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逝丛林》 第1章 很小的时候,我曾坐在大巴车里眺望窗外,望见远方飞逝的墨绿丛林。那一刻突然觉得,那片消逝的丛林就是我。 ——楔子 晚间八点,雨势异常磅礴。雄浑的雨声冲击着临城,仿佛激昂悲壮的奏鸣曲。 十岁的黎锦涵小朋友正在认真做课外作业,和那些奥数竞赛题坚决斗争到底。幸亏这位小朋友的脑袋瓜子好使,一整张竞赛试卷做下来,没多少题需要丛林给她讲解。 丛林刚开始兼职做家教的时候,接连碰上过几个“学习困难户”。她每每煞费苦心讲完题,那些小朋友们都点头说听懂了,可他们只是嘴上答应得快,拿起笔就又不会做下一道题了。那时候,家教做一个小时才赚八十块钱,丛林也心甘情愿地做了。 这份兼职从高二做到大叁,丛林总算是熬出头。在家长们互相推荐之下,她的辅导价位涨到了一个小时叁百块钱。 说来也算缘分,她第一位学生的妈妈和黎锦涵的妈妈沉语蓉是闺蜜,正是那位热心的高阿姨把她介绍给了沉语蓉——临城贵妇圈数一数二的人物。 沉语蓉一开始压根不稀罕,找个便宜又缺乏资历的大学生来辅导宝贝女儿的功课,岂不是耽误了女儿的前程。怎奈闺蜜一个劲地夸赞丛林工作认真、讲题细致,还很有办法管住熊孩子……千说百说,终于说动了沉语蓉,让她决定聘请一个廉价的大学生给女儿辅导功课。 丛林能不能让黎锦涵的成绩更上一层楼,倒不是沉语蓉关注的重点。重点是沉语蓉急于找个人来管管叛逆期的女儿:十岁的黎锦涵小朋友,集娇纵任性与傲慢于一身,典型是没挨过社会的毒.打。 一物降一物。看到丛林能轻松降伏黎锦涵这只小狮子,沉语蓉二话不说就给丛林翻倍了工资。各得所需,各得其乐。 “喂,我做完了,”黎锦涵放下水性笔,一手把竞赛试卷塞给丛林批改,语气挺欠揍地问:“你带伞没啊?” 丛林仔细阅卷,随口应付道:“带伞了。” “带伞了也得让司机送你。”小朋友还是拽拽的样子,颇有霸道总裁那架势:“雨下得这么大,你就别搞那套繁文缛节装客气了。让老陈送你回学校,就这么定了。” 丛林失笑:“我真的晕车,不是装客气。” “公交车难道不是车啊?”小朋友眉一挑:“你挤公交回学校就不晕车了吗?” “小朋友,我对公交车有免疫力。”丛林已经批改完了整张试卷:“卷子做得还行,错了两个小题。” “还行?!”黎锦涵瞬间炸毛:“拜托,只做错两个小题,是优秀水平!” 小朋友炸毛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丛林给黎锦涵“顺毛”,挼着她的小脑袋说:“我觉得吧,以你的智商做到满分才是正常发挥。” 在变着法夸她呢。 黎锦涵一听,高兴了,撇撇嘴说:“嘁,我明天肯定能做全对。你就等着看吧。” * 九点整,结束课程。丛林拒绝了黎家母女的好意,坚持没让司机送她回学校宿舍。 外界雨势还未颓靡,甚至倾泻得更起劲了。丛林撑开那把格子纹的旧雨伞,离开黎家别墅。 强烈的寒风将旧伞吹翻,伞骨唰地一声反向折过去,冰凉沁骨的雨水扑面而来。丛林不慌不忙地将旧伞翻折回原,然后抬臂用衣袖擦干湿漉漉的脸,继续在夜色里行走。 走到景颐庄园正北门外左拐五十米处,丛林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在心里早已盘算好时间,十分钟之内,黎商岩必然会开车经过这里。 她需要做的,只是安静并耐心地等待。 果不其然。 车灯在雨夜里刺目而狰狞,明晃晃的,将丛林那张小脸照映得愈发白,白到近乎反光。丛林眯了眯眼,看起来像只困顿的野猫。 迈巴赫在靠她很近的地方停下来。 丛林收起雨伞,甩了甩上面的雨水,然后才上车,坐在副驾驶位置。车内比外面暖和。 “找我有事?”黎商岩漫不经心侧眸,看到她冻红发僵的双手。 “黎先生,”丛林注视着男人深邃的眼眸,向他礼貌地笑了笑,尔后徐徐说道:“上周五晚上十一点,我在威尔逊酒店见到您了,还有您的秘书。” 黎商岩比她想象得更为平静。他只是淡淡地与她对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酒店打零工,那晚只是碰巧撞见。”丛林解释道:“您不用担心,我既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黎太太,也没打算以此找您讹钱。” “所以呢?”黎商岩似笑非笑,仿佛在丛林这儿听了个没意思的冷笑话。这小姑娘在他面前拿捏架势,脸上虽然装得平静从容,手指却不安地捏着伞柄,将褪色的伞柄抠得紧紧的。 “所以我想来问您,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丛林嫣然一笑,右脸颊的酒涡若隐若现:“秘书能做的,我也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黎商岩的五官是冷峻刚毅类型的,眉眼鼻梁勾勒出深邃立体的侧面轮廓,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气场格外冷凛。 丛林的双腿有点发软,她今晚冒着胆子说这番话,完全是铤而走险——要么能和黎商岩谈成这笔肮脏交易,要么连兼职家教的工作都会因此丢掉。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的神色,企图从他这儿读到些什么。可惜她还读不透。 半晌,黎商岩开口了:“能做得更好,不解释一下?” 看来他对这笔交易有兴趣。 丛林松了口气:“我比您的秘书年轻,身材样貌都不输给她,单看这一点我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而且,我不麻烦——我想要的只是钱,绝对不会在生活和工作中跟您有任何情感纠缠,更不会觊觎黎太太的位置,破坏您的婚姻。” “还有呢?”黎商岩对她说的这些理由,似乎也没多大兴趣。 “没有了。”丛林坦坦荡荡道:“希望您下次出.轨能考虑我。我随时有空。” 黎商岩笑了笑。是很轻描淡写的笑,甚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意味。 丛林完全无所谓。本来就是铁了心要出来卖,如果当婊.子还想立牌坊的话,那才是最可笑的。 “没记错的话,你在临大读书。”黎商岩这话是个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临城大学是国内排名前十的985高校。这不稀奇,985高校里也有婊.子,有钱的地方都有。 “和学历没关系。”丛林保持着笑容:“黎先生,985高校当然也有贫困学生,而且还不少。” “你误会了,”黎商岩拧动车钥匙,淡淡道:“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临大的学生,然后送你回学校宿舍。” 丛林一怔,随即说:“不用麻烦您,我今天只是想和您谈交易,仅此而已。” 她想下车,却发现车门已经锁住了。开往景颐庄园的黑色迈巴赫在雨夜里调转了方向,朝西驶向临城大学。 车内隔音效果不错,外面大雨倾盆,坐在车里却听不见多少杂音。静静的,黎商岩没有再说话,丛林也没有再开口。 黎商岩还没回答她,到底愿不愿意跟她做这笔肮脏交易。所以她那颗心还悬着,抱有一半期待,一半恐慌。 是黎锦涵的电话打破了车内的沉默氛围。 “爸爸,你还在公司吗?什么时候回来呀?”黎锦涵语速极快:“是妈妈让我问的。” “十点半回来。”黎商岩与女儿说话的语气算是温和:“你和妈妈早点睡,不用等我。” 临城大学离景颐庄园还挺远的。丛林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手里那把旧雨伞还在悄悄滴淌着雨珠,潮湿地滴落在副驾驶座位的地面上。 她抿了抿嘴,侧过头望向窗外,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天色漆黑,所以车窗里能看清她自己这张脸,也能看清旁边那个男人的侧颜。 有钱真好。 丛林在心底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里的两道人影晃晃悠悠地重合又分离。末了,她吸了吸鼻子,刚才站在景颐庄园北门外面等人,寒风冷雨吹得她有点感冒,这会儿连呼吸都不太通畅。 车开到临城大学附近时,黎商岩问她,宿舍离哪个校门近。 其实宿舍离东叁门最近,但丛林想着还得绕一个大圈才能开到东叁门,便回答了不远处的南门,让黎商岩把她放在南门口下车就行。 结果没想到……即使她回答了南门,黎商岩还是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 平时这个时间段,宿舍楼下还有小情侣们在你侬我侬。多亏今晚雨大,宿舍楼下人影都见不着一个,黎商岩直接把她送到这里,也不会被八卦爱好者们捕风捉影。 “谢谢。”下车时,丛林捏着潮湿的雨伞,手心里全是雨水:“黎先生,等您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她的眼眸也被风雨沾湿了似的,仿佛沁着清寒静谧的一潭秋水。 第2章 一夜辗转难眠。 丛琴娇打来的电话比闹铃还响得早。手机震动了两下,丛林困倦地接起来:“喂?” “木木,你快回来帮帮我,那群人又上门讨债了。”女人心急如焚,拖着哭腔求道:“你听他们拍门的声音……” 丛林轻手轻脚下床,踩反了拖鞋走出宿舍说话:“上次不是说好十二月再来催债吗?今天才十月二十号。丛琴娇,你是不是又瞒着我出去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总之,你先回来帮帮我,我好歹把你拉扯到了二十岁,你别不讲良心啊。” 丛林是丛琴娇的养女。一个好赌成性的女人,当初也不知是发了哪门子善心,因为赌.博赚了笔大钱就去领养了一个叁岁不到的女婴。谁知她挥霍金钱如流水,好日子没过两年便败得一干二净,此后再也没走运过。但即便再穷困潦倒,丛琴娇也还养着小姑娘,想办法让她能去上学。 自丛林记事起,每天都跟丛琴娇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日子紧巴巴的,还时不时要面临被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上门讨债。并不快乐。 所以丛林很少有笑容。如果她笑,那一定是在谄媚亦或逢迎,总之很少发自内心地愉悦而笑。 “丛琴娇,我叫你别再去赌。”丛林恨铁不成钢地低骂了一声脏话:“今天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一整天的课,没空回来。” “求你了,木木,我真的再也不赌了……”丛琴娇第无数次发誓:“我保证!完了完了,他们要硬闯进来了,你不回来,他们肯定要打我………” 丛林已经挂断电话。 她站在宿舍门外呆滞了半分钟,终于还是回屋换了身衣服,迅速洗漱,然后离开校园。 * “王哥,王哥你听我说,这钱我肯定会还的,赖不掉的。你看我闺女还在临城上大学,毕业后还得在这儿定居,我能跑吗?最近真的是手头紧………” 还没跑到四楼,丛林已经听到了丛琴娇求饶的声音。她的嗓子已经又嘶又哑了,听起来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丛林在家门前喘匀了呼吸,换了副好脸色,这才推门而入—— 五大叁粗的王哥倚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腿上肥肉随着抖腿动作夸张颤抖。他悠哉游哉抽烟,烟是丛琴娇给递的。 丛琴娇就跪在他面前,已经磕过几个响头了,也挨了顿打,脸颊还有耻辱的五指印。 活该挨打,活该跪着给人磕头,谁让她好赌成性,欠下一屁.股的烂债,没一天安生日子过。 “王哥,”丛林堆笑,充愣问道:“您怎么今天来了?咱们上次不是说好十二月份一定还吗?” “呵,”王哥冷嗤:“你自己问问她,上周又赌输了多少钱?欠下这么多钱还敢出去赌,手痒得很。我要是你啊,就直接给她灌瓶农药,免除后患。” 这话说得丛林很恼火。 但她还是笑:“王哥,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这阵子确实还不上钱。您再宽限几天,月底我一定还,一天都不给您拖欠。” 电影《夜宴》里,婉后有一句台词:最高境界的表演,是将自己的脸变成面具。 丛林觉得自己这张脸无异于面具,尤其是在被暴力催债的时候。 王哥吐了口烟圈,睨着眼问:“你一个大学生,能去哪儿弄这么多钱?” 他对丛林还算客气。因为丛林长得清秀柔弱,性子又乖顺服软,能激起男人本能的保护欲。 丛林低眉顺眼:“月底奖学金就能到账了,兼职的工资也能到账。我一定手里有多少就还多少,还请您不要为难我妈了,她…她今后会改的,绝对不出去赌.博了。” “你怎么摊上她这种妈!”王哥把烟头扔在地上,伸脚碾了碾:“算了,看你也不容易,读书还要同时打几份工。” “是啊,王哥,”丛琴娇趁势卖惨:“你看她又瘦了,脸色也白得吓人。这丫头都累得营养不良了…” “那你他妈的还赌,欠的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王哥吐了口痰,朝小弟们招招手:“走,咱们月底再来这臭婆娘家。” 等几个男人走了,丛琴娇才站起来,没事人似的朝丛林嬉笑:“我就知道你还是会赶回来解围。你果然舍不得你老娘挨打。” “我恨不得他们打死你才好。”丛林气愤地往丛琴娇肩膀上砸了一拳:“再敢出去赌,我就一分钱都不会帮你还了。” 丛琴娇瞬间吃痛大叫,表情扭曲。 丛林刚才砸的那一拳并不重,可丛琴娇也不像是在装难受。 “你怎么了?”丛林没好气地问。 “他们刚刚把我肩膀扭折了,很疼。”丛琴娇嚷嚷着:“坏了,该不是骨折了吧。” 丛林没搭理她,兀自闷声扫了地,清理干净王哥制造的狼藉。扫完地,扫帚被重重扔在一边:“走吧,去医院看看。” “干嘛要去医院啊?”丛琴娇又嬉皮笑脸:“其实也没那么疼,我装的,骗你心疼呢。” “老不要脸。”丛林窝火:“你要是真被打残疾了,我可不想以后整天伺候你吃喝拉撒。快点去医院,别耽误我时间。我下午还要赶回学校上课。” “好嘛,”丛琴娇嘴角下垮:“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凶得很。小时候还会乖乖叫妈妈,现在是什么坏话都能挑过来骂我。” 丛林懒得跟丛琴娇废话,拽着这女人没受伤的另一边胳膊出门去了医院。 没想到,在医院碰到了沉语蓉。 * 医院纷繁的人山人海里,沉语蓉眼尖地看到了丛林,还有她旁边那位明显挨过打的中年妇女。 “小丛?”沉语蓉走向她:“真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今天上午没课么?” “黎太太您好,”丛林略略颔首:“我今天请假来陪我妈看病。” “这位是你妈妈?”沉语蓉扫了一眼丛琴娇,似乎轻飘飘的一眼就能看穿丛琴娇这个无赖的老底。 丛琴娇长得又矮又精瘦,绿豆小眼像过街老鼠似的闪着狡猾灵光。然而沉语蓉却是高挑白皙、矜持文雅的贵妇人,和丛琴娇出现在同一画面里,立即显出了云泥之别。 “您好您好,”丛琴娇讪笑着搓了搓手:“早就听木木说过您是个大美人,果然气质跟明星似的。” 沉语蓉浅笑,对于丛琴娇的讨好吹捧只回以敷衍态度:“谢谢。我还要去看望病人,就先走了。” “哎,您去忙吧。”丛琴娇又说:“对了,感谢您平时关照我们木木,我打心眼感激您啊!” 沉语蓉笑了笑,已经懒得再和丛琴娇这市井俗妇再说什么,仿佛再多说几句,丛琴娇那股子俗气就会玷污了她的高洁气质。 她转身朝朋友所在的病房走去。 丛琴娇和丛林还站在原地。 被人瞧不起了。 丛琴娇和丛林都心知肚明。 但没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要什么自尊,那玩意儿半毛钱不值。 “木木。”快要走到诊室的时候,丛琴娇突然唤丛林。 “嗯?” “对不起啊,妈今天好像给你丢脸了。”丛琴娇有点愧疚:“我今天邋里邋遢的,正好让你学生家长撞见了。” “没关系。”丛林定定看着她:“只要你以后不出去赌.博,外表再怎么邋遢都是我妈。但是丛琴娇,你次次出尔反尔,次次都骗我,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她的语气相当无力,无力到不是指责也不是抱怨丛琴娇,只是在平淡陈述一个事实。 丛琴娇没话说,默默走进诊室。 丛林也跟进去,看着丛琴娇渐渐开始佝偻的背脊,突然很不是滋味。 检查的流程很快。丛琴娇是肩胛骨骨折。 肩胛骨骨折在人体骨折当中属于比较轻微的一种,绝大多数情况不需要手术治疗,相对也比较好愈合,一般四周左右,活动就基本没问题了。 丛林给丛琴娇买了活血化瘀的药品,付完钱,顺便查询了两张银行卡的余额。 丛琴娇提着药,问她:“木木,咱反正也来医院了,你要不给自己买点感冒药吧?我听你说话瓮声瓮气的,鼻音重,是不是这两天下雨给淋病了。” “买个屁。”丛林被银行卡里微薄的余额气得不想说话:“我哪还有钱买感冒药。” 丛琴娇叹气:“唉,要是我哪天能赚笔大钱就好了。你说我怎么现在就赢不了钱了呢?每次都输,输了十几年了……我上辈子是干了什么缺德事,运气差成这样。” “别说上辈子,你这辈子也缺德。”丛林白她一眼:“做了十几年的发财梦,还醒不来。亏你还是四十多岁的人,连小学生都活得比你清醒。” 丛琴娇嘟囔一声:“骂吧骂吧,凶成这样,我看你以后怎么交到男朋友。话说回来,你怎么大学读了叁年还没谈恋爱啊,隔壁老黄的丫头都分手好几次了,每回大半夜哭得跟嚎丧似的。你比老黄的丫头好看多了,这张脸不去谈恋爱就是浪费。” “大姐,你觉得我有闲钱谈恋爱?”丛林反问。 丛琴娇乖乖闭嘴。 第3章 月色缱绻,朦胧地映绕在卧室里。 “我今天在医院碰到了小丛,还有她妈妈。”沉语蓉侧过身,从背后抱住黎商岩。她轻柔地喃喃细语着,温热的呼吸拂在男人的后颈:“她妈妈看着不太像正经人……所以我派人查了小丛的背景。” 黎商岩闭目养神,没回应妻子。 沉语蓉又说:“小丛是被收养的。那个女人赌.博二十几年,新债旧债欠下了七百多万,今天估计是被上门讨债的人打了,看起来挺狼狈的。商岩,你睡着了么?怎么不说话。” “我在听。”黎商岩揉了揉眉心,淡声道:“你继续说。” “我想赶紧把小丛给辞了,找个更合适的家教老师。”沉语蓉环抱着他精壮有力的腰:“小丛这孩子家庭背景太乱了。虽然看着乖巧,但指不定心思不纯,我怕她带坏涵涵。你觉得呢?” “那就辞了。” 黎商岩想起昨晚这个时间点,他正在送那小姑娘回学校的路上。小姑娘一直盯着车窗上的人影发呆,不说话、不自在,拘谨地捏着伞,屏着呼吸,等他一句明确答复。 “可是,”沉语蓉陷入纠结:“可是涵涵肯定不愿意。之前的家教老师都管不住涵涵,也不知道小丛是有什么手段,把涵涵管得服服帖帖的。你也知道涵涵这孩子重感情,要是我把她喜欢的老师赶走了,她又得跟我闹好一阵子。商岩,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辞退小丛?” “随你。”男人言简意赅。 沉语蓉轻叹一声:“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仝凯丽她到底哪点比我好,能让你这么多天夜不归宿。我知道,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爱情可言,但我毕竟是你妻子,是涵涵的妈妈,你再厌倦我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别让我在佣人们面前都觉得难堪。” “你难堪什么?”黎商岩冷冷问。 “你不回家、长期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过夜,难道佣人们私底下不会看我笑话么?”沉语蓉嗔道:“连涵涵都问我,爸爸怎么总是不回家——黎商岩,你就对我稍微热情一点不可以吗?仝凯丽也是叁十好几的女人了,她能比我新鲜到哪儿去?” 女人保养得细滑的纤手沿着男人的腹肌往下游移,似是盛情相邀。 “早点睡。”黎商岩轻轻移开她的右手:“你不用这么在意仝凯丽,我和她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知道你不爱仝凯丽。”沉语蓉顿了顿:“可你也不爱我。你根本就没有爱过谁。” 男人淡漠“嗯”了一声,不再理会她的闲聊。 * 周六清晨,别的小朋友都还在睡懒觉时,黎锦涵小朋友已经开始弹钢琴了。 这位公主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每周六清晨练琴之前必然会发一通火,有时候是指责佣人给她梳的辫子不好看,有时候是挑剔早餐做得不合胃口,还有时候是直接和沉语蓉吵架,原因是沉语蓉强逼着她起早床弹钢琴,从不让她轻松度过双休日。 今天也不例外。为了和沉语蓉赌气,黎锦涵饿着肚子弹了一小时钢琴,连杯水都不肯喝。再过十分钟,到了八点整就要开始练习英语。 丛林提前十分钟来到黎家别墅。她今天黑眼圈很重,因为昨晚熬夜备课家教辅导内容到凌晨,又紧接着复习专业课的内容,几乎一夜未眠。 长期熬夜影响了身体素质,导致丛林现在很怕秋冬季——每逢降温日子就必然会感冒发烧,每次生病都是靠着喝两周热水强撑过去。 “黎太太,早上好。” 丛林一进门就瞧见了气氛不对劲,那母女俩,一个黑着脸端坐在客厅吃早餐,一个垮着脸坐在钢琴边不说话,八成又是吵架了。 沉语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走形式地问:“早啊,小丛,你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丛林笑着说:“谢谢您关心。” “嗯,”沉语蓉瞥了眼女儿:“老师已经来了,你就赶紧去书房吧,别杵在钢琴旁边了。等会儿认真学习,别把心思花在跟我赌气上,听见没。” 黎锦涵冷哼一声,正想继续和沉语蓉赌气,不料肚子咕咕叫了一声,自身气势瞬间削减。 丛林知道,这小朋友肯定又在闹脾气不吃早餐;她也知道,沉语蓉作为母亲肯定希望黎锦涵能吃了早餐再继续上课,否则影响长身体。 于是丛林朝黎锦涵友善地笑着说:“还没到上课时间,你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吧。” “哼,不用。”黎锦涵公主还处于愤怒状态,到处朝人乱发脾气,连丛林也未能幸免:“木木,你怎么这一周都穿的是这件外套啊?一点也不时尚,我都看腻了。” 黎锦涵把丛林喊“木木”。 即使沉语蓉纠正过无数次,这样喊家教老师不尊敬,黎锦涵也不肯改口。 黎锦涵没把丛林当作老师,也没把丛林当成姐姐,而是潜意识里把丛林看作一个同龄的朋友。她的朋友太少了,所以连家教老师都能被她看作朋友,有一个算一个。 丛林料到这位臭脾气的公主会开口怼她,所以她也不生气,只说:“外套没穿脏,所以没换。” “嘁,你穿来穿去也就那一两件衣服。”黎锦涵高傲地看着丛林:“明天陪我出去逛商场,我付钱,你挑几件好看的衣服以后换着穿。” 这位小朋友的心眼其实不坏,但公主架子实在太大,难免出口伤人。 沉语蓉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丛林,也不知是在观察丛林这身衣服到底有多劣质,还是在观看丛林此刻有什么表情变化。 总之,被人观察的滋味并不好。仿佛她是被关在笼中的猴子,又或是一只鸟。 “明天我得去酒店打工,没时间逛街。”丛林婉拒了黎锦涵的邀请。 沉语蓉趁势展开话题:“小丛,你平时怎么做这么多份兼职啊?你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不够补贴家用么?” “我妈妈没工作,”丛林不卑不亢答道:“她九六年下岗以后就没有工作了。” “她是家庭主妇?”沉语蓉进一步明知故问:“那你爸爸呢,是做什么的?方便说么?” “我妈妈不是家庭主妇。”丛林眸色清冷,暗藏着小兽般的倔强劲儿,缓缓道:“另外,我没有爸爸。单亲家庭这一点,我在资料表里写过。” “是么,我忘……”沉语蓉正想接着盘问丛林养母赌.博的丑事,当着女儿黎锦涵的面给丛林难堪,却看见黎商岩走下楼。 沉语蓉没说出剩下那半句刁难人的话。 丛林不解沉语蓉这女人怎么突然变安静了,下一秒回过头,才看见这家的男主人,黎商岩。 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身材高大颀长,笔挺如同十六世纪意大利艺术家精雕细刻出来的作品。 以往这个时间他都去公司了,今天竟在家里。 出于礼貌,丛林迎上了黎商岩深诲莫辨的目光,硬着头皮打招呼:“黎先生,早上好。” 丛林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毕竟黎商岩还没回复她,到底要不要做那笔交易。 如果黎商岩现在当众拆穿她的那些非分之想,恐怕她会被沉语蓉立即轰出别墅,以后再也别想有机会做家教赚钱。 “早。”黎商岩看了眼丛林,不禁蹙眉——这小姑娘想勾.引他出.轨,倒是真有自信,素面朝天连口红都不涂就来了黎家,穿着打扮像个未成年高中生。 她想勾.引他,至少得先做好功课,了解他中意哪一类型的女人。 黎商岩的声音是低沉的,和丛林以前喜欢的一个男歌手很像。是她以前喜欢,现在没感觉。 他的态度很淡漠,淡漠到让丛林觉得更加忐忑不安——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冒险去找黎商岩谈交易。 她区区一介大学生,竟妄图和叱咤商界的黎总谈交易,显然过于不自量力。 谁给她的自信。 还不是穷困给逼迫的。 丛林看了眼时钟,转向黎锦涵:“快到八点了,要是不想吃早餐,那我们就准备上英语课吧。” “涵涵,”沉语蓉抬高了嗓门,使出女主人以及作为母亲的魄力:“把叁明治吃了再上课。” “我、不、想、吃!”黎锦涵一字一句地回敬沉语蓉。 “黎锦涵,你最近不乖。”黎商岩这话说得不算严厉,但却比沉语蓉抬着嗓门威胁女儿有用。 黎锦涵在黎商岩面前没有那么放肆,起码不敢和黎商岩大吵大闹。因为黎商岩至今还没打过她,她也没理由和黎商岩吵闹。 犹豫片刻,黎锦涵咬了咬嘴唇,气鼓鼓地拿走了叁明治:“吃就吃,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你们俩真烦!” 丛林觉得好笑:黎锦涵小朋友用最狠的语气说最怂的话,样子还挺逗的。 不过她当然没有表现出幸灾乐祸。 “走吧,我们去书房!”黎锦涵一手捏着叁明治,一手拉着丛林:“别理他们!” 丛林跟着黎锦涵往书房走。她的背影很纤细,尤其是在宽大外套的衬托之下,显得更纤细。 第4章 周六匆匆度过,紧接着又是忙碌的周日。 这几天临城气温骤降,日日夜夜风雨缠.绵,街边那排老树被刮落了一地又一地枯叶,让环卫工人辛苦扫个没完。 丛林这次发烧有点严重,再加上通宵熬夜的缘故,今日格外困乏嗜睡。她从早到晚都在打哈欠,眼皮无精打采地耷着,昏沉沉的模样一看就不在工作状态。 “丛林!”管事阿姨粗鲁地揪起丛林的胳膊:“打起精神来,跟个秧茄子似的,摆脸给谁看呢?啊?你觉得客人们看到你这种丧气样子,还有胃口吃晚餐吗?” 这女人吼得很大声,恐怕周围那几桌散客都能听见斥责。 “对不起。”丛林低着头,说话使不上劲,嗓子里干疼:“我注意改。” “改什么改!”管事阿姨最痛恨丛林这种面无表情的死样子,悔改得没有半分诚意:“你今天从早到晚表现怎么样,自己心里没数吗?事不过叁,这已经是我今晚第四次提醒你了!不想干了就直说,酒店不差你一个打零工的!” 丛林没力气和这个更年期的狂躁女人争辩,默默端走菜盘,给15号桌的客人上菜。 然而不知怎的,手腕突然失力,不受控地颤抖了一下,导致那盘松子牛肉摔在地上,瓷盘碎了,食物也都浪费了。 松子牛肉的酱汁残液溅在管事阿姨的裤脚边。雪白的裤脚沾染了粘稠深棕,瑕疵触目惊心。 完了。丛林在心下倒吸凉气。 “你故意跟我对着干是吧?”管事阿姨再次揪起丛林的胳膊:“行,你不用干了。以后也别来了,酒店招不起你这种祖宗。” 说罢,又回头对另一个年轻服务生唤:“赶紧叫厨房再做一份松子牛肉。” “我…”丛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管事阿姨一路拽着拖着走到酒店大堂门口。 “走走走,以后也别来了,这个月的工资会按数结给你。”管事阿姨将丛林身上系的黑色围裙扯下来:“还看着我干嘛,不服气?!” 丛林比这女人更想发火泄愤,但她现在没有发脾气的资本。如果今晚丢了酒店服务生这份兼职,就又是一大笔损失。 “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丛林知道这暴躁女人是酒店卢经理的远房亲戚,靠着这层身份关系常常在下层职工里作威作福,肆意发脾气刁难那些小年轻。所以,这女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凭什么给你机会?”女人重重推搡着丛林的肩膀:“还敢要我再给个机会,想得美吧你。” 丛林捏紧了右拳,可下一秒还是忍了。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到身后刚走进酒店的那对男女。 “黎总好。”暴躁女人见到贵宾,瞬间变了脸,以标准的谄媚笑容相迎。 黎总? 丛林迟疑着侧过头,看到了黎商岩,还有他的秘书仝凯丽。男人气度非凡,女人妩媚明艳,站在一起挺般配。 黎商岩漫不经心看了眼丛林。 她穿着酒店员工的制服,肩膀窄,有点撑不起不合尺寸的白衬衫,看起来像一株细细的幼芽。脸也小,脸颊天生略有婴儿肥的缘故,让她看起来更显幼态。 在黎商岩面前被管事阿姨骂得狗血淋头,丛林其实有点难堪。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黎先生,您好。” “你认识黎总?”管事阿姨一诧,紧接着心下一悬,不安地揣测丛林是如何认识了黎总。 “李庆兰,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黎商岩扫了眼这女人的姓名牌,冷然说道。 女人面色慌张:“黎总,我…我刚刚就是想吓唬一下她,让她以后提起精神工作……” 仝凯丽笑起来,悠悠警告道:“黎总最不喜欢话多的人,李庆兰,你再啰嗦几句,可就不止解雇这么简单了。” 黎商岩递给丛林一张银行卡:“把酒店兼职工作辞了。” 丛林精神有点恍惚,不明白黎商岩的意思,也不敢接银行卡:“黎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能做得比她更好么?”黎商岩淡声说道:“今晚给你证明的机会。” 丛林看向仝凯丽——同样是当第叁者,遇到了对手,这个成熟妩媚的女人既没有表现出生气,也没有表现出嫉妒或者怨恨。她唇角微扬,淡淡的笑意里藏着她的强大气场和丰富阅历。 今晚……黎商岩说今晚。 错过今晚,或许就再也没机会了。 “谢谢您。”丛林心一横,接过银行卡:“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的指腹一不留神就触碰到了黎商岩的掌心,温热的,稍微带着一点粗砺的质感。这男人的手掌很宽阔,指节修长。 据说,这类手型的男人控制欲很强。 黎商岩将丛林的忐忑无措尽收眼底。 ——她这种明明胆怯不安还偏要装镇定的模样,很有意思。黎商岩喜欢。 “既然她说表现比我好,那我只好先走咯,”仝凯丽似是娇嗔:“明天见,黎总。” 黎商岩淡淡“嗯”了一声。他对待仝凯丽似乎也不热情,比对沉语蓉好不到哪儿去。说到底,仝凯丽也只是他的床.伴罢了,怎么可能走心。 丛林跟着黎商岩乘坐专属电梯来到15层。 封闭电梯里装潢异常奢靡,四周熠熠生辉的镜壁里映着一高一矮的人影。 她站在他身边,还像个孩子。话说回来,十七岁的年龄差,黎商岩在她面前确实也算是长辈了。 丛林垂着眸子凝望地面铺陈的深红绒毯,以免在镜壁里与黎商岩对视。他的目光太过凌厉深邃,以至于丛林觉得自己仅被他看一眼便毕露无余,任何小心思都无法掩藏。 走到总统套房门口时,丛林突然顿住脚步。 “黎先生,”丛林决定说实话,以免后患:“其实我今天发烧了,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把病传染给您。” 她说完话,整张脸都在不自觉地发红。本来就烧红了,现在两颊就像扑了腮红似的,新鲜水蜜桃般透着粉.晕。 房卡已经刷启门禁,厚重华丽的房门自动向两侧推开。 “后悔了?”黎商岩只是侧眸看她一眼,瞬间让她窘迫到恨不得钻进地洞。 丛林原本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正要做的时候,还是紧张得手足无措。 “您误会了。”丛林连忙解释:“是真的发烧了,我中午测体温是38.9℃……” “是么?”黎商岩与她隔得极近,颀长的身躯在辉煌灯光下笼罩了一大片晕影,给丛林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丛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骗您。” 他抬起手,自然而然地覆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她的额头温度滚烫,他宽阔粗砺的掌心亦是如此温度。 “确实发烧了。”黎商岩顿了顿:“但我不介意。” “您…不介意就好。”丛林喜忧参半,走进套房时连腿都是软的,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昂贵的阿克明斯特地毯,而是一层厚厚的棉花。 * 一整夜。颠沛流离,沉浮不定。 丛林是被凉意惊醒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她那.里缓缓旋.弄,将清凉的药膏细致涂抹在她的红肿娇弱处。 