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情人》 周雨 11月1日,大雾,纽约。 天色渐渐晚了,法拉盛的灯火却更盛。这里是皇后区,常年驻扎着一众亚裔移民小摊贩,开理发店的,给人修脚的,经营小餐馆的,甚至还有卖中药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早出晚归,天还未亮时就开车上货,天黑得紧后还张罗着铺子,分秒如金。 在法拉盛的西南区域,有一家叫“盛世烤鱼”的餐饮店,店里不大,面积撑死坐十桌子人。老板是中国人,来自福建福州,为人温和寡言。店里常年雇佣4人,来来走走的却不计其数。一人收银,两人做菜,还有一个端盘子。那个端着盘子的女孩叫周雨,老板的侄女,算是个老员工。 周雨,25岁,十年前高中肄业。母亲在她十岁时跟皮革厂老板跑了,就留她和父亲二人在老家福州农村相依为命。 父亲周乃康为了生计,带着还在上小学的周雨去城里谋生,在汽修厂干活。周雨从小在车轱辘里长大,很早就跟着父亲学会开车,泥泞路大雾天,不在怕的。 后来,老家传来消息,说是叔叔周乃平去美国了,还在纽约扎了根,每月给家里的老祖母寄好多钱。周乃康一听眼睛锃亮,像黑夜里闪烁的车灯,只要能赚钱带着女儿,哪儿都行。 别说纽约,伊拉克他都干。 一听渠道却傻了眼,偷渡。找到蛇头,坐船辗转去墨西哥,那边有接应的人,会顺着一道带去美国。新蛇头为了拓展业务,费用不高,35万一个人,带小孩就打个折,50万一口价。 周乃康左思右想,掏空积蓄,还向朋友写了借条,总算凑够了钱。周雨那时还小,学是不能继续上了,不过换个地方也一样。 她和父亲总是在漂泊。 他们投奔了已在法拉盛开店的叔叔,给他做下手。因为没有合法身份,周雨不能继续上学,年纪小便出来干活,也练就了一身风吹雨打都不怕的本事,不像寻常女孩那般娇柔。 她长得清秀漂亮,一双瑞凤眼像戒指上打磨镶嵌的黑宝石,一看就聪明懂事。可手掌上却已磨出茧子,坚韧不拔,像藤蔓攀附着。 五年前,周乃康死了。 他死于一场车祸,推着手车运货的过程中没注意红绿灯,被飞驰而来的车撞飞,脑干出血而亡。 刚满二十岁的周雨失去了父亲,她还在回店的路上捧着新买的蛋糕,想给他一个惊喜,就在她生日那天。 周乃平捂着周雨的嘴,按住她拼命想往马路中央奔去的身体,在她耳边不停嘱咐,别去别去,别忘了我们的身份。 父亲死了,她连认领遗体的资格都没有。他就这样被政府草草处理,草草火化。 回到烤鱼店,日子还是一样过。太阳依旧升起,时钟依旧转动,仿佛一切都没变。 但只有周雨知道,对于别人,一切如常。但对她来说,什么都改变了。 叁年过去了,她跟叔叔一起生活。烤鱼店还是那个烤鱼店,名字换了一个,从“老周烤鱼”变成“盛世烤鱼”,总得讨个好兆头。原本狭窄的走廊拓宽了一倍,叁张桌子变成十张。再过一阵子,等二楼给人理发的老陈搬走了,他们就把楼上也承包下来,弄个楼梯。 法拉盛的黑户不止他们,可以说规模不小,这么多年倒形成一种传统,老的走,新的来,源源不断。为了商业多样性,政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雨跟隔壁美甲店花姐家的儿子谈过恋爱,就在一年前。可没过几天被叔叔知道了,他竟大声呵斥了他,抡起拖鞋就想往脸上打。还好她来得及时,一把拉开叔叔就往旁边拽。 周雨觉得奇怪,花姐的儿子确实不算什么好男人,去年一年就在法拉盛找了六个对象,平均俩月一换,找遍街坊邻里。 她谈着也算找个体验,没求什么结果,反正他的德行她也知道,顶多就六十天时间,大家好聚好散。 周乃平的反应实属大了点。那眼睛她至今都记得,仿佛喷着火光。也许出于父亲意外,对她格外爱护,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骗走。 但外界的杂音从未停止过。周乃平是个奇人,将近五十岁了,从没有找过对象,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 别人说,周乃平跟侄女搞上了,乱伦。 周雨气得一星期都没有出门,平时见熟人也冷言冷语,不再和气。周乃平也有所耳闻,面色铁青,见着周雨也不敢上前,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 后来,周雨又觉得懊悔,本来就没什么事,他们这么一弄倒像真的一样。这么生疏是干什么,心里没有鬼,便不怕外人说。 她对周乃平没有任何想法,待他亲如生父,现在却也如生父。供吃供穿,她想要什么,想去哪儿,从未驳回过。 周雨懂事,从没有过分要求,但这种关系总隔着一层纸,跟亲生父亲周乃康不一样。更准确说,她之前从未有这种想法,是有一次看见了周乃平的眼神。 那天周乃平送她回公寓,周雨在客厅给他倒了一杯茶,就回房间换衣服。门虚掩着,忘了关,她不怎么在意,后来回头却发现周乃平一只眼睛贴着缝,朝里边瞧着。 见她回眸,也不慌忙,自然地破门而入,问她歇业日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火锅店吃饭。 周雨吓了一跳,她刚换好衣服。上半身半分钟前是全裸着的,一丝不挂,她不知道周乃平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的。也许就在刚刚,是她多虑了,也许……周雨不敢多想。 可她没有看错,那眼神里充满着一丝贪婪的情欲。周雨熟悉,是因为每次去AMC电影院时,花姐儿子总在电影半路不安分地摸上她。先是手,再是腿,后是腰,一路向上漫延,最后来到胸前。 周雨不耐烦,她讨厌在看电影时别人动手动脚,就算是男朋友也不可以,太影响观感。她扭头,想小声呵斥他住手。 那种眼神一模一样,是男人充满情欲的眼神。或许不该这么讲,她觉得欲在前,而情在后,欲多而情少,甚至可能根本没有。 是欲望远大于情感的眼神。 流浪汉 “周雨……周雨?!愣着干嘛,来单了,去送货。”收银员小彤喊了几声,拍了拍桌子,才把周雨唤回神,“周叔叔在后面忙呢,你去吧,就两单,离很近。” 周雨看了眼大厅的时钟,就起身拿走挂在墙角的车钥匙。已经将近十点了,餐馆里的人寥寥无几,还剩一桌就全空。这个点定外卖的,肯定都当宵夜了。 她取过用塑料袋装好的快餐盒,匆匆扫了一眼。单据条上地址离法拉盛不远,叁公里以内,她叁十分钟就能赶回来。 “快打烊了,你送完就回去吧。这里我来关门。”小彤说道。 周雨向门口走去,背对着她比了个大大的OK。 此时,有两个流浪汉陆续进入店中,走在前面的较矮,棕卷发,高鼻窄脸,身上穿着破旧的背带裤,算是流浪汉中打扮比较文艺的。 周雨认得他,是个失业多年的美国男人,之前在乐队打鼓,叫威廉姆斯。他很健谈,常来烤鱼店买饭,店里对流浪汉很是宽待,五刀就给一个饭盒,一素二荤,米饭免费。 原价是十刀,流浪失业人口来买只需要半价,威廉姆斯常常光顾。他曾送过店里一个崭新的口琴,是边卖艺边乞讨所得,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周乃平给了她,现在放在公寓柜子里,没有碰过。 周雨没有艺术细胞,给她也无法物尽其用,只能摆着观赏。 “嗨,雨,你又变漂亮了。”是威廉姆斯一贯的开场白。 周雨向他击掌:“老叁样?酱茄子、炸虾、烤牛小排。装一个盒子里,不要米饭。” 他微笑:“还是你懂我。不过今天我要米饭。因为米饭很棒。” Rice is nice. 威廉姆斯很喜欢玩谐音,跟韵律有关的他都爱说个不停。他有本被翻烂了的《西风颂》,经常跟她讨论雪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首旷世奇作。 周雨没什么文化,对这方面也不怎么感兴趣。偷渡过来后没有读书,长年累月在小店里社交繁多,口语倒是一点问题没有,就是英文单词有一些还不会拼写,她在努力学习。不过听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也算给无聊的生活添了点乐趣。 “哦,我的天哪,瞧我这记性,忘跟你介绍了。这是我今天新认识的兄弟,叫凯文。他跟你一样,都是亚裔。是不是很棒?”威廉姆斯揽住凯文的肩膀,朝周雨大方介绍道。 周雨一怔,她一开始倒没怎么注意,听威廉姆斯介绍完才发现这个新面孔。 她在心里自嘲道,好你个大头鬼,烤鱼店都快变流浪汉集中营了。再多几个月,这生意就别做了,全是亏本买卖。 表面上却笑得明媚:“欢迎欢迎,菜单贴在墙上,要什么跟小彤说。我得去送货了,下回见。” 周雨不在意地扫了一眼,这个凯文还挺高大的,比威廉姆斯高半个头有余,比她高大半个头,大概估摸着有一米八五。 可他穿得破破缩缩,手臂上,腰上,大腿上破了很多洞,要不是灰头土脸的,还以为这穿搭是什么前卫新风尚。 他一直低头不语,正眼也没瞧过她,就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周雨撇了撇嘴,无奈耸了下肩,便没有再搭理就离开。 Fuck you,真是没礼貌。 “你的车钥匙掉了。” 她的脚步突然停下,周雨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脏兮兮的凯文竟然会说话。 说的还是中文。中国人? 那声音低沉醇厚,还有点磁性。周雨不信是从那个破麻布嘴里说的话,她挑了下眉毛,回头弯腰去捡。 可真是大意,掉在地上还没听见声音。 小指灵活勾起小孔,车钥匙在空气中旋转翻腾,最后帅气地被她握在手中。 周雨抬头,对他说了声谢谢,想要直起腰来却猛然一停。 她看见了他的脸和眼睛。 虽然又灰又黑,全身还散发着迷之气味,但她的脑子骗不了人,这个破麻布好好清洗一下绝对长得可以。 不对,是很可以。 可他的眼睛冷彻,有点无情的感觉,说难听点就是死板僵硬,上眼皮懒得抬起,盖住了一小半瞳仁。 冷漠的死鱼眼,她最不喜欢了。 忽然,他的眼皮竟抬了一下,露出了一些黑眼仁,他的目光完全与她对视上。 难道是说坏话的心灵感应?周雨倒吸一口冷气,匆匆收回视线,快步走向门口的车,快来不及了,她得赶快去送货。 “嘀嘟”,打开车门,她很快坐了上去,点火启动,疾驰而去。 周雨开得很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这么快,也许道上车空,她爱没有阻挡的感觉。 可内心告诉她,并不是这样。她的脑子里全是那个男人的眼睛,在他看着她时的眼神。 周雨不知道怎样去形容,她确实被惊艳了一瞬,那又像狐狸又像鹰隼的双眸。 狡黠、锐利、冷酷。 可取之而来的竟是退缩和畏惧?所以她着急想逃走,一秒也不想停留,多看几眼,她就会做噩梦。 不出十分钟,她就开到了目的地。她把车停在公寓群外面的空地,拿出手机通知起来,非常流畅的操作,是她这么多年最熟悉的业务。 “你好,外卖到了,盛世烤鱼店的,在最外面的空地。” 说完,他们就知道,该出门了。这样一来,她半路走过去,节省了不少时间。 周雨等了会儿,拎着外卖坐在一旁的路牙子上。她抬头看天,墨色浓稠,还是有点雾蒙蒙,秋冬交际,纽约的天气经常这样。 “嘿,你好。烤鱼不加辣那份。” 她终于碰见来拿货的第一个美国男孩。他踩着滑板,快要撞到她时急刹车,来了个叁百六十度转弯。 男孩差点摔跤,周雨上前扶了他一下。 “小心。” 他抚着胸口直喘着气:“抱歉,小姐。我刚学会的,反正以后会很酷就对了。” 周雨笑了一下,牵强地附和了他。 “对了,那份也给我吧,是我朋友点的,叫约翰·布莱尔,你核对下,我没骗你。我们在一起看电影,他后来加了两杯可尔必思和两袋番茄酱,还有一份鸡排。” 周雨检查了一下,倒真的是。她把沉甸甸的塑料袋给了男孩,看着他踩着滑板疾驰而去,直到人影消失才回到车里。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周雨累了一天,明后两天休假不上班,也不用再东奔西走。她要好好把侦探小说看完。 上次才看到哪里?周雨开车还在想,好像是面具人揭下面具的那一刻,正是高潮迭起的地方。她吸了口气,感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小说套路都这样。 脑海中忽然闪过流浪汉凯文的那双眼睛,周雨急踩下刹车。 前方正好是红灯。 她甩了甩脑袋,用手拍了拍脸蛋,冰冷,脸和手都没有温度。周雨打开暖空调,叹了口气。 她把手探入副驾驶的托特包,想要找眼镜。她度数不算很深,平常不戴眼镜见人足够,但晚上开车就有点模糊了。安全起见,要是路边窜出什么人,可不够她反应的。 周雨翻了好一会儿,快抓遍囊袋,还是没找到她的眼镜。她揉了揉鼻梁,闭眼一想,应该是落在店里了,还得回去一趟。 凶案现场 由远及近,传来音乐声。 周雨朝声源看去,她右边的车道,刚好来了一辆敞篷保时捷,二座,火红色的内饰椅背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妖娆而鬼魅。 驾驶位坐着一位黑人兄弟,大墨镜,脏辫头,耳朵上夹着烟。他放着响彻云霄的嘻哈音乐,身体随韵律来回扭动着,车子一上一下颠簸。 周雨有片刻恍惚,以为这不是等绿灯车道,而是音乐酒吧。她扑哧一笑,收回视线,转眼开了车内的音响。 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毫无预兆弹跳出来,乐声差点震聋耳朵。她赶忙调小音量,翻出副座的收纳箱,拿出光碟册。 这车平时是周乃平在开,他喜欢听的歌,不足为奇。 周雨随手翻了几页,就抽出一张光盘插入。乐声转换,变成久石让的钢琴曲。 琴声如流水般倾泻,如果银河有形,就是那般丝滑。周雨闭上眼睛,音乐缓慢删除着她刚才的记忆。 特别是关于那双眼睛的记忆。 餐馆的钥匙在包内层,她刚才想找眼镜的时候恰巧摸到。若是没关门就不用费力,关了门她也不怕,顶多再用力抬一遍铁门。 周雨一路顺畅,很快就回到法拉盛。不过半个多小时来去,街区的店铺关了大半,只有几家亮着灯火。 她回到盛世烤鱼,餐馆一片漆黑,人全都走了,CLOSE的小牌挂在把手上。 周雨拿出钥匙,开了锁。锁开到一半却觉得奇怪,她恁是怎么拧都拧不过去。用力过大,一下子没站稳,她身体前倾到玻璃门上。 门突然开了。 不对,是门根本就没上锁。 周雨冷不丁一颤,手揽过碎刘海,已能摸到点汗水。她屏息走入,脚步放轻,也不知道为何要屏息,为何放轻,慢慢地走向收银台。 摸到角落,是她搁置的近视眼镜。 戴上眼镜,周雨吸了吸鼻子。为什么门没有锁呢,人全都走光了,难道还有留在这里的? 周雨觉得餐厅分外安静,只剩下时钟指针走动的声响。“嗒嗒嗒”,此刻像魔咒一般缠绕着她的心。 走了,走了。肯定没有人了,都这么静了,哪里像有人的样子。周雨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尽管她现在都没得出门为什么还开着,却挂着打烊牌的结论。 一般来说,如果门没有锁,餐厅里肯定还留着人,以前无一例外。 她转身朝厨房间望去,那里垂着厚重的布帘,从上到下遮盖着,密不透风的样子。可有几丝微弱的光线还是从夹缝中钻了出来,照到她的脸上。 她记得这种光线,是厨房的小夜灯还开着。 人都走了,灯都关了。若灯还亮着,厨房间肯定还有人。 周雨轻手慢脚朝布帘口走去,快要进去的时候,却突然在途中停了下来。 “叔叔……是你吗?还在里面。”她轻轻叫唤了两声,声音颤抖,气息不稳。 “我是小雨,我回来拿东西,你在吗?”见没人应答,她又补充了一句。 “小彤?张哥?陈伯?叔叔?”周雨把饭店里员工的名字都报了遍。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慢慢抚上布帘,向前推开。大片光线穿过空气,照亮了她半边脸。 厨房不算很亮,小夜灯照明有限,光微弱而昏黄。周雨朝里面走了几步,她没看见任何人在里面。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声惊叫没来由地震彻整个房间。周雨捂着嘴连连退后,后脑勺撞在了白瓷墙砖上,右腿在后撤的过程中,踢翻了厨房的簸箕,上面还有今天的垃圾没倒。 厨房的角落,躺着周乃平的尸体。 她的叔叔死了。他趴在地上,蛙泳的姿势,眼睛还睁着,瞪得很大,死不瞑目的样子。 鲜血从胸下涌出,流了满地,顺着墙边漫延着。他的背部有一道长而狰狞的伤口,从后脑勺到脖颈再到后背,没有断裂,一刀划下,稳而流畅。 周雨想逃跑,但依旧站在原地,好像寸步难行。她觉得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大脑仿佛瞬间错乱了,不再听指令。 她离开不过叁十几分钟,回来后灯全黑了,没有一个人。周乃平是刚死的,血还热着,凶手……肯定还藏在附近,至少不会走远。 周雨操起案板上的菜刀,刀口光滑整洁,没有沾血的痕迹,不是这把刀。她的腿已经发软,手颤抖握住刀柄,来回在厨房间巡视着,却没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脑海中瞬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周雨压制住恐惧与无法相信的心理,慢慢来到周乃平的尸体前。她蹲了下来,最后视线定格在他的指甲上。 有黑色的东西,很像泥土混合物。周乃平在临死前肯定经过挣扎,抓上了什么东西。 周雨的鼻子很灵,父亲曾经常夸她是狗鼻子。除了血腥味,她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一种她可以万分确定之前刚闻过的味道。 是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从她蹲下去捡车钥匙开始,这味道就开始袭击她的鼻腔。周雨却分解不出,好像多种气味混合而成,有一种是古龙水,其他的不得而知。 一路小跑至收银台处,周雨迅速打开钱柜,却发现餐馆里的大额钞票一分未少。她又取下手套,回到厨房间抽出周乃平身上的皮夹,他的所有银行卡和现金都在,鼓鼓囊囊的,没有被人拿走。 不是为钱……那是为什么? 周雨觉得恐怖,生平第一次经历凶杀现场,死的还是她的亲叔叔。尽管看过无数侦探小说,书上写过许多比此刻还要血腥的场面,却没有任何一个要比亲临现场更加震撼。 她手机拿不稳,打键盘也飘了,报警电话叁个数字迟迟没有按下最后一个。报警坦白,提供一切线索,他们能抓住凶手吗? 此刻,她却犹豫了,顾虑的只剩下那唯一一处地方。也是多年前,她父亲意外惨死街头,周乃平当时的考量。 报警就意味着暴露一切身份,她是黑户,不合法,若要追查便是驱逐出境,回到中国坐牢头,望不见半生。 周雨大喘气跑出盛世烤鱼,几乎是连滚带爬翻上驾驶座。猛地踩下油门,消失在夜色尽头。 回到公寓 直觉告诉她,就是那个流浪汉杀了周乃平。 不,或许不该这么讲,流浪汉只是他最终想展现出来的样子,是个幌子。周雨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她的脸色已经发白,嘴唇无意识颤抖。 忽然,她神经质般地朝后视镜上望去,后面有跟着一辆吉普车,驾驶室坐着一个微胖的美国女人,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杀周乃平,不是为钱,店里、他身上一分都不少。难道是有仇?可周乃平素日都在店里呆着,他熟悉的面孔周雨也能叫得上名字。 她从没有见过那张脸。 越想越后怕,脚下的油门逐渐加重,周雨很快就超车回到了租恁的公寓中。这里在布鲁克林,偏离市中心,租金适中。相比皇后区一水的别墅,布鲁克灵小型公寓繁多,人口密度上去了,就很少见独栋的房子。 周雨住在305。原先是她和父亲一起的地盘,自从周乃康死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周乃平也住在附近,这里早先是他推荐的房子。周乃康离开后,他曾无意间数次抛出想与她合住的意思,都被她委婉回绝。 虽然周雨的工资一大部分都付给了租金,她也不愿省钱与叔叔合住。她害怕周乃平,周雨不算特别敏感,但有时候某种感觉到了一定程度,人想忽略不计都难。 就像梦魇缠绕着你,每时每刻。 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回房间的,公寓门被重重关上,周雨筋疲力竭地半身瘫倒在地上,后背靠着白橡木门,手中攒紧车钥匙,上面的胶皮已被指甲割破,露出一层绵软的内胆。 周雨坐的地方正对着公寓间的窗户,每天早晨醒来她都会开窗通风,待洗漱用餐完毕,再把窗户关上,然后开车去店里上班。可现在,那窗户边的乳白色垂帘轻轻荡漾着,扭出了些许弧度,是风吹了进来,她甚至能听到声音。 她明明早上关了窗户,可现在那里却多出了缝隙,让风漏了进来。周雨混身冷抖了一下,连忙朝房间四周望去。 被子整齐迭放在床上,粉色的睡衣挂在钩子上,桌角的垃圾桶是空的,墙上的圆形钟快走完今日…… 房间里的一切都跟她早晨离开时一样,分文未变,周雨的记性和空间感都很好,就连桌上那本她最近正在看的《黎明之街》,书页蜷缩的边角都没出现可疑端倪。 她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扶着门把慢慢站了起来。 就是早晨手轻,窗户没关紧罢了。周雨的神经已处于紧绷状态,仿佛随时都能断裂,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多想。 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她的电话。 周雨心跳一滞,那瞬间心脏好像被揪到了嗓子眼。她看了眼屏幕,是小彤。 “喂……小彤,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雨的声音已发抖地厉害,只是隔着手机,对面一时半会感觉不到任何问题。 “小雨,你到家了吧。我就问问你,毕竟这么晚送外卖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我发你信息你也不回。”小彤声音轻快,背景里还隐隐传来肥皂剧的声响。 “哦。我没事……我…我…已经到家了。现在快过十二点,我马上准备洗澡休息,你也早点睡。”周雨的右手一直在抖,连带着她整个胳膊,大脑已逐渐失去对肢体的控制。 “对了,周店长也回去了吧,你们住得近。我离店的时候他说不用锁门,他在后厨做最后清理,这个点应该到家了。” 周雨的手机突然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捡起。泪水早已夺眶而出,只是她的表情还和平常一样,努力想变得自然,却处处透露着变扭。 “……小彤……我……叔叔……他……” 电话里忽然传来塑料袋开包的声音。小彤悠闲地躺在沙发软座上,肩头夹着手机,手上拿着乐事最新推出的薯片。 咀嚼声传入周雨的耳朵。 “唔……怎么了?紫薯椰奶味的很好吃,小雨,我下周回店里送你一包,亚米网刚买的。” “好……”周雨舒了一口气,话题很自然地略开,她到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把一小时内发生的事告诉别人。 周雨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她就像一个刚搭好茅草屋的人,天上突来一阵倾盆大雨,所有的东西就全散了,一切回到原点。 此刻,她内心的恐惧已牢牢掩盖住愤怒。她害怕背后有一双窥视一切的眼睛,害怕自己也会死,害怕孤独,害怕驱逐,害怕着不知道在哪个节点,她所有的恐慌都会慢慢发酵。 “小彤……我问你件事。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就那俩个流浪汉。” 周雨深呼吸,在心里已做好了打算,今晚就立刻报警,她不能够再逃避现实。 “你问这个干嘛?他们……在我离店前就走了,我没过一会儿也走了,怎么了?” “你确定吗?没有……再回来过,那个叫凯文的男人,他……” 周雨突然哽咽住,话没有继续讲下去。 “哦哦……我想起来了,在我离开的路上,凯文走了一半突然掉头了。好像吧……我不记得了,你问这个干嘛?你不会……看上流浪汉了吧,周雨你别吓我。” 周雨的目光沉了一下,手机被握地更紧。她犹豫了半分钟,才缓缓吐出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句话。 “小彤,我告诉你件事……叔叔……” 就在这一瞬间,颈间刺痛起来,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眼前白茫茫的,宛如来到云端,可接着却被一片漆黑取代,所有意识在最后一刻消失。 周雨倒在了桌子上,手机被弹到角落。 “喂……喂……小雨?!!”电话里传来小彤疑惑的叫唤声。 角落的手机被另一只手拾起,房间里不知某处突然冒出一个男人。他的衣服上还落着未清洗干净的血迹,混着一股浓郁的花草味儿,好像刚从植被林里滚了出来。 但那双手修长有力,小臂肌肉紧实,指骨分明利落。没有任何犹豫,手的主人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男人向下扫了一眼,女孩昏倒在桌子上,一切是静止状态。他抬起手,手表倒计时被播至叁分钟,到点铃响起的那刻,周雨的手机里编辑了一条信息,接着被发送出去。 刚刚手机没电了,我们明天说吧,我先睡了。 不一会儿,另一头传来小彤的“好”。 男人冷冷地看着那条消息,把周雨的手机收入袋中。他走到周雨身侧,单手臂揽过她的腰身,瞬间把她从座椅上提着抱了起来。 周雨的脸趴在他一侧肩上,眼睛闭着,是失去意识后的昏迷状态。她像小鸡仔一样被一个陌生男人单臂抱着,行走在夜晚空无一人的公寓群里。 直到走到一辆黑车面前,男人才停下脚步。他打开后车门,把怀里的周雨扔了进去,好像在扔一包垃圾,态度恶劣。 黑车最终驶离公寓群,在雾气重重的黑夜里,逐渐捉不到影子。 2801房间 “好的,先生。煎蛋卷、薯饼、还有布朗尼蛋糕,各来两份是吧。我再确认一下,是2801房间对吧,顶楼。好的,十分钟后送到。” 等对方忙线,安娜挂掉电话,带好工牌,通知自助餐厅准备好食物,就走到工作电梯口,等服务生推来餐车。她一人拿着它站在电梯里,感应卡刷上顶楼。 这里是纽约第五大道附近最为奢华的酒店,丽思卡尔顿。一年前,被奢饰品产业大亨乔治所收购。自易主后,酒店顶楼的2801房间在大堂就从未挂牌外租过,雇佣工不敢多问,只知道那一层住的是人物,或多或少,都能跟乔治沾上点关系。 大堂的服务人员从未接到过来自2801房间的电话,但里面始终住着一个神秘的男人,这是所有员工心照不宣的事。今天她收到2801房间的第一通电话,话筒中传来低沉磁性的男嗓,让她不免有些兴奋与期待。 安娜双手握紧餐车扶手边缘,缓缓推着它走近2801房间,漆皮高跟鞋踏在绵软的红丝绒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她吸了一口气,平时鲜少有机会接到顶层的服务客单,这次可要好好把握。 “叮咚”,门铃响了。安娜的手心已微渗出汗水,她静静等在门外。 门缝敞开大半,一个亚裔男子的面容闯入眼睛,俊美挺拔。安娜愣了片刻,随即挂上礼貌的笑容,询问道能否帮着把餐车推入门中,进行摆盘服务。 “不需要,谢谢。” 男人看了她一眼,语言冷漠。安娜暗中打量,以她的服务经验,这男人看面孔,推测不出具体来历,中日韩都有可能。但他的英文纯正地道,不出意外就是美国人。 她又笑了笑,把餐车交给男子,右手捏着一张小卡片,偷偷压在了白瓷浅碗下面。 这是安娜长久以来的习惯。她有两份职业,白天是酒店温柔可人的服务员,夜晚化身第五大道最妖娆的女郎,在床上给男人难忘的经历。她平时推餐车,就是为了物色人选,搞得好了,经常能成交价格不菲的生意。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刚刚这个男人所有食物都要了两份,难道里面还住着一个人?她有些好奇,有意无意地朝里面看去,只见门口的男人依旧面无波澜,冷冷地看着她,很快关上2801房间的门。 “先生,用餐愉快。” 在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安娜双手交迭,礼貌地颔首。 男人把餐车推进房。这里很大,是一个套间,右手边是卧室,里面包含干湿分离的淋浴房,而他现在站的地方正是客厅。 他把食物摆到餐桌上,很快便吃完。还剩完整的另外一份,放在旁边没有动。 接着,他看见瓷碗底下压住的卡片,冷漠地前后扫了一眼,便扔进桌角的垃圾桶里。 忽然,口袋里传来一声带震动的闷响,男人微蹙眉头,把那个东西掏了出来——是周雨的手机。手机电量已经耗尽,在他的凝视下自动关了机。 他的视线朝沙发上望去。一个衣冠稍有不整的女人半靠着躺倒在沙发脚边,她的头无力垂落在一侧。双手被黑色麻绳捆缚在身前,脚踝也上了锁,整个人蜷缩依偎在角落,还未恢复意识。 男人走进洗手间,拿一次性水杯接了些冷水,然后回到客厅。只见他慢慢蹲了下去,右手抬起,捏住女人的下颌骨,让她的脸抬高。左手举高水杯,“哗啦”一阵,全数洒在她的脸上。有的顺着脖颈间的纹理,流进了内衣。 周雨在睡梦中冷不丁混身一颤。她想努力抬起眼皮,可就像被鬼压住了一样,怎么也醒不过来。她四周都是烟雾,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火堆里,前后左右,不知该如何出逃。 救命……谁来救救我…… 周雨疯狂地喊着。就在火舌扑向她的时候,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 是流浪汉凯文,洗干净了的凯文,杀了他叔叔的凯文。 “啊!!!” 周雨下意识惊叫出生。因为凑得太近,尖锐的叫声刺痛了他的耳膜。男人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压抑住眼皮底下不耐烦的情绪,大手紧紧捂住了女人的嘴巴,周雨的叫声瞬间被封堵,只有闷闷的嗡嗡声。 “别吵。” 周雨眼睛已瞪大像铜铃,恐惧占据了头脑,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根本不是正常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只见她拼命地摇着头,身体往后缩却撞到了沙发背上,双腿被捆住,手也是,没有一处是可以活动的关节。周雨的嘴巴里不断传来害怕的呜咽声,时轻时重,好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男人彻底被弄烦,冷冷地注视着她,目光里的杀意一闪而过。他的手钳住面前女子的脖子,语气有些重。 “再吵……你知道后果。” 周雨不敢出声,她惊恐地看着他,喘气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为什么要……为什么……杀我叔叔。” 男人把手收回,他并没有使很大劲,可周雨纤细的脖子上已印出浅浅红痕。他淡淡撇了她一眼,直立起身,把餐桌上的食物全数摆到地毯上,放在她的面前。 “吃掉。”他冷淡地命令道。 周雨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她必须弄明白,她的叔叔不能无辜去死。 “你为什么杀他……为什么……你到底是谁?” “怎么,你想报警抓我?” 他转过头,忽而笑了一下,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周雨突然被噎着。她看着他的眼睛,那眼底冰冷,像没有感情也没有知觉的人类。 “我……” 她的话忽然被打断。 “这是我的生意,与你无关。” 周雨被这不咸不淡的回复给惹怒。那是她的叔叔,一条活生生的命,尽管他曾经对她有所企图,她也并不喜欢这个叔叔,但不希望他的下场是这样。 “那跟刽子手有什么区别……你还有没有人性?” “混蛋!!” “畜生!!” “有本事你也杀了我……” 周雨连连破骂出声,一时意气用事的莽撞根本意识不到这样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只见男人冷冽地盯着她,他的手伸至腰侧后方,那里藏着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折迭利刃,下一秒就能穿破她的咽喉,至之于死地。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下手,尽管这女人方才已经激起他的杀意。 “闭嘴。” “我晚上回来,东西吃掉,那些话我不想再听。” “你最好乖一点,不然,下场跟他一样。” 他走向卧室,从床上卷起黑外套换上,根本不给她任何眼色。语毕,便关门离开2801房间。 “死亡兔子” 11月2日,大雾,纽约。 男人最后看了眼手机,低着头匆匆走进外部绿色藤蔓缠绕砖墙的房间。尽管最外面门的直径不到两尺宽,里面却别有洞天,穿过长而窄的门廊,这里便是纽约最富盛名的酒吧,“死亡兔子”。 他压低黑色棒球帽沿,前端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脸。吧台位置不空,左边坐了一个额间绑着红色火焰发带的黑哥们。他淡淡扫了一眼,这个人不认识,但那额头上的东西他却熟悉,是曼哈顿地下组织“热火”的人。 “热火”近十年来是老对家了,从他们的教父布莱尔惨死在路易斯枪下,两派便再不对付。就是再往前推进二十年,两派首领曾彼此是不可分割的莫逆之交,但这一切都终止在子弹打穿太阳穴的那一刻。 他是“黑月”的人,他的教父曾说过,若遇上“热火”最好不要正面起冲突,他们身上流淌着比一般亡命之徒更为狠戾的血液,宁惹小人,不动疯子。他不过分在意这些,任何人在眼前不过是一张白纸,只要白纸不挡着他走路时的双眼,就不会被撕裂。 “先生,这是你要的特调鸡尾酒,请慢用。” 调酒师把高脚酒杯推到他面前,便回过身去制作下一单,他的余光扫过角落的沙发软座,那里正坐着议员安东尼,右边是他的情妇,安东尼是明年大选的热门选手,可命运从不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他今晚必须死在这里。 这是他的下一单任务。从杀死昨天那个中国人后,总部发来新的密函,有匿名雇主出了双倍酬金,一个新的肥差。 昨天差点就出事,在他计划之外竟突然跑回来一个女人。在他杀死那个中国男人后,意外听见店里有人走动呼唤的声响,没等处理掉尸体,只能藏在后厨的铁柜里,下水管道的锈味再多十分钟就将摧残味觉。他在店内找到了她的员工信息,提前五分钟开到住址,从叁楼的窗户爬进,藏在公寓里,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举动。她果然想报警,他不怕警察,只是不喜欢另一群废人插手他的生意,尽管他们到最后根本查不出什么名堂。 可他这一出,倒捡了另一个麻烦回来。 调酒师已做好下一单,男人不经意扫了眼价单,卡座10号,正是安东尼要的东西。特调鸡尾酒的底端呈幽蓝色,过渡色是深橙,直到最上面的浅黄。这款叫“暗夜精灵”,马上即将成为锁住呼吸的邪灵。 男人冷漠地看着那杯鸡尾酒,右手弹出小石击翻了调酒台上的空瓶。酒师惊呼了一声,立马放下手中的动作去扶瓶子。只见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冰冻酒柜准备开一瓶mini威士忌,在这趟动作的瞬间,悄悄把袖口装着粉末的纸倒进那盏鸡尾酒中,直至颗粒沉淀消失。 过量可待因粉末,足以在片刻后就抑制呼吸,人则暴毙而亡。 他的任务完成了,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男人看了眼时间,调酒师已端着那盏酒走向安东尼,他理了理袖口,便起身准备离去。不出数分钟,那个热门议员就会死在这里,那药他下了很大的量。至于安东尼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永远与他无关。 “死亡兔子”酒吧陆续有人离去,男人慢慢行至门口,就在他一只脚踏出门槛的瞬间,酒吧里传来众人的惊呼声。 “安东尼先生!!!” 男人微微皱眉,看了眼时间,从他走到这根本不出两分钟,药效的速率快得超乎想象。他走了回去,觉得有些诡异。 10号卡座周围被人挤满,从缝隙中,安东尼的头无力地后仰躺在沙发皮层上。他的嘴巴张成O型,眼睁着,白眼球里有因惊恐而泛起的血丝。只见一把细细的利器直穿过他的喉咙,那东西很小,身型宛如银色的竹叶。 安东尼已经死了。 男人扫了眼沙发前的台子,那杯酒依旧在托盘里,没有被动过。安东尼在喝下这杯酒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别人抢在他的前面。死者的周围实在拥堵,有人在推搡间打翻了那杯酒,可是几乎已没人在意,议员安东尼的意外死亡,大大掩盖住了这些混乱细节。 他敛眸,神色暗了暗,最后在人群的惊呼中离开了酒馆。安保人员已经开始管制,有小部分人逃了出去,后面的人被封锁,不再让走。“死亡兔子”酒吧的老板报了警,警察很快就会过来。 他来到马路对岸,坐在喷井口的石墩上燃起一只烟,观察着对面的一片狼藉。这里是黑白交界点,经常有地下人士出没,不单单是“黑月”的人。生意被人抢了他倒无所谓,但这次无疑带着点挑衅。 “瞧我做了什么,竟抢在‘黑月’前面。看来巴奈特说得没错,‘黑月’的人,除了你们的老教父乔治,还有那个变态路易斯,其他的都是废物。哈哈哈哈……”一道洪亮的男嗓从身后出现,带着浓郁的新泽西口音。 他回过身去,冷冷地睨视着。一个身型无比健硕的黑人,身高足足有两米,头上绑着火焰发带,两边耳骨打了无数颗钉子,就是方才坐在他左边的那一位。 男人没有讲话,始终冷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怎么‘黑月’现在还教人玩弱智的把戏,在酒杯里下毒,爷早十年就不玩了。你们的爹没教过新的玩意儿,要不要爷来教教你?” 黑人得意狂笑,面容逐渐扭曲。他心下却波澜不惊,见过太多敌意与挑衅,这种是最低级的。 只见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目光不再停在任何一处,一副马上就离开的样子。 “站住。”黑人抓住他的肩膀,“叫你走了吗?” “把手松开。”他道。 黑人脸上的笑愈发狂妄,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想放过的意思。 “啊!!”突然一声闷呼,手的主人连连退后,背部撞上红砖墙沿。他的右手被打了,手腕那里变得扭曲,显然已脱离关节。 “你找死!”只见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掏出银叶片,就准备刺入对面的咽喉,但被很快躲过,叶片撞到了墙上,最终掉落。 就在那瞬间,黑人忽然噤了声,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看见一把枪藏对方袖口,抵住了心口,男人明明比他矮半个头,现在却完全被牵制住了。他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直到看清,命已悬在枪口。 “别开枪……别开枪!”他忍痛捂住手腕,之前的得意一消而散,面容竟有些恐惧。 “滚。” 男人冷吐出一个字,他便落荒而逃。 被绑架的第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玻璃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夜睁开了它的双眼,月亮从纽约城天顶冒出,周雨才知道,一天快过去了。 她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状态,脖子后面很疼,那个混蛋下手太重,连带着大脑都不太清醒。她本来觉得自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杀了他叔叔的人,迟早也会杀了她。可地毯上盘子里的煎蛋卷、薯饼,还有蛋糕是那个人走之前留给她的东西,好像还想留她一命。 是错觉?或者是临行前的诱饵,好让她吃饱了上路。周雨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 甚至都不知道,绑她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跟流浪汉凯文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他根本不是流浪汉。流浪汉不会住五星级宾馆顶楼,流浪汉不会在杀人后又把她绑过来,流浪汉不会在给她早餐的同时,还不解绑,让她像狗一样趴着吃饭。 流浪汉是像威廉姆斯一样和善的好人,而不是杀了人的变态。 手脚的麻木已经战胜了恐惧,周雨整个人都变得倦怠而无感,她开始幻想死亡,想象刀尖穿过她脖子的场景,也许就是短暂的痛楚,过了那一瞬后,她就跟叔叔一样,趴在地上,没有知觉。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变成人,如果没有来生,她就变成厉鬼,日夜去梦里吓死他。 2801的门突然打开,是他回来了。 周雨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清冷的面容。男人的脸色不太好,外套皱皱的,肩上好像有被人抓扯过的痕迹,裤脚微微卷起,上面沾有匆忙的泥泞。 她的观察力很好,叔叔死的那天以最快速度捕捉了一切细节,可没等报警,就被敲晕躺在这里。他出去了一天,直到晚上才回来,没人知道去干什么,可能又去杀了人。 周雨侧过头,压住眼底的恐惧,神色尽力平静,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的逃生意识在他回来的那一刻达到顶峰,本来还准备像咸鱼一样躺在这等死,可就在她看见他脸的那一瞬间,潜意识中的畏惧被揪出,她想起来昨晚他的眼神,那只在电影里属于狠角色的眼神。 “你……你要干嘛?!” 周雨吓得往右后方缩了几下,只见那人突然低下身子蹲在地上,凑得她很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捡起地上的空碗,随后站起身扔到洗手间去。 她警惕地盯着男人的一举一动,他从套间里的客厅走向卧室,再从卧室走向洗手间,最后从洗手间走出来,回到客厅。 周雨像空气一样被晾在一旁。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在……收拾房间。 “喂,你能不能帮我松开,绑着很难受。”她小心开口试探道。 他手中提着两大包黑色垃圾袋,听见声音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转身便打开酒店房间门,把垃圾袋扔到门口。 “喂,你叫什么名字……” 周雨刚才的要求没有任何效果,她打算从最简单的问起,然后再一步步达到目的。 他没有看她,拿起套间角落的扫帚,自顾自扫起地来,他从门口扫到中央的茶几,直到双脚来到她的身边。他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她周围的地板,早餐碎屑掉得满地都是。 男人有些不悦地闷哼一声,用扫帚条子打了打她的胳膊,冷声道:“让开。” 周雨吓得赶忙往旁边滚了一滚。她抱住脑袋,把头埋在膝盖间,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嚣,她觉得自己快疯了,眼前的人也是疯子,整个纽约都在发疯。一切宛如一场她想马上醒来的梦,她一定是在公寓里没睡醒,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不知自我催眠了多少遍,周雨睁开眼睛,什么都没变。她愣在那里良久,泪水默默从眼角滑落,滴在地板上,直到后来根本抑制不住,她竟大声抽泣起来。 男人刚套好垃圾袋,把刚刚清理过的垃圾倒了进去,耳边便传来哭声。他微微蹙眉,朝沙发边看去,那个女人混身上下抖动着,手抱在小腿上,头埋进腿里。 他走了过去,步子有点急,扫帚柄敲了敲她的胳膊,冷冷道:“别哭,我刚扫完地。” 周雨没有理他,哭得愈发凶狠,嘴里不清不楚地嗫嚅着:“你杀了我叔叔……我的工作和家全没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叔叔……” “你为什么要杀我叔叔……” “为什么……” 周雨双眼失焦,神色怔忪地看着地板,整个人好像一个坏掉的机器人,在不停重复着那一句话。 有什么东西忽然掉到了地上,发出“吧嗒”声,紧接是另一个东西,掉落声更加清脆。 周雨被吓了一跳,她看向声源,地上躺着一支手枪,还有一把刀。她瞬间不再出声,因恐慌而睁大的双眼直盯着面前的男人,不知他这是何意。 “我叫K。” 男人缓缓开口,思忖后道:“杀人,是我的任务。” 周雨瞳孔猛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男人,一字一顿道:“你……在说……什么……” “杀人,是我的任务。” K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冷漠的眼眸扫过她的脖子间的红痕,那是他早晨留下的痕迹,一个警告。 “为什么……”周雨失神。 他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把它们收回,淡淡道:“没有为什么。他惹了事,有人要杀他。” “为什么要杀他……” K眯了眯眼睛:“不关你的事。” “他是我亲人,我想知道……可以吗?” 周雨突然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勇敢与笃定,刚哭过的双眼微肿而湿润,有种脆弱易碎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突然别过眼神道:“有人想要他的命,因为他强奸了别人的女儿。至于是谁,我不知道。” 周雨忽然怔住,有什么东西席卷住她的思绪,沉默了好久。在记忆里,叔叔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男人,可直到她父亲死后,就好像慢慢变了一个人,那种怪异的感觉渗透进她生活的每个角落。 而眼前这个叫做K的男人,让她觉得比周乃平还要危险,她必须想办法逃走。 