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忘忧(完结)》 第一章 苏鹤行睁开凤眸时便看见了那个背影。 这里,是处破庙。随处可见的散乱稻草,风中飘摆的腐烂帘阙,东倒西歪的神像,缺了个角的香鼎中只余残留的香茬。 那个背影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男人已经醒来,正小心翼翼守在架着半石瓦不知道是什么汤水的小火堆前一动不动。 苏鹤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是个过于纤细的背影,宽大的衣衫打着补丁,身量也没延展开来,束得很随便的两条麻花辫还有些蓬松散乱,应该是个孩子。 “您,您醒啦!”不知何时,那背影极随意的回身一瞥,只是那简单的一瞥却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还有些结巴。“我,我在守着火,马上就能喝了。” “你救了我。”这是个肯定句。这些半昏半沉的日子里总有人温柔而小心的喂着自己什么,不然定撑不到现在完全醒来。苏鹤行身姿未动,只余一双凤目冷冷落在那身影面上,即使身处弱势,但那目光瞥来却总让人无形中矮下去一截。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许是营养不良所以脸色有些泛黄,若是养好,这等容姿也只勉强算得中上。唯一可取之处便是那双眼角垂垂的月牙眼,竟让这张营养不良的面孔看起来笑盈盈。 “嗯……嗯……”她嗫嚅着,点了点头,却终不敢靠上前来说话。 “啊!”她忽然小声叫道,原来是说话这会子,那汤水已经完全沸腾,几小滴也顺势泼溅到她垂着的手边。煮的什么?此时,苏鹤行剑眉微蹙,仿佛现在才闻到空气中那刺鼻的味道。 “我,我先出去下。”她像是被他的蹙眉唬了一跳,顾不上烫便将那汤水瓦片摆在他面前,转身就往外跑。 “你去哪里。”苏鹤行开口时自己也很讶异,照理说这个看来不过十二叁岁的邋遢女孩也没什么值得引人侧目的,放在几天前他连多看一眼的时间也不会给,此刻却被她慌忙跳起,惊慌失措的神情弄的有些莫名。 “我……”她嗫嚅了半天慢慢转过身来,泛黄的小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 “有话就说。”苏鹤行的俊面没有表情,因失血而泛白的薄唇轻抿着。 “我……小解。”说完这句便逃也似的离开破庙,像是后面有猛禽在追一般。 苏鹤行双目微垂,心思却已千百转。 待到她再回来时,那半青瓦的汤水已放温,苏鹤行的双目也似闭非闭,她方敢慢慢跪坐在他的身后,将那米汤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喂到那薄唇边。在他清醒之时,她是万万不敢坐在他身侧的。那么尊贵的人,哪怕是一点点的污秽也不能沾上的人。就连他昏睡之时,她都是坐立难安的。 那日白云寂寂,枯草荑荑。 她从小溪边路过,却看见了一地的黑衣死尸,顺着死尸的溪水往下游去,便看见昏死在草丛里的他。 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她决定,救他。 她认识他。那天,是中原的佛莲诞。也是她一生觉得最美妙的日子之一,那么多美貌的白衣女子簇拥着,铁鹰七十二卫身骑整齐划一的宝马跟在他身后,虽然他只是着了身简单的暗绣梵纹紫衫,俊美的面孔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却让挤在人群中的她心中缓缓想起两个字来——‘天神’。 是啊,恐怕只有天神才会有那样的容姿,而自己,却是个连亲吻他脚趾都不配的所在。想到这里,她喂米汤的手顿了一下。 此时,侧躺在圆蒲上的他却双目豁然睁开,鹰眼中是掩不住的狠厉。她被唬的米汤也差点泼溅了出来:“您,您醒的……”话说到一半却被他单手捂住了嘴,容姿寡淡的小脸上升起一抹不思议的红晕。 “有人。”苏鹤行强撑着想起身,却被那随之而来的眩晕逼迫的晃了叁晃。 她连忙跳了起来,一脚踹翻燃的正烈的火焰。连带着地上的火烧痕都小心翼翼的用蒲草推开,这一切都是飞快而有序的展开,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迹时方搀扶住苏鹤行小声道:“随我来。” 苏鹤行轻抿薄唇,垂眸看她熟练的处理痕迹。她扶着还有些踉跄的他从角门转了出去,令他意外的是,虽然她的模样不大,实际上身量却颇高,竟能咬牙支撑住成年男子的半幅重量。 昨夜虽下了场雪,却因为今日出的大太阳,雪水早已化的差不多。她扶着他,尽量小心的不踩在湿土上,免得不小心留下脚步,瞧不见的刺骨冷风刮得她上牙下牙‘咯咯’作响,自己身体这般健康都畏冷,那他呢?但她不敢看他的俊颜,却偷偷瞥见他葱玉般的手指染上青色。 这种化雪天瞧来最是轰烈热闹,实际却最冷的。她扶着他,一直不敢开口,走上一段便扶他坐下,自己则倒踩着不小心留下的脚印步步回身轻扫,这样的行路方式很慢,但苏鹤行也没有开口阻止,直到两人这般走到天色将晚,确定身后没人跟了上来,才在小溪边废弃的猎人屋中安顿了下来。 “想不到还有这个!” 知道屋子是废弃之后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围着屋子转了两圈,确定再无疑问才从地窖里抓出了几枚冬藏的番薯献宝般的冲进屋子里,却在站在内室帘前时梦醒般的定在原处。 这些日子苏鹤行一直似醒非醒,此时却是垂着那双勾魂的眸子坐躺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知道他极好看,却不知道他光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模样都那么好看。噗通噗通,是她的心跳。抓着番薯的手捂在颊边,有些烫。 她的异动惊扰到他,但苏鹤行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瞥过一眼她鸡爪般的瘦枯小手中紧抓的番薯。 “我,我找到这个,您将就一下好吗?”她吞咽着口水,却是丝毫不藏私。 苏鹤行的目光此时才像是察觉到她的所在,掠过她的脸后只点了点头:“多谢。” “不,不敢。”她结巴着,却觉得那因为不大开口而显得暗哑的男声比仙乐还要美妙。 待到埋在地下的番薯被暗火供熟,散发出诱人香味时,天上的星子已经格外亮眼了。是不是下完雪的夜,星子都这么美丽呢?看着美丽的夜空却想到今早时那人醒来瞅着自己的模样,她不由有些发痴,但很快便拍了拍自己的脸,那‘啪啪’的声响在静夜显得格外清脆。 呸呸呸,那人是谁,她又是什么东西?想到这里她用树枝挑开土,剥出番薯后不忘记处理人为的痕迹。回转到里室时,正看见苏鹤行轻歪着上身,已经偎依在墙边坐睡着了。 她瞧了瞧手中已经剥皮的番薯还是小心包了起来,这一路走来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已经过的够多了,所以她早早就学会今日要存明日粮。走过去掖了掖他胸下的薄被,准备转身到外室将就一晚时却被手上触碰到的温度惊到。好烫啊!顾不得什么配和不配,她慌忙伸出小手探了探他的额前。 果然!他还是在入夜后发起高热来。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摆,咬牙准备往外跑去之时却被一只冰冷而白皙的单手拉住了臂弯。“要去哪里。”他的双目没有睁开,声音很淡但却带有让人无法违抗的尊贵。 “您,您在发高热,我方才从路上来时瞧见林子了,那边,是有草药的。”她结结巴巴的解释。张嘴还欲再说什么,手臂却一松。原来他已经放开了她。 “不用去。”他双眸依旧未睁,知道她要去采药也不会关心这么晚一个弱瘦女孩去林子里会遇着什么危险。 “您……”她一紧张激动就有些小结巴,却到底在他沉寂的威慑中平静了下来:“没事的,我经常晚上进林子。”言下之意就是这么多天来的药和汤水都是她这般得来的。 知道她已经误会,但苏鹤行却不会多作解释。活了二十余年,他明白有些话不点破,反而对自己更有利。 “你上来。” “什,什么?”她转瞬傻愣,怀疑自己幻听。 “要我说第二遍么。”此时,苏鹤行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犹如摄魂黑湖般的眸子淡然望向她。 她显然有些挣扎,却不知道到底挣扎个什么劲。 出乎意外的倔强。他不再说话,视线自然也不会再落在她面上。 她低头,小嘴微张嗫嚅了几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苏鹤行彻底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的傍晚。抬眼望去,窗棂外是半融的雪,迎着玻璃窗纸竟印的室内光亮如昼。 室内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而门外的红泥小炉上瓦罐正冒着热气,咕嘟咕嘟的发出声响。墙上挂着的是几只腊好的野鸡,半新的蓑衣下正淅淅沥沥的滴着被热气熏下的雪水。这一切都再家常不过,家常到好似这里本就该这般。半撑起身的气力还是有的,苏鹤行蹙眉坐起,却正好沿着窗外瞧见那个背影。 屋外半眼雪水半眼枯,但如若仔细瞧却还能看见地表上新起的青苔。好似在说寒冬即将过去,暖春要到来。打他看来,那个背影过于专注了。叮叮的溪水在半结冰层下悠闲溜过,那身影正一动不动站在溪水边,纤细的胳膊上举着的是只削尖前端的木叉。 不用转到她的正面去,也能知道笑盈盈的月牙眼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溪下游鱼。好似站了很久,那么雷霆万钧的猛戳下去,却只带起一串冰水花。顾不上抹脸,那背影又恢复了原先待势而动的身姿。 “您醒了!”她抓着几尾活鱼,脚正踏在门槛之上,脸上是昭然若揭的喜色。但很快那喜色便消了下去,只余怯怯,连忙连退好几步往厨房跑去。 “您,锅上热的有鱼汤,我,我给您端来!”她将鱼汤端来,便只缩在一旁不敢作声。 “穿这样少,你不嫌冷。”苏鹤行半倚着土墙问道,摄魂般的凤眸视来,那容光即使落魄依然贵不可言。 这么冷的天,将将找到的棉被和可以取暖的破袄子此刻都铺在他的周侧,而她,那单薄的衫影明显过于寒凉。 “不会!”她双手屈膝,眼珠却瞬时亮了起来。他关心自己!这个意识闪过她简直无法自持。 “有人!”他蹙眉,神色却突然变得狠辣。 “啊!” 她跳了起来,在瞬间破窗而入的数道黑影之前,竟是一把横扑在苏鹤行身上。 苏鹤行剑眉微微一蹙却很快神色若常。身体接触他虽是不喜,到底没有说什么。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小的猎人屋,恍然已经塞了一屋子跪地的黑衣人。她利索的往床脚滚开,缩身再缩身,眼角垂垂,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般小心翼翼。 “属下来迟!还望主子赐罪!”为首的黑衣年轻男子不敢抬首,双手举起青碧剑身向上。 苏鹤行没有作声,尊贵无比的面容渐无表情。薄唇轻启,语速缓慢而冷漠。“你确实该死。” 身为铁鹰卫总领,却让自己的主子暴露在危险之下。 为首的黑衣男子脸色发白,剑刃猛的调了个个儿,一句话不说,朝自己心窝刺去。 她失声想要尖叫,却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但不是现在。”凝聚真气在一指,弹石为辅竟打落黑衣男子的剑刃。 剑身落地发出脆响,男子双手急忙撑地跪倒。“多谢主子不杀之恩。”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强行催动内力导致气血逆转,苏鹤行只能勉强靠在粉墙上问道。 即使在他人瞧来盖着的是再廉价不过的青底褥子,却隐隐叫人生出坐拥羔芘的华丰。 黑衣男子仰起清秀的面孔,轻声说道:“幸不辱命。” 缀着八宝璎珞的四轮马车缓缓往前行着,拉了拉身上湛然一新的衣裳危襟正坐,偌大的马车里外只她一人,有些局促不安的一直不敢掀帘张望。 这般冷眼行着已经几日,路上遇见的行刺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但那群后赶来的黑衣卫却再也没有让那人受过伤。 那日,他被那群黑衣男子簇拥着离开。临去之时,他回首问道,要不要跟他去。 跟他去?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乞儿。她小心翼翼的保密,却早被看穿。这样的身份,如果没有个名正言顺的主人,东躲西藏的日子也腻了…… 是啊!这样的她,怎么能躲得过那人的眼睛。 路边的叫卖声已经密集了起来,这就是到了国都的繁盛处。 也不知道他会把自己安排到哪里? 第二章 她被忘记了。 被安排在府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余,从最初的受宠若惊到忐忑到彻底被无视。原来只是个奴婢的身份也有这么大的区别。 蒸汽伴着竹屉揭开而打出一方暖意,永不熄灭的灶火熊熊燃烧,也给那张擦洗干净的小脸染上层红晕。 “你干嘛!”尖利的嗓音打断她偷偷往馒头摸去的动作。 “我,我今日还没用午……” “这可是李嬷嬷点名要的五百个白面馒,一刻钟后就要。现时若是少了一个半个,叫我上哪里再找去!”着了身淡紫厨衣的方脸姑娘单手叉腰,神色不悦地站了出来。 “我……”她缩回手,面色有些青白。 “道是谁!原来是主人亲自带进府的姑娘。怎么,这么点白面馒头您也看的上?”这个卑贱的丫头进府时,连累她都另眼相看不少。哪知道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主人根本问都没问过。 呸!比自己要卑贱千倍的人也配劳得自己伺候? “我说文鸳啊!你怎的这么不长眼?这可是连饭都只在自己房里吃的姑娘!你怎么话说的如此难听?”厨房帮工双手环臂,眼角徐徐露出呲笑的神色。 “哎呀!怕了你了!”被叫做文鸳的厨娘从竹笼里取出了一枚白胖馒头塞到她手边。“行了不!” “多,多谢。”她头不敢抬,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 “走了!我还真怕她赖在这里呢!” “呵!一个天奴!还敢摆半个主子的谱!” “不止呢!何止是天奴,还是个残奴呢!你瞧见过的吧?” “当心她听见!” “哈哈!听见又如何?” 厨工和厨娘根本没有压低音量,尖利的笑声直穿她耳膜。不理会,不理会,更难听更恶心的话她也听过!又不少块肉。 她越走越快,不经意间似乎有点颠簸。细细手指收紧着,馒头白胖的面肉从指节中露了出来也不自知。不作声,坐在榕树丛后慢条斯理地开始享用。 “分本王口呗!” 馒头含在嘴里忘记嚼咽,她仰起小脸,却正对上了张笑意盈盈的面容。那人穿着好看的,坠着银狐毛的风雪帽披风,更印得那张如玉容颜浅浅温暖。 “啊……只,只是馒头。”她结结巴巴。 “只是普通馒头么?瞧你吃来一口接一口,格外好吃似的。”那人继续笑意莹莹,这么冷的天,手中却舒着展风骚的凤穿牡丹大折扇。摇起来那大力,连银狐毛披风都飘了起来。 “……” “哈哈!不是要抢你吃的,其实本王……是迷路了!”折扇‘啪’地一声收起来,在空中划出一条淡淡的金色流光,最终停留在弯弯地唇角边,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你们这宅子也忒大了些,这么想想小王那窝着实逼仄了。” “如若不是你硬要往自己府里塞了二十八房小妾,兴许还没有那么挤吧。”随着那道音落,徐徐走来一人。 只见那剪影身着的是件剪裁有度,却无甚花样的家常冬衫。一拢黑直长发被挽成了个简单的士人髻,没有半点招摇装束,在身后一群衣着严谨按品级持刀的侍从之中,很是突兀显眼,却自有‘尊贵’的气势在那剪影周身萦绕开来。 “苏兄休要取笑小王啦!”那人哈哈大笑,在旁人做来那么可笑的动作,就连薄唇都咧到嘴巴根子,却依然清俊异常。 “王爷,这边请!”苏鹤行身后的侍卫单手扬起示意道。 “小女奴,那就后会有期啦!”他将折扇插到了自己的后颈处,笑着挥了挥手,众侍环绕中悄然离去。 苏鹤行凤眸浅浅扬起,水色瞳孔中并无一丝意外。 侍卫躬身轻声提醒道:“主子,那是您一个月前带回来的天奴。” 苏鹤行收回了那浅淡的目光,微一颌首。 她屏声静气的垂着首,手里还紧紧掐着那白面馍,攥到变形了都不自知。而他,只是那么随意的看了眼自己而已,却不争气的脸红到不行。 光影一动,一行人已经打她面前悠悠走过。 此时,花厅里已经喧闹了起来。 时至年底,除夕将近。苏鹤行每年的腊月二十叁小年都会小宴宾客,今年也不例外。 说是花厅其实并不准确,但是叫做宴客厅的话又过于直白了。花厅前是一方小塘,但没有结冰。枯败的莲叶上融着积雪点点,红黑的鲤鱼儿时不时在水中滑过一丝寂静无声的涟漪,黛青砖瓦在青竹沾雪后若隐若现。 花厅的大门展开着,入眼却让人吓了一跳,似乎是雪地之中踏来了一只斑斓猛虎,身形倨傲微弓,却轻嗅着一泼浓艳的浅粉蔷薇。 但,这个时节哪里会有蔷薇花? 再细看,原来那猛虎蔷薇却是一张曲起的绣屏屏风,细致精密的针脚无与伦比。光线映照下,那猛虎黑静的深瞳光线流转,似活物一般! 拐过去了那张绣屏,入内的四面墙体上是巨大明窗,渗着朦胧雪光。虽然未点烛,却依旧亮堂到仿若置身室外。 花厅内上首摆着一横桌,一妃椅。两侧次第排开同样规格的桌椅,人影幢幢,衣香鬓影。 室内正中有一方小小的高台,约莫半人高。侧边盘坐着几名乐师,或捧萧,或奏笛,或敲钟。而那么小的一方台上,还站着一对双生子,同样的高眉深目,同样的金发碧影,缀满琳琅宝珠的小帽下压着数十条小发辫,身穿艳丽长裙的丰满身姿比屋外雪光还要耀眼夺目,忽而急旋,忽而慢舞,举手投足间媚意横生。 “你,就是你!”穿着一身丫鬟服的少女托着盘突然高声喊道。 她狐疑着转过脸去,双手却被那张托盘塞了个正着。 “送进去!厨房都忙成这样,你还晃来晃去的?”那少女逼近到了她面前,眼神凌厉。 她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女已经匆匆转身而去,临去之前还给了她一际眼刀。但这人……她根本就不认识啊! 托盘上是一道鱼脍,银白若雪,在切得细碎的葱姜丝间半含半露,香气萦绕。 她有点垂涎,但到底还是乖乖的走到了花厅前。有点踌躇,半天都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去。 “还不进去?是要等菜凉了吗?快点,快点!”认菜不认人的管家蹙着眉催促道。 她胡乱点了点头,赶紧托着那托盘入内。 眉睫不敢乱抬乱瞄,随意一看。但似乎每张台上都已经有了这么道银鱼脍了啊,该摆在哪里却没人告诉她。 啊!那里! 她的目光锁定在那唯一一张没有摆放银鱼脍的横桌上,敛着呼吸,静悄悄的掩在人后,她缓缓朝那张台走去,然后,学着身边其他送菜的少女,轻轻将那道银鱼脍放下,好!就是这样! 此时,花厅中似乎静了静,乐师停止了演奏,曼舞的胡姬也停止了动作,碧绿眸子朝她一眨不眨,满室的宾客都朝着这张台看来。 她怔忪了一下,但也似乎只是一瞬,那乐舞又重新开始了,原本众人的睽睽侧视就像一个幻梦。 “王爷!小的不知道竟然会如此!”管家眼尖的首先跑了过来,又转过脸来呵斥道:“做什么,不知道王爷最恨吃鱼的吗?蠢货,还不端走!” “啊?”她呆傻的张大了小嘴,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找回声音。 “没事没事!”坐在那张台后的男人从折扇中露出了笑意盈盈的笑容,薄薄的嘴唇咧着,似乎要裂到了耳根。“不知者无罪嘛!不用端走了,看她可怜见的,来来来,坐小王身边吧!”他笑着,又在极宽大的妃椅上另一端拍了拍。 她的弯弯月亮眼有点塌,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 管家赶紧甩了个眼色给她,然后赔笑着退到了室外。 “坐嘛!你看小王也无聊的很不是,陪我聊聊。”披风兜帽上的银狐毛飘啊飘的,越发显得他唇红齿白颜色好了。 “对不起啊。”她嗫嚅着,小声道歉道。“我不知道你不吃鱼。” “你喜欢吃鱼吗?”他笑眯眯的问道。 “喜欢啊!”她点了点螓首,毫不迟疑的答道。 “那好!”他继续笑眯眯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来帮本王吃掉吧,反正不吃也是浪费嘛!” 还有这种好事?!但是,会不会太造次了?她局促不安的往两边瞅了瞅,但似乎每个人都有应酬的对象,没有人注视他们这里的样子啊。 “吃吧吃吧!”折扇被他从脖子后又抽出来,‘啪’的一声轻拍在案上。 “不好吧?”她盯着那银鱼脍,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说道。“那,小王你确定你不吃吗?” 白皙手指曲起,在案上敲了敲。他突然楞了一下,继而把头俯下来,侧看她,最后不可思议的轻声问道:“你刚才,唤本王什么?” “小王啊?你不是自称小王吗?”她歪了下头,样子活像是只乖巧的狸奴。 “……”沉默了一下,他突然单手成拳抵在薄薄粉唇前,努力压制着笑意,连带着那双微微挑高的眸子里都忍俊不禁,憋出了艳红色。 憋了又憋,憋了还憋。最后,一声轻笑突然憋不住,就这样逸出了嘴角。紧接着,是一连串爽朗控制不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哎呦呦!不行啦!也不知道苏兄哪里找来的小女奴,如此宝里宝气?本王笑的肚子痛!你要赔啊!哈哈哈!” “……”她一直想要努力保持的肃穆垮了,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小女奴,你叫什么名字。”他笑着要流眼泪,一边揉了揉眼角,一边伸手想要揉揉她束着麻花辫的发旋。 她的动作却比他想象快,只往后轻轻一晃,闪过了他这一际突然的抚触。 他也没有多想,还是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却将那手收了回来。 “岁岁。” “什么?”他极没形象的抄抄耳朵,却丝毫不掩他的俊美。“你说什么来着?” “岁岁,我的名字。”她轻声说道。 “岁岁啊?好名字。”他停下了笑容,将她的名字在舌尖咀嚼了一下,轻声说道:“作为交换,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吧!吾名佟嘉敏。小王是自谦,可不是名字,下次不要记错哟!” 岁岁稍稍沉默了一下,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人也真是,她要记得他名字干嘛? 就在两人面面相窥的同时,一些模糊的声音寂静了下来。寂静到能听见窗外竹叶上徐徐雪落的声音,也能听到侍女无声传菜的脚步声。 “共尽此杯。”苏鹤行在高位首座上举起了酒樽,紧接着,两侧的人像是被传染了一般,都带着面具般的笑容,双手举起了酒樽朝他一敬。 酒过叁巡以后,兴致正酣。众人也离了座位,叁两成群的抱团寻欢起来。苏鹤行无声从首座下来,走到佟嘉敏身旁,淡声开口道:“王爷,鹤行敬你一杯。”他的声音极低沉,却奇迹般的可以安抚人心。 “苏兄客气了!该小王敬你啊,哪里找来的小女奴,如此会讨人欢心。”佟嘉敏‘唰’地一声展开了凤穿牡丹大折扇,这么冷的天,却扇的鬓发都扬了起来,眉飞色舞。 “哦?”苏鹤行露出玩味的笑容,但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他的眸寂静黑沉,宛若深海碧涛般引人醉死其中。 佟嘉敏将酒樽举起,两人无声尽了此杯。 埋首在银鱼脍中的岁岁头不敢抬,她怕一抬头,对方就能看见自己红成苹果的脸孔。 佟嘉敏目光往下瞥了眼,突然笑着说道:“不知道,苏兄肯不肯割爱,将这个小女奴送给本王呢?当然了,作为补偿,小王府中的美人佳婢任君挑选哦!” 苏鹤行将酒樽转了转,又细细迎着光打量了下,似那酒樽上能看出花来一般。 岁岁的呼吸无形中轻了,似乎也在等着他回答,但她依旧是连抬头的勇气都寻不着。 “区区一名女奴,王爷想要多少,鹤行都可以送给您。”他淡声答道。 那是语气轻描淡写到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好像让岁岁的心脏瞬间凝结了,没有人看见的小脸变得泛白。 “如此甚好……” 佟嘉敏欣喜的下半句还没来及说完,苏鹤行却又继而轻声开口道。“但是这个女奴,不行。” 甜蜜的笑容在佟嘉敏俊脸上半似凝结,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笑意连连。 “实不相瞒,此奴并非鹤行豢养。”苏鹤行薄如水色的唇畔噙着支淡笑:“她是鹤行的恩人,只是暂居于此。鹤行没有权利做主她的来去,您大可直接问她。” “原来是如此啊!”佟嘉敏双手一摊,倒没想到答案是这样。“岁岁,刚才你也听见了吧!如何,要不要跟着本王回府?” 岁岁低垂的粉嫩小脸上还保持着轻笑,眼睛里却泛起了隐隐的一丝水光。 “岁岁。”苏鹤行轻声念到,就像是无数次叫过她名字般的自然。“你愿不愿意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岁岁微微仰起了小脸,让人吓了一跳的是,那张白桃般的小脸上泪痕四溢,她缓缓的惊喜的望着苏鹤行,眼神是那样的贪婪和幸福。 “岁岁?”佟嘉敏又喊了一际。 岁岁依旧维持着看苏鹤行的模样,她用衣袖狼狈的擦拭了下泪水,继而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拒绝的意义不言而喻,佟嘉敏没好气的耸了耸肩,将手中的那支折扇收起插回了脖处,双手笼袖道:“唉,好吧!既然小女奴不肯跟本王家去,那就只好拉倒了。” 宴会还没进行到尾声,夜却渐渐深了,虽然屋外的雪光映照,造成仿似还在晴天白日般的错觉。 喝得脚步虚浮的客人开始叁两告辞,早有训练有素的家仆在一旁备好马车等待送客。 一直寂静无声的苏鹤行突然淡声开口道:“走,送你回房。” 岁岁紧抿住了粉唇,手也不知不觉的握住了衣裳下摆。 第三章(限) 一前一后,两人来到了岁岁所暂住的客房。 开门时寒气微微撩动,苏鹤行也蹙起贵气的剑眉。房中没有升暖盆,或许曾经升过,但因为没有得到重视,那碳也早就没人送来了。 “他们克扣你,为何不告诉本座——的下属。”其实他准备说的是,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但转念一想,他平日也很少呆在府邸,她恐怕连自己的边都挨不着,就更遑论告诉他了。 刚才开席之前在小花园他就已经注意到,她穿得过于单薄了,吃的也差。不用猜也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有心想要敲打奴仆,所以干脆送她回房,这样大家自然知道他还是没忘记她的。 “主子!”如影随形的铁鹰侍从瞬间显了形。 他做了个手势,那铁鹰侍从便俯唇了上来。几句轻语后,苏鹤行眉睫间的阴郁散了些,但还是面色冷凝着。“知道了。” 那铁鹰侍从行使完自己的职责,又再次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您,您有事可以先回去的。我这里……没有事。”她鼓起勇气说道,却始终不敢对他抬起小脸来。 刚才一路行来,她整个人迷迷晕晕,仿佛漫步在云端。他在送自己回房,意识到这个以后,岁岁觉得自己现在立即死了也没有遗憾。 “不冷吗?”他淡声问道。 “……啊……”岁岁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先是老实的轻点了点头,接着又连忙摇头起来:“不冷不冷,我不怕冷的……” “逞强。”他牵动嘴角,露出一际说不清意味的淡淡笑意,但也只是一瞬就消失无踪了,取代的依然是冷漠到近乎残忍的贵气逼人。 岁岁从来没看到过他笑,一时竟是痴了。小手无意识交迭在胸前,似忘了呼吸般。 “你看什么。”苏鹤行的凤眸凌厉微眯了起来,摄人心魄的沉静略减了几分。 岁岁这才像是从他的笑容中醒神过来,慌忙垂下螓首,双颊却不争气的红了。“没,没什么……”她不由自主的声音低迷了下去:“我,我只是……” “嗯?”他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没有,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刚才在宴上,您为什么,要询问我一个……卑贱天奴的意见。”她这是第一次,在人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在个这样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天神’眼前。云泥之别是如此的明显,半点由不得你。 想到这里,她那弯弯的月亮眼下垂了下来,浮起了谁也不明白的悲怄。 “你不卑贱。” “什么?”她瞬间扬起了头,月光正在垂下温柔的羽纱,笼罩得满地银雪更是换上了层柔裳。而苏鹤行,正隔着那白雪皑皑的冰寒凝视自己,俊颜也似被月光渡上层柔和的霜,他缓缓掀开薄唇。“你不卑贱,你是,本座的救命恩人。” 她的小手不自觉捂住了泛白的柔唇,试图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掩回。但那弯弯的月眸,明明是弯起的微笑弧度,为什么泪珠却像是断了线般一颗接着一颗止不住呢! 岁岁的长睫颤抖着,有心想要对着他笑,但泪珠它自己像是有意识,根本止不住。 饶是苏鹤行那男儿心无比坚硬,此刻却也不由升起了股异样。这就是常言道的,女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吧?他向来于女子一事上不愿意浪费时间,而那些跟在他身边的侍女们,瞧见他笑都来不及,又怎敢如此呢。 岁岁痴痴的看着他,弯弯的月眸止不住泪水,同样无法掩盖住那深深的迷恋。 苏鹤行沉眸微扬,俯视那仿佛彻底傻愣住的小天奴。他淡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心悦本座。” 岁岁自嗟不已,悲伤不已,也甜蜜不已。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如此宝贵,她舍不得眨眼,连思考也舍不得思考,就这样直愣愣的,眼露迷恋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喜欢我。”没有得到回答,但她的目光却更迷离了,他换了个措辞。 “……”心事被突然戳破的岁岁,脑袋里像是‘轰’开了一道烟花,暗夜中五彩斑斓,艳丽夺目,却那样短暂。 苏鹤行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随即缓缓转过了身去准备离开。 “是!”一双小手颤抖着,却无比迅捷的从身后环抱住了他窄腰。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姿在颤栗,温热的小脸埋在自己背部。 岁岁长到十六岁,从来没有如此勇敢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羞怯过。她紧紧揽住了他的腰,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可是身体却比脑袋诚实,明知道配不上这个人,却还是舍不得他就这样离开。 “是!是!是!”她小脸埋在他挺拔高大的身姿后,一声比一声坚定,一声比一声情深。 苏鹤行从来就没有被女人这样抱过,更遑论是这样一个十二叁岁的小女孩。 “想当本座的女人?”他缓缓转身,她小脸上满是泪痕,正浑身颤栗的看着自己。 岁岁的唇边掠过一抹幽然的笑意,她是很想,但是,她配吗? “你还太小了,小天奴。”他的大手在她头顶发旋轻轻抚触了一下,他记得,佟嘉敏今天也打算那么做的,但是,她闪了过去。 “我十六岁。”她感受着他的抚触,心头颤栗着,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就怕眼前这一切都是幻境,都是她一个美丽的梦。如果这真是梦,她希望永远睡下去。我敬爱的草原神啊!哪怕您现在就让岁岁在梦境中死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他有些微微诧异,没想过她居然有这么大了。 “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岁岁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而破碎的笑意,依旧荡漾在她弯弯的明月眸中,无声坠落的泪珠被吹散在隆冬的风里,瞬间碎成了水晶般的粉尘。 她知道,哪怕她亲口对他说出了心意,他也不可能有所回应。她也不敢有任何企盼,但她现在只想大声的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因为这样的机会,以后永不会再有,即使他会厌恶自己,会赶自己走,她也认了。 他扣住了她细滑的嫩白下巴,将她抬起了头。岁岁的羽睫上挂着细碎泪珠,她一动不敢动,维持着怯弱却幸福的笑意。 苏鹤行将她的手牵起,岁岁捂住了嘴,不敢相信他这突然的温柔。他牵着她往房中软塌走去。她目露迷恋的低头痴痴望着他轻牵自己的大手,他的手是那样大那样白皙修长有力。 苏鹤行将她牵到了软塌上,岁岁乖顺的睡了上去,他的身子也俯了上去。岁岁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既羞怯又甜蜜的深情凝望着他,轻轻将他的脖子搂住。 他将她额前的刘海撩开,岁岁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他的手指在她那藏在刘海下的刺‘奴’字前缓慢抚触而过。 她的娇躯随着他温柔的抚触而颤栗着,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轻轻的搂住他脖子,将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前,闻着属于他的淡雅熏香。 温柔,出乎意外的温柔。 苏鹤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这么怜惜,也许是因为她的神情太过直白痴情了,也许是因为今晚的夜色太好。 他将她的衣襟上的绳结轻轻解开,露出了岁岁穿在里面贴身的黑色小衣。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她的模样稚气未脱,但女体却发育极成熟,胸前那两团柔软出了奇的巨大,映衬的她小腰纤细无比。 苏鹤行发出轻声的赞叹,岁岁羞得抬不起头,也舍不得这一刻的美好。只恨不得想要把自己连人和心都被他吃下肚去,一刻也不分离才好。 他的大手缓缓揉搓玩弄着她胸前的柔软,岁岁贝齿轻咬着下唇,抵御自己想要呻吟出声的轻呼。她想要他在高兴多一些,再高兴一些。 苏鹤行隔着小衣轻柔玩弄着那对巨大的丰满,将它们揉搓成各种形状。 岁岁微微颤抖着,连一丝呻吟都不敢发出。她双手轻轻搂住了苏鹤行的脖子,想要嵌在他的怀中永远不分开。 苏鹤行将她的下裙绳结又解开来,露出她穿着雪白寝裤的长腿。岁岁轻轻抖动了一下,双眸闭着,幸福而甜蜜的泪珠跌落宛如水晶。 他又脱下了她最后遮体的下裤,她的双腿颤抖着不像个样子。苏鹤行发现她左腿的膝盖处和右边有点不同,那里的骨骼似乎不正常的错位了一些,但又不是很明显。 苏鹤行的大手缓缓将她长腿掰了开来,露出了那小小的,粉嫩可爱的花穴入口。她颤抖着,却依旧轻轻搂着他的脖子不放开,似乎只要抱住那里她就会拥有了全世界。 他的大手缓缓往下探了探,她的花穴温软颤抖,让人禁不住心生怜惜。苏鹤行中指往里轻轻递了递,岁岁被这突然又温柔的异动而惊的身子往后仰,像是一张雪白的弓。 