那一阵阵侵略性的清凉感刺激到她的脑神经,让她彻底没了睡意。 白天的黎商岩,淡漠、矜贵、克制,是高高在上的名流人士。然而晚上的黎商岩,却暴戾凶猛如同狼虎野兽,几乎将丛林摧毁。 “唔……”丛林艰难地发出声音,疼痛感让她忍不住蹙眉:“黎先生,还是我自己来擦药吧。不麻烦您了。” 黎商岩的指腹骤然重重碾磨在她的软韧湿.润处:“很疼?” 当然疼。 丛林摇头,腿心却冷不防哆嗦了一下。 黎商岩很满意她的反应:“早晨六点整的闹铃,我给你关了。” 是震动铃,音量不大。平时手机一震动,丛林就会立即起床,但她昨晚太累了,快到天亮时才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所以她今天早晨还没被震醒,闹铃就被枕边的男人关掉了。 丛林伸出细白的胳膊,在床头柜勾到手机。 现在已经七点整。 九点钟要赶回学校体育中心参加每学年的女子体测,内容是做一分钟仰卧起坐、跑八百米。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参加体测。补测程序很繁琐,而且体育老师会监督得更严格,连混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丛林不想补测。 “对不起,闹铃吵醒您了。”丛林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是砧板上那条任人宰割的鱼。 “你今天早上有课?”黎商岩问。 “有体育测试。”丛林问:“我现在能起床么?我想在九点之前赶回学校。” 黎商岩抽出抹药的手指,放她起床。 丛林裹着柔软的睡袍下床,却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参加体测跑八百米。 她知道自己此刻扶着墙壁行走的模样一定十分狼狈窘迫,但是没办法,至少钱到手了。 “黎先生,”丛林终于问出那句憋了很久的问题:“我们…一夜怎么算钱?” 那张银行卡,她还没查询余额,也不知道黎商岩究竟给了她多少。有关于钱的事,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不按次数算么?”黎商岩提醒她。 按次数算,她能赚得更多。 “一次两千,可以吗?”丛林本来想的是叁千,但她不敢狮子大开口,就怕要得太多,以后没生意做。 “只值两千?”黎商岩唇角微扬,似是听了句玩笑话。 “我昨晚表现不太好。”丛林实事求是,一分钱一分货,她也不配索要更多。 “哪里不好?”黎商岩走近她,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哪里都不好。和仝凯丽比起来,她的表现恐怕是差远了。 她昨晚…最疼的那一瞬本能地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捉着手腕禁锢住,分毫不得挣扎。 她昨晚…原以为自己很能忍耐,却还是在某一刻突然崩溃了防线,默然泪流不止。 她断断续续地哭.喘,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我不知道。”丛林回避了黎商岩的问题:“黎先生,其实一次两千,已经足够了,我不吃亏。” “一次两万。”黎商岩缓缓松开她的睡袍腰带,掌心覆在她淤伤的纤腰。 丛林心跳如鼓,惴惴不安地、猛烈的频率几乎能隔着身躯被黎商岩听到。 第5章 丛林惶惑不安地走进浴室洗脸,双手捧着清水往脸上浇,闭着眼,水珠顺着密卷的睫毛滴淌。 “体测有什么项目?”黎商岩站在她身后,凝神端详镜子里女孩那张清冷却稚气的脸孔。 “八百米跑,还有仰卧起坐。”丛林洗完脸,终于睁开眼眸,在镜子里看到她身后的男人。 两人前后站着,她堪堪及他的肩膀。 黎商岩看着她湿漉漉的小鼻尖和肉肉的樱唇,笑了笑,低声问:“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八百米么?腰都撑不直了,仰卧起坐能做几个?” 男人温热的呼吸绕在丛林耳后最敏.感的地方。丛林一阵战栗,浑身再次软得一塌糊涂。 丛林很怕黎商岩现在要.她,在浴室里重蹈覆辙,就像昨夜那般激烈。上天保佑,她还想省点体力,等会儿赶回学校参加体测。 “拼尽全力的话,应该能跑及格。”丛林的言下之意,是求黎商岩现在放过她。 “如果我现在不放你回学校呢?”他宽阔的手掌摩挲着她玉一般温润的肌肤:“下次补测,嗯?” 丛林面露难色,此刻拒绝黎商岩也不是,答应他也不是。 “不愿意?”他俯身在她耳畔呢喃:“昨晚床单被你喷.湿了一大片,不记得了?” ——这男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下.流话的?难不成人活于世,真的会越老越不要脸? 丛林回想起昨晚那些零碎记得的画面,霎时羞得满脸涨红,心下气恼自己还是脸皮太薄了,被这男人一两句话就拿捏得不敢吭声。 良久,她坦诚道:“补测会管得很严,体育老师亲自监督。今天参加体测的话,是体育生帮忙监督,可以稍微“放水”——黎先生,我体能不太行,长跑和仰卧起坐都不是我擅长的项目,所以……麻烦您谅解一下。” 他唇角笑意更甚,连眉目里都温和了几许:“你倒是会打算盘,连体育测试都要走后门么?” “体测成绩也很重要。”丛林知道自己投机取巧的做法可耻,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道:“每年奖学金评定要参考综合素质,其中就包括体测成绩。而且我也只是这两个项目不太过关,不是体育科目完全差劲。” “一年奖学金多少钱?”他问。 “最多一万。”丛林如实说:“我的成绩只能拿到五千块的叁等奖学金。” 临城大学里神仙打架,虽然丛林学习上进,但平时的精力被分散太多到兼职打工,所以在大学里不算顶尖级的学神,只能算个普通学霸。 说来实在嘲讽,她费力争取到一年的奖学金,倒还远远不如和黎商岩做一次挣得多。 “与其为了奖学金发愁,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取悦我,”黎商岩循循善诱:“我能给你的更多,不是么?” 丛林哑口无言。 “我以为,你昨晚至少会和我谈条件,让我给你安排一个好工作或者是保研。”黎商岩再次点拨她。 “黎先生,我没那么贪心。”丛林莫名觉得自己被他羞辱了:“一分钱一分货,我不敢也不会妄想别的东西。” “你昨晚是第一次。”黎商岩徐徐说道:“其实你完全可以凭借这一理由索要更多。” “不用了。”丛林眸色黯淡:“第一次不重要,和谁做都一样。您放心,我不会用这种理由纠缠您。” 黎商岩寻味着她的话语:“和谁都一样么?” “和谁都一样,”丛林的笑容很浅,浅到近乎是在敷衍:“但最好是和您这种出手阔绰的富人。” “丛林。”他慵散地念着她的名字,指尖在她白皙幼嫩的脸颊滑过:“你没有我想象中聪明。既然想挣快钱还债,就别太老实。” 她虽然聪明,但还不够狡猾,也不够贪心。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赚快钱,而是适合本本分分工作,脚踏实地往上爬。 丛林一时不明白黎商岩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她猜不出这个男人的想法,所以暂时保持沉默,谨记着“言多必失”的道理。 “十分钟后送你去学校。”黎商岩看着丛林此刻稚气茫然的表情,忽然又联想到昨晚她赤.裸蜷缩在床上,也是这般无声无息诱人。 “…谢谢。”丛林扎起头发,将柔顺乌黑的发丝拢成了整齐丰厚的一束。 * 九点整,丛林准时赶到了临大体育中心。 没吃早餐,因为担心吃了东西会影响跑步状态,进而影响体测成绩。尽管丛林现在体力已经被消磨得近乎全无,肚子饿得能连吃叁碗饭。 “木木,你怎么才来啊?都快轮到咱们班女生跑步了。”好友傅思宁关切地问:“脸色这么差,还没退烧?” “还没呢。”丛林看到赛道就觉得心悸:“但愿今天能跑及格。” “放心吧,我早就笼络了那个登记跑步成绩的帅弟弟,”傅思宁对丛林扬扬眉:“他说一定会给我们放水的,保及格。你看那边——是不是长得还挺帅?才读大二,比我们小一届。” 丛林压低声问:“你笼络他花了多少钱?” “你这人,怎么满脑子都是钱啊?”傅思宁娇嗔道:“姐姐我凭美貌笼络帅弟弟不行吗?就抛个媚眼的事儿,多简单。” 说罢,傅大美女朝丛林抛了个同款媚眼,是色.气满满、攻.欲十足的那种。 丛林默默竖起拇指:“厉害。” “妹妹不必夸赞姐姐,”傅思宁翘着指尾模仿着宫斗腔:“以妹妹的姿色,想勾.引那些个臭男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妹妹你这张童颜脸,装清纯小绿茶再合适不过了。” 丛林哭笑不得:“傅思宁,你是戏精吧。” “不好意思,我是狐狸精。”傅思宁亲密地挽着丛林:“走啦走啦,要跑步了。” 傅思宁口中的帅弟弟站在跑道起点处,吹了声哨示意一班女生集合。 待不情愿跑步的女生们到齐之后,他举起发令枪,倒数叁秒,枪声轰响。 丛林被这声枪响震得心脏疼。她迈开腿,咬着牙往前跑,目光紧紧锁定着最前方领跑的女生,只要一直跟着领跑的人,就能坚持下去。 跑了近叁百米时,丛林的双腿从虚软逐渐变得灌了铅似的沉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方死死拽拖着她,让她每往前迈一步都困难至极。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剧烈的喘.息声在胸腔里一圈圈扩散,整个操场、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濒死挣扎般的喘.息。 领跑的女生已经越来越遥远,远到只剩一个不太真切的黑影。 不能停。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就再也没办法重新开始。 连昨晚都忍过来了,八百米跑有什么可怕的。 丛林惦记着那五千块钱的奖学金,突破身体极限继续向前跑,跑得眼前天旋地转、发红发白。 四百米,第一圈终于跑完。 丛林失去了知觉,跌跌撞撞地倒在赛道上。 “木木!”傅思宁着急地跑向她,晃了晃她瘦弱的身子:“你怎么了?” “别慌,先把她带去医务室。”体育女老师和傅思宁搀着昏厥的丛林,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医务室。 体育中心操场外,黑色迈巴赫驶离。 丛林还浑然不知,黎商岩刚才目睹了她跑到昏迷的全过程。 送丛林到校后,黎商岩并没有立即离开。他的车就停在操场围栏之外。 他想看看这小姑娘究竟能多有毅力——明明她昨晚累得连腿都抬不起来了,瘫软得抽了骨头似的任由他摆布,今天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坚持跑完八百米。 果然不出他所料,丛林没能坚持下来。 已经离开临城大学几公里远,黎商岩的眼前蓦地浮现了昨夜的靡.乱画面。 那小姑娘咬着唇瓣忍耐,将唇瓣咬得嫣红湿.漉,到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才战栗痉挛着乞求—— “黎先生,求您…轻一点……” 那微弱婉转的嘤.咛声,恰到好处地勾人心魂。 勾人却不自知,她低着头说自己表现得不好。 但黎商岩对她很满意。 不懂玉的人喜欢跟风收藏精雕美玉,只有真正懂玉的老手才会把玩未经雕琢的璞玉。 而丛林就是被他玩弄于掌心的那块璞玉。 * 丛林醒来时,人已经在寝室躺着。 是校医院的工作人员把她送回来的。 “木木,你今天吓死我了,”傅思宁一边玩手机,一边说:“医生要我提醒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年纪轻轻身体就被自己折腾垮了。” 丛林怅然若失:“那你今天是不是也没跑完八百米?” “害,这都是小事,关键是你的身体。”傅思宁苦口婆心道:“你真的不能再那样拼命做兼职了,再做下去,迟早有天猝死。” 丛林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对了,下午有人给你打过电话。”傅思宁想起来,说道:“打了两遍,第一遍我没管,第二遍我接了,说你生病在睡觉。” 丛林有种不好的预感,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黎商岩打来的电话。 下午四点打来的,现在已经晚上七点。 她竟然昏睡了将近一整天。 “哎,木木,这个黎先生是谁呀?”傅思宁调侃:“你这个备注也太官方了吧。” “是学生的家长。”丛林面不改色:“可能是学生需要调课,所以才联系我。” 她编辑了两遍短信,终于发送给黎商岩: “抱歉让您久等了,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结果,黎商岩直接打电话过来。 丛林有点慌,生怕被傅思宁听出端倪。 “您好。”她悬着心接通电话。 “睡醒了?”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让丛林浑身一酥,右手不自觉攥紧了床单。 “嗯。” “晚上有课么?”他问。 “没课。”丛林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我有空。” “半小时以后,东叁门见面。” “好的。”丛林屏气凝神,等待黎商岩先挂断电话。索性他很快就挂断了,并不与她多言。 傅思宁好奇地问:“谁呀?是那个黎先生?” “嗯,家教课调到今晚了。”丛林撒谎:“我今晚不回寝室,下课顺路去我妈那里。” “晚上注意安全。”傅思宁也没多想,继续玩手机。 第6章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 丛林提前了十几分钟站在那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等黎商岩。繁华的街灯璀璨耀眼,明晃晃照在她的纯白毛呢大衣上,折射出旖旎光晕。 她裹了很厚的围巾,把半张脸都遮住挡风,大衣的连帽也被她竖起来,所以最后只剩一双好看的眸子还露在外面。 秋末冬初的季节,临城本地人很少有这么全副武装抗寒的。丛林小时候在南方生活了很多年,后来跟着丛琴娇各地辗转躲债,才转移到了临城这座典型的北方大都市定居。 黎商岩开车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小姑娘——她背着双肩包,手里捏着一本书,低着头一边认真看书、一边等人。 还挺爱学习。 车停在路边,黎商岩没急着催她上车。等到丛林终于意识到自己背单词背忘时间了,一抬头才发现黎商岩正在车里坐着,好整以暇观看她站在树下背单词的模样。 丛林连忙合上书,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匆匆跑过去,生怕让金主多等一秒。事实上,金主已经多等了她五分钟,只怪她背单词太过专注投入。 “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到您来了。”丛林一上车就自觉道歉:“耽误您时间了。” “没关系,”黎商岩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些,问道:“在看什么书?” “英语单词。”丛林回答。 “准备考雅思?”他看过丛林的个人资料,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尖子生。 “专业八级。”话音还没落,她的手机铃响了,竟然是沉语蓉打来的。 丛林做贼心虚,接电话的时候连指尖都在悄悄发颤:“黎太太,您好。” 沉语蓉语气倒是温柔缓和,不像是来捉.奸问罪的:“小丛啊,你看我微信给你发的那张图了吗?涵涵说是她们奥数老师出错题了,不可能解出答案,你现在有没有空看看,到底是题目出错了,还是涵涵自己弄错了?” “好的,我现在就去看看。” “嗯,那谢谢你了。”沉语蓉挂断电话。 丛林缓缓放下手机,脸颊却在急速升温,连耳根子都烫红了。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句话,丛林此时此刻深有体会——当小叁比她想象得更煎熬,不仅得时刻提防着无辜的原配夫人,还得时刻遭受自己的良心谴责拷问。 “接电话而已,手抖什么?”黎商岩调笑道:“就算她知道了,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你以为她不知道我和仝凯丽的事么?” 丛林的反应紧张得过头:“黎先生,请您一定要保密。绝对不能让黎太太知道。” “为什么?”黎商岩玩味着她的警惕神色,轻而易举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因为……”丛林的心渐渐沉下去:“因为黎太太对我很客气,涵涵也对我很好,把我当朋友。我不想让涵涵失望。” 黎商岩扬起唇角,有意逗她:“这么说来,她们都是好人,只有我是坏人?” “您当然不是。”丛林轻声说着,低落地拿出铅笔和草稿本,开始认真演算那道奥数题。现在小学生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奥数题的难度比丛林小学那会儿学习的内容难多了。 反复做了两遍,百分之百确定是题目出错了,丛林才给沉语蓉回复消息。 等她重新把笔纸收进书包时,黎商岩问:“吃晚饭了吗?” 丛林摇头。 不吃晚饭当然不是为了减肥。纯粹是为了省钱而已。 “想吃什么?”他问。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丛林婉拒。 黎商岩淡声道:“我不希望你等会儿做到一半饿晕过去。” 丛林哑口无言,过了半晌说道:“那麻烦您开到前面那家“宁波汤圆”的时候停一下,我很快吃完。” 在寸土寸金的临城,“宁波汤圆”这家店算是白菜价了,一碗珍珠小汤圆只卖六块钱。 “跟着我出来一趟,只吃汤圆?”黎商岩看了眼街边那家门面寒碜狭小的店铺,不禁微微蹙眉。 “我冬天就喜欢吃汤圆。”丛林解释:“而且我有原则,我只会拿和您上.床应得的钱,不会占别的便宜,这顿晚餐我会自费的。” 啧,这姑娘还挺倔。 “小朋友,现在还没到冬天,”黎商岩无声笑了笑:“不过你穿的这身和过冬也没差了。” 谁是小朋友……… 丛林被金主大人笑话了,只敢默默腹诽,倒也不敢吭声。她侧过头,脸颊那点婴儿肥气嘟嘟的,幼稚得可爱。 很快就到了“宁波汤圆”的店铺,丛林下了车,黎商岩也下了车。 丛林回头看他一眼,满眼里写着“你又瞧不起这家汤圆店,干嘛还跟着我进来”。 “怎么,我不能进来?”黎商岩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您当然能。”丛林见店前台没人,熟门熟路朝后厨唤了一声:“老板娘,买一碗珍珠小汤圆。” 老板娘果然从后厨走来,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一边笑眯眯问丛林:“好久没见你过来吃汤圆了,这阵子学习很忙吧?” “最近是有点忙。”丛林笑了笑,正要扫码付钱,却被热情的老板娘制止住—— “上次你在店里教我儿子做英语题,我还没谢你呢。今天这碗汤圆算是答谢。” “那次只是举手之劳,不用谢。”丛林已经扫到了商家二维码,按数付了钱。 老板娘搓了搓手:“都是老顾客了,你这孩子还这么客气。咦,旁边这位是你……” ——看年龄吧,这男人应该是丛林的长辈亲戚,可两人一点也不相像;不是亲戚的话,看着似乎也不可能是情侣……而且这男人西装革履,一看就是有钱人,和丛林这种打扮素净的女大学生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老板娘不禁陷入疑惑。 “他是……”丛林目光向身旁的男人求助。可惜黎商岩并没有替她回答的意思,反而有种围观看好戏的架势。 “他是我叔叔。”丛林说完,迅速转移了话题:“小震呢?他今天不在店里吗?” “小震呀,回家打电脑游戏去了,”老板娘娴熟麻利地煮了一份汤圆,将白生生软糯糯的小圆子捞进瓷碗里,端给丛林。 白瓷碗里满满当当的桂花糊,入口醇稠却清甜不腻,珍珠汤圆煮得很软,近乎一抿即化,不必费力咀嚼。 寒冷萧索的秋末季节,最适合吃这种治愈人心的食物。 丛林专心致志地吃汤圆,全然忽略了坐在一旁看她吃汤圆的男人。 她丰盈饱满的唇瓣被桂花糊晶莹的稠.液裹得湿.润剔透。唇瓣一张一合的细微动作,诱人至极。 这般诱人的唇瓣,就应该用来做些色.情的事。 “好吃么?”黎商岩淡声问。 “唔……”丛林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不腻么?”他向来不喜甜食。 “不腻啊。”丛林会错了意,还以为黎商岩也想吃珍珠小汤圆,只是拉不下脸面买这店里的廉价食品,便决定给他“下台阶”,主动问:“您要不尝尝?” 她的意思是,让黎商岩单独买一碗尝尝。 丛林觉得自己的表达没毛病。 然而—— “过来点,”黎商岩朝她勾了勾手。 丛林很顺从地稍微与他隔近了一些。下一瞬,男人俯过身来,蜻蜓点水般亲吻了她晶莹得发甜的唇瓣。 “太甜腻了。”男人用宽大温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亦托住了她暂时杂乱迟滞的思绪。 只听他低声问道:“侄女在想什么?嗯?” 咯噔一声,丛林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后知后觉地轻轻推开黎商岩,慌张环顾着四周,幸好现在店内没有其他顾客,老板娘也已经回到后厨去忙碌了。 这算是在偷.情么? 丛林埋着头继续吃汤圆,从头到脚都是僵硬的,动都不敢多动半下。 她刚才还骗老板娘说是叔侄关系,要是黎商岩再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正好被老板娘撞见,那她就完全没法解释了。 别说解释,以后都没脸来吃便宜的汤圆了。 “侄女怎么不高兴了?” 这男人心思忒坏,明知故问,专挑她觉得羞.耻的话题讲。 丛林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这会儿竟敢不理睬金主大人,埋头装哑装聋,就当没听见他那句问话。 老板娘端着消过毒的碗筷从后厨走来,脚步声愈来愈近。黎商岩慵散地打量着丛林,看得她心里一颤,就怕他又乱来,这下也不敢装聋作哑了,急中生智地抬起头:“叔叔,我吃饱了,走吧。” 因为慌张,说话时带点颤音,调子软糯得赛过碗里那些烂熟的珍珠小汤圆。 听起来可怜巴巴的,全然是被他欺负坏了。 黎商岩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态度温和得当真如同叔辈:“这么急着走?” 老板娘笑着走来收拾桌面,与丛林这位常客道别:“吃好啦?下次有空再来啊。” “嗯。”丛林点头,着急得直接拉住黎商岩的衣袖:“走吧,叔叔。您不是还有事要忙么?” 第7章 手机持续震动着,震得桌上那半杯温水泛起涟漪,透明的、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除了那些诈骗的,就只有可能是丛琴娇了——这个女人上了年纪以后格外话多,常常在深夜里喝醉了打电话骚.扰亲朋好友,疯疯癫癫地自说自话,也不顾别人是否有空听她在那儿唠叨疯话。 值得庆幸的是,丛琴娇总共也没几个亲朋好友可以说说话,除了领养的女儿丛林,就只剩以前在赌.场上认识的一个女人,以及一个男人。 丛林想去接电话,但是没机会。 她正在乖顺地承受着汹涌耸.动,被撞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淤青的膝盖被男人暖烫的掌心强硬捏攥着,丛林这才知道,原来她的身.体竟可以被折迭到这般程度,柔韧性在此种场合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专心点,嗯?”黎商岩用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冰肌玉骨,低声循循善诱时又似权威者在告诫:“不准闭眼,好好看着。” 卷密的睫毛颤着扑棱了两下,她最终还是睁开小鹿般无措的圆亮眼眸,专心地看着这男人是如何一步步将她调.教成他的专属容.器。 “黎先生,我能不能…接一下电话?”丛林鼓起勇气说道:“应该是我妈打来的,如果我不接通,她就会不停地拨打……” “你觉得现在适合接电话?”他肆意侵略着身.下温香软玉,丝毫没有放她去接电话的意思。 “可是她已经打了叁遍了。”丛林软声乞求道:“万一她是有紧急的事情找我呢?求您了……” 那些暴力讨债的,也不是没有半夜敲过门。丛林希望今晚只是丛琴娇喝醉了夺命连环call,而不是被讨债的人上门来找麻烦。 “求人也得有求人的态度,”他捻着她最敏.感的粉.尖儿:“你打算就这样求我?” 丛林像是蒸熟的虾,羞得泛红。她小心翼翼环住男人精.壮有力的腰,与他紧密相贴,然后试探着亲吻他脖颈处滚动的喉结。 男人眼底的情欲更为浓烈。 “叫声叔叔。”他命令。 丛林欲言又止,末了,小声开口:“叔叔……” 黎商岩把她抱起来,走到桌边。 手机屏幕上赫然亮着来电人备注,果然是丛琴娇打来的电话。 丛林迫不及待地接通:“妈,是不是他们又来家里了?” “不是不是,”丛琴娇疑惑:“你怎么声音颤得这么厉害?大晚上的,你是哭了吗?” “啊…嗯……不是…”丛林咬着唇瓣,克制自己不能再发出那些令人遐想连篇的声音:“那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想聊天吧?” 丛琴娇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嗨,也不是想聊天,就是…就是想问你要点钱,有急用。木木,你先转我叁千块钱吧,转到我工行的那张卡上。” “丛琴娇,你银行卡上连叁千块都没有了?”丛林不可置信:“我不是前几天才给你转过八千块生活费么?” “那八千块…我拿去还汪姐的债了。”丛琴娇终于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还欠着汪姐的钱,之前没敢告诉你。” “那现在这叁千块钱呢?你又要用来还给谁?是什么时候赌输的?”丛林在丛琴娇面前反而像是操心劳神的母亲:“你交待清楚了我才能转给你,不然一分钱都不会给。” “我…我上次不是肩胛骨骨折了嘛,”丛琴娇急得快要跺脚:“今天晚上突然疼得厉害,我怀疑前几天那个医生开的药根本没用,就又去了趟医院,结果人家说我这个要再拍片子什么的,再加上买药啊那些乱七八糟的……贵死了。总之,木木啊,你先给我转叁千块钱,我保证接下来半个月绝对不找你要钱了。” “丛琴娇,你现在在哪个赌.场?”丛林的声音冷淡下来:“我过来找你。” 刚才丛琴娇那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听就是在撒谎。而且是极为不走心地撒谎。 和丛琴娇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丛琴娇心里想的是什么,丛林再清楚不过。 “什么赌.场呀,我真的在医院。”丛琴娇捂着手机,心虚地问:“赌.场里闹哄哄的,我这边环境这么安静,哪像是在赌.场?哎呀,木木,你怎么连妈都要怀疑了?” “妈,要不咱们视频通话吧?让我看看是哪位医生给你看的病。”丛林是拿定了丛琴娇在欺骗她,才敢说这番话。否则,她现在浑身赤.裸,又怎么可能敢与丛琴娇视频联系。 丛琴娇没想到女儿这次态度这么坚决,只好死了撒谎的心,老实交待道:“我在凤栖路,你知道那家赌.场的。妈今天晚上实在手痒,没忍住,就跑去小赌.了两把,结果全输了,他们现在要我先交叁千块钱押着,不然就把我扣留在那里,还说要打我。” 先交叁千块钱押着…… 意思是,丛琴娇今晚赌.输了远远不止叁千块。 丛林头痛欲裂。 “丛琴娇……你以为我的钱就那么容易赚么?”丛林哽咽了一下,无奈又愤恨地问:“你以为钱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给多少?你真的以为学校每年会给我几万块的奖学金?” “不是你说…学校会给你五万块的奖学金么?”丛琴娇一愣,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在装傻:“那你每年的奖学金到底是多少钱啊?” “只有五千。”丛林声音发颤:“我一年的奖学金才五千块钱,你手痒随便出去赌一趟就输几万块,你现在就是个无底洞,根本没办法填回去了。前几天在医院你还跟我保证以后不赌,这才过几天?我今天不会给你转那叁千块钱的,你自己想办法吧,他们要打你就打你,我管不着。” 劝说赌.徒浪子回头,简直是痴心妄想。 丛林被气得不想说话,愤怒挂掉电话以后,纤细的手指还紧紧捏着手机。 “黎先生,我今晚恐怕不能和您继续做了。”丛林低垂着眸子:“很抱歉。” “想走?”黎商岩漫不经心笑了笑:“说走就走,你作为床.伴未免太不合格?” “……确实不合格。”丛林低头认错:“但是我真的有急事,您刚才也听到电话了。我现在必须得去凤栖路,去找我妈。” “你刚才说不管她了。”黎商岩淡淡提醒。 “那是气话。”丛林逐渐平静情绪,她再怎么恼火丛琴娇,现在也不能带着坏脾气面对金主。 在金主面前,她得笑。即使笑不出来,也得低眉顺眼,毕恭毕敬,语气绝对不能有半点不好听。 他轻笑一声,把她重新抱回床上。 翻雨覆雨,又是几番激烈运.动。 黎商岩没有放她走。 而丛林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儿。她本想埋怨黎商岩,但转念想想,自己拿了钱本来就该好好做事,中途想走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她不肯说话,也倔强得不肯发出半点声音,即使身上都被弄出伤痕了。 * 夜已近尾声,云雨也终于停息。 丛林缓缓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开始穿衣服,一件接着一件胡乱往身上套。心不在焉地,连毛衣穿反了都没有发现。 “现在去凤栖路?”黎商岩淡漠地问。 “嗯。”丛林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被发觉的烦躁:“我的工作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想走,难道不可以吗?” “丛林,你在闹情绪。”他打量着她穿衣时的姣好背影:“我不喜欢闹情绪的女人。” “我没有闹情绪。”丛林转过身,眸子里早已水雾弥漫:“她肯定已经被人打了。” 顿了顿,她又冷声补充:“是她活该。” “你不该心软。”黎商岩走近她,为她穿上厚实而沉重的白色大衣:“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接下来无数次。她的债,你永远还不完。” 丛林沉默不语。 黎商岩说的没错,这些道理她也不是没想过。 但她根本没法不帮丛琴娇,她做不到。 “虽然你永远还不完她的债,但是我可以。”黎商岩徐徐说:“只要你听话被我包.养。” 从床.伴关系变为包.养关系…… 虽然二者都很可耻,但包.养关系更可耻,毕竟这意味着她将彻底丧失主权,在他面前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无论何时何地都得任由他摆布,只为得到他的钱。 丛林在犹豫。她想赚钱,但不想成为奴隶。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考虑。”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机会不等人。” 第8章 凤栖路18号。 赌.徒们在这里赌得天昏地暗,昼夜不分。 外界的秋末清晨尚且静谧冷寂,而圣豪赌.场内却仍如昨夜凌晨时分那般热闹喧嚣,那些赌.注小的正散落在角落各玩各桌的,有人输得捶桌狂嚎,也有人把玩着骰子冷笑。而那些真正有资本豪.赌的,正在中央那一桌博弈。他们周边围满了看客。 丛琴娇就是看客之一。 她昨晚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现在却还喜滋滋地围观着旁人赌.博,见到其中一方赢了,便跟在人群中拍手叫好,乐得直咧嘴,仿佛她才是那胜券在握、一赢便是几百万上下的“技术流”。 这矮瘦女人两天没洗澡没换衣服,佝偻着背邋里邋遢的模样,混在衣着光鲜的人群里,活像个赖皮乞丐。也正因为丛琴娇如此格格不入,丛林走进赌.场第一眼就发现了她。 “丛琴娇,他们怎么没打死你。” 在一片轰杂涌动的叫好声之中,丛林的声音显得微弱,但却足够冰冷,就像一大盆冷水当头淋在丛琴娇身上。 丛琴娇听到女儿近在咫尺的嘲讽声,恋恋不舍地转过身,心里还馋着想要围观这桌富人豪.赌。 “你来啦?”丛琴娇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女儿的刀子嘴,同时也把女儿的豆腐心捏得稀碎:“帮妈把钱还了吧?啊?你看妈都被揍成这样了…他们还说,不还钱就不放我走。” “你就待在这儿不是挺好的么?”丛林瞥了她一眼:“他们就算想赶你走也赶不掉你。” “木木,乖宝贝,你把钱帮妈还了,妈马上跟你回家。”丛琴娇嘴皮子翻得飞快:“你就把妈反锁在家里,以后不让妈出来赌,成吗?” “我能锁得住你?”丛林这次也懒得教育丛琴娇了,她知道丛琴娇至今还做着一夜暴富的痴梦,被劝说再多也不可能醒来,于是干脆直奔主题:“这次又欠了谁的,带我去见人。” 丛琴娇一听这话,知道女儿是要去帮自己还钱了,立即喜笑颜开:“那儿呢,那桌的陈老板。” 