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馄饨店》 引散财童子叶观音﹝Wσó⒙νiρ﹞ 壶途镇。 黄金晓蹲在账房门口抱着头乱嚎,胡乱揉搓他那一头枯黄的糙发:“完了完了,叫这个破名,请不来观音菩萨,反而请了个散财童子整日在家!” 坐在红木椅上的人,装模做样胡乱拨着算盘,听他延绵不绝的乱叫声,耐心耗尽后扔下算盘,从他后面一脚利落地踹到他屁股上。 黄金晓半蹲身子本来就不稳,一受力整个人向前倾去。 “乱嚎什么呢,不就是买个店么?你个鬼巴巴守财奴。” 黄金晓嚎得更厉害了:“你个疯婆娘,好吃懒做我干活也就算了,好端端买的那什么破店,破得送我都不要。” 叶观音气得叉腰:“去你的疯婆娘,劳资是仙女,是仙女!” 前几日,叶观音路过一家馄饨店时,突然着了魔。二话不说,回来就从黄金晓那里抢走了银行卡,把那家生意冷清得鬼都不光顾的店给盘了下来。 今天她拿回合同,黄金晓一看,才知道她拿钱去玩水漂,心疼得全身上下、心肝肺肾都难受。 叶观音励志做个文明人,和他讲起她这一举动背后的意义。 “你看看几千年下来,先前被你管着,姑奶奶我好歹攒了半个银行的钱,进出那个金银破败地,人家都把我当VVVIP伺候着。如今买下整条街的能力我都绰绰有余,买这么一个小店,你又何必这么不舍得呢? “再说了,你想想上个月开发商刚拍去的北边那块土地。一百多年前,开国皓野之战刚打完的时候,你怎么劝我来着?非不让我买那块风水宝地,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金银财宝才是真的钱,土地除了能长出两个野草外一文不值。我跟你说,你这就是典型的重商主义,太落伍了!你瞧瞧如果不是当时,我不顾你乱七八糟的劝阻,赶巧用低价买了下来,现在我们能口袋里鼓鼓的,翻身做自个儿的主人?” 她拍拍黄金晓的肩膀:“人不能只会存钱,不会花钱,这点你得跟我学学。光看现在的通货膨胀速度,钱存在手里等再过一百年,直挥变成一堆废铁,得用其他的方式把财富保值。” 黄金晓有些后悔同意让她无聊时候去读书,眼前只见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摆弄起书柜里的几本证书,有经济学博士学位、法律博士学位还有艺术硕士学位。 黄金晓不懂这些证书到底有啥卵用,反正只知道叶观音自从打着读书的名义,绕人间玩了一转拿了这些东西回来,小蹄子愈发伶牙利嘴,以致他无从还口。 叶观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摇头晃脑,手里不停显摆道:“人就得多读书,我都给你做了这么久的榜样了,你怎么还是只会钻钱眼里。” 狗屁,这家伙榜样做得好,好得这么几百年,黄金晓从她身上看到了所有的好坏丑恶。 反正要说这桩事情,黄金晓是爱财,可对此钱倒真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自从他们两搬来壶途镇,他就听说那家馄饨店的怪异事。 倒也不知得罪了哪方的神仙姥爷,这家店明明选址极好,地处繁华的路口,周围还有两所初高中。可近几年生意差得如同日月颠倒的荒谬,也就叶观音闲得没事去吃了一次,吃完就像被人下了迷魂药,非要把这家店给盘下来。 如今黄金晓只能感慨道,这神仙老爷的威力可真大,能让叶观音这样的泼猴都能迷了魂。 可是泼猴迷了魂,受罪的是他。盘下来这位店泼猴能管吗?还不得黄金晓屁颠屁颠地去给她擦屁股。 叶观音摸摸他的一头黄毛,给个糖:“乖,你帮我好好管着,等赚了钱都给你拿去存着,姐姐决不食言。” 如果在百年前,这两句也许就把黄金晓打发了。可如今随着他在世间的时间越长,经历叶观音带来的毒打越多,可就越发不好糊弄了。这会儿他依旧闹着脾气,抱膝蹲在地上,不愿搭理。 叶观音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泡了一壶茶,坐在红木椅上。又开始了她俗套的故事环节。 这个下午,她又从几千年前自己留存在光华山上的破烂事说起,顺着时间说到她吃不饱穿不暖的远古流浪故事,然后又说到她如何辛苦捡了黄金晓,又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他带在身边。 “你可知你以前没换化成人形的时候有多重?那年收成不好,去农舍里偷东西都偷不到隔叁五斗小米。你也知道我饿得头晕目眩,连担柴都挑不起,在路上遇见了你却发了善心,连拖带拽抱了你回来,走南闯北一路带着你,不曾把你丢弃。”说着就见红了眼,故作矫情地用衣袖沾沾不存在的眼泪,“可如今,我只是想买个店打理打理,你竟然也如此狠心,想断了我这么一点点愿望。” 黄金晓跟了她有百年之久,他的软肋在哪叶观音这千年老狐狸还不知晓?她生生独自演了一场苦情戏,把这呆头鹅唬得眼泪直流。 “你也知道,姐姐活了这么多年,一心只为等他回来。” “你若不愿帮姐姐,等不到他也无事。我都活了几千年了,哪里就等死我了呢?” 她前两日埋头看着《红楼梦》,里面的人名太多,故事曲折弯绕读了一半。只觉得林黛玉说话可真有意思,留心学了学,这会才发现学人女孩儿说话可真好使。 只瞧着刚说这句话,黄金晓立马跑到她跟前,乖乖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姐姐怎么可能会等死!” 叶观音没掉眼泪出来,一下午的努力倒让这小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硬是要让她“呸呸呸”,来收回自己这句荒唐话。 “你等着,这几天我收拾一下,下周把你那红灯笼往店门口一挂。” “立马让观音馄饨店开张。” 完┊结┇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第一章天上人间(1) 人间公历九月。 新月初上,初秋的天空偶尔彩云飘过,一片安静。 一辆救护车闪着车顶的红灯,“呜噜呜噜”,开进了这条狭窄又被各种车辆挤得拥堵的街上,本就乱七八糟的通道更添十成乱。 每户都有人探出头来,救护车的到来意味着必有大事发生。街边探头的人们,有的纯粹出来看个热闹。有的顺手帮忙挪车。还有好些干脆端着饭碗,坐到了路边,叁叁两两聚到一块,用八卦就饭吃。 像这般热闹嘈杂且混乱不堪的场景,壶途镇许久未见过了。 黄金晓兴奋地跳进屋内,摇着叶观音的胳膊:“你听见了么?外面好热闹,救护车开进旁边那个小区了。我刚才远远望见一眼,医生用担架抬着那女孩出门,地上都是血咧,好不吓人!你跟我一道去看看嘛。” 叶观音被他摇得头晕,连忙打掉他的手。本来她还想去,以便下面的人问时有所交代,可又想想人间的事情无非是情欲和物欲,自利和嗔痴。 想到这里又觉得十分没意思:“有什么好看的,热闹是人家的热闹,事情是别人的事情。” “是人祸还是鬼事还不清楚,反正终究不是喜事,去惹一身骚干嘛。” 周五的五点半,观音馄饨店正式开业的第叁天。 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金乔大街上车来车往,车声、人声、喇叭声交织在这路口处,很是吵闹。临近周末休息,学生们平日上学鬼见愁的表情都消散而去,结伴着放学。 店门口,一个豹头环眼、长相奇异的男子定在原地,抬头仰视新换的店招牌,嘴里轻轻念着——观音馄饨店。 有两个学生嬉笑打闹,路过时大意地撞上这位男子的肩,本来打算趁乱溜走,可是回头一看这人铁面铮青,眼睛瞪得如铜铃,立马吓得一颤,连忙弯腰表示不是,这男子挥手表示罢了,两人才敢走掉。 男子进到店内。看得出来,这是费了一通心思装修的店铺。 进门左侧摆着大理石做的点餐高台,点单算账都在这里。正前方摆了一个玻璃书架,里面敞开摆了好几本博士毕业证书,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还有不同的名字。显摆的意味十分深重,光看这个书架还以为来了什么高等教育的地方,而不是进了一所普普通通的饭店,吃个馄饨和面条填饱肚子。 总之,很是不搭。更不搭的是,书架的最中央,几本证书环绕着一本破旧的手抄书——《山海经》。 搞不懂这家店的老板是如何想的。或许极致热爱追求学问,也许是《山海经》的死忠粉。 他点了一份开洋馄饨,而后往里面找个位置坐下。 另一桌有叁个学生聚在一块,桌上摊着作业本和吃下的剩碗。 叁个人头碰在一起,其中有个女生神神秘秘地开口:“你们知道前两天春满园发生的是吗?” 另一个女生也神神叨叨:“不就是初叁四班的李娜吗?我之前还跟她一起在合唱团里,当时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他们说的是前两天救护车进小区的事情。 本来壶途镇就芝麻大点的地方,有什么消息风声都像回音鼓在隔断的山谷里,空气拢不走便只有一次又一次在谷里回荡。何况那天救护车正巧是在挨家挨户吃晚饭的时候,拉着铃闪着灯,乌拉乌拉地进门,只有隔壁家的聋子王大爷如今是个老花眼才不知道这回事。 “你们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唯一的的男生问起。 最先开头的女生捂着嘴,故意放低声音:“我听说是我们学校那个地中海体育老师干的。” 那个体育老师因为只喜欢找女生打篮球而全校闻名,也许是体内精力过度透支,头上不到叁十就开始谢顶,所以成了个地中海。 “我靠不是吧?我以为这个色比只是喜欢偷看女生揩个油,他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情?”男生惊讶。 另一个话少的女生安静开口:“我觉得不是地中海的。那家伙虽然色,但应该没这种胆子。这种事情查出来学校肯定得开除,他肯定舍不得自己的饭碗。”说着这女孩子咽了咽口水,“我听邻居他们说,是我们学校门卫的。” “那个六十多岁的看门老头?”“不是吧?”剩下两个学生惊得齐声大呼。 下一秒他们意识到自己过于大声,立马掉头看看周围的客人,万幸客人不多,别人只是朝他们蹙眉望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只有那个奇怪男子沉默端正坐在桌前,等着他的馄饨,仿佛周围任何的嘈杂也与他无关。 叁个学生看过周围人的脸色后,继续说他们的八卦。 女生压低声音问:“怎么会是那个老头的呢?那老头年纪那么大了,李娜图他什么?”说到这里,她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会是强奸吧?!” 周围人听到这样的字眼,再次回头望向她们。 较安静的女生直觉感受到别人眼神的探究,觉得这样背在人后妄加揣测不太好,况且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于是她把作业全部装到包里,低着声好生哄着另外两个人:“我们走吧,回去路上再说。” 另外两人也很配合,拿着东西起身。 只是,路过这个奇怪的男子身旁时,他们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冷风。 这个女生回头望了男子一眼,看到他的样貌,不禁嘘然,心中产生一种敬畏感后,加快步伐离开了这家馄饨店。 在他们走后,男子对着桌子的玻璃面冷笑一声。 而后终于等到他的馄饨上桌了。 第一章天上人间(2) 穿围裙的叶观音端着一碗馄饨出来,龇牙咧嘴一路小跑,终于把碗放到了客人的面前。 丢掉碗,立马用双手捏着自己的耳朵,原地跺脚:“烫死劳资了!” 显然她还没怎么学会贴近馄饨店的日常经营,前两天收钱少收了五十块,今天她帮忙端个碗差点给烫死。 她心里无限辱骂起黄金晓,这家伙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作为总经理店都不管了。等他回来,一定把他工资都给扣光! 叶观音休整好,捏着耳朵打算转身离开。结果身旁的客人扶着碗,突然出声:“没给勺子。” 她都没抬头看人,只是连声应好:“稍等,我给你去拿。” 等拿了勺子再出来,发现那位客人双手捧着把她烫得够惨的碗在喝汤。她心想这个客人可真行,吃饭这么不怕烫迟早有天得吃出食道癌。 走近才发现,她在瞎扯什么? 这人要是在她店里得了食道癌,那么整个天上人间都得乱成一锅粥然后给她硬灌下去。 然后地府的那群鬼们得在一旁拍手叫绝,得的好灌的好。 叶观音尴尬地笑笑,为自己之前没认出他本人而不好意思:“兄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 钟馗先接了过她手里的勺子,舀了个馄饨放到嘴里吃。 两口吃完个馄饨后,钟馗才缓缓开口:“你这店搞得还不错,馄饨味道挺好。” 这人瞎扯什么?叶观音毫不掩饰皱着眉头。 这位大哥算个神仙,天上什么好吃的没有?只不过这些神仙的味觉相比人类都退化了许多。 而且他干的工作,说白了就是个鬼佬头头,鬼魂一向食不遑味,他也跟着无须进食。叶观音记得钟馗几百年前跟她说过这个,当时他万分庆幸地感叹,鬼不用吃饭这正好减少了地府的日常杂费开支,否则在这些小鬼身上不知道得给花多少钱。 现在这会儿,他在这一本正经点评什么馄饨口味,活像个新开业的店花钱顾的好评水军。无需思考,什么瞎话都敢往外面放。 叶观音理所当然地揣测他此次前来的用意。 钟馗还在吃那馄饨,叶观音下意识觉得该躲躲,刚迈开步子,就被坐着的人留住。 旁人看上去丝毫没有异常,只有叶观音能看到她面前悬了一把闪着蓝光的七星宝剑,刀刃很不客气地朝着她娇嫩的脸。 幸亏她及时止住了步子,否则这张脸给划破了她定是要找人算账的。 叶观音不动了,钟馗甩甩衣袖,把剑收回袖子里,又用内力将她拉到自己对面坐下。 头埋在馄饨碗里,发出声音:“着急走什么,陪兄长坐着聊会。” 叶观音心里呸,道貌岸然。 等钟馗一碗馄饨吃完,终于开口说明正事。 “观音,你可知道前两天发生在你们这个镇子上的女学生的事情?” 她没想到钟馗会问起这个。 关于这件事,她只是大概听说,可说到底这是人间的丑事,叶观音并不知与钟馗有什么关系。 叶观音耳朵天生好使得很。她在厨房全程听到刚才那叁个学生的讨论,只能说他们猜测的大多是假的。 李娜是她们班上挺出挑的一个女孩子,才十五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结果在今年五月份临近中考的日子,班上老师突然发现她一天天肿胖了起来。年轻老师心中有些疑问但又不敢认,喊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来确认,后来发现确实是她的肚子有六七个月大了。 学校不敢声张,害怕学生在学校里出事,又想着等中考完学生便不归他们管,到时候如何都无所谓了。 李娜的父母也是镇上的一对奇葩。她现在的母亲在血缘算,是她自己的亲小姨,父亲不管,亲妈没了联系,这个后妈也不管。等中考过后便把这女孩锁在了家里,记起来就往她房间里塞点吃的,不记得了就无论死活。 终于等到前两天,那女孩在屋内没了声音。等下午四五点时,她小姨推门一看,发现地上全是血,这才打了120送去医院。 不幸的万幸,这女孩年轻,胎儿营养不良,在救护车上孩子就哇哇落地。 嗯,生了个男孩。 有意思的是,那对父母还为此高兴了一番。 叶观音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两人嫌李娜是个拖油瓶,却不愿意带着去医院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那孩子出生没两天,便有人来医院抱走了。 因为是个男孩,那不着调的“外公外婆”还为卖了个好价钱而乐乐呵呵,对外宣传着这件事。 现在呢,整个镇上就在猜测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而钟馗,正是为此事而来。 “你觉得孩子父亲是谁?”钟馗认真问她。 叶观音不知他为何对此事上心,只是漫不经心:“得看这女孩子还接触到什么人了。” 钟馗点点头,仿佛掌握了情况。“我之前去看过那孩子,眉间存了浓重的鬼气。” 叶观音很是震惊,原先她以为只是女孩在外面结交了不好的人,却不知这层面的情况。 “那男孩八成是个鬼胎,活不过叁岁。”钟馗喝口水,“前几日我在地府视察,这才知道阎王的手下小鬼偷懒赌钱看管不力,年前让跑出去了两个厉鬼。我怀疑与此事有关,因此上来看看。” “所以跟我有何关系?”叶观音直白了当地问,表明十分不想掺和他巡逻阴阳两地的公事。 “此案有些难搞。这两个鬼他们本在无间地狱永生受苦,如今跑出去了大半年,定是附体人身,早就沾满了人气,寻起来的难度不是一般。”这也是钟馗怀疑此事是这两鬼所做的原因。无间地狱本就是地府里八大地狱最苦的,只有犯了杀父杀母强奸少男少女等恶罪才会被罚到那里,也许这两个鬼从地府逃出后,还会再次犯下尚在人世时的丑行。 “那你去找阎王,谁闯的祸谁负责。” “阎王已经被罚,偷懒的小鬼也被我那神荼左门将处刑。如今这鬼只有我们捉起才行,旁人难以追其行踪。” “是你,不是我们。” 钟馗没和她争,眼神看向店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你这灯笼挂了有多久了?”而后装样思考了一下,“五百年?” 一反之前的伶牙利嘴,叶观音只得默,果然人情是最难搞明白的东西。 五百年前,叶观音从土地婆那里打听到聚魂灯能帮忙寻来那人的转世,她试图偷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苦求钟馗叁个月,托他去地府里用正规程序拿来的。 钟馗暗暗拿灯威胁,这直接戳到了叶观音死穴。平常的事情还好说,可一旦与那人挂上钩,她就什么原则都没有了。 “想要我怎么帮你?” 钟馗铁面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帮我查出蒙骗这少女的人到底是谁。查出之后,本仙捉鬼。” 叶观音应了。 “还有一事。” “还有一事??”叶观音觉得这个神仙真是得寸进出,她倒成了有求必应的事务机构了。 钟馗与之前不同,面露微笑,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你替本神找下妹妹。” 叶观音甩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有完没完。 每过七十年,她就得帮他找妹、嫁妹,钟馗嫁妹这场景她都不知看过多少回了,如今又一七十年,他居然又来了。 算下时间,今世他的妹妹应当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封建社会早就被推翻了,这位大哥百年来人间一次,要说就是个腰板子硬邦邦的老古董。在人家这个年纪去安排嫁娶只能被当成犯罪分子好吗? “我说兄长,你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执着你这个妹妹啊?” 钟馗一副理所当然。 “我说妹妹,你这都多少年了,不也在执着找那个男人吗?” ———————————— 钟馗捉鬼和嫁妹来自民间故事传说 本故事以现代社会为生活背景,但具体的故事时代架空,现实历史不具任何参考意义 第一章天上人间(3) 叶观音和钟馗说话的间隙,黄金晓从店门口窜了进来。 叶观音一蔑到这个黄毛,立马两步上前,揪住这家伙的耳朵。 “到底死哪里去啦!” 黄金晓“哎呦喂”地直叫唤,识相地求饶着:“姑奶奶给个面子,这么多人呢……” 她心想人多个屁,这破店一天到晚都不一定能招待到十桌的客人,他还背着她溜班。结果叶观音瞥头,只瞧他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叶观音随手扔开黄毛的耳朵,面向跟进来的两人,仔细上下打量一番,看出些什么,双手抱臂,姿态傲慢,头看向另一侧:“你带他们回来干嘛?” 黄金晓满是讨好:“哎呦我的好姐姐,我这不是出去帮你招人了吗?正好这对……”他停顿了一下,环顾周围才继续说,“……这对姐弟身世可怜,店里缺人手,我就给领了回来。” 叶观音冷哼一声,“要他们有什么用?” 黄金晓心忖:妈的,要你就有用了吗?手不能端肩不能扛的,除了坐在门口当个摆件,当真是送给他他都不要。 可现在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只能耐心解释:“正好他们一个去后厨下面下馄饨,另一个跑堂上菜端碗。”他回头瞧瞧安静站着的两人,放轻声音伏在叶观音耳边:“还有啊,我跟他们两谈了,他们不要工资,只要管饭就行。而且我看别人店里也摆招财猫什么的……咱也得跟上啊。” 叶观音轻哼一声,没搭理。 黄金晓一看她有些退让,立马领着两人站到叶观音面前介绍到:“这是衔婵,这是虎舅,同胞姐弟。”给他们使了个眼色,“这是老板娘。” 衔婵立马反应过来喊了声“老板娘好”,而虎舅定在原地盯着叶观音的侧脸发呆,直到他姐用胳膊肘戳了他两下,这才有所反应。 叶观音倒是不计较其他的,反正人招进来了,由黄金晓安置。 钟馗在旁边喝着茶,看戏看得津津乐道。是人是神都改不了爱看热闹的习惯。 黄金晓让他们两先去后面等着,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钟馗行礼:“大人,您来了。” 钟馗浅浅地应了一声。 他事情交代好,戏看罢,一盏茶喝完,便起身准备离去。只是离开前路过黄金晓,别有意味地拍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 “知人善察难眩以伪。” 说完,行云流水般转身离去,甚至旁人都难以捕捉他的黑影。 “什么意思?”黄金晓眼里写满大大的疑惑,问向叶观音。 “说你蠢。”叶观音简单了结。 夜色朦胧,沉浮在整个壶途镇中央。 红色灯笼照常在馄饨店门口挂起,而新来的姐弟天一黑就没影了。 今晚在关门后,叶观音没有回后面的住处,而是拉着早早打起瞌睡的黄金晓出了门。照理说不会的,每晚都要挂红灯笼,叶观音一项担心错过什么,所以从在灯笼挂起时从不出门。 叶观音没多少表情,也不说原因,领着黄金晓往外走。 等到了酒吧街,花花绿绿的布景、嘈杂的音乐声席卷而来,乌泱泱的人群连带着人声喧嚣。黄金晓满脸兴奋,而叶观音没表情的脸也裂出了缝。 两人从远古活到现在,经历过破败落后的传统农业社会,那时候人们都是天黑睡觉天亮起床,淳朴和简单写在了脑门上。后来时间又开始打仗战乱,两人为了避免是非躲到了山里,等不打仗了才出山,从而一直保持着生产力落后社会中的作息习惯,和太阳同起同眠。 所以要不是今晚出来这一趟,叶观音和黄金晓是真不知道原来现在人们的夜晚是这么丰富啊。 路过头一家清吧,男生的歌声低沉且带着些醉人的磁性,从店内自然飘出。 叶观音侧过头,观察到店里除了喝酒的,还有坐在台前唱抒情歌的人——这便是歌声的源头。 年轻的男人歌手抱着吉他,低头弹奏,看不清具体的长相,气质却让叶观音觉得熟悉。她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和她在电视里看到的帅气男明星对上了感觉。 怪不得那么多举着手机的围观群众散布在歌手周围,这人流量估计得要是他们破烂馄饨店半年的累计。 “你看人家这营销手段和附加服务多吸引人啊,要不然我们店里也能雇个人唱歌?”叶观音真诚发问。 黄金晓一脸看白痴的样子看她:您觉得合适吗? 再往里面走,氛围又和外面不一样了。哄闹震耳的音乐声冲击着过往的行人,酒保站在门口热情地拉拢客人。 黄金晓站在门口,偷摸往里一看,店内灯光暗淡,只能看到所有人都在随着强劲的节奏摆动身子。他心里还没理解这是个什么奇怪的店,只见叶观音在酒保的带领下直直地往店里走。 酒保领着他两挤开拥挤的人群入座,又积极地拿来菜单。 黄金晓一看价格,差点倒抽冷气晕过去。这是进了什么黑店,什么酒要价这么高??怪不得那群酒保看到路人不管叁七二十一都想往里面带呢。 他疯狂给叶观音发送眼神,“咱不然偷溜出去吧。叶观音挤眉弄眼回复他,黄金晓窃喜叶观音是多么上道多么懂事的一个女孩子啊,结果下一秒就看到叶观豪气挥手,在菜单上点了好几下,让酒保按照这个拿酒来。 黄金晓这下只顾着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鬼巴巴老佛爷如此消费啊!他一边心肝疼,一边盘算着要卖多少的馄饨才能补上今天的开支。 今天他好不容易骗了两个不要工资的人到店里,还高兴地省了一大笔的开销,结果这位小祖宗践行消费主义,十秒内就把他省的钱给霍霍光了。 叶观音做事就是这么果断一绝。她点了东西,然后用力拍拍已经是半个死人的黄金晓,意思让他付钱。 只是灯光不显眼,旁人看不出黄金晓眼中的泪花罢了,他一边痛彻心扉,一边做最后的挣扎。叶观音二话不说抢过黄金晓屁股口袋里的钱包,抽了几张纸票结账。 ……黄金晓气得食指指向她时,都在微微颤发抖。 叶观音懒得理会这掉渣的抠搜家伙儿,把钱包丢还给他:“姑奶奶我出门没带钱,先问你借。这顿我请!”这是说回去还钱。可谁知道她还不还呢! 黄金晓哭唧唧地捂着自己干瘪了一半的钱包,赌气又珍惜地再次塞回了自己的屁股口袋。 