他的中指往里探了探,能感觉到她的花道紧致不堪,那柔软的肉壁轻轻包裹住了他手指,慢慢的挤压压迫着。 苏鹤行的眸子扬了起来,看到她双眸紧闭,羽扇一样的浓睫轻轻扇动,似乎还有细小的泪珠挂在上面,显得那样怯弱可怜。 他又轻轻探入抽出了几次,岁岁紧紧攀咬住下唇,似僵硬也似邀请。 苏鹤行将自己的下裤微褪到腿根,一腿伸,一腿曲,将她的双腿分开,他欺身其中,同时也抽出了手指。 岁岁的小手落了下来,她紧张而羞怯的攥紧了身下床单。小脸微侧,不敢看他那浅淡贵气的清隽面孔。 苏鹤行的狭长眸子缓缓眯起,他一手扶着她的纤细脚踝,一手扶着自己的分身缓缓在那花瓣处研磨着。 “……嗯……”这甜蜜的折磨让岁岁禁不住低吟出声,又害怕自己会让他分心,她慌忙将小手塞到了嘴边。 苏鹤行轻轻研磨着,能感觉到她的湿意渐浓。他突然使力,往里挺进了一下,那硕大的龟头便被花穴轻柔的含在了里面。 岁岁觉得眼前突然爆出了一朵巨大的焰火,五颜六色,目眩神迷。她的下身锐痛袭来,接着,苏鹤行往里猛地一送……他们紧紧的结合在了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她就像是个在无星夜晚行走的路人,突然头顶暴出了一朵幽艳绝丽的焰火,虽然明知道焰火转瞬即逝,却还是禁不住迷恋它那瞬间的光华。因为那对黑暗中行走的人们而言,虽然只是瞬间的焰火,却已经是永恒。 岁岁忍着下身的不适和锐痛,小脸上却露出了比谁都要幸福甜蜜的笑容。她不贪心,只要有这一夜,她已经有一辈子的回忆了。 她将柔嫩的手指举了起来,在他清隽贵气,冷漠到近乎残忍的脸上轻轻点了一下。 苏鹤行似乎惊讶了一下,但男女在床上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他没有面露不悦,只缓缓的抽送着身下的她。 岁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的柔嫩手指缓缓来到他的眉际,在他刚毅浓密的长眉前来回摩挲着。 苏鹤行轻轻揉搓着她胸前巨大的丰盈,一边缓缓的抽送旋转着,她体内的肉壁温软无比,轻轻吸附着他,压迫着他,就像是水里的小鱼儿,轻轻撕扯着他的分身。 他抽送着她,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苏鹤行改为双手搂住她的纤细腰肢,抽送深入的更彻底。她果然随着他的动作起舞着,小手也紧紧含在口中不语,却又时不时从嘴中逸出几句藏不住的娇吟,像那刚出生的奶猫般娇柔弱小。 苏鹤行缓缓的一下整根抽出,一下又整根没入,忽然又改为抽送到一半退出,然后狠狠撞了回去,这般毫无章法的抽送让岁岁几乎乍空了呼吸,可她还是微笑着,眼角有泪意,鬓发都被汗水侵透了。 苏鹤行抱着岁岁转过了身来,让她骑在自己身上。他躺了下来,扶着她坐稳。 岁岁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的小手撑在他的胸膛上。香臀一会抬起一会坐下,这样的角度苏鹤行可以无比清楚的看见自己的分身在她花穴口出入吞吐的模样,它一会儿被完全的吞吃了下去,一下子又出现了。黑黑白白,嫩嫩粉粉的色泽是这样泾渭分明。 苏鹤行被她这完全吃不准心思的行事章法弄得反而更急迫,他又将她转过了身去,以后入的姿势挺身进入她花穴内。 两人交合的位置已经有白浆缓缓滴落,他撞击着她的香嫩小臀,两人的肉体发出‘啪啪’声响,也不知道到底抽送了多少次,换了多少次姿势。苏鹤行才从她的体内将分身抽出来,将那白浊徐徐洒落在她那穿着黑色小衣的巨大丰满上。 小衣纯黑没有花纹,他的白浊纯白浓稠,这两者看来是那样的奇异,有种让人想要侮辱摧毁的纯洁之美。 苏鹤行将下裤缓缓穿上,视线徐徐回落。见那床上果然没有留下落红,她确实不是处子之身。 但他已经有所承诺,就不会食言。 他穿好了衣物,缓缓转身准备往外走去。 “您,您今晚不留下吗?”岁岁半坐在那里,拥着衣被,神情期待又温柔,还带有说不出的幸福甜蜜感。 苏鹤行回头淡淡凝视了她一眼,那眼神浅浅没有任何表情。他缓声开口道:“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代。” 第四章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袅袅娜娜的一丝歌声,随风婉转直上九霄,一路摇曳过冰雪覆盖,那么轻弱,若断若续地汇入了长风中,最后不知去了哪里,再也分辨不出曲辞。 小院里生着一丛红梅,正是开得热闹的季节。细小的花瓣们汇成了海,好似一片彤云飞降,又似织女纤纤玉手中所编的赤霞,衬得那白雪更白,碧瓦更碧。头顶蓝天被冬日里的寒潮荡涤的干干净净,温温柔柔。 岁岁就站在那条树木森郁的小径上,一手扶着枯色的梅树枝丫,侧耳倾听。她穿的裙子是翡翠绿的底色,贴着金线的百鸟朝凤。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肢被明黄色的宽带束起,更显得胸前两团傲人无比。虽然长相稚嫩,但岁岁的个头十分高挑,身段发育的更是超出同龄绝大多数,完全不似中原女子那般的扁平身材。 雪后格外澄清的一方碧塘正衬着阳光浮波,吞吐的火舌在塘心遥遥生辉。 剪径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在雪地上踩出吱吱的声响。紧接着,淡金色的斗篷披风盖到了岁岁的肩头。岁岁轻盈的转身,神情是那样甜美的喜悦。当看见了那人的模样后,无声的又是一笑。 “姨娘以为来的是谁?”说话的是丫鬟小安。她着的浅紫蝶纹丫鬟冬服在白雪中十分夺目,衬得小姑娘的笑容更俏丽。“虽然来的不是主人,可这披风也是主人亲自吩咐置办的呀!” 岁岁垂着小脸,双手拢住那温暖的披风在肩头,笑容里是那种新嫁娘独有的甜蜜。 苏鹤行所说的给个交代,是真的给个交代。他给了岁岁一个侍妾的名分。也许这个名分不稀奇,只比通房略高级一点。但苏鹤行这个人的情况又和旁的天潢贵胄不同。 他的后院很干净,没有一个女人。这个没有一个女人的意思就是明面上的意思。不止正夫人侧夫人这类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就连侍妾通房都一概皆无。 其实苏鹤行豢养了不少家妓和歌姬,不过这些女人全都是家宴时作为招待男客之用。他自己本身并不近女色,很多人都猜这个赫赫威名的大司命苏鹤行是不是喜欢男人? 要按本朝这个靡烂劲,喜欢男人不稀奇,很多贵族都是男女通吃的。为此又有很多善钻营的臣属在民间大肆搜刮肤白貌美的小倌,再一顶小轿送进司命府。小倌苏鹤行收是收下来了,但一样不享用,他还干脆编了个男家妓营,兼带招待性好龙阳的男客。 这时大家总算回过味来了,苏鹤行如此油泼不进的作风,完全就是对情欲不上心啊!长此以往送他男女美人的事也就被大家抛到脑后,干脆钻营别的讨好之道去了。 没想到苏鹤行这个后院干净了近十年的大司命居然不声不响纳了个侍妾。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侍妾,却让大家都眼睛飘了起来。能让从不喜欢男女近身的大司命收入房中,本身就是件大本事!君不见,多少女人和丫鬟想爬床,最后还不是被大司命打包丢进了家妓营? 苏鹤行纳侍妾的事情,在大司命府不是秘密。上上下下的仆从发愤要讨好这个唯一的‘女主人’?而曾经懈怠过岁岁的仆从们,各个皮都绷得紧紧的,就怕岁岁姨娘新官上任叁把火,上来就要拿自己开刀。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人家岁岁姨娘只守着自己的那个小院,平时只和一个丫鬟小安作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这才喘过气来过日子。 小安跟着岁岁站了一会儿,默默听完了那首曲子。 “姨娘要是喜欢听曲,大可以让梨院的人进来伺候啊。”小安站了一会儿有点冷。国都的冬天历来如此,来的比南边早不说就连走都走的比人家南边迟。 岁岁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一朵本就不牢固的红梅被她震落,像赤雪般缀在她的肩头斜斜飞过。“不用麻烦了,这样也能听到。何况……我也不知道她们唱的是什么。”她来到中原好几年,日常交谈虽然没问题,但涉及到稍微深入一点的方面就不明白了。 “回姨娘,这是诗经里面的词儿。”小安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并不在岁岁姨娘面前卖弄学识。岁岁姨娘原本的身份是天奴,本朝最低贱最下等的一种奴隶,很少会有识文断字的。 天奴又是怎么个最低贱最下等法呢?假使一个没有主人领着的天奴走在街上,任意谁都能把她拉回家做奴隶,甚至不用过官府文书。 天奴和普通奴隶又如何区分呢?普通奴隶虽不可轻易改变自己的阶级,永生为奴。但如果做了利国利民之事或有大功德,主人还能帮着申请奴籍改平民的。如果是天奴呢?呵呵!哪怕你救了当朝皇帝都没用。天奴就是天奴,他们的额头皆刺‘奴’字,意既一辈子为奴,永不翻身。 其实在前朝,世上本无天奴这类最低贱的奴隶种类。 但因为某个不知何故得罪了本朝开国皇帝的男人,该陛下一怒之下竟专门开辟了个叫天奴的新品种。取其意——天下不管何人皆可奴役此子。 这个被开国皇帝拿来开刀的天奴第一人倒霉催的。不止他本人为天奴,他的九族皆为天奴。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他族的罪人或十恶不赦之人或后代都被填充进来了,天奴也早就不再只是这人的后代亲族。但天奴是全天下最卑贱下等的奴隶一事,因为开朝皇帝的大肆宣扬和数百年的沉淀,早已在本朝子民心中根深蒂固。 而就是这样一个卑贱到人人嗤之以鼻的天奴岁岁,居然能被苏鹤行纳入房中?光是这一点已经够跌破所有人眼镜了,而且人家还是苏鹤行唯一承认的后院人。为此每个仆从都在偷偷猜,岁岁姨娘的床上功夫到底是有多带劲?明明长相也就勉强算个清秀佳人而已。不过那个身段确实很绝就是了。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腰还那么细!跟中原女子的搓衣板身材截然相反。 苏鹤行将岁岁收作了侍妾。这事于岁岁而言,简直就像是造梦一样。她有了名正言顺跟着他的身份,哪怕只是个侍妾,岁岁也知足的不得了。哪怕她这个侍妾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得宠。 转眼她搬进离苏鹤行起居旁的独立小院一个多月。苏鹤行当然一次也没来过,但岁岁愿意等。她成宿成宿的呆在院子里,就怕自己哪天出了门,苏鹤行进来会扑个空。岁岁不知道,苏鹤行如果有心想要见一个人,根本不需要这样迂回,怎么都能见到。 大司命府很大,清风却总能托着梨院歌姬的乐声飘至。 岁岁喜欢算着时辰,在歌姬开始吊嗓子时就走进梅林里。每每将那些歌姬的歌声记在耳中时,目光却穿透了那红色烟幕般的梅林飞向远处。 ** 早春时节的风,带着阳光和寒风的尾巴。分明都还穿着厚夹袄,可丫鬟们已经不约而同的描了鹅黄色春妆。 到了二月二青龙节这天,淅沥沥的下了一场小雨,循例是苏鹤行春宴的日子。 因为苏鹤行权倾朝野,大司命府从暮鼓时就开始了中开大门迎客。每个臣属都带了贵重的礼单,不怕礼物不稀奇,怕就怕连人家司命府门头都进不了。 岁岁的晚膳被小安送了进来,叁菜一汤。 “外面好热闹。”小安笑着打开紫檀木食盒,将刚从厨房带来的晚膳摆在铺着银红桌布的梨木桌上。“今天主子春宴。” 苏鹤行宴客不多,每年也就固定的叁四场。每场府门头都被那些大人挤得人仰马翻,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也不为过。主子在朝里抖,连得她们这些仆从都颜面有光腰板挺直。出门在外以大司命府仆从身份行动时,总格外被人高看一眼。 “这么说今天主人在府里?”岁岁轻声的问小安。她在司命府没有一丝一毫势力,说是睁眼瞎也行。苏鹤行的动向她完全不知道,每天所能做的就是无休止地等。之前她甚至连饭都不敢吃,就怕苏鹤行会来找她一起吃饭。而她向来饭量不小,如果吃完了他吃什么呢? 可笑的岁岁刚做侍妾时甚至忘了苏鹤行是什么人,她就是一天吃叁十道菜十道汤也不可能让对方无饭可用。 “平时不好说,现在肯定是在府里的呀!主子若不在,这春宴如何举行得下去?” 得到肯定答案的岁岁赶紧埋头吃饭,其实她吃什么都没味道,白嫩脸颊涨得红红的。她很想念苏鹤行,活像怀里揣了只小鹿,这里溜达溜达,那里蹦跶蹦跶,就是不在它该在的地方。得到苏鹤行的消息后,岁岁只盼着悄悄见他一面。哪怕是偷偷站在宴会厅门口看一眼也行呀! 岁岁吃完饭后随便指使个差事让小安回屋,又拢着裙角小心翼翼往宴客厅方向跑。 宴客厅的位置在司命府中轴线上的第一进,岁岁虽然只是个侍妾,苏鹤行也从不进她房,却因为身份超然也没人敢拦她。岁岁自以为偷偷摸摸的,其实一出小院消息就传进了在宴客的苏鹤行耳中。 庭院的花木森郁之中,隐没着两条抄手游廊,四面来风。如果是夏季时分,花香馥郁而寂静,不失为观月纳凉的好去处。不过此时是早春,悠悠的寒风流动着,时不时走过几个肃穆不言的仆从。 一道深红的影子飞进了游廊,差点和穿了身碧的岁岁撞个满怀。 “咦!是你啊!”来人的琥珀眸子霎时亮了亮,俊俏好看的容貌光华照耀。 岁岁小心的收起了裙角,她歪了歪头,似乎没从脑海中搜刮出来这个自来熟家伙的名字。 佟嘉敏可不知道对面的小天奴根本就没认出自己,他‘唰’地一声舒开水墨山河的大折扇,风骚无比的朝她扇风,直刮得岁岁鬓发同他的一起飘起来,仿若天人。 他悄没声的上下打量了下,这小天奴比之前要更抽挑了。该胖的地方无与伦比,不该胖的地方也就巴掌宽。玲珑清妍的眉目和樱唇被完全后梳的双环髻暴露了,天奴刺字巧妙的被一束额发挡起看不真切。她一丝不苟的系着条白纱冬襦裙,裙尾却转成了浅绿的柔嫩色泽,青烟一样交迭散落。 看来这个小天奴在司命府里混的不错嘛!都穿上鲛人纱了。这可是有一寸纱一寸金之说的好宝贝哦! “你是?”岁岁呆呆的问道。 “怎么?忘记小王了?”佟嘉敏眯起了秀美中微带煞气的琥珀眼仁,表情微妙起来。 “……”岁岁是忘记佟嘉敏了,她微微歪着头,样子好像只狸奴。 “算了算了!跟你个小天奴掰扯什么。”佟嘉敏的薄唇勾了勾,又‘唰’地一声收起了折扇。白皙修长的手指游弋了一下,那把折扇凌空跃起,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然后自己插回了后颈。 ‘啪啪啪!’岁岁小手交迭在一起忙不迭地拍起来。美眸瞪着,小嘴微张,那个造型就差嘴巴里叫个好出来。她没来中原时就曾听人说过中原的杂耍最是好看了,后来来了中原就忙着藏来藏去,更别提出现在人群里,没想到现在看到活的了。 “厉害不厉害?”他眼睛斜呢着她双手环臂,白皙的手指在臂上敲着。刚才还说不和天奴掰扯,现在又‘咣咣’打脸了。 “厉害!”岁岁略微有些激动的点点头,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小拳攥着。“你还会别的花招吗?” “还别的花招?”就算是好脾气如佟嘉敏也没气质的翻个白眼,感情好她把自己当天桥卖艺的了?“快快告诉小王,你们府宴客厅在哪个方向?” 岁岁不敢置信的举起小小的手指,方向正是离他们所站地方不超过五十米的宴客厅。 佟嘉敏要羞愧而死了。为了掰回面子,他抬起秀美的脸庞温柔笑道:“多亏你了,小王的眼神在夜里不是很好。”努力做一个持重端庄御下有礼的好王爷。嗯,就是这样! 她漂亮的黑眼睛无声瞄了眼天,好像还不是夜里吧?最多也就是个傍晚。 看山跑死马。佟嘉敏都不知道这个司命府到底怎么布局的,为什么明明不过几十米的宴客厅,却怎么都没有直路走过去,好好的非要弄得迂回不堪。 岁岁指完了路,无声行了个礼便往前走去。 “等等我!等等小王!”佟嘉敏怅然若失的追了上来。 岁岁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张小脸写满了问号。 “你带小王过去吧,怕又走迷了。”今天晚上他一直在打脸,摸了摸鼻子终于不是很英明神武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那精妙的长相配着这种神情实在是出奇的可爱,岁岁噗嗤一声笑出来,眸中的光亮如同盛满了美酒的琉璃杯折射,带着微微的熏红。 佟嘉敏看她笑得那般好看,不由主跟着同时微笑了起来,明朗的快乐似乎把抄廊两边的阴影都驱散了些。 因为笑的过于用力,岁岁白嫩的颊都通红起来。笑过以后,两人一道往前走去。 在两人身影之后,两道清晰的阴影无声杵立在抄廊边缘。 苏鹤行淡淡的看着佟嘉敏和岁岁离去,他的手背在身后。清隽的脸上一丝神情都无,只有近乎残忍的冷酷。 他身后的暗影双手抄在袖筒里,同样看向岁岁的背影。“主人,您以前曾许诺永不纳侍妾通房。”他突然开口。“但您破了您的誓言。” “本朝会如此孱弱,乃是因为前任陛下所纳妻妾太多,子嗣过丰的缘故。”上一个话题和这个话题没有一丝可以衔接得上,风马牛不相及。“您千万不要再做出相违背的事来了。”暗影穿着身淡紫家纹的儒衫,微微垂着首。分明态度极谦逊,说的话却完全不把本朝皇族看在眼里。也从片面证明他对司命府的护卫异常自信,所以才敢在这畅谈大逆不道之言论。 苏鹤行淡淡瞥去他一眼,暗影连忙垂头垂得更厉害了些。“主人!”子嗣过丰才是造成夺嫡之战,血溅太和殿惨事发生的元凶。 前任陛下的儿子们抢宝座抢的太疯狂,凋零的七七八八,最后便宜了还在吃奶的儿皇帝——彼时才叁岁的小皇帝成了最后的大赢家。但国大主少这件事本身就是大忌,周围国家的虎视眈眈,立不起来的太后,还有儿皇帝的舅家妄图把持朝政,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皇帝的老婆娶太多了。 如果只有一帝一后,那么问题就会少很多。彼时苏鹤行就已经决定除了正妻,不会纳入任何一个女人。就算真有那么昏头的一天,也不会允许那‘人’生下孩子。 虽然苏鹤行嘴上不说,但跟在苏鹤行身边的暗影家臣——苏挽很明白,主人年少时就有问鼎之心。别的贵族孩子读四书五经时,他读御下。别的贵族孩子走狗探花时,他读兵书。别的贵族孩子尝荤捻腥时,他弓马骑射。他每一步都很超前,却又能做好自己的本份让人无话可说。苏鹤行还是个孩子时,就已经和其他贵族少年完全不同。 他是个目标异常精准的人,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素来乱世出奸雄,苏鹤行已经做到了最后一步,现在只是等一个名正言顺取而代之的旗号。 靡烂的朝政贵族,苛捐杂税下被压得直不起身子的百姓,貌似歌舞升平却早已千疮百孔的国力。早在孩提时他就已经看出国家生了重病,需要的不止一际猛药,国家需要的是另立明主。不破不立! 他少年入朝,草原上一战成名。后来便分了儿皇帝舅家权柄,虽然对方把持着儿皇帝,但苏鹤行却绝不是肯久居人下之人。他能忍常人非常之忍,更能行世人不敢行之事。 苏挽看着主人那高大冷酷的身形,心中满是蓬勃的干劲。虽然主人违背誓言纳了天奴,眼下却并没有做出什么不智之事。饶是如此,这段时间苏挽冷眼旁观还是心悬,恨不能时时提醒主人,不要忘记年少时的盟誓! 第五章 “姨娘瞧见主人没有?”小安远远的看见自家姨娘一脸春心荡漾的跑了进来。 岁岁小脸涨得红通通的,跑动起来碧色的衣裙从后面显成了一朵半绽的幽绿牡丹,正袅娜无比的开放着。她没猜到小安早在晚膳时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体贴的没戳穿。 小安守在小院门口,一瞧见岁岁跑进来就上前嘘寒问暖。“等了这么半宿冷吗?怎么出去都不披一件披风呢?虽然是春天,夜里露重冷得狠呢!” 岁岁胡乱的点点头,粉颊上还有两团可疑的小红晕,任由小安簇拥着自己进了焚着如意香的厢房。 她送那个佟嘉敏王爷进去后,就一直在宴客厅外的假山石里躲着。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苏鹤行的侧脸,但是这已经够了,只是偷瞄一眼岁岁就完全满足了。她像只傻狍子一样躲在假山石洞里,等他进去再也看不见才一路心脏乱蹦的偷跑了回来。 岁岁穿的并不多,山洞里温度也比平地里寒冷很多。她一路上就连打了几个喷嚏,两颊烫烫的梳洗上了床。岁岁在描花的架子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的心房被苏鹤行完全霸占,连半点位置都没给自己留。一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刚才苏鹤行那冷漠的侧脸,他的睫毛真长啊,他的鼻梁真高啊,他怎么哪哪都这么好看呢? 抱着床上的软枕把它当成苏鹤行的脸,偷偷的亲了一口。嗯!软软的,跟苏鹤行一样。想到这里,岁岁的脸更是红到不行,她一头钻进芙蓉锻被里,眸子里却盛满了小星星。 岁岁这么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倒是苦了在外室歇息的小安。她披着件外裳刚准备起来看看姨娘,却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她转过头去,突然瞧见了那张尊贵而冷漠的男人面孔。小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岁岁姨娘院子里伺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主人踏足这里!小安被教导的很好,她立刻站起身来行礼,然后躬着身子退出去还关上房门。 苏鹤行进内室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状况。 小天奴蜷着身子缩在被窝里,跟个蚕宝宝似的。今天他看见那两人笑得那般真挚直爽,小天奴甚至还红了脸——就跟前段时间她为了爬自己床时一样,露出了那种叫人误会的红晕。 之前为了这份笑脸和羞涩,他还以为是她过于爱慕自己的缘故。没想到,不拘是谁她都可以那样笑那样害羞。虽然苏鹤行对岁岁并没有男女之情,但这种被人欺瞒的感觉并不好。再对比上她不是处子的事实,恐怕这种讨好男人的伎俩也是她当天奴时赖以为生的手段吧? 岁岁在床上一拱一拱的,直到快缺氧了才冒出了颗乱蓬蓬的头。 出于女性的直觉,她感觉到脑袋后好像有一道视线在看着自己。岁岁轻回头,这一眼让她彻底缺氧了,比在被窝里更甚。 “主……主人!”岁岁结结巴巴的爬了下来,她想迎到苏鹤行面前却脚软的狠。刚才下床时还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主人气质太过冷冽尊贵,让站在他几步远就自动不敢接近的岁岁自惭形秽到极点。 苏鹤行淡‘嗯’了一声,神情说不出的冷漠。 “您,您喝茶吗?”岁岁不知道做些什么好。说起来,好像她除了会躺在床上让苏鹤行上,其他逗苏鹤行欢心的事一概不会。这么一想,她这个侍妾当得好不称职啊! 岁岁跑偏了,其实没谁规定侍妾都得是朵解语花。苏鹤行这样的男人注定不会和女人聊起正事,闲谈的话岁岁又根本跟不上他思路。所以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其实还是躺床上等着被上更合苏鹤行心意。 苏鹤行看她局促不安又一脸希翼的傻模样,鬼使神差的点头应允了她。 岁岁摸起桌上温着的甜白瓷盏,倒了杯茶汤出来。茶汤颜色浅碧,可以看出是玉蕊芽的第叁泡。出了色也出了茶汁,底下人伺候岁岁是用了心的。 接过那盏茶苏鹤行无声落坐。她献了茶就乖乖站在他对面,也不说话,只双手勾缠着,偷偷用余光去瞄苏鹤行。她每看一眼就赶紧敛下长睫,然后又偷偷瞄一眼,周而复始的也不嫌麻烦。 随意饮了一口,苏鹤行的嘴不刁。事实上不止嘴不刁,对衣食住行他也不是特别在乎,因为他的钱都拿去养私兵了。除了不能省下的花销,别人送他的礼被他转眼拿去换了钱养私兵。为此苏鹤行在朝里又有个诨号,叫敛财苏。 很多老旧贵族门阀都有养私兵,这一点不稀奇。不过数量没那么多就是了,一般也就五百一千的样子,平时充作看家护院。而苏鹤行在册的私兵足有一千八百。算多的,但不是最多。不在册的,偷偷豢养的私兵却没人能搞清他数目。所以苏鹤行才能在朝中和儿皇帝的舅家一斗就是近十年,对方的底牌苏鹤行已经摸清,但苏鹤行的底牌,对方却完全没有头脑。 管中窥豹,就连儿皇帝舅家那样跋扈的人都无法把苏鹤行怎么样。很多识时务的臣属早已经选边站了,从苏鹤行每次行宴门庭若市就可以看出来。 他能感觉到小天奴不停在偷窥自己,白嫩小脸红得跟苹果似的。苏鹤行养气功夫足,无论对方怎么作态他都不动如钟。 岁岁见苏鹤行爱吃这个茶,赶忙又拎起了茶壶替他斟了杯。岁岁的手指白嫩柔晰,绕在描金漆的把手上格外韵致好看。又因为微躬身,那件单薄的寝衣领口略开,可以叫人瞄见她藏在小衣里露出的一际丰盈雪白。苏鹤行坐在那里没有动,见她披散的长发滑到了肩边,被屋内的暖盆催得暗香浮动。这个动作在身段绝佳的岁岁做来,莫名情欲十足。 她当然不知道苏鹤行在想什么。她什么都没有,穿的吃的用的全都是苏鹤行带来的。除了捧出自己一颗滚烫的心,也不知道做什么来讨他欢心合适。 苏鹤行没有动,岁岁斟茶的动作停止了。因为已经就寝,她现在身上只有一套浅粉的棉绸寝衣,寝衣是特制的,领口只用一根带子绕在脖子上,只要一解开就会整个胸口敞开。纤细的腰肢和凸翘的美臀被特殊的寝衣材质勾勒,毕现分明。这是府里豢养的针线人揣测着做的情趣型寝衣。天地良心,这完全是他们为了自家主子晚上和唯一的姨娘睡觉时能尽兴才做的大胆实验! 他没有再饮,无声的瞄去她一眼。这套衣服可以说是完全暴露了小天奴的优点,她虽然长得稚嫩,容姿也算不上美人,但胜在身材绝无仅有,添一分太腻少一分太柴。“时间晚了,你也准备安置吧。”他的声音低沉清冷,没有渲染上一星半点情欲。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和她一起时她那婴儿般柔滑明晰的肌肤,还有结实修长的身材,就连内里和自己都是那么契合。 岁岁当然不知道貌似冷酷尊贵的苏鹤行现在到底想着什么。她听他说要安置了,整个人扭捏得不行,好不容冷下来的小脸又染上了绯红,这句话在她耳里和两个人即将上床是一个意思。 前段时间在她要被收为侍妾时,府里有老嬷嬷着人偷偷送了画本过来。全都是些教女人怎么服侍和雌伏的画像,这类画像不是为了女人舒服,着重点是怎么伺候的男人畅快。 岁岁只翻看了一页就羞得满脸通红,但想到这样可以服侍苏鹤行高兴,她愿意去做,并且十分认真的学习。就这样偷偷的学习了一段时间,今天终于有机会好好服侍苏鹤行了。 苏鹤行站了起来,岁岁上前一步。她颤着指尖忍着羞意想帮苏鹤行宽衣,就连耳廓都热烫得不行。苏鹤行却无声的让了让,不让这个天奴触到自己。 岁岁不疑有他,以为苏鹤行想要自己亲手来。她乖乖的站在他面前,像只洗涮干净了准备下锅的小鹌鹑。 苏鹤行的眸子清冷宛若冰晶,正淡淡的凝视着她。 感受到他的视线,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书上说女人要主动些的,想到这里她敛下扑闪扑闪的长睫毛,颤栗着闭上了眼平息了一下胸口的小鹿乱撞。神来一笔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娇粉无比的小嘴轻抿着,无师自通似地自己递了上来!? 苏鹤行没来由的蹙了下眉头,他想起她晚上和佟嘉敏笑脸相迎,面颊粉红。她是不是对谁都能这样主动?她在他以前到底还这样服侍过多少男人?这样的想法让精神洁癖的苏鹤行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小天奴,挺脏的。 岁岁迟迟吻不上心爱的主人,她一直闭着眼。 其实按照岁岁和苏鹤行现在的距离,她早该感受到主人扑在自己脸上的鼻息才是,但这个时候却只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岁岁怀里揣着只怀春的兔子,扑棱的厉害。也不知道时间具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偷偷睁开眼。却看见苏鹤行站的位置离她居然隔着一张桌子那么远!? 在她睁眼的瞬间,苏鹤行微微侧首,露出那形状弧度绝美的面容来,他知道她刚才误会了他话里的意思。“本座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就寝,主要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和她商量?一个卑贱的天奴?岁岁小手在身后悄悄绞住了,需要牢牢掐住手心才能克制住内心的颤栗。他要说什么?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天奴,为什么他要对自己用商量这个字眼?他完全可以自顾自去做啊! 岁岁怯懦无比,她的心理早在刺上天奴印那一瞬就被完全摧毁。恍惚间她想着,自己哪里做过草原上的百花族小公主?她生来就是个无父无母无族人的卑贱天奴吧?可是如果没有流落到中原,她又怎么会和主人结识呢?这一道题似乎是无解的,但人生哪里又有那么多如果。 “最近时事不稳,府里也越来越不安全了,前天夜里还抓了好几个刺客。”苏鹤行缓缓的开口继续说道。 听主人说夜里抓了刺客她瞬间楞了下,这件事一点都没有耳闻啊?岁岁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在府里自己完全是个睁眼瞎,除了别人主动说给她听的事,其他什么她都知道不了。 “那您没事吗?”岁岁下意识冲口而出。她一个抢步上前仔细的端详着苏鹤行,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配不配站在他身边,只想确定对方是否安好。 其实这是件很浅显的事,一叶障目的岁岁没想过如果他真的有事,凭她这个身份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的。 “本座无事。”苏鹤行神色格外的安静。“朝堂动荡,府里也事端多起来。为了你的安全,本座准备送你去庄子,那里什么都备好了,你意下如何。”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和她说一声,然后送她去庄子里。 虽然用的是商量这个字眼,但苏鹤行从头到尾就不是在商量。他已决意把这个天奴送走,把这样一个以色侍人才能活命的天奴纳为侍妾,是他的一个错误决定。早知道会如此,当初就该把她直接送到庄子上,奉养其到寿终正寝。不过好在现在醒悟也不晚。 “不!”岁岁坚决的摇了摇头,怕他看不明白似的她又重复了一次。“我不走!”为了他安忧让岁岁帮他挡刀子都是没问题的,这时又怎会抛下他自己保命? “请让我留在您身边。”岁岁凝望着他,两只小手交迭在胸口,大眼睛眨着居然异常认真。“不管您要做什么,请让我和您共进退吧!” 苏鹤行没意料到这个小天奴胆敢反抗自己,她居然说和自己共进退?“本座无事,你去庄子本座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整治朝堂,你也不想本座做事同时还要分心给你吧?” 他的这番话让岁岁楞了一下。她做梦也料不到自己居然也能在苏鹤行的心头占一点位置。她怎么配呢?她怎么敢呢!可哪怕苏鹤行就是头发丝一点大小的关心也足够让岁岁心涌澎湃了,她吃惊的双手捂住唇,唔咽掩在喉间。 岁岁让人心疼的乖巧,她不敢当着苏鹤行的面流泪,赶紧笑着点了点头。她不想自己成为苏鹤行的包袱,别说是出去住庄子,叫她睡大街也行啊!反正也不是没睡过! 其实岁岁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或者说是没有苏鹤行嘴巴里说的那么重要。 大司命娶侍妾的事,因为司命府被苏鹤行管理的像铁桶一般,根本没有泄露出去一丝一毫。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司命府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侍妾,也就更谈不上拿岁岁威胁苏鹤行之说。 府里的刺客向来是不会少的,每天护院都会抓个几拨,没有刺客才是不正常的。苏鹤行眉眼都不移的张口就来,他有意在误导岁岁。天真稚嫩如岁岁,哪里是苏鹤行的对手,对方只简单一句解释就让她心甘情愿的答应挪出去,甚至苏鹤行都没承诺她,什么时候能把她再接回来。 岁岁搬到城郊庄子的事就这样一锤定音,这晚苏鹤行也没有陪着岁岁在房里睡下。岁岁却觉得苏鹤行愿意陪自己说几句话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而且他还关心了自己的安危,这比两人在床上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要更让人觉得甜蜜无比。 第六章 隆冬季节的阴天向来湿冷彻骨,头顶上铅灰的天空比早上时要压得更低了,就连空气里都笼罩着淡淡的烟气。 那场酝酿许久的寒雨,赶在傍晚时分挥落下来。没带雨具的行人抱头鼠窜,活活刻画出狼狈这个字眼来。 一队铁甲士兵骑马架鹰,沿着郊外官道而来。他们斜背着同样的角弓羽箭,马蹄击打着被雨水淋湿的土地,就连声音频率都是整齐划一的。 冷雨无差别的洒在每个士兵肩头。但没人去抹,他们纵马的动作完全统一,像这一场豪雨浇得人不是他们一般。 苏鹤行纵着匹纯黑的大宛名驹,同样的银甲角弓,被铁鹰卫拱卫在其中。论是谁,再俊俏的模样被雨水浇个稀透也没法说好看。但苏鹤行这个人的气质冷冽,配上被雨水洇湿在眉睫的颊发,竟带着仿佛丹青画出一般的水墨感。 国都行宵令,如果不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城中,只能露宿郊外。露宿郊外本身没什么,但这次的行动中,已经有好几个铁鹰受了伤。出行时没有带上药品和军医,需得返回城中再做救治。 行在队伍最前的铁鹰斥候去而复返,这个少年同样背着角弓,几息后纵马到了苏鹤行十几米处远,他翻身下马跪地,铁甲发出了互相碰撞的轻响。“禀主人,城门已关。可要命人打开?” 国都城门在关闭后非八百里加送急报不可擅开。除了皇帝老子,普天下还没有谁有这个胆子命人私开国都城门。若是谁敢,他的不臣之心怕是昭然若揭。 “不必了。”苏鹤行拉紧缰绳夹住马肚,只听耳边马声嘶鸣,身下的大宛名驹前蹄抬起在半空中,他回转了一下缰绳,这畜生才打了个圈儿停止下来。 于此同时,苏鹤行发号施令,原地休整。 斥候得令一路纵马传达,几息后,这支由铁鹰卫里最精锐的士兵所组成的叁百人小队停止了下来。 苏鹤行翻身下马查验几个受伤的铁鹰有无伤口崩裂。 他没有穿戴蓑衣雨帽,他的雨具早在第一时间就给了那几个受伤的铁鹰。倒不是作态,苏鹤行向来宝贝他的铁鹰卫。不说虚的,这些士兵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光这一点,苏鹤行就甩了儿皇帝舅家十条街。 这一年多时间,苏鹤行和儿皇帝舅家的朝堂争斗已经白热化,就差真正撕破脸皮。 朝堂上的臣子们早已经各自为营,支持傀儡儿皇帝,也就是他舅家的不少。但支撑苏鹤行的居然也很多!这一点本身就很奇葩了! 随侍的铁鹰卫总领苏耀朝远处看去,突然面色一肃。“主人,这个地方似乎离您的十四庄很近,不若今晚在十四庄休整一夜?”主人的土地和庄子几乎遍布中原,他也没有那种起风雅名的闲功夫,索性全以数字替代。眼下近郊就有一座他的庄子,不过那地方较为偏僻,苏鹤行又忙得很,竟从没踏足过。 苏鹤行没有半丝犹豫,立即传令下去,目标地点十四庄。比起在凄风苦雨里支帐篷,当然是有片瓦遮身比较好。 一纵马队来去无声,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苏十四庄。 青砖的墙头伸出了几枝虬飞的荷包梅,淡黄复瓣的花朵真得像女子手下的精巧荷包,雨势下丝丝泄露着若有似无的淡雅幽香。 十四庄两扇门板漆着朱,这个时间已经关闭。门板上是两只大张口的描金虎头,嘴里衔着铜环。