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与清辉[1v1]》 舍曲林(1) 【对的,你没有看错,我又修了一遍开头。ps由于扬崽的名字和一位明星撞了,我就改了。不管是陈嘉措还是陆继扬,都是周摇也的救赎。】 ------------------------------------- 值夜班的小护士们突发奇想喝起了奶茶,叫外卖的时候陈嘉措在手术台上,护士长做主给替喊了他一杯半糖的波霸奶茶。 拿到了外卖,护士长给大家发完后,将袋子里剩下两杯递给小护士:“蓉蓉快给陈医生和江医生送去。” 蓉蓉听话的拿起奶茶朝着值班医生办公室走去。 彼时,陈嘉措正在热饭,外卖是他手术前点好的,可从手术台上下来饭菜早就冷了。办公室除了他只有江承航,他的大学室友兼目前首府市立医院急诊科同事。 江承航正在写着一个截肢病人的病历,瞄见门外正在检查自己仪容仪表的小护士,他笑了笑,故意喊了她一声:“蓉蓉有事来找你们陈医生啊?” 被点名的两个人反应各不同,门外的姑娘羞红了脸,屋内的陈嘉措面无表情,问:“病人出现问题了吗?” 蓉蓉赶忙摇头,将手里两杯奶茶递了过去:“护士长让我给你们送奶茶。” 陈嘉措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奶茶,目光飞快的移开,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回忆还是悄悄影响着他的情绪,开口,连声音都冷了几分:“不用。” 留下小护士尴尬的拿着两杯奶茶,江承航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醒着陈嘉措,后者这才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喝奶茶,不过谢谢。” 江承航顺势而下:“来来来,给我,我喜欢喝。” 小护士哦了一声,还有些不情愿:“江医生你喝的下吗?” 江承航:“喝不下我等会儿下班给我老婆带回去。” 小护士走了,江承航将吸管插入杯中,坐着带有轮子的椅子挪到陈嘉措旁边:“怎么?态度突然这么不好?” 再热过一次的饭菜没了之前的味道,他食欲骤减,随手又扒了几口饭,晚饭应付了事。 江承航是中班,指针一滑过十二点他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有个和住院部医生正趴在桌上睡觉,江承航走到陈嘉措桌旁,敲了敲桌子,开口声音很轻:“我下班了。” 陈嘉措正在写评优资料,江承航看着申请表格上的大字标题——‘优秀医师申请表’,目光一瞬间黯淡了几分,他们是同期又是同学,没有攀比不可能,可学医本就不是江承航的志向,不求扬名立万也不求妙手回春之美名,但求得自身问心无愧。家乡小镇那个赤脚医生一退休,他去接衣钵,从此平平淡淡一生是他最大的梦想。 陈嘉措低头继续填写着资料:“嗯,路上小心。” 过了午夜,办公室很安静,这样平淡的夜晚不多,这一夜好像万家寂静,无事发生。评优的表格他已经写完了,起身活动筋骨的时候陈嘉措看见了江承航没有拿走的那杯奶茶。 在这一刻,回忆趁着他毫无防备的瞬间冲开封锁记忆的牢门。 学校的教室,教室的课桌,黄昏时分人影寥寥的操场,每天上下学时走过的那条路,藏在小巷子里的老字号小食店,那个站在海滩上的落寞身影,还有那个冬天共眠过的晚上。 神游不过片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才下手术台趴在桌上小憩的同事被吵醒,发现不是拨给自己的,换了个姿势继续补觉。 护士站打来的电话:“陈医生你现在有空吗?有个割腕的患者现在正送过来。” 陈嘉措应下来,路上遇见了科室主任,主任问了他去做什么,了解后道:“行,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同行的一路上,主任又问起了他评优准备的如何了,陈嘉措如实回答:“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嗯。”主任很是满意,但越是满意越是觉得有些可惜:“你比小江有上进心多了,可惜我女儿偏喜欢那小子。” 陈嘉措:“工作能力不能作为是否适合结婚的标准。” 值班的护士看见了一起过来的科室主任,立马起身问好。主任一一点头示意,蓉蓉离得近,听见主任又将话题转到了评优方面,初生牛犊不怕虎,插了一句嘴:“陈医生要评优了啊?” 主任笑了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你耳朵灵,等陈医生评上了,叫他请客吃饭。” 小护士一喜:“真的嘛?” 这种情况下陈嘉措只能点头,不着声色将话题重新移走:“电话里有没有说病人有什么症状?” 护士摇头:“电话是个交警打来的,什么都没有说。” 话音刚落,红蓝的警灯在门口闪烁着,一辆私家车停在门口,交警和开车过来的女人从副驾驶座位上合力抱着一个女人下来,那人身上裹着米色的大衣,一截白皙的小腿还露在空气中。 - 二十分钟前,林语因为周摇也的助理说联系不上她本人而赶来了周摇也独居的公寓。 一月的首府室外温度已经是零下,公寓里却没有开暖气,打开门正对的厕所亮着灯,一个女人躺在浴缸里,花洒还开着。 林语喊着周摇也的名字却没有任何的回应,走进,血腥味冲鼻。 被血液染红的水从挤满水的浴缸流到地上。 周摇也自杀了。 林语费力将她拖上自己的车,她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念念有词却轻的如同蚊鸣。林语替她系上安全带,不顾自己满手的血握紧了反向盘:“阿摇,想想你外婆,你要坚持住。” 林语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在十字路口被交警拦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表达情况,交警看着副驾驶上的周摇也安慰着她,让林语开车跟在警车后门。 护士推着手术推车等在一旁,量血压等等的手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交警让开后,陈嘉措看着那张模糊的脸慢慢变得清晰,那张脸很漂亮,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她现在化了妆五官会更加精致,如果她现在醒着,她会睁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他,或许也会无视他。 搭手的护士报着她血压等各方的数值,陈嘉措没接话,也完全没听见。 裹在周摇也手腕上的毛巾已经完全被染红,血珠顺势低落,他没有任何反应,科室主任看着陈嘉措的表现蹙了起眉,准备接手,问起林语:“你知道患者的血型嘛?” 林语摇头,她记不太清了。 主任推着平车去清创室,对护士吩咐:“采血测血型,让血库送血。” 视线里被锁定的人移动的瞬间,陈嘉措回过神,配合主任一起推着轮床:“不用,她是A型血。” 周摇也是A型血。 生日是五月十七号。 她不爱吃西兰花和花菜,最喜欢的水果是菠萝和草莓。最喜欢的动物是一条叫饭兜的捷克狼犬。最害怕的动物是一切飞行动物除了蚊子和苍蝇。 所有周摇也的事情,陈嘉措以为自己全忘了,但他还记得。 记得一清二楚。 他记得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是如何摆弄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出:“分手吧,我不想谈恋爱了,太没意思了。” 林语按照护士的要求缴完费,在急症科的大病房找到了刚被安置好的周摇也。除去夜间检查的护士发出的脚步声,剩下仪器运作的声音和偶尔传来几声鼾声和翻身的响动,算得上安静。 林语站得远,看见搭手的小护士在医生的吩咐下去调配点滴,林语刚想上前,却看见那个医生伸手替周摇也掖好了被子,顺势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 还未收回的手落在了周摇也的脸上,指尖收着力,指腹还没有来得及触及到她的肌肤,他又收回了手,起了身。 林语站的远,却还是能看见那个医生眼里的难过快溢出来了。 陈嘉措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奶茶,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了起来,奶茶顺着吸管入口,全是苦涩的茶味。那个向来自命不凡的周摇也自杀了,他不明白。 他盯着窗外的街景望了许久,就像自己学会抽烟的那个清晨,他坐在滨城老家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看了一晚上的海景。 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但都因为周摇也。 舍曲林(2) 江承航入睡的六个小时后,他被陈嘉措的电话吵醒。 他没睡醒听的糊里糊涂的,挂了电话后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陈嘉措找他有事。 他闭着眼睛穿上棉服,刷牙洗脸不到五分钟奔去了医院。 进了急诊科的大门,病人有序排着队,看来不是大规模的伤员,他在大厅愣了几秒,护士认出了江承航,比他还不解。 “江医生你今天不是晚班吗?怎么一大清早就来了?” “是啊。”江承航还有些木讷,自己接到了陈嘉措的电话就赶了出来,早知道就在电话里问清楚了:“陈医生呢?” 护士指了指值班室:“我刚看见在值班室。” 江承航说了声谢谢刚准备走,护士又喊住了他:“昨天来了个割腕的女病人,陈医生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反应,当时主任也在场,我看主任脸色都不太好。陈医生不是要评优吗?会不会有影响啊?” 江承航记下这件事,他自然知道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随便打发走了护士,朝着值班室走去。 陈嘉措在等他。 江承航从他手里接过一份病历,打开看。 是一个割腕病人。 江承航简单扫了一眼:“怎么了?病历写的很不错啊,我看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陈嘉措:“八点半查病房,你替我去,行吗?” 事出反常必有因。 目光重新落在病历上,最上面一栏的病人信息里写着一个名字。 周摇也。 - 江承航早就不记得周摇也的长相了,但奇怪的是,自己一直记得她长得很漂亮。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一次回宿舍的路上。江承航和室友打完球回宿舍,陈嘉措和女朋友走在他们前面。 江承航吃酸,蹲下系了个鞋带,没一会儿他看见一个女生跟在陈嘉措身后,她就这么远远在站在寝室楼下那棵从不开花的梅树下,望着和女朋友手拉手走在她面前的陈嘉措。 那天是一个清明绵绵细雨下起的第一个晚上,她衣着单薄的站在风雨之中,神色倦怠。 风带起了她披散的长发,江承航站的远,看不清是否有泪水,只觉得那个女生难过的很。一瞬间他跟着心头一紧。 回宿舍后,江承航玩笑似的提起:“陈嘉措你有女朋友还惹桃花?我刚回宿舍路上看见一姑娘盯着你和你女朋友看了半天,看见你们你侬我侬,她唰的一下,眼泪都下来了。” 陈嘉措翻衣柜的手一顿,没回答。 另一个和江承航一起看见的室友接话:“我也看见了,老江你知道那姑娘是谁吗?法学院高岭之花,周摇也。陈嘉措你认识她吗?” “周摇也?陈嘉措你女朋友是不是叫周瑶瑶?是不是姐妹?名字还挺像。”江承航打趣。 那是江承航头一次听说周摇也这个名字。 距离那时候大概过去六七年了。过去六七年再看见她,还是和江承航印象里一样的好看,甚至更甚。 主任走到周摇也的病床前,看着一眼盐水:“谁的病人?” 江承航举手:“陈医生的,但他突然有事,所以转交给我了。” “这种病人更要注意心理,结束后找她家属谈谈。”主任交代的不多,简单的又问了问周摇也自己的感觉,她半依着床上,目光放空,不肯言说一字。 按照主任的说法,江承航转达给了陈嘉措:“你去还是我去。” “你去。”陈嘉措又说:“我旁听。” 来的人是昨天送周摇也来医院的女人,她自我介绍说她叫林语。陈嘉措坐在隔了好几个座位的椅子上,转动着手里的水笔,装的很像一个正巧在办公室的普通医生。 “你是她……?”江承航没说完。 林语不打算隐瞒:“我是她同事,并不是家属。至于她父母,据我所知已经离异很多年了,就算来医院关于周摇也的病情他们也没有办法提供任何的帮助。” 江承航哦了一声,用余光瞥了眼陈嘉措,又开口:“那你知道她为什么割腕吗?我们只能治好她的身体,如果是心理疾病,比起我们她更需要心理医生。” 林语抿唇,有些难以开口,但还是说了:“她有十年的精神病史。。” 林语话音一落,陈嘉措手里的水笔从他手中落下,塑料材质落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十年。 她十七岁的时候。 他们遇见的那一年。 - 高二暑假前的期末考一结束周摇也就去了诊所,她病了。 医生说是抑郁症:“才十七岁啊,是在读高中嘛?在哪所学校?在外国语读书?学习的竞争压力很大吧,对对……我听说你们学校有国际班,要考年级前叁十才有机会吧,每月绩效考核还会把人刷下去,很累吧?周末有什么安排嘛?一直补课?马术奥数书法还有吗?你还学过琵琶和芭蕾啊……你能告诉我那天你看到了什么吗?” 墙壁上的钟在转动,她手里紧紧的抓着首府外国语的学生卡,现在是晚上六点,她已经来了一个多小时了。 来的路上她走的是国贸大厦和锦城天府那条路,一路上有叁家星巴克,十七个红绿灯,有六个抱着宠物的女人和她面对面路过。 一只泰迪,一只阿拉斯加,两只布偶,两只吉娃娃。 周摇也抬头看向面前的心理医生,回忆着她的话:“你问我那天看见了什么吗?我好像……大概是看见了我爸爸。可不对,我不应该看见我爸爸,我放学应该直接去了补习班。” “你看见你爸爸了,你尖叫了,你跑开了……” 医生的话一点店的勾起周摇也的记忆,那模糊的画面一点点的变清晰,清晰的瞬间胃酸反流,她捂着口鼻跑进了厕所。 对,她看见了她爸爸。 她眼珠子转动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做出一个的动作,周摇也知道她真的病了。 而,她妈妈没来,爸爸也没来。 对,她是一个人来看的医生,也对,最近爸爸妈妈在吵架,没有人有空管她。 - 陈嘉措和周摇也的初遇发生在滨城游泳馆旁的餐厅里,升高叁的暑假。 七月的日头毒的很,他和朋友游完泳是午饭点之后了。 客人稀少的午后,老板在空调下看着电视剧。 除了他们结伴而来的四个人,只有一对母女。 妇女点了一份午饭,点餐的服务员拿着点餐本等着女生开口,女生没看菜单,而是盯着对面的妇女。 妇女笑了笑将两份菜单都还给了服务员:“给她一杯水就可以了。” 陈嘉措的煲仔饭上的慢,他端着水杯看着斜对面的女生,她很漂亮,那时候陈嘉措不知道‘叁白眼’这个词,化妆品点缀着她有些无神的眼睛,眼睑下垂,她的表情桀骜和不爽各占一半。 与她不同,对面的妇女虽然也面无表情却不凶相:“周摇也注意你的表情,我不欠你的,所以我没想过要说服你。” 陈嘉措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原来她叫周摇也。 ------------------------------------- 埋伏笔了埋伏笔了,我稍微修改一下女儿黑化的速度,这样肉才能快点儿上。 舍曲林(3) 周摇也从小长在首府,不是首府市中心的‘正宗’本地人,母亲裴絮是滨城人,后来去首府读书定居在首府,在一个事务所作风投顾问。父亲是首府人,职业是律师。一家人住在新发展的首府北区,有小别墅一套。 她一直以来读的都是双语学校,从初中开始搞老美那套精英式小班教学。 从小学过不少的兴趣班,也念过不少的补习班。马术奥数,书法琵琶她都学过,也考过级。 父亲给她租了一匹叫做‘梅奥’的马,但周摇也私下喜欢叫它‘野肆’。她还有一条捷克狼犬,叫做‘饭兜’。 她的生活丰富又单一,不是补习班就是各式各样的兴趣班。 能让她放松的时光只有从这个补课中心去到另一个辅导班的路上,这时候她会和‘朋友们’买上一杯大人专享的美式咖啡。如果路上看见首府一中或是其他私立学校的人就会窃窃私语一番,对前者是掩饰有所收敛的打量,对后者则是鄙夷。 一中看不起外国语,外国语看不起其他私立学校的。 这是一条首府学校的鄙视链。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十多年。 麻木了,也习惯了。 但现在结束了,假期里,她照常起床要去补习班,母亲却告诉她不用去了:“我带你去旅游。” 一切不容周摇也拒绝,母亲带着她来了滨城。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周摇也问。 滨城是一座靠海傍山的城市,发展程度没有办法和首府比,她不爱这里,讨厌这里空气中的鱼腥味。 “我明天就走。” 主语是‘我’而不是‘我们’。 周摇也看向面前的人:“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明天要去意大利,你留在这里读书。”裴絮走进了一家小餐馆,不是饭点,餐馆除了她们还有一桌,裴絮点了份煲仔饭,看周摇也不点单就让服务员给她一杯水,她撩了撩头发,对上周摇也的视线:“我和你爸爸离婚了,我辞掉了工作,准备去意大利学画画。” “画画?”周摇也觉得可笑:“你以为你是谁?思特里克兰德?要学画画你自己去意大利,我要回首府读书。” “你爸爸那副样子你也看见了吧,他不会管你了,我也不会再给你钱,你在首府怎么生活?”裴絮将无比伤人的话说的稀疏平常。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握住,手指用力将它握疼,周摇也没接话,她咬着后槽牙盯着前面的女人,裴絮敲了敲桌子,示意她注意自己的表情:“周摇也注意你的表情,我不欠你的,所以我没想过要说服你。” “你有信心说服我吗?”周摇也问完,服务员端着煲仔饭过来,裴絮低头吃着饭不在理她。 终究是周摇也在这样的忽视下崩溃了:“我讨厌你。” 裴絮听罢也只是动作稍停,随后神色恢复:“随你,我养了你十七年了,已经受够了。我一年在你身上烧掉几十万,送你去兴趣班送你去最好的辅导班,给你买动辄几千的衣服,我对你问心无愧。” 周摇也:“是我要求的吗?是你将兴趣爱好强行塞进我的生活里,打着为我好的旗子。” 裴絮撂下筷子:“所以现在我也累了,你以后在滨城上学怎么样我都不会管你了。” 只有短暂的两秒沉默。 周摇也遵从自己本能的愤怒。 餐厅的托盘被周摇也摔在了地上,碗筷飞出去老远,看电视的老板打量着吵架的母女,黑着张脸,将瓜子壳啐在地上:“干嘛呢?” 裴絮起身将饭钱付了:“东西她摔得,找她赔。” 说话间没有丝毫母亲的样子,她丢下周摇也一个人走了,老板走到周摇也跟前要钱。她从包里拿了两张红票子,至始至终连句对不起都没说。 - 周摇也印象里没有有关于外婆的记忆,从小到大,裴絮很少带她回滨城,回来也是当天来当天走。 裴絮离开滨城的那天是个阴天,周摇也站在屋内,透过厨房有些脏的玻璃看着屋外两个人在交流。身边的狗因为全然陌生的环境而警觉不已。 裴絮准备走了,裴孟氏看着她,手里的拐杖她都用了好几年了,明明靠着丈夫的积蓄和几处田产铺子过的很好,非在自己吃穿用度上抠抠搜搜。 望着裴孟氏满是裂痕的手,裴絮没多少同情,抬眸,透过窗户玻璃,她看见了屋内死死盯着她的周摇也。 她说:“我要走了。” 裴孟氏问她:“那孩子怎么办?” 裴絮收回和周摇也对视的视线,冷漠至极:“她和我没有关系。” 裴孟氏看着女儿绝情的样子,直把手里的拐杖敲着地面:“十多年了,你就一点儿都没真正疼惜过她嘛?” “那你呢?四十多年了你疼惜过我嘛?你把她抱到我面前,告诉我这是我欠下的债。现在她交给你了。”裴絮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走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母亲,看着母亲白了的头发,她想着这对于世界不过须臾的十多年,却在她和母亲之间隔开了高高的隔离墙。岁月把母亲的脸颊雕琢成了慈祥的老人面,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毁了她的一辈子。 眼前的母亲的身躯已经被时间压弯了,时间也缠住了她的四肢让她的所有动作都变得迟钝缓慢,年轻时候会说话的眼睛也已经浑浊了,那可以轻易猜测出的寿命终点线位置,但和解已经晚了。母亲越是心疼周摇也就越是让她生气,裴絮面目狰狞的吼道:“她现在交给你了,这话耳熟嘛?十多年前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那时候我也很内疚,你安慰我了嘛?你只是一个劲的叫我弥补。从那时候起你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了。” 周摇也站在厨房里,她看见自己母亲在窗外指着自己,嘴唇在动,表情狰狞,她什么也听不见。 外婆目送着裴絮的身影消失在十九道,她拄着拐杖回来了,低着头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周摇也,只是默不作声的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和牛奶,叫她以后别拘束。 周摇也望着她佝偻的身影,攥紧了手里饭兜的牵引绳:“我妈她真的丢下我了,是吗?” - 陈嘉措再见周摇也是在学校里,她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文理班相隔甚远,但陈嘉措却总能听到周摇也这个人的事情。 比如。 “听说了吗?文科重点班刚来的新同学,上学第一天,所有人掏出笔记本,就她一个人从书包里拿了个平板出来。” “听说了,据说她还和老师当场吵了起来。” “她还披头散发,化妆呢。” “我听文一班的人说,她是首府来的。” “首府外国语,一年学费六位数。她还纠正MISS高的发音,气的MISS高罚她念了大半节课的课文。” “这次双语演讲听说换她去。” 当然也有些不怎么友好的。 “我听她们班的人说她从来不做值日。” “不做值日怎么了,我前天看见她和插班那几个一起去抽烟了哎,就在学校后门。” “脾气超差,她们班的人都不跟她一块儿玩。” “她自己和别人说话阴阳怪气,仿佛首府来的就高人一等似的。” 这一类不友好的回答里,陈嘉措的发小林桥也是发言人之一,林桥不喜欢周摇也。大致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妹妹,每年一次的全市双语演讲竞赛,这次被周摇也顶替下来的女生就是林桥的妹妹。 林溪服输,但结果被选上的周摇也瞧不上双语竞赛,主动退出了。一来二去又成了林溪,只不过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就变成她捡了周摇也不要的东西。 于是林家兄妹把她当成‘洪水猛兽’,每每听到和周摇也同班的林溪说起周摇也那些目无师长、离经叛道的上课插曲,林桥嫌弃蹙眉,唯有陈嘉措会笑着说:“很有趣的一个女生啊。” 最近只要踩着放学铃声,然后走最少人走的学校后门,走一段西面的上坡路就能遇见周摇也。 她最近总会在那里和一群差班学生抽烟。 穿着制服裙,书包上挂着水晶吊坠,一群人里最漂亮的人就是她。 地上全是烟蒂,她背对着马路中央,正和一个女生在说话,旁边站着一个男生,比他们大一岁但留了级,今年妄图踩着最差大专的分数线混个文凭,不为了面子,就为了在混吃等死游手好闲几年。 对方将手臂搭在她肩头,她没在意的继续抽着烟。 陈嘉措垂着眼眸走过去,再走两步他就要到拐角口了,这也是他第十一次在这条路上从周摇也身旁走过。 但她从来没注意到。 讲话是在叁天后。 从坡上走下去就是西德大街,这是一条沿着滨城的海滩的路,那里有陈嘉措看了十多年的海。 嘉措——大海的意思。 陈嘉措喜欢滨城,因为滨城像镰仓。 而镰仓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有这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那是因为《灌篮高手》。只是陈嘉措第一次和周摇也说话的场景并不像樱木晴子站在命运的路口那么唯美。 夕阳沉了一半的天空, 出海捕鱼的船只都早早的靠港休憩了,偶尔有几只海鸟在海平面盘旋。放学沿海的西德大街已经没有了学生。 带着白天太阳光线暖意的沙滩上丢着一个书包,书包不远处是一双随意扔在旁边,东倒西歪的帆布鞋。她已经赤足踩进浪花里。 潮湿的沙子上被她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又很快被浪花抚平,一点儿踪迹也没有留下。 海水满满的从远处掀着浪花而来,海风很大,夕阳已经挂不住了,一点点的沉进海水里。 她不是想要自杀,她只想游入海水里去找太阳,只是这件事会让她死。 耳边传来人声,她没回头只是慢慢的朝着前面走,直到手臂被拉住,她看着握在自己手肘上的手,骨节明晰,指节修长。像首外语那个每周一都在台上弹钢琴让全校唱校歌的发胶男,不知道他有没有拿到寄件地址来自英国的offer。 白色的学校衣服,胸口的位置绣着学校的校徽和学生的名字学号。 ——陈嘉措。 #思特里克兰德:《月亮与六便士》的主人公。之前,他是伦敦一个小证券经纪人,有一个爱好结交文人的老婆,两个孩子都已经十几岁。他自己没什么值得说的,just normal。突然有一天,他留了封信给老婆,跑到巴黎去画画,毫不留恋。 舍曲林(4) 他气息不匀,有着喘:“同学,祖国尚未统一,吾辈使命很重啊。” 周摇也挣脱了他的手,抬手指着海平面上最后一丝阳光,可惜阳光没有在她指尖留住,最后彻底看不见了:“我聪明,家境好。首外语唯一一个考英国文学考进前十的中国人,我不可能自杀。” 会错意使得陈嘉措有些尴尬,可按道理应该能收到一句谢谢。 但周摇也不是按道理出牌的人,她没说谢谢,就像是第一次遇见的餐馆里,她砸了店家的餐盘赔了钱也始终没有说一句‘对不起’一样。 自命不凡是她,她要死也不会死在滨城这么一个小城市,死在鱼腥味浓重的海里。 她的人生应该是在霓虹灯里卓然高立。 她真的没有自杀,转身在迈着海水中有些沉的脚步朝着岸上走,伸手捡起沙滩上的书包。 周摇也一路沿着西德大街往十九道走,走上坡有一家便利店,这家店便利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不出售即食餐,不贩卖咖啡,货架也不是统一的,摆在店里有些乱。 陈嘉措穿好鞋到十九道的便利店门口时候,她坐在店外已经褪色的塑料椅上,帆布鞋被踩着后跟完全成了拖鞋,左手是一瓶矿泉水,右手的掌心是一粒药。 她歪着头肩膀抵着手机,目光落在路边的柏树上,没看见走来的陈嘉措。 便利店里放着七十年代的流行金曲,她背对着满屋的鹅黄的灯光,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最近很糟糕。” 糟糕透顶了。 从首府带来的药快要吃完了,这个镇上没有心理医生,她不得不去医院的精神科挂号。 老人家的观点里从来没有听闻过什么抑郁症,拉着周摇也就回了家,没见识让乡下镇子呆了一辈子的外婆将精神科和神经病划上了等号。 