这是什么强盗行为啊!强烈谴责! 等酒端上桌,整个场所里的音乐声越发响亮激烈起来,所有人都在摆动屁股和肩膀,男人贴着女人,女人靠着男人,还有男人搂着男人,女人摸着女人。只有叶观音和黄金晓这两个土鳖不敢多动作,只是坐在卡座上瞧他人的热闹,享受自己土得遗世独立。 可是突然场所里发出一声热烈的欢呼声,两位土鳖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拉着悬挂在屋顶的布条,从所有人的头顶上空荡过。她身上只着了点点布料勉强遮住了最关键的部位,其余裸露着的皮肤被室内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得怪异。 人们的欢呼声不仅仅是因为她身材极具亮点,更多是因为她从高空荡过之时,她腿间若隐若现的曼妙风光,肆无忌惮地向在座的所有人坦白。 这样袒露却又被遮掩的部位,引得所有人目光追随深入,同时脑神经随之兴奋激动。 叶观音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被这样的架势吓得一惊。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人影已从上方掠过,最终只寻到一个性感女子的背影。几百年没有夜间出门就因为一个人间女子吓成这样,她觉得很说不过去,有违自己霸道的架势。 所以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她望着那女子的背影,随口叹了一句:“嚯,好野好风流啊,我是个男人也……” 黄金晓本就对今晚的所有安排感到不满,这下对叶观音的话感到更不舒服。如果先前他只是觉得憋屈,那么现在又反感又微怒: “你们觉得这样风骚放荡,可我只觉得她可怜!” 刚好回头使他看到了全过程,甚至因为视线超出常人,不该看的沟沟壑壑也全部照收,映进了眼帘。看着那女子最终落到前面的台上,继续扭动腰肢跳舞,却面无表情。台下的人们异常兴奋,向着台上的女子挥动胳膊,各种污秽的下流词句乱蹦。 他不懂这群人在欢呼什么,又在兴奋什么。 几百年前他跟叶观音曾经去过妓院,当时的场景如同重现眼前。这一刻他仿佛产生了错觉,应该只是换了背景空间。 他闻到听到看到的兴奋、热烈、悲哀、无助凌驾在时间之上,刻入了所有人的骨子里。 人类社会一向如此的丑恶难堪,令人厌恶。 叶观音瞧他较真,抿了口酒而后摇摇头,没说话。 黄金晓多余的共情能力让他站到整个世间的对立面,而她匮乏这种感情,让她与世间相容而后决裂。 只是在人间活得太久,让他们俩都忘了,其实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 欢呼雀跃、难堪痛苦,都与之无关。 —————————————— 我想起了在景区里被坑的80一杯鸡尾酒 50一杯西瓜汁… 男主在渐渐浮出水面,下章更精彩 求点评投珠啦 第一章天上人间(4) 叶观音觉得黄金晓是个极其有原则的好孩子。 有原则就有原则在于,就算他反感这种躁乱的场面,也没立马起身离去。因为贵贵贵的酒水退不了,节俭和物尽其用是守财奴的天性。 今晚他就算闭着眼睛不看这些龌龊,也要让叶观音把这些酒全部喝完,一滴不剩的那种。 叶观音喝着酒,挥手喊来了酒保,在他耳边轻说些什么。不一会,酒保带着台上的那位女子下来。 这么一看,女子身上的衣物实在是太少了,差不多在正规酒吧的设定底线边缘试探。 黄金晓一瞧人家来了,脸红着拧向一旁,抑制不住刚才看到的画面回放。叶观音倒显得落落大方,视线直白地在人家白嫩的胸前和姣好的面容上,而后对这个女孩笑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思梦。”她端正地坐着,身上过少的衣物仿佛已成常态,回答得不卑不亢。 叶观音笑得一脸痴汉:“思梦是个好名字。”说完把黄金晓的头硬扭过来,往前一推,“这是我弟弟,很是喜欢你,相互认识一下。” 黄金晓一脸无辜和震惊,这个疯女人说啥呢。 思梦没直接看黄金晓,低头看了看桌上摆的酒,然后挪动身子坐到黄金晓的旁边,靠近他:“你好哥哥,刚才看我的表演了吗?” 黄金晓看都不敢看人家,嗓子里挤出“嗯。” 平日里能让酒保叫动她的客人一般都是大客户,而一开始思梦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叶观音看上了她。有钱人多变的爱好她很清楚,女客户给的钱往往更大方。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钱到位男女都不拒。只不过原来是这个纯情的弟弟,那更好了,纯情的有钱人,简直是白捡的馒头。 叶观音站起来,拍拍黄金晓的肩膀,嘱咐说:“你们聊,我去转转。”说完不顾黄金晓的不乐意,直接走了。 此次前来,叶观音可不是真来泡吧的。她在店里环绕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东西”。室内灯光昏暗,加上音乐吵闹,呆久了叶观音觉得不太舒服,便从酒吧的侧门出到外面。 这一出去,才发现外面的热闹景象不必里面差。 过往的行人明明看到这画面,却一个个不敢正眼相看,甚至躲闪着快步离开,以免自身沾染是非。 叶观音直直站在原地,眯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画面,可惜她的眼睛一旦到了夜里便不大看得清东西,这也是她夜间极少出门的理由之一。 面前的石墩上坐着一个喝醉女人,两只胳膊分别被两个男人把住。她好像光裸着下半身,却又好像穿了一条牛仔短裙,叶观音眯着眼睛仔细看,好像是牛仔短裙往上翻,露出了一条白色的内裤,可是内裤上面红色的印子是月经还是内裤的花纹,叶观音就真的看不清了。 但她也不好随意揣测,因为面前的荒唐也无需她多想些什么了。 听声音这女人的年纪大概有叁四十岁,因为烂醉说话模糊,叶观音看不清那两男人的脸,只听到女人左手边高个一些的男人对这女人说道:“我说,把你女儿介绍给可以吗?” 女人嘟囔这,也不知道答应还是没答应。 男人甩甩女人的胳膊,又重复一遍:“就小女儿吧,你答不答应?虽然我比你小女儿的年纪是要大上一些。”说完还猥琐地笑笑。 右手边的男人笑着骂他:“你他妈是人吗?她小女儿才八岁,你那叫大一点啊?我看还不如里面那个大的,思梦是不是?那身材皮肤,要是真花钱睡一晚可不便宜。” 左手边那个男人不屑地说:“这个贱女人一开始专门跟那个老刘好。说着是相好,老刘跟我说她其实就是卖的。一年过后,她嫌老刘几年不涨价,老刘又嫌她老说除非让她女儿来。然后这女人就把那个思梦骗着带出来让老刘睡了,第一个晚上就比她妈的b贵了个两百块,值个屁钱的。结果现在开了苞,混到这个夜场里倒是学会哄抬b价,顺便养她这个不顶用的酒鬼妈和雏鸡妹妹。” 原来这外面的女人就是里面思梦的妈。隔了一道墙,倒是牵着互相间的身份。 “所以我跟你说,还是要睡小的,小的懂个屁,免费开个苞和上这种女人之间,我问你你选哪个?”他正经地问右手边的男人。 右手边的男人嘿嘿一笑,用力抱起坐在石墩上的女人:“谁他妈跟你二选一,我先捡这个免费的鸡上了,到时候再去她家干她女儿。” 叶观音抱臂,正思考着从他们对话里获取的信息。那俩男人一边一个架着那烂醉的女人,一瞧叶观音大胆地看向他们,立马往她脸上啐了一口:“看你妈看啊?你是不是也想来?” 叶观音抿抿唇,皮笑肉不笑地冲他们回视。活了这么久,她也没别的本事,但让这两人生不如死还是知道些法子的。 她心中的阴狠一时难忍,临近子时天色愈发暗沉,湿冷的夜风痛快来去。这般情景正适合她动动一身的老骨头。 只可惜还没等她动手,巷子另一头突然蹦出个人来。 那人扔了个什么东西打中那两男人的手。两人立马吃痛地松开胳膊,捂着自己手背只顾着叫唤,没了支撑的女人顺势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叶观音第一次恨自己的视力在夜间如此之差,她都没看清过程和那人的脸。 直到对方走近。 背着吉他,全身穿着黑色的男人走近,打量叶观音:“看热闹被人吐一脸口水,有意思吗?” 一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叫叶观音正好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她这方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刚才路过那家清吧唱歌的男生么?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 刚才觉得熟悉是看他长得像那个白面小生电影明星,但好像不止如此。 叶观音脑海里。把时间调回半个月前。 当时她起了个早,去破烂馄饨店吃早饭。这家馄饨店日常没什么客人,黄金晓说他们家的馄饨绝对难吃,叶观音当然是不信邪的,跑去猎奇。猎奇成功地把她自己猎到了,第二个馄饨没吞下去她搁了筷子,四周打量缓解沉痛的心情和味蕾,结果就看到了这个男生。 当然啦,因为店里没几个人,这个男生又穿着校服,脸上是过分的白净帅气,穿着校服身姿也不凡,因此印象深刻。 她终于搞明白,刚才路过清吧门口时,那股子熟悉感哪来的了。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嘿,见过一面的人她就能记得如此清楚,她的小脑瓜子可真好使啊。 叶观音自我称赞道。 ———————————————— 好看要记得给我留言,跟我聊聊天都行 第一章天上人间(5) 谈千易看到叶观音脸上沾到的点点白色吐沫,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餐巾纸,给她。 叶观音毫不走心地接过,只顾着打量面前男孩子年轻的脸庞。 之前那次见他时,他还穿着校服,因为气质脱俗,叶观音匆匆掠过个背影,那样纤瘦的身躯洋溢着浓烈的少年感。 感觉是六月躺在绿草地上,透过嫩青的梧桐叶去看白色的天空。微风吹过时,抖动的叶缝里闪着光。 他就像白日里能见到的星星。 而现在两人身处酒吧街,正经学生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脱去了一身校服,穿着最简单的纯黑色短袖,背着个大吉他,刚才还故作低沉地唱着歌。 叶观音看向他的眼睛。单眼皮的瑞凤眼,眼型狭长,上挑的眼尾下沿有颗恰好的泪痣。再看其他的五官,鼻梁高挺、薄唇,是偏寡淡的相貌,并不是有福之相。 不像多数被学业打压得驼背、身子乱七八糟的高中男生,他的身板很正,个头极为拔高。叶观音歪过头大致估量,可能超过了一米八五。总体而言,是整体气质胜过长相的白皙少年。 先前见到谈千易的瞬间,不管相信的,有股久违的熟悉如一股热流冲洗了她的心脏。那般的熟悉已然陌生了五百年,再次捕捉却依旧叫她当场热泪盈眶 匆匆一面,叶观音追到拐角已经不见其人影。再回店内她强势地逼迫着店主让出位置,冲动地盘下馄饨店,然后一直隐隐地期待能够再次见到这位高中生。她总觉得这位和她等了这么多年的那位有着无法明说的共通点。 可惜这段时间,她在也没等到过这个少年。 而今天叶观音本来是为了钟馗嘱托的事情而来,却没想到遇见了他。 如今这样仔细打量过后,除去再见的诧异,叶观音心中并未再产生多少激烈的欣喜。那人离去的日子太久,久到叶观音梦到他的次数太少,已经无法清晰刻画出那人的长相。 可她明确地清楚,这位并不是她等的人。 那位是从天上掉下的乌黑石头,眼中有着清醒的温热。而这位虽是白天的星星,叶观音却能清晰看到,他和叶观音是一般人——浮于世事的明白糊涂人。 只不过他们又极其不同,叶观音是盘古大神的右眼经过岁月幻化而形成的神体,她从远古而来。而眼前这位高中生,是个普通至极的人类,千千万万人类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若不是馄饨店的初见,他是路过时不值得叶观音投去任何目光的存在。 谈千易对面前这个姐姐,被盯得久了,直觉上反感不喜。 他结束今晚的驻场,结了钱离开。从巷口走来,听到了嚷嚷的男人声音,这样的事情在酒吧街上几乎每晚都在发生。荒唐的事情遇见多了,变成了浮沉的日常。所以他只打算捂紧口袋里的钱,快步经过回去。 可从后面看见,路旁还有一女子站着,挡住他想直接绕过的空当,他便没有轻举妄动,想等前面的人离开后再走。结果发现她双手抱臂,看戏般地观赏着眼前的破败事。看样子她也没什么热心肠,并不打算对那烂醉的女人伸出援手。可反常的是她也不打算离去,一个独身女子真将这种画面当作免费好戏。 直到恶臭的男人向她吐了口水,要了看戏的票价。 冷漠不成问题,可是又冷漠又热衷八卦,还蠢到被人用吐沫羞辱。呵,愚蠢可真是这条街深夜传来哭声的唯一理由。 所以,他出手不是因为什么男子汉的正义使命,只是因为再拉扯下去耽误这条巷子的通行,他不知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同时,给叶观音纸巾擦脸也不是因为绅士和礼貌,是因为实在看不下愚蠢的人脸上还挂着白色液体,照顾自己的眼睛,免得一天没吃东西还得倒贴着恶心想吐。 而现在被她这么一打量,谈千易觉得很是冒犯。这让他想到偶尔来店里随意坐坐的富太太,对他上下摸索的眼神。 谈千易获得了行走的空间,立马往前迈脚,意图明确,想远离这块是非之地。而躺在地上的男人,见他想走,一边叫唤一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着他的裤脚。男人的力气不小,固得他无法继续往前走,甚至突然被拦,惯性动作差点往前跌个跟头。 谈千易心想,今晚真是倒霉,就不应该出手管这些破事。 谁知片刻,另外一个男人也往前爬,伸手抓住他另外一只脚。 好事成双,倒霉事情加倍。 他正盘算着如何背着吉他完好脱身,此时感觉到侧身有股冷风从地面传来。他没看到叶观音朝地上挥手的动作,却听到那两个男人比之前痛苦百倍的哀嚎声。脚上的力量顿时消失,回头一看,那两人各自捧着已然变形的手掌,撕心裂肺地叫唤着。 看到那肉眼可见扭曲的手骨,他心中又惊又惧,立马抬头望向原本站在路旁的女人。 却只看到那女人削弱的身影,怀着最恶劣的狠毒和最深沉的寂寞,留下满地的悲哀痛苦,走进了灯光绚烂的店内。 室内热闹。 黄金晓被那个思梦搂在怀里。面前的吧台上,又多了几瓶叶观音之前没点的酒。 她拿起一瓶没开的酒,打开瓶塞,猛地往嘴里一灌。叶观音觉得这家店一定在酒里兑了东西,不然喝了这么多怎么一点醉意也没有。 回到座位后,她的脸一直臭着。甚至黄金晓深陷美人怀中也无法忽视旁边臭若??的脸。 思梦正好被旁人叫去,黄金晓眼里满是依依不舍,直到眼里看不到思梦的倩影,这才舍得回头,舔着脸去贴叶观音的臭脸。 “出去一趟怎么了。” “没怎么。”又消耗了桌上的一杯酒。 没什么会这么喝起酒来?黄金晓又不傻。可是看她心情真的不好的样子,也不敢多问。 两人肚子撑撑的,终于把那一桌子的酒半喝半倒地解决完毕。走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迷糊,脚下打颤。 “观音,我刚听思梦说她的故事,特别可怜,比她站在台上跳舞还可怜。” 叶观音眯着眼睛看前方的路灯,心想,她有那样的妈,能不可怜吗? 带黄金晓到酒色之地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家伙同情心泛滥能够随时菩萨上身。叶观音就搞不明白了,他本是金土身,哪来的那么多感情? 他试探着叶观音的神色,颤颤巍巍地试探:“观音啊……你看她那么可怜,我把她带回来怎么样……”说话卑微可怜得仿佛身世凄惨的是他本人。 真当她叶观音醉了? “你叁百年前跟我在妓院,遇到那什么小苏的时候,说过一样的话忘了??钱被全部骗光回来时,你是怎么哭着跟我保证说再也不信女人的?” 那次叶观音带黄金晓去妓院是她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青楼女子一个眼波他魂就没了,非要带回来娶亲。想着他一人在世上也孤独,叶观音一时心软答应后。没两年,隔壁黝黑的种田汉子床上传来特别熟悉的浪叫,掀开棉被,叶观音发现了浑身赤裸的黄金晓媳妇。当天下午黄金晓原谅了泪流满面的媳妇,叶观音杀死了隔壁的奸夫。结果第二天早起才发现本就空空如也的家里变得家徒四壁,那女子因为目睹了叶观音杀人的场面,害怕地搜罗了家中钱财跑路。 黄金晓人财两空,大概低沉了五十年。 “我同意啊。”叶观音突然改口。黄金晓以为她酒后性情大变,惊喜回问:“真的??” “我同意你大爷的四舅妈的小外甥的蛋。” —————————— 我写伏笔伏笔~ 给我珍珠珍珠~ 第二章三喜四丧——序 七月半 开鬼门儿 鬼门开了 出鬼怪 鬼怪苦 卖豆腐 豆腐烂 摊鸡蛋 鸡蛋鸡蛋磕磕 里面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上坟 里面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烧香 里面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点灯 掉进河里回不来。 七月半 打火镰儿 火镰花儿 卖甜瓜 甜瓜苦 卖豆腐 豆腐烂 摊鸡蛋 鸡蛋鸡蛋磕磕 里面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接鬼 里面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烧香 里面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串门 掉了脑袋回不来 七月半 送鬼魂儿 鬼魂送了 关鬼门 鬼门关 卖豆腐 豆腐烂 摊鸡蛋 鸡蛋鸡蛋磕磕 里面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收尸 里面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烧香 里面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喊魂 吊在树上回不来 路灯的白光和皎洁的月光对比,显得有些凄惨。 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将手中的荷灯轻轻放到河面上,看着小荷灯被水波越推越远。她身处堤岸之出的台阶,因为个子不高,走在一旁的大路上,完全看不到她人。 河岸旁,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轻佻走过,口齿含糊,不知说些什么,看着水面上晃动的灯,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空荡在黑夜中,比灯光还凄惨。 终于瘆人的笑声耗尽,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走才发现,路灯的斜射下,两人丢了些东西。 水光嶙峋,身姿晃动。 他们没有影子。 【七月半童谣来自民间】 第二章三喜四丧(1) 回到店里的几日,叶观音消沉得不像话,饭菜吃得不香了,不看过往的客人了,也没兴趣摆弄她的证书了。 有事就在店里晃悠晃悠,没事就坐在吧台后面拿电脑玩蜘蛛纸牌。 看着店里一天比一天差的生意,她今天莫名带着火气。说到底是自己一股脑盘下的店,却开始对黄金晓挑刺。一会儿嫌弃买的桌子不够亮堂,门口的广告牌丑得惨无人寰,一会儿又说面浇头不新鲜,给客人的汤少。 黄金晓发挥极其宝贵的忍耐精神,娇惯着叶观音这破脾气。 而叶观音属于蹬鼻子上脸的专业选手,黄金晓一忍耐,她看不惯的东西就更多了,直接挑战黄金晓的极限。因而店里的氛围比焦金流石的农历七月还燥,惹得店里新来的姐弟只敢怯怯地躲在厨房里,不敢声张露面。 这天过了申时,店里的人影干脆都消失不见,连只苍蝇也不愿意出来飞动一下。四下无人,店里很是阴凉,叶观音缓步走在店内,一边走一边拍着店内的餐桌边角。每下都在发泄近日的憋屈。 第一下——这家店上任老板就是个骗子,这破店哪值十万块钱的转让费?让她算算,这得营业到猴年马月才能赚回来。哦,照这个样子再有一百年吧。 第二下——骗子骗子,星尘就是个大骗子。一开始骗她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后来骗她说会回来。 第叁下——钟馗也是骗子,门口这灯笼有个屁用。若是真有那么神,早在那人初次转世便显灵通。 第四下—— 哦,她还没敲第四下,从地里突然冒出个矮个来,阻断了她即将下落的手。 “神女好。”意味土地公。 叶观音倒是有些年头没听人这么称呼过她了。 她脾性不好本是叁界皆知的事情,加上此刻心情十分差劲,因而只是懒散地昂着脖子看向恭恭敬敬低头行礼的土地公。 片刻没人搭话,土地公慢慢收回行礼的手。“小仙冒昧打扰神女休息,还请神女体谅。” 叶观音抽出凳子,随意坐下。这方坐着,才与土地公一般高。 “突然冒出来,有什么事?” “叁喜四丧,神女刚刚叁下敲桌,因而我特来向神女道喜。”土地公向叶观音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叶观音翻了一个白眼,那是她要敲第四下被他打断了好吗?如果第四下继续敲下来,那这矮人岂不是要来跟她吊丧? 所以这就是叶观音懒得敷衍这些小仙儿的原因。见风使舵小能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干啥啥不行,阿谀奉承第一名。 土地公发现叶观音又拿在鼻孔看他了, 头赶紧低下,手举得更高:“小仙所说是真。”极度真诚,“特来恭喜神女的店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叶观音不屑地笑出声,引导他环顾四周:“小人,你瞧这店像是生意兴隆的样子?”说着话里就带了问责的意思。 说来也是,土地公是掌管一方土地的鬼仙,壶途镇人们平时奉送的香火还真不算少,开业前黄金晓还主张着做了迓,结果这鬼仙倒是个只吃不吐的狠角色。 “我问你,为何我这店从上个店主开始,不对,上个店主说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店内生意就变得出奇差劲。十几年来,店里一向是香火不绝,而你这小仙吃饱了,倒是不给人留丝活路。” 土地公双手一拍,满是委屈:“神女,您这就错怪小仙了。不是小仙办事不力,实在是这家店多年前的冤孽深重,震住了店面的财气。” 叶观音哪听信他的鬼话。 “神女不信,可以掀开厨房后门左手边的第二块砖,看看下面是否有个沾满血的布条。” 叶观音将信将疑,动身厨房,将瓷实的砖块破开。砖块以下的泥土里确实半埋了一条红色的布条。 土地公想说“神女千万误碰,女鬼的东西不吉利”,结果叶观音手脚麻利,随手握住露出的半截,将埋在下面的棉布一道扯了上来。土地公立马把张开的嘴紧闭上。 这才发现,这布条上面还有看不清楚的黑字。 叶观音端详半天,眼珠子一转。头一转,眼神像凌厉的刀子剐向土地公,吓得土地公一抖,双脚一软,跪在厨房的乌泥地上,给叶观音磕头。 “这可不是小仙安排出来的把戏,小仙可没有这个胆子戏弄神女啊。”矮人趴在地上就小小一团,连嗑了两个头,“神女大可搜罗这店里的细节角落,当初那女鬼留了四个这样的布条用来诅咒,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 听到这里,叶观音已经相信,心中盘算着得让黄金晓在店内搜罗一下。 “除了这些,我这店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碍着事了?” “没了没了,”土地公连忙回复,“这家店情况本是如此,凡人经营下来注定是撑不起来的。如今碰巧神女在此,破了这些孽气,香火自然就会旺盛起来的。” 找着了店里荒败的根源,叶观音却没多高兴。 先前盘下这家店,是因为遇到谈千易后,那种漆黑暗室被投入外界阳光的狂喜感在充斥,她以为马上就能找到星尘,因而如何艰难却也怀着希望。可现在她知道一切都只是错觉,时间刻画过久,以至于她在别人身上望见了自己的错觉。 她只剩下虚无的迷茫。自从太华山上幻化成人形,摸爬滚打、偷拿抢掠地融入人类社会,后来遇到了星尘、见到了黄金晓,经过那场闹剧后,她又在漫长的等待中打发无尽的岁月,一切都是为了他。 等待这件事存在极强的惯性,在谈千易现身前,叶观音从未怀疑过这件事情的正确性,只要坚持无趣地等下去就行。而现在经历过大起大落,惯性被打破,她终于开始有了疑问,是否等下去能够再见他一眼。 倘若能,那何时是归期呢。倘若不能,又是否还有等待的必要。 才下午四点,叶观音让厨房做了几道小菜,和土地公坐下来喝酒吃菜。 土地公受宠若惊,什么时候还能跟上古神女同坐一桌喝上一杯酒呢? 黄金晓荒唐,怎么能天还没黑就开始这么喝酒了呢? 叶观音分别蔑这两人一人一眼。 