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作者:少寒)》 第1节 ========== 《外室》 作者:少寒 文案: 六岁那年,昭昭磕破脑袋,呆呆愣愣,成了村里远近闻名的“小傻子”。 十六岁那年,昭昭撞上一辆马车,极尊极贵的青年带她脱离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成了外室的昭昭本该不识愁滋味,谁料偏生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她触怒了大人,在外宅被磋磨了两个月。 梦外,过了两天大人来了,她又惧又怕,眼中含泪,大人语带威胁,“不准哭。” 待男人要走时,昭昭鼓起全部的勇气,泪眼朦胧扯住男人的衣袖。 ——大人,别走。 ** 箫容景捡来一个外室。 小外室长得好,脑袋笨,一颗心直愣愣的不知变通。 箫容景:外室尔尔,一副皮囊便好。 后来,小外室缠着要他来,热情又直白说喜欢他。 箫容景冷笑:真喜欢? 是救了她才喜欢?是依赖的喜欢?还是阿猫阿狗的喜欢? 昭昭脑袋瞬间成了一团浆糊。 箫容景:罢了,和这小傻子计较什么? 只是—— 计较不过,仍是计较。 乡下娇软傻美人x阴狠口是心非二皇子 1v1双c 内容标签:甜文 市井生活 主角:宋昭昭 ┃ 配角:箫容景 ┃ 其它:连载文《渣爹的崽崽三岁半》 一句话简介:娇软傻美人x阴狠口是心非二皇子 立意:一起成长,学会信任,在爱情中保持本心 ========== 第1章 .梦境凶巴巴的男人 上京城城西多的是亭台楼阁,一座座不大不小的宅子坐落其中,其中安置的大多是达官贵人的外室。 昭昭也是这些外室中的一员,不过她自个现在还不知道。 被从乡下卖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昭昭整整哭了半个月,才抽抽搭搭收了眼泪。 近来一直被好吃好喝养着,一群人在周围伺候着,她也由一开始的惊惶变得乐不思蜀起来。 有吃的有喝的,睡的饱饱的,还有人陪她玩。 她娘不会用柳条抽她了,天不亮也不要出去洗衣服了,吃饭也不用吃剩到最后的一点点汤水,半夜里不再会经常饿醒,睁着眼睛忍到起床。 昭昭觉得很满足。 只是她前天好端端的偏生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有个凶巴巴的男人据说是宅子的主子过来了,当天晚上她下面流了血,男人生气走了,随后昭昭的日子变不好过起来。 点心没了,一桌子一桌子肉也没了,好在还能吃饱。 隔了不知道多久,那男人又来了,这次昭昭疼了一个晚上,日子突然开始好过起来。 后来晚上那男人就会时不时过来,把她摆弄的生疼,难受得她要在床上躺半天才能下地。 慢慢好像不怎么疼了,她也有一点喜欢,不过在床上休息好久还是软绵绵没力气。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凶巴巴的男人偶尔白天也会过来。 写字写不好要挨打,坐不好也要挨打,还不给她吃肉,苦巴巴吃完一桌子素菜最后喝汤发出动静又被打了。 用戒尺打打手心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打她屁股。就算三岁小孩也知道,打屁股丢人。 昭昭原本也有个机灵脑子,眼睛亮亮的,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女娃子。无奈六岁的时候脑袋撞破了,被进山的猎户找到时血浸了一地。 宋家一介农户,地比村里其他人多,有点闲钱,但也不肯给个不讨喜的女娃子好好看。 为了不被说嘴,这才随便找个大夫,勉强死不了就完事。 自此,昭昭常常反应比别人慢一点,不耐想什么复杂的事,又因时常被打骂,每天天不亮就要干活,整天只盼着多吃一口饭,于是常年不动脑筋显得愈发憨傻。 也因着脑袋不够用,昭昭对梦里的内容像是雾里看花,不清不楚,好似都是记得的,又弄不太清楚。 梦境后面,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好像有个心上人,那心上人和她不一样,好像是什么侯府小姐。 这自然不是昭昭自个琢磨的,而是梦里有人天天在她耳边叨扰侯府小姐怎么样,昭昭想不记得也难。 而那侯府小姐才是那男人要娶的妻子,她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昭昭也慢慢懂得外室是什么意思了,就像村里顺子爹和顺子娘是一对正经夫妻,那村头的小寡妇和顺子爹经常在一块,小寡妇就是不三不四的坏女人。 而她这个外室就是外头的坏女人,那凶巴巴的男人也不是东西,顺子爹被顺子娘逮住腿都打断了。 可恨的是梦里那男人做了那么坏的事,竟是一点都没倒霉。 奇怪的是那男人也没和那什么侯府小姐在一块。 梦里那青碧常嘀咕什么情势所迫的她也听不大懂。 总之那两人没在一块,她也没那么坏了,这么一想,昭昭心底倒是安慰不少。 只是她最后好像也没活多久就突然死了,死前听到周围人喊了什么太子殿下,随后就落入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是真暖和啊,暖融融的,比炉子还实在,她被关在屋里冻了好久了,最后还有个人来看她,这个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囫囵把梦境过一遍,昭昭累得不行,她像个小乌龟般趴在榻上,腰间到臀部初露风情的弧线被薄被掩了一半,不禁引起人的窥探欲。 吃不饱睡不饱经常干活按理说该是一个瘦巴巴脸色黑黄的干瘪小丫头,昭昭却不这样。 她天生一张怎么也晒不黑的白嫩皮子,身量不高瘦瘦小小的,反倒显得眼睛愈发的大。不光皮子生的好,那眼睛鼻子嘴巴没一处不好看。 宋家人都长得普通,唯独这个女儿生得跟天仙下凡似的,瘦瘦小小被磋磨的可怜小模样反倒更惹人怜爱,要不是这样,昭昭也不会被她娘两百两银子转手给卖了。 现在被好汤好水养了两个月,干瘪的身段迅速丰盈起来,胸前的小包子慢慢涨大,颤巍巍的一碰就疼。干枯的头发被抹了各种滋润的药膏,乌压压的像缎子一般柔顺。 每天身上从头到脚被抹上一层香膏,原本白皙的肌肤更加莹润剔透。脚心和指腹生出的茧子慢慢淡去,滑得像清晨热气腾腾的嫩豆腐。 整个人和两个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褪去了一层稚气,终于有了一些十六岁大姑娘的妩媚。 穿着秋香色小袄的青碧进门看到的就是昭昭身段柔韧趴在榻上的模样。 眼神滑过衣摆掀起露出的一小片莹白的皮肤,眼底划过一丝嫉妒和轻蔑,声音依旧柔和,“姑娘,午膳来了。” 青碧一边唤着昭昭吃饭,身后跟着的四个青衣小丫鬟迅速把膳食摆好。 空气中迅速漫开食物的香气,鸭子,猪肉,红烧鸡……昭昭以前饿怕了,最爱吃有油水的东西。 不知是梦里吃的太多还是什么,现在闻着这浓烈的肉味,反倒是没胃口。 她依旧趴在榻上,脑袋歪着陷在软枕里,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眼睛阖着睫毛翘翘的,嘴巴嘟哝一句“不想吃”,就彻底没了动静。 几个小丫鬟是两个月前刚被采买进府的,不知主人底细,是以对昭昭很恭敬。 青碧脸上的微笑出现一道裂痕,她是王府出来的老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就是寻常的侍妾都不敢和她争锋,这乡下丫头算是什么东西,就算王爷收用了顶天是个最低等的侍妾。 “姑娘,再不吃饭菜就冷了,你不想吃是小事,伺候你的丫鬟可是要打板子的。”说着眼神如刀扫了下首几人。 小丫鬟们被吓了一跳,纷纷扑通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姑娘,你就吃一点吧。” 昭昭想了半天梦里的东西才过了一遍重点,那么多东西在脑子里四处搅和,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线团怎么也理不顺。 她生气“腾”地坐了起来,身上没什么力气软绵绵靠在枕头上,见青碧直直站在那与旁人不同,不由奇道:“你也是丫鬟,怎不要受罚?” 青碧嘴角的笑意彻底僵住了,她敛了神色,冷冷看了昭昭一眼,不屑和她计较,吩咐道:“姑娘不饿,都撤下去吧。” 昭昭自认为赢了一局,心满意足躺了回去。 这个青碧,在梦里就经常压着她干不乐意做的事,她一直不敢反着来,没想到这次那么轻易就赢了,昭昭欢腾在榻上翻了个身。 谁晓得午膳撤了也就算了,连下午的点心也没了。 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昭昭探头向门前的小丫鬟道:“我想吃玫瑰酥。” 没待小丫鬟回话,帘栊一挑,青碧笑着进来:“姑娘不饿,还是少食一点点心,免得晚上主子来了,食太饱姿态不雅。”说完腰身一扭出去了。 主子要来? 那个凶巴巴的男人要过来了? 昭昭眼睛瞪得滚圆,脑中瞬间浮现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这双手拿着戒尺,“啪——”一声—— 昭昭一跳脚,条件反射捂住屁股,奈何榻太小,脚下一震晃动从榻上翻下去,屁股着地疼得“嘶”了一声。 守门的春桃赶紧将昭昭扶到榻上,“姑娘,哪儿摔疼了?我去找青碧姐姐拿药膏。” “别——。”昭昭忍着痛,眼底迅速激起了泪花,她紧紧抓住春桃的手,“不许找。” 第2节 春桃手被抓疼了,“诶”一声,哄道:“奴婢不找,听姑娘的,姑娘先松手。” 昭昭听话松了手,撅着屁股趴在榻上。 春桃担心问:“您能告诉奴婢为什么不找青碧姐姐吗?” 青碧是坏蛋,昭昭才不想理她。而且别以为她不知道,其她丫鬟都听青碧的。 心里这么想,昭昭却没有说,一声不吭手指绞来绞去着玩。 春桃无奈叹了口气,心想着这还是个孩子心性呢,眼中不由多了两分怜惜,轻手轻脚替她盖了薄被,“姑娘睡会吧。” “我饿了。”敏锐察觉到对方的善意,昭昭得寸进尺,装作漠不关心,小眼神偷偷瞟着春桃的反应。 春桃不敢得罪青碧,只得哄着:“姑娘乖,睡着就不饿了。” 失望至极的昭昭饿着肚子真的睡着了。 梦中,她生病了蔫蔫躺在床上,向那厮撒娇,“二爷,我饿了。” 男人冷着脸,“哪个嘴馋吃那么多肉,就该饿几顿长长记性。” 后来饿倒没被饿,只是一连喝了七天白粥,一点荤腥不沾,昭昭生生被这个噩梦惊醒了。 她睁开眼,迷迷糊糊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就被几个丫鬟架了起来。 一旁青碧吩咐道:“主子快来了,赶紧收拾。” 第2章 .外室又凶又好看的男人 于是昭昭便被架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池里,她像是被脱毛的鸡,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洗刷得干净才成。 几双手搓她的肩膀,划过她的背,待到下面那处时,昭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蹬腿把面前的人踹倒了。 那男人可凶了,告诉她有的地方必须自己洗,除了他,不许让任何人碰,谁碰了要剁手,那恶狠狠的眼神不像是要剁别人,仿佛要把她给剁了。 被踹到的嬷嬷直起腰板着脸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昭昭惨白的脸色给吓着了,只得应了昭昭要自己洗的要求。 洗刷干净,昭昭被服侍穿上衣服,那衣服一点也不保暖,就是几层薄透的轻纱,柔软的腰肢,鼓起的白软包子,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却更引人遐想,打扮堪比青楼的妓子。 青碧掩住眼底的嫉妒,对昭昭的打扮很是满意。 可不就是玩物吗?要脸面做什么? 昭昭没有体会到对方的险恶用心,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尽管有地暖,仍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伸手拽床上的被子,想把自己裹起来,青碧压住她的手,“姑娘,你是要服侍主子的,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要是没个样子惹怒了主子,你只能被撵回去了,天天吃不饱还要挨打……” 知道这姑娘脑子有点傻,青碧半是诱哄半是威胁:“主子喜欢漂亮姑娘。” 昭昭摸着身上的薄纱,昂首挺胸,惊喜道:“我很漂亮吗?比你还漂亮吗?” 梦中那男人总说她丑,让她出门非得戴着面纱。 昭昭半信半疑,确实讨厌那些盯着她的眼神,便乖乖同意了。 而此时的青碧被昭昭亮晶晶的眼神激怒了,认定了昭昭在故意讽刺她难看,忍住愤恨微微一笑,“姑娘,先吃晚膳吧。” “不要,我等他来。”昭昭坐在床沿,晃荡着小脚。 瞧,傻子也会讨好男人呢。青碧心底冷笑,“姑娘不是饿了吗,说不定主子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吃饱了才有力气伺候。” “那端点好吃的来。”昭昭可有可无道。 热气腾腾的膳食上桌了,足足有十八道菜,全是荤菜,油水极多,红烧肘子,烤鸡什么应有尽有。 昭昭心底好像不是很想吃,身体反应却相当诚实,“咕咚——”咽了一声口水。 她绷着小脸,严肃看着青碧和其它几个小丫鬟,“你们都出去,我要一个人。” “吱呀——”,门阖上了。 赶到前院的青碧听到管事报信主子马上就到,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冷笑。 屋内,昭昭见人都散了,尤其是青碧走了,开开心心给自己套上袄子,软绵绵的,暖烘烘的。 青碧不是好人,青碧说的都是假的。 昭昭嘟着嘴慢腾腾转了个身,坐在凳子上开始吃肘子,因为屁股疼,只小心靠了一小半。 油亮亮的红烧肘子原本是她最喜欢吃的,一连气能吃足足五个。可现在才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昭昭疑惑低头看看肚子。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动静,她刚起身,手上的油水还没来得及擦,伴随靴子踩在地上的冷硬脚步声,一阵寒气猛然灌进屋内。 昭昭一个哆嗦,仰头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 进来的男人身量极高,一身鸦青色常服,足蹬虎皮靴,腰间挂着一块水头极足的玉佩,眉峰凛冽,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身后跟着一个拿剑的小厮。 梦中的男人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起来,昭昭心底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 箫容景进来看到的不是什么美娇娥,反而是一个嫩生生的姑娘,杏眼桃腮,怯生生又有点好奇盯着他看。目光触及对方脏脏的小手和一身穿的七零八落的袄裙,眉头不动声色皱了皱。 慢一步进来的青碧也注意到昭昭的模样,暗地狠狠瞪了她一眼。主子来了,等以后再收拾她。 昭昭没觉得被冷落,她看着青碧团团转像个小蜜蜂,一会替男人脱大氅,一会拿着巾子伺候男人净脸。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小花手,待男人洗完,也磨磨蹭蹭凑了过去,腆着脸道:“我也要洗。” 正在擦手的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昭昭一无所觉。 青碧咬牙微笑道:“姑娘稍等,奴婢让春桃换了水伺候您梳洗。” “不要。”昭昭摇摇头,直接把手塞进水里,梦里两人经常一块洗。 手上沾了油渍清水哪能洗干净,昭昭摊着手,“胰子。” 其余人都被青碧安排在外头,青碧只得亲自给昭昭抹胰子,待昭昭洗完,再呈上干净的巾帕。 把自己弄干净的昭昭笑嘻嘻转过身,发现自己最爱的榻被男人占为己有,那软绵绵的枕头也被男人压在头下。男人仰卧着,阖着眼小憩。 嘴角的笑落了下来,昭昭嘟起嘴。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无聊之下盯着男人看。 梦里的男人那么凶,昭昭是怕的,但梦境毕竟隔了一层,她又向来心大,原本十分的惧意也减到了两三分,现在更多的是几分好奇。 她把凳子挪到床沿,觉得屁股疼干脆蹲了下来,歪着脑袋凑近打量这个男人。 眉毛黑黑的,有一点点凶,睫毛长长的,昭昭心底痒痒的有点想碰,又不大敢,鼻子她说不上来了,反正挺好看的,嘴巴抿的紧紧的,凉丝丝的感觉。 不管再怎么凶,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张尤其好看的脸,更何况现在睡着的时候,还带着一丝隐约的柔和,昭昭不禁看呆了眼。 任谁被那么大刺刺盯着也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箫容景压根没睡,只是心底烦闷,放空思绪放松一下。 他不喜女人不经允许碰他,已经打算待会哪只手敢碰他就折了她的手。 谁知这姑娘一动不动,傻愣愣盯着他看。 萧景睿心底莫名腾起一丝恼意,他睁开眼,黑沉沉泛着冷意的眸光顿时唬了昭昭一跳,不禁跌坐在地,让原本就有些疼痛的屁股雪上加霜。 本是个杏眼桃腮的风流美人,呆愣愣裹着袄子的样子反倒多了几分滑稽。 萧景睿气笑了,声音比外头的寒风还冷,“你们就是这么给她收拾的?” 青碧跪地叩首,“奴婢有错。”此时她恨极了昭昭,也怪她看岔了眼,把狐狸当成了小白兔遭了算计。 箫容景还未说话,衣角猝然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扯住了。 漫不经心垂眼望去,少女清亮的眸中盛着紧张和胆怯,像是丛林中的小鹿,声音也小小的,有点含糊又像恳求又像是撒娇:“大人,别生气了。” 生气不好。 梦里每次男人生气,不管因为什么,她都要遭殃。要是屁股不疼被打一下就算了,为了避免屁股再遭难,昭昭见男人没反应,鼓起勇气朝男人的面颊凑近—— 事到临头却突然怕了,飞快低头在男人手背上亲了一口,声音软绵绵的:“大人,别生气了,生气不好。” 手背上传来陌生的湿热柔软的触感,箫容景怔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屈起,心头的气莫名散了。 意识到自己的一点不对劲,本就不善的面色愈发清冷起来,他低头欲训斥什么,只看到小姑娘缩着脑袋,露出不饰金玉的发顶。 轻咳一声,“用膳吧。” 昭昭脑子不够用,但天生有种小动物一般的敏锐直觉,察觉到男人不生气了,面上不禁露了笑。 那笑不是大家闺微微扬起嘴角,一点也不含蓄矜持,莹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就连眼角眉梢,都透着高兴劲儿。 不规矩。 箫容景被那笑闪了一下,硬邦邦道:“坐好了。” 捂着屁股站起来,昭昭苦着脸坐到圆凳上。 桌上冷却的膳食不知何时又被换了一份热的,各种飘飘的肉香混杂在一起。 箫容景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眉头拧起,青碧掩住眼底的一丝喜色,低头上来解释:“姑娘爱用这些荤食,厨房想必没料到主子过来,奴婢让他们再整治一桌清淡的来。” 昭昭来那么多天,第一次看到如此柔和的青碧。她素来不大注意这些,但自从从梦中知道这个青碧是她的敌人,昭昭对青碧的关注顿时上升了几个档次。 高高的嗓门被压低放柔,有点难听,侧着脸微垂着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女子颈部柔和的弧线。 好像还有点好看,昭昭不服气摸摸自己的脖子。 箫容景见昭昭盯着青碧的脖子看,原本没把青碧放在心上,此时更添了几分厌恶,凛然呵道:“下去。” 意识到自己惹怒了主子,青碧想起主子杀人剥皮的手段,颤着身子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昭昭和箫容景两人。 昭昭后知后觉感到一丝惧怕,她仰着脑袋,双手放在膝盖上,忍着疼痛乖乖巧巧坐着。 “还不吃?”箫容景随意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目光扫到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姑娘,不由有点好笑。 昭昭认认真真回话,也不敢撒娇了,像对待夫子一般恭敬,“昭昭之前吃了一个肘子,太油腻了就不想吃了。大人也别吃太多,肉吃多了会生病的。”就像在梦里,她喝了半个月的苦药汁子,一连吃了七天白粥。 箫容景只是随意嗯了一声,并没有把昭昭说的话放在心上,甚至都没怎么听清。 生于权势中央的男人并不认为和个乡下姑娘有什么可交谈的,无非是来了兴致逗弄一下。 他目光描摹过少女水嫩嫩的脸蛋,十六岁的少女像是三月枝头桃花,春风一吹,在空气中颤巍巍的,说不出的怜爱。 箫容景素来不委屈自己,外人都道他不近女色,只不过没有看上的罢了,他微微一笑,视线顺着细嫩的脖颈缓缓向下。 昭昭轻轻抖动了一下,她在梦里很是熟悉这种眼神,被牢牢盯住仿佛下一秒就被吞下的凶狠模样。 慵懒的大虎捉住猎物也不急着吃,肆意玩弄打量。 第3节 待看到下头七零八落歪歪扭扭裹着的粉色小袄,男人眸间的亮光熄了一半。 衣服也不会好好穿,像刚进学堂怕挨打的孩子似的,拘谨又胆怯,见此情景,箫容景哪儿还能下得去嘴,起身欲走。 昭昭被男人冷厉的气势吓住了,她努力开动着脑筋,回想着梦中她是怎么应对的。 梦里,男人一旦出现那种神色……双面缠花红色肚兜散落于地,对方衣冠整齐,她像是被拔毛的鸡,光溜溜陷在被子里…… 第3章 .流血男人生气了 心口“砰——”一下炸开,昭昭脸红心跳。慌乱之下也没注意到男人要走。 她咬着唇,葱白的指尖颤颤摸向衣领,摸了好几次才把右衽的扣子解开。下面就顺畅多了,袄子襦裙褪下,露出里面薄透的轻纱。 “大人——”娇娇唤了一声,昭昭大胆扯住男人的袖子。 男人脚步顿了一下,见她那染了胭脂似的红红脸颊和薄纱掩不住的柔软身姿,眸色微沉,嘴角勾起一丝轻慢的笑意。 迷迷糊糊间,昭昭不知怎得就被带到了床上,身子被压在被褥上,带着薄茧的指尖携着逼人的热气落在她白软的包子上,掐住了包子上的红豆…… 昭昭觉得自己浑身着火了,男人不知收敛力道,弄得她又疼又热,最疼的是她那摔了两次的屁股,不知床上藏了什么,硬邦邦硌得她生疼。 “疼——”昭昭好想哭,也确实哭了出来,她哭也不像姑娘那般秀气梨花带雨的哭,也不是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因为怕,她不敢出声咬着唇,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男人身子僵了一瞬,抬眸阴森森掐住她的下巴,“不准哭。” 昭昭哽咽几声,止不住眼中的泪,刚刚她不小心看到自己下面流血了,流血就要死了,她都要死了男人还要威胁她。 “哇——”昭昭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被吓得打嗝,嘴里嚷嚷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实在可怜的很。 箫容景没那么多同情心,得罪他的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剩下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也被他记下了,留着慢慢收拾。 他挑剔审视了一番眼前涕泗横流的的脸蛋,掌嘴有碍瞻仰,目光一寸一寸滑过昭昭的身体,只觉得肉嘟嘟的臀部和白嫩嫩泛着粉意的手心最合心意。 见她实在哭的凄惨,在心底记了一笔,容后再算。 偏生昭昭是个容易得寸进尺的小东西,要是有人哄她她能再哭一个时辰,没人理哭了一会就没了力气。 她慢吞吞收了泪,眨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大大的眼睛里尽是疑惑,“我还没死?” “对,你没死。”萧容景气乐了,松开她的下巴,指尖下滑摩挲着她一掐就断的细嫩脖颈,语带威胁,“下次再哭——” 思及梦里挨打的经历,屁股和手心都隐隐作疼,昭昭被吓得连连摇头,“不哭不哭,我不哭了。” 她想让自己聪明一点免得惹人厌烦,梦境中的各种东西在脑子里转啊转,突然转到了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和现在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梦境中,她下面流了血,男人生气走了,一连两个月都没来,周围人经常杂七杂八在她耳边叨扰,用那种很让人讨厌的目光看她…… 变聪明了一点,昭昭也就明白这个流血叫月事,每个月都要来的,她长长嘘了一口气,注意到男人话语中所说的“下次”,顿时惊喜起来。 “大人,下次是什么时候来啊?” “你是个什么东西管起我的行踪起来?”男人指尖缓缓收拢,昭昭被掐得不舒服,泪花又冒了出来。 她怕这时候的箫容景,但更怕后面两个月的苦日子,一边无声躺着眼泪一边倔强看着毫不怜香惜玉的男人, “下次我再哭,你就来好不好,再哭就要挨打,大人用尺子打我吧。”只要能来就好,她不想再过两个月的苦日子,每天都很难过。 萧容景听着她说傻话,暗道他和个傻子计较什么,松了手转身欲走,却被人轻轻牵住了衣摆。 发现男人没怎么生气了,又腆着脸怯怯恳求:“大人可以三天后再来吗?” 箫容景冷冷眯起眼。 男人背对她,昭昭没有留意到对方的神色,老老实实掰着手指说:“今天摔了两次,屁股摔疼了,等我养好伤再给大人打,好不好呀?” 小姑娘的嗓音天生带着一丝娇意和甜腻,平常说话的时候就比常人要娇柔动听,现在怯怯低着嗓音的样子,更是撩人。 伴随着勾人的嗓音,顺着昭昭的描述,男人脑中浮现出一具白皙娇软衣衫半褪的身体,小姑娘撅起身子,奉上白生生的大馒头,还未用什么力气,雪白娇软上便浮起一道红痕。 喉咙微动,男人压下猝然腾起交织的怒火和□□,冷冷拂开她的手,拂袖而去。 门外贴在窗户上听动静的青碧听到脚步声,不动声色站好,露出最柔美的姿态。 箫容景眼光不曾动一下,径直离去,离开前脑中浮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吩咐一声:“给她找个大夫。” 男人走远了,青碧仍痴痴看着对方挺拔的身姿,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至于主子所说的大夫,那东西配吗? 不过是个低贱玩意,要不是她,王爷把她扔在这扔半年都不一定想起来。 她转身进屋,只见昭昭失魂落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殷红的血迹染湿了被褥,青碧顿时妒火中烧,“姑娘把被褥弄脏了,还不去洗干净?” 昭昭满脑子都是男人生气了,要吃两个月苦的担忧,果然,现在就要她洗被褥了。 她小小反抗道:“被褥不是丫鬟洗的吗?” 青碧轻蔑笑了,“这个东西你还好意思叫丫鬟洗,花楼的姑娘都知道廉耻,看你穿的是什么东西。” 昭昭被说懵了,她没听过这种话,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由直愣愣大声反驳:“我知道这是什么,这个是月事,来了就可以生小娃娃了,这个衣服也不是我要穿的,是你让我穿的。” 挑衅的后果就是青碧生气了,昭昭压根反抗不了青碧。 大冬天的,青碧不给她热水,她用井水打了冷水,慢慢搓着被褥上的血迹。 宅子里的下人也慢慢知道了这是一个不得宠的外室,本来就不是正经主子,还不得宠,主子身边过来的青碧就是代表主子的态度和脸面,因此不仅没人帮她,还隐隐带着嘲弄。 只有春桃偷偷摸摸来帮过忙。 昭昭有点难过,也不知道哪里难过。明明以前天不亮干活,从早干到晚还吃不饱,也不会难过。 现在只是洗洗被褥,吃的是冷饭,没什么肉,但能吃的饱饱的,昭昭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迷迷糊糊又把难过给忘了。 青碧弄了苦药汤子来给她喝,她不想喝,青碧冷笑说“你也配给主子生孩子”,昭昭这次听懂了,喝了苦药汤子就不用生孩子了,她也不想生孩子,生孩子好疼的,村里的阿花姐生孩子生死了,整整喊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下面又流血了,她问春桃要月事带。 春桃有点惊讶,找来了月事带替她绑上。 青碧知道了,脸色好看不少,她原以为真成了事,昭昭撒谎骗她,哪里晓得是个没用的。 用完晚膳,小丫鬟在外间守夜,昭昭孤零零躺在床上掰着手指数数,数了半天才数到二,今天是那男人走后的第二天,两个月是六十天,还剩多少呢。 叹了口气,昭昭数不过来了,只知道还有好久好久,她想找个人问问,问问那人什么时候过来,没穿鞋袜赤着脚向外间走。 外间的丫鬟大概还没有睡,两个小丫鬟轻声交谈着。 “咱们姑娘那么好看竟然不得宠。” “你晓得什么,这宅子主子来头估计大着呢,什么美人没见过,况且说是乡下来的良家姑娘,穿成那样骚得跟窑姐儿一样,这等货色主子自然看不上。” …… 昭昭听了一会,来了月事肚子坠坠得疼,像是肚里塞了一个秤砣,一直往下沉,她擦了脸上渗出的汗珠儿,猫着腰回到了床上。 轻轻的,不要发出动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让人发现,只是心里不想被发现。 夜里,她又做梦了。 但她不想做梦。 没做梦前,她每天都很开心,做了梦反而不开心了,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梦里,又回到了男人过来的那个晚上。 那天,她一直在吃,有油水的东西她都喜欢吃,青碧给她端了好多。在乡下吃东西没那么多规矩,有时候干脆直接用手拿,谁抢的多就是谁的。 昭昭吃花了嘴,吃脏了衣服,吃得肚皮滚圆,身上的轻纱也扯破了,胸前圆润的包子,雪白的肩头,让进来的人一览无余。 跟着男人进来的贴身小厮看愣住了,跪下来请罪后,脸色通红退了出去。 男人大马金刀一坐,目光森冷,扫过桌上的一片狼藉,周身的寒气仿佛要把人给冻死。 昭昭吓傻了,跪在地上直愣愣盯着对方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拖出去里里外外又洗刷了一遍,最后被裹上轻纱送到床上,男人一言不发扯开薄纱,指尖朝下探去,沾了一手的血。 随后她被吓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箫容景醒来,眉头紧蹙。 刚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女人粗鲁憨傻,胆小怯弱,除了一副容貌实在没有可取之处,外表赫然和那个外室一模一样。 明明是同一场景发生的事,梦里和前天晚上虽有相似,走向完全不同。 听到王爷起身动静,萧三快步轻声进来,垂首等着王爷吩咐。 萧三是箫容景的贴身小厮,前面的萧大萧二因为背叛被剥皮杀了,这个是第三个。 因着平时陪王爷练武,萧三和一般小厮不大一样,身强体壮。 箫容景轻轻扫了一眼,莫名觉得这人和梦境中那个看了女人身子,慌乱退出去的小厮有点相似。 声音不由沉了沉,“抬起头来。” 第4章 .玉佩宝贝的小金珠 萧三有一张英俊的面庞,小麦色皮肤,浓眉大眼,很符合时下的审美。 箫容景平时也没怎么注意这个小厮的容貌,此时心底莫名有点不舒坦。 那女人不管他要不要,不管他喜不喜欢,都是他的东西,被一个小厮看去了算什么。 更可气的是这只是一个梦,箫容景哂笑一声只得丢开脑去。 要不是做了这个梦,他早把那人忘了,现在想起来,不由多问两句。 “城西那个最近怎么样了?” 萧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城西那个是哪个,他立刻跪下自省道:“这些交给青碧姑娘负责了,我以为不重要,没有多问。” 箫容景摆摆手让他起来,“之前交给你的事呢?” 两个月前,箫容景让他查一块玉佩的来历。 萧三恭敬答复:“那块玉佩是镇国公嫡长子十六年前给自己刚出生的嫡长女打造的。” 镇国公历经三朝更替,权势滔天,却在鼎盛之际甘愿退一步,上交权柄。家中子息繁盛,男丁众多,唯有一嫡长孙女视为掌上明珠。 箫容景轻轻叩了叩桌子,沉思道:“十年前镇国公一家返乡祭祖,在邹县那嫡长女可有丢失过?” 第4节 萧三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这样的人家,极为看重女儿名节,丢失过这一类事情就算有也掩盖的严严实实,更何况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陈年往事不好追究。 箫容景也知此事甚难。 十年前他被掳走到邹县乡下山林,中了数刀装死躲过一劫,但伤势极重无法动弹,又没有吃喝,在他觉得自己要活不成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救了他。 伤势太重他几乎一直在昏沉,只感到一双小手给他敷了草药,替他包扎,又给他喂了水和一点面饼。 他费力睁开眼,只记得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几天后下了一场暴雨,他被来乡下祭祖的镇国公找到带回了京城。 当时他刚满十三岁,上有同父异母的嫡长子哥哥,下有同父异母的嫡三子弟弟,他虽身为嫡子,夹在中间却被视为眼中钉。 萧家这一代一共有三任皇后,前两任都难产死了。大皇子母族势力强盛,三皇子母亲位于后位无人敢委屈,只有箫容景贵为嫡子,却母族落败,在宫中生存很是不易。 当初回去后他如履薄冰,没办法也没势力去查谁救了他,后来时过境迁,等有了势力,但凭借救他那人留下的一块朴素没有任何花纹的玉佩,根本找不到人。 直到前不久前往邹县乡下,一个姑娘撞了过来,马匹受惊无意磕破玉佩,才发现另有玄机,外面一层玉磕破,里面赫然是一块质地上乘雕工卓绝的美玉。 大概因为那姑娘抬头一瞬间清亮的眼睛,瞬间重合了曾经的记忆,握着玉佩的箫容景心思一动,顺便捡走了惊马的小姑娘。 只是镇国公那嫡长孙女好端端跑到乡下林子里,莫非是什么后宅隐私?要说是别人,这块玉佩又对不上。 箫容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镇国公家还有其它姑娘吗?另外旁支的呢?” 萧三答:“旁支并没有留在祖宅,都迁走了,只留下了一些看门人。当时回来祭祖的只有嫡支,连庶子庶女都没有过去,镇国公家只有一位嫡孙女宋玉珠。” 箫容景可有可无点点头,也说不上失望。虽然年少时那双温暖的小手和清亮的眸子让他难忘,但他分得很清楚过去和现在。 小时候他和大哥不也情谊深厚,不出几年大了就慢慢有了隔阂,直到后来他被掳走也有大哥的一份推波助澜。 他也见过那个宋玉珠,和其他姑娘没什么区别,连对方长什么样都忘了,只是年少时那份救命之恩到底是放在心上的,“派个人远远看着宋玉珠,不用安插人过去,有什么危险帮一下就行。” 萧三点头称是。 同人不同命,箫容景做了一夜的梦,依旧精神饱满处理着政务,丝毫不受影响,反观昭昭,像被吸干了精气,蔫蔫趴在床上,连早膳都没吃。 她总觉得梦里的事情是真的,昭昭向来直觉敏锐,非常信任自己的感觉,但现在现实和梦境不一样了,她的脑袋便被搅成了浆糊。 翻身下床,从柜子里翻出藏起的包袱,昭昭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摸出来,打开破旧发白的帕子,里面赫然是一颗小金珠。 昭昭也不记得小金珠从哪来的了,只把它当成一个宝贝,每天晚上都要摸一摸。 这次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担心小金珠被人偷走,昭昭便忍着没动。但现在她太难过了,屁股疼疼的,肚子也疼疼的,脑子里乱乱的,再摸不到小金珠,她要伤心死了。 小金珠拇指般大小,上面有一圈花纹,原来摸在手里有起伏的小疙瘩,时间久了花纹褪掉表面滑溜溜的。 昭昭很是得意,这是被她给摸出来的。 摸过小金珠,昭昭瞬间开心了,她刚把东西藏好,门被推开,春桃进来伺候她梳洗,还悄悄塞给她一个热热圆圆的东西。 昭昭咧嘴笑了,她对食物的味道敏锐的很,不用看也能猜出这是一枚水煮蛋! 青碧进来便看到昭昭咧嘴开心的笑,她就搞不明白了,这傻子怎么能那么开心。 看她那么开心青碧心底就不舒坦,语调有点阴阳怪气:“今天天气好,姑娘要不把衣裳拿出去晒晒。您身子骨弱,要多活动活动才成。” 春桃透过窗子向外瞥了一眼,外头阴天,阴冷冷的,她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昭昭没注意两人的动作,她自顾自玩着手指,一个一个掰着数数。 青碧是坏蛋,她才不理她。 掰着手指数到三,昭昭叹气发现才过了三天,她转头看向春桃,问道:“你知道大人什么时候过来吗?”她屁股都快好了。 春桃低头不语。 青碧得意笑了,“想见主子?要我不在主子那提到你,你估计一辈子也见不着。” 昭昭悚然一惊,一辈子?那是有多久。 青碧又道:“要是姑娘肯听我安排,我也不介意替你说上几句好话。” 一旁的春桃见昭昭一声不吭玩手指,不由替她着急,不得宠的外室能有什么好下场,赶紧抓着男人的心才好,要是能有个孩子,后半生更是有了着落。 昭昭可不知道有人替她急上火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青碧,认认真真摇头:“不听你的。” 青碧火冒三丈,她瞪着昭昭,“那你半年内就在这好好呆着吧,呆到死最好。” “不要半年的,最多两个月,大人就来找我了。”昭昭嘀咕一句,继续掰着手指玩。 被气狠的青碧摔门而去,她原本以为自己过来照顾,能有更多贴身伺候主子的机会,谁知道竟像被流放了一般。 青碧实在气不过,当天赶回了王府见了自家老子娘。 老子是王府的管事,狠狠训了她:“一切以主子为重,多余的念头收收,不然我和你娘多年在王府的体面迟早被你败光。” 没得到安慰又被训斥的青碧哭着找了她娘。 张嬷嬷是王爷的奶嬷嬷,在王府里很有几分体面,也因为她的谨慎守礼,其它嬷嬷都不见了,只有她,还有一个朱嬷嬷在王府里。 到底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张嬷嬷心疼女儿,安慰了半天,为难道:“你也知道咱们王府和其它府邸不大一样,说是奶嬷嬷,只有王爷一个主子,什么都要听他的,你爹说起来是个管事,事实上王府都掌控在王爷手里,你想当王爷的人,咱也不能逼着王爷收用你。” 青碧自知她娘最顾忌在王府的体面,只管从这个方向说服:“同样是奶嬷嬷,朱嬷嬷可不一样,娘你也知道近几年朱嬷嬷越发得王爷看重,等女主人进门来,内院被王妃把控着,您又不得王爷重用,哪还有几分体面。要是我成了王爷的人,待生了一儿半女,岂不是一跃成了主子,那还需受朱嬷嬷那老东西牵制?” 张嬷嬷听了不禁有些意动,多年来的谨慎让她仍是有些踌躇,“你也不要轻举妄动,王爷不是对外头那个有点兴致,待他收用了识得女人的好处,自是不会像现在这般不近女色,到时少不了机会,现在不要贸然行动。” 青碧也是这么想的,点头称是,只让张嬷嬷时不时漏点消息给她,譬如王爷什么时候去西边那处宅子,心情态度如何,偶尔引点话头让王爷过去等等诸如此类。 泄露王爷行踪什么可不是小罪,但自家女儿也是王府的人,这么一想,张嬷嬷咬牙点头应了。 那边箫容景处理完政务,看到旁边候着的萧三,不由又想到了昨晚做的梦,“宋玉珠的事吩咐下去了吗?” 萧三答:“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箫容景左右看萧三有点不大顺眼,干脆顺了心意:“你去负责这件事,把十八提上来,命为萧四。” 莫名被流放的萧三沉默恭敬应下差事。 新上岗的萧四是个相貌寻常的,他替箫容景备马出门,等箫容景进了城西宅子,穿过前院,昭昭正趴在床上晾屁股呢。 箫容景临时起意没人知道,昭昭自然也想不到。 青碧不在,春桃留意到她受伤了,替她找了药膏和手炉,药膏不是什么好药膏,味道呛鼻,春桃自个在外头买的,敷在肌肤上黏糊糊的不舒服,昭昭干脆脱了亵裤,屁股蛋凉丝丝的暴露在空气中,手炉用细棉布裹着压在肚子下面,暖烘烘的更是舒坦极了。 要是青碧一直不回来就好了。 昭昭乐得梦中裂开了嘴。 更值得高兴的是,梦里那男人也来了,他似笑非笑看着她,骂了一声不知羞,力气不小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昭昭忍不住嘟哝一声“坏东西”,就听耳畔响起恶狠狠的声音:“骂谁坏东西呢?” 第5章 .二爷乐不思蜀了 昭昭一个激灵,这阴狠的声音怎么特别像那男人? 掀开眼皮,一张放大的脸映在昭昭瞠大的瞳孔中。 额头的疼痛提醒着这不是梦境,昭昭捂着头龇牙咧嘴,眼底含着一汪泪水,可怜巴巴喊了一声大人。 箫容景啧了一声,起身闲闲倚在软枕上,嫌弃看了一眼小姑娘糊的一层劣质药膏。 昭昭本是趴在床上,此时像蚕蛹一样往前左右扭动,直到头顶蹭到男人垂放的掌心,才停下来。 男人顺势揉了揉她的发顶,手感不错,昭昭得寸进尺蹭了蹭他的手,欢喜裂开嘴。 这男人来了,她的苦日子就过去了! 怎么能不高兴呢! 逗猫似的揉了几下,箫容景便撂开了手。面前的小姑娘带着肉旋的小手托着下巴,眼巴巴朝他看。 小姑娘确实长的好,年纪不大,已初现风情,妖而不艳,夹杂着天生的懵懂和青涩,可以想象到假以时日,定能长成国色天香的尤物。 漂亮的女人很多,漂亮又乖巧,不惹人厌烦,就不免让人心生愉快。 箫容景暂时把昭昭归在了后面一列,他微微笑道:“想我了没?” 昭昭娇声娇气:“想了,很想很想。” 被男人比平常稍微温和的声音一哄,昭昭不免想到前两天不大开心的日子,愈发委屈:“每天都掰着手指数了好久,也数不到大人过来。” 男人端详着她的小脸,食指和大拇指扣住她的下巴,眼睛危险眯起,“我看看,眼睛有点红,哭了几次?” 那神情不像是问她哭了几次,而是琢磨要打她板子。 昭昭吓得捂住屁股,掌心顿时黏黏腻腻沾了一层药膏,她忍着不舒服摇头,“没有哭的。” 男人轻哼一声,“嘴上说想,我看你过得挺快活的。” 见男人不信,昭昭咬了咬唇,解释,“真的没有哭,不是我忘了,是因为屁股疼。” “也不想被青碧知道。”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理由,青碧太讨厌了,要是看到她难过哭了,不知道怎么开心呢。 “青碧是哪个?”男人随口道。 昭昭有点惊奇这个男人不认识青碧。 “就是那天在屋子里,帮你脱衣服洗手的那个。” 话音刚落,男人唇角一丝淡淡的笑意瞬间消失。 箫容景素来有点多疑,身边的人就算得以重用,也没有交付太多信任,不然也不可能出现被剥皮的萧大和萧二。 他自是听出了小姑娘言语中对青碧的厌恶,只是一介外室,争风吃醋到一个丫鬟身上,不免有些荒唐可笑。 昭昭不明白男人为什么不高兴了,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言不发起身推门出去,茫然又无措。 进来的春桃脸上倒是出现了少见喜色,“姑娘,看来大人心里还是有你的,这才几天,您身上还没干净竟是来了。” 昭昭呆呆哦了一声,“我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这哪能呢,我看大人出去时面色并不难看,只是不苟言笑不大看得出情绪罢了,离开前大人跟前的小厮还递了药膏过来。” 春桃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帮她把屁股上的药膏给换了。 男主人来过一趟,整个宅子颓靡的气氛顿时扫荡一空,厨房也终于正常运转,不仅呈上了精美的膳食,还有几碟子小巧玲珑的点心。 吃好睡好玩好的昭昭瞬间把箫容景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青碧回来,昭昭一边吃点心,一边坐在床上玩春桃给她捎进来的九连环。 第5节 梦中那男人是不准她这么干的,看到她吃了一床的点心渣子就凶她,还要用尺子打她,这么一看,现在的箫容景真是好极了。 “姑娘早上吃的可好啊。”听到消息赶来的青碧皮笑肉不笑问了一句,她不过是回王府住了一晚上,谁晓得王爷竟然来看这个贱蹄子。 “大人来过了。”言下之意她吃的好是因为那男人来了,梦里不就这么说的吗,男人来了,好日子也来了,也没人用特别讨厌的眼神看她了。 当然青碧除外。 而这话在青碧看来就是硬生生的挑衅,王爷不过来了两次,这蹄子就猖狂起来,她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昭昭无意抬头被唬了一跳,青碧的脸太丑了,要笑不笑的嘴都歪了,肯定是报应,低头更加开心玩起九连环来。 后面的日子里,青碧天天留在宅子里,昭昭吃好睡好不理她,每天都玩得乐不思蜀,青碧只是阴阳怪气说话,昭昭左耳进右耳出,两人倒是相安无事。 晚上,昭昭没心肝睡得正酣,一夜甜甜酣睡到天明,而箫容景却是眉心微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是看不上那姑娘的,乡下来的知道什么规矩呢,宅子里第一次见面留下的不好印象让他足足两个月都没踏足外宅,直到两个月后在宴席上中了招,宴席上的熏香有轻微的催情作用,混合杯中的酒水,便成了烈性□□。 箫容景不会看病,却精通药理,要不然也不能躲过那么多次暗害。 杯中的催情引子小心避过,外头的熏香还是不可避免吸入一些,心头莫名有些躁动,推了大哥送来的美人纵马回去。 路经城西外宅,鬼使神差推门而入。 月光透过窗纱而入,床榻上的美人肌肤丰盈,莹白如玉,月下绝色美人,又是难得的不讨厌,便顺理成章收用了。 那美人又软又娇,骨架子极小,肉却不少,软绵绵嫩生生滑得像豆腐,声音娇媚得不行,娇滴滴喊着疼就没个停歇,最后连嗓子都喊哑了。 刚开荤的男人本就没个节制,又遇上这么个可心的,虽性格什么都不如意,那身子味道倒不错,于是隔三差五就去泄一番欲|火。 一来二去,倒添了几分爱怜。 没多久,小姑娘病了,箫容景晚上照常去时,人已经没法起身。 这也是箫容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姑娘。 杏眼桃腮,乌发如墨,比印象里还要好看。此时面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陷在被褥里,眼睛紧紧闭着,嘴巴里还迷迷糊糊喊着二爷。 箫容景行二,床榻上便让女人喊他二爷。 他一怔,心口似是被轻轻挠了一下,第一次在白天留下。 …… 翌日起床,箫容景微蹙的眉心仍未舒展开来。 今天是大越朝五日一次的朝会,不似往常一般报的都是一些无痛关痒的小事,气氛隐隐有些紧张。 礼部尚书有事启奏,义正辞严:“皇上,皇子已长成封王,为了稳固社稷,当立一太子啊。” 下面出现几道附议的赞同声音。 上座的皇上尚不到五十,但十几年国乱之际前受过重伤,不是长寿之相。 皇帝眯起眼,扫了一圈下首的大臣,心底冷笑。 提出立太子的是三皇子的人,推波助澜的是大皇子的人,这个大儿子也不够聪明,或者已经急了吧,居嫡居长,名正言顺,越是提出要立太子,皇帝心底的忌讳只会越多。 三儿子倒有点小聪明,只是总是背后耍阴招浑水摸鱼,不堪大用。 皇帝目光掠过眼露喜色的大皇子和佯装平静的三皇子,目光定在眼下微青的二儿子身上,语气温和。 “容景没睡好吗?你怎么看?” 箫容景回过神,不在意道:“儿臣没想法,立太子是家事也是国事,父皇是天下之主,想立谁就立谁好了。” 此话一说,大半个朝堂的人脸都绿了。 他们素知二皇子箫容景桀骜狠辣,谁想事关江山社稷的立太子一事,也如此漫不经心。 皇帝倒是乐呵呵笑了,面容慈爱:“那王妃一事呢?你自己的女人,就没什么想法?” 听到皇帝岔开话题,众人也明白了皇帝并不想立太子。 箫容景面无表情:“儿臣可不想那么快当老子,养个孩子太麻烦了,要王妃做什么?” 皇帝叹了口气,“可不是养孩子难,但朕年纪也大了,也该有个嫡孙了。” 说着看向镇国公,似是无意提起:“朕听说镇国公家有个嫡长孙女,听闻这姑娘倒是个不错的。” …… 朝会散了,大皇子和三皇子笑着上来祝贺。 “看样子父皇有意将镇国公家嫡长孙女许配给你,二弟你可是有福气了。” “二哥一直不近女色,难不成为了将来王妃?先生个嫡长子才好啊。” …… 箫容景不耐和他们纠缠,嘴角衔着一丝冷笑,“大哥和三弟努力生嫡子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大皇子和三皇子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升起一丝防备。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箫容景心底冷笑。 都是蠢货,府里孩子都不知死了多少了,还以为真生了嫡长孙,父皇会给他们加筹码。 看两人势头强盛,那老东西算盘打得倒好,给他一个强势妻族,再把他拖下水,自己稳坐钓鱼台。 眼中划过一丝嘲讽,男人闭目倚在马车的软垫上。 马车经过热闹的路口,萧四驾车向王府方向驶去,车帘被修长的指尖挑开,低沉的声线随着马车内的热气一并传了出来:“去城西。” 车内的人放下车帘,缓缓按揉着颧弓处的穴位,试图将那面色苍白,楚楚动人的美人从脑中赶出去。 早朝的时候,这张脸就时不时出来勾引人,非得要好好罚一罚,才能晓得规矩。 第6章 .生病大人是好人 倒霉背锅被认为不规矩的昭昭祸不单行,真的生病了。 一觉睡得正香甜,早上起来用了几碟子甜腻腻的点心,便开始不大舒坦,没一会,下腹开始绞痛。 手中刚拿起的梅花酥“啪”得跌落到被褥上,昭昭疼得弓起身子,小手紧紧攥着被角。 春桃见昭昭冷汗连连急得团团转,咬牙转身去西厢找青碧,推门正欲冲出去,只见一行人朝这走来,为首的男人披着鸦青色大氅,衣袍被冬风吹得猎猎作响。 春桃三两步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大人,不好了,姑娘发了急症。” 后头的管事见状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严厉训道:“既然姑娘有恙,怎不赶紧报上来。” 春桃吓得发抖,言语还算利索:“除了青碧姐姐,大家不能往前院去,青碧姐姐还在西厢,奴婢正要过去找她。” 为首的男人没理会跪下的丫鬟,脚步如风进了内屋,身后的萧四极有眼色去请了大夫。 箫容景踏入房内,目光触及床上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仿佛回到了那个梦境中,小姑娘脸蛋惨白,额发已被汗水浸湿,嘴唇颤颤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大步走到床前,小姑娘似是感应到他的存在,明明紧闭着眼眸,仍旧坚定抓住了他的衣袖。 梦里小姑娘糯糯喊了他二爷,此时面前的小姑娘还不知道这个,要唤相必会唤一声甜甜软软的大人。 “梅花酥。” 昭昭极小声嗫嚅了一声。 箫容景没听清,侧耳贴近,这次,他听得一清二楚。 “梅花酥。” 不经意间染上一丝温情的面庞霎时冷了下来,箫容景伸手拂去来时沾染的梅花瓣,目光扫向进门的大夫。 被快速“请来”的李大夫被狠狠吓了一跳。 也不知是个怎样的身份,眼神黑沉沉的极为吓人,一瞬之间,从尾椎骨腾起一丝寒意。 李大夫脸色有点苍白,面容还算镇定,见男人让开位置,沉稳走过去切脉。 “不打紧,轻微绞肠痧,放了血吃几副药便成了,只是切忌再不可胡乱吃喝。” 李大夫一边说,一边从药箱取出银针,一旁横来一只手,手的主人声音微沉:“帕子。” 医者仁心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手一抖,只得隔着帕子抬起病人的右手。 老大夫最看不惯不爱惜身子的,免不了几分叨扰:“这身子娘胎里带来一点弱症,本是不影响什么,养养就好,也不知怎么照顾的,倒像是经常挨饿,胃都伤出了毛病,近来倒吃的好了,表面看着养好了实际上内里虚得很,也不想想长久挨饿的身子哪能一下子进补那么多荤食,再这么下去,别说胃坏了彻底治不好,连寿数都有妨碍。” 一旁站着的男人眼底涌上一丝阴冷浓郁的暗色,什么彻底坏了治不好,什么有碍寿数,生生扎他的耳朵。 本是他把人带回来,养成这样岂不是丢他的脸面。 李大夫一无所觉,他观察了一下病人的神色,舒了一口气,“成了。” 又开了对症方子,宝花散,水一盏半,煎至七分,另又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待五日后再来复诊,便提着药箱出门。 春桃捧了煎好的药进来,吹凉了慢慢给昭昭喂药。 昭昭那鼻子敏锐的很,即使昏沉没什么意识,也能自动辨出这是苦药汤子,牙关紧锁死活不肯张嘴。 春桃无法,握着汤匙的手带了点力道,也没能撬开昭昭的嘴。 “下去。”箫容景打发了丫鬟,眉心微蹙端起药碗。 他还没给人喂过药,见昭昭不吃,动作也简单粗暴得很。 左手捏住昭昭的鼻子,小姑娘呜呜叫两声迫不得已张开嘴,下面就简单了,掐住下颌不让嘴阖上,右手端着药碗直接往嘴里灌。 一开始没掌握好量,有的流了出来,后来熟练了,每次都是一口的量。 昭昭又在做梦,这个梦也太真实了,梦里她病了,不肯喝药,男人冷冷盯着她看,连一枚蜜饯都不肯给,她捧着药碗,一边喝一边抹眼泪。 那药苦极了,苦得她舌根发麻。 男人看穿她的小心思,非得让她喝干净,不准漏一滴出来。 想到村子里,吃得干干净净,把碗底舔得不用洗刷的粥碗。 恍然大悟的昭昭苦着脸,小脸埋进药碗里,不仅喝完了,还把残留的药渣舔得干干净净。 箫容景面色不大好看,喂药喂完了,床上的小姑娘叮咛一声,伸出一截粉嫩的小舌,胡乱舔来舔去,还未来得及撤开的手便被轻轻扫了一下。 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连睡梦中都不忘勾引人,这就是不规矩了。 也不知是跟哪个学的,还是天生就如此。 第6节 箫容景并未留意到经过几次梦境,潜意识中的轻慢和不屑消失了,此时更多的是气闷。 疼晕过去的昭昭服了药后悠悠转醒,刚睁眼便见梦里那个押着她喝药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鼻子微微一动,周围那苦药汤子味瞒不过她!舌根子也苦得隐隐发麻! 昭昭又惧又怕,期期艾艾问:“大人,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面上添了点血色,眼睛湿润瞧着他看。 被舔湿的食指背在后面,指尖仿佛带着一丝灼热。 箫容景摩挲着那块灼热,微微笑道:“宅子是我的,我不能来?” 昭昭不吭声了,要是这男人把她赶走,她就没地方去了。 沉默下来的气氛没持续多久,门外响起扣门声。 把老大夫送出门的王管事满头冷汗跑过来请罪。 箫容景放下垂纱帐,掩住昭昭,这才命人进来,下头跪了一地的人。 王管事,青碧还有一并伺候包括春桃在内的四个小丫鬟。 帐内的昭昭看不大清楚,只认得穿着青色袄裙感觉很温柔的是春桃,另一个秋香色是讨厌的青碧。 屋内没人说话,绷紧的气氛一触即发。 昭昭倒没被影响到,眼珠子好奇转了转,她还没见过这个样子。 一旁横来一只属于男人的温热大手,捂住她的眼睛。 “丫鬟发卖,管事和厨房所有人杖二十。” 男人话音刚落,底下众人神色一片惨淡。 昭昭也急了,她抓住男人的大手,却怎么也掰不开,眼前一片黑暗,耳边的抽泣声愈发明晰。 她见弄不动箫容景,耍赖朝后一仰,一个翻身抱住了男人的腰身,急急道:“春桃是好的,别卖她。” 箫容景垂眸轻抚她的发顶:“那你说哪个是坏的?” 昭昭不假思索:“青碧坏,青碧是最坏的。” 青碧一个哆嗦差点说不出话,勉强镇定跪下来连连磕头,磕完头面容梨花带雨,哽咽道:“奴婢是王府过来的,并不贴身伺候姑娘,平常好好的,谁料今早出了事,奴婢有罪,还请主子让奴婢戴罪立功,好好伺候。” 箫容景嘲讽扫了一眼矫揉造作的女人,语气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青碧杖三十,不用再回府了,好好在这戴罪立功吧。” 青碧面色一片惨白,摇摇欲坠,这次是真完了,不能回王府她再也不是大丫鬟,只能在这外宅伺候,恍惚之下连什么时候被拖下去都没意识到。 感到怀中的小姑娘轻轻抖了一下,男人低头在昭昭耳畔低语:“怕了?” 他松开手,捏了捏小姑娘嫩生生的面颊,暗含威胁之意,“怕就乖乖喝药,千万别被我发现你没有好好听话。” 乍然见光明,昭昭眨眨眼,眼角沁出一颗泪珠。 这在箫容景看来,就是服软乖巧的表现,看来这番杀鸡儆猴还是有效果的,梦里那只活猴非得让人压着才肯乖乖喝药。 箫容景心下有点满意。 谁料下一刻小姑娘突然扑了上来,用尽全身力气般,紧紧抱住他的腰。 男人一怔,抬手抚向小姑娘的面颊,却是沾了一手的泪。 昭昭很委屈,又很高兴。 在那个噩梦里,青碧是大大的坏蛋,梦中模糊略过的场景一点点清晰起来。 箫容景来了,她就过上了好日子,箫容景一走,青碧总有办法欺负她。 昭昭过了十六年的苦日子,家里根本不把她当人,任意打骂,当第一次见到宅子的主人,她就记在了心底。 吃得饱睡得好不用挨打,全都是因为这个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这个人又长得那么好看,尽管有时候凶巴巴的,怎么能不喜欢呢? 男人来多了,青碧也不会故意让她吃不饱了,但嘴巴很坏,总是骂她,她听不懂,装模作样玩着九连环,心底却像落了一颗大石头。 她有好多话想和男人说,告诉他讨厌青碧,告诉他有人欺负她,告诉他特别喜欢他来,偏偏男人晚上过来折腾一番压根不给她说话机会,等她醒来早就走了。 昭昭呜呜呜哭着,水多得不行,淌湿了自己的衣服,还弄湿了男人的袍子。 男人僵住了,下意识把这个小哭包给拉开,意识到对方动作的昭昭“哇——”了一声,愈发不肯撒手。 箫容景头疼,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竟然被他吓哭了。 深吸一口气,男人眼中滑过一丝嘲讽。 他想起了小时候曾养过的一条京巴狗,偷偷问太医怎么饲养后,便严格按照太医说的方法。 狗儿贪食,乱七八糟吃多了就容易生病,每次偷偷溜出去吃东西,都要被箫容景狠狠训一顿。 久而久之,那条狗对他怕极了,十步之外就望风逃走,对经常给他吃肉吃骨头的三弟倒是亲热极了。 最后,也是因为吃了三弟给的肉被毒死了。 “松手。”男人不再留情面,面无表情冷冷觑着昭昭,带着一丝嘲弄,“怕了还赖在这?” “不是不是。”昭昭说不清楚,只能连连摇头,她仰着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目光里满是依赖,“大人,你是好人。” 她还没像梦中那样,一遍遍去想,大人,你怎么不听我说,她还没眼巴巴一天一天等着,大人,你怎么还没来。 这个男人就提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昭昭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一点涨涨的,酸酸的。 她歪头轻轻一笑,大人是好人,只差一点就能赶上村头的朱秀才了! 第7章 .礼物学会交换的昭昭 箫容景被昭昭满是依赖的笑容弄得心头一软。 人和畜生是不一样的。 他拍拍昭昭的脑袋,见她哭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瞌睡,将怀中的小姑娘放在床上,拉上被子。 小姑娘迷迷糊糊仍旧不愿不松手,下意识嘟哝着:“大人,你什么时候再来啊。” 刚刚软化的冰山一角瞬间硬了起来。 这小东西总有办法让他心肠变硬。 小姑娘被他养着,本该老老实实乖乖听话,他来不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箫容景没给什么承诺,掰开她的手指,将她伸到外头的胳膊塞进去,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去。 宝花散药效不错,昭昭一觉沉沉睡到天黑才醒。 醒来春桃把温着的白粥端上来喂昭昭。 白粥没滋没味的,一点也不好喝,嘴里还残留着涩涩的苦味,昭昭不大乐意,“我要吃梅花酥。” 春桃柔柔道:“大人说了您要喝上七天白粥,也不能吃点心零嘴,这米油最是养胃,姑娘喝上一点。” 昭昭想到男人的威胁,小心肝颤了颤,再看春桃微笑望着她,那笑容很是舒服,也就乖乖张了嘴。 还是孩子心性呢,春桃担心昭昭坐不住,不忘找话题夸赞:“姑娘可真胆大,奴婢快吓死了,听见姑娘向大人撒娇,大人也没生气。” 昭昭脑子磕过不大好用,心大忘性也大,原本对昨天的事有点记不大清了,被春桃一提倒慢慢回忆起来。 想着想着不由抿嘴一乐,眼底呈现出一丝不可思议和惊叹。 那天晚上,一个梦境让她囫囵走过了一生,大多东西都忘了,给她留下最深的反而是对男人的惧和怕。 现在发现倒不是那么回事。 昭昭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说那男人是好人,她可一直以为萧容景是个大坏蛋呢。 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昭昭一遍一遍回忆着,混沌的脑袋似乎更加清楚了一些,眼神微微亮起。 见昭昭下意识吞咽着,春桃一勺一勺顺顺当当喂完了粥。 她现在是真觉得姑娘不大一样了。 在她刚来的时候,姑娘完全是个大孩子,高兴难过一览无余。似乎也没什么烦恼的,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发呆玩手指,听话好带得很,只是不免让人叹息和心疼。 直到前不久,姑娘突然反抗起青碧,这才觉出一点不同,到后来姑娘替她求情,春桃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按照她的观察,原来的姑娘压根注意不到她们这些丫鬟,几个人都赶不上戳过的蚂蚁洞让她感兴趣。 春桃心底缓缓涌起一丝暖意,她柔和看着昭昭,见眉间仍带着青涩懵懂的小姑娘眸光闪动,唇角溢出微笑,也不知这改变是好还是不好。 原来三个丫鬟发卖了,没有给昭昭带来任何影响,她压根不记得这三个人。 王管事千挑万选提了三个机灵丫鬟上来,沿了春桃的名字,分别□□草,春杏和春梨。 三个丫鬟各有长处,春草沉默,办事细致,针线活好,春杏活泼,人缘消息广泛,能说会道,春梨最小,单纯可爱,和昭昭最能玩到一块去。 三个丫鬟隐隐以原本的春桃为首。 至于青碧,虽没被赶出去,挨了三十大板还在床上养伤。 有了三个机灵丫鬟,昭昭的生活更加丰富了。 于是养病的时候,昭昭靠在柔软的双面梅花纹软枕上,春草沉默做着针线,春杏给她讲故事,春梨陪她一起玩九连环,有时候听到有意思的地方,连玩具都忘了玩。 这三个丫鬟曾听到过之前发卖丫鬟的风声,畏惧刻在了骨子里,什么都不敢反驳昭昭,因此喂药喂粥的事都是春桃一手操办。 养病第一天,昭昭玩到了春杏弄来的新玩具七巧板。 养病第二天,昭昭穿上了春草做的新衣裳,乐得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养病第三天,屋内的装饰焕然一新,地面铺上了更加柔软的毛毯,桌角等锋利处都用软棉布裹上,昭昭惊奇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坐在地上玩了自己的新玩具。 养病第四天,昭昭收到一个玉盒,春桃笑着说是大人送来的,盒子里是白玉做的九连环和一枚梅花样式的玉簪。 插上玉簪,玉簪下坠着的玉环叮咚作响,昭昭抿唇笑了。 养病第五天,再没有新奇的玩意了,连春杏的故事也不能让她安安稳稳坐着。 昭昭有一肚子想和那男人说,这几天的变化比之前两个月都让她印象深刻,她想和那人讲她听到的新故事,想让那人看她新做的漂亮衣裳,就连桌角包着的软绵布,也让昭昭感到新奇万分,盼着和那人分享她的发现。 那人怎么还不来呢。 第7节 昭昭沉默摸着白玉九连环,动作轻轻的,很是珍惜,待闻到熟悉的药味,撇开头去,避开春桃递来的勺子。 春桃一怔,这几天姑娘喝药都很乖,没想到今天突然不肯喝了。 她没有强喂,耐心问:“姑娘,今天怎么不喝药了?” 昭昭吐出三个字,“不想喝。” 反正那男人不来,也不可能发现她有没有乖乖喝药。 春桃没再问为什么不想喝,她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知道小孩子有时候执拗得很,问不出答案,只道:“等大人来了,看到姑娘乖乖喝了药,肯定会很高兴。” 听到这话昭昭摸着九连环的小手顿住了,她很想得到夸赞,但又有点不高兴老实喝药,纠结了一会好不容易想到个主意,“那我要吃梅花酥。” 春桃知道无法改变昭昭的念头,讨价还价一番,最后只要昭昭喝药,就可以吃两块梅花酥。 昭昭得意弯起眼。 她有喜欢在床上吃点心的习惯,比起硬邦邦的凳子,当然是软绵绵的床榻舒服啦! 现在,她又多了一个爱好,盘腿坐在软绵绵的长绒毛毯上,一边听故事一边吃点心,点心渣落了一地。 只是往常最喜欢吃的梅花酥好像也没那么甜,昭昭困惑吃完点心,打了个哈欠。 而被昭昭反复念叨的箫容景第二天便赶往了江南,奉命调查江南税银丢失一案。 江南富庶,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官商勾结,盘综复杂。 箫容景没有暗访,直接带人走官路下了江南,当天晚上,对方安排了接风洗尘宴。 凡事有点地位的官员都亲至宴席,又有江南富商资助,洗尘宴奢华盛大。 宴席中央,舞娘蹁跹,个个都是明眸皓齿,身段窈窕的美人。 箫容景冷眼看着,如此明目张胆,背后那人是谁可想而知。 江南知府白胖的面孔上笑容圆滑和善,“晋王殿下,税银出了江南地界便丢失了,下官深感心痛,江南所有官员都在这,大家都愿意为此事尽一点绵薄之力。” 箫容景意味不明扫了一眼神态紧张的众人,将酒杯倒扣于桌上,“既然税银不在江南地界丢失,相必你们也不知道清楚情况。” 督察使见状,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这个晋王上不及齐王殿下,下不及楚王,就算听闻行事狠辣的风声,但难不成有胆子和江南所有官员作对不成?就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动摇江南的格局。 督察使拍拍手,一个绿裙美人低眉垂首,莲步轻移走上前来。 “巧娘蕙质兰心,这几日就让她伺候王爷吧。” 巧娘袅袅婷婷站着,腰肢纤柔,即使没抬头,也能隐约看出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瞬间吸引了宴席上大半的目光。 督察使见晋王也盯着巧娘看,心底不免得意。 “抬起头来。”箫容景压下心底涌起的怒火,盯着与昭昭三分相像的巧娘,目光沉沉。 他原是突然留意到对方头上的梅花簪,念及小姑娘贪食梅花饼,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却发现那女子低头垂眸的模样有一点像昭昭。 巧娘抬头,紧张看着决定她命运的男人,心口砰砰直跳。 仔细一看,又和昭昭完全不同。 男人眼底涌上的阴沉缓缓褪去。 巧娘满心期待,却听男人问:“头上梅花簪哪个工匠做的?” 满脸红云的巧娘愣了一下,“回晋王殿下,巧娘祖父辈皆是工匠,父亲只得了一个女儿,就把技艺传给了巧娘,这个梅花簪是巧娘自己做的。” …… 当晚,可谓宾主皆欢,晋王携美离去,在场的老狐狸露出轻慢又得意的微笑。 可惜还不到天明,大家就笑不出来了。 当晚归家,便发现书房遭了贼一般,书上赫然多了一封密信,密信内的内容让人心惊胆战,里面每一条罪名都是杀头大罪,时间可以回溯到十年前。 信的最后要求——寅时前,把关于江南税银一案自己知道的真相和参与的事写下来。 胆小的早就写下来了,不愿写的,见书房机密之处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怕对方已经知道了一点内幕,只得真真假假咬牙写一通。 …… 箫容景看着萧四呈上的所谓的“真相”,果然如他预测的那样,欲壑难填,那些人胃口越来越大,没料到的是,他那父亲和大哥三弟都被摆了一道。 下面几日,江南的官员战战兢兢,他们怀疑那事是晋王殿下做的,却又没有证据,也不认为晋王有那么大的势力,不由怀疑皇帝有肃清江南的想法。 箫容景让人挡回前赴后继的试探。 立于下位的萧四禀报完上京的动向,又开始汇报昭昭姑娘的情况。 这是萧四的新任务。 第一次被要求干这事的萧四很不习惯,他干巴巴把上京递来的密信念了一遍,无非是宋姑娘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箫容景似乎在听,似乎又没仔细在听,在烦杂的事物和复杂的人心中,箫容景一直游刃有余,却不得安宁,现在却难得的放松。 他不由想起让人送去的礼物,心想着小姑娘大概收到了,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萧四一丝不苟说完,突然想到一事,“明日大夫要来给宋姑娘复诊。” 箫容景眉心微蹙,在萧四惊讶的目光中道:“备马。” 第8章 .认错教与罚 男人是半夜到的上京,为了不惊动上京那些人,客栈休憩了小半夜才前往城西外宅。 春桃见到面带风尘之色的主子,讶然轻声道:“姑娘睡了。” 其他三个丫鬟没见过箫容景,只见这大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虽面容冷峻,依旧看呆了眼。 男人抬手挥退众人,“别吵她。”独自来到床边。 小姑娘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箫容景见她乖巧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引人瞌睡,连夜赶路的疲乏瞬间冒了出来,男人脱下外衣,干脆躺下随着昭昭一并睡了过去。 昭昭并不懂什么叫求而不得,也不晓得什么是美梦成真,她的语言词汇极其质朴和简单,稍微复杂一点就不懂了。 但她现在清楚知道,梦里她等也等不来的男人,现实里她睡一觉就出现了! 昭昭开心疯了! 她快活从男人怀里爬出来,听到动静的春桃轻手轻脚进来,昭昭见了她,食指抵唇,夸张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春桃含笑点头,替昭昭穿衣梳头。 小姑娘纠结看着两套新衣,一套粉色,一套杏色,粉色她穿了一次,咬唇犹豫指向杏色。 玉簪不用昭昭说,春桃便会意簪了上去。 这梅花簪做工很是精巧,每只梅花只有半个小指大,细丝般的花蕊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唯有一桩好又不好,簪子头部垂了几枚小巧玲珑的玉环,走起路来,玉环相撞,叮咚作响,很是好听。 昭昭一时忘了这点,她站起来赤着脚便要往床榻那跑,头上玉环相撞,猝然发出响声。 慌手慌脚捂住簪子,见床榻上的男人没动静,昭昭才轻轻嘘了一口气。 床上的男人早就醒了,小姑娘睁眼一动,他便察觉到了,只是好奇她想干什么。 尽管没睁眼,箫容景也能猜到小姑娘猫着腰,小手捂住玉簪,蹑手蹑脚过来的模样。 箫容景五感敏锐,昭昭已经足够小心,他也能听出她靠近床榻发出的窸窣声响,唇角不禁泄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小姑娘蹲下了身子,悄悄把脸贴了过去。 咦?大人的睫毛好长啊,又黑又长,昭昭上次就想摸一摸,没敢。 这几天胆子大了点,便忍不住探出指尖,轻轻的,碰一下,就好了。 指尖距男人的眼睫只有一寸之距,男人突然睁开双眼,昭昭被沉沉的眸光唬了一跳,在她吓得往后跌之际,一只有力的臂膀揽过她的腰,把她带进一个灼热的怀抱。 昭昭直觉敏锐得很,她觉得大人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眼神像是要把她剥了皮吃掉。 她一紧张,忍不住絮絮叨叨念起了满肚子的话。 什么新玩具七巧板很好玩,什么新毛毯软软的特别舒服,什么听了好多特别有趣的故事,什么特别特别喜欢梅花玉簪……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股子娇意,箫容景低头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小嘴和露出的雪白嫩肉,潜藏在梦里的欲望被激发出来。 自从做了那些个春意漫漫的梦,箫容景便时不时盘算着叼着小姑娘的细嫩皮肉,一口一口吃了。 食性色也,面对一个讨人喜欢的漂亮小东西,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漂亮小姑娘,偏生这小东西还满心期盼着自己,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箫容景不可能不动心。 小姑娘只能在他的庇护下活下去,只要她一直这么乖巧,他不介意一直这么宠爱下去。 李大夫来复诊时,小姑娘还没说完她满肚子的新奇,箫容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小姑娘还未痊愈的时候做点什么,于是很快便收拾整齐。 这次,不用箫容景提醒,李大夫掏出一方帕子,隔着帕子替昭昭诊脉。 老大夫面色微微沉凝,“气血亏空,有点严重,有些妨碍子嗣。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几天?” 春桃替昭昭答话:“八天前来的,来了三天就干净了。” “期间可有服用什么寒凉的东西?”上次诊脉只以为是普通的营养不良,气血不足,现在看来倒不是。 春桃心底突然一个咯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昭昭很不高兴说:“喝了一碗苦苦的药。” 春桃面色微白,稳了稳心神补充,“是一碗避子汤。” “对!”昭昭拍手,“就是那个不生小娃娃的药。” 她最讨厌苦了,所以记得特别深。 男人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昭昭察觉到箫容景的怒火,瞬间想起自己遭殃的屁股和手心。 梦里,那男人生气了,就会罚她。 大概是真聪明了一点,昭昭竟然学会了转移目标,她有一点子心虚,又有点理直气壮,拉着箫容景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大人,别生气,嗯,那都是青碧的错。”别打她,打青碧。 再大的怒气对上这张可怜巴巴,佯装理直气壮的小脸,也不由散了七八分。 箫容景没想过让昭昭生孩子,只吩咐大夫尽心医治便是。 他捏了捏小姑娘肉肉的掌心,甚至还举起张嘴咬了一口,道:“知道错了吗?” 第8节 昭昭惊呼一声猛得缩手,小手却被男人牢牢钳制住不得动弹。 男人嘴下用了些力道,昭昭只觉掌心那块肉一抽一抽得疼,她生怕男人再咬一口,非常没有骨气,连连道:“我错了我错了。” 谁知下一秒,又被男人在同样位置咬了一口。 昭昭眼睛瞪得滚圆,疼得泪珠儿还没滚下来,就被威胁:“不准哭。” 小姑娘被吓得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打了个响亮的嗝。 这还没完,昭昭认错不行,哭也不行,不认错——昭昭不敢。 非得要知道错哪儿,男人才肯放过她。 昭昭哪里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梦里又没这么一遭。 一连又被咬了好几口,昭昭憋不住哭了,她惊慌抹着泪,又气又怕,禁不住顶起嘴来:“我没错我才没错,都是青碧的错,青碧给我喝,我不想喝!” 见男人目光沉沉盯着她看,昭昭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哭得更可怜了,眼底含着一丝惊惧。 一双指腹粗粝的大手替她擦了眼泪。 男人指腹生着薄茧,和小姑娘嫩得像豆腐一般的面庞一比,简直是粗糙极了。 小姑娘脸被擦得有点儿疼,她愣愣看着垂眸替她擦泪的男人,只觉得大人的眼睛很黑很深,像要把人给吸进去。 昭昭一时忘了疼,箫容景看到小姑娘磨得发红的脸蛋,不大满意皱眉。 又问:“知道错哪了吗?” 明明和之前一样的问句,昭昭却察觉到其中的一丝温柔。 昭昭隐隐有点明白什么,又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认错了,大人不高兴。 她顶嘴了,大人不生气了。 ——所以她不应该认错。 可是昭昭已经习惯了认错,也没人给昭昭顶嘴的机会。 在村里,她有爹娘,有爷奶,有哥哥,有弟弟,有姐姐,有妹妹,所有人不高兴了就要罚她,所有事都是她的错。 收成不好,肯定是昭昭这个灾星,两天不准吃饭。 隔壁的大牛不喜欢自己,肯定是昭昭这个勾人精害的,赶上山去砍柴。 …… 很多很多东西,昭昭可能都忘了,但有些东西习惯了,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原本,昭昭朦朦胧胧觉得大人好像是不一样的,他比那些人好,而村头的朱秀才对她也很好,两人都是好人,有时候朱秀才还要更好,朱秀才最温和了,从不会打她。 