我想洗澡 K讲完那些话后,便没再理她,转而走到中央茶几桌旁,从下方的实木抽屉里取出一块白色软布,枪和刀全部摆在沙发上。他依次拾起,精心擦拭着它们,如待珍宝。 周雨坐在地板上,身体靠着沙发,这个姿势她保持了一天。她回头,看着那个男人,他擦了很久,感觉要把外层都给磨光,还不肯释手。 擦完那些东西后,他又回到卧室。从客厅可以看清大半,这个房间里的空间不是全隔,除了厕所,客厅与卧室没有门遮挡,只有一堵墙,左右是空的。 K脱掉外套,肩头的皱褶拿熨斗烫平后才挂上门钩。他的裤脚沾了泥土,在周雨以为他即将要把裤子也脱了时,那个男人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冷着脸走了出来。 “回过头去。” 周雨内心跳出一百个问号,拜托,没有人想看他的肉体好吗?但她好像确实一直盯着那个方向,不过是坐姿问题,快被绑了一天了,她连转身的力气也没有。 “你放了我,你爱怎么脱就怎么脱,裸奔也没人管你。”周雨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他怔了一下,脸色有些黑,眼睛盯着她,气场危险。 “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周雨愣了一下,心一跳,还是有些怕的,于是默默把头扭至一边。她觉得憋屈,这个男人奇怪而可怕,不仅杀人如麻,竟然还有过度洁癖,还以为她想占便宜。 神经病吧这是,她暗自腹诽,内心早已把他杀了百八十遍。 厕所的门突然关上,周雨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进了淋浴间。她朝四周望去,这个房间大而宽敞,不愧为五星级酒店,落地窗外把纽约城的风景尽览于心,视野开阔。 她看着手中的捆绳,暗骂自己的愚蠢,大好白日时光不利用,竟然现在才想起来要逃跑。周雨搓了搓绳子,他绑得太紧,这个绳结也没见过,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只能设法让他解绑。 她无奈地靠着沙发,心有苦楚难言。这个叫K的男人实在过分,假扮流浪汉杀她叔叔,又偷偷埋伏在公寓,再把她敲晕绑架到这儿。一天过去了,她只能坐在地板上,衣服都脏了,还不让上厕所洗澡。 周雨冷静地想着,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要死早死了。这个人到底想干嘛?难道想从她身上套出什么东西,可她这二十五年来,活得平凡而庸碌,根本没有什么秘密。 要说秘密,也只有两个。一是她的身份,偷渡来的黑户,二是她的小金库,公寓里的保险柜,父亲的遗产加上周乃平素日会给她点钱,一共不到五万美金。若是他能放了她,这些都可以给他,密码是300600。 周雨正想着,浴室的门又开了,K裹着纯白浴袍走了出来,有未擦干的水附着在男人精壮的胸肌上。他右手拿着毛巾,擦了擦头发,依旧湿漉漉的。 她循声望去,男人的身型修长而高大,属于不夸张的健硕。浴袍中间的白色布条松垮垮地系着,勾勒出完美的腰线。周雨有些愣神,直到看见他冷彻提防的眼神,便不屑地收回视线。 搞得她像个饿狼要吃了他一样,谁稀罕呐? “我说,要不你放了我。我不会报警的,我还有一点钱,就在那个公寓里,不到五万美金,你要我可以全给你。”她紧张地揉着衣角,大胆试探道。 周乃平的死已成为事实,这是她无法改变的。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浅薄,根本不知道这人的来历。报仇是虚无缥缈的事,只能先寻自保。 K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要不你考虑一下,五万美金,不少了。你平时杀一个人多少钱,还冒着生命危险,现在你放了我,就能拿这么多钱,只赚……” 周雨见他没有反应,继续着谈判。 “闭嘴。”K冷然道,“你觉得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 她突然噎住,心里觉得委屈。这都是什么事儿,不能说她极度自私,可却也是周乃平犯了事,强奸了别人的女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突然被绑到这里来遭罪,从头到尾都处于一个被处置的状态,丧失话语权。 周雨越想越觉得不甘,头晕乎乎的,手开始发抖。 “我……我想洗澡,一天都坐在地上,好累,身上好脏。”她越来越疲惫,说话声音变得愈发微弱,到最后已濒临恳求,“你能帮我把绳子解开吗,我不会跑的,求求你了……” 周雨累得快晕厥过去,以至于后来那个男人走到她身旁都没有发觉。手脚突然一凉,束缚感消失,周雨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绳索不见了,转头对上K冷清的眼眸。 她愣了一下,低头道:“谢谢。” “快点洗,十五分钟必须出来。”他凑得很近,温湿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有些烫烫的,不过很快转眼就抽离,最后站起身回到房间。 妈的,真是有病,自己洗那么长时间,只给她十五分钟。周雨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神仿佛在他身后剜出一个窟窿。那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她,周雨装作不在意撇头,嘴中轻哼小曲。 她走向淋浴间,打开门的时候似乎想起什么,但犹豫了好久依旧开不了口。 “那个……我没带衣服,就换洗的内衣。”她有些难为情,这种事还要求人,也实在是没办法,“要不……你放我下去买几件,我发誓,绝对不跑,马上回来。” “不行。” K冷冷地看着她,回绝地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衣柜,但走了几步又辗转返回,好像不太情愿,可最后还是打开了里层抽屉,翻了好久,抽出一条男士长袖内衣,深黑色,扔到她的头上。 “临时换上,别给我弄脏。” 周雨的头被衣服罩着,嘴角生气地挤成一条缝,眼睛怒得要喷火,第一次被人这样搞,就是花姐儿子她的前男友,都把她像公主老佛爷一样捧着。若有一天她能活着看见时代广场的红绿灯,绝对要把K的头拧下来当皮球踢。 周雨扯下头上的内衣,香淡淡的,倒是洁整。只见她瞬间变了一张脸,一副无比感恩戴德的面孔,朝着K作了一揖,转身垮着一张臭脸走进淋浴房。 我睡哪里 一进淋浴房,周雨就把门反锁。她虚弱地靠在门板上,额间已冒出大汗,刚才其实全是演戏,她在拿命赌,心脏快要跳出来。 平时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和一个刀尖舔血的杀手这样讲话,何况那个人刚杀了周乃平。就是她爸周乃康还活着,她也不敢这样。 可现在没有办法,周雨只有如此,才能知道和这个人相处说话的底线在哪里。若有不当,就立马折帆返航,不再越界。 至少现在是成功的,这个叫K的男人并没有对她做什么,但杀手最为阴晴不定,冷酷无情,今天是好的,不代表明后天依然如此。她得赶紧逃出去,一刻也不能拖沓。今天晚上周雨不敢睡觉,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 周雨朝四周望去,这个淋浴间很大,尽头有圆形浴缸,还有一个梳妆台,不过无人使用。四周都是封闭的,唯有一个窗户高高嵌在浴缸的顶上。这里好像是在顶楼,她走不了,从窗户跳下去必死无疑。 通风口在上面,但楼层挑高足足有四米多,她爬不上去,从那里逃走根本不现实,可能还会被卷死。 她把黑色内衣挂在门把上,混身褪尽,光着身子走进淋浴间。热水从上方喷头涌出,冲洒过身体每一处角落,高温暂时麻痹了紧张的神经。 周雨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快速把身体全搓洗了一遍,手上沾了点洗发露,在头发上打出泡沫。她的身体被汗淋湿,黏糊糊的,热水冲走了不适感。她很快就让自己洗完,不敢拖时间,那个人说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现在是表现乖巧懂事的时候。 她换上他给的内衣,恰巧看见洗水池边角有全新整齐的一次性内裤堆积着,就抽了一只换上,不过是男士的,有点宽大。可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她将就着,保命要紧。 他的衣摆大而长,松垮垮,完全遮挡住了她的屁股和大腿根部,可周雨不能弯腰,不然内裤就全然敞露出来。 她踏着浴室角落干净的拖鞋,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副相对讨喜的面容,缓缓推门走出。 出来的时候,K正在低头看什么东西,他手上好像拿着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什么周雨看不清。见她已经洗完,便不再专注手上,默默把它收好放回。 周雨走到卧室与客厅的交界处,这一段距离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走得艰难而缓慢。穿成这样,确实不是很自在,而且总感觉身后一直有人在盯着她看。 她慢慢回头,正好对上K打量的目光,周雨心房猛然一缩。自从那日在公寓房里换衣服,周乃平的眼神成为她人生阴影之后,周雨变得愈发敏感。可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却有些不太一样,没有周乃平那么赤裸,可她依旧是看不透。 周雨大胆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她豁出去了,反正现在保命要紧,其他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见她转身,男人一愣,反而自己淡淡转过头去,眉头微拧,嘴角有些不太自然。 “请问……我今晚……睡哪里?”周雨开始结巴,她也不自在地拨弄起手指,“您不会还让我躺在地上吧,我昨晚躺了一天,地板……挺硬的。” “你觉得呢?”K看着她,脸色变得冷漠,很快就恢复如常,“难道你睡床上?” “哪里敢……”周雨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诚恳道,“要不……我睡沙发吧,我觉得挺好的。” 没等他同意,周雨就跑到沙发上,赶紧躺了下去。就算他让她睡床上,她也不敢,保不准他发神经把她砍了,离得越远,生命越安全。 男人没有追出来把她揪起,周雨渐渐放心,缓缓闭上眼睛。她假寐着,一刻也不敢睡觉,与虎同眠,得分秒保持警惕。等他明早出去,她就眯一会儿,然后想办法逃跑。 可她的神经实在疲倦,冲过热水澡后,一股浓浓的倦意涌来,周雨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之间挣扎着。直到后来,她进入了浅睡眠,梦境缓缓发生。 她站在一座不认识的摩天大厦里,周围全是碎屑,破碎的椅子,破碎的桌子,破碎的窗户,她的身后是高空,下面是拥挤的人潮与车流。 她一直在往深渊处后退,但前方没有东西,是透明的,她看不清,好像什么在逼迫着,直到跌下高楼。 周雨猛地吸气,而后惊醒。她隐约在黑暗中看见一张男人的脸,朦朦胧胧的竟有点好看。待到大脑察觉过来的瞬间,她的反应就像被蛇咬了一口。 “啊!!”周雨惊叫出声,连连后退,“别杀我,别杀我……” 她大口喘着气,鬓间汗如瀑布。男人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害怕到颤抖的女人,把手上抱着的被子扔到她的身上,便转身回到卧室。 周雨懵了很久,直到手上握到绵软的触感,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做噩梦了,醒来就看见那个人在眼皮底下,不吓死才怪。 Jesus crazy. 就算她有十个强心脏,也禁不住这种折腾。此番更加坚定了她明天就要逃走的决心,不然没被他杀死,也迟早被吓死。 周雨躲在沙发角落,手里抱紧被子,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眼神警惕地望着对面的卧室。那里面始终亮着一盏小灯,像她不敢睡觉的小时候,夜灯就如海上遥远的灯塔,安抚着迷失的船只。 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这件事,至少周雨肯定那个男人绝对不是怕黑的人。 她有些好奇地朝里望去,墙壁遮住他半边面孔,只有另一半看得清。夜灯在身上洒下阴影,温暖而缓和,抚平了戾气,就连他的脸色也柔软起来。 K低着头,有什么东西摆放在被子上,周雨看得并不清晰,他的神情十分专注,一直盯着那件东西。 周雨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咂咂嘴角盖着被子躺下。她开始幻想起自己成功逃亡后的美好生活,如果是她,只有银行卡里不断增长的余额才能让她半夜爬起来细端慢赏。 第一次逃跑 11月3日,纽约,大雾。 今天早餐是烤培根,吐司面包配蓝莓酱,还有煎鸡蛋。 周雨送给它两个字:难吃。 若这是每日五星级酒店的标准,她觉得“盛世烤鱼”能够被评为十星级。虽然她只是个端盘子的,偶尔送送外卖,但陈伯和张哥的手艺绝对秒杀这里的厨师。 鸭血牛肉粉丝,酸菜鱼米粉,香辣牛肉面条……哪一个不比这干巴巴的面包要美味,周雨表面吃得欢欣,内心却苦着张脸,味同嚼蜡。 K今天早上吃得很慢,比女生还要文雅,这倒让周雨有些许意外。在她印象里,杀手应该狼吞虎咽,一顿饭吃普通人叁倍,才符合形象。不过自从见识过这个男人的洁癖,之后出现任何事,也不足为奇。 今天是她准备逃跑的日子,必须万无一失。 首先,她的手和脚得自由解放。 等他吃完,周雨便狗腿般地跑到身边,微微弯腰,盈盈笑道:“吃饱了吗,先生,交给我吧,碗我全洗了。今天我是您的专属小女仆。” 周雨凑到他脖子后,故意学酒店服务生用英文柔声细语说道。K的身体明显一僵,他微微一顿呼气声有些颤抖,侧过视线看了眼她,然后清咳一声用单手冷漠地把她挡开。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周雨默默咬牙切齿。 她哪里是善罢甘休的人,猛地一下从他手中拿过白瓷浅盘,然后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流水“哗啦啦”就淌了下来。 周雨洗了很久,她经常在后厨帮工,对这些操作轻车熟路。抬头间,她正巧从镜中看见K的脸,没想到他竟跟了过来。 “你有什么目的?”他的声音淡淡的。 她整个人突然顿了一下,在那一刻有被拆穿的慌乱,不愧是杀手的修为,也可能她演技过于拙劣。 周雨扯唇一笑,不如将计就计:“没什么,只是以后不知要多久吃你的用你的睡你的,怪不好意思的,就做点小事回报一下。以后,碗我来洗,房间呢,也我来打扫。您有什么要求吩咐就是,留我一条小命。” K走得近了些,就差几厘米要贴上她的后背,可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真的吗?”K一直在镜中看着她的脸,仿佛任何细节都逃不过眼睛,周雨感觉他在说“你在撒谎”。 她暗自鼓励自己稳住,随后转过身去,扯出真挚而无邪的笑容:“当然是真的,我不骗人的。” K一直注视着周雨的眼睛,她快受不住,那压迫感如一座大山压在胸上。就在她要撇头的瞬间,有冰冷的触感攀上唇角,他淡淡说道:“你吃到这里了。” 周雨触电般躲了开来,她有些慌乱,连忙扒着脸蛋在镜子里端详:“哪里,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我弄掉了。” 只见他走向另一个龙头处,打开水阀,任流水冲洗他的食指,那刚刚帮她拨去饭粒的手指。 周雨愣在原地,原本伪造的笑容僵在嘴角。她非常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也许他不会听见。 “我晚上回来,中午饿了打前台电话。” 他很快走了出去,从卧室取下新的外套,今天是一件半拉链深棕夹克衫,这个男人无比讲究,每天的衣服好像都不一样。 周雨一路小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问道:“您今天不绑我啦?” 他停在原地,回头:“你说话,很奇怪。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 周雨立马后退叁尺,跑到客厅拿起扫帚,突然打扫起卫生来:“不用了。今天我来扫地吧,衣服也一起洗掉。” “您去忙吧,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她刻意压低了头,没有再看他,专心致志地用扫把清理四周角落。 K停在门口半晌,看了她几秒,便关上2801房间的门转身离开。 而在他真正离开十分钟后,周雨才敢如释负重地瘫倒在地上。扫帚柄倒在墙的一角,她把它扶回原地。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到门口的猫眼处望去,外面地毯已经空无一人。 她跑到桌子角落,捡起手机,拼命按着键盘,才发现已经没有一丁点效果。于是跑遍套间每一处,没找到一根充电线,只能作罢。 恶心死了,她快被刚才的自己恶心死。周雨努力揉搓脸蛋,想把虚伪的自己从记忆里删除,一想到如果逃不走,每天晚上还得和那个变态一起吃饭,而且永远不知道在餐桌上他刚用哪只手杀了哪个人。 她的早餐连着胃液都要呕吐出来。 周雨跑到他的卧室,打开橱柜,入目是他齐整的衣物,比商店陈列柜里的还要干净。她翻到下面的小柜子,一共叁只,只有最后一层上了锁。拼命翻找着,她需要钱,至少能先支撑这段时间的生活,逃出去后立马报警,给叔叔周乃平一个交代。 纵然叔叔有错,也轮不到一个双手沾满鲜血,远比嫌疑犯还要罪恶的人来惩戒他,更无权剥夺他的生命,一切交予法律定夺。 她想过后果,黑户的身份必定会被揭穿,她也很有可能一样要被关进去。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心灵的负担过于厚重,周雨没办法接受那个虚伪的自我,每日低声下气在他的眼色下生活。 如果爸爸还活着,也会支持她的选择的。 周雨从他的衣橱里拿走了一千刀,揣进口袋,没电的手机也放进去,里面有其他人的联系电话。 最后,她慢慢走到2801房间的大门口,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心跳,直到手推下门把的那一刻。 竟然真的开了,大门透出一丝缝隙。周雨突然愣在原地,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还以为要动一番脑子。 K竟然真的没有再加一道反锁,她有些疑惑,于是警惕地透过空隙朝四周张望去,顶层走廊上空无一人,连针落地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雨悄悄走出,缓缓把门关上,直到听见锁头卡紧的那一刻,她试了试,果然打不开了。 2801房间在走廊内尽头,左边是墙壁封得结实,只有从右边走,绕到公共电梯口,下到一层,然后逃出生天。 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但不管怎样,第一步终于达成。 顶层的呻吟(H) 酒店28楼的走廊很长,周雨走了5分钟,才从2801到2815。她一只手摸着墙壁,另一只缩在口袋里,死死捏紧钞票。 她从那个冷血杀手房间里偷来的一千美元。 细汗沾染了指缝,她的手颤抖着,但脚下却一刻也不能停,尽管腿已经发软。 周雨知道,自己早没有退路。她宁可因黑户的身份被警察关押,也不想每日在虎口下生活。从关上2801房间门的那一瞬,她就抱了向死而生的决心。 事到如今,一切都只有孤注一掷。 周雨没空再做周全的计划,时间并不充裕,和那个男人呆在一起,多一分一秒都是危险。她不知道枪口什么时候会对向自己,只要逮着机会,就不顾一切逃跑。 这个酒店的走廊长到不可思议,周雨紧紧绞起眉头,嘴唇因恐惧而失去血色。她的脸也是惨白的,一种不太健康的颜色,平时只有生病时才这样。 可周雨现在宁愿生一场大病,醒来一切都是梦境,也不想像这样,提心吊胆地活着。 渐渐,她的步子慢了下来,脸上浮现一丝迟疑。她的指甲在不知不觉中陷进四周的墙壁,使出的力气扣下了一层薄薄的墙粉。 周雨吹了吹指甲,在颤抖的呼吸中继续向前摸索。 前方忽然变得不再那么安静,她疑惑地停了下来,身子慢慢贴在右侧的房门口。周雨向上一瞧,现在已经走到2820,可还没见着公共电梯,不知还要多久。 周雨晃了晃脑袋,接着手指动了动耳孔。她隐约听到似有若无的声音,好像就在前方走廊不远处。但她并不确定,也许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得了耳鸣。 她小时候就有这种毛病,一旦生活中出现任何突发事件,身体各处就会积极反应。小时候,母亲毫无预兆地突然跟别的男人跑了,她的耳朵嗡嗡叫了一个晚上。 于是她停了下来,蹲下身子靠在门板上,双手捂紧耳朵,暗示自己平静心绪,一会儿就好。 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明显,一阵又一阵的,时缓时急,时轻时弱,像海边起伏的浪潮。 周雨突然松开耳朵,那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些,再捂上去,又弱了些。如此反复实验多次,她逐渐确定,这不是耳鸣。 她舔了下嘴唇,上面已干得起皮。情况不太妙,前面很可能有别人,而她在逃跑,逃跑的路上最怕遇着人。 千万别是那个杀手。 周雨猛吸一口气,后背贴着墙壁,手掌也贴着,缓缓移动过去。她的步子放得很轻,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那声音越近就越大,到最后快在她耳边爆炸。 周雨突然在原地愣住。她看见一个金头发的白人女子,光着膀子,也光着身子,灰格裙子褪到了小腿处,她浑圆的屁股向后撅着,胸前两团白肉使劲跳着,脸上是难掩的红晕情潮。 而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火红卷发男子,高鼻深目,身材修长,长得像德古拉吸血鬼,诡异而妖冶。 他穿得齐整,领口都没乱,上半身的衣服无丝毫褶皱。唯一不和谐的,就是男人那小腹下方的东西,露了半截在空气中,剩下那前一半嵌在女人身体里,还带着前后起伏的律动。 周雨即刻转头,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差一点点就叫出声来。她的面颊变得粉红,像一个突然熟透的柿子,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周雨当然知道那俩人在干什么,虽然自己这方面经历甚少,但早就不是小孩子。她之前跟花姐儿子探索过,就是那个法拉盛海王——女朋友两月一换的浪子。本以为海王能在床上给自己丰富的性体验,谁知他根本就不行,每次十几分钟草草了事。 整个过程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周雨后来就想,也许做爱就是如此乏味的事,小说中都喜欢夸大其词。 可眼前的女人叫了快二十分钟了,就有那么快乐?只见从“啊”到“嗯”,再从“嗯”回到“啊”,上帝耶稣被她念叨了无数遍,还有那个男人的英文名,好像叫什么路易斯?周雨听得不是很清楚。 “哦,我的宝贝,太棒了,天呐,上帝……哦,我的天呐,我的……路易斯先生……哦……”女人毫无顾忌地浪叫着,仿佛这一层就只属于他们二人。 周雨躲在房门凹槽处,无奈地闭起双眼。从开始的紧张已变成无聊,直到现在她竟有点烦躁。这俩人在酒店走廊就搭伙干上,也不怕有人走过去。 “骚货,老子干死你。小浪货,喜不喜欢,嗯?”男人呼吸声愈发粗重,他的手抓上女人的后脑勺,向后拉扯她的头发,下体在不停地撞击她的臀部。 “路易斯……路易斯……先生……我好爱你……安娜爱你……安娜好湿……快不行了……嗯啊…” 周雨翻了一个白眼,嘴巴吹起额头的刘海。能不能搞快点,她还要逃出去。 “嗯……路易斯先生……再深一点……嗯…啊……就这样……啊……安娜要被先生玩坏了……” 只见安娜换了个姿势,身子像八爪鱼一样扒在面前那个被她称作“路易斯”的男人身上。她的一条腿被男人举高,粉嫩黏糊的小穴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那通道口瞬间被男人的阴茎堵满,来回研磨抽送着。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直到周雨快贴着房间门睡着,才发觉声音越变越小,最后消失。 她心下一喜,默默探头望向前方,刚刚干柴烈火的两个人不见了,走廊前面是空阔的,很安静。 周雨搓了搓手掌,不自觉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摸索。她的腿有些酸,方才在房间门凹陷的地方躲了许久,少说也得有四十分钟。 那两人终于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可能后来觉得刺激够了,回房间去了吧。 周雨暗暗想着,但始终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前面再见着什么人。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孤男寡女在公共场合就干炮仗,双方毫不畏惧。而海王前男友在电影院黑灯瞎火摸她时,周雨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又走了一会儿,周雨终于看见前方墙壁上的电梯标示,就要到了,她差点激动得一个踉跄。周雨按上电梯,红色楼层亮起,它正缓缓上升至28楼。 白日的灯火,纽约的阳光,自由即将降临。 “叮”,电梯门开了。 周雨兴奋地抬头,可就在那一瞬间,她僵在了原地。 路易斯 她看见了那个火红头发的男人,额前一绺慵懒松垮地悬落在眼前。只见男人的食指随意地卷起刘海,向她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他笑得快眯没了眼睛,两角尖尖,如向下的月牙,可在周雨看来,却更似耸人的镰刀。 男人单挑了下眉毛,不紧不慢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周雨有些慌张朝后探去,并没有发现刚刚在酒店走廊和他苟合的金发女子。 “看什么呢?小宝贝。” 他学着她的动作,也故意向后面望了几眼,那高深莫测的微笑始终不变。 周雨混身发瘆。 “怎么没见过你?哪儿来的?” 男人继续说着,看似在跟她友好交谈,可空隙之间根本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一种可怕的压迫感瞬间包裹住周雨,让她觉得情况变得危重起来。 周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道:“没事,先生。我有事,先下去了。” 没等自己说完,她就疾步向前,冲进电梯,好像百米冲刺的开端。周雨交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不安地在电梯四周来回扫射,漫无目的,像个发条坏掉的机器人。 “站住。”男人的蓦然出声,而后回头,就在那瞬间表情切换自如,又变成那副瘆人的嘴脸,可眼神却向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来回刮蹭。 “进马戏团大棚还要钱呢,我又怎会让你免费观赏呢?你说是吧,小宝贝。” 周雨彻底绷不住了,努力维持的面容瞬间坍塌,因恐惧而向中心挤压的五官频频发颤,她拼命摇着脑袋,双手死死抓紧电梯四周的栏杆,却发现早无退路。 “我……我不认识你,我们没有仇,别过来……你别过来。” 她激动地喊出声,大喘着气,手不自觉抚上起伏不堪的胸口。 男人又笑了一下,轻佻而散漫,只听他悠悠开口:“你怕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呢。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哪个房间的?” 只见他从口袋掏出一根类似香烟的东西,不过比香烟更粗,转而一头点了火,浓雾般的白烟飘起,遮得他的脸模糊不清。 周雨吸了吸鼻子,那浓郁的味道让她的脑子发白发懵,又甜又腻,像冰箱里冻坏了的猪油,然后咳了几声,难受地掉过头去。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这个男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抽起了麻烟(大麻做的烟)。 “来一口,嗯?”好像见她不喜欢,男人偏生又犯贱地凑上前去,把刚吸过的麻烟滤嘴放到她嘴边,“很爽的,小宝贝。” “不用了。”她颤巍巍道。 周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这个红发魔鬼让她感觉比那个杀手更为难缠。她没空哀嚎,现实已血淋淋摆在眼前,这所酒店顶层到底是个什么恐怖地方,专门住一些不人不鬼的变态。 “我叫周雨,住在2801,现在…有事要出去,请问可以吗?” 周雨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眼眸,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眼前这个瘆人的红发男必不是善茬。 那人夹着麻烟的手指顷刻顿了一下,然后移开到身侧空气中。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与冷意,不过很快就消散,随即定定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你说……你住2801?”他突然笑了出来,那声音愈来愈大,仿佛还带着嘲弄。 “对。”周雨警惕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在骗我。你住任何一个房间,都不可能住在2801。让我猜猜,你是……亚历山大从庞特带回来的妓女,不对,或许是阿博特带来的,也不对,也许是艾伦……” 男人边飞着叶子,边自言自语说着话。周雨的眉头越挤越紧,她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脑海里只充斥着“逃跑”两个大字。 她咳了咳,准备豁最后一把,反正只要顺利从眼下离开,就算成功。以后老死都难来往,纽约城那么大,他们肯定找不到人。 “我就住在2801,K带我回来的,现在有事要出去,不好意思先生,下次有空再聊。” 周雨说得很快,手中也不闲着,没等讲完就按了一层的电梯,等着门马上关住,她就再也不用看见这里任何人。 “哐”得一声巨响,电梯厢震了几下。周雨惊恐回神,才发现男人一只手伸了进来,正好卡住闭上的电梯门,那只手就差毫厘碰到她的衣领。 电梯门再度打开。 周雨又看见了那诡异的笑容,那人悠悠踱步走进,来到她身侧,一把抓住女子纤弱的右胳膊,用力拉扯了过来。她的头猛地磕上男人的下巴,他身高很高,跟杀手差不多的样子,让自己完全处于弱势。 “你要干什么……” 她下意识想保护自己,使了点脱离的力气,才发现根本是螳臂当车。周雨整个人都被箍紧在他的前胸,后脑勺贴着男人脖子,手臂被他反锁在身后,毫无反抗能力。 “我叫路易斯。你是说,K带你回来是吗?他为什么带你回来?” 路易斯低头看她,下巴抵在女人的头发上,热气频频喷洒在颅顶,让她倍感不安。 “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是被他莫名其妙绑架到这里来的,我的叔叔还被杀死了,我……” 周雨的理智已经崩陷,她克制不住地颤抖,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像只待宰的可怜羔羊。 “放了你?”路易斯又笑了一声,锁住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紧,“我刚对你有点儿兴趣,怎么可能就放了你?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你不是想逃走吗?帮我办一件事,我立马就放你走。”他在她耳边呼着气,言语暧昧。 “什么事……” 周雨的心猛然一沉,她觉得万分不妙,脑中立马飘过那个金发女人和他在走廊交配的场景,双腿颤抖地厉害。 她还不想死,特别是无辜地死在这些变态手里。她不停劝说自己冷静,这种时刻,为了保命,贞洁又算什么东西。事实让人必须接受任何不平等规则,这就是弱者的待遇。 “蓝精灵” 她被路易斯领到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房间很大,周雨站在中央望不到四面尽头。有蓝光从前面的冷柜里射来,投撒在灰暗的地面上,像来自地狱的幽冥。 周雨警醒地观察着这个房间,生怕暗处不知名的野兽猛地扑出,把她按在地上撕咬。她渐渐蹲了下去,双腿麻木发软,已到了生理承受极限。 “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看向路易斯,那人突然撇下不管她,独自一人走向蓝光冷柜处,背对着,看不清表情。 他站在那里很久,一只手搭上冷柜,另一只指指点点,好像在数弄着什么东西。嘴里又像在念着什么话,她离得远,根本听不见。 周雨默默朝身后看去,那里是房间的门,他刚刚打开过,把她押到这里,就放着不管了。她只要以最快速度冲向门口,打开门,不管不顾向前跑,也许能逃出这个恐怖地方。 但这一切只是脑中的演练,她始终不敢狠下决心。 “别看了。”路易斯突然回头,淡淡道,“门我锁上了,你逃不出去的。” 她的心脏一搏,慢慢低头,不敢再看他的脸。周雨痛苦地抓上头发,闭上眼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和那个绑架我的杀手,是一伙的吗?”她问道。 背对她的身影顿了一秒,只听悠悠的男嗓从前方传来:“K没有告诉过你吗?有意思,我以为他会跟你说,毕竟都带你回房间了,你应该是他第一个带回去的……女人?”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我可太好奇了,K为什么要带你回来。还是……你其实知道什么,而你现在在跟我……演戏?” 路易斯回头,他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双危险的狼眸。 周雨不自在地抿紧双唇,她不敢看这个叫做路易斯的男人的眼睛,他的话也令人匪夷所思,整句中没有一半能听懂。 “我什么都不知道。K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无措地出声。 路易斯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相信女人的话。他的手伸进冷柜深处,摸到了那样东西,全身忽然惊喜一震,像对待宝贝般把它掏了出来。 周雨一直在背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详的预感如蚂蚁啃噬着心扉。她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应变能力。 她起身,拍了拍裤子,然后慢慢地走了过去,在距离路易斯一尺的地方蹲了下来。 路易斯闻见了动静,转头向她看去,眼神变得警惕起来,目光深深锁在她的脸上。 “你在做什么?”他道。 周雨的手扶上自己的衣服领,看似随意地把它拉扯开,一部分雪白的肌肤露了出来,乳沟上端若隐若现,她的手停在此处,没有再往下。 脑子灵活一转,快速回忆了他之前说过的话,而后强自镇定道:“你说的对……我就是K带回来的一个普通妓女……如果你现在愿意放了我,我可以让你也体验一下。” 路易斯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听了进去,只是面容有些疑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等一下,你不是说K绑架了你,杀了你叔叔。”他冷冷地开口,已不似方才那般轻佻。 周雨怔了一秒,不自主吞了口吐沫。她的手在背后慢慢绞紧衣服角,到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露馅,看来这个方法真的管用。 “我骗你的,只是不想暴露……真实的身份,K让我保密,毕竟……我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她边说边低下头,眼神凝重,“这样……我可以跟你也来一次,只要你放我回去。” “那你为什么要逃跑?”他继续问,步步紧逼。 周雨的大脑飞速搜索着信息,可却在这里突然卡了壳,她愣了一下,赶忙接上话。 “我…不喜欢他在床上,体验太差了。我觉得跟着他没意思。”她胡乱道,“我看你不错,要不……” 路易斯忽然大笑出声来,周雨一个激灵,她小心翼翼地朝冷柜上望去,他手中捏着一个滴管,里面盛满了深蓝色的液体。 他蹲了下来,平视着她,右手捏上她的下巴,周雨吓得往后一缩,差点站不稳往后仰倒。 “你演技太差了,小骗子。”他的指腹摩挲着,微微勾起女人的脸,“可是……我不喜欢干瘪瘦弱的亚洲小白兔,干着没劲。” “我喜欢丰满性感的女人,你不对我的胃口。”他在耳边慢慢道,最后还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带着瘆人的微笑。 周雨不敢再开口,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畏惧。路易斯朝着她摇了摇滴管,骄傲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而后拍了拍手掌。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周雨朝后望去,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的身材极好,前凸后翘,腰线与臀胯像蜿蜒的山脉。直到她走进,周雨才看清,这就是那个在走廊与路易斯苟合的女人。 “安娜,把‘蓝精灵’给她注射进去,我看看效果。”他笑着说,整个人变得明朗起来。 安娜恭敬地接过滴管,从口袋抽出一支针管,前端细长的针尖锃亮,伸进针管吸满了液体,像只黑夜里蛰伏的毒蛇。 “蓝精灵”是路易斯请人研发的新型毒品,注射类型,据说使用后比大麻更加刺激神经,整个人会快乐百倍,像在天堂云端行走。 她温柔地看着周雨,蹲下身,扶起她一只胳膊,针尖对准了静脉血管。周雨猛地往后一缩,胳膊从她手里滑落。 安娜叹了一口气:“这是会让人快乐的东西。你别怕,我们不会害死你的。” “不要……不要这样……我求求你……” 周雨拼命摇着头,眼神哀求地望着路易斯,她的手扒上男人的裤腿,最后却被他无情甩开。 “安娜,快一点。” 他继续说着,根本不理会周雨的求情。路易斯突然从后拎起女人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腰被人钳住,胳膊被生生抬高。 安娜扶着针头,针尖像利刃戳开皮肤血脉,整管液体被推了进去,身体便逐渐吸收。 “走吧,安娜。去把摄像头打开,把她关在这里半天,我看看反应。” 路易斯回头看了女人一眼,便携着安娜离开房间。周雨像失去骨头的人一样倒坐在地上,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活力。 试验品 在门关上的那一瞬,光消失了。房间像一个麻布袋子,袋口突然被松紧绳绞死,而周雨就是被放进袋中的玻璃小人,生死全权交予他人手中。 她的全身开始变冷,从注射的单只胳膊,逐渐蔓延到整个全身,再是大腿,最后是双脚。 周雨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一侧脸贴着冰冷的地板,双手停放在脸颊两侧,这姿势好像在听大地的心跳。可大地没有心跳,咚咚声越来越急促,是她左胸口里的声音。 冷柜的蓝光依旧亮着,有一部分照洒在她的脸上,场面安宁静止。路易斯和安娜进入另外一个房间,白色幕布落下,画面即刻出现在上方。 男人抱着胸,眉头微蹙,呼吸变得尤为小心,好像在看着珍宝慢慢出土现世那般认真。 “上次逮了‘热火’的人,注射了一管‘蓝精灵’,效果甚微。这次是改良版的,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路易斯眼神熠熠,看着投影幕布里的女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安娜咬住下唇,小心看了一眼他道:“路易斯先生,她好像看着很痛苦的样子。会不会……出事……毕竟是其他先生带回来的人,我们……” “不会。”路易斯冷扫了女人一眼,不在乎说着,“不过死了就死了,K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跟我翻脸。” 安娜附和般点了点头,她想起来一件事,几天前给2801送餐的时候,房间主人便要了两份饭,那个时候这女人应该就在了。 她塞的生意小卡片对方后来根本没有联系,不可能没看见,最大可能是对方看见了但还是扔掉了。 这个女人跟2801房间主人的关系也许并不一般。像她这样的普通妓女与嫖客基本不会过夜,过夜也没有在第二天大早一起用餐。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可安娜看着路易斯这副模样,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周雨恢复了一点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体逐渐开始发烫。好像前一刻在雪域高原,而现在又来到烈日当空的沙漠。 她的嘴很干,舌头发涩,整个身体都是缺水的。脚底像踩到了粗糙的沙粒,难受而燥热。她猛地站了起来,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行走。 周雨觉得上面一直有根线在勒着脖子,强制着她做这一切事情。她不知道,刚刚为什么自己一直趴着,而现在为什么自己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行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行为是为什么,大脑仿佛脱离了控制。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你要钱吗?要多少我都给你……求求你……我好难受。”她虚弱地呢喃出声,在空阔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安娜看着幕布里的周雨,疑虑越来越深,她瞄了一眼身旁的路易斯,道:“先生,这效果不应该比大麻更令人兴奋吗?可我……觉得这个女人好像真的很难受,不是装的。” 路易斯突然低下头去,手扶上额头,暗暗咒骂了几句,然后脚踢翻了右边的凳子。 “这一版又失败了,我得叫卡尔博士再重新研发,他妈的。” 他很快就独自走出房间,离开的脚步最终被安娜匆匆叫住。她看了眼幕布道:“先生,那这个女人怎么办?” 路易斯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幕布上的周雨道:“死了人就随便扔了。活着就让她自生自灭,不用再管了。” 烟雾缭绕的房间,深棕皮沙发里坐了一个满头银丝的男人,高额窄脸,挺鼻深目,很容易看出年轻时的样貌,一定是个出挑的美男子。 他点了点烟蒂,看着眼前半跪着的男人,目光十分慈善。只听他柔声道:“起来吧,孩子。‘热火’的挑衅这十年间我们吃了无数次,不缺这一下。你坐吧,不用跪了。” K抬起头,歉疚地退到一边去,而后脸色逐渐恢复,如平日那般冷凝。身边的男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有些咬牙切齿。 “乔治先生,这次‘黑月’的单竟被‘热火’一个无名小卒给抢了,旁人问起还是您培养出的顶级杀手K,实在是过意不去,怎能容忍这种低级错误?” 说话的男人长得雄壮魁梧,身上肌肉漫溢,但没有一寸是显得多余的。他手心摩挲着拳头,感觉抡一下就能把墙壁砸出一个大窟窿来。 老教父乔治的眸光暗了暗,把烟蒂丢入缸中,慢声道:“哦,亚瑟,听你这么讲,好像对我的处置并不满意。” “不敢。”亚瑟瞥了K一眼,恨声道,“只是我觉得K最近的发挥有失水准,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放水,‘黑月’老被安插进卧底也不是先例了。刺杀安东尼议员这笔交易,当初我就建议您让路易斯去,现在……” “听着,亚瑟,K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他什么样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老教父乔治的语气变得重起来,他看了K一眼,笑着继续道,“K,亚瑟开始怀疑你了,不如你来说说,你究竟是不是卧底?” K抬起头,平静地扫了亚瑟一眼,淡淡说道:“我不是。” 老教父摊开手,调皮地努嘴看着亚瑟,一副他都这样说了我也没有办法的模样。 亚瑟只好硬生生憋下怒气,他其实也觉得K不可能是卧底,只是借此契机把心中的不满全发泄出来。平日教父的偏心太过明显,就差把接任者的位子直接刻上K的大名。 