她指着对面西装发皱的那位啤酒肚男士,顺道嘟囔了几句:“就是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有钱的人,但是架子大得很,屁.股后边还成天跟着俩小弟。我昨晚就输了七万叁,这小气佬揪着我不放,还指挥他那俩小弟打了我一顿,威胁我不还钱就剁手。上次我输了人家老莫两万五,人家老莫都不在乎这几万块钱,直接把我打发走了,后来也没追债。你看看,男人就不能穷,一穷就显得小家子气,管他穿多贵的皮鞋都装不出真正有钱人的气势……” 就输了七万叁。 这女人怕是走火入魔赌.疯了,在赌.场里见惯了大数目,对金钱数字已经麻木到丧失分辨能力了:现在七万叁千块钱,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数字,输还嫌输得不刺激。 “求你安静点。”丛林被丛琴娇的碎碎念扰得脑仁子疼,恨不得当即捂住丛琴娇的嘴。 走到了对桌。 “陈老板,”丛林皮笑肉不笑:“我来帮丛琴娇还钱了。她昨晚总共欠了您七万叁千,是么?” 啤酒肚男人目光猥.琐地打量了丛林一圈,最后直勾勾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你就是她女儿?长得挺水灵啊。要不这样,钱也不用还了,你陪老子睡半个月。老子高兴了,没准还能请你吃顿饱饭。” “陈老板,你不如说高兴了还能请我吃两颗避.孕药。”丛林淡淡说着,同时给男人的账上转了一笔钱。 男人核查数目,有点傻眼:“八万叁?为什么多转了一万?” 丛林波澜不惊:“听说陈老板是这家赌.场的常客,麻烦您以后帮个忙——再在这里碰到我妈赌.博,就把她的右手剁了。您昨天不是威胁过她,不还钱就剁手么?她是个赖皮,一分钱都没有,输了钱只会赖账,您帮忙剁了她的手也算为民除害。” 丛琴娇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看着丛林。 啤酒肚陈老板也一脸狐疑,没搞懂丛林到底是在耍他,还是在动真格谈正经事。 “我说的话,陈老板您不用想太多,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行。” 丛林知道这啤酒肚陈老板肯定不会真的帮她剁了丛琴娇的右手,他犯不着这么做。丛林这番举动,纯粹是为了做给丛琴娇看,让丛琴娇以后老实点,别指望着每次都让她来收烂摊子。 只听得身后那人低笑一声,丛林回过头,才看到黎商岩。 丛林进赌.场之前已经跟黎商岩说好,让他在外面等她十分钟就行,不必亲自进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没想到他还是跟进来了。 “十叁分钟了。还要等多久?”黎商岩眼里的笑意似是因为她刚才请陈老板帮忙剁手的“壮举”。 “不用等。”丛林默默避开他深邃的目光,轻声说:“已经还完钱了,走吧。” * 走出了赌.场,丛琴娇还跟在两人后面,走着走着突然捏住丛林的衣角,悄悄给她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你怎么会和黎商岩在一起”——丛琴娇平时喜欢关注财经类的新闻,所以很熟悉商界那些大佬级别的人物。现在亲眼见到了赫赫有名的黎总,她没胆子上前打声招呼攀近乎,只能畏畏缩缩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丛林没理会丛琴娇的问题,而是冷凛地说:“你自己坐公交回家吧,我还要赶回学校上课。” “木木……”丛琴娇欲言又止,其实肚子里还憋了一箩筐话想说。 “实话告诉你,给你还债的钱,是我从黎先生那里赚来的。”丛林停下脚步,面色清冷地陈述肮脏事实:“我在外面当小叁。丛琴娇,如果你还有半点良心,以后就管好自己,别出来赌,别找我要钱。” 丛琴娇诧异地看着女儿和黎商岩,震惊了好几秒才缓过神,结巴着说:“黎、黎总,您好。我……” “你把女儿养得不错。”黎商岩揽着丛林的腰,朝丛琴娇淡漠地笑了笑:“她很听话。” 丛琴娇被嘉许得发窘,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只得连连点头:“黎总您过奖了……木木这孩子能入您的眼,是她的福气……” 虽然早就知道丛琴娇会这么说,丛林还是心里堵得难受。正经人家的母亲都会严厉阻止女儿当小叁做缺德事,但她家不是正经人家,丛琴娇也绝对不是一个道德观与价值观双合格的母亲。 丛林希望丛琴娇这时候能站出来,教育她不要再给有钱人当小叁。可丛林也知道,这只是奢望,没准丛琴娇此刻正在偷着乐,女儿攀上了大金主。 “我以为你听说我在当小叁,至少会表现出一点羞愧自责。”丛林直直望着丛琴娇谄媚的面孔:“但是你没有。我们母女还真是一样不要脸。” 丛琴娇被女儿呛得无言以对。 “再见。希望你下次打电话不是找我要钱。”丛林转身坐进豪车,关上车门将丛琴娇拒隔于外。 黎商岩正欲上车,丛琴娇却紧巴巴地跟上来,讨好地笑了笑:“黎总,我们家木木托您多关照,她这孩子偶尔犯倔,脾气不好,如果她哪天惹到您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你可以走了。”黎商岩言简意赅。 丛琴娇自知讨了没趣,赶紧闭嘴。她目送着车辆远行,直到见不着车影了,仍呆滞地站在原地。 车内播放着早间国际新闻,主持人标准官方的腔调听多了会让人觉得有点机械。 丛林坐在副驾驶,蹙着眉生闷气。她既气愤丛琴娇的无赖,也气愤自己的堕落。 “木木…”男人饶有兴致地念她的小名,低醇悦耳的声线令丛林蓦地心尖发颤。 “黎先生,您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吧。”丛林被他念小名念得背脊发酥,很不适应。 “为什么小名叫木木?是因为“林”字?”黎商岩修长的手指轻搭着方向盘,随意敲了两下。 丛林“嗯”了一声。 “不多解释两句?”他问。 “因为我读幼儿园的时候写字很大。”丛林实在心情不佳,还在生丛琴娇的气,一提到小名又想到了丛琴娇:“名字是丛林,但是写在作业本封面上,看起来像丛木木。新来的老师以为我叫丛木木,给我妈打电话告状的时候念错了名字。后来我妈干脆就这么喊我了。” “老师告的什么状?”黎商岩扬了扬眉:“你和别的小朋友打架?” “不是。”丛林一脸淡定:“我每天中午不睡觉,偷偷在被子里做加减计算题。老师不允许我们不睡觉,但我睡不着。” 午休时间偷偷做数学题,一听还真是这姑娘的作风。 黎商岩笑着调侃:“读幼儿园就有学习的觉悟,你还真是个人才。” “谢谢夸奖。”丛林皮笑肉不笑:“您家涵涵也很有学习觉悟,而且比我有天赋多了。” “你比涵涵懂事。”黎商岩说道:“况且她有人监督,你没有。” “所以涵涵她走正道,我走的是邪门歪道。”丛林望着车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无声叹息。 第9章 回到学校,又是一整天的课。挨到第八节课下课时,天已经全黑了,寒风冷飕飕地回荡在教学楼长廊,学生们叁五成群地走出教学楼,裹紧了衣服在冷风里打寒噤。 傅思宁挽着丛林,几乎将半边身子贴在丛林身上:“木木,你今天晚上回寝室住还是回家住啊?又要给学生补课吗?” “可能回家住,今天也要给小孩补课。”丛林朝着掌心里呼热气,瓮声瓮气问:“我现在去食堂吃晚饭,你要去哪?” ——丛林每晚“回家住”还是回寝室睡觉,完全取决于黎商岩是否找她“服务”。她最近每晚都在黎商岩那里过夜,好一阵子没回寝室睡觉了。 “你不是从来不吃晚饭吗?”傅思宁好奇地问:“说,最近被食堂哪个窗口诱惑了?” “卖包子的窗口啊,”丛林还是觉得浑身冷,尤其是脚,冻僵得走路没知觉:“奶黄包一块钱一个,和别的窗口比,简直致命诱惑。” 傅思宁歪了歪嘴角:“我还以为你发现了什么好吃的菜呢,感情又是奶黄包。虽然一块钱一个没什么好挑剔的,但你真的不觉得它太甜了吗?我上次吃完腻得牙疼。” “我觉得还好吧,”丛林轻声说:“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在溪城生活,那里人习惯吃甜。” “对哦,溪城人是出了名的吃甜,听说连炒个大白菜都要放糖。”傅思宁笑嘻嘻捏丛林的纤腰:“你从小吃那么多甜的怎么不见胖呢?有什么秘诀可以像你这样,让肉全长在胸上吗?” 提到这个,丛林突然想起了某些羞人的画面。 那男人的薄唇贴在她的耳垂呵气,蛊惑般低声夸赞她“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要不是因为黎商岩,丛林现在也不会每天多花几块钱吃晚饭——要是做到一半饿晕在金主的床上,恐怕会扫了金主的兴致,断了她以后当小叁赚快钱的财路。所以,晚饭还是得吃。 “哇,你脸红了?”傅思宁近距离观察丛林:“夸你一句胸.大就脸红,以后要是换成男朋友夸,那还得了?” “……脸是被风吹红的。”丛林闷闷说:“而且我也不会找男朋友。” “干嘛不找男朋友啊,我看你那个溪城的老乡蒋锐峰学弟,他跟你就挺般配,你俩都是搞学习的正经班子,在一起有话可说。”傅思宁点评道:“而且人家还给你当面表白过,那表白词写得清新脱俗、文采飞扬,换成是我,当场就答应他了。” “别提蒋锐峰,我都怕了他了。”丛林扶额:“他有毒。” “他怎么有毒?人家学弟不就是喜欢你嘛,有什么错。”傅思宁调侃:“你搞得跟个峨嵋派似的,连半句话都不跟他多说,生怕他喜欢你了。” “他话太多,我嫌聒噪。”丛林心不在焉地说着话,脑子里想的全是家教课程的内容:“而且我现在也没钱谈恋爱。” 傅思宁总结:“我懂了,你是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不想搞姐弟恋。” 喜欢成熟稳重的…… 丛林突然又想到了黎商岩。 对于丛林而言,“喜欢”这个词和黎商岩这个人同时出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张爱玲曾在《色.戒》里写道:“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 这话当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丛林不希望自己成为这类轻易动情的女人。她只想要得到钱,也信誓旦旦承诺过不会和黎商岩产生任何感情纠葛。 仅止于肉.体关系与钱.色交易就足够危险,更何况掺入七情六欲。 “终于到食堂了,冷死姐了。”傅思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冷手贴在丛林的后颈:“我就捂一下,爱你哦!” “傅思宁!我要打你!” 两人闹着玩了一会儿,丛林身上渐渐热起来,总算没了那阵要命的冻僵感。 * 景颐庄园。 装潢精致典雅的中式别墅里灯火通明,佣人们成排站着,黎家小公主气鼓鼓地坐在客厅一言不发,显然是刚刚发过脾气。 “你怎么啦,嘴巴翘得这么高?”丛林走到黎锦涵身边,耐着性子哄她:“不想上课?” “不想。”黎锦涵别过头:“我现在心里很烦。” “我给你带了礼物。”丛林拿出一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牛奶麦芽糖:“吃颗糖,心情就变好了。” 这种牛奶麦芽糖是溪城的土特产,包装看似普通,糖块却奶香浓郁、甜而不腻,吃起来也不会粘牙。临城没有实体店铺售卖这种奶糖,丛林网购浏览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一家有货。 丛林之前给黎锦涵提起过,黎锦涵说想吃,丛林就答应了买给她,只要她上课乖乖听话。 黎锦涵转过头,一看到是牛奶麦芽糖,嘴巴也没刚才翘得那么高了。 “嘘,千万别让我妈看见,她不许我吃糖。”黎锦涵迅速把一整包糖塞进口袋里,拉着丛林的手腕匆匆往书房走:“我们去书房说悄悄话。” 小朋友,一包糖就哄好了。 丛林哭笑不得。 进了书房,黎锦涵立即反锁了房门,愁眉苦脸诉苦:“好烦我妈啊,她刚刚还打了我一巴掌。” “你妈为什么打你?”丛林细看一眼,黎锦涵幼嫩的小脸上果然有淡淡的红印。 “我不是马上要过十岁生日了嘛,她非让我请班上同学去参加生日宴会。”黎锦涵一边剥开奶糖的糖纸,一边吐槽:“可是我跟班上那些人都不熟,又不是好朋友,为什么要请她们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啊?然后我和我妈说不通道理,就开始吵架了。” 黎锦涵在班上没有朋友,丛林是知道的。 这位小公主平时太高傲跋扈了,班上没有同学敢接近她,也没人愿意和她交朋友。 丛林想了想,问:“那…你爸怎么说?他也要你把同学都请过去吗?” “还提我爸呢!”黎锦涵的脾气又蹿上来:“他今天带着仝凯丽那个臭狐狸精去美国谈生意了,说是过一周再回来。我妈就是因为这件事,今天在家里到处挑刺发火,把我都当成出气筒了。我爸他倒是不在乎我请不请同学参加生日宴会,但是就算他说服了我妈,我妈私下也会不停唠叨我。” 带着仝凯丽去美国谈生意了……… 丛林一怔。 难怪今天还没被黎商岩联系。原来是金主今晚换了旧人陪,轮不着她这个技术不娴熟的新人。 情绪隐隐约约地酝酿着,像是打翻了浓稠的一瓶墨,阴郁的深色液体悄声蜿蜒着,融入血脉。 “还有,我恨死那个仝凯丽了!”黎锦涵越说越气:“亏她还是剑桥毕业的,高智商全用来做坏事了!说不定她还想着要当我后妈呢。” 同样“做坏事”的丛林背脊一寒,原本想安慰黎锦涵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通通哽回去。 她没脸安慰黎锦涵,因为她和仝凯丽一样,都是破坏别人家庭的臭狐狸精。 黎锦涵一股脑诉完苦,开始吃糖缓解烦躁,没注意到丛林脸色白得惨淡。 “好好吃啊!”黎锦涵嚼着奶糖,含糊不清地点评:“唔……真的一点都不粘牙……” “对吧,我也觉得这个糖超好吃,”丛林勉强笑着说:“吃完糖就开始上课吧,别生气了,累的是自己。” “可是、可是我还是不开心。”黎锦涵一头扑进丛林怀里求安慰:“你和你妈吵过架吗?她要是吵不赢你,会不会气得打你?” “当然会呀,”丛林抚着黎锦涵的肩,轻声哄慰道:“我小时候没少挨打,也没少和我妈吵过架。后来我长大了,我妈说不能打大姑娘,就再也没打过我。等再过几年你读初中,你妈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严厉地要求你了。” “真的吗?”黎锦涵趴在丛林身上,嗅着丛林的白毛衣,喃喃说:“你身上好香,有奶糖味。” “快起来,好痒……”丛林的身体本就敏.感,被接连调||教了几天更是碰都碰不得,一碰就有反应,完全不分场合。 黎锦涵故意把丛林抱得更紧:“哼,就要抱你。有本事你打我。” 白毛衣被小朋友的眼泪珠子洇.湿.了一点点。 冷冷的,隔着秋衣贴在丛林胸.前,不太舒服。 “哭了?”丛林呐呐问:“你要不再吃颗糖?” 黎锦涵闷声黏着她撒娇:“好烦我妈啊,一点也不想请同学……她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你再烦她,她也是你妈妈。”丛林无声叹息,心情莫名压抑:“我有时候也很烦我妈,但是你想想,如果换一个人来当你妈,你愿意吗?你妈再严厉,也总比仝凯丽当你后妈好,对不对?” 黎锦涵低低呜咽了一小会儿,抽噎着说:“我才不会让仝凯丽那个第叁者进家门。哼……我爸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他给我这么多零花钱,我早就跟我妈统一战线了……呜呜呜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对不起。 丛林在心底道歉。但她也明白,道歉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做了坏事仅仅道歉就能够弥补,那这个社会还需要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去约束什么。 小叁不一定是绝对的坏人,但小叁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丛林如是谴责自己。 第10章 整整一周没有任何联系。 丛林疑心自己是不是被金主厌倦了。现在这种状态很不好,有点类似于刚得宠的妃嫔莫名其妙被打入冷宫。当然,这种比喻也相当糟糕。 她甚至觉得黎商岩是在故意吊着她玩,等着她沉不住气了主动联系他,问他需不需要陪.睡服务。 好在这周格外忙碌,丛林忙着忙着分散了注意力,很快就调整到最佳学习工作状态,忘了自己被金主厌倦的遭遇。 周五一举到达忙碌顶峰,丛林白天要上课,中午要见导师,晚上还要作为商学院学生代表在大礼堂发表演讲,一整天完全处于连转轴状态。 还不到晚上七点,大礼堂里已经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今晚有商学院姜韦梁教授关于“国际基础设施投资与建设”的讲座。 姜韦梁教授是丛林的导师,为人平和低调,几十年专注于学术研究,鲜少争取功名利禄。虽然做人低调,却还是以演讲“风趣幽默”和“干货满满”的特色走红于临城大学,蝉联临大最受欢迎教师榜首。 他的讲座向来是一票难求,这次也不例外。丛林作为演讲嘉宾不需要抢票,进了礼堂直接被礼仪部的女生引领到第一排就坐。 丛林今天穿得很正式,内搭一件紧身高领白毛衣,外套版型小巧显瘦的黑色西装,再配上直挺的黑色西裤,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淡漠。 就差把“别找我说话”几个字写在脸上。 “学姐!”坐在第一排角落的男生站起来,笑着与丛林打招呼。 丛林犹疑了几秒,不确定自己在哪见过这位学弟,不过还是出于礼节打招呼:“你好。” “不认识我了?”男生扬起嘴角,笑容阳光:“我是上次帮你们体测计时的学弟,你室友傅学姐叮嘱过我,给你们……” “等等,我想起来了,上次的事谢谢你。”丛林及时阻止这位学弟说完那句“给你们放水”。 “谢什么,最后不是没帮到你们嘛。”男生自来熟地介绍:“我叫袁崇,学姐要不加个微信?下次补测的时候联系我,帮你们过关八百米。” 丛林问:“补测不是老师亲自监督吗?” “我有办法让你们及格。相信我。”袁崇已经把微信名片二维码展示在丛林的眼皮子底下,就等着她加好友了。 丛林加了微信好友,颇为不放心:“是什么办法?保险吗?” “保密。”袁崇故意卖关子:“而且保险。” “那就先谢谢你了。”丛林坐定席位,没有再和袁崇聊天的意思。 袁崇趁着讲座还没正式开始,继续自来熟地与丛林搭话:“学姐,你上次怎么突然跑晕了?是低血糖么?” “不是。”丛林简短回答。 “听傅学姐说,你很怕长跑?”袁崇调侃:“她说你是林妹妹,跑半圈就要累得大喘.气。可我看你上次体测挺猛的嘛,起跑的时候憋着一股劲往前横冲直撞,脸色都发白了还没停下。” “………”丛林心想,够了学弟,你可以闭嘴了。 袁崇支着下巴,歪着头肆意欣赏丛林清秀的侧颜:“学姐,你是不是不爱和人说话?不会嫌我烦吧?” “还好。”她轻声回答,专注地看着礼堂舞台幕布,并没有在意袁崇的目光。 “还好”的意思就是,确实有点嫌你烦。 袁崇又侃:“学姐,突然发现你皮肤好白啊。不像我们体育生,晒得黢黑。” 丛林觉得自己可能有聊天障碍,想不到该说什么,只象征性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袁崇刚才提到体育生,丛林突然开始好奇——今天来听学术讲座的主要是商学院的学生,然而袁崇一身嘻哈打扮,头发烫染的是渣男经典款,一看就不是学习班子,不像能静心听学术讲座的人。 况且姜韦梁教授的讲座向来一票难求,袁崇能抢到第一排的坐席,想必人脉很广。 “哎,学姐,姜教授讲完,就轮到你上台演讲了吧?”袁崇缠着她问个不停。 “嗯。” “上台交流学习方法?” “嗯。” “学姐,我发现你这人好高冷啊,”袁崇嬉皮笑脸:“我猜你肯定还没谈过男朋友。” 丛林保持沉默,她虽然没谈过男朋友,但已经和男人发生过性.关系了。 “被我猜中了?”袁崇挨近身子,在她耳畔轻浮地低语:“学姐看不看得上不搞学习的体育生?我对学姐很有感觉哦。” 举止太轻佻,不是丛林喜欢的类型。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丛林冷淡起身,与袁崇隔开了几个座位就坐。 谁知袁崇又跟了过来,紧坐在她身侧。第一排已经再没有别的位置可换,丛林只得接受现状。 七点整,礼堂明亮的灯光霎时黯淡下来,随着背景音乐关闭,听众们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出半分钟,嘈杂声全已止息。 男女主持人款款从暗红幕布后走出来,朗声介绍今晚的主讲人,姜韦梁教授。 丛林静静听着介绍,心下却有点烦躁。这个袁崇太不正经,讲座马上要开始了,他却还歪着身子不认真听,玩世不恭地支着下巴打量她。 第一排的坐席对于那些真正想听讲座拓宽眼界的学生而言格外珍贵,可袁崇却不珍惜,白白浪费了这张入场票。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袁崇发来的微信消息: “学姐,你眼睫毛好长。” 无聊。丛林没回复他。 “学姐,我们体院有几个兄弟都把你当女神。你知道不?” 无聊。丛林把手机塞进挎包,再也不看消息。 于是袁崇给她打电话,手机由一下一下的短暂震动变为持续震动。她的手机号和微信绑定了,袁崇加到微信好友,相当于也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 丛林再次拿出手机,直接关机,动作干脆利落,还带着一点怒意。 她自己不是死缠烂打型的人,所以她也不喜欢死缠烂打型的人。恰巧,袁崇就是这一型。 在关机的那一瞬,她听到了袁崇带着戏谑意味的轻笑声——很轻地从鼻腔发出,几乎微不可闻。 丛林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袁崇回敬以笑容,眨眨眼,蔫儿坏模样,让丛林可气又无奈。 丛林坐得笔直,目不斜视,绝不再理睬旁边的无赖,一心一意听学术讲座。 姜韦梁教授在台上侃侃而谈,已经从几个不同角度剖析了建设领域中的市场机会和风险,深入探讨如何抓住此次建设高峰机会再度发展。 问题分析得鞭辟入里,却又能讲得通俗易懂,化难为简,这才是真正的水平所在。 不知不觉就过了将近一小时,丛林提前半个小时离开坐席,走到后台候场。 后台有左右两个房间,一间是灯光音效调控室,另一间则是候场专区,丛林以前在后台帮忙做过事,对于后台还算熟悉。 今晚要上台演讲的只有姜教授和丛林,所以丛林以为后台的候场室没有人,是黑漆漆的一片。 丛林在绕道去候场室的路上提前开机,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开机没过两秒,弹出来好几条袁崇发的未读消息,丛林一律划拉过去,半个字都懒得看。 候场室的门关着,但没锁。丛林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于是她举着手机,缓缓推开门—— 是幻觉么?! 为什么…黎商岩会在这里? 丛林滞在原地,还怔怔地举着手机,照明光线和候场室明亮的环境对比起来显得格外微弱。 她难得露出这种呆呆的表情,肉嘟嘟的嘴唇微微张成了“O”型,可爱得不像话,倒是和她这一身严肃的职业黑西装不太相符。 黎商岩坐在候场室的排椅上,慵散地翘着腿,修长有力的腿部线条令人不由感叹造物者不公。他笑着问:“怎么,见到我很意外?” 丛林点头。 “我和你的导师是朋友,他请我过来给学生讲几分钟。”黎商岩玩味地看着丛林这一身打扮,目光最后落在她素净的脸上:“今天总算穿得像个成年人了。” 意思是,虽然穿得像,但看脸还是不像。 丛林不敢乱接话,微微颔首,礼貌地远远站在一边,也不过去坐到排椅上。 “坐上来。”黎商岩朝她勾了勾手,就像唤一只宠物小狗或者小猫。 他在命令丛林,现在坐到他腿上。 丛林谨慎地摇摇头,用嘴型无声说:“不行,有监控。” “没有监控。”黎商岩看到她这种草木皆兵、生怕奸.情被撞破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 他说没有,那就是肯定没有了。 但丛林还是担心有人突然来候场室,要是被人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提心吊胆地走近黎商岩,却迟迟没好意思直接跨.坐到他腿上。候场室好歹是公共场合,她脸皮薄,杵在黎商岩身边静站了片刻,耳垂都羞红了。 “怕什么,”黎商岩噙着笑意,温和地命令:“坐上来让我抱会儿。” 再忸怩两下,恐怕就要惹金主不高兴了。 算了,要是被人撞见就撞见吧。 丛林小心翼翼地坐到黎商岩腿上,浑身紧紧绷着,处于高度警惕防御状态。 黎商岩漫不经心地解.开她的西装衣扣,宽大的手掌从她的紧身毛衣下端娴熟探..入。 他握住了那一处把..玩,也握住了她砰砰乱响的心跳,淡声问:“以后是不是该自觉点。” 丛林身体太min..感,条件反射地战栗了一下,不解地望着黎商岩,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金主。 “和学弟很聊得来是么,还留了联系方式?”男人掌下稍微用力,丛林一颤,身体.深..处很不争气地有了反应。 第11章 除却衣物之间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足足寂静了半分钟,丛林才斟酌着开口:“我和袁崇不熟。如果您介意,我可以现在删掉联系方式。” 黎商岩把玩着掌下那寸细滑皮肉,直到将那脆弱软.物捏得红.肿了,才悠悠问道:“你说的不熟,是哪种程度的不熟?” 丛林面颊的潮.红渐渐褪去,眼底氤氲的迷离情.欲也一点点消散,恢复了原本的静默冷淡。 胸腔里骤然蔓延开来一股子火,越燃越旺。丛林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抵触情绪——凭什么黎商岩他可以每天换着女人睡,而她仅仅是和男同学说了几句话就被兴师问罪?他未免也管得太宽,控制得太过。 罢了,毕竟是一周赚几十万的工作。 地位本来就不对等。她该顺从服软的。 “黎先生觉得是哪种不熟,就是哪种。”丛林被他生生给捏疼了,心下愈发不快。她低垂眼眸,密卷的睫毛颤着扑棱两下,好似蝴蝶扇动翅膀。 她不高兴了,这么点小心思就算她藏着掖着不显露出来,黎商岩又怎么会看不透。 他宽阔修长的大手从她的白毛衣里退出来,掌心尚且弥留着她肌.肤温软细腻的余香。随即又为她慢条斯理整理好凌乱的衣角,一丝不苟扣紧了西装外套,仿佛刚才的情缠靡.乱全未发生。 丛林漫无目的地盯着他的手看。他的手指修剪得很干净,骨节也分明匀立,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看起来很有力,也很有男人味。 他这双手在很多个夜里弄疼了她。可她此刻却还在悄悄欣赏。 这不是犯.贱是什么。就怕是受.虐.癖作怪。 丛林,你怎么这么贱。 她逼迫自己静下来,开始默背演讲内容。 黎商岩轻捏着她的下颌,让她抬起眼眸:“讲座结束后还有没有安排?” “没有。”她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合,轻吐二字,尾调轻的像是风筝无声无息断线。 小姑娘眼底里有股倔强劲,既是在和他较劲,也是在和她自己较劲。到底才二十岁年纪,准确说是二十岁还欠两个月,终究是沉不住气,藏不住心事,少年心性。 她根本玩不起成年人之间的游戏,黎商岩从一开始就知道,从她在那个磅礴雨夜冒着胆子拦车的瞬间就知道。 纵使如此,他还是愿意抽空陪她玩玩,直到看着她输得一败涂地,再教教她“别太自不量力”的社会道理。 “晚上去酒店?”他表面征询丛林的意见,可即使她说不,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更何况,她也不可能拒绝。这种赚钱的好机会,她怎么可能因为心里那一点不快而放弃。 “好。”丛林不假思索答应。 她蓦然想到,他这双手也那般对待过仝凯丽。甚至更多的,她不认识的女人。 候场室之外传来姜教授激情昂扬的声音—— “在今天这场讲座的结尾呢,我还为大家请来了我的朋友,黎氏集团首席董事黎商岩先生。大家掌声欢迎!” 台下掌声雷鸣,阵势不亚于明星见面会。 商学院的学生没有谁不知道黎商岩这一号传奇人物。他这二十年来的从商经历极为辉煌,商业版图壮阔得令人震撼。许多有关于他的事迹都被纳入了商科教材作为经典实例讲解,而那些教授们更是对他的传奇故事津津乐道,没少在课上提起过他。 丛林自觉地从黎商岩身上下来,举止之间,双腿莫名有些发软。 “结束后直接去停车场,今天开的是布加迪威龙。”黎商岩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她的脸颊:“别让我等太久。” “好的。”她麻木地看着他走向候场室外,从深红绒幕布后款款登上舞台。此刻聚光灯一定是照映在他颀长的身躯,衬得他高大伟岸,气度非凡。而台下万众瞩目,奉他为商界神话。 丛林想,她今天大概是太累了,所以才会这么不在状态。今天晚上一定要给丛琴娇打个电话,听听丛琴娇那女人市侩又欠揍的腔调。 只有听到丛琴娇的声音,丛林才能再次活过来。这是她在这个糟糕世界顽强抗争的唯一理由。 黎商岩在台上只简明扼要地讲了五分钟,话题涵盖内容却极具深度。 丛林前一半没怎么听,后一半认真听了才猛然发觉,原来成功人士和平庸常人之间的确有区别,而且是天壤之别。成功是方方面面的,不仅限于物质的层面,还有他人肉眼看不见的精神层面。 她甚至觉得,学院不应该把她的学习方法介绍安排在姜教授和黎商岩的演讲之后,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加浅薄。知识理论和人生阅历两重的浅薄。 很快就轮到丛林上台。 丛林并不怯场,却也从不像别的优秀学生代表那样——那些学生上台时都会面带微笑,将自信与自得挂在唇角。可她不会,她上台时没有任何笑容,淡漠疏离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冰冷的语调,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习惯这样伪装,时间久了,又觉得或许是天性使然。 她看到台下,黎商岩坐在她刚才坐过的席位,旁边坐的是袁崇。 叁十七岁成熟稳重的男人,十九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醇酒与汽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丛林没讲那些虚的,介绍的都是自己真正觉得有用的学习方法。台下有好些同级学生看不惯她冷着一张脸的模样,但手里的笔记却记得异常勤快,把丛林的学习方法一字不漏地照搬下来。 丛林无所谓。她不怕成绩被人超过,因为和人相比永远会有输的那一天,这辈子只跟自己比较就足够了。 见丛林放下了话筒,男女主持人正欲上台,却被第一排特显眼的嘻哈风潮男抢了先—— “学姐,做我女朋友吧!”袁崇举着提前准备好的玫瑰花捧登上台,那一大捧鲜红得直晃人眼。 他这种行为,要么让女方被浪漫到流泪,要么让女方被尴尬到头皮发麻。丛林毫无疑问是头皮发麻的那一个。 丛林心下一凉:等会儿该怎么向金主解释?她刚才还说和袁崇不熟,结果转瞬就被表白了? 更凉的是,金主大人就坐在台下,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视线之中。 “很抱歉,我没这方面考虑。”丛林是举着话筒回复表白的,她清冷的声音透过话筒一圈圈扩散开来,让原本哄闹热烈的场面瞬间变得寂静。群众们屏气凝神,等着看一场八卦好戏。 她的拒绝当然也在袁崇意料之中。袁崇毫不尴尬,仍旧玩世不恭嬉笑模样:“学姐真的不考虑我?我对学姐可是一见钟情,志在必得。” “不好意思,我不信一见钟情。”丛林将话筒放回原处,略过了袁崇和那捧夸张的红玫瑰,径直走下舞台。 她在某一瞬与黎商岩眼神交锋,仅仅一瞬。 男女主持人面面相觑,紧急思索着打圆场收尾的台词。关键时分,是姜教授重新登上台解围。 姜韦梁教授从教几十余年,什么风浪没遇过,眼下这种场面他也见过少说五六次了,算是见怪不怪。他和善地笑着走向袁崇: “同学,我们商学院的女生确实都很优秀,你很有眼光!不过呢,既然我们丛林学姐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你还是换个目标吧。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谢姜教授,”袁崇爽朗一笑:“但我不会放弃的!一个月之内,我一定会追到丛林学姐!在座的各位都请为我见证!” 丛林在台下尴尬得恨不能脚趾抠出一套别墅:袁崇这小子是中二病晚期么?这么戏剧性的台词,他以为自己在演校园剧霸道嚣张男主角? 好好一场学术讲座,最终结束得不伦不类,难为两位主持人临时编了并不好笑的段子调解气氛,也难为台下几位领导耐着性子没有针对袁崇的行为作出点评、耽误讲座结束时间。 为了避人耳目,丛林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提前了两分钟离席,趁着其他人还没离开大礼堂,她先绕远路去了地下停车场。 * 布加迪威龙里萦绕着烟草味。 丛林是绕远路来停车场的,所以黎商岩比她先到,等了她一会儿。等人的功夫抽了根香烟,烟味还未消散,淡淡缭绕着让丛林太阳穴发胀。 “黎先生,我已经把他拉黑了。”丛林先开口。 他不置可否。 车内光线昏暗不清,停车场里乌白的光晕点滴照进车里,将男人面部深邃的轮廓勾绘出阴影,晦暗也浓重,线条分明而凌厉。 