邻居把头发烫成小卷的八婆也煽风点火的说:“心情不好,不开心而已。” 自从被扔在滨城,裴絮就断了她的生活费,她没钱自己跑去看医生。 抽烟趁虚而入。 她知道抽烟不好,但她需要尼古丁,需要它通过血脑屏障,只需要七秒钟的时间,她就能获得‘能量’。她需要精神状态处在平静和舒缓。 烟总比药好买,买早饭的钱省下来就能买烟。 ——帮爸爸买烟。 每天最多人撒的谎话。 有时候烟也有不够的时候,不过有那么一群人会给她发烟,白抽两支,何乐而不为呢。 首府的好友得知了她开始抽烟,停下了手里那不知道写过多少篇小论文的莎翁经典文学,电容笔戳着脸颊:“性交的时候体内会产生多巴胺,可以使细胞内分泌的“内啡肽”活化;前戏中的身体接触也可以提高体内5-羟色胺的水平。所以文学大家都精神有问题的疯子,但一个个作品里都带有性爱,这是有原因的。” 电话那头的周摇也已经在蹙眉了,这滨城的椅子床单以至于人的骨头里都是鱼腥味,她怎么可能乐意躺在这样的床上和这样的人做爱呢。 电话那头,好友在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第一百二十九首。 她看见已经投影到自己脚边的影子,微微偏头,是那个在海边拉住自己的人。 - 周五那天放学,陈嘉措照常走学校后门那条总能遇见周摇也的路。 这回她不在,只有其他几个人照旧那里聊着粗俗的话,嘴里叼着烟。 陈嘉措看了好几遍,里面没有哪个背影是神似周摇也的。可一走上坡就看见她蹲在下水道旁边,拿着根树枝捅进了窨井盖里面。 小猫的叫声从窨井盖里传出来,拐角处站在一只焦急的狸花猫。 她今天有点感冒,没一会儿就被烟熏得头疼,也就早走了。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只老猫带着两只小猫过马路,走过窨井盖得时候,两只小猫掉下去了,洞口很小,老猫进不去,而下水道对于一只小猫来说又有些高,出不来。 她尝试搬开窨井盖但抬不起来,手指沾了满手泥灰窨井盖抬起了一厘米都没有瞬间又归原位了。 陈嘉措不确定全世界的猫是不是都叫‘咪咪’或者‘喵喵’,但首府应该是,因为周摇也就是这么唤猫的。 周摇也想到自己养的饭兜总喜欢咬着棍子不放,周摇也设想让两只小猫咬着树枝将她们钓上来:“喵喵……咪咪……” 小猫没有幼儿园文凭,所以周摇也刚想的营救方法失败了。 她准备放弃,但一抬头就看见拐角的老猫。连动物都尚且留恋自己的孩子,可她妈却扔下她一个人走的那么决绝。 杠杆原理里重要的杠杆是根树枝,刚撬一下就断了。当然她的脑子一秒钟之内又设计好了新办法的图纸,一个轮滑一根绳子……再细想她就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回过神,余光里出现了一双球鞋一截裤管。 一双手从她侧上方伸过来,海风吹过他的衣袖,风里染上味道,是一股很少见的味道,像是中药但又有杏仁的甜味,很独特。只见他很轻松的拿起了窨井盖:“有救了。” 周摇也将两只猫从下水道捞起来,有一只小猫的头上已经沾上了下水道枯树叶和杂草。在拐角口的老猫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周摇也把两只小猫放到地上,目送着两只小猫跌跌撞撞的朝着老猫跑去。 老猫亲昵的给两只猫舔着毛,周摇也看着心一酸,本能的错开目光的时候,撞进她视线的是学校的制服。普通的短袖衬衫。 他比周摇也高了很多,这导致她抬头看他的动作很明显。 往后,周摇也认识了以后的同事林语,说起陈嘉措,她拿着杯咖啡,但脸上有些醉态:“干干净净的少年郎。” “那是教堂附近的流浪猫。”陈嘉措给她解释,又小声嘀咕:“不过怎么跑这里来了?” 周摇也抬头望去,悬在空中半藏在云后的太阳。远处的港口一辆辆返程的渔船卸着货,大船鸣汽笛的声音传了很远,山头有一座香火不断的寺庙,二十米的观音和半山腰的教堂屋顶高耸的十字架都格外的显眼。 周摇也回过神来,发现他还在,余晖仍旧刺眼,他眯着眼睛学着她的样子眺望这片他从小看过很多次的大海。 发现她看了许久的教堂,陈嘉措做起了导游:“周末会有不少人去做礼拜,不信教的人也可以去玩。” 她只是哦了一声,转身就朝着教堂走去。 - 周摇也不擅长猜人年龄,所以面前这个精神抖擞但胡子花白的神父,她估摸不出他的真实岁数。 她去的时候教堂没什么人,神父见她面孔很陌生,猜测不是旅人就是非基督教徒。 诚然,事实如他猜测。 周摇也从不觉得自己是滨城的居民,她只是突然造访这里又被迫留在这里的旅人,她也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是个看完阿兰《献给无神论者》的读者。 “有什么可以为你答疑解惑的吗,小姐?” 周摇也坐在第叁排的长椅上,望着墙壁上的十字架摇头:“我不信这个。” 神父不恼,只是笑了笑:“但你还是来这里了。” 阿兰说宗教信仰的诞生依托于两大核心点,简单概括就是:第一,人类在本性里的私心杂念和暴力冲动,但在社会群体中又不得不和谐相处。第二,现世中有太多痛苦和烦恼,而人类的灵魂和肉体承载有限,他们便需要将一些苦痛寄托给神明或上帝。 她正好有这两个苦恼。 周摇也没办法和同学相处。 周摇也又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负面能量。 她发自内心的讨厌这里的一切,她无法和这里的街道山海和平相处,她至始至终不能接受环境的转变。这副习惯了大城市快节奏的肉体,在滨城这种宜养老的地方快要死了。 “我讨厌这座城市,但我又无法离开。”周摇也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盒子,最近没有药了,她总是带着一些硬糖,难受的时候就用后槽牙咬碎。她倒了两颗在手掌心,客气的抬起手:“要吗?” 神父拒绝了,他坐到了和周摇也相隔一条过道的邻座上:“为什么讨厌?我第一次来滨城就被这里的海景折服了,这座城市很美,这座城市的人也很友好。” 因为美就要喜欢吗?她还看过更美的风景,在美国西部地区的公路上,那是黄昏时分,天光瞬息万变,从石头森林上方泛开的晚霞,火光的红,夜晚原本的深蓝,在短短几分钟内交织在一起。她也喜欢那片美景,但也不见得她就愿意住在犹他州。 周摇也想她和神父的想法还是不同,那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万能的主不能给她答疑解惑,她穿过雕花玻璃透进大礼堂的一束束光柱,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她伸手戴上球衫的帽子。出了礼堂门口,周摇也看见一抹眼熟的身影和叁只眼熟的猫。 他手里是小鱼干还有瓶牛奶。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背脊上,后背盛着阳光,阳光又在他发梢上散开,镀他光芒加身。 “怎么少了一只呀。”陈嘉措没看见周摇也,自顾自的和猫说着话:“是不是被别人抱走了收养了呀?” 看待事物他总是乐观的一面。 周摇也走到他身后,是地上的影子率先暴露她的出现,她神情淡漠的看着地上的猫:“这种猫不见了,被马路上的车碾死的可能性更大吧。” 陈嘉措表情变得不好了,周摇也表情依旧,她开始无情的给他讲事实:“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猫猫狗狗死于车轮下。当然,那只丢了的猫真的有可能是被附近的人收养了。” 陈嘉措的表情从前半句话的不愿相信的苦丧小表情豁然因为周摇也后半句话的认同而开朗。 他笑,把最后一包小鱼干也拆了:“是吧,附近的人都很好的,这猫妈妈从小就在教堂流浪了,大家都知道,肯定是看小猫可爱抱走了。” 周摇也看着他面上能轻易就出现的笑容,自己学着扬起嘴角,只觉得脸颊酸。 眸子一暗,她无情的揭疤:“嗯,养胖了再吃掉。狗肉流通市场,每一只待宰的狗都是这个命运。” 看见陈嘉措笑容再词垮掉的模样,她忽地觉得心情舒畅了。仿佛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摧毁了一个警察的正义观一般。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彩色的,颜色与她如无物。天空也不天天都是水洗的蓝色,总有灰色的一天,那天没有风,没有太阳,没有鸟鸣,院子里只有一棵树,树枝上只有最后一片树叶,明明没有风吹,但树叶还是掉了。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十九道是他们不再顺路的地方。 她背着书包,夕阳将白色的衬衫染成橙色,她行迈靡靡。 舍曲林(5) 滨城的早晨褪下了一半的潮湿,还有一半带着海风的味道落在窗柩上,粘在红树的枝干上。早起之后嗓子很痒,她没洗漱,从枕头下摸出烟盒,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打火机打了好几下才点着火。睡在床尾的饭兜支愣起脑袋看着周摇也。 房间外正对着一栋小楼房,住在里面的是一家叁口。小孩子比她还小很多,最近她早上起来抽烟总能看见那一家叁口坐在院子借着清晨的凉爽在院子里吃早饭。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蛋,剥好蛋壳的咸鸭蛋…… 那个小孩很挑食,还喜欢把事物拿来玩,一把勺子在白粥里捣来捣去,洒了一半。但今天意外的很乖,自己吃了大半碗还喝了杯牛奶。母亲和父亲夸他:“真棒。” 周摇也吐了一小口烟圈,弯腰从床头柜里找药瓶。 拧开瓶盖,只有两颗了。 烟蒂在她齿间被越发大的咬合力咬出好几个牙印。抽完手里那根烟,她看见窗台上按灭的叁根烟蒂,眼眸一沉。 每天早上外婆都要念叨人老了就如同报废的机器,总要说上几遍自己半截入土,这话周摇也听着不太舒服。 她吃不惯中式的早餐,只吃了一个水煮蛋和一杯牛奶,她吃蛋白,饭兜吃蛋黄。外婆看不惯她这样,这种行为在老人眼里是浪费:“蛋黄这么好的东西,你给狗吃?” 外婆理解不了她放了一架子的东西全是给狗的。狗吃的冻干,牛奶和小蛋糕,还有些骇人的牛喉管和牛耳等动物器官。 她草草的吃了早饭,回房间吞了一粒药,看着最后一颗药。 周摇也想自己得想办法弄到钱。 她趁着夏天暑气不重的时候牵着饭兜去散步。 这座小破城市没有什么好逛的,没有随处可见的咖啡店,没有过马路需要加快脚步的都市丽人,没有看不见尾巴的车流,有的只是蹒跚走路的老人在任意一个店铺外都能遇见熟人,滨城这是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盒子,闷死了她,也快要闷死她的灵魂。 她走着走着又走到海边,饭兜喜欢在沙滩上打滚,但为了防止它吓到人,她还是拽着牵引绳不准它太闹腾。狗爪踩在海水退去后湿漉漉的沙子上,爪印变成了一朵朵小花。 她牵着饭兜坐在礁石上,饭兜吐着舌头喘着气,像一个守护神一般坐在周摇也身边。周摇也从口袋的铁盒子里倒了两颗薄荷糖,盯着海面发呆的效果很好,它会让你无视自己的四肢,感觉不到自己的躯干。 她脑子里自动将滨城和海画上等号。 海。 ——我迎着朝野站在大海的面前,对自己说:如果时光不能倒流,就让这一切,随风而去吧。 ——女人与胆小鬼或许会死在陆地上,而大海则是埋葬勇敢者的坟墓。 从叁毛到约·德莱顿。 见过大海之后,突然没有办法再直视鱼缸。鱼缸里的鱼像是在泡在全是别人汗液尿液的公共泳池游泳的人。 大学毕业后有一次周摇也和林语去一个海边度假,那是个比滨城旅游业发达不知道多少倍的海岛。 周摇也站在跳台上看着距离自己脚下两叁米的海面,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跳下去了,在空中的时候她的心升到顶峰,却是难言的放松。落水的那一刹那很痛,海水从口鼻灌入,但溺水的窒息感一点都没有让她恐惧。 她突然沉迷在水里失重的感觉,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深蓝,工作人员和水的浮力将她拉出水面,她大口的喘息,脑海里想这真是一种享受的作死。 没死,过程享受。 死了,一了百了。 都不亏。 九点多的太阳光折射在海面上,周摇也有些嫌热嫌晒了。 一抬头又看见了半山腰的十字架。 今天是周六,是第四条诫命所指的安息日。 她以前也有个基督教的同学,他每次月考出成绩的时候都会握着个十字架,说主会保佑他的。 从礁石上起身要走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正在打沙滩排球的陈嘉措。他不怕热的穿了件黑色的上衣,又怕热的穿了条及膝的短裤。光着脚踩在细沙里,手上和小腿上的沾着沙砾,排球落在他手腕内侧,由手掌发力将球击过网。 是个好球,他朝场边的人抬了抬下巴,眼神有些轻佻,有些小骄傲。 第二球他没接到,排球落在球场外,他伸手捞起来,熟练的转着手里的排球,那是打沙滩排球人惯有的小动作,能转掉球上的沙子。 陈嘉措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牵着狗走了。 热脸贴冷屁股的是陈嘉措,林桥却闷闷不乐一上午,中午吃饭他们在林桥在吃外卖,林桥的妈妈是个全职家庭主妇,今天是鲍鱼面,煮了叁人份面后,她忙着联系下午的牌局。 时间敲定好后,还有半个多小时完全不着急,还能等孩子们吃完了她洗了碗之后再出门。给叁个人倒上冰镇的果汁,看着时间点想到了刚吃碗面去图书馆的女儿,随口一问:“你们年级新来了一个同学啊。” 林桥还在为周摇也那傲慢的态度生气,开口语气有些不耐烦:“对啊,你怎么知道啊?” “我打牌的时候听人说的,是从首府来的吧,好像是爸妈离婚了,她跟着她妈妈来了我们这儿,结果现在妈妈也出国了,留她一个人和外婆住,都是不负责任的人。”大概是当妈的所以都心疼孩子。 林桥哦了一声,全然不在意:“哦。” 滨城靠海,多海鲜。这鱼肉做法再多,吃了这么多年也腻了,陈嘉措吐了鱼刺,嘴里没什么味道,再也没有动一筷子鱼肉。 味道没在嘴巴里,在胸口。想,难怪每次见她她都不开心,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怎么能开心的起来。 是母亲都不喜欢自己儿子说哦,往林桥脑袋上给了一个毛栗子:“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还因为家庭原因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这已经让人很难过了。现在还被爸妈抛弃,总之你要对那位同学好一点,你们一天到晚扎堆的时候也问问人家要不要一起。” 陈嘉措咬断了面条,举手:“阿姨,我听到了。” 一瞬间林桥妈妈和颜悦色了起来:“嘉措要不要再来一碗?” 原本下午他们说好一起看球赛的,但是陈嘉措临时被他妈妈喊走去帮忙。 诊所的后院里种着一棵梅树,滨城的水土并不养梅,这棵树是陈嘉措爷爷去世时候种下的,如今过去了叁四年,长势还是那样。母亲说冷藏柜第叁格子里的煮好的中药让他给裴婆婆送去。后院最里面一间,房间摆了一排的煤炉,上面炖着中药,小火炖药的声音格外的静人心。 陈嘉措拿了个印着诊所标志的袋子将保鲜柜第叁个里的袋装现成中药拿出来装好。 裴婆婆家门口的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树是樱花树,另一棵树是广玉兰树,长势和他家那棵梅树完全相反,当季的时候枝繁叶茂,没有走近都能看见树丫子从院子里探出来。 目光穿过围墙铁杆树叶枝桠,走廊上的移门开着,铺着凉席的木地板上躺着周摇也,长发散在地上,手机和平板搁在她脑袋旁边,平板正在播放歌曲,是首他没听过的英文歌曲。 饭兜率先感觉倒陈嘉措的存在。它引得周摇也注意到了他,她先是翻身侧过来,隔着些许距离望着门口的人,再用胳膊把自己撑起来。 像是《师父》里的陈识看着草席上被烟灰烫黑的那一块地方,疑惑赵国卉为什么平时不抽烟,但是每次在性事的时候就会点一根烟。周摇也的姿势和神情像极了电影里的赵国卉,白皙的脚去够着不远处的拖鞋,长发有些碍事,她将皮筋从手腕上取下来咬在嘴里,黑色发绳在粉红的唇上,五指像是梳子一样顺着头发,随意的扎了马尾,些许碎发还落在她脖子里。 铁门的锁开了。 陈嘉措把中药给她。 外婆听见声音出来了,朝着陈嘉措招了招手:“小孩,过来。” 煮中药是要再收费的,外婆让他稍等一回儿她去拿钱。 陈嘉措站在门口,和沙发上的饭兜四目相对,那是一条酷似狼的狗,压低着身子十分警觉的看着他,陈嘉措咽了口唾沫,目光忍不住的往别的地方飘,他看见周摇也随手把药放在桌上,提醒她得放在冰箱里。 她哦了一声,应下了。 外婆拿着钱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拜托陈嘉措帮忙把一个高处的东西拿下来:“家里没个力气大的,不方便。” 是个箱子。 有些重,上面积了一层灰,他搬下来的时候蹭到了上衣上,外婆让周摇也给他拿了瓶饮料,又切了冰西瓜,还说现在外面日头太大如果没事可以玩一会儿再走。 周摇也听出了外婆的意思也明白了外婆的用意,怕她一个人在这里上学没个要好的朋友,太孤单。 趁着外婆去收拾那个陈嘉措搬下来的纸箱,周摇也没打算让他留下来:“你要走的话,现在可以走。” 陈嘉措不贪食,但指了指桌上的西瓜:“能吃吗?” 选择权在他手里,周摇也说能,扔他一个人在客厅吃西瓜,她牵着饭兜继续去走廊上吹风。 滨城温度一直没有降下来,隔壁的家猫爬上了围栏,正在和一只流浪猫打架,眼看家猫要打输了。 手机弹出软件的最新动态。 早上她给裴絮发了短信,问她要钱。回信现在才收到。 ——没有,你不是想回首府吗?在滨城你就没钱,首府街道整改彻底,你回首府连垃圾桶都没得翻。 一个个字由小小的像素点堆积在一起,组成的字让她讨厌。怨怼在她心头积聚,她难得想说一些话,随便说一些,总好过现在吃掉最后救命的一粒药。 脑袋趴在她腿上的饭兜支起了身子,因为陈嘉措走了过来。 他来和她说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中药要怎么在加工,周摇也抬眸看向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对这些很了解?” 他说是因为爷爷教导,从小耳濡目染。 她将陈嘉措口中爷爷的教导划分在和她从小上的兴趣班性致一样,她问得问题听起来有些蠢,有些奇怪:“你讨厌这些知识吗?” 他摇头,疑惑,不解:“在学习方面,应该没有人会讨厌除了教材课本以外的知识吧。” “我。”她扭头看向他。 这时候,隔壁的家猫打输了惨叫着跑回了家,流浪猫跳上围墙像只狮子一样叫着,宣布着自己的胜利,饭兜冲了过去,誓要捍卫围墙主权。 饭兜跑了,陈嘉措有胆子坐在周摇也旁边了。 她望着和流浪猫对叫‘吵架’的饭兜,歪着头,若有所思:“我讨厌学舞蹈学围棋,学各种只为了让我学生简历丰富的兴趣班,但我得去学,因为首府最好的一中一年只招叁百个人,进不了一中,我妈就要花更多的钱让我去拼外国语的入学考试了,进不了外国语我就得去上私立学校。” 当然,她是不争气了,没考进一中。裴絮为此又花了十万在她升学前的暑假让她去了外国语的学习夏令营,一共八场考试,一场考试一万多元。 最后,她在第二次考试的时候考进了外国语。 这是陈嘉措听周摇也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她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意就能被海风吹走,却又每个字都清晰的钻入他的耳朵。陈嘉措目光朝前下方看,是他沾着沙子的帆布鞋和她露出干干净净脚的拖鞋。想到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桥妈妈的话。 问:“所以你想回以前的学校吗?” 毕竟付出了这么多才考进去的。 周摇也:“那是我从小没有游戏没有游乐场换来的成绩,是我妈花了百来万堆砌出来的结果。” 她说完,转头看着他:“你懂吗?” 就像是一头长发,有时候会埋怨掉头发,嫌洗头护理太麻烦,可有个人趁着你熟睡帮你一剪刀剪掉了。她虽然没有像某个节目里的女模特一样昏倒,但也习惯的摸了好久的发尾。 说懂,但只是理解她这种感觉。 感同身受,太难。 曾经陈嘉措以为哪怕不能感同身受,就是理解她就够了。 但不是。 一个人有时候连自己的某些出于冲动的言谈举止都理解不了,又罔论去理解一个不熟悉人的灵魂呢。她心里有片荒土,有片海平面上都没有海鸟飞跃过的死海。 -------------- 裴絮的故事会有解释和补充的,补充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对阿摇。 帕罗西汀(1) 周摇也需要钱,但还是嘴硬的辩解不是缺钱,而是有用处。 总是一起抽烟的寸头给她支招,在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拦住了她,叫周摇也晚上放学在学校后门等他。 放学后,周摇也收拾书包,迈步就走。 身后的窃窃私语响起。 “我靠,她又不做值日?” “明天告老师。” “难道就她想要早回家嘛?真是自私。” …… 林溪将椅子翻到桌子上,出声打断:“好了,有什么意见明天去和老师说。我今天留下来替她打扫。” 嘀咕的女生还是愤愤不平:“林溪每次都是你帮她,你看她给过好脸色嘛?” 林桥来找林溪放学的时候她正在替周摇也扫地,气得就差一脚踹翻周摇也的课桌。 - 周摇也看着面前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生,身型有些瘦小,个头才和她差不多。身上的校服有些脏了还有好几个脚印。 旁边的寸头伸手:“钱包呢?” 破皮的手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拿出钱包。 寸头拿光了里面所有的纸钞,给了周摇也一半:“给。” 周摇也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人,蹙着眉:“冯棠你有病嘛?你带我来打劫?” “打劫多难听,再说你不是缺钱吗?”冯棠将钱卷起来,起来坏心塞到周摇也上衣制服胸口的口袋里。 周摇也抢过冯棠手里的钱和钱包,把塞进自己口袋里的钱给拿出来,一并还给那个男生。伸手的动作吓到了他,他下意识的抱着头躲闪了一下。 周摇也再要给说话时候,他已经跑开了。望着逃跑的背影周摇也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拉住了。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这种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冯棠把她拉回来,伸手去搂她:“妈的,不是你自己说缺钱的吗?给你钱了你嫌弃什么啊?嫌不劳而获还是脏啊?嫌弃你自己明码标价出来卖算了。” 首外语最可取之处就是将老调重弹的讲座都变成了女子防身术和性教育的普及。 防身术里挣脱的那两招很管用,就像现在周摇也反掰着冯棠的手腕,叫他滚:“立牌坊的婊子也比你现在收保护费上得了台面。” 朝着膝盖踹了一脚,疼的一米八几的冯棠蜷缩在上,嘴里还措辞不干净:“别落我手里,老子叫人玩不死你……” “虽然你的人生大道上已经堆满了垃圾,但我还是建议你盖上垃圾桶盖,别让你的恶臭熏到别人道路旁盛开的花。”周摇也俯视着地上的人,不屑和鄙夷丝毫不加掩饰。 她原以为冯棠还得在地上多躺一会儿,但她没走两步将听见身后踉跄的脚步。 饶是再嚣张,但男女身体素质的差距,真有可能对自身造成伤害的事情还是要叁思而后行。 要争辩也要到人多的大街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巷子,就是被强奸了报警都不知道有没有信号。以前体测她都没有跑那么快,快到跑到拐角的时候她都没减下速度,直直地撞到了从十九道走上坡地陈嘉措。 刺痛口鼻的风没了,是带着杏仁味的气味。 他被周摇也带着后退了两步,步伐不稳随时都有可能摔倒,陈嘉措下意识地抚上周摇也的脑袋,怕摔倒的时候出现最坏的后果。但好在只是后退了两步,她跑过来的时候没减速,身体撞了个满怀,来自性别差异带来的身体结构差异。 从小的家教让他恪己守礼,尊重女性是妈妈教导他的。他牢记着,青春期的年纪也没有偷偷谈过恋爱,唯一和女生牵手还是因为学校早操要跳舞。 没来及问她怎么了,陈嘉措就看见追来的冯棠。 跑到十九道,附近就是西德大道。 放学的时间点,西德大道全是学生,冯棠咬牙切齿,没硬拉走周摇也,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等冯棠走远了,陈嘉措想开口问她,但怕她不乐意说,到时候尴尬的是他。 最后倒是周摇也主动说了,因为之前被冯棠抢来的钱包里、里只有一张市民卡,没有学生证,看校服只知道是同校。让陈嘉措帮忙找比较容易,况且她给钱包的时候看那个男生恐惧的样子,估计到时候还要跑。 所有的事情简而言之,周摇也:“我需要钱,冯棠带我出来收保护费,期间说了点难听的话,我就把他打了,然后就跑了。” “你需要多少钱?” “无底洞。”周摇也突然想明白就是借到了钱也没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得找个长期赚钱的办法来应对她需要长期进行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 晚上,周摇也蜷缩在地板上后悔了,短期有用就短期有用,一直短期不就变成了长期。 饭兜着急的躺在她身侧,拱着身子钻进了周摇也怀里,呜咽的声音试图分担她的痛苦。漆黑的房间让她呆不下去,开了灯她又觉得刺眼。 最后一颗还是吃掉了。 早起她精神依旧不好,饭兜守在她脚边,任由周摇也用脚轻轻的挠着它的脑袋。她下楼的时候,外婆正在数钱,是西港的店铺收租的收来的钱。 钱整齐的迭好,一千为一迭,每一千用一张钞票夹起来。最后用自己缝制的布袋装起来摆在供桌的抽屉里。 今天早饭是白粥,即便周摇也说了很多遍自己不爱吃中式的早饭,外婆就是给她早饭前还是要唠叨几句:“外面买的不干净。” 周摇也着实不想吐槽她用破抹布,洗洁精都不舍得滴几滴洗的碗难道就干净? 放钱的抽屉没有完全关上,厨房里外婆在给她煮水煮蛋,她看着暂时不会回头的外婆的背影,视线又停在放前的抽屉上。 可底线在那里,她屈服不了。 她也不能屈服。 上了学还有一堆糟心的事情等着她,首当其冲的就是昨天她没做值日的事情。 “不爱做,不会做,以后也不想做。”对面着为了这件事把她叫出去的班主任,她毫无说话的欲望。牵动着唇,好不容易吐出了几个字,怒气又蹭蹭的上来,早晨的烟没用,她情绪调节的按钮坏了,像个一碰即炸的火药桶:“我发现你们真是搞笑,一边说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好好学习,然后一会儿要我们做早操一会儿要我们每天做值日。” “德智体美劳都要好好发展,周摇也光会念书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会做人……” “光会念书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它是件有用的事,区分好坏是幼稚园的事情。老师你能拿着工资条对校长说别给我钱,我教书育人是件为爱发电的好事吗?你让教室里那群人去面试首府外国语,看看有人能进吗?看看爱打扫卫生会打扫卫生能不能写进入学简历里。” 于是她被叫家长了。 裴絮没接电话,父亲简单的说明了状况便挂断了电话。 既然不爱打扫卫生,那就去打扫学校游泳池吧。 这是那个带俗气半框眼镜班主任的原话。 