请喝酒,当然不是因为对土地公的情报多么感谢,毕竟这是个墙头草。如果他真心想帮忙,早就该现身说明了。当然也不是因为多么伤心,叶观音只是因为烦躁,得找些事情打法无趣的时间。 土地公才喝一杯酒,两腮染上霞红,嘴瓢地说故事。黄金晓一开始毫无兴趣且十分鄙夷该种颓废放浪的举止,听到土地公说到这店老板和女鬼的纠葛,压不住好奇多嘴问了两句。这一问就越发不可收拾,慢慢地坐到土地公对面,双手撑着下巴,全神贯注听起来。 叶观音没注意听土地公的话,只是耳边一直传来的是黄金晓惊诧的“啊!”“真的?”十分聒噪。 这两人真是绝配,一个爱说一个爱听。叶观音掂量着,打法黄金晓下去做土地婆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想想黄金晓又要哭上一番,然后撕心裂肺不愿意,她正觉得没意思,随意往窗外一看,却和外面一人对上了眼。 两人淡定地对视了一会。叶观音心想:他怎么来了? 完┊结┇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第二章三喜四丧(2) 少见的,叶观音梦到了那个人。 在梦里,那人顶着乌漆嘛黑的一张脸,明亮的眼睛带着一点点失落,思考半天告诉叶观音:“我叫星尘,星星和尘土的星尘。” 六百前,太华山脚的一件小草屋前。 为了口腹之欲,叶观音脚下生风追一只野兔,结果被那鬼精的兔子溜了半天,连根毛都没吃上。她又累又气,不管不顾地躺在烂泥地上。 双手垫在脖颈后,盯着阴沉的天空看了半天,不一会便把兔子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她只觉得近日的天色很是奇怪,浓云翻滚、欲雨未雨,阴沉压抑在人的心头。她偷听到附近的农夫也在议论,当然他们是害怕影响到今年庄稼的收成。 这么想来叶观音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她是盘古大帝落下的右眼,这天地都是盘古所开,就算天塌下来也伤不到她。神体不需要饱腹,所以庄稼收成也与她无关。 你说这天地都不敢伤她,天上的神仙见到她都要恭敬叁分,怎么这蠢兔子见到她就只会跑呢?她又不会对它怎么样,不过就是想将它捉来玩玩……好吧,还有顺便扒皮尝尝味道。 既然捉不到,叶观音就闭上了眼,用脑海过一遍放血、扒皮、烧煮的步骤,最后“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肉。 肉还没吃完呢,她突然就听到前头传来一声巨响,动静大得方圆几百里都有反应,林鸟乱飞,万物皆动。 叶观音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苦哈着脸:她的嘴不会真的灵光到,把这老天给咒塌了吧…… 等到一切恢复正常动静,她才敢缓缓睁开一只眼睛。毕竟如果真的天塌了,她肯定得先发制人去找天上那群鸟人的茬,因为差点砸到劳资啦!还得让他们在人间赔她一个住处。 一个大石头,以及地上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叶观音疑惑,这又是什么鬼? 叶观音绕着大石头左叁圈右叁圈,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结果呢,倒是在旁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之前撵不到的野兔——被这石头吓死了。 叶观音立马乐开了花,谁还能顾得上石头不石头的,拎着兔子耳朵回家饱餐一顿。 第二天她再起床时,决定上天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这要是砸到她岂不要出大事。可她一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口只剩一个坑,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居然消失不见了。 荒唐事是越来越多了。叶观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大坑处走去。 竟然有个男人侧躺在土坑里。 叶观音跳下土坑,观察了半天,企图分辨这是人还是鬼。 在这片刻里,男人慢慢苏醒。 睁开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和叶观音四目相对。 自从星尘走后,叶观音就极少在梦里梦见过他,即使梦见也很少见到他的正脸。而这次在梦里,叶观音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将谈千易错认为星尘。 他们看人的神情过于相像。目光烁烁,同时眼里藏着千般的话语,好似秋水深潭。 叶观音起床下楼,昨天让黄金晓把其余的叁个布条找了出来,店里的生意眼瞧着确实好了一些,早晨吃面的人变多了,后面的厨房忙个不停。 黄金晓一见她起床,立马安排她去前台收银。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以至于叶观音都没注意到店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直到过了早饭的高峰点,叶观音的脑袋才从前台的高桌上抬了起来。她踹了踹正在结面钱的黄金晓:“他怎么在这?” 黄金晓抬头四处望望,直到看见叶观音的眼神直盯着在大厅里端盘收碗的谈千易,恍然大悟般:“啊,你说谈千易。” 不然呢? 不过这还是叶观音第一次知道谈千易的名字。 “他说想要打工,正好店里缺人手,就招过来做兼职了,给时薪,很便宜。”黄金晓一边说一边炫耀,“而且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店里安排个唱歌的么,他会唱,到时候让他唱两首,吸引人气。” 神经病,正常人谁在馄饨店里安排驻场? “不是你之前说的?”黄金晓气愤又感慨,“哇,女人还真是善变啊。不给你安排的时候你不高兴,给你安排上了又不满意。” “把店里管好就行了,别的少操心。”说完,叶观音推开黄金晓,然后朝着大厅走去。 那天晚上,她正面遇见谈千易后便心气不顺,一时没忍住,对两个男人下了狠手。 要是一般人,在那样的环境中,早该吓得失了魂。可这人昨日找上门来,胆敢和她对视,甚至今天选择来做兼职,这一切都让叶观音觉得不正常。 谈千易正在把洗好的筷子重新插入筷笼。叶观音倚靠一旁,瞧着他动作也不说话。等到所有的筷子插好,谈千易这才转过身,盯着叶观音的脸,规规矩矩地说:“老板娘好。” 是黄金晓告诉他的,叶观音是这家店的掌权者,真正的疯女人,可工资是要她亲手发的,所以表面上一定记得恭敬。 “你不怕吗?还不跑?”叶观音单刀直入。 “为什么要跑?”谈千易反问。 他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叶观音愣了一下。 她曾经偷地主家的钱财被发现,一群人用棍棒对她全身乱打。而她夜里趁黑将那些白日里打她的人,各个拧了头剁了手脚,以此祭奠白日被践踏的尊严。 她本以为发现那些人的惨死后,人人都会骂她辱她,或者按照人间的规矩将她于菜场斩首示众。却没想到,人间的蝼蚁各个对她又敬又畏,还主动拿吃食供奉给她。 叶观音一时得意,享受着他们无条件地供奉。而后来才发现,一个月内整个镇子全搬空了,就像生了瘟疫后死寂般。 所有人畏惧她,远离她,留下了她一人。 所以她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愣头青。 对话至此,叶观音选择闭嘴,以免表现出自己年纪过大的啰嗦多事。而没一会,谈千易就拿上他的书包,和店里所有人打个招呼,说去旁边的高中上学了。 哦对了,谈千易还是个高叁生。和他福薄的面相一致,这孩子早年丧母,十七岁丧父。靠着补助金和叔父救济,兼职打工养活自己。店里的员工知道他的处境,对他还算照顾,约定好早上和晚上让他来兼职两小时,到点就上课走人。 今天第一天,他手脚麻利,给其余人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当然除了叶观音。 十点多,店里终于闲适下来。黄金晓拿来昨天找到的四个布条,研究半天,又拿来给叶观音看。年代已久,加上血迹侵染,上面的黑字早已辨不出成段的意思,只剩边角的几个字还是清楚的:怨、世代、死咒。 从厨房出来,凑热闹的姐弟两看到这些诡异的红布条,吓得往后缩。弟弟虎舅问:“这是诅咒用的血书吗?” 叶观音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又继续去研究布条里的字。 黄金晓想到昨晚土地公所说发生在此处的血腥爱情故事。 语重心长地拍拍虎舅的肩膀: “兄弟听着,和什么打交道都行,千万别得罪女人。” ———————— 明天有事,提前贴出来 第二章完结前会把小镇故事线收拢 需要猪猪鼓励~ 第二章三喜四丧(3) 店里的大屏电视机开着。 在衔婵的推荐下,叶观音开始在空闲的时候,看起了韩剧。不得不说,这制作精美、剧情起伏的作品确实好看。叶观音尤其喜欢《星你》和《鬼怪》,看得津津入味。 她问衔婵:“这种电视剧拍了,有人类看吗?” “有啊,看得人可多了。”衔婵指着电视里的男主角,“这大概是几千万人的老公,男的女的都有的那种。” 同样流落了漫长的时间然后进入现代社会的经历,让叶观音产生了极强的代入感,她产生一股错觉,认为自己也可以做翻版的主角。 当然她比不得明星的光鲜亮丽。那些主角个个又高又帅,住的是华丽的大房子。虽然以她多年积累的财力也买得起,但黄金晓这个抠搜鬼管着钱始终阻挠,所以她现在只能住在这个破烂馄饨店的二楼。 不过她也不错啦,毕竟她每过五十年就会花心思研究了当代人类的骨相和审美趋势,然后去天上问老君“要”易容丹。人类没事做做医美,整整容,她作为一个神女,也得照顾自己的形象。 通过她的努力,在人类的眼里,她绝对是个倾城美女,不过为什么没有人类帅哥来跟她搭讪?叶观音思考过,她能给出的答案就是美得太过分,容易让人产生距离感,而且她也得跟人类保持一些距离,不是一个物种太接近总会惹是生非。 这时候,电视剧里经营炸鸡店的漂亮女二出现,叶观音突然从欣赏的心情变得心气不顺。为什么同样是个体经营者,人家开炸鸡店能够那么美那么漂亮?瞧她一登场,风吹花开,整个世界都亮了。 叶观音这个土鳖不知道打光和镜头的作用,只知道从表面找理由,认为炸鸡店比馄饨店听上去就高端。 “你觉得我们店改成炸鸡店怎么样?”从众心理不可取。 衔婵惊,她不敢回答。因为多说多错,不能得罪老板娘,可是万一这位神女真要把店改成炸鸡店,整个店里的人肯定得跟着疯。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换店是不可能的,否则黄金晓会锤死她,所以叶观音准备从别的地方入手。她盯着女二出现的好多个场景,方方面面比较着自己和电视里的人,迫切需要提升自己。 长相?不差。 性格?也没输到那里去吧。 ……穿着打扮? 叶观音心里有了数,立马拉着衔婵,要把她的围裙脱下。衔婵被吓得蹦跶一米高,什么流氓白天脱女孩子衣服啊。 “走,逛街去。” 她发现女二每出现一次就换一套衣服。好家伙,看来是因为她最近心情低沉,疏于打扮自己,才显得自己跟电视剧里的演员有天壤之差。 趁着黄金晓不注意,叶观音带着衔婵和存了她私房钱的银行卡,溜出了店里。 所以说不懂事的人是要少看些大量加工的艺术作品。 叶观音学着从电视剧里富家太太的姿态,进到商场一楼的店里就大手一挥,“这排给我包起来。”“这两件不要,其他的包起来。” 她正shopping上头,突然衔婵拉她的衣袖,偷偷把标牌拿给她看。“老板娘,你少买几件,这里的衣服太贵了。” 叶观音心想衣服么,能贵到哪去? 结果一看,这家店的衣服都是在四位数到五位数的价格。天哪噜,这刮的什么消费主义风潮啊?一件破衣服溢价到这个程度,多几件加起来都可以把她的馄饨店给买下来了。 还是以前的人们实在,叶观音很怀念以前以物易物的原始时代。如果现在她能拿店里的馄饨来这种高档商场换衣服就好了。 知道价格后,叶观音挥手的动作没之前豪气了。哦不对,是她没再回挥过手。毕竟就算是私房钱也是她花时间和功夫积攒下来的。铺张浪费可耻。 今天叶观音抛开先前绵长的思考,心情格外光亮。 当她心情好的时候,还是挺面面俱到一女的。自己购物的同时,给衔婵也买了些她想要的东西。除此以外,还买了些她觉得好看的男士衬衫、T恤和外套,每个款式分别买了叁个不一样的颜色。就是店员问尺码大小的时候,她跟衔婵对视思考,为了省事,统一报了185。 两手拎包战果累累,叶观音踏进店里的走姿都与众不同。因为与众不同,走进店里的第一下就被黄金晓给盯上了。 “你们两去干什么了?店里都打烊了才回来。”两人逛得确实有点晚,下午厨房里只剩下虎舅在忙,幸亏谈千易下课后赶了回来。 衔婵有些愧疚,往叶观音身旁躲了躲,奈何手上提的袋子太多,怎么躲也无济于事。 叶观音倒是脸皮很厚,谄媚地笑:“给你们买衣服去了,我亲爱的宝贝们。” 黄金晓把她们两人手里的袋子拿来翻看里面的衣物,看她们买了这么多,男装还都是185的尺码,他跟虎舅能穿??他跟虎舅都只有一米七五,穿个毛。 “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衣服?” ……一提到这个问题,叶观音一反之前的张牙舞爪,默默闭上了嘴。 “你是不是偷拿我钱了??!!”黄金晓跳脚地发出合理的猜想。 叶观音白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可这在黄金晓眼里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你怎么答应星尘的!说过再也不偷东西的,你都忘了??” 他一提到星尘,叶观音就不淡定了,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扔,跳着骂“我偷你七舅老爷的钱!这是劳资自己攒的私房钱买的,你爱穿不穿。” “你有个屁的私房钱!” “劳资怎么就没有了?这半条街的门店都是劳资的,我收了十年的租,老子怎么没有私房钱了。” 排排坐在旁边看戏的谈千易、衔婵、虎舅瞪大眼睛:哦?? 黄金晓瞪大眼睛:这疯婆娘又是什么时候瞒着他买的店铺啊!! 大概二十年前,两人刚到壶途镇的时候。 街上在建房子,叶观音看没人买还特别便宜,当时又害怕黄金晓发现她偷藏的钱,就瞒着黄金晓一股脑把钱全部拿去投了门店。 开始那几年,生意冷淡得她还以为这笔私房钱没被黄金晓收去,但也得全赔进去了。谁又能想到后来房地产业突然发力了呢?加上通货膨胀,短短五年里所有的投资就赚了回来。 现在其实她不从事任何工作,或者让馄饨店一直赔下去,她都可以养活自己,毕竟她可是这条街上名副其实的包租婆,每个月街上的叁分之一营业额都是要打到她的匿名帐号上去的。 假如当时她没有误打误撞投资门店,或者去买北边的地,只像黄金晓这样只吃不吐的,估计她现在还得跟他一块馒头就稀饭,吃饱一顿是一顿。 其实当初盘下馄饨店,除了给上任老板转让费,其他的地方没花到什么钱。因为店面本来就是叶观音的,她顶多少收了一个门店的月租。但没办法,她只能隐瞒真相,顺着黄金晓说下去。 关于这点她心里很清楚,让黄金晓知道自己私藏钱财事小,让他知道自己偷摸着赚这么多钱事大。黄金晓号称两人之间的理财大师,明面上的钱财都归黄金晓管。可到底他是老式做派,如果说让他知道叶观音自己赚了比他多上几倍的钱,对他的自尊和自信是绝对的打击和伤害。 这不,知道真相后的黄金晓气得快吐血了,用手指着叶观音,“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眼瞧着他气得快要仰过头,叶观音虽然不爽他说自己偷拿钱,可又真的怕他出事,最终顾不上其他,出手施法把他打回原形。 瞬间,地上多了一只发光的金锁。 旁边坐着的叁人表情各自出彩。 虎舅盯着地上的锁,心想这家伙平时这么抠搜,原来天生是个管事管物的锁器。 谈千易看看锁又看看叶观音,心想幸亏自己没得罪这个女人,原来她除了动不动就出手伤人,还能把人直接变没。 衔婵看看锁看看叶观音心想幸亏店里客人走光了,不然让凡人看到这个场景还不得吓死过去…… 不对啊,她又侧过头看看谈千易,这小子不就是个凡人吗?? —————————— 和引子对比,这章又名《生财有道叶观音》、《理财大师叶观音》 谁不想成为和叶观音一样有钱的姐姐呢? 前期埋的伏笔终于要进行一波解密了,关于黄金晓、姐弟的身份(提示超级多)大公开 评论区投珠押注啦,猜中有新章节奖励(机智) 第二章三喜四丧(4) 叶观音“捡”到黄金晓,是在碰见天石落地的怪事之后。 见到星尘躺尸的样子,叶观音蹲在一旁,直白地打量着石坑里这坨不明生物,企图辨别他到底是人是鬼。 漫长对视后,坑里的人说了话:“这里是太华山?” 叶观音咽咽口水,盯着他点点头。 他苦笑,没想到他一堂堂勾陈星官,本在紫微星如今却被小人陷害流落到了人间。这四周虽说山清水秀,实则为荒蛮之地,只有稀疏的农家,眼前还有这位一直盯着他身上看着的奇怪女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这女子看样子在一旁守了他一会,总该对人家礼貌些表达感谢。但将真实身份告知又不合适,于是他将自己的身份隐去,用了化名:“我叫勾星尘。” 叶观音村妇哪懂这些,没听明白的反问:“啊?” “我说我的名字叫勾星尘”他耐心地重复,“星星和尘土的星尘。” 叶观音默默几下,他叫星尘。记住之后,恍惚抬头,瞧这星尘还在看她。 “你呢?你的名字。” 叶观音觉得稀奇,头次有人问她叫什么。可她自从出现在太华山就是一个人,没人告诉她该叫什么。 不过她想起来,前头那件农舍的叁岁黄毛小儿自从会跑了之后,妇人每每日落时分都会唤小儿回去吃饭,整个田地都回荡着一声声“二狗”。那小儿见到她就会吓得直哭,一听到这声音就会高兴蹦回家。二狗应该是个好名字。 叶观音盯着星尘的眼睛,十分真诚回答::“我叫二狗。” …… ……好吧也是有可能的。 两人从土坑里出来,星尘马上就说他要离开,叶观音自己都养活不起更不可能留他,于是很酷地向他告别,只不过临别前还有些依依不舍地跟他握手擦肩而过,而后又欣喜地欢送他离去,高兴得嘴角咧到了耳朵上。 结果一日后,勾星尘再次回来了这个小草屋。他就说呢怎么当时叶观音一直盯着他身上看——他身上唯一值钱的金锁在最后临别时侯,让这村妇顺走了! 暂且不论叶观音有没有良心发现还给人家,反正这就是黄金晓的由来。 这会子他时隔已久恢复了真身,通体金光,躺在地上,锁芯处不停变化张动,可以听见蚊子声大小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对,黄金晓正在咿咿呀呀地破骂叶观音这个刁女, 起初叶观音双手抱臂,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对他的谩骂不曾理会。可听到黄金晓噼里啪啦说了旁人听不清楚的一串话,叶观音顿时脑壳冒火,挥动右手施法,将他再次变回人形。“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黄金晓说到底是个金器,傻头傻脑缺心眼,看不出叶观音已经怒气冲天:“说就说!” 他的声音又恢复成了正常大小,掷地有声:“你买这么多衣服不就是想打扮自己么,就跟你老上天去抢老君那老东西的易容丹目的一样,按照凡人的审美让自己变美,然后勾引男子呗。” “你叶观音如此聪明绝顶深明大义,却不知道你抢来的那些易容丹只在有法力的人眼里能起作用,在普通的凡人眼中,你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依旧是那个土掉渣的山娃。呵呵!” 黄金晓是仙物,伴随当初星尘的坠入人间,身上带的那么一点法力也被剥夺了,因而他一如既往看到都是叶观音最初的模样。每次叶观音抢来了易容丹,蹦跶又得瑟的样子,他都不忍心拆穿,谎言一旦隐瞒就是许多年,越到后面越不能说,也只算是哄她高兴了。 今天既然叶观音坦白了她藏着的私房钱,那他依然没必要继续藏着掖着了。星尘不回来,两人就一起坠入地狱吧! 叶观音气疯了。说到底她是远古的神体,是天上各种老头老太神仙见到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神女”的存在,如今这些浑噩度日的老家伙们竟然敢蒙骗起她来。真真是世道变好了。 她决定明日上天去找那个神棍老君算账,连凡人都骗不了的东西炼出来有什么用??她还要把他那破烂炼丹炉一同砸个稀巴烂。叁无东西害死个人。 “你们怎么看我?”叶观音不想再与黄金晓这种呆头鹅争辩,侧过头盯上一旁看戏的观众。 突然被点名的姐弟,望着叶观音漆黑的双眸十分胆怯。虎舅弱弱开口:“在我看来,老板娘貌比天仙。” 谄媚!十分谄媚!叶观音这时候气得什么真话假话都听不进去了。 衔婵和虎舅本是一对狸花猫精,得大仙点化后,化为人形。 自从被黄金晓招到店里,两人便一直负责厨房中的所有杂事。好在两人通些精术,平日里两手可操控四个锅炉,这才能用最少的劳动力支撑这么大的店铺运转。只不过猫的本性贪吃,供给他们的一日叁餐外,仍闲不住口舌,在厨房后面贪吃。本以为瞒天过海,谁知道叶观音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忍着没说。这会儿正好算旧账。 “黄金晓顶撞老板娘,扣叁个月的工资。再有下次,直接开除,你卷铺盖走人吧。”叶观音办事一向很有原则,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随意掺杂私人情感。反正她的店,她就是老大。 “你们两平日管不住嘴在厨房偷吃,下次再被我看到,偷吃一次罚当月的绩效一次,累计叁次直接开除。” “还有你。”叶观音看向一直没动静的谈千易。 “我?”谈千易表情有史以来最无辜。他今天才来,而且刚才他一句话都没说话。 “你把这些衣服全部拿去穿。别给他们两留一件。” “哦……” 其余叁人受罚垂头丧气地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叶观音本来也打算走,转身的瞬间觉得不对。 “你怎么一点都不震惊。”说是馄饨店,其实是一屋子妖怪。 “呃……”在黄金晓变成锁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了一下的。 叶观音完全回正身子,正面与其相对。“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厨房里的两人是猫?” 其实不难猜,两人一惊一乍的动作幅度很明显。“衔婵和虎舅不就是猫的名字?古称。” 叶观音没想到他居然这个也知道。 谈千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回忆了一下从刚才事情中汲取的信息量,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易容丹到底能起什么样的功效,但在我看来你确实挺好看,骨相、叁庭五眼都很完美。如果这是你本来的长相的话……” “你说什么?” 谈千易眼神很真诚,话语却冲击得叶观音干脆愣在了原地。 ———————— 还是决定写完了就放出来,让大家早点看到。 因为本职还要备考和培训,暂定每周更新两次哦,那么本周的更新到此结束哦。 记得给我投珍珠,珍珠数多的话我会适量加更的! 第二章三喜四丧(5) 是夜,叶观音躺在床上,想法太多,于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关于谈千易的说辞,她考虑了两种说辞: 一种是,谈千易确实不是普通的凡人,所以易容丹对黄金晓不起作用,却对他奏效了。可如果他身上带有法力,那为什么她会看不出来呢?这点对于叶观音来说很不现实,毕竟她别的事情上还算马虎,但这种事情倒是从未失手过。 那么第二种就是,谈千易这男生虽然自己长得还行,但是眼光十分差劲、审美几乎没有。毕竟如果实际上他看着的是叶观音原始的那张脸,然后说出骨相、叁庭五眼完美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不是眼神不好就是良心不好。 在怀疑自己和怀疑谈千易之间,叶观音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怀疑他。但为什么这件事情让她感觉如此奇怪呢? 踌躇间,夜就深了。算算日子,明天就是七月半,明晚还得熬夜,叶观音逼迫自己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七月半。 叶观音睡得晚,起得却早,一大早就坐在了收银台后面玩起了蜘蛛纸牌。 经过一晚上,黄金晓已经完全平复了心情。因为他总算想明白,这件事上他根本没有什么损失,叶观音赚钱没动账上的资金,简直算是白捡的横财,而他正好还能抱大腿,怎么算反正不吃亏。 