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骨、爱神与苦艾酒》 /头骨/:生日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周幼里按下开关,黑暗驱散,偌大的房间敞亮起来。她踩着毛毯走到沙发上躺下,掏出手机,划开聊天窗口。 对话框清得很干净,多出的叁条新增显示在最上面,一条是群聊,两条是她的同学。“生日快乐”,“今天真不出来嗨?够有你的”。 周幼里逐一删除。 她发了十来秒的呆,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接起以后有个中年男人叫她:“小姐。” “梁胥呢?” “先生在和朋友喝酒。” “在哪里?” “……” “十字星?”周幼里站了起来,扔下书包砸向玻璃茶几,“还是老包间对吧?” 她从里面拉开房门,把手转动发出声音,电话那头的人也听到了,中年男人讲话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他说:“不是的,不在十字星,今天先生有些公司上的事要处理……” “在哪里?” 顿了一下,那边报出一个地址。 周幼里摔上门。 巨响,她的耳膜在颤,电子音传到那边似乎有回声,对方不敢说话,一时间呼吸可闻。 “他在那里喝酒,你跟我说处理公司上的事?你骗谁呢?” “……” 周幼里走到花园的石板路上。高跟鞋踩在地上登登,她往外走,推开花园的铁门,反身关上,走出大门那一瞬间,响起两声来自不远处主干道上的鸣笛声,“滴——滴——”。 周幼里突然问:“男的女的?” “……男的。” “呵。” 挥手拦的士。 她跟司机报出地址,重新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喂”了一声,听到对面说:“先生会回去的,今天只是太忙了而已——” 周幼里沉默了一分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今天是小姐您的生日啊。” 她提高了声音:“你跟他说了?” “啊?” 她把话重复了一遍,表情也变得有些尖锐:“我说你是不是告诉他了,我今天生日?” “……” “说话!” “是……” 周幼里挂断电话。 她抬起头,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略显神经质的脸,身上仍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一中校服,光线晦暗。她用力扯掉胸前的领结,碾成一团砸出窗外。 “下个路口掉头,”她对司机说,“刚刚那个地方不去了。” 周幼里喝多了。 苏馥不敢再灌她,起身下单醒酒的饮料。她一走,很快有人挪动到周幼里旁边,那男生是他们同班同学。 举起双手在空中拍了拍,钱豫的巴掌停下,包间的灯突然关了。 两个女生端着点了蜡烛的生日蛋糕进来,周幼里面前摆了个十四寸的双层蛋糕,蜡烛的虚影在眼前重迭,她感觉到一阵眩目。 “吹蜡烛啊!”钱豫拿胳膊碰她。 周幼里随即转身。为了躲开这个触碰,她甩手的幅度过大,左手划过蜡烛而去,火边上划过一趟。 房间里有股焦糊的味道。 钱豫试图抓她的手看伤,周幼里站了起来,“——别碰我!” 包间安静下来。屋子里几个人屏气凝神,背景音隔在外面有节奏地响,钱豫有点尴尬。 他旁边坐了另一个人,常年跟在钱豫背后的钟芮为他打抱不平:“钱豫不过是喜欢你而已,周幼里,你这样有点过分了吧?” “她喝醉了”,钱豫说。 周幼里缓慢地转过身来,“喜欢我?” 她扯了个极尽嘲讽的笑,眼睛从上到下扫过两个坐着的男生,嗤笑出声。 钟芮大拍桌面。包间回荡着一阵余音,钱豫拉了他的衣袖一下,钟芮依然在看周幼里。 她缓慢,讽刺地,朝他挑起眉毛。 还在围观的同学们在钟芮扑向周幼里的时候立刻有了动作,他们挡在两人之间,拉住冲动的钟芮劝慰,“过生日呢,在干嘛啊”,“钟芮,你也喝醉了吗?” 钱豫带着钟芮走出包间。 周幼里靠上沙发椅背。 苏馥站在她旁边,喊了两声“这谁点的歌,放这么久还不唱干嘛呢”,“还有什么要吃的自己去点啊,寿星请客”,气氛才渐渐活跃起来。 “怎么了?”苏馥问她,“我就去点个醒酒汤,你就搞这么尴尬啊,还过不过生日了?” “不过了”。周幼里抓起酒瓶哼。 “别喝了,你都醉成什么样了。” “我不。” “行吧……等下醒酒汤来了,你一定要喝知道吗?” 后半场,周幼里被苏馥扶着上厕所,她在马桶上睡了一小会儿。 苏馥在外面敲她的门,周幼里被震醒,起来吐了。 她清醒了一点,洗了个脸,一边漱口一边跟苏馥含糊不清地讲:“我没醉,真的。” 苏馥说“好好好”,周幼里一动,她又像踩到弹簧一样跳到身边搀扶。 两个人慢吞吞走到厕所门口。夜店的走廊狭窄,背景音隔得远,而近处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周幼里又是什么东西?对外说是梁家义女,不过是连姓都改不了的私生女而已!” 周幼里停下脚步。 她皱着眉头环视一圈,退了两步,走到厕所拿了个扫帚出来。 左摇右摆的周幼里出现在钟芮和钱豫面前,手里的扫帚挥落下来,两个男生没反应过来,差一点就挨到,惊叫着避开。 醉鬼的凶器被钟芮抢走,周幼里扶着墙站着,伸手想打他耳光,又被一次男生躲开。 她眯缝眼睛,吸了口气,笑了。 时间比周幼里预想的要早上一些,还没进屋,她就看到梁胥的房间里亮着灯。 客厅灯火通明,周幼里扶着栏杆走上二楼,险些掉下楼梯。 她抓得更稳了。交迭的手指扣进指甲,周幼里皱着眉头想象这样的场景:如果她不慎掉下楼梯,梁胥会不会出门看她。 她觉得他不会。 站在梁胥房门口猛地拍打门板时,周幼里回想今天一天的经历——歇斯底里,泼妇无赖,一个毫不淑女的十七岁。 梁胥打开房门。 浑身只着一条内裤,赤裸着精干的上身,大汗淋漓。背光的男人颇有压迫感地笼罩着她。 他的眼窝很深,眼睛眯成细长的一条,讲话声依然沙。 他一个字一顿地问她: “你在发什么疯?” /头骨/:“……爸爸。” 在周幼里的印象里,梁胥经常这样看着她:身影笼罩,压迫感极强,几乎不带什么温度,是会真实地让人感觉到寒噤的那种。 她不知道为什么梁胥总表现得像她是他的仇人。 早几年,周幼里还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梁胥他爸的私生子。十四岁,她从这栋别墅偷跑出来,来到梁诚的生日宴会上。她也不是少不更事,没有大吵大闹,而是私下里拦住梁诚的去路,质问他和自己的关系。她以为梁胥恨她是因为他爸出轨。 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样—— 梁诚说,是梁胥把她带回家的。 十六岁以后,周幼里常常会做同一个梦,梦到少年时的梁胥抱着她走出一条黑暗的巷子。他满身是血,蹒跚着走,扶墙,咯血,手指在墙上拖出一条红色的痕迹。 好几次,周幼里都想直接问梁胥:既然是你把我带回来,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话卡在嗓子里没有喊出口,梁胥冷着一张脸。 每当他这样看着她,周幼里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但现在她喝了酒,正上着头,眼前的梁胥变成了重影,看不清表情。 她绕过他的肩膀看到床上的女人,伸手推了梁胥一把,几步走到床边。 她上手扯开那女人身上的被子。 那是一个很美艳的女人,睫毛极长,周幼里拉开被子,她细长的腿露到外面,白皙如雪。 梁胥靠在衣柜旁边,抽烟。 他就看着周幼里扯那女人身上的被子,直到女人浑身赤裸地盘在床头,蜷缩成一团望着他。 全程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周幼里面朝床头,伸手指向门口,“滚。” 那女人看了眼周幼里,又转过脸,楚楚可怜地望着梁胥。 梁胥沉默地抽烟,任她看够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 女人沉下脸来。捡起地上的衣服,绕过周幼里,她哭着跑出房间。 香烟,酒气,在这间没能得到互动的房间里,周幼里一个人走到床头。 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掀开被子扔到地上,又掀起床单,把床垫扯了出来。闻到一股精液的味道。 周幼里走进厕所。 她走得很快,晃到梁胥身边时被衣柜的尖角撞到,也没来得及管,直接奔到马桶旁边吐了。 她吐空了胃里所有东西,最后吐出来的水泛着绿色,味道是苦的。周幼里冲掉马桶,在水池旁边洗了把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梁胥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她的身后。 “好臭”,皱起眉头说。 她身上并不好闻,酒味混着呕吐物的酸味,狭窄的室内弥散着。 周幼里关掉水龙头,扶着水池的人造石壁,走到浴缸旁边,拿起挂在墙上的花洒。 她二话不说打开水龙头对着梁胥喷,很快,他的身上湿了一半,梁胥皱起眉头。 周幼里说:“你好得到哪里去?” 他身上有汗味,混着精液的味道,似乎是刚刚射过。周幼里想起他迟迟不回的缘由。为了和这个女人纠缠,他甚至比平常还要回来得更晚一点,她又觉得想吐。 干呕了两下,梁胥过来抢她手里的花洒,花洒被改变方位,也洒了周幼里一身。 她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酸臭,感觉到粘稠的水顺着身体往下流,然后她被梁胥推到浴缸里面。 男人打开浴缸的水龙头。 那是秋天的凌晨,空气带着凉意,而冷水刺骨。周幼里慢慢地清醒起来。 她渐渐不挣扎了,溅落的水声消失,水贴着她的身体流到浴缸里面,浴室里变得相当安静。 沉默了有两分钟。 谁都没有说话,梁胥站在浴缸旁边,深深凝视着她。她抬头看到他潮湿、颜色发深的灰色内裤,贴合下身的形状,有一半却是干燥的。 敞开的缝隙里,露出一点点褐色的囊袋。 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周幼里说:“冷。” 梁胥不语。 周幼里又说:“梁胥,我冷。” 梁胥眯起眼睛。 “你叫我什么?” “……爸爸。” 余光看到衬衫贴在自己胸前透出肉的颜色,不知何时在水里解开了顶端的扣子,她的声音轻了起来。 “……我冷。” 梁胥伸手打开热水。 他拽着周幼里在浴缸里调整坐姿,令她整个人平整地塞进水池里。然后伸手扯她的衣服,扣子掉了,浮在水面上。 她浸没在水里。 梁胥把衬衫拎出水,随手丢到地上,他接着解开她的裙子。 周幼里轻轻吸气。 梁胥的手碰到她的身体,他并未察觉地继续手里的动作,拉下裙子侧面的拉链,把裙子从她脚边褪下,也一并扔在地上。 然后他用两根手指晃了晃浴缸里的水。 声音很轻微,他收回手以后依然有余波震荡的回响,周幼里说:“今天我生日。” 梁胥说:“嗯。” 周幼里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他撑起膝盖起身,拿花洒淋她的头顶,手摸到她的马尾发绳上,一扯。 周幼里觉得疼。酒精中和以后,疼痛是钝的,她依然一瞬不瞬地看着梁胥。 她说:“你知道?” 他说:“嗯。” 周幼里开始胸闷。花洒的水打在脸上,头发被梁胥粗暴地抹了洗发露,他用两只手并成掌揉搓她的发顶。 “一股酒味。” 眼睛里进了泡沫,周幼里睁着不肯闭上,通红地盯着梁胥。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周幼里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但你就是不想回来。不想回来看我,不想给我过生日,你是故意的?” 一开始,她是想用肯定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话音落下之前她改变了语调,整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个疑问句。 梁胥说:“嗯。” 他说“是”,周幼里从水里猛地站起来,她把水带到他赤裸的上身间。洗发水在他的腹肌上留下了一片可笑的泡沫。 周幼里穿着淌水的内衣内裤,她拿花洒冲掉眼睛里的洗发水,把喷头砸回浴缸。 瓷器撞击的重响之后,接着传来她摔上房门的声音。 /头骨/:恶意。 班主任转过身,余光扫向整间教室,身形突然一顿。她把课本“啪”地一声砸在讲台上,教室里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粉笔被对半撇开,向倒数第叁排的两位同学猛掷而去,两个女生惊坐而起。紧接着班主任把手伸向粉笔盒,眼睛扫向她们后座的人—— 周幼里睡得很沉。 班主任摸到粉笔,合起手掌又松开,最后收回手,只是拍在课本上,重重喊了叁个人的名字。 “黄媛!” “苏馥!” “周幼里!” “英语课是给你们睡觉用的吗?你们是觉得自己考得很好是吗?叁个人一个比一个分低,比着赛垫底怎么着?交钱来学校玩儿是吧?钱多得慌也不见得是这个玩法吧?都高二下学期了,你们自己不着急的吗?” 黄媛和苏馥被粉笔砸醒,周幼里听到响动,慢慢睁开眼。 她们叁个被轰出教室罚站。 黄媛侧过头,透过窗户看黑板前的班主任,做了个鬼脸。 周幼里还不太清醒,靠在墙上揉眼睛,黄媛的哈欠传染给苏馥,苏馥捂起嘴巴。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昨天搞太晚了……好困啊……” “对了”,话音落下,苏馥转向周幼里,“你昨天给我的钱,我只用了一部分,剩下的转给你。” 周幼里回答:“不用了。” 苏馥拿出手机:“……还剩挺多的。” 周幼里垂下眼睛,兴致缺缺:“那你随便在群里发几个红包吧。” “昨天!”黄媛语气急促地插话进来。 “说到昨天就来气!钟芮那逼作妖的时候我出去买酒去了,不是我说,苏馥你就这样看着?!” “我没有……” “我真是服了,而且我是等到最后才知道怎么回事的你知道吗?”黄媛看向周幼里,“我一开始都不知道你先走了,坐在那里跟傻逼一样继续唱歌,然后苏馥喊大家换个地方下半场的时候我才知道你不来了。” “嗯”,周幼里微微垂着眼睛,“我先回去了。” “我靠你让我买的酒有多沉你有数没啊!”黄媛佯怒,“我抱着酒跟他们一起去下半场,给你打电话还不接——” 周幼里慢慢皱起眉头,黄媛的话停了,话头止住,话题猛然转了个弯: “你就直说吧,钟芮,搞不搞?” 周幼里坐在花坛边上。 钟芮离她大概有五米的距离,被两个站在他左右的男生按住肩膀。 他们试图把钟芮按在地上,用腿突击钟芮的膝盖。钟芮晃了两下,腿折了,但硬扛着,不肯碰到地面。 “让你跪你就跪!” 黄媛从周幼里旁边气势汹汹地往前,几步走到钟芮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男生失衡倾倒,终于被摁到地上,黄媛在他头顶喊:“道歉!” 钟芮仰头瞪了回去,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贱人!在学校里就动手!” 黄媛大怒,又扇了他两个巴掌,用指甲去掐他的肉。她踢了他两脚,鞋跟踩上钟芮脑袋。 刚刚踩上,钟芮立刻撑起身,因过于愤怒而突然爆发,几乎要脱离身后的人的控制。 周幼里在这时候走了过去。 她踩上钟芮的背,一下子卸掉他的力道,让男生半张脸埋在土里,涨得通红。 他发出困难的呼吸音。混杂着土,涎水气泡破裂。 周幼里慢慢蹲了下来。 她站在他面前,两手抱着膝盖,百褶裙扫到土里,但她没管。 “我是私生女,你听谁说的?” 钟芮贴在地上,抬头,整张脸因为恨意而扭曲:“你他妈有种单挑!” 周幼里转过头。 她缓慢地抬起胳膊,用手粗糙理了理头发,半边脸埋在胳膊里,眼睛看向侧后方的树。 半晌以后起身,周幼里回到花坛旁边,用手在泥巴地里抹了抹,摸出一根针叶。 然后,她走到钟芮面前重新蹲了下来,平稳地、不发一言地,移动手里的针叶,一点、一点靠近钟芮的眼睛。 不敢置信的钟芮仅仅睁了一秒钟的眼,他瞬间绷紧身体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东西戳上他的眼皮。因为截面比针稍粗,那东西还不至于洞穿皮肤,但依然疼得像刺中眼球一样。 黑暗里女孩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你听谁说的?” 钟芮咬牙,血腥气四溢。 然后才听到天籁,如蒙大赦——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两个不好好学习!搞这些校园暴力的东西?!你们知道这种视频传出去会对学校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有这个精力能不能放在学习上面?一个个成绩差成这样,就是因为你们天天不好好学习,一门心思搞小团体,欺负同学。你看看你们——这像是这个年纪女孩子做的事情吗?怎么这么歹毒啊你们?” “你!周幼里!我要不来你是不是真要上手刺钟芮眼睛?你知不知道这样是故意伤害,会刑事拘留的啊?!留存档案,以后求学、找工作都会影响不说,你可是要坐牢的啊!” “成绩在班上倒数第一,家长会每次家长借口不来,你心里没一点谱,不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吗?!” 六个人在办公室站成两排,钟芮先被叫过去了解情况。 后来黄媛说事情因他而起,“是他先骂人的”。钟芮又被叫回来对峙。 往返两趟以后,校长开始逐一给家长们打电话。那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四十的样子。 钟芮的家长来的最早。 他洗过脸,但衣服脏了,磕绊时擦伤,脖子有血流到衬衫上面。钟妈妈只看了一眼就怒意到顶——手指在五个学生身上来回地挨个点过,发着抖默念着——像是要把他们的长相刻在脑子里一样。 然后苏馥和另外两个男生的家长也来了,一点半时,教室里只有黄媛和周幼里两个人。 黄媛说:“肯定没饭了。” 周幼里问她:“你饿吗?” “你难道不饿?” “……有一点。” 周幼里掏出手机,“订外卖吧。” “我们可以出去拿外卖吗?他不是把门锁了?” 周幼里把手机转向黄媛,界面里她点好了自己那份,是家连锁的品牌餐厅。 她撑着脑袋,眼睛往窗户旁边扫:“到了再叫人送过来。” 语气闲适。 /头骨/:所谓监护人。 旋转椅晃了一晃,黄媛迅速回头,睁大眼睛望着周幼里。周幼里按住旋转椅的扶手,慢吞吞地开口:“在扶,怕什么?” 闻言,站在旋转椅上的黄媛吞了口口水。 回过身,她控制住自己发着抖的身体,继续打开校长室门顶的风窗——拉开插销,从里打开窗,握住窗框踮起脚尖——看到了一门之外,高举双手、捧起盒饭的同班同学。 周幼里点了一碗汤,叁个荤菜,份量极沉,黄媛要伸出两只手才能勉强提起,拿得非常费劲。 她把盒饭从风窗外拿了进来,行动间旋转椅又晃了一下,身体绷紧,却见周幼里扶着扶手,懒洋洋扬着眼睛看她。 她跳下椅子。 饭菜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开来,两个人把校长的文件推开,滴着油的餐盒摆了一桌。 吃到一半的时候,校长打开门,和班主任一起走了进来。 画面静止了整整一分钟。 “周幼里!!”校长梗着脖子怒吼。 没有吃饱的两人立刻进入了第二顿长训,饭被扔出了办公室,香气久久没有散。中途黄媛的家长过来,中年男人一面给校长递烟一面按着黄媛的头道歉,他带的礼物摆在校长的桌子旁边,倒到周幼里脚旁。 叁点了。 陆续开始上课,班主任在上课时去了一趟教室,又在课间回来,看到周幼里一个人缩在角落。 校长办公室有张沙发,而周幼里正坐在沙发靠墙的那边,戴着耳机听歌。 又过了两个小时,她坐着坐着睡着了,隐约听到校长在打电话,接着班主任抢过话筒,音调变高:“您当然要来了!所有涉事同学的家长都来过了,最恶劣的就是周幼里,作为家长学校必须跟您谈谈……” 耳机刚好切到一首调子很轻的歌。 周幼里看到电脑架背后落了灰的绿植。很久没有浇水,即便是仙人掌也恹得要死,叶肉萎缩,尾端是焦黄的。 这首歌是一部电影的片尾曲,周幼里想起那部电影,故事的最后男主角坐在壁炉前发呆,他的父母在他身后的餐桌边忙碌,准备着感恩节的食谱。 亲情让周幼里感觉到疏离。 梁胥过来的时候,周幼里又睡着了,第叁次。她睁开眼时天是黑的,校长似乎站了起来。 叁个大人在桌前讲话,没有叫周幼里,她就坐在原位。 她从角落的方向看老师旁边的梁胥。男人刚从公司赶来,着一身正装,肩膀宽阔,看起来仪表堂堂。 也不知道讲到了哪里,校长往周幼里的方向看,班主任也是,梁胥在他们看过来以后,才缓慢地转过头,视线扫过她,不轻不重的。 “赔偿明天就能到账,我会给叁倍。” “这不是赔偿的问题!”班主任说。 “周幼里已经倒数第一很长一段时间了,刚上高一的时候她的成绩不说第一第二,但绝对是可以考上重点大学的,现在懈怠成这样……” “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我知道您家境殷实,就算国内高考成绩不行,也可以把孩子送出国读书,但至少也要学好英语过语言关吧?” “随她。” “……” “我觉得孩子年纪小,他们成为了什么样的人,跟家庭背景关系非常相关。您有想过吗,就是您现在这种出事了最后一个到、小孩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等您,说两句就是‘没关系’、‘随他去’的态度——” “张老师!”校长出声打断,他说,“学生出了这种事,家长心力交瘁,可以理解的。”一边给梁胥倒了杯茶。 梁胥没有接过茶,摆了摆手,朝班主任点头,“你说得对。” 周幼里被叫到梁胥旁边。 她故意没有贴着他站,将自己和梁胥之间的距离拉开,但站位受限,即便再尽力她也只和他隔了一拳左右的宽度。 班主任训诫她和梁胥两人。 检讨书写完,出校门的时候,同学还在上晚自习。 而天已经完全黑了。 回去的路上,梁胥什么也没跟她说。 司机开着车,梁胥和周幼里都坐在后座,她倚在椅背上。 从窗户看梁胥的倒影,男人闭着眼睛休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停在红绿灯,梁胥突然伸出手,周幼里吓了一跳。她迅速移开目光,假装在看手机,半晌,试探着用余光去望,却见梁胥仍然闭着眼睛。 只不过伸手揉了揉鼻梁而已。男人放下手,稳靠着车座,还是沉默。 周幼里垂下眼睛。 她重新看着车窗,镜子里的梁胥离她很近,他没有睁眼,抿着唇,唇形极薄,看起来有些冷酷的样子。 周幼里靠向车窗。 他们在别墅附近的餐厅下了车,走回家以后,周幼里故意在客厅逗留了一会儿,她以为梁胥会叫住她。 班主任说了那么多,几乎细数了她在校的桩桩件件,从不佩戴校徽开始,到不守纪律、上课睡觉,不交作业、成绩倒数,再到搞小团体霸陵同学——她以为梁胥至少会问一句的。 不一定是劝她改正,做一个好孩子,她知道他对自己从没有这种要求,但至少,至少,他应该问一句,不是吗? 问一句“会坐牢不知道吗”、“想进少管所是么”,作为一个监护人,作为一个家长,一个“爸爸”。 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在校长办公室,在餐厅,在车上,她以为碍于旁人难以开口的梁胥,回到家中,只面对她一个人的时候,依然什么都没有问。 她慢吞吞换好鞋子,落在梁胥后面,绕到餐厅倒了杯水,而梁胥放下包,整理文件,夹在手臂间走回了房间。 周幼里躺在床上。 她进房时重重摔上过门,又在犹豫过后把门悄悄打开,留了一个缝。 她想她和梁胥的房间就在同一楼层,中间隔了书房,关上门就听不到响动,万一他突然走过来了呢。 万一呢? 周幼里闭着眼睛。 她试图再睡一觉,然后自然地被梁胥摇醒,这样就可以表现得不那么焦躁,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自己表现得淑女一点,不歇斯底里,会被人喜欢,像个真正的淑女一样。 但她没能这样。 半睡半醒之间,周幼里听到梁胥打开房门的声音。 一开始,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听得混身紧绷,紧接着脚步声远了,他突然开始下楼梯,走到客厅去了。然后她听到房门拉开的声音—— 又“咚”的一声,落下闭合的重响。 /头骨/:他对此并无愧疚。 钥匙插入插孔一转,马达轰鸣,汽车的表盘齐齐亮起。一直到机械女声念完车载导航的开机语音,梁胥的脚依然停在离合上面,迟迟没有踩下—— 周幼里正站在车前。 近光灯一闪,她的脸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打了点底光,神情骇人。 梁胥的皮鞋尖微不可见地往下,施施然回收以后,他把脚轻巧地移动到了旁边,抬手按开车窗。 手臂搁在车门上,梁胥探出一小截身体,问周幼里:“怎么了?” 她走到驾驶座打开车门,伸手拉住梁胥的衣服,扯他的外套往自己的方向:“你去哪?” 梁胥纹丝不动。 “去干什么?” “……” “出去干什么?” “……” “我问你,出去干什么?——” 又来了,周幼里想,他又开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了。 冷漠的、平静的,那种陌生之极,甚至仇人一样的眼神。 她知道他永远不会给她答案,而她会在他的视线里败下阵来,一段时间里再不触碰这个话题,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但这时,有个电话突然拨了进来。 系统自动连上蓝牙,一个女人的声音代替梁胥给了周幼里没能从他那里得到的回答。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某瞬间抽离出情绪以外了。 地下车库的回声,通话杂音,女人娇滴滴喊“你出来没有呀,我已经洗好了”的声音,似乎和她隔着距离,很遥远的。 甚至连身体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猛扯梁胥的衣服,手掌陷入拉链里面,在肉里割了长长一条,然后女孩子崩溃大哭着喊:“梁胥!我操你妈!你他妈一天不搞女人会死?” 只有梁胥捏住她的下巴时,周幼里才渐渐落回到地面上,她感觉到手掌掌心的粘稠血液,疼得尖锐,脸被梁胥掐住,扯得她离他很近,他说:“你叫我什么?” 周幼里推开他。 她手上有血,推到梁胥的衬衫里面,被布料吸去大部分,洇开一片。 周幼里哭了,咬牙切齿,变调地继续吼:“梁胥你问你自己……你他妈配做我爸爸吗?” 男人沉着一张脸。 凝重的气氛里,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重重落在她肩膀、靠近锁骨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周幼里自己在抖,所以很奇怪的,她感觉到梁胥也在抖:表情稍微偏向于愤怒,眼角有点泛红,张口—— 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周幼里不想听也不想管了,她只觉得一股愤怒急于需要发泄,吐出这些话像吐出含在口里的血块一样畅快—— “我真他妈搞不懂你……既然你连一点点关心都不肯给我……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你又为什么要养我?” “你找不到我爸妈,你放着我在那里,让我死掉不就好了?” “又要带我回来,又不管我,你他妈怎么这么贱啊?” 眼泪淌到脸颊、下巴,视线一片模糊,好半天,周幼里依然在情绪里面,她隔了有一会儿才发现梁胥毫无回应。 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对吼回来,他对此沉默无比,于是周幼里抹了抹眼睛。她抹了两次,没能擦干眼里的泪水,视线仍然模糊。她看到朦胧的不远处梁胥用手攥住心脏,眼睛发红地直视自己。 似乎看错了一样。 她再睁眼,面前的梁胥已经闭上了眼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的呢?周幼里想。 她记不太清了。 没完没了地哭,永无止尽的沉默,似乎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这样了。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在看到同学有爸妈接送而自己只有司机接送的八岁?发现梁胥从来不会参加家长会的九岁?还是知道管家请假回家照顾小孩的十岁? 她稀缺的关于亲情的认知被外界补完,周幼里长大了,才发现她的爸爸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冷漠的,沉默的,也异姓的,她在把所有东西都吐露出来的最尴尬也最不可理解的时刻,直言不讳地问他:“……你是不是恨我?” 而他说:“是。” 她学着他的样子按住心脏,按住那个疼得发涩的位置,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她在等他的回答。 长久的,忘记呼吸一样的,等着他的回答——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哪怕他说他后悔莫及,说他不想带她回家,说他这些年从没把她当过女儿,宁愿放她在地上去死,周幼里都觉得可以接受。 没有什么比上一句更伤人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车库的。 坐上的士,在五环外的商圈里找到一家电影院,周幼里看了一场商业片。她没能看进去电影的故事,只记得前面有对情侣在接吻,她旁边坐了一家叁口,小孩子一直在吵闹,前座的男人回头怒斥,而妈妈道歉以后,爸爸握住她的手。 周幼里睡到了廉价旅馆里面。 她知道手腕通天的梁胥可以轻松用身份证找到她。 但她更知道,梁胥就不会来找她。 周幼里把头埋在被子里,在十二点半的城市边缘,黑暗逼仄的陌生房间,一点点放声大哭。 /头骨/:“我长大了。” 眼睛依然是涩的。睁开有点困难,像糊了层浆。 周幼里在床头坐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伸手开了灯。 房间很乱。她几乎没有带什么东西出来,只是把房里能砸的都砸了:窗帘被撤落,烟灰缸碎了,沙发垫、抱枕、一次性用品、套间赠送的食品饮料,包括冰箱里的酒。 气味经过了一晚,沁入孔缝,房间一片狼藉。 周幼里在床头柜找到了酒店的客服电话。 “我把东西砸了,不好意思,你能上来看看吗?” “……客人您有受伤吗?” “没有。” “那就好,我马上叫人上来。” “顺便带袋冰块。” “好的。” 把被子迭成一团扔到碎玻璃上,周幼里踩着被子往前走了一点,伸手拿回地上的手机。 房间里自带有充电器。 她连上充电器打开手机,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梁胥的来电。倒是苏馥给她打了几个语音电话。 周幼里回拨过去。 她说:“我今天不去学校。” 苏馥顿了一顿,“昨天地震了,学校停课一天,你没看到通知吗?” 周幼里坐了起来。 “……嗯?” “哇,昨天震感很明显诶,你没感觉到吗?大概晚上十二点半的样子吧。震源离我家特别近,就在十字星那条街上……还好没有人死,只有一个人受伤,但具体怎么样也没说……” 周幼里挂断电话。 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打电话给梁胥,梁胥没有接。然后她打电话给梁胥的司机,那边接通,“小姐”—— 周幼里问他,“……梁胥呢?” 她站在医院的电梯里。 同乘有穿病号服的病人,还有两个医生,周幼里把头侧过去,看到电梯侧面镜面里现出自己的脸:眼睛很红,眼泡很肿,头发是乱的。 应该洗个头的,周幼里想。 电梯开了,脑外科的双人病房在中心区域,很快走到,周幼里看到梁胥。 旁边站了个男人,周幼里见过的,是他的助理之类,说什么“转院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今天下午就可以去,建议您做个全身体检”,而梁胥说“不用了”。 她看到他攥着衬衫的左边,那动作远远看去像攥住心脏一样,周幼里有点恍惚。 她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应该洗个头的,周幼里又一次想——这人不是没事吗,至于那么着急赶来吗? 听到梁胥的声音,“办出院就行了。” 周幼里还是决定先去洗头。 她往外走,走得不快,在快走出病房走廊迈进电梯间时被人拉住,梁胥站在她身后。 周幼里挣扎,立刻就从他手里脱出,瞪大眼看他:“干嘛!” 梁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我死了没?” “你——”她想说你死了倒好,或者之类的话,但周幼里没说。看着他略显惨白的脸,她问他:“你哪里受伤了?” 伸出手,往他脑袋的方向够去,因为矮他太多,一只手举到一半只能摸到他的下巴,略宽的下巴起了点胡茬,有些扎人。 “哪里被砸了?” “没有被砸。” 说话间,两个人进了电梯。 这个点的电梯在下楼的时间只有她和梁胥两人,梁胥站在中间,周幼里还是靠在墙边。 她说:“那我听说你昏迷了?” 他转过头,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什么带有正面情绪的笑容,他笑起来有一种嘲讽的意味,但又很复杂,周幼里没有看懂。 听到他问,“你很伤心啊?” 她以为他说自己因为他受伤而伤心,下意识否认,“才没有——” 和他后半句“昨天晚上”迭在一起,周幼里停了下来。 余光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翘起的发尾,她又把头转了过去。 梁胥在此刻伸出手,朝向她的脑袋——周幼里尖叫:“别碰我!” 梁胥的手碰到她的头发——周幼里的后半句小声起来:“……我没洗头。”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垂下手拽住她的手臂,两个人出了电梯。 “为什么伤心?” 那时他们走出了外科楼大楼。 光线射入,周幼里伸出手挡眼睛,她侧身走在梁胥后面,挨得很近,小声说:“你不管我。” “我生日你不给我过生日,我被老师训你最后一个来,昨天我问你是不是恨我——”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他开上车,把导航定位到一环的商圈,周幼里凑过去调了调,调回家里,问他,“你可以出院吗?你不是受伤了吗?到底哪里被砸了?” “没有被砸。” “那你怎么昏迷了?” “嗯,我也不知道。”手握方向盘直视着前方,面容平静,梁胥说,“可能是被吓到了。” 说完,他看了眼导航,之后用眼尾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做出一个弧度:“不过生日了?” “又不是今天生日……” “那明年吧。” “明年给我过?”周幼里转过头看他,惊喜的。 “嗯。”梁胥回答,漫不经心的。 周幼里又要炸毛,张开口:“你什么态度——” 第二次和梁胥的话重迭在一起。他说:“去年不也没过,为什么今年这么不开心?” “……” 有一段时间,周幼里没有讲话。车子开出地下车库,梁胥伸手在中间的柜子里掏零钱。周幼里以为他要往自己的方向够,浑身紧绷。 但其实梁胥很快就收回手。 后来他把钱递出窗外,摇下车窗继续上路,慢慢驶出室内。 平稳地开了一会儿,周幼里才开口。 她说:“我长大了。” 她说:“失望是一天天累积的,我十七岁了,十七年的失望累积着爆发。” 余光看到梁胥微微点头,讲到后面,情绪起伏起来:“更何况你前天把女人带回家!在我生日的时候!” 梁胥说:“你没说过你不喜欢。” “现在说了!” “好吧。” 周幼里突然抬起头。 她看着正在开车的梁胥,嘴角上扬,眼睛里似乎映出太阳的光,下意识说:“不要和她们来往。” 但汽车遇到红灯,刹车后传来鸣笛,梁胥没听清,他轻轻反问了一声“嗯?” “不要……”周幼里说。 她攥紧衣摆,盯着自己的手,最后说的是:“不要再这样对我了。” /头骨/:原因。 xyuzhaiwu6.com “你确定你不会趁我洗澡的时候偷偷出门吧?”周幼里把头探进书房,眼巴巴望着梁胥。 “嗯。”梁胥交迭双手支起下巴,看着电脑屏幕应声。 缩回脑袋的十秒以后,周幼里重新趴在门框边上:“也确定我不会洗完澡出来一看你已经不在家了?” 梁胥从电脑前移开目光。 他抬起头,看着缩在门口的周幼里,注意到她因为准备洗澡褪去长裤,在衬衫底露出的腿根以下的身体。女孩子颇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手指绞着衣摆下端,而梁胥面色如常。 他扬了扬手边的文件,朝周幼里点头:“东西都带回来了,还要办公,今天出不去。” 周幼里依然没走。 梁胥揉了揉太阳穴,“我还是病人,哪里都不会去。” 她眼睛圆睁,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一样,声音小了下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我去洗澡啦?” 梁胥叹了口气:“去吧。” 洗过澡的周幼里又一次从门边探出脑袋,“你说过要给我过生日的对吧?” 梁胥打字的动作停下,他抬头,停顿了片刻。“想要什么礼物?” 周幼里从门后走了出来,迈着小步踏进房间。 她没有穿拖鞋,光着脚踩上地毯,脚边拖着吹风机的线,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了梁胥身边。她把手里的吹风机举了起来。 梁胥挑起眉。 “噢……”周幼里吞吐着说,“……不是让你给我买吹风机了,我是说……” 她用手指搅进头发里面,滴水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提了起来,露出一小截被长发遮掩的脖颈儿。白皙的皮肤泛着红,一直蔓延到脸颊上:“你可以帮我吹头发吗?” 梁胥说“好”,周幼里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圆,皮肤、身体和眼睛同样湿润,很像某种哺乳动物的幼崽,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梁胥从她手里接过吹风,连上电,先把吹风放在桌子上,随即抱起周幼里。 他只用单手就把她捞到了怀里,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手穿过头发和脖颈间的缝隙,另一边拿起吹风,他的手碰到她的肩膀,她绷得很紧。 从发顶开始吹,一路往下,吹着她被头发打湿的睡衣,香槟色的丝绸睡衣沾水变成褐色,又渐渐还原成本来的颜色。周幼里想起自己没有穿胸罩,睡衣勾出胸前的形状,隐约可见浆果一样的凸起,极不自然地往外退,差点儿就要掉落下去了—— 又瞬间被梁胥按回怀里。 嘈杂的吹风机响动里,周幼里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腰间停了一会儿,周幼里叫他:“爸爸。” “你能对我好一点吗?” 她以为他没有听见的,没有怀抱任何期待,但等梁胥放下吹风迟迟没有让她下来时,她听到他问:“怎么才算对你好一点,我对你不够好吗?” 立刻心跳加速。 “你想要的什么,我都拿给你了,钱不够花?” “又不是这样就是好了……” “你不喜欢原来的管家,我换了。想去公司,每天都可以来。不想上学也行,想上学就去最好的学校……” “我还不喜欢你的那些女人呢……” 没有得到即刻的回应。周幼里屏息抬头,看着梁胥的表情,他在沉思间露出一种可以称作是疑惑的模样,似乎在问:“为什么?” 周幼里心头一滞。 她慌乱地继续说:“总之你就是对我很差啊,你不觉得吗?别人的爸爸都对小孩很好的,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过心上……” 梁胥“嗯”了一声。他说:“你想我像其他人的父亲对孩子一样对你,是吗?” “不是——” 周幼里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周幼里几乎可以看到他眼里的自己,还有自己脸上那种突然变得惊惶的表情。她从梁胥身上起来,打开挡在身前的椅子。 一路跑出书房。 他们只隔了一堵墙。 书房就在墙那一头,周幼里靠在床头。她坐着,感觉梁胥还抱着自己似的,肩膀宽阔,身体孔武而有力。他穿着衬衫,隆起的皮肤贴在白色布料上,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后来周幼里下床,蹑手蹑脚去了一趟客厅,走向楼梯时需要路过书房,看到梁胥还坐在那里。 她在客厅玩了一会儿手机,看群里讨论今天休假、明天上课的事情,兴致缺缺。打了一会儿游戏,叁千块充值下去,又开始觉得无聊透顶,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以后一看手机,半夜两点,她没盖被子,稍微有点着凉。然后起来,动身往房间走,轻手轻脚走上楼梯。走到二楼楼梯口,她看到书房的灯还是亮的,折回去助跑了两下,打算冲刺过去。 却发现梁胥好像睡着了。 他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的,眼睛闭着。 周幼里走过去,一开始有点担心,走得很快。后来走到他身边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慢慢放缓了脚步。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 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确认梁胥真的睡着了,周幼里停在了原地。她看着离她极近的男人,看着他的眼窝,他的鼻梁,轻抿的唇,下巴,她伸出手—— 放在他的脖子上。 梁胥没有醒,他好像睡得很沉。 周幼里感受手里的触感,他的身体很硬,皮肤粗糙,而她稍微动了动,摸上他的喉结。 梁胥还没有醒。 周幼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喉结,用食指在他的皮肤上滚过,而喉结在她的抚摸下移了移,再然后,她拿掌心去碰他的喉结,让尖尖的软骨组织像坚果一样硌着自己的手掌,她摸到他的下颚。 那个位置,她摊开左手抚上他的下巴,右手放上他的额头。 他不会醒的,周幼里知道了。 于是她弯下腰,靠近他,脸颊拂上他平稳沉郁的呼吸。 她含住他的嘴唇。更多小说请收藏:xyuzhaiwu6.com /头骨/:安眠药。 一直到被放上自己房间的床,梁胥都还没有醒,他睡得异常的沉。 周幼里走回书房关灯,帮梁胥合上电脑,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没有合拢的抽屉里露出一小截蓝色。她打开抽屉,愣了一下,看到了叁盒药盒。 包装各不一样,但大体色都是蓝色,有一盒是中文,右佐匹克隆片,她翻到药盒底部看了眼,适应症:失眠症。 另外两盒是英文,其中一个盒子上的术语过于专业,周幼里没有看懂。她逐一把字母输入到词典里面,勉强理解上面的内容:调理情绪,镇定、安眠。而另一盒什么都没有写。 没有成份、适应症和用法用量的说明,也没有内置的说明书。周幼里取出锡纸壳,发现药片吃掉了四颗,还剩下两颗。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这盒药的盒子比另外两盒要软,卡纸的颜色泛黄,看起来吃了很长时间——甚至有点过长了,唯一的字迹都被磨损,几乎难以辨认。 o-n-e-i-r-o-s,周幼里把药盒上的名字输入到词典里面,“未找到相关释意”,她有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认对了拼写。然后她点开浏览器去搜,搜出来的都是形近词的替换,游戏,服装品牌,科学家的名字…… 最后周幼里尝试多种限定词的组合,连接vpn在全网泛找,点开了一个外网的学术网站。 似乎打开了一篇论文。 专业术语更多了,周幼里费力地查阅单词对照着看,得知这是一个医学实验,没有关键词,摘要也写的语焉不详,往下翻,目录有整整两页。 周幼里划动屏幕,跳着翻看具体的内容,实验人员秉承着人文精神将本药物推进到临床,在寻找志愿者的时候他们保证自愿者的人权……当前医学前景,以现在的器械和检测手段暂且无法量化细微的情绪变化……对照组暂未出现明显改变……并发症不明朗…… 在深夜的书房昏昏欲睡。 她把原文截图存档,打算第二天找个人帮她翻译。 揉着眼睛回到梁胥房间的时候,梁胥还是睡得很沉。 周幼里趴在梁胥的床边。 灯光柔和,床上的男人睡颜平静。她掏出手机给他照了一张:镜头里的男人鼻梁高挺,眼窝很深,从那个角度看过去,眉弓深陷进去,不太像亚洲人的面孔。 后来,周幼里又把手机移到离梁胥更近的地方,变化角度去拍。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拍了几组,她把其中一张存作秘密的聊天背景,开始心跳加速。 那张照片,周幼里将手机放在梁胥的锁骨位置,拍出来的视角,像是有人正在亲吻他的脸颊。 周幼里起了些心思。 她捏了捏梁胥,摇晃他的肩膀,确认他不会清醒,回到房间拿了一根口红。 对着镜子涂好,她轻轻地俯下身体,把唇贴在梁胥的脸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周幼里又对着这张唇印拍了好几张照片。 渐渐的,她的胆子放开,把口红印在梁胥的唇上,蜻蜓点水地抿了抿,她吻他,吻得自己浑身发颤,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慰。心口是涩的,又酸又涨,又有某种隐秘的满足。 她拿来纸巾温柔地擦过梁胥脸上的印记,重新现出他那张五官深邃的脸,她躺在他的旁边。 把手放在梁胥手心,她安安静静躺了一会儿,搂着他的肩膀。 再后来关上灯,她为他脱掉了袜子和西裤,牵着他的手躺在床铺上。梁胥的位置偏中间,周幼里只占了左边一小部分,侧转过身看他。 她把头埋到他的胸前,手伸进衬衫里面,也解开他的衬衫。 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解开,她在黑暗里把他的身体看清,裸露的胸膛皮肤,隆起的肌肉,很饱满,她把手放在梁胥的胸肌上。 乳头又小又软,颜色稍深,而乳晕触感粗糙。 埋头在梁胥的胸前,周幼里亲吻他的肋骨,她往上舔,抿住他的乳头,轻轻咬了咬。不太好意思的,她又把头偏到胸肌中间,牵起他的手压在自己身上。 她想象他这样抱着自己的样子。 衣服敞开,身体上留着她的口水,灯光一照,反射淫靡的光——那种样子。 她也摸到他的下身,内裤包着性器,隆起了大大的一团,脱下西裤时她闻到了那种让她脸红的味道。 有点过于变态了。 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养父,趁他吃了安眠药以后昏睡的深夜,偷偷摸他的下身。 这样太变态了,周幼里想。 她脱下梁胥的内裤,放出他沉睡的下体,松紧带弹出轻响。内裤卡进腿间,被阴囊挤到下面。很丑陋,也很凶猛,尚未勃起的阴茎垂在腿间,像黑色的灌木里探出的大蛇。 周幼里坐在梁胥小腿上,她盘坐着,张开双腿对着他的下体,俯下身。 舔着他的马眼。 脸颊贴到蜷曲的毛发上,一下一下地舔,她闻到更多的味道,腥臊的,淫的,梁胥身体的味道。 那种味道让她颤抖,触感好黏,而龟头是滑腻的,她含到口里,几乎要坐立不稳,叹息出来。也掉出一滴眼泪。 周幼里赤裸着上身,贴在梁胥胸上,她抱他抱得很紧,努力感受那种相依的触感,小声的,哑的,喊了声“爸爸”。 第二天梁胥起得比她要早。 她下楼时,梁胥已经坐在餐厅里了。周幼里扶着楼梯僵直身体。 梁胥抬起头看她,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周幼里用力掐住栏杆。 她努力让自己站稳,一步一步走了下来,早饭摆上餐盘,牛奶冒着热气,她坐到梁胥对面,“昨天……” 她一会儿看着梁胥,一会儿又不敢看他,在她移开目光的时候,梁胥开口,也说:“昨天晚上……” 周幼里心跳都停了。 梁胥说:“吃了药,有点嗜睡。” 周幼里抬头看他。 他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只微微挑起眉眼,似乎在问:“怎么了?” “……只是这样吗?”周幼里说。 梁胥看着她,审视的目光持续了一分钟,周幼里强撑的表情渐渐变得慌乱,她说:“怎么会突然睡成这样,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把你拖回房间很费力的,你不知道你有多沉吗……” “谢谢。” 周幼里合上嘴巴。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牛奶,移开目光。 她撇嘴,试图岔开话题,不甚在意地问:“你都在吃些什么药啊……” 而梁胥在桌前合拢手掌:“嗯。” 下巴置于手掌之后,他的嘴唇被交迭的手指挡住,看不清楚。 他说:“公司压力大,开了些安眠、调理情绪的药,还有之前昏迷,疏通血管的药。” “你以为是什么?” /头骨/:他会不会伤心? “你有认识英语好的人吗?”周幼里问。 “钱豫?”苏馥回答。 “……”周幼里的手指在屏幕前僵了一秒。 她把手机转向苏馥,展示屏幕上的英语论文:“我说的是,可以翻译这种东西的专业人士。” 苏馥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这样啊……那他的雅思7.0应该还没好到这种程度哈……” 她看着周幼里:“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专业人士应该挺好找吧?” 周幼里“嗯”了一声,“但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在找。” “哦哦,那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找一个靠谱的。” 周幼里抬起眼皮,算是告知了一声“嗯”,展开手肘,准备重新趴下来继续睡觉。 苏馥又转了过来:“对了。” 周幼里懒懒地支起脑袋。 “说到钱豫,他有一件事拜托我。” “嗯哼。” “你生日那天不是跟他闹了点矛盾吗,他说你的手在蜡烛的火上沾了一下,怕你烫伤,第二天就给你买了烫伤膏,本来想亲自给你,但我们不是先去校长办公室、后地震休假了吗,一直没来得及给。” “还等他给我呢?我伤早就好了——” 周幼里伸出右手。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天回到家,梁胥开车去十字星,她撕扯他的衣服,手在安全带上用力拉,被尖锐的布料侧面刺进皮肤,她受了伤的。 她记得当时那种疼痛,十指连心,痛得像锥心一样,她也记得那个伤口很深,几乎可以看到鱼际处翻起的白肉,但叁天后的现在,她完全看不到伤口。 手掌白皙干净,皮肤细腻也光滑,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似的。 此前,周幼里有听过疤痕体质,总觉得自己是种相反的体质,她从小就不留疤。 可现在,周幼里突然觉察到,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过这道伤口。 是什么时候停止流血的呢?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光洁得跟从未受伤一样? “……所以他跟钟芮算是闹掰了,他没有为钟芮做的事情道歉就是这个原因,你应该不会怪他吧?” 周幼里看着苏馥张合的嘴唇,应了声“嗯”。 “现在全校没一个人敢和钟芮讲话,他也不想想你是谁,就敢和你作对,真不知道……” 周幼里趴回桌上,“睡觉,不说了。” “好、好”,苏馥闭嘴,她看着周幼里变换着几个趴坐的睡姿,转身回座位。 “我听说钟芮今天下午请假了,他没有来。” “他们班阮崇你知道吗,阮家排行第叁那个儿子,听说是他把钟芮的书包扔在厕所让他去捡,然后泼了钟芮一身的水。” “阮崇也喜欢幼里的呀……” 周幼里神色如常。 苏馥和黄媛走在两边,见周幼里对这件事反应冷淡,越讲越小声,最后话题绕开,讲到了其他: “后街新开了一家法式甜点店,二楼可以预约法餐,我去吃过了,还挺正宗的,跟我在里昂的那家homestay吃到的一样。” “你说zamp;c吗?我只去一楼吃过甜点,他们家竟然还卖正餐!” “要提前预约。” 出了校门,叁个人挥手分开,周幼里走回自己家车前。 她坐上后驾驶座,司机关上门走到前面,突然有个人敲了敲窗户,是钟芮。 周幼里听说他过得不好。自前天几个人去了校长办公室,两个人的矛盾突然间全校皆知,钟芮开始被同学们排挤。她有听说他被泼水,被围殴,被掀桌子。 但现在的他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衣服也很干净,头发抹了些发蜡,梳到了头顶,他笑着对周幼里说:“你今天有时间吗?” 周幼里轻轻挑眉。 “请你吃饭,顺便道个歉。”表情有点尴尬,似乎是因为这段话让他难以启齿,脸颊泛红:“可以吗?” 周幼里思考了一分钟。 “去哪儿?”她摇下车窗,对钟芮说。 “坐我家车吗?” 他说请客的地方就在学校后街,新开的那家法式餐厅,所以周幼里让司机停在学校门口,她和钟芮一起步行。 入内,一楼的客人落满座,他们顺着楼梯往上走,装修富丽的二楼空无一人。 下了课,理应算是用餐高峰,十来张桌子却全是空位,周幼里转过头看钟芮。 钟芮说:“不是特意清场的……我哥让我道歉,说最好找个人多的地方,我并不是觉得当着大家的面给你道歉不好……只是我只想得到这里,这是我家开的店。” 见周幼里目光扫向楼梯,他又补充:“一楼是别人的,只有二楼法餐是我家的。” “人很少……因为学校的人知道二楼是我家开的,所以不敢来了。” 后来菜品上齐,钟芮第二次讲到这个话题,他说:“和我合伙的甜点店老板不肯再把二楼租给我,所以我们家准备撤资,东西也要搬走。” 他自嘲的笑容停下,表情突然变得难辨起来,他看着周幼里说:“所以这是最后一顿了。” “你觉得好吃吗?好吃就多吃一点。” 两个人从二楼楼梯下来。一楼甜点店依然坐满了人,吵闹的环境在他们下楼的瞬间安静,钟芮对周幼里说:“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周幼里站在楼梯口,转头。 他们扶着栏杆,一前一后站着。平静地讲话时,两人的关系看起来颇为融洽,钟芮说:“我转学了,回法国。今天晚上的飞机。” 声音不大,但环境太安静了,周幼里感觉到注视的目光,她点头,说了声“挺好”,转身走了。 再往前走了两步,她踏入一楼用餐区,钟芮又在后面对她讲话:“我还有点事跟店长说,你先走吧。” 周幼里说好。 她踏出店门。 深秋,天气转冷,出门时拢了拢大衣,周幼里往巷口走。 后街的巷子左右连同,地理复杂,她走了两步,听到一声细微的叫唤,看到远处的巷口有一只花猫。 神色很疲惫,周幼里走过去,越近,越听到那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凄厉的感觉。 她走到巷子口,那只猫逃开,往巷子深处走,她也走了进去。 突然听到流动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走到她身后。 人还不少。大约有七八个,罩住口鼻,一身黑衣的男子围在周幼里左右。 下了自习的时间点已经接近夜晚,巷子里没有路灯,漆黑一片。周幼里很难看清这群人的脸。 但她的夜视稍微比平常人好上一些,她有看到那群人试图抓住她,连连朝她伸手。 慢动作一样,周幼里躲开了,尝试往巷子外走。 两边都有通路,可两边都有人拦住,周幼里躲了几次,看见一道闪光,有人拿出了刀。 其实她离后街餐饮主路很近,只要呼救就可以被人听到,但不知怎么的,周幼里没有喊人。 似乎是因为他们的动作太慢了,她没有觉得到威胁,仅凭自己就可以躲开刀锋,她甚至来得及捏住对方的手,把他的刀抢了过来。 她刺到对方手掌。 “她太快了!!” “根本抓不到!” “怎么回事?” 周幼里拿着刀,捅进对方肚子,那个人倒了下去。 其他人往后退了两步。 往各自的方向退,四个人离周幼里越来越远,她握着刀,想扶墙喘会儿气,突然听到风的声音。 太近了,轰鸣的响,贴着她的耳朵。 