现在,昭昭隐隐又觉得大人和村头的朱秀才不大一样。 她尚且还想不明白,心底却下意识划了一道线,把大人单独放到了一边。 这么一想,昭昭心底的惧怕慢慢散了,她清亮的目光含着一丝依赖看向男人,双手缠上了男人的腰身,歪着头语气有点高兴,“我知道了,我没错!” 认错认到这个份上,箫容景简直闻所未闻,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手不疼了?” 小姑娘缩了缩手,又把男人抱得紧紧的。 男人一乐,语气却更加严肃,“谁说你没错的?” 下一刻,“知错不认”的昭昭稀里糊涂被男人罚站到一旁,手强硬被要求伸出来—— 小姑娘心肝颤了颤,左右张望没看到梦中畏惧的戒尺,舒了口气。 “啪——”镇尺击于桌案的声音。 昭昭一个激灵,整个人瞬间绷紧。 “一错,青碧是奴婢,你是主子,哪有主子听奴婢话的?” “二错,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说出来,示弱可以,委屈后连告状都不会?” “三错,刚刚不好好认错,竟然还敢顶嘴?” 男人声音低沉,一句一句一字一字道,一边说一边替小姑娘渗出一丝血迹的牙印上涂上清凉的药膏。 昭昭只觉得手心凉凉的,细微的疼痛渐渐散去,掌心肉被男人轻轻揉着,还有点痒。 这和打尺子的惩罚一点也不一样嘛。 昭昭不怕了,整个人像是泡在暖洋洋的温泉水里,绷紧的身体一点点舒缓开来。 听到第一句,青碧听她的,昭昭乐了。 听到第二句,委屈要告状,昭昭瞪圆了眼,村里都说告状是坏孩子才做的事。 听到第三句,不好好认错顶嘴,昭昭脸蛋红红,不好意思说话了。 大概也知道小姑娘的斤两,箫容景没指望她能记得,提笔将几句话写下。 昭昭“被迫”沾了印泥,在下面按了一个红红的指头印,心底却像吃了梅花酥一样。 第9章 .思念威风的昭昭 箫容景半夜骑马回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晋王府的马车则在第二天傍晚才悠悠驶入上京。 官场没有秘密,前几天箫容景在宴席上收下一个美人的事早就被有心人知道,待到了上京晋王府,从马车上袅袅走下一个带着面纱的美娇娥,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谁都没想到,一直不近女色的晋王竟然收了一个美人。 大皇子齐王和三皇子楚王见税银一事没有按照想象中的发展,不由深思箫容景突然收了一个美人,是不是和江南那群狐狸有什么秘密。 皇帝本来只是佯装税银失踪,实际该进了国库,结果发现税银是真的不见了,而这个二儿子完全走了个表面功夫什么都没查出来,没能如意把这二儿子拉下水,皇帝不由更加坚定了给他娶妻的念头。 晋王携美人归一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有望成为晋王妃的宋玉珠简直快扯烂了手里的帕子。 镇国公府。 一个看着约摸三十多岁,长相昳丽的贵妇人揽着眼眶微红的女儿轻声安慰着。 小姑娘不像母亲般容貌精致,比起来要平凡许多,金枝玉叶养了十六年,仔细装扮一番,看着倒清贵秀美。 “玉珠,晋王那也不是什么个好归宿,你怎么心心念念要嫁过去。倒不如找个家世清白的,人品上进的。不久后要开恩科,到时精挑细选一番,有镇国公府在,怎么也不敢怠慢你。” 宋玉珠眼眶红了,无声哭了出来,声音哽咽:“娘,我就喜欢晋王,第一次看到就喜欢了,从前是怕皇上猜忌咱们不能和晋王联姻,现在又为了什么?明明有了机会……” 宋玉珠说着缓缓攥紧手心,自她十四岁来,家里就开始给她相看人家,明明她是镇国公的嫡长孙女,什么人家嫁不得,偏偏找那些没什么底蕴的。 说什么家世清白,不会纳妾,不就是破烂户嘛。要不是皇上年纪大了她看不上,当皇后也是绰绰有余的。 宋王氏见玉珠执拗,无奈叹了口气,“我和你父亲亲自说说,看看能不能成,探一探晋王那又是什么意思,要是不能成,等今年恩科结束,就找个合适的举子。” 见宋王氏言语间留有余地,不肯全力替她周旋,宋玉珠心底对这个娘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愤恨,只是面上没表露出来。 宋王氏也佯装没注意宋玉珠变幻的神色,心底沉沉一叹,眼睁睁看着这个不知如何管教的女儿告了退,疾步离去。 宋玉珠走得急是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家里看样子是不愿让她嫁给晋王,所有人都疼她,唯独父亲不假辞色,宋玉珠也不怎么肯接近,万一父亲做什么手脚就麻烦了。 但要是晋王主动来求娶,家里肯定不敢反驳。 这样一想,宋玉珠回院子的步伐愈发急切起来。 回到竹香院,她命丫鬟都出去,冲着空气喊了一声“萧三”。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落了下来。 萧三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宋玉珠。 自从几天前他身份暴露,这姑娘总是有各种问题。晋王命他来为还救命之恩,萧三只能尽量满足对方要求。 萧玉珠对他的冷脸不以为意,轻轻一笑。 前不久她参加三公主举办的赏梅宴,遭了那尚书府二小姐算计,干脆将计就计落了水,谁知道立刻来人救走了她,并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那段时间,恰好是皇上有意让镇国公府和晋王联姻的时候,宋玉珠随意炸了炸,这个老实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又没有反驳,宋玉珠就晓得这人是晋王派来的。 晋王是不是也喜欢她呢? 或者为了得到镇国公的支持派人来保护她? 原本这个原因对宋玉珠来说并不重要。但现在家里反对她嫁给晋王,她必须加强自己在晋王那里的印象。 “萧三哥哥,这个荷包你可以替我送给晋王殿下吗?” 萧三面无表情:“王爷不近女色。” “王爷让你来保护我,肯定是喜欢我,不然因为什么?” “当然因为你以前——”萧三住了嘴,像锯嘴葫芦一样不肯说了。 宋玉珠眼珠子转了转,她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把控住晋王的心,“那王爷有命令过你,不准告诉我原因吗?” 萧三摇摇头。 “既然这样,那这个肯定是可以说的。”宋玉珠坚定道:“我想知道。我对王爷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因为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眼前的小姑娘救过王爷,王爷派他来是为了报恩,这点小事想必王爷是不会在意。 萧三对此事也知之不深,简单解释了缘由。 另一边,昭昭小日子过得正快活。 昨晚她向那男人说了老半天的话,把满肚子的新奇倒了个一干二净,于是原本要喝上七天的白粥提前结束了! 现在昭昭可以吃些清淡的小菜和口味不大重的点心。 因为知道昭昭不急着要孩子,李大夫便没再开什么药方,建议以食补结合药膳为主,待调养个两三年也就差不多了。 他自己不会做药膳,倒是好心推荐了一位擅长做药膳的妇人。 那妇人做的药膳极好吃,昭昭也不用被哄着,吃得很是高兴。另外那些养生的汤汤水水,味道也很好。 吃得好,睡得好,心情愉悦的昭昭脸上很快便添了血色,胸前的小包子发了面似的迅速涨大,才做的新衣裳没穿上几天胸前就绷得紧紧的。 昭昭忍不住揉了揉胸口,向春桃抱怨,“疼。”顿时看红了几个丫鬟的脸。 第9节 春桃赶紧道:“待会奴婢给你擦点香膏,春草又给姑娘做了新衣裳,新衣裳胸前放宽点就不难受了。” 昭昭恍然点点头。 除了每天吃吃玩玩,昭昭仍有很多事情要做,忙得不行,顿时也没空想箫容景。 春桃和其他三个丫鬟也是有意让昭昭忙碌起来。 毕竟身为外室,姑娘心思单纯,真喜欢上一个人一门心思念着,到时候受伤得只会是姑娘自己。 晋王没刻意瞒着,擅长打探消息的春杏早就知道这是晋王的宅子,最近又沸沸扬扬传起晋王携美人归一事,要不是春桃命着她瞒着姑娘,她早就忍不住说了。 憋着一口气的春杏领着青碧过来。 青碧再也不是原来穿金戴玉的模样,身上套着普通的青色丫鬟常服,嘴巴被破布堵着,面色很是憔悴。 这是王爷走前留下的任务——将青碧交给姑娘自己惩罚。 第一次要惩罚人,昭昭很是新奇。 梦里张牙舞爪的青碧现在比鸡圈里最弱的病鸡还要脆弱,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一吹就倒。 不知怎地,心里生了一丝惧,一丝怕和一股子莫名涌起的胆气。 昭昭张望着周围,没有找到想看的人,一旁的王管事躬下身子,“姑娘,请吧。” 春桃四个丫鬟都在旁边看着她,昭昭不由挺直身板,严肃看着中间的青碧。 犯了错就要罚,首先要弄清楚青碧犯了什么错。 昭昭想了半天没想清楚,她望向右边的春桃问:“青碧犯了什么错?” 春桃的理由可多了,一句接一句,昭昭压根记不住,更别说一个一个对照着惩罚了。 她突然想起那男人和她说的,“青碧是奴婢,你是主子,哪有主子听奴婢话的?” 青碧要听她的话,不听话就是错的。 这么一想就简单多了,那错处简直可以道个千百条,虽然以昭昭的脑子压根想不出那么多。 至于惩罚—— 昭昭想到自己犯错的时候,被男人狠狠打手心。 梦里男人打得可多了,足足有几十下。 昭昭点点头看王管事,“打三十下。” 王管事飞快在纸上记下:打三十大板。 青碧面色惨白眼露愤恨。 昭昭又想到青碧给她喝的苦药汤子,小脸皱成一团:“要喝药。” 王管事疑惑停笔,“姑娘说的是什么药?” 这个她记得,“不生孩子那个。”昭昭恩怨分明,她后来喝的治病药比之前那个可是苦多了! 王管事心想姑娘喝了避子汤,这青碧一个犯了罪的丫鬟只能罚得更重,下笔记了个绝子汤。 青碧呜呜呜挣扎起来。 力道极大的粗使婆子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她只能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眼底满是绝望。 下面的惩罚比起前面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比如洗自己的被褥,几天不准吃肉,几天吃冷饭什么。 还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让人说青碧坏话,用恶狠狠的眼神瞪她。 春桃是知道昭昭之前过的那些日子。当初青碧在宅子里一手遮天,她只是个小丫鬟也不敢反抗,此时看到青碧的下场,只觉得罪有应得。 昭昭越说越兴奋,青碧给她留下的阴影彻底扫去,说到后面想不起来了,昭昭也说累了,打了个哈欠倒在软枕上,迷迷糊糊不知道又念叨了些什么。 春桃见状让人把青碧带下去,替昭昭脱了鞋袜和外衣,伺候她午睡。 睡醒的昭昭有点想念箫容景了。 她翻出那男人给她留的纸条,纸条上红艳艳的是她按下的指印。 上面的字她不认得,几个丫鬟都是穷乡避壤被人牙子带到上京的,更不可能识字。 王管事是识字的,她还看到他写字呢,但她不喜欢王管事。 昭昭失望至极,只能宝贝似的一遍一遍看着字条。 要是她识字就好了,昭昭第一次如此渴望。 第10章 .认字爱干净的昭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箫容景教她认字,从千字文开始: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 昭昭小屁股下像是装了一根弹簧,一扭一扭的没个消停。 她才不要认字,村里女娃都不识字。 偏偏旁边有个虎视眈眈盯着的大虎,昭昭不敢言不敢怒,磕磕绊绊跟着一起读:“天、地、黄——” “啪——”读错了,手心立刻挨了一记。 昭昭疼得眼中立刻迸出了泪光。 此时,她慢慢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现实里的大人没那么凶。 可是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想好好认字,努力听着箫容景读书,还是读错了,她想认真写字,目光用力仿佛要把纸张盯穿,最简单的天都写错了。 梦里的自己太不争气了。 昭昭却又能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 深深的畏惧害怕中,隐隐透露着一丝亲近和渴望。 渴望什么呢?昭昭来不及想了,因为梦里的大人给时间让她背书,一刻钟后检查,背不完就打手心。 昭昭如饥似渴看着,她觉得这几个字好像也没那么难了,她瞪圆了眼一个一个字记着,可是检查的时候,另一个昭昭怎么也想不出来。 “不要打不要打,我记得我记得……”昭昭急哭了,满头大汗醒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人”。 今晚守夜的是春杏,她听到昭昭的喊声立刻冲了进去,隔壁的春桃也被惊动了。 摸了摸姑娘的后背,春桃发现衣服都汗湿了,春杏端着一盆热水,春桃绞了帕子替昭昭仔细擦着。 待昭昭睁开眼时,眼角还含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汗湿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角,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整个人可怜极了。 春桃一边替她擦汗,一面轻柔问:“姑娘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奴婢们都在这,不要怕。” 小姑娘胸口一鼓一鼓的,气还没喘匀,便固执拽住春桃的衣服,“要大人。” 春桃哪里能变出什么大人,她只得先哄了昭昭换了衣服,“姑娘先换衣裳免得受寒,大人想必很快就会来了。” “要大人。”昭昭执拗拽着春桃,就是不肯松手。 春桃实在无法,“那姑娘先让奴婢替你换了衣裳,奴婢去给您拿梅花酥吃好不好?” 昭昭眨眨眼反驳,“大人说你要听我的。” “是是是,奴婢们都听你的。” 春桃心底叹了口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眼前的小姑娘一门心思要见大人,只是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有什么办法。 一旁的春杏憋了几天早就忍不住了,见昭昭又倔又可怜的模样,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大人都带美人回去了,姑娘您还念着那人做什么?吃好喝好玩得快活日子不好过么?” 这直愣愣发冲的口吻听得春桃直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昭昭问:“带什么美人?” 好在昭昭因为想事情突然陷入了沉思,春桃顺利替昭昭换上干净的亵衣,又用温热的帕子擦了擦她的脸和汗湿的手心,喂了点温水,这才服侍昭昭继续躺下。 退出去的春桃冷冷看着低头不语的春杏,“你还记得之前那个青碧吗?” 才刚过去的事,怎么可能不记得。 想到青碧的下场,春杏此时也有点怕了,咬唇不语。 春桃面色难得的严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要有杆秤,咱们做奴婢的一切都要以姑娘为重。” 春杏忍不住反驳:“难不成什么都瞒着姑娘就是为她好么?” 不等春桃说话,春杏先主动反省:“我知道我错了,不该语气那样冲对姑娘说话。” 语气顿了顿,又坚定道:“但我也不认为什么都瞒着就是为姑娘好,不是说姑娘是主子吗?下次要是姑娘问我就说,不问我就不说了。” 春桃沉默了一会,轻轻点头。 被几个丫鬟担忧的昭昭并没有像她们认为的那般伤心。 她还没想明白,箫容景带回一个美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昭昭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由原来的直线简单思维,慢慢学会了主动思考,主动探索自己不明白的东西。 那男人带回了一个美人,美人是来干什么的呢?为什么要跟着回来啊。 箫容景也会打那个美人吗? 昭昭想着想着就歪到了不知道哪去,只觉得今天春桃对她尤其好。 她不仅多吃了四块梅花酥,还在花园里多玩了一刻钟。 玩累了的昭昭趴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问春桃:“大人什么时候来?” 第10节 春桃说:“奴婢也不知道。” 再问春草春杏春梨,她们都摇摇头。 整个宅子里,她最亲近的是春桃四个丫鬟,心底认为最有本事的是王管事,因为王管事识字。 心里讨厌王管事,昭昭让春桃去问大人什么时候来。 春桃听命往前院一走,被派来看着昭昭的暗卫十三也就知道了,十三飞快朝王府递了信。 王府内,箫容景冷冷看向跪在下面的萧三,地上是一枚做工精巧的双面绣并蒂莲荷包。 荷包的情谊不仅没打动人,反而让男人的面色愈发冷然,“萧三,我只是让你去帮一把宋玉珠,不是让你受宋玉珠差遣的。” 萧三张了张嘴,想说宋玉珠是王爷救命恩人,他只是帮忙送个荷包。 箫容景见他不明白,不耐和这个蠢货说话,让他下去领罚,“八十鞭。” 心底不由微微冷笑,宋玉珠救了他,难不成还以为能挟恩图报? 原本他也不在意王妃之位究竟由谁来坐,现在…… 这时,萧四疾步进门,上前向箫容景禀报:“西宅十三刚刚传信,宋姑娘一直要见王爷。” 正要出门领罚的萧三只觉王爷周身的气息似乎莫名柔和了一点,他此时还想不通为什么萧四可以禀报那位宋姑娘的事,他不能替宋玉珠送荷包。 听闻萧四禀报的箫容景垂眸想着要不今晚就过去看看小姑娘。 他刚从江南回来,外面盯着他的人不知凡几,为了谨慎起见,一连几天都没有过去。 城西大营……离那处宅子倒很近,为了那小东西,箫容景轻轻叩了叩桌子,思索倒可以把计划提前,抬眸命萧四道:“传信给夏公公。” 昭昭可不知道箫容景打算来看她,她见春桃回来后为难看着她说“王管事也不知”,便像缺了水的娇花,蔫答答没什么力气。 一不高兴,昭昭便愈发想念自己的小金珠。 命所有人出去后,她在屋子里转了转,猫着腰小心关上纱窗,打开柜子摸出自己的大宝贝。 自从成了“主子”,昭昭稀罕小金珠的机会就多了很多。 此时她擦了擦手,才爱惜打开帕子,目不转睛盯着小金珠。 小金珠上的花纹磨得差不多了,隐隐约约只能辨出是个什么有爪子的动物。 昭昭握着小金珠许愿,要是大人能来就好了,如果大人出现,她就给那人看她最大的宝贝——小金珠! 絮絮叨叨念了好久,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几下。 是春桃的声音:“姑娘,大人来了,快到内院了,奴婢可以进来吗?” 昭昭吃了一惊,嘴巴惊讶张大,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小金珠,立刻喊道,“不准进来!” 春桃有点好奇姑娘在里面做什么,没一会门开了,姑娘歪着发髻,衣裳凌乱赤脚跑了出来,“大人呢,他在哪?” 春桃还未来得及替昭昭收拾,只见姑娘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乳燕投林般栽进一个高大男人的怀抱。 箫容景一个横抱抱起昭昭,昭昭兴奋叫了一声,“大人!”双手缠上男人的脖子。 男人一眼瞥到她没穿千重袜,面色微沉。 小姑娘的脚极小极白,像是嫩生生的白豆腐,粉白的指甲小巧可爱。大概因为冷了,脚趾微微蜷起,裙角翻飞,露出雪白的脚腕子。 昭昭甜腻腻对着箫容景笑,那笑里仿佛藏了蜜糖,仿佛要甜进人的心底! 箫容景沉着脸把人抱到榻上,小姑娘摸起手边的梅花酥,眼睛亮亮的送给男人吃。 男人素来不爱甜腻之物,大概是不忍看到小东西失望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发慈悲就着昭昭的手咬了一口,眉心微微蹙了蹙直接咽了下去。 昭昭见男人吃了一口,便捧着剩下的梅花酥自个吃,一边吃一边看着箫容景,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她害怕大人变成梦中的那样,凶凶的,冷冷的,不听她说话,总是不来看她,昭昭仔仔细细看着大人现在的模样,大人虽然皱了眉,却没有很生气,像个打盹的大猫。 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看,目光又如此热切,箫容景只以为是几天不见想他了,心头软了一分。 只是该罚还得罚。 男人声音十分平静,“手心还疼吗?” 昭昭诚实摇头,“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药膏是宫里太医用各种昂贵药材研制的,价值千金,箫容景自是知道效果,反而道:“那么快就忘了疼?看来没好好认错。” 昭昭不由苦了脸。 男人压根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把她踢到一边的千重袜取来,“自己穿。” 小姑娘老老实实穿袜子,穿完袜子眼睛亮亮抬头等待表扬。 男人却握着她的手送到嘴边,作势要咬上一口。 昭昭瞬间惊得不敢动弹。 “大,大人,我错了。” “错哪了?” “要穿袜子。” “大人!”牙齿陷入皮肉的声音让小姑娘惊呼出声。 她已经认错了,怎么还要罚! 气鼓鼓刚要反驳,才察觉手心一点儿也不疼,男人根本没用什么力,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男人今晚是打算留下的,虽说是一时意起过来,见小姑娘养得好,杏脸桃腮,脸带红云,胸口鼓鼓,不免生出几分食欲。 晚膳时,箫容景素来食不言,用膳安静,昭昭从没学过什么礼仪,难免发出声音。 碗筷碰撞的清脆微响,糕点被咀嚼的窸窣声,偶尔急急的吞咽的动静……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和昭昭平时说话的声音似的,软软的柔柔的,却仍让箫容景不适应皱了下眉。 春桃细心观察到了这点,但此时箫容景不发声,姑娘又是个直白性子,也不方便提醒。 昭昭一口气吃了个半饱,注意力不由转移。 喝一勺银耳红枣粥,抬头看一眼男人,小脸作怪似的,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皱眉。 箫容景放下筷子,看着这个“极不规矩”的小姑娘,“说吧,怎么了?” 昭昭不知隐瞒为何物,坦诚且骄傲:“大人,你吃饭前没有漱口,我洗了手。” 箫容景:? 小姑娘得意翘起小脚,“我用手穿了袜子,你刚刚还咬我的手心,得弄干净才能吃饭。” 呵。 男人冷笑一声。 昭昭怯怯缩了缩脖子,脊背莫名有点发凉。 第11章 .吃了大人是我喜欢的人 小东西胆子倒挺大,这是嫌他脏了? 箫容景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子,静静看着昭昭,黑沉的眼眸中闪着她看不懂的危险情绪。 小姑娘像是被按在大猫爪下的猎物,不敢动也不敢逃。 男人微微笑道:“吃饱了?” 昭昭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吧,先吃饱。”箫容景语气温和,给昭昭夹了一块清蒸鲈鱼,三两下剔了鱼刺放进昭昭碗里。 昭昭受宠若惊,她看着碗里慢慢堆起的小山,怎么吃也不见少,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丝不对。 男人见她不再动筷,又问:“饱了?” 昭昭小心翼翼点点头。 小动物的敏锐直觉让昭昭隐隐感到一丝危险,春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房门紧闭。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将两人笼罩其中。 男人的眸光微微亮起,眼底却黑沉一片,像是夜半时分的夜空,夜色如墨,星月皎皎,然而再亮的星月,始终逃不开夜幕的黑沉。 昭昭一点一点被这个眼神给吸了进去,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熟稔。 大概她曾经看过这样的夜空,着迷过这皎皎的星子。 昭昭不记得了,却被蛊惑着无力攀在男人身上,随着男人的动作,陷入新换的红梅衾被中。 男人轻轻压了下来,灼热的呼吸烫红了她的耳廓,昭昭眼神慢慢迷离起来。 男人的唇凉凉的,亲在耳垂上却热得很,火气顺着耳垂一瞬间烧了昭昭整张面庞。 此时的昭昭就像被捉住的猎物,虎斑大猫却不急着吃,非得肆意玩弄快活,才肯吃下。 倏然,一个凉凉的东西贴上了昭昭的唇,无需男人撬开牙关,小姑娘喘着气不自觉檀口微张,任由男人攻城略地。 昏昏沉沉中,昭昭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让她忍不住细细挣扎起来。 那挣扎轻轻的,本该不怎么引人注意,却轻轻勾动了男人的神经。 箫容景抬头看着小姑娘,带着薄茧的粗糙指腹摩挲着小姑娘细嫩的脖颈。 昭昭得了机会喘息,忍不住抱怨着,“大人还没有漱口。” 这下,箫容景硬生生给气乐了。 下一瞬,男人长臂微伸,取来桌上的茶壶,顺着壶口自己先灌了一口,覆上小姑娘的唇。 茶水又苦又凉,昭昭难受得呜呜直叫,却被男人用舌尖抵着,强硬灌进了喉咙。 “苦——不要喝了!”小姑娘往后缩了缩,含泪看着面前的男人。 箫容景微微笑了,“不是要漱口,一遍漱不干净。” 昭昭连连摇头,话语中带着哭腔,“不要了不要了。” 男人将小姑娘揽进怀里,爱怜吻了吻她的眼角,指尖灵活解开右衽的盘花扣,抬手掀开一侧的红梅衾被—— 第11节 却摸到了一手残渣,细细小小又黏又腻的颗粒。 箫容景猛得站了起来。 昭昭尚且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人脸色黑沉沉的,特别生气的样子。 可是她没有犯错。 梦里和现实里大人不同,这让昭昭不那么担心自己的屁股和手心。 眼前这个大人,虽然有时候会没头没脑生气,但不会用戒尺又凶又狠打她。 这会,认为自己没错的昭昭耐心等着大人消气,却被人提住了后衣领,放到了地上。 “站好。”男人声音微冷。 昭昭下意识昂首挺胸。 “伸手。”男人吩咐。 昭昭可怜巴巴,实际胆大包天伸出了——拳头。 男人视线轻飘飘扫过那战战兢兢合不大拢的拳头,嘴角衔着一丝微笑,掏出袖中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手。 手上的点心渣子带着股甜腻味,因着放了熬化的糖浆,始终有一种黏糊感。 男人的神色愈发冰寒起来。 昭昭见男人不理她,先是细细用帕子擦了一遍手,后丢了帕子又让丫鬟端水进来,用胰子足足洗了三遍。 如此一刻钟便过去了,昭昭站不住动了动腿,又动了动胳膊,见箫容景一句话不和她说,心底坠坠的发慌。 实在忍不住磨磨蹭蹭到男人面前,昭昭小声道:“大人,我不嫌你了。” 担心男人不信,昭昭两只小肥手托起男人的大手,在男人冷峻的神色下,鼓起勇气在那粗糙的掌心上用力亲了一口。 箫容景气自然是气的,只是现在火气已经散了。 他也发现了这小东西惯会讨巧卖乖,蹬鼻子上脸,收回手径直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昭昭紧紧跟了过去,不大敢挨着男人坐,便老老实实站在男人面前。 “下次不准在床上吃点心,脏。” 昭昭抬头小声说,“点心不脏。” 怕男人不信她的,又认真道:“摸过脚的手摸别的,这才脏,吃东西前不洗手,也脏。点心是吃的,吃的不脏。” 说了一番很有道理的话,昭昭得意洋洋。 男人恶狠狠捏了捏她的小脸,“谁教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昭昭不懂这个胆子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发现想不出来谁教的。 以往昭昭最为得意的就是整个家里,她是最干净的!因为只有她每天吃饭前会认真洗手。 这个肯定不是家里人说的。 村里最厉害的就是朱秀才,朱秀才懂的特别多。昭昭隐隐还记得朱秀才偷偷给她塞过红薯饼,轻轻摸她的头,冲着她柔柔微笑。 朱秀才也是村里的夫子,好多男娃去听他上课,偶尔她上山采蘑菇,路过朱秀才家门口,朱秀才还会教她数数,从一数到十。 虽然她不记得朱秀才教过她吃饭前洗手,但朱秀才那么厉害,肯定是她忘了。 昭昭理所当然道:“是朱秀才教的,朱秀才很厉害。” 男人继续捏昭昭的脸,手下用力,“那什么秀才比得上我厉害?” 昭昭疼得龇牙。 她心底比来比去,比不出结果。 朱秀才识字,大人也识字。 朱秀才能从一数到一百,大人她不知道。 朱秀才家里有很多很多书,梦里大人总揪着她学一本,第一页都没学完。 朱秀才有很多很多学生,大人好像只教她一个。 …… 这么一比,似乎朱秀才要厉害很多。 不过涉及到一些情绪问题,昭昭有时候精得很。 她不喜欢梦里那个大人说她笨,说她丑,昭昭从心眼里认定了她要是说朱秀才比他厉害,大人肯定会难过。 不擅长说谎的昭昭无师自通了如何避重就轻,“朱秀才是村里的夫子,大人是我喜欢的人。” 眼下之意,夫子本来就厉害。 大人虽然不那么厉害,但昭昭不会偏心的,一样喜欢大人。 昭昭不知道自己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男人眼底一瞬间涌上了更浓郁的暗色。 床上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被褥,大红鸳鸯衾被衬得昭昭肤白若雪,雪白微微鼓起的柔腻上红梅颤颤巍巍。 这下,昭昭是真的被吃了,从头到脚啃了一遍,一点渣子不剩。 翌日清晨,箫容景打发了过来的丫鬟,吩咐她们不要惊动昭昭,让小姑娘多睡会。 春桃几个一个一个脸上喜气洋洋,走路生风。 昭昭大半夜没睡累狠了,一直睡到午后才醒。 醒来箫容景早就走了。 昨夜那人像一匹饿狼一样,又啃又咬,昭昭吃足了苦头,现在轻轻一动就酸疼得不行。 春桃见姑娘身上一片轻轻紫紫,连脚丫子上都带着牙印,半是欣喜姑娘得王爷宠爱,半是心疼昭昭遭了大罪。 小心替昭昭抹上药膏,今个也不拘着她吃点心的量,让昭昭吃了个尽兴。 药膏效果很好,第二天昭昭就能随意走动,只除了那处疼得厉害点,其它地方差不多好全了。 春桃倒要给那处上药,昭昭死活不肯。 她还记得呢,这处不能给任何人碰,碰了就要剁手。 不知自己“躲过一劫”的春桃只得让昭昭自己上药。 昭昭哪里找得到地方,也不耐找,胡乱抹了一通就扔到了一边去。 后面几天,昭昭没再要着大人。 春桃以为姑娘是吃了苦头怕了,昭昭才不是。 梦里她疼了之后,大人隔几天就会来一次,昭昭已经不担心大人会不来。 现在她纠结的是,昨日她许愿发过誓——大人立刻出现,就给大人看她的大宝贝小金珠。 但昭昭舍不得。 特别是小金珠现在多了一个许愿成真的能力,昭昭愈发认为这是一个大宝贝,得好好藏起来才行。 柜子里已经不安全了,那么个大宝贝藏在柜子里,柜门轻轻一拉就能被人看到。 床下?趴在地上就能找到。 床上?春桃每天要叠被子。 埋在花园里?太远了舍不得。 …… 万分纠结的昭昭忙着替她的小金珠奔波着新的去处。 她十分盼望着在她藏好小金珠前,那个男人千万不要来。 昭昭还不知道——那人提前盘算了计划,即将常驻此处。 第12章 .戒尺大人的书房 太和殿,龙涎香自剔红八宝纹香炉中袅袅升起。 “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朕还没死呢?” “好端端的税银没入库就丢了?老大?老三?究竟是哪个混账?” “老二也是个滑不溜秋的,废了三番五次功夫也没让他和那两个斗起来。” …… 金銮殿上威严的皇帝此时像个普通的老头,对长成的儿子感到恐惧和憎恨,摔下奏折恨恨骂着。 好在其他内侍早已被赶了出去,此时偌大的太和殿里,只剩下皇帝和陪伴皇帝几十年的夏公公。 “夏和,你说朕难不成真的要给老二赐婚不成?若是有个有力的妻族……”言语未尽之意仿佛含着一丝忌惮。 他总觉得这个二儿子这几年来有点看不透,前些年一直打压着,现在若是为了对付大儿子把他抬出来,总担心这个二儿子得了势反而成了心头大患。 夏和的声音清亮又柔和,几十年来,一如既往地恭敬道:“若是给晋王殿下娶妻,镇国公一向中立,未必成为晋王的势力。若是给晋王放权,皇上想要随时能收回权力。奴才愚笨也不知道哪种方法好,还是要让皇上抉择。” 瑞平帝天性多疑,即便如夏和所说,镇国公近年来从未参与到夺嫡之中,但一旦联姻,可就不一样了。 只是放权—— “夏和,你看把兵权分出去还是让他去吏部?”瑞平帝目光如炬。 夏和语气平稳:“不妨让晋王呆在皇上眼皮子下看着,权力看着大,但有皇上坐镇,不足为惧。” 瑞平帝微微思索了一番,眼睛一亮,“城西大营!” 夏和不再说话,虚虚握了握汗湿的手心,低头微微一笑。 此事成了! 第二天,皇帝一个命令打了众人措手不及。 二皇子晋王殿下被安排到城西大营,任从一品统领一职。 第12节 比起原本的闲职,按理说是一步登天。 可那城西大营是什么地方?是训练禁军的地方,禁军直接由皇帝统领,任何时候以皇帝命令为重。 简而言之,吃力不讨好,被皇帝放在了眼皮子下盯着。 众大臣一时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随后,皇帝又发了一道口谕,让晋王自行婚配。 这一旨意也绝了晋王借助妻族势力的道路。 处于内宅消息不灵通的宋玉珠第二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任她哭了多少次,家里死活不松口,只说替她找个人品上进,年轻出色的后生。 宋玉珠怨,怨家里不作为,怨家人将她生的平凡,更是恨死了那个晋王从江南带来的美人。 她让萧三去送荷包杳无音信,说不定晋王一时被美色迷了眼。 但她有一个最大的依仗——她救了晋王一命。 其实宋玉珠不太记得六岁的事了,她只知道自己随着家人返乡祭祖,晋王是父亲带回来的,她倒是听萧三说过,晋王是根据一枚玉佩找到她的。 可惜现在萧三不在,不然她能确定更多的细节。 而被宋玉珠念叨的萧三受了七十鞭,此时正在冰冷冷的石室里养伤。 毕竟有几年在一起训练的情谊,萧四带了药粉过去,忍不住提醒,“你就是同情心太多,心一软就糊涂。那宋玉珠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要帮她牵线?萧大萧二的前车之鉴无人不知,咱们只有一个主子,就是晋王,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多余的事一概不要做。” 萧四打开了话篓,“你之前也看到了,我负责城西那位宋姑娘的事,有什么事就禀报,那是因为王爷下了命令,不是因为那位宋姑娘喜欢王爷,我便心软替她传话。” 趴在石凳上的萧三死人一般一声不吭,良久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萧四心知萧三大概还没转过脑筋,但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只得留下药粉离去。 应了王爷要求,萧四亲自督工,命人将城西宅子布置一新。 众人都知道城西大营距王府太远,对于晋王重建外宅很是理解。 于是,住在后院的昭昭经常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咚咚声和略微嘈杂的人声。 这让昭昭很是紧张——她的宝贝小金珠还没找到地方藏好。 此时,王管事笑容满满找到春桃,有事向姑娘禀报。 春桃敲了敲门,这两天姑娘经常一个人把自己藏在屋子里。 “吱呀——” 屋内,昭昭佯装镇定,小眼神虚虚乱飘。 王管事取出袖中一物放到昭昭面前,“姑娘,这是宅子的图纸,王爷要重修宅子,不知您有什么想添置的?” 昭昭抓住了关键字眼:重修宅子! 修一个能藏东西的好地方! 昭昭眼睛亮亮的,转瞬想到要是修了,其他人不也知道,眼中的亮色瞬间熄了。 失了兴致的昭昭看也不看图纸,摇摇头,“不要了。” 没完成任务的王管事再劝道:“池塘秋千花园……姑娘想玩什么都行。” 昭昭再次摇头,“不要。” 说完想到什么又补充说,“给大人建池塘、秋千、花园……”她舍不得让大人看自己的宝贝小金珠,这些都给大人好了。 箫容景还不知道他“被迫”收了一堆礼物。 不出几天,外宅焕然一新,前院没什么大变动,主要改还是昭昭住的后院。 多了池塘秋千不说,还多了一个鸡圈,一池塘鸭子和鱼。 昭昭指挥指上了瘾,她手持尚方宝剑——箫容景给她写的按了指印的字条。 所有人都听她的! 等男人处理完后续事务打算常住西宅,刚进内院,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箫容景喜静,他在王府的院子里,下人很少,寂静无声。 而到了这后院,窸窸窣窣各种声响,特别是那鸭子叫,叫得他直皱眉。 进了内室,一个人影飞快跑了过来,立刻撞了男人满怀。 一声娇娇的“大人”响起。 男人不自觉眉心舒展,顺手揽住了昭昭。 内屋地上铺的是新换的虎皮垫,昭昭不爱穿鞋袜,不光脱了鞋,连袜子也一并脱了,率先赤着脚踩在虎皮垫上催着箫容景一并脱了鞋袜。 男人的脚很大,比昭昭的大多了,昭昭好奇比了比,惊叹了一声。 虎皮垫很是柔软,走起来脚下一点儿也不冷。 才走了几步,脚前多了什么东西,男人不由停下,昭昭兴奋介绍:“大人,这是七巧板、风车和九连环!很好玩!” 箫容景面色平静点点头,原来这乱糟糟的东西是小姑娘的“玩具”。 又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细碎的小颗粒,很是黏脚,箫容景心底突然产生一丝熟悉不大好的预感。 昭昭弯腰拿起一样东西,举起送到男人唇边,“大人,这个是梅花酥,特别甜!” 这下,男人终于确定自己踩到的是什么,是梅花酥的残渣。 男人面色黑沉,大步上前拉开被子,果然,床上也有。 箫容景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呆在这样的房间。 他深深吐了两口气,转头看向昭昭,此时面色已经看不出太大情绪,淡淡道:“昭昭,自己穿好袜子和鞋子。” 太过兴奋的昭昭难得有点迟钝,“大人,去哪?” 男人道:“带你去书房。” 一路上,昭昭叽叽喳喳像出了笼的小鸟。 大人是要教她识字吗? 小姑娘心底的兴奋超过了恐惧,笑起来一点也不矜持,露出几颗牙齿。 高大挺拔的男人大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面色隐隐发黑。 箫容景将昭昭送到书房,命她老实呆着,他过会就来。 昭昭乖巧点点头。 书房很大,临窗摆放书案,书案后放一把椅子,南侧是一排一排书架。 昭昭绕着书架转来转去,惊叹出声。 这可比朱秀才的书还多! 这下箫容景也成了昭昭心底的厉害人,能看那么多书,这比朱秀才还厉害呢。 看了一会昭昭就没兴致了,她坐到书房西侧用来小憩的罗汉床上,眼睛盯着门口乖乖等大人过来。 没多久,门口出现一个人影。 男人身穿绛色常服,腰间悬挂一块镂空蟠螭玉佩,头发未用玉冠束起,自然披散下来,带着刚沐浴过的水汽。 昭昭看呆了眼。 她向来觉得大人好看,现在比往常更好看! 被美色所诱的小姑娘不自觉便挨到男人身边。 箫容景坐在书案后的四角椅上,见着眼巴巴跟来的小姑娘,心底嗤笑一声。 书案右侧有一本千字文,千字文中间,夹了一把戒尺。 这两样东西是早就备好的。 箫容景前几天又做了一个梦,梦隐隐接着上一次。 梦里,他教着小姑娘识字,梦里的小姑娘胆子要小得多,怯生生的总是畏惧看着他。 即使是梦,箫容景也能体会到另一个自己的恼怒和恨铁不成钢。 不知是恨小姑娘不争气,还是因着别的原因。 梦醒后箫容景鬼使神差便备了这两样东西,不假他人之手,下江南时亲自采买的。 男人没想过要把这戒尺用到小姑娘身上,毕竟现实里的昭昭如此乖巧,会用满是依赖的眼神望着他。 不识字便不识字罢,总归放在后宅宠着。 只可惜——男人唇角的笑意微深,拍了拍昭昭的脸蛋。 被一个冰凉的物什碰了脸蛋,昭昭慢慢回过神。 待看到是个什么物件,小姑娘吓得差点神魂惧散,夺路而逃。 两指阔的木板,打在手心的滋味…… 第13章 .小字爱哭的昭昭 昭昭面色微微白了。 见小姑娘怕了,男人这次仍是没有心软。 “伸手。” 大概在梦里做惯了,昭昭下意识立刻摊开自己的小肉手。 像是试探一般,戒尺在小姑娘的掌心轻击了两下。 昭昭瞬间如同一根绷紧的弦。 “错哪了?” 昭昭眼泪夺眶而出,“我错了。” 第13节 “哪错了?”又问。 昭昭目露茫然,“哪都错了。” 答非所问,蒙混过关—— “啪——” “啪——” “啪——” 一连三下,昭昭的手心迅速红了起来。 小姑娘日日好汤好水补着,昂贵的香膏擦着,以往因为干活略为粗糙的掌心早已养得如羊脂白玉一般,又白又嫩。 如今男人不过用了三分力道,那手心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好疼啊,昭昭心想。 她没有哭出来,一时间倒像是怔住了,泪眼朦胧望着面前的大人。 明明是不一样的。 大人为什么像梦里一般打她呢? 大人的面上没了笑,眉色沉沉的,严厉且不近人情。 昭昭身子不自觉往后仰远离这个男人,双手却下意识往前伸,呈现出一个依赖又畏惧的姿势。 脑子正混混沌沌间,昭昭被拉入了一个硬邦邦的怀抱。 男人从未教过这么娇气的姑娘。 他向来有一说二,不讲情面,立下规矩后,也不屑和那些蠢笨之人说话,错了下去受罚便是,再错便撵了出去。 可这么个小姑娘,娇滴滴仿佛一碰就碎,错了也不知,非得细细把东西掰碎了和她讲才能明白。 刚揍过这小东西,男人也拉不下脸,只将小姑娘揽着,摊开桌上的千字文,“想认字吗?” 这委实笨拙的讨好非但没让小姑娘开怀,反而吓了一跳。 念及梦里识字被打几十下的苦楚,昭昭打掉眼前的千字文,吓得连连后退。 但她被钳制在男人双腿之间,后退又能朝哪退呢?身子一个不稳,反倒一屁股坐到了男人大腿上。 箫容景身子僵了僵,左手环过小姑娘的腰不让她四处乱动点火,右手执笔, “既然不想学千字文,那就先学自己的名字。” 见那本给她带来痛苦的书不见了,昭昭胆子大了些,不那么怕了,只是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她。 男人温声问:“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昭昭抿唇一乐,小声道:“知道!叫昭昭。” “昭,含光明美好之意。”箫容景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了一个“昭”字。 听出自己的名字特别好,昭昭更高兴了。 因着之前挨打疼了,也不像之前那样恣意,只小小得意了一下,声音低低的,“这是朱秀才给我取的名字!” 箫容景轻轻嗯了一声,他以为是个村里教书的老秀才,不曾把人放在心上。 只握着昭昭的右手,带着她写了三个字: 宋——昭——昭。 写完见昭昭掩饰不住欢喜,抬手去摸那未干的字迹,捉住她的小手圈在怀里。 男人漫不经心道:“老夫子给你取了名,本王再给你取一小字。” 小字? 昭昭好奇看着男人动笔。 男人修长的指节捏住玄青色笔杆,笔势流畅,速度刻意放慢写下两字。 尽管昭昭没怎么写过字,更没学过鉴赏,她也能看出大人写的很好。 大人的动作很好看,毛笔笔尖扫过纸张的样子也很好看,那字是为她写的,更是说不出的好看。 昭昭心生欢喜,“大人,这两个字叫什么?” “元淼。”男人说得很慢:“元含初始之意。” 不待箫容景说完,昭昭迫不及待问:“那淼呢?” “淼则是水大。”男人胸膛震动,发出低低的笑声,“淼是水做的,你看有三个水。” “昭昭呢,也是水做的。”箫容景指尖滑过小姑娘的眼角,带落了一颗泪珠,“你看,水多不多。” 昭昭脸红了。 她之前也没觉得自己哭得多,现在被男人一说,她倒像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子。 小姑娘不干了,“不要,我不叫那个,我就叫昭昭。” 箫容景笑而不语,这可由不得她。 自书房走一圈,喜提小字和三记手板的昭昭带着“伤痛”被送回了后院。 昭昭见了春桃,比以往都要高兴,“春桃,手疼。” 春桃捧了昭昭的手心瞧了瞧,却见两只小手都白白嫩嫩的,“姑娘哪只手疼?” 咦? 昭昭愣住了。嘴边的梅花酥都要忘了吃。 她动了动两只小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又不疼了。 小姑娘哪里知道打手板也是有技巧的,一般人掌握不来,这对箫容景来说容易得很。 控制好力道和角度,让被打的人既能感到疼长教训,又不至于真伤了手。 一般人这么打下去,手心不会红一下,疼痛却不会少一分,也就是昭昭皮子嫩当场才立刻红了,只是打完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如今自然看不出来。 “左手。”小姑娘仔细想了想。 春桃替小姑娘白嫩嫩的左手心涂上药膏。 屋内春桃几人早就重新收拾了一遍,换了新的虎皮垫和新被褥。 收拾东西的几人暗暗咋舌王爷的奢侈和爱洁。 见昭昭梅花酥吃着吃着又吃到了床上,隐约猜到王爷不高兴的春桃忙劝道:“姑娘,坐在榻上吃吧,奴婢给你拿软垫垫着。” 昭昭满是疑惑看了一眼春桃。 春桃道:“大人不喜欢床上有点心渣,万一大人的突然来了奴婢担心来不及收拾。” 昭昭抱着小碟子坐到了地上,地上是新换的虎皮。 春桃不由感到一丝为难。 这事姑娘得有人教,但又不该她来教,她以王爷的名义来教难免有以下犯上之嫌。 春桃无奈再提醒:“大人也不喜欢地上沾了点心渣。” 昭昭认真看向春桃,“春桃,大人是不是讨厌吃梅花酥?” 最爱吃梅花酥的昭昭,即便是梅花酥掉落的渣子粘在床上,闻到那甜甜的味道,也觉得美得不行。 这么看大人非但不爱吃梅花酥,反而讨厌极了。 昭昭向来不是个为难人的性子,但也有点自己的小主意。 大人不爱吃,她不会让大人吃,她爱吃,大人让她吃。 一来一回,这个就很公平。 找到解决方法的昭昭很高兴。 但在春桃看来,姑娘仍是没什么改变。 好在之前王爷生气那事算是翻篇了,第二天,前院送来了一些笔墨纸砚等用具,可见王爷并没有生姑娘的气,而姑娘看起来和原来没什么不同,想来也没受什么委屈。 然而,这事在当事人昭昭和箫容景心中,都没有翻篇。 箫容景是事情过后第三天下午发现不对的。 第二天去了城西大营,第三天才得了闲的箫容景让人把昭昭带到书房。 自那天从昭昭房间出来,一时之间,箫容景暂时不想踏入那个房间。 昭昭是个小姑娘,还是个委实不聪明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箫容景还没确定用什么方法把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便先让人来书房。 后院的春桃得了消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昭昭一句“手疼”给打败了。 昭昭才不肯去,认字肯定要被罚,她坐在软垫上晃荡着腿,小眼神虚得直发飘。 任谁看了,都能看出没说真话。 春桃有点哭笑不得,没有戳穿,“姑娘,写字是用右手写,您是左手疼,不影响的。” 昭昭咬着唇不说话了。 她就是不想去。 所有人都当昭昭不大聪明,人傻有好处,事情忘得快,什么不高兴的睡一觉都忘了,却不知昭昭记仇得很。 她的心很小,脑子也记不住那么多东西。就像做了那个梦,其它记不清,对大人的畏惧可一点也没忘。 被扔在宅子不来看她,凶狠把她压着不让她说话,字认不出来挨打……昭昭记得尤其清楚。 就算忘性大,注意力容易转移,也是表面看着被哄好了,事后不自觉还会在心底悄悄记上一笔。 前天大人无缘无故生气打了她三下的事昭昭还记得呢。 一旁的春杏眼尖,见前院来的人要回去禀告,陪着笑脸拦住人,“哎,麻烦再等会,咱们姑娘马上就好了。” 春桃则忙着劝昭昭,“好姑娘,王爷知道你不愿去,肯定不高兴的。您想想,之前王爷不来,您是不是很难过?” 昭昭惊讶极了,眼神困惑似乎在问:她不去,大人真的会难过吗? 得到春桃肯定点头的答复,昭昭勉为其难站了起来。 第14节 她才不是怕大人难过。 昭昭和春桃谈条件,“那我要带梅花酥。” 这会儿说什么春桃也应了。 “要六块。” 这可比平常多一半,春桃仍是痛快应了。 于是小姑娘心满意足了,由着丫鬟替她披上狐裘披风,手里拿着热热的手炉朝前院去。 她才不是可怜大人。 她也不是害怕大人。 她是去报仇的。 昭昭在心底小声对自己说。 不怕不怕。 小姑娘一边安慰自己,悄悄握紧了手炉。 第14章 .撒谎惩罚与温情 后院发生的事哪能瞒得过箫容景。 偌大的王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更不用说这一个小小的宅子。 箫容景见小姑娘迟迟不来,已经提前听闻萧四禀报了真相。 呵,手疼。 小东西竟然学会撒谎了? 一旁的萧四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以免被王爷的怒火扫到。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声响,萧四自发退了下去。 昭昭刚进门,迎面涌来一股暖气。 箫容景天生体热,常年习武,因着昭昭来难得在书房烧了地龙,自己在屋里只着了一件单衣。 他冷眼看着小姑娘又是披风又是手炉,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整个人裹成了一个球。 现在这颗球白生生,嫩嫩的,朝着自己滚过来。 从外头进来哪能穿那么多,男人将小姑娘披风解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脖颈。 男人掌心贴在后脖颈敏感的肌肤上,昭昭不由缩了缩脖子。 “躲什么?”箫容景似笑非笑觑了她一眼。 小姑娘立刻不动了,任由着男人动作。 只是接下来——大人解了她的衣扣。 难不成这是要脱了衣服打? “大人,我错了。”昭昭现在认错已经认得特别顺溜,张嘴就来,一双清亮的杏眼眼巴巴盯着你看,可怜极了。 箫容景以为小姑娘认错,是为了撒谎手疼不肯过来。 只是有些事情可以容忍,唯独欺骗不行。 在昭昭又惊又惧的目光中,箫容景脱了她夹袄内里一层,然后将她把外衣穿上。 原来只是要帮她脱衣服,昭昭想明白了,神色舒展开来。 小姑娘的一点心思简直是一目了然,男人冷眼看着,也不点醒,只问她还有什么想做的。 昭昭想起自己带来的食盒,笑得甜甜的仿佛裹了蜜,“大人,我想吃梅花酥。” 小姑娘主动把食盒拎到桌案上,食盒很小,只能放一碟子糕点,正适合昭昭一手拿。 打开食盒,一股子甜腻味立刻漫了出来。 昭昭笑眯了眼,不由靠近深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的面色却愈发冷凝起来。 “大人,你吃。”小姑娘举起手中的梅花酥,踮着脚递向男人唇边。 只是男人比她高得多,昭昭怎么够也够不着。 箫容景知道这梅花酥是小姑娘的最爱,除了他,小姑娘还没有给任何人分过。 静立了一刻钟,待看到小姑娘急得快要跳起来,才大发慈悲屈尊纡贵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咽下口中的糕点,一连喝了两杯茶才散了口中那股甜腻味。 仰着脑袋的昭昭此刻能清楚看到大人微微蹙起的眉心,那糕点都没有仔细咀嚼品尝就咽了下去,还喝那又苦又涩的茶水。 昭昭终于十分确定——大人不爱吃梅花酥。 箫容景喝完茶水,低头就见小姑娘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透着点少见的机灵劲。 “大人,你再吃。”小姑娘又举起了那只缺了一角的梅花酥。 “你吃吧,先吃饱。”男人摸摸她的发顶。 失望至极的昭昭垂下了脑袋,手指一点一点戳着食盒,“我带了六块梅花酥,大人吃三块,我也吃三块。” 大人打了她三下,正好让大人吃三块梅花酥。 昭昭盘算得很好,却不想男人竟然不愿吃。 从分得一口梅花酥,变成分得一半梅花酥,这一大进步,表面上看箫容景在昭昭内心的地位上升了一大截。 男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箫容景既没有感动也没有生气,只抬手用帕子接了小姑娘的讨好,将梅花酥送到昭昭唇边,“吃吧。” 昭昭早就想吃了,一直暗自咽着口水,此时鼻尖传来梅花酥特有的甜香味,不自觉张开了嘴。 一块,两块……三块梅花酥下肚,男人将食盒盒上。 箫容景没有像以前那样分出几分耐心询问,欺骗就是欺骗,无需理由。 介于昭昭撒谎未遂,男人只取了戒尺,拉过昭昭的左手,接连打了十下。 狂风骤雨般一瞬不停挨了十来下打,昭昭压根没反应过来。 昭昭怔住了,下一刻被男人提到了书案后,腰际受力被迫趴在男人大腿上,胸前横着一条臂膀托着她不至于摔下去。 男人坐在四角椅上,面色藏在阴影中。夕阳西照,温暖的霞光覆上了两人。 男人的面容既冷峻又温和,喟叹一声,手起手落间,疾风骤雨般一连又落下了十来次。 昭昭被打懵了。 她的脑袋尚且未转过弯来,身体反应却很诚实。 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地面很快聚集了一小滩水渍。 没人替她擦眼泪,也没有暖暖的怀抱抱着她。 没有像哪一刻,昭昭有那么难过。 男人不再问“错了吗”,他声音严厉不含一丝温情,“不许对我撒谎。” 没有直接说“不准撒谎”,只是多了两个字,昭昭却仿佛抓住了浮木一般。 她伸出疼得抽痛的左手,摸索着要去拉男人的衣袖。 箫容景大方将手递了过去,避开掌心的红肿,勾住她的小指。 简单的动作让昭昭的哭泣慢慢平息下来。 这一刻,昭昭脑子里仿佛多了一点什么东西,心口好像也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她已经慢慢想明白了,大人生气是因为自己对他撒谎了,不是因为自己不想来书房,是骗了说自己手疼。 十六年来,昭昭脑袋里第一次一次性装下那么多东西,她好像明白了很多,又好像隔着轻纱,怎么也探不到真正的模样。 却凭着内心最诚实的感觉,挣扎着抬头望向大人。 男人借力让她爬起,小姑娘攀着男人的手臂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大人,那你会骗我吗?”小姑娘垂着眼睫,脸上犹带泪痕,半是懵懂问了出来。 昭昭尚且还不大懂,只是凭借着本能,箫容景却是听出了潜在的含义。 这是一场交换,也是一次威胁。 眼前柔弱娇气的小姑娘不明不白,却歪打正着将自己所有的心思袒露出来: 要是大人骗我,我就不答应不对大人撒谎。 要是大人不骗我,昭昭也一样的。 男人感到了一丝荒唐和恼怒,目光沉寂又深刻,像是要将小姑娘看穿,从头到脚,一丝不落。 小东西的眼睛亮亮的,几天不吃梅花酥就要淌水儿,那面庞嫩嫩的,一个委屈便满是泪痕,那胸脯,那腰肢,是男人尝过的,和小姑娘人一样娇气。 被男人凶恶目光生吞活剥的小姑娘明明怕得不行,却忍住了泪,双手垂在两侧,只凭着自己的力量颤颤巍巍站着。 “不骗你。”箫容景道。 他本就不屑骗一个小姑娘,只是原不愿给一个承诺。 昭昭歪头笑了,笑的时候憋了许久的泪不听话滚了出来。 她伸手抱住大人,男人感受到比梦中鲜活许多的小姑娘,心底闪过一丝不曾察觉的骄傲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傍晚时候,昭昭才从书房出来。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春桃和春杏在另一处房间等待昭昭,见姑娘全须全尾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只是待走进了,立刻发现了不对。 姑娘的衣裳是完整的,却能看出重新穿过的痕迹,不够齐整,再结合有点合不拢的步子,两人恍然明白了点什么。 第15节 春杏暗暗啐了一口,想到身强体壮的王爷,脸上腾起了一丝红云。 春桃更为细致,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药膏味,心底咯噔一下,姑娘怕是被弄伤了。 昭昭不知两人所想,她还在想着书房里发生的事。 后来大人替她涂了药膏,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拿着笔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昭昭从春草给她缝的荷包里掏出男人给她写的字条。 她实在太想知道上面的字怎么念了。 大人也没有嫌弃她,教了她好多遍。 最后昭昭终于磕磕绊绊读顺了一次。 小姑娘指着字条下的空白处,嗓音含着一丝乞求,“大人,把那句话也加上去。” 于是小小的字条上又多了一行字:宋昭昭不准骗大人,大人也不能骗元淼。 这是两人妥协的结果,昭昭非得要叫昭昭,大人一定要喊她元淼。 除了这一处有点不大好,昭昭没有再满意的了,特别是这条的下面,还按了两个红红的指印—— 一个是昭昭自己的,一个是大人的。 后院女主人得宠之盛,让原本心思浮动的众人瞬间老实了下来,但却挡不住一些有小心思的丫鬟。 房中,春桃正替昭昭换药。 比起其它三个人,昭昭更信任春桃,像这些贴身之事,都是春桃一个人办的。 小姑娘手上的伤是被戒尺打出来的,屁股上浮着淡淡的手印。 春桃心疼极了,见昭昭没心没肺趴在榻上玩九连环,不由更加怜惜。 其实昭昭的体质恢复起来很快,她以前在家里是挨打挨惯的,被打得疼哭了还得继续干活,承受力比春桃想象中强得多。 再加上药效特别好的药膏,昭昭并不怎么难受,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姑娘,还疼吗?” 昭昭说:“疼的。” “下次疼了可以告诉王爷,你不说王爷当你不知道,白白挨了那么多下,王爷知道你疼,说不定就心软不打了。”会哭会撒娇才惹人疼,春桃叹气。 昭昭摇头:“疼了也要打。” 本就做错了事,事后又被大人好好安慰了,昭昭一点也不难受。 她奇怪看了一眼眼眶红红的春桃,不再理她,自顾自玩着。 只是这个九连环太难了,解过很多次,怎么也解不开。 唉。 昭昭佯装忧愁叹口气,要是大人来肯定能解开,毕竟大人那么厉害。 等她先吃过梅花酥,看过池塘的鸭子,去鸡窝摸完新鲜的鸡蛋,荡一会秋千,再去找大人替她解九连环。 唉。 昭昭又叹了口气,她怎么这么忙呦。 第15章 .嬷嬷干坏事被发现啦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若是山中有老虎,老虎对这只猴子又特别宠爱—— 无数人削尖了脑袋要当这上了天的猴子。 猴大王昭昭此时在池塘边喂鸭子,几个会水的婆子不远不近在一旁守着,春草拿着披风立在一旁,春桃时不时替她擦额头的汗。 至于春梨和春杏,一个陪昭昭一块玩,另一个姗姗来迟。 昭昭不曾留意一个丫鬟,春桃却立刻发现了来迟的春杏。 普通的青色丫鬟常服被人有意掐了腰身,显得腰肢纤细,胸前鼓鼓,脸上搓了香粉,头上抹了发油,姿态轻柔了许多。 春桃冷眼看着春杏,春杏眼神闪了闪径直走到昭昭那,比往常还要殷勤。 “姑娘,要吃梅花酥吗?” 劣质的发油和脂粉香气让昭昭狠狠打了个喷嚏,她皱眉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春杏,不高兴道:“不要你,你走开。” 春桃上前一步,挡住昭昭,冷声道:“春杏,我没料到竟看走了眼。” “什么看走了眼?”春杏不认,“我和姑娘也是一般年纪,姐儿爱俏,怎么就不能打扮得好看点?” 春桃冷笑一声,压低声音,“此事你心中有数,别让这等腌臜事污了姑娘的眼。” 两人之间的机锋并没有让昭昭知道。 喂完鸭子,昭昭去摸鸡蛋。 因着昭昭总会过来,鸡圈每天都会打扫,只是免不了还会有些味道。 伺候鸡的丫鬟正给鸡喂食,指节粗得像老树皮,待昭昭提起裙角进来,默默后退一步。 后面跟着的春桃只觉得这丫鬟有点眼熟,没细想便跟着姑娘进去。 待走在回去的路上,才恍然想起那丫鬟竟是有些像青碧,不由暗暗留了心。 昭昭一边玩着,还不忘在外头的大人。 摸完鸡蛋,昭昭说:“这个蛋给大人吃。” 荡完秋千,昭昭说:“再架一个秋千给大人。”已经浑然忘了原本这些都是送给大人玩的。 待男人得了闲,昭昭便去书房,大人会教她写字。 大人可温柔了,不打她屁股,也不打她手心。 于是昭昭错多了便会不好意思,用歉疚的目光望着大人。 大人非但不怪,还问昭昭:“屁股还疼吗?手心还疼吗?” 原还有点疼,这次不疼了。 昭昭不会骗大人了,认认真真回答。 晚上,大人陪她用了晚膳,有一道蔬菜蛋汤,用的便是昭昭掏的新鲜鸡蛋。 大人喝了两碗,昭昭也喝了两碗。 饭后,昭昭写了会字。 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千字文,大人宽容得很,昭昭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昭昭学了自己的名字,又学了大人的名字,然后她便成了问题小能手。 什么秀才怎么写,鸡蛋怎么写,鸭子怎么写……大人耐心教着。 掉在蜜罐里的昭昭简直要爬上老虎的头顶,她觉得有一点不对,又说不出哪不对,彻底撒了欢得玩。 晚上,毫无防备的昭昭被大人带上了床榻。 刚开荤的男人精力旺盛得很,之前男人在王府待了几天,回到昭昭这,因着昭昭挨打养伤又过了几天。 待昭昭彻底好了,距头一次吃这小东西已经过了十来天。 要是按照男人的规定,昭昭简直从头到脚都有毛病,不想挨打都不成,要是打疼了养伤简直要养个没完没了。 看昭昭受了狠罚,原则性问题已经解决了,这几天男人干脆睁只眼闭只眼让她且快活几日。 快活完的昭昭终于到了挨宰的时候,她哭着一叠声喊着“二爷”,男人低低笑了,胸腔微震,“果然是水做的,上面流水,下面也流水,除了这处——” 男人垂首含了红梅,小姑娘的身子绷紧到极致,随后像断了的弦,瞬间瘫软下来。 在梦里和这小东西经了那么多情|事,男人无师自通,熟练得很。 事毕,亲着她的额发,声音懒洋洋带着餍足,夸了句:“乖淼淼。” 乖孩子是会得到奖励的。 昭昭也得到了自己的新奖励——她有了一个嬷嬷。 朱嬷嬷是一个非常板正的妇人,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的衣服永远没有任何皱褶,她的站姿有种周正的好看,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只有在看大人的时候,眼底才会出现一丝慈爱。 在看到昭昭的一刹那,朱嬷嬷心底有点吃惊。 她明白王爷的意思,恰恰是因为明白,才更加奇怪。 王爷让她教这小姑娘礼仪,朱嬷嬷仔细瞧了,小姑娘动作没有宫里出来的规正,却也不粗俗,带着天然的灵动和自然的野趣;小姑娘吃饭不像世家养出来的一丝不苟悄无声息,声音却也不大,鲜活又可爱。 难不成王爷是想让她按照宫里的规矩教?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连个小妾都算不上的外室,只要不得寸进尺,何必弄得那样周全呢?况且也无需接见外人。 朱嬷嬷不敢相信王爷被一个绝色小姑娘迷了眼,打算给这姑娘一个上了玉蝶的名分,她冷着观察着昭昭,面上不带任何情绪。 昭昭好奇看着这个朱嬷嬷,歪着头问:“你是王爷给我的嬷嬷吗?” 朱嬷嬷温声道:“正是奴婢。” 昭昭正处于对事物好奇的阶段,尤其这是大人送来的嬷嬷,这个朱嬷嬷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她惊叹道:“嬷嬷,你真好看。” 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又真诚的恭维,朱嬷嬷内心没什么波动,只觉这小姑娘怪单纯的。 她此时也想明白了,无需教什么严苛礼仪,周到是未来主母才需要的,只要让小姑娘不出什么差错便行。 于是昭昭并没有受到什么束缚。 朱嬷嬷来的第二日,昭昭在床上吃零食,朱嬷嬷问:“姑娘为什么喜欢在床上吃零食呢?” 昭昭说:“很软,很舒服。” 于是,昭昭得到了一把摇椅,上面垫着柔软的狐狸皮。 朱嬷嬷并没有严格说这不准那不许,就这样慢慢改了小姑娘的一些小习性。 春桃私下里十分高兴,见春杏不敢涂脂抹粉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心底对朱嬷嬷愈发感激。 第16节 纵使箫容景有正事,不可能时时去后院,小姑娘那的事他知道得很清楚。 想着经了这几天小姑娘大概规矩了,傍晚时便去了后院。 晚膳,桌上一半按着箫容景口味,一半按着昭昭口味。 昭昭捡着荤菜吃,一连用了三碗甜汤,碗里的饭只少了浅浅一层。 男人以往不曾留意,不由微微皱眉。 “甜汤和点心都撤下去,以后午膳和晚膳不准上点心。” 昭昭不由瞪圆了眼,她眼睁睁看着消失的甜汤和点心,拉住男人的袖子,“大人,我要吃。” 男人打开她的小手,“乖乖坐好吃饭,像什么样?”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昭昭无端感到一丝委屈,口气不自觉多了一分埋怨,“大人,你不喜欢吃也不能不让我吃呀。” 箫容景拍拍她的脑袋,像是嘲笑她的天真,“本王不喜欢吃,自然也能不让你吃。” 估摸了小姑娘大致吃了多少,他命人干脆把荤食也撤了下去,替她夹了素菜。 这下小姑娘顿时急红了眼,像个兔子般,看着碗里的芹菜鼓起小脸道:“大人不爱吃梅花酥,我也不爱吃芹菜。我又没一定要让大人吃梅花酥,大人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吃这个!” 控诉的语气仿佛遭了天大的不公。 箫容景执著的手微顿,微微笑道:“元淼何时知道我讨厌梅花酥?” 乍然听到这还有些陌生,常在床榻上喊的小字,昭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微微红了,没有半分警惕心呐呐道:“早就知道了呀。” 男人轻轻咦了一声,眸色微暗,勾起昭昭的下巴,“所以上次去书房,淼淼不是把自己最爱的梅花酥给我吃,合着因为我讨厌才送来?淼淼可是讨厌本王了?本王到底做了什么竟是惹了淼淼的怨恨?” 男人一叠声质问逼的昭昭溃不成兵。 她其实也没有经常讨厌大人,只是偶尔讨厌一点点。 昭昭被迫抬头,眼睛正巧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她期期艾艾道:“我没有怨恨大人。”只是一点点讨厌。 大拇指轻轻刮了刮小姑娘的脸蛋,男人不肯松口,“乖淼淼,你只答了第三个问题,前两个呢?莫不是刚过耳就忘了?” 昭昭特别想点头,偏偏那几句质问牢牢印在她脑中,一点也忘不了。 她想起青碧常常自言自语说姑娘变聪明了,偶尔又偷偷叹气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昭昭本来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聪明真是个坏东西。 她不能对男人撒谎,也不愿欺骗大人,男人指腹带着薄茧,刮过脸颊生出一丝酥麻的刺痛。 “大人。”昭昭轻轻喊了一声,男人态度没有软化,深沉的眸色一瞬不瞬锁定着她。 昭昭战战兢兢,她隐隐觉得自己没错,被大人这么一问一看,仿佛却是她错了。 刚变聪明一点还不够聪明的小姑娘脑中顿时乱成了一团麻线。 男人却是松开了手,夹了一小碟芹菜推到昭昭面前,“乖,吃吧,晚上可没点心,饿醒了怎么办?” 第16章 .甜食记仇的小本本 昭昭讨厌芹菜,别的素菜她也会吃一点,偏偏芹菜不行。 在男人状似温和平静无波的目光中,昭昭把碟子中的芹菜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漱了几次口,昭昭也不像往常那样依赖拉着男人的大手,叽叽喳喳跟着学字,一个人谁也不理去了自己的小书房。 说起来是个小书房,其实就是在昭昭的房间里开辟了一小块地方,用珍珠串起的帘子遮挡隔开。 约摸因为喜爱小金珠,昭昭对圆形的东西好似都有一种偏爱,譬如九连环,像这种拇指大小,和小金珠差不多大小的粉珍珠,更是得昭昭喜欢。 珍珠帘后,就是昭昭的书房。 书房内有一个梨花白色桌案和同色的圆凳,桌上只有一本字帖、一摞熟宣和基本的文房用品。 箫容景并没有来过这里,昭昭原本很想和大人分享自己写字的地方,谁让大人让她吃讨厌的芹菜。 昭昭气鼓鼓拿出字帖练字,写了几个大字后就不耐烦了,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突然生出一个注意。 她要把大人做错的事都记下来! 就像大人给她写的字条那样,忘了之后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昭昭有点生大人的气,偏偏又说不清楚,不知道怎么办,记仇的小心思突然冒了出来。 她还不清楚什么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等真正写到大人的讨厌之处,昭昭发现一句话根本写不完,她还有好多字不认识,只能画一个个圈圈。 外头的箫容景并没理会闹脾气的小东西,真是反了天了,欠打。 他坐着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桌上茶具花样是喜鹊报春图,不由放下茶杯。 脱了鞋走到内室,一眼注意到虎皮垫右侧多了一个布制的无盖盒子,里面是各种小玩意。 步伐顿了顿继续往里走,男人拉开床幔,目光如炬,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眉间微展。 空气中,似有若无漫开一丝淡淡的甜腻香气,微展的眉心收拢,顺着香气来到一侧的摇椅前。 摇椅上雪白的狐狸软垫上,零星散着梅花酥掉下的碎屑。 箫容景吃过梅花酥,表皮酥脆,极易掉屑。 他从来不是什么讲究人。 年少时长于宫廷,生母难产去世,母族势微,纵使宫人不敢苛待,也不会特别精心。 长到十三岁,被掳至邹县山林,天气炎热,隐隐腐烂的伤口和鲜血的味道让人反胃,没有多余的水,连清洗伤口都不够,更别说洗漱。 回去后,他当天晚上没吃下多少东西,第二天便立刻正常起来。 除了性子变得有点古怪和冷酷,在外人心底,晋王箫容景是个很好伺候的人。 某些方面他并不严苛,并不管底下人的小心思,准确来说,这些人存不存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而在昭昭这里,箫容景仿佛成了最严苛的夫子。 屋内的装饰偏喜庆,不算杂乱,弥漫着一股子懒散快活的味道。 透过珍珠帘子,箫容景瞥见小姑娘一点也不板正坐在凳子上,小脑袋垂着,握笔的姿势压根不对,嘴里嘀咕嘀咕隐隐笑了出来。 练个大字都这么没规矩。 男人忍下打板子的冲动,转身出了内室。 外面,朱嬷嬷已在一旁候着,见门打开,恭敬喊了一声“王爷”。 昭昭寝室一侧的隔间中,朱嬷嬷熟练替王爷煮茶,动作行云流水。 箫容景端起用惯的青瓷白竹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垂眼望着盘旋的白雾。 一室静寂无声。 朱嬷嬷知道这是王爷在等她回话,她低眉道:“观察了两日,奴婢发现姑娘虽没有大家闺秀之气,却别有一番灵动之气,奴婢没什么可教的了。” “朱嬷嬷。”一声脆响,男人放下茶杯,“你太过放松了。” “奴婢不知王爷想将宋姑娘教成什么样子,王爷是什么标准,单从如今姑娘的身份上看,已经绰绰有余。” 朱嬷嬷这是直接探听王爷的心思了,究竟把这宋姑娘放到什么位置。 朱嬷嬷原是箫容景母亲身边的婢女,未进宫前配了外头掌柜,原是打算后来让她做嬷嬷,谁料后来主子进了宫,朱嬷嬷怀了孩子,便成了预备的奶嬷嬷。 这些年来,朱嬷嬷皆是一心为箫容景着想,不越雷池一步。 因此箫容景并未生气,只是有些不悦,略略沉吟道:“本王暂时不欲娶妻,如今只她一个。”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 大概王爷自己心底也没清楚到底怎么想的。 恰恰是这样,那个小姑娘的分量比她想象中的要重得多。 朱嬷嬷欲言又止,迟疑劝道:“姑娘尚且还小孩子心性,太过严苛反倒不好。” 而后屈了屈膝,“奴婢方才僭越了。” 良久,男人起身,淡淡吐出一句,“她可不是孩子了。” 宋元淼那东西是孩子,他算什么,养孩子吗? 男人平静的面庞下划过一丝冷然。 ** 内室,昭昭磕磕绊绊写着男人的“罪行”。 什么强迫她吃芹菜,什么不让她喝甜汤,无缘无故生气打板子,一直不来看她,每次弄得她很疼不给她说话机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吃了两个月的苦…… 写着写着,梦里的东西不由也混进去了。 写完了大人的坏,昭昭手酸得不行,她足足写了四张纸,不过其中一半多都是圈圈。 很有成就感的昭昭兴致不减,想起大人温和揽她入怀,轻轻给她上药,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 昭昭咬了咬下唇。 她自是一个公平的人,不会像家里只疼男娃的奶一样偏心,写了坏处,肯定也要写好处。 等春桃估摸时间差不多来找昭昭,便见姑娘已经歪着小脑袋睡着了,手里还牢牢握着笔,不由笑了。 第二天早上,昭昭睡懵了,等春桃喂了点温水,她才慢慢想起昨晚的事。 大人干了坏事,她去书房写字。 对了!她写的字! 昭昭跳下床冲着书房跑过去,见她涂的几页纸老老实实呆在桌上,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些可是她的宝贝,不能让人偷走。 荣升为仅次于小金珠的第二大宝贝由此诞生了! “姑娘,洗漱用过早点再去写字!” 听到春桃的声音,昭昭赶紧把自己的宝贝叠好,暂时没地方藏,只能先压在一摞熟宣最下面。 早膳时,昭昭没看到熟悉的点心之类,只有一份分量不多的药膳、一小碗□□和一小碗碧粳荷叶粥。 第17节 昭昭皱了皱鼻头,先捧起□□,唇角沾了一圈奶沫,便抬起头,“这□□不对。” 春杏最近很是积极,“姑娘,奴婢闻着这□□一点膻味都没有,听说是加了杏仁去腥呢,给您喝的哪会有什么不好的。” 昭昭放下碗看向春桃,“春桃,里面没加糖。” 她酷爱甜食,嗅觉和舌头天生灵敏,还没沾舌头就察觉出来了。 被忽略的春杏神色僵硬了一瞬,才收起不甘的神色。 春桃道:“姑娘,甜食吃太多不好,会坏牙。” 昭昭张开嘴,亮出自己的牙齿,“都是好的。” 就在春桃正为难之际,朱嬷嬷来了。 朱嬷嬷一张容长脸,端正温和,偏生带着一丝威严,让人不敢造次。 她之前一向都是顺着昭昭来,此时却道:“奴婢看了姑娘之前的膳食单子,发现姑娘早上用三块梅花酥,下午用三块梅花酥,另还有其它甜口点心、甜汤和甜口菜肴。奴婢稍懂一点医理,也询问过大夫,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再者姑娘还吃着药膳,难免会冲了药性。姑娘月事可是不规律,下腹坠坠感到疼痛?这调理得当也要有个一年功夫才能受孕,不节制饮食还不知要多久。” 一叠声不带喘不疾不徐的话音响起,昭昭立刻听懵了。 要是其他人,昭昭压根不会搭理,不过这个老嬷嬷是大人送给她的。 鲜少有人送东西给她,那白玉九连环和梅花簪,昭昭爱惜得不得了。就连她从家里带来的破布包袱里,还有一枚木簪,一个风车和一只稻草杆编的蜻蜓。 除了宝贝小金珠,其余每一样她都记得东西的来处。 第一次收到大活人礼物,昭昭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如何宝贝。 本着成了自己的东西,就要好好爱惜,昭昭只能认真听着嬷嬷讲话。 嬷嬷的话本来就多,还不带什么停顿,昭昭顾首不顾尾,记尾忘了头,于是最后只记得前后两处。 一是嬷嬷说她吃了很多甜食,二是一年不能生小孩。 总体意思,好像是吃甜食影响怀小娃娃。 昭昭眨巴眨巴眼,绷紧的肩膀一松,推了推桌上的□□,“嬷嬷,给我加点糖。” 她坦然说:“我不能生,吃甜的没关系。”喝了药的。 朱嬷嬷没料到昭昭这样反应,一时间哭笑不得,“好好吃药膳,注意忌口,待过个一年身子就好了,难不成一辈子都不生吗?不好好调理待过个几年就晚了。” 一辈子? 昭昭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眼,却是第一次因为这个陷入了沉思。 “一辈子是多久?”昭昭抬头问。 孩子气的问题让朱嬷嬷嘴角轻轻抬了抬,“一辈子长着,几十年功夫呢。 在昭昭的时间概念里,一开始只有今天,每天想着怎样能吃饱一点,后来遇到箫容景,昭昭有了昨天和明天,时间慢慢延伸开,她能记得几天前大人打完板子冷峻的面容,她会期盼着明天后天大后天,大人教她写字,陪她玩耍。 现在猝然得知几十年这样长的时间,昭昭有点不知所措。 记得在那个梦里,天气很冷,屋内没有烧着地龙,寒意钻进了骨头缝,昭昭病了,后来……死了。 她的一辈子没有那么长。 昭昭知道春去秋来就是一年,她掰着手指,茫然道:“一辈子不生。”她的一辈子还不到一年。 朱嬷嬷莫名觉得有一丝寒意,她敏锐抬眸,只见窗前立着一个人影,静静不知站了多久。 第17章 .风车反常的大人 猜到王爷不想被姑娘发现,朱嬷嬷装作没看见移开了视线,只是心头总有点发慌。 任谁听了自己女人一辈子不肯生孩子能无动于衷的。 朱嬷嬷把担心藏在心底,不再采取怀柔方法,“姑娘快吃吧,姑娘的饮食是王爷亲自交代的,每日吃甜食都有定数。” 昭昭垂下脑袋喝羊奶,咕咚咕咚喝完吃药膳,小姑娘的胃口一向很好,食量也比一般人大些,纵使不大喜欢也吃完了。 