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蕴藏着威慑力。应该说,是极具威慑力。 “还有一件事。”丛林觉得自己今晚可能会彻底得罪金主,硬顶着金主深讳难辨的目光说道:“我提前来生理期了,刚才在台上觉得不太舒服,后来去洗手间确定了。我生理期一直不规律,不是故意让您扫兴的,请见谅。” “那就不做了。”黎商岩说着陈述句,却用了反问的语气。 今晚不做,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做?谁知道她这不规律的大姨妈什么时候才能走,没准要闹到十天以后。 丛林厚着脸皮说:“黎先生,我可以用.口,虽然技术还不太熟练。” “没关系,”黎商岩对于她的态度很满意:“多学两次就会了。你在床.上悟性很高。” 丛林脸上热一阵冷一阵,琢磨半晌,就当黎商岩是在夸她算了。再者,她在床.上也确实很受教,什么花样都肯配合,就算受不住了也只是猫儿似的哼叫几声,绝对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她很擅长忍耐。因为除了忍耐,别无选择。 第12章 窗外似乎下雪了,临城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丛林跪在绒毯上,因为生理期痛经的缘故,跪久了腰不太舒服,肚子里也阵阵针刺般难受。 她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柔软的发丝凌乱散耷下来几缕,它们偶尔会轻飘飘拂过她静默的眉眼,很快又被她身前的男人抬手别到她耳后。 鲜甜的红润颜色,饱满的水盈唇瓣。浓稠的白沿着唇角缓缓溢出。红白交融的一霎那,诞生惊心动魄而支离破碎的美感。 听见窗外雪落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有种难以描摹的空灵。 丛林很识相地舔了舔嘴角,一滴不漏咽下去。 喉咙里很难受,干涸且燥痒,还想吐。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疼得发抖,全身疼,从喉咙到腰腹,再到腿和膝盖,没有一处不疼。 痛经最严重的时候,脑子里都是空白的,除了痛感被无限放大,其余感官通通暂时荒废。 她在黎商岩深邃的眼眸里察觉到某种象征着危险的兴奋——来自于对她的折磨和玷.污。 主与仆,夜里无尽的沉与浮。 浑浑噩噩弄了许久,丛林被抱进浴室。 浴室暖热得令人晕眩,又因沐浴香氛的缘故,空间里弥漫着馥郁细腻的蜜香,伴着浴缸里柔软流淌的温水,一点点浸没了丛林的意识。 黎商岩很耐心地帮她洗.澡,把她洗得很干净。但也是他亲手把她弄脏的。 她现在既想睡觉,也想大哭,复杂压抑的情绪盘桓在心尖,堵着实在难受。 “黎先生……”丛林颤巍巍抓住他的手腕,指尖用力时有些发白:“我自己洗吧。” 她今晚脆弱得异常,一直在发抖。 黎商岩知道部分女性生理期会痛经的常识,却没见过疼痛到丛林这种程度的。 “痛得很严重?”他淡漠地问。 “还好。”丛林面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 “别洗太久。”黎商岩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浴室。 * 裹着睡袍从浴室出来时,丛林在床头柜看到了一盒布洛芬。她以前痛经严重也会吃布洛芬止疼。 她看到黎商岩站在阳台抽烟,颀长的背影融入临城繁华璀璨的夜色里。离她那么遥远。 丛林拆开药盒,按剂量吃了止疼片,喉咙里润了点温水。她喝完了才意识到,床头柜上这杯温水也是黎商岩给她准备的。 那种复杂压抑的情绪又一次蔓延开来,如藤蔓般紧紧纠缠着她的四肢百骸,将她勒得越来越紧,直到快要窒息死.亡。 阳台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栏杆上落满了夜雪,染上冰冷沁骨的寒意。月色已被雪雾遮挡大半,朦胧成了若隐若现的阴晦一片。 黎商岩抽完烟,等身上的烟草味消散了才返回房间。他看到那小姑娘坐在床边,低头盯着布洛芬的药盒发呆——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只爱自顾自发呆。 哪怕是激烈的云.雨过后,她也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缠着他事.后温存。她事.后冷淡得像机器人。 其实丛林也没比涵涵大几岁,还能算个孩子。 “吃了药就睡吧。”他走到床边,轻抚着她的脑袋,似乎没有平日看起来那般威严凌厉。 丛林“嗯”了一声,乖顺地睡进被窝里,把自己蜷缩成很小的一团,隔很远背对着黎商岩。她怕生理期会侧漏弄脏了床单,如果是弄脏黎商岩的衣服那就更糟糕了。 背后贴紧了滚烫的温度。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她腰间,手掌轻搭在她的小腹中央。 丛林身体僵住,支吾着低声说:“黎先生,要不还是隔远点吧,可能…会弄脏。” “没关系。”男人的薄唇贴在她圆润的耳垂呢喃,呵出的温热气息让她又是一阵战栗:“放松点,别怕。” 丛林闭上眼,眼角悄悄晕开了一片湿润。 她太累了,没过多久就进入睡眠,甚至开始做梦,做那些异常真实的旧梦……… 溪城—— 零零年代老旧的平房被人泼了漆,粗糙的水泥墙面上潦草写着“死”字。墙檐幽绿的爬山虎疯长,密密麻麻得森然可怖。 两个穿紧身背心的男人站在屋门外,气势汹汹地大吼着“丛琴娇滚出来还钱”。 “妈妈,我好饿。”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发火:“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出门呀……” “嘘!”年轻女人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压低声告诫:“都说了再等等,吵什么吵。他们走了,妈妈就立刻带你出去吃东西。” 家里最后那两包泡面已经被吃掉了,厨房里只剩一颗生蒜能拿来填肚子。可惜小女孩不吃蒜。 小女孩嘟着嘴,也学着妈妈很小声地说话:“那我想吃汤圆。可以吗?” “不可以,”女人敲了敲小女孩的额头:“天天吃汤圆,越吃越迷糊。别人家的小孩都知道要吃麦当劳、肯德基,你怎么不想吃?” 小女孩当然想。 麦当劳、肯德基的儿童套餐还会送小玩具,没有小朋友能拒绝。 但是家里都穷得连吃半个月泡面了,哪还有钱去吃快餐?能和妈妈出去吃一碗芝麻馅汤圆就算奢侈了。 “喂,你是不是看不起妈妈啊?”女人又敲一下小女孩的额头:“过几天妈妈去赌.场赚它个几万块回来,咱娘俩就有好日子过了。到时候天天吃薯条鸡翅汉堡包……” “妈妈你骗人。”小女孩童言无忌:“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每次都没有兑现承诺……” 屋外敲门声如雷响,仿佛下一秒屋门就会被他们撞破。 小女孩惊慌地看了看屋门,又看了看妈妈,不敢出声继续说话。 “木木不怕,”女人看到小女孩恐惧的神色,语气不自觉地温柔起来:“他们喊累了自然就会走了,只要我们俩待在家里不出去,就不会有事。”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回头,看到客厅那扇狭窄的玻璃窗被凶恶的男人砸碎,玻璃碎片落了满地,在尘埃中尖锐地折射出莹亮光芒。 男人那张脸横肉彪悍,眉毛粗浓,看起来像菜市场里没日没夜剁猪肉的屠夫。 “妈妈!”小女孩吓得抱紧女人,失声尖叫,唯恐男人从狭窄的玻璃窗里爬进家中。 男人咧嘴,露出黄牙:“丛琴娇,你打算在屋里躲到几时?!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有话好好说嘛,”女人嗔怪道:“别吓着我家小孩。把她吓哭了,该你来哄的呀?” 她这时候还很年轻,不像中年以后那般干瘦佝偻,苍老得那般快。她现在还是丰盈饱满的果实,即使外表谈不上美丽,内里也还是新鲜的。 男人和女人之间,总有办法妥协。 “玻璃窗都让你们敲碎了,那就进来吧。”女人拿捏着娇妖语气,不慌不忙地说:“钱肯定是没有,人倒是有一个。给钱不行,给人嘛,可以考虑。” 小女孩听不懂,怔怔地抱着妈妈不肯松手。她往女人的怀里钻,女人却把她轻轻推开:“木木,你去卧室里看书。等会儿带你去吃汤圆。” “不要……”小女孩黏在她身上:“妈妈,你不要让他们进来,我害怕。” “听话。”女人加重了语气。 小女孩最终还是松开了双手,讪讪进了卧室。 后来她听见客厅传来很多声音,男人的、女人的、比玻璃破碎的声音更让人心惊胆战。 …………… 丛林惊醒时,自己正在黎商岩的怀里。她睡觉时喜欢乱翻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翻了个身,现在不仅正对着黎商岩,还死死抱住了他。 她还浑然不知,自己刚才抱着金主大人喊了好几声“妈妈”,喊得声泪俱下,那叫一个惨。 “醒了?”他用指腹慢慢擦拭她的泪痕,问话的语调慵散里透着温柔。 丛林彻底吓醒了。十分清醒,而且十分窘迫。 她从小到大,除了抱丛琴娇,还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密地搂抱过谁。 小心翼翼地,把双手和双腿从他身上移开,一寸一寸地缓慢挪动,以此掩饰尴尬。 男人把她搂得更紧:“刚才不是想要我抱么?” “我……”丛林像是蒸熟的虾米,脸皮红透了:“我刚刚做梦,以为、以为是和我妈在一起……对不起,打扰到您睡觉了。” “叫爸爸。”他循循善诱。 叫…爸爸? 丛林迟钝了片刻,还是说不出口。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他滚烫地抵着她。 “爸…爸…”丛林感觉到了他的强硬,出于恐惧,只得像幼儿学语般喃喃发音,吐词时柔软又缱绻,像是裹了层黏津津的蜜。 她这种时候还敢一脸无辜的表情,不是引.火上身是什么。 男人翻身,狠狠压.制住她。 “不可以。”她慌张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黎先生,我来生理期了。” 但说了也只是徒劳。 丛林想起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 猎豹在荒莽的原野上寻觅食物,优雅从容地撕碎那只野兔,将兔肉啃噬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剩几根细细的骨头,狰狞地遗落在原地。 这该死的世界,弱肉强食。 第13章 灰暗的阴影穿透过未合拢的窗帘缝隙,如沙漏般泻出细细的一缕,在绒白奢华的地毯上肆意勾绘出浅灰瑕疵。 丛林在睡眼朦胧中瞥见了这缕阴影,猜测今天是个阴天,风雪交加。 她绝望地坐起身,未着寸缕,背脊光滑如玉,纤细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咽了温水,又吃了几片布洛芬,全然把止疼片当作续命药,也不顾过量吃药对身体的负面影响。 昨夜她所经历的,比初.夜那次还痛得刻骨铭心——生理期发生性.关系对女性身体影响很大,尤其是在女性痛经的情况下。 静坐半分钟,背脊已经凉透了。丛林缓缓放下玻璃杯,重新躺入被窝里。她的身体冰冷而光滑,腰肢细软若无骨,好似潜伏着的一条毒蛇。 思虑许久,丛林还是想拿手机上网确认一遍,生理期间一定不会怀孕。黎商岩昨晚没戴.套做,直接射.进了她的身体里。 只可惜她的手机在黎商岩那一侧的床头柜上,她伸手怎么也够不着。如果她动静再大点,恐怕就要扰醒了黎商岩。 她正思量着,男人却已把她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强制熨烫着她的体温:“睡不着?” 丛林以为是自己刚才坐起身吃药扰醒了黎商岩,有点局促地低“嗯”了一声,心跳贴着男人结实的胸膛碰撞。 “我听涵涵说,你给她带了溪城的糖。”黎商岩欣赏着她曼妙纤细的颈线,那侧边白皙莹莹的一张皮,薄弱处连紫青血管都隐隐可见,教人又怎能不爱怜。 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颈侧。薄唇轻轻抿.吮着她的雪肌玉骨,勾得她痒意难耐,下意识偏着头要躲开。 躲完才发觉,不应该躲的。 丛林这人心思太细密,密到偶尔会杞人忧天。比如此刻,黎商岩只是见她睡不着,随意同她说说话、聊一两句,她却思忖着打起了十分警惕。 她给涵涵送糖,纯粹是家教课的教学奖励。可若是让黎商岩知道了,恐怕他会觉得她是在和涵涵这位小公主套近乎,不知分寸地觊觎黎太太的位置。 该给黎商岩解释么?似乎解释了也不妥当,话说多不如少,说话不如不说话。 想了想,丛林还是只“嗯”一声,算作回应。 她这些年近乎彻底丧失了表达欲,因为觉得没必要向他人表达自己——没必要,根本没必要让他人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商岩已经足够淡漠寡言,只是他没料到,碰上了丛林这么个冷钉子,比他的话还少。两人在一起相处,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 “给你买了套房子,在临大附近。”他换了个话题,不再谈及“溪城的糖”。 话题骤变,丛林恍惚着有点没反应过来。 临城本就寸土寸金,而临城大学处于高新开发区,周围的房价更是连年高涨。 房子这种礼物,对于黎商岩来说不值一提,对于丛林来说却太过贵重,也太过烫手。 “以后放学了就去那儿住着。”黎商岩把玩着她的嫩.肉,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 他的意思,是要以房子为诱饵逼迫她接受包.养关系么?让她乖乖被圈养在这栋房子里,随时等候着他这位金主光临宠幸? 房子这种实在的礼物,比起项链钻戒、比起提包和高跟鞋而言,对于丛林更有诱惑力。她是个务实主义的人,黎商岩拿得准她的个性,所以“对症下药”。 但黎商岩忘了,丛林也是个骨子里很倔的人。 她想要钱,也贪婪地渴望得到自由,所以在赚钱的同时舍不得牺牲自由,死活不肯答应被包.养,不肯彻底沦为他的专属玩物。 “黎先生……”丛林侧卧在他的臂弯里,头顶微微抵着他的下颌。她发声说话时,黎商岩心尖一酥。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 他很喜欢听丛林的声音,甚至想逼着她多说几句话,就因为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是温软绵弱的,软得像溪城的水流,偏偏说话时却惯用清冷疏离的调子,冷与软相融,不仅不违和,反倒有种别致的意味。尤其是在床.上。 “黎先生,”丛林又轻唤了他一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婉拒他的礼物:“我不敢一个人住在外面,所以还是想住校……” 这理由说得半真半假,也不知道黎商岩会不会信。但就算他信了又怎样,难道会仅仅因为她害怕就改变主意么? “安全问题你不用担心。”他语气笃定。 “……可是我怕鬼。”丛林发自内心地坦白:“我一个人住会害怕,怕到整夜不敢睡觉。” 黎商岩把她往上抱了些,两人面对面地,望进对方的眼眸。他想看看这小姑娘是不是正在瞎扯理由乱忽悠。 可惜不是。她眼里还当真是恐惧的。 “高材生也会迷信鬼神?”他一句话,让脸皮薄的小姑娘又一次窘得不行。 话说完,黎商岩蓦地又想到昨夜里她做噩梦的情形。她那会儿简直像个缠人精,死死抱着他不放,又是哭又是喊妈妈,也不知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看来她胆子挺小的,比他想象得还小。让她独居……算了,不现实。 “您生气了?”丛林实在琢磨不透此刻的沉寂,只好直接问他的意见。 黎商岩觉得好笑:“我为什么生气?” “……”丛林放下心,看来他没有因此生气。 “算了,既然这么怕鬼,就不逼你独居了。”黎商岩的指腹在她的脸颊摩挲,微微粗砺的触感抵在她幼嫩的肌肤上,让她头皮一阵发麻:“房子随你处置。” 丛林避开他的视线:“不用。黎先生,您已经付过钱,而且付了足够多。” “就当是赔礼道歉。”黎商岩低声哄她,此刻竟格外的有耐心:“昨天晚上怪我没注意分寸,弄疼你了。” 岂止是疼,她昨晚做到最后痉.挛得不能自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背部浸的满是冷汗。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可黎商岩现在放下身份主动道歉又算什么? 他是很喜欢做这种打人一巴掌再赏一颗糖的事么?还是在他眼里,她根本就是个出来卖的婊.子,不配拥有自尊,只配随意玩玩? 丛林不想说话。她现在开口,无论说什么都是在糟践自己。还轮得着她来原谅金主么?只不过是金主现在心情好,同她玩情.趣赔个不是,又不是他真心悔过。 “总之,送人的东西没必要再收回去。”黎商岩命令式的口吻,不允许她推辞。 丛林想着,反正她也不会觊觎这份财产,等到哪天和黎商岩结束了不正当关系,再把房子还给他也不迟。 他问:“现在困么?” “有点困。”丛林其实疼得神志清醒,完全没有睡意,何况现在已近清晨六点,不是睡觉的时间。 她这么回答,是因为不想再和黎商岩说话,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可惜他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又问道:“昨晚梦到什么了?” “我妈。” “还有呢?” “被人讨债。” “不能一次说长点?” “梦到了我妈被人讨债。” 黎商岩哑然,这小姑娘说话跟挤牙膏似的,被他挤一句答一句,完全是在尬聊。 丛林迫于压力,又多说了两句:“后来讨债的人和我妈做了,我在卧室看书,看的是语文课本。” “梦得这么清晰?” “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在梦里重温一遍。”丛林说完觉得有些累,她的后脑勺在柔软的枕头里不断下坠,越陷越深,直至跌入深渊。 “睡吧。”他突然不想再逼着她一句句挤牙膏似的说话。 * 再醒时,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四点。 丛林动作缓慢地穿好衣服,像刚安装假肢的残疾人一样艰难行走到窗边,徐徐拉开窗帘。 今天果然是个阴天,下午四点钟晦暗得像是夜晚,天色沉静发灰,让雪花看起来也成了灰色。 灰蒙蒙的雪飘悠在空中,那般自在逍遥。 她给丛琴娇打了个电话:“妈,我晚上想回家吃饭,你在家么?” “在家,今天你高叔叔也在。”丛琴娇似乎心情很不错。她和那位姓高的赌.徒关系有点说不清。 “那我估计五点回家。”丛林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她听到了电话那端男人正在与丛琴娇说话,于是默默挂断电话。 第14章 黄昏时分的菜市场格外萧条,小摊上摆着的都是些白天卖剩的菜,没什么可挑的,都一样。 天阴昏昏的,烟灰云霭压沉在这条脏腥的窄巷里,让摊位上的果蔬看起来愈发不新鲜。 丛琴娇说要买点猪肉、玉米和白菜,回家包饺子吃。因为那个叫高顺远的男人喜欢吃她做的饺子,尤其是煎饺。 丛林走在人烟稀少的菜市场里,买了杯温豆浆暖手,又裹紧了大衣领口挡风,这才开始心不在焉地寻找丛琴娇吩咐买的那几样东西。 “麻烦称一下重。”丛林随便挑了几根玉米,装在塑料袋里递给摊贩:“多少钱?” “你给七块就行。”小摊贩也算爽快,问道:“要不要再买点番茄?” “不用了,买点白菜吧。”丛林指着那堆被人挑剩的白菜:“您帮我称两斤。” 手机在口袋里持续震动,丛林咬着豆浆纸杯,腾出一只手去接电话,只是没想到,竟然是黎商岩打过来的。 “黎先生?”她把豆浆杯暂时放到摊位上,把那袋玉米也放到摊位上,接电话的时候就像叁好学生听讲,再认真不过。 “听说你醒了,怎么没让司机送你回去?” 电话那端的男声和昨晚一样,低醇悦耳的,有种天生运筹帷幄的沉稳感,只是少了昨晚那种略微沙哑而粗重的情.欲气息。 小摊贩将称好的白菜递到丛林手里:“美女,一共给十块钱吧。真的不买点番茄吗?这番茄汁多,炒鸡蛋特别好吃。你帮忙买一点,我也好早点卖完早点回家。” “唔…那您帮我称五块钱的就行,我妈不怎么吃番茄。”丛林正在想着怎么回答黎商岩,被小摊贩突然一打岔,忘了要跟黎商岩说什么,注意力又回到买菜这件事上。 小摊贩眉开眼笑:“行嘞,美女。我再送你一把小葱。” “谢谢。” 丛林拎着菜转身,冷不丁听到电话那端的男人问——“你在菜场?” “啊…对,我在买菜。”丛林赶紧解释:“因为我家这边卖菜的巷子很窄,车不方便开进来,就没有麻烦司机送我。” “腰还疼么?”他问。 “还好。”丛林心说,腰能不疼吗,都快断了。 “这几天好好休息,下次等你生理期结束了再做。” 丛林快步离开卖菜的摊位,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低声说话:“好的,黎先生。但是我可能需要很多天才能结束,结束后会尽快联系您的。”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怎么,你等不及了?” 你才等不及了! 丛林后背发烫:“不是,我只是提前说一下,方便您安排时间。我没有……等不及。” “丛林…” “嗯?” “刚刚买了什么菜?” “玉米,白菜,还有番茄。” “你回家做晚饭?” “我妈包饺子。” “你喜欢吃饺子?” 丛林一怔,他这是在关心她的喜好么? 手里那些装菜的塑料袋沉甸甸的,它们被提起的地方早就拧成了细细的几根绳,紧紧勒着丛林的手指,压出了几道红痕。 好像也没买多少菜,但怎么会……这么沉呢。 “我妈比较擅长做饺子。”丛林回答时,迟钝地隐隐作痛。这样毫无目的性的对话让她觉得恐慌,她和黎商岩之间本不该这样。 身后有人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骑得很快,铃也按得很急,嘀铃铃的猛一长串,划破了菜市场黄昏的萧索寂静。 丛林避让车行时,手里那杯豆浆不慎溢出来了些,温温热热地黏糊在掌心和虎口,感觉有点糟。她清了清嗓子,问:“黎先生,您还有什么事么?” 那端的人说没什么事,然后挂了电话。 蜿蜒的豆浆液在冷空气里几近干涸凝结,丛林叹了口气。都说先撩者贱,到底谁才是先撩者。 * 居民楼道里萦绕着各家各户的烟火香气,一楼那家人很爱吃辣,厨房里飘散的辣味呛得人连打喷嚏,眼泪都能给逼出来。 “木木回家啦?这周很忙吧?”高顺远站在家门口迎接她,俨然是男主人模样。 说起来,他和丛琴娇关系暧昧,也算得上这家里半个男主人。毕竟房租偶尔还是他付的。 “嗯,有点忙。”丛林态度冷淡,只略看了高顺远一眼,没有多的寒暄客套,便径自走到厨房把食材交给丛琴娇。 她不喜欢高顺远,因为丛琴娇的赌.瘾就是被高顺远启蒙的—— 高顺远和丛琴娇年岁相近,人长得很是体面,向来白白净净的老实书生模样,即使四十多岁了也还没长什么皱纹,脸上光洁得很。但也仅仅是长得体面而已。 他好赌,从十四五岁辍学就开始赌.博,起先只是在溪城下面的乡县里赌.博,后来尝到了甜头,跑到都市里玩大的。久而久之,赢钱已经不是他的目的,追求大起大伏的刺激人生才是他的终极追求。 丛琴娇年轻时和高顺远相好过一阵子,就是因为崇拜高顺远那时逢.赌必赢的财气。高顺远教了丛琴娇一些野门子的赌.博技巧,让她赢了大钱,从此便将丛琴娇彻底引入了这条歪道。 至于他们后来怎么闹分手了,丛琴娇没说过,丛林也就没问。 丛林觉得,没有高顺远教坏事,丛琴娇就不会陷入赌.博的深渊,也不会欠下巨款,导致现在这么难过日子。 丛琴娇却执意认为,如果当初没有高顺远教她赌.博,她也不会赢了钱大发善心收养女儿。 两人为这个话题争执过很多次,每次争到最后都不了了之,辩不出任何有实质意义的结果。 丛琴娇在厨房里拌白菜猪肉馅,一边娴熟麻利地搅筷子,一边悄声问丛林:“木木,你和那个黎总怎么回事?是他逼你的?” “我主动的。”丛林站在一旁剥玉米。 “那他对你怎么样?应该没虐.待你吧?”丛琴娇扭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丛林全身上下:“我听说有些富豪心理变.态,私下里玩得很滥。” 丛林低着头,视线凝在玉米上,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算是虐.待?” 丛琴娇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这让我怎么说,就是、呃……就是在床上的那种虐.待啊。” “虐.待了又怎么样?”丛林想着,如果黎商岩对她好,那才是动真格地虐.待她。 丛琴娇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劝告:“他要是玩得太过火,你就得趁早离开他。” “你不是挺高兴我跟他在一起么?现在装什么负责的家长?”丛林也放下玉米,望着丛琴娇,眼底里氤氲着浅浅的怒气:“你跟高顺远说我攀上金主了,还跟他说现在手头上有资本玩更大的,让他带你去蒂尼斯赌.场。丛琴娇,我在外面当小叁是要帮你还债,不是供着你出去赌.博。你别跟高顺远往来了。” “哎呀,你小声点。”丛琴娇恨不得捂住女儿的嘴:“他就在客厅,你是想让他全都听见啊?” 丛林冷嗤:“他听见更好。” “好什么好啊,你高叔叔昨天还帮我还了十万块钱,说不用我以后还他。”丛琴娇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他还说,突然有点想过安稳日子了……” 丛林看着丛琴娇,这女人围着旧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其实也有几分贤妻良母模样。 于是丛林直白地问:“高顺远什么意思,他想和你旧情复燃?” “说不定还要结婚。也不对,不是说不定,是十有八九的事。”丛琴娇笑了笑,眼角闪着几分灵光贼气,瞬间又没了刚才那一晃而过的贤妻良母韵味。 丛林想,你们俩还是别结婚了,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清楚,两个人一起只会过得更浑浑噩噩。 但她没说什么,毕竟只是养女,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养母的情感生活。 “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和他结婚。”丛琴娇开始包饺子,一边包一边说:“但你妈我也四十多岁了,该找个男人来体贴照顾我了。我是不指望你的,你这脾气性子冷得像冰,半句体贴人的肉麻话都不会跟妈说。” 丛林手上动作一顿,最终还是选择缄口不言。 她确实是块冰。 “但是妈知道你有孝心,”丛琴娇说:“所以到时候妈和高顺远结婚,你肯定还是会支持妈,对吧?” 有什么支持不支持的,这又不是她能够干涉的范围。 “随你们吧,你们开心就好。”丛林想起什么,轻声说:“妈,多包几个饺子,我等会儿回学校带给傅思宁。她喜欢吃你做的煎饺。” “你晚上还要回学校啊?”丛琴娇一愣:“都回家了,怎么不就在家里住一晚上?” “把二人世界留给你和高叔叔。”丛林问:“他今晚不是想留下来么?” “呃…”丛琴娇又是一阵羞涩。 即使到了四十多岁,这个女人还是相信爱情,就像相信她赌.博能赚大钱一样笃定。 这世上有些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些人更傻,撞了南墙还要继续往前撞得头破血流。 丛林默然。 第15章 临城整整一周风雪,整座城都被吹白了。 新建的高楼大厦在积雪里拔地而起,崭新的光耀在夜里折射出无尽繁华。 道路依旧车水马龙。 “丛小姐,请用茶。”女佣端来茶点热情招待,慈眉善目地问:“外面很冷吧?你的手都冻红了。” “外面挺冷的。”丛林与她笑了笑,问道:“涵涵已经在书房了么?” 女佣摇摇头,食指比在嘴唇边,低声说:“大晚上的在挨训呢。等会儿肯定又得闹脾气。” “她犯什么错了?”丛林试探着问。 “唉,这孩子放学和同桌打架了。”女佣凑到丛林耳边说悄悄话,呼出的热气一阵阵窸窣:“黎太太这些天出去旅游了,这次是黎先生亲自训话。我还从没见黎先生对孩子这么严厉过。” 女佣贴着耳朵说了几句话,丛林连颈侧都烘得暖热起来。 她已经一周没见过黎商岩了。托这男人的福,经过那晚强.制做.爱,丛林的生理期到现在还没结束,痛经持续了七八天,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女佣又说:“不过应该也快训完话了,黎先生向来话少,不会训她太久。” “嗯。”丛林坐回沙发,手指尖不自觉地在绒软的沙发垫里下陷。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滴淌。 她竟开始想象,那男人严厉时是如何模样。 其实只等了五分钟,到了家教辅导课的时间,黎锦涵就准时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和丛林预料的差不多,这位小朋友挨训以后并没有哭鼻子,嘴巴却撅得老高,明显还是不服气。小朋友到了十岁左右的年龄都会有一段叛逆期,因为他们渐渐形成了自己的思维方式,开始有主见为自己做安排,所以变得很不听话,处处和大人对着干。这种叛逆特征,在黎锦涵小朋友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黎商岩跟黎锦涵一同走出房间,站在黎锦涵身后,一脸风平浪静,不像是刚刚教训过孩子。 丛林这才发觉,黎锦涵和她爸长得真的很像,都是浓颜系五官,高挺的鼻梁基因过于优秀。而且黎锦涵也长得很高,和同龄小朋友比起来,是不折不扣的“大长腿”。 “老师,可以上课了,让你久等。”黎锦涵这会儿没把丛林喊“木木”,因为她心情不爽的时候,对谁都是这种爱理不理的腔调。 丛林先朝黎商岩略微颔首致意,然后应答黎锦涵:“没关系的,我刚刚才到。” 她正要和黎锦涵去书房上课,却听见男人冷肃的声音—— “下课后向我汇报她这个月的学习情况。” 以往每个月底最后一次课,丛林都是向沉语蓉汇报黎锦涵的学习情况,而这次沉语蓉不在家,只能向黎商岩汇报。 黎锦涵气鼓鼓地朝黎商岩瞪眼:“我这个月成绩退步,怎样!” 黎商岩淡声提醒:“控制你的情绪,黎锦涵。” “我就不控制!我讨厌你们!”黎锦涵气得跺脚,说完话就飞奔向自己的卧室,头上夹的那枚珍珠发夹晃落下来,与冰冷的地板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丛林忽然觉得,像黎锦涵这样衣食无忧的小公主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这位小公主活在权贵显赫家族的牢笼里,被金钱勾勒的丝线束缚缠绕,无法随心所欲如普通家庭的孩子那般成长,不得自由。 每每发生矛盾,沉语蓉都会教育黎锦涵“控制情绪”,黎商岩也是如此。他们夫妇都在压制孩子的天性,逼迫孩子像成年人一样冷静控制自己。 控制。 他们这些权贵都喜欢控制。既自控,也控制他人。 丛林弯腰拾起那枚珍珠发夹。 珍珠颗颗透着莹润的光,冰冷而温柔。 现在的小学女生好像都喜欢戴这种珍珠饰品,丛林上次回家经过才育小学,正逢放学高峰期,一路至少见到五六个小女孩戴着这种发饰。 只不过那些小女孩戴的珍珠是廉价塑料仿制品而已。 她收拢心神,轻声对黎商岩说:“黎先生,我先去给涵涵上课了。” 他淡漠地点头,仿佛她此刻只是个陌生人。 黎商岩就在她面前,她却看不出他的任何喜怒变化,只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读出平静的威严。和这样的长辈共同生活,只会时时刻刻处于压迫之中,即使没犯什么错也惴惴不安,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真的发怒。没有预警,就难以事前防卫;没有防卫,就难以拥有安全感。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至少在丛林看来,父亲这个角色不应该像黎商岩这样,淡漠冰冷的高高在上,与孩子形成权威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 黎商岩只是个成功的商人, 仅此而已,不值得仰慕。 黎锦涵在卧室里偷偷抹眼泪。因为个性好强,不愿意在父母面前示弱,所以强忍到现在才哭。 她刚才飞奔回卧室的那一瞬,丛林已经在她的眼眶里看到盈盈水光。 “你不要看我!”丛林推门而入时,黎锦涵哽咽着低声说:“给我叁分钟,叁分钟以后就不哭了。” 丛林很配合地转过身。她望着墙上挂的那幅昂贵油画,浓重色彩,意境深远,不像是小孩子会喜欢的。 “你和同桌打架了?”丛林问。 黎锦涵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打架?是因为她惹你生气?”丛林隐约记得黎锦涵提起过,她的同桌是个“双面派”,喜欢当着人一套,背地里另一套。 “我不想提她。”黎锦涵已经控制住泪腺,抽噎着擦干了湿漉漉的脸:“她有错,我也有错,不该用暴力方式解决问题。我现在生气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我爸。” “你爸打你了?” “没。”黎锦涵抽噎时肩膀一耸一耸的:“但是他批评我了,我不服气。