铁棍砸向了她的脑袋。 她在同时看到倒退的四人往她的方向冲刺,几把刀插进自己的身体。 意识模糊地倒在地上,周幼里吐出一口血来。 那瞬间,那一瞬间,她只在想一件事情。 ……他会不会伤心啊? 梁胥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公司加班,有人打断会议进来,会场上的人脸色并不好看。 但梁胥得知消息,立刻拍了拍手掌,“今天先到这里”,抓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你说她送到手术室了?”梁胥问。 他拿着手机,身体有些发抖,背影看起来更加明显。 “嗯,我知道。我想再和你确认一遍,你看到她的时候,她倒在血里,受伤严重,是有多严重?” “嗯……” “有呼吸吗?” “是微弱,还是没有?” “确定?你确定?她的身体是冷的——?” 电梯打开,梁胥走进电梯,将身体转了过来。 颤抖的身体渐渐放缓,而平静的面容露出难得一见的表情,嘴角仍然正在上扬。 /头骨/:雷暴。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了六个穿着手术服的男人。看穿着,上衣匆匆扎进裤子里,帽子没有戴正,显然来得很急。走在最前面的梁胥抬起手,立刻有人从后走上前,按住手术台旁的医生护士。 “你们做什么?”主刀医生问。 梁胥拿出一张纸,主刀医生接了过来:“院长让你们接管手术?你是哪个医院的?” 他问得咄咄逼人,但梁胥面色如常,平静地戴上手套,轻轻扬了扬下巴。 站在他身后的人立刻拉住医生,挟持住手臂使不能活动,带着人往门外走。 护士小声说:“既然院长签过字了,责任不在我们……”医生扭过头朝梁胥吼:“麻醉医生也要走?你们带齐人了吗?” 梁胥只盯着手术台上的周幼里。 手术室的隔离门重新合上,吵闹被隔绝在外面,室内空荡起来。只有梁胥一人立在床边。没有护士,也没有麻醉医生,穿着手术服的男人站在无影灯下,面色沉静。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拔掉周幼里的呼吸机。 警报声“滴——”地响起,麻醉台的电脑一片刺目的红,这个动作好像花掉了他绝大部分力气似的,梁胥转身靠上手术台喘气,扯掉口罩,脸上大汗淋漓。 他举起的手不稳,叁次才勉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盒药,蓝色的药盒里抽出锡纸,六片药只剩下两片,他吃掉了一颗。 生吞,仰头的瞬间瞳孔缩小,有血从他的眼鼻七窍里流了出来。同一时间,整个手术室的灯光一闪,似乎可以听到建筑物外面一声惊雷的暴响。 “你拔呼吸机做什么?!” 主治医生拍着玻璃大叫,但室内隔音,传到房间里听得不明显;他的脸于手术室门上的镜子里显出,又被两个男人按住肩膀,硬生生转过脑袋。玻璃门只能看到走廊对面的告示贴。 梁胥擦了擦脸上的血,赤红的眼睛渐渐恢复常态,他掀开盖在周幼里身上的无菌单。 单布下,女孩子赤裸的胸前可见四处伤口,其中一个伤及脾脏,洞开的腹腔里一片血湖。内脏蠕动,仿佛有声音,吐出一个小小的血泡,很奇怪的,警报声突然不响了。 麻醉台的红字转绿,心电图规律起来,生命体征平稳。梁胥看到了,视线往下,他清晰地看见裂开的脾脏闭合起来,还有胸前四处刀伤,也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并拢。 梁胥挥倒输液架。 他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手攥住心脏,身上汗如雨下。输液架倒了,血袋落在地上,针管从周幼里的手上拔出,鲜血溅落。 一地狼藉,他没有管,踩着倒下的输液架站在手术台边,他把手放在周幼里的脖子上。 惊雷又响起。 巨大的声音炸开,似乎是直接劈打在手术室的天花板上一样,房间里,电脑、仪器、手术刀和瓷皿剧烈震动。 梁胥把两只手放在周幼里脖子上。 他用力,自己先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手臂整个都在抖。 雷声又响。 梁胥僵直了身体。 五官溢出鲜血,他的表情涣散起来,很久都没能睁开眼睛。 双手从周幼里脖颈间滑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周幼里重新呼吸顺畅,脸色由白转红,伤口也只剩下浅浅的一条。而梁胥从血里捞出来似的,黑色的西装外溢鲜红,用手抹了抹眼睛。 他缓慢地坐了下来。从地上捡起周幼里换下的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 对方一连发了七、八条消息,看格式是拆分了某篇论文,梁胥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关键词: “试验在具有强烈杀人欲望的真实杀人犯身上展开,在两组实验对象间建立对照组……服用本药品,临床可见明显的杀意降低……”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握着手机仰头。 看着台上女孩子干净的容颜,好半天以后,自嘲地勾起嘴角。 “大前天地震,昨天雷暴,最近真不太平……” “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不过还好没有人受伤……” “因为雷暴,昨天医院停电了一分钟,师兄跟我说他们手术室乱成一锅……” 消毒水的味道飘来,有声音在病房外响起,传到耳边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 周幼里转醒,看到一个陌生的天花板,愣了好半天,渐渐回想起放学后从巷子里出来,她被刺伤的情景。 惊慌迟迟赶来,周幼里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身上厚厚的纱布,活动都有些困难。她察觉到病房的角落坐着一个人。 梁胥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这种姿势持续了多久,见她转醒,他也没有起身过来,表情有些奇怪。仔细看,周幼里注意到他的手攥着左胸,呼吸有些困难的样子,凭白冒着大汗。 她喊:“爸爸……” 梁胥走了过来。 离她越近,他就走得越快,在床边站定的瞬间,呼吸似乎畅通了很多。周幼里朝他伸出手。 他看着她把手放在他的腰间。 “……你没事吗?” 梁胥沉默着坐了下来。 他坐在床边,压迫的视线降了一度,周幼里的手跟着往下,落在他的腿上。略有些不安地收回手。 她咬着嘴唇,小声问:“你是不是身体不好?” “你觉得呢?” “你有看医生吗?”她又问。 “……” 梁胥久久没有回话。 她被他看得开始脸红,移开目光,身体被绷带勒紧,很难动弹。 周幼里说:“我陪你住院。” “不用。” 梁胥的目光看向房门,“我们回家。” 周幼里睁大眼睛,“我可以回家吗?” 她清了清病房里的东西,两手空空地来,只捏了一个手机。打开手机,周幼里看到了翻译发给她的论文。 一连七条消息,专业性相当强,她扫了一眼,讲一个血管疾病的二期临床实验。 “爸爸,动脉粥样硬化会导致冠心病,你有心脏病吗?” “没有。” “爸爸,我受伤了,你是不是一直在床边守着我啊?” “……” “爸爸,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这样陪床了,看到你生病我都被吓一跳。” “……” “爸爸,我出事了,你是不是很伤心啊?” 梁胥俯下身,贴着周幼里,伸手给她扣上安全带。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觉得胸膛贴在她的身上的瞬间,心脏里熔岩灼烧的痛感消弭了一些,变成一种带着细微电流的感觉,尚在忍耐范围里。 周幼里突然抱住了他。 那瞬间,他好像突然穿越了一样,看到了那个哭泣的小婴儿。 “爸爸……我好害怕……睁开眼睛可以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她小声地,有些局促地,在他耳边说: “你可以抱抱我吗?” /头骨/:“我要结婚了。” 那天晚上,梁胥像叁天前一样,也睡得特别沉。第二天,他和周幼里都没有出去上班和上学。 梁胥在家办公,周幼里却没学习,闯入书房躺在沙发上吃东西。 她玩了会儿游戏机,吃着薯片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梁胥还在办公。 很无聊的一天,她扯了扯身上的绷带,对梁胥说:“这个绑得我好难受,我可以取下来吗?今天想洗澡诶。” 梁胥说:“还不行。” “可是我两天没有洗澡了!” “……” 他从电脑上移开目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我帮你换药。” 周幼里尖叫:“那怎么行!” 她被呛到,顺了会儿气,脸颊通红,小声说:“我的伤口在胸前,你要怎么给我换药?” 梁胥说:“为什么不可以?” 他问得太过理直气壮,反而是周幼里渐渐心虚起来,她说:“我又不是小孩了。” 梁胥视线往下扫,周幼里护住前胸,扬起下巴准备骂人,却发现梁胥的目光坦荡非常,周幼里一阵语塞。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梁胥开口,“那就过两天再拆。” 周幼里妥协了。 第叁天,梁胥请了一个私人医生来给她换药。 对方是位中年女性,拆开周幼里胸前的绷带,用剪刀把缝线剪掉。剪线的时候挑到皮肤上的肉,有种被小虫蜇咬的痛,但并不明显。 她给她擦完碘酒以后,又重新盖上了一层敷贴,拿出新的绷带给周幼里缠上。 “还要缠啊?” 女医生顿了顿,说:“是。” 梁胥走进房间:“绷带两天以后解,之后可以用水;敷贴在这之后的叁天取,到时候就能洗澡。” “还有这么多天啊。”周幼里捂住脸。 梁胥说:“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看我。” “……” “我没有洗头,你离我远一点!” 梁胥和医生一起走出房间。 第五天撕下敷贴的时候,周幼里觉得神清气爽,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泡澡,洗头、做护理,清洗发膜。 她站在雾气朦胧的镜子前,终于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比她预想中愈合得快得很多,几乎已经长好,没有怎么留疤。 “那我是不是可以上学了?” “你想上就可以上。” 这几天梁胥一直没有上班,每天周幼里醒来,都可以见到他在家中忙碌的样子,她本来一点点也不想去学校的。 但在书房睡醒的又一天下午,她看到梁胥在阳台上打电话的背影。 问他:“公司上的事吗?” 梁胥说:“不是。” 她不以为意,拿起游戏机继续玩,很随意地又问了句:“你最近为什么都不去公司上班呀?” 那时梁胥坐回电脑桌,她正侧躺在沙发上,只当自己问了一个寻常的问题。 而梁胥看着电脑屏幕,并没有怎么转头注视着她,也只不过是稀疏平常地为一个寻常问题作出回答而已。 寻常到跟“十二月到了,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一样,梁胥说:“最近在忙结婚的事。” “什么?”周幼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我要结婚了。” 周幼里逃回了学校。 座位上堆了很多张试卷,但周幼里来不及管,只把书包放在上面,卷子便全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她把苏馥和黄媛叫出教室,叁个人蹲在厕所里,周幼里摸出一根烟抽了两口,呛出了眼泪以后,她又把烟扔到地上,踩灭。 两个女孩不明所以,“你之前那事,肇事的几个人跑掉了,但我们都知道是钟芮做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去了法国……” “那几个人应该能被找到,学校的监控、钟芮的聊天记录,如果粱总放个话,其实比较好查,他可能最近在忙结婚的事,暂时没有时间管这些……” “你知道?” 周幼里问苏馥。 苏馥愣了一下,“知…道……聊天记录还是?我不知道,我是说可以……” “你也知道他要结婚了?” 许是周幼里的面部表情太过骇人,苏馥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变得有些惶恐。她说:“我们都知道啊,你家要跟黄媛他们本家联姻了嘛……女方还是黄媛的姐姐呢……” 周幼里转头。 黄媛对上她的眼神,也立刻打了个摆子,首先说:“不是亲姐!是堂姐、堂姐,我大伯的二女儿……” 她的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声响起,两人下意识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周幼里抓住黄媛的手。 她拉着她逆人流往外走,把她牵到教学楼的最高楼,天台顶上。 黄媛被周幼里扯动得踉跄,挣扎得越来越用力,“你力气好大啊!真的痛!” 周幼里放开手。 她趴在栏杆旁边,眼眶发红地盯着黄媛,黄媛往后退,退到墙边,说:“……不去上课吗?现在上课铃响了。” 周幼里突然移开了目光。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和周幼里对视以后,黄媛慢慢站得稳了,她看了眼天台的门,又看了眼周幼里的侧脸:“我其实只和她见过两次面。” “但我听说……”她组织着措辞,“黄莺姐是个很优秀的人。哥大毕业,在西雅图的亚马逊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国自己开了家公司。见过两次面,她对我挺好,我一直听说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如果和你……成了亲戚,应该对你也很好,毕竟你不是梁总的亲女儿……” 越说到后面,黄媛的声音越小,她看到周幼里在哭。 手托着下巴,眼睛看向远处的建筑,一条眼泪顺着眼角流到手和脸颊的缝隙里面,又从手掌流到手臂。 “她和梁胥……在哥大留学的时候认识……” “你怎么知道?” “我找人查了。”周幼里转头瞪了黄媛一眼。 她没有转回去,不知道看着哪里,带着哭腔说:“她一直在追梁胥,但梁胥身边有别人。我以为他不会结婚的……但梁诚说他叁十一岁了,该结婚了,他就去结婚了……” 很突兀的,原本的晴天莫名转阴,天下起了雨。 暴雨倾盆,天台上两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周幼里的眼泪融进了雨里。 她跟在黄媛后面走进门,两个人站在楼梯间拧着衣服上的水。 黄媛打了个喷嚏。 雨声潇潇,衣服拧出水滴在地上,黄媛说:“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了,你是不是……” 周幼里抬眼注视着她。 黄媛抖了抖,闭上嘴巴。 周幼里渐渐不哭了,把脸上擦干,拿布料去吸发丝里的水。雨慢慢小了起来。 她回家的时候,梁胥正坐在客厅,湿衣服被冷风一吹,冻得厉害,周幼里扔下外套直奔浴室。 洗好以后,梁胥依然坐在客厅里,出声叫住她,“你今天怎么了?” 周幼里闻言停下脚步。 “司机说你淋雨了。这个天气,怎么会突然下雨?” 审视的意味过于明显,她看出来了,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说:“我也不知道。” 梁胥走了过来,把吹风机连上电,给她吹头。 “你为什么觉得伤心?” 他控制着吹风,在风停的间隙问她,重新运作吹风给她思考的时间,头发吹完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周幼里说:“你可以不结婚吗?” 他问:“为什么?” “……我不想多一个妈妈。” 他蹙起眉头:“你不用这么叫她。” “我不想你结婚!” “为什么?” 她甚至无法抬起头喊出这样一句话。 梁胥问她为什么,周幼里什么都没说。 /头骨/:“你……喜…欢…我?” 又下雨了。 一连几天都在下雨,人行道上行人滞留,车开得很慢。梁胥摇上车窗,喇叭声和周遭杂音被隔绝在外面,然后车停在红灯前。 司机说:“今天的婚宴不邀请小姐吗?” 梁胥说:“她不太高兴。” 他看了眼外面的雨,蹙起眉头,想起周幼里接连几天的反常:“可能太突然了,我应该提前告诉她的,但这段时间状况频出,堆了很多事要处理。” “可是……”司机犹豫着,“如果不邀请的话,她会很生气吧?” “我提过”,梁胥的眼前闪过周幼里从沙发上惊坐而起的样子,“她大发雷霆。” “……” 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司机开口,“小姐其实很在乎您……”他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梁胥,表情有些犹疑:“有时候我觉得她可能……过于在乎您了。” “嗯,我知道”,梁胥说,“有点像雏鸟情节,她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司机以为梁胥会说“亲人”。 但这句“只有我一个”后面却没有接这一类的名词,有点让人意外的,梁胥说的是“联结点”。 尽管他咬字清晰,但司机没能理解其意,梁胥不多解释,他收回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有不想再谈的意思。可司机却依然在继续推进这一话题。 有些逾矩,也有些过于强调了,他说:“小姐今年十七岁了啊。”意味深长的。 当时梁胥没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他没有想过。 他没有想过十七岁的周幼里和七岁的周幼里有什么区别,他从来没有想过。对他来说,她的存在早在见面的第一眼就已经既定了,那么强烈,那么让人印象深刻。 更何况十七年的时间,对梁胥来说,其实没有其他人那么长。 他来过这里太多太多次了。 一间欧式教堂,据可考历史始建于民国年间,由法国建筑师仿希腊古典时代教堂建成。雕花的廊柱立了八根,走进去,第一个浮雕是位痛苦圣母。 黄莺在下午一点出现在侧门,她带了叁位伴娘,现在正在准备间化妆。 乐队,花童,伴郎,双方的长辈也已出席,宾客落座,叁叁两两地起身攀谈。 再往后,婚宴开始,他将顺利地带着黄莺回到婚房,经历两年的短暂婚姻。一瞬间,层迭的记忆涌来,梁胥有点恍惚,眨了下眼睛。 有声音把他拉了回来,“梁总”,是个熟悉的声音。自周幼里住院以后,梁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助理。 他带着梁胥朝教堂的大厅望去,最后一排长椅上,坐了一个少女。光线倾泻,投在中央的大理石雕像上,周幼里一瞬不瞬地盯着教堂的天顶,神情颇为落寞。 “她来了?”梁胥有点惊讶。 助理吞吞吐吐地应声:“是的,比您来得还要早些。” 有点怪异的感觉。梁胥对此难以形容,他盯着周幼里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渐渐的,周幼里注意到他的视线,浑身一颤,慌乱地出了教堂。 梁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天色阴沉,又要下雨,他看着外面的天色良久,听到助理说:“……我十七岁的时候,喜欢班上的女同学,后来我们早恋,被班主任发现了。” 无头无尾的一段话,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但梁胥突然听进去了。他拿手揉了揉眉心,看着助理,脸上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教堂还有一间内室,专门给梁胥准备,他一个人坐在沙发。 按着太阳穴,他眼前浮现出了满身酒气的周幼里撕扯床铺的样子,那时他刚射过,房里是精液的味道,她说“你身上好臭”,带着哭腔,愤恨不已的,后来她让他吹头,也让他抱她,他问过,“是不是需要缺失父爱,他也可以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但她拒绝了。 门把转动。 周幼里走了进来。 梁胥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近,一步一步靠近自己,伸手抓住他的西装下摆。 她又在哭,眼睛都肿了,说:“你真的一定要结婚吗?” 梁胥蹙着眉头。 她不顾所以地伸手,把眼泪和鼻涕擦在他的外套上,贴得很紧,她说:“爸爸……你能不能不结婚……我不想让你结婚……” 梁胥任她抱着,任她哭到累了,哭声变小衰弱,而雨打屋檐的响声越来越重。 “你……喜…欢…我?” 突然间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周幼里僵在当场,心口巨震,手脚冰凉。她感觉到梁胥的手在她的身上滑动。 上衣一轻,他摸出了她的手机,点开了锁定屏幕。 黑色的墙纸,什么都没有,周幼里松了口气,而梁胥叁两下输入了密码,锁屏解开。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听我说……”周幼里口不择言地解释,“密码是这样的,我同学解开了我的……本来我用的是自己生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所以才用的你的生日……” 她越说越快,僵硬的身体缓了过来,开始上手抢回自己的手机,梁胥站起身,把手机举到高处,又滑动了几次。周幼里跳起来抢,她跳了四次,前叁次全部没有够到,第四次才抢回自己的手机,而松手后的梁胥正沉默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紧绷,握住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她设置的聊天背景,梁胥睡着了,她照了他,也照了自己勾住他肩膀的手。 周幼里往后退了一步。 梁胥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继续站在原地。 周幼里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想走,她想立刻消失,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梁胥先一步锁上了门。他抽出钥匙,扬手一扔,钥匙越过书桌,碰撞墙角发出金属的脆响。 周幼里背靠着房门。 做完一切的梁胥沉默着坐回沙发,他左手放在沙发扶手上,右手向上,落在腿边。 他抬头看着周幼里,平平地直视过去,声音无波无澜。 “过来。” /头骨/:“还知道叫我爸爸呢?” 他坐在那里,手臂张开,双腿也分开,周幼里读到动作和微表情内含的意思,默许的,接纳的,不是她原本以为的暴怒和大发雷霆,甚至露出了一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下意识抓着门把手,随着触碰,把手转动撞到内锁,发出一声“卡擦”,室内安静极了。雨停了,宾客来往阻隔在外面,教堂的深处只有她和梁胥两个人,而梁胥看着她退后,略微仰视,既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出声阻止,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等。 等到重新又有声音,周幼里开始呼吸了,心脏在停摆后重跳,迅速地越跳越大声,身体也动了起来。她迈步走到梁胥面前,停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很突然的,梁胥伸手一拉,把她按到了怀里。 周幼里折着双腿,半跪在梁胥的两腿之间,她的脸离他特别的近,近到皮肤相贴,被他的鼻梁扫上脸颊,留下一条残存触感的轨迹。 她以为她的感情会让他觉得冒犯,以为他会恶心会不适,但梁胥没有,他反而拉着她往自己的怀里离得这样近,甚至有些过于近了,她看到他眼里紧绷的自己,气息是白色的,在他的绒毛上凝成一颗水珠。 太紧张了,心好像要跳出胸腔,又过分贴近了,她好怕被他知道,又隐秘的想要被他知道,被他知道她想要吻他,靠近他,抚摸他,也想要被他亲吻和抚摸,梁胥慢慢地,捏上她的下巴。 他好整以暇地抚弄她的下巴,拇指在她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那种触感,粗糙的皮肤抚过她的脸,又有些粗鲁,很重地捏出一个形状。他似乎一直在审视着她。 长久的,沉默的,是那种十七年缺失的审视,从未发现某种奇观,补偿性地注视着她,从头到脚,从嘴唇到乳房,从胯骨到脚踝,一丝不漏地看满,看够了,他才出声,问她。 “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幼里来不及装傻,她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男人,感觉到他另一只手放上她的腰间,掌心温热,盖住她一半的腰,只能如实地回答问题:“从……十六岁。” 可他好像不太在意她的回答。 在她还没有讲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手伸入她的外套里面,后来她开口,他的手已经撩起她的衣摆,贴上了她的腰,再后来实打实握住了,周幼里轻轻吸气,他也只是重复她说的话,带着一点点笑的感觉,“十六岁……嗯?” 她开始感觉到痒,酥麻感强烈,他像在问她又不像,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闭上嘴巴,笨拙地把自己的手贴在他的手上,而他的手已经钻到了衬衫的深处。 周幼里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所以她才说话,吐出一个音节以后她又吐出第二个音节,她说:“十六岁以后,我做梦,梦到你,一开始梦到你捡到我的样子,满身是血的抱着我从一条巷子里走出来,然后我梦到你,梦到你没有穿衣服,我们贴在一起,你亲我的……” 想起那个画面,周幼里脸颊通红地扫了他一眼,而他朝她做出一个可以算是笑的表情,某一瞬间真的和梦境重迭在一起。然后他把她抱上自己大腿,让她分开双腿坐在上面,慢条斯理地脱下她的外套。 他们离得更近了,她看到他整洁的西装,领带镶着银色的丝,白色的,她很少见到他戴这种颜色。 所以周幼里想起来了,想起新娘白色的婚纱,还有门外流动的宾客,他要结婚了。周幼里突然沉默下来。 她没有继续说,梁胥也没有问,他好像真的不太在意她说了些什么,她对此如何,他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他只是继续解着她的衬衫。 第二颗扣子松开,周幼里握住他的手:“梁胥!” 他停下动作,手放在她前胸,“叫我什么?” 在她叫他“爸爸”的同一时间,他把手伸进了她的胸罩,握上了她的乳房。 她立刻感觉到乳头挺立,在他手心里变得极硬,硬到发涨,甚至感觉到痛了。 他问她:“梦到我亲你的什么?” 原来他是有在听的。 他有在听她讲话,听她讲十六岁开始梦到自己,知道她的觊觎,她的妄想,然后他稍微把衣服打开了一点,手掌向下,放出她的乳袋。 周幼里拿手去遮,用手臂去挡,她想哭,非常羞耻,但她没有什么力气。 他的手太大了,盖住了她的乳房,不让她碰到她自己,然后他把她的身体往上提了一点点,他俯了下来。 吻落在锁骨的位置,嘴唇软得像融化的水,他吻过,一层层往下吻,留下一滩水渍,一条残存触感的粘液痕迹,张口,含住她的乳房。 这对她来说过于羞耻了。下巴被他的后脑抬高,周幼里满眼雾气,眩晕地看着房间的天顶,她听到他吻出声音来,暧昧得让人羞耻的声音,啵,唧,她也同时感觉到刺痛,像有一小块烙铁在她胸口盖上了印章。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突然就埋头在她的胸前,吮吸她涨得发痛的乳头,她被吸得好舒服,觉得疼痛缓解,变成了一种遍及全身的痒,又麻又痒。 那是梁胥在吸她的奶。 什么都来不及想了,来不及想他今天结婚,他穿着新郎服,一身笔挺。来不及想她要叫他爸爸,他是她的养父,她甚至来不及伸出手阻止,就感觉到他的手出现在她两腿之间,隔着内裤碰到她的下面。 她立刻颤了颤,紧绷着脚尖,想要移开,但她被他抱在怀里,两只腿大开,移动间只是拢起腿夹得稍微紧了一点,夹住他的手停在腿心。 “不要……”周幼里说。 “爸爸……那里不可以……” 梁胥从她胸前抬起头,嘴唇贴近她耳朵,他说话时声音很沙。 “还知道叫我爸爸呢?” /头骨/:“我教你。”(xyuzhaiwu6.com) 羞愧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或者一扇门,让周幼里看得更清晰了。她清晰地看到面前衣衫严整的梁胥,作为一个新郎站在这里,是她的养父,她的爸爸,以及门外满心欢喜的新娘的丈夫。 而周幼里半身赤裸,乳房外露,乳头包裹一层清亮的透明液体,遍布他留下的咬痕,她敞开着双腿对着他,内裤被撩开,露出毛发之间肉色的蚌壳,一下一下地翕张。 这一切让她感觉到更加羞耻,出轨的、背德的、禁忌的痛苦,在梁胥俯下身,把手指插进她身体的瞬间,又变成一种极端的刺激。 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之外了。 她颤抖着,几乎感觉到眩晕和窒息,眼泪不知是生理还是心理的,呜咽着受着他的深入。他往里伸,第二根手指随后进来,在深处合成一股,插得很明显。 周幼里握着他的衣摆。 她把腿盘在他的身上,抱紧他,慢慢溢出一点声音来,呻吟长长地回荡在密闭的房间里面,只有她的呼吸是乱的。 梁胥插进第叁根手指进来,她觉得太多了,涨得过分,嘴唇咬出腥味。 被梁胥突然抬起下巴。 他衣着完好又整齐,拔出手指,只有指尖是湿润的,就连坐姿也十分庄严。周幼里跌坐在他身旁,乳袋随动作轻晃,内裤被褪到腿根,有淫水流下,她迷着眼睛,汗水淋漓,被迫抬起头和他对视,让他看到了一点点闪躲。 “不愿意?”梁胥问她。 她咬着下唇。 梁胥把手指探进她的口腔。 她尝到一股浓郁的甜臊,混合着一点点腥气,面色涨红。 他说:“舔干净。”并在她伸出舌头之前,用手指夹住了她的舌尖。好像是在玩弄一样,叁根手指插进口里,被她舔弄过后任她含住,几次后拔又没有伸出,来来回回地动着。 模拟插入,叁根手指的粗细,把她撑出一个形状,印在口腔外缘,最后他放开了她的舌头。拔出了手指。 叹了口气,梁胥准备起身,而周幼里适时地扑了上去,她压住梁胥的下身,把胸贴上他腿根,小声说,“我愿意的。” “我愿意,爸爸……”有些急迫的样子。 梁胥低头看着她。 他用湿润的手指拭着她的脸颊,拇指伸进她的口里,让她露出舌尖来。审视的目光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但周幼里低着头,并没有看到。 她自顾自地讲,声音因为他探入口腔的拇指有些变形,费力而含混不清地解释:“只是太突然了,我没有做好准备,这里好挤,外面好多人,我是第一次……我……” 梁胥说:“嗯。” 周幼里抬起头看他。 他抹了抹她的嘴唇,用拇指一下一下地扫,说:“今晚回去再说。” 她又感觉到心跳加速了。 迟疑着起身,把头低了下去,但才刚刚将脊背弓起,她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按着她的脑袋回到原处,回到他两腿之间,令她的额头压上皮带的金属扣—— 压上他腿间的隆起。 额头冰冷,而她鼻尖到口腔处却灼热无比,硬挺的某物冒着热气,隔着裤子燎到她的皮肤,气息是温热而潮湿的。 “我不能这样去参加婚礼,对吧……嗯?” 梁胥说。 她的脸贴着他的性器,感觉到那物活着似的,竟自己跳了跳,又涨大了一圈。周幼里的脑袋在烧,像保险丝跳闸,金属丝熔断,或者蒸笼出锅,她好热也好燥。 “我……” 他握住了她的手。 不能思考,周幼里把手交由到他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将两只手合在皮带之上,她略微抬起了头。 梁胥靠在扶手上看她。 她触电一样低下头,不敢对视,只能下意识、颤颤巍巍地解开他的皮带。她以前做过这种事的,但被粘稠的目光侵犯式地注视着,离他这样近,宾客盈门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了,这件事对她来说变得艰难起来。 金属扣脆响,皮带取下,他的西裤松了,周幼里看到他的内裤。深色的内裤,随西裤向下褪,隆起的中心颜色变深,扩散出一圈水渍,味道很腥,有一点点臊,是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骚味。 她低着头,如何讲话都忘记了,含糊着说:“我……我不会……不知道……” 梁胥握住她的手。 他拉着她的手往上,从西裤拉链到内裤的上缘,将手腕贴到胯骨,用两只手握住他的勃起。握满了。 隔着内裤,湿润的感觉已经很明显了,她被他握紧,手贴着肉棍,看到马眼处晕出的水渍又扩大了一圈,他的阴茎在动。 “我教你。” 从来没有教导过她任何,一个失职的父亲说出这句话,褪下内裤到腿根,放出灼热的阴茎抵到女儿的鼻尖。他教她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舔舔看。” 周幼里趴了下来。 她像小狗一样探出舌头,舔了舔他马眼泌出来的润滑液,觉得味道很淡,像蛋液一样,有一点点腥。然后她嗅了嗅,观察面前青筋暴起的巨物,那物又动了一下,自动回到她的唇边,梁胥说,“继续舔。” 她继续往下舔,从龟头舔到冠状沟,舔到茎身的根部,然后贴在他的胯骨从下往上看,看到梁胥正直直望着她,脸上带着点笑意,把手探入她的发梢。 她受到鼓励似的,翘起屁股自发舔上他的囊袋,她把他胯间舔得湿润极了,连虬曲的毛发都是晶亮的水痕。 而梁胥捏着她的乳房,拉扯尖端让乳袋变长,揉着她的乳头把玩,漫不经心的,不甚在意的,说:“现在含住试试。” 周幼里抬头,很奇怪的,下身不能控制地流了些水,让她想把屁股翘得更高一点,她想他抚摸她的下体,但现在的周幼里是个听话的小孩,爸爸让她含,她就只是含,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把龟头整个包进口里。 梁胥靠在扶手上,摊平身体,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幼里,她往上吐,他松手,她往下含,他就按着她的脑袋,让她含得更深一点,再深一点,深到喉咙口之间,碾压着龟头。 过于狭窄的喉口让周幼里下意识吞咽,她开始想吐,有些抵抗,但梁胥在看她。 所以她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回去,有些委屈地闭上眼睛,继续含,含着肉棒吞吐,一下一下,含出白色的浆液汇聚在口腔里面,随着她吐出肉棒的动作残留到茎身上面,慢慢地流到她的下巴。 这次梁胥放缓了力道,只在十次里的一次让她进到深喉,呛到鼻子,还算可以继续,她闭着眼睛,感觉到刺鼻的气味越来越腥,越来越稠,顺着她的锁骨流到乳房上面,被她吞吐的摆动带动着摇晃,溅得到处都是。 他的西装,她的衣服,身下的座椅,白色的浊液混着大量的透明唾液,味道被稀释,但依然极腥,房间里溢开,渐渐的,越积越多,越来越重,梁胥突然仰起了头。 他发出一声叹息,周幼里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呼吸不再像一直以来的平稳,他抓着她的头发力道失衡,几次压得特别深,深入喉口里面,又停留了好一会儿。 她感觉到肉棒又动了,龟头炸开一样,大量的液体喷洒,好些直接从喉口进入食管,又有一些随着他慢慢退出,残留在她的口腔里面,强烈的腥气汇聚,精液的味道几乎让周幼里感觉到震惊。 她第一次闻到。 梁胥的。 还在她的口里。 她犹豫着是吞是吐,抬头请示爸爸,循循善诱的良师缓缓垂下眼眸和她对视。 他教完这堂课,“咽下去。” 更多小说请收藏:xyuzhaiwu6.com /头骨/:坏情人。(H) 喉咙像被火灼过一样,好长时间里,周幼里都没能闭上嘴巴。精液顺着嘴角流到脖子,浑身都是那股腥臭的味道,她一点一点从被支配的感觉里脱离出来。 但她才刚刚感觉自己稍稍摆脱了梁胥一点,他就又朝她伸出手来——拇指滑过她的脸颊,抹掉她漏出来的乳白色浊液,像慈父责备不会吃饭的小孩,柔声问:“怎么吃得到处都是。” 周幼里又一次被他支配了,脑袋过热,身体战栗,下意识吞咽,把生精咽入食管里面,口腔里弥散着他的味道。 他站起来,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好,帮她理了理揉乱的衣服。白色的黏液沾在他的指尖,他揉开了,跟她说:“在这里等我。” 周幼里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他拿回钥匙,开门,走出休息室,似乎也遥遥看到他和宾客们招呼,挽着新娘的手,奔赴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 她坐在狭窄的密闭的室内,身体依然残存刚才的情事留下的余韵,感觉到他的食指还在她身体里,而她依然含着他的性器。明明离得这么近。 但她知道她没能借由身体而靠近他,并没有因此走近他哪怕一点,她变得更不了解他了。 不了解他为什么要带她回家,为什么要养她,也不了解为什么要她叫他爸爸,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他好像享受着她挣扎痛苦的样子,被伦理束缚却爱上他,试图反抗却总是顺从。 后来他们离开婚礼现场,时间将近午夜,司机在开车,周幼里和他坐在后座。教堂的尖顶变小,许愿池边吵嚷的人声也越来越远,周围的街区灯光稀疏。 梁胥扯了扯领结,周幼里坐在他旁边喝水。 她喝了好多好多水,即便后来换掉了衣服,洗过脸,刷了四次牙,她还是觉得口腔里残留着那股味道,从情欲里脱离出来以后,这股味道变得有些恶心,她错过脸不去看他。 梁胥也没有同她讲话,车厢里很安静,车停在红绿灯前,周幼里打开车窗,凉风灌了进来。 车厢的热气被凉风驱散,冷风吹在本就穿得不多的人身上,周幼里立刻打了个摆子,梁胥皱了皱眉,说:“别开窗。” 周幼里没动。 他敲了敲车座,司机按下总控,把窗户摇了上去。 像和他作对一样,在司机将车窗升到一半以后,周幼里又把窗户摇了下来。 绿灯,车重新开动,风呼啸着灌进车里,她的半边脸冰凉,梁胥倾身,手往她那一侧的窗户伸去,周幼里绷紧身体大叫:“别碰我!” 仿佛突然陷入应激的人那样,她胡乱挥手,拒绝梁胥的靠近,一边往角落里挤,一边挣扎着扭过身体。 梁胥按住她两只手,提着她往自己这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在发什么疯?” 周幼里被缚双手,用肘抵着梁胥,试图往后:“你别碰我!梁胥!你他妈都结婚了!你为什么要碰我!” 她喊出来了,情绪即刻不再受到控制,眼泪拼了命地下流,她看到梁胥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脸,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松开束缚自己的手。 她不得章法地挣扎,手腕越来越疼,梁胥越来越用力,他分开她的手,握着一只提到她的头顶,她另一只手去扯、去推,指甲划过梁胥的脸留下一条血红的印子,他也没有松开手。 他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脸在流血一样,用手掐着周幼里的脖子,脸色阴沉:“你再动一下,我就在这里干你。” 周幼里听到了,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住,气焰熄了一半,但她不信,她推了梁胥一下,梁胥立刻扯下她的裙子。 内裤褪到腿根,周幼里看着开车的司机,满脸惊恐,她说:“别……”停下了动作。 她没有讲话,梁胥也没有继续,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车开入车库,马达渐渐熄灭了。 梁胥扯着周幼里下了车。 他提着她的衣领,走到一半周幼里开始反抗,拉住墙壁不愿意往前,梁胥把她打横抱起,单手打开房门,把她扔进了房间。 这是梁胥的房间,家具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周幼里被按上床,挣扎间挥落床头柜上的东西,书散了一地,闹钟砸上地面,发出了“十二点叁十一”的声音。 梁胥坐在周幼里腿上。 他只给她两腿留了一条很窄的缝隙,方便他单手进入,把她的内裤扯下来。因为姿势受限,他干脆把内裤从中间撕开,掀起以后扔到了地上。 很快她的裙子也面临了同样的遭遇,碎衣料落地,她拿衬衫下摆遮住暴露的会阴,脸上是羞耻和愤恨,眼睛发红。 “滚开啊!你是畜生吗?结了婚以后强奸自己的养女?” 梁胥毫不留情地把两根手指插进她的身体,插得很深很深,下体被往上抵,她感觉到明显的侵犯。 然后他加入第叁根手指,周幼里觉得痛了,疼痛间叁根手指在她身体里来回抽插,狭窄的小口被塞进过于粗壮的硬物,渐渐有血流了出来。 他说:“那你说说看,吃着鸡巴像条母狗一样摆尾巴的你又是什么?” 周幼里没有回答,她开始有些涣散,意识全集中在下身,剧烈的疼,他说完这句话以后,疼痛好像缓解了一些,抽插间带出了水的声音,扑哧地溅在她的腿间。 好胀,过于胀了,又极酸涩,她感觉到下身被撑开,撑得好开,来来回回地受着手指的摩擦,每次都进满,塞到身体深处了。 她发出自己无法控制的呻吟,脸色慢慢泛红。 他从侧面抱着她,左手在她腿间插着,右手也合成叁指,插进周幼里的口里。她想起他的肉棒的味道。 周幼里又开始哭,有些难以自抑的,她觉得好恨。恨他突然结婚,让她成为第叁者,也恨自己明知他的身份,却难以抗拒。 她怀着肮脏的渴望一路走到他的面前,卑微的,臣服的,跪在了他的腿间。 /头骨/:侵犯与服从。(H) 一开始她大吼,挣扎,咒骂梁胥,于是梁胥掐住她的脖颈、捂住她的口鼻,带着怒意把手指捅进她的穴里,又凶又狠。 后来她哭累了,被他的手指插出水来,媚肉翻开,沉浸在情欲里面,渐渐闭上嘴巴不再让自己发出声音。 但凡可能的呻吟都被她视作是妥协,她不想妥协,负隅顽抗着。 她知道梁胥不会回应她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出于爱的愤怒和嫉妒,他都不甚在意,他不爱她,他们做着这样一件亲密的事情,出于某种她所不能理解的动机,这一认知让她感觉到耻辱。 再后来,她发现他会在她顺从的时候表现得稍微温柔一些。 她闭上嘴巴不再发声,泪水打湿他的手掌,他就放下手,一路往下来到她腿间,用力揉上她的阴蒂。 叁根手指还在穴里,于同一时间重重地往敏感点上撞,两处的力道堆积。也不知是撞击阴蒂的快感更为强烈,抑或是深入嫩穴的,她被迫使着叫出声音,喘息不已。 表情软化,失去力道地躺在床上,她脸上的春色接近于一种顺从的样子。 所以梁胥慢慢放缓了力道。 他进得浅了些许了,揉着花穴,就着淫水捣弄,停下来倾听她的呻吟,他似乎很满意她的叫声,拇指抚弄她的嘴唇,把她的口开得更大一点,好叫她发出更多的声音来,叫得更大声一些。 “啊……爸爸……” 梁胥的压迫停了。 他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解开自己的衣服,手指沾着的血全抹到衬衫上面,而衬衫又被他随意丢到了一旁。他露出他精干的上半身。因为刚刚的活动显得汗津津的,肩膀宽阔,腰腹收紧,倒叁角明显。 他上前,拉住周幼里的两只腿,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扯,床单立刻皱成一团,周幼里捂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衬衫下摆尚且可以勉强遮住她的胯骨,红色的穴肉外翻,尚未闭合,流出混合着血液的淫水,他拉起周幼里的手,让她暴露出自己的下身,她试图抵抗,而他坚持,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 可能有一分钟,也可能更少,周幼里放弃挣扎,她转过脑袋,随梁胥掀开她的衣摆,将自己尚未闭合的小穴展示在他的面前。 她感觉到羞耻,穴肉因为她的羞耻颤抖,她又因为这种颤抖更加羞愧难当,几乎达到一种自厌的地步。 而梁胥恰恰欣赏的就是她的自我厌弃。 那种放弃自我保护,脆弱、不堪一击的模样,任他予取予求,好像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完全毁灭她,只要他下达命令她就可以为他去死一样。 “把衣服脱了。”他说。 周幼里回转过头瞪他,他的眼神带着某种炽热的感觉,她不敢直视。她放弃挣扎了,完完全全的,她将自己交由给他,他说要她脱掉衣服,她便解开衬衫扣子,一颗一颗地剥落,随后露出肩膀、手臂,把腰腹暴露出来。 他把手抚上她的文胸,她颤抖着,接着也解开了胸罩的扣子,她脱下胸罩按在胸前,抱着唯一能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东西—— 梁胥说:“脱光。” 她抬起头看他,注视他眼里的陌生的热情,她掉眼泪,而他不管,他只是侵犯着她。 他侵犯她,用一种掠夺她尊严、践踏她感情的方式,看着她放下文胸,打开手臂,将遍布吻痕的乳房展现在他的面前。 她浑身赤裸,跌坐在床上,而他衣衫完好,这种侵犯变得更加意图明显了——就连他让她叫他“爸爸”也是——他说:“坐到我这里。” 周幼里赤身裸体地爬了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她完全妥协了,他对此了如指掌,他说:“把奶子捧起来。” 只是听到他讲着粗鄙的话,她就开始颤抖,到后来她听话地将双乳捧到他面前,他低下头含住她的乳头的时候,周幼里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坐不稳,也立不住,软软地靠着他的身体,发出一声幼崽一样的轻吟,小声说:“爸爸……” 他吮咬,把乳肉含到口里,拿舌头去舔,更多的是抿吸,留下痕迹,用新的盖住旧的,展示他的侵略。 他放出性器,把热腾腾的阴茎抵在她的穴口,一下一下地摩。 她叫他“爸爸”,他就往深处插,没有立刻对准穴口,但撞击也让她感觉到过于满涨了。 来回几十次,呼吸变得乱糟糟的,她好像要泻了,脚趾蜷缩,手上用了力道,他感知到,轻笑一声,“这就高潮了?” 周幼里紧咬嘴唇。 液体从穴口往外溢,层出不穷地流到了他的腿上,他还没有褪下裤子,西装裤被淋湿,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肉棒全部湿透了,摩擦时水声热烈,几乎是“啪啪”地响,她咬着下唇不敢看他,突然被他托住下巴。 又开始了。 视线上的,精神上的,他享受侵犯她的感觉。 “自己插进去。” “我……”过分了,周幼里想,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做出这样亲密的事,却不肯真的靠近她哪怕一点,一直疏离,仿佛会永远离她这样远一样。 她陷入犹疑,他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清风霁月地看着她,平静的,无涉情欲的,注视她的表情。只有她深陷其中。身体赤裸,乳房上面都是深红吻痕,淫水打湿他的肉棒,还在往下滴,她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来,握住他的阴茎,很滑的,捏住了。 开始往自己穴口里塞。 才进入一点点龟头,她就感觉到强烈的阻塞,穴口太小,前行过于艰难,塞不进去。 她求助地看着梁胥,梁胥把玩她的乳头,轻轻巧巧地捏着。他不管她,她只好自己再往里塞,把龟头整个吞下,发出一声喟叹。 大汗淋漓地往下坐,她从他们性器相连的地方抬起头,看到他的目光—— 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兴奋突然挺胯,把勃起的庞然大物整个塞到她的小穴里面,精神上的侵犯和肉体上的侵犯合二为一,她发出“啊”的一声惊叫,脑袋发麻地乱哼,被他压到了身下。 按着她的脖颈,强迫她和他直视,又用手盖住她的声音,捂住口鼻,不顾互动的,只是在她身体里冲锋。重复拔出和插入的动作,插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满,把她的小穴塞成他肉棒的形状,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撞了进来。 周幼里感觉到强烈的侵犯,她感觉到一种凌辱。 再然后,她重新回到情欲泥淖里面,渐渐分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了,铺天盖地的快感里,她摸到梁胥的手,轻轻地握上,也轻轻地放出自己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后,床铺的震动平缓下来,周幼里眼前的白光才散开。 梁胥卸去力道,放开捂住周幼里的手,他的表情晦涩不明。伏倒在她身边,鼻梁靠着她的鼻梁,他在她的身体里射了出来,射了叁波,射得很满。 周幼里抱着他。 很奇怪的,直到此刻,她的眼睛里依然饱含对他的依恋,她固执地把脸贴上他,将唇轻轻盖在了他的唇上。 /头骨/:亲吻爸爸。(H) 那会儿,梁胥正躺在床上,他的阴茎从女孩的蜜穴里脱出,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溢着精液。当粘稠的精液从深褐囊袋间流到腿根的时候,周幼里突然坐了起来,她往他的方向贴来。 事实上梁胥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她的疼痛,来自被折迭的腰间的,被迫使分开的双腿上的,还有至今未能闭上的、涌着乳白色浊液和血的肉色洞穴里的。她很疼,她被撑得太过分了,在他拔出肉棒的那瞬间痛苦就追上快感,将她从高潮里拉回了地面,身体还在抖。 可即便是这样,她撑起身体过来,伸手勾住梁胥的脖子,凑过来是要吻他。 他陷入持续而长久的高潮震荡里没能反应过来,浑身像散架一样,眼睁睁被她亲到,被她贴上嘴唇,用舌尖舔过,反复抿了四次。 他感觉到一种身体上的愉悦,射出第四波精液,喷到她和他交缠的腿上,这种快感比他此前人生中的每一次所相加都要更加强大而剧烈,他被快感裹挟,浑身几乎无法动弹。 他看着她伸手进入他的衬衫里面,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解开,把他剥了精光,也看着她把沾满精液的西裤扔到床下,赤身裸体地抱着自己。 撒娇说:“爸爸带我去洗澡好不好?” 梁胥沉默不语。 她把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八爪鱼一样抱着他,让小而饱满的乳房挤着他的手臂,又说:“好嘛,我们一起去洗澡。” 有一瞬间,她被他真实地伤害到,但像她被伤害到的每一次——刻意遗忘的生日,最后到场的家长会,没有率先通知的婚礼——一样,她几乎是瞬间就从伤害里恢复过来,情绪饱满的,热情满涨的,爱意外溢地,继续用那种眼神直视着他。 梁胥仍想保持沉默,但身体出自本能地动了,他夹住她的大腿,往上抵着她的胯骨,如愿听到一声淫媚的“嗯…”,手握上她的乳房,怎么也握不够似的,看着她的眼睛。 在说完“等下再洗”以后,他就知道自己反应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开始思考,所以余下的动作不再能归结为“下意识”或者别的什么“出自本能”—— 他低下头含住她的嘴唇。 他突然变得过于亢奋了。身体不受支配一般被洪流碾压,快感席卷,难以抗拒的,柔软的唇中可以尝出蜜果的味道,他握着她乳房的手加重了力道,呼吸也重了起来,只觉得她好香,甜到极致,连口水都是蜜液,被他吞到口里。 他又硬了起来。 周幼里感受到他的勃起,他的肉棒插进她两腿的缝隙里面,被她腿间的精液润滑。 急不可耐地动了起来,他又想要了,想立刻插入进去,然后看着她碎掉,又重组,又继续爬过来抱他。 一时间闪过种种阴暗的想法,他想掐断她的脖子,切开她的身体,掏出内脏捧在手心里,想囚禁她、圈养她,让她佩戴上枷锁,把她的锁骨洞穿,像古代的奴隶被铁链穿过琵琶骨,拉扯在地上匍匐。 但当他动起一点点伤害她的念头的时候,他的心脏又开始受到电击,火焰烧灼,被泼上热油和滚烫岩浆,可能是因为他才刚刚兴起这个念头,反应期迟钝;也可能是他吃过药,消解了一部分杀意不被觉察出来;但更多的,梁胥明白的,是因为周幼里说: “我不疼…爸爸…你可以进来……” 梁胥又泻了一点出来。 更硬了,肉棒发涨发痛,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他知道她在撒谎,她还在痛,她甚至觉得难以忍受几欲哭泣,但她依然这么说,她对他的伤害心甘情愿,这一意识缓解了他的疼痛。带来一种反馈性的快感。 他把肉棒插进她的穴里,因为后入没有找到孔洞,于是他把她翻了过来。她的小穴慢慢合成一条缝隙,往外溢出浓浓的精液,他插进去,被自己的精液润滑,顺利地把龟头送到了穴口里面。 “你放松一点……太紧了……” 他进一步对她提出了更加过分的要求。 明明知道她达到极限,知道她会痛也会哭,依然把肉棒强硬地插进里面,并要求她对此表示接纳。这太过分了,梁胥自己都觉得,他没想到她真的会听。 周幼里接纳了他。 她爬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变换坐姿好把肉棒往里面再含一些,吞了整整一根进去,小女孩从身体里溢出一声轻轻的的呻哦,贴着他耳朵说:“那你再亲亲我……” 这时候他再拒绝她的亲吻,已经不再是惩罚她了,这变成了一种自我伤害。他抿唇不去亲她,拔出肉棒时翻出她的穴肉,媚肉绞缠上来,肉棒被反复地吮吸,一寸都退不出来。 “放松点,我拔不出来……” 周幼里嘟嘴看着他。 他不想亲的,他有做过抵抗,但什么用也没有了。 他太知道那种快乐了,和她接吻会给予他怎样的快感,他过于了解了。那是一种只要品尝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的感觉,他曾到达过那里,所以至此以后余生里所有时间,他都将没有一刻不去盼望它的再次到来。 梁胥亲吻周幼里。 他吻她,动情地吻,一边吻一边大开大合地肏干,又渐渐肏出水声,粘稠的精液洒在他和周幼里身上,把他们粘连在一起,长长久久的。 后来她趴在他的身上,像只疲惫的小动物变得有些嗜睡,高潮了四次,没什么力气,也没再让他带她去洗澡。 梁胥射了第二次,浸没在高潮后的沉默里,保持着拥她入怀的姿势。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怀里的女孩,注意到她身体呈现着淡淡的粉色,皮肤上印记渐渐变淡,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于是梁胥也起来,抱着她去浴室洗了洗,像在她小时候所熟练的做过的一样,给她打上沐浴液,揉了揉头顶的泡泡,冲洗干净,换上柔软的睡衣。 她好香好香。 梁胥抱得更紧了一点。 /头骨/:蜜月(上) 揉皱的床单上浊液斑斑,洗过澡,梁胥把周幼里抱回她自己的房里,中途她醒过来了一次。她一睁眼就看到梁胥在她旁边躺着,又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 第二天他起得比平常要稍微晚一点,周幼里还在睡,他穿戴整齐出门,并没有叫醒她。 梁胥先去了一趟公司。 全公司都知道他昨天结婚,婚礼次日就来到公司这件事,在公司上下引起了不少窃窃私语,助理敲门进来询问他的日程,梁胥看了一眼手机,说:“暂时不用。” 他用一个小时迅速地开了一场毫不拖泥带水的会议,布置了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安排。 