朱嬷嬷实在放心不下,绕到了外面屈膝行了个礼,“王爷,姑娘那话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胡闹说的,她可能自己尚且不明白什么意思……” 尽管不大看好昭昭,几日相处下来,朱嬷嬷对这姑娘并没有什么恶感,倒是多了两分怜惜。 箫容景抬手阻止朱嬷嬷继续说下去,“本王当初带她回来时就知道她是个傻的,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个置气。”不过到底有点意难平罢了。 他背过身,微微顿了顿,“下次关于生孩子那些事不必和她说,本王开始便没打算让她生孩子。” 朱嬷嬷应了个是,又道:“王府那边巧娘按照王爷的图纸,几样东西全都做出来了,要给宋姑娘吗?” “暂时交给萧三放到书房。” 朱嬷嬷继续禀报:“除了每天打造东西,巧娘之前有意无意朝王府书房方向去,大概因为没什么方法进去又打了来这儿的念头。” 男人嘴角掀起一丝微嘲,“让她来,随意安排一个地方,离竹院远一点,死不了就行。” 竹院是昭昭住的地方,也是宅子中最大的一处院子。 朱嬷嬷会意点头。 宅子中悄无声息多了一个人,在下人中掀起了小小的波澜,后在朱嬷嬷的管理下迅速又平息下去。 这对昭昭没有任何影响,那处院子离得太远,不在她的玩乐范围内,又没人和她说,她自是不知道。 如今昭昭苦恼的是另一些事: 每天的甜食足足少了一半多; 一池塘的鸭子只剩下零星几只; 每天不管写大字还是吃饭,总有一双眼睛看着她,提醒她动作要规范。 朱嬷嬷不是个啰嗦的嬷嬷,你错了也不一遍一遍讲,就静悄悄站在那用眼神瞅着你。 除此之外,昭昭还是挺喜欢朱嬷嬷的。 朱嬷嬷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她能察觉到朱嬷嬷没什么坏心。朱嬷嬷还会讲故事,不是春杏那种市井小故事,而是讲讲大人的事。 昭昭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异常敏锐的洞察力。 朱嬷嬷说:“王爷八岁那年去猎场,一箭射中一只灰兔,其他人拿着猎物向皇帝求赏,偏偏王爷把兔子扔给厨房,得了一盘烤肉和皇帝一块吃。” …… 在朱嬷嬷的描述里,大人既聪明机智,又勇敢孝顺。 昭昭惊叹极了,她以为大人很厉害了,大人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她认真在纸上记下她听下来的故事,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大人爱吃烤兔肉。 就这样,朱嬷嬷心底得意看着昭昭眼里的崇拜,昭昭则一笔一笔记下更多的东西。 大人喜欢芹菜水饺。 大人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大人喜欢练武,不爱读书。 大人对香菜过敏。 大人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 …… 有些和现在的大人不大一样,昭昭没见过大人练武,但知道大人有好多书,每次她去大人书房的时候,昭昭自己练字,大人会在一旁看书。 大人的书房很简洁很安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大人的衣服大多是鸦青色玄色等暗暗的色调。 但昭昭记起有一次,大人那天沐浴后进了书房,穿了一件绛色常服,颜色很是明艳,昭昭不由看呆了过去。 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昭昭捂着嘴偷偷笑了,她把这个张纸按照原来的顺序,继续压在一摞熟宣下面。 昭昭觉得这样既安全又方便,纸的目标太大,她没办法偷偷藏起来,况且昭昭越写越多,更不可能了,放到最下面,就算写字取纸也只会从最上面拿。 写完日记,昭昭苦着脸练了十张大字,而后春桃替她换了粘上墨汁的衣裳,昭昭去前院交功课。 原是没有这一茬,只是大人近来突然变严厉了,昭昭每天要照三字经学两句话,至于她写日记不会的字,主动学的不算。 到了前院,一个眼生的小厮走来,压低声音道:“宋姑娘稍等一会,王爷还有点政务。” 书房内,萧四恭敬禀报:“前一段时间打探王巧娘的人很多,大部分见没什么疑点都收了手,只有齐王和楚王的人手没有撤回去,齐王的人手还在接近王巧娘,楚王的人手和王巧娘联络了两次。” 说着萧四顿了一下,没敢看王爷,低声快速道:“还有一波人也在调查王巧娘,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是什么密探,只是费了一点功夫才查到,来自镇国公府宋玉珠。” 镇国公府自然不会手长伸到王府中一个女人身上,宋玉珠一个人也不可能成事,中间起作用的除了萧三,不可能有别人。 萧四死死垂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却听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按规矩处置吧。” 忽而听到了什么动静,箫容景起身站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下去吧。”看都未看萧四,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外面昭昭正要跟着小厮去隔壁休息,突然门开了。 昭昭眼睛一亮,转过头只见大人长身而立,手搭在门框上,启唇道:“淼淼,过来。” 小姑娘顿时乐颠颠跟了进去,从春草缝制的兔子布包里取出练的大字,双手捧着递给男人,“大人,写完了!” 男人展开纸张,视线自上而下扫了一遍,接着简略翻了一下后面几张大字。 昭昭等得心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大人会不会夸她,昭昭脸红着想。 她目光紧紧锁着男人的手,以往大人会将她写的好的字圈出来,每次十张里大概也有两三个。 约摸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的急躁,男人刻意等了一会才提起笔。 一个圈、两个圈、三个圈……六个圈……超过十,昭昭数不上了。 她激动得小脸通过,眼角眉梢满满溢着笑意。 男人淡淡觑她一眼,伸手将小姑娘带到身前,“你看看,圈起的字——” 小姑娘眼睛发亮,比那星子还要晃眼,如同俏生生立在枝头的桃花,舒展的眉眼间又娇又媚。 男人喉咙微动,轻咳一声,微微笑了,“圈起的字,自然是写的不好的,每个字多写两遍。” 昭昭的眼一瞬间瞠大,她吃惊扭过头,靠近男人的胸膛撒娇,“大人,我手疼。” 大字没写多少,小日记倒写了一页又一页。 第18节 昭昭从未写过那么多字,是真的手疼。 男人捉起她的右手一看,白生生的小手果真是磨红了。 心里极快划过一丝心疼,面上冷然道:“不准。” 大人突然翻脸,昭昭立刻被唬住了。她不敢再撒娇,鼓着脸看着被圈起的字。 箫容景不再管她,把她丢到一旁罚写。 昭昭身子软,坐在凳子上一点也没有写大字的样,差点要把脑袋按在纸上,箫容景也不似朱嬷嬷般提醒,见一次打一次。 不用手,只用那两只宽的戒尺,不轻不重在后背击一下。 握笔的姿势不对也打,男人不打昭昭的手,反倒是打昭昭的笔。 每打一下笔一歪,一个大字便毁了个干净,这比硬生生打在昭昭身上还让她难过。 待十几个大字罚完,太阳已经落了下来。 昭昭手酸背痛,望向男人的目光惶惑。 箫容景喉咙紧了紧。 瞧,就是这样。 微微严厉一点,小东西便生了惧意,稍稍放纵一些,便又心生欢喜。 箫容景不禁怀疑,倘若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把昭昭带走,只要给点甜头,这小东西一样会用满是依赖的眼神望着那人,一样会冲着那人甜甜地笑软软地撒娇。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男人潜藏在心底的暴虐肆意漫起。 昭昭觉得此时的大人有点可怕,她不安动了动身子,却见大人直直朝着她看来。 那目光暗沉沉的,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昭昭瞳孔微缩,一瞬间绷紧了脊背。 她有点怕,又莫名觉得大人有点可怜。 像是以前村里那只黑猫,有人靠近了便用爪子挠他。 村里视黑猫为不详。 那天,黑猫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昭昭也受伤了,挨了一顿打,一人一猫一高一矮坐在小山坡上。 昭昭挨多了打很有经验,分了止血的药草给黑猫,被黑猫一连挠了三下。 又是一天,昭昭带着伤跑到小山坡上。她喜欢呆在那个小山坡,说不清楚的喜欢,喜欢坐在山坡上看东侧的山林,冥冥间仿佛有什么吸引着她。 黑猫也来了,这次黑猫没有受伤,它嘴里衔着一枚破旧的风车,不知从哪捡来的,跳到昭昭肩头嘴一松丢到她怀里,随后灵巧钻进林子没了踪影。 这便是昭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自黑猫的小风车。 第18章 .懵懂大人是特别的 小姑娘陷入思索的模样,在箫容景看来,就是惧怕他不肯过来。 上京的冬日天黑得很快,屋内只有昭昭和箫容景两人,无人点灯,墨色一点点浸染整个房间,慢慢侵染着案桌后沉默发男人,与那鸦青色的长袍融为一体。 ——姑娘不过是个孩子心性。 一句话猝然闪过男人脑中。 箫容景只觉心下微沉,他冷然一笑,努力压下多余的情绪。 恰在这时,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昭昭缓缓靠近男人,待走到男人面前停下步伐,歪着头打量着。 她不确定突然过去会不会被挠一下——大人心情不好,可能会打她板子。 她还有点委屈,方才大人无缘无故翻脸,罚得她背疼手酸。 只是现在的大人,总有种让昭昭特别难过的感觉。 就像知道村里的黑猫会挠人,仍旧分一点自己的草药,比起来,昭昭更心疼大人,她没犹豫多久,做好挨揍的准备,轻轻依偎了过去,双手抱住大人的腰,侧脸恰好贴在了大人的胸口。 “咚—咚—咚—” 大人的心跳好像有点急。 偶尔大人教她写字,她也会感受到大人的心跳,那是一种平稳的安心感。 “大人,别难过。”昭昭语气很认真,“谁欺负了大人,昭昭帮你打她。” 这话说着信心十足,说完昭昭就心虚了。 大人那么厉害,欺负大人的人比大人还要厉害,她大概不能给大人报仇了。 男人手抬了抬,终究摸了摸昭昭的脑袋,心口有什么仿佛要化开,周身的气息慢慢平息下来。 “宋昭昭。”男人道。 大人很少连名带姓一起叫她,昭昭疑惑抬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昭昭只能乖巧贴在男人的胸口。 “我知你不爱被管束,爱吃爱玩,做事都是一时兴致没个长久,倘若不管你,让你每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好?” 昭昭问:“大人陪我一起吗?” 男人却淡淡道:“你想荡秋千,有丫鬟婆子,你想吃甜食,自有一堆厨娘,你想认字,也可以请来女夫子。要我做什么?生来便是罚你的么?” 这漠不关心的语调,仿佛下一刻男人就处理好所有事情,不再过来。 昭昭急得不行,心里尚且还没想清楚,又不知如何说,急急喊了一声“不要”。 “可是不要罚你?” 昭昭点点头,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 昭昭不想被罚,更不能想象没有大人的日子。 仿佛回到了梦中一般,她总觉得自己等了好久好久,大人都没有过来。 箫容景没有给昭昭思考时间,反问道:“那是什么?” “大人能教我写字。”昭昭下意识回道。 “夫子也能教你写字,也不会如本王这般严厉。” 昭昭咬了咬下唇,“大人能陪我一块吃饭。” “你爱甜口,本王又不爱,吃不到一块去,你想让谁陪你吃饭都行,不是有丫鬟嬷嬷。” 昭昭抓住男人的衣袖,“大人可以陪我睡觉。” 大人的怀抱暖暖的,比汤婆子暖好多,被圈在怀里的感觉让昭昭很安心。 “要是怕黑,便让嬷嬷陪你一道睡,要是怕冷,被子里多塞几个汤婆子。” 这俨然一副断绝关系的口吻让昭昭彻底慌了。 她发现自己不论说什么,大人都有她反驳不了的理由。 昭昭哭了,不声不响一串串泪珠滚了下来,静悄悄埋在男人怀里。 箫容景自是没有发现。 昭昭沉默淌着水,箫容景沉默坐着,心底后知后觉出一丝荒唐来。 逼一个傻东西做什么? 莫不是还要得到什么结果? 更何况,箫容景自己也不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怀里突然穿来弱弱的喘息声,带着一丝泪腔,“大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原本在昭昭心底,大人便是特别的一个,有道线悄悄将大人圈到另一边。 现在,昭昭好像明白了那份不一样。 那是不可取代的。 男人只觉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他足足怔了一分钟,话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哪不一样?” 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是傻了,才问出这番问题。 这傻东西哪能懂那么多。 箫容景未曾期待昭昭的回答,昭昭却以为这问题和之前一样,不好好答说不定大人就不见了。 之前那番回答已经用尽了昭昭的力气,她好像能想出很多答案,大人会写字,大人会捉兔子,大人看了很多书……这样这样的答案昭昭说上一晚上也说不完。 但村里猎户也会捉兔子,朱秀才也会写字……昭昭学会了举一反三,但她更想不出了。 只除了有一样,昭昭清楚记得大人是特别的。 尽管昭昭有点傻,也知道那样事直接说有多羞。 眼中的水儿淌得更欢了,昭昭颤颤着手拉过男人的大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不敢往下探去。 “大人,这处是不同的。”昭昭嗓音直颤,又怕又羞,她主动攀着男人的臂膀站了起来,像是偷偷说什么坏事,凑近男人的耳朵, “这儿只有大人一个人能碰。” 男人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眼底涌起浓郁的暗色,夹杂着火光,咬牙切齿,“宋元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待昭昭反应过来,男人一个横抱将她抱起,几步走近书房西侧的罗汉床上。 垂首咬着小姑娘的耳垂,“淼淼,你只能是我的了。” 本想放你一马,谁料蠢东西自投罗网。 昭昭只觉自己身处于颠簸的小船上,小船摇啊摇,昭昭仿佛能清楚听到大人说了什么,却又给不出任何回应,只能随着浪花迅猛的节奏颠簸。 在罗汉床上胡闹一通,昭昭迷蒙之间,只觉脚上被带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不由蹬了蹬脚。 霎时,一阵玉环相撞声响起。 男人低低笑了,含住昭昭的耳垂,声音不甚清晰,“淼淼,果然适合你。” 昭昭面上瞬间像滴了血得红,莫名羞得不行。 夜里,两人没有回到后院,相拥在狭小的罗汉床上。 第19节 昭昭想解了脚上的玉环,男人却不让,“乖淼淼,明天让你解了。” “好吧。”昭昭扭了扭身子,鼓着脸应了。 她又戳了戳男人的胸口,娇娇问:“大人,你是不是会捉兔子。” “会捉。” “大人,你是不是爱吃芹菜。” “嗯。” “大人,你是不是喜欢艳丽的颜色。” “……嗯。” 箫容景只以为是朱嬷嬷告诉她,没什么惊讶应了一声。 …… 夜慢慢深了,昭昭把想问的都问完了,只除了一样—— “大人,你能……一辈子不走吗?”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含着一丝罕见的温柔,“等淼淼头发变白了,再想走也来不及了。” 怀中的人渐渐没声了,男人以为她困了,将昭昭揽得紧一些。 昭昭却没睡。 她埋在大人怀里,静悄悄想着,她的一辈子和大人的好像不一样。 翌日,宅子内似乎和往常一样,气氛好似不大寻常。 宅子的女主人依旧受宠,无人能敌。宅子的男主人更是彻底搬入了后院,和女主人同居一室。 至于另一个住在西小院的女人从来未出来走动过,几个婆子牢牢看着她。 竹院的气氛却很是紧张。 春桃、春杏、春梨、春草……包括竹院的其它下人,接连被喊了出去,回来之后一个个脸色微白,惊魂甫定。 没人知道她们被带出去问了什么,回来之后嘴巴闭得如蚌壳一般。 整个竹院,昭昭比较关心的只有春桃和朱嬷嬷两人,另外三个丫鬟开始新鲜了几天后来便没什么感觉了。 她察觉到春桃的不对,疑惑瞥了一眼,“怎么了?” 春桃勉强笑笑,“奴婢晚上没睡好,有点头疼,不打紧的。” “那你先去睡吧。”昭昭自个继续用膳。 春桃自知自己实在有点撑不下去,告了退回房。 回去路上,春桃心底仍丝丝冒着寒气。 王爷亲自审问的她,一张脸冷硬如寒冰,春桃两腿战战几乎站不稳。 王爷问得极细,问了姑娘吃什么玩什么,从早到晚每天会做什么。 待她说了姑娘有时候会把所有人赶出去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春桃明显感到王爷周身的气势更加恐怖,背后洇湿了几层衣裳。 特别还问了她们和姑娘说了什么,沐浴一般是谁安排的,言语间没有明说,却隐隐指向什么私密之事。 这一仗势看得朱嬷嬷眼皮直跳。 她已经许久不曾看到过这样的箫容景,时间久到让她已经他早就恢复了正常。 当年,王爷还未曾封王时,被掳走过一段时候,等镇国公把人带回来,除了身体不大好,人沉默了一些没什么不一样。 后来不久封了王,王爷突然变得狠辣易怒,身边接连两个下属萧大和萧二背叛,两人被硬生生剥了皮,血流了整整三天才死,整个王府战战兢兢了整整一年。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王爷的脾气慢慢收敛起来,除了脾气有点古怪人比较冷漠,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现在,王爷突然变了。 纵使面色看着平静,在昭昭姑娘那更是不露一点端倪,朱嬷嬷却隐隐产生了当初那种心底发寒的感觉。 恐怕这些年,王爷一直把事情压在了心底,直到遇到了昭昭姑娘。 太过在意,便失了控制。 朱嬷嬷不知如何去劝,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未待她想好怎么和昭昭说,王爷将她喊了过去。 “朱嬷嬷。”箫容景面色平静,语气强硬,“多余的话不要和她说。” 朱嬷嬷心底颤了颤,“王爷,宋姑娘是活生生的人,她也并没有背叛您。” “本王只是做了一个梦。”箫容景淡淡道:“梦醒了,总觉得有人把本王的淼淼给教坏了。” 第19章 .醉酒大人也很年轻呢 箫容景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并没有接着上一次,而是插入了两次梦之间,让梦变得完整起来。 梦里时间是除夕前夕,街上很是热闹。 小姑娘大概太想出门玩,晚上两人胡乱过后,紧紧捏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累得睡眼朦胧嘴里喊着:“二爷,昭昭想出去玩。” 一开始箫容景只是晚上过来,一晌贪欢,后来昭昭生病了,第一次白天见了昭昭,心底多了几分怜惜,于是偶尔白天过来。 这一段时间,是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 小姑娘不怎么怕他,说到喜欢,比不了现在这样,却十分宠爱。 除夕那天,街上热闹非凡,灯火通明。 周围尽是陌生的人潮和百姓纯粹的微笑,男人肌肉微微绷紧,略带僵硬牵住小姑娘的手。 昭昭看得目不暇接,脸上笑意满满,糖葫芦、泥人、灯笼、肉香十足的牛肉汤面……每一样,都让昭昭驻足看了又看。 男人不大习惯,拉着小姑娘去酒楼吃饭,昭昭却是不肯,盯着糖人走不动路,“大人,你先去嘛,我想做一个生肖蛇的糖人。” 箫容景属蛇,见着小姑娘可怜巴巴望了过来,心软之下命侍卫在这守着昭昭,自己先去酒楼。 谁知不到一刻钟功夫,侍卫回来禀告昭昭不见了。 生气、愤怒、恐慌……接连而来的情绪被箫容景死死压在心底,平静冷漠下达命令,派人排查人群,封锁整个区域,让训练过的狗靠着昭昭的衣物气味寻人。 最后竟在一处热闹的街道寻到了人。 道貌岸然、眼露猥琐、书生打扮的男人举着一个蛇样式糖人,小姑娘踮着脚去够,对方的手隐隐朝衣服里探去,朝下伸去。 箫容景气急攻心。 没听小姑娘说什么便狠狠揍了一顿,小姑娘泪水漪漪,哭了整整大半宿。 至于那人,打断四肢,放到野外喂蛇。 箫容景这才意识到,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小姑娘的依赖欢喜和讨好,大概换一个人处于他的位置,也是一样的。 再后来的事,大概就是上个梦境。 他严苛管教着小姑娘识字明理,小姑娘内心的惧意与日俱增,关系降到了冰点。 梦醒后,过了好一会,箫容景才分清梦境和现实。 和梦境不同,他和昭昭有着一个比梦里好很多的开始。 箫容景本不会把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但这个梦境却过于真实。 他看着萧四呈上的关于昭昭过去的资料。 调查来的昭昭是个小傻子,不是天生傻,六岁时磕破脑袋突然就傻了。 每天除了干活便是坐在村里一处小山坡上发呆,对周围人机会没什么反应。 就这么个小东西,无人关照,恣意生长,倘若没人教,又怎么可能说出昨天那番话来! 隔天下午,老大夫最后一次来复诊,笑着夸昭昭恢复得好。 昭昭抿嘴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安静下来,眉眼认真问:“李大夫,如果有人一会高兴,一会不高兴,是生病了吗?” 大人这两天好像有点奇怪,昭昭弄不明白。 李大夫摸了摸胡子,“是一直这样还是一段时间突然这样?情绪反复可能有很多原因,男人和女人也不同。” 昭昭不假思索,“最近才这样,是男人。” 李大夫呵呵笑了,“不打紧,年轻人常会这样,不明白的直接问好了。” 昭昭偷偷松了一口气。 李大夫微微一笑,胡子翘了翘,想当年他和老婆子也有这么个阶段呢。 不过小姑娘这夫君看着不像好相与的,两人还有的磨呢。 李大夫看完没有直接出门,拐了个弯来到前院会客处。 箫容景等候多时,听到动静转身问:“昭昭的脑袋可有康复希望?” “王爷是想恢复到什么程度呢?”李大夫反问:“能听懂,能看懂,心里明白?” 不待箫容景说话,又道:“我观宋姑娘,口齿清晰,眼神明亮,心底也是明白的,只是尚且有点天真懵懂。或者说,昭昭姑娘脑袋磕破,虽然影响智力,但并没有成为一个傻子,大概因为周围环境影响,无人引导照顾,才会这样。” “至于恢复以往的样子,时间太久已经不可能了。” 箫容景沉思了良久,眉心暗藏的郁气散了几分,轻轻颔首,“本王在此谢过大夫了。” 昭昭全然不知老大夫来给她看身体是次,看脑袋才是这一行主要任务。 她自觉身体好,睡得香,脑袋也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不对,尚且有一样。 她咬着筷子望向右侧的大人,见他面容平和,外表看不出情绪,不知为何有点想念之前的大人。 这个大人不会生气,表情淡淡的,笑起来也淡淡的,面容一直是平和的。 昭昭敏感察觉到大人的心情不像表面这样。 第20节 大人可能想隐瞒,大人又不能对她撒谎,昭昭不愿让大人为难,便什么都不问。 她夹一筷子芹菜放到大人碗里。 一旁的朱嬷嬷刚要阻止,提醒姑娘用公筷,被箫容景一个眼神制止。 箫容景吃了碗里的芹菜,却见昭昭手快又夹了一块烤兔肉给他。 男人抬眸静静看着昭昭,昭昭冲他眨眨眼。 这几年,箫容景并非不吃肉,只是偏好清淡膳食。 而碗里的烤兔肉,外皮焦脆,自然泌出一层烤出的油光。对于正常人来说不腻,箫容景却不太适应。 男人并未拒绝,只是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芹菜送到昭昭碗里。 昭昭难得没说什么气话,也没鼓着小脸,一根一根脆脆的,随便嚼几下咽下了肚。 男人却不像昭昭那样,吃得慢条斯理,吃完不忘点评:“口感太油,荤腥食多不好。” 昭昭咬完芹菜,理直气壮,“像是吃草,吃太淡肚里没油水。” 说完两人都笑了。 昭昭特别喜欢这时候的大人,从里到外都是开心的样子。 有时候大人又像小孩子,只要不管他,就不大高兴。 饭后,昭昭去写字,箫容景倚在一旁的软榻上。 就像这时候,大人静悄悄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点什么,昭昭能感到大人不开心,偶尔昭昭也会有点难过,偶尔又有点害怕。 于是,写字是定不能专注了。 昭昭时不时透过珍珠帘,偷偷瞄了瞄大人的脸。 大人很好看,眼睛有一种特别的神韵,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诶!”额头突然被敲了一下,昭昭惊呼出声,大人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弯下腰看她的大字。 昭昭只觉自己半个身子藏进了对方的怀抱,耳畔是温热的呼吸,手被一个宽大略带薄茧的手包住,在她写歪的字旁边,一笔一划重新又写了一遍。 大人的字可真漂亮! 就这样没两日功夫,春桃喜笑颜开,“奴婢看王爷最近心情不错,对姑娘也是极好的。” 温柔沉默的春草和活泼的春梨脸上也是一脸笑意。 朱嬷嬷心底有一丝犹疑,眉间神色倒是放松了不少,她把王爷的转变归功于昭昭,心底对昭昭倒真有了几分敬意。 昭昭茫然看了一圈,大家都很开心,大家都以为大人很开心,她问朱嬷嬷:“嬷嬷,春杏去哪了?” 朱嬷嬷愣了一下,迅速恢复常态,“春杏心思不正,打发出去了。” 昭昭没能找到同样想法,无人交流只能憋在心底。 另一边的箫容景却是如何也找不到那个教昭昭的人。 经历了梦里一遭,他已经不会犯蠢用那样的方式让昭昭离他越来越远,只是掌控之外的事仍是让他产生轻微失眠。 在得知昭昭把自己关在房间关了一下午,不让任何人进去后,这种情绪达到了巅峰。 晚膳时,昭昭见到了一个特别的东西。 味道辣辣的,有点儿呛鼻,闻着便不太好喝,大人却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是什么美味的东西。 昭昭舔了舔唇,只见大人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酒杯,那手可真好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喝?”男人吃不住那灼灼目光,指尖不由收紧。 昭昭绞着手指,很是纠结。 她其实不大想喝,直觉这东西的味道并不好。 昭昭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大人好像很不高兴,不高兴的大人一杯一杯喝着,也不停歇。 为什么不高兴呢? 是因为昭昭吗? 昭昭是个扫把星,在乡下是这样,在梦里最后大人也不喜欢她。 昭昭看着杯中清亮亮的水,就着大人的手,低头轻轻舔了一口。 辣……苦…… 比苦药汤子难喝多了! 昭昭快被辣哭了,眼眶一红。只是她记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要少哭,又憋了回去。 箫容景静静看着小姑娘垂首舔他的杯中酒,他瞥见小姑娘微红的眼眶,可以想象到小姑娘眼中不断打转的泪水。 这酒不是小姑娘能喝的,箫容景却想让她尝一尝自己的感受。 昭昭乖乖舔着,她多喝一点点,大人就可以少喝一点点。 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她想起自己问李大夫,大人一会高兴一会难受是不是生病了,李大夫说:“年轻人常会这样,不明白直接问好了”。 年轻人吗?直接问吗? 昭昭从来没注意过大人的年纪,在她看来,大人是把她救出来的好人,最最可靠的人了。 每年镇里会开庙会,除了她,家里其他人都穿上最好的衣裳,她负责帮忙跑腿拎东西。 每次昭昭都会偷偷找时间自己去拜庙里的娘娘,保佑自己能够吃饱。 但庙里的娘娘没有用,被发现了回去被打一顿,大人可比庙里的娘娘厉害多了! 昭昭不由偷偷抬头,悄悄看着大人。 大人仿佛在思索什么,一言不发。 昭昭惊奇发现,这个可靠值得依赖的大人很是年轻。 疏阔的眉间含着一丝沉郁,眸色幽暗,一身苍色衣裳更添了许多沉稳。 可仔细瞧,分明也没有比她大上许多。 在小姑娘抬头看他时,箫容景不自觉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时间慢慢过去了,一秒一刻仿佛都是煎熬。 这小东西究竟在看什么呢? 箫容景心底不悦,刚刚特别避开视线仿佛显得他心虚一般,此时再看回去,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男人的耳廓微微泛红。 昭昭眼尖发现了,她愈发觉得大人的年纪并不大。 “萧哥哥。”昭昭笑了,酒的后劲上来,脸上漫起一丝薄红。 昭昭有点糊涂了,嘴上含混喊着哥哥,一边不忘舔着杯中的酒水。 唔,她得多喝一点,大人可以少喝一点。 不对,大人是谁啊? 第20章 .错怪昭昭也做那个梦 晚上两人借着酒劲胡闹一通,烦人的心绪仿佛暂时消失了。 这晚男人要得很凶,昭昭累极了,迷迷糊糊半睁着眼,仿佛下一刻便能睡过去。 男人安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昭昭醉得厉害,被一安抚反而不肯睡了。不由吃吃笑了,眼神娇媚,柔夷抚上男人的面颊,“大人,你真好看。” 用力捏了捏,”大人,你好凶。” 不待箫容景生气,昭昭松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耳朵紧贴着心跳,“大人,你为什么会难过生气?” 男人身体僵住了,嗓音干涩,“淼淼醉了。” “骗人!她们都说你开心!大人明明不开心!” 撒了酒疯的小姑娘完全不讲道理,又哭又笑,眼泪不要钱往下砸,说话也没什么逻辑,哽咽着嗓子喊:“大人,别不要我。” 箫容景酒量很好,本来也没怎么醉,他头疼看着撒酒疯的昭昭。 昭昭仿佛还记得一点醉前发生的事,她凑近男人的脸,眼神明明没有聚焦,却好像一点点细细打量着。 大人其实很年轻。 “哥哥。”昭昭嘟囔一句,“我想要一个弟弟。” 昭昭作为姐姐,可以去保护弟弟。 如果有一个哥哥,昭昭也会让着哥哥的。 但还是弟弟好。 箫容景隐隐听着昭昭喊着什么哥哥弟弟,莫非有什么情哥哥? 一思量男人面色彻底阴沉下去。 他之前忘了,昭昭虽然是个小傻子,但这个小傻子那么好看,保不住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来勾搭这小东西。 这小东西大概是撒酒疯撒累了,此时稍微安分了一点,只是眼里还不停淌着水。 难不成跟了他还委屈了不成? 细嫩的脖颈就在手边—— 活的小东西容易跑,谁知道小东西想着什么呢? 在屋里一个人呆半天,说不准就在想哪个情哥哥。 他对她好点,小东西就乐得不行,严厉一点,小东西就畏畏缩缩。 她以为自个眼底的惧怕藏得很好吗? 第21节 箫容景此时很想掐死这个小东西。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昭昭缩了缩脖子,紧贴男人的身子微微颤抖,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瞧,这是又怕了? 箫容景哂笑一声,手掌摩挲着细嫩的脖颈。 “哥哥。”昭昭颤颤吐出两个字。 “大人。”昭昭泪光闪闪。 舍得不杀,舍不得扔,这小东西只能完完全全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 箫容景听着昭昭不停啰嗦着什么,啰嗦那么多,想来心里的人也不少吧。 乡下也不用回了,那头亲戚断个干净,有什么情哥哥好哥哥一辈子别想再见了。 这里这小东西好像为哪个丫鬟求过情,丫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诱惑昭昭。 人多了就是麻烦,后院大概不需要那么多人,身边只留一个小丫鬟,再加一个朱嬷嬷好了。 小东西好像挺喜欢朱嬷嬷,等朱嬷嬷教好了,也不必留下。 至于小丫鬟,留个丑的端饭端菜,穿衣服洗脸贴身的事得昭昭自己来做。 特别是沐浴。 男人眼底一片黑沉,小东西的身子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能看的吗? 这个也得自己来。 剩下的,还要再留几个粗使婆子保护昭昭。 婆子和丫鬟也不必和昭昭说什么话,免得带坏了她,找几个哑婆子好了。 这样,昭昭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箫容景唇间漾开一丝笑意,特别想亲亲昭昭。 大约是察觉到了危机,昭昭不由躲了躲。 “怕什么?”箫容景定定望着怀里的小东西。 昭昭嘴里啰嗦不停,嘀嘀咕咕说话,脸上一片薄红,眼角也红红的,一看就是还醉着呢。 箫容景微微凑近,冷笑等着这养不熟的东西“酒后吐真言”。 “大人,别不高兴。”说完了还要拉拉男人的袖子,仿佛一定要等到回答。 “没不高兴。”男人敷衍着。 “骗人!大人骗人!大人明明不高兴,还装得很高兴的样子!” 敏感的小东西! 箫容景敷衍里多了一两分真心,“不骗人。” “大人,我好怕。”她问了,问了大人,大人什么都不告诉她。 明明说好了不能互相骗人。 大人骗她。 箫容景垂眸,脊背微绷。 这就是小东西的真心话吗? 怕他?一直是怕他的吧? 只是因为没办法反抗,所以装作乖巧的样子,还无师自通学会了讨好男人。 怕就怕吧,再怕有什么用呢?总归没人能救她。 箫容景笑了,亲了亲她的眼角。 昭昭不安动了动,周围仿佛有一张密网,紧紧将她笼罩。 她惶惑着睁大眼,视线晃动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 恍然间,自己仿佛置身于梦中。 梦中的气氛是压抑的,她仿佛成了被密网捕捉无法逃脱的鱼,被带到岸上。 没有同伴,没有水草,周围寂静无声。 她不缺水,却无比渴望水。 明明吃得很好,各种荤食点心,明明睡得很好,柔软温暖的床铺。 周围的人很少和她说话,她也不爱和他们说话。 大人教她读书写字和打板子。 大人总是无缘无故生气。 大人什么都不说,他不爱和她说话,经常沉默着。 昭昭也不敢说话了。 反抗是没有用的,大人只会更加生气。 可是听话好像也是没用的,大人还是会生气。 昭昭弄不懂大人的情绪,大人仿佛下一秒就会丢开她。 后来果然被丢了,大人再也没有来过,她听着丫鬟笑着说大人和高门大户的小姐要订婚。 昭昭吃着冷饭,没有哭,认认真真洗自己的衣服。 没多久,昭昭病了,然后死了。 昭昭很怕一个人孤零零死了,没人记得她。 好在最后来了一个人,那个叫太子殿下的人抱住了她。 可她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昭昭怕。 她害怕得紧紧抱住大人的腰。 眼角仿佛还带着凉意,那是大人亲过的地方。 大人明明和梦里是不一样的,但现在的大人和梦里好像。 “大人,别离开我。” 箫容景轻轻笑了,亲了亲她的额发,“不离开你。” 不对,这不是她那个大人! 昭昭瑟缩了一下,这是梦里的大人! 昭昭特别想哭,她眼泪一直就没断过,一直抽抽搭搭像小溪似的,现在成了一条大河。 她要被丢了,她要死了。 昭昭不怕死,她不想一个人死,她也不要什么太子殿下。 “哇——” “我不想死——” “呜呜——” “大人别走——” 箫容景一不留神,被昭昭猛得扑在了被子上,手脚并用缠住他的身子,眼中划过一丝惊愕和无措。 “别哭了。”箫容景干巴巴道。 “哇——” “别哭了。”箫容景板着脸凶巴巴道。 “呜呜——” “哭什么。”箫容景眉心紧蹙,大有打板子的架势。 昭昭察觉到隐隐有些变“正常”的大人,哭得愈发厉害了。 眼睛红通通得成了兔子眼,脸上满是泪痕,“大人——” 酒后壮人胆,昭昭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潜藏的畏惧,“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大人……不要我了。” “大人……淼淼怕。” 尽管还没彻底醒酒,敏感的小东西无意识便心机用了“淼淼”这一小字。 宋元淼,淼淼,淼淼……淼淼是箫容景一个人的。 月光透过纱窗,隐隐落在男人的眼眸中。 男人眸光微亮,忍不住抬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脊背。 只是做了一个梦? 箫容景微微蹙眉。 平静下的肆虐风波恍然在慢慢平息。 像是被浪花轻柔拍打的鱼儿,昭昭跳动的胸腔一点点平静下来。 “大人,梦里的你好凶,经常打我板子。” “大人,梦里的你好坏,把我丢到这两个月也不来。” 箫容景轻轻拍打的手顿住了,停在半空中。 “大人,你为什么要丢掉我。” 原本平静的昭昭似乎激动起来,胸前不断起伏。 男人顾不得那么多,担心小东西缓不过气来,继续轻拍着她的后背。 第22节 昭昭眼睛亮亮的,似乎清醒了,似乎还是有点糊涂,话语断断续续,“大人,梦里的你……我难受,一辈子见不到了……”死了死了。 没料到自己在这个小东西心底那么重要,箫容景很是得意,莫名又有点心虚。 自己怎么会丢下她呢? 就算梦里那个自己,也不可能丢下这小东西,梦里那个他,其实和自己很像。 若不是现在这个昭昭那么主动,这么依赖,大约他也会像梦里那个男人一样,最后大概把养不熟的小东西禁锢在身边好了。 一辈子不见面,这是折磨这小东西,还是在折磨自己呢? 箫容景见昭昭含糊着不知在说什么,实在听不清,也不嫌小东西聒噪。 聒噪才是好,梦里那小东西表面不声不吭,又惊又怕的样子实在碍眼。 “乖淼淼,睡吧睡吧。”箫容景轻轻拍着昭昭的背,语气诱哄。 小东西天生擅长得寸进尺,就是不肯安生,“淼淼想听歌。” 男人面色一黑。 “快睡。”男人板着脸,偏生太过欢喜,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 昭昭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赖在男人怀里,执着道:“淼淼要听歌。” 小姑娘不哭了,脸上还漫着醉意,箫容景心想着不和一个醉鬼计较,颇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淼淼乖,昭昭乖,快睡快睡。” 小姑娘睁开眼,眼神没有聚焦,茫茫然无措望着男人。 “要听歌。”不依不饶。 屋里只有这醉鬼一只,明天想来什么都忘了。 箫容景心口一塞,强硬固定住小姑娘的身子,“行了,别动了。” 箫容景哪会唱什么歌,唯一唱过一次,还是在十年前。 原以为忘差不多了,没料到曲调还记得。 “夜晚的天空亮晶晶” “田里的禾苗绿莹莹” “庙里娘娘呀,许愿灵” …… 低低的歌声中,昭昭有节奏呼吸着,慢慢入睡了。 第21章 .心疼小秘密被发现了 昭昭睡着了。 箫容景没有睡意。 他一动不动揽着昭昭,随着昭昭呼吸渐渐绵长,声音缓缓低了下去。 身体有些疲乏,精神却很亢奋。脑子里乱糟糟的,杂七杂八想着。 误会这小东西了,道歉? 道歉是不能的。 箫容景没有丝毫犹豫否定了。 难怪小东西时不时怕他,无端受惊,原来是被梦吓着了。 真是胆小。 心底有点嫌弃,唇角却漾开了一丝微笑。 罢了,胆小有胆小的好处,胆小胜在乖巧。 这么一想,也不嫌弃了。 箫容景本就是聪明人,只是不大通晓感情,现在想明白了关窍,不由愈发怜惜这小东西。 只是他们两怎会无端做这些梦? 箫容景沉吟了半晌,没有理出头绪。心底的畅快却是掩不住,见昭昭熟睡了,忍不住亲了亲昭昭。 亲亲昭昭的发顶,亲亲昭昭的脸颊,亲亲昭昭的眼角,亲亲她的小肉手…… 一切都是他的。 内心畅快之余,又不免担心了。 小东西真的和他做了一样的梦吗? 梦里的那个人是他吗? 只是做梦怎么能当真,小东西究竟喜欢梦里的那个,还是自己呢? 万一那个梦不是他做的那个…… 箫容景难得瞻前顾后,忧心忡忡。 他想着想着,恨不得将昭昭摇醒仔细盘问,见她熟睡的模样,又忍住了动作让她多睡会。 冬天天亮得很早。 箫容景在这过夜的时候,外头的丫鬟婆子通常不敢靠近。 所以整个屋子都很安静,只有昭昭轻柔的呼吸声,如羽毛一般,轻轻扫过男人的心尖。 外头清晨的日光一点点染亮屋子。 屋内的人一点儿也没察觉到,睡得正欢畅。 小东西怎么还不醒? 男人微微蹙眉。 哥哥,情哥哥?小东西怎么突然会叫哥哥。 偶尔藏在屋里,到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有秘密倒可以,瞒着其他人,只有淼淼和箫容景两人知道。 箫容景轻轻掰开昭昭的手,起身套了外衣,仔细掖了掖被角后,抬眼扫视着整个屋子。 昭昭会有什么秘密呢? 箫容景半点不心虚,昭昭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 提步走向珍珠帘后的书房,这儿是箫容景让人给昭昭布置的,他还没来看过。 梨花白桌案,同色圆凳,布置得倒挺清雅。 箫容景眉头愈发紧蹙。 小东西喜欢喜庆的东西,这可不是她的审美,难不成有人作怪刻意讨好他? 眸光一扫,桌案上的东西一览无余。 右边的一摞熟宣有点乱,明明该平整没有一丝皱褶铺在桌案上,偏偏这摞熟宣表面起伏不平,有的纸张也没有对齐。 箫容景忍不住抬手压了压熟熟宣,手一松又恢复原状,掌下触感有异—— 原来下面压着什么东西。 箫容景直觉这便是那小东西的秘密。 将整个桌案的布置记下,箫容景这才将下头压的东西抽出来。 足足一小摞,约摸小几十张呢,上面一个一个黑乎乎的不规整墨团,不像是练的大字。 箫容景从第一张开始看,上面有很多圈,有的圈里填上了字,有的没有,看来圈的是不会写的字,后来有的学会了就填上了。 男人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小东西的字很丑,也不怎么整齐,箫容景看多了倒是认得出来。 “大人好坏” “强迫昭昭吃芹菜” “不让昭昭喝甜汤” “经常无缘无故生气打板子” …… 一句一句放佛小姑娘用撒娇的语气在耳边控诉,男人唇间的笑意不由加深。 待看到后面,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一直不来看昭昭” “每次把昭昭弄得很疼” “把昭昭一个人丢在这里吃了两个月的苦” …… 一句一句都和梦里的情况重合了。 箫容景心情有些复杂,分不清是恼怒多一点还是心疼占上风。 这小东西竟然把他和一个无谓的梦相比较。 到底是喜欢他还是相信一个莫须有的东西! 手中的纸张有一点厚度,意识到自己只看了一个开头,箫容景压下怒火继续往下看。 一连串都是骂他的?合着这小东西只记仇不记好? 箫容景冷笑一声,忍气吞声朝后继续看,倒要看看究竟写了些什么玩意? 后头画风突然变了个样,开头便是甜腻腻的一句: ”大人特别好” 第23节 好在哪里?下面做了特别深入的解释。 “大人揽着昭昭,给昭昭上药” “大人握着昭昭的手教昭昭写字” “大人笑起来很好看,昭昭心里很高兴” ”大人不像梦里那样,梦里昭昭等了好久好久,青碧坏蛋一直欺负人,大人好久才来,这次大人来得真快!太好了!” “大人不像梦里那样,不会没有理由就生气,做错事才会打人,大人真好!” “大人不像梦里那样,大人会陪着昭昭,认真听昭昭说话,不会嫌弃昭昭话多。” …… 梦里的那个大人有那么坏吗? 箫容景心底微涩,梦里那人不说全心全意为小东西着想,也是用了八分真心,可从来没在其他人身上费过那么多功夫。 箫容景有点气,心底升起的更多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轻轻掀开一页,现实大人的好和梦里大人的坏大约是写完了,后面又是不一样的东西。 开头是——“大人的小故事”。 男人微微抿唇,目光往下浏览。 “大人特别特别厉害,小时候就能一箭射中一只兔子,那兔子肯定是最肥长得最好看的兔子,因为是大人打的……大人是最最聪明的大人,其他人光打东西不知道吃,只有大人让厨房烤了兔肉,和皇上一起吃……大人是最最勇敢的大人……” 一件小事写的啰里啰嗦,十句有八句在拍马屁。 男人啼笑皆非。 难怪那些大臣的折子里喜欢拍马屁,正事没几件,皇帝看得高兴。 这要是他手下的门人,箫容景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不堪大用光知道溜须拍马的东西。 偏生这是他的淼淼,淼则水大,一个淼三个水,话多正常,话里水分多也极为正常,不该怪淼淼。 男人为心底的畅快找了个正当缘由,唇角一松,扬起一个难得的弧度。 这些小故事大概是朱嬷嬷告诉她的,也难为这刚识字不久的小东西费了老大劲头写那么多字。 小故事写了也就算了,旁边还有“朱批”——刻意圈起来的重点。 箫容景把所有故事看完,这才慢条斯理认真研读这“朱批”。 想来都是在夸他的。 毕竟故事里的大人英勇神武,无所不能。 “大人喜欢吃烤兔肉” 箫容景:??? “大人喜欢芹菜水饺” 箫容景心底点点头。 “大人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男人唇角的笑意一僵。 他眯起眼,发现这些“朱批”不大对劲。 “大人喜欢练武,不爱读书” “大人对香菜过敏” “大人喜欢颜色艳丽的东西” “大人讨厌吃梅花酥” …… 箫容景只觉自己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击中了,心口被打出了一个洞,填满了又暖又软的东西,仿佛要化开一般。想打回去舍不得,不打回去又来气。 手中的纸张越来越薄了,约摸还剩下十来张,先看完再说。 这次不是以“大人”为开头,昭昭的字写得越来越整齐,上面码着一排规正的大字——“昭昭的日记”。 男人眸中划过一丝亮光。 第一个日记,是关于昭昭使坏的日记,因为大人打了她三个板子,昭昭要让大人吃三块讨厌的梅花酥,可惜最后被识破了。 字里行间满是遗憾。 第二则日记,是关于游玩日常,喂鸭子、摸鸡蛋、躺秋千、吃梅花酥……里头有丫鬟有嬷嬷,直到最后才提到了一句大人—— “昭昭真忙呀,好不容易才都玩完,该找大人练字啦” 男人眸色一暗。 第三则第四则什么的,大概就是每天日常,十句有八句提到了大人,男人表示很是满意。 最后的日记,字迹有点潦草,一看就没走心,有的地方干脆就是一个墨块。 男人面容微肃,这样的日记,是该重写,不光要重写,写不好的字最起码一个写十遍,才能长记性。 慢下速度一个一个字仔细看,这才看清到底写了什么。 “昭昭好难过” “大人变了,像梦里那个大人一样” “大人明明不开心,大家都说大人没有不高兴,可是昭昭明明感到大人的有时候很生气,有时候有点难过” “是昭昭错了吗” “大人会丢下昭昭吗” “昭昭惹大人生气了吗” “说好了大人不能骗昭昭,昭昭不能骗大人,要是问大人为什么生气,大人会为难吗” “一辈子是多久,嬷嬷说很长呢,昭昭觉得好短,要一辈子和大人在一起” …… ”小金珠呀,昭昭有一点点贪心。上次许过愿了,这次还想许——保佑大人不要生气,不要难过,别丢下昭昭” …… 箫容景怔住了。 他定定站在桌案前,仿若一尊石像。 梨花白桌案对着纱窗,日头越来越高,清浅的阳光温暖着屋中的一桌一凳,以及屋内的人。 似乎被日光叫醒了,床上酣睡的小姑娘哼唧一声,躲开日光翻了个身。 箫容景恍然回神,快速将手上的所有东西收拾好,重新压在一摞干净的熟宣下。 根据记忆,将东西摆放好,连那纸张起伏的弧度都与原来一模一样。 只是出去时,外面是珍珠帘,掀开帘子动作再轻也难免发出声响。 “大人——”昭昭迷迷糊糊喊了声,“好亮。” 箫容景被喊得心口微紧,他抬手放下帘布,光线被遮住了,床那边没什么动静,小姑娘安稳了。 虽说还在睡着,大概一点动静就能把人吵醒,男人愈发犯难。 “昭昭——”箫容景轻轻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一片寂静。 轻轻吐出一口气,箫容景这辈子都没干过这样的事,居然怕一个小姑娘,手刚触及珍珠帘,又是一个轻轻的翻身。 男人收回手,只听昭昭软软道:“大人,唱歌唱歌。歌没了。”明明听着歌睡觉的。 还记得这一茬呢。 箫容景却是不肯了。 昨晚小东西又是醉了,又是困得厉害,哼一点歌想来醒了就忘了,就算隐约有印象也能随便找个睡懵了的理由糊弄过去。 现在半梦半醒,要真是唱了,难免被小姑娘发现,甚至还要在日记上记上一笔——大人唱歌最最好听了。 男人面色彻底黑了。 他盘算着得失,最终下定决心轻轻哼了几句,趁着这功夫迅速掀开珍珠帘步入内室。 先不惊动这小东西出去。要是小东西听见,让她以为自个在做梦好了。 歌声只几句便停了,昭昭不满足撅起嘴。 待男人缓了口气,刚走到床边,衣袖突然被人抓住,箫容景低头,对上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眸—— “大人,你唱歌最最好听了!”嗓音娇娇软软,满是骄傲。 箫容景心头一梗,差点跌倒。 第22章 .温馨甜甜的昭昭 一切反驳都无处可说,箫容景愣愣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干巴巴道:“昭昭,你听错了。” 小姑娘眨眨眼,像是控诉男人骗人。 “你看本王像是会唱那种东西的?”男人面容严肃。 小姑娘翻了个身,待男人听到响起的均匀呼吸,才发现小姑娘压根就没清醒过来,方才是睡愣了才睁眼,悄然松了一口气。 快到晌午,昭昭才悠悠醒来,闭着眼睛伸手叫:“春桃,我渴。” 见快到午膳,春桃看了看天色决定在外头候着,防止主子和王爷有什么吩咐。 果然,听到里头动静,春桃正要进去,被低低喝住了。 “出去。” 床榻上的美人睡眼惺忪,瓷白的小脸带着娇气的红润,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胸前鼓鼓的丰盈露出一小半。 第24节 要是他不在,这副样子岂不是都被外人看去了! 箫容景有些恼,见昭昭嘴唇干裂,正要倒水,想起这是隔夜水,推门吩咐上点温水,也不让人进来,自己接过托盘端进屋子。 水不冷不热,刚刚好。 左手托起昭昭的身子,右手端着茶杯将水喂进去,昭昭下意识吞咽着。 待一杯喝完,小姑娘眼皮没动一下,只顾着吩咐:“渴,还要。” 一连喝了好几杯,这才安稳了。 箫容景微微皱眉,昨晚喝完酒只顾着给小姑娘灌两口醒酒汤,没想到小姑娘酒量那么差,醉成这样,又哭了整整大半宿,他也忘了多喂点水,能不渴吗? 虽说喝了那么多水,昨晚吃的并不多,大概没多久小姑娘就得饿醒了。 果然刚到晌午,小姑娘饿醒了。 睁开眼第一件事不是喊饿,视线缓缓变清晰,床边坐着一个男人,唇角弯起。 “抱——” 心口突然热得厉害,箫容景丢开手中的九连环,侧过身看昭昭,压住主动去抱这小东西的欲望,哑着嗓子:“过来。” 昭昭主动得很,笑眯了眼往男人那靠过去,随后顺势一倒跌进男人怀里,箫容景张开手揽住她的后背。 “大人,我想吃梅花酥。”昭昭娇气撒娇。 “喝醉了吃那些甜腻点心不好,早膳也没用,灶上温了小米粥、一小碗蛋羹和羊奶,想吃等晚膳时可以用一块。” 男人天生嗓音低沉,平时说话带着一股子冷峻和漫不经心的漠然,此时也没温柔倒哪去,却比往常平和许多。 天性如此,永远也不可能像村口朱秀才那般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昭昭心底却甜甜的,比朱秀才摸她的脑袋还高兴许多。 ”大人,不想喝羊奶。”昭昭仰着头撒娇。 “不喝羊奶长不高。” 好吧,长得矮也是昭昭的一大痛脚。 以往在村里,其他十五六岁的姑娘身量比她高一个头,她倒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似的。 不过现在她应该长高了,衣服短了好几次,春草时不时要给她做新的。 “不想喝,羊奶腥。”昭昭皱皱小鼻子。 “那羊奶暂时不喝,先用别的。” 别的也不喜欢。小米粥味道淡淡的,大人肯定不准放糖,鸡蛋羹昭昭还是喜欢的,但一个鸡蛋羹怎么能满足? 眼珠子转了转,昭昭理直气壮道:”大人,午膳原本说要用三样的,小米粥、鸡蛋羹和羊奶,现在羊奶不用了,得补上一样。” 不用思考,箫容景也知道这小东西在打什么主意。 “梅花酥只能晚膳用,再补一样杏仁露。” 昭昭目瞪口呆。 她定定看着大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想的什么脸上写的一清二楚。 咦?大人怎么知道我想说要吃梅花酥的? 箫容景笑而不语,摸摸她的脑袋。 意识到怎么也不能让大人同意了,昭昭像丧了气的小鹌鹑,垂头丧脑从男人怀里爬出来。 “春桃。”昭昭喊。 外面没人应答,熟悉的脚步声也不见了。 回答的是箫容景,“我让她们出去了,以后穿衣服这些自己来。” 昭昭惊讶张了张嘴,她能感觉到大人心情很好,很高兴,为什么现在又要欺负她呢? 爬下床折腾了半天,衣服都没能穿好。 乡下穿的粗布衣裳款式简单,穿得很容易,到了这儿,衣裳金贵起来,也复杂了不少,昭昭穿得满头大汗。 实在看不过眼,箫容景抿着唇,“我来。” 他也没穿过女子的衣衫,比想象中复杂,男人快刀斩乱麻先把所有衣裳脱下来,除了亵衣,接着一件一件往上套。 “大人,还没好吗?”昭昭好饿,忍不住摸了摸肚皮。 箫容景没答,认认真真穿着。 隔了一会。 “大人,你是不是穿错了啊。”昭昭期期艾艾开口。 “闭嘴。”语气微恼。 大人年纪也不大呢,她得包容一点,昭昭也没气,语气柔柔的,“大人,不然喊春桃进来吧。” 春桃春桃春桃……短短一会喊了三遍春桃,也就这蠢东西被心机丫鬟给糊弄住了。 “不准。”男人不容置疑。 昭昭等得好急啊,肚子里空空的,再等下去就得叫起来了。 她认真看着大人低着头替她系扣子,大人眼睛垂下,睫毛又黑又长,脸上没有笑意,却感到暖暖的。 慢慢地,昭昭也不急了,心静了下来。 其实箫容景穿得也没那么慢,只是突然生出了比较之心,总觉得穿得不够整齐,到最后终于满意了才点点头。 衣裳穿好了,还得梳头。 昭昭坐在嵌东珠十二生肖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站在后面的大人。 大人好看的手指握住白玉梳篦,不大敢用力般,轻轻将头发梳到底。 昭昭的头发养得很好,黑亮亮的极为顺滑,握在掌心仿佛能滑走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大人,用这个。”昭昭伸手够着镜前的小盒子。 箫容景一手固定发髻,一手打开盒子。 盒子中是一枚白玉梅花簪,赫然是他曾经送的那枚。 男人心思微动,取出梅花簪簪好。 “好了吗?”昭昭问。 “好了。”男人松手。 昭昭站了起来,梅花簪坠下的玉环叮咚响,下一刻,发髻散了。 昭昭茫然无措,侧目瞅了瞅大人。 大人的面色好像有点黑,昭昭偷偷收回视线。 最后,箫容景替昭昭梳成男子的发式。 所有东西弄完,额角也出了一层汗。 留下昭昭自己吃午膳,箫容景回到前院,随意用了点饭,便开始处理积压的一些政务。 箫容景有办法拦截地方官员呈上来的折子,有些折子先到他这里过一手,除了部分截下来,剩下的再走程序呈上去。 折子看完,把事情交代下去,叫来萧四,“即刻去邹县,把昭昭从小到大的事,事无巨细调查清楚。” 萧四心底一愣,原本大致情况都已经查过,难道有什么不对? 他点点头,恭敬严肃道:“是,王爷。” 想到昨夜小姑娘哑着嗓子哭喊着“大人,你骗我”,箫容景心底有点不对劲,时快时慢毫无节奏叩了叩桌子,喊住正要退出去的萧四,“除了特殊情况,调查的结果不必呈上来,暂且留在你那。” 根据昭昭写的小秘密,小姑娘大概也没什么瞒着他的。 箫容景不知自己这是有点心虚了,只替自己找了个缘由。总归先查,要是小东西敢骗他,再看也怪不得他。 另一边,昭昭正在苦哈哈用午膳。 本着好东西要留着最后吃的念头,昭昭纠结了一番选择先喝杏仁露。 杏仁露看着奶白奶白的,大概和羊奶差不多吧,不过好像没什么腥味。昭昭皱起的小眉头轻轻松了一下。 好像有一点淡淡的苦味,不过不难喝,昭昭一下子喝完了。下面就是小米粥,搅动勺子眼巴巴看向春桃,春桃知道姑娘想要糖,侧开脸当做没看到。 昭昭又望向朱嬷嬷,朱嬷嬷说:“用完膳奴婢给你讲故事。” 这也是拒绝的意思了。 昭昭只得一口一口喝着没滋没味的小米粥,她嗜甜,不喜清淡,好在现在饿了,倒也能都喝完。 最后的蛋羹是她喜欢的,蛋羹上铺着一层小银鱼,味道更鲜了。 一顿午膳用完,开头是苦的,结尾是甜的,昭昭自认为挺聪明,乐得眼睛弯弯。 约摸也就吃了个七分饱,箫容景对小姑娘的饭量有数,命人上的不多,免得她吃太多难受。 吃完饭,昭昭溜溜达达到自己的小书房。 春桃没有像平常那样出去,倒是留下来问:“姑娘是否要亲自去内库看看,内库有白玉仙鹤书案、紫檀木福气东来书案、金玉良缘鸳鸯书案……姑娘看中什么奴婢让人换上。” 想到王爷离去时冰冷的眼神,春桃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只得尽力做好王爷的吩咐。 福气东来、鸳鸯书案……听着像是她喜欢的。 除了喜欢圆溜溜的小东西,昭昭偏爱喜庆的玩意。 村里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挂上红红的灯笼,贴上红红的对联,灯笼是自个糊的,对联是村头的朱秀才帮忙写的,一笔一划,可好看了。 过年的时候,大家穿新衣,昭昭没有新衣裳,但其他人不要的衣裳可以捡来穿穿,总比原来的衣裳保暖。 新年到了,家里伙食也提高了,好吃的依旧没有昭昭的份,但难得能吃饱一点。最快活的是大年初一,只要她走在路上遇到村里人,十有八九能得点东西,可能是小半块糕点,可能是几块糖果……对于昭昭来说都是好东西。 家里忙着过年没人管她,昭昭便能去东边的山林,平时她没空去,只有趁这时候走远一点,公鸡打鸣开始走山路,天黑了堪堪才能到家。 所以昭昭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冬天来了,天冷了,河水结冰了,下雪了,随着喜庆的对联贴起来,新年来了。 昭昭最喜欢喜庆的东西了! 她转头问春桃,眼神中透着渴盼:“春桃,还有多久过年呀?” 第25节 第23章 .甜蜜讲理与不讲理 春桃一怔,想了下,“快了,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 昭昭眼睛一亮,得到了准确的时间,她也不急了,总归在这一辈子里,能等到的,就是下个春节等不到了。 昭昭觉得自己有点贪心,不好意思抿抿唇,转移话题:“春桃,那就去内库玩吧。” 宅子里原本是没有内库的,只是安排一个外室,哪需要什么小库房。后来随着昭昭东西越来越多实在放不下了,这才开了个库房。 早上见昭昭屋里的东西不像样,不是小姑娘喜欢的,那梨花白书案,且不说普普通通,颜色又那么寡淡。箫容景干脆让人挑了一些小玩意搬了过来。 如水的珍品流入小库房,周围丫鬟被管的严严实实各司其职见不着,搬东西的婆子心底倒是羡慕得紧。 要不是内宅森严,恨不得让自个闺女也去争一争这泼天富贵。 小库房是好几间屋子打通的,屋里没有点灯,倒是亮堂。 王管事行了个礼,微微躬身介绍着,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姑娘,这是夜明珠,南边来的稀罕货,要不是咱们王爷也弄不来这东西。” 大大的,圆圆的,还会发光,昭昭对这珠子很是感兴趣,不由伸手去摸,摸起来倒是凉凉的。 盒子中一共两枚,一枚橙红,一枚黄绿,都是拳头大小。 王管事脑子机灵,见昭昭不松手细细地看,就知道很喜欢,殷勤道:“奴才让人送到姑娘屋里,姑娘再看看别的吧。” 昭昭矜持点点头,把黏在珠子上的目光好不容易收回来。 春桃是带着任务来的,尽管王爷只冷冷说了一句“以姑娘为主,不得擅作主张”,又见库房进了那么多好东西,春桃脑筋一动,便想到了屋内不太合姑娘喜欢的梨花白桌凳。 老实说,那一桌一凳摆起来是真好看,春桃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那种有读书人的味道在里头。 作为一个合格的丫鬟,如今春桃只能费尽心思让姑娘自己选,万万不能自作主张。 “姑娘,不妨来看看书案。”春桃笑着指向一旁,“这金玉良缘鸳鸯书案倒是精巧。” 昭昭顺着指示朝那一看,只觉眼前一亮。 整个书案是玉的质地,摸起来并不凉,反而是温的。 昭昭喜爱的不是这个,而是那红艳艳的色泽,和书案四周垂下的珠子。 王管事笑道:“这是血暖玉,四边的珠子是红玛瑙磨出来的。” 昭昭拨弄着珠子点点头。 等都看完,太阳已经慢慢往西去了,昭昭还有点意犹未尽。 朱嬷嬷看着搬来的新书案,嘴角抽了抽,这书案哪能用来写字,闺房之乐还差不多。 她心底琢磨了一会,眼神慢慢变了,难不成王爷真的是这个意思? 昭昭并没有遗憾新桌子没能搬进自己的小书房,她的书房可是有秘密的,不能换,而且那么好看的桌子,她也舍不得在上面写字,沾上黑黑的墨水。 于是新书案被搬进了内室,拔步床不远处,夜明珠则是放到床边。 玩过之后,昭昭今个的任务还没完成。 自从秘密写的越来越多,昭昭总觉得越来越不安全,非得让所有人出去才能安心写字。 先练上十张大字,这是每天的课业。 其实昭昭今个不想做课业,她有好多话要写,不耐一个大字一个大字慢腾腾练习,又担心写不完,只能握着笔一笔一划写。 一边心不在焉画着大字,思绪早就飞远了…… 一般人喝醉了醉成酒鬼胡天胡地,酒醒了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昭昭不这样。 她醉了后,心里头是清楚的,也不会说胡话,胆子倒变大了,话也多了,简而言之,就是释放本性。 平日里哪敢和大人嘀嘀咕咕说那么多,哪敢面对面说大人这不好那不好。 而且昭昭也说不来,大人多好啊,再没比大人更好的人了,虽然有时候特别凶吧,昭昭是不怪大人的,但心底还是委屈的,这一醉就不管不顾把委屈吐出来了。 酒醒了,昭昭也不会忘事,反而记得特别清楚,就是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午膳用了,好好玩过了,一个人在屋里写大字,那些记忆便一点点回来。 昭昭不管是写“大人的小故事”,还是“昭昭的日记”,都是很有章法的,尽管没什么文采,水分十足,但前因后果逻辑方面很正确。 奈何昨晚发生的事太多,理头绪太过艰难,简单来说—— 昭昭卡文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文思像大河的自己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动笔。 毛笔头抵着下巴,眼睛盯着砚台,冥思苦想了一刻钟,昭昭变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想出了新方法。 她不再像原来那样,做个纯粹的灵感作者,而是先按照时间顺序记录下事件,然后再一个一个填进去。 首先,昨晚她替大人喝酒,昭昭捂着嘴偷偷笑了下,大人也不大呢,她得帮大人多做点事。 于是一篇“小小的大人”便新鲜出炉了。 后来,她好像骂了大人,不对,她没错,她说了实话,大人骗了她,昭昭拧起眉头,明明说好了不能互相骗人,大人不守信用! 这一条必须得狠狠记上一笔,还要加上一个板块——“犯错的大人”。 再后面,昭昭脸变得红红的,又哭又闹的样子真难看。 今个天气好,阳光暖暖,鸟儿在叫。 昭昭一直在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想起来了,她告诉大人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大人非但没怪她,反而对她好极了,还唱歌给她听。 大人唱歌真好听呀。 “夜晚的天空亮晶晶” “田里的禾苗绿莹莹” “庙里娘娘呀,许愿灵” …… 这是村里传下的歌谣,小孩子们都会唱。 昭昭觉得自己应该会唱的,但她不记得自己唱过,慢慢悠悠,不太熟练哼起了曲调。 一开始时不时卡顿,慢慢流畅起来,唱到第三句,昭昭改了几个字—— “宝贝小金珠呀,许愿灵” 心底却念着,大人不用许愿也灵呢。 唱着歌昭昭灵感突然迸发,写下一系列的文章,譬如“唱歌好听的大人”、“温柔的大人”、“最喜欢大人了”……以及什么“和大人一起很舒服”。 写到最后一个,脸都红透了。 昨晚一开始她明明没哭,大人说她水儿多,难不成因着名字里有三个水吗? 这也不怪她呀,淼淼明明是大人取的,大人不讲道理。 昭昭又得加一个板块——“昭昭的疑惑”,附上小作文一篇——“不讲理的大人”。 这么多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半天写完的,昭昭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所有东西都写完。 琢磨着写这个,大字都练得不经心。 朱嬷嬷看着昭昭不走心的大字,忍不住提醒:“姑娘这大字写的不规正,王爷要求严格,难免要罚写,现在时间还来得及,能补救一二。”这是提醒昭昭重写呢。 罚写是次要的,朱嬷嬷担心小姑娘挨打,之前也不是没被罚过。 昭昭笑着摆摆手,“不要紧,大人心情好,我今天写的比昨天好,昨天大人还笑着夸我勤勉呢。” “对,就是勤勉!” 昭昭记得这个词,夸人的好词,听着很有学问那种。 朱嬷嬷表示自己看不懂两人了,昨天那字她见过,有的大字上还滴着墨团,也不知王爷怎么夸得下去。 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姑娘去吧。” 昭昭蹦蹦跳跳走了。 朱嬷嬷看着那不规矩的走姿,又是摇摇头。 她不知道的是,待快到前院书房,昭昭又恢复了朱嬷嬷教过的姿态。 大人让朱嬷嬷教她,肯定是喜欢这样。 昭昭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走路,笑也不能笑出白生生的牙齿,这是不规矩。 在心底点点头,昭昭觉得前几日太过得意忘形,大人说不准就记在心里了。 一想到大人可能像她一样,找个本子把她做的不好的事情记下,昭昭突然紧张起来,差点同手同脚进了书房。 此时,箫容景正在书房作画,画的还是第一次遇见这小东西的模样。 十来岁小孩样,一点也没长开,瘦得不行,头发像稻草似的,穿着破布,乱糟糟赤着脚就朝马车这撞过来。 也没什么特别意味,想到了,顺便得了闲,便记下。 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扯过一旁干净的宣纸掩住。 箫容景刚抬头,迎来的不是欢快的昭昭。 这小东西嘴唇勾起一点点弧度,倒像是强笑颜欢,那白生生的牙齿哪去了?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步子迈得小小的,之前不都是飞奔过来抱着他吗? 箫容景眉头微蹙。 “大人,这是今天练的大字。”昭昭捧着大字,递给男人。 这大字是重点吗?还真想当什么才女不成? 昨日里刚来便抱着他,抱还不算,非得窝在他怀里,软软拉着他手,问他字怎么写。 箫容景不得不握着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一笔一划教着一个个字。 譬如温柔的“柔”怎么写,譬如喝酒的“酒”怎么写…… 第26节 写着写着,还要亲亲他。 不知羞的小东西! 到了最后,才把大字拿过来。 箫容景也知道这几日,小姑娘把自个关在房里,也不知写了点什么东西,保不住又是夸他的。 大概写多了,手都被磨得红红的,就这样还写了十张大字,箫容景有心说什么,奈何规矩是之前定好的,只能夸小姑娘勤勉,既然勤勉,下次少写点也无妨。 昭昭不懂大人在想什么,她呈上自己的大字,含蓄道:“大人,我写了足足十张大字。” 和昨天一样呢,大人还要夸我勤勉吗? 箫容景轻哼一声,接过大字,本来就不大高兴,一看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写的什么东西?”一看心思就不在上面。 每天也就学这么一点字,还不认真写。 意识到自己被骂,昭昭怔了怔。 男人又道:“最近心思到哪去了?除了第一张好一点,后面越写越敷衍。” 昭昭抿抿唇,没说话。 她知道自己错了,偏偏不想道歉。 “大人,我下次认真写。”这是昭昭最大的软话了。 见小东西蔫了,箫容景立刻想到梦里那一茬,这小东西胆子小着呢,真是打不得骂不得。 偏偏性子像他——记仇,这点箫容景是满意的,但也更苦恼了。 一个娇滴滴记仇又胆小的小东西,难不成非得捧着? 男人不由肃着脸,不近人情语重心长道:“昭昭,你得讲道理。” 第24章 .不同男人的谋算 昭昭很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不讲道理了。 她觉得自己一切照着朱嬷嬷的来, 朱嬷嬷很好看,朱嬷嬷是大人送给她的。 懵懵懂懂生出了些少女的小心思,昭昭想让大人喜欢她, 她也想变好看。 梦里那个大人说她丑, 哼, 她可不服气。 箫容景倒有一堆道理:“昭昭,你有认真写字吗?” 昭昭咬着唇轻轻摇头。 “为什么不好好写字呢?” 昭昭顿了顿道:“走神了。” “所以你看看自己有没有做错?” 昭昭低下头, 声如蚊呐, “没错。” 箫容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到底有没有做错?” 箫容景自认为自己很是温和,再没有人让他费那么大功夫,在昭昭听来, 一句一句分明是指责。 昭昭不吭声了。 男人揉了揉眉心, 对付一个小姑娘比那些政务还要费脑,“淼淼,你得讲道理。” 究竟是谁不讲道理呢? 昭昭抿着唇,昨日大人还夸我勤勉, 今个就变成不认真写字了。 她也知道自己态度不好错了, 她错了,大人肯定也错了。 大人还骗过她,难道昨日里大人也骗了她?违心夸了她勤勉? 一想到这一茬, 昭昭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眼前的小姑娘情绪越来越低, 快要把自己埋进地里, 箫容景轻咳一声。 勉为其难抬头,昭昭脸上也没了一点笑意,“大人, 你是不是骗我了?” 昭昭从怀里掏出小纸条,纸条上是两枚红艳艳的指印。 “宋昭昭不准骗大人,大人也不准骗元淼。”昭昭一字一顿读出来,她已经认了不少字了,这张字条难不倒她。 昭昭想问的是昨天那件事,箫容景却是想到了那晚,小东西哑着嗓子喊骗人,难不成还记得那晚的事? 昭昭有点奇怪,她发现大人耳朵有点红。 她很少看到大人耳朵发红,除了喝酒那个晚上,现在又红了。 她自己倒是经常红,就像那个醉酒的晚上,大人紧紧贴着她,灼热的温度席卷全身,大人含住她的耳朵,轻轻咬了一口,“淼淼,你看你,羞得连耳朵都红了。” 大人也会羞吗? 好像不大对。 昭昭悄悄记在心底,眼见着大人耳朵越来越红,分心问道:“昨天大人明明夸我勤勉,大人是不是骗我了,我今天写的明明比昨日好,偏偏要骂我。” 原是这事,箫容景心头一松,微微笑道:“勤勉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昭昭点点头,“就是勤奋的意思。” “既如此,昭昭,我可有说你懒惰?” “没有。” “那就是了,今日我训你,是因你写字不认真,这个问题前几日就发现了,我在等你何时能自己认清错误。”说着语气一顿,仿佛有些失望。 昭昭立刻被绕进去了,眼里透着一丝茫然。 勤勉和认真两个词确实是不同的诶。 她咬着手指思考,下一刻立刻被男人轻轻拍了下去,“手脏不脏张嘴就咬?” 昭昭脸红红放下手指,小眼神瞟向男人,见他没有不高兴,才放下心来。 她又忘记朱嬷嬷说的话了,昭昭有点赧然。 经男人一打岔,原本理直气壮的昭昭瞬间变成了不讲道理的坏东西。 她怎么能不讲道理呢? 昭昭道:“大人,你那天晚上骗我了,骗我说没有不开心。”说着眼神炯炯,葱白的指尖提起小纸条,像是在提醒大人不能再骗人啦。 箫容景心头一塞,抬手揉着小姑娘的发顶,力气不大,有意般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乱。 “骗人?你值得本王骗你吗?” 昭昭点点头。 骗都骗了,肯定是值得的。 男人眸色微暗,唇角的笑意落下,“宋昭昭,你倒要说说自己骗了本王多少次。” “我没有骗大人的。”昭昭连连摇头,没干过的事她坚决不承认。 呵。 男人冷笑一声。 “昭昭觉得本王好吗?” “好的!最好了!” “我记得昭昭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嗯嗯。”昭昭不明白大人怎么突然提到这个,疑惑点点头。 “梦里本王很坏?听说干了很多坏事?昭昭讨厌他吗?” 昭昭愣住了。 她捏了捏手中的小纸条,宋昭昭不能骗大人。 昭昭有点胆怯,主动凑近大人,整个身子埋进男人怀里,像是祈求像是撒娇,弱弱回话: “梦里大人有些坏,昭昭很难过。” “虽然大人干了很多坏事,但大人也做过很多好事,大人救了我,让我每天都能吃饱。” “我也不知道到底讨不讨厌大人。”昭昭努力思索着,忍不住把手指塞进嘴里咬一咬。 有点儿粗,有点儿糙,咬在嘴里口感不大好。 昭昭怔怔看向男人,“大人,你的手指。” “好吃吗?” “不好吃。” 小姑娘红润润的嘴唇含着一小截手指,眼神里尽是茫然和无辜。 嘴唇一张一合说着“不好吃”,还不肯松嘴吐出来,分明是个贪吃鬼。 昭昭觉得大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奇怪了。 唔,就像在床榻上那样,只有在床上,大人才会让她吃他的手指。 其实一点也不好吃,舔了舔没什么味道。 今日早上她见春桃指尖红艳艳的,十分好看,便让春桃帮自己也染了蔻丹。 据说是一种叫千层红的植物碾出来的汁水,昭昭很喜欢。 于是昭昭便染上了一个坏习惯,时不时咬一咬指尖,思考时尤甚。 男人抽出指尖,瞅了一眼小姑娘染得十分艳丽的指尖,从袖中抽出帕子细细将指尖上的口水擦了干净。 “继续——”男人声音似乎比平常低沉一个度,语气不容置疑。 大人没发现她新染的指甲吗?难道不好看吗? 第27节 昭昭胡思乱想了两下,捡起刚刚的丢下的话头说:“哼,讨厌大人的,大人做了好多不好的事,丢下昭昭,打板子,不理昭昭……”也不知是说梦里,还是在气恨男人没发现她的小心思。 箫容景不光不在意,反倒微微笑了下,这一反常举动让昭昭小心肝都颤了颤。 “昭昭,梦里那个大人叫什么名字?真的是本王吗?” 哼,难不成大人想耍赖? 昭昭鼓着脸肯定道:“箫容景。就是大人啊,肯定没错的。” “既如此——”男人面色倏然一沉。 “啪——”戒尺与书案一击,发出一声脆响。 箫容景冷然道:“那为何要骗本王?” “一边说本王好,一边又说讨厌本王,岂不就是口腹蜜剑两面三刀之人?” ”宋元淼,这就是你说的没骗过本王?” 疾风暴雨一顿话下来,昭昭已经懵了,如同被风雨吹打的小嫩芽,瑟瑟在空气中抖动。 ”我——”昭昭卡壳了。 她还不懂什么口腹蜜剑什么两面三刀,直觉这些都不是什么好话。 但最后一句,昭昭听懂了。 她骗了大人。 不是这样的! 昭昭急急抓住男人的袖子,“不一样不一样的。” 男人眼神微柔,几不可察,“哪里不一样?” 得到喘息空间的嫩芽悄悄舒展了下,昭昭急促的心跳一点点静下来,她仰着脸认认真真望向男人。 “梦里的那个大人,和现在的大人是不同的,从开始就不一样,完完全全不一样。” 昭昭足足重复了三次,深刻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男人却仍是不大满意,“昭昭之前可是怕我?怕我就像梦里一样打你板子?” 昭昭点头。 “既然不同,昭昭为何要怕我?还不是把梦境当了真,认定了里头那男人就是本王?” 昭昭百口莫辩,良久磕磕绊绊答:“梦是……假的。” 说完这句话,下面就顺畅多了,“大人,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吃了红烧肉、猪蹄、大鸡腿……好多好吃的,醒了以后只有糟糠饼。” “还做过一个梦,梦里过年我去镇上玩了,街上很热闹……但我不能去镇上玩的,得留在家干活。” 昭昭说着语气渐渐低落,想起现在的快活日子,有大人的日子,不由又慢慢露出了笑颜。 男人却很心疼,心口像是被扎了一下。 小东西听话得很,可怜巴巴的,只是吃点肉,便是好日子,连去镇上玩这点小事,还得做梦才能实现。” “乖,今年过年带你出去玩。”箫容景道。 “嗯嗯!谢谢大人!”昭昭彻底笑开了,刚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突然想起朱嬷嬷说的笑不露齿,慌乱间怎么也合不上嘴,只能捂着嘴笑得不停。 这些梦其实做过很多次,所以昭昭才能记得那么久。 但印象最深反而不是这个,而是一片小树林。 那一小片林子树高高的,叶子不疏不密,林子一侧有个有一个小山洞…… 昭昭特别想找到梦里的那片林子,但她进山林进了好几次,也没找到类似的地方,更别说山洞了。 “怎么会梦到一片林子?以前去过吗?” 待听到男人的问话,昭昭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她摇摇头,“没有去过,就是突然做了这个梦。” 箫容景心头划过一丝异样,那个冬天,他被人救了,便是被拉扯进一个小山洞,山洞外便是一小片树林。 山上有树林多正常,树林边有山洞也是常事,一座山山洞都有不少个。 男人心底摇头,下意识把这个不靠谱的猜测划掉。 第25章 .学习想让大人欢喜 絮絮叨叨讲完自己的梦境, 昭昭做出一个总结—— ”大人,梦境是假的,要和现实分开, 不能混在一起。” 这句话可以说是昭昭说过最有哲理的一句。 昭昭自认为挺有学问, 挺了挺小身板。 “所以说昭昭没想骗人, 只是傻乎乎错误把两个搅在一起,以至于分不清楚了?” 没想骗人?不是没骗人。 