平时都是我妈管我,他基本上不管我,只知道给钱……他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丛林不知该说点什么,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黎锦涵的肩膀,然后为她重新夹上珍珠发夹。 黎锦涵擤着鼻子,瓮声瓮气说:“要是他们哪天离婚了,我就跟着我妈,好歹我妈是真的关心我。” 离婚…… 丛林心下一颤。 “我爸一点也不好,”黎锦涵断断续续说:“他很少关心我,也很少关心我妈。他在外面和很多坏女人有过关系,尤其是仝凯丽那个狐狸精。你说——我爸出轨背叛我妈,背叛了这个家庭,现在有什么资格批评我?我只是和同学打架而已,他做的事才更恶劣不是吗?他凭什么!” “他……”丛林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用词,最后才喃喃说:“他确实做得不对。” “但是没有人能管他,也没人敢站出来指责他。”黎锦涵沮丧地叹气:“算了,上课吧。” ……… 两小时的家教辅导课,前半段做英语卷子,黎锦涵情绪不好,做错了好几题;后半段进入了学习状态,数学卷子做得很好,一题未错。 小朋友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下课的时候黎锦涵已经恢复正常,临别时还塞给丛林一张生日宴的请柬,邀请她这周五一定要去参加。 丛林既不想让黎锦涵失望,也不想去参加那场奢靡的生日宴,只得暂时答应下来,打算周五赴宴送个礼物给黎锦涵就离开。 女佣忙着伺候黎锦涵洗漱换睡衣,丛林忐忑不安地来到黎商岩的书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忐忑。 “黎先生,现在可以进来么?”丛林叩了叩门。 “进来。” 书房内光线敞亮,男人正在整理书柜第六层的几册书卷,修长的手指搭在书脊上,衬得骨节更匀称分明,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丛林开始正儿八经地汇报:“涵涵这个月的学习成绩和上个月相比略有退步,主要反映在月考数学成绩上………但我觉得她的整体水平还是很稳定的,数学月考可能是受到了外界因素影响………她今晚做的数学试卷比月考试卷难度高,但得到了满分。” 丛林把黎锦涵的各科成绩变动都分析了一遍,总共只花了五分钟。 以前向沉语蓉汇报时,她每说两叁句,沉语蓉就要追问一句,问得格外细致,一场汇报没有半个小时是不可能结束的。 谁知道这次,黎商岩竟然什么也没问,全程只是静静听她说,导致五分钟汇报结束后丛林有点茫然,不知道还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黎先生,”丛林提醒他:“我已经汇报完了。” 她怀疑黎商岩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说了什么。 “过来。”黎商岩平淡地命令道。 丛林走近他,也走近了这面巨大的书柜。对比之下,她显得格外娇小,恐怕连踮脚都够不着黎商岩正在整理的书柜第六层。 “一周没见了,”黎商岩颀长的身躯渐渐压迫过来,将丛林堵在书柜与他之间,循循善诱:“在学校表现乖么?” 男人声音低沉,引得丛林的尾脊骨一阵发酥,下意识反手撑住了书柜壁。 他逼得更近,倾着身子在她耳畔警告:“听说袁崇这周都在陪你上课?嗯?” 黎商岩的衬衣领口有很好闻的清冽木质气息,这种清冽气息已经充斥了丛林的呼吸。 “黎先生,我想您现在应该关心涵涵这个月的学习情况。”丛林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书柜,说话时有点发颤:“而且袁崇同学只是在旁听我们班的课程,并不是陪我上课。” “是么?” 简单二字的反问,却让丛林不由腿软。 第16章 “别这样……黎先生,请您别在这里……” 衣物一件件零落在地毯上,逐渐失去了肌肤接触时留下的暖烫温度。炽白灼烈的光线映耀在丛林的后背,那光滑如玉的一张皮,薄得几近易碎,美中不足的是左蝴蝶骨处有道深红划痕还未痊愈,想都不必想,这样的伤痕当然是拜某位金主所赐。 丛林勉强扶着书柜壁支撑自己,纤细的双腿在承受背后剧烈耸动之际渐渐失力,好几次膝盖弯折顶到书柜壁,撞出闷响,书柜安然无恙,膝盖却撞得淤青。 她背对着黎商岩,看不到他此刻是何等暴戾凶残模样,只能凭着身体本能感受他的灼热。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本厚重肃穆的《圣经》,漆黑的封皮、鎏金印烫的字体,书脊底部能看出稍有磨损痕迹,显然是被它的主人翻阅过许多次。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读《圣经》么? 颠簸摇晃之中,丛林只觉得眼前这两个鎏金大字越来越陌生,陌生到“经”字的绞丝旁看起来诡异如同蛇蝎绕行。 汹涌的浪潮起伏着,吞含了万千缕清冷月光。 良久过后,丛林又被黎商岩翻过面来。 她的肌肤泛着诱人浅粉,娇弱的薄皮之下隐隐可见紫青血管。于是黎商岩被激起了摧毁欲,一路沿着吮.咬下去,绝不容她半点分说抵抗。 她今晚和以往不同。 以往都是乖顺地任他糟践蹂.躏,今晚却挣扎得格外执着,小兽般不自量力。 她说不想在这里做,一开始只是在请求,后来直接变成了反抗。 反抗有什么用,最终不也是乖乖屈服了么。 他用指腹撬开她的齿关,有意无意摩挲她的舌尖,勾连出蜜似的津液。 这动作很缓,温柔得足够妥帖。 丛林胸腔里燃着火焰,说不出的愤怒。 她冷冷地瞪着黎商岩,仿佛要宣战,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胆子。 “不舒服么?”面对她的挑衅,黎商岩却一点也不恼,反而逗小奶猫似的继续弄她。 丛林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黎商岩把她抱起来:“你最近脾气见长。” “我没有。”丛林匀着呼吸,轻轻说:“我只是很怕,毕竟这是在您家里,不是在酒店。” 她怕被黎锦涵发现。 “可你刚才的反应比在酒店还剧烈。”黎商岩指的是她的身体本能反应:“瞧,地上都湿了。你也很愉悦不是么?” 丛林垂下眼帘,默认了他的羞.辱:“黎先生,我现在想回学校。” 黎商岩揽着她的腰,安抚性地把她拢紧了些,将她细腻的肌肤熨烫得火烧火燎:“袁崇的事,就不打算解释了?” “我需要解释什么?”丛林嗓子有点哑,说话也鼻音重:“您连关注我的闲心都有,为什么不能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女儿?涵涵想要的是什么,您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对于孩子的成长有多重要,您也不知道。” 黎商岩望着她澄澈的眸子,轻笑道:“那你处心积虑勾.引涵涵的父亲,又算什么?嗯?” 丛林理亏。 的确是她,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脾气见长还不承认,”黎商岩宽容地笑了笑,长辈般耐心容忍她的冒失:“记住,你现在既然是我的,就该本分些。等我哪天厌倦了,你才可以和学校里那些男生交往。” 他说得轻描淡写。 丛林心冷了半截,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她已经做了坏事,就不配再当好人,不配为涵涵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可是黎商岩呢? 他这样的人,也配读《圣经》么? “送你回学校,”黎商岩给她穿戴整齐,低低地叹:“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才几天,又感冒了。” 丛林怠倦地看着他,眼里已经没了光彩。 她此刻失魂落魄,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失魂落魄。 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 黎锦涵早就睡着了,别墅二楼静谧无声,走廊的灯光柔和而昏暗。丛林是被黎商岩一路抱到车上的,因为她困乏得快要睁不开眼。 临城深夜的街道终于不那么拥堵,深黑的夜色清寥疏朗,渗着寒意。 丛林蜷缩在副驾驶座睡觉,身上披盖着黎商岩的大衣。她被大衣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白生生的,水嫩得像初生婴儿。 车内温度很高,因为丛林怕冷。 黎商岩有点燥热,思绪也不怎么平静。他很久没像今晚这样失控过。 开往临城大学的一路上,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小姑娘在听到他说“等哪天厌倦了”那一瞬的表情。 她像是骤然被伤到。 可那又怎样。 成年人之间的交易一向如此残酷现实,她不该企图得到除了钱以外的东西,比如感情。 很快就到了临城大学。 校门口只有保安还在守着,别无旁人。街边的梧桐树在风里萧瑟落叶,街灯将一地飘悠落叶照得暖黄发橘。 丛林还没醒,睡得也不算安稳。 黎商岩下车抽了根烟,大衣还披在丛林身上。 果然是因为车内温度太高,车外呼啸的冷风终于让人清醒。 烟灰簌簌而落。 黎商岩转身时,刚巧看见丛林下车。 她下车以后都没和他打声招呼,就直接背着书包走人了,只给他留个稍纵即逝的背影。 黎商岩回到车里,大衣还弥留着丛林的余温。 车内暖气已经被他关掉了,可他还是觉得燥热,燥到恨不得把丛林抓回来、按在驾驶座再狠狠折磨几次。 * 脸上冰凉黏腻了一片,丛林意识到自己在哭。 真矫情。还下贱。 她骂了自己两句,然后走回园区寝室楼。 丛林开门的时候特地很小心,生怕吵醒了傅思宁。以前寝室有四个人同住,上半年那两个学姐搬到离实习单位近的地方租住了,寝室就只剩下丛林和傅思宁。也正因为只有两人同住,丛林对傅思宁的生活习惯格外了解。 “木木,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今天回家睡了。” 傅思宁的声音冷不防从黑暗中传来,把丛林吓得肩膀一抖:“你怎么还没睡啊,吓死我了。” “我今天睡不着!”傅思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愤怒地吐槽:“妈的!我快气炸了!” “等下,我可以开灯吗?”丛林问。 傅思宁语速很快:“你开灯吧,我一直没睡,在看微博。我今天真是要气死了,你看微博了没?哦,对对对,你卸载微博了——我跟你说,我房子彻底塌了,许清澜从今天开始再也不是我女神了!她被实锤当小叁,勾引有妇之夫,还在人家原配怀着孕的时候上门挑衅,害得原配流产。贱不贱啊她!平时艹什么清纯玉女人设,背地里净做些龌龊勾当!亏我还真情实感地喜欢她好几年,到处给人安利她演的剧………” 丛林怔神片刻,没听清傅思宁后来又吐槽了些什么。 傅思宁说得口干舌燥,仍旧不解气:“不行,我还是好气!木木,你以后和我一起讨厌许清澜吧!共同抵制她演的剧!” “啊……”丛林回过神,慢吞吞说:“好。我本来也没关注过许清澜。” 傅思宁这才看到丛林眼眶红红的,小巧的鼻尖也是红的:“木木,你刚才哭过?” “没。”丛林在柜子里寻找睡衣:“我去洗个澡,你早点睡吧。” 但是她早就洗不干净了,那些象征屈辱的痕印再也洗不干净了。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傅思宁下床走近丛林,仔细观察她:“你今晚情绪很不对劲。” 丛林朝她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木木,你看起来很像是失恋了。”傅思宁紧接着说出后半句:“不过我知道,你这种高岭之花肯定不会谈恋爱的。袁崇那小子使出十八般武艺疯狂追你,我都快被他撩心动了,结果你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佩服佩服。” 丛林突然很认真地问:“宁宁,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喜欢?” “你这个问题,不好说。”傅思宁思忖了一会儿:“哎呀,我觉得喜欢其实不需要理由,喜欢就是喜欢了,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值不值得。” “那如果……如果喜欢一个…很坏的男人呢?” “袁崇他还好吧,就是爱闹腾一点,本质也不算坏啊。”傅思宁摊手:“这弟弟还特别爱捐血,人挺善良的。” “我不是说袁崇。”丛林一想到袁崇就头疼。 “那你说的是谁?” “一个假设而已。” “骗人,”傅思宁亲昵地抱住丛林:“从实招来,到底看上谁了?是哪个坏男人把咱们的高岭之花给征服了?” 征服……… 丛林琢磨着这个词。 她很贪恋那种被凌驾征服的快感,既痛苦,又愉悦,精神灵魂被充胀满了又被狠狠撕裂,疼痛过后的满足感让她着魔上瘾。 和黎商岩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她都极度痛苦而愉悦,痛苦无法抑制,愉悦亦无法逃避。 “我完了。”丛林叹气。 傅思宁问:“你怎么了?” 丛林面色苍白:“我可能有受.虐.癖。” 第17章 丛林和傅思宁苦练了两周长跑,总算是等到补考体测这一天。只可惜练了十几天,两人的八百米成绩还是在及格线徘徊,岌岌可危。 傅大美女站在起跑线哀嚎:“大姐,你说袁崇都答应帮咱们了,你干嘛又逞能不要他帮忙。” “辛苦美女您跑八百米,跑完请你吃火锅。行不?”丛林牵着傅思宁的袖角,难得撒娇一回:“理解一下,我真的不想跟他再有交集了。” “好吧……”傅思宁撇嘴:“吃火锅就算了,你又不喜欢吃火锅。跑完八百米请我喝杯奶茶就行。” 丛林抬手比了个数字二:“请两杯!” 负责监督补测的体育老师朝两人大步走来,他那身正红色的运动服看起来格外精神喜庆,和他灿烂的笑容格外搭配。 丛林和傅思宁笑不出来,因为眼前这位精神大汉就是全校最严格的体育老师。 “傅思宁?丛林?”体育老师询问地看着两人,确认了她们的身份后立即从兜里拿出秒表:“热身活动都做好了吧?听我口令开跑!预备——跑!” 两人如离弦之箭般双双飞奔出去。但好景不长,才跑了半圈,速度就肉眼可见地骤降下来。 傅思宁累得大喘气,丛林也没好到哪去。 又跑了几步,背后忽然传来几声轻佻的口哨—— “哟,嫂子今天来补测长跑啊。” “你们说,嫂子能及格嘛?” “那必须的啊,人家嫂子天天苦练长跑,总得有点进步了吧。” ……… 插科打诨的调调,一听就是袁崇他那帮好兄弟来看戏了。 丛林懒得回头,继续往前跑,然而却见那几个体育生不紧不慢跑到了她和傅思宁的同排,故意保持着她们这种慢吞吞的速度跑步。不仅学着她们慢跑,还各种坏笑戏谑。 对于这几个练田径的大长腿来说,保持她们这种龟速跑步其实挺难将就的。 傅思宁跑得一肚子窝火,气冲冲地侧头骂她身边的男生:“无聊!” 那男生也不恼,反而嬉笑提醒:“美女,跑步的时候最好别说话。” 傅思宁一气之下竟猛然加快了速度,跑着跑着就甩开了丛林两百米远。 丛林欲哭无泪,只恨黎商岩说话不算话。昨晚明明答应她只做一次,让她保存体力参加补测,结果却把她从床上骗到浴室,又从浴室连哄带骗弄回床上,根本没有信守“只做一次”的诺言。 要是今天补测不及格……算了,不及格也不能埋怨黎商岩。她哪敢。 正想着黎商岩,袁崇却突然横到她面前,故意倒着跑,与她面对面鼓劲:“学姐,加油啊,再跑一圈就过关了。” 前天上课见面时袁崇还是“渣男锡纸烫”,今天又变成了飞机头,前面一撮毛还挑染成银灰色,这小子是天天去理发店么? 袁崇悠哉游哉地逆向后退,噙着笑问:“学姐,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老贺就能给你体测满分。” ——老贺就是站在起跑线那儿的红衣精神大汉,临大最严格的体育老师。袁崇是老贺的学生,似乎很受老贺器重。 我信你个鬼。 丛林硬着头皮往前跑,冷风呼啸一阵过后,耳朵里近乎刺痛。 “真的,不骗你。”袁崇眼眸明亮,笑起来时弧度微弯:“只要你现在喊我一声哥哥,八百米就不用跑了。” 丛林睨他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傻x”。 “不喊就算了,别喘.气啊学姐。”袁崇与她拉近距离,低声调.戏:“你这样喘.气很色.情。懂?” “懂你妹!”丛林忍无可忍,终于爆发:“谁他妈的长跑不喘.气啊。” 袁崇更得意,拇指指向自己:“我啊。” “……”丛林无话可说。 袁崇又道:“学姐,你猜猜我跑一千五百米几分钟。” 够了……谁管你跑几分钟! 丛林很想像傅思宁刚才那样,一气之下猛然加速。但是她试了试,根本快不起来,跑到第二圈的时候腿灌了铅似的,沉重至极。 而且被袁崇那么一说,她也不好意思再喘.气了,只能紧紧闭着嘴闷声前进。 “学姐,加油啊,最后一百米了。”袁崇朝她勾手,故意急迫地催她,语气相当欠揍:“快快快,再慢就要不及格了。步子迈大点,哎,这就对了…” “闭嘴!”丛林吃力地冲向终点,听到体育老师洪亮地报成绩——“四分二十七秒”。 虽然很慢,好歹靠自己及格了。 体育老师颇为欣慰:“都不错,及格了。以后要经常锻炼,还能再提升速度。” “谢谢老师。”傅思宁和丛林装乖巧状,目送体育老师夹着那簿成绩册离开操场。 袁崇左右手各拿一瓶矿泉水,真诚地递给两人:“两位美女,喝点水吧。” 傅思宁双手环臂,倚着懒洋洋的调子故意问道:“袁崇,你为什么追丛林不追我呀?我长得不好看么?还是我看起来更难追到手?” 丛林的双脚被黏定在了原地似的,挪不开。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傅思宁对袁崇有点意思,从傅思宁当初主动找袁崇,再到后来回寝室和她重复强调“那个学弟挺帅的”……蛛丝马迹早已余留在这段日子的各个角落。 女人的直觉向来敏感。 袁崇一笑:“傅美女,你不是我想追求的类型,我就喜欢她这种小白莲。” 丛林嘴角隐隐抽动,袁崇真的不是故意来找茬的么?小白莲…但凡是家里通网的年轻人,应该都知道这是个贬义词吧?! 傅思宁替丛林说出心声:“弟弟,“小白莲”是骂人装清纯的,您知道不?” 袁崇的好兄弟也悄悄提醒他,确实是这回事。 “对不住啊,学姐,”袁崇朝丛林道歉:“我还真不知道“小白莲”有这么个意思。以前读初中看修仙小说,那作者就是这么描写女主的。” “没关系。”丛林牵起傅思宁的手:“我们走吧。” 傅思宁对着袁崇和他那帮兄弟冷嗤一声,昂着头和丛林离开。 走了很远,快到奶茶店的时候,丛林问:“宁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啊,”傅思宁嘟着嘴:“我明明比你好看,他居然放着我不追,反而来追你。这搞得我多没面子啊,亏我之前还觉得他帅。” 丛林庆幸傅思宁是个直肠子,什么话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于是丛林安慰:“是他有眼无珠。” “还有,我没生你的气,只针对他。”傅思宁轻哼:“他就是个臭弟弟。你以后要是想和臭弟弟谈恋爱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当第叁者的,更不会因为他和你撕.逼,那太狗血了。” 丛林心里轻松了不少,也坦白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袁崇。所以我不会和他交往的。” “你喜欢谁啊?”傅思宁一顿:“算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说他是谁。那他长得帅吗?” “我又不是颜控。”丛林虽然是这么说,可她不得不承认那男人的五官无可挑剔。 “行吧,我是颜狗,您不是。”傅思宁脾气消得快,现在已经心情舒朗:“到奶茶店了,快请我喝奶茶!” * 晚上参加黎锦涵的生日宴会,丛林原本想换套看起来更正式的衣服,但又想到自己只是送个礼物就回来,没必要太在意形象,于是穿着早上参加体测那套黑色运动服就出发了。 黎商岩要司机来接她,她没答应。 43路公交车在某繁华路段堵了将近半小时,暴躁的司机把喇叭都快要按破了,前面那些车辆依然纹丝不动。 丛林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突然收到丛琴娇微信发来的五张图片。是丛琴娇试穿婚纱的五张照片,丛林难以置信。 照片上的中年女人化了淡妆,比平时的状态光鲜,又因为身材精瘦,穿婚纱时毫无压力,照相也很上镜。 丛林后知后觉,原来丛琴娇这女人挺好看的,只是平日疏于打扮。不对,不是疏于打扮,是根本不打扮,她的心思全压在赌.博上。 “哪张好看?”丛琴娇发消息问:“我觉得第二套更显身材。” “我也觉得第二套好看。” 丛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丛琴娇和那个姓高的赌.徒暧.昧不清了十几年甚至更久,要结婚早就该结婚了,孩子都该读大学了。拖延了十几年不结婚,姓高的现在突然求婚是有何居心?这几天姓高的不仅帮丛琴娇还了两笔债,还急匆匆地带她去试婚纱,生怕丛琴娇不答应嫁给他似的,实在可疑。 丛琴娇显然兴致高昂:“那我给你发几张高叔叔的照片,你再帮他选一套西装。” 对话框里那段草稿“妈,你小心一点”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丛林编辑了很久,最终给丛琴娇回复一个“好”字。 高顺远穿西装的照片很快轰炸了丛林的微信。 丛林越看越觉得,她和高顺远长得有些相像,都是白净斯文的清秀皮囊,眉眼里都是书生气。 区别在于,高顺远是个恶劣的赌.徒,而她不是,她绝对不会走上丛琴娇那条歪道。 丛琴娇催她快点选一张。 丛林随便选了一张,再抬头时,路段已经不堵塞了,43路公交车早已在辉煌灯火里穿行许久,远方是群立着的高楼大厦,其中最奢华的那座就是黎锦涵举办生日宴会的酒店。 第18章 到达酒店的时候,生日宴会还没正式开始。 情形与丛林预想的不太一样。她以前在酒店打工见过许多不同主题的十岁生日宴会,有摆满气球和礼物的童趣型,也有鲜花环绕的典雅型,但无论是哪种类型,那些生日宴会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充斥满了小孩子们笑闹的欢乐嘈声。 可是这里基本听不到小孩子们的欢笑声,只有衣着光鲜的成年男女围在一起侃侃谈笑。放眼整座大礼堂,装潢璀璨生辉,水晶雕饰光华流转,商务气息十足。今晚来参加宴会的都是成年人,而小孩子屈指可数。 对了,黎锦涵没有同龄朋友。 丛林想起来这件事。 “小姐,您这边请——”服务生文质彬彬,谈吐有礼,一身银白色制服做工精致,比丛林这个参加宴会的客人还体面。 丛林拿出礼盒,递给服务生:“麻烦帮我把礼物送给黎锦涵吧,我还有事,就不参加宴会了。” “喂,我说你怎么这样啊!” 趾高气昂的说话方式,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丛林转过身,看到这场宴会的主角,高高在上的黎锦涵公主——她今晚穿了高定儿童礼服,裙摆纯白无暇的蕾丝层层迭开,如同花苞绽放。她乌润的头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发型与颈口那条珍珠项链相得益彰,衬得她脖颈线条更修长纤细,宛若优雅高贵的天鹅。 她活得可真好,仅仅一场十岁生日宴会,便抵过普通人好几年的吃穿住用费。 黎锦涵拎着裙摆走近,满脸写着不爽:“木木,你上次明明说好要陪我过生日,为什么来这里送个礼物就走?我是图你这一份礼物吗?我在这边等你半个小时了,还以为…还以为你要放鸽子。” 越说越委屈,小朋友差点要哭鼻子。 服务生也连连解释:“黎小姐确实在这儿等了您叁十五分钟,生怕您今晚不来。” “我…”丛林没想到黎锦涵这么在乎她来参加生日宴会,顿时又羞愧又后悔,软声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来得有点晚。我留下来陪你过生日。” “原谅你了,至少你没放我鸽子。”黎锦涵挽着丛林的胳膊,亲昵地撒娇:“其实不止是我,还有一个人也等着见你。” “谁啊?”丛林脑子里闪过沉语蓉和黎商岩,但愿不是这两个人等着见她。 “我表哥。”黎锦涵眨眨眼:“没想到吧?” 丛林更疑惑:“难道你表哥认识我吗?” 黎锦涵卖关子:“见面你就知道了。” 两人走过人群,丛林愈发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早知道是这般状况,好歹也该换一套正式点的衣服再来参加宴会,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穿一身黑色运动套装夹杂在这些上流人士之中。 紧接着,丛林在这里看见了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富得烧钱的中二病学弟,袁崇。 虽然袁崇长得人高马大,但丛林总觉得他还是个青春期的毛躁小子,幼稚得像个未成年。 “学姐,又见面了。”袁崇扬了扬嘴角,得意地欣赏丛林的诧异:“介绍一下,我是涵涵的表哥,她的妈妈是我小姨。” 也就是说,袁崇是沉语蓉的外甥,也算是黎商岩的亲戚…… 丛林一时语塞,有种自己被耍了的错觉。 黎商岩叁番五次警告她不要和袁崇走太近,却从未告诉过她袁崇是沉语蓉的外甥。 只有她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团团转。 “木木,你不想见到我表哥啊?”黎锦涵一眼就看出丛林的不高兴:“我听说他在学校追求你一个月了,你是不是很烦他?我表哥他这人就这样,忒不要脸皮,习惯就好。” 袁崇佯装生气:“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你哥我这么帅,什么时候不要脸皮了!对吧,学姐?” “……”丛林不想破坏黎锦涵今天过生日的好心情,所以没有像平常那样冷着脸忽视袁崇,反而极其温和包容地朝他笑了笑—— 意思是,你觉得自己帅就帅吧,与我无关。 大概是热脸贴冷屁.股太多次,这回得到了意中人的一个浅浅微笑,袁崇竟有些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之余,厚脸皮的袁崇难得耳根子红一次,连脖子都直愣愣僵住,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你干嘛?”黎锦涵戳了戳袁崇:“哥,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注意形象好吗?” 袁崇摸了摸下巴:“我哪有流哈喇子,亲爱的涵涵公主,拜托你在我未来女朋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成吗?” 未、未来女朋友?还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丛林心里有无数个问号。 黎锦涵一脸嫌弃,顺便一语道破真相:“哥,你要点脸吧。木木估计看不上你。” “没有看不上,只是觉得不合适。”丛林算是很给袁崇留面子:“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上次跟你解释过的,袁崇。” “没事,我可以等。”袁崇大大咧咧地一笑:“反正你现在还单身,我追你也没什么不光彩的。而且,我其实很早之前就看上你了。” “我来说——”提起这事,黎锦涵比袁崇还激动:“很久之前,有一天你来上家教课,表哥正好在我们家做客。那天他就看上你了,下课后还找我问你是哪个学校的。但是他找我要你的手机号我没给,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他这种幼稚并且臭屁的男生………” 袁崇竖起耳朵:“等等,我哪里幼稚了?” 丛林有些发怔,原来在那么早以前,她和袁崇就见过面。只是她那天没有注意到而已。 “你别插嘴,让我继续说。”黎锦涵道:“木木,你肯定想不到,从那天以后表哥经常找我打听你的喜好,连你喜欢吃学校外面那家宁波汤圆都知道。有一次他……” 兴致勃勃地说到一半,黎锦涵突然顿住。 因为她看到黎商岩走过来了。她在黎商岩面前不会像现在这样活泼,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与人热烈地闲聊琐事。 袁崇在长辈面前态度端正了不少:“姨父好!” 丛林看到黎商岩,忽然一阵犯怵。 她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畏惧?,尽管她和袁崇之间真的清清白白。 “黎先生,您好。”丛林尽量装得自然。 她必须在人前装出与他不熟的样子,哪怕她和他昨晚才睡过。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见不得人。 黎商岩淡“嗯”了一声。 他看着丛林这身朴素的黑色运动套装,不禁想起昨天晚上。本来答应了她只做一次,后来给她洗澡的时候没克制住欲.火,把她按在浴池里又折腾了许久,到最后她软得像是煮烂的细面条,无力倚靠在浴池壁边,滑溜得几乎扶不起来。 也不知道她今天长跑及格没有。 就算不及格问题也不大,只要他一句话的事,体测满分和奖学金她都能轻易得到。 黎锦涵问:“爸,我妈呢?她还在和姨妈聊天么?” “她马上过来找你,”黎商岩半蹲下来给女儿整理好逶迤的雪白裙摆:“没有请同学参加宴会的事,我已经和她说清楚道理了,她不会再批评你。” 他这时候很有耐心。但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哦,好。”黎锦涵很清楚黎商岩的脾性,自觉不再多提沉语蓉的事。 因为黎锦涵没有邀请同学来参加生日宴会,沉语蓉这段时间一直觉得自己教育孩子很失败,把孩子教育成了人缘差劲的社交失败者。每每想到失败,沉语蓉便会把女儿拎出来教训一顿,告诫她以后一定要广交朋友,提高社交情商。 就连今天黎锦涵过十岁生日,也没能免去被沉语蓉一顿训斥。 很快,沉语蓉也走过来找女儿黎锦涵。 当看到丛林也在场的时候,沉语蓉心里稍微不悦,她不喜欢女儿和丛林走太近,毕竟近墨者黑。 自从知道丛林的家庭背景混乱、还有个负债累累的赌鬼母亲,沉语蓉对丛林的态度就没有以前那么客气温柔了。 “黎太太,您好。”丛林颔首致意。 “你好。”沉语蓉倨傲地扬着下巴,眼底里藏着几分鄙夷,认定了丛林和黎锦涵交朋友绝对是居心不良。 丛林能感受到沉语蓉的态度变化。 细微的,却像针一般锐利。 黎锦涵在一小时前和沉语蓉吵过架,现在尚未和好,关系仍旧僵硬。她黑着脸喊了声“妈”,不大情愿的样子。 “涵涵,准备上台了,走吧。”沉语蓉紧紧牵着女儿,然后客气地朝丈夫微笑,试图挽他胳膊,在人前装出恩爱和睦的表象:“商岩,一起走么?” 沉语蓉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挽他,无名指那枚婚戒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格外夺人眼球。 戴着如此昂贵奢华的婚戒,照理说沉语蓉应该是很多已婚女人羡慕的对象了。可她对丈夫这般小心翼翼,时刻得提醒自己保持恰当的距离,不要惹丈夫厌恶……这样的婚姻恐怕也不尽如人意。 “一起。”黎商岩这次很配合沉语蓉,满足了她在外人面前的虚荣心。他今天这身西服和沉语蓉的礼服是夫妻款,很相配。 丛林看着这一家叁口离开的背影,终于清醒认识到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做了什么。 直到袁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心,调侃她——“学姐,在发呆啊?” 第19章 宴席近散时,丛林误喝了一大口浓醇度高的白酒,嗓子里辣得不行,眼泪花都呛出来。缓了几分钟后去洗手间洗脸,没料碰到了沉语蓉。 洗手间里弥漫着幽雅馥郁的香气,香槟色调的灯光柔软地照映着镜面,映出洗手台前两个女人。 丛林侧过头打招呼,眼眶里还蒙着浅浅一层水雾:“黎太太好。” 沉语蓉笑了笑,嘴角没什么弧度:“我刚才还想找你来着,既然在这里碰到,就正好谈谈吧。” 开场直白明了,暗藏着高傲鄙夷的锋利。 丛林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总有纸包不住火的这一天。现在就算被沉语蓉扇耳光骂不要脸,丛林也认了。再往好处想想,沉语蓉这种有头有脸的贵妇或许会用更文雅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黎太太,您请说。”丛林逼迫自己直视沉语蓉的眼睛——沉语蓉虽然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很好,眼尾的细纹微不可见,眼眸也并不混浊。 沉语蓉慢条斯理点开手机软件:“你看,这是我外甥发的朋友圈动态。听说他在追你,是这样吧。” 袁崇发的朋友圈动态是一张合照,丛林在左,他在右,而黎锦涵在中间;他配的文字则是“终于和女神同框了”——半小时之前,黎锦涵答应了袁崇的心愿,撒娇央求丛林一起照了这张合影。 画面上叁个人都在笑,只不过丛林很腼腆,微笑得像是没笑似的。 丛林承认:“是的,袁崇想和我交往。” “那你的意思呢?”沉语蓉眉眼里藏着股戾气,尽管她看起来温柔得无可挑剔。这样的人很恐怖。 “黎太太,我不会痴心妄想的。”丛林知道沉语蓉看不上她的家庭背景,于是顺着沉语蓉的心意说乖话:“袁崇可能是一时兴起,估计过段时间就对我没兴趣了。” 沉语蓉挑眉,讥讽地扬了扬唇角:“让你说对了。