐定。乔子清家里人口简单,只有一个十叁四岁的小丫头莹莹近身伺候,做些造饭洒扫的活计。外有军牢巡街,往来有官署的轿子,就连门房脚夫也省了。 只因刚搬来不久,院里前前后后也未整饬,空空荡荡的,中央只一口小井,几只大箱笼沉甸甸地往墙角一堆。屋内也无甚家具陈设,左不过几张桌椅板凳罢了,瞧着十二分萧瑟冷清。 乔子清不禁赧然道:“我这些时日手忙脚乱的,也未来得及打点屋子,表哥莫嫌子清怠慢。” 陆海辰道:“往后表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乔子清笑着应了。 寒暄过后,二人相顾无言,干坐了一阵。陆海辰越发局促,手掌在膝上来回摩挲。 如此静默了半晌,乔子清低低地开口道:“表哥此番要与赵得祥周旋,需得多加小心才是。” 陆海辰捏紧了拳头,“若非……你我又怎会如此。” “表哥慎言。”乔子清手往陆海辰肩上一压,陆海辰旋即噤了声。 稍顿了一顿,陆海辰又道:“近来有桩大事,不知表妹听没听说。” 乔子清道:“表哥说得可是河南大旱一事?” 只见陆海辰摇了摇头。 此番送走了陆海辰,已过了酉时,一旁莹莹早已点上油灯。乔子清只觉得自己腹中饥饿,看那莹莹小丫头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想来也未生火煮饭,不禁叹了口气,道:“莹莹,家里还有甚菜蔬,我去煮了来吃。” 莹莹听罢晃晃脑袋,头上的红绳一摇一摆,也学着老气横秋地叹口气,道:“我的大人,您省省气力罢,别再白瞎了东西!” 乔子清被她这样一说,面上讪讪的。只听得莹莹又气闷道:“家里可是揭不开锅啦,你早晨哪里有给我银子来!” 乔子清面上更挂不住了,连道:“此番是我错了。”想了一想,整整衣袍,起身笑道:“走,我们去金大人家中看看。” 1.小火者:宦官中地位低下者 2.鹭鸶补:六品文官补服 3.耳丁香:即耳钉,是轻便的家常戴法。而文中女主的金宝八珠环则为耳坠形,是隆重的耳饰 修罗场迎娇客活阎罗罚群臣 这日,李瑞霞照常在东缉事厂坐镇,忽而听得外头小火者一迭声地通报:“内都察署乔御史到!” 放下手中公文,李瑞霄正了正头上的乌纱高帽,却没起身相迎。 只见外头一个人影轻云流风似的飒沓而来,正是:官袍一袭红妆,进门一阵香风。狂蜂浪蝶不鲜见,牡丹瑶池未采撷。 眉眼稍弯,唇角含笑,先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下官参见大人。” 李瑞霄是惯常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他慢悠悠地开口:“乔大人,找本督有何贵干啊?” 乔子清站直身子,微微一笑,道:“不敢。” 当值的公公们算是遇上了件稀罕事儿,这被人视若阎王殿、修罗场的东厂,今儿个居然有人主动拜谒。更稀奇的是,这人还是个女子。 虽明眼人都知道,按理儿说这内都察署专为掣肘东厂而设。但谁会觉得一群如花似玉、初出茅庐的小娘儿会治得住那积威已久、势力盘根错节、统领十万阉军的东厂?东厂提督没拿她们当回事儿,全东厂上上下下也自然不会拿她们当回事儿。 故而乔子清一来,一路上便引得无数人侧目。进了屋里还有人探头探脑,想要一窥究竟。 虽然面上不显,乔子清却是憋了一肚子火。 乔子清嘴上客气,但神色倨傲,瞧着确然是要有些“贵干”的,而且明显是有备而来。 果然,只听得她开口道:“这些日子听闻福建布政史曹大人突然不知所踪。督公这里消息灵通,想来是知道的。” 李瑞霄颔首道:“不错。人的确是在我这里。” 乔子清神色不变,道:“那想来是下诏狱了。” 李瑞霄冷笑一声:“莫非我东厂还有其他羁押人的地方?” 乔子清拱手,面上一派整肃之色,道:“督公深明大义,想来也不愿见曹大人无故蒙冤,还望督公将曹大人交予下官亲自提审!” 李瑞霄瞧她行动做派与那朝中清流勋贵并无不同,喉咙里便如吃了苍蝇似的厌烦,冷哼道:“乔大人好大口气,便知道他是受了我东厂的冤!既然他人下了诏狱,那便是圣上的旨意!” 乔子清被他堵得一噎,旋即放缓了口气,强笑道:“圣上的旨意?不应当是司礼监么?” 人人皆知司礼监赵得祥与东厂李瑞霄面和心不和,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赵得祥年高望重、圣眷甚隆,司礼监把持大权,处处压东厂一头,乔子清这话是实打实的落了东厂的脸子。故此言一出,不光李瑞霄,屋里站着的顺安、张桂等人全黑了脸。 “他司礼监与本督何干?只怕乔大人是找错了地方。” 乔子清却瞪圆了眼睛,问道:“督公不正是司礼监秉笔 ?”却似全然不知其中典故。 屋内的一行人也不知道这乔子清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清介耿直的读书人样子。李瑞霄额角突突直跳,出言讥讽道:“本督人微言轻,不敢劳乔大人记挂。” 又道:“诏狱那地方藏污纳垢,尽是腌臜物什,只怕污了乔大人眼睛。” 乔子清见他松口,心里略略放下一口气,连道无妨。心想这李瑞霄还怪好说话的。 李瑞霄道:“罢了,既然乔大人要见,也不消亲自去,本督命人把他带上来就是了。” 不多时,便有军牢押着个人跌跌撞撞地踉跄而来。 那人戴着个乌木大枷,被压得腰也直不起来,蓬头垢面,一把蒿草似的灰白乱须,身上囚字号服,勉强能认出个羸弱身形。 走到堂前,张桂脚尖往他膝窝一踢,便砰得跪下了,枷锁砸到地上,垂着头,一声也不吭。不一会儿地上竟滴滴答答,淌了好些口涎。 李瑞霄在上头叫道:“福建布政史曹立亭。” 曹立亭如梦初醒,颤巍巍抬起头来,一看眼前的李瑞霄,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两眼翻白,瘫软在地,口中杀猪也似的嚎叫:“督公饶命!督公饶命!小的全招!小的全招……”一时间又哭又笑,满地打滚,裤裆上哗啦啦湿了大片,一股子骚臭味弥漫开来。眼见是疯了。 乔子清平素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唇角的笑影早没见了,双唇和眼睫一齐轻颤。 想来这便是东厂的手笔,曹立亭身上丝毫不见伤口,脑袋却已然痴傻了,也不知是何种酷刑,让曾经威风八面的一省长官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李瑞霄看乔子清这副模样,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道:“本督早便说了,乔大人只怕是见不得这腌臜事。” 乔子清面有愠色,怒道:“督公端的好手笔,下官这是想审也审不成了!” 李瑞霄唇角微微一勾,抿成薄薄的一道直线,拖着长腔:“这等人,也不值当劳乔大人亲自动手,咱们东厂便了结了。”说罢又瞧了眼瘫地上不省人事的曹立亭,笑道:“乔大人也瞧见了,本督原是想从宽处置,曹大人也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咱们不过是吓他一吓,谁料他心里有鬼!” 乔子清被堵得哑口无言,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再看他东厂各处,庭院深深,草木葳蕤,四围阴暗,泛着一股子森森鬼气,不知名的地牢里或许正有活人在受剥皮剜肉、恐吓恫吓之苦,不知多少冤魂正准备掐他李瑞霄的脖子,发出凄厉的嚎哭。 乔子清在这东厂地界,眼见是一刻也呆不住了,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眼见就要跨过门槛出去,乔子清却停了下来,转身一笑。 这一笑,不媚也不娇,反倒十二分恶劣。她声音也轻轻的,语调漫不经心: “督公御下有方,今儿算见识了!” 李瑞霄是最要面子的,听了这话,面色登时晦暗不明了起来。 反正这日过后,东厂和内都察署的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勋贵清流自然乐见其成。 满朝文武皆传颂,弱质女流乔子清忠肝义胆、为人方正、不阿阉竖,敢与东厂叫板。 东厂众人都知道,内都察署的女探花乔子清乔大人,是个手段得了的蛇蝎美人,不光敢下督主脸子,还害得那日当值的所有东厂弟兄都吃了板子。 就连督主身边儿的桂公公和安公公,也被打得半月下不来床。 1.历史上东缉事厂提督常由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地位一般来说低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像魏忠贤那样的是少数) 李提督巧设迷心计乔御史含羞卸戏妆 初八这日,草青柳黄,桃乱李香,端午佳节未至,天气将将热起来,正是个踏青的好时候。城外游人如织,城内坊前街后、茶肆酒铺,人头攒动。 不过李瑞霄没工夫游春,却有闲心听戏,去赴那个“叹浮生如有一梦里”之约。 李瑞霄身着绿地八团蟒纹曳撒,腰别一把乌亮的错金银小弯刀,足蹬粉底皂靴,乘四人大轿,缨枪排队,军牢喝道,带着一干东厂亲信,声势浩大地进了戏楼。 顺安、张桂等心里暗道:这样大的排场,督公怕是在给陆大人撑场子、装门面呢! 到里头,李瑞霄自然坐到上座,老板杂役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在戏楼里挂满了羊角珠灯,照的明晃晃的,好似在白日一般。能将陆海辰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前头说了,这出“叹浮生如有一梦里”是桩哭戏,凄凄切切的,一唱叁叹、一波叁折,余音绕梁。 陆海辰身段好、扮相好、唱得好、演得好,台下有不少人跟着戏文抹眼泪。 前头也说了,李瑞霄不喜欢这出戏,是为了卖陆海辰面子才点的。 故而李瑞霄手执茶盏,一搭没一搭地抿着,低垂着眼皮,巍然不动。身边几个惯伺候的都知道,他这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苦了顺安、张桂几个,直愣愣地在一旁杵着,眼睛不敢乱瞄,耳朵不敢多听,动也不敢动上一下。直到陆海辰唱完了戏前来拜谒,才略略喘了口气。 李瑞霄也不多客套,便请陆海辰到近处的茶楼叙话。陆海辰面有难色道:“下官这回来得匆忙,也没带穿换的衣裳包袱,恐怕不大方便。” 李瑞霄却道无妨,执意要去,陆海辰再叁推辞。李瑞霄不耐道:“陆大人这是碍着赵公公的面子,不愿喝咱们东厂的茶?” 陆海辰忙拱手道:“岂敢。” 李瑞霄道:“陆大人无需多虑,本督一向是惜才之人,今晚这茶便是我李瑞霄的。”陆海辰见推辞不过,又不好执拗,只得应了。 在茶楼上雅间坐定,陆海辰身上依旧披红挂绿,满头珠翠。刚刚台上演了许久,出了些薄汗,又哭着唱了一场,妆便有些花了。 李瑞霄径自吩咐道:“顺安儿,去打盆水来,再拿条手巾!” 陆海辰在一旁愣愣地,目瞪口呆。顺安几个,呈上热水、手帕等物,便悄悄退了出去,屋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人。 李瑞霄道:“今日本督大饱耳福,陆大人想必也是累了,洗把脸松快松快罢!”这家常似的话,被李瑞霄这东厂厂公说来,怎么听怎么刺耳。 陆海辰不动。 李瑞霄拿过一方迭得齐齐整整的帕子,放在热水里拧了拧,往陆海辰面前一递:“陆大人,请吧。” 陆海辰半晌还是不动。 李瑞霄眼里就有了讥诮。 陆海辰低了头,哑着嗓子,低低地说:“督公何时发现的。” 李瑞霄不答,自顾自地用手扳起眼前人低垂的下巴,拿手巾拭了起来。 抹掉脂粉、洗尽铅华、明珠拂尘、玉台不染。不多时,一张清水芙蓉脸儿,两道柳叶儿细弯眉,直隆隆瑶鼻,红艳艳丰唇,便显露在李瑞霄面前。 陆海辰,不,应当说是乔子清,到底是个姑娘家,李瑞霄这般儿一点点卸了她的妆,就好似一层层剥了她的衣裳,唇瓣抿得紧紧的,眼里便蓄了两汪带雨梨花泪。鼻尖眼角叁点艳红,好不可怜。 李瑞霄见她这般模样,顿了顿,到底忍下了想用手拭她眼角的冲动。 乔子清忍住哽咽,问道:“督公不问我缘由?” 乔子清此时身上也软,口气也软,猫儿似的,全然没了那日到东厂的魄力。 乔子清面上带怕,心里含惧。可李瑞霄居然放轻了口吻,道:“为了让你表哥接近赵得祥,做到这般田地,想来也没有什么好居心,有什么好问的?左右是跟本督一条道儿上的。”他把手巾放下,搭到盆边,瞧着乔子清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禁想要发笑。 “倒是乔大人你,看不出来,竟然有此技傍身,以后就算是辞了官也不愁的。” 乔子清听了这话只觉得讥讽得很,两眼又是一红,险险没掉下泪来。 “督公年纪轻轻便位比王公,自然不知小民疾苦。我自小无父无母,习得一艺傍身,自被姨母姨丈找到收养才好些。”说罢,又摇头道:“督公见笑了,东厂洞察百事,这些陈年旧事想来督公早就是知道的。” 静默了一阵,乔子清又开口道:“福建布政史曹大人开埠通商功在千秋,沿海商贾获利颇多,此时征收船税着实不妥,督公为何执意……与民争利?” 李瑞霄听了这话,气得冷笑一声:“你道那曹立亭是个干干净净的清官?朝廷先前不征船税,正为与民休息,谁料他曹立亭私自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倒不如这钱让朝廷收了!” 乔子清听了此番缘由,羞愧难当。讷讷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只听得李瑞霄又道:“河南大旱,朝廷的田税一应全免,这亏空从何处补上?这赈灾银要从何处来?莫非让本督自掏腰包么,乔大人也忒高看咱家了。” 乔子清只摇头不语。 “说到此事”李瑞霄接着道,“朝廷正要派你表哥前去赈灾。” 乔子清面上便显出焦急,“表哥此时正有了门路接近那赵得祥,督公为何不让他趁热……” 李瑞霄打断道:“这番安排,正是赵得祥的意思。” 乔子清瞠目结舌,无话可说。“这是个好差事,也是险差事。做的好,加官进爵;做不好,人头落地。赵得祥用人,自然要先试试深浅。” 乔子清听了,不过默默点头而已。 李瑞霄薄唇一勾,竟然笑了,“还有一事,正要告知乔大人。” 乔子清道:“洗耳恭听。” “此番赈灾的灾银,由本督押送。”不等乔子清开口,李瑞霄自顾自道:“这是圣上的意思。” “而此去赈灾的都察御史,正是乔大人你。” 乔子清一惊,不解道:“这又是谁的意思?” 李瑞霄拖了长腔,故意吊人胃口:“这自然——是本督的意思。“ 乔子清又是一惊,呼吸明显局促了起来。脖颈到耳根,红彤彤的一片,不知是气恼还是怎么的。 李瑞霄将腰间那把错金银小弯刀往桌上一搁,道:“以后别用那华而不实的货色了。” 乔子清犹犹豫豫地将刀拿在手上,轻若无物,触感细腻,想来极为适合女子。 稍稍拔刀出鞘,闪过一股寒芒。 李瑞霄乍访乔府一行人南下赈灾 乔子清正逢轮休,便在家中的小院儿里植牡丹。 李瑞霄进来时看到这样的光景:乔子清穿着赭色的夏布衣裳,高高挽着袖子,露出两段白灵灵是手臂,头上扣着个竹篾大斗笠遮阳,蹲在地上,正给一株光秃秃的小苗儿培土,鼻尖不断有细汗冒出来。 小丫头莹莹见来人头戴网巾、穿鸦青道袍,是个陌生男子,便叫道:“大人,有客来啦!” 乔子清不紧不慢地培好土,又用水把苗浇得透透的,这才抬头站起身来。却见竟是东厂提督大驾光临。 乔子清心里暗暗叫苦不迭,也不知道自己这落魄院子怎生引来了这尊大佛。 面上却扯起笑容,心不在焉地行礼道:“督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手上还粘着泥点儿。 谁料李瑞霄根本不领她的情,抬手打断她的客套之言,道:“本督闲来无事,随处转转,乔大人无须多礼。” 乔子清腹诽道:您老人家这随处转转可给我添了大麻烦,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李瑞霄好似会读人心思似的,慢悠悠开口道:“乔大人不必在意,本督独个儿微服出游,又打房顶上来的,没人瞧见。”语调得意洋洋。 乔子清听了差点仰倒,心里不由得太息:真是夭了寿了!居然让督公使上了大内的轻功! “下官衣冠不整,唐突了大人,这便去换身衣裳来……”说罢也不看李瑞霄脸色,急急慌慌,逃也似的走进屋内。 李瑞霄没看见一般儿,自个儿出门熟路地在院里来回踱步,看看中央一口小井,又在新植的牡丹前逡巡。 因乔子清是应天府人,南边来的,惯爱那江南水景,便着人挖了一方小池塘,里头种上荷花,已经零零地有了几个骨朵。池边置一尊形态小巧玲珑的湖石,紧挨着几株高高的美人蕉。另有海棠、细竹,都是新栽的。另一边支起葡萄架,下头摆着一方石桌,几尊矮凳儿,桌上还冷落着一场未尽的棋局。再看屋内,堂屋门口置了一架描金五牛图四幅屏风,阻隔了视线,倒是瞧不清屋内的光景。 乔子清换好衣裳,挽了头发,请李瑞霄到屋里吃茶。这屋里虽不甚宽敞,却也不显局促,陈设器具皆小巧玲珑、典雅细巧,看得出主家是个胸有沟壑的讲究人。 花梨木画案上一尊博山炉袅袅地散出一股暖香。李瑞霄手里拿的汝瓷茶盏和桌上的小壶是成套的,上面描着:“可以清心也”,他就着喝了一口,不是什么绝顶的好茶,味道不错也就是了。 “不知督公突然造访所谓何事?”乔子清问道。谁料李瑞霄不紧不慢,“本督就不能无事来坐坐?” 可以!当然可以!谁敢拒绝,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乔子清干笑几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瑞霄正正脸色,终于也不兜圈子了,说:“此次赈灾河南,恐怕有变。” 乔子清听了,脸上一凛,问道:“此话怎讲?” “不知乔大人知不知道‘旱极起蝗’的道理?河南大旱已有月余,昨晚刚刚受到的信儿,多处已经起蝗了。” 乔子清面色一沉,知道这样恐怕更难治理。 李瑞霄又道:“此番路途遥远,又不日即将启程。那蝗灾遮天蔽日的,乔大人还是早些打点行装,多做些准备的好。” 乔子清行礼谢过,道:“劳督公挂心,此番为民做事、为上分忧,下官自当万死不辞!” 李瑞霄摆摆手:“乔大人言重了,本督最听不得那死不死的。近年山东、北直隶等地多处蝗旱,本督赈灾的事体做过不少,自然不足为惧。不过念你为女子,恐见了蝗虫心里害怕,提点你几句罢了。”说完了这些,屋内的气氛便又有些微妙。 乔子清干巴巴地再四谢过了,又看天色也不早,日已中天,快要到晌午头,便道:“下官家中饮食粗陋,恐怕督公看不上眼,也便不强留督公。倒不如督公一道去前头的五味居……” 李瑞霄见她逐客,也不恼,只道:“叨扰许久,还要多谢乔大人款待。” 乔子清见他这样和善,心里罕纳地不行,殷勤地把李瑞霄送到门口。也没道别,乔子清眼前一花,只见李瑞霄纵身往墙头上一跃,飞也似的“嗖”得一声便没影了。 乔子清在门口呆立半晌,到底也没看清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再瞧着院里,又是冷冷清清的主仆二人,除了桌上的半盏残茶,好似无人来过一般儿。 她舒了口气,正要去街上买点吃食回来,却蓦然瞧见李瑞霄刚刚坐过的圈椅背上,有暗红的痕迹。 乔子清伸手一摸,指尖一股铁锈味,是血。乔子清的表情瞬间惊疑不定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陆海辰被钦封了“捕蝗使”,同御史乔子清、东厂提督李瑞霄、锦衣卫千户狄应奎及众军牢兵士、锦衣卫、东厂番子,打点行装,简衣便服,押着银两粮草,轻车上路了。 因唯恐多有不便,乔子清也就没带上莹莹,署里便派了个小公公伺候,正是那日迎她进西千步廊的小火者。 乔子清见他矮墩墩的小身子,圆脸带笑儿的,心下十分亲切,便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公公见她问话,更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嫩生生地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贱名小立子。” 乔子清见他机灵,心里更爱上来,笑眯眯地瞧着他,通身圆胖胖的,便打趣道:“可不是颗圆栗子么!” 小立子便道:“随大人怎么叫。”实在是机灵乖觉极了。 一队人快马加鞭行到中午,四处荒郊野岭,没个落脚的去处,只好在一旁的白地上造饭。 乔子清饶是坐着马车,也被颠得七荤八素,没甚胃口。 一旁小立子劝道:“大人,这一路风餐露宿、舟车劳顿的,您再不吃些好的,万一饿得瘦了……怪罪下来,这可怎生是好!” 乔子清没听太真切,只道:“横竖有大人我呢,谁敢怪罪你!”说罢便要将手里的肉干塞给小立子,自己只略略吃了些干粮。 那小立子神色分明是十分嘴馋的,却不敢接。只道:“大人吃罢。俺们督主礼佛,不沾荤血。小的们每月逢七便跟着茹素。” 乔子清听了,诧异地往李瑞霄那里瞧,果然见他只默默拿了干粮来吃。乔子清却故意说道:“谁定的规矩?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哪有不让吃肉的理儿!” 小立子苦哈哈地接过肉干,眼睛不住地往李瑞霄那里瞄。只见他眼皮抬也没抬一下,神色如常,这才欢天喜地地大口嚼了起来。 清官只道生民苦污吏不闻尸骨寒 一行人快马加鞭,接连奔波了十余日,到了浚县1,再往南走,便是河南地界。 一路下来,可以看到郊外路边,处处设有求雨祭坛。所过村庄城镇,也常能见到百姓膜拜雨神蝗神。流民饿殍也渐渐多了起来,一行人也不过只能施舍些钱财粮食而已。倒也历经了几个起蝗之处,真个蝗虫过境,草木植被,被啃得片甲不留,退了层皮似的光秃秃的,粮食亦颗粒无收,万幸的是规模不甚大。 这日傍晚时分,一行人刚行至城郊,还没望见城墙,突然雷声大作,不一会儿竟有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下起瓢泼大雨来。众人见状脸上都带了笑,接连的奔波劳累一扫而空。 这浚县的知县远远地在城外迎接,见到他们一干人马,也不顾这大雨,在这泥水地里扑通跪下了,拜道:“下官恭迎捕蝗使大人!皇天不忍见我等百姓受苦,苍天有眼啊……”说罢涕泪交横,跪伏在地。 陆海辰见这知县须发皆白,不由地心里敬佩,也不敢托大,急忙冒雨下车前来搀扶。这老知县官服上下,泥泞一片,早就龌龊地不能看了,陆海辰便请他到自己马车中坐,老知县再四谢过,也就没推辞。 当晚一行人就宿在县衙,夜晚的席面上也不过只略摆了些米粥咸菜并馒头等物,老县令连连请罪道:“连月大旱,衙里施粥赈灾,亏空不断,怠慢了诸位大人。”陆海辰、乔子清等见老县令说得真挚,不似作假,越发敬佩,盛赞其高风亮节、一心为民。 翌日天气放晴,一行人辞过浚县县令,正好赶路,却只可惜这雨没能多下两天。又行了不过两日,便到了开封府。或许是前些天的那场大雨真的起了作用,一行人在开封城内,由衙役引着,一路走到府衙,只见通衢大街宽敞整洁,沿路有商贩叫卖,丝毫不见饥民流乞,竟还有戏班子搭了台子唱戏相迎,与平常别无二致。 出来迎接的知府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严严整整地戴着长翅乌纱,领着一出来迎接的知府肥头大耳、满面红光,严严整整地戴着长翅乌纱,领着一众仪仗,鸣锣夹道相迎。 那胖大的知府见了陆海辰理也不理,堆着笑去搀扶李瑞霄下车,恭维道:“督公吉人自有天相!督公一来,这便天降大雨,哪里还有什么灾来?” 李瑞霄任他扶着,也不正眼瞧他,只淡淡道:“今上仁德,下诏罪己,百姓之福也。” 乔子清记挂着自己椅子上的血迹,这些时日李瑞霄又见天儿的闷在车里,鲜少出来走动,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便连连往李瑞霄那边看。只见他脸色青白,一只手背在身后慢慢迈步走着,确似有行动不便的样子,其他人却还想着是舟车劳顿累着了。 李瑞霄似有所感,若有若无地扭头瞥了一眼乔子清。 那知府见乔子清穿蜂赶菊子母扣立领罗衫、下着月白的杭州绢儿百褶裙,又跟在李瑞霄后头,只当她是李瑞霄的家眷,也没请她上席,直接将她安排在了客房里休息。 乔子清瞧不上那知府的为人做派,也乐得不去周旋应酬,只等稍晚些时候,换了身衣裳出门。 李瑞霄推脱身体不适,早早地退席回来,换了简装便服,刚从府衙侧门里出来,谁料正巧见到乔子清正东张西望地往外走,似是不大认得路。