那天最后一节课正巧也是班级的体育课,滨城是一个靠海的城市,这里的学校从小学到高中,体育课都要测试游泳。 这不是周摇也这种活在首府的旱鸭子能过得了的测试。 不擅长的事情干脆不做,她告假说是例假,没换泳衣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发呆,有几只蚂蚁爬过她鞋前,那是唯一的乐趣,她找了根树枝,当起了拦路者。 一个影子落在她旁边,一滴水顺势落进了她脖子里。 周摇也转头,看见的是陈嘉措。 他们调课,两个班级都是体育课,他穿了条学校统一的泳裤,上身的肌肉线条不夸张,但是这个年纪运动感的体现。他肩头披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看来是水里游过一圈才上来。 “玩蚂蚁呢?” “你在问我?” “不然呢?” 周摇也别过头,蚂蚁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不然呢?”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说他在问废话,陈嘉措自然不会生气:“你们班今天不测试嘛?” 不做的事情连了解的兴趣都没有,没了蚂蚁逗乐,她坐在休息长椅上,看着如同下饺子的游泳池:“不知道。” “对了,那个男生我找到了,钱包我已经帮你还给他了。” “哦。”周摇也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和班主任吵架的事情刚结束就传出了教师办公室,不知道传播进多少人耳朵里。陈嘉措很快就听说了,还没问她怎么了,林桥就过来把陈嘉措拉走了,开口声音还不轻:“少和她一块儿玩。” 听懂林桥话里的态度,陈嘉措嗤声:“热身运动做好了没?别这次又游一半脚抽筋。” “上次是意外。” 陈嘉措:“对有次泳裤都游掉了也是意外。” “草!” 很久之后林桥知道了陈嘉措和周摇也的那段无终的感情,他说起自己从第一眼看见周摇也就讨厌她,原因简单,林桥说:她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人。 那段感情的结果证实了周摇也的确不是个好人。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写道:只有诗人或圣徒才坚定不移地相信在沥青路上浇水能种出百合花来。 陈嘉措自嘲,自嘲自己就是这句话里的诗人和圣徒。 体育老师没一会儿来赶人,两个班级都要测游泳,另一个体育老师干脆忙里偷闲没来,周摇也不下水,体育老师把两个班级的花名册都给她:“登记成绩吧。” 按照学号从二号泳道排到八号,来回折返一次,一百米。 陈嘉措的学号靠前,是第二组,靠周摇也那个泳道。 学校不准谈恋爱,就像禁忌过头了,人就总喜欢在能得寸进尺的地方得寸进尺,光着膀子站在众目睽睽里,暗暗观察有没有投在自己身上的异性视线。 陈嘉措不在其中,浴巾一直裹到不得不站在出发区,才拿起来。 “周摇也。” 写数字的手一愣,这个学校很少有人会喊她的名字,她抬头看向了站在出发区的人,他手里拿着浴巾:“帮我拿一下。” 水花从泳道溅向四周,身体在水面划开线条,白色的水沫和浪花从线条的裂缝里展开。他人气很高,喊着他名字给他加油的女生不少。 一百米很快就结束了,他拉着摘了泳帽和泳镜,撑着游泳池边直接上了岸。他旁边泳道被他甩开了两米的男生,抱怨折他起腿的时间点,没能带起自己的节奏。 他探过脑袋,发梢的水珠滴在名册上,又几滴落在她手背上。他立刻侧过身,拿过浴巾草草的擦了擦:“成绩多少。” 很快。 超过了满分的标准。 问完成绩他也没走开,就站在她身后,在和他同学聊天,没一会儿到了和他扯闲的男生下水。看着越过自己投在名册上的影子,她下意识地回头,想问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这。 水珠带着太阳的光,干净耀眼。 他也不解,对上周摇也的目光:“没挡住太阳嘛?” 他稍稍挪动了位置,以为自己好意用错了地方:“你是想晒太阳嘛?” 他以为她是真的想晒太阳,稍稍的走到了旁边,太阳的温度一下子打在身上,刚才萦绕在鼻尖的杏仁味消失了。 帕罗西汀(2) 放学的铃声打过一遍了,游泳池里的水线正在慢慢降低,她坐在岸边的休息椅,旁边摆着从杂物间借来的刷子。 最后几个磨蹭的人都从更衣室里换好衣服了,昨天放学和周摇也同组的做值日的女生临走前还不忘落进下石:“好好打扫,叫你昨天逃值日,活该。” 对狗吠充耳不闻是周摇也的本事,她抬头看着头顶橙红的天空,滨城这个月份还是昼长的时候,夕阳下沉的也慢。 大概是因为她没给任何回应,林溪又出声阻止了,那群女生不解气的走了。 林溪没离开,走到周摇也跟前:“我从我妈妈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我很同情你,但你这样的态度是没有办法让大家接受你……” “为什么要让你们接受?”周摇也看向她,街坊邻里传来传去版本不知道被添加了多少虚假部分:“你听说了什么?觉得我在你妈妈口中哪一点是值得你们同情的?父母离异,还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念书?” 父母离异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一件多让人伤心的事情,以前住在首府,父母的吵架声隔叁岔五就上演,她也早就练就了在争吵声里巍然不动的看书做作业。 来滨城上学?的确让她不开心,草莽匹夫配不上献给名门贵胄的礼物,她就觉得自己像那份被糟蹋的礼物,十多年的努力难道最后就是在这么一个小破城市高考? 这些故事里能被人知道的部分大多不需要人同情,至少周摇也觉得这些事只能构成她的不快乐。 耿耿于怀的从来是那天她早回了家。 如果她没看见那一幕就好了。 都从教室理完书包来找自己妹妹的林桥听见了周摇也的话,狗咬吕洞宾,不能咬回去,走开总可以。拉着林溪就走了,嘴里骂骂咧咧的:“你管她干嘛?我们老妈同情心泛滥,你真以为周摇也值得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看她就是自作孽……嘉措,走了,管她干嘛。”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周摇也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拨号的界面一直停留在备注为‘爸爸’的号码上,但始终没有拨出去。 一个影子落在了她脚上,陈嘉措把书包放在周摇也旁边的休息椅上,伸手拿起毛刷:“你想从哪边开始打扫?” “不打扫,凭什么打扫。”周摇也把玩着自己的手机:“别用班级荣誉感来要求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她们是一个整体的,我之所以在那个班级是学校的安排,而不是我自己想要的。” 首外语的学习小组都是学生自己组队,自己选择的才会产生团队使命感。 她的观点和别人大相径庭,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教导孩子们团结友爱,但周摇也只知道优胜劣汰,她要努力,不要朋友。努力才能让她考进更好的学校,而朋友不能。 积极向上的观点大力的宣传着一加一大于二。但有那么一句话,等潮水褪去,才能知道究竟哪个人是在裸泳。 陈嘉措不赞同,但说:“言论自由。” 像是和稀泥的烂好人。 体育老师踩着点准备下班,看见了正要打扫游泳池的学生,他赶人:“好了,不用打扫,早点回家吧。” 一向不听老师话的周摇也这时候最听话。她的书包上体育课的时候就带过来了,锁在更衣室的柜子里。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陈嘉措发誓他是第一次进女更衣室。一排排的柜子贴着墙排放着,在角落的位置空了一平方都没有的空隙。 陈嘉措拽着她躲在那里。狭小的空间,周摇也后背靠着都有些发霉的白墙,脑袋枕在心跳怦然的胸口。身体贴的严丝合缝。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味道,陈嘉措就像是晒过的杏仁,和这潮湿腥臭的城市相性不大。 生命力还有这个年纪鲜活奔忙的肢体。 他说——冯棠来抓她了。 和昨天在十九道撞到不一样的感觉,那感觉在狭小的空间被仿佛按下时间暂停而一帧一帧的放大。陈嘉措眨着眼睛,刻意将专注力挪到墙壁上的霉点,可有头发挠着他脖子,痒的很。 他嘶声。 下一秒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她蹙眉,示意他安静。 陈嘉措点头,喉结起伏,但捂着自己的手没松开。眼眸微垂,白皙的手腕上带着细细的银链子,上面的吊坠是花体的英文。 ANN,她在首外语的名字。 安。 取自安逸、安稳、安恬。左右都是讽刺。 冯棠带着几个跟班,有几个是先前还和周摇也一起在后门抽过烟的人。 扫了一圈没看到周摇也。 冯棠骂了一句:“妈的,昨天那一脚老子膝盖疼了一天一夜。” “要我说,她肯定不在这里,她就是不肯打扫卫生才被罚打扫游泳池。” “冯棠,小白说的有道理,要不我们去后门等着?” “走吧。” 杂乱的脚步渐渐远去,捂着陈嘉措的手松开了,她抬起眼眸,眼瞳很黑,从墙壁漏窗照进来的阳光落进了眼睛里,像是夏日时节海面上倒影着月亮。开口还是发号施令的语气:“我挤不出去,你先走。” 从器材室拿来的刷子还放在游泳池旁边,陈嘉措弯腰拿起器具。器材室是游泳馆和体育馆中间的小房子,器具是林溪用她名字借来的,挂在门口的登记簿写着她的名字。 陈嘉措拿起笔刚划掉周摇也的名字,只听见器材室里面传来的羞人的声音。 周摇也从游泳馆出来,看见他僵在器材室门口。 她半是打趣:“准备贪污?” “不是。”陈嘉措否认。 “门锁了?” 陈嘉措拿着刷具走回游泳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放学的时间已经因为班主任安排的打扫和冯棠变晚了,她没猜谜语的心情。从他手里拿过刷具,径直器材室走过去。陈嘉措慌忙追上去,支支吾吾解释,但解释的又不清楚。 末了,周摇也听见了门里传出来的呻吟声就明白了。 陈嘉措脸都红了,她却一脸淡定,将刷具靠着墙壁立放,难得咧嘴笑了一下。下一秒抬腿就朝着门踢了过去,一瞬间四下寂静。 她使坏:“刷具放在门口了,你们做完爱记得拿进去。” 说罢,揣兜走人。 陈嘉措把书包抱在怀里,跟在周摇也身后朝前门走。周摇也想蠢的人有时候很可悲,他们应该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守在前门,一拨人守在后门。 滨城这座城市的教育太落后,以至于课表上容不下性教育。周摇也抬头瞥了一眼陈嘉措,看见他都能滴血的耳尖,像是一个长大的大人看小孩子的眼神,看小孩子懵懵懂懂的样子,然后故作老成的说这社会。就像年龄差七八岁玩不到一起去的小孩。 前门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还处在夏季的滨城这个时间点天还是很亮。 周摇也对陈嘉措难得有讲话的欲望。因为他看自己没有其他人的虎视眈眈的‘恶意’也没有林溪那副‘同情’。 她讨厌同情,同情因为是给弱者的。她是首外语的学生,比这群滨城学生聪明优秀强大,来自他们的同情让她难堪。那些表面友好的话,那些故意做出同情她遭遇的话,远比她亲身遭遇给她造成更不好的体验。 周摇也说话一半就两种语气,怼人是的尖酸刻薄,或是现在这副波澜不惊的稀疏平常语气:“杜蕾斯调查了全球各国人平均的初夜年龄,大部分的国家都在十八岁之前,很多都是十六十七碎。让人性欲悸动的年纪偏撞上了管制严格的高中,倒是对你们升起一丝强权下反抗的斗争精神。” 主语是你们。 过了马路,陈嘉措顿了脚步,挪到她另一边,靠近马路的那一侧:“你们那边不管制严格吗?” 周摇也:“首外语的学生分为两拨,一次都没有的和有很多次的。一种是每天奔波在各个教育中心培训中心的补习班和兴趣班,做爱都需要拿着号码牌按照日程表排时间。后面这一种是做吃山都空不了的N代,在讲求自律的首外语和外教系统下放飞自我,毕竟没有砸不开的学校大门,只有不够的前。” 她又补充,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下凡普渡众生的神仙,那表情像是怜惜的看着一群没被女娲捏脑子的小泥人:“既然你们都没有普及过性教育,我就多说一句,没有做好措施以后不仅要接受街头巷尾的语言魅力还有生物医学的破坏力。” 被左邻右舍戳脊梁骨,被父母带着去堕胎。 陈嘉措偷瞄她:“首府那种大城市,这方面的教育做得似乎很好。” 周摇也点头,看着面前的红绿灯。太阳马上就要入海了,世界也慢慢得就要变成灰白色:“听说做爱可以愉悦心情,锻炼身体,激发潜能,促进新陈代谢。” 过马路的人不少,旁边的老妇人听见了直蹙眉,嘴里念叨了一句滨城的方言,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女娃娃厚脸皮,仿佛性爱是件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虽然听不懂方言,但看表情也能猜到。 周摇也不在意:“你看落后的地区越是讲究传宗接代就越是对性爱闭口不提。” 陈嘉措不说话,他也不是多单纯不谙世事,青春期有过正常的梦遗,在林桥的电脑里也看过几部小电影。只是小城市对性教育的低普导致他说起这些自然而然带着一丝羞耻感。 绿灯亮了,她没走。 陈嘉措走了一步,又折回来,还没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悠悠然开口:“之前在更衣室,你其实有生理反应了对吧。” - 今早的第一条信息是以前在首外语发给周摇也的。 ——昨天忙着赶essay了,赶完我就睡了。我倒霉的要死,这学期的经济学老师是海莉。 海莉对essay的要求之高,周摇也之前就见识过了。 第二条信息也是好友的。 ——对不起啊,我上次月考没考好,我爸妈没给我涨生活费,实在是没有钱借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能有什么办法呢? 自残? 还是做爱? ===================== 400珠珠的时候会加更的!怎么感觉都没有人在看呢! 洛贝林(1) 首府医院的急救科大厅是新造的,即便比起原本的规模上扩建了不少,但赶上不凑巧的大事件还是拥挤不堪。 江承航在被一个患者家属揪头发怒骂了一顿之后,终于赶在饭点去了食堂。日常祈求世界在这一刻一定要平安无事。 他端着餐盘坐到了陈嘉措对面:“所以那是你初恋?就是那个你说过的,甩了你的初恋?” 江承航或许是因为枯燥冗长的医学知识学多了,他八卦的心也变得比大学时候大了,休息的日子最喜欢在做饭的时间点站在厨房里听楼上楼下结婚多年的夫妻为琐事吵架。 江承航知道陈嘉措有个初恋。 知道她的存在是因为有一次室友过生日,他和陈嘉措都喝了些酒,因为口渴去超市买水。江承航从超市出来的时候看见陈嘉措正在和一个姑娘讲话,那个姑娘背对着江承航,看不见脸。 陈嘉措和她没说两句,他就过了马路朝江承航走过去,徒留那个女生一个人站在原地。 江承航把手里的矿泉水给他,问他,那个姑娘是谁。 陈嘉措只说是前女友。 江承航:“找你复合?” 陈嘉措点头。 江承航瞧他表情不对,又问:“你不同意?” “嗯。”陈嘉措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望着前路的目光淡然:“我叫她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借着酒意,江承航笑着念叨了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句话是他说陈嘉措的,说他对姑娘狠心,可这句话放在周摇也身上才更适合。 面对江承航的话,陈嘉措不语。 那次是周摇也最后一次和他讲话,往后在学校他们几乎再也没有碰过面,后来他继续读书,他也听说了她留校继续读研,再后来法学院搬去了新校区。 再相见就是这次自杀抢救。 那不是周摇也。 陈嘉措记忆里的周摇也是不会自杀的,她骄傲,她自信。那个唯一一起独过的冬天,一次事后,她躺在他怀里,搂着他脖子,指甲轻轻挠过他的耳后,她说她梦想的大学是耶鲁。 因为耶鲁的校训。 ——要自信,绝对自信,无条件自信,时刻自信,即使在做错的时候。 她会说“再平庸无用的人都好意思活着,我怎么可能去死”,她自命不凡,她踌躇满志,是那么的让那时候的他憧憬和崇拜。 可,这样的周摇也自杀了。 林语站在床尾在和周摇也进行一场名为‘沉默’的僵持。 最后她还是输了。 “阿摇,你要是继续状态我没有办法放心让你一个人住了。”林语苦口婆心的劝导,全部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周摇也的无动于衷最后也只能换来她一声叹气:“他们的话你不需要在意。” 一个星期前,周摇也为一个和未成年少女发生了性关系的少年辩护了。 那场官司最后以少年无罪被判决,只是赔了些钱表示表示。 于是周摇也成为了众矢之的,身为女性却没有保护一个女性。每天都有人来事务所门口拉横幅,砸车窗,往她公寓门口泼油漆。 林语的话像是朝死水里丢下去一块小石头,泛起的涟漪起不了任何的波澜,就像她这个人现在不会给她任何反应一样。 她每天不是坐在床上发呆就是躺在床上小憩。 给她挂水换药的护士一开始还会说两句话,比如‘你的伤口是我们主任缝合的,肯定比你之前的好看’‘你叫周摇也啊,这个名字好特殊’…… 但没有一句得到周摇也的回答后,护士也不和她说话了。 末了,她们也知道了。 这是个包庇劣根少年的女律师。 之前医生和林语的交谈之后,周摇也的病历上多了一项。 ——抑郁症。 还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包庇劣根少年的女律师 但她并没有精神失常,甚至平静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最近护士们发现周摇也很奇怪,她不喜欢在病房挂水,总是要去走廊最里面的长椅上坐着挂水,然后像个傻子一样盯着窗外看一天。 林语硬要拉着她去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她外面套着一件大衣,膝盖上盖着一条薄毯子坐在长椅上,手里的热可可已经凉透了。她的灵魂也已经一点点的死掉了。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想要出院。” 林语自然不同意,她最近忙着一个案子,分不出精力去照看周摇也,先前的助理也被她这次自杀吓走了,新的助理没找到之前再也没有比医院更好安置周摇也的地方了。 林语把她送回病房后,在离开医院之前特意去了一趟护士站,拜托她们看好周摇也。看见那几个护士的眼神,她末了摆出了架子:“我们和你们院长认识。” 听见她们嚼舌根,林语气不过又折返回来:“人人完全平等地有权由一个独立而无偏袒的法庭进行公正的和公开的审判,以确定他的权利和义务并判定对他提出的任何刑事指控。世界人权宣言,看过没有?我和周摇也律师都以人格保证给予每一个人享受法律的权益,在法律面前,我们再巧舌如簧也不能颠倒黑白。” 结果当天院长还真的百年难得一见来了急诊室见了周摇也。 - 江承航的祈祷没有用,附近工地的出现了大规模的伤员。 血腥味哀嚎声充斥在兵荒马乱的急诊室,急诊室的护士忙的恨不得脚上装个轮子,直到最后一个患者被送进手术室,江承航终于有时间松口气了,趴在护士台:“蓉蓉给我和你们陈医生倒杯水。” 陈嘉措交代了七床病人需要特别注意观察,护士拿便利贴记下了,几个字还没写完护士长就过来了,看见蓉蓉端着两杯水出来,随口一问:“蓉蓉,那个叫周摇也的病人呢?我路过她病房的时候怎么看见她床位空着。” 蓉蓉把两杯水端给江承航他们,想了想,对护士长说:“应该在最里面的走廊挂水。” 陈嘉措接过水杯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下意识的问:“她怎么在走廊挂水?” “她自己要求的,反正很奇怪。我觉得吧,她就不应该呆在我们医院应该去精神病院疗养,昨天挂水,水都没挂完她自己把针被拔了,血流了一手的。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窗户口发呆,吓人。”说起来周摇也昨天那副看淡一切的表情,如同秋叶的样子,蓉蓉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水到最后都没喝一口,陈嘉措找到她的时候,就像蓉蓉说的,她看着窗外发呆,这次她自己没拔针,但血已经回流了。 陈嘉措动手给她拔了针,用胶带固定住按血的棉絮。 她一直没有转头,也没发现是他。 直到跟来的护士长看见陈嘉措给她拔了针,她也没有反应,护士长松了口气,院长交代的贵人可得罪不起。想到他们医生也刚从那场工地伤员的抢救中歇息下来,连忙从他手里拿过空掉的盐水袋:“陈医生交给我吧。” 她对陈这个姓氏,起了一丝反应。 扭头看见他的瞬间,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错开了撞上的视线,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那一刻,死寂了许久的脸上带着新的表情,是错愕是歉意。 她说完那声‘对不起’立刻就跑开了。 像他曾经对她说的那样:“周摇也,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 周摇也看见了他们宿舍聚会,知道他喝了一些酒。她本来不该跟着的,她也知道他谈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叫周瑶瑶。 他很快就发现了跟着的自己。 这回也是,他再也没有以前看她时候眼眸里会藏着的笑意。 她开口又是道歉的话。 陈嘉措一眼不发的看着她,听着她在忏悔,听着她一遍遍说她后悔了,她错了。 那是周摇也最后一点勇气和自尊。 她从小就是一个嘴硬的人,再喜欢一样东西,一旦错过了,宁可贬低那样东西她都不会表现出任何一点后悔的意思。 周摇也说了好多。末了,在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周摇也,我有女朋友了。你现在的心痛比不过我当初的万分之一。我不会重蹈覆辙,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他们之间从不像别人一样撕心裂肺的呐喊和质问,一些话平静的说出口比大声的咒骂更直抵内心。 那刻周摇也知道了,他们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以后会有妻子,会有孩子,她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他口中。也或许他会提起她,但会用他们之前的故事去哄另一个人。用温柔的语气说:她没有你漂亮没有你温柔没有你善解人意,我最喜欢你。那个人或许就会被他这样逗乐,然后躺在他怀里,像他们曾经那样拥抱彼此。 最后,他准备过马路的时候停了脚步。 声音从周摇也身后传来:“周摇也,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洛贝林(2)【珠珠加更】 江承航今天值夜班,得明天一大早八点才下班,陈嘉措准备下班的时候他满眼羡慕。 蓉蓉赶在陈嘉措下班前找到了他,是周摇也的事情,下午她们查房的时候看见周摇也的床位上没人,以为她躲在哪里发呆了,到了晚饭配餐的时候她的床位还是空了,护士们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结果外面已经天黑了,人依旧没有回来。 因为从来医院的时候,医生写的是陈嘉措的名字,如今病人不见了,多少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陈嘉措把电脑关机,有条不紊的整理着桌面:“她住的是开放式病房,走丢了是陪护问题,由家属负责。打电话给她家属,你继续上班吧。” 蓉蓉哦了一声。 江承航从饮水机后抬头,撇了撇嘴:“真狠心呐。” “走了。”陈嘉措假装没听懂,点了点笔筒里的水笔数量:“我数过笔了,明天少了找你。” “这种抑郁患者不见了和阿兹海默症的老人走丢了一样恐怖。”江承航叮嘱蓉蓉到时候配合家属调监控,万不得已还要报警。 走之前,这话进了陈嘉措的耳朵。 他当然也知道- 林语在周摇也的小区门口碰见了陈嘉措,他们的故事林语听得不少,和周摇也口中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郎’打招呼还是第一次。 再次去周摇也公寓时候,门口的红油漆干了。门口的信箱里又塞满了咒骂的信件,林语统统拿走了,陈嘉措瞄了一眼,都是用鲜红的水笔写的‘死’字。 林语给了他公寓的钥匙就离开了,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有一次我们去寺庙里烧香,大家的初衷都是去求司法考通过的。结果求愿的牌子上阿摇根本没写司法考,就写了你的名字。我不了解最开始的事情,阿摇也只说是她对不起你,但真的就不能原谅她吗?” 开了门,客厅里周摇也养的曼塔玫瑰枯萎了。 上次自杀的痕迹还没有被打扫干净,所有的物品都在不该在的位置,地毯上的相框,茶几碎玻璃中的椅子和抱枕,倒在沙发上的书架。 他弯腰把相框拿起来,里面的照片是个陌生的女人,眉目之间和裴絮很像,但又不是陈嘉措在小餐馆见过的那个人。 陈嘉措走进卧室,床上没有被子,床单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床上,周摇也扯着一床被子躲在角落里。她睡着了,指甲缝里全是白色的墙壁漆面粉末,陈嘉措动静很轻,但靠近的那一刻周摇也睁开了眼睛,眼眶微红,嘴唇颤颤的动着。 下一秒,她扯过被子想要蒙住脑袋,但被子的一角不小心被陈嘉措踩到了,她扯不动便将脸埋在臂弯里。 手腕上的纱布已经沁出了红色。 陈嘉措在被砸烂的茶几抽屉里找到了药箱,纱布碘酒和棉签都有。 把被子扯走,她就穿了一条睡裙,两条腿露在冬季干冷的空气中,陈嘉措不得已扯过被子又给她盖上,目光不经意扫过,左腿上是两条疤,作为医生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疤痕造成的原因。 刀具割出来的。 他以为他会一直恨着周摇也,但那多年不涨也不消的恨意在这一刻消失无踪。陈嘉措抓着她的手碗,她不依,挣扎着纱布上的血更多了。 “周摇也。” 语气带着愠意,她这才乖乖听话。 拆开带血的纱布,索性缝合的线没有崩,只需要消毒换纱布。 蘸着碘酒的棉签碰上她伤口,陈嘉措才想起来要提醒她可能有些痛,但她没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像她养在客厅的那枯萎的曼塔玫瑰。 收拾掉换上来的医疗废品,周摇也的视线里只有他走出卧室的脚步。等了好一会儿,四下安静,仿佛这公寓里只有她一个。 周摇也走出房间,阳台上以后一个模糊的背影,一个红色的小点在他之间一明一暗,复合式的底层,还有路灯灯光透进来。 他对着路灯吐了一小口烟圈,一转身就看见卧室门口的周摇也。光着脚光着腿站在没开暖气的房间门口。 “不冷?” 她摇头:“我以为你走了。” 陈嘉措把通风的阳台窗户关上:“准备走了。” 