我外甥啊,他就是这样的人,小小年纪谈过多少次恋爱了,结果没一个女孩能和他走长久。我知道小丛你是个正经读书的好女孩,所以特地提醒你一句,你和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不要走太近。” “谢谢您的好意。”丛林一阵心悸,胃里紧张得骤然痉挛。她猜不透,沉语蓉此刻究竟是在警告她和袁崇不要走太近,还是在侧面警告她不要和黎商岩继续发生背.德关系。 “再者,袁崇他是有婚约的。商业大家族之间有联姻的潜规则,我不多说你也明白。”沉语蓉气定神闲,早已看透了丛林的紧张情绪:“和有婚约的男人纠缠不清,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话点到这里为止,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您说得对。”丛林此刻甚至想感谢沉语蓉宽宏大量,没有把话彻底说穿让她难堪。 沉语蓉仔细补妆涂了口红,抿了抿嘴唇,直到确保妆容精致如新,才继续说:“另外,家教合同这周也到期了,我没记错吧?你知道,涵涵现在读高年级了,学习更需要抓紧,所以我给她请了更专业的家教老师,以后你就不用来黎家了。没意见吧?” 原配夫人对付小叁经验丰富,有的是优雅高明手段。 丛林已经不敢再与沉语蓉直视,低着头羞愧地道歉:“没意见的。我确实能力有限,您的做法我很理解。而且……这段时间给您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以后不会这样了。” “困扰?呵,”沉语蓉嗤笑一声:“我从来不觉得困扰,黎太太这个位置,我已经稳坐了十一年。” 丛林头低得更深,沉重到抬不起来。 浑身火烧火燎般焦灼,刚才误喝的白酒终于上了酒劲,混沌地在脑子里溺亡成一团。 “你是个好女孩。你家里缺钱,我也知道。”沉语蓉扶着丛林瘦弱的肩,指下力量一点点渗入丛林的肌肤,直到迫使丛林抬起头:“我完全可以原谅你一次,但原谅的机会,也仅仅有一次。明白么?” 丛林只能机械地喃喃重复:“对不起……” 沉语蓉轻轻拍她:“早点回学校。” 丛林几乎是落荒而逃。坐公交车回临大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个面目可憎的贼,揣了一袋子不道德的钞票,小心翼翼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看见。 然而被偷钱的主人却毫不在意这笔大钱,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施舍给她,也懒得同她理论道德与正义。 * 晚上十二点半,丛林浑浑噩噩地写完论文,正要上床睡觉却看到黎商岩发来的消息。 他在宿舍楼下等她。至于要等她做什么,不言而喻。 丛林以为,黎商岩今晚该回家陪孩子的。 至少她从小到大过生日,每次都希望能有父母陪伴。 “黎先生,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丛林想要逃避,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黎商岩,她想结束这种肮脏关系。 如果没有沉语蓉今天的警告,丛林甚至根本不舍得结束这种肮脏关系。向来当局者迷,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慕那个人,还是爱慕他的钱,又或是爱慕那种被征服驾驭的变.态快感。 黎商岩直接打来电话。 丛林冒着胆子拒接了,又赶紧回消息解释“室友已经睡了,不方便接电话”。 他的命令很简短。 “十分钟之内下楼。” 丛林磨蹭拖延到第九分钟,最终还是下楼了。 ——丛林,这是最后一次。 黎商岩那辆显眼的迈巴赫62S就停在园区门口,丛林出来的时候,宿管阿姨正趴在桌上打盹。谢天谢地,宿管阿姨没有注意到她。 她穿一身黑,掩盖自己于夜色中,匆匆躲进了那辆豪车。 “哪里不舒服?”黎商岩递给她一个暖手宝。这是她上次落在车里的,小黄鸭的卡通造型看起来格外幼稚。奶黄壳体里面的暖宝宝显然被黎商岩换了新的,温度稍微有些烫,很适合暖手。 丛林捏着暖手宝支吾道:“我…今天跑八百米,有点累。” “及格了么?” “及格了。” “今晚不想做?” “黎先生,您今晚…要不…回去陪孩子吧。”丛林索性鼓起勇气说完:“我的意思是,不止是今晚,我以后都再也不想赚您的钱了。” 她屏着气,静候发落。 黎商岩漫不经心地望着她:“理由?” 丛林平静说道:“我妈妈下个月要再婚了。继父能帮她还债,我没有以前那么大的还债压力,所以不想再当小叁赚快钱了。您多给我的那些钱,我已经全部转账还给您。还有您之前送我的房子,钥匙现在还给您,我没有去住过。” ——虽然约定了过夜的价钱,但黎商岩第一次就直接给了丛林一千万。这笔钱对丛林来说是天价巨款,当然不敢心安理得接受。 黎商岩轻笑:“钱赚够了,说走就走?” 钱是永远赚不够的。但现在确实该走了,沉语蓉这次算是够给她面子,她应当知恩图报。 “我不想再继续这种关系了。”丛林的手心被暖手宝烫得发红。 “想一走了之,然后和袁崇在一起?” 很显然,黎商岩也看到了袁崇今晚发的那条朋友圈动态。 “不是。” “沉语蓉找过你?” “没有。”丛林攥紧了手心:“黎先生,姜教授昨天把原本由林璐学姐负责的项目交给我主持了,这个项目一旦评奖,就等于未来找工作有了敲门砖。林璐学姐为项目已经耗费了很多精力,现在姜教授突然让我来接手,抢了林璐学姐的机会……这是您的意思吗?” 黎商岩反问:“你能比她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做?优胜劣汰是社会规则。” 丛林莽撞地反驳:“先来后到也是社会规则,我不想抢林璐学姐的。” 黎商岩也不恼,只是淡声调侃她:“那你抢别人老公,算什么?嗯?” 他看到小姑娘的脸腾得涨红,澄澈的眼眸里藏着怯,以及羞愧。 “我只是想赚钱……没有想过和黎太太抢。”丛林回到话题之初:“黎先生,您让姜教授知道了我和您有关系,还让姜教授把学姐的项目给我主持,我觉得很难堪。我以后在姜教授面前都不能挺直身板做人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我不想和您再继续下去,我想以后能光明正大地面对所有人。” “放心,你导师不知道我们的关系。”黎商岩悠悠说:“这个项目对接圣新元公司的负责人是我朋友,他找到你导师点名让你主持,理由是你的综合能力比林璐优秀。至于我们的关系,你导师不会有闲心考虑到这一层。” 丛林还想反驳,但却没了勇气,因为黎商岩已经把她抱到腿上坐着,迫使她背后紧紧抵着坚硬的方向盘。 驾驶座的空间既宽敞,也狭窄。在这里能做很多事,也有很多姿势不方便做。 车停在僻静的街巷里。 窗外是浓稠如墨的宁静夜色,然而星光莹莹,打翻了这滩浓墨。 车内混乱动荡,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争。战胜者在战败者身上留下屈辱的痕印,战败者只能狼狈地喘.息。除了喘.息,她根本做不了别的,因为力量太悬殊,更因为她不由自主地屈服,不由自主想糟践自己。 “黎先生,这是最后一次了。”她衣衫褪尽,背靠着方向盘,冷得打寒颤。车内温度已经被调到最高,男人燥热的汗水滴淌到她身上,沿着她的锁骨蜿蜒而下。 第20章 光滑细腻的深蓝色布料蒙在眼前,挡住了光。陷入了缱绻靡乱的黑暗之后,丛林才意识到眼前蒙着的是黎商岩做.爱时随手扯下来的那条领带。 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从男人的问句里听出了淡淡怒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看不到黎商岩此刻的神情,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丛林觉得很危险。 她僵硬地倚靠着方向盘支撑身体,盲人般谨慎地伸出手在空气里试探。下一瞬,手腕被黎商岩紧紧扼住,她小巧纤细的腕骨顶着男人粗砺的掌心,摩挲时触感异常清晰地直达她的脑颅。 “别动。”黎商岩在副驾驶座那堆凌乱的衣裳里拾起一件厚毛衣,直接给丛林套上,动作粗暴,很没耐心。 丛林除了毛衣什么也没穿,敏.感处被毛衣的料子磨得生疼:“黎先生……有点疼……” 少女樱红的唇瓣轻轻张合,花瓣般娇艳欲滴。 黎商岩俯身含住她柔软水润的下唇瓣,齿关厮磨片刻,待她警惕戒备松散之时骤然咬了下去,细吮她唇瓣迸溅的新鲜腥甜血味。良久才问,“知道疼了?” 丛林疼得眼泪都浸湿了领带。 “你乖一点,以后什么都不用考虑。”黎商岩把她这小小软软的一只宠物拢到怀里:“放心,沉语蓉不敢对你做什么。你跟着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不好么?” “黎先生,这段时间我一直过得很煎熬。”丛林哽咽着诚恳祈求:“是我当初不该主动来找您,我现在知道错了,求求您放过我……” 黎商岩眸色深沉:“为什么过得煎熬?” “因为我……” 成为黎商岩的情妇之前,丛林一直贴身佩戴着一枚玉佩,几乎从未摘下过。玉佩是她的生母留给她的平安符,在她还是襁褓之时就佩戴于颈,一路陪伴她进入福利院,又陪伴她进入丛琴娇的家。 玉佩上雕刻着普贤菩萨的佛像,庄严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仅仅因为这枚玉佩,丛林便虔诚地信仰佛教,在前十九年苦难的人生里从未背.德,心怀善念道义,时刻警醒自己勿生恶念。 直到后来某一天,她成为了黎锦涵的家教老师,遇见了黎商岩。 于是恶念滋生,侵蚀灵魂,渗入百骸。 玉佩和信仰被她锁进了狭小的木箱,她开始做坏事。尔后才知道,原来做坏事的滋味如此美妙,又如此痛苦。当巨大的快慰与痛苦交织为精神折磨,她便连同着坚守十九年的信仰瓦解碎裂。 偏偏黎锦涵还那么信任亲近她,把她当作姐姐亦当作朋友,愿意向她倾诉所有心事。每当黎锦涵对她流露真心,作恶的负罪感便更深一重,最后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精神世界悄然崩溃。 偏偏沉语蓉还那么宽宏,用最得体的方式委婉告诫她不要再做坏事,告诫她回头是岸,充分照顾到了她可笑的自尊心。 她又还有什么理由能继续做坏事,借着替母还债的名义破坏他人的婚姻,甚至拆散他人的家庭。 “哭什么?”黎商岩意外于她的情绪失控。 他并不认为插足婚姻当小叁这件事值得她哭得这么狼狈。事实上,他也没见过几个像她这般道德感强烈的人。 丛林冷不丁反问:“黎先生,您不放我走,是因为喜欢我吗?” 她本来想反问得更有气势些,可惜说话时抽抽噎噎的,听起来像是在委屈巴巴地撒娇。 车内足足安静了一分钟。 黎商岩冷笑,解开了蒙住她双眼的那条领带——这只小可怜,眼眶红得赛过兔子。 眼前骤然恢复光明,丛林有些不适应。她想抬手挡住光,却被黎商岩压制住:“看着我,再问一遍。” 丛林其实很畏惧他这种凌厉冷凛的目光,但不得已,只能咬词清晰地重复刚才那句反问:“黎先生,您喜欢我吗?” 他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那就是不喜欢了。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轻蔑。 血液一点点冷寂下去,不知名的痛楚感盘桓在身体里,好似有一阵大雁掠过旷野,唯留下它们翅膀扇动空气发出的空灵声响。 丛林缓缓道:“如果您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同意结束关系?我不欠您什么,结束关系也不会给您带来任何损失。” “怎么没有损失,”他是利益至上的商人,向来把账算得分明:“我调.教了你一个多月,现在答应放你走,难道要让别的男人坐享其成?是不是要让他们也见识见识,随便弄两下就能gao.潮到喷水的名.器玩起来有多爽?” 丛林脸皮薄,羞耻心重,此刻脸颊迅速涨红,烫得像是发烧:“黎先生,请您…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已经不欠您什么,也不想再和您发生性.关系,如果您执意继续做这种事,那就是在强.奸。我完全可以通过法律途径维权。” 黎商岩掌下用了点力揉.捏她细嫩的皮肉:“你可以试试看,法律会不会保护你。” 丛林也知道,法律在黎商岩他们这类人面前,并没有多大约束力。 她陷入沉默,最终轻叹一口气:“黎先生,您今晚应该回家陪涵涵过生日的。我们现在这样,以后迟早会遭报应。” “你怕遭报应?” “我怕。”丛林平静说道:“因为我信仰佛教。我已经做错事了,现在只想改过自新。” “我原先还以为你在玩欲擒故纵,”黎商岩发动了车辆:“没想到是因为迷信。信仰这种东西,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您的书柜上有一本《圣经》。”丛林辩驳:“您也有自己信奉的东西,不是么?” “那本《圣经》已经十几年没被翻开过了。”黎商岩仍旧将丛林抱在怀里,单手操控着方向盘,另一手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流连。 丛林不知道黎商岩要开往哪里。 刚刚在车里做完一次以后,她已经足够疲累,现在浑身乏力地靠在黎商岩怀里,隐约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得过且过吧。丛林懒倦地闭上眼。 * 圆润的冰块渐渐旋入了鲜红娇艳的花径。 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充满荒诞妖冶美感。 丛林惊醒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她的双腿被分开到最大程度,脚腕扣着锁链,被固定在两端。双手也被麻绳束缚住,反绑在脑后。 体内那块冰刺激得她战栗不已。 “睡醒了?”黎商岩走近她。 他颀长的身躯在一片幽闭黑暗里看起来更具压迫性。 丛林惊惧地看着他,吓得说不出话。 “不是想走么?”他冷冷说道:“在这里待一周,等我彻底厌倦了你的身体,就会放你走。” 丛林的脑海里闪过“囚.禁”二字。 “一周?”她喃喃问:“作数么?” “当然作数。”他淡声说:“不仅会在一周之内放你走,还会帮你还完所有债务。但前提是,你能熬过这一周。” 丛林能感觉到,体内那块冰正在极其缓慢地融化,冰水与黏腻的晶莹沿着腿.根流淌。 她成了一条泛滥的河。虚幻的血红夕阳照耀在河面上,折射出安宁祥和的波光粼粼。 “黎商岩。”她柔软地念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纯白无暇的羽毛。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失了应有的理智与分寸:“我希望一周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 男人没有回答她。 那块冰被取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炽热。 丛林颤抖着挺起腰,浑身弓起曼妙的弧度。她眼前突然浮现了那枚玉佩,浮现了普贤菩萨的神圣面容…… 普贤菩萨十大愿王,一者礼敬诸佛; 二者称赞如来; 叁者广修供养; 四者忏悔业障; 五者随喜功德; 六者请转法錀; 七者请佛住世; 八者常随佛学; 九者恒顺众生; 十者普皆回向。 十方叁世一切佛,一切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四生九有,同登华藏玄门;八难叁途,共入毗卢性海。 这就对了。 第21章 丛林没有想过,七天七夜会如此漫长。 仿佛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跋山涉水到最后,除了枯萎的风景,只剩身心俱疲。 已经是第八天的清晨五点,按照约定,黎商岩该放她走了,这段关系也该就此结束了。 窗帘被拢得很紧,卧室内幽暗森冷。丛林侧着身子想起床,然而腰肢还被旁边的男人紧紧箍着。她知道黎商岩是醒着的,所以轻声道:“黎先生,麻烦您松开,我要走了。” 黎商岩松开手臂,顺便把她从床上扶起来,慢条斯理给她穿衣服:“才五点钟,现在回学校?” “我回家。”丛林几乎是从黎商岩手里抢过自己的衣服,胡乱潦草地往身上套。 “回家?”黎商岩笑了笑:“你消失了整整一周,除了室友打过电话,还有谁关心么?你妈怎么没打电话问问你在哪儿?” 丛林态度冷硬:“就算我妈不关心我,又跟您有什么关系。我想回家吃饭,您应该管不着吧?” 她现在已经不畏惧黎商岩了,在他面前说话也变得有气势起来。连被他百般花样折磨的这一周都能熬过来,还能有什么可怕的。 “翻脸还挺快。”黎商岩倒也不恼,只是看着她一边赌气一边扎头发的模样,愈发觉得……喜欢。 喜欢这个词来得有些突然。 或许是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来代替了,所以才将这种感觉称为“喜欢”。 黎商岩蓦地又想起那天晚上,小姑娘红着眼眶在车里冷冰冰地质问——“黎先生,您不放我走,是因为喜欢我吗?” 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质问,他甚至压根就没想过要放丛林走。事实上,他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找过仝凯丽了,更没有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那些女人和丛林比起来,总归是少了点意思——丛林脸皮薄,羞耻心重,在床上被他一两句话就能弄得面红耳赤,羞怯又不甘的神情分外勾人。 黎商岩知道丛林不是个单纯的女孩,单纯的女孩绝不会蓄意勾引有妇之夫,也不会像她这样藏着一肚子心事缄默不言。但纵使如此,他还是莫名觉得丛林身上有种别的女人学不来的纯,纯得像小羔羊,惹人怜爱。 正是因为丛林那句质问,黎商岩才改了主意,决定放她走。如果他真的对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动心上瘾,那未免太可笑。 丛林进了卫生间洗漱,动作很迅速,没有半分拖延。她走出来时,密卷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花,眼里似蒙着朝雾晨露。 她看起来,似乎迫不及待离开。她甚至没有和他道别,直接背着书包快步走向卧室门外。 “送你回家。”黎商岩跟在她身后:“现在太早了,不方便打车。” 丛林回过身,定下脚步:“我坐公交,就不麻烦您送我了。” 她语气决绝得很,甚至隐隐藏着对他的厌恶——只怪他这几天把她欺负得太狠了。 黎商岩驻足原地,没再跟着她。 * 十分钟过后,黎商岩开车出门,本想去往公司,却途径公交站,再次看到了丛林。 现在还不是高峰时段,公交车隔十五分钟才会来一趟。此刻丛林等待的那辆13路公交车恰好到站,于是她跟在两个老太太的身后排队,上了车。 13路公交车很快便关闭了车门,驶向前方。 黎商岩鬼使神差地跟着公交车的方向开过去。他本来是想去公司的,和13路公交的路线并不顺道。 清晨道路尚未拥堵,公交车司机开车开得舒心,也开得明显超速。丛林旁边没坐人,于是她打开车窗,让疾驰的冷风迎面灌来,清醒头脑。 终于和黎商岩结束了关系,她既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这一天平淡得和以往那些平淡的日子毫无区别。丛林想,大概是被囚.禁玩.弄的这七天已经消耗尽了她的所有精力,让她现在只剩乏累,没心情再去爱与恨。 没多久就到了她家那一站,但她没下车。 黎商岩以为她是在车上睡着,坐过站了。又过了五站路,终于看到丛林下车。原来她不是坐过站,而是专程要去法严寺。 法严寺不算临城有名气的寺庙,不仅地理位置偏僻,还常年未加以修缮。这座小庙看起来衰败而残破,灰蒙蒙的,与临城的繁华奢靡格格不入。 临城本地人很少到法严寺拜佛求神,他们往往会去城北那座辉煌巍峨的普度寺。但丛林喜欢法严寺,甚至偶尔会在法严寺从清晨待到日落,不做别的事,就只是静听寺庙里的和尚们念诵佛经。 黎商岩在法严寺外不远处停了车,却未下车。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等什么,总之是等了两叁个小时,大约到了上早班的高峰期,道路上车流人流量陡增,就连清冷寂静的法严寺门前都多了不少过路人,这时候丛林才踱着步子慢慢走出来。 被囚.禁整整一周,丛林明显消瘦了。她的脸颊本来还有点婴儿肥,现在生生瘦成了瓜子脸,加之面色苍白的缘故,看起来更为娇弱病态。 这些天她不肯好好吃饭,吃什么都说没胃口,每天又被迫激烈运动,想不瘦才难。 她眼眸里的神色比以往更宁静清寒了。以往只是一湖静谧秋水,现在这湖水却凝成了冰。 丛林没有注意到黎商岩的车。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地在法严寺门口静站了许久,直到一位年轻和尚持着大扫帚清扫寺门枯黄落叶,她才移开脚步,渐渐远去。 黎商岩人生第一次体会到“落空”的感觉。 他的人生过得太顺风顺水,出身名门望族,年少时学业有成,年轻时在生意场已然赫赫有名,中年时更是叱咤商界。在物质方面他从来不缺什么,出手阔绰程度令人咋舌,然而在感情方面他太淡漠,从未真心实意对谁付出过感情,也从未想过得到谁真心实意的感情。 感情这种东西,对他、甚至对整个黎氏家族而言,都只是可有可无的,完全不必费心经营。 * 临近中午时分终于出了太阳,虽然算不上暖和,却格外明媚耀眼。 居民楼下几个大婶正围着剥毛豆,其中一个抬头见到了丛林,便笑眯眯打招呼:“木木回来啦?你妈昨天下午还跟我说,你都一周没回家了,肯定是学校里事情太多,忙得转不开身。” 丛林心下一阵暖意流过:原来丛琴娇这女人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她在外面是死是活。只是怕耽误她忙要紧的事,所以才没有打电话来关心。 于是丛林温和地笑着应答街坊:“上周确实比较忙。” 大婶摆了摆手,语气欢欣:“快回家吧,你妈今天买了筒子骨煨汤,这香味一楼都能闻到。” “嗯,那我上楼了。”丛林突然发觉,恋爱以后的丛琴娇变可爱了—— 丛琴娇以前只顾赌.博,很少和街坊邻居打交道,甚至连住在正对面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而自从和高顺远恋爱后,丛琴娇也开始像许多中年女人一样,乐于围在一起聊聊家常、侃侃闲话,偶尔还会聊八卦。虽然聊八卦不太好,但总比赌.博强半毛钱。另一方面,丛琴娇现在变得越来越贤妻良母,厨艺大有长进,做一桌好菜完全不在话下。 这样挺好的。 虽然高顺远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丛琴娇喜欢,丛琴娇和他在一起过得开心幸福,这就够了。 丛林怀着某种不知名的愉悦与安逸踏实感,拎着一大提丛琴娇爱吃的糕点回到家里。 家里很干净,想必是高顺远打扫过。这个男人爱干净整洁,不仅把自己收拾得体面,把家里也收拾得有模有样,终于像个正常的家。 “我回来了,”丛林难得没有横眉冷对高顺远:“高叔叔,我妈在厨房吧?” “在呢在呢,”高顺远和丛林一同走进厨房,边走边笑盈盈说:“一周没回家,你妈可想你了。” 丛琴娇听到动静就转过身,手里还握着那柄大汤勺:“木木——哎哟,怎么突然瘦了?脸也冻得煞白,该不是又病了吧?” “不是,妈。我没生病,就是这周太忙,没睡好觉有点累。”丛林像个期盼得到表扬的小孩:“而且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现在和黎总断干净关系了,以后不会再当第叁者了。” 话说完,厨房里骤然僵冷了半晌。 丛琴娇回过神,笑呵呵说:“好事,好事!中午奖励自己多吃一碗饭,把瘦的几斤肉补回来。” 高顺远也赔笑:“挺好的,是该这样!” 然而他们的眼里分明写着失望与不理解。 丛林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高兴过头了,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她觉得很好的事,丛琴娇和高顺远未必觉得是好事。恐怕他们还指望着她继续攀附金主,当一棵供他们赌.博的摇钱树。 听到她说的这几句话,他们不失望才怪。 “那……我先回卧室了。”丛林本来还想给丛琴娇一个惊喜,告诉她赌债已经全部由黎商岩还清了。但想想说这些话也没必要,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丛琴娇肯定还会继续赌.博继续输钱,并且继续欠债。这就是个该死的死循环。 “去吧,”丛琴娇也有些局促尴尬起来。因为女儿刚才显然看出了她眼里写着的失望。并且,她让女儿又一次失望了。 第22章 冬至过后,日子开始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早床也一天比一天困难。 不知不觉就到了期末考试周,丛林每天晚上和傅思宁窝在一个被子里互相取暖,早上则负责把懒床惯犯傅美人强行从被窝中拖出来,再强行带到图书馆复习专业课。 每天都是图书馆、食堂和寝室叁点一线的生活,乏味却也充实。黄昏从图书馆出来时,丛林忽而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黎商岩有交集了。 “你怎么啦,不开心?”傅思宁边走路边夹睫毛,动作稳得令人叹为观止:“咱们都闭关学习十几天了,现在终于可以出去浪,这都不能让你激动吗!” 丛林困倦地接连打哈欠:“明天下午还有考试,有点紧张。” “别紧张,你肯定能考好。”傅思宁侧过脸,示意丛林欣赏她的妆容:“害,姐今天晚上又要艳压群芳了,本来还想低调点,结果一不小心就搞得这么高调。” 丛林失笑:“你不化妆也能艳压群芳。” ——因为去年期末挂过两科,今年傅思宁不得不顶着学业压力和丛林一起努力学习。大半个月没有在校外花天酒地,傅思宁差点被憋出毛病。 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去玩的机会,商学院现任辩论协会会长举办平安夜团建活动,傅思宁说什么都要去参加。而丛林作为辩论协会的前任会长,考量到人情交际方面也有必要参加学妹举办的活动。 团建活动在临城市中心新开的路易斯酒吧举行,坐车过去大概四十分钟。丛林在车上浅睡了一觉,到站被傅思宁喊醒,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上不见半点黄昏晕影。 市中心街道流烁着缤纷色彩,熙熙攘攘之间无处不嘈杂。路易斯酒吧别有怀旧情调的原始风格招牌在众多商铺中格外显眼,近两年古怪离奇、自然狂野的酒吧主题元素很受年轻人欢迎,所以这家酒吧夜间生意火爆,入场玩乐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学姐!”辩论协会的现任会长伍乐琪在门口热情地挥手,等丛林和傅思宁走近了,便亲昵地左右挽着她们进入酒吧包间。 包间里的装潢也是原始复古风情,浓烈热辣的原野系色调和繁复的藤蔓雕饰交织,又巧妙融合了一些现代室内装修流行元素,精美之余稍显累赘,弄得丛林眼花缭乱,太阳穴隐隐胀疼。 等伍乐琪又离开包间去招呼别的同学了,傅思宁才贼兮兮地凑到丛林耳边打趣:“看看人家学妹多会做人,各个都照顾得滴水不漏。” 丛林只是笑笑,没说话,眉眼里几分倦意掩藏不住,哪怕包间再吵,她下一秒估计都能睡着。 包间里大多数是辩论协会的学弟学妹,傅思宁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丛林没有这个交际本事,偶尔有学弟学妹坐过来闲聊,丛林也只是和他们聊几句干瘪的无关紧要的话。她这人话太少。 辩论协会里最能来事的小伙子马霄充当今夜的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在包间中央眉飞色舞地发言,丛林看到他忽然回想到了自己大一刚进辩论协会的情形,那时的副会长也是马霄这一型的小伙子,能说会道的,在哪儿都能侃侃而谈。如今那位学长已经毕业,在一家国企有了稳定工作,他常常返校,偶尔也和丛林有见面。丛林觉得他比两年前更能说了,而且骨子里多了混社会的滑头和油腻。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人心也改变得很快。尤其是在临城这物欲横流的大染缸里。 丛林叹气,漫无目的地盯着手机,似是神游。 傅思宁已经和大家哄闹着玩了一圈,现在回到包间角落休息,恰巧看见丛林失魂落魄地叹气:“木木,你怎么又在叹气嘛,最近跟林妹妹似的,不对,不是最近——你从十月份就开始不对劲了,每天失恋了似的,我就没见你真正开心过。你到底怎么了?家里还债压力太大?” “不是还债的原因。”丛林深吸一口气,小声说:“我就是失恋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恋过?”傅思宁绞尽脑汁搜索和丛林有交集的男人:“哦,对,你之前好像跟我说过,你有喜欢的人了。你们是网恋吗?” 丛林摇头:“没网恋,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 包间角落此时只有丛林和傅思宁两人,在一片喧闹中静谧得出奇。 傅思宁怔了一会儿,呐呐问:“你被社会上的男人骗感情了?你们…没那什么吧?” 手机屏幕幽哑的光线柔和地照映在丛林脸上,傅思宁才发觉丛林最近变得妩媚,美得惊心。是那种触碰即碎的美。 “傻子。”傅思宁也深深陷入原木色沙发袋:“你喜欢他什么?” 丛林言简意赅:“他的钱。” “不对。”傅思宁执拗地抢过丛林的手机,让丛林没法再盯着手机发呆:“如果只是喜欢他的钱,你这段时间不会这么消沉。” 丛林目光黯淡:“你不懂。” 傅思宁也不知哪儿来的火:“你才不懂。” “………” “陪我去趟洗手间吧,”傅思宁站起来,顺手拉丛林的胳膊:“晚上饮料喝多了。” 丛林耐着性子掰开傅思宁的手:“你自己去。” “一起去,我想问你几句话。”傅思宁语气有点凶巴巴的。 “傅思宁,你烦不烦。”丛林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也不好听:“你朝着我发火是什么意思?” “算了,我自己去。”傅思宁快步离开包间。 丛林疲倦地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和软趴趴的原木色沙发袋融为一体。脑袋埋在臂弯里,额头抵着膝盖时连裤子的面料纹路都能清晰感触。 果然……因为插足婚姻,所以被最好的朋友厌恶了么。 蜷缩了许久,丛林的胳膊都被脑袋枕麻了,傅思宁还没从洗手间回来。 丛林隐约觉得不对劲,便揣上手机赶紧离开包间找人。出了门右拐,走过一条长廊,尽头是洗手间—— “哥,这妞儿还挺倔。”雷子头的社会混混一脚踩在傅思宁肚子上:“都踹几脚了还生龙活虎地扭,挺能抗打啊你!” 另一个年长些的胖子把烟头丢在一旁,恶狠狠啐道:“她搁这儿装纯呢,老子见多了她这种女的,丢到床上比谁都骚!刚才不就摸了两下她屁.股,装得像个贞洁烈女,喊得像老子强.奸了她一样。” 雷子头的混混又踹傅思宁一脚:“咱哥摸你屁.股,是抬举了你!” 傅思宁本来就因为丛林的事恼火,刚才又在洗手间门口被这满身酒气的恶臭胖子占了便宜,当即暴脾气发作,想动手教训胖子和他的小弟。可惜终究是力量悬殊,傅思宁还没发完脾气,便被两个男人制服在地,连手机都被他们摔在了水池里,屏幕彻底碎裂。 “住手!”丛林朝两个社会混混怒吼道:“不然我现在就报警!” 其实她刚才已经悄悄报警了,还给学妹伍乐琪打了电话,请她派几个男生来洗手间门口帮忙。 “你是她朋友啊?怎么,看不惯我欺负她?”雷子头混混猥琐地龇牙笑:“那妹妹你的屁.股能摸吗?” 傅思宁挣扎着怒斥:“你给我闭嘴!” “我闭嘴?是我被人踩在脚下还是你被踩啊?” 混混皮笑肉不笑地松开脚,将傅思宁从地上揪起来:“还没被打听话是吧?这家酒吧的老板是咱哥的亲兄弟,别说摸屁.股,咱哥想在厕所门口办了你都不是问题!” 说罢,混混扬起了巴掌要扇她耳光。 “嘭”的一声闷响。 丛林心烦意乱得失去理智,竟直接把洗手池台面上摆放的烟灰缸砸向了雷子头混混。烟灰缸猛烈撞在混混的下巴上,撞的力度过大,导致混混的某颗牙齿被撞掉了一半,鲜血霎时从他嘴角延开。 已经报警了,就不该再动手的。 但丛林不能忍。她没法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被这两个混混欺负。 雷子头混混疼得一阵麻木,脑子懵了两下才转过弯来。傅思宁趁势逃出他的魔爪,然而浑身酒气的胖子却已经抓住了丛林的衣领,按着她的脑袋要往玻璃墙上撞。 傅思宁心急如焚,下意识狠命扑过去咬胖子的手腕,虎牙尖儿都快陷入胖子的皮肉里。 胖子的手略微一滑,揪到了丛林脖子上戴的玉佩。他用力拉扯,那条棕色的细绳瞬间断开,玉佩飞迸出去,砸在坚硬冰凉的地面,碎成了两半。 普贤菩萨的神像也被残忍分为了两截。 丛林目睹了玉碎的全过程。 她的眼皮子一直在跳,不安感更为剧烈。 “欺负女人算什么!”辩论协会那一帮大男生以马霄为首,都已经赶来救场。 丛林隐约还听见了外面的警车声响。 混乱的斗殴之中,有人把丛林解救出来,丛林疯症般又跌跌撞撞地爬回这场混乱里,在地上寻找那两半零落的碎玉。 “木木!木木,你脖子被划伤了,先别乱动!” 丛林在混乱中听到了傅思宁急切的声音。 第23章 接到丛林的报警电话后,公安机关很快就接警了。