那铜环造型古朴,捏在手里格外沉重,磕起来的声浪足以震飞身后林海里躲雨的鸦雀,扑腾扑腾的。 苏耀翻身下马敲了几声,听见了一把属于女子的婉柔声音。“来啦。”守庄的一般都是些老汉老嬷,怎么这庄子来应门的是个年轻女子?他恍神了,还在发呆的时候门板吱呀开了一道缝。 门缝越来越大,朵朵梅瓣在开门的女人身后被雨势催落,她抬起了浓重的睫毛歪头端详打量。“这是?” 苏耀愣愣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她双环髻,一边留着长刘海,悄悄掩住了光洁的美玉额头。而那把小腰真是宛若尺素,安静娟好的韵致让人一见忘忧。若不是这里确实是苏十四庄的位置,苏耀还以为自己误闯了桃花源惊了梅花精。 再细看这年轻女人,她穿了身窄袖的胡式浅杏色絮衣裙,质底轻薄得完全不像九天寒衣。再观其料子又确实是普通的庄户衣料。 苏耀咳了一际掩饰又恢复了原先的肃穆。“主人驾临,要在此歇息一晚,速把厢房收拾出来。” 主人?哪个主人?岁岁的神色由迷茫转为困惑,她偷偷往前站了一步。 随着苏耀身着重甲的身姿让开,是那位骑着高头名驹,被银色铁甲所包裹的年轻男人印入眼帘。 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困惑再到愣神,再到喜形于色,她的小脸快速轮转着表情,最终是一支炫目狂喜勾画上了岁岁的眉眼。被送进庄子四百多个日夜,她没有一天不在偷偷牵挂。明明现在真的见到了,身在其间却又隔着光之帘幕般不可触碰。 她不是又在做梦吧?就和以前每一个梦见他的梦一样。 苏耀没注意到岁岁的惊喜,他立即迎上去伺候已经翻身下马的主人。众卫整齐划一的拱卫中,苏鹤行敛着心神入了十四庄。 十四庄是个种田庄子,占地不大不小,除了岁岁以外还住了十几个负责下地的老汉和造饭洗衣的几个婆子。冬天到了,这些人老的老病的病,平日里竟没一个堪大用的。 岁岁这个侍妾早就没了当初刚进庄子的前呼后拥,早先指派服侍她的丫鬟小厮们一个个借着门路回了司命府,只留她一人在这与老奴们相伴。岁岁到不在乎有没有人服侍,她已经习惯了事必躬亲,自给自足,反正也早做惯了这些。她牢记着苏鹤行当初说的一句话,她不敢成为他的包袱。所以哪怕再想念,她都不敢偷偷跑回府门口窥伺个一眼半眼。 等到这支队伍进了庄,岁岁摸进了厨房,方才苏耀曾吩咐过她赶紧取火做饭。也不能怪苏耀,任谁看岁岁这身庶民装扮也绝对猜不着她是大司命府唯一的侍妾。 庄子是回字形的,内里一圈是家眷厢房,外边一圈由长廊串成的是一间间下人房。而厨房就在庄子左手的第一间,由两间下人房改造而成。夯实的外墙挂着一串串腊好的鸡鸭和玉米串大蒜。 透明的雨水自屋檐缀下,连着颗颗水晶般的雨线。扫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墙角靠着把竹编大笤帚,笤帚尾巴很干净,看得出每天都有人在做清洁。 厨房内部被收拾的很利索,入眼是口寒铁大锅。墙上横着几条粗绳,从厨房这头连接到那头,悬挂着十几个猫担忧(一种连猫也打不开的机巧竹篮)。几炉灶下面的火炭烧得轰轰烈烈,不停发出木柴裂开的声音。 岁岁没有给几百个大男人做饭的经验,但苏鹤行的事就是她的事。她又是切菜又是取米取面的忙得而不乱,只要能帮上苏鹤行,岁岁真心实意的愿意付出一切。何况这也用不上付出一切,只是做饭而已。还好庄子里秋收过不久,米粮菜品都是一应俱全的。 她的窄袖已经挽了上去,白晃晃两条小臂扎眼的不行,正持着把和铁锹大小的锅铲翻舞。大锅里是一道农家小炒,大量的蒜瓣爆香,红绿的色泽格外诱人食欲。屋顶湿漉漉的焦黑烟囱不停喷着青色炊烟,一眨眼却又被寒雨打散,菜肴的香气只得下沉,直勾得那几百个士兵个个脖子都长了。 趁着锅里噼啪作响时,岁岁又莲步轻移到一方蒸笼前。竹编的大蒸笼已经开始上汽,原来岁岁在洗菜间隔里蒸了几百个白面馍。掀起竹笼时那滚烫的清烟瞬间喷溢而出,伸出白嫩柔晰的手指准备轻戳一下蒸笼里馒头查验的岁岁这下被喷个正着,轻呼了一声又悄悄将小手含在嘴里。 一直在门口窥伺的苏耀没忍住脚,却在眼神在触及到对方将小手指含在粉唇里的姿势时,俊脸一红。为了解释自己的突然闯入,他虎声虎气的指使着。“饭菜再造快点,还要准备一些好克化的食物,有几个弟兄受伤了。” 十四庄地属偏僻,附近除了庄里租聘的十几户农家啥都没有,也就谈不上请个村医瞧瞧。 岁岁点了点头,查完馒头的程度转身又去翻锅里的菜。 一通折腾忙乱后,第一锅菜和馒头都出炉了。万事当然以主人为先,苏耀立即帮着把这些菜肴端进了苏鹤行暂时休息的厢房,士兵长也排着队过来领食。 一番好忙的岁岁近两个多时辰才把这群大兵喂饱肚子。 “你怎么不叫那些老汉婆子起来帮忙造饭啊?”苏耀一边塞着别人留给他的菜肴一边和收拾桌子的岁岁搭话。他冷眼旁观到现在,发现只这一个年轻女人在忙里忙外。庄子里应该还养了不少老汉老婆子才是。 “他们都年纪太大了,还起来受这份罪做什么,累倒了还不是我照顾他们?”岁岁小声的回答。凛冬已至,庄户人家也没什么自娱活动,早早就吹了蜡烛休息。她事事亲力亲为惯了,也不忍心把这些老人家再从被窝里叫起来。 用完膳后的叁百个铁鹰卫化整为零,随着各自长官进了提前决定好的厢房。原本空荡的一间庄子一下被这些年轻汉子塞个满当。 岁岁有心想打听苏鹤行今晚住哪里,可有吃饱?可有换衣?可她竟不知该去问谁。待她扫尾结束后已经月上中天,庄外的寒雨不知何时已经收了。庄子的长廊点着稀稀拉拉的几盏红灯,忙了许久的岁岁手臂酸楚,她环着臂沿着长廊走过,最终推开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厢房门。 在门开一霎的寂静之后,岁岁站住了。她傻狍子一样停在门口,扶着门扇呆看着屋内的那道剪影。 苏鹤行已经卸了方才身上的银甲角弓,只披了件被雨水淋得半湿的玄色深衣。他束着的冠发虽已湿透,但若叫他换别人的贴身衣物,用别人用过的布匹绞发,苏鹤行宁愿听其自干。 她看见他正坐在那里,手里的长刀已经出鞘,莲纹的金属刀鞘摆桌上。他一腿伸一腿曲,迎着昏黄如豆的灯火擦拭长刃。他的神情无比专注,黯淡的灯火在苏鹤行冷峻的面容上映出明灭的光影。 “看够了吗。”苏鹤行背对着她突然开口,宛若破冰裂玉一般的冷淡嗓音让岁岁更是魂不附体。 岁岁被他的气势震得张口结舌,根本猜不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内。观他穿着湿衣,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翻箱开柜。 至于苏鹤行为什么会出现在岁岁的厢房,这完全是个巧合。出于铁鹰大总领苏耀的考量,主人就该住在庄子最中央的主人房。苏耀哪里知道,现在的十四庄主人厢房早在一年半前就是岁岁的起居室。 在长廊脚步响起时苏鹤行就知道天奴过来了。他的铁鹰训练精良,没有谁走路脚步这么沉,换言之除了她没有第二人。 一年半时间足够他忘记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但刚才在庄门口匆匆一面,他突然忆起了她。她的身段比起之前要更成熟风韵了,面容虽然依旧稚嫩却也长开了不少。一霎那苏鹤行忆起了她当年救自己的事,也忆起她曾颤抖的躺在自己身下。原来,他并没有完全忘记这个天奴。 岁岁脸红红的抱着寝衣走到距离他叁步远的位置。“您换这个。” 苏鹤行手下的擦拭动作停顿,那把耀着寒芒的长刃被他举了起来,他正迎着灯光看可还留有血痕。“不必,本座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岁岁赶紧摇手,急的不得了,她一着急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点小结巴。“不是……不是,这不是。”她该怎么解释呢?说这是四百多个夜里,只要一思念他她就偷偷给他做的针线?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份日积月攒下来的情意,居然驱使人做了满满一柜子衣物,虽然明知道她可能一辈子都送不出去,但每次迎着灯光密密缝之时,岁岁的内心确实是无比甜蜜的。 ‘喀’的一声长刃入鞘,苏鹤行终于屈尊的瞥了小天奴一眼。那套被她捧在手里的寝衣针脚很是朴实细密,再观其布料,软柔的纯白棉料,虽然质底一般但却是全新的。他的声音很清冷低沉,却是应允了她。“放下吧,本座待会换。” 岁岁喜形于色,她没想到自己的针线有一天会被苏鹤行所用。她赶紧点头,又将那套平整的寝衣摆在了床头,还悄悄用小手平了平表面并不存在的褶皱。 苏鹤行跟着她走到床边,她豁然转身时差点被惊了一跳。苏鹤行只是不含任何情绪的一眼扫过罢了,却已足够她心潮澎湃了。 她勾着手站在一边,长长的刘海漾在脸颊左边,更显得水眸含雾肌肤赛雪。蔷薇花般柔嫩的唇瓣无声开合了几下,似是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苏鹤行玉身长立,淡声开口问道。 “您头发湿的,让我给您绞发好吗。”岁岁使出浑身的气力才能从嗓子眼里挤出这句话。她的脸在今晚苏鹤行抵达后就一直处在发烧状态,说完这句话以后更上一层楼。 “不必,你出去吧。本座要自行更衣。”苏鹤行没有一丝犹豫的说道。 岁岁乖巧的点了点头,小脸红红的走了出去,还知道要关上门扇。 刚下过雨的冬夜格外冷清,黑黢黢的环境里只有几盏迎风摆舞的红灯笼。她一人呆呆的立在长廊前,似无意般抬起了手指抚摸额角的天奴印。分明只是个天奴,也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为什么心底还是偷偷期盼着什么呢?真是不应该啊。 第七章(限) 苏鹤行换上了那身出乎意料合他体型的寝衣,上床盘腿而坐。他习惯每日睡前运功一个时辰。待到他运功结束后,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已被功力蒸干。苏鹤行躺下的同时聚气在指,一个弹射,桌上唯一的一盏灯火被他熄灭了。 不多时,月光穿透了窗上糊着的明纸入内,照得室中冰琉璃般的半暗半明。 在即将阖上凤眸之际,他看见了窗前那道笔直站立的纤弱身影。是那个天奴,她居然还在外面。 岁岁在外面早就已经冻僵了,可主人叫她‘出去’。现下整座庄子都挤满了铁鹰卫,就连厨房都睡了好几个,她还能‘出去’哪里呢?何况主人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干脆就留在门口守夜好了。 她哪里知道现在周边看似无人,其实还环伺着好几个值夜的隐身暗卫。根本用不上她这种小丫鬟。 岁岁倒是一心要守夜,压根没想过自己到底禁不禁得起一夜冻。岁岁在门口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竭尽全力的站直,努力学着当年那些丫鬟上值时的作态。其实岁岁跑偏了,大部分丫鬟值夜还是睡在主人床边的。除了练过的铁鹰暗卫,哪里会有普通人站在大门口挨冻?那不是找病? 夜已经深了,下过雨的天空宛若一块上等的黑绒布,不透一丝天光。那一弯挂在檐角的狼牙月竟若糖霜侵透般,看起来甜丝丝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月亮甜,还是能帮心爱的主人守夜的岁岁心里甜呢? 砸吧着小嘴的岁岁被摄去了心神,她不知道自己小脸上正挂着一抹叫人一见忘忧的笑容。她眨巴了下眼睛,突然打了个冷颤。待突然收敛了心神时,却看见一个人正隔着月色的羽翼与自己对望着,那是一双太过深邃的黑眼睛,浓黯的仿佛玄耀石一般。乍逢之下让人情不自禁的眩晕迷茫。 “主,主人!”岁岁一开口就颤栗了,她结巴的厉害。因为体温过低,原本粉柔的嫩唇现出了青紫。主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自己怎么一点不知道? 一靠近苏鹤行就知道她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没挪窝,因为她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站的这么近都感觉不到热源。“你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回住处休息。”他的语气微带不悦,如果岁岁能听得出来的话。 “我,我给您守夜。”岁岁当然不敢告诉他他占了她的地方。努力勾起唇想要冲他微笑,却因为脸早就冻僵,怎么都没法随心所欲,要笑不笑的样子显得有点蠢。 苏鹤行突然了悟,厢房虽然是标准制式,却处处现出女子布置,恐怕是她住处。当年他让苏挽把她送进庄子,却也没关心她具体被送到哪里。这里是十四庄主人房,又做女子布置,除了她怕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资格住在这里了。 所以她才无处可去吗?是他刚才过于想当然了。 苏鹤行淡淡的扫过她一眼。“进来吧。”说完他就转身进了房,但背后却没有脚步声跟上来的声音。他微侧首,那双冷清的凤眸略带不满的微眯了起来,摄人的尊贵气势才略减了几分。“不听本座的话吗?” 岁岁豁然瞪大了美眸,她不敢置信的睇着他,过不多时才从门口溜了进去。 苏鹤行这时已经上床阖眼。他睡觉时极规矩,高大的身躯平躺,双手自然垂放,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被。 傻狍子一样的岁岁有点一瘸一拐,她的左腿膝处有旧伤。虽然过了些年头外面早就养好,但走路一快就会显出端倪。今天又受了点冻,颠簸的有些明显了。 老实的呆了一会儿后眼睛也逐渐熟悉了室内的昏暗,她的视线静静落在床上的苏鹤行身上。他正穿着自己缝制的寝衣,躺在属于自己的厢房床上,这个念头让岁岁怀里那头怀春的小鹿满世界溜达,左边跳跳右边蹦蹦的。 她连脚步都不敢移,就站在门边。别说是上床睡在主人身边,就连走近几步坐在那里估计都要心脏爆炸。岁岁现在浑身都很冷,就怕自己的体温一靠近就会冰到苏鹤行。 更漏里斜着沙,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岁岁依旧在傻傻盯着他。什么都不做只看他的话,她想她能看到天荒地老的。她身上的体温越来越低,厢房虽然比外面要抗风,但毕竟是冬夜了。随着夜色的越加深沉,温度会更低,岁岁呵出了一口白白的雾气,她看见苏鹤行只盖着一床薄被。 她冷到不行了……他冷不冷啊?这么想着的岁岁一瘸一拐走了过去,她需要走的很慢才能让脚步声不那么明显,她微微躬起了身子,越过了躺平的苏鹤行,偷偷的将里面那床没动过的棉被铺开加盖在他身上。 厢房内的铺地石板吸收了月色,此时正散发着浅淡的水色和萤光。 岁岁直起身子同时看见了他的那张俊俏的放大睡脸,她一下子就看住了。 睡着的苏鹤行看起来没有白日里那么冷漠了。鼻子和嘴唇优雅而柔和,他的眼型是微上挑的凤型,闭起来时两排密扇般的长睫打在眼睑上。黑长的直发被打散,此刻正披散在他的身下,柔化了他原本刚毅的气质。他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瓷器,月色映照下仿若匠人手中精心雕刻的玉偶人,给人一种并不真切的存在感。 岁岁慢慢跪了下来,虔诚无比的趴在床边。她的小脸和他不过区区一个巴掌那么远,在他醒着的时候她根本不敢这么放肆,但现在他睡着了,就像在很久前她看护晕过去时的他一样。 夜已深了,带着水汽的寒风在门扉上乱拍。缭绕宛如离愁的夜雾,比之刚入夜要更浓。 苏鹤行闭着眸。他能察觉到屋子里一直有双视线在看着自己,是那个天奴。他静静等着天奴下一步的作态。但她没动,她连步都没有挪的站在门边。 过了许久,他听见她突然激灵了一下。当然会冷,郊外的庄子比城中冷许多。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她走了过来。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做什么了吗? 随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股若有似无地淡雅馨香近了,然后身上就被加盖了一床棉被。他常年练功,体质极热,再冷的夜也不升炭盆。到了这里理所当然的只盖了一床薄被,没想到这个天奴居然多管闲事的帮自己加盖了一床。 他感觉到这个天奴没有走,她就在床前。因为她身上那股淡雅馨香并没有消逝,反而越加冷幽。 岁岁粉颊升腾着偷看这个男人,她一动不动的,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执拗,就连双腿跪得没有直觉了都不知道。 ‘这个天奴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她打算一直站在这里?从未遇到这种怪事的苏鹤行无声的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极度清明,仿佛吸收了浓重夜色的沉潭般突然朝她看来,摄魂夺魄。 岁岁被唬了一跳,不自主往后猛退一步,却忘记自己还跪在这里。这个无法连贯的动作让她瞬间仰倒,但预料中的跌倒并没有发生。 她的身形一转,被某张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捞住。岁岁被苏鹤行抄住了纤腰和腿弯,横抱了起来。 “你趴在这里看什么。”苏鹤行的声音异样清冷尊贵,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我……”岁岁脸涨红,这个姿势让她‘我’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么想着本座?看的觉都不睡了?”苏鹤行侧着脸,怀里的女体却异常柔软和冰凉。一直带着淡然慵懒的尊贵姿容,第一次微挑长眉露出了询问的神情。 岁岁一眨不眨的回视着他,心头涌起了数之不尽永不枯竭的爱恋。而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仿佛只剩下心口扑通乱跳的声音,她甚至不敢呼吸,因为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境。 心事向来都是这样明明白白的岁岁,在他面前连一丝隐藏都没有。她的小手不自觉捂住了柔唇,试图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唔咽掩回。 “哭什么。”苏鹤行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心头的微微错愕。天奴哭了?为什么?忆起曾经有过的半夜缠绵,她在他面前似乎很爱哭。 她尝试弯起月眸,却露出了像是要哭泣又像哀伤笑容的表情。她是有心想要对着主人笑的,但那水晶般的坠泪仿若自己有了意识,正不停的沿着脸颊滚落。“主人,怎么办,我止不住……”她一开口声音就完全走样了,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娇娇柔柔的像是一掐就会出水的软果子。 苏鹤行突然想要尝尝这枚果子,看她是不是真的一掐就出水?他的眸色转深,修长手指流连在她颊上的一滴泪珠上,沾着它,他的手指递上了唇畔,又伸出舌尖轻舔了一口,模样是岁岁从未见过的邪肆清隽。 岁岁愣住了,她傻傻的看着苏鹤行。 苏鹤行做了个看起来有点匪夷所思的动作。他将这个哭泣的小女人放在了床上,接着穿着白色寝衣的高大身躯覆了上来。 怯懦颤抖了一下的岁岁,声音宛若新生的奶猫,她又忍不住结巴了。“主,主人……”这是……这是…… 苏鹤行轻轻的抚了一下她湿漉漉的脸颊,大手上移,拔下了她戴在两边固定发髻的木簪。随着他的动作,岁岁青丝如瀑般披散开来,垂在了她莹莹的小脸两边,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不堪。“不是想念本座想的觉都不睡了吗,那就做些真正不睡觉的事。” 弯弯的月眸里盛满了醉人的爱恋,她轻轻搂住了苏鹤行的脖项。她完全的敞开了自己,羞怯等待着苏鹤行的下一步动作。 被苏鹤行滚烫身体压在暖和床上的岁岁,胸前的两团巨大被挤压得都要变形了。真的好暖和啊!她想要主人抱着自己再久一些,把她碾碎也不打紧的。 月眸迷蒙,乱七八糟想着什么的岁岁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原来主人已经起身,他用眼神示意岁岁自己脱去衣物。 本来就爱恋苏鹤行到近痴傻的岁岁得到了他命令,哪里会有二话? 她跪在那里,小香臀圆嘟嘟的翘翘的,坐在一对粉嫩小脚上,又从两边稍微漏出了点肉。真是视觉的盛宴。岁岁微侧着身子,勾着首轻轻的羞怯的除去了自己的外袄和小裙,只留一件纯黑无纹的小肚兜和贴身的粉色寝裤。 不得不说,这具女体经过这一年半时间的沉淀,变得更加成熟。雪白的丰盈沟壑迷人,将纯黑的小肚兜顶出了形状完美的两团小丘。而粉色的寝裤有点短,裸露出她细小精致的脚踝和笔直的小腿。那双裸足更是骨骼匀净,十片指甲耀着珠贝一般的粉嫩色泽。 苏鹤行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的打量着小天奴。他知道她的身段极好,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出落的这般好。虽然小脸算不得绝色美人,但这身材当得上人间尤物之称。 岁岁膝行到坐在床尾的苏鹤行面前,她在一年半前就读过那些画册。虽然一次都没有用上,但怎么服侍主人岁岁已经了然于胸。 一腿伸一腿曲的坐在那里的苏鹤行,修长手臂正搁在曲起的膝盖上,黑色长发因为就寝而披散在身后,抿起的薄唇水红。偏又穿了身白色的寝衣,竟恍若天人飞降一般冷酷俊美! 岁岁学着读本里教的模样,脸蛋红红的开始解了苏鹤行下身的寝裤。月色昏暗,越想做好就越做不好,居然怎么都打不开!?她自以为悄悄的瞄了眼苏鹤行,结果对方正淡淡的凝视着自己,被抓了个正着!不过……并不像嫌弃她服侍不周到的样子呀! 再接再厉的岁岁垂敛着一对蝶翼般的羽睫,纠结了许久后终于顺利解开了他的绳结,得以剥去他的长裤,而那尺寸彪悍无比的紫色分身也终于显现在岁岁面前……居然还冲她点了点头。 这下她脸红的能原地爆炸了,头也不敢抬,否则她一定能看到自己最爱的男人正面露冷凝的望着自己。 那目光十分沉静,也不知道此刻在想个什么。正静静落在跪他面前的天奴身上,一片阴冷。 岁岁忍耐着极度的羞怯,粉脸涨的通红。她躬下了身来,从苏鹤行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纤腰弯下去一个很美的弯弧,而连接弯弧的那一头就是她形状异常挺翘的美臀。那美臀肉感十足,掩在薄薄的粉红寝裤里像第二层肌肤,穿跟没穿一个样。 这双小手有点凉,抚上苏鹤行的分身时让他忍不住拧了一下眉。他因为练功的缘故,身体常年发烫,被这阴凉的小手一摸分身突然涨大了更多,格外狰狞。 又往前膝了一步的岁岁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握住了那两只小手才能握牢的巨大,羞怯无比地开启了粉嫩的小嘴儿,轻轻的柔柔的开始把苏鹤行分身前端含入口中。 岁岁的小嘴极度湿润温热又带着吸附力,苏鹤行在进入后便舒服的轻‘嗯’了一声。得到鼓励的岁岁再接再厉,狠下心来又往前含了含。这下硕大的分身插入了岁岁细细的喉管里,虽然只进了一半岁岁就有喘不上气来的嫌疑。 到底是第一次这样服侍男人,画像里学的再好也没有真实演练过。在她不得章法的吞吐几次后,苏鹤行转为按住岁岁的头颅一下一下往前送去。 彪悍的分身让岁岁呼吸不畅,她只能发出轻轻的呜呜声。苏鹤行这次的行为早已失去了第一次时的温柔,他莫名的情欲勃发,想要狠狠的欺负她,抓着这个小天奴狠狠做一些男女间才能做的事。所以,在她小嘴里驰骋的时候他脑子有瞬间的放空。 他在岁岁的口中不停的抽送着,直到最终浓稠的白汁喷射进了她的深喉才算做了结束。 岁岁被呛得猛咳了好几声,她双臂支撑着身子跪坐在那里,咽不下的白汁沿着她粉白的小嘴静静留下。岁岁一瞬不瞬的看着苏鹤行,眼中闪动着水光,其中的情绪深不见底却又热烈直白得好似夏日烈阳。那是一种全心全意不离不弃,愿以性命相托的深沉爱恋。 刚射过一次又再次情欲勃发的苏鹤行没有注意到岁岁在月光下痴恋自己的神情,他将岁岁推倒,修长的手指扒下了岁岁唯一裹身的浅粉寝裤。他的手指有常年练武时留下的薄茧,从岁岁的臀部绕到了小穴,轻轻的探入了进去。里面已经有些湿润了,是她的蜜汁。 岁岁弓着身子向上迎合他,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对白臂顺势搂了上来,轻轻攀住了苏鹤行。岁岁的思想很单纯,她只想要服侍的苏鹤行高兴一点,再高兴一点。但就是这份虔诚的爱,主动的爱让岁岁完全被苏鹤行摒弃了。 苏鹤行目不斜视的望着她,那对藕般的长臂让他无端想起一句淫诗‘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第八章(限) 因为岁岁的主动迎合,苏鹤行抽出了手指,轻松的将她抵上了分身上方。他的长臂揽着岁岁的雪白大腿,对准了花穴一插入底。 岁岁艰难的吐着气,他突然的闯入让她浑身被劈成了两半似的痛楚。她有些眩晕,但却舍不得让苏鹤行不尽兴。胡乱的攀搂住苏鹤行的脖项,她柔弱不堪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前后耸动。再加上小穴里他一直在跳动抽送的巨大分身,岁岁彻底软成了一滩春水。 湿滑精致的花穴不断收缩着,苏鹤行每抽插一次都有些艰难。她的小穴很暖,吸力惊人。更叫绝的是那份压迫力,直逼的苏鹤行分身传来轻微的虐痛感。这份痛楚真是让男人头颅过电,眼前发黑。 苏鹤行不断刺激着岁岁身体的敏感点,紧窄的小小花穴一会被填满,一会儿又迷茫无比的空虚了。岁岁双眼迷离,她能感觉到原本痛楚的体内因为身体的蜜汁分泌而渐渐丝滑起来,两人交合的极为疯狂。她的花穴蠕动着,在每次他的肉棒离去时颤抖收缩着,那种痒法简直深入骨髓,只有他再次插入占有了自己时才能消除。 两具半裸的男女肉体在紫檀木床上交迭着,搭配上被寒风催的微微飘摆的淡粉床幔,场景极度唯美淫荡。 岁岁的花穴因为苏鹤行的占有而不断分泌着蜜汁,空气中弥漫着男女交媾的淫靡气息。 苏鹤行又是狠狠插了几次,又将岁岁搂了起来。他抬起她一边的长腿,再次直接钻入了她满是泥泞的花穴中。 岁岁情不自禁的柔媚呻吟着,因为过于刺激,嘴角渐渐延下了银丝,和原先苏鹤行射过的白浊合二为一,挂在只穿着纯黑小肚兜的美乳前。 这次的这个姿势太深了,苏鹤行一下笔直的插入了岁岁的宫口。岁岁浑身颤栗着,双手终于攀不住的跌了下去,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宛如被人捞上了岸的一尾小鱼。 岁岁被苏鹤行钉在了身下,温暖的肉壁紧紧的夹着苏鹤行的分身,苏鹤行双目有些微红,他突然拍打了一下岁岁肉感十足的美臀。那瓣性感的玉肉随着他的动作居然还淫秽的弹了弹。 “真的很多水呢。”苏鹤行开口了,声音格外暗哑低沉。‘啪’的一声,他又打了她的凸臀一下,岁岁双眼有些发黑了,她被抽插的浑身无力软成一滩泥。 岁岁轻声呻吟着,能让苏鹤行尽兴是她唯一的愿望。她感受自己的花穴在源源不断流淌出蜜汁,导致两人在结合时不停的发出‘噗嗤噗嗤’的羞人水声。 苏鹤行的大手在岁岁的美臀上随意把玩了几下,那形状完美的两瓣肉被他一会儿捏成一个形状,雪白的肌肤上布满罪孽的男人指印。可能男人生来就带有破坏欲,雪白臀部全是红手印反而让苏鹤行兴致更高昂。 他转为抱着岁岁的纤腰,一下一下撞进了岁岁的子宫口。 岁岁的神色突然刷的变红,原来她已经被苏鹤行干得双眼发直,那敏感的位置让她花穴紧缩,绞得占有她花穴的苏鹤行分身一阵虐痛。 苏鹤行受不住这花穴的缠人紧迫劲,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后,又改为一只手撑起了岁岁的美臀,另一手抓着岁岁呈M字分开的修长美腿,他用尽全身气力的疯狂抽送着。 前所未有的感受袭击了岁岁,她浑身似过电般的颤栗。痉挛的感觉从花穴出发,随着苏鹤行的动作辐射到全身。她的瞳孔无意识的放大,紧接着,猛地颤抖了一下。一阵热烫的阴精从她体内泄出,浇了苏鹤行分身个遍。 苏鹤行也随着她泄了阴精的脚步,最后一个冲刺,他猛地抽出了肉棒,一股纯白的浆汁射在她纯黑的小肚兜上。 ** 暮冬的十四庄冷得斩金截铁。因昨个下了半日的雨,天空被荡涤的干干净净,半片云彩都无,只一片蓝白澄清。 待到黎明破晓第一束金乌之光从屋檐坠下时,岁岁才迷迷糊糊的撑起了身子。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略显凌乱的床铺上只她一人,那昨日主人和自己的半夜癫狂究竟是真还是幻?联想起昨夜他的粗暴,她粉脸涨得通红的掀开薄被下地。 本来她的腿脚就不是很利索,这下被人干了大半夜,果然一下地就软了脚。 她垂着张小脸取水,而那猎猎的狂风自打醒来时就一直在耳边响起,而且还很有节奏感。这具体是哪里刮来的怪风?岁岁披上了小袄洗漱,她突然醒悟过来,怕不是风声? 掀开门扉凌厉的气流卷着清晨的寒意直扑进来。 在她面前的小院中,一道被阳光沐浴的高大身影正持着把出鞘长刃舞动。裂锦破风的声调随着苏鹤行起剑的姿势而不停发出,凌厉的剑气割破了墙角的几枝冷梅,催得花瓣徐徐下落,像是下了场赤雪。偶然一瞥间,岁岁看见了苏鹤行的眸子。那双眼中的冷芒收敛着,琥珀一般的沉寂。 真是个哪里都耀眼的男人啊!怎么他做什么都那么吸引人呢? 岁岁歪歪斜斜的披着小袄,扶在门扉前看那个身披银甲的男人舞动长刃。她能看出,他的每一招一式都不炫技,是最朴素纯粹的杀敌克制之招,就和她父亲一样。 苏鹤行挽了个剑花作为收尾动作,施施然站在清冷的小院中。他已经重新披上了昨日的铁鹰银甲,更显得宽肩窄腰,修长的腿笔直而有力。衬得那本应超凡脱俗的身姿寒峻而挺拔,冷冷的散发着寂灭气息。 赶紧转头取了新棉布抵过去,苏鹤行淡水色的眼睛一闪,接过了她殷勤送来的面巾擦拭,那洇湿漾在额间的垂发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本的蓬松干燥。 与此同时岁岁臂上一沉,原来苏鹤行将那把烁着森然冷光的角弓丢给了她拿住。 角弓很沉,但岁岁接住了,只微微踉跄一下。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月色般的银亮甲片迎着阳光翻飞而起,仿佛虚空中卷起的一道雪浪。苏鹤行投来赞许的一眼。那把角弓虽然看来轻巧,其实是把重武,想不到这个小天奴居然能双手托住。 “出去用早膳。”苏鹤行的声音浅淡冷情,仿佛昨日和她半夜缠绵的不是自己一般。 岁岁赶紧点头,托着那把角弓慢慢随苏鹤行一路走到了庄子的饭堂,她忍耐着腿心里的不适,尽量走得没有端倪。 所有的士兵都起了,他们已经分成几个纵队乖乖站在饭堂门前等候苏鹤行检阅。 庄子里的老奴们也都起了,同样站在饭堂门前等候差遣。他们的模样都有些局促不安,因为主子昨夜突然驾临,他们居然没有出来迎接,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都怪这个天奴,谁叫她不叫醒自己的!想到了这里,这些不识好人心的老奴悄悄递了个白眼给岁岁。 目不斜视的苏鹤行经过了人群,在岁岁的周到服侍下用了老奴们早起做好的餐点。 苏耀也起了,他正领着那叁百士兵站在队首。眼睁睁看着昨天的那个小女奴服侍主子前主子后。虽然明知道她也是主人的奴隶,但那个殷切周到样叫人莫名不好受怎么回事? 因为苏鹤行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除非必要,用膳时自然也是没有人敢和他搭话的。等到他优雅而利落的用完了早饭,金乌也慢慢偏移了照射的角度,扔下筷子他便往外走去。 由头到尾没对一直在伺候自己的岁岁说上一句半句,就像这个人完全不存在一样。 她不敢追问一声半声,做好她侍妾的本份才是正理。可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像是被寒潮侵透了,凉沁沁的水汪汪的。 看苏鹤行已经走了几步,苏耀立即跟了上去,即将出门之际却又鬼使神差的回头了。苏耀偷看了一眼那个站在饭堂前的小女人。 他看见她低垂的额发,浓重的长睫,清晨的阳光照得她精致的眉眼通透宛若琉璃,小脸神情明明很落寞,却坚持着微笑。那颗坚硬的武士之心——突然没预警的一个猛跳。苏耀不敢再看,赶紧跟了上去。 苏十四庄距离国都城门并不远,也就区区几里,拐个弯一行骑士就上了官道。 苏耀因为心里记挂着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奴,路上几次走神,让好几个有心人看在眼里。 “大总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刚才出门时魂儿丢十四庄了?”骑马在苏耀身边的某个铁鹰卫笑着小声开口。 “怕是惦记着庄里的哪个佳人吧?”见有人起头,另外一个容长脸的铁鹰卫也跟着小声调笑道。 庄里全是老头老太,还能有哪个佳人? “休得胡说!”苏耀被下属当场戳穿了心事,厉声斥责道。虽然神情很肃穆,耳廓的赤红却出卖了他。 “苏大总领别恼了我等!若是您真看上那女奴,还不是主人一句话的事?”有人帮忙小声的出谋划策。军中无聊,大家总是喜欢调笑几句女人来解闷解乏。但那一般都只限于窑姐家妓,像这种良家子,铁鹰们还是很少会提及的。 “滚!”苏耀假模假式的空中挥了一际马鞭,大家哄笑着散了开来。 此时,苏鹤行神情冷淡的一夹马肚,‘呵’地一声纵身越过了闲磕牙的几人。 刚才那几个出言调笑的铁鹰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摸了摸鼻子,主子八成是听见他们说话了吧?苏耀悄悄用马鞭指了指他们,意思是兄弟几个皮绷紧点儿! 苏鹤行确实是听见了,虽然那几人的声音都很小。 他们在调笑天奴和苏耀——天奴苏耀,苏耀天奴,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苏鹤行压下了那种莫名不快的感觉。虽然并不中意天奴,但她毕竟已经是他的侍妾了。不管她曾经如何,现在的她除了自己,不该被任意一个男人肖想,哪怕那个人是自己最衷心的属下。 这个时候苏鹤行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对天奴起了莫名的独占欲。虽然他还是没有一丝一毫接岁岁回府的念头。 纯德十年,正值多事之秋。 这一年暮冬,宫廷里突然爆出了件惊天丑事。 儿皇帝寡居的母后居然身怀六甲!本来这件事该被捂得死死的,偏又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叫好几人撞了个正着。活该太后这个立不起来的蠢女人,居然妇人之仁,没有把那几人当场处死。 后来这件事就喧嚣直上,短短一个多月就在朝中发酵了。 太后差点被儿皇帝舅家,自己的亲弟弟姚子仪一壶毒酒给灌下去。姚子仪银牙都要咬碎,一心只要太后这个蠢货死了干净。利落事没办过一件,除了生个皇帝儿子,她还做过什么好事?自己到底还要帮她收尾多少次? 可惜在太后即将被弄死之际,苏鹤行从天而降救了她,并派人严加看管起来。儿皇帝也受到了莫大牵连,朝中怀疑儿皇帝血统是否纯正的声浪日渐壮大。 苏鹤行言明,只要太后此胎产下于皇帝在金銮大殿上滴血相认不溶,皇帝的清白就能保住了。 真是活见鬼的清白保住了! 不管皇帝是不是前任陛下的龙种,这事一旦过了苏鹤行的手,白的他也能改成黑的。何况儿皇帝是否前任陛下的种还真不好说!他那个淫靡的蠢姐床伴那么多,谁能猜着当年她为了固宠有无求过外援? 太后是真的不清楚皇帝到底是不是自己和前任陛下的种。做娘娘时她就狗胆包天的养了很多假太监,等到老皇帝一命呜呼,做了太后就更无所顾忌。 真是活该中原底子都烂了,居然连这样的人也能做太后? 太后被苏鹤行监管囚禁起来以后,姚子仪明的暗的都上了。就想赶在太后临盆之前弄死她,来个死无对证。