又见她穿着一身灰突突的夏布衣裳,头戴六合一统瓜皮小帽,做个小厮儿打扮,不禁嗤笑这人也全是仰仗自己姿色出众,若是换个歪瓜裂枣的穿成这样指不定多辣眼睛。 “乔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乔子清抬眼见是李瑞霄,心里直道倒楣。却也不隐瞒什么,只不满地咕哝道:“我瞧着进城这一路有些不对,便想出去看看。” 李瑞霄见她以“我”相称,心里颇诧异,面上却不显,道:“正好同路,乔大人与本督一道儿走吧。” 李瑞霄便在近处赁了辆马车,给了车夫沉甸甸一方布口袋。车夫打开一瞧,只见白灿灿、香喷喷的一口袋大米,登时扑倒在地磕头不止,哭道:“神仙老爷大恩大德,救小的一家子的命!老爷菩萨心肠,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乔子清见了,叹声摇头。一路上李瑞霄交代车夫不走大道,车夫虽面有难色,却也应了。 二人坐在车里,只觉得颠簸得厉害,乔子清打开窗子往外瞧,只见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衣衫褴褛、皮包骨一般的人体,也不知是死是活,马车轱辘都一并压过去了,隐隐有恶气味传来。 乔子清登时叫道:“快换条道!快换条道!” 李瑞霄讥诮道:“这时节,命比粮贱,你这就受不住了?”又看她面色不对,也不好再激她,就只说:“这城内死者颇众,这知府又处理得敷衍,恐怕再过些时日,要有时疫。”说罢又向外头喝道:“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乃是官府寺院,乃至城中富商大户的施粥之处。 这寺庙所在的山头上,灾民甚众,见有马车驶过,便有流民围拢过来。 李瑞霄唯恐流民生乱,对二人不利,便吩咐车夫远远地停下,带着乔子清绕到后山人少的地方,架着她的胳膊,飞身在山林里疾速穿行。偶然遇见一些流民乞丐,见有黑影从面前闪过,只叹自己是饿得眼花了。 乔子清手臂被扯得生疼,却也无奈,由着他扯。 佛寺内饥民密密麻麻地席地躺坐,挤得简直要没处下脚,见了二人,虽然好奇地一路盯过去,伸手乞食的者甚众。但到底是佛家重地,无人造乱。 二人见粥棚处张的幡,林林总总也有二十余处,却唯独府衙的粥棚周围人最少,都是些体弱的老幼妇孺。 乔子清挤到前头一探究竟,被那施粥的军牢挥苍蝇也似的赶,骂道:“去去去!爷爷一见你小子就知道不是饿着肚子的,来蹭什么粥!” 乔子清看那锅里的粥浑沌沌的,尽是些麸皮杂物,混着那泥水,哪里是给人吃的。再瞧其他粥棚,好了简直不知多少倍。登时恼得满脸通红,就想要下山写折子参那知府一本。 1.因为行政区划不同,浚县古时在河北境内,现在属于河南省鹤壁市。 喜先生做寿悲旧情难了 这天叶法莲过生日,金敏提着点心果子并一小坛金华酒,与她做寿。 只因叶法莲是惯爱清净的,也不肯声张,故而来得都是些至亲好友、入室弟子,统共也没几个人。 叶法莲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装饰十分简朴,金敏见一个年约叁四十,紫金冠束发,穿天青色水龙纹罗袍的男子抖着袍子下来,心里唬了一跳,倾身就要下拜。却被那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无需多礼。” 这便是不想被认出来的意思,金敏微微颔首,还是一副冷清面孔,只恭恭敬敬地倾身将来人引到院内。 金敏走到堂屋,拱手施了一礼:“先生。” 只听得内室一个温和的女声道:“敏儿来啦。”半晌,叶法莲才从内室走出,一袭立领对襟凤穿牡丹罗裙,头上金丝鬏髻、赤金嵌宝头面,耳畔一对仙人捧桃累丝坠子,显是刚刚梳妆出来,也难得穿得喜庆隆重了些。脸上搽了香粉、揉了胭脂,只是略咳嗽着,掩不住脸色苍白。 那金冠男子见她如此,又恨又爱,道:“法莲,你又不爱惜自己身体,近日定是累着了。” 叶法莲这才瞧见他,先是一惊,面上又有些含羞带怨,道:“殿下连我内都察署的事也要管着?” 金敏见两人如此,正在一旁尴尬地不知怎样才好。突然听到外头有一个童声叫道:“敏儿姐姐!“ 只见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公子噔噔噔跑过来,只穿个夏布褂子,赤着两条藕节似的手臂,脚上趿着鞋,也没来得及穿好。 金敏极少见到先生家年少老成的小少爷这副活泛样子,不禁微笑起来,从袖里拿出早市上买来的泥人儿,往他手里递:“渊公子,这是给你的。” 叶渊伸手,想接不敢接,眼角看他娘脸色。 叶法莲果然说道:“你怎么也像子清一般儿,给他买这玩物丧志的东西,都多大的人了!” 金敏道:“可不是还小着呢!我与子清,哪个不是皮猴似的从小玩到大的。” 那金冠男子见叶渊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怜爱非常,就想去牵他的小手,也帮腔道:“渊儿这样听话,平素你别拘他太紧。”叶渊有些认生地往后一躲,他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叶法莲见他如此,便一下子变了脸色,沉声道:“渊儿,今日有客来,看你穿得什么样子!让你敏姐姐带你下去换衣裳。” 金敏就带着叶渊下去了。 金冠男子苦笑道:“如今你竟连渊儿也不肯让我见了么?”口吻道尽辛酸,眼里似有泪意。 叶法莲见他这般,似有不忍,但到底狠下心来。 叶渊小公子手里拿着泥人儿,宝贝似的反反复复地瞧,欢喜非常。金敏宠溺地用纤长手指一下一下捋他柔软的额发。 叶渊瞧了一阵便放下了,张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敏姐姐,子清姐姐今日怎么没同你一道来?” 乔子清是个好玩闹的性子,平日里能和一帮半大小子玩到一处去,最得小孩子喜欢。金敏就假意嗔道:“就记着你子清姐姐!其他姐姐来了都是不算的。”口气酸溜溜的。 叶渊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小脸儿,急急地辩解道:“不是的!敏姐姐一来我就追出来了,衣裳都没穿好,只怕晚上要被娘罚写大字!” 金敏见他上当,扑哧一笑,眉眼弯弯的。叶渊平素里是极少见她笑的,一时间看得愣愣的,喃喃地说:“敏姐姐你真好看,平日里你要多笑一笑。” 金敏伸手抚他的小脸蛋儿,道:“姐姐答应渊儿就是了。” 两人玩笑了一阵,金敏把脸一板,平素里那股清冷威严劲儿又回来了,问道:“你娘前些时日交代的诗你会背了没有?” 叶渊说道:“早就背熟了。”说罢就朗声背诵了起来,邀功似的。 再说那厢叶法莲。 “……进了内督察署,女子为官便不得婚嫁,你真是要断了我的心思!” “殿下既然早知我的心意,又何必来纠缠?” “法莲!我倒是没什么,你想想渊儿!你想想渊儿!都这般儿大了,你就真舍得他自小儿没个父亲照应着么?” 叶法莲沉默了一阵,却最不愿见他打叶渊的主意。大约是怒上心头,一时间竟然咳嗽不止。 金冠男子心疼坏了,赶忙与她拍背,连道:“是我的罪过。”又柔声道:“法莲,我知你心系苍生,又不愿被我那王府大院拘束,但你好歹想想自己身子,哪里吃得消那官场上勾心斗角?眼见就要数伏了,你这哮喘的毛病,伏天医治最好。我寻了好大夫,你这回就别回绝了。” 叶法莲冷哼道:“官场勾心斗角,王爷家的后院儿就不勾心斗角么?”说罢又咳嗽起来。 金冠男子,或者说当今四皇子,钦封的靖献王,一时被戳了痛处,脸色十分不好看。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虽说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但到底放慢了步子,只盼身后的人儿能挽回一声。 “王爷!” 果然,身后传来一声哀哀的低泣。 四皇子转身,瞧见叶法莲眼角两行清泪颤巍巍掉下来,一路滑到唇角,疾步上前把人拥住了。原来略有愠色的脸上也不禁带了笑。 “法莲,你这是何苦来!” 叶法莲轻挣了两下,无奈通身软绵绵的,挣也挣不动,也就由他抱着。只泪珠子断了线似的骨碌碌往下落。 四皇子怜惜地往她脸上亲,一口一口,吮掉她的泪珠儿。叶法莲脸色惶惶的,眼神儿也涣散了,整个人迷得五魂四道,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一会儿,两对唇瓣便如饥似渴地贴做一处儿,咂咂有声。 “王爷!王爷!”叶法莲到底清醒过来,推着他。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知道”她叹息一声,“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四皇子握着她的双手道:“你又说傻话。” 叶法莲摇头。 “我自倾力助王爷登极”,叶法莲道,“只有一事相求。” 四皇子哪有不答应的:“你说!你说!” (高能预警)表兄妹临窗夜谈李瑞霄计愚众人 李瑞霄见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像样子,面上也不好看,救灾的政令一条接一条地下,用的是东厂一贯的雷霆手段,干净利落。 等后头乔子清再和李瑞霄一道儿去庙里瞧的时候,府衙的粥是一天稠过一天,到米店里转,米价也平了。反正到底她是没把折子往上呈。 李瑞霄和赵得祥明争暗斗到了这种田地,锱铢必较,这开封知府虽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但好歹管着一方中原重地。李瑞霄也护着短,自然不会让乔子清拿他做文章。 夜里,乔子清脱得只剩小衣,正要睡下,忽而听得靠北的窗户上有叩击之声,起先还未在意,谁料声音非但不止,还越来越大。 乔子清只好披上件中衣,点起灯来,起身去瞧。 刚把窗子打开探出身子,就瞧见外头突然有一个人影冒出来,那人想来是没料到会有人突然探身出来,两人皆吃了一惊,差点撞做一团。乔子清的窗户叉杆也骨碌碌滚落到外头。 “表哥!”乔子清看清了来人,惊诧不已,“这大晚上的。” 陆海辰借着点微弱的灯光加月光,看见乔子清披两眼朦胧,散着一袭长发,只着轻薄的中衣,隐隐能看到下面的象牙般的肉色,顿时羞臊地不行,急忙别开眼去,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叉杆。 捡起来便要递给乔子清,这一个窗内一个窗外,一递一接之间,就手指碰着手指,热气挨着热气。陆海辰晕头转向,急慌慌地缩回了手,砰的一声,把窗子从外头合上了。 乔子清愣在窗前,不明所以、哭笑不得。 “表妹”,外头陆海辰的声音传来,故意压了嗓子,“咱们就隔着窗子说说话。” 乔子清不禁莞尔:“好,表哥你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海辰在外头隐隐听见轻轻的一声“好表哥”,又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乔子清也没催,静静地等着。 “这些时日在这开封府,表妹憋屈不憋屈也?” “憋屈?我并未觉得有什么憋屈呀。”乔子清奇怪道。 “那……那知府,捧高踩低,是阉党走狗,处处巴结着李瑞霄,表妹莫非看不出来?” 乔子清道:“我自然瞧出来了,那知府,荒唐得很!” “正是!”陆海辰在那边愤愤道,“那人逢场作戏,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借灾发财,实在是……”声调不禁渐渐高了起来。也没等乔子清开口,他又兀自说道,“还有那阉狗”,陆海辰的声音又低了回去,“借着他东厂权势,处处不把你我放在眼里。” 乔子清嘴上胡乱应和着。 “他整日燕居在这府衙,宴饮作乐,与那知府沆瀣一气、臭味相投,对外头百姓疾苦漠不关心。” 乔子清不知道李瑞霄有没有整日宴饮作乐,但清楚李瑞霄把开封百姓的状况摸得明明白白。 “你看他这些日子下得那政令,真真是荒唐透顶!”陆海辰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他手里握着那赈灾银,不肯放出去,却教唆百姓拿棍棒布袋,去捉那飞蝗,居然……居然还论斤奖赏!飞蝗有多厉害,那百姓岂能能捉得住?” 乔子清心下奇怪,此番奖励,不是已让蝗虫数量锐减了吗?莫非表哥不知此事? 陆海辰又道:“他贪这些钱财,也就罢了。权宦阉竖,哪有不贪的!可他居然让百姓以蝗虫为食!天下苍生,岂能任人作践?”陆海辰长叹一声,“我本为圣上钦封的捕蝗使,背负天命,蝗害为天灾,岂是人力所能除?况杀虫太多,有伤天和。那李瑞霄兴师动众,让百姓焚火除虫,不拜蝗神,不驱旱魃,岂料不会伤了龙脉、遭了天谴?” 乔子清听了,心里暗道:表哥怎会如此顽固不化,不知变通?便劝道:“如今飞蝗遍地,饿殍满野,百姓家无宿粮,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恐有暴民作乱,让百姓食用蝗虫,实乃缓兵之计,可解燃眉之急。苏湖二地的米粮未熟,再过些时日,南边的赈灾粮运了来,就不怕了。” 陆海辰在外头听得目瞪口呆,气恼道:“这可怎生使得!这可怎生使得!表妹大错特错矣!”说罢便甩袖走了,脚步恨恨的。 乔子清立在窗前,久久没动。兀自倒了杯茶,可惜已经凉掉了,喝得也不大痛快。 她解衣欲睡,听见窗外又有响动,还道是陆海辰去而复返,轻轻叫道:“表哥?”外头静静的,无人应答。 乔子清便推开窗子来,外头半个人影也无,她也没放在心上,便吹灯去睡了。 翌日,李瑞霄召集众人,说今日得了一批蝎子1,是最能通络止毒的好东西,便做东请众人来吃蝎子宴。 众人坐定,等了那许久也不见上菜,都心不在焉、饥肠辘辘的。 忽而外头一声通报,丫鬟侍女鱼贯而入,菜一道道呈上众人面前,是油炸蝎子、土茯苓蝎子汤等物。均切得稀碎,看不出个蝎子的模样来。 狄应奎闻见了香气,心直口快道:“好香!”那开封知府也应和着连连赞叹。 等李瑞霄先动了筷子,众人才纷纷执箸大快朵颐了起来。 陆海辰原先游移不定,不大敢动口,但实在是肚中饥饿,又看碗中香喷喷的好饭菜,哪里忍得住。心里暗骂两句李瑞霄花天酒地、挥霍无度,却也吃将起来,是个好味道。 众人宴饮正酣,狄应奎突然叫道:“怪事!这蝎子怎么生出了翅膀来?”筷子上正挑着一块薄薄的翅翼。 那开封知府道:“想来厂公拿来的不是凡蝎。”众人听了,也都疑惑不解,纷纷抬头看李瑞霄。 李瑞霄清清嗓子,神色一片泰然道:“这确然不是蝎子。此乃城中飞蝗。” 众人一片哗然。“本督前些日子下了道令,让百姓食蝗。想来诸位有所怀疑,这蝗虫到底能不能吃。百姓以五谷为命,而飞蝗食之2,我等食蝗,是为圣上分忧也。” 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只见陆海辰几欲作呕,但只能捂住嘴,拼命忍着。 1.蝎子原产河南山东等地,算是土产 2.原话出自唐太宗食蝗之典 3.旱魃为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引起旱灾的怪物 开封府惊闻秘辛不肖女对月祭父 在开封府两月有余,蝗灾已经基本平息。皇帝下诏封赏,陆海辰、乔子清等不日就要启程回京。 乔子清记挂着此番错过了叶法莲生日,便想到汴河大街上转转,带些土产回去。 大灾过后,这大宋旧都虽然不复往日繁华,却也有七八分热闹。沿街商铺林立,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市井小民,命如蝼蚁、靠天吃饭,庸庸碌碌、蝇营狗苟;朝堂大内波云诡谲,与其何干;天灾人祸王朝更迭,无能为力。左右不过是讨口饭吃,过生活而已。 乔子清乔装走在街上,短褐穿结、足蹬麻履、头戴粗布方巾,一路上毫不起眼、无人侧目。眼看百姓安居乐业,乔子清心里高兴,喜气洋洋的,脸上常挂的那种笑又回来了。 这开封、洛阳两地,自古便是文人雅士的聚集之处。一路看过去,乔子清只觉得那古玩字画也好,绫罗汴绣也精,山菌药材也地道,扁担挑着的杏仁茶再没这样香甜的了。一时间举棋不定,手上包袱拎了不少,恨不得样样都要买一些带走。 李瑞霄瞧见她的时候,乔子清正立在卖泥泥狗子1的摊儿前仔细端详。 李瑞霄见那泥泥狗子形态古拙、色彩斑斓,捏的是些鸟兽鱼虫,就抓起一个两头的怪兽来瞧。 “你竟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乔子清兴兴头头的,对他阴阳怪气的口吻气也气不起来,只解释道:“我买给叶先生家的公子。” 李瑞霄“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跟她并排走着。看她包袱沉重,李瑞霄便要帮忙,乔子清摆手笑道:“岂敢岂敢。” 乔子清心思活泛,步子轻盈跳脱,半大孩子似的。李瑞霄跟在她后头,转念一想,乔子清年少科考任官,跟自己相比可不就是半大孩子,还活泼得很。 乔子清见前头一群还没留头的稚童围着个货郎,便凑过去瞧。只见货郎的竹篮子里头一串串竹签穿的山里红、白海棠并麻山药、核桃仁等物,亮晶晶红艳艳令人垂涎。 “糖球2!”乔子清叫道。李瑞霄见她喜欢,便拿出铜板买了一串给她,“只怕比不上京城信远斋的好吃。” 乔子清接过,便打趣了一句:“督公竟爱吃这小孩子玩意儿?” 李瑞霄面露鄙夷,睨着她。 出于某种非常隐秘而羞耻的愿望,李瑞霄十分希望她能吮那糖球一口,或者伸出舌头舔一下。 但是没有。乔子清将那串糖球左看右看,就是不动嘴。末了,说:“我带回去给小立子吃。” 李瑞霄嗤道:“你倒是对那小子爱护得紧!” 谁料乔子清神色一黯,“儿时,我爹……爹爹娘亲,不让我吃这些个市井之物。那时候馋得不行,长大竟然也就不想了。”说罢又是展颜一笑,“想来这糖球是极甜的,小孩子家都嗜甜。” “你爹娘如何去世的?” 乔子清不妨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显然恼了,闷头朝前走着,声音含怒:“督公何出此言!” “本督想起十四年前的一桩旧事。”也不待她反应,李瑞霄自顾自道,“当年今上因左相宋颇专擅,废中书省。礼部左侍郎来京到任不久,就被认定是宋颇党羽。按谋逆大罪,株连九族。男子斩首示众,女眷充没教坊司为奴。至今仍为悬案。” “若本督没记错的话,那礼部左侍郎大人,姓乔名铮,其夫人母族姓陆,育有叁子一女。” “那小女儿,叫做乔元娘。五六岁年纪,进教坊司没入乐籍,专习乐舞戏曲,不过叁年便暴毙而亡。” 这李瑞霄一字一句,宛若扎在乔子清心上一般儿,翻绞得她大汗淋漓、血肉模糊。脑袋里嗡嗡作响,李瑞霄后头说了些什么,她也全然听不清了。 那糖球,被这热烘烘的日头烤着,化得一塌糊涂,糖稀滴到乔子清指尖,黏糊糊的。乔子清手上无力,抓也抓不住那根细细的竹签子,糖球滚落到地上,沾了一层土。 “可……可惜了。”乔子清的脸,纸糊也似的白。强笑道:“督公与下官说这些是何意?” 李瑞霄假装自己没瞧见乔子清的神情,坦然道:“出京前不久,本督潜入赵得祥府邸,拿到了当年的卷宗。乔铮上疏,是弹劾赵得祥挪用西北抗金元余部的军费私造府邸。乔家覆灭,也全因赵得祥构陷。” 乔子清希望此时天上有浓云,打些大雷、打些闪,最好下让人来不及躲的瓢泼大雨。她没带伞,李瑞霄也没有。 这样她就能痛痛快快地放声哭一场。但这夏日的晌午头,太阳明晃晃的,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连只飞鸟也无,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聒噪蝉声。 她梗着喉咙道:“督公的伤,便是那时候……” 李瑞霄没说什么,算是默认,“赵得祥为人多疑,下头的人去了,就算是找得到钥匙,多半也找不到库房,更不可能活着带东西回来。” 好罢、好罢,就当是这天气太热了,有汗流到她眼睛里,蚀得她眼睛疼。 乔子清对着李瑞霄一揖到底,“督公有何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李瑞霄看着乔子清,脸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喜。他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可能很小,因为在乔子清看来,他是直直地受了这一礼。 从下晌到晚上,乔子清闷在自己的厢房,毫无动静。送饭的使女小厮儿也不给开门。仿佛上午逛得太累,睡过去了。 夜深人静时候,开封府衙处处落锁,侍卫巡夜、更夫打更。 一个身影从厢房里闪出来,走到府衙后花园小山丘上。 没有冥纸、没有茶酒、没有供果。人影面北跪在怪石嶙峋、崎岖不平的地上。借着晦暗不明的月色,拿出一个茶碗,自己喝了一口,向天地敬了一敬,然后尽数倾倒在面前。 “爹爹!爹爹!爹爹!” 雏莺泣血、泣不成声。道者悲愤,闻者伤心。 李瑞霄走过去的时候,地上只剩下一个打得稀碎的茶碗。地上的草叶湿湿的,并没有酒气,是清水。 1.泥泥狗是淮阳太昊陵一种泥玩具,造型奇特多为神话兽物形象 2.糖球即为糖葫芦 (微h)说不尽风流酒道不完媒合茶 “恭喜陆大人高升!” 赵得祥府里摆了宴席,陆海辰一路走来,不管是生脸儿还是熟脸儿,都一并朝他拱手贺喜。 从开封回京,陆海辰从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直升詹士府少詹士,近身辅佐皇太子,一时间可谓风光无限。状元榜眼也没他这样快的。同年、同乡、同僚都带着礼金礼物登门造访,弄得陆海辰家门庭若市,来往者络绎不绝。 陆海辰这些时日应付惯了,见了这场面倒也应对得宜。里头搭了戏台子,茹迎儿正在上头唱。 赵得祥见陆海辰过来,起身相迎,“给陆大人道喜!”陆海辰低头便拜,“多谢赵掌印提携!海辰感激不尽。”说罢搀着赵得祥的手臂,便把他往主座上扶。 赵得祥见他乖觉,又给足自己面子,哪有不爱的。意味深长地拍拍陆海辰细白的手,让他在自己左下首坐了。 茹迎儿唱完一曲,赵得祥打头连声叫好,转头笑眯眯地看陆海辰,脸盘子活似一个鼓胀裂缝的黑馒头,“陆大人的嗓子不知比他妙多少倍!” 众人听了,眼光齐刷刷地往陆海辰身上看。他涨红了面颊,惴惴地连连摆手:“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好在诸位大人面前献丑。” 赵得祥道:“无妨,让迎儿帮你化装便是。” 一会儿,只见陆海辰戏服红妆、扭扭捏捏地来了,说什么也不肯开口唱。众人见他如此,也不好为难。 赵得祥眼睛被勾在陆海辰身上,凑在他耳边道:“没你从前自己化得好看。”声音滑滑腻腻的,像条蛇。 乔子清拜访了叶法莲出来,便拉着金敏去酒肆里吃酒。 两人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叙,又嬉笑玩闹了好一阵,各自都灌了不少黄汤下肚。乔子清喝得尤其多些。 乔子清喝了酒,又想要去置办些菜蔬米粮,就不与金敏一道儿回小时壅坊。金敏想着她那酒品,心里担心,左劝右劝,乔子清摆着头道:“不置些东西回去,莹莹又要说我。那小妮子,气性大得很!” 说罢便蒙上眼纱,款款往外走了。金敏见她脚步虽然虚飘,却还算稳当,也就没有再管。 李瑞霄从宫里出来,乘马车在街上走,瞧见街边有个脚步虚浮的身影怪眼熟的,就让顺安放慢了速度,远远地跟着。 兴许是走得热了,只见那人找了个凉茶棚子坐下,拿出一把纱面的玉色团扇来扇。 一掀眼纱,目若秋波、眉黛春山、两靥生晕、唇角含笑,的确是刚一道从开封回来的那位。 乔子清坐也没坐稳,凉茶铺子老板还没来得及招呼,就有人走到她面前道:“乔大人,我家主子请您一同乘车。” 乔子清瞧着他脸熟,还道是哪个同僚家的小厮儿,便满口应了。掀帘子进去,却看见李瑞霄微阖双目、板板正正地坐在里头,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 李瑞霄见她脸上冒热气,浑身泛傻气,又闻见一股酒气,心下了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乔大人,坐吧。” 乔子清踌躇地蹭过去坐了。 “本督正要请乔大人吃酒。” 乔子清蹙了蹙眉,道:“恐怕是吃不得了。” 