警方到达路易斯酒吧现场时,辩论协会那几个喝酒上头的大男生还在和两个社会混混殴打,场面险些难以控制。折腾了十几分钟,警察终于制止这场混战,顺便把在场参加打架斗殴的人员全部领进了派出所——其中当然包括傅思宁和丛林。 由于双方都不肯接受调解,再加上好几个人都受了轻伤,公安机关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叁条规定进行处罚,参与斗殴的人员都要被行政拘留五天,并罚款二百元。 凌晨叁点的派出所,一片乌烟瘴气。 占傅思宁便宜的胖子混混正赔着笑和警察说好话,试图躲过五天的拘留;雷子头的混混则朝地上吐了口恶痰,又无聊地用鞋底踩着秽物反复碾。 辩论协会的男生们还没醒酒,醉醺醺地坐在一排闲聊,聊着聊着竟开始激烈辩论离婚冷静期是否合理的问题。作为临大的学生,思辨能力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即使是在醉酒状态,辩论也有条有理。 两个混混大概是听不太懂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所以扭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这群辩论得面红耳赤的毛头小伙子。 傅思宁好几次欲言又止。她想找丛林说话,但是看到丛林面色很难看,就没敢开口。 静默良久,丛林先开口:“你想说什么?” 傅思宁搓了搓手,有点局促:“呃…我就想说声对不起。晚上脾气不太好,但是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得。而且你愿意把秘密告诉我……” “没事。”丛林仰头望着派出所乌白的天花板怔神,惆怅着明天下午的考试要怎么解决。行政拘留五天,至少会耽误两场重要考试。 “我们和好吧。”傅思宁拉了拉丛林的手腕,展开撒娇攻势:“以后保证不对你发脾气了。而且你今天为人家出手打架,简直男友力max~人家好爱你哦!” 丛林听得一阵恶寒,连忙打断傅美人撒娇:“傅思宁,好好说话。再装嗲我们就绝交。” “行行行,我不装嗲了。”傅思宁立即恢复正常:“哎,我说你还真是钢铁直女,明明长了一张适合装嗲的脸,结果连撒娇都不会。” 丛林正想说话,警察却径直朝这边走来:“丛林,傅思宁,请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不解,随着警察走到派出所门口。 警察态度比刚才客气许多,他甚至朝丛林鞠了一躬:“真是抱歉,今天晚上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您和傅小姐不用行政拘留也不用交罚款了。” “嗯?”丛林有点迷惑:“为什么?” 旁边的傅思宁显然更迷茫。 “黎先生刚才打电话过来……” 警察解释到一半,丛林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男人推开车门,款款走向她。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衬得人更颀长,气度非凡。凌晨时分微弱低靡的路灯光照耀在他深邃的侧面轮廓——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些人,能瞬间夺走你的所有注意力。 丛林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 就像中山公园广场上那群白鸽,每当有游客来喂食的时候,它们便欢腾地扑着翅膀迎上去。 她心里那群白鸽正在骚动,或者说,是躁动。它们正在使劲地扑棱翅膀,然后有羽毛无声落下。 傅思宁也被朝她们走来的男人吸引了目光。商学院的学生,没有人不认识黎商岩。 所以傅思宁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丛林这么久以来都郁郁寡欢——丛林太贪心了,她想要的太多了。如果仅仅只是想得到这个男人的钱权,她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痛苦。 “黎先生——”警察没想到黎商岩打了电话还会亲自到派出所接人,毕竟现在是凌晨叁四点,正常人都应该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黎商岩略过了警察,直接走近丛林。 丛林不由后退了半步。自从熬过了那七天折磨以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黎商岩了,久到她都不记得究竟是四十天还是五十天,又或者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至少该说声谢谢,但此刻却患了失语症般,一个字也发不出音。 黎商岩看到了丛林颈侧被划伤的那道血痕,雪白的肌肤上延开了猩红的一抹,醒目至极。血迹已经勉强凝固了,伤得不算太深,但看着就疼。尤其是…她平时还那么怕疼。 “先上车,”黎商岩替丛林拎着她的背包,又淡声对傅思宁说:“你也上车,顺路送你回学校。” ——送你回学校,而不是送你们回学校。 丛林警惕地看着黎商岩。傅思宁则小心地观察丛林的表情。 “其实我们打车就可以了,不用麻烦您。”傅思宁讪笑着说:“那我们先走了,再会。” 说罢,傅思宁拉着丛林就要溜走。 “你随意,我带她去医院。”黎商岩强势地握住丛林的另一只手腕,意思非常明确。 他的手掌很宽,掌心暖热。 丛林被他握住的那一瞬腿就软了,软得几乎走不动路。 “先把我朋友送回学校吧。”丛林稍微仰着头,看向黎商岩。她很少像此刻这般流露出依赖的神色,眼眸里流淌着柔软的眷恋,快要溢出来。 她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黎商岩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所以说,她活该。 复杂的情愫涌动起来,潮汐般涨落。 黎商岩轻轻揉了揉丛林发丝散乱的脑袋,凝望她清秀温和的眉眼。 傅思宁竟觉得这一幕有些温馨,如果不考虑到黎商岩已经有家室。 离开派出所,先经过临城大学才到达医院。 途中一直很安静,傅思宁坐在后排悄悄吃瓜,丛林则坐在副驾驶盯着窗外的夜景神游。 很快就到了学校,傅思宁说了声谢谢就下了车,恐怕是这一声“谢谢”打破寂静,让死灰复燃。 “手里拿的什么?”黎商岩问。 他注意到,丛林全程都紧紧攥着右手心,握着一件东西。 “玉。”丛林缓缓摊开手心。 她的手心很白皙,线条纹路干净,对比之下,那两半碎玉看起来有些狰狞。玉佩上雕刻的佛像,一半是头,一半是身子,正巧摔成两截。 黎商岩对这枚玉佩有些印象。丛林在她初.夜时戴过,但后来和他在一起时再也没戴过。 或许这是她很珍贵的东西。 “再给你买一块更好的。”黎商岩试图安慰她。 “这是我妈给我的。” “丛琴娇?” “不是,是另一个,”丛林顿了顿:“生我的人。” “她也信佛?” “听说是这样。”丛林重新攥紧了右手,紧紧捏着被捂得发热的碎玉。 过了片刻,她喃喃叹了口气,模样看起来又疲惫又无助。 “听你导师说,你后来把圣新元的项目还给学姐主持了。”黎商岩问:“就这么喜欢做好人?” 丛林摇头:“项目本来就是她的。” “为什么不想抢?”黎商岩倒是希望她能像那些女人一样,觊觎黎太太的位置。可惜她从未对此流露半点野心。 “因为我还有良心。” “是么,”黎商岩轻而易举地把她抱过来,埋首于她颈侧,轻声调侃道:“心跳这么剧烈,是挺有良心。” 哑暗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情.yu意味。 丛林禁不住一颤,全身都骤然绷紧。 男人的薄唇覆在她颈侧的伤口处,细细地吻,轻吮她的血迹。她颈侧的肌肤像生了火般滚烫,一直沿着下颌烧到脸颊,烧到颅顶,继而沸裂。 “不可以。”丛林心急着推开他,手一松,两半碎玉都滚落下去。 黎商岩对她,比以前有耐心。 他这次没有用强迫手段,只是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她的唇瓣,低低询问:“什么时候可以?” “什么时候都不可以。”丛林有点慌张。 “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还去看了心理医生。”黎商岩耐心启发她:“既然离开我也过得不好,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至少物质方面,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丛林望着他:“黎先生,您最近过得好吗?我是说,在我离开之后。” 她想要一个答案,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迫切想要得到。 黎商岩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反问。 “如果我的离开对您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那我回不回到您身边,不都一样么?”丛林追问。 “不一样。”黎商岩给出答案。 他拾起掉落的那两块碎玉,重新放回丛林的掌心:“我希望你能回来。” 丛林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定住了,没办法动弹。 可耻的喜悦感一点一点地攀升上来,然后像烟花般绚烂地绽放在夜空,再然后,它消失了。 只是转瞬即逝的快乐而已,这样的快乐会凌驾于沉语蓉和黎锦涵母女的痛苦之上。 “黎先生,”丛林恢复了理智:“如果您真的喜欢我,应该希望我能过得快乐,而不是希望我回到您身边继续遭受良心谴责。” 黎商岩认真地问:“如果我给你名分,你还会受良心谴责么?” 名分,黎太太的名分。 他没有在开玩笑。 这种痛苦的愉悦感让人无法自拔地上瘾,钝痛感既能让人清醒,也能让人沉醉。 丛林嫣然一笑,眼眸里隐约闪烁水光。 第24章 处理完伤口时已经很晚了。 或者也可以说很早。天色熹微,道路空旷,一路见到好几个卖早点的小摊贩迎着寒风骑叁轮车,车轱辘吃力地滚动,发出刺耳咯吱声。 丛林有些犯困,半眯着睡眼指向窗外,示意黎商岩路过对面那拐角巷子停一下车。她所指之处是个卖油条包麻糍的叁无小摊,老板是从赣城来的,普通话不大标准,人很热情。 黎商岩觉得那叁无小摊不太干净,于是问:“要不带你吃点别的?” 丛林摇头:“不用,我是给室友带的。她喜欢吃油条包麻糍。” “那你呢,早餐想吃什么?” “我没什么想吃的。”丛林在临城生活好几年了,还是吃不习惯这边的早餐。临城人饮食口味普遍偏重,不像她老家溪城的人那般嗜甜。 黎商岩伸过长臂,打开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这屉子里塞的满满当当全是零食,以软糖居多:“先吃点零食垫肚子,等会儿带你去林丰园吃早餐。” 丛林惊了半晌,睡意全无。 她没想到,都快两个月没见过面了,黎商岩这辆车里却还留着她的东西。 没记错的话,这些零食是在之前某次车.震后买的。当时因为消耗体力过多,丛林饿得头晕眼花,不仅说话轻声细气的,人也绵软无力地贴在黎商岩怀里,迟迟坐不起来。深更半夜,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于是黎总纡尊降贵走进了便利店,五分钟后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离开,喜得便利店老板眉开眼笑。 丛林还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的模样有多好笑。 她胡乱裹着黎商岩的外套,散着一头乱发,毫无形象地啃面包。她饿坏了,吃得太急,面包还没吃到一半就给噎着了,可怜巴巴地接连打嗝。 黎商岩先是给她拍背顺气,又给她递温牛奶。最后丛林窘得满脸绯红,表情简直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猫猫表情包翻版。 回忆毫无预兆地涌现。 丛林捏着一颗草莓牛奶糖怔神,久久没撕开包装纸。她终于鼓起勇气直面自己。 原来…她这两个月来一直在想念一个人。 商岩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喜欢吃糖了?” “你怎么还没丢这些东西?”丛林望着他:“我以为你早就把它们丢了。” 黎商岩还记得她那次又窘迫又好笑的经历:“留着方便你下次车.震以后吃。” “你…”丛林语塞——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过了一会儿,她呐呐问:“你留在车里,就不怕被黎太太和涵涵发现了追问是谁的?” 黎商岩笑:“她们有她们用的车。” 原来一家叁口的关系能疏离到,各用各的车。丛林想起来是这样,黎家司机每次接送黎锦涵的都是一辆白车,而沉语蓉也有自己专用的私家车。 丛林忽然有点落寞:“你是不是和不同的女人见面,用不同的车?和你秘书见面的那辆车上……也会放她的东西么?” “你说仝凯丽?”黎商岩逗她,一本正经地编故事:“仝凯丽不喜欢吃零食,车上没什么可放的。不过她喜欢……” “算了,我不想知道。”丛林心里闷闷的。 车已经停在卖油条包麻糍的摊位前边。 丛林下了车,对普通话蹩脚的赣城老板说:“要一个黑芝麻味的油条包麻糍,麻烦打包。” “好嘚,”老板娴熟地裹好热气腾腾的油条包麻糍:“这个得趁热才好吃,别放凉了啊小姑娘。” “嗯,谢谢。”丛林拎着烫手的薄塑料袋,转身和黎商岩撞得满怀,然后听见他低声说,骗你的。 丛林迟疑着问:“……啊?” “仝凯丽年底要和她的初中同学结婚了,”黎商岩道:“而且,我和她其实很早就没有关系了。” “哦。”丛林装作丝毫不在意。 “听说你想去埃及?”黎商岩顺势把她拢到怀里,压根不顾旁边卖油条包麻糍的老板耐人寻味的目光。 丛林迷惑:“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等你考完试,放寒假去埃及旅游。”黎商岩循循善诱:“去看吉萨金字塔,拉美西斯二世神庙,尼罗河,帝王谷,鲸之谷沙漠……”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想去看的。 “不用了。”丛林拒绝道:“等我以后有稳定的工作了,会攒钱去埃及旅游。” “那就来我的公司上班,岗位你随意挑,工资你随意定。” 丛林看到旁边那位早餐小摊铺的老板正在瞳孔地震。 “黎先生,我要回学校了,下午还有考试!”丛林的心砰砰跳,为了防止自己在这诱人美梦里沦陷,她当场拎着热气尚足的塑料袋慌张地跑到路边,挥手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去临城大学。” 黎商岩看着丛林落荒而逃,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攻势太过激进,让小姑娘一时间接受不了。 或许他下次应该委婉点表达,或者…更浪漫一点?这事儿简直比和慕尼黑那帮顽固老古董谈判还棘手。他这辈子还没为谁琢磨过这么多心思。 以前丛林为了赚钱还债乖乖跟着他,他还不觉得有多宝贝;等丛林头也不回地走了几十天,他才悔不当初。 * 坐进出租车里,丛林仍然心神不宁。 她算是明白了—— 绝大多数女人都喜欢能让自己仰慕的男人。而她未能免俗,也是这绝大多数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 黎商岩有足够的钱和权,有经商头脑,有广阔的人脉资源,不仅如此,还能为她出面摆平麻烦,还能花心思琢磨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从前她想要的、物质层面的,黎商岩全都能给;而现在,黎商岩甚至连她在精神层面渴望得到的都能给,这让她如何不沦陷。 恐怕这世上所有的第叁者都和她一样肤浅虚荣:贪慕荣华富贵的同时,竟还渴望拥有爱情。 倒也不照张镜子看看,自己究竟配不配。 出租车司机正在乐呵呵地收听广播,而广播里风趣幽默的男声正在激情澎湃讲解老电影。 讲的是《失恋33天》,当年很火的爱情片。 “嗨哟,你说说这电影啊,”司机边收听广播,边找丛林闲侃:“主演全员翻车。” 丛林才注意到这司机还挺年轻,应该比她大不了几岁,是同辈人。 司机又问:“你看过这电影没?好像是11年上映的。” “没,”丛林心想,她11年那会儿正跟着丛琴娇全中国到处躲债呢,哪有闲钱看电影。 司机乐道:“这电影里演男女主的,在现实生活中都出轨了,一个演女配的也在现实中出轨了。你就说绝不绝吧?” 丛林尴尬地笑:“我不太了解娱乐圈和明星。” “好吧,”司机讨了没趣,过了会儿也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丛林交流心得:“话说回来啊,这现实里出轨还真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些夫妻离婚的,十有八九都是一方出轨了,也说不定是各玩各的。你说既然婚后出轨,当初结什么婚呐,我姐夫就是一天到晚不顾家,我姐怨死他了。” 丛林想装作没听见。 “我那傻姐姐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就要跟我姐夫闹离婚了。”司机问道:“哎,妹妹,你以前有没遇见过这种事啊?你说到底是离婚了对孩子好,还是不离婚对孩子比较好?” “为什么一定要从孩子的角度考虑呢?”丛林反问:“既然两个人已经不相爱了,为什么还要因为孩子继续纠缠,互相拖延?” 司机偏过头用一种“你这女人怎么不守妇道”的奇异眼光打量丛林,用极为不赞同的语气反驳道:“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考虑孩子?父母的陪伴对孩子来说太重要了,父母离婚对孩子造成影响多大啊!妹妹,你这思想也太前卫了。” 他说的“前卫”,是个贬义词。 丛林被司机这么接连反驳,才察觉她刚才是站在自己这个第叁者的角度说话,而司机则是站在被出轨的那一方说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快乐,竟觉得牺牲别人的幸福理所当然。 “出轨都是有原因的。”丛林平静说。 “出轨,不就图个爽么?”司机嗤之以鼻:“也是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吧?活着不就是图个乐子么,自己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为了自己考虑,有错吗?”丛林不由自主说出那些深埋在心底、长久以来被道德防线压抑的想法:“人活着已经这么累了,想让自己快乐一点有错吗?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感情这种东西又不是自己能完全控制的。谁规定感情一定要分先来后到了?” “为了自己伤害别人,当然有错。”司机不太会掩藏情绪,已经将对丛林的不满全写在脸上:“我说妹妹,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怎么心肠这么硬啊!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啧,你这……” “我就是心肠硬。”丛林打断司机:“算了,就在这儿停车吧。多少钱?” 司机同样没有好脸色:“二十一块五。” 第25章 期末考试周在极度忙碌中度过,紧接着迎来了短暂的寒假。丛林以往每年寒假都要在临城兼职赚钱,今年却不同——丛琴娇和高顺远已经领了结婚证,寒假要在溪城老家办婚礼。 回到溪城,似乎一切未变。这儿的空气依然柔软洁净,带着清新的湿漉感;这儿的人口依然少,即便是临近过年,街道上也见不着几个路人。 这是一座非常宜居的地级市,丛林喜欢,丛琴娇也喜欢。当初若不是为了躲债,丛琴娇也不会带着丛林北上临城而居。 丛琴娇和高顺远的婚礼办得很朴素,因为没有多少亲朋好友,所以统共只请了五桌宾客,在溪城一家生意平淡的酒店。 等到司仪准备主持婚礼时,台下五桌宾客还没坐满,只有寥寥十余人,冷清至极。丛琴娇不在乎这些排场,只是第一回结婚,表现得格外紧张;高顺远因为自己人缘不好而显得局促,笑容僵硬得像是在脸上做了款半永久。 “妈,你今天真好看。”丛林给丛琴娇整理雪白厚重的婚纱裙摆:“化妆师把你打扮得像港星。” 丛琴娇悄悄用手机屏幕照镜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眼角的皱纹,才笑着问:“那你说说,我像哪个港星啊?” “像…” 丛林刚才也就随口一夸,具体到像哪一个女星,她还没想好。等她想到一个丛琴娇以前挺喜欢的女星时,丛琴娇却先开口了:“我就知道你是在拍马屁。就我这样,能像哪个港星啊?像谐星还差不多。你妈我十几年前就认命了,这张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是美女也不能强求。” “谁说你不是美女了?”丛林孩子气地反驳:“我就觉得你好看,美女也不一定非要按网上那种标准来嘛。” “你爸就不觉得我是美女,从来不觉得。”丛琴娇神情落寞:“唉……你亲妈倒是个美女。” 丛林一愣:“等等,我不是你在福利院领养的吗?你见过那个生我的女人?” 丛琴娇拉着女儿的手,难得的温柔委婉:“坐下说吧。木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爸结婚吗?” “因为你喜欢他。” 丛琴娇点头:“对。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决定领养你,把你抚养成人。我之前让你改口喊高顺远一声“爸”,是有理由的——他是你亲爸,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丛林不可置信地摇头,面露抗拒之色。她不能接受自己和高顺远一样,骨子里流淌着恶劣的赌徒之血。 丛琴娇的声音里蕴含着某种平静的力量:“高顺远他年轻时有过一个相好的女人,但他对那女人不负责,那女人怀孕七个月了他也不肯去领证结婚。后来那女人生完孩子得抑郁症自.杀了。” 丛林一时间被震慑到,难怪她觉得自己和高顺远长得有些相像:“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高顺远既然知道我是他女儿,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关心我们,也从没给过生活费?” “我原本打算和他办完婚礼以后再告诉你的。”丛琴娇解释:“我一直担心你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意我和他结婚。他没告诉你,是因为心里有愧,不知道该怎么直接跟你坦白真相。” “那、那个女人自.杀以后呢?”丛林其实已经能猜到后续的故事。 “高顺远没管那女人,也不管孩子。我看那孩子可怜,就收养了她。”丛琴娇混浊的瞳孔里滢着光芒:“一养就是二十年。” 丛林声音颤抖:“你现在为什么要和高顺远结婚?他、他这么不负责,你指望他能对你好吗?” “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很恶劣。”丛琴娇苦笑:“但他这些年已经改变很多了,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坏。再说了,你妈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他在一起,总不可能像你亲妈一样被骗财骗色。我啊,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他,也和他相好过一阵子,那时他的心思在别的女人身上。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得到他了,还不允许我占有他的后半生么?” “妈……”丛林直直跪下来,没有任何预兆。 “你跪着干什么呀,”丛琴娇慌了:“你想求我别嫁给他?” “妈……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垂落,丛林哽咽着说:“你养我这么不容易,我以前还总是对你发脾气………” 丛琴娇很少见到女儿掉眼泪,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讪讪道:“那还不是怪我不争气,到处赌.博输钱。你除了在赌.博这事儿上凶我几句,其他时候还不是把我当亲妈一样孝顺着。我养你,不亏。” 丛林满脸泪痕。丛琴娇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带着害怕打针的女儿去医院注射疫苗——医生的针尖还没碰到小丫头的胳膊呢,小丫头就先把自己吓得哇哇大哭,一脸泪和鼻涕交错纵横,再等针尖扎进皮肉,小丫头就哭得更惨烈了,让丛琴娇光是看着都觉得发疼。 “妈,你喜欢他,我不阻拦你和他结婚。”丛林扁着嘴,抽抽噎噎地说:“但是你千万别指望他这种人能对你负责,以后我赚钱了好好养你,保证你不愁吃不愁穿。” “我要是真的想指望他,当初你亲妈过世了,我就该趁虚而入。你看我单身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像是靠男人活的女人吗?”丛琴娇苦笑说:“我现在只是觉得自己老了,你也大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会结婚有自己的家庭,到时候我得多孤独啊,连你这个伴都没有了,只好找高顺远一起过日子呗。人活着,谁不想有个能说话的伴?” “妈,我不结婚。”丛林坚定地说:“你绝对不会没人陪的。” “算了吧,我还是希望你能碰上一个对的人,别像我这样荒废大半生,爱了不该爱的。”丛琴娇坦诚说:“其实一开始,我听说你和黎总有关系,我是心里有算盘。我想让你攀上富人,好让我们以后过安稳日子,别天天东躲西藏的。但后来我一想,你和黎总断了也好。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你年纪又比他小将近二十岁,和他在一起完全是弱势地位。我不想你被他欺负。” “妈,那块玉佩摔碎了。”丛林道:“你以前不是总说我心里只惦记亲妈、不牵挂你。现在玉佩碎了,我再也不惦记她了。” ——“木木,你怎么了?” 高顺远迎完宾客,朝这儿走来。他似乎想表现出关切,但演得不怎么像。 “爸,我没事。”丛林不想破坏丛琴娇心心念念的婚礼,所以抑制着对高顺远的愤怒:“客人差不多都来了,让司仪开始吧。” 丛琴娇脸上流露出少女般的娇羞:“我今天怎么搞的,越不想紧张反而越紧张。” “紧张什么呀,”高顺远笑着说:“咱们都多大年纪了,又不是那些小年轻夫妇。” 丛林看不惯他这副敷衍的模样:“女人不管什么年龄都有期待爱情的权利。” “是是是,”高顺远对丛林的脾气很是包容,至少在丛琴娇面前表现得是这么回事儿,他立即讨好地搂着丛琴娇哄慰:“琴娇,咱不紧张。” 他一句话就能让丛琴娇定心定神,丛林只觉得悲哀,也不知是为谁悲哀。 婚礼终于正式开始,来得早的几位客人把桌上的瓜子和糖果都快吃完了,而姗姗来迟的那几位则聚在一桌天南地北闲聊,压根不关注今天这对新婚夫妇的婚礼办得如何。 司仪十足喜庆地朗声说道:“下面两位新人互相行礼。一鞠躬一生一世一往情深,二鞠躬心心相应恩恩爱爱,叁鞠躬叁生有幸来宾作证!” 高顺远与丛琴娇双双鞠躬。 丛林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在丛琴娇这个赌徒的眼里看到如此虔诚的光芒。 “高顺远!”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闯进大厅,其中一个朝着西装革履的高顺远怒吼:“你现在还有脸躲到溪城和别的女人结婚?!你欠永哥那么多钱赖账不还,永哥他没钱做手术催了你多少次!他昨天晚上病死了你知不知道!” 丛琴娇犹疑地看着高顺远:“他们说的是真的?你不是不欠人钱了么?” 高顺远连连抵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欠永哥的钱……” “别磨叽了,他就是一孬种!敢做不敢当!”黑衣汉子叁两步冲到高顺远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老子今天就要了你这条贱命!” “等等!”丛林猛然拦过来:“他如果真的犯错了,您应该去报警,然后让他进监狱!用这种暴力方式解决问题,对您没好处。” 汉子面目狰狞地吼道:“我不要好处,我就要他这条贱命!” 他从口袋里抽出那把尖锐的水果刀,刀锋直直逼向高顺远的喉咙。 婚礼司仪吓得扔了麦克风就当即逃跑,怕惹事的宾客也赶紧逃离现场。 丛林已经吓得浑身冷汗。她颤巍巍地想打电话报警,另一个汉子却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机,以恐吓的目光瞪着她。 高顺远口齿不利索地求饶:“放了我吧……求你了……我给你们钱,多少钱都行。” “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黑衣汉子紧紧握着水果刀,用力刺向高顺远。 丛林看到一身厚重雪白婚纱的丛琴娇扑过来,动作笨拙得荒唐可笑——她奋力推开了高顺远,水果刀锋利地刺在她的侧颈,鲜血汩汩涌流。 画面仿佛定格。 汉子条件反射地把水果刀丢在一旁,血迹溅了一地。高顺远已经六神无主,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丛林捡起被打掉在地的手机,慌乱地拨打急救电话。她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换丛琴娇平安。 第26章 手术室门口的灯灭了。医生说根本来不及抢救,人在婚礼现场倒下时就已经彻底没气了,送到医院不可能发生奇迹。 交待完事宜,医护人员陆陆续续地离开。漫长的走廊尽头,是两道寥落身影。 “给妈办完葬礼以后,我们各过各的生活吧,就当从没认识过。”丛林站累了,迟缓地坐到冰凉的排椅上:“你也别再说血缘关系那回事了,就算你是我亲爸,我也不可能给你钱。” 高顺远坐到丛林身边:“我当初找永哥借钱,也是为了帮你妈还债啊。你忘了,我给她还过债的!” “你只给我妈还过十万不到。”丛林冷冷说:“可你找永哥借的远远不止十万。” 高顺远竟毫无愧疚之意:“所以你更要帮我一次忙啊!欠的太多了,我现在手头紧,真的还不上!永哥死了,他那群兄弟更不肯放过我。那群人你今天也看到了,都是法盲,一个个提着刀子要取我的命,野蛮神经得很,跟他们讲不通道理!他们今天错手杀了你妈,明天还会派人来杀我!” 丛林忍无可忍:“高顺远,我其实觉得挺恶心的——我竟然是你这种人的女儿。” “木木,你就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份上,帮一次忙。”高顺远讨好她:“等这次风波过了,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躲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保证不招惹你心烦。” “我现在没空跟你讨论这些。”丛林厌恶地移开目光,不再看高顺远这张白净斯文又虚伪的脸:“那个叫秦放的人错手杀了我妈,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打官司才能让法官判他死刑或者无期徒刑。至于你,你欠永哥他们的债不还也是要走法律程序解决的,这是你和他们的事,我懒得管。” 高顺远“扑通”一下子跪到地上:“就帮我一次!就一次!木木,你不是跟黎总有关系么,你去找他,这笔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会给你的!” “我和他关系已经断了,要找你去找他。”丛林横了高顺远一眼:“你当初答应和我妈结婚,图的不就是我能给她钱?” “你不能这样说啊,我好歹是你…” “抱歉,我想安静一会儿。” 高顺远闭嘴了,灰溜溜地踱着步子走到长廊的另一端。昏黑光晕笼罩着人影,阴郁至极。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骤然增亮,是陌生号码来电。高顺远犹豫着接通电话:“喂,您哪位?” 电话那端是森冷的女声——“五百万,明天想办法把丛林带过来。” “等等,”高顺远捂着手机,匆匆下楼:“不好意思,您到底是哪位?” “我是沉语蓉,黎商岩的妻子。”女人幽幽说道:“你女儿插足了我的婚姻,既然你这个当父亲的不能好好管教她,那就只能由我亲自来教训她了。” 高顺远辩解:“黎太太,我真的不清楚丛林和您先生的事啊……” “不用狡辩,我不打算针对你。”沉语蓉开门见山道:“一百万已经汇到你银行卡上了,明天想办法把丛林带到我指定的地址,剩下四百万会立即汇给你。” “您想对她做什么?”高顺远慢慢地眯起眼,说话比刚才从容了许多:“她是我亲女儿,至少我得知道您要对她做什么。” “呵,亲女儿。”沉语蓉嘲讽地笑道:“别装了,在利益诱惑面前,你是不会在乎她的。放心,我会留她性命,只不过是找了几个粗鄙的男人,明晚好好款待她这个不安分守己的骚.货。” 高顺远浑身一凛:“黎太太,我今天其实一直琢磨着不大对劲。