可惜在苏鹤行的一再干预下总是兵差一招,短短几天功夫,姚子仪嘴上就撩了一圈的泡,上火上得快自燃了。 偏偏太后姚芊芊也是个不知死活的人物,都这个地步了还每天颐气指使。今天要北海的珠饰,明天又要琼崖的四季瓜果,换着花样的折腾。并扬言如果不好好的服侍她,她就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让儿皇帝扣着屎盆子过一辈子。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苏鹤行明面上拨了几十个会武的嬷嬷,十二个时辰贴身‘照顾’,暗里的更是不知凡己。他比姚子仪要气定神闲多了,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其实从太后被他看管起来开始,不管她是产子还是不产子,哪怕她产下死胎,他都有数不清的办法证明儿皇帝血统不纯。这场战,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可怜儿皇帝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妈如此猪队友,恐怕真是恨不得自己从没有出世过。 方方正正的书房,角落里雕刻成蓬莱仙山的傅山炉盖层层镂空,一缕缕烟气从其中高低翩飞,再以难以形容的宛转姿态盘旋升腾。 姚子仪大马金刀的坐在案几前,神色越来越难看。他已经好几日不上朝了,气的!此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捏起案上的汝窑粉盏,往地上猛地一掼摔个粉碎。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四个茶盏了。站在姚子仪身后的护卫眼观鼻鼻观心,就怕自己出气的声音大了惹到主子。 无声无息出现的暗卫上前抱拳。“主人!”他小心翼翼选了个没有溅到粉瓷碎片的地方跪下。 “可有什么好消息!”姚子仪长眉一掀,怒意涛涛。 “暂时还无,但是属下查到另一则消息,不知对主人有无用处!”暗卫赶在姚子仪发飙之前把话说完,又悄悄的抬起眼瞄了下主人。 论起样貌姚子仪其实很出挑。他今日穿得是件胸前绣着巨大星蕊牡丹的锦服,衬得他脸型柔和,额心一点朱砂更是与牡丹花蕊猩红相呼应,端是个叁十出头的贵族男子样。姚家历来是国都的大族,数百年间出过好几个皇妃,论起长相来自然没话说,只是姚子仪此人心性过于阴鸷邪气,一看就不是走人间正道的样子。 暗卫在姚子仪的授意下,往前膝行了几步,双手呈上了那张小条。 姚子仪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霎时,薄唇勾起了一际冷讽的笑容。“是不是真的啊?”怎么看怎么透着那份不可信呢? “属下等人已经查探多日,自然是证实了才呈上的。”暗卫悄悄擦去额间的汗。 姚子仪冷哼了一声。“且信一次。”虽然嘴巴上逞强的厉害,但姚子仪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拼命去抓住这个消息的尾巴了。 第九章 虽然太后做了天大丑事,但小皇帝每天的朝还是要硬着头皮照上。 皇舅姚子仪早在前几日就称了病,好一阵子没瞧见了。朝堂上苏鹤行一派显得喜气洋洋,显然大家都猜到姚子仪觉得没脸见人了。相比下来,姚子仪那一派就丧气多了,各个垂着脸不言不语的。除了例行叙事,其他一概不应声。 散朝后,苏鹤行循例留下听了这一日太后动向。听到她妄图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时,他没有任何反应,况且姚芊芊这对姐弟他历来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出宫后苏鹤行上了早就守在宫门的官轿。 官轿是按品配的檀木蓝帘双抬轿,大小也就刚好够坐下一人。他阖上了形状好看的凤眸,轿内闭目养神。一丝摇晃也无的轿子默默行了几步路,耳边响起了嘚嘚马蹄声。 其实依照苏鹤行现在伸手的长度,他早就不需要顾及任何人,但他偏偏明面上又恪守着一切,让人无话可说。 他依旧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动作,轿子的侧帘被苏耀掀起一个小角。“主人,是苏挽过来了。”苏挽在苏鹤行身边的定位类似谋臣,一般不轻易出司命府。 骨骼明晰的大手将蓝帘缓缓撩起,轿外果然是苏挽那张显得有些局促焦急的脸孔。“主人。” 见苏挽焦急,他没来由的剑眉蹙起。“何事。” “主人!属下有愧!”苏挽单膝跪地,一心只想负荆请罪。 “何罪。”苏鹤行清冷的问道。 “十四庄侍妾在半日前被姚子仪掳走!”苏挽双手撑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虽然姨娘已经被送去了庄子,却依旧在苏鹤行的势力覆盖下。他承认他是故意想要忽略这个人,所以对十四庄的信息总是不太管顾,哪里知道会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比起十四庄侍妾被捉一事,他更担忧的是姚子仪的下一步。虽然主人早已分了权柄给自己,让他代行很多事宜,但这桩事他不敢瞒着不报。强行掩盖也不是不行,怕就怕最终被主人知道自己犯了错还企图掩盖。 但这还不是更糟的。比这更坏的是姚子仪不旦掳走了姨娘,还大胆妄为的发了一封邀请函,邀请苏鹤行过玉芽楼一叙! “掳走。”苏鹤行细细的咀嚼了这两个字,眼神霎时逸过一丝冷绝。他轻轻转了转手上的护指,做了个手势,苏耀立即附耳上来。他淡淡吩咐了几字,眸子又朝苏耀飘了过去,后者立即心领神会的抱了个拳,速速纵马离去了。 ‘玉芽楼’的位置在胡商云集的胜利坊,也就是俗称的国都‘西市’。飞翘的屋檐上蹲着龙子‘嘲风’,门楣上卷曲着繁复的忍冬纹,没有人知道这座酒楼背后是姚家。这个时候小楼方圆几里已经被清场,原本临街叫卖的小贩和行人去得一个不剩,店铺里璇舞的卖酒胡姬也不见了,越接近‘玉芽楼’越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鹤行的官轿在一刻钟以后出现在胜利坊。 姚子仪站在‘玉芽楼’的二楼沿街窗前,他一手背在身后滑弄着两枚玉髓核桃,一手持着支青铜望远仪远眺。 他满意的看着那只官轿接近,回头轻慢一笑。看来情报没错,苏鹤行确实还挺宝贝这个天奴的。虽然知道消息是一回事,但姚子仪也没完全寄予希望。毕竟谁能猜到苏鹤行还真有个心头肉,且藏在庄子里一年多时间了? 岁岁双手被绑在身后,用麻绳系了个死结。粉唇被一条淡粉纱巾横拦束起,颊边的嫩肉被那紧缚的纱巾迫得往两边微微溢出。她手脚皆被绑了死结,牢牢固定在一张太师椅上,又口不能言,偏一双水眸宛若星子般明亮清晰。 莫名轻笑一声的姚子仪忍不住开口讥讽道。“看你长得也不咋地嘛!苏鹤行这人品味还真与众不同,怪道谁都猜不到呢。” 如果岁岁这个时候能说话,她一定会大声叫着让苏鹤行千万不要过来! 今日凌晨她刚要起床做活时突然闻到一股怪诞香气,接着就人事不知了。待到她醒来时,已经被捆成个粽子塞在轿里。她疯狂挣扎过也尝试自救,但都是无用功。被人拉出来时她貌似安静,却寻了一个间隙偷跑。被抓回来时,这个一脸邪气的男人还屈尊甩了一巴掌给她,悲催的岁岁头眩耳鸣,半天都回不过神。 原本她并不清楚这个男人想做什么。但来到这里有一会了,听他和别人言谈间好几句都夹着苏鹤行的名字。按他说话口气的那个咬牙切齿,再加上抓了自己却又不避讳在她面前谈论,绝对不是找苏鹤行普通的喝酒聊天,搞不好她今天要交代在这里。 她心里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男人嘴巴里说的那么有用,她从来没有比此刻这么庆幸自己在苏鹤行心里什么都不是,这样他就不会为自己以身犯险,更不会因此暴露在危急下。 那顶官轿在姚子仪的视线下终于停在玉芽楼前,身着紫色仙鹤纹朝服的苏鹤行掀开轿帘躬身走出,他的窄腰挂着一把莲纹古朴长剑,长长的鬓发被寒风催动显得清隽异常,衣摆更是被吹得猎猎作响。 “大司命,你还是来了。”姚子仪站在二楼临街窗前,与楼底的苏鹤行摇摇对视着。 “姚国舅相邀,岂敢不来。”苏鹤行孤身一人,玉身长立的站在楼下,视线冷淡而自持。 “坊间传言大司命冷情,没成想还是个儿女情长之辈。小小一个天奴就让你这样乖乖束手,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叁声啊!”姚子仪手中的玉髓核桃转的劈啪作响,脸上的笑容恶意明显。 “叫人没想到的是,你还真敢孤身一人前来赴约?哈哈哈!此次定要叫你插翅难飞!”言尽于此,姚子仪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几个暗卫瞬间显形,俯冲向苏鹤行所站的位置。 定定站在原地的苏鹤行不退不避,就连神情都没变过。他整理了一下朝服箭袖,长睫垂敛。 就在那几名暗卫冲过来之际,一排长风呼喝席卷而来。只听耳边扑簌声不断,那是箭镞入肉的声音。 姚子仪霎时变了脸色,对面临街屋顶上什么时候布置下的挽弓铁鹰?乌沉沉一片,他什么时候做的!怎么自己一点察觉到没有!姚子大惊失色时那几个暗卫出师未捷,抽搐着口角溢血,倒在青石长街上,连苏鹤行的衣摆边都没摸着。 戴着玉扳指的手遥遥指向苏鹤行,姚子仪脸上肌肉抽动。“言之无信的小人!你居然偷偷布置了弓手!就真的不怕我杀了你的心肝宝贝吗!” 已经停止了整理衣袖的苏鹤行依旧站在原本下轿的位置,长睫卷起。“既然你早就知道苏某言之无信,为什么还要有这种期盼。” 姚子仪敏锐的发现了苏鹤行规避了自己的问题,他在有意识的回避着这个天奴的存在!这个认知让姚子仪瞬间欣喜若狂。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人将岁岁押着推到另一扇临街的窗边。 苏鹤行的冷寂视线在接触到那道身影时,瞳孔霎时静静一缩,快到自己都没察觉。 此时天色已入酉时,冰冷的橘色太阳挂在玉芽楼廊角,挥洒着这一日最后的逢魔时刻。 岁岁被人强押着站在那里,这个姿势让她一动也动不了。她的嘴被纱巾覆住了,就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她焦急的注视着他,眉宇间一派震惊。主人为了她居然肯来赴这个危机四伏的约? 如果她能说话,一定是大声呼喊着叫苏鹤行立即就走。 从桌上取了个茶盏摔碎在地的姚子仪还在强撑着命令道。“废话少说!现在我要你立即命令弓手退后,然后——自断一臂吧!”其实他说这个话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却又不得不说。 苏鹤行依旧盯着姚子仪,嘴角渐渐挂上了一抹残酷的笑容。“你们姚氏还真是蠢货云集,你姐如此你也是如此。” “哈哈哈哈!”姚子仪不怒反笑出声来。“笑我蠢货?你当我真的指望你死在这里?我只是想要你带着你的人离开皇宫罢了!你猜猜我的人现在有没有杀了太后?”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期盼过让苏鹤行死在这里,他只是要太后那个蠢货的命而已!但如果可以一石二鸟他就更满意了! “哦?就算给你杀了太后又如何。”苏鹤行摄魂般的凤眸视来,那容光出奇显得贵不可言。 “只要杀了那个蠢货……”姚子仪突然话音断了,额头冒出了点点星汗。 苏鹤行身后不再只是那几百个挽弓铁鹰卫,潮水般的涌现了另几百个带刀铁鹰卫,现正整齐划一的站在他身后列着纵队。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苏鹤行声音浅淡,神情和语气一样的冷冽。 他一直在等一个突破口,没想到姚子仪主动撞上来。抓了自己侍妾是吗?来得正好!脑中是有一瞬间想到那张满是羞怯红晕的小脸,但也仅仅是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还想杀了太后让一切恢复到原本平分秋色的局面?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一个契机,会让这个人轻易毁去?只要他现在一声令下,这个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姚子仪就会被射成刺猬。 “我赌你不敢杀我!我是朝廷命官!而你苏鹤行要清誉!你怕天下人嗤笑你名不正言不顺!你容忍我到今天,不也是为此吗!”姚子仪眯起狭长的眸子,他立即给自己开辟了条新的求生之路。说着又捡起桌上的一只茶盏扔在了地板上,四分五裂的到处都是。 所以说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爹妈,而是你的敌人。 姚子仪虽然喜欢自作聪明,但这一点他猜对了。苏鹤行确实是个很要清誉的人,他想要自己的登基完美无瑕。苏鹤行一直在苦等契机,哪怕自己一再挑衅他都坚持按兵不动。 想不到这次为了太后的丑事,也为了这个天奴,他居然带了这么多铁鹰卫来赴约! 苏鹤行到底是觉得自己等到了契机?还是他真的只是单纯为了天奴呢!?不!姚子仪宁愿相信前者多一点,这样一个和自己斗了近十年的冷静男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女人昏头呢?还是个腿脚有残疾的跛子天奴! 饶是如此,姚子仪还是在心底留有一丝祈望。这个天奴最好是他的死穴,这样起码苏鹤行还是有弱点的。否则这个人就真的太可怕了! “苏鹤行!现在让我离开的话,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小天奴!”他的暗号下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这么冷的天他汗流浃背,汗水很快又变冷,映得背脊冰凉凉的,像是一条湿滑的小蛇攀附而上,粘腻而让人惊惧。 苏鹤行微微勾着唇,笑容残酷。“我不认为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在他眼里,姚氏姐弟从头到尾都只是跳梁小丑。姚子仪此人刚愎成性偏又好命,父亲是天下第一大族姚氏的族长,母亲是下降的郡主,唯一的姐姐又是太后。 此人少时就强权在握,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兵马强壮的私军,儿皇帝登基时年少,母亲又只懂吃喝淫乐,只能依靠他这个舅家。如果让姚子仪的出发点换做自己这般不受人重视,恐怕那性格会叫他连头都出不了! “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离开?”姚子仪阴恻恻的开口,脸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栗着。他再一次摔了个茶盏在地板上,其实姚子仪一开始准备了很多人手在附近,从刚才就一直在施暗号。 静静的注视着姚子仪动作,苏鹤行尊贵无比的面容没有表情。“是在召唤他们吗?”随着这句话落,近两百多把染了血的长剑被铁鹰卫扔在了长街石上,发出泠泠的声响。 大惊失色的姚子仪已经完全失语了。虽然早就隐隐有这个感觉,没想到事实真的展开在眼前时如此难以接受。他最精妙的一支家兵!居然在铁鹰手下败得这么无声无息?! 他已经放弃了维持表面的和气,神色转为癫狂。“竖子岂敢!?” 薄唇轻启的苏鹤行语速缓慢而冷漠,明明是他在下,姚子仪在上。却叫人不自主地心生仰望。“我说过,我不认为你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姚子仪‘哈哈’的开口冷笑,他一把扯过在身旁的岁岁,疯癫一般逼迫着她和自己站在一起,俊目凸出形同恶鬼。“来啊!那你就杀了我啊!但在此之前你会先杀了她!” 一动不动的任由姚子仪挟持着,岁岁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她的存在和姚子仪一样,根本就不是阻止苏鹤行前进脚步的理由。她终于放下了心,原来并不是她曾想象的那样,这样最好不过了! 苏鹤行的视线缓缓从岁岁面上掠过,对方正柔柔看着自己。那双美丽的月眸此时竟是弯着的,她居然在笑!? 这个认知让苏鹤行没来由的剑眉蹙起,他的视线缓缓下滑,拾起了身边兵卫托在手中的那把角弓。“苏某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姚子仪,你犯了苏某的忌讳。” “哈哈哈!有胆你就来啊!”姚子仪强撑着大笑,其实挟持着岁岁的手却在颤抖。 岁岁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微笑着。看见苏鹤行左挽右持,左手平伸,右手中指,食指齐眉。他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看呢?她的月眸弯的更厉害了,随着他缓缓拉满弓弦的动作,紫色的仙鹤纹朝服卷着劲风翻飞而起。 这一切在岁岁眼里都宛若慢动作,一帧帧的翻动着页码。 与此同时,他左手已松开了绷紧如满月的弓弦,那一道尖锐的寒光借助着弓弩迅捷无比的射出,一路撕裂了空气,惊破了黄昏,呼啸着直扑向岁岁! 岁岁站在那里,弯弯的月眸掠过一抹满足的笑意。只听‘噗呲’一声,箭镞入肉的细小声音。 姚子仪大惊失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因为他不相信苏鹤行真的亲自动了手!而无人挟持的那道纤细的身影宛若新雪初降般,缓缓自二楼翩飞落下,犹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清幽,随着坠地声响之后,一切又再次归于沉寂。 姚子仪颤抖着,此时苏鹤行的第二道长箭已经自满月的弓弦间射出,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它穿过了空气,向下一个撕裂的目标飞去。 第十章 ‘来啊!你躲什么!’男人狞笑着走来的神情是那样可怖。 穿着身依稀能看出是玫粉色衣裙的小少女不停往后闪躲着,只能看出她的小腰纤细,身量为成。但那间天奴室太小了,到处塞满了锁着锁链的惊恐天奴,他们都是一样的神情,被人紧紧铐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无望将他们束缚,天长日久的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直到麻木不仁。 那个少女长长的乌发束在身后,被结成了十几条小辫子,辩尾还缀着珍贵的红珊瑚。 他大笑着,左手不停尝试着捞她。而另一边的右手手里还捉着一枚长长的烧得通红的铁钳,那钳子的顶端是一个反篆体的什么字。 小少女的动作十分轻灵,她闪过了一道道栅栏,每一次都在男人即将捉住她的同时闪开,那份精妙不亚于在火上跳舞,在太岁头上动土。 两人你跑我追的过了一会儿,男人的耐性似乎被耗尽,他突然叉着腰大骂出口。“你们都是死人吗!捉住她!”随着那身令下,那些被铁铐束在墙上的天奴们纷纷有了动作,她被伸过来的几十双僵硬的天奴手们捉住,分明每个天奴的力气都不大,但几十份力气足以让小少女束手就擒。 她不停的摇着头,亮眼如星的长眸盈满水意,却倔强的不肯让它们落下。 “挣扎个什么呢?浪费大家的时间!”那男人又一次将手里的铁钳放进火里烤,没一会儿那尖端重新变成了叫人惊恐的血红。 小少女似是惊呆了,她一眨不眨的望着男人持着铁钳走来。 “哈哈哈哈哈……”狞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成了耳畔的一道旋风,它缠绵着,它旋转着,怎么都不肯离开。 窗外安静的脚步和扑簌簌的风声仿佛是梦魇的召唤,一点点蚕食着岁岁的梦境。直到撕裂了最后一丝意识,睁眼后的疼痛才让岁岁恢复了清明。 岁岁突然开口低喃了一句什么,但那语速太快太疾,分明不是软糯的中原话。 现在已经是白日了,透过窗户明纸印在床幔中上是温暖和煦的冬日阳光。屋里很静温暖,只一个小丫鬟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床前。 见岁岁醒了,小丫鬟喜不自禁,她弯下腰来问道。“姨娘您总算醒了,可还有哪里疼?” 岁岁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张架子床造型繁复,并不是她在十四庄的那张花炕。她现在在哪里?岁岁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左臂却疲软的一点都使不上劲! 那天的记忆犹如雪片般飞入了岁岁脑海,她豁然睁大了眼睛。“主人呢!主人有没有事?”她记得自己被苏鹤行一箭射中掉下小楼。后来……岁岁努力尝试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接下来的事宜了。 听岁岁一开口就是问主人,小丫鬟噗呲一声笑了。“主人怎会有事?主人好着呢!”说着她又摘下了圆鼓鼓胸前的小怀表看了眼。“嗯,现在这个时辰主人应当已经散朝了。”仿佛是配合小丫鬟的说辞,窗外响起了一阵拍手声。 这是司命府的暗号,说明主人已经进了府。但这点岁岁并不清楚。 听到小丫鬟的肯定答复岁岁沉默了下去。左臂的疼痛沿途赶来,一下子就撕心裂肺了。岁岁抵御着一波波的疼痛,两条柳叶弯眉也轻蹙起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雕花门被推开又阖上,一道欣长的身影跨了进来。 见到来人,小丫鬟弯腰深深一礼后,倒退着出了门去。 苏鹤行身上套着件淡金色的深衣,胸前斑斓的猛虎绣纹光华夺目,另一边肩膀和腰际披着银甲。这是朝中替他新制的朝服,和以往的紫色鹤纹不同。 他脚步无声的行到岁岁床前。此时岁岁正随意披着件白色的寝衣,低伏的交领错口处露出瓷器般光洁的锁骨。她躺在那里,左臂关节处被白绸深深裹住。而那半掩在长发后的小脸,因为失血而惨白,显得楚楚动人。 苏鹤行并不坐下,那一对眼仁宛若黑玉一样的颜色,看人时仿佛可以穿透了一切,叫人莫名的心悸。“醒了?”他的长指自然的拨去了她睡乱的一际散发在耳后,虽然语气冷淡,行为却出人意料的温和。 岁岁呆望着他,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一片火灼,一时竟没了言语。 “除了左臂,可还有哪里疼痛。”那天他一箭射穿了天奴的左臂,她翻身掉落小楼。见她人事不知他显然是有一点不对劲的,等不到铁鹰扫尾,他已经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上了官轿。 岁岁轻轻的摇了摇头,依旧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那耀眼的雪色肌肤,峰峦一般深刻尊贵的五官。就像他和她在一起时的每一次那般,让她不自主地心生怯懦。 “这一次本座枉顾你的性命,恨不恨我?”他站在那里,神色极度平静。他的眸寂静黑沉,宛若深海碧涛般引人醉死其中。 岁岁依旧呆呆的凝视着他,她静静的摇摇头。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又加大幅度的猛摇了摇头。 长窗关闭着,寒风拂动着窗拢外的一切瑟瑟摆动。 苏鹤行那颗坚硬无比的心,此刻也如山岚过境一般微微摇曳着。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小天奴对他这完全没来由的全心依恋……她确实是个让人迷惑的女人。 “不恨!您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掬与小节,况且……”她微微的笑了,清雅的韵致如同碧溪上浮起的竹叶。“您不是救了我吗?” 苏鹤行眸色转深,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孔逐渐露出玩味的神采。“哦?” “我知道您有心救我的,所以才……射穿的是我左臂。”如果苏鹤行有心,他一箭射穿的就不是臂膀,而是她心脏了。 “你又知道我不是射偏?”苏鹤行声色浅淡,完全听不出心意究竟如何。 “不是的!您百步穿杨!常年练弓之人怎么会无法分清手臂和心脏的位置呢。”岁岁小手攥紧,她神色很是认真的努力分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替自己做解释呢! “你又知道本座百步穿杨,常年练弓了?”苏鹤行确实被天奴勾起了一丝兴味,她和他相处的日子其实很短暂,她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敢说了解呢? 岁岁平息了一下气喘,眸子宛若星辰般亮眼。“您的左手第叁根指节和拇指下方有薄茧,那种茧只有常年练弓之人才会有。您的角弓那天我在庄子里拿过,弓腰位置的牛皮握手是新制的,但那牛皮长筋却是旧的。这也足以证明您常握弓,所以才弄坏旧的牛皮握手换了新的!” 又大又黑的眸子越来越亮,岁岁还有点语无伦次。“您的角弓腰的位置指印明晰,说明您每次都只握那一个角度。一个弓手每次都只握一个角度不做其他调整,说明他的准头已经无可挑剔不是吗!” 苏鹤行尊贵无比的俊俏面容,无声挂上了一抹淡然笑意。“说的着叁不着两,不过话糙理不糙。”他的这句回答已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天奴的观察力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她的命,一则她是他的恩人,二则……她还是他的女人。 这个笑容让岁岁看得发了怔,忽然通红了脸。一边装作无意的瞥了眼苏鹤行,又不自主的傻笑起来。 岁岁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一个笑容,足以让她幸福很久。而苏鹤行近一年半的不闻不问,被她选择性的遗忘了。 一个傻子一个聪明人。从一开始,岁岁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并且她甘之如饴。 ** 一眨眼,岁岁已经在司命府养了叁个多月的伤。每天都跟做梦似的,主人隔十天半个月还会抽空过来看一眼坐一坐。如水的补品和贵重药材调养着岁岁,她的身子骨渐渐养好,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强壮。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自打她伤口愈合后,她每天都在猜自己到底哪天会被送走。 这时她还不知道苏鹤行已经默许了自己留在他身边,也根本就没留意过这段时间府里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全变了。 这段日子以来,庄里那些曾经偷跑和慢待过岁岁的下人全都被苏鹤行命人敲打过了。该打的打该杀的杀,提起脚来卖掉的也不少,府里一时风声鹤戾的。只是这些事,都早已被苏鹤行下令不准在岁岁面前提起。 有了这层缘故,岁岁在府里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就守着她的一亩叁分地养伤过日子,服侍她的几个小丫鬟个个都像是被剪掉舌的雀,没一个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岁岁自过自的小日子,又有苏鹤行偶尔的关心,觉得自己整个人跟泡在蜜罐里差不多。更不知道自打叁个月前那件事后,风云诡变的朝廷早已不是苏姚两家平分秋色。 姚子仪那日起被当场活捉,幽禁在苏鹤行管辖范围内的天牢。安的罪名是现成的,谋害朝廷重臣家眷,行刺太后,苏鹤行留在太后宫殿的苏耀当场将其刺客捉住,已经白纸黑字的画了押。 这边厢姚子仪一落马,便被苏鹤行以风雷不及掩耳的撤了好些个姚家手里的要紧官职,顺便填了苏姓的人马上台。小皇帝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不得不奉苏鹤行为摄政王,现在的朝堂俨然已经是苏家的一言堂。 随着太后临盆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小皇帝急得满头大包。虽然他的小动作不断,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苏鹤行稳坐钓鱼台,只待瓜熟蒂落便要行将行之事。 日子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某日,一列八百里急报惊破了朝廷暂时的和缓,激起了千层雪浪。 待到卫兵的急奏当堂呈上后,大伙才明白了原是和柔然接壤的晴雪城局势有变。 晴雪城这个巴掌大的城池历来主君变来变去,一会是柔然人做主,一会又是中原人做主。近十几年来,整座晴雪城一直在中原的掌控下,没想到今次又传来晴雪城大开城门迎入了柔然人的消息。 小皇帝的脸色随着那份急奏的读出而越来越难看,那条简报明明白白写着,他派遣过去的士官被柔然人斩杀,妻女皆糟毒手。这简直是把小皇帝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啊!小皇帝力排众议,一定要谴苏鹤行亲自去收复晴雪城。 朝臣反对的声浪一浪比一浪强,眼看就要到了关键的时刻,怎么能把摄政王支走? 苏鹤行此人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居然答应了小皇帝的请求。他亲率一支由铁鹰卫为首的国军赶赴了晴雪城,随行的还有柔然国质子——佟嘉敏王爷。 晴雪城地理位置特殊,刚好处于中原和柔然的夹缝中。 小小的城池想要在两大国间独立生存着实艰难,这两国间也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近些年中原的衰败太明显了。明显到很多有心人都能看出,所以才会让晴雪城在一夜间被城主反水献给了柔然。这位城君在苏鹤行看来有点意思,此人并不在乎自己在哪个国家的领导下,只要城中安全,人人有衣穿有吃食就行了。 军队越接近晴雪城,气候越见干燥。 往年夏季的晴雪城少说都要下两叁场雨,但今年出了奇的旱,竟是一点雨星都没见。 两万人的国军队伍绵延百里,苏鹤行一行人到还罢了,土生土长的柔然人佟嘉敏倒是先喊起苦来。 原来这位质子爷十岁不到就被送进了中原国都为质,十几年没有回过柔然了。这干燥的土地和气候让他叫苦不迭,一会是嫌弃风太干,割得他的俏脸都开口子了,一会又是怪苏鹤行没让他带妻妾随行,自己倒是带了侍妾伺候! 是的,苏鹤行此行带了岁岁。 岁岁扮作了小亲兵的模样跟在随行部队尾巴,当然那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点不像个小亲兵就是了。她也照例分了套沉重的铁鹰银甲,难为她那么沉的银甲穿上身还能有前有后的,这凹凸的身材也真是无敌了! 国军在行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抵达了晴雪城附近,苏鹤行定了一座山坡高地为营,也架起了帐篷和炊烟。 “难吃难吃,咬都咬不动!”说着佟嘉敏扔掉了今日照例分下来的硬干粮,气哼哼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岁岁悄悄的捡起了被佟嘉敏扔在营地的馒头和干牛肉,小心放进腰际的小口袋里。她过了很多年苦日子,哪怕最近这段时间算滋润了,依然见不得一丁点浪费。 苏鹤行在大帐里和几个将军议事,虽然苏鹤行曾相邀过佟嘉敏,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斤两,何况那些士官的脸上明摆着不欢迎,他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 这位完全被权利中心边缘化的质子爷来到那条断断续续的小河边。这条叫人看不上眼的小河虽然时常干涸,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晴雪城母亲河。水的重要,佟嘉敏这位柔然人比谁都清楚。 佟嘉敏依然挂着招牌式满不在乎的笑容,对着河流照了照自己。 这位曾经的柔然叁王子已经被彻底的汉化了。他穿着中原人的锦衣,束着中原人的士人髻,就连附庸风雅所持的折扇,都必得是中原芙蓉斋所出的上品。 他眼睛眨都不眨的望着那弯碧沉沉的水流,安静的水面只有鱼儿尾鳍偶尔滑过几道绣线般的痕迹。 柔然看似近在咫尺,但故土难归啊! 讽刺的笑容勾上了佟嘉敏的唇瓣,他双手环着臂转身,嘴里还喊着。“飒月!服侍小王沐浴更衣!一路七八天没洗澡了,真是够呛!飒月飒月,疯跑哪去了啊!” 飒月也是柔然人,佟嘉敏从小带到中原的小伴当。 佟嘉敏念念叨叨的,当看见岁岁裹着银甲站在他身后的身影时,一向洒脱的他也有点窘迫了。“呦!天奴也来洗澡的吗?”话一出口佟嘉敏就觉得自己没过脑子,虽然岁岁是天奴,可好歹也是摄政王唯一承认的侍妾,他已经不能随口调笑了。 岁岁乖巧的摇了摇头,并没有把他话里的不尊重往心里去。“我不洗。”刚才看他落里落魄的站在河边,还以为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没事吧?” “嗨!本王能有什么事!揽个水镜自照一下罢了!”佟嘉敏刷的一声展开凤穿牡丹折扇,俏皮的替岁岁扇起凉来。“来这干嘛了?” “我想抓鱼煮鱼羹,你尝尝吗?”这一路上一直是干粮果腹,岁岁自己倒是没什么。但是看见这里有河,她就忍不住想要帮苏鹤行改善一下伙食。 “不必啦!小王从不吃鱼。”佟嘉敏从不吃鱼并不是秘密,很多贵族都知道他的忌讳,所以在宴会上没有谁会替他上这道菜。柔然人连水都喝不上,就别说那么奢侈的去吃用清水养的鱼了。这一点,不止是普通的柔然人,就连柔然皇族都没有谁会去吃那珍贵的水中精灵。 岁岁露出了那很遗憾的神情,她拾着自己削尖的木棍站在河边,聚精会神的。连呼吸都放慢了,等待着自己和周边的环境合二为一。 第十一章 这晚,苏鹤行果然喝上了新鲜的鱼汤。 苏鹤行这个人异常的懂得克制自己,他只喝了一碗就停住,剩下的则赏给了随军的苏耀苏挽等人。 这个时候苏耀已经知道天奴是主人的侍妾。这消息对他来说不亚于惊天霹雳,那天他肖想天奴的事已经被主人察觉,自己是不是要去死一死才能谢罪啊? 比起苏耀的惴惴不安,苏挽成天愁眉苦脸的。他几次想要提醒主人不要过于宠爱一个侍妾,千万不要忘记年少时的誓言。苏鹤行当然是置若罔闻的,甚至还大手一挥,把天奴捎带上了随军的路。 其实苏鹤行并不需要带着天奴一起出门的。只是那天他看见天奴一脸落寞的替自己收拾行装,最后还强做欢笑的样子莫名有点不快。 他略一思索,竟是开口允了她随军。 天奴当然是喜出望外!他并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会让天奴如此喜不自禁,他的黑眸是永远深沉安宁的。可当他看着她的欣喜笑容时,内心竟也有一霎是爽快的。 扎营的同时苏鹤行派出了十几个斥候,天一亮就乔装打扮混入了晴雪城。他又不知哪里找来的一套柔然女装,让岁岁进营房换上。 当热风牵起了麻色的帘帐时。那雪白的披纱和交缠的璎珞掩映中,是一位身材凹凸有致的柔然女郎。仿佛揉碎了阳光的深黑大眼睛视人是那样的饱含深情,她的琼鼻和粉唇被一块白纱覆起了,却愈发衬出月华一般皎洁的风骨。 岁岁的双臂被披纱紧紧缠着,曲线毕露,小手也有些不自在的掩住胸口。柔然地处热带,穿的衣服都很贴身,岁岁还从没有穿过如此暴露身线的衣服,捂住前面捂不住后面,简直是羞涩到了极点。 “主,主人。这是不是太暴露了。”她结结巴巴的自帘后转了出来,在看清眼前的这个人时,岁岁惊讶的捂住唇。 薄如蝉翼的情欲掠过了苏鹤行的眼眸,他望着这似乎格外可口的柔然女郎,嗓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嗯,确实有点暴露。” 