走出会议室时他又看了一眼手机,这时候有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接起,梁诚劈头盖脸地质问他昨天提前从婚宴离开的原因,“知道你跟黄莺没有感情基础,但既然你答应了联姻,至少要有个样子出来吧?婚礼当晚整晚不见,你说你像话吗?黄莺这是只找了我,她爸还不知道,算是给你一个面子,给你和她约了一周的蜜月旅拍,至少把结婚照给我照了!” 梁胥挂断了电话。 行程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他在这时候才把助理叫了进来:“买票,整理行李,跟司机说我这周都不回去了……” 说到司机,他想起了周幼里,手指按开通讯录,犹豫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最后梁胥还是放下手机,他拉了拉西装的外套,打开门走出办公室。 飞机落地以后,梁胥重启手机,收到司机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周幼里联系了司机,司机告诉了她梁胥这周都不在国内,她知道了,梁胥如是想,应该会给他打来电话,所以梁胥没有再想这件事了。 他拖着行李箱走在黄莺旁边。 八小时时差,这边的太阳还没有落山,夕阳照在她的身上。 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二十五岁的模样,身材高挑又纤细,一身昂贵的高奢限定,容颜是百里挑一的美艳,照理说,她应该是梁胥最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他隔她稍微有点距离。 作为新婚夫妇,这一距离实在过于微妙了,他既没有帮她提行李,也没有靠近她寒暄、解释婚礼当夜消失的原因,一路沉默来到了酒店,还是黄莺先向他问话。 “梁胥哥,可以帮我拿一下箱子吗?” 梁胥抬手接过。 她去洗手间补完妆,坐回梁胥对面的沙发上,梁胥正闭着眼睛假寐。 “颠簸了一天,真累啊。梁胥哥之前来过这里吗,感觉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梁胥睁开眼睛。 只是轻轻睁开眼睛而已,原本笑着的黄莺对上目光,突然之间面色惨白,下意识捂住腹部,呼吸整整停滞了一秒,一秒以后,她才慢慢恢复过来,就连自己都对刚刚的反应表示出不解。 她这边露出困惑的表情,梁胥的手指也微微动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体前倾,问她:“……你怎么了?” 一字似乎一顿,问得格外缓慢,他把左手手指插进右手的指缝,托住下巴,眼眸漆黑。 黄莺恢复过来,面部又有了血色,她看他靠近的动作还有主动的问话,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说:“我没有事,刚刚突然有点头晕,可能是太累了。” “说起来,之前留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和梁胥哥也是同坐一架飞机,当时飞机遇到对冲气流额外飞了一段距离,机长通知紧急迫降的时候,我啊,还有刘旻啊,都很害怕,只有你非常淡定地坐在座位上,说什么‘没事’……” 梁胥在听,她就打开话匣地讲,后来梁胥听到一半放下手,身体后倾,她也慢慢收起展开的话题:“……那时候可是整架飞机的红灯都在闪啊,你怎么知道没事的?” “……” 梁胥提起行李箱往柜台走。 黄莺僵了一下,拿起东西跟上,看到柜台里的店员从电脑前抬起头准备喊“mr.liang”,而梁胥刚好站在了柜台旁边。 “不好意思,梁先生,对应价位的单人间已经订满,如果要更换到再低一档位的标间,那么您和您的夫人可能没有办法得到更好的海景视野。事实上店里还有一间两室一厅的顶级套房,配有两间独立的卫生间,我想它可能会满足您的需求。” “夫人您觉得呢?” 黄莺抬头看梁胥,梁胥说:“好。” 他们跟着服务生一起上到顶楼,把箱子搬回房间以后,黄莺又向侍应确定了第二天的早餐。时间将近九点,国内凌晨叁点,她觉得满身疲乏。 洗过澡以后,她换上了一件真丝的睡衣,去客厅看了一会儿杂志,梁胥走出房门上卫生间,她等他出来,打了个招呼。 “早餐我点了鱼子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梁胥擦干手上的水,走到沙发边上。 他突然离她很近,黄莺感觉到有点紧张,本来打算说出口的话开口时变得磕磕巴巴,她说:“我、我知道你还没有喜欢我,但既然结婚了,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个固定的性伴侣。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从……” 梁胥坐在她的对面。 他拿起一个苹果,左右转了转,右手上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刀,正一点点削下苹果的皮。 那刀被吊灯的灯光照射,反出一小片刺眼的光斑,印入黄莺的眼睛,她在瞬息之间突然又发起了冷汗。 浑身僵硬,瞳孔微缩,紧紧盯着梁胥,梁胥也抬眼看着她。 看着她在两秒的时间里恢复如初,脸上残留迷茫的表情,重新将视线聚拢落在梁胥身上,笑着说:“我知道你还没有喜欢我,但既然结婚了,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个固定的性伴侣。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先从炮友做起。” 梁胥拿着刀,一步、一步走到黄莺旁边。 他把苹果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黄色的果皮氧化变成褐色,一把刀插进它的果肉里面,从左往右洞穿。 /头骨/:蜜月(下) 教堂。圆形天顶。彩绘玻璃窗上的受难基督。 乐队。白衣神父。系白色领带的梁胥从阴影里走出。 黄莺醒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但她想不起来了。隐约的,她记得自己似乎梦到了两天前的婚礼现场,梦到梁胥从阴影里朝她走来。 事实上这是一幕她曾经向往已久的画面,哪个女人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婚礼呢?更何况是和心爱的男人结婚。 可惜前天下了很大的雨。 可能是为了补偿遗憾,梦中的婚礼阳光明媚,太阳从教堂的天顶中射入,整个室内被照得发亮,宣誓台,乐队的大提琴,神父手中的弥撒礼仪书,全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神圣极了。 那为什么是噩梦呢? 黄莺觉得有点不安。 从飞机下来以后,时差没有倒过来,睡眠不好,这是一个原因;梁胥在婚礼当天提前离场,他走了,没有给出理由,这大概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她有点儿难以启齿,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其实在婚礼看到梁胥的第一眼,她就开始觉得不安了。 很奇怪的,心理上可以用很多原因解释,她担心他不爱他啊;他的表现仍旧像个花花公子啊(婚礼当天提前离场就是证明);她害怕自己在婚后依然降服不了他……等等等等。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不安可以归类于一个更简单的原因。 出于本能。 出自一种近乎本能的东西,在见到梁胥的时候,她莫名觉得心慌难耐,他把手靠近她的身体,她明明希望得到触碰,却又自发地僵住,听到摄影师说:“新娘再靠近新郎一点,你太紧张了。” 停顿休息,化妆师给她补妆,摄影师走过来按她的肩膀,“黄小姐是昨天刚到吗?难怪,可能还没休息好,这两天先放松一下,调整调整时差吧。” 黄莺说:“好。” 拍摄停止,时间变得宽裕起来,她去逛了逛附近的景点。和梁胥一起用过晚餐以后,黄莺打算去海边散步,但梁胥对此并不看好。 “我要回房办公”。 黄莺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真的不能再花一个小时休息一下吗?” 男人将手从她的手臂间抽出。 他又看了她一眼。 那天晚上,黄莺确切地梦到了梁胥的这一眼神。 还是婚礼,教堂,阳光明朗,梁胥身穿一身精致的西装,从阴影里朝她走了出来,她梦到梁胥手里拿了一把小刀,突然插进了她的腹中。 黄莺醒了过来。 她被吓到,因为梦里的梁胥和现实的梁胥有一样的眼神,她才发现那种视线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天前的婚礼现场,让她不安的真正原因。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觉得自己开始有些神经衰弱了。 连续的噩梦,第叁天晚上,她又梦到了同样的场景。 梁胥上前,把刀捅进她的小腹,但这次她没有立刻醒来,梦境往后延展了一些。 后来的进展带着强烈的超现实主义色彩,黄莺站在第叁人的视角,看着梁胥把刀插进她的小腹,瞬间她的身体就有鲜血涌出,婚纱被染红打湿,她倒下的同时,梁胥也莫名倒下了。 他们两个人一齐向后仰,从第叁人的视角明显看见某种羽化和碎裂的效果,两人的身体都变得透明起来——很像科幻片里某种数据体的消亡。 她在深夜里睁开眼睛,看到灯被打开,梁胥站在了她的床边。 黄莺并没有立刻尖叫出声。 过于奇怪的展开让她的惊恐得到了某种缓解,具体来说,真实感因为非现实的部分衰弱,她可以很清楚地分清那是梦境了。 有些迷茫地看着梁胥:“你怎么过来了?” “你刚刚尖叫了。”梁胥这样说道。 听到尖叫,深夜里从床上起身,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赶了过来,梁胥对她的态度其实也颇为奇怪。黄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关心着她。 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在听到她回答“做了个噩梦”以后,又俯下身来进一步追问:“梦到什么了?” 她觉得他是有点在意她的。 但当黄莺把手上抬拉住他的睡衣,梁胥又慢慢恢复了寻常的冷漠表情,她说“我可能就是有点神经衰弱”,他往后退,退离她能拉扯的范围之外。 只不带感情地、平静地这样说着:“也许你应该看看心理医生。” …… 回国的时间比之前预期的早上几天。 梁胥下了飞机,坐上车,黄莺跟着他坐在后座。 她碰了碰他的手臂,问:“我们回家吗?”说的是他们的婚房。 梁胥把视线扫了过去,反问:“你想我跟你一起回去?” 黄莺愣了一下。 “想”这个字已经到达嗓子眼,但到底没能说出口,她在梁胥的注视中渐渐失语。他真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审视、探寻,看得她如坐针毡,几次想叫车子停下。 “我觉得我还是回我家好了”,黄莺快速地说,“有些东西还没整理好,得回去一趟。” 梁胥把她送回家。 黄莺妈妈在家,她把梁胥留了一会儿,询问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度蜜月才度几天呀,婚纱照这就拍完了?” “是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要去医院看看。” 司机将行李搬进房间。 梁胥点头,又说了几句,起身。 “明天我来接你。” 他重新坐回车上,拿出手机,没有新的消息提示。周幼里连续四天都没有联系过他。 抬头看着后视镜,梁胥问司机:“周幼里没有再找你了?” “是……”司机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小姐没有找我。您需要我现在给小姐现在打电话吗?” 梁胥看着窗外,汽车渐渐驶入熟悉的道路,遥遥可见别墅区的屋顶。他说:“不用,快到家了。” 司机应声。 按开地下车库的电梯,梁胥推着行李箱走进家门,打开灯,客厅敞亮。 他没有看到周幼里。 放下行李,他重新回到地下车库,司机还没有离开。 他几步走到车前,打开门,司机问他:“……小姐不在家吗?” 梁旭说:“嗯。” “需要我给小姐打电话去找她吗?” 梁旭闭上眼睛:“不用。” 再次睁眼以后,他报出一个地址,“我知道她在哪。” /头骨/:“是我,我是个坏女孩。” 冬季,天色比平常黑得要早上一点,五点半,光线渐渐变暗,中年画家落下最后一笔。 “这幅总算可以了吧?” 公园的湖水旁边,画家把画板转了个面,展示给坐在座椅上的模特女孩。 周幼里伸手接过画,彩色铅笔勾勒出她的五官,眼睛比真人的更大一些,水灵灵仿佛芭比娃娃。 她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让帽子遮住脑袋,头发乱糟糟的,能把不修边幅的造型画得这样具有美感,已然十分不易,但周幼里只稍稍看了一眼,就对半撕开了画纸,叁两下撕完随手一扔,“再画一张。” 素描50,彩铅270,从下午坐到现在,地上垒了四五层撕碎的素描纸。 对摆摊写生的画家来说,大部分人只围观看个热闹,坐下来消费的寥寥,点270档位彩绘的顾主本就罕见,更何况像周幼里这样一个下午付过五次钱的。但她画完只看一眼,看一眼就撕,画家遭受这样的事情,怎么说都有些伤人自尊。 “天黑了,不画了。”他把笔收进盒子里面。 广场上陆续有阿姨排起方阵,小男孩弹着尤克里里,周幼里往那个方向望了望,确实看到夕阳落山,余晖渐暗,场景笼罩在一层灰色的纱布之下。 “到底为什么不满意?你就不能说一下吗?我还可以改。”画家对周幼里说。 “不太像我。” “怎么可能,最后这张绝对已经画得一模一样了!” 周幼里回忆画面上女孩泫然的眼睛,拉起羽绒服拉链遮住嘴巴,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她走出湖水旁边,绕过群聚的阿姨,坐在喷泉边上,秋天以后喷泉停止喷水,青苔长上了池壁的缝隙,带着泥巴,很少有人会坐,只有周幼里坐在那里。 广场舞带队的阿姨弯下腰给磁带换面,看到她打了个招呼,“今天又来了啊?” 周幼里说:“嗯。” “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哦,怎么这几天天天看到你的,都不学习的吗?” 周幼里没讲话,阿姨换好磁带站起来,跟旁边的领舞讲:“这小孩连续五天都来这里看我们跳舞的,我家小孩跟她差不多大,高中生哪有这个时间……” “肯定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是呀,我也是这么问她的……” 她坐在那里,位置不高,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小片范围,广场的菱形地砖,收音机上贴了张贴纸,鼓鼓的塑料袋露出迭在一起的彩条,红的绿的黄的,然后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周幼里面前。 周幼里僵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头,看到梁胥站在离她半米的距离里,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哦,没什么……” 她站起来,体位性低血压,突然眩晕,梁胥扶住她的身体。 周幼里抽手。 她张开五指想要牵住他的手臂,但最后只是收手回腰间,沉默地跟着梁胥走出广场,司机把车停在广场旁边的路口,梁胥说:“你先回去。” 周幼里抬头看他。 看他和司机讲完,伸手握她胳膊,说:“你没有吃晚饭。” 周幼里说:“唔。” 她确实有点饿了。 走到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点了一份关东煮,而梁胥买了些叁明治和奶,坐到她旁边的座位。 窗户外还可以看到广场舞的方阵。 周幼里问他:“……你晚上住,这里吗?” 梁胥说:“嗯。” 他在飞机上吃过东西,不算饿,长途飞行太过疲惫,有些不想讲话。 所以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周幼里看着关东煮的盒子,“……你走之前我骂了你。” 话题转变得突然,梁胥慢慢才回忆起他走前的情景。婚礼当夜,一场激烈的性爱紧跟着一场,她的吻。他没想起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快感,那种感觉很难忘怀。 “对不起。” 梁胥微惊。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道歉的内容是什么,梁胥后来才逐一回想起来,她说了气话,说他强奸养女,婚内出轨,而她现在对此感到抱歉。 “……我太口不择言了,对不起,爸爸。” 梁胥说:“嗯。” 他把视线扫了过去,才发现她已经吃完好一会儿,却仍旧把手放在餐盒旁边,低着头,“不是爸爸的问题,是我,我是个坏女孩,我是想做爸爸情人的坏女孩,就算爸爸结婚了,我会有一个新的妈妈,我也想做爸爸的情人……” 头越来越低,几乎就要碰到盒子的边角,说到后面哭腔明显:“所以,爸爸如果不在家里住……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梁胥把手放上她额头。 为了避免碰到餐盒,他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感受到一点点阻力,但真的只有一点点,他依然相当轻易地令她抬起头,显露出她流着泪的眼睛。 她对自己的眼泪感觉到羞愧万分,咬着嘴唇,梁胥用拇指抹了抹她唇上的齿痕。 他握上她的手腕。 提着明天的早饭,他走得很快,周幼里跟在后面,两步当他一步地走。她也走得快极了,但讲话反而变得顺畅了一点,冬天的风吹在脸上,眼尾泛红,有刺痛。好像可以把她讲的话顺风吹走一样。 她说:“爸爸,我一个人在家好想哭,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房间里都是你的味道,我在哪里都可以看到你的影子,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可能不回来了,你可能不要我了,你会和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在一起,我想到你,想到你不知道在哪里和别的女人上床、接吻,我快死了……” “我不敢呆在家里……” “我也不敢走太远,我就在家旁边的花园坐着,你开车回来我就可以看到你……” 开锁,大门打开,梁胥踏上别墅的园区。 又走了几步,他打开房门,把周幼里按进房间。 房门闭合,他直接将皮鞋踩上毛毯,拉着周幼里到沙发旁边。 有点儿着急,周幼里被拉得踉跄,跌坐在沙发下面,两只手撑在毛毯上。 而梁胥靠上沙发,左手握住她的下巴,右手解开皮带,金属扣噼啪地响。 流着汁水的阴茎青筋暴起,蘑菇头抵进她的唇缝。 梁胥使她张开口,他说:“含。” /头骨/:插烂。(H) 马眼溢出的淫液盛进周幼里口里,她吞下,尝到一种咸臊的味道。 那味道集中在肉红色的巨大龟头上,用力一吸,又吮了些许出来,味道渐渐变浓了。淫液也由清变浊,呛鼻,一道白色的浊迹从唇缝流下。 他好淫,明明刚刚还在外面走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硬了,甚至湿得这样厉害。一进门就匆匆让周幼里往嗓眼含了十来下,又嫌她口活不好,拉着她的头发让她起来,换上手自己去撸。 “把衣服脱了。” 房间叁天没有住过人,他们进来时冷空气扑面,可只两个动作,周幼里立刻被他搞得燥热难当。她脱掉羽绒外套,露出里面的棉服睡衣,梁胥看着她眼神微暗:“没穿内衣?” 他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两只腿分开,内裤脱到腿根,大剌剌暴露出腿间浓密的毛发。黑色草丛里昂起一根粗壮巨大的硬物,又抖了两抖。 他只用一手闲闲套弄。 不轻不重,甚至还分得出精力往下抚弄他的肉囊,深色的褶皱在他的抚摸下舒展,两颗巨大的肉囊偶有摇摆,但都很轻微,因为太沉了。 很重很重的样子,他又抓住她的脑袋让她贴紧腿根,把阴囊捧起来,“再含一下这个”。 周幼里在下面含,他的手在上面隔着一根肉棒的距离,一下一下地撸动,好几次,他的指关节磕到她的脑袋,周幼里吐出湿哒哒的肉囊,略带委屈地望着他。 看着他继续撸,把肉囊上润湿的液体撸上肉茎,茎身热得蒸腾白气,在手心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 将手伸进周幼里的衣摆。 缓慢地用一只手探进她的睡衣里面,向上攀行,他握住她的右乳:“怎么不脱了?” 周幼里动了动,感觉他的手贴着乳房,抓得有些过紧了:“你这样……我怎么脱?” 食指碾着她的乳头,重捏,捏得她乳头勃起发硬,然后放轻力道去揉搓。 “就这样脱”。 周幼里全身都麻了,随着他的揉搓,肿胀的感觉缓解,但又有一点点痒。 她脱掉上衣,往后倾倒准备脱下裤子,梁胥的手突然松开,换到另一边抓上她的左乳。左边的乳头还未勃起,但在他的手下,柔软的乳头触碰到手指皮肤,几乎是瞬间就硬了。硬到发痛。 她被他弯腰抱到身上。 肉棒在腿缝间摩擦,他太硬了,几次她都以为他插了进来,却只是擦着缝隙移开。阴茎弹回他腿间挺立。 他好像在试图找到肉穴,又好像只是满足于现在的这种摩擦,躺在沙发上的梁胥看起来更懒了,饶有闲心地解开西装的袖扣。 西裤脱到了一半,周幼里被他摩得大汗淋漓,浑身软得没有一点点力气。下面越来越湿,越来越燥,止不住地翕张着小口,把淫水全淌到他的西裤上了。 她很不好意思地脱着他的裤子,脱得手忙脚乱,而梁胥也不快,偶尔挺臀插入腿缝间,令周幼里屏住呼吸,却总是位置偏移。他又硬又大,强行往里戳,像根棍子撞在她的胯间,酸痛。 要命的是这很难忍。 她慢慢乱了分寸,裤子只脱到膝盖就没有再管了,两手握住他的肉棒想要往里面塞,对准自己的穴口,努力把他的蘑菇头含进。 她流了太多水了,泛滥到肉穴变软,软得像泥,梁胥被她找到位置,一下就插了龟头进去,听到她发出重重的嘤咛。 他抱着她站了起来。 手臂摇晃,插进里头的阴茎一歪,又一次没能进到里面。周幼里迷着眼睛,脸颊和身体泛上情欲的粉色,一股媚态不知道在看哪,嘟嘴喊:“爸爸,爸爸……我想要……” 他说:“给你。” 往房间里走,走动间裤子滑落到地上,最后也赤裸全身,把周幼里抱到了浴室里面。 重新换了空间,进入浴室时自然颤抖,周幼里好像又感觉到冷了。 但这冷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很快梁胥走到镜子前面停下,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瞬间像有火在烧,躁热一直蔓延到全身,行至蜷缩的脚趾,和下身的性器。 性器还在翕张着流水,仿佛一张没被满足的嘴巴,湿哒哒流着口水,她被他拖起双腿,两只腿折迭成m形大张,敞露乳房和肉穴,用两只手根本遮挡不住。 梁胥的肉棒在她腿间有一下没一下地蹭。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笑意,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直视镜子里的自己:“不要了,嗯?” 她想躲的,羞耻难堪,不敢直视,但她总无法克制自己把视线往那里去扫。看到他的肉棍往下,叫她的整个会阴都暴露出来,湿得一塌糊涂的肉穴张合着,淫水流出到身下的后穴,就连后穴也蠕动着翕张,好像在引诱着人探入其中一样。 他说:“看清楚,我要肏进来了。” 周幼里听得呆住了。 穴口的洪流失守,爱液喷射着溅落,渐渐在最低点汇聚成一滩流动的水,下淌到洗手池的池板上。被爸爸把出尿的小孩尿得到处都是,周幼里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爸爸对此表示惩罚,按着那根巨大的肉茎,撑开她的小穴。 “啊…”她又含进那朵硕大的蘑菇头了。这次他没有再出去,反而往里面又挤了些许进来,把她撑得大开。行动和第一次是一样的艰难,穴口的红色嫩肉外翻,伸展出小小的褶皱,极力包着他往里面吞,但还是极为缓慢。 缓慢地往深处挤,流着水润滑,一面又贪心地往里头含,渐渐甬道撑开,撑得过分了,她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面,进入得过于明显。 交合处的嫩肉全被他挤进洞里,穴口完整地堵住,只能看到他一根赤红的肉茎进入了叁分之二,又热又硬,撑出一个圆形的开口。 接着他掰开她的外阴,肉肉的外阴唇因为痉挛显得乏力,花穴被打开,一点点肉粉色的褶皱露了出来,咕噜咕噜地在吞,在含,尽最大努力裹住那巨物。 但他依然露了些许在外面。 “好深……爸爸……” 梁胥看着镜子,吻了吻她眼角的眼泪,咸的。 他又想吻她了,侧过头贴上她嘴唇,把湿润的眼泪抹在她唇上,轻轻咬了咬。 再然后他回过头来,重新让她看着镜子:“会再深的,一直插进子宫里面,感觉到了吗?” 他感觉到她突然夹紧,脑袋被重击,好像泻了点东西出来,他喘气,在她耳边低声说:“放松点。”声音是一种极端性感的沙哑。 他把整根阴茎插了进去,还能再往里,他有这种冲动,囊袋争相往里塞,都想进到子宫更深处的地方,但周幼里似乎不太能承受,她颤抖着,呻吟声乱得毫无规律,用手捂住眼睛。 只有梁胥仍在看着镜子,相连的性器呈现出一种完全的贴合状态,渐渐有白色的沫从连接的缝隙里涌出,性器因此进一步润滑,他动得方便了点,把她颠得起伏。 周幼里慢慢扭起腰来。 “爸爸…”她小声呻吟,小声在他耳边叫唤,“你慢……一点……” 还没说完又兀自蜷缩着脚趾,放下手无措地看着他,看到他在笑似的。 拿拖着她双腿的手往下。 一边按住她的阴蒂,一边向后按她的后穴,那些喷溅的液体汇聚在最底端,菊穴和阴蒂全都软得陷进肉里,一塌糊涂。 “那里好脏……呜呜……不要……” 周幼里要躲,但梁胥抱得太紧,她没有办法,被他插了进来。 太多的接触近乎一种侵犯,凌辱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他说:“好想把你插满,让我插烂你,好不好?” “嗯?” /头骨/:事后清晨。 床单从中间撕烂,暴露里面雪白的床垫。后来动作激烈,撕开的床单被挤成条状,床垫所露出的面积变大了。四滩深黄的痕迹看得明显,有一滩尚且是湿的,浊液正从坐在当中的周幼里腿心淌出。 她放松,四肢摊开,两条腿落回床上,梁胥的性器从她腿心里退了出来。 包裹着白浆的肉茎还未全软,仍是半硬,深红,梁胥也翻身躺在周幼里旁边。 她呼吸得大声,喘息剧烈,带着婉转的轻吟,而梁胥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 他躺着,周幼里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他下意识握紧,想抓住她。 一时间谁都没有讲话。 她好像真的被弄得过分,筋疲力尽了,喘息声变小,眼睛也渐渐阖上。 但梁胥还很亢奋。 身体是沉重、疲惫的,精神却相反,他的性器直挺挺翘起,迫切想要回到片刻前的销魂紧致之中。 周身已然陷入床铺,连翻身都费劲,他用仅剩的力气把周幼里的手牵到翘起的肉棒上,她轻轻一握,他又感觉到舒服,那种难耐的亢奋冲动也缓解了一些。 周幼里侧过身抱他,把下巴挤到他颈肩之间,用手软软地弄着,“爸爸好棒,怎么这么久的哦,我都快累死了……唔……” 声音因为叫得太久变哑,嘴巴也是,起了干皮,泛着白,被他咬出了两处伤口,她就这么疲惫不堪的、带着伤痕的靠着他的肩膀,一脸静谧和安心地窝在他怀里。 那安心让梁胥感觉到心动,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很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伸手,摸到了,她的脸好软好软,脑袋在他手心里蹭,然后抬起头,用一双湿润的、像小狗一样的眼睛望着他,说:“爸爸我爱你。” 有大概一分钟,或者叁分钟的时间,梁胥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被突然袭击,然后他慢慢、慢慢可以呼吸,可以看到、听到、可以感觉,才感觉她又小又软的脑袋压上他的掌心,睡梦间翘着嘴角。 他说:“嗯。” 睫毛扇动,她也说“嗯”,试图睁开眼睛,又因为太累慢慢闭了起来。 梁胥把她抱到怀里。 他抱着她站了起来,猝然又莫名,但她没有觉得任何慌张失措,顺势钻进他的胸膛,只是心安理得地揽上他的腰肢,相当安稳的。 梁胥把她放入浴缸。 调了水温,冲掉她脸颊和身体上的精液。白浊混入头发丝里,他又给发顶涂上洗发水。 周幼里一直闭着眼睛,半靠在浴缸里,任他揉啊,冲啊,抬起她的手臂。 梁胥的手落在她紧致饱满的胸脯上。 他想起把她带回家的早几年,那会儿她还很小很小,襁褓婴儿,只能喝奶。他让管家喂她,后来他感到屈辱、腻烦,不愿在家里看到她,几年后又把她丢到别的城市。她嚎哭,地动山摇,他不得不重新把她领回家,那时她满身的黑泥。 他也像这样给她洗澡。数年前四肢羸弱,手掌摊开还没有他掌心的一半,现在长大了,十七岁的身材尚且玲珑,那些性感是他注入她身体里的。饱涨的乳,遍布的红紫咬痕,她的腿间被他磨得发乌,腿根印着道淤血的痕迹。 肉穴里溢着剧烈摩擦碾出的血丝,馒头一样的阴阜略微肿胀,阴唇至今未能闭合,红得发紫。 他拿手伸进她的穴里。 周幼里闭紧双腿。 她睁开眼睛,有些惴惴,梁胥以为她害怕他继续弄她。 他想出声安慰让她不要害怕,但这样的话对他来说略显陌生,所以没能立刻说出口。 听到她说:“不要……抠那里……爸爸……” 尚未收回手,他说“嗯”,她继续说:“你抠掉的话……不容易……” 她说“怀孕…”时声音尤其轻,像蚊蚋嘤咛,但梁胥听得很清楚。 他听得入神了。 想象她怀孕,孕育着他的孩子,只一个想法,他就瞬间血液沸腾、脑袋充血,感受到一种陌生至极的战栗。 但他说:“不会。” 很坦然,很诚实地说“不会”,“你不会怀孕”。 他也不知道他们会生下什么。 周幼里有心想问,水润的眼睛透露茫然,梁胥翻身进浴缸,挤出好多池水,抱着她吻。 于是周幼里就忘记想要问他什么了。 后来从浴室出来,她穿好睡衣,被他抱进他的房间。 勾着他的脖子睡进怀里。 梁胥把手放上她后背,脑袋下移,嘴唇挨着她的额头。 她问:“爸爸你明天干什么呀?”悄悄捏住了被子。 他说:“上班,还有一点别的事。” 她说“哦…”,“哦”了略长一段时间,声音低落,“那你…晚上回来吗…?” 他说:“回来。” 明显开心起来,周幼里又惊又喜地望着他。 他对这样的眼神简直难以抗拒,有一瞬间甚至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这么开心?” “就这么喜欢我?” “想让我接着肏你,嗯?” 他一句接一句地问,周幼里不知道回答哪一个,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都射了五次了……爸爸你……”声音从封闭的颈窝里传出,闷闷的,“你会不会坏啊?” 有五次吗?梁胥想,他没有数过。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过于亢奋了。 从来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像这样对他产生吸引,诱惑到了这种程度,吸引其实算得上一种致命危险。 他自问明白。 但还是贴着她的额头开口,“……你来试试看。” 第二天早上,梁胥在床边穿着衣服。 扣上袖扣,他收回手,转身看着仍在熟睡的周幼里。 她把一只手臂伸出被子,因为冷,立起细细的绒毛,晨光里容颜发亮。 他把她的手臂塞进被子里面,低头吻上她脖颈处暗红的咬痕,神色微暗。 梁胥好像瞬间就对她产生了共情,懂了她每天坐在家里等他回家,迫不及待、望眼欲穿的心情。 还没有离开她的身边,在仍能看到她的此刻,他就开始想她。 /头骨/:求救信号。 “爸爸,你昨天买的叁明治我都吃了哦。” “是买给我的吧?” “嘻嘻。” 二环路拥堵,汽车又停,梁胥把手机重新翻过来,亮起的屏幕显示出连续的消息提醒,他解开锁屏。 “嗯,醒了?” 按下发送键那瞬间他就觉得不太妥当了,过于没话找话,委实不是他的风格,但周幼里回得太快,几乎秒回,“对呀”,“睡得好沉哦”,“如果睡醒可以看到爸爸的话就更好啦”,以至于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带入了话题。 “这周双休。”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对吗爸爸?周末双休你会在家陪我?!我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你对不对!!爸爸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真的好嗲。 梁胥放下手机,想起的都是她撒娇的样子,拉住人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拉到自己胸前,挤啊,蹭啊,发出长长的、左摇右晃的哼唧声音,让人很难不去按住她的脑袋揉个两下。 他平视前方,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嘴角上扬,那是微笑的表情。 他也看到后视镜里的黄莺,坐在另一边的车后座,妆感极重,却掩盖不了浓浓的憔悴感。 她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僵直了身体。 梁胥把手机收好,坐姿微敛,从后视镜里注视她。她发现了,对上目光,僵硬之后挤出一个笑脸,“这几天睡得不太好。” “哦?” 梁胥偏头看着她。 他们在后座对视,坐在各自的座位中央,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说:“为什么?”她好像又僵了僵,梁胥反而笑了。 他往车窗边倾斜,手托着脑袋轻按太阳穴,“又做噩梦了?” 黄莺瞬间转头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 她说得很慢,肉眼可见的恐惧从她停顿的间隙里溢了出来,梁胥支撑着坐起,她以为他要靠近迅速贴向车门,向后寻着车柄的手颤抖。 梁胥说:“今天去看心理医生,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黄莺恍惚了一下。 “……哦,是……”脸上有汗,混着粉底液流了下来,她神情不定地用纸巾去擦,“是的……” 他们下了车,一直上到办公楼的24层,进入心理医生的工作室。 在柜台等待的时候,黄莺特意和梁胥分开了点距离。 梁胥向前台核对预约信息,对她说:“你进去吧。” “我一个人?” 梁胥顿了顿,“你想让我跟你一起?” 黄莺拿起手包。 她对他没有跟上自己这件事表现出了明显松一口气的感觉,几步走进走廊,推开诊室的门,看到书桌前的医生。 房间的光很温柔,她又变得轻松了一点,坐到椅子上,身体轻轻靠向椅背。 “你好,黄小姐。” 心理医生的声线也十分温和。 “梁先生向我介绍过您,你是他的新婚妻子,对吧?” 黄莺说:“对。” 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 而梁胥坐在等候区。 工作室面积很大,等候区专门建了个给儿童休息的沙坑,有滑梯组,两个小孩正在黄色的塑料通道里讲悄悄话。旁边的家长分散坐在长椅上,梁胥和他们谁都不近。 他坐在那里,看手机那边周幼里发来的消息。 “又收到同学的消息,让我回去上课,唔,爸爸,你猜怎么呢,我刚刚想到一个问题……” “哇你都不问我想到什么的,哼。” “那我就直接说啦,咳咳!” “我可以去公司给你做秘书诶!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梁胥有段时间没有看手机,一小段时间里,她在电话那头经历了一次由高到低的情绪起伏,说到后面变得小心翼翼:“爸爸不想我去的话我就好好上学,好好上学也没问题的,等我毕业再说呀。” “爸爸?” “你还在吗?” “你是不是去忙去了?” 梁胥打字:“嗯。”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你啦。” “永远爱你!” 梁胥摁灭手机。 他拿手按了按太阳穴,一直按上左眼的眼皮,用手掌掩住一半的脸。 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是被控制了,但又很难抵抗,这样非常危险。 他同时也深感自己的渺小,面对一种不可抗力,想靠近她且被她吸引,神祇降临一般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周幼里,诊室的心理医生发来消息。 “可以进来了。” 黄莺躺在躺椅上。 容颜虽然憔悴,但她仍旧相当漂亮,长长的卷发从躺椅上垂落,眉头紧蹙,略微侧躺着。 直到梁胥推开门进来,她依然没有醒,还是闭着眼睛。 医生朝梁胥微微点头,转回去,继续看着黄莺: “推开这扇门呢?” 闭着眼睛的女人开口,声音略显犹豫:“还是那个场景。” “还是教堂”,医生应声,余光看到梁胥坐上不远处的座椅,“你看到了什么?” “梁胥,我又看到他了。”很突然的,黄莺的声音激动起来。 “他又要杀我,他又要杀我……”她慌张地坐了起来,一时间梁胥以为她醒了,但医生朝他摆手。 医生:“你躲开了,你走到教堂的深处,走廊里有间开着门的房间,你躲进去了,你藏在了柜子里面。” 黄莺慢慢平静下来。 “梁胥又过来了!”她捏着座椅,失声喊。 医生:“但是你在柜子里面,他看不到你。” 黄莺这才真正地停止了挣扎。 一分钟里谁都没有讲话,医生把手支起来,放在膝盖上:“他走远了。” 黄莺:“对。” 医生:“你现在可以从柜子里出来了。” 黄莺:“好。” 医生:“看到了什么?” 黄莺:“教堂的房间,有张沙发,壁画,很窄。” 医生:“还有呢?” 黄莺:“一面镜子。” 医生:“什么样的镜子?” 黄莺:“很普通的镜子,上面有卷草纹,金属边框。” 医生:“镜子里有什么?” 黄莺:“我自己。” 医生:“除了你自己呢?你还看到了什么?” 黄莺:“我看到这间房间……等等……” “我还看到了我自己。” “好多的我,好多……怎么会有这么多……”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声音带着强烈的颤音:“房间变了……无限延展……我看到前面、后面全部都是这样的房间,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站在里面,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动作……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她们好像都是我……我……我……” 医生:“你只有一个。” “睁开眼睛,不要再看镜子,你就站在原地,哪里都没有去。” 黄莺:“……” 医生:“你还好吗?” 黄莺:“……” 医生:“你还好吗?” 黄莺:“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医生:“你想起来了?你面前那扇门,你想起来了吗?” 黄莺:“我不知道。” 医生:“没关系,你看到面前那扇门了吗?” 黄莺:“看到了。” 医生:“它是什么样的?” 黄莺:“很奇怪,像门,又不像门,是透明的。” 医生:“可以直接进去吗?” 黄莺:“不行,有锁。” 医生:“你找找看,钥匙就在房间里面。” 黄莺:“……不在。” 医生:“你知道钥匙不在房间?” 黄莺:“对。” 医生:“你怎么知道钥匙不在房间?” 黄莺:“因为我知道钥匙在哪。” 医生:“在哪?” 黄莺:“在我身上。” 躺在躺椅上的女人呈现出来一种痛苦又平静的矛盾气息,她沉默着,叁分钟以后,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承受着巨大的疼痛挤出几句话,她说:“我杀死了我自己,我消失了……” “我变成了钥匙。” 医生:“那……你要怎么开门?” 黄莺:“没关系,有太多‘我’了,我还可以控制另外一个,我走过去,拿起了钥匙……” “你把门打开了?” “对,打开了。” …… 黄莺睁开眼睛,心理医生坐在旁边,他朝她露出微笑。 撑起身,她觉得有些头晕,才想起自己精神恍惚,早上没有吃饭就出了门,稍微有些低血糖。 “你还好吗?”心理医生关切地问。 “嗯,我还好。”黄莺朝他笑笑。 拿回手包,收下了医生的名片,并预约了下一次的就诊时间,“我觉得我现在好多了。” 医生说:“那就好。” 黄莺走出诊室, 远远的,梁胥站在等候区静伫,正看着滑梯上的小孩。 她说:“我看完啦。” 梁胥转身看她。 她笑,“看着我干嘛呀?”伸手揽住梁胥的手臂。 他没有躲,任她揽着,跟着她一起回到车上。 她在车上抱怨了几句没有吃饭,然后说“这几天做噩梦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了,还好去看了心理医生,现在感觉好多了”。 梁胥没有应。 他陪她一起用晚饭,简单聊天,甚至讲到了补拍婚纱照的问题。 一直到送她回家。 不是她自己的家,是那间婚房,黄莺站在房门口换鞋,转头看梁胥:“你怎么站着不动。” 他说:“我不住这里。” “你要跟我分居?”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的表情是略微受伤的模样。 梁胥不语。 他把手里的箱子放回房间。转身离开。 黄莺把箱子送回自己房间。先把房门边的拖鞋摆正,然后她趴在门上看了眼猫眼。 漆黑一团,没有人。 梁胥不在。 紧接着她回到房间,保留客厅的灯,却没有打开房灯,在昏暗的室内屏气。 看着小区的车行道。 梁胥的车渐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黑色的卡宴又渐渐驶出小区。 停在门卫处,重新启动向前,最终消失不见。 黄莺立刻动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翻开聊天记录,往上翻,找到了某个号码。 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往房门外走,把刚刚整理好的鞋柜弄乱,慌慌张张地穿上鞋子。 开门,拨通电话,手包抵在门把上,她关上房门就要走。 “拜托,快点……” “一定要接……” 那时电话仍在“嘟……”声里尝试连接。 黑暗里突然传来响动。 漆黑放大了窸窣的声音,黄莺毛骨悚然地僵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弹。 冷血动物在暗处窥伺,终于令其找到了猎物的破绽,不知道什么时候匿身在那,又在那黑暗里看了多久,从逼仄的长廊走出的男人一步一步向黄莺走去。 他说:“这么晚了还出门?” “你在……给谁打电话?” 电话接通。 “喂?你好?” 女孩子甜甜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走廊。 【救我。】 黄莺想放声尖叫! 救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梁胥像铁一样的手按上她的脖颈。 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头骨/:兔子。(H) 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当时周幼里没有穿内裤。 她拿两件衣服在身前试,电话铃响,转头看一眼衣服堆里的手机,扒拉开衣服看到来电显示,没管。想等它自己挂断。 但它不依不饶地响起了第二次。 周幼里这才姿态边扭移动着小步到床上,点开接通:“有事?没事我挂了。”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看你说下周来上课终于啊……” “我和苏馥在外面玩,我们可想你啦!” “哇这才接通几秒你就要挂,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 周幼里说:“我挂了。” “不是……” “吧”字没说完,电话挂断。继续挑衣服。 卧室,单人间,衣柜有整排,中央大床离衣柜隔了十步距离,镜子在靠近柜子这一侧,贴在墙上。 镜子里映出周幼里身上的贴身背心,下身赤裸,一件兔女郎连衣礼服遮在她身前,没遮住,她拿衣架上下移动,皱眉头。 梁胥这时候转动房门的把手。 那是她的房间,在二楼。平日里等梁胥回家,周幼里的房门必定敞开,仔细听着响动。但今天有点不同。 没留意关上的房门隔音效果太好,她竟不知他已经回家,甚至走上了二楼。 没有穿内裤,周幼里知道羞,喊了一声“不要开门——!”梁胥的动作停了一下。 但也就一下而已。 然后转动把手,把门推开,扫视房间看到周幼里。 她立刻蹲了下来。 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往墙的方向拱:“你先别过来!” 梁胥偏偏要过来。 他往周幼里的方向走,穿拖鞋踩在毯子上,把一身外头来的寒气带到她身边,俯身握她的下巴。 他以为周幼里藏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去握她背在身后的手,提到脑袋上面,看到那身兔女郎礼服。 “躲什么?” “走开!别看我!” 梁胥把衣服丢在床上。 他注意到满满一床的衣服,旁边有条粉红色的内裤,看起来刚脱下来没多久。还有一些打开的小盒子,东西乱七八糟,有的掉到地上。 那是…… 他把周幼里提了起来。 捏着她的肩膀,不顾她气急的冷哼,看到她赤裸的下身,阴毛一小团,长在两腿之间,小腹的下面。 背后的镜子照到了她屁股上的尾巴。 他托着周幼里,两只手分开放上两边屁股,合在中间去摸那露出的一大坨粉红绒毛,特软,跟真的兔毛似的,周幼里红着一张脸。 “爸爸,等下再进来嘛,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把绒毛往上提了一点,“准备什么?” 注意力全在肛塞上面,她的后穴被撑开,边缘挤着堆深褐的肉褶,再往上一点,阴唇也可以被看到,粉粉的,略湿,看起来非常润泽。 她说:“本来想穿兔女郎的衣服……结果发现这个戴在里面,衣服会被撑起一团,好奇怪啊……” “可以剪个洞出来。” 周幼里愣了:“对哦!” 她拍了拍脑袋,起身,可能是想去找剪刀,但梁胥站在那,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解开皮带,带着她往床的方向走。 她半推半就,被他抱到床上,趴着,梁胥说“给我看看”。 周幼里把头埋在衣服里面。 “哦、哦……” 感觉梁胥在拨弄她的肛塞。 一下往里按,肛塞深了一点,她呼吸一僵,一会儿又往上,肛塞挤压身体,感觉涨涨的。梁胥慢慢把肛塞拔了出来。 她涂了好多润滑液,肛塞出来,一股冰凉的液体流到下面,顺势淌进小穴,刺激她一张一合地吸着。 后穴立刻变回原来的小洞。 但比原来稍微大一些,还能看到里面粉色的肠壁,开口大概有食指粗细,梁胥把手指伸进去。 “灌肠了?” 他把手指伸了进去,周幼里立刻就有感觉,动了动屁股,被梁胥打了一巴掌,清脆,白色肌肤上红色的五指印刺目。 她说:“嗯……” 把头埋在枕头里面,也不管脸热得发烫,耳朵泛红,自暴自弃地说:“是……” “爸爸那天……说……想把我插满……我就……” 梁胥揉了揉胀痛的鸡巴。 他脱下内裤,跪在床上,把性器按上她的穴口,来回地蹭。他们都很湿。她流着不知道是肠液还是淫水的水,湿哒哒地沾染他的龟头,他肉红的蘑菇头吐着渐渐浑浊的液体,滑溜溜地在两个穴口间浅浅地送。 她的身体开始发颤。 梁胥又打了她一巴掌,另一边臀瓣呈现对称的红痕,他说:“屁股翘高点。” 周幼里翘起屁股。 牢牢贴着床面,发出轻微的哼声。 梁胥挺身插进她的后穴。 后入真的非常紧,肛交又是另一种感觉,她觉得好酸好酸,又有一点疼,很快被梁胥抱住上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坐在床边上,抱着周幼里移,每动一下,肉棒在肠道里摩擦,逐渐摩出了一种奇异的快感。脑袋发麻。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在镜子对面的。 看到自己张开双腿坐在梁胥身上,敞开的姿势,暴露出花穴,下面的小口插入一根巨大的肉茎,他们连在一起。 梁胥抬着她的腿来来回回地动了动,感觉到她越缩越紧,又泌了点肠液润滑,慢慢听得到水声。偏闷的那种。 小玩具有很多。 掀开衣服,肛珠,跳蛋,按摩棒,型号各异。 “自己玩过?” 摸了摸她正在流水的肉穴。 翕张的穴口裹住他两根手指,周幼里说“没有…”,红着脸不敢看镜子,偏头,又被梁胥贴了上来。 他贴着她的脸颊吻她。 含住嘴唇轻吮,把叁只手指插进穴里时,吞下她的呻吟,舔了舔嘴唇。 拿着按摩棒,他睁开眼睛看着镜子,对准了往里面塞。 两处张着的口都被他填满了。 他拿按摩棒抽插,她媚叫,把后穴夹得更紧了,一下一下地颤着。他再用力一点,她尖叫,打开按摩棒的震动开关,那震感迅速传递到后穴里面共颤,他被更强烈地取悦了。 周幼里几乎要坏了,喷着淫水,被他吻得“呜呜”地叫。 “插满了吗?” 她没有力气应,媚红一张脸,软软地被他亲着。似乎在叫“爸爸”。 梁胥射了。 按摩棒还在动,他也没有拔出来,握着她的两乳不轻不重地按着。 她像水一样融化在他的身体上,从两处穴口喷洒液体,后穴挤出精液,味道扩散,她一吸一吸地动着,呆呆的没有眨眼睛。 “我想把你插满,就让我插满”,他用力按着她的奶子,“我让你干什么都可以吗?” 周幼里趴在他身上。 他解开衬衫,把她抱到怀里,看着她的眼睛。 周幼里说:“嗯。” “为什么?” “因为我爱爸爸。” 梁胥抱着她,望天花板,突然觉得震动棒的声音有点儿吵。 他把仍在四处溅洒淫水的震动棒按灭,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她的背,“为什么?” 她埋头在他的怀里。 “什么?” “为什么爱我?” “我也不知道。” “……” 侧躺,梁胥转身,他把她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可是我对你不好,很不好……为什么还会爱我?” 她抱着他的腰,“我真的不知道。” 梁胥没有再问了。 他在思考,很投入,半天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幼里在他胸口处又开始讲,“我也觉得蛮奇怪的……” “好像就是有一天,我梦到了你,梦里的你浑身是血抱着我往前走,我突然觉得就算你对我很不好也是有原因的。那种时候你都抱着我走,满身满脸是血,依然抱着我走,我想你肯定也是爱我的。” 好像突然就没有再听到梁胥的声音了。 呼吸都没有听见,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梁胥把手收回腰间。 他没有再抱她,坐起身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赤身裸体地坐在窗台边上抽烟。 打火机打开又关上,有规律的轻响,阴茎在腿间摇晃,白色的浆液一点点随重力下落,在空中流出一长条液体的痕迹。 “周幼里。” 周幼里抬头。 视野很暗,只能看到男人的黑色剪影,唇边亮着一抹橙色的光点,摆手,划着道弧形轨迹,那抹橙又落上阳台的台面。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刚出生,婴儿。你想想,好好想想,为什么你能知道……” “你刚出生时发生的事。” /头骨/:“你告诉我。”(上) 有时候记忆会有一点含混。比方说明明是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人听进去,记住了,再想起来就觉得那是真的。 又有时候,其实那是真实发生的事,后来梦到过,记住了这个梦,就觉得那件事像假的。 周幼里一直以为那是她梦里的事。 猛然听梁胥这么一说,她愣了一下,“什么?” 梁胥却没有回答她。 她背靠床板坐在床上,周身狼藉一片,梁胥离得很远,只身坐在阳台那里。 留给她了很大的空间和余地去想,也没看她,手里的烟抽到一半。 周幼里说:“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被点醒以后,梦境和真实的重影分开,她隐约感知到那是她在十六岁的某天里突然涌入认知的记忆。后来以梦的形式呈现过好几次,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可能无端回忆起自己婴儿时候发生的事,所以只当那是梦境。 但它不是的,很明显不是,既然梁胥这么说了。 这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是她真的一点点都想不出来——前世?轮回?她带着记忆出生,是这种吗?或者她是机器人,仿生人,记忆是输入到她身体里的,周幼里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她怔了一会儿,梁胥把烟抽完,起身,往出去走。 路过床沿,周幼里余光看到,也起身去抓他,她握住他的手腕。 梁胥面无表情地扫视她一眼。 那样的表情,正是此前她在他脸上看到的最常见的一种——近乎憎恨的冷漠——刀一样割了她胸口一下。 周幼里松开手。 ……为什么? 明明刚刚做了那么亲密的事情,他才在她身体里射过,精液从她后穴外涌,散着热气和味道滴到腿间,大腿内侧一片黏腻。 为什么突然就回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她等他回家,他永远永远不回应,不屑于看她哪怕一眼。 梁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周幼里靠着床沿,跌坐。 她坐了好一会儿,粘稠的液体流完,大腿发麻,起身困难,她才握着床板边缘站了起来。 她把自己和房间清理了一下。 拖着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往客厅方向走,转头看梁胥的房门。 是关上的。 她把垃圾扔到厨房,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停在梁胥房门外面。 游魂一样停在那里,屏息凝神,把手放上门上的把手—— 还好他没有反锁。 梁胥正在看书。 睡眠灯偏黄,只笼罩一小片,他坐在床头。没有理会周幼里走到床边,只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她站在他的床头。 站有一分钟,他沉默一分钟,站有叁分钟,他就叁分钟没有抬头,好像周幼里并不存在似的。 周幼里慢慢坐上了床。 她掀开被子,钻进去,抱着自己的膝盖,想抱他,但是不敢,“……是不是,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 “上辈子,上上辈子,带着记忆投胎?我真的不知道,爸爸,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告诉我……” 她说着,偷偷用余光看梁胥。只见他保持阅读的姿势,书却长久没有翻页,好像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不甚在意。 周幼里转身贴近他,梁胥身体一僵。 他按着她的肩膀。 阻止她靠近的意思,另一只手放下书,“你会想起来的,不着急。” 说完把睡眠灯熄掉,侧转了身体,“我睡了,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他躺进被窝里面。 他的动作把被子从周幼里身上拉了下来,她抱紧自己,靠在床板上,感觉到冷,漆黑一团,委屈无穷无尽。 低声啜泣起来。 一开始哭得很轻,声音压抑,抽动几许,梁胥不语。 