李瑞霄径自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壶温上,又拿出些糕饼来摆着,狭窄的马车里霎时酒香四溢,是上好的陈年花雕。 “金大人请得,本督便请不得?乔大人是看不上本督的酒?” 乔子清被这酒香弄得嘴馋,便忍不住说:“请得、请得!” 李瑞霄倒了两盅,与乔子清碰了一碰:“乔大人,请。” 乔子清见这酒清冽如泉,入口棉柔、醇厚霸道,便更觉得自己方才喝的酒不是酒,都是些泔水劣溲了。酒劲上来,乔子清双眸里水光潋滟,唇角弯弯的,喟叹道:“真是好酒啊。” 李瑞霄又满上一盅:“好事成双,再吃一杯。” 乔子清的情状分明是再吃不得了,眼睛乜斜,眉眼含春。却又忍不住伸手过去,指尖都是红的,执在那描金的梅花盏上,嫩如春葱。 乔子清仰头一饮而尽,嘴里啧啧地品,笑吟吟地还待李瑞霄倒酒,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李瑞霄被她看得心旌摇曳,一股暖香和酒香近在咫尺,正中下怀。 他喉咙吞咽了几下,声音有些喑哑,不怎么好听。“且吃些玫瑰饼压一压,是庆喜隆的。” 此时李瑞霄说什么,乔子清只有答应而已。李瑞霄盯着她粘了饼屑、不断咀嚼的檀口,目不转睛。 此时气氛正好,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这马车里氤氲的暧昧。 果然,只见两人嘴唇碰着嘴唇、舌头绞着舌头、牙齿磕着牙齿,做了个吕字。 乔子清挣动两下,捂着嘴唇,看着李瑞霄吃吃地笑:“妆都花了……”说罢伸手去抹蹭到李瑞霄嘴上的口脂。 李瑞霄便将她指尖含住轻咬,这次眼睛盯的是乔子清衣领上的如意云头子母扣。 李瑞霄又欺身过去。夏衫本就轻薄,没两下乔子清就敞着衣襟,倒在李瑞霄肩头细细地喘气儿。 李瑞霄的嘴唇从乔子清口上一路滑到胸前,留下一道长长的口脂印,艳红、淫靡地蔓延在如脂雪肤上。 李瑞霄在她绣着鱼戏莲叶的大红抹胸上来回摩挲,找到两点微凸的小珊瑚,细细揉搓把玩。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他一把扒下那块抹胸,两团峰峦玉山突得跳出来,白花花、奶生生、软绵绵,玉脂暗香、雪堆凝酥,其上两点销魂、紫尖葡萄,宛像双珠。 李瑞霄倒抽一口凉气:“缠、缠那么紧!”一股酥麻从脖颈根儿直冲尾巴骨,他把脸埋在上头,找奶吃的小孩儿似的伸着鼻子乱拱。 乔子清被他弄得从头软到脚,读书时候圣贤教诲的那点儿礼义廉耻让她丝毫不敢叫出声儿来。她难堪地、急慌慌地伸手去掩。 本朝女子都缠胸,乔子清也缠,只不过她自小没了亲娘,学堂里又没人教她这些,所以缠得敷衍。后来年岁渐长,想缠也缠不住了。 李瑞霄的手还待往下,解她裙带。乔子清死死按住,嘴唇咬得发白。 这时,听见顺安在外头轻喊:“督公,到了。” 李瑞霄整好衣襟,就要搀她下去,乔子清扯着他的袖子直往下坠。李瑞霄只当她腿软地站不住了,便伸手要抱,谁料乔子清瘪着红嘟嘟的嘴唇道:“不下不下!” 李瑞霄轻揽着她光裸的肩头,声音也安抚,也带着点诱哄:“你为什么不下车啊?” 乔子清抱着他大腿,脸往他怀里一埋,就带了哭腔:“这不是小时壅坊。” 听得李瑞霄一笑,都醉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觉察出这个。 “这确然不是小时壅坊,这是我家。” 1.古代女子除了裹脚之外还有缠胸之习,以丁香小乳为美,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但实际上,人们大概还是喜欢大胸的,至少艳情小说里如此。 2.眼纱为明朝衣饰,形状类似蒙在脸上的一块布,防风沙之用。可见当时京畿地区的风沙就十分大了。 3.前面章节忘了说,小时雍坊并非笔者虚构,在明朝古京城平面图里能找到的,大致位于皇城西南部。至于其作为官邸所在地,是我编的。 4.题目正来自那句大名鼎鼎的“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4.下面的章节笔者就要肆无忌惮地开车了,不会收钱,充其量在完结后设两章打赏。 (h)芙蓉帐里春宵短梦醒时分相思长 一个东厂提督,天子近臣、朝堂重位,整日战战兢兢、侍上御下,宛若提着脑袋走钢丝,稍有不慎,脚下深渊万丈、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宫人内相,选自民间、出身赤贫,多是举目无亲之辈,上无荫庇、下少奉养。自私、阴毒、贪婪、算计,皆源于此。稍有些权势钱财的,都多半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置办些田宅地产,以待养老穷途之用。 李瑞霄自然也不例外。这位于彩合胡同的,本就是个好宅子,近来又造了假山花园、池塘竹林,更气派了。 李瑞霄不是个好脾气的,也就对上乔子清,才多了点耐性。但您说,这事儿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要他什么耐性? 故而顺安听见马车门好大一声响,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子窜出去,回头一瞧,马车里头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来? 几个起落到了屋前,也不走门,就从窗户里跳了进去。李瑞霄把乔子清的嘴巴嘬得死死得,手上不停,凤穿牡丹罗衫、百子石榴马面裙、鱼戏莲叶抹胸、大红洒金菱花绸裤,洒了一地。 乔子清绣鞋早也掉了,罗袜半卷吊在脚尖。李瑞霄搡着她往前,乔子清就迷迷瞪瞪地顺着后退,直到屁股撞上了冰凉厚重的紫檀书案,再退不动了。 乔子清脚尖点在地上,半坐在书案上头,被那凉意激得浑身汗毛直竖。 李瑞霄的手伸到她腿间撩拨,乔子清那腿儿抖得,根本合也合不拢。李瑞霄只觉得自己手上那个湿得,跟洗过了似的。 “让我看看”,李瑞霄道,“让我看看。” 他蹲下身,脸埋进去,只见:芳草茵茵、花心梳拢、火舌齐吐,浓艳艳红莲两瓣,水淋淋滴露牡丹。 乔子清想让他看,又不好意思让他看。却是:蝶欲试花犹护粉,莺学初啭尚羞簧。 她自己偷偷一瞄,见他含着自己那处不停吞吐,就不堪地别过眼去。耳畔传来咕咕唧唧的水渍声,怎么形容呢?就像乔子清小时候养的那只玳瑁花猫儿舔水喝的声音。 乔子清哪里受得住这个,口里嗯嗯的低哼渐响,粉红的膝盖开开合合,通身不住地痉挛。她身后的檀木书案也受不住这个,歙砚、湖笔、高丽纸、朱磦印泥儿,乒呤乓啷、稀里哗啦地往地上掉。 蓦的,乔子清的哼声和喘息戛然而止,把嘴唇咬得发白,鼻腔里一声声呻吟了起来,眼角迸出泪水,脸上写满痛楚: “腿、腿抽筋了!” 李瑞霄在她臀瓣上打了两下,腾出嘴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抽筋儿?” 乔子清羞得开不了口,她这是舒服得,李瑞霄当然也知道她这是舒服得。 她被李瑞霄抱到床上,两腿悬在床沿。李瑞霄从一旁的小屉里取了些油脂膏子给她揉腿。 那油脂膏子也不知是什么药性,揉到腿上,大腿发烫;揉到腿心儿,腿心儿酥痒。 李瑞霄把她两腿架到肩膀头,撩开曳撒下摆,手里兀自在腰间悉悉簌簌地摆弄了一阵。 李瑞霄背对着蝠纹雕花窗户站在床前的脚踏上,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乔子清见他头上还威严地带着高乌纱帽子,纹丝不乱的曳撒上妆花的过肩蟒怒目圆睁,心里没由来地便要生出怯意。 李瑞霄没等她怯。 乔子清只觉得一个冰凉的银托子,托着一根滚烫的半硬不软的物什直愣愣地入将进来,一击到底。 乔子清痛得喊那早就含冤而死的乔铮:“爹爹!”身子鲤鱼打挺似的往后仰,高高耸起胸脯。 李瑞霄伸手去揉,道“好闺女儿,爹爹这就来伺候你。” 乔子清眼角飞红,口里呜咽不止,双手揪紧了床单。 李瑞霄心里怜她,可又忍不住欺负她。心里越疼,腰下越快。 好听,她叫得可真好听,他想让她叫得再高些;好看,她哭得可真好看,他想让她哭得再狠些。 乔子清就这么被他狂风骤雨般地颠着,声音就慢慢变了味道。说疼吧,也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从脚尖到头皮的麻。 李瑞霄胡乱冲撞着,不知道顶到了哪一点,没几下乔子清就尖叫起来,魂儿都飞了,整个人混混沌沌的。李瑞霄的衣裳湿了一大片,还湿哒哒、黏糊糊地往鞋上滴。 到了后头,乔子清迷得简直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 李瑞霄呢,李瑞霄抓着她纤细的脚踝,膜拜她绸子一般光洁无暇的肉体。她臀部丰腴,腰下不用垫枕头;她胸脯丰满,随着他的动作巍巍地颤。 当一股快感海溢地动般地将他湮没的时候,他不十分体面地颤抖着,喘得快要背过气去。然后李瑞霄念了声佛。 没错,他念了声佛。 这是阿鼻地狱,这是极乐西天。随后他倒在床上,拥住乔子清,帽子衣装全忘了卸,就那么和衣睡了。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对那净房的刀儿匠小刀刘怀有怎样的情感。他李瑞霄,东厂厂公,一个刑过的太监。去了子孙卵袋,却徒留孽根人欲。那小刀刘,断了他做父亲的能力,却给了他做男人的念想。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他很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 大悲大愿,大慈大圣,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智慧音里,吉祥云中,为阎浮提苦众生。1 李瑞霄醒的时候,天已大亮,日上叁竿,鸡都叫累了。鼻尖萦绕着暖融融的玉华香,是乔子清身上的味道。他伸手往旁边一揽,却扑了个空。 他心里一惊,身旁被褥平整无痕,好似没人动过。他锐利的眼神扫过屋里的边边角角——一片狼藉的书案、半开的窗户、熄灭的油灯、紧闭的门。别说人影,半根头发丝儿都没见。 他冲外头喝道:“人呢!” 顺安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回督主的话,乔大人夜里丑时便走了。” 李瑞霄倒回床上,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他盯着头顶的天青色百蝶穿花纱帐,好似做了一场春梦。 1.节选自地藏经 2.文中出现的:百蝶穿花 百子石榴 鱼戏莲叶这几个传统纹饰都是带有性暗示的。 3.银托子为一种助兴的器具,可以令人金枪不倒这类的,刚好合适小李子这种功能不全的~金瓶梅里经常出现此物,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网上搜一搜图片 美甘甘无事殷勤笑吟吟回心转意 自打从开封回京以来,都察御史乔子清与东厂提督李瑞霄彻底翻脸,内都察署与东厂针锋相对、势同水火。凡李瑞霄在处,必不见乔子清;乔子清在处,也不见李瑞霄。 这谣言也不知是从谁那里传出的,总归是个不大不小的朝堂秘闻、宫闱之事,牵连女官太监,又涉及党争,一时间是个茶余饭后人们口里的谈资。 不过当事人也不在乎就是了,由着他们传得满城风雨。 李瑞霄知道乔子清躲着他,也放任她躲,甚至放任得十分宠溺。就好比那吃肉的猛兽,捕到了猎物却不下口,总要先逗上一逗。 乔子清也不知道李瑞霄怎么想的,虽然两人一直不碰面,但是—— 那日乔子清刚从署里回来,乘着轿子,热得昏头昏脑,甫一进自家小院儿,迎面一股清爽凉风,夹杂着酒食香气。她伸着鼻子走进屋,眼见桌上温着一小壶黄酒,旁边梅花漆雕攒盒里摆着水晶鱼脍、水晶肚、杏仁豆腐、切干丝、蜜渍葡萄等小菜并几样冰碗子。地上还置了乘冰的大盆,丝丝地冒着凉气,怪不得一进来就两腋生风、酣然觉爽。 乔子清奇道:“今日有客来?” 莹莹摇头,心不在焉、垂涎欲滴地往桌上瞧:“并无客来。这些饭食是一个脸生的大哥送的,也没道身份。” “脸生的?莫非是表哥么?”乔子清越发奇怪,陆海辰不像是能这样大手笔摆阔的人。 莹莹连连摇着自己的小脑袋,“陆大人我认得。那送饭的是个小厮儿打扮,还是尖嗓子、娘娘腔!” 听莹莹这么一说,乔子清心里就明白了。做个小厮儿打扮,又说话尖声细气儿的,想来不是李瑞霄身边的顺安就是张桂。她口中却埋怨道:“那生人的东西,怎可乱接?万一对你我二人不利可怎生是好?” 莹莹一听,耷头耷脑的,恹恹道:“我哪里想接!可那人放下食盒就走,我一眨眼,就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乔子清一叹,这确然是东厂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又顾念着莹莹年小,到底不大经事儿,也就没再苛责。她又转念一想,纠结这些反倒显得自己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受用了,便道:“罢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你我吃了便是。” 说罢拉莹莹一道坐下,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地美餐一顿。那饭食也都是些名厨掌勺,远非平日里自造的饭菜所能及,吃得二人赞不绝口、肚儿溜圆。 打那以后,莹莹就没再自己动手煮过菜,可把这小丫头给乐坏了。 好吃的好喝的,每天定时定点自己上门。那饭食样样精致可口,绝非乔子清家附近五味居之流能做出的。有几样菜,乔子清认得,在琼林宴上见过。她又不由地叹声叹气,那人也真是大胆。他想掉脑袋也就罢了,还偏要拉她一道儿。 后来变本加厉,送来的远远不止是食盒了——那盛满了珠玉首饰、簪钗环佩的妆奁;那出自名家之手的藏龙纹抄手端砚;那前朝留存的孤本典籍、古玩字画,通通一并送了来。弄得乔子清家里满满当当,堆得全是东西。 您道这就完了吗?那您也太小瞧他东厂厂公李瑞霄了—— 陆海辰、乔子清等人赈济河南,救灾有功。这皇恩浩荡,天家恩典,七月十五中元节,御造的皇家法船要在太液池焚放祭祖,特许陆、乔等人捎带些包袱祭品祭奠先人。 沾了这天家的光,实在是莫大的荣耀,是扬眉吐气、光耀门楣的好事情。 乔子清这日循规蹈矩地到署里当值,正好端端地在道上走着,小立子照例远远地迎过来。谁料他扑通一声扑到在地下,膝行几步,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砰砰地磕起头来,直磕得乔子清耳后泛酸——这得多疼! 小立子边磕边道:“乔大人,小的斗胆求您开开恩,求您捎带点纸钱给小的死去的爹娘!乔大人神仙般的人物,观音再世,菩萨心肠!就当您积了功德!”说着说着,涕泪横流,“小的对天发誓,以后对乔大人做牛做马。若有不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乔子清想到了点什么,自己眼眶也红润了。她把小立子扶起来,弯腰给他弹膝,“还道是什么天大的事,应了你就是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做什么!” 小立子听了,眼泪更是一串串掉下来,却咧开嘴笑了,又要磕头。乔子清急忙一把将他扶住。 小立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绸缎布料,“求大人捎带上这个!意、意思就是他们儿子现在出息了,在宫里当差,饿不住了!” 他年幼,声音还是清脆的童声,不久之后会变得和李瑞霄、顺安他们一样,变成雌雄莫辨、不男不女的尖嗓子。他小立子,或者说他们——断子绝孙,不进祖坟,无颜面见列祖列宗。进宫改姓,认个资历老的太监做干爸爸,以待将来能有出头之日。 乔子清收下了,摸了摸他的脑袋,故意问道:“你们督公也有恩典,你为何不去找他?” 小立子讷讷地挠头笑道:“找督主和乔大人都是一样的。” 乔子清眉头挑了挑,“说实话!” 小立子的声音细如蚊蚋:“小的、小的不敢!” 乔子清满意地笑了。 然后乔子清就有了一条小跟屁虫: “乔大人,不敢劳您自己研磨,小的动手就成!” “乔大人,您歇一歇!我们督主交代了,您眼睛不好,不能费神儿!” “乔大人,您喝口茶,是我们督主给的西湖龙井!” “乔大人……我们督主……” “我们督主……” 听得她耳朵起茧子。 嗯,乔子清心道,这一定是自己太善良的缘故。 夜晚离署,轿夫居然换了。见她走来,拜道:“乔大人,我们督主怕原来的轿夫不好,颠着您!” 嗯,这、这一定是…… 所以一段时间之后,当顺安将一封从乔子清家里带出来的信交到李瑞霄手上时,心里感慨万千。实在是苦心人,天不负啊! 李瑞霄波澜不惊地将信拿在手上,那信是薄薄的花笺纸,花汁儿染色,熏上了暖香,上头柔媚端庄的院体小楷。李瑞霄凑近油灯一看,短短的一行。 脸上的笑却是绷也绷不住了。 应读者朋友要求,将上一章节中出现的“银托子”一物以图片形式奉上,另附我在百度百科中的手机截图,侵删。 另外在本文动笔之前,笔者对于古代太监这一特殊群体的性生活略有考证,将会在文章全部完结之后以后记或附录的章节形式写出来,也涉及到本文写作的初衷。读者朋友们如果有所疑问也请不要着急,真诚希望诸位食用愉快~ 恼恨美人蛇蝎笑脸假意逢迎 京城西北有处沟涯,古木参天、峰林林立,山高崖危、重峦迭嶂,有飞瀑流湍、沟谷低涧,风景不错。也有几处道观野庙隐于山林,僧道不多,香火也不旺。大约是挨着皇陵重地的缘故,四处游客甚少,人迹罕至。 昨夜下了场雨,此时山中云雾缭绕、水汽蒸腾。 李瑞霄披个苎麻玄色道袍,提一只盛水的大葫芦,一路悠游自在。不似来赴约,倒像是在看景。 脚踩木屐踏过长苔的石板台阶,有些滑。李瑞霄不知子清怎么上山,有些担心。 玉虚观在沟涯中峰,藏在一片茂盛柏林后头。门前只有一个小道做些晨起洒扫,见他进来,理也不理。 进这观里,绕过正殿,曲径通幽,有几间僻静的小山房,像是文人清客爱来的地方。要不是乔子清在信里约,李瑞霄也不知玉虚观里还有这妙处。 只见一间小屋门扉半掩,外头摆着木屐雨具,里面传来咕噜噜的煮茶声。李瑞霄一笑,清清嗓子,推开屋门。 “山路崎岖难行,督公何不坐下喝杯热茶?” 男子坐在竹榻上儒雅地拨弄着小茶炉,里头茶汤滚沸,热腾腾地沏了两盏。盏中茶汤清亮,茶叶根根分明、立如银针,满室生香。 李瑞霄一愣。 眼见平昭帝年事已高,皇太子昏庸无能,几位皇子皆蠢蠢欲动,各自为营、壮大势力。统领十万阉军的东厂,自然是好大一块肥肉。这不是,便被人惦记上了。 李瑞霄一向韬光养晦、谨慎观望,并未接受过任何人的示好,也未尝想过,乔子清与他亲近,是存了拉拢之心。 他惊诧、震怒,却不惊慌。一撩袍子下摆,李瑞霄斯文有礼地请了跪安:“参见靖献王殿下!”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毫无破绽,但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紧捏的拳头却出卖了他。 他被人阴了,被一个女子、被一个与他春宵一度的女人摆了一道。 好!好一个钦点的乔探花、内都察御史乔大人! 李瑞霄此时活剐了乔子清的心都有了。 他不记得上次被人作弄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十多岁还在内书堂 念书的时节。同窗的王松和他关系最好,却给他一只坏掉的毛笔,害得他在一场考核中没做好文章。也正因如此,王松拜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得祥为干爹,而他却被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兰济认作干儿子。 眨眼二十年过去,李瑞霄在李兰济死后接了他的班,坐上了东厂的头把交椅。而王松呢?早早地被他干爹赵得祥玩弄至死,不知正在哪个野狗肚子里生蛆、哪块砖缝里长草。 靖献王,或者说四皇子,对李瑞霄的识趣满意非常。都是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四皇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本王有一事相求,此事非同小可,唯有督公能住本王一臂之力!” 李瑞霄道:“王爷但说无妨。” 四皇子沉吟了一阵,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口,“本王听闻陛下近日沉迷岐黄之术、黄老之学,四处寻求方士丹药。” “回殿下,确有此事。” 二人一直在房里待到日头西斜,才散了。末了,李瑞霄拱手敬了杯茶,“下官祝王爷心想事成。” 四皇子回敬道:“督公亦然。” 二人相视而笑,饮茶下肚,各怀鬼胎。 顺安就没见过李瑞霄的脸色这般儿难看过。 李瑞霄回府见了侍立一旁的小立子,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直踢得小立子哀嚎一声,连滚带爬地伏在地上起不来。他指着顺安道:“你养的好东西!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被人家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得不知道姓什么了!不想在东厂混就赶紧滚蛋,跟着你们乔大人过好日子去!” 李瑞霄这话说得极重,骇得顺安、张桂等一众东厂弟兄乌泱泱跪了一院子,磕头不止。顺安痛哭流涕,啪啪地掴自己嘴巴子,打得整张脸都肿胀起来,嚎啕大哭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看在小的十多年来忠心耿耿伺候督公的份儿上,千万别赶小的出去!小的生是东厂的人,要死也是死在东厂!督公行行好——” 一院子的人都磕头求情,哭声磕头声,一片鬼哭狼嚎。李瑞霄被吵得烦不胜烦,指着小立子道:“带去刑堂,找个好日子赏他五十个铁鞭子,看他长不长记性!” 东厂刑堂的铁鞭子,黑粗粗的一根上全是铁刺,打到人身上就刮拉下一层皮肉来。别说五十鞭,就是二十鞭也足够要了小立子的小命了。 顺安一听,恨不得当即死过去。膝行几步抱住李瑞霄的大腿,哭道:“是小的教得不好!全是小的一个人的错!他年纪小不懂事儿,督公要罚就罚小的一人!小的贱命一条不值得什么!” 小立子那厢听了,哭叫道:“干爹!”挣扎着爬起来磕头,直磕得脑门子上鲜血直流,“爷爷仁慈,别为难干爹。错是小立子犯的,好汉做事一人当——” 李瑞霄越发见不得这二人父子情深的样子,踢开顺安,恨声道:“既然如此,都去刑堂领五十鞭子罢!” 顺安与小立子泣不成声,双双磕头道:“谢督公赏!” 太子府中莺歌燕舞、烛火通明。 皇太子倚在一位美姬身上,怀里也揽着一位,面前数十名身着红纱的舞女轻歌曼舞,一旁乐曲百工也弹奏些靡靡之音。府中上下,一片寻欢作乐的丝竹之声。 那美姬见太子手里揉搓着一枚通体细腻莹润的朱红香丸,脂冻一般,散出一股子幽幽香气,不禁问道:“殿下拿的是什么宝物?” 太子得意道:“这是那赵得祥贡上来的好东西,赵公公说他虽然不算是个全人,照样金枪不倒、雄风大展,全靠这个。” 那美姬听了吃吃笑起来:“那这可真是件宝贝。” 太子正在她耳边呵气道:“斗合一娇团,偎人暖欲消。今夜便叫你尝尝……”这是,外头突然有人来报:“东缉事厂提督大人到!” 太子也没起身,啧啧道:“实在是稀客啊!” 只见李瑞霄躬身前来,脚步擦在地上,一点声也不发,身段放得极低,“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大喜大福!” 太子狎玩着怀中美姬,一个眼神也吝啬给,“说吧,什么事儿啊?” 李瑞霄只当没看见,笑道:“奴才近日得了些好东西,正要给殿下。”说罢一挥手,一排穿曳撒的太监鱼贯而入,手里均捧着一瓶药酒。 太子瞧了一眼,只见那酒里不过是泡着鹿鞭虎骨、灵芝老参、毒蛇蝎子等物,别开眼去,嗤道:“就这些个东西?你东厂这是找本王哭穷来了?” 李瑞霄谄媚地笑道:“不敢不敢,还有一物,保准殿下喜欢!”