这哪里还是中原摄政王?分明是个柔然男人啊! 原来在岁岁更衣的同时,苏鹤行也套了件耀眼的柔然外袍。腰部和肩部的银片装饰吞吐着寒芒,与霜一般的冷色肌肤起着微妙的呼应。他原本束的整整齐齐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学着柔然人在一侧留了一际斜缀,发尾还结着枚小巧的银铃铛。 “那……那……”岁岁嗫嚅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来。望着这格外俊俏的异域男人,她的耳朵里像是飞进了一只小虫,一直在那里绕啊绕,嗡嗡地。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要怎么办。 岁岁很快就知道了自己扮成这个模样要怎么办。 她和苏鹤行一行人扮作了柔然香料商人,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入了晴雪城。同行的还有一样扮作柔然人的苏耀和苏挽,这一路上苏耀的眼睛就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岁岁的身材本就惹火,扮作柔然女郎的样子更是要人老命。要不是一直被苏鹤行塞在马车里,估计光是被她引来的狂蜂浪蝶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他们的马车队伍既不张扬也不朴素,一切都和其余的商队无甚区别。苏鹤行有他的考量,一队远行而来的香料商,队伍里没有女眷实在是说不过去。过关查验时也引人瞩目不是? 待到入了城,令苏鹤行一行人意外的是晴雪城并不繁荣。这颗荒漠中的夜明珠居然异常的萧条。晴天白日的,街边只叁两的坐了几个小商小贩。拨弄着胡不思的流浪歌者无精打采,纵眼观来,街上迎面过往的行人无一不是精神不振。 苏鹤行和苏挽交换了个眼神,他们的马车在城中缓缓行走着。 冷眼看来除了药铺异常兴隆以外,其他的每间商肆都门可罗雀。做戏做全套,苏鹤行的香料和货物在城里找了个地方脱手才退出了晴雪城。 岁岁悄悄的撩起了车帘,她的视线被眼前那几具行尸走肉般的身影吸引住了全部注意。 这是……她覆在纱巾下的小脸不自觉的颤抖着肌肉,岁岁无声的看了一会儿,又再次悄悄放下了车帘,就像从没撩起来过一样。 这夜,苏鹤行的大帐气氛异样的安静,所有的斥候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同的。 晴雪城,被一场奇异的病症席卷了。 而现在,是最易引起疫病泛滥的夏季! “属下觉得,这个时候是收服人心的最佳时机!”有人如此建议道。 “不可!我看我们须得立即离开此处!”有人如此说道。 苏鹤行端坐在首座,面无表情的巡视着众人,一言不发。 斥候走了进来跪地禀报。“主人!晴雪城城君求见!” 苏鹤行微卷长睫,他的手轻抬。“让他进来。” 晴雪城城君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只带了一名随扈便堂而皇之的入了营。“臣晴雪城城君,拜见摄政王!”他并不跪倒在地,只弯了弯腰,神情倨傲无比。 城君的目光徐徐上撩——只有端坐在中间的那个年轻男人是不同的,仿佛天下间何物都不能让那双黑沉的眸中激起一丝涟漪,冷淡的视线仿佛可以穿透一切。 尊贵无比的姿态,即使不穿龙袍凤衫也叫人忍不住腿弯打软想自己跪下去。 苏鹤行微扬起了脸,十分平静。“城君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如摄政王所见!城君带着十足的诚意来此会晤。”城君身直如松,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回视着苏鹤行。 “怎么个诚意法。”苏鹤行语速不疾不徐,声调浅淡。 “摄政王!小城现被一场奇异之病席卷,需要大量的大夫和药粮救治。若是摄政王能助小臣渡此难关,愿将城君之玺奉上!”城君一派光风霁月的大声答道。 “这病,怕是不好治吧?”否则晴雪城城君也不会开城门主动迎柔然人入关帮其治疗。但很显然,柔然人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是!”城君狠狠的咬了咬牙。“背信弃义的柔然人!曾答应说帮臣渡过此劫,可是他们却跑了。”几天功夫就逃得一干二净,还对他们关闭了柔然的城门! “你们既有此病,为何不回关内救治,反而求助柔然人?”有臣子提出了异议。 “将军不知,此病凶悍异常,只需七日便药石罔效。”城君深吸了一口气,痛心疾首的说道。七日!离晴雪城最近的中原城池也要十日单程,晴雪城等不到了! “这场病,可有典故记载?要如何医治?”苏鹤行问。 “无。”城君叹了一口气。 “这场病,可有人自行痊愈?”苏鹤行再问。 “无。”城君又叹了一口气。 “这场病,已经死了多少人。”苏鹤行依旧在问。 “……已有近千余人。”城君颤栗了一下。 近千余人!晴雪城城小,恐怕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万人之数。这个意思是说每一户人家最少就有一人因此病死去!?听闻此言,屋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此病居然已经凶险到这个地步! 苏鹤行依旧神色平静,他淡然的点了点头。“本座已知了,请城君出账稍事休息。稍后自会派遣药物军医随你回城。” 城君闻言瞬间垂泪,他躬腰拜至九十度,态度极为哀伤恳切。“多谢摄政王!臣肝脑涂地也要相报!” 这边厢,城君被请了出去,帐内的仪事还在继续。 “这人说话遮遮掩掩,并不吐露实情。不足为信!属下建议还是要再做查探!” “就算退一百步他说的是事实,此等朝秦慕楚之辈实不值得我军为他浪费药石!还不知道后面要便宜谁呢!” “两位大人所说皆无道理!按臣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此番我等力挽狂澜,晴雪城心服诚悦的继续为我国土效忠岂不是美事!?” “……” 十几个文臣武将各自阐述观点,一时竟比朝堂上还要热闹。 苏鹤行无声的听了一会儿,最后才挥了挥手让臣属退了出去。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按着膝盖,神情略显冷淡。此时,苏鹤行听见身后有轻弱的脚步声传来。与此同时,一双柔柔的小手来到他紧绷的膝盖边,接替过他自己的动作,轻轻按摩着那处酸楚。 是岁岁。她依旧穿着一身铁鹰银甲,此刻正跪倒在他的膝盖边,白皙晃人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替他按摩放松着。 苏鹤行知道她一直在大帐后,等到众人离开后才走了出来。“你听到了。”他既然决定带着她近身服侍,有些消息就不可能完全避免的被她知道。而他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岁岁轻点了点头。“是七日疟。” 苏鹤行垂下长睫,定定睇着这个轻轻替自己按摩的小天奴,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他有些好奇天奴到底还会说些什么出来。 “这个病症的名字是七日疟。”岁岁手上的动作微停顿了一下。“刚才那位城君说谎了。” 他微眯起眸子,脸上露出冷凝。“他说的什么谎。” “他说已有近千余人因此病死去。他说谎了。”岁岁一格一格慢动作般的抬起了头,水眸中的光芒幽且盛。“这是不可能的!七日疟一旦开始死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染上就必然会死。城中人口近万又饮着同样的水,住的如此密集,一定早就蔓延开来了。一家一户才死一个?不!”她倔强的摇了摇头。“您听过草原上曾在数年前有过一个大族吗?百花族。” 苏鹤行微一思索,想起了关于此族的一个传说。“当然。此族在草原上曾极有名望,可汗手下的部众有两万之多,但在数年前这一个部落突然消失了。”短短数月,一个几万人的部落自草原神奇的消失了,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他们究竟去了哪里竟无人知晓。 岁岁轻摇了摇头,垂在额前‘天奴印’的那一络发丝轻漾着,勾勒出一幅极为单薄的脆弱感。“它不是消失了。而且您说的也不对,不是两万。百花族可汗手下足有叁万六千八百众。那一年也是七日疟,它染遍了百花族的每一个角落。一开始只是老人和孩子,后来是女人和男人。它是会传染的,您知道吗?”那个症状,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症状——之前在晴雪城中她已经一眼认出。她一直在寻机会告诉苏鹤行,现在终于被她找到了。 “传染?”苏鹤行一字一顿。深浓的眉眼间渐渐蓄起一抹阴沉,像从黑暗沉潭中缓缓逸出的一抹寒烟。 “是的,传染。七日疟,从名字您就能知道它的威力。”虽然维持着替他按摩的动作,岁岁的眼神却已无声的虚空了。那一抹安静仿佛穿越了麻色的帐篷,纵乘着一弯小河向故土追溯而去。“整整叁万六千八百众,短短两个月时间死的一个不剩……”当年如果她没有去外祖家过节,恐怕那叁万六千八百众的尸首中也有一个她的位置。她猜,自己可能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百花族人也说不定。 晴雪城城君焦躁不安的等在为他准备好的帐篷里。他一直在等着,等着摄政王将有所作为。他来回跺着方步,手心一会握起一会伸开。这么热的天,额头上居然侵满了冷汗。 突然,他听见了账外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城君心中一喜,立即带着随扈走了出去。“摄政王!”这叁个字成了城君此生最后的一句话。 长长的箭划破了空气,呼啸着钉向了晴雪城城主的心脏。他不敢置信的垂下脑袋看了眼胸口那支依旧在颤动的箭羽,他困难的伸出手指,他想指向远处的男人,他想大声的问责,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了。他轰然倒地,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苏鹤行站在距离他一射之地的位置。身边的苏耀左手挽弓,弓弦还在微微弹动着。而那支弓弦上不见了的羽箭,此刻正静静的插在城君胸口。晕染开来的红色血水将城君的胸口缀成一朵耀眼无双的绝品海棠。 他依旧站在那里,冷寂的发号施令。“把他的尸首和他的随扈一同烧掉,凡是他们碰过的,一起处理掉。” “是!”铁鹰们齐答。 “不!我没有被传染!不要杀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晴雪城随扈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但他的速度远没有箭快。随着一声风破,他踉跄栽倒在地,背上一际星芒。 “苏耀苏挽!” “属下在!” “立即规整队伍,关闭封锁晴雪城城门,城中人物一个都不能放出来!” ** 身穿铁鹰战甲的骑士们纵马包围了整座晴雪城,数以万计的军士,每个人手中都点着一枚火把。明明已经是夜了,却将城墙照成了白昼。 如此多的人众,紧闭的城门,苏鹤行要让整座晴雪变成困城。 在一日前,苏鹤行下令诛杀晴雪城城君。与此同时,他命全军在城池周围挖开一个深一米,宽一米的沟渠出来。 源源不断的菜油和箭镞被运了上来,堆积成山。所有军士都面朝着晴雪城的方向,分明能听见城中有人在呼喊着,叫声惨烈。“不要杀我们!我们还没有染上病!” 那些菜油原本是铁鹰军的粮草,现在有了别的用途。 苏鹤行安静的骑在那匹大宛名驹上,神色莫名冷淡。“准备好了吗?” “回禀主人,都已妥当!”苏耀跪地答复。 坐在马背上的他微微扬首,不知何时一片乌云飘了过来,寂静地掩去了月色。苏鹤行微微勾起唇角,天道也不忍看吗? 武将们各司其职,文臣肃穆安静的守在苏鹤行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语着。 佟嘉敏的坐骑距离苏鹤行还有好十几个身位,吊儿郎当的俊脸第一次露出了认真的神情。他想,他已经猜到了苏鹤行要做什么了! 苏鹤行安静的看着这座城,静静欣赏着。“你们有谁知道,晴雪城为何叫做晴雪城吗?” “许是城中行雪时很美?”有文臣思索着答道。 “不。”苏鹤行摇了摇头。“晴雪城地热,从不下雪。也许正是从不下雪,才比谁都期望雪落吧。”可惜了,这样一座小城不久将会化作一片焦土。 佟嘉敏坐在坐骑上,他能看见数之不尽的菜油被士兵们倾倒入刚挖好的沟渠之中。然后,一名近士将一枚尾端着火的羽箭递给了苏鹤行。 苏鹤行面无表情的接过了它。 他搭弓拉满,猎猎的火焰被山岚刮得尾端燃起了黑烟。 幽绿的火焰之箭,以一种寂静而充满杀机的速度向灌满菜油的沟渠飞袭而至。刹那间崩散的星火,像千百道小小的烟花般爆裂的燃烧盛开,接着,‘轰’地一声——整座晴雪城沐浴在黑红色的火焰之中。 苏鹤行依然保持着风姿翩然的拉弓姿势,但眼神又空又冷,像结满了霜。 第十二章(限) 屠城! 苏鹤行的身形穿过了列阵,随着他的动作。身后布满火焰的羽箭扑簌簌向着城中飞曳而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咒骂从城中漫出,一声高过一声。 “狗日的中原摄政王!你不是人!就连柔然人都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你居然胆敢如此!天理不公!你这样的人必定死无全尸!” “放了我们!我并没有染病!我不会传染给人的!求求你们!” “你杀了我们可以,请放了这些孩子!求求您!”不知道是谁家的父母率先在哀求?随着那几声越来越多的父母加入了进来,一片怄哭震醒夜空划破苍穹,无尽的悲凉哀伤。 黑红色的火焰中,佟嘉敏看见对面晴雪城的城墙上站起了很多个孩子的小小身体。每一个都被父母挟在怀中,他们在拼命的作揖求饶,哪怕是心再硬的汉子也难以去下手。 佟嘉敏也有些动容,俊脸被赤色的火焰染成红色,他侧转了一下马身往苏鹤行看去。 那些士兵见城墙上都是些哭泣的稚子和弱母,手下的弓箭速度也渐慢了下来,没有人下令,却又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向苏鹤行,他们在等着他最新的命令。 止不住的恶火滔天,熏得那一方城池上空黑烟密布,几百里外都清晰可见。 苏鹤行眼都不眨一下,分明那么清隽尊贵的模样,却仿佛从地狱里走出的阎王煞神一般冷情。“继续。” 铁鹰们道“是!”的声音十分庞大,箭镞的方向,被颤抖着手的铁鹰们架着,往那些毫无还手能力的稚子和百姓身上飞去。 其实除了一开始的那一箭,苏鹤行一个人都没有杀过。但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为了他的一句话而死!苏鹤行,他夜里到底是怎么睡得着的呢?佟嘉敏脸部肌肉颤栗着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那些被士兵一箭射中的尸体们一具接着一具从城墙掉落,瞬间落入满是菜油的沟渠中,被熊熊的烈焰烧成了焦土。 “不要求他!不要求这个恶魔!他连孩子都不肯放过啊!” “你必将不得好死!” “啊……” 随着愈演愈烈的咒骂声,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在每个人的鼻翼间,阴郁而呛喉。铁鹰们的神情也开始变得麻木。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火焰中的晴雪城从一开始的哭声叫骂震天缓缓转为了沉默,这一轮射完羽箭的铁鹰无声退下,又换了下一轮羽箭充盈的铁鹰手补位。 追随着苏鹤行的苏挽苏耀等人都身骑名驹,一眨不眨的看着这场对方没有丝毫反击能力的杀戮。跟着主人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些,但这样的对手……还是第一次。他们只是一些和他们的父母孩子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罢了。就算城君曾经背叛过中原,那也是为了保护好他的子民而已。何至于此…… 这场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晴雪城期盼了整整一个夏天的一场豪雨抵达时,残余的火焰才被浇灭了。一直守在晴雪城旁的苏鹤行派了几支先行部队入城,挨家挨户的搜查,绝不放过一个活口。 被烧成焦黑残垣城池形同虚设,军队一路如过无人之境。 苏耀自雨幕中走来,沉重的银甲互相碰撞着泠泠作响,他单腿跪地双手向上托行了个礼。“禀主人,晴雪城现已无一个活口。” 站在那里的苏鹤行,一眼不眨的望向雨幕中焦黑的晴雪城。 不!现在已经没有晴雪城了。 它只留下了一堆残垣剩瓦。不远处是一眼无际的黄沙,和它遥遥相对的柔然城边陲已经若隐若现。 他无声的挥了挥手,黑沉眸中一片冷绝。 屠城以后的苏鹤行没有立即就走,而是下了个很让人费解的令,重建晴雪城。 现在的苏鹤行早已是隐形的帝王,说一不二的身份。他接连几城抽调了大量的粮草过来,还广招工匠。在他强压下,一夜被摧毁的晴雪城开始回炉重造。 原本已经是死城的晴雪再次人声鼎沸起来,到处是工匠和石具器材。在苏鹤行的管理下,忙而不乱的进行着修整。 “人都给他杀光了,还建个城干嘛呢?劳民伤财的。”有人在街道边做活边嘀嘀咕咕。 “可不敢乱说!”旁边的人立即就捂住了他的嘴。 在他们的身后,高大的木柱器材堆了一地,有人在竖桩有人在砌墙。 一列铁鹰身着银甲照例巡视路过此地,从他城雇来的民众原本正在做工,见到他们连忙扑簌簌跪了一地。皆不约而同看见了那个被铁鹰们拱卫在最中央的男人,那个传说里恶魔一般的男子! 这人黑发绾成了最普通的士人髻,绣着张扬虎头的锦衣外同样套着半具银甲。身材格外高大,模样清隽而尊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杀人魔啊!果然人不可貌相啊,乖乖! “小心!” 人们身后的一根黑色木柱在此时突然歪了一下。它没被那几个工人扶住,以雷霆之姿往这边倒来,正对着的是那个刚才嚼舌根的小工。 要出人命了!?所有人都面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情来。 但预想中的被活活砸死并没有发生。小工愣愣的抬起了头,却看见那个无比尊贵的男人抢出一步,竟是替自己一肩扛起了黑木!!? 苏鹤行抗住那根木柱不到一息之间就被身后的铁鹰放了下来,他朝小工静静递来一眼。分明只是个没有任何意味的眼神,却叫人忍不住脚软腿麻。 小工一时忘记了言语,旁边的民工也都傻了,一时竟然忘记提醒他该谢恩的! 发现不妙的监工叁两步赶了过来,又是跪地又是认错。苏鹤行倒是淡淡的,苏挽反而把那个监工一通好骂。 须弥之后,苏鹤行一行人离开了街道,去往别处巡查。 为刚刹那的交汇一直在疯狂心跳,那小工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看旁边的同伴。“你说摄政王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那肯定是没听见啊!”不然还能留你活命?让你被砸死得了! ** 月色下,行军塌上两具赤裸的身体在胡乱交迭着,不用说也知道床上的两人在做什么。 岁岁的呼吸有些散乱,压在她身上起伏的苏鹤行俯在她耳边,薄唇启着,舌尖不断逗弄着她颤抖的粉红耳廓。 苏鹤行拧弄着她巨大丰满前的一点红樱,长长的手指第一节轻轻旋转着,直拧得岁岁的娇吟压在喉间死死不肯逸出。苏鹤行又张嘴撕咬了下她珍珠般的小耳垂,使坏一般另只手又往她的下肢探去。“乖,分开点。” 下意识的想要并拢双腿的岁岁,却根本阻不住苏鹤行那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手指。她顺从的分开了两条被他掰成了M型的雪白长腿,任由他的食指中指并拢,轻轻探入了自己的花穴里。 小天奴里面濡湿温软的厉害,他的手指一进去就被轻轻的温柔的含住了。他在花穴中试探着来回抽送了几下,吸附力更是惊人,直吸得他手指不能轻易抽出来。苏鹤行俯在她耳边,声音略略有些嘶哑。“真真是个小骚货,缠着本座手指不放呢。” 羞到不行的岁岁双手环住他的脖颈,粉嫩面容侧到一边不敢看他那染满情欲的俊脸。随着他开口,小小的粉穴里蜜汁泛滥的更厉害了,让本就濡湿的穴口彻底泥泞。 他又是抽送了几次后将手指抽了出来,迎着寂静的月色一照,那两根手指上泛着淫秽的亮银色。苏鹤行嘴角微勾,将那两根手指缓缓的分开,指端还拉出了银白的一根丝线。“舔一舔。” 她脸色绯红的乖乖张开小嘴儿,将那两只伸到嘴边的手指吞了下去。 苏鹤行一手快速的蹂躏着她不着寸缕的雪白丰乳,任由他搓圆捏扁,手感好到不可思议。而被她含在小嘴的两根手指极度销魂,他手上的蜜汁粘稠,她的口腔温软柔滑。那两根手指被她的小舌尖轻轻的扫着压迫着,引得他眸色越来越深沉。 岁岁像吃糖一样的舔着苏鹤行手指,眸子宛若星子般亮的惊人,一张小俏脸还红彤彤的。因为舔得过于专注,口腔里的蜜津分泌着,还发出了润滑的‘扑簌扑簌’声。 苏鹤行原本揉搓她美乳的大手缓缓向上,改为捏住了她的下颌骨。 她被这股突然到来的力量惊的微微张开了檀口,他的两根手指顺势从她的小嘴里抽了出来。银白的丝线从她粉嫩的小嘴边涎出,显得亮晶晶的。 他粗粝的拇指缓缓滑过了她嘴角,无声擦拭去了那一抹银丝。 岁岁面露迷醉的凝望着他,苏鹤行蓦然冲她一笑。岁岁竟是楞住了,就在她发呆之际,对方那再也无法忍受的分身往她的花穴洞口探索而去。 彪悍尺寸的巨根这一次直接捅到了岁岁最深处,她的小嘴颤抖着,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鹤行闭眸感受着这精致丝滑的花穴柔柔包裹住了自己的分身。 行军塌本来就不是为了两个人所做的床,异常的窄小。这一下两人在拥挤的小塌上彻底结合了,岁岁双目放空,脸色冶艳无比,双眸却宛若星辰般闪闪发亮。红红的小嘴儿被她自己一把捂住,破碎的娇吟在口中呜呜咽咽。 苏鹤行低低的喘息着,他抽送的速度十分慢。又低头含住了岁岁那早就被他玩弄的红肿起来的美乳顶端。他像是吸吮母亲乳汁般的狠狠啜着她红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又用牙齿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被他那缓慢的抽送方式搞得浑身娇颤不堪,岁岁小手勾住了苏鹤行颈项,像是想要把他永远嵌在自己身子中一般用力。 他突然动口咬了她,岁岁眼角有因为动情和痛楚而无声坠落的珠泪,它们一颗颗争先恐后的滴落。她紧紧揽住了他,嘴角拼命往上翘。因为痛楚,虽然岁岁一再的告诫自己,但身体却还是本能的绞得更紧了。 苏鹤行被花穴夹得低低的嘶吼了一声,他掰过女孩的脸,却意外摸到了一手湿润。“弄疼你了?” 岁岁挂在他身下,却冲他柔柔的牵起了嘴角。“不疼。” 对应她说不疼的那一点红樱,一圈殷红的血水顺着她的美乳尖端缓缓滴落,雪白肌肤上带着血红,这二者的交汇有着病态的脆弱美感。 苏鹤行的眸色越来越深,在他自己都不理解的情况下,他突然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小嘴很甜,这就是甜美的味道吗!?苏鹤行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在一个吻中忘记冷静——他的呼吸因为这项认知而瞬间急促,他疯狂加深了这个吻。 岁岁的美眸瞬间瞪大,她做梦都没有肖想过他会吻她!?她在天奴营里呆过,早就明白男人的身体和心分的很开,他们可以和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卑贱天奴做爱,但却绝不会吻她。 她只发呆了一瞬间就忧郁的闭上了眼睛。 岁岁沉沦了,她的小嘴里满是主人的气息。此时趴在她身上抽送的苏鹤行突然加快了速度,在她的花穴中猛插猛抽猛旋,不断的刮擦着她敏感的某个地点。岁岁长到十八岁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刺激,她直接软吟出声来,但嘴里不停和她纠缠的霸道舌头却又把她的娇声完全吞没了。 他把她散乱在行军塌两边的美腿提了起来,绕在自己结实的腰间。苏鹤行不停的吻着她的唇,霸道的挤压舔弄着她的丁香小舌,翘臀疯狂款摆着,直撞得身下的天奴美乳乱跳,两人披散的黑发在动作中一会儿纠缠在一起一会儿又分开。 苏鹤行直插进了岁岁花穴的最底处,不停的试探着那个敏感无比的点。 岁岁彻底的瘫软在他身下。她的小嘴被他深深的吻着,她的花穴被他彻底的占有了,她的心……还有她的心。她的心早就被他霸下了,哪怕是一条缝隙都没有给自己剩下。她如水的温柔,不断的包容着他的疯狂冲撞。终于在他的数次剐蹭敏感点之后,一股痉挛的感觉从小穴蔓延到了全身,似过电一般酥麻。 他也终于结束了这一个似乎天长地久的吻。感受着身下女孩花穴不能自控的紧致收缩,直到岁岁终于高潮结束了,他才又捞起了身下的女孩趴在行军塌上。 岁岁终于有机会喘息了,高潮刚结束的她瘫软无力。却突然视野翻转了,她被他翻了个个儿。 原本咯吱咯吱的行军塌在这个时候突然没有了声音,岁岁美丽的眸子含雾,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然而喘息还不到几次,下体突然又被某个巨大给填满了。岁岁身子一软,要不是被苏鹤行强行提着跪在那里,估计就要滚下床去了。 双手提着岁岁的幼嫩雪白香臀,苏鹤行那粗大的分身从背后再一次狠狠猛插进她饱受蹂躏的鲜嫩美穴,粗大分身在岁岁幼嫩的花道里被紧紧夹着猛烈抽插,发出被花道内浓稠的蜜汁紧紧包围的噗滋淫声,蜜汁不停从正被激烈抽插的结合部位流下。 她抖着手不停打颤。他俯下了俊脸,亲吻着天奴早就涨红的浅粉耳廓,舌尖轻扫着她不停颤抖的小垂珠。 “……主人……”岁岁忍不住发出了娇媚的低吟,耳边的酥麻感让她刚丢过一次的身子再次变得奇怪起来,而身后的疯狂撞击也让她眼冒金星。 他松开了耳垂,薄唇在她耳畔轻启,带着暖暖的熏风。“嗯?” 苏鹤行的声音异常低沉,让岁岁禁不住花穴紧缩,蜜汁疯狂泛滥着……她就是这么没用,对方在她耳边哪怕只说一个字就足以让她情动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感觉着她身体的变化,花穴中的肉棒突然开始了一阵九浅一深的缓慢抽送。“水真多啊。”像是对应他的话,两人交媾的位置不停滴落着岁岁的蜜汁。小小的营房中充盈着‘咕揪咕揪’的交合淫水声,还有越来越大声的嫌疑。 岁岁从脸到脚趾都红透了,她无地自容的蜷缩,花穴也同时用力的收缩。 苏鹤行的眸色越来越深,喘息也越来越快。油亮的汗珠顺着他形状完美的脸颊缓缓滴落,俊秀若天神。 他一下全都插了进去,泥泞的花穴不停发出‘噗呲’水声,依依不舍的吸附着不让他拔出。苏鹤行抽送的同时抓着岁岁因为趴着被压得变形的巨乳。 岁岁一排贝齿紧咬着嫣粉的下嘴唇,咬得红肿都不自知。她小手又被苏鹤行往后提了起来,圆翘的白嫩屁股被他自身后撞得啪啪作响。 又是不知抽送了多少次,她的花穴再次传来痉挛和疯狂收缩的感觉,大脑像是突然被一根银针穿了过去,惊痛而炸裂。 而身后的苏鹤行似乎也到了极限,他居然将自己的分身笔直插进了岁岁的体内,一股浓稠的精液喷射进了花穴的最深处。她与他的浓郁,彼此渗透,早已分不出彼此。这是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年少时的誓言。 而那一晚帐子里的动静,扰得营房旁的苏挽苏耀等人半宿没睡,一个个扎进了帐边不远的小河流中冲澡不提。 第十三章 苏鹤行醒来时,两人像是两把顺着放的银勺般贴合。小小的行军塌也就一个人的位置,要紧紧黏在一起才不会掉下去。 良好的作息让他一瞬间翻身下地,窄窄的小床上只剩下天奴一人赤裸着雪白的娇躯蜷缩在那里。拾起了昨夜散乱在地上的衣衫,他一件件从容披起。 纵情之后的苏鹤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情和清隽,转头看了眼她,嘴角勾起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际笑容。 这天他比平时要晚出来一刻钟,见主人出帐苏挽上前来施了深深一礼。“主人,这是昨日工部列出的明细。” 这是每日日常。苏鹤行随手捞起,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又从中指出了几点遗漏命他整改。苏挽得令后还在那里磨蹭个不停,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便秘样。踌躇了几息,最后还是破釜沉舟似的憋气开口了。“主人。” 他‘嗯’了一声,等着苏挽的下半句。 “不知道您和岁岁姨娘这段时间……咳咳!”苏挽老脸一红,他也不想管事管到主子的床上去,但又不得不提。“有没有服用避孕药呢?” 那双狭长的凤眸忽而微微一挑向苏挽望去。 苏挽知道自己一时失言的膝盖一软,不自主跪了下去。“主人莫要怪属下多嘴!实在是……”以前主人没有女人也就罢了,现在冒出来个天奴侍妾天天服侍的。要是不小心弄出个妾生子出来,别的且不说,让未来的女主人怎么自处啊?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也气势磅礴。苏鹤行垂眸思索了一阵淡声开口。“本座自有分寸。” 苏挽‘是’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了脸艰难说道。“不知何时返回国都呢?最近城里的流言更盛了些。”流言没有腿,却长着一对天下间最快的翅膀。怕是再不堵就要传到国都去了!自打苏鹤行放火焚城的事被那些个碎嘴的传开后,近日有越演越连的架势。苏挽有心想要抓几个立威,却也不好私自行动。 双手背在身后的苏鹤行开了口。“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侉子也有人读过几天兵书的。”何况也不算是造谣,只是将事实渲染开而已。 苏挽悄悄瞥了一眼苏鹤行,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咱们的铁鹰都长着一个嘴一根舌头,绝不可能背叛主人的。”但随行的国军和对面观望的柔然人就不好说了。 高高的石岗上山岚猎猎,刮得主仆二人的衣袍翩舞欲飞。 苏鹤行凝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黄沙,他们身后的绿洲星星点点散布,仿若是一副巨大的黄色画卷上失手打翻的绿色墨点。“柔然太近了。” 意识到主人是在和自己说话,苏挽抱着那捆明细同样往远处望去。“是啊!”如果没有晴雪城为门户,恐怕身后这绵延数百里千里的绿洲都将落入柔然之手,再往后退就是玉门关了,那时将退无可退。所以主人才一定要重建晴雪城! “柔然眼馋我国土富饶不是一日两日,这些年一直没有南下也不过是没有腾出手来罢了。”柔然王室一团散沙,几个皇子背后的母族各自支持各自的,互相撕咬攀扯。皇帝身体也孱弱不堪,这其中当然也不乏有主人的手笔。“我看只要他们皇帝一死,柔然必逢大乱。倒时必定如同十年前的中原一样。” 苏鹤行嗤笑一际,但那笑容并没有抵达冷寂的眼底。“有什么好得意呢?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如今的中原和柔然,也不过是看谁苟延残喘的时间更长一些罢了。 ** 因摄政王决议重建晴雪,近来城中多了很多外来的匠人做工。由暂时充为守关的铁鹰卫搜查过放行入内。而不管多忙,每日摄政王都一定会挤出时间来检验晴雪城的重建进度,百姓工匠们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和惊恐转变成习惯。 “主人您看!”前方引路的监工手指伸向了前方,黄色丝雾般的视野中现出了一方小小城壁。“这是由石板堆砌而成的新型城砖样板,我们已经试验过了,比之前还要稳固呢!”他一边兴致勃勃的用胯边铁剑划了一下,一边又嘴里说着‘卑职死罪,卑职忘形。’ 苏鹤行大手微抬,他往那方新的石板城砖墙壁走去。监工连忙抽回剑躬身倒退到几步的位置。“可防水侵?” “防的。” “可防火攻?” “防的。” “可防蚁蚀?” “……应该吧?这个还没试过……”监工默默的拭去了额汗。 “可防气温骤升骤降?极端天气下可否应对?” “……这……”监工后背汗水如浆。 “那又如何称得上比之前要稳固呢?”苏鹤行缓声问道。 “是!”监工深深一礼躬腰到与地面平齐。“卑职愚钝,请主人教我!” 知耻近乎勇!他狭长的凤眸中露出一丝赞许。苏鹤行并不卖关子,他倾囊相授。 监工边听边点头,脸色越来越潮红,眸子也越来越星亮。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按照主人的吩咐来重新铸砖!终了,他单膝跪地向着主人心悦诚服的叩首道。“卑职受教!” 铁器的昼亮和晃眼,就在这一霎那降临。 苏鹤行身形停顿的瞬间,雪亮的一把铁器像汹涌而至的洪水,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他后背心而来。“纳命来!”这是一道急促到近乎破音的男音。 那把铁器带来的白光晃得好几人眼前一片刺痛,但臆想中的没入血肉并没有发生。 那个拙劣的刺客被训练有素的铁鹰用几把长枪叉了起来,整个人停顿在半空。是个年纪最多不会超过弱冠相当年轻的男人。他做中原打扮,难堪的挥舞着手中长剑,脸色犹如血喷。他左摇右晃着,但这个姿势根本就没有办法使出一丝力气,他不停的嚎叫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让我杀了这个杀人魔!” “你们疯了么?为什么要帮他做活!?难道晴雪城中没有你们的亲朋?难道晴雪城中没有你们的家人?” 早已看傻眼忘记做活的匠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回答他。 晴雪城地处中原和柔然之间。逐渐有人背井离乡,有些人去了柔然,有些人去往中原他城,虽然大家都离开了故土去往他处生活,但骨子里依旧是晴雪城人。 这年轻人也是如此。他不停的扭动着身子,却怎么也挣脱不下来。“就算你杀了我,这份血海深仇也会永远蔓延下去的!晴雪城的人还没有死绝!你也杀不绝!我与你势不两立,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再刺杀你!”他不过是离开晴雪区区一年,哪知道故土已经变成一片焦灼。 那盛满了葡萄美酒的故乡,那会弹着胡不思的阿爷,那会做馕饼的阿娘……还有他的那个她……别了!大家再也不见了!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起因于这个男人的一个决定!他仇恨无比的瞪视着这个俊美的中原摄政王,内心仿佛被一把无边无垠的野火燃烧炙烤着。 众多的铁鹰们无一人发出声响,他们的呼吸匀停。维持着原本的姿态,只待主人一声命下。像这种刺杀他们每年都要经历若干场,早已见怪不怪。 苏鹤行没有回头。 只见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新制的城砖墙,橙黄金乌照得他眉眼通透,宛若水银一般。他的长睫垂敛着,声线冷淡自若。“丢出去吧。”那句话将铁鹰们的身姿瞬间解锁。只听一声轻嗬,叉在高处的那人被直接丢往了晴雪城外。 重重的落地声后是‘噗’的一口猩红血水,它们争先恐后自唇畔喷出。“你不杀我!你居然不杀我!竟是瞧不起我吗!”他实在伤重的厉害,就连举起手指都费力,只能趴在地上痛楚而撕裂咽喉的高声叫骂道。 “就凭你现在的身手,连走近本座都做不到,何谈瞧不瞧得起?”苏鹤行居高临下,他纡尊降贵的开口。 “你!”那年轻人睚呲欲裂,他能接受所有人的嘲讽。偏偏被这嘲讽都算不得的平淡语气激到浑身气血逆行。“无耻狗贼!” “不得对主人无礼!”刷的一声是众铁鹰长剑出鞘,数不清的雪亮剑身架在他脖项间,将他围成了一个圆。 苏鹤行并不看他,眼神冷清而自持,面容尊贵无比。“剑术再磨炼一下吧,待你能靠近时再说。本座等着你!” 随着铁鹰们的离去,那人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整座晴雪城静悄悄地,分明到处都是匠人,却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待到苏鹤行再次回转营房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撩开帘壁时岁岁正朝这边看来,幽艳的月色将她的笑脸勾勒得无比温柔乖巧,让人一见忘忧。 苏鹤行走到案边坐下。“过来。”他说道。 她在他腿边的一块地板上随意跪下,仰着小脸望他。“主人。” 苏鹤行垂敛着长睫俯视她,突然拍了拍她束着男子发髻的小脑袋。“今日可听到了什么?”自打上次姚子仪一事后,他有意无意的在放纵自己。他想试试看,这个天奴对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但就目前看来,没有多大问题。 老实点头的岁岁看起来安静极了,像是只小奶猫。“有听说的。”他众目睽睽下遇刺的事虽然没有传得很广,但她也在别人有意识的告知下知道了。这段日子,主人对自己很好,而且有越来越好的嫌疑,好到叫人受宠若惊的地步。 他开口道。“你是本座目前唯一的女人,将来这些事会越演越炙,终有一天可能会烧到你身上,就像上次一样。本座无法应承你,每次都会像上次一样幸运。你,怕不怕的?”苏鹤行是个异常务实的人,他也不轻易许诺。但只要他许了出去,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完成它。 那双美丽的眸子盛满了星光,里面像是一弯小溪,又像是夜色里飞舞的几点萤火虫那般光亮。她轻轻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不怕的。” “乖孩子。”他轻轻抚摸过她乌黑沁凉的发丝,嘴角勾起怜悯的笑。“不想再问问本座其他问题吗?” “我明白的。”岁岁保持仰头望他的姿势,她的内心比苏鹤行想象中还要通透,宛若琉璃一般。“其实这没那么难以想通,全因立场不同罢了。” “你会说的这么轻松,是因为晴雪城里没有你的亲人啊小天奴。”苏鹤行淡声开口。“再大的疫情也一定有幸存者,也许我不一定要屠城。” “就是因为有幸存者,才要屠城的。有接触就有传染,一旦疫情扩大,就不再只是一万人的晴雪城。那一年的七日疟夺走了叁万六千八百众的生命,并不是它只能夺走那么多,而是百花族只有那么多活口。而背靠着晴雪城的玉门关内……有几十万甚至更多的黎民百姓。”她扬起了小脸,那上面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杀伐笃定。“那些孩子虽然死了,但他们是为了无数孩子活着而去死的。所以即使这事从来一遍,您也一定还是会再做一样的事!” 苏鹤行细细的将小天奴打量了一番,黑色的沉眸在流转间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震动。“没想到这芸芸众生,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换了任何一个人在他这个位置,都可能会有一丝犹豫的,但他半丝都未曾。 那天天奴告诉了他七日疟的疫情之重,几乎是瞬间他就起了屠城之念。他昼夜不眠地翻看了所有医书,终于在几百年前的一条残留脉案中找到了类似的信息。 可惜,那个结果也和天奴告诉他的一模一样。所以他宁愿背负恶名,宁愿身兼万人的性命也要做下这一场暴行! 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柔然和中原这两个国家而已,坝上草原的集结部落,还有并不与这些国土接壤的其他国家。它们虎视眈眈,它们狼子野心。如果中原再不振作起来,等待它的命运将是分崩离析,被他国啃食的连渣滓都不剩。 国!欲后立之必先催之!他是很想慢慢的等待一个合适的机缘做合适的事,但那一天却由不得他去思索。哪怕已经担上遗臭万年的恶名,他也顾不得了! 第十四章 晴雪城被苏鹤行重建成功了。 这座城池不旦重建了,还比原先扩大数倍。很多人都担心城池建好以后会变成一座空城,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大家抛掷在脑后。 所有的城池发展起来都有它必然存在的道理。晴雪城会发展是因为它是衔接中原和柔然的唯一中转。在苏鹤行施展惠民惠商政策勾搭民众迁往晴雪的同时,某个文臣有一句很形象的形容词,‘闻着肉味自然会有狗上门’。虽然遣词不雅,但事就是那么一回事。 晴雪城也是同样的道理,有利不图那就不是商人。随着第一批商人的迁入,附近城池的民匠也大着胆子住下了。在不久的将来,这颗沙漠的夜明珠将再次挥洒独属与它的芒彩,当然这是后话了。 虽然人在晴雪,朝中的事苏鹤行一概没有丢下,或者用了如指掌也可以形容。 在经历工时悠长的几个月后,晴雪城外墙已经完全竣工,具有了自保能力,剩下的内部建设那就慢慢来了。在苏鹤行丢下了一部分的家臣和数百铁鹰扫尾的同时,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出来的时候还是处暑,等到国军抵达国都时已经是初冬。 苏鹤行早已是升无可升的超品摄政王,名列万臣之首。他回城时小皇帝自然得盛装迎至近郊,排场绵延数里。小皇帝虽然明知道对方根本没费一兵一卒得到晴雪,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娘。怎么什么事到了这人手里就不算个事了? 而太后也在苏鹤行密不透风的安保下即将在两个月后临盆,这个事比什么事都叫人惊悚。小皇帝虽然内心惧怕的直骂MMP,脸上还要笑眯眯,真是去他姥姥个腿儿! 屠城之事在苏挽等人的铁腕运转下,虽然还是无可避让的传了一部分到国都,但却硬生生被扭转了个方向。大体就是柔然人如何猪狗不如,全靠摄政王大力挽救。最后虽然回天乏力,却还是一力重建了晴雪。 如果不是人在现场,恐怕大家都要被这番黑白颠倒搞得以为苏鹤行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了。当然了,这也只是苏鹤行的一块遮羞布而已。虽然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但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朝中早就都是苏氏人马,需要把控的是朝堂外的百姓之口。 对于这些权臣而言,百姓虽然大部分愚不可及,只配知道被粉饰过的真相。但也绝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毕竟现在已经到了很重要的关头。 苏鹤行一入朝就彻底忙开了,别说是见一面,岁岁连苏鹤行的边都摸不上。这倒不是故意的,纯粹是因为苏鹤行离开国都太久,虽说急切的事都百里加急送去处理了。但那些积压的事还是高度直冲穹顶,火力全开的谋臣们辅佐着苏鹤行忙而不乱的处理,连家都顾不上回。 等到岁岁再次见到主人时,又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而且还不是在家里。 苏鹤行在做摄政王的同时,大司命一职也没有卸任。每年入冬时自然少不了要率少司命等人宫中行‘傩’。 说到本朝的司命,类似神职。 属于除了天子以外可以与天对话的人,一般来说此职不会由皇族以外之人担任的。偏偏苏鹤行这个人不一般,是本朝有史来唯一一个以外姓氏担任的神官,而且一干就是十年。 每年到了冬至,国都就进入了最寒冷的时段。百姓心里都存着一个孩童似的梦想——今年禁城里会有什么新花样呢? 往日入夜后沉寂如水的东西二市,这一晚变成火树银花的汇彩河流,不管是孩子抑或是未婚的年轻男女,都在落梅的季节里舵红了脸颊,尽情玩笑。 禁院在这日还未入夜就已灯火通明。赤红描金的灯笼,长明不息的火把像数条流星的光尾,从午门一直排进了太极殿。之后是宣政殿,紫禁殿,越往高处越是透亮,夜色来临时,整座禁院被好像是光之蛟龙托起在云巅之上。普通庄户人家一辈子也瞧不着的绝品琉璃瓦在高高的屋脊上映着霜月,好似一波波幽绿的海水翻涌。 小皇帝因为年纪小,还不能饮屠苏酒。他端坐在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宝座,一口饮干了杯中的什么。随即一甩手,那枚精雕细琢的樽器画出一个弧度,抛进了巨大的篝火中。 随着这个动作,宴席上两边的贵族和官员们一起山呼万岁——这个动作表示,冬至夜宴的高潮‘驱傩’抵达。 低低的鼓声响了起来。并不明亮,像隐隐的水烟般,四面八方向宣政殿合围了过来。随着鼓点的越来越密集,霎时响起了一道破雷似的乐声,一百名红衣素带的美貌童子从隐没的门边而来,队列在殿前广场。 他们一边舞动着整齐划一的动作,一边嘴里发出了‘嘿’‘嘿’的娇斥。而广场两边排列的十六具等人高的牡丹花鼓被悄然站在一旁的劲装男子敲响了,发出咚咚闷响,像极了沉雷。 在宣政殿众臣的目光中,暗影中突然出现了十八道身披金甲的男子身形。脸上挂着可怖的假面,手中抓着麻鞭,不停的抽打着青耀石铺就的地板,口中还在高呼着‘祖明’‘强梁’‘腾蛇’的神名。 十八名盛装的少司命拱卫下,那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让看得目不暇接的众臣们心中不由浮现起‘天神降临’的念头来。 苏鹤行黑发束起,戴着坠了宝珠的黄金高冠,顶上还有两枚山雉长尾,画着半弧落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飘逸。他的样子和平时很不同,半披着熊皮,露出了右边穿着彩绣绢衣的宽阔肩膀,窄腰被一条金带束起,气势磅礴。裸露在外的左手持叁尺长矛,右手执鲜花盾。 白皙英俊的面容上还细细描绘着傩妆,狭长的凤目尾部勾着上翘的凤尾,阖眼时那只金粉描绘的彩凤仿佛活了一般,似能掀动翅膀上下翩飞。因为上了妆,越发显得他唇色水红颜色好了。左边的耳垂上还捻着一枚狼牙形状的坠环,随着他的舞动在火色中溢出流光。 这天他要带领一百童子,十八少司命,环游宫中各处,祈求吉祥驱除恶鬼。 由十八少司命扮演的恶鬼,舞动着和苏鹤行战斗,他们边舞边走上了早就备好的彩车。一百童子不停的娇呼着‘傩!傩!’意在驱除。 伴奏的乐声随着舞动的姿态渐渐抵达高潮,教坊部的伶人们也越发扬眉动目的弹奏着。每到一处就引起了一阵喧哗侧目。 岁岁和官家女眷们被一起安排在了紫禁侧殿,她下午就被苏耀接进了宫。说来尴尬,岁岁身份是天奴,却又是苏鹤行唯一承认的侍妾,和一群贵族官眷呆在一起时格格不入。 其实岁岁这样的身份本不配被接进宫,可也不知道礼部尚书那貌似睿智的大脑里到底装了什么,居然脑一抽发了函邀请岁岁。 太后被软禁起来,根本管不了官眷事。小皇帝才十二岁,皇后之位虚悬,就更谈不上拜见国母,官眷们一入宫就被引进了偏殿。 前面不是说岁岁连苏鹤行的边都摸不上吗?哪里还能有人替她做主进不进宫? 大家分明都看不起她,却又因为自家的夫君在摄政王手下做事,不得不勉强自己和她呆在一处。 官眷们自成一派,团团分坐在了几桌小宴上,偏留岁岁一人独坐在小宴的左侧尊位。她那一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刻意的忽略了她。 随着乐声越来越近,女眷们终于按捺不住朝殿外广场看去。 只见捧着乐器的官伶为首,那辆有几十壮丁所拉的彩车渐渐行至。那车和平时坐的车不同,一张完全铺展开的平台,约能站百人般宽阔,充作背景的十二扇紫檀屏风描绘着浩渺的云际,雪涛般的大量留白,银丝云纹一浪接着一浪。 侧面来说宫中行事实在过于排场,为了这一年才行一次的傩舞,居然劳民伤财做这种东西。 那张平台上此时站着十八少司命所假扮的恶鬼,他们慢动作一般的舞动着轮流和苏鹤行所扮演的‘无相大神’对打,每打败一个就翻下车去,周而复始。 一百名童子手中舞动,嘴里喊着‘傩’!‘傩’!将彩车团团围在中间……其实苏鹤行每年都会做这种扮相在冬至夜上驱傩,每次都有不同的美法。但不管怎么扮,都好看到丧尽天良。 官眷们平时哪有那么多和俊秀男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叁从四德了,只拼命的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去,个个恨不身逢未嫁时,将手里的手绢甩将到摄政王怀里才算完! 岁岁被人群挤在了身后,她的个子比中原大部分女性都高。站在人后的岁岁,水眸里好似藏着万千星光。她双手交迭在怀中,一眨不眨的穿过人群的高耸发髻,从一堆晶莹钗环中望着苏鹤行的彩车路过。 今天她穿的是身深蓝裙裾,没有品阶的她只能着民间装束,雅静轻盈的姿态像是从迷雾之中缓缓升起的水泡,仿佛一戳就破。尖秀稚气的鼻尖和下颌微微扬着,越发显得容姿楚楚。那娟好的模样从一堆按品大妆的贵妇中脱颖而出,分明不是倾国倾城的长相,为什么第一眼看来时就瞧见了她? 苏鹤行眯着眼尾向人群中睇去一眼。惊鸿一瞥间,璀璨的黄金珠冠映着烟花与月色,照亮他清隽深黑的幽深眉目,他又轻捻了下耳垂上的狼牙耳环。那个动作引得一群女眷俏脸通红的互相打量推搡着,心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 ‘他刚是不是看我来着?’ ‘明明是看我的好吧!?’ 岁岁看得发了怔,心口突然闷痛的厉害。像是被人一把狠狠揪住了心口,又轻轻的放开了,浑身失重到难以复加。 她想往前站一步,却被几个贵妇同时推搡开,勉强才站稳了身子。 那个被欺负的动作让苏鹤行蹙起眉,莫名感到不悦。但岁岁也不恼,她报以最温柔乖巧的笑容,朝着彩车的方向痴迷凝望。弯弯的眉眼像轮月牙儿,柔和而甜美。 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天奴,呼喝的麻鞭又到了眼前,苏鹤行顾不上再看,转身一跃抵挡住了软趴趴的攻势。 彩车在众女眷的视线中渐渐行远。就算是冬至夜宴,也没有人敢在宫中乱走,更别说做出追着彩车这种傻事了。 大家都回到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互相理了理妆容。岁岁坐回了只有她一人的宴桌,吃着早已放凉的菜品。 夜宴过后,官眷们按照品阶出宫,按道理来说岁岁该被排在最后一个。她也老实,乖乖的站在人后等着出宫。 属于华盖的锦绣纹路微微一动,一队铁甲男子朝着宫门这边无声走来。 待到来人近了,站在边缘处的官眷们才纷纷举起袖子半遮脸,朝着来人行礼。“参见摄政王。” 苏鹤行来的非常快,也换回了原先的那身摄政王猛虎朝服。脸上妆已卸,却还残余着零星几点金粉,越发显得容姿过人,眸仁如黑玉。 岁岁掩在人群的最后,她也跟着行礼。 苏鹤行清隽的目光穿开人潮缓缓行来,女眷们居然因为他乖乖的分开了一条道。岁岁傻乎乎的站在人群的最后,随着他的越来越近,岁岁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诧异傻愣。他走到她的身边,伸出的手明晰而干燥,一把拉起了明显傻住的她。 官眷们行礼他没有叫起,反而牵住了岁岁的小手。 女眷们不自主露出愕怔的神色——这是,公开给侍妾撑腰的意思吗?因为她们慢待了她!?这个想法让在场的所有女眷都白了脸,因为摄政王没叫起,她们依旧弯腰行着礼。只得眼睁睁看着天奴被摄政王牵了小手,一路穿行而过,出了宫门。 岁岁低头看他挽着自己的小手,他的大手轻轻将她的小手揽成个拳头在手心。两人重重的广袖落在一处,将两只手的纹路完全掩盖了,却掩盖不住她的眉眼弯弯,像是两枚甜丝丝的小月亮。 她偷笑着,没有声音。那只没有被苏鹤行牵住的小手捂住嘴,歪着头,乌黑的发丝漾在她眉间,模样活像只偷偷成精的小白梅。 卷起苍云般的长睫,苏鹤行一直在望她,待到看着她露出情深意切的笑容时。那原本一直莫名不悦的感受终于分崩瓦解,如同一只素手搅破云际,透出了畅快之感。 是啊!他的女人!怎么可以如此憋屈?她理所当然该是所有人仰望的对象! 第十五章 冬至之后的日子过得太快,像是本被加速翻阅的书。傩舞宴后又是无休止的大小宴,角斗欣赏,极尽奢靡之能事。 皇家角斗场和民间的角斗场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更恢宏壮阔一些。 它的位置建在国都城中。占地广阔,圆筒状建筑,一层层的环形设计。各色的绣金帐篷林立在阶梯之上,这种设计可以让从上往下俯视时,不管身处何阶,场上任意角落都能尽收眼底,不能说不妙了。 分明是冬天,两个正在场中撕抱在一起的壮汉却只穿了围着重点部位的兜裆布。健美的蜜色肌肉因为动作而张力十足,赤裸的足踏在沙砾地上,脚底板满是茧子。四臂攀扯着对方,牙关紧咬着。 他们的头发都很短,明显露出额角所印的‘奴’字。作为最卑贱的天奴,出现在生死毋论的角斗场再正常不过了。他们摔来摔去,挥汗如雨,直到其中一个把另一个压倒在地为止。 大部分年轻贵族都没有选择坐在帐篷里,而是站在栅栏边。一样的激动好斗,又同时扬眉动目的隔着栅栏高声朝里面喊着什么。 场中的贵族们纷纷起身,嗜血而激动地期待着最后的结果。女眷们则造作的展开袍袖掩面,却又忍不住露出只眼睛来偷看。 天奴一拳接着一拳,直打得血水从睡在地上的奴隶嘴里冒出来,很快鼻子里也冒血了,耳朵里也冒血了。脸上青青紫紫,肿头阔唇的,活像谁开了个染料铺。躺在地上的天奴佝偻着身子,喉咙发出‘嚯嚯’的气音。 随着最后一个猛地挥拳,身下的天奴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殷红的血水绵延入土,直到把身下一小片土地完全侵黑。 活着的胜利者被人搀着接了下去。但这并不是结束,角斗场上没有永远的强者,今天活着,明天会有更年轻更凶猛的人来解决掉你。规则恒久而残酷,没有谁可以全身而退。 死掉的天奴也面朝下被拖了下去,留下赤色拖痕一条。事后又有人象征性的泼了瓢水清洗沙地,很快就被黄土吸入了。这些卑贱性命在贵族眼中,还不如一盆名花,一只精致的簪子来得珍贵,也就谈不上谁会为他们的死而伤感。 御轿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循例摄政王伴驾,早到的贵族官员队列整齐迎了出来。 小皇帝兴致勃勃坐在了斗兽场最中央的看台上。“今日朕前来是存着与诸君同乐的心情,众卿不必拘束。”他一扬手,这些臣子们躬着腰回到原本的位置,但到底不敢像之前那么放肆了,毕竟小皇帝旁边还戳着那么一位大佛! 要说大佛苏鹤行如今已经位极人臣,要什么女人没有?偏这摄政王口味刁钻,只有一个天奴出身的侍妾。 侍妾参加冬至宴搁在哪朝哪代都是笑话。可人家不旦参加了,还是礼部尚书亲发的邀函。完了摄政王还亲自接她出宫,要说这还不算宠爱的话,人家又带着来看斗兽了! 带侍妾看斗兽本身没什么,关键是这位后院干净了十年的摄政王带侍妾!谁带侍妾他也不会带啊!结果人家不但带了,还招摇过世。 自打冬至过后,其实已有人偷偷送天奴那种童颜巨乳型的美人入司命府了。摄政王收是照收,却还是一样并进家妓营,没有接纳的意思。 敢情那天奴手段还真不弱! 岁岁乖乖坐在苏鹤行的王棚里,淡紫色的襦裙裙摆垂落盖住了小脚。虽然装的像那么回事,可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跳脱的厉害。 她从没到过角斗场,这还是第一次,想四处打量却又不敢张扬。 在这之前,还发生了件小小的插曲。 小皇帝宣召了岁岁,还赏了她个小小的荷包作为见面礼。那御赐的香囊现正挂在岁岁盈盈不堪一握的巴掌宽小腰边,长流苏随风轻扬,异香扑鼻。 苏鹤行支着颌坐在小皇帝隔壁的第二张王棚,看小天奴刘姥姥进城似的东摸西望,嘴角上扬。 大臣们纷纷偷瞄这一对奇异的组合,当看到摄政王他老人家那永恒无表情的俊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时。他们忍不住咽下口水和邻桌对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诚惶诚恐来。 就在这诡秘的气氛中场上又再次喧嚣起来,原来一辆罩着黑布的铁笼被放到了角斗场入口处。随着黑布的掀起,在铁笼中躁动来回踱步的一只金毛畜生映入眼帘。 这是只来自中原以西的雄狻猊,事先已经饿了叁天。鬃毛蓬松在寒风中微微飘动,低沉的咆哮叫人心头发颤。它的立瞳凶悍而疯狂,在场中似不停流转梭巡着。 岁岁好奇地扬起小脸去看主人。她从没有来过角斗场,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角斗肯定是看两个人对打,怎么现在还上了野兽? “怎么?”他的大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发旋。触手冰凉温润很是舒服,他又轻轻抚摸了一下。 “这是做什么啊?主人。”弯弯的月眸里盛满了惊讶。 维持着大手放在她头顶的动作,薄唇微掀吐出两字来。“斗兽。”和煦的金乌将他穿着朝服的身躯打上一层融光,真若神佛一般。 乖巧的‘哦’了一声,岁岁心大的以为也许是要看兽之间的角斗?她实在是过于无知,如果只是看两只猛兽对斗,场上众臣又何至于此? 不死不休地天奴厮杀比较常规,小皇帝和贵族们早已司空见惯。现在要看的是比天奴自相残杀更叫人血脉膨胀的比斗——作为约定和彩头,只要天奴打败了狻猊就会充入官中,脱离角斗营。 但这些年过去了,能杀死猛兽的天奴又有几人呢? 天奴营的入口走出个腰粗膀圆的高大男人,胀鼓鼓的腱子肉在不甚合体的麻衣下显得格外醒目。头发完全向后束起,额上‘奴’印迎着光线十分清晰。 金毛狻猊见眼前缓缓走来个人,在笼中更是躁动不安。 岁岁立于最高的阶梯王篷中,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她敛去了原本惊奇的表情,下意识看了一眼主人,却发现主人的目光根本就不在场上。“怎么出来的是天奴?这是为什么……”她听见自己迟疑着问出的声音,是那样的虚妄和诧异。 应该不会吧?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没有为什么。”他淡声的回答。 他的回答从侧面印证了岁岁的猜测。天奴下贱她知道的,却没想到在这些中原贵族人眼中竟是……连蝼蚁都不如。以身饲兽,这已经打破了她原本的认知! 他一直在看她,见她小脸刷白,突然推翻了原本的打算。“害怕?要去外面透透气?” 她嗫嚅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看着她的神情变来变去,苏鹤行猜她物伤其类。这位从未开口劝慰过任何人的尊贵人拍了拍小天奴肩头。“你是本座的人,早已和他们不同,无需害怕。”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唇轻轻在她耳畔擦过,极尽温和。 上次在宫中见她被众女轻慢,他确实是不悦的。不单单因为她是他的人,本就该万众所敬仰。还有,苏鹤行说不精准,却觉得心底似乎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伺机准备破土而出。 ‘那如果我不是你的人呢?是不是就和他们一样了?’这句话岁岁当然不敢说出口。她头有些晕眩,就连脸色也苍白难看得很,一双小嘴儿因为紧紧攀咬而泛红,有种病态的美。那双小手也情不自禁地轻揪住了膝上的布料,留下了数道褶皱曳地,颤悠悠地。 他看着她的小手,那被抓握的裙摆褶皱仿佛一直延伸到了自己的心脏,纹路轻轻触碰着他的心室。它们很柔软也很轻薄,却无端让他觉得有些痒,也觉得有些疼。 蹙了蹙眉,他不愿再去想这个,逼迫自己将视线往场下看去。 随着驯兽师飞快的解开笼锁,那头雄兽颠了般的甩头冲过去。场上所有人都血脉膨胀起来,兴奋的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 然而臆想中的血肉撕离并没有出现,那头金狮偏离了方向。扑的,竟是苏鹤行这边的展台!众人神色全都变了,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像是约好了一样,原本该重重封锁的展台栅栏居然被金狻猊一扑就开! 望着这一切,苏鹤行那双寒冰般飞薄的眸子低沉阴鸷,瞬间腾起了嘲弄。 众臣口中大喊着‘护驾’,头上的衮冕颤抖着飒飒作响。 也不知道是护得谁?此等事情实在闻所未闻!天子眼前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事后又有谁要被牵连倒霉?但这些眼下都暂时顾不上去想了!身着重甲的禁卫军赶紧摆开长阵将小皇帝拱卫在最后面。 岁岁脸色惨白,在她的视野中,周边的一切好似都变成了慢动作。群臣口中喊的话都失了声,像是一场可笑的哑剧。 说时迟那时快,那头金狻猊径自朝苏鹤行的王篷奔驰而来。它一掌一个,挂着倒刺的大掌看似轻轻一拂,那力道却刮得早被酒色财气掏空身体的禁军往一边咕噜噜滚去。 小皇帝双手扶着头上的冠冕,变声期的嗓子像是公鸭般粗糙刮耳膜。“速速护驾!” 头上围绕着轧曲鬃毛的西域狻猊昂首腰弓,血盆大口张着咆哮,迎面而来的腥臭之风让人毛骨悚然。 “主人!主人我护你!”岁岁得要双手紧紧捂唇才能把尖叫塞回喉咙里去,裙摆上的长流苏颤个不停。明明怕的要命,却又螳臂当车地想要挡在主人面前。 这幅不自量力的模样落在苏鹤行眼中有点蠢,也有点可爱。一个眼神制止了苏耀想要冲上来的动作,任由她把自己护在身后。 他突然想起,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曾这样拼命护过自己。纷扰中,不合时宜的缱绻感让他豁然露出一支让下属毛骨悚然的微笑。 耳边的士兵叫喊声震耳发聩,他卷着那苍云般浓厚的长睫,立在单薄的岁岁身后做了个手势。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无数箭镞转眼飞驰而至,将疯狂的金狻猊手足钉在原处。金兽见血眼中更是猩红一片,不停的高声嚎叫着让人心悸胆颤。 岁岁颤栗着却丝毫不肯退避,她双手大张护着身后的男人,眸子一瞬不瞬的望向金狮。 那头狻猊兽面朝岁岁狂哮,露出的獠牙尖利而烁着星芒,数次都差点挣脱被钉住的手脚。 铁鹰卫们整齐划一的架着弓拉至满月,眯着单眼,只待主人的一声命下。金狻猊确实很异常,按道理说它不应该目标如此明确才对! 嘴角噙着支冷笑,他扯下被小皇帝御赐挂在岁岁腰间的异香小香囊,单手掷了掷。 随着他的动作,那只金狻猊眼珠跟着流转。 紧接着,那只小香囊被他抛到了大帐的另一边。被箭镞钉在原地的金兽突然发狂,竟拼着扯烂伤口也要挣脱箭镞,直扑那枚被丢弃在地的香囊,逼得禁军同时往后猛退一步。 看着对方的所作所为,小皇帝面如死灰,强撑着站在那里。 皇家斗兽场是少数直属皇帝的管理范围,想要动点手脚不难。小皇帝自认做的已经够隐秘了,原该天衣无缝的一件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偏差呢?他是想借着这个香味荷包吸引雄兽,能杀了苏鹤行最好……伤到他也好啊! 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暴露的,却不知道会暴露的这么快! 所以说这位小皇帝天资也是普通。他近来花招频出,却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化解。这会居然无望到,开始指着这种小心思了。 岁岁吃了一惊,瞬间就想通了关节。皇帝赐给她的香囊有问题!可为什么呢?他们无冤无仇。是因为她主人才暴露在危险中吗?岁岁虽然通透,但她并不了解朝中的局势,猜不着心思也属当然。 “摄政王还等什么!竟还不诛杀它吗!”事已至此,小皇帝只得装作没事人似的大声叫骂道。 后者淡淡瞥去小皇帝一眼,曦光隔着猎猎作响的彩旗洒在他淡金色的朝服上,映照得那俊容明明灭灭。 皇帝在那冷寂的目光中不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又赶紧朝另一边看去。 那只珍贵的,千里迢迢西渡而来的发狂狻猊,在接到命令后被箭镞射成筛子,长满密密匝匝的白色箭羽! 朝中贵族和大臣这个时间差不多都过来了,耳边似还能听见铁鹰卫手中弓弦发出的嗡嗡声。惊魂未定,他们面面相堪,彼此神色都不好看,口中呼喊着微臣有罪,呼啦啦跪了一圈。 “这里是谁负责的!是谁负责的!”小皇帝自然需要一个背黑锅的。 可怜那上有八十老母的皇家斗兽场总管老脸煞白,还来不及替自己申斥几句就被塞着口布拖下去了。 皇帝当然不想杀掉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可在摄政王的幽深目光里他也早就呆不住了,匆匆就想着赶紧离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岁岁却突然朝着小皇帝发难了,她的中原话说的其实不算好,尾音还带些轻颤。明明好像被人抽掉了灵魂一般的瑟瑟抖动,脸色苍白。却又那样骄傲的抬着头望向中原皇帝,她双手紧紧攥在两边,骨节都泛白了,一字一句像从肺腑里吐出来一般。 “大胆!”小皇帝身边的禁卫军抽出雪亮的长刃,这个时候倒是记得抖起威风了。 不止是禁卫,就连跪在地上的群臣也交头结耳起来。这卑贱天奴是要上天啊?她吃熊心豹子胆了? 好啊!摄政王就罢了!现在连他身边的天奴都敢骑到自己脖子上撒泼了!?小皇帝气得咬牙切齿,正准备说些什么,苏鹤行却打断了小皇帝即将说出口的话。“皇上!臣告退!” “哼!”小皇帝重重的一甩云袖,神色扭曲的厉害。 被这么一搅和,斗兽只得匆匆收场,也没人有那个心思继续观赏了斗兽。 “吓到了没有。”苏鹤行走到她面前。 转过布满泪痕的小脸,她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嘴巴嗫嚅了一下。她是如此爱他,可是当看到他真的有了危险时,她能做些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 “看来真的吓到了。”他轻叹了口意义不明的气,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将天奴打横抱起,长腿迈着离开了斗兽场,甚至都没有在小皇帝面前作个态。 斗兽场上那个原本该斗兽的高大天奴仰起了头,他有些迟疑也有些不确定,最终却还是狐疑的道出了那个名字。“淳于岁岁?” 第十六章 他抱着她,宽阔的胸膛让人心安无比。“不该带你来看斗兽的。”探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语气平和。 她仰望着仿若天神的主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想要伤害您?嫉恨您的才能吗?” 他突然沉默了。因为无法告知她自己的不臣之心,却又不想骗她。 “其实您不必为难,不管您怎么做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岁岁傻傻的仰视着他,语气里的满满信任和仰慕直让人心口发烫。小脸分明白的像纸,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眼睛却亮的像星辰。 苏鹤行依旧沉默。看着怀中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天奴,无意识的,手收得更紧些了。 这天没一丝预警地一道圣旨下了下来。 小皇帝要赐婚给摄政王苏鹤行。而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小皇帝同胞的五公主。这位骄纵的五公主早就仰慕苏鹤行已久,得到这个消息喜不自禁,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嫁给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这道圣旨实在是来的毫无道理,苏鹤行冷笑了一声就接旨入宫去了。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全府。 大家都在猜天奴知道后的反应,结果人家没事人似的,该怎么地怎么地。也是!一个天奴出身的侍妾还能如何呢?她的贴身丫鬟小梦倒是心里难受得紧,终于说动了岁岁出去散散心。 岁岁现在在府中的地位还算不错,也没人敢阻拦她们出府。两主仆默默的出了门,殊不知她们的一切一直都在苏鹤行的眼皮子底下。 ‘丽人楼’是国都近些年声名鹊起的一间首饰庄子,建在俗称东市的胜利坊内。因为做工精细,宝石金器成分足颇受名媛贵族的青睐喜爱。 主仆二人是走路来的,又没有穿着华贵,进店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主子,你看这个玉镯好看不?”小梦有心想哄岁岁,从台子上拾起了一枚白玉手镯笑着说道。 她安静的点了点头,明明是在看玉镯,目光却不知道穿透到哪里去了。 又有人打她们身后一掀门帘走入店内,是个美貌的绿袄小丫鬟,臂弯里还垮着竹篮。她一进店就朝店家询问道:“我家姑娘要的首饰做好没?” 胖乎乎的掌柜亲自从台后迎了上来,取出只螺钿香木嵌八宝妆盒。“已经做好了,姐姐请看!” 那只八宝妆盒被小丫鬟打开,中间静静躺着一支金簪。 黄金的簪身通透澄亮,飞薄的金片在簪头位置雕琢成一座小小的亭台楼阁。细腻的刀工刻出了米粒大小的人物和桌椅,顶端镶嵌着一颗晶莹彤红的玛瑙石。簪头下细细的金丝扭成了九股流苏,尾端则缀着孩子尾指大小的东珠。 小丫鬟喜笑颜开的放下一枚金锭。“果然手艺精湛,待我家姑娘如愿,还有你们的好呢!” “那就恭祝姑娘雀屏中选了!”掌柜笑着拱了拱手送走小丫鬟。 “咦?刚才听你说什么雀屏中选,难道是朝廷要选秀了吗?”小梦朝着还没走远的掌柜问道。她很好奇,可是皇帝好像才十二岁,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说要选后啊? 掌柜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了周遭没有人才小声说道。“虽不是皇帝选秀,不过也差不多了。好像说是摄政王要选妃。” “摄政王选妃?”小梦喃喃的,下意识朝岁岁望去。对方正垂敛着长长的睫毛,发丝从脸颊漾过,随风轻轻摇曳,仿佛并没有听到掌柜所言。 “这怎么可能嘛?”小梦说这个话底气也不是很足。毕竟主人要做什么事从来不会事先知会奴婢,而且今天还被皇帝赐了婚。就算嘴里在反驳,其实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了。 掌柜的声音越发小了,他冲小梦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声张。“怎么不可能?您没听说吗?摄政王都这个岁数了,身边才一个天奴侍妾。那么卑贱的人哪里配服侍摄政王呢?更别提替摄政王生下子嗣了。如今四海平定,他很该从那些大臣的千金里多选几个王妃开枝散叶呢!” 用淡薄如水的语气说出的事实,比起嚣张的挑衅要更加难以让人招架。 小梦脸色难看的朝岁岁瞧去,对方依旧置若罔闻……实在让人不安!待到主仆二人出了东市时天色已近下午。与早晨清朗的天色不同,沉重的铅云正在逐渐遮蔽天空,干冷的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雪意。 