说完,陈嘉措想如果周摇也真对他说一句‘再见,路上小心’,他一定要被气死。比患者问他为什么高血糖还能挂葡萄糖一样气死他。 她垂下眼眸:“嗯。” 很短,没再见,没路上小心。 真是又被气到,就像有一次他让一名患者家属帮忙留一下患者腹痛时候的心跳,结果第二天患者义正言辞的告诉他:“六十下,我看着手表数的。” 于是还演示了一边,陈嘉措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对着手表上的秒针转动的频率数了六十下。 陈嘉措走到门口,一直没有听见她再开口,深吸了一口气:“周摇也,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周摇也启唇,还没来得及说,被他打断。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不要听对不起,可她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说她为什么自杀?那是已经结痂的伤疤,他问便是要她自己撕破伤口再说一遍。没有人道的残忍恶循环,就像是初为医生的时候他需要告诉一个家庭支柱的男人,他的病是绝症。 残忍。 十七岁的周摇也形容十七岁的周摇也,自命不凡。 二十七岁的周摇也形容十七岁的周摇也,一句话,不长。 ——我没有翅膀了,但我还需要飞上天空。去满足我自命不凡的幻想,结果是我摔得很惨。 暖气慢慢在她四周尘埃落定,沙发上的书架已经被扶起来了,她裹着一条毯子坐在单人座的沙发。话题开始的很杂乱,因为病发期间她的脑子混沌,语速很慢很慢。 她下巴搁在膝盖上,说起她近一年都睡在浴缸里。浴缸不大,需要她蜷缩起来,那是周摇也需要的安全感。 自杀前里面都是枕头和毛绒玩具。 说起分手,她声音很轻。 那时候她不是烦他,只是烦在滨城的日子,烦她在抑郁症的折磨下那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白天想了无数遍和他以后的日子,晚上到了她一个人睡在滨城二楼的小房间里,仿佛一块礁石把她压入海底,那一刻觉得情情爱爱太脆弱了。 周摇也自我调节的办法就是在心里挖一个坑,然后把所有的凹糟事埋在里面。可坏情绪就像是食物,你得找个垃圾桶把它丢了,藏起来会发霉。 说着说着,屋内的灯跳了。黑暗中陈嘉措起身去找电源总开关,经过沙发时候,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角:“陈嘉措,我首府那个男人不是我爸爸,我妈妈也不是我妈妈。” 追*更*收*|藏:ròuròuẉṵ.Oṇḛ [Ẅσσ₁₈.νɨρ] 度洛西汀(1) 手里抓着的是他的衣角,手上没什么力气,他没意识到,摆臂的瞬间,周摇也的手垂了下去。 她慌忙地想再伸出手。 一抹冰凉缠上了陈嘉措的尾指,陈嘉措没动:“我去看一下是不是跳闸了。” 她没松手,形成僵持局面。 “陈嘉措。”她像是没听见,手没松开,握着他尾指的手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陈嘉措,救救我,像以前那样再救我一次,可以吗?” 她被从黑暗中伸出来的一双手抱起,二层楼高的路灯正好将灯光照入室内,照得所有事物都半明半暗,他也不例外。 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已经彻底摆脱了之前的稚气和朝气,周摇也抱着他,找着那份滨城大海给予他的独特。那是灵魂里明亮如炬的月色星屑。 衣物一件件地被脱下,像是有一把火炬一点点的烧断结在她五脏六腑的网丝。 有亲吻,但没有温柔。 有抚摸,但没有爱意。 温热的掌心从脖子一直探到她胸前,手下的身体是阔别了快十年的身体,可他还是熟稔,他记得她左肩胛骨上有一颗小痣,记得他们第一次上床的时候,周摇也青丝披散,那天是晨光拂晓前,他记得周摇也的腰很软,大概是和她从小学习舞蹈有关。 吻落在她肩上,锁骨上,胸肉上,却始终没有落在她唇上。双腿环在他的腰上,腿间的手擦过紧闭的肉缝,指腹微微用力。异物感太强,但酥麻随之而起。可她呻吟不出口,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拼命的往下掉。 他们离得好近,近到身体相融。 可他们又好远,远到一个人在十年前,一个人在十年后。 他仅靠着微弱入室灯光看着她,她就这样突然让他觉得这十年对她产生恨意的自己是个恶人。可,她真的可恨:“你这次又打算怎么玩?” - 滨城的生活很无聊,琐碎的小事填满了时间,她好像很忙,但好像又无聊到不知道要怎么什么去打发每一天。 冯棠也不找她麻烦了,因为有一天晚上遛狗,他看见了酷似狼的饭兜,跑得比谁都快。 月考成绩在周五放学前公布了。 周摇也没去看,她躲在厕所里抽烟。今天是停药的第七天,也是她靠吃感冒药入睡的第四天。 她问了医生,最近她甚至都感觉到了胃部灼烧。 心理医生说是少数发病人的症状,其他的也没有多说。也不能怪医生,全说了他们还怎么赚钱。 她占用的是最里面的隔间,小半扇窗户在隔间里,用来抽烟再好不过。 周摇也根本没去看成绩排名,但半支烟的功夫她就全知道了。靠结伴来厕所的女生们。 …… “第四名啊,我的妈呀。” “刚转学过来,听说她以前在首外语念书的时候都没有学语文。” “全校唯一一个数学满分,英语第一。要不是语文差了点,楚焦的第一名就要易主了。” “不过你刚是没看见她从公告栏前走过的样子,漠不关心的装什么装,说不定每天看书到凌晨才考到的成绩,非要装得轻轻松松。” “光会念书考好成绩的自私鬼罢了,每次都不打扫卫生,这次秋季运动会她什么都不参加。真是没有班级荣誉感。” …… 话锋从夸讲变成坏话才是周摇也熟悉的感觉,她把烟头丢尽便池里冲掉,把烟盒揣进口袋里,开门出去。 隔间的门打开时重重的砸到了隔壁的门,洗手闲聊的女生瞧见了周摇也默契的噤声走了。 - 傍晚她没吃饭,蜷缩在沙发上睡觉。外婆只当她又是“当神仙”不肯吃饭,直到晚上她入睡前看见周摇也没去遛狗才发现她一额头的汗。 诊所里,除了周摇也还有几张熟面孔。 最近学校秋季运动会,有些项目抢手还需要先班级竞赛挑出叁个。一百米自由泳,林桥转身的时候没把握好距离,脚磕到了起跳台。他原本没当一回事情,结果晚上越来越疼。 中医捏筋正骨有一手,周摇也坐在走廊上听着里面的惨叫,漠不关心。 走廊上还有对母女,是送林桥来的。 林溪还有他们的妈妈。 周摇也是自己过来的,就外婆步履蹒跚的速度,眼睛还不好使,到时候被路上的石头砖块绊倒了还不知道谁去看病。 滨城太小,十九道里的南街西港都是熟人,女人看她面生,年纪也不大就问了林溪认不认识。月考才结束,这滨城一中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学生成绩排名从初中就体现出来了,分了文理后经过高二一年,偏差总不大。 靠着第四名的成绩,周摇也的名字很快就在家长里流传开了。不是件好事,因为是被拿来做对比,有对比就有伤害。 到头来还是被同学说坏话,她不在意,但不代表听不见。 林桥一瘸一拐的出来了,临走前还嚷嚷着:“我都来这里了,陈嘉措都不来送送我。” 女人给了他一个毛栗子:“怎么磕起跳台的不是你的嘴呢?你看看人家这次考试又考这么好,还帮爸妈分担,你一天天就会吃饭拉屎。” 轮到周摇也的时候刚过九点了,从前这个时候她刚上完最后一节辅导课,现在正坐在七号线的地铁上赶作业。 那时候觉得九点很早,她回家还要做作业背书,还要预习,而现在滨城的九点,路上都没有什么人了,商家店铺关了一半。 无非是因为滨城的天气太潮,寒气太重了就导致了痛经。一把脉,许多毛病都能查出来,比如她气虚,忧心结虑。 “你们这些小姑娘总觉得漂亮最重要,少吃一顿饭不要紧。不吃早饭,你以后胆就要有问题……”话讲到一半,他就看见了门口自己儿子探出了一个脑袋。 屋内是个背影,陈嘉措一开始还没认出来:“九点了,爸,我想回……。” 周摇也只是因为声音耳熟回头看了一眼。陈嘉措改口很快,脑袋缩回门口:“没事了,我去药房等药。” 周摇也拿着药单过去的时候,陈嘉措正站在药房门口,等她那帖药。 中药的味道已经熏进了墙壁里,那是陈嘉措身上的味道,不苦涩。像是晾晒完成的草药,没有泥土味没有霉味。 煎药房在后院,里面除了药炉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几张小板凳。 陈嘉措问她要不要喝水,她只是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因为无事可做,让疼痛感格外的强烈,她扫了一眼看见桌上的考卷,文理数学难度不一样,她看了眼题目,拿起笔在草稿本上写下解题思路。 药炉前摆着一张小板凳,陈嘉措托着腮坐在火炉前的小板凳上,守着给周摇也煎药的小火炉。 一抬头就能看见周摇也,月光透过厨房照进屋子里,她的面容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更像个瓷娃娃。一张脸上五官的比例位置都长在了美这个字上,差一点儿都不行。 世界就此缄默,她浸在月色的帷幕之中,窗外是漫天的繁星,星光月色落在房间里,灰尘在光中跳舞,上帝在他的感知世界中按下了零点五倍数。慢慢沸腾的中药用热气顶开了盖着的药炉盖子,清脆的陶瓷碰撞声音意外的安抚人心。 疼痛消磨意志和精力,她没写几题就停笔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间她听见瓷器的声音,微微睁开眼,只看见一抹身影站在门口,一手拿着碗,一手扇着风。 等药端到她手里的时候,温度正好。 回家的路上,只剩下路灯作伴。 周摇也走在里侧,他照例走靠近马路那边。船停泊在码头,灯塔的光远看很亮,却怎么也夺不走月亮的光芒。十九道的便利店正准备关门了,服务员蹲在后门抽烟,旁边是叁大袋垃圾,拎起来也不费力,他从前是在码头卸货的人力。 这十九道里都是熟人,他甚至抬起手和陈嘉措打了个招呼。 “杭哥比我大两岁,他家就在你们家前面的前面的隔壁。去年他爸爸在码头出事后,他就从码头下来了。” 算年纪,还没二十。但压在他肩膀上的不是书包,是少了父亲的家庭生计,是弟弟妹妹的学费和前程。 周摇也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扫了一眼,很高挑的一个男生,码头的工作给了他一身肌肉。大约是下来了一年了,肤色不似码头工人那么黝黑,但也不白。 周摇也听了故事也只是随口哦了一声。 好在陈嘉措已经习惯了,又聊起她秋季运动会参加了什么项目。 滨城学校的运动会和首府不同,没有棒球没有橄榄球没有体操,重头戏不是径赛而是游泳。 周摇也踢着脚下的石头,目光落在很远的前方:“什么都没有参加。” 她说——我不会游泳。 她不是个亲水的孩子,小时候甚至还讨厌洗澡。 或许是她平时表现得太无所不能,得知她还有不会的事情,陈嘉措也有一些意外,脑子一热:“我可以教你。” “我不想学。”周摇也拒绝:“没有学的必要。”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两道题。这个想法是首外语给她的,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那么一群人嘴巴上说她只会埋头读书,但她们自己却还要参加读书以外的活动。想要超过一个人的办法不是等待一个人落后,而是自己提升。 饭兜一直在院子里等她,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狗脑袋从铁门里探出来。 在最后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陈嘉措抬手,‘再见’还没说,只见她神情有些憔悴,立在月色之中,轻如蚊吟的一声‘谢谢’。 这声本就理所应当的道谢,其实并没有拉进两个人的距离。直到秋季运动会前一天,周摇也胃疼的厉害,她外婆半夜敲了陈嘉措家诊所的门。 她不爱吃外婆的早饭,外婆就给她钱,但那些早饭钱被周摇也拿去买了安眠药和烟。 第二天,十九道的下坡。 周摇也看见陈嘉措的时候,他刚系完松散的鞋带。手腕上挂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个芋泥面包和一瓶牛奶。 他说:“这么巧?你吃早饭了吗?我妈不知道我爸今天带我去吃面,还给我准备了一份早饭,给你吧。” 周摇也知道不是巧合。 他演技实在是太差,因为每次见到他,他都在系鞋带。然后说:“这么巧?” 有一回,周摇也故意换了条路站在远处,看他系了十分钟的鞋带。他不停的看着手表,嘟哝着:“人呢?” 他带的早饭也不算多丰盛,手抓饼,包子豆浆,有时候是他妈妈做的饭团。他把口袋里的热牛奶塞到她手里:“记得快点喝掉。” 往后,不管是天晴还是阴天,他都站在那里,下雨的时候他会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 她也习惯了,习惯每次走到拐角就能看见有个人在那里系鞋带。然后欲盖弥彰的说一声:“好巧啊,我们一块上学吧。” 缺席的那天是阴天。 她走到十字路口,他没在。等了到迟到了,他还是没出现。 去教师办公室路过的时候她看见他座位也空着,人永远无法解释某些突然增生的情绪,想昆德拉说的一样: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 这句话放在很久之后她后悔和陈嘉措分手时候也受用。 她原本以为她不爱他,很烦他,她尚不知道自己病的那么严重,也不知道她其实可以创造出‘伟大的爱情’,他对于她不仅仅是床榻之上的消磨排遣。 他感冒了,第二天见周摇也的时候,他精神不是很好,站在十九道的坡下。照旧从口袋里拿出还热的牛奶,把吸管插好,递给她:“好巧,一起上学呗。” 她没拿牛奶:“你自己喝吧。” 她朝学校走去,走了两步察觉到他没跟上来,他拿着牛奶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拒绝喝牛奶就像是拒绝和他一起去上学一样。 周摇也:“不是一起上学吗?你要迟到就自己迟到,我不等你了。” 于是,他又开心了起来。 度洛西汀(2) 入秋后,周摇也畏寒的症状更加严重了。靠海的城市,秋季一旦降温就好像刹不住的车,车轮滚滚,飞快的冲下十九道。 秋季运动会在降温前结束了。 她什么项目都没参加,也没有什么项目是她擅长的。 不用再为月末绩效考核烦恼,她不会再为能不能综合指标能不能进前叁十烦恼了。不需要为了成绩点数去护理院给老人擦手,也不需要在社区义工进行倒胃口的垃圾分类,还要留下种种照片。 生活一下子就简化了,这空下来的时间她要干什么呢? 叶子已经发黄,等待些许时日,然后烂进泥土里成为养分。她也是偶然才发现教学楼的天台可以看大海。这座靠山临海的城市,有‘白日依山尽’也有‘海上生明月’。 低头望下去,是五层楼的高度。 后来她大学宿舍也在五楼,没课的时候她也从不睡懒觉,而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阳台上发呆。 林语问她,为什么喜欢站在窗前发呆。周摇也把厚道能砸死人的民法考复习资料扔在一旁,望着楼下牵手的情侣,她眼眸总是很无神,明明是那么一张漂亮的脸。 “我每次站在楼上,都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很骇人。 林语被吓到了,问她瞎想什么呢。周摇也慢慢的回过头:“就是瞎想,从高中开始就瞎想。” …… 楼下人头在攒动,叁叁两两,结伴而行。每个人都有目的地,都有事可做,有去观赛的,有去食堂的,有去学校便利店的,有就坐在长椅上和朋友聊天的。 一百米自由泳的预赛刚刚全部结束了,广播里在播报半决赛的名单。 有陈嘉措的名字。 很想跳下去。 这个想法来的很奇怪,但那能记住繁琐公式和掌握完全足够支撑她写出比英国本族人都优秀论文的英语词汇量的大脑却不受控制。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入海、跳楼的想法。 即便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那勇气。 但靠着早饭省下来的钱买到的药也要吃完了,可她的病发周期似乎在不断的变长。从几个小时,变成一整天,再变成几天。 手垂在天台的围栏外,她身体前倾,直到两条手臂都垂在外面。 地上步履匆匆又或许缓慢的人,没一个抬头看她的。 风吹垂落了梧桐的叶子,一地的金黄,好像游乐场里堆满了一池黄色的海绵球。 “看什么呢?”陈嘉措背着书包走到她旁边,学着她看着远方的大海和落日。 声音唤醒了她,周摇也托着腮,发丝在风中起伏,她没讲话。不是没听见也不是不想理他,是突然一下子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回过头看他,他在校服外面穿着一件球衫外套,头发还是湿的,他一百米游泳刚结束。 “回家吗?”他问。 好像因为他最近总送周摇也早饭,所以两个人总是一起上学,慢慢的连放学也一起了。周摇也没动作,视线还在放空,橙黄的夕阳迎面而来,教堂的十字架还屹立在房顶。 她张了张嘴:“回吧。” 今天最后一个项目是一千米自由泳,游泳馆里还来来往往的有不少的人。林溪登记完成绩从游泳馆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周摇也和陈嘉措一起从教学楼走出来。 最近就连林桥都发现陈嘉措和周摇也走的很近,陈嘉措也不掩饰:“我喜欢她。” 那时候他们一起在小食店吃东西,林桥的脚还伤着,一激动没注意抬脚踢过去的时候,没踢到陈嘉措,反倒是自己的脚趾头踢到了椅子腿上。 林溪一愣,肉丸从签子上掉下来了,滚到了椅子下。 林桥就比较激动:“你有病啊,你喜欢她?她那种眼睛长在头顶的高贵的首府人是看不上我们这种浑身海腥味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嘉措叁两口就吃完了,起身离开。 林桥喊住他:“说两句你就走?” “给她煎药去了,走了。” - 周摇也开始每周都去陈嘉措家搭个脉调气血。 陈嘉措对煎药这门学问驾轻就熟,渐渐的煎药房里多了一张小板凳,是每次去等药煎好的周摇也的专属座位。 这周末,煎药的火炉多开了一个,陈嘉措在烤山芋,今年第一批山芋,天还没有那么冷,虽然不甜,但抢先尝个鲜。 他找了一个包中药的纸把山芋包住,防止最外面那层黑炭把她手弄脏烫开,又拿了一把勺子给她。 有煎药的炉子,这间屋子的室内低不下来,现在天冷了还好,等天热了估计难熬。 半个山芋周摇也就吃了半天,等药凉,然后装进袋子。 陈嘉措提了提袋子,还挺重的:“要不我晚上给你送过去?” 周摇也随他。 看见她没和自己客气,陈嘉措挺高兴的。 只是,晚上给她送药去的时候,她不在家。 裴婆婆说她去遛狗了,陈嘉措把药放进冰箱里,目光随意的扫过垃圾桶,里面是一部摔碎的手机,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徘徊。 他沿着海滩走了一遍没碰见周摇也,从十九道走,也没见到她。 他碰运气的从西港的方向走,走过西港的千叶桥,再过叁个街口就是北区。陈嘉措想遛狗也不会遛的这里吧,正准备这返回十九道再找一遍的时候,一个身影从漆黑的巷子里走出来。 “周摇也。” 叫她,没有反应。她像个灵魂离家出走的人,不仅反应慢半拍,所有的动作都像是被用慢倍速在播放。 她牵着狗,走过十字路口,慢慢的走进北区。 北区的工厂比较多,一排排不高的厂房偶然有几个厂有几个车间还亮着,是加班的工人。她在前面走着,陈嘉措在后面跟着,还有一条狗对他和四周虎视眈眈。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警察局路过了。再走就是东岸了,显然,她目的地也不在这里。 - 裴絮是铁了心不会给她钱了,但她用存下来的早饭钱买的舍曲林也快吃完了。 想了很久,周摇也不得不给她爸爸打了电话。 电话在快挂断前被接通了。 “喂,爸爸。”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陌生的男声响起:“耀升,有人打你电话……” 那埋在周摇也记忆里的画面再次浮现,脑袋里全是心理医生的声音。 …… “你看见你爸爸了,你尖叫了,你跑开了……” 对,她早下了补习班。她难得有一天是早回家的,但她看见了爸爸的车停在家门口。他坐在车里和一个男人亲昵的说着耳边的悄悄话。 他和那个男人牵着手,那个男人在十字相扣的手上落下一吻。 一个是她奥数老师,一个是她爸爸。 奥数老师告诉她:“你妈妈才是小叁。” …… 电话打了两分钟,两分钟后周摇也把手机砸了。她哭不出来了,情绪无主的在心脏里肆虐,它们咬着血管,否则为什么会那么疼呢。 滨城很小,但她很多地方都没走过。北区和东岸,成片的厂区和店铺街道。 南街是住宅区,西港是码头,那里有很多船只。 十九道连接着西南两片。 寂静的四下,只有脚步声。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走过北区和东岸,沿着十九道走去海滩,她还一直走着,陈嘉措也一直在后面跟着。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天微微亮,但没有太阳。 最后她坐在十九道,等太阳。 嗓子是干的,眼睛是潮的。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周摇也旁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两个橘子。 秋季是吃橘子的季节,但周摇也不记得沿途还有开着的店。她的嘴唇都有些干了,饭兜更是吐着舌头,也没了和陈嘉措叫板的力气。 “路过别人院子的时候我看见有颗橘子树。”他给了周摇也一个:“偷的。” 周摇也伸手拿了过来,但没剥。只是看着金黄的橘子,抬手将橘子举起,背景是灰色的天,放眼望去,可惜一点儿也不装作是天上的太阳。 他都剥完橘子里,周摇也还看着手里的橘子,他伸手把周摇也手里的那个拿走,把自己剥好的放在她掌心:“快点吃吧,嘴巴都干了。” 他至始至终没问原因,什么都想要知道对周摇也来说是件残忍的事情。可后来他才知道,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问,他的‘好意’促使他们分了手。 即便他做好了随时聆听和拥抱她的准备。 十年之后,陈嘉措才知道那天周摇也走了一晚上的原因。 她爸爸不是她爸爸。 那通两分钟的电话,他都没有问她在滨城过的好不好。周耀升说:“你不用再叫我爸爸的,我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你妈妈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生下你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后来我和你妈妈离婚,我争取你的抚养权也不是很好。” 橘子很甜,周摇也吃了半个,还有半个给了饭兜。 说不累是假的,陈嘉措两条腿酸痛不已,但还得装出轻松的样子:“等会儿西德大街那里的嘎子面馆都要开门了,他们家的干挑牛肉面很好吃的,要不要一起去吃?” 周摇也没说话,只是想着。 自残?还是做爱? 她看着浪花翻滚的海面,耳边是海浪的声音和陈嘉措讲话的声音,心跳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还是做爱吧。 自残好痛。 -====== 虐男主啥的,分手了不就虐他了嘛。 至于虐女儿,故事设定没办法。什么时候放过她?我是后妈。从头虐到尾。大家就在玻璃渣子里找糖吃吧。 不过我可以小小的保证一下,接下来几篇都是小小的糖keke。女儿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 春野和阿岛都是甜文,我实在是忍不住想写本虐的。原谅我。不喜欢虐文的话,下本再见。 度洛西汀(3) 无法回避的痛苦像迎面吹来的风,即将把她溺死在秒针转动的下一秒,海风越过屋檐和马路,吹起衣袂和发梢。眼眶像是干枯的河床,河底的淤泥是流不出泪水的眼珠。 她身上,像是冬夜的寒星,久远又触不可及。 面馆开在西德大街的角落里,陈嘉措是个不怎么样的导游,在晨光乍现之前,他们擦着松软的沙子朝着面馆走去。 脚印深深浅浅,周摇也就在那时候突然抱住他,陈嘉措全身僵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她说拥抱是从对方身上汲取生命力。 他有些懵:“那我岂不是要折寿?” 周摇也撇嘴:“我又不是妖怪。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比喻。” 牛肉面的确很好吃,属于码头工人的破晓前,在天亮之前货物从滨城出发,也有天南地北的货物来到滨城。 生计压在每个工人的肩头。 陈嘉措和周摇也吃面的时候,最早一批卸完货的工人也挤在一起吃面,有个人从口袋里掏了一瓶廉价的白酒,嘴里聊的是美国金融和流感病毒在欧美一年一次的肆虐。 聊政治聊家里孩子从不聊自己。 等喝酒那人也微醺了,他们要去赶第二批货物了。 饭兜没得吃,面有些辣。但闻到香味让它呜咽了几声,博同情。周摇也不理睬它,听烦了它呜咽,只说:“你吃了会死的。” 会死的。 她看着搁在自己腿上的脑袋,语气低落,语速很慢:“会死的。” 陈嘉措那时候不懂,不懂她总时不时像这样说话的真正意思。他以为随意说出口,可回想起来很多那时候奇怪的话总夹杂着求救信号。 他没懂。 - 一天叁片药,最后一点舍曲林很快就吃完了。一觉睡到日落西山,窗外昏昏暗暗,饭兜的脑袋枕在她床边,她动作很轻的翻个身,饭兜知道她醒了,叫了一声。 下楼的时候,客厅没有外婆的身影。 她压着脚步走到内间门口,外婆在烧香,膝盖不好的她已经没有办法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 墙壁上挂着几张黑白的照片,可外婆手里还拿着一张照片。 墙壁上长方形的相框四四方方,显示着一个人一生最后一点存在的证明。 外婆嘴里嘀嘀咕咕的,是滨城的方言,晦涩难懂。她看见外婆捏着袖子擦眼泪,瘦如枯槁的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面容。 黄纸烧成灰,纸灰飘到房顶。 还是饭兜叫了一声,外婆才发现她站在门外。 手里的照片给她塞进口袋里,她抬手唤周摇也进去:“进来烧个香。” 周摇也不肯:“我不信这个。” 白天她睡得够久,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电视也是因为她把自己手机砸了。裴絮这回给钱了,叫她明天去买一部新的。座机的电话拿着让周摇也很不习惯,她主动说起了自己砸手机的原因。 “为什么?”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裴絮扯开话题:“钱打你卡上了,挂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周摇也反手也把电话放回去了。她泄力的往沙发上一倒,脑袋枕到一件衣服。 外婆的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那张照片没有被拿走,照片一角露在口袋外面。 周摇也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个和裴絮有点像的女人,特别是眉目之间。 - 陈嘉措和周摇也的关系似乎在走了一夜的滨城那天之后发生了一点小变化。 