若论能力,让他亚瑟觉得服气的只有一个男人,就是那外派畏惧万分的红发魔鬼——路易斯。K算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罢了。 “对……你说到路易斯,他不是最近在忙着找人研究小东西,哪里还有心思接我这些杂活。”老教父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K一边听他们的聊侃,思绪另一半却早就被其他东西占据。他的脑海中忽然飘过那个女人的身影,还有早晨她殷勤到反常的举动,不由得扯唇冷嘲一笑。 他其实早看穿她的目的,比放大镜下的蚂蚁还要明显。今晨他故意没反锁房门,就像她那老鼠一般的小胆子,是怎么也不敢跑出去的。 “你刚刚在嘲笑我吗?” 亚瑟对K的反应尤为在意,好像在他身上插了几只眼睛。他紧锁眉头,愤怒地瞪着男人,笃定了他在嘲笑方才自己和老教父开的玩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K无所谓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没有。” “你骗人,你肯定在嘲笑我,不然你在笑什么?”亚瑟不依不饶,发达的肱二头肌贴到了K的身侧。 K很快移到旁边去,冷声道:“别烦了,我不关心你。” 乔治抿了一口水,好以闲暇地看着二人吵嘴,其实一直是亚瑟在不依不饶。 房间右侧的深红橡木门突然打开了,紧接着一绺红发闯入眼帘。 老教父放下茶杯,拍了拍手,开心道:“瞧瞧是谁来了,我们的大忙人,路易斯。我差点以为你被鼹鼠偷了记忆,忘了这个地方了。” 针锋相对 路易斯向老教父做了一个优雅的欧洲骑士鞠,而后踱步到对面的空沙发上坐下。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K的身上,这个男人今天穿了件拉链夹克,装扮还是那般随性,不像杀手,倒像个马上能和朋友约出去钓鱼的人。 自从路易斯进来,K也一直看着他。他身上总有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比女人还严重,自他在对面沙发坐下,自己的眉头就从未舒展过。 亚瑟忽然愉快了起来,抄起桌上未开封的葡萄酒,就朝着路易斯递去。这是他的朋友在法国酒庄酿出的新品,必须要给他尝尝。 路易斯笑纳了他的礼物,转而恭敬地向乔治说道:“来晚了,乔治先生,我的失误。‘蓝精灵’出了一点事故,看来我要重新搞了。只要它能成功问世,一定可以给‘黑月’好好赚上一笔。” 乔治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朝路易斯致意。路易斯笑着回礼,道:“今天就这么点人吗?其他的兄弟没有来?” 乔治摆了摆手:“大家都有事,倒是你能来,我很意外,平时都不见人影的。” 路易斯低头笑了笑,而后目光却转到了K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说:“教父大人,我的‘蓝精灵’出了点小意外,没想到最后还和K有关,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哦,什么意外,说来听听。”乔治扫了两人一眼,好奇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住在K房间里的女人突然跑了出来,我不小心把她当成‘蓝精灵’的试验品。后来才知道是你的人,我想,K你不会怪我吧。” K拿着酒杯的手蓦地顿了一下,眸光暗了下去,嘴唇抿紧。 路易斯的视线一直锁着他,任何小表情都不会放过,他万分满意这种表现,刚刚的话居然让他紧张了,看来他果然在意。 亚瑟突然狂笑起来,头凑到K的酒杯旁,看热闹道:“什么,我没听错吧,K你居然带女人回来了。前一阵子我还和亚历山大打赌说你是不是性冷淡,原来不是啊。” 路易斯轻笑出声来,老教父也笑了,K很快恢复正常,举着酒杯朝大家致意,温柔笑道:“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像路易斯一样特别热衷于这方面的事,比如说上次在赌场幕后就能……” 他并没有说完,貌似给路易斯留足了面子,可这话一说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老教父咳了咳,看着红发男人,嗔怪道:“路易斯,收敛点。你这方面的名声快传遍半个纽约城了。” 路易斯的脸刹那青了一阵,他嘲弄地看了K一眼,而后低头闷酒,隐去眸底杀意。 “对了,K,女人是庞特带回来的吗?但你好像……从来不去那地方。”乔治看着他问道,眉目慈祥。 K抬头扫了路易斯一眼,不确定他还知道些什么,也不确定那笨女人会把什么说出去,于是如实回答。 “心情好,路上捡的。” 路易斯显然愣了几秒,不知道该怎么接,他有些凝重地看着教父,说道:“教父先生,您也知道以往卧底身份最为不起眼,现在大马路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能进入‘黑月’内部,这实在是……” 乔治蹙眉看了K一眼,却朝路易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讲。 “我相信他。”老教父笃定道。 K有些意外,冷冷的面容稍有缓和。手中摇着的葡萄酒杯慢慢停了下来,然后深深看了路易斯一眼,情愫不辨。 路易斯按捺住脾气,朝教父抱有歉意地笑了一下,目光死死盯在对面男人的身上,像一只虎视眈眈的狼。 房间内的空气忽然进入低压状态,暂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好像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无论彼此坐得有多接近,每个人心里都各怀鬼胎。 乔治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偏心太过明显,他突然拍了拍K的背,慢慢开了口。 “你之前的表现确实不像你,导致大家都开始质疑。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对你寄予厚望的,但你要对得起这份心意。‘热火’安插在曼哈顿岛的头子鲁克,是‘黑月’的一大障碍,你去杀了他,我便不再追究你之前的过失。” 亚瑟闻言第一个鼓掌,慢慢地还吹起口哨来,有些激动地说道:“K,若你真能杀了鲁克,我就服你。” 路易斯举起酒杯,朝K笑道:“鲁克我之前交锋过一次,是个阴险难缠的人,我祝你好运。不要死在他手里了,死了,也别说是‘黑月’的人。” “好。”他道。 刀剑舔血的生活他过了许久,几乎是每一天的每分每秒。他并不怕死,甚至对生死已变得麻木。只见他轻松地笑了一下,没有推脱,很轻易就接下了这份差事。 离开的时候,他在门外叫住了路易斯。 “我们谈谈?” 路易斯回头,挑了下眉毛,停住了脚步。他靠在楼梯栏杆上,懒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麻烟。 “她在哪儿,你把她怎样了?”K问道。 路易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直白。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当初考虑太少,早知道这个女人对他这么重要,就慢慢玩玩儿,说不定以后还是一个好的把柄。 “我不知道。也许活着,也许死了。”红发男人慢悠悠道,吐了口烟雾在他的脸上。 K的脸色愈发凝重,继续问道:“活在哪里,死在哪里,给我地点。” “你怎么这么着急,难道还干出感情来了?冷柜那儿,我告诉你了,死了别找我。”他贱笑出声,手抓上男人的衣领,那上面突然飞来一只虫子,可他的手却被男人拍了下来。 K的脸色很冷,忽然朝着对面走近几步,手抢过麻烟,丢在了地上,然后用鞋底碾碎。 “路易斯,我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 路易斯也不恼,反而大笑了几声,教父不在,就不继续装了,只听他慢慢开口道:“行啊,你杀了鲁克能活着回来,再来我面前狂。否则,别让我笑话你。” 男人没有再理他,转身就离开这里。 冷静无效(H)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解药(H) 她的后脑勺蓦地撞上淋浴房的墙砖。 好疼。 淋浴房独立在浴室里。门是透明的,若把门关上,整个房间占地不到一平米,像个长方形柱体。大浴霸高悬在顶上,花洒下黑色小点如一个莲蓬。 周雨迷糊地看着天花板,正疑惑着莲蓬怎么长到头顶上去了,不是应该在池水里吗? “啊……” 她惊叫一声,后腰忽然贴上一双手,指腹摩挲着肌肤,用力把她撑托了起来。后背抵着冰冷的大理石砖墙,糙糙的,疼痛中还带着一种欢愉感。 周雨喘着气,想努力看清面前的黑影,可在她的眼界里,一切都像被打上马赛克那样模糊。 男人想抽开一只手去解她背后的胸罩扣子,可怀里的女人并不老实,左右拼命乱晃着,像只不听话的虫子。 他静了几秒,然后牙齿咬上胸罩的蕾丝边,猛地一下把障碍物扯弄下来。或许是力气过大,前罩的凹谷竟生生豁了一道缝口,是衣物破损的痕迹。 他很快就把那零碎扔到脚下,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裤子,拉链很滑,一扯到底。裤腰也是宽大的,很容易就落到脚踝处。他抱着她抖了几下,裤子也掉到了地上。 周雨被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凉爽的触感像毒品麻痹着神经,她凑着身体努力朝他脸上蹭去,双乳高耸,乳下白嫩的肌肤摩挲着他的下巴,那上面有很少未剃净的胡渣,刮得她很舒服。 他皱起眉毛,似是不喜欢这姿势,鼻子被压在乳沟处,快喘不过气来。他扶上她的腰,平移了点距离,直到嘴唇对上挺立的乳尖。 作恶般一口含住。舌尖挑逗着乳晕,吸舔声充斥满这个狭小空间,还带着淫靡的混响声。男人并不满足于此,很多时候还重重地用牙齿含咬着,好似在惩戒不乖的宠物。 “不要乱动。” “嗯……” 周雨一开始感到难受,带着些疼,想努力推开他的脸。可后来竟慢慢臣服于这种微妙的痛涩感,犹如外层涂满砒霜的糖果。 不知过了多久,胸前人的喘息愈发沉重,她的双乳早已沾满黏腻的水渍,皮肤上留下揉扯的红痕,左一片,右一块,就要布满前胸。 一只手突然钻到她底裤里,指头越过隔阂,很快插进下方的阴道中。 K皱了下眉头,扒住女人后腰短裤边缘,把烦人的东西褪至脚踝处。手掌撑托着大腿内侧,他用力掰开她一条腿,向下看去。 那里早已湿得不像话。 粉嫩的穴肉微微颤动,像小嘴像外吸吐,等待着接纳什么东西。 男人忽然笑了一下,脱掉自己的裤子,把硬到不行的阴茎释放出来,龟头猛地一下打到她大腿内壁,那最接近神秘花园的地方。 周雨突然抖了一下,视线在那一瞬清明了一秒,随后被昏天地暗覆盖。她胸口的火愈烧愈烈,就快蔓延到四肢,把她整个人燃少殆尽。 她又搂上男人的脖子,贴得越来越紧,就快融化到他骨血里去。大腿壁用力夹住他的腰身,身体里的火就要烧到阴道口,她不自在地扭动着,急切地在找寻水源。 可那水源怪异,她凑近它就跑远,就是不给人捧腹畅饮的机会。周雨神智不清地呢喃出声,暧昧的热气呼在男人耳边。 “要……我要……水,快点……” 男人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呼吸愈发急促。他的大手渐渐抚上她圆润的臀部,掌心学着女人刚才逗弄他下体那架势,来回抚摸摩挲,弄得她混身瘙痒难耐。 周雨又开始乱扭起来,她生气了,牙齿突然啃上男人肩头。 K啧了一声,毫无预兆的痛袭来,摸在臀上的手猛地一拍。“啪”的一声,在封闭的淋浴房尤为清脆震耳。 周雨挤着眉毛,又想去咬他的脖子,可后脑勺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分毫。 “叫你乱动。”他哑声道,“下次我不会打这么轻了。” 男人看着她臀部的红痕,那印记就像催情的药水,他的理智快到临界点,之前一直在强制忍耐。先给这个不讨喜的女人一个教训,可他始终高估了自己的耐力,现在教训还没放够,他就要崩陷。 他向上扶住她的腰,找准位置后,让女人整个后背贴上浴室砖墙,双腿夹在他的腰间,他的手便得到了解放。男人犹豫片刻,双手转而交握住她的手,把女人的胳膊肘也摁在墙上,完完全全压制住对面。 他怕她再乱动,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而他很讨厌被人耍弄。就像一把刀如何割开皮肤,了断性命,深浅角度在他眼中,都有规矩。 杀手喜欢完全掌控,必须精确到每一寸,每一分。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下顶开,像入侵的异敌一样来到她的身体里。周雨被热度吓了一跳,渐渐的,下体传来酸胀感,还带着微痛,那物过于粗硬。她想扭着把它弄出去,可整个人就像被人控制住了,无法移动。 “嗯……”周雨无意识呻吟出声,它还在朝里顶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停。 男人闷哼,阴茎很快就到了尽头,他开始慢速抽送起来。她的穴肉吸得很牢,好像很久没经历过性事,重逢甘露后,变得尤为饥渴。 “放松,你太紧了。” 他皱眉命令着,穴壁每一寸都在绞着他,好像下一秒就得逼着他缴械。K不太喜欢这样,理智像站在悬崖边的细绳之上,得时刻承担坠落的风险。 男人都不想让自己射得太快,即使面前的女人是梦游状态,什么都还不知道。 周雨的头蹭到他颈窝里,发觉自己抱着的大冰块逐渐热了起来,可她的手依旧动不了,感觉被人钉到了墙上。 阵阵酥麻弹拨着神经,她不禁蜷起脚趾,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潮红从脖子蔓延上脸颊,她想开口哼唧出声。周雨觉得奇怪,之前那难受得要死的感觉消失了,却接着走向另一种极端。 也许她正在做梦,等梦醒了就好。 清醒(H) 周雨趴在男人肩上,呼吸均匀,像快陷入睡眠的状态。身下刺激一阵接着一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连绵不绝的浪潮,刺激着每一寸神经。 大脑是混沌的,左边是漆黑,右边是刺眼的光,如此反复交替。直到光侵入黑夜,二者合二为一,彼此融合的痕迹即将消失。 她感到一瞬的失重,脚底踏上硬而粗糙的东西,像浴室里防滑的石板。皮肤似有若无擦过墙壁,带着突袭般的微痛感,犹如困在四周全是障碍物的石林之中,无法出逃。 周雨依旧看不清,白花花的眼前混入一道摇晃的黑影。她摸了摸自己,皮肤滑溜溜,没有衣物遮挡,那些东西不知道被褪去了哪里。 她的思维陷入一种矛盾:清醒意识到这是梦境状态,却无法强迫自己醒来。不知道为何梦中的人一丝不挂,更不知周围一切为何存在。 就是鬼压床发生了,周雨这样安慰自己。 以往只要在下午睡觉,她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当时,只要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脖子上,不出半分钟,她就会从睡梦中猛然惊醒。 此类强迫清醒的办法,她屡试不爽,情绪也从一开始的慌乱无助转变为沉稳镇定。 可就当她把注意力转向脖子时,后颈一阵温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那玩意儿还会动,她的后颈不可控制地向后仰去,有一股力钳制住了她。 男人的手握住她的后脖子,轻轻一抓,便全数靠紧掌心。另一只手贴上女人的腰,抓在凹陷处,五指慢慢轻陷。 他换了一个姿势。刚刚有些累了,这个女人的重量完全压在身上,尽管并不算吃力,但她十分不老实,一直乱扭,他额外花很大劲才牵制住她的举动。 K把周雨的小脖子扭过来,使头对着自己。她半合未合的眼眸还有浑浊没有消散。“蓝精灵”的毒效过了大半,但仍有一些还残留着,再来一次或许就能差不多解除。 他不得不再与她做一次爱。 男人朝下望去,女人臀部的红痕敞露在他眼前,没有任何遮掩,嚣张而直白,像一朵凝露的红玫瑰。 才经过一场风雨的穴口微微吐露呼吸着,没有红痕那般肆意妄为,双方粘腻的体液残滞在上面,另外一些流入臀股间,滑向大腿,还未滴到地面。 看着眼前的场面,K有些无法克制自己,不知为什么右手会突然伸出去,再沾上那些爱液,最后涂抹在女人的臀上,覆盖在红痕的蕊心。 他是个有洁癖的男人,甚至到了严重的地步。平日,连一丝灰尘都无法容忍它躺在地板上,此刻竟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行为。这些滑腻腻的液体,他主动用手碰了它,居然还不感到恶心。 周雨全身反应性一颤。这次鬼压床有些怪异,她无法集中注意力,脖子上的束缚感又突然消失,接着,她的屁股感到不适,好像有蚂蚁正在爬行。 “唔……”周雨用手去抓臀部那块地方,感觉又肿又痒,还有无法言喻的粘稠。她有些困难地扭动起来,燥热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好痒……” 周雨听见了声音,她竟能听见自己在梦中说话,还是无比真实的感觉,就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耳朵嗡嗡的。 “痒?”K怔了一下,眼色微沉,他看向底下,有种无声的淫靡感。男人又开口,言语中不怀好意:“哪里痒?” 周雨脑海里只有呼隆呼隆的环境音,混响十分严重,她根本听不清是谁在说什么。 她的手再次摸上臀部那块地方,用指甲来回抓挠着,可始终不解痒,于是幅度越抓越大,力道越来越重。 K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钳住她手腕,挪了开来。 那块皮肤已被她挠出长线条的血丝,若是再放任抓挠,不一会便破溃,直到指甲里也沾上血。 “蓝精灵”的毒效还在,抵抗力便是极弱状态。即使是很小的一点伤口,若让浴室细菌趁虚而入,都有可能致命。 周雨又失败了。她的手想重新回到那片瘙痒地带,每次都被一股莫名的力打开。这次鬼压床过于奇怪,她就像一个接近神坛夺宝的人,最终无一例外被神坛旁的结界震远。 “周雨,你清醒了吗?”K看了她一眼,问道。 周雨全身微颤,就是没有回答。他低下头,没有再探究,可见已经知道了答案。 K在心中冷笑,路易斯没有研制出新型毒品,倒是误打误撞弄出了后遗症很大的催情药。用在女人身上都成了这番效果,若是给男人注射了,“黑月”内部得变成什么局面。 恐怕回到返祖的原始社会,在大街上、走道里都能拉下裤子干上一场,乱成一锅汤。 他很快收回思绪,视线回到女人乱扭的臀部上,隐在两股之间的小穴像一个放浪形骸的邀请者,欲拒还迎地在盼望着什么。 再度硬起的下体贴上女人的双股,找准位置,便没有犹豫顶弄了进去。方才她的身体已被他开苞过,之后甬道就没有那么干涩。 他也不喜欢干涩太紧的身体,绞得那根东西难受,很容易控制不住射出来。 周雨感觉全身被动地晃了起来。后面有东西吸住了她,而自己就像一根弹簧,一处连着墙面,整个身体来回收缩乱摇着。 那种酥麻的快感再度冲上脑门,窒息而刺激,让人害怕又期待。 很致命。 她睁了睁眼睛,鬼压床的感觉在快感袭击后变得淡薄,就像蚕丝慢慢抽离她的身体。眼前也逐渐清明起来,周雨能看见清晰的大理石墙垣,一块一块凹凸不平,整齐地镶嵌在前方。 而她的一只手撑在上面,手上抵着墙,被动地摸索着。有一股力压制在身后,周雨猛地一惊。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她曾与前男友探索性事时经历过一次,那时的快感浅而淡,而现在就像喷薄而出的洪流。这是只有在后入时才会出现的快感。 周雨感到害怕,被那个红发魔鬼注射了一管东西后,她就被困在一个小房间中,后来逐渐失去意识。 她慢慢转头。 报答方式(H)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自卫反应力很快,立马抄起浴室边角放置在铁架上的洗发液,重重地朝后面人脸上甩去。 周雨不知道那是谁,没等看清他的脸,就下意识选择了攻击。她往前跨走一步,淋浴间太小,这一步就抵住前胸,最后只能被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男人在瓶子就要打到他脸的一刻倾身躲开,很轻易的一个动作,没费多少力气。瓶子最终打到淋浴间的玻璃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坠落到地上。 瓶身碎了一道裂口,洗发液缓缓渗到地上。 K低头,注视着越流越多的洗发液,眉头紧紧皱起。他看向周雨,道:“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吗?” 周雨的视线从晃动变为稳定,淋浴间的门缝从多条直线逐渐成为一条,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男人的脸,就是那个把她绑架到2801的冷血杀手。 她的计划失败了,被路易斯抓走,注射了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周雨恐惧地凝视着K,她宁愿此刻在眼前的是个陌生男人,与一张不认识的脸行苟且之事,毕竟陌生人之间不会有过节。 而现在,这个叫K的男人很有可能杀了她。是她先行欺骗、背叛,从他的衣柜偷走一千美刀出逃酒店,最后还被抓了回来。 周雨慢慢蹲下,痛苦地抱住头,蜷缩在浴室边角。 K冷静地看着她,身体里的火一直在烧着,弄得他浑身难受。这个女人过于自说自话,一声不吭地逃走,再一声不吭地清醒过来,还把他的洗发液打碎。 最重要的是,在自己恢复后,就不管别人死活。他的下体现在胀痛地不行,在高潮攀上一半突然失联,就像他擒住了敌人,任务快成功又被对方逃走。 淋浴间很小,他朝前走了一步,就快贴上她的身体。周雨全身发着抖,头缩在膝盖里不敢抬头看他,她的后脑突然被人掌握住,强制性抬了起来。 周雨不得不看着男人。 他没有穿衣服。腹肌上的汗水闪着光,再往下是勃起的性器,直直挺立着,龟头对着她,上面也沾满粘腻不明的液体,同汗水一样闪着光。 她不敢看那个地方,刻意回避了视线。 “周雨,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吗?”K又重复了一遍,接着指着瘫碎一地的洗发液。 “什么意思?” 周雨开始疑惑,眼睛来回在地上与他脸上跳跃。刚恢复意识,她的脑子很胀,很多事都不记得,更来不及梳理,她不知道从自己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被路易斯注射‘蓝精灵’,然后发情了,我刚刚在帮你……解毒。”他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把话说全。 周雨的瞳孔在那刻不可置信放大,目光又不小心与他那处交错,然后脸红着回避,似乎明白了来龙去脉。 “抱歉,谢谢你了。” 她很快站了起来,不想在这多呆一秒,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站住,没让你走。” K突然出声制止,呼吸愈发粗重,他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已克制不住地颤抖。男人快忍不住了,火就要烧便全身。 “回来。”他朝后看了她一眼,轻勾了下手指,“用手或嘴帮我弄出来。” 周雨僵在原地,根本不敢回头,不知道以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她就应该跑得快一点,在他还没机会说话之前。 “我救了你,不要忘恩负义。”他喘得越来越重,胸腔频动着。 “先生,这么私密的事情,您还是自己来比较好。像您这么爱干净的人,我会弄脏……”周雨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闭嘴。”他轻声呵斥,竟忍不住自己走上前去拉她胳膊,把周雨拽了过来,“你已经弄脏了。” 事到如此,她不敢再反抗,对面不是沙包人,而是一个随时可以拿刀子把她捅死的杀手。周雨无法考证他话语的真实性,一旦被抓回来,就成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她只有认栽。 周雨犹豫了很久,手颤抖着摸上他,滚烫的触觉一瞬间刺痛指尖。她一脸不情不愿,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女人。 K看着冷嗤出声,没有再说话。 “力气太小了,握紧点。” “手往前移,不要抓后面。” 周雨怔了一下,心一横死死抓住来回胡乱套弄了几番。她明显感觉到男人身体一顿,垂在胯侧的手握紧拳头,似乎感受到了痛楚。 很快,她的手就被他打开,整个人蹲着往后倒了一下。K站着注视她,眼波平静看不出情绪,但周雨知道,他肯定生气了。 男人侧了点身子,最后还是自己用手解决。直到最后,她愣着眼看到股股白灼的液体射在淋浴间的玻璃门上,缓缓流下,足有半分多钟之久。 周雨撇过视线,脸颊已红得不行。 “出去,我要洗澡。”他扫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地上碎掉的洗发液,“我洗完后你把它清理掉,地上不能有一点脏。” 周雨看着地上那片狼籍,又看了看他,道:“我身上好粘腻,我也想洗,可以等我洗完了弄吗,保证给你扫得很干净。”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打开龙头。大花洒下的温水顷刻喷出、水幕把两人隔开,彼此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周雨见他根本不理自己,咂了咂嘴,就准备穿好衣服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突然混着飞溅的水声朝她传来。 “等下,没让你走。” 周雨无奈地吸了一口气,白眼忍住不翻。他刚刚叫她滚出去,现在又把她叫回来,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 “请问什么事?” 她转身,笑意盈盈,语气温柔。 “洗手池下面的柜子,有一盒新的洗发液,过去,帮我拿来。拿来再走。”他道。 “ok,小事。” 周雨从洗手间的小沙发上捡起衣服,再穿好,最后蹲下身打开水池台下的柜子,翻找着他说的洗发液。长方体黑瓶子,直到拿出一大半卷筒卫生纸,才找到这个东西。 她回去,开了淋浴间一点小门,别过眼睛,伸出一只手朝里面递了过去。良久,手中的重量才消失,周雨心里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出去了。 谁知手腕被里面的人抓住,那个瓶子又被塞回她手里。 “不是这个,放回去,这是护发素。洗发液是Shampoo,这是Conditioner。瓶子上有写。”男人沉声道。 周雨拿回来瞅了一眼,还真是,她没怎么注意。 “你是不是不认英文。”他在里面问,但在周雨听来,更像一句肯定句。 你才不认字。周雨暗瞪了他一眼,她之前有在认真自学好不好。 “还好吧,我认识一些。我早年跟我爸偷渡过来的,没在美国正式上过学。” “看出来了。”他说。 周雨刚刚翻了好久,终于找到他要的东西,立马给他塞了进去,好像对待一个烫手山芋。 这次淋浴间的门终于关上,没有再打开。 惩罚方式 他每次洗澡都很慢,周雨在浴室门外半蹲着,看着地板发呆,耳边水声淅沥,像小雨抓挠着人的心。 她身上的衣服湿了,刚刚在水里泡过一番,又被人打捞了上来。但她完全不记得任何场景,脑子里一团浆糊,头还眩晕着。 周雨感到一阵烦躁,她想换件衣服,粘腻的感觉犹如蚯蚓在爬,她不喜欢。不过她是再也不敢打开他的衣柜,除非自己真的活腻了,不再奢望见到纽约城的日光。 胸罩也坏了,裂口从中间开始,整体被分成两半。原本完好的一千美刀沾水后像糖皮纸纠缠在一起,粘粘的不可分开,硬扯就变得稀烂。 一切都回到原点,但好像比原点要更糟,他们不再是保持距离的陌路人,她自己主动结下梁子,甚至还发生了性关系。 现实突然变得荒谬,她坐上了诡异的过山车,再也无法变回那个平凡的烤鱼店小妹,每天看着天亮,再盼着太阳下山。 连生死也全权交付于别人,她困在顶层酒店房间,犹如一座华丽的迷宫,四处都是出口,四处却布满陷阱。 浴室门打开的那一刻,周雨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左手旁纯白浴袍边角垂落,恰好露出男人的脚踝,上面有未擦干的水珠。 周雨朝上望去,K也看着她。他的神情冷清自持,跟方才被情欲攻陷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你进去洗吧,把打碎的那滩东西清理干净,别忘了。” 周雨还愣着,这个男人到目前为止,对她莽撞闯下的过错只字未提,甚至都不好奇她为什么今天逃跑,冷静地让人感到可怕。 “你……不杀我吗?” 周雨犹豫了好久,没等他走远,才惴惴不安地开口问道。 空气是安静的,没有回答。又过了一会儿,只见K拿了个胶棉拖把走过来,用脚轻轻踹了踹她的胳膊。 周雨很快让出个道,她看着他走进浴室,用拖把把地上的水拖干,来回反复几次,确认没有一点残留后,才来到她的身边。 “房间里我刚收拾干净,不想再看到一具尸体。”为了与她平视,K蹲了下来,一张脸也凑得更近,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眼周那块,让人来不及闪躲。 周雨有些不适应,微微侧头。她睫毛颤动,像只受了惊的蝴蝶,红晕不由自主升上脖子,这种生理反应有时并不是害羞,而是出于害怕与压力。 “你说你救了我,可你为什么要救我?”她道。 周雨不相信他的话,这个人肯定藏了很多东西没有跟她讲。他的宽容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就像一只被养殖在牧场的牛,每天吃饱喝足,过着比别的牛还舒服的日子,直到它胖到走不动路的那一天,牧场主把它杀了,它的肉被高价卖到商店。 “你难道想去死?”K忽然出声。 “我不想死,只是觉得你没有任何理由救我。” “与你无关。” 周雨盯着他,想从遗漏的细节里发掘出什么端倪,可是K的外表过于镇静,像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她看不出任何东西。 深吸一口气,她的后背已经在冒冷汗,与粘腻的衣服混在一起,让人觉得更难受。周雨沉默了很久。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从一开始绑我到这里,中途我逃走,又把我弄了回来。我总不可能相信……其实多年之前你见过我一面……无可自拔地爱上了我吧。”她颤声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K笑出声,他笑得很轻而冷,没过几秒就收回,变得如常冷静。 “我想干什么,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事,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备,去征求别人的意见。” K说完便起身走开。周雨警惕地瞪着他的背影,她无法跟一个自私冷血、我行我素的杀手说理,这是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询问,因为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她渐渐镇定下来,在脑中整理混乱的思绪。起码,就现在说来,这个男人并不想杀她。这里的人都是疯子,一个比一个疯,而外面那个红头发的更加危险。 周雨眼睛一转,打算坦白示弱:“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我今天因为太害怕所以冲动了,翻乱了你的衣柜,还……拿走了你的一千美元,对不起。” 男人折返回来,揪起她一侧手臂,把她从地上给拎了起来,而后开口道:“钱呢?” “被水淌湿,都粘在一起了。”周雨的声音越说越小,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已经不能看的东西,即使晒干也无法恢复原状。 他哧了一声,冷嘲一半断了声:“你倒是……” “胆子大的很。” 周雨能看到他因生气而起伏的胸膛,眉头绞成一团,就连短短一句话也说不连贯。她此刻又有些后怕,以为坦白认软能得到什么好处,但此举反而把她置于一个更难堪的境地。 “你让我损失了一千美元,你说该怎么办?”他抱起胸,抬头看她,问道。 “我租的公寓保险柜中还有钱,我可以多赔你一点。你需要去布鲁克林区一趟,密码我告诉你。反正我家……你也翻进去过。”她道。 K忽然把头低了下来,从下往上看着她的眼睛:“你把这当作银行借贷,给点利息就能抹平的小事?我告诉你,性质不一样,这是盗窃。” 周雨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能让自己先行败下阵来。可对面气场强大到她要频繁眨眼,才能不狼狈躲开。 那你杀人怎么不讲。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你想怎样?”她道。 男人捏起她的下巴,她方才的注视让他感到不适,犹如被人挑衅。不过她这么爱杠,就让她杠个够好了,谁先躲开谁就输了。 周雨盯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扭头,他的眼睛深处好像藏了一只老鹰,会在人疲惫害怕的时候夺眶而出,戳瞎对面的眼睛。 她还是不行。 K看着她这副颓样,忽然戏谑道:“‘黑月’惩罚不听话的人,喜欢砍手指、挑手筋、断脚筋、割耳朵、割舌头……” 周雨愣在原地,身体止不住发颤,他后面还在报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惩罚方式,她不想再听下去。 “既然知道错了,那你选一个吧。” 他坐了下来,一只手摸上她的脖子,指腹摩挲着细嫩的皮肤。刚刚做爱的时候,他手握上脖子那一刻,有酥麻的电流淌过,这种致命的感觉让他留恋。 周雨惊了一下,像避瘟神一般躲着他的触摸。男人的呼吸一滞,很快拦截住她的肩膀,用了点力气按在墙上,手从前方张扬地抓住她的脖子,四指朝着掌心围拢。 她皱眉仰头,一股压抑感袭来,能呼吸的空气瞬间流失一半。周雨觉得窒息,她不知道这个变态要干什么。她不敢出声反抗,生怕下一秒脖子就被拧断。 K从身后拿出双刃折迭刀,细刃那一侧出了鞘,尖头贴在她的脖子上。男人皱眉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对这个地方不满意,又慢慢往下移动。 “好像不穿高领遮不住……” 他声音说得很轻,周雨在旁边才能勉强听见,更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直到刀尖滑到她胸口上方,高于心脏的位置,他才停下。那一刻,有隐约的痛感沿着神经传来,周雨闭上眼睛,嘴唇苍白,汗水因害怕从额间流下。 “放松。”他轻声道。 K握着刀柄,手劲收得很小,一笔一画像在刻画着什么东西。弄好后,他猛然收手,嘲弄地看着吓得不行的女人,不过蚊子叮几下,搞得他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周雨朝胸口看去,没有成股的血喷出,也没有流下,只有一些血珠子轻轻附着在伤口上。 “你在干什么!”她质问。 男人不回答,只自顾着拿来了消毒纸巾,贴在了上面:“你自己抵着,马上就止血。” 周雨只好听他话按了一会儿,她害怕伤口感染。过了数分钟,她揭开纸巾,只见洁白湿润的纸上赫然被鲜血印刻着一个“K”字。 衣服 11月4日,纽约,大雾。 阳光穿透灰蒙蒙的云层,照进丽思卡尔顿顶层的房间。周雨一宿未眠,眼皮半合,眼仁涣散不聚焦。注射剂后遗效果已近尾声,除了后脑还有些晕眩,心跳声在耳边尤为清晰之外,她没有别的感觉。 湿了的衣服又干了,胸上的被人用细刃刻下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有新肉慢慢长出,使那个字母更加明显,宛如蓝色染剂意外流入河水中,夺目而刺眼。 周雨抬眸,这个动作迟钝且缓慢,像只被人用针戳破的气球,气放尽后就空留一身烂皮,只能等人捡起,再被丢进街边的垃圾桶里。 没有人想做那个气球,她也不想,但没有任何办法。别人吹鼓了它,就会戳破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他们的事,由不得气球来决定。 周雨想站起来,但手没扶稳沙发沿,脚绊了一跤。袖口勾住了桌角,边缘有点锐利,猛地一下擦破了衣料,还划了一大道长口子。 这件衣服,半边报废了。 这衣服她穿了很久。记忆里,自那日在公寓被敲晕,被男人绑架到2801房间后,就一直穿在身上。 不对。周雨眯起眼睛,自顾摇起头来。 她记不清了,好像是昨天、大前天,还是某一天,她穿的是他丢来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很不合身。 然后,原本脏兮兮的衣服突然消失,紧接着又干净齐整地出现在面前。也就是现在,她正穿在身上。 “啪”得一声,空气抖了一下。 周雨拍了自己的侧脸,很重很猛的一下。然后,整个人滑坐到沙发角,神思恍惚。 她想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红发变态的注射剂残留效果依然在,她能感觉得到。可现在连哪天穿的衣服,到底穿没穿衣服,她都快分不清。 就这种状态的自己,还怎么去与一群恐怖分子周旋,在刀锋下苟且,枪口里逃生? 迷茫的感觉让她觉得可笑而恐慌。 K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就看见她右脸上留有一个浅红色的巴掌印。印迹不是很深,与他昨日在她胸口刻下的,简直算小巫见大巫。但掌印是刚打下的,无比新鲜的。 房间里除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人。除了是藏起来的鬼做的,显而易见,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案。 他朝女子走近了些,在半米开外停下脚步。她一侧的袖子全然开裂,破损处勾起了丝,身上的衣服已褶皱,又经水泡过,早就不堪入目。 此刻,她就如一个逃灾后的难民,疲惫而困倦,再经不起折腾。 周雨从斜上方听见他毫无感情的话:“你现在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她背过身去,没回答他。胸腔口忽然冒出一股憋屈的怒火,嘴边快涌出二十多年来堆积的脏话。但依旧没辙,她无处发泄,只好又憋回去,自我消化。 最后,这些所有都转为一个无奈可怜的笑容。 周雨回头,耐心而抱歉地挤了挤眼睛,朝他说道:“我不会寻死的,你放心。只是衣服……不小心被我划坏了……” 他很快说道:“你想活还是想死,我并不关心。” 男人低着头,走到沙发外侧,右手扶着被她“撞歪”掉的家具,往里推了一下,地毯上发出闷响,一切归还到原位。 他接着说:“但是……不要在我房间里。你死了,我得把你的尸体运出去,房间里还需要再清理一遍,很麻烦。” 周雨瞟了他一眼,生生咽下一口空气,夹杂着对这个男人的愤恨,以及对自己的无能。 她把头埋进臂弯中,胳膊圈住膝盖,整个人呈蜷缩状。衣服被划破的那侧手臂暴露在空气中,仔细可见,尖锐的桌角不仅破坏了布料,还有她表层的皮肤。 皮开肉绽,血肉隐隐外翻,拉出一道窄长的红线。红线上还不断延伸出新的红线,新的血液。 K一直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待周雨听到上头碎碎的声响,转眼看去,是他半跪在茶几边,手上拿了一张洁白的湿巾纸,正在擦拭桌脚。 那划破她衣服、皮肤的尖角。 到嘴边的话又没了,周雨提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盯着他的后背。手臂上的伤口已开始叫嚣,她逐渐感受到细微的疼痛。 “纸在哪里,我想……擦擦血。”她忍了很久,才说话,断断续续。 谁知那人根本不搭理她。 周雨不悦地啧了一声,不过很轻,除她以外,谁也听不到。她开始选择忽视眼前的男人,求人不如求己,可四周望去,没有一处地方摆着她想要的东西。 周雨觉得不可思议,在她认为这个洁癖严重到该看医生的男人的房间里,竟然没有这些常见的日用品。 “湿巾纸在哪里,我手臂划破了,可以借我一张吗?”她提了声音,语气变硬了些,可之后又顿了几秒,最后还是以柔软收尾,“对不起……把你房间弄脏了。” K擦着尖角的手暂缓,侧头看着她:“我听不出你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雨连说好几个“对不起”,这态度够诚恳了吧? 她低着头,压住眼神中的烦闷。跟变态是无法讲道理的,只能顺着他的毛撸。只要让他高兴了,她就安全,若是让他感到不快,她的未来也会受到威胁。 鼻头忽然一阵凉意,是酒精的香味,少许刺激到了她的眼睛。周雨把那层凉凉的纸巾从鼻子上掀开,却恰巧看见他的脸。 男人已经擦好桌角,没有任何东西残留在上面。他直视着女子,眼神没有温度,不像个好人,却也没有曾经令她惧怕的嗜血感,更不像个杀手。 她愣了一瞬,把那层纸巾压覆在伤口上,顷刻间,微疼感刺激了大脑。周雨屏住气,脑中思绪翻飞。 从来到这个房间以后,就没有任何好事发生,她对希望的到来变得迷茫。现在是“天天见小血”,但不知何时,刀柄会捅向自己的心脏,她就像男人之前每一次任务目标一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嫣红的血液慢慢渗出身体,直到逐渐失去知觉。 周雨兀自摇了摇头,眉头皱紧看着他,突然道:“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K顿了一下,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喉结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变成一声轻笑,语调有些诡异。 周雨思忖了一会道:“我没有衣服。你肯定……也不想让我穿你的衣服吧。能拜托你帮我去外面的商场买几件吗。我公寓里的保险柜有钱,你可以都拿走。我知道,你是不会放我出去的……” 说完,她嫌弃地拉了拉破掉的袖子,把染血的湿纸巾丢在一旁的垃圾桶中。 只听她接着说道:“我衣服穿S的,鞋子是6码,裤子买偏小的就行。反正现在我也出不去,不需要那么合身。”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带你去第五大道商业街,你要什么自己去买,我预支你五千美金,这些钱之后我会从公寓保险柜里取出。” “我给你叁个小时。” 他突然松了口,这下反倒是周雨愣住。 她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你不怕我跑了?” K没有回答她,自顾从房间里取出外套穿上,整理好一身行头,动作娴熟,像每天早晨离开前出去做任务一样。 最后却听见他说道:“我需要怕什么?你可以试试看,最后也不是我付出代价。” 那个红发男的瘆人微笑猛然间闯入她的脑海,周雨冷不丁一颤,紧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间。 第五大道 早晨的太阳,混着新鲜空气的香味,照到周雨的脸上。她半眯着眼睛,有些贪恋这风光,真是久违。 酒店里肆虐的香水味消失,人潮起伏的交谈声从身边阵阵掠过。周雨像一个突然出现的定点,任由周遭场景流动变换,也始终停留在那里不动。 几天时间,就变成一个恍如隔世的人。 第五大道在附近,酒店处于最繁华的商区,都不需要开车,直接脚上走几步路就能到。 她不常来这里,这是上流社会的交流场所。而法拉盛是她的归属处,那里有很多偷渡过来的中国商贩。他们聚集于此,安家、立业、最终也就此老死客乡。子孙后代重复着相似的年轮,即使有意,但再也无法回到血脉相连的故土。 他们就像久居于黑洞中的老鼠,被巷子里的野猫排挤,被野狗撕咬,只好常年抱团取暖,捡残口为生。到最后死的时候,变成大马路上一具被所有人远远躲开的尸体,再丢弃到阴冷的下水道里。 这几乎是所有偷渡者的宿命。在一个地方活不下去,倾尽所有,以为到另一处就能改变人生,但翘首期盼着的依然是无尽黑暗。 “你在想什么?”K看着她发呆的表情,看了看手表道,“已经过去十分钟,我给你的只有3小时。你要的衣服店这条街全都是,时间到了后,你自己回酒店房间,知道吗?” 周雨点了点头,状态有些敷衍。 “你有地图吗?我不怎么来这里,不是很熟悉。我感觉……这条街的衣服都挺贵的,我平时有固定穿几家的衣服,可以直接导航去……” “你说名字。”他道。 周雨回眸微怔,发现男人很快就拿出手机。 “Brandy melville、Zara、Banana Republic.”她视线转到他手机屏上,看见蓝色的引导线跳出,以及熟悉的高德女声语音。 “先去第二家吧,就在附近,500米左右。”似乎是很注重个人物品的私密性,K在她眼神碰到屏幕第一秒就把手机收回,即使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引导地图。 周雨撇了下嘴,径直向前走去,把身后的男人扔在原地。她记忆力很好,看过一遍的东西基本不会忘记,这条街直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就到。 根本不需要他带路。 她真想一撒腿就不管不顾向前狂奔,奔向没有人的街道,奔向太阳与自由。可洪水猛兽就紧紧跟在身后,它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阴霾席卷一切,吞噬掉前方的希望。 