后来她哭得大声了些,身体很痛,心也是,闷闷的,酸涩的,感情被伤害,一次又一次,他不要她,他又不要她了—— “你说了周末在家陪我睡觉……醒来就可以看到你……你还……赶我走……” “你赶我走……你为什么……赶我走……”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我想不出来……” “我真的想不出来啊——” 昏天暗地,周幼里哭得一塌糊涂,鼻涕和眼泪流到一起,全擦在手臂上,梁胥坐了起来。 他刚坐起来,周幼里就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张开嘴巴咬住他的肩膀。 梁胥任她咬,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他一劝,她反而哭得更加大声,痛哭到撕心裂肺,含糊不清地说:“你、好…坏……” “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梁胥叹了口气。 他抹了抹她的眼泪,手指划到下巴,她顺势咬住他的手,紧紧地咬,一直闻到了股血腥味道,才讪讪张开嘴巴,呆呆看着他。 梁胥缩起被她咬出血的手指,用干净的拇指关节揩去她脸颊上的眼泪鼻涕,“你想让我怎么对你好?” 周幼里说:“你告诉我。” “……” 她抬头看着他,他轻声开口: “……除了我抱着你走路,你还能想起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来。” 沉默。 “你说了告诉我的!”周幼里大喊。 梁胥把手分开放在她两边脸颊,轻轻抹着眼泪,一不留神手上的血抹花了她的脸,红色晕开,洇了好大一块。 他胡乱地抹了抹,说,“那天和你想的不一样。其实我根本不想带你回来。” 哭声渐渐变小,周幼里屏气。 梁胥看着她,吐字清晰,说:“我不想救你的。” “根本不是你以为的对你多好,事实完全相反。如果你因为这件事喜欢我,那就真的,不要再这样了。你不应该喜欢我的。这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某种难得一见的茫然浮现于梁胥脸上,周幼里看到了,他说:“等你想起一切,你会恨我。” “我不会!!” 梁胥微怔。 他说:“那是因为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自嘲地勾起嘴角。 “我说不会就不会!你告诉我,你都告诉我,我不会恨你,我永远不会恨你。”她坐进梁胥怀里,把自己往他身上压,把他压到床上。伏在他身上讲:“我爱爸爸。” 梁胥揽住她的腰。 她凑上来亲他,他躲开,把周幼里的脑袋按上颈窝,“过几天再说,你好好想想。” 她在密闭处挣扎,含糊不清地喊:“我不!” 梁胥没放开她,她作势又要哭:“哇——” 梁胥这才松手。 她伏在他身上,抽抽嗒嗒地哭,身体起伏,蹭着他。 梁胥按住她的屁股,“别闹了。” 周幼里红着眼睛看他:“那你不要……像刚刚一样……不理我了……” 梁胥说:“好。” 周幼里说:“那你抱抱我。” 梁胥把她抱到怀里。 她在他怀里调整姿势,把鼻尖贴着他的鼻尖:“……那你亲亲我。” 梁胥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脸颊上沾着眼泪,晶亮的,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 “亲嘴巴啦。”周幼里嘟起嘴巴。 梁胥靠近她的嘴唇。 /头骨/:“你告诉我。”(下) 哭真的是一件特别消耗体力的事。当然了,做爱也是。 做过一场,又哭了半个小时,周幼里有点饿了。 一开始还在忍受范围以内,她抱着梁胥,光明正大地扒他的衣服,把眼泪鼻涕全抹上他的胸口。然后听到自己的下腹传来一声响动。 “咕”的一声,场面停滞,梁胥问:“饿了?” “噢……”周幼里皱着眉头,“是有一点。” “想吃什么?” 他坐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往浴室走,开着门问她:“外卖?或者你想出门?” 她偏头,看到浴室里的梁胥,脱了精光,冲洗上身的眼泪鼻涕,水声沥沥,蒸汽缭绕间,大手揉了揉腿间的性器。 他有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性感,冲了把脸,转过头看她,反问,“嗯?” 声音好像煮咖啡时冒出的气泡,很浓郁,周幼里有一瞬间不敢看他,低着头问:“你吃吗?” “吃一点吧。” “你也饿了?晚上没有吃饱吗?” “嗯。” 她打开手机软件,“我吃汉堡哦,你也吃嘛?这家奶茶好喝的……” “然后这个欧式软包超级香——什么?宵夜售罄,呜呜呜……” 点完,梁胥把水关了。 周幼里踱步到厕所门口。 梁胥看了她一眼,边穿衣服边准备出门,周幼里把门堵住:“我也要洗。” 梁胥说:“你洗。” 周幼里说:“你帮我洗。” 梁胥不语。 他穿好上衣,扣着扣子,第二颗扣好,周幼里伸手给掰开,“你陪我洗,别穿了。” 梁胥就放下手。 她摸他的腹肌,抱了抱,退后一步,手开始往下摸,梁胥的手盖在她手背上。 她摸到他的性器,刚才遥遥看到,尚未勃起,软软地垂着,现在她一摸,那东西逐渐涨了起来,隆起一大块,没擦干的水沾湿内裤,热气腾腾的。 梁胥捏她的手,“外卖什么时候送到?” “半个小时吧。” “不够。” 周幼里反应过来,脸通红,闪躲着说:“我就摸一下,没那个意思。” 他说“好”,转身把她抱了起来。抱到水池上坐好,开始脱她衣服。 “你干嘛?!” “不是要给你洗澡?” 周幼里放下手。 镜子是湿的,蒸汽弥漫,什么都看不到,周幼里被梁胥一拉双腿,头往镜子上划过,擦出一片可以视物的镜面。反射画面里,梁胥衣衫齐整,腿心支起一个帐篷。 周幼里屁股悬空,腿分开,坐不稳,一只手抓着梁胥,重心全靠他和水池支撑:“干什么呀——” 内裤被脱掉了。 她拿手遮,梁胥捏她手腕,“给我看看。” 周幼里说:“不是说洗澡吗?” 梁胥说:“不给看吗?” 她没有办法,手夹在膝盖窝里,掰开两只腿抱着。 梁胥就真的盯着她那里看。 视线的侵略感太过强烈,很羞耻,她好像流了点水,感觉越来越明显,湿漉漉地在往下淌。 梁胥用一根手指抹开。 他把淫水往肛门抹,伸了两根手指进去,“唔…”,周幼里轻哼。 非常非常紧,但又可以进得很深,整根手指畅通无阻地塞到里面,紧接着拇指探到了阴阜边缘。 她以为他要接着把拇指塞到她的小穴里面,穴肉不安地颤,一张一合。但梁胥没有。 他突然俯下身来含上她的阴唇。 嘴唇的触感,软,舌头的触感,韧,又很灵活。一下一下地往里探,像条黄鱼一样,她听到梁胥在吞咽,吮吸的声音。 太大声了,而且没完没了,周幼里的脸越来越红,她简直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流了这么多水,还在吸,还在咽,波唧波唧,没有止尽一样。为什么会流这么多水啊,控制不住似的,他就这样吞着,声音终于变小,把淫水全部喝进肚子。 松开的一口气还没有吐完,紧接着,他又把嘴唇覆上花穴的顶端,周幼里脑袋发麻,感觉他含着那颗小珠,用舌尖在捻。 “啊…!” 阴蒂被强烈的碾压感刺激着,伴随着不停歇的吮吸,越来越重,他吸得太用力了,周幼里几乎以为他要把自己吃掉,磨着阴蒂,有瞬间轻轻碰到牙齿,她的身体整个在颤,剧烈地颤抖,又喷了好多淫水出来。 她完全没有力气,被梁胥抱到浴缸里面,洗躯干,下体,乳房,就连洗脸都要他的帮忙。 她被他抱出房间。 中途梁胥拿了个快递,她依然没有缓过来,身体软绵绵的,要他喂。 他把吃的拎到床边,在床上打开,陪她看了会儿电视。 周幼里被他喂着吃了点东西,把手抬起来,搁在梁胥的肩膀上。 她看着电视,家庭伦理剧,大儿子陪着爸爸,儿媳妇抱小孩站在旁边,等小儿子过来讲话。 突然问他,“爸爸,我上辈子是你老婆吗?” 梁胥不语。 她闭上嘴巴,想转头看着旁边的梁胥,还没开始动,听到他开口,“不是。” 她就又问:“你上辈子不喜欢我?” 这次梁胥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她转过头看他,他和她对视,擦她嘴唇旁边的芝士酱:“上辈子你不认识我。” “那就是说,你有上辈子了?”周幼里抓着他的肩膀,“跟别人结婚,过了一辈子?” 梁胥说:“嗯。” 周幼里撇嘴,委屈极了。 梁胥注视她一会儿,又喂她吃了点东西,周幼里说:“吃饱了。” 他把奶茶插好吸管递给她。 “那我上辈子在干什么?” 梁胥沉默着看着她:“不知道。” “你不知道?” “嗯。” 她说:“那我为什么会记得刚出生发生的事?” 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周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背靠床头坐在她旁边,喝了口她手里的奶茶。 “不是给你买了吗?” “不让喝?” 周幼里眼巴巴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他坦然对视:“我真的不知道。” 叹气,周幼里靠着床板,偏头,“那你知道什么?” 梁胥说,“你问吧。” 周幼里愣了愣。 “……什么都可以问?” 梁胥说“嗯”。 周幼里掸开床上的食物袋子,把奶茶放好,吞了吞口水。 她问:“你喜欢我吗?” 如果说此刻有一个最确切的问法,她应该问,“我是谁”。 但自小长在他身边的女孩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一定程度的自我认同,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所以她没有问。 那么梁胥以为她至少会问,“我到底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要收养我”。 但她也没有。 她问的是“你喜欢我吗”,仿佛这就是在默认了一系列超现实的问题之后,她唯一想知道的、认为最重要的事。 梁胥问她:“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她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了!” 睁着大大的眼睛。 圆形的,月亮一样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 梁胥说:“我不……”知道。 还没说完,周幼里立刻按住他的嘴唇,“不许说不知道!” 她骄横、任性、嘟着嘴巴,看起来那么理直气壮,但声音却带着点颤,犹豫而不确定:“你有没有在见不到我的时候想我,担心我,关心我,想亲我,想抱我,想和我一起睡觉,想天天跟我在一起……” “……” 她的嘴唇闭紧,“……说啊!” “……有。” 周幼里愣了一下。 她听他说“有”,反应过来,飞扑到他的怀里,整个人重重的压了上来,坐在梁胥腿上:“真的?” 梁胥看到她翘起的嘴角,感受到她的靠近,浑身软绵绵,毛茸茸的蹭着他的胸膛,他说:“……嗯。” 她舔他嘴唇,亲了亲,又舔他脸颊,把口水弄得到处都是。 梁胥把她抱到怀里,闻到热腾腾的芝士味道,混合着洗发水的水果香气,一种奇异的感觉。 然后她说:“那你跟那个人离婚好不好,我给你做老婆,我给爸爸做老婆。” 声音越来越上扬,简直像摇着尾巴。 梁胥捏了捏她的脸。 他不说话,她就没完没了地亲他,最后梁胥退离一点,说:“还有两年。两年以后才能离婚。” “什么?” 周幼里表示不解:“现在就离嘛,你们有财产公证吗?还是联姻原因,公司有什么项目、财产转让……” “都不是。” “那为什么要等两年?” 梁胥把手放在她腰间,按着周幼里往下坐。不说话。 周幼里问半天,他都没有讲话,最后烦了,上手捏他的脸。 他看着她捏啊,蹙眉,表情变得有些生气,吃醋的样子。 梁胥也烦躁起来。 他扯她内裤,把性器塞进她身体里,经历了一个渐渐勃起的过程,最后像铁杵一样插进了周幼里小穴。 “唔……”周幼里的表情软化。 梁胥咬住她的嘴唇。 有血腥气出来,他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头骨/:祂者。 “你说……” 学校食堂的二楼点餐区,周幼里问黄媛,“有个人结婚了,对另一个喜欢他的女的说,‘都是因为你我才结婚’,这是什么意思?” 黄媛反问:“那人喜欢那女的吗?” “怎么呢?” “如果不喜欢,因为那女的才结婚,不就是说明她把他逼得太紧,吓得这男的赶紧结婚的意思,这是‘别缠我,我死也不会喜欢你’的潜台词——” “不是。肯定不是。”周幼里白了她一眼,“如果他喜欢那个女的呢?” “这样啊”,黄媛举起筷子,“那就是另有隐情呗。” “……” “电视剧都这么演,我爱你却要和别的女人结婚,因为你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我们不可能在一起……虐恋情深你懂吧,男主得了绝症,不想让女主伤心,跟别人结婚只是为了让她离开自己。” 周幼里认真想了想。 感觉吃饱了,擦擦嘴巴,看黄媛继续眉飞色舞:“或者只有他发现了真相,他们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妹,没办法和女主角在一起,很痛苦,只能和别人结婚……” 周幼里觉得不对。 怪怪的,她莫名觉得梁胥肯定不是这种情况,他在提起离婚时,脱口而出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他说“两年以后”。 为什么会有一个确切的时间呢? 确定的离婚日期,跟他所谓的前世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出生时发生的事啊?” “胎穿呗。” 周幼里愣:“……胎穿?” “你不看小说啊”,黄媛挑眉,“那个清穿的电视剧总看过吧?穿越到过去,睁开眼睛自己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孩,成年人思维穿越到孩子身上,看着别人给你换尿布……” 也不是这样。 周幼里叫停。她说:“不是成年人思维,那个人就是小孩,后来长大,某一天突然记得了自己出生时发生的事。” “诶?”黄媛陷入思考,“这个好像没有听说过啊……” “那她出生时发生了什么事呢?” 被男主角收养。周幼里盯着沉思的黄媛看了眼,垂下眼眸,“没啥特别的。” 她归拢垃圾,准备起身把餐盘丢到收集处。“你姐最近在干嘛?” 黄媛跟上她,听到她提起黄莺,打量了周幼里一眼。 按身份,她理应叫她一声“母亲”,“你姐”这个称呼过于微妙了,她说:“没干嘛呀,我又没有见到她。” 两个人往教室走。 行至教学楼,周幼里朝她伸出手,“手机给我看看。” “啊?” 周幼里瞪她。 黄媛讪讪地把手机拿了出来。周幼里打开她的聊天软件,视察黄莺的朋友圈一圈:婚礼之后陆续发了几条,蜜月期第一天密集,后来都很日常。 “哼。”把手机还给黄媛。 两个人走上高二的楼层,继续往前走,从一侧楼梯绕道走廊走到另一侧楼梯间。 接近顶楼,天台的门关闭,楼梯间光线昏暗,坐着另外叁个女孩,苏馥在那里抽烟。 打了个招呼,叁个人朝周幼里点头。 周幼里坐上最高一节楼梯,在角落的烟盒堆里摸出一盒糖。 窸窣着剥开糖纸。 她和黄媛走来之前,苏馥正在和两个女孩聊钱豫。周幼里一出现,对话就停了,嗑蹦嗑蹦地咬糖,周幼里轻轻抬眼。 苏馥赶忙说:“刚在说钱豫要参加冬令营呢,加州伯克利。” 周幼里说:“哦。” “他想搞外科,打算先去冬令营看看,学点理论基础,去医院实习。” 周幼里不语。 她们叁个看看对方,烟抽到屁股,小声继续刚刚话题讲,“你想去就去呗,反正幼里也不在意。” “噢,也不是”,表情有点懊恼,苏馥说:“我纠结的是他那个青梅竹马。” “在加州上学,从小认识,钱伯母很喜欢她。” 女孩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他妈喜欢有什么用?” “靠,她长什么样?” 周幼里揉着手里的糖纸。 再后来,黄媛加入话题,“就算他妈逼他结婚,他不喜欢,那还不是个摆设。” “我舅舅和舅妈结婚以后各玩各的,今年舅舅带了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家,叁个人竟然朝夕相处了叁个月。” “孩子没事?” “不仅没事,还生下来了。” “然后呢?” “然后啊”,嗤笑一声,“舅舅就跟舅妈离婚了呗。孩子都生下来了。” “毕竟都有孩子了。” 有小孩,就会离婚,周幼里捏住手里的糖纸。 很突然的,她想起梁胥对她说的话,“我们不会有孩子。” “我也不知道我们会生下什么。” · 梁胥在涂吐司。 用刀把黄油挑了出来,然后在吐司上抹,他一边抹一边说,“‘我不想让你结婚’,她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说了两次,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一直爱着我,所以我们做了。” “做了好多次,她的身体简直是为我长成那样的,湿,热,像熟烂的水果,操起来难以形容的爽。” 摆盘,刀叉丢到一旁,梁胥端着餐盘转过身。 捆绑于沙发旁的黄莺满脸震悚地盯着她。 一部分用的是绳子,把她固定在沙发旁边,无法移动,另一部分用的是胶带,把她双腿并拢,手腕背于身后收拢,姿势非常受限。 她只能略微低头,前倾,发出两声呕吐的声音,干呕出带着胆汁的绿水。 没有吐完,她不受控制地战栗,过于不能接受,可以说达到了一种惊骇的程度,她对他喊:“你怎么敢这样对祂?” 梁胥走到了黄莺身边。 “你怎么敢?你以为你是谁——” 他端着餐盘蹲下,握着手里的吐司,力道变大,黄油全抹上自己的手,把吐司捏破了一块,掉到地上。 “你以为祂是——” “砰!”,餐盘摔在地上,瓷器碎片到处都是,梁胥从满是碎片的地上捡起胶带。 紧紧裹住黄莺的嘴巴。 “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饿。” 整理了一会儿,梁胥从房间出来,走出婚房,司机在等他。 他坐上车,司机启动轿车,往公司的方向。 驶出小区时,司机突然说:“小姐刚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问我在不在附近,好像要翘课……” 梁胥说:“嗯。” 过了一会儿,他问他:“周幼里想去哪儿?” “医院。” 梁胥掀起眼皮。 “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司机继续说,“您别担心,我问过了,小姐没跟我明说,但我感觉她好像只是想去做个体检。我问她一定要现在吗,她还在上课,她把电话给挂了……” “掉头。” 梁胥平视后视镜。“去医院。” 离学校最近的医院,五点半,晚饭过后上自习的时间,同时也是下班高峰。 车被困在车流里,停停走走,来得很慢。 司机在车库停车,梁胥挤进电梯里面,门诊大楼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人,他直接上四楼,绕行,转弯进走廊,停在妇科门诊处。 周幼里和一个男孩靠得很近,站在一起。 病房跟出来一个女医生,“不是说不可以婚前性行为……只是你们都还未成年,高二学生,怎么说也应以学业为重。” 周幼里皱紧眉头,那男生拉了拉她的衣摆,周幼里跟着他走了。 他们走到一个更深的角落里面。 “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说凭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女孩子冷笑,“喜欢我的人排着长队,他们都可以对我指手画脚吗?” “不是,周幼里,我没有对你指手画脚,你知道的”,男生沉默了半晌,“我只是关心你,对不起。” 他说:“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不行。” “为什么?” “他比你厉害多了,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杀了他吗?” “我可以带你走——” 周幼里从走廊深处走了出来。 她皱着眉头,裹紧大衣,揉了揉被弄乱的头发。 钱豫还在后面追,她跑了两步。 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头骨/:渎神者。(H) 晚饭时间,周幼里离校,跟黄媛说了一声。 黄媛问她:“你干什么去?” 周幼里回答:“不干什么。” “哦…”,黄媛收回停在风中的手,“你不跟班主任说一声嘛?她说你落了好多课,今天放学要留堂呢。” 周幼里:“不说了。” “好吧”,两个站在教学楼花坛边的人对视一眼,黄媛问:“她要问我,你让我怎么说?” “去医院复查。” 周幼里是真的要去医院。 下班高峰期,打车软件的等待时间排到了半个小时,眼看医院门诊即将下班,周幼里给自家司机打了个电话,对方接通:“可是小姐在上课呀……” 管得比梁胥还宽,周幼里暗骂:“直接说就行了,来不来得了?” “先生这边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您看我过半个小时到学校——” 周幼里挂断电话。 要不明天再去?她想。 看了眼叫车软件的预计时间,叹气,余光中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她的面前。 钱豫坐在副驾驶看她:“你怎么出来了?” 他申请冬令营,需要签点资料,请假出来办事情,卡着上自习的时间回来,正面遇到从大门溜出来的周幼里。 钱豫其实有点儿高兴。 周幼里自然地拉开车门,对他说:“载我去人民医院,我去复查。” 他立刻转过身来:“身体不舒服?” 从椅背探出头,望着周幼里的目光关切万分,周幼里说:“还好。” 两人陷入怪异的沉默当中。 汽车发动,往医院的方向开,车行缓慢,钱豫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着她。 他说,“你受伤了,我一直想去看望你,但是听说你在家养病不见客人,我就没有去。有好几次我站在你家们口,没敢按门铃,托人给你送了花和果篮……” 周幼里没应声。 钱豫又说,“钟芮的事,对不起。” 周幼里回答:“和你没关系。” 这话说出来有点伤人,钱豫表情变了变,犹豫着,“我可以理解成‘你不怪我’吗?” 周幼里从后视镜里看他,男生一脸小心翼翼,穿着件红黑相间的夹克,刘海蓬松,容颜其实相当俊朗,其实应该算是这个年纪里最受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男孩。 周幼里说:“嗯。” 他咧嘴笑了起来。 “快去医院复查,好起来一起玩,我哥把他那辆车又改装了,换了个g25竞技涡轮,我让他带我们去……” 周幼里移开目光。 “再说吧。” 到了医院,周幼里立刻下车,排队挂号时,钱豫依然跟在她旁边。 她问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钱豫说:“我陪你。” 周幼里皱起眉头,“不需要,你这样我会很尴尬。” 钱豫讪讪,笑得勉强:“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出来我们一起回学校。” “不用了”,周幼里提了提书包带子,“我直接回家。” 她往前走了一步,排在后面的人跟上,钱豫远远看着她刷卡、挂号,接过病历本。 转身看也没看他就往大厅方向走。 他突然觉得特别难受,心被堵住一块,半天没能动上一步。想起周幼里那句“你这样我会很尴尬”,胸口很涩,缓了缓,他慢慢想到一个名字,苏馥。 因为朋友喜欢他,所以周幼里对他的示好感到尴尬,钱豫觉得是这样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迫不及待亲口去问她,于是跟着周幼里上了电梯。 一开始距离很远,他隔着二十米跟着她,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背影;后来周幼里上了四楼,进了妇科,钱豫的脚步慢了下来。 “不是说复查吗……”,他开始面色泛白,看到周幼里从导医台出来,大厅的项目上写:新增孕检,周幼里。 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 钱豫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僵硬。他坐在门诊室外面,等到周幼里出门的瞬间拉住她的手腕,任她怎么挣扎都不肯放松。 她才十七岁啊,还在上学,为什么会怀孕,为什么? 那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又是谁、又是谁敢这样对她? 钱豫咬紧牙关,眼眶发红,医生从门诊室出来,看到他们两个,“男朋友啊?” 他拉着周幼里往医院走廊深处走,周幼里被他拉得踉跄,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还在上学。” 周幼里说:“那又怎么了?” 钱豫问:“那个人是谁?” 质问好像连珠炮一样砸上墙板,崩裂开了,一切都是,周幼里说:“你管不着。” 她挣脱出来,背着书包走出走廊,背影一下子就消失,钱豫追了出去。 一拐弯,他就看到周幼里身前站了个面色沉郁的男人。 事实上钱豫曾经在某个家宴现场匆匆见过梁胥一眼,但这时他没能对上面孔,因为梁胥看起来不太一样的。周身气质迥异,仿佛还原某个凶案现场,下一秒就会捏碎周幼里的脖子。 钱豫立刻上前阻拦,“你干什么?!” 梁胥一只手打开他,力道极大,伤及胸腔,钱豫痛得不能动弹。 他听到周幼里说“爸爸,爸爸”,声音很急促的样子,这才想起梁胥是谁来。 哦,是她的爸爸,钱豫想,他按住疼痛的胸口,迈开腿,跟着他们往走廊里走。 男人背影庞大,周幼里被他罩在里面,他看不清,只能看到她从男人肩膀露出的脑袋,眼睛里有惊慌和失措,“我爸爸……来了……你快走啊!” 钱豫愣了一下。 “别跟着我,快走啊你!我都说了不要你管……别他妈犯贱!” 他这时才转过身去。 好像听到她低声的啜泣,混在“你快滚”叁个字里面,钱豫左右为难地停滞在原地。 最后他等在了走廊外的等候区。坐在空荡的椅子上。门诊下班,候诊室的人寥寥。 周幼里的书包掉在地上了,她没来得及捡,因为梁胥刚刚才把手指从她的下体里拔出,她没有力气。 “爸爸”,周幼里小声说,靠在墙角看他,乞求的,“这里人好多,我们回去好不好?” 梁胥不发一言。 他沉默地拉开裤子拉链,放出性器,让周幼里用手去摸,周幼里说:“爸爸,我求你了,我们回家……” 梁胥带着她的手撸了几把。 她说“爸爸”,他慢慢硬了,一整根性器直挺挺翘起,龟头挤到周幼里脸上,他拉着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撕扯她的内裤,周幼里剧烈挣扎,无果,内裤被扯破,露出腿间一个洞口。 梁胥直接就插了进去。 她太害怕有人过来了,一直盯着走廊的尽头,压低声音不敢讲得大声,但梁胥整个插入进来的时刻,周幼里感觉到明显的洞穿和撕裂,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叫声,“啊…”出声音,看到了钱豫移动的衣角。 她被梁胥抱在怀里,站着,攀附在他的身上,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的手臂上面。 无能为力地伏倒,紧紧的,用大衣外套遮住裸露的下体。 梁胥往外走。 钱豫看到,脚步顿上一顿。 梁胥一动,塞在下体的巨物小幅度抽插,周幼里牢牢闭着眼睛。 她用力捂着口鼻,没能留意自己的表情,只感觉额头的汗不停滴在手上。 钱豫跟在他们旁边,问她,“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钱豫还没走。 她没有力气赶他,整个人瘫倒在梁胥身上,听到钱豫又说,“你的书包呢?我给你拿。” 她想起那条碎掉的内裤,脸色吓得惨白,睁开眼睛,“我真的……没事……你快走吧……” 钱豫担忧地望着她。 她说:“我爸爸……会照顾我……求求你……走吧……” 钱豫沉默了下来。 梁胥抱着她抖了一抖。 整根肉茎拔出以后完完整整地插入,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敢出声,硬生生把粗重的鼻息捂在手心里,一手的湿。 她感觉梁胥的手探进她下垂的衣摆里面。 摸索到相连的性器,把一根手指强行插了进去,问她,“求谁?” 电梯开了。 梁胥走了两步,钱豫跟上,肉棒在步入电梯的时候小幅拔出,梁胥把两根手指跟着阴茎一起塞到穴里。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早就超过周幼里能够承受的界限,她的目光几乎涣散,而电梯里又进来了人。 他伸入第叁根手指插进来,周幼里到达临界点,夹着肉棒喷了出来,她明显感觉到水顺着大腿下流,甚至听到了声音。 过于大声,她屏息看着旁人,大概是她和梁胥的体型差巨大,路人对这个姿势的接受度尚可,只有钱豫看着她的脸。 她被他看着,浑身紧张,梁胥伸进第四根手指,她无法控制地吸气。 他说:“很兴奋?” 声音发冷。 没有更可怕的酷刑了,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呻吟,“爸爸……饶了我……对不起……” “我错了……饶了我……”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被梁胥抱上车,他关门,怒斥了一句。周幼里没有听到。 她看着司机下车,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放松了,松开了手。 口水从嘴角滴到下巴,口涎连成一条,她的舌头自然地伸了出来。 梁胥把肉茎拔了出来。 潮吹喷射,穴里溢出的水打湿坐垫,他的西裤也沾染上一大片。但梁胥没管。 他用手拨弄周幼里小穴。 直接四根手指插入,剧烈地、大声地操弄,周幼里张着嘴巴,看车顶的灯,摇摇晃晃。 她感觉到他要把第五根手指伸进来。 整个拳头,卡在她穴口,周幼里回过神,“不要——” 挣扎起来,她开始哭,开始躲避,但梁胥抓得很紧,把她固定在他的身下,避无可避。 她感觉一个拳头在往小穴里挤,太多了,她会被撕裂,一定会的,她开始尖叫—— 突然有液体滴在她的脑门。 周幼里愣了一下,看着梁胥,鲜血从两只眼里渗出,鼻腔那滴落在她的额头。 “你……怎么了?” 周幼里哑声问他。 她把手贴上他的脸,梁胥不再限制她的动作,她可以稍微坐起来一点了,“爸爸,你没事吧?” 那拳头也缓了力道。 四根手指从穴里出来,周幼里倒吸一口气,重新被他的性器插入。 周幼里伏在他身上,抹他的血,“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梁胥只快速挺胯,不说话。 她被他激烈地插入,也渐渐不会讲话,“嗯嗯啊啊”地叫,抓着他的肩膀。 但她一直关心他的伤势,看到他的血止住,松了口气,抱着梁胥的腰。 穴口处酸涩,有些撕裂,应该也受了伤,她只是喊,“爸爸……” 梁胥也只是撑起身。 机械的,一下一下的,把性器送进她的下体。 · 没有开灯的房间,窗帘紧闭,漆黑,也不透气。 一股难言的味道弥漫。 黄莺睁开眼睛,冷,饿,没有力气。就连起身都很难,眩晕,她被束缚在沙发旁边,那味道就从她的身上传出。 梁胥给她留了水喝。 但她没办法移动,想要排泄,憋久了,自然而然出来,下身都是湿的。 自小养尊处优的长大,遇到不爱他的梁胥,她以为那是世界上唯一的挫折,固执地想做他的妻子。 但不是这样的。 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太荒诞了。 她试图缩起自己冰冷的身体,没有成功,只能略微移动,感觉到腿心一痛。 黄莺移开腿,一滩水渍里,有一片遗落的瓷器碎片。 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没有尊严是大过于死的。在锋利的碎片扎进血管的时候,黄莺觉得,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要容易一些。 大概是因为已经死过太多次了吧。 剧痛,然后复活,然后在第二天失去记忆,再一次重复婚礼当天的情景:嫁给梁胥,他走进教堂,杀死她。 他们不过是这种存在罢了:死后变成碎片,数据一样飘散,又在第二天重新开始。 黄莺觉得更冷了。 血水混入肮脏的液体里,血腥味道盖住其他,铁锈味浓郁。 在她慢慢丢失视野的时候,突然有东西亮了—— 闪烁红光,液体蔓行变换形态,她面前的地上摆出一行字: “?? ???? ???”,血迹变化。 “??????? ???”,血迹变化。 “?ak mahca”,血迹变化。 …… he дeлan эtoгo,血迹变化。 …… そんなことをするな,血迹变化。 …… 血迹最终停止于这里。 它说:“请别这样做。” /头骨/:灯。(上) 房间没有开灯,门打开着,客厅的光从外面透了进来,地上投出一块白斑。 周幼里醒来,没有空调,稍微觉得有些冷。她穿的依然是出门那身衣服,贴在身上,不太舒服。尤其是身体很疼。 两腿酸涩,下体剧痛,胳膊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且过于使力,也受到损伤。她坐起时缓了好久,勉强下地走路。扶着墙壁走到房门外面。 二楼,俯视客厅没有看到人,走到书房的门口时,梁胥正坐在电脑桌前。 她站在书房的门口。 梁胥正在吃药,隔得不近,她稍微往前走了两步,远远的,看到盒子上的字,止痛药。 想起他们在医院地下停车场的情景。 从下往上的视角,梁胥的表情一片森然,五官在渗血,皱着眉头,似乎是痛的,发了很多汗。 周幼里走到书桌前面。 “你没事吗?为什么会流血,当时眼睛里也流了血,我好害怕,爸爸……” 梁胥注视电脑桌面,没有讲话。 周幼里抿唇。 沉默,令她感觉到痛苦,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的身体还痛着。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于周幼里来说并不陌生,她深深知道梁胥有多擅长冷暴力。 但现在和此前并不一样的,周幼里想,紧紧抓着衣服下摆:“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不理我的……” 梁胥慢慢抬起头来。 表情还是非常冷淡,对视着,可以看出一些残留的愤怒情绪,他好像依然很疼痛,额头冒汗,蹙着,汗液融进眉毛里面。 “有什么事?” 被那样粗暴的对待,还要来问她有什么事,周幼里抓着桌角,咬住下唇,看着他。 她的表情被打碎,情绪翻涌,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流血。” 梁胥冷声开口:“只要伤害你,我就会受到反噬。” 语速很快,急切到有种悍然不顾的感觉:“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家,因为我只能带你回家。如果可选,我当然一定会把你丢在那里,我根本就他妈不想养你。” 周幼里红了眼眶。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爸爸。 无法伤害她,不然就会反噬,所以就要伤害她的感情吗?周幼里想,而如果是这样,那么梁胥真的做到了,她被他伤害到,切肤的痛,比肉体的所有伤害都要让她感觉痛苦,几乎无法呼吸。 她缓慢地靠在电脑桌上,支撑不住身体,半坐到地上,咬着嘴唇掉眼泪。 她想起黄媛的话,还有一些很奇怪的设想,脑袋乱糟糟的。 一会儿,她想她和他的关系,上一世她不是他的妻子,诅咒过他,令他和自己有了羁绊,所以他才这么恨她吗;下一个瞬间,她又想,黄媛说如果他不爱,那么结婚的原因另算,梁胥结婚,其实是为了避免她的纠缠。 她感到窒息,剧烈地吸气,呼吸停了,背靠着电脑桌侧面坐下,“……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抹着眼泪,周幼里说:“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颠叁倒四的:“如果喜欢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好矛盾,为什么会这么矛盾?太矛盾了。什么都是乱套的,周幼里梳理不清楚。哭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梁胥还在她的身边,坐在电脑桌前,他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周幼里的哭声。 渐渐变小了一点,啜泣着,因为哭得太急,岔气以后无法自控,身体凭本能在颤抖。 梁胥站了起来。 他站到周幼里旁边,周幼里看到他的脚尖,穿着匆忙间没有换下的皮鞋,裤子是皱的。 声音从周幼里头顶响起,“别哭了。” “受伤、哭,我都会反噬,你他妈能不能消停一点?!” 事实上周幼里已经哭累了,啜泣止不住,只是因为刚刚哭得太急。她没有回话。 梁胥蹲了下来。按着她的脑袋:“听到了吗?别哭了!” 周幼里被他拉着,仰起头看到他的脸,对视。 那双红色的眼睛看得梁胥脑袋发懵,整整一分钟,他都没有动作,而周幼里吸了两次鼻子。 “爸爸,我好痛……” 梁胥突然松手。 他知道自己的力道的。对于成年人都是重伤,更何况她那样娇弱的身体。他抱着昏迷的周幼里回到房间,四根手指上全是凝固的血。 她会自愈,不应该太痛,梁胥安慰自己。 听到她又说了一次,“爸爸,我好痛”,一双眼睛通红,水光潋滟,像个无助的猫或者无助的狗。 梁胥听到自己的声音,未经许可发了出来,他问:“哪里痛?” 周幼里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轻轻拉着他的手下行,摸到她的左胸,她说:“这里好痛。” 梁胥好像被电了一下。 摸到她的胸口,胸部饱满而小巧,软极了,她把自己的手盖在他手上,又啜泣一会儿,小声说,“你之前都是在骗我吗?” 她的力道不重,甚至软绵绵的,但一做出拉扯的动作,梁胥就跟着她摆动,也坐到地上。 周幼里趴上梁胥的膝盖。 她像只不讲道理的小狗崽,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钻,贴紧,抱着他的脖子,“你说喜欢我,都是骗我吗?”把眼泪擦在他的脸上。 梁胥没有说话。 盛怒似乎缓解了一些,他又变成原来那个尚且能过控制情绪的自己,环住周幼里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周幼里说:“我好痛……” 梁胥把手贴上她左胸。 这次换周幼里盖上他的大手,小声说:“没用的。” “摸了还是很痛。” 梁胥继续沉默。 抱着周幼里站了起来,把她放在椅子上。他想脱手,但周幼里紧紧抱着他不放,最后没有办法,又抱着她坐在书桌上,单手翻看手机。 他扫视手机,周幼里抽泣的频率变低,伸手去拿他的水杯。 他用另一只手把水杯放在她手上。 周幼里低头,一点点喝水,小口小口地吞,慢慢止住了哭。 她一直挂在他的身上。贴得很紧很紧,蜷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似的。 梁胥就坐在她的旁边。 风拍打窗户,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声响动,但都比较轻微。房间里依稀可闻的是电脑散热的声音,周幼里堵了鼻子,呼吸略重,鼻涕泡泡吹破,一声“啪”。 她伸手揉了揉鼻子,放下手继续抱着梁胥,不讲话。 梁胥低下头,看到她的脑袋,额头,睫毛,嘴巴嘟了起来。 手机震动。 他说“拿个外卖”,准备放下周幼里,周幼里不管不顾地继续抱着,他只好托着她的屁股出房门,拿了一小盒药。 “这是什么?”周幼里问他。 梁胥抱着她走回房间。 /头骨/:灯。(中) 一开始走出卧室,周幼里觉得冷,以为那是因为房间没有开空调。现在梁胥把她抱回卧室,也没开空调,只把床头的灯打开,罩着坐在软塌的她的身上,她感觉身体发热。 梁胥正在解她的衣扣。 解到第二颗扣子,手伸进他们相贴的缝隙里面,他的手探到了她的胸上。周幼里弹开,离了点空间,他解开第叁颗扣子。冰凉五指触上她的身体,周幼里感到一种难忍的痒。 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一种浓浓的色情意味,就算面无表情、眼神清明,也都像是潜伏着欲望。细长的手指下行到周幼里腰肢,轻轻一握。 她跟着摆动。松软身体,任他脱了个精光,又被重新抱了起来。 梁胥单手托住她的臀瓣。 手指握住屁股,嫩肉轻陷,丰满被挤压,一点点泛红。 她贴上他的左胸,隔着布料聆听心跳,声音平缓,屏息等待他的进一步动作。 梁胥把她抱进浴室里面。 浴缸灌入水,他用手试了试温度,放她进入浴池。他半跪在浴缸旁边,单手浸没到水里,又把手落在周幼里腿上。绕大腿内侧下滑,一点一点转动。碰到她的腿心。 “嘶”,周幼里吸气,梁胥停顿下来。 “……” 分开她的两腿,透明的浴池可见丝丝血迹渗出,腿心一片乌紫。 周幼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抿着嘴唇,笑得有些讨好。 梁胥把手盖上她下身的小口。 腿心间分开了一条缝隙,她动了动,上抬身体,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看到那条缝隙上肉红色的褶皱,恹恹地翕张。 梁胥用了一点点力。她僵了僵,是疼的,但没有发出声音,还在用小手轻轻拍打他的手臂,讨好的,纵容的,甚至有些鼓励的意思。 梁胥掰开了她的小穴。 看到血块了。 伤口正在愈合,但依然可见划破的血肉,可以想见之前的痛苦。 他把周幼里抱了起来。 从水里出来的小女孩茫然无措,梁胥把浴巾裹在她身上,她抱着他的胳膊问:“怎么啦,爸爸?” 脸色变红,含含糊糊的,“不做了吗?” 他把她抱到怀里。 擦拭干,换了一条新的浴巾,裹起来抱上了床。 周幼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抓着浴巾躺在床上,看到他坐在她的脚边。 握着她两只腿,分开,把不知道哪里来的药抹了进去。 凉得周幼里又开始吸气。 从刚才的触摸开始,她兀自流了很多淫水,药膏被稀释,抹不上去,梁胥只好拿纸巾擦。 擦了擦,又继续流水,梁胥轻拍她的屁股:“怎么这么多水?” 周幼里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他没有办法,伸了两根棉签进去,沾满药剂,让她含着。 把她抱到了被子里面。 “还疼吗?”梁胥问她。 周幼里睁大眼睛。 他坐在床边,背身,周幼里只能仰视着他,看到他的西装外套沾了水,略湿,但他没有管。周幼里说,“你过来陪我睡觉,我就告诉你。” 梁胥看了她一会儿。 沉默间博弈进行,他起身,先去厕所洗了个澡。换下睡衣以后,梁胥的神色看起来闲适不少,躺到周幼里旁边。 想要伸手揽住她的背。 刚刚趁着梁胥洗澡,周幼里悄悄把浴巾扔出被子,现在梁胥一抓,伸手摸到她的乳房,动作停了。手指并拢之后,他没有抽手,大掌盖住整个乳房轻揉,捏了捏她的奶头。 对她说:“可以讲了。” 周幼里哼了哼,被捏得舒服,她说:“还疼。” 梁胥问她:“哪里疼?”停下了动作。 她用两只手捧起梁胥的手,移动到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 梁胥不语。 她说:“爸爸今天这样对我,我好难过的。” 梁胥还是没有讲话。 她垂下眼睛,把毛茸茸的脑袋靠上他的手臂,安静极了。 许久以后,她说:“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梁胥动也不动,整个人停滞,直到又过了一段时间,周幼里轻轻抬起头,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问:“那个人是谁?” 周幼里想起今天的遭遇。 见到梁胥以后,一系列事情让她高度紧绷,没有时间细想。贸然提起这句话,她得以喘息和思考,终于把他狂怒的源头找到:“你说钱豫吗?” 很短的时间里,她产生了非常多复杂的情绪变化,一瞬间欣喜、愤怒,来不及整理,知道他是在吃醋,是,但为什么,周幼里脱口而出:“只是因为看到了我和男同学在一起,你就要这样对我吗?” 也许她可以再撒撒娇的,她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她应该撒娇的,做出欣喜的表情扑倒他的怀里—— 但,为什么呢,“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不过跟我说了两句话而已,你就要这样对我吗?” 梁胥毫无反应。 他对此简直一点愧疚也无,看着她,继续问:“什么关系也没有,就要跟着他去看产科吗?周幼里,你是不是太贱了一点?” 她难以置信地看他。 眼睁睁看着他把手往下伸,她挣扎,他就用力掰开她的腿,抽出穴里塞着的两根棉签,淫水湿答答滴了一路,“你是不是发骚上瘾了?” 周幼里咬着下唇。松开了抱住他的手,拢起被子,遮住下身。 梁胥用力掀开被子。 她被突然暴露出来,浑身赤裸,想拿枕头遮,梁胥又抽出枕头。 她光着身子颤抖,紧紧抓着床单。 “我只是想……去看看我能不能怀孕……我想如果我怀孕……或许你可以离婚……” 梁胥重重拍了一下床板。 余音震响,他走下床,在床铺旁边踱步,碰到拦路的茶几,一脚掀翻。 周幼里僵了僵,“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怎么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梁胥停下。 “我已经很卑微了,爸爸,我求你了,如果真的这么恨我,你告诉我,我不要你动手,我自杀。” 梁胥转身,怒目而视。 赤裸的女孩盘腿而坐,抹了抹眼泪,不再开口。 只有她低低的啜泣传出。 梁胥走出房门。 从客厅返回,他带了一把水果刀上来。 刀还在鞘中,尖端对着周幼里,周幼里的视野突然就被这把浅褐色的鞘切开。 原来他真的这么恨她。 她好笨啊,明明所有的迹象都摆在眼前了,但她总是不信。被他那么亲密地对待过,进入身体,她就以为他是爱她的。 自欺欺人而已。 他说过的,他也表现出来了,他是真的真的憎恨她,希望她去死。 周幼里拔出刀鞘。 梁胥盯着她脸上的表情。 情绪翻涌,灼烧难忍,他知道她又难过了。但她说她想知道,想知道为什么,想知道这操蛋的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伤口愈合更好的说明了。 他忍耐着,看着她举起刀,心想她或许可以割开自己的手腕试试。横切几乎没有割断动脉的可能,她怕疼,又娇气,或许会切开自己的手背。 却眼睁睁看着她把刀刺进她的心口。 梁胥被反噬,浑身僵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强撑着走到她的旁边,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把刀再插得更深一点。 她怎么敢?—— 怎么敢就这样伤害自己,凭她作为神的直觉吗?知道自己没有事的,所以肆无忌惮。梁胥拔出刀。 他坐在她的旁边,看到周幼里身体抖动,呛出血水,口里吐出红色的泡泡。 她举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说了一句什么。 声音太小了,梁胥没有听清,他凑近,贴着她的嘴唇,听到了。 “但…是…我真的好爱你……” 梁胥坐在床边。 周幼里的手垂了下来。 她转头,停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胸口一直往外渗血,渗了好多好多,流到身体下面,打湿床单,晕开一大片。 梁胥就这么看着。 他突然感觉到迷茫,无措,一种深切刻骨的孤独感锁住。 她的嘴唇变白了。 除了嘴角溢出一条血迹,少女的脸庞看起来那么干净漂亮,好像只是睡着了。第二天醒来,还可以再睁着那双湿润的眼睛,叫他,“爸爸”。 他把她抱到怀里。 紧紧的抱住。 踉跄着跑出了房门。 /头骨/:灯。(下) 很黑。 看不到东西。 后来才有灯。 一个男人在电脑前打字。 他坐得不算端正,偶尔停下来揉揉后颈,电脑上的文档是空的。 白底,打出第一行黑色的字,【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面前突然亮起一束光。 好像那种舞台剧效果,一个女人躺在沙发旁边,血从她手腕流到地上。看起来非常虚弱。 苍白的一张脸,嘴唇发干,因为休克打着摆子。 她开口,“我叫黄莺”。 又给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思维清晰,吐字也是,似乎不会在短时间里死掉的样子。 男人打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黄莺说:“梁胥把我抓到了这里。” 她每说完一个字,那个字就同时出现于电脑屏幕上,她讲完,新增一行字出现于男人打下的那行字下面。 对话就这样进行。 他打字,【是他想要杀你?】 她说:“不是的。” 两行字完成,男人按下回车转行。 【那是谁伤害的你?】 “我自己。”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因为我想救我。” 【通过杀死自己?】 “对,通过杀死自己。” 【为什么杀死自己可以救你?】 “因为之前就是这样的。” 男人停顿了一会儿。 他停下打字,聚光灯依然亮着,不同的是,黄莺不再动了。 停如雕塑,呼吸全无,直到男人把手重新放上键盘,黄莺才吐出一口气,继续之前的呼吸。 两个人似乎是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维度里面。 又或者男人可以暂停时间。 总之就是这一类的感觉。 他打字,【你想起了什么?】 “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一。” 黄莺落下冷汗。 【什么?】 “梁胥杀了我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一次。” “他杀死我,自己也会死,我们复活了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二次,或者更多,我不知道……” “一定要复活……” “一定会复活……” “因为我们要完成剧情。” “我们是这个故事的男女主角。” 男人把手从键盘上移开,揉着后颈,站了起来。 他把头转了过来。 “所以你想起来了吗?” “周幼里。” 周幼里睁开眼睛。 上一秒的记忆涌入,她把刀捅入自己的胸腔,血流不止,头颅涣散,呼吸渐渐停了。 这一秒,她开始大口大口呼吸,剧烈吸气,身体正起伏着,突然被人抱住。 看到梁胥的脸。 他抱着她,过于用力,阻碍了一些吸气的动作,导致她呼吸困难,于是周幼里试图推开他,男人却反而抱得更紧了。 简直是压着她的肋骨、勒住他的胸腔,周幼里涨红一张脸,拍他的背:“……我好难受”。 梁胥僵硬着松手。 周幼里继续呼吸,觉得空气好稀缺好稀缺,她像一个干瘪的气球,急需充入氧气才能适应这个环境,就这样缓了整整五分钟,渐渐平复下来。 她看到医院的房间,单人间,装潢很像卧室,还有一个书桌。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听到梁胥这样问。 周幼里抬头看他,他坐在床边,手还放在她的身上,拉住她的手臂。 周幼里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了想,说:“我想喝水。” 梁胥给她拿水。 她喝完,又说,“我有点饿。” 梁胥给她叫吃的。 餐点还没有送来的间隙,梁胥沉默地望着她,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下来,去了一趟厕所。 带上门以后,她在厕所里照了照镜子,发了一小会儿呆。 压花玻璃上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周幼里用余光看到,转过身来,面色复杂地盯着那个影子。男人一动不动。 她打开门,被梁胥猛然拉进怀里,“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周幼里没有说话。 梁胥吻了下来。 按住她的后脑,把她抵到墙面上,牢牢握住她的肩膀。 嘴唇依然那么柔软,长舌探入,勾着她的舌尖起伏,咬住她的下唇。 周幼里被他咬出血,闻到腥气,呛鼻,她皱起了眉头。 梁胥捏住她的下巴。 她和他对视,梁胥看到她的表情,笑了笑,嘲讽的笑容起于嘴角,眉眼之间尽是戾气。 他把周幼里按到了床上。 左手抓住她的左手,右手脱下她的病号服,把内裤褪到腿根,揉了揉自己的下体。 性器慢慢苏醒,红得发黑,冒着热气,梁胥扶着它插了进去。 周幼里发出一声呻吟,难以自抑。 她被撞得摇晃,任情欲支配身体,媚叫溢出,闭着眼睛。 粗硬的肉棍一下一下插入她的小穴,有深有浅,一时间极快,她被肏得大叫,又在某一时间慢了下来,开始不急不缓地插着。 她开始觉得痒。 后入的姿势,她跪在床上颠簸,得闲的右手试图捂住嘴巴,摸到了不知何时流下的口津。 周幼里说:“……快点。” 梁胥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拔出整根阴茎,把她转了过来,手撑在她肩膀两边。 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周幼里捂住脸,他又用一只手握住她两手固定于头顶。 俯身吻她,同时挺胯,插到深处。 动得比后入更快了。 周幼里被肏得一上一下,呻吟本该极为强烈,但被梁胥含住嘴唇,最终变成低低的呜咽。 后来精液射入,他从她穴口里拔出,依然压在她的身上。 周幼里说:“好重……” 他转了一点,带着她面对面侧躺,仍握着她的两手。 周幼里轻轻闭上眼睛。 他捏她下巴,把她的口打开,“看着我。” 周幼里眨了眨眼睛。 沉默着叹气,她把睁开,看到梁胥的表情。 有一部分是熟悉的。 相处十七年的男人,她了解他每一个习惯,见过他的身体,也抚摸过每一寸。那么痛彻心扉地爱过,是不可能忘怀掉的,他刻在她的生命里。 不曾想他会露出这样陌生的表情。 “我后悔了。周幼里。” 晚了。 周幼里想。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头骨/:囟门。 你有过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吗? 很恍惚的,睁开眼睛到了第二天,总觉得昨天的自己和今天隔着一层,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切好像就这样兀自发生,未经允许的。 第一世的时候,梁胥就有这样的感觉。 后来他带着记忆重生,第二世,遇见了同样的人、同样的事,有一些事情他可以改变,但十八岁去加州读书,他依然还是遇到了黄莺。 遇见了黄莺,回国以后,叁十一岁与她在婚礼上第二次相遇,这一世梁胥和黄莺仍旧做了同样的事情:他不爱她,她试图挽回,两年后忍无可忍,决定离婚。 离婚协议书签署,他开始注意到她,看她剪掉长发,参加酒会,身边出现各式各样的男人,突然变得在意起来。 所有一切都是第一世曾经发生过的事,这一世重复发生,包括后来他为了挽回黄莺下跪,以及割腕自杀。 还是那种感觉,和自己的身体隔着一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到这一步,为什么会下跪,又为什么会自杀,简直不受控制的。 就这样和黄莺纠缠了一生。 第叁世、第四世,他极力避免和上一世做一样的选择,十八岁以前,命运改变,他不去加州读书,告诉了所有人,第二天,却在去往加州的飞机上醒来。 命运出现了岔路口,他的人生有了既定的节点,遇见黄莺,和她结婚,和她离婚,又苦苦哀求她回到自己身边。 这四件事被确保一定发生,无论他做什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接受了重活叁世的事实以后,梁胥渐渐也接受了这样一件事,他和身体的隔离感减弱了。 但下跪和自杀依然无法弥合。 他无法接受自己走到下跪这一步,他不去做,却被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强行控制着完成,惊雷劈下,他昏迷醒来,发现必须发生的事情已经完成,在必须下跪和必须自杀的两个节点里,他分离出了深切爱着黄莺的第二人格。 