以往在学校里,周摇也从不多看别人一眼,只要老师不点名让她起立回答问题,她甚至可以一天都不讲一个字。但现在,走在学校里遇见了,陈嘉措和她打招呼,她会给反应,当然不是什么有礼貌的‘同学你也好’。 ——周摇也,去食堂吃饭啊? ——不是,我去厨房点炸弹。 …… ——周摇也,你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干嘛啊? ——我进去把老师的假发掀了。 …… ——周摇也,周摇也,周摇也呀…… ——你好烦,你好烦,你好烦呐。 林桥说他这是热脸贴冷屁股:“你真是骨头轻,人家都不爱搭理我们。” “哪有?她不是每回儿都理我的嘛。” 周摇也后来喜欢放学后在学校里做作业,陈嘉措就陪她一块,只要跑去她们教室坐在她对面,听着她写字的声音他心思就不在作业上。 水笔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质感清晰。 写着写着,陈嘉措目光又飘到她卷子上,他们坐在夕阳的余辉里,他说起了上回周摇也中药为什么会突然变苦,因为里面多了一味中药。 周摇也哦了一声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做英语卷子很快,像是瞎写似的,选择题答案随手就写了下去。等她卷子翻面的时候她才看见试卷最上面放着一粒奶糖。 陈嘉措大概是周摇也见过最喜欢甜食的男生了。 那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晚,相对应的秋季也变长了。一道数学题写道一半,周摇也无缘由的停了笔,抬头看向窗外落叶纷飞,就是那么不起眼的一片落叶砸在了窗户上,她没理由的眼眶红了。 陈嘉措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周摇也这才回过神,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陈嘉措不知道,但周摇也清楚,是她停药的反应。 她动笔继续算着题目,等打草稿了才发现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小人。 一个简笔画的女生形象,还特意用红笔点缀了腮红。 他从小到大没有上过什么兴趣辅导班,也不会画画。和周摇也这种从小报过素描油画班的孩子不一样,他能画的好的简笔画很少,于是很快就被他显摆完了。 小猫小狗,小女孩小男孩,小海豚小老鼠…… 笔触很幼稚,但让周摇也笑了,小小的男孩卡通形象画到了周摇也算了一半的公式下。她笔停在先前的公式上,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重新找了个空白位置继续算题。 ------ 关于大家好奇的结局。双结局吧,我又想HE也想BE,反正各种结局番外都会写。 还有关于十年后,大家都觉得那次doi 儿子都没有爱了。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接受 曾经在他心目中孤傲自命不凡 无所不能 什么都能做好的周摇也被抑郁症折磨了十年 这件事。 尤其是他曾经参与了十年里的一段时间,他知道了这件事就会去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他就会发现大学的时候周摇也找他,是在求救。但他很狠心的叫她别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后怕也是后悔。 但被女儿伤了心和感情也是事实。 总之,大家放心,儿子爱的。 没娶高中同学的就只有咸鱼段keke 度洛西汀(4) 周摇也没戒掉烟,从高中之后,整个大学她都没停止过抽烟。 即便后来也吃了药,但好像已经习惯了尼古丁的味道。 咖啡有喝不下的时候,但法学知识永远学不完,她只能一根又一根的抽烟,在每个考试周,每个需要交作业的日子。 林语抱着材料上班的时候,前台每天照旧向她问好,今天不同,她说完早上好,向上指了指:“林律,周律今天来上班了。” “什么?”林语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哪个周律?” 问完,林语也猜到了,肯定是周摇也。 律所有两个周律,一个周律一个小周律。 小周律就是周摇也。 林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刚走几步,又折回前台:“除了小周律几个长期合作的顾客,今天要是有一般人问小周律上没上班,就说她休长假了。” 前台点头:“知道了。” 在律所上班也是份危险的工作,自从上次周摇也为一个未成年男生辩护成功后,案子刚结束,律所门口拉横幅游行示威的人不在少数。车被划,员工下班被围,甚至有一回还有人朝着律所门口泼油漆的。 林语推开办公室门,周摇也坐在一堆资料里喝咖啡,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她照旧一大早一杯咖啡,喝咖啡的时候习惯性的看《最高人民法院公报》。烟灰缸里已经有两个烟头了。 周摇也化了妆,看不太出来她原本的气色,但整个人状态就像是个油尽灯枯的人在强撑着。 所有人都叫她好好休息,散散心。只有周摇也自己知道,当她整个人停下来之后,她会死的。 “昨天过的怎么样?好好的聊了嘛?”林语把怀里的资料放到自己办公桌上,一大早,还没有开始上班,事情也还没来。 周摇也搁下咖啡杯,视线还在手里的刊物上:“挺糟糕的。” 那横在他们之间的十年,不是一个晚上,几句话能聊好的。周摇也摸了摸脖子,手掌贴在自己的后颈。 昨晚的一切都在昏暗之中,房间很冷,但砸落在她脖子上的眼泪很烫。 他嗓音哑了:“周摇也,你有没有在某一天突然觉得你对不起我。”- 江承航查完房下来已经不行了,抬眸看了眼陈嘉措,坐在电脑前有条不紊的写着病历。早上来的时候听蓉蓉说那个叫作周摇也的病人一大早就有家属办理出院手续了。 江承航最近在他老婆的威逼利诱下,准备换科室:“我一上晚班就出事,昨天还是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四周年的纪念日,结果我大晚上对着一个男人的屁股,就因为一群吃饱了撑着的家伙把一个红酒瓶塞进了屁眼里。我当时真想用水泥给他糊起来,叫他闲着没事做。” 吐槽了半天也没听见陈嘉措搭话,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江承航喝着自己老婆制作的爱心豆浆:“所以,你前女友怎么样了?” “急诊科什么时候还有医生回访和病患问卷调查了?”陈嘉措关掉写病历的界面。说完,看了眼笔筒,少笔了:“江承航把我的笔还回来。” “没证据,别乱说。”江承航死不承认,还是对八卦更感兴趣:“人找到了没有啊?” 陈嘉措:“找到了。”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奇怪,但江承航猜到了:“你们昨天见过了?” 他拍了拍胸脯,表示有感情困扰可以找他。 就是因为没有办法不带入个人情绪的说过往,说他们的十年,才让他束手无措。但其实问题也很简单,他只需要知道那时候周摇也有没有真正喜欢过他就可以了。 可怎么判断周摇也回答的真假是件难事。 江承航老辣:“那如果她说她爱你,而且你也觉得是真的,你怎么办?” “我……”陈嘉措又乱了。 他怕是这个情况,也怕不是。束手无措的感觉他没经历过几次,就连来医院第一天实习他都对付的很好。 好像每次这种感觉都和周摇也有关,记忆最深刻的那次,是他教周摇也游泳。 周摇也不会游泳,她一直没暴露,因为每次都用生理期为借口从不下水。结果她迎来了人生第一次不及格。这门对她人生没有任何帮助的课,和一个对她没有任何影响的不及格分数却让她得到了一个挂科。 体育老师说,下学期还测。 外国语出来的学生心气都高,她又是个典型的首外语学生,胜负欲极强。 这件事不做好。 她不会放弃。 周末她起了早准备出门。外婆看着狗还在家,周摇也没拿牵引线,问:“不带狗出去?” “不去了,我今天要去游泳。”周摇也换鞋,在门口检查着泳衣和之后换下来的衣物:“带它不方便。” 滨城普通女生的游泳成绩都比她这种摆脱不了漂浮板的人好太多。 做不好的事情就不做,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是首外语教会她的。 游泳馆的人不多,场外的救生员似乎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不会游泳的人。 他笑:“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周摇也没理他,心里嘀咕,她也不想做这里的本地人,一个滨城人,没什么好自豪的。 游了一上午也没有任何进步,她搜索着理论,但付诸在游泳实践里很难。 而且还游的她浑身胳膊酸腿酸,异样被陈嘉措发现了。她坐在炉子前吃着烤红薯,样子却有些蔫巴。 问了才知道是昨天游泳游得。 大约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游泳之后这么意志颓废,他这种夏天冲浪甚至下海游泳的人,想不明白周摇也是怎么被一米五深的游泳池折磨成这样的。 第二天,陈嘉措陪她一起去了游泳馆。周摇也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一脚踩空般笔直的下了水,得心应手的从容。 周摇也幼儿园念的就是双语幼儿园,高中时候首府举办了世界赛,她因为中文英文都可以无障碍与人沟通所以报名去当了志愿者,有一次她躲在场外看比赛。 是场仰泳比赛,陈嘉措的入水姿势像是那群仰泳运动员。 他朝岸上的周摇也伸手:“水是很神奇的存在,你越是反抗,你越是没办法浮在水面上。” 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也修剪的很整齐。 她伸手,触及了他的手掌,他顺势握住,说:“下来。” 滨城游泳馆的泳池都很深,周摇也一入水就伸手想去够漂浮板,但被他拉住了,他让她别怕。 别怕。 以后的很多日子里,他都说过别怕,让她别怕,让她放心,放心他永远都在。他没有一次是食言,是她不知好歹,是她煮鹤焚琴。 是她说:“陈嘉措分手吧,我不想谈恋爱了,太没意思了。” 免*费*首*发:fadìańwū.сoм [fadianwen.com] 度洛西汀(5) 陈嘉措告诉她,学校的游泳池是两米深的。 一米五的深度那是初中。 当周摇也站在岸边低头看着两米深的泳池时,心里头一次打起了退堂鼓,陈嘉措已经在泳池了游了一个四百米了,彼时她还在做心理建树。 “想什么呢?”他趴在分割泳道的浮标上。 周摇也眉头蹙着:“在计算死亡的可能性。” 她裹着浴巾站在泳池旁,严肃的表情就像是操作台上没贴标签还被打乱的化学试剂一样。用脚触碰着泳池里的水,不亲水的孩子,总对水有恐惧感。 脚点水,泛起了涟漪。 “有我在,别自己吓自己。”陈嘉措憋了口气,从浮标下面钻过去,游到侧面的岸上:“总要尝试一下,否则下次体育课你怎么办?” 周摇也不肯:“我宁愿祈祷那天体育课被抢了。” 陈嘉措笑:“你这个想法会受到全高中学生的鄙视。” 她终于肯下水了,但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一开始还好,陈嘉措慢慢松开牵引她的手:“很不错,继续。” 到后来有些急功近利,划水做的越来越不好,身体也跟着下沉。下沉带来的自然恐惧她下意识的抓住唯一能握住的手臂。水很快淹过口鼻,她仰着头,拼命的拽着他。 她下意识的动作差点把陈嘉措也带去下去。 滨城长大的孩子连海里都游过,他反应很快,拉过周摇也,托着她让她保持在水面上。 一点点的安全感在这时候被抓住就会被握的死死的。动作间,周摇也勾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大口的喘着气。气管里因为呛水火辣辣的疼,劫后余生的恐惧感没有消散。 心有余悸,她还不忘自己先前说的话:“我就说会死。” 陈嘉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被抱住的刹那,她身上的香味和他的嗅觉撞了一个满怀,是和滨城这座城市不符合的香味,她的泡在水里的手臂有些冰凉,就这样和他肩膀一圈的皮肤相触碰。 悸动在这一刻缠绕心头。 他僵硬的回了一句:“不会死。” 抬起的手,在经过内心的挣扎之后,小心翼翼地拍在她后背上。因为泳衣的款式,她有半个后背露在外面,指腹碰到了皮肤,他心潮腾涌,但依旧知道礼仪轻重。 周摇也不敢撒手,只到陈嘉措把她拉到泳池边。脚下碰不到泳池底,人就像是挂在悬崖边的树枝上。 场外的救生员惬意,刚从外面吃了份点心,折返回来瞧见周摇也奇怪的泳姿,依旧笑话她:“小姑娘不行啊。” 这话是她的逆鳞。 她就偏不信自己学不来。 不是事事要强,只是她不爱输。 陈嘉措随她,往后的周末,他们总见面。不是在泳池就是在诊所的煎药房,有时候是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还多一条狗。 一条凶神恶煞的宠物。 一条只为周摇也马首是瞻的狼犬。 渐渐的陈嘉措也学会了和那条狗各自割据周摇也的两方,相安无事互不打扰,它打盹,他煎药。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就要来了,临近学期末,她已经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成绩在一次一次月考中往上升,最后成了文科第一。 可她没有多高兴。 因为对手是他们这群滨城学子。 除了游泳,似乎滨城的一切都对她没有挑战性。 “那你会担心自己万一发挥失常吗?”陈嘉措给她着了一个炉子。 她手里拿着竹签子,竹签子上串着棉花糖:“不会,因为不可能。” 自信和自大仅仅一步之差,在陈嘉措眼里,周摇也是自信的。放在别人眼里,她是个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自大狂。 她把手里烤好的棉花糖分了一个给他,她最近很不舒服,心理上的不舒服。没有系统的治疗,断断续续的服药总好一会又难受几天。 甜食摄取,没有以前那么排斥。 饭兜脑袋拱到两个人之间的时候,周摇也还是那句话:“你吃了要死的。” 狗头被周摇也夹在胳膊底下,它呜咽了两声没挣扎就眼巴巴的看着。 陈嘉措棉花糖快吃完的时候,周摇也说起了饭兜:“我一个同学家里养的两条参赛捷克狼犬生下来的一窝小狗,饭兜是里面最后一只。” 又瘦又小,小时候被其他狗欺负,尾巴和一条腿被其他狗咬的血淋淋。 后来被周摇也买下来之后,养了没两个月就胖了也活泼了。 比起周摇也不喜欢滨城,饭兜大概很喜欢,这里有可以尽情嬉戏的院子,和任它撒泼的沙滩。大城市的钢铁森林对于它来说是拘束,沃野沙滩是天堂。 学了一段时间,她至少表面样子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了。只是真测试起来,她游个五十米都嫌累。 真让陈嘉措点评起来:“你把饭兜扔泳池里,没准都比你游得快游得好。” 胜负欲在作祟,于是周摇也下了功夫。只是成绩没来得体现出来,她就病倒了。 重感冒,嗓子哑的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西药不管用,最后还是陈嘉措在诊所后院的田圃里找了一圈,不知道采了个什么叶子,扔进炉子里熬出了水。 汁水苦不开言。 她喝了半碗,想质问他,因为周摇也现在开始怀疑他有涉嫌谋害她的嫌疑了。可嗓子哑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褐色的药汁沾了一些在她的唇角,陈嘉措抬手用袖子给她擦掉,他爱吃甜食,是周摇也见过最喜欢吃糖的男生。 自从上次烤棉花糖之后,他每天都能从口袋里拿出不同的糖,有时候是水果硬糖,有时候是奶糖,有时候也会是巧克力。 今天他手掌心变出来的是奶糖。 她把糖吃了,陈嘉措把剩下的糖纸扔到点着火的炉子里:“认识你半年,总觉得你一直在生病……” 周摇也眼睑垂下,心头一颤。那一瞬间,她不自主地启唇,她以为有一个人看清楚了她外表完美主义下的焦虑抑郁。 可再听,他笑着:“胃疼,气虚又是感冒。不过我家是开诊所的,我可以照顾好你。” 他还是不懂。 她的病,一半在心里,一半在环境里。 那时候她也不懂,她总以为逃离滨城就能好。 - 月考考两天。周摇也的嗓子不疼了,但说话还是困难。 不过她平时在学校里就是沉默寡言,摆着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臭脸。 林桥的闹钟定错了时间,比平常都早起了半个小时。既然早起,他干脆不紧不慢的和妹妹走西德大街,路过十九道的便利店,他想买瓶水。抬头望去就看见坐在店里吃早饭的周摇也和陈嘉措。 似乎是常有的事情了。 两瓶饮料摆在桌上,陈嘉措在和周摇也说话,手里拿着筷子,很轻松的把两瓶饮料的盖子都拧松了。 周摇也还是那幅不苟言笑的表情,但不妨碍陈嘉措说得兴高采烈。 林溪和林桥都看出来陈嘉措和周摇也走得很近,但真看见两个人一起上下学吃早饭,林桥还是觉得意外和不能接受。 他想大声告诉陈嘉措,像周摇也这种自大的人是不可能真的喜欢他的。 可陈嘉措不听,每周游泳依旧照常陪周摇也去,跟她一起上下学。 月考成绩在周五放榜,周摇也毫无任何悬念的考了第一。名字在最前面,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既然第一眼就看见了也不想挤在公告栏前碍别人的事。 但放别人眼里就是自大到漠不关心。 她不在意,嗓子哑成这样,吵架也开不了口。 于是她那副像是明明知道别人说坏话还充耳不闻的样子又让别人更看不惯了,林溪碰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完书包准备放学。 “你成绩好,你聪明无所谓。但是他成绩往下掉了两名,你如果真的喜欢他,你就应该知道怎么样才是为他好。” 因为她脾气不怎么好,后来谁也不乐意和周摇也当同桌,作为班长,林溪被老师安排坐在周摇也旁边。 座位是靠墙那一排,只能从林溪位置经过。 周摇也没说话,表情里就写着两个字——让开。 林溪没动,周摇也才扯着喑哑的嗓子开口:“我有说过我喜欢他吗?” 周摇也从教室走出来,才看见他背着书包站在窗户外,是来等她放学一起回家的。对视后,他扯了一个有些牵强的笑。 她张口,想说‘走吧’。可一个发音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她迈出步子,一个人朝着楼梯口走了。 氟西汀(1) 一个人放学的路稍微有些长,无言的走一路,这种情况对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 刚走到门口,饭兜坐在门口等她。 早在她没走近之前就听清楚了她的脚步,狗吠的声音也通知了外婆,周摇也回来了。今天外婆没出来开门,也没有开着门等她。 她在屋里逛了一圈还是没看见外婆。 有人敲门的时候她一愣,开门是隔壁烫着过时小卷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盘油炸小鸡腿。 “桥头有个阿婆死掉了,你外婆过去帮忙折元宝了。她没来得及做晚饭,我们家多了做了一些小鸡腿,给。” 色香味都不及专门做炸鸡的店,鸡腿上浇了酱汁,还散了一些小鱼干和虾米。 周摇也半天才憋出一声‘嗯’。 女人朝着屋里张望了一眼,就看见一条骇人的狗,没说两句就走了。 正如那个女人说的,电饭煲里没饭,菜也是昨天的剩菜。 再来敲门的也是邻居,两个煎蛋和一大碗米饭。和先前那个送鸡腿的女人发型差不多,说的话也差不多,多了一句叮嘱:“小心碗烫,晚上睡觉锁好门,你外婆说她带钥匙了。” 饭菜算不上多少吃,她吃得很慢。四周很安静,安静似乎能听见破旧开裂的墙壁上,一块块石灰墙体正在脱落,露出的墙壁是棕红的砖块,依旧斑驳。 第二天上学,十九道坡下的人不在了。 周摇也朝着那个位置望去,没有熟悉的身影,她走了一步,蹲下身重新系了一遍鞋带,两只鞋都重新系过了,回头朝着身后望去,还是没有迟到的奔来的人。 入冬后,阴雨绵绵。 天空和海融为了一体,她没带伞。把帽子戴上,步伐不紧不慢的朝着学校走,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她朝里面望了一眼,只有店员在上货。 细细的雨如同一根根银线,她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一个看上去就不好吃的面包和一杯寡淡无奇的纯牛奶。 前一段时间在这里吃面,虽然周摇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但好歹也算半个熟人了。秦杭低头找钱:“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 周摇也语速很快,拿着找零和东西,说了一声不知道就走了。 这样子,秦杭熟,多半是吵架了。 从十九道的便利店沿着西德大街一直走就能到学校,一路上没有失足不小心踩到的小水坑,没有别过往车辆溅到积水,没有接踵而来的红灯,但一路走的却格外的不顺心。 看着闪烁的绿灯,身侧是奔跑着赶时间的学生,她不紧不慢的在路口停了脚步,没有抄作业的需求,昨天的要求全文背诵的课文段落她也了然于心。 生活好像就是这么无趣。 每日都在重复,就像是没有被完全开发的游戏,没有支线任务,主线任务也停滞不前。一天天能做的只有枯燥重复的每日任务。 她这么想着,直到耳边传来声音,一把伞打到了自己头顶。 “呼,还好你没过这个红绿灯,否则我估计就追不上你了。” 是陈嘉措。 他抬手,手里是一份早饭。 一个他妈妈做的脆骨饭团和一杯热牛奶。 “我今天睡过头了,桥头的阿婆死掉了,唢呐吹了一个晚上,我都没睡着。等天都快亮了我才睡着,今天要不是我妈叫我起床,我估计都要睡到你们放学了。”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喘。最近降温的厉害,他拿着伞柄的手有些红,鼻尖和耳朵也是。 他自顾自的说着,忽地看见了周摇也手腕上的袋子。 “对不起,今天我起晚了,你都自己买早饭了。” 完全没必要的道歉。 绿灯亮了,周摇也没走,陈嘉措走了一步,看见她立在原地,跟着也后退了一步,回了原位。 那一刻连周摇也都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情,热泪盈眶却没有热泪。她无疑是知道自己是感动的,但那病已经在她心里扎根了,怎么也拔不掉。像一朵暗淡,枯萎的花,在赏花季里绝望。 她才应该是道歉的那个,为昨天的话。 可周摇也怎么都开不了口,只是抬手从陈嘉措手上拿过饭团,把自己买的那份早饭换给他。 拿牛奶的时候陈嘉措没给,他把牛奶塞到外套口袋里:“先放我这儿,不然等会儿就凉了。” 说着,他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又拿了包饼干:“就一个饭团了,你肯定不到饭点就要饿了,你把饼干也拿着。” 口袋被塞得鼓鼓,一路上那把伞都偏在自己头顶。一个饭团她吃了一路。到校门口的时候,塞在他口袋里的牛奶还是热的,他的肩头湿了。 林桥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两个又是一起上学的。 就两个字形容陈嘉措:“轻贱。” 陈嘉措从书包里翻出作业,嘴巴里咬着周摇也早上买的不怎么好吃的面包:“你懂什么,等你喜欢一个人你就知道了。” “我就是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像你这样。”林桥埋头又抄了一道数学题,现下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如同这个数学题一样让他搞不懂。 他搞不懂,怎么就能这么没自尊的喜欢一个人。 林桥:“像她这种女生最会玩弄男人感情了,你以后就后悔去吧。” 陈嘉措不以为然,不怎么好吃的面包也被他吃得津津有味:“反正我现在不后悔。以后嘛,尽人事,我不遗憾。” -------------------------------------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海明威 每一本文我都要立一遍的flag!!:这本文我不会写太长【狗头】 氟西汀(2) ——“周摇也,你有没有在某一天突然觉得你对不起我。” 想这句话的时候,周摇也正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抽烟,已经过了加班的时间了,律所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她毫不避讳的吞云吐雾。 没想到林语落下东西折返了回来,她看见周摇也还保持着她下班前的姿势,桌上的药瓶没有盖上盖子,但至少意味着周摇也已经吃过药了。 “还不回去吗?” 周摇也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声音,回头看见是林语,也就没有掐烟,视线重新投回窗外的霓虹灯上:“嗯,在想事情。” 林语最怕的就是她想事情。 怕她相通,又怕她想不通。 从大学开始就是室友,大学毕业后又是一个律所的同事,周摇也知道林语想什么,扯出淡淡的笑容,想表示自己没事。 周摇也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解释:“我在想案子。” 林语这才放心,但还是劝她:“都这个时间点了,下班吧,工作和案子永远解决不完。” 是啊,这些事情永远都做不完。 就像是以前生活在她想要逃离的滨城,那时候她嫌滨城的日子平淡如水,重复度太高,杀死向上自由主义的灵魂。可到头来,她回来了首府,现在每天也还是做在重复的事情。 工作,回家,两点一线。 林语和她一起下楼,大厦的停车场已经没什么人了,林语叮嘱她到家给自己发条信息。周摇也答应了,但做不做就不知道了。 最近一年一度的优秀文明城市又要评比,环卫工人趁着夜色给两道路边的小树装上银白色的小灯,小灯的灯光被掩盖在车灯里,也比不过满眼色彩绚丽的霓虹灯。 周摇也的车是个贵牌子,华而不实的那种。 当代有人追求物美价廉,有人信奉华而不实。她是后者,华就够了管它实不实用作什么? 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熟练的点开外卖软件,选择好清淡的食物,最后填上首府医院急诊科的地址- 陈嘉措拎着外卖回到办公室。 这是江承航已知的第六份夜宵,也是这个月以来,陈嘉措第六天夜班。早班就是早饭,晚班就是夜宵,花样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从不缺席。 “田螺姑娘又出现了?”江承航问。 这是他们给这个不知名点单者的称呼,大家猜了好久,从被救治的病患,再到同医院暗恋他的同事。唯有江承航押了他前女友。 陈嘉措不语,他心里有个答案,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答案无限接近真相。 今天是海鲜粥,还有一盒水果和一杯豆浆。 “说句实话,我都被感动到了。你是没看见这个妹妹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宿舍楼下她看你和你前女友牵手的那个表情,我要不是心有所属,我都想安慰她了。”