还没到逃跑的时候,至少不是现在。 周雨放松了肩膀,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在忙碌的街道上,跟周围行人融为一体,仿佛就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此刻正在路上赶着早班。 可大脑不敢有片刻放松。她一边听后面的声响,一边假意观察自己受伤的手臂。 今天早上在2801房间,发生的事情全都是她故意而为。从故意划破衣服,划伤手臂,到提议让男人帮她外出买衣服。 这是周雨的第二次逃跑计划,昨夜一宿她都处于假寐状态,半躺在沙发上,细心周谋了数个小时。 周雨假想了两种结果,最坏便是遭到K的拒绝,计划作废。如果成功,就得到最好的结果。收获他的默许,趁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内,再次从酒店顶层逃走。 行为固然凶险,可她只有这么做。 K之前跟她说过,酒店外面比房间里可怕一万倍。但周雨觉得,这是威胁的说辞,不一定为真。 因为没有任何一只狼会对自己的猎物留情,他们编织出许多精致的谎言,哄诱猎物不要逃出自己的巢穴,以免被外面陌生的狗、熊、猎豹分食,抢了到嘴的肉。 还真当她是天真的傻子。 周雨边走边在心里冷冷笑出声来,现在她不再相信任何话,即使那人曾帮她“以身解毒”,但这一切都在她神志浑噩中发生,无以分辨真假。 她不会把性命轻易托付于别人,除了自己,而此刻,也只有自己。 他们很快就走到衣服店,周雨刻意提了步速。有一点她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轻易地同意了她的要求。 昨晚她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一万遍,该如何逃离酒店房间,翻风箱,甚至用长布捆窗棱,滑向酒店下面的房间这种荒谬的事情都排演过。可就是没想到,他竟然放她自己出来买东西。 周雨觉得不可思议,压在心底的欣喜劲已过了大半,现在她更需要冷静思考。 “你好,帮我看看这几件有没有S码,等会儿能麻烦送到6号试衣间吗?”周雨把怀里的一迭衣服丢给导购员,余光紧盯在门口站着的男人,他并没有跟进来,而是以一种监视的状态看着她。 “哦,当然可以,小姐,你还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吗?”白人导购员操起一副职业化的笑容,温和地回应着顾客的需求。 周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高台衣架后方,导购员也跟着她走。待到她们的身体大半被物体遮挡住,她才有些凝重开口道:“再拜托你帮我把这个手机充个电,谢谢。等一会不要从那边走,直接穿过我,可以吗?” 白人导购员的微笑有一瞬凝结在脸上,面容逐露不解,她似乎有些感知,遂转头望了望站在门口的男人。那个人跟面前顾客貌似是一起的,但始终没有进来,而是选择停留在门口等待。 “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周雨吸了口冷气,她现在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太荒谬了。至少得编个像样的谎言,不然肯定会陷入麻烦。 “门口那个男人,是我的哥哥。我爸派他来管着我,不给我用手机。手机我偷出来了,你帮我充个电,我下午跟朋友有事要见面。拜托了!”周雨拉着店员,小声而诚恳地说道。 拙劣的借口。 周雨额头流了点汗,幸亏她长得嫩,不然连谎话都说不出口。 “哦,我的上帝,你的父亲和哥哥也太坏了,你太可怜了。”白人店员露出同情的眼神,开始自言自语向她输出。 周雨觉得不妙,她现在只想让手机充上电,但面前的美国导购员似乎很想跟她聊上几句。 她不太喜欢美国人这点。尽管他们很热情,但只要逮着任何一个话题,就会拉着你说到太阳下山。 “拜托你了,谢谢,我不想让我朋友等久,就靠这部手机了,不要让我哥哥发现。” 周雨甩开店员,顺手抄了衣架旁几件挂在胳膊上,装作清闲地朝着试衣间走去。她的余光扫过门口,男人依然在,而他也在看着她,没有丝毫明显的情绪,根本摸不透心思。 她得抓紧时间。 自救 一场像样的、自导自演的戏,也需要完整的流程,至少这样,才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破绽。 周雨很快换上一套米白色针织衫,下面搭了条中长牛仔裙,拉上6号试衣间的白布帘,走到门口的位置。 现在这个点正是服装店营业时间的高峰期,白色瓷砖的十字间隙间,随处可见打扮精致的女人。周雨走得有些急,一路上撞了别人两次,一直在说着对不起。 走到他一直站的地方时,却发现人早已不在。她心下一跳,狐疑地朝四周望去,只见乌压压的女人,连男人的身影也没瞧见。 周雨的手指渐渐捏在一起,身体也短暂性地僵在原地。她就想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跑走,可衣服上挂了防盗磁扣,只要她跨出门口,整个店就会被警报震响。 到时候,没等重获自由,店里的安保就会把她事先压送到纽约警署,谈谈这次她要赔偿多少,这就不是几件衣服钱的问题了。 周雨目前并不想打草惊蛇,这是计划中的下下策。说白了,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她想选择最稳妥,不惊动很多人的方式,越少人见过她的脸越好。 毕竟,她的身份非常敏感。 周雨掉头就走,且刻意压了脑袋,眼里只有白瓷砖上自己快速移动的双脚。她在鞋里私藏了一百美金,准确来讲并不算私藏,是那天在烤鱼馆穿的裤子里一直有的,是她的钱。这钱被水泡湿过,她偷偷捡了起来,驱了一晚上湿气才干。 她看过标牌,身上一套衣服加起来不到九十美金。K所说的预支给她钱,也并没有给她,一直在他自己身上。她只能等到最后结账,他过来帮自己刷卡买单。 那时候,别说逃走,就连走远他身边十米的路,都变成不可能的事。现在这个男人突然消失,是她最好的机会。 周雨在即将走到收银台的路上又顿住脚步,她十分钟前刚把手机交给营业员充电,现在去取不一定能开机,但目前来讲并不需要用到。趁那个杀手没有回来,她得立刻离开。 就在半路上,周雨的左肩又撞到了第叁个人。她根本没时间抬头,嘴里说了声对不起,便准备迈过行人。谁知左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量擒住,她好像被人拉住了,不让动弹。 “怎么了,为什么走那么急?” 周雨猛地抬头,看见那张噩梦般熟悉的脸。她以为他离开了,刚刚有五分钟她一直在确认这件事,直到她肯定他真的离开,才开始行动。 K放开她的胳膊,“啪嗒”一下,女人的手弹回了自己的胯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语气不算很重,脸上也没有生气的意味,就像平常人一句平常的问候,可周雨此时却不寒而栗。 她整了整衣角,压住强烈的心虚感,朝他笑了一下,道:“没事,刚刚我一直在找你,没看见你人,有点急……毕竟,这些衣服还需要你先帮我垫付一下。” K的眼神从她的头发丝一直扫到脚趾,最后平静地挪开,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说道:“真的吗?难道不是我突然的消失,让你终于逮着机会逃走了,才那么急的。” 说到尾音,他的语气已带着调侃的意味。 “没有,我没有,我真的在找你。”周雨睁着无辜可怜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呼吸一滞,并不敢把他的话当作玩笑,反而认定这个男人就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句句直戳软肋。 她其实危险了,而现在只能把自己从困境中拉出来。周雨退了几步,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身影,慢慢转了一个圈。 “怎么样,这身衣服好看吗?”她有些期待地问,希望话题就此转移。 “不怎么样。”K撇了她一眼,就别过去看向其他地方,“像你为了争取时间,随便敷衍挑了两件。” “我说对了吗?”男人低下头,嘴角噙着冷淡的笑意,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周雨假咳两声,慢慢退出他的气压范围,把手心按在肋骨的地方,明明没受到任何撞击,就已隐隐作痛,这是她在焦灼的状态下,常有的毛病。 她拒绝回答他的话,想这件事就这样翻过去,以后谁都不要再提。 “我出去有点事,你就在这儿待着,我一会回来找你。”他朝背过去的人影说道,转身从隔壁的衣架上挑了件藕色毛线中裙,挂在外层的钩子上。 “试试这件吧,你的眼光太丑了。” 周雨转身的时候,人已经走到看不见影子了。 她回到试衣间,有些急促地拉上帘布,人垂坐在软凳上,脸色泛白,心情十分不安。 他想表达什么意思?说出那番话后,转身又让她一个人在店里挑衣服。明明心里很不信任自己,却又要放任,难道真不怕她跑了。 过了一会儿,她再也坐不住,无目的地在狭窄的试衣间反复踱起步来。再高一点的地方是门缝的空隙,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见店里的圆钟。从她把手机交给营业员,已经快过半个小时,她得给小童打个电话。 距离周乃平死亡,已经过了将近3天时间。他的死发生在星期五,而今天是周一。烤鱼店的人也许会报警,但大概率还是不会,只能把周乃平随便捡后院一处空地,填土埋了,对外宣称“病故”。而对于她的失踪,只感到意外,也并不会追究,日子还是一样地过。 周雨必须跟小童交代这件事,她是她在店里最亲近的人,也算最好的朋友。这个同样孤独的女孩少了她,肯定会局促不安,同样没有合法身份,即使想逃,但哪儿也不能去。 周雨决定了,告诉小童整件事后,就立马报警。身份注定会暴露,她面临两种结局,被美国遣返,到中国坐牢。要么就像老鼠一样,永远赖在阴冷的地下,躲着那些恐怖分子一辈子,也一辈子见不了光。 她只是不想再像现在这样生活。 僵局 他中途出去一趟,是因为收到总部发来的消息,库里斯在第五大道出行任务时,于房间里被人杀害。 库里斯是“黑月”杀手组织的人,属于他的同盟。这个白人杀手的目标是“热火”幕后支持资本之一的银行家,本杰明。本杰明常年独居,住在第五大道顶级单身公寓One 57中,参与“热火”组织大部分洗钱销赃活动。他在上一次非法洗钱中触了“黑月”的大饼,总部不得不派人,把他铲除。 可没想到,黄雀永远蹲守在捕蝉的螳螂身后。 “黑月”再一次失算,着了别人的陷阱。库里斯被人暗算,在被“假”本杰明骗到公寓房间后,惨遭人陷害,后脑勺被利锤重击,死在了客厅的地毯上。 K临时收到消息,总部的内线透露,“真”本杰明此时藏在曼哈顿一处地下赌场内,离第五大道很近,让他立刻赶过去,替死去的库里斯完成任务。 他不得不抽身前往,让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一人留在店内。他故意说出那番话就是为了吓吓她,让她不要再动歪心思,他现在也没空跟她多做纠缠。 “看见了吗,赌场最右堆满筹码那桌,脸对着你的那个消瘦中年男人,就是本杰明。他现在不知道我们临时换了杀手,不会认识你。去干掉他。”右侧微型耳机中传来冰冷的男声,是“黑月”内部线人的声音。 这样的情报者遍布纽约整个地下脉络。他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人,但他们会突然连上你的耳机,跟你讲话,让你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知道。”K回复道,“这里人很多,不好凑近。我去二楼找点,你帮我盯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他走上二楼,坐在角落一侧空包厢里。这里视野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赌场底下攒动的人头,本杰明依然在那边,他又赢了一局的筹码,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 这个狡猾的银行家肯定知道“黑月”派去的第一个杀手被暗算死了,但他不会知道“黑月”的动作会这么快,自己的小命已然安排在另一发枪子上。 K拿出左轮手枪,安上消音器与弹膛,娴熟地在手上转一圈,让枪管贴紧自己手掌心,枪口朝着手臂,让整个枪身掩蔽在自己的袖子之下。 他慢慢走到包厢的窗口,左手轻扇了几下,唤来二楼梯口的服务员,从他的托盘上随便抽了一个高脚杯,里面装了透明的液体。 K转了一转,抿了一口,是伏特加的香味。 “我马上把服务员支走,我刚刚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耳机里又传来线人的声音。 语毕,服务员口袋里的电子铃就响了,他抱歉地朝K一笑,转身就去下一个顾客那边,回应请求。 “一分钟之内,这个本杰明就会死。我准备用手枪打他的额头。结束后,我会立刻从包厢后侧翻逃走,你到时候汇报给总部。” “明白。祝你一切顺利。”线人切断了声音。 K朝下望去,银行家又赢了一笔不菲的收入,面前筹码堆积成山。他的眼神冰冷,手枪慢慢从袖口划出,被紧紧地控制在手掌之中。不出半分钟,这个人就会永远告别他的财富。 他会为库里斯报仇,尽管彼此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这个已经死去的、又十分内向的男人很少跟别人交流。但他隐约记得库里斯送过他一个模型手枪,在他还是个孩子、很年幼的时候。 “嘭”得一声闷响,像啤酒盖蹦出的声音,枪弹从空中划过,直戳本杰明的脑门。他轰然朝后躺到,一楼的地板瞬间震响了一下。 K很快把枪收回,人群开始凄厉地叫出声来。他跑到包厢后侧半开的窗户上,很轻巧地翻了出去,来到地下赌场隐秘的后走廊里。 走廊里人很少,没有人注意到有个人刚刚翻了过来,他们都驻足于赌场里猛然出现的尖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不露出破绽,K也随着人群侧过头去,脚步变很慢,直到他来到走廊尽头,看见一个站着喝着啤酒的中年男人,询声问道:“底下突然变得很吵,发生了什么吗?” 中年男人的脸因酒精涨红,随之而红的还有他的脖子。只见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道:“嘿,年轻人,我也不知道。我常来这里,这种事我见的多了,输了很多钱,赢了很多钱的人都会这样,喜欢一惊一乍,真是大惊小怪。” K轻笑出声,此时耳麦里却突然传来线人的声音,有些急促。 “兄弟,情况不太妙,你是不是还在走廊里。‘热火’的人来得很快,赌场门口已经有人在蹲你,不能从那边走。” 他慢慢退到走廊角落,小声说道:“我知道了。他们肯定有眼线埋伏在赌场里,说不定早就认出我来了。” “你小心一点。我听说这里除正门外,还有一个隐秘的出口,但我不知道在哪里。只能你自己去找了,保重。”线人再次挂断。 K的脸色逐渐变冷,他有些凝重地望着走廊尽头的钟,距他离开那个女人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现在自己却陷入僵局。在第五大道的另一边,也许早就被她给逃跑了。 如果他今天死了,间接性的原因就是周雨。第五大道这块的单本不由他负责,是总部定位到他突然出现在这,又由于库里斯临时出了意外,才落到了头上。 K从酒柜抄了瓶啤的,很大方地朝身边的中年男人上碰去。男人也欣然接受他的邀酒,咯咯地笑了几声。 “聊聊?”K笑得坦然,眼神却一点也不温,手也是冷的,“你在这儿待多久了,赚到钱没有。” 中年男人笑得更大声,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说到了开心的点子上,想着怎么向他吹一番大牛。 而另一边,是安详宁静的商圈。 周雨身旁躺着一个铁篓子,里面塞满了她挑选的衣服。手机在角落充着电,还有一点就到50%。男人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中途没有再回来。 周雨渐渐放下焦灼的心。他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大概还有一分钟,她手机的电量就会过50%,马上就给小童打电话,她即将逃出生天。 第二次逃跑 “小姐,你还好吧?你这么趴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白人导购员在店内转了一圈后,又遇见了周雨。她腕上搭满了顾客不需要的衣服,准备回去收整,重新挂回衣架上。 她恰巧在途中看见了周雨,她跪趴在充电口旁,双臂撑在凳子上,腿后伸交迭着。这种姿势有些怪异,明明可以悠闲地在一旁静坐等待,若有需求,店里还可以帮忙倒上一杯茶水。可眼前的女人仿佛时刻紧绷着,下一秒就会断裂,焦躁而脆弱。 白人导购员皱着眉头,想起这位顾客刚刚告诉自己的事,一个掌控欲很强的父亲与哥哥,尽管她十分同情她的处境,但不好多做什么。 “小姐……我觉得你可以坐旁边的凳子上,不用这样趴着……”导购员又唤了一遍,周雨这才回头。 她惊了一瞬,眼神闪过恐惧。发现是那个帮她偷偷拿手机去插电的员工,才平静下来。 导购员看着如惊弓之鸟的女子,眉眼皱了起来。每天来店里的人很多,就像内外流动的蜂群,进店、换试、结账、到最后的离开……这已成为一套熟练的流水线作业,纵然也有刁蛮任性的客人,但这是她第一次见行为如此诡异的人。 “没事,我没有事。你有看见……我哥哥吗,就是那个之前在店门口等待的男人,他中途消失了,有没有回来过?”周雨问道。 “抱歉。这个……我真的没有特别留意。”导购员走近几步,视线转向她旁边装满一铁篓子的衣服,开口道,“这些衣服你都需要吗?如果不要的话,我现在就要收走。” 周雨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 她确实需要衣服,可身上没有钱,钱都在那个杀手身上,但她必须在他赶回来前从这里逃走,同样的,她也得换好一身衣服。 周雨挑了一套轻便的深灰色收腰连衣裙,其余的放下篮篓里退到导购员脚边,对她歉意一笑:“这些都不需要了,麻烦您了。” 白人导购员很大方就接了过去,对她回以微笑,她把手上的衣服全放到了篮子里,嘴中轻声自言自语着。像美国人喜欢玩的那种口语梗,而她不太熟悉,唯一听懂的一个“weirdo”,还是在嘲讽她的。 古怪的人。 周雨心里冷笑,若不是倒了血霉,谁也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weirdo。 又过了一会儿,周雨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腿膝盖前已有浅浅的淤青。从旁边的全身镜中,她看见了自己,狼狈而瘦弱,像一只慢慢被吞食干净的绵羊。 周雨晃神了片刻,便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 她已经想好了,打出这个电话后,便约小彤在法拉盛西南方向的第叁个巷口见面,往里面走死是一家牛骨汤店的后厨,常有一些不服管教的小孩偷偷躲在那边抽大麻。巷子里经常停满运货卡车,在视野上堵死了这个口子,非常隐蔽。 周雨很快把那件挑选出来的衣服换上,已经是最小的码,她的腰围仍空出来一圈。扁扁的,手按上去是一层空气,不是非常合身。 她叹了口气。脑中忽然闪过那天,那个男人在浴室里对她的所作所为,他的手指游移过她身侧每一寸肌肤,每一帧影像又蓦地卷土重来,占满了她的记忆。 周雨忽然浑身一震恶寒,扶住试衣间侧壁,把头低了下去,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逃出去之后,她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澡堂把身体擦干净,擦一遍不够,要擦到皮肤红肿刺痛才罢手。若是有可能,她想换了身上这层皮。 她赶忙拿出手机,电已经充满一半,够省着撑过这几天。打开通讯录,她找到了小彤的手机号,+1 212 XXX XXXX,周雨默念了几遍,在记忆中是这个没错,没有被修改。 周雨按通了电话,传来等待接通的声音。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心跳都重重地在耳边响着。 “喂。” 电话接通,周雨听到小彤熟悉的声音,她握紧的拳一松,有热泪从眼眶涌出。 “小彤,我是周雨,真的是你吗?!”她问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周雨啊,怎么了?”小彤声音愉悦,又听她继续道,“欸,你和周叔叔去宾州玩得怎么样,开不开心?唔……不容易,他终于肯给我们放假了,这次还挺久的,半个月。” “什么?你说什么,宾州?我……”周雨的心停了一下,仿佛被锤子抡了脑子般,一种可怕的错鄂感瞬间揪住了她,让她觉得寒冷。 “嗯。周五那晚上,你给我打电话呢,后来你的手机没电了,过了一会我收到快乐的放假消息,周店长发给我的,他说带你去宾州玩,这几天店休业。怎么样,小雨,有没有好东西回来带给我?”小彤在另一边笑得很开心,“对了,你们到费城没有,听说那边中国人开的火锅店很好吃,一定要去尝!” 周雨深深吸了一口气,凝重地看着试衣间里的小镜子,做好最坏的打算。 “小彤,我现在不在宾州。你一定要相信我,今天晚上在西南方第叁个巷口底见好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怎么了小雨……到底怎么回事。”小彤的声音明显变急,周雨捏紧手机,没有选择说出来,“我们见面讲,现在时间不太够,你一定要相信我,先挂了。” 周雨把手机收好,脱下衣服把防盗扣正对自己,从身上取出偷偷藏好的打火机,点燃,对着镜子慢慢烧灼凸起部分。她不敢一直烧,店里每一处都有烟雾报警器,只能烧一会儿再散一会气,不然没等逃出去,就会引来火警。 等到扣子上最外层的白色塑料被烧穿,周雨看见隐在里面的磁铁。她吹了几下,把磁铁取了出来,烧毁的防盗扣同样被她藏了起来。 周雨整冠理衣,自然地走了出来,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出店门,消失在人潮拥堵的街道上。 准备逃亡 周雨从店里逃出来后,只能蹲在街头角落的蒸汽口旁取暖。从商店偷来的衣服很薄,纽约这阵子很快就要下雪,寒风钻进袖口,使她不停打着哆嗦。 她身上没有钱,而现在只想回到公寓,取出保险柜中的五万美金,远走高飞。逃到哪都可以,只要四肢健全,有干活的能力,她去哪都能够生存。 周雨改变了主意。从小彤接通她电话那一刻起,她就不再考虑报警的事。绑架她的男人还有另外的一群人,明显来自同一个组织。 从那个杀手口中得知,他会时不时收到任务去完成,而周乃平就是其中之一的任务目标。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且已有一定规模,同时形成一条长久不衰的生意链。如果警察能够处理,早在他杀了前几个人的时候就被捉拿,为何还会放任到现在? 要么这个组织已拿金钱买通纽约地方警署内部,要么就是他们的能力远远凌驾于法律规章之上。 周雨感到可怕,如果连警察都束手无策,她怎敢去招惹这群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这个地方,逃得越远越好。 况且只是这个叫K的男人孤注一掷将她囚禁在酒店里,他显然不是这个组织的头目,也需要受制于别人。这群人不会因为K的网里跑出一只羊,而兴师动众去追捕。 只要她不报警,主动选择默声,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忘了这件蚂蚁点大的事,她也能继续生活下去。 而现在在周雨心中过不去的,只有她的叔叔。死去的周乃平无法得到公正的对待,他是否该死也不再能轮到法律的裁决,只是冰冷地躺在那个人的刀下,无法得到平反。 周雨哈了哈有些冻伤的手心,眼中挣扎愈发浓烈。她狠下心,把身上那被她弄坏的防盗扣扔到了远处的垃圾桶里,只身离开了街角。 她很快从路边流浪汉的乞讨盆里偷偷拿走十美元。这是她今天干的第二件坏事,从破坏防盗扣开始。周雨只想活下来,幸好她是个无神论者,不然主一定会惩罚她。 乘地铁回到布鲁克林区的公寓所在地需要一个多小时,周雨站在拥堵的地铁中央发着呆,耳边是人群轻快的交谈声,他们的脸上放松而充满朝气,未来的每一天都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 她站在正中央。虽然穿着崭新而美丽的衣服,跟旁人别无两样,但彻底变成一个格格不入的黑洞,生死未卜。 回到家中,一切如往常平静美好。快过中午,尽管天气寒凉,太阳的光线依旧照进窗棱,洒到她平常看书写字的地方。 周雨没有时间留恋,她从衣柜中拖出行李箱,换了身保暖的秋装,再收拾好出行的衣物,从保险柜取出五万美金,塞进箱子里,合上锁好。 她打开电脑,从网络上调出美国地图。放大到纽约市占满整个电脑屏幕,前后左右拖动着。她可以逃到马萨诸塞州,在波士顿定居,大城市里的华人区并不难找,同样的一份工作够她养活自己。 周雨查找波士顿,地图软件自动规划出行路线。巴士、飞机、汽车……周雨点开自驾的路线,她有一辆车,打算带着,开过去要四个小时左右。她愣了几秒,突然关掉波士顿的地图,转而在搜索栏输入另外两个字“费城”。 纽约处于美国最东部,去波士顿需要向东北走,相当于一条路走到了死。偷渡过来这么多年,她从未离开纽约半步,而现在命悬一线,周雨想一路向西走,那边有更加广袤的天地。 她的梦想之都在西雅图,如果开车过去需要几天几夜,横越整个美国版图。而今,她可以先逃到费城,慢慢的一步一步来走,总有一天能够抵达。 周雨拿出手机,拨通一个陌生电话,接通的人是法拉盛最大理发店店主老婆。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好像周围有很多人,麻将吆喝声传来,还有老板娘浓郁的川蜀口音。 “瓜娃子,干撒子哟?” “陈娘娘,我是小雨。您上次跟我提的那个远房表弟在费城开的中药店还需要招人手吗?”周雨小心翼翼问道。 “咋哟?泥想去做撒子?泥又不斯肿医(中医)?”陈娘娘走到外面,人声清静了少许,语气清晰很多,“我在外头搭麻讲,泥不斯在泥蜀黍剌儿干滴好好滴嘛,咋油想跑到费城去了叻?” 周雨顿了片刻,思忖道:“我不想老留在法拉盛了,想换个地方见见世面,陈娘娘,您能帮我留个地吗?” “害哟,泥又不斯肿医,去剌儿做撒子?泥油不会抓药?” 周雨语气变得急促,声音几近恳求:“陈娘娘,求您帮帮我这个忙……他们平时要吃饭,我都可以做的。” “害哟,瞧泥折话说滴,我油不斯逼你,好咧,我去哏小郑嗦。咋啦?周乃平干泥揍?” “不是我叔叔的事。我……在这不太好留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大家……会知道的。” 周雨挂了电话,右手一直颤抖不停,汗水已从发间流下,她走到床头柜,把常用药翻腾出来,拉开箱子,全部又塞弄进去。 她重新回来拿起手机,想给小彤打一通电话。想在此时此刻,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她自己承受的心理压力已经太大,整个人快要崩塌。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住了。 今晚,她约小彤在巷口见面,会把一切真相告诉她。周乃平被人杀死,而她被一个恐怖组织绑架,小彤和她一样没有了家和依靠,盛世烤鱼不会再开业,她也无法在法拉盛生活下去。 如果小彤愿意,周雨会带上她一起去费城,但同样,她会背负生命风险。如果被拒绝,她只能一人潜逃。 周雨坐立难安,直到收到陈娘娘的消息。 小雨,我去问过我表弟小郑了,你可以过去打杂。他说每月一千五美金保底,赚了钱另分红,但不包吃住,你同意的话可以这几天过来,定死了的价,就不能讨了。 无法回头 夜色漆黑,月光沉静。 周雨开车穿过布鲁克林,回到皇后区的法拉盛。她的行李箱放在后尾一侧,另一侧空着,是给小彤准备着的。 跟陈娘娘说好之后,她就立马去加油站取满了油。开到费城需要两个钟左右,夜路人少,她可以更快。 周雨摇下车窗,望着夜晚中的法拉盛,依旧灯火通明,温暖如常。跟那日她下班回家一样,只是无形中多了一道分水岭,日后这片地方就少了一户人家。不过在这里,来的来,走的走,每天都有新的搬来,旧的离开,没有多少人会记得。 她开到法拉盛西南区,从前头绕过牛骨汤店正门,里头一派繁华热盛。老店主在这生活了将近叁十年,掌店的人变成了他的儿子,前一阵子娶了东街口推拿店里的女儿。 她初中那么大的时候,也就是刚偷渡到纽约的日子,常溜到后巷去玩,基本都跟她一样大的孩子,玩累了还能喝上一碗热汤。后来,有的孩子随父母的搬迁离开法拉盛,有的孩子是流浪儿,最后在街头饿死,有的孩子染上毒瘾,有的像她一样,仍留在这里。 周雨今天也要离开。她把车停在运货车后面,再往里开不进去,走过数个庞大的货车,便可以到达这个死巷的尽头。 跟别的巷子不一样,它没有垃圾桶里散发的湿冷腐肉味,它带着淡淡的香气,其中一股牛尾香从后厨里传出,剩下的则来自老店主多年习惯,他会拿一种特制的桂花味清洁水喷洒地面,驱走肉的腥味和残食的臭味。 周雨走进巷口,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想起以前快乐的日子。但现在没时间留给回忆,和小彤约好八点见,周雨已经迟到五分钟。这件事关乎生死,她不能怠慢。 “小彤!”周雨踩着湿哒哒的石地,穿梭在大货车间,慢慢叫唤着女孩的名字,“我车停外面了,我有事跟你讲,先上车再……” 她蓦地愣在原地。 在巷子的尽头左侧,有一团浅绿色的东西躺在地上,一个女孩闭着双眼,神情安详,她的嘴巴被捆绳绑住,同样被绑住的,还有她的双手和双脚。红色的绳子,绿色的衣服花纹,相衬之下,是无比刺眼。 周雨跑了过去,嘴里颤巍巍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把手覆到女孩鼻息上,很微弱,她不敢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周雨的手慢慢朝下,想探她颈间的脉搏,后面突然响起冷冷的男声。 “你终于来了,我在这等你好久。她是你今晚要带着一起逃走的人吗?” 周雨猛地回头望去,那张熟悉到可怕的脸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俊美而冷漠,令人毛骨悚然。 他一步步慢慢靠近,手上拿着捆绳断了的另一端,绳身绕在手上,绳子的另一部分死死地捆住了小彤。周雨蹲在女孩面前,张开双臂护住了她,不让男人再逼近。 “她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周雨拼命摇头,她想大声喊叫出来,想引店里的人出来,解救她们。可当她正准备张口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巴,她的下巴被另一只手钳住,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别叫,你想让这片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绝吗?”K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语。他的前胸贴紧她的后背,周雨就像一个被捕虫网吸附住的猎物,无法动弹,“周雨,这本来是我们之间的事。是你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他们很可能今天会……因你而死。” 泪水滴到男人的手指上,周雨眼神几近哀求,她侧头看去,K的眼中没有一点温暖,如机械般冷血,他无视她的求饶。 周雨的手指向车子里,做出数钱的动作。她转而扒上他的手掌,祈求说话的机会。男人的手很有控制力地松了一个小口,给她呼吸的机会。 “求求你……不要杀小彤。我不会喊,我也没报警。我刚刚从公寓里把五万美金带来了,都给你……求你放了我。” K冷笑出声,看着她道:“周雨,我救了你,我很信任你,才放你出来买衣服,并承诺会帮你付钱。” 他忽然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沉声道:“到底是谁一直在说谎骗人。” 男人拿出手机,正对着放在她的面前,按下播放按钮。 “小彤,我现在不在宾州。你一定要相信我,今天晚上在西南方第叁个巷口底见好吗,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是她之前跟小彤的电话录音。 “陈娘娘,我是小雨。您上次跟我提的那个远房表弟在费城开的中药店还需要招人手吗?” 是她和陈娘娘的通话。 一字一句,分毫不差,在他的手机中播放着。 “你为什么会有这些?”周雨的眼中具是震惊与恐惧。 “你的手机里的所有一切动向,我都会完完整整地知道。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他答非所问。 周雨无助地看着他,手指向地面躺着的女孩:“我知道你因为我看见你杀了周乃平,而绑了我,害怕我走漏风声。但我逃出来没有报警,我什么也没有做。你放了她,不关她的事。” “这一切我都没有骗你。”她道。 K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你想怎样?”周雨说话已带着哭腔,指甲紧紧掐着掌心肉,不让自己崩溃,“你杀了我的叔叔,用他的命换了钱,你毁了我的生活,你囚禁我,又在我不清醒的时候强奸我,你现在想杀我的朋友。你想怎样?!” 男人转了一个身,双手把周雨困在了货车侧身的车厢皮旁,语调里带着浓烈的讽刺意味。 “原来你把救命等同于强奸。你听着,我对你不感兴趣。再一次,你脱光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上你。” 周雨错愕住。她看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局面会突然变成这样。 “行。你放了我,我把钱全部给你。我不会报警,不会干预你以后的任何事情。”她顺口接道。 “不可能。”他很快否决。 周雨苦笑:“如果以后我有骗你,你可以立刻杀了我。” “这种条件,没有意义。”他道。 周雨已经没有力气跟他辩驳,从车厢侧边滑落到地上,男人没有扶住她。 “你放了小彤。” “她只是晕了,明天自然会醒。” “我跟你回去,以后不会再逃跑。” 周雨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 “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冷笑着回头,“他们已经知道你的存在,认为你是个威胁。你无法跟我回去。” 周雨愣在原地,心脏有蚁噬感。 伤口 周雨把小彤从水泥地上揽了起来,帮她把身上的绳条解开。皮肤上印出红色捆痕,有很深的下陷迹象。那个男人下手很重,如果捆的是脖子,小彤现在就会丧失呼吸。 “她怎么办?”周雨拍手起身,想走到K的身边,却迟迟未动,“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没有透露出去。她不知道我的事,还有周乃平的死。” “但烤鱼店的员工迟早会发现。你用周乃平的手机向他们捏造信息,无缘无故放了半个月的假。过了这半个月,他们回来上班,一切就暴露了。” K站在货车厢子边,暖光从牛骨汤店后厨透出,还有路边明亮的灯光,在地上刻着一道修长挺拔的阴影。 “这些你不需要担心。” 他低下头,从身上掏出一张白布,卷起袖口,露出手腕。只见他把那块帕子狠狠地摁在上面,表情拧了起来。 周雨隔得远了,看着不是很真切。她有一点近视,夜晚里的人影模糊而摇曳,那张帕子顷刻染上褐色的东西,慢慢晕染开来。 “你怎么了?”她诧异地走了过去,想看清他手上的动作。 谁知她一靠近男人就侧开身子。周雨感觉后脑壳有人在盯着她,一抬头却见K带着戒备的目光。 “你受伤了?”她惊讶,“是你执行任务后留下的吗,就在中途离开的那段时间。” “是。”他淡淡道,“别问了,不关你的事。” K发觉手腕上的痛越来越剧烈,不由自主地靠上后背的货车皮厢。那玩意儿很脏,他不想让衣服沾上灰尘,可现在没有办法。 他的这只手腕曾经断过一次,养了数月才恢复如常。那段日子里,他不能举枪,不能提刀,被剥夺外出的权利,同时还需要护着伤口,提防周遭的明枪暗箭,跟废人别无两样。 在今日的地下赌场,他跟走廊外道的中年男人喝酒,那人在此地逗留纵乐多年,吹牛中无意说出赌场的另一个出口,隐藏在杂货间的铁柜移门后面。 那人吹嘘着说,这边曾是赌场前老板藏污纳垢的地带,专门放置名贵的珠宝名表,听说以前还私养了毒蛇,炼取昂贵的血清制药,在市场以高价卖出。后来转移财产,空了走道,变成后门,鲜少有人知道。 他半信半疑前往此处,没想到那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竟说的不假。但从真的本杰明被刺杀后,“热火”嗅觉变得异常灵敏,人手遍布满整个赌场。 这个出口通向一片垃圾区,在垃圾场附近蹲守了几个带着墨镜的黑衣人。他的枪弹剩得不多,只能解决其中一半,最后只好徒手控制住他们的脖颈,从后用刀割喉。 手上的伤口就是在那时留下的。他们察觉了他的存在,想把他的手从同伴的脖子上砍下来。K反应很快,保全了手掌,但他们的刀锋冷厉,还是刺裂了一大片肌肤。他杀了将近十个人才死里逃生。 手腕有旧疾,如今又添新伤。刚刚在捂住这个女人的嘴时,没想太多,下意识动了那只手,用了一些力气,使伤口再度开裂。 二次裂开的疼痛比他想象地更加厉害,不输于敌人用刀刺开皮肤的瞬间。 “你流了好多血……这块布条根本不够用。”周雨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见他这么戒备的样子也不敢继续上前。 她清楚地听见男人忍痛中的抽吸声,犹豫的脚步变得果断,走向停在货车后面的车。 周雨打开后尾箱,把行李拖了出来。里面有本为这次逃跑使用的外伤止痛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微型医疗箱,里面有把医用刀,一瓶酒精,一捆干净无菌医用纱布。 周雨盯着那把刀,默默地把它放在身上。她侧头看向前方的男人,他捂着手蹲了下来,头垂着,看不清表情,但整个身体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发颤。 藏好刀后,周雨拿着酒精和纱布来到K的身边,用腿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后背。 男人抬头,诧异道:“干什么?” “你把手伸出来,先涂酒精消毒,纱布不知道够不够包扎。” 他却一直看着她,始终未伸出手。 “你不信我?”周雨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轻笑出声,“要不你来闻闻,是不是酒精。你怕我害你的话,自己来包吧,我东西放在这。” “回来。”K突然叫住她要离开的背影,“你过来帮我弄,快一点。” 周雨轻嗤一声,很听话地回去。男人把沾满鲜血的布条扔到一边,伤口赫然暴露在空气中,如一条狰狞的虬龙,隐隐有鲜血外渗。 周雨的表情惊了片刻。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伤口,好像再深一点,便能见到白骨。她曾经在石板路上摔得两膝盖血肉模糊,现在留下两个圆疤,那时都没有这么吓人。 “你忍着点,我慢点倒酒精。里面一定要消毒,这么深的伤口,很容易感染。” 周雨看着他的手,有些后悔。她这些药剂是逃跑时防意外用的,现在她竟在给他疗伤。早知道坐视不管,内心诅咒他得破伤风,这样才能早点得救。 她低着头帮他包扎,后脑勺热热的,像被激光扫描过一般。蓦得抬起,对上他的探视的目光,周雨一顿,手上突然速度飞起,很快扎好一个死结应付了事。 “现在就这样。你自己摁着,止不了血就只能去医院。”她说。 “不用去,死不了。” 他依旧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K没什么表情,却弄得周雨不太自在,好像暗中盘算着如何处置她这条可怜的性命。周雨撇过头,不再看他。 男人很快走到她的前面,背着光线,勾手示意她跟上。周雨看着依旧昏迷着躺到的小彤,动了动嘴唇,没有继续跟他走。 “我必须把她送回去。一个人晚上躺在这里太危险。”周雨开口道,“她是无辜的,跟这件事没关系。” 他没有出声反对,像是默许。 周雨把小彤半扛半靠在肩上,拖着她走在他后面。走到K开来的车旁时停了下来,周雨打开后座车门,把小彤放到座椅上,从她身上摸到了家门钥匙。 “她就住在法拉盛以南的六街公寓里,麻烦你先去那边一趟。” 条件 车子已开到公寓大楼下,周雨坐在后座,她的旁边躺着被敲晕的女人。小彤神情安稳,昏迷之前,脸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可周雨的内心此刻却翻滚着,从坐上他的车开始,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她从后视镜看着K的脸,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无意识轻敲着,像在盘算着什么东西。 见她迟迟未动,他终于转了头:“到了,下车。你把她弄上去后,赶紧下来。” 周雨没有动,绞眉看着男人,她抿紧嘴唇,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始终未发一语。 “怎么了?”男人回头,也皱眉,“有话不要憋着。” 周雨吸了吸鼻子,直接说道:“她醒来后,一定会觉得不对劲。我约她晚上在巷子见面,却没见到我,最后在床上苏醒。小彤会……怀疑我出事了。” K好像轻哼了一声,周雨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只见他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突然弹了一下后视镜下的挂件,一块碎了一半的玉石,成色及其一般,就跟街头卖的批发货一样,平常人走过都不会看一眼。现在却被他当着挂饰悬在车上。 玉表面折射路边的灯光进入她的眼睛,周雨感到有些恍神。耳边朦朦胧胧,他又说了些话,她并没有听清。 K唤了数声才把她拉回,“就这些吗?你担心的事。” 语调轻松,还有些不屑调侃的味道。 周雨突然有被噎住的感觉,她冷笑几声,嘲讽回去:“小彤觉得我有危险她一定会报报警。你答应我,如果她做了什么事,不要找她麻烦。” “周雨,你在要求我吗?”他道。 车内气氛忽然滞住几秒,就连呼吸声也静默住了。 周雨却叹了口气,“我没有要求。我恳求您,请放她一马。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我自说自话,不识好歹,耍小聪明……跟别人没有关系。” “原来你是这么恳...求...别人的。”那两个字他咬得很重。 周雨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脑子才转过来。她抓住机会道:“你答应我。为表诚意,我的钱都给你,这样好不好。” 没想到却换来他的冷嘲:“我并没有说要答应你。何况你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钱。” 周雨觉得无奈,一股气提上了脖子,她不敢真正发泄出来,只好拍胸佯装呛了音,过了一会儿,才按耐住性子:“其他方式……您也看不上不是吗。您刚刚都说了……就算我这种女人脱光了站在您面前,您也不会那个我。这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她抬头瞅了眼后视镜,男人瞬间愣了一秒,很快脸色垮了下来。周雨觉得好笑,他自己说的话难不成会忘了,现在却被她当作刺头给呛了回去。 突然,周雨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生硬生硬,磕得很疼。她反应迅疾,一把抓住那个不明物体,却发现它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等到脑袋不那么晕眩,才发现是小彤的手机。 “你们的通话,删掉。”他说道,“我下手有分寸,她明天醒来不会记得任何事情。你把记录删掉,她不会怀疑。” 周雨怔了一会儿,意外得到了他的准许,她知道小彤的锁屏密码,能顺利把痕迹清除掉。 “但我有一个条件。” 本来刹住的车又被K向前猛怼了半个车身,周雨没坐稳,慌乱中抓住前座车椅的金属拉杆,倾倒在软皮背上。 她暗暗瞪了男人一眼,从侧窗望去,她的这扇车门正好对准了小彤公寓的大门口。 感应玻璃门后的灯光不灵敏,忽闪忽暗,公寓里透出一种年久失修的破败感,又配着他刚刚那句话,令周雨不寒而栗。 “什么条件……”周雨不再有心情跟他打哈哈,整个人变得拘谨起来,声音有些颤抖,“你到底什么意思?” K突然转身,下巴就要靠在椅肩上,却没有靠上,在还有几厘米的空气中停住,他注视着周雨的眼睛,眼无波澜,微笑似有若无。 在她看来,就像一只给人下套且无比狡黠的鹰隼。 跟这个男人住的几天以来,他一直表现地冷清,没什么情绪和欲望,现在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觉得陌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那个红发路易斯,就拥有强烈的类似气场,她对此感到畏惧。 同一个贼窝,根本养不出什么好鸟,连变态的气质都是相似的。 他的表情很快收了回去,在周雨看来,暴露本性就只能停留那么一瞬间。