身边的小太监便呈上一个金子打得笼子来,上头蒙着一层白布。 李瑞霄取下白布,打开白布,只听得“喵呜”一声,一只通身雪白、两眼一碧一蓝的波斯狸猫窜了出来,雪团一样轻盈可爱。身量尚小,瞧着也就两叁个月大。 太子“啊呀”一声,急忙从座上走下,细细地捧在手里瞧,手上不停地顺着那狸猫雪白的毛发。又拿着那小狸猫对火一照,只见一对儿鸳鸯眼玻璃珠子似的,也不顾那猫瑟瑟地抖着,只管用手左右摆弄。口中道:“真是极品,真是极品!” 太子再看李瑞霄,就给了笑脸儿:“难得你一片孝心。” 太子捧着那猫儿爱不释手,又道:“督公不是一向清高着,不愿与我们一道儿玩么?今儿怎么转了性子?” 李瑞霄道:“太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奴才跟着您,天经地义,谁敢说半句不是?奴才一直是与殿下一条心的。” 此言说得句句带沙,别有深意,听得太子心里痛快。 “好!本王就喜欢督公这样的直爽人!” (h)御史夜奔效红拂私会楚王赴巫山 晚上太子做东,大宴宾客。赵得祥、李瑞霄两个大档头2 一左一右护法金刚似的坐着,众人都惊讶不已——太子居然拉拢到了东厂提督李瑞霄! 太子得意洋洋,言语之间就有炫耀的意思。 陆海辰身为太子近臣,自然也在宾客之列,不过远远地在下头坐着。他一向瞧李瑞霄不顺眼,又见今晚的风头又都被他出尽了。陆海辰心里不痛快,多喝了几杯闷酒。回去的时候迷迷瞪瞪,也不往家走,鬼使神差般地摸到了小时壅坊。 陆海辰装出醉得烂泥一般跌跌撞撞的,准备借口去乔子清家宿一晚。谁料瞧见乔子清院门口停着一辆小轿,一个浑身上下被个素黑大斗蓬围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往里面坐,看身形,正是乔子清。 陆海辰心道:表妹这深更半夜是要往哪里去?这般儿神神秘秘的。便远远地在轿子后头跟着。 李瑞霄赴宴回府,便有门房来报,有个女子晚上过来,道是要找督公。 顺安在刑堂里羁押着,阖府上下无人认得乔子清。那门房见她衣装简便,只拿个小包袱,浑身别无装饰,还道是哪个青楼楚馆与李瑞霄相好的伶人歌伎,便让她等在一旁的小抱厦里头。 李瑞霄道:“人在哪里,带本督去见。” 李瑞霄也不等那门房打帘子,径自抬腿迈进去。只见一个人影背对他立在那里,桌上的茶盏未动,也不坐下歇息,似乎在仔细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副墨梅图。 乔子清转过身来,浑身上下冒出一股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头发用一根钗子松松地笼着,也未敷粉施朱,一张清水脸儿,从从容容地弯着唇角,非但不素,反倒显得娇艳。 李瑞霄见她笑着,便升起一股无名业火,恼恨道:“这我东厂的地界,比不得四皇子殿下的府邸,岂是乔大人该待的地方!”说着就去扯她身上的斗篷。 乔子清死死地捂着,不让他拉扯,两靥飞起两朵红云,嘴唇抿得紧紧地。 李瑞霄见状,心头一动,把手伸进去摸。乔子清脸红得更厉害些,却没阻止。 谁知李瑞霄勃然大怒,把她斗篷拽下来,果真见她只穿着贴身小衣,上头绣得花红柳绿的,根本遮不住什么。 李瑞霄把她摁趴在桌子上,带子一解,乔子清裤子便掉在地上,露出两条直隆隆、白光光的腿儿。李瑞霄也不顾被那两瓣白屁股晃得眼晕,举起巴掌便打,恨声道:“以后还敢不敢了?还敢不敢了?穿成这样上街,嗯?” 乔子清本来有意讨好,谁料弄巧成拙,心里有委屈,只连声叫道:“瑞霄!瑞霄——” 李瑞霄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那低垂下来的纤细脖颈给掐住了、扭折了,看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但是真的到头来又舍不得她受一点伤。看她屁股后头被打得红红的,又给伸手揉了揉。 李瑞霄心里有气,但是这气遇上了乔子清便万般不顺。气出到手上,那是情郎的手;气出到嘴边,那口里讲的是情话。 李瑞霄恼的不行,恼她,更恼自己。于是解了裤带,托着身下的男物,不管不顾地就往乔子清屁股里头塞。 乔子清里头干涩难行,又被他弄得疼痛难忍,伸手就要往两人的交接处摸去,中途却被李瑞霄攫住了手腕子,被狠狠地捏着。她惊得踉跄着往前躲,可是眼前好大一张桌子挡着,哪里躲得住。 李瑞霄一看不是这么回事儿,吐了些唾沫在手上,然后往她臀缝里头拍。乔子清被吓得直往桌子上头爬,谁料腰被紧紧箍住了。 李瑞霄腰上不闲着,手上也不闲。一只手找到她胸口去刮蹭她乳尖,另一只手伸到二人紧紧相连的地方,捏着乔子清腿心儿里头的一颗小红豆轻轻地搓。 乔子清被他搓得两头一齐发麻,不一会儿上下两张小嘴儿皆是水津津的,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只有喘气的份儿了。乔子清眼见站也站不住,便讨饶道:“到床上去、到床上去!” 李瑞霄哼道:“这儿可没床让你躺!你现在这样子,出的去门儿吗?”又看她抖得厉害,到底心软了,随便找了张藤椅坐进去,把她抱到自己身上。 这俩人亲热的时候就没有脸贴脸挨得那么近过,这鼻子碰着鼻子,眼睛挨着眼睛的,气息交缠到一处儿。乔子清心里慌慌的,不敢瞧他脸色,只好手臂揽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李瑞霄颈弯。 一会儿乔子清得了趣儿,柳腰款摆、花心轻拆、舌儿相送,自己不由自主地循着李瑞霄动作。两只小乳尖硬得难受,不住地往李瑞霄胸膛上蹭。只苦了两人身下的藤椅,承受不住似的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李瑞霄退开一些,果真见子清不满地哼出声,然后紧紧地贴上来。 他轻声嗤笑道:“真这么喜欢吗?” 乔子清情迷意乱,胡乱嗯嗯点头应着:“喜欢喜欢。” 等乔子清哼哼唧唧地小死过一回,一身香汗淋漓的,懒懒地瘫在李瑞霄身上不想动。李瑞霄心里正暗骂,这小没良心的,只顾自己舒服。 谁料乔子清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开口道:“靖、靖献王殿下是渊公子的父亲……叶先生对我、对我……”李瑞霄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是扫兴,又好气又好笑,发了狠似的狠狠地往上耸腰,乔子清被他弄得气也出不匀,李瑞霄口中道:“说呀,继续说。” 乔子清道:“先生对我有、有知遇之恩……这、这个忙……我必定要帮……” 李瑞霄听得也气恼了,“那你就使诈、就骗我?我李瑞霄就那么好骗?我不过刚从太子府里出来,你这就着急探我口风来了?” 乔子清被他说得眼泪汪汪,急急地张口去堵他的嘴,又道:“此番是我思虑不周,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冷哼一声,双手按在她屁股上,大开大合地挞伐起来,口中恨声道:“算是我李瑞霄认栽——本督成全你!” 乔子清被他弄得不住地哆嗦,人都迷了,眼见就要睡过去,李瑞霄大口吮她的胸脯,轻拍她后背,哑声道:“子清别睡,我答应了要帮你,你现在且帮我一帮……” 总之一个嘴硬心软,一个极力逢迎,二人鱼水和谐,共赴巫山。 翌日清晨,李瑞霄是被乔子清给亲醒的,他笑道:“一大早这飞来的艳福,本督可真是消受不起。”又见乔子清已经梳妆打扮整齐停当,便也要翻身下床。 乔子清把他按了回去,道:“看你脸色不好,想是这两天没怎么休息。你只管多睡会儿,横竖外头都道我俩闹翻了,我去上朝,你就歇着吧。” 李瑞霄心道,我脸上不好看那是被你给气的。不过他到底是受用了,懒洋洋地钻回被窝里,嘴上道:“算你有眼色!乔大人好走,咱家不送了!” 乔子清又在他嘴上啄了一口,二人笑闹了一阵,才出门去。 顺安和小立子被放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吃上鞭子,囫囫囵囵地就回去做事了。 东厂的众人一瞧,这乔大人可真是灵丹妙药啊!专治厂公各种不服!登时都把乔子清奉若神明,见了都服服帖帖、低声下气地问安行礼。乔子清猜到缘由,心里不知把李瑞霄哂笑了多少遍。 1.题目系红拂夜奔、巫山神女之典。 2.太监中役长称为档头,此处代地位高者。系口语所称,真实性代考。 3.无名业火:引自佛教阐述,指怒火 4.“柳腰款摆、花心轻拆”引自《西厢记》 5.至于督公脱乔乔裤子,可能有读者朋友会有所疑惑,解释一下:明清女性裙内是穿衬裤的。 表兄妹断恩义乔御史入李府 陆海辰拿火镰在火石上轻轻一划,手上的蒲绒就被那爆发出的火星点着了。他另一只手拈起纸眉子往上凑,再张嘴往上头一吹,用那纸眉子点好一锅烟,递到赵得祥嘴边。赵得祥也不动,就着他的手吸。 陆海辰的手是写字的手、文人的手,细腻、修长、干净,做起这一套动作来赏心悦目。赵得祥爱让他伺候,故而陆海辰现在做起这些伺候人的活计来越发的熟练了。 看的出来,今天赵得祥心情不错。 “掌印,下官有一事不明。”陆海辰道,“那东厂提督李瑞霄为何突然对太子示好?” 赵得祥不紧不慢地深吸一口,两股白烟缓缓地从鼻孔里冒出来,“那小子啊”,他咧开嘴,里头牙齿被烟熏得黄黄的,“总是想着要压我这给老的一头。眼看这天马上要变了,赶着上来巴结……” 说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起来,“跟他老子李兰济当年一个样儿!表面上一套,背后里玩阴的。他当然不是真心盼太子殿下好,只不过想从我手里分一杯羹罢了”,又吸了一口烟,“我和殿下,都心里敞亮!且看他有什么能耐。反正到最后还不是个……”他把手往陆海辰面前一搭,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陆海辰一惊,哆嗦了一下。赵得祥哈哈大笑,将一口烟喷到陆海辰脸上。陆海辰被呛得满脸通红,低声咳嗽起来,赵得祥掐着他的红脸蛋,把他拉到怀里。 乔子清不过是在李瑞霄那里住了一宿,晚上从署里回小时壅坊的时候发现自己整个家都被人搬空了。乔子清起先还以为是家里遭了大贼,连小丫头都不见了,急得差点夺门而出,就要报官。 谁料一转身,只见莹莹扑在一只大箱笼上,呜呜地哭,身后站着顺安,一脸无奈地劝说着。一见乔子清过来,莹莹就像见了大救星似的扑上去,哭道:“大人,你打死莹莹罢!那时莹莹就不该收这歹人送的饭!今天这人说咱家风水不好,硬要给大人挪院子,东西都被搬没了!我看就是群强盗!我家大人本来就没多少家私,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呦……” 顺安在后头听得哭笑不得,急忙向乔子清解释道:“乔大人,我们督主央风水先生来看了。您这院子井在中央,池塘和树也位置不好,容易招些不干净的东西,引得您噩梦,便找人来修整修整。” 乔子清心道,我天天儿睡得甜甜的,哪里有什么噩梦来!便没好气道:“整院子就罢了,搬我东西做什么?连床架子都搬走了,让我晚上睡哪?” 顺安拱手道:“大人,修整院子人来人往的又整日叮叮咣咣的,肯定是住不得了。我们督主在南边有处庄子,景致好,家具物什都是齐活的,您就去那儿住着!今晚就过去!” 乔子清心道,瞧瞧,恐怕这才是你们督主的真正目的!真当我是个好欺负的不成?便怒道:“好,烦请回禀你们督主,我就是呆在这里不走了!”说罢也不管顺安脸色,径直走到外头的五味居打酒来吃。 进到里头,那跑堂的店小二一脸惊讶,奇道:“乔大人,您居然还在!您不是说整院子风水,搬到南边庄子上去住了么?”乔子清瞠目结舌,愣了许久,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连你也知道此事了?” 那小二爽利地笑道:“您上午搬家,那浩浩荡荡的,只怕是整个小时壅坊都知道啦!” 乔子清一听这话,酒也不想吃了,闷闷地转身往家走。 走到门口,正巧碰上陆海辰往里进,乔子清勉强扯出个笑脸来:“表哥今日怎么来了?” 陆海辰看到她院子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的样子也十分诧异,道:“只怕我今日来得不巧,你这是如何了?” 乔子清恹恹道:“我近日总做噩梦,央了风水先生来看,说是院子不好。就想整饬一下,这就要搬去南边的庄子上去住。”——瞧,都会背了! 陆海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乔子清看他神情,叹道:“表哥但说无妨。” 陆海辰犹豫了一阵,再开口时脸色却变了,“表妹昨夜去李瑞霄府上做什么?我想总不会是喝茶罢!” 乔子清听了,脸色也一沉:“表哥跟踪我!” 陆海辰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表妹万万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 乔子清冷笑道:“这句话我倒也要回敬表哥。表哥连夜宿在赵得祥府上是做什么?总归不会是喝茶罢!” 陆海辰一听,脸上血色全无,抖着双唇,脸色狰狞了起来:“好!真是我的好表妹!是我小瞧了你!真不愧跟了东厂的头目,真个儿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气得浑身只打摆子,平复了好一阵,又道:“我当初接近赵得祥,可是为了帮你!表妹,做人不要忘本!” 乔子清见他如此,面露不屑,“表哥别忘了,你当初能得赵得祥青眼,还是我在台上扮戏子的缘故!”陆海辰正待张口反驳,乔子清抢白道:“若非如此,表哥认为单凭你那文章策论也能考上进士?能得到今天的这官位?我看不是我忘本,是表哥你利欲熏心了!” 陆海辰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乔子清这样说,就好比把他脱光了放在闹市里一样难堪。他手指着乔子清的鼻尖,思索着肚子里稀少的污言秽语,只差破口大骂。他斯文白净的脸扭曲着,“你道我真个儿稀罕这些?那老太监……”他脸色惨白惨白,“你什么时候也去尝尝那粉面相公的滋味!” 说罢,他想到了什么,用一种十分露骨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乔子清,啧啧地说道:“可惜了你这倾国倾城貌,竟给了一个太监!那太监的手段不错罢?表妹可还吃得消?” 乔子清见他说得越发不堪入耳,回讽道:“我能不能吃得消,表哥想必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这话就十分恶毒了,陆海辰好似被揍了一拳似的,面色怨毒地甩袖走了。 乔子清也捂住自己胸口,不住地喘气,也不知自己是魔障了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自己以前,可从来是一句恶言也讲不出口的。 乔子清带着莹莹,也没往那个南边庄子上走,直接敲响了李瑞霄家的大门。这次不光门房,阖府上下全都对乔子清的大名如雷贯耳,一路上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乔子清找到书房,瞧见李瑞霄就坐 在里头,长长舒了口气。 李瑞霄见她来,放下案牍,挑了挑眉,“怎么又愿意来了?” 乔子清无力道:“来就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瑞霄道:“半夜还走吗?” “不走了”,乔子清喃喃地说:“不走了。” (微h)惨凄凄众叛亲离烦扰扰痴女情定 “子清姐姐!敏儿姐姐!”叶渊一见乔子清和金敏进来,便撂开毛笔,大字也不写、书也不读了,径直跑出来,“听别人说子清姐姐去了趟开封,开封好不好玩?姐姐为何不带渊儿一起去?“ 乔子清无奈道:“渊公子!姐姐去救灾,无趣的很!以后再带你去玩。” 屋里叶法莲听到动静,隐隐有咳嗽声,斥道:“渊儿!” 叶渊立即噤了声。 “敏儿、子清,你们进来罢。” 只见叶法莲立在窗边,一方帕子捂住嘴,不住地咳嗽,屋里弥漫着一股子汤药的苦味涩味。乔子 清关切地上前,“先生……” 叶法莲摆摆手,“无碍。” 叶法莲强忍着咳嗽,轻声对叶渊道:“渊儿,去把娘外头的药取来。” 待叶渊出去,叶法莲拿开嘴上的帕子,赫然已经被鲜血濡湿了。她悄悄将之塞进袖中,叶渊回来的时候,叶法莲的帕子已经换了一方。 乔子清、金敏在一旁看着,两眼含泪。 叶法莲接过药瓶,奈何手抖得厉害,拔不开上头的塞子,只好说道:“敏儿,帮先生一帮。” 金敏急忙上前,帮叶法莲取出两丸龙眼大小黑黝黝的药丸子来,又服侍着她喝水服下。 叶法莲叹道:“眼见我的病越发不好了。我放不下心的,唯有渊儿而已。”说罢拉过叶渊的小手,柔声问道:“将来你跟着两个姐姐生活,渊儿愿不愿意?” 叶渊面上一派天真神色,咧嘴笑了,清清脆脆地答道:“愿意愿意!” 叶法莲含泪点头,“那渊儿将来要做什么?” 叶渊答道:“要念书,要做娘一样的大儒!” 叶法莲爱怜地抚了抚他圆润的脸颊,道:“娘读书考了功名,是要做官的,渊儿也想做官吗?” 叶渊歪头思索了一阵,“渊儿要做和娘一样的官!” 叶法莲听了,眼泪就要掉下来,强忍着。又咳嗽了一阵,才说道:“娘不想让渊儿做官怎么办?” 叶渊见他娘哭,就慌了神,连道:“娘,我不想做官,我要做个郎中,治娘的咳嗽!” 叶法莲笑了,道:“好、好!你们两个都听见了!朝堂险恶、宫闱水深,我已经做下错事,再难回头。我不愿渊儿步我的后尘。” 乔子清、金敏双双跪下,含泪答应。叶法莲又道:“万万不能让渊儿到他爹那里去。” 乔子清、金敏两人再叁点头,连连赌咒发誓。 说了这些,叶法莲好似浑身被抽干了力气,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回去罢。”顿了一顿,又说道:“子清留下。” 待金敏与叶渊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叶法莲、乔子清二人。叶法莲斜倚在圈椅上,也不看乔子清,轻声道:“跪下。” 乔子清一愣。 叶法莲就抬高了声音,“我让你跪下!”她嗓子禁不得高声,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乔子清卟咚跪在地上,担忧地望向叶法莲:“先生……” “我不是你先生!”叶法莲截住了她的话头,“刚刚的话,是说给敏儿听的,不是说给你的。” 乔子清听了,好似万箭穿心,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很快沾湿了前襟。 叶法莲恨声道:“我叶法莲一生为人清正,不过在年轻时犯下错事,这便来了报应!”也不等乔子清接话,便自顾自道:“一众弟子里头,我道你天资聪颖、本性纯良、秉性方正,不过是不够稳重,磨砺一阵子便好了。” 叶法莲手不住地狠狠捶打身旁的桌子,“谁料我竟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乔子清低头跪着,不敢抬头,一声也不敢回嘴。 “你仰仗自己姿色出众,自轻自贱,委身阉竖。想你父亲礼部左侍郎乔铮,惊才绝艳、高山仰止,于朝堂之上痛斥阉党,万众瞩目、万人敬仰。如今,竟、竟有你这个好女儿!” 叶法莲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脸憋得通红。乔子清膝行几步上前欲与她拍背,被她一把挥开。 “我才从四皇子处得来消息,东厂提督已为他所用。谁料你后脚竟搬进了那阉狗的府上!你道自己做的那些个丑事,谁也不知道吗?”叶法莲气得极了,一口鲜血“哇”得从口中吐出,连忙用帕子按住,还是不看乔子清一眼。 “你自己使的那些个小技俩,真当被他们看在眼里了?那些个常年趟浑水的老油子,个个都是人精!论心眼,你多活两辈子也赶不上!自以为玩弄了人家,其实是被人家戏弄进去了!” 乔子清自己哪里想过这些,一时也慌了神,口中道:“我确然是为了先生才……“ 叶法莲咬牙切齿道:“闭嘴!我叶法莲不稀罕你用那烂污手段帮我甚么……傻孩子,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呢!” 乔子清心里急得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叶法莲看,只磕头不止道:“我愚钝顽劣、屡教不改、顽固不化,已经是烂泥一滩,恶臭无比、药石无医了,先生不值当为我这糟污事烦心,白白损了身子!” 叶法莲扶额,眼里也有泪,哽咽道:“我怎能不伤心?我十多年来自己手底下辛辛苦苦看大的孩子!就如我自己的女儿一般儿!就这样误入歧途、走了邪路,白白地毁了!你说我怎能不伤心?” “你与渊儿,都是来向我讨债的!” 叶法莲这风中残柳一般的身子,哪里受的住这样的波动,咳嗽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便软倒下去。骇得乔子清大哭道:“渊儿!阿敏!快叫大夫来!”急忙又是抚胸顺气、又是掐人中,叶法莲睁眼瞪一下乔子清,“出去!我不愿见你!” 乔子清心中大恸,踉踉跄跄地往屋外去了,又转身扑通跪在院中。一众郎中、药童、丫鬟、弟子,来来往往,端茶倒水、手忙脚乱,从她身边走过。乔子清愣愣的,只做不见。 跪了个把时辰,头上明晃晃的大太阳晒着,乔子清汗湿得宛如从井里捞出来的一般,心里却凉的似那数九寒冬,木木的,倒也不觉得心里有多疼了。 叶法莲在屋里头不出来,也只当作不见,也没人敢去扶。 乔子清一下子跪到日头西斜,直到外头有车马军牢之声。李瑞霄进院,到屋里拜访了一下,便出来了。想是被叶法莲赶出来的。 不过李瑞霄也不甚在意,把乔子清抱到马车里,给她揉腿,口中道:“若我不来,你真个儿要跪死不成!” 乔子清有气无力,脸上也瞧不出甚么神色来,只失魂落魄地说:“先生不要我了。” 李瑞霄道:“那叶法莲个酸儒,自己弟子死活也不管,不跟也罢。” 乔子清瞪他,“不许你说我先生!” 李瑞霄见她脸上总算有了点活泛气儿,笑了,“好,我不说。” 乔子清瘫软在迎枕上,“恐怕我今后在内都察署里待不得了。” 李瑞霄道:“难道本督还养不起你!” 乔子清闷闷地,不理他。好一阵才道:“你算计我么?” 李瑞霄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用手骚她脖颈和两肋的痒肉,“小祖宗,只有我被你耍得团团转的份儿!” 乔子清最怕这个,咯咯笑着往后躲,用手拦着他,“好了好了,不闹了不闹了。” 李瑞霄捉住她,头依偎到她肩膀,道:“你胡思乱想些甚么?别听你那先生瞎说。” 乔子清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把自己的衣襟敞开,露出两痕雪脯。李瑞霄张口含住,把上头嘬得湿漉漉、亮晶晶的。 乔子清一手托住自己沉甸甸的胸脯,一手抚他温热的后颈,两眼迷离。 “好儿子,娘亲喂你。” 李瑞霄气得笑了,轻拍了乔子清一巴掌。 乔子清道:“肏我,就在这儿,立刻、马上。” (h)云雨过香闺嗔郎胜佳期 李瑞霄走到自家花园荷塘边上碧纱厨的时候,莹莹和顺安正凝神屏气地在外头守着,见他过来,急忙打手势。 李瑞霄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进去一瞧,乔子清倚在一张躺椅上正海棠春睡。 乔子清显然是畏热得很了,只穿了个大红主腰并鲤鱼水波纹罗裙,立领纱衫都被解下来撂到一边去了,怀里抱着一个竹夫人,牙雕的孔雀羽扇子落在地上。就这样,乔子清两靥还是红扑扑的,脑门上一层薄汗。 李瑞霄也不惊扰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从桌上的冰鉴里捞了冰湃的果子菱角来吃。这纱厨傍着水边,四面都是纱帐子,凉风习习,又阻隔蚊虫,坐在里头消夏很是适宜。 李瑞霄见她不知做了什么梦,突然浑身颤了一下,左脚孩子气地一蹬一蹬,却依然没醒,不由地起了戏谑之心。 乔子清这些时日燕居在家,又因苦夏晌午头吃不下什么东西,就爱到碧纱厨里赏景做耍。谁料这日不知不觉甜甜地睡过去了,梦见一只黑白点子哈巴狗儿跑来,尾巴一摇一摆地乞食。她把这狗儿抱到怀里,这狗儿好动地很,直往她裙腰里钻。 