可他忘了叶观音这人小鸡肚肠的脾性,上次两人因为一顿饭闹翻,经过他低眉顺眼谄媚了一个月才和好。叶观音的脸从昨晚开始就是黑的,这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 反正这位姑奶奶真情实感地做起了甩手掌柜,黄金晓找她不搭理,也不闻不问店里的事情。 只见她穿着昨天新买的名媛风小黑裙,干起了白色背心老大爷玩的棋牌游戏。 黄金晓忙疯了,要在前台点单还要和谈千易两人端盘子撤盘子,他们又不是后厨的两位猫妖,有着叁头六臂的功力。两人加起来才四只手四只脚,跑前跑后一刻不闲。 黄金晓再一次往返厨房,快步以至于差点摔跤时,突然想起了他对虎舅说的话——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他现在心生悔悟,需要将那句话补充完整: 得罪谁都别得罪女人,得罪女人也行,但千千万万远离叶观音这个疯子。 在下一位客人进门的时候,前台的疯子终于良心发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举起胳膊想伸懒腰的瞬间,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淑女小裙子,瞬间又尴尬地将胳膊放了下去。 “你今天穿的倒是好看。”进门的人没点单,反而对叶观音开口夸赞。 叶观音抬头,这才发现来者是钟馗,心中暗叹他今天竟然来得如此早,还真是尽心尽职。她面带淑女的微笑,微微点头,招呼道:“兄长今天来的倒是赶早。” 钟馗顶着那张狰狞的面孔,给了她一个玩味的表情。今日七月半,是早先说好的捉拿两只恶鬼的日子。他生怕有所闪失,还是早早来准备比较心安。 前些日子得幸于叶观音愿意帮忙,在周遭调查了一番,有了结果及时反馈给他。结果与他之前设想的大差不差,只是没想到这桩事情与叶观音盘下的这间馄饨店也有干系,正好凑上七月半,万鬼归家时,事情更好办了。 关于鬼的事情,晚上再说。他来这么早,是为了吃面的。 黄金晓火急火燎地在店里乱冲,谈千易不急不慌地将两碗面端上桌。看叶观音和客人对坐着,多瞧了一眼。好奇的眼神正好被钟馗捕捉到。 “这位小兄弟是?” “店里新招的兼职,就在附近读高中。”叶观音拿到面,就只顾着埋头吃起来,连头都不抬。 可剩下的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些诡异。 谈千易只感觉这位长相奇异的男子眼神在细细地打量他。目光好像正午沙漠上空热烈的日光,从他的脸扫视到脚底,又从他的皮肤表面钻进他的血管和血脉中,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表皮看到命脉,将他的前生今世都理清。 就算在酒吧烛台演唱,台下所有人的目光积聚到他的身上也不过此时所有的万分之一。 谈千易转身离开的时候嘀咕:一群怪人。 叶观音把前几天从店里搜罗出的四张布条拿给钟馗。 他一看,鼻腔里一嗤:“这两个鬼搞得花样倒是多。”拿着布条端详半天,“这女鬼名叫秀禾。” 叶观音连忙扑上去,“哪里哪里?”她研究了好几天也没看出来什么秀什么禾。 拿着布条,钟馗身子往旁边一转,叶观音扑了个空。“没写。地府的人告诉我的。” …… “你都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睡楼上不害怕?”钟馗看她。 叶观音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头:“我害怕?哈哈哈哈哈,我是谁,会怕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她本来想高调地说自己是天王老子见到也得低头叁分的上古神灵,是一个不高兴能够掀翻天上人间的叶观音,可想来周围都是凡人,吓着别人再砸了自己的生意可不好。 钟馗却听到了她的心声,嘲弄般笑了笑。“你不怕就行。” “所以今晚这女鬼也会回来吗?” “不会,”钟馗说的很坚定,“女鬼在此设下的诅咒,地府的人并不知晓,因此早就余清她上辈子的孽与缘,让她投胎转世了。现在只剩那两个孽畜混迹在人间。” 所以他在地府调查此事,很是可惜,无法具体了解该案的细节。若要寻,也只有到这人间女鬼冤情发生地,试探究竟。此时不便,一会再论。 白日里过了饭点,店里安静了下来,后厨悄无声息,两只猫妖应当逮着空闲小憩去了。谈千易今天周六,拿着作业在写,却老是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他,等他作业写完了,回头却又察觉不到什么奇怪。只有钟馗坐在一旁的桌子旁,远远地盯着叶观音的电脑屏幕,看着她把一列纸牌移到另一列纸牌上,然后又再次移回原位。 原来人间白日是如此无聊,钟馗心想,还是得找点事情来干。 黄金晓从后面出来,看见钟馗面前放着的红布条,问:“大人,女鬼留下的东西在阳间终归不吉利,你看该如何处置呢……” “今晚结束后,我自会处理。” “还有一事,”黄金晓的背弯得像个弓箭,“您看我们这新开业的店,遇上这种诡秘事情,能否麻烦您帮忙除除晦气?” 钟馗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黄金晓,这家伙跟他从前的主子一个德行,老爱随意使唤别人,他好歹也是个神仙吧,会没事给他除晦气? “阳间的事情,你觉得我插手合适吗?我听说不是人间有什么除妖法师、大仙么,你问这些人去。”钟馗语气不善。 黄金晓想了半天,在座的各位都不是人间的东西,谁认识这些除妖大师啊。钟馗瞧他那木鱼脑瓜子就不想与他再多说些什么。他觉得该唤个人出来解解闷,看了谈千易一眼,而后在地上跺了几脚。 钟馗将土地公给跺了出来。 “土地公儿,你镇守此处多年,十分辛劳,所见所闻自然也是常人比不上的。所以你把秀禾的事情与我细细讲来,半句假话耽误了正事,唯你是问。” ———— 今天还有一章。 如此勤奋,值得猪猪鼓励! 第二章三喜四丧(6) 这家店铺早先并不是做馄饨店的,而是用作客栈,属于当地钱姓大户名下的产业。 而两恶鬼生前是钱老爷膝下的两个孙儿,暂且称他们两人钱大钱二。 那年西部大荒,秀禾赶来投奔此处的表兄弟,走了叁天叁夜,终于赶到壶途镇。 在镇口的街角打听她那表兄弟的住处时,俏丽的身姿被那一对兄弟看见。等她安置到表兄家,过两日外出找活做时,正巧又遇到了那对兄弟,于是被他们哄骗着招进了店里。 秀禾家中早年订了亲,结果大荒后各自逃散,亲事也就作罢了。本是老实本分的农家女子,在客栈内干活为了养活自己也勤勤恳恳。可惜这个苦命的女子不走运,在店内时常受到钱大钱二的骚扰,开始只是言语上的挑衅,后来成了动手动脚。那个时候女子没什么地位,更别说像她这样孤苦无依的,来此处讨个一线生机,更别说钱家家大业大,害怕为表兄惹麻烦,于是她只能默默忍受,打算过段日子就不做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为客人打扫卫生,钱二带着一身酒气突然闯进了楼上的客房。她死命地挣扎,却敌不过男人的蛮劲,在楼梯上被他扯烂了胸前的破烂布料白花花的肉当空刺眼,钱二又一巴掌打晕了她拖进房内奸了去。 她晕眩中感觉有棒状物体在她下体内撕拉,本以为睁开眼看到的应该是钱二,却没想到是钱大。钱大张开一口黄牙,横肉因为笑生出了数条深壑:“你醒了?我们兄弟二人轮番插你,小婊子你是不是爽翻了?” 她恨不得直接断气,那样就不用再面对接下来的黑暗日子。 客栈这件事动静不小,这还要多亏于让楼下六婆子的那张大嘴巴。从秀禾一出客栈,这事就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最终传到了钱家人的耳朵里。钱老爷大怒,说是要立刻杖毙了这两个畜生,老太太在中间坐着和事佬,碍于脸面说钱家该纳了秀禾。 这时候钱大钱二却开始了推脱,彰显前所未有的兄友弟恭,嘻嘻笑笑这“你娶”、“还是你娶”。最后老太太拍板当了老大屋内的通房丫头,连个妾都不算。说是因为弃秀禾不忠于一夫,没有资格。 钱大钱二兄弟间的感情倒是升温迅速,钱二经常往老大房里跑。 有时候老大不在,有时候老大白天回屋,正好撞见钱二正搂着秀禾嘴里叼着她的大奶子。老大除了骂他一句“你这可不厚道啊老二”,还会嬉笑着自己也爬上床,招手让房内其他丫头同来乐乐。 院内下人私下议论这对兄弟的奇怪取向。老二放着自己屋内那么多姨娘不管不顾,天天盯着别人房内的东西。而老大在秀禾单独于房内时,倒不怎么碰她,可一旦老二碰了,老大就起劲,喜欢一张床上人多热闹。 日子没多久,秀禾怀上了孩子。兄弟二人是谁的她也不清楚,但终归是钱家的血脉,老太太欲言又止的嘴只得闭上,安排人员去处理她的备孕。于是秀禾可怜的人生里终于有了稀少的一段安逸时光,不用做活,不用遭受两兄弟轮番的肉体侮辱,只有她、肚子里的娃、窗前的绿树。 可这安逸最终结束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临盆之际。 自从她怀孕后期,她表兄家年幼的两个孩子就会时常受托给她送来安胎的物品和药品。暗藏着期盼她生下钱家的血脉,能带他们一家子鸡犬升天。 那俩孩子,哥哥十岁,妹妹六岁,都是伶俐的好孩子。一开始受托来送东西是,看钱府的一花一草,眼里都带着光,感觉哪哪都稀奇,可渐渐多来了几次,秀禾总觉得他两没有之前来的洒脱高兴,小孩子像是心里惦记着什么事。 有一日日,两孩子将他们母亲绣的肚兜拿给秀禾。两人离去半响后,秀禾才想起老太太给了两副银镯子忘记拿给兄妹两,于是拖着笨重的肚子往前院追去。 路过前屋,里面的欢闹嘻笑不止,秀禾埋头只想当没听见,因为她众多的噩梦都伴随着这样恐怖且淫荡的笑声。 可她没走两步,却又猛然转身——在那笑声里她听到了外甥女低哑的哭声。 秀禾拨开帘子冲到了屋内。那俩孩子光溜的身子特别显眼,旁边站了一个丫头。 坐在床上的……还有钱大钱二裸露且挺立的下身。孩子个头不高,脸正对着那丑物,小女孩不停地抬胳膊,用手背抹眼泪。 恶臭、腐烂的气息向她迎面扑来,同时喷涌、温暖的液体也从她下体往地上散开。 钱大钱二一瞧见了血,硬是给吓软了,立马攥紧了裤子往外面跑。 最终,秀禾用自己的孩子挽救了那俩孩子。 她亲眼看着丫头把死掉的男婴抱出门,双目望着天花板,睁得眼睛酸痛眼前只剩下白光,却流不出一丝眼泪。只是老太太带着钱大钱二进屋看望她时,秀禾目光转向那两个畜生,渐渐地眼中竟然哭出血泪来。 房里人来人往了两天。诺大的钱家院子里,平淡无聊的事情多,稀奇古怪的事故少,事情传开秀禾成了全府邸里天大的笑话,每个人都恨不得来张望两眼。 等秀禾的体力渐渐恢复,她在府里恢复成了透明人。 在孩子的头七,她出了门。无人过问她的去处,就像无人理会她从何而来。秀禾找了镇上的巫婆,写了诅咒钱式家破人亡的祭文。而后回到客栈二楼,她最初被轮奸的房间,用刀子破开自己的眼睛,所有的血与泪都融入祭文布条之上,最终以她的命祭奠这悲惨的世界。 “此后五年,钱式小辈赌博沾毒的不少,又陆续查出漏税勾结地方势力,家产散尽,壶途镇钱式再也不值一提。钱大是在赌场里被人虐待至死的,尸体全是伤痕屁眼里还插着一根粗大的棒槌。钱二翻墙偷别人家的时候,被人抓了,正好送给债主,被折磨着做了两年的人彘,死的时候沉了河,等尸体浮上来谁都认不出了。” 土地公说话一股子腐朽味,细节补充得太多,这么个故事讲了几个小时,话尽时分已经日落西山。 今日七月半,馄饨店午时一过便歇业了,这会子店里就只有叶观音、谈千易、钟馗和黄金晓。土地公说完事情,就遁地溜了,毕竟晚上来的可不是些吉利的东西。 而叶观音用心听完这整段故事,就好奇一个点:“这两鬼最后死状惨烈,今晚不会就用那个状态回来吧?”如果一只鬼是人彘,一只鬼屁眼上还插着东西,那感官真是太惨烈了,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跟谈千易有必要避让一下。 毕竟谈千易是个凡人。 “你不是不怕吗?”钟馗反问。 “可我是女的啊!”叶观音十分理直气壮。 在做的叁位男人嘴角都在抽搐,这位除了爱美会穿裙子外,哪里表现得像个女人? “所以他们到底会怎么样回来?” 窗外的斜阳正在逐渐消失,光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被黑暗取代。 此刻,室内安静。到底如何情境,这要今晚看了才知道…… —————— 这章我想表达的是意思:一切恋童擦边的行为或各种形式作品都该被无限抵制,强迫女性的以及侮辱女性的行为和人物值得千刀万剐! 今天一共发了五千多字,求收藏、留言和珍珠 第二章三喜四丧(7) “你不回家吗?”叶观音看了两眼谈千易。 外头天色暗沉,西边还剩最后的一丝霞光未灭。等所有的光亮消失殆尽,天上突然出现了大块的密云,深蓝色的云块遮蔽了夜空本身的样子。 谈千易没说话,也没动,仿佛听不出叶观音赶他走的意思。 “你爸妈呢,高中生这么晚不回去……”叶观音还没说完,黄金晓立马窜到叶观音面前,顾不上姑奶奶还在生他的气,直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剩下的话堵在口腔里。 叶观音看神经病一样看黄金晓,正要发怒,却听到黄金晓着急地在她耳畔轻声嘀咕:“别说了,他是孤儿……所以才出来打工的。” 这点她不清楚,双眼瞪着黄金晓怪他怎么一开始不说。而后把他的手狠狠甩开,又去看谈千易。 他倒是很淡定,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叶观音看着瘦弱的男生,心生不忍地咽咽口水。可是想想,这种情况放在人间算少见,可在座的几位谁又有父亲母亲呢?她叶观音从化为人形,一个人度过了这多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不回家就不回家吧,她这么问仅仅是担心晚上情况未知,他一凡体,她作为老板可没办法保证员工百分之一百的安全。到时候只能让谈千易紧紧跟在他身后了。 钟馗坐着把玩那个红布,戏笑地看着他们叁人,又时不时盯谈千易两眼。算着时辰快到了,他吩咐道:“把门口那个红灯笼拿下来。” 只要提及那个灯笼,叶观音汗毛都是挺立的。紧张地说:“今晚不能挂吗?” “嗯,要拿下来。”当然是为了保护地府的宝物,不然出了纰漏,就算他是钟馗也不好向地府的鬼差们交代。可是看叶观音一副忧心忡忡,生怕误了她的事。他真告诉她,你已经不需要这个灯笼了。 所以钟馗想不通,凭叶观音的灵性不可能察觉不到仙眼能辨别的东西。可如今她依旧被蒙在骨子里,只能说时机未到,他也不便多说。 当黄金晓拿着板凳,勤快地准备去拿灯笼时,又被钟馗拦下:“让谈兄弟去。” 众人皆知今晚的特殊性,也知道涉及鬼怪的事情,规矩最多最杂,不敢放肆,于是钟馗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个子高,方便。”钟馗多嘴解释。 ……还以为是什么呢! 谈千易上到高处,将那红灯笼上面挂着的细绳拿下。仔细打量,发现这红灯笼做工十分精美,外面竟是用红色绒布做的网罩,下面的金色流苏随风摆动,看上去流光荡漾,手却触不及。确实神奇。 然而更离奇的是,他往灯心处一眼望去,瞥见里头放着的一些细碎发丝。那一瞬间,他心中竟然升起无比的熟悉感,像是踏过空旷的千古时间穿梭而来。而那股感觉穿身而过,他又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以至于后来,夜晚正式开始时,谈千易也有些呆呆的,还在回想这件事。 等到家家户户开始在门口烧香烧纸,河岸上漂起千千万万的水灯。 谈千易走神的时刻,钟馗一改之前的普通人的形象,头系角带,身着蓝色官服,佩起七星宝剑——这才是他日常的办公装扮。 谈千易盯着他看了一会,颇有报复他之前注视自己的意思。打量半天后,边点头边暗暗说道:“原来确实跟民间传说大差不离。”特别是吓人的面目。 倒是钟馗,耳朵捕捉到后,鼻子重重一哼,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 突然门外起了大风, 将门口的玻璃门吹得里外不正常地晃动。 四人顿生警觉,叶观音看向钟馗,钟馗给了个眼神。她立马招手让黄金晓变回原形,然后伸出胳膊,男友力十足地将发呆的高中生往自己怀里一带,捂住比自己高了一个个头的男生。恐吓式嘱咐道:“嘘!不要说话,不然一会被鬼上身,我也救不了你。”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其近,近到谈千易能够清楚地看到叶观音观察外面时睫毛的上下眨动和与她火辣性子不相匹配的细腻冷白色皮肤。 他之前说的都是实话。在他眼里,还没见过比叶观音长的还好看的女生。在酒吧街的第一眼,谈千易心中极为震惊,因为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那种属于人类真实感的缺憾。而后来见她不同寻常的能力,他确定这人不是一个普通人。后来得知她的身份,只能默默感叹,人间的传说是有一定道理的,除了钟馗面目狰狞,也有神女沉鱼落雁。 谈千易还是个单纯的高中生。追他的女生不少,可惜他得忙着养活自己,所以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更别说这样贴面的接触了。幸亏灯光很暗,叶观音看不到他的面孔在微微发红。 少男心事兴起时,外面狂乱的风突然向店内猛地一吹,玻璃门被风直接推到了屋内,过了两秒后,又重重关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片刻安静。 谈千易没来得及看清,只感受到胳膊上被人用力一捏,他紧记着叶观音说的话,吃痛也不敢出声,却没想到叶观音看到了“脏东西”的样貌,惊得嘴里忍不住口吐芬芳,吓得往他怀里钻。 “这他妈还真是死前的模样啊!”叶观音惊呼,吓到淑女了。 谈千易心中叁个大问号,到底是谁跟他说不要发出声音的?到底是保护谁啊? 钱大和钱二的鬼魂刚进店里,打量着周遭的变化。自从家里败落,所有的资产都被外人一抢而空,所有的房产都夷为平地或者另盖高楼,只有这间客栈还保留着原来的建筑。不过几十年转瞬而过,这家店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一切变得现代化。 这家店也是承载他们兄弟俩命运的一处。若是知道后面的变化,他们两人怎么也不会上那个身材长相不错的臭婊子。儿子没本事生下来,还在这自杀坏了店里的生意。等她死了,整个钱家就渐渐不行了,真是个赔钱货加上瘟神。想到这,他们忍不住一啐。 可这时一个女人的尖锐声音突然从角落传出。两个鬼魂一看,这不正是在酒吧街断了他两手臂的女人?当时他们俩附身在两个混混身上,白日里吸取阳气,晚上任由混混自由活动,他们正好回顾人间的快活滋味。 没想到当时就遇到这个丑女坏了他们的好事。对了,还有她旁边的那个男孩。 —————— 第二章开始结尾,收拢故事线,第叁章前身今世。 记得夸夸我哦 第二章三喜四丧(8) 钱大钱二的鬼魂本是半透明的状态。受叶观音声音的刺激,顿时透明的残躯遍体通红。 他们身上带着无间地狱的极端之苦,在人间游荡的日子里,白日里他们的身上压着千层高塔的重量,那样刺骨的痛苦能撕碎他们所剩不多的鬼魂,晚上又与人间的黑暗融合轻飘如千层塔的云顶。经过多日的融合与撕扯,本由无间地狱锁住的丑恶此刻暴露无遗且多层黑化。在这样百鬼归家的日子里,眼中所带的愤恨更加浓烈,狰狞着就要往叶观音和谈千易所在之处猛烈扑去。 像土地公一样的仙家,叶观音一向是用鼻子看的;像谈千易一样的凡人,叶观音一向是用眼睛看的;像钱大钱二一眼的鬼怪,叶观音一向是后脑勺看的。 叶观音天不怕地不怕,却对这些脏东西十分畏惧。附身在人身上的也还好,毕竟困在犯人体内,被那一道肉体封印,没法近她的身。可这种模样的恶鬼就不一样了,不仅瞧着恶心,还会对她张牙舞爪。这谁能不怕啊? 先前钟馗问她住在楼上是否害怕。额……她承认,她有很多缺点,但最坑自己的一点是她的吹牛逞强。其实自从她知道钱大钱二七月半要回来,睡觉便不安稳,最近除了时常梦到星尘,就是这两只恶鬼常跑进她梦里吓人。 但叶观音很聪明,毕竟说起来她也活了一千〇六十一岁了,加上星尘告诉过她该如何保护自己,对付这些还是有些法子的。她让黄金晓将一直保存的红木箱子拿出来,然后在里面铺好一张满是棉絮的小床,睡前将自己变小,再将黄金晓锁在箱子外头。 嘿嘿,要是鬼来了,找不找得到她是一码事,黄金晓先在外面粉身碎骨是二码事。 但是这回不一样了,这两只恶鬼比梦里的样子还要凶狠十分,她看到钱大瞎掉的左眼也在冒着火光,朝她的距离越来越近。叶观音只后悔让黄金晓变回了原形,不然这时候还能帮她挡挡。 叶观音像个鸵鸟一样,将脑袋完全缩进脖子里,五官皱在一起,害怕得要死忘记了移动只定在原地。 就在她以为要被钱大那恶心的嘴脸碰到,突然感觉谈千易整个人的身子罩在她的上方,双臂抱住了她畏缩的肢体。 叶观音瞪大了双眼看向这个男生,脑海里只想着他是个凡人,这下莫不是要被鬼上身。她没有看清鬼魂是否触及谈千易的身子,却只见谈千易的身后散发出一阵强烈的蓝光。 钟馗双手握着七星宝剑,横着砍向那两只造次的小鬼,撇开叶观音吓得快尿了的场面,穿着那一身官服他很是威风凛凛。 飘在空中破败不堪的鬼体,顿时断成了两半,叶观音透过谈千易的肩,瞧见两只鬼本就惨败的面庞更是面目挣扎,两个眼珠子仿佛要从鬼体里蹦出却在剑气消散后弹回眼框内。 神奇的是,不到两秒,他们截断的鬼体又恢复如初,仿佛钟馗的那把宝剑已经对他们不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了。 在钟馗的挑衅下,钱大钱二的怨气更加厚重,如同今晚夜空中的浓云笼盖在这间店的上空。 他们两已经失去了所有,所以无所顾虑无所畏惧。此刻不知死活地飘钟馗那边,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拜托,钟馗是谁,是整个地府的顶头上司哎,本来能够清闲的享受天上的生活,结果因为这两只鬼的事情,不停地下凡到地府调查,烦躁了好长一段时间,正愁找不到人来开刀。 钟馗一瞧他们来了劲,将手上的宝剑收了起来,整理下官服,然后在空中和他们厮打到一起。用手将他们仅剩的鬼体不停地撕成两半,他们一旦想恢复,又继续手刃。 他们虽然是吸取了许多阴气的恶鬼,鬼体经得住一次宝剑的冷气,却经不起钟馗这般十次百次的破裂。 钱大钱二体内的怨气被鬼体的剧痛冲散,主要是这样等同数次魂飞魄散的手撕让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怨气,终于痛哭流涕地跪在钟馗面前,讨饶道:“不知得罪了哪方神仙,我们兄弟二人在世时,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如今做鬼也是本分老实,不知为何大仙要如此致我们于死地。” 钟馗瞧二人在他脚下团成尺蠖的窝囊样,白眼冷笑:“你们二人本分老实?本分老实的话,那个女学生肚子里的孩子是如何来的?” 钱大一听吓得头恨不得低到裤裆里,钱二眼珠一转,立马推辞:“不是我们二人故意的啊,是那女学生自己放浪,勾引的我们两。大仙不信大可以去责问那个女学生。” 钟馗自然不信,但也不想费事去问。于是伸手,将钱二的一双眼珠子从鬼体眼眶里取到手上。不顾钱二捂着眼睛痛苦哀号,直接说:“不需要问女学生,看你这一双眼睛便可知。”然后将他二人用秀禾留下的红布绑了起来,扔到一旁的角落。 今年春节前,刚放寒假,女学生李娜在网上玩游戏,当时钱大钱二刚从地府里逃脱,正对人间的一切新奇事物好奇,没日没夜泡在网吧里,把弄着这些稀奇的四四方方盒子。没想到钱大早日学会了玩游戏,又正好跟李娜加上了好友。 当时两人对网吧里的刺激感正在消退,怀念起了女人味,于是和李娜在网上聊了几天,找了借口约她出来玩。 两人真正体会到技术的进步除了路上的四轮车、天上飞的大鸟、网吧里的盒子……更厉害的是他们在附身的凡人住处找到的一些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有圆柱状中间缺了孔,钱二研究觉得孔里有股子骚味,心思一转,将自己的阳物往里一放,结果发现里面会动,还会吸吮他的鸡巴,比女人的骚穴还好用,爽得直叫唤。 他立马告诉了钱大,并且得出结论:这才是造福人类的东西。 他们在路上还看到什么“成人用品店”,再和李娜见面前,两人先进去溜达了一圈。买了好些东西,甚至里面还有一些他们都不知道如何用的东西。 钱大还要买假阳具,钱二没给。钱大这就经验丰富了,嘿嘿一笑:“我的弟弟,你仔细算算,女人上下有几个洞。光我们两人的,还能再加一个。” 两个鬼被钟馗收拾了一顿,叶观音此刻挣脱了谈千易,往这一对眼睛上凑。听他们的聊天内容,她也很感兴趣,这没多鸡巴该如何用。 眼睛里转到他们与李娜见面的时刻。叁人约在了一家小旅馆。 李娜虽然才十五岁,却玩得很开,早就不是处女了,也有心理准备这不是单纯的网友见面。