男人冷淡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响起:“你想让我答应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去庞特,先留在那里,那里有我要的东西,帮我找到它。” “什么?”周雨一头雾水,“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庞特是什么,你要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庞特是红灯区,我平时很忙,无法抽身前去。这块玉的另一半,找到它,然后交给我。我答应你的要求。”他道。 周雨依旧不明白,感觉这个男人在设陷阱让她跳,“我不清楚你要的东西,如果拿错了,弄丢了,或者根本找不到怎么办。” “这是我的唯一条件,如果你想保后座的那个女人。我不敢保证,如果她报了警,搅了我的事,我会做出什么。”他说得轻飘飘。 赤裸裸的威胁。周雨看着后视镜中的他,眼神藏恨,她的指甲拼命刮蹭软皮座椅,除此之外,四下无声。 “你不是很有能耐么?”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如尖针,挑弄着她绷紧的神经,语气全然冷漠,“拿出你跟我虚与伪蛇、逃跑的本事,我不觉得你会找不到。” “所以你想利用我……”周雨彻底明白他的意图,“你从绑架我一开始,就带着这个目的。” 他没有回答她。 良久,他道:“除了这个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免费供你吃喝睡的合理解释。你对我,没有其他价值。” 周雨不想再看他,转头望着窗外,车流卷起水汽,消散在这迷茫的夜色里。 红灯区庞特 周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来的,她也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天旋地转,沙发浓郁的皮革味充斥满她的大脑。耳边是起伏的交流声,其中有道中年女低音,嗓子像转坏了的老式留声机,刺啦刺啦直戳她的脑门。她是被吵醒的,上一次有记忆的时候还跟那个男人坐在车里“商榷”,实则被他暗中盘算摆了一道,转眼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雨下意识手伸向衣服内胆,那把医用小刀还在,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到了绝境还可以拼死一搏。只要不被人发现,她依然拥有逃生的希望。 她慢慢坐了起来,朝四周望去,有五六个女人。她们大多穿着破败,甚至有些头发都是毛乱的,如稻草一般。很多人的脸色黯淡无光,周雨挪近闻见一股腐臭味,像丢进垃圾场里的残羹冷炙。只有一个女人,脸上有隐隐的欢欣感,她显得有些激动,在原地努力扭着身子,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股皮革味从她的前方传来,上面坐着一个黑丝女人,肌肉紧实的小腿交迭着。她的头上戴着夸张的贵妇纱帽,黑色网格却遮不住容颜。张扬的红唇吐露着烟雾,脂粉下略微浮肿的脸上却有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透过烟雾,慢慢打量着地上的“货物”。 没错,就是货物。周雨的呼吸滞了一瞬,她看人很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磁场,从K到路易斯,再到现在的这个女人。虽然瞳仁明亮透彻,但她的眼神十分不善,这么形容也许不够准确,但绝对不是满意的表情。 周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只记得昏迷之前与K的交易。帮他找东西,而他同意不伤害她周围的人,仅此而已。不平等的条约里从不会发生正常的事,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又被他下了什么伎俩,鬼使神差中在危险的房间里醒来。 “文森特,这周就这些货色吗,真是一个漂亮的也没有。我很失望,脏不拉几的,先带她们去清洗干净,洗完量身材,分配房间的事就交给你了。”她说完就站起离开,高跟鞋跺地的声音很响,刺痛周雨的耳膜。 “好的,主人。”那个叫文森特的男人微微前屈,礼貌地恭送她离开。 周雨的视线很快转移到男人身上,他有一张窄长脸,眉弓骨在欧美人中并不算很高,但胜在精致秀气,说话也温和有礼,给人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来吧,姑娘们,请把你们的衣服脱了去洗漱。我叫了人马上来量你们的叁围,优秀的可以分到好一点的房间,差一点的也不要灰心,毕竟还有技巧能够取胜。既然来到庞特,这边就是你们的家,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上流社会的小姐,还是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我们一视同仁……” 她拍拍脸蛋,却摸了脸上一把灰,还有一点烂草的腥味。周雨皱眉,心里唾弃死那个男人。已经利用她了,也不整得漂亮一点,到头来还得牺牲色相扮丑。 周雨站了起来,她们要去排队洗漱。原本在她后面的一位,突然脱离了队伍,小跑着撺到了第一的位置,她的举动引起她们的惊呼,后面有人开始抗议。 “喂,你撞到我了。”开口的是本排在第一的女人,很深的肤色,看着像拥有非洲血统。 “姑娘们,不要急,一个一个慢慢来。”文森特走到了队伍旁边,他把插队的女人拉了出来,脸色并不算生气。周雨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刚才她们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只有她的表情是欢欣的。 “你叫什么名字,看上去你很喜欢这个行业。这对琼小姐来讲,是个好消息,待会她过来的时候,我得告诉她,她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文森特抱胸打量着女人,对她很满意,“你知道的,几乎来到庞特的人都并非自愿,很多是外界因素逼迫,没有收入、没有食物、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或者急需快钱。我每周都能看见那些死气沉沉的脸,你的出现让我觉得特别。” 那女子竟然捂嘴轻笑起来,周雨站在原地没有朝前走,也侧头看她。 “贝蒂。我没什么特别的,刚跟丈夫离婚,辞了工作。想……换一种生活而已。”周雨细看才发现,她有极其漂亮的小麦肤色,不出意外,应该是拉丁裔的混血。 周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为了存活她不得已出卖尊严,一场无可奈何的交易罢了。若她有能力去反抗,早过上体面的生活。但贝蒂的话让人感到震惊。 她不再停留,选择跟上队伍。 周雨洗得很快,这里的浴场很像初中寄宿学校的公用澡堂,所有人坦诚相待,她不太习惯,只是把自己洗干净,转身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别人准备好的衣服。 她被人带入另一个房间,里面充满廉价香水的味道,很冲鼻子。一个矮胖白人男子站在角落,文森特站在另一侧,中间摆了张欧式软凳,上面坐着那个被称作“主人”的女人。 “很好,你动作很快,是第一个出来的。”女人朝她笑了笑,抿了一口烟,又吐了出来,她的笑容在周雨眼中十分僵硬,扯完笑容嘴角拉拢着,显然并不是真心想笑。 又听她道:“说实话,我对这一批人并不满意。你洗完了,确实变漂亮一点,但……不是我要的那种感觉。你知道吗……庞特的月流水已经快跌破新低了,自从我最爱的莉莉丝跟一个臭男人跑了之后,再这样下去,老娘快赔本了……” 周雨始终没有说话,她倾听着红唇女子,脸上挂着温柔谦逊的笑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出生、来历……都说一遍,要诚实哦。”女人点灭了烟蒂,看着她,“我叫琼,是庞特,也就是这片红灯区的女主人,你随意称呼。” 周雨礼貌打了声招呼。她的余光扫过琼周围两位,文森特她刚刚认识,也许他是琼的小弟,也许是这里的男妓。剩下那个矮胖男人,到现在没有见过,她心里从未放松警惕。 “叫我雨就好。我家里人全死了,所以不得不来这里,只希望能活下去就好。”说的时候,周雨低下头,在旁人看来,十分落寞。 “哦,真是可怜的孩子。”琼说得不咸不淡,没什么感情,“我这儿有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就快变成孤儿收容所了。” “我不希望人满为患,除非你条件非常好。但你看上去没什么肉的样子,这里的男人眼光可挑剔了,我不养没用的人。去吧,莱斯,给她量量身材。” 周雨的身体一怔,她看着那个矮胖男人朝她走来,脚上不自主往后缩了几步。 女主人琼 她脚上没动几步,肩头就感受到一股蛮力,从后面两侧袭来。整个人像被人拿错、而卡进锁孔的钥匙,进退两难。 转头,背后上来两个肌肉壮汉,擒拿住了她的胳膊。周雨被制服在中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她吸了口冷气,望着踩着鞋跟,翘着腿儿看着她的女人。浓重的妆容底下,是居高临下的眼神。 下一秒,背后的壮汉可能就会一脚踢碎她的膝盖骨,让她无力瘫倒在地上。 “琼小姐,这是……”周雨道。 她不过下意识抗拒一切向自己走近的陌生人,何况那个矮胖男子拿着软尺,马上就要贴上她的皮肤,甚至是身体上更私密的部位。却没料到,这里的规矩是如此严苛。 琼摇了摇头,对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的好孩子,不就量个尺码而已,到时候在床上伺候客人你也这样畏缩抗拒吗?身体是最诚实的东西,你的反应会让客人感到不适的。” “或许我需要另外找人……来调教调教你。我可不想最后收到客人的投诉。”琼抚上下巴,看着她,若有所思道。 猛然间,腹部有微凉感。周雨低头,她看见自己刚换好的衣服,被那个矮胖男子撩了起来,他臃肿的手拿着软尺,似有似无中摩擦她的肌肤。 周雨忍住恶心,咬牙慢慢侧过头去。她不敢表现太过抗拒,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又会被这个挑剔的女人抓住把柄数落。 她不想冒风险,如果最后不合格而被踢出庞特,K那里将无法交代,她的朋友也会受到生命威胁。 “腰围,二十点四英寸。”莱斯道。 他的手慢慢下移,转眼来到周雨的臀侧,他拿着尺,左右比了下,却迟迟没有动作。 周雨垂视他,掌心已有汗水。莱斯突然抬头,不怀好意地朝上睨了她一眼,转而露出猥琐的微笑。他肥腻的手悄悄在她的臀部捏了一把。 周雨的脑子在那一瞬白了一下,双腿微微抖动,最后在意志的提携下站稳。她忍住强烈的不适,挂上假笑看着琼。 “臀围,叁十四点六英寸。琼,这小妞屁股还挺有弹性的,是个不错的货色。”莱斯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琼咳了一声,眼神突然示意别人给她倒酒。制服住周雨的力少了一股,身后的壮汉顺从地走到前面去。 “是吗?莱斯,她看着挺瘦弱的,亚洲女人的身材都偏小。这一批人我本来失望透顶,一个都未必想收下,可是庞特再不招新,我真的快供不起你们了。”她道,声音听着有些遗憾,“把她衣服再往上掀一下,量量胸围,超过叁十四英寸就给她安排房间。” “好的。”莱斯邪邪地笑了一下,眼睛来回在她身上瞟动,双手抓住衣服下摆,顿时粗暴地往上掀了半截。周雨小声惊呼,她的胸贴着一层薄薄的罩子,已全然暴露在众人面前。她咬住舌头,忍住屈辱,冷冷地盯着面前肥腻的男人。 莱斯动了动手指,似是要抓上她的双乳,先试试手感,他的动作却被琼突然叫住。 “好了,莱斯。别在这给我浪费时间,后面还有人在排队,我需要一个一个审查。我今天很忙,晚上路易斯先生要过来,我得去布置招待,已经挪出很多时间给这批不怎么样的新人。你动作快一点,别耍滑头。”琼说道。 莱斯轻哼了一声,突然变得老实起来,很快帮周雨量完了胸围。他啧了一声,看向她道:“正好卡线,你定的好数字,琼。叁十四英寸。少零点一英寸这小妞就呆不下来了,今晚得去桥洞底下睡觉。” 周雨顿时舒了口气,悬崖上的石头砸偏了,没有压死她。她不敢想象,若真被这猥琐油腻的男人揉了胸会怎样。只要她能顺利活着出庞特,一定亲手把他的手剁掉。 琼抿了口酒,把酒杯推至一侧。她站了起来,走到周雨身边,审视地转了一圈,道:“你的身体初步勉强合格。我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好。”周雨看着她说。 “有过性经历没有?几个?” 她回答地很快:“有,但很少。” “跟几个男人做过?”琼的长指甲突然伸向她的脸,尖头在她下巴沟剐蹭了几下。 周雨愣了很久,看着她涂满脂粉的脸,恰巧对上这个中年女人的眼睛,浑浊不堪,满是倦惫,并不像一开始远远看着的,那般明亮透彻。 她慢慢说道:“应该是……两个男人。” 琼突然笑出声来,似是听见了笑话。“什么叫应该?你的次数不多,但看着记得一点也不清楚,难道被男人那玩意儿进入的时候,你在睡觉?” 听着这露骨的话,房间里的人全笑出声来。 周雨脸一白,脖子却慢慢攀红。她尴尬地咳了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老手。实话告诉你,庞特没有处女规矩,但最怕像你这样半生不熟的人。性经历丰富的女人不需要我专门花钱请调教师,处女更省事,自有一大票男人前仆后继购买初夜。而像你这种……最耗费成本,我还赚不了几个钱。”琼皱眉看着周雨,叁句离不开金子。 “您不需要操心,我不会让您赔本的。”周雨道。 “自信是好事。”琼的话更像是嘲讽。突然,她的手指摸上周雨的唇角,轻轻撬开,周雨猛然咬紧牙关,让她的指尖在她牙齿处碰壁,再没有伸进去分毫。 “口过吗?”她轻笑,很快抽离了手指。 她又滞住气,睫毛浮动,躲闪这个中年女人直白的眼神与问题。 “没有。如果客人有要求,我也会去做。来到这里,我会服从规矩的。可以请您身后这位朋友,不要再抓着我了吗。我的肩膀,真的很疼。”周雨看着她道。 琼摆了摆手,那个壮汉便松开了她。周雨皱着眉头,转了转胳膊。她舒了口气,如果不是现在放开,再过一会儿,肩膀真的会被拧脱臼。 “既然你提到‘我的朋友’,那不妨现在就告诉你。他们是庞特的‘保卫鸟’,专门抓不听话的、想跑出去的虫子,我希望你能遵守规矩。”琼转身回到座位,看着文森特,又指了指周雨,“文森特,把她安排到西区叁楼的房间,我不太记得是哪个了。就是特洛伊住的那个,让她跟特洛伊睡在一起,让他调教她,这样我也不用专门花钱请人了。” 周雨看着她,手慢慢紧握。 男妓特洛伊 一路上,周雨跟在文森特后面,穿过狭隘的走道,也穿过宽阔的大厅,越过庞特的大片角落,也越过毫不遮掩欲望的人群,穿越欢声笑语,弯弯绕绕,来到一扇棕木移门口。 环顾四周,左右是一样的棕木门,上面写着门牌号。而306,是她面前这扇。 文森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轻应声,朦朦胧胧,隔着一层木门,周雨听不太真切。一股清冽的香甜味从屋内飘出,她再往里看的时候,文森特已推开门,一个男人,半露着身体,精壮的上半身被一层肉色薄布遮盖,这层布却更像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怎么也掩饰不住房里的香艳。 他坐在左边的床上,半蜷着大腿,紧实的肌肉恰到好处,不粗气,也不妖媚。见有人过来,他很快抬眸,一双清澈而平淡的眼睛瞟了门口一眼,继而又低了下去,专注地盯着夹在食中指间的麻烟。 一声招呼也没有,就像在看外面的空气。 周雨不自觉吸了吸鼻子,这清冽的香味,是薄荷。中和了过于甜腻的大麻,他拿着一支薄荷味的麻烟。 周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她看着文森特很快在那男人身边耳语了几句,男人又抬头瞟了她一眼,依旧不招呼。文森特便笑着朝她走来。 “这是特洛伊,算是庞特的小王子。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他右边空了一张床,我跟他说过了,他会好好地教导你。你明白吧,这都是琼的意思,特洛伊放在全纽约,也是极上层的绝色,可不比大街上随便拉一个男人强太多了。你该感激这一切,幸亏你今天洗澡第一个出来,不然……他……就会被安排给这一批的其他女人。”文森特看着周雨,意味深长道。 “我明白,谢谢你们。”周雨平静地回了他,就想朝里面走去,胳膊衣服布却被文森特拉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贴在周雨的耳朵旁。 “有一个事情不妨告诉你,也不算什么秘闻了。特洛伊他……”说到这儿,文森特再次压低了声音,“他是路易斯先生的男人,你最好注意点,和他不要产生感情,不然会很难办。” 周雨惊诧了一瞬,缓缓侧头看着文森特,却瞧见他眼底不经意间露出的惋惜和忧虑。 他又小声耳语道:“这件事我不敢多说,那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原先住特洛伊右床的女人,叫希尔维亚,长得很漂亮,琼小姐十分喜欢她,就快能代替原头牌莉莉丝的位置。但她爱上了他……就在一个月前,她与特洛伊在东区花园走廊亲吻,被路易斯先生瞧见了……” 文森特顿住了,似是不忍再说下去。周雨却一直盯着他,心中不祥感愈发强烈,她张了张唇,哑声问道:“然后呢?” “她被路易斯手下的那群野汉子羞辱、轮奸、折磨到大半夜,下体过度失血而死。那群人真的很残暴,琼小姐也没有任何办法,看好的女孩死了,那些人依旧是客,得如常招待。只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把她尸体裹上布带走,稍微体面地埋掉。” 周雨的脸色变得惨白,想开口讲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文森特拍了拍她的肩,留下一句“祝你好运”,便离开了。 站在门口已许久,周雨仍陷在刚刚骇人听闻的故事中,没有往里踏进去一步。她回忆起了那天,红发恶魔给她注射某物的时候,冷血而残暴,比起那个叫做K的杀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恐怖至极点的恐怖组织,杀人如麻,人命似草芥,留在人间,就像炼狱一样的噩梦。 “你不过来吗?” 她的思绪被屋内那道男声唤回。不知何时,他已丢弃手中的麻烟,从床上下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周雨回神的时候,他的脸接近于一尺内,柔和精致的面庞,就如古希腊神话中美丽的少年,诱惑而充满危险。 周雨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背碰上走廊的砖墙,早已退无可退。 特洛伊没有再逼近,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无情地转身回到房间里,带了一句:“把门关上吧,已经入冬了,外面很冷的,我不想冻着。” 待周雨平复心情,回到房间,想捡个地休息时,在右侧床脚半米内停滞住。她看着那张床,脑子里突然循环起那件没发生多久的事,根本不敢坐上去,甚至不想再前进半步。 左侧传来一声冷嗤,特洛伊的视线第一次凝聚在她的身上。只听他道:“她没死在这床上,不会来缠着你。” 周雨闻所未闻,整个人依旧没动静。不知过了多久,手腕上猛得被人向旁边一拽,她整个人跌落在一片柔软,是一张弹性十足的床,她的面前猛然充斥着一股薄荷的清甜味。 “琼叫我调教你,我不觉得这个过程要很久,一个星期?足够了吧。抓紧时间,我希望你是个聪明点的女人。”他压在她身上道。 就在那一瞬间,周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特洛伊的挺翘的鼻尖触到她的嘴唇,他的手钻进衣服下摆,很快把她的上衣推到前胸,唇间的吻就要落到她脖子处,却突然停了下来。 “如果遇到有侵略感的男性,你不能像条死鱼躺在这里,会让他们的快感消失大半。”他抬头看了她一眼道。 周雨猛地推开了他,往后撑着手,警惕地看着这个男人。直到盯住他的眼睛,才发现那眼眸里依旧平淡漠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仿佛眼前的并不是女人,只是一件需要他来教导的物品。 她的戒备消散了少许,却依然绷紧在弦上。 他冷嘲:“不要这副表情。男人不会喜欢。抗拒可以,但抗拒中要有娇羞,不是全然的抗拒。” 特洛伊不知什么时候扑到她的面前,把她死死抵在床旁边紧挨着的白墙壁上,周雨半坐在床上,膝盖阻挡着男人努力想打开她双腿的手,紧咬住牙关。 “不要这么大力气。”他道。 周雨瞪着他的眼睛,猝然呵道:“滚,你他妈快放开我。” 规则 如发泄一般,没有任何余力,周雨提高声音喊出声,却仍是嘶哑。她的双颊因愤怒瞬间变红,眼睛也发红,冷冷地瞪着他。 “请不要这样,你吓到我了。”喘了好久,她才恢复正常语次,“我刚到这里,需要一些时间来缓缓,不是有意为难你,抱歉。” 压抑太久,她终于爆发出来。这才是属于周雨的本性,强硬而不轻易服输,命在刀下悬的时间太久,她也伪装服帖柔弱太久,就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特洛伊突然松开了她。整个人疏离地抽身起来,站在床旁边的地上。他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略过,转身蹲在了地上,捡起被她蹬落下去的衣服。 他一语不发,好像空气里不存在她这个人。跟方才的男人简直判若两样,周雨盯着他半垂的脸,睫毛细长,像一个宁静而有些忧郁的美少年。 “那就别坐我床上,回你自己床上去。”他道。 见他这样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理好上衣溜了下来,坐到对面的床上。周雨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至少在帮K找到他的半个玉块前,她需要长久地与面前这个男人共处一室。第一天就把关系闹僵,这并不是她想做的事。 周雨冷静了下来,忽而觉得这件事无比荒唐。刚才跟着文森特来到这个房间之前,他们一直在走道中拐七拐八,大概走了有半个钟之久。在偌大的的地方,捞一只碎了半截的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不该答应K的要求,有理智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庞特就是另一个无底洞。但那时她已几近崩溃,小彤被人绑架,命抵在刀口,她也活不出去,只剩下唯一的办法。 周雨有些伤神,揉了揉鼻梁骨,思忖着该如何应付面前的人。一会儿后,她突然睁开眼睛,说道:“对不起,我刚才过于激动。我叫雨,来自法拉盛,家里人全死了,活不下去,所以才到这里来求生。” “特洛伊。”他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在这里叁年了。” 周雨笑了一下,缓解尴尬的气氛。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温和而友善,就像与一个新朋友相处那样。“听你的口音,像西海岸的人。” 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撂出一句:“哦,是吧。但我出生在东部,北安普顿。” 周雨掰弄着手指,指甲不一会儿掐住掌心里的肉。她发现,与特洛伊根本聊不起来,他总是能过早地结束话题,让房间陷入沉默。 “关于……琼小姐让你做的事……”她说得不利索,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我是这样想的,可以‘真戏假做’。就像刚才你教我如何如何……但是,不要……” 周雨再次卡住。这下特洛伊很快接准她的茬,道:“不要真的进去,是么?” 她点头。目光攀上男人半裸的身躯,他闲适地交迭着腿,半倚靠在软枕上,眼睛闭着,头微微仰起,像一幅油画。她继续道:“这种事情,应该不会有人监督。你平时也挺累的,工作完回宿舍,还要再来几次,真是折磨人。” 他依旧躺着,转了个身,背对起周雨,声音里带着嘲弄:“看上去,你并不情愿干这行,为什么来这里。他们不会让你轻易离开,普通的一个人要给琼赚足叁十万美金,才有可能走。” “只是有可能而已。”他补道。 忽然被他噎住,周雨眯起眼睛,盯着他裸露的后背,线条流畅而柔美,看着并不像一个男人的背,也不像女人。她在心里已有了考量:“是吗?我不在乎,反正我身边的人全死了,到哪儿能活下来,就是家。你呢?” 特洛伊还是背对着她,看上去并没有听见她的话。他一语不发,房间里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周雨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自嘲。她转过视线,这个房间很小,只够摆两张床,床角的前面是一个叁分之二层高的衣柜,左右两边一边一个,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她皱起眉毛,这里住宿条件很差了,甚至不如她自己在布鲁克林租的廉价公寓,更是跟K的老巢无法相比。 身边的男人,听闻文森特描绘,是类似庞特的男头牌,也是那个红发魔鬼的人,竟不给他安排点好的地方,需要委屈和她一起待着。 周雨站了起来,她不能忘记到这的目的。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那个东西,那个杀手会同她再次碰面,等她真正逃出去,就带着小彤远走高飞。 前提是,她不能死。 周雨吸了口气,眼神变得凝重,却忽然道:“房间里没有卫生间吗?每天洗漱怎么办。我有点累,身上也不太干净,想去洗个澡。” “没有。你需要走出这个门,往左拐,走到底就是。那里是叁楼的公共澡堂,厕所也在里面。”特洛伊终于回答了她。 周雨了解般点头,又接着说:“平时有什么娱乐设施吗?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躺着这张床上吧。” “如果有人点你,你需要出去服务外,其他时间都是空余的。如果生病了,需要向琼提前请假,一个月一次机会,不超过五天,病情严重另说,这时候,庞特不会挂你的牌子。”他转了过来,看着周雨道,眼里淡淡的,没什么波澜。 “一个月,你需要给琼赚取叁千美金。叁千是分成后琼拿到的钱,最低界限。你与庞特的分成是七比叁,也就是说,一个月至少要拿到四千叁百美金,才不会被驱逐。当然,每个月都有人会被赶出去,他们赚不了钱,庞特不会养那些人。这规则,只对来庞特不足半年的新人适用。” 本想出门的周雨愣在原地。她很清楚,这是个倒计时,只有不到叁十天时间去找K要的东西。在保全身体不被触碰的情况下,是根本赚不了那么多钱的。 周雨回头,朝特洛伊笑了一下:“这规则可真难过。也许有些想进来的无法久留,而想出去的……却被这里咬死不放。” 特洛伊竟转头,第一次凝视了她一眼。 只听他道:“是啊,这是个深渊,无知的人努力想跳进来尝甜头,而处在深渊里人,无时无刻想爬出去。” 尾随 周雨出了门,并不是真正想去洗澡。 西区一共有五层,每一层有将近叁十户木门,这一片都属于庞特的住宿区,大多是女人。楼道间频繁出现笑语欢声,当然也不乏凄厉的嘶嚎,伤心到心扉的痛哭,每天都在发生着。 穿梭去北区的途中,她的身影蓦地被后面的人喊住。 周雨回头,却看见一个女人,足有一米八高,金色长卷发,高鼻深眼,手中夹着烟蒂。也许是特洛伊房间里的薄荷味太过好闻,周雨不禁挤了挤眉头,尼古丁燃烧的刺鼻,震痛了她的味觉神经。 女人叫住了她,以一种不太客气的语气。周雨退了几步,警觉地看着她。她忽然把烟扔在地上,高跟鞋前端踩碎火星,动作有些狠绝。 “听说你住进了希尔维亚生前的房间?”女人突然冲上前,揪住周雨的衣领,力气有些大,她的后背撞上了墙壁,“听着,那个被黑社会操烂屁眼的男人是个狗杂种,为了舔他们的鸡巴,害死了单纯的希尔维亚。真是可恨又恶心。” 周雨愣在原地,不知怎样回复。她揉了揉撞痛的肩膀,倔声道:“什么意思,我根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你不该这样对我,过分了,女士。” 女人只是冷笑:“你第一天来的,我不为难你。若是以后被我看见,你跟那个狗杂种有过于亲密的举止,别怪我和姐妹们对你不客气。希望你离那个人渣远一点,不要被害死了。” “这是忠告。”她说完,就甩头离开,不给周雨任何回话的机会。 周雨站了一会儿,边啧边扭胳膊,打探地形的兴致已消失无几。她再次回到房间,却看见特洛伊在换衣服,深V西装小礼服,精壮的胸肌若隐若现,笔直的西装裤配以黑色皮鞋。他用手抓了抓头发,不用过分修饰就能成型,十分自然。 他转头,却瞧见刚从外边回来的周雨。 “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是怎么了?”他淡淡问道。 周雨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没什么,胳膊扭了一下,还被陌生人给了’忠告’。你这儿有扭伤药吗,我需要抹一下。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伤到胳膊,再接着下去,它就不属于我了。” 一只白色药膏朝她扔了过来,周雨双手接住。她看了眼药膏,打开盖子,闻了一下,没有涂上去。 “这是治肌肉劳损的,你可以放心用。”见她犹豫,他补充了一句。 周雨看着他,刚换好衣服,像是有什么事要出去。她把白色膏体涂抹于掌心中,揉搓几下,艰难地忍痛抬高胳膊,涂抹到伤口处。 她问道:“你在这里,跟大家关系怎么样?现在要出去,是有什么事么?” 他看着她,然后垂头,看不清眼神,声音淡淡的:“你指能雪中送炭的人?在这里就别想这些,大家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周雨摆摆手,笑了一下,心中大概有了考量:“嗯…没什么事。你出去吧,有空的时候带我转转,我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他顿了一下,然后无所谓地点头,拉开门,已有两个人在外面等候。周雨好奇地回头,却发现两个陌生面孔,带着黑墨镜,是高大而威猛的男人。他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特洛伊很快跟着出去,两人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却跟押送囚犯一模一样。 等他们出门后,周雨悄悄尾随在后面。她装作在庞特里穿梭的普通妓女,无意间跟特洛伊走了同样的路,整整二十分钟,他们从西区穿过南区,最后到达最远的东区。这里有大片独立的陪客房间,设施齐全,风格各异,每一扇门后面,都是不同的世界。 周雨大为所惊,在法拉盛活久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这里的男人与女人一样地多,甚至有很大部分是属得上头脸的权贵名家。路上,她见到了某衣品牌的高层,他自己代言的广告视频曾在法拉盛的大屏上轮流播放了数月之久。那个着名球星格尔也在这里,他搂着一个丰满可爱的女人,前不久,他妻子怀孕的消息被狗仔爆出,为保护妻子,他大斥媒体骚扰自己的私生活。 周雨屏息低头,在走廊里穿行。 特洛伊已跟着那些人坐上电梯,电梯停在十层。她犹豫了一会儿,也点上电梯,按下同样的楼层。 她无从下手,根本不知道K要找的东西在哪。这里太大了,相比东区,西区宿舍简直是华丽后的虫虱,狭隘而压抑。 “小姐,请留步。十层是贵宾区,请问是哪位先生请你来的。”周雨被前台叫住,她不知道特洛伊去了哪里,从她上来了就跟丢了。 她问道:“我找特洛伊……我有东西要还给他。他在?” 前台顿了一下,吸了口气,说道:“怕是不巧。他刚被路易斯先生请了进去,现在是无法找到他了,请回吧。” 周雨听到这个名字蓦然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她转身离开,走到遮挡视线的花盆处停了下来,后面有人声传来,那声音她无比熟悉,宛如噩梦。 “喔,崔斯特。好久不见,今天又来找你的小天使萝拉小姐?”周雨躲在大盆栽后面,能清晰看见,接近走廊处站着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的满头红发,靠在墙壁上抵腿抽烟。 矮男人高兴地呵笑出来,他踮起脚尖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路易斯,这次房间里可不止萝拉,我叫了新人,琼说庞特新来了一个还不错的拉丁裔美女,过来玩玩。” 路易斯知会般点头,大笑出声:“悠着点,兄弟。你也不怕萝拉吃醋,毕竟在庞特的传闻里,崔斯特可是萝拉忠心不二的舔狗。” 崔斯特看着路易斯,脸青了一阵,他抿了抿嘴道:“那可不比路易斯先生会玩,男女通吃。我还是旧时代的人。” 路易斯看着他,表情也不恼,微笑一直挂在唇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对崔斯坦道:“教父竟让K去杀鲁克,我为‘黑月’效力多年,也没这跨级待遇,真是把他偏心的好小子往火坑里推。如果他被鲁克杀死了,对于我来说万事大吉。如果他杀死了鲁克,那情况就糟糕了。” 周雨躲在后面,面色凝沉。他们又接着聊了些什么,声音细细碎碎,变得极小。 翻牌 回到宿舍时,已近傍午。 夜色逐渐吞噬天边的红霞。周雨把半开的窗户关上,转身去开门口的暖气。虽然设施简陋,房间狭窄,但好歹在冬天配置了暖气片,一打开阀门,温暖的气流很快流通整个房间。 周雨坐在床边,搓了搓手。 路易斯和那个矮男人的交流一直在脑海中盘旋,像只秃鹰一样,久久不散。她的心情变得复杂,无意间蹲墙角听到的信息,那个杀手将会去完成一笔危险的交易,时刻有送命的可能。 那可太好了,周雨轻哼出声,想让自己高兴起来。如果K死了,她就彻底自由了,等年底期限一到,她交不出叁千美金,就会被琼驱逐出庞特。她可以去找小彤,再也无所顾忌,一路走走停停,与她一起前往西雅图定居。 等他一死,她再也不用冒危险帮他找那个破烂玉佩。 可周雨实在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情烦闷。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于是站了起来,在房间来回踱步。 她混乱的思维被重重的敲门声打断。周雨吓了一跳,小心走到门口,这里没有猫眼,她慢慢开出一条门缝视探。 门猛然间被人拉开。周雨瞧见了文森特,他手里提着一包干净的衣服,上面还有塑料封膜。周雨低头看去,衣服纹路复杂繁琐,金灿灿的还有绣线的痕迹,根本不像这里会有的衣服。 “雨,出来吧,来接你的第一份工作。恭喜,你被翻牌了,顾客是一个叫做金礼骞的韩国珠宝商人。出了叁百美金,你只需要跟他喝酒就行。”文森特走了出去,示意周雨跟上他。 “等一下,先生。”她云里雾里,却不得不跟上他的脚步,“以后像这样的事情,都是你过来通知我?如果我不愿意,有没有拒绝的权利?” 文森特轻笑出声:“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勉强。但没赚到钱的话,就会承担被赶走的风险。” 周雨一路跟着他,最后来到北区。北区是完整的商业综合体,泳池、酒吧、西餐厅、游戏城,都在这一片。也是四面八方最大的一片区域,这些商业体来自无数个产业的投资商,并不属于琼,而琼只算是西区的主人,源源不断地为北、南、东叁区输送服务源。 周雨跟着文森特进入一个叫做“溶洞”的酒吧,他把衣服递送到周雨手上,指了指试衣间的位置。“你去换上吧。”他道。 周雨打开塑料膜,把衣服展开,是一套主色调为金的韩式和服。她挤了挤眼睛,有些勉强道:“只是喝酒的话,这样穿也太奇怪了。” 文森特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如果他要对你做什么,你可以另外加钱。这些多余的钱并不会出现在账目上,最终结算结果琼不会知道。” “你可以收入自己的口袋。”他狡黠道。 周雨别了文森特,走进酒吧最里面一间包房,推开移门,就看见一个还算入目的中年男人,坐在韩式榻榻米一侧。房间内的光线温暖柔和,与溶洞酒吧的昏暗严重不符,好像在石头里挖出一颗玛瑙。 周雨清了清嗓子,朝他礼貌客气地笑笑,转身坐在他的对面,一个相对较远的位置。 她温柔地说了一句招呼的韩文,用尽她毕生的词汇量。说完,立马给男人斟酒,推至他的面前,空隙间根本不给他行动的机会。 真是麻烦,周雨在心里暗骂。还剩不到叁十天,以后肯定还会有想不到的幺蛾子,为了留在这找东西,不得不天天赔上笑脸。 “雨?你的名字是这么念么?”这个叫金礼骞的商人开了口,英文标准流利,他喝了一口她斟的酒,面带善意的微笑,“我们聊聊天吧。我刚从华尔街开会回来,和纽约的珠宝商谈合作的事情,如果成功,纽约每一家商街,你都会看见我设计的珠宝。” 他打开手机,放了几张图片,在周雨面前来回翻弄着,脸上带着满意而自豪的笑容。周雨十分给面子,捂住嘴,还不时露出娇羞的轻笑:“金先生,你设计的珠宝很好看呐。” 一听到夸奖,金礼骞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在门口的花册里见到你,觉得很漂亮。你们老板说你是新来的,很干净,价格也不高。你是中国人吗,英语很好,从小生活在这里?”他问。 “嗯。” “多大了?我今年四十二,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韩国本土珠宝品牌,最近这叁个月会在纽约谈生意。”他道。 周雨慢慢说:“年纪不小,二十五了。在这里可差远了,有很多姑娘都比我好看。” “是吗?”他笑了笑,凑近了些,“别人多漂亮我不管,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在纽约的叁个月,我老婆留在首尔,不在这儿,不用担心。” 他的手慢慢抚摸上周雨的大腿,她整个人一僵,有些难受地往旁边挪动,想要躲开他的触碰。 手上不得闲,继续给他斟酒:“我们继续喝酒,请等一会儿。” 他的头凑了过来,嘴唇嘬了她的脸颊,碰到的那一瞬被周雨躲开。防止太过明显,周雨打了个喷嚏,捂住嘴鼻,又往右边动了动,恰巧避开他的手。 “对不起,最近天冷,有些感冒。”周雨抱歉道,“别凑太近,怕传染给您。” 金礼骞并没有生气,他不是傻子,看出了她的意思。于是翻出钱包,又拿出一百美金放在桌子上,道:“够不够?一个晚上。” 周雨看着钱,心里冷笑。可惜她不爱和老男人睡觉,又秃又丑还抠门,六百多人民币也想买她一夜,简直在做梦。 他没停,又从钱包里翻出一张卡。放在周雨面前,食指点了点那张卡,道:“这里面有叁千美金,我在纽约的叁个月,陪着我。可不可以?” 周雨看着他,忍住内心的嫌厌。她友好地笑了笑道:“不用了,金先生,我不签长期合约的。” 也许不太胜酒力,金礼骞的脖子连带脸颊变得潮红。他没怎么理她,继续加码:“我再往卡里打两千刀,外加我个人品牌的一套珠宝,项链、戒指、手环……这些加起来,在市面上的价格可不便宜。” 周雨盯了他一会儿,从身后的木柜里端出十个酒杯。整齐地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她朝中年男人道:“嗯。只要你能喝完这十杯酒,我就答应你。” “好。”金礼骞爽快地答应,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还不时冒出她听不懂的韩语,“我喝,我喝,宝贝,今晚……我们一起睡。我要……把你干得下不了床,我要……在你的身上射满我的……” 喝了六杯后,金礼骞半趴了下去,嘴角吐出几个酒泡泡。周雨低下头,左右看了他一眼,手上拿起剩下的一杯酒,泼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任何反应,醉得死死的。 周雨嘲讽道:“老男人,做梦去吧。上一个不说包养,就是单纯想利用我的男人,买衣服都预支五千美金。” 她拍了拍衣服,又觉得逻辑站不住脚,预支是要还的,根本不算送给她,于是整个人有些窘迫,想立马改口。可那男的睡得死沉,像猪一样。 周雨呵了一声,便不再管这回事。她用湿巾纸擦了擦被他摸过的地方,以及被亲过的脸颊,然后丢在他的脸边,转身离开。 凌虐 周雨在回宿舍的路上,再次遇见了文森特。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水手服的日本女人,因为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厚刘海,所以周雨推断是日本人。 她的直觉没有任何错,那个女人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文森特在前面拽着她的手,没有同周雨相处时的好脸色。女人努力停在原地,不肯向前行走一步。 “朝子,识相一点。不能迟到,你想给琼小姐找麻烦吗?”文森特呵斥出声,周雨第一回见到他这样,“快一点,不要我叫保镖扛着你过去。” “文森特先生,求求你,我不想去,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去。”朝子的双脚快被他拖行向前,浑身上下充满抗拒,“亚历山大先生是黑手党,他上次在床上还拿着枪,他很恐怖……喜欢折磨女人,我真的受够了。” “他花了五千美金,你就忍一个晚上。皮肉上那点小伤算什么,不要跟钱过不去。这样,我去跟琼讲,这个月分成给你五,好不好?” 朝子拼命摇头,眼角挤出深皱纹,缝里溢满泪水:“不,我这个月可以不拿工资,都给琼小姐,补全她的损失。请你放过我,好吗?” 二人依旧在原地纠缠,周雨走上前去,拍了拍文森特的肩膀。那人显是一诧,微微收起凶狠的脸色,但依然不甚客气,朝周雨笑了一下。 “你和金先生,结束了?”他问道,手仍持续拉扯着朝子,“怎么会这么快,雨。” 周雨耸肩:“他喝趴下去了。因为只是喝酒,金先生醉了之后,我没必要留宿他,是吧。” 文森特看上去不是很在意,他的目光依旧紧锁朝子,他朝周雨敷衍地点头,想打发她快些离开。 周雨看向朝子,在她旁边转了一圈,最后回到文森特的肩后,伏耳道:“你放了她吧,她明显不想去。你上午说过的,如果实在不想去,就不会勉强我们。你忘了吗?” 这时,文森特却冷哼起来,用了点力气,本在原地挣扎的朝子,猛地向前倾倒,差点跌坐在地上。男人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抵不过,还是被他拖带着朝前走。 “你不要多管闲事。”文森特落下一句,有人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抓住她的肩膀,周雨左右环顾,又是上次在房间里被琼检查时的那些人,阴魂不散。 “把她带回特洛伊住的那个房间,她晚上给人陪酒喝多了,让她在房间里清醒清醒。”文森特拉着朝子朝前走,还不忘指示着保镖。 周雨被关回房间。酒气上脑,她开始晕眩,一屁股跌坐在褐色地毯上。周雨恨恨瞪了门口一眼,一脚悬空踢上木门,却只踢到了空气。 她像散架了一样,四仰八叉瘫在地上。喉咙猛地涌上一股东西,有刺激的酸涩感,周雨冷颤了一下,赶紧捏住鼻子,趴着扒来床角的垃圾桶。 周雨反复呕了叁四次,身体才舒服一点。她可以一些喝酒,同时不会醉得很快,所以才能神志清醒地把金礼骞灌趴下。但她今天实在喝得太多了,又在路上吹了冷风,回到暖一点的房间,肠胃便受不住了。 倦意涌来,周雨眼前一片迷蒙,她挥了挥手,发现怎么也驱散不开。渐渐地,陷入无知觉中。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自己床上。周雨猛地惊坐起来,特洛伊半倚在右边的床上,墙角开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他没有穿衣服,被子盖住他的下体,床上摆满了药膏。 周雨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韩式和服完好无缺,她爬到床角,去找自己吐过的垃圾桶,却见它里面空无一物,已被人清理干净。房间里很香,基本闻不见酒的腥臭味。转眼瞧见他在门口点燃的那瓶熏香,柠檬味,比下午的薄荷还要清甜。 “抱歉,这真的很恶心,让你……”周雨低垂着头,脸颊慢慢变红。她更多的是羞愧,简直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没有关系,庞特已经是最脏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会比这里更肮脏。”特洛伊垂眸,仔细用药膏涂抹身体,声音淡淡的。 周雨循光看着他,暗黄的阴影打在他赤裸的胸前。她才发现,下午还光洁细腻的皮肤,没过多时后,已有了深刻的红痕。有些皮绽出了血花,长长一道,几乎霸占了每一块完整的地方。 他的乳头也是红肿的。男性的乳头本就偏小,而在发炎的时候,会整整胀大一圈。特洛伊食指采了点乳膏,轻轻覆上发炎的乳首,慢慢摩挲着。 他的神情露出轻微的痛苦。皱眉时很轻,眉心的皱纹也十分地浅,他的眼神在昏黄灯盏下,哀伤藏得很深。 见周雨在打量自己,特洛伊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避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窘迫的神情。 “怎么会这样。”