他真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为什么他会如此? 存在是什么?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到底要重复到什么时候? 第五世,梁胥想要去死。 上吊,跳楼,卧轨,他试图杀死自己,但死亡的下一瞬间他睁开眼睛,所发生的不过是,死亡当天重新的来过而已。 他还是要这样过上一生。 重复,重复,没完没了的重复。 被控制着做同样一件事情,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黄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第六世,十八岁再次相见,梁胥陷入长思。 “如果杀死自己,这一天就会重启,那么杀死黄莺,又会发生什么?” 他参加了婚礼。 婚礼现场,他拿着一把水果刀捅进黄莺的身体,他自杀过,知道如何把刀切进人的身体,可以一刀毙命的死掉,他看着黄莺的白色婚纱染上鲜血。 然后,黄莺的身体变淡了。 不是重启,没有再重复,他做了一件有所改变的事情,梁胥想。 他战栗着,发现自己伸出来的手也变得透明,他以为他们要一起死掉了。 也好,终结这一切,他可以安息。 但不是的。 当他和黄莺同时变得透明以后,世界开裂,教堂被翻开,变成一本无字的书。他和她瓦解出来的碎片合并在一起,变成了书上的一个字。 他是什么? 一个字吗? 梁胥在婚礼日重新醒来。 他又见到黄莺,父亲,盈门的宾客,所有人盛装出席,面色欢欣,只有他拿着那把刀,一遍又一遍杀死自己的新娘。 他渐渐把书上的字拼成了一段话,描写的是,他和黄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一。 这本书,总共有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一个字。 就是说他杀死黄莺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一次。 原来他的故事,其实是有终点的,梁胥想。 他故事的终点是: 作者 周幼里 全文完 …… 第六世,他死了二十五万叁千叁百二十叁次。 自然死亡之前,他又一次尝试自杀。 他存在的世界,这本书,突然出现了裂隙。 有一行字出现在他面前的空中:“你可以不要再这样做吗?你的自杀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梁胥以为那就是周幼里。 “我不是她。我是她制定的【规则】。” “只有她亲手杀死你,你才会真的死亡,不然你只能够永远重复在故事之中。” …… 梁胥说,“她要怎么亲手杀死我?” 语闭,梁胥来到了第七世。 十四岁的时候,他正在上钢琴课,按下的白键无法回弹,他抬头,房间的墙面上多了一行字,“周幼里出现了。” 他开着家里的车,只身前往墙上写下的地方,在城中村一个没有路灯的巷子,看到一个发出轻微嚎哭的婴儿。 没有路灯,月光很暗很暗,梁胥抱起婴儿周幼里。 他转动少年时期稚嫩的脸庞,在虚空中问:“她是婴儿,要怎么杀死我?” “抚养她长大。” 梁胥抱着周幼里坐在地上。 骑自行车的人按响车铃,小孩踢皮球,收音机换台,周幼里很乖,没有发出哭嚎。 梁胥抚摸婴儿周幼里。 婴儿头骨尚未闭合,顶骨区有一块前囟,枕骨区后囟,用手去摸,触感是不一样的。 梁胥的身体开始发抖。 他的口、鼻、眼睛流出鲜血,身体颤得厉害,大汗淋漓,仔细看,周身竟冒起了白烟。 他的手指插进了周幼里的囟门。 血,红的。 脑脊液,无色。 脑浆,黄色。 混合着红色和黄色的浑浊液体,从梁胥的手掌缝隙溢出。 (头骨篇·完) 有关头骨的题外话(非正文) 嗨,大家好,这里是林。 以下内容和正文无关,可以选择跳过。 打算在这里讲一下一些些其实很早就想讲的话。 《头骨、爱神与苦艾酒》这篇呢,脑洞来自于一个穿书梗。 那段时间看了特别多的追妻火葬场,篇篇如此,前面的狗男人有多带感,后面的狗男人就有多精分。当我投入了百分之两百的真情实感打算去看看狗男人怎么幡然醒悟的时候,几乎每一本都会教会我什么是天真:男主就是莫名其妙爱上了女主,你又能怎么样,精分不过是常规操作而已。 基于这种想法,一开始这篇的初始脑洞呢,是追妻火葬场的男主强大的怨念把作者拉入世界里面,作者知道自己穿到了自己写的小说里,但不知道少年时代的男主其实已经轮回了百八十次,内心黑化得爹妈不认,这样一个反向养成的故事。 兴致勃勃开始写,就想啊,女主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穿书感觉不如不知道带感,我就先写一个世界她不知道自己身份吧。 对自己发出就nm离谱表情包。 这么一个天真的想法,太难写了,太难写了,如何制造悬念,如何铺陈世界观,如何在做到这两者的同时保持男女主人设的一个相对合理性,简直每天想得我头发一抓一大把。 其实写灯(下)这里之前,我的头骨大纲后面都还有一段的,黄莺觉醒,误导女主让她以为梁胥喜欢黄莺,加上原书剧情加持,梁胥必需对黄莺下跪,周幼里亲眼看到,崩溃,跟梁胥撕扯,最后还是在梁胥自杀的时候去阻拦,遭到自己规则的反噬,然后才想起一切。 但这一段可能还要写大概两万字吧,挺复杂的,我觉得我,怎么说,还是删了,出于各种考量,最重要的考量是,我觉得我会写不好。 我自己带着上帝视角去看,是有事情发生的必然性的,但读者一直不了解世界观,我很难同时兼顾可看性,不断给出悬念,揭露悬念,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太难了。 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今天休息一下,通读修改头骨,我就开始写爱神了。 接下来的剧情,在现实世界醒过来的周幼里发现自己追妻火葬场叁部曲的小说,梁胥那本成了乱码,另外两本男主偏移剧情,狗男人从头狗到尾,被读者大骂挂羊头卖狗肉。加之卖了版权不改会赔违约金,她不得不重新进入小说,强行按住男主的头去让他爱自己的女主。但那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其实是梁胥的灵魂。 所以! 一直在问的母子梗揭露啦,这里的周幼里穿越到了原文男主的妈妈身上,梁胥穿越成了第二本书男主。 这一本纯h应该不多,擦边球为主。 接下来一些qamp;a: q:梁胥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周幼里? a: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个视频哦,讲的是观察几个人在密闭环境里生活叁个月的精神状态。好像是这样一个视频,我只看了一遍,但因为太过毛骨悚然,所以非常印象深刻。我觉得当一个人发现自己会不断轮回的时候,心态会非常非常崩溃的,像忌日快乐,恐怖游轮,尤其是梁胥在二十万次杀死黄莺和自己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进入了一个“非人”的状态里面。这种状态,他有强烈的杀人欲望,暴力倾向,所以控制不住自己。 应该可以理解吧? q:周幼里为什么会喜欢梁胥?作为一个不好的继父。 a:我觉得如果一个被领养的小孩,继父对她很好,她反而不太会产生乱伦情绪的。就是当爸爸偶尔对她好,绝大部分的时候对她不好的时候,她才更强烈的希望得到爸爸的注意,想要进一步占有爸爸,这是一种代偿机制。 另一方面她在这个世界里,梁胥是唯一的链接,她对他有天然好感,是“儿子”,她想爱他,出于某种类似母爱的东西,而这种母爱可以让她容忍一部分他的暴力、他的恶意。 q:梁胥为什么会爱上周幼里? a:因为他一直知道她是神。是母亲,是造物主。 你无法伤害神,只能迁怒神,当失去记忆的神面对你一次又一次恶意中伤,像狗一样毫无尊严,扑上来抱住你,爱你,那种爱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挡。 基本就是这几个问题问的比较多啦。 以上。 /爱神/:出发之前。(上) 有一个说法,很有意思,说,为什么时间在少年时代显得尤其漫长,而人长大以后只会觉得时间越过越快。 因为当一个小朋友七岁的时候,一年对她来说,那可是人生里将近七分之一的时间。 后来,小朋友长到了二十岁,一年变成人生的二十分之一,盛夏里漫长的假期,白晃晃的日光,对他们来说,便再也没有七岁那年永无止境的感觉了。 时间作为度量单位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一件微妙的事。十七年的时间过去,周幼里回到二十七岁的自己身上,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上辈子似的。 她看到公路,车,雨刮片摆动,车座晃来晃去,开车的人的后脑一会儿在眼前,一会儿又在天上,内心涌出强烈的情绪。未能抽离出的爱意翻滚着,似乎和身体不能很好地融合,它们做着某种斗争。 周幼里想吐。 先是干呕,后来无法控制地吐了一些,喷到面前的椅背上。 正在开车的男人转过头看他,有些惶然,“周老师,你——”,车身在雨地里打滑。 急速行驶于高速路上的香槟色宝马转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圈,车头险险擦过护栏,男人握着方向盘大汗淋漓,周幼里慢慢吐完了。 污秽的馊味,呕吐物浑浊的气息混入车用香水里面,二十七岁的女人面色苍白。 她看上去比十七岁的模样更为精致,妆容偏浓,厚厚的粉底遮住眼睛下面的浮肿,看起来是过于惨白的面色。 开车的人摇下车窗。 驶往服务区的路上,周幼里摸出座椅边缘的矿泉水瓶,细细地冲洗吐到身上的东西。 男人把车开到服务区里冲洗,周幼里坐在用餐区等候。 味道没能散掉,但从车上到厕所洗过不下十次,变淡的气味还算可以容忍,周幼里坐在餐桌前,面朝大厅,视野开阔,转头看到服务区外面的天,一派烟雨笼罩的景象。 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编辑上门催稿,周幼里同时接到电话,家里的老人过世了。 她全职写作的作息常年混乱,这天又因熬了大夜精神状态不好,编辑说,“我来开车吧”,周幼里说“好”。 驶往老家的路上,她仍在后车座修改《沉沦》的出版稿。 摇晃的车座和重复的景色令她感到困顿,最后,躺下来,睡了一会儿。 时间过去了十七年。 她甚至有些记不清现实里发生的事了。 漫长的梦境,人在醒来以后仍有种闭塞感,像看到了一个透明的盒子。超过自然力量的东西时常给人这种类似的感觉,人身处幕布之中,周围是看不见的墙壁,所有都是景观,荒诞又离奇。 所以失去亲人的痛苦被一定程度缓解,周幼里觉得有些疏离,触不到那种真切的感受。 只是遥遥地想起小时候,想起父母离异,跟了爸爸以后,暑假去到他的工地,她在大锅饭食堂打晚饭,爸爸的同事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说,你爸和领导喝酒,喝完以后午睡,“就这样喝死了”。 妈妈早早复婚,继父带着两个孩子,没有闲钱养她,女人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信请镇上的长辈公示,周幼里被爷爷带了回去。 供她上了学。 爷爷过世了。 周幼里坐在洗干净的车上,接过编辑递过来的水,编辑说,“周老师,您还好吗?” 周幼里说:“嗯。” “您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我们再休息一下?” “不用了。” 她把车窗摇了上去,阴雨和乌云格挡在窗户外面,抱起座位上的电脑。 编辑说:“也好,我们估计还有半小时左右就到了,我现在开车了。” 周幼里说:“好。” 她打开电脑。 黑屏,重新启动,进入待机页面。 双击文档,正在修改的文件重新命了文件名,全部都排在顺位第一,很快就可以找到。 周幼里点开那个文件。熟悉的名字印入眼帘,梁胥。 正文之前,写有一个短小的人物设定,还有人物小传的时间线:32岁,嘉纳集团总裁,极为有名的花花公子。 他有着硬朗的外表,身型高挑,四肢修长,作息和生活节奏都规律,自律能力很强。身材管理得恰到好处,胸腹肌非常漂亮,受邀接受采访,杂志脱销,被评为最受欢迎的单身汉。他是那种占有欲非常强的男人。事业有成,占有得天独厚的资源,所以开始时黄莺的示好对他来说太过寻常。接纳她成为妻子以后,占有欲作祟,她开始对他来说变得不同。 周幼里滚动鼠标滑轮,屏幕没动。 她又滑动两次,屏幕仍然没有反应。 人在外移动着鼠标,屏幕上的光标却徒然消失,整个电脑莫名急速运转起来。 散热器开启,声音有点大,密闭的车内听得很明显,屏幕上的文档动了。 一会儿变成乱码,一会儿下行移动,动得很快,周幼里立刻松手,扔掉电脑,自己往车窗的方向移动了一步。 无机物突然变得有了生命,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容易驱散,周幼里起了一手鸡皮疙瘩。 看到屏幕还在动,闪烁着,远看似乎是某个倍速的录屏回放,诡异非常。 好半天,她远远看到屏幕上的乱码变成了汉字,变化有规律起来,一行一行往下,像是什么人正在快速打字一样。 她又观察了好一会,电脑正以一定速度稳步运行,比正常人打字的速度稍微快上一些,没什么间隔和停顿,除却以上两点,屏幕运行的样子,是真的非常像是有人远程操控着电脑打字。 周幼里捡起了地上的电脑。 她把电脑放在腿上,隔了一点距离,定睛去看,发现每一行开头那两个字都是同一个名字。 梁胥同意离婚。 梁胥投标新项目。 梁胥捐赠了一家福利院。 梁胥去福利院看小孩。 梁胥得知黄莺出国,拿到绿卡,和当地人结婚。 梁胥收养了两个小孩。 梁胥为小孩安排学校。 梁胥为小孩安排工作。 梁胥帮两个孩子找到亲生父母,学有所成的小孩选择留在梁胥身边。 梁胥五十叁岁。 梁胥因为长期吸烟罹患肺癌,发现时已经晚期。 梁胥没有配合化疗。 梁胥提前出院,两个已经事业有成的小孩回到他的身边。 梁胥握他们的手。 梁胥看到其中的女孩儿哭得撕心裂肺,她喊“爸爸——”,他长久凝望着她的方向,牢牢地看。 梁胥至死没有闭上眼睛。 /爱神/:出发之前。(下) 汽车到达农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一下车,就看到屋外有群人挤在门边,那群人听到泊车的声音,纷纷转过头来,男人和女人都有。女人五十岁左右年纪,拉着一个小孩儿,小孩指着车标大喊,“是宝马!” 周幼里和安河下车。 没有人和她打招呼,站在屋外的人窃窃私语,安河木讷地朝他们点头,跟着周幼里走到灵堂。灵堂正中摆有一口棺材,遗像树立在棺材前的桌上,牌位上写“父周真钦之灵位”几个大字。 人有十来个,分布在房间里,棺材前哭丧的人相互挤着,一直站到门外。 一个独立的垫子放于棺材的左侧,有一戴孝的中年男人跪坐其上,暂未露出容颜。 周幼里挤进队伍,从人堆里挤了出,站到那男人旁边。 她摸上棺材的盖子。 上提,动作由轻到重,棺材正前方哭号着的女人指着她的鼻子,“诶——” “你干什么?!” 跪在左侧的男人抬头,也注意到周幼里的动作,起身用力按她的手:“你干什么?!” 周幼里说:“棺材怎么封了?” 男人说:“已经盖棺,当然封了。” 周幼里又说:“不是说等我回来火化吗?” 男人说:“早就通知你了,是你自己不接电话,这种事等得急吗?” 周幼里说:“火葬场我联系过了,他们说可以再放几天。” 男人说:“怎么放?都说了等不及、那边让我尽快火化,我带着爸爸过去,往返就是一天,你让谁等你?” “那你住在那里啊!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你前脚答应我等我回来,问我要钱,后脚就把爷爷火化了?我只不过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中年男人指着周幼里的鼻子破口大骂:“谁教你这么跟长辈讲话的?!钱钱钱,除了钱,你还想得到什么别的?一过来就大闹灵堂,扰得所有人不安生,你也得亏不是我女儿,不然我早就——” “砚洪。” 一个女人从周幼里身后走出,喊了男人的名字,柔声劝慰:“幼里是想见爷爷,才举止出格,不是故意要对爸不敬,亵渎神明的。” 说完以后女人对周幼里点头,“爸爸过世,砚洪太伤心了,情绪不好,你好好同他讲话。一家人互相体谅,互相帮助。” 人群悄悄盯着他们叁人。 窃窃私语响起。 “这就是老周家那个有钱的孙女?平常也不见来农场一趟,一回来就这么刁蛮。” “她怎么这样跟老二讲话哦?一点礼也不讲的。” 那会儿,周幼里没有继续发作了。 她说:“抱歉,我刚刚失态了。” 周砚洪冷哼一声。 她沉默不语,走到棺材前面,跪着磕了几个头。久久没起。 香火呛人眼睛,她小声哭了一会儿。想起一些很小的事情。 一开始爷爷接她回农场,是想把她养在乡下的,后来爸爸的遗产分到她手上,二叔想让她早点嫁人,爷爷说你一定要上学,像你爸爸一样考上好大学,记得回来看爷爷。周幼里说好。 爷爷现在就睡在这里。 入了夜,吊唁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周幼里坐在灵堂,二叔和二婶开始清东西。 他们家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比周幼里年纪稍小,还在上大学,正坐在角落玩游戏。 灵堂被整理出来。 老家没有专门的宗祠,旧房不大,棺材停在爷爷的客厅。 收整以后,有一个桌子坐人,周砚洪说:“明天下葬。” 周幼里说:“好。” 二婶把妹妹和弟弟叫到房间里面,拉了跟在周幼里后面的编辑安河,安河看周幼里,周幼里点头。 叔侄在桌子前讲话。 周砚洪说:“不是不为你留,只是当时打了电话,你错过了时间。” 周幼里不语。 周砚洪又说,“敛了容,我给拍了照片,发你看看。” 周幼里说:“好。” 她看着照片,爷爷坐在椅子上,二叔揽着他的尸体,老人的气色看起来比病着的时候好些,至少是平静的。 周砚洪说:“明天下葬,还摆了二十桌酒席。” 周幼里说:“嗯。” “一桌酒席两千,二十桌是四万,灵堂布置、买棺材寿衣,入殓,整理穿衣,请丧乐队、明天出殡,还有大家的孝服……” 周幼里抬眼,“我不是给了你钱吗?” 周砚洪瞪她:“什么叫给我钱!这是给我用的吗?这是给你爷爷用的!你忘了你当初上大学,都是你爷爷供你吃住吗?你爷爷刚死你就说这种话,良心痛不痛啊?” 周幼里说:“周幼安出多少钱?”看了眼房间里她的堂妹。 周砚洪说:“幼安还没工作,怎么跟你一样,你现在代表的是你爸爸,跟她有什么关系?” 周幼里说:“白事一条龙,你一分钱不打算花吗?” 周砚洪说:“我怎么不花一分钱了?我当然花钱了,爸过世什么都是我打点的,你又做过什么?” 周幼里沉默。 周砚洪说:“这些年你回过家几次?你爷爷病了你看了几次?要是你爷爷坐在这里,可不得又被你气死一回。” 周幼里继续沉默。 周砚洪又说:“你赚这么多钱,又不结婚,又没有小孩,这些钱不应该花在正事上面吗?我看新闻讲你之前写的一本书又要拍成电视剧了,网上都说你版权费有一千多万。” 周幼里说:“没有这么多。而且我签了公司,钱不是我拿。” 周砚洪说:“怎么可能!你住的房子、你开的车,哪个不是有钱才买得起的?” 情绪激动,听到编辑安河推开房门,声音哑了下来。 安河朝周幼里使眼色。周幼里说:“我有点事。” 她和安河一起走到外面。 安河说:“周老师,你刚刚有登陆你的作者后台吗?” 周幼里说:“怎么了?” 安河说:“您的小说全被改成乱码了。” 他拿手机登陆平台页面,打开一看,作者界面下叁篇列在一起的小说引人注目,大字标题全是看不懂的符号。 点进去,文案也都是乱码,正文页从第一章到最后一章无一幸免,全无法阅读。 下面有读者留言,一开始只是间隔很长时间的小范围传播,后来发现的人多了,许是在相关话题里进行过讨论,网上一传十、十传百。 周幼里说:“是平台出了什么bug吗?” 安河说:“我们问过平台……那边说是您自己操作的……还查到了ip,修改者是你的电脑端。” 周幼里想起车上的电脑。 周砚洪走出来,问:“你们干什么去?” 周幼里没理,去车厢拿出电脑。 大学期间,她在读书,一开始只是写同人。 后来有公司找到她,计划签约后把她打造成一个文化产品,作品的名字是她的,但她只能写策划共同商讨出来的题材。周幼里只问,“你们会给我多少钱?” 她按项目分成。 早几年穿书大火,她写穿书,公司营销,把她的名气打了出去。 后来都市言情大火,大ip时代,对不太需要特效和服装预算的都市题材有天然偏向,她写虐恋系列,一共有叁本。 梁胥是最近那本。 先出书,然后改编广播剧、电视剧,这几年文娱的商业模式越来越成熟,她了解一点情况。 安河说:“周老师,《沦陷》的电视剧最近要播了,您的小说改成乱码,出品方很生气,说热搜风向变了,他们刚刚投的广告费全打了水漂。我们夹在中间也挺难做,您看您能先改一下,再讲其他的事吗?” 说着扫了眼站在车外的周砚洪。 周幼里没时间注意周砚洪,甚至没时间注意安河,她在看自己的电脑。 叁篇小说,包括存在电脑加密文件里、上传到云端的备份,全都变成了乱码。 安河说:“怎么回事?” 周幼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可能是电脑中了病毒。” 说着移动鼠标,点到文档里面,试图删掉乱码,无果;试图打字,也无果。 光标在点击文档的瞬间消失。 安河出去打了个电话。 车门敞开,周砚洪走了过来,“刚刚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周幼里没说话。 安河打完电话回来,说:“事情发酵,讨论度越来越高,出品让你立刻改回来……然后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之前出版时发给杂志社的版本,好像也变成了乱码,所以公司怀疑有人在狙你。” 她想了想,跟安河说:“如果我直接锁文呢?” 安河皱眉,出去又打了个电话,周砚洪趁机说:“刚我和你婶算了一下,一共是十八万。” 周幼里说:“嗯。” 转过身来的安河绕开周砚洪,对周幼里说:“算违约。宣传期没有配合宣传,得赔钱。” 周幼里问:“……多少?” 安河小幅度伸了伸指头。 周幼里陷入沉默。 农场的黑夜,车外亮着爷爷的房灯,妹妹和弟弟坐在床上看视频。车灯是亮的,电脑屏幕也是,有一段时间电脑屏幕一直停在同一个画面。 后来它突然动了。 两个男人未能注意,事实上只有周幼里看到了。 整面乱码的下面,一行汉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 最后呈现一句完整的话,说的是,“你想修正【它】吗?” /爱神/:很小的小孩。(上) 很多穿越都是在死亡的瞬间发生的。像,车祸,飞机失事,人上了年纪衰老而死,失去意识以后再次睁开眼睛,人就来到了异世。 周幼里的情况有点不同,首先,她并没有死。 只不过简单地按照电脑里那行字的指示,把自己的名字输入文档里面而已。然后,接着按照指示,输入男主角名字,周幼里花了一点时间才回想起正在热映的那部电视剧的剧情,还有那个名字—— “冯致。” 光标闪动,一行字跳出在屏幕下方,有点突兀,像是音乐器开启的歌词阅读,横在word文档的下面: “只有名字,不够,请试着写下一段话。” 句子更迭,一段话消失又出现另一段话,假使空中有人正在讲话,那就是一个寻常的字幕模样: “梁胥的觉醒影响了其他的两位男主,乱码由剧情崩坏导致,请你务必修正剧情。” “保证故事按照剧本完成。” …… 眼前,是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 事实上用“不宽敞”来形容都不太足够,这间房子实在太小了。 开门进来直对卧室,左右手边一间厕所和一间简易的厨房,卧室里除了床和桌子以外,只摆得下两个柜子。周幼里正坐在低矮的床头柜上。 一坐两站的叁个男人位于她的对面,很难想象这间逼仄的房间到底如何容纳下这么多人,仿佛一种玄学。 唯一坐着的男人说:“嫂子,你想清楚了吗?” 周幼里心神震荡:穿越到剧中,连带还有了身份? 她用余光环视周遭的环境。 现实世界,周幼里斟酌用词,打下,“保有记忆的周幼里进入小说世界,见到冯致,” 没有打完,下一秒就坐在了这里。 她甚至没能第一眼就看到冯致。 逼仄的房间挤着叁个壮硕的男人,两个堵在门边,坐着那个将两手放上膝盖,身体倾斜,注视着她时颇具压迫感。 周幼里透过他压低的脊背,看到站在另一头床沿的小男孩。小孩脸上藏着隐忍的怒气。 看起来又瘦又小,周幼里想,该死,她应该加个限定的。 高一的冯致也好,刚刚成为影帝的冯致也好,总之不应该是这时候的他。 这会儿的他也太小了,站在床边,羸弱得仿佛还没开始发育,个头甚至没有一米六,才到柜子的叁分之二。 床尾的男人皱起眉头,直立脊背,又出声,“嫂子想好了吗?” 周幼里依然没有开口。 “问你话呢?没听到吗?”站在男人旁边的同伙讲。 带着恶意的一声怒斥,令周幼里本能紧绷,男人看了她一眼,微笑,才转头对同伴说:“嫂子还在想,正常。” “——毕竟哥已经走那么久了,她得好好想想,才能知道那张卡放在哪里。” 同伴说:“这还用想?冯文涛每个月给他们打钱,她肯定藏在身上了!” 说着往周幼里的方向走了两步,伸出手,被坐着的男人握住,轻轻地道:“干嘛呢。” “我看她就是吃硬不吃软!”伸手的男人恶狠狠地说。 周幼里记不清这一幕是什么场景了。 小说里,背景世界观她只略微提过几句,后来写梁胥那本,几稿修改,精力全在别处。尤其是她刚刚经过了一个梦境般漫长的十七年,现实世界的记忆变得恍惚,一切情有可原。 周幼里勉力回想这个故事的主要剧情,想起来冯致的大致设定。 “凤凰男”。 他是这样的人。 自小父母离异,爸爸欠了一屁股债,讨债的人追到家里,母子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后来受统战部资助,上了重点高中,结识女主蒋茴。大小姐蒋茴追了他叁年,从高中到大学,两个人成为情侣。借着蒋家的资源,冯致考上戏剧学院,进入演员行业,隐婚后一路顺风,再后来成为影帝,依然迟迟没有官宣的意思。 他和别的女星传绯闻,炒作cp,蒋茴都有看到,她给他打电话,他事业忙,拒接、挂电话都是常有的事。 策划们开会,周幼里坐在旁边听,一个说:“追妻火葬场,男主写得足够渣,才有爆点”。 一个问:“会不会太过分了,后期怎么洗白?” 最终得到结论。 “以前的事都是误会,解释不清就车祸,失忆,能反虐回来就行。” 坐在房间的周幼里皱着眉头,思绪停在穿越的失误上,情绪以后悔为主。 这时候的冯致真的好小,应该是营养不良,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还要小上一点,头发枯黄,眼窝轻微凹陷,瘦得青筋暴露。 周幼里转而又想,梁胥的觉醒影响到他,那他应该也发现了世界的真相,目前年龄十四岁,大概率是轮回过一次,也许…… 有人突然推开了门。 “砰——”的一声,开门,门口站着的人让开了过道。 又挤了两个男人进来,他们弯着腰,一人一手拎着装有红色油漆的桶,看坐在床上的男人,“老大!”油漆桶落在地上,晃荡出血红的漆水,洒到水泥地板上,其中一个抬头,“楼上那家写好了,这家也要写吗?”声音很大,像有点儿耳背的人,讲话要更大声才能自己听到,周幼里又僵了僵。 另一个擦着沾到手上的漆,打量了周幼里一会儿,“这女人长得不错啊,可以出去卖嘛。” 他说完,为首的男人未应,旁的人发现了,也盯着周幼里看。 视线往胸部扫,顺着往下,滑到下叁路,几个人笑得不怀好意。声音大的那个说,“英姐手里的一晚八百,她年纪不小,打折就四百,那一个月也有一万多,还个十几年就能还清。” “等下,还有翻出来的利息,让我想想。” “你还想想,算得清楚吗你?” “怎么算不清楚?我好歹读了个初中!” “不管了,先把那女的带走再说——” 他们正讲着,唯一坐着的男人慢慢站了起来。 贴近周幼里,周幼里往后退,她身后是柜子,被男人拉到。 “冯哥虽然走了,但这个哥呢,我还是认的”,他握周幼里的手,细细地摩,周幼里被握的手臂起了满臂的鸡皮疙瘩,像有条湿润的蛇缠在臂膀上,“你们这么说就过分了啊,怎么能让嫂子去卖呢?” 周幼里抽出手。 她脱鞋,站到床上,踮脚去够衣柜顶端的盒子。 有一张卡,周幼里知道的。 如果这个家真有东西,那么它一定会藏在这里。 父亲过世的十四岁夏天,周幼里曾经短暂地回到了母亲身边,继父带着两个孩子,母亲没有工作,在这里暂住的两天,她不止一次看到生母被继父殴打。 鼻青脸肿的母亲把她拉到房间,反锁房间的门,站在床上取下一盒铁做的饼干盒子。 “里里,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有这点钱了……你走吧,回爷爷身边……” “一定要好好生活。” /爱神/:很小的小孩。(下) 讨债的男人走了以后,冯致走到门前。 小男孩把角落里的拖把拿了出来,沾水,拖走地上的红漆,周幼里站在旁边看他。 她觉他表现得过于平静了。 不太像一个小孩,面对这种阵仗,脸上除了隐匿的愤怒以外别无其他,没有向作为母亲的成年人投来什么眼神,所以显得异样。 她在房间里找了找,没找到电脑,最后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翻出一个手机,关着机。 插上电以后,她又等了一会儿,旁边冯致已经把地拖完,拎着垃圾准备出门。 他好像才想起来周幼里在这里似的,站在玄关问她:“你把卡给他,想好明天房东来怎么说了吗?” 周幼里愣了一下。 他正在变声期,声音是典型的鸭公嗓,童稚明显,说出的话却是:“给他也好,省得再来家里,现在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明天上班,记得让你老板提前预付你工资。那男人挺喜欢你,多说两次,管用。” 冯致关上房门。 立在原地的周幼里听到手机自动开机的音效,震动过后,新增两条短信。 “已经把你送到《沦陷》世界。” “请确保剧情发生。” 周幼里尝试打开手机自带的word文档,她编辑了好几条内容,发现无法在这里使用超现实的力量。 硬着头皮给那个没有号码的来信回复:“我没有任何能力,要如何确保剧情发生?” 它回:“我会帮你。” 周幼里又问:“你要怎么帮我?” 它说:“过段时间,我会来找你。” 毛骨悚然的感觉比之前被追债者握住更甚,周幼里敏锐地发现,对方两次的回复,间隔的时间不一样。 ……似乎那边真的有个活人在和她打字聊天一样。 周幼里起了满臂鸡皮疙瘩,“你是人?” 它说:“在虚拟世界,我可以有人形。” 异样的感觉稍微有点缓解。 人对超出理解能力范围外的东西总有本能的恐惧,但事情在此刻有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周幼里又没那么悚然了。 她说:“多久见到你,我这段时间怎么办?” 它回:“未知。” 周幼里再问,对方只剩下两句“已经把你送到《沦陷》世界”、“请确保剧情发生”重复发来。 似乎达到了交流的上限。 她开始感觉到饿了。 在房间里找,没有冰箱,厨房是空的,橱柜里什么也没有。然后她站回到床上,把柜子上的铁盒重新拿了下来,讨债的男人说“只拿冯哥的东西就行了,也不为难嫂子”,给她保留了铁盒里的二十块钱。 她拿这二十块钱出去吃了一碗面。 回到家,冯致还没回,周幼里发现她忘记询问对方关于冯致的消息了。 现实世界的一整天,加上这里的一个白天,她的精神高度疲惫,饱食之后身体昏沉,没有开灯,屋里只有隔壁邻居的灯的反光,适宜入睡。 周幼里慢慢阖上眼睛。 大概是凌晨一点的样子。 天全部黑,路上街灯稀疏,只偶尔有车,开着远光飞驰而过。 冯致站在桥中央,头顶戴了个帽子,低头看湖。 帽子中间,一条亮眼的白光发出,投射在湖上的圆形的亮斑被水的鳞纹打碎,隐约可见湖面上漂浮的渔网。 冯致数着秒,时间一过,立刻捞起,两条手臂长的胖头鱼落入渔网当中。 他用全身的力气把鱼吊了上来,两条鱼动得厉害,羸弱的身体晃动,在把鱼抱入怀中的瞬间直接扔在地上,脚边一盆装水的塑料盆里挤着两条挣扎缓慢的鱼。 总共有五只。 他正了正帽子,继续撒网,突然听到一声“就是他——”的声音。叁个壮年男人往他的方向赶来。 冯致抱起面盆就跑。 跑得吃力,人又瘦小迈不开大步,才刚刚下桥就被人扣住,抢走了他手里的盆。 “公家的鱼,你还真当没人管了?” “这么小的小孩学什么不好,大人叫你来的?” “卖十块钱一斤,可不是抢生意,你叫从鱼苗养到大的养鱼人怎么卖?” “还瞪我?”穿着制服的男人拿着根棍子,敲打冯致的背。 冯致紧紧抱着手里的面盆。 鱼感应到水位变化,重新跳动,一条跳出了盆子,往紧扣冯致的男人脸上跳去,叁个男人退后。冯致趁乱逃走。 他仍抱着面盆,仅剩的一条鱼不断波水,打湿的他身体,脸上、衣服上都是。又是不过数步,瘦小的男孩再一次被人赶上,扑倒在地,气急败坏的“叫你跑、叫你跑”之中,有密集的短棍落下。 间或还有鱼尾摆到脸上,他咬牙,不发一言。 面盆旋转落地,鱼渴着水跳动渐弱,他背上的短棍还没有停。 一直到他吐出一口血来,男人才突然停下动作,从他身上起来。 鱼被收走了,面盆也是。 他头上的帽子、落在地上的网,全部都被抢走。冯致拒不交出灯帽,被人用脚踩住了手指。 起身因此变得非常艰难。 他倒在地上,吐掉嘴里的血,擦拭嘴角,满脸的阴翳。 旋转的视野里叁个男人抱着自己带来的塑料槽,装着满满的鱼,嬉笑着走远。 风吹过来,血和水入骨,凉意阵阵。 他避开痛手,支撑起身,踉跄着走回了家。 那家没有亮灯。 破旧的小区,楼梯间的灯常年失修,走到中途灯泡一炸,彻底失去了亮光。 冯致攀上二楼,房门口的盆栽移了位置,他被绊倒,摔在地上。 钥匙摔了出来。 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第叁次伸手去找,依然没有摸到,冯致起身,握拳锤向墙壁。 砰、砰、砰。闷响,骨头砸在墙上,手关节是痛的,也很快就见了血。但他还是继续出拳。 瘦小的身体外溢巨大的戾气,浓烈到肉眼可见一样。 他就这样满身是伤的回到了家。 房里还算有光,映着女人躺在床上的模糊剪影。他脱下湿透了的t恤,累极了,只往床上一躺。 房间很小,他平常睡于地下,但今天实在是太累。 感觉到另一边的女人闻声微醒,转过身,凑到他旁边。 冯致皱眉,想要起身,突然间动作僵在原地。 心如擂鼓。 蜷缩起身体的女人不知何时露出了少女的仪态,轻声喊,“爸爸。” /爱神/:她来看我。(H) thisworldisnotreal. (你所处的世界并非真实) 接受这件事,很是用了一些时间,那大概是……梁胥第七次轮回的最初几年。 后来养着周幼里,他想死,想自杀,想弑神,核心动机其实都是想要自由。 好比《楚门的世界》,人被告知湖泊尽头有扇门,无论外面是什么,那人总归是想排除万难、去看上一看的。 于是周幼里就真的在他眼前消失了。 后来,梁胥无数次回想当时的场景,渐渐察觉到余生的漫长,医院消毒水味道弥散,天花板雪白,晃来晃去,女孩还趴在他的身上,因为高潮在抖,他能触摸感觉到她的身体,却见她整个人透明起来。 像雪,握不住的光,消失了。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除了黄莺。 再后来,黄莺出国,嫁了人,她的记忆被覆盖,一点一点,逐渐忘记自己曾经发现的真相了。梁胥羡慕她的无知无觉。 就这样度过一生,至少她是真的幸福,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呢? 梁胥想。 他试图自杀,试图养育创世神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最后他渎神,而神灵苏醒过来以后,回到自己的世界,他有感觉到明显的束缚挣脱的感觉。如果说一开始第二人格是牵着他往剧本上走的丝线,那现在,这些都没有了,整个崩断,羁绊也是。 周幼里的一切再也和他无关了。 这是,他成为,独立的人,的代价。 叁十六岁,梁胥收养了两个小孩。养了两年,一个小孩七岁,另一个十岁。 大的那个是个女孩儿,她有一双圆形的眼睛,很漂亮,让梁胥想到一个遥远的人。 那天他带他们去吃快餐,小男孩玩儿童套餐送的玩具,小女孩拉他的衣服,说:“爸爸,我想玩那个——” 指着室内的儿童游乐场。 小男孩放下玩具,“我也要去!” 梁胥点头。 他们一溜烟跑了过去,梁胥就坐在原地看他们玩,看到他们顺着扶梯爬上高层,认识了另外的两个小孩,讲着什么,比划着画圈,“今天乐园餐送的玩具,我家有个更大的,好大好大,大概有这——么大的样子”。 梁胥靠上椅背。 有点懒。那段时间他总是提不起什么精神。 然后,他小憩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会儿,醒来看到小孩还在玩,但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梦到了周幼里。 一开始,梁胥真的以为周幼里突然出现了。 她是神,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来看他,随时出现在她虚构的世界里。后来,梁胥恍然发现那只是场梦,因为周围的人都消失了。 声音也朦胧,他的桌前还摆着小孩吃到一半的薯条汉堡,周幼里推开门进来,小跑着到了他的面前。 扬着下巴看他,有种娇气的感觉,说:“你为什么领养小孩啊!” 梁胥拉起她的手,轻抚。触感是真的,她的身体还是那么软,温热。梁胥低头看着她的手,不说话,周幼里就扯他的头发,“干嘛不说话,还不看我!” 梁胥把手盖在她的手上。 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看到她嘟起的嘴巴,脸靠近了,凑过来,说:“你说话啊!” 梁胥问:“说什么?”开口时声音粘滞,很苦。 周幼里说:“当然是你为什么领养小孩啦!刚问了你一遍,你没听到吗?” 她跨坐在梁胥身上。 梁胥把她抱住,抱到怀里,抚她的脸,说,“生气了?” “她也叫你爸爸,我也叫你爸爸,你怎么这样!”周幼里抱手在胸前。 说完以后,又伸出手捏住他抚她脸颊的手掌,瞪大眼睛:“你也这么摸她吗?也让她这么坐你身上?” 梁胥笑了。 周幼里作势起身,气呼呼,“你还笑!——” 梁胥把她按到自己怀里。 脸颊贴着脸颊,错开,左手穿过她的头发,“我好想你”。 周幼里挣扎幅度小了一点,闷闷地说:“那你还养别的小女孩……你养我的时候有对她十分之一好吗?还有脸说想我!” 她撑起身体,和梁胥对视,等着梁胥怎么说,梁胥注视她一秒,情难自禁地倾身,吻了上去。 撬开她的嘴唇,轻舐她的舌尖,一点一点,酥麻地舔过,尝到每一处的味道。 “唔唔”,周幼里拍他,他过了好久才肯大发慈悲地放手,周幼里涨得满脸通红。 他叫她的名字,“周幼里”,说,“我也可以对小孩很好,还记得你说想给我生个孩子吗?我会对他们更好,你留下来,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嘴唇泛着光泽,她的唇瓣微张,引诱他吻她,但梁胥忍耐着,只是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也满是水光,像有星星,亮亮的,扑到他肩膀上,“当时为什么不让我生,你之前对我好坏的!” 梁胥说,“对不起”。 周幼里说,“晚了”。 梁胥说,“你留下来”。 周幼里说,“不行”。 梁胥又吻了上去。 一开始她也挣扎,后来慢慢被吻得没有力气,伏倒在他怀里。 他问,“可以吗?”解开了她身上的扣子。 周幼里虚晃跳起,重重压在他腿上,“你都脱了还问我可不可以,哼!” 梁胥笑了笑,将脸贴上她的胸口。 周幼里坐在他腿上,随他控制着高度,捏着解开的衬衫边缘,半掩住胸口,“好痒……” 还没有把她含到口里,周幼里就已经觉得痒了。后来梁胥拿下她的胸罩,握住她两只手,舔舐她的双乳,她几乎感觉到战栗。 浑身酥麻,被他舔过的地方留下一阵未能拨散的触感,细细密密的。 她轻轻呻吟出来,隐约听到皮带的响声,金属扣跳开,手被牵到一处地方,握到一手炙热的硬物。 又湿又热,肉茎涨大勃起,她摸到茎身上的粗狞,一只手都握不满。 小手贴着龟头往下,梁胥溢出一声轻哼,周幼里耳朵发热。 他的吻从嘴唇移动到脸颊,舔她耳垂,“想我吗?” “才不——”下身被隔着内裤撞击,灵巧的手指按着阴蒂,一下一下的,周幼里身体发软,紧闭双腿说,“……想”。 他又吻了上来。 周幼里“呜呜”地叫,满脸潮红,情潮汹涌着袭来,她张开嘴巴。 梁胥一手伸进她口里,一手掀开她的内裤,握着肉棒在外面蹭,叹息。 并拢的两腿被他提到高处,周幼里向后仰,身体撑在桌子上,看起来有点委屈的样子。 梁胥立刻俯身贴上她的身体。 肉棒往里面送了一点。蜜穴撑开,塞进硕大的龟头,她流着汗闷哼,情难自己,叫了声,“爸爸”。 梁胥无法控制地撞到花心深处,把她撑得大开,撑出他的形状,她含着他插入身体里的性器,于抽动间吐出白色的浆液,一股一股的。 终于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 她开始放开着叫得大声,一脸媚态,伸手要抱。 梁胥喷涌着难以自抑的情绪,俯身吻她。 她也是这样,轻轻喊,“爸爸”。 在他以为他会孤独地死去、了却一生再也没有来世,却又成为一个羸弱的小男孩,受尽苦楚、凌虐的时候,她也这么叫他。 为什么不来找他,为什么让他孤独地死。 为什么又让他活,为什么会成为冯致。 她是不是,忘了他了。 这些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深夜,窗外的灯照亮这间逼仄的房间,小男孩侧过身。 躺在了她的身旁。 /爱神/:她不是为他而来。 梦里交替着现实和幻境,一会儿是儿时的爷爷坐在家门口摇蒲扇,一会儿是梁胥打开门把钥匙放在玄关上。 周幼里醒来,感觉怀里抱了个热腾腾的东西,一摸,发现那是小孩的身体。 十来岁的小男孩,没有穿上衣,被抱着,蜷缩一团,浑身没什么劲的样子,好像有些发烧。 这让周幼里吓了一跳。 她立刻清醒过来,下床开灯,发现男孩侧卧,裸露的脊背上遍是乌青。伤痕是条状的。比软鞭的长度更短,看起来像是棍子。 “你被人打了?”周幼里说。 冯致背对她不响,她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一开始站在原地没动,因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会死吗? 好像是会的,周幼里见过梁胥受伤……来不及再多想,她想把小男孩抱到背上,摸索钥匙准备出门。 她打开房门,往外走了两步,冯致在她耳边说:“……你…要……去哪?” 周幼里说:“医院。” “……你…有……钱吗?” 一句话把周幼里钉在原地。 她摸了摸口袋里吃面剩下的十块钱,说:“我去买个退烧贴。” 男孩因病讲话艰难,又等她走了两步,到了单元门口,“那是你这个星期的饭钱。” 周幼里想也没想:“我不吃了。” 冯致问:“……真的?” 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周幼里感觉到了隐约的关心,心想,反正她又不会饿死,饿一会儿应该还好吧。 才刚想到这里,周幼里突然停下脚步。 她想起高中上学的时候。 每天吃学校的免费汤配一两米饭,挨饿其实是件非常难受的事。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十年又十七年,恐惧竟然像刻在基因里一样。 她也不知道问谁,自言自语,“那怎么办?” 背后的冯致真的回应她了:“回去拿,毛巾,敷……” 鸭公嗓,周幼里微愣。 他丢在地上的那件衣服沾上了泥巴,现在穿的是周幼里从柜子里拿出的一件破旧的小背心,看得出来穿了有些年头,男孩长高以后它变得不再合身,以至于紧紧勒在身上,勾出两道深红的印记。 皮肤也在泛红。 “没事的。”冯致宽慰她,“就用……冷水……” 乏力的肢体溃散,突然向后仰倒。 周幼里把他抱回房间。 脱下那件不合身的背心,还有他的短裤,用毛巾擦拭他的身体。 夏天,水温本身就没有那么凉,毛巾擦过一遍以后变热,她又拿了条新的。 这个家甚至没有多余的毛巾,第叁条毛巾擦过以后,他的体温降了一点,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此时第一条湿毛巾还留有余温,她把这条拿水浸泡,冲了几次,降下温度,再来擦。水擦到内裤上,第四次擦拭时内裤全被打湿。 周幼里给他脱掉内裤。 本来她并没有任何注意,后来又一次擦到下身,突然发现冯致起了反应。 脱掉内裤以后,她自然而然擦了上去,结果越擦越热,越擦越大,周幼里一僵。 她把毛巾放上凉席,凉席刚刚擦过一遍,比较起来温度更低,接着,把冯致也平放上凉席。 基本温度算是控制住了,再次从厕所里走出来,盖湿毛巾上他的额头,周幼里坐到了旁边。 一人分占一半的凉席,房灯关掉了,外面窗帘没拉,透着月光和街灯进来,周幼里看到他那还站着。 “冯致。”周幼里喊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知道你醒着。”周幼里说。 他的身体僵了僵。 “怎么回事,被谁打了,说说看吧。” “……” 周幼里用余光看,看到他翘起的阴茎慢慢变小,人依然没讲话,装睡。 叹了口气。 之前她睡着,还穿的是白天的衣服,现在那身行头皱在身上,她坐着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冯致的下文。 便去厕所洗了个澡。 洗完,给冯致换了条新的毛巾,他的体温好像控制住了,潮红的面色褪下,睡颜平静,嘴唇显得发干。 周幼里拿着水,不知道怎么给他,蹲在床边。 他们之前一直是分开睡,地铺铺着柔软的棉絮,也有一个草席,周幼里现在正跪在上面,看他。 她想问他见过蒋茴没有,所谓的觉醒是哪种程度上的,不知道怎么贸然开口。 而他却比周幼里更先动作,伸手握她的手。 周幼里大惊,水泼到两人手上,她离得远了一点。 “怎么了?”周幼里问,有点尴尬。 小男孩爬了起来。 水杯被周幼里留在床上,他端起来,慢慢喝了两口,说,“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 “妈。” 周幼里震了震。 “我去打鱼了,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 周幼里没法接话。 “今天碰到城管了。东西都被抢走了。你给我拿条内裤吧,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喝了点水,精神是看上去好多了,穿上内裤躺在床上。 周幼里躺在旁边。 “妈。” 周幼里眉头微皱,总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了?” 他翻身,自然搂住周幼里的腰,周幼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听到他说,“我今天真的好累,就让我睡床吧,我的背好痛。” 那手就搭在周幼里腰上。 他没穿衣服,只穿了件内裤,上身瘦弱到可见肋骨,反而是那张脸因为瘦削脱去稚嫩,显出了盛年时的几分姿色,相当英挺。 “你帮我按一下,我疼。” 周幼里没有讲话。 “真的疼”,他小声说。 周幼里这才把手搭在他的背上。 一开始不知道怎么揉,只平平摸过去,摸到他凸起的肩胛骨,太瘦了。 轻轻地拍了拍。 夏天,滚烫的小孩冒着热气,女人拿着印有广告宣传画的扇子扇风,断断续续地醒来。 忽然,“啪”,扇子掉到凉席上。 她脸朝下贴上男孩的额头,慢慢睡了过去。 没能看到旁边的男孩一直睁着眼睛。 眼睛漆黑,布满阴翳,牢牢盯着周幼里的脸。 她叫他,冯致。 她不是为他而来。 /爱神/:一天的清晨。 太阳先是照到人的小腿腿腹,夏天,早晨六点的日光就已经开始灼人了。 紧接着,时间走到七点,光往上移,从局限于小腿的光斑慢慢拉长,移动着,攀到了脸颊的地方。周幼里觉得很痒。 绒毛被晒得发烫,像给铺了层炙热的纱,流动起伏,她挠了挠脸颊,听到一个声音,“还不起来吗?” 周幼里猛然睁开眼睛。 面前的冯致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件t恤,被日光照射得雪白发亮,没留刘海儿的头发蓬松、细碎,脸上神情莫名。 周幼里呆了好半天。 眼睛里有光闪动,融进瞳孔,缓缓把刚才滞住的气息吐出,自嘲着松弛身体:刚刚…似乎认错人了。 明明是个小男孩啊。 非常羸弱的样子,枕着自己细细的手,望向她表情晦涩,说,“已经七点了。” 周幼里一阵恍惚。 无论是现实里伏案写作,还是作为梁胥的养女,她的作息节律都算不大好。等到冯致又问,“今天很懒嘛,不去上班了?”她才恍然想起这么一回事来。 勉强支起上身。 这个身体和她的契合度明显不如前两个好,既不是原身,也不是从婴儿开始长起,一朝成为叁十二岁的母亲,脸上长有细纹,又是凄楚的命格,活得辛苦。 还好面相不错,她写冯致这个人设,说他漂亮,演艺生涯顺风顺水,兼顾着给了他的生母一些必须的设定:也漂亮——不然生不出这么好看的男孩儿;然后,命途多舛,红颜薄命——不然男主寡情薄义的性格不容易圆。 而现在,成为他妈的周幼里,起床就有点费力。 低血压,被迎面的朝阳照射,眩晕。 小男孩也起来了。 从她身后的床尾下床,走到厕所洗漱;周幼里慢慢缓了过来,站起身,一转头就看到冯致脱了个精光。 他正边刷牙边在衣柜前找衣服。 周幼里极速一瞥,又把头转了回来,面有难色。似乎想起某些尴尬的场景。 其实严格来讲,昨晚的尴尬应当只是生理反应:性别为男,虽然因为过于营养不良限制了发育,但处在青春期不容辩驳,所以有反应是正常的。 但问题在于这里——自从见过那样尴尬的场面以后,作为大人的周幼里,就很难再以纯粹的眼光去看待他的裸体了。 屁股很圆。 难以想象这么瘦弱的小孩屁股会圆得像个梨子,唔,是周幼里喜欢的那种类型,毕竟一个言情作者写异性主角,大多都是往自己理想型上靠的。 但在穿越成为男主亲妈,并于清晨看到他的裸体之前,周幼里想都没想到,自己的男主,还是一个十四岁小孩时,都带着一股天生的欲气。 不是很明显,或许淫者见淫,周幼里揉了揉太阳穴。 那边框里哐啷地开关柜子,她磨磨蹭蹭迈螃蟹步走到厕所,摸起牙刷开始刷牙,抬头,一看镜子,小孩正站在自己背后,依然赤裸着没有穿衣服。 她喷出一口水来。 小孩走到厕所,身体贴她越来越近,周幼里原地起跳:“你干嘛!” 冯致从厕所的窗口拿出衣服,面色不善地倒打一耙:“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周幼里迅速反驳:“我哪有一直看着你。” 冯致把衣架仍在脸盆里,“你说呢?” 周幼里讪讪。 冯致走出厕所,摔门,周幼里开门准备出来,迎头看到小孩一张森然的脸。 咬牙切齿地说:“你的衣服在里面,怎么,要出来换给我看吗?” 周幼里看到豹纹的内衣和一条碎花连衣裙挂在架上,晃来晃去。 ……沉默地关上了厕所的门。 少年时代的冯致就已经这么阴晴不定了吗?周幼里皱眉想了一会儿,暂时没有头绪,换了好衣服。 她在镜子前逗留了一会儿。 因为容颜加持,镜子里的女人看不出具体年龄,只看得出来是个偏成熟的年轻女性。就相貌来说,本该和周幼里本人千差万别,但穿越过来以后中和了气质,带有一种温柔的妩媚,让周幼里渐渐看出了点熟悉的感觉。 她拉开厕所的门时,冯致正在房门口换鞋。 犹豫了一会儿,周幼里走上前,小男孩对此表现得相当不耐烦,直接打开了房门,周幼里问:“你去哪里?” “吃早饭。” 他背身只往前走,单手关门 周幼里又问:“不一起吗?” 他反问:“你有钱?” 周幼里哑口无言。 她立在原地,发现他正在往楼上走。按住疑惑没问出口,悄悄止住步子。 从楼梯的缝隙往上望,楼梯间虚晃着人的影子,冯致走到了上一层,他在正对应的楼上单元停下,按响门铃。 周幼里面露不解,听到房间主人打开房门的声音传来,冯致和来人聊了一会儿。 声音不太大,周幼里没能听清,竖着耳朵,认出了冯致那句“奶奶好”,倒很是乖巧的样子。 半天没听到关门的声音,讲话声间隔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冯致的“谢谢”,铁门吱呀,关门的声音回响于走廊。 冯致拎了叁个包子和一瓶牛奶下楼。 周幼里:“……你每天都是这样吃早饭的?” 见到她以后,冯致脸上的笑容消失,没好气地说:“不然呢?你有钱?” ……确实没有。 周幼里想。 倒不失一个办法,周幼里又想,她上学那会儿也常常去邻居家讨吃的。 放假回家的间隙,邻居奶奶常常给她留饭,也许她的潜意识影响了搭建的世界观。 眼前的小男孩从塑料袋里拿出包子,掰开其中一个,伸手,手心里有一个半。 周幼里愣。 “你不饿?”冯致作势要把包子拿回去。 周幼里立刻抓住了他手里的包子。 她问他:“你每天都去楼上吗?” 他不耐烦地解释,“几家轮流去。” 周幼里评价道:“哦,她对你真好啊。” 冯致沉默了一会,说,“她看到我的伤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缓慢地说:“我说是被你打的,你被我爸抛弃了,于是虐待我转移心中的痛苦。” 周幼里目瞪口呆,“你在瞎说些什么。” 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但这个动作似乎触及他的伤口,冯致的身体拧了起来,皱眉。 她松手,“对不起——你没事吧?” 俯下身贴近他的脸颊。 也把手搭在他的身上,一个拥抱的姿势,揽在怀里。 那叁个包子呢,分别是不一样的馅,两个肉馅,一个糖心,冯致吃的是肉包子。 只有周幼里手里这个是糖心的。咬了一半,举在空中,白糖从里面流出来,甜丝丝的味道蹿着。 小男孩看了眼她的嘴唇,“编个故事博同情,奶奶说明天早上给我做烧卖。” 撇开脸,他说:“不懂别乱发脾气。” “放手。” /爱神/:一天的下午。 物价,公交车上刷的漆,招商广告的排版,周幼里想,每个穿越者都应该跑上街一趟,只听听人们在等车时谈论的话题,就很容易找出对应时代的影子。冯致的十四岁,重合周幼里十四岁的那个年代,她总下意识在写些熟悉的东西。 例如,老家的房子,农场的自建房被她移到了这片城中村,邻里关系也搬了一些。 等在公交车站前面,行人拿的都还不是智能手机,大多都没在看电子设备,几个熟人在互相攀谈。 冯致拿了罐八宝粥过来,“钱还是我来保管,只有十块了,保不准你又乱花……这是你的午饭。” 外加两个干面包。 都没能有拥有独立包装的干面包,在塑料袋里挤成一团,互相蹭了层皮下来,叁两下就不成形。 她接过,冯致松手,又变回原来那个不太爱理的人模样。 周幼里发呆。听旁边的人讲邻居家八卦。 住他们家附近那个小区有男人抓奸,奸夫从叁楼跳下去,把裤子挂在了树上,人没找到。 “那去看谁跛了腿不就知道了?” 这令周幼里慢慢感觉到熟悉。 某个曾在盛夏乘凉时听来的小道消息,自然构建成她笔下世界的一角,熟悉感凝聚起来。她甚至想起自己儿时也有过长期在公交车站等车的经历,和这里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冯致突然跟她说话。 “昨天说的,你记得吗?” 表情有些苦恼的样子,小小年纪皱着眉头,他说:“你们那个监工,不是什么好人。” 她想起昨天小男孩说让她用色相提前预支房租的事,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 七点的太阳晒到她的眼睛,白光晃了晃人眼,她开口问:“那房租呢?” 换冯致沉默不语。 车来了,她走上去,小男孩继续站在车站旁边等车。 其实他们旁边还站有一对母子。其中的小孩上了周幼里这趟车,那位妈妈站在下面挥手,跟着车跑了两步,情深意切。 换她和冯致呢? 小男孩冷眼看着她,她拉开窗户冲他摆摆手。 他只是转过身体。 周幼里的工作是在食品厂迭纸盒。 同事都是同龄人,所以小孩也都和冯致差不多大,几个人安静迭了一会儿,开始讲话。 一个说,“我家小孩成绩一直班上第二。” 另一个说,“菲菲从小就厉害。” 那个又说,“我嘛,本来不想给她报培训班的,你知道她自己管自己学习,从不要我督促的,但他们那天家长会,老师把我留下来,说好多同学都学得超前了,就是因为在外面报了培训班。现在是你不报你都跟不上的。” 周幼里听他们聊了一会儿。 包括她在内,共有四个女人,旁的叁个挨得极近,落她一人在旁边。 后来她上了厕所出来,听到叁个人眉飞色舞地议论,说周幼里怠工。 “哇,昨天才说,今天比昨天迭得更慢了,你看看,这大上午的,她才迭了几个?” “你告诉杨工也没有用啊,谁叫她长得好看呢?” “好看能当饭吃?” “哦,你不知道,她老公欠了一屁股债,自己跑了,讨债的上门找她和她小孩,你说她拿什么还哦?” “哎呀……” “他们家小孩还在家呢,你在说什么呢。” “好些小孩比大人还懂得多,什么都知道呢。” 几人口里姓杨的监工,比这群女人的年纪都要大些。 地中海,两侧的头发倒是蛮多,下午他过来检查大家迭的盒子,周幼里已经渐渐熟悉操作,干得还算像样子。 但技术活到底是看熟练度,她完成的最少,杨工当着几个人的面批评了她,“小张又是最后一个,上次说了,要写检讨。” 周幼里说:“嗯。” 几个女人脱掉班服,身上穿的是过膝的长裙,身材尚可,腰肢一勾,“那我们可先下班啦?” 