可她进屋前怎么也没想到里面有两个成年男人,更没想到屋里准备了那么多的玩具…… 叶观音看到眼球内的画面中,李娜迅速地接受了叁人行的现实,还开始亲自教授这两人该如何用这些性爱玩具。李娜将自己脱光,让他们抚摸自己的身体。然后将一个包装打开,让钱大把那两个夹子夹在她的乳尖上。 叶观音心想,这不疼吗?可下一秒,李娜高兴地浪叫起来,整个房间都是春叫声。下面的场景更加刺激,钟馗有些避嫌地挪开眼睛,叶观音看得瞪大眼睛,又是好奇又是惊讶,还不时地咽咽口水。 谈千易瞧她看得入神,脑袋也凑到钟馗手边,跟叶观音头挨着头:“里面是什么?” 叶观音刚想告诉他,这个厉害啦!他们居然把又大有粗的假阳物插进李娜的穴里,然后钱大在前阳物插在她嘴里,钱二在后插在她的屁眼里。李娜好像很喜欢,一直都哼哼唧唧,嘴里得空的时候就说“插死她啦”“哥哥的鸡巴真舒服”。 她只是客观转述,但一看脑袋旁边这张年轻的脸:“你满十八了吗?”在这想看什么少儿不宜呢? “满了。”谈千易晚上了一年学。 “哦,”叶观音平淡不经地回复。 下一秒却忘恩负义地霸道,“那你也不能看。” ———————— 话痨属性,这一章一共2700+,写了就收不住,所以晚了一些哈! 按照预定目标,可能每周更新四张,我得周更万字了,捂脸给自己埋了坑 第二章三喜四丧(9) 那天最后,钟馗把手中的鬼魂眼睛捏碎,中断了色情片的现场转播,打消叶观音、谈千易还有恢复人形的黄金晓叁人的好奇心。 启明星落到东方地平线上方,对角落里的两人张大嘴,一口将那两个小鬼吃进了肚子里。 在黄金晓满是嫌弃的眼神里,交代道:“这两只恶鬼我带回地府,由阎王处置。” “还有那个鬼娃,地府也会过段时间上来善后。”这样有违天地自然的生物断断无法在人间长时间存活的。 在钟馗走后,黄金晓把店里一番打扫,不停地啧啧:“钟馗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神仙了,居然还跟以前一样,无论高矮胖瘦的小鬼,处置起来只一条法子——他们吃到肚子里。先前没亲眼看过就算了,结合昨晚那两只鬼的丑陋面相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当面看着还真是反胃……这么野蛮的行为也不知道改改,尽是恶心人的。” 谈千易帮着拖地,搭腔道:“是有些恶心。不过刚才你怎么不当面给他提意见。” ……黄金晓吃瘪。叶观音在一旁坐着,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笑得极其夸张,捂着肚子笑声直冲天顶。 这小蹄子是星尘从天上带下来的物件,骨子里阿谀奉承和排位尊卑是没办法改变的东西。没看黄金晓一见钟馗恨不得叁扣九跪直喊爹?他要是敢跟钟馗当面提意见,叶观音能够倒过来喊黄金晓大哥。 这个话题让黄金晓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试图转移话题:“不过没想到那个女学生这么骚浪,”他回想起昨晚看到钱二的记忆,“他们玩得可真大,那些东西我都没怎么见过。” 叶观音停止了嬉笑,冷着瞥了黄金晓一眼。 所以说她不赞成黄金晓将那什么思梦带回家。叁百年前的小苏就让叶观音看了个明白,黄金晓的同情和悲悯都是掺杂了水分的。 小苏娶回家后,黄金晓对她不算如何体贴。黄金晓化为人形后,身上哪哪都与正常人别无二致,可因为他本性是个物件,没有人类完整的七情六欲,刚开始和小苏还算浓情蜜意,可日子久了,面对妻子的求欢黄金晓产生了逆反心理。有天早上小苏在床上不知如何摆架势要讨好这位夫君,结果黄金晓提溜着裤子,泪眼汪汪地跑到叶观音跟前。 叶观音看他的架势像个被人调戏的黄花大闺女,却只听他说:“这少妇真是天性淫荡,老是追着我,张着大腿就想让我操她。我看她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就算她身世可怜,之前在青楼也已经让那些男人女人给带坏了。” 叶观音搞不清楚,怎么人在青楼时他看着就极其可怜动人,而娶回家勤勤恳恳做事伺候他这个夫君却又不成了荡妇了? 不做评论,她没管夫妻二人之间的私事。既然黄金晓将人家领回来,那就有责任承担一切。事情往后发展,那个女子偷人也是能预见的结局了。黄金晓气得脸都快歪了,毕竟当初是他求了叶观音然后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个乖巧又可怜的姑娘。 叶观音手刃了隔壁的汉子,却放了小苏一条生路。 她和西边那位观世音菩萨可不一样,那位是慈悲心肠,她叶观音不算蛇蝎心肠但也差不了多少。 可叶观音始终不认为这些女子可悲或可恨。时代的条件和自身的因素造就她们如此的处境,顺势而为也好,逆流而上也罢,都是自我的选择。 小苏选择跟黄金晓回家做一村妇,思梦选择在酒吧里做小姐保护她年幼的妹妹,李娜选择背叛父母的去和社会人士鬼混。 她们处境都堪忧,选择都劣等,叶观音却毫不同情,因为那不是抱臂旁观的人所造成的。圣人畏因,凡人畏果。而这果是她们自己所种,应是自己所吃。 可叶观音也不会背后辱骂她们的言行、诋毁她们的人格。多年的人间所见所闻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规则和准则,一切的道德标准和伦理规范都是为特地的人群利意。 你说男人会肆意辱骂青楼女子吗?不会,去寻欢作乐的巴不得舔上女人的腿。而在家的夫人会用最恶毒的话语谩骂外头的贱女人,因为她们抢了自己老公破坏了自己家庭。那么男人什么时候会?在他们的钱财被女子哄骗了时、在无所事事为了拿其取乐时。他们会用比女人更加卑劣凶狠的态度,往白花花的肉体上泼洒脏水。 所以叶观音从不主动涉及人间琐事。说到底,凡人的蜉蝣一生,在她看来不过是沧海一粟。兴奋热烈、悲哀痛苦、愤怒狂妄,是凡人仅有的表达自我短暂存在的方式。 他们这样的存在,是无权干涉的。黄金晓的多舌,贬低了自己还惹了叶观音不喜。 叶观音冷眼一瞪,黄金晓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乖乖闭上了嘴。倒是谈千易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后背。 “那两恶鬼碰上你了?”叶观音之前看他没反应,还以为根本没碰到,所以没放心上,现在这会儿觉得不对劲。 “是碰上了……”谈千易蹭蹭后背,“是有点凉得不太正常。” 叶观音立马冲上去,要扒开他的衣服,看他的后背。 谈千易很听话,身上穿的还是叶观音先前买的衣服。但也矜持,大庭广众这么脱衣服有些变态。可敌不过叶观音的拗劲,后背衣服被掀起来,大片光洁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能看到,他蝴蝶骨那一块的皮肤异常泛红,摸上去却与设想的温热相反,泛红处十分冰凉。 黄金晓也凑过来,一看如此反常,立马悲彻地拍拍谈千易的肩膀:“兄弟你这不会要死了吧。” ……?? 只是被鬼碰一下就这么严重? “凡人的身体是经不住的鬼气的,更何况那样的恶鬼。我听说以前就有个人被鬼碰了一下就翘辫子了,一般人都敌不过两个时辰……” 黄金晓巴拉巴拉恐吓着谈千易,谈千易本来还挺淡定,被他越说越萎,仿佛这一下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叶观音懒得理这两人,跑去后院,手探入水缸水面上,用手在水面上写了两行字。写完后水面的漩涡瞬间恢复成原先的平静。 等了一会,叶观音等来巫俊的回信。 一瞬间水缸里涌起了大大小小的水花,水声清冽,里面掺杂一个人声: 望闻问切我才能治病,你把他带到我这边,亲眼看了才知道。 叶观音在门口进进出出好多回,总觉得店里有些地方不对劲,好像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谈千易在前台旁边的书柜,擦着玻璃,手上拿了那本《山海经》翻翻。他从小就看过不同的版本,里面的内容很是熟悉。 翻了一会,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越来越难受。但也不知是真的病情在加剧,还是黄金晓向他渲染的心理作用。 听谈千易说觉得自己更加不舒服,叶观音本来打算明天再动身的,结果只能今天把行李收拾好,拉着谈千易顺势要出门。 出门的瞬间,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叉着腰在门口破口大骂: “钟馗这个狗日的卑鄙的小人!利用完我就顺手把我的灯笼给拿走了!我操他妈的!” ———————— 姑奶奶我们不是说好淡定不背后说人坏话吗? 叶观音怒目:你没看到我红灯笼被他拿走了??我利益都被侵占了还讲个屁的道理淡定他个蛋! 发现这本书每个章节的结尾都在破口大骂。叶观音荣幸地为此扛旗。 第三章月溅星河(1) 谈千易千算万算,没算到叶观音会直接领着他去了车站。 “我们坐这个去?”谈千易满脸的不敢置信。 就这??对于叶观音的身份而言,这交通工具过于正常而显得有些荒谬。 “当然,”叶观音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然你想走去?或者这么点距离还要乘飞机?” “为什么是乘高铁?” 叶观音听他又问了一遍废话,调动十足的耐心,语气尽量放得平淡:“因为这方便,最快。” 叶观音开始怀疑谈千易不仅背上被鬼抓伤了,脑子也出了问题。连她都知道的常识,在这问什么问。 “那干嘛不干脆带我去医院挂个号,让个外科医生给我开点药?” …… 叶观音表现得这么紧张行为这么善良并不是出于什么人性原因。只是怕他出问题,到时候工伤还得算在她这个老板的头上。不然能带他去医院挂号看病,她干嘛惹这么多麻烦? 谈千易坐上座位,不是那么高兴。嘟囔着:“我还以为体验一回‘御剑飞行’又或者是‘腾云驾雾’呢。” 叶观音终于耐心耗尽,爆发时伴随着一巴掌拍上他的背: “喂!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跟黄金晓学会了得寸进尺。”她拍拍座椅,“能坐高铁已经不错了好吗?况且我还给你也买的商务座。放在以前,只能骑马过去。按照骑马那个速度,你这小身板估计也该凉透了。所以知足吧。” 谈千易确实对叶观音的期望有点高了。 御剑飞行这种本事,只有专门练过的老仙人才会。而如今随着进阶的仙人越来越多,小仙们也越发偷懒,大不如以前勤快。当然更主要是因为他们平日里待在天上没什么出远门的需要,日常办公和串门搭乘天池的云彩就够了。在天池里随便拎个小仙,他会腾云驾雾的概率估计只比和尚头上生虱子来的大一些。 你问那为什么叶观音的资历这么高还不会? 当然是因为叶观音除了资历老年龄大之外,偷懒耍横也是当代楷模啦。她一向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如果不是为了防身,你大可相信她会一点法术都不学,光凭着出身和那点天资坐吃山空。 记得最初在光华山上,叶观音过得十分潇洒快活,与天地同舞与日月同光。结果后来光华山来了一公一母的老虎,叶观音本想和他们好好相处,谁知这两只猛兽看不懂脸色,只把她当作个球踢来踢去,好好欺负了一顿后,叶观音浑身是伤,即将从玩具变成午餐的瞬间,所幸她体内元气还在,关键时刻与天地之光交融,吓退了两只牲畜。 有过教训后,叶观音忍着浑身的伤痛住到了光华山的山脚,。住到山脚有个好处,此后只有她欺负凡人的,再也没别人欺负她的。 也就因为犯懒,叶观音才能这样极好地融入凡间生活。 如果真要上天入地,那就得灵活利用各种“工具”了。每逢百年王母寿辰邀请她到场又或者她要上天偷易容丹时,都是借用西边弥罗佛座下的天鹤接送。 天鹤的体格太大,叶观音骑在她的脖颈上,能把天鹤的羽毛当成摊子盖在身上。从宽辽的天河飞过,它的影子能够足足盖过半个天池。 当然架势太大,便惹得天池里的仙人议论纷纷。 资历高的暗地里用手指着她的后脑勺,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古遗有的唯二神女,天天混吃等死没个正经做派。以前盘古大帝是何其的威风挺俊,怎么留下的后人是这般猪大肠样子,干的都是些下流事。” 叶观音耸耸肩只当没听见,倚老卖老这一点她做得十分到位,只让天鹤往他们头上多溜两圈,翅膀一扇动涌起方圆数百里的大风,差点将那些老仙人的白胡子给刮跑了。 他们天池自己没管好下面的小仙,关她什么事?平日逢年过节没见他们孝敬这个老人家,这会批评起来倒是头头是道的。也不知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胆敢议论起神女来。 叶观音把这些事情当作故事说了出来,想想钟馗将她的灯笼还给顺走了,更觉得天池每一个好东西。 她自顾自地辱骂了好一会,却发现一旁的人安静得过分。商务座车厢里本就只有他们俩个人,只有她鼓噪的声音在车厢里来回摆荡。 “你背上还在疼?”叶观音当他是背上更不舒服了。 谈千易摸着后背:“只是碰了这一下,我真会死?”刚才她说的时间晚点就得翘辫子。 叶观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正常来说,凡人是不能跟阴间的人接触的。起码我知道让那两个恶鬼附身的凡人,身上已经被吸得不剩多少阳气。你这种情况,碰到的是恶鬼攒聚的煞气,严重的话确实可能当场丧命,”具体她也不好把握,“但现在已经过了好些时辰,按理说应该不至于吧……” 叶观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凡人飞身挡到她面前来保护她的情况。在那种恐惧的心理层面,她是有些感动。不过等那些微的温情散去,叶观音觉得这事处理得真不漂亮,让这么一个凡人面对恶鬼,真是后患无穷。 毕竟就算她有些惧怕恶鬼,可说到底他们是无法撼动叶观音的。 盘古仙化时,身体化为世间万物,一只眼变成了太阳,另一只眼变成了月。叶观音便是那只眼睛化为月亮后,所剩下的旭月精气经过光阴敛化所形成的神体。虽然这么多年她没练就什么本事,但体内蕴含着盘古大帝的神力。出身的段位在那,如果真让对方把她伤了,岂不是整个天地秩序都得混乱起来。 叶观音还算有自知之明,此刻在心底狠狠地唾弃了一番自己。你说她都有这么多buff加成了,怕个屁怕。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但经过这件事,她终于明白阴影和恐惧是难以战胜的。 “哪伤了?” “这。”叶观音又强行拨开谈千易的衣服。 巫女一见他的蝴蝶骨,仔细打量了半天。越瞧越近,越瞧眉头皱得越紧。叶观音盯着巫女的皱成深壑的眉间,胸膛快速跳动的节奏震得谈千易的耳膜强烈震动。 下一秒,她跟谈千易却被轰出了门。 “有病!这么点小伤居然来找我看,瞧不起人吗?” “你做事指甲盖劈叉了,怎么不找医生给你做个手术啊!”巫女操着一口北部特色口音,气愤又洪亮的声音,透过厚实又古旧的木板门朝着两人的耳膜迸发。 门外的两人,两脸懵逼。 第三章月溅星河(2) 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的。 也许是因为对前路一无所知,叶观音叫谈千易下车的时候,他一脸懵,这也到得太快了,他才刚闭眼眯了一会。 叶观音瞧他木讷的表情,只觉得不好,害怕拖下去,这孩子真的会影响这孩子的智商。人家还在读高叁呢,大好前程没必要毁在这个上面。 于是拉起谈千易的手,一路狂奔。谈千易在后面被她牵着,跑动的姿势十分别扭。就这速度,还没有他平时自己跑的一半快。他盯着叶观音的后脑勺,暗嘲:“小短腿……” 这个站台下车的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人。两个人这么狂奔起来,在剩下的几个人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而当叶观音随着跑动,呼吸声逐渐沉重的时候,谈千易觉得两人更奇怪了。 终于他轻拍叶观音拉着他的手。叶观音停在一扇门面前,不解地回头望他。 “观音,我们跑反了。”他指指别人走向的出站口,在两人方向的另一端。一路跑,别人都在看他们。虽然他挺享受叶观音牵着他的样子,但是遭受别人迎面而来的目光注视,还是有些羞耻和尴尬的。 叶观音顺着他的目光往后面看,零散的人们在刷证件出站。她明白谈千易的意思,却忽略了这家伙对她的称呼。 她拉开面前普通的藤黄色木门把手。一瞬间狂烈的风迎面吹来,将谈千易的刘海吹翻,身上的衣服也在狂风中摇摆。 “抓着我的手,过来。”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堵住所有感官作用的风洞中,谈千易不明白他是如何听清叶观音的声音。只有风声,却又只有叶观音冷静的吩咐。 那声音仿佛不是从耳畔传来,而是从在他心底涌起的。真切到弥散在整个无形中,却又是在这种荒诞的感觉中他唯一能获得的现实感。 等到一切的震动和扭曲散去,谈千易才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没来得及观察周围,他立马回神找寻带他来此的人——幸好他的手还牵着对方。 叶观音把身后的门关上,风洞同时消失在门后。然后看着谈千易依旧牵着自己的手,她刻意松开。 “不错,还算听话。像这种时候就得记得抓紧我,不然没准来个意外,丢在风洞里就麻烦了,是找不回来的。” 谈千易没管她说什么。毕竟认识叶观音这些日子以来,他算是明白她唬人很有一套。 他视线往前,这才观察到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远处有高山,而他们面前是成片的绿色荒野,一直蔓延到山脚处。而在荒野的中间,有座破陋的两层木屋,木屋的结构完全违背常规的建造远离,围墙随意立在土地上,屋顶也似乎只是随意将两片独立的木板头部聚在一起。 一切都在彰显此处的怪异。外面已经初见败落的秋天,此处却像被永远定格在了春季。不见一丝生命的枯黄,满是鲜活的植物。 这时,突然一阵轻柔的风抚过,风打绿浪,脚边的植物承载着多彩灵动的生命力,随风轻舞。放眼看去,满世界都是自由、舒畅的节奏。 谈千易有种感觉,一入此地,便与风光同行。 叶观音向扭曲的木屋走去,谈千易跟在她身后。提前打过招呼,木屋的门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干预下,在他们走近时,直接打开,迎接他们的到来。 谈千易正感叹此处的神奇。 知道叶观音与他不是一行人,期望见识她更多的能力,对于谈千易而言,更多是在好奇叶观音的世界。有这样的机会目睹许多无法解释且无法理解的现象,他觉得是幸运的。这些不可理喻都在告诉他,他正在探进叶观音的世界。 下一秒,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更为奇怪的女人。她穿着宽大又老旧的衣袍,顶着一头卷翘又蓬炸的黑发。她的视力好像不太好,眯着眼睛打量谈千易。 “这是光华山里最厉害的巫女,没有她看不了的毛病。”叶观音介绍着,偷偷地用手戳戳谈千易,让他打招呼。 谈千易很乖地做了问候。 巫女没管那些虚无的架势。直截了当开口:“哪伤了?” “这。”叶观音强行拨开谈千易的衣服。 巫女和叶观音研究起他的背部皮肤。 谈千易背对两人,只感受到有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他的背上,还有强劲又激烈的心跳声。 巫女粗糙的指腹在他背上摩擦两下。谈千易心想,难不成真让黄金晓咒上了,是什么不治之症,下一秒就能死亡的那种…… 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两人被直接轰出了门。 叶观音立马气得上火,这是什么人啊? 她“咚咚咚”锤着门:“是治不了还是怎么的,你给个答复啊!” 叶观音自诩是个大魔王,但迫于生计从不敢对顾客甩脸子,不然黄金晓是真的要发飙的。而这位巫女是真的刚,臭脾气跟本事一样大。种种疑难杂症,她都有独家秘方来治,但看病的原则十分多:不预约不看;付不起药钱的不看;心情不好不看;刮风下雨落雪也不看。 一年叁百六十五天,她天天在家,可一年里治的病,估计五十起都达不到。 叶观音本来觉得今日能约上这个怪人还算顺利,谁知道病还没看呢,就被轰走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有病!”叶观音听里头传来这么一句,心都凉了一半。这巫女什么时候把能治的病挂在嘴上过? 却接着听她说起:“这么点小伤居然来找我看,瞧不起人吗?” “你做事指甲盖劈叉了,怎么不在凡间找医生给你做个手术啊!”巫女操着一口北部特色口音,气愤又洪亮的声音,透过厚实又古旧的木板门朝着两人的耳膜迸发。 听完这些,谈千易倒是弄清了状况,心理包袱顿时轻了。可叶观音还是有些不放心,抵着门往里面小心翼翼地问到:“可是……他是被恶鬼抓伤的。他一个普通凡人,来之前一直说着不舒服,真没问题吗?要不要拿点药回去吃?” 里面半天没动静,叶观音耳朵往门板上凑近,试图听到些什么。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叶观音顺势就要往里扑倒,还是身后的谈千易手疾眼快将她整个人拉住,往他怀里带,才避免了叶观音摔个狗吃屎。 “你说什么?” “他一个普通凡人?” 巫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站在大门中央,叉着腰仰天大笑。 ———————— 可以把上一章重新看一遍,做了好些修改。 我们的口号是:投珠!收藏! 第三章月溅星河(3) 初见时,谈千易只觉得这位巫女的装扮和举止有些古怪,却没想到她的情绪也能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大的变动。 和她对比下,叶观音简直正常多了。但这也揭示出另外一个道理:他们这一类的存在,都没几个正常人。 两人木讷站着。他们还没从巫女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却见她停止了大笑。 巫女的面部顿时恢复正常,仿佛上一秒的狂笑不曾存在过。接着只见她面带讥讽,话里藏着丛林里的毒蛇,指向叶观音:“勾星尘死了这么多年,你是应该早换个男人了。” “只不过这么看来,你看男人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差劲,为了弥补心里的缺憾,就按照星尘的气息找男人,也是有你的。现在看来这个弟弟如此得你欢喜,受这么一点伤你就如此紧张,还真是情真意切啊。” 站在门外的两人双双直视她的发言。 只不过星尘的名字出现时,叶观音隐于身侧的拳头在狠狠攥紧。可她忍着不敢发作,因为这是星尘的胞姐,巫女勾容,考虑在星尘的层面她得忍。 叶观音知道,勾容对星尘的爱比不她少。因为从古到今,事情一旦涉及星尘,勾容便没了原则和底线。 本来她只是跟以往一样,单纯带谈千易来看伤,却不知勾容从哪里觉得这个凡人与她的血亲有着相似之处,因而情绪向无辜的两人爆发且不受控制。 叶观音在忍着性子听勾容废话。不过她心里的秤杆告诉叶观音,勾容的反应从反面印证了她的直觉——勾星尘的确快回来了。否则她不会时隔已久,和叶观音如此针锋相对。 “只不过没想到你堂堂神女这么愚蠢,在男人身上拜倒一次又一次。”巫女勾荣盯着谈千易的脸,想从他的脸中再次捕捉刚才十分熟悉的气息,却只看到谈千易侧头一直在看叶观音。“过去勾星尘被你害死,只希望这位弟弟运气好点。” 一瞬间天地间风云涌动,大风袭来,将身旁的草丛吹倒贴地。 谈千易甚至来不及抓住叶观音的衣角,只见她飞身,立马到了勾容身前。她用力地压抑怒气,才让自己的手掌没有抓上她的脖子。 乌云窜聚,世间的阴暗似乎凝聚到叶观音单薄的身子。她话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戾气:“勾容,我念在你是勾星尘的姐姐,才对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太过分!” 勾容却再次放声大笑,叶观音甚至能感受到她胸腔的共鸣。“你对我一忍再忍?如果不是我胞弟对我之托,勾星尘被你害死之时,你早就该以命偿命,去祭奠我那可怜的弟弟。” 叶观音向前走上一步,低沉着愤恨的嗓音,双目怒视勾容:“星尘不是我害死的!” 勾容只觉得她是个无赖,是个说谎精,是个……抢走别人弟弟的无赖! 她笑里含着撼动天地的凄凉:“如果星尘当初继续回到天宫昨天的星官,又怎么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还不是你这个女人勾引的他留在了人间。这么多年,你潇洒地过了,我又是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痛彻心扉地思念我那可怜弟弟。” “叶观音,你比得上我吗?” “叶观音,你配得上勾星尘送你的这名字吗?” 