傻乎乎, 这是脑子不聪明。 错误?这是点名自己犯错了。 昭昭有点憋屈, 小身板不那么直了,鼓着脸没说话。 偏偏大人一点也不凶, 脸非但不板着,反而带着点笑。 良久,昭昭只得低下自己的小脑袋, “大人, 我错了。” “我没想骗人,是不小心说错话了。” “还有,大人不能说我傻乎乎,明明变聪明了。”说完煞有其事点点头。 箫容景自是不会和她口舌计较, 笑道:“嗯, 没错,变聪明了。”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昭昭有点无力, 再看到大人拿起桌上的戒尺, 不由往后缩了缩。 男人眯起眼, “你觉得本王会打你?” 梦里……不对,梦是假的。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啪——”戒尺打在桌上。 “不会的。”昭昭立刻答, “只有做错事才会挨打。” 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梦是假的。 男人听懂了她潜在的意思,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做得好,淼淼。” 他夸了一句,又道:“做错了事,该打该罚是应该的。” 见着小东西紧张兮兮的小眼神,话锋一转,“不过今日不打你,这顿板子先记着。” 昭昭心惊肉跳,没想到大人真的会记小本本! 也不知道大人偷偷摸摸记了什么! 越想昭昭越是紧张。 箫容景只以为她还在在意打板子的事,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不忘提醒这健忘的小东西,“知道自己做错了,好生记得别再忘,下次做事情想一想,不可再犯了。” 昭昭用力点点头,软乎乎抱住男人的腰,“大人,不会再忘了,梦里的那个人是坏蛋,是讨厌鬼,是假的,现在这个大人才是真大人,是最最好的人啦。” 大人不仅不急着打她板子,而且还耐心教她,昭昭那点紧张瞬间忘了,整个人像是泡在热水里,全身上下暖烘烘懒洋洋。 小语气更是甜得不行,真真是发自内心在说大人的好话。 男人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梦里那男人算什么东西,竟敢在小东西心底占位置,说不准分量比他还重。 箫容景自是不会拿这件事去问昭昭,只是心里一想,就膈应得很。 待真把梦里那个人给除了干净,又有点不对了。 梦里那人脾性想法和他如出一辙,态度可能坏了点,心却不假,小东西那么讨厌梦里那人,对自己到底几分真心? 这可是大大冤枉了昭昭。 两个大人一个梦里一个现实,原先也没那么讨厌,关键在于对比。 现实这大人那么好,梦里那人可不就是坏蛋讨厌鬼么。 箫容景也知自己想左了,没得和一个莫须有的梦较劲,放下心底的一点不快,揽着笑意洋洋的昭昭,亲了亲她的发顶。 “有什么愿望告诉本王,听你说对什么小金珠许愿,一颗金珠子能有什么用?”男人不以为意道。 小金珠可厉害了! 上次她许愿能看到大人,结果大人就来了,昭昭不高兴听到有人说小金珠坏话,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小东西这眼皮子浅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民间也有什么说法,对着金子许愿拜财神的,这小东西跟风学什么? “对金子许愿都是假的,实在想要改日给你用一箱金子融一颗大金珠。” 谁要大金珠了? 什么都是假的! 突然想起一件遗忘已久的事,昭昭心口一跳。 — 西厢,朱嬷嬷将收集的梅花瓣洗干净,放入研钵用药杵细细捣碎研磨着。 春梨和春杏两丫鬟围在一边看着。 春草颇为好奇问:“嬷嬷,这也是用来染指甲的吗?” 第28节 乡下都用凤仙花或者千层红染指甲,姑娘用的便是千层红。 朱嬷嬷一边将梅花瓣残渣滤干净,一边道:“梅花不能用来染指甲,这是做面脂。” 春梨抚掌笑了,“姑娘最喜欢梅花,见着梅花香味的面脂一定欢喜。” 朱嬷嬷含笑点头。 门外传来动静,春梨站了起来,“该是姑娘和春桃姐姐从前院回来了。” 昭昭刚进院子,便见朱嬷嬷迎面走来。 “嬷嬷好。”声音软乎乎甜滋滋的,一听心情就很好。 朱嬷嬷心肠跟着软了软,原本那梅花面脂做了是用来哄小姑娘的,谁料王爷今个情绪仍是不错,也是奇了。 进了屋,昭昭没让人服侍,自个脱了披风,用热热的帕子浸了面,顿时痛快许多。 “姑娘何必那么辛苦自己做事,这点小事奴婢来好了。”春桃小小怨了一下。 脱衣服洗脸哪里辛苦了? 昭昭被逗笑了,春桃帮忙弄得她很舒服,只是大人不许的。 既然大人让她自个来,肯定有大人的道理。 收拾完便要去小书房写大字。 朱嬷嬷问:“姑娘今个大字不是写完了?”心底琢磨着是不是被罚了。 “写完了,大人说写的不好,虽然没罚,总要补救一下才好。”说完便让人出去,一个静悄悄写大字。 这会写字心倒静得很。 墨汁都是提前墨好的,半天一换,沾了笔便能写。 写了五张大字,光线有些暗了,昭昭收了笔,春桃恰好进来点灯。 “姑娘,大人今日忙不来用晚膳了。”春桃道。 昭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独自用完晚膳,昭昭主动要和嬷嬷学规矩。 朱嬷嬷心底好奇,面上不露什么,只是笑着说好。 昭昭却是有点赧然。 原本朱嬷嬷教过她一些东西,她学了点早就忘了。 学这些做什么呢?还不一样吃饭走路睡觉。 昭昭原本是这么想的,现在却不这么想。 吃饭走路睡觉是一样的,但学了后大人肯定会更欢喜。 想着想着,双颊漫起了一点红晕,就连耳廓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朱嬷嬷顿时了然,也替王爷高兴,这小姑娘难得开窍了,是一件喜事。 朱嬷嬷也不藏私,一点一点细细教了。 宫里的规矩哪是那么好学的,既然正经教,便要十二分严格。 与那些普通宫人不同,那些人是规矩谨小慎微,而朱嬷嬷自成风骨,规矩之内,却不失风范。 她师从于前朝皇宫出来的一个嬷嬷,连前朝皇后都是这个钱嬷嬷教出来的。 四岁起朱嬷嬷便跟着学规矩,十五岁时钱嬷嬷死了,钱嬷嬷活得久,是喜丧。经过一番转辗流落到将军府,成了前皇后的丫鬟,后来便到了晋王府。 朱嬷嬷本是一个孤女,钱嬷嬷对她来说,既是再生父母,养育长大,又是严师,严格教导她坐立行止和琴棋书画等等。 这学来的一身本事,一直无人可教。凡事讲缘分,一直没有合眼缘的,便耽搁了下来。 如今这昭昭小姑娘,不说挺合心意,再看王爷对她的看重,朱嬷嬷也愿意多费功夫。 因是王爷的人,朱嬷嬷自然不会让昭昭行什么拜师礼,只是教导方面从严要求。 这可是苦了昭昭。 一个晚上只练了走姿,足足练了几十遍。 如何抬腿,如何迈步,都有讲究。 朱嬷嬷也不是一板一眼教,一板一眼教出来的所有人岂不是一个样,而是结合了昭昭原本的优点。 小姑娘额头早就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内里的小衣都湿透了。 朱嬷嬷让昭昭暂时停下,先换身干净衣衫。 因着学规矩不好意思,春桃几个早就不在,屋内只有朱嬷嬷和她两人。 朱嬷嬷上前要替她脱外衣,昭昭拦住她的手,“嬷嬷,我来吧。” 朱嬷嬷只以为小姑娘不大好意思,解释说:“等今晚练完了,还得用膏子细细涂了全身,好好按摩一番,不然且不说明日酸胀得不行,还容易起茧子。这点事不必难为情,嬷嬷比你大多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哪有不爱美的,昭昭被“起茧子”三个字给吓着了。如今这皮子,她自个摸着都滑溜溜的十分舒坦,哪里肯长个丑巴巴硬邦邦的东西。 况且嬷嬷说的也对,嬷嬷的年纪都能当她的亲娘了。 昭昭不反抗任由朱嬷嬷替她换了衣裳,嬷嬷的动作很轻柔,比春桃的要舒服很多。 换完衣裳,还得接着练。 又过了一阵子,昭昭腿酸腰酸,气喘吁吁,只恨下一秒能滚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 朱嬷嬷也知小姑娘快泄气了,若是再强压练习,难免会失了兴趣,便让昭昭停下休息。 晚上,昭昭喝了朱嬷嬷调的花露。 “这玫瑰花露养颜。”朱嬷嬷道。 接着泡了一个澡,浴桶里不似往常飘着花瓣,而是一股子药味。 气味苦涩,不大好闻,昭昭皱起眉。 见昭昭犹豫着不想进去,朱嬷嬷说:“这浴桶里熬的是秘药,不仅能滋阴养颜,对去除身体疲乏也是有奇效的。” 要是以往说这个怎么好,那个怎么好,昭昭大概不会理会。 如今想到能让大人喜欢,昭昭苦着脸受用着这好东西。 用完了躺在榻上,连小衣都脱了,昭昭不好意思紧紧闭着眼。 朱嬷嬷带来的瓶瓶罐罐足足有十几样,一边替昭昭按,一边解释。 “不同方子调制出来的香膏效果都不一样,不能随意混在一起乱用。” “比如这白茶味的膏子,丰乳是最妙的,这褐色的膏子看着不好看,只要每天在脚下细细按摩一刻钟,走再多路也不会起茧子……” 嬷嬷一边讲,一边按摩,手法柔和又不失力道。 听到什么丰乳,什么不起茧子,什么皮肤嫩滑,什么越来越好看,昭昭心底甜滋滋的。 待她越来越好看,大人总不能说她丑了吧。 不对,梦是假的,昭昭一拍自己的脑门,又忘了,该打! 只是这样的话,究竟还丑不丑呢? 昭昭纠结了。 第26章 .巧娘大人与你不是一路人 近日里上京城掀起了一番新流言, 引子还是晋王从江南带来一个美娇娘。 有人说那美娇娘貌若天仙,又有人道那美娇娘是照着江南瘦马□□出来的,床上功夫了得, 要不然怎会把不近美色的晋王殿下迷得四荤八素。 珍宝阁、熏衣铺、千金楼……价逾千金的珍宝、昂贵的衣料、一月仅出五瓶的胭脂香露……全都被送入城西的外宅。 大朝会时, 皇帝脸色黑沉, 冲晋王发火道:“你看看最近在外头的名声,堂堂一个皇子竟然在外头包养瘦马, 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岂能钟情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刺探的来了。 箫容景心底微嘲,知道对方说的不是昭昭, 仍是有点微恼,混不在意道:“她的身份有碍,一顶小轿抬入王府失了规矩, 免得以后进了王府让王妃看着碍眼。” 这话说的极为有趣。也不说那姑娘身份, 只说不合适。又说王妃看着碍眼,可焉能不是担心中意的美人受王妃磋磨呢。 听了这话,皇帝满意了,经这一茬这二儿子想来找不到家里得势的王妃, 暗线说镇国公孙女有意, 哼,镇国公那老狐狸不会答应的。 外表平静的齐王和楚王心思一动,松了一口气。 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要是晋王表现得多么宠爱那美人, 两人还担心他做戏, 如今这反应倒正常。 朝会太监嗓音纤柔却不尖锐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事禀报。”何尚书突然跪了下来, 老眼滚出泪花,双手伏在地上深深一拜。 这一架势把周围人看得一惊。 何尚书平日里不参与什么皇子间争斗,最清流也极为古板一人,看似是一个坚定的保皇派。 不过也是清流这词害人,三皇子楚王活跃于文人一派,在江南学子中声望一直不错,皇帝和齐王一直怀疑何尚书是楚王的人,奈何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有确凿把柄。于是何尚书稳坐尚书之位,只是皇上不爱用他,坐了好些年冷板凳。 这样一个人不顾形象落泪行大礼,所有人心底都有些戚戚然,莫不是关于江南税银丢失一案。 这一案件不少人去查了,全都铩羽而归,一会指向齐王,一会指向楚王,甚至还有人指向没什么权势的晋王,谁都不想淌这浑水。 “爱卿起吧,有何事朕定替你做主。” 何尚书老泪纵横地道:“臣一定把所有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只是臣年纪大了,向往天伦之乐,臣愿上书起骸骨。” 连官都不做了要找退路,胆小的官员嘴唇开始发白,不知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尚书放心,朕不会亏待老臣的。”瑞平帝眼神慈和。 “臣找到了一些关于江南一案的证据。”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何尚书没有理会周围隐隐暗潮,将证据呈了上去。 此事剑指大皇子齐王。 第29节 理由有二—— 一是江南税银事关重大,是由武将士兵押解入京城,能在军队插人办事偷天换日,只有武将背景雄厚的齐王能办到。 二是楚王在江南名声很好,齐王几次下江南寻求支持未果,难免起了心思将江南众官拉下马,一但税银一案落在江南众官头上,官员掉马时便可以趁机安插自己人。 此事一看,齐王的动机确实是最大的,楚王没必要这么干,但也保不住楚王自导自演。 齐王派不干了,声泪俱下,“皇上明鉴,此事如此明显指向齐王,定是贼子作乱,栽赃陷害啊。” 皇帝自然不信楚王是无辜的,照他来看,哪个儿子都不无辜,谁会不动心思,顶多二儿子没势力才不掺和。 等朝堂刀光剑影吵了一顿,何尚书像是恍然回过神,又是一拜,道:“臣有证据。” 上首的皇帝看着手中齐王和沈将军的交易信件,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齐王大喊冤枉,待见了熟悉的字迹,冷汗直流,瘫坐在地。 “儿臣不服,儿臣根本没拿到那些税银!税银一定被萧颖重拿走了!儿臣也有证据!那何尚书老东西肯定是他的人!” 萧颖重是三皇子名讳。 齐王确实找到一点证据,却没有实证,顶多是些隐隐绰绰的指向。 …… 皇帝有理由收拾这个大儿子,心底对三儿子的忌惮却愈发深了起来。 “齐王为江南税银丢失一案主谋,削去齐王之位,朕心有不忍,保留王府令其静养。” “允何尚书告老还乡,赐忠勇伯爵位,可传三代。” “沈鹤撸去职位,家中男丁流放三千里。” 一系列命令下去,赏罚分明,唯独没提事情中心的楚王。 听到以往意气风发的大哥哭着大喊冤枉,心中的快意和欢喜乍然减了几分。 今天的事确实是他安排的,那证据是巧娘从二哥书房偷来的,只是他没想到事情那么顺利。 难不成大哥真的是冤枉的? 那他呢?父皇会不会心底认定了这事是他做的?他是出手了,可压根没拿到税银。 想到这,楚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除了齐王一派的官员内心戚然,其余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齐王倒了,剩下的只有晋王和楚王,楚王胜算最大,但照着皇帝多疑的性子,保不住最后晋王能捡漏。 就算捡不到漏,晋王不参合这些事,置身事外,也是一个王爷。 官职不高不低的几个官员纷纷在心底琢磨开了,挑挑拣拣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 没了春桃,内宅被朱嬷嬷牢牢把持着,几个丫鬟也不是消息敏锐嘴碎的,因而外头的风波一点也没有影响宅内之人。 昭昭望着眼前的大金珠,有点苦恼。 春桃心底咂舌,惊叹道:“姑娘,这可真值钱!” “是挺值钱的。”但哪能和她的小金珠比。 这么一大坨东西,笨重极了,也不方便把玩,还不如摸她的夜明珠,昭昭看了一眼干脆让人搬到角落里。 受朱嬷嬷的熏陶,昭昭已经很有几分审美了,这金灿灿的大球是好东西,但和她的房间不搭呀。 大人这几日大概有点忙,人没过来每日倒有东西送来。昭昭也不嫌无聊,趁着这功夫,她得跟着朱嬷嬷好好学学。 朱嬷嬷自制的膏子和药浴效果极好,前一日累得腰酸背痛,第二日身子便轻快了。 过了几日,初始的兴头降了不少,朱嬷嬷见此拿了一面镜子来。 那镜子极大,比昭昭还高,铜镜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走起路来,姿态却隐约可见。 对着镜子练习,昭昭发现自己越来越好看了,那一举一动,坐立行止,昭昭不会描述,只觉得特别好看,于是学得越发刻苦。 大约因着每天按摩,沐浴时那身白嫩的皮子,昭昭自个都忍不住多摸几下。 这日,朱嬷嬷道:“姑娘,这几日不妨先停了学规矩,奴婢须回王府一趟,还望告假几日。” 昭昭不舍点点头,“嬷嬷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见昭昭心情有点低沉,春桃开解道:“姑娘这些日子也没出去玩了,要不出去逛逛?” 来到池塘边,几只鸭子咕咕叫,喂了鸭子,昭昭想了想没去看自己的鸡。 “以后宅子里不要养鸡了。”大人一次没来过,应该不喜欢。 来到秋千架处,昭昭坐在秋千上,也不让人推,自己坐在上面悠悠荡着想心事。 这心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原先她曾向小金珠许愿,要是能见到大人,就让大人看她的小金珠,但她一直没给大人看。 仔细说来,她好像骗了大人。 昭昭心虚眨眨眼,想咬一咬手指,才发现前两日大人吩咐人替她把蔻丹洗掉了。 大人说蔻丹不干净,他喜欢她原本干净的粉指甲。 昭昭颇为不舍。 如今刚被大人好生教过要讲道理,昭昭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小金珠肯定是要给大人看的,只是大人要是知道她骗人了肯定会生气。 反正已经那么久了,再久一点点也没关系吧。 要不等过年了再拿出来,说不定大人一高兴就不计较了呢! 正耍赖盘算着,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曲调。 调子柔婉,唱歌的姑娘声音也是极为好听。 昭昭听入了神,不由顺着歌声的方向走。 春桃跟在后面道:“姑娘,您是朝哪去?” “我看看谁在唱歌。”昭昭道。 她只听过村里的歌谣和清脆的笛声,这样的曲调从未听过。 春桃见眼前的环境渐渐陌生,只得用心记着来时的路,总归在宅子里丢不了,便放心跟了过去。 歌声渐渐近了,眼前是一座小楼,楼前守着几个腰粗臀圆的婆子,见了昭昭点头哈腰道:“宋姑娘怎么来了这腌臜地方?奴婢送您回去吧。” 这时歌声停了,楼上窗户处探出一个脸若银盘、貌若春花的美人,只是眉眼处带着憔悴。 “这就是宋姑娘吗?”美人道。 “我是。你是谁?”昭昭问。 美人一声叹息道:“我是巧娘,如宋姑娘一般,都是被王爷带到这处宅子的。” 春桃听了大惊失色,见姑娘面色怔然,厉声喝道:“咱们姑娘可是正经人家,你算是什么玩意?” 又柔声对昭昭说:“姑娘,咱回吧。” 昭昭回过神,她其实并未把那关窍想明白,只是下意识想在这多待会。 “你从哪里来的?”昭昭问。 “我打江南来,跟着养娘学了琴棋书画、品茶鉴画……虽不是清白家世,却都是按照官家小姐培养的,宋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和巧娘谈论诗书,一块消遣。” “你懂的好多,真厉害!”昭昭由衷赞叹,本着有来有往,她也回道:“我从乡下来,不会弹琴,不会下棋,不会画画,我不爱喝茶,认识一些字,喜欢吃梅花酥。” 巧娘掩唇笑了,“听说王爷不仅棋下得好,画画更是一绝,诗书想来也是不差的,巧娘不过略懂一二,与王爷比差远了。” 春桃差点气红了脸,这个巧娘看着柔柔弱弱,嘴巴像刀子似的埋汰她们姑娘,不由气道: “琴棋书画又有什么用呢?都是些死物,你也不过是看王爷稀罕咱们姑娘羡慕嫉妒罢了!” 巧娘毫不在意这个出头的丫鬟,她望见愣怔的昭昭,心底略略得意。 每天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小楼里不得出去,传递消息的人早就隔绝了,主子楚王是指望不上了,冷眼观来,这个晋王倒更有本事。 巧娘不介意转眼投奔晋王,奈何这晋王是个不解风情只看颜色的,这昭昭姑娘除了一张脸,哪儿还比得过她? 昭昭的身世在宅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姑娘是从乡下来的。 日复一日在这儿磨珠子,雕玉饰,还是为她人做嫁衣裳,巧娘迫不及待找一个出路。 好在她等到了。 女人的嫉妒心多么厉害她是晓得的,一但嫉妒了,摆在脸上,歇斯底里,便会变得面露可憎起来,她也就有了机会。 昭昭确实是怔住了。 她细细思索着什么,咬着唇慢慢想。 她记得大人不爱读书,大人喜欢练武,她没见过大人下棋作画,大人却很喜欢喝茶,教她识字也仅仅是识字,最多认得一些常用的字词成语…… 和村头的朱秀才不同,朱秀才会吹笛子、会写诗、会读她听不懂的文章,会教她读诗句。 朱秀才说:“待把这首小诗背熟,里面的字便都会读了。” 昭昭不耐学,也没时间学,一溜烟跑了。 慢慢想着,心里便有了底,她冲着巧娘摇摇头,“你和大人不是一路人,大人喜欢我这样的,我认识一个朱秀才,朱秀才肯定喜欢你。”一个会吹笛子,一个喜欢弹琴。 那模样一点也不见嫉妒,唇角轻轻扬起,眉间带着只有锦衣玉食方能养出来的天真与娇憨。 当真是一绝色美人,见之忘俗,让人恨不得把天下的珍宝全都送进她的怀里。 巧娘顿时嫉妒成狂。 第27章 .玉珠王爷要娶妻吗 朱嬷嬷没什么家人, 也没像教养她的钱嬷嬷般收养个干女儿,孑然一身很是轻松。 此次回王府不是为了私事,而是王爷娶亲一事。 在宫里活过的老嬷嬷自有一套生存方式, 不管身处什么环境, 消息肯定要灵通。 第30节 这不, 根据府邸收到不少帖子,朱嬷嬷知道王爷娶妻一事有进展了。 晋王府向来从不接待外人, 像是一个摆设, 不过倒也没人要上门。 前些年传出晋王阴狠手辣、做事残忍,无人敢上门, 后来齐王和楚王势头迅猛,有意争取这从龙之功的都奔向其他两处,更是门可罗雀。 如今有人有意攀关系, 无非只能从姻亲方面入手。 到了王府, 门房将朱嬷嬷带到屋内,一张张帖子堆在角落里吃灰。 门房擦了擦冷汗,苦着脸解释:“朱嬷嬷,这些帖子向来没人看, 奴才这不看它没用, 这才怠慢了这些金贵物。” 朱嬷嬷摆摆手,“晓得了。” 门房“诶”了一声,帮忙把帖子搬出来, 用干布擦去上面的灰尘。 帖子看起来多, 但这些帖子是从王爷开府到现在的, 这么看就相当少了。 陈年旧帖除掉,剩下的也就几十张。 因着晋王从来不看这些帖子,门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任帖子来了,扔进角落便罢了,是以来贴人颇有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以后好好检查,不是什么人都能搭上王府的。”朱嬷嬷沉声道。 门房躬着腰应了。 来贴中,倒是如朱嬷嬷揣测的那样,只是大多是来送妾送侧妃,含蓄提了家里的庶女。 王爷如今二十又三,寻常人家孩子都能跑了,娶正妻才是正理,况且想到昭昭,朱嬷嬷不由替她打算几分,万万不能寻一个严苛狠辣的主母。 其中有几个家世不高不低的,望着还不错,人品还需要再探听,另外有一张就奇怪了,竟然来自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的嫡姑娘当太子妃也是使得的,就连大皇子妃和三皇子妃都没那么好的家世。 朱嬷嬷一时有些纳罕,摸了摸烫金色拜贴,手感和花纹与她多年前摸过的一样,看来帖子是真的。 再看里头的措辞,仔细看倒发现了不同,竟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笔锋间露出些不平的心际。 这倒是有趣了。 镇国公家只有长房一门有位嫡女,国公夫人早已仙逝,世子夫人曾是先皇后闺中密友,字迹并非这般,难不成是那小姑娘自作主张? 朱嬷嬷皱了皱眉。 另一边,宋玉珠正急切等待着王府回信。 自那天萧三失踪后,她等了整整十天才等到来人,待看清对方的模样不由大惊失色,脸色微白。 原本高高大大的男人瘦脱了相,右边的袖管空空的。 “是谁伤了你?”宋玉珠惊问。 萧三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断了一臂,已经是王爷手下留情了。 这些天他并不好过,养伤其次,只是内心茫茫然无措,他生来是孤儿,沿街乞讨,王爷给了他一口饭吃,与同伴一块训练完成任务,现在王爷不要他了。 见萧三情绪低落,宋玉珠露出笑道:“别担心,在我这好好养伤吧,好药都是有的。”若是施点恩情,便能让对方全心全意为她驱使就好了。 “伤好差不多了,宋姑娘不必浪费好药。” “叫我玉珠吧,宋姑娘未免生疏,你好歹也是我的恩人。” “……玉珠姑娘。” 虽说得了萧三这一助力,奈何对方什么都答应,却是个忠心到死心眼的。 宋玉珠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对方再也不肯替她接近那巧娘。 街上都传了歌谣,连小丫鬟都会唱了,无非是巧娘如何貌美得王爷欢心。 宋玉珠只能咬牙把嫉恨往肚子里咽。 等到开了春,届时恩科开了,只怕她娘就要把她嫁给那些穷酸货。 世子夫人宋王氏略带忧心往竹香院赶来。 刚进院子,便见三三两两的小丫鬟围在一边小声说话。 身后的大丫鬟寻芳上前一步斥骂:“没规矩的东西,姑娘那不知小心伺候着!” 丫鬟们一惊顿时作鸟兽散。 宋王氏摆摆手,无心理会这事,提步往屋内走。 屋内一旁无声站立的萧三瞬间跳窗离去,宋玉珠便知是有人来了,摊开纸佯装在练字。 门被推开,宋玉珠抬头惊讶地问:“娘,你怎么来了?” 宋王氏露出一抹笑,“来看看我儿。” 说完这句,两人便无话可说了。 宋玉珠知道自己哄着娘得了好处才是正理,偏偏好话说尽宋王氏也不肯替她的婚事奔波,不由歇了心思。 宋王氏有话难言,不想让女儿不快,便提了另一个话头缓解气氛,“院子里丫鬟伺候不尽心么?改日让武嬷嬷给你挑两个好的。” 不同意婚事便罢了,此时又要辖制她的院里人。 宋玉珠愈发不快,只道:“不必劳烦武嬷嬷了,丫鬟都是尽心的,只是我喜欢一个人练字,今日天好放了她们假,让大家好好松快一下。娘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宋王氏心底一叹,“你之前不是要给小姐妹写拜贴,待来年就出阁了,不妨趁现在好好玩一玩。” 帖子早就去晋王府了。 宋玉珠垂下眼掩去眸中异色,“也不急于一时。” 气氛瞬间又冷凝了下来。 宋王氏也有自己的苦楚,特意过来确实有要紧的事,夫君本是打算亲自和玉珠说,最后被她拦下了。好歹是精心养了十六年的姑娘,怎能狠下心来。 “玉珠,娘之前便和你说过,待来年恩科下场给你说亲事。” “结亲不是结仇,是要过一辈子的,你想想待嫁个学识不错的,有着国公府作靠山,只要有心怎么过也差不了。” “不是不肯让你做宗妇,世家大族人多烦心事多,做宗妇要性子宽,有容人之心,教导庶出子女,,兴旺家族。你自小便性子独,若是嫁个清净人家,看在国公府份上,定是不会纳妾。” “我非晋王不嫁,让我嫁就是逼我死,娘,你怎不替我想想?我是你亲女儿吗?就是个猫儿狗儿养个十几年也养熟了,也要打算一二,你竟是毫不考虑我的想法?”宋玉珠冷冷道。 宋王氏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她何曾不替她着想过? 一时间又气又怒,更是心冷,她待玉珠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谁料有一天竟被如此质疑。 宋王氏也没了解释力气,失望道:“玉珠,你并非宋家嫡亲姑娘。虽说是养女,但我说服你父亲将你上了宋家族谱。不过并非是嫡长女,你上头还有个姐姐,以后你就是宋家嫡次女。至于养女的事,轻易不会告示外人。” 说完不理会宋玉珠的反应,疾步往外走去,待出了竹香院,强压的一口气彻底压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夫人!快来人!”寻芳惊惶的声音响起。 — 自从姑娘从巧娘那回去,春桃便有些忧心忡忡。 春梨见了嘴快问道:“春桃姐姐莫不是在想冯侍卫?” 冯侍卫是前院侍卫,春桃有一次见到过,后来随着姑娘去前院,又碰到过好几次。 两人守着规矩都没说话,彼此对望的眼神里都知对方对自己是有意的。 春梨人小好奇,见春杏难得簪了成色最好的簪子,又涂了蔻丹,忍不住围着春桃问,一来二去漏了点口风。 春桃脸一红,碎了声“小蹄子”,端了刚沏的茶进了内室。 “姑娘,茶来了。”春桃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摆好。 “嘶~”下一刻猛得扔下杯子,一看手被烫红了。 昭昭拿了自己的药膏给她,好生道:“春桃,你不专心。” “是奴婢走神了。”春桃告了错,快速把药膏抹上。 昭昭得了茶,也不急着喝,茶水还烫着呢。 她低头仔细嗅了嗅,茶水带着香气,香气不浓,含着一丝苦意,不由皱了皱鼻尖。 待要喝了,轻轻抿一口,如它的气味一样,入口也是淡淡的苦意。 这茶真难喝,昭昭最讨厌苦了。 但想着大人喜欢喝,好像真品出了一些滋味。 夕阳余辉透过纱窗而入,面容昳丽的小姑娘端坐在绣凳上,眉心淡淡蹙起,葱白的指尖端着喜鹊登枝杯柄,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与唇间一抹活泼的笑意相得益彰。 春桃不由看呆了眼。 她一直知道姑娘很美,但以往的姑娘漂亮是漂亮,那种绝色的容貌让人忍不住怜惜爱护,现在的姑娘又多了点什么,她望着望着又不敢再看,生出些敬慕和羞愧之感。 她本是有心关心姑娘对于巧娘是怎么看的,想安慰姑娘不必忧心,巧娘不足为惧,如今什么也不想说。 姑娘自有姑娘的成算,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不必多言。 俨然已经忘了姑娘曾经有点傻的事。 昭昭莫非真的没感觉吗? 自然是有的。 每想到巧娘说过的话,她便多生出一分了解大人的心思。 到底还有哪些她不知道的呢? 大人有没有偷偷藏小秘密呀? 至于巧娘盼着昭昭产生羞愧嫉妒这些情绪,自然是没有的。 在乡下,她吃喂猪的糟糠饼,家里人吃红烧肉,她穿不要的破衣裳,家人穿细棉布缝制的新衫,她去干活去割猪草去洗衣裳,同村的小姑娘带着红头花,围在一块玩耍…… 昭昭的心很小,心又很大。 每日里最多想想和自己有关的事儿,如今又多了一个大人,那些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多想一下都好麻烦哦。 巧娘则被昭昭归为半个麻烦,她对巧娘不感兴趣,对巧娘所说的关于大人的话却很有兴致。 咽下嘴里苦滋滋的茶水,反正没人看见,昭昭跳下凳子伸了个懒腰。 她想大人了,好像还有点想嬷嬷。 第31节 第28章 .探秘大人的书房 前院的王管事一边嗑瓜子, 一边和几个小厮聊天。 这份差事他是十二分满意,王爷不大管他,宋姑娘也是个好性儿, 平日事情少, 月钱多, 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虽说他才三十出头,不过王管事也没什么大志向, 至于当什么王府第一管事就算了, 躺着嗑瓜子不香吗? “管事爷爷,后院来人了!”一十来岁小厮急急跑了进来。 “是个机灵东西!你爷爷知道了!”王管事一笑, 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抬步往外走。 见了昭昭,点头哈腰道:“宋姑娘, 今个王爷不在。” “没关系, 我慢慢等。”因着要干坏事,昭昭不敢看王管事担心被发现端倪。 王管事只觉这宋姑娘气势越来越足了,眼神也不动一下,也不介意, “天冷姑娘去屋里等吧。奴才这有新来的瓜子, 正脆着呢。五香的、核桃的、椒盐的……姑娘要来点吗?” 天仙似的姑娘没说话,春桃有义务替姑娘想着,对王管事道:“每样口味都来点, 不要多。” 这是担心姑娘上火呢。 王管事点点头。 昭昭没去一旁的客堂等, 反而进了书房。 书房重地, 不过这处书房只是做做样子,并未有人拦着。 进了屋子,昭昭绷紧的神经才松下来。 春桃她们是不能进书房的, 昭昭先坐在凳子上嗑瓜子,排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几样口味里,昭昭最爱焦糖的。 原因无它,就是一个字——甜。 昭昭今个来书房,是想发现大人的小秘密。 大人有什么小秘密呢? 昭昭嗑瓜子磕得愈发快,没一会功夫,瓜子磕完了,好像更加紧张了。 紧张的昭昭站起来在书房里转圈圈。 尽管没人教,昭昭也知道没人允许,不能乱碰别人的东西。 只是大人是自己人。 前两日,春桃曾来送点心,大人也不让进来,只自己接了进来。 昭昭好奇问:“春桃不能进来么?” 大人笑答:“只让昭昭来。” “只有昭昭吗?”小姑娘得寸进尺,耳廓微红。 “以后只有昭昭。”大人道。 昭昭喜滋滋,看来对于大人来说,她也是自己人。 尽管这样,昭昭也没有随意乱翻东西。 柜子里抽屉里盒子里的东西昭昭是不会乱动的,就像她把小金珠藏在柜子里不让人看,她大方允许大人也有一点自个的小秘密。 至于摆在明面上的,昭昭就不客气了。 书房里的书很多,昭昭认得不少字了,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大多都是游记。 很好,没有关于琴的,也没有关于棋的。 昭昭心满意足转了个圈,转到了书案旁,小脸瞬间严肃绷紧。 下面好像有一张画,画上是一个不好看脏兮兮的小姑娘。 这个肯定不是她。 昭昭有点好奇大人画的是谁,一边晃晃悠悠又走到多宝阁边上。 多宝阁上放的都是一些小玩意,看着挺精巧的,昭昭有不少好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 眼光一扫,倒是被一枚玉佩吸引了注意力。 那玉佩水头极好,绿莹莹的仿佛有一汪碧水在里头游动,如鱼儿一般极为调皮,上面雕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女童,四周是精巧的如意花纹,下面还题了两字——平安。 昭昭对玉喜爱一般,但这块玉实在是可爱极了,又莫名感到一丝亲切,实属难得。 沉稳的脚步声蓦然响起,昭昭猛得一惊。 “啪——”一声脆响。 昭昭手一滑,玉佩跌落在地,碎成两半。 男人见小姑娘面临惊惶,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回神了。” “玉、玉碎了。”昭昭见着好好的玉佩摔成两半,内心愧疚极了,眼睛红红蹲下去捡。 男人动作略快一步,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将玉佩拾起。 玉佩摔断的裂口还挺锋利,要是小姑娘去捡,非得划破手。 男人瞪了一眼这不省心的小东西。 这在昭昭看来,大人是生气了。 也对,被弄坏心爱的东西,肯定会生气的。 昭昭不知道怎么安慰大人,闷着声音道歉:“大人,对不起。” 箫容景心知小姑娘是误会了,拉着她走向书案,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将她圈在怀里。 “下次玉佩碎了不许去碰,不光是玉佩,所有玉制的东西都不许。” 小姑娘刚伸出去的小手立刻缩了回来。 男人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有一道红痕,微微渗着血迹。 昭昭惊呼出声。 男人有意让她长长记性,免得下次他不在又忘了看着小东西心疼吹着伤口。 “痛痛飞走了,痛痛飞走了。”昭昭认认真真呼着气。 呼完气,小心给伤口处涂着药膏,一边涂,一边念:“不疼了不疼了,大人不疼了。” 真是个话多的小东西,不光话多,水也多,取个小字叫“多多”,也是极为合理的。 箫容景见小姑娘脸上的愧疚仿佛要溢出来,眼睛红红快要哭出来了,这才喟叹一声,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擦了她刚滚下的泪珠。 “今天大字练了吗?” “大人说这两日放假,没有练。” “那便新教你一个词。” 箫容景摊开熟宣,右手伤了也不妨碍,左手握着小姑娘的左手,在纸上写道—— “碎碎平安。” 昭昭跟着念了出来。 “大人,你写错字了!”是岁岁平安! “两字是谐音,便有互通之处。” 男人用笔杆敲了一下这笨脑袋瓜子,昭昭自认为自个学问差,忙不迭点点头。 待听了大人解释,便知这是一个好寓意,心头的愧疚也散了几分。 箫容景看出昭昭还把这事记挂在心底,微微沉吟一会,道:“虽说是好兆头,不过也是你性子毛糙磕坏了东西,如此便罚你写十遍碎碎平安。” 这个昭昭乐意。 她认认真真点头,被罚得心悦臣服,就是再多写十遍也是愿意的。 箫容景突然发现了小姑娘的一桩好处,那便是极为讲道理的,凡事用道理来说,便能成事。 箫容景左手写字和右手写字没什么区别,昭昭却不行。 她试着用左手写了两个字,歪歪扭扭不说,那字笔画都快蹿出纸页了。 “大人好厉害!”小姑娘赞了一句,便开始专心用右手练大字。 箫容景受用了这赞美,唇角的笑意一直未褪。 待昭昭一气呵成写完大字,发现大人在给她磨墨,难怪今天写得那么顺滑,昭昭抿抿唇。 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吩咐人传膳。 外头天已经黑了,冬日晚风十分冰寒,男人方才出去站了一会,思及小姑娘单薄的身子,暗暗下了决定。 “今天就在书房吃吗?”昭昭有点疑惑。 书房有地龙,烧起来暖和,他自己在前院用膳是不在书房的,但这小东西不规矩的事做多了,再添上一桩也无妨。 “便在这用吧。” 食不言寝不语。 男人突然发现今个的小姑娘安静得过分,他抬眼看了看昭昭,小姑娘动作优雅,不见急躁,小口小口用着膳食,不见一点声响。 吃到喜欢的,眼睛亮了亮,脸上漾开微笑,吃到不喜欢的,小鼻子微微皱起,动作慢慢悠悠。 不似以往发出些细微的动静。 男人忽然有些不适。他看了眼昭昭,小东西一门心思放在晚膳上,莫名有些恼怒收回视线。 两人默不作声吃完晚膳,昭昭狠狠松了一口气。 朱嬷嬷教的规矩太难了,她生怕自个忘记,只有两分心思用在食物上,剩下的全在提醒自己不能犯错。 一顿饭吃下来,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 晚膳用的可好? 箫容景想问来着,见昭昭没说话,自己也没开口。 第32节 昭昭正在舒缓方才绷紧的那根弦,嘶~真累人,不过好看就成啦。 昭昭心底半是忐忑,半是欢喜,悄悄看了大人一眼。 大人有发现她今天特别规矩吗? 大人总说她不规矩,这次她很规矩吧,昭昭对着镜子练了好几次,连自己都觉得好看。 这小东西怎么像锯了嘴的葫芦? 男人漫不经心瞟她一眼,便飞快移开目光。 大人难道又没发现? 上次她涂了蔻丹,千层红汁水制的,红艳艳的可好看了,大人偏偏没发现,后来知道了还让她洗干净。 昭昭正对着东边坐着,小眼神斜啊斜,简直快长到男人身上去。 大人没说话。昭昭失望收回目光。 不知怎地,她察觉到大人好像在看她,昭昭咬着唇思索。 呵。 这小东西莫非干了什么坏事,才不敢说话?小眼神倒是一阵一阵往这瞟,有哪个姑娘像她这般大大咧咧不知羞? 昭昭又假装自己偷偷摸摸、实际光明正大看了过去,这下与大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昭昭裂开嘴,不对,是笑不露齿道:“大人。” 大人淡淡嗯了一声,颇为冷淡问:“怎么?” 大人耳朵红了。 昭昭心里想着,没有说,决定把这件事记下,大概还能写成一篇颇具深度的文章——论大人耳朵发红之谜。 第29章 .昭昭那人取的名字 箫容景近来很忙, 在做最后的部署。 原本他挺有耐心,也不介意陪着齐王楚王多玩会,让皇帝看着他一个个儿子为了皇位反目成仇, 甚至恨不得弑兄杀父, 箫容景便觉得很有趣。 只是多了一个昭昭。 这小东西按理说是不影响他的计划, 不知为何却总有种不快点做完会产生什么不好影响的感觉。 因而箫容景干脆加快了步伐。 之前做的梦还在接着后面做,与前面不同的是, 之前只能梦到和昭昭有关的事, 后面的梦里没了昭昭,而是呆在王府处理政务、给敌人挖坑、将那些曾经落井下石之人一一报仇。 梦里那人因着气恨小姑娘, 竟是一狠心那么久没去看她。 如今的箫容景不会这样,不过这两日也没打算过来,过来只因一件事。 白日里听闻小东西误入了西边的小阁, 和那巧娘见过一面。 箫容景也不知自个是个什么心思, 便巴巴跑来了。 昭昭似乎没有察觉到男人故作冷淡,她指了指书案上的玉佩,问:“大人,这枚玉佩哪来的呀?” 不知怎地, 心里总是有点介意。 箫容景只以为小姑娘好奇, 随意解释两句,“以前不小心伤了,被人救了, 那人留下了这枚玉佩。” “这样啊。”昭昭有点心疼。 她又问:“是谁送的呀?” “一个小姑娘罢了。” “好看吗?” “不好看。” “有我好看吗?” 箫容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 唇角的笑意加深, “一个六岁的乡下小丫头,黑乎乎脏兮兮的,能好看到哪去?” 嘿嘿。 昭昭得意笑了。 她赖在大人怀里, 抱着大人的腰不肯撒手,哼哼唧唧说着话,“要是我能救大人就好了,六岁那会我还没磕破脑袋,大家都说我那会可机灵了。” “现在也不傻。”箫容景听着小姑娘说傻话,摸摸她的脑袋。 昭昭心底却有一本账。 春杏给她讲过戏文,戏文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她已经许给大人了,大人可不能再许给旁人。 知道大人不在意那个比她还丑的救命恩人,昭昭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也没回后院,前院有个专门沐浴的隔间,烧上上好的银霜炭,既无烟,又暖和。 几日没碰昭昭,男人也有些饿了,把小东西颠来倒去好好饱餐一顿,这才揽着抽抽搭搭的小姑娘,好生说着话。 “不舒服么?哭成这样?” 察觉到屁股后面有根热热的棍子顶起来,昭昭吓了一跳,忙道:“舒服的。” 确实是舒服的,昭昭也不疼,越是舒服,两处便忍不住一块淌水。 男人胸腔微震,闷闷笑了,“好了,不动你。”独自平息下心头的□□。 “白日去哪玩了?” 昭昭压根没意识到,大人为什么会知道她今天出门了,坦诚地说:“去喂了鸭子、荡了秋千,然后还认识一个人,叫巧娘。” “她可有和你说什么不中听的?” “没有的。”昭昭想了想说:“她说大人厉害,琴弹得好,棋也下得好。” 箫容景听着小姑娘老实回话,心底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人可是没脸没皮说是他带回来的女人,言语还敢攀扯昭昭。 男人没说话。 小话痨昭昭继续说:“长得还不错,会一些东西,但没大人厉害,她说让我找她玩——” 昭昭顿了顿说:“我不喜欢她。” 要不是听了在昭昭身边暗卫禀报,箫容景还以为小东西真是这么说呢。 明明没心眼夸着人家厉害,现在成了会一点东西。 “好,还有呢?”男人心情突然大好。 “大人你也不要喜欢她。” 昭昭一本正经,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她分析得很清楚,“巧娘明明说要和我玩,但要玩的都是我不会的东西,她不是真心的。” “就像乡下的王二狗,让我去玩过家家,我没玩过非得让我扮演恶毒的婆婆,只要躺在地上挨打就成,等玩过了回去还要再挨一顿打,因为忘了做饭。” 近来昭昭越来越能清楚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她自个没发现,男人却是发现了。 箫容景听闻小姑娘的话,眼中划过一丝阴冷的煞气,亲亲她的发顶,“乖淼淼,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本王怎会喜欢她?”男人厌恶道。 昭昭满意了,但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说:“那人也不是真心对大人的,她也不了解大人……” 良宵苦短,此时是该好好温存,谁料小姑娘嘴巴嘚吧嘚吧地讲另一人的事。 没有像哪一刻,箫容景觉得那巧娘那么碍眼。 男人打断她的话,用昭昭自个的话堵了回去,“我知道,我和那人不是一路人。” 小姑娘只觉得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心底欢喜,又补充道:“我之前还说朱秀才会喜欢巧娘呢。” 昭昭说着摇摇头,“朱秀才是好人,他才不会喜欢巧娘。” 朱秀才算是对昭昭好的,勉强是半个自己人,昭昭也关心得很。 “朱秀才是谁?”男人问。 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朱秀才了。 “是村里教书的,村里男娃在他那念书。” 拘泥于一个小村子里,看来是没什么学问。 男人挑剔道:“学识不大好。” 昭昭反驳道:“朱秀才考了第一。” “……年纪大了才中秀才,古板酸儒罢了。” 昭昭仰起头,盯着男人的脸看了一会。 箫容景最近忙,脸上冒出一茬青青的胡茬,无损他的容貌,反而更添一丝成熟可靠的味道。 只是看着年纪要大了几岁。 于是昭昭说:“朱秀才比大人年轻多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男人眯起眼,眼中冷冰冰渗出寒光,“昭昭,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那秀才起的?” “对啊。”昭昭有点摸不着头脑,“家里人都喊我死丫头,后来朱秀才便给我取了名字。” 小姑娘的名讳非亲人取,也非族中德高望重长辈取,箫容景本以为那朱秀才是个老秀才,有一两分学识,得人敬重,时不时替村里孩子起名。 昭昭便是其中一个。 哪里晓得竟是特别的一个! 谁家姑娘不是家里取名,待到了夫家夫君可取一小字。谁料竟有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掺和进来! 昭昭隐隐察觉到到一丝不对,地龙烧得暖暖,却好像有凉风窜进来,不由贴近男人滚热的胸膛。 男人常年习武,胸口硬邦邦并不舒服,身体温度比常人略高,不惧严寒,取暖倒是不错,既暖和又安心。 第33节 小姑娘下意识的一贴一靠,让箫容景稍稍冷静了一下。 只是他无法再忍受昭昭这个名字。 “淼淼。”连叫声淼淼也觉低了一等,男人咬牙切齿。 “大人,怎么啦?”昭昭颇有点小心问。 以往大人喊她淼淼的时候,心情都不错,待犯了错听到淼淼二字,心底便安定了,这事大人不会计较了。 这次好像不大相同,昭昭竖起耳朵。 箫容景有心给昭昭换一个名字,可名字哪能随便就取,一时之间那个“昭昭”还得继续用着。 况且小姑娘执拗得很,未必肯换名字。 “淼淼。” “大人。” “淼淼。” “怎么啦?昭昭在呢。” 这声昭昭真刺耳。 男人眸色暗沉,小东西莫不是每喊一次,心底便想到了那个给她取名字的人? 夜深了,昭昭也困了,她弄不懂大人在想什么,可是也不是第一天弄不懂了,反正大人不会伤害她,昭昭安心睡了。 好事成双。 翌日,朱嬷嬷也回来了,回来后先去了西厢一趟,梅花面脂经过几日已经成型,外表是淡粉色。 昭昭得了新玩意很是高兴,她有好多罐面脂,那些面脂涂起来挺细腻的,只是昭昭不大喜欢那个味道。 时人爱香,衣服上会熏香,胭脂水粉大多香气浓郁,昭昭天生嗅觉敏感,常人觉得好闻的香对于她来说有点刺鼻,因此每次只用一点。 而朱嬷嬷的面脂香气恰到好处,是淡淡的梅花香,还带着一丝甜味儿,涂上手背,比那千金楼的脂粉好用多了。 “谢谢嬷嬷!”昭昭甜甜笑了,“昭昭很喜欢!” 朱嬷嬷也笑了,摸到袖中的拜贴,心底多了一分羞愧,对小姑娘愈发和煦。 脂粉这类她打算交给春梨那丫鬟,春梨那丫鬟想法活跃,忠心坦诚,至于衣服一块由擅长针线的春草负责。一些养生手段,孕期调理等等,交给春桃。 若是等王妃进门,她因这个王爷奶嬷嬷身份,再也不能跟在昭昭身边,只能早日打算一二。 昭昭不晓得朱嬷嬷的苦心,如饥似渴继续学习,学着学着也学出了趣味来。 她不爱琴棋书画,听着朱嬷嬷讲着相关的小故事等等倒是毫不枯燥,听到朱嬷嬷说吃什么养生,吃什么不好,什么搭在一块吃有毒,也是挺有意思。 “这些奴才会教给春桃,不过姑娘自己也要知晓一二才好。” 昭昭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受伤了该吃什么呀?” “这受伤也不一样,哪儿受伤呢?” “手上划破了口子。”昭昭有点心虚。 “能动吗?流血多吗?” 大人早上说手疼,昭昭伺候大人用了早膳。 “可能不大好用力,没怎么流血。” 朱嬷嬷心底有数了,无非是男女那档子事,没伤也有了,有伤也得重了。 她自然不会拆王爷的台,只道:“那是得好好养养,多喝些汤水,乌鸡汤、大骨汤都是极为滋补的。” 昭昭听得连连点头,拿了纸笔将朱嬷嬷教的一一记下。 晚膳时,箫容景赶来了,只见一桌子汤汤水水,满满当当全都放满了。 “大人,喝汤。” “大人,我喂你。” “大人,得趁热喝。” …… 小姑娘殷切得很。 既然是滋补,要么是荤的,要么是个红枣红糖之类甜腻腻的补血之物。 男人面色愈发黑沉,险些把嘴里的东西给吐出来。 大人挑食,这可不好,得好生保重身体。 见男人神情愈发不善,昭昭连忙道:“大人,这红糖银耳汤是我做的。” 男人揪住她的小手,“去什么厨房,没得把手做坏了。” 以前天天烧火手也没坏的昭昭:…… 大人肯定是想趁机抵赖,昭昭心底直摇头,抽回手又舀了一勺递到男人唇边。 男人顺从喝了,眉心微蹙。 果然,朱嬷嬷教的没错。 要是大人生气,只要告诉大人这汤是自己做的,大人就不气了呢。 “这是我第一次做,不太熟练。”昭昭有点不好意思,向男人保证,“等我多做几次一定会越来越好喝的!” 男人又逮住了她的小手,“手糙了点,别做了。”在说假话。 “那明日我便涂嬷嬷的香膏。”昭昭抽回手,气鼓了脸颊,“大人别摸了,不好摸,喝汤吧。” 第30章 .宋家王妃何时来 西宅前院堂屋。 男人神情莫测看着从邹县查来的东西。 邹县长宁乡, 宋氏是一个人口多的人家,大家长宋韩式,生有四子, 几个儿子皆已成家立业。 昭昭出自宋家长房, 长房生有四女一子, 昭昭是三女,其它两个姐姐皆已出嫁。 小东西自小聪明伶俐, 六岁那年冬天从山上磕破了脑袋, 自此就傻了点。 宋家并非什么贫户,也不是长宁乡本地人, 乃几十年前迁来的,购置了好些田地,颇有家资, 所以在村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只除了昭昭。 萧四不停在下头抹着冷汗, 仔细查了查,没想到宋姑娘在家里过得那么惨,简直像是仇人般被严苛虐待打骂,平日里饭都吃不饱, 常常用野菜汤充饥。 待王爷要看这查来的东西时, 萧四便心道一声不好。 果然,眼见着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萧四一声不吭静默站着, 希望王爷能平息怒火。 箫容景怒极。看完之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小东西近日说起过一些以往的事, 过得不好他是知道的。 箫容景虽为皇子, 生母早逝,父皇不喜,宫里踩高捧低, 日子过得难免艰难,他自个早已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也不会当什么回事,因此也并未生出替小东西报仇的心思,不过是心疼怜惜。 如今知道了小东西过得不好,都是因为有人刻意为之,恨不得把那些人大卸八块。 “外地来人竟也配争村长一位?德行如此不堪!村长一职当为本地宗族把持。”男人冷笑一声。 萧四知道这是给宋家的处罚。 宋家仗着人多势众和联结姻亲,缓缓渗入了整个长宁村,本地德高望重的宗族男丁稀少,被压制得难以动弹,很快没落。 两方俨然成了敌对关系。 近来宋家一直在为争取村长一职活动。 萧四垂下头称是。 这事算是解决了半桩,箫容景眉心微蹙,“可有其它有关的东西没报上来?” 萧四有点疑惑,“禀王爷,没有了。” “没有朱秀才这人?” 萧四一愣,他去过长宁乡,见到过一位姓朱的秀才,还给他指过路。 之所以印象那么深刻,只是因为那朱秀才不像是乡野出来的人物,身着布衣,难掩一身清隽的书生气质。 “属下见过朱秀才,不过朱秀才和宋姑娘并无关联。” 好一个并无关联! 那人觊觎小东西的美色,怎会明目张胆行事,定是暗中来往。 虽不知王爷如何知道这人,萧四以为王爷想要了解这朱秀才,低声解释了几句: “这朱秀才是读书人,在长宁乡声名极好,约摸弱冠之龄,相貌上佳,待人和善。中秀才后因寡妇去世返乡守孝三年,如今已经期满。” 弱冠之龄,也就比他小三岁,那小东西竟说比他年轻多了。 男人垂下眼,掩去眼中深沉冷厉的暗色。 萧四略略迟疑一会,又道:“宋家人长相皆还不错,只是和宋姑娘不大一样,看着也不大像能生出宋姑娘这般的,宋家人的眼睛比一般人要长一点,耳垂皆比较薄。” 至于宋姑娘怎样,萧四便不敢说了,他见过宋姑娘,按理说不可能盯着看,但天生记人功夫好,也怪不得他呀。 箫容景倒并未因这个生气,不用仔细想,小姑娘的样貌便浮现在脑中。 小东西是杏眼,有点偏圆,耳垂厚含着很有肉感,是福气的好相貌。 宋家对姑娘家并不太差,小东西是长房三女,上头有两个姐姐,下头还有个妹妹,偏偏她被如此对待。 可笑的是还传什么八字不好才累及母亲连生四女,要真是这样,岂不是那长女可能性才最大。 箫容景其实早便有点怀疑小姑娘的身世,只是刻意忽略了。 乡野之间不是没有美人,但如昭昭那般世间罕见的绝色,却不大可能有。 一开始是不必费心替小东西找亲人,后来,找了亲人万一不待见她,不过徒惹小东西上心,况且有了他,何必多来几个人分小东西的注意力。 第34节 “安排十四和十六去办这件事。”男人面容冷峻,低声道。 昭昭、昭昭……这名字还是太过碍眼了。 待寻了亲人,也不必多让小东西和他们多接触,改了名字便好。 只是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万一对方闹着把人带走倒是不妙,何况他也不能常住外宅。 还是要把小东西娶回家才好。 箫容景想定了注意,目光触及桌上的那枚玉佩。 被摔成两半的玉佩已经重新找匠人黏合好,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痕迹。 记忆中那双清亮的眼睛仿佛越来越淡了,偶尔又很清晰。 这枚玉佩…… “将它送回……”箫容景顿了顿,梦里他把这玉佩物归原主,还给了宋玉珠。 “送回镇国公府,并上歉礼。”想到宋玉珠做的那些事,男人眼中划过一丝嫌恶。 — 自朱嬷嬷回来后,昭昭的小日子过得很充实。 每天除了和朱嬷嬷学习,还要练大字和写小秘密。 今个写的便是事关重大的大人耳红之谜。 大人第一次耳红,醉酒那回。 第二次耳红,她问了大人有没有骗她。 第三次,只是互相看了下。 任是昭昭条理清晰,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了。 只能把这些疑难给记下来,现在不懂,总能懂的。 昭昭总觉得里头藏着什么小秘密。 这张纸,昭昭隐隐觉得更加不能被人看到,于是没有放到最下面一层按着顺序放,而是放到所有日记的最上面。 写完这个,又要写大人的玉佩,写着写着思绪便歪了。 大人说那小姑娘丑,大人说那小姑娘脏兮兮的,大人一丁点没在意那个小姑娘。 昭昭特别高兴,不过那人救了大人,便是大大的好人,她不该那么高兴,昭昭心底很是羞愧,又写了份“告错书”。 正写着,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声,昭昭手一抖,写歪了一个字。 “姑娘安心,没什么事。”春桃在门口急急道。 那尖叫声有点耳熟。昭昭心想着。 思绪打断日记写不下去了,昭昭索性推门出去问:“是谁?” 正要把人拎出院子的粗使婆子闻言停下了动作。 被压住的姑娘趁机推开人跑了过来,下一刻又被人压了回去。 这一动作,昭昭也看清了来人,是巧娘。 巧娘嘴巴被堵住了,呜呜呜直叫。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昭昭问。 粗使婆子把塞着的臭汗袜子拿了出来,依旧钳制住巧娘的胳膊,不让她动弹。 巧娘突然心里一凉。 面对一个才见过不久的人,眼前天真的小姑娘没有问“怎么了”、“怎回事”,面上不带一丝同情和惊诧,只淡淡说了一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莫非这一切都是眼前的小姑娘吩咐的。 巧娘改变了策略,挣扎了跪了下来。 “宋姑娘,还请你放巧娘一命。巧娘自知低贱,只想在这求一口饭吃,还望不要赶巧娘出去。” 乍见一人跪着她冲着她哭,昭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在朱嬷嬷看来,昭昭便是受了惊吓。 小姑娘向来没什么坏心,心肠极软,可恨有人吃准了这心思,跑来让小姑娘难做。 昭昭其实并未受惊,巧娘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她并不关心巧娘怎样,所以也并不不会询问缘由。 至于问她有什么想说的,不过是念及大人,想听听还有没有关于大人的事。 王爷吩咐了此事不让姑娘晓得,大概便是担心姑娘受了惊吓。 朱嬷嬷也不愿让昭昭觉得王爷心狠,于是细致解释道:“这巧娘心思不端,留在这是一个祸害。况且她不事生产,多留一人也是费粮食。赶她出去并非逼她入死路,有手有脚哪里不能过活。” 昭昭点点头。 巧娘见昭昭面无动容,心中暗恨,不管不顾喊:“你知王爷为何赶我出去,不过因为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些话,我不过说了两句话便要赶我出去,那人便是个心狠的,今日能因我说两句话赶我出去,他日有了新欢,你也定会落到我这个境地!” 粗实婆子见状要堵她的嘴,巧娘早有防备挣扎开去喊:“待王妃进了府,你以为你一个外室还有活路么?倘若你我联手,尚且有一争之力。” “什么联手?”昭昭看向朱嬷嬷,“嬷嬷,我想听。” 说到底昭昭是主子,朱嬷嬷也不能让人拦着。 巧娘见有望,眼睛亮了亮,“独木难支,你我一起争王爷的宠爱,王妃也不敢轻易动你我。” 昭昭这次听懂了一半,她摇摇头,“不要你,不喜欢你。” “不过一个贱种,乡下来的玩意,还把自己当盘菜了,你以为王爷是好人?都是装的?你知道怎么剥人皮吗?王爷亲手剥过,就趁着人活着的时候……” 巧娘奋力挣扎出去,在周围人围追下四处逃窜冲着昭昭大喊,反正她活不了了,晋王不要她,楚王会把她灭口,还不如拉个垫背的。 院子里那么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让她逃脱已经是大罪,怎么可能让她接近昭昭,还没近身便捉住了巧娘,手劲大的婆子直接用木棍敲断腿。 “姑娘,这嘴贱的怎么处置?”婆子喘着气问。 “交给大人的处置吧。”大人聪明,肯定比她做的好。 最后巧娘像死猪一般被拖下去了,没人去问她最终的结局。 王爷处罚人最为狠辣。 下人看昭昭的眼神变了,藏着淡淡的恐惧。 昭昭没有注意到这点,独自想着心情。 梦里,大人要娶官家小姐,梦里,她死了。 大人说梦是假的,不能信。 昭昭很听话,不信了。 她抬头问朱嬷嬷,“嬷嬷,大人要娶王妃吗?” 朱嬷嬷没说话,昭昭又问:“是娶官家小姐吗?” 朱嬷嬷不知如何回,袖中的帖子烫得她脸上发烧。 昭昭问:“我会死吗?” 朱嬷嬷悚然一惊,以为她被巧娘的话吓住了,柔声安慰:“自然不会的,世家大妇皆要有容忍之心,不敢随意苛待。” 昭昭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到了自己的梦。 昭昭捂住有点闷闷的心口,她不想死。 也不想大人娶王妃。 “王妃什么时候来呀?”昭昭小声嘀咕。 “你想何时来?”伴随一道推门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第31章 .取名天造地设一对 朱嬷嬷第一次受到王爷如此冷厉的目光, 苦笑着想王爷还给她留了些体面,没有当众给她没脸。 朱嬷嬷也知自己那些小动作自作主张了,可是上面怎会放任王爷不娶妻, 为了曾经的主子, 朱嬷嬷也定是要看着王爷娶妻生子的。 与其到时找个不知深浅的, 不如提前打探好。 朱嬷嬷一面苦笑着想着,一面有眼色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昭昭和箫容景两人。 听了男人问话, 昭昭呐呐道:“我也不知道。” 箫容景敲了敲她的脑袋, “笨!” “大人会娶王妃吗?”昭昭忍不住问。 “本王亦不知。”语气相当漫不经心。 昭昭有点手痒,也想敲一敲大人的脑袋, 说声“笨”,大人怎么这个也不知道呢? 昭昭近来与大人见得少,难得白日里见了, 心里像是淌了蜜。 大人今日英俊极了, 唇间干干净净的,穿着滚四爪蟒纹金边朱色锦袍,身段颀长,俊美无双。 “大人真好看。”昭昭依偎过去, 她喜欢亲近大人。 箫容景受用这份亲近, 摸了摸她的发顶,不枉他换了衣裳。 只是今日的蜜糖里掺上了苦瓜水般,甜里带了点涩。 “大人, 王妃什么时候来呀?”昭昭又把球踢了回去。 “淼淼想何时来便何时来。” “那王妃是谁呀?”比她好看吗?大人喜欢她吗? 戏文里官家小姐好像都很会读书, 会吟诗, 会说对子,会弹琴,会作画, 喜欢书生。 昭昭原本也没觉得巧娘会的那些有什么,更不知羞愧为何物,如今心底好像多了点什么。 “淼淼想谁当王妃,谁便是王妃。” 第35节 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昭昭并没有听懂。 她松了一口气,脸上漾开笑意,“好。” 昭昭突然觉得自己好坏呀,她想等自己死了再让大人娶王妃。 昭昭不想当坏人,她可不要像村头的小寡妇一样,和顺子爹混在一块,不是个正经人。 小姑娘笑得甜蜜,箫容景只觉碍眼,唇角的笑意落了下来。 “淼淼那么想让本王娶妻?”男人声色微冷。 自是不想的,可是不能太贪心呀。 昭昭咬咬唇,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出来,语气坦诚极了,“大人,我不想的。” 说完埋进男人怀里,语气懒懒的,像是祈求又像是在撒娇,“等昭昭死了,大人再娶妻好不好?” 这贪心的小东西! 箫容景心底笑骂一声,顺手捏了捏小姑娘瓷白柔嫩的后颈,眼色又沉了下来,“下次不许自称昭昭,叫淼淼。” “为什么呀?”昭昭抬起脸,觉得大人不大讲道理。 箫容景自是想好了说词,“你也识了些字,你说名字可有让外人起的道理?” 昭昭摇摇头。 “那朱秀才与你无亲无故,缘何是他替你取名字?” 昭昭沉默了,她细细思量一番,好像是不合道理。 只是这名字寓意好,又是用惯了的,一时间有点为难。 “可是我大弟,也是请的朱秀才取的名。” “那便是你家里不合规矩。名字父母可取、祖父祖母可取、族中长辈可取,刚及弱冠的小子如何能胜任?” 昭昭颇有些郁闷,先是被大人嫌弃自个不规矩,现在家里也被嫌弃不规矩。 纵使昭昭在家里没什么快活日子,毕竟是亲长,哪能丁点不在意。 只是凡事从道理上讲,昭昭就不得不点头。 小姑娘偏爱讲道理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往在家里,大姐二姐不讲道理,自个丢了头花,非得说她偷的,三妹四弟也不讲道理,明明不想和她玩还向娘哭诉她不陪他们玩。 至于爹娘奶他们,讲不讲道理不是昭昭这个小辈能说的,但昭昭心底自有一本账。 受了十多年不讲道理的苦,昭昭平生最恨这一桩,一定要掰扯清楚。 因此这会只能表示同意,沮丧着一张苦巴巴的小脸,对男人道:“大人,死丫头不想叫死丫头。” “噗嗤。”箫容景乐了,一拍她的脑袋,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浑说什么呢?” “爹娘和奶都叫我死丫头,家里其他人也这么喊。”好难听的。 昭昭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想到以后大人像奶一般,臭着脸喊她死丫头,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箫容景看着昭昭五颜六色的小脸,直觉小姑娘在想什么坏事。 “不是给你取了小字,叫淼淼。” “小字不等于名字呀。”昭昭说。 小字是夫君取的,名字是长辈取的。 昭昭想起大人说过的话,突然红了脸,又想到大人还不是她的夫君,不由又慌了神。 哇—— 她只能当死丫头了。 昭昭简直快急哭了。 她平生最要讲道理,此时却不想讲理。 她就是要大人给她取小字嘛。 昭昭红着眼眶哽咽道:“淼淼没名字了。” “淼淼不能叫淼淼了。”又哽咽着补充。 小东西真真是可怜极了,泪珠儿蹦了出来,腮边还挂着一颗将落未落。 “怎不能叫淼淼了?” “大人还不是夫君。”昭昭诚实道。 “那这得你自个想办法了。”男人毫无同情心,淡淡道:“总之本王不爱讲道理,就叫你淼淼。” 腮边的泪珠子落了下来,男人抬手捡去,指尖蒙上一层湿意。 “大人——”昭昭急促喊了一声,委屈极了。 “也是你该,好端端的让人取什么名字。” 见小姑娘眉间仍带着点固执,凉凉一笑。 “你大弟的名字是家中长辈去求的吧?” “嗯。” “你的名字是那秀才主动给你取的吧。”小傻子哪会主动要名字。 昭昭这下听懂了,她和大弟是不一样的。 大弟是长辈求的,比她这个合规矩。 “孤男寡女本该避嫌,当初那秀才给你取名字,你便该拒绝。知晓廉耻之人哪里会给年轻姑娘取名字,莫不是别有用心。况且他读过书,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道理,分明是明知故犯。” 昭昭有点儿难受。 朱秀才在她心底是个好人。 但在大人说来,那人是个坏东西,干出的事儿也不是正经人会干的。明知道是错事还接着干。 昭昭想说不是的,偏生找不出理由。 “朱秀才是好人,大人相信我。”昭昭只得呐呐说了一声。 “你得仔细说一下朱秀才怎样对你,本王才能知晓。” 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含着诱哄,内里潜藏的毒蛇昭昭没发现。 她果真耐着性子想了想。 男人心底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 似是感受到了危险,昭昭颤了颤,抬头见大人唇间含笑,大概是自己错觉。 “朱秀才给我吃过糖,很甜。” “亲手给你喂了糖?” 昭昭觉得大人有点奇怪,摇头说:“没有。” 男人眯了眯眼,“牵了你的手?”趁着递糖功夫也不是不可能。 昭昭又是摇头,“我自己拿的。” 男人眼神微暗,“你碰了那东西的手?” “大人,不要骂人。”昭昭教育道。 说完用“你怎么那么无理取闹”的眼神盯着男人道:“不能随便牵手,我只牵大人的手,大人千万不能随便牵其他人的手,这是不规矩的。” 昭昭学上了男人,喜欢把规矩挂在嘴边。 萧四没查出来,从昭昭这,箫容景也大概明白了底细。 知道小东西全须全尾完完整整没被人碰过,也不大介意那穷秀才,只是还有些气恼小东西不知好歹,揪了揪她的脸颊肉。 也不大疼。昭昭憨憨笑了。 “合着给你吃糖就是好人?每日的甜汤梅花酥都到哪个肚子里了?” “大人是大大的好人。”昭昭甜甜道,脸上尤挂着泪痕。 大人没生气,真好。 昭昭有点开心,又为自己的名字有点难过。 “大人,我想回家了。”昭昭轻声说。 她也不想离开大人,但她没有名字。爹娘和奶都不喜欢她,可能不肯给她取名字。 “我就回去三天好不好?” “我多干活让阿奶给我取个名字。” “等取完名字,我再回来!” “好不好呀?不然就两天?” 小姑娘一声比一声低,最后似是感受到了男人的怒火,只剩下一道气音儿。 “大人,你怎么生气了?”昭昭弱弱问。 “有人吃了本王的喝了本王的还想一个人跑,你说该不该气。” “还回来的呀。”昭昭半是心虚,半是不解。 “待回到家里见了亲人,还舍得回来?” 诶呀。不是的。 昭昭见大人误会了,咬着唇心底急得团团转,闭着眼睛凑近男人的耳朵小声说:“大人,其实我不喜欢他们。” 说完紧张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嘴里絮絮叨叨的:“昭昭不是不想孝顺,也不是不想尊敬长辈爱护弟弟妹妹……” 箫容景这次没介意小东西嘴里嚷嚷着昭昭,只道:“淼淼,想报仇吗?” “报仇?”昭昭愣了一下。 “谁欺负了你就欺负回去。” 第36节 “有的不能欺负。”昭昭有点意动,又熄了火。 “有什么不能的?”男人教她,“自己不能亲自报仇,就让别人欺负,有些东西是做给外人看的,都是表面功夫,内里有谁知道呢?” 天家无亲情,表面父慈子孝,实则有多少龌龊。 随着男人的话,昭昭心口砰砰跳了起来。 她其实没怎么听懂,又好像是明白了。 对青碧的处罚是昭昭第一次成功的报复,也点燃了她心底的一簇火苗,如今男人的话,在缓缓拉她走进另一个世界,那点隐隐的微弱反抗无足轻重。 箫容景含笑亲了亲她的额发。 小东西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了。 原以为是个憨傻的,谁知他两合该是一类人。 天造地设。 第32章 .心软不是亲生的 镇国公府陷入了难得的焦灼之中, 起因还是一块玉佩。 玉佩成色极好,一汪碧水在里头流动般,煞是好看。 世子宋季青握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 这枚玉佩是他亲手画的图样, 请了顶尖的能工巧匠拿了上好的玉石细细打磨的, 完了之后又拿着玉佩多次登上长泰山,求了整整三个月, 才让庙里的了然大师亲自开了光。最后担心玉佩遗失, 又用一层不起眼的假玉裹了一层。 如此这般耗费心力,不过为了让早产的小女儿身体安康。 然而小女儿刚满周岁就丢了, 丢的那天妻子和母亲带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去上香,等回来后妻子整个人都不对劲。 母亲抱着一个襁褓,说是孙女, 妻子私下哭着道孩子丢了。 母亲固执, 他虽相信妻子,但也不能胁迫逼死母亲。 小孩身子弱,在冬天出生,他担心小女儿受了寒气, 不肯轻易见她, 只在外头听听小女儿的声音。 这抱来的小姑娘看外表虽说分辨不出来,宋季青却十分肯定这不是他的女儿,那枚玉佩不在她的身上。 除了妻子, 家里人大概都以为是不值钱的玩意, 宋季青所做的事根本没透露给外人。 等小孩满了六岁是要上族谱的, 妻子不愿,他自然也不肯。 他是个不孝子,没答应母亲临终前的遗愿, 让那捡来的小姑娘代替原本的小女儿上族谱,只答应不会轻易透露那小姑娘的身份。 后来,小女儿虽然没找到,宋季青还是将她上了族谱,名宝珠,为长房嫡长女。 玉珠只能是嫡次女。 近年来妻子身体不是太好,前些日子更是被那东西气吐了血,宋季青一时不敢和妻子说这事,万一找不到人,大喜大悲之下难免更承受不住。 “父亲。”宋知礼敲了敲书房门。 “进来。”宋季青放下玉佩合上盒子。 宋知礼注意到桌上的锦盒,心底暗暗思量着,自父亲收到这个锦盒起,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 大哥和他同一年出生,都是庶子,只因大哥早出生半个时辰便是长子,嫡母只有一个女儿,以后等父亲成了国公爷,这世子之位凭什么落到大哥头上。 心底想着面上却不显,语气关切道:“我听闻母亲病了,想着母亲病中无聊,便让云慧去陪母亲说说话,谁料母亲精神短,没一会就让人回来了,可是要请御医再仔细瞧瞧。我看妹妹一个人呆在竹香院不出来,倒像是呕了气。” 这话说的,明里是关怀,却暗指母亲把人撵了回来是不慈,女儿也没教养好。 “你母亲好好的没什么问题,别让你媳妇去打搅她。”宋季青对这二儿子的话里机锋心知肚明,懒得理会。 “以后这些话甭说了,她不喜欢你媳妇,就自觉少去。平日里恭恭敬敬不要闹出什么事来。” “说句明白的,你母亲不必讨好你,也不必看你的脸色。以后纵然成了世子又怎样,我还在呢,我定会努力活得比你母亲长久,等你能当家做主,你母亲早就不在了,更何况还有你大哥,以后那位置也未必是你的。整个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你母亲劳心劳力,便是只得一个女儿,地位也不容动摇。” 宋知礼听得冷汗直流。 父亲言词从未如此直白冷厉,他观父亲对小妹不好,还以为他不喜母亲,没想到他们才是跳梁小丑。 一时间又是愤慨又是嫉恨。 “你去吧。”宋季青不给他反应时间,淡淡提醒道:“再和三皇子掺和在一起,我也保不住你。” 他也算尽了为父的一点责任,宋季青垂下眼,摩挲着锦盒,向屏风后道:“出来吧。” 宋知文从屏风后出来,方才那一番话似乎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面容平静,唇间笑意淡淡。 “父亲不必忧心,晋王明目张胆送礼过来,看似在拉拢国公府,想来是在逼楚王狗急跳墙。” 宋季青知道他误会了,也没有解释晋王一箭双雕之意,其实晋王还真是来送礼的,是玉佩碎了的赔礼。 不过这事他谁也不会说,打算亲自解决。 伴随这份贺礼来的,还有一张帖子,宋季青将帖子扔在桌上。 宋知文捡起一瞧,神情讶然,“这——” “这是你妹妹写的。” 宋知文没想到这个妹妹那么大胆,一时默然无声。 良久才道:“让妹妹抄抄佛经吧,也算是为母亲祈福。” 宋季青笑了,这个长子倒是有意思,不像次子表面捧着爱护妹妹实则从未上心,他倒是有几分真心。 “也罢,原本想让她去庙里待一阵子,拘到定亲前,如此便关在院子里吧。” 宋知文:“晋王这边是否要亲自赔礼。” “不必。”宋季青道:“你看人还弱了点,那人不拘俗礼,把帖子还回来便是不计较的意思,另外也是回绝了亲事。” “这亲事不做也好。”宋知文道。 宋季青摇头失笑,晋王不是良配,不过说句实在的,那宋玉珠也配不上晋王。 — 朱嬷嬷自那天后,便把帖子交给了王爷,是以才有后来箫容景还贴一事。 箫容景面容淡淡道:“以后认清了主子,别往本王这来了,守着本分便成。” 这是把她交给昭昭了,由原本的半个奴才变为昭昭的人。 朱嬷嬷含泪点点头,只是就算再怎么样,心底的那些话不吐不快,“老奴不敢称大,只是娘娘临终前抓着老奴的手让奴婢照顾您,若是王爷早日成家,老奴以后去见娘娘也死而无憾了。” “本王不想再说了。”箫容景冷冷道,“如今得她一个,以后也只她一人。” “本王不耐养那么多人,不中用便去庄子养老吧。” 朱嬷嬷叹息退了下去。 她自知这次触犯了王爷的底线,以后奴才只能是奴才。 昭昭姑娘竟有那么大造化,是她不够了解王爷。 王爷不像娘娘,娘娘当初也不肯,后来屈服了,王爷却是一条道走到底。 — 昭昭还不知道自个可以走马上任当王妃了。 甚至箫容景还想好了,要是找到亲人便罢了,找不到便安插一个小官之女的身份,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箫容景甚至希望找不到亲人为好,找到了又是多一份牵挂,他来安排的话,就简单多了,安排一个京外官员,平日来不了京城,不需要打什么交道。 昭昭要是知道了大人这么想,非得记恨他好久,洋洋洒洒写个几千字坏话。 前日昭昭晚膳用的不香,有一下没一下随意喝了两口粥便不用了,大人黑了脸褪下裤子就打了她两巴掌。 昭昭又羞又气,哇得哭了出来。 不单是因着这个,近些日子来一件一件发生的事可多了。 又是什么巧娘,又是什么娶官家小姐,又是朱秀才,最后连自个名字都用不得了。 昭昭以前的日子不用动脑筋,干活便成,来了这儿便开始憨吃憨玩起来,慢慢地越想越多,越想越聪明,到如今,一天一个样,昭昭脑筋还没转过弯来呢。 大人的一番道理颠覆了她以往的印象。 昭昭觉得大人说的对,心底却还没缓过劲来。 听小姑娘快哭岔了气,箫容景才喂了点温水。 他也不是什么好人,箫容景也知道自个不是好人,这小东西说这个好,说那是好人,旁人和她抢男人呢还一副蠢笨样,不知讨好他,特别是那秀才,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日日夜夜叫的名字是一个年轻男人取的,心底就膈应得不行。 箫容景又能向谁发火,他知小东西是个蠢笨的,大概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非得让她也难受一下,才能泄了火气。 这不,等小姑娘哭得打嗝,这才慢条斯理说:“淼淼,别怕。” “大人,你真好。”昭昭喝完温水,依赖躺在男人怀里,眼珠顺着脸颊滚落。 “淼淼,你想想看,哪有不喜爱孩子的父母?”男人温声道。 我呀。昭昭心底想着,眼睛红红又想哭了。 “那肯定不是亲生的孩子。”男人肯定道。 啊! 刚要冒出的泪珠又憋了回去,昭昭惊讶张开嘴。 男人凑近她的耳畔,像是在讲秘密,“淼淼,那些人定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 于是小姑娘便被绕进去了。 箫容景想了想,终究心肠微软,不愿把小姑娘拉进自己的世界。 父皇厌恨,兄长弟弟恨不得除之后快。 十年前被至亲背叛的滋味他始终记得,自那后心肠冷硬毫不手软。 这小傻子明明和他一样不受待见,她倒好,还有个秀才给她送糖,眼巴巴帮着取名字。 也罢,就让这小傻子一直快活着吧。 等哪日让他不痛快了,小东西也不必痛快了。 第37节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真有这时候,箫容景只会拉着昭昭一块下地狱去。 第33章 .苦学一更 昭昭可不晓得男人心底的阴暗想法。 要是晓得了, 也要说愿意的。 没有大人的日子,昭昭是不快乐的。 要是落难她更不能走了,她可以帮大人洗衣服, 可以帮大人烧火做饭, 她不会做别的, 只会做野菜汤,因为以往家里米面油之类的锁在柜子里压根不给昭昭碰。 她还会养猪, 割猪草, 养鸡,收鸡蛋, 割麦子插秧也是会的。 她一定要陪大人一块走。 如今她一心一意等着见亲人,每日翘首以盼得模样让男人看了实在扎眼。 昭昭一无所觉。 她不仅自己等,还要和春桃朱嬷嬷她们分享。 快乐事大家一起听, 收获双倍的快乐。 作为一个被箫容景盖戳认定的小话痨, 昭昭怎么可能就说说呢?不光要说,还要写。 亲爹怎么样亲娘怎么样亲奶怎么样,哦,没有爷, 乡下爷早死了, 昭昭记忆中就没这玩意。 