杨工看了眼墙上的钟,“还没到点。” “你留小张写检讨,我们看什么呀?这不是占地方吗?” 杨工说:“你们也可以一起看看。” 周幼里就站在原地。 车间以生产为主,她们迭盒子的这批人只占少数,大部分的生产工人陆续换好衣服准备下班,时针走向下午五点。 大部队掐点离开,后来走的人零零散散,周幼里一直在写检讨。 写完交给杨工,他看了眼,没说话。 周幼里想起房租的事情。 最后,还是试探说了句,她只是说自己遇到讨债的男人、银行卡被抢走,暂时没讲预支工资的事情。 杨工说:“这样啊。” 他往房间里走。 “我看看你的检讨。” “小张,你的速度呢,确实是比大家都慢一点,但我没换掉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幼里没说话。 食品厂,冷气开得足,她穿着班服,仍被吹得有些发凉。 杨工又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也要知道,没有人能平白无故地帮你嘛。” 他的头顶中央也不是全无头发,只是非常稀疏,发色还偏白,周幼里盯着那看了一会儿,然后杨工朝她走了过来。 男人的手刚碰到她的身体,她就觉得一阵鸡皮疙瘩起立,有点恶心。 周幼里说:“我离婚好几年了,带着个小孩,杨工对我照顾,我真是发自内心地感激……” 男人面露喜色。 周幼里又说:“前几天买衣服,碰到杨工老婆,我们聊了一会儿,她可怜我家里遭了难,说愿意帮助我和我小孩。能娶到这么菩萨一样的老婆,杨工有福气。” 男人微震。 他没反应过来,周幼里再加把劲,“所以杨工对我这么好,你们全家都是我的贵人。” 男人说:“呃……” 那会儿,他们两个在车间的办公室里,门是带上了的。 然后一阵“砰砰砰”的声音,有人在外面关门。 周幼里品正行端,只平平转过脸,杨工心里有鬼,浑身抖了抖。 冯致推门走了进来。 一个小孩,扫视两个大人,气焰嚣张,伸手牵周幼里的手,看也没看那男人就往外走。 周幼里说:“小孩来了……杨工下次再聊——” 冯致拉得她一个踉跄。 她晃身,俯到冯致旁边,男孩发出嗤笑。 她被这声讽刺的笑声震得有点迷茫,走到车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冯致说:“放学了。” 周幼里说:“才几点?” 冯致瞥了她一眼,眼皮一翻,“今天考试,考完了先出来的。” 他再没跟周幼里讲话,一直到上了车,两个人坐在一排。 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只能等到汽车启动的时候才有些凉风。 其余时候热气蒸腾,冯致坐在窗户旁边,也不停地往下落汗。 周幼里拿纸巾擦了擦他头上的汗。 小男孩抬头看她,抿着嘴唇,盯着她的身体。视线一直往领口和胸部望,周幼里发现了。 大概是担心她被潜规则,无论多刻薄的小孩,至少还是关心妈妈的,周幼里想。 她说了她在办公室的情况。 “总之,大概是唬住了。” 冯致听完,掀开眼皮,“你也就吸引这个年纪的男人了。” 她瞪大眼睛。 圆圆的眼睛,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很多自己没能察觉的微表情重合。 他几乎呼吸一窒。 /爱神/:一天的傍晚。 六点,天还没黑,周幼里先回了趟家。 回来以后才想起家里空空如也,做不了饭,她还得出去,于是暂时关上了准备冲澡而打开的花洒。 她把昨天换下的衣服洗了,而小男孩坐在柜子前写作业,互不干扰。 晾衣服到窗户外面,把凉席也抹了一遍,洗毛巾的时候,她想起冯致昨天的病,探头出来看他。才发现他已经写完作业了。 对视两秒,冯致起身朝她走过来,她看他穿得也不合身,人真的太过小只,心里怜惜,伸手抱了抱他。 冯致问:“你干嘛?”挣扎。 周幼里说:“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一点。” 他从她怀里滑落出来,面有奚落之色,“我倒也想,你有钱?” 自周幼里来这儿,这话她已经听过太多遍了。后来下楼吃面的时候,她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心想她或许应该找个兼职。 那时他们正坐在夏夜的路边摊上,迎面而坐,吃饭吃得汗流浃背。 兰州拉面在这时还是叁块钱一碗,旁边有卖酸辣粉、米酒汤圆的小摊,还有烧烤摊。那种一元一份的小碗绿豆汤自周幼里住到花园小区以后再也没见过,她盯着老板看了好几眼。 越吃越热。汗水贴湿衣服,她吃了两口觉得干,休息着,对面冯致已经吃完了。 她又想起小男孩十四岁,是个长身体的年纪,理应多吃多补,但他尽管羸弱,却并没有什么说饿的时候,吃完以后只看周幼里一眼,目光扫到碗里,站起身走了。 周幼里悄悄盯着他的背影,把自己碗里的面赶了一大半给他,有点面汤溅落出来。 她拿纸去擦,擦完以后抬起头,冯致正端着碗绿豆汤。 周幼里盯着他看,心里很是感动,她又渴,又因为太久没有见到倍感珍惜,伸出手—— 冯致自己喝上了。 把小塑料勺转到另一边,直接大口去喝,咕噜两口就喝了一大半,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抬头,像才看到周幼里伸出的手一样,挑了挑眉毛,“有事?” 周幼里慢吞吞收回手,往裙子上擦了擦,不语。 他继续吃碗里的面,也不问碗里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内容,一直把碗底朝向周幼里的脸,吃得很急。 她往那碗绿豆汤看,看到冰凉的塑料碗碰到热气,水雾凝成水珠,一滴滴落下来,碗底一滩水渍。 冯致放下碗,“想喝啊?” 她见他嘴角微勾,嘲笑算不上,但总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说,“不是。” “我只是想……”周幼里顿了顿说,“你刚喝了这么冷的,又吃热的,会不会拉稀。” 冯致的脸色迅速垮掉,仿佛梅雨季节的天气,说变就变。 回程的时候,走到半道,他真的加快了步速。 回头催了周幼里两句,周幼里半转过身,眼睛还在夜市流连。 他扫她一眼,说了句“反正钥匙在我这里”,气急败坏地走了。 周幼里看着他的背影飞驰入转角处,再往前,可以看到他们家小区的平房。 楼层并不高,正对着厕所那一面,衣服在空中飘。远远好像可以闻到洗衣粉的味道。 但事实上,她在夜市上走走停停,闻到的都是热烈的食物香气。沿街烧烤、海鲜、家常菜都有,最多的是龙虾。夏天是个盛产油焖大虾的季节。 那时已经有店家用音响招揽客人了。 油焖的味道混入烧烤里都香气外溢,点的人通常是家庭、朋友聚餐,啤酒杯碰撞,讲两句就大笑,淹没进背景音乐里,店里放的尽是那种一旦听过,就再也无法忘怀,以至于能够在十多年后的深夜于脑内自动循环的街歌。 十年。 求佛。 七月七日晴。 周幼里看到面前的告示牌,写,招聘兼职,按量计费。诚聘洗虾工。 后来做得大的餐馆都是把龙虾送到专门的清洗场去洗,或者小作坊图方便,盐水加醋泡个二十分钟。只在周幼里上学时,做餐饮生意的人尚且实诚,雇人一个一个洗,她也因此能赚个外快。 周幼里去前台问,一路走到后厨,引着她的人问:“之前做过没?” 她说“做过的”。 那人说:“行。” 穿过后厨,外层洗食材的地方腥臭异味扑鼻,虾子身上是泥土和生鲜的腥气,都很浊。 夏夜的空气湿润,她背对空调排风扇,机箱的热气燎得人汗如雨下,整条裙子都湿了。 她刷了一会儿,人像洗了桑拿,收手时旁边的女人看着她叹,“你洗得好快啊!” 周幼里笑笑。 没跟冯致讲,今天算是踩点试工,她怕小孩担心,便端起盆子出去了。 拿着钱跟老板约好了明天再来,老板爽快付钱,她揣着二十来块,挺胸抬头,又在夜市转了转。 这会儿,摆摊的人已经摆满一整条街,灯亮得简直跟白天一样,琳琅满目。 有人卖洗发水,有人卖项链、香水,水果,卖得最多的还是衣服。 这几年做服装还能大赚,周幼里盯了好一会儿。 她想她也可以做点这个,只有启动资金。虽说不知道要在这里要呆多久,但赚钱总归是好的,至少不用看上司脸色。 她揉了揉被龙虾的刺划伤的手。 停在了小卖部前面,最后买了两大袋奶粉。 转头。 一双深黑的眼睛。 小男孩不知道跟了多久,一点声音也没有,盯着她手上的伤和手里的袋子看。 周幼里被吓了一跳。 她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为什么不直接回家?” 互相提出了问题,又彼此不回答,周幼里摸了摸手里剩下的零钱,问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男生皱眉看着她的表情。 夜市真的很长啊。 每个人停下摆摊车,立着立架在后面,上头别着有灯。一管灯一管灯的连在一起,连成了好长一条光路,往后无限延伸出去。 他的脸被这光照得发亮,下巴尖尖,似乎跑了很久,头发和胸前汗湿,呼吸却是平稳的。 那么多琳琅满目的东西,她手里有钱,他可以买到肉脯,新衣,无花果干。 但他只是看着她,目不转睛。 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爱神/:牛奶。 涉及两者之间的比较,总归要有对象,周幼里反问:“什么‘都’,在说谁?” 冯致又不再说了。 她牵着他回去的路上,看到路边有家店,老板正在卖排骨汤,从瓦罐里面盛出一大勺,满满有肉、海带、白萝卜。转头,问冯致想不想吃,冯致回应以白眼。 她捏他的脸。 虽然过瘦,没几两肉,但皮肤细腻,捏起来手感很好。 冯致说:“放手。” 拿手一推,站离周幼里有半米远。 沿街走到摊贩前。 虽说冯致对排骨汤表示了嫌弃,但周幼里还是问了一下现在的菜价。身上剩下的几块钱拿来买了一打鸡蛋和两根黄瓜,想着早上蒸蛋,晚上腌黄瓜。 结果回家,发现家里的酱油醋都放坏了。 食盐也过了期,得买新的,然后也没有米,面,要另买肉和青菜,以及一个熬汤的盅。 她坐在柜子前,拿纸和笔写清单,计算一共要花多少钱。 小男孩去热水房接了热水过来,拎着热水壶放下,微微弓起身体,露出非常瘦削的脊背。 水壶落地发出“哒”的一声,周幼里回头,看到了桌子上的奶粉。 这几年还没有各种进口的牛奶品牌涌入市场,她买的这个牌子在她成为作家的后来已经停产倒闭,但周幼里小时候很爱喝这个。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童年时代只被提供了一种选择,在爸爸妈妈还没有离婚的早几年,妈妈给她煮牛奶,就是这家蓝色包装袋的牛奶粉。 她灌上开水,拿瓷勺搅拌,突然想起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尚且可以与梁胥和平相处的时候,她朝他撒娇,有时候,他也会给她煮奶喝。 那个家有成套的瓷器餐具,专门的小奶锅,梁胥做饭,也会穿围裙,他的围裙是浅蓝色的,没有花纹,是个菱格,他拿锅面朝着她,一只手扯下围裙,另一只手倾倒奶锅,接着转身把东西放回柜台。 她喝了点奶,看他在旁边坐着,食指交迭,常常是用莫名的神情观察她的表情。 那时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四目相接,只觉得心跳加速,露出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梁胥微哂,因她的讨好和试探而不自觉兴奋,把她抱到餐桌上。 她在上面喝奶,他往下摸到她的腿心,让她下面的嘴吞着他的手指。 湿答答地抽动。 冯致的手在她眼前晃。 周幼里一僵。 他拿走她手里的东西,周幼里没留神,被抽出水杯,见他把牛奶分装倒入碗里,一分为二,才反应过来,“这杯全是给你的。” 但男孩依然只喝了自己那碗。 周幼里还想再说什么,肚子突然发出“咕”的声音。 冯致抬头。她微微发窘。 也是有些魇住,她端起奶尝了一口,觉得相同的品牌尝不出小时候那个味道,竟然是上一个世界里,那男人煮给她的甜。 冯致面色阴沉地问:“你在想什么?” 周幼里摆手,“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他忿忿打开她。 周幼里被他扇到,一半生气,一半好笑,站起来按住冯致的肩膀。 被周幼里按住,男孩表现得如同面临什么奇耻大辱,挣扎剧烈,几次叁番地上手去推她,周幼里想到砧板上的鱼。身体羸弱的小孩被她叁两下按住,推到了墙壁上面。她用腿抵住他腿根。 转身倾了倾,拿起矮柜上的笔,按着他脑袋在墙上划了一道。 “你才这么高,知道吗?一米五五都没有。” 冯致推她,她应激似的用身体堵他。他被贴近,闻到她身上浓郁的奶香。 唇边也有,一点点绒毛沾得细小的白,他再推,一只手握到她胸前,挤得丰乳荡漾开去。 迅速弹开。 周幼里也觉得过分了,放开他,神色自在地捏了捏他的脸。 冯致想起她那件豹纹的胸罩。 草,他磨牙。穿了和没穿一样。 他还沉浸在尴尬之中,几次想找周幼里讲话,但干了一天的活,她只觉得累,早早就准备睡了。 冯致洗完澡,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甚至给自己留了个位置。 气得他把房间的灯开关叁个回合。 周幼里被弄醒,躺在床上揉眼睛,“你洗完了啊?” 还拍了拍她旁边的凉席。 “啪”! 小男孩重重地关灯。 绕开她,睡到了下铺,背对周幼里。 而周幼里也不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睡裙因为翻身的动作掀到腿根,一派风光。 在难以入眠的半夜翻转过身,冯致看到她被月光照亮的身体。 上衣贴在身上,可以看到乳头的小点,乳房隆起,内裤半隐半现,竟然还是成套的豹纹。 小男孩刷地起身,大力把被子一扯,想盖在周幼里身上。但她翻了个身,一把抱冯致到怀里—— 安然继续睡。 睡得很香,牛奶似乎有安神效果,她的睡颜带着点笑意。 冯致没忍心拍醒她,被她搂在怀里,那种带着奶味、香波气、女人体香的味道萦绕,胸前被硬贴了个水袋的感觉,越来越无法忽视。 光照到她的上身。 吊带睡衣,露出肩膀,锁骨,隐隐若现的乳房。 冯致提起她的手。 她没有反应,无知无觉,只身体跟着动作,变了变胸型,波涛轻荡后重新落了下来。 他悄悄挨着凉席,往后移动一点点。 伸手脱下她的肩带。 左胸大半的乳房暴露出来。 逆光的身体只有边缘是亮的,那胸隐没在黑暗里,可以看到衣衫一再下滑,最后露出乳头。暗红。 像有什么突然炸开一样。 从内裤里掏出早就勃起的阴茎,冯致低下头摆弄,把包皮往上拨,露出充血的龟头。 他盯着她袒露一半的乳。 想象她还是小女孩,他还是梁胥,她给他肏得汁水四溢,脸上胸前淌着精液,却顺从地把乳房捧起来给他吸的样子。 /爱神/:冲突。 又一天夜里洗虾,店里突然来了几个男人,当时周幼里正在后厨,听旁边的洗虾工闲聊。 和食品厂迭盒子一样,做这类工作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年龄上到一定的程度,女人的聊天内容常常囿于特定的话题,在十句以内回到自家小孩身上,说,养小孩花钱不计其数,奶粉尿布,长大了的学费,现在呢,在哪里上初中,学习堪忧,成绩不好云云。 周幼里并不清楚冯致的学习状况,第一天装模作样问了问,冯致拿出成绩单,上面写,年级二十。 周幼里评价:“还不错嘛。” 冯致冷眼朝她一瞥,收起成绩单,噼里啪啦地开关柜门,让周幼里噤声,惴惴不安地想到底是哪句话又不小心让他错以为是侮辱。 她偷偷看他脸,看到他吃了两天的蛋羹,晚餐有肉,气色似乎好了一点。就连关柜子也比以前大声了,周幼里想,从心底生出一种养小孩的成就感。 宵夜的时间点,餐厅里人群来往流动,后厨的女人跟周幼里说:“你家小孩再大一点就好了,给朱老板儿子补课可赚钱了。我家小孩那是成绩不好,你知道吗,老板请的后厨赵师傅家的小孩做家教,一个小时就有二十块钱嘞。” 她端着盆子,拿手肘碰了碰周幼里,周幼里会到意思,跟着起身,穿过后厨,看到女人跟赵师傅打招呼。 再往前,她们站在后厨的门边上,看餐厅里面,有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在帮忙抹桌子。 旁边是朱老和两个年轻服务生板一起拉他的手,“放下放下!”“诶——”“这活哪是你干的?” 朱老板说:“你别抹了,你需要管这些吗,快给我好好学习!”小孩吐了吐舌头,“那我写完作业把我的游戏机还我!”朱老板打他脑袋,“就知道游戏机!”小孩四蹿逃跑。 撞到了门口那几个男人身上。 周幼里一眼就望到其中一个,那人她认识的,是第一天来到这里时那伙讨债者之一。周幼里对他的深刻印象,停留在他那句“你去卖啊,不就有钱可以还了”。他说出这话以后,后面才有人开始起哄,她记得他好像是叫什么马。 后厨的门正对餐厅正门,小马进来,也看到周幼里,脸色变得暧昧。 “哟,这不是嫂子嘛,怎么在这里啊?” 朱老板愣,“马总认识小张啊?” 周幼里被拉了出来。 马莱笑嘻嘻说:“可不是认识嘛,他们家老冯欠我们一百多万,丢下孤儿寡母自己跑了。” “我说你啊”,马莱对周幼里说,“老公不靠谱,找个男人养呗。” 他摸着周幼里的手。 周幼里反胃,开始起鸡皮疙瘩。 那手不退反进,得寸进尺地往下摸,摸到屁股,周幼里挥手,想也没想地打了他一个巴掌。 整个餐厅好像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虽说力道并算太不重,但巴掌声异常响亮,马莱捂住自己的脸,阴测测扫视噤若寒蝉的食客,那群人在对视的时候立刻埋头苦吃,假装没有看到。 然后,马莱才看着周幼里,斜眼笑笑。 他后退一步,巨力拍在柜台上,柜子上摆的酒瓶几个震倒,朱老板不敢扶。 马莱说:“朱老板,这个月的钱……” 朱老板立刻打开收银台,从里面数出二十张一百,颤颤巍巍递了上去。 马莱收钱,捏在手里,钱被捏皱,他抬起手招呼几个男人回去。 行至餐厅大门,他又突然回身朝周幼里做了一个动作。 拇指和食指伸出,食指向上一抬。 吹熄。 “小张啊”,朱老板给周幼里推了瓶汽水,周幼里接过。 朱老板说,“我内人跟你也差不多年纪,在家娇惯得很,菜都很少烧。我还是觉得小张以后一定是有福气的人,进个国企上班嘛,稳定。” 周幼里不言语。 朱老板从收银台拿钱,数出两张,“这,是你这两天的工钱”。接着他又数出一张,“你看才洗几天虾,手就被划成这样,做这个,真不是长久之计。” 周幼里继续沉默,拿了钱,拿了汽水瓶子,晃晃,才讲:“我想带回去给小孩喝。” 朱老板说:“行。” 周幼里走之前,他又跟她说了一句话,“马莱这个人,记仇,你千万要小心一点。” 周幼里说:“好。” 但她有没想到,马莱直接带人堵到了她下班的路上。从厨房出来,整条街的垃圾堆在那里,有海鲜残渣顺着排水道流,又腥又臭。 她一出门就被马莱的人捂住嘴巴,拖到了巷子里面。 她咬他,使劲挣扎,但男人力气大太多了,仗着人多,几下把她拖走。 她被甩到了深巷的地上,巷子逼仄,左边是垃圾箱,右边堆了几个箱子,她能容身的地方变得更小。 马莱坐在她的腿上。 她被那种巨力坐得没有知觉,动也动不了,只拿手推,他轻松制住,把周幼里的脑袋按到地上。 很重很重的。周幼里感到后脑一痛。 不是脑袋砸到地上那种。地面上立有一个石头,其实石子本身并不尖锐,但马莱按得太大力,周幼里又被骤然撞击,只听到一声荡涤在颅骨之中的震响,液体不受控制地流出眼鼻。 她几乎是立刻就瞳孔溃散了,马莱放开她,身体一僵。 巷子暗,视物不清,旁边的马仔还在神色暧昧地嬉笑,“哎哟哟,现在知道疼了?” 马莱说:“滚。” 几个马仔愣了一下。 马莱解开皮带,“老子要开搞了,你们滚远点。” “不是说好轮……” 马莱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马仔悻悻然住嘴。 周幼里躺在地上,听到他们稀稀落落地走远,她感觉自己是死了的。但很明显,她也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两相力量冲突,暂时不能动弹,心想,还好还好,及时止住一场暴力强奸,马莱走了以后她回家就好了。 但她听到皮带落地的声音。 那二十来岁一脸阴鸷的男人,开始脱下周幼里的裤子。 周幼里紧绷身体。 她开始可以动了,有力气,刚刚苏醒过来,一切反应很微弱。马莱没有察觉,他先自己撸了两下。 周幼里把手往脑后探,抓住了脑袋下面的石子。 狠狠砸向他的性器。 他叫了,叫得大声,周幼里害怕他引同伴过来,立刻又朝他的脑袋补了两下,他突然被扼住喉咙一样,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周幼里看到他倒在地上。 她喘气,大汗淋漓,坐在地上抖,往前趴去,放在他鼻子下面。 “刚刚好像听到什么人在叫!”正在抽烟的马仔一僵。 另一个把肘搁在手上,轻嗤,“笑话。” “这种事,能不叫吗?” /爱神/:可乐鸡翅与紧急求救电话。 那条街出来就是居民楼建筑群,周幼里不敢回家,她觉得不安全。即便从巷子的另一头跑出,身后确实没有人跟着,她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几次叁番地回头。 马莱死了。 拿着手机,周幼里在最初那个瞬间想的是,要不要报警。 她是正当防卫,可以请警察保护她,她应该无罪的,后来这个念头被压下去,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且不说正当防卫在现实有多难判了,就说她去警察局,那么,冯致呢?她来这世界可不是为了让冯致有一个官司缠身的母亲的。 是为了确保剧情发生,至少,她要保证他能安安稳稳上大学。 想到这里,周幼里打开手机,又一次点开信息窗口。 自第一天傍晚开始,和她对谈的系统在电话号码那一栏出现了变化,它说它将以人形出现在小说世界协助周幼里,一天后,电话号码变成了一行加载条。 此刻,加载条进展到30%,他们聊天记录几乎被周幼里这些天陆陆续续的询问刷屏,石沉大海,对方的上一条回复还停留在第一天时的“请确保剧情完成”。 她不死心,站在街边又打字,“我杀了人”。 它不应该不管她的。 周幼里来回在阴暗里踱步,心情一起一伏。她有想过无论如何,等到系统加载到100%,所有一切迎刃而解,归根结底不过是等待问题——实在不行还可以重启,这里是小说世界,不是吗——但她就是难以避免的心慌,口腔里还有血的气味。 想起自己也是刚刚死过一次的人。 可能因为死得太突然,活得也太过突然,她走到了平心静气的极端反面,焦躁难安,思绪纷扰着,手指按了个键,把通话拨了出去。 她听到电流音,才反应过来电话接通了。 周幼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喊:“喂?你在吗?听到的吗?” “我杀人了,怎么办,我杀人了。” 那边是巨大的杂音,一下把周幼里耳膜刺痛,她皱眉,把手机拿远一点。电话却挂断了。 她提起的一颗心重重落在地上,却在下一秒变得松快起来,仿佛突然可以呼吸。 收到消息。 那边说,“我来解决。” 周幼里回到家,脸上的血是在喷泉的水池里洗过的。 但她身上仍有血迹,有部分自己的,还有一部分来自马莱,溅得星星点点。 她担心被冯致发现,开门的时候贴在门边听他响动,推开门,小男孩身影忙碌,正在厨房做饭。 周幼里侧身走,在男孩转过头的时候步入浴室,他只看到她的背影。 她脱下衣服,打开喷头,直接对着脸冲。 脸上的血块已经结痂,她抠下,手心一滩血红被水稀释,变成了粉色,很浅很浅的。 那血洗了好一会儿才能洗掉,水温调到最冷,周幼里在夜里浑身冰冷,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沐浴。 她发现自己忘记带睡衣。 外面没什么声音,冯致已经关了火,毛玻璃上的影子变化,小男孩端着盘子走到矮柜前,坐在地铺上面吃东西。他面对着浴室。 周幼里把门转开,“帮我拿一下睡衣。” 冯致继续吃。 周幼里把头探了出来,“帮我拿一下睡衣!” 小男孩看她的脸,目光从上往下,扫到露出的脖子,咂巴嘴巴。 周幼里一僵。 他磨磨蹭蹭起身,从柜子里拿东西,几件内衣跟着一起掉到床上。他举起一条丁字裤问周幼里:“这件吗?” 周幼里莫名脸热:“你都拿给我。” 他用一张丰腴后更加漂亮的脸无辜地看她,一点点走近,把衣服拎了起来。 每走一步,周幼里越往门后躲得更远,她感到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未知不安。 后来换上睡衣,走出浴室,她才发现那些不安很大可能来自于他的视线,那是一种对小男孩来说倾略性过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胸前,她跟着那视线低头一看,发现乳头沾水贴着睡裙,半透明地挺立。 冯致又把视线收回去了。 欲望只变成了食欲一种,他在吃盘子里的鸡翅,色泽焦黄,甜丝丝,周幼里吞了吞口水。 冯致扫她一眼,“锅里还有。” 周幼里愣了愣,走到厨房,看到锅里两个冒着热气的鸡翅,超大瓶的可乐倒了一半,分装给两个小杯,他的那份已经喝完了。 长身体的小男孩吃完宵夜,看周幼里吃。 周幼里被他盯得有些惴惴,他不动声色,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幼里被电了一下,抬头看他,冯致面色如常。 “我闻到血味了。” “有……人收保护费”,周幼里顿了顿,含糊地吃东西,她在尽可能将句子拉长,去想怎么解释。 “店里有人打架,见了血……” 那是混入臭水沟里的血。 腥气掩盖,一开始闻不出来。 后来马仔抽完第叁根烟,站起来,才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了。 一个说,“这也太长时间了。” 另一个挑眉,“你马总,那跟你可不一样。” 然后才有人说,“好像太安静了些。” 他们一前两后地走,起初只是试探,走到巷子口依然没听到响动,脸上泛起疑惑的表情,突然闻到了腥臭里的血味。 马莱躺在地上,脑袋被砸烂了,叁个人立刻慌了神。 试鼻息的那个骤然起立,“我要搞死那个女的!” 那时候刚好午夜转钟,钟楼发出响声。话音一落,说得像个被证人听到的誓言。 同时也有车的声音响起,轮胎停住,在地上划出摩擦的刺响。叁个黑衣人走入巷子。 马仔们也算是经历过斗殴的马仔,在黑衣人下车的瞬间他们就开始警觉,后来发现来人果然是冲着他们。拔腿就跑。 但他们没有一人能跑过叁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加长的林肯放下一个机器,架出一位坐着轮椅的少年,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只在车灯照耀下显出容颜,俊美得雌雄莫辨。 后来他滑动轮椅往前,隐没于黑暗,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依然难以遮掩其荣光,无法忘怀。 脸和唇均无血色,他握着一个帕子,一边往前,一边咳嗽,慢慢行至黑衣人面前。 叁个马仔已经不再挣扎,身体瘫软,似乎昏死过去,但仍然还有呼吸。 没有呼吸的是巷子中央里的马莱。 轮椅卷着血泊滚滚,白衣被溅染污浊,他不甚在意地继续往前,行至死者的身前。 他俯下身体。 把手碰到尸体的额头,少年闭着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的巷子里,马莱冰冷的身体回温,慢慢有了呼吸,被口中的血块呛到,剧烈咳嗽。 轮椅迅速往后退,坐在上面的少年用帕子捂住唇,脸色又苍白了两分。 他轻轻咳嗽,呕出一大口血。 车上下来的男人里,有一位执事服的中年男人冲到他身边。 “少爷——” 少年倒在他的怀里。 /爱神/:碎冰冰。 重症监护室在医院设有独立的病房,和其他地方隔开,离得很远。内部通道直连手术室,等病人平稳过渡手术后的24小时,才从icu出来,转到相应的科室。 门开了。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几个黑衣大汉跟在旁边,床上卧着一个苍白的少年。 他的睡颜轻松而平静,过长的头发遮住脸颊,很有些忧郁的美感。 几个人上了电梯,往心内科的十八楼去。门又开了。 马莱正躺在床上。 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天花板,病床推着走动,视野也就变化,一会儿到了电梯,十五楼的按键按下,电梯间楼层指示牌写,泌尿外科。 他住入,下午就有人来看他。 是那叁个马仔。 “那个女人好像有些背景,我们被叁个男人打昏,你也倒在地上,一下就慌了神。” 闻言,马莱的眼睛转动。 “幸好马哥人没事……” 猛然一口口水吐在讲话的人脸上。 马莱一脸阴沉坐起身,大力掀开被子,直指自己腿心,“你管这叫没事?” 只见他的病号服下没穿裤子,两腿之间绑有厚厚绷带,绷带缝隙里伸出一根管子,连接尿袋掉到床边,黄色的液体稀稀拉拉地晃。 他拔下插在手上的输液管,从床上起身。 尿袋也被他扯掉,一会儿就有液体外溢在地上积为一滩,腿心的绷带见了红。 没有一个人敢说“你现在还不能出院”,更没人敢指出他腿心的血,被喷了口水的马仔抹了抹脸上的唾液,“马哥,我给你办出院!” 马莱转身看他。 被看的人汗毛倒竖,浑身僵硬,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好在马莱没有发作。 他说:“你也跟着一起来。” 扫着叁个二十岁左右、板寸、身上脸上有疤的青年,突然一笑。 “你们都来。” 周幼里从噩梦中惊醒,她梦到强奸犯从监狱里出来,摸上门找到了她家。 她又杀了他一次,结果脑袋都被砸烂的男人依然还能站立,俯身压住她,脑浆洒到她的脸上。 她坐起身,深吸气,旁边冯致慢慢睁开眼睛。 他也不说什么,就在黑暗里看她,看了好半天,看着她下床,倒了瓶水喝,去厕所洗了把脸回来,重新躺在他的旁边。 “你什么时候醒的!!”周幼里被他漆黑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 冯致握上她的手。 他的手极瘦,却很有力气,鹰一样握住,她觉得有点疼了。 他说,“怎么了?” 声音好像稍微低了一点。 周幼里本能觉得有点奇怪,大概是那梦的缘故,以至于她对任何男性的视线都有一定程度的抵触,就连冯致,她的小孩,十四岁的小男孩,都让她产生了被侵略的诡异不适。 那真是一个小男孩看着妈妈的眼神吗?周幼里觉得自己被魇住了。 她抽手,他缓缓放开,把她抱到怀里。 周幼里视线全黑,闻到他身上浓浓的奶味,突然安宁下来。 她开口,说:“做了个噩梦。” 他拍了拍她的背,脑袋贴上她头顶,“梦到什么了?” 周幼里好久没答。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退开看她的脸,周幼里已经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依然有点恍惚,在想搬家的事情。 要怎么和冯致解释,会不会影响剧情,那条短信,停在30%停止的加载条,冯致跟她说了什么,她胡乱地点头,看着小男孩先上了车,坐在窗户边上,视线沉沉盯着她看。 她挤出一个笑脸。车开走了。 小男孩没有转头,但那视线依然停在她身上似的,仿佛一种流动的液体,一直渗入到人的毛孔里头。 她在车间迭盒子,叁番五次想着看手机,总是不太安心。 后来旁边迭盒子的女人停了下来。 几个人往大门方向看,一会儿又转头看周幼里,周幼里不明所以。 冯致从拐角处转了出来。 周幼里微惊:“你怎么来了?” 他停在面前,面色沉静,说,“今天家长会。” “啊?”周幼里一愣。 “早上和你说了,你答应下午去学校。” 周幼里这才想起上车前那一幕。 冯致提到家长会,周幼里走神,看到他以后下意识点头,他坐上了车。 “抱歉……”她说。 冯致未置可否。 她跟车间主任请假,车间有专门留给小孩家长会的事假,批得很利落,“下次记得提前说。” 周幼里说:“好。” 他们两个人来到学校的时候,汗流浃背,那是下午叁点的样子。 太阳几乎悬在头顶正上方,日光毒辣,烤得人脱水虚弱,周幼里走入教学楼的阴影里,抹着汗抬头,整栋楼都很安静。 偶尔有一个班大声朗读,声音传得远,她听到,移着视线去看教室里面,电风扇吱呀呀地转,窗户边的人翻了一页书。 周幼里迈开腿欲要往上,冯致拉住她的手。 他把她拉到小卖部里面。 周幼里见他流畅地掏钱,指着冰箱里的冰水,“我要这个。” 她顺势看到冰箱里的冰棍和雪糕,几乎全是后来已经绝种的那几款,冰砖,叁色杯,香草和巧克力的小雪人,还有那种叁角尖尖,只用色素糖精染了层颜色的小冰沙块,一袋五毛,有七个,底部戳着一根木签。 冯致的手移到周幼里看向的地方,“……和这个。” “我不要这个!”周幼里说。 “那你要什么?”冯致问。 她觉得他们好像互换了身份。有点失常。 她说:“应该是你想要什么吧?” 冯致掀开眼皮,点了点冰柜玻璃,“我要这个。” 周幼里毫不犹豫:“那我要这个!” 夏威夷雪糕。 外围是橙色的芒果冰,中间有奶油,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筒形状。周幼里想吃点甜的。 她吃着,跟冯致往前面走,发现他没有把她引向教学楼,反而顺着小卖部往后,走到了一片居民楼。 周幼里说:“不是开家长会吗?” 冯致反问:“你让我们吃着冰棍进教室开家长会吗?” 周幼里哑然。 他们走啊走,走到居民楼底下,阴影遮蔽,绿荫环绕,花坛旁边有把椅子,冯致让周幼里坐,周幼里不安:“这是别人的吧?” 他按着她肩膀坐下。 自己则坐在花坛之上,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蒲扇出来,扇着扇着,把周幼里的头发吹了起来。 她躺在躺椅上舔奶油,说,“坐在这里的人倒是会享受,树荫下凉快,椅子都是凉的。” 冯致不言语。 他吞了口冰,抿唇,看周幼里舔冰棍。 一滴水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一直流到她的下巴,光照得那滴白色的浊液发亮。 他慢慢滚动喉结。 /爱神/:快跑。 周幼里抹下巴,奶油流到指头的缝隙里面,黏得张不开手。 她伸出舌头舔,指缝里显出小男孩一张目光晦涩的脸,似乎震了震,她感觉自己好像看错了。 开口,想问,只听到旁边教学楼传来铃声,电铃长长响了叁道,然后大声吵嚷起来,像盛夏的蝉鸣鼓噪,至上而下席卷。 她突地想起来学校的目的:“家长会开完了?” 站起身,“别吃了,去开家长会”,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冰。 他说:“等会儿。” 那手因为冰变得冷极了,他贴上周幼里手臂,接触的地方外溢肉眼可见的凉气。 周幼里竟然真的停下动作。 远处课间的学生踢踏着跑动,熙熙又攘攘,而冯致姿态闲适摇蒲扇,轻倚在躺椅的背缘。 俯下身,腰肢也硬,只略微一沉,清晰地问:“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周幼里大惊。 他就在她面前一寸距离,眼睛漆黑,她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脑袋发懵。 硬着头皮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冯致微嗤,继续摇扇子,凉风一直吹进她心里,他说:“你昨天跟我讲,店里起了争执,我今天去问了才知道,当事人是你自己。” 一只手放到了周幼里肩膀上,“看起来没受伤”,说的是周幼里的身体,小男孩眼睛往下扫她的锁骨,胸,又突然往上,望进她眼睛,“但实际呢?” 她觉得他的目光有实体,射过来,带着刺人的力度,不自觉就慌了神。 原本人在树下吃冰,轻轻松松摇蒲扇,睡躺椅,一瞬间图穷匕见,命令的话从他口里发出。“告诉我。” 她张口,依然犹豫,但只是神色匆匆来不及说或做什么,他又讲一句,令她真正呆在原地。 “你把我当什么?什么都不说吗?” 指责会让人尴尬,但区分于被指责人的愧疚程度,反馈也不一样。她陷入到自省里面,深切的,一个长期被压制,潜藏在意识深处的问题冒出,是啊,她到底把他当什么? 她死了,还可以活,她也确实死了,然后死而复生,这种程度的自愈,超常识的认知,就连被一位强奸杀人犯记恨的不安都可以被削弱——这世界于她不过游戏而已——但冯致呢? 他活在这个世界里,是她害他被牵连,他连被告知危险的机会都没有吗? 虽然他还很小。 但她的小孩,即便在这么小的时候,都有敏锐直觉,卓绝天赋,和兽类一样的视线。他应该是个独立的人的。 周幼里拿了蒲扇,放到自己手里,冰化掉成一滩,她扔到旁边垃圾桶,看着他说。 只提了一句纹身的位置,他就对上了马莱的脸,好像他在当天就对他就印象深刻。 很奇怪的,走回去的路上,他跟她偶尔讲到两句,说“他是小头目,手下有五人”,给周幼里一种感觉:他似乎调查过他。 “我们先搬家”,冯致看着她说,“这群人我来解决,你不要担心。” 她有点想笑,但很快,她就感觉到相当沉闷的难过,牵着他的手。 她想说你还这么小,你可以做什么呢,应该是我来保护你啊,但她没说,就笑笑,问他今天想吃什么。 他说:“我想,今天晚上就搬走,你觉得呢?” 周幼里一愣。 “他们知道我们家住址。” 周幼里提起一颗心,后知后觉,“好”。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非常小心,谨慎观察了旁边有没有伏击,没有。 楼梯间也没有,他们等到有人从六楼下来夜跑,察觉一切如常,才走回房间,开门。 她在那瞬间闻到了一种刺鼻的烟味。 冯致比她更快,他拉她的手,一把把她推下楼梯,然后藏在房间里的那几个人才夺门而出,抓住了落在周幼里后面的男孩。 他被他们按住,大吼:“跑!” 周幼里条件反射地跑了两步,回头看他,她不想丢下他的。 但也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而已,立刻就有人追赶上她,按住了她的手臂肩膀,把她拖回了房间。 冯致紧紧咬住下唇。 她思绪震荡,几乎在一瞬间闪过数百个想法,她想说他们为什么会有家里的钥匙,又想到房东和她拖欠的房费,她该向谁求助,手机里那条消息,说交给他来处理。 然后呢? 她看到了复活的马莱。 房灯亮起,他盘腿坐在床上,让周幼里跌在他脚边。 周幼里几乎头痛欲裂。 他为什么会复活?所谓的解决竟然是这个?然后呢?他给她带来了什么? 马莱踩上她的肩膀。 她被踩到地上,摊开身体,几个男人拉住她的手脚,有人往她腿心中间伸手。 她尖叫着蜷缩身体,又被踩住胯骨,一只脚踩在肚子上,她痛得目光涣散,连伸手都很吃力。 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有叫声,碰响,她定睛去看,看到冯致手里拿了一把刀,她的小男孩像一匹人群里的孤狼,面露杀人的凶光,几个男人往后退了一步。 马莱放开了她。 他往冯致的方向走,见血的刀刺进马莱身体,他无知无觉,用身体做盾卡住刀,使男孩失去凶器。 冯致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他们打他,他们往死里打他,小孩的牙齿吐到地上,她听到他的尖叫,太痛了,一声声扎在她心上。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看到马莱拔刀,把那把巨大的菜刀插进他小小的身体,他在人群的缝隙里死死望住她—— “快走。”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里碎掉了。 无法避免的。 她对内心的悲伤没有任何能力抵抗,洪流一样被裹挟,被淹没,被人放进水里不能呼吸,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去。 冯致。 啊…… 柜子倒在了地上。 床移动位置,房间倾斜,水泥地板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周幼里依稀听到那群人在喊,地震了,瞳孔巨震、肢体因极端恐惧绷直,那声音应该是响亮的,但她真的听不清晰。 她就看到那群人抱着受伤的马莱往房外走,因为房屋倾斜,走得很是费力。 周幼里爬到了冯致面前。 他伸出手,摸她的脸,她知道他想讲话的,但他一开口就有血水流出,讲得艰难,断断续续发出一个音。 周幼里听不见。 她只把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一遍一遍说,“没事的”,“一定没事的”,魔怔了一样。 平房崩塌到地上。 废墟里,她看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那长久停在她身上,令她感觉到冒犯的视线,就这样忽然停驻。 /爱神/:“你叫他冯致?” 那是下午六点左右的样子,夏天,天黑得晚,医院的十八楼看得到沉在远处建筑群后面的太阳,是个明晃晃的半圆。 单人间的病房里有个人正在削苹果,两个人坐旁边,两个人立在门口,路过的时候实习护士问医生:“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黑社会?” 医生朝她使了个眼色。 然后又没有声音了。 削苹果也没有声音,四个黑衣人站或坐笔直,也没有声音,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有规律的“滴”,病床上的少年闭着眼睛。 睡颜看起来平稳又安静,面色白得几乎要融进病床,像瓷。 桌子上的水杯忽然间晃动起来。 水杯倾倒,削苹果的人险险接住,人群开始往病房外涌,有人喊,“地震了!” 监护仪发出一声响亮的金属音。 那本该是声长长的鸣音,像雏鸟被人掐断脖子,金属音骤然停止,少年扯下了胸口的电极片。 他也在同时睁开眼睛,有些艰难地撑起身体,对放下水果刀的男人说,“扶我。” 房间的人动了起来。 以执事服的男人为首的众人听从少年的指示,把他扶上轮椅,他一边靠于座椅,一边用手绢贴向眼睛,片刻间鲜血外溢,绢布泛红,“太慢了”。 他说:“丢掉轮椅,抱我走。” 执事得令。 “别坐电梯,出门左走。” “再往左。” “逃生通道。” 一行人走到十楼,挤入逃生通道的人群变多,逃难时每个人的面孔简单晃过,变成一再重复的同一面相,“电梯坏了”、“快跑”、“让开啊!” 他们穿越人群。 副驾驶的少年半眯着眼睛,“掉头。” 开车的人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脚踩油门,车身大摆,压着双黄线急转,“轰隆”一声巨响,指示牌砸在他们刚刚将要驶往的地方,封住了后面的路。 “上主路。” 少年掩唇咳嗽。 他倚着椅背,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口说话,其余时间静默,盯着手里的手机。 而手机的页面长久停在通话请求当中,对方迟迟未接。 在一遍又一遍的拨通中,他一次次下达的指示,轿车避过一次又一次倒塌的建筑残骸,驶往震源中央。 震感越来越强烈。 方圆十里的房屋全部坍塌。 有人哀嚎,有人尖叫,有人在哭,唯他们逆行,越往前方,人群越稀疏,声音也渐渐变小。 废墟里安静极了。 女人抱着小男孩,眼泪干涸,呆呆望着小孩惨白的脸。 手机早就掩在建筑物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当执事一行人靠近的时候,她甚至平静地抬起了头,看着少年。 “你来啦。” 周幼里找回了一些理智。 整个世界开始颤抖的瞬间,她恍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将自己从身体里分离出来,飘在空中去看冯致,看着小男孩一点点丧失生机,悲伤被阻隔在身体里面,她感觉的到东西很轻微。 所以是可以呼吸的。 于是撑到了有人来,脚步声阵阵,一个少年被人放在地面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交给我。” 周幼里落回自己身体里面。 她猛然吸气,吸到浑浊、酸涩的空气进鼻腔,反握住少年的手臂,“他没事吧?” 她没有去看冯致的尸体。 “是。” 周幼里这才放手。 她呆呆看着几个人过来,把冯致抱到了车上,有人托起那个少年,他在夕阳的余晖里被人抱着升高,渐渐起身,越来越高,头顶着快要落下的太阳,俯视她说,“我们谈谈。” 他们坐在夕阳下的废墟边上。 原本的高楼塌到地上,很多人死得悄无声息,也有人埋在里面,后来地震渐渐停了,听到警笛,救护车,搜救队的人往这边来。 但都很远。 他靠在残缺的水泥板边上,说,“你还好吗?” 周幼里说,“你来迟了。” 他说:“我会救活他。” “就像你救活马莱一样吗?”周幼里反问。 声音和动作突然用力,表情因此显得尤其咄咄逼人,“为什么要救活他,如果他死了,冯致就不会被杀死,不会这样,至少他不会这么痛苦……” 少年没有说话。 他扇动长长的睫毛,静默着看她,周幼里等他回话,等到无处落脚的愤怒在风里散开,天渐渐黑了,他才开口。 “我叫巫鹤。” 周幼里不明所以。 “出身在巫术世家,可以感知过去未来的,世家的继承人。”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无论是复活,还是你的穿越,或者重生,超出这个世界逻辑的东西越多,这个世界就越容易崩坏。所以你创造了我,我是你的逻辑,是限制这个世界的规则。” “当我从混沌态变成人形的时候,需要时间来匹配这个沉睡了十七年的身体。而你提前唤醒我,我……” 巫鹤把手放在自己腿上,“我本来想调整得再好一点,再去见你的。” 大腿以下毫无知觉,僵硬的肢体是病态的瘦削,几乎是一种非人的惨白。 周幼里慢慢感觉到些许无措。 他笑了笑,看穿了她一样,“我没事。” “时间久了会渐渐变好,只是复活他以后,我将沉睡一段时间。” 他又停顿了好长时间,笑容温柔,落在身上的目光甚至可以让人感觉到松快,舒适,他说:“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幼里抬头。 “你叫他……冯致?” 他醒于一天后的下午。 同一家医院。 巫鹤转移了病房,需要更精密的仪器来维持生机,周幼里听他在昏迷前提起过一句,似乎是一种类似休眠舱的东西。 而那位小男孩,在重症监护室里苏醒过来,被护士推出隔离病房,把病床固定在双人间的床板位置。 “啪嗒”一声。 周幼里坐在床边削苹果。 她削了断,断掉接着削,磕磕碰碰,感觉到他的视线扫下来,一如原来。 而原来那灼人的目光是因为如此,周幼里想到巫鹤说的话。 “你不知道他就是梁胥吗?” “冯致”,周幼里叫他。 她把苹果切到餐碗里面,端上床头。 “感觉好久都没有听你叫我妈妈了呢?” /爱神/:那个名字。 周幼里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那个名字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名字被影象所取代,她再想起来,想到的更多是电脑旁金丝眼镜、鞋架上的黑皮鞋,而不是梁胥那个人。 只是很偶尔的,她才会想起一些画面,特写画面。 比如说眼睛。 疏离又冷漠的眼睛,贯穿十七年间永远让她心碎的那双,他说他恨她,一切的一切,只有这句是唯一真切的。 周幼里问过自己,如果早知道他想让她死,早知道,在她降生为婴儿的时候,他都可以毫无怜悯捏碎她的头骨,那她还会爱上他吗? 命令她叫他爸爸,带着侮辱的意味被他肏入,现在,她终于可以还原那隐秘的动机于百分之一百——被诅咒的人找到了失去能力的创世者,人囚禁创世者,使她成为奴隶、阶下囚,而他成为她的主人,成为她威严的父辈,可以肆意施辱。 她总能在百般凌辱里依然重新爱他。 这让他感觉到凌驾于她之上的无上荣光,感到自由,感到崇高,感到一种接近世界本源的权力。 性是权力,称呼是权力,这让他欢愉,尤其是以凌辱她为手段时。 周幼里想起她第一次为他口交,她那么惶然,害怕他拒绝她,害怕抛弃,渴望他看她一眼,然后她枉顾人伦,跟他说她想要他,即便他是爸爸,即便他结婚了,她也要成为情妇,道德败坏,自甘下贱。 周幼里把刀插进苹果里面。 病床上男孩睁开眼睛,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动了,倾身抱住她,她被他扑到,人小幅度往后退,手松开了刀柄。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愣了愣,“什……么?” 声音干涸,两个音节在沙地里滚落,嘶哑得像个年迈的老人,周幼里想起他刚刚死过一次,复活以后身体不大好,器官有一定程度的衰竭。 她不再言语。 他也不说。 不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什么地震,为什么重新醒来,抱了她一会儿,放开,往后退,细细打量着她。 仿佛是用视线去检阅,确认她一切完好如常,慢慢躺回病床,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渴了。” 周幼里说:“自己去倒。”想也没想的。 小男孩又愣了一下。 他如言掀开被子,晃身用了点力气,坐在床头歇息。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矮,十四岁,坐起身像个小大人,只是过于瘦削,背影羸弱。 慢吞吞给自己倒了杯水,热水瓶偏沉,他拎起来费力,转过头看周幼里。 周幼里被他那一眼看得青筋凸起于眉心,仿佛看到一天前的男孩手执利器和四个成年男人殊死搏斗的画面,她怎么忘得了他那一身野兽的蛮力。 但,周幼里想,他受伤了,会难受,也会痛的。 一动不动坐在床边。 护士进来,给他扎针,她侧身让开,出去办理出院手续。 又买了点东西,间隙里巫鹤的手下给她送来一张卡,两把钥匙,“少爷让我给您。” “您要我送您去新房吗?” 周幼里抬头看医院内科楼。 站在停车场,目光倾斜着仰视,病房的窗户一扇贴着一扇,她好像看到了有人打开窗,一个小男孩从高处往下望,但太遥远,看不真切。 她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对上目光。 想起巫鹤对她说,“梁胥觉醒,波及叁部曲其他两本的主角,你的男主角都有了他的意识。改变现实里的乱码,你需要让梁胥按照你的剧本来行为。” “你要让他爱上你的女主角。” 周幼里打开房门。 光线充足,没住过人的样板房有种特别的味道,不同于油漆味,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她没带行李箱,拎着用塑料袋装的生活用品进来,小男孩跟在后面。 这是间比他们之前住的房间要大得多的叁室两厅。 阳台大敞,夜风吹拂窗帘,周幼里放下东西。 闷声去做晚饭。 餐具,有,床单被罩,有,厕所甚至有香波和沐浴露。周幼里买了两条新毛巾。 男孩坐在餐厅,正对厨房忙碌的女人,后来周幼里端着碗出来,他早就低下头,一脸乖巧的样子。 晚饭吃得悄无声息。 她饭后洗碗,他坐于原地,一脸静默,讳莫如深。 周幼里一直都没有跟他讲话。 直到一天的傍晚,两个男人敲门送来了叁袋衣物,周幼里接过,道谢,转身,小男孩站在她的身后。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周幼里把他那一袋衣服给他,去往自己房间,男孩一步一趋跟紧她的身后。 周幼里转身,“你的房间在那边”,指了指另一边的卧室。 男孩闻言沉默,把视线久久投在她的身上,让她看到他湿润的眼睛。 潮湿,温热,周幼里被看得发毛,抬手关掉房门。 她不清楚他是不是还站在门外。 面朝窗台,她推开卧室的窗户,下过雨的夏风极为潮湿,热气阵阵拍打在脸上。 她有些烦闷,走了两步觉得很热,打开了空调。 卧室的电视播着无聊的伦理剧,她换了台,锁定到新闻,播报昨天的地震,“受灾人数过千,奇迹的没有死亡”。 她听到门外洗澡的水声停了。 拿了睡衣,她去浴室里洗了个很久的澡,湿气蒸得人热腾腾,她一点一点擦干眼睛,脸颊,身体每一处。 房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挂起衣服,拉好窗帘,回到自己的房间,陈设陌生,没有开灯,只感觉到凉意袭卷。 她掀开了被子。 躺下,身体才刚刚进入一半,立刻被人锁住腰肢,抱得极紧。 她尖叫着把那人剥下自己的身体。 周幼里从床上坐起身,打开睡眠灯,看着面前的男孩。 质问:“你干什么?!” 他虚弱地趴在床上,深黑的眼睛一瞬不瞬。 周幼里指向房门,“出去”。 她上手去推,推不动。 他又一次伏倒在周幼里身上。 按上他的肩膀,周幼里绷紧身体,立刻就要用全力把他推开。 但她在下一秒突然震颤起来。 哑着嗓子,梁胥对她说,“你不要我了吗?” “……妈妈。” /爱神/:对峙(一) 手臂缠了上来。 周幼里愣神的瞬间,梁胥将手臂缠上她的腰和肩膀,她看到他突然贴近的鼻尖。 贴得过于近了,以至于呼出的气流凝为实体,蹭着她脖子过去,留下一道毛茸茸的痒。 她看到他眼睛,眉毛,发梢,头顶罩了层光,很柔和。 周幼里往前倾了倾。 她突然向前,梁胥反而微怔,紧贴的身体不容易隐蔽那下意识的僵硬,周幼里感觉到了,带上些微的恶意,凑到他耳朵边上讲。 “滚下去。” 梁胥的回应是用力抱住了她。 攒着一股劲,他扑到她怀里发颤,说,“当时我真的好害怕。” 那是一种带着变声期特有嗓音的,虽然偏低,但仍听得出稚嫩感觉的音色。 然后他抬起脸,用得天独厚的少年面孔,用羸弱的,苍白的男孩的脸,惊惶的眼睛,伏倒在周幼里手臂之间。 她立刻就想到他说的那个“当时”。 过于突然的事情发生,人的行为全凭本能支配,他冲入人群里面,拉着她出来,把又瘦又小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毫不犹豫的。然后他被踩住肩膀,被踩住手臂,被一只脚踢上脸颊,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齿,仍然没有悔意地守在原地。 那张脸重迭于面前的男孩身上。 湿润的眼睛,手足无措的样子,茫然地张口,又说了一遍,“当时我真的好害怕,妈妈。” 梁胥挤进了周幼里怀里。 周幼里没有动弹。姿势固定为拥抱的模样,妈妈抱着她的小孩,手在他的脊背上轻抚而过,女人声音变软了些,“松开”。 “不松。” 那种孩子气的声音脱口而出,带有一半的童音,很难不让人心软。 但周幼里只是顿了顿,渐渐听出来了,他是故意的。 她让自己沉下脸来,握住他的双手脱离腰间,扬声:“不要得寸进尺。” 小男孩抬头,睫毛扑扇,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那种没有反应过来的彷徨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他心碎得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难以置信被母亲抛弃,紧紧抿着下唇。 周幼里说:“下去。” 他几乎要挤出一滴眼泪来。 捂着脸,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影轻颤。 周幼里转身背对着她,关上了睡眠灯。 梁胥在黑暗里继续颤抖。 他颤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下来。 周幼里岿然不动。 走下床缘,他用一种极为迟缓的步度在走,一面缓慢地往门外走,一面缓慢变换着表情。 等到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脸上那肝肠寸断的悲怆已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静,他把头轻轻旋转一个角度。 锁在周幼里的背影之上,悄无声息的。 他坐在新家的次卧。 床边的书桌前面,点亮了桌前的台灯。 桌子上铺了层带花的桌布,灯亮以后,桌布的花纹鲜艳起来,他接着按熄开关,饱和度残留一瞬,变成黑白,房间重回黑暗。 又开灯,以台灯为中心辐射出光照,扩散出去。 又关灯,黑暗像潮水涌来,把他包裹其中。 他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眉目如常,半分感情都不外露,不知道想些什么。 只知道那光熄了又亮,映照出容颜的叁分之一,一只眼睛有光,另一只完全隐匿,把他青涩的少年模样衬出了一种生猛的阴邪之气。 然后他关掉了灯。 长久地,长久地坐在座椅之上,闭着眼睛。 听头顶的钟在走针。 只有他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再起身,推开周幼里那扇看似实掩实际上虚合的房门,走到她的床头。 足足站了有五分钟。 低头,一点点向下,靠近她的脸。 停在她头顶正上方的地方,感觉到她规律的气息拂在他的鼻尖。最终转身走出房门。打开了浴室的花洒。 水,从贴在他身上的花洒里喷出,毫不浪费地从他身体上淌过,流到地面无声无息,他坐在浴室的瓷砖上,背靠着夜里冰冷的墙。 冷水很快就把他冲得发凉,打颤。 他捂住口鼻,没有咳嗽出声来。 渐渐呼吸急促,身体不自觉地倾倒,躺上了地面。 