那狗儿口渴地厉害,找到一处儿暖烘烘的桃花源就舔将起来,不一会儿竟有水儿汩汩流出,舔得更起劲了。乔子清被弄得浑身燥热不已,口中轻哼了几声。 耳边一声轻笑:“这样还不醒?” 乔子清这才清醒了。定睛一瞧,原是李瑞霄站在一旁,手探到自家裙底作怪,不由地笑骂:“你这怪狗儿。” 李瑞霄没听清,“你又我说什么坏话?” 乔子清笑道:“我梦见你是只哈巴狗儿哩!” 李瑞霄哈哈大笑起来,硬是和乔子清挤到一张躺椅上,把她揽到怀里。 “我是哈巴狗,你是我老婆。那你是什么?” 乔子清嘻嘻笑着捶他:“我才不是你老婆,我是你亲娘!” 李瑞霄隔着布料去咬她乳尖,口中道:“嗯,你是我亲娘。”子清被弄得痒痒的,左躲右闪,“这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来?” 他勾唇坏笑:“看你睡得香,我自是来睡你的。”子清听着不像话,嗔道:“你却也不怕热。” “我戴着托子,你看是不是凉凉的。”说着,李瑞霄把袍子下摆系到腰间革带上,拉下自己裤腰。乔子清顺从地张腿接了,却蹙眉道:“生受我!这样每回都有些痛!” 李瑞霄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边抖腰边道:“过会儿让你舒爽,还要谢我。” 子清不知他哪来那许多荤话,把胸脯喂到他嘴边,才算是止住了话头。 乔子清自从叶法莲家回来,就干脆不去署里了,整日地待在李瑞霄府上。她头上也改了髻,不再梳姑娘家的辫子。二人行动坐卧与寻常夫妻别无二致。 顺安听见里头的嬉笑之声,臊得面颊微红,抬眼去觑莹莹的神色,道:“干爹干娘两个可真好啊。” 莹莹正低头全神贯注地观察地上的一排蚂蚁,听了这话头也没抬,道:“我们大人和善得很!不似你们督主那样,整日凶巴巴的。” 顺安见这小妮子浑然尚未开窍的懵懂样子,不由地叹气。 平昭帝躺在贵妃榻上,数名宫人左右侍奉,捶腿的捶腿、揉肩的揉肩。 他年事渐高,双眼浑浊委顿,嘴角耸耷着,面目枯羸,手足却都有些浮肿。 他见身前的宫女皮肤白净细腻,有心招幸,便从那宫人的手上摸了过去。 “你唤作什么?” 那宫人既羞且喜,低头答道:“回陛下,奴婢灵娟。” 平昭帝执起那细嫩的小手,温热鲜活。因为惶恐和羞怯,在他苍老的手掌上微微颤抖,年轻且有力。 “多大年纪?” “回陛下,十七了。” 平昭帝看着灵娟娇羞的面容,呵呵笑了起来,正待继续细细询问。谁料突然间浑身上下一股蚀骨麻痒袭来。衰迈的皇帝涕泪交横,两眼翻白,口涎滴滴答答沾湿了龙袍前襟,那紧紧抓着灵娟的手不住地抽搐着。 灵娟吓得瘫软跪伏在地,却也不敢把手抽出来。 平昭帝用嘶哑的声音喊:“传、传、传赵……赵得祥!” 赵得祥躬身上前,手指拈出一小撮回春散,在掌心揉了揉,往平昭帝鼻尖下头一抹。平昭帝打了个喷嚏,慢慢舒缓过来,微微气喘。 赵得祥尖细粘腻的声音响起:“陛下,奴才去取长寿丹来!”说罢取出一个水晶玛瑙嵌宝葫芦小瓶,从里头倒出一个通体赤红,异香异气的小药丸来,服侍着平昭帝吃了。 皇帝在榻上安静地闭目,似乎在回味品尝那长寿丹的滋味。赵得祥吩咐左右在殿里四处点了些安息香。 平昭帝吃了那丹药,浑身松快,手足也恢复了些气力,便抬手让赵得祥扶自己起身。 “唉,朕的身子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赵得祥道:“皇上龙体康泰,福祚绵长。昨日太医的平安帖还道您比那年轻人的身子都还好些,不过近日出去活动得少了,想来是身上有些无力罢。” 平昭帝道:“卿家说的是,这便扶朕出去走走。” 赵得祥忙不迭地应了,一群人摆好仪仗,举着黄罗盖伞,浩浩荡荡地往御花园里走。 左右侍奉的宫人心知平昭帝走不得远路,便一路设下肩舆凉棚,摆好桌椅棋盘,以供皇帝休息。 赵得祥道:“陛下龙体安康,乃万民之福也。万万不能说出方才那样的话了。” 平昭帝道:“朕身边也只有你能这样推心置腹,其他人的不过是些阿谀奉承的违心之言。”说罢便要赏赐。 赵得祥急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万万不敢承受!不过是打小儿伺候您的情份,陛下让小的跟着这么些年,已是极大的恩宠——” 平昭帝动容道:“当年伺候朕的老人,不过只剩下你一个了。” 说着,众人来到园中歇山亭初,只见里头烟雾袅袅,一群布袍草履的道士围着一个小丹炉正在作法,看见皇帝一行,纷纷起身下拜。 那为首的道长声如洪钟、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不过他脖子上长了好大个痦子,痦子上长了好长的黑毛,显得不是什么雅相,不过道士大多都是如此,也不奇怪。 皇帝开口问道:“张神仙,这丹药可是快成了?” 那张道长道:“回陛下,这大内紫气日盛,待炼好七七四十九天,出炉定然保准陛下药到病除……” 话音没落,赵得祥便呵斥道:“胡言乱语!陛下龙体康泰,哪里有什么病!” 那张道长吓得跪地不起,连道:“草民失言!罪该万死!这炉丹药定然助陛下固本飞升。” 平昭帝却并未在意,只是道:“张神仙乃是好意,无心之言,不必追究。” 张道长磕头谢恩,连道:“陛下仁德。” 平昭帝脸上露出笑容,道:“张神仙可还有上次给朕的夺天丹?朕用了夜御数女,具大而久战,效果甚佳。” 1.夺天丹为明清时期陈士铎《辨证录》中记载的一种丹药,其功效是治疗阳痿以及男子不育,是中医学上的,将之作为道家丹药乃笔者附会。 荡悠悠轻似梦忽喇喇大厦倾 宫里的赏赐下来,那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看得众道士眼都花了。 这张道长在漪翠轩里有个相好的,白天进去吃酒做耍,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才醉醺醺地出来。道长从前没甚资财,从不敢在这销金窟、温柔乡里过夜。现在一朝蒙了圣恩,腰板也直、底气也壮,在里头挥金如土,直喜得那群姑娘并鸨母百般奉承。 张道长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真当自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走出来的时候,口里哼着小曲,捋着疏朗朗几根山羊胡须,昂着脑袋,也不正眼看人。张道长心想,何不顺路去打坛剑南道的佳酿来?就抄了条小路,一蹩一蹩地过去了。 正好端端地走着,谁料突然眼前一黑,似是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罩下来,手脚也不利索了,悉悉簌簌了一阵,那张道长竟觉得自己腾云驾雾,被带着疾速穿行,恍若在云端一般儿。这道士显然醉得脑袋也不大活络了,觉得自己已臻化境、神功大成,微微张开双臂,口中吟咏道:“冯虚御风……已达飞升之境……飘兮渺矣,羽化登仙……” 到了一处阴冷潮湿之地。张道长双臂被反剪在背后,被推搡着往前走,脚下湿滑,跌跌撞撞地摔了一大跤,隐隐有回声传来,他这才隐约察觉到不对,便怒斥道:“何人装神弄鬼?我乃当今皇帝御用道士,哪里来的乱臣贼子竟敢捉我!” 谁料身旁静悄悄的,根本无人回应,张道士这才慌了,颤声道:“敢问是何方道友?小道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不过效忠圣上尽臣子本分。道友想必是抓错了人罢?” 回应他的是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到了一方架子上。张道长惊骇得两股战战、抽气不止,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宛若来到了阴曹地府,身旁是一众不会讲话的无头小鬼。 张道士被蒙着头,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吓得直哭喊道:“小道有御赐的千两黄金,求大人放小的还阳——” 这时只远远地听得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喝道:“妖道张德胜!” 这一声直喝得张道长耳朵嗡嗡作响,好似那唐叁藏念起了紧箍咒、孤魂野鬼被超度了地藏经,只当是阎王叫魂、无常索命。张德胜痛哭流涕道:“小的在、在!” 那阎王爷又道:“你以炼丹为名,都做了哪些丑事,还不如实招来?” 张德胜畏畏缩缩道:“小的岂敢!小的岂敢!小的用的都是些珍奇药材……” “还敢狡辩!”那阎王显然是怒了,“顺安,上流星锤!” 那张德胜也不知道流星锤是个什么刑罚,也不知道那顺安是什么模样的小鬼。只隐隐地听到有破空之声,突然间肚腹上一凉,一个铁蒺藜样的小东西刮过来,剜下一块拳头大小的肉。登时,这道士惨叫不已,腹间大股鲜血喷将出来,洒了一地。好在他肚里油水不少,肚皮厚实,没有流出肠子。 张德胜恨不得昏死过去,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奈何一盆刺骨的冰水兜头泼下,激得他脱水的鱼儿也似的挣扎,真个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阎王又道:“你谎称从一个胡僧处得来的红丸为秘制夺天丹,又恐此事败露,便将那胡僧杀死。可有此事?” 张德胜哭道:“大王明鉴!小人受人指使,一时鬼迷心窍!” 阎王怒道:“那红丸乃虎狼之药,贻害无穷。你又夺人性命、欺上瞒下,该当何罪?” 张德胜一看这阴司果然将生前罪状罗列地明明白白,也不敢撒谎,只垂死挣扎道:“都是那宦官赵得祥!小人受那奸人指使,四处寻求让人淫兴大发之药,皇上年迈不举,服下自有奇效,以此来讨皇上欢心。这并非小人本意,全是那奸人教唆,又许给小人诸多资财!求大王给小人个痛快——” “还有甚事,你一并交代!” 张德胜忙不迭地竹筒倒豆子似的统统吐露,原来那长寿丹也并非由八八六十四名童男童女的元阳元红炼成,不过是些丹砂乌香合的罢了。那些个童男童女,全供赵得祥一人享乐。 原是赵得祥不知从哪个方士那里得知,若是吃了百名童男童女的心肝便能起阳,只苦于一下子找不到那么多干净孩子,便借帝王之手毒害百姓。 而那长寿丹,更不是什么延年益寿之物,那丹砂含毒,多食致死;那乌香虽然可为药用,但多食麻痹心神、致人成瘾,一旦沾上,就再也离不得了。 那道士将真相尽数吐露,四围静悄悄的,也不知结果如何,心里忐忑不安,唯恐受那阴间的挖心掏肺、煎炸鞭笞之刑,心脏吓得要蹦出嗓子眼。 张德胜眼前突然片光亮,被刺的睁不开眼睛,这才发觉原来之前是被人蒙住了头。待稍微缓过来,只见自己身处地牢刑房,怪不得阴暗湿滑。自己肚腹间好大个血窟窿,却也不流血了,疼也疼得木了。这地牢青砖上黑漆漆的,想是些常年沉积的血污,自己刚流的鲜血滴到上头,竟也不显。四围尽摆着些形状千奇百怪的刑具,也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张德胜一圈瞧下来,更加心惊胆战、毛骨悚然,不住地干呕起来,虽然没进地府,却进了这胜似阴曹地府的诏狱! 只见前头远远地坐着个穿明黄龙袍、须发皆白、面色铁青的垂老之人,正是平昭帝。后头立着的人也不面生,正是东厂提督李瑞霄,想来刚刚假扮阎王发话的人便是他了。 张德胜眼见事情败露,面如死灰,垂死哀嚎道:“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全是那赵得祥作恶多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与小人无干!与小人无干啊——“ 平昭帝由李瑞霄扶着起身,也不看那凄厉哭喊的张德胜,只淡淡道:“缉拿钦犯赵得祥、张德胜,秋后问斩。” 等到李瑞霄忙完回家,天色已晚。他早先寻了处汤池沐浴更衣,又念了段经文、熏了些艾草驱邪,进门前又用清水照一照身前身后,这才敢举步进房。 房内乔子清也没休息,正在灯下等着他。 他眼见一个敛云凝黛、朱唇着点、髻鬟生采的灯下美人,面色温柔,手上拿着一个绣棚,噗噗地绣着。李瑞霄伸头一瞧,一幅栩栩如生的猫儿扑蝶图已经初具雏形,便不禁调侃道: “这天天握笔杆子的乔大人居然也会女红针黹!” 乔子清得意道:“可不是!我什么都会!” 李瑞霄便道:“你这水鸭子绣得极好。” 乔子清气得想把绣棚子拍到他脸上。 李瑞霄笑道:“别绣了,白天还不够你做生活的?这晚上绣花毁眼睛。” 乔子清气还没消,不领他的情,气哼哼地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儿。不过到底把剪子针线收了起来,只道:“好了,我本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些吃食。你既瞧不上我的手艺,也别吃了。” 李瑞霄听了,嘴都要咧到耳后,连连告饶道:“乔大人亲自下厨,那是整张脸上画个鼻子——给我好大脸面!我岂有不吃的理儿?” 乔子清见他这样,脸上也露了笑,挥手吩咐外头摆饭上来。 只是这菜……李瑞霄尝了,只觉得……还真不如不吃。 有情人闲燕寝无情者忙绸缪 清晨,李瑞霄醒来,乔子清已经在窗前梳妆了。 他披衣起身,见她正对镜自览,便凑过去瞧,正是:脚上鞋儿四寸罗,朱唇轻点一樱多。 子清正拿着蟠螭纹菱花铜镜看头上簪的步摇,蓦地镜子里头多出一张人脸来,“扑哧”一声便笑了。又见他披头散发,只肩上披了件青纱中单,带子也不系,大刺刺地敞着怀。推着他肚子道:“看你像什么样子?洗脸水还是温的。” 李瑞霄自去梳洗,也不遣人来伺候。乔子清早早地给他打点停当衣物,他混沌着双眼只管往身上套,连香囊扇套都是配好的。 做完了这些,子清便道:“过来,我给你拢头发罢。” 他施施然走去坐了,心安理得地享受她伺候。乔子清一面给他梳头一面道:“怎么这么多白发?你究竟多大岁数?我竟也没问过。” 李瑞霄笑了笑,微阖双目,但还是从菱花铜镜里瞧见眼角嘴角有许多纹路。他懒洋洋地睨她一眼,道:“总归比你大上许多。怎么,后悔了?” 她故意坏心眼地扯起他一缕头发,心满意足地听见“嘶——”得一声,然后哼道:“我吃亏不少。” 李瑞霄拿起铜镜左右照了照,自得道:“虽然本督称不上貌比潘安,但总归比陆海辰那文弱书生要强。本督还整日练武,身体摔打得好。” 乔子清扳过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煞有介事的,却道:“嗯,十分慈祥。” 话音刚落,二人皆大笑起来,谁会觉得东厂提督、活阎罗、黑面神慈祥呢?大约也只有乔子清敢在他面前这样淘气。 正了正脸色,子清问道:“用什么簪?” “反正整日戴着乌纱,簪什么都一样。” “那你瞧我头上的簪子好看么?”乔子清摆弄着发髻上的步摇,低头问。 他看子清穿一条落花流水纹马面裙,又带着蝶恋花步摇簪,哂笑一声:“花团锦簇的。” 她恼得在他肩膀上一锤,并不用力,二人心里都软软的。“你就不能说点好的来夸我?” 李瑞霄做出十分夸张的神情来:“我的小祖宗,再夸您可就要上了天了!”乔子清笑倒在他怀里。李瑞霄顺势揽过了,又道:“左右是我给你的,怎么戴都好看。” 子清笑得直打跌,“你这人!竟然夸到自己头上了!” 李瑞霄眼看天色不早,也不闹了,就要起身出门。乔子清一把将他按住:“揉不揉胭脂?看着气色好些。” 李瑞霄挥一挥手:“我不耐烦用那些东西。” 谁料想了一想,他又笑着把脸伸到她面前,“来,揉吧,用嘴。” 子清双手捧在他脑后,思索着从何处下口,然后笑嘻嘻地把他从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到脸颊额头亲了个遍,弄得他满脸口脂印子,红殷殷的好似乔子清从前的戏装打扮。 她离得远些,看了一看,满意地点头,接着故作惊讶地打趣道:“精神极了!哪里来的俊俏后生?保准一路上所有人全盯着督公瞧!” 李瑞霄佯怒道:“乔子清!” 子清乖乖地拧了帕子给他揩脸。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今日有约么?打扮这样隆重。” 她道:“我见天儿的呆在家里闷得慌,过些日子就要八月十五,我上街置办些东西来。”说罢,似是想到什么,微微叹口气。 他自然明白子清的心结,她京里的密友、同窗、同僚,都一并再见不得了。李瑞霄沉默了一阵,似是下定决心般地: “子清,想不想回应天府看看?这些日子恐怕京里不太平,你且出去避上一避。让顺安、莹莹两个跟着。” 乔子清动了动双唇,眼里有水光闪烁,却没答应,只推推他道:“督公,您再不走,就真迟啦——” 赵得祥下狱之后,由东缉事厂提督李瑞霄代行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值。 乔子清到底还是走了,由顺安、莹莹陪着,走水路南下,一路游山玩水,倒也并不着急去南京。 二人通信频繁,多数是子清写,他看。 子清每至一处,爱找山水盛景和市井繁华之处,感受乡俗民情,又事无巨细地写在信里。他曾戏谑,子清这些信件连缀起来,可以出一本游记,比起前人来丝毫也不差的,名字就叫做《李娘子游记》。 结果被子清大嘲名字太土,十分不雅,肯定没有人看。 相比之下,李瑞霄的信就好似例行公事,每日请个平安,不是“甚好,勿念”就是“甚好,又胖了些,勿念”有时候最多来一句:“公事甚繁,已处理停当,勿念”。 弄得乔子清心里直犯嘀咕,太敷衍了,一点也不好。他说不准连信也没空仔细读,肯定白发又多了,最好不要秃头得太厉害。 这一点倒是乔子清冤枉了他。虽说李瑞霄最近桌上的公文密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回家的时间也常常没有,总是就在东厂凑合着休息了。但她的信,他都一遍遍地读了,就当处理公事之余的消遣。但是这些,总不好让乔子清知晓。那些个朝堂之事,他也不想让子清牵扯进来就是了。 这晚他依然憩在东厂,正就着昏暗闪烁的油灯读信,却有个不速之客前来拜访。 他不紧不慢地将信折好,收在前襟的口袋里,恭恭敬敬地请了跪安:“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太子穿着一身黑漆漆的粗布袍子,浑身不自在,被李瑞霄这么一瞧,更不自在了。但还是忍着,低声下气道:“督公救我!” 赵得祥倒台后,树倒猢狲散,大群趋附者都遭了殃。皇太子到底也知道自己那点斤两,宛若痛失了最大的心腹和靠山,眼见到手的江山不保,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现在李瑞霄可谓朝廷之上最粗的一根大腿,各方势力哪个不是紧赶慢赶地来奉承巴结。 皇太子此举,意料之中。 “本王叁弟,在东南属地拥兵自重,隐有作乱之势,督公可知?” “下官自然是知晓了。” 看李瑞霄四平八稳的样子,皇太子心里发急,“督公何不发兵征讨?” 李瑞霄拱手道:“下官虽统领阉军十万,但若要号令,须有圣上手谕。” 太子一听便知道他是在打太极,皇帝遭赵得祥并张德胜祸害,身体每况愈下,每日半昏半醒,已经眼见不太行了。虽然心中暗恨,但他有求于人,面上还是挤出了笑。 “那督公打算放任其乱我江山?”太子急道。 “岂敢”李瑞霄垂下眼帘,“殿下明白出师有名的道理?” 皇太子急忙点头,一揖到底:“督公有何指教?” “宫中八月十五中秋之宴,殿下何不邀叁皇子上京,合家团圆,共叙手足之情?” (h)鸳鸯裘里鸳鸯戏风雨楼上风雨谋 “在京城不找我,怎么偏偏跑到这里来见我一面?” “阿敏”乔子清叹道,“先生那个样子,我哪里敢再招惹?” 金敏在桌旁坐下,窗外万家灯火,习习江风,半卷轻云笼罩一轮圆月,有秋蝉断续地振颤出残鸣。 二人在酒楼上凭栏而望,呼呼啦啦一阵大风吹来,直吹得草木枝杈凌乱,远处乌云翻涌,隐隐有电光雷声。 “要下雨来。” “天要变了。” 二人一同开口,又引得一声轻叹。 “这处儿的螃蟹极好,来请你尝尝。”乔子清亲挑了一只被蒸得红彤彤的肥蟹夹到金敏碗中,又斟了两杯菊花酒。 金敏边剥蟹便道:“这东西寒凉,你切莫贪多。” 乔子清垂下眼帘,皱着发红的鼻尖,“这话从前是先生对我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金敏摇头道:“我的不是。” 乔子清苦笑,“今晚月亮太圆。”执起酒杯喝了一口,发现竟忘了温,便道:“别吃酒了,吃冷酒不好。” 金敏眼看旧友魂不守舍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蟹吃到嘴里也是苦的,略略动了两口便放下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你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乔子清出神地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滴,指尖不住地往桌上轻点,一时没有接话。 “过去”,乔子清道,“我孤魂野鬼一个,孑然一身,全家上下被屠尽了,无牵无挂的。” 金敏静静地听,像儿时那样执起乔子清微凉的手放到怀里暖着。 “如今,心总算是定下来了。可你们却都觉得,我做了错事。” “子清——” 乔子清摆摆手,叹道,“我知道你,阿敏。你也是这样想的。” 金敏垂头,把她的手攒得更紧了些。 “阿敏,倘若……倘若今后先生不在了”她咽下喉间的哽咽,接着道:“定要、定要你独挑大梁。那朝廷,好似下一盘盲棋,我并未参透。先生说得是,我确然把自己玩弄进去了!阿敏,你切要当心!” 乔子清眼泪簌簌落下,金敏见她如此,也红了眼眶。 “我虽虚长你几岁,你却一向比我聪慧、冷静,打小儿便是如此。” 金敏听得悲切,心下担忧不已,便道:“子清,莫再说了,好好儿的中秋……” “阿敏,听我讲完——他如今大权在握,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朝廷内外无不忌惮叁分。我不得不为他打算些——” “看在我俩多年的情分上”,乔子清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我只求你一事——” 顺安在房里四处转悠,不停地在莹莹面前晃荡。 莹莹正弯腰在椅子上绞指甲,没留神绞到了肉里,痛得“哎呦”一声。 “安大哥,都怨你!晃得我眼晕!” 顺安急慌慌地跑过去看,只见那幼嫩的手指尖上挂着两点血珠儿,心疼得一抽一抽的,便张口含住了。 莹莹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手上也忘了疼,只傻愣愣地瞧着他。过了半晌,才咂摸出不对味儿来了,红着脸把手往回抽。 “还疼不?”顺安轻咬着她手指,含含糊糊地问。 莹莹见他眼神怪怪的,“刷”得把手抽回来,嘟哝道:“疼是被你咬的。”那手指湿漉漉黏糊糊的,她一脸嫌弃地往裙子上揩。 “连个指甲也绞不好,真是个笨丫头!”顺安笑道。 这小丫头最听不得别个儿说她笨,急得眼眶都要红了,瞪了他一眼,扭头不理人。 顺安觉得自己也是贱得很,被她瞪得非但不恼,反而心都酥了,身子也软了半边,笑嘻嘻道:“拿剪子来,我帮你绞!”说罢,也不待她反应,便把一旁的剪子拿在手里,就要捞她的小手。 莹莹不信,怎么也不肯把手给他,只道:“只怕你要把我十个手指头全剪出血来!” 顺安嗤道:“你这小妮子不识好歹,安大爷今儿个好不容易伺候人一回,竟然还不让!” 莹莹听了,只好将信将疑地把手伸给他,吓得指尖轻颤,眼睛紧闭着,扭头不敢去看。哪里像是在绞指甲,简直就是在上刑。 她这情状看得顺安心里乐坏了,也没说什么,仔仔细细地给她绞,绞完了又拿了把小铜锉子给她磨,直修的齐齐整整的,左看右看了好多遍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 莹莹奇道:“看不来安大哥竟会这些个细发活儿!”她看他手艺好,知道先前冤枉了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给他端茶倒水的,口上抹了蜜似的“安大哥”前、“安大哥”后的叫个不停。 顺安也被她叫得心里甜滋滋的,却又忍不住戏弄这小丫头,便道:“要不脚指甲我也给你一并绞了?”眼睛还不住地往她裙摆下头瞄。 他这行动做派就十分轻浮了,弄得莹莹直跺脚,骂道:“你蹬鼻子上脸!” 