在星尘选择叶观音时,她没能说;星尘死前受托于她,她没能说;而如今,再次捕捉星尘虚无的气息时,勾容终于将这些话对说了出来。 两人离开时,勾容最后还是扔了一包草药到谈千易的怀里。恶狠狠地留下一句“放心吧,你死不了”后,把门直接关上。 她并不善良,只是贪恋他身上和星尘相似的气息。 叶观音有些晃神。她没有反驳,但不代表肯定这个疯女人的言论,只是她一向不喜欢在人前表露过多的感情。 星尘死时,连一件衣裳都没有留下。她对着老天无言地哭了叁天叁夜,哭那个教会她正直善良的男人,哭那个送给她名字的男人,哭那个唯一会摸着她的头护她在怀中的男人。 叶观音的诞生意味着她与万物同灵,却也意味着万物与她无关。她在光华山上孤独又寂寞地过了几千年,最后好不容易有了勾星尘伴她身边。 她拥有的东西太少啦,除了一间茅草屋和一张床,就只剩下一个勾星尘。 她本想和勾星尘做世间最恩爱的夫妻,做时间最久的伴侣。可是五百年前的那场灾难、那场天灾,夺取了叶观音仅有的宝贵。 勾星尘是自愿的,自愿挡在叶观音面前,挡在天下万物生灵面前的。 叶观音没法指责这个临死前依旧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却也拯救不回这个男人。 所以勾星尘死后,她只能哭,哭了叁天叁夜。哭到河边的千万世人抱着子女驮着值钱的家当躲避千年难遇的大洪,哭到山里的村民命丧落地的大石,他们的亲又人哭压在石头和泥土下的尸体…… 到最后,天池的一群老神仙前来光华山跪地求叶观音:神女再如此下去天地都要崩塌,盘古大帝的心血必将毁于一旦。 叶观音用血眼看向他们。他们若能带回勾星尘,那么她叶观音就不用再哭了。 可老神仙们说,她叶观音再怎么哭,也带不回勾星尘…… 叶观音没敢再哭了,因为她已经哭尽了透明的眼泪,只剩下了血泪。血泪刚滴落在勾星尘的金锁上,让久久没有动静的金锁化成了人性。 因而这么些年,虽然很难熬,好在还有黄金晓陪她,好在她真切地相信勾星尘会回来,这才能坚持下来。 所以事实并没有巫女勾容说的那么简单,也没她说的那么难堪。 可叶观音还是忍不住难过,她可以经受别人的一切揣测,却经不住别人揣测她对星尘的真心真意。 她叶观音,是勾星尘赐的名字,是勾星尘予的意义。 当她对星尘的情谊有假,那她的存在也是虚无的假装。 与来时的自由肆意分为不同,他们身边的花草也仿佛感知到叶观音内心的情绪,低落着叶片,风也不舞了,甚至天地间的色彩也散去了一抹颜色。 谈千易提着那包烫手的草药,拉着叶观音往来时的门前走去。他一直在看叶观音的面色,想开口又不敢,想安慰却又不能。只能暗暗惦记着,回去要问问黄金晓这勾星尘到底是谁。 两人原路返回,叶观音拉开了通行的藤黄木门,谈千易侧身先入。 仅仅一秒的间隔,叶观音进入风洞。狂风的呼啸中,她一晃神,居然已经寻不见谈千易半点影子,甚至他手中的那包草药还盘旋在风口处…… 叶观音忙着掐指,却发现在这风洞已经脱离她的控制,她算不到任何的源来与源去。 她只静下心,闭上眼睛,动用自己的五感去听去找去望谈千易的去处。 风声啸啸,凭叶观音的能力,她也很难一下子捕捉到关键的细节。风洞中无法判别时间,叶观音自己感觉她闭上眼睛感受了许久。 终于,在嘈杂的的环境中,她突然捕捉到一个远久而来、熟悉又陌生,被风吹散的飘渺声音。 她心里一悸。 那声音,在唤她 ——观音。 ———————— 这章我个人特别喜欢,终于有我最初想写的那种感觉了。 收藏评论走起~~ 第三章月溅星河(4)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綮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山海经》 谈千易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瘫倒在地上,全身的皮肤都有剧痛的撕扯感,浑身都像被重物碾压而过。这些应该是刚才在风洞里他没能拉住叶观音而受的伤。 他大致看了一下自己的全身状况,胳膊动胳膊痛,脚动脚痛。最后,面部神经动动,却笑了出来。 在这时候,谈千易还能笑得出来,倒不是因为他从小命不好受尽生活的毒打面对这种荒诞已经能够坐到云淡风轻处变不惊,而是实在太无奈又无助,无奈到只能用笑声掩盖心里的惊慌。 祸从口出,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来的时候,叶观音警告他,千万不能松开,不然迷失在风洞里是找不回来的。叶观音和黄金晓老爱唬人,以前他希望他们多说一些真话,而现在只希望他们说的都是骗他的。 再看他身上的这些伤,巫女的态度这么针锋相对,肯定不愿意再帮他再治了,这下真得到普通医院去看了。 目前,先回到壶途镇才是最要紧的。 谈千易环顾四周,落身之处像是一个黑漆漆的干燥洞穴,周围除了他就没有别的生物了。在远处,他隐约看到点着的一座烛台,顶端的火焰随着某种节奏有规律地跳动。 谈千易目光所及只有这些东西。总而言之,他并不清楚这里是何处。 当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是哪里。离开了叶观音的庇护,他在这个世界里微小得如同蝼蚁。他又笑着嘲讽自己一遍。 就在他试着手撑地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离他二十米远的火把处多了一个……“人”? 那“人”睁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在远处抱着手,胆怯又试探地在看他。随着他的移动,谈千易终于看清这“人”的全身。 “他”只有上半身是正常的人,而下半身是……拱动的蛇身! 这种时候,谈千易说不害怕是假的,加上身上的剧痛,他觉得此时自己直接昏过去不足为过。可惜他的大脑没那么配合,甚至在高速飞转思考。 也许是对面的“怪物”铜铃大小的眼睛只是大,不包含任何的恶意,谈千易才敢一直跟他对视。对视中,他突然察觉到,这人面蛇身的怪物,通体颜色是那种暗沉的赤色,在黑漆漆的洞穴中,并不明显,以至于他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基于这些特征,谈千易的脑海里突然记起他在店里的那本山海经中看到的一段文字:“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他拼尽全力地回想自己看过的书读过的文字和览过的画,却只恨自己之前看的东西太杂太乱,没办法直接报出对面的名号。 当然也能理解,毕竟谁在看《山海经》的时候,能够料想到自己今后能与书之物正面相逢呢? 那位人面蛇身的神正在向他缓缓挪动,在恐惧的刺激下谈千易终于大声地脱口而出: “烛阴!” “你是掌管昼夜时间的烛阴对吧!” 谈千易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洞穴里显得洪亮又激动,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了关键部分,虽然两方力量不可抗衡,但起码他对眼前的神有额外的了解。 这位是住在钟山上的神仙,名字叫烛阴,但也有人称他为烛龙。他掌管昼夜,睁眼为白天,闭眼为黑夜。这时外面一定是白天,因为祖龙一直睁着大得吓人的眼睛看他,不曾眨动一次眼皮。 至于这处,一定是钟山了。在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风洞的力量强大,居然在他晕倒的短短时间内,将他带到了几千公里之外的钟山处。 谈千易在脑海里理清了所有的信息,心中的恐惧稍微散淡一些。瞧着对面没搭话的样子,他面露难看…… 该不会对面人面蛇身的神,听不懂人话吧? 正当谈千易觉得这一天荒诞到了极点,却听见一个伶俐的童声响起:“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这天下除了几个老神仙,没什么人知道我的名字。” 谈千易心忖,这天下知道你名字的多着去了,只要读过古代神物记录的都知道你的名字。 烛阴没多计较这些细节。他一人在这洞内,一不留神被从风洞里掉落的谈千易吓了一跳。 “你是怎么进入风洞的?” 谈千易不知该不该说。显然这风洞是这烛龙之息造就的控制时间和距离的通道,照叶观音胡作非为的性子,也许又背着主人偷用了东西。谈千易害怕说了实话,给叶观音招惹麻烦。 谈千易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开口时,烛阴一下子蹦到他身边,道破天机般:“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一个凡人能进入风洞,肯定是有人带你来的,却又在半途把你弄丢了,这么大胆又马虎的作风,不用想,也知道是我那不懂事的嫂嫂干出来的事情!”烛阴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态。 谈千易本觉得这小孩子的声音很是可爱,却在听到他音调提高说出嫂嫂二字的时候,心完全沉了下去,也觉得那嗓音尖锐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烛阴指的是叶观音。 烛阴应该和叶观音很是熟悉,没有计较叶观音偷用他的风洞,只是继续说:“既然你是嫂嫂的人,我就不和你计较惊吓我一事了。看你浑身是伤,那你大可在这里疗伤等她到来。”烛阴没说的是,嫂嫂若是不来,谈千易就在这里陪他玩也是可以的。没敢说,因为怕吓坏这个凡人。 谈千易心情低落,寒暄地说了一句谢谢。 烛阴却挺高兴,认为他是个长得好看又懂礼貌的凡人。指指他身旁的烛台,大方地想和他分享:“等我嫂嫂的时候,你可以用我这个烛台来疗伤。毕竟一会我就要闭眼睡觉了,这样你也不会太无聊。” 谈千易点头答应。他知道那烛台里续的是烛龙的精火,因而发光。对于他身上的伤来说,是顶好的东西。 他在烛阴仁慈又友爱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走近洞穴里唯一的光亮点。走进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吸进了烛芯中。 “你好好养伤吧,小兄弟!”外头传来洪亮的声音。 奇怪的是,被吸进烛芯的瞬间,红光闪耀,下一秒是刺眼的白亮。谈千易避开亮光,再次睁开眼,世界又变成了他消失在风洞前的样子,甚至他也变成了完好无伤的模样,连背上的冰冷刺痛感也消失殆尽了。 ——这是光华山脚下,叶观音带他来看巫女时候的画面。 还是大片的草地一直蔓延到巍峨的山脉脚下,连风拂动的温度都与两人刚到到达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两层木屋是刚盖好的样子,并不是巫女勾容住的破败不堪的模样。 谈千易分不清这里到底是虚构的假象还是真实的世界。只能往那木屋凑近。 想到勾容癫狂的模样,他不敢敲门,悄悄地走到一层的窗边。 屋内安静却又不安静,仔细听,居然有压抑的呻吟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谈千易心想他误入了勾容的私房生活,正要转身离开是,却突然发现那一男一女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都极为熟悉,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他不太磊落,试图伸头向屋内看去,认清这熟悉的声音到底来自于谁。 就在他刚看清屋内床上有两个光洁的身子时,听到背后突然冒出一个阴沉沉的女声: “窥探别人的房事好玩吗?谈同学。” ———————— 小谈好惨,又是吃自己的飞醋,又偷偷看自己的床戏被逮住。 好可怜~ Somethingtosay…(wоо⒙νiρ) 昨晚失眠到叁四点…… 失眠归根结底的原因是我九点多写文无聊时随手冲的一杯日本奶茶。甜兮兮的饮料,陪着我兴致勃勃地写完第二十章的结尾。 本来我应该在这个时候就心满意足地入睡,结果关灯的动静太大,我妈突然醒来将我臭骂了一通。于是躺到床上,我一边生气,一边思考我妈脾气无时无刻如此暴躁的原因。 由此引发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在凌晨窗外街灯的微光中,我脑子清醒得在蹦迪。 当然啦,我的脑子经常这么蹦迪。不过昨晚有点不同,我蹦的是这篇文的情节走向和更新走向。 情节走向就不具体说了,毕竟只要继续看就知道我乱跳的灵感。 所以没错,这个说明是脱离《观音》这篇文的本神,是为更新走向而叙述的。 在我原先的计划中,20章之后的文字会进行收费。因为我目前的情况并不太能支持我完全出于兴趣为爱发光,同时我也想证明我的文字和心血是值得的。当然啦,我这个糊底的小透明利用写文能赚到的钱真的很少hhh,我算了一下,完结的《乐土》目前只能让我最多买杯奶茶,尴尬又无奈hhh 但考虑我本身的情况,这又面临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九月之后,我的更新频率注定是要放慢的。具体放到多慢,我没有办法保证,也许一个星期一章?也许两个星期一章?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我确定的是到十二月底我都会是这个龟速爬行,以及这篇文不会坑,我所有的故事框架都在蹦迪时刻构建好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面临十二月底一个重要的考试,关系到我的升学和未来走向,所以我必须做出取舍。 我很珍惜在写文过程中,获得的珍贵喜爱。因为珍惜,才害怕辜负。 因而最近的失眠时刻,苦恼着如何才能平衡我“追名逐利”的需求和大家(这样说得好像读者很多的样子hhh)的等待。 我考虑过干脆不收费,或者直接现在就收费不做任何说明,或者到我真的因为复习更新拖得很慢的时候再发声明。但衡量了好多天,总觉得哪一种都不符合我的初心,不符合我的性格。 终于在今天傍晚的散步中,在明天正式搬去学校周围开始复习之前,我做出了决策,并且构思发出这样一个通告: 在12月20号之前,往后的每一章限时免费。当我恢复正常的更新频率之后,这些章节会以40po/千字的价格收费。 我想以这样的方式回报大家在未来这几个月中的等待。 同时现在把话说明白,到时候变动也给最初看文的读者打过预防针,不会显得那么奇怪。 更重要的是,这也展现出咱作者的责任感对吧(大力拍胸脯!) 所以接下来到十一月份之前,更新的底线是一周一更,没上限(停止多余期待)。十一、十二月份更是完全参考我个人的状态,也许到时候临考崩溃得啥都不想了hhh。 全文字数预计在20w+。 祝,看文开心~ ps:完┊结┇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第三章月溅星河(5) 天上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滴落在叶片上的声音清脆,承载着生命摆动的弹性。 风吹雨水,丝丝凉意降落在谈千易的肩头。 他回头瞧见叶观音的那双眼睛,眼里竟然淡淡的湿润。 “你怎么来了?” 叶观音不高兴地鼓着脸瞪他:“我能不来吗?”本来以为谈千易是个老实的好小伙子,没想到是有着偷窥癖好的变态高中生。 谈千易还沉浸于感动中。 说实话,他没抱希望叶观音会来找他,甚至悲观得认为叶观音很有可能会把他丢下。毕竟叶观音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对于她来说,谈千易不重要,更没有什么费力寻找的必要。 谈千易一向对别人设立最低的期望值。这很正常,因为经历过命运毒打的人往往是不敢在人心面前大声叫嚣的。所以,虽没有长成一副完全孤傲冷清的样子,但谈千易知道,自己心中这方面的界限十分明确——他很少对别人施加援手,也不期盼别人对他照料叁分。 公平公正。 可是为什么在叶观音突然找来后,为什么他头次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呢? 叶观音瞧他半天盯着自己不说话的样子,也没继续追究下去。毕竟她再怎么无所纪律,但也没不要脸到正大光明地说,“喂臭小子,你差点看了本姑奶奶五百年前的刺激床戏。” 没错,这两人现在面前的一花一草一目一景都是五百年前真实发生的事情。 叶观音发现谈千易人消失后,立马想到他一个凡人应该是落进了风洞的缝隙。最快的方式当然是叶观音也进入缝隙。 结果没想到她投入缝隙的瞬间,一头撞上风洞反转的力量——缝隙已经关闭。幸亏没人看见,不然她那主动撞壁的架势显得她被那一声“观音”震得脑子缺根弦。 最后,叶观音用无声哨唤来天鹤。书到用时方恨少,要紧时候恨自己不会飞。天鹤慢悠悠地飞了一天一夜才到西北海外的钟山。 对没错,就在谈千易进入烛芯的十几分钟内,外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叶观音上了钟山没见到谈千易的身影,硬生生用力将闭着眼睛睡觉的烛阴晃醒。也就叶观音这泼猴能做出这样颠叁倒四的事情。 当天晚上整个西北海的人们都看到了夜空异乡,月溅星河的瞬间白昼重现。天池的老神仙一片大乱。 叶观音拽着烛阴的领子,摇晃着要他交代出谈千易的下场。风洞里那极其熟悉的呼唤声让她极其确定埋藏在心底的想法——谈千易和星尘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烛阴被她摇得心肝都快吐出来了,勉强闭着眼睛,手往旁边的烛台指去。因为烛阴夜晚的精气被叶观音的突然出现冲撞打散,烛芯的红光在不正常的晃动。 “嫂嫂,哥哥在灯芯里。”飘渺地说完这句话,烛阴便失了力,往一旁倒去。 而叶观音一听,眼泪差点让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给逼了出来。 烛阴和叶观音地位相同,在天池那帮仙人眼中,都是尊贵的天地上神。至多的区别就是,烛阴是个管事儿领俸禄的上神,而叶观音是个游手好闲的蛀虫。 当年西北海大乱,天地颠倒,烛阴落难,是星尘出手相救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烛阴依旧愿意称星尘这样区区的一介星官为兄长,甚至同起同坐的叶观音也沾光得了个嫂嫂的称呼。 叶观音第一次见到烛阴的时候,就是他嫂嫂。如今星尘死了这么多年了,在烛阴心里,叶观音依旧是他嫂嫂。 她上下吞咽两次口水,才将心口的激动情绪压抑住。 一面心里悲怯地想着:星尘,你让我好找,一面施法让她的身体悬空飘渺,从而进入烛芯。 可是进入烛芯,睁开眼睛的瞬间,叶观音那种失而复得的激动惆怅心情立刻散去。 她认出了这里是何处。不是时光倒流的过去,也不是不可预知的未来——这里是勾星尘死前留存在烛阴这里的记忆。所以烛阴说哥哥在这里,指的是日日夜夜养在他精气中的勾星尘幻体。 烛芯里,叶观音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谈千易。她对着乱跑的人,阴沉着脸。 在星尘仅剩的记忆世界里,谈千易依旧是谈千易,勾星尘依旧是勾星尘。一个人在屋外偷看,一个人在屋内奋力。 两人如何相似皆为巧合,叶观音所有的期待幻化成这里的风。 “我们去哪?” 去哪?去个没有勾星尘的地方。叶观音久违地想哭,因为她寻不到勾星尘,也寻不到没有勾星尘的地方,这里丝丝缝缝都是勾星尘的气息。这让她又厌恶又欢喜,又迎合又想逃。 她不知勾星尘最后让烛阴留下他的记忆有何作用。这与她息息相关的场景,五百年过去了,依旧够触景伤情的。 终于,叶观音领着谈千易停在村庄里普通的一间的草屋前。这里离勾容住的那件双层木屋不远。好像是刻意保持的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不知是木屋绕着村庄建的,还是村庄靠着木屋建的。 叶观音一脚将门蹬开。谈千易问:“这没有人住吗?” “村子里有人,这间没人住。” 谈千易不解看她。 “这家人死光了。” “屋主母亲病了许久,临终前想喝点水。屋主嘱咐服侍床前的人,谁敢给一滴水,他母亲多活一天,他咒谁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最后,屋主母亲死了,死前都没喝到一滴水。” “那后来呢?”谈千易将火升起,侧头看她。 “屋主母亲过了头七,那儿子有日在田头耕作,一时脚滑倒头跌进了一旁的水塘。” “有人说是他母亲的冤魂显灵,有人说那儿子撞上了好事的神仙。” 第三章月溅星河(6) 陋屋。 真的简陋。这户人家就一件茅草房,中间摆张桌子算厅堂,左边起个灶台算厨房,右边摆张床算里屋。 谈千易生起火,漆黑的室内终于有了光。他在屋内走动观察,才发现五百年前居民的生活水准确实……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叶观音这般娇生惯养的人受不了这一张板床,毕竟馄饨店二楼叶观音卧室里面充斥着豪华装饰,黄金晓说店里装修了个屁,百分之九十装的是这位祖宗的私人空间。 出乎意料,叶观音根本没顾虑也没抱怨,看到床就直接抱着头躺了上去,平躺着看谈千易在屋内踱步的身形。 她本身就是从这个时代过来的,更苦的日子都经历过,这么个茅草屋算什么?至于黄金晓的吐槽,呵呵。 她都受过这么苦了,还不抓紧有条件的时候多享受享受? 正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刻画精美的菩萨像,屋内到处都是破败的样子,唯有这座菩萨像保存完好。谈千易拿起仔细瞧瞧,又用袖子将上面的灰擦擦。 叶观音本来心情十分低落,但是看着他愚笨讨好一尊菩萨像的动作,嗤笑出声:“你干嘛?难不成你年纪轻轻还信这个?” “不信。”谈千易瞥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语气轻描淡写,“但慈眉善目,总比尖嘴猴腮的样子讨人喜欢。” 这话听着倒是十分耳熟。叶观音双手枕在头后,眯起眼睛。谈千易真是能耐了,这家伙学居然敢冷嘲反讽她。 要不是她亲自来找,在风洞、在烛阴处、在烛芯内,谈千易凡人的一条小命能死上千百次。 呵,他面前就躺着个活菩萨,不知道拜拜,去擦那一团泥的死物,愚蠢。 月亮高升,夜深。 谈千易本来要去抱稻草铺在地上的,结果叶观音翻个身,让出了半张床:“别麻烦了,就在这睡吧。明天我们就得回去。” 她自己躺在里头,谈千易面朝外,睡在光秃秃的板床外侧。两人中间搁了好一道距离,是从地面往天上看的银河宽度。 “刚才在屋内的那个是你吗?”谈千易盯着窗外高高挂起的月亮。他不知是因为外头的月光过于亮眼,还是因为进入这里生物钟不再奏效,他没有任何的困意。脑子头次充斥着过分杂乱的想法,随着多余的水涌入,平静的水面将溢未溢地徘徊在水池边。 叶观音没回答。 “我们是穿越回了五百年前吗?那个男人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谈千易翻了个身,看向她的后背。 叶观音一开始还是没回答。过了一会,终于开了口:“不是穿越。勾星尘死前将他的记忆封在了烛阴这里,你乱打乱撞进入烛芯,所以现在我们是在勾星尘的记忆里。” 后面一个问题她没回答。可就算她没明说,谈千易也懂了。既然是他的记忆,那肯定就是他本人了。 但此时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勾星尘会选择赴死前将记忆留存下来?只是巧合,又或者当中暗藏着什么寓意? “那个男人呃……勾星尘他也跟你一样是神仙吗?” “不是。”事实上神和仙差别很大,叶观音耐着性子解释。“他是天上紫微宫的星官,算仙。” “行事刚正,为民体贴。在官吏中虽然名声不错,可树敌不少。当初查办天池大帝心腹贪污枉法的大案,被小人有心陷害,落入人间。”意料之外,叶观音愿意聊起勾星尘,因为她一向看不起天池里的那些小仙们,可星尘却是她为数不多佩服的人物。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这么些年,一直是黄金晓陪在她身边。她没有什么机会和别人倾诉那段日子的过往细节。“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天上官官相护,昏暗无能,他不愿意回去,所以我们在人间做了叁年的恩爱夫妻。可后来……” 叶观音闭上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过去,却又不愿意触及幸福褪去后的沉重。 “他……犯了错,紫微宫的人找来,本来凭我的能力是可以全力保他的。但勾星尘是勾星尘,除了是我的相公之外,还是天地间最高风亮节的星官。他不愿意我出面,说公道自在人心。于是在紫微宫仙官的威逼利诱下,时隔叁年再次回到了紫微宫。” 叶观音脑海里捋了一下时间线。估算着,目前星尘记忆所处的时间,应该是在星尘“失手”犯错后,即将回宫前。