颠倒着看到浴室的房梁。 漆黑的夜里树影摇晃,蛙声阵阵。 周幼里从梦中醒来。 她忘记自己梦到什么了。 隐约是一个廉价旅馆,有个男人的模糊影子,她知道那是梁胥的影子。 一看时间,早上七点,阳光从窗纱透进房间,空调开了一夜。 她关掉空调,室外机发出一声“隆”的响声。 洗漱以后起床做饭。 下意识煎了两个鸡蛋以后,周幼里动作一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下了两人份的面。 坐在餐桌前,她想起梁胥。 想起他作为小男孩的样子。 起身去梁胥的房间敲门。 次卧没有关门,周幼里站在房门外面,敲了敲门板,看到被子里隆起的身影,蜷缩一团,是小小的一团。 她走了过去。 “出来吃饭。” 被子里的人纹丝不动。 周幼里上手去推。 他软趴趴地倒在床上,露出一个头来。 周幼里看到他惨白的面色,额间大汗淋漓,眉心蹙起,烫得吓人。 “怎么了?”周幼里把他抱了起来。 她放下手,知道他病了,想抱他去医院看看。梁胥突然重重下压。 周幼里手臂一弯。被他限制在这里,不能站起。 “你干什么?我去拿钥匙,带你去看医生。” 他沉默地下放重量,把脸转到一侧,耷拉着眼皮。 “起来!”周幼里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喊道。 他病得厉害,强撑着往下压,只在最开始有些力气,后来周幼里用力抵抗,也能勉强把他抱起,他被抱了起来。 在她弯下腰贴上他脸颊的时候,梁胥问她,“你在乎吗?” 周幼里抱着他往外走。 他说:“我病了,你在乎吗?” 周幼里摸到玄关上的车钥匙。 他说:“我死了,你在乎吗?” 周幼里打开房门。 他其实已经有些意识涣散了。 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爱我吗?” 周幼里把他抱到怀里。 轻轻叹了一口气。 /爱神/:对峙(二) 她想起那天夜里,小男孩一身鱼腥味道回家,也是发烧,因为没有钱去医院,最后只能用湿毛巾擦身体,满身通红。 现在也是,软绵绵没有什么力气,把背靠上椅子,一脸的病怏怏。 输液室里人满为患。 连排的椅子挨得很近,右边坐着一个老人,左边隔有输液吊架,坐的是一位抱小孩的年轻母亲。 梁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周幼里。 周幼里放开他,侧身让护士过来,挂输液瓶丁零当啷,护士说:“叁十九度叁,再烧下去人都要傻了”,给他贴上了退烧贴。 他也没看护士的动作,就看着周幼里。 病恹恹的,同时攻击性极强的,周幼里被看得皱眉头,心里发怵。 其实不应该的。 病得要死的小男孩,脸色又惨白,被护士单手按手臂也没有力气反抗,任凭她绑上压脉带。 橡皮筋抬起,“啪”地弹在手臂上。 但她就是觉得心慌。 他越看她,她就越心慌,虚空里长出不明不白的情绪,好像在某一刻,他的容颜长开了,突然变成了成年梁胥的模样,又或者她亲眼看到成年梁胥的透明灵魂搬进了面前男孩身上,搬进了那双漆黑、阴沉的眼睛里。 “你爱我吗?” 护士在涂碘酒,棉签湿哒哒抹了抹,拿新棉签又把碘酒擦掉,笑,“多大的人了,还问妈妈这种问题啊?” 周幼里笑不出来。 她偏移目光,看护士找到血管,把针插了进去,另一只手摸上压脉带,只等插进针的瞬间松开。 梁胥伸手把针拔了出来。 护士往里插,他往外拔,针尖的位置偏移,护士说:“你干什么?!别动啊!” 说着去按梁胥。 梁胥被她按住手,又问周幼里:“你爱我吗?” 他做出一种平静至极的表情,手往下,卷着输液管在扶手上缠了一圈,端正放在膝盖上面。 护士上手拔针。 “胡闹什么!你不想打就早点说,拔针多危险不知道吗?还有家长怎么回事啊,你就看着小孩拔针?管都不管一下?” 旁边抱小孩的妈妈喊:“你先给我家孩子打!” 襁褓婴儿哭得大声,人群注意力往那里分散,就连护士都转过了头。 但梁胥还在看周幼里。 他又开口,周幼里知道他又要问那个问题,她突然间觉得好羞耻。 像十七岁的少女周幼里替换到她的身体里面,面对突发情境慌张无措,伸手捂住梁胥的嘴巴。梁胥一怔。 用唇抿了抿了她的手指。 她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击中,缩回手指,看到他开口,没有说出声音,但还是那句,她知道的。 心跳得快要爆炸。 她又变回十七岁的周幼里了。 梁胥的左手肿得厉害。 凸起来有叁层手掌那么高,从扎针的地方扩散到尖端,五根手指也变胖了。 周幼里戳了戳梁胥涨大的手背,他蹙起眉头,周幼里说:“还知道疼呢?” 梁胥说:“我饿了。” 周幼里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他拉着周幼里的衣摆不放。 另一只手已经插上了针,他用肿起的左手捏她裙子下摆,“别走。” 周幼里用余光去看,只见护士站在隔壁婴儿身前,右边的老人家和对面的阿姨讲话,没有人听到他的话,心跳才一点点变弱,从擂鼓阵中平息,小声说:“嗯。” 梁胥说:“我要回家。” 她想了想,说,“等你打完针”。 他说:“好。” 回去的路上,她在早餐店停车,买了一份包子。 梁胥只吃了半个,没什么胃口,躺在车后座睡了一觉。 医生开的药好像有一种会让人变得非常嗜睡,停车以后梁胥还没醒来,被周幼里抱进房间,放到被窝里面。 她盖好被子,换了新的退烧贴,把窗帘拉上,以为他睡着了,准备出门。 梁胥说:“别走。” 周幼里站在床头。 窗帘拉上了,房间透不进光,只有背后的门淌了点灯光进来,她看到梁胥在被子里隆起的影子。 “陪我睡一会儿。”他说。 “我不困。”周幼里说。 梁胥不动,过了一会儿,往后移了一点,把自己身前一大片位置让了出来。掀开被子。 周幼里滞了滞。 说:“……我换睡衣。” 梁胥说:“嗯。” 她换了身睡衣,睡到被子里面,覆上被他让开的地方,还残留着些微的热度。 他的身体滚烫。 周幼里被他抱住,“噢”了一声,长长的,然后说,“你好烫。” 梁胥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贴到她的肩膀,下巴,都很热,唯独退烧贴冰凉,摩挲出沙沙的响声。 他好像真的很困很困,累极了,搭在周幼里身上的手慢慢垂下,变成她小腹处滚烫的一团。 周幼里细细看他眉眼。 他变得越来越像上一世的梁胥了,眉毛,眼窝,高挺的鼻梁,她遥远地想起那个模糊的面相,想起黑西裤,皮带扣上的金属暗纹,男人的手关节。 也许理个发就更像了,周幼里胡乱地想,掀开他额前的刘海。 退烧贴粘住了头发。 突出一小块,从浓密的刘海里翘起一个白色的角,周幼里按了按,塑料的声音滋滋。 她又捏了捏他耳朵。 很烫很烫,也很软很软,耳垂略小,看起来就很秀气,听说这样的男人会很凉薄。 他烧得耳廓都是烫的,那块没有肉的软骨摸起来略韧,头发也盖住了那里。 周幼里又要摸他头发。 可能被汗水打湿,头发团成一团,摸起来像刚出生的狗崽。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 “如果不亲我的话,就睡觉。” /爱神/:对峙(三) 梁胥的话音落下,周幼里发觉自己很难不去注意他的嘴唇。她恍然回想起他在进门以后,滞留在厨房一段时间,特意喝了好些的水。 原本病成这样,嘴唇应该发干,但他就看起来很润泽。饱满又柔软,因为躺在她怀里,看她的时候略微仰起头,那种索吻的感觉。 但,怎么可能呢?周幼里想。 他们是母子啊。 “别开玩笑。”周幼里这样说。梁胥眨了眨眼睛。 病恹恹的,垂下眼皮,继续贴上她脖颈之间,把毛茸茸的气息洒在她耳边。 她觉得自己也被传染,慢慢热了起来,浑身滚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被子被踢开,她把腿搁在他腿上,他因为一只腿被她夹住,身体伸展不开,轻蹙眉头。 周幼里蹑手蹑脚地起身。 她觉得好热好热,给他换了个退烧贴,盖好被子,烧了点凉白开,估算吃药的时间。 下午,有个老师来访,说是看望生病的冯致,因为周幼里睡过推迟了时间。 她给老师发了新家的地址,洗了个冷水澡出来,把梁胥的房门带上。 老师进门,“原来冯致搬家了呀?” 周幼里点头,拿了个一次性杯子,给她倒了点水,“刚搬进来,只有白开水。” 老师说:“没事的。” 她喝了两口水,清嗓子,“冯致生病了,我来看看他。” 周幼里说:“谢谢老师。” 老师放下杯子,眼睛往房间的方向扫:“我可以看看他吗?” 周幼里摸不清楚意思,说:“他高烧,刚刚打完针回来,睡着了。” 老师不语。 周幼里看她没有继续讲话,犹豫着站了起来,走到房间里面,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 灯从门缝里投出一条明亮的光带,照亮小男孩的睡颜。甜美又安静。 老师这时候才问:“高烧?烧了多少度?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烧?” 周幼里含糊地说了她去医院量到的体温。 “这么高啊!” 周幼里带上房门,重新坐回到客厅里面。 老师坐上沙发,又问:“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扁桃体发炎了吗?前几天班上另一个小孩也请假,比冯致还瘦——但长得比他要高,气胸。” 周幼里说:“可能是一些基础病,再加上感冒诱发的吧,他身体一直不太好。营养不良。” 老师说:“是啊,他真的一直营养不良。” “我看您新家环境很好”,她打量房间,看壁画,看吊灯,最后看着周幼里,“比之前要好多了。” 周幼里说:“是。” 老师又坐了一会儿。 她们没有再讲话,所以老师其实坐得不久,只把手里的水喝到一半,起身,“那我先走了。” 周幼里怔了怔。 老师已经起身了。 她跟在后面,跟着老师走到玄关边上,看女人换鞋,自己也拿了钥匙,“我送您回家吧。” “这怎么好意思,您还要照顾冯致呢。” 周幼里说:“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老师看了眼周幼里手里的车钥匙。 “那就麻烦你了。” 车上,老师对周幼里说,“我没想到冯致真的病了,也没有带点什么水果。不好意思啊。” 周幼里从后视镜看车况,开车出库。 老师说:“之前冯致请过太多次假了。经常上课就出去,有时候一整天都不来,说是要治病,慢性病。” 她转头去看周幼里,“然后我们联系您也联系不上,因为他成绩不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但班上有同学好几次看到他所谓的住院时间,在学校小卖部后面的居民楼逗留,和人打扑克……有赌博性质的那种。” 周幼里闻言笑了笑。 许是她笑出了声音,老师愣了愣,说,“您不觉得严重吗?” 周幼里收敛表情,“嗯,挺严重的。” “他很聪明”,老师说,“希望可以引到正道上,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 周幼里说,“嗯”。车又往前开了一会儿。 驶离小区,开到大道上,车速提起,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 “有次我路过教室,看到冯致坐在座位上,当时是晚自习。有同学传纸条,我一开始以为是传纸条,后来看到纸条扔在冯致身上,扔了两次。我走进教室,大家都假装学习,捡起纸条一看,说冯致爸爸…是黑社会,欠钱跑路…所以他,没有衣服穿,一双白球鞋穿了一个学期。” 周幼里点头。 车停在小区门口,老师没有下车,继续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冯致这个孩子,他很聪明……” 周幼里说:“我知道。” “所以”,老师抬头,言辞恳切地看着周幼里,“希望您新组建的家庭可以给他一个相对健全的环境,再婚以后……” 周幼里听她讲完,才反应过来。 笑了笑。 “好的。” 她把老师送下车,“我就不送您进小区了。” 老师说:“好的,好的,您回去注意安全。” 周幼里开车回家。 路上,车载音响播到一首歌,是首非常有名的乡村音乐,valderfields。 她想梁胥上学,上小学,被初中生扔纸条。 不自觉弯了嘴角,笑了一会,用手掩住嘴巴。回到房间的时候还哼着刚刚听到的歌。 房间和她出门时一个样,没有灯,热气扑面而来,空气浑浊而潮湿。 周幼里换下鞋子,听到一阵哼声,立刻往梁胥的房间走去。 她走前没带上梁胥房间的门,推门的时候没有传来突兀的响声,只是把宽阔的灯光照到梁胥的房间里面。 周幼里立刻看到了他在干什么。 她僵了一下,身体打了个摆子,转身就要往房门外走。 背靠床头的梁胥脱下裤子,上衣撩了一半,看到下腹,看到胯骨,看到腿中间动着的手。 他哼得很轻很轻。 撩在人脊背上一样。 周幼里即刻就要往外走。 但他总能,一直如此的,一句话把她钉在原地。 少年的音色被病气拖长,带着慵懒的感觉,欲望蓬勃,热烈得像拂面的风。 无法避免地侵袭过来。 “我刚刚…做了个梦。” /爱神/:对峙(四) 那时候周幼里正背对梁胥站在门前。 左边走廊通向浴室,右边是客厅和餐厅,一片敞亮。 光就从右边客厅高悬的吊灯处映在她的身上。 再往后,灯光映到她身后的房间里面,模模糊糊亮起一个人影。 看得到梁胥裹住挺立的肉茎,手掌偶尔松开,把包皮往上剥碰到马眼,发出一声略显沉重的呼气声。 她应该听不清楚的。 保持了背对的姿势,站在门边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呼气那一点点气音落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传到她这里几乎不可见了。 但周幼里就是听得清晰。 蝉鸣和蛙叫都没有,夏天的风在这时候暂停,那声音时轻、时重,重的一下哼出了一声“嗯…” 周幼里脑袋发麻。 她想走,迈不开步子,迟钝地回想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他刚刚做了一个梦。 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言语的魅力因为暧昧含混,他就坐着,一只手换下另一只手,松开的手落在床铺上一声“啪”,裹紧的手抓得极牢。 在挤,在越来越用力,把一些粘稠的液体从包皮的缝隙里挤了出来。是乳白色的。 周幼里想起她也梦到过梁胥。 梦里,她坐在书房的旋转椅上,一开始只有一个人,侧身骑上椅子扶手夹紧双腿,贴着椅背叹气。 梁胥突然出现在她的背后。 她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影子,笼罩下来,遮住她,把热烘烘的身体贴上她的背。 就一点点扒开她的裤子。 周幼里想躲也躲不掉,小声说,“不要”。 他一把扯下她的内裤,厉声质问:“那是谁让你在我的座位上自慰的?” 那时候,他好像还没有对她态度变好,是记忆里某个十五岁,十六岁的一天。 他不应该这样对她的。 但他就是勃起,阴茎翘得很高,挺胯把肉棒贯穿到她的身体里面。 一下子插满了。 他没有说他做了什么梦。 那句话就有了更长久的魔力,他可以做出世界上最香艳的春梦,想得周幼里面红耳赤的那种。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重重下撸,把血红的硕大龟头暴露出来,再往上时白色的浊液渗出指缝,挤出了明显的“咕噜”声音。 周幼里不敢问,也没办法移动步子,被人钉在原地,听到他又一声低吟沙哑的:“嗯…” 他说:“你转过来。” 周幼里僵住了。 又撸了一撸,指头缝隙满是粘稠的浊液,他说:“还差一点…我弄不出来……” 像火燎到了周幼里耳垂。 她想让他闭嘴,想尖叫,想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她的身体突然不是她的,突然不受控制,出于某种无法抵抗的力量转了过来。 模模糊糊看到床头的男孩。 撩起上衣,露出胸肌,汗从他鼻尖上落下。 右手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顶端红得发亮,带水光润泽,像刚刚剥开的荔枝。 马眼还在张合着吐出浊液。 他流了好多好多的汗,头发湿润,衣衫紧贴,慢慢张开嘴唇。 眼神迷离起来。 周幼里站在门边,随喷射的动作反射性闭眼,眉心像痉挛一样。 她其实站有足够距离,绝无可能被溅上,但她就是想躲。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射得满脸白浊似的。 恍然大悟,周幼里狼狈地动了起来,跌跌撞撞跑回房间。 她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面。 太热了,她关上房灯,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了十六度,冷风对着人的脸吹。 吹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长时间,滚烫的热气平息,她被吹得发冷。 感觉到梁胥慢慢走进了她的房间。 她一点都睡不着,清晰听到脚步声越来越大,没来得及想好应对的办法,只能闭着眼睛。 用手抓住床单。 她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放很慢很慢,感觉到脚步声停了,就停在她的床头。 周幼里绷紧身体。 她已经尽全力去放松了,但这对于她来说有些困难。 对方的存在感太强。 即便什么都没说,即便什么都没做,她都感觉如芒在背,细小的呼吸变化都能够被人敏锐捕捉,她无处遁形。 她觉得紧张。 如果对方再靠近一步,她就会发出尖叫,周幼里确信自己会的。 但梁胥没有。 他只是再站了不知道多久,五分钟,或者是十分钟,原地不动。 说:“我饿了。” 周幼里愣了一下。 这时候他才动了,倾身,把手伸进周幼里被子里面,抓住她的手腕。 那不是会让人觉得冒犯的侵入。 他把她的手拉出被子,又说了一遍,“我饿了。” 周幼里这才睁开眼睛。 他贴着退烧贴,上面写了品牌的名字,儿童品牌用迭字加强印象,让人显得更加幼齿。 周幼里说:“你感觉好点了吗?” 他说:“你给我下碗面,我再吃药。” 周幼里不语。 他握着她的手温度不再显得过高,掌心偏烫,五指是冰凉的。 周幼里反握回去。 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在晚上给他加餐。 青春期正长身体,她担心他吃不饱,用肉末蒸鸡蛋,再下一碗面。 那天晚上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她在厨房做饭,他在旁边等,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餐厅。 他坐在他吃饭和学习共用的椅子上,看她背影出神,等周幼里转身把面放在他面前,他的眼里又只有挂面上头的鸡蛋,葱花。 是溏心的鸡蛋。 周幼里支着脑袋看他吃饭,闲闲扫了眼挂钟,打了个哈欠。 “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梁胥说:“嗯。” 她洗完澡出来,吹了发梢被淋湿的头发,棉质的新睡衣平整。 梁胥已经吃完了。 她把药盒递给他,他又乖巧吃掉。 她给他换退烧贴。 靠近的额头分开,周幼里往后退了一点,心想今晚应该过完了。 梁胥轻轻按了按她即将抽离他肩膀的手指。 “亲我一下。” 周幼里耳根通红。 她看着他那张精致的脸,被退烧贴遮住眉毛,眼神略暗,嘴唇很薄。 鬼使神差吻了吻他的脸颊。 梁胥看着她的眼睛。 他踮起脚。 在她即将起身的瞬间,把唇盖上她的嘴唇。 如果他有进一步动作,周幼里紧绷的身体将会立刻做出反应,迅速往后退。 但没有。 他柔软的嘴唇贴上周幼里以后,短暂地轻啄,然后分开。 留下一条水渍,咸腥香气,甜的,世界上最柔软的触感。 “晚安,妈妈。” /爱神/:蒋茴。 第二天起床,周幼里给梁胥量体温,开车,带他到医院打针,再后来提议去商场给他买衣服,他都表现得十分顺从。 被她牵着来到了卖场二楼。 这些年的商场楼层建得普遍不高,于是每一层的高度被尽量压缩,看起来特别逼仄。略抬头就能望到天花板的感觉。 梁胥在试衣间换衣服,周幼里坐在外面,两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人带着小孩逛街。 小孩要买当季的新款,其中妈妈看一眼标价,揉了揉他脑袋,“你去换来看看,是不是蓝色更好哦。” 那两女人就在衣架旁边聊天。 周幼里坐在休息区凳子上,没有特意支起耳朵去听,但她们聊天的内容好像自动就钻进她的耳朵里一样,听得清晰非常。 年纪稍大的那个说,“你知道他哥吧?蒋家老大。” 年轻的那个说,“听说过一点,说是蒋哥爸爸本来想把公司给他哥,但好像他哥一接手公司就亏了很多……” “不是说这个。” 年纪稍大那个抚了抚自己的卷发,落在肩头的大卷跳跳,“我说他儿子哦。那小孩我见过几次,性子傲得很,阿席让他叫我婶婶他也不喊,你知道怎么回事嘛,这几天蒋家鸡飞狗跳,说是那小孩被方茹的姐姐给睡了。” 听话的女人张口结舌。 讲话的女人掩了掩嘴角,“是啊,我听到也吓了一跳,小男孩也才十四、五岁吧。” 说是吓一跳,但她看起来其实很愉悦,略微亢奋,眼睛狭成长长一条,“方茹这几个月说什么不舒服,抑郁症,非要她家里人陪她住蒋家,现在好了,自己姐姐和自己侄子搞在一起,蒋家正瞒着,她姐夫那边还不知道呢。” 周幼里闻言把目光往那边一扫,感觉两个女人看起来有些相像,应该是姐妹。 他们等的小孩已经从更衣室里出来,女人迎上去,话题就中断了。周幼里这才想起梁胥还没出来,他好像换了很久。 她起身到换衣间外头敲门,梁胥听到了,说:“没换好。” 周幼里问:“要帮忙吗?” 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把门帘拉开了一个缝隙。 好像说人的气质会因为服装有些许的变化,他穿了身工装背带裤,原本老成的感觉淡了些许,少年气十足。这是件在后来的现世看也相当潮流的款式,他把手往背后伸,努力想把那颗扣子扣上,但因为右手肿了,很难,非常费力。 周幼里走到试衣间里面去。 她帮梁胥扣好扣子,调节背带的长度,然后松手。 梁胥转过身体。 “出来看看吧。” 她把手搭在门帘上准备拉开,梁胥拉了她一下,挺轻的,身体靠了过来。 在灯光昏暗的试衣间里面,他和她面对面,周幼里想起刚刚听到的故事,原配太太把家姐带到宅门里,姐姐和家里大哥的儿子发生关系,对方是个十五岁的男孩。 怎么会这么小,周幼里想,跟面前的梁胥一模一样,其实还没有长开。个头,也并不算高,比她还要矮上一点,平视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刘海,长长遮住眼睛。 他说:“这是你选的。” 周幼里避开目光,撇开脸,“我忘记你受伤了,抱歉。” 他说:“那你记得什么呢?” 梁胥在床头自渎的样子浮现于眼前。 她想起昨天晚上他在睡前吻她。那理应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亲吻的。 仅仅贴了嘴唇而已,年轻的母亲亲吻她的小孩,再寻常不过的场景,怎么可能含有性欲。 但很奇怪的,当这间狭窄的,人群阻隔在外,天花板往下塌的,昏暗试衣间里,梁胥贴上她嘴唇的时候,周幼里浑身都开始颤抖。 她想起他的性器,硕大的,一只手环不住的性器,想起关于他的每一个春梦,无数种姿势,想起他们曾经的深入接触,她突然变得好热好热。 男孩往后退,卡其色背带裤显得青春幼齿,他十四岁,明年十五岁。 栖息着灵魂的眼睛一片喑哑和暗沉。 周幼里简直难以克制自己想要触碰他的欲望。 也许…… 她想。 试衣间外面传来一声哭喊。 周幼里回过神来,发愣,看到梁胥已经掀开了帘子,灯光射进眼睛。 两个女人围着一个小女孩,女人说“松手”,女孩说“不松”,紧紧抓着女人的头发。 女人的孩子小跑着上前,十岁左右的男孩已经生得高大,强硬拽住女孩子的手,用拳头去打她。 小女孩被打得哭,松手,女人抬头,大骂:“你妈这么教你的吗?蒋茴!” 蒋茴闻言又要去抓她头发,被早有经验的大人躲过。 她尖叫:“你这个小叁!有什么资格说我妈妈!贱人!” 对方回应以轻蔑的冷笑。 只身一人的女孩眨眼间败下阵来,那女人理了理自己勾在衣架间的头发,拎起包包,“你有本事找你爸啊。蒋谦,放开你妹妹。” “谁是他妹妹!他这个杂种!” 暴怒的男孩闻言又要打她,第二拳被大人拦住,没有给小女孩身上留下伤痕。 阵势明朗,叁个大人把她逼到角落里面,拿铁杆砸向她旁边的木柜。 小女孩被吓得脸色苍白。 他们扔下赔偿的钱走了,蒋茴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哭。 混着尖叫的哭喊刺人耳膜,店员不敢上前,窃窃私语,围观的人变多了。 有人说,“小妹妹,那人是小叁呀?” 有人说,“别哭了,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有人上前,“小妹妹跟我走,我帮你报仇。” 蒋茴闻言放下手臂。 周幼里想起当年写这一本的大纲,是个夏天的梅雨季节,她写十五岁相遇于高中的男女主角,冯致和蒋茴,窗外正在下雨。 横行霸道的小公主,在临近初叁的节点发现爸爸妈妈貌合神离,自此以后对身边的给予好感的男孩心存怨怼。直到她遇到了冯致。 少年老成的,穷困潦倒的男孩。 周幼里侧头看梁胥。 少年的脸上一片漠然。 也许她应该早一点结束这一切。 如果她可以让梁胥回到自己的世界。 那时候,她想起巫鹤在进入病房前和她的最后一次谈话。 “梁胥在他的世界已经过完一生。他的灵魂入侵你其他的故事,是你的意志纵容,你不想让他死。” /爱神/:图穷。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因为刚刚摔到了地上,衣服有些脏,繁复的蕾丝染上灰,看起来就有些狼狈,但她一点都没在意。 把薯条蘸上冰淇淋,吃得一脸愉快,抬头跟周幼里说:“这样吃真的很好吃,您不试试吗?” 半个小时前,蒋茴在人群里看到周幼里,绕开看热闹的人直直往她的方向走,“您能不能帮帮我?” 好像她天然就对周幼里满了好感度,一眼望去,锁定,看准周幼里一定不会放下她不管,把她带到了麦当劳。 两位小朋友面对面坐着。 按理说,他们本该是对可爱的情侣。 但这时的冯致不是真的冯致,少年的皮囊裹着一个成人的灵魂,梁胥把手摊上桌子,慢条斯理撕番茄酱,撕完蘸了蘸薯条,非常偶尔,才把视线落在蒋茴身上。 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她是谁的模样。 周幼里有点拿不准梁胥的态度。 小女孩说:“太好了,谢谢姐姐。” 周幼里被这声姐姐叫得皱眉头。严格来说,她应该是在座两位的母亲,至少从伦理学和生理学来说,她都是冯致的妈妈。 周幼里问:“你叫我姐姐,那叫他呢?” 蒋茴说:“弟弟。” 周幼里看了眼梁胥的羸弱的身体。 她顿了顿,问蒋茴:“我们看上去像姐弟吗?” “唔”,正在吃甜点的女孩转动眼睛,来回看了看,“不太像,很奇怪,我说了你们不要生气,我觉得你们像……情侣。” 周幼里一口水呛到了鼻尖。 身旁的男孩伸手轻抚她的后背。 她被他碰到,僵直身体,梁胥突然收回手,侧过头来。 上一个世界,肉体已经死亡,梁胥不能回去,只能以冯致的状态存在,而周幼里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冯致”走剧情——也就是和蒋茴谈恋爱。 这件事最尴尬的地方在于,她作为冯致的妈妈,和成为“冯致”的梁胥有感情。 被面前的蒋茴童言无忌地指出,她难堪得几乎失语。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蒋茴停下来道歉。 周幼里非常困难地吐出字节,说:“我们是母子。” 闻言,蒋茴眼睛圆睁。 “抱歉。”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吐舌头,“对不起,阿姨,你看起来太年轻了。” 就这么匆匆揭过。 从来没有经受如此强烈的尴尬。 愧疚也羞愧,周幼里本该喜欢她的。 好感度双向,她能在人群里第一眼找上周幼里,周幼里也对她心存柔情,怀胎十月的小孩一夕之间长大成人,情绪微妙,她是出落漂亮的十四岁了。 女孩比男生发育得稍早,早早抽过条,穿着昂贵的公主裙,乖巧说“谢谢”。 “阿姨,今天是特殊情况,其实我平常脾气很好的,我妈妈也很好,我们家不像那个人说的那样。” “也许你可以来参加我们家的宴会看看。” “本来说是这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时间,但阿姨拿了我的请帖,随时可以来。” “我妈妈不让我吃油炸食品,可我真的很喜欢,谢谢阿姨,阿姨送我回家以后,妈妈一定会感谢您的。” “阿姨”,小女孩捏着手里的薯条盒子,“我妈妈会给您钱的。” 周幼里心不在焉,“嗯”。 没想到,蒋茴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我妈妈会好好感谢您。” 周幼里这才抬头,反问了声“嗯?” 女孩子面露羞赧,但口齿流利,直言自己的请求:“所以……可不可以再买一份儿童乐园餐,我想要那个玩具。” 麦叔叔站在甲板上冲浪,早几年的儿童乐园餐送的玩具虽然不如现在精致,但有巧思,可拆卸,可玩性更强。周幼里看了眼排得长长的队伍。 “这个弟弟你要吗!” 蒋茴对梁胥说。 周幼里被这声童气十足的“弟弟”吓得一惊,立刻去看梁胥,却见男孩面色沉静,很得体,笑了笑,对周幼里说,“给我也买一份吧,妈妈。” 队伍排了很长。周幼里等在最后,她往前走,又有人排了上来。她有点担心那两人相处的状况。 后来她急急忙忙买了东西回来,看到蒋茴和梁胥相谈甚欢。 女生说:“原来你们家住城南花园呀,那离我们家很近呢!你们一定要来我家玩呀!” 梁胥说:“好啊,如果妈妈愿意的话。” 蒋茴说:“阿姨刚刚答应我啦,说等下送我回去,去我的花园里玩呢!” 梁胥说:“我们小区也有。虽然比不了你家,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也可以来我们家玩。” 蒋茴说:“怎么会嫌弃呢!” 周幼里把餐盘放在桌上。 他们甚至已经敲定了见面的时间。 送蒋茴回家以后,周幼里看到他们家别墅。自带花园,整片山前空地都是他们家的地盘,是那种几个小家庭分居在不同栋的别墅,由别墅群组成的豪宅。 她没有去看蒋茴家的花园,把她送回家以后,匆匆告别。 坐在车上,问梁胥,“你跟她说了什么?” 梁胥看窗户外面的景色。 周幼里就没接着问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那天晚上睡觉,梁胥回到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周幼里敲开,问他,“怎么突然锁门?” 梁胥扬唇笑笑,“妈妈怎么深夜想到来我房间呢?” 也没见他有藏什么东西,周幼里看他的笑脸,不安放大。 他说:“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晚安吻?” 左右不提蒋茴的事情。 她往后退,他站在原地,“真的不要吗?” 周幼里想到他在更衣室的房间。 纯粹的吻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很难想象梁胥做这件事的动机。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的额头,“晚安。” 关上的房门里,男孩掩在黑暗之中。 表情晦暗不明。 那是第叁天的下午。 周幼里恢复作息,开始找工作,梁胥也理应在上学。 她接到电话,电话那头是巫鹤的声音。 “回家。” “梁胥要杀蒋茴。” 楼梯。 晃荡,扶手,墙,台阶。 天台有一束光射进来。 周幼里冲到天台之上,梁胥转过头,蒋茴和他站在栏杆外面的站台上,梁胥背靠着栏杆。 女孩把一只脚悬在空中,身体向前倾,被梁胥拉着。 梁胥拉得很松。 周幼里说:“你们先下来。” 梁胥没有说话。 蒋茴说:“阿姨,我们在玩跑酷,最近很流行了。我们班都在玩神庙逃亡,可以从天台跳到那边,您看过《蜘蛛侠》吗?” 周幼里说:“你们先下来。” 梁胥转头。 周幼里大喊:“梁胥!” 蒋茴愣了愣。 她说,“……您在喊谁的名字呀?” /爱神/:午后时光(上) 有衣服晾在阳台,光从外面照进房间,地上的影子就是破碎的。后来外面的阔叶树被风吹响,斑驳的树影晃了晃,梁胥的脸忽明忽暗起来。 蒋茴坐在沙发踢腿,“可是我才刚来呀,冯致说好跟我一起玩游戏的。” 周幼里站在旁边回应:“下次好吗?他的病还没有好。” 逆光里男孩暗自勾起嘴角,徐徐转过头。 听到女孩继续:“可是……我看冯致非常健康,阿姨,我真的不能再呆一会儿吗?” 周幼里有些头痛。 像青筋跳了跳,用手难以抚平,她揉了揉脑袋,“你刚刚也已经打了电话,司机应该快到了吧?” 蒋茴说:“没关系,我可以让他在下面等的!” 话没说完,兴致冲冲的小女孩伸手朝向梁胥,拉了拉,有些求助的意味:“你说是吧!冯致哥哥!阿姨我才知道原来冯致弟弟比我大呢——” 他被她拉动,目光从周幼里身上移开。 周幼里按住蒋茴。 按着她肩膀往房门的方向走,声音压低了一些,“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冯致讲,所以……” 蒋茴这才恍然。 她有点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阿姨,是我没有眼力”。 周幼里站在房门口,听到她像个小大人一样道歉,很得体,有点语塞,“……不是你的问题”。 走廊间玻璃敞开,热风吹进来,可以看到司机把车开进了小区,停在楼下单元门口。 小女孩一路跑下楼,跑到楼底下站着,转身跟她招手。 周幼里就看着蒋茴消失在视线尽头。 如果她有女儿,那一定就是这样的。周幼里想,她会宠得她天真烂漫,无法无天。 而事实上蒋茴就是她的女儿,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个世界,窗户外面的树,热烈的阳光,风吹到她的脸上,那时候这样的问题情不自禁浮现于周幼里脑海。 人类真的可以创造如此真实的世界吗? 还有梁胥,坐在沙发边上,姿势和成年的时候有些相似,端了个瓷杯拨茶,周幼里往前走,看到茶杯里的玫瑰花,好像可以闻到香气扑鼻。 “不觉得晒吗?” 她拉上了窗帘。 光被掩住一些,仍有余温,窗纱几乎透明,还是亮,光线是碎的。 像水一样播散。 那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柔软的开场,梁胥说“还好”,放下茶杯,两只手交扣,略微倾身表示乐意和敞开。 但周幼里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如果我没来,你会把她推下去吗?” 梁胥松开交扣的双手。 他偏头,笑了一下,“你来了,我也会,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对吗?” 面色宁静至极,说起他把刀捅入黄莺身体里的二十万次,血光和刀光一晃眼,他还是一张少年澄澈的笑脸。 周幼里头皮僵硬,“可你没有。” “是啊,我没有”,他低头把玩茶杯,碰出一点点金属的脆响,抬头,“因为你终于承认你认出我了。” 瞳孔一缩,迅速的,一瞬间发生的,那是一种兴奋达到极点的表现,生生被他限制在那样平和的笑容里面。 温柔的少年气息里面。 周幼里说:“你知道是我。” 他说:“嗯。” 她又说:“你可以‘感知’那是我?” 他再一次触碰茶杯,说,“嗯。” 两个人陷入沉默。 下午四点,光线偶尔被云层遮住,一下没了光,室内就开始变暗。 她混沌地想到上午出门时的太阳,广场大厦里喷泉曝晒,她接到电话匆忙赶回,这时间理应是个寻常的工作日下午。 她问他:“你不去上学吗?” 他反问回去:“你想我去上学吗?” 周幼里不语。 两人落座的沙发摆向不同,周幼里正对客厅,梁胥和她呈直角,都是俯身的坐姿。 他突然间站起身,周幼里身体僵硬坐于原地,看他直接坐在了她的旁边,离得很近很近。 像扭行的蟒,把肘搭在沙发靠背,手指轻点周幼里肩膀,在她耳边吐气,“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上一秒,还是略显暧昧的“嗯?” 下一秒立刻变了语调,“让我跟她在一起,对她下跪,像上一个世界我做了那么多遍的一样吗?” 周幼里心里发怵。 他越温柔地笑,她就越惊惶,显露于脸色,有滴冷汗落了下来。 梁胥把唇贴上她脸颊,吻走了那滴汗液。 周幼里咽了口口水。 他说:“是吗?” 周幼里说:“不是。” 梁胥错开脑袋。 有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故意用少年的面孔做出惊喜的表情,“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幼里只能说:“我不知道。” 客厅越发昏暗,唯有靠近阳台的纱窗里透出了光,梁胥把周幼里往她的方向挤,她就离光源越来越远,视线收束。 只能看到男孩的脸,身体温热,靠过来,埋到她怀里,鼻梁贴着她的鼻梁。 把手架上她肩膀,整个人坐了上来,贴了上来,又问一遍,“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幼里侧过脑袋。 他用手拨正她,令她直视他的眼睛,对上了,吻她的唇,含糊地说,“这样好吗?” 她才感受到那温润的柔软,被他轻轻含住,舌尖灵巧探入,就在几乎同时感觉到他下身的变化。 周幼里僵直身体,“别…梁胥…不可以……我们是母子。” 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在墙面上,“你知道我们不是”,俯身加深这个吻。 唇齿交缠,气息都混杂,分不清是谁的,只觉得潮湿,嘴唇被吻湿,身体泛潮,心间沉郁像起了一点点青色的霉,压抑的,不知道是他入侵的气势,还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血缘使然。 她说:“现在是了…不可以……你别这样……” 往后躲了躲,脑袋贴到墙上,终于可以呼吸。 又被他贴了上来。 她没办法再躲了。 物理上,主观上,心理意愿上,那吻让她失神。 什么都想起来了,很详尽的,在很近很近的昨天夜里做到的关于梁胥的春梦,分不清那是成年还是小孩的形体,只知道是他,他的吻就是这样。 重重把她按到了墙上。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就觉得很想哭,吻着吻着吻到自己眼泪的味道,混在交缠的唾液里稀释了咸味,只有淡淡的涩。 他慢慢停下动作,把咬得发肿的嘴唇放开,舔她的泪痕,用唇盖住她眼睛。 “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 梁胥低头看了她一会儿。 看到她嘴唇红肿,因为晶亮的唾液显得水光润泽,留有他的齿痕。他又轻轻贴上她的嘴唇,“别哭了”。 周幼里说:“嗯。” 他把她抱在怀里。 稍微往后退了退,不至于把勃起的硬挺硌到她胯骨。 等反应逐一消退。 那是一个略显尴尬的时刻,他刚想收起身上尖锐的部分,内心深处平静,温柔,就想这么抱抱她。 但她说,“我为什么这么爱你啊…” 掉着眼泪,带有灼人的哭腔,一瞬间变回他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 他涨红了眼睛,气息下沉到心间。 又胀大了一圈。 /爱神/:午后时光(下) “那帮帮我,嗯?” 下身支起一个帐篷,勃起的阴茎受布料限制,梁胥硬得发疼。 等到他把周幼里的手按在上面,隔着裤子勉强包裹住一圈,才觉得好过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 周幼里本能地躲了躲,那手就跟着往上,松开。 被他突然用力抓住,满满按回到胯心根部,一种头皮发直的舒服。 他虚虚握着她上下动,隔靴搔痒,一丝丝慰藉里睁开眼睛,“好不好?” 周幼里嗫嚅了几句,听不清楚,他凑近听,顺带含住她泛红的耳垂。 她把手横在他们中间。 可能是舔舐让她觉得太痒,周幼里打算推开他,梁胥原本这么以为,但她另一只手缓缓往下,却是来到了他的腿间。 把拉链拉了下来。 他单手支撑着身体后仰,牢牢盯着她,看到她脸颊也红,刚刚哭过,梨花带雨的春色,是种羞赧的媚态。妩媚得挠人。 慢慢探进裤子里面,碰到肉,碰到皮肤,碰到粗硬的热烈的阴茎,梁胥发出一声叹息。 那声音让周幼里僵了一僵,手往上,蹭到他的龟头,冠状沟被指关节捻过,触感强烈。 是因为她脱下内裤的动作,带着媚意的视觉,容貌比十七岁年长一些,现下已经完全有了本人的情态,那些复杂的感情一一具现于面相,带有她应有的那种温柔又笃定的气质—— 把阴茎捧在手心。 有点好奇地打量一眼,阴毛发硬,肉茎长得偏长,一手环握不住的粗细。 梁胥撑着身体,抬屁股,把下身完全暴露出来。 视野里暧昧的红色冲击,两个人沉默。 暗流涌动。 这对梁胥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周幼里可能并不知晓。他是用过人的忍耐力耐心地帮她剥开包皮的。 带着她上下探索,“像这样。” “裹紧一点。” 看着她的嘴唇,微启的嘴唇,在她手做的甬道里抽插时候,想象她吞下他的样子。 脸颊突出肉棒的形状,她在他腿间仰视,而他再冲刺几下,就可以射在她的脸上。 如果可以的话。 他不想她觉得被冒犯,尤其是在这种袒露心扉的瞬间,也许他应该和她好好谈谈,更深入的谈谈,但他真的太想要她了。 被强烈的欲望所支配,他情不自禁握住周幼里的手,自己开始撸动,比她更能掌握自己的敏感点,用完全不一样的力道挤出白汁,叹出一声“嗯…” 也不知道是这白色的浊液还是这声呻吟把周幼里烫到,她面露局促,双腿无意识绞动,带着梁胥下滑,和她贴得更紧一些。 他又一次按到腿根,爽得头皮发麻,贴她嘴唇问她,“让我进去吗?” 周幼里目光闪躲,讲话时带着他嘴唇开合,“…你现在太小了……等你长大…十八岁……” 他觉得他还是不够坦诚。 用久经商场的本能标出高价,对方拒绝以后才提出心理预期,“不小了”,拿她的手握上性器。 继续引诱到那句话上,“那用口,好不好?” 抚摸她的嘴唇。 他们停在那里,他松手,坐在沙发上,两条腿盘起,给出她足够的空间。 可以看到睾丸的形状,粗糲的皮肤纹路贴到最底端沙发布料,直挺挺的一根翘得很高很高,那种直接而原始的形状冲击视野,太过于色了。 有一瞬间,周幼里想到他们的血缘。 紧接着她就看到他的龟头,中心处开了一个小小的口,黑洞洞的马眼吐出白色浊液,色泽温润,饱满得像颗荔枝一样。 一下子就失神忘掉了。 他轻轻把手放在她脑袋上面。 “我也好爱你。” 周幼里想哭,几乎战栗,上气不接下气。 她尝到她熟悉的味道,有点腥,又很咸,也感觉到她所熟悉的反应,在她抬头的时候把手穿过发梢用力往下按,发出一声呻吟。好像重迭了很多东西。 似乎可以看到他额前落下的汗水,眼神望向前方,轻轻启唇。 但她受限于腿心的空间,只能低着头吞吐,埋在他身上,看不到其他。 只感觉越来越腥,有白浊顺着根部流下来,他不自觉挺胯动得越来越快—— 蒋茴在这时候突然回来。 “阿姨,不好意思,我走到一半发现包包忘记带啦。” 周幼里瞬间僵直。 她呆住了,动弹不得,没来得及反抗就感觉梁胥把肉棒插到嗓子深处,轻声细语地说,“射你口里好不好?” 女孩子站在门外又拍了两下门。沙发离门很近,声音清晰,周幼里脑袋“嗡”的一声,往后退。 看到他红得滴血的眼睛,眼神几乎飘散,抿着下唇。 一如她想象的有汗滴下,性感而原始,很艰难地吐词,“那射你脸上呢?” 周幼里无法拒绝。 “阿姨,你们在家吗?” 白浊喷溅周幼里满脸。 懒洋洋的,他靠在沙发上,敲门的声音停了。 周幼里被射了一脸,也停了停,呼吸缓慢,任液体下滴。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互相对视,梁胥勾起嘴角,起身吻了吻她还流淌精液的嘴唇。 是梦里他想象的那种表情。 他洗好澡,走出浴室,在周幼里旁边停下。 嘴唇开启。 周幼里放下吹风机,问他,“刚刚说了什么?” 梁胥倚在立柜上看她,她没有直接换睡衣,穿的是正装,看起来正准备出门。 “我说你真的不要吗,我可以帮你。” 周幼里打开吹风。他的话却从风里漏了个口子,直接传到她耳边,“用嘴,用手,用那里,都可以……” 周幼里丢下吹风机。 “走开,你不要顶着这个身体讲荤话。” “你知道你十四岁吗?” “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周幼里拿起玄关上蒋茴遗落的手包,“你答应我,不会对蒋茴做什么。” 梁胥说:“嗯。” 她转过身,背对房门,抱了抱怀里的男孩。 她说:“今天先休息,好好养病。” 梁胥说:“嗯。” 他笑着,满心满眼是她,勾住她脖颈贴上嘴唇。 “等你回来。” /爱神/:匕见。 这次周幼里去蒋茴家里,没有人引见,得在外头按门铃。 一会儿有人打开花园的铁门,问周幼里找谁,她说她找蒋茴。 铁门里面,人站在门后打电话,铁门外面,周幼里听到她说,“好的,我这就带她进来”。 那人打开大门,示意周幼里进来,周幼里说,“不用了,我只是来送她落下来的东西。” “可是小姐希望您能来……” 她们在门口僵持了一段时间,只见蒋茴急匆匆跑出别墅,像只乳白色的大鸟飞向周幼里怀里,“阿姨,你怎么来啦,我刚刚去你家找你你都不在!” 周幼里说:“…我给你送你落下的东西。” 小女孩眼睛圆睁,“所以我敲门的时候您不在家,早知道我就去早一点了,真是的!” 周幼里被她纯真的眼睛盯得耳根泛红,往后挣了挣,不肯被她拉动,她说,“下次再来玩,今天还有一些事情。” 蒋茴偏头,“下次要带着冯致哥哥一起来吗?” “……你想见我,还是想见他?” 周幼里摸了摸她盘起的长发。 她说:“都想!” “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有点犹豫,蒋茴看了看周幼里,又看别处,似乎回忆着小男孩的模样,嘟着嘴巴。 “其实更想见阿姨……” 周幼里松了口气。 “那我一个人来就好了。”她这样说道。 “冯致他……” 非常危险。 开车回程的路上,周幼里给巫鹤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不是他本人。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出,没有问周幼里是谁,或者拨电话的目的,只说:“少爷想见你。” 她一路开车驶往对方指示的地址,路程偏僻,绕到四环外,走下高架桥,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想她出来得匆忙,梁胥没有吃晚饭,应该向他解释。但她说不清自己的动向,暂时没有给家里的座机拨打电话,到达巫鹤发来的地址前,一直隐约有些莫名的心慌。 但当她到达了那个地址以后,入目一片竹林,突然就静了下来。恍然大悟他为什么住得离主城区这么远。 好像在十年前,确实有城中村一片没有开发的地方,保留之前的老建筑,世家居住在这里,依山傍水。 这块地背靠一座叫不出名字的山,脚边淌着条溪水,土地潮湿。 溪水潺潺,声音能让人变得平和,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拨开遮挡往前走,府邸显露出来。 她以为巫鹤令旁人接电话,他本人还病在床榻,但事实上他已经下地了。 府邸门口,一张长长的木桌,他一个人坐在尽头处泡茶。 旁边甚至一个人都没有,她来时没有遇到,进入院子里面也没有碰到,府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的摆设,屏风后面是内阁,也安静至极。 周幼里在巫鹤的示意下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距离不远,繁复的煎茶器皿铺开,他刚好把茶滤到杯盏之中,举起茶碗,递到周幼里面前。 周幼里说:“我没有心情喝茶。” 巫鹤说:“我知道。” 他穿了身中袖的褂子,袖口偏长,得用手拖动,才能不带到桌上的瓷器。 他说:“你是想告诉我,你不想让他完成剧情了,是吗?” 周幼里下意识否认。 “不是,我只是……” 她说了很久。 “我只是”说了叁遍,后面的话吐不出来,她才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巫鹤放下杯盏抬起头。 “我知道了。” 他的眉眼略上扬,但眉尾很薄,这样的面相不会太凶,重影集中于他的眼睛上面。那双眼睛对于男性来说稍微偏大,人因此变得柔和——即便沉默不语时他的嘴角是天然下沉的。 周幼里正视着他:“我不想让他死。” 巫鹤没有说话。 周幼里又说:“我也想修改乱码,你说你会帮我。” 巫鹤轻轻眨了眨眼睛。 反问一声:“嗯?” 她说:“我想我来到这个世界,在规则制定之中,有超现实的可能。也许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可以拥有一种类似神的能力,我可以把梁胥的灵魂抽离出来,安在另一个人身上。” 巫鹤说:“很好的想法。” 随后摇头,“但梁胥的灵魂太爆裂,这个世界上只有冯致的肉体可以容纳。” 周幼里沉默下来。 末了,两个人没头没尾说着这样一句话,周幼里问,“必须让他这么做?” 巫鹤说,“必须让他这么做。” 周幼里又沉默了很长时间。 茶渐渐放冷,巫鹤拿起来喝了一口,瓷器清脆,碰撞出金属响声。他说:“但你确实可以拥有神的能力。” 周幼里静待他的下文。 “你可以拥有神的力量,我想你很快就会想出处理这件事的办法。” 周幼里问:“怎么?” 她说得语焉不详,但他懂了,放下茶杯。 他的身体好像比之前好上些许,只在这时咳嗽了两声,拿手帕掩住嘴唇。 “你创造这个世界,是真神,但分离出我成为规则,于是力量被削弱,想要获得神的力量,只要我们合体就可以。” 周幼里升起一种细微的不适感。 很轻微,难以捕捉,转瞬即逝。 “怎么合体?”她问他。 巫鹤敲了敲他的茶碗。 周幼里看到自己面前的茶碗瓷器,釉里红,茶已放凉,飘着一片褐色的茶叶。 那时她没有想到,这是一件在她还未来到此地就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煎茶,煮茶,品茶的人有世上最极致的雅,至少表象如此。请君入瓮。 然后她喝茶,等待他继续说。 却慢慢感觉到身体发软,酥软,整个没有力气地瘫倒,卧在了面前的桌上。 杯盏碰撞,摇晃着倒下,她把手撑上桌面,“…你给我喝了什么?” 少年摇着轮椅,从她对面移开。他们都在长桌尽头,缩短这一点点距离本应花不了多长时间,但他走了很久。 轮椅在泥土地上滚过,周幼里药性发作,往下跌,倒在他腿上。 他扶住周幼里的肩膀,周幼里挣开。 因为没有力气,挣扎的动作只完成了一半,又被他握住了手腕。 巫鹤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周幼里脑袋发昏,咬牙咬出一口血,“滚。” 巫鹤没有讲话。 她靠在轮椅边上,左边是少年瘦削的腿,他垂下手轻轻靠近她脸颊,周幼里几乎全身都湿了。 她不受控制地蹭上他的掌心。 头顶传来声音,像她路过的那条溪水,清澈的,“为什么我不可以?” 一开始,她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声音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诱惑,让她情难自禁。 但她有心抵抗,闭着眼睛,于第二声时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为什么梁胥就可以?” 她被巨大的欲望裹挟,一瞬间脑子里都是梁胥,迫切想要他,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开口,字词间断着吐出。 “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分身吗?” “我们…这算…什么?自慰…不恶心吗?” 她摸出手机,在完全模糊的视野里一遍遍尝试拨打家里的电话。 好在,巫鹤没有催她。 他甚至等她给梁胥拨完电话,又等她独自忍着药效摸索到茶壶,试图把壶口夹到两腿之间。 最后的最后周幼里清醒一些,手掌松开,砂壶碎片溅落。 他只在她将要滚上陶器碎片的时候才扶住了她。 扶着她的腰,抱她坐在自己身上,渐渐看到她视线清明。 那时他平静,迟缓的,问出了那个问题,世界上只有周幼里一人可以向他解答。 他说:“爱上自己笔下的主角,现实生活不存在的人,屏幕上和书本里的虚影,这难道就可以,就不是自慰、自渎、自恋了吗?” 他知道她听清楚了。 “不恶心吗?” 不知道从哪里赶来,风尘仆仆的小男孩,身上磕碰,脸颊上有血。 梁胥拨开树丛,站定。 他沉默地看着轮椅上的人。 /爱神/:旋转公寓。 周幼里看到梁胥了。 她先看到的是他脸上的血,脸颊处有块手掌那么大的伤口,触目惊心。 那是很久的后来她才知道,当时梁胥接到电话以后慌忙赶来,拦不到车,在路边拿凶器威胁准备换班的司机,和人打了一架。他被壮年的男人按到地上,脸擦着地面滑过,伤口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好。 把她抱到怀里的时刻,梁胥其实已经很累了。 身体透支,爆发过后渐渐脱力,他紧绷着神经,等着和巫鹤的正面的交锋。 但少年始终没什么回应。 无论是梁胥靠近,还是他充满敌意地抱起周幼里后退,巫鹤都只是一副平静表情。 甚至于梁胥踉跄,扶不住周幼里,试图把她抱回房间的路上被屏风阻挡,少年还摇着轮椅把屏风往外推,给他留出足够空间。 他们两进到空旷的宅门里面。 城市的边缘,有山有水的古建筑,除他们叁个人以外,没有人烟。 巫鹤只身隔在门外。 红木雕花的宅门里面,梁胥把周幼里放在床上,被她带着向床铺倾倒。 分不清是哭是呻吟,周幼里用力缠上他的手臂,几次叁番把脸贴上他的脸颊。 一边嘤咛着一边吻他嘴角,颤抖,说,“你怎么…受伤…了?” 他莫名想笑,搞不清楚这件事是到底是令她伤心,还是刺激她的性欲。 或者两者都有。 她舔他脸上的伤口,舔得梁胥吃痛皱眉,见她脱完了自己的衣服,又要来脱他的,把她的手轻轻握住。 “周幼里。” “嗯…?” 带着呻吟的一声反问,尾音拉得很长,媚态刻到骨子里面,色欲就从其他地方溢出来。 梁胥被四面八方地紧紧包裹。 他挤出声音,问:“怎么回事?” 她哼哼唧唧,“不…知…道”,挣出他的桎梏,一个劲把他往床上压。 他可以不在乎年龄,不在意两具身体之间的关系,但他不可以不知道真相——自起死回生那一天起,他就暗中寻查着巫家的背景,他知道这座宅子,也听闻世家的传言,但他不知道他和周幼里的关系。 可这并不是个很好的时机,现下她只想要他,双腿死死夹住他的胯骨,身体动了起来。 贴上来吻他,“梁胥…” 喊他名字,“给我好不好……” “我想要你……” “爸爸……” 一种宏大的力量按住了梁胥的身体,人从尾椎开始震颤,一直到头骨。 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嗯。” 欺身压上周幼里。 蛙声,水面荡起波纹,竹叶落到地里。 轮椅在泥地上滚动,滚到此处停下,惊起一滩扑翅的声音。 视线很暗,少年行至竹林深处,环绕于山和水之间,其实离厢房很远。 但他面朝山体湿润的石壁,还是看到了一切。 看到白皙消瘦的男孩褪下内裤,性器贴上女人身体,女人缠绕上来。 他们赤身相贴着接吻。 咳嗽声打破宁静,蛙叫停滞一瞬,又是跳跃的水声。 少年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松开手帕,轻轻叹了口气。 举起右手捂住眼睛。 世界旋转。 还是那张少年的脸,苍白,面前有光映照,前额,鼻尖,嘴唇全都发亮,然后他慢慢落下掩盖眼睛的右手,看到电脑屏幕上的字。 “那天夜里,周幼里和梁胥做爱。” 他把扫到下巴的碎发撩回耳后,动作迟缓。 好半天以后才动了起来,敲击键盘,逐一把这行字删掉。 他起身泡了杯茶。 茶香四溢,雾气氤氲开,他也没喝,坐在电脑前等了好久。 久到白雾弥散,重新看得到电脑上面的字。 也重新看到电脑前方的场景——漆黑的一片空间,仿佛舞台剧一样,一男一女卧在床榻上面。 然后女人消失。 巫鹤继续打字,少年滞在尚未纾解的情欲当中,怀里的人不见,他震了震。 坐在原地,有滴汗从前额流下。 他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布料,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少年开口。 “你好。” 周幼里醒了过来。 惊醒。 身体干涩,灵魂的疲惫回归到身体上面,有些控制不住的战栗。她稍微踉跄了一步。 然后,后面的人追赶上来,撞到了周幼里的后背,那人“哎呦”一声,周幼里环顾四周,发现她走在一行队伍里面。 丧乐适时传来。 