江承航说着,顺了一块切好的蜜瓜。 那个在周摇也家门口遇见的女人,这个和自己同学同事了这么就的男人,所有人似乎都在劝他和周摇也复合。 陈嘉措放缓自己的呼吸,克制着情绪:“那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也是用这副表情求她别分手。” 江承航不说话了。 沉默只维持了短短几秒,没一会儿值班的护士来敲门了。 ——有一对互砍的夫妻。 在急诊科这些日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照江承航的话就是‘血怎么了?有什么能比从同性屁眼里捅出各种东西来得恶心’。 他们赶去大厅的时候,一把水果刀捅在男人的腹部,女人只是身上带着一些淤青和擦伤。 带病患来的是位警察,江承航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真遇到事情了手脚利索的很,换上衣服跟着主刀的医生进了手术室。 警察看着亮起的手术灯,转身就去找了在清创室处理伤口的女人,站在旁边的架子,颇有在审讯室审讯犯人的样子:“怎么回事啊?我告诉你,一直不说话没用。” 言外之意,坦白从宽。 护士竖着耳朵偷听,没想到女人也是个狠角色,闭紧嘴巴:“我在我律师没来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还顺带上演了一遍,什么叫作一秒晕倒。 陈嘉措知道她是装的,但还是照例检查了一遍。俗话说得好,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活脱脱一个例子就在他面前。 但他没想到这个看女人口中的律师是周摇也。 她和林语是一大早赶来的,她穿着很正式,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职业装,白衬衫和黑色的套裙。 周摇也到的时候正好是医生查房,她在门口就看见了站在一众医生旁边的陈嘉措。 带头的男人问是谁的病人,只见陈嘉措举手了,听陈嘉措汇报了一遍状况,又看了眼病例,问:“叫霍筱是吧?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床上的女人不说话,陪床的家属是她妈妈:“我们的律师没来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是医生,又不是警察。” 即便这么说,两个人还是不说话,还是霍筱先看见门口的周摇也,眼眸一亮,来不及穿拖鞋就挤开一众医生跑了过来,双膝一跪,连周摇也都没反应过来。 “周律,你一定要救我。” 周摇也伸手扶她,她还是不肯起,嘴里哭哭啼啼,尽是些废话。 “你想要什么结果?” 霍筱:“我要离婚,我要那个男人净身出户,他们两个贱人别想分走我们家一分钱。周律,你一定要帮我,我要他们死。” 林语合伙周摇也才把霍筱从地上拉起来,抬眸看了眼尽是八卦的医生,周摇也扶着她:“你先配合医生查房。” 装出来的毛病自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周摇也和林语站在门外简单的讨论了一下,没聊几句里面的医生也散了。 最后两个单人病房,江承航查完房非要过来偷听墙角,也不是没借口,责任医生有病例做掩护。 “要他净身出户是吧?”周摇也又确认了一遍。 霍筱点头。 “你不是发现他前一段时间在吃药嘛,看有没有人能证明他易怒狂躁是婚前存在的。”周摇也说的很明白:“如果成立,你可以向法院申请撤销这段婚姻,撤销婚姻自始无效,不是婚姻关系他怎么分钱,而且以后说起来还不是二婚。” 霍筱:“真的?” 周摇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反问,就像是在质疑她的专业程度:“需要我现在带你去书店买一本民法典嘛?” 霍筱听语气知道周摇也生气了,偷偷给林语投去目光,林语出来打圆场,调转话题:“不过你昨天捅的那一刀更麻烦。” “他不是家暴在先嘛,我建议你在身上淤青没有退下去之前做一下伤情鉴定。”话不说满,周摇也补充:“但你做好可能被判防卫过当的下场。所以,可能到时候还是要花点钱赔给他。” 江承航转身把这些话转述给了陈嘉措,两个倚靠在护士站前面的高桌前,他咋舌:“妈耶,这以后你要和这姑娘结婚了,你晚上睡觉都要睁着眼睛。” 刚说完,周摇也找来了,她来要霍筱的病历。 江承航看着周摇也有模有样的翻看着病历,就是想搭句话:“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嘛?我们可以为你答疑解惑。责任医生和优秀医生在这和这。” 说着,先是拍了拍陈嘉措,接着又拍了拍自己。 周摇也拒绝了:“我以前学工伤保险条例的时候,感兴趣听过你们医学院几节课,稍微懂一些。” 虽然更多的时候就是想去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陈嘉措。 “那你需不需要那个男的病历啊?我当时帮忙一起做手术的。”江承航非要挫败中找点存在感。 周摇也点了点头,但转念一想,事关隐私,她又不是男方的律师,总是拿不到病历的。事实也是如此,江承航不能给,临走前,悄悄地告诉周摇也:“但小夫妻说床头话地时候,说几句除了棉被,总没有人知道。我回头悄悄给陈嘉措看一眼病历,你问他。” 江承航跑了,徒留原地两个人因为他的话尴尬。 周摇也将病历合上,还给陈嘉措,咬了咬唇,才开口说了一句‘谢谢’。大约是一直记得那句‘周摇也,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她低着头,准备张口找着离开的开场白。 说一句‘再见’还是‘我先走了’? 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陈嘉措开了口。 陈嘉措视线扫过她手碗,上面已经没有纱布了,而是贴了一个大号的创口贴:“手腕伤口怎么样了?” “昨天拆线的,挺好的。”周摇也下意识扯了扯袖子,想挡住难看的手腕。 陈嘉措昨天是长白天的班,不记得有看见她:“什么时候来的?” “没在这边来拆。”她声音低下去。 怕遇见他,也怕他不乐意遇见自己。 ‘周摇也,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这句话被周摇也记了很多年,就像是陈嘉措把那句‘陈嘉措分手吧,我不想谈恋爱了,太没意思了’记到现在一样。 …… 他已经说不出以前能说出的那些话了,再开口也只是医生的叮嘱:“前叁天不要沾水,防止感染,注意保持伤口周围的卫生。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不要抽烟喝酒。”- 滨城的天空入冬后阴云密布,考完试出教室门的时候,陈嘉措就叫住了她:“结束了?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一路上聊最近的可能到来的雨天,聊今天的考试,但文理不同,没聊几句周摇也不说话了。但耳边总不会清净太久,陈嘉措话多。 “五号要回学校拿成绩单,我在老地方等你一起去学校。”他已经提前约好了。 周摇也这才不紧不慢的接话:“寒假要来了。” 头一回儿没事情要做的寒假,没有辅导班,没有兴趣班。 陈嘉措叮嘱她:“对啊,你寒假在家也要吃早饭。” 也是陈嘉措头一回儿不希望到来的寒假,试探性的问她寒假的打算,制造偶遇的高需求条件。 周摇也没打算,以前的生活都是裴絮安排好的,早在假期没来之前就往培训班里砸钱。今年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抬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头:“先睡个几天几夜吧。” 在十九道分别的最后一句话还是陈嘉措的‘拜拜,记得在家也要吃早饭。’ 耳旁风不过如此,她听过就只当听过。 五号在十九道碰头,他看着穿着棉服的周摇也,蹙眉:“瘦了。” 周摇也不理他,她不信,反正体重没什么变化。 他手腕上挂着一个袋子,一个叁明治和一个保温杯。 保温杯里是热豆浆。 还是在十九道的便利店里吃的早饭,秦杭给他们两个开了‘小太阳’,橙红的灯照在陈嘉措脸上,像是昏黄的太阳没落在海里,落在了他眼睛里—— 别怀疑,儿子还是爱的!!! 免·费·首·发:wōó15.cǒ[wǒō⒅.vīp] 氟西汀(3) 期末考试,周摇也依旧一骑绝尘。 总分高高的挂在头名,拉开第二名一大截。 但她没一点高兴和激动,就像是牙买加在飞人大战中夺冠一样,无人能望其项背。 周摇也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的过了昼夜颠倒的两天,第叁天饭兜快在家里长蘑菇了,周摇也不得不牵着它去散步。 西德大街旁边的公园里,有周摇也不能理解的广场舞。大妈和打球的男生隔着半个球场,有些诙谐的画面,就像是啦啦队,老年版的啦啦队,对决中不会输给美国婊气辣妹啦啦队的那种。 大老远,陈嘉措就看见周摇也了。 毕竟全滨城都找不到第二条比她养的那条捷克狼犬更拉风的狗了。 他下场下的很干脆。 才打完球,穿着一件卫衣也不嫌冷:“往哪儿走?” “随便走。” 没有目的地就好,没有目的地就不可能不顺路。 道路两旁种着樟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樟树已经长到了路灯差不多的道路,路灯灯光从枝叶之间透出来,就像是樟树里结果了一个月亮。 他们走上十九道,饭兜低头嗅着地面的气味,一回警觉的观察四周,一回人来疯似的往前跑,大概是两天没牵他出来散步的原因。 陈逾司不是很怕它了,前一段时间周摇也周末来煎药房拿药的时候会带着它,几次相处下来,它也不提放着陈嘉错了。 陈嘉措不会闲着不说话,可惜冬天没有虫鸣声,他把自己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从睁眼一直汇报到现在这一秒。 再走,十九道的便利店就要到了。 窗户里没有灯光透出来,还没走近就看见两个身影从店里走出来,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男的是秦杭。 陈嘉措认出来了:“是杭哥。” 说罢,两道身影挽起了胳膊。 陈嘉措:“关系真好。” 下一秒,并肩的两人在无人的路灯下表演了浅尝即止的一吻。 陈嘉措不说话了。 尴尬漫在已经没有秦杭他们身影的十九道,陈嘉措瞥了一眼周摇也,她神情淡漠,还是平常那副样子。尴尬的也就他而已,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摇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看我干嘛?” “周摇也,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周摇也身子有些被饭兜牵着往前冲,开口说话的语气和她表情和符合:“不知道,没喜欢过。” 陈嘉措一时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理想型这种,设想有过吗?” “没有。”周摇也淡漠的神情依旧:“没时间想这种事情,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补习班、刷不完的题目和写不完的essay。” 她讨厌学校里那群人对她好成绩这个结果的态度,仿佛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来自首外语,但没有人能看见她为了考进首外语付出的努力。不是进了首外语就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在绝对自律的情况下刻苦,那里的学生谁不是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光是学费就要烧掉一百万。她也是个怕自己不努力就会害父母浪费钱的普通学生。 周摇也又说:“知道为什么大城市里咖啡店多吗?因为那里全是一群睡眠不足的人,效率时间等同于生命。早上六点半是我首外语上学的时间,晚上九点半是我辅导课下课的时间,晚上十二点是我睡觉的时间。” 聊起这个,她心情又糟糕了起来。 有一种滨城害她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的感觉。 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那时候还不能理解那些兴趣班辅导班和还有首外语的经历是永远的财富,滨城夺不走。 只有说起首府,周摇也话才会多:“我们每年都有一次大考,我高一那年的大考前,我有一周基本没有上床睡觉,困了就趴在书桌上小憩。” 饭兜和野猫在吵架,猫狗大战没有打起来,狗仗人势,它怎么可能输掉。 陈嘉措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掌心向上,摊开里面是一颗奶糖。他总能从口袋里变出各式各样的糖,在没有比他爱吃甜食的男生了。他说:“你好努力。” 周摇也从他掌心拿走了那颗糖:“因为不能失败。” 陈嘉措不解,他信奉‘平凡无所谓,平安快乐万万岁’主义:“失败是成功之母。” “那只能说大家都是喜欢当儿子。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只教会我优胜劣汰,当代心灵毒鸡汤说着什么踏踏实实做事普普通通做人,说什么全力以赴的失败也是一种成功,但失败就是失败。” 等陈嘉措回过神来,周摇也已经把话题从理想型聊到了叁观。 他们就这样在十九道上坡的拐弯处分道扬镳了。 再见她是叁天后,十里八街都是熟人,周摇也的好成绩让她这个名字远超过裴絮这个名字被附近的人提起。以前作为‘白眼狼’远嫁外地不顾八十岁老娘的裴絮被四周的人当作反面教材说了好几遍,现如今再说到裴絮话锋也变了。 “裴絮真是命好,生的这个闺女又漂亮又聪明……” 周摇也吃晚饭才知道她外婆给她找了个活,给人补课。 给陈嘉措的表弟补习英语。 她不想去,但有钱。 她可以买药。 补课的地方是陈嘉措家里,这个地方对周摇也来说比较近。周摇也也是第一次去陈嘉措家里,是前几年的滨城流行的装修风格,但家里打扫的很干净。 陈嘉措在厨房洗碗,一个才念小学六年级的小男生正襟危坐。滨城的小孩子学习英语都比较晚,小学六年级的周摇也已经能用英文自言自语了,和外教聊天也无压力。 滨城小学英语的难度不用她,让陈嘉措教一教都可以。 陈嘉措从厨房里端了两杯果汁出来:“你发音好听。” “不出国的话也不需要发音多好听,而且都六年级了,现在教发音是不是太迟了?”她从小看的动画片和电影也都是英文原版,耳濡目染很重要,再年纪大了上的双语幼儿园,总是身处在需要用到英语的环境里,这才造就了她的口语,但显然滨城没有这个环境。 现下要英语补习不过是为了小升初。 课本是借来了,小学六年级下册,提前学习。 最先要教的不过是每个单元的单词,她看见单词表上都标注了音标,但现在这里的教育对音标的重视并没有达到小学教导拼英的重视程度。 周摇也拿着笔,指着单词,对面前这个教两个忘一个,教四个忘两个,教八个,八个最后一个都没有记住的男生没话说了。 桌子那头的陈嘉措都做完一道题了,他表弟终于磕磕绊绊记住了四个单词。 周摇也教了没一会儿就跑去了厕所,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烟盒,趴在陈嘉措他家厕所的窗户前抽了一根,用烟驱赶着烦躁。 真是没想到有人能这么笨。 女烟味道不大,她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陈嘉措正在安慰他小表弟,低垂眼眸,语气轻缓。他从口袋里拿了一颗糖出来,哄着学习积极性被打击到的小孩子。 小学想要考好成绩很简单,背会单词和词组就够了。 周摇也把重点放在盯这个孩子默写上。 外婆每天都会问她今天辅导的怎么样,周摇也总是‘就这样’的回答。快到过年了,她给裴絮打了个电话,无非是想问她来不来看孩子。 电话那头有些忙,还是那般刀剑相向火药味十足的语气:“她不是我的孩子。” “但你是我的孩子啊。”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一秒:“我以为你只有姐姐一个孩子呢。” 这回换裴孟氏沉默了。 裴絮还在往伤口上撒盐:“不对,你没有孩子。爸曾经口口声声说过他没有姐姐这个孩子,他没有一个跟男人私奔最后大肚子像条丧家之犬爬回家的女儿。” 电话是背着周摇也打的,但没几天裴絮寄了给周摇也的新衣服。 是快递寄过来的,外婆不懂这些,但周摇也看见寄货的地址是国内。 还是首府。 还是裴絮以前的公司。 是了,她没去国外,她只是不想要自己了,就像她老爸一样。 新衣服很好看,是周摇也在首府总买的那家店的牌子。当晚,她没有试穿,抱着衣服就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那一刻,已经和她形影不离了半年的抑郁感猛然主导了所有的情绪。饭兜被她关在房间外,不管怎么挠门都没有等到周摇也给她开门。 打通裴絮电话是她吃了药片的一个小时后。 裴絮在电话那头给她讲纪伯伦的诗,周摇也靠着墙壁,后脑勺一下一下的向后砸:“我在问你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你去国外了?你给我念什么纪伯伦?对,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可你给予我爱了嘛?你庇护我的身体了嘛?你就是单纯的不要我了。” 她吼完,一直没听见回答,拿过手机看了眼界面,电话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了。 两颗安眠药,死不掉。 但她还是天刚亮就醒了,开门放进了饭兜。 一夜之间,她在心里挖了一个坑,将这些是丢了进去。 仅这一夜,她想明白了。她偏要考回首府,她要活在裴絮的面前,自己偏要活得鲜活。 做个律师,然后以金融诈骗抓了她。 或者也当个风投顾问,抢她的客人。 她也要滨城活得如鱼得水,无论无何,偏不准裴絮的得意开心有丝毫得逞的可能。 - 辅导课的时间在九点,够周摇也早起溜一圈饭兜在去。 早饭总是在陈嘉措家吃的,周摇也一直以为是他妈妈早起上班顺道做的。只有一回早上下雨,周摇也没有遛狗早到了一会,正巧撞见陈嘉措在做饭团。 他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动作娴熟的像是个老手。 “我妈起的太早了,她做早饭等你来就冷了。” 所以他会卡着周摇也来的时间重新在做一份早饭,今天配饭团的是牛奶,他从家门口的牛奶箱里取出牛奶,拧开瓶盖倒进杯子,放进微波炉加热。 是热的。 饭团是热的,牛奶是热的。 没几天之后,周摇也知道了他的唇吻起来也是热的。 ------- 好妈妈来了!!!!儿子给妈妈等着!!! 明天加更!!! 谢谢大家的喜欢!!! 氟西汀(4) 教了几天,周摇也才记住陈嘉措小表弟的名字,叫高成岳,写在课本上极其难看的叁个大字。家里还有一个和他差了八岁的妹妹。 周摇也当看本儿童读物似的看着小学六年级的课本,突然在一页上有蜡笔图画的涂鸦。 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妹妹的大作。 大约是因为她不认识他妹妹,高成岳看见那被图画过的内页,嘴角拉着:“很讨厌,明明就是她的不对。最后还哭,还要别人安慰。” 周摇也懂,就跟过年撕了你明星周边的孩子,你打不得骂不得,对方一顿大哭,你妈还能逼着你道歉,最后那个死小孩还能开开心心收一波红包 “你妈妈是不是还说你,说你自己东西没放好,如果你把课本放好了,你妹妹就画不到了。”周摇也反问。 高成岳就像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他刚想继续说,看见陈嘉措从楼上下来就闭上了嘴巴。也不是怕他,就是怕他知道了要给他爸妈打小报告。 陈嘉措发现自己小表弟突然和周摇也混得很熟。 陈嘉措送她回家的时候,提了一嘴。 周摇也踢着脚下的小石头:“因为统一战线。” 网络大肆宣传着,都说人活在世界上需要朋友,其实这个朋友应该是叁观契合,是懂你的朋友。懂你不是自私,只是不安没有安全感。懂你不是叛逆,只是不甘。 滨城的太阳现在这个时间阳光还很暖。 周摇也没去回家,她转身要去教会。 今天是周日。 她是个不称职基督教信徒,甚至都不算是基督信徒。 人类需要神明,无神论是一回事情,但总不能一直苦恼和哭吧。 两点钟的时候会继续开始做礼拜。 牧师在台上主持着:“在开始前,大家可以和旁边的信徒简单的交流一下。” 周摇也看了眼旁边跟进来的陈嘉措:“简单交流一下?” 他笑着眨眼:“小姐叫什么,哪里人?理想型是什么?” 周摇也表情多了些一言难尽的嫌弃:“我喜欢冷一点酷一点……”说到这里他一顿,继续补充:“废话少一点的。” 陈嘉措没再继续说话了。 布道中途的时候他昏昏欲睡,就像是面对冗长开学典礼上校长的发言。在被周围人发现并扣上‘大不敬’帽子前,他偷偷跑出去了。 布道结束是在四点。 太阳还悬挂在天上,之前那两只小猫还剩下一只,现在已经长得和它妈妈差不多大了,两只猫慵懒的躺在阳光下晒太阳,一个身影坐在花坛边闭着眼睛也在进行光合作用。 周摇也走到他跟前,偏头看见他们的影子挨在一起,她稍稍转动头,就像是在亲吻他的额头。 “没走?”周摇也问。 他睁开眼睛,浑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倦意也凑热闹了:“等你呢。” 周摇也喜欢一个人的时光,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不用为了所谓的同伴调整步调。生活是个不说再见都会走散同伴的存在。不顺路、不愿等、没时间总有太多理由需要自己一个人上路。 彼时她才知道,原来发现有一个人总是在等你的冲击力是那么的大。大到淹没感官,又小到无法细述。 周摇也站在教堂门口没立刻走:“吃小吃吗?” 他眼睛一亮:“和你一起吗?” 有些像是废话,周摇也半严肃半是大打趣:“不是。” 她朝着东岸走去,商业街也没有首府那种规模,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街的奶茶店也不少,他爱吃甜食,也喜欢喝奶茶。 新店开业,买奶茶送气球,很幸运的是他们点完单没一会儿气球送完了。 陈嘉措拿着绳子把气球绑在她的手腕上,一个有点丑的蝴蝶结。周摇也抬头看了眼飘在自己脑袋上方的气球,有点幼稚。 芋泥的甜香可以驱散冬日的寒冷。能避风的街边长椅,他们坐在一起。碰见秦杭倒是有些意外,他今天没在便利店上班,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从他们面前走过。 陈嘉措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松开了女生的手。那个女生反应也很快,一把挽住了秦杭的手臂,不松开。 那个女生周摇也认识,她们班的。 关系不好的那一种,当然也不存在关系好的那种。 秦杭和陈嘉措简单的聊着天,两个女生甚至不连个正眼都不乐意赏给对方。秦杭看了她两各一眼,问自己旁边的人:“不是同班同学吗?怎么不打招呼?” 丁瑶冷哼一声:“她也没和我打招呼。” 周摇也:“我不想和你打招呼。” “巧了,我也不想和你这个自私鬼打招呼。”丁瑶拉着秦杭就走了。 陈嘉措小心翼翼地重新坐回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咬了咬吸管,想着到底是自己先和秦杭打招呼的,如果没和秦杭打招呼,她也不会和丁瑶吵架,但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周摇也先开口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陈嘉措要道歉:“她刚刚那些话对我造成不了伤害。” 四周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鹅黄色的路灯只能照亮这么小小的一方天地。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雪,大自然的改色,银装素裹。 他们沿着归家的路慢慢的走着,周摇也手腕一动,气球也跟着动。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说:“她们讨厌我,但她们又想成为我。” 这样的周摇也形成了陈嘉措对她永恒的记忆标签,就是这样的自信,比落在她肩头的雪花和月光都耀眼。 气球给她赚足了关注度,等红绿灯时候,一个小孩指着气球跟自己奶奶说:“我想要。” 周摇也板着张能吓哭小孩的臭脸:“想得美。” 小孩子得不到就开始撒泼打滚,坏习惯是宠出来的,他奶奶也算讲理:“要不你卖给我吧,我孙子喜欢。” “我们也喜欢。”陈嘉措伸手:“想要,一百块。” 一百块没有,只得到了一句滨城骂人的土话,那老人抱着哭闹的孙子走了。 陈嘉措哼了一声,用滨城话嘀咕了一声,看见跳绿灯了,提醒周摇也过马路:“走吧,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其实原本看老人讲理周摇也已经准备送给他们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气球飘在上方,跟着她一起走。 好像牵着月亮。 雪越下越大,一片落在她眉睫上,陈嘉措看见了,抬手替她拂去,顺手拉好她外套的帽子:“晚上雪要是下大了,雪天路滑,你明天补课路上要小心,不行就别给高成岳补课了,多这一天也聪明不了。” 再走就是南街和十九道附近了。周摇也的帽子又往后跑了,发梢落上了白雪。 “陈嘉措。”周摇也想这样一本正经叫他名字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我从来没有在班级里打扫过做过值日,甚至不参加任何班级活动,所以他们觉得我自私,觉得我只会埋头念书自己拿好成绩。但换做他们不做这些事,他们也拿不到我这样的成绩。” 周摇也继续讲着:“我不做这些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不喜欢做这些事。” 听不到雪花落在四周的声音大概是这一美景最可惜的地方,砸落堆积在檐台,只演奏给砖瓦的音乐会。 突如其来的坦白搞得陈嘉措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等待着天空落了千万片雪花后,他点了点头。 是我理解,是我明白,是我清楚。 他说:“我爱做值日,下次我帮你做。”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质疑她这些做法的合理性,像上次陪她走了一夜的路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安抚着她的情绪。 不去评判这件事的正确性,到底在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好,但他不会反着周摇也的想法,他会说他替她去做。 其实这就够了,周摇也不需要他讲道理,道理谁都懂。