也应该是在回宫前,他将记忆存储在烛阴这里。 说到这里,叶观音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因为再继续,便是她得知勾星尘的死讯。甚至她连勾星尘回去后,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最后只得到了钟馗的报信,他说勾星尘被派去西北平乱荒蛮的乱象赎罪,却在路上遇到了贼人偷袭,如今快不行了。 猛然,叶观音眼眶里生出热泪,不受控制地愈来愈多,湿透她枕着的木头床板。她不敢想,却又无法避免地记起见到星尘的最后一面……五百年了,一旦想起她依旧能心痛得忘记呼吸,痛得热泪满眶却不敢哭出声。 生得那样好的男人,心性温热善良的男人,面目血肉模糊,倒在她怀里奄奄一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只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地吐字: “观音,我只对不起你一人。我死后,不要想着报仇……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要做坏事……不要报仇。” “我不在的话,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烛芯内一点一滴都是旧时风光,伤心的人没法忽略。 时隔已久,叶观音哭得这么凄凉。叶观音从不在人前哭泣柔弱,可她忍了许久,久到天地都要颠倒,她忍了许久才没有一开始就泪洒大地,来祭一祭她的星星。 窗外月朗星稀,风清花好。风光旖旎却不懂人心。 谈千易轻拍着叶观音哭到颤抖的肩膀。 “忘了吧,观音。” “如果他回不来,就忘了吧。让他留在这烛芯的记忆中,和光华山的霸王叶观音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她红肿着眼睛,发散地望向谈千易。他的长相截然不同,再望向他一双相似的瑞凤眼。在那里,有着浓墨的夜,还有她一直怀念的神采光芒。 对视的过程中,两人都已经忘记了此处是何处,此身是何身。 随着面前的光被遮蔽,视线被遮挡,叶观音的唇上察觉到一片柔软的触感。一瞬间,熟悉的气息、踌躇的爱欲将她围绕。 整个世界变得忽明忽暗。窗外的月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周边的星光晃亮。 晚风吹过,吹来了一个虚妄的的梦。 第四章幻世当空(1)【wоо⒙νiρ】 木屋外墙覆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内里的房屋墙面层次不齐,表面的绿植却显得齐整划一,风一吹,叶尾摇曳。往里,屋内的装饰很简朴,多是原木打造的家具。色调是统一的木色,只有木制楼梯上攀爬着一簇绿色植物。 窗前摆了一张极大的木桌,占据整个窗前空间。这张桌子大到如果床不够睡,应该可以在这张桌子上勉强躺一躺。谈千易这么想。 一男人手上姿势极其端正地握着毛笔,伏案写作。面孔是谈千易没见过的模样,坐姿板正的身形却让他觉得莫名熟悉。他走到窗后,想将男人的一看清楚,突然有个人脚步轻快,从楼梯丁零当啷地跑下来,调笑地环住书桌前男人的腰。 “星尘!”女人长相只是堪堪平凡,身上打扮得很是简陋,麻衣布履,普通的村妇,和男人脱俗的气质不搭。 她将脸贴在男人的后背上。“又去村子里做什么了?”男人早有准备,在她撞前就把笔提高,而后不受她影响,又继续在纸上着笔。 女人哼哼唧唧,明明是个直快爽朗的性子,这时候却不知如何开口。半响终于吐露心扉:“我刚才在楼上看,二狗今天没出门。他们家来了一群人,围在他周围。说今天是他十二岁的生辰,还给了他好多贺礼。”她不知道什么是生辰,但爬上二狗家的后墙,看他拿到各种贺礼,笑得合不拢嘴口水直流的样子。她心中断定这生辰什么的应该是个好东西。 这好东西,她神女却从来没有。哎,这凡间生活可真是惨淡。 “之前不是你说,人间俗物皆是土泥。和我保证,拿了我的金锁,就看淡了一切身外之物,对他人的东西再也不贪求吗?”勾星尘一听她说,便知小妮子又在动小心思。 女人没应声。她心忖:早知道就不为了骗他留下,草率答应了。 当初碰到勾星尘落地,目不识丁的村妇做无耻小贼很是熟练。当机立断、落进下石、趁火打劫,顺走了人家的金锁。 等勾星尘一天后再找上门,她当然矢口否认。并且大言不惭地声称,她从来没见过什么金锁不金锁的。 勾星尘睃见她的面部表情,眼瞳左右晃动,手不自觉地藏在身后。而后,他指着无耻小贼的胸前:“那你胸前挂的这是什么?” …… 虽说她自从山上下来,为了谋生和找乐子,小偷小摸做贼做了好些年,这样被当面拆穿的情境还是挺尴尬的。 以前她去农家仓库拿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业务不熟,被那些粗蛮农人发现,经常遭到他们毒打。 农人平日里信奉各种乱七八糟的神仙,不分尊卑和大小,不分好坏和良恶,只要是他们认为能保佑平安和收成的神仙,在人间都会受到尊重。 她领悟到这点后,决定利用自己本职身份。于是她在又一次偷稻子无果被发现后,她抱着头大声叫嚷着“我是天上最尊贵的神女,是盘古爹爹眼里的夜明珠……哎呦喂……是天帝见到都要叁鞠躬的……哎哟我靠……” 这些无知的凡人,居然不听她的话,或者就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话,这次下手更重了。 关于这件事,她认真地思考过。毕竟那些农人比她处境更差,所有的生计指望着问地主借的田,和头顶的一片天。虽说她手脚不干净,但每次偷了哪家的东西,她都出于补偿,保佑他们来年好运和粮仓丰收。 况且失手被发现,是她故意所为。不然还有什么时候,能够让这么一大群人围着自己呢……咳,打骂也比一个人冷冷清清热闹。 反正幸亏她心态好,打不过那些人就装死,凡人的拳脚对她顶多是一点皮肉伤。有时实在太多,她就紧急召唤本地在职的土地公来“劝架”。 那日她偷拿了星尘的金锁,其实就是想让这个好看的男人再回来找她。毕竟他从天上掉落,在人间一定和她一样,举目无亲的。如果他着实生气或者和村里的农人一样动手走人,那她就把东西还给人家,被普通凡人打骂也就算了,她不想在帅气的小哥面前丢脸;如果他好说话,那大家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幸好她面前的站着的星尘,是从天上来的翩翩君子,不然这事摊在谁头上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好兄弟,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这金锁。你就给我吧,可以吗?”她睁着一双形状不大好看却闪着光芒的眼,尽力模仿看到的女子无辜的模样。“我可以把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你。” 谁知勾星尘根本不吃这一套,本来看她的嘴脸仿佛在看一个卑劣奸恶的歹徒。最近他遭遇的事情多是小人作乱,如今他落入人间别无他法,见她没有归还东西的打算,转身就要离开。 天地之大,有正直的人,有狭隘的人,有被迫害的人,有放浪一生的人。他不想做和小人纠缠的人。 当勾星尘没有搭话,抿着嘴角,执意转身的时候,女人一丝丝良知被唤起。趁火打劫比她还一清二白的穷光蛋着实欺负人了,这星尘本来就遭遇天灾现在又撞上她这么个人祸。 光华山下的神女是吃软不吃硬的典范,如果是一群叫嚣的农人来问她讨要,她能和对面硬刚,就算讨一顿打也要刚。问她,她就会擦着伤口告诉你:“漫长日子都这么无聊了,吵架打架多有意思。” 可要是对面多露出一丝弱势,她倒是绝无仅有地生出不好意思,再收起那些贱兮兮的恶趣味,试图返还对面成倍的柔软。 勾星尘迈一步,她跟着动一步,始终挡着他要走的方向。 并且大胆提议讨好:“好吧好吧,这样,你初来驾到肯定没有去处,这金锁就用于我收留你一段时间的抵债可好?” 勾星尘一听,眉头皱得更紧。这女子倒打一耙很是熟练,明明是她偷了自己的金锁,如今却又说作是他要主动留下的抵债。他清楚告诉自己,赶快跑,不然和无赖讲道理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 可光华山脚的神女是无赖中的无赖,小人中的小人。见勾星尘不搭理她的提议甚至还想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走,直接施法用力,将落入人间失去法力的勾星尘直接绑进了屋内。 …… 人间话本里山贼强抢民女的情节,勾星尘第一次作为“被抢的主角”亲眼感受。 过程多有复杂艰辛,情感掺杂不情不愿,可勾星尘离开这个木屋,在人间也别无去除。 于是这一留,就留了大半年。留在太华山脚下的日子,是勾星尘少有的闲适且无忧无虑的时间。额,虽然与霸道的村妇同住同吃。 抢人的霸王欢喜天上来的星星,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献给他。可她有的东西本就很少,这形状扭曲的奇怪木屋算是一个。于是她能借着金锁的名义将其强硬留下,再把自己宝贵的木屋和他分享。 那一年,天上的星星在党派的斗争中掉落人间,寻求人间独有的安全所,在安全所里又慰藉了孤独的小人。 这一年,太华山脚的神女羡慕着人间的孩童的生日。 她想去凑个“热闹”,问问给二狗庆生的那些凡人,为何不能带她一同庆祝庆祝。却牢牢记着她答应过星星,不能乱搅凡人生活,清白坦荡做事。 她将庆生那件事弃置身后,伸头瞧着纸上朴茂工稳的字体,问:“你说想在这本书里记录天地的奇异怪兽,”她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是天地产的怪物,你会不会也写我?” 勾星尘瞟“怪物”的脸,笑意盈在眼里,却又故作正经回答:“不写。”故意装作不见她眼里的期待。 她大气,强行掳来这么个人有屁用。除了住她的用她的,就知道在这捣鼓他的书,连为她花些笔墨都不愿意,也太小气了吧! 勾星尘看她气得两腮鼓起,笑意终于忍不住,边哄她边谈条件。“等你愿意静下心,把字认会了,我就在这本书上写你。” 表面看,是山贼强掳来了勾星尘,实际上,却是山贼更听勾星尘的话。简而言之,就是野兽的驯化过程。 除了一开始勾星尘定下不许她再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平日细节处也多加规范,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甚至在她好奇自己读书写字时,开始教她识字。只不过她在山中散漫惯了,一开始跟勾星尘看书写字还有些意思,可到后面那些拗口的四方字实在太催眠,她开始不可避免地想法子偷懒。 可这时候一听勾星尘愿意在这书中加上她,别说认字了,就是让她把书吃了她都愿意!眼里冒着星星,高兴地摇着勾星尘没写字的胳膊:“你打算怎么写我?” “光华山一无法无天的山中霸女。”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她更气,忍不住锤他。勾星尘喉咙里压出低沉的笑,目光灼灼地看她。 终于不再逗她,认真开口。“你不是想跟凡人一样,庆生辰吗?过两日我算个好日子当你的生辰,给你好好庆祝。只不过,一般生辰表上得有名字。”他低头拿了一张白纸,在中央行云流水地写下两个大字,又在旁边注释了一列小字。 ——观音。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梦中,谈千易没有实体。他是这里的风,也是这里的云,是这里的一息一粒。他不是用眼睛,而是在用全身的感官盯着窗内的两人。 从一开始的对话,他就明白,那女人便是叶观音。他一直在盯着男人的轮廓,企图看清楚值得叶观音等这么多年的男人的样貌。 勾星尘写完字,目光洒向窗前的绿地时,谈千易看得很清楚,他在悄悄地压抑着嘴角的轻笑。甚至谈千易能感同身受到他身上的那种跳跃的思想和愉快的感情。 同时,谈千易惊诧地发现:那男人的脸,竟然和他一模一样。 完┊结┇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第四章幻世当空(2)【已修】 谈千易缓缓睁眼,怀里抱着的人,枕在他的右臂上还在熟睡。 他很少见叶观音睡着的样子,不对,是根本没见过。叶观音一向表现得精力充沛、生机勃勃。以他以为叶观音和黄金晓这样的存在是不需要睡眠这件事情的,却没想到进入这里后,肉眼可见,她疲倦了许多。 就连昨晚……热烈地、不可明说地,交缠与起伏在这张狭窄的木床上。 他吻在叶观音的耳后,热烈的呼吸和伸向她下身的手,在表达他想要再一次。却被叶观音推开他拢在自己胸前的掌心,即使她的下身依旧湿润,可疲倦弥散在她全部身体上。不理会他无法抑制的勃起,窝在他怀里直接昏睡而去。 谈千易一想到昨晚的情形,耳朵被日光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一时情起,两人却都没想停下。 这一路走来,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或明或暗的告诉他,他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有着不可明说的联系。 一方面他清楚,叶观音对他额外的照顾是建立在另一个男人的基础上,这对他的感情来说很是可悲;可另一方面,他却又在利用叶观音这种蔓延的感情,以此获得更多不同的对待,显然他的感情充斥着若隐若现的卑劣。 谈千易曾经还天真的考虑过,直白地说开,两个都不坦荡的人凑在一起其实不是不可以。可现在看来,情况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单纯。 这让他又想到了刚才的梦。 梦中的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仿佛就是现实世界。因为从未有人告诉过他叶观音从前长相如何,她和勾星尘之间的相处如何。他更没机会具体看看那木屋内的具体构造,也没机会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的相处叶观音是那么……少女欢喜。 这样一个梦,让谈千易心底生出一个萌芽。 这个梦或许可以解释为,因为他坠入了别人的记忆空间因而有了记忆主人的感官和思想,可结合之前的种种,谈千易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隐约开始相信,他和那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之间一定存在在某种关联。 但叶观音睡得……也太久了。 谈千易把挡着她侧脸的碎发用手撩开,仔细瞧她的睡颜。时间在她身上的作用过于明显,梦里的那个她和现在安静躺着的她简直是两个人。 昨天夜里,情不自禁时,叶观音会忍不住抚摸他的身体,为他呻吟出声,在他初次慌促的时候,由下往上,变为主动。 谈千易忍住不去想,那样的浓情蜜意是百分百对他的,还是掺杂了那个男人的。 这时,日头慢慢升起,这间屋子窗户没有任何的遮挡物,阳光刺向叶观音故意闭合的眼睛,谈千易呼吸的热气对着她的脸瘙痒的不行。 叶观音觉得昨晚荒唐,醒了故意装睡,只为了避开和谈千易直接的眼神接触,却不知道提前醒来的家伙在想什么,拥抱着她就是不动。 她一掌推开同床的人,睡过就翻脸不认人的样子,表现充分。 谁知谈千易动作更快,推开的瞬间再次将她搂进怀里,搂的比之前更紧,多余的力气表示对她逃跑姿态的惩罚。叶观音自从进到这里,便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光凭她一个女人,挣不过谈千易。 “放开我。”叶观音不看他,脸埋在他衣服上。 “跑什么?” 废话,这情况谁看谁尴尬好吗?老板娘和兼职生上床,她开的是馄饨店又不是什么皮肉交易所。让黄金晓知道了,还不得把她给埋了。 她不说话,谈千易嘴角却抿成一条细线,眼神冷淡,心情大大跌落。他没说话,却也没立马放开。沉默着,和她的逃避对抗。 半响,叶观音抬起头,瞧着他不快的脸色,她轻咬着自己的下唇,有些内疚。直到谈千易泄力,将她放开。 叶观音觉得自己像个睡完就翻脸不认人的渣女。这导致负距离接触过的两人,还不如之前自然亲近。 两人收拾起床。谈千易没再对叶观音说过一句话,而叶观音对上他的眼神心里有些不自觉打颤,他看着年纪小可生气起来好吓人。 她还没弄清楚谈千易和勾星尘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只要安慰着自己,往好的想,她还没弄清楚,甚至这个世界中还存在一个勾星尘,那么这是她要的结果。 两人一路安静。叶观音没了法力,谈千易凡人一个,如今只有等外界烛阴的苏醒,他们才有离开这里的可能。本来什么都不做,就等烛阴也是可以的。可现在两人之间的氛围过于僵硬,还不如早点出去。 谈千易在前,直直地往木屋的方向走去。解铃还需系铃人。若要出去,答案肯定在木屋里的勾星尘身上。 见谈千易大步迈向自己古早的住处,叶观音顺着他加快步伐努力跟上。说实话,叶观音两人更好的选择还是乖乖呆着,等待烛阴的苏醒。因为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和幻境中的人产生过多的牵扯,她无法估计是否会对这个记忆空间产生什么影响。 可这会两人在默契的冷战,她不好牵制生气的谈千易,只能任由他大步往前。 这叁天在这个木屋周围来回几次,谈千易驾轻就熟,走近那扇朝东的窗户。 然而一瞬间,他竟然有一丝恍惚,感觉这样的场景不知何时曾经刻画在他的脑海中过。 他在离那扇大窗户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所处的位置斜靠墙壁,正好能够试探到些微窗内的画面。他隐约看到里面书桌有人在动笔。 经过昨晚的梦,谈千易才知道原来店里摆着的宝贝《山海经》来历。当代的研究学者认为成书并非一时,作者亦非一人。而现在这么看,应该就是勾星尘一人的心血,却不知道他具体写了多少年。 谈千易承认这个男人的学识,真心佩服完成这般宏伟巨作的耐心与恒心。但同时,他能够闻到自己鼻尖处的酸气,并且坦白承认他对勾星尘各方面的嫉妒心。并且暗暗决定,等回到店里,一定要把门口那本书偷偷换掉。不知者无畏,知道者好影响心情。 他向外移动一步,这与他梦中所占据的视角一丝不差。不同的是,此刻他是真实的存在,移动造成的光影变化打断了屋内人写作,抬头往外看来。 刹那间,两人对上眼。 谈千易早就打好了腹稿,却瞬间将肚子里的鸽子放飞。他征在原地,而下一秒,又被一股力量,拉向了一旁。 第四章幻世当空(3) 密云翻滚,甲光顿现。 面前的荒野上,竟然钟馗与左右两位天兵神出现。 谈千易被叶观音抵在屋子外围东北处的墙角,面对面贴近的站着。谈千易盯着叶观音的侧脸,叶观音耳朵竖起,一心牵挂着外面的动静。 感情误事。昨日进了这记忆空间,她只顾着伤心,忘了提醒谈千易这空间目前具体的时间。而今天早起,心中又是昨晚两人干的那糊涂事儿,差点影响正事。 春来又一夏。 勾星尘在人间的生活平凡又短暂,和叶观音在一起的日子数着数着就到了第叁年。这一年里,太华山脚这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大事。 木屋前的这个村庄本叫蔡家庄,村里头一半人家姓蔡,另一半人家却姓陈。 早先村子里还只有几家人的时候,陈蔡两姓人家经常因为井水和放养鸡鸭丢了芝麻大点的事情争吵起来。叶观音经常坐在谷堆顶啃着不知哪家顺来的玉米,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等两方终于互骂结束,散场各自回家,叶观音也拍拍屁股离场。结果前脚还没进家门呢,又听见那边骂起来:“都说了那家人丢的鸡鸭我没看见过,这些生儿子没屁眼的破烂人居然这会又来偷我家的玉米了…我真糙你奶奶个大鸡腿子,谁把我家玉米给顺走了,让我知道了小心姑奶奶把你祖宗十八代的碑给打的稀巴烂!”…… 叶观音摸摸鼻子,心想幸亏她天生一人,没什么祖宗十八代让她打砸。可又转念一想,要不是她正巧住在这山脚下,平日里庇护着这一方水土,他们哪里还能不用操心填饱肚子,还能在这吵吵闹闹? 不过叶观音看了这么多年的人,也没能看懂陈蔡两个家族的相处。你说他们吵架吧,他们能翻到叶观音见他们太爷爷还光屁股爬的时候,再骂到互相重孙子辈。 可要是村子里偶尔遇到红白喜事,荒芜的土地变得空前热闹。而这时,两方人又成了相亲相爱的一方人。你家拉扯我家,我家拉扯你家,干农活的男人除外,剩下的人就算起来能用的寥寥几个人,却也能齐心合力把几十桌的流水席给操办下来。 蔡家庄里最会骂人也最能干的女人是蔡老大家的女人。叶观音混进人堆里吃酒席 亲眼见她,敲锣打鼓坐着花轿嫁到了蔡家庄,那时候她才十几岁,身材苗条,初做人妇,脸上的稚嫩却还没褪去。 到后来她添了一个女儿,又添了一个女儿,又又添了一个女儿,村子里的人虽然质朴,但闲言闲语是最容易成为田里劳作的副产品。蔡老大的女人偶尔听到说她作孽生不出儿子的碎话,没了平日里骂人的志气,躲在房里偷偷落泪。 直到几年后,有天叶观音在池子边想抓龙虾,抓不到就直接在坝头躺着睡了。那天日头正大,她的脸晒得通红却也睡得正熟。她被蔡老大的女人喊醒,说:“姑娘日头这么大,怎么在这晕了过去?”等叶观音清醒过来、才知道是误会。后来叶观音又继续她的龙虾事业,却收到了这女人送来的两片西瓜,并且嘱咐:“日头这么大,姑娘早点回去吧,姑娘家晒黑可不好。”叶观音上下睃视这妇人。和十年前刚见她时,她也还是个姑娘,如今脸上蜡黄,身上写上了沧桑。叶观音接过她送的西瓜,对妇人笑笑。 叁个月后,蔡老大的女人再次怀了孕。村里女人嘴贱,说没准这次又是女儿。她气得哭,想喝药把这孩子弄掉。晚上却梦到了一个背影,梦里日头大得看不清,却听那个背影说,“哦是个带把的水壶~”遂将孩子留了下来。 来年秋,她的肚皮像田里最大的西瓜一样鼓了起来,她终于生出来儿子。 人间的时间转瞬即逝,叶观音经常一眨眼又不知今夕何年。星尘在身边的日子,她已经不需要再去探视人间的琐碎热闹来获得片刻的喜悦。她终于过得像个神女,离人间和背地里的勾当远远的,可却在第叁年,与世隔绝中听闻了蔡老大女人的又一大事。 这年,蔡老大已经过世两年,当时女人还能再一边哭嚎中一遍安排好丈夫的后事,可到这时她已经虚弱得躺在床上,连起身咳痰都没有力气。 当初她的善意换来的孩子、她指望病床前的孝子,在她刚开始干不动活的时候,便冷眼看着,不闻不问。当年迈的女人身体情况越来越差,几个女儿都赶回来床前服侍时,家中人口多了起来,争吵和矛盾也越来越多。儿子媳妇和几个姑子吵架,姑子和儿子吵架,儿子将烦恼和躁郁转移给病床上的老母亲。 到最后,老母亲时日不多,已经吃不下干饭,只能就着米汤续命。白眼狼儿子忍无可忍,将叁姐手中的碗打碎,站在家门口放肆大声地威胁:谁敢再给这老家伙一滴水喝,他母亲多活一天,他咒谁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整个村大为震撼。蔡家庄小打小闹这么些年,倒是第一次出这种惊天动地的不肖子孙。 叶观音在那女人最后的丧期,在太华山上看到了旧时的鸮鸟,盘旋又离去。 而在蔡老大女人头七那天,那个不孝子跑去村头的池塘里钓鱼。鱼没钓到,却踩了个西瓜皮,倒头栽进了池子里。 而此刻烛芯中出现的钟馗和天兵神将,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蔡家状这件事情说到底,就是叶观音当初还有点人性,好心帮忙女人求来儿子。叶观音种因,果是他们自己食的。 可这逆子到了阴间,阎王审他不孝不剃之罪,他净想着逃脱。连连磕头,声称自己掉进河里绝不是意外,是有神仙故意想害他! 阎王一问,住在太华山的神仙有谁? 嗯,还能有谁,叶观音和她的丈夫。 人伦纲常的逆反,罪名自有定夺,下了地狱自有去处。可若神仙牵扯人间命案,那就不是阎王能够定夺的小事一桩了。 于是这才有了钟馗降临人间。 两人在屋外墙角听闻屋内的动静,前因后果谈千易刚了解。屋内的人走动,他低头,刚想问叶观音,她是不是那个好事的神仙? 可话还没说出口,两人所处的天地突然旋转,白昼颠覆,风声草动全部消失,下一刻周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两旁高耸的烛灯没由来亮起,谈千易这才获得视线。他环顾四周,发现建筑全部由大理石堆砌而成,显得庄重严肃。同时这里所有的装饰品都高大得怪异,那烛灯应该有两米高,两人面前的汉白玉牌坊就更高了,有种冲破云天的气势。 周围还载着茂密的树林和花丛,只不过他们像失去生命的样子,一动不动。像假花,却比假花像真花。 谈千易直觉上感觉这里的花香树影透着诡异的黑色阴暗,氛围极其幽冷。 