周雨不禁低喃出声,她下了床,走到特洛伊身边,男人身体一僵,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周雨凝神,脸色沉重:“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的身体会变成这样,这……” 她猜到了一些东西,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这些都是他打的。每过半个月,他会来一次,我身上的鞭伤会长好,然后再被重新印刻上去。”他的声音依旧很淡,仿佛在说一件平常而无关自己的事情。 “路易斯。”周雨不再克制自己,低声念出了他的名字,“绝对是那个男人。” 特洛伊拿药的手一愣,他抬起头,看着周雨的眼睛:“你知道他?” 周雨没有立刻回答,且她说的话有所保留。 “嗯,算是见过一面。但他不认识我。” 她当然记得这个恐怖的魔鬼,到死也会记得。平生第一回,被人神智不清地当成试验品关在封闭的房间,就像被锁在培养箱里的小白鼠,日夜不分,直到丧命。 “凌虐别人,是他毕生的爱好。”特洛伊竟然笑了出来,他扭头看着周雨,那是一抹怪异到惨烈的微笑,令人无比难过。 “很幸运,愿你一辈子也不要认识他。”他道。 那些伤痕 涂抹完正面,特洛伊侧躺了过去。 他行动艰难,动作不敢过大,以免牵扯到愈合中的伤口。黑夜里的血渍是暗红色的,宛如沾满了毒液,令人痛不欲生。 周雨本站在他床侧,迟迟未动。这个男人没有丝毫求助的意思,安静地垂着头,细数着伤口,一点点把药擦上去,把周围一切当作空气。 直到听到他的第一声“嘶”痛,险些没有稳住,差一点跌落下床,周雨忙乱中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还是不要动了,把药给我好了。”她道。 周雨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并非像他表面那般无所谓。当她抓住他的胳膊,特洛伊明显迟钝了一下,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她能够理解,因为惨痛的经历,对别人的触摸会过于敏感,有时甚至表现地抗拒。她也有过。 特洛伊沉默着,没有答应她。周雨站着看了他一会儿,轻哼了一声,转眼就拿走他摆在床上的药膏。他蓦地伸手,想抢回来,却被她躲了过去。 “好了,不要再逞强。” 她主动退后,离他一米远,避免男人下床,再度把药膏夺回来。特洛伊转头看着她,没有生气,脸色有些无奈。“算了,随你罢了。” “你背过身去,后面我来帮你擦。”周雨避开伤口,戳了戳他完好的肌肤,说道。 特洛伊这回倒是很听话,什么也不说就转过去,他的脸朝着墙壁,后脑勺对准周雨。而入目的,是崎岖蜿蜒的红痕,像虫节一般可怕。 周雨倒吸了口冷气。那个红发魔鬼简直泯灭人性,他的一切行为,都无比令人发指。这些恐怖狰狞的伤痕,错杂地遍布在少年的身躯上。有的彼此间相撞,形成交点,有的生出新肉,轻轻摸上去,变成突兀的疤痕。 特洛伊很快转身,脱离她的视线。他本来就没想过她能帮他做些什么。这些都是他的劫难,别人无法感同身受,也更没必要帮忙。 “吓到你了?你回去睡吧,不用麻烦了。” 在庞特的叁年,他早已习惯。 “我没有害怕,你别动。” 见他又露出抗拒,周雨有些着急,她的手掰住他的肩头,轻轻用了点力气,“你后面的伤好得明显比前面慢得多,你自己一个人擦不到药,只有我来。” 特洛伊看着她,“你没必要这样,这些其实都不关你的事。” “嗯。是不关我的事。”周雨顺了下去,又接着道,“但如果你晚上睡觉,不小心压到后面的伤口,痛叫出声怎么办。我睡得不沉,会被你吵醒的。” 特洛伊笑了出来。周雨涂药的手愣了一下,他整一天都冷淡至极,她还是头一回听见他笑。她缓神问道:“为什么,路易斯要这样对你。” 他止住笑,房间里又恢复了沉默。特洛伊的眼睛盯着墙壁,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并没有听见周雨的问题。 “没事,不想说就算了。”周雨的语气很温柔,“这是你的隐私,我刚才有些冒犯了。” 特洛伊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这是庞特人尽皆知的故事,根本不算什么隐私。” “嗯?”周雨停住手,看了两人印在墙上的影子一眼。 他还是默声,几度吸气,又接着呼了出去。胸膛起伏着,情绪没有平稳过,也不知道组织怎样的话语,去揭开一个伤疤。 “因为我的哥哥,维克托。不过他五年前就死了。” “他早就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真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周雨说。 特洛伊没有打住,反而继续说了下去,像机器一样,“因为对我哥哥的恨,在他死后,路易斯无处可发泄,移到了我的身上。” “你忍一下,这个可能有些疼。”周雨顿住,正好触到他后背一处比较深的伤疤,轻轻地按了下去,她听见特洛伊的闷哼,继续问道,“所以路易斯与你哥哥是仇人?” “不。”他反而苦笑,摇了摇头,“他们曾经是爱人。也不是……一切只是那个魔鬼的一厢情愿罢了。” 周雨怔了一秒,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点无法令人理解。” “他那天要出去找安吉丽娜的,他的未婚妻,一个月后就是婚礼。可这一切都被路易斯销毁了,他把安吉丽娜捆上屋顶,在我哥哥面前,亲眼把我的嫂子推了下去。她不死也落下残疾。也许是幸运的,她死了。” 特洛伊的眼仁平静地像无波的海面。 “残忍、可怕。我本不相信这是现实里会发生的事……”周雨皱眉,眼中有着压抑的恨。 “你或许不知道‘黑月’,在这个组织里面,这些都是正常的。反倒是哥哥这样的正常人,不该属于这个地方,他走错了路。”他叹息。 “他本是个被开除的警员,因为犯了纪律。后来收到匿名信引荐,误上了‘黑月’这条贼船。他见到路易斯,觉得这人脸熟,才发现是一年前从手里逃了的走私毒佬。他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帮‘黑月’做事,去……杀人。” “杀人越货是他们的常规买卖。”周雨道。 特洛伊突然盯着周雨,有些惊诧:“你说的没错,你……知道?” 周雨暗道不好,她差一点就漏了嘴,现在改口说“不知道”又太过明显。只好转圜:“不记得了,以前好似听过这样的风言风语。” “你的哥哥……也是被路易斯杀死的吗?”她问道。 “他不算,他是正常意外身亡。为‘黑月’办事的每一天,都有丧命的风险。但自嫂子丧命后,就一蹶不振。在杀一个小商贩途中出了事,最后从窗户口摔死。” “有人把他推了下去?”周雨疑惑。 特洛伊愣了好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叹息:“也许是别人,也许是他自己。我不知道。”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特洛伊没有再继续说,百叶窗外枝叶摇动,在月影下,衬得格外幽暗而深沉。周雨望向窗外,微微摇摆的树叶很快落下,犹如被狂风席卷,它们瞬间扭出很大弧度,纤细的树干就快弯腰折地,直面死亡。 “竟然起风了,我还以为马上会下雪。”周雨暂时离开他身边,走到窗边拉起帘绳,把百叶窗合上,“风还挺大的,都能听见啸声,这里的窗户漏风就遭了。” “应该不会。”特洛伊也转头,望着窗外,他的眼神有一刻与周雨交会,“我哥哥死的那天,也是这种天气,反正都接近年尾了。” 生死 11月15日,纽约,初雪。 已经进入冬季,一层浅浅的雪花覆盖了路面,还有两边的绿植。 庞特的西宿舍区步入粮食短缺季,供货商减少了雪天的送货率。属于妓女的宿舍食堂缩缺了食物的份量,很多人每天都无法吃饱。 往年纽约的冬天都有流感,今年也不例外。但在毒瘾的作用下,她们的抵抗力变得极弱,一场微小的感冒,很轻易就夺走生命。 住在305宿舍的南希,今早被担架抬走,她的身上盖着白布。特洛伊对她说,南希五个月前来到庞特,父母均在一场惨烈的飞机失事中丧生。她必须留在这,熬过六个月的试用期,才能长久地在庞特生存。 可惜在庞特,她染上了很重的毒瘾,几乎分成里的所有钱都用来购买毒品以及一次性针管。 周雨靠在宿舍门口,周边是围观的人群,堵得水泻不通。上一回这么壮观,还是希尔维亚被黑社会害死的时候。 她们被305室艾格尼丝的惨叫惊醒,包括周雨。等担架来时,南希已失去呼吸。她一只手裸在白布外,与常人肤色大为不同,散发着腐朽的青黑色的光泽,暗淡而枯槁。 周雨看着她的那只手,早已没有水分,瘦到脱型。她整个人变得愈发寒冷,在屋内热起来的手心,很快布满凉凉的汗水。文森特携着那群保镖过来抬人,他挥手驱散聚集的人群,让她们回去干正事。 庞特的冬季是大淡季,能接到的生意很少,除了一些头牌,其他人几乎闲赋在家。自上次被金礼骞翻牌,周雨再也没有其他额外收入,又假装生病,请了五天的假。 冬天客人也不愿意来庞特。即使是在欲望膨胀的夜晚,流水都急剧缩减。琼也压制了她们的吃穿用度,食堂不再无限供应蔬菜,这是在纽约卖得比肉还贵的东西。每人一天仅一小份,多吃收高价钱。 周雨快吃腻了肉,现在闻见那股腥劲就犯恶心。干巴巴的吐司塞满嘴巴,她味同嚼蜡,最后混着苏打水一口吞咽下去。 她没赚到多余的钱,所以只能留在食堂吃饭。这些在这儿的人都跟她一样,贫穷而拮据,属于妓女里的中下层,有一些吊烂在末尾,一到叁十天期限就被驱逐出去。 留给她找东西的日子,还剩十五天。 请假销牌的五日,她转遍其他叁区,但一无所获。周雨快烦透了那坏了半截的玉佩,她根本不知道K要这破烂干什么,那剩下的、挂在他车里的半截,当初就该一起消失。 走出食堂的时候,她在门口碰见特洛伊。周雨等在罗马柱旁,上面大理石挡顶遮蔽了风雪,外面的雪下得愈来愈大,上午还是食指点大的飘花小雪,下午就已变成鹅毛,瞬间铺满行人的路。 特洛伊打着透明伞,朝她走来。周雨看见他,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来食堂?” 在她的印象中,特洛伊从不在庞特的食堂用餐。周围的人说,他被路易斯包养,平时只跟他一起吃饭。 “我来接你。今天的雪下得太大了,看你没有带伞。”他朝她笑了一下。 昨晚他也没回宿舍睡觉,不知去了哪里,很可能又去“受刑”。周雨看着他温柔清俊的脸,冷不丁一颤,立马跳进他的伞里。 他们走在路上,周围行人很少,但只要经过,都会频频侧目。在庞特,他的身份很敏感,因为牵连着一个恐怖狠戾的男人,没有人敢主动接近。 周雨觉得无所谓,至少到现在,路易斯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找麻烦。她现在更怕的,是那个杀手,云里雾里的要求,大海捞针的搜寻,无疑把她推进另一个深渊。 “隔壁的南希今天早上死了。”走在雪里,周雨一直沉默着,她心情没来由的郁闷。过了一会儿,才把心中结说给他听。 仅有几面的交集,不出清晨打招呼、傍午道晚安,周雨对她还是印象深刻。南希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光看外表,根本无法得知她的人生。 “你之前跟我说的,南希快熬出试用期了。路易斯的手下阿博特很喜欢她,愿意在试用期结束,为她交出叁十万美金的赎金。琼肯定会答应,因为新人能在试用期被人赎走,是最赚钱的买卖。” “她不该碰毒品。”周雨叹息,用胳膊肘碰了碰特洛伊,道,“大麻,你也少吸一点。我不想某一天早上床上起来,旁边躺着你的尸体。” 周雨没跟他开玩笑。 特洛伊低头看她一眼,冷哼了一声。他摇摇头:“我知道。但她不是因为过度吸食大麻而死的。” 周雨突然停在路中央,他还朝前走着。直到伞越过她的头顶,雪花落在她的头上,他走远了数米,才发现左侧的伞下空无一人。 “怎么不跟上我?”特洛伊站在雪地里回头,“你快过来,外面很冷。” 见她不动,他只好撑着伞回去。蓦地,他抬出一只手解开脖子上的浅灰色围巾,递给了她。 周雨很自然把他的围巾拿过来,慢慢围到脖子上。自从知道他和路易斯的关系,周雨就把特洛伊当成一个无性别朋友,相处起来,没有任何压力。 倒是他递围巾的手一直停在空中,没有及时收回去。 他转过头,呵出一口冷气,慢慢说:“阿博特从路易斯那里拿走了大量的冰毒和注射器给南希。南希因他染上了毒瘾,他知道,她那点月钱根本不够买毒品。” “她怎么会死?明明再熬一段时间,就能离开庞特了。”周雨不解。 “因为阿博特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南希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了。”他说,“快到了。” 他们已走回西区宿舍楼,周雨走上楼梯,特洛伊跟在她后面收了伞。“你先上去吧,我抖抖伞。”他道。 她没走几步又被他叫住。周雨回头:“怎么了?” “最近食堂没什么吃的。你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去吃?我开车。”他站在楼梯口,问道。 周雨有些受宠若惊,她高兴地跳了下来,只离他一个阶梯的高度:“你请我吃吗,兄弟?那个魔鬼……最近没来找你?” 他本来是愉快的,但从她叫他“兄弟”,又再度提到路易斯时,心情莫名不爽。 “我不去了。”他收好伞,径直走了上去。 周雨被特洛伊反复的情绪搞懵,只好跟在他后面。“亲爱的特洛伊?嗯…小特洛伊?那我请你吃吧,你开车带我出去。这个食堂真是人间噩梦。我以前在法拉盛的饭店工作,要不我烧给你吃?” 特洛伊一直朝前走,没有回头理睬过周雨。周雨觉得没劲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什么话了,让他的态度大转变。又想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知道了答案。 “抱歉,我不会再跟你提那个男人了。我保证。”她站在他后面,真诚地竖手指发誓道。 打探 特洛伊还是带她出去吃了。周雨知道,他没有真的跟她生气。 他并没有开车,外面的雪下得太大了。等吃完饭,软雪会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雹,车子开在路上,七扭八拐。特别是在狭窄的小道,独栋居民区两边都停满了,他的车很容易就撞上去。 那是一辆二手的红色道奇,已经算八年前的老款,在市面上,早就停了产。庞特里拥有车子的性工作者不多,有房子的就更少。他们绝大多数住在西区宿舍,没有代步工具,平日也很难走远,只好在周边餐厅解决。 他们走进一家叫Thai的餐馆,拥挤地存活在老式居民区内,整个门面不足六尺宽,店里也只有可怜的六张桌子。特洛伊走在前面,给她开门。 自从被K绑走后,她之前十年都在饭馆工作,对气味环境最为敏感。周雨看着这逼仄的小餐厅撇嘴,不由得皱起眉毛。 “你不喜欢,要不要换一家。”他转头,恰巧看见她不怎么欣赏的表情,“隔壁还有一家越南餐厅,走过这条街就是,我带你去。” 周雨轻笑出声,调侃道:“没变故之前,我家里就是开饭店的。这地还不如法拉盛呢,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都能获得自由,我一定请你吃饭。” 特洛伊愣了一会儿,干干地笑了。他的手忽然攀上他给周雨的围巾,把站得远的她一下子拉了过来。周雨的颈间倏地一紧又一松,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头就跌进他的胸上。 她痛“啧”了一声,苹果肌挤了起来,“你……你想勒死我吗?” 他转了头,轻轻拉住她的胳膊,把周雨带进温暖的室内。“门一直开着,太冷了。我的围巾给你了,你再不进来,我会冻死。”他道。 他们坐了进去,位置正好在结账台附近。周雨舒服地窝在皮沙发里,随意摆弄着菜单,看着看着,她不禁咬上了牙齿。这个餐馆的菜单没有图片,配字是泰语,她根本看不懂。泰语底下是丁点大的英文,她看不太清,即使看清了,也未必能懂。 这是她的弱项。留在美国后,就丧失了读书的机会。即便平时自己有学拼写,也难抵学校的专业授课水准。曾经因为这点,还被那个杀手无情取笑过。 周雨看不懂菜单,无从下手,愣愣地盯着蚂蚁字发呆。直到特洛伊点完了,她还没有决定好。 “怎么了,为什么不点,不喜欢?”他问道。 特洛伊当然不知道她的难处,因为平日交流里丝毫没有障碍。只见周雨尴尬地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也没打算糊弄过去,直接坦白:“我看不太懂英文字,抱歉。” 周雨等着他的嘲讽,谁知他只是无声淡笑,转头朝店员道:“再来一份一样的,谢谢。” 她舒了口气,每次涉及到这方面,总是有些难掩的尴尬。周雨拖着自己的脸颊,向前倾身,手肘抵在桌子上,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们为什么不去庞特里吃,那里也有很多餐厅,这边离宿舍有点远了,回去还要走一段路。” “那里是专门待客设置的。”他专注地看着她,睫毛长长地十分俊秀,“琼是个无比精明的商人,庞特里的餐馆十分暴利,很昂贵,也不算好吃。真正的美食要到外面去找。” 周雨也学他眨眼笑笑。她一直盯着男人的睫毛,真的好长好漂亮,像一只蝴蝶的美丽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能翻飞起来。 “你看上去很开心。”他道。服务员已端来菠萝饭,特洛伊拿着勺子搅弄着,边弄边看着周雨,“在庞特里,能开心的人很少。” 周雨顿了一下,并没有收回笑容。她其实一点也不,虽然表面是笑的,但能够洞悉内心的人寥寥无几。她的未来没有定数,生命的尽头也是未知,这样的日子,怎么能开心起来。 但她还是笑说:“活着就是要开心啦,你也要充满希望。” 周雨抿唇喝了口新上的泰式奶茶,满意地惊叹道:“真的好喝,你快尝尝。” 特洛伊伸手去拿右边的吸管,却摸了个空。他侧头看去,吸管盒已经空了,没有多余的。周雨愣了片刻,很快说道:“没事,我叫店员再拿一盒新的来。” 她左顾右盼,本在结账台的员工去了后厨,台子上空无一人。隔壁桌也没有吸管盒,好像全店的吸管供应都在他们现在坐的桌子上,谁知这里的货源也断了。 特洛伊却突然摆手道:“没事,我……” 周雨也没辙,摇了摇头:“我拿餐巾纸给你擦擦,你用我的吸管好了。” 可没等周雨拿起餐巾纸,她手中的饮料就被男人顺手拿了过去。只见他毫不介意地抿上她刚喝过的地方,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周雨的气差点没倒吸回去,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愣在原地。 “啊……你这……” “不用麻烦了。”他喝了很多,又推回给周雨,“我不会嫌弃的。” 她一晌无言,暗自撇了撇嘴,她其实有一点嫌弃。也许外国人都这样,不介意这种东西,周雨安慰自己。她把饮料杯无声息摆在一侧,不准备再动,转头却见特洛伊在理袖子,他的皮肤白皙细腻,比女人还要好看,有一道暗红色光泽隐隐约约藏在袖口,她没有看走眼。 “嗯?这是什么……”周雨好奇道,“你的首饰吗,很漂亮。” 见她喜欢,特洛伊伸出手腕,那暗红色光转眼变成亮红,一颗红色宝石暴露在空气里。 “这是维克托生前的遗物,本来结婚送给嫂子。后来她死了,就留给我保管。”特洛伊的语气淡了下去,提及往事,他兴致不高。 周雨想起了K的任务,而现在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瞎转,没有一点头绪。她有些烦闷地扶上额头,打算从特洛伊这儿问出点什么,套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但具体有没有用,她也不知道。 “你知道……庞特有专门卖玉石的地方吗?特别是……像那种残缺的、损毁的,或者一些二手玉石交易市场。”她想了会儿,绞尽脑汁。 “怎么了?我知道,北区有一些珠宝专卖店,不过都是市面上完好的。”特洛伊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周雨的眼睛说道。 “啊,北区……我前几天去过了,一无所获。” 周雨暗暗叹了口气,她快要被那个男人给搞死。她需要的是残次品,根本不是能买得出价钱的精品,而在这里找一块不完整的东西,无异于黄豆仓里捡一粒大豆。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特洛伊眸光暗了下去,他犹豫了很久,才说道,“但是你千万不要去,那里很危险。” 周雨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她抄起勺子,很有滋味地嚼了一口菠萝饭,“唔,好吃。说来听听。” “南区的希尔德黑石交易所。在那里面,什么都能够交易,也经常出现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稀品。” “南区?那里不是只有一个希尔德赌场吗?”周雨停下勺子,疑惑道,“我从没听过你说的这个地方。” “你当然不知道,庞特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特洛伊冷笑了一声,“若不是路易斯曾经偶然带我去过一次,我也不知道。希尔德赌场深处,就是黑石交易所,而交易所旁边,是全纽约最为血腥的地方。” “什么?”周雨蓦地抖了一下,感觉不再能吃下东西。 “狄门角斗场。在那里,什么可怕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他擦了擦嘴,结束了用餐。 回程的时候,特洛伊把周雨送到宿舍楼下后,便没有再跟着走。 “我晚上要去见路易斯,今天不在宿舍。”他站在她后面很久,才道。 周雨回头,遗憾而无奈地笑了一下。 正当周雨要离开,特洛伊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她回头,看见男人第一次露出不舍的表情,像是要说些什么。“怎么了?” “我说过,在庞特,很少人能真的快乐。但我希望你能一直快乐。” 她突然从楼梯上跑下来,给了特洛伊一个很轻的拥抱。“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会见到晴天。”她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 诓骗 11月16日,纽约,初雪。 周雨起了个大早,昨晚的宿舍只有她一人,特洛伊没有回来。 他的透明伞交给了她,周雨放在门口。伞上的雪早已融化,透明层变得干净,却仍残留了一小点水珠。 她走到百叶窗口,把扉叶层翻了上去。外面狂风四起,雪下得越来越大,路上行人稀少,人们随着风的方向偏折,像根根立于地面的杂草,大风一吹,就要连根拔起。 周雨觉得不妙,今天她得去南区的希尔德赌场。她之前从未去过,凭直觉,一个赌博玩筹码的地方,不可能拥有K需要的东西。但自从特洛伊口中套出黑石交易所的存在,她的直觉又告诉她,K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从西区宿舍楼到赌场,有足有叁公里步程,大雪天,走路并不容易。 周雨从衣柜里换上棉袄,套上棉靴,抄起门口的雨伞,弓背低头跑出了宿舍。“啪嗒”一声重响,门被风雪狠狠地关了上去。 可她没想到,雪天徒步叁千多米,换来的却是赌场的闭门羹。 收起伞,周雨伫立在入口,风从后面袭来,把她吹得巍巍直颤。她不禁搓了搓手,小跑着前去人工柜台。 赌场的工作人员戴着黑墨镜,冷淡地朝她摇起头。 “抱歉,小姐。最近大雪,希尔德赌场不开门。” 他们做了个冷漠的驱赶手势,连一句请回都懒得讲。 周雨急得想跺脚,她的脸庞已经有些冻红,手心也是拔凉。搓在脸上除了疼痛,没有其他感觉。 “请问什么时候开门,我需要进去找东西。”她道。 他们只是摇头,“具体不清楚,等上面安排。也许会一直延续到明年二月,等天气暖和起来,人们才愿意来。” 周雨气得想咬牙。转念一想,明年二月,没等放她进去找东西,那个杀手就会因“办事不利”把她杀死。 她左顾有盼,没什么结果,发现周围只有这里一个大门。 过了一会儿,周雨慢慢俯身上去,鼻尖贴在玻璃窗上,小声道:“我也不进去赌,不需要买任何筹码,你放我进去参观一下,就参观一小下,马上就出来。一个小时,我付你们参观费,五十美金。” “抱歉,小姐。不行,希尔德赌场不接待参观人员,有偿的,也不行。” 周雨深深吸了一口气,挫败地靠在承重柱上。她仰头吐气,白眼快翻上了天。雪花从天上落下,掉到她的鼻尖上,周雨冻地一哆嗦。 她忽然灵机一转:“其实,我不是来赌场的。”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以为遇到了一个疯子。 “——我是来黑石交易所看东西的。”她试探道。 这句话终于有点成效,坐在工作台最里面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他朝右边的人悄悄耳语几句,又看了看周雨,最后摘下了墨镜。周雨顿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竟然在那个男人眼里看到了敬意。 工作台前开了个小门,她很快被人搀扶进来。雨伞被恭敬地放在架子上,一张移动软皮椅子推了过来,还有人戴着手套毛刷轻扫了几下。热水、咖啡、橙汁以及一排的高热量小吃摆在她的面前,多有“供君挑选”之意。 周雨愣了一秒,接着被心中狂喜席卷。她不过就动了一点小脑筋,没想到这么快就诓骗住了这些人。于是端正架势,清了清嗓子,摆出上流社会的气势。 “诶,这些不用了。我很忙,马上还要回去开会。我的司机在门口的车里等我,大雪天,我不想车轮子结冰跟道路粘在一起。” 她挺胸、翘起二郎腿,拿起离得最近的热水杯咕嘟咕嘟灌了起来。喉咙和手心太冷了,再在外面待着,就会变成一个大冰雹。 男人继续跟旁人耳语,眼神时不时瞟周雨一下,盯得她心里有些慌乱。 面子上的架势还是要摆得很足。周雨笔直地注视前方,看上去十分高傲,把周围一切当成空气。 “请问这位阁下是?烦请阁下出示下身份,我们核实好后立马带您去黑石交易所。”男人道。 周雨不悦地“啧”了一声,眼神还瞪了他一下。可在暗地里,她的手、脚趾是蜷缩的,背后也快惊出汗水。 只听她道:“我哪来的还需要向你们请示,是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你过来,仔细看看我的脸。” 那人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忙乱。他走到其他人的后面,一一谨慎询问着,谁知被问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接连着朝他摇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没过多久,他便回来了,身体微微发抖,周雨感觉这人快朝她跪下来。他说道:“抱歉,阁下,我们……真的不认识。请您出示下您的身份,我们立刻带您去交易所。” 如果她有一把枪,这时肯定会抽出来抵准男人的脑门,唬唬他。可惜,她不是黑手党,也没有持枪证,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周雨郁闷了,揉了揉眉心,说道:“大名鼎鼎的K认识吗,我是他的人,全纽约没人敢惹我。” 男人看了她一眼,摇头。 周雨暗道不好,这认识倒好,不认识却难办了。若对方是聪明的,立马能看出她的虚,可惜这外国人看起来挺笨,是一点也没察觉不对劲。 她心里冷嘲,这杀手看上去那么拽,原来放在大地方,还是没混出头来。不过无名小卒、无人问津的一个。 她接着骗道:“不认识K没事,路易斯你们认识吧。我是他的朋友,今天来黑石交易所是想看件宝贝。” 对面的男人拿出一迭长长的通讯簿,翻着翻着终于赔上笑脸。 他小心翼翼说道:“请问是莫纳银行的路易斯先生,戈瑞斯矿业的路易斯先生,亚索皮革的路易斯先生,瑞吉酒庄的路易斯先生,空谷船厂的……” 周雨听着头疼,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她现在没辙,根本不知道路易斯明面上干着什么工作,核实身份这项把她卡得死死的,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混不进去了。眼看不能再拖,准备见好就收,以免留下后患。 周雨抬头望了望钟,准备编个突发理由离开。 谁知后面有个女人忽然噌得站了起来,她走到男人后面,一把抽走了他的连络簿。 她看着周雨,冷冷道:“威尔,别念了,我们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谁的朋友,不过是来自西区宿舍的妓女,电脑刚刚识别了脸,调出了她在庞特的档案。至于她怎么知道黑石交易所的我们不清楚,快点,让她离开。” 雪中血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五次狼狈。 在雪地里落荒而逃。 第一次,她被K绑架,无力蜷缩在沙发角落,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什么时候升起。 第二次,她被路易斯注射毒品,像丧失理智的狗一样,在阴冷的房间里匍匐。 第叁次的她全身赤裸,昏沉虚弱,被锁在浴门里与男人苟合。 第四次,她被K利用,误上“庞特”这条贼船。 这样的遭遇,周雨不知以后还要来几次。 但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她一定能摆脱他们的控制,逃出这个鬼地方。 周雨的棉靴被雪覆盖。她脚程极快,有一些雪被靴子腾空甩起,进到靴筒圆口。跑着跑着,她渐渐没了力气,一不小心跌倒在雪堆里,摔了个狗爬。 她含了满口的雪,手掌心也蹭破了皮。还好穿得肥厚,不然膝盖也无法幸免。 周雨翻了个身,索性躺倒在雪地里。漫天的雪花纷纷而下,最后停在她的脸上。 她猛地咳嗽起来,觉得是被雪给呛住了,眼睛也被雪糊住。于是抬起手掌,胡乱摸了一把脸,高高地举在面前。 竟然变成了满手的血。 她艰难地爬坐起来,又抹了把脸,恰巧摸到鼻孔下两条血柱子,汩汩直流。这血不会流干,不过只流了一会儿,便不再流了。 周雨甩了甩手,手上的血是怎么也甩不干净,却滴滴滚在了纯白的雪地上,十分地刺目。 她自觉倒霉,走路没看地上的坎,被绊了个狗吃屎,还摔破了鼻子。衣服染上鲜血,满手也是。不过,她必须得回宿舍前清理干净,因为她不想让特洛伊看见她这副模样,不想让他担心。 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她走回了西区宿舍楼。在快踏上楼梯的途中,后脑勺被东西砸了一下,软软的,并不是很疼。 她整个人随惯性朝前跌倒,手撑住地面,没让脸再在雪里滚上一次。 回头望去,在被打击的眩晕中,周雨恍恍惚惚看见两个人影,光天化日之下,朝她走来。 左边那人手中垫着雪球,直径足有手掌那么宽。她满脸得意妄为,大喊大叫道:“婊子,我之前的话你是没听进去吗?” 周雨心里一抖,眯着眼打量起她来。原来是之前那天偶遇的高个女人,她给的嚣张“忠告”她还记得。 “多瑞莎,是她吗?我们没有打错人?”右边那个稍矮的有些不确定,但并未阻止同伴的暴行。 “我不会认错,就是这个黄种的贱人。伊莲娜,帮我去捏雪球。”多瑞莎看了她一眼,命令道。 周雨憋着一股气,拍了拍手,强硬地站了起来。“你在做什么!请你不要这样,这是违反规则的。你如果敢再扔一次,我今天就去告诉文森特。” 多瑞莎冷笑出声:“规则?这里有什么狗屁的规则。希尔维亚的生命可以被他们随意收割,我打你几下,又怎么了?” “我没有惹过你,跟你没有恩怨。我不明白你把气撒在我身上的理由。”周雨的拳头已经握紧,努力克制着冲动的情绪。 “我当然有打你的理由。就凭你是那个跪舔黑手党的狗杂种的女人,我就可以把你的头摁在雪里打无数次。” 多瑞莎拿过伊莲娜捏好的雪球,又朝着周雨的脸上砸了过去。她跳到旁边,险些没躲过。 “请你停下好吗?我听不明白你在讲什么,我不认识你,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周雨气促道。 谁知多瑞莎根本听不进道理,只知道把雪球往周雨的脸上砸,狠狠地砸。 “伊莲娜,给我抓住她,别让她乱动。” 伊莲娜看了眼同伴,有些退缩,也有些惧怕她。无奈抵不过多瑞莎恶狠狠的眼神,一把从后面抱住周雨的腰,用了很大力气把她抱举了起来。 在雪天跑了那么多路,周雨早已丧失力气,更别说反抗。这两个外国女人身高卓群,后面抱着的也将近一米八,她就像小鸡仔被人抬了起来。 多瑞莎猛地朝她脸上砸雪球,砸到周雨大脑晕眩,就快看不清前面昏死过去。刚长好的鼻黏膜又被蛮力破坏,鲜血再度流出,滴落在雪地里。 她砸一句,便骂一句,最后骂到自己也哭了出来。 “我的父母就是被他们害死的,没有他们,我也不会被卖到这里。都是你们这帮跪舔的狗杂种,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都怪你们……” “都怪你们…” 都怪她。 周雨早已听不清多瑞莎在说什么,脑子里雪球打脸的“啪唧”巨响,被无限放大。她觉得自己也许会死在这里,没等获得自由,就死在寒冬的雪地里。 不知何时,她浑身猛地被人一松,整个人跌落在雪里。扭打着的嘶吼声无端闯入耳膜,一种极致绝望的呐喊,歇斯底里,愤怒至极。 在黑暗中昏睡久了,周雨慢慢睁开眼睛,太阳穴是撕裂般的疼痛。其实早已不剩力气去挣扎,她感觉很累,这么活着实在太累了,如果就此死去,也许是幸福的。 她死了吗? 刺眼的光侵入瞳孔,却见上方有无数个脑袋,朦胧中也走过很多个人。有的认识,有的压根没有见过,只是现在最想见的那个,从来没有出现过。 周雨呢喃着,听着却像不着调的呻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打起来。”文森特凑到她的耳边,“雨?你还清醒着吗?” 她仍重复着胡乱的呻吟,没有丝毫意识。 文森特又问了一遍,依旧得不到回复。 倏地,周雨抓上他的手,难受地扭头,终于吐出清晰的语句:“走……走……带我……去见特洛伊……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文森特无奈地看着周雨,见她在满脸鲜血里痛苦地呻吟,只能叹气道:“他跟你一样,也躺在地上。琼要心疼了,她的小头牌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血流得比你还多。” “你们真的不让我和琼省心,我本来是让特洛伊调教你,谁知什么也没学会,倒是打架斗殴学得有模有样。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路易斯先生知道。不然,我们都会完蛋。” 罪魁祸首 周雨曾设想过无数种结局,自己将如何惨烈地死去,却不曾幻想过一次,有人能救起她。 她更没想过,特洛伊会出现,不顾所以地跳进危险里,只身与那两个高大女人搏斗。 他被打得满脸是血。浑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一处能看的地方。周雨躺在宿舍的床上,脸蛋上被人涂满药膏,辛辣的气味混着血腥,令她有些反胃。 琼中途来过一次,西区宿舍楼闹了事,差点搞出人命。尽管对于琐事不是那么情愿分担宝贵时间,但她不得不去。谁知一进房间,却见心爱的小头牌被人揍得甚惨,眼睑、脸颊、额头、脖子……都没了往日俊俏的样子,她差点气得昏倒在地。 多瑞莎和伊莲娜被保镖们制服,双手捆在后腰处,两人背对着屈腿坐在地上。她们也难于幸免,头发被抓得混乱,发丝上沾满雪里的泥草。 多瑞莎的一只眼睛被打肿,青紫色覆盖眼周,脖子上有被抓扯的血痕。伊莲娜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只是马尾散了下来,唇角有少许血迹,现在已经干结。 “你们发生了什么?庞特条例禁止打架斗殴、肆意报复。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先动手的。” 琼把烟扔在一旁,动作有些蛮横。她瞪着眼睛扫视了一周,却没人敢回复。 周雨猛地咳出了声,她牵扯嘴角,想努力说话,可嗓子哑得太厉害,只能发出虚弱的呻吟。琼看见她的反应,挥手招呼来文森特,一杯水很快放在周雨的嘴边。 她艰难地张唇抿水喝,没喝几小口就咳嗽起来。文森特一只手拍上她的背,让周雨慢慢坐直,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心点”。 本要开口说话,谁知没出声便被人先抢了去。周雨呼吸一滞,被捆着坐在门口的多瑞莎啐了口吐沫,混着血丝吐在地毯上。 “是我先动的手。”她道。 她说得坦白。周雨出乎意料地看着多瑞莎,旁边伊莲娜的脸色却变得煞白。她眼神闪烁,捆住的双手小心下拽同伴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讲。 琼的视线转向多瑞莎,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消了声响。只见她蹲了下来,一只手捏住多瑞莎的下巴,冷嘲道:“多瑞莎,你是觉得这么做很勇敢吗?” “琼小姐,你完全可以把我赶出去。从希尔维亚被你的小头牌害死后,我就不想在这个恶心的地方多待一分钟。” 虽然受了伤,但多瑞莎的眼神依旧倔强中带着狠绝。 “啪!啪!啪!”琼伸出手,重重地打在她的脸颊上,血从多瑞莎的嘴角流下,刚好的伤口再度撕裂。 “多瑞莎,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一堆尸体里捡了回来。这么多年,没有我,你早就被野狗叼走。” 琼厉声吼道,打人巴掌的手抖得像筛子,她紧紧死握成拳,看似想捶击多瑞莎的胸口,最后却在空气中颤了很久,始终没有下手。 文森特见势把琼从地上扶了起来,这个中年女人火得两颊脂粉肉直抖,站都站不稳。他端来椅子,扶着琼的胳膊,让她坐在上面顺气。 只见这个庞特管家小心低下头,在琼的耳边讲了些什么,脸色是难掩的担忧。 琼摇了摇头,马上抓紧文森特的胳膊,道:“千万不行,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千万不能让路易斯先生知道这回事,今天看见的所有人都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多瑞莎的皮会被扒掉的。” 文森特答应了琼,很快走出房间。琼站了起来,身形依旧不稳,得让保镖扶着。她用手指了指多瑞莎和希尔维亚,朝保镖们道:“你们,去把她们两个先关起来,找一个新的房间。这些天都不要让她们出去,听到没有。” 保镖恭敬地点头,抬着两个女人关门离开。 琼突然掉头,朝周雨走过来,坐在她的床沿,小拇指上的长指甲轻轻刮过她的下巴。周雨不禁吸了一口冷气,眼神死死盯着她,怎么也压不住没来由的畏惧。 “别怕,可怜的孩子。”琼看着周雨,轻轻说道。接着,她又扭头观察隔壁床的特洛伊,他早就昏了过去,没有一点知觉。 “你看看,特洛伊为了保护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脸上没有一处是能看的。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能为你做到这份上,我很好奇。” 周雨一直盯着她,以一种警惕的眼神。她始终没有开口,面前女人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又听琼说道:“多瑞莎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这个孩子冲动、易怒、暴躁、为人处事不够成熟,跟年轻时的我很像。但也只有我清楚,真正的她是善良、单纯、仗义而勇敢的。当然,也很容易被人——拿来当刀使。” 周雨无法明白这个女人的逻辑,不禁感慨出声:“琼小姐,我听不太懂,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从始至终,我都是被动的无辜的,没有任何理由被人辱骂霸凌。” 琼笑着摆了摆手,眼神却像刀一样扫过周雨的脸:“不要跟我说无辜。人生下来,一直活着,就不可能永远无辜。干我们这样的,是最清楚人心这种东西。” “多瑞莎打你,不可能没有理由。” 周雨气得想笑,她道:“您这么说,是怪我不好了?怪我装作无辜可怜,就因为我跟特洛伊走的近,就得挨打受罪是吗?所以,我也有错是吗?” 琼却冷笑,说得坚定:“你当然有错。” 周雨愣在原地,哑口无言。她顿时觉得委屈,声音已然带上哭腔:“所以,请您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文森特第一天带你到这个房间,跟你说过的话,你全都忘了吗?那也是我给你的忠告,现在我再重复一遍——不要跟特洛伊产生感情。”她道。 “为什么?”周雨气极反笑,觉得一切荒谬,“他善良单纯真挚,是个很好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去排斥他、孤立他。” 周雨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出来:“就因为那个变态吗?那个令人恶心的变态。” 琼脸色大变,倾身想捂住她的嘴,却被躲开。 周雨冷笑,眼中尽是讽刺:“您也看他不惯,不是么?” “路易斯是罪魁祸首,可很多人却失明了,把错归结于特洛伊和同他走近的人身上。” “在庞特,害死她们的,不是特洛伊,也不是我,是那个叫做路易斯的男人。”她又强调了一遍。 琼恢复平静,冷笑:“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你的命就没有了。” 周雨扭头,不再看她。 压在心里的气猛地撒了出来,一下没有了负担。琼的忧虑她以前也许会当回事,可现在,却没有那么在乎了。 离别的吻 自那日后,琼没有再来。 她只见到文森特不再温和的脸色。他过来后,拿了好多消炎消肿止痛的药膏,外加一大盆鲜花果篮。 这个管家把之前用完的药膏收走,转眼就送来新的,是用来治愈那些鞭痕。 原来特洛伊的身上的伤痕,在庞特,已成为人尽皆知的窘事。就像一个掉在地上很久的苹果,人人都经过,但无人捡起,因为他们都知道,苹果肉早就被虫咬烂了。 周雨见到,愣坐在床沿。文森特并不是一个爱表露情绪的人,虽然外表温和,为人也看似通情达理,但自从那次朝子被他无情拖走后,周雨就再也不相信他。 “雨,我带来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文森特随意坐在床沿,手搭上她的被子,倾上身体,眼睛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周雨觉得不适,不经意间后缩了一下。她不喜欢这种把戏,总感觉是设好的陷阱。 “先讲坏消息吧,文森特先生。” “坏消息是,我和琼小姐商量后,一致决定,在第一个月试用期的最后一天,结束你在庞特的工作。也就是说,还剩十几天,你需要收拾好一切东西,到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他露出可惜的神色,声音也充满感伤,“这真是太遗憾了,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周雨心里顿了一下。 这对她来讲,其实并不算一个坏消息。 “我知道,先生。到时候,我会准时离开这个地方。”她微笑道,“那好消息呢?” 文森特点了点头,温和说:“好消息是,目前路易斯先生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和琼会尽一切所能,瞒住他。毕竟,我们也不想庞特里再出事故,希尔维亚的死,对庞特里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 他接着道:“我们不得不把你从庞特驱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对你,也是一个好消息。所以,如果你能理解我们,今天其实是两个好消息。” 周雨看着他,无言了很久。她转头看向依旧昏迷着的特洛伊,手慢慢绞紧被子。 “文森特先生,我现在以非常诚恳态度向您请求一件事。” 他挑了一下眉毛,道:“你说。” “我想带特洛伊一起离开。”她直截了当。 文森特的嘴巴不由得动了一下,没出声,看着像在组织语言的样子。只见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对面的女人在逗他。 “雨,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这句话说了之后,会给你、我们、甚至整个庞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周雨抿紧嘴唇,他很明确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如果特洛伊离开了这里,以后遭殃的就不止希尔维亚了,甚至琼小姐都会受到威胁。你应该明白,我们的难处。”他道。 “所以,他一个人就必须帮你们承受这一切。在那个变态的凌虐下,让这里所有人苟且偷生。整个纽约,还有没有规则了?” “难处?也不仅仅是难处吧,难道没有好处?”周雨盯着文森特的眼睛,只见他突然有些回避。 周雨继续冷笑说道,“叁分之二毒品的需求,你们还是要靠着路易斯。没有他,你们就享用不了新鲜又便宜的大麻、冰毒、海洛因。” “还有……不仅是路易斯,他们那群背景的人出手都十分阔绰。你们舍不得的,还有钱吧。” 她的咬字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竟有些崩不住,险些破了音。 “难道不是这样吗?文森特先生。” “你……”他惊呼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真是个疯女人,简直无法理喻。反正琼的话我已经带到这里,到期限后,立马给我滚蛋!” 文森特气得站了起来,撞歪了周雨的床脚,重重地摔门而去。 特洛伊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 他的整张脸缠在纱布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那只眼像春日刚消雪的河面,温柔荡漾。