虽然我欠永哥两百多万,但他人脉广,道上朋友多,绝对不至于因为我欠他的那点钱做不了手术,更何况他的病也不是什么癌症晚期,不至于死这么早。永哥的死,恐怕和您有关系吧?是您煽动他们来婚礼现场闹事的,对吗?” “是又怎样?”沉语蓉索性坦言:“不妨告诉你,我原本的目的是让他们在闹事的时候趁乱把丛林给杀了。但那个叫秦放的怂货错手杀了丛琴娇,当场就反悔逃跑了,结果丛林倒是平安无事。你说,我这不只能换个法子教训她了么?” “黎太太,您一定要对我女儿赶尽杀绝么?”高顺远眉目舒展,甚至隐隐含着笑意。 沉语蓉不耐烦:“高顺远,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是什么货色,我清楚的很。今天话就说到这儿,明天的时间和地址马上有人发送给你。想想事成以后那五百万,你最好给我照做——否则,别说是丛林的命,连你的命也不保。” “您让我再考虑考虑。”高顺远早已拿定主意,在他听到五百万的那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 通话结束。 高顺远查询了银行卡账户,嘴角的笑意立刻变得更明显。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好一久,高顺远才把手机收进口袋,又收敛了表情,回到楼上走廊。 * 农历腊月二十七,离过年没剩几天。 别家都在热热闹闹办喜事,唯独丛林和高顺远在办丧事。 溪城的荒郊墓地,冷清得只有冬风。湿软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从耳畔掠过,也从脸颊掠过。 按照溪城习俗,逝者生前最亲近的人需要守墓叁天叁夜。丛林这一整天滴水未进,枯木般杵在墓前,像是丢了魂。 高顺远今天表现得人模人样,先是装深情哭嚎鬼叫了一阵,接着又朝墓碑磕头赔罪。尽管做足了该做的架势,他也没好意思去吃口饭菜,只能陪着丛林一起不吃不喝,枯守在墓前。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荒郊野岭。 丛林此时的状态说不上是害怕,只是心头一直不安稳,随着夜渐深,心脏也跳动得愈来愈剧烈。 “木木,喝点水吧。”高顺远关心道:“吹了一整天的寒风,嗓子肯定不舒服。快喝点水润润嗓子,这保温瓶里水还是温热的。我知道你伤心,可是伤心也不能成天不吃不喝啊,你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你……你是想让你妈在天上也放不下心吗?” “我不喝。”丛林本能地保持着警惕。 眼看着快要到约定的时间,高顺远本想用药把丛林迷.晕再带走,可惜现在行不通了,只能用更暴力强硬的方式。 高顺远又和善地唤了声:“木木。” “你想说什么?”丛林背脊一阵寒。 “我想说谢谢你。”高顺远走得越来越近,他那张斯文白净的脸在月色下泛着寒光,犹如被孤魂野鬼附身,可怖至极。 丛林彻底害怕了。她本以为在丛琴娇的坟前,但凡是高顺远还有半点良心,就不会对她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 到底是她低估了人性之恶。 “木木,帮爸爸一个忙。”高顺远微笑着,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注射器。他以前经常给自己注射药物,手法可谓娴熟。 “别过来。”丛林踉跄着后退:“你想要多少钱?我能给。” “你能给?那也没有黎太太能给的多呀。”高顺远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木木,不管发生了什么,别怪爸爸,要怪就去怪黎太太。不对!应该怪你自己,谁让你勾引她男人!” 黎太太…… 丛林质问:“昨天在婚礼上闹事的那帮人,是不是她指使的?” “黎太太存心要布局害你,你是躲不掉的。”高顺远说:“我就算不为了钱,单单是为了我这条命,也必须听她的安排。所以你认命吧,这是报应。” “不、不要…”丛林此刻越是想逃跑,双腿越是没办法发力,再加上一整天没吃没喝的缘故,才跑了几步眼前就开始冒金星。 “认命吧。”高顺远一反斯文常态,鹰隼般敏捷地抓住丛林,然后将她右边的衣袖唰地推上去。注射器的针尖朝着莹白的细皮嫩肉推了进去,动作干净利落。 高顺远给丛林注射的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烈性情.药。被注射之后的前十分钟,人身会如同被剥离骨头般酸软,别说是逃跑,连站立都站不稳。十分钟以后药效将会完全发挥,被注射的人会处于绝对失控状态,不仅不能控制身体动作,神志也会陷入混沌不清的境地。这药是沉语蓉派人交给高顺远的。 疼,刺骨的疼痛感迸发,继而蔓延。 丛林跌倒在地,像是坐在一团棉花上,地面和人身一样发软,软到不可思议。疼过一阵,浑身又开始灼烧,滚烫得快要爆裂。她大概能猜到沉语蓉想怎么报复她了。 “爸,我求你……”丛林咬着牙,不得不向高顺远低头:“求你看在妈的份上放过我,沉语蓉能给你多少钱,我也能给。” “我昨天求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给?”高顺远冷笑,将瘫倒在地的女儿抱起来,大步走向远处的那片野地——那里藏着人。 寒风吹起枯萎荒草,纷纷飞簌在墓碑前。 墓下长眠着的女人,再也不可能知道这荒凉的土地上发生了什么。 第27章 “哥几个,你们说这丫头不会被玩死吧?” “玩死了又怎么样,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她死了?说不定那个女人还要赏钱给我们!” “谁先来?” “我来!”穿着单薄衣裳的粗犷男人拎起丛林,睨了高顺远一眼:“你还不快滚?” 高顺远想到那笔钱就乐,也没心思和这群粗野男人斗狠,只嘀咕了句“吼什么吼”便转身离开,压根不管亲女儿将会被他们怎样凌.虐。 “爸!”丛林声音嘶哑:“沉语蓉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价!我还不想死,救救我!” 高顺远仿佛没听到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叫,自顾自摇着头向前走,轻笑道:“呵…没想到啊,到头来竟然用这种方式成了我的摇钱树。也不枉于晴当年生下她。” 眼看着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在黑夜里渐行渐远,丛林彻底放弃了希望。粗野汉子使劲扒开了她的长袄,又将她的毛衣拉扯着推高。眼前被毛衣粗糙的黑灰色绒线遮挡住,冷入骨髓的风从秋衣灌入身体,刺激着皮肉和灵魂。 有人在扯她的裤子,连内.裤都被扯了下来。那人用布满老茧的厚实手掌抚着她的耻.丘,渐渐往深出延入,干笑着嘿嘿两声,轻蔑地啐道:“不要脸的小sao.货,他妈的,水都流出来了,你们看看,这小.bi里早都湿透了!” 丛林想蹬腿踢开他,但腿上根本使不了力。绝望之余,只能屈辱地求生:“你们要做就做吧,别杀我。” “你看看,这婊.子都要被人轮了还想着活命,她还怎么有脸想活在世——呃啊!” 男人冷嘲热讽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一声轰鸣枪响,在寂静的荒野悠然回荡。 “跑,快跑!”另外几个男人慌了,有一个刚脱下裤子的,这时忙得系不上扣,只能狼狈地拎着裤腰逃窜。 又是接连几声枪响,以及沉重的、人身倒地的声音。 丛林被枪声震得有点耳鸣,耳边恍惚有荒草被风吹动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听起来甚至悦耳得令人沉静。 她缓缓将覆在眼前的毛衣拉回原处,仰躺着看见广袤无垠的黑夜,几颗寂寥稀疏的星星,还有一轮惨白的弯月。 她这般衣冠不整本该感到寒冷的,可此时却越来越热,仿佛置身熔炉。 寂静之余,还能清晰听见周围传来的脚步声。不像是黎商岩的,他走路向来快而平稳,不会这么急促。 可听声音,却又真真切切是他的—— “木木,别怕。” 丛林以前觉得,像黎商岩这种运筹帷幄的人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慌乱,今天才发现,原来他也会。他眼底里不仅有慌乱,甚至还有灼灼情意。这种情意,在男女之间被称为爱意。 丛林以前觉得自己读不懂黎商岩。可这次,她好像懵懵懂懂地发觉了一些。或许她应该好好利用他的爱意,狠狠报复沉语蓉。 “黎先生,”她恰如其分地落下一滴泪,尽管她已经没有流泪的欲望。此刻的软弱半真半假,甚至完全是假:“要是我今天被他们强.奸了,你还要我吗?你会不会嫌我脏?” 黎商岩把她搂到怀里,搂得很紧很紧:“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别怕。” “我不怕,”丛林娇妖地勾引着,在他耳畔呵气如兰:“黎先生,他们给我下药了。我现在好热……”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游丝般轻轻萦绕。话说到最后,柔软温热的唇瓣已经贴在黎商岩滚动的喉结,含抿住了那凸.起的地方。 黎商岩把她打横抱起:“马上就到酒店了,再忍忍。” “你骗人,酒店离这儿远着呢。”丛林轻柔地呢喃,指尖有意无意在他胸膛画圈:“就在你车里做吧,我等不及了。车里没避.孕.套了是么?没关系,今晚不用戴.套。” 她身子燥热,神志却异常冷静清醒。高顺远给她注射的药物会让人神志不清,可她却凭着一种拼死较劲的精神紧绷着、克制着,让大脑处于迅速思考的状态。以往每次做.爱,黎商岩都按照她的意愿做了安全措施,但现在她不想要安全措施了,最好是能一夜怀上他的孩子,然后夺取黎太太的位置。 黎商岩被她缠得血液沸腾,喉咙里干渴到不行。他已经快步走到了车边,猛然打开车门,将这衣不蔽体的小女妖关锁进去。 他太渴了,所以近乎疯狂地贪婪吮.吸她,仿佛要将她这饱满充盈的新鲜生命榨到枯萎干涸。 丛林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他,温柔容纳他的贪婪与野性。她表现得格外顺从听话,甚至变得热情主动,极尽配合。 这样很累,但却有用——能讨他欢心。 在某一瞬,丛林突然觉得自己不爱黎商岩了,她只是想要利用他。人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被利用的对象,当他还有别的价值时,对他的爱就不再纯粹了。 “黎先生……”她战栗着到达顶峰,几乎被这场猛烈狂暴的风浪淹没,求生般用指尖死死抵着他硬实的肌肉:“如果我爱上你了,该怎么办……” 他骤然停顿了一瞬。但很快,他继续比刚才更激烈地填满她。 丛林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说点什么,却已经累得没气力说话了。她只是嗯嗯呜呜地喘.息着,用小宠物般柔软纯良的目光久久凝望他的眉眼,目睹他娴熟地摆布她这具躯体。 他眷恋地一遍遍喊她的小名“木木”,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件令他爱不释手的稀世珍宝。 能被人当宝贝般珍贵着,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那又怎样。 世上对她最好的、喊她小名次数最多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我妈妈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爱我了。 心底有个哀凄的声音在盘旋着。它空灵的胜过这荒郊野岭的生灵万物。 黎商岩深吻她,似是为她着魔上瘾。但她现在不想只是成为他的性容器,她野心勃勃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只有那样,她才能得到她想要的,才能做到那些原本不可能做到的。 * 丛林醒得很早。 她有幸看到红透的旭日从墓地之下徐徐升起,堂而皇之照亮这片罪恶之地。 它那么明亮,却那么冷清。 “才睡四十分钟就醒了?”黎商岩吻她额头:“再睡会儿。” 丛林摇头:“睡不着了。” 黎商岩递给她一个古典质感的玳瑁匣子。 她身心疲乏到懒得伸手打开这昂贵的匣子,只问他:“是什么?” “我半个月前去了一趟法严寺,请他们为这块玉开光。”黎商岩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块和她生母留下的完全一样的玉佩:“本来打算大年叁十那天送给你的。” “不用了。”丛林轻飘飘眺望着愈升愈高的红日,思绪也被拉得漫长——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今年过年可真早啊。“它不是摔碎的那块玉。” “以后它会代替摔碎的那块玉陪你。” “我不信佛了。”丛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微笑,她并不愉悦,只是陡然获得了罪恶的释然感: “信佛没意思。您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信仰这种东西,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时我还不懂道理,现在懂了。我妈妈死了,我是说养我的那个。您知道吗?她为了一个比她赌.瘾更严重的赌.徒挡刀,她还爱他。我妈妈就像个傻子,她这一生就是个笑话。” 她若想在此刻让他疼惜怜悯,就该流眼泪的。但她只是平静地笑着陈述,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又开始不自觉地敬称他为“您”,下意识保持安全的距离感。 黎商岩将她瘦弱的手握在掌心里捂暖:“我已经在和沉语蓉办离婚手续了。” 丛林还是笑:“您嫌她害我不够?不对,她害我是应该的,谁让我先做坏事呢。” “你没做错什么。”黎商岩宽慰她。 “站在她的角度,她也没错。”丛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您当初为什么和她结婚,是商业联姻么?” “是。” “那您以前有爱过谁么?” “没有。”他回答得坦然诚恳。过了半晌,他又道:“木木,以后不要用敬称了。” “我们会平等吗?”丛林问。 “当然平等。”他承诺:“你马上就会是黎太太。” 丛林扭过头,抑制眼眶的阵阵温热。黎商岩似乎比她想象得更爱她——她以为,至少得怀孕才有资格向他提出成为黎太太的要求。 这正合她心意,她不该这么难过的。到底是在难过什么,莫名的抑郁焦虑简直要让她窒息。 “您是怎么知道她想害我的?”丛林想起这个问题:“我以为她会做得丝毫不让您察觉。” “是涵涵紧急告诉我的。” 对啊,黎锦涵。是黎家娇纵的小公主救了她。 自从没有在黎家做家教以后,丛林已经两叁个月没和涵涵见面了。 这是丛林的心病所在。 黎商岩看出了丛林的顾虑:“离婚后涵涵由沉语蓉抚养,我会给她们足够的钱。” “你不要涵涵了?”丛林喃喃道:“昨天晚上我求高顺远救我,可他就那样走了,根本没管我。” “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黎商岩道:“涵涵是我女儿,我会尽应尽的义务。离婚对小孩的确有负面影响,但做父母的长期不能和睦同居,对小孩也有影响。” 丛林抱住他,不再言语。 第28章 除夕夜,黎家冷清得出奇。除了那几个没有回老家过年的佣人,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沉语蓉和黎锦涵母女俩。 “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黎锦涵板着脸和沉语蓉吵架:“我虽然和你一样讨厌丛林,但她也罪不至死。你找人去她妈妈的婚礼闹事,害得她妈妈被错杀了!这已经是你的错了,可你还想找人强.奸她!你为什么不能当面和她去讲道理,或者亲自去打她一顿解气,非要用这些阴招?” “阴招?”沉语蓉气得脸色发白:“你说我用阴招?那她呢?口口声声答应我以后不会和你爸往来了,可她这个贱货私下里把你爸的魂都勾走了,你爸关心她比关心我们母女还多!” “这是她的不对,我比你更讨厌她这种虚伪的女人!但你不该做那些事!”黎锦涵拍桌:“你就是欺软怕硬,你以前为什么不用这些招数对付仝凯丽那个狐狸精?因为仝凯丽她也有心机,你斗不过她。但是丛林不一样,她只是个大学生,亲人也只有一个不靠谱的赌.鬼养母,没人能给她撑腰,所以你才敢欺负她!你怎么没本事找人强.奸仝凯丽?” 沉语蓉骤然摔了碗筷:“你一个小孩懂什么?!你爸根本就不在乎仝凯丽,我就算害仝凯丽死了,你爸也不会在乎!但是他在乎丛林!我和他生活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我不嫉妒仝凯丽,可我嫉妒丛林,你懂不懂?!” “妈,我也嫉妒她。”黎锦涵是个早慧的小孩,熟谙人情世故。她很早就能感受到,黎商岩作为父亲虽然关心她,却也仅仅是义务性的关心,而不是别的小孩所拥有的那种父爱。 “你也嫉妒她是吧,那你为什么要救她?”沉语蓉眼角含泪:“你爸去溪城以后就没回来了,大过年的,咱们母女俩守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可是他呢?他在溪城和丛林过年!看看你做的好事!就因为你把一切告诉了你爸,他现在彻底要和我离婚了!” “要离婚就离婚啊!”黎锦涵痛苦地扶额,无可奈何地叹道:“你们过得一点也不幸福,迟早要离婚。妈,如果你们真的离婚了,我会跟着你过日子的,就算以后不能像现在这样衣食无忧,我也会跟着你。” “你不懂……你不会懂的……”沉语蓉掩面,发出啜泣声。 她当年为了能嫁入临城黎家、嫁给黎商岩,不惜残害了本该与黎家联姻的亲姐姐。可是直到嫁给黎商岩以后,沉语蓉才发现她高估了自己——这个男人对待感情太过淡漠,他就像一块捂不热的冰。 沉语蓉认了。虽然黎商岩不爱她,但他也不爱别的女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如果没有人来抢,那也不算什么,她可以忍受。 可现在不仅有人来抢,而且成功从她眼前抢走了,这叫她如何忍让? “涵涵,你觉得妈妈可怜吗?”沉语蓉问。 “和那些要饭的相比,你已经很幸福了。”黎锦涵劝说:“妈,现在离婚又再婚的人很多,你和爸之间没有爱情,或许以后还可以遇见真正爱你的男人。到时候,不管你选了谁给我当后爸,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我不要离婚。”沉语蓉兀自摇头:“不要离婚。我这辈子好不容易嫁到黎家,如果就这么离婚了,那多丢脸!何况我的出身比丛林高贵多了,凭什么让她这种野女人嫁入豪门?涵涵、涵涵,你答应妈妈一件事……” “什么事?”黎锦涵看着神经兮兮的沉语蓉,不免背脊一寒。 沉语蓉朝女儿勾手:“靠近点……” 她才悄声说了一两句计划,黎锦涵就愤慨地推开她。 “为了妈妈,你再想想吧。”沉语蓉唤来佣人收拾地上打翻的碗筷,等一切狼藉扫尽时,她已经没了兴致和女儿共进晚餐。 黎锦涵沉默许久,终于轻声说了句“好”。 “你是答应了?”沉语蓉眼里恢复了些光彩。 “嗯,我答应了。”黎锦涵叹息:“这件事做完以后,我不会再帮你。” “没关系,做完这件事就不可能离婚了。” * 溪城的年夜,热闹里仍透着冷清,就像这座宁静的城本身。 丛林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带男人回家,对象竟然是黎商岩。以前她和丛琴娇还定居在溪城的时候,丛琴娇调侃过她,长大了带男人回家必须是钻石王老五级别的,否则不让进家门。要想进家门,还必须双手提满礼物,绝不能两手空空。 有关丛琴娇的回忆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随时蹦出来,随时又退散。 高顺远给她注射的药物终于退效了,副作用是退效后人会特别容易困倦,催眠程度简直比助眠药还管用。所以丛林断断续续地睡了两叁天,不分昼夜地从去年睡到了今年。 冬天的被窝最能给人幸福感和安全感,一旦赖在里面就出不来了。丛林醒来以后就靠在黎商岩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的睡衣衣扣。 黎商岩捉住她的手,亲吻她柔软的掌心。 “新年快乐。”他说。 “我们是不是错过春晚了?”丛林挪了挪身子,和他紧密相贴:“……新年快乐。” “现在有春晚重播。”黎商岩从床头柜取来遥控器:“要看么?” “要看。”丛林伸了个懒腰的空隙,又把他抱得更紧,黏在他身上似的娇糯呢喃:“爸爸……” 就算知道了黎商岩对她的心意,她仍旧惴惴不安,要想方设法地勾引他,留住他的心意。 黎商岩何尝看不出她的蓄意勾引和别有企图。但他情愿被她利用,甚至甘之如饴。 春晚重播到小品节目,台上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剧本也是去年的喜剧味道。 丛林没心思看春晚节目,她醒来以后就发疯般想念丛琴娇——独自躲在溪城这个老家默默地想念。 “在想什么?”黎商岩也没什么心思看节目,他看得出丛林刻意掩藏的落寞情绪。 “过完年后我能去你们公司上班吗?”丛林趁机问他。 “当然,”黎商岩说得轻描淡写:“你是公司的第二股东。” “股东就不用了,安排一个和我专业相关的岗位就行。”丛林觉得自己还是胆子不够大,即使已经得到宠爱了,她也没敢幻想成为公司股东。 “用得着。当股东肯定比当员工心里踏实,”黎商岩道:“木木,以后不用顾虑太多,你想要的安全感,我能给你。” 丛林欲言又止。黎商岩已经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这让她既觉得自己做得理所当然,又觉得羞愧难当。 有人发来短信——“学姐,新年快乐!” 自然是袁崇。 “他给我发短信,要回复么?”丛林征求黎商岩的意见,将这条短信呈现给他看。 然而袁崇紧接着又发来一条短信:“我开车来溪城了,你发个住址定位给我吧,上门给你拜年。” 丛林正要拒绝袁崇,黎商岩却直接给袁崇打了电话:“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午饭。” “姨父?!”袁崇不敢确认,又问了一遍:“姨父,你现在怎么会和丛林在一起?” “你觉得呢?”黎商岩反问。 “………”袁崇久久不言,心头五味杂陈。 “我和她快要领证了,你尽早接受现实吧。” “算了,我不想和她见面了,现在就回临城。”袁崇迅速挂断电话,气恼地将礼盒与鲜花扔进垃圾桶。 丛林问:“他走了吗?” 黎商岩扬眉:“怎么,舍不得他?” “不,我正好也想让他走。”丛林莞尔。 第29章 过年休假,民政局初七上班。丛林这一周都待在溪城,黎商岩则在溪城和临城之间往返。商界大家族之间的联姻所涉及人情关系深远,不是说离婚就离婚这么简单。 初六的晚上,黎商岩在临城办事,而丛林在溪城见到了黎锦涵。 “请进。”丛林开门时以为沉语蓉也来找茬了,然而门口只有黎锦涵一人,提着几盒年货好似专程来给老朋友拜年。 “你们这几天就住在这里?”黎锦涵进屋懒得换拖鞋,主人般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是,爱屋及乌。我爸他喜欢你,连你这间破屋子都能忍。” 丛林对黎锦涵的脾气了然,也不恼火,柔和地问道:“你一个人来溪城的?” 黎锦涵睨她:“废话。我妈都不稀罕来这个破地方。拜你所赐,她最近正忙着和我爸离婚,过年都过得不安逸。” “那你来做什么?”丛林给黎锦涵倒茶。 “你还有脸问我?”黎锦涵也不客气,喝完茶,大咧咧坐到沙发上:“对了,我救过你一次,你怎么不感谢我?” “谢谢。”丛林的道谢并不真诚。虽然她有幸躲过了一劫,但丛琴娇却被沉语蓉害死了。 “我妈不想离婚,她打算继续对付你。”黎锦涵直白地说道:“她打算用苦肉计博取我爸的同情。这么跟你说吧,我今天来溪城是我妈的意思,她想让我和你大闹一场,还要我把自己弄伤了然后嫁祸给你,挑拨你和我爸的关系。” 丛林笃定道:“你爸不会信的。” “对,我爸当然不会相信。我妈想的这一招实在太蠢了,她最近被气昏了头,我怀疑她智商下降。言归正传,所以这也是我来你这儿的目的。”黎锦涵的说话方式成熟得完全不像一个十岁小孩:“我不想和你闹事,你执意要当第叁者我也没办法阻拦,但我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得到名分。你可以跟我爸纠缠不清,但你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黎太太,只要你得不到名分,我妈就不会那么嫉妒你,也不会整天盯着你暗中算计。明天你和我爸就能去领证了,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如果我偏要得到名分呢?”丛林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的嘴脸有多丑恶,她一个成年人,竟在十岁小孩面前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我和你爸做过所有夫妻该做的事,我凭什么不能要一个名分?我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沉语蓉只能针对我,不会再伤害到我身边的任何人,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会伤害到我,但你不在意,对吧?”黎锦涵注视着丛林的眼眸:“她教我在和你闹事时把自己的脸用瓷碗碎片划破,然后撒谎说是你划的。丛林,我妈现在已经疯了,她为了挽留这段婚姻走火入魔了,连亲女儿都能伤害。我知道你恨她,所以才找我爸要名分来刺激她——可是你怎么不反思自己?如果你不插足别人的婚姻,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么多事吗?你妈妈会被害死吗?” 丛林当然反思过这些,日日夜夜都在反思。 可是人性的丑恶就在于,他们往往习惯于把错误全都归咎于别人,与此同时,悄无声息地宽容饶恕自己。 “对不起,我不该再提你妈妈的事。”黎锦涵轻声叹气:“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吧。我知道你从小就活得很辛苦,可是我呢?你以为我出生在黎家就能活得顺风顺水么?没有——从来没有。别的小孩十岁在做什么?而我在做什么?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我都快被这个该死的黎家逼疯了你知道吗?!” 丛林第一次看到黎锦涵这般失控的模样。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躲在房间里,无数个黑夜悄悄崩溃落泪的自己。 成为黎太太,真的……那么重要么? “你让我再想想吧。”丛林头疼:“这么晚了,你今天是想住在这儿,还是我送你回临城?” 黎锦涵很快就平静了情绪:“不用送我,司机就在单元楼下等我。你再想想吧,我走了。” “等等,涵涵…”丛林拦住她。 “以后别这么叫我了,太虚伪。”黎锦涵冷冷撇下一句:“还有,新年快乐。” 她心不在焉地拉开屋门。 开门的一霎那间,熟悉的人影在黑暗的楼道里窜出来,明晃晃的刀锋迎面而刺。 是高顺远。他像定时炸弹般潜伏在这里。 “小心!”丛林比黎锦涵先反应过来,死死抱住黎锦涵,把她护到身后。 “丛林,你别拦着。”高顺远笑得阴寒:“看在丛琴娇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躲远点。” “你要干什么?!”丛林拼尽全力想关紧门,然而高顺远的力气比她大多了,没两下就轻易进入。 “干什么?我当然是杀了这小混账!”高顺远一直死死盯着黎锦涵:“她爸妈都不是好东西!那个沉语蓉叫我把你弄到野地里给人糟.蹋,结果你被救了,沉语蓉不仅一分钱没给我,还找人把我打了一顿!还有黎商岩,他现在派了人四处找我,要杀我!要不是我对溪城熟悉,恐怕早就要落入他手里了。反正不就是一死么?要死也得拉着他们的孩子陪葬!” “高顺远,你别冲动。”丛林冷汗涔涔:“你现在赶紧走,我劝黎商岩放过你。” “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高顺远眼都没眨半下,直直一刀刺向丛林的腹部。 鲜血涌流,疼痛感爆炸般传遍全身神经,丛林疼得发不出声音,可双手还徒劳地撑开,想拦着身后的黎锦涵。 黎锦涵疯了般往房间里跑,同时给楼下的司机打电话求救。 高顺远已经将丛林狠狠推开,追了上来。 房间里传来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久久回荡于整栋单元楼。 司机赶来时,已经晚了。 * 能下床自由行动以后,丛林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离开病房。年已经过完了,但她还没有成为黎太太。因为黎先生和真正的黎太太近期都很忙,忙着照顾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的离婚手续办到一半时因为某个插曲戛然而止。 但丛林不着急。她已经不想成为黎太太了。 “您好,我想看望黎锦涵,请问她在哪个病房?” “那边第一间。”护士友善地指路。 丛林走到病房前,门还未完全合拢。她透过门缝往里看—— “爸,我已经快十一岁了,你为什么还给我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你不如让我耳朵清净清净,给我一套奥数竞赛卷……” 女孩说到一半,默默止住了。 她才想起来,她现在已经瞎了,什么都看不到,要如何做题? 男人才叁十七岁,鬓角却已经有了白发。 他捧着一本不适合十岁儿童阅读的低龄儿童故事书,生涩地念着美好的童话故事。 他这般精明厉害的商人,此刻在女儿面前却看起来有点笨拙,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是想哄女儿开心的,可是几番欲言又止后,最终只是轻轻合上了那本故事书。 他累了。 大家都累了。 丛林蹑手蹑脚地转过身,离开这间病房,就像从没来过。 “不进去么?”护士问。 “不了,”丛林轻声说:“对了,请别告诉他们我来过。” “黎先生在你昏迷的时候去看过你,很多次。”护士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如此提醒。 “谢谢你告诉我。”丛林没有再回头。 她穿着一身病号服离开了医院,乘出租车,去往火车站。今天的阳光很好,适合出行。 也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再加上是周末的缘故,火车站的人格外多,其中不少人都是游客。 这车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看似平常,却都有各自的故事。 丛林买了一张离发车时间最近、路途最远的火车票,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火车没有晚点,她穿着病号服走向进站口的人海里,乘火车。 火车行驶很慢,而车窗外,一片墨绿正在视野里渐渐消亡。 再见。 再见我的青春岁月。 再也不见, 黎先生,我曾爱过你。 番外 叁十岁生日那天,我带着儿子去了一座城。 溪城。 兜兜转转,没想到她还是定居在那里。她已经四十岁了,看起来身子不太健康,容貌和她年轻时差别不大。 我让儿子喊她阿姨。因为她看起来还年轻,而且单身未婚,没有小孩。 她夸我儿子长得高、性格也开朗。 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了半个小时,我以为我们会聊上一整天甚至更久,但其实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能说完这半辈子以来想说的话。 儿子很乖,他坐在我腿边玩新买的小汽车玩具,一点也不吵闹。 聊完天她要留我们母子吃饭,我借口还有事,就带着儿子走了,她也没再多留我。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我此番是为她而来,根本就没有别的事需要做。 离开她家以后,我牵着儿子的手往前走,一直往前。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我看到儿子肉乎乎的侧脸上,那片小细绒毛泛着阳光的金色。 托我爸的福,我的眼睛现在能看见东西了,而且视力还不错。 “妈妈,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个阿姨呀?”儿子好奇地问我:“她是谁呀?” 我给了儿子一个听起来很奇怪的答案:“这个阿姨是妈妈的后妈。” “啊?”儿子愣了,像他爸一样,憨憨的,可爱得像头玩具小熊:“那这个后妈坏吗?” “她不坏。”话音落下,我才明白世上原来没有绝对的爱,也没有绝对的恨。 人这辈子跌跌撞撞往前走,总会受伤。 就让伤口无声无息地愈合, 然后,再也不碰它。 追*更:ròuròuẉṵ.Oṇḛ [Ẅσσ₁₈.νɨ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