明明像是很正常的往回走,岁岁却怔怔的进了完全相反的巷子。小梦焦急的喊住她后才露出有些呆滞的笑,任由小梦拉着她往府门头走去。 迎面走来的苏挽见到主仆二人,赶忙转身回避。然而不知为何,她身边的丫鬟小梦却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苏先生,您且住一住!” 本来就不喜天奴,见她丫鬟苏挽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等待着丫鬟到来。 墩身行了礼后小梦急急的开口。“听说主人要选妃了,不知此事真假与否?” “算真的吧。”只是主人还没应允罢了,余下的这句话苏挽没说出来。 他知道这位天奴是主子救命恩人,又是唯一的侍妾身份很超然。可天奴毕竟是天奴,身份摆在那里。别的不说,待到来日主人位登至尊,天奴若是诞下皇子,以后别人要如何议论? 天奴之子这个称号会一辈子压在那位皇子头上,就算明面上可能没人提及,暗地里却要永远为人不耻! 这件事就该彻底的泯灭在缘起时才对!那日主人说要送天奴进庄子,他是一百个举手赞成的。哪知道因为姚子仪一事,主人居然对天奴起了愧疚之心,把她留在身边。眼看她越来越得主子青眼,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自打主子有了侍妾一事传开后朝中暗潮迭起,大臣们纷纷觉得以前那是他不愿意接近女色没办法。现如今既已有了女人,就该考虑婚嫁之事了。 小皇帝神来一笔的赐了婚,朝臣的心思也活动开了。只要家里有女儿的都起了想做侧妃的心思。今日他替主人收到婚书无数,都是女方家自愿提出结亲的。 其实苏挽也清楚主人不可能会纳侧妃的,就连这位即将硬塞过来的公主,都不一定能成事。但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告诉天奴的,爱咋想咋想吧! “居然是真的……”可为什么她们事先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难道竟是独独瞒着她们吗?小梦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去,连礼都忘了行。 ** 静静流淌的夜色卷着寒意,不知何时起窗外飘起了轻薄的雪片。 岁岁站在窗口,无意识的抚过额上奴字印。噩梦里关于痛楚恐惧的细节,她永生不会忘怀。她也知道,自己配不起主人。更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像云和泥一样,她只是个在别人嘴里根本不配生下主人子嗣的卑贱天奴而已。然而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主人只是对她稍微好一点罢了,她竟这样忘了形,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原来他也是要娶妻纳妾的,到时候她那稀薄的宠爱会被瓜分的一丝也不剩了吧! 到底是哪里觉得自己和别的天奴不一样呢?她分明只是个……想到不堪回首的过去她闭了闭目,却克制不了一阵阵的发冷发颤。 切削冰块一般的声音淡然响起,低沉而优雅。“想什么这样入神?” 刻着莲花纹的门扉砰然洞开,走进来的是苏鹤行。和他一起涌进来的,还有零星几点雪花。行动间,每一抹的姿态都在刻画着清隽尊贵这个字眼。 “主人。”她喃喃的,分明弯弯的月眸下垂着似有万千暗淡星光,却还强撑着咧开嘴。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自她面前站定。双手微张,任由她服侍自己脱下外衣。 “想什么呢。”他掠近过来,望着她露出了一副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想笑的什么表情。 “想要……恭喜您。”她垂着脑袋,乌黑的长发垂在一侧束了个圆圆的髻。就和她的人一样,顺滑乖巧又无甚花样。 “喜从何来?”官袍被她除去,又服侍着他换上了家常的银紫云纹冬服。 她手上动作没停,反复嗫嚅着,终于还是期期艾艾的说出了这句话。“恭喜您……要成婚了。” 他的眼波轻轻闪了一闪。“若是本座成婚,你待如何?” “……我会好好服侍主人和您妃子的。”岁岁好像是迟疑了,却又下意识的冲口而出。“如果您不赶我走的话。” 这似乎是个标准答案,但苏鹤行却觉得心里一阵莫名猫抓似的难耐。难道他还想听到别的答案不成?可她一个天奴还能如何说? “好好的,本座为什么要赶你走?” “因为我卑贱啊……”她的神色有些茫然。“我是您侍妾这件事,是不是让您在朝堂上丢脸了?啊,也许已经丢脸了。”她喃喃的,每说一句就轻轻摇一次头,整个人都显得蔫巴巴的。 “这话谁告诉你的?”尊贵好看的长眉蹙了起来,脸色也如同罩上一层寒霜。 想要笑一笑,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还用谁说吗。”她黯然的垂下了弯弯的眼,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眸中的水色。 他的手扣起了她细腻光洁的下巴,那双染着湿意的美眸轻轻扬起,能清晰看见他自己倒映在里面的模样,原来他看着她时,是这样的神情啊…… “需要我再告诉你一次吗?”比起她不看自己,他更喜欢她看着自己,因为那总会让他莫名的愉悦起来。 “你不卑贱。” 觉得呼吸被什么堵住了,她能听见自己艰难的挤出声音来。“您真的……这么觉得吗?”颤着唇,几乎是屏了鼻息在听。这样的话岁岁听一百遍都不会厌倦,她不在乎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否下贱,她只在乎主人会不会因此厌弃她,扔掉她。 “你不卑贱,因为你是我的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语毕他轻轻俯下了俊颜来。薄薄的唇压上她因为过于悲伤而微张的小嘴儿,甜蜜甘香的滋味让人一试忘忧。 他的吻很温柔,像是雨滴般温润又像是落花的抚摸。他的手自她耳骨边出发,细细的照拂过她的小脸,又轻轻来到她的额发前,在那枚奴印上缓缓抚触了一圈。 冰冷的泪珠滑过了岁岁的脸庞,她好像被拉满了弦的弓,不安的情绪因为他的举动而彻底释放。 这个让人浑身颤栗的吻终于结束了。 他低着头,轻轻抚摸过她的奴印,神情十分尊贵自持。“你无需担心。”这五个字相对于内敛的苏鹤行而言,其实已经是一种承诺了。 “主人?”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破碎水晶般的珠泪,看起来更是让人想要拆吃入腹般的柔软多汁。 望着安静乖巧的天奴,没来由地,他突然升起了一抹不太理智的念头。 ** 下了一夜雪的国都披上一层白羽纱,柔柔的覆住整座城。银色光芒闪耀得仿佛水晶般澄澈,寒风呼啸时清冷的雪气让人心旷神怡。 熏着安息沉水香的书房中苏挽又是抱进了一堆婚书。“主人,这几位小姐的画像……” 苏鹤行坐在紫檀书案后,连抬首多看一眼的视线都懒得给,只‘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见主人并不上心,苏挽终于还是斗着胆子上前说道。“主人既然已经进宫拒了陛下的婚,难道就不准备从这些有力的支持家族中选一个正妃出来吗?只有一个天奴侍妾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他淡淡扫过去一眼,声线低沉。“平日你们就是这样看不上她的?”仅这一个念头就让苏鹤行蹙起眉头。“嗯?” 无声立在暗纱飘帘后的苏耀立即低下头去,这个话题他根本不敢应。他以前肖想过天奴侍妾的事还历历在目,谁知道哪天主人会想起来? 苏挽哑口无言的望着主人,他同样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半句。天奴卑贱连叁岁稚童都知道,看不上她不是正常的吗?思索了一会儿,他迎着主人冷寂的目光开口了。 “就算主人宠爱天奴也该有个度,您早晚都会择妃开枝散叶的。依奴才看,将她谴到庄子上才是正理!” “为什么一定要谴她去庄子。”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苏挽试探的说道。“主人?若以后不谴她去庄子,难道还留着她……诞下庶子不成?” “如果本座愿意让她诞下子嗣呢。”他淡淡的开口问道。 “主人!”苏挽瞠目结舌地望着书案后端坐的尊贵男人,半天都找不回声音。 “您果真打算让天奴生育庶子吗?您忘了少时的誓言?宠幸侍妾生下庶子,这么做和前任的皇帝又有何区别!”他双目微微猩红。朝着主人长揖一拜到底,最后跪倒在黑曜石的地板上恳切说道。“请叁思而后行!” 跟了主人近二十年,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无比深厚。这样的话只有他能说,也只有他敢说。 他静静投去苏挽一眼。“如果她不卑贱呢。” “她是天奴,怎可能会不卑贱呢?除非天奴这种事物不复不存在……”苏挽突然咬断了话的下半句,他磕磕巴巴的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人。“不……不会吧?难道您打算……” “既然本朝开国皇帝可以设天奴,自然以后也可以废除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愧色,甚至可以称的上冷漠,偏薄唇里说出的话比世上最动人的情话还要温柔。“既然本座只会有一个妻子,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您……您……”苏挽连说了两个字,却因为过于惊诧而一时喉头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对方那清贵的身姿,乌玉一般的瞳仁,分明是个世上难寻的男子!为何偏偏……为何偏偏…… ‘咕咚’一声苏耀悄悄咽下口水,拼命的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了才好! 那张冰雕般的俊俏面容朝窗外淡淡投去一眼。他的手边拾着本帛书,柔韧的肌理间散发着莹黄的光。 “真是场好雪。”能将世间一切尽数掩盖,再也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 他轻笑了一声,明晰的指骨渐渐收紧,露出的书卷末端也染上了一层褶皱。 第十七章 小皇帝前些日子的赐婚就像场笑话,轰轰烈烈的开场又突然没了下文。没人知道摄政王接旨后进宫说了什么,那道婚旨像一颗石子入湖,转瞬就被吞噬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没剩下。 上翘的碧瓦上蹲着龙子嘲风,两根长长的胡须弧度流畅。十步一岗的禁军肃穆,手中持着长斧,穿着明红的盔甲,立在那里几乎和背后的朱墙融为一体。 白玉石的宫道上并肩行来一白一红两道欣长身影,背后十几步处的几名铁鹰卫默默跟随,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所到之处,肃穆的禁军皆弯腰作揖。 “……王爷节哀,若是之后有用得上苏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就多谢摄政王了!”佟嘉敏悠悠叹一口气也没有拒绝。他入中原为质年代久远,虽知交众多,最要好的还数苏鹤行。 柔然国君身体一贯羸弱,苟延残喘好些年了。终于没有熬到今年过过年去,待讣闻传到中原时已经是停灵数日后了。 接到柔然丧报后,小皇帝连夜召见了佟嘉敏。作为以仁孝治国的中原国君,欣然同意他回国奔丧。穿戴一新的佟嘉敏换回花红柳绿的柔然装束,约定在今日出发返回故土。 他本是柔然前王后嫡子,随着前王后身故在宫廷中地位一落千丈。最后无奈被选为质子,彻底放逐柔然政治漩涡中心。他没有拥趸者没有根基,就算回去了依然还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但作为柔然的嫡出叁皇子,他又不能不回。 一白一红两道人影一路拂花分柳,出得宫墙后上了早就等在一边的马,在质王仪仗中一同缓缓往城外走去。 彼时这一条出城之道已经被清了场,一行人走来安静极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纵着马匹散步,佟嘉敏笑着开口问道。“好像很久没见你的小天奴呢?上次见面还是斗兽场。她吓坏了吧?”其实这话说的有点无理。不管两人如何交好,都不该随意问起对方的女眷。可他偏偏提了,话里话外还透着那么股光风霁月。 “是。”轻扯着缰绳的明晰指骨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声线低沉。“王爷提她做甚。” 看不见的阵阵寒风尖声呼啸,直把马上的尊贵人儿衣摆撩起,仿若一品纯白优昙半开半绽。 “小王只是感叹世道无常罢了。遥记当年她还是天奴,没成想现在已经是摄政王的爱妾。”佟嘉敏苦笑着摇了摇头,额上的眼型坠饰轻轻滑动着。“其实别的不说,就当年小王入中原时还是娃娃呢。现在呢——” “现在府里的爱妾都多到快住不下了。”苏鹤行接了话的下半句,眯起的狭长凤眸穿破了雪风。 前不久帝京才下了场豪雪,又接连上冻。城中积雪未化净,屋檐廊角上还积了厚厚一层。为防止马匹打滑,马蹄铁外还包了层棉麻,敲击起地面来沉默无声。 “别看府里爱妾多到住不下,其实还真有点羡慕摄政王呢。”佟嘉敏笑着说道。 “哦?” 抚了抚垂在一侧的长发,佟嘉敏唱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苏鹤行那双出奇好看的凤眸缓缓掠过一抹意义不明的浮光。 质王的仪仗因有小皇帝手书,又有摄政王亲自护送。都城守卫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就中开了门户,恭送对方出城。 出了都城,热闹的喧嚣人声渐渐被抛掷在脑后,入眼苍翠皆覆着层深雪。 于城门外七里处有座小亭,又称送归亭。小小的方寸之地起了青翠的碧瓦,已经落漆的朱柱,还有腾刻在石料栏杆上的旅人送行图,掩在一丛染雪翠竹中更显得古朴可爱。 仿佛一个错眼,那掩在积雪融融中的小亭就会消失不见。 扯住了缰绳,佟嘉敏率先翻身下马。“摄政王,送归亭到了。你我就在这七里亭煮酒论别如何?” 早有机灵的侍卫听他吩咐,临时将七里亭用白幕围起来防风。质王的百人仪仗队也停下了脚步,原地修整。 佟嘉敏站在七里亭前,眼前是一片虚无白雪,指点江山。“苏兄你说柔然这几年局势如何呢。” 站在他身侧,苏鹤行左手背在身后。“一潭浑水。” 佟嘉敏闻言哈哈大笑。双手叉着腰,细碎的发丝被寒风上下撩动翩飞。“果真当局者迷!就算小王身在中原多年,最终还是无法跳出这格局来呢。” “王爷胸怀故国,人之常情。”苏鹤行答。 “苏兄,那你说中原这几年局势又如何?”他双手拢袖,红色的锦衣外袍被长风刮得翻过去,露出织金的里子来。“依小王看,这小皇帝当得忒差。换在柔然早就被人轰下去了。”不知是不是将归故土,佟嘉敏的话格外不留情面。 安抚的轻拍了拍手里牵着的黑色名驹,苏鹤行卷起长睫淡声说道。“王爷慎言。” 微微的嘲讽浮现在佟嘉敏玉般俊俏的面孔上。“小王怕什么?历来光脚不怕穿鞋的。再则我要回家了呀!苏兄可还记得我来到中原多少年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像蝶翼般缓缓伸展开来。 “当有十多年了吧。” “是啊!十多年了,小王也该回去了不是?” 这时飒月悄然躬着身子从七里亭步出,又朝两人做了个深揖。 “飒月已经备好酒菜,咱们进去小酌一杯。”佟嘉敏举手相邀。 “也好。”也许是二人的最后一顿酒了,这个面子他还不会不给。步过飒月身边时,苏鹤行忽然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冷寂。 ** 不过片刻的功夫,细细的雪珠恍惚闪着淡淡萤光,黯青的天空好像就压在头顶。 跪坐在车厢中的岁岁小手中紧握着一枚鸾凤青羽玉佩,长长的水色流苏从她指缝中漏了下去,更衬得她肌肤娇柔不堪。 这辆车外观看来就是辆普通的马车。一路行来没有任何特异之处,更谈不上惊动旁人。赶车的车夫并不做声,只管埋头驱马。 岁岁抿了抿微粉若蔷薇的小嘴儿,身形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着。她孤身一人被近侍带出来时是有些狐疑的,却在看到熟悉的贴身玉佩后二话不说上了马车。 大脑放空的岁岁突然怔了一下,原来马车已经停下。 这时,车帘纹路微微一动,被一把合起的紫檀折扇挑开。也随之,露出一张略显妖艳的美人脸来。 岁岁跳下马车来。“怎会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小王了?”佟嘉敏收回原本打算扶她的手,拢回到红色的锦袖中。 “我主人呢!”岁岁紧攥着鸾凤玉佩,神情格外沉默。 “你主人……小王怎会知道?”佟嘉敏笑了笑,鬓边的碎发飘啊飘。 她定定的看了眼这个好看的异族质王,最后下了定论。“你在撒谎!” 他浅薄的嘴角轻抿着,微微上翘。蓦地,他‘哈’了一声,披在外侧的白狐披风毛尖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还真是摄政王的好侍妾,一来就问他啊!”如果岁岁能察觉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话酸溜溜,实在不是个滋味。 “其实小王该一巴掌劈晕你的,可小王却不愿。你道是为何?” 随着他的话,岁岁眉头越蹙越紧,不明白他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 “小王乃是柔然质子一事,你知道与否?”他换了个站姿,将大手轻轻背在身后。 岁岁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朝四周看去,除了白雪皑皑就是佟嘉敏的近百人仪仗,哪里有主人?她心焦不已,却又小心翼翼的不在他面前露出来。 “看来你并不清楚。也是……一个天奴罢了。你能知道什么?”佟嘉敏笑了笑,继续说道。“本王离家去国一十叁载,蛰伏多年才等到了这一日。中原皇帝许诺小王,只要鸠杀了苏鹤行,他将赐我虎符,助本王夺回柔然。苏鹤行身陨,你们司命府接下来必然大乱。小王不忍你受践踏,所以预先将你接了出来。你可愿陪小王一同身归柔然?苏鹤行许你的侍妾之位小王同样许诺你!如果你不满意……侧妃之位也是可以的。” 提线木偶一般,岁岁一格一格抬起了脸,双眸中茫然一片。“你说什么?”原本还是喃喃的,到了最后竟低不可闻。“这人在胡说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信他的。主人呢,我主人呢。” “不信我哪句?是不信我可以许你侧妃之位还是不信他已死?苏鹤行可以做到的,难道本王就做不到吗?”说道最后佟嘉敏阔步拦在她面前,企图抓住她。 她大睁着美丽的眼睛,原本还是发愣,到最后变成手脚并用的踢打着,胸口剧烈的起伏,美眸中再也藏不住愤恨和恼怒了。“不信不信!不管哪一句哪一个字我都不会信的!放开我!” “我不放开,你又能耐本王何?”佟嘉敏冷笑连连,大手狠狠的攥住了她疯狂往外逃跑的身躯。 岁岁低下头去一口咬在了佟嘉敏的手上,他吃痛‘啊’的一声甩开了她。 得到自由的岁岁拼命往前跑去,口中不停的呼喊着‘主人’!城郊的雪过于深厚,她每踩一脚都需要吃力的拔起来才不会摔倒,受伤过的腿颠簸得更厉害了。 “王爷!可要抓住她?”飒月双手抱拳,弯腰说道。 他抚着手腕,那上面被她咬的几乎见了血。“罢了,让她看一眼死心也好。”看向她那深一脚浅一脚的笨拙背影,他轻轻说道。。 在骗苏鹤行饮下毒酒后,佟嘉敏一面派人去面圣一面又去接天奴。皇帝曾说鸠杀苏鹤行之后,立即便要斩下头颅来与他更换虎符。可苏鹤行毕竟是他多年好友,他不忍心让他连个全尸都没有。 “主人!主人!”岁岁高声呼喊着,握着着玉佩的小手紧紧贴在胸口,似乎这样就能赐给她力量。水色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娇颤不已,整张手都青筋毕露指节泛白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深雪中疯跑着,好几次都差点踉跄跌倒。岁岁的视力在雪中一向不灵光,过了许久才终于找到那掩在翠竹后的一方小亭。她面上一喜,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 “主人!他骗……”她的笑容古怪的凝结了,只能傻傻的维持着掀起白幕的姿势,不成声的痴望着。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视野里好像只剩下了一片天旋地转的白。 喝了一半的酒壶倒在石桌上,酒盏摔碎在地成了尘埃。那道高大的身影就静静躺在亭中,冷寂的好像睡着的表情,一丝不苟束在身后的士人髻,使他越发像是个精致的人偶。只是被人无意丢在了雪地里,下一刻就会突然睁开美丽的凤眸。 怎么可能呢?他就连一万人口的晴雪城都能一肩背负起,他是无往不利的啊!是他告诉她,许诺她可以跟着他。是他曾拥抱她,默许她哪怕以后有了正妃娘娘,也不抛弃她。这怎么可能呢? 她想要笑,却僵硬的连唇角都扯不起来。她走了进去,短短几步路却像一辈子一样漫长。 “主人。”喃喃的,她跪坐了下来。小手从他矜贵清隽的面容上出发,轻轻的颤抖的抚弄过他的唇际,他的眉眼,他的颧骨,他的额发。 那具已经失去生命力的高大躯壳正仰躺在那里,静静闭着眼睛,像是枝被人随手攀折下的清雅栀子,一碰就会碎开。 她抚了抚他的鬓角,轻轻的呼唤着,就像是当年她救他时偷偷做过的那样。“主人你起来呀!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呢。” “主人……不要睡了……多冷啊……我听嬷嬷说过,中原人以后是要走黄泉路的。那黄泉路那么冷那么黑……您这么光明的一个人,就像是我草原上的天神一样,又怎会去那儿呢?” “主人您别睡了……你看外面雪这样大,很冷很冷的……而且,您连正妃都还没有呢……不要睡了……我可以走的远远的……只要您醒来……”她轻轻的贴在他胸膛上,亲吻着他的衣襟滚边,无比卑微,无比爱恋,无比悲哀。 “……可如果……”她哽咽了一下,似水晶一般的泪珠静静滑下,转瞬落入衣襟消逝不见。“……如果……您一定要睡……就让我跟着您走好吗……我没什么用,什么都不会……但我能学……很久以前,您应承过我可以跟着您的……咱们说好了的,您千万别嫌弃我啊……” 淅淅索索的,岁岁站了起来擦拭掉脸上已经冷掉的泪水,她回头望向了桌上还剩下半壶的鸠液。 白幕被佟嘉敏从外面撩了起来,曳入一地雪光。“可信了本王?现在愿同本王离开中原了吗?” 女人坐在那里,只轻轻的抚摸着苏鹤行冰冷的面容,却不抬头看来人。“是你杀了主人吗?”她的语速很慢很温柔,轻声细语的。 突然敏锐的察觉到对面女人情绪不一般,他皱起好看的眉头来。 “我在问你话呢!是你吗?”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了谁似的。 豁然间,他看见那双秀气到有些柔弱的弯眼睛朝他静静看来。内里深黑到像是穹顶堆积的铅云,被遮蔽了一切情绪,只从缝隙中透出一束仿若闪电的光! 他轻轻的抿了抿唇。“苏鹤行本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屠城刺杀,他什么坏事没做过?他把你扔到庄子里一年半不闻不问,若不是姚子仪把你抓出去,你当你能离开那个庄子?他有什么好?什么侍妾?想玩就玩玩不想玩便丢开,只哄你这傻子罢!”佟嘉敏轻轻的分析给她听,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嫉妒。 说来可笑,他比苏鹤行究竟差在哪?满手皆是血腥的男人也配得到真心吗?那天在围猎场,他亲眼看见她拦在苏鹤行的面前以身饲兽。那一刻他的内心无比动荡!心跳快的似乎能从口中跳出来似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妒忌苏鹤行了。 他妒忌那男人拥有这世上最珍贵的真心!他出身柔然皇室,后来又辗转来到中原。一直都是夹缝中生存,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明白一颗真心的珍贵!既然苏鹤行那样的人都能得到,凭什么他得不到? 在皇帝宣召他,和他达成这一项交易时他就已经决定要带走她!为此他将不计一切代价! “看来真是你。”她轻轻抽出了那把苏鹤行从不离身的莲纹长剑,出鞘时雪亮之芒映得佟嘉敏一侧首。 “你做什么?” 岁岁并不语,那把重武差点压得她往后踉跄一步。但她还是站住了,双手平举着那把青铜剑柄,面色如水的做了个起手式。 “你……”佟嘉敏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布匹断裂之声就已切割了空气。他愣住了,刚才若是他闪的慢些,她手中的剑划破的恐怕就是他的喉咙了! 岁岁一手持剑,重武的后座劲让她的病腿有些站立不稳。 顾不上歇息,她立即又朝他划了一剑过来。力道比起之前那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佟嘉敏立即闪身躲过了这一击,眸子也阴沉了下来。“你要杀本王!” 听见内里的动静,守在亭外的飒月拔出剑刃立即揉身而入。 “不要伤她!”佟嘉敏喊道,但已来不及了。那把弯月长刀已经划破岁岁浅蓝的外裳,由上至下的一际砍伤——岁岁闷哼了一声,仗剑才没倒下来。 徐徐的血水沿着她的手背缓缓滴下,直落到地面之上,染开了好大一片红梅。岁岁顾不上擦,她紧咬下唇,双手持着长剑再次砍伐而来。 “王爷!”飒月得了命令不敢再动,只能高喊一声。 “擒住她!不要再伤到了!”佟嘉敏面色难看的答道。 “是!”飒月本就是一等一的好手,别提岁岁手臂已经受伤,抓住她应该是不费一丝一毫功夫才是。 偏她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长剑没有任何章法可言,只不停的要去刺佟嘉敏。虽然无比笨拙,但那认真的模样也让人肃然起敬。 终章 海东青的尖哮声在耳畔回荡,亭外听见有人喊道。“王爷,使者过来了。” “莫伤她!” 佟嘉敏舒展开原本紧蹙的眉头,一撩白幕出了亭子。 岁岁拼命抵御咽喉下的腥甜,浅蓝的外裳沁出了红梅,眼前止不住的发黑。她颤栗着,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拿不住那把重武了。 她小时候身子骨柔弱,十岁前被父汗和哥哥当男孩养,学了一两年的武才养好。岁岁也很庆幸,若不是学过一两年武,这把剑她是万万提不起也耍不动的。 “你就别打了!”飒月轻而易举的挥开了她的一击攻势,好言相劝。“我们王爷也是个可怜人!你别看他有十几个小妾,哪一个是真心待他?那些女人全都是各方势力派来监视他的奸细,你若跟了我们王爷,必定比……苏鹤行待你要强!” 胸口的闷痛感越来越深重,就像是被一把碎骨钉一节一节的敲进去。她紧咬着下唇,听不见他说话,耳中嗡嗡的,呼吸都似带着灼热火烧。“……”她突然膝盖一软,单腿跪了下去。 飒月有些莫名,刚才那一刀他并没有倾注内力,所以她不可能有内伤之忧。但她现在的脸实在青紫的不像话啊!那感觉到不像是手臂中了刀,到像是中了……毒? 等等! 飒月突然查验了一下桌上的酒壶。“你……”他瞠目结舌地的抓紧了那把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壶。“你喝了这个?”望着单腿跪在那里颤栗的天奴,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王爷!王爷!”他猛地掀开了白幕,慌乱无比的冲了出去。 岁岁回过脸去望那张清隽的尊贵面容,蓦地,她轻轻的笑了。“主人……请等等我……”说完这句话,她吃力的仗剑站了起来,朝外跌跌撞撞的持剑走去。殷红的血水顺着她的手臂一路滴下,蜿蜒了一地。 白色的雪光刺眼夺目,眩晕感让她浑身颤栗,她有些不自然的闭了闭眼。 缀满深雪的高树却在此时被一阵狂风狂暴地拂开!凌厉的气流卷着泠泠的盔甲碰撞声。怎么回事啊? 佟嘉敏一行人与秘使因为过度的诧异而神情一片空白,刹那间举着连弩围过来的一群轻骑铁鹰卫像天兵一般飞降,他们的马蹄上都包着棉布,踏雪而来没有一丝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事前已经麻晕了吗?”飒月不知道为什么会出了这个纰漏!为了部署这个计划,他夜探铁鹰营,在他们饮食和用水里下了药,亲眼看着他们都吃喝了才退回质子府的!怎么会现在又来了一群铁鹰卫!? “抓住他们!”骑在队首的苏耀默默的挥了一下手。 质王仪仗队和密使在训练有素的铁鹰卫手里走不了几个回合,悉数被拿下。 “这关我何事!”密使白着脸摇头否认。“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送送王爷而已!” “怕他做甚!他们主君已死,群龙无首还能如何?”飒月咬牙切齿的骂道。 佟嘉敏双手被倒剪在身后,神情并无一丝惧怕。“主君已死?怕就怕他们主君没死啊!” “怎么可能!我眼看着他断气……”飒月的下半句淹没在喉腔中,双眼瞪得比牛还大!“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七里亭的幕纹路一动,被苏耀躬着身弯腰大手掀起,露出了站在那里的那个人,也露出了那张尊贵而略显冷淡的面容来。 苏鹤行! “王爷果然睿智。”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白衣不染一丝纤尘,高洁尊贵无双。 大势已去……“你果然没死!”佟嘉敏眯起了好看的眸子,额上的眼型坠子轻轻的滑动着。“你既已拆穿我的西洋镜,为何还要饮下毒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鹤行单手背在身后,淡声交代苏耀。“搜他和密使身。”佟嘉敏也不是废物,不可能空口白牙就答应,他与皇帝之间必有证物留下。 苏耀翻身下马,果然从佟嘉敏身上取出了盖了小皇帝御玺的一书密章。 过了一会儿,又从密使身上搜出了那枚小小的虎符。 “主君!”他跪地双手呈上。太后即将临盆,而有了这一纸与他国勾结的密约,主君更加废帝有名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 苏鹤行轻轻的握住了那枚虎符,冷眼瞥来。“还有话要说吗?” “哈哈哈哈!我当咱们知交多年,早已卸下心防。你慷慨饮下毒酒时,我心中还有一丝不忍!原来你至始至终也是留了一手的啊!”佟嘉敏狂笑一际,双眼阴沉的望着苏鹤行。“果然是苏鹤行!早知道就该在你假死之际,割下头颅来呀!”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苏鹤行笑了笑,容光清冷。 他没有告诉佟嘉敏,所有的计划都不可能算无遗漏。如果有人真的动了割下头颅之念,那么他布置的暗桩就会立即发动。 “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摄政王……敢问,灌下了假死药,您还有意识吗?”佟嘉敏阴鸷的挑着眉,神色越渐癫狂起来。 “算有。”苏鹤行淡声回答。他的意识一直朦朦胧胧,有时清醒有时昏沉。但他已经习惯不对人说真话了,何况与佟嘉敏? “哈哈哈哈!天奴!这就是你一心一意爱恋的男人啊!他明知道你就在身边,明知道你为了他而厮杀!却不肯费一兵一卒来保你,就是怕你坏了他的全盘大计啊!你这个傻姑娘!你蠢到家了你!哈哈哈哈!”佟嘉敏越笑越大声,几乎要沸腾起来了。 “……”苏鹤行猛地转过脸去,像是此时才注意到了竹叶下那道几乎隐匿在其中的身影。 岁岁傻傻的站在那里,她需要手杵着那把莲纹长剑才不软倒下去。殷红的血水沿着她的嘴角,沿着她的手指缓缓滴落,氤氲了立锥之地。 她想要说‘她当然相信他’,可喉头却被什么堵住了开不了口。她想要对着他微笑,却怎样也勾不起唇角。明明只是个笑容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她倔强的想要扯出一个笑,杵在剑柄上的手指拼命发着力,似半透明一般的发青。 第一次忘却了铁鹰卫在前,苏鹤行望着浑身沐血的她突然开口解释。“不是,并不是他所说的这样。” 那些细碎的泪珠宛若水晶般沾染在她卷翘的长睫上,她眨了眨眼,想要驱散眼前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主……” 她刚启唇,那止也止不住的血水像瀑布般连绵不绝的滚落下来。她支撑不下的晃了几晃,那把重剑终于砸到在了雪地里,抛出了个剑型坑,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扶持的岁岁……软软的跌了下来。 铁鹰卫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慌乱的主人,他想他们是不是眼花了。然而就算是苏耀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奴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已经是个血人了…… 转瞬间,岁岁已经躺倒在了苏鹤行的怀中。 “军医呢!军医在哪里,在哪里啊!”原本还冷寂自持,说到最后几个字苏鹤行终于吼了出来。他横抱着她,止不住的背脊发凉,比雪意更冷的寒冷不知何时侵入了肌体。 他分明常年练功,根本不惧冷,为什么现在又这样冷呢? “啊……主……人……”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了,却还是强撑着聚焦。“我不是在……做梦吧……您没事啊……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她说一句歇一句,又呕出了一大滩血水,中间还掺杂着大量的黑色血块。那些血水滴落在苏鹤行纯白的衣襟口,沾染的到处都是。 “……弄脏了……怎么办……”岁岁委屈的伸出了手,她颤抖着想要拂去那些血水,却越擦越脏。她迎着雪光眯起眼,才看见自己的手上原来也全是血水。哦!这就难怪了。 “不脏!你的血不脏!”苏鹤行缓缓的握住了她的小手轻声说道,又突然提高了音量。“军医呢!军医还没来吗!?” “神仙来了也没用,她把那壶鸠全喝了。”飒月被倒剪着绑在那里,他嘲笑着。 “你说什么!”佟嘉敏和苏鹤行同时抬起眸子望着他,后者本就阴鸷,这下更是仿佛从地狱里放出来的煞神一般。 “她全喝了?”佟嘉敏错愕的望着飒月,忘记了狂笑。“原来她不是傻……她是一颗心全落在苏鹤行身上,就算人抢来了也是无用啊。”他颤抖着嘴角,像是被人逼着饮下一斤苦酒。 “你怎么配呢?”佟嘉敏苦笑着问道。“你这种人怎么配呢?既然你已经部署好了,为什么要任由我的人把天奴带来这里呢?难道你的人不会阻止吗?说到底,不还是她在你心里也没那么重要罢了!傻天奴……所托非人啊你知道吗?” 飒月也想要仰天长啸,大家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肖想别人的女人吗? “不是!”苏鹤行蹙起眉头来否认,他心焦的想要抱紧怀中的她。“你相信我!”他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天奴,他有留下铁鹰保护她!这一切都不是佟嘉敏说的那样! 她歪在他的怀里,轻轻的笑了。“……您不用……和我解释啊……我从来都是……相信您的……”不管他说什么,她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呀! “你乖。”