全然不在意疼痛,好像伤痕并不长在他的身上。 这两天,周雨都没有睡好。 她晚上开夜灯,手里拿了从庞特图书馆借来的英文书,眼睛睁睁合合。 周雨并非想看书,只是需要捏着点东西,转移精神力。只要她盯着特洛伊,他一直不醒,她就一直担心。心脏猛烈地收缩,情绪是她无法控制的东西,到最后必然承受不了。 还好,没让她等太久,他醒了。 特洛伊躺在床上,那只露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一眨不眨。周雨见他这样,不免窘迫地咳嗽出声,她走下了床,把书盖在他的眼睛上。 “看什么?” 她有点害羞。 “你。” 他几乎不假思索。 周雨愣了一下,脖子有些热,反驳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嗯。是不好看,但我就喜欢看你。”他道。 周雨“啧”了一声,被他弄得浑身上下发麻。 她伸出手,下意识想掐特洛伊脸上的肉,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还受着伤。 “你还疼吗?”她问,“那天太危险了,真的。下次不要干这种事,我不会被她们打死的。我爸小时候帮我算过命,我八字很硬的。” “八字?那是什么东西。”他躺着转了个头,有些好奇,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周雨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但还是细细想了一会儿。 “就跟星盘差不多。” 特洛伊想坐起来,周雨赶忙扶起他的背。谁知他猛地“嘶”痛一声,惹得她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惊道:“怎么了,我没弄伤你吧?” 他无所谓摆摆手:“没有事。我回来看见你被她们殴打之前,刚被路易斯放走。不过又添了些新的伤痕,我已经习惯了。” “帮我把嘴上那层揭开,我想透透气。”他忽然道。 周雨转过头,小心扶住特洛伊的脸。从耳边撕开纱布,凝固的鲜血像土块一样硬,他的脸上还有没长好的新肉。 在嘴唇接触空气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很快握住周雨的掌心,手背放在唇边,落下很轻的一个吻。 十分地轻,没有重量,就像被芦苇花扫了一下。 周雨的左胸腔里蓦地停了一秒,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难受的心。她想起了文森特的话,刚刚一直在脑海里盘旋,却始终没能有勇气说出口。 一句体面的、正式的离别,她都难以表达。 大雪 11月28日,大雪,纽约。 风雪扫荡过的城市,变得荒芜起来。十一月初的雪在人间停留很久,直到月份末也没有离开,转而越下越大,似乎想淹没整个纽约。 布鲁克林大桥上已没有车辆。冬鹰盘旋而过,最后停在深褐色的桥梁木上。它警惕地眨眼睛,扭转脑袋,发出长空一啸。孤寂冷清的街道没有回应,天空也没有回应,整个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它,只身熬过这凛冽的寒冬。 丽思卡尔顿酒店内暖气打得很足,至少不会让人再想穿上厚重的棉袄。K在楼下打完桌球,一个人顺起软皮沙发上的夹克背心,搭在小臂上,转身就离开。 他的身影被后面的保洁员叫住,只见男人回头,微微皱起眉头。 “先生,您的手机,刚刚从口袋里滑出来,落在沙发上了。” K走了过去,才看到一个纯银色的iphone6掉在缝隙间。他顺手捡了起来,不小心划到锁屏,手机不知怎么,毫无预兆地跳进相册。男人的大拇指一顿,食指翻阅着,唇间慢慢浮出浅笑。只见他很轻地呵了一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这并不是他的手机。 不过,现在也算是他的所有物。 K边走边想着,将近一个月前,他把周雨弄昏送到庞特收留口。回到车上后,发现后座躺着她的手机,不知何时遗漏了出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顺便收进了背心的口袋里。 至于他为什么觉得好笑,是因为看见了她那些愚蠢的自拍。 夸张而做作的表情,像只猴子。 他想着想着,不禁又从内衬中翻出手机,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又觉得莫名其妙、浪费时间,再度放回口袋里。 K正了正脸色,变得冷清起来。他要找的半截玉佩还悬在那个女人身上,现在已近月底,不出几日,他便会前去查探情况。 杀手的眼色是最为精准的。 他其实心里早就看透了她,自周雨住进2801房间的那几日。 那个时而胆子小得如老鼠、时而又猛如虎的女人绝对能从脑缝里挖出一百种办法,在庞特保全自己。他不担心,即使她面对着一只真正的狼,也会卯足了劲儿周旋。 K转眼来到酒店顶层,停在2810房间门口,斜靠在门框边,食指骨节随意地扣了几下门。 房间里传出一阵隐约的惊呼。K顿了一下,挑了个眉毛,慢慢往后退了几步,以免被即将而来的“煞气”震飞。 “他妈的,是哪个疯子,现在敲老子的门!” 阿博特猛地开了门,“哐镗”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要抖叁抖。见来的是K,他愣了一会儿,收敛了自己的怒气。 他握拳,咳了几咳,“下次别这时候敲门。我和我的小甜心正做的尽兴呢,现在被你搅没了。” “讨厌啦,谁啊。阿博特你快回来,人家还要嘛。” 女人娇媚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跳出来。 K盯着阿博特看了几秒,见他半穿着外套,身上全是凌乱的,裸露的胸肌上有女人用了劲的抓痕,下面的短裤也是刚套上的,裤腰都歪了角,而正中心一处赫然勃起了形状。 他笑笑,听着就像嘲讽,“阿博特,你的时差跟我怎么不一样。现在可是大白天。” 阿博特不悦地看着他,后腰蓦地被女人抱住,她半撒娇半用力,想把男人给拖回去。两面夹击中,阿博特先烦躁地拨开女人的手,呵斥出声:“我有事,先不要闹!” 女人缩回了手,从阿博特后背探出了一只眼睛,打量门外的男人。 K也看见了她,一张陌生的面孔。她的手臂是小麦色的,跟之前阿博特带回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他的眼神里有些玩味,道:“阿博特,怎么换人了?” 阿博特却愣住了。他蓦地想起了南希,那个因他过量注射冰毒自杀的女人,瞬间没了回话的心思。 “别问这个了,我不想说。” K不再往下纠缠,他鲜少会问别人的私事。很多时候只是为了聊而聊,内心没有丝毫兴趣。 “一个月后,‘热火’的鲁克会来希尔德赌场,届时也是十年一度的赌场嘉年华。你们若不介意,我将在那个时候对他下手。”K道,“鲁克很喜欢——赌博。阿博特,这也是你的长处。” 阿博特朝房间内望了一眼,仔细地把房门轻轻带上。他转向墙角,K站在他的面前,样子不卑不亢。 只听阿博特轻蔑说:“K,你现在想安排我?别忘了,我是路易斯的人,你有什么能和路易斯抗衡的筹码?。” K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说道:“阿博特,我什么都没说,哪句话让你叛变了。这阵子就想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 “教我赌博。”他道。 这是周雨这个月第二次收拾行李。没过几天,她就将离开这个地方。 她打算挑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孤身一人走远,躲过特洛伊的视线。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他本身就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又为她受伤,在床上昏迷不醒多日。 周雨觉得自己有时候异常勇敢,有时候就像只缩头乌龟,尽可能地避免一切困扰,还有那些不能说出口的离别。 她无法带他逃离这场苦难。她没有能力,所以只能狼狈地离开。 收拾的时候,周雨的鼻子有些发紧。于是暂时坐在了床上,望着窗口发闷。 刚来到这的时候,雪还很小,直到她要走了,这雪反而越来越大,下个不停。 特洛伊的药膏放在桌子上,周雨呆呆地看着。这叁年来,不知文森特过来送了多少遍,其实早就不耐烦了,但面子上还得顺从着他,这个满身伤痕为庞特牺牲一切的男人。 K的东西她已没有心情去找,这本身就是个荒唐的条件。这个男人说她得寸进尺,其实他自己才是真正得寸进尺的那一个。 阴险、狡诈、无情。 周雨冷笑一声,合上了手中的行李箱。 她把箱子掖进床底,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空的,什么也没有。 周雨忽然在原地愣了一下,再度翻开箱子,却怎么也找不到。 “坏事了。”她自语道。 门突然被敲响。周雨没办法再纠结手上的事,只得起身前去。 她把箱子踢进床底下,藏得深深的。 新客人 开门后,周雨看见了文森特。 他拿了一包衣服,上面套着塑料薄膜,很整齐地折迭着,看来是新货。文森特的表情有一些怪异,他的笑容噙在嘴角,眼神却闪烁着。 在她看来,假假的。 周雨疑惑地从他手中接过衣服,拆开塑封包装,是一件……情趣内衣。她不由得惊呼一声,手指勾起其中的胸罩——经典纯黑色叁点式。胸罩上的布少得可怜,也薄得可怜,大概穿上只能勉强遮住乳头。 她又挑出内裤,同样的薄而透,看上去连屁股蛋都挡不住。 “文森特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后天就是我被踢出庞特的日子。”周雨把衣服塞进袋子里,还到了他的手上,“这两天我能否好好休整一下,理理东西。” 文森特却遗憾地摇头:“很抱歉,雨。尽管后天就要离开,但你依然在试用期内,而今天刚好有客人在花册上点了你的名字。你需要跟我出来,请……快一点,这位客人没多少耐心。” 周雨掩住眼底的不悦,她脑子一转,说道:“我也很抱歉,文森特先生。我身上刚刚来了月事,恐怕不能接客了。” 文森特的表情略顿,打量她几秒,挥手招出站在门口的保镖。周雨浑身颤了一下,这些魁梧的壮汉藏得太好了,她方才根本就看不见。 “把她带走。”文森特下了狠命令。 她不由得往后缩了一步,双手抵在前胸,阻挡着这群男人。眼见退无可退,只得转口道:“你们不要这样。我会去的,可以吗?但现在请给我五分钟,我整理一下仪容。” 文森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保镖们没有再朝她逼近。 “好的,那就给你五分钟。我现在计时。” 周雨呼出一口气,转而关上了房门。她的表情变冷,眉头皱得很紧,转身去床底下翻出行李箱,把放在网格内层的医用小刀拿了出来,藏好在身上。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这趟凶多吉少。 文森特把周雨领到了东区,曾经她尾随过特洛伊的地方。他在电梯里按下10层,周雨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不由得握紧手心,捏出汗水。 电梯上升的过程长且缓慢,周雨盯着顶上的暖灯,光晃得眼睛疼。 她不安地靠在厢侧,问道:“文森特先生,今天又是哪位客人?我这样的资质,不值得10层的客人一掷千金吧。” 文森特好像有意回避她的眼神,嘴中却说道:“你上去就知道了。” 他的行为反常,而眼神的闪躲使她越发慌张。 周雨咽了下嗓子,右手握着电梯里的扶杆,手指死死地绞着,似乎想用力把杆子给抓下来。 走出电梯,文森特把衣服递给了她。周雨的腿已有些发软,她跟在男人的身后,穿过一个回形走廊,最后在走道的四分之叁处停了下来。 拐角处有一扇大门,挑高足有五六米,像殿堂的入口。大门是紧闭的,雕镂的花纹精美繁琐,犹如古罗马万神殿的浮雕。 “就在这里。你可以进去了,客人一会儿就到,你先去里面把衣服换上。” 这个管家打发着她,语气不再和善。 进去的那一刻,周雨彻底愣住了。后面锁头卡上的声音很响,她再回头想推动的时候,门已经关得紧牢,不再能打开。整个房间像被彻底封闭起来,而她正是踏入迷宫的羔羊。 这个房间没有周雨想象中的大。大厅的正中央连着一条走道,通往另一个房间,那个房间是子室,比大厅要小上很多。周围的墙面长满深黑色软皮革,皮革一凹一凸,如板块一般齐整地遍布着,而凹陷处镶嵌满了各色的水晶。 周雨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嘴唇煞白煞白,呼吸也快停住。令她感到恐惧的并不是奇特的墙面装饰,也不是那些五彩斑斓到诡异的水晶。 而是挂在水晶上的物件。 那些长得跟刑具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足有百件,挂满了墙面。每一件都垂吊在水晶之下,像不可名状的法器,规律地摆放在专属位置上。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及具体用来做什么。周雨以往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心里发瘆。 腿软到快蹲下,周雨把装着情趣内衣的塑封袋丢在旁边,并没有听文森特的进去就换上。 走到西面墙,她看见了一个跟手铐长得很像的物件。它右边的水晶下挂着一个环形皮圈,头围一般大小,而在正中镶嵌着一个球。手铐左边的水晶悬着一条长绳子,她摸了上去,质感麻而粗糙。 这面墙已然是最正常的,东面的那堵她连眼神都不敢停留。 钢钉、钢棒、长满刺的绳子、端口锋利夹子…… 琳琅满目,不可计数。 周雨说不上名字,却莫名能联想到特洛伊身上的伤痕,与这些刑具脱不了干系。 她看着门口的椅子,这椅子异常地高,需要人踩着蹬脚上去。椅侧两边的扶手是空心圆形。周雨不敢去碰它,更不敢把手伸进去,怕这一伸就触动机关,把人死死卡住。 回头,她警惕地看着那扇大门,心里有了底。 路易斯,绝对是那个男人。他肯定知道了特洛伊的事。 周雨想起文森特的目光,回避中竟有着一丝难掩的愧疚。他和琼小姐说要竭尽所能地瞒住路易斯,最终还是暴露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大厅中央的空地上。红地毯很软很暖,她摸了上去,手指却是冰冷的。手抖着去摸藏在衣里的小刀,金属微凉的触感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这一天终将到来,她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门一会就又被人推开,是客人来了。周雨回头,却怔在了原地。 她并没有看见路易斯,反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他长得高大威猛,眼睛底下有一条深厚的刀疤,走路的时候胸肌都在颤抖。只见那男人嘴角咧开一条缝,眼球混浊不堪,他的笑声沙哑,像一条响尾蛇。 周雨冷笑,这人看着很蠢,却特别地蛮。论武力,她绝对打不过,那把小刀捅在身上也不过就是一场毛毛雨。于是她慢慢往后退,直到背靠在墙壁上,无路可走。 得想方设法周旋起来。 性虐狂 “喔,可爱的小姑娘。你看上去,特别怕我。” 男人顺起墙上的鞭子,朝周雨走了过来。鞭子的尾巴拖在地毯上,像条蠢蠢欲动的蛇。 他往前走一步,她就后退一步,直到头撞到墙壁上一个硬硬的东西。 周雨痛“啧”了一声,回头看去。那玩意长而粗,通体发散着墨绿色的光,形似胡萝卜,就像一根用玉做的胡萝卜。 “你知道那个是什么吗?” 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他转眼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壮硕的胸肌。他的胸毛长得十分旺盛,如一只生活在原始丛林中的大猩猩。 周雨忍住恶心,瞪着他。 “那根东西,我等会要把它塞入你的阴道里。” 男人边走边笑,笑声得意而张狂。只见他从墙壁上拿下一捆粗壮的麻绳,在手里摇了几圈,立马朝着周雨抛来。 她往左边一躲,绳圈没有套住头。 “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聊一下吗?我不想我的客人与我是这样的开场白。”周雨喘气道。 “聊聊?” 他忽然停住脚步,语气有种夸张的惊叹感。 “很遗憾,我不怎么喜欢和小宠物聊天。” 周雨警惕地看着他,这男人简直把她当成狗在溜。 “至少让我了解下您,为什么让我来,可以吗?” 她没有再跟他转圈,转而盘腿坐在地上,看似一副顺从的模样。周雨走得有些累了,心里的恐惧感又损耗了一部分体力,她必须要休息一会儿,再慢慢想办法。 可下一秒,周雨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绳圈朝她袭来,精准地套在了脖子上。只听她一声惊呼,就被男人拖到了脚下。脖子瞬间被勒得很紧,让人感到窒息。 周雨的手抓紧绳圈,想把它拽下来,呼吸到空气。谁知那绳子越勒越紧,就像一条不断收缩的松紧带,势要把她的气管折断。她的眼前逐渐泛白,头上青筋隐隐暴起。 “你……你放开我。”说话都变得艰难。 蓦地,绳圈松了下来。 周雨趴倒在地上,大喘着气。余光却锁住身后的男人,只见他把那只绳结套上她的脚踝,一把又往后拽了一下。 周雨的头磕到了他的膝盖骨上。 有种钝痛。 她的下巴被男人握住,头被迫抬高,眼神恨恨地瞪着,能在身上刮出几道痕来。 “别瞪着我,小姑娘。你这样看上去很凶,却让我更想狠狠地惩罚你。”他粗鲁地笑了出来,转头瞧见地上那包衣服,道,“文森特给你的衣服,怎么不换上,不喜欢吗?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他忽然松了手,朝衣服处走去。周雨缓了几口气,心脏又猛缩一下,那根绳子还在男人手上,套住了脚踝。 就这样被他拖着走。 地毯是软的,可周雨觉得浑身都痛了起来。 男人蹲下去,把塑封袋里的衣服拆了出来,扔在她的身上。周雨看着那件裸露到什么也遮不住的衣服,眼底流露出惊慌。 “小姑娘,服从客人的命令可是庞特第一条职业准则。你真的一点也不听话,不过,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把它换上,当着我的面。”他狞笑道。 周雨的脸已逐渐失去血色,只见她怔了一会,转而拼命摇起头来。 “不要……不要……我不想穿成这样……我不会换的。” 他有些不高兴了,又扯了一下手中的绳子,周雨的下巴磕在了地上。男人把她的胳膊拽到身侧,双手掐住她的腰,一用力气就抱了起来。 周雨的双脚腾了空,屁股顶上他的大腿根,有什么东西似有若无地摩擦着她的腰椎。 浑身一激灵,她的脚下意识往后蹬,踢到了他的小腿。 身后的男人毫无反应,这点攻击就如抓挠,都解不了痒。 “小姑娘,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如果我把你锁到那张椅子上,你说你会不会听话一点。” 他的气息喷吐在脖颈,有种浓郁的烟草味,让周雨觉得恶心。 周雨循声望去,那张高高的椅子,此刻就像魔鬼的刑架一般可怖。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找我?” 周雨逐渐冷静起来。 后面的男人明显一怔,掐着腰的手用了点力,她痛得不行,却还是忍着。他把她肚子边的衣服拉了上去,露出纯白色胸罩,粗糙的大手掌抚摸她小腹的肌肤。转眼就要移到她的胸前,伸进胸罩里,揉捏乳房。 她瞬间抓住他的手。在那一刻,找准方位,整个人扭转过来,手肘重重地撞到他的下体上。 男人明显没料到这招,痛得一僵,往后缩了一下。 周雨倒在了地上,很快爬起来,跑到墙角处。 她曾经跟老师傅学过搏击术,就在法拉盛的道馆里。本以为是个闲置的能力,这辈子都不可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一刻还是来了。 技多不压身,什么都不会白学。 此刻,那人终于气急败坏。他从墙上顺起一根钢鞭,上面还长着刺头,奇袭至她的身侧,挥打在她身上。 周雨在地毯上滚了一下,躲过重击,可手臂却被刺头蛰了一下,勾破了衣服。 有鲜血溢出,顷刻染红了白色的布料。 男人佞笑,脸上的淫邪变得浓烈。 只听他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叫做亚历山大。路易斯的话没有错,你是个鬼点子很多的女人。不过,光有小聪明可真的不好,它们会害死你。” 周雨看着他,拳头捏得很紧。 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 这个拥有狂躁症的男人跟路易斯脱不了干系,极大可能就是他派过来折磨她的棋子。 周雨微皱着眉头,回忆起了什么。 亚历山大?她的右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如果没有记错,这位就是上回文森特强迫朝子接待的男人。朝子那天浑身上下抗拒着,宁愿不要钱也不想与他做爱。 亚历山大,一个没有人性的性虐狂。 周雨盯着他,慢慢站了起来。被钢鞭刺过的地方很疼,那条胳膊连带着脖子都在发酸,血已经染红拇指大的地方。 筹码(H) 亚历山大伫立在大厅中央。 他一手持捆绳,一手挥钢鞭,目光锁紧面前的女人。周雨靠在厅堂角落,她的手伸到背后,恰好在墙体上摸到一根皮实的铁链,转眼就顺了下来。 这敌人有武器,她的手也不能空着。 可这铁链死沉,对女子来讲实在过于负重。 她把铁链尾端卷在手腕上,想象着这东西就跟武道馆里的双截棍一样,只是长了那么几倍。 双截棍她玩得很好,技术一点不水。若比巧劲,面前的大猩猩不一定比得过。 现在,周雨只畏惧一样东西。 枪。 只要亚历山大蹦出子弹,她必死无疑。 棍棒之流尚能周旋。即使她今天死在这里,被绳子勒死,被钢鞭抽得头破血流,也要跟他死磕。 横竖都是死。逃出去被K利用致死,留在这被虐待死。若最后能够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她也觉得值了。 只是不想再担惊受怕地苟活。 见她顺下链子,亚历山大吹了个口哨。他挑了挑眉毛,心里有些低看了这女人。他不禁觉得越发有意思,比起柔弱无骨的小白兔,他更喜欢懂得咬人的小野猫。 这样玩起来,才有劲道。 他是黑月的人,曾是纽约地下武场最为杰出的格斗士,之后做了格斗裁判。老教父乔治多年前挖掘了他,给了这浑身肌肉一块用武之地,后来便心甘情愿成为一个杀手。 一个近战几乎无敌的杀手。 就是在黑月内部,也揪不出几个能跟他抗衡的男人。 这自作聪明的女人爱跟他耍,他就陪她耍。到时候,等她累得趴在地上,弄得伤痕累累,也不能怪他心狠手辣。 他得意地笑了笑:“有意思,小姑娘。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周雨冷哧一声,没有说话,恨恨地瞪着他。 “没有筹码的比斗,我不喜欢玩,太浪费时间了。”他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从脸到脚,没有一处漏掉,“你是庞特的妓女,钱包在琼小姐那边。我要钱,你也给不了我任何钱。” “如果你输了,把衣服全脱掉,换上地上那件叁点式。” “跪着,趴到地上,屁股撅起来,我从后面操你。” “这些还不够,我会一边操你,一边用鞭子打你。你绕着大厅跪爬,中途停下来休息一次,我就狠狠地抽你一次,直到我的精液射满你的小子宫。” “如果你爬得不好,在途中我的阴茎有一次离开你的阴道,加一圈。离开几次,就加几圈。” 亚历山大说得顺畅,几乎是不假思索。 周雨气得手臂生疼,只听他嘴中一句不离一个“Fuck”,耳朵没来由地被污秽堵满。 她搓了搓手心,撇去汗水,“你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赢,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他愣了几秒,好像听见笑话一般,立马狂笑出声。 “我输了?那就一路护送你回房间,并送上我最真挚的赔礼道歉。”他歪嘴狞声道,“小姑娘,这个交易,如何?” “不必。你放了我,保证以后你们组织里的所有人都不要再干扰我的生活。” 亚历山大抡起了钢鞭,在空中旋了几下,而后稳稳地握在掌中,炫技一般对准周雨。只见他凑近看那鞭上的钝刺,那刚才扎破她胳膊的钝刺,殷殷鲜血还残留在上面。 他伸出舌头,如蛇吐信子,舔了周雨的血。舔完后,摆出享受的表情,惹得她浑身一阵恶寒。 “小姑娘,你的要求太过分。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了。” 说完,他挥着捆绳,像斗牛士一样想去套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中的钢鞭猛地扫打她的脸颊,周雨朝右灵活一跃,躲过这场突袭。 她手上的链子太重,用来当武器甩人,容易伤到自己。若想胜过对方,只能在他掉以轻心之际作为绊脚石。 锁住他小腿、让他绊倒的石头。 这是周雨的计划,但她不清楚自己能否成功,一切都是孤注一掷。 他们周旋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分钟,周雨一直在躲避、争取以退为进,直到她的体力快要耗尽。可眼前的男人依旧精神漫溢、游刃有余,看不出疲态。 亚历山大的右手突然扔掉捆绳,主动舍弃了这武器,猛地往胸肌上狠狠捶了一拳。 他得意道:“这点时间当作热身赛。现在——我不想跟你玩了。你等着,我马上就来真的。” 只见他突发蛮力,往前端冲了数米,单手拎起周雨的衣领,把她重重顶到软皮革墙面上。墙体的水晶钻得她脊椎生疼,好像要碎裂一般。 “啊……” 周雨痛呼一声,亚历山大松了手掌,她整个人便从墙壁上滚落下来。 她抱紧小腹,在地上蜷缩起来,万分痛苦的样子。手里的链条被他抢过,从前面绕过脖颈,男人单手一提,她的头颅便被迫抬起,像个束手无策的奴隶。 周雨的右手想去抓缠在脖子上的铁链,无奈一碰到就被那钢鞭抽打,打得手背皮开肉绽,疼得血肉如万箭穿心。 亚历山大转眼骑坐在身上,压得她腰无法直起。钢鞭上的钝刺慢慢破开她的衣服,自有了豁口后,男人扔掉鞭子,只手勾起破布层,狠狠地朝外撕扯。 衣服裂缝从后背一分为二,露出蕾丝边的胸罩扣。他没使多大劲,就把那胸罩也抽卷在手上,扔到一旁的地板上去。 周雨被他压在地毯上哭咽起来。她的上半身已然一丝不挂,只是人趴在地上,乳肉还没有露出,被这个男人奸污,不过是迟早的事。 “你……有本事不要这样,直接拿刀……杀了我!” 他贱笑出声:“小姑娘,我不想杀你。愿赌服输,这是你该交给我的筹码。” 亚历山大的手又去扒她裤子,扯完外裤去扯内裤的时候,大厅正门忽然被人敲响。 他抬头皱眉,脸色不太好看。那门没被敲多久,锁头就自动旋了一圈,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周雨循声望去,惨白带泪的脸呆在原地。 亚历山大很快从她的身上爬坐起来,拍了拍裤腿。 “路易斯,你怎么来了。”他最后说道。 精-彩-小-说:blṕσ⑱.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 威胁(H) “啪、啪、啪、啪……” 路易斯斜倚着门框,毫不吝啬地鼓起掌。 他嘴角带笑,且笑得开怀,咧出很大弧度。只见他悠然地走了进来,走了一半,抱胸蹲下,视线由下而上,扫过周雨,最后停在亚历山大身上。 “瞧瞧,亚历山大,你这粗鲁的格斗家把我的房间折腾成什么样了。” 说完就起身,绕着厅正中二人转了一圈,直到走到周雨的头前。他的手轻轻抚上周雨后脑的头发,倏地一把抓住,猛地朝上提携起来。 周雨抿紧嘴唇,被迫与他对视。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面前这个可怖的男人。冷柜暗房里,他只留下一个模糊修长的背影,复古的欧洲骑士靴,踢踏在地上,都是刺耳的回音。纯蓝色试验剂推入血脉的瞬间,她浑身就僵冷起来,眼前也混浊不清。他的影子愈发模糊,犹如一个走向地狱大门的幽灵。 他长得确实像幽灵,更确切来说,一个蛰伏于黑夜的吸血鬼。红火浓郁的卷发,如烧热的太阳。他的鼻梁高挺,眉弓骨隽秀,眼窝深邃,脸色非一般白皙,几乎是惨烈的白。眼神里长存着怀疑而幽冷的光芒,尽管这光芒几乎被温和慷慨的笑意掩盖。 但这些都是虚假的,是一个暴虐狂给自己披上的糖果砒霜外套。 周雨畏惧这目光。她低垂着头,后脑勺的头发仍受制在男人手中,不得不与他平视。 “还记得我吗,小宝贝。说实话,我后悔了,那天竟这样轻易地……放你走了。”他阴冷地笑说道。 周雨撇头,吸了口气。 大厅里没有暖气,冻得人冷。 她几乎是一丝不挂,前身紧紧地贴着绒毛地毯,手臂和背疼痛难忍,却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他忽然松开了手,她的下巴撞在了地毯上。周雨疼得浑身直颤,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亚历山大,今天先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我要和我的小宝贝聊一会儿天。” 亚历山大怔忪后,大笑道:“路易斯,这可是你推给我的妓女。老子现在根本还没跟她玩够,你就赶我走了?那当初,也别叫我来玩她啊。” 这个格斗士并没有后退,他反而朝路易斯逼近,双手抱胸,直视眼前的男人。他的眉目间已沾上怒气,奈何碍着路易斯的身份,没办法直接发泄出来。亚历山大感到不舒服,这个男人根本没把他当同级对待,就是他自己手下的人,他也会客气几分。同样是给老教父办事的杀手,为什么只有他是那么高的姿态。 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路易斯,实话告诉你。她刚刚输给了我,而我现在需要在她身上索取属于我的筹码,我不为难谁,拿到我的东西后就走。” “你不会……连这点时间也不愿意给我吧。”他接着道。 路易斯瞬间收住了微笑,他的脸色变得冷肃起来,扭头朝亚历山大做了个STOP的手势。 “亚历山大……”他忽而叹了口气。 “我的房间说好借你一小时,是你自己不行,在规定时间内没能得到筹码。你现在……在怪我吗?” “你……”亚历山大瞬间握拳,憋着一口气冲了上去。 周雨看着亚历山大,这个肌肉壮汉的脖子气得通红,他的确被路易斯摆了一道,被当作棋子来处置她。可过程中出了些差错,路易斯也不知为何突然跑来,中断了他们。 “你回去吧,亚历山大,这里现在不需要你了。这个女人我来处理,我最后说一遍。”他盯着他,语气变冷,已下了逐客令。 亚历山大也不再纠缠,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离开前,只听他最后恨声道:“很好,路易斯,非常好,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耍。” 周雨依旧趴在地上,她伸手去捡自己零碎的衣服,手腕却突然被男人的鞋底踩住。她痛得呼出来,整个手腕压在他脚下,怎么也收不回去了。 她抬头,恨道:“你放开。” 被他踩的地方已然出现青紫色的淤血,以及她受伤的手臂,被水晶割裂的后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看的。 他很快蹲了下来,一手擒住她的脖子,周雨被提拎起来。她惊叫出声,双手捂住赤裸的前胸,就这样,被他一路提携到大厅后的子室。 子室的灯光温暖昏黄,深棕色欧式帘床占了叁分之一面积,窗前是书桌与衣柜。男人踢来软凳,一把把她扔坐上去。瞬间,有两只绳索掉落下来,而在绳索的末端,是两个金属手铐。 路易斯单手拽住她的右胳膊,那只手腕便很快被铐上,接着,是另一只。 她的前胸再也没有遮挡,直白地敞露在他的面前。乳房上下抖动着,像两只洁白可爱的兔子,乳头本是软的,却因惊慌逐渐挺立起来。 周雨嘶叫出声,眼泪裂出眶外:“你到底……到底要干什么?!” 他嗤笑一声,看了她一眼,是周雨熟悉的那抹微笑,十分瘆人。 “亚洲小白兔?我以前……是这么叫你的吗?”路易斯摸了摸下巴,视线在她脸周扫了一圈,“说说吧,我的特洛伊都跟你讲了些什么。他对你可真好,被打得都不像个人了,我现在……实在太嫉妒你了。” 路易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镊子,在手心转了一圈,转而游移到周雨的胸前。那镊子的尖头朝着她的乳头碰了一秒便离开,惹得她浑身颤栗。 “停下……停下……求求你……不要这样。” 他顿了一秒,眼睛眯成缝,充满着威胁。“说不说?” 周雨死命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都没有……特洛伊什么都没跟我说。求你……不要这样。” 她的手被制服住,根本无力反击。而现在就像案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 路易斯瘆笑一声,手下不再留情。他手下的镊子狠狠地夹了她两个乳头,一夹就肿起一个,有一边破了皮,滴出了一点血珠子。 周雨痛叫,额头已被汗水淋湿。她的手颤抖着抓住手铐上的铁索,死死地绞紧,可无论用多大力气,也无法转移胸前的痛楚。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他冷冷道,“不然,你这胸前两粒漂亮的小红豆,可就没了。你说,K会不会心疼呢?” 逼供 周雨浑身已经疼到软瘫,眼眸无力低垂着,发丝沾着汗水,贴在额前。双乳变得红肿不堪,她连哀嚎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你……你要我……说什么……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特洛伊……什么也没告诉我……” 周雨半阖着眼眸,抽吸着,颤抖着。 只见她悲哀地笑了一下,夹杂着嘲弄,“心疼?他不会心疼任何人,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 “你恐怕……找错了K的软肋。他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即时你今天把我杀了,把我的头颅扔到他面前,他的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 路易斯愣了一秒,竟有些疯狂地笑了出来。他的手摩挲上周雨的下巴,把她的脸扭转过来。女人害怕到惨白的脸、含泪的双眸、失去血色的双唇、以及不堪入目的身体,让他身体里的血滚到沸腾,一种完美到极致的凌虐快感。 他装作遗憾地说道:“真的吗?我之前严刑逼供黑月内部叛徒,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这么说。他们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就只会这一句。” 叛徒?周雨的心一跳,这个男人在意指什么。说她是叛徒?这是多么荒唐的事,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个组织的任何事。说K是叛徒?更加不可能,那个男人把一切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周全,办公事时是那样勤勉,就像一条忠心的走狗。连她视线沾上他手机屏幕的那一刻,都会悻悻收回。 “我真的不知道任何事……你不信……就把我杀了。”她低垂着头,已丧失挣扎的力气。 只见路易斯无奈地摇头:“不……我现在还不想杀你……杀了你多没意思……我要跟你——” “好好玩玩。”他咬得很重。 路易斯从身后拿来一个铝制托盘,上面摆满各种修剪工具。周雨看到的一刹那,煞白了脸。她看见一根足有十多厘米长的钢针,针头尖利,针身粗壮,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银光。 钢针的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老虎钳,锋利的钢牙没有咬紧,只要钳一次,就能把骨头碾碎。还有小火钳,长而锐的前端,能一下穿过心脏。以及,许多不认识的工具,各式各样、奇形怪状,叫不出姓名。 路易斯拿起钢针,盯着周雨噙起冷笑,放在嘴边慢慢地吹了一下,就像平日里细心对待植被的花鸟匠。那金属被吹动的一瞬间,刺耳的响声钻入周雨的耳膜。 她死命摇头,瞪大双眼,恐惧地看着男人。 “我的特洛伊小宝贝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也得为他做上些什么。他平常在我手里哀嚎地可厉害了,我都心疼死了。这叁年里,这根钢针扎进他身体里一共叁十叁次,每一次我都记得。第叁十四次,就扎在你身上,作为你对他的回报吧。” 路易斯的语调轻松悠闲,就像在跟朋友聊侃。虽然他笑着,但眼眸里没有丝毫笑意,彻骨的阴冷藏在眸底,带着浓烈的恨意。 “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讲,那我就只能这样了。” 周雨急切地后缩,她想惊叫出声,却被男人的大手捂住嘴巴。她没看清他的动作,人就已经绕到她的身后,手拿着钢针,狠狠地扎入她的肩胛骨。 “啊……” 周雨的手臂痉挛起来,整个人猛地颤抖。她好像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右肩先是一阵麻木,接着被刻骨的疼痛掩埋。她无力地从软凳下滑坐下来,双手却还是被绳索吊着,就像一个受刑的犯人,悬跪在穹顶之下。 她的膝盖倒了下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在地毯上,消失不见。血从右肩流入腋下,再向着腰线流下,一直滴到地上。 “呜……呜……”已疼得抽噎起来,她紧紧咬住舌头。 路易斯冷冷睨视着跪着的女人,转眼抽来挂在床边的皮鞭子,狠狠打在她的后背。那里之前受过伤,她被亚历山大的蛮力顶到水晶上,割破了皮肤。 而现在,又添了更加深刻的伤痕。 “说不说。” 男人不再有耐心,手里一下比一下狠绝。 “我……不是卧底……我真的……只是被K绑架来的……我没有跟你撒谎……呜”周雨疯了般摇着头。 “没有问你这个!”路易斯突然嘶吼出来,眼睛里红得能渗出血,“特洛伊……特洛伊……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快说!” “啪”得一下,又是一鞭子。 周雨在恐惧与疼痛中,怔愣着抬头。只见刚刚还冷静自若的男人,转眼就撕掉了祥和的面具,变得暴躁阴狠。她颤抖着,根本不知道为何路易斯整个人是这样地扭曲。 痛楚还未剿灭理智。周雨依旧犹豫,特洛伊救过她,如果她告诉了路易斯所有的事,无疑使他日后的人生雪上加霜。可如果她什么也不说,很有可能今天会被打死在这里。 如果能一下了结,她宁愿现在死去,但这个暴虐狂不可能轻松让她去死。 他会一刀一刀地割下肉来,凌迟囚犯。日日夜夜,反复凌迟,这种折磨会持续很久,直到他们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直到在痛苦里真正死去。 周雨害怕起来。她是一个自私的人,特洛伊的确对她很好,她无以为报。可她却无法做到,把命交代在这里,去保护他。 她真的做不到。 “他说……你恨他的哥哥维克托……他说……从他哥哥死后……你把恨转移到他身上……不停地折磨他……折磨他……” “他什么也没对我做……他人很好……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说完,周雨已没有力气。大脑逐渐变得空白,就快昏死过去。 路易斯蓦地停下鞭子,目眦欲裂的样子让人觉得可怕,眼白已渗红,胸腔不断起伏,仿佛要爆开一般。 他突然扔掉手里的鞭子,朝床上走去。他的步子歪斜扭曲,好像整个人下一秒就会摔倒,只见他最后扶住床脚的高柱,慢慢地跌坐在床上。头垂了下来,双手抱紧后脑,眼眸低着,看不清表情。 免*费-首-发:ṗσ⒅yu.νɨρ [Ẅσσ₁₈.νɨρ] 暴雨狂风(H) “怎么样,满意你现在看到的吗?”路易斯含笑看着特洛伊。 他半躺在欧式软床上,一手玩着细鞭,另一只手摸着身旁男人的腰身,全然不顾他的情绪。 特洛伊已经开始发抖。他刚被主人叫到此处,说是要请自己欣赏一幅美景,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美景。 女子苍白的面容、裸露的身体、被鲜血覆盖的皮肤。大部分血已变成血痂,硬块黏附在身上,像黑土块。右肩胛骨有一个深而小的窟窿,如黑洞吸附人的眼球。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也当然清楚她经历了什么。这个窟窿曾在他的身体之上出现过无数次,手腕、上臂、后背、大腿……多到他记不清,早已习惯了这种痛楚。 特洛伊没有去,他挣脱开男人的抚摸,反倒朝着路易斯跪了下来。 “主人,请你不要为难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她不知道任何事,我也没有跟她说过。” 他低着头,双手伏地,深深地前倾趴跪着,以示虔诚。 路易斯看着他无声冷笑,本想扔鞭的手复而握紧,很快就打在他的脖颈旁。特洛伊猛地偏头,重声而下,他的脖侧也落下一道血痕,皮开肉绽。 他依旧跪趴着,姿势没有改变,身体却抖地愈发厉害。 “特洛伊,你的小妓女什么都跟我说了。你现在,还想骗我吗?” 特洛伊抬头,脸色煞白,有种被拆穿的难堪。他抖着手爬到他的脚下,抓住路易斯的裤腿,紧紧地抓住。 只听他颤声道:“我错了,我错了,主人,求你放了她,是我骗了你,你不要为难她……” 路易斯看着特洛伊,不在乎地哧了一声,眼眸却藏着冷冰,似是要戳穿他的脊梁骨。他的手轻轻拍着男人的肩膀,下一秒重重地捏了上去,用了恐怖的力道,特洛伊痛地滚到了一边去。 “特洛伊,她出卖了你,你可像条忠心的狗,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 又是一鞭,这次打到了他脖子的另一边。可颈侧的痛苦赶不及右肩,那是与周雨一模一样的位置,钢针曾狠狠地刺入,势要冲破一切肉骨阻隔,分离他的灵魂与身体。 这里的伤口,直到现在还没有好。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手还拉着路易斯的裤腿片。那个坐在床上男人已然暴怒,眼神狠狠地盯着他,第叁鞭抽打在不肯挣脱的手上。 “啊……”特洛伊忍着声,直到忍无可忍,才难受地叫出来。 路易斯根本不给他消解痛苦的机会,猛地拎起他后背的衣布,扔到了床上。锦被震到了地上,被男人拽了回来,撂在床头。 特洛伊想起身,可脊椎骨被他的膝盖抵住,丧失了直腰的力气。路易斯扒上他的裤腰,猛然朝下拖拽,不出几回,就光了下体。 刿目怵心的伤痕让手一滞,身上的男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指节勾弄在他未好的伤口上。特洛伊疼得一颤,抓着床单想要翻身,他不愿这些暴露在他面前,再次被人辱弄。可那男人就像不灭的阴魂,一直盯准了他的脆弱。 只要现行,就会击溃。 “疼吗?”他冷嘲,“是不是疼死了。” 问的时候,路易斯又拿手摸了一遍伤口。 特洛伊嘶着气,扭过头,想要跟他说话,“主……人,求你放了她,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打我、捶我、踢我、踹我……史密斯一家人,维克托和我,你都恨之入骨。如果你想的话,还可以杀了我……” “闭嘴。”他吼道。 路易斯本抚摸着伤口,谁知身下男人一说完,他的手就猛掐了一下。 特洛伊又提到了那个死了很久的男人的名字。如果维克托还活着,他断不会让他如此轻松地自杀,从高楼一跃而下。他要好好地折磨他,续着他的狗命,直到跟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忽然,他低首朝特洛伊耳旁道:“你在做梦,别想那么容易去死。他是已经滚去见鬼,但这辈子,你都得替他偿还我。” “特洛伊,你听见没有?” 他转眼吻住伤痕累累的脖子,尝到了鲜血的腥味。那腥味令他难忍,全身如烈火灼烧,只是那火已焦灼了理智。他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宣泄所有的情绪。 只见他大口喘着气,很快褪去自己下体的衣衫,猛地怼进了特洛伊的身体里。 伤口的疼与被强制后入的痛几度让特洛伊昏厥。 他被路易斯压在身下,疯狂抽插的声响不停地在耳边旋回,他再度进入那个无限循环的梦里,这五年来一直在重复的梦,他替维克托背负了这个噩梦。 路易斯下意识悬了些身体,避开特洛伊身上狰狞的伤口。他的手把住男人的大腿内侧,轻轻地打开了些角度。他知道他疼得厉害,还未润滑的后穴突然被进入,还在身体完全绷紧的状态下,那穴口便缩得更紧。 路易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如此难受。这么多年,他淫乱不堪,醉梦般游戏着人生,没有人能让他不舒服。可他现在确实难受万分,就好像有一只手抓在了心脏上,紧紧地摁住它。 从他的特洛伊不识相开始,一直替那个女人求情,直到提到维克托的名字。 他曾对维克多是那么的好,好到不像是他路易斯会做出的事。一个被职业抛弃了的警员,他给了他新的人生,让他重新拿起了枪,不惜割让自己的利益分他一半,让他住进曼哈顿最繁华的地段。不然一辈子,那人只能与空酒瓶为伴,泡烂在派克街里。 可惜,全都喂给了一只白眼狼。 维克托还是找了别的女人,最终背叛了自己。所以,他要杀了他爱的女人,作为报复。他却没有料到,他对这个女人是如此难舍难分,死了也要和她在一起。 路易斯望着特洛伊身上混浊的鲜血,眼睛变得猩红。 每一下都进的很深,阴茎摩擦着他后壁的穴肉,特洛伊呻吟地没了力气,已发不出声音。他抓着他的腰,不停地撞击着,手指越抓越紧,掐出红痕。 “特洛伊,你和你哥哥一样,这一生都不配拥有爱。