但万般情绪中,委屈和难过只需要对方在那一刻附和和沆瀣一气。 “陈嘉措。” 又喊了他一声。 陈嘉措没走两步停了下来,以为她又要讲话。 但没有。 带着凉意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她踮起脚,但只堪堪吻到他的下唇。 红色的气球被风雪吹过,晃过他的余光。理智恢复的片刻,他没躲,而是低了头。 很多年里,陈嘉措一直都记得那个吻。 冬夜的寒意和唇舌湿热,以及身体生理反应带起的滚烫。 ----- 亲妈今天去医院了,没来得及双更。 氟西汀(5) 陈嘉措在自己床上滚了第叁圈了,脸从被子里探出来,唇角还是忍不住的上扬。 母亲把晾晒的衣服抱到他房间,叫他自己整理好,看见儿子莫名的笑脸,问他乐什么呢。 陈嘉措起身将卫衣翻面,熟练的开始迭衣服,他不肯说。 母亲也不追问,笑他:“傻孩子。” 小姨打电话来,说临近年关要带孩子去临省的亲戚家拜年。 也就是说,周摇也明天开始要好几天不过来。 他有私心,使了个坏,没告诉周摇也。 陈嘉措找出自己的手机,想着要不要给周摇也发一条短信,可怎么也想不好措辞。结果抱着手机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自己手指不小心给她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她回复的同样简单,一个问号。 门外传来父母小声的交谈,陈嘉措起床拉开窗帘,屋外是灰蓝色的大海,白雪落在屋檐上,他抬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摇也。 没等到她回复,九点的时候周摇也准时上门帮忙补课。 雪已经停了,她一路走来还好。各扫门前雪,家家都在扫,一路走过来也不困难。 陈嘉措正在煎蛋,撒上一点点盐,配着培根夹在两片吐司里。牛奶已经热好了,周摇也坐在厨房正对出来的餐桌,看着眼前的背影。 要问那时候的周摇也,爱吗? 爱他吗? 回答不上来,她是个情感迟钝的人。感动是真的,在滨城乏味琐碎的日子里,他填满了空余部分的每一寸角落。 那天高成岳没来,周摇也不算白出门,她今天正好要再去诊所配中药调理,陈嘉措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围巾,系在她脖子里。 煎药房里很暖和,上面通风的小窗口里有拼命转动的小风扇。 他不知道从那里找来两个蜜薯,周摇也拿完拿药材去煎药房的时候,陈嘉措已经烤上山芋了,上面的小炉子里还煮了两个芋头。 陈嘉措看着她揣在兜子的样子,朝她伸手。 吃了这么久的中药虽然生理期还是稍微有些疼,但手脚总没有那么凉了。可把手掌放在陈嘉措掌心里的时候,两个人手掌的温度差距很大。 陈嘉措握着她的手,没敢往炉子旁边牵,怕火星子蹦出来溅到她。 “我爸这技术不行啊,怎么还没看好?” 周摇也坐在小板凳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火舌舔舐着炉子,碳木发出劈里啪啦燃烧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药物的原因,她昨天晚上有些失眠,或许是因为自己昨天那主动的一吻。但她总部觉得陈嘉措能给她带来这么严重的影响。 她总是这样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陈嘉措的话石沉大海,她有时候会接话,有时候一言不发。 陈嘉措习惯了,习惯她只有说起首府才会话多的样子。 可他没有那么喜欢听周摇也说首府,每次说起首府的时候,他总觉得周摇也好像离他很远,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里,也像是永远不属于滨城。 芋头是和冰糖一起煮的,她咬了一口,没有蜜薯好吃。陈嘉措看见了,把她碗里咬了一口的芋头挖走了。 周摇也看着他无所顾忌的吃着,想出声阻止。 他不在意:“都亲过了,怕什么。” 周摇也爱打击他:“不怕,就是有点后悔。” 他真的被打击到了,咬了一口芋头,有些不甘心,但又不太敢问她。表情委屈又带着些可怜,低着头,转过身小口小口地吃着芋头。良久之后,只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周摇也剥着蜜薯皮:“不怎么办。” 没一会儿,陈嘉措两个芋头都吃掉了,周摇也把自己剥好的蜜薯递给他。她总是关系里接受着的那个,这样的举动是头一回儿。 余秀华说,她爱一个人会寄给那个人一本关于庄稼的书,告诉那个人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那人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周摇也想,她爱一个人会给那个人自己的病历,告诉那个人自己不堪的身体状况,告诉那个人自己身上七道刀疤的故事。 那时候周摇也身上没有刀疤,她没办法讲故事给陈嘉措听。 她不是个能把爱意说出口的浪漫主义者。抑郁是个掌管她情绪的独裁者,她自己画出一方天地,一个人躲在里面接受风吹日晒。她在一开始,也在日后的每一天里将自己和滨城不断分离开来,这就足以让她精疲力竭,她还没来得及划分开陈嘉措,等周摇也反应过来已经是寒假过半的时候,他们在煎药房吃过蜜薯,吃过芋头,接过吻,牵过手。 再要划分开来已经太慢了。 像是没有来得及换药的伤口,皮肉和纱布长在了一起。 首府的同学难得又和她有了联系。 以前一个外教结束任职要回国了,周摇也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学生,昨天是送别宴,最后的大合照里也没有周摇也的身影。 聊了没几句,同学问她过得如何。 周摇也想了想,回了两个字:半半。 一半好,一半坏。 聊天记录随手往上翻是同学之前挂了电话之后发来得莎翁十四行诗第一百二十九首。 寒假过半的时候,周摇也已经做到了每天都和陈嘉措见面,他小表弟还没回来,但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从往陈嘉措家跑。 他说:“因为你家狗太凶了。” 但问题的根本是为什么要去找他,而不是去哪里。 陈嘉措做题目遇到了难题,周摇也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咬着笔帽做着看不懂的完形填空。 屋子里开着地暖,周摇也被他拉着坐在地上,他是惯会撒娇的那种男生,考卷往周摇也面前一推,脑袋靠在她清瘦的肩上:“阿摇,我不会。” 他像个不识字年纪缠着大人念童话故事的小孩。他爱把赞美之词挂在嘴边,像个会哄人的幼儿园老师。故此周摇也觉得他特别适合跟小孩子打交道。 为此,她甚至还问过陈嘉措:“你考虑过当幼教吗?” 那时候她不懂,他不是爱哄人,只爱哄她。 周摇也念着完形填空,双语切换毫无问题。 得寸进尺是每个人都会的技能,他也熟练掌握。不知道从那天开始,好像是周摇也放任他牵手之后,他先是偷摸着挨着她坐,然后再抱抱她。 周摇也管他叫狗皮膏药,他也乐呵呵的接受,往她身上一贴。 补课的钱还没结,停药难受的叁天后,周摇也开始放任他的一些小动作。他也会见好就收,越矩的事情不做。 周摇也:“手伸进女生衣服里还不是越矩的事情吗?” ----- 怎么感觉火候还没好呢。 才不是亲妈不想写,是亲妈觉得时候还没到。 上推荐了,爱你们!!!么么!!!mua!!! 间羟胺(1) 停药是很难受的一个过程。 他没告诉她,高成岳什么时候会从亲戚家回来。周摇也也就每天都来,说原因,大概是怕一个人呆久了不好。 她无比清晰的洞察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却自救不来。 周摇也坐在沙发上,整个人蜷成一团,陈嘉措做完一道题目,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她,看她目光有些木讷地看着天花板发呆,手撑在沙发边缘,起身。 从袖长到能用来跳水袖舞的袖子里找到了有些凉的手,陈嘉措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了?” 周摇也没说话,视线也没从天花板移开。 陈嘉措坐到沙发边缘,不催她。 等周摇也开口,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她说不知道:“没怎么了。” 这样的出神发呆在最近总是很常见,她放空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回过神也不记得自己先前在做什么。 注意力慢慢集中到牵着自己的那双手。 掌心温热,没有讨人厌的手汗。他握着握着,就把五指扣紧周摇也指缝之间。半是撒娇喊她的名字。 周摇也:“脚冷。” 陈嘉措松了手,挪到沙发未,掀起卫衣的下摆,握着她的脚踝让她踩在自己的腰腹上,放下卫衣下摆包着脚:“暖吗?” 周摇也点了点头。 她喜欢陈嘉措身上那股被滨城授予的热情激荡,那是原生家庭带来的。她羡慕不来,但不妨碍她从陈嘉措身上感受。 鲜活奔忙的肢体,像是装饰在窗户前的花盆。 玫瑰、雏菊、满天星…… 陈嘉措发现周摇也很奇怪,有的时候只要他凑过去,周摇也就会僵直了身体。但有的时候她又格外的主动,主动的抱他,躺在他腿上小憩。 贴着他腰腹的脚向两侧移开,呈半环着的状态。陈嘉措摸着她小腿,手掌继续往上也没见周摇也躲,大致知道她这会是愿意的。唇先是吻在了她下巴上,她顺应着朝着陈嘉措的方向转头,亲上他的嘴角,续上这个吻。 随着周摇也的后背愈加贴近沙发,吻也变得愈加充满情欲。 他是规规矩矩,但架不住欲望因子主控行为的时候那些本能的动作。毛衣的下摆从裤子的腰带里扯出来,他的手很暖,但比起身体的温度还是有些凉。 陈嘉措喘着气,手心贴在她内衣后面的搭扣:“能摸吗?” 周摇也点了点头,微微弓起身子让他解开。 身体向上弓起,他紧接着压低了身体,隔着冬天的衣物,周摇也还是能察觉有硬物贴在她大腿内侧。 内衣解的有些费劲,他也不是很会,手心贴着乳肉,指间不敢用力,只敢用掌心蹭着乳尖。 - 昨天裴絮回来了,周摇也回家发现玄关门口少了一双拖鞋,在沙发旁边还放着几个礼品盒子。 饭兜没在门口等她,周摇也上楼,果不其然在她房间里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 原本说不回来过年的裴絮。 她随意的翻着周摇也的东西,看见了周摇也没藏好的烟盒,冷笑了一声:“你还抽这个呢?” 周摇也不说话,她也不在乎。 打开衣柜也没有看见今年给她寄过来的新衣服:“怎么没见你穿?” 周摇也:“扔了。” 裴絮一愣,关上衣柜门:“浪费。” 周摇也神情淡漠的看着她。启唇,语句简短:“虚伪。” 说的是裴絮现在的行为,两个人还是那样,一打电话一见面就要吵架,裴絮不在意,当她扔周摇也一个人在滨城的时候,她就不在意周摇也对她的任何态度和看法。 说虚伪也好,说她恶心也罢,她不在意,就像周摇也不在意同校其他人看法一眼。 晚饭很简单,因为裴絮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外婆盛出最后一盘子菜还在念叨:“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不过也好,今年你叁舅家又来叫我们一起去过年,我们正好一起去。” 裴絮拒绝了,没多余的思考,这么多年她早就不和亲戚家有什么来往了:“我明天就走。” 一顿饭吃得很快,周摇也得胃口就和小猫似地,第一个就放下筷子。裴絮也没吃几口,最后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不语的吃了一顿饭。 裴絮要过夜也只能和周摇也挤一张床将就一晚,周摇也不情愿,她也知道,最后还是决定去附近的小宾馆过一夜。 周摇也看着站在她房间门口的裴絮:“母女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失败。所有和你有关的关系都很失败,你自己有没有思考过原因?” 周摇也的话在裴絮看来不过是没有伤害的童言,她不曾因为这些话怀疑过自己,甚至后悔扔下她:“我要再婚了,和一个意大利男人。” 裴絮刚说完,周摇也床头柜上的台灯已经迎面砸过来了。 冷嘲讥讽从周摇也口中说出:“你不应该和老爸……他离婚的,你喜欢男人,他也喜欢男人。你们是天生一对,在行为做法和为人处世上绝配。” 裴絮:“周摇也,没有一个人是完完全全要为你而活的。” 争执不就是比谁的嗓门大吗。周摇也有些失心疯了:“你还不懂吗?我和你吵架的原因不是因为你让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不要我了。现在什么职业都需要考试需要证需要实习期,如果做父母也有就好了,那我也不会被生下来也不会遇见你们这种父母。” “你也可以不把我当作你妈妈,我也从来没把你当作……” 话说到一半都打断了,外婆费力的上了二楼:“够了,家和万事兴,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架,一见面就吵架。我都是没几年的人了,做做样子给我看看还不行吗?” 裴絮连夜走了。周摇也没去送,也不想去。 - 情欲在四周漫起,舌头搅动着水声。周摇也感觉胸口那只手,越来越重越来越热。 舌根发酸,周摇也推着他的胸膛,费力从亲吻中挣扎出来,唇上亮晶晶的,酡红漫在脸颊和耳舟上。 陈嘉措鼻尖贴着她的脸颊:“阿摇,要不要去我房间?” 周摇也对上他的视线,往常眼睛里的太阳不见了,欲海翻滚着浪花,他身上沾上了颓靡的爱欲气息:“不要了。” 身上的人没动,手也没松开,甚至还五指收紧的又抓了一下。惹得周摇也轻哼了一声,软糯娇嗔。 白娘子为了搭讪许仙不惜甩流氓,施法下雨,借伞。 前辈经典教学,连真谛都总结出来了,只要甩流氓,蛇都能跨物种找对象。 他撒娇卖乖,低身埋在周摇也发间,喘气声很重,挺着腰,下腹有意无意得蹭着她:“阿摇,我难受。” ---- 妈妈写肉,写得也好难受。 妈妈追着喂肉吃了!!!!!让大家看看有爱的儿子和女儿do起来是怎么样的!!!! 间羟胺(2) 厕所,陈嘉措的脸比周摇也还红。 他手撑在墙壁上,墙壁和自己之间是抱着他的周摇也,他视线忍不住向下,挺翘的乳房拱起的衣服弧度,顺着弧度再往下是未着一缕的下身。 白皙纤细的手指握着欲望的下半段,而顶端埋在周摇也腿间。 他没经验,只会一下一下的贴着湿漉漉的阴唇来回蹭着。 周摇也还是和平时差不多,不说话。 陈嘉措也和平时差不多,话总说不停,但全是些又纯又荤的话。 “阿摇,我好舒服……” “阿摇,我们亲亲好吗?” “阿摇,你舒不舒服啊?要我摸哪里?胸要揉吗?” 口鼻间呼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周摇也靠在他的身上,一下下的挺送让她一直在往后倾,周摇也贴着他:“抱着我。” 扶着她腰的手挪到她身后,横在她后背上,比她高出许从的大男生,想只金毛似的,埋在她脖颈里,又是害羞又是想要。 他没经验,最后全弄在了周摇也腿间,收拾麻烦,但他自己弄得自己收拾。他在浴缸旁边铺了浴巾,水龙头对着另一侧放着水,等到水温差不多了,先是冲着周摇也的脚,见她没说水温有问题才慢慢向上移。 白浊黏在她腿间,有些顺着她腿留下来了一些。水一冲,又都消弭在水流之中。 腿根有些红了,罪魁祸首看了也有些心虚:“你刚刚是不是没舒服啊?” 让他清洗是件有些奇怪地事情,她想,他们真的熟络到已经是可以敞开着腿,脱掉裤子的地步了吗? 她在想别的事情,没第一时间回答陈嘉措的问题。 后者有些受到打击,眨了眨眼:“要我帮你舔吗?” 十秒后,她两条腿彻底敞开了。炙热的鼻息洒在她腿间,一抹柔软的温热贴上肉缝,战栗的感觉顷刻便顺着腰肢像朵炸开的烟花。 阿佛洛狄忒从滨城的大海中悄然来到她身旁,天花板变成了桃金娘的枝桠。她在想,阿佛洛狄忒是否洒下爱欲的种子?大概动用了神力,那位象征着爱与美的女海神搅乱着她心中那片没有一只飞鸟经过的死海。 舌苔粗糙,蹭过穴口便让周摇也沉吟。 她腿不由得想要加紧,大腿的内侧蹭到了他的头发,他模仿着亲吻的动作,舔着吮吸着,全凭他自己的直觉。 桃金娘开花了,阿佛洛狄忒司掌爱欲,那世人沉沦的能力。 随着陈嘉措的每一下动作,周摇也的呼吸越来越来,体温升高,那是喝多少中药都暖不起来的身子。 犹如神罚的闪电劈下,他短暂的离开,在吻下去吻到了小小的阴蒂,呻吟徘徊在她嘴边,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他嘴巴下巴上亮晶晶的,看着周摇也大口喘气的样子,比他自己舒服了还开心:“可以吗?” 周摇也点头:“可以。” 他没在闹,大冬天的开了地暖也怕她感冒。送周摇也回去的时候,他停在了无人在里面营业的,自售成人用品店,周摇也看着他戴上帽子飞快地跑进去,没一会儿又跑出去,那样子像极了让银行扔催泪弹的歹徒。 他像个小闺女似的挽着周摇也,半张脸埋在高领里,解释:“我去买那个了。” 没直说,但周摇也猜到了。 打趣他:“速度挺快的,我们小区那个叔叔和二奶但凡有你一半的身手,也不至于光着膀子和屁股被抓奸的正宫追着打了一路。” 陈嘉措扁嘴:“笑话真冷。” 他牵着周摇也的手,揣进他比较暖和的口袋里。周摇也摸到了口袋里那个小盒子,拿出来看了一眼,全然没有陈嘉措那副羞涩的样子,指了指上面的型号:“有大小的,你自己适合用吗?” 陈嘉措头一回听说,跟着周摇也一起研究了起来,也没在意是在大街上,他也不清楚:“应该可以吧,我回去查查。” 周摇也把小盒子塞回他口袋里:“下回试试就知道了。” 陈嘉措还没来得及问她下回是什么时候,这个下回就来了。 年已经过了,高成岳的补习又开始了。 那天狂风加冰雹,寸步难行。 四点不到天就黑了,陈嘉措的爸妈电话来说今晚在诊所过夜了,叮嘱陈嘉措关好门窗。 周摇也站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翻滚的海浪,耳边全是冰雹砸落在窗户上的声音。 晚饭是陈嘉措做的,叁碗面。 算不上多美味,周摇也不喜欢吃挂面,加了海鲜的面汤很鲜,她没吃几口面,喝了些汤就放下了筷子。 剩下的大半碗面进了陈嘉措肚子里,高成岳不在家也开心,陈嘉措至少不会管着他看电视。 小小年纪倒也是个小绅士:“姐姐你要看什么?” 周摇也没怎么看过电视,让他随便选。动画片里两只熊的画面周摇也不感兴趣,扭头望向厨房,陈嘉措正在洗碗,洗好的碗放在架子上沥水,他转身正好对上周摇也的视线,朝着她招了招手。 陈嘉措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是最后一瓶。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别让他小表弟发现了。 往后周摇也回忆起来发现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件件都是寻常的小事,但件件她都记得。 周摇也站在厨房喝完了一杯酸奶,客厅里陈嘉措在催他表弟关电视去洗澡,小孩有些不情愿的哼唧了两声,大约是没看见周摇也, 所以问了一声:“哥哥,你带回来的姐姐我是不是应该叫嫂子呀?” 高成岳也是随口一问,结果他表哥突然一乐,大发慈悲的让他多看了半个小时。 晚上,陈嘉措和他小表弟睡他爸妈的主卧,他的卧室让给了周摇也。 陈嘉措的房间就是典型男生的房间,但又很干净整齐。一个书架,一个衣柜,两个床头柜和一张床,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了。书架最外侧摆着相框和童年的玩具模型,就连床上的被子都整齐的铺好了。 陈嘉措烧了一壶水,倒了叁杯水。等开了门他才回想起来自己忘记敲门了,房间内,周摇也正伸手够着衣柜顶上的衣架,另一只手里是刚洗好的内裤。 下摆露出腿根,匆匆一瞥,他隐约看见些许臀肉。 水杯搁在床头柜上,开了地暖,人容易渴。陈嘉措开了衣柜,从里面拿了一个给她,把柜顶上有些落灰的衣架往里推了推:“上面有些脏了。” 一起拿出来的还有一件薄的长袖,给她当睡衣。 晚上起夜上厕所,陈嘉措习惯的上完厕所往左拐走回自己的房间,直到掀开被子躺进一个冰凉的被窝他才反应过来。 周摇也认床一直没睡。 门锁轻转的声响足够让她从闭眼未眠的小憩中彻底清醒过来。床榻另一侧下陷,身后贴过来一具 暖和的身体。她翻了个身往陈嘉措怀里钻了钻:“你走错了。” 陈嘉措假装没听见,自顾自的嘀咕:“怎么被窝里这么冷?你出去打雪仗了?” 对面对的睡姿怎么睡都不舒服,腿伸来伸去,手怎么搂都不顺,最后折腾好了,周摇也身上的上衣也全跑腰上了。 陈嘉措将脸贴过去:“阿摇,你说过要试试的。” ---- 某修:挺好的,你老公话多但是可爱。我老婆话多,那都是死妈死妈的问候。 儿子给妈妈冲!!! 间羟胺(3)【修】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上一章节打错名字了,亲妈该死。 害的大家浪费了po币。在微博抽个奶茶,弥补一下。 ------- 房间的窗帘还留出一条缝,她没看手机时间也不知道是多久前开着窗抽了一根烟。眺望大海,冰雹已经停了,大海还在翻滚着浪花。 港口停泊地船都降下帆,窗台上有积雪,很白,也很凉。 天上的云消散了,露出那一轮有些残缺的月亮,挂在漫天星宿中。 对面的房子外堆积的纸箱废品里蜷缩着附近的流浪猫,她目光在四周游离直到抽完了一整根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月亮西悬,如果是夏天大概天灰蒙蒙的。浑身冰凉的躺回被窝,她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直到门把手转动的轻响。 在绿色还没有被网络时代扭曲意思的小时候,老师说那是生命力。 春雷后破土而生的春笋,破茧而出的蝴蝶。周摇也枕着他的胳膊,听见喉间的发出的声音,身体得到的暖意,鼻尖的杏仁味,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大概就是生命力。 她没这种东西。 如果以她为核结一个苹果,大概打娘胎出来她就是坏掉的,熟透了却挂在枝头上无人理睬,最后掉在地上,一半烂在泥土里,一半满是虫洞,引来蚂蚁,生出白蛆。 周摇也原本就只穿了一件长袖,陈嘉措跪在她腿间,动手要给她脱的时候,周摇也不肯。 他不强迫,把上衣下摆卷到胸口处,低头吻在她肚脐下方:“阿摇害羞了嘛?” 周摇也不回答,他也习惯了她总不说话。 细细簌簌脱衣服声音,他随手把上衣扔到床沿边上,似乎都不在乎衣服会不会掉地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他覆在周摇也身上,手肘撑在她身侧,腰腹相贴,勃发的欲望顶起裤子,隔着薄薄的睡裤布料贴着周摇也腿间。 被子被他拱起弧度,他用唇一点点的吻过周摇也的眉眼,仔细的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环着他的手臂有些凉,五指摸着后颈的一节节骨头。 他身体压得更低了,周摇也的腿也被迫分得更开了。 情欲对周摇也来说有些陌生,对陈嘉措来说也是,只能遵从原始本能的拥抱接吻。 接吻消耗氧气,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呼吸愈加急促的真正原因是接吻还是腿间顶着自己的欲望一下一下的蹭着穴口。 他用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暂时将接吻收尾,手摸过周摇也的锁骨,停在她胸口。他总忍不住的想亲她,无论是眉眼、唇、还是脖子或是胸口。 随着乳尖被温热潮湿的口腔含住,那一瞬间酥麻的痒意将身体拦腰斩断,全身被分为叁块,上身,腰和下身。 下身开始变得奇怪,她像是来例假一般,感觉有液体流出。 他伸手将裤子扯开,喷张的欲望没了睡裤的阻隔,顶端沾上从穴口流出的爱液。他有些无法保持清醒,吐出已经硬的乳尖,他将最后的衣服彻底的褪下,上次买的套子被他藏在床头柜的最里面。 借着月光,周摇也看见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鼓起的肌肉线条。压在自己上面的身体,从小吹着海风,童年是下海游泳,在沙滩上打排球。 陈嘉措手臂勾起周摇也的腿,朝着她腿间又跪近了一些,他能自己偷偷学着怎么戴套,有些事情也不是自己偷偷能学会的,他犯了难:“阿摇,是哪里啊?” 周摇也伸手,握着欲望,伸手掰开阴唇,顶端抵着欲望蓄势待发。 在挺腰送进去之前,陈嘉措叫了两声阿摇,声音有些哑,和平常一样的称呼,却喊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洒进房间的月光不再澄莹纯白,鹦鹉落在窗柩上偷窥,是迦摩要来了嘛?他会在窗台上留下一只箭嘛? 大概不用了,这里的爱欲足够。 “阿摇……” 他从穴口挤入,破开那层膜,那一刻产生的感觉,似山呼海啸般。脑子像是在一秒之内涌入了半个世界的知识。 …… 1955年华沙条约组织成立,一年后第二次中东战争。1961年不结盟运动形成,同时代美国开始了侵略越南的战争。1971年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地位得到恢复、1989年后东欧剧变、1991年苏联解体,六年后香港回归。2001年911事件、2008年北京奥运会…… 他们在做爱,在晨光破晓之时,在昨天之后,在今天之中,在明天之前。 血液上涌,他在周摇也耳边喘着气,像个傻子一般只会念着‘阿摇’这两个字。他难以抗拒这灭顶的快感,臀腰的肌肉绷着,甚至连同他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 陈嘉措分出仅剩的理智,抱着身下清瘦的人:“阿摇,疼不疼?” 疼吗?周摇也觉得疼,但疼痛之下是一种不应该在这时候存在的释然,那哽咽在心头苦难似乎找到了良药。那时候周摇也不曾知道,自残就是这个原理。她得疼,疼了才能继续活下去。 彼时,这些都离她尚远,身上的人属于她,她现在只需要苟活在此刻的爱欲之中。 口鼻呼出的气炙热又潮湿,黏在她的脖颈里。周摇也夹紧了他的腰身,惹来他的低喘:“阿摇,别夹。” 陈嘉措的手臂横在她腰后,她浑身软的像没了骨头。陈嘉措察觉到甬道绞的没那么紧才慢慢开始动,欲望带出粘腻的爱液,沾在他自己小腹上和周摇也腿间,弄湿了身下的床单。 即便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陈嘉措的动作越来越重,直直地顶到最里面,她有些抱不住身上的人,身体开始颤抖,她动手想推开他,手掌无意擦过他的喉结,他闷哼了一声,抱着周摇也的腰狠狠的撞了一下。 顶端撞到深处紧闭的宫口,又爽又疼。 陈嘉措伸手往交合处摸了一把,笑着展示给周摇也看。腰间的动作没停,只是幅度变小了。周摇也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虽然知道不是每个女生初夜都会流血,但还是好奇:“有血嘛?” 陈嘉措退出了一些,低头看着套子上挂着的粘液里带着血。他看得眼热:“有。” 那时候不过十几岁,这个年纪没办法把‘我爱你’‘娶你’说的庄严肃穆,他便把这些字眼变成一声又一声的‘阿摇。’ 陈嘉措在那一刻已经想好了,以后他和周摇也的家会有一个米色漆面的客厅,客厅里会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每一天都会有一捧花。 他将每天以花献给挚爱。 