莹莹又羞又气,心里却又为这份狎昵偷偷地高兴,谁料一个不留神,脚下被绊得摔了个跟头,跌倒在地上,脚上的绣鞋被甩开,不听话地骨碌碌滚了远远的。 她怕又被骂笨,心里怯怯的。谁料一抬头,瞧见顺安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脚丫子看,莹莹脖子涨的通红,伸手捡鞋,那鞋子却被顺安先一步拿在手里。 “好妹子,大哥给你穿上。” 等顺安握住莹莹细盈盈的脚踝时却后悔了,也不给她穿鞋,手钻到她葱绿的撒花绸裤儿里,直顺着那光滑细腻的皮肤向上抚,口里道:“莹莹,你跟了我吧。” 莹莹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道:“我、我,大哥,我俩不是一直在一处儿的么?” 顺安多灵醒个人,听了这话,又看她红红的双颊,哪有不明白的,登时喜不自胜,对着她的樱桃小口亲了又亲。 莹莹羞涩地往后躲,道:“我家大人就要回来了。” 顺安捉住她不放,道:“干娘去会友,只怕今天夜里回不来了。”说着手就往她衣襟里头探,把两片幼小的胸脯撩拨得硬硬的。 莹莹到底年纪小些,身子也没长成,被弄得疼了,直推他在胸前乱啃乱亲的脑袋,叫道:“大哥做什么又咬人?” 顺安浑身上下被开水煮过也似的烫人,喘着粗气道:“傻妹子,哥哥不是在咬你,哥哥是在爱你哩!”说罢叁两下便把两人剥得赤条条的,双手在莹莹身上来回摸索。 莹莹双腿在他腰侧不断踢蹬,心里乱哄哄的扑通乱跳,手臂却把顺安攀得死死的。 顺安粗糙的手指在她下头胡乱搓捻几下,也不敢乱揉,便将自己腰间的物什急冲冲地往里塞。不过他毕竟也是刑过一刀的人,那里长得细小,又不像李瑞霄那般天天腰里系着银托子,故而莹莹虽然不适,却也不甚疼痛。 顺安到底怜她,手伸到一旁的油灯里蘸了些灯油,就要往两人交接处抹,被莹莹死死拦住不让。 下面便是含情仰受、用力前冲、阴阳相合的事情了。两人皆是头一回,生疏得很。胡天胡地起来口里都咿呀乱叫的,直弄得莹莹鬓发散乱,香汗淋漓。 正是: 花漏怯春宵,云屏无限娇。绛纱灯影被,玉枕钗声碎。不待宿醒销。 金刀剃下娘生发除去尘劳不净身 李瑞霄醒来了。 他看起来颇为疑惑,并不是为身处陌生的僧舍而疑惑,而是为他还能醒来这件事本身。 守在他身旁的小沙弥见他睁开黑洞洞的双眼,打了个激灵,顿时也不犯瞌睡了。口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可算是醒了。”然后欢天喜地、一蹦一跳地跑到外头,清脆地叫道:“师父,他醒了——” 外头空无一人,小沙弥挠挠脑袋,嘿嘿笑着进屋回到原处坐下。 那个人看起来若有所思又死气沉沉,佛祖保佑。小沙弥心道。 李瑞霄是疑惑的,小沙弥也满脑子的疑惑,但是他们的疑惑并不相同。小沙弥自小养在这庙里,没见过他这样衣着华贵的人,也没见过伤得像他这样重的,更别提他这样连续昏迷发了多天高热,居然还能醒来的。小沙弥猜测他大约是惹上了什么仇家。 师父果真医术了得,小沙弥对寺庙主持的钦佩之情更甚一层。 李瑞霄转头看向小沙弥,原本木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小沙弥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蹭上了墨汁或是沾上了馒头屑。他看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人,他看起来似乎是认识自己一样。 怎么可能呢?小沙弥鲜少离开这庙里、这山头,他年纪最小,平日里众师兄对他颇多照拂,他有一张圆胖的小脸,个子不大长,反倒横里长了不少,矮墩墩的小身板,总之是个讨人喜欢的皮实孩子。 李瑞霄张了张口,他许久滴水不沾,声音嘶哑:“小立……小师傅。” 小沙弥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躬身道:“贫僧法号道礼。”他没有什么机会这样正式地介绍自己,有点紧张,摇头晃脑的,手指不住地捻他的檀木佛珠。他的佛珠不是什么好料子,珠子也小,不过他用着趁手,许多年下来,那珠子上也有了一层亮亮润润的包浆。 李瑞霄没什么反应,脸上甚至又没了表情。他清了清喉咙,“烦劳小师傅倒杯水来。” 道礼松了口气,别人听了他的法号总要发笑。但是李瑞霄没有,是故道礼认定李瑞霄不是常人,所以对他颐指气使的口吻也不甚在意,利索地找了之粗瓷海碗倒了杯水来。 李瑞霄昏睡了许久,手脚瘫软,使不上力气,水一半送进口里,另一半倒是撒到了床褥上。道礼却不懂这些,慌道:“小心!若是撒到伤口上就不好了。” 李瑞霄不过是拿衣袖揩了揩嘴角,就又躺了回去,没有睡觉也不再开口,只是睁着眼睛。道礼觉得就这样静默着有点不太好,总要找一点东西来说,便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师弟了。” 道礼显然十分激动,他就要成为师兄的事实,让他胸膛里燃起了一种自豪。道礼面上显现出天真而快活的神情,嘴巴咧得开开的,露出两个小豁牙。 李瑞霄终于动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什么!”他道。 “已有人为你办好了度牒。等师父回来,便为你剃度。”道礼解释道,李瑞霄看起来非常不情愿。他不太能理解李瑞霄为何不愿出家。僧人不纳赋税,不服徭役,有官赐的庙宇田产,吃得饱、穿得暖,整日有多少人挤破头想来做和尚。只是那官府为防僧尼泛滥,度牒十分难以求得。 道礼猜测李瑞霄从前是个世家的老爷公子,花天酒地惯了,不愿守这庙里的清规戒律也属常理。 譬如,他不会自己拢头发,不过没关系,马上就要被剃掉了;他不会做最简单的晨起洒扫,对生火造饭也一窍不通;他总指示别人倒水拿东西,显然是被人伺候管了的。道礼对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 但是这个师弟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他脚程极快,上山挑水总比旁的师兄弟利索许多;自从他学会了晨起的洒扫,把水往地面的青砖上一泼,那一只大扫帚挥得虎虎生风,叁两下就扫完了,又快又好,不像是在扫地,倒像是在练武。道礼这才发觉他是会拳脚功夫的,而且身手不错。再比如,他十分聪明,记性也好,一些佛经很快就记住了,好似从前学过一般儿。只是可惜了那扫帚,费得很快,庙里又没人会扎,总要到山下去买。 他平日为人孤傲,不大与他人交际,也不在斋堂与众僧一处饮食。这日道礼端着一碗菇汤,寻了半天,终于在后山上找到了他。 秋色已深,凛冬未至,后山上黄叶满地。李瑞霄穿着青灰僧袍,裹着搭衣,孤零零地倚在一棵老槐树下,一个人坐得萧瑟。 六道之中,人身难得 那大雄宝殿里,如来宝相庄严、凤眸含威。李瑞霄的发丝一缕缕落下。 出家者,怖四怨之多苦,厌叁界之无常,辞六亲之挚爱,舍五欲之深着。 “道虚,这是住持给的,快趁热喝了。让那戒疤发上一发便好了。” 弟子李瑞霄,今舍迫祚、追寻善法,识心达本,解无为法,法号道虚。 他接过,道了声“多谢”便叁两口将之饮下。 当舍诸虚妄,庄严净土,续佛慧命,令佛种不绝,使众生蒙益。 道礼心中十分同情,受戒时那头顶的香烧出来几个疤瘌十分疼痛。看着都觉得头上隐隐难受,怪不得他一个人跑到后山躲着。 道礼看顾了李瑞霄几天,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李瑞霄与他年纪实在悬殊,二人也不以师兄弟相称。他抖抖僧袍,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搭话道:“你原本是显贵人家出身的罢。” 李瑞霄摇头,“我出身贫寒,自小父母亡故。” 道礼不信,又道:“那你是做大官的罢。” 李瑞霄道:“我原是个走索的。” 小孩子家都爱看杂耍百戏,一听到这个,道礼来了兴致,“怪不得你身手这样轻!那你为何受了那样重的伤?不小心摔得么?” 李瑞霄垂眸,“我在走索的时候,被同行的人推下来了。” 道礼听得一愣,赶紧低头念道:“阿弥陀佛,那人害你性命,自将受到报应。” 李瑞霄一叹,“我却盼着她好。总归这是我的因果,我自将入无间地狱。” 当晚,李瑞霄又发起高热来,多亏了道礼前些日子一直守着他,做起这照顾人的活计已是轻车熟路。 只见他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双眼紧闭,手脚不断地挣动着,显然是又被魇住了。道礼叹口气,心想走索的时候从高处摔下一定是怕人极了,不然怎么会噩梦成这样。 那汗珠流到刚烧好的戒疤上,道礼唯恐对伤口不好,拧了粗布手巾轻轻给他揩汗。李瑞霄口里含含糊糊地叫道:“子清!”然后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道礼心里一叹,有点老气横秋的味道。他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已经在夜晚听到过多次了。道礼不知他叫的到底是“子青”还是“子卿”,但总归听起来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可是道虚叫这名字的口吻呢,却像是山下王庄的李叁柱在叫同村的小娟子。 他到底是尘缘未了。 (h)一梦南柯烦恼丝一念成魔法王座 今秋时和岁丰,穰穰满家,国库充盈。这天下,新皇登基,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人人皆道那中秋宫宴何等奢靡豪华,那各路藩王、属国使节如何来朝,却对那宴上先皇驾崩、太子并叁皇子接连殡天讳莫如深。 子清拿手巾轻轻给他揩汗,口里小声埋怨道:“瞧你,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子。” 李瑞霄被烧得昏昏然,双眼迷蒙,只觉得身旁人粉颈花团、玉面半笑,腰如束素、盈盈温柔,可无论怎样睁眼也看不清楚。他身上也无力,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胳膊去抚那额角上的纤纤玉手。他心里发急,汗出得更多了。 乔子清道:“你就安生躺着罢。” 李瑞霄隐有不安,“子清,你为何不熏香?” 无人回应。半晌,乔子清似是在他耳边说话,呵气到他耳际,令人浑身发麻。“此番路途遥远,我未带香来。”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今四皇子翊,贤德仁让,事上以敬,事下以礼,奉先帝之遗命,入奉宗祧,以答民望,敷佑万国,大赦天下。追尊孝宣皇后叶法莲,封皇太子渊。唯明德是飨。钦此。 新皇登基大典,祭拜天地,百官朝贺,奏中和韶乐。宣读诏书的内都察署御史乔子清,身着大红妆花缎蟒袍、命妇严妆、珠翠满头,遥立在丹陛之上、帝王身侧,恩宠无限。 看着不像是在读诏书,倒像是要嫁人。 “子清,我却不知你恨我至此!”李瑞霄倒在床铺上,双唇开开合合,干燥皲裂,强撑着想要坐起身。 乔子清被唬了一跳,没见过病成这样还要逞强的,伸手把他往回按,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一亲,“我的好督公,这不是你瞎逞能的时候!” 李瑞霄别过脸去,躲着她的双唇:“别过了病气给你。” 乔子清微凉的手背贴着他额头试了试温度,叹道:“快过些病气给我,让你好得快些。” 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新帝是仁君,也是能君,登基后的头件大事,便是削弱阉宦大权。 这日,东厂里来了个熟客。锦衣卫千户狄应奎着飞鱼赐服、手持令牌、腰挎绣春刀,朝他步步逼近,眼神阴骘:“督公,跟下官走一趟罢!”他嘴角冷笑、笑里藏刀、眼里寒冰,不忘捅李瑞霄心窝子:“是乔大人下的令。” 小立子捧着拂尘从外头走来,瞧见大堂被锦衣卫番子团团围住,心里暗道不好,又见里头锦衣卫千户狄大人刀已出鞘,登时尖声叫道:“督公,快逃!” 下一刻,他却一声也发不出来了。小立子颤巍巍地低头,胸前血流如注,被人捅了个透心凉。他无法回头去看到底是谁杀死了自己,小立子没感觉太疼,小手往胸口汩汩冒血的地方捂,却摸到了薄薄的一片绣春刀。 他颤声道:“督公大恩,小立子来世、来世再……”可没等他说完,一个粉底皂靴踢将过来,把他的小脸蛋踩在脚下碾着。四围的人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好小子!爷爷没看错你!子清,你心疼不心疼也? 李瑞霄听了乔子清这话,嘴上一句话也讲不出,心里更堵,赌气似的往被子里头钻。 乔子清好笑地去拉被角:“你不要盖那么紧。” 李瑞霄哼道:“我需得发一发汗。” 乔子清推推他,口里有服软的意味:“你且放开些,我拿烧酒给你擦一擦身。”结果李瑞霄更不肯了。 乔子清兀自拿了手巾沾湿了烧酒,往他领子里头探。那烧酒,一丝酒味也无,轻飘飘地挨到身上,非但不觉得凉爽,所过之处反而火辣辣地烧起来。李瑞霄微微气喘着:“子清,我不好过。” 乔子清的声音就有了哽咽,听得李瑞霄只想去伸手给她拭泪,“瑞霄,我知道你不好过!我这心里又如何好过得?” 乔子清拿着手巾在他身上轻抚,他身上虚汗一阵又一阵地往外冒。他被烧了晕乎,却只当自己喝醉了酒,浑身燥热难耐,“子清,那你为何不肯疼疼我?” 乔子清轻笑着呢喃:“我疼你呢。” 他只想让乔子清手上再用力些,揉得再往下些,嗓音就陡然变尖了:“你为何不肯与我亲热?” 那诏狱里潮湿闷热,又阴冷森然,李瑞霄未尝想过自己会有亲自尝试诏狱酷刑的一天,可这一天,却的的确确来了。 等陆海辰在众人拥簇下上前来的时候,李瑞霄身着葛布号衣,血迹干涸到上头,已经发黑了。他通身上下,已经几乎没有几片好皮肉。 没有审讯,只有拷打,捉他的人只有折磨之心,没有留情之意。 “这鞭子,督公亲自品评品评,好不好吃啊?” 李瑞霄没有理会陆海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睨他一眼,虽说如今虎落平阳,到底积威仍在。陆海辰心里一惊,愣了一愣,不由地心头火起。 陆海辰笑道:“督公好硬气!死到临头还敢这样轻慢!”他面带鄙薄、眼神不怀好意,露骨地往李瑞霄下身瞄:“就是不知道督公下头还硬不硬得起来?” 他朝身后挥一挥手:“来人,把他衣服给我剥了。” 叁两下,李瑞霄被剥得精光,被布料黏住的伤口,又涓涓流出血来。 只见他双腿间一团细小的蚕室瑟缩在那里,发育得犹如十来岁的童子。 陆海辰抱着肚子大笑不止,两腮的肌肉不住地颤抖,他面色狰狞,恨声道:“你就是拿这东西糟蹋我表妹的?” 只见他手上拿了一个麻绳结成的绳套,看起来十分眼熟。不光李瑞霄眼熟,东厂上下挨过一刀的人都眼熟,那是行刀的净房里常用的、用来阉割的器具。 只一眼,李瑞霄浑身不住地痉挛了起来,幼时的切肤之痛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陆海辰情不自禁满意地微笑起来,如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他厌恶地审视眼前的躯体,缓声道:“知道子清为何心甘情愿跟了你么?” 李瑞霄无语。 “你道她真只是为了叶法莲的遗愿,让你助皇上一臂之力么?”陆海辰悠然自得地笑着,喟叹一声,这东厂提督也难得有糊涂的时候。 “当初带人抄了她乔家的,正是你的干爸爸,李兰济!乔子清对你恨之入骨!她忍辱含屈,委身你这阉狗,等的就是今天!” 他别过眼,感到麻绳粗砺的触感接触到自己的要害之处。好在没等再次体验那痛苦,李瑞霄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这是一个太监永远的痛处。但是和子清在一处儿的时候,李瑞霄从来不觉得自己不是个全人。 子清笑道:“我不正与你亲热么?” 李瑞霄心道,不是这样个亲热法。好在乔子清也不多逗他,一双灵巧的小手就径直往他腰间摸。李瑞霄一惊,死死按住衣裳。乔子清好声好气地哄他:“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李瑞霄虚弱成这样,自然挡不住那一双作怪的小手。乔子清只见一个半昂着脑袋的小和尚欲语还羞地朝天乱抖,喝醉了酒似的上下红彤彤的。她饶有兴趣地 用手轻轻一拨,还昏头昏脑地左右摇摆。他头顶光秃秃的,下头也光秃秃的,她瞧得有趣,心里爱上来,喜孜孜地捧着左看右看。 他被瞧得不自在,急急地叫道:“你坐上来,快坐上来!” 子清脸旁嫣红、面若桃花,眼里波光粼粼,轻咬着嘴唇道:“只许你吃我的,就不让我吃你的么?”说罢轻启朱唇,湿哒哒、黏糊糊地在上头亲了又亲。 李瑞霄被激得直打战,气也出不匀:“这、这怪腌臜的。” 乔子清吃糖似的含着他,含含糊糊道:“左右我不嫌弃你。”李瑞霄听得整个人都要被烧化了,他被她的贝齿和舌头绞着,其实不大舒服。奈何心头火热,急得双眼赤红,只想赶紧丢出来。 她俯身在他腿间吞吐了不一会儿,那小和尚就吐得萎头耷脑的,她口里也黏糊得一塌糊涂。乔子清歪头笑道:“都是你害的。” 李瑞霄道:“快吐出来罢。”说罢就要拉她往被窝里头带,谁料被子清躲开了。这一整晚,他连她个衣角都没碰到,心里发急。乔子清转身欲走,李瑞霄叫道:“你又要半夜走?不是说不走了么?” 乔子清一个瞬息间身影就来到窗前,两眼含泪,泫然欲泣:“瑞霄,这佛门重地,我不敢久留,只怕要魂飞魄散了也。” 李瑞霄一听这话,惊得也快魂飞魄散了,只见她身形模糊,飞身坐在窗前,飘飘渺渺,眼见就要消失不见,惊出了一身冷汗:“子清,你、你……” 只听得乔子清道:“先生不幸早逝,皇帝却欲纳我为妃。瑞霄,我只愿与你做夫妻。” 李瑞霄伸手欲留,哪里碰得到她一片衣角?乔子清身影渐渐淡了,眼里终于有泪留下来:“今生已过也,结取身后缘。来世我再来找你。瑞霄,你且等我一等!” 李瑞霄惊坐而起,道礼在远处的一张小榻上睡熟了,旁边放着清水、手巾等物。 四下寂静、漆黑一片。窗外有寒鸦戚戚然叫了一声 他乡难遇故人来斩尽心猿不肯开 这日,石翠山脚下的小茶酒铺子里来了对抱孩子的年轻夫妻。 铺子里的王掌柜见那二人仪表不凡、衣着整齐,知道是来自殷实富贵之家。这石翠山乃是僻静之地,过路的皆是些近处村民、商旅之人或亡命之徒,鲜少有这样的客来。故而招待得格外殷勤。好酒好菜一道道呈上桌来,马车行李都着人打点停当,马匹也在后院好生喂着。 夫妻二人显然是旅途劳累,显得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子怀里的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她想是头一回有孩子,也不大会哄,手忙脚乱的。那男子便上前来作了一揖,问道:“不知店家可有乳牛乳羊?拙荆没奶水,喂不得孩子。” 王掌柜也是个热心肠的老实人,也有妻小要照应,心中亦十分关切,担忧道:“这却不好办了,俺们这穷乡僻壤,哪里有得这些?”夫妻二人一听,顿时也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掌柜想了一想,便道:“若是二位不嫌弃,俺浑家会瞧妇科小儿之症,仔细推拿一回,奶水便足了。”说罢便高声向后院吆喝,王掌柜的老婆,一个敦实憨厚的黑胖妇人,便急急地跑将出来。 掌柜老婆正洗衣裳,十根手指冻得红红的,出来骂道:“你这催命鬼,又叫老娘做甚哩?”店中伙计知道老板娘泼辣,掌柜又一贯惧内,见状都偷笑不已。 王掌柜却也不恼,只好声好气地将事情原委细细说来。 谁料那小夫妻竟臊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年轻男子解释道:“误会了,误会了,孩儿是族里过继来的,俺们只作亲儿子养。” 王掌柜听了,便好生劝道:“你们年纪轻轻的,何愁将来没有孩子?这过继来的到底是没有自己生的亲。 掌柜婆娘到底心细些,听那男子声音尖细,心中便有几分了然。她又见那年轻女子头戴皮毛的卧兔昭君套,怀里的襁褓也是些绫罗绸缎,不敢轻慢,便道:“我去叫后厨烂烂地熬些米糊糊来,小儿也吃得。” 她到底是生过多个孩子的妇道人家,帮着轻轻哄了几下,又一道喂了些米糊,孩子便不闹了,便与那年轻女子话起家常来,“孩子多大了?长得这样胖。” 年轻女子看着怀中幼儿粉雕玉琢的小脸,爱怜地笑道:“过了年就满周岁。”掌柜婆娘道:“正是闹人的时候。” 那厢年轻男子见天色已晚,便叫道:“莹莹!你先抱孩子回房去睡,我与王掌柜再叙些话。”莹莹点头应下,便进安排好的厢房去了。 这二人,便是顺安与莹莹了。 顺安间店中客人渐稀,才附耳对掌柜道:“这石翠山上,可有僧庙道观?” 王掌柜奇怪道:“这处一直以来人烟稀少,山上也不曾有什么庙。相公若要拜佛烧香,何不去城里的大相国寺?虽然路远了些,但都道是极灵验的。” 顺安却道:“这里是进山的必经之路,掌柜近日可曾见过有僧人来?” 王掌柜摇头:“若有僧人经过,我定是记得的,只是这里多僻静,也鲜少有什么僧道。”二人正说着,王掌柜突然一笑,朝顺安身后努嘴道:“巧了!相公快看,那不正是两个和尚。” 顺安回头,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身穿缁色粗布僧袍、腰系黄丝绦、脚踏罗汉鞋的人正迎着那朔风缓缓走来。高个子的僧人清癯瘦削,肩上挑着僧钵并两只斗大的盛水葫芦,个子低的那个瞧着不过是个孩子,肩上背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包袱。 二人进门便双手合十低头念佛,王掌柜素来相信积德行善,也客客气气地去吩咐后厨拿些素菜并馒头来,叫他们化去。 转脸只见那年轻相公泪流满面,咚得跪在地上,冲那高个子僧人又哭又笑地扑过去,宛若是见到了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般地叫道:“督公,小的可算是找到您了!”说罢急慌慌地站起来,便要回房叫莹莹出来磕头。 谁料那和尚只念了句佛,理也不理,径自在一面桌前坐定,道:“贫僧布衣和尚,法号道虚,并不是甚么督公相公的。” 那矮个子和尚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看得有趣,双眼不住提溜提溜地往两人身上来回瞄。 顺安见状,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膝行几步过去,大哭道:“干爹,现而今儿子同莹莹夫妻二人经营些小本生意,日子倒也过得去,您这却是不认我们二人了么?” 那僧人面色不改,依旧淡着副脸孔,只道:“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佛慈悲,度化众生。你自食其力,不再奴颜婢膝、看人脸色,自将有你的一番造化。” 这番话把从前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顺安讲得愣愣的,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跪地流泪不止,也不肯擦。脸上涕泪交横,好不凄惨。 他兀自啜泣了一阵,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道虚的袍角,哭道:“干娘也是身不由己,干爹千万别生了怨怼。干娘早料到上头那位一旦得了那天下,便会出尔反尔、对干爹不利,就趁着出京的时候求金大人帮忙置办了份度牒……” 谁料那和尚听了这话,面色一沉,站起来便要往外走,口里道:“出家人六根清净,不问前尘往事。道礼,我们走!”说罢出门就往山上去了。 王掌柜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皆心道这和尚六亲不认,实在是不近人情得很。 这大冬天的,外头气候寒冷、滴水成冰,石翠山上草木衰败、万物凋零,只怕也有那野狼等猛兽出来害人。山上又鲜有村庄人家,如何进山过得一夜?顺安忧心忡忡,却也不敢阻拦,只好万般无奈地由着那二人踽踽地进山去了。 却说道礼与道虚二人为何会在此处,其中自有一番缘故。 