只要我活着,你都得替他偿还我的恨,因为他无耻的背叛。” 恨(H) 路易斯已经在克制自己,他的拳头抵在特洛伊的腰窝上,就快捏碎。他真的好恨,从没有这样地恨过一个人,这人曾是他最信任、最爱的男人。他的真情全部都喂给了一只狗,甚至连狗都不如,狗吃了恩人赏赐的肉还会吐出骨头,那人却什么也没还给他。他欺骗了他,到最后在人间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无情睨视着特洛伊的后背,伤痕累累、瘦弱颤栗。可他脆弱的样子并没有博得他的怜惜,反而助燃了心中那团恨火,就想把身下的人也烧得一干二净。 路易斯加快了攻势,进入抽出的动作越来越暴躁,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只是一味地发泄。 特洛伊已疼得不行,额上汗流到鼻梁上,同眼角的泪混在一起,已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又是泪水。 他哽咽出声,即使到这种程度,也想辩驳压在他背上的男人,“哥哥并没有背叛你,主人。他……” “闭嘴!”路易斯掐住他的脖子,不想再让他说话,“特洛伊,给我乖乖趴着,不要说任何字,不要再提那个恶心的男人。” 特洛伊却一意孤行,不知为何,赌命般地要把这句话说完。 “维克托和安吉丽娜一起长大,他一直深爱着她。他对黑月尽职,对你忠心,没有背叛过任何人。没有!” 路易斯忽然停下动作,从他的身体里猛地拔出阴茎,眼底是森森的阴寒。他的手摸到衣服内,掏出一支银灰色的手枪,对准了特洛伊的头。 特洛伊已然回头,盯着男人盛怒的眼眸。那把手枪的口子正抵着他的眉心,可他却连身体也不颤一下,神色没有丝毫畏惧,反倒有着一种释然感。 他希望路易斯开枪。 这样,他就能解脱,也算结束了这场噩梦。 路易斯拿着手枪,手一直在发抖。他直视特洛伊的眼睛,手抖得更加厉害,直到捕捉到那丝急切想让他扣动扳机的眼神,才冷笑出声,把枪扔到了床头。 他抓住特洛伊的腿,努力抬高扛到肩侧,找准入口,再度插了进去。姿势的变换,让他入得更深,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上男人正在勃起的阴茎,不软不硬。手指也疯了般摩擦他的龟头,又捏又搓,想让他陷入迷乱中,快速泄欲。 他讨厌他的眼神,不卑不亢不惧不惊,仿佛掐准了他的意图,能让自己得逞。刚才差一点就中了他的道,开枪杀死了他。他不会杀他,至少等他不再恨维克托,等自己玩够了觉得没有意思,再结束他的生命。 可路易斯觉得自己不会等到那一天,这辈子都不会,他会一辈子折磨特洛伊。他是唯一与维克托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也是他留在世界里的唯一牵挂。维克托自杀前费尽心思,想让弟弟藏进庞特,以为能在最危险处获得安全,却没想到直接把他推入虎口。 “特洛伊,激将法不好玩。我不会开枪杀你,这一生,只有我允许你死了,你才可以死。”他的嘴唇伏上男人的耳垂,狠狠咬在嘴里,用舌头舔弄。 特洛伊想推开路易斯,可是他实在贴地太紧,就要把他压窒息。他的脖子被男人的手捏着,无法扭动,皮肤上被抽打地都是血,黏糊糊沾在手上,他却一点也不介意。男人又在咬他的耳朵,他整个人就像一只被人在手里摆弄发泄的木偶。 他好难受,可无力挣脱。 特洛伊的视线扫过四周,恰巧看见头侧垂在椅凳上的周雨,只见她逐渐恢复了意识,眼珠提溜直转。而当她眼神转到床上的一瞬间,猛地憋住一口气,露出无尽的惊恐,她看见他们纠缠在一起。他知道,她已经醒来。 特洛伊正被路易斯侧入着,男人的后脑勺背对周雨,暂时看不见她的动静。路易斯仍沉浸其中,连他自己动一下,都会被他摁住,老实地锢在怀里。 特洛伊暗中思忖,他不能让路易斯发现周雨醒了。拴着她的镣铐已被路易斯按下机关收回,只要他看不见,她就能找到机会逃走。 她一定可以逃走。只要他在床上再卖力点,伺候好他,就不会起疑。 只见特洛伊的手搂住路易斯的肩颈,唇也贴近他的脸,不让男人的头转回去。 路易斯明显一怔,眯着眼看他。又忽然觉得不对劲,回头朝房间软凳上探去,如果他没记错,那里还躺着一个女人。 特洛伊有些害怕,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慌,说道:“主人,怎么了?” 路易斯盯了一会儿,只见那个女人还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趴躺在软凳上,没怎么变过。她的眼皮重重地压着,手也无力垂下,右肩的窟窿不再淌血。 路易斯终于放下戒心,手掌扣住男人的头,朝他自己的唇间压去,深深吻了上去。吻了一会儿,松开他道:“刚刚你怎么了?” 特洛伊暗自松了一口气,轻声朝他耳边道:“不习惯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我们把帘子放下来吧,到时候她醒了怎么办?” 男人的阴茎卡了一半在他体内,没有再抽送,仿佛在思考他的话。只见路易斯又猛地揽住他的腰,忽然狠狠地顶了进去,全根没入,就连两个囊袋也想一起塞进。 特洛伊痛吸口气,脸上露出难忍。 路易斯冷嘲:“她不是你喜欢的小妓女么?不如现在就让她醒着,来看看,平时我是怎么操你的?嗯,好吗?” 他难受地说着“不要”,语态像极了撒娇。路易斯嗤笑一声,手很快伸到床外,甩掉了捆着帘子的结,垂帘应声而落,如旖旎的驼色瀑布。 周雨能感到有东西散了下来,尽管她闭了眼睛。耳边逐渐传来男人的呻吟声,她的心像被针刺了一般。那是她熟悉的声线,这声音给她讲述了庞特无数的故事,倒走的钟,只有一条腿的鸟,来了又离开的人…… 可现在却充满了痛苦。 周雨快要疯掉,她的牙齿磕在一起,眼泪滑了下来,右肩像坏掉一样,使不出任何力气。 她看见地毯上躺着一把医用小刀,这是她的东西。在被扒光衣服的时候,正巧从衬里滚了下来,现在落在桌子角落,刀锋被屉柜隐了去,只剩下刀柄跟地毯融为一体的颜色,很难被发现。 周雨颤抖着拾了起来,恨恨地盯着床上的男人。 倒戈 周雨知道,自己在这群人手中,根本活不了太久。 她已是弹尽粮绝,整个右手臂现在无法动弹,几乎等于残废。而背部无数的鞭伤、颈部的勒痕,让她濒临绝望。周乃康活着的时候,夸她是最坚强的女孩,即使以后遇到顽固的困难,也能化险为夷。 可父亲不曾想到,他的女儿竟会遇见黑手党,这一片贼窝,住的都是杀人如麻的家伙。他们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蚁,这个坎,她终究难以跨越。 周雨其实没有彻底昏过去。隐隐约约中,能听见人说话的声音,只是身体上的痛楚使她不再清醒。可即使再昏沉,特洛伊的声音,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有想过被人出卖,在危难时刻,任何人都会保自己的命。可没想到,特洛伊竟在路易斯面前,替她求情。就在前不久,她为了自己不被打死,出卖了这个男人。 床榻上的人还在纠缠,特洛伊的呻吟变得愈发痛苦。 周雨藏着刀,侧趴在椅子上,内心不断挣扎着。她偷偷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匍匐在地上,朝那张床前进,左手握紧了刀,也许下一秒她挣扎不过,就会被丢弃。 她迟早会死。与其被折磨死,她愿意放手一搏,杀了路易斯,不然就被他开枪打死,一瞬间的痛苦并没有什么,她很快也能和父亲在另个世界团聚。 特洛伊救过她两次,而这一次,她想偿还给他。 可就在周雨想爬起来的那一刻,森冷的感觉抵住她的后脑勺。 不用回头就能知道,那是一把枪。 周雨没有回头,她手抖着抓住地毯,慢慢闭上了眼睛。 路易斯动作迅疾,不知何时套好了裤子,裸着上半身翻了下床。他讥讽地笑出声来,笑到整个房间都能听见,满是对她不自量力的嘲弄。路易斯的脚踢开那把医用小刀,半跪在她身旁,抓起了周雨的头发。 她看着他,眼里没什么恐惧,已经变得麻木。 周雨听见了特洛伊的惊呼,他也想过来,脚都下了一半,却被路易斯瞪了回去。 “你想杀我?”他轻蔑道。 她沉默不语,回避他的视线。 “说话。”他的枪口拍击她的脸颊,“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自己送死?” “你杀了我吧。”她怔了好久,才道,“我不想再被你们折磨了,我活够了。路易斯,你不会留一个时刻想杀你的人吧。从K杀了我家人绑架要挟我开始,从你在我身体里注射那个试剂开始,我没有哪天不想杀死你们报仇。” 路易斯看着周雨视死如归的表情,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眼神,而是盯着地毯,双眼像失去焦点。从他发现她行迹的那一瞬,他动了杀死她的念头。可现在,与这个自作主张的女人聊了几句,却有了一个更有趣的想法。 “你说,你恨K?”他突然道,“真巧,我也恨他。” 周雨的心跳了一下。她转头,又见到他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瘆人得很。 “对,我恨他。他毁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他,我活得很好,不用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担惊受怕。” 路易斯的手突然摸上她鬓角的乱发,随意把玩着。周雨不适地躲了过去,他也不恼,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抱胸退到床帏。 只听他道:“不过,作为K第一个带回去的女人,你居然恨他,真的太让我好奇了。你又说想杀死他,让我觉得更有意思了。” “如果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想让他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周雨笑得黯淡,“永远消失,然后我回归正常的生活。” 路易斯啧了几声,挑了下眉毛。他走到子室角落,打开衣柜,从里头拿了件长衫,扔到了周雨的脚下。“穿件衣服吧,我不想让别的女人的身体,给我的小宝贝看到。” 周雨盯着自己的上半身,头发早已散落,两缕遮住前胸。只见她面无表情地捡了起来,很快就套在了身上。 “我真没想到,K这个人也太不厚道了,这么为难一个女人。”路易斯的脚踢翻了凳子,他的语气遗憾,可这一声巨响,着实把周雨吓了一跳。 周雨皱眉,朝后面退了几步。事出反常,她的动机如此明显,可路易斯没有杀她,却转眼聊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会儿,道:“路易斯,如果你能帮我脱离K的控制,我答应你,任何事。” 她在赌,路易斯不知道她曾悄悄尾随特洛伊,恰好碰见了他,并偷听了墙角。那时,他和另一个叫做崔斯特的男人正在聊天,语气中毫不掩饰对K的不满与仇视。 反正这里没一个好人,倒戈任何人,不如倒戈最强者。 路易斯突然狂声大笑。他抱胸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踱步中轻抚着下巴,却道:“我的确有件非常想做的事,但至今还没有成功。可是,我也不急,但如果谁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我可以满足他的愿望。” “你刚刚说什么,想要自由?”他接着道。 她顿了一下,路易斯的愿望,她八九不离十能够猜到。 “是。”她回答了他,又觉得不妥,接着道,“还有我的朋友,小彤。K现在要挟了她。但如果他死了,这些就都不成为困扰。” 只见路易斯突然蹲下来身子,把地上那把医用小刀用脚踢了上来。刀身在空气中划过漂亮的弧线,转而被他一把握在手中。他的厉眸扫过刀尖,不带一丝情感。 “可是这把刀根本杀不了人。”路易斯笑了一下,“你刚刚握着它,杀不了我。当然,也杀不了K。” 周雨僵在原地,愣了很久才道:“我马上就会被庞特驱逐,因为我没有完成他的条件,K会弄死我和我的朋友。而现在,我是他身边唯一的人,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 路易斯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很努力地想说服我。你这么想杀他,是真的很恨他呢。” 周雨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男人一直在抛皮球,看似每一下都快要落点成功,却始终都在最后偏离轨道,她摸不清他的意思。 而到最后,她终于吐出真言,直截了当,“路易斯,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但你需要帮我布局。” “天堂” 11月30日,大雪,纽约。 不出任何意外,这将是周雨留在庞特的最后一天,也是她和文森特告别的日子。 那男人照惯例敲了门,递给她一套新的衣服,这次连眼神也不予停留,就匆匆离开。周雨双手捧着衣服,在门口看着他们背影远去,身上染了一层风雪,才意识到右肩还有伤,不能受冻。 一句话也没讲,人就走了,好像从没认识过一样。 周雨脸色不太好,也站不太稳,踉跄中关了门。只能躺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把新的塑料包装拆开。这次的衣服看着正常保暖,一件高腰的棕裙,上面连着黑的羊绒衫。除此外,还有一件浅灰色的毛呢斗篷。 她不知道现在该作何表情,那红发魔鬼倒挺为人着想,知道她身上有伤,厚的衣服能遮住那些痕迹,以免惹得顾客不高兴,折了他的生意。周雨心里却冷笑,所有衣服到时候都得脱掉,还不是光溜溜地给男人看,没有任何区别。 有张纸条从衣服里掉落,周雨从地上拾了起来。 东区10层,按那天我们商量的做,成功了,给你自由。 她愣了许久,才把纸条慢慢撕碎,像窗外的雪花一样,从手心飘洒而下,降落到地毯上。鞋子碾过碎纸片,她走到百叶窗边,哗啦一下抬了上去。排排车辆停在路边,玻璃上盖满了雪,都很久没有开动。这漫天的大雪快埋没半个轮胎,走在路上的人也没了小半身,就快淹没在洁白的雪里。 周雨的心情只有平静,事情到了这份上,早不剩多余的精力去恐惧,就像一个被逼到角落的人,只好抛下所有筹码拼死一搏,别无他法。她从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渴望成功,那不仅仅是成功,更是拼了命要去得到的东西。自由,在这里,早成为一种扭曲而奢侈的信念。 不过,这也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纽约的大雪。 失败的代价,便是被对方杀死。 周雨褪去衣衫,在落地长镜里,无声凝视身上的创痕,最后换上路易斯给的衣服。整理完仪容,便捡起角落的透明伞。 离开的时候,她看着伞,静默许久。 特洛伊从那天后,没有回过宿舍。他被路易斯软禁了起来,在哪里不知道,要到多久也没有消息。那天,她竟贸然动手,去杀路易斯。这太冲动了,无论她有没有成功,都在给自己埋雷,甚至连累了别的人。 这是特洛伊的伞,透明面已被风雪刮出细小的伤痕,穿破了过去。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亲手还给他了。周雨抹去眼角突然流出的泪水,叹了口气,只身走入风雪中。 到东区十层后,服务生将她领入走廊尽头的房间。周雨伫立在门口,这门的挑高比那天的“器械室”还要高出一米余,古罗马万神殿的浮雕变作乳白梨花木门。门开了一个小缝,一推便能进去,她却站在门口没有动。 “我一会儿就进去。”周雨瞥了眼疑惑的服务生,想了片刻,继续问道,“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里面现在有多少人?” “这是东区VIP区特设的一间室内泳池别墅,一共叁层,顶层的泳池旁的望远镜能眺望到纽约的大熊山和熊山大桥,视野很好。”至于她后面的问题,服务生只能抱歉地摇了摇头,“其他的我并不清楚,你进去就知道了。” 周雨同她微笑作别。人走远后,她依旧站在门口,一只眼透着门缝看着里面。她依旧犹豫着,这房间跟想象中差别很大,音乐声暴动,缝里不时能瞥见摇头晃脑,甚至上窜下跳的男男女女。 她推了进去,没有人因为多一个人的到来而侧目,都在各忙各的。周雨不禁捂嘴咳嗽,毒品刺鼻的香味让她难受,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不逊于夜里的酒吧,别墅大会客厅里挤满了人,她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个。 忽然,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周雨惊吓中朝右跳了一步,竟看见了贝蒂的脸。 她还记得她。一个月前,那个一起在庞特收留口的女人,大家都是一批的“货色”。此刻,贝蒂的精神却远比那时奕然,眼角涂满夸张的彩虹色眼影,点着珠光的荧粉,她的右耳打了五个洞,镶嵌着各色的宝石。 那触感更让周雨惊诧,滑腻绵软的貂皮贵妇袍子,摩擦着手背的肌肤。她一摸就知道,是上品货。原来在这片海里,早有人混出头来,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贝蒂。”周雨先打了招呼,“真巧,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你。” 贝蒂吸了口大麻,朝周雨脸上吐去。周雨忍住不适,慢慢脱开女人的手,隔了一些距离,转而拉住她的胳膊,两个人退到了酒柜角落。 她的眼神迷离,笑得像只猫:“我也没想到能见到你。还以为,我们这批人除了我,都混不下去了。不过,你是最初琼小姐分给特洛伊调教的女人,很幸运了。你知道我的遭遇吗,简直太惨了,琼给了我一个老男人,想到就恶心。还好,我最后找到了阿博特。” 周雨的眼皮一跳,觉得这名字听上去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呢,哪个男人叫你来的?”贝蒂挑眉问道。 左顾右盼间,除了眼前女人外,依旧没见着一张熟悉的脸。周雨的手心开始冒汗,可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不能说来找路易斯,更不能提到K的名字。 只见她蹲在原地,淡淡道:“文森特。” 贝蒂扑哧笑出了声,眼神中带着嘲弄。她掐灭了麻烟,扔到洗手池下的垃圾桶里,转身从酒桌上顺了一杯香槟,对着空气朝女人致意。 “文森特?那个虚伪又狗腿子的男人,不知道在女人身上刮了多少油水。”贝蒂不屑道。 周雨笑了一下,拿起一样的香槟杯子,瓶身与她相碰,最后却在嘴边倾杯停驻,假抿了一口。 今天,她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不敢沾一滴酒,就是白开水也不行。 “欢迎来到天堂!在这里,你可以跟男人干任何事情。放下包袱小妞,跟我们一起扭动起来。”贝蒂拉着她的手,就往拥挤的男女堆里拽。 拉了一半,却发现周雨在原地不动。贝蒂呵笑一声,头凑到她耳边:“怎么,来都来了,你玩不起?” 周雨看着她,说道:“我不认识他们,我等我朋友。” “朋友,哪个朋友?”贝蒂嗤笑一声,“你是最后一个,没别人了。楼上还有,我的阿博特就在那里,难道你的朋友是楼上那群?” 接着,她凑近周雨耳朵,声音变得神秘起来。“楼上都是贵客,纽约排得上队的名流,看见楼梯口那两个带黑墨镜的男人没有,专业看守者,一般人不给上去。不过,我是阿博特的女人,可以自由进出。” 周雨的心一跳,朝女人笑了一下,说得直白:“贝蒂,我们都是一批来的。可以帮帮我吗,以后我有好处,也不会忘了你的。” 贝蒂一脸看穿她心思的眼神,不屑笑道:“行啊,我带你上去。不过,楼上漂亮女人可更多,你得好好抓住机会,大家都是饿狼扑食。” 免·费·首·发:wòǒ15.cō[wǒō1⒏vìp] 身份 woo14 走到楼梯口,周雨的手里被塞了四张名片。那两保镖就像擎天柱堵着门口,连给人东西的时候,动作都不甚客气。 事出突然,周雨不解地看着贝蒂,歪着头。 贝蒂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看看吧,你需要知道的东西。上去后,先别乱说话。” 周雨低下头,翻弄着纸片。质感硬邦邦,摸上去有的字还凹了下去,上面涂满金粉,故意做成艺术的样式,看着是真值钱。 最上面的那张写着,路易斯·默里奇,首席财务官,纽约埃华生物医药公司。 她不禁吸了口气,原来这才是红发恶魔明面上的那张皮。 周雨翻了下去,贝蒂笑说:“他是别墅二楼最尊贵的客人,纽约顶级制药公司,拥有上万项专利许可,主要研究各种靶向药的。” “这个男人,很有钱。”女人贴着她的耳朵道。 周雨一顿,心里却止不住冷笑。她看着贝蒂,欣然问道:“他多大了?” “不小,快四十岁了。”贝蒂轻啧一声,“这年纪的男人才香呢,太小的,处着没劲。” 她浅笑不语,眼底却是昏暗的。 周雨试探了一下:“贝蒂,你知道……特洛伊的事吗?” 贝蒂点了点头,但看着没有任何兴趣。“我听说过,他惹了黑手党的人。但这种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见她这样讲,周雨没有再问。 上了半截楼梯,她又翻了两张名片。 亚瑟·布什,纽约安戈顿马场主人,国际马术裁判。 阿博特·霍尔,阿尔法基金创始人,纽约华尔街。 忽然,她手上被贝蒂抽走一张。那女人说:“我的男人,你就别看了。你喜欢壮硕肌肉男的话,亚瑟可以考虑。他能带你骑遍世间好马,从长岛到巴尔的摩。” 贝蒂提到“壮硕的肌肉”,她有些反胃,脑子里出现亚历山大那张恶心的面孔。 直到翻到最后一张名片,周雨蓦地停在楼梯上。她穿着高跟鞋,左脚没站稳,脚掌那块在楼梯坎子上滑了一下,整个人不由得朝右摔去。贝蒂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名片上写着,凯文·陆,外聘顾问,纽约下城医院。 “你怎么了,高跟鞋不合脚?”为扶着她,贝蒂的貂皮从肩上滑落一半,她皱着眉头。 “没事。” 周雨的手抖得厉害。她没有袖子,手收不回去,一切藏无可藏。 “怎么了?你怎么了?”贝蒂感到不对劲,“这男人我第一次见。” 贝蒂抽走周雨手里的名片,举到前面瞧了一眼,随即丢给了她。 “应该是个中国男人。不过,什么是外聘顾问,太一般了。你认识他?” 周雨咳了几下,平稳心绪,说道:“不认识。” 突然,贝蒂又从她手里拿走名片,眼睛盯着那叁个不认识的字,好奇问道:“这是中文吗?他叫什么,你应该认识这些字吧。” 周雨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令泽。” K,不,现在应该叫他陆令泽,就是这次路易斯要杀的男人。 周雨不管他叫什么,一个代号,还是完整的名字,只有杀了他,她才能得到自由。 而她,成为了路易斯的刀。 这把刀若能斩下血,身后的锁链就会断掉。若失败了,碎裂的就是整把刀。 周雨跟着贝蒂来到二楼。这里异常安静,一群人围坐在大厅中央,桌上堆满筹码。男人坐在玩家主位,旁边坐着女人,她们穿得清凉性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阿博特旁边空了人,贝蒂甩下周雨,奔了过去。 “贝蒂,她是你新带来的朋友?”路易斯道。 “路易斯先生,不欢迎她吗?”贝蒂娇笑,手搂上阿博特的脖子。 周雨看了过去,只见路易斯左拥右抱,见人已经上来,暗中使了个眼色。 她慢慢朝右看去,正巧,陆令泽也在看她。 他依旧那副表情,诧异一闪而过,压在平淡的情绪下。他的手却忽然搭上桌边的酒杯,身边的女人要更快一步,事先把酒杯端到他的唇边,脸上是妩媚讨好的笑容。 周雨的心漏了一拍,有些为难。没想到这里早坐满了人,根本没有她的位置。 她看着陆令泽,他身边坐了别的女人,一张不认识的脸。 路易斯突然出声,尾音慵懒:“我这儿可坐满了。亚瑟、阿博特、还有K那边,你随意吧。” 空气静止,桌上的游戏没有继续。 大家不约而同看着周雨,脸色各异,好奇她到底要选谁。 她走到贝蒂旁边,却被女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贝蒂揪住她的衣服,猛地拉下来一个高度。周雨的耳朵凑了过去,却听见她玩笑似的警告:“别坐我这,我带你上来的,别跟我抢阿博特。绕左边去,阿博特对面,去找亚瑟。” 她没听,反而绕到右边,走过路易斯的后背。周雨的手背轻轻在他后面点了一下,以旁人看不清的动作。 路易斯笑了一下,凑到左边女伴的耳旁,轻声道:“露西亚,喜欢这张牌吗?” 露西亚揽着他的胳膊,娇声道:“这牌很好。” 周雨侧目,看见了那张牌。 一张黑桃A。 周雨心里有了底。跟计划里一样,除了陆令泽以外,亚瑟和阿博特她都能选。 为了贝蒂,她不能去阿博特那,眼前只剩下一个人,亚瑟。 她笑容满面,朝那个肌肉壮汉看去。他左边坐了个美女,只好再绕过他后背,坐在右边。 周雨的笑容有点僵。亚瑟右边的位置虽是空的,却离那个男人很近,而他的目光一直盯锁着她,让她感到焦灼。 就在周雨弯腰坐下时,左手腕感到一阵暖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一般。下一秒,整个人朝右一歪,猛地跌到一个温暖的身体上。 她惊呼一声,扭头看到了另一张脸,并不是亚瑟。 陆令泽松开手,她完完整整趴在他身上。 周雨想爬起来,却被他按住后腰,不让起来。 “你干什么?”她咬牙低声道,“大家都看着呢,放开我。” 免·费·首·发:wòǒ15.cō[wǒō1⒏vìp] 布局 他按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她。 周雨吐出口气,从陆令泽身上起开,坐在了左边。 她盯着对面的路易斯,他脸色没变,嘴角却不再上扬,拉了下来。这可糟糕,破坏了他原本的计划。 若她紧挨着陆令泽,根本不好下手,什么小举动都会被察觉。 周雨咽了下嗓子,手抓紧了衣服。 路易斯笑了笑:“K,你喜欢她,这么迫不及待?” 亚瑟附和:“今天可让我见着鬼了。K,你旁边的艾尔莎都不高兴了,你太偏心了。” 周雨看了过去,那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抱着胸,瞪着男人,突然一拳轻轻打在他的肚子上。 “各位,我不玩了。”这女人挺有个性,甩椅子就离开。 周雨的后背已经有冷汗。可她只能撇嘴,收回视线。 情况更加不妙,陆令泽的注意力全会在她身上,越来越不好下手。 路易斯的脸色也变沉,他突然起身,抱歉地去了厕所一趟。 周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那天他交代的事情。 若中途离开,计划就有变,她之后必须跟进。 “在想什么事?”旁边的男人突然出声。 “没事。” 她忽然凑到他耳边,道:“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叫你,K还是陆令泽?” 陆令泽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没有喝下这一口,放回了桌上。 他不理她。 周雨有些受气。只能他问问题,她一有疑惑,就会被当成空气。 阿博特朝贝蒂耳语几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这边。 “黑杰克,也就是二十一点,会玩吗?” 周雨点头:“看别人玩过。” 亚瑟插嘴道:“K,你给你女人讲一下游戏规则吧。我们玩得很大,到时候别全赔光了。” 周雨一抖,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她笑着哼了一声,看着亚瑟。他身上肌肉十分发达,每一寸却恰到好处,比亚历山大那猛汉要好看上不少。后者就像一个肌肉块乱堆成的人。 “要我讲吗?” 周雨顿了一下,回头,他态度还挺认真、友好的。只是那双眼睛锐利,没有友善的感觉。 本想回绝,但左思右想后,她确实不太记得规则。 没等回复,他就直接说道:“2到10代表本身点数,J、Q、K都是10点,A可以是1点或11点。每次可以要一张牌,也可以停牌,但总数超过21点……” 周雨打了个响指,示意懂了,也让他闭嘴。 陆令泽停了下来,突然凑近了她,下意识让她朝右一缩。 周雨看着他,却听他用中文小声道:“听好了,输多少钱,赔我多少钱。” 她心里冷嘲。这人还跟原来一样,舒张松弛,言语里却充满压迫感。周雨感到不舒服,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手藏到背后,止不住发抖。 今天,最晚就是今晚,这个男人就会死在她的手中。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路易斯回来后,周雨也请假去了厕所。那天和他说好,如果计划有变,消息会藏在叁楼西侧卫生间的马桶盖夹层。 周雨来到狭窄空间,锁好门。她打开桶盖,发现了路易斯的纸条。 你不该让K坐在你旁边,但他突然这么做,我也没有想到。到时候,我会单独找你们玩二十一点,输给我,想办法让他喝酒,不要让他起疑。那小瓶东西我塞在水管柜子里,你打开柜子就能看见,你知道我要你干什么,晚上记得动手。成功了,放你自由。 周雨蹲下身,打开水管柜子,找到了那一瓶小东西。微型,只有小拇指盖那么大。 她猛地打开水龙头,疯狂用水冲洗自己的脸。冰冷的手、冰冷的水,拍击在脸上,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周雨跌坐在洗手池角落,手不停地发抖,那瓶东西快握不住,滚落到地上。 只见周雨爬了起来,把纸条冲进马桶。对着镜子,整理好衣冠,换上坦然的微笑,从容打开卫生间的门。 回来后,筹码桌上已摆满空酒杯。服务生正在倒酒,路易斯举杯,朝众人致意。 眼见自己那杯被倒满,周雨回到陆令泽的身边。他并未起疑,抿了口酒,看着她。 周雨拿起酒杯,趁周围人都在各自聊侃,凑近他耳朵道:“你让我去庞特找的东西,它……” 陆令泽突然握上她的手腕,紧紧捏了一下,周雨疼得皱眉。 “别在这里,回去再说。”声音很冷,一点也不温柔。 “等会儿玩游戏,如果输了要喝酒。我喝不了多少酒。”她道,“你可以吗?” 周雨抛了根树枝,目的是让他替她挡酒。 他摇了摇头:“谁输了,谁喝。” 周雨侧过头,暗道不好。她觉得头疼,也实在想不出办法,把药下进他酒杯是不可能的事,这男人狡诈机敏,就是一点灰尘沾在身上也能察觉。 她只能把东西放在自己酒里,让他去喝最后一口,那真正下了药的酒。 路易斯打响指,叫来荷官。 “怎么称呼?”他问的是周雨,“是贝蒂的好朋友,还是K的……” 周雨顿了一下,道:“雨。” 她转而看了陆令泽一眼,只见他冷笑起来:“路易斯,你不记得她了吗?我提醒你一下,冷柜。” 路易斯恍然大悟哦了几声,歉疚地笑了。 “K,别怪我,你之前从不带女人回房间的。那时以为她骗人,她长得就像个机灵的小骗子。” “确实。”陆令泽说,“在你手里,她差一点就没命了。” 阿博特不知道这件事,惊呼:“我的上帝!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阿博特,小事,别大惊小怪。”亚瑟道。 “没想到,你没骗我,你真的是庞特的人。”这句话,路易斯突然说给周雨听。 她抬起头,正对上路易斯审视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歉意,暗含着威胁,警告她不要耍花招。 这男人也多疑,她都舍身投诚,还是不怎么信任。 “为表达我的歉意,单独请二位玩个小游戏。” 路易斯拆开新的扑克牌,崭新锃亮的牌面“哗啦”一下摊开,洒满了所有地方。 “黑杰克,输了,喝酒。”他道。 “黑杰克” 下注阶段 桌上摆满筹码,堆积如小山。 周雨侧头,看了陆令泽一眼,手抓上一个圆紫色的啤酒瓶盖。 上面写着“10”。 抓回来的途中,她的手腕再度被陆令泽握住。 周雨皱眉,这只手腕快被他“折腾”废了,红色的痕迹彰显满他的用力。 真把她当人肉靶子呢,是吧。 “怎么了?” “10可是十万美刀,一局定胜负。输了,你所有积蓄都不够赔我的。”他凑上耳朵,揶揄中暗含告诫。 周雨道:“嗯。” 陆令泽反而顿住了,嗯是什么意思? “把10放回去。”他道。 周雨不肯:“反正您有的是钱,输一点没什么吧。也少不了一块肉。” 他突然笑了:“你是在报复我吗?” 周雨:“?” 他没说话了。整个人抱胸,慵懒地靠在软椅背上。只留周雨皱眉,不解地看着他。陆令泽伸出一只手,绕过女人的后颈,手臂轻搭在肩上。 周雨的左肩膀蓦地一沉。 始作俑者的手指很修长,突袭般捏了一下她脸颊上的肉。 耳边是他的声音:“那你就给我好好玩。” 听着还有些咬牙切齿。 如果四下没人,周雨想打掉他那只手,再像先前离场的艾尔莎一样,一拳头捶在他的肚子上。 路易斯见她选了“10”,也从筹码堆里,挑了一样的啤酒盖。 他道:“那就开始吧。” 荷官发牌,周雨分到了一张K、一张6。 总点数是16。 在她的视角看,路易斯的牌一张明、一张暗。 明的那张牌与她一样,皆是K。 荷官问她:“是否要牌?” 周雨沉默住,为了输掉,让陆令泽喝酒,她应该继续要牌。 除去大小王,扑克里只剩下A到K这十叁种不同的点数,每种点数的牌数一致,均为四张。继续要牌的话,点数大于二十一就爆牌。 下一张牌她抽到6、7、8、9、10、J、Q、K后,都会爆牌。 若不爆牌,则是A、2、3、4、5。 继续要牌,爆牌的可能性就更大。 周雨伸出手,正准备向荷官要下一张牌时,腰间就受到一记吃痛。 她低头,是他的手。 真不安分,捏完脸蛋还不罢休,还去捏她腰间的肉。 他把她的胳膊拗了回来,道:“停下,别要了。” “不行,得要。” 荷官左右为难,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对面的路易斯哧了一声。他摇晃红酒杯,慢悠悠地抿了口红酒,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桌。 他插话道:“我看周小姐很有把握,K你说呢?男人是不是应该让着女人,嗯?” 陆令泽很平静:“在我的规则里,输赢永远放在第一位。没有忍让的说法。” 周雨捏了回去,手指狠狠地掐他的大腿肉。可那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仿佛肉不是长在他的身上。 几秒后,他从大腿上拍掉了她的手,低嗓道:“别闹。” 周雨嘲笑:“陆先生这么胆小?不敢赌一把?” 他道:“在要牌明显会输的情况下,没有赌的意义。” 周雨不同意这话:“就是明显会输的局,才存在赌的意义。” 牌局,赌徒,都在绝处逢生。 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陆令泽怔了一下,摇头:“随你吧。” 周雨要了另一张牌,对面的路易斯却停了牌,没有再要。 荷官翻牌。 “甲方,陆先生和周小姐,一张K,一张6,一张7,总点数23。爆牌。” “乙方,路易斯先生和露西亚小姐,一张K,一张5,总点数14。” “根据21点规则,乙方胜。” 荷官收掉他们桌上的“10”,转眼放在对面的桌上。 周雨低头不语,身旁的陆令泽冷笑:“好了,又加一笔。你现在欠我多少钱?” 她无奈:“数不清了。” 他道:“余生还我。还清为止,别想跑了。” 路易斯的笑容更开怀,他让服务员给对面斟满酒。透明的酒杯,血样颜色的红酒,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眩晕。 藏在袖口的小瓶粉末,瓶身已被汗水浸湿。 路易斯的手指轻叩桌面。那声音像警钟一般,在周雨的脑子里盘旋不散。 他是在告诉她,她该下手了。 应该高兴才对,明面上输了,她就赌赢了。等到了晚上,悄悄把这个姓陆的男人杀死,她就彻底解放了。 可周雨的手微微发抖,抬了一半又落了下去。 她杵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 路易斯笑着的脸渐渐塌了下来,可还是不动声色地维持着表情。他从座位上走了出来,端着酒杯来到周雨的面前,轻轻碰了她的杯子一下。 “周小姐,这局,就当作我的赔礼道歉了。下局再来。” 周雨看着他的眼睛,温和里藏着残忍。她挡住了路易斯的脸,陆令泽在她背后根本看不清,那红发男人此刻用唇语告诫她: 你想活着,就动手。想死,就自己喝下去。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路易斯起身离开,回到座位,脸上是云淡风轻。 周雨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她喝得很猛,好像灌白水一样。这酒味很冲,脖子连脑子一整块都发白蒙。喝完后,她身形摇摇晃晃,右手紧抓着桌子,才没有侧头倒下去。 陆令泽一直注视着她,淡淡蹙眉,未发一语。他慢饮而尽,优雅地像只公孔雀,杯中的酒没有喝完,还剩一半,就被他放回了桌上。 他偶尔抽烟,却不是个喜欢饮酒的男人。喝酒,伤身,更伤智。他不愿把自己泡在酒精里,让这种类似毒品的东西,去消解痛苦。喝完酒的人,会变得不像人,与野兽无异,让自己降级回归原始。 愚蠢,他在心里嘲讽。 可最后,陆令泽还是扶稳了她。 他道:“不是个喝酒的料,就别喝多了。” 周雨暗暗甩开:“不用你管。” 陆令泽立刻举手,以示清白,不沾一丝一毫。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怕她喝多倒了,去扶她真是变得案板顶门——管得宽了。 阿博特在一旁调笑:“K,你女人,挺有脾气嘛。” “啊,确实。”陆令泽意味深长,“周小姐脾气挺冲的。上次还把我淋浴间的洗发露打碎了。” 亚瑟起了劲:“淋浴间的洗发露?听着有故事啊。” 陆令泽道:“嗯,不便透露的故事。” 周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那件事。她的脸一白一红的,心想,这男人这都说?真他妈是个混蛋。 路易斯冷着脸拍手,把筹码桌上的各位唤回。 荷官重新发牌。 对手 依旧是下注阶段 周雨这回不动了,把主动权交给他。 她眨着眼睛,瞳仁水灵地像颗黑葡萄,向他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陆令泽却按兵不动。 他玩味地看她一眼,道:“不是挺猛的,这次怎么就不敢了?” 周雨看着他,想起以前的事:一个月前的房间里,他沉默地像尊佛像,现在的嘴却贱得要命。可他今晚必死在她手上,他杀了她叔叔,她再杀了他。一命还一命,皆是因果报应。 她心里不该有负担。 周雨道:“谁的钱,谁做主。” 他抿了抿唇,音色却冷清:“那刚才那个是谁呢?我的钱,周小姐就像水一样扔出去了。可真大方啊。” 周雨不小心咬到舌头,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她转头,并不想跟他废话。 “10万美刀,加5倍。” 陆令泽说完,就把紫色啤酒盖扔到桌上。周雨呛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路易斯不由得挑了下眉毛,深感意外。 场上有女人惊叹:“50万美刀,我的老天。” 周雨觉得他疯了。 到底是谁把钱当水洒? 她脸色凝重:“50万美刀,你确定吗?” “嗯,百分之百。” 她又问:“你是疯了吗?” 陆令泽转头,却笑了:“你不是喜欢赌吗?” 周雨一时语塞。她哪里喜欢赌?是路易斯把枪指着她脑门,她不干,就得死。 她的肩忽然被揽住,整个人朝他怀里倾倒。他的手把玩着她鬓侧的碎发,低语道:“那不妨就玩大一点好了。” 他很快松开她,对面的路易斯跟了注。 筹码桌的中间摆了10个紫色瓶盖,分两排,两两对碰着。那一块窄小的区域,摆满了真金白银,一瞬间,就是一百万美刀。 荷官正要发牌,被陆令泽制止。 他道:“不如就叁局两胜吧。你说怎么样,路易斯?” 路易斯冷冷地盯着他,指节无意识敲击桌面。周雨出神地望着,他又在警告她了,她必须趁机赶紧下手。 那小瓶粉末紧紧攥在她手心里,周雨的胳膊抖了起来。 荷官发了牌。 周雨盯着局面,他看见了陆令泽的牌,是两张A。他亮了一张在上面。 两张A的排列组合有四种,最终呈不同结果的却只有叁种: 点数2,点数12,点数24。 点数24行不通,是爆牌组。那只剩点数2与12的组合。 陆令泽瞧了一眼,就道:“加。” 荷官给牌,是一张8。 路易斯明了一张Q,还有一张暗着。他小声问向身边的露西亚,那女人嘟囔了几句,周雨没有听清。 他也朝荷官要了一张牌,拿到那张牌,路易斯的脸色大喜。 他很快道:“K,这一百万美刀可能要归我了。” 陆令泽脸色不变,只是看着牌,仿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周雨在旁紧张到嘴唇都白了。她看着他的牌,真的不太行,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周雨觉得,路易斯这么笃定,手里肯定是“黑杰克”。 高于一切点数的二十一点。 陆令泽又道:“那就再加一张吧。” 他又摸到一张A。 周雨看着他,男人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他握着四张牌,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随后,小声在她耳边道:“Black Jack!” 叁张A,一张8,加起来点数正好是21。 荷官翻了牌。 “甲方,陆先生与周小姐,叁张A,一张8,黑杰克。” “乙方,路易斯先生与露西亚小姐,一张Q,一张K,20点。” “黑杰克,甲方赢。” 陆令泽把牌甩在桌上,嘴角隐隐浮现微笑。 “怎么样?”他问。 周雨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想,真他妈的运气好。 她道:“你说的,叁局两胜,我们还没有赢。” 他忽然转头,看着她的眼神及其认真,若有所思道:“我们,一定会赢的。” 她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道摸了摸她的头发。周雨吓了一跳,瞳孔睁大了,不适应地避开他的触摸,可陆令泽却在众目睽睽下,把女人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前,不让她再逃走。 他轻声道:“周小姐,不要怀疑你的同伙。因为,除了他,周围都是对手。” 周雨恍惚地看着他,耳边是沉重有力的心跳,一缩一放,像只手一样挑拨着她的心弦。手里的小瓶差点一不留神,滑到地上。周雨紧紧握住。 就凭你做的那些事,让我怎么相信你。这句话,她始终没能问出口。 接下来的两局过得很快,以一胜一负告终。 陆令泽囊获了一百万美刀,把她先前输的那十万,加倍赢了回来。对面自罚了叁杯酒,路易斯的眼神变得阴冷,像刀子般砸在她的身上。 周雨第一回感到进退两难。 路易斯恢复笑容:“再来,这次大家一起吧。亚瑟,阿博特,来吧?” 二人异口同声应了下来。 庄家变成了荷官,筹码桌上变得激烈起来。 啤酒盖子就像粪土一样,从顶上挥洒出来,落了满桌。笑与尖叫声在耳边交迭着,周雨握着酒杯脚,兀自闷了几口。 后来,他们赢了很多。虽然赢得多,但随着局数上去,输得也变多了。周雨坐在椅子上,场上的人就像喝酒机器,倒满、灌酒、倒满、再灌酒…… 最后,她捂住嘴巴,匆匆跑到卫生间,全部吐了出来。 整个人虚脱地靠在门板上。 有人敲厕所的门,周雨感到害怕,人朝角落缩了一缩。 “是我。” 听见陆令泽的声音,她竟吐出口气,小心地把粉末瓶藏好。 一开门,周雨又晕了起来,差点倒在他身上。 陆令泽从后搂住她的腰,使了点力气,把人固定在自己怀里。 他突然道:“你可真有趣。” 周雨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意思。 “不能喝,还要喝。跟谁拼命呢?” 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耳垂上。周雨觉得有些痒,脖子蹭了蹭,这一蹭,她的头发抵上了他的喉结。身后的人也被她蹭得脖子有些痒。 他掰正她的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别乱动了,自己能走吗?” 周雨迷迷糊糊的,双手扒上他的肩膀,还在乱扭着。 她在脑子里想,说好的,今天滴酒不沾。可为什么,到最后她喝得比他还多。 那她还怎么杀他啊。周雨想哭了。 不一会,她真的哭了出来,呜呜咽咽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竟轻笑出声:“怎么还哭了。” 陆令泽的双手像面包片一样夹住她的脸,把整颗脑袋从他身上挪了开来。他嫌弃地皱起眉头,人有洁癖不太好使,怕她把他衣服给弄脏。 他静静地看着她哭了一会,拍了拍背道:“跟我回去吧。” 周雨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不言不语。 “难道要我抱你回去吗?”他问。 没等“不要”二字出口,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体被他抱了起来。肚子搁在他的肩上,大腿被胳膊揽住,箍得紧紧的。 陆令泽把她“抱”……更像是扛着走下楼梯。周雨的腿蹬了蹬他的肚子,差一点踢到他那个部位,示意他放她下来。 “哗啦”一松手,陆令泽很果断。她从他胳膊肘里掉到了地上,头差点碰着。 周雨“嚯”得吸气,他可真想摔死她。 陆令泽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胸前的衣服,好像那里刚刚沾了灰尘。耳朵里是他没什么感情起伏的话语:“跟我下去吧。” 周雨不动,盯着背影问道:“你把小彤怎么样了?” 他回头,好像很疑惑:“谁?” “小彤,那天你绑着她。我的朋友。” 陆令泽想了一会,才道:“还活着。” “陆令泽!”周雨忽然在他背后喊道。 他回头,只露了半个侧脸。 “我问你,现在,你愿意放过我们吗?” 他很快转过头去,径直走下楼梯。 意思已经很明显。 周雨一人被扔在楼梯上,底下是不间断的欢声笑语。她从袖子里掏出那瓶不知被藏了多久的粉末,捂住慌张的心口,跌坐在楼梯上。 首-发:pо18h。com(ωo𝕆1⒏ ν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