间羟胺(4) 窗外晨光破晓,室内的床上周摇也翻过身跪在那,青丝披散,散在他的枕头上,肩胛骨上有一颗小痣,而痣的周围满是吻痕和牙印。男生的手总是宽厚,陈嘉措扣着盈盈一握的腰肢,爱欲烧光了理智。 床在咿呀作响,交织着喘气声。呻吟在撞击里断断续续,周摇也跪不住倒在了床上。性器从她身体里滑了出去,陈嘉措托起她的胯,手探下去摸到了位置又挺着腰送了进去。 周摇也偏过头,看见撑在自己旁边的手臂,上面有好几道抓痕,罪魁祸首是她。 但她不是个肯就地伏诛的犯人。 盗取暖意,偷窃情爱,藏匿自己,就在此刻借着蒙住面的头发为歹匪一劫。 他有些重,周摇也陷进柔软的床榻之中,她却格外的心安。 像是在一个气球上绑上足以让它不被风吹走的小石块。 完事的时候,周摇也累,但困意不在。 她披着被子坐在椅子上看着陈嘉措熟练的换了床单,取下之前洗好的内裤,又用吹风机吹了好一会儿才给周摇也穿上。把周摇也在床上安顿好,他又出了房间门。 再回来手上拿着一支药膏、一包饼干还有一杯热牛奶。 周摇也坐在他床上吃着饼干,他把药膏挤在手上,勾开内裤抹在有些红肿的穴口。 等躺下已经是天光微亮的时候,周摇也看着窗帘外的天空,身后的人用胳膊搂着她,手臂横在身前,有些嫌重了。 她没在意。 她就这么看着窗外,聚精会神的样子,但脑袋里什么都没想。 陈嘉措也是同样的难眠,这一切就像是忽然一觉醒来发现汽车已经在天上飞来飞去了。不真实的感觉笼罩着他,他不得不把周摇也抱得更紧。 听见怀里的人嘶了一声,他有些不舍得的松了一些手臂。唇吻着她散在脖颈里的发丝:“阿摇,你睡了嘛?” 怀里的人没回答,而是翻了个身,看了他一眼。 陈嘉措帮她理着乱在额前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帮她别到耳后:“就觉得好神奇。” - 律所的人最近发现周摇也总去医院,但周摇也早就有说辞,一会儿是委托人的检查报告今天要出,一会儿是要和被告的律师简单聊聊。 虽然去了医院和陈嘉措也不一定能说上一句话,有时候他甚至忙到连周摇也来了都不知道。 周摇也今天到医院的时候他们快忙完了,打群架,一个个大男人都横着瘸着被抬进来。她站在不碍事的地方看着那抹身影熟练的做着各项检查,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裴絮,她正守着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在挂点滴。 周摇也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飞快地扫过,目光里没有看陈嘉措时候的神情。 小孩抱着手机注意力不在周摇也和裴絮身上。 裴絮看了眼她的手腕,视线打量着她:“怎么在医院?又自杀了?” 或许是关心的话,但周摇也怎么都听不出里面有关心的意思。 周摇也回以丝毫不掩饰的白眼:“你怎么不带婚戒?又离婚了?这回准备把孩子送到哪里?” 话里话外还是为十年前的事情针锋相对。 裴絮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概是因为真正做了母亲:“我们非要这么讲话?” “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讲话。”周摇也盯着她,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小姨。” 裴絮:“我是把你送回滨城了,但我之前十几年难道白养你的了嘛?我没在你身上花过钱嘛?几百万你有本事还给我再给我上演这种一刀两断的戏码。” 周摇也表情依旧,冷漠至极:“你养我是因为你欠我妈的。” 他们讲话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周摇也不再是总盛怒抓狂的那个,裴絮也不再是总没心没肺淡然的模样。 “那你妈欠我的呢?如果不是你妈告诉外公我要走,我叁十年前就会有我自己的孩子和我爱的丈夫。她自己叫我为她保守秘密,我做到了,她自己大了个肚子灰溜溜的跑回家,怎么就成了我的错了?” 周摇也早就看惯了法庭上痛哭流涕的悔恨忏祷,裴絮的话于她早就没有当年那么大的打击了,语气没有起伏:“你可以现在去死,然后去地底下找你姐姐说理。” 裴絮被气得不轻:“你这是在教唆我自杀嘛?” 周摇也不避讳地点头:“如果不是因为在医院,我也很想把包当作锤子砸你身上。” 她说完准备走,身后的裴絮还是再一次叫住了她:“那个案子我听说是你们律所接了。” “对。”周摇也驻足,停在原地看着在大病房里挂着点滴的小女孩,不是齐耳短发,不像她小时候那样总被要求剪短头发。 裴絮看着周摇也收回看着自己女儿的目光,随后周摇也眼睛弯着,藏了些许笑意在脸上:“等着被送进监狱吧。” “我还不一定输呢。”裴絮强撑着淡然。 周摇也看穿了她这副强装的样子,只是勾了勾唇:“你从小到大从没有带我上过医院,高二那年看心理医生都是我自己去的。你当时怎么说的?工作忙,甚至幼儿园给我扎辫子梳头都不愿意,还总要我去把头发剪掉。” 周摇也再要走地时候,发现陈嘉措穿着有些脏的白大褂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 刚才的对话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相对无言的几秒后,他率先开口:“你委托人的所有检查报告都出来了,在我那边,你跟我过去拿吧。” 周摇也先前和裴絮针锋相对的那锋利在这一秒瞬间遁散,只点了点头,他也没再说别的,视线越过周摇也看了眼裴絮,他从头挺到尾,想到那天在她公寓,周摇也说“陈嘉措,首府那个男人不是我爸爸,我妈妈也不是我妈妈。” 他一直单纯的觉得,只是父母离婚她回滨城和外婆住。 单纯的觉得那时候周摇也不爱说话,只是不喜欢滨城。 单纯的认为她只是不怎么开心。 他在前面走着,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 办公室没人,他从抽屉里找到整理好的文件:“还需要其他的医学证明作为证据就和我说。” 陈嘉措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周摇也同样。 陈嘉措良久才又开口:“今天晚上我调班了,不上班,你不用点夜宵送过来了。” 周摇也不语但点头。 他又补了一句:“以后也都别送来了。” 说完,周摇也没点头,陈嘉措意识到了她误会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医院食堂的伙食不差,我能在这里吃。” 周摇也这才点头答应。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怎么说话,但和从前不一样的是那小心翼翼地样子刺痛着陈嘉措地良心,总不断地让他回忆起大学那次叫她永远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句话。 江承航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护士长给了他几张卡,美容卡。 是福利,护士长叫他和陈嘉措分一下。 江承航回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和周摇也面对面在门口撞见了,江承航把手里的卡分了一半给周摇也:“喏,我们医院发的。陈嘉措用不着,你拿去用。” 周摇也自然是推脱,等陈嘉措开了口周摇也才收下。 江承航看热闹不嫌事大,瞄了眼办公室里的陈嘉措又看了眼周摇也,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周律师忙不忙?不忙的话我这有一点困惑需要进行法律咨询。” 陈嘉措看了江承航一眼,警告他别没事找事做。 江承航不怂:“你还不去更衣室,准备等你大褂上的血凝固下火锅吗?” 周摇也在陈嘉措走出办公室门的那一刻警觉了起来,江承航立马举手投降表明立场:“我有老婆。” 意思是对你没想法。 周摇也眼眸转了一圈:“你要咨询离婚?” “呸呸呸。”江承航轻轻的打着嘴:“我和我老婆很恩爱。我呢是你和陈医生复合的坚定拥护者。” 挺搞笑的一个医生。 周摇也只是唇角的弧度向上,但那怎么看都不是开心的笑容。沉默了好久,她摇了摇头,只说:“算了,他不喜欢我。” - 滨城的冬天很无聊,但饭兜很开心。 外婆说“下雨下雪,小狗最高兴”。 走廊上的门窗关着,她裹着条薄毯子坐在里面看饭兜在外面玩雪。外婆带着里间的香灰味道走了过来,周摇也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庭前雪。 阳光照进眼眸里,棕色的瞳仁发着光。 周摇也在外婆家里呆了叁天,一步也不出大门。手机上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陈嘉措也找不到她,看着石沉大海般的信息,他有些苦闷,想不通怎么第二天送她回了家之后,周摇也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再见她是在篮球场雪化了之后,她还是出门遛狗,陈嘉措球赛打了一半就跑了。追上她的时候,她都快走到拐角处了,牵着牵引绳的手已经泛红。 陈嘉措从她手里拿过绳子,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外套口袋里:“怎么这两天人跟不见了似的?” 周摇也:“天冷,懒得出门。” 陈嘉措没接话,天冷不想出门能理解,但消息也不回说不过去。他没追根问底,即便很想问她。他自己也一路没说话,可惜周摇也压根没发现他在闹别扭,只是耳边清净了,她喜欢安静。 陈嘉措感到挫败,尤其是她站在奶茶店门口问他喝不喝奶茶。 他嘴硬的说了句不喝。 周摇也就自己买了杯拿铁。 就连小时候他妈把他玩具送人,陈嘉措都没有这么委屈过。周摇也端着拿铁朝着陈嘉措走过去,看见他唇角向下拉着,一脸的委屈。 他挪了个位置,把刚才自己坐过的那半边椅子让给周摇也。 陈嘉措到底是陈嘉措,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吸了吸鼻子:“阿摇,你是不是后悔了?” 周摇也唇上沾了拿铁的奶泡,她抿了抿唇,唇上还是挂着一些:“没有啊。” 陈嘉措稍稍松了一口气:“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周摇也还是那句话:“没有啊。” 陈嘉措那时候不懂,‘没有啊’,没有不喜欢你。 ——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那时候他听到周摇也那句没有啊甚至还很高兴,抬手用指腹擦去她唇上的奶泡沫子。抱着周摇也的胳膊倒是很像店门口排队挽着男朋友的小女生。周摇也不得不换了一手拿拿铁,喝了一半两个人才慢慢往回走。 他还记得:“消肿了嘛?我那天帮你涂了一次药膏,你疼不疼?” 他大概不好意思,是小声的凑到周摇也耳边问的。 周摇也自己都没在意,抑郁的困扰远比初夜后遗症更难受。 街道两边的雪已经变得又脏又硬,堆不起好看的雪人了。她不心疼鞋,随意的用鞋尖铲着雪,饭兜已经不排斥陈嘉措了,由他牵着也乖乖的走在前面。 可惜,陈嘉措第二天还是没受到周摇也的回信。再见她又是好几天之后,周摇也拿着补课结算的费用买了药。 在状态稍稍恢复了才去诊所配调理的药。 陈嘉措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托着腮在发呆。 周摇也把药递过去,他缓缓抬起头看见是周摇也,一瞬间没了刚才无精打采的懒散样。煎药的事情,陈嘉措熟练,不需要周摇也帮忙。她看见面前还有个没点火的小炉子,开了锅盖,里面是切好的芋头还些许红糖。 陈嘉措把周摇也的药处理好,摆上炉子,点着火后,拿着燃材又给周摇也面前的炉子引了火:“不知道你这次周末来不来,我就没提前煮。” 他把锅盖盖好,在周摇也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朝着她伸出手:“手脚冷不冷?” 周摇也把手放在他掌心里。 他力气大,干脆连人抱到自己腿上。 开了荤腥,食髓知味了,他对周摇也就规矩不了。手暖着暖着就摸到了她腰后,她就穿一件大衣和一件毛衣,所以身上总不暖和。 周摇也不拒绝,有时候脑袋混沌的分不清的状态下,她想起这些,就想到一句话,且以风月抵真情。 ----- 二合一,珠珠加更。 间羟胺(5) 周摇也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好像四月的西德大街,那沿路有樱花。 他把周摇也的外套脱下来,又怕弄脏,便帮她迭好了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手先是在她腰上摸了一阵子,看周摇也没有反抗就慢慢往上移, 毛衣往上掀起,是包裹着乳肉的内衣。白皙的胸口还有他上回留下的痕迹,只剩下浅浅的一小片红。 他倒还好,身上周摇也的抓痕没几天就褪下去了,可惜没几天就褪下去了,没一点儿能回味的痕迹。陈嘉措那时候还是幼稚,热衷于种草莓这种事。 周摇也身上有时候被吸得有些恐怖了,他看见了又不舍得的道歉,可做起来,失控了,该咬该亲的时候,他也没轻过。 诊所后院的太阳好,围了不少晒太阳的人。 滨城的方言里夹杂着些许周摇也能听懂的普通话。从结婚叁年肚子没动静的新娘子聊到四五十岁离婚的中年妇女。 怕有人直接开门进来,他们贴着门,站在门内。周摇也靠在门板上,意识游离。全因为此刻陈嘉措的动作,她环着陈嘉措的脖子,低头只能看见毛衣被掀起,堆到她锁骨那,露出的肌肤贴着他卫衣的布料。 呼吸洒在皮肉之上,像是烧红的烙铁。 手从裤腰里伸了进去,周摇也一瞬间僵住了,抬手推着面前的人。 陈嘉措将脸从她胸口移开,去咬她的耳舟:“阿摇。” 他也是压着嗓子,这声阿摇喊得气声偏多,虚虚的,却钻进神经末梢。 手掌贴着她的小腹向下,周摇也把脸埋在他肩头,闭上眼睛,但身体上的触感却愈加明显,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脑海里被描绘出来。 手指进入的疼痛感不强,异物感却明显。 他搅动着手指,侧脸贴着周摇也泛红的脸颊,偏过头一下下的吻着她的发鬓。手指被绞着,他体验过里面的暖度和湿度,知道进去的快乐。 手指没规矩的进进出出,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往自己脖颈里靠过去,细软的头发落进他脖子里,皮肤痒,心也痒。 想做了,他很快就付诸行动。 周摇也的裤子往下褪了一些,她学着陈嘉措总靠在自己脖子里一般,将脸埋在陈嘉措的脖颈了。 陈嘉措用手指在穴口转了一圈,看着指尖沾上的水渍,耳边是周摇也似有似无的呻吟。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一个老婆子走到煎药房这边,朝着对面的人们招手:“来这边,这边没有风。” “老丁家的那个儿媳妇是真的好,老婆子瘫在床上一点都不嫌弃,每天给他们洗脚,一天叁顿做好饭了端过去。” “想想之前,那个老太婆还不知足,一天到晚到东到西的说自己家新娘子的坏话。” “要是我,肯定不高兴伺候。刚进门被欺负成这样,让他们死在车库里算了。” 门外的讲话穿过一块木板传了进来,比耳边陈嘉措低声的喘息还大声。 “阿摇,小点声哦。”他扶着欲望挤进周摇也腿间。 周摇也没能推开他,欲望像是点着火不断燃烧的炉子,她的脸比锅里的芋头都要烫了,微怒的看着他:“要死啊。” 他嘘了一声,鼻尖对着鼻尖,呼出的气洒在周摇也脸上,捧着周摇也的脸颊,有预谋的在吻上去的那一刻,顶开阴唇。 所有的呜咽都被亲吻给掩盖住。唇齿相磨的接吻,舌尖描绘着她的唇和上颚,陈嘉措勾着周摇也的舌头相缠,身下的涨痛感被也亲吻一点点的掩盖。 他再动的时候,只听见她缓又重的喘息。 陈嘉措把她抱在怀里,以防止每次挺腰抽送的动作会使门有动静。 对面对的相拥着,他抱的很紧,周摇也绷着身子,他忽视绞紧的甬道,整根抽出又整根送进去。周摇也呜咽着又骂了一声,抬手拍在他肩头:“陈嘉措……” 即便周摇也是有些生气的叫他的名字,在他看来这是情趣,带着笑意的用脸颊蹭着周摇也的脸颊:“阿摇,我在的呢。” 他抱的太紧,周摇也被迫完全的承受住每一下。两条腿开始打颤,身体里明明不属于自己的器官却格外的了解她的身体,性器撑开层层迭迭的甬道褶皱,顶端擦过突起的某一点,周摇也整个人差点没站住。 像是惊雷点亮夜空,天光乍现。她终于还是跳进爱欲之海,呻吟偶尔还有几声从嘴中泄露出来,索性外面的婆子嗓门也大。 周摇也张嘴咬着陈嘉措的肩膀,他没喊疼,只是下面动的很快了。 - 芋头没煮过头,周摇也脸颊红着。陈嘉措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周摇也拿着勺子在等芋头,房间里的中药味是爱欲气息最好的僚机。 她看见周摇也有些恍惚的眼神和红彤彤的脸颊,只以为她烤火烤的。她来找陈嘉措,母子两个简单的聊了两句,她又回去忙了。 周摇也坐在椅子上没话说,做完的时候陈嘉措给她收拾过了,但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 红糖芋头,火候没过,陈嘉措端过来的时候冒着热气。他神清气爽,不像周摇也腰酸,腿也酸。照旧是周摇也先吃,吃剩下的陈嘉措拿过她的碗帮她吃掉。 外面的婆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陈嘉措送她回去的时候把自己的围巾给她系上:“做完之后你出汗了,小心感冒。” 没走两步,陈嘉措就发现周摇也的步子比寻常时候小。 他抬手帮周摇也把帽子戴上,稍稍蹲下身体:“我背你。” 今天是滨城大雪最后的光景,那年没再下过雪。不远处是大海,耳边是浪涛声。周摇也靠在他肩头,稍稍扯开他的领子,还能看见自己先前时候咬的印子。 “陈嘉措。” 陈嘉措听见周摇也叫自己,微微偏头去看背上的人:“嗯?” “浪涛声很好听。” 浪涛声很好听,你人很好。 只是那年的她抑郁厌世,停药之后带着自以为是的现实主义觉得情情爱爱无足轻重。可有的时候她也想过如果这辈子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生活大概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一直没说出口,良久,又说了一句:“你说要多少虔诚,上帝才会让信徒如愿呢?” 这个问题她思索了很多年,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她回了滨城,和外婆一起去寺庙烧香。低眉菩萨倾听,她跪在蒲团上,跪了好久。她想问问菩萨需要多少虔诚和香火才能帮她一个忙。 帮她向陈嘉措道个歉。 氟伏沙明(1) 查完房,不忙。陈嘉措翻着手里的书,江承航抱着罐饼干坐在窗口望着七个小时后才会出现月亮的天空,想着脑海里的明月思故乡的老年生活。 “这一天到晚钱么有赚到,我头发都快因为夜班和患者被薅秃了。陈嘉措帮我查查皮肤科的宋主任什么时候出门诊,我要去看看我的头顶还有没有抢救的可能性。” 陈嘉措听见了,懒得理他。 江承航见他没反应,挪过去:“今天你早班,怎么没见有早饭送过来啊。” “我叫她别送了。” 一提到周摇也他就忘了自己看到哪一行了,找到记忆最深刻的那一段重新开始看。 江承航往嘴里丢了一块饼干:“她心里有你,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嘛?” 怎么可能不想,但二十七八的年纪了,接下来大概是要结婚的。可一个人一旦被骗过一次,你就没办法再相信对方了,连同她所表现和没有表现出来的所有,你都会抱有怀疑。 她这回是真的嘛? 又或者,这回能真多久? 他永远记得未眠的那天暑假,他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看了一晚上的大海,听了一晚上的涛声。快要天亮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坐上船离开了滨城。后来,他也谈过别的女朋友,但送早饭这种事他再也没做过。 偶尔也会在大学学校里碰见她,她不再像高中那样什么活动都不参加,相反辩论赛、演讲很多活动里都有她的身影。陈嘉措那会就想,她大概是真的从没把滨城当过人生轨迹里存在过的一个坐标点。 就像没把他当作一回事一样。 明明分手的话说的那么决绝,但现在却苦着脸告诉他,告诉他她有抑郁症,她爱他。 怎么信? 从大厅回来的同事看见他们两个有空,忍不住出声催他们:“这么闲?正好跟我去大厅。二十分钟前出了趟车,估计现在要到了。” 江承航对出车有心理阴影,他仍然清楚的记得他处理的第一个出车病人,是一个在大街上生孩子的孕妇,而且正好遇上脐带脱垂,他和一起的另一个急诊科男医生正在猜拳决定谁去当电话那头远程指挥的妇产科主任口中那个把手伸进陌生女人的阴道的人。 “哪有那么多孕妇,这次是个律师,有个律师去停车场开车,结果被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捅了一刀。” ——有个律师被捅了。 血液像是退潮一般的从四肢被抽离走,陈嘉措愣住了。江承航瞄了他一眼,问同事:“哪个律师啊?知道名字嘛?” - 霍筱的案子难度不大,结束的也很快。 周摇也似乎再也没有去医院找陈嘉措的借口了,裴絮涉嫌的贪污造假案,她因为身份的原因不好参与。 林语给她找了新的助理全都不符合周摇也的要求,挑来挑去没有合心意的。 周摇也对找助理这件事没什么想法,甚至不是很想要。抑郁这个病,她总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上班路过前台的时候,前台叫住了周摇也,说是有她的快递。 周摇也借用了剪刀,当场拆了快递。 是一个装在玻璃罐子里生生砍下来的鸡首,血粘在罐子壁上,周摇也面不改色的拆完了所有的包裹和信件。前台着手帮她一起整理,还不忘给周摇也道歉:“抱歉周律,我下一次一定认真核查好包裹和信件。” 律师被恐吓的事情不少见,大家也只是简单经历过口头威胁,像周摇也这样被邮寄动物尸体的还是少见。 周摇也把处理这些垃圾的后续工作交给了前台,叮嘱了一句:“别告诉其他人。” 林语今天从出门就不顺,停在车库里的车被堵了,还遇上小区停水停电。她不得不打车来了,风尘仆仆的赶在九点前到了律所。 向周摇也吐槽:“你敢信?我昨天去审批局调文件,八百页A4纸,给我敲章的那个人差点就冲动犯罪了。” 林语把东西全部塞进柜子里,一手拢着长发简单的扎了一个马尾,坐在电脑前回复信息,顺路买的叁明治有些凉了,她没挑剔的心情了。相较于她的忙,最近周摇也比较清闲,有时候用公众号回复一些留言的法务咨询,看看书。 林语问她借车:“我今天还要去次检察院,你今天下午没事的话把车借我吧。” 周摇也放下水壶,从抽屉里拿出备用的车钥匙递给林语。 林语叁两口解决了叁明治,合上笔记本和文件夹,晃着周摇也的车钥匙:“谢谢了。” 办公室里的绿色盆栽都是之前律所统一采购的,浇水打理其实也是律所保洁人员负责。周摇也不过是突然来了兴致浇浇花,修修叶子。 等一切琐碎的小事都做完也没花多久的时间,书桌上的红头文件还放在那里,昨天喝咖啡的时候不小心在上面印上了咖啡杯底印。 搁在桌上的手机弹出最新的提醒。 是她买车时候下载的APP。软件提示她车辆已经十分钟没有上锁了。 很奇怪,如果发动了车一般只会跳出车辆解锁的消息。 周摇也迟疑了一会儿给林语打去了电话,电话没人接。周摇也拿着手机坐在电脑前,又拨打了一通,嘟声响的很慢,但她指甲敲击桌面的声音不小。 最后还是急促的嘟了几声,自动挂断了。 周摇也重新点开软件发现车辆的定位在几秒前更新了位置,还是律所写字楼下的停车场。 前台正在开小差,余光看见出门的周摇也急急忙忙把手机收起来,还没来得及例行打招呼周摇也已经走了出去。 没走近,周摇也就看见围在她车前的人群,一个女人被按倒在地上,不远处是散落了一地的文件和林语的包。周摇也脚步越来越沉,她拨开人群,只看见林语倒在血泊里。 余光里还有一把匕首。 鲜血淋淋。 周摇也认得被制服的女人是谁,之前未成年强奸案的原告母亲。周摇也和地上的女人对视了一眼,他忽地狰狞了起来:“你还我女儿,你这个贱人把我女儿还给我……她才十七岁,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狗东西,是你毁掉了我女儿。” 周摇也不想理她,自然有法律能制裁她。周摇也跪在她身侧,用手按着刀口,自言自语的说着‘会没事的’,既是安慰林语,又是安慰自己。 她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而林语颤颤巍巍的张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 林语被医生和护士围着,周摇也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饶是自杀过,但还是头一次意识清晰的去面临死亡。 她站在原地,直到手被人拉住。 陈嘉措蹙着眉看着她手掌心里的血,握着她的前臂,手心手背的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确定了没有任何一丝伤口才小小松了一口气:“有其他地方受伤嘛?” 周摇也摇头。 陈嘉措还是不放心,拿出大褂口袋里的小手电筒,照着周摇也的眼睛简单的给她排除检测。 周摇也仰着头看着他:“我没事。” 他检查的动作没停,直到周摇也的各种生理表现都告诉他一切正常,他终于信了。看见她满手的鲜血就像她自杀被送来的那天,陈嘉措带着她去办公室洗手。 大概因为是医生,看不惯周摇也洗手的不规范。 他伸手去扯周摇也的袖子,将袖子迭到不碍事的前臂上,手腕露出深深浅浅的疤痕,周摇也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去。他不语,只是把手伸到水龙头下,在他自己手上挤上洗手液,掌心握上周摇也的手背。 泡沫在掌中生起,最后被水流冲入下水道。 一切都在不语中进行,直到两双手都彻底干净了,他抽回手的时候,尾指被拉住。 情愫如同积攒了飘了一个凛冬的大雪的山头,雪崩正在进行中。看见周摇也是安然无恙站在大厅里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释然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身体里的情绪像是满缸的水正在不断溢出,吞并五脏六腑,淹没喉咙。 陈嘉措没挣脱,任由她拉着,顿了好久,才问:“你没事吧?” ---------- 他急了他急了。 今天太开心了!!我被我喜欢的太太关注了!!!!! 小作文 一大早起来看见留言有点懵 看见大家说女主舔成这样怎么男主还这样作? 那之前男主舔成那样是什么结果呢?? 难道因为你过的不好,因为你抑郁,这就成为了我必须原谅你的原因吗? 我个人信奉,对不起没用。我多疼你多疼这才算道歉。 还有几点,一,男主为啊摇做过的 最后换来分手的时候一句“没意思,我不想谈恋爱了” 。 二,阿摇抑郁她自己一开始也选择不说。 叁,作为现实的原型之一,站在任何立场,我真的不想那么简单原谅周摇也。 还有关于大学谈恋爱这件事,不是替身 不是替身!!! 再者大学叫女主别出现在自己面前别找自己 本来就应该啊, 谈了恋爱和其他女生保持距离不应该吗??? 最-新·更·新:ρо18s𝓕.cᴏm(ωoo18.νⅰ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