镇国公拎着鸟,回去路上莫名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笼子里的鹦鹉长长叫“造孽啊”。 镇国公打完喷嚏,也嘟哝了一句造孽啊。 可不是造孽, 自个的妻子把孙女弄没了搞了个假孙女回来, 老婆子死了一了百了, 他每日对着儿子儿媳,心底沉甸甸的愧疚。 他老了,要是孙女回来, 两腿一蹬闭眼也笑着。 昭昭还在继续写东西。 字里行间洋溢着快乐。 奈何每日课业要紧,大字是什么玩意,还要费心力写? 心底这么一想,便是罪过,忙摊开纸,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 等大人来了,继续和他唠嗑。 男人也不耐听,等用完晚膳小姑娘开始嘚吧嘚吧说话,便用唇堵了她的嘴,把人带到床上。 小姑娘全身上下也就嘴巴厉害了,也不知道原本笨笨的小傻子哪来那么多话,哪来那么多道理要讲。 若是男孩,说不定还会得那些大儒喜爱。 箫容景想着想着,便想到了和小东西生孩子上去,一个像昭昭的男孩。 身下的小姑娘已经哑着嗓子细细喘气了,男人把脑袋里那不靠谱的念头丢开。 生什么孩子,怀里这小姑娘还是个大孩子呢,自个都那么娇气。 如今连那莫须有的父母都用了十二分心思,若真有了孩子,岂不是满心满眼都是那讨债鬼?还是不生的好。 昭昭身子被折腾得软得厉害,随着男人的动作起起伏伏,混沌间,牵肠挂肚的事都没忘,含含糊糊叫着:“我不是扫把星,不是丧门星。” 男人又气又恨,张口凶狠叼着小姑娘的耳垂,“还是这处肉多,吃下肚才好。” 昭昭顿时一个激灵。 “躲什么?”男人手指轻捻着她另一处耳垂,“瞧,厚实着呢,耳垂厚都是有福气的。” 昭昭愣愣看着眼前的大人。 大人眉峰冷厉如刀,眉间疏阔坦坦荡荡,眼眸幽深藏着冷光,如幽幽饿狼的眼神。 又凶又狠。 以往昭昭喜欢大人,喜欢大人待她的好,害怕大人对她的坏。 后来说开了,知晓梦当不得真,昭昭不怕大人的坏,更喜欢大人待她好。 如今,凶凶的大人,看着冰冷冷的大人,昭昭心底热热的。 大人又凶又好看。 昭昭对人的感知一向是凭直觉,一但对方藏得太深,便感觉不到了。 她还尚且不会将人的外表和内心分开来计算,无人教她,也从未有人能让她上心思量过。 现在,她觉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滋味。 大人好像很凶,可大人也不坏。 这对昭昭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她忍不住仰起头,顺着心意亲亲大人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撩拨在唇上,昭昭咯咯笑了。 她没看见的是,男人耳朵微微红了。 昭昭还不晓得自己因为一时大意,损失了一个如此珍贵、可以帮助她勘破大人耳红之谜的素材。 在她亲了大人后,原本沉寂的夜晚又热闹起来。床嘎吱嘎吱作响。 “大、大人,床要坏了。”嘎吱嘎吱的响动让昭昭很是紧张,还有那些陌生的姿势…… 男人却是一句话也不肯说了,力气极大,极为凶狠。 见小姑娘实在受不住了站起来,抱着小姑娘来到书案旁。 昭昭得了喘息的功夫,急促问:“大人,要写字吗?” “淼淼不是担心床坏了,这下不必忧心了。” 那书案压根不是正经书案,而是昭昭从库房拿来的用于闺房之乐的书案。 一时间,红玛瑙磨成的珠串叮咚作响,血玉映着雪白,相映成昳丽的画卷。 自那晚后,昭昭终于消停了。 于是朱嬷嬷耳朵清净了,春桃松了一口气,春草赶针线的速度都快了几分,春梨终于不用被逮着当听众了。 “春桃,把这个书案丢到库房里。”昭昭盯着那血玉书案,怎么看怎么不得劲。 好端端写字的东西,偏偏…… “姑娘不是挺喜欢的吗?”春梨抢先道。 春桃利落应了是,“那奴婢便叫几个粗使婆子来抬走。” 一听要抬走,昭昭又不大情愿了。 “还是放着吧。” 春桃见姑娘脸红,以为屋内热气太足有点热了,也没觉得奇怪。 知道一时半会找不到亲人,又被男人好生“教训”了一通,昭昭心思定了,又开始折腾旁的事。 她现在要干的事好像很多,担心忘了,昭昭干脆给自己写一个条子。 第一条,便是找亲人,这条大人正在帮她找。 第二条,写大字,写大字好累哦,不过是每日必做功课,肯定要完成。 第三条,写日记,这个昭昭很乐意,她也不嫌累,看着纸张一张张增多,心里便很满足。 第四条,学规矩,其实不仅仅是规矩,朱嬷嬷教的越来越多了。 第五条,选王妃。昭昭很讨厌这条,大人说让她说了算,什么时候也让她自己决定。 昭昭决定坏到底,等她死了大人再娶吧。 不过选还是要提前选的。昭昭叹了口气。 昭昭在村子里就很勤快,很能干活,那个习惯延续到现在,就是轻易不肯拖延,事情要提前做好才行。 第六条,大人要过生日了,嘿嘿。 说到这个昭昭就有点懊恼,她自个是不过生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日,于是压根忘了这回事,还是朱嬷嬷提醒她才知道。 刚从找亲人活动中消停下来的昭昭又要马不停蹄给大人准备礼物。 第七条,快要过年啦。大人说过年带她出去玩,昭昭写着写着丢了笔,捧着脸笑了。 等墨快干了,才收了脸上的傻笑。 自从晓得王爷的心思,朱嬷嬷就彻底改变了原本的教学策略。 原本只教仪态教规矩开拓小姑娘的眼界培养审美,如今加了别的课程,关于如何御下,如何和不同身份的人说话,如何管家,琴棋书画不说精通,要有一些鉴赏能力…… 一系列的课程弄得昭昭苦不堪言。 娇气的小姑娘却没有喊苦,朱嬷嬷不由另眼相看。 昭昭不是觉得不苦,她觉得苦极了,每天头昏脑涨的,听得很不明白,原本有趣的课程因着朱嬷嬷填鸭式教育,变得无聊枯燥。 学累了,在一旁休息,春桃心疼端了玫瑰露和梅花酥来给昭昭吃。 小小的碟子里只有三块梅花酥,这梅花酥比以往小多了,只有两个拇指大,方便一口一个,比较斯文。 昭昭坐在桌前,脊背笔直,安静吃着梅花酥,喝着玫瑰露。 都用完后,春桃将桌子收拾了。 这会,昭昭还有一刻钟休息时间。 “嬷嬷,官家小姐也要学规矩吗?” “自然要学规矩的,规矩是立身之本。” 昭昭轻轻“哦”了一声,“官家小姐也要学琴棋书画吧。” “当然,姑娘家都是精细养着,好生教导的。” 第38节 “官家小姐都很好看吗?”昭昭好奇问。 “德容言工,容貌不是主要的,端庄稳重不轻浮即可。” …… 朱嬷嬷见着小姑娘眉间不自知的轻愁,有一些不忍。 人生在世,无非就是争那一口气。 三等丫鬟一个个铆足了劲拔尖,要到主子那当贴身伺候的,宫里的小太监谁不向往那威风凛凛的大太监总管,说句大不敬的,极尊极贵的天家皇子,还都向往着最上头那位子呢。 不怕有比较之心,就怕走错了路。 小傻瓜时的昭昭,生不出羡慕,变聪明的昭昭,感受到了这个词。 谁能一直长不大呢。 昭昭还不懂那是羡慕,她只想着离大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休息完,那点子心事又散了。 昭昭努力学习着,快乐写着日记,甜甜蜜蜜等着大人过来吃晚膳。 谁让昭昭心那么小,想着想着就忘了。 朱嬷嬷见昭昭恢复常态,嘀咕两句也笑了。 晚膳时,果然等来了大人。 大人从不会食言。 只是今个昭昭贪多,多学了小半个时辰,嬷嬷尚未来得及按摩,身子酸痛得很。 待用完晚膳,男人教小东西认识点新词,两人说说话往床上去后,昭昭就受不住了。 “大人,我累了。”昭昭确实是累了,最近学东西脑子钝钝的,都快转不动了,只想抱着大棉被,窝在大人的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睡吧。”箫容景拍拍小姑娘的背,闭着眼平复着升腾的欲望。 虽说男人安排了暗卫,可小姑娘屋里事是不管的,因而也不知道小东西因着学规矩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还以为是白日玩累了。 夜晚寂静无声。 箫容景一时间睡不着,想着小姑娘藏着的小秘密,不知道最近又写了点什么,想了一会便也睡了。 一觉两人睡得都极好。 “呀!”昭昭刚要惊喜蹦起来,硬生生压下了腿,把牙齿藏起来,才开口说道,“大人,下雪了!” 啧,真丑。 箫容景瞟了一眼小姑娘滑稽的模样,抬眼朝窗外望去。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地上是厚厚一层积雪,看来昨天夜里便开始下了。 他不喜欢下雪。 第34章 .下雪二更 十年前那个冬日, 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大雪,说着要来的小姑娘迟迟未到。 少年时的箫容景原是有些不耐等待那个小丫头,见人迟迟未至, 又怕她困在路上, 山洞外积雪深深, 风刮得厉害,便捡了枯枝拄着出去找人。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 双腿差点冻得没有知觉。 可别说有人, 连只畜生也没有。 许是雪大了山路不好走没来。 前来搜寻的士兵找到了他,他不肯走, 等雪霁天晴,仍是空无一人,最后握着对方留下——实际被少年抢来当抵押的玉佩, 随着镇国公派来的人回去了。 养伤养了几个月, 其它好差不多了,那条腿落下了天阴畏寒的毛病,经过多年习武,早已恢复了。 箫容景没在回忆中沉浸多久, 实际上脑中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他抬头望着小姑娘, 见她穿着平日一般的袄裙便要推门出去,上前一步捉住昭昭的手。 “这么凉?”箫容景微微皱眉。 “不冷的。”昭昭生怕大人不准她出去玩,急忙道。 小姑娘体弱, 不似男人身强体健, 手常年温度要低一些, 和男人比就显得凉了。 “大人,我可以玩雪吗?”昭昭目不转睛望着外头,语气恋恋不舍。 “多加两件衣服, 带上手炉,一刻钟。” 听到能玩昭昭已经高兴得不行,至于那玩多久被她自动忽略了。 上面添了一件夹袄,马面裙下硬生生加了两层中裤。 等全都穿完后,昭昭像个圆滚滚的球一般,移动艰难。 “大人!这样怎么玩?”昭昭嘟了嘟嘴。 “不想玩就让丫鬟玩,你坐着看着便好。”男人淡淡道。 这怎么行? 昭昭也不抱怨了,挪着步子努力出去。 余光瞥见走来的朱嬷嬷,打了个招呼,“嬷嬷早。” 突然想到什么,心底的雀跃沉了下来,迟疑道:“嬷嬷,我想堆雪人。” 这是规矩学多了,担心走错路呢。 朱嬷嬷想说让丫鬟堆好了,您何必亲自下去弄,这天寒地冻的,伤了就不好了,那调理身体的东西还在吃着,不受寒才能好得快。 王爷还在屋内站着,朱嬷嬷察觉到一扫而过的冷凝目光,改口道:“姑娘去玩吧,小心点莫要伤了自己。” 昭昭于是高兴了。 粗使小丫鬟正在院子里扫雪,扫出一条可以进出的通路。 雪是扫干净了,不过今日日头好,有些雪化了,地上湿漉漉有一层水渍。 春桃心思转得快,这地上有水,难免又会有碎冰之类的东西,万一姑娘摔跤了便是大事,于是从库房取了兔皮垫来铺在扫出的一条通道上,又搬了绣凳,让人找了碳炉来。 “姑娘,坐着玩吧。” 昭昭站在干净雪白的兔皮垫前,迟疑停出步伐。 要是直接踩上去,肯定会留下脏兮兮的脚印,脱了鞋,又会冻脚。 似乎是看出了昭昭的想法,春桃笑道:“姑娘不必脱鞋,免得受了寒气。” 坐着玩雪吗?昭昭看了一旁的碳炉,突然没了兴致。 她眼巴巴望向站在窗前的男人,拉长声音喊:“大——人——。” 男人方才在和朱嬷嬷说话。 “淼淼很是依赖你?”箫容景淡淡问。 朱嬷嬷心底直叹气,脊背绷紧道:“姑娘并非依赖奴婢,只是因为奴婢是王爷送来的,便与旁人不大相同。” 男人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朱嬷嬷紧张等着王爷发话时,昭昭欢快的声音响了。 朱嬷嬷听到离去的脚步声,猛得卸了一口气。 昭昭看到大人出来,不待对方走到跟前,自个就先挪了过去。 她也想跑来着,穿多了跑不动,也不合规矩。 “大人,陪我一起玩吧。”昭昭仰着脸,黝黑清亮的眸光中盛着期待和欢喜。 不待男人说话,就低低抱怨开了,“不想坐着玩雪,不想要碳炉子,兔皮踩脏太可惜啦。” 这小东西每日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屋内的摆设经常更换,哪一样都不知比这兔皮贵重多少。 箫容景自然不会和小姑娘说这个,只笑小姑娘傻得可爱。 昭昭压根没注意到那些,也不知那些东西价值几何,只是现在让她眼睁睁看着东西浪费,她是不愿的。 男人吩咐人将东西收起来,他自然知道小姑娘为何不快。 无非是被束缚了,一群人紧张兮兮盯着你玩耍,能有什么乐子。 男人抬手让人下去。 最后只剩下昭昭和箫容景两人。 “大人,我想堆雪人。” “哈哈,大人好冰啊。” “大人,这个身子太圆太胖啦!” 昭昭鼓着脸,冲着雪人圆嘟嘟的肚子使劲比划着,“这儿要瘦一点,瘦一点才好。” “这是写实。”男人说了一句不再理会昭昭,轻巧滚了一个圆滚滚的球放在上面,雪人的脑袋便有了。 院子里新移载的两棵梅树正在开花,一树红艳,一树粉白。 昭昭摘了梅花,捡了一点叶子藤蔓,要给雪人编花环。 “什么写实呀。”昭昭嘟哝着,她手笨,编了半天不见好,眼瞧着大人已经用枯枝削成眼睛鼻子的形状,真真是生动好看。 平日里用来杀人的剑此时正在为雪人雕刻五官,剑回剑鞘,箫容景将刻好的五官安上。 “这雪人便是照着淼淼的模样堆砌的,你看如何不写实?”箫容景捉了她的手,感受到一层热气,微微笑道。 大人给她堆雪人了! 心底刚高兴一下,看到雪人的模样,小姑娘脸上不由露出悲愤的神情。 那么胖!那么圆!怎么可能是她? 昭昭红着脸道:“大人,我要瘦一点。” 第39节 “哪里瘦了?本王看看。”男人眯起眼细细打量着。 昭昭不安动了动身子,突然有点不大敢说话。 “哪里都瘦了。”昭昭勇敢说,“这不是……淼淼。” “说的好。”见小姑娘没道出“昭昭”二字,男人奖励摸了摸她的头顶,“回去吧。” “还差一个花环。”昭昭不大满意,脚步钉在地上不肯动。 牵着男人的手摇了两下,“就差一点点了,大人帮帮忙嘛。” 昭昭觉得自己的手很笨,堆雪人堆不好还是大人主要忙活的,编花环也编不好,经常散架。 大人肯定能做的很漂亮。 昭昭对此事异常笃定,不容置疑。 但现在,大人已经编坏了三个了,还在继续。 “大人,不要编啦,我不要了。”昭昭有点心疼大人。 此时两人都搬到了梅花树下,碳炉也烧起来了,两人坐在树下,昭昭抱着手炉,箫容景低头编着花环。 树上的花变少了。 有点丑。 昭昭见大人一意孤行,换种方式说服,“大人,梅花树快秃了。别编了。”快休息吧。 大人真可怜,失败那么多次。 呵,一棵破树当什么宝贝,眼皮子浅的! 男人手一用力,内力便将快要完成的整个花环碎成一地粉末。 昭昭没注意,仍在苦口婆心,“梅花没了,就不能吃梅花酥了,不能喝梅花露了,也不能喝梅花茶……” 就知道吃吃喝喝,整日里憨吃憨玩怎还心心念念着。 昭昭向来不会揭人短处,更不会说大人不行之类,只会从它处找原因。 可她说了半天,嘴巴快说干了,大人还是较上了劲。 “大人,这不是你的原因。” 昭昭抿着唇,满脸严肃,“你的手指粗,梅花太小了,不好弄。” 说完举起自己刚刚成功的花环,晃了晃白嫩纤长的指尖,“我好了。”因为手指细。 小姑娘长大了,小肉手慢慢变得纤瘦,纤纤玉指,指节修长。 男人的手指并不粗,骨节分明,煞是好看,只是两相对比,昭昭“慧眼如炬”发现了真相。 箫容景听了她这番言论没有半点安慰,气着气着心态平和起来。 男人眼睫微垂,明蓝色蟒袍衬得他面若冠玉,修长的指尖穿过绿色的藤蔓和或粉白或杏红的梅花,沉静的神情中有种别样的认真和气质。 昭昭不由安静下来,难得不想说话。 就这样静悄悄望着大人,伏在男人膝头,看着渐渐成形有了模样的花环,更多的,是盯着男人的手指。 这个花环成功了! 一想到戴着大人亲自编的花环,心底的高兴一阵一阵往上涌。 真开心呀! “大人!”昭昭欢快伸出手。 男人没给她,起身举起花环。 昭昭微垂着头,眼睫轻颤。 大人要亲自给她戴吗? 就像村里山下的小树林,壮实的汉子给姑娘戴头花,戴了头花后…… 还要亲嘴。 昭昭以前见了不懂,嘴巴有啥好亲的,互相喂糖吗?又不甜。 小姑娘想着想着,耳朵悄悄红了,脸上漫开了红云,白嫩嫩的脖颈上也染上了漂亮的粉色。 而大人呢? 脚步声远了点,昭昭茫然抬头,只见男人将花环—— 戴到了雪人头上! 昭昭愣住了。 待一双温热的大手裹住她凉凉的小手,昭昭反应过来,只听男人嗓音微冷质问:“手炉呢?” 昭昭不想管手炉,她要花环,也不回话眼巴巴朝那看,眼睛都快长到那雪人身上了。 箫容景自然是注意到了。 “那是我的呀。”昭昭眨了眨眼。 “不是说好给雪人的?” “雪人就是照着我堆的,它的就是我的呀。”昭昭理直气壮。 “雪人胖,淼淼瘦,哪能一样呢。”男人拍拍她的脑袋。 昭昭心虚气短。 “回去吧。”箫容景握着她的右手,将小姑娘忘到一旁的手炉捡起,塞进昭昭怀里,“抱好了。” 没有花环,也没有亲亲了。 就是很委屈,很生气! “大人。”昭昭不让男人拉她回去,弱弱反抗着。 男人停下转头,望着这娇气的小东西,脑袋快埋进地底了。 一张嘴就气人,她不哭谁该哭。 听着小姑娘沮丧的声音,本就有准备的箫容景心底突然多了一丝沉闷。 “再哭明日便不带你出来玩了。”男人凶狠威胁。 不玩就不玩吧。昭昭“哦”了一声。 凶狠一拳,径直打入了棉花,被软绵绵包裹着,瞬间卸了力道。 箫容景望着眼前垂着脑袋的小姑娘,干巴巴哄了一声,“淼淼乖。” 淼淼不乖。 淼淼要亲嘴。 小姑娘等得发急,气红了眼,仰着脸闭着眼睛胡乱亲了上去。 “亲一亲……怎么不甜……” 箫容景愣住了。 “……亲错了。” 第35章 .花环三更 男人很快反应过来, 小姑娘胡乱亲了几口没了力气很快松了手。 箫容景转身大步走了一小段路才反应过来,回头将小姑娘打横抱起,快步进了内室。 小东西变了。 昭昭该是什么样子呢? 乖巧听话胆小, 昭昭是水, 给她什么就承受什么, 昭昭是白纸,在上面画什么, 便让她成为什么。 昭昭的反应是迟钝的, 感情是真挚的,她喜欢纯粹坦诚地表达, 外界给予她什么,不在乎的便缩在壳子里,在乎的便积极给予反应。 但也就是这样了。 箫容景也以为就这样了, 小东西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对他说的他做的,都给予回应,大抵便是最好的结果。 现在却是不同,昭昭做的比那还要好。 小姑娘被娇惯得胆子越来越大, 渐渐得不满足了, 下意识学会了索取。 亲一亲大人的眼睛,亲一亲大人好看的嘴唇…… 尚未准备好毫无应对之法的男人忘了一切,慌不择路疾步如飞走了。 后来才冷着脸, 抱起小姑娘回了内室。 虽然大人的脸黑黑的, 昭昭一点也不觉得可怕。 地龙一直烧着, 乍然从冰天雪地中回到温暖如春的内室,两人很快出了一身汗。 面容冷硬的男人将小姑娘外衣脱了,换了身轻薄的, 将小姑娘的鞋袜脱了,放进热水里好好泡一泡。 暖气顺着脚底板流进心底,昭昭一边泡脚,一边弯下腰,笨拙替男人脱鞋。 箫容景的靴子很重,踩过深深的积雪,定是脏了,脚动了动没让小姑娘碰。 “别动。”昭昭叫了一声,拍了下大人的靴子,像是在拍不听话的小狗。 箫容景只觉喉咙有一丝痒意,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抬起脚顺从脱了鞋,于是两人一起在脚盆里泡脚。 昭昭不老实,小脚踩了踩男人的大脚。 完了后,箫容景让人送了姜汤。 昭昭讨厌姜,皱着小鼻子喝完了。 没撒娇,没耍赖,也没让人哄。 第40节 如此乖巧的昭昭让男人眸色暗了暗。 “不喜欢就少喝点。”箫容景淡淡道。 “喝姜汤是驱寒的,不喝会生病的,大人,你快喝啊。” 昭昭又觉得大人小小的。 之前有一段时间就时不时生气,像个小孩子般,不理他,好像就更不高了。 如今是连姜汤也不好好喝。 昭昭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把姜汤喝了,大人也没理由不喝了吧。 被小姑娘软软教训一通的男人顿了顿,一口气把姜汤喝了个干净。 “大人真棒!”昭昭毫不吝啬夸奖。 箫容景脸色变了变,又一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淡淡“嗯”了一声。 昭昭笑眯眯的。 夜里,箫容景没动小姑娘,也不大睡得着。 点灯细细看了看小姑娘的腿,白莹莹的,嫩生生的。 久病成医,腿伤了几年,男人也有点眼力,细细查了几遍,确保小姑娘的腿完完全全没有问题。 检查完彻底没了睡意,披上外衣走至小书房,光明正大看起了昭昭的日记。 隔了那么久没看,又是厚厚的一层。 小姑娘写的可多了。 “小小的大人” “犯错的大人” “唱歌好听的大人” 手上的纸突然变得烫手起来,小东西竟然也学会了奸滑,表面不露什么,偷偷在背地写坏话! 男人心口聚着一团似怒飞怒的气,咽不下又吐不出。 后面又是什么—— “温柔的大人” “最喜欢的大人” “和大人一起很舒服” …… 舒服,哪个舒服? 箫容景俨然已经忘了自己上次看到诸如此类的赞美,心底是如何畅快,审视又是如何严苛。 一会想小姑娘字迹不好得练练,一会嫌弃小姑娘啰里啰嗦在拍马屁。 如今倒是什么多余念头也没了。 男人将厚厚一沓东西放回去,也不等天亮,半夜走了。 春桃觉浅,贴身丫鬟都是这样,有什么动静吩咐随时都要听到,也窸窸窣窣套了外衣出去。 半夜还在下雪,把白日里刚清扫的路掩住了。 男人踩在厚实的雪层上,走得很稳当,只是步伐略快,很快便没了人影。 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春桃摇摇头,定是她看错了。 此时也不急着睡下,先去隔壁看一看姑娘,姑娘睡得正酣,脸上红扑扑的,嘴角挂着笑。 离去时,眼尖发现地毯湿了一小块,原是因着架子多了个东西,滴滴答答流着水。 定睛一瞧,好像是个花环。 想必这是姑娘带回来的,不过昨晚没看到啊,春桃想了想还是没有动。 翌日,昭昭醒了,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没有翻进男人怀里,接着昭昭的是柔软的被子。 “姑娘,王爷半夜走了。”春桃见小姑娘呆呆坐在床上,提醒道。 昭昭奥了一声。 “王爷去哪了呢?”半夜多冷啊,很着急吗? “奴婢也不知道。”春桃哪会知道王爷行踪。 大人并不是时时刻刻呆在这个宅子的。 昭昭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而她自从离开村子,坐着马车进入这处宅子,便再也没有出去过。 昭昭其实也没那么想出去,可是她一个人在里面,大人在外面。 大人知道她在哪,她却找不到大人了。 “可能回了王府,也可能有事去了旁处,想来没什么危险,姑娘放心吧。”见姑娘沉默着,春桃以为昭昭忧心,不由劝道。 昭昭点点小脑袋,抿着唇认认真真穿好衣裳。 春桃有意岔开话题,指了指红木架上的花环道:“姑娘,这是你编的吗?这花环湿了,改日奴婢给你编个好看的。” 昭昭一听,登时站了起来,顺着春桃手指的方向过去,小小“呀”了一声。 花环上带着水汽,摸起来湿漉漉的,上面的花却不像是被风雪吹打了半夜,新鲜又完整。 昭昭轻轻笑了,把花环戴在自己头上。 “好看吗?”对着镜子美滋滋瞧。 “这……”委实不大好看,编织的技巧有些拙劣。 端早膳的春梨恰好进来,听了这话打眼一瞧,“不——” 猛得被春桃姐姐瞪了一眼,立刻改嘴道:“不是好看,是太好看了。” 一定是大人偷偷给我的。 哼。 昭昭高兴了。 好心情还在继续。 大人在忙,昭昭也在忙,雪花绵绵下着。 昭昭摸出压下枕头下的计划又瞧了一遍,刻意忽视第五条,于是心情更美了。 给大人准备什么礼物,昭昭早便有了底,只是总觉得不满意。 大人会喜欢吗? 会喜欢的吧。 要不再准备点旁的? 村里是如何过生辰的呢?会吃鸡蛋,吃肉,吃面条。 能有这三条,已经是顶顶的好福气。 昭昭干的是粗活,笨重活,用白面做吃食这类可以偷吃的好活计是轮不到她的。 长寿面。寓意好。 昭昭觉得这碗面得做。 外头雪深深的,朱嬷嬷劝:“等雪停了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昭昭执拗道。 大冷天,昭昭抱着手炉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到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做饭丫头婆子一个个聚在炉子周围取暖,一边唠嗑一边吃着烤豆子,一口一个干嘣脆。 待见到昭昭一行人来了,一个个惊惶站了起来。 朱嬷嬷摆摆手让人散了,吩咐道:“姑娘用小厨房,来个厨艺扎实的。” 站出来的是一位干净利落的精明妇人。 昭昭问:“药膳是你做的吗?” 药膳如今昭昭隔三差五还要吃一顿,味道好,记得深。 王婆子说:“药膳是杨氏做的。奴婢做点心是好手,最擅长做梅花酥了。” 听到梅花酥,昭昭多看了王婆子一眼,另一个杨婆子在房间休息,小丫头帮忙叫了出来。 杨婆子还是之前看病的李大夫介绍过来的。 两人跟着昭昭进了小厨房。 天寒地冻的,王婆子率先生了碳火,又快语对朱嬷嬷道:“嬷嬷你看,这黑炭烟大,免得冲着姑娘了。” 外头跟了不少人,东西是带齐全的,见穿着青色袄裙面容秀气的小丫鬟们放下碳炉,燃起上好的银霜炭,又呵呵笑了,“是奴婢多嘴了,还是嬷嬷想得周到。” 待做面了,一般是要吊高汤的,揉面擀面也是一项力气活。 王婆子殷勤说:“奴婢来吊高汤,擀面揉面有杨婆子,姑娘您先用点点心,待弄好了姑娘把面下进去便成了。” 王婆子以前在其它府上做过事,府上抄家了,主人心慈提前放了他们出去,后来机缘巧合到了这处。 以前府上那些姑娘姨娘,端着自己煲的汤做的菜或去孝敬或去讨好,有哪个是正经做的,无非是最后亲手把食材放进去。 昭昭疑惑皱了皱眉,转头问杨婆子,“吊高汤怎么做?擀面揉面呢?” 杨婆子沉默寡言,见昭昭问了,一条一条细致答了,一边答一边手把手教昭昭做长寿面。 揉面擀面需要力气,昭昭的力气是以前做活练出来的,杨婆子眼含诧异。 至于吊高汤,最重要的是那味,老师傅们大都凭感觉。 第41节 昭昭嗅觉和味觉天生敏锐,有了参照品,进步很快。 杨婆子没料到昭昭竟有厨艺天分,一时间教得更加用心,各种食材尝起来什么味,怎么搭配一一讲来。 一旁的王婆子冷板凳坐不住了,见昭昭望着砧板,给她递刀。 杨婆子顺势住口了。 见昭昭盯着高汤,舀了一勺待凉些给她尝味。 见时间久了,搬来凳子让昭昭歇歇脚。 杨婆子口若悬河的教学被打断好几次,她也不恼。 她知道自个一讲关于厨艺的事便停不下来,时常会误了事,王婆子真是好人,不由冲王婆子真诚一笑。 王婆子嘀咕着谁和她关系那么好了,一边时刻关注着昭昭。 不争夺主家宠爱的婆子不是好婆子。 昭昭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一丝暗流。 村里人是直白的,高门大户很多关系目的都藏在下头。 昭昭没管,其实她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 说好好像也没什么好感,总之被伺候挺舒坦的,没察觉什么危险,便继续做着手上的事。 朱嬷嬷见小姑娘很能稳得住,并未被讨好收买了,心底很是欢喜。 回去路上,不忘和昭昭分析,“姑娘做的好,若是因为王婆子嘴巴巧便多亲近,便是落了下乘,容易让老实人寒心……” 昭昭头昏脑涨听完了。 听完了还在想,她怎么会亲近那婆子,她只亲近大人。 其他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嬷嬷说的话越来越不懂了。 昭昭不由忧心自己是不是又变笨了。 第36章 .礼物大人的生辰 箫容景刚点完卯骑马出了城西大营, 路上被一轿子拦住了。 轿子是镇国公府的轿子,标志相当显眼。 来人大张旗鼓,毫不遮掩。 帘子被人掀开, 露出一张颇有仙气的面孔。 镇国公世子年近五十, 看着却像三十余岁, 眼神清亮,一副文人打扮, 广袖飘飘, 手上还拿着一柄折扇。 世人都道这世子是个不着调的,不入仕途整日与诗书为伴, 读书约摸都读傻了。 宋季青听过这话也不恼,脸上淡淡的,丝毫不见生气。 两人对视一眼, 一块来到茶楼, 点了个包间。 “晋王殿下。”待进了包间,宋季青折扇放下,神色也认真了。 两人心思都不浅,还都是聪明人, 没必要装模作样。 皇帝忌讳权大的, 宋季青是装,日复一日不着调,箫容景不屑装, 施舍他的他不屑, 想要就自己去争去夺。 不能说哪个技高一筹, 宋季青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箫容景是皇子, 只要不造反,要不了他的命。 “宋世子。”箫容景回道。 “不知那枚玉佩晋王从何得来?”宋季青开门见山。 箫容景无意隐瞒,“多年前从邹县所得。” 宋季青怔住了,脸上悲喜难辨。 邹县是宋家祖宅所在地,好端端的孩子丢了不在旁处,竟然在那,这样看那件事十有八九是母亲刻意所为。 母亲当初一心想让他娶她娘家侄女,宋季青自然不肯,等妻子嫁过来后,操持家里,敬重父母,无人不道一声好。 母亲就这么狠心吗?最后的心软大抵是没把孩子丢到旁处,若是被看守祖宅的人捡了…… 宋季青努力平复下汹涌的感情,又问:“不知晋王捡到这枚玉佩时可否看到什么人?” 箫容景眯了眯眼,审视扫了一眼略有失态的宋季青。 事情大抵关乎什么内宅隐私。 箫容景不感兴趣,喝了口茶不在意道:“陈年旧事,早便忘了。” 在送回那枚玉佩后,那枚玉佩的旧事便随之一块放下。 当初那小姑娘是否会牵扯进镇国公府的事,箫容景不会参与,不明说便是还了最后的恩情。 — 今日大人生辰,昭昭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提前问过大人,今日肯定会回来。 大人真是的,连自个生辰也记不得了,还好有她想着。 高汤已经吊好,面已经擀好了,只待大人来了把面下了,就可以吃了。 见门口有动静,在前头打探的小丫鬟飞快跑回后院,“姑娘,王爷来了!” 昭昭赶紧去厨房把面下起来,待好了让丫鬟待会送过去,自个先匆匆忙忙赶回去,中途走得太急不小心绊倒跌了一跤。 “诶,姑娘慢点!”春桃喊。 昭昭迅速爬起来,也不喊疼,疾步继续走。 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半刻钟便赶完了。 回了屋子,还要再换上干净的新衣裳,重新梳头,擦了梅花味的面脂,还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箫容景并没有直接赶往后院,在外头待久了身上难免寒气重,在前院沐浴换了衣裳,这才提步往后宅走。 昭昭膝盖青了一块,走路的时候太急顾不上,现在一抽一抽疼得她呲牙咧嘴。 听到门外响动,昭昭立刻端庄坐在绣凳上,笑起来唇角微翘,如同画卷上的仕女图。 这让进来的男人微微一怔。 小姑娘唇上罕见抹了一层口脂,两颊嫣红,双眸水润而明亮,含着简单的欢喜。 双手交叠在下腹,下巴微微扬起,矜持又娇贵。 合该天生是闺阁之中娇养的姑娘,金枝玉叶,任谁也想不到竟是乡下养出来的。 待男人走近,昭昭起身行了一个礼,抬眼间没有直视大人,只偷偷飞快瞟了一眼,又规矩垂下了眼睛。 这便是昭昭的礼物。 她学了好久的规矩,天天学天天练,以往十六年的生活不是轻易能磨灭的,但只要有意去做,做出来的样子也很能唬人。 嬷嬷说,她学的极好,比那官家小姐还好。 嬷嬷说,琴棋书画不是慢慢能赶上来的,慢慢学不着急。 昭昭饱含着期待。 箫容景眉心渐渐蹙起,抬起小姑娘的下巴,“怎么?做错事了?” 谁教的这幅姿态? 小姑娘被迫抬起头,望进男人的眼眸。 大人的目光很沉,大人的眸光很深,像是她曾经见过的夜空,无边无际的深邃中,星子微微亮。 “大人。”昭昭叫了出来。 小姑娘半是忐忑半是期待,心上像是吊了半桶水,摇摇晃晃,晃晃摇摇。 大人没有笑,大人耳朵没有红。 虽然不知道大人耳朵红是什么意思,昭昭知道这代表着大人心情很好。 听到小姑娘娇娇一声“大人”,男人的眉心早便舒展了。 他不动不笑,便是想看看这小东西究竟在做什么怪。 大概有些日子了吧,箫容景心底微微沉吟,一点不大在意的细节浮上心头,思及小东西近来的一些转变,隐约明白了几分。 “朱嬷嬷让你学规矩了?”箫容景问。 大人怎么知道的?昭昭眼底划过一丝惊叹。 小姑娘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男人低低笑了声,“好了,别作怪了。不想学便不学,没得为了那规矩弄得不痛快。” 大人真好。 大人定是知道学规矩辛苦,这才免了她学规矩。 昭昭心底是欢喜的,唇角弯了弯却又落了下去。 她做的不好看吗?大人说她作怪吗? “作怪”不是个夸人的好词,昭昭是知道的。 礼物没有了,大人也不喜欢。 昭昭不该哭,想到一连站半个时辰,想起只吃拇指大小的梅花酥,想到梦里大人见了她的礼物微笑的模样…… 这些日子,小姑娘累得腿软,馋得发慌,趁着大人不来的日子,一遍又一遍练习。 心底晃晃悠悠的半桶水落了下来,从半空中落下摔了一地,流出的水迅速充入眼眶。 不要哭。 小孩子才哭。 昭昭眼红红憋住了泪,欢快道:“大人,我给你弹琴吧。” 第42节 男人疑心看了小姑娘的眼睛一眼,小姑娘今日眼尾也摸了一层淡淡的红,添了几分妩媚的味道,却也遮掩了几分发红的眼眶。 昭昭脑子转得慢,学东西便也慢,琴是没练出什么成效了,一首曲子不会,几个片段对昭昭来说也是难得不行。 她只会一点点。 原来没打算弹给大人听。丢人。 可是她没有别的礼物了。 长寿面是必须有的,不是她自己想的,不能算。 箫容景也有点好奇,小姑娘竟是学会了弹琴。 一时间有点儿骄傲,又有些失落。 昭昭坐在琴前,闭着眼深深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对男人道:“大人,我开始了。” 一边弹一边唱。 “夜晚的天空亮晶晶” “田里的禾苗绿莹莹” “庙里娘娘呀,许愿灵” 这万分熟悉的曲调让男人面色一黑。 更怪异的是,小姑娘唱的调子大致是对的,弹出来的调子又是另一回事,怪异刺耳得很。 偏生这小东西恍然不知,陶醉弹着琴,弹着唱着,不由悠悠闭上了眼睛,闭着眼睛却是越弹越走调。 箫容景不知该夸小姑娘梦里学曲天资聪颖,还是可怜世间竟有如此不通乐调之人。 明摆着没天分,竟能听两次便能会唱那曲子,也是奇事。 很快,琴声停了。 昭昭只会弹前三句。 后面的不会弹,便清唱唱完了。 小姑娘声音很好听,嗓音天生带着一股子娇意,唱起歌来辗转悠扬,绵绵含着情谊般。 唱完歌,昭昭抬头又唤了一声大人。 满怀期待。 大人的面色有点沉,现在好像又不沉了,看她的目光很暖,又有些昭昭看不懂的情绪。 这个也不是她想要的。 昭昭突然有点迷惑了。 昭昭不会下棋,她学了好久,连围棋的规则都没能弄明白。 昭昭不会画画,写字还不太成呢,那字迹也就是幼童的水平。 这次,昭昭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肚子里的一点可怜存货被榨得一干二净。 但她要努力做完整。 于是箫容景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小东西。 小东西冲他行礼,低眉敛目不直视他的眼睛,见了他毫不兴奋,磨磨蹭蹭挪着步子,走近时也不赖进他怀里,生生隔了一拳的距离……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他的眼睛,小姑娘闭眼歪了歪头,“这不规矩。” 男人把人拉进怀里,小姑娘推了推他的胸膛,“这也不规矩。” 昭昭此时脑子已经钝了,小小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转着,嘴里说着什么自己压根都不知道,只牢牢记得要守规矩。 男人硬生生被气乐了。 “什么规矩?本王便是规矩。”说完扣住小姑娘作乱的小手,把人圈进怀里。 话音刚落,男人感到掌心传来一阵湿意,低头一瞧,小东西已经哭了。 只是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声来。 大掌擦上了小姑娘的脸颊。 昭昭说:“我没哭。” 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傻气又是可怜。 “哭什么?”男人问。 “我没哭。”昭昭说。 “是哪个说了不准骗大人,黑纸白字,这就忘了?” 昭昭卡壳了。 那条子她记得清楚呢。 宋昭昭不准骗大人,大人也不能骗元淼。 昭昭又说:“我现在不叫昭昭了。” 被小东西抬爪子挠了一下,箫容景神情莫测,唇角的笑意缓缓加深,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那元淼又是哪个?本王只给妻子取小字。” 妻子…… 昭昭想明白了,大人的妻子是王妃。 眼见着小东西可怜兮兮,仿佛被抛弃般茫然无措的模样,男人心肠一软,又硬了起来。 “淼淼,为何哭?” 选择权已经给你了。 说出来,就是你的。 第37章 .规矩本王不喜欢 昭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嘴巴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她不想大人和另一个人吃饭,她不想大人给另一个人做花环,她不想大人教另一个人写字, 不想大人和另一个人一块睡觉。 昭昭明白妻子是什么, 明白大人是王爷, 王妃就是大人的妻子。 合该在一起过的。 昭昭是什么呢,她一开始便从梦里晓得了, 是外室。 大人说她想什么时候让大人娶妻, 便什么时候娶。 大人说她想让谁当王妃,谁便是王妃。 昭昭觉得自个很坏。 她要等自个要死了, 才肯松口。 大人又问:“为何哭?” 昭昭不肯让大人知道她的坏心肠,抹着眼泪道:“大人,我好笨。” 笨得连生辰礼物都搞砸了。 箫容景没有说话, 手掌顺着小姑娘的后背, 一下一下来回安抚着。 果然,缓过气的小东西还是藏不住话,心思浅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大人,我不好。” “规矩没有做好。” “琴也弹不好。” “写字也不好看。” “更不会下棋。” …… “嬷嬷说的我听不懂。” 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男人眸光微暗。 小姑娘避重就轻, 偏偏跳过了他的逼问,转而顾言其他。 很快,箫容景没了心思探究小东西是真傻还是不在意, 衣服被洇湿了一层又一层。 男人穿得很薄, 于是肌肤很快感受到了湿意, 小姑娘滚烫的泪隔着衣服打下,残余的热气让他心底一烫。 “做不好便做不好吧。莫哭了,喝水。” 这点小事也值当哭成这样。 昭昭嘴巴被杯子堵住了, 一下一下吞咽着水,垂眼往下一瞧,杯中清亮的水波映出了一张大花脸。 唇上的口脂花了,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得这一道那一道。 昭昭被吓得停了泪,响亮打了一个嗝。 小姑娘心思浅,能真放在心底的事很少。 哭一会将委屈发泄了,不由有点不太好意思起来。 特别是见了自己那张花脸,脸红到了脖子根。 男人见小姑娘自己捧了杯子,便将手松开,起身取了干净的帕子沾了水。 见小姑娘捧着杯子也不喝,脸快埋了进去,抬起她的下巴,把帕子盖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揉搓着。 力气不小,昭昭闭着眼,脸被擦得麻麻的。 待整条帕子脏了,又换了条,足足擦了三遍才罢手。 知道自己干净了,昭昭终于舍得睁开眼。 第43节 待对上大人的目光,又倏然闭得紧紧的。 箫容景这会不欲和她计较这点小事。 万事皆有缘头。 小东西今个这一出那一出,反常得很。 方才竟是为了书读得不好,琴弹得不好哭。 小东西哪里懂得这个,一定是有人挑唆了什么。 “最近跟着朱嬷嬷学了那些?”箫容景问。 昭昭坐在大人大腿上,伸手便可揽住大人的脖子,一时间很安心。 她点点头,“朱嬷嬷很厉害。”她也会变聪明的。 小东西没有抱怨,语气真诚,看来是自己愿意学的,但也未必不存在被人哄骗的原因。 “都学了些什么?” “弹琴、下棋、读书、画画、说话、行礼、管账……” 昭昭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冥思苦想,努力想让自己显得聪明点。 可是说完了之后,发现自己学了那么多,却是没几样会的,不由更加赧然。 “大人,我有好多……还不会。”昭昭不愿骗大人,磕磕绊绊说了实话,眼底带着浓浓的沮丧和失落。 大人一点也没嫌弃她做的不好,还替她擦了脸,昭昭眼红红揪住大人的衣角,软软说:“大人,我会好好学的,不要不高兴。” 箫容景是很不高兴,不高兴他精心养着的小东西为着什么规矩变成蔫答答的模样,不高兴小东西念着规矩念着嬷嬷的话,方才他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 本就是个不爱学规矩的小东西,以往让她多写几个大字便娇滴滴喊手疼,罚几下板子便抹着眼泪使小性子。 说了让她不必学,学不好便罢了,还一门心思朝上扑。 学那么些东西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和那朱秀才佳人才子,吟诗作对? 箫容景又想到巧娘,也不知小东西是不是被人哄骗了。 骗了又如何?她学她的,苦便苦吧。 昭昭自然是不知男人的一番想法,她紧紧揪住男人的衣角,手心黏答答出了汗。 她知道大人不高兴了。 她已经保证了会好好学的。 眼中的泪花越积越多,要是没人理会,滴滴答答不知又能哭多久。 昭昭把脸埋在男人怀里,像是看不到了,别人就不知道她哭了。 真讨厌。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爱哭鬼。 昭昭自己气自己,气得手一松,衣角顺势滑走了。 昭昭手抓了抓,抓了个空,又抓了抓,抓到了一个宝贝。 小东西打不得骂不得丢了心疼,男人伸出小指,小姑娘紧紧握住了。 昭昭有了力量。 昭昭是个小话痨。 充满力量的小话痨想把满肚子藏起的话全都告诉大人。 “学规矩,累吗?”男人却是先开口了。 “好累好累好累的。”一叠声说了三个累,小姑娘打开了话匣。 “要站好久,腿都酸了,疼疼的。怎么也听不懂,就是想睡觉。好饿好饿,就是想吃梅花酥……” 小姑娘小声抱怨着,有了男人的关怀,原本八分委屈硬生生也变成了十分。 可是说着说着,说到最后,小姑娘却是笑了,唇角轻轻翘起,像春日枝头颤颤的桃花,明艳逼人。 “可是学了规矩,更好看了。” “他们的眼神不一样。” “其它不好,规矩比官家小姐还好看。” “大人会那么多,我也会变厉害的。” 小姑娘的话,诚实得不行,连一点点夸大都不肯。 有的断断续续自个尚且不大明白,男人却是听懂了。 最后的一声保证,响亮极了,神采奕奕。 她怎么能觉得自己做不好呢? 明明变聪明了,肯定可以的! 箫容景看着神采飞扬的小姑娘,一瞬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话。 轻声唤了一句,“宋元淼。” 昭昭听着大人嗓音干涩,伸手倒了杯水,像大人曾给她喂的那般,小心翼翼递到男人唇边,声音低低的,倒像是哄小孩子。 “大人,喝水吧,喝了就不渴了,嗓子就舒服了,声音也不会变难听了。” 旁人简简单单的一句喝水,小姑娘一说就要说一串。 箫容景听那哄人的语气不太想喝,小姑娘一句“声音难听”,男人眉尖蹙了蹙,张嘴让小姑娘喂水。 小东西甚是爱美,爱自己便罢了,还爱旁人。 箫容景喝了几口便自己接过去,喝了两杯方放下茶杯。 “宋元淼。”这次,声音不复干涩。 昭昭眉眼弯起,很是满足。 不过大人很少连名带姓一块唤她,昭昭不由绷直脊背,小眼神特严肃。 肯定有什么大事。 昭昭想。 男人身量极高,低下头与小姑娘平视的模样颇有些委曲求全的味道。 昭昭也有点新奇。 她常常仰望大人,因为大人很高,要抬着下巴才能看到大人好看的眼睛,要踮起脚抬头才能亲到大人的下巴,一块坐下来,还要微微仰着脸。 现在的昭昭什么都不要,只要睁开眼,就能看进大人的眼里。 昭昭闭了闭眼睛,又睁了睁眼睛。 眼前是大人的面庞,没有错。 “宋元淼。”男人又道,眸光紧紧锁定着昭昭的眼睛。 “我不要你委曲求全。” 昭昭怔住了,男人的目光紧紧锁定她,昭昭避不开,躲不掉。 她呐呐开口:“我不……”委屈。在这里是她过得最快活的日子。 男人打断她的话,“淼淼,你是为了谁学那些东西?” 大人的目光平和又深邃,如一望无际的夜空。 夜空是要仰望的,坐在小山坡上,躺在破旧吱吱呀呀响的木板床上,仰着脸便能看到广袤的夜色。 如今黑夜顷倒,星子降落。 夜空就在眼前。 昭昭下意识软软回道:“为了大人欢喜呀。” “大人喜欢吗?” 后头一句昭昭问过自己好多次,终于问出了口。 箫容景隐约猜测到了,乍然听到小姑娘承认,面上的表情——冷淡又漠然,是一个标准的面具。 眼神庄重。 昭昭听大人说:“我不喜欢。” 第38章 .温情为自己呀 箫容景想起了更多的事。 想到他因为小东西不规矩, 安排朱嬷嬷教她,想到他想让小东西顺着自己的心意长,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乖巧、听话、依赖、本分。 这便够了。 后来他已经忘了这件事, 小姑娘却当了真。 小姑娘的世界很小, 以前在一个小小的山村, 如今在一个小小的宅子。 男人似乎有意无意便将她困在这儿,慢慢地, 世界越来越小, 便剩下了这宅子的主人。 现在,他大概是成功了。 箫容景不认为自己卑劣, 却更加心疼。 他说:“宋元淼,本王不会感动的。” 昭昭茫然脸。 大人在说什么? 箫容景闭了闭眼,揪了一把小姑娘的脸蛋, 也笑了。 第44节 小东西那么傻, 想来也不明白。 “喜欢学规矩吗?”男人问。 昭昭摇摇头,又点点头。 “喜欢学琴吗?”男人又问。 昭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喜欢学棋吗?”男人也不刨根究底,又抛出一个问题。 昭昭摇摇头。 昭昭一开始还有点忐忑, 后来就喜欢上了这个轻松的游戏, 大人问什么,她便点头或摇头。 “喜欢画画吗?” 昭昭摇头。 “喜欢练字吗?” 昭昭点点头,又有点纠结摇头。 …… 箫容景问完也不说话, 只摸摸小姑娘的脑袋。 昭昭憋了半天, 忍不住开口了。 她对刚才那个游戏很感兴趣, “我想问大人,大人也不许说话好不好?” 箫容景微微点头。 “大人喜欢弹琴吗?” 男人摇头。 “大人喜欢画画吗?” 男人摇头。 “大人喜欢练字吗?” 男人摇头。 “大人喜欢下棋吗?” 男人仍旧摇头。 昭昭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敢相信, 可大人不会骗她的。 “大人喜欢昭昭吗?” 男人摇头。 昭昭的心呲溜一下漏了风。 “大人不喜欢淼淼吗?” 男人亲了亲她的眼尾,拭去刚滚落的泪珠,舌尖淡淡的咸味。 昭昭不说话了,她觉得脸有点热热的,点点头,好像在表示自个晓得了。 晓得什么呢? 不可说不可问。 转而想到大人明明不喜欢,学了那么多东西,昭昭又心疼坏了。 “大人,不要学了。”昭昭握住男人的小指,大人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摸起来很粗糙。 箫容景微微笑道:“不学便什么都不会,岂不丢人。” “不丢人的。”昭昭急忙忙回道,空着的另一只手摇了摇男人的胳膊,“不会的。” 男人静静朝她看,也不说话。 昭昭连声安慰:“就算大人什么都不会,也是最厉害的大人!” 男人微叹,“淼淼何必糊弄我,淼淼整日里忙着学习,想来是最仰慕那些懂得多的厉害之人,若本王什么都不会……” “大人,不是的!就算大人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 “大人,只要开心就好!” ”那淼淼开心吗?”箫容景幽幽一叹。 那一声浅浅的叹息,叹得昭昭莫名心虚气短,胸口发慌。 她特别想说自己开心的,特别开心,也觉得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日子了,可是大人专注的目光,让她的回答哽在了嗓子眼。 开心吗?什么是开心呀? 吃得饱,睡得好,昭昭很满足。 原来有点害怕大人,现在每次见到大人,都尤其快活。 学东西呢,有的不喜欢,有的喜欢,想让大人开心,便很乐意去学。 她想让大人快活,不喜欢为什么要学那么多呢?想学什么,想玩什么便好了! 猝然一道亮光划过脑际,昭昭混沌迷茫的脑中多了一丝清晰和明悟。 她咬着唇,没有回答,姿态却表现得很明显了。 她不太快活,那不是她自己真正想做的。 这一隐隐绰绰的念头,仿佛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 “丫头片子就要多干活,还不去喂猪。”阿娘冷冷说。 认真干活才能混个水饱。 “要是姑娘肯听我安排,我也不介意替你说上几句好话。”青碧微微嘲讽道。 不会吵架,不会告状,只有微弱沉默的一丝抗拒。 “规矩是立身之本,一举一动,在方寸之间,灵活变通。德容言工,举止要端庄稳重。”朱嬷嬷苦口劝诫。 嬷嬷说的是对的,默默听着,一举一动照着做。 …… 然而,昭昭的世界是空的,没有自己。 只有大人在的时候,才一点点鲜活起来。 “淼淼想坐在床上吃梅花酥吗?” “淼淼想再去堆雪人吗?” “淼淼想放假吗?什么都不做,玩一整天。” 男人见昭昭没说话,也不急,一句句问话并不急切,唇角勾起一丝淡笑。 想的,光是在脑子里想一想,唇角便微微上扬,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昭昭有点气,明明知道有些是不合规矩不能做的事,大人偏生来诱惑她。 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男人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气定神闲等着猎物落网,也不说话。 周围静静的,昭昭心底有只小鼓在咚咚作响。 “晚上去看灯,看到半夜吃宵夜,一觉睡到下午,不必写大字,醒后可以听一段说书……” 随着大人的描述,昭昭的脑袋不由扭了回来,脸上流露出一丝殷切的渴望。 心底的小鼓敲得越来越急。 她听到自己迫不及待的声音,“想的,特别想,什么时候放假呀?” 箫容景噗一声轻轻笑了。 昭昭脸红成一个大番茄。 “淼淼,你的字条呢?” 昭昭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胸口荷包里取出字条。 脸上的红意还未褪尽,羞道:“大人要这个做什么?” 男人修长的指尖接过字条,打开一侧的灯罩,将纸条丢了下去。 火舌瞬间吞没了纸条,化为灰烬。 箫容景禁锢住挣扎着要去救字条的昭昭,“别动。” “难不成没了字条,淼淼便认为本王会背信弃义,不守信用?” 听了这话的昭昭一怔,停下了动作。 自然是不怕的。 ”淼淼难不成担心自己忘了?忘了也无大碍,本王记得。” 自然是不担心的。字条看了很多遍,昭昭早就倒背如流。 “字条不过一个死物,哪里比得上活人安危?刚刚不拦着你,手伸进灯罩,便会烧伤。淼淼可知有一种刑罚叫烙刑,将烧红铁具灼于受刑者的皮肤,留下深色凹凸不平的疤痕。” 昭昭被吓住了。 她才不会留疤,一想就很痛。 内心的冲动平息下来,她是不该冲动,但大人也不该烧她的字条。 箫容景似是看出她所想,微微笑道:“那字条是本王写的,便有收回的权利。” 这下昭昭没了话。 小姑娘呆住一般,愣愣没有说话,像只傻乎乎的呆头鹅,惹人发笑又爱怜。 “宋元淼。” 昭昭飘忽的眼神定了定。 第45节 “一切为自己而活。”男人一字一顿,语气平静。 昭昭眼神莫名亮了亮,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裂开,又划过一丝茫然。 “你看我像个傻子吗?倘若人人都像你一样,百般学习只为了讨好我,本王莫不是一个一个都去欢喜一次?” 昭昭张了张嘴。 心底下意识喊道:这可不行! 这样看来,大人之前说不喜欢,岂不是应该的? 可是,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昭昭把自己绕住了,只觉得大人说的有道理,又有点不对劲。 倘若有人像她这般讨好大人,大人高兴,昭昭是不乐意的。 所以她准备的那个礼物,大人不喜欢,是正常的。 昭昭很懂得换位思考了。 假如大人为了她,学习那么多明明不喜欢的东西,一想到—— 昭昭捂着胸口。 太难受啦! 好像又有一点欢喜和满足。 复杂的感情冲击了昭昭的心底,沉淀到最后,剩下一层深深浅浅的心疼。 她不要这样。 金科玉律般的字条不见了,大人说——为自己。 那大人呢? “大人,你是为自己活吗?” “大人,你怎么学了那么多讨厌的东西呀?” 第一个问话,昭昭自个都有点不清不楚,鹦鹉学舌。 第二个问话,是昭昭特别关切的。 难道有什么坏人逼着大人学吗? 箫容景笑了。 笑小姑娘明明不懂,面色严肃小大人般,问着深沉的问题。 他仍旧和昭昭平视,没有起身,抬手摸了摸昭昭毛茸茸的小脑袋。 “像你这般年纪时,我以为只要面面俱到,万事做到最好,就一定会得到好结果。” “后来才知道,有些人眼里,你存在的本身就是错的,不管你成了什么样,都于事无补。” “既如此,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何不恣意一点,那些人又与我有何相干?” 昭昭似懂非懂,心底也感到了一丝畅快。 她捕捉到了一个令人快乐的消息,睁大眼睛问:“大人,我可以活几十年吗?活到头发变白了,牙齿掉光了。” 村里有个老太太,活到八十八,就是这个样子。 傻东西。 箫容景将小姑娘揽进怀里,顺着小姑娘的意思想到白发苍苍的场景。 小老头和小老太紧紧牵着手,扶持蹒跚着走在夕阳下。 竟难得生出一丝的岁月静好的宁静感。 昭昭开心笑了,眼睛弯弯,眼中盛满了细碎的亮光。 她依偎进男人怀里,听着沉静的心跳,语气中是安然和一丝玩笑味道。 “大人,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几个月后便死了,那个一辈子太短了,生不了孩子的,怀孕要十个月。” 昭昭举起两只手,比了一个十。 坦然的样子显然已经不把梦境当真。 箫容景也想到了自己做的那个梦,他没梦到结果,但梦里那个他,极为在意这小东西,想来也会护着她。 这样想着,心底不由还是落下一丝浅浅的阴翳。 同时也反应过来,之前一次小东西说一辈子不生,应该也应了这事。 箫容景不说生,也不说不生。 对传宗接代没什么兴致。 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笑骂了一声“傻淼淼”。 “梦如何当真,淼淼定是能活得长长久久。” 昭昭也笑了,伸手勾住大人的小指,“大人,你也要为自己呀。” 唔,就是那个为自己活。 特别有深度的话刚说完,小姑娘突然想到什么,跳起来惊呼一声,“面要坨了!” 第39章 .许愿长寿面 长寿面是早就下好了, 但没主子吩咐,有哪个赶打搅两人相处。 隔着门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守着春桃和春草两个。 太近了不行, 主子私密事不爱让她们听见, 不像一般官宦人家, 不忌讳这个,甚至所有丫鬟男主子都可以享用的。 太远了也不行, 主子吩咐听不到。 这事按理说有小丫鬟来做, 因主子情况特殊,春桃不放心便都是自己来。 春桃只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 一阵笑,还有隐隐的琴声。 她被这琴声荼毒过好多次,不免有点担心里头的情况。 待后头听到笑声, 不由笑了。 “春桃, 面!” 这会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 门缝中,春桃只见姑娘单脚跳,龇牙咧嘴喊了一声。 下一刻, 一只大手将人拦腰拖了回去, 门瞬间合上。 春桃张了张嘴,和一旁沉默的春杏面面相觑。 不由上前贴门轻问:“姑娘,还要面吗?” “要……嘶, 疼!” “要的要的!” “嘶……” 春桃听着里面喊疼的气音儿, 忧心忡忡去让跑腿小丫鬟催面条。 屋内, 昭昭坐在床上,亵裤被褪了个干净,下面光溜溜的。 方才她一个激动, 箫容景一时不察,让昭昭跳了起来。 这一跳,膝盖顿时疼得厉害。 白日去小厨房下面条,走太急跌了一跤伤到膝盖,因为男人过来没来得及上药。 后来坐在男人怀中,碰不到磕不到,一动不动,便不大疼了,昭昭不由忘了。 如今,膝盖的伤暴露得彻底。 昭昭想瞒,又哪能瞒得住。 “怎么伤的?”男人左手托着小姑娘白嫩的小腿,垂眼看膝盖上淤青,青色发黑的淤青在一片白腻上显得尤为刺眼。 男人眯了眯眼,眸色微沉。 “磕伤的。”昭昭觉出气氛不对,小心翼翼答。 “时间,地点,原因。”箫容景直接戳破她糊弄的小心思。 昭昭垂头丧气,绞着手指慢慢道:“今天下午,厨房回来路上,不小心走太快。” 箫容景没再说什么,取出药膏,内力加热,一定力道按揉昭昭膝盖上的淤青。 “疼吗?” “不疼……嘶……疼!”刚说完不疼,膝盖受的力道仿佛大了一点,昭昭瞬间叫出声。 此时她突然觉得字条烧掉也挺好。 ——宋昭昭不能骗大人。 可是有时候不由自主,就比如刚刚,不想说真话怎么回事呢? 不然她不要叫昭昭了吧。 以后就叫宋元淼罢了。 随意瞎想一通其实也没想多久,腿上的疼痛时不时打断她的思绪。 她抬眼轻轻觑了一眼神情认真的男人,又心虚收回目光。 大人好像没发现她骗人诶! 咦! 昭昭坦然了。 “大人,能轻点吗?”得寸进尺开始提要求。 第46节 “不能。”男人道,“淤青不化开,明日还有你疼的。” 膝盖被按得热乎乎的,又热又疼,昭昭鼓着脸“哦”了一声。 这是相当不以为意了。 箫容景也不恼,唇角微微一抬,“不是要活几十年,活到头发变白,牙齿掉光?” “对呀。” 她要陪大人好久的,哼。 不过那时候好丑啊,昭昭不想那么丑,一想到以后牙齿掉了不能吃好吃的,头发白了脸上皱巴巴不好看的样子,昭昭咬着唇。 看在大人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箫容景漫不经心说:“那淼淼可得好生努力了。如今你不小心一磕,膝盖伤了一次,下次再不小心一磕,膝盖再伤一次,时间久了,膝盖便好不成了,日后老了更是脆弱,约摸只能躺在床上走不了路。” 昭昭险些被吓傻了。 “不,不是……我只磕了一次。”她结结巴巴补充着,急切看向大人。 “现在还没什么大碍。不细心爱护身体的,老来多病痛,走不了路,吃不下饭,瘫在床上,全身酸痛使不了劲,说话都费力,眼珠子倒可以转一转,眨一下眼表示要喝水,眨两次表示要吃饭,眨三次表示要更衣。” 大人描述的生活好可怕。 昭昭顿时头捣如蒜,握拳发誓,“我一定好好爱护身体!” “大人也是!”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监督你!” “大人比我大,一定要活得比我久呀。” 腿上的淤青差不多揉散了,药效发挥不错。 箫容景抬眼,只见小姑娘眉眼一片认真,语气郑重道: “大人比我大,一定要活得比我久呀。” 箫容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捡起一旁的亵裤,问昭昭:“膝盖还疼吗?” 昭昭咦了一声,屈了屈膝盖,又蹬了蹬腿,“不疼了!” “来,穿衣服。”男人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 “抬腿。” “大人!” “抬脚,别动。” …… 待箫容景帮她穿上亵裤和马面裙,昭昭早就难为情得不行,瞬间忘了方才那个问题。 箫容景望着昭昭红若朝霞的面庞,伸出小指让小姑娘缠上。 小东西害怕他去得早,一个人留下,无非是见到的人少,见过的世面少。 牵着小姑娘坐到桌旁。 桌上没有常备的点心,箫容景倒了一杯热水给昭昭。 昭昭捧着水小口小口喝着,她一天经常要喝水,当真应了那小字,淼淼水多,不喝水嘴巴上便容易起皮。 爱美的小姑娘自然不会让自己有用变丑的机会。 只是好像有点饿了。 昭昭不由摸了摸小肚子。 此时,外头送面的丫鬟到了,提来了却是两个食盒。 厨房小丫鬟机灵道:“春桃姐姐,这两份一份是姑娘做的,一份是厨房做的,姑娘做的时间早,纵然面下了锅后,面汤分开,还是会影响口感。另一份厨房才做的,正新鲜着呢。” 厨房的人也是小心谨慎,抱着两相不得罪的态度,把两份面都送来了。 春桃想了想,“姑娘做的那份给我吧。” 昭昭隐隐听不清楚外头的说话声,箫容景自幼习武,耳力过人,心思微动,看了一眼乖乖喝水的昭昭。 不过昭昭嗅觉敏锐,春桃还未推门,便被她察觉到了一丝面香。 放下杯子笑了起来,“我闻到香味了,一定是面来了!” 待面上来,昭昭听大人吩咐:“上一碟子梅花酥来。” 昭昭吃了一惊看了一眼春桃,春桃心底惊讶,应了一句“是”,退了下去。 昭昭此时也没心思再问了,她催促道:“大人,赶紧吃。” “面千万不能咬断,要一口气吃完!” “大人,一定要先吃面,吃完面再说话,时间长了面就坨了就不好吃了!” 听着小姑娘一叠声催促,男人看了一眼碗中的面,顺了小姑娘的意,拿起筷子。 面汤是大骨熬出来的,上面的浮油去了干净,并不显得油腻,浅黄色的面条,浓白的面汤,绿色的葱花点缀其中。 简单干净,看得出来,做的很不错。 他是知道昭昭近来去过厨房,只是没想到竟然是做一碗面,做得还那么好。 不是糊成一团的面条,也没见时间长的泡发感,他甚至想好了,做的不好也给面子吃完。 闭了闭眼,将嗓子中腾起的涩意咽下,拾起筷子开始吃面。 昭昭也不急,目不转睛看着大人吃面。 “不能断不能断!吃了一半了!”昭昭小声嘀咕着。 据说吃长寿面,可以活得长长久久呢。 大人一定要活得久久的呀。 昭昭闭起眼心底向小金珠祈求着。 宝贝的小金珠呀,快快显灵吧! “小金珠,保佑大人……” 箫容景听到了昭昭细细碎碎念,前头听得明白,后面小姑娘大约觉得说不来不灵,张嘴碎碎念,却没有出声。 不由一笑。 “淼淼。”男人低声道,“还记得自个生辰吗?” 昭昭睁开眼,下意识说:“不记得啊。” “咦?大人吃完了吗?”好像有点快,昭昭低头朝面碗看去,下一刻被男人一手蒙上了双眼。 嘴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有大骨汤的味道,有木耳,有、有虎鞭…… 昭昭尝过的味就不会忘记,更何况做了那么多次。 这是她做的面! 大人把面给吃断了! 昭昭简直快急哭了。 面断了、断了……嘴巴却下意识咀嚼着。 嘶~大骨汤味真足,面真有嚼劲,太好吃了趴。 好像有点不对,面放久了,口感不那么好。 细微的差别昭昭一吃就吃出来了。 昭昭一边哭一边吃,男人一边蒙着她的眼,一边喂。 很快腮帮都快酸了。 后知后觉的昭昭立刻要把面吐出来。 男人早有预料,立刻提醒:“长寿面可不能断,淼淼千万小心。” 又叹道:“吃个面哭成这样,本王欺负了你不成。” 昭昭嘴里塞着面,压根说不出话来。 面真好吃啊,面被大人吃断了。 吃断了怎么办,她不能再吃断了。 又不是她过生辰,她吃面不算啊。 说不出话的昭昭心底小活动一个接一个,杂七杂八想了一通有的没的,面终于吃完了。 面吃完了,面汤也很香。 箫容景喂她喝了一点面汤,摸了摸她的小肚子,觉得差不多,自个把剩下的几口喝完。 “大人,面断了。”昭昭抬手抹了抹眼泪。 “哪里断了,没断在碗里就不算断。” “啊?”还有这个道理吗? 昭昭愣住了,又有点纠结道:“可是大人没有吃完,只吃了一半。”许愿肯定不灵了。 箫容景微微笑道:“淼淼不是不记得生辰,便与我一道过吧,分了一半生辰面给你,莫不是还不开心?” 开心是开心的。 好像有点怪。 一碗生辰面,大人一半,我一半。 昭昭认真想了想,欢喜拍了拍手,“那我可以和大人活一样久了!” 第47节 第40章 .任务大人最好了 待昭昭吃完, 箫容景察觉到体内生出一团散不开的火。 帕子正擦着昭昭的嘴,手上的动作倏然顿住,盯着小姑娘红润的嘴唇, 目光沉了沉。 来送梅花酥的春桃刻意忽视了昭昭求救的眼神, 放下盘子迅速出去了。 昭昭被盯得背后一寒, 后知后觉想起这面条不是她能吃的。 厨房的婆子悄悄和她说,这面汤是大补, 加了牛鞭熬的, 特别壮阳,对男人特别好。 本着让大人好的心思, 昭昭毫不犹豫同意了。 只是那婆子仔细交代了,这面她不要吃。 已经吃掉半碗面的昭昭此时有点慌,小眼神一飘一飘的没个落脚点。 一看就有问题。 箫容景此时已经知道面里大概加了什么了, 身体的感觉做不了假。 他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是他没喂饱这小东西吗? “淼淼。” 男人嗓音低沉微哑, 含着一丝隐约的情.欲。 “大人,我在呢!”昭昭飞快答,“叫我做什么呀?面不好吃吗?吃饱了就休息吧。” 昭昭一紧张,嘴里吧啦吧啦没个停歇, 一口气把话说完。 箫容景意有所指, 微微一笑,“乖淼淼,说的对, 是该休息了。” 一夜嘤嘤泣泣。 “大人, 别……不要了。” “淼淼不是说让本王为自己活吗?本王就爱这般。” 弄哭这小东西。 “唔, 好甜……不要吃了。” “淼淼不是最爱这梅花酥?本王喂你。” “不,不是用这个喂……” . 翌日,昭昭又是一觉睡到了中午, 昨晚折腾完,又和大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这才睡下。 迷迷糊糊中,只觉身上有一双热热的大手给她按揉,初按有点酸痛,按过的地方却很舒服。 昭昭忍不住哼哼唧唧起来。 箫容景见小姑娘懒懒躺在床上,眼皮都睁不开,白皙柔软的身子陷在大红鸳鸯被里,脚夹着被子左动右动,舒服得直哼气,不由一笑。 附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贴在耳垂道:“淼淼可别忘了约定。”话音刚落,咬了一口,这才掀开帘子套上靴子出门。 额头有点温凉,是大人嘴唇的感觉。 耳朵有点热,大人偏爱咬这处。 难不成因着她耳垂厚,肉多好吃吗? 昭昭迷迷糊糊瞎想着,听到“约定”二字,瞬间没了睡意。 身上舒服多了,还有点酸,影响不大。 只是留下了红红的印子,很是羞人。 昭昭比了比,发现胸前的白面馒头又大了一圈,嬷嬷的香膏还是挺有效果的,白嫩嫩的看着特别好吃。 脸红红的昭昭不敢想了,先穿上小衣,然后一件一件穿上。 听到里面动静,春桃没进去,待过了半刻钟,推门而入。 此时昭昭差不多穿好了。 漱口净面更衣用早膳,春桃熟练伺候着。 不过姑娘今日好像不大一样。 脸上挂着暖融融的笑意,眼角眉梢都带着快活,仿佛能甜进人的心底去。 鲜活中又带着点可爱的单纯与稚气。 “春桃,要两碟子梅花酥,不要拇指大那种,以前那种正常个头。” 春桃微微吃惊,迟疑了一下,这不合常理,姑娘也不该用那么多。 “春桃,你是不是想去问朱嬷嬷呀。” 昭昭好奇看向春桃,这话是大人教给她的。 大人放了她一旬假,这十天不管想玩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得到满足。 大人让她有什么要求和春桃说,如果春桃没有立刻去做,大人就让她问这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问呢,昭昭还不大明白,不过她知道大人猜对了! 昭昭不由笑了。 这微微一笑,春桃却被唬了一跳,面色微白。 她的主子是姑娘,而不是嬷嬷,姑娘要做什么,她不能阻拦,嬷嬷因为这个罚她,她也只能接受。 想通了这一点,春桃勉强露出一丝笑,温声说:“奴婢这就去让厨房做梅花酥。” 昭昭慢悠悠点头。 结果果然和大人预测的一样,春桃去了。 刚吃完一碟子点心,朱嬷嬷来了。 昭昭有点紧张,一想到这是在大人预料范围内,心不由定了定。 昭昭不是坐在桌旁吃的,她爬上了床。 腰后垫着软绵绵的垫子,左手拿着话本在看,右手捏着梅花酥吃。 惬意得不行。 朱嬷嬷眼皮一跳。 地龙烧得屋内特别暖,床上的小姑娘穿的轻薄,衣领斜斜便露出一小片肌肤,未着粉黛,头上一支玉簪,青丝垂落粉白的桃腮旁,懒洋洋倚在软枕上。 当真一个风流娇媚的美人。 只是——不端庄。 朱嬷嬷也不算死板之人,端庄给外人看,屋内恣意一点无妨,只是养成的好些习惯须天天坚持,否则功亏一篑。 “姑娘,点心用多了不好,奴婢把另一盘梅花酥先收起来吧。” “这些话本不知是谁拿来的,这种话本不能看,以免移了性情。” 春桃心底打鼓。 话本是春杏的,春杏走了,箱笼没收拾带走,里头便有好些话本。 姑娘非得要看,她只能去拿。 昭昭咬了一口梅花酥说:“我让春桃去拿的。” 又说:“我想吃梅花酥,想看话本。” 嘴上说着底气十足,昭昭心底已经有点发虚了。 好吃的甜滋滋的梅花酥,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磨着,话本上的字压根没看进去,目光快把纸张盯穿了。 大人说,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大人说,给她放假,无所顾忌过完这十天。 昭昭慢慢想着大人的话,身体一点点充满了力量,不由吃得愈发香甜。 朱嬷嬷柔和劝说:“姑娘,吃多了甜食影响体态,在床上吃东西也不合规矩,王爷怕是不大喜欢。” 以往听到这话,昭昭肯定顺着朱嬷嬷的话做,不让大人烦心,不浪费嬷嬷的好意。 此时她却不由微微皱了皱眉,腮帮一动一动的,心思飘远了。 好像有点不对,但没发现哪不对。 嬷嬷还是很好的。 昭昭想告诉嬷嬷,大人给她放了十天假,等十天后,她又要好好学习了。 但这是她和大人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不能说。 于是昭昭只道:“我想吃梅花酥,想看话本,你们下去吧。” 嬷嬷看得她紧张兮兮,像是在做贼,都吃不香玩不好了。 朱嬷嬷嘴唇动了动,最后没说什么和春桃一并退下。 大人说,她要是吩咐了几次,春桃她们能听进去,就勉强不算太糊涂的。 昭昭松了口气。 一下午,昭昭看话本看入了迷,梅花酥都上了五碟了。 书里大概讲的是一个书生和千金小姐的故事。 书生家穷,立志科举,爱上千金小姐,小姐也对书生一见倾心。然而家里人不同意,两人为爱私奔,后来千金小姐怀孕,家人只能同意,于是最后书生受到提携做了大官,小姐成了官夫人。书生很是痴情,家中除了千金小姐,只有两个没生养的通房,引得众人欣羡。 昭昭看得半懂不懂,有些地方不大理解,不过一点也不影响她看。 话本这玩意对昭昭来说还是相当新鲜的。 第48节 看完后,就是不大理解,书生和小姐不是互相喜欢吗?为什么还有通房呀。 想不明白的昭昭也不想了,兴致勃勃翻下一篇。 到了晚膳时,大人来了,昭昭还有点意犹未尽。 她见着大人,眼睛发亮,刚想叫出声,突然想起两人的约定,立刻噤声,猫着腰蹑手蹑脚回到床上,放下帷帐。 箫容景进门,自个脱了靴脱了大氅。 以往他是习惯有人伺候的,后来享受和昭昭独处,不愿让小东西的情态让旁人看去,渐渐便一个人做。 没多久,春桃过来送晚膳,朱嬷嬷难得跟了进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箫容景道:“淼淼睡了,动作轻点。” 春桃放完晚膳,轻手轻脚出了门,把门阖上。 朱嬷嬷没出去,轻声说:“王爷,奴才有事要禀报。” 屋内突然响起一声浅浅的翻身的声音。 朱嬷嬷顿了一下,又听到低低的小呼噜声,看来姑娘是睡熟了,这才回话。 帷帐内。 昭昭捂着嘴偷乐。 大人提前说好让她装睡,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这个任务她一定要好好完成! 但是昭昭好想笑呀。 特别是朱嬷嬷开始说话的时候,朱嬷嬷要和大人偷偷说什么呢。 没忍住翻了个身,昭昭特别机智立刻学起了打呼噜,打了一会又慢慢收了气,手还是牢牢捂在嘴巴上,免得笑出声。 又听外头朱嬷嬷说:“姑娘今日用了五碟梅花酥,甜口用多了不好,奴婢劝不了还望王爷好生劝一劝,另外在床榻上用了点心,被子床单还未来得及收拾。姑娘还看了点话本子。” 朱嬷嬷也愁,与其让王爷发现了发火,不如她提前说了。 刚说完,只听“咚——”得一声,像是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 朱嬷嬷眼睛朝着帷帐那看,帷帐厚实,看不到什么情况。 “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听到关门声,昭昭彻底叫了出来,担心人没走远,也不敢大声,像小兽一般哀哀叫着。 “怎么如此不当心。” “撞到柱子了,疼。”昭昭捂着脑袋叫。 “好了,手放下,我看看。”箫容景轻轻拨开她的小手,仔细检查一番,没什么大碍,只是猝然一撞引发的痛感,想必一会儿就不疼了。 的确如此。 昭昭很快不大疼了,泪珠还挂在眼角,没哭。 箫容景心知小姑娘是觉得委屈了。 朱嬷嬷向他告状。 虽说本着是好意,也有私心,却是僭越了。 小姑娘一心觉得嬷嬷是好人,如今晓得了吧。 哪有什么好人呢,好人只有他一个。 别的对这憨傻的小姑娘哪个没私心。 昭昭眨巴眨巴眼伸手环住大人的腰,“大人,你最好了。” 第41章 .夫君大人教“子”(一) 那语气依赖极了, 含着一点哭腔。 却没哭。 昭昭说:“我不想哭,如果哭了,肯定是头撞疼了。” 箫容景快被逗笑了, 也没笑, 此时一笑小姑娘真该恼他了。 他知道小姑娘有很多困惑, 不懂朱嬷嬷为何那般做,也不急着解惑, 等着昭昭先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半刻钟, 给小姑娘喂了点水。 “大人,我不想喝水。”心底有点难受, 不高兴喝水。 “多喝点,攒着点劲,待会要哭万一没水了怎么办, 干嚎伤嗓子。” 昭昭一下子听笑了, “谁说我要哭的,我才不哭。” 说完狠狠喝了两大杯水。 喝完水,心情更平静了,只余下浅浅的一层不舒服笼在心头。 她一点也不想让大人知道她的不好, 可朱嬷嬷说了, 大人方才知道了。 大人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昭昭明白了,肯定是因为大人说好了放假,就不会在意这个。 定了定心, 昭昭开始问自己的困惑, “朱嬷嬷为什么要告诉大人啊。” “想想你白日做了什么, 和朱嬷嬷说了什么话?” 箫容景也不直接答,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指尖把玩着小姑娘垂落于腮际的一缕青丝。 昭昭吭哧吭哧想着, 慢慢答:“白天,我在床上吃了梅花酥,看话本子……” 说着不大好意思起来,瞟了一眼大人,见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低了一点,继续说:“然后嬷嬷说这样做不好,我没听嬷嬷的话,让她下去了。” 说完昭昭有点紧张,又偷偷看了大人一眼。 箫容景轻轻亲了她的脸颊,“嬷嬷怎么说不好的?” 诱哄的语气让昭昭摇摇晃晃的心落到了地上,得到了肯定般,昭昭舒了舒眉角道:“嬷嬷说大人不喜欢。” 男人眸色微沉,“那淼淼说,大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昭昭纠结了。 嬷嬷说大人不喜欢,大人以前也罚过她,可是—— 大人是问她自己。 “我觉得大人可能有点不大高兴,但不会特别生气。” 她也不知为何,就是这般直觉的。 箫容景微微一笑,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昭昭看到那个笑,眼睛亮了亮。 “还有什么?淼淼继续想,嬷嬷为何这样说?” 这次昭昭答得很快。 “因为我不想大人不开心,嬷嬷这样说,我肯定会照着做!” “所以那些人是利用了淼淼的弱点,不过为何要来和本王说?而不与旁人说呢?” “大人厉害,会管我。”昭昭闷闷说。 “大人喜欢我,会为我好。”昭昭又补充道。 她是特别公平的昭昭。 昭昭讨厌不公平。 所以要公平说出好与不好。 箫容景不能否认这真是让人心软的小姑娘。 唇角刚散的笑意又凝聚起来,慢条斯理给昭昭解释。 “因为本王是主子,那些人都听我的,所有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 “但朱嬷嬷和春桃几个,包括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该听你的。” “淼淼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她们本着自己是好意,限制淼淼行动,与其说为了你,不让淼淼惹我生气,不如说是为了她们自己。” 昭昭小小惊讶“啊”了一声。 箫容景说的慢,说完一句便停一会,给昭昭留下充分的思考空间。 昭昭越听越想,越是惊讶,又隐隐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怎么会这样呢? 箫容景捏了捏她因为吃惊鼓起的脸颊。 “淼淼是主子,淼淼好,她们才能好,要是淼淼不好,她们就会受罚。淼淼用不完的东西都可以赏人,淼淼过得越好,她们的日子才好。” ”之所以说本王不喜欢,不过是利用本王来压制你,她们是仆人,天生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尽心尽力便是本分,因此没有管束你的权利,只能通过本王来管束你。” “淼淼也真傻,旁人一哄一劝,只消说个本王不喜欢,便让你眼巴巴当了真,还当那些人是好人。” “明明和本王在一块的时候,不是这不要就是那不要,胆子大的很。” “下次可不许被三两句话糊弄了。” 那些人真心自然是有的,不过箫容景自然不会说,不会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小姑娘心底加分量。 笼中鸟,舍不得。 他不明着贬低那些人,已经给了昭昭自己思考选择的余地。 昭昭眨了眨眼,眼中含着一层水光,眼下和眼角却都是干燥的。 第49节 “大人说过,要为自己而活,春桃她们为自己没有错。” “但春桃她们是我的下人,应该听我的,这个她们做错了。” 昭昭说的很慢,很坚定。 下巴微微扬起,眼神明亮如星子般,灼灼闪耀。 矜骄的模样让男人心底一动,油然而生一种隐蔽的骄傲。 箫容景离经叛道,不会像其他人认为仆从就该毫无私心,献出全身心的忠诚。 只要有一个界,不过界即可。