原来那李瑞霄自剃了度,大病一场,后来就好似放下心结、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般儿,也不摆那官架子了,只是潜心修佛。那早课晚钟、诵经念佛,一日不落;听经辩义、道场法事,也都同众人一处。 寺庙主持见他悟性高,哪有不高兴的,只道这是个顿悟的弟子,对他大为赞赏。四周的百姓也愿意请他来念经作法,他经得住大场面,又不收贫苦人家钱财,渐渐地也小有名气。 大相国寺里僧人颇众,主持有意让弟子到远处散播佛种、造化布施,又因这石翠山处向来没有僧人驻守,也没立寺庙佛像,便派遣道礼、道虚二弟子来此处新建佛寺,多做些功德,于人于己都算是有益之事。 数月之前的那场宫变,顺安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到民间,便凭着从前积攒下的资财做些生意。原来东厂的弟兄们,凡是留得性命的,也都愿意帮衬一把。他娶妻养子,过得也风生水起。 早先他与莹莹二人陪伴乔子清南下,早知她的谋划,故而事情一平息,便四处找寻李瑞霄下落。谁料找到大相国寺,人却又不在了,只说是往石翠山这里来布施,于是也就有了刚刚茶铺里的那一幕。 顺安只道乔子清置办度牒,只是让李瑞霄改名换姓,进佛寺躲避一阵子也算完了,谁料他竟真个儿看破红尘、遁入空门,甘愿守那佛门清规戒律。他又见李瑞霄似是心意已决,不好再劝,只能帮着募集善款、寻人供养,于这石翠山上建造了处简陋的僧舍、供着个粗劣的泥胎菩萨罢了。 (h)面壁不道深山苦如来未见座下欢 这石翠山上有僧人筑了间佛堂小庙。时候久了,山上山下十里八乡的百姓也都知晓,一有个小病小灾或什么事情不大顺遂,总要到山上佛堂里去拜上一拜。有些余财的,也会请庙里的师傅来家诵经作法消灾去难。 那小庙,与其说是个小庙,倒不如说是间草堂,止有中间一个佛堂是正经砖砌的墙壁、瓦做的屋顶。里头置了一张梨木香案,上头一个燃香的四足小鼎外加一个泥身菩萨。那梨木案自然也不会是上等的黄花梨之流,不过是就地取材,伐了颗梨树,找木匠胡乱做的罢了。四围的僧舍灶火,不过是些茅草糊的,一到下雨天就滴滴答答地漏雨,好在石翠山地方偏北,雨水不甚多。 庙里人亦稀少,止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在里面常驻。那大和尚平日里诵经、超度、放焰口,都是他独挑大梁。小和尚年小贪玩,不过是整日被拘着学经或者做些挑水洒扫的粗活。 只是那大和尚与人们惯见的僧人不同,不慈眉善目也未喋喋不休,整日面容整肃、惜字如金,确实一副超然物外的出家人样子。小和尚圆圆胖胖的,活泼讨喜,人家见了他都爱,总是给他拿些点心果子、馒头菜蔬。故而虽然地处深山,生活清苦,小和尚也不见瘦,反倒又长胖了些。 这小庙建在石翠山中峰,前头有潺潺涓流环绕,四围古木参天、茂林修竹,又植了不少桃、杏等花草果树。一到春上,山花烂漫、蜂群蝶舞,是个好景色。 紧邻着这处小庙旁边的,是一个竹篱圈出的小院儿,小门柴扉,上头一圈绿油油的丝瓜藤,沿门口的石板路往里走,院里有齐齐整整的菜畦、葡萄藤,更有石桌藤椅,一旁晾着些花花绿绿的衣服,瞧着是女人家的。走到正堂,那是个用青灰水磨砖砌成的小屋,小方几上成套的白瓷杯子茶壶,壶里总有热茶。屋里住着……和尚家眷。 要说这事儿也算是奇闻一桩,这附近方圆十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时候过完年不久,山上正开着些牡丹芍药,野兔野鸡、山菌蘑菇等山货也渐渐多了。近处的村民猎户进山频繁,小庙里香火日盛。 这一日,有个年轻女子带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找来山里,自云是庙里道虚和尚的老婆。这些个山民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子来?那白玉面庞、窈窕身段,好似那下凡的天女一般,脸上又总是喜盈盈的,没有一点架子。那男孩也雪玉可爱、机灵聪慧,一看就是打小儿娇生惯养的。 谁料那道虚和尚不为所动,竟然不肯相认,依旧整日在山上的小庙里过生活。村民百姓算是纳了闷,这娇妻幼子找上门来居然还有不认的!要说这女子撒谎,倒也不像。谁有这样的福气让这样漂亮的女子赶着倒贴?况且对方还是个没财没貌的穷酸光头和尚。 登时这附近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皆道这和尚实在禽兽不如,抛弃了一家妻小,只顾着自己。可他生活又实在清苦,并不是来享乐的,这一点便让所有人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大家也都猜测这道虚和尚俗家名字姓叶,因为那女子姓乔,孩子姓叶,单名叫渊,想来是随的父姓。 后来那女子索性带着儿子就在这庙结庐住下了,后来建房子起院子时乡亲们也多有帮衬,众人也都体恤他们孤儿寡母的,原来给庙里的香油钱、布施的饭食统统都拿给了乔氏母子。 这乔氏想来是个大家闺秀,识文断字的,满肚子学问,为了答谢乡亲们诸多照应,就在这庙旁的小院里开了个学堂。老乡们只管把适龄的孩子往这里一放,只消随便给些束脩,便教他们读书写字。又因这乔氏貌美,十里八乡的半大小子们也都爱往这里跑,就算不听课,趴在窗户上一睹芳容也是好的。 这两人一个是僧人,一个是先生,左右都让人尊敬,虽然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好在这里民风淳朴,也都不甚在意那些个世俗礼教。 倒是那道虚和尚,总是被那一群好事的婆姨给打扰得头昏脑胀。 叁天两头总有一群女子,年纪也大了,闲来无事就爱个烧香拜佛说些个家长里短。来到庙里无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口里含沙射影地唏嘘感慨:这真是自古痴情女子负心男。啥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道虚这些日子出门,总之是没少受人白眼。 道礼小孩子家家的,懵懵懂懂不甚明白这些缘故,倒是和隔壁的叶渊一般大小,有了个贴心玩伴,更是猴得满山遍野的,道虚想管也管不住。 日子总算是过得平稳,也到了芒种时节,乡里人家多要夏收秋播,乔子清便给孩子们放了长假,好让他们帮衬着家里做些农活 乔子清天气一热就爱到水边跑,简直恨不得泡到那凉丝丝的溪水里。那溪边是处浅滩,上头一些大小石块,被日头晒得烫烫的,乔子清就躺在上头,迷迷糊糊地睡倒了。 等到醒来时却觉得隐隐异样,自家胸口冷飕飕、光溜溜的被人扒开了,对着身旁影影绰绰的那个轻薄人浪荡子抬手便是一个脆响的巴掌。 李瑞霄这日 正要去溪边提水,却看见乔子清躺在河边,本来转身欲走,谁料发现她正睡着,脚步就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她睡得双颊嫣红、面容恬静,手脚却不安稳,衣襟散乱、鬓发蓬松,有一点孩子气。 和从前一模一样。 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细细端详过她,李瑞霄觉得恍如隔世。 道虚忘记了自己是道虚,已经是一个斩尽六根、忘却前尘的出家人。他只记得自己是李瑞霄,而李瑞霄不管经历了什么,都总是对面前的女人饱含情意。什么家仇、什么国恨、什么愁怨、什么痴念,他通通记不得。 他轻手轻脚地松开她的前襟——和他从前做的一样。那里有一双拔地而起的雪玉丘峦,李瑞霄熟悉它们的形状、颜色,清楚上面的温暖和香软。他低头把脸埋进去,热切地宛如嗷嗷待哺的婴孩。他想嗅一下上面会不会有奶香,没有,甚至连那股熟悉的玉华暖香也没有了,只是一股青春、鲜活的肉体的味道——是她的味道。 然后李瑞霄就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个大耳刮子扇得一懵。他就算是再落魄的时候,也没挨过这样的五指山。更别说是乔子清扇的。 乔子清定睛一瞧,却见一个光亮亮的秃瓢脑袋,登时得意地笑了起来。李瑞霄终于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僧衣草鞋,脸上就有了恼羞。 乔子清笑嘻嘻的,也不拢衣衫,捧住李瑞霄光滑的后脑,张口就朝他的嘴咬了过去。多长时间的日思夜想、多少恩怨纠葛,都化为这热津津的液体,在两人口中渡来渡去,带着如愿以偿的滋味。 子清骑在他腰间,把他按倒在地,毫无章法地撕扯两人身上的衣裳,看不出半点矜持风度。她拧着一把纤细的小腰,将身下一朵粉嫩湿滑的桃花蕊在他腰间厮磨,蜜窠花髓湿漉漉洇开一大片。 子清真想我。李瑞霄心道,这想法滋味太美了,简直像梦一样,他心满意足。 李瑞霄躺在草窝里,身下有点硌,不怎么舒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更瞧不出什么神色。乔子清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晃荡,两朵靡艳的红梅可怜兮兮地皱缩挺翘起来,待人垂怜。金灿灿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晃得他眼晕。这一副赤裸、光洁的肉体令李瑞霄闭了闭眼睛。 她是一尊鬼斧神工的玉身菩萨,笑脸温吞的观音娘娘。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身上子清的声音终于有了哭腔:“瑞霄,给我,求你了——” 真好,她应该哭,李瑞霄想让她哭:子清你害得咱家好惨,本督以为今生无缘再见你了! 她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脯上揉,使劲搓捻上面硬硬的一粒滚圆的葡萄尖儿。他毫无反应、他无动于衷,乔子清觉得自己简直在他脸上看到了佛相。 他没硬,他硬不起来。曾经梦境将他迷乱,如今现实到来的时候,他依然如梦似幻、如坠云端。李瑞霄不是不想,而是他不敢有所反应——万一这还是梦呢? 子清翻身下来,他以为她放弃了。但是没有,她手指探到自己隐秘而潮湿的下身不住地抽添起来,涨红着脸轻轻吟哦几句,指头拔出来的时候“波”得一声,带出来亮晶晶油润润一层水珠儿。 她灵活的指尖探到他的两腿间,直往臀缝里探,然后轻而易举地找到一处褶皱,手指打着圈往里拧——一开始小心翼翼,后来急不可耐。她纤长、湿润的手指在里面深深地撩拨、戳刺,一戳一个准儿。李瑞霄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和呻吟,平稳的呼吸变成了沉重的惊喘。 这女子! 李瑞霄终于忍无可忍,翻身沉沉地压在乔子清光溜溜的身上,抬起她的双腿就往肩膀上扛。子清如愿以偿地轻哼出声,一面掰开自己的屁股瓣,一面摆着腰让他进得更深。 李瑞霄腰上狠命地四下冲撞,直弄得汁液飞溅,仿佛天地一同震颤。他嘴里恨声道:“你从哪学的这些?谁教你插男人屁股?” 乔子清压抑住唇边的呻吟,抬头去亲他嘴唇,口中断续道:“我、我想让你舒服,瑞霄!” 任它是那阿鼻地狱,俺只当做是那极乐西天。一时间春色无限,一对交颈野鸳鸯、情意缠绵。 (h)野鸳鸯欢情接造化小沙弥窥私初尝情 叶渊吃过了中饭,正倚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打瞌睡. 突然被人捏住了鼻子,他昏昏沉沉两眼乜斜着,咕哝了两声翻个身,没醒。道礼推推他:“阿渊,起来给你看样好东西!” 叶渊眯缝着眼睛,软塌塌地坐起身。道礼穿着黄褐色的苎麻僧袍,脖子里挂一串念珠,双手背在身后,一张小圆脸儿上笑嘻嘻的. “什么好东西?”叶渊笑着往他身后瞧,想捉住他身后的手,道礼左躲右闪只是不让。叶渊假意气道:“哼,给我也不看了!” 道礼便摊开手掌,掌心一只雄赳气昂、活蹦乱跳的小虫儿。“油葫芦!”叶渊喜欢得不行,高高兴兴地拿起来细细端详,啧啧叹道:“真漂亮,你从哪得来的?” 道礼受了好友夸赞,得意洋洋的:“自然是我在后山上抓来的。” 听了这话,叶渊便停下了摆弄那油葫芦的小手,问道:“后山?那你见我子清姐姐了没?”道礼没听明白,一愣:“啊?” 道礼想了一想,反应过来,奇怪道:“她到底是你娘还是你姐?” “自然是我姐姐,只不过待我像亲儿子一般儿。”叶渊说道这些,声音就有些低。 道礼听不出来这些,便又问道:“那你亲娘哩?” 叶渊也不看他,脚丫子一下一下点着地上的一株草叶子,手上的油葫芦掉到了地上也没发觉。叶渊哑着嗓子,脸颊上就挂着两颗小眼泪:“她前些日子病去了。” 那油葫芦摔得气息奄奄的,惊得道礼连声念佛。他哥们儿似的拍拍叶渊的肩膀,安慰道:”这都没什么,我自小就没了爹娘,连他们什么模样都不知晓.” 谁料叶渊哭得更厉害些,抽噎道:“我自有那亲爹爹,可是我娘却不愿我同他一处儿生活,子清姐姐便带我出宫……出来了。” 道礼听得心里直叹气,哪里有这样狠心的爹爹娘亲来?便不由地同情叶渊,又看他伤心,只好岔开话题道:“后山上的枣子只怕要熟了,我们一道儿去看看罢?顺便打些来吃。” 叶渊听了,破涕为笑:“哪里有好吃的,就你最清楚!”道礼嘿嘿笑了起来,自打从他在后山发现了一颗大枣树之后,便天天惦记着上头结的枣子。看那枣树老树虬枝、几人合抱的个头,少说也要有百十年了,想来结的果子极好。 把身子往藤椅上一瘫,叶渊却懒洋洋地躺下了,有点犯了少爷脾气,撅着嘴巴摆手道:”中午阳气最盛,我须得午睡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咧着嘴巴,笑嘻嘻道:”你就独个儿去打枣子罢,拿些与我来吃便好!” 道礼无法,却也好脾气地独自去了. 后山上草木葱茏,多是百年老树,那一株枣树在里头倒也不显.他轻车熟路地走到跟前。道礼发觉那茂盛的树冠无风自动,一些个干枯在上头的枣花并树叶不住地簌簌落下,又隐隐听到人声。 他奇怪地上前去瞧,只见树后伸出一只白光光的玉臂来,上头戴着金灿灿的缠臂金,一旁的草地上散着一些头上戴的绢花、贴身穿的大红主腰、撒金绸裤等物。可苦了这自小没见过女人身子的年轻小和尚,吓得直往近处的一块大石后头躲。 可到底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道礼透过石头间的缝隙往外瞧,这一瞧却又吓了一跳。 只见那女子,浑身光溜溜地背靠枣树站着,鬓发散乱、面颊绯红、眉眼含春,一身的雪白皮肉,正是叶渊的姐姐、道虚的老婆。她面前跪着一个头顶光溜溜的僧衣和尚,光瞧着背影也是个熟人,正是道虚。 道礼暗恼道虚不守佛门规矩,和这女子不知苟且些什么营生。只见叶渊姐姐一条腿儿挂在一边地矮树枝上,两腿张得开开的,道虚正扳着她大腿咬她屁股。 被道虚的脑袋挡着,道礼看不真切乔子清两腿间的光景,只略略闪过两片水光润泽的鲜红小肉儿来,他也自然不认得,只隐约知道那是尿尿的地方。道礼心中暗自嫌弃,道虚也不嫌脏,吃得这般儿津津有味的。 道礼用手轻轻蹭蹭自己胯间的小雀儿,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男女之别。 再往上看,是叶渊姐姐胸前两只摇摇晃晃的大桃子,隔那么老远,他都能感觉到那一双软绵绵、暖烘烘、奶生生雪脯。 道礼从前知道女子的胸脯比男子的高,却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高法。怎么说呢,道礼觉得好似过年时候大相国寺蒸的大白馒头,中央会点上一颗香甜的蜜渍金丝小枣儿。那是稀罕物,只过年时有,平日里都吃不得,他总是偷偷吮着,仔细品尝那口香甜,舍不得一口吞下。尤其是刚出锅的那种最好,热腾腾、虚软软的,回味无穷。 他突然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了。 可是不一会儿,道虚稍稍站起身子,张口叼住了其中一颗小枣儿,可见他是天天都有得吃,吮得大口大口、毫不怜惜、咂咂有声;另一颗被他捏在手里亵玩,不住地揉捏刮蹭。他嘴上手上不停,好大一会儿都不肯放开。道礼探头探脑,无论如何总是被道虚的脑袋挡着,两只刚出锅的白馒头看不见了。他心里发急,鼻尖上沁出点点薄汗。 道礼心中哼道:真是不知羞,这样大的人了咋还吃奶哩?实际上他心里却酸涩又羡慕。酸涩是想到娘亲给自己喂奶时,恐怕也是这般光景,可惜他全都记不得了;羡慕是觉得光看着那两痕软软满满的雪脯,自己都喜欢得不行,也怨不得道虚会喜欢。 最后道虚和尚到底是放过了乔子清肿胀的乳尖,去亲她的嘴巴和脸蛋。道虚从衣衫里挣脱出来,急不可耐地往女子身上压,丝毫没有他人前的冷静自持。 跟乔子清胸脯相比,李瑞霄的屁股对道礼就没有什么吸引力了。道礼撅撅嘴,不耐烦看他的两片屁股,可是他又惊讶地发现,两条纤细的腿儿正往道虚的腰间缠,两条纤细的白胳膊也正往道虚的脖颈上揽。两人交接到一处儿,连得紧紧的,像春天河边交尾的蜻蜓、山下猎户家跨骑的狗儿。 那姿势,看着就有点眼熟。想了一想,道礼想到了从前在大相国寺千佛塔上看到的欢喜佛来。 原来道虚这是在同叶渊姐姐修佛啊。道礼心中便有些释然了。 眼见道虚抱着那女子的双腿在大枣树上一蹭一蹭、一颠一颠的,乔子清身后的枣树不住地摇晃。两人气息紊乱,大口喘息着,各自高高低低呻吟不已。 道礼看得脸红胀胀的,心里异样,蓦地瞧见自己僧袍上支起一个小帐篷来,他小手往下一摸,骇了一跳。自己的小雀儿变得硬邦邦、热烫烫的,高高地竖着。 这可如何是好呢?道礼急慌慌地伸手去按,按下去,松手却又弹回来。如此来回按了数次,他觉得心里揣着一个兔子似的扑通乱跳,两腿也渐渐软了,通身不住地颤抖,好似生了什么病症,却又渐渐觉得喜欢,小手不住地来回搓捻。 他趁这空挡去瞧枣树下的二人,也是生了什么病症似的浑身乱抖,交缠在一处儿的四条赤裸的腿儿不住地打战。道礼看得目不转睛,手上不由自主地顺着他们的节奏,快一阵、慢一阵、轻一阵、紧一阵。渐渐地,小手麻了也酸了。 后来,只听得叶渊姐姐先受不住似的惊叫了几声,口里含混道:“瑞霄,同我一起!”道礼没听明白,但是他沉浸在初尝情事的快乐中,也管不了那许多。 从那处窄小的石头缝里,只见道虚捏着乔子清的手腕子往自己的屁股后头带,话里似有羞意:“帮我!” 叶渊姐姐葱杆子一样两根白灵灵的手指就往道虚屁股缝里钻,抠弄了几下,就深深地埋进去了,不住地抖着手腕子,另一只手在他背后来回乱抚。道礼心道:噫,这咋还抠屁股眼儿哩? 但是眼见道虚显然是舒服得很了,发了狠似的往上颠着自己的腰杆,通身的肌肉乱抖,屁股一撅一撅。那枣树叶子纷纷落下来,枝杈都要摇断了。只听得他一声声叫着叶渊姐姐的名讳,子清子清的。听着怪黏糊,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道礼在石头后面也到了要紧关头,两只手一起隔着衣衫摆弄那只醉醺醺的硬棒雀儿,不一会儿浑身痉挛似的抖了一阵,裤裆上就黏黏地湿了一小片。他大大地张着嘴巴,依靠在石头上,无声地大口喘息着。 他扒着石头往外瞧,那两人也痉挛一样的一起抽搐不止、气喘不迭,四只手如饥似渴地在对方身上又掐又拧,魔怔一样胡乱叫唤着,最后终于好不容易停下了,相拥着双双倒在树下的草窝子里,四肢还紧紧地纠缠在一处儿。衣裳首饰全部撇开在一边,就那样赤裸地躺着。 天为罗帐地为床,月做银灯夜夜光 天地仿佛这一刻全静下来,不消有人来多舌。道礼这才发觉林中有一阵阵聒噪地蝉鸣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叫。他歪歪脑袋,这才记起端详自己日思夜想的枣树,上头果子都还是青的,却累累结了密密的满枝。 今年会有个好收获。 僧衣脏了,他发愁又羞臊,这是尿了裤子?他这么大了咋能还尿裤裆?这肯定会叫人笑话。道礼用手指蘸了蘸上头的那块湿迹,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有些淡淡的腥膻气。 他明白了点什么,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有明白。 (全文完) 番外一 番外大家就别深究剧情了,看个乐~ 有SM内容,雷这个的亲就别看啦 新皇登基大典,百官朝贺,奏中和韶乐。宣读诏书的内都察署御史乔子清,身着大红妆花缎蟒袍、命妇严妆、珠翠满头,遥立在丹陛之上、帝王身侧,恩宠无限。 新皇拜天祭地,一天下来把随侍的臣子累得人仰马翻。乔子清只觉得头顶上的钗环、脖子上的霞帔全都重若千金,出去补了一回脸上的铅粉胭脂,这才觉得看起来精神好些。 等到晚上宫门快要落锁,皇帝后妃皆乏困了,这才准许那皇亲贵胄、文武百官罢朝而去。 子清正随众人向外走着,内务府汪总管躬身小跑过来,拦住她的去路:“乔大人,陛下有请。” 乔子清脸上一肃,整整衣冠,这才跟去了。 到了御书房,皇帝已经换上朱红的通袖龙襕圆领直身、乌纱翼善冠,正坐在书案前写字,也并无宫人侍奉笔墨。 子清跪拜道:“内都察御史乔子清参见陛下。” 皇帝正当盛年,登极之初正是得意之时,面上倒不曾现出倦色。他开口道:“爱卿请起。乔爱卿乃孝宣皇后高徒,朕深夜召见所为私事,不必太过拘礼。”皇帝素来威严深沉,这样温和的口气实在不多见。 可是乔子清哪里敢怠慢,连忙跪谢道:“微臣承蒙先皇后教诲,已是极大的恩典。陛下追尊先生为后,以皇后之礼下葬皇陵,享尽哀荣。”说到此处,也是哽咽不已,叩首道:“学生感激涕零。” 皇帝也动容道:“皇后乃朕一生挚爱,她生前时常提起你是她最得意的弟子,果真如此。” 子清面有惭色,连道愧不敢当。 皇帝又道:“皇后早逝,可怜太子年幼,无人抚养。” 这皇室血脉、内帏之事,子清这个做臣下的怎敢妄议,只好小心硬着头皮、忐忑不安道:“陛下后妃皆贤良淑慎,自可照拂一二。” 皇帝听了这话,没说什么,只道:“既然这样,朕听说之前太子与爱卿最为亲厚,可有此事?” 这话别有深意,乔子清根本不敢往深处多想,强自镇定道:“微臣与内都察署金敏同为先皇后弟子,曾与太子殿下幼时一同嬉戏玩乐。亲厚二字万万不敢当得。” 皇帝剑眉一挑,“哦”了一声,口气蓦然凌厉了起来:“那太子在宫中时常吵着要找你,是怎么回事!” 乔子清听了,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滴,长跪不起,惊慌道:“微臣万死!” 见她这样,皇帝也不好再逼,挥一挥手,汪总管拿出一个明黄的令牌递到乔子清面前。皇帝道:“拿着这令牌,便可自由进出后宫,以便你多来陪伴太子。” 这后宫,岂是常人可以随意进出的;这明黄,又岂是常人可佩的;这令牌,是泼天富贵、天大的恩宠,亦是烫手山芋、吃人的魔物。乔子清接下,等她的是似海宫门;乔子清不接,等她的是抗旨死罪。 乔子清听到自己说:“臣,万万不敢承受!” 后来乔子清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出那御书房的大门的,大概就是皇帝气得拂袖而去、汪总管连骂不知好歹。最后见月色已深、又路途遥远,只好赐了一顶小轿送她出去。 那轿子狭小逼仄,就算是外头有宫人手提气死风护送,里头也黑漆漆的一片。今日之事搞得乔子清头昏脑胀、睡意昏沉,竟然没有发觉这轿子并未出宫,反而是往深处去了。 等到落轿,无人前来打帘子,也无人搀扶。子清心里感慨着这宫里的人到底是派头大些,径自掀开轿帘,双眼迷蒙地走到外头。 谁料什么都没看清,就面前一黑,被人用帕子蒙住了双眼、塞住了唇舌,一股异香袭来,还未来得及屏息,便浑身一软,被人半拖半抱到了一张窄小的榻上。 子清心中暗道不好,却哪里经受过这等事情,惊慌地胡乱挣动,拳打脚踢的,只无奈吸入了那香气,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一丝气力也无。那歹人见她挣扎,反剪住她双手,拿绳子缚住了,又拿绳索缚住她脚踝,也不知栓到了哪里,令她腿儿张得开开的,挣也挣不动。 若是之前,她还会以为是暗杀或劫财之人,现在却明白只怕今日要失身于此,至于性命是否能保全,便更难说了。想到今后要与亲友爱人天人永隔,子清不由难过地肝肠寸断,泪水哗哗直流,嘴里堵了好大一块手巾,也嚎啕不出来,更别说呼救,哽得几乎昏死过去。 她今日身上衣物繁重,那歹人不耐烦脱,便拿出把利器来割。