他望向大门左右巨硕的柱子,那上面写着有一对联: 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叁更。 ———————— 惊不惊喜,兴奋不兴奋? (最近有灵感,有节奏,有时间就写一点点。下章更新时间不定) 第四章幻世当空(4) 两人穿过汉白玉牌坊,往前走。叶观音却突然牵制住了谈千易的手腕。 她定在原地,四周环顾,神情十分不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哭声?” 谈千易低头看向叶观音,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却只能摇摇头。这边只有他们两人的对话,没有什么别的声响。 叶观音仍怀疑,左右张望,怎么都感觉不对劲。等回过头发现谈千易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看,她后知后觉讪讪地缩起脖子。终于忽略她突发的错觉,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浓黑之中灯光跃升,宫墙高柱,四方建筑颇有肃杀之气,门口有两位天将把守,围墙还有小鬼巡逻,戒备森严。 两人站在远处,完整的景象收拢眼底。 叶观音认出此处,因为她曾来过。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料想到两人会在勾星尘记忆的带动下,来到此处。 烛芯中的世界,一切都是虚幻的场景。而勾星尘天生记忆力胜过常人,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他存储的记忆,与现实所差无几。叶观音亲自经历过这一切,却因为年代已久,部分记忆已经产生错乱。 可一进入这里,她就像被迫躺到了一艘没有终点的小船上,浪推船动,她将停在未定的港湾。 叶观音突然扭头,打量一番谈千易,这人倒是目视前方,满怀荡然。 不知者无畏,他肯定不知道这是何处。又或者他前世来过,但一碗孟婆汤直入肠,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时候,叶观音倒生出点神女的担味,隐隐担心谈千易这个凡人,是不是这么早就看见地府长什么样不太好。不是咒谈千易死啊,毕竟人固有一死,叶观音只是担心谈千易以后死了再入地府,就不像别人那样有初来的新鲜感了。嗯,别人有的,咱也不能缺。 “地府在钟馗的带领下,又会贪又会省,你瞧瞧五百年前的房子就已经这么气派了,更别说现在的情况。要是再亮堂一点,打眼看是不是挺像现代人间的风光景点?”叶观音边走边指指点点,“不过你可以好好看看,虽然说建筑风格跟人间的相似,但凡人在世,能看到人间的各种建筑,肯定看不到这里的模样。你下次再来,应该会喝了孟婆汤,把我们还有这一世的记忆都忘了,然后一个人进到地府里接受阎王对你这一世的功德过失审判,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积功德的名录上积功德。但大多数人平平无奇,只是走个排场,继续准备往下一世投胎。” 叶观音语气说得很轻松,颇为体贴地向谈千易介绍凡人有生之死的过程。 人间有旅游向导,她是地府贴心导游。 却没想到谈千易对此的反应平平,简单得回了一个“嗯”。他态度寡淡得叶观音有些挫了锐气,不免设想更多。 昨晚事情很是荒唐,因为除了感情的破格,天地规则也明晃晃地摆在两人面前。 等从这里出去,叶观音依旧是游荡人间一事无成的混子神女,继续做她的春秋大梦,等她或许再也回不来的星尘相公。而谈千易出去后还是平凡普通的人,叶观音为他算过命,他前半辈子亲情浅薄,可二十五一过,便能万事胜意,妻儿相伴,八十五寿终正寝,对于凡人来说,是个不错的结局。 他已经被牵扯太多不属于凡人的节外生枝,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叶观音想,等到出去后,谈千易想在店里继续打工,她会帮助他一直到顺利毕业,在店里面可以保证他衣食无忧,起码谈千易不用再每晚辛苦地去酒吧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混饭吃。又或者碍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不想继续在店里,也没关系,她会让他走,还会给他一笔钱。未来有机会再见也好,未来走向两条平行的路也好,都没有关系。 而眼下,叶观音得思考,如何在自己失去所有能力的情况下,让两人快速地离开这里。 显然,谈千易没想她想的那么多。趁着围墙下的巡逻小鬼刚从他们眼前过去,他拉着发愣的叶观音溜到小鬼队伍的后面,直接穿过砖红色围墙,进入到地府内部,此处是阎王审讯的殿堂,两人正好躲在一个堂柱与两盆铁树后面。 这一连串的动作过于迅速流畅,以至于透过眼前棕榈状绿叶,瞥见本是居高独坐的阎王谄媚地迎上钟馗时,叶观音这才反应过来谈千易拉着她来到了何处——当初地府庭审蔡五命案的现场。 叶观音本不想让谈千易再继续掺和过往的这些事情,却没想到谈千易主动向前用力推了一把两人搭乘的小船,到站想赖着不下船都不行。 她没来得及向谈千易算账,透过茂密的针叶,晃眼瞟到两个人影跟着钟馗走到殿堂中央,一男一女并排贴近站着,不卑不亢地直视前方。尤其是那男人,仅从背后一瞥,也知道正面定是英姿焕发,气宇不凡。 心跳漏跳一拍,叶观音仿佛被定住。 这般算来,她已好久没打量过这个男人的身影,久到日月换新,天地轮转,久到她都快忘了她的好男儿。 倒不是不能,凭着神仙千百的本事,她可以钻进过往的美梦中一醉不醒,梦醒的伤却是万倍钻心的疼。所以自从勾星尘离去,叶观音便和太华山的所有说了再见,只留了勾星尘没写完的《山海经》,还有黄金晓在身边。 她选择只用最愚笨的脑袋来刻画那人的模样,春来秋往,坚硬的铁器都已侵蚀沉沙,更别说虚无的记忆。 叶观音只盼自己忘记得慢一些,却也生怕有一天真的忘了这个人。在这样的反复与日子的消磨中,最终叶观音脑海里只留下那人最模糊的轮廓和不可直视的背影。 以至于偶尔早醒时分,她晃神间,竟然糊涂到反问自己是否勾星尘这个人曾经真实存在过,还是她仅仅做了一场漫长又真实的梦。梦里才有薄雾环绕的太华山,山下有个小木屋,有个风华正茂的男人在屋里对她笑。 进到这里,她没想主动去瞧一瞧那人的脸。大抵是近乡情更怯,她竟然不敢主动去窥视她曾经历过的生活,去正眼瞧一瞧那个模糊了的男人面貌。叶观音刚站上在这里的土地,便努力告诉自己这里的勾星尘属于太华山脚下的叶观音,不属于她。她的那位,存在她干涸的身体沟壑中,在等待一道丰沛的水源重新降临。 漫长的岁月里,她忍了千百上万次,忍着不听不闻,忍着不去多想,好让自己怀着真切的希望继续等。 可是此刻藏身柱后,仅仅窥见一个背影,为什么她的眼底此刻涌起了眼泪,无穷无尽的热泪,想止却止不住,好烦人。 叶观音就用那样的泪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绿植。她只顾着脸上的热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以至于她忘了问谈千易,他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墙是可以肉身穿透的,又是怎么知道钟馗会带勾星尘和叶观音到达此处的。 谈千易将她的头脑袋从铁树枝叶前移开,让她面朝自己。低头一看,她哭得厉害,双眼通红,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颇为无奈地用温暖的指腹为她抹去汹涌的眼泪。 叶观音终于抽泣出声,脸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又顺势挡住了谈千易手指。 这一挡,她没看见,谈千易的神色温柔,眼里饱含着心疼和不知名的复杂情感。 没看见,谈千易的面孔笼盖上一层额外的光色,这让他看上去仿佛变了一个人,还是那个谈千易,却又不再是那个谈千易。 ———————— 还有一章,明天更上来。 第四章幻世当空(5)over 勾星尘往殿堂的东南角撇去一眼,哪里有两盆养得极好的铁树。没想到铁树在地府也能养得如此好。 近日来他有些奇怪的感觉,他心中安安盘算,估计这与之前那奇怪的一卦有关。 说起来,还是十五那晚月象异常,他才随手龟卜了一卦。勾星尘自己是星官,平常很少用龟卜的算法,即使要算,也是用二十八星宿观天象更多。不过自从他坠落人间,便很少使用了。先前见过天官之间的险恶,才知晓观天象、占星辰只不过是紫微星的天帝养的一群口舌刻意摆出来,给愿意相信的人看的。 只不过那日的卦象实为凶相,龟壳十字裂穿写在中间的叁字“紫微殿”,他才颇为留意。再结合钟馗现身,交待蔡五的命案牵连到他与叶观音,勾星尘觉得这些事情置在一起,很是蹊跷。 他心中早已做好准备,心想或许离他回到天宫的日子不远了。只不过他很是放不下观音…… 他看向站在身旁的叶观音。紫微星的天官向来明争暗斗不停,党同伐异是常态。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他要是怎样倒是没多少关系,可就怕丢叶观音一人孤单且无助。 叶观音看到他有些出神,不动声色地拉了拉他的衣角,而后被他回牵住手。勾星尘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顺势提醒她刚才交代的事项:一会她个人不必多说什么,一切交给他。 这时,阎王和钟馗终于寒暄结束,还是那些最官方的场面话,从阎王嘴里不断喷射而出。 勾星尘和叶观音站在一旁,两人同样面无表情却同样心底无语。勾星尘是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远离这么久官场,再次见到也依旧反感这老一套。而叶观音是根本没见过,她感慨原来比人间官员更虚伪的还有天上地府的官员,只要有会说话的生物存在,就离不了人情世故。 寒暄结束,阎王的目光终于从钟馗身上转到旁边的两人。叶观音很明显感觉到这个阎王对两人态度上的不重视,又或者叫蔑视。 确实。 在阎王眼中,这位前任星官当初任职时可谓叁界有名,刚正不阿政绩好,在同一批天官中早早脱颖而出。却没想到这位上升得快,坠落也极快。别人犯错顶多走后门糊弄过去,又或者顶多是左迁降个职,他倒好被直接保留天官列位,贬黜人间。 至于他身旁这位神女……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星官坠入人间,本是奇耻大辱,更不知何时与这太华山神女厮混到一处,真可谓臭味相投。 话说盘古大帝仙化时,两只眼睛分别化为太阳和月亮。其中所剩的精气又分别形成两个同胞神体。一个是金乌神鸟,即紫微星中金乌神女,男面女身,是天帝的背后幕僚,也是天池实际的一把手,可惜真身是个女子,不然。而另一个便是玉镜神女,即眼前这位,从前她住在玉镜宫中,后来不知为何又去到太华山那样的犄角一处。 天地纲常,有着严格的等级秩序,倒也不知这是谁规定的,可千年来都按照这个秩序排列,出身决定尊贵,往上爬很难,往下走很容易。在这等级排列中,最顶层的是七位天神,往下是仙,天兵神将。仙中有上仙、下仙,中间担负官职的叫仙官。天帝王母是上仙,土地公是下仙,钟馗和勾星尘都是仙官,也属于上仙只不过一个管地府,一个管星象。那么再往下就是地灵、地精,黄金晓和店里的两位猫精就属于这个行列。当然地府里还有阎王、鬼兵,西边无间之地还有佛,那又是外话了。 至此,天上人间,莫有比这二位天神身份更尊贵之人。他们幻形之时,便占据了西边无间巨石像中,七个神位里最前的两神位。 可惜这位天上地下出生尊贵的神女,是个不中用的草包。先前住在玉镜宫中便极少露脸,后来一场大病夺去了半生的光彩,金乌神女便许她去人间寻个自在的地方,过个自在的日子。 知道此事的神仙们都在暗暗猜测,这背后定有鲜为人知的隐情。金乌神女许玉镜神女下凡找个自在地儿,这话说的不就是变相的撵赶么?又或许这背后存在着两人的勾心斗角,玉镜神女不胜金乌神女的聪明伶俐,败者为寇。否则天生神女怎么会躲着不见人,又丢下金碧辉煌的天池宫廷不住跑去那乡村僻壤,而后又放飞自己,疯疯癫癫,丑陋不断,好似一个不明事理的田间村妇。 不论这背后到底有何原有,反正此时,阎王是打心眼瞧不起这二位。甚至本应该行的大礼,也主动略过。 好在勾星尘和叶观音不是爱计较这些虚礼的人,阎王故意作态,两人却根本没放心上。勾星尘只是垂眼,问起正事:“何时审蔡五的案子?” “差人从无间地狱带蔡五上来。”阎王吩咐道。转身又谦卑地问向钟馗:“大人……这案子您要不亲自审?” 这案子有些特殊,当然这是废话,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件案子又是牵扯神女又是牵扯星官呢?甚至上头还特地打过招呼,要他多“关照”这起案子,好好审好好判。 他一介阎王,掌管的就是地府这芝麻大的地方,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他来评判上神和上仙的案子。何况钟馗还在此处,他坐于堂上,顶头上司站在堂下,不太成体面,不如顺水推舟就让钟馗来断定该案。 却没想到,钟馗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回复:“你按程序审,我旁听。” 好吧。 蔡五押上,他跪在堂前,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什么人形。当然他现在死了,谈不上是人,但是无间地狱的折磨让他骨瘦嶙峋,眼窝空洞,颧骨高耸得戳人,只剩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遮挡他又黑又柴的皮肤。 躲在柱后的叶观音瞧着五百年前的叶观音出神地盯着蔡五的后背,她已经忘记了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此刻她清楚意识到,为蔡老大的女人求子是她极少做过的善事,同时也是她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值一。 蔡五之死,直到勾星尘去世后的很长时间,她才想明白这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所为,目的只为了拆散他们两,让勾星尘回到天池。可惜最初她并未想到这一层,在这过程中任人摆布,以至于最后小人奸计得逞,勾星尘丧命,她孤苦一人留存人世。 她将刚才那点崩溃的情绪收拾好,目光灼灼地看向五百年前这审讯现场。当初她没有在意,导致最后的悲剧,现在虽说于事无补,可既然冥冥中注定她有机会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那么一定……一定是有什么细节她没有注意到的。 她身旁的谈千易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殿堂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钟馗坐在一旁的太师爷椅上,一副公事公办地态度。而站在一旁的两人,听蔡五说话听得头疼。 他先是哭诉老天不公平,自己好端端地在塘头劳作,怎么就生生背过身栽进池子里淹死了呢?又说自己爹娘养大自己不容易,这活生生的一条命居然就这么让人糟蹋了。还说坐在高堂的青天大老爷一定得还他一个清白啊,神仙也不能这么草菅人命。 他这一番话,顿时让叶观音和五百年前的自己从头顶至内心都达成了统一——做个混子神仙也好,做个善良神仙也好,做个逍遥神仙也好,可千万别做好事神仙。 因为你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知道万一哪天会有个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嗯,此刻叶观音头上这个屎盆子,就是自己一手栽得因,另一手又把这果砸到了自己头上。 当年得知他母亲遭遇后,叶观音特地上天去求子娘娘处,查了蔡老大女人的子女缘簿。她本注定命中四女,无一子。 所以无论是人还是神仙呐,都不能眼界放得太低,得活出档次来。不然会像叶观音这样,被两片西瓜就收买,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她根本分不清生男生女的区别,但依旧在求子娘娘座下撒泼打滚了好几天,又是献花又是给贴身侍奉的,最后搬来自己私藏许久的一颗粹上大明珠,求子娘娘这才松了口,差人把蔡老大女人的子女缘簿给改了,这才有了蔡五。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女人都是偏爱珠宝的,从古至今都这样。当然除了叶观音,她也爱,只不过她又傻得别出心裁,最后用人人都爱的大明珠换了两片西瓜和一个男婴。当然还有一个农妇不经意间的善意,叶观音从未感受过的善意。 只不过叶观音当初并未料想过有一天,她用明珠换来的蔡五会在地府的殿堂上哭诉说叶观音夺取他的性命。 这事轮到谁头上,谁都不会认的。 所以在阎王听完蔡五的话,问向叶观音此事时,她的声音仿佛飘在整个地府上空,清亮却又僵直:“本神在太华山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问天上不问人间。如今死了一个凡人,跟本神有何牵连?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第一次到公堂上质问本神的。阎王大人,你本事不小啊。” 她许久没端出这种神仙架势,运用得不灵活且不自在。但目的在于敲打阎王,不客气地提醒到,在此谁是上谁是下。 阎王一听,在这极寒的地府里他的额头竟然冒出汗来,他被叶观音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坐立难安。叶观音的一番话提醒他,太华山神女再怎么草包不着调,身份依旧是七神之一,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地府官员来审问调查。 可一时阎王也下不了台,毕竟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而钟馗还在旁听。 他本以为自己捡了一个好差事,此时却顿悟,这案子根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上头施压,钟馗独善其身不接,只有让他这样的小卒去和两位神仙对峙。虽然阎王不知道是何等人物在关注这样的案子,但那位置一定是和堂下的挺直站着的一男一女同列,且不是他能触碰到的。 铁树后头的叶观音眯着红肿的眼睛紧瞅自己的后背:“我靠,以前的我也太装逼了……”可也让人羡慕,当时无所畏惧,凭着孤勇和身边人的偏爱胡作非为。 没等她感叹完,阎王继续开口,只是说话的底气没之前足:“蔡五的生死簿上,确实阳寿未尽。他死得蹊跷,又不着痕迹,有这样的本事的,在太华山只有你们二人……” 立在堂前的叶观音嗤笑一声:“那你倒不看看,他的生死簿当初是谁给他添上名录。”她身旁的人捏了一下她的手,提醒不该说这些,叶观音又立马闭上了嘴。 阎王一听,身边的小鬼立马把生死簿拿上前,供他翻看。勾星尘见状,开口硬生生打断他的动作:“太华山确实只有我们二位神仙在此生活,但无法排除是否有其他神仙进入。” 突然,蔡五手指着叶观音,大声叫嚷:“就是她当时害我!我想起来了,我坠入水中,最后见到的就是这人的样貌。” 这不可能! 叶观音住在太华山,一日一易容,凡人见她千面,只留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木屋也是,村人都知山脚那处有房,却从未有人真正走进去过。就连蔡五的母亲,知晓自己的孩子是神仙所赐,想报恩,却再未寻见过太华山的这位神仙。因为此后她和叶观音再见了无数面,但再也认不出躺在塘头的姑娘。 况且……叶观音住到太华山之前,就丢了自己真实的样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这人又怎会知晓?! 铁树后的叶观音默默拉着谈千易退出了审讯的殿堂。她的脑海仿佛漫入了无数的细沙,一点点地充斥着她浑身上下的感官,让她停止了运动。 当年蔡五如此指认她后,被这人的胡乱言语戳中了痛处,她满是怒火,差点砸了整个地府。 叶观音是个住在太华山的草包神仙,是个赶出天池的草包神仙,还是个,没有长相的草包神仙。 当时的叶观音只顾着生气,觉得这蔡五实在太过分了,冤枉她就算了,如今还说谎,专门挑别人最自卑最缺陷的地方踩。他倒是说说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整个殿堂顿时鸡飞狗跳,审问不下去,勾星尘忙着安抚叶观音,阎王终于屁股能从板凳上挪开,钟馗再看戏。 可现在,已经成熟许多的叶观音对自己的长相没多少别的想法,只觉得此处太过蹊跷。在这样的环境下,蔡五断然不敢说谎,可他怎么会突然说出看到我的脸这种话呢? 难道是有人偷用了她的脸,故意害死蔡五,再把这锅扣到她头上?可是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呢?她安心在太华山这么多年,没有什么神仙仇家要害她到这种地步啊。 两人重新回到汉白玉牌坊处,叶观音靠着墙陷入思考,浓黑的夜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这时,有一个脚步声越走越近。脚步声消失的同时,叶观音冲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抬起了头—— 穿着繁琐官服的……星官勾星尘。 霎时间,又是惊诧又是无名的酸涩写满叶观音的眼。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勾星尘正面遇见。 此刻勾星尘站在她面前,不对,是他们两面前。他的眼睛像是水里浸过黑色鹅卵石,透彻明亮,在这无尽的黑夜中,蕴发着淡淡的光。 叶观音的呼吸弱不可见。她甚至不敢再次去看勾星尘的脸,生怕透露出多余的情绪,惹得记忆空间的主人情绪波动,进而破坏这整个记忆空间。 勾星尘的眼风轻轻掠过叶观音,转而面向谈千易,多一瞬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的叶观音。他拿着一个东西,坚定地转交给面前这位少年。 “拿好,这个你需要。”勾星尘第一次和谈千易交谈。 叶观音的目光随着勾星尘而动,直勾勾的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而就在她看到谈千易接过东西的瞬间,又瞟到离汉白玉牌坊二十米远处,有着另一个勾星尘和叶观音。 那个勾星尘牵着叶观音,边走边在她耳边轻声哄说,两人一路向前,直直地穿过地府的大门。 一刹那,叶观音竟然觉得她眼前的世界有些颠覆,地动山摇般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企图震碎她的耳蜗。 她不可置信地紧盯面前这位穿了官服的勾星尘,又瞧了瞧了无人迹的地府大门。她的心脏在猛跳,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的勾星尘,还是说谁都不是勾星尘? 谈千易紧紧抱住叶观音纤薄的身子,手掌护着她的脑袋。躲着四处掉落的巨石和漫天飞舞的黄沙,他们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逐渐塌陷,叶观音下意识攥紧谈千易的衣服。 那些建筑和花香树影逐渐消失,周遭一片昏暗和寂静,以至于叶观音窝在谈千易怀里产生极其不安的情绪。记忆空间的摧毁,不知会将他们带去何处,或许将他们连带一同摧毁。 谈千易沉默着观察,他在等候记忆空间的完全摧毁。叶观音从他怀里昂起头,去看谈千易的脸。此刻,她依旧在担心这个凡人能否经受住烛芯世界剧变带来的影响。 可此时,她却看到谈千易的眼睛换成了那双浸水的黑曜石。那些她以为快模糊的长相,此刻眼前的事实却鲜活地提示:她从未忘记,一向刻苦铭心。 同时,他的声音也变了,少年感的清透褪去,温润又磁性,像一块无暇的温润美玉。他对怀里的人说道: “观音,是我。” 说完的一秒内,失重感来袭,他们相互紧抱着。一同坠落,一起回家。 ————————————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到底有几个勾星尘。 这章结束,年底再见啦~~ 追┆更┆前┇往:wo o1 8.v ip (W oo 1 8 . vi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