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活生生的人,哪个没有私心? 但他没想到昭昭竟然想到了这一点。 箫容景笑了,胸腔微震,愉悦叹息道:“淼淼可真是最好的学生。” 昭昭被夸得脸上飞起一团红云。 接下来,箫容景也不再教昭昭怎么御下。 他对下人懒得费心思,也没费过多少心思,有没有问题很难逃过他的眼睛,犯错拖下去罚便成了。 皇子身份,母族不显,皇帝不管,他也不在乎名声,所以随心所欲。 而昭昭这种情况,按理说要管好下人,自身的能力是很重要的。 箫容景不想揠苗助长,也不想让小姑娘没日没夜费心学着不懂的东西。 她只要简单立好,表达出一个姿态,剩下的,他来当她的刀。 小姑娘确实做的很好。 她坚定做着自己的事情—— 吃梅花酥,看话本,睡懒觉,吃梅花酥,看话本,睡懒觉…… 说话的姿态,在春桃她们面前,已然已经有了几分气势。 这是在箫容景支持下,慢慢养出来的底气。 不过男人知道这还不够,一旦他对她的宠爱不再,眼前的境况瞬间就会坍塌。 其实他也可以将小姑娘养在闺阁之中,单纯如白纸。 他可以不让人议论,可以让昭昭不知道,他可以掌控所有人的行为,但控制不了人心和眼神。 箫容景自然不相信自己会丢下这娇气的小姑娘,但昭昭主动学习,决心要走出来,他已经舍不得再将人关回去。 小姑娘需要更多的东西。 放假第二天,昭昭继续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开心是很开心,开心完好像有一点空空的感觉。 放假第三天,昭昭依旧如此,只是昨日九盘梅花酥,今日只用了六盘。 放假第四天,昭昭难得起来用了一个早膳,继续看话本吃梅花酥。 这天,昭昭罕见问:“还有别的糕点吗?” 春桃说:“姑娘想吃什么,有如意糕、栗粉糕、豌豆黄、枣泥酥……” 昭昭说:“随便来两个吧。” 上的是豌豆黄和如意糕。 挺好吃的,昭昭吃完了,就是有点提不起劲。 放假第五天,睡梦中,昭昭被大人挖起来了。 闭着眼睛主动站起来让大人帮忙穿衣服,嘴里嘟哝一句。 “大人,怎么了?” “今日带你出门?” “啊!真的吗?”昭昭兴奋一跳,落倒进男人怀里。 箫容景唇角勾了勾,拍了拍她的后背,“快起来。” 昭昭像跳活鱼般,在男人怀里活蹦乱跳,东蹭蹭西蹭蹭。 “再不起来今日就去不成了。”男人按住她作乱的身子。 “好吧。”敏锐察觉到一丢丢危险的昭昭立刻爬了起来。 等收拾完,昭昭乖乖跟着大人走。 “这条路不是去书房的吗?”昭昭有点疑惑。 她走过好多次,还记着呢。 “我们就从书房走。” 怀揣着疑惑,昭昭跟着大人进了书房。 也不知大人按了什么东西,书房的一面墙突然动了一下,缓缓打开一道门。 昭昭:“!!” “这里藏着什么宝贝吗?”昭昭好奇问了出来。 顺着台阶往下,走进地道,她东望望西摸摸。 地道只有两三人的宽度,隔一段距离,石壁上嵌着一颗夜明珠,不是很亮,光芒足够在里面无障碍行走。 没走多久,眼前豁然一亮,出来的地方也是一个书房。 “大人!”昭昭眼睛弯起,笑得像偷吃桃的猴儿,乐得不行。 满脸都写满了有意思。 箫容景拍拍她的脑袋,从书房桌上拿起帷帽,替小姑娘戴上。 昭昭乖乖让男人帮她戴帷帽。 虽然戴上这个,看的不太清楚。 可是能出来玩已经很开心啦,到时候可以偷偷掀开看一点点。 箫容景一边帮她整理,一边叮嘱道:“出门在外,你便唤我夫君。” 夫、夫君? 昭昭卡壳了,脸红到了脖子根。 夫君是——妻子喊丈夫的。 昭昭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我便唤你淼淼,淼淼是我给你取的小字,若有人问你是谁,不用答,搪塞不过,就说你叫巧娘,打江南来,多的不必说。” 箫容景不会让小姑娘落单,以防万一还是交代了。 宅子里的人不敢乱说,外头人都知里头住的是巧娘。 昭昭一听,眼睛兴奋亮起。 难不成就像话本里的那样,小姐和书生,换一个身份私奔,大人和她,也换一个新身份去游玩。 只是—— 巧娘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昭昭疑惑问:“之前住在阁楼的,好像叫巧娘。” 箫容景云淡风轻,“化名俗名罢了,叫巧娘的整个上京不知凡几,你想想以往就没人重名吗?” “有的,村里有好几个小名叫二狗和春花的。”昭昭掰着手指数。 箫容景微微笑:“淼淼真聪明。” 第42章 .游玩胆子肥了 清晨的上京真热闹呀。 今日天气很好, 多日前下的那场大雪,冰雪早便消融,暖暖的日光轻轻挥落, 照亮了一张张微笑的面庞。 出摊的, 做买卖都早早出来了。 像是出笼的鸟儿, 昭昭看什么都很新鲜。 空气中夹杂着各种香气,面香、肉包子味、油条、鲜豆腐、豌豆黄、新鲜蔬菜气息…… 交织在一起, 便特别有生活气。 昭昭捂着小肚子, 她有点饿了。 “大人,你饿吗?” “诶呦, 这位姑娘……夫人要来碗……” 热情的店主听到昭昭的话,笑容满面过来拉客,谁知姑娘身边站了一个身量极高气势不凡的男人。 王大佑瞬间改口, 被吓得后退两步, 后面的话自动咽回去了。 这是家面食馆,面条、馄饨、粉条……都有。 昭昭鼻尖轻轻动了动,觉得味很不错。 似是看出了昭昭所想,箫容景问:“想吃什么?” “就吃这家吧, 闻着挺好吃的。”昭昭说。 王大佑闻言有点惊讶, 上京城风气严苛,女子极少出门,出门戴帷帽, 很少能见到高门大户的姑娘。 更别说他这个小面馆, 从爷爷那辈传下三代了, 味正宗,价格实惠,客人不绝, 但基本都是普通人和商贾之流。 一开始他没怎么注意,以为是商户女子,如今看另一位气势十足,这姑娘也不像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已经做好对方离去的准备了。 谁知两位客人竟要留下来! 第50节 “老爷夫人,二位里面请,想吃什么都有。”王大佑笑道。 箫容景点点头,径直带着昭昭来到里头一处。 清晨吃面的人还不算太多。 最里面有个靠窗的位置,一侧被柜子挡住,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小空间,从外面朝那看,看不真切。 箫容景让昭昭坐里面,他坐朝外的一侧。 面馆其他吃面客人,有些好奇美人的纷纷收回了目光。 那美人被挡的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王大佑被那熟门熟路的姿态惊得合不拢嘴。 他到后厨找阿爹,王大佑爹王大福正在擀面,就听儿子咋呼咋呼进来。 “爹,那边靠窗有个位子你晓得吧?” “知道啊,怎么了?都快三十了,也不稳着点。” “就是那个位子有人坐了!那么旮旯个地方竟能发现?以前从来没人坐过啊。” “你说什么?” “啪——”一声面断了,摔在桌上。 王大福顾不上面,揪住王大佑的衣领。 “那人多高,什么样?挺真诚一个青年吧,诶,就是看着就心地特别善良。” 王大福说着迫不及待要去看看,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他这一身油烟味,还是先留下。 王大佑被逼问得傻了眼,“挺高的吧,我要仰着头。” 说到身高,王大佑很心痛,怀疑他爹故意的。 “嗯嗯,错不了错不了,几年前那少年就比你高了,你那会在老家没见过,不愧是他,就是长得高。” 王大佑:??? 他这会也记起来了,他爹说过他们家有个救命恩人,当初有人要夺他们家的面食调料方子,要不是那恩人,面馆早就开不下去了。 他爷也说过,二两小酒下肚,就开始慨叹。 可是—— 那个恩人明明是,慈眉善目,菩萨心肠,春风一样微笑的大好人啊。 “阿爹,你认错人了,那人一看就很凶,不是好相与的。” “啪——”一下。 王大佑被王大福大掌拍到脑门上。 “这些年你看哪个客人往那坐过的?没人发现吧!” “我看你,就是傻!” “对了,恩人要吃什么?馄饨饺子还是面条粉条?” 王大佑:“忘了问了。” 王大福瞪了他一眼,“你去把你爷叫出来,咱父子两露一手,每样都做点给恩人尝尝。” 王大佑:“那我呢。” 话音刚落就被赶出厨房。 要知道,他阿爷年纪大了,已经不常做饭了,他都没怎么吃过。 一想到阿爷的手艺,口水差点流出来。 另一边,昭昭摘下帷帽,好奇看了看周围。 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墙角长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支梅花,梅香悠悠。 “这儿比外头好。”昭昭说。 脚步声响起。 王大佑亲自烫了壶茶水进来,茶叶是阿爷舍不得喝的。 “不必麻烦,上一壶热水来。两碗馄饨。” 王大佑一眼望见屋内那位姑娘,室内明珠,皎皎生辉,差点看晃了眼,不敢再看赶紧换了壶热水送过去。 箫容景松开昭昭的手,倒了杯热水,水烫,隔着杯壁摸倒刚刚好,推到昭昭面前。 “先暖着,待会再喝。” 昭昭点点头,双手贴在杯壁上,融融的热气顺着杯子传到手心,暖得很。 和大人掌心的热度不同。 昭昭觉得大人的手更暖。 没一会,馄饨就上来了。 除了馄饨,还有面条粉条和饺子,其它两样都不多,兔子形状小碗装的,煞是可爱。 送来馄饨的不是原来那个,而是一位年纪更长的男人。 王大福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他家的大恩人! 虽然气势更强了,变了不少,不过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恩、恩人慢用!”说完端起托盘健步如飞走了。 出来后懊恼拍拍自己的脑袋,想好不打扰恩人的,怎么就把那两字说出口了。 熟客笑骂:“里面藏了什么好地方,我可在这吃了几年了也不知知道。” 王大福笑回:“缘分缘分,有缘人才能发现。” — 昭昭也是饿了,迫不及待就吃了起来。 待小半碗小馄饨垫了肚,这才慢悠悠接着吃。 一边吃一边很好奇。 “大人,什么恩人呀?大人救过那个人吗?” “几年前在这吃过几次面。” 想听故事的昭昭有点失望,咬着筷子含糊说:“大人说的太简单了。” “怎么,淼淼想听故事?” “是啊,淼淼想听的。” 这种时候,昭昭就显得特别乖,特别甜了。 语气娇娇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看向大人,特别乖。 “那淼淼有什么小故事可以和我做交换?” “交、交换?”昭昭愣了一下,不可置信。 “淼淼想白听不成?” “好吧,大人别急,我想想。” 其实没什么可想的。 昭昭的故事太少了,以往最多的都是干活。 除了和大人有关的,所有故事都盛在她从家里带来都那个小包袱里。 包袱里是她最珍惜的几样物件:小金珠、一枚木簪,一个风车和一只稻草杆编的蜻蜓。 “我以前有一枚小金珠。” 昭昭开始了,努力让故事变得有趣。 “小金珠不知从哪来的,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然后就刚好掉进我的手心。” “小金珠特别好看,很喜欢。” 昭昭觉得前面说的太普通了,又郑重道:“小金珠可以许愿,许愿特别灵。” 说完眼睛亮晶晶望向大人。 箫容景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昭昭说起这小金珠。 一开始以为只是个许愿方式,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颗金珠。 莫非金珠有关小姑娘的身世? 思及苛待昭昭的那一家子,又可不能。 若是捡到昭昭时,有什么值钱的肯定都被拿走了。 “小金珠有那么好?”箫容景淡淡问。 “当然啦!它可是我最大的宝贝!”昭昭笑眯眯回。 她有两个最大的宝贝,一个是小金珠,一个是和大人相关的东西,包括她写的小秘密。 ……最大的宝贝。 最大的宝贝不是他吗? 萧.醋.容景脸色不变,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开始吃饺子。 昭昭被大人吃饺子的动静吸引了,眼巴巴忘了过去。 饺子只有一小碗,看着就没多少。 她也想尝一个。 “大人,我也尝一个。”昭昭伸出小勺子,去舀饺子。 箫容景筷子轻轻打开她的手,“乖,你不能吃,吃粉条去吧。” 第51节 “饺子很香。” “想吃?” 男人筷子夹起一枚饺子,白嫩嫩的饺子皮里塞满了馅,肚子鼓鼓,憨态可掬。 里头的馅料用了有几十种,闻不出具体什么主料,就是一个字—— 香。 闻着就特别好吃。 见小姑娘馋得不行的没出息样,箫容景把筷子递到小姑娘唇边。 “嗷呜”一咬咬了一大口,昭昭满足眯起眼。 下一刻—— “啊呸!” “芹菜的!” 男人递上帕子,昭昭立刻把饺子吐到男人手里的帕子上,泪眼汪汪看向大人。 “来,漱漱口。” 昭昭鼓着脸漱了好几次,才把芹菜味去掉。 明明知道她不爱吃芹菜……大人真坏! 小姑娘气呼呼的。 “这可是淼淼自己想吃的。”箫容景揪了下小姑娘鼓起的脸颊。 “大人是故意的!”昭昭瞪了一眼大人,眼睛瞠大,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愤怒和凶神恶煞。 “哦?” “淼淼竟是如此不信任我。” 男人面上的微笑瞬间落下,面色微冷。 昭昭心虚后退,飞快窜到了墙角。 “你、大人你以为你不笑,本、本昭昭就会害怕吗?” 被话本荼毒的昭昭,脑子里划过千金小姐对风流富家少爷的台词。 ——你以为你有权有势,本小姐就会屈服吗?本小姐只喜欢张秀才。 箫容景眯了眯眼,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子,发生有节奏缓慢沉闷的声响。 胆肥了啊。 有底气就是不一样了。 如此鲜活的小姑娘让箫容景欢喜,又忍不住腾起一丝想把人弄哭欲望。 那叩桌子的声音,对昭昭来说,像是叩在她的心底。 “咚——咚——咚” 声音停了,大人朝她走了过来。 轻轻的脚步声,比那咚咚声,反而更让昭昭心底发慌。 她没错,大人不好。 昭昭撑着墙壁,努力理直气壮挺起腰板。 男人靠近,右手撑在她的脑袋旁,左手掐住小姑娘柔软的腰身,凑近她的耳际,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淼淼做错了事要怎么办?” “大人!淼淼没做错!” “喊夫君。” “淼淼喊了九遍大人,该不该罚?” 昭昭脸红得快要滴血。 喊什么夫君呀。 可是大人把她圈在这小小的地方,一副昭昭不喊就不放人的姿态。 话本里,书生和小姐做那档子事的时候,小姐就会喊夫君。 她们村里可不这么喊。 男人深邃的眼眸,盯着猎物般牢牢锁定着昭昭。 昭昭又怕又羞,胆子被男人仔细养肥了,这不,就不愿让男人得逞。 一激动,外头吃面的客人突然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 “孩子他爹!” 第43章 .心疼可怜的大人 要是有地洞, 昭昭肯定立刻钻进去,盖上土,把自己给埋起来。 丢人, 太丢人了。 她红着脸眼神躲闪。 男人轻轻笑了。 凌厉的五官如冰雪消融, 含着一丝凉薄的暖意。 抬手攀在身侧的青花瓷瓶长出的梅枝上, 掐了枝头最艳丽的梅花,顺手簪在小姑娘的鬓间。 果然相称。 自由恣意、颜色昳丽的梅花被拘落在小姑娘的耳畔, 与那白中透粉的面颊和水润的眸子相映成辉。 箫容景心想, 若是小姑娘如那梅花,他肯定摘于帕中, 随身相携,不与任何人窥探。 昭昭被那大人深沉的眸光看得心底一跳,牵住大人的衣角, 目光又羞又怕, 不禁迟疑喊道: “夫、夫君。” 那疯狂的占有欲仿佛是错觉般,箫容景闭了闭眼,眸中又一派淡淡的浅笑。 平生无所得,淼淼真的永远属于自己吗? 昭昭自然不知道男人的想法, 她喜滋滋摸着头上的梅花, 轻轻的,像是怕碰坏一般,可惜没有镜子, 不然定是能好好瞧一瞧。 箫容景看她作怪的模样, 一会小心翼翼, 一会小小叹气,不由捉住她的手,“好了, 乖。” 说着摸摸她的肚子,“还想再吃点吗?” 七分饱,也差不多。 王大佑错估了昭昭的饭量,昭昭平日吃的和一般年纪的少年差不多。 昭昭摇摇头,表示不吃了。 刚刚就吃到芹菜馅的,谁知道别的里面有没有芹菜了。 似是看出她所想,箫容景将还冒着热气的牛肉粉条推到她面前。 “面条我吃,里面吊高汤用了芹菜。” “大人怎么知道的?”昭昭凑上去闻了闻,食材一多,她就闻不大出来了,还是经验少。 “以前在这吃过饺子,店家见我只吃芹菜饺子,便做了这素面,汤底就有芹菜汁,面条隐隐是绿色,这面里也加了芹菜汁。” 昭昭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那还好我没吃。” 那劫后余生的小模样让箫容景又气又乐。 特别是那健忘浑然无所知的样子,让他有点手痒,冷冷淡淡横了一眼昭昭。 昭昭被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自己忘了的那一茬。 “吃个芹菜怎么,淼淼怕成这样?” “大、不、大……”昭昭差点咬了舌头,这才把话说清楚,“夫君若是吃梅花酥,肯定和我一样。” 思及那甜腻味,箫容景不动声色皱了皱眉,不过偶尔也可以吃的,用那种吃法的话。 都说一遍生,两遍熟。 有了一次开口喊夫君,昭昭第二次也顺利喊完了。 羞好像也没那么羞了,还是有一点点的,像是吃了梅花酥一样,甜甜的。 不过她还是愿意喊大人的,喊了那么久的大人,这两个字在昭昭心底已经不一样了。 “夫君,淼淼想听故事。” 如同新婚妻子向丈夫撒娇般,昭昭摇了摇男人的胳膊。 像是担心大人不说,她又提醒道:“刚刚淼淼讲了自己的故事!” 面馆的故事……其实只是一件小事。 他还记得的小事。 大概六七年前,十五六岁的少年隐蔽发现了十三岁那年的真相。 有他敬重的兄长,也有他调皮的弟弟参与,更有亲生父亲的不作为。 他无意听到了父亲的评价。 “此子心性纯良,不堪大任。” 但皇帝料错了。 宫人的踩高捧低和世态炎凉,并没有让他变得阴沉冷酷。 箫容景的冷漠是天生的,藏在最深处。 第52节 他只在意他在意的那些人,其他宫人对他来说,还不如身边的一只小狗让他感兴趣。 天生凉薄,不外如是。 不相干的人看法与他何干? 只是父皇亲切,哥哥对他很好,教他认字,弟弟虽然调皮,偶尔捉弄他,但也不坏,两人经常一起玩。 十三岁那次变故让他意识到,他不够强,没人能永远保护他,只有变强,才能保护他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 于是,他拼命汲取着可能用到的知识,曾经笑着说未来要当大将军的少年,变得沉稳,纯粹的笑容变成了浅浅的笑意,整个人越来越优秀。 所有人惊讶发现,这个往日平常的皇子,竟是如此天资出众。 成长的少年敏觉察觉到,和兄长弟弟之间有了隔阂。 后来才知道,原来隔阂早便有了。他的身份对他们来说,是阻碍,要除掉。 十六岁,他发现了真相,无力报仇。 残暴冷酷易怒……最终才慢慢收敛起所有锋芒,变成如今的样子。 当时他干过很多对世人来说出格的事,三教九流,最肮脏、最穷困、最销金窟的地方都曾去见识过。 他冷眼望去,如同局外之人。 有一天,路过这家面馆,身无分文。 店主邀他吃一碗面暖暖,那好心的样子让他想笑,大概是看他没吃饱,又多盛了几碗,吃饱喝足后,少年丢下玉佩扬长而去。 那玉佩,是生辰时父皇送给他的。 恶心玩意,干脆用来付面钱。 第二次路过,店主像是在蹲守他,一下子窜了出来,要把玉佩还给他。 …… 后来隔三差五会来吃面吃饺子,再后来,便不再去了。 他不会让自己停留在这一家小小的面馆。 某一天,面馆要倒了。得知这个消息的箫容景,只是朝那夺取方子的商人亮了身份,举手之劳便解决了问题。 不足一提。 箫容景给昭昭讲,自然不会讲那么详细。 近些年,他很少想到以前的事了,那些记忆仿佛不是他的一般,冷漠又理智。 此时坐在这里,小姑娘牵着他的衣袖,竟意外想到了过去。 心底很平静,没什么感觉。 他算计着一切,便是要让敌人以最狼狈的姿态失去一切。 如今只觉也没必要。 不值他费那么多心思。 直接把人弄死也简单省事。 昭昭此时听的很认真,简化版的故事让她不由听入了神。 只是听着听着,眼眶慢慢红了。 她对某些事情似乎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异常敏锐的洞察力。 “大人以前过得不好吗?” 箫容景:??? “大人以前一定很可怜。” 昭昭心疼极了,捉起筷子给男人喂饺子。 箫容景此时也没空计较昭昭的称呼问题,他看着嘴边的饺子,不知道该不该吃。 眼下还有更严重的问题,不由顺便吃了,然后把小姑娘的手裹住,让她消停点。 “本王哪可怜了?”箫容景质问。 被一个严苛一点便要掉金豆子的小姑娘说可怜,男人眯起眼。 大人的声音又冷又硬,大人的表情又黑又沉。 但昭昭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看了很多话本子,知道了一个词,叫——伪装。 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装那么凶,她表示自己是个成熟的妇人了,要大度和学会包容。 于是装作不知道般,也不戳破大人。 她说:“大人说自己吃面,给了一块玉佩,肯定是因为大人太穷没钱了。” 昭昭是知道的,村里用铜板,家里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几枚铜板,家里人给着买零嘴头花的。 要不是没了钱,大人怎么会给那么贵的玉佩呢? 当初确实没钱的箫容景:…… “本王只是讨厌那枚玉佩。” 昭昭皱起眉头想。 那么贵的东西都讨厌,肯定不是自己买的,小傻瓜也不会浪费钱买讨厌的东西。 肯定是送东西的人特别讨厌。 就像村里欺负她的小孩,有一天她被打了,朱秀才训斥了欺负她的那个学生,那个小孩给她道歉,赔了她一颗糖。 糖闻着特别香,快要流口水了。 昭昭咽着口水把糖扔进了洗衣服的河里。 她讨厌洗衣服,不喜欢那个小孩,不要吃。 扔完就后悔了,当晚肚子咕咕叫,可握着小金珠,又有点开心。 于是此时昭昭眼睛更红了,眼中蒙上了一层水光,手从大人的大手里抽出来,捏成拳头在空气里挥了挥。 “那肯定是给玉佩的那个混蛋不好,欺负人,太可恶了!” 箫容景噗一下笑了。 那人要知道有人骂他混蛋,应该感觉挺新鲜吧。 小姑娘同仇敌忾的模样让男人心底一软。 只是如此这般被小东西“误解”,难免失了威仪。 箫容景微微皱眉,刚沉下脸,只见小姑娘眼里崩出了泪花儿。 “呜呜,大人,我要帮大人欺负回去,可是大人比淼淼还厉害。”肯定帮不了大人。 那瘪着小嘴拧着眉头的样子一看就是纠结坏了。 箫容景此时也忘了什么威仪不威仪,轻声哄了哄小姑娘,哄得小姑娘止了泪。 最后道:“都是淼淼想错了,你看哪个敢欺负本王?” “大人真的没骗人吗?大人没被欺负吗?” 被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儿一看,不能言而无信的箫容景用了个文字游戏。 “如今,无人能欺本王。” 可是昭昭那么敏感,又怎么会没发现呢? 她可不是一开始那个昭昭了! 只是知道现在大人没人会欺负,昭昭还是很高兴。 她环住大人的腰,不由嘟哝着,“大人,要是我能早点见到你就好了。帮你打坏人。” 要是早点碰到,把这小姑娘捉回去当贴身小宫女也不错。 “要是淼淼六岁遇到大人就好了,不要,五岁,四岁也好。” “我以前可聪明啦,村里人说我会唱歌,嘴甜又特别机灵。” 昭昭说着不由有点失望,她在最笨的时候遇到了大人,还好大人一点也不嫌弃她。 只是还有一丢丢不太开心。 箫容景揉揉她的脑袋,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 “本王倒觉得刚刚好。” “在厉害的时候见到淼淼,淼淼便不会被人欺负了。” 谁也不能夺走她。 第44章 .面善昭昭保护大人啦 经过这事, 两人之间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了,哪不一样,昭昭说不出来, 只是抿着嘴笑。 她见过最多的就是厉害的大人, 大人的臂膀坚实, 大人的脑袋聪明,大人救了她, 大人很厉害。 嬷嬷故事里的大人, 更是没一处不好的。 偶尔她也能见到有点像小孩的大人。 现在她知道,大人也是会被欺负。 大人不是天生就那么厉害的。 昭昭有点心疼, 又替大人高兴。 她也要变厉害一点,大人说保护她,她也想保护大人。 箫容景在桌上留下一锭金子, 便牵着小姑娘走出面馆。 第53节 食客纷纷朝昭昭看来, 那声“孩子她爹”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喊出来的。 箫容景环住昭昭,冷冷扫过那群人,众人像是被猛兽盯上了,后脊发凉, 纷纷低头吃面。 昭昭也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带了帷帽没人看到她。 她也想到了自己喊的那一声。 ——孩子她爹。 不知道她和大人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会和大人长得很像吗?会特别可爱吗? 一想到有一个小版的大人甜甜喊娘亲,昭昭心底软软的。 又有点怕。 村里的阿花姐,就是生孩子去了的。 前一日, 阿花姐还用稻草杆给她编了一个蜻蜓。 特别好看。昭昭很珍惜。 不过想到和大人的孩子, 昭昭又不那么怕了。 她也想生个小娃娃。 纵使隔着帷帽, 箫容景也能察觉到小姑娘有点走神,不大专心。 不专心的后果就是—— 贪玩的小孩一边往后看一边跑来,没注意周围人, 直直朝昭昭那撞。 昭昭躲闪不及,惊呼一声。 下一刻,男人一手将不专心的小姑娘拉进怀里,一手揪住顽皮小童的衣领。 小孩子吓坏了。刚刚扭头一看发现自己朝人撞去,可怕的是小姐姐被拉走了,后头是一辆马车。 他一时停不下来,惊惶失措之际,视线陡然拔高,被人拎了起来。 “谢、谢叔叔。”小孩子向提着他的男人望去。 ——一个凶巴巴的男人。 又惊又怕道了谢,被吓得打起了嗝。 凶巴巴的男人怀里还有一个小姐姐。 风吹开帷帽,小男孩看呆了。 “姐姐真好看。” 箫容景面沉如锅底。 他不过比昭昭大了七岁,怎就差了一个辈分? 马车里的男人也惊呆了。 “镇国公,没伤到人,要把小孩送回去吗?” 车夫向里头道。 镇国公致仕后,逗鸟听戏,悠悠哉哉,小孩都喜欢他。 看到了给点糖给点瓜子,偶尔一边在茶楼听说书一边和小孩唠嗑。 女娃娃待遇总比男娃好。 车夫这么问也不奇怪。 镇国公喜欢小孩子,家长不在被拐子带走就坏了。 镇国公没答。 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像、太像了。” 风走了,帷帽将小姑娘的面容挡了个严实。 被放下的小男孩特别机灵抱住昭昭的大腿。 “漂亮姐姐,我迷路了,可以带我回家吗?” 小男孩双手合十鞠了个躬,“拜托了。” 好可爱。 好乖。 昭昭看向一旁面色冷峻的大人,软软喊了一声。 “夫君。” 相当甜了。澄澈的眼睛就这样坦率看进男人眼底。 小男孩又鞠了一躬,“阿弥陀佛,我搞错了。” “漂亮姐姐和厉害姐夫可以带我回去吗?” 要是一个人回去肯定要挨打了。 “来,爷爷带你回去。”镇国公迫不及待下车,健步如飞走来,亲昵揽住不到腰际的小男孩。 暗地偷偷看了昭昭一眼。 可惜看不清楚。 “晋王也和……”说着不经意问起,“这位是?” “我夫人。”箫容景微微颔首。 “我没听过晋王娶妻啊。” “未来夫人。”男人淡淡道,笑意不达眼底。 昭昭听晕了。 满脑子都是未来夫人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拆开来,没哪个字昭昭是不认得的。 多简单。 合在一起昭昭就糊涂了。 是她想的那个夫人吗? 镇国公趁机问昭昭,“姑娘是哪里人?” 牢牢记得大人话的昭昭脱口而出:“我叫巧娘,打江南来的。” 镇国公听说过这个巧娘,茶楼说书都说过几轮了。 以往都是听故事随便听听。 那巧娘是打江南来的瘦马出身。 一想到这小姑娘竟是这么个遭遇,心疼得厉害。 真的是他那孙女吧,不然怎那么难受呢。 “跟爷爷回……一块送小孩子回家吧!” 差点说成和爷爷回家了。 “对了,晋王也一起吧。难得遇到,一起一起,也是缘分。” 昭昭看着这个老爷爷,五官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看着还挺面善,一小把白胡子时不时捋一捋。 是个可爱的小老头。 她牵着大人的手,轻轻道:“夫君,我们去吧。” 小男孩敏感察觉到气氛不对,简直想撒腿就跑,告诉这个凶凶的男人,他不要送了,打就打一顿吧。 他要回家! 谁知道经常来这儿的爷爷抱着他,那个凶凶的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露出一个笑。 “好啊。” 小男孩哆嗦一下。 “还记得自己家怎么走吗?” 小男孩赶紧道:“这条街第三个胡同口进去朝右拐第五家就是。” “不是说迷路了?记得倒清楚。” 淡淡一句没什么情绪的话,让小男孩又是一个哆嗦。 “好了,晋王也是,吓唬一个小孩,来,爷爷给糖吃。”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颗粽子糖塞给小男孩。 小男孩甜得弯了眼。 最后,才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小姑娘别怕,被晋王吓到了吧。来吃糖。” 说着把整个荷包塞给昭昭。 荷包是打开的,里面满满当当的糖果,除了粽子糖,还有好多种。 小男孩羡慕看了一眼。 昭昭把荷包还回去,“我不要。” 她看向小男孩,蹲了下来,“不要仗着你小,就可以欺负大人。” 说完站起来对着这个不大讲理的老爷爷说:“不要仗着你大,就说大人不好,我不怕大人。” 有个词好像叫倚老卖什么老。 小孩子骗人是不对的,大人没有错。 第54节 镇国公一噎,一般小姑娘不都心软吗,小孩子犯错嘛,睁只眼闭睁眼就过去了,大人计较什么。 特别是晋王,有哪个姑娘喜欢这么凶的夫君? 最后,昭昭拍了拍手,对大人说:“我们送他回家吧。” “有我在,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的。” 真是的,难道长得不像好人,就有错吗? 最后一句昭昭是贴近男人颈边说的。 昭昭不够高。 箫容景配合弯了弯腰,让话语落到耳畔。 他听到自己回了声“好”。 语气含笑。 被小姑娘保护的感觉好像还有点不错。 昭昭牢牢牵住“柔弱被欺负”的大人的小指,像只护崽的小母鸡。 一路上,镇国公找话说。 “我去过江南,挺喜欢那个地方。” “小姑娘父母也是江南人吗?” …… “我看和小姑娘投缘,不如认你做个孙女?” 什么江南呀,没去过,也不感兴趣。 昭昭“嗯嗯”随便回了两句。 最后一句让昭昭愣了一下。 认孙女?她不就是要多了一个爷爷? 箫容景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淡淡挡了回去。 “本王暂时还不想多个岳祖父。” 昭昭一听,立刻摇摇头,“我也不要多一个祖父。” 祖父昭昭晓得的,是长辈。 长辈就有管小辈的权利。 这个爷爷之前还看大人不顺眼,哼,她才不会让他有明目张胆欺负大人的机会。 “小姑娘,那咱交个朋友吧。”镇国公不想叫巧娘,不管这是不是他们家的宝珠,他对这个小姑娘都很有好感。 昭昭警惕看他一眼,连连摇头,把大人挡在身后。 小男孩吃着粽子糖,慢慢含着一点点感受着甜意。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多了个爷爷才好,爷爷疼他,越多越好。 可惜他唯一一个爷爷不见了。 很快到了小男孩的家。 “小兔崽子,跑哪疯去了?” 举起扫帚要打小孩的孩子他娘,见着门口不似寻常人的三人,愣了愣放下扫帚。 “娘,爷爷和姐姐好心送我回来的,让他们在咱家吃午饭吧。” 等吃完饭,娘就忘了这茬了。 妇人搓了搓手,脸上洋溢着热情想说什么,对方明显和她们这些人不一样,瞬间不好意思开口。 “不必了,孩子迷路,顺便将人送了回来。” 箫容景好心提醒,“以后出去玩要记得回去的路才是。” 说完牵着昭昭离开。 镇国公跟上。 身后瞬间响起小孩的哭声。 “娘,我不骗人了!别打我!” “我不出去玩了!” “迷路?你以前经常和你阿爷出去玩,还能迷路?” “现在阿爷不在了,一个人出去小心被拐子捉走!” “可是……我想去和阿爷、去过的地方……” “以后娘有空陪你去,别一个人跑远了。” …… 后面的声音听不清了。 镇国公朝箫容景冷冷一哼,“小心眼,和小孩计较。” 昭昭也小小哼了一下,“小心眼,你才是和小孩计较。” 一句话听愣了两个人。 镇国公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箫容景也缓缓笑了,唇弯起一个凉凉的弧度。 反手捏住昭昭的手,声音几不可闻,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宋元淼,等回去再收拾你。” 第45章 .面人蛇与鼠 昭昭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收拾她。 她猜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可是没有错啊。 好在大人没有立刻带她回去, 带着她继续玩。 昭昭松了一口气,很快忘了这个烦恼又高兴起来。 面人摊上,小贩面前有好多可爱的小面人。 十二生肖的、五福临门的、金鸡独立的……有好些种类。 这不是昭昭认出来的, 而是每种面人下面都有一个字牌。 有的字昭昭还不大认得。 小贩见昭昭盯着字牌看, 笑道:“这是一位上京赶考的秀才帮忙写的, 好些图样也是他帮忙画的。最近这款蟾宫折桂的卖得就很不错,寓意应考得中。夫人可以看看这梅花报春和年年有鱼, 快到新年了卖得也是极好。” 镇国公指了指十二生肖, 问昭昭,“小姑娘属什么的?多大了?做个生肖吧。这小鼠就极为可爱。” 箫容景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没有阻拦。 “十六了。”昭昭说,“我不要生肖,我想做一个大人和我。” “大人想要生肖吗?大人属蛇的。”昭昭仰着脸问。 镇国公隐隐有些激动。 他的宝珠今年也十六, 属鼠。 待听到昭昭的话, 眼皮一跳。 官场之人很多都知道晋王不喜过生辰。 另外当今天子属蛇,当初就是以二皇子的身份打败太子继位,晋王也属蛇,同样行二。 正因为这个, 更让大皇子和三皇子讳莫如深。 小姑娘这番好意, 怕是要伤心了。 箫容景唇间漾开一丝笑意,对小贩道:“做一个蛇和鼠的图案,人物不必了。” 说着提起一旁用来给一些有特殊要求客人画图样的笔, 笔尖着墨, 不消一会, 一副流畅生动的图样跃然纸上。 “好!”有旁观者喝道,“比那朱秀才画得还要精妙!” 周围人都知道,近来上京城来了一个姓朱的秀才, 精通笔墨,不过弱冠之龄,年少有为,待人和善。 据说是上京来赶考的,另外还要寻人,钱花出去不少,人倒是没找到。 偶尔会替这一片的小贩写字画花样,半卖半送,赚一点嚼用。 朱秀才? 箫容景捕捉到这个让他十分厌恶的词,姓朱的秀才他都讨厌。 他下意识看向昭昭,昭昭也听到了,恰巧抬头,望进男人略带探究的眼里。 隔着一层帷帽,终究有些不大真切。 而后,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两人似乎都有一点心事。 小贩没察觉不同,乐呵呵照着图样捏面人,手灵巧翻飞,很快就做好了,递给昭昭。 “夫人还要双人面人吗?可以照着您和老爷捏?” 箫容景自是不会让其他人对着昭昭临摹,连同之前画的图样一并取走。 昭昭没注意男人的动作,此时她整个人都被面人吸引了! 面人捏的是蛇和鼠。 第55节 黑青色的大蛇盘旋而上,没有像一般生肖蛇那般,昂扬着脑袋,而是垂下了头颅。 蛇口中衔着一枝梅花,红梅娇艳,栩栩如生,仿佛真能闻到悠悠梅香。 而那小鼠,一身浅金色的皮毛,蹲坐在大蛇蛇身弯曲而成的一小段平坦上。 小鼠骄傲,昂着脑袋,绿豆大的小眼里闪着光,灼灼盯着大蛇衔着的梅枝。 两只后爪站立,一只前爪扶住蛇身,另一只前爪捉住了枝头垂下的梅花。 大蛇和小鼠,一静一动,一垂首一昂头,动静相宜。 无端生出一丝温馨与缱绻的意味。 昭昭捏着面人下面的竹竿,有点舍不得吃了。 大蛇是大人,她是金色的小鼠。 昭昭抿唇笑了,她舍不得,可是面人不吃又会坏掉,不由纠结极了。 一旁突然横来一只手,取走了她的面人。 昭昭顺着那只手,视线缓缓上移,便看到了大人举起面人,咬了一口。 而且是恰好咬掉了小鼠的脑袋。 昭昭心底一颤,盯着大人还回来的残缺面人,盯着那个没脑袋的金色小鼠,嗷呜一口咬掉大蛇的半个脑袋。 再抬头望大人,男人冲她微微一笑。 昭昭莫名想到大人说要收拾她,莫非就是这个收拾吗? ——吃掉她的小鼠。 哼,那她也要把大人的大蛇给吃掉。 箫容景望向一旁的镇国公,眯了眯眼,“我与夫人游玩,镇国公还想跟着不成?” 镇国公老脸一红,厚着脸皮说:“遇到就是缘分,老夫无人交谈玩乐,便随你们一道吧。” 这话说出来他自个也害臊,真让他看小姑娘和晋王在一块,又挠心挠肺的不高兴。 一想到若这真的是他家的宝珠—— 镇国公面色一变,也不再绕弯子,“我观小姑娘和我儿媳有几分相似,说不定和她那头有什么亲缘关系。小姑娘可否卸下帷帽一观?” 默默舔面人的昭昭看了一眼这个老头,不大感兴趣垂眼。 她此时也想起大人说过要替她找亲人的事,不过隔了那么些天,昭昭早便忘了。初始的激动过去,也不剩多少渴慕。 “镇国公与世子夫人想必不常见,看错也是有的。镇国公世家大族,难不成还会生出什么李代桃僵,遗失亲子的事来?” 箫容景语气淡淡,说得极为温和,而那话语如同尖刀般刺进镇国公的心脏。 他面色一僵,很快恢复平常。 那瞬间的神色已落入男人的眼中。 “想必看错也是有的。只是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镇国公自然不好肯定说,小姑娘与儿媳有几分相似。 他其实也有点怀疑,光凭一眼看到的相貌和感觉来判断可能过于武断。 更何况,此时的境况,若小姑娘真的是宝珠,相认也是极为不利的,不能让人知道小姑娘过往的身份。 两人视线相触一瞬,彼此收回了目光。 镇国公低语:“晋王前日被罢免了职位,莫不是愿做富贵闲人?”脱离争斗。 箫容景仔细看着小姑娘吃面人,漫不经心道:“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富贵闲人?” 当街的一番机锋,双方常年习武,都是警惕性格,不会再入第四人耳。 之所以说是第四人,是因为还有一个昭昭。 镇国公奇怪看了一眼昭昭。 他原本甚至想有什么阴谋,万一真的是宝珠,晋王难道想利用镇国公府追求大业? 只是又不像。 这样的事竟然直接让小姑娘听了,尽管小姑娘十有八九听不懂。 “爷爷走了,这包糖吃着玩吧。”镇国公抬头想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偏偏一旁有个虎视眈眈的晋王,只把荷包塞给小姑娘。 昭昭捏着荷包想还回去,只听大人说:“收着吧,吃了糖要好好漱口,不可贪多。” 昭昭点点头。 “淼淼想找到亲人吗?” “方才那人说见过和淼淼的模样长得相似的。” “淼淼想知道吗?” 听到大人这般问,昭昭有点疑惑。 “长得像不一定就是亲人啊。” “而且家里人不要女娃子,肯定是家里太穷了,养不起。” “那个爷爷一看就是有钱的。”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大人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刚刚她说完后,大人好像心情又好了一点点。 想不明白的昭昭踮起脚尖把面人递到大人嘴边。 “大人还想吃小鼠吗?头被你吃掉啦,还有半个身子,都给你吃好了。” “好,淼淼都给我吃。” 昭昭“腾”一下红了脸,她知道吃的意思有点丰富,使劲摇摇头。 “我不能吃的,小鼠能吃。” 箫容景也不介意昭昭的口水,就着昭昭的手,将剩下的小鼠一口吃完。 “乖,大蛇都给你吃。” 嘴里的面人好像不香了。 她怎么吃大人嘛。 不对,是吃大蛇。 被带歪的昭昭很是羞赧。 吃完面人,昭昭和大人又去吃了糖人,看了街上的杂耍,还有投壶游戏。 十次全中,可以得到一尊小金像。 碰运气的人特别多,最多的也只中了四个。 那壶和一般的投壶还不大一样,颈口特别细窄。 昭昭对这个小游戏很感兴趣。 应该说对所有新鲜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夫君,我想玩。”昭昭小声和男人说。 大越的风气并不开放,历朝历代反倒愈发保守。 看到昭昭和箫容景两人进来,因着箫容景气势冷峻,周围人纷纷开了一条道。 不远处马车上一个带着帷帽的姑娘悄悄掀开帘子,便看到了这个场景。 车内的妇人严厉呵道:“阿鱼!” “阿娘你就是太严格了,掀开帘子看看怎么了。” “下次你再这般,我便不带你出门了。女子当贞静,不该抛头露面。” 一听这话阿鱼就心烦气躁,凭什么哥哥每日都能和同窗出去,她一个月才能出来一趟,不是去寺庙礼佛,最多就是去珍宝阁那些地方逛逛。 实在无趣得紧。 “反正等成婚就好了,我看到有夫君带着夫人在投壶的。”阿鱼小声反驳。 “你嫁到的严家,家风清净,规矩只会比家里还严苛。”妇人淡淡指出实情。 “况且能带出来的……”妇人冷笑,打破女儿不切实际的幻想,如同曾经母亲对她那般,“那些人不是外室也是妓子伶人之流。” “除此之外,只有下三流之人才会如此放肆。” 下三流指低贱之人,平常百姓和商人在阿娘看来都是低贱的。 阿鱼沉默着没说话。 马车轱辘轱辘驶过,阿鱼还能听到那清脆欢快的声音。 “夫君,偏了!” “八个!还差两个!” “啊!最后一个中了!” “奖励我要那个小金蛇!夫君是小蛇。” “为夫是大蛇,小鼠给淼淼好不好?” 最后一句听不大清了,听的人只能觉出一丝寒风拂过的温柔。 阿鱼没掀开帘子,有点羡慕,又有点好奇,严大公子也会这般吗? 听说那是最为古板的人了。 若她能有那姑娘一半的自由便好了。 第46章 .蟾光怕吗 昭昭宝贝抱着怀里的小金鼠和小金蛇, 鼓着脸颊还有点不乐意。 第56节 “为何小金蛇要花银子买呀,再玩一次我就可以替大人赢回来了!” 昭昭十分遗憾。 虽说投壶是大人握着她的手,手把手帮着投, 可她自觉也出了一番力气。 简单来看, 便是她赢给大人的礼物了! 可惜大人只玩了一轮赢了个小金鼠。 “想玩回去再玩, 我可不想那么多人看淼淼。” 箫容景眼神微暗,轻轻一叹, 叹得昭昭忍不住抬爪子用指甲磨手上得小金蛇。 颇有把上面的金子磨掉一层的气势。 昭昭莫名有点发虚, 咽了下口水问:“那大人以后还会带我出来玩吗?” “其实我也不喜欢其他人奇怪看着我。” 昭昭一边说,一边皱眉, “就像是面里的芹菜汁,好像不该有。” 小姑娘皱了皱鼻尖,一副对芹菜深痛恶绝的模样。 看得出来, 是真不喜欢了。 “那以后呆在家里好不好?” “这个也不好。” “我想和大人一起出来玩。” “我们明天再去捏个面人好不好?” 原来那个吃完啦, 真可惜! 小姑娘说着把怀里的小金鼠递给大人,自个一手圈着一条小蛇,一手勾住大人的小指。 肢体接触总能让她感到安心,以及这种时候, 大人往往更好说话。 这次箫容景却没有应, 也没说不好。 思量着小姑娘是真的想出来玩,还是去面人摊有别的什么想法。 以往他未曾遇到淼淼的十六年,小姑娘究竟怎么想的呢? 若真有人对她好, 十有八九被哄骗住了吧。 昭昭却当大人没说话是同意了, 爱惜摸了摸小蛇的脑袋, 像是摸大人的脑袋一般。 她也想摸大人的脑袋,有心没胆子。 . 后院。 春桃几个聚在一起有点愁。 姑娘乍然变化让几个丫鬟都手忙脚乱,来不及适应。 以往姑娘傻, 后来聪明了一点,也不那么傻了。 大家都很高兴。 特别是姑娘主动学习,变得越来越好,姑娘好,她们也跟着好。 春桃是一开始来照顾昭昭的,比起春草和春梨,更多了几分怜惜和心疼,有时候像是对待妹妹一般,劝说什么的,昭昭十有八九会听进的。 私心里,她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再没有比昭昭更好伺候的主子了。 她如今清醒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能慢慢摆正自己的态度,顺便提醒春草和春梨两个不要犯错。 可是下人听话是一回事,但姑娘随心所欲,贪吃贪玩,这样真的好吗? 重重忧虑不禁笼上心头。 她转头看一旁的朱嬷嬷,朱嬷嬷闭着眼睛,老神常在,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朱嬷嬷没睁眼,只道:“本分本分,做到本分,能守着这两个字便好了。” 语气看似平淡,手里捻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 当初皇后去世,她便有了捻佛珠的习惯,日子久了,便一直戴着,后来倒不怎么捻了。 佛珠猛得断落,一颗颗砸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春桃帮忙蹲下捡,朱嬷嬷拦下,“我自己来。” 春草说:“我帮嬷嬷把佛珠用线重新串起来吧。” “不必了。”朱嬷嬷摇头。 因着她与先皇后的主仆情分,擅作主张了好几次,终究还是错了。 佛珠便收起来吧。 . 昭昭几乎玩了一整天,满载而归后,惊讶发现春桃她们终于不再拘着她了。 之前虽说不反对了,只是眼神总是表达着不赞同,看得昭昭只得把人全都赶出去。 一个人才能吃得畅快,玩得快活。 现在大人白日也不出去,好像突然闲了下来,每日有人陪着玩,昭昭更快活了。 放假第六日——昭昭的一天。 辰时醒来,在床上赖半个时辰。 摸摸大人的大手,戳戳大人的手臂。 硬得很。戳不动。 试探碰了碰大人的脖子。 “淼淼。”大人喉结微动,淡淡睨了她一眼。 昭昭呵呵笑了。 其实她特别想摸摸大人的脑袋,就像大人经常揉她的脑袋一样。 不公平,她都没摸过。 她一开始对大人长长的睫毛感兴趣,后来得愿所偿,轻轻摸了摸,有点痒。 现在昭昭目光锁定了大人的脑袋,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 还有大人的耳朵,这个兴趣少一点点,但还是很有意思。 昭昭想着不由摸摸自己的耳朵,咬起来真的舒服吗? 大人特别爱咬。 因着这个,昭昭在床上磨磨蹭蹭多呆了小半个时辰。 只是摸来摸去总没摸到重点,潜意识觉得自己这样做,可能有什么事会发生。 起床后收拾完就开始用早膳,早膳用的不多,毕竟起晚了,没多久就能用午膳了。 上午的一点时间,昭昭玩了投壶。 房间不够大,外头又冷,于是隔壁房间布置一番,成了昭昭专门玩游戏的地方。 等玩过差不多吃午膳,用完午膳昭昭就没事干了。 做什么呢。 昭昭下意识没将柜子里的话本找出来看,好像也没那么想看了,如果和大人一起看,她倒挺乐意。 一想到话本里有的字认不出来,又看大人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昭昭说:“大人,我们练字吧。” 她也有点想写字了。 一开始昭昭不爱写字,后来习惯了倒觉得不错。现在一连几天不写,还真有点想。 “这几日放假,不必写字。”箫容景翻了一页书,微微摇头。 “可是淼淼特别特别想写了呀。” 一句话一连用了两个特别,最后的尾音微微上翘,带着一丝得意和骄傲。 昭昭向来不懂含蓄为何物,她在假期里竟然还想着要写字,这可太勤奋啦。 多么棒的昭昭啊! 小眼神朝着大人一睨,就有十分的气势了,满脸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 箫容景放下手中的书,不吝啬赞美,“淼淼当真是勤奋好学。” 这话说到昭昭的心坎了。 她学着大人,云淡风轻,淡淡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假期便结束吧,明日起正式读书写字,想必淼淼定是极为欢喜的。” 昭昭愕然一惊,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明日起读书写字? 那不出去玩了?不去捏面人了?不去吃好吃的了? 昭昭失望极了,可原本话刚说出口,哪能立刻收回来,纵然昭昭不是个面皮薄的,也一时说不出口。 箫容景只见小姑娘眼巴巴朝他看,眼底盛满了渴望,嘴唇翕动,脸颊都憋红了。 像是要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啧,可怜。 这小模样怎么就那么让人怜爱呢? 小姑娘总说他是个好人,姑且便当一回好人吧。 “我原先为了一己私心,现在想想倒是错了,不该阻着淼淼学习。” 第57节 不!该阻的!该阻的! 昭昭听懂了最后一句,可是前面说的私心? “大人有什么私心呀?” “想让淼淼陪我一道玩,便给你放了假,这便是本王的私心了。” 昭昭听了顿时心虚,深深觉得大人是个大大的好人。 大人长得是有点凶吧,唔,可再没有更好的人了,再没有这样有善心了。 明明是她自己想玩,大人竟然愧疚了! 昭昭握住大人的手,声音小小的不大好意思解释,“其实我也想玩,不是大人的错,是因为太好玩啦。” “我和大人想到一块去了,明明就很好呀。” 昭昭愁怀了,就担心大人想不通,好在大人终于舒展了眉头,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看到桌上摊开的书,好奇看了几眼,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字。 “大人,这个字怎么念呀。” 箫容景看到昭昭指的字,慢声解释:“这个字念‘蟾’,蟾光,有月色、月光之意。” “那蟾宫折桂就是这个蟾吗?”昭昭手在半空比划了一下,“面人下面挂的那个木牌,就有这个字,我只认得后面三个。” 箫容景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不经意收起。 此时昭昭正在兴致勃勃看着书上的字,没发现男人的变化。 “蟾——光——桥” 她指着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读了出来。 “这是游记吗?” 昭昭记得大人书房好像有很多游记。 “是本地理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箫容景一如既往道。 “蟾光,月光,咦?不就是月光桥?” 过年,庙会…… 过去的记忆慢慢收拢,一点点细节浮现在脑际。 “大人,我好像去过这。”昭昭有点蔫蔫的,目光透过书页,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想起来了,每次过年庙会,会经过一座桥,叫月光桥,桥上每次都很热闹,有很多人。” “月亮好大,在那里可以看到最大最亮的月亮,特别好看。” 昭昭只在桥下看过,每年过年那些天,整座桥几乎都被乡绅地主或小官家的夫人们包下了,她和阿娘他们绕过那座桥去庙会。 大姐和三姐惊叹:“要是能当郑三少爷的小妾就好了,有一天也能过那样的日子。” 昭昭的过去是封闭的,所有记忆像是关在了一个黑匣子里。 不打开,也打不开。 脑袋钝钝的,像那生锈的铁器。 如今铁器重新炼化,昭昭有了打开的能力,但从没想过要打开。 只有刚好触及那个点,相关的记忆慢慢涌现出来。 “那等过年的时候,带你去看。” 箫容景感受到了小姑娘的低落,猜到小姑娘想到了过去。 揉了揉她的脑袋,俯身在昭昭耳畔吹气。 “到那时,带你回去看看可好?” “淼淼怕吗?” 第47章 .极好夫君与淼淼 怕吗? 要回那个地方吗? 箫容景没有说回家, 在他看来,只有他和昭昭在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昭昭也没有说回家,她称那处为那个地方。 六岁前的记忆依然没有, 在昭昭印象里, 她在那个地方呆了整整十年。 割猪草、洗衣服、捡柴火、下地插秧收麦…… 很多半大小子和成年人都能干塌腰的活计, 都落在昭昭头上。 无尽的谩骂、嘲笑和饥饿。 她怕吗? 昭昭以前是不怕的。 她的情感和感知被密密封了起来,呆呆愣愣如同木头一般。 可是现在昭昭有点怕。 说不出来的那种怕。 她不想让大人看到阿奶骂她扫把星, 不想让大人看到其他人冲她指指点点骂傻子, 不想让大人见到村里那个残暴的老瞎子。 阿娘说过,等她大了给老瞎子当婆娘, 换点钱还算有点用。 骤然想到这事的昭昭心如同被浸在了冰水里。 那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亲人。 昭昭忍不住哭了,没发出一点声息, 连肩膀也只是轻微的一点颤动, 几不可察。 “怎么这就哭了,莫要哭坏本王的书。” 昭昭一惊,顿时抹了把眼泪,看到书页上晕开的墨, 连忙拿帕子擦。 箫容景握住昭昭的手, “别急,不要这么擦,轻轻按一下就好了。” 昭昭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捏紧帕子的拳头松了松, 让大人裹住她的手, 帕子轻轻按在书页上吸水。 “书花了。”昭昭望着擦过的地方,咬了咬唇。 “无妨,我看过记得书上的内容。” 箫容景五官深邃, 轮廓分明,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便有点凶。 他的声音也不温柔,低沉又凉薄,如同寒风过境,闻之生寒。 就连温和的时候,也只是好一些。 昭昭却得到了安慰。 大人的声音很稳,有种奇异都安心感。 她看着大人将书收起,取出新帕。 下一瞬,不大轻柔的力道按上了面颊。 “疼吗?”大人问。 她好像没有说过,大人的力气有点大,她能感觉到大人已经很轻了,不由笑了。 “不疼。” 是不疼,只是不轻柔。 她喜欢这样的大人。 昭昭有点害怕大人还要问那个问题,好在大人没有问。 “淼淼就是心善,不想去报仇吗?这倒显得本王枉做小人了。” 啊? “报仇?” 昭昭惊呼出声。 “是啊,那人如此苛待淼淼,莫不是淼淼还想替他们求情?” 昭昭这下不担心了,原来是这个。 她垂着脑袋想了一会,抬头摇摇脑袋表示自己不要。 “大人说过他们不是我的亲人,便与我无关了,不要去。” 说到最后一句,昭昭有点紧张。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儿不好,真的不好。” 又一连说了两次不好,煞有其事强调。 箫容景仔细观察着小姑娘的神情,不像是因为受委屈,被欺负怕了掉眼泪。 既如此,淼淼怕什么呢? 小姑娘眼眶微红望着他,含着一丝可能自己也没发现的祈求。 一刹那,仿佛与那个学了规矩,小心问“大人,你喜欢吗”的小姑娘有点相似。 箫容景吻了吻她咸湿的眼角,有点苦。 “那儿纵使千不好万不好,又与淼淼有何相干?不过陌生人罢了。” “淼淼不过是去报仇的。” “近来关于淼淼的亲人也找到了一点线索,好歹让那些人把族谱改了,淼淼可是有自己的亲人。” 第58节 一番话下来,昭昭听怔了,听入了神。 “那些亲人喜欢我吗?” “嗯,喜欢淼淼,一直在找淼淼。” “那我怎么会……?” “他们太蠢笨了,把淼淼弄丢了。” 淼淼听了叹了口气,好笨呀。 “真不是因为养不起淼淼,才把我丢掉吗?” “自然不是,淼淼家里是做官的。” 昭昭眼睛瞬间瞪圆了。 做官的? “有那么笨的官吗?” 箫容景淡淡一笑,望着小姑娘重新变亮的笑脸,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他是差人查了,只查到那一家十几年前曾在京城,与镇国公府有接触。 那家人一开始并未直接去邹县,先去了江南等等各个地方,辗转多次,最后在邹县定居。 有意思的是,前几次那家人行动隐蔽,小心翼翼,中间有镇国公府的势力在搜捕,而最后一次到邹县,那地方属于镇国公府的祖宅,国公府派遣出来的势力停留到了这儿。 竟然没寻到人。 一开始他没想到昭昭会是镇国公府的姑娘,堂堂国公府,竟然能丢了孩子,也是罕见。 更罕见的是,私下寻找,无人知道。 后来见到镇国公的反应,他已经有□□分确定。 箫容景不在意镇国公府有什么阴私,只是不准伤害到他的淼淼。 想必邹县县令一定乐意多一个女儿。 箫容景闭了闭眼,掩去眼中的犹疑和浓郁的墨色。 下定了决心。 . 午后小睡一会,下午昭昭撒了个娇,便又得到了出去玩的机会。 她此时很高兴。 虽然大人还没找到亲人,但很快啦。 更重要的是,那些人和她没关系,大人说他们是要回去报仇的。 放下心来的昭昭玩得很高兴。 她又来到面人摊,大人又画了一个图样。 那做出来的面人真是不好。 怎么看都像凶狠的大蛇在捉小鼠,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吞掉。 小贩又热情道:“老爷夫人要照着做面人吗?做的很像的,不然要来个嫦娥和后羿的吗?” 昭昭眼巴巴望向男人,她想做个面人,做个她和大人的。 箫容景冷冷拒绝:“不必。” 小姑娘眼中的亮光瞬间熄了,下一瞬,又重新亮了起来。 比那夜空中最亮的星子还亮,熠熠生光。 大人是没让人做面人,可是大人亲自动手啦! 大人是要亲自做一个她吗? 不对,是两人一起。 昭昭乐呵呵笑了,挠了挠脑袋,可是大人捏一个淼淼,她也想捏一个大人。 “我也想要做面人。”昭昭小声诉说自己的要求。 小贩迅速把做面人的用具和面团给了昭昭一份。 亲自做面人的客人不多,不过赏钱却是不少,小贩乐得清闲,和一旁卖对联的唠嗑。 “张二,今年怎么那么早就开始卖对联了?” “我这可是朱秀才写的!字那么好,早点卖也不愁生意,别看现在人少,一会人就多了。” “也是,沾了朱秀才的福,我这面人卖的都比以前好,加了几分意思,什么蟾宫折桂什么的,竟然还引了不少赶考的读书人买。” “朱秀才要找的姑娘还没找到吗?” “没吧,上京那么大,找个人,难!” “改日我问问我堂叔,他是房屋租赁买卖的中间人,说不定听到过那个姓宋的姑娘。” “要不是朱秀才有那个姓宋的未婚妻,说要等考完在上京完婚,我倒想把自家妹子介绍给他。” “得了吧,人家秀才说不定未来就是举人大老爷,能看上……” “啪——” 还未说完的张二猛然一抖,面人小贩也是一惊,背后突然一寒,顺手做的猴子摘月面人掉在了地上。 小贩小心翼翼看向正在做面人的男人的手,不敢抬头。 莫名觉得刚刚感到的寒气可能就是这位引起的。 因为他看到对方手里那个刚做好的面人,被捏扁了脑袋。 身穿水红色袄裙的姑娘言笑晏晏,下一瞬,那张笑颜变成一摊面皮。 对方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将那捏扁的面皮除去,重新捏了个脑袋。 言笑晏晏,安在做好的身子上。 小贩已经不敢多看,余光瞥见一边的小姑娘,小姑娘垂着脑袋,专心致志捏着手里的面人。 脑袋不像脑袋,身子不像身子。 奇怪得很。 昭昭沮丧极了。 捏了好几次都捏不好。 大人看着有点凶,但大人特别好看,她捏出来的倒是个十足的丑东西,眼睛鼻子嘴巴都糊成一团。 昭昭盯着自己的手指,手指伸了伸,屈了屈,很灵活,没什么问题。 难道因为手指太粗了吗? 她抬头看大人,大人的手指还要粗。 手中却有一个红衣美人儿! “好看!大人好厉害!”昭昭抻着脑袋去看面人,眼中满是惊叹。 面人穿着和昭昭今天一模一样的衣裳,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还露出了牙齿。 昭昭也不讲究规矩了,这些天玩着玩着早便忘了,一时间只觉爱不释手。 箫容景将面人递给昭昭。 昭昭捧着掌心细细看着。 没有哪一处不好的,唯有一处,是因为没有大人。 面人那空空的手心,自然要和大人牵着手啦。 “咦?” 昭昭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举起面人,指了指面人的脖颈处。 “这儿怎么有一道痕迹?” “不小心,没做好。” “已经很好了!”昭昭不要大人说自己不好,拉着大人的衣袖和大人一块看面人,提着自己的小要求。 “可以再做一个夫君吗,和淼淼手拉手。” 说着有点不大好意思,红了红脸。 小贩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只听刚刚那个煞神温和说了一声“好”,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知该不该为这个年轻的小夫人担心。 听不见,看不见,低头盯着脚面,当自己不存在。 昭昭兴致勃勃等待着。 最后做出的面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结果大人竟然把她刚刚捏的面人拿了起来。 昭昭:? 箫容景只给面人捏了一只手,和小姑娘牢牢牵着一起。 暮光下,小姑娘灵动可爱,而与她牵手的夫君,形容丑陋,凶神恶煞,显出几分狰狞。 昭昭摸了摸那个丑陋的面人,这是她做的。 轻轻拉住大人的手,嘴上说着不要脸皮的话,脸已经慢慢红了。 “夫君的面人虽外表凶恶,心肠却是极好极好的。” “不要光看外面,淼淼做的还是不错的。” 小姑娘嘴上说的是面人,听在男人耳中,却是说的是他自己。 第59节 心肠极好? 男人眼中的墨色化开,眼底深处最终留下了一丝去不掉的暗色。 箫容景微微一笑,回握住小姑娘软软的小手。 第48章 .叹气昭昭的迷惑 假期第六日傍晚, 昭昭慢慢吃着面人,和大人一块回家了。 晚上,昭昭犯了难, 不知做什么好。 约摸是在外头心玩野了, 昭昭对那九连环什么的兴致缺缺, 一心盼着有空再出去。 趴在榻上捏着梅花酥,有意无意嚼着, 透过珠帘, 她看到了自己的小书房。 梨花白的书案,同色的圆凳, 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一摞宣纸下,藏了她的小秘密。 望着望着, 昭昭想写字了。 大人认得好多字, 她也想认。 识字真好呀,她可以看懂街上的牌匾,认得灯笼上的谜面,可惜她还不会猜, 认识的字又不全, 偶尔看不大懂。 最重要的是,几日没写小秘密了。 昭昭此时心痒得厉害。 可是若是习字,假期就没了, 也不能出去玩了。 昭昭苦大仇深皱着眉, 良久叹了一口气, 转过头,大人在桌旁看书,好像就是他说的什么地理注。 火烛“刺啦”一声响, 朦胧的烛光笼罩着大人的面庞,无端为那冷峻的神色添了几分温柔。 那眉眼好看得紧,长长的睫毛承着微光,微微颤动,眉间有着昭昭读不懂的东西。 只知道大人此时很严肃,很专心的样子。 昭昭没去打扰大人,就这样静悄悄看着。 视线流连到大人执卷的手,那手也好看得紧,指节修长,与大人的微凉的唇不同,指尖触及之处是热的,可以点燃一团火。 看着看着,昭昭脸红了。 咦? 大人笑了! 大人笑起来,唇角微微抬起一点弧度,太小气了,可昭昭还是欢喜得很。 那书有那么好看吗? 大人整整盯着这页书看了好久啦。 竟然还笑了起来。 昭昭鼓着脸颊,半是高兴半是不大开心。 男人放下书,眉眼微凝,唤了句“淼淼”。 昭昭立刻乐颠颠从榻上爬起来跑了过去。 “可还想吃想玩什么?” 箫容景捉住她的手,捏着把玩。 ”想吃?”好像没什么想吃的了。 这几日都是随着她吃,昭昭吃了很多梅花酥,对甜食没太大渴望。 于是摇摇头,“没什么想吃的了。” 至于想玩,昭昭想了下,“明日还能出去玩吗?” “可。”箫容景淡淡应了声,捏了捏小姑娘的指腹,“是想去面人摊玩?” “想去的!”昭昭直白道。 面人好吃,又可以做大人和她自个的模样,每次吃着大人,都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箫容景松开她的手,“那便去吧。” 昭昭没注意这个举动,兀自乐笑了。 . 剩下的四天假期里,昭昭本应该特别快活。 事实确实如此,昭昭开始疯玩。 后头两天外面天气极好,日头是罕见的温暖。 面人瘫、糕点铺、杂耍台、说书处…… 昭昭牵着大人的手走过。 众人惊讶又好奇,也有闺阁中的姑娘在珍宝阁二楼悄悄驻足观看,羞涩又艳羡,也有妇人嘲讽一笑,暗道不知羞耻。 这些与昭昭无关,她不知道,偶尔感到奇怪的视线也不大在意。 只是越玩越有点发虚,越玩倒越想写字了。 趁着大人看书的时候,她悄悄摸进了自己的小书房。 磨墨昭昭是不会的,以往有春桃她们,她只要负责写就成了。 如今看着空空的砚台,昭昭一个字写不得。 况且大人就在外头,她也不能呆多久。 书案的左侧,摞在一块的是她每日练的大字。 约摸是几日没写了,有的字看着陌生得紧,手在空中比划几下,好像也有点怪怪的,这个字怎么看都长得有点怪。 昭昭没经过这种情况,一般书读多了都晓得,这种事不必在意,可能因着紧张,可能看多了,也可能莫名其妙就看着一个本该熟稔的字,眼生得紧,觉得奇怪。 但昭昭是个半吊子的,只是认了些字,杂七杂八学了一些。 她敲了敲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 偷偷朝外瞥一眼,见大人还在专注看书,昭昭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小秘密。 就静悄悄看一眼。 将上头干净的宣纸拿开,便露出压下最下头的宝贝。 她现在又有很多话可以写了。 “小可怜的大人” “大人的面人” “投壶厉害的大人” …… 诸如此类,昭昭能写个千百字。 纸张上,不仅有一个个字,还有一个个圈。 圈是她当初不会写的,如今绝大部分里头都填上了字,那些字有点复杂,如今再看,已经有的不大认得了。 至于没填上的一些,昭昭原本准备问大人的,现在也搁置在一旁。 想到没弄清楚的字,昭昭又想起了嬷嬷教她的东西。 虽然有的规矩不大喜欢,比如每次见到大人要行礼,不能贴在大人身上,太不庄重了,脊背无论何时都要挺直,不能懒洋洋趴在榻上或者倚在床上,吃东西一定要在规定时刻吃,不能随心所欲想吃就吃了…… 不过有的还挺有用的,昭昭也不讨厌,因为她能感到自己一点点变聪明了,知道了更多的道理。 不见得很开心,感觉也不坏。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几日没涂香膏,大人会揉它,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小。 昭昭叹了一口气,连掩饰都忘了,掀开珠帘朝榻上去。 那珠帘是一颗颗品相极好的粉珍珠串成的,碰撞间发出脆响。 箫容景淡淡抬头扫她一眼,垂下眼睑,像是没听到那声叹息。 躺到榻上,昭昭又叹了一口气。 左手边是梅花酥,右手边是话本。 周围还有一碟一碟点心若干,丰盛得紧。 昭昭翻了个身,有点困惑。 她想到曾经大姐,是假大姐,不再是亲的,说过的话。 “我以后就要去江家当姨娘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每日躺着等人伺候,那日子才好,这泥腿子谁爱当谁当吧?” “小傻子以后要配瘸子的,等你成婚了,大姐给你那瘸子老夫君找个看门的行当……” 大姐是识字的,为了当姨娘拼命读书。 昭昭以前不大懂。 山和海也可以吃吗? 那么大,村里就有座山,她也不会挨饿啊。 现在昭昭知道了什么意思,更加疑惑了。 从前只想吃饱,有件棉衣不挨冻就好了,现在可以吃饱了,也不冷,心里偶尔像漏了气,有点空。 昭昭看着自己的衣裳,还是昨日做的新的。上面绣了她喜欢的梅花,栩栩如生,十分可爱。 这几日,除非出去玩那段时间,昭昭不是倚就是躺,不然坐在大人怀里。 这样的日子约摸就像大姐说的那样了。 只是明明应该很高兴,却愈发觉得有点不对。 第60节 昭昭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除了大人以外,她再也没想过这么复杂的事情了! 第三次叹气时,昭昭偷偷看了一眼大人。 大人那静悄悄的,没有动。 等大人放下书,晚间洗漱收拾完,两人一块在床上的时候。 昭昭开始第四次叹气。 彼时,大人在咬她的耳垂。 她清楚感觉到,大人身子好像僵了一下。 箫容景没抬眼,轻轻舔了一下,粗糙带着火星的指腹捻上了红蕊。 昭昭顿时像是砧板上即将待宰的活鱼。 一跳一跳的。 昭昭脸红了。 “大人。”她轻轻喊了一声。 心底存了事,怎么都有点坠坠的。 这颇有点心不在焉的态度让男人眼色一沉,勾起她的下巴问:“做什么?” 大人怎么就没发现她叹气呢? 怎么就不问问看呢? 问问淼淼是不是哪里不高兴了啊。 仿佛冷酷质问的一声“做什么”,让昭昭脑袋瞬间成了一团浆糊。 她颤颤巍巍答着话,已然忘了自己在说什么了。 “大人,大、大字还没写” “字还不认得” “忘了写秘密了” “没涂香膏肉肉小了” …… 昭昭下意识说着,一开始有点结巴,后来慢慢好了。 她也有点糊涂自己在说什么,说完了还是糊涂。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又说不出来。 箫容景拢了拢她的衣裳,唇间淡淡的,像是要安抚这个惶惑无措的小姑娘,又收回笑意。 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昭昭揽在怀里。 昭昭感应到怀抱的温度,自动贴上男人的胸膛,像只小猫咪般,蜷缩在大人怀里。 这个姿态很舒服,是她从小睡惯的,只是以往后背贴的是冰冷冷的墙壁。 她此时心里的疑惑无人解答,大人没有像以往那样问她,每次大人问完很多东西,虽然有些问题昭昭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像就会隐隐明白了一点什么。 昭昭又想叹气了。 这次大人会听到吗? 还没来得及叹气,她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睡吧。” 躺在大人怀里,昭昭第一次体会到睡不着的滋味。 她睁着眼睛,盯着帐子盯了——十秒钟。 当她苦闷在心底数到十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横过她的胸前。 大人的手划过胸前,大人的腿,紧紧贴着她的…… 昭昭只觉得自己慢慢被拉长了。 蜷缩成一团的小猫咪成了液体从门缝中滑出去一般。 她想到了村里的那只小黑猫,就是这样。 昭昭对此表示很神奇。 她觉得自个也成了那只小猫咪,被大人这座大山压成了长长扁扁的一条。 可昭昭只想缩起来。 每次晚上睡觉,大人都要把她拉直,她原以为今晚大人忘了。 只是大人不像之前,尚且给她留下一点余地,让她可以小小的屈一下腿,动动胳膊。 此时真的成了一条咸鱼,直挺挺的挂在房梁上。 昭昭戳了戳面前的胳膊,“大人,不舒服,要松一点。” 说完等了一会,大人没动。 不由又戳了戳大人硬邦邦的胳膊,小声解释:“大人,我知道缩成一团睡觉不好,会长不高的,会睡不好的,会对身体也不好。” 一边说,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我知道大人特别关心我,大人真好!” 昭昭开心等着大人的回应,只听到了平稳的浅浅呼吸。 压在身上的力道一轻,昭昭屈了屈膝盖伸了伸腿,又小幅度动了动胳膊。 她知道大人没睡,可大人怎么不说话呢? “大人,没有话想问淼淼的吗?” 背后的男人深深看了昭昭一眼,黑暗中只看到隐约的轮廓,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嗓音微哑。 “问什么?” “问淼淼为何叹气?” “那淼淼为何叹气呢?” 昭昭愣了愣,有点发懵。 她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尚且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按着最本能的想法道: “我想认字,想练字。” “也想玩,想放假。” 这若是白日,昭昭定说不出这样的话。 现在大人看不到自己,周围黑漆漆的,不由把心底羞于见人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若只能选一样呢?” “淼淼想去面人摊,还是认字?” 第49章 .数数朱秀才 昭昭不懂大人为何一定只让她选一个。 选面人摊, 可以吃“大人”,等假期结束就没得玩了。 选认字,一切都没得玩了。 昭昭心底更愿意选前者, 潜意识的直觉让她选后者。 于是等到她困得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没能找到那个答案。 翌日午膳, 昭昭有点心不在焉吃着饭,她偷偷瞥了一眼大人, 小心躲藏着目光。 等到用完午膳睡一觉, 下午就可以出去玩了。 大人好像忘了昨晚的问题,等午膳结束, 都没有提起。 昭昭有点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大人。 “怎么了?”似是看出了她的摇摆不定,箫容景微微笑问。 男人的目光极深, 深不见底, 仿佛幽幽的古井,不进去,谁也不知道下头是一汪深水,还是埋着白骨。 那目光仿佛能把人看透一般。 此时昭昭就是这个感觉。 她恍然觉得大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包括她昨日叹息纠结,今日的犹豫,都在大人那目光之下。 只是大人为何不与她说呢? 老天似乎也见不得小姑娘为难, 早上晴空无云, 这会突然飘起了飞雪。 “大人, 不能去了!下雪了!就写字吧!” 昭昭望着外头,有点可惜又松了一口气。 小算盘打得极精,一共还剩下两天假期, 今日下雪不好去,明日雪不曾化开,天气极冷,定也去不得。 这样看就算没有假期,也不算可惜了。 “雪不大,无妨。” “淼淼真的不想去吗?” “若今日去不得,便是最后一日了。” 箫容景捡起一件金红鸾鸟披风,替昭昭披上,语气幽幽。 此话一出,昭昭那点犹豫便散了。 好歹最后一日了,大人也那么说,她就勉为其难听大人的好了! 第61节 昭昭自小冷怕了,不怕穿得多。她任由大人替她披上披风,紧紧抱着大人塞给她的手炉。 这披风她好像没穿过,大红金线,上面还有一只鸟儿,尾羽极长,色泽艳丽。 “这是什么鸟呀?”昭昭指着问。 箫容景垂眸系披风带子,“是青鸾。” “这个真好看。”昭昭笑眯眯的。 “以后还有更好看的。” 男人抬眼看到她含笑的眉眼,将小姑娘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走过地道,从另一处书房出去,昭昭发现雪下得还不大。 轻轻软软的绒毛般,慢慢飘着,吹到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在外头试探走了几步,昭昭觉得在雪中走也很不错,向还在屋内的大人招手道: “大人,快来!” “雪不大,很舒服!” “不用拿伞啦。” 悠悠飞雪中,身着朱色锦袍的男人足蹬玄色皂靴走来,眉峰凛冽,修长的指节扣着竹制的伞柄。 待男人走近,飘忽的细雪顿时被挡在外头,伞下自成了一派宁静的小世界。 昭昭也不再继续坚持不要伞了,事实上她已经忘了这个。 今日的大人与前几日都不同,没有穿着常穿的鸦青色常服,衣袍是罕见的朱红色,头发用玉冠束起。 昭昭描述不出来,只觉得本来就特别好看的大人更加好看了! 这么好看的大人都是她的吗? 昭昭看呆了眼,身体的反应更快,下意识用右手抱住手炉,空出左手伸了过去。 刚刚试探出一点,另一只大手立刻握了上来。 这样在雪中打着伞,慢慢走好像也不错。 “大人,累吗?” 走了几步,昭昭有点担心。 以前去赶集去庙会什么,她负责背东西,一开始特别累,习惯了就不那么累。 只是阿姐她们,什么东西也没拿,光走路走了不到一会就累了。 “我来撑伞吧。”昭昭主动要抬手握住伞柄,那只空空的小手却被男人捉得很紧,怎么也挣不开。 “我力气很大的。”昭昭解释,尾音有点嘚瑟。 “淼淼莫不是觉得本王太过柔弱?” 箫容景驻足,垂眼看她。 昭昭下意识看了一眼大人,大人很高,胳膊戳起来也硬邦邦的,和她胳膊上的软肉不一样。 她摇摇头。 可是她也不想让大人一个人来。 像是看出来她的想法,箫容景微微笑道:“既然淼淼不怕辛苦,等回来时让你撑可好?” 昭昭小鸡啄米点点头。 待到了街上玩了一通,雪渐渐大了。 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去。 街上的小贩望着天色,期待雪停,还不收摊,争取再做点生意。 昭昭也望着这飘雪,期望小一点,她还想捏个面人。 正犹豫间,面人摊到了。 面人摊还在,只是小贩将摊子朝里面收拾,整顿在了街边人家的房檐之下,给房子主人送了些面人充租费。 这儿倒无需打伞了。 箫容景收起伞,不似之前寥寥数笔便画出一幅简单的图案,也未曾亲自上手捏面人,这次作画的时间好像格外长些。 昭昭探着脑袋看,画的是她和大人,衣服好像就是今日穿的,画的格外细致。 只是面貌隐隐绰绰,不大清楚。 甚至有点看不出像她。 待画完收笔,箫容景对昭昭道:“淼淼在这等面人,我去隔壁茶楼,办完事情就来。” 啊?大人要离开? 昭昭瞬间抓紧男人欲松开的手,“那我和大人一块去,不要面人了。” 箫容景指了指对面,就在一街之隔,寥寥数十步距离,立着一座茶楼,楼下有人说书,听客如痴如醉。 “就在那,我站在二楼窗前,淼淼抬头便能看到我,我也会看着淼淼的。” 那地方确实不远。 昭昭朝茶馆二楼望去,窗户大开,能看到人影,望不清容貌,若是大人,她肯定认得出来。 “淼淼乖。” 男人语气诱哄,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昭昭潜意识知道此事无法更改,只得仔细叮嘱道:“那大人一定不要走远啊,就在那,千万不要乱走,要是迷路了,我就找不到了。” “若我进了茶楼,淼淼见不到我,仔细数到一百,定能看到。” 箫容景摸摸她的脑袋,撑开伞笑了笑,有种莫名的意味。 昭昭脚步钉在原地。 以往她呆在宅子里,有时候大人不在,尚且没太大感觉,现在置身于人群来来往往的长街,得知大人要离去,心头不由紧了紧。 她望着大人的背影越来越小,进入茶馆后便倏然不见了。 昭昭紧张得恨不得冲出去。 不要慌,大人说要去二楼,现在开始数数,数到一百就可以了。 一百很难数吗? 对于以前的昭昭很难,她只会数到十,后来大人教她,现在她可以数到好几百。 一、二、三…… 心底像是打着小鼓,咚咚咚一下下不停歇敲着。 数快点便能早点看到了! 数到三十五的时候,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昭昭。 “今日来晚了。”那人道。 昭昭要继续数数,没回头,只是那声音很熟悉。 背后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止一个人在说话。 “不晚不晚,秀才公还未找到未婚妻吗?” “尚未。” “如今图样够了,赚得很多,秀才公便多拿点吧。您是吃了大亏了。” “我名见深,唤我见深便好。我要麻烦你找人,算不得吃亏,多谢帮忙了。” “哪有哪有,算不得什么,秀、见深就是太客气了,我问过了,近来就没听说有什么宋姑娘,等我回去再找人问问看。” 越听越熟悉了,记忆中仿佛也有这道声音。 “昭昭。” “一、二、三……” “会数到十了吗?” “好了,不念了,我早知你学也学不会的,吃糖去吧。” …… 那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慢慢重合在一起。 昭昭不由越数越慢,一走神,突然忘了自己数到了多少。 她只记得自己快数完了,可究竟是多少呢? 瞪大眼睛望向茶馆二楼,四处寻找朱色的身影。 一个个人影从眼前掠过,化作灰蒙蒙的雾,蒙上了眼眶。 ——没有大人,哪都没有。 都怪她没有诚实数到一百。 不算数了。 只得从头来过的昭昭快被气哭了,她转头恶狠狠瞪向那个打扰她的男人。 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 “……昭昭?” 下一句尤为惊喜。 “昭昭!” 昭昭被叫懵了,因着又气又委屈,眼窝藏了深深的泪水。 待要仔细看清面前的人,眼睛一睁大,那泪水便藏不住滚落。 “朱、秀、才?” 第62节 昭昭也犹豫反应了过来。 而这泪眼朦胧,声音断断续续的样子,在刚及弱冠的青年看来,便是喜极而泣。 之前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当初在他得知昭昭被人带走时,已经迟了。没有人脉,费劲周折才打听到小姑娘的去向,一路走走停停,一边打听一边来到了上京。 待见了昭昭的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问如今可好,想来是不好的。 观昭昭的样子,吃穿用度是极好的,只是这些东西上京很多权贵都不差这个。 很多东西能给,有的东西不能给。 昭昭心思摇摆不定,乍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还是个对她好的人,她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事想问。 她飞快看了一眼朱见深,扭头朝着茶楼望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失望至极的昭昭什么都不想搭理,转过身专心致志对着茶楼的方向。 小贩好奇极了,本着对朱秀才的敬重,也没探听什么,主动朝后让了让专心做面人。 朱见深往前走了两步,与昭昭并肩,他顺着昭昭的视线往茶楼看去。 “昭昭在看什么?” 昭昭没说话。 “昭昭在数数吗?”朱见深细心观察到小姑娘用胳膊夹着手炉,一下一下掰着手指,这是她惯常数数的小动作。 昭昭依旧没说话。 她没空说话,一说话就要打岔数乱了。 只是现在时不时冒出的问题,总在打断她的思路,一不小心要数乱了。 “昭昭,若你过得不好……” “四十二。”昭昭突然转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幽幽盯着对方。 朱见深被看得心头一跳。 “四十二?”他疑惑反问。 “对。我数到了四十二。先记下来,我要数到一百的。” “大人教我从十数到一百,还有更多更多,慢慢数我能数很多。” “我不笨,不是只能数到十。” 朱见深听了,有种莫名被针对的微妙感。 他不认为昭昭会有这个意思,印象中,小姑娘很傻很天真,如今小姑娘的眸中仍旧一番澄澈,想必是脱离了那个家,多了些光彩和灵动。 “我现在不叫昭昭了,我叫淼淼。” 深入学习一些基本常识的昭昭,对淼淼这个名字已经很能接受了。 “不对,还是叫我昭昭吧。” 那个小字只能归大人喊,昭昭又没有正经亲人取的名字,只能勉为其难叫昭昭了。 朱见深:那一丝微妙的敌意好像不是错觉? 第50章 .心机有人想娶她 茶楼二楼。 堂内通风, 窗户大开。临窗一间茶室内,无人喝茶,两人临窗而立。 朱衣青年置身竹帘之后, 留着美髯的中年人扶着窗柩, 定定望向面人摊前的小姑娘。 指尖颤动, 嘴唇微翕,眼中含着激动。 这就是他的宝珠, 丢了十六年的宝珠。 前些日子他派人在邹县秘查, 查到了很多东西。 包括那些族人当初为了得到好处,如何欺瞒真相。 如今母亲早便去了, 那些族人知道没了靠山,把事情和盘托出。 只是他们知道的也有限,知道宝珠定是留在了邹县附近, 具体在什么地方, 哪户人家养的便不知了。 原本宋季青也没那么快能查到,前两日父亲回来,说是看到了一个人,像是他家的宝珠。 顺着这条线往下查, 于是很快查到了真相。 宋季青知道他能那么快查到, 只有一个原因。 晋王不在乎他查。 对于他派去的那些人,那些线索完全没有掩去。 “晋王想要什么?整个季家?” 宋季青转头问道。 箫容景嗤笑一声,语气微嘲:“我要季家做什么?” “本王想要的自然会自己夺。” 宋季青语气微凉, “那晋王想要宝珠?” “我听闻在乡下, 宝珠和一青年相处极好, 便是那位?” 说着意有所指,折扇指向楼下。 此时,红色披风的小姑娘正和一位青衣青年站在一处, 交谈些什么听不清楚,姿态并不冷淡。 箫容景眉峰微拧,见小姑娘时不时转头朝这看,眼中的戾气散了些。 数数也不专心,该罚。 脚步未曾动一下仍旧站在竹帘后,对宋季青道: “淼淼未曾认你,也未必肯认宝珠这个名字,世子想太多了。” “把人弄丢了十多年,如今刚找到就想指手画脚安排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女婿。” “还不如自己嫁过去。” 这话说的委实不客气,毫不留情。 宋季青自知在女儿这件事上理亏,只道:“只要晋王不挑拨离间,这是镇国公的家事,便不劳费心了。” 箫容景饶有兴致问:“淼淼是很傻,稍微一哄就哄着了,世子莫不是想编个好听的缘由将人哄了听话?” 宋季青压着怒气,“我不会如此。只是事情过于复杂,只会挑拣一部分告诉宝珠。” “那世子也不必担心本王乱讲,本王只说实话,没那么大兴趣挑拨。” 箫容景微微一笑。 “本王可不会哄人,查到有淼淼的旧相识,思量再三还是让人见面了。” 宋季青非但没为箫容景的大度松了一口起,眉间愈发纠结。 大度? 无论说谁大度,都不可能是这个晋王。 宋季青突然想到什么,心头微颤,如此心机用在他的宝珠身上…… 他冷冷道:“不论你想怎么做,不准伤害宝珠,晋王也不想在这个关头多个敌人吧。” “世子多虑了。”箫容景淡淡道。 此时的见面就是一个试探,对小姑娘后续如何安排。 宋季青尚未表达出态度,只见箫容景已经露出獠牙。 他要这个小姑娘,完完整整,从外到里,包括那一颗心,不准任何男人进入。 他可以让小姑娘和有关系的朱见深见面,为得就是彻底挖掉这个阴影。 若是成功还好,若是失败…… 可如今有朱见深,以后若再与旁人亲近呢? 如此多疑而冷酷。 宋季青知道此事不容现在计较,当下之急还是宝珠的归处。 “我要将宝珠接回来。” “接回去?接回去在外面随便安排一个宅子庄子住着?” “总比跟在晋王身边好。” “本王好歹和淼淼朝夕相处,你就知晓她愿意离开去陌生的地方?” 两人都知道,此时不是小姑娘认祖归宗的时候。 皇帝又病了,所剩时日无多,最多半年功夫。 病后的皇帝愈发多疑,整日怀疑有人要夺他身下龙椅,朝廷上下人人自危,担心像大皇子齐王一派一样,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如今什么都不做最好。 宋季青:“如今宝珠和晋王呆在一块恐怕也不见得安全。” “宝珠不会做妾。” 后头一句箫容景没有反驳,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目光微微出神。 对面屋檐下,小姑娘跳起来,傻乎乎挥手。 满身的愉悦藏也藏不住。 第63节 男人自竹帘后走出,凭窗远望。 小姑娘花的时间比他预料的要少。 心底却没有太多欢喜,小姑娘中间停顿了两次,浪费不少时间,想来是被那人扰乱心神了。 . 这边,朱见深方才感受到昭昭的微妙敌意。 任他自小聪慧过人,年少英才,一路得小三元中秀才,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他冲昭昭微微一笑,白皙俊秀的五官十分温和,“昭昭,等过了会试,我想办法带你离开可好?” 朱见深是个标准的读书人,自小身子不大好,面色带了一些羸弱的苍白。 微笑起来如春风般柔和,有种平和安宁的气息。 他原无意参加此次恩科,想避开皇权交替风雨交加之际,待稳定了再来。 只是要带走小姑娘,需要更多的筹码。 若是旁人这样说,昭昭早就生气了。 她现在不大生气,但也不是很高兴。 严肃绷着脸对这个朋友解释:“我不走,我有大人,不要离开。” 她觉得朱秀才可以算得上一个“好朋友”,如今这人让她走,昭昭心底默默把“好”字去了,称之为朋友。 朱见深心底苦笑,知道小姑娘傻,很难说动,便不再提这个话题。 昭昭却是没耐心了。 她用力“嘘”了一声,“不要说话不要动。” 朱见深顺着她:“好,不动。” 昭昭满意点点头,“我要数数,刚刚数到四十二,要数到一百,千万不能打断我。” 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昭昭扭过头专心盯着茶楼二楼的红木窗。 可能下一秒,里头就会钻出一个人。 朱见深不由也看向那窗户,难道昭昭是在等什么人? 小姑娘可能不是独自出来的,而是有人带了出来,那个人便在那个茶楼。 这个猜测让朱见深心头一紧。 八十二、八十三……九十九…… 昭昭越数越激动,踮着脚伸长脖子往外看。 “一百!” 数到最后一个,彻底跳了起来,向那茶楼挥手。 天地间,雪花如瀑,地上檐角披上了一层雪白。 唯那一抹朱红,昳丽逶迤,成了唯一的亮色。 是大人! 大人来了! 大人最最讲信用了! 眼泪珠子般滚落,浸湿了檐下的干燥。 朱见深也看到了那人,他看不清容貌,隐约只觉气势逼人。 一上一下,天然的压制。 一旁的小姑娘似乎也并非他想的那般,翘首以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寒风倒灌入鼻腔肺腑,引起一阵咳嗽。 “你怎么了?” 小心翼翼的担忧声响起。 朱见深用帕子捂住唇,轻轻吐气缓解,止了咳意对昭昭笑道:“无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新帕,正想给小姑娘擦,思及到什么,默默递了过去,微微侧身,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昭昭没接,她也从袖子里掏呀掏,掏出一方皱巴巴的帕子。 “我有,自己擦。” 一边认认真真擦脸,一边问:“你怎么到这来了呀?我跟大人来的。” 我是跟着你们来的。 这句话,朱见深没说。 他只是笑了笑,“阴差阳错就过来了。” 说完想到小姑娘可能不懂,正要解释,小姑娘已经似乎了然点了点头。 “昭昭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朱见深含蓄问。 他自小和昭昭在一个村子长大,他是遗腹子,母亲千辛万苦拉扯他长大。 旁人一岁走路,两岁学语,三岁玩泥巴,而他一岁开始,母亲就给她读书,两岁开始认字,三岁开始写字。 后来日复一日,便都在读书写字中渡过。 母亲曾是小官家庶女,因为一些龌龊嫁入普通农户,一心让他出人头地。 他那时候不懂,一心想出去玩,后来有一天偷偷溜出去,见到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那便是昭昭。 这个小姑娘眼神明亮,比村里任何小孩都要聪明机灵。 小小的朱见深不在意这个,他只是特别羡慕这个小姑娘。 怎么会有这么开心的人呢? 每次见到她,都乐呵呵的没有任何烦恼的样子。 后来他知道,小姑娘在家里过得并不好,必须做很多事,玩耍的时间其实很少。 羡慕之情不由化作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就这样,他读书之余,一有时间便关注那个小姑娘。 知道小姑娘过得比他还不好,那点感觉又变了,有一点可怜,又有点为自己庆幸。 时间久了,这份关注便成了习惯。 他知道小姑娘傻了,知道小姑娘过得越发不好,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 母亲不会同意他关注一个小姑娘,任何能让他分神的东西,第二天便都从家里消失。 越是长大,越是知道母亲不易,纵然知道母亲做的有些不对,只将那一点憋闷投入到书海里,愈发刻苦。 后来一路顺利中秀才后,母亲常年体弱,没多久去了,临去前道: “能当我儿媳的,必须是个正常人。” 隐蔽的心思骤然被戳破。 后来,朱见深安心在村里闭门读书,守孝三年。 三年的时光中,少年不平稳的心态变得慢慢从容起来,他开始做了先生,教村里一些学生。 他见过小姑娘,次数不多,每次见过,心底便浅浅地疼。 如今三年期满。 他想娶昭昭。 昭昭是正常的,她只是比寻常人来得不聪明。 第51章 .交锋胜 “昭昭以后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句话把昭昭给困住了。 她隐约察觉自己心底的一点烦闷便与这个问题有关。 “我想和大人在一起。”昭昭认真道。 剩下的, 她便说不清楚了。 果真还是个孩子。 朱见深笑了笑,“昭昭可以成婚,像村里拜堂那样的, 然后生两个孩子, 一家人便一直在一块。” 他说不出什么直白的小妾外室之类的词汇, 自小便不会说些伤人之语,有什么便闷在心底。 昭昭没听懂男人小心隐藏的意思—— 外室连个名分都没有, 又怎么会有平静的日子呢? 这么小心, 就是怕伤了这小姑娘。 昭昭顺着对方的意思想了想。 若是她和大人成婚,像村里那样穿着红衣服拜堂, 然后就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 婚后再生两个孩子,生一个女孩,再生一个男孩, 一个像她, 一个像大人,那是最好的。 一家人可以一直在一块。 这样的生活,昭昭想着眼中便露出了向往。 可是一想到她不是大人的妻子,大人要娶王妃, 不由失落垂下眼。 这些细微的神情都被朱见深收入眼中。 第64节 他以为昭昭明白了, 一时间心中生出喜悦,因着有所顾忌,仍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唇角微弯。 “昭昭, 等成婚那日, 我给你插上新簪。” 当初小姑娘及笄时,他囊中羞涩,上好的簪子买不起, 干脆用木头亲自雕了一枚。 后来想想,过于简单了。 昭昭一边时不时看看茶楼,望望大人,一边分心和这个朋友说话。 她和大人若成婚,为何要他给我簪子呀。 昭昭没想明白。 对于她不太感兴趣的人或事,昭昭很少刨根究底。 只是她突然想到了朱秀才送给她的木簪。 那枚木簪连同其它几样都被宝贝藏在柜子里。 那枚木簪雕的是一朵朵迎春花,簇成一团,可爱极了。 昭昭很喜欢,很少有人送她礼物的。 她现在收到过很多礼物,都是来自大人,但当初那些东西,依旧很珍惜。 抬眼看了看朱见深,又默默垂下眼。 昭昭小声问:“你下次还来这儿吗?” 巨大的惊喜砸了下来,朱见深苍白的面庞上浮现一丝血色。 低咳两声,“来的,我每天这个时候都来。” 昭昭说:“我之前也来了好几次,不过没那么晚来过。” 以前是错过了,好在这次没有。 朱见深眸光微亮,避免给昭昭带来麻烦,只能随意看向远处一点。 “那我有时间过来找你。” 昭昭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把那簪子还给朱秀才吧。 有点舍不得。 可是如今她知道不能随便收外面男人的东西。 嬷嬷说规矩说是外男,说了一大堆,这个不能,那个不能。 大人说是外面的男人,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 不收东西,少说话。 这就是她喜欢大人的原因。 大人说的又仔细又简单! 朱见深点点头,“若是不方便不来也成,昭昭小心,我会尽快想办法。” 再过一旬便是恩科,就快了。 . 这儿昭昭和朱见深在说话,不远处茶楼里,宋季青和箫容景也在交谈。 与方才不同,如今宋世子面带微笑,心情好上几分,箫容景眸色冷凝,唇角漠然绷起。 若昭昭和朱见深在一块说话还好,此时两人隔了一定距离,若在不知情人眼中,定是没多少干系。 只是不论是箫容景还是宋季青,都知道底细。 如此这般,只能说那两人之间并不磊落。 最起码,朱见深是有心的。 宋季青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昭昭,作为一个父亲,再多人知道昭昭的好,喜欢她都是正常的,他只要在其中选择最好的那个。 箫容景指尖微微收紧,掌下的红木窗柩悄然无声碎成了粉末,悄无声息飘入风雪之中。 “淼淼的事本王自有安排,桐乡那个宋家你先别动。” “如此,世子留下喝茶吧。” 话落,箫容景转身离去,留下宋季愕然呆在原地。 这次会面与其说商量,不如说是告知和示威。 宋季青冷冷一笑。 . 楼下,突然见不着大人的昭昭惊惶抬头。 方才大人还呆在那,只是一个错眼便不见了。 她将每扇窗都细细看了一遍。 哪都没有。 就在失落之际,眼前突然一亮。 一道朱红色身影自茶楼一楼大堂走出,隐没入风雪中。 一共十多步的距离,雪太大,迷了眼,只觉那身影隐隐绰绰。 昭昭提着裙子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昭昭!” 朱见深惊诧喊她。 “淼淼!” 箫容景步伐加快。 下一瞬,小姑娘跌入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并不温暖,在寒风冬雪中走过,外衣浸着满满的凉意。 昭昭却满足极了,小脑袋在大人怀里蹭了蹭。 箫容景轻轻推开她,“别闹。”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掌心如同握着一块冰一样,凉凉的。 “手炉呢?”男人眉心微蹙。 昭昭心虚朝后看了看,又去蹭了蹭大人的衣裳,“跑太急掉了。” 她狡猾将“扔”改成了“掉”,要是拿着手炉,跑不快,也不能抱大人了! 只是还没蹭上男人的衣裳,箫容景揽住小姑娘的腰不让她乱动,又道了一声,“别闹。” 这次昭昭老实了一点,跟着大人慢慢走到房檐下。 朱见深正站在几步之遥外,两个男人视线似是无意,似是有意,轻轻碰了碰。 ——电火石光。 昭昭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待大人将伞收了,她便将自己的两只手都塞进大人手里。 大人的掌心很热,热气传了过来,她的手很快也暖和了。 朱见深收回视线,心神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个男人很强。 表面是平静无波的古井,内里是锋利见血的尖刀。 说服这个男人放弃昭昭的可能性小了几分。 他慢慢稳住心神,静静想,这样的男人,比起权势,或许不会在意一个小姑娘。 只要仔细耐心观察,一定可以找到破绽。 喉咙的痒意慢慢升了起来,今晚回去大抵要生病了。 他一动不动,忍住咳嗽的欲望,静静看向另一边。 这个男人许是知道他的。 莫名就有这种想法。 昭昭笑嘻嘻和大人说话,说着小声抱怨了几句。 “我刚刚看到大人不见了,还以为大人迷路了呢。” “下次大人不见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 “这次就原谅大人啦。” “嗯。” 得了保证的昭昭洋洋得意,小尾巴翘上了天。 “我答应了淼淼,可淼淼答应我的事呢?” “让淼淼呆在这不要乱跑,还冲到雪里,该不该罚?” “让淼淼抱着手炉,还将自己冻成这样,该不该打?” “让淼淼在外头喊夫君,又喊错了,该不该好生惩治一番?” 箫容景慢条斯理说着,眉间是融融的笑意。 大人如此温和,昭昭不怕。 她笑着说:“该罚该打,可大人心疼淼淼,便不该罚不该打。” …… 喁喁私语般,气氛温馨宁静。 朱见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两人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仿佛真的如伉俪情深的夫妻一般,情深意切。 第65节 昭昭本该不懂情的。 这样的昭昭让他有点陌生和困惑,心跳却克制不住一点点加快。 ——有什么在引诱着他。 “老爷,夫人,面人做好了!” 小贩准备收摊回去了,再不走路就更难走了,只得鼓起勇气问。 昭昭听了对大人道:“我去拿面人,夫君~等一会。” 说完兴冲冲过去了。 狭窄的房檐下。 箫容景淡淡扫到了朱见深,朱见深也看到了箫容景。 谁都没有开口。 风停了,安静的空间中一丝怪异的气氛弥散开来。 箫容景气定神闲,大拇指扣入掌中。 朱见深面色坦然,额头微微渗出了细汗。 观之表面,朱见深略输一筹。 究竟怎么样,只有两人自己心底清楚。 等昭昭拿着面人回来,敏感察觉到一丝不对,她看了眼大人,又看了眼这个朋友。 对大人认真介绍,“夫君,这是朱秀才。” “以前教你数数的那个?”男人漫不经心问。 昭昭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告诉大人这个,大人这么说,应该是有的。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教我数到了十,大人教我数到了一百。” 大人更厉害。 朱见深指尖微颤。 论容貌,此人不比他差,论学识,直觉对方也不是庸人,有一较之力的,唯有他与昭昭过往的一些情分。 只是那些情分如今看来不堪一击。 箫容景对他微微点头,“原来是淼淼的熟人。” 一声熟人瞬间拉开了他和昭昭的距离。 她叫昭昭。 是他取的名字。 昭,光明美好之意。 若是三年前的朱见深,他肯定脱口而出,攀比似的将一切倒出来。 不能给昭昭带来不好的后果。 于是只微微一笑,“算不得熟人,有些小时候一块长大的情分罢了。” 他不能直白地看昭昭,便盯着昭昭手中的面人。 那面人也烫人得紧,男子和女子依偎在一处,面容不大像他们,衣裳却是很精细,一眼便能看出。 “有空可到府上一叙。”箫容景微微颔首,牵住昭昭的手。 专心舔着面人的昭昭茫然抬起头,“现在就走吗?” “淼淼莫非还想留下?” 昭昭摇摇头。 她不要留下。 反正簪子还在家里,等下次带着簪子再过来。 她抢先拿到伞,主动撑开,“夫君,回去啦,该我撑伞了!” 小姑娘高高举着伞,眉眼间尽是欢畅的笑意,男人配合微微低头,让她轻松一点。 朱见深怔怔看着。 红色的披风渐渐远去,衣摆处,一只青鸾引吭高歌,五彩流光。 凰鸟,皇后才可穿戴。 鸾鸟,王妃才可用。 这是有意震慑,还是无心之失? 不论如何,那人定是皇室中人。 若对方不肯放手…… 喉间的痒意彻底压不住,朱见深咳了出来。 雪愈发大了。地上的积雪深深的一层。 走到拐角,箫容景握住伞柄。 “淼淼,可以松手了。” 第52章 .克制大人教“子”(二) 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 车夫已经静候多时。 马车上燃着无烟银霜炭,掀开帘子,一股子热气瞬间涌了出来。 昭昭爬上马车, 热腾腾的汤水下肚, 整个身子瞬间暖和了。 热气熏得她昏昏欲睡, 眼皮快黏到一起。没一会小姑娘彻底睡着了,不倒翁似的左右一晃一倒。 箫容景已脱了被雪浸凉的外袍, 顺势将小姑娘揽进怀里。 马车到了宅子, 小姑娘仍旧没醒。 箫容景稳稳当当将人抱到后院。 昭昭这一觉睡得酣甜,睡醒后揉揉眼睛, 看到大人坐在桌前,安心又躺了回去。 床上好暖和,再赖一会好了。 刚躺下去, 箫容景吩咐传膳, 昭昭只得一个骨碌爬起来穿衣裳。 “大人,吃什么呀。” 一边穿,一边打着小哈欠,喉咙里咕哝两句不清不楚的。 “有你爱吃几样, 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让人再做一份来。” 一听到这个,哈欠不打了,昭昭瞬间精神起来。 不是兴奋, 反而苦大仇深皱巴着脸。 天天吃最爱吃的那几样, 天天让她点膳, 昭昭简直快有了阴影。 每天想清楚要吃什么,简直太麻烦了。 偏偏昭昭一肚子假墨水,知道的菜谱有限, 每次简直是绞尽脑汁。 等膳食上来了,昭昭倒诚实第一个坐下来。 松仁玉米、拔丝红薯、糖醋排骨、风油葫芦…… 都是她爱吃的甜口菜。 还有一碟梅花酥。 吃还是很好吃的,就是想吃点别的。 只是桌上的芹菜等物,她实在讨厌。 用完膳,昭昭想起自己还有个要紧事要做。 她扯扯大人的衣袖,“大人,明日不能出去了吗?” 她要还朱秀才木簪,可是雪好大呀。 箫容景摸摸她的脑袋,“怎么?淼淼还未玩够?” 说着轻轻一笑,“本王再给你放十日假可好?” 咦?真的吗? 她歪头仔细盯着大人,心底琢磨开了。 若是再放十天假,总能找到机会去还簪子,这样便是极好的。 可若是再玩十天,明明是好事,昭昭又不大情愿。 想起以前不好好写字打手板的经历,昭昭觉得大人不像那么好说话的。 小姑娘不懂掩饰,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怀疑。 她趴在男人的膝上,撑着脑袋仰脸望他。 “怎么?淼淼不信我?” 昭昭抓了抓头发,“真的要放假吗?” 男人神色不变。 昭昭试探问:“那放假了,还可以练字吗?” 箫容景戳了戳她的脸颊,昭昭鼓起的脸颊瞬间漏了气。 “好吧。我知道了。” 果然是不可以。 第66节 没人宠着,便习惯了听话。 有人宠着,越宠胆子越肥。 胆肥的昭昭不甘心又扯扯大人的衣袖,脑袋在男人膝头蹭了蹭。 “可是我想呀,又想出去玩又想学写字,大人不能同意淼淼吗?” 小姑娘自来乖巧,很少提什么要求。 箫容景只微微一笑。 这个笑,似乎饱含了很多东西。 在昭昭看来,这就是大人有点心动了,只是没有彻底同意。 昭昭一乐,抿嘴笑了。 她冥思苦想,企图用道理说服大人。 往日懒散倦怠的小脑袋转得飞快。 “大人,我觉得不能一直玩,也不能一直不玩。” “就像梅花酥,以前一天吃一点点的时候,每天都想吃,现在吃了好多好多,好像也没那么想吃了。” “这个就不好。” 小姑娘最爱用身边的事情来讲道理,因着是她亲自经历过的,便格外深刻。 说完眼巴巴盯着男人瞧。 “所以呢?”箫容景淡淡问。 还不够吗? 昭昭眨眨眼。 她努力理顺自己的措辞,半晌憋出一句,“就像现在天天玩,也不好。” “怎不好?淼淼和我出去玩不开心?” 箫容景目光锁定着小姑娘,不经意一个问话惹得小姑娘急出满头大汗。 “当然不是!很大人在一起特别特别开心!” 昭昭撑着大人的膝盖坐起来,手臂张得大大的,努力画一个最大的圆。 “比这个还大!”装不下的。 箫容景被逗笑了。 他又问:“那是什么?” 昭昭莫名想到大人曾经教过她。 “一切为自己而活。” 这句话生了根般扎根在她的心上。 她一时好像明白了很多,又好像还没明白。 箫容景没有催她,目光是一种深邃的平静。 仿佛只要她不说话,便一直不急。 昭昭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藏在最深处的真实想法一点点冒出来。 她喜欢学新的东西,她不要做以前傻乎乎的昭昭。 她喜欢去新的地方,不要困在小小的角落。 她喜欢大人。 最最喜欢大人了。 有大人,她可以学不喜欢的东西,她可以一直呆在这儿每天等着大人。 现在,她心底生出了些别的想法。 她过去是昭昭,后来是淼淼。 现在呢? 她是自己。 昭昭第一次如此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大人,我不懂。”昭昭扑进男人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眼中是亮晶晶的泪。 “小骗子。”男人轻嗤一声。 昭昭“哇——”一声哭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管死死抱住大人,嘴巴毫无形象张大,一边哭一边打嗝。 痛痛快快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箫容景静静看着怀中哭得一塌糊涂的小姑娘。 视线触及胸前皱巴巴沾着不知名液体的衣裳,眉心蹙了蹙,似是无奈又慢慢舒展开。 这便是他养大的淼淼。 从最初天真懵懂瘦瘦巴巴的一只,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想起那个无厘头却真实无比的梦境。 梦里那个人太急了,没有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思。 还是他将淼淼养的好。 箫容景没有安慰小姑娘,沉默着让她静静发泄。 待哭累了,昭昭收了声,恍然觉出一丝不好意思,愈发将自己朝男人怀里钻,不肯见人了。 只是见人肯定要见人的。 男人将小姑娘从怀里挖出来,替小姑娘换了衣裳,用帕子浸了热水给小姑娘擦脸。 擦了足足三遍,小姑娘白嫩的面皮都磨红了,这才罢手。 脸擦完了,手也好生擦了一番。 都弄完后,这才去内室给自己换身衣裳。 这一番动作下来,昭昭见自己全身干干净净的,那点不好意思立刻就不见了。 她晃着腿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大人换衣裳。 大人只脱了外袍,说不清失望还是怎的,昭昭叹了口气。 等男人回来,方才没答的问题还要答。 昭昭只想叹气。 大人有一桩不大好,就是太较真了。 她怀疑自己现在不好好答,夜里可能都睡不好了。 昭昭蹙着眉,用那种“你怎么那么不懂事”的眼神看大人。 “淼淼想和大人出门,淼淼想和大人学新东西。” “因为想,所以这样做。” 这次昭昭没有心虚了,她说得振振有词,斩钉截铁。 箫容景拂了下衣袖坐到椅子上,并不亲近小姑娘,反而坐到了对面。 一张圆圆的桌子,两人坐了最远的距离。 这个距离少了几分亲近,好像多了几分重视。 昭昭莫名感到自己此时很被大人看重,心底的一点不乐便散了。 她严肃等着大人说话,只听男人道:“若我不想让淼淼出门,也不想让淼淼学新东西呢?” 昭昭呆住了。 她没料到大人竟会这样说,一时间说不顺畅,磕磕绊绊问:“大、大人,为什么?” 箫容景淡淡一笑,“因为本王想。” 这话赫然就是昭昭方才说的翻版! 昭昭被噎了个措手不及。 她突然意识到,大人想的和她想的可能不一样。 大人让她为自己活,那大人有为自己吗? 每次她高兴出门,大人都不开心吗? 这样一想,潮水般的愧疚快淹没了昭昭。 箫容景不用看,也知道小姑娘的纠结。 他是想过,将小姑娘养在他的世界里,完完整整,不让外人窥探。 他是想过,让小姑娘永远保持那般不知愁的懵懂样子。 前者做过一半,后者只是想想罢了。 他要小姑娘一颗心,如他一般的——男女之情。 小姑娘垂着脑袋安静坐着,箫容景看不清她的表情。 下一瞬,昭昭抬起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凑近大人,没有去扯着男人的衣角撒娇,更没有依赖钻进男人怀里。 她不是个小孩子了。 昭昭挺了挺腰板,眼神认真又坚定,全身微微绷紧。 箫容景低咳一声,大拇指扣入掌心,掩饰住一瞬间的失态。 第67节 淼淼听了方才那话,会想逃离他吗? 隔得如此之远,是想做什么? 昭昭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她在心底组织了好几遍措辞,说出的话也很有条理。 她说:“大人和我喜欢的不一样。我想大人开心,也想自己开心。” “大人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 “大人这般好,要是我不开心,大人肯定也不痛快。” 最后这话说得狡猾。 昭昭一本正经继续道:“所以大人喜欢做什么呀?” “一旬有十五天,七天做昭昭喜欢的,八天做大人喜爱的,好不好?” “如果有都喜爱的,便多做些。” “我想与大人一道。” 这话说得真真是甜极了,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好。 既顾及了自个,又大度让出一天给大人。最后还撒娇嚷着要两人一道。 箫容景却说:“不好。” 在昭昭傻傻的目光下,他继续道:“十五日可以都给淼淼,只是淼淼要学会一个词。” “什么词?” “克制。” 第53章 .立威大人教“子”(三) 男人没有细心讲解, 只简单说了词的意思。 昭昭听明白了大半。 她想到了这近十日假期,大抵就是没学过这个词,才毫无节制吃吃玩玩。害得她有点不舒服, 怎么也找不着原因。 这时, 大人给她派了新的任务, 这是她的第二个任务。 昭昭握了握拳,她一定要做好! 待到了会客大堂, 一水的下人们鱼贯而入, 昭昭看到满满当当的人头,心底便有点发慌。 目光下意识四处搜寻着大人, 什么都没看到,这才想起大人在屏风后头。 屏风在昭昭身后,除非转头, 否则看不见。 可她不能暴露大人, 这是任务的规则。 底下的下人窃窃私语,不明白这个主子找他们来干嘛。 自这位主子进了这竹苑,便从来没管过事,都知道脑子不好使, 心底嘀咕几句明面倒没人敢议论。 这会外头天寒地冻让他们来, 莫不是要拿他们耍趣? 见宅子男主人不在,一些胆大的便放松了,与熟识的还说上一两句话。 春桃几个大丫鬟与旁人不同, 静静站在最前头。 朱嬷嬷也站在一旁。 昭昭不是没经过人多的情境, 只是她从来都是不起眼的那个, 她也不爱凑热闹,宁愿一个人走在前头或者孤零零落在最后。 面对这二十多来人,她轻轻咳了两声, 目光轻轻扫过下面的人。 大人说,她一开始不用说话,只要镇定坐在上头就好。 念此昭昭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少人悄悄关注着这个很少见到的主子。 这位女主子似乎并不像传闻那样傻,姿态威仪坐在上面,颇有一番气势。 虽然未发一言,视线只淡淡扫过他们,却愈发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朱嬷嬷一直在等昭昭的反应。 主子不发话,她不能擅作决定。 见昭昭动了,这才站了出来,对着几个不老实的刺头道:“来几个人,把这几人带下去。主子没说话,谁给他们的胆子?” 昭昭微微一笑,点点头。 大人说,如果她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拒绝。 而点头就不用说话了。 几个犹豫的下人瞬间振奋起来,将那几个刺头合力拉了下去。 其余人只觉这个主子更加高深莫测,纷纷收了轻视之心。 昭昭对情绪很敏感,这一刹那的转变她立刻发现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 周围寂静无声,下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此时该昭昭说话了。 大人教过她,只是仍有点紧张。 想到屏风后的大人,她定了定神,慢慢道:“这几日懒散了些,才知有人偏爱擅作主张,有人做事不尽心尽职,在我的院子里也敢捣鬼,是想奴大欺主?”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心底都咯噔一下。 主子大半日不在家,哪个没松散过。 听到擅作主张,春桃和朱嬷嬷吸了一口气,垂眸不语。 看着下面人不断变换的脸色,昭昭心底最后一丝紧张也散了。 不光不紧张,还觉得有点好玩。 她发现,自个越是不说话,下面的人脸色变得越有趣。 大人说,等前面那话说完了,可以休息会再说。 她正有点渴了,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立刻掏出帕子吐了出来,“好苦!” 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站了出来,“是奴婢们搞错了。” 见两个人那么怕她,昭昭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学着大人那样,淡淡道:“我爱喝甜的,下次不要上茶水。” 说完想到大人喜欢喝茶,又补充道:“茶水也上,再上一份我喜欢喝的。” 两个小丫鬟抖着身子应是。 昭昭瞬间觉得索然无味。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剩下没什么事了,该赏该罚的由朱嬷嬷处置。” 交代完事情,等下人们全都出去,昭昭气势立刻没了,笑嘻嘻绕到屏风后找大人。 待到了屏风后头,看到空空如也的软榻,瞬间傻了眼。 大人呢? 门口响起脚步声,这和大人的脚步声不同。 转头一看,果然不是,是春桃。 冬日天黑得早,春桃提着灯给昭昭引路。 没一会便到了寝屋。 屋内亮堂堂的,昭昭一进门,便看到大人在榻上看书。 “大人不是说在榻上等我?怎么不见了?” “这不是在榻上等淼淼吗?”箫容景放下书,微微笑道。 只是此榻非彼榻。 昭昭说不过大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心底怎么都不服气,扑进大人怀里,手悄悄抬起—— 哼哼。 她要摸大人脑袋。 胳膊刚抬到一半,就被男人捆粽子般压住了动作。 “以后进门要先脱外衣,换上轻便的衣裳,不要随便朝床上榻上扑。” 一边说一边将小姑娘的披风和外衣一并脱下,屋内暖和,穿个夹袄便差不多了。 昭昭不死心还想找机会摸大人脑袋。 她整个人挂在男人身上,拼命朝那个方向伸手。 “啪——” 男人轻轻拍掉她的手,眯起眼看昭昭。 昭昭心虚缩了缩脖子。 她肖想大人的脑袋好久了,每日早晨都悄咪咪看了好一会,有贼心没贼胆。 现在终于鼓起勇气行动,这样便放弃怎么也不甘心。 “大人,我可以摸摸你的脑袋吗?” 箫容景断然拒绝,“不可。” “大人,你讨厌淼淼摸你的脑袋吗?” 箫容景额角青筋微跳。 不说话想来是不讨厌的。 第68节 昭昭笑了,“那我会自己努力想办法的!” 一定要摸到大人的脑袋。 不光是脑袋,还有大人的耳朵,也要咬一口尝尝味道。 这笑眯眯的样子看得男人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垂下眼抬手使劲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把小姑娘的发髻揉乱了不算,本就有点卷的头发杂乱无章张牙舞爪翘起。 昭昭看不到,也知道大人在偷偷做坏事。 不给摸,就要摸! 不光摸,还要咬! 昭昭小心眼记下大人的恶行,计较着某一天一定要还回去。 箫容景把小姑娘头发揉散了,心情好了不少,唇间扬起懒洋洋的笑意。 在后头几日里,昭昭愈发能懂得“克制”两字的意思。 以后的所有日子都是她自己的。 大人说若是她做的不好,便要扣下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昭昭也不在意,本该就要分一半给大人的,大人拿去正好。 能做主的日子多了,反倒愈发棘手。 吃了教训的淼淼不再会像之间那般,喜欢什么爱什么便一股脑吃下,最后把自个整厌了。 她仔细安排着要做的事情。 每日想膳食太麻烦了,直接交给厨房好了,她最爱吃的几样,隔日上一次,梅花酥一日一小碟。 每日要穿什么衣裳昭昭也懒得想,有春桃和春草帮忙,她只要说想穿什么颜色花样就可以。 每日大字练二十张,小秘密接着写。 这么大的院子大人全都交给了她。 唔,嬷嬷管人正好。 她想学什么新东西,要去问嬷嬷,这样的话,嬷嬷可能太累了,可以让春桃分担一点。 经过会客堂那一遭,昭昭已然有了几分决断。 反正大人没说不好,只管照着自己的意思安排下去。 等一切都弄好了,有气无力趴在榻上。 “大人,管个小院子好累呀。” 箫容景笑道:“看来淼淼是个不爱权不爱管事的。” “对呀,我不爱管事。不过可以让朱嬷嬷他们做,也还好啦。” 不过自从她管了院子,春桃她们好像对她有点不大一样了。 昭昭想了一下便抛到脑后,没发现自己对春桃和朱嬷嬷她们的依赖在渐渐消失,很少有提过了。 . 后天两日昭昭过得满满当当的,心底也满满的,只觉得什么都好。 天公不作美,下了整整两日大雪,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最让昭昭高兴的是,快要过年了! 随着年味越来越足,雪越来越小,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这日昭昭早早醒了,她轻轻动了动,试探着将胳膊从男人怀里抽出来。 难得的好机会。 昭昭偷偷笑了,就在她刚把胳膊抽出来时,突然感到大人动了一下,吓得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隔了一会,见没动静,这才笑眯眯把爪子伸到大人头上。 距离一点点拉进,昭昭心底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指尖刚要触及男人的头发,一只大手精准逮住了昭昭的。 箫容景睁开眼,冷漠拒绝,“不许。” 那神情倒不见几分生气。 昭昭遗憾收回手,待大人抬头要揉她的脑袋,身子立刻朝后仰了仰,“也不许。” 男人哼笑一声,手臂一抬就将小姑娘捉进怀里,好生揉了一通,心满意足了才将脸红红的小姑娘放开。 昭昭就很气,气得脸红。 她自己慢吞吞穿着衣服,大人过来替她系扣子。 她自己慢吞吞洗脸,大人帮她梳头。 她自己慢吞吞吃早膳,大人吃一口,喂她一口。 好嘛,这下完全气不起来了。 大人实在太狡猾了! 天气难得那么好,昭昭推开窗户吹吹风。 迎面似乎飞来了什么东西,昭昭好奇看着,只见那东西越来越近,雪色的一小团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恰巧落到昭昭窗前。 “呀。”她惊喜出声。 这是一只白鸽!有什么比开窗飞来一只可可爱爱的小鸽子来得开心呢! 小鸽子很乖,很是亲人。 昭昭把手伸过去,小白鸽似乎认准了昭昭,主动蹭了蹭她的掌心。 昭昭小心翼翼将小鸽子捧在掌心,向大人献宝道:“大人,来了一只可爱的小鸽子!” 可爱? 男人眉心微蹙,扫了一眼那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鸽,淡淡吐出一句:“丑东西。”碍眼。 白鸽似乎听懂了嫌弃,委屈缩了缩脖子,从昭昭掌心飞起,不敢停在男人肩头,只能委屈巴巴在男人身前转圈。 箫容景一手提起白鸽的脖颈,一手解下绑在鸽腿不起眼的竹筒。 眸色微暗。 那日,淼淼究竟和那人相谈甚欢了些什么? 第54章 .遗失小金珠 箫容景扫锅白鸽传来的信条, 微微眯起眼,眸色有点冷凝。 昭昭见他手里的字条,踮起脚好奇勾着头看, “大人, 低一点, 看不到了。” 她有点好奇纸上写了什么,箫容景抬手将字条扔进火烛的烛光中。 “乖一点, 听话。” 昭昭原本不多的好奇心彻底勾了起来, “大人,写了什么呀?鸽子认识路吗?它把纸条送来的呀。” 小姑娘睁大眼睛, 水润的黑眸中满满是男人的影子。 箫容景唇角不经意扬起,笑意又瞬间冷了下来。 他没答小姑娘的问题,昭昭也后知后觉发现大人好像生气了。 白鸽在屋里低低盘旋, 似乎想靠近男人, 瑟瑟缩了缩头,飞落昭昭肩头。 昭昭高兴弯弯眉,想到什么,拉拉男人的袖子, “大人, 你生气了吗?” 蠢! 男人撇开眼,“不气。” “那就好!”昭昭顿时快活了,她围着鸽子来回转悠。 白鸽似乎察觉到了女主人的善意, 乖巧又听话, 亲昵蹭蹭昭昭的手指, 惹得她咯咯笑了。 “大人,鸽子要吃小米吗?” “鸽子会冷吗?要用棉花做一个窝吗?” “大人,鸽子可以喝茶吗?” 昭昭托着下巴, 有点忧心看着小白鸽把头埋进茶盏里啄啊啄。 她还没来得及阻拦,给小鸽子到点温水,小白鸽就迫不及待把自己扎进茶盏了。 箫容景冷眼看着那小东西用他的茶盏喝水,淡淡道:“无需做窝,弄个鸟笼关起来。” 昭昭有点犹豫,“关起来它就不能飞了呀。” “关起来飞不走给淼淼养着玩,岂不是正好。飞走了怎么办?” 男人说的是白鸽,昭昭不知为何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她下意识反驳:“我对它很好,它不会飞走的。” 箫容景没答。 于是小鸽子顺利在昭昭的房间安家了。 昭昭让人给它做了一个软软的小窝,准备了食物。 小白鸽躺在软软的窝里,敞开肚皮吃东西,鸽生达到了圆满。 和小鸽子玩了尽兴,昭昭又开始磨大人要出门。 箫容景面色平静,微微笑道:“好。” . 春节的气息越来越近。 第69节 贴春联、包饺子、剪窗花…… 昭昭兴致勃勃让大人写对联。 “大人,写嘛写嘛。”她软软抓住男人的小指。 红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整个宅子里弥漫着热闹喜悦的气氛。 年节双倍月钱让一个个丫鬟婆子们笑开了花。 箫容景不适提起笔,笔顿在半空中。 红彤彤的对联纸仿佛在对他笑。 他猛然放下笔,旁边探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撒娇叫唤。 “大人,大人~” 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叫唤什么?他不过春节。 过年时,世人眼底最尊贵的地方,一片漫天红色。 只是热闹之下是血色,珍贵的贺礼中藏着冰冷都算计。 “大人,快写呀。我要贴在我们家门口!”昭昭忍不住催促。 箫容景心微微动了一下,他咀嚼着“我们家”这三个字,提笔落下。 行云流水间,念及那张字条,笔尖微抖,一滴墨落到对联纸上。 箫容景扫到那团墨色,微微皱眉,“本王重写。” “没关系的。”昭昭可不想大人重写,小脸严肃,“对联攒的是福气,重写福气就没啦。” 她抓住笔杆,轻轻想了下,在对联上画了一只小鸽子。 昭昭学画时间不长,画的不算好,笔法生疏又稚嫩。 那小鸽子以原来那滴墨为一只眼睛,胖嘟嘟的,憨态可掬。 她指着小鸽子说,“一家三口。” 箫容景恍惚了一瞬。 “大人,好不好?” 昭昭有自己一点私心,她见男人轻轻嗯了一声,脸上藏不住高兴。 反应过来的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一只鸽子成了家人,霎时黑了脸。 一旁的鸽子像是附和咕咕叫了两声,偷偷跑到男人的茶盏中喝水。 . 在厨房做了一下午面点,昭昭捧着自己做的小鸽子回去。 箫容景在厨房也呆了一下午,面无表情看着桌上各种小鸽子,空气中扬起的面粉让他微微皱了眉。 “大人,这只是我做的最好的,胖胖的,真好玩。” 昭昭有点遗憾大人没能亲自动手,做菜真有意思,做面点就更有意思了。 修长的指节轻轻捏起小鸽子,一口咬掉鸽子头,眯起眼。 味道不错。 昭昭目瞪口呆,“大人,这个不是给你吃的!” “熟的。”箫容景吐出两个字,解释道,“不吃就坏了。” 抢救不回小鸽子昭昭有点郁闷,又觉得大人说的对,好像自己没道理。 “大人,明天出门吗?”大人怎么还不带她出去啊。 一开始不急,可是大人答应好了,迟迟不提起。 箫容景咬住剩下的白面鸽子,慢条斯理吃完,“去啊,怎么不去?” “淼淼是想买什么东西?还是见什么人?” 这话说的有点阴恻恻的味道。声音低沉,语气暗藏着微讽。 昭昭诚实说:“不买东西,也不见人。” 她是去还东西的。 虽说察觉到大人语气不大对,可昭昭不认为这是对她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不能再好了。 大人说好了他们是一家人。 想倒这,昭昭脸红了红,目光躲闪到一旁去。 箫容景瞥见小姑娘脸上的红晕,心沉了沉。 . 快过年了,街上愈发热闹。 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盘腿坐在草垫上,提笔写对联。 人群来来往往又渐渐远去。 “见深,天黑了,还不走吗?”面人摊小贩收拾完东西招呼他,“我家有好菜,见深一起去吧。” 朱见深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一阵一阵如同从肺腑中传来。 小贩担忧看着他。 朱见深转头温和道:“不打紧,你先回吧,我多留会便走。” “诶,好。” 天彻底黑了,朱见深慢慢收拾好东西。 昭昭今日想必不会来了。 春节那男人想必阖家团圆,哪里顾得上昭昭呢。 . 晚间,吃完饭,逗完小鸽子,昭昭见大人在外间榻上看书,她悄咪咪进了里屋,准备偷偷把木簪取出来。 她的包袱藏在了最下面的柜子最里头。 脸上的笑容在打开柜子一刹那瞬间消失,昭昭不敢相信,探手仔细摸了摸。 什么都没有。 没有长久不放东西的灰尘,干干净净的。 她的小金珠呢? 她记错了吗? “淼淼,过来。” 听到大人叫她,昭昭咬了咬唇,喊道:“大人,我马上就来。” 说完迫不及待继续翻柜子,衣柜里满满当当的衣裳,不可能在这里面,她从未放过。 “淼淼。”那声音冷淡了些。 昭昭垂头丧气跑出去,见到倚在榻上的大人,下意识冲了过去。 上来就娇气道:“大人,我的宝贝丢了。” 说着眼眶微微红了。 箫容景正要问什么东西,丢哪了,派人来找,心底那道不容忽视的裂缝冷冷提醒着他什么。 淡淡嘲讽,“丢便丢了,能什么宝贝值得那般看重。” 小姑娘没哭,思路不知飘哪了,只红着眼,倔强咬着唇。 箫容景下意识松了口气,心底的恼怒更甚。 他抬手掐住小姑娘的脸蛋。 昭昭如梦初醒,回过神认真道:“大人不要揪我的脸,有一点疼。” 她不认为大人是故意的,颇有耐心提醒,“大人力气有点大,下次不能捏脸,力气要轻一点。” 这傻不愣登的小丫头! 箫容景敛了怒气,垂眸慢条斯理道:“你的宝贝收哪了,本王又不知在哪,淼淼自个找吧。” 昭昭点点头,蹬蹬蹬跑回去了。 她刚刚就是在想怎么找小金珠的问题。 她已经是大人了,不能总是哭。 昭昭自个没意识到男人之前为她树立威严和信心对她产生了影响。 她认认真真思索了好一会。 宝贝藏在柜子里,能进她屋子的,都是她院子里的人。 院子里干活的人都听她的。 她可以找到的! 只是昭昭又忍不住有点苦恼起来,她还不想让大人知道她的宝贝呢。 说好的,等过年那天让大人看自己的小金珠。 “嬷嬷,你在柜子里有没有看到一个包袱?” 昭昭一张脸严肃绷着。 赶来的朱嬷嬷摇摇头,“奴婢未曾见过。” 昭昭没有气馁,继续问:“你知道最近有谁进过我的屋子,有谁动过这个柜子吗?” 第70节 “进过屋的倒不少,有小丫头来收拾东西整理床铺。” 朱嬷嬷仔细想了想,姑娘定是柜子里有什么东西丢了,整个院子她和春桃两人整顿了好几遍,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她愧疚极了,“奴婢这就派人去询问。” 昭昭很失望,她呆呆坐在床上,眨了眨眼,往后仰去,把泪水又憋了回去。 嬷嬷不知道,春桃呢? 她又问起春桃,春桃傍晚请假回家了。 这么大动静,箫容景自然听到了。 刚进里屋,只见黑黢黢的屋子里,床上有团人影抱膝坐着。 男人点了灯,刚进去,床上的小姑娘抬头冲她张开手,“大人,抱。” 箫容景走了几步,脚步顿在原地。 小姑娘没发现男人迟疑,跳下床抱住了男人。 “怎么?什么宝贝丢了?” 按小东西爱惜的模样,莫不是她偷偷写的东西? 箫容景抬手摸摸小姑捏的脑袋,含着一丝温柔的安抚意味。 “我的小金珠没了。”昭昭忍不住道。 她在男人怀里蹭了蹭,像只蔫蔫没有水分的干花,强风一吹便要散了。 “没了,找不到了。” 箫容景抬眼,恰好落在一旁的梳妆台上。 右边红木雕花匣子里,满满当当的小金珠。 眉间的郁气不经意散了点。 昭昭呆呆抱着大人塞给她的一匣子小金珠,听到大人语气温和道: “不就是一匣子死物,丢了便丢了,这珠子多的是,没了再重做。 昭昭眼神茫然,似乎还有点弄不清情况。 她从记忆里仔细扒拉了一下,才隐隐想起这匣子小金主是以前大人让人送来的。 小金珠和她那颗一般大小,因为缺少人把玩,上面微微凸起的龙纹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这不是我的小金珠。” 昭昭斩钉截铁,“我的金珠只有一颗。” 这番独一无二的在乎让男人微微滞了一下,而后无声冷笑。 “谁送的?” 第55章 .争吵大人是坏人 昭昭不知道是谁送的, 她疑惑愣了愣。 这番停顿在男人看来便是心虚。 一颗金珠,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对这不得宠的小姑娘来说, 不可能是自己拥有的。 除非有外人送给他。 谁会送这么个小东西金珠? 答案显而易见, 只有对小姑娘有见不得心思的人。 “谁送的?”箫容景又问。 昭昭茫然的神色慢慢清明,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它就突然出现在我手里了。” 说着煞有其事点点头, “我的小金珠可以许愿,它和一般的就是不一样, 可能是太子送给我的。” 昭昭以前总是偷偷拜庙里的娘娘,结果一次都不灵,她已经不相信寺庙了, 不信菩萨和各位娘娘。 她听过话本子, 话本子里皇帝是天下最大的。 皇帝生了儿子叫太子。 因为梦里她死的时候,有个叫太子的来了,她对太子这两个字特别有好感。 太子是个大好人。 箫容景不明白小姑娘的心理活动,唇角泛起一丝凉意, 冷冷道:“胡说八道。” “我没有!”昭昭不服气, “我不撒谎的,我很认真的。” “不撒谎?”男人抬高声音,“你出门究竟为了买东西还是找人?” “没有为了买东西, 也不是找人!” 昭昭声音也大了, 她听出了男人的不信任, 瞪了瞪眼。 小姑娘眼眶红了,鼻尖也红了,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目光触及, 箫容景理智回归了一瞬,压下情绪,“不必争论了,睡吧。” 昭昭不肯睡,她一遍一遍说:“我没有去买东西,没有去找人,我没有去买东西,没有去找人……” 箫容景不欲争吵,吵得小东西哭了能有什么结果? 昭昭追着他,净面洗脚,不管做什么,追着他喊,直到追到灯熄了,上了床。 “睡觉。”男人语气不容置疑。 昭昭继续碎碎念,“我没有……” 男人捂住她的嘴,“好,你说的都对,睡吧。” 箫容景头疼得厉害,他不想去想那个金珠,不想去想那张字条。 白日写对联,做灯笼,捏面点,小姑娘充满期待的欢乐笑脸印在脑际。 等过完年再收拾她。 箫容景原是这么想的,这小东西偏偏不依不饶。 “我没有……” 男人打断她,“没有?金珠谁送的?” “太子送的。”昭昭认真答。 见大人一点也不信,她心虚移开眼。 难道不是太子送的?是皇帝送的?还是庙里娘娘送的? 不可能,她不喜欢庙里的娘娘。 “也可能是皇帝送的。”昭昭犹豫答。 箫容景掐住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轻轻道:“谎话连篇。” 昭昭怔住了,回过神来大喊,“我没有!我不说谎的!” “不说谎?那你和那姓朱的说了什么?” “有空找他?再续前缘?” “一起在村里长大,青梅竹马情意深厚吧?” “嘴里说的好听,小骗子,以前又不是没骗过人。” 昭昭愣住了。 她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恍然觉得眼前的大人有一点陌生。 “我不骗人的。” “不会骗大人的,我们写了字条!” “字条之前烧了,所以没了字条,就可以为所欲为?” 昭昭心底难过极了,比喝苦药渣子难过千百倍。 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哭?”箫容景嗓音微冷,“要哭便哭吧,一哭一撒娇,就想让本王信你?” “我没哭!”昭昭用力推开男人,身子朝后退了退。 眼泪在眼眶转来转去死活不肯掉下来。 “是你不信我!” “你不肯信我!” 箫容景见她朝后退,怒气上涌把人拽了回来,“我不肯信你?你值得我信?” “三番两次磨着要出门不就是想见情郎?” “想给本王戴绿帽子,也就是你宋昭昭有这个胆!” “绿帽子?”昭昭茫然下意识答,“大人不喜欢绿帽子,我做顶红帽子。” “不要红帽子!” “那黄帽子?” “不要!” “紫帽子?” “不……” “绿帽子我做了好久了,好可惜。大人真难伺候。”昭昭喃喃道。 回过神的箫容景只觉自己中了邪和着蠢东西吵。 第71节 昭昭难过翻了个身,背对着男人。 大人今天好坏呀。 大人不相信她。 大人是坏蛋。 她也不闭眼,目光定定看着远处的黑暗。 夜色寂静无声,只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昭昭心一点点沉下来,又一点点静下来。 方才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昭昭得到了更多有用的东西,慢慢帮她想明白事情。 她想的很慢,却十分专注,蜗牛爬似的慢吞吞思索着。 良久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反手戳戳男人,语气八分肯定,“你知道朱秀才和我说的话吗?” 连大人都不肯喊了,你啊你的。 箫容景睁开眼,推开她的手,没答。 昭昭又反手戳了戳他,语气困惑,“可是你怎么知道的呀?那么远不可能听到的,大人和我在一起也不可能去问朱秀才。”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昭昭想起书里说的大雁传书,想起那天小白鸽送来一张纸条,莫名有点笃定。 “是小鸽子来送信的吗?” “可是小鸽子怎么知道的呢?” “你让人找朱秀才的吗?” “不会让人去偷听的吧。” …… 一句一句的,似乎是单纯的疑惑,让男人不由沉下脸。 昭昭没再说话了。 她仰着脸,不让眼泪流出来。 大人不相信她,大人觉得她是骗子。 所以大人要让人偷听她说的话。 窸窸窣窣的起床身响起。 男人闭上的眼复又睁开,只见小姑娘掀开被子,磕磕绊绊摸黑下地,伸手拉住她胳膊,“做什么?离家出走?” “还可以离家出走吗?”昭昭看着抓着她胳膊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我不说谎,我没有离家出走。” 灯亮了起来。 昭昭摸黑点了灯。 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 “别吵,本王要睡了。” “别吵,我要找小金珠。” “……” 昭昭含着泪,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心底的难过只有看到小金珠才能安慰一点。 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 箫容景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将昭昭一把拎起来,“你睡不睡?” 不等昭昭回答,将人抱上床团吧团吧裹起来,“不说就是睡了。” 翌日天明。 昭昭半夜没睡,还在昏睡着。 箫容景一夜未睡,他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和旁边裹起的蚕蛹,眉峰冷冽,嗤笑一声。 昭昭心底存着事,没睡安稳,立刻被笑醒了。 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嘴巴嘟囔着,“小金珠呢?” 她飞快爬起来,叫来朱嬷嬷,“东西找到了吗?” 朱嬷嬷面色犯难,“禀姑娘,尚未找到。” 等朱嬷嬷出去,昭昭没了精神。 箫容景冷眼看着,倒是慢慢笑了。 昭昭转过头,恰好看到那个笑。 昭昭问:“今天下午还出门吗?” 没找到金珠,也没有木簪,不想出去了。 她可能要向朱秀才道歉,告诉他木簪不见了。 箫容景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用完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让本王不高兴,不去。” 昭昭真心觉得大人好难搞哦。 “倒水。” “……” “捶腿。” “……” “捏肩。” “……” 昭昭忙活一通问:“你高兴了吗?” “……不高兴。” 昭昭气喘吁吁坐下。 “我也不高兴。” “大人不相信我。” 她又想起了昨晚大人说的话。 “我不肯信你?你值得我信?” 她慢慢把难过咽回肚子里,目光慢慢坚定起来。 大人不相信她,她自己相信自己。 大人是傻瓜。 箫容景此时脑中回荡着小姑娘刚刚说的话。 “我也不高兴。” “大人不相信我。” 这是自争吵以来,小姑娘第一次喊回了“大人”。 这是要服软? 也是,小东西惯会撒娇,仗着自己娇气一服软,就惹人哄她。 他自不可能哄她的。 箫容景淡淡嗯了声,以作回应,视线缓缓划过小姑娘的脸颊。 若是哭了,也与他无关。 昭昭没哭,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她想当一个快乐的淼淼。 . 春桃从家中赶回来,见朱嬷嬷愁眉不展,劝慰道:“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嬷嬷这般忧心。” 朱嬷嬷隐约听到昨晚的动静,只知道两人发生了争吵,具体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她没拿姑娘和王爷的私事说嘴,避开这个说道:“姑娘柜子里有个包袱不见了,下面的小丫鬟们一个个都没查出来。” 春桃听了一拍脑袋。 昨日听到阿爹阿娘病倒赶回去,竟是把这事忘了。 春桃急忙去寻昭昭,低声向她说清了缘由。 昨日春桃亲自收拾房间。因着要过节,便全都收拾一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收拾完她正要等姑娘从厨房回来,告诉姑娘东西放哪,便因家人生病急急赶了回去,倒是忘了这茬。 春桃走后,昭昭看到梳妆台柜中的木簪等物,松了一口气,瞥见铜镜前一匣子金珠,宝贝抱进怀里。 春桃说她以为金珠是一样的,便放到大人送的那一匣子里了。 满满一匣子金珠,要慢慢找好久,不过没丢就是好事啦。 昭昭眉头舒展开,洋溢着轻松和快乐,一颗一颗找着金珠。 正仔细找着,只觉坐着的被子一陷,阴影打下,旁边多了个人。 “让一让,看不清了。” 箫容景按住她在匣子里拨弄的手,“本王的金珠。” “我的!” 第72节 男人力气大,不是昭昭小胳膊小腿能反抗的。 昭昭撇撇小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匣子边缘,就是不撒手。 箫容景用了个巧劲,没伤到昭昭,顺带把盒子拿走了。 昭昭手中空空,张牙舞爪扑上去抓盒子。 “金珠!我的!” 男人站了起来,昭昭像壁虎一般牢牢挂在男人身上,伸手往上够。 却如何也够不着。 昭昭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一遍一遍倔强说:“我的!金珠是我的!” 大人太坏了! 她声音哽咽,“我不要你的东西,不要你的金珠,这是我的珠子不小心放到你的盒子里了,我要找的是我的东西!” 一番话下来,一口一个“你的”,一口一个“我的”,泾渭分明,像是要把两人分得彻彻底底。 箫容景心底灌进了冰冷的凉气。 和这蠢东西计较什么? 谁给糖就跟谁走了。 为了个还不知哪个野男人送的破东西就要和他划清界线? 男人眼神阴冷,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给。” 昭昭惊喜看到面前盛满小金珠的匣子,急忙伸出手。 “啪——” 手指触及盒子时,对方松开手,脸上是漫不经心的淡漠。 金珠撒了一地。 第56章 .找回小骗子 金珠太小了, 只有小指指甲盖那般大小,撒到地上不知跑到哪去了。 昭昭弯着腰,一枚一枚捡着金珠。 可是有的金珠可能滚到柜子下或其它旮旯处, 难以寻觅。 她捡一枚, 不用看, 指腹轻轻滑动,就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小金珠, 然后放进匣子里。 不是, 不是,还不是…… 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蹲了下来, 挤进桌下又寻到一枚。 刚从桌下钻出来,小臂传来一个拉力,猛然将她拉起。 昭昭知道是谁, 扭过头不看他。 “淼淼。”箫容景看着脏兮兮的小姑娘微微皱眉, “让外人来寻。” “不要。”昭昭继续把他当空气。 大人太太坏了。 她不要大人了。 “不收拾干净不准进屋。” “奥。”昭昭慢吞吞应了声。 她抱着匣子,脸上一块白一块黑往外走。 昭昭在外面站了好一会。 她呆呆看着外头的梅树,脑子里想到很多东西。 想到大人的好,想到大人的不好。 大人不相信她, 是不好。 大人丢她的金珠, 也是不好。 除此两件事,大人好的地方多得多。 昭昭不由低下头,将眼眶的泪水抹掉, 防止不小心掉下来。 箫容景站在窗前, 抬眼便能看到外头的昭昭。 不穿披风, 孤零零得像棵草。 “姑娘,回屋吧。”春草细心替昭昭披上披风,塞了手炉, 温声劝道。 屋内箫容景见昭昭低下头,似乎抹了把泪。 想来是认错了。开口让她进来。 昭昭转过身慢慢走到窗前,也不进去,隔着窗户仰着脸看他。 “大人,你得向我道歉。” “道歉我就进去。” 箫容景怔了一下,生生被昭昭气乐了。 只道:“本王赔你那个珠子。” 昭昭发愁想了下,勉强认可了一半的道歉,她抱着匣子说:“我不要其它珠子,就要那颗。” 小姑娘前所未有的固执。 箫容景命人进来找珠子。 柜子搬开,昭昭趴在地上要去找。 箫容景把人拉开,“你若是再这样,那珠子不必找了,把脸洗干净。” 昭昭魂不守舍擦着脸,眼珠紧紧盯着进来找珠子的几个丫鬟。 “洗手。”男人吩咐。 昭昭把手放在盆里摆摆,胡乱擦了擦。 随着一个角落一个角落排查,昭昭眼底的失望越来越大。 男人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漠和不忍,温和摸摸她的脑袋,“本王派人给你做。想要什么花纹的金珠?和你那个做一模一样的可好?” “不要的。”昭昭神情软化了一点,声音低低的。 “小金珠摸起来滑滑的,小小的,其它都不是我的小金珠。” 箫容景思忖了下,滑滑的,应该是枚没有花纹的金珠。 不到一个时辰,昭昭收获了一匣子没花纹的金珠。 “不是这个。” 不到半个时辰,昭昭又得到一匣子金珠。 把屋里翻遍又整理干净的丫鬟们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昭昭和箫容景两人。 昭昭有些茫然绞着手指,垂下眼深深意识到自己的小金珠真的没了。 陪了她十年的小金珠。 每次不开心摸一摸就高兴的小金珠。 可以许愿特别灵的小金珠。 屋内没人说话。 男人走到窗前,看清手上的东西,面色微微一变。 掌心是一颗小金珠,用内力轻轻一碾便可让这厌恶的东西灰飞烟灭。 他低低看了一眼,想看清楚竟然是个什么宝贝。 舒展成盈盈一片的日光中,金珠熠熠闪光。 因着被人长久把玩,上面的花纹慢慢淡去,摸起来圆润光滑。 只是仔细一瞧,那金珠上依稀的纹饰,赫然与他送的那一匣子一模一样。 这金珠是宫廷内造,独一无二。 单说金珠上的龙纹,就不可能是外造的。 男人眼睫颤动,面色微白,而后眼中罕见升起一丝纯粹的欢悦。 淼淼,淼淼…… 从来都是他的淼淼。 十年前,从救他的人身上得来了玉佩。 玉佩来自镇国公,淼淼是镇国公遗失的姑娘。 十年前他穿的皇子服上缀十二枚金珠,想来有一枚被淼淼捡走了。 他原本该早就知道的。 到底失了平常心。 箫容景微微吐出一口气,内心深处那丝对青梅竹马的嫉恨淡了许多。 欢悦的同时,心中罕见多了一丝不知所措。 他走到昭昭旁边,轻轻咳了一声。 小姑娘没什么反应。 第73节 他缓缓倒了一本茶水,听到熟悉倒水声的小白鸽扑棱着翅膀飞来。 绿豆眼看到箫容景,看了眼茶水,犹犹豫豫不过去。 “大人吓着它了。”昭昭心疼看了一眼鸽子。 箫容景放下茶壶,声音不含情绪,对着鸽子说:“乖,来喝水。” 面无表情的样子彻底把小白鸽吓跑了。 箫容景:“……” 昭昭起身给鸽子喂了点水和豆子,摸摸它的脑袋,难过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 等她叹气回到桌前,揉揉兔子眼,恍然以为自己看错了! 桌上赫然是一颗小金珠! 她的小金珠! 紧紧抓住珠子,熟悉的触感让她笑了出来。 初雪消融般,眉眼的忧愁散去,满满都是快活。 箫容景心底倏然一软。 . 金珠找到,昭昭的快乐只回来一半。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大人了。 好奇怪的感觉。 大人照常给她洗手,给她夹她最喜欢吃的菜,允许她靠着他吃掉渣的点心…… 只是吃饭的时候,她没忍住给大人夹了红烧肉,大人不爱油腥,一口一口吃完了。 吃点心的时候,她忍不住给大人喂了三块梅花酥,大人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吃完饭洗手,她没忍住把沾到油都手印在了大人脸上。 箫容景眯眼看她。 昭昭忍不住后退一步。 然后…… 然后大人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欺负大人竟然会感到快乐吗? 昭昭低头换上出门的衣裳,摸摸袖中的木簪。 她盯了盯自己鞋面上绣的东珠,想了想,觉得大人的道歉还是有些不诚恳。 临走前她拉住男人的袖子,“大人,你认错了吗?你知道错哪了吗?” 箫容景眯起眼看她。 昭昭目光坚定看了回去,不知道错哪了怎么能算认错。 一想到大人不相信她,昭昭抿抿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男人嗓音有点干涩,那声道歉如何也说不出口。 哄淼淼的不算,他这辈子就没因着理亏给人道过歉! 两人对视间,昭昭理直气壮毫不退让。 箫容景静静看着小姑娘,不论心底如何,面上不带任何心虚。 良久微叹,“我是该信淼淼的。匣子不重,我信淼淼能拿住,谁知刚递给淼淼就摔了。” 昭昭听了,觉得大人好像认了错,觉得有点对,又好像不对。 第一句是对的。 大人不该不相信她。 第二句也是对的? 她是碰到了匣子,没抓住,不对,那也是大人松手送太快了!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昭昭抬头觑了一眼男人,颇有城府的男人怎么可能让她看出异色。 两句话合在一起听,总觉得怪怪的。 昭昭一时没想清楚,犹犹豫豫没说话。 她还是有点不想理大人,只是男人固执等她的回复,昭昭只得抓住他的手,勉强表示暂时和好了。 只是暂时的,她还要想想。 箫容景不知昭昭心中所想,感受到小姑娘软软的小手裹住他的小指,目光柔和了许多。 待两人收拾好要出门,男人眸光微沉。 昭昭一心要还木簪。 她出门不用去找人,她知道朱秀才就在卖面人那个地方,还了东西就好了。 捏捏荷包里的小金珠,昭昭心情颇好,轻轻哼着歌。 “夜晚的天空亮晶晶” “田里的禾苗绿莹莹” “……” 随着歌声,箫容景想到了年幼时那个聪明机灵胆大包天的淼淼。 她在他耳边唱歌,还敢给她喂脏兮兮不知藏了多少天喇嗓子的饼。 唇间扬起的笑意缓缓消失。 当年说好回来的小姑娘一去不复返。箫容景没能等到人。 十年前,积雪深深,小姑娘磕破了脑袋,成了一个小傻瓜。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冥冥注定的一丝关联让箫容景心头刺痛。 “大人,到了,快下来呀。” 昭昭冲他伸手,男人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一趟无功而返,朱秀才没来。 昭昭舔着面人,有点遗憾看看袖口。 只能等以后有机会了。 翌日是除夕。 一大早,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 昭昭探着脑袋笑眯眯看。 “淼淼,今日带你出去玩。” 昭昭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又能出去了。 心底有点不想顺着大人的话说,偏偏又想出去得很。 早膳时,箫容景替她剥了个鸡蛋。白嫩嫩的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昭昭故意说:“茶叶蛋更好吃。”然后低下头,一口一口把鸡蛋吃了。 真讨厌,昭昭不知道怎么对付大人,偏偏又拒绝不了。 昭昭说服自己,她肯定只是因为不想浪费粮食! 临走前,新出锅的新鲜茶叶蛋送到了昭昭手上,昭昭想到了新注意,让大人给她剥壳。 大人不仅剥了壳,还将蛋送到昭昭唇边。 昭昭啊呜咬了一口。小眼神偷偷觑觑大人。 不对,太不对了。大人肯定是心虚啦! . 除夕夜,街坊高高挂着红灯笼,街上热闹非凡。 未出阁的姑娘也就这一天才能在父兄陪同下出来在街上逛逛,不用坐在马车中来回在几家店中转悠。 官家的姑娘妇人都带着帷帽,家丁丫鬟在周围隔着,不让百姓冲撞到他们。 “猜灯谜猜灯谜啦!连赢十次免费送一只,任意挑选!” 小贩呼和着,各种形状灯盏挂在半空中。 昭昭盯着一只小兔子灯盏,白白胖胖的小兔子竖着两只长长的耳朵,里头的烛光将兔子晕染得毛茸茸的,像只可爱的长毛兔! 不知怎地就晕晕乎乎走到了猜灯谜这。 旁边猜的人可多了,你一句我一句,昭昭好像都听不到了,只能清晰听见大人笃定沉稳的声音。 晕黄的灯光将男人的眉眼晕染得柔和又好看。打下一片温柔的剪影。 昭昭看呆了。 声音在慢慢远去,她没注意到男人顿了下,一连错过了几个灯谜。 “拿这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昭昭看着大人指的兔子灯,指着这盏灯的还有另一只手。 顺着看过去,是一个和大人差不多高的男人。 严立清看清箫容景的脸,一脸错愕,扫了眼昭昭,没有细看晋王身边的女人。 “萧公子。”严立清猜出对方不欲透露身份,面色恢复了平静。 第74节 “严公子。”箫容景视线落了一瞬,又回到灯笼上。 小贩心底犯了难,两位公子一看都是人中龙凤,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正要开罪,只听姓萧的公子淡淡道: “再比一轮。” 昭昭好奇看了看大人,又看了看那位严公子。 严公子旁站着一个同样带着帷帽的姑娘。 那姑娘突然将帷幕掀开一条缝,冲她眨了眨眼。 昭昭惊奇极了,她也掀开帷帽,冲她眨了眨眼。 两个小姑娘一见相识,都觉得对方很有意思。 “我叫阿鱼。” 昭昭回道:“我叫……” 她突然卡壳了,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一只大掌落下将她的帷帽合紧。 她看到那个叫阿鱼的小姑娘也快速拉下帷帽,好像有点紧张看了一眼旁边的严公子。 两人没法交流,昭昭注意力只得转移到灯谜上。 周围叫好声不绝,寻常人连五个都答不上,纷纷围过来看两人比拼。 昭昭吃惊张大嘴,听着大人一个一个猜灯谜。 她还没开始想,大人刚听完就猜到了。 六十九、七十……七十九、八十…… 那个人也答了那么多了,和大人数目一样。 昭昭不由着急起来,心口像揣了小兔子一般,砰砰直跳。 大人能赢吗? 可以的吧。 不会不行吧? 昭昭心底突然冒出了一点不大好的小心思。 她竟然觉得大人输了也是美事,谁让大人欺负她。 那日大人说的话她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如今后知后觉想明白了点,更觉得大人在欺负人。 面上说不过大人,心底到底记了一笔,不大服气。 只是昭昭最后的盘算落空了。 大人赢了。 一共一百六十九个灯谜,箫容景快一步答对了最后一个灯谜。 昭昭握着喜爱的小兔子灯,心底还有点不真实感。 两个男人的一场交锋落下帷幕,彼此打了个招呼离去。 历朝出帝师的严家,果然不容小觑。 箫容景垂眸揉了揉昭昭的头发。 昭昭只觉头上一沉,噘嘴道:“不准摸。” 箫容景像是没听到,继续揉了两把才收手。 昭昭看着手上的兔子灯,看在兔子灯的份上,摸就摸一下吧。 玩了好一阵子,昭昭突然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摊子,“大人,那里有面人!” 箫容景语气没什么意外嗯了声。 昭昭拉住他要过去,拉不动转头,大人垂眼拨开她的手。 “淼淼先去,我待会过去。” 昭昭眼睁睁看着大人走到一个摊子旁,在等要出炉的糯米糕。 空气弥漫着甜甜的味道。一点也不腻,反而带着点清甜。 昭昭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咽了咽口水,这才跑去面人摊。 大人等糯米糕,她正好去等面人。 这样就可以吃两样了! 做好盘算的昭昭也没那么不舍了,背影都显出一丝欢快。 箫容景看着那个迫不及待离开的身影,微微冷笑。 呵。 不是爱吃甜? 这就走了? 小骗子。 第57章 .除夕醋意横生 面人摊的小贩认得这个常来的小姑娘了, 笑呵呵问要什么花样的。 昭昭挑了个团团圆圆的花样。 过年嘛,就是要福气多多的,团团圆圆的。 从袖口摸银子时, 突然碰到一个尖尖的东西。 昭昭微微一怔, 是那枚木簪。 正思索着, 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昭昭。” 昭昭转头,对上一双笑眸。 男人盘腿坐在草垫上, 执笔的手微微顿在半空中, 面前是一幅画了大半的山水。 昭昭犹豫了一下走到朱见深那时,男人已经将剩下的一点画完。 周围人很多, 昭昭不留神又被挤了出去。 她听到朱见深道:“今日收摊,不画了。” 周围人慢慢散去。 “给。” 只剩下两人,昭昭把簪子递出去。 朱见深神情有一丝恍惚, 而后微微笑了起来。 “这簪子你还留着。” 昭昭没听懂对方的潜藏意思, 她见对方没接,催促道:“还你啦,快拿去。” 