他的心肺翻腾着,似什么破茧成蝶般飞了出来。胸口炸裂似的疼痛,他是病了吗? “主人……您还记得您第一次……叫我名字时吗?真好听……那是我觉得我名字……最好听的时候……可惜再也没有……人叫过了……”她的神色越来越柔和,那线条优美的唇已经完全被血污掩盖去原本的颜色,只余一片红渍。偏她的脸是那样惨白,显出病态的娇美。“您能……再叫叫我吗……” 苏鹤行低下头来,轻轻抚摸着岁岁的小脸,笑得十分勉强。“对不起啊……我忘了……你再告诉我一次吧,这一次我一定牢牢的记着。好吗?” “原来……主人忘了啊……”她笑的有些落寞,胸口的微息越来越弱了。“也是……您是个那么忙的人……那您听好了……我的名字……” 苏鹤行俯在她的小嘴边,然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虚无。 “我没听清,你再说……”他抬起头来,却看见岁岁眼中的光芒缓缓收敛,那双弯弯若月牙的眸子静静的,轻轻的阖到了一起。颤抖的长睫停顿了下来,像是一片小扇子落在那里…… “我没听清!”苏鹤行提高了音量,他突然聚力在掌,不管不顾的输下内力去。然而岁岁依旧静静的歪倒在他的怀中,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回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不能这样!你不是说想要陪着我吗?我没允许你死,你不准死!” 他一遍一遍的执拗着的输着内力,就连苏耀上来劝都没有一点用。 “哈哈哈哈!这个时候来后悔有用吗,装的跟真的似的?还不许她死!你是阎王?还连她名字都不知道……那你就更不知道她腿怎么断的咯?”佟嘉敏疯狂的撩拨着他,干脆逼的这个人走火入魔算了!那时一定很有趣! “你闭嘴!”苏耀走过去,用刀柄给了佟嘉敏一心窝子。直逼的对方也是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你叫小王闭嘴小王就闭嘴了?哦!你也肖想过这个天奴对吗?”佟嘉敏神经质的抬起了头,弯着腰痴痴的笑。“你不让小王说,小王还偏要说!” “你闭嘴!”苏耀低吼了一声,脸上火辣辣的。 “但凡苏鹤行你花一点心思在她身上,都不至于这么不了解她……哈哈!你嫌弃她,你送她去庄子……她十一岁家破人亡,被送到了祖父的部落里。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那部落又被咱们中原人破了……她也被俘虏变成了天奴。她被天奴官强暴,左腿都活生生掰折了才烙下的奴印。对了,你想知道她祖父的部落是谁破的吗?啊?”佟嘉敏咧着嘴笑,恶形恶状的。“是啊!是摄政王你啊!就是当年你一战成名的那个草原部落啊!万万没想到吧!” 那天斗兽场他无意中听见场中男天奴的话,抓来一问……没想到她的身世竟这样悲惨,他也更怜惜她更想保她周全了。 可惜! 听到这里,他紧紧的揽着怀中没有一丝温度的天奴。‘哇’的一声,苏鹤行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和岁岁冰冷的血水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彼此了。 “主君!”苏耀大惊失色的冲了上去。 ** 历来改朝换代都是件极其惨烈的事,偏苏姓王朝独树一帜。 那日,小皇帝的母后诞下孩子,小皇帝来不及有动作就被扣了起来。接下来的废帝和拥立新皇能用顺利到不能再顺利来形容了。 就像大家每天都研习演练一样。 曾经的小皇帝被赐下了‘哀’王封号,和太后一起打发上了封地。这一路山高水远,两母子老的老小的小,有个生老病死也很正常是不是? 新皇苏鹤行一上位就是一连串动作,这人心狠异常,办起朝政来六亲不认。在他的强压之下,原本上蹿下跳的臣子老实的像是鹌鹑。 这个人如果说对待朝廷像是刺刀,那对自己就像是刮骨刀。刻薄到让人害怕! 老臣们每年一遍遍的上着奏折……一遍遍的劝着这个似乎跟自己身体有仇的新皇帝立后,偏偏人家只守着一具棺椁,过的跟苦行僧似的,连个子嗣都没有。 几十年过去了,新皇帝变成了老皇帝,依旧截然一身。而原本千疮百孔的中原在他手中打了数个补丁,也渐渐复苏起来。 那一年,是老皇帝登基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他有感于天命,从自己的一堆子侄中挑选出最为精明能干的那一位,传位于他。 群臣反对的声浪一浪比一浪强,这位老皇帝却置若罔闻。 他痛快的卸了任,朝代更迭的比之前还要平稳。 虽然新的皇帝一直在苦苦挽留却一点用都没有。那天是个普通的日子,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没有一丝异像。 那位曾经的开朝皇帝,他默默带着那具水晶棺材……悄然消逝与天际。 【正文完】2019/1/08 PS:写到这里正文就完全完结了。汗颜,本来预定就写2万字的,哪晓得越写越长。明明大纲就写了一百多字,再写就崩了。(其实后期已经崩了,哭) 那么,下一篇再见。 番外1(岁岁无忧) 前言:原本是想独立成篇的,没想到太短了,还是放回番外。 在临终时他曾试着回忆。 这几十年的人生没什么值得后悔,除了一样。 每次一见到她,他的心都疼的厉害。可如果不见——会疼的更厉害。这么做无异饮鸩止渴,但苏鹤行没别的法子。 有时甚至都有点厌恶。 ——厌恶自己的长命。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从就没想过自绝,那也不是他的作派。他曾许诺她永远跟着他,所以她离世后一直没下葬,而是留在他寝宫。 原本他也以为这只是份后知后觉的爱,过些年总会忘记。可随着时间沉淀,他却越加刻骨铭心。也不是刻意不立后育嗣,可一想到那人不是她,便怎样也提不起来兴致罢了。 皇帝,他做过。 可岁岁的爱人,他从未做过——卸下担子的那些年,他背着蒙了黑布的匣子到处游历。 孩子们总会追逐着他这个背匣子的老男人,开他的玩笑、想掀黑幕,他会因此冷着张脸制止。孩子们一见到这张冷脸,也就吓得轰然一散了。 后来有天夜里,一个孩子躲在客栈,等他歇息后偷偷揭开了黑幕,却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因为那具水晶棺里并没有猜想中的金银财宝,华衣美饰。 只有一具吓人的骨骸。而那十分尊贵好看的老男人走了出来,居然冷着张脸说,不要吵到他爱人休息。 他肯定是个疯子! 孩子吓哭了,慌不择路逃出客栈。那老男人也被镇上的人惊恐害怕着,直到他离开多年都经久不衰的流传着这个鬼故事。 再后来,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数都数不清了。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过到尽头。他事先选好位置,待一闭眼就会和她葬在一起。 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下辈子,他一定会好好的做个爱人。只属于她的,爱人。那次,他们会真的在一起,永不分离。 ** 这是处破庙。 随处可见的散乱稻草,腐烂的帘阙风中飘摆,神像东倒西歪,缺了个角的香鼎中只余残留的香茬,依稀可见曾有的辉煌。 苏鹤行睁开眸便看见了那道背影。 那背影的主人丝毫没发现身后的男人已醒来,正守在架着半石瓦不知是什的小火堆前一动不动,显得小心翼翼。 他的眼神逐渐变化,从清冷过渡至狂乱、炙热。 他记得他已死,和她葬在一处!但现在这里分明是……苏鹤行一眨不眨望着那过于纤细熟悉的背影。只望着她,眼前起了模糊,轻眨后恢复清明。 她的宽大衣衫打着补丁,身量没长开,束得很随便的两条麻花辫显得蓬松散乱。他却硬是看出几分玉雪可爱来。 不知是何时,那背影随意的回身一瞥。只那一眼,却差点咬掉自己舌头。“您,您醒啦!我……我守着火,马上能喝了。” 就连第一句话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样,结巴。 苏鹤行直望着她,不作回答。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哪不对,手足无措坐立难安的。然而被这个人直盯着看,实在需要很大定力。有心遮掩,一片可疑红晕却爬上脸颊。 他依旧直勾勾望着她,突然伸手。 她咽下口口水,了悟后有点不敢置信,指着自己问。“是要我,扶您起来?”会意后立刻又摇手,两条辫子甩来甩去的,像支拨浪鼓。“不行,您现在,不能,起……” 和柔软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坚持。 她话还没说尽,苏鹤行已经强行坐起。她呆愣地看着他胸口沁出了血,染红外衣。叁两步冲来,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悬殊,手就压上去。望着他的棕色眼仁湿漉漉的,像想哭又不敢哭。 苏鹤行就势抓住她冰冷枯瘦的手,音色清柔低沉。“救我的人是你?” 看他这幅模样,她哪有心思回味声音美不美妙,不自主就带上哭腔。“怎么办?您又在,流血。” 苏鹤行心中一阵抽痛。多久没听她说话了?她的手湿冷颤抖,他渐渐收紧,眼神回归浓幽。“看来姑娘是在下救命恩人了,敢问芳名。” “别提这个了。我有药,我去拿。”她又急又慌,还记得按紧他的伤。那伤之前处理过,现又从她指缝汩汩涌出,有些已经流到裤腰。纯粹的红染上清嫩指尖,暧昧而诱惑。 她面容失色,抽手想走,却没料到对方实在握太紧。一个没站稳又踉跄跌回他胸前,一抬眼,那双让人眩晕的凤眸还是睇着她。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直直看着自己,好看的薄唇因失血泛白,出奇执拗。 她呆呆的,被这一切蛊惑的忘却一切,喃喃道。“我叫岁岁。”她从没想过他醒来会对自己说话。甚至在他清醒时,她都万万不敢在他身侧的。 那是种亵渎。 她认识他。那天是中原的佛莲诞,也是她一生最美妙的日子之一。那么多美貌的白衣女子簇拥着,铁鹰七十二卫身骑整齐划一的宝马跟在身后,虽然他只着了身简单的暗绣梵纹紫衫,俊美的面容上也无甚表情,却让挤在人群中的她缓缓想起两字——‘天神’。 是啊,只有天神才会有那样的容光。而她却是个亲吻他脚趾都不配的所在。 那日白云寂寂,枯草萋萋。 她从溪边路过,一地死尸,顺着黑衣死尸往溪水下游去,便看见晕死在草丛里的他。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她决定,救他。 “岁岁?”他似在静静回味这个名字,深眸中单单倒映着一张娇小脸孔。“好名字,果真让人一见忘忧。” 他下了这样高的评价。“是,是吗。”她颤的像只鸡仔。和他贴这样近,近到他温热的气息都扑在面上,麻酥酥的。她不自禁地攀住衣角,心跳那样快。刺痛、眩晕、喘不过气。 “大恩不言谢,在下无以为报,不如。”苏鹤行不动声色改为双手揽人,薄唇上翘,眸中似盛满了夏夜之星。“以身相许。” 轻柔柔四个字,却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岁岁愣愣回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言语。他的血沿着她指尖缓缓流下,洇湿一大片衣裳,也提醒了她,触电般猛地往后倒退一步。 这次很顺利。她一路逃到庙门,靠在墙上,手背挨着的脸滚烫。雪水化成狭长冰峰,倒挂庙门。阳光被它折射成奇幻的五彩。 岁岁心神剧烈的激荡着,一会是那人醒来揽住自己的温柔模样,还有那句话,她不自禁地颤了颤。可这么说对他有甚好处?还是他真对自己——她突然左右开弓扇了自己脸颊,那‘啪啪’声响在万物静籁中格外清脆。 真是下流!明明是个跪他脚边都恶心的存在。他那样的人,只有九天仙女才可相配。别说以身相许,连想一想都是卑鄙无耻。 他八成是癔症了。刚才按他伤口时触到了体温,那么烫手。是,一定癔症了!糟了!明明他伤那么重,还流了那么多血,她却在这烦恼这些。 岁岁一边责怪自己边往里走。 一声闷响,是她离去后苏鹤行脱力倒在床边。雪光穿破窗而入,照在他失血过多的脸上,魅惑与圣洁并存。 苏鹤行生的很好,那种好已经穿越性别。他倒在那,一双凤目似睁非睁,脑中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即使身处弱势,那磅礴气势依旧让人无形矮下一截。 岁岁惊了一跳,要过去扶。他突然睁眸,眼神一厉。“岁岁,过来。”不待走近已被强揽入怀,还在她唇上压住根颜色微青的食指。 逼人的眩晕迫的苏鹤行身形微晃,他稳了稳心神,气音道。“禁声,有人。” 岁岁瞬间了悟,定是之前他的仇家追来。点头示意后,先一脚踹翻燃的正烈的火焰,又用蒲草小心推开地上火烧痕迹,一切都是飞快沉默有序的展开,直到完全看不出方才搀扶住苏鹤行轻声道。“随我来。”意外的沉着冷静。 看她熟练的处理苏鹤行不语,也没就势把虚弱身子交给她,反而揽人朝窗外跃去。 番外2(岁岁无忧) 天边云霞像孩童随手乱画的波浪线,有着奇怪的规律感。一隐,一现,每一下出现,都似引起了他们的共振。 飞起来了啊!岁岁几乎尖叫,两只手也赶紧回抱住男人窄腰。 识相乖巧,就是这样。一抹笑缓缓勾上男子薄唇。 劲风自岁岁脸边拂过。他长长的鬓发和衣袍被山岚猎猎吹动,行动宛若流尘。一切如隔着毛玻璃般不真实。 昨夜的雪被太阳晒的半化,湿湿的,最易留下痕迹。所以他才要抱自己吧。岁岁自以为悄悄的想着,几分窃喜,几分担忧,几分害怕全挂在脸上,小脑袋瓜忙的够呛。 苏鹤行不言,足尖在离地数丈的苍松枝丫轻点,惊落一小片雪。 岁岁的小脸被风割的红彤彤的,一双月牙眼却亮的惊人。再加上他的发不停拂在脸边,麻酥酥的不像个样子。她悄悄侧目,心跳如擂。 他怎么会这么厉害呢?可他还受着伤呀! 也不知苏鹤行到底借了几次力。身子恍然轻震一下,似是牵引到伤口。岁岁的心也跟着抖叁抖,紧攀他的衣角才没摔下去。 苏鹤行借力的频率逐渐频繁,岁岁担忧也越来越重。 两人来到条极小极蜿蜒的小溪。溪边树影被正午光线染成橘红,他飞跃时那些橘影被迅疾甩在脑后,又在轻微的荡漾中显出难以形容的虚幻感。 眼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岁岁不知是让他放自己下来,还是打搅到他哪个后果更严重。不知如何是好时,又是异常剧烈的一震。 这次苏鹤行没再稳住,两人失力坠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想以自己后背为着力点,但哪来得及,只听‘砰砰’两声。河床太浅,掉下来时岁岁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痛到眼都睁不开了。但好歹落个好手好脚,歪歪扭扭爬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苏鹤行离她不远,被两人击穿的冰面下是坚硬鹅卵石。他正面朝上泡在潺潺水流中,血水染红周身水域,片片白雪点缀其中。 岁岁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只见他气息微弱,躺在那双眼无法全睁,她简直要瘫软下来。 苏鹤行本就受了重伤,离开破庙又耗尽真元,刚才替岁岁挡住坠落之势更是勉强。想启唇,早没了一丝力气。 在彻底陷入黑沉前,是她流泪的模样,好大一颗眼泪。 好像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太容易让她哭了。不管如何,得想辙让她改了才是。 对眼睛不好。 ** 苏鹤行彻底醒来已是两日后。抬眼望去,窗棂外的雪已半融,迎着玻璃窗纸的室内光亮如昼。 红泥小瓦炉烟雾升腾,发出咕嘟声响,药气芬芳馥郁。墙上几只腊好的野鸡,半新蓑衣淅沥沥滴着被热气熏下的雪水。是溪边的那座猎人小屋。 卸位那些年后,他曾带着她的棺椁短暂在这住过。再次在这张家常炕上醒来,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唯独不见那道影子。 难道刚才的一切是发梦?苏鹤行心里一冷骤然坐起,眩晕窒息感铺面而来,根本没挣扎下地的多余力气。 “您醒了?”这突然响起的叁个字对苏鹤行不亚于天籁。他抬头,逆光中的女孩抓着几尾活鱼,两条麻花辫垂在耳边,鱼鳞微光晶亮,直照的他眯了眯眼。 看他终于醒了岁岁是喜不自禁的,悬着两天两夜的心稍安。她挂鱼净手,端了瓦罐问他吃粥还是吃药,直看的苏鹤行心中一阵钝痛。 待她来到床边,他猛地伸手抓住人胳膊,高烧暗哑的声色中带着轻颤。“去哪了,我醒来找你不到。” 这低着脑袋跪下伺候的女子。实则是个狠心人,离世后居然一次都不曾入他梦!像这样活生生在面前,还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岁岁不知所措极了。两手各捧了药、粥,呆愣愣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我刚才,抓鱼了。给您补,”话还未尽,他突然展臂抱住她,那禁锢的力道几乎像要把她刻到哪去一般。 岁岁差点喘不上气,手上的药和粥几乎都要撒了。 苏鹤行深一呼吸,闻着她身上谈不上好闻的气味。确定怀中的温热真实存在,才堪堪稳住心神放了人,只是看她的眼神依旧浓的化不开。“以后去哪要告诉我。” 其实他更想说‘你必须和我在一处。’但现在这么说无疑只会让人惊吓,只能徐徐图之。 他醒来的这番表现让岁岁彻底石化了,抬首正对苏鹤行深幽的眼睛,嗫嚅几下没说出什么所以然。 “想说什么。”他一笑,勾起一络她垂落在额前的长发。食指拇指轻摩揉挲,那几根青丝勾缠在他指尖,缠绵至极。 岁岁从没看到过他笑,一时竟是痴了。呼吸都似忘了,哪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把玩了一会又替她别到耳后,指尖自耳廓轻擦而过,很凉,凉的她打了个寒战。 他又顺势歪到迎枕上,以手托腮,示意她碗里是什么。 岁岁这才醒神过来,‘啊’了一声不好意思道。“药和粥,您想,先用哪样。”实在太简陋了,她哪里好意思献宝。 “我都可以,只要是岁岁你喂的。”苏鹤行泰然自若的歪着,即使落魄,依然威慑性十足。 岁岁一下就楞住了。 要她喂?虽然之前给他灌过药,可那时他都是昏睡的呀! “我受了伤,现在又内力尽失。难道不该岁岁你喂么。”他似笑非笑,目光幽深而不可测。 怎会有人把指使人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这么冷的天,她的鼻尖居然被逼出一层密汗。支支吾吾的,最后还得厚着脸皮上。就算心里一百个叫嚣着我愿意!我愿意喂您一辈子。可她哪好意思杵在他面前那么久。 苏鹤行还好,药来张口。难为岁岁低着个脑袋喂药,姿态别扭极了。 她的脸一阵阵的烧,搞不好比他还烫。还有那胡乱跳的心声,这么近的距离,会不会被他听见砰砰乱跳?会不会嫌她心跳太多恼人?“不看着我,你的汤匙准备往哪送。”他突然开口,岁岁没出息的抖了下,那碗没抓紧的药汁倾倒下去。 比碗下落更快的是苏鹤行。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盛满药汁的碗瞬间飞出去。 苏鹤行骤然坐起,单手拉她起身端详。一寸寸的确定,直到检查结束他才急声道。“可有什么地方不妥?” 岁岁望着被他紧抓的手,一阵异样袭来。这是在关心她?这份认知简直让她神魂不俯体。 “啊,您的伤口!”岁岁一下眼眶又全红了,苏鹤行顺她目光看了眼。果然裂了,短短几天伤口反复撕裂,就算是他也吃不消。 “都是我,的错,沉不住气。您别怕……”岁岁慌急了,却还记得拿之前准备的干净布条和剪刀。“我绞开,您的衣物,重新包扎好不好。”在苏鹤行面前摆弄利器,还是离他心脏这样近的地方,简直痴人说梦!偏她后知后觉没回过味。 “好,我不怕。”苏鹤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开口鼓励。 在得到肯定后,岁岁稳了稳心神,一剪刀下去。他胸膛上是指长的剑伤,肿高狰狞,血痂红黑,未曾长好又裂,顶端还有黄色液体渗出,直看的她脸色发灰。因为这都是先前未有的。 全*网*首*发:ròuròuẉṵ.Oṇḛ [Ẅσσ₁₈.νɨρ] 番外3(岁岁无忧) 她嘟着小嘴轻呼了呼伤口,又瞅了眼他,眼睛湿漉漉的。让人心疼的不行,苏鹤行盯着她的小动作,心脏忽然激荡的停不下来。那份悸动远超世间一切,就是这个眼神——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总是这样看自己吗?一瞬间苏鹤行突然分不清自己在哪。 “我小时候,受伤了,母亲,都替我这样呼呼的……”岁岁有些忐忑的声音将苏鹤行拉回现实。 她将事先准备的草药小心按下去。那股利索劲,也不知平生如何颠沛流离。可叹没在更早认识她,否则凭他把整块大陆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她找到。 一步不敢耽搁的包扎,拢好外衣。岁岁尽量控制心绪,一颗水珠却悄然隐入胸前布料不见。 苏鹤行一眼不眨望着她,声音都哑下去。“怎么哭了。” 岁岁哪知道他眼睛这么尖,慌忙摇了摇头反驳。“没,没有。” “是么。”她的脸被男子微冷的指尖勾起,那张俊颜也似被雪光渡上层柔和的霜。“说谎。” 岁岁嘴巴张了张,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他低低的哑声道。“我想吻你,可以吗。” 我想吻你,可以吗? 可以吗?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梵音般降临,又像远古之声破世而来,激荡在她耳边。 岁岁彻底懵了。直到他薄薄的嘴唇贴到她粉色唇瓣上,柔软触感让人难以自持。她这幅模样让苏鹤行联想到某种娇弱小动物,怜惜的不行。恨不得将人按在床上,狠狠欺负叁天叁夜。 事实上他也旷的太久,如果不是状况实在不允许,生米煮成熟饭也不错。 他缓缓睁眼,看到那双弯弯月眸里写满的震惊,心软的一塌糊涂,鼻尖轻轻相碰。“傻姑娘,吻你时要闭眼。” 岁岁小嘴嗫嚅了几下,泪水肆意,更多的是不敢置信。“您,您……”短短一生,岁岁从未如此慌张过,甚至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这是梦境吗? 她睁大眼看了看屋外半融的雪水,又望回他幽深的眼睛。居然糊涂了。是梦吧,只有梦里才有这么甜美的事情发生吧。可是她怎么敢做这么恬不知耻的梦? “鹤行。” “……什么?” “叫我鹤行。”他轻抚过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鹤——”她被蛊惑了,张了张口唤出一个字,却怎样也念不下去。太放肆了,哪怕是梦也不该如此过份的。但他的神情是那样温柔,止不住的心动。 “鹤行。”他用眼神肯定。望着这个眼里心底都是自己的姑娘,苏鹤行心底涨涨的,还有些疼。指尖缓缓游弋,突然,触到额前那一大片遮挡的刘海。 岁岁迷茫的厉害,直到他微冷的指尖触到那一片‘禁忌’!才猛地忆起什么,仓皇低下头躲避。不!不能被他发现她的秘密。就算是梦,也不能被发现。 苏鹤行的手停在那,轻轻的,一声几乎听不清的叹息。“方才的问题你还没答。” “什,什么问题。”岁岁傻傻跟着他的步调,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些发抖。 “为什么哭。” “……”这要怎么答。毕竟太奇怪了,他受伤,可她又是谁?有什么资格为他哭。 她低头,因为害怕被追问,不停发抖,发丝轻轻的抖动着。苏鹤行微叹一口气,轻抚上去,还爱怜的揉了揉。“是因为喜欢我?” 轰!满怀心事被人当场戳穿了。 岁岁抬头,小手不自觉捂住了泛白的柔唇。双颊已经灰透,生气全无,她傻傻看着他,彻底失去语言。就算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该失态的,但那不争气的眼泪还在控制不了的往下掉,还有一颗挂在尖尖下巴,要落不落。 这一连番的刺激太多,她已经没办法做出反应,只是觉得头重脚轻,晕的出现了幻觉。她的心意,她的心意……居然被发现了。 那颗眼泪仿若五彩冰晶。苏鹤行伸手,轻轻接住。“又让你哭了。” 她张张嘴没有声。脆弱的心苦涩万分,仿佛被人在砧板任意揉搓,再次没出息的沉沦了。“……我。”是,她是喜欢他啊! 不!用喜欢这个词并不精准,可她哪配说出口。她这样的人,可以和他近距离接触已是上天恩赐。如果还敢肖想其他,会天打雷劈的。 也许,她说也许。岁岁卑微的捏紧手心。也许若干年后她已是一抷黄土,而他已子孙满堂。在那时,他若能忆起这个小乞丐。哪怕只是一瞬,也不枉她痴恋一场了。 傻得可以的岁岁做梦都没想到,她可能早已死过一回。对面的男人,甚至爱她。 岁岁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该怎么答下去。可他那样好,好到她快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正在此时,传来盘旋上空的尖戾之声,然后是犬吠。 苏鹤行蓦然扬起长睫,眼神微变。 下一秒,木门大破。数道身披重甲的清影跃入其中,岁岁下意识扑在苏鹤行上,以背挡势。他像早有所料般,就势将人抱个满怀,修长的手还安慰性质的在她背上拍了拍。 泠泠的盔甲声,小小猎人屋,瞬间已经塞了一屋子跪地的黑衣人,静静散发肃杀之气。 在空中盘旋数周的海东青俯冲而下,穿破门扉,最终落在苏鹤行的床边。鼓起的鹰眼戾气逼人,物似主人型。他青衣长发,一言不发,所在的方寸之地以他为波心往外荡漾着清冷之意。 岁岁一时都傻了眼。 怎么能忘了,他是个‘天神’一般的人啊。 该死的卑怯再次俘虏了岁岁。为首的黑衣男子甚至不敢抬头,双手平举青碧剑身向上。“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这么多人的突然驾临。岁岁血液几乎逆流了,流亡的这些年,她哪敢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身。她眉眼缩缩,手脚缩缩,发现这些人对苏鹤行无害后,就想躲到床底。哪知苏鹤行扶在她背上的手那么重,根本挣不开。 “你确实该死。”苏鹤行紧遏女人的腰不让她逃离,尊贵面容一片冷漠。他永远记得,苏耀对岁岁动过心思,看人的目光不禁冷厉了些。 苏耀哪知苏鹤行想什么。他脸色发白,剑刃猛的调了个个儿,一句话不说,朝自己心窝刺去。 苏鹤行又怎会让他死,重活一世连个人都看不住还有何用。赦免苏耀后,一切就绪展开,只是在苏耀眼神接触到他的岁岁时,带出几分不悦,搞得苏耀惶恐不安。 缀着八宝璎珞的偌大马车缓缓前行,岁岁和苏鹤行在同张车上。 岁岁抱着双膝坐在边角,脑袋搁在膝盖上望着他发怔。苏鹤行用了铁鹰卫带来的药,自打上车就在运功调息,她出不了力,更不敢打搅。 她脸颊红红,忆着方才离开时的场景。一步步,像踩在云端,他拥着她在那些身披重甲的卫士中经过,直接上了马车。甚至他都没问自己一声,要不要一起走。 他带着自己!岁岁受宠若惊,也晕头转向。现在就算他是带着她去死,都甘之若饴了。 马车内部装潢的很低调,也很大。走起道来稳的很,木几上几个木盒,排的花朵一样,更出奇的是,里面全是她喜欢的零嘴。难道他这‘天神’一样的人还喜欢吃这些零嘴? 岁岁一边编排一边偷看,苏鹤行轻闭双眸调息,长睫收敛不动,点点薄汗从额头蒸腾而出。看的她有些发痴,想着帮他擦又怕误事,进退两难之际,那双幽深的眸子缓缓睁开。 岁岁吃了一惊,闹了个红脸,赶紧趴在木几上装睡。 苏鹤行轻轻一晒,淡声开口。“不是要帮我擦汗么,怎么睡了。” 这人是属妖怪的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全*网*首*发:ròuròuẉṵ.Oṇḛ [Ẅσσ₁₈.νɨρ] 番外4(岁岁无忧) “什么,擦汗?”假睡的岁岁长睫抖了抖,装着刚从梦中醒来。脸上还压了木几的印子,红红的,可爱坏了。 低沉嗓音有着让人熏然的韵律感。苏鹤行看破不说破,朝她招手。“岁岁,过来。” 她扭捏了一会,乖乖过去。刚一挨近就被喂了颗果子到嘴里,濡湿柔软的甜蜜感在口腔化开,糖渍冬瓜。 前些天躲在市集,看一个小娃缠着他娘给他买来着。那年轻母亲不答应,说是过年才能吃的好东西,那娃哭的惨兮兮,她有印象极了。 这也太好吃了吧!果然是好东西。 岁岁被嘴里的美味摄了魂,幸福感油然而生。她小心把糖瓜转到腮帮另一边,心里和嘴里都甜的发木,别说咽了,嚼都不舍的。 “都是你的。”包括,他的人和心。 她含着糖正舍不得咽,听他这么说差点被口水呛到了。 全部? 这么点恩惠就不敢置信么。在心底微叹,苏鹤行对她道。“我传了成衣过来,估摸时间差不多了。” 岁岁赶紧点头,却没想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眼睛又落在了那几盘果子上。他说,都是给她的呢。沙沙的,黏黏的,如糖似蜜的果子。 “怎地不吃了。” “啊?”岁岁双手环膝,听到苏鹤行问她,轻声道。“我还不饿。” “不饿?” 岁岁低头‘嗯’了一声,食指在马车底板上画圈。她不想让苏鹤行觉得她很贪心,更惧怕那张脸孔露出摈弃的神色。 但是,他早晚要知道吧。 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苏鹤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心疼。马车无声前行了一小会,从车厢外传来几声指节响。余光看那铁鹰卫躬腰进来,目不斜视,修养良好。参拜完,放下个织锦包袱退出去。 天色近傍晚,寒冬稀薄的黄昏阳光被窗棂雕花割裂成精巧的花纹。 “打开看看。”他用眼神示意岁岁。 包袱里整齐迭放着几套男子衣衫,无甚花样的武人式样,这没什么。最下面却蹊跷的是套女子制式宫衫,粉白过渡的纱裙,掐腰小袄,还配有同色的莲型珠花。沁凉灵动,栩栩如生,那花瓣还是活的,一碰就摇曳生姿。 她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钗饰,盯着就发了魔怔。苏鹤行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是不喜欢?” “不喜欢……啊?”她突然意识到苏鹤行在问什么,惊诧的结巴了。“难道……也是给,我的。”岁岁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么周到的他,让她没出息地红了眼。 “不喜欢可以换过。” “不是。”她飞快的打断他,声音低下去。“是太喜欢了……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她欲泣的神情,苏鹤行轻抿着唇,却是想再一次深吻。“我也是。”太喜欢了。 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是?也喜欢珠花?岁岁没捕捉到这过于奇怪的信息,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她很狼狈,长睫颤抖的不像样子,一边往脸上胡乱抹,但泪珠却有自己的意识。 是她太不识抬举了。明明苏鹤行对她一无所知,却对她这样好。 苏鹤行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展臂将人揽到怀中,一下一下拍着背,说话带出的风吹的她青丝在微动。“是我不好,又惹你哭了,好好的哭一场吧。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哭。 岁岁糊里糊涂的被抱着,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共鸣。鼻尖全是他的味道,有些是药味,有些是熏香,有些是他本身体味。 她害怕极了。害怕莫名降临的幸运突然消失。如她本没见过光,就不会这么渴望光。不该这么贪心是不是? 她哭到到最后也不好意思了,说话小小声,还打了个哭嗝。“对不起,弄脏,了你衣服。”苏鹤行穿的是之前那身揉满血水的青衣。因为人品贵重,长相俊美,不旦不觉得脏乱,反而有种水墨晕染开的写意之感。 苏鹤行明白一时不可能将岁岁的观念完全转变,轻轻放了人。“那一起换过。” 岁岁哪知他在这等着她。 “我不方便,你总不能看我折腾的衣服都穿不好吧。”他翘了翘唇。光是看她就想永远揽入怀中不放,不过不放就不放吧,他原就打算一辈子不放的。 一句话说得岁岁小脸黄黄。赶紧抱衣服帮忙,压根没想过外面那么多铁鹰,就是伺候也轮不着她。 苏鹤行任她摆布。 染血外衣落地,露出包扎着的胸膛,冷白肌肤胜似九天银雪。好看的让人移不了眼,岁岁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帮他换上无纹武士衫。 最后又把那飘逸的鸦青长发一撩而出,带起苦艾般的一阵熏风。他穿戴一新,风姿翩然。“怎地不动?是要我帮你换。” 她被这话吓得不行。兔子一样跳起,躲在马车最里的小柜后,还心虚的背着身。定了定心神,才将编成麻花的长丝拆开。 岁岁面朝里,打散头发后悄悄解开系带,那粗麻质底的外衫轻轻落在脚边。一丝不挂的裸背,霜雪般。一手可揽的腰线间细细一条绳,肚兜的带子。看不出质底的短裤很小很短,将她跪在那,圆嘟嘟的臀形暴露的一览无遗。 她微扬着下巴,蝶翼长睫忽闪,一手抬起,修长雪臂从小袄袖中穿过。她又如法炮制,想穿进另一只袍袖,脸也跟着侧下,鼻尖唇角轮廓柔美。 豁然间。“啊……”她被吓得往后一靠,七手八脚遮住重点部位。可惜拆西墙补东墙,挡了前面也顾不着其他地方。 苏鹤行安坐不动,柔和的光线给他整个人渡上层优雅从容。 “您,您……”岁岁结巴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偷看’那个字眼。毕竟他可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会和市井无赖一样占女人便宜? 苏鹤行当然没有偷看,他是正大光明的。“是你没事先声明要我不看的,我是正常男人。”正常到想做所有男人都想做的事。 他大方欣赏着她的凹凸身段,心底赞美着。怎会有人生的那么刚刚好,每一寸都合他心意。 这还要申明?沿着他视线岁岁‘嗖’一下将两条玉腿蜷缩。“那您,别看了啊。”她似是急的要哭了,苏鹤行才回过身。明明有什么地方是他没见过的? 淅淅索索一番,岁岁嗫嚅了几下嘴角,又觉得说不出口。苏鹤行侧首,本能地眯起了眼。一片清新扑面而来,柔嫩的像是一枝新荷,果然这颜色很适合她。 微妙的粉色皮肤,玄黑大眼,海藻般长发披散与肩,愈发衬出霁月似的风骨。还有那支捏在她手心的莲钗,加上未梳髻。苏鹤行稍一思索便了悟。 按照指示,岁岁背朝他坐下。掐腰的小袄窄窄的,也就堪他一掌握住。苏鹤行星眸微沉,伸出手,指尖在青丝中穿插。 岁岁抖了一下,觉得好痒。他微凉的指尖仿佛穿云渡风,她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来。 眼前小腰不知死活地扭了扭,他的视线也跟着沉了沉。 岁岁不知道背后的人在做什么,又似是一阵扑云捉风,觉得脖子一空,手中的莲钗也被他抽走了。 这怎么像是?岁岁还在发怔,低沉的嗓音提醒她回到现实。“好了。” 什么好了? 岁岁的面前摆上一盏铜镜。她疑惑着,往里瞅了瞅。掩嘴发出轻呼,回头看他的秀气小脸上笼罩着不敢置信。 他微勾着薄唇,轻点了点头。 岁岁的心已经盛不下这么多惊讶,从脸上漫出来。小螺髻,斜插的莲花钗细碎流苏垂下来。镜子里的小娘子是谁? 精★彩*小┊说:blṕσ⑱.νɨ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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