子清也不知是什么利器,无非是小刀或匕首之流,刷刷几刀下去,她身上便一丝不挂。这深秋天气自然寒冷,只是她害怕到了极点,浑身抖如筛糠、汗毛直竖,哪里感觉得到什么冷不冷的。 她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又一片寂静,但那歹人岂会放过她?子清便觉得一个软绒潮湿的东西挑弄着自己私处,那东西子清再熟悉不过,竟是她握了十来年的毛笔!子清呜呜地哭着,扭腰摆臀想要躲开,心道:瑞霄,快来救我! 那毛笔如影随形,越挑越深,一会儿轻描红豆、一会儿刺破花心,她这般扭动倒平添许多媚态。那笔一使劲,便刺到深处,只留半个笔杆在外,随着她蠕动的花心一下下轻弹。 子清几曾被人这般戏辱,惨惨地一哼,那笔杆便人握着搅动了几圈,她一叫,便又是几个来回。她心道:我进士出身,又身居御史之位,今日被人侮辱至此。人终有一死,我却不能失了骨气,倒令这天杀的乱臣贼子平白看了笑话。 如此一来,子清眼泪也干了,也不做徒劳挣扎,平平淡淡、视死如归地躺着,任凭那笔杆子怎样作怪,只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这倒也是个攻心之举,那歹人见她不动,反而心里发急,拿一根孔雀尾翎骚她乳尖。从前她同李瑞霄常作此戏,那算是闺房之乐,但此时在歹徒身下,她怎会生出绮思?只是越发心如刀割罢了。 歹人见她仍然无动于衷,便拿起一根沾水的竹篾片,抽打她胸脯,直抽得那一对好奶儿肿得高高耸起来,野兔子一般儿弹跳不止。子清本一身细嫩肌肤,这娇贵处没受过这般的皮肉之苦,只痛得直抽冷气,眼泪又吧嗒吧嗒夺眶而出。 她依旧默然着,渐渐也冷静了,那歹人或许是见她胸脯被抽得红红的好看,已经张口含住乳头吮吸起来。 那人身上一股龙涎香。龙涎香是大内用香,非皇亲贵胄、威重权臣便不得使用。子清便全明白过来,自己这是依然被困在这宫内。至于是谁敢在这宫中肆意妄为、公开劫人,又对她图谋不轨,她冷汗直流,根本不想、也不敢多加猜测。 是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这帝王有心,若是这帝王想要,还有他得不到的么? 乔子清越发地心如死灰,那人见她这样,往她口里灌下几口药液,不多时,子清便身上热得几欲冒火,心中猫抓一样难受,下面水儿汩汩流出,空虚至极。 既然人已经到手了,为何还要用如此下叁滥的淫物? 子清羞愤难当,但是那虎狼之药性烈,哪里还让人有理智可言?她鼻腔里又娇又腻地哼起来,晃荡着鸡头峰、摇摆起折柳腰,肥蚌吐汁、花心大张,别说给她一根阳具,就算是个棒槌她也要哭喊着插进来。 那人观其牝处开合之势,觉得火候已到,便直挺挺地放进去一根角先生。那角先生用软玉制成,做得刁钻极了,原是龟棱玲口处雕着一个狰狞兽首,原是龙身尘柄处突起鱼鳞片甲。那人有心吊她胃口,想看她急色之态,便只放一个兽首进去。乔子清被弄得半撑不饱,更加难耐,自己一缩一吮地把那根角先生全吃进去。 那角先生跟着花心蠕动不止,汁液泉涌了一阵,已是小死过去一回。那人看得有趣,这才帮着握住那角先生紧抽慢动,送她沉沦欲海,来来去去也不止丢泄了多少次。 等那药性可算是捱过去了,子清口中呻吟渐息,忽然眼前一亮,口中一松,帕子便被人拿下了。 子清遭遇此番奇耻大辱,羞愤交加,张口便想咬舌自尽,谁料口中被塞进了个手指头,咬得对方痛出声:“快松口来!”声线雌雄莫辨,无比熟悉。 “瑞霄?”乔子清眨眨眼,适应着眼前光线,大红妆花过肩蟒曳撒、素黑乌纱帽——是李瑞霄没错。 李瑞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不是本督,还指望是谁?” TBC 番外一(2) 乔子清刚痛苦不堪,以为是永世诀别了,却不知现而今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哪里承受得住,两眼又是一红,泣道:“瑞霄,你为何这般折辱于我!” 李瑞霄面色一沉,解开裤子就直捣黄龙,借着刚刚的余韵,倒也顺顺当当。他腰间一发力,沉声道:“本督折辱了你?” 从前李瑞霄再大的气,子清好好哄他一番便是了。可这回李瑞霄面色骇人,饶是乔子清如何婉转娇啼、妩媚承欢也改变不了。只听得他阴森森地开口:“你就这样想做后宫妃嫔,倒要替他守身起来?记好了,你生是本督的人、死是本督的鬼!就算是化成灰,牌位上写的也是李乔氏!” 这实在是天大的冤屈、极深的误会,子清辩驳道:“我没有!” 李瑞霄在她身上驰骋,不像是行欢,倒像是在撒气,“你没有,他有没有?”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子清的唇瓣,手掌停在她的脸颊,抚弄地爱怜非常。乔子清早软成了一汪春水,低唤道:“瑞霄。” 李瑞霄道:“他碰你这里了没有?” 乔子清见他说得酸溜溜的好大醋味,微微笑了起来,摇头道:“瞎说什么,没有的事情!” 谁料他眉梢一抬、双眼一睁,手指拧上她乳尖,恨道:“那便是碰这里了?” 乔子清痛叫起来,尖叫道:“疼杀我!疼杀我了!”李瑞霄不依不饶,丝毫不肯放过她,在一方雪乳上又掐又拧,“到底碰了没有?” “没有没有!”子清连连摇头。李瑞霄腰下狠狠一撞,她便又失声尖叫了起来。 他阴戾地低哼道:“谎话!” 这是不黑脸的阎罗,穿赐服的无常,没有笔的判官。他掌人生死、玩弄权术,十八般武艺全用在折磨人身上,这本就是东缉事厂提督的模样。 李瑞霄双手摸索至二人交接处,扯起两片小唇儿,拽得长长的,又伸出一指硬生生挤进狭窄甬道内:“他有没有碰这里?” 乔子清被他折腾地心如刀割,肉体之痛根本不及心中万分,只哀求道:“你如何才能信我?” 他冷冷一哼,“内都察御史乔大人,满纸满口的谎话,一个字也信不得!” 子清回京,怕他担心,便只说自己还在应天府,谁料如今却成了把柄。她自己百口莫辩,只有摇头流泪而已。 一场云雨变成拷问,一对苦命鸳鸯皆有苦难言、各自痛苦不堪,上刑的毫无欢愉、受刑的满腹冤屈。 末了,李瑞霄长叹一声,抽身退出来,解开乔子清身上的绳索,拿药膏给她揉那红肿的勒痕、喂了些醒神解药的花露。抱她在怀,又是抚胸顺气又是软语安慰。 这时外头乱糟糟地起了喧哗,夜晚宫中喧哗是重罪,如今必有大事发生。果然,外头张桂匆匆来报:“督公不好了!东宫走水,太子殿下不知所踪!陛下震怒,正找您!” 乔子清惊道:“我要去找渊儿!” 李瑞霄斥道:“好好待在此处,不要添乱。”说罢拿了一套小火者的衣裳鞋袜手忙脚乱地给她套上,低声问道:“身体还行?” 乔子清恢复了不少力气,微微颔首,李瑞霄便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赶出去了。 这秋日天干气燥,风助火势,又刚好新皇登基的节骨眼上,疏于防备。等到众人发觉,太子东宫已经一片火海,四周殿宇也备受牵连。可怜这小太子被烧得尸骨无存,伺候的太监宫女也皆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是夜,锦衣卫千户狄应奎被下人叫醒道:“有人说急事找您。’ 狄应奎道:“何人?” “是两位小公公。” 这其中一位 不是别人,正是趁乱离宫的乔子清,见到狄应奎出来,便是一个跪拜大礼。 “乔大人!使不得使不得!”狄应奎吃了一惊,急忙起来搀扶。乔子清只是不动,道:“子清有事相求,狄大人万万听我把话讲完!” 狄应奎连道不敢。 乔子清拉过身旁七八岁年纪,灰头土脸、一身烟熏火燎的小火者,狄应奎定睛一看,登时大惊失色,便要下拜,被乔子清拦住了。 乔子清道:“督公位高权重、功高盖主,皇上早已忌惮叁分。经此大火、太子身死,他便更加自身难保。狄大人想必能看得明白。” 狄应奎道:“乔大人可有脱身之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受督公提携,若督公身遭不测,我等岂敢苟活?” 乔子清答道:“狄大人高义!我正为此事而来!你我二人联手,假装与督公反目成仇。若他将来落狱,再伺机将他救出。” 狄应奎叹道:“只怕却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只要留得性命,又有何妨?只求大人千万不要走漏了风声!” 狄应奎抱拳道:“乔大人放心,不过您何苦瞒着督公此事?” 乔子清道:“他定不愿见我铤而走险。” 番外一结束(要是我遇上这种大猪蹄子,早就不要了) 番外二 夜里炭盆放得近了,叶渊被烘得口干舌燥,便到外头找水喝。 他也没点灯,迷迷糊糊的,就借着那如银的月色在桌上找壶。墙边悉悉索索,立着个人影,叶渊吓了一跳,叫道:“子清姐姐,你为何站在这里?” 乔子清此刻气都出不匀,别说讲话了,又唯恐被叶渊看破,腿都软了,抖个不住。 叶渊见她不做声,便要到近处去瞧,乔子清一急,忙道:“渊、渊儿别过来!” “啊?”叶渊脚下一顿,越发地疑惑了。 乔子清身下湿哒哒的,有啧啧的水声,她伸手向下,捂也捂不住、推也推不开,又见叶渊站着不动,心焦又难堪,只能开口道:“我夜里积食,烧心得厉害,靠墙站一会子便好了。” 叶渊点点头,问道:“我帮姐姐点灯?” 乔子清冷汗都要滴下来了,一迭声道:“别别别!” 叶渊此时眼睛能在黑暗里看清些东西了,隐隐约约见到乔子清一手掩住前襟,还穿着马面裙,蓬蓬的,裙腰里鼓出一块。他也没多想,只是问道:“姐姐腹痛?怀里揣着汤婆子。” 她窘迫地将腰间的突起向下压了压,强笑道:“是啊,老毛病。渊儿快回去睡!” 叶渊虽然有些担忧,但见她催促,又到底困极了,便回屋倒回床上呼呼地睡去了。 乔子清听着里头的动静,等叶渊的呼吸变得均匀悠长起来,才轻声叫道:“好了,快起来。” 李瑞霄飞快地从她裙底钻出,勾着她脖子去找她的嘴唇。乔子清低笑着由任他亲了,哂道:“里面闷不闷?” 李瑞霄哼了一声,没搭话,右手探到她前襟,乔子清冷得一凛:“好冰!”他得寸进尺、不依不饶,把双手都埋进去,道:“你帮我暖一暖。” 那李瑞霄的僧舍与乔子清的小院一墙之隔,确切地说连墙都没有,只是一层竹篱罢了。他想要翻过篱笆到她院里简直轻而易举。 等李瑞霄真的翻过去了,一脚踏进了鸡窝,几只沙半鸡惊吓得叽叽咕咕地直扑闪双翅,再往前走,便撞进了一个柴火堆。但这显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难不倒他李瑞霄,他理理身上的僧袍,弄掉鞋上的泥土,依然宝相庄严。 他半夜叁更造访,而且不准备做什么好事,走门不太适宜。翻窗的事情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功夫底子也仍在,哪一扇通向乔子清的卧房也早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乔子清的窗子没关紧,他心中暗骂她大意,不过倒也成全了他——进屋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榻上的人依旧正在酣眠。 他轻悄悄来到床榻边,发现之前设想的种种叫醒她的方式全然行不通,因为榻上睡着两个人,乔子清,还有,为什么叶渊也在! 李瑞霄颓然地瞪了瞪眼睛,不禁怀疑自己这样的深夜前来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半途而废、临阵逃脱实在不是他李瑞霄的作风,故而还是轻手轻脚地推了推乔子清,轻声道:“子清醒醒。”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醒来的的确是乔子清而非叶渊。乔子清见他过来,明显惊大于喜,“你来做什么?” 他踌躇了一下,毕竟“我来找你睡觉”这种话如今不太附和他出家人的身份。不过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处处都不符合他的出家人身份,也就无所谓了,便省略着说:“我来找你。” “什么要紧事体?”乔子清翻身下床,稍微穿戴了一下,“我们到外头去说。” 李瑞霄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会错了意还是有心作弄,他压住乔子清拿火镰的手,低声道:“不必点灯。” 李瑞霄今夜没什么要紧事体,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又没什么可说的,直奔主题就好。但是长夜漫漫,直奔主题显得太过急切、不够风雅,李瑞霄也有心讨个巧儿,好好伺候她一番,就钻到乔子清裙底去了。 结果人没伺候好,反倒遭了嘲笑,李瑞霄此刻的心情不可谓不恶劣,他咬牙切齿道:“叶渊为何与你睡在一处儿?” 乔子清没想他纠结这个,笑道:“他小小孩儿,懂些甚么!我夜里暖不热被窝,小孩子火力大,搂着他和抱着个小火炉是一样的。” “你大可以搂着我。”李瑞霄冷哼。 乔子清见他脾气上来,只好干笑道:“你让不让我搂?” 李瑞霄不答,给她披上搭护,决心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把她跌跌撞撞地拉到隔壁。乔子清想笑也又不敢笑,强忍着。 道礼在僧舍睡,故而李瑞霄直接把她带到佛堂,拿来两床被褥铺展在地上,二人双双解了衣衫钻进去。 李瑞霄贼心不死,问道:“还要不要了?” 乔子清道:“吓!这菩萨面前,有辱神明。” 两人好事被叶渊那么一搅,兴致减去大半,李瑞霄也就没再动作,安安稳稳地躺着,只道:“我罪孽深重,左右都洗不清了,每日在佛堂里待着才是有辱神明。” 乔子清听着心酸不已,安慰道:“都是我的过错罢了,与你甚么干系?”她不愿听李瑞霄再谈起这些,便道:“你我斯斯文文地睡觉便是了。” 李瑞霄讥道:“我倒还没听说过睡觉斯文的。” 这话阴阳怪气,乔子清也不愿再与他抬杠,嗔道:“你话好多!” 李瑞霄一叹:“我整日念经打醮,没正经说过人话也久矣。” 乔子清大笑。 李瑞霄又叹道:“如今我落魄了,苦了你还愿意跟我。” “得了您!”乔子清笑道,“我却看你到哪都是‘爷’字辈儿的,厉害得很呢。” 李瑞霄不答。 乔子清困意上来,闭眼了一阵子,睁眼却见李瑞霄直直地盯着自己瞧,笑嘻嘻道:“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你好看。”李瑞霄诚实回答。 这种话乔子清自然爱听,翻到他身上去亲他脸颊,一路亲到胸膛。李瑞霄把衣裳尽数褪去,乔子清自然地坐上了。 李瑞霄勾唇道:“好个观音坐莲!不嫌有辱神明了?” 乔子清扑过去堵他的嘴,笑道:“菩萨知道你本性难移,专排我来舍身降伏你!” 乔子清又道:“降住了没有?”然后不住地在他脖子上耳后呵气,弄得他躲闪不止,只好告饶道:“降住了降住了!” …… 这石翠山上有个小庙,里面止常驻两个和尚。庙旁边是所学堂,讲学的是个女先生,里面常有朗朗书声。 番外二完 宝帘到此正式完结 后记 woo18.vip 《宝帘》一文,借鉴了许多金易、沉义玲夫妇所着的《宫女谈往录》(下文简称《宫女》)的内容。第一章的开头“李瑞霄的轿子落在东四牌楼南边本司胡同东花厅一栋戏楼子前……”这“东四牌楼、本司胡同”即为其中所载的地名。只不过《宫女》写的是伺候慈禧太后的大宫女的口述,讲的是清宫秘事。北京的诸多地名、城门乃至故宫,都是在明代皇城基础上发展而来,风俗习惯想来亦如是。散人读《宫女》算是管中窥豹,诸多不足之处,还请诸位读者朋友海涵。 《宫女》一文,当然主要讲宫女生活、慈禧起居,但宫女们与太监同为皇家的奴仆,对于太监这个特殊群体,也提到一些。而向金义先生口述自己生活的这位名叫“荣儿”、曾经在清宫中老佛爷面前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本人,也正嫁给了一位太监。但是按她所说,自己过的是“非人的生活”,想来对自己的婚姻多有怨怼。或许是她丈夫性情乖戾、人格扭曲,也可能因家暴、虐待,当然也可能是性生活不和谐,但是书中所提只言片语,我们也无从知晓。 散人认为,宦官这一群体,多因贫困和罪名连坐而幼时接受阉割——天然地带有一种悲剧性。他们身体残缺,人类本能被强行扼杀,他们心里的残缺和扭曲在所难免。对于性,他们肯定会走向极端——一种是完全清心寡欲;另一种是变本加厉地追求。 在现代的影视作品或者小说里,总是把宦官们写得心狠手辣、阴戾变态、贪婪自私,一手阴毒的武功,动不动就是鞭子乃至绣花针之类的暗器,长相不是美艳妖孽就是丑陋邪佞,可谓千奇百怪争奇斗艳。当然,这很有戏剧性,读来也有趣,很符合大众对他们这一群体的猜测和臆想。现实中当然不会是这样,《宫女》一文,简略地描写出几位宦官的形象,都引起了散人的思考,也为散人塑造李瑞霄、顺安、赵得祥等人物形象提供了灵感。 首先是李莲英和崔玉贵,都是慈禧手下的宠臣、是权阉,固然有其圆滑趋附之处,但是《宫女》也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譬如李莲英其人长相不雅乃至丑陋,肿眼泡,《宝帘》中赵得祥的形象即脱胎于此。宫女荣儿认为李莲英为人仗义、懂进退,不苛待手下,众人对他敬仰佩服居多、恨之入骨者少,的确是个人物。而崔玉贵是习武之人,性情豪爽,但也好大喜功,爱排场、好炫耀,除却身体残缺,可以说他是非常“男人”的。 除了这两位,《宫女》中也有写到几位普通的做事太监,地位不高、籍籍无名——事实上他们才真正代表大多数宦官。张福是其中一位,伺候慈禧的茶水药饮,做事勤恳、待人和善,至始至终孤身一人,不置田宅家室。在出宫后不久便老死了,令荣宫女深深悼念惋惜。宫人内相群体中大多数人晚景凄凉,这可以料想。 他们同样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同样有七情六欲,生动而鲜活,但是他们的身份和残缺让世人对其抱有恶意的揣测和鄙夷。这让散人萌生了写作的念头,男主是个太监,他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不妖不娘,不作不嗲,他内心深处完全是个爷们儿,乃至是个彻头彻尾的直男。他有爱人、有能力、有抱负,有自己的人生,而非皇家走狗、天下大害——只不过身份特殊罢了。 散人第一次尝试小说题材,本想就写个小h文,谁知道一动笔就开始走剧情,奈何构思粗糙、毫无新意,笔力不足、很多东西也没有写出来。笔者认为所谓食色性也;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焉。散人毫不避讳这些,很大方地对别人讲我的文车速很猛,在爱情小说里,这是水到渠成、情投意合、锦上添花的事。散人只希望自己笔下的性是美的、是可以让读者享受的。 不得不吐槽国内某些小说网站,明令禁止“脖子以下的亲热描写”。名家的性描写那是文学艺术,我的性描写就是淫秽色情。这太过合情合理,让散人真的无言以对。不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popo真是个神奇的网站啊。 其实就《宝帘》一文而言,我想塑造足够成熟的男女主,至少对自己的行为,他们是有足够的考量的。李瑞霄一直都很喜欢乔子清,乔子清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心甘情愿地跟李瑞霄好,但代价是他支持四皇子。 两个人都是再实际不过的人,他们的开始是一场等价交换。当然,散人的文风和情节安排冲淡了这一点,如果赤裸裸地这样写出来的话,估计也没人愿意看了,大家多少都向往不需要理由的一见钟情和罗曼蒂克。但是笔者写不来那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这样安排。 子清的目的虽然实际,小算盘劈啪乱响,但是李瑞霄是老油条了,这点小九九不够他看,他对子清是有所迁就的。并不是说子清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李瑞霄,她单纯和孩子气的一面让她有这种孤注一掷的莽撞,她当然会料到与李瑞霄私通一旦暴露,众叛亲离在所难免。子清的天真让她想要维护与叶法莲的关系,子清的成熟让她在被逐出师门后回到李瑞霄的怀抱,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结果、是她自己的选择。包括后来她为李瑞霄置办度牒、安排好后路,她离开内督察署后没有完全沦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而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 后来的夺嫡之争寥寥数语,究竟李瑞霄和叶法莲如何帮助四皇子登上王位,平昭帝、太子、叁皇子如何在中秋宫宴上身死,叶法莲是如何病故,子清为何会在登基大典上宣读诏书,散人都没有交代。可能会有读者非常困惑,会觉得情节脱节严重,但是散人实在笔力有限,不是没写,是写完全删了。一觉得落了窠臼,二觉得毫不吸引人,所以此处权当留白,只在第二十四章李瑞霄交错的回忆和梦境中模糊地有所体现。毕竟散人真的只想单纯写个爱情小说,又不是要写权谋小说。 至于后来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纳子清为妃,子清又是如何将叶渊从皇宫中带走(这点笔者在叶法莲断师徒关系的第十八章有伏笔),从李瑞霄的视角,他是看不到这些的,他那时候已经在深山古刹中做和尚了。对,有心的读者大概可以发现,《宝帘》是一篇男主视角的文,或者说男主视角多一些。 如果说子清在遇上李瑞霄之后成熟了,那么李瑞霄在遇上子清后其实是慢慢露出自己的本心了。他从前不苟言笑、掌生杀大权,子清让他有人情味儿。不是说他本来没有,而是他本来的生长环境、生活环境让他无处释放自己的本性。其实李瑞霄出家这个情节,除了笔者自身喜欢那种“禁欲和纵欲”的反差萌之外,也有一层隐喻。没有利益之争、没有勾心斗角,他找到自己的本真,用赤子之心去和子清相濡以沫、心意相通,这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一种佛性。如果你也看过汪曾祺的《受戒》,一定会被那种天真无邪的质朴朦胧的爱情所打动。 对于其他配角,散人着墨不多,真诚地希望他们个性鲜明。莹莹和顺安、叶法莲和四皇子、小立子,他们都有自己的归宿,唯一的遗憾是金敏的故事没有很好地融入进来,大概是和主线情节关系太小,是故散人在隔壁另开新坑。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和结局散人一开始都构思好了的。 《宝帘》完结在二十七章,倍九,是个好数字。子清和瑞霄在春天相遇,在春天重逢;子清的身世因阉祸而起,两人的结局也因阉祸而生。这是轮回也是因果。 散人头一次写文,拉拉杂杂诸多感慨。我并非科班出身,开坑写文全因一时兴起,能写成这样我也感到满意。毕竟文章在精不在多,结局在余味无穷而非短暂狂欢。散人不愿意写些粗制滥造的文字污染网络环境、强奸大众审美,当然并不是说我写得有多好,我的小说当然在专业人士眼里实在拿不出手,我当然也不敢夸下海口、班门弄斧。但是问心无愧、自娱自乐散人是做到了的。(现在的小h文男主哪个不是器大活好,散人偏偏写小李子这种这功能不全的男主,自己觉得也是画风清奇。还有那种“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女主,满篇的嗯嗯啊啊,真是辣眼睛……) 隔壁的《一蟒情深》算是姊妹篇,但是情节没多大关系,比之本文硬伤要少一些,散人码字奇慢无比,拖稿严重。对着电脑一下午,写出来两叁行是常事,所以从不指望自己能写长篇,这样的小中篇已经是极限了,另外说一下打赏章收费的问题,可能会定价比较高,但是内容与正文无关,是一些参考文献和写作灵感,想买就买,觉得不值当就不用买,散人也不指望这个赚钱。散人前期找资料看书还蛮辛苦的,我觉得我的辛苦和灵感也不是这几百po币可以衡量的,反正是这个意思。 散人很高兴自己的文章有人看,有人喜欢。大家如果有什么写作、读书或者剧情方面问题,或者想让我列书单的,散人绝不藏私。再次感谢! 免*费-首-发:ṗσ⒅yu.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