说完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客气,不好意思移开目光, 解释说:“我不能收你的簪子, 这是还给你的。” “咳咳——” 昭昭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转过头脸上带了焦灼,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 男人面色惨白, 良久压下了咳意, “无事。” 他看到眼前小姑娘递来的帕子,垂眼接过收入怀中。 昭昭见他没用,摊开手, “不用就给我吧。” 男人没听她的,靠进一步,取出怀中的玉簪簪上她的发髻。 昭昭正欲把它取下来,只听朱见深道:“昭昭,我等你。你若是暂时不愿,便把我当成兄长吧。这枚簪子也不贵重,只当是给你的及笄礼。” 及笄? 昭昭脑中多了一个词,十五及笄,她好像听嬷嬷说过,所以这个木簪是及笄的礼物吗? 昭昭不由瞪大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过往的记忆中,朱秀才的好,朱秀才偶尔塞给她的糖,朱秀才送给她的木簪。 曾经晚上在心底反复回味,由衷感激和欣喜。 只是大概太少了。那点隐约的关怀,不够直白,昙花一现存在过。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了。 昭昭小声道了声谢。没怎么犹豫拔下玉簪,将两枚簪子一起推了过去。 “可是你不是我的哥哥呀,不能作数的。” 说完跑去面人摊,微微喘气,“再来一个面人,要这个‘欢天喜地’。 “这个送你。”昭昭举起那枚‘欢天喜地’的面人,面人笑得恣意又快活,小姑娘像是要把快乐一并送给他。 朱见深接过,嗓音微哑应了声“好”。 . “大人,糯米糕呢?” 昭昭举着两个面人穿过人群回去时,只见男人两手空空站在那。 欢声笑语仿佛与他无关,周围似乎涌上了浓重的墨色。 昭昭莫名觉得大人有点可怜。 “没了。卖完了。”男人语气漫不经心。 昭昭失望奥了一声,鼻尖还盈满了糯米糕香甜的气息,目光忍不住四处寻找。 好多糯米糕呀。 第75节 她看到好多人手里都拿着一份糯米糕,捧着吃,捏着吃,那么香,闻起来都那么甜。 竟然只有大人没买到吗? 昭昭握住男人的手,将手中的“团团圆圆”面人举起递给男人。 “没关系的,我有面人。” 说完又有点别扭,大人欺负她,现在又那么可怜,说好不要怎么理他,怎么又忘了呀。 男人看了眼面人,淡淡移开眼,表示拒绝。 昭昭遗憾缩回手,嘴里碎碎念,“真的不要吗?那我自己吃了。” 少了糯米糕,多了个面人,昭昭喜笑颜开,嗷呜咬了一大口,嘴里含混不清道:“两人面人是一对,合起来叫团团圆圆,吃掉太可惜了。” 嘴里说着可惜,又咬了一大口,面人松软甜甜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头顶的光突然被人挡了一下,昭昭睁大眼,感到男人的靠近。视线变清晰时,再想吃面人,只见手中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竹竿。 昭昭:??? 她仰起头,只见大人嘴里叼着面人,面无表情一口咽下。 “不是说不吃的吗?”昭昭语气控诉。 男人哼了一声,“谁说不吃的?” 好在还有其它好吃的,昭昭吃着吃着便也不大在意了。 不过有了经验,发现什么好吃的都要带一份给大人,免得那人抢她的吃的。 吃到一个特别甜的拔丝红薯,昭昭眼睛一亮。 吃完迫不及待奔向下一个摊子寻找新吃食,走了几步才发现大人没跟上来。 她转头向后面招手,“快来呀,大人!” 男人站在那不动,眸光幽幽质问:“我的呢?” 昭昭脑袋瓜子转了几圈,后知后觉回去又买了个拔丝红薯。 眉头微微拧起,看着男人大口吃拔丝红薯,小模样特纠结。 “大人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箫容景理所当然说:“偶尔换换口味。” 一块吃了一路,昭昭最后心满意足牵着大人回去了。 “不要坐轿子,要消消食。”昭昭很讲究道。 “汪~”随着一声欢快的犬吠,一个男娃子牵着一条大狗从两人身边穿过。 大狗摇来摇去的尾巴尖扫了一下昭昭。 昭昭抿唇一乐,牵着大人在大狗后面慢慢走。 两人都没说话,月色如水,渐渐远离热闹的街坊,一片寂静。 平静下似乎鼓噪点什么。 箫容景冷不丁问:“淼淼喜欢面人?” “喜欢呀。” “买面人怎那么久,挑得忘了时间?” 昭昭摇头,“没忘呢。挑了一会,有好多可爱的面人,有胖娃娃拿着对联的,还有头顶红红大寿桃……” 昭昭不停举着例子,说得口干舌燥,说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咦?大人怎么停了? 拉不动大人的昭昭转过头,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按理说,大人这般,该是有些严肃的,不知为何竟觉得有点变扭可怜。 大人的眼睛很深,在澄澈的月光下,又显得很浅,仿佛一眼能看到底。 “汪~” “大黑,快走,别舔了,我下次不贪玩了,陪你好不好。” 昭昭忍不住看了过去,还是刚刚那只大狗,刚刚看不到了,原来落在后面呢。 昭昭看完大狗,又看回大人。 一瞬间有点心虚。 她去买面人时,好像有点贪玩了。 “大人,我有点贪玩了,你别……” 昭昭低低说着,下巴突然被勾起,一双放大的眼睛幽幽盯着她看。 下一刻,吻落了下来。 然后昭昭闭嘴了。 等昭昭回到宅子时,嘴巴还肿着。 . 除夕守夜。 昭昭打了个哈欠。 嘴巴一碰一合,忍不住疼得“嘶”了一声,瞬间清醒过来。 “去床上睡。”男人忽略她控诉的眼神,伸手欲将她抱起。 昭昭死死抱着桌腿不撒手,瞪了一眼男人,“除夕要守夜的,不能睡不能睡。” 箫容景瞥到她簪花的发髻,怎么看都不顺眼,收回手在昭昭头上揉了揉。 “不许动。”昭昭拍开他的手,“都弄乱了。” 男人果真不动她的发髻了,只是拆了她头上的珠环,不知从何处取的,簪了一枚新发簪。 “淼淼可有要和本王说的?” 昭昭对着镜子照新的发簪,分了一分心思回答:“没有啊。” 发簪真好看,镂空雕刻的一只小肥金鸽,精巧极了。 她觉得大人有点怪,好像要问她什么。偏偏又好像没问清楚。 欣赏完簪子无事可做的昭昭托着下巴,仔细观察大人。 反正反正她就是不问大人到底要问什么。 谁让大人欺负人呢。 因着心底隐蔽的愧疚,男人压下了质疑。 淼淼没收簪子,多的那枚木簪,大抵是那人以前送的,淼淼也还回去了。两人如今大抵没什么情分。 箫容景懂一些唇语,因着习武听觉比常人敏锐,大差不离还原出了真相。 可为何言其它,不明说呢? 陷入纠结的男人仍顾及着颜面,不肯承认自己醋了。压根没想到自己没有明着问,昭昭又如何能懂! 况且他才得罪了昭昭,就算知道小姑娘怕也要使坏不告诉他。 男人不轻不重掐住小姑娘的手腕,手不经意间滑入衣袖,微微一勾,待出来时指尖勾住一丝细线。 “淼淼,衣袖破了。”提前藏了簪,肯定会留下“证据”。 昭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后恍然大悟,“可能被簪子划破的。” “淼淼带簪子做什么?” “……” 昭昭没说话了。 心底腾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别的。 “大人不是知道了吗?” 晚上的一切不对劲似乎有了来处。 大人到底想问什么呢? 原来想问还簪的事情。 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昭昭读不懂心中的情绪,眼中一片茫然无措。 她再也不想和大人说话了! “淼淼,说。”男人视线极具压迫感,似乎要将她钉死在椅子上。 昭昭慢慢低下头,就是不说。 地上斑驳的烛光缓缓消失,昭昭偷偷踩着多出来影子。 男人的呼吸很近,两人的影子慢慢重合在一起。 伴随而来的是冰冷的压迫。 昭昭踩影子踩得愈发欢快。不踩别的,就踩男人的脸。 内心深处细微的担心和胆怯被更深的情绪压过了。 “淼——” 男人刚吐出一个字,愕然发出一声轻呼。 低着头的小姑娘突然跳起,不怕疼一般把头用力顶上他的胸口。 趁着男人一时不察,昭昭猴子一样灵活往上爬,双腿夹住男人的腰身。 第76节 左手抱住男人的脖颈,右手揉上他的头顶,俯身侧过脸咬住男人的耳垂。 早就想揉了,早就想咬了。 凭什么大人可以,她不行呢? 凭什么大人可以欺负她,她不可以欺负回去呢? 一时间,昭昭心底满满的畅快和得意。 男人的身子微微僵住了,脸上一瞬间维持不住神色。 月色静悄悄的,如银色的波光,如水般淌过窗柩,在空中流动。 昭昭清楚看到,大人的耳朵—— 红了。 第58章 .噩梦前世箫容景 过了卯时, 便算守夜完了。 昭昭平日睡得早,到了那个点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 迷迷糊糊中还固执撑着精神,等着男人的回应。 自从她发现大人耳朵红了, 并且不小心说出来后, 大人就没理她了。 好可惜, 大人为什么不说话。 她的日记里便有关于这一项——大人耳红之谜,只是一直没观察出原因来。 大人难道是不好意思了吗?大人也会不好意思呀~ 意识越来越昏沉, 待打更声响起, 昭昭彻底坠入梦境中。 梦里昭昭在揪大人的头发,把大人头发揉得乱糟糟, 还要给男人编小辫子。 梦里还要咬男人的耳朵,其实一点也不好吃,舔一舔, 白玉般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红霞。 心满意足的小姑娘正要从男人身上爬下来, 突然被提住了后衣领。 昭昭被迫坠在半空中,脖子被衣服勒住,只觉呼吸越来越难,四肢扑腾说不出话来。 昭昭拼命挣扎着要说话, 然后咻一下睁开眼, 大口喘气。 昭昭从睡梦中被惊醒了。 此时她整个人被紧紧勒进一个怀抱。 她动了动,挣扎不开,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脸上, 昭昭眼珠子转了转, 只瞅见一张有点苍白的脸。 男人不仅脸色苍白, 唇也有些发白。额际渗着汗珠,眼睫微动,薄唇微颤, 口中断续含糊的话听不真切。 整个人似乎陷入恐怖的梦魇之中。 “大人!醒醒!”昭昭挣扎几番伸出手,推推男人胸口。 男人似乎不曾听到,眉心微蹙,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神色。 昭昭听到了细微的呻|吟,大人好像断断续续在说什么东西。 她凑过去听。 ”昭昭、昭……昭……”嗓音暗哑无力。 昭昭呆住了。 有点怪,“昭昭”两字,大人早就不大喊了。 她记得自己现在叫淼淼,宋元淼。 男人的怀抱又热又紧,昭昭喊不醒对方,拔萝卜似的一手撑着男人胸膛,借力把自己拔出去。 拔到一半,大半个身体探出去正要看到曙光时,吧唧一下又被埋回土里。 “放手!”昭昭轻轻唤了一声。 她皱眉嘀咕几句,狡黠一笑,捏住男人的鼻子。 对方却恍然未觉,抱着愈发紧了,抬手将她胳膊一并裹入怀中,裹得昭昭不得动弹。 “昭昭,昭昭。” 灼热的呼吸打在耳畔,扫过耳道,又热又痒,轻轻如细羽微拂。 自下而上,从脚到头,涌上一丝细细的战栗。 昭昭涨红了脸。 她正欲推开那个固执的怀抱,这次却终于听清了声音: “昭昭,孤来晚了。” 这话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她怔怔盯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突然睁开眼,视线牢牢锁住她。 喜悦?难过?惊喜? 昭昭分辨不清那眼中的情感,只觉得好复杂。 猝然间,她被揽入对方的怀抱,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背无法抬头,整张脸不得不埋进对方的怀抱。 “昭……淼淼。”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温和,和往常别无二致。 大人好像恢复正常了。昭昭心想。 . 大年初一,早上起来要吃汤圆。 洗漱完,昭昭坐在板凳上,握着勺子准备吃汤圆。 汤圆有芝麻和花生两种,两种都是昭昭最爱。 “大人快来吃圆子!‘”昭昭瞅瞅旁边空落落的座位,转头喊了一声。 大年初一,生气不好,昭昭决定暂时放下大人的错误,一起和和气气过新年。 箫容景净完面,将巾子放到架子上,转头微微笑道:“好。” 待男人落座,昭昭心满意足舀起一个白胖胖的汤圆。 刚吃完一个,嘴边送来一个勺子,勺中躺着一个白圆子。 “本王这个和你的不同,尝尝看。” “这个我知道的!大人不吃甜的,做的是咸口的肉汤圆。我的是芝麻和花生的。” 昭昭瞅了一眼勾人的白圆子,向右侧了侧头,“你吃,汤圆是分好的,不能多吃也不能少吃。” “生、老、病、死、苦……”昭昭掰着手指照本宣科念,“六落在‘生’上,最吉利的!六六顺六六顺!” 最后一句哼唱起来,调子飞扬,摇头晃脑。 生、老、病、死…… 几个字无声擦过舌尖,最后落到死上。 箫容景掩去眼中的悲凉,听进了小姑娘的话,只道:“那本王与你换,给你两个鲜肉汤圆,换一个芝麻一个花生的可好?” 这买卖划算,能多吃个口味昭昭自然是乐意的。 她低头咬向送到唇间的勺子。 勺子微微抖动,朝右侧一滑,擦着小姑娘的脸蛋滑了出去。 昭昭咬了个空,嘴巴下意识保持着咀嚼的动作,没尝到味这才疑惑抬眼。 男人的微笑有一丝僵硬,瞬间恢复了常态,“手滑。” 当鲜肉汤圆再次被送到唇边时,昭昭犹豫觑了觑男人,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放心张嘴。 勺子触及小姑娘的嘴唇时,猛然拐了个弯,硬生生朝着反方向去了。 昭昭:??? 昭昭气得鼓起脸,她放下手中的勺子,推开面前的碗,连汤圆也不要吃了,瞪着男人质问:“大人你是不是在耍我?” “是本王错了。”男人道歉来得又急又快,语气十分妥帖,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轻轻叹气,“今日晨起便有点不适。” 视线不自然看向右手,手不自然微微缩了一下。 昭昭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咬唇小心抓住男人的手。 果然,大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箫容景望着眼前替她担忧的小姑娘,眼中划过一丝细微的笑意。 可惜身体里那个人太聒噪了,总是意图抢夺身体控制权,让他无法好好和小姑娘相处。 “从我身体滚出去。” “不准碰淼淼。” “箫容景”心底冷嗤一声,“这怎么就是你的身体了?这也是朕的身体。淼淼是我的。” 箫容景道:“现在这个淼淼只属于我。” “那有什么关系,淼淼始终是淼淼。” 箫容景嘲讽:“所以你上辈子是个失败者,这世便枉做小人做盗窃之事?” “若不是因为朕的意识之前沉睡在你身体里,让你曾梦到朕上辈子的记忆,你以为不会是另一个我?” 语气含着笑音,“箫容景”继续道:“况且,淼淼早就梦到了上一世的记忆。” 箫容景心底升起了无边的怒火,他此时就像一个魂体,能看到,能听到,昨夜梦到淼淼身死心神俱裂时,身体却被钻了空子,被另一个人控制。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掌控并不十分牢固。他努力可以影响对方的行为。 第77节 “上一世?就算梦到了又怎样?淼淼可不认为那是真的,她甚至讨厌梦里那个人。”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讨厌梦里那人不正是讨厌你吗?” 比起箫容景带着攻击性的讽刺,未来而来的“箫容景”始终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情绪似乎不曾受到干扰。 “你看,你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昨日小姑娘和你生气,今日便一点也不气了。” “长此以往,就算你消失了,小姑娘也不会发现什么不同。” 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角落里,听到自己的声音,颇有一种诡异感。 箫容景此时忽视了这个,对方的话像是惊天大雷,劈开了他原本心底的隐隐裂横。 淼淼真的喜欢他吗? 就算换了个人,也根本不会发现什么不同。 深深的怀疑啃噬着他的灵魂。 见心底那个人安分下来,“箫容景”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珍宝,舍不得错眼。 “张嘴。”他重新给小姑娘喂汤圆。 昭昭见男人手不抖了,松了一口气,满足咬了一半。 “箫容景”笑眯眯把剩下另一半喂给自己。 昭昭吃着脸颊鼓起,眉眼弯弯,坐等着继续被投喂。 “啪——”一声。 勺子猛然装上碗壁,清脆的破裂声响起,热气腾腾的汁水迅速流出在桌上蔓延。 勺中刚舀起的那枚汤圆一跳,跳到了桌子上,随后像死鱼般孤寂躺着。 “箫容景”微微冷笑,“若是你想惹哭淼淼,朕等你继续挑事。” 成功破坏另一个自己和淼淼一起吃汤圆的箫容景想通了什么,淡淡道:“我不想,你也不想,你若能克制住自己言行,也不会生出事端。” 话音一落,两人暂时陷入了僵局。 登基十余年病逝,失去过昭昭的箫容景不肯放手。 如今的箫容景同样拒绝妥协。 “箫容景”微微一笑,蛊惑道:“你不想知道淼淼能否发现我们的区别吗?” “只要你什么都不做,过几日想必便能得到答案。” “不要和朕说,你全心全意相信淼淼。” “信任啊,这东西说珍贵也珍贵,说廉价也廉价,只是不可能属于我们。” “掌控在手心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箫容景一瞬间有一丝恍惚。 ”大人,你不信我!” 小东西质问失望的语气似乎犹在耳畔。 良久,他道:“我信淼淼,不必试探。” 最后一句,艰涩却笃定。 “箫容景”眼中划过一丝愕然,而后微微扬眉,淡淡道:“那朕拭目以待。” 第59章 .祖宅争宠 细雪飘飞, 一辆外表质朴的青顶马车驶在前往平城的路上。 外面寒风刺骨,马车内温暖如春。 车厢内,昭昭穿着粉色对花小袄, 头上簪着比翼双飞簪, 歪歪靠在软垫上。 男人则在另一头看书。 小白鸽把鸽头埋进杯中啄茶水。 昭昭掀开帘子看了眼外头, 只看到茫茫山色,不由问:“还有多久到呀? 此去一番, 是箫容景会带她回家看看。 奶、爹、娘、婶婶、姐姐…… 一个个人影从脑中划过。 纵使知道再无血缘关联, 难免生出一丝情怯之感。 距离越近,那种自小刻在骨子中的压迫感仿佛更深了一些。 曾为昭平帝的“箫容景”道:“不急着赶路, 还有一日半功夫。” 这件事是箫容景早就计划好的,昭平帝也觉得此番计划很好,此事达成了共识。 男人看到喝水的白鸽, 微微蹙了蹙眉, 重新取出一套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顺带也给淼淼倒了一杯水。 他正欲给小姑娘喂水,刚举起杯子指尖微微颤抖,肌肉痉挛。 昭平帝:“……” 昭昭瞥到这一幕, 蓦然悄悄松了一口气。而后心底生出一丝愧疚。 前日汤圆撒了, 昭昭本是有点生气,等大人向她道歉,瞬间没了脾气。特别温和的大人她还有点不习惯。 明明之前还吵了一架, 明明两人都有生气, 明明大人做错了事不肯服输。原要好好掰扯一番, 一方突然没了气性低头。 昭昭不该苦恼的,心底总不禁有点别扭,对男人的亲近便不大习惯。 好在在她想通之前, 大人没再做什么举动。 路上时间飞快,一日之后,马车将驶入平城。 越靠近平城,雪越大。路上人越多。 “老爷,给点吃的吧。” 一道哀求的声音响起。 马嘶叫一声停下,车夫萧四朝里禀告,“大人,前面有人拦车。” 昭昭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外头乌压压一片人群。 刚看一眼没怎么看清,修长的指节扣住她的手腕,昭昭不由指尖一松,帘子将视线隔绝。 男人一言不发,轻轻叩了两下车壁。 马车没有停下,继续前行。 外头在哀求的百姓见车夫拔出佩剑,瑟缩两下眼神向周围人示意。 其余人看出了对方不好对付,一辆马车估计也没多少吃的,放开了一条通道。 昭昭听到马车碾压地面的声响,往后头看了看,“他们都没吃的吗?”看起来很饿的样子。 她以前尝过饥饿的滋味,很难受。 昭平帝没有隐瞒:“因为雪灾,房屋倒塌,很多百姓流离失所。” 自乡间长大,昭昭知道房子很重要。盖新房很难的,要银子。 被养刁的昭昭突然发现,自己上街游玩的那么多花销,早就不知可以盖多少房子了。 她摸出自己的荷包,仰着脸认真道:“大人,我有银子,可以帮一点忙。” “不必。你那点银子……” 话说一半,脸部肌肉微僵,只听心底那人吩咐让他如何回。 昭平帝微微冷笑,到底遂了他的意。 “……你那点银子也是有用的,本王替你捐出去。” 男人拿走荷包,昭昭不由眼睛一亮,挪了挪屁股,主动靠近男人。 小姑娘的亲近让他心生畅快。 箫容景对占据他身体的男人咬牙切齿:“你坐远点。” 昭平帝道:“若不是你帮朕,说不定小姑娘刚刚就发现了不同。” 箫容景冷冷道:“你帮我一次,我还一次,互不相欠。” “也是,朕一开始附身在你身上,引你做梦,可是帮了大忙。这具身体给朕当报酬。” “做梦。” . 因为灾民大量涌来,平城只准出不让进。 但这个政令只针对灾民百姓,对于资产丰厚的商户和官员,形同虚设。 萧四给了一张银票,马车顺利驶入平城。 马车咕噜咕噜驶着,待到了一处古朴的宅子,方才停下。 萧四掀开帘子,昭昭踩着脚蹬下车,她仰脸看着面前的宅子——宋宅。和她一个姓呢! 宅子大门是敞开的,似乎早就在等待主人归来。没一会,一个中年管事出来,笑得像庙里的和尚,心宽体胖的样子让人很有好感。 宋泰上前一步,不敢细瞧,对着昭昭语气亲热:“这位是主家姑娘吧,果然是非同一般。宋大小姐跟着我来。” 宋泰算是宋家旁支的旁支,旁人不愿在守祖宅,宋泰倒是有眼光的,拖了关系加上自己有本事,找了机会全家守在祖宅度日,在平城这处地方,利用宋家的名声,倒也过得如鱼得水。 此番他几日前便收到消息,说是宋家嫡支有个嫡出的姑娘,从小体弱多病,上京风水不利,故在祖宅长大,待年纪到了,身子养好,便要回本家去。 这里头有什么龌龊,宋泰并不知道,也无意深究,总归招待好这位“长于祖宅”的姑娘便成,至于这位同行的公子,宋泰眼光利,知道对方非普通人,知对方不欲暴露身份,只管喊公子。 “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这位公子可以在东厢住下。”宋泰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进来。 昭昭心底好奇,外表看着倒挺能唬人的,气韵非凡,如珠似玉,眼睛倒是澄澈干净得很,单纯得不行。 第78节 在外人面前,她就不肯说话了,要问也要等只剩下两个人,她再问大人。 昭平帝本也熟悉昭昭,自然知道她这个特点。 入了大堂,侍女已经上好了茶水点心,宋泰的妻子牵着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向昭昭问安。 这个大人教过,昭昭也习惯,淡点点了点头。 宋泰妻子笑道:“这是妾身一对双胞胎孙女,对宅子各种很熟悉,大小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们。” 两个小姑娘生得机灵活泼,笑嘻嘻行了礼。 待其他人离开后,昭昭终于憋不住旺盛的好奇心。 “大人!他们好像都认识我!我保证没见过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亲人?不对,亲人之间不是这么行礼的,下人?也不对……”昭昭兴奋猜测着。 小姑娘认识的人简直少得可怜,在上京也就那一亩三分地。这不简简单单的小事就激动得不行。 昭平帝眼中划过一丝酸涩,摸摸小姑娘软软的发顶,揽过她的肩,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 “淼淼,朕……本王找到你的家人了。” 正在心疼的箫容景瞬间被这句话激得清醒了:不要脸东西,明明是他找的?他计划的?结果呢? 结果是软乎乎的小姑娘主动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 心情太过起伏之际,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胸腔中腾起的感情软成了一滩水。 亲人是谁?亲人怎么样?这些诸如此类的担忧倒是次要的了。 昭平帝享受着小姑娘的亲近,心底忍不住喟叹一声。那些孤枕难眠的日日夜夜仿佛都得到了圆满,任谁也不能破坏这份宁静。 “蠢货!”一道声音在心底猝然响起。 昭平帝冷笑,不长眼的来了。他懒得搭理他,全当没听见,待小姑娘要松开手,便把人揽进怀里,喂她点心吃。 如此亲密,箫容景倒不好轻举妄动,免得因为自己不小心伤到小姑娘。 昭平帝挑了挑眉。 昭昭不太想吃,这个点心不是她爱吃的,她喜欢吃甜口的点心,这个外面撒着糖霜,里头裹着咸肉松,昭昭喜爱纯粹的口感,这种又甜又咸的很少吃。 她咬了一口便赶紧咽下去,越细嚼慢咽,越难吃,还不如吃快点。 昭平帝一边和箫容景争论着,一边关注着昭昭,一开始没发现,待吃上两口就注意到了不对。 放下点心,轻轻掐住小姑娘下巴,皱了皱眉,“吐出来。” “咕”一声,昭昭咽了下去。 昭平帝特别无奈:“不想吃就别吃。” “这是大人喂我的呀。”昭昭理所当然。 昭平帝心底甜蜜,轻咳一声,忍不住妒忌这一世的自己。 这甜意是甜到心底了,箫容景自是不乐意了。 淼淼认出我了吗?没有。 认出我了吗?仍是没有。 他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心中腾起一丝嫉妒。凭什么现在被昭昭这样对待的不是他自己? 昭平帝悠悠嘲笑:“男人的疑心啊,蠢货。” 昭昭此时盯着碟子里剩下的大半个点心,想了又想,小脸皱成一团,忍痛用两根手指捏了起来,随后递到男人唇边。 “大人,你吃。”昭昭小声又认真,眼里划过一丝心虚。 “我不吃,放那吧。”昭平帝语气温和。 “这是大人喂我的点心,不吃就浪费了。不能浪费点心,所以大人还是给你吃。”昭昭一句一句,前因后果说的清楚。 所以重点不是大人重要?而是不要浪费重要?她这个便宜大人只是用来甩锅的工具人吗? 昭平帝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瞬,箫容景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而后又听昭昭说:“大人之前不讲理,欺负我,我也要欺负大人。” 这下,箫容景也不乐了,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小姑娘如何待那个冒牌货,就是如何看待他。 昭平帝和箫容景,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这一短暂的愣怔,极快,快得昭昭根本没注意到。 她像是非常有耐心的小先生般,对着男人道:“啊——大人张嘴。” 箫容景将注意力放在嘴部肌肉上,努力控制着自己张开了嘴。 现实中的昭平帝没有抵抗这个力道,自己更加主动。 宠媳妇,哪个会落后呢? 昭昭:…… 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疑惑,大人很饿吗?这个嘴巴张开的弧度,就算大人长得很好看,她也要说—— 实在太大了!一口吃下一块点心那种! 第60章 .铺路宋宝珠 昭平帝和箫容景具是没想到这种情况的出现。 两种效力的叠加结果, 完全不符合所接受过的宫廷教育。这种刻入骨子中,不管做什么,都尽显皇室风范的习惯, 有朝一日竟然在这处破了功。 而且还是在喜欢的小姑娘的面前…… 昭平帝当了多年帝王, 说一不二, 在注意到小姑娘眼中的轻松笑意,倒是不在意了, 自然咬上了那块糕点。吃着咸咸的肉松, 诡异吃出一丝甜味。 眉眼之间倒心机地带了一丝委屈。 昭昭按平他微蹙的眉心,笑眯眯的:“大人这样一点也不难看。好看的人做什么事都好看, 就像大人这样的。” 这样的大人,倒极为亲近。 昭平帝是聪明人,自是听出了小姑娘的感受。 他不动声色笑笑, 眉眼间愈发放松, 周身的气场弱化了很多,倒真像个无害的普通人。 果然,小姑娘竟然爱这个,比起和原来的箫容景, 相处之间隐约的一丝隔膜消除了不少。 男人神色不由愈发真诚。 吃完点心, 也无意让小姑娘左思又想,心生好奇,又因情怯不敢直接问身世。 他低笑着喁喁道:“淼淼想亲人了?很想知道?” 昭昭不好意思红了脸, “想的, 也没那么想。” 乡下那个宋家待她不好, 知道自己有真正亲人不由生出期待。 不过说到底,那些素未谋面之人还是个陌生人。 她好奇望向男人,目光有点摇摆。 “淼淼是侯府的嫡出的姑娘, 你的父亲母亲和祖父都不会不喜欢你的,其他人无需理会太多,回去住什么也不用怕。”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肃然。 昭昭听怔了,她想了半晌,犹豫着犹豫着,看了看大人,又悄悄垂下眼皮。 昭平帝心生怜惜,小姑娘这副样子,一看就是纠结——既然这样,那为何她会在乡下长大呢?心底委屈着呢。 他微微思索着怎么说,箫容景冷冷道:“直说。说什么都在乎她?什么都说好,若是被宋家一些人骗了——” 昭平帝打断他,“被骗不是还有你吗?你是干什么的?没用。” 箫容景被一噎,他看出淼淼想长大,遂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另外还有个隐蔽的小心思,淼淼单纯,若是小姑娘被那一家子把住了,眼巴巴整天回家跑怎么办。 被刺了一句,箫容景也不善道:“你懂什么?你知道淼淼想要什么?” 昭平帝:“所以你要如实告诉她,亲祖母是怎么丢了她,怎么找了个替代品回去养,怎么占了她的位置?这就是你说的淼淼要长大?” 箫容景微微冷笑:“若你真不在乎,何必教她读书写字?何必为了她的“不懂”……” 箫容景说到后面不再说了。 曾经的昭平帝,因着淼淼什么都不懂,认定了小姑娘不懂感情,疑心大起,因着一时疏忽,最后酿成了悲剧。 这世的箫容景,又何曾不是如此。 也对,始终有他在,让小姑娘平安喜乐一生又有何妨? 箫容景道:“淼淼认祖归宗前,送宋玉珠离京。” 昭平帝轻嗤一声,仿佛对他现在才下这个决定不满。 现实里,昭平帝正要模糊掉事实,向小姑娘解释,就见小姑娘犹豫抓住了他的袖口。 手攥得很紧,掌心渗出了细汗。紧张巴巴的小模样让人稀罕得不行。 昭平帝爱极,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发顶,“慢慢说。” “那大人是可以嫁给我了吗?”真说出口的时候,昭昭说得极顺,仿佛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刚说完,昭昭脸色就红透了,羞得不行。 可是梦里都说,嫁给大人都要是官家小姐。 昭昭一紧张,也没注意自己说的哪里不对。 昭平帝和箫容景自是听出来了,也没提醒小姑娘。 昭平帝笑得欢愉,他很久没那么快活了,眼中的深邃和抹不去的伤痕都被纯粹的欢愉取代。 箫容景咬牙切齿。 难得这一番话,却不是对他讲。 昭昭怔住了,她清晰察觉到大人毫不掩饰的感情,嘴角勾起,眉眼舒展。 第79节 这样的大人很好看,昭昭看了也很高兴,只是莫名有一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昭昭说不上来。 昭平帝轻轻将小姑娘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语气笃定:“好,我等着你来娶我。” 昭昭来不及细想,脸又红了。 . 昭平帝将昭昭安置好,让她在这玩耍,便悄无声息出了门。 他此次来平城,替昭昭铺路是其一,接下皇帝任务解决雪灾是其二,其三也已经安排好,就等京中消息。 一处不起眼的私宅内。书房。 平城知府董谦恭敬行了一个礼,“启禀王爷,因您提前派人来提醒,平城内部雪灾问题并不严重,对平城造成影响的还是其它地方涌来的灾民。” 说着不由一叹,“若是王爷能——”董谦指尖向上指了指,“那就是百姓之福了。” 董谦说的纵然有吹捧上司之嫌,混官场谁不会说话,倒也真心实意。 如今在敏感时间,齐王之前风头无量,转眼就被出局了;晋王若是向皇帝谏言雪灾一事,只怕也会栽进去。 况且就算说了,这没影的事,又有多少人会信呢? 昭平帝面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平和,“灾民交给你处理,开仓取粮。” 董谦惊讶,“臣早已开了粮库,将粮食分发了给百姓。 昭平帝淡淡提醒:“你的私库。” 董谦大惊失色,面上勉强稳住了。 晋王怎么会知道他私有一个大粮仓?他也才置不久。 他又不是没和晋王打过交道,晋、晋王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就理直气壮用他的东西?后面这句话想了下就不敢想了。 “蠢。”昭平帝和箫容景此时想法骤然同步。 早在雪灾事情爆发之前,箫容景便派人提醒了他,不是蠢得无可救药,都会给自己买粮。 董谦自然是不乐意的。他能被任用也不是那种贪得不顾百姓死活的,买的粮都是从外头买的,走了门路,从其它小国运来的,就打算在雪灾后,赚上一小笔呢。 不过此时也不敢不从。心底还朝好处想,没赚到钱,好歹赚个名声,说不定能得个万民伞什么? 昭平帝轻叩了下桌子,“粮仓的名义,就以宋家嫡出大小姐宋宝珠的名义。” 董谦一怔,宋家在平城名声极好,嫡支一脉在上京,镇国公这个名号官场无人不知。 “你负责安排——”昭平帝说着不太信任看了一眼呆呆傻傻的董谦,“算了,此事本王会亲自督办,具体细节本王会告知你。” 连名声都没捞到的董谦赶紧谢恩,内心十分八卦:宋宝珠这号人什么来头?改天让夫人去交际交际。 . 几日后,宋宝珠这位嫡出大小姐的名号,在平城以不起眼的方式兴起。 说到守在祖宅的宋泰一家子,就是各种夸。 为何? 宋泰在平城做着不大不小的生意,在商言商,名声极好,人缘广泛。同行也很少能说个不字。 现在更是绝了。倾尽家产免费给灾民施粥,为人简直太实诚了!灾民感激纷纷。 也有聪明人想到问题关键,宋泰一家平时不显山露水,如今为何有那么多银钱买粮? 仔细一打听,原来因为本家有位如珠似玉的姑娘,正经的嫡出大小姐,因着体弱,有大师算八字,是要到平城这有山有水的地方来修养。 有个本家姑娘在,嫡支每年该有多少银子流过来啊,此次雪灾严重,焉能不帮忙? 再打听细点,为何原来没听说过这位宋小姐?拐着各种关系打听到真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防止名声有碍,宋大小姐平日里深居寡出,平城有名的教习女师傅和嬷嬷都赞不绝口。 真真是绝了。 一般来说,女子名气在外太重,并非是好事,还会被冠上不合规矩等等诸如此类的贬低。 而这次关于这位宋大小姐,倒是无人能说一个“不”字。 人家宋大小姐深居寡出,这么多年都没传出什么消息,要说不守女德,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要说这个宋大小姐如今名声极好,无数人感激她,也不能就将人扣上攀名图利的帽子。 首先,这件事不是宋大小姐办的,而是宋泰一家做的。 其次,宋家没有流露出任何关于宋大小姐的消息,都是他们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 再其次,大小姐如今已经过了及笄,现在身子差不多养好了,是要回京嫁人的,在这个平城费那么多功夫有何用? 尽管不是宋大小姐做的,受到恩惠的却无人不感激她,若是没有她,宋泰一家又哪来的银子买粮呢? 董谦简直快哭晕了,哭倒还是没哭出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握着夫人的手,“我心疼啊,可怜我那么多粮,我又没贪官府的粮,自己的粮被缴走了,连个名声都没有。” 董夫人打开他的手,“呸”他一脸,呵呵冷笑:“你不是说把银子都给我了啊?那么多钱哪来的?” 董谦:……别理我,我头疼。 . 昭昭半点也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这些天她就呆在这处宅子,大人有点忙,来去匆匆,相处并不多。 她每日里,跟着那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个叫宋春,圆脸温柔,一个叫宋夏,爽快直言直语,三人一起熬粥。 这粥都是用大锅煮,煮好了会有人派给灾民。 站在熟悉的灶台旁,她曾经捡过无数次柴火。如今不用她捡柴火,三个人轮流烧火,另外两人做粥。 等到了后来,就干脆昭昭一个人做粥,那两小丫头跟着烧火。因着昭昭做出来的粥,同样的方法,总和别人不一样,好像更好喝。 闻到米粥的香气,宋春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眯起眼。 宋夏“哇——”了一声,“姐姐好棒啊,好香,我也要吃!” 昭昭忍不住笑了,很开心,眼睛亮亮的,给她盛了一碗粥。 煮了一天粥,傍晚昭平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灰头土脸的昭昭看到男人,惊讶“啊”了一声,而后垂下脑袋,“我,我先去洗洗。” 洗干净后,男人让她坐好,心疼看了一眼小姑娘掌心发红的小手,“做那么多做什么?不是有丫鬟婆子吗?” 昭昭不好意思抓抓头发,“我也没什么事,就想多做一点呀。看到其他人都在忙,多一个人就能做快点,让更多人不饿肚子啦。” 饿肚子超级难受的,会饿得睡不着觉。 哪里还缺着她这点功夫? 昭平帝心想,不过想到小姑娘名声传了出去,以后迟早会传到京城,小姑娘又不擅长说谎,回京后说不准有人拿这个套她话,如此做点事,想来小姑娘便不会心虚了。 诸如此类方方面面考虑,着实煞费苦心。 见男人没说什么,只管专注朝她瞧,昭昭撇过脑袋,磕磕巴巴说:“我,要不,我再去煮一锅粥。 第61章 .回村执念消散 小姑娘在躲他。 昭平帝清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昭昭被看得紧张打了个嗝,慌慌张张捂住了嘴,眼睛瞪圆了朝男人看。 昭平帝失笑。 箫容景心情却是极好, 多日来积攒的郁气散了许多。 纵使有了之前对方言语的暗示, 知道这个前世的自己迟早会离开, 眼睁睁多看一天小姑娘和那人相处,任谁也无法平静。 他眯了眯眼, 透明魂体的表情和昭平帝如出一辙。 昭平帝解开自己的大氅, 替小姑娘披上,修长的指节灵活系上带子, 一边道:“回去睡吧,让丫鬟给你点灯,路上仔细走。” 昭昭愣愣抬头, 余光瞥见外头天色已晚, 寒风喧嚣声隐约可闻,咬了咬唇,“大人现在要出门吗?天晚了,很冷很冷的。” 大人的大氅和暖和, 昭昭摸了摸毛绒绒的领子, 眼中带着一丝愧色。 昭平帝淡淡道:“是啊,你想去熬粥,不是想躲着我?也保不准我想错了, 淼淼觉得可对?” 男人语气温和极了, 这种持续的平和, 如海波般沉稳的情绪,在箫容景身上是很难见到的。 归根结底,一个因为太在意, 情绪不稳,疑心难平,一个长久的失去后,更加随和宽容,与生死相比,其余都无足轻重了。 昭平帝没有刻意掩饰,就算被小姑娘察觉,也不会做另一人的替身,就算那人也勉强算是自己。 昭昭不好意思垂下了脑袋,抓着男人衣摆摇了摇。 她也不知道为何,对大人好像有了一丝陌生感,又有些熟悉。 硬要说,大概是久别重逢那种? 以她这个脑袋瓜子,自然想不通,不过顺着直觉来罢了。 如今男人往后退了一步,昭昭又是羞愧,又是心虚,还有一丝心疼。 她仰起脸,认真说:“没想赶你走,大人我保证。” “那淼淼就和我一起回去吧。”说完唤了丫鬟进来,几个丫鬟提着灯笼在两侧引路,路上照得亮亮的。 其他人在场,昭昭更说不出口了。两人一道回了屋,昭昭莫名紧张在屋里转圈圈。 洗漱完后,昭昭便听到床那侧传来男人的声音。 “来,睡。”昭平帝坐在床沿,向她招了招手。 刚说完,手臂肌肉痉挛。 知道是谁使坏,昭平帝眉间露出一丝痛色。 第80节 小姑娘被男人脸上的痛苦唬了一跳,刚跑过去,被人揽住了。 耳畔传来低低的轻笑声,“好了,睡吧。” 下一瞬,昭昭就被塞进了被窝,只露出一个头发乱翘的脑袋,被窝里还有一个暖暖的汤婆子,一点也不冷。 融融的暖意引来了睡意,没一会,昭昭便睡着了,睡得正酣,脸色微红。 昭平帝没睡,静静守着她。抬手触向小姑娘的眉间,没贴近,只沿着眉眼的轮廓轻轻描了描。 箫容景也没说话。 这一刻,两人的情感奇异达成了共鸣,五感共享,情绪相通。 . 翌日,昭昭的煮粥生涯结束了,要走时,宋春和宋夏两个小姑娘依依不舍,昭昭也舍不得新朋友,吸了吸鼻子上了马车。 邹县长宁村。 近些日子,不过短短几个月,村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长宁村呼风唤雨的宋家竟然落魄了! 宋家在长宁村威望很重,主要因着宋家在县里关系不浅,背后有人,自身也有资产。 平日里,高高在上,但常会雇村里人做工,碍于钱财,十分不满也减了七成。 但在村长一事上,长宁村大多皆不愿被外来者把持。谁知就在对方要拿到村长之位,尘埃落定时,村长一职又落到了田家手里。 田家上数数十代都是长宁村人,期间几任村长皆出于田家。为人公正厚道,无人不服。 田家应了村长一职后,宋家仿佛走了背运。 先是在县里的靠山倒了,后又家里被土匪劫了,再又有官府说宋家侵占田地,罚了不少银子不得不变卖东西。 如今守着个大院子,最值钱的大概也就这个了。 宋家大院。 宋向东搓了搓手,一脸难色,“娘,咱家小子束脩不够了。” 宋向东妻子姚氏站在丈夫后面,掐了他一把。 宋向东嗫嚅了几下,“要不把咱家的房子卖了?以后再盖个小点的?” 宋老太眼神如刀,一双吊梢眼凌厉剐了一眼这挑拨的大儿媳。 “房子卖了?”宋老太冷笑一声,“咱家丢不起这个人。你去和袁家说,婚事作罢,东西全退回来。” 姚氏大惊出声,“娘!不可!” 袁家家贫,独子善读书,一直以来宋家给了不少助力,如今已经考上了秀才,这一桩婚事极好,以后四丫就是正经秀才娘子,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呢? 宋老太撇撇嘴,“要儿子还是要丫头,你自个选。近日有贵人要来咱村子,让四丫去伺候。” 姚氏眉头紧锁,心中已然动摇,闺女她也疼,总抵不过能撑起门户的儿子。 再听到后面一句,立刻转忧为喜。娘眼界高着呢,能让娘看上的,该是什么样贵人啊,四丫能当个妾室,也是穿金戴银,享不尽的福气了! 正在门外偷听的四丫惊讶差点出声,她捂住嘴蹑手蹑脚回了屋子。她本就有点嫌袁家家底不好,就算当了秀才,又不能做官,有的秀才考了一辈子也考不上举人,如今砸下大运,她定是要搏一搏。 这天,一辆马车驶入长宁村,径直向着村子边缘的山脚下驶去。 长宁村两面围山,山脚土地贫瘠,离村又远,是个再荒凉不过的地方。 直到一个月前,有人在村中买地,山脚那一大片荒地,连带着后面那座山,全都被买了下来。 有了这笔银子,除了宋家,其余人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不过短短数日,那片荒地便建起了宅子,四周用最好的青砖砌起高墙,让人无法窥探。 马车缓缓停在宅子门口,村民们都看热闹围了过来,不敢靠近,远远瞧着。 只见那车夫掀开帘子,放下脚蹬,率先伸出帘子的是一双如玉的手,顶着东珠的绣鞋轻踩脚蹬,出来的少女带着帷帽看不清容貌,隐约可见国色天香,扶着车架矮身弯腰下车。 所有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不敢惊动眼前与他们隔着天堑的姑娘。 人群中的宋老太留意到那位不太起眼的青年,唇角笑意加深,不枉她费了那么多钱财,这位公子看着不显山露水,她曾在上京当家仆,见识多,眼力不是这普通村民可比的。 至于那位姑娘,能来这的想来以后也不会成为什么主母。 四丫宋香揪了揪帕子,自从顶在她上头那个贱丫头走了,她就再也没受到过这种忽视了。 她如今是长宁村最最好看的姑娘,之前有那贱丫头在,那些人表面说她傻子,背地里都暗暗讨论那傻子好看。 再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傻子蠢货。 昭昭下了马车,她如刚出生的雏鸟般,抓着男人的袖口,亦步亦趋。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想象中的怯。 其余人好似只将她当做一个陌生人,隔着帷帽,视线和那曾经的噩梦——宋老太对上,宋老太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 昭昭一怔,飞快移开视线。她抿了抿唇,有点欢喜,又有点酸涩。 宋老太也没那么强,曾经压在头上的大山,如今化为一丝飞灰,静静落在角落里。 不相认,不存在,陌路人。 这一丝奇妙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内心。 昭昭不再刻意挺直脊背,彻底放松下来,在男人温和目光的支持下,她松开了像小孩子一般攥住男人衣袖的手。 那次之后,箫容景与昭平帝两人五感共享,情绪互通,箫容景很愉悦,愉悦小姑娘明白了他的心意。 宅子的大门关上,众人如梦初醒。 “诶呦,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也就当初宋家三丫好看得紧,谁知道命苦,不知道被卖到哪去了。”说话大婶一点也不避讳宋家人。 在场的宋家人全都脸色尴尬。当初有远地富商来买人,出价很高,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舍就舍了。 宋香脸色更是尤为难看。 宋老太咽下了这口气,对着田村长说:“田村长,这贵人初来乍到,对村子也不了解,让咱家四丫头去领着看看吧。” 田村长皱了皱眉,目光打量了一下宋老太,又看了一眼宋香,宋香确实和村里别的姑娘不一样,穿得好看,长得秀气,又认识一些字,是个合适人选。 心底这么想着,到底没一口答应,“看贵人怎么说,若是贵人要人,宋香可以去,若是没说,就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几个婶子看着宋家笑成一团,嘀嘀咕咕说着话。 “这宋家真不要脸。” “上赶子送闺女,还好不是咱们长宁村本地的,丢不死人。” . 几日后。 “听说了吗?那宋家丫头丢人丢大发了,跑到山上追男人去了?” “嘶,贵人不会看上她吧?” “这哪能呢?谁不长眼看上她?被直挺挺丢了出去,下山踩着陷阱,脸划破了,衣服破了,还是村里二流子发现把人从陷阱救了出来!” “这抱了抱了,衣服还破了……” “听说又去扒袁家的婚事,袁家又不傻,啧~” 山上。 昭昭随着大人,几天里游了近整座山。 她对这儿很熟悉,从小经常来捡柴火。尤其有一处,尤其熟悉,记忆中却不曾来过这个山洞。 昭平帝拨开掩住山洞的杂草,亲力亲为清理着山洞。昭昭在一边帮忙。 男人做要使力气的活,她便在一边打打下手,一时之间,两人都出了些汗。 收拾完,昭平帝席地坐在荒芜破旧的山洞里,昭昭挨坐在一旁,不知为何,心中的熟悉感越来越强。 她来过这处吗?昭昭摸了摸山洞凹凸不平的石壁。 好像曾经有过什么…… 小姑娘的眉间带着一丝困惑与新奇,好奇四处打量着,男人唇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这笑不巧被昭昭看到了,她嘟了嘟嘴,“大人,你笑什么啊?”没有什么好笑的,大人这样笑,总觉得在笑她。 昭昭鼓起脸,男人笑得愈发恣意。 “想知道我在笑什么?” “嗯,想啊。” “靠近点,告诉你。”男人声音蛊惑。 昭昭身子前倾,凑近了些。 暮色渐沉,暮色晕黄的光晕带着暖意。风停了,悄然无声。 昭平帝压低声音悄悄道:“朕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姑娘快死了,朕去了,但去晚了。” 说完微微一顿,浅浅一声喟叹被暮色吞没,男人眉眼平和,含着一丝寂寥: “昭昭,孤来了。” 这一句仿佛带着一丝离别的珍重意味,向前世划了一个句号。 而后含笑在小姑娘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昭昭震惊极了,瞪圆了眼。 太、太子?梦里那个很好的太子,死前揽住她的太子,就是大人吗? 就算是个梦,但梦里的大人也从来没抛弃过她吗? 昭昭以为自己没把那个梦放在心上,可是……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 小姑娘眼眶微红,泪眼朦胧。箫容景轻轻拭去小姑娘眼角的泪水,语气笃定: “他不曾想放开你,本王更不会放开你。” 所以,别哭。 再哭本王就要生气了。 第81节 会很气的。 第62章 .渊源登基 男人的吻轻细落在她的眼角, 又痒又麻,昭昭打了个哭嗝,哭不下去了。 心底仿佛落空了一小块, 又慢慢被更多的填满。 男人停下了动作, 牵着她绕着山洞慢慢走, 昭昭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情绪稳定后, 后知后觉涌起了一丝不好意思。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还总会哭鼻子。也不和大人说话了,目光只望周围风景看。 暮色下, 树影朦胧。这两日天气晴朗,不曾下雪,地面干燥, 下山的路走得很顺。 待她走累了, 箫容景背起她。昭昭趴在他背上,眉头轻轻蹙起。 呼啸寒风、大雪封山……脑中莫名闪过这个画面。 还有那个山洞。 “大人,我以前可能来过那个山洞。”昭昭不由将自己怀疑说出口。 是。来过。 只是原来要找他的笨蛋迷路了,撞到了石头还把自己磕傻了。 一因一果, 当初小姑娘因为他傻了, 后来他因着小姑娘的懵懂,求而不得,心扉煎熬。 箫容景这样想着, 却什么也没说。若有一天小姑娘自己想起来才好。心底不是不遗憾。 休息了一会, 昭昭要下来自己走。 大人又不像屠夫那样壮壮的, 累坏了怎么办? 箫容景莫名觉得小姑娘的眼神不对。小心的样子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倒了。 “过来,我抱你。” 昭昭连连摇头。 昭昭到底没什么心眼,没两句话就被男人套出了心底所想。 箫容景有些气有点乐, 心又有些软。也不管小姑娘如何扑腾,抱起了她。 耳边低语:“本王力气够不够,淼淼难道不知?” 大人的语气好奇怪,和平时不一样……好像……昭昭说不出来,脸却是红了。 她娇娇揽住男人的脖子,柔软蹭了蹭,特别有道理安慰:“大人,你力气不是最大的,也很厉害了!” “屠夫是杀猪剁肉的,大人可以抱我,当然不一样啦。”一脸能和猪相比很骄傲的样子。 箫容景:…… 男人咬了她一口,“下次再胡说——”说到这顿了一下,往常那些惩罚思来想去也说不出口,到时候小姑娘不高兴了,究竟是罚她还是罚自己? 昭昭眼睛一亮:“胡说什么?罚什么?”语气跃跃欲试。 “等本王想好了,再告诉你。” 昭昭失望缩回脑袋,罚写字,现在她才不怕呢! . 上京。镇国公府。 镇国公收到飞鸽传信,将字条递给自己的大儿子。 宋季青看完后,深吸一口气,激动站了起来,差点撞落桌上的茶盏,“是、是宝珠要回来了?” “院子不知有没有安排上忠厚可靠的人手,是不是要再打扫几遍,这么多年的东西全得补上……” 这个一向沉稳的大儿子语无伦次,啰里啰嗦的样子,简直让镇国公没眼看。 “这事那边稳妥了,出身来处晋王也办妥了,如今可以把这事告诉你媳妇,后院那些事你就别掺和了。” 世子冷静了点,听了镇国公说的话,心底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什么事情晋王都办妥了,全在他掌控之下,镇国公府竟然什么都插不上手。 好在宝珠可以回来住上些时日。 镇国公看出了儿子想法,淡淡道:“这事你就别多想了。晋王这么安排,本就不想让宝珠和镇国公府有太多牵扯,最多也是嫁过去前,能呆上几天。” “多备点嫁妆吧,我打算把私库分了,七成给宝珠,这些年委屈那孩子了,剩下的等我百年后按规矩分掉。” “还有那个丫头,打发出去吧,找个亲事打发远点,按庶出姑娘的份例嫁出去。” 镇国公不是不高兴找回孙女,但知道时过境迁这个道理,现在补偿又怎么真能补偿完呢? 况且造孽的就是他的发妻,他也有疏忽不查之错。 是是非非,也都过去了。镇国公也无意深究。 镇国公几番话下来,宋季青的一腔热情瞬间被浇灭,被点醒后,也不由心生叹息。 后院。 宋王氏正在绣花,不到一炷□□夫就扎了好几次手指。 寻芳在一旁看了,取走针线,取了药膏一边涂一边絮絮叨叨:“我的好夫人,姑娘不愿出嫁,您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等到时候恩科结果出来,寻摸一个品性好有学识的,焉能不同意?” 宋王氏笑了,她倒不是为了这事烦心。之前丈夫隐约向她透露过女儿宝珠寻到了,因着一些情况不能透露太多。” 于是这些日子半是开心半是焦心忧虑,总体还是心情不错的,心思不郁结了,几次诊脉,身体都好了不少。 这些她没与他人说过,此时听寻芳提到玉珠,不由皱了皱眉。 玉珠一直不肯嫁,偏要嫁晋王。她不懂朝政也知道如今上京不太平,皇帝病重,楚王势大,心底不由摇摇头。 “夫人,世子回来了。” 正想着,伶俐的小丫头过来禀告。 宋季青进屋后,将其他人全都打发出去。向妻子说了宝珠的情况和对玉珠的决定。 “嫁是好嫁,一时半会寻个妥帖的人家倒不容易,有的外表看着花团锦绣,内里实在不堪。”宋王氏性子一向有些绵软和善,纵使近来玉珠伤透了她的心,她顶多不理,也做不出随便寻个人家就把人嫁了的事。 多年夫妻,宋季青也知晓妻子性子,只道:“宝珠的事交给你,宋玉珠的婚事我来看。” 宋王氏念及寻到的宝珠,点点头。 不等宋季青让人寻摸人家,翌日,晋王处又有一封信。信上是两个人选,让宋玉珠自己选,选了谁必须嫁。 一个是边疆将领,年约三旬,长相普通,妻子早逝,有一独女,家财不丰。 另一个是云州大商户独子,弱冠之龄,长相俊俏,家财万贯。 边疆将领,为人忠厚有担当,商户之子,烟花之地放浪不羁,有顽疾,无法另女子受孕。 最后这部分内里的情况,附在了最下面。 宋季青瞬间明白了晋王的意思。 晋王压根不屑欺瞒,人选一切情况都明明白白写在了信上。而后看他会选择怎么做,若是有一丝心软,大抵就会彻底让宝珠远离镇国公府。 宋季青将信烧了,重新写了一份,只写了上面那段,交代了表面情况。唤来心腹:“送过去。一日时间,必须选一个,三日后必须出嫁。” 一日后,宋玉珠选了商户独子,三日后,嫁往云州。 路上,有一断臂黑衣人劫走了新娘。 宋玉珠向萧三哭诉,紧紧抱住他,“我不要嫁,带我回京。”我要见晋王。 萧三沉默了很久,点点头。 于此同时,当日,楚王逼宫造反,造反失败当场被诛杀,晋王应诏返京。 皇宫内。熏香阵阵,非但遮掩不住垂死的腐朽之气,味道混杂在一起,反倒愈发恶心。 病重之际,皇帝老泪纵横,“二儿,朕如今只有你了。那个不孝子要弑父啊。” 箫容景微微一笑,笑容显得很是疏离,“不,你只有自己,只爱权势,我早就便是你的弃子。” 皇帝瞠大眼睛,不可置信。 箫容景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这位苟延残喘的老人,既没有怜悯也没有讽刺,语气平淡得仿佛是个莫不相干的人。 “你钟爱大儿子,钟爱的大儿子更看重权势,你钟爱二儿子,钟爱的二儿子为夺位弑父。其实你最钟爱权势,放心,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的。” “你、逆子!”皇帝撕心裂肺咳了起来。 箫容景愉悦笑了,“我不会弑父,也从未害过兄长,只不过是滋长了他们的野心。无论是你喜欢的哪个儿子,更有资格。” 皇帝再想说什么,喘息沉重精神不济,已经无力反驳了。 三月十三日,皇帝病重,禅位二子晋王。 十日后,择吉日,晋王登基。 新帝第一道圣旨——立镇国公嫡女宋宝珠为后,震惊朝堂。 第63章 .认亲大人真好吃呀 为祝帝后大婚, 普通百姓减税三成,灾民免税,百姓眉间的愁苦一散, 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远在平城的董谦接到了回京的调令, 不顾形象抱住夫人, 仰天大笑。 “值,太值了!” 知府这一职位想再往上走, 除了人脉关系, 没人故意压着你,还要看资历和功绩, 董谦才外放不到五年,能回京实在是意外之喜。 董夫人脸色一板,让下人退出去, 白他一眼, “老爷下次可别在外人面前这样。” 说完也撑不住露了笑意,半是恼半是欢喜,平城地域不算富饶,回京后女儿亲事也更好挑些。 除了知府一家, 消息传到平城, 平城的百姓把手心都快拍红了。 长宁村,各家各户难得都飘出来肉香,平常不舍得给小娃当零嘴吃的油渣子, 亲自用筷子沾了给娃子尝尝。 第82节 唯独长宁村的宋家, 沉浸在一派愁云惨淡中。 宋香回来后就浑浑噩噩地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那搂了她身子的二流子要娶她, 她自然不同意,家里去求袁家的婚事,也被拒了。 最让宋香恐慌的是, 那日呆在贵人身边的女子,那日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赫然就是被卖给商户的三丫! 尽管变了很多,气质也远远不同,可三丫那张脸她曾经仔仔细细看过无数次,与自己一点点比较过,她无数次想划破那张脸,却担心被宋老太训斥,那张脸家里人早就心知肚明,这是要拿去换好处的! 结果去换好处的人陡然迎来了泼天富贵!得到了如此英俊的郎君! 宋香只觉得荒谬,一连多日饭都没怎么吃得下,转眼就瘦了一圈。 若是那贱丫头回来报复怎么办?她能讨得了好吗? 不对,还有阿奶,宋老太在她心底一直很神秘,总能打听到一些消息,这次的事一定能解决! …… 堂屋一片寂静,所有人鸦雀无声。 良久,宋老太开口:“你确定是三丫吗?” 宋香急急说:“是的,奶,我肯定!你快找人把三丫给弄回来!凭什么她吃香喝辣的要我们在这受苦!” 宋老太狠狠瞪她一眼,抬起手正要说什么,又无力放下,对着大儿子说:“你将她绑起来。” “娘!”宋向东惊呼。 宋老太无力挥挥手,“不想宋家大祸临头,就把人绑了。”她用力按按眉心,却如何也找不到破局之法。 要是老夫人还在就好了。 当初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为了替老夫人做事,后来就落户在了长宁村。本来以为有老夫人的照拂,怎么也能过得很好。 谁知道老镇国公和世子皆全力寻人,为了不被发现,只能断了联系,后来老夫人便去世了,更是没了联系,只能用钱财在县里搭上一些人脉关系。 想到今日从县里流过来的消息,新帝要和镇国公嫡长孙女宋宝珠大婚了! 东窗事发! 宋老太脑中如同劈过一道惊雷,眼前一黑。只能祈求晚一点发现她曾经与老夫人之间的联系。 当机立断吩咐道:“收拾好东西,今晚就离开长宁村。不想走的自己留下。” 全家人东西尚未收拾好,兵器交接碰撞声和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老太手一抖一松,手中藏银的包袱陡然落地。 一队士兵围住了整个宋家,为首的头领抬了下右手,士兵鱼贯而入,将宋家人一个不落全都绑起来。 震天的哭声刚响起一点,就被士兵用脏臭的破布塞住嘴。 “宋家强占良田、戕害民女、勾连商户高价卖粮……”林林总总说完二十条罪名后,头领鄙夷看了宋老太一眼,“全家发配边境,充作劳役,男丁永代不得科举。” 一连二十多条罪状,有的是宋家干的,更多是宋老太曾经使手段在上京干的,一条一条罪证全都被翻了出来。 宋老太面如死灰,永代不得科举,她的希望什么也没了。 那些人是想要了她的命啊。 去边境当劳役,还不如死了算了! 整个宋家都愁云惨淡,真说到死,谁也不敢死的。 士兵将人套了脚铐手铐,挨个踢了一脚,让他们起来自己走。 长宁村其余人看着倒吸一口凉气,乖乖,宋家这是犯了什么事? 有大婶打听出来,口口传播,瞬间在场的人全都知道了,一个个朝着宋家人丢泥巴。 鸡蛋是要吃的,烂菜叶还要喂猪,丢粪他们也不配,牛粪猪粪都是用来沤肥的好东西。 于是一个个随手抓,抓泥巴枯枝烂叶,什么不要钱就扔什么。 还没出村子,所有宋家人便都灰头土脸的。 董谦一家子也已把东西收拾上船,一家人走水路入京。 临走前还带着万民伞,九百九十九个老人联名写的,却不是为他,而是祝帝后大婚。 董谦小心摸了摸伞柄,眯眼摸了摸下巴,胡子自在抖了抖,有朝一日他的名字不会也流传下去吧。 董谦——为新帝新后送万民伞。 虽说是个陪衬,董谦还是忍不住乐了下。 . 一路上,喜庆的氛围一直烧到了上京。 镇国公府一派喜气洋洋,最起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真心实意笑着的。 昭昭依偎在宋王氏身边,宋王氏紧紧抓着她的手,给她介绍镇国公府的人。 最奇妙的是,之前她见过的一次提着鸟的老爷爷,竟然就是她的亲爷爷! 有着未来皇后这一层身份在,隔房长辈们心底有什么想法也不会随便说,顶多心底嘀咕几句。 旁的姐妹们表面相处也还算好,不远不近处着,说话也极为漂亮,关于宋玉珠的事,自然是一个字也不提。 昭昭见完一些要见的人后,悄悄舒了一口气。好多人呀,她还没弄明白呢。看着倒不难相处,不由翘了翘唇角。 宋王氏见她可爱的样子,不由笑了,心底又软又甜。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这么多年,她的女儿终于回来了,完全长成了她想象中的样子。 想象中的小姑娘,就该这么健康,这些年宋王氏唯一的期许便只有这个了。 饭桌上,是小聚。只有宋王氏,宋季青和昭昭三人,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宋王氏问她好不好吃,喜不喜欢,喜欢就夹给她,不喜欢就夹进宋季青碗里。 宋季青不由失笑。他听着母女两一问一答,静静看着两人,唇角衔着一丝笑意。 昭昭这顿饭吃得可饱了!好吃! 她是个实诚的,好吃就说好吃,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吃的都是自己爱都那口,尤为满足。 就是对着宋王氏和宋季青两人还有些不大自在。 宋王氏笑得很温柔,在她眼中昭昭感觉到了深深的喜爱,宋季青面色偶尔有些严肃,言语较少,眼神却和宋王氏一样暖暖的。 这就是娘、和爹吗? 她在心底小声问自己。她还不大习惯,心底却是高兴的。 宋王氏和宋季青一直没能听到那声爹娘,有些遗憾也不强求,更多是亲近小姑娘的欢喜。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再过几日,昭昭便要嫁了出去。 屋内,宋王氏要和昭昭说私房话。 真要说的时候,又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 昭昭则是脸红红的,傻乎乎笑着,自从知道自己要嫁给大人时,她的笑就没怎么停过! 见宋王氏欲言又止,疑问的眼神瞄了过去,唇角又是一个甜滋滋的笑涡。 宋王氏几欲扶额长叹。 她的傻姑娘啊。 按照一般主母教导自家闺女,如何打理家事,如何在夫人间交际,如何和夫婿相处…… 只是这些对昭昭都不适用。 宋王氏对晋王的感官很复杂,总的来说,还是满意的。他将小姑娘照顾得很好,也保护得很好。 最终,宋王氏只笑着摸摸她的头,“进了宫好好照顾自己。来,不是说想学绣花,娘教你。” 昭昭举着针,仿佛在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观察了好一会,认认真真把针戳下,然后—— 戳歪了。 小姑娘毫不气馁,继续戳第二针。虽然下针很慢,小姑娘很认真仔细,倒是没扎到自己的手。 宋王氏在一旁看了很欣慰,瞧,闺女多聪明,都没扎到自己的手! 至于那绣得看不出来的奇形怪状,则被自动忽略了。 夜晚,小姑娘洗漱完要睡了,让丫鬟出去,一个人蚕蛹似的裹在被子里,等着大人的到来。 忽而听到一声细微开窗的轻响,从窗外跳进一个人影,昭昭眼睛一亮。 刚登基事务众多,忙碌一天的箫容景最快乐的就是偶尔抽一点时间来看小姑娘。 从外面出来寒气太重,脱了外衣,坐到床边方道:“淼淼,伸手,给我看看。” 昭昭乖乖伸出手,一脸兴奋,像做贼似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大人,一点也没弄伤!” 上次大人来时,前一日昭昭刚绣过花,手指被针戳了好多下,大人恰巧看到留下的痕迹,狠狠教训了她。 这都过了两三天,指腹还有一个浅浅的牙印呢。 这次不会被咬了吧。大人快夸我! 小姑娘的眼睛又圆又亮,伸出手讨赏的样子可爱极了。 纵使夜色看不清晰,箫容景也清楚记得小姑娘那双手,又白又嫩,指甲是浅浅的粉色。 男人低下头,昭昭大惊失色,以为要被咬,正欲抽回时指腹传来一层痒痒的湿意。 男人没咬,反而轻轻含住了。在曾经咬过留下牙印的地方,舌尖轻轻抵了一下,眼神却无比专注看着她。 “轰”一下,火烧火燎一般,昭昭脸红了。 突然觉得大人这个样子……像特别特别好吃的点心,昭昭有点饿,又有点馋,小脑袋瓜子偏偏想不出怎么吃。 她下意识笨拙把自己从被子里□□,身子前倾偷偷靠近大人,然后呢? 想了下,在大人的侧脸轻轻咬了一口,齿尖触及肌肤又舍不得了,不好意思舔了一下赶紧离开。 箫容景放开她的手,无声笑了,拍拍她的脑袋,“刚刚是奖励。喜欢吗?” 昭昭“啊”了一声,有些说不清的失望。 第83节 男人却道:“现在是小奖励,真正的奖励等大婚那日再给你。” 昭昭懵懵懂懂点头,行吧,反正不少她的便成。 礼尚往来,她也会送大人的! 于是昭昭商量着说:“那我的也等那天给你。” 箫容景点点头,语气也带着商量,“可以,一起给。” 昭昭满意了,推了推男人,“大人,你快走吧。” 箫容景:??? “还有三日大婚,大婚前三日不能见面的,你今晚走了,后面就不能来了。晚上在这过夜也不好。” 担心小姑娘初到府邸陌生不适,前来陪伴小姑娘的箫容景:??? “朕不走。”男人语气坚定,不为所动。 小姑娘眉头皱了皱,扯扯男人的衣袖,娇滴滴喊了一声“大人~”,仰起头在男人唇边亲了一口。 唇边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惹得男人喉结细微滚动了一下,箫容景站了起来,垂眸掩去眼中的幽深,迅速套上外衣。 “朕走了。”男人走到窗前,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昭昭摸了摸嘴唇,心底涌起一丝终于吃到的满足感,大人的嘴唇真好亲呀! 美滋滋~ 于是毫无留恋,愉快挥挥手,“大人快去!” 这没良心的小东西! 第64章 终章帝后大婚 皇宫。 箫容景回宫后冲了个冷水澡后毫无睡意, 继续处理积压的公务。 在他离京处理雪灾时,上京乱得厉害,先帝病重忙于收权, 积压了不少政务。 半夜, 萧四进来换了一杯浓茶。他其实不太明白主子为何如此上心, 他跟着箫容景也有不短时间了,知道主子对皇位并不上心, 不过是不想将皇位落入他人之手。 至于国家子民, 并不会过于上心,并非荒淫无度或是酒肉池林, 只是对万事的漠不在意。 换完茶,将这点疑惑埋进心底,打断主子处理政务:“禀皇上, 萧三带着宋玉珠逃了回来, 现已到了城外,要如何处理?” 箫容景搁下笔,似笑非笑,这个宋玉珠, 如今又惹事, 是想回宋家找淼淼的麻烦不成? 男人面色森冷,语气不含一丝感情,“废去萧三武功, 让他们进京, 不准接近镇国公府。大婚后, 把这私奔的两人一并送到云州,交给蒋家处理。” 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不过萧四一点也不同情, 恭敬点头退下。 果然,事关皇后的事要排在第一位,好险他没等主子忙完政务再说,那时宋玉珠进京了,若是闯到了镇国公府,简直不堪设想。 . 这三日昭昭过得极好。白日里有时候就和娘学针线。原本想着要绣一对鸳鸯,实在太难啦。 昭昭苦着脸想了好久,才决定换个思路,嗯,就绣她最喜欢的好了! 转眼三日一过,不到卯时,外头日光未出时,昭昭就被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穿衣打扮,极尽繁琐。 给新娘子绞面的婆子诶呦一声,直夸昭昭长得好,基本没什么要绞的,一般手艺也没了用武之地。 绞完面,宋王氏亲自给她梳头。寻芳手艺极好,给她点妆。 周围皆是熟悉的人,昭昭也不怕。透过镜子她看到娘温柔的动作,鼻尖有点酸,用力眨了眨眼睛。 一切打理完,天边已现晨光,宋家姐妹们一并来给昭昭添妆,皆是姑娘家喜爱的小玩意。 正热闹说着话,一个丫鬟慌手慌脚冲了进来。 大喜日子也没人骂她,寻芳扬扬眉,“仔细点,别冲撞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丫鬟喘着粗气,眼睛发亮,“皇、皇上来接大姑娘了!” 一向稳重的寻芳一时怔住了忘了说话。 这、礼法不合啊。天子自古和寻常人家结亲不同,从未有亲自来接的…… 这时还是绞面的喜婆反应快,快言快语说了一连串吉利话,赶紧道:“诸位夫人小姐,吉时差不多到了!” 寻芳惊醒,心底更多的欢喜和骄傲。 其余人五味杂陈,也纷纷恭喜。 昭昭就在这一连串恭喜中,晕头晕脑被盖上盖头,扶了出去。 她一时还懵着呢,大人来了,怎么好像其他人比她还激动? 昭昭没多想,也容不得她多想了。 盖头遮住了视线,她看不清来路,小心翼翼走着,脑中克制不住胡思乱想着。 就这样嫁给大人了啊。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时间各种情绪交杂,昭昭一时不察,左脚绊右脚,身体前倾,惊呼声卡在嗓子中,下一秒消融了。 昭昭感到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纵使什么也看不见,她就是知道,这是大人。 那一丝不确定和犹疑顷刻间烟消雨散。 临到入轿,宋王氏拉住她的手,不舍放开,宋季青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箫容景以占有性姿态揽住闺女,又酸又醋。 “娘,爹,我走啦,你们要好好的,多吃饭吃好点,等有时间——”听到亲娘的哽咽,昭昭一紧张,就忍不住多说话,她想说的可多了。 不要哭,不要担心,有时间她会回来的…… 还没说完,昭昭身体突然腾空,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人塞进轿子。 轿中,轿帘遮掩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男人起身上前,隔着盖头咬了她一口。 正巧咬在她嘴唇上。 昭昭茫然摸了摸嘴唇,一点也不疼,就是怪。 她正想问,男人已经迅速出去了,轿子轻轻摇晃了一下,随后平稳前进着。 良久,昭昭偷偷笑了,像只藏了粮食的小仓鼠,好像窥探到什么有意思的小秘密。 . 数百台嫁妆绵延了几乎大半个上京。除了宫中备下的三百六十台嫁妆,镇国公府也加了三百二十台嫁妆。 抬嫁妆的队伍井然有序走着,隔一段距离,有士兵维护着队伍,最外面一层,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家丁,兜着大包喜糖,见者有份,人人有份,碰到孩子还多抓几把。 躲藏在人群中的宋玉珠和萧三两人被塞了两把喜糖,宋玉珠面色一冷,丢下喜糖恨恨踩了几脚。 看到这一幕的婶子瞪她一眼,抬手举报:“这儿有人犯事!” 士兵出来,“谁?犯什么事了?” 大婶:“她把喜糖扔了用脚踩!” 围观人附和:“对,就是她啊!” 这可是皇上大婚,那最最尊贵的人物,能给他们过好日子的就是好人!谁敢不尊敬! 士兵们见事态明了,直接过去要把人抓走。 宋玉珠终于慌了,转头看萧三,萧三将她从人群中带走,后面士兵赶来的声音越来越近。 “你快点,你不是会武功吗?快点!”宋玉珠急得额头冒汗。 武功?昨日他已经被人废了武功。 萧三脸色煞白,身心双重痛苦折磨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背叛了王爷。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宋玉珠不甘心离开:“你会武功,去将那个冒牌货劫走。” 这一瞬间,萧三只觉荒诞可笑。原本他觉得宋玉珠心善,忍不住多了一分怜惜,后来他被王爷赶走,不知何去何从便留在了她身边。 他闭了闭眼,静静站在原地,听着兵器碰撞,包抄而来的声音,一言不发。 宋玉珠见萧三不说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悚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带走。” “这两人我要了,你们回去。”有人拿了令牌,率先要走宋玉珠两人。 柳暗花明,宋玉珠正惊喜自己被救了,下一刻却被另一拨人塞进马车,强硬带走。 这一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每天呆在狭小的马车里,吃的都是冷饭冷菜,别说洗澡,脸都不曾有机会擦过。 “啪——”车帘掀起,看守的人丢了几个馒头进来。 伙食越来越差,宋玉珠扭过头,“我不吃!我是镇国公的孙女,我爹是宋季青,你敢给我吃这个——呜呜呜” 看守人嫌烦了,绑了她的双手,拿破布堵住她的嘴。 萧三拿了馒头自己吃,等宋玉珠饿了,拿开布条喂给她吃,若是宋玉珠大喊大叫,就塞上继续饿着。 宋玉珠无法,只能忍下来含泪吃着馒头。 到了云州,云州的蒋家早就听说此事,蒋家人风流多情,不是佳配,却是仁商。笑眯眯让两人签下卖身契,心底打着小算盘。 他就一独子,独子无后,且不善经营,偌大的家财宁愿捐了也不愿便宜家族那些蛀虫,如今倒不如收养一个没有血缘的孙儿,他替贵人办了事,想必求一求也有望。 心情一好,便让送来的两人成了亲拜了洞房,也不下绝育药这有伤天和的东西,笑着道:“若是干的好,后代可免了奴籍。” 宋玉珠心若死灰,她想死,又怕死怎么也不敢死。 萧三也不像原来那样事事顺着她,任她差使,每日只管勤勤恳恳干着下人的杂役。 不认命又如何呢? 第84节 后来,云州蒋家多了一对签了死契的夫妻。 很多年后,没有血缘的小家主越过父亲,直接成为新家主。免了府中老人的死契。 宋玉珠和萧三皆得了自由身,带着儿子儿媳在镇上落户。 没两年,听到皇帝禅位,传位太子,带皇后云游天下的消息,心底说不出什么感受。 看着虎头虎脑认字的孙子和近些年一直待她不错的萧三,煎熬了大半辈子的那丝不甘终于还是散了。 她本就出身农家,如今这样,也是命吧。 . 红烛摇曳。宫人们早就有眼色退出去了。 昭昭坐了一路的马车,皇后大婚礼制的头冠太重,脖子被压得酸酸的。 等到了寝殿,床上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又被硌了一屁股。 手沿着床铺摸了摸,摸到个圆圆的带壳的东西,把壳剥开,鼻子轻轻嗅了嗅。 有甜味! 塞进嘴里,哈哈,是干桂圆。 吃了桂圆,又摸到了红枣,摸到了花生……昭昭看不到就凭着触觉,摸到桂圆就吃了,摸到花生攒在一边,摸到红枣吃一个留一个。 咦?这个好像不是吃的? 边上被褥朝下馅了一块,视野中慢慢渗入光亮,盖头被挑到一旁,昭昭睁大眼,面前是含着笑意的大人。 穿着红色婚服,俊美极了。 昭昭剥花生喂给大人吃,她原来有点饿了,也不知道大人有没有饿坏。 箫容景用唇接了,神态自若。 昭昭却有些不好意思,每次喂大人吃花生,大人的唇总是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可男人的样子,实在是正经得很。垂眸替她拆下头冠,拆开头冠后,将钗子一根根取下。 动作不太柔和,时不时响起簪子碰撞发出的轻响,着实有些笨手笨脚。 昭昭偶尔感到一丝拉扯感,却一点也没被弄疼。 等她把花生喂完了,大人才终于弄好。头上一轻,男人的手不失力道按着她的后颈,酸软感一消,原本有些颓的昭昭顿时精神起来。 喝完交杯酒,其实是果酒,昭昭脸色红了些,没醉,嘟囔着要奖励。 大奖励呢?有什么大宝贝呀? 箫容景笑了,“淼淼不是要娶我?” 昭昭脸红了,“是我说错了呀。” “淼淼没错,让你娶。”箫容景点下她的脑门,“奖励给你,自己取。” 自、自己取? 昭昭成了个小结巴,她呆呆看着躺在床上,衣领微松,露出锁骨小一片肌肤的大人,突然渴得厉害。 大人像个甜点,超级大的梅花酥,就、就是——怎么吃呢? 昭昭一连倒了几杯水,实则是果酒喝下,非但不解渴,脑袋更钝了,一步三晃晃悠到床边,像找到了解渴方式一般,啃果子一样不得章法啃着男人的唇。 啃完似乎解了渴,甩甩脑袋,抬头朝怀里摸,摸了半晌才摸出一个帕子。 箫容景也不催她,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 昭昭取了帕子,大抵真有些醉了,帕子朝男人脸上一盖,“给!礼物!” “最最好吃的梅花酥。”说着手指比了一个圆,歪着脑袋认真说,“很甜很甜,吃了开心!大人每天都要很开心呀!” 男人将脸上帕子取下,上面绣了一个还算规整的圆,还是用粉色的绣线绣的,不由哑然失笑。妥善收好后戳了下小姑娘脑袋,“你的奖励呢?” 小姑娘一个激灵被点醒,她的奖励还没拿呢,大人先拿走了帕子,圆圆的杏眼瞪大,琢磨着怎么把肚子吃饱。 …… 最后,与寝殿相通的浴池响起水声。 昭昭推他,“不吃了。” “喂你。”男人替她梳理着长发。 有人喂,吃! 不,不是吃这个! 她要吃梅花酥,真的那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