锣鼓喧嚣,她跟着队伍一步一步往前走,四周的每个人都披了件麻,白色的丧服密集连成一片,行进得缓慢。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面打字。 被人碰了碰肩膀,“你干什么!” 她跟着那人往前看,二叔周砚洪捧着爷爷的遗像,走在队伍最前面,后面跟着四位抬棺的人。 “别玩手机!” 周幼里应了一声。 她摩了摩手机的屏幕。 最终,还是扶正了头顶的麻布帽子。唢呐声穿透即将落日的天。 后来人们落座,进入流水席,周幼里被分到和家人一起。 红白喜事的乐队坐在酒席的另一头,摆上谱子让人点歌,“为了表示对周真钦老先生沉重的哀悼——” 亲戚对二叔说,“砚洪给叔叔办的葬礼,规格最高,顶级的,风光大葬,真是长脸。” “就连酒桌都抬了二十桌呢…” 周幼里这时候才得空,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字,“巫鹤,你在吗?我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没等到回复,她接到编辑安河的来电。 算上之前的二十九个未接,这是第叁十个。 “周老师,您什么时候给出版社发了《沉沦》的稿子啊?我的天,为什么会改成这样?男女主互动全被削掉,后面几乎全是梁胥的个人生平……这是您写的吗?又是那个黑客吧?怎么可以把稿子改成这样以您的名义发给出版社!” “……” “但现在问题真的很复杂,我被公司临时叫了回去,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也能当面和公司解释……现在动身最好。” 周幼里说:“我知道了。” 得到回复,安河依然没有挂断电话。 他说:“您这几年更文的频率有所下降,公司物色了几位新人写手,其中一个新人的新书今年爆了,总编本来就更看好她。如果您没办法完美的处理这次事故,可能公司会和您解约……” “而且您是事故方,解约以后不仅要自己面对《沦落》的出品方的官司,还要赔公司一笔钱……” 周幼里发现酒桌的声音停了。 “我刚刚听你打电话……”周砚洪点了根烟,“你要跟公司解约?” 周幼里低头看手机,“可能吧。” 他们从酒席上走出,站在自建楼的屋檐底下,周砚洪又问:“赔钱?” 周幼里说:“是的。” 中年男人面露苍老之色,“确定了?” 周幼里摸了摸手指。 他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猛踩一脚,“你那车,就算二手也值六十万,还算有积蓄。” 周幼里不语。 停了好久,周砚洪又说,“之前葬礼那二十万……如果你实在困难,就……算了。” 周幼里微微发怔,又呆了一会儿,才走出角落。 彼时,太阳落山,昏暗的天色里只楼房前亮了灯,人们就着这一点点光,热热闹闹继续吃酒席,杯盏碰撞。 她往外面走,走着走着迎面碰到一个女人,两个人都站定。 这是时隔多年周幼里又一次看到她的生母,在写过断绝关系的信件以后,她们再没来往,女人的新家其实住得很远,要绕到另一座山头。 这次特意赶来看她。 盘了个发髻,头发已经全白了,有老人的面相。 女人说:“我知道你和爷爷感情好……” 撩起衣服,从里头的内衬口袋拿出一个红包,摸起来偏厚一沓。 “也没有什么能让你看得上的,真的,你不要嫌弃,是我的一点心意……” 周幼里转过头去。 她觉得很难受,说不上来为什么,眼眶发红。 转头看女人掏出一个手帕,咳嗽。 咳出一片血迹来。 周幼里开车把生母送回家,她说她现在没有住家里,在城里租了个房子,方便看病。 老家的亲戚,好些人来城里打工,也算有个照应。 医生说她十二指肠癌晚期,扩散到胃,目前在化疗。 “手术很贵。” 周幼里问医生,“手术的话,会延长多少寿命?” “说实话,不超过一年。” “……” 沉默了一会儿,周幼里又问,“手术费多少?” 她在走出医院的时候再一次接到安河的电话。安河在那头哭。 周幼里一愣,“怎么了?” 安河哭了半晌,最后才说,“我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您走了以后,我要跟新人写手,我觉得我干脆辞职算了……” 周幼里笑,“跟新人为难你了吗?” 安河说:“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周幼里不语。 “怎么这样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一下子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发现备忘录更新了一行字。 巫鹤回复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说,“两个世界流速不一样,我已经努力延缓时间了。” 他把问题返还给周幼里本人。 说,“你还想继续修改乱码吗?” /爱神/:“我不想抱你。” 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特别久,至少,对周幼里来说没有,她站在房间里面,感觉那时她在沙发上和梁胥对峙,把话说开了,是一件刚刚才发生的事。 对她来说甚至一天都没有过完。 回到现实,葬礼,见到生母,赶往医院,周幼里在现实度过了一个白天,重新站到这里的时候,那依然是个白天。 但她发现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沙发巾变了一种颜色,她走的时候是个夏天,现在是个冬天,她穿的当天早上出门的夏装,立刻就感觉到冷。 窗帘也换了,阳台没有挂衣服,先前买的绿植全部不见,纱窗外面一片光秃秃的景象。 所以整间屋子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那感觉就像……这里没有住人。 周幼里呆呆看着沙发,视线很难移开,仿佛还可以看到自己坐在沙发这一头,和梁胥接吻厮磨,然后她出门,最后的最后,她抱了他,他跟她说,“等你回家”。 一晃很多事情发生。 猝然的,甚至于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她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她走时的时间,房内也不见日历。 又一阵凉意袭来。 当时入住匆忙,也没有买冬装,周幼里找出了一件珊瑚绒毯子。披在身上,在厨房煮点热乎的牛奶喝。锅和煤气灶都落了一层灰。 她隐约觉得,梁胥可能搬出去了。 事实上,想要找到梁胥非常简单,给巫鹤发一条短信就可以了,但周幼里现在不想。 每次穿越到虚拟世界里面,她都要花上一点时间休整,无论是心情,还是说疲惫的身体。 这种感觉比坐跨过飞机更甚,她紧绷着神经,一直睁眼到了现在,可能有叁十六小时,或者更久,她不知道。 洗完澡以后,周幼里觉得稍微舒适了一些,她想她能睡个好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梁胥突然出现了。 他打开门,迎面看到在客厅里卷吹风机电线的周幼里,动作停了一瞬。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幼里发现自己注意到了一件很无聊的小事,梁胥比她缓过神更快。他看到她了,知道她回来了,什么也没说,把钥匙放上玄关,转身换鞋。 而周幼里当时还滞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长大了好多。 某个瞬间他和梁胥本人几乎重迭,后来才分开,他更年轻。 十八九岁的样子,比原来高出很多,再也不是那个瘦弱的小孩,气质已然是个大人了。 身体里,有些成年人的疲惫,更多的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无论年龄和体型,那种老成持重的气质,心思缜密,琢磨不透的感觉。 周幼里当时还滞在原地。 她确实没有主动找他的打算,但周幼里没有想到,当他们重新相遇,以梁胥视角,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反应会这么冷淡。 好像连家里多出一个人都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放下东西,揉了揉手腕,擦过周幼里肩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跟她讲一句话。 那时候,她觉得是有些委屈的。 在她的记忆里面,他们上一个瞬间还是那么亲密的交缠,她被突然弹出虚拟世界,是件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也在现实里遇到了一些令人糟心的问题,她想她见到他,至少应该得到一个拥抱。 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他突然就长大了,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陌生的时光,间隔熟悉的陌生感平铺在房间的每一个缝隙里面。 又被进一步阻隔。门摇摇晃晃到了门框,阖出一声“碰”。 周幼里觉得冷。 沉默地卷好吹风。 又慢慢踱回房间。 睡到床上,闻到一些陌生的气味,像冬天的霜从上往下笼罩整个房间,盖到被子上面,也盖到她的身上。 周幼里恍惚着。 她在半睡半醒间睁开了一次眼睛,感觉房间很暗,床头似乎有人。 她发现她没有看错。 在后来真正睡满的深夜清醒过来,转头,看到梁胥正坐在床边。 她有点本能的心慌,捏住被子,梁胥低头把弄自己的手指。 周幼里慢慢坐起来,有点渴。 房间太暗了,没拉窗帘的窗户现出小区其他住户的场景,没有一盏灯,可以估算那是一天的凌晨,叁点或者四点的样子。 周幼里点亮睡眠灯,“我刚…回来,有点累。” 梁胥没有应声。 她在昏黄的睡眠灯下,看到他一身颇为正式的冬装,夹克,深黑的长裤,和上一世很像很像。 她说:“你长大了好多。” 梁胥把手放下,拍了拍扶手起身,“你想喝水吗?” 周幼里说:“我想上个厕所。” 他示意,请便,周幼里走到他旁边,她想挽他的手臂。 梁胥避开了。 他自顾自给她倒了水,把客厅、餐厅的灯全打开,房间里还是很冷,她没有合适的冬季睡衣,捧着杯子发颤。 梁胥坐在她对面的餐桌上。 足够明亮的房间,她刚刚睡满,颤抖时脸色嫣红,而他不知道看她睡了多久,眼里有血丝,面色苍白。 周幼里说:“我有点冷,你可不可以给我拿一件外套?” 他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来。 “有一次,路过商场,看到女装店,我站了一会儿,店员问我是不是要给女朋友买衣服,我才想到我根本无法得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把外套递给她,“或许五年以后,或许十年以后,或许像上次一样,一辈子过去了。” 周幼里解释,“我也是被弹出,这个世界…我没有办法控制很多事情……很多。” 梁胥没有回应。好像在听她讲话,又好像只是坐着,他陷入一些回忆里去了。 想到上一世,想到巫鹤,想到他在她又一次消失的很长时间里,陷入了强烈的虚无主义情绪里面,觉得等待,爱,她和自己,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解释了,他也只是听,听完以后笑笑,不语。 周幼里说:“你相信我!” 梁胥说:“嗯。” 她对他的冷淡表示略微受伤,用手拉扯下滑的外套,没有言语。 梁胥说,“我只是觉得,我们的感情很……” 他在众多词汇里挑来选去,虚无,遥远不可及,不真实,最后他选择的是这个。 “廉价。” 周幼里被他伤害到了。 “你什么意思?” 他说,“没有什么意思。” 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衬衫。 周幼里拦住他,挡在他和房门之间,“我知道,就算我解释了,但事情还是发生,你生气是应该的,你骂我都可以,我可以接受。” 他说“我没有生气”。 停了下来,就连她堵在他要去往的路上都没令他感觉到不快,对此简直是一种漠然。 周幼里说:“你不要这个样子!” 梁胥偏头,轻微的,“你希望我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说我们的感情廉价?你感觉不到吗?我做了那么多,我有多爱你,你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重复着,“那你希望我怎么样?”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讲话?” 她的声音开始有了颤音,说到后来染上哭腔,“为什么不抱抱我,为什么不吻我,你见到我难道就不开心吗?” 他停滞了好一段时间。 他越沉默,周幼里的心就越往下沉,沉到最后,在看不到底的深渊里面,听到梁胥从上而下送来的那句话。 “我不想抱你。” 她不可自控地开始掉眼泪。 梁胥已经进到房间。这次,他没有关门,余光清晰可见周幼里的身影。 她站在门边哭。 撑着膝盖,看他换下衣服,清理出睡衣、毛巾,准备去洗澡。 绕开周幼里往门外浴室走。 周幼里转过身来大喊,“你说的对,我对你的爱就是很廉价。” “如果一开始我有记忆,我一定不会爱上你,你不过就仗着我失忆,对小女孩来说无可取代,但那算什么啊?我是一个活人,我有自己的生活,现实里一切让我头疼,这都够了。” 他没有停,往前在走,走到了餐厅的桌旁。 周幼里又赶了两步,因为他走得慢,追上了,离有大概两步的距离。 她继续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那你呢?你又凭什么说你爱我?” “一开始杀我恨我,侮辱我,从头到尾只有这些负面的东西是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神,如果不是因为我可以让你脱离剧本的控制,你会爱上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愤怒!” 梁胥转了过来。 手碰到餐桌狂震,巨响悚然,一双眼睛通红。 大步朝周幼里走来。 餐盘还在震动,踏步声咚隆。周幼里往后躲,他抓住她手腕,把她拉扯到房间。 “我等你四年,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po18.us /爱神/:一束光。(H) 他吻得很凶。 周幼里越躲,他就越暴戾,反而当她渐渐不哭了,咬牙把所有的动作都变成抵抗,铁了心要和梁胥做对的时候,他变得温柔起来。 他吻她的耳垂。 周幼里被舔得发颤,撑着身体将要离开床铺,被他一拉,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 换成她在上面压着他。 梁胥躺在下面,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凌晨的天空开始发亮,一点点冷光透了进来。周幼里感觉到时间。 那是她在现实里阅读电脑上的文字没能感觉到的时间,面前的男人已经经历了一生。他死过很多次,最后的最后,他在她的帮助下解脱剧情的咒语,原本的身体衰老,毁灭,那是梁胥最接近真正死亡的片刻。 她想到,他刚刚说,那个时候他正在等她。 直到这一刻,冷光把房间镀上淡淡的蓝色,周幼里才发现梁胥哭过。 赤红的眼睛渐渐消退暴戾的痕迹,只温柔地抚摸她脸颊,看了好久。 她开始后悔她的口不择言,有点懊恼地俯下身体,把脸贴上他脸颊。 他就顺势吻了过来。 小口小口地含住刚刚被他咬破的嘴唇,嘴唇触碰的软,酥麻,伤口的刺痛一一袭来。他往下抚摸她的身体。 很轻微的,仍然温柔,好像把人抚成了一滩水,就要融化在床铺里面。再然后他把手往下探,摸到周幼里小腹,她拉他手腕,他已经探进了内裤里面,摸到她两腿之间。 她把他往上拉,“不要…” 他贴着她嘴唇讲话,“已经十八岁了。” 她开始发热,冒汗,“可是…我们…身体是……” 梁胥握住她的手。 另一只继续,把食指伸进去,摸到水渍,粘稠的湿地,穴口一片润泽。 他用侧身拥抱的姿势,探手下行,把她的两臂打开。 她又一次尝试拉住他的手,梁胥吻她耳垂,“我不想跟你生气,你也别惹我,嗯?” 周幼里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一半躺在他身上,一半躺在床上,被他分开腿,分得很开,只能反手抱着他的后背。 用力抓着他的胯骨。 有一段时间,他弄得很慢,也不知道他在捣着些什么,房间里一阵暧昧的水声,黏糊糊的东西拨弄,出来又进去,偶尔两下重了,她难以克制,跟着他发出哼声。 他听得出神。 她越叫,他就越硬,硬物抵在她的背上,钻进她睡衣里面,在脊背一点一点地蹭。 这种接触绝不比他浅浅撞击阴核来得更难忍,她感知到他湿了,接着触感因为体液变得更软,更腻,龟头碰着椎骨一节节上行,痒渗入到皮肤里面,沿着脊柱一路窜上去,麻到了头皮。 “你别碰…那里……”最后周幼里这样说。 他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含住她耳垂,轻轻问,“别碰哪里?” 挺胯撞上她的尾椎骨,稍微往里面去了点,插入了臀缝。 那一瞬间周幼里真的觉得痒极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溢出一声媚叫。 梁胥停了一下。 用手在她的肉穴深处搅动,轻笑,“你咬到我了。” 周幼里快要承受不了,紧绷着脚趾,央求他,“别弄了……” 他说:“还没开始呢。” 梁胥把她转过身。 窗帘没有拉,他被清晨的阳光点亮半边的脸,面对面看得加更清楚,模样和她的身体有叁分的相似。 她被这种陌生的熟悉感挟持,不能动弹。 看着他低头,扶着下身的性器,用手打开她的双腿,重新抬头。 好像要确认她被他进入的那一瞬间表情,看得很仔细,也进得很慢。 周幼里觉得异常难熬。 感觉他进来了,因为很湿,被扩充过,进得非常顺畅,但他真的进得太慢了。 她用力去夹,蜜肉外翻,不自觉地绞缠,都没能让他进得更快一点。 周幼里滴下一滴汗来。 看他慢慢俯身,靠近了,贴紧了,把她抱到怀里,终于让她坐在自己身上,也插到了深处。 她坐在上面规律地摆臀,一边颤抖,一边叹息。 梁胥抚摸她的后背,把她的裙子掀了起来,舔弄她的乳房。 她又开始轻轻呻吟,每一次都令梁胥下意识挺胯,把性器埋得更深一点,埋到子宫里面。 他好想把她射满。 也好想把她此刻的表情刻到骨头上面,永不腐烂的那种,迷离着一双眼睛的女人,轻轻张开嘴唇,然后,叫他名字。 他应了一声。 把她翻过来,按到床上,抬起一只腿后入。 在她背对他的时候,梁胥才开口,“你走以后,我每天睡在你的房间里,这里有你的味道。” 其实没有的。 四年后周幼里回到这里,她知道,房间只有冬天的气味,一层霜结在上面。 但她没来得及讲话,被撞得上下颠簸。 紧紧抓着床单,想哭,想大喊,最后全被他的冲撞打断,只剩下一声声极细的呻吟。 “啊…” “我…” 梁胥捂住她的嘴唇。 把手探进她口腔,摸到舌头,感觉到她在舔他。 胀得快要滴血,被她下面的口咬着,层迭的褶皱吮吸,已经快要射了。 好久没有这样深入的接触了,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而怀里还是他的女孩,爱哭的,娇气的女孩。 他在她身体里射了出来。 埋得很深,平复以后性器脱出,精液过了好久才从蜜穴里出来。 她绷紧脚趾,缩在他怀里,额头全是汗水。 慢慢又睡着了。 梁胥笑了笑,抱着她去厕所洗澡。 洗完以后回到房间,精液的气味还没有散去。 他其实还可以继续,仍然想要,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打扰她的睡眠。 把她的手机放好。 躺在床上,他盯着那手机看了又看,最后下床,打开。 看到巫鹤在她回到虚拟世界不久以后发来的消息,“我等你。” 梁胥靠在床头。 天已经完全亮了,有人点亮家里的灯,有人打开单元门出来,卖早点的人吆喝。 这些都很远。 梁胥静默地拉上窗帘,把一切隔绝在外面,躺进被窝。 他所做的只是,抱住了怀里的周幼里。 /爱神/:清晨。(H) 冬天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周幼里醒了,睁开眼睛,感觉到一股气息喷到她耳根,湿热。 气息吹拂绒毛,梁胥沙哑的声音响起,“放松些…” 她这才感觉到滞后的酸涩,下身被插了根粗硬的肉棒,胀到发痛,梁胥接着又说,“吸得好紧。” 分不清是夸奖还是责怪,原本夹在她两腿之间的手微动,抬起她一只腿,把性器又往里面送了一点。 周幼里溢出一丝呻吟。 只有窗帘缝隙漏了点光,房间还是很暗,视觉被屏蔽以后,触感就被放很大。她觉得他抽动得非常缓慢。 一点点往外面拔,被甬道褶皱交迭吮咬,最后滞留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 “不想我出来?” 但实际上她是想的。 刚刚起床,感知因此混沌,所以他如密不透风的山体倾轧下来,无法阻挡,强硬地把她整个人都侵占。两只手穿过胳膊抱住她的身体,一面抬起她的腿,暴露出他们交合的性器来,大大敞开。她觉得过分了。 “你快…出去…” 梁胥哑着嗓子应了声“嗯…” 稍稍往外拔,感觉到穴中媚肉层层迭迭地波动,把他往里吸,吸得又麻又爽,叹出一声轻轻的哼声。 这声音令周幼里眼睛涨红,呼吸错乱,他又一次打她的屁股,“太紧了”,带着点厉色,“啪”的一掌落了下来。 可这绝非周幼里所能控制。她转过头,含有泪意看他,他顿了顿,揉她被拍红的屁股,用力到软肉从指缝挤出来。 “再让我插会儿,好吗?” 周幼里说不出话。 她觉得好胀好胀,又酸又痛,有点委屈,“我还没睡醒,你就弄我…” 他说:“忍不住。” 直白的欲望,加持在他俯身的动作里面,肏弄起来就更加凶狠。 她被肏得晃荡,手脚蜷缩,梁胥盖住她的手掌,把手指插入她的指缝。 她握紧床单的动作被他打断,只能也回握住他,把几乎所有的力气都倚靠在他的身上。 被他一下送到上方,一下送到下方,感觉身体一直在往高处攀升,飞起来似的。 她高潮了。 小腿筋挛得绷直,落了好多好多汗,梁胥行进缓慢,却依然持久地抽插,他们汗水交融。 周幼里从高潮中缓过神来,渐渐清醒。 她说:“你又没有带套。” 他说:“嗯。” 摩挲她的下巴,“想让我射哪?” 周幼里几乎立刻就被这声音拉回刚刚的高潮余韵当中,忘记了回话。 于是他又问,“射你胸上,好不好?” 她错过脸去。 肉棒往里插到更深的地方,龟头撞上子宫口,“不然就射这里。” 周幼里开始战栗。 她说:“不要…射这里…” 他说:“嗯,那把衣服撩起来,让我看看你的奶子。” 她羞得耳朵根发烫,不敢看他,他捏她的下巴,“不愿意?” 周幼里牵住衣摆往上。 被他盖在上方的大手握住,拉扯衣衫,把乳房完全暴露出来,整个被他看到。 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晰,梁胥倾身打开了床头的灯,把性器握在手心,握着一手乳白的浆液,套弄。 “你也摸摸看”。 他用另一只手带着周幼里摸她自己的胸。 “软吗?” 周幼里瞪他。 他笑笑,捏她乳头,“有奶就好了。” 周幼里被他捏得浑身没有力气,身体陷进床铺里面。 看到他呼气,白色的气息有了实体,手越来越快,手里的性器也发着腾腾的热气,在某个时刻停下撸动的动作,突然射了出来。 一开始肉棒翘得高,精液射到周幼里脸上,后来他慢慢射完,脸上重新有了些别的表情,性器也软了下来。 他射到自己的手心,周幼里的胸前,衣服和脸上都有,她忍着羞赧看他射完,推开他去厕所里洗脸。 也又一次把下身洗洁干净,抠出一点点乳白色的沫。 “我洗完了。” 周幼里叫梁胥。 他只应了声“嗯”,躺在那里。 她张开酸涩的双腿艰难走路,才回想起他真的弄了她好久,久到他现在大汗淋漓躺在床上,一把捞周幼里到怀里,压下来就不愿意再动弹。 “这么累吗?” 梁胥说:“嗯。” 她伸手抱住他,摸了摸他赤裸的脊背,往下摸,摸到腿间,白浆凝成结晶,在她手指上面发光。 她并拢五指,把他的囊袋握在手上。 梁胥将下巴搁上她的颈窝。 任她把玩,“陪我睡会。” 周幼里说:“好。” 悄悄定了个闹钟。 然后她醒来,梁胥真的累极了,只掀开眼皮,看她坐在床边,又闭上了眼睛。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梁胥没有说话。 她说:“我出去一趟,去买避孕药。” 他说:“嗯。” 好像和成年的梁胥真的不太一样了。 在片刻的沉默以后,梁胥闭着眼睛说,“再亲我一下。” 容颜是十八岁特有的少年气息,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柔软又安静。 周幼里亲他额头,他偏头贴上她嘴唇。 “早点回来,妈妈。” 毫无预兆。 也毫无防备。 /爱神/:紧急避孕药。 算了算时间,周幼里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服下紧急避孕药,又吃了两片维生素c。 她跟出租车司机报了蒋茴家地址。 向门口通报以后,周幼里反而有些犹豫,她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了。 四年过去,万一蒋茴不记得自己了呢? 但蒋茴记得的。 还是和以前一样,女孩扑过来抱她,因为比先前高出很多,没扑到她怀里,把她撞得后仰。 好像四年的时间就这样毫无芥蒂地过去—— “阿姨,你回来啦!” 周幼里坐在别墅公园的亭子里面。 桌子上摆的是蒋茴的下午茶,意式咖啡,混着香草的味道。甜品架设计成了旋转木马的模样,冰淇淋球在冬天可以存放更久,很长时间里它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蒋茴说:“听冯致讲,您去国外进修了,也去了太久吧,我好想您!您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呀。” 周幼里听完笑笑。 她想她在一天之内穿越,身体还是四年前的身体,反而是面前的女孩,个头变高,五官长开了,脸上的表情却还和当时一样。 她问她:“……你和冯致,还有在联系?” 蒋茴闻言愣了一下。 女生抚摸颊边的刘海,“我们是同班同学呀,他没有跟您说过吗?” “我还拖他给您寄过一封信呢!难怪没有收到回信!” 她说“他呀,他真是”的时候,周幼里本能地抬眼看她的表情,看到她面露羞赧,说到后面轻轻咬了咬下唇,举起咖啡杯掩饰。 周幼里知道,剧情还是发生了。 有点高兴,不必强行要求梁胥修改,又有些不知所谓的酸涩,她说不上来为什么,看着面前女孩子一览无余的少女心思,爱意没有遮掩,第一反应是……感到难过。 这爱意灼得她眼眶发酸。 她想她写女主角,事实上,写的都是自己的期望人格。 像写一个理想恋人作为男主角一样,塑造女性角色,她希望自己也是那样的人:从小在爱里长大,生活中最大的波折不过是父亲出轨有了小叁,父母维持着表面的婚姻,她此生最大和唯一的痛苦。再没有其他了。 如果她就是像这样长大,那她一定会变成十七岁那个周幼里,无理取闹,歇斯底里,想要梁胥,就闹啊,哭啊喊啊,发了疯似的拼命抓住他。 但她知道那只是,一个妄想。她从来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她知道自己拥有现在的一切,全都是侥幸得来,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这到底有多不易。 蒋茴问她,“阿姨,您怎么了?” 周幼里捂住眼睛。 “只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 想起她被他质问,你的爱如此廉价,那一刻,她是真的感觉到被看穿的惶然。 所以她口不择言,说的都是她内心所想,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差异,如果不是间隔一个世界,她侥幸作为高位者降临——梁胥又凭什么爱她呢? 她真的一点都不可爱,一点都不值得。 蒋茴抱了抱周幼里。 “阿姨,我送您回家,我现在会开车啦。” 周幼里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们已经一般高了,她对面前的少女笑笑,“不用担心我。” 蒋茴把她送到别墅区外面。 回到家里,梁胥还没有醒来,她买了些吃的,放到冰箱里面。清洗干净灶台,又把精瘦肉拿出来放在一边,解冻。 处理食材。她准备做饭,刚刚打开煤气灶,梁胥醒了。 从房间走出,人站在周幼里身后,伸手抱住她,下巴贴着她的头顶。 伸到她身前的手摸到她大腿,“你穿围裙的样子好性感。” 她用余光看他罩了件宽松的睡袍,两侧衣襟打开,露出健硕的胸肌,脸红着嘀咕。 他凑过去吻她,“说什么?听不清。” 她说:“别弄我那里…” 周幼里颤抖着靠在他身上,“我在做饭,你这样会把锅弄翻…” 他说:“那告诉我刚刚说了什么,嗯?” 她拿开他不规矩的手,勉强站稳,怒目有了媚态,“说你更性感。” 梁胥笑了。 身体贴着她的后背抖,周幼里快要站不住,“你还让不让我做饭了!” 他不管不顾地继续罩住她,咬着她耳朵讲话,“不做也好,只想吃你。” 周幼里被他羞得走不动路,推他到一边,“你变得好黏人。” 靠在旁边的柜台,梁胥懒洋洋支撑身体,他说:“像你以前一样。” 周幼里没有反应过来。 再次靠近,他留下极为快速的一吻,“现在你变成了妈妈,所以我换我黏你,好不好?” 触感转瞬即逝。 他靠在那里看周幼里背影。而周幼里说:“好。” 平静的,甚至于沉默的。 背对着他的脸上已经落了泪下来。 后来他们吃完饭,坐在房间里看电视,周幼里坐前面,他坐在后面揽住她的腰。 随手调出一个当红热播的偶像剧在看,屏幕上男女主角都很漂亮,周幼里想到这个世界里冯致接下来的设定,他也成为了其中一员。 屏幕上的光照在两个人脸上,颜色变换着蓝紫。 其实梁胥也心不在焉,把身后的被子盖上怀中周幼里身上,遮住她的肩膀,把她手臂藏在里面,一直在捏她的手指。 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周幼里说,“明天星期一,你不去上课吗?” 梁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蓝光映入瞳孔,上扬的嘴角也镀了层灰蓝,他发出声音,问她,“你希望我去上课?” 周幼里说:“嗯……” 她在蒋茴那里打听到他常年不去学校,在偏移剧情的边线上,自己在外面开了公司,可能会考金融。 她有想好对应的台词,如果梁胥问她,为什么,她就说你需要文凭立足,如果他问为什么是那个专业,她就回答…… 但梁胥只是说:“好。” 周幼里被他的手覆上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说,“那你,想要读什么专业?”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被映得紫,橙,黄,蓝,蓝色里人满脸森然,说的却是,“都听你的。” 没来由的,周幼里觉得不安。 但很快,不安闪过,梁胥把头埋进她颈窝。贴在她脸颊上,轻轻撒娇。 说,“那明天,答应我去,好吗?” /爱神/:乐园。 过山车停在周幼里面前。 游乐园人山人海,队伍后面的游客往前挤,梁胥扶周幼里的肩膀,挡住人群。等到坐上车,工作人员给她扣上安全带,周幼里依然难以置信。 “昨天说的‘一定要去’,就是带我坐过山车吗?” 梁胥笑笑。 车还没开,过山车车头略矮,他身高偏高,坐在那里有些滑稽。 “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梁胥问她,“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事情?” 视线扫过来,周幼里莫名觉得有点紧张,“我不知道。”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车身开始晃动,过山车攀到高处,周幼里努力放平心跳,憋着一股气准备迎接降落,听到身前身后不约而同的尖叫声音。 她和梁胥谁都没喊。 风把头发吹得蓬乱,走下楼梯,周幼里两腿发软,梁胥伸手抱她到怀里。 她左右看了眼游人,不太好意思,“噢…” 梁胥问她,“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抱你?” 她小声说,“怕遇到熟人。” 他用手顺了顺她的头发,“如果我控制不住怎么办?” 周幼里脸红。 牵着手,跟他在游乐园里走了一圈,几乎所有的设备都排满了人,梁胥问她要玩什么,周幼里挑了个人稍微不那么多的旋转木马。 他带着她走加速通道。 双层的旋转木马,第二层有个南瓜马车的小房间,看起来特别豪华,周幼里在数他们这边通道里的游人。 “一,二,叁……” 梁胥问她“在数什么?” 她说:“啊,我看我们能不能下下一轮排到第一个。” 梁胥问,“第一个怎么?” 她指南瓜马车,“可以坐那个!” 梁胥笑了笑。 “笑什么啊?”周幼里有点不好意思。 他说:“你果然会喜欢。” 周幼里怔愣。 他拉着她往加速通道深处走,后面排队的人大喊“干嘛插队啊”,他没管,找到了工作人员。 也不知道给他们看了一个什么,类似于徽章一样的金属,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里区,周幼里问,“怎么了?” 他说:“等下可以第一个上去。” 他们被工作人员第一个送进了栏杆里。 快速通道里,原本排在他们前面的vip和工作人员大吵,一个男人指着梁胥问,“为什么他们可以从工作人员通道走?” 工作人员说,“他们是内部人员。” “什么内部人员哦…” 周幼里坐进了南瓜马车,后面没听清,她问梁胥:“怎么回事?” 梁胥给她看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镀金的复古怀表,表盘翻开,周幼里只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小女孩的画像,迅速关上。 那是十七岁的周幼里的素描画像。 她慢慢把表翻转到后面,用手摩,感觉到凹痕,看到上面刻的“…项目负责人”小字。 梁胥说,“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建了这所游乐园。” 她听蒋茴讲他十五岁开始经商,顺风顺水,拥有了好几家公司,以为那只是他用前世的能力加持于上世从事的领域,她没想到他会建…游乐园。 “怎么想到这个?” “嗯,其实就是和你说这件事”,梁胥伸手勾住她的肩膀,“晚点跟你说好吗,现在让我亲一下。” 周幼里呆呆看他,觉得他好像和记忆里那个严厉的男人不一样了。她以为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梁胥俯身吻她。 再晚一点,他们坐了大摆锤,跳楼机,每个游乐园命名的方式不同,这间巨大的游乐园里有各种各样的设施,他们不用排队,全部时间都在玩,周幼里快被旋转的空中吊车转晕了。 天黑了下来。 美食一条街灯火通明,旁边有妈妈带着小孩,小孩说,“我要吃炸鸡”,周幼里跟着往他指的方向看。 闻到油炸的味道,很香,窜了老远,梁胥说:“你也想吃。” 肯定句。 她趁着天黑,勾他的肩膀,“你不想吃吗?妈妈给你买。” 梁胥细细摩挲她的手掌,侧头在她耳边讲话,“好,妈妈买给我吃。” “好痒”,周幼里跳开,跑去买了爆心芝士炸鸡排,梁胥端两杯米酒汤圆,热腾腾冒白气。 坐上摩天轮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摇摇摆摆上到高处,可以看到贯穿城市的那条河。 “这个地段竟然拿来做游乐园”,周幼里惊叹。 梁胥喂她吃车厘子。 他们面对面而坐,她把头伸过去,咬住,“不吃了,太麻烦。” 梁胥说,“那你坐过来。” 她说:“我们都坐那边,车厢会倒的。” 梁胥说,“不会。” 周幼里不信。 他说:“你慢慢走过来,没有事的。” 脸色平静地张开手臂,周幼里看他上扬的嘴角,臂膀宽阔,慢慢起身。 梁胥把她抱在怀里。 这时候,他们停在摩天轮的最高点,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摩天轮再也没有动了。 梁胥抬眼看表,“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建游乐园吗?” 他说:“其实是因为,上一世我养了两个小孩。” 周幼里把视线从窗户外面的风景拉回,怔怔看他,她想起她看到的那段文字。 沉默了下来。 梁胥把手放在她腰上,让她贴得更紧,看着她的眼睛,“后来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你回来看我,然后跟我说,我从没有对你这么好过,现在却把爱分给两个小孩,你好生气好生气,气得要把房子都拆了。我记得你当时数落我,说,‘从没给我办生日会’,‘从没参加我的家长会’,‘从没带我去过游乐园’,所以我想,如果你回来,我就带你去一次游乐园。” 指针指向十二。 巨大的烟花从江边的轮渡上射了出来,流光溢彩,一时之间摩天轮被点亮,红色的荧光映在梁胥脸上。 他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捧起周幼里的脸。 他说,“我想吻你,现在。” /爱神/:小手术。 藕断丝连的吻,一直持续到单元门门口,然后是楼梯间。 二楼有女人出来倒垃圾,看到周幼里和梁胥迭成一个人的身影,啧啧出声。梁胥把周幼里压在身下,她被他难分难舍地吻着,匀出一点视线环顾,骤然僵硬身体,看到妇人脚下的棉拖鞋。 躲到梁胥的夹克里以后,她蜷得越来越矮,推着梁胥往楼上走。 背后传来女人的小声嘀咕,说梁胥,“找到女朋友了啊…” 周幼里把梁胥推入房间。 大门关闭的瞬间,两个人交换了体位,她突然被他压在房门上。 “那么在意?” 周幼里瞪大眼睛:“你不要开玩笑,当然不能被人看到!这个世界我们有血缘。” 梁胥没有说话。 盯着她眼睛看,轻抚她的脸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的两分钟过后,他莫名笑了,把手往下垂落,抱周幼里起来。 地点转换到沙发。 她被他抱上沙发,他则跪在地面的毛毯上。 倾身将她向下压,压上她的胸膛,身形魁伟地笼罩下来。 贴上饱满的乳房,一只手继续往下,从膝盖处掀起她的长裙。 周幼里预感到他要做什么,用力抬他的脑袋,但没有抬动,他隔着内裤舔了舔她的下体。 那种触感比手指更轻微,舌尖把内裤染湿,后来用鼻,用嘴唇,都带着布料质感的湿意,摩擦感粗糙。 “我还没有洗…” 他没应声,只自顾自把她的腿抬高,将内裤褪了下来。 把潮湿的内裤揉在手心里闻时,他侧过脸看她,周幼里的脸刷一下涨红。 太变态了…… 脑袋停转,眼睁睁看着他重新埋头进她两腿之间,把她的外阴舔得很湿。 他舔她,像舔着某种食物,海产,鲍鱼,阴毛上沾着亮晶晶的液体。 再然后,他往深处探,探到她肉穴外面,绕着圈打转。 像突然钻进了一只湿哒哒的小肉蛇,一路汹涌往深处钻,仅凭舌尖把细小的甬道撑开。 每舔一下,周幼里都觉得战栗难忍,跟着他的动作颤动,把身体越展越开,两只腿完全抬了起来。 脚尖在空中轻点,只觉得所有的感觉都汇聚在了下身,从阴道深处向外播散,散到皮肤表层,脊背,头皮,发丝。 快感巨震。 她摇摆着汗如雨下,手指插入他的发梢,慢慢喷出大量的爱液。他继续舔,因为阴精太多,含住了,吞下一些,带着点点腥咸的味道,吻上周幼里嘴唇。 周幼里还在高潮里痉挛,伸出一只手捏他的下巴,“好脏,不要亲我”。 他笑出声音,偏偏要把唇盖上她嘴唇,也把粘稠的爱液带入她口腔里面,让她闻到他鼻尖的味道。好淫的味道。 他就趁着她失神,浑身乏力的时候,脱下了裤子,背手从身后的茶几矮柜里摸出避孕套,尽根插到了蜜穴里面。 周幼里迷着一双眼睛,慢慢睁大,看到他又一次俯身压下来,发出一声上扬短促的:“啊…” “怎么办”,声音低哑,笑起来有些坏,“我们有血缘,可是我们在做爱啊。” 周幼里捂他嘴巴,但他操得太凶,屁股摆得像只发情的公狗,规律又有力,周幼里的手完全不稳,话从指缝漏了出来。 “你夹得我好爽。” “妈妈,你好好操。” “我把妈妈操爽了吗?” 周幼里快要昏厥过去。 他动得更快了,剧烈的抽插之后,猛地压在她身上,牢牢的,一寸不落地紧贴,将呼吸扫上她的脸颊。 那天晚上他们一共做了叁次,最后周幼里失去力气,只能被梁胥抱着,去洗澡,抱上床。 他给圈在怀里的她落下一个晚安吻。 “你还走吗?” 周幼里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看他。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躲,不可以露怯,于是睁着眼睛,开口说话。 一个“我”字吐了出来,随后就被梁胥捂住嘴巴,声音含糊不清。 他吻着覆盖她嘴唇的手背,“不走了,对吗?” 周幼里沉默下来。 他放下手,留下全无阻碍的空间,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 她看到了浓郁的黑暗,沉默粘稠的寂静,底色是灰的。 她出声,“嗯”,打破寂静,就有一些些光点透了进来。 他抱她抱得好紧好紧,周幼里快被勒到,感觉他的呼吸乱了。 “梁胥…” 梁胥埋头在她身后,并不应声。 周幼里寂然抚摸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拨弄,错觉一样,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抽泣。 后来他们整日在房间里厮磨,过得昼夜颠倒,用完了一整盒避孕套。 星期五,他从床上起来,告诉她,“套用完了。” 周幼里还在睡,有点疲惫,不以为意地转过身。 梁胥说,“你睡吧,我今天要出一趟门。” 她有点不太习惯,“有什么事吗?”拢着被子起身。 “没什么事”,梁胥笑,“但在家里呆了太久,总有些事情要处理。” 周幼里说:“哦。” 他说:“午饭等下有人送过来,晚上一起吃饭。” 她说:“好。” “你再睡一会儿吧。”梁胥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后来周幼里躺回被窝,迷迷糊糊,没有立刻入睡。因为手机响了。 屏幕亮起,短信来自熟悉的号码,“梁胥要去结扎。” 鸡皮疙瘩攀上两臂,周幼里悚然而惊。她立刻从床上起来,披上外套,打开房门跑了下去,梁胥刚刚把车启动。 男人摇下车窗,十八岁少年模样,“怎么突然下来了?” 周幼里说:“我想和你一起去。” 他问她:“这么离不开我?” 周幼里说:“嗯。” 梁胥微愣。 他看了她有一会儿,只是笑笑,给她打开了车门。 两人到了公司。 时间接近正午,他把她安排在办公室,命人给她送了些吃的。 再后来他开完会,周幼里看他把自己吃剩的东西吃完,给她喂了点水果。 快叁点的时候,他起身,周幼里跟在他身后。 “你睡会儿午觉,我很快回来。” 但她没听。 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他走进电梯,她也跟了进来。 两个人坐上了车。 医院的建筑群清晰可见,轿车驶入医院停车场,周幼里明知故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梁胥回答说,“做个小手术。” 她问他:“什么手术?” 梁胥说,“之前预约的。” 周幼里提高嗓音,又问一遍,“什么手术?” 他们停在医院走廊,导医台的医生低头签字,看病的人来来往往,绕过他们而穿行。 他说:“结扎。” 她问:“为什么?” 梁胥低头理了理衣袖,“你担心血缘,结扎以后就不会有问题。” 周幼里抓住他的肩膀,“不要……” 问题于此刻被返还给她,“为什么?” 她说不上来,只能说,“你没有跟我商量,我不接受,太突然了。” 他安慰她,做出松快的表情,“就是一个小手术。” 但周幼里紧紧拉住他的外套。 手指被粗糙的布料勒痛,她央求,“不可以。” 梁胥沉默地转过身来。 “你…不是还要上学,快高考了,要体检,不可以做手术……戴套就好了啊……我没有关系……” 他一个字一个字,把她思路混乱的话听完。 他说,“我知道了。”松开她的手。 只觉得冬天的风吹入人的衣襟里面,从头到脚的寒噤。 /爱神/:琥珀。 有一个阶段,梁胥还没有完全觉醒,相当于附在人物身上,跟着人物走剧情。 当时为了追回黄莺,他追去黄莺朋友的游艇,旁边开趴体的人玩得正嗨,梁胥说,可不可以复婚,黄莺说,不行,梁胥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同意,黄莺指着船下面的海水,那你跳下去吧。 也是一个冬天,海水,很深也很冷,他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产生了濒死的幻觉,此后膝盖一直有隐痛,到死才肯结束。 再往后的每一次轮回,他都被控制,不得不完成这段剧情,以至于每一个迟暮之年,都必须忍受雨季傍晚从骨头里渗透出来的剧痛。 那可真疼啊。 刚开始捡回周幼里那段时间,梁胥有多恨她,后来他还是恨她,在她回归自己世界的那一世,他活到了五十岁,没有落下病根,却依然习惯在雨天用毯子裹住腿,他恨她带来的一切。 让他陷在那些短暂的回忆,浓烈又赤诚的爱意里面,全然无法抽离。 他梦到她太多次了,短暂的一个夏天用一生反复咀嚼,真和假难辨,于是好多年后幻想和真实混在了一起,像琥珀一样。 他又梦到周幼里了。 两个人分别坐上两艘船,隔着湖水。 她说,第一世你没有珍惜,凭什么让我回头。 梁胥说,我离不开你了。 她说,你爱上的究竟是什么,凭什么说你爱我。 梁胥举起手里的琥珀。 她把那颗琥珀拿在手心,树脂融化,发光,一圈一圈的白色漾开,最后有一只蚂蚁在她手心上爬。 小小的,黑色的蚂蚁,伸出触角,在她光洁的手心里点触。 “这就是你说的爱吗?” 梁胥睁开眼睛。 他的心骤然被攥住,周幼里不在身边。 起身,扶着柜门往外走,跌撞着停下,看到阳台的窗帘拉开了,她站在那里,留了个背影。 梁胥滞在原地。 依稀听到她在打电话,传来细小的声响,“晚点……我……过去……” 他转身回到房间。 十分钟以后周幼里回来,梁胥闭着眼睛,假装睡着。 她钻进被窝以后没有直接入睡,而是在注视中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刚刚从外面回来,手指冰冷,他顺势醒来,握住她的手,周幼里说,“吵到你了?” 梁胥把她抱到怀里。 “我们再来一次。” 她犹豫着说:“你明天不是要去上学吗?” “再做一次就睡”,声音沉入发梢,他继续吻她。 周幼里抓住他一路向下的手,“不行,这都几点了,明天回来再说。” 他再次抱她入怀。 用力的,将脸颊紧贴,交颈而卧,一直睁着眼睛。 周幼里说,“睡吧。” 梁胥说,“嗯。” “你在家等我,我明天早点回来。” 第二天,梁胥去上学,周幼里吃过中饭,回房收拾。 拿着手包,去小区外面拦的士,到达小区附近的巨型商圈,连排的建筑群外围,她在一家私人餐厅前停下。 那是一家预约制的餐厅。 装修风格为古雅中式,进门即见一座假山,水池里游着几尾红色的锦鲤,从悬空的玻璃通道上过去,包厢取的都是化用典故的名字。 她走进巫鹤告诉她的地点,推门,少年已经坐在那里了。 “不是下午两点?” 一身白衣的少年移动轮椅,从窗户到桌前,“我过来看看风景,没有特意等你。” 周幼里拉开座椅,包间里的四人桌并不大,两个人距离很近。 服务员带上门离去,她环视包厢环境后坐定,很快进入话题。 她说,“六月参加高考,第一个剧情点是大学军训,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巫鹤给她添茶。 一只苍白的手托举茶壶,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坐在原地。 水声混响,“我想,把时间定在新生报道的那一天。合体以后我成为真神,抹去他的记忆,让他完成剧情。” 巫鹤放下茶壶,放下手,放下衣襟,衣摆落上红木桌面。 她说:“昨天你说他的记忆抽离以后,需要用特殊的道具保存起来……” “现在不用了。” 他平视前方,看着周幼里笑笑,目光仿佛穿透了什么。 重复了一遍:“现在不用了。” 她被他看得悚然,不明所以,直到,手包的暗格里传来电流波动的声音。 “是的,不用了。” 梁胥的声音震得她脊柱发麻,周幼里大惊失色,惶然地倒出手包里的东西。 正在通话的手机落到桌面上,滚烫,电量几乎告罄,通话继续,“我在饭店门外。” 她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暴跳如雷,但,梁胥坐在周幼里旁边,举起杯盏,只是说:“好茶。” 自然而然融入到这场饭局里面,他品完茶以后又说:“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露出了一种算得上是微笑的表情。 周幼里身体僵硬。 四年过去,巫鹤好像也停驻了时光,是少年面相,两个少年模样的男人面对着面,平静地对视,都只是露出温柔又疏离的笑容。 梁胥说:“我可以配合你们。” 巫鹤说:“我没有意见。” 慢慢偏过头,把视线落在周幼里身上,梁胥问她,“你觉得呢?” 她太惶然了,只觉得他过于镇定,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冉起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下意识握上他的手,梁胥脸上的笑意因此更甚,“你觉得呢?” 她几乎呆不下去了。 拉着梁胥起身,他被她拉动,走出了饭店。 对不起,没来由的,她想道歉,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步行街天色正亮。 冬天的阳光罕见珍贵,人群聚集在公园的草坪上,有人摊开餐布,吃的是自制的饭团。 那些都离周幼里很遥远,旁边的建筑,花坛,走出饭店的台阶,她被梁胥揽住后腰,“小心。怎么不看路。”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想。 他不应该这么平静的。 也不应该落入现在的境地,他甚至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不知道,她恐惧,不安,手足无措,根本来不及去想。 只是说,“我…” 梁胥把她带入怀里。 她说:“不要这样……” 他笑笑,“什么?” 她说:“不要笑……” 梁胥轻捧她脸颊,说“好”。 “也不要这样”,她带着哭腔回应他,“你生气,想骂我,就直接说,不要这样…求求你……” 他慢慢敛起上扬的嘴角。 “陪我走一走吧。” 真的只是在走。 长长的步行街,他牵着她的手,毫无芥蒂的样子,走到中式建筑群的末端,看到高耸的牌坊,又折返转身。 餐厅里陆续有人出来,她眼尖,看到角落里情侣在接吻,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平稳的心情又开始起伏,像突然被击中了一样。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松开他的手。 梁胥和她一起站在牌坊的立柱下面,阴影遮挡下来,人的视线一暗。 他说,“你知道,按剧情,我要跟蒋茴上床,然后她怀孕,生小孩,叫做冯良,对吗?” 周幼里面色惨白,“你知道……” “他跟我说了。” 他再拉周幼里的手,周幼里快要站不住,从台阶上跌落下去。 他牢牢抱她到怀里,抬起她的下巴,“你不在意?” 还是笑的表情,周幼里觉得毛骨悚然,不安累积到现在几乎让她窒息,“我在意…但我…没有办法……” 他说:“你决定了就好。” “我真的没有办法”,周幼里试图解释,“梁胥,你知道吗……” “我在那边,过得并不好,你不懂的,你是主角,天之骄子,什么都是最好,但我在现实里一无所有,我真的一无所有。” “如果是在现实里碰上我,你不会愿意看我一眼,我……” 梁胥轻按她的嘴唇。 “别哭了。” 他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从怀里拿出一盒药盒,“什么都听你的,我有最后一个要求。” 红白胶囊躺在塑料盒中心。 周幼里觉得自己疯了。 她太了解梁胥了,他不是那样引颈就戮的人,从来。他有心机,深谋远虑,善于绝地反击。如果他今天让她死,那么她弹出系统,一切重来。 所有一切都不作数。 但她还是吃了。 /爱神/:人间事。 梁胥捏住周幼里两颊。 “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脸赴死的表情被他挤得变形,有点儿喜剧效果,像只嘟嘴的鸭子玩具。 他看着她眼里的慷慨就义,发出一声气到失笑的冷哼,准备说的话堵在嗓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最后把手放开。 他握住她的手腕。 贴上自己胸口,然后说,“摸到什么?” 外套的布料非常粗,她摸到他隆起的胸肌,心跳隔着布料撞击手掌,很有规律。 “周幼里。” 她震了震。 他很少叫她名字的,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陌生,不笑的时候,梁胥看起来有阅历,偏老相,十八岁的身体突然变灰了。 他说:“你知道我对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们从来都不对等。我在这里,只能等你,只能看着你,只能爱你。现在你为了你的世界放弃我,想说服自己,明明有那么多办法,为什么偏偏选的是这个?从假定的层面来否认我的感情。” “我真的好恨你。你否定自己,可以,凭什么否定我的感情?” 泛红的眼睛带着点戾气,直指周幼里而去,“所以我给你吃了一粒毒药。” “你会死在我怀里,我会抱着你的尸体睡觉,睡到你发臭,长蛆。” 一开始她有认真在听,听到毒药,周幼里脸色苍白,听到尸体,她冒出冷汗,听到发臭,她开始想要尖叫。忘记反驳了。 只说,“我没有”,梁胥没有理她。 一个小时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幼里坐回房间。 他起身把所有的空调都打开,拉了窗帘,对她说,“洗个澡,把衣服脱掉。” 周幼里说:“什么?” 梁胥语气漠然,“我想要一具完美的尸体,硬了以后衣服不好脱。” 周幼里站在原地不动。 他指着浴室,“记得洗头发。” 她被他森然的表情吓到,一时间忘记说什么,进到浴室以后,摸了摸肚子,才想起来,觉得不对。 那些话就算是有真实的部分,也不应该是后面,他说他恨她,周幼里觉得…这是真的。 她咬住下唇,裹了条浴巾推开门,梁胥从沙发上起来。 她说,“你刚刚说的,我想和你……” 他绕过她去了浴室,关上了门。 差点儿碰到周幼里的脸,她悻悻停住脚步,靠上浴室外的洗手池。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慢慢的,她开始觉得胸口好涨,有点疼。浴室门口的镜子映出她一张慌张失色的脸,她想毒药大多都是从腹部开始疼,真的不应该。 然后,她对着镜子解开了浴袍,看到里面的女人,水袋一样摇晃的乳房,乳晕粉红,中央的乳头泛着点白。 她泌奶了。 “有效果了?”梁胥洗完出来。 他把她推到床上,解开身下的浴巾。爬到周幼里胸前。 周幼里觉得好痒,又觉得他把玩的动作会稍微让她舒服一点,尤其是他俯下身来吮吸乳头的时候,她变得浑身发麻,发烫。 周幼里说,“你给我吃的……就是……” 梁胥说:“嗯。” 他没解释什么,只把硬得发烫的性器挤到她两腿之间,耸动。 但在插入进去以前,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肉穴,用两根手指搅弄,扩充,“不带套了,嗯?” 周幼里没说话。 就算这么多次,在他进来的那会儿,她还是会有点紧张,牢牢抓住床单。 他插了进来,一边操弄,一边低下头吸乳头,没被他吸到的那一侧乳房依然很胀,他揉着揉着,笑了笑,气息洒上她锁骨,潮湿。 他晃着身子大笑,伏在她身上,“你竟然真的相信那是毒药。” 周幼里全身都是软的,没有力气,小声辩解,“我没有…” 她说:“我只是觉得,我不会死,所以我们都没有顾忌。” 他不理她,埋在她胸前,久久没有抬起头。 直到她感觉到一些湿润的东西染上皮肤,才发现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发红。 他说:“但我会。” “你不在乎我和别人上床,没关系,没关系,周幼里,可是,想到你为了达成目的,要和别人做爱,我会死。” 进入这个世界以来,他们常常在打哑谜。 一开始梁胥就认出了那是周幼里,但他没说。后来周幼里知道那是梁胥,她也没有直说。他们说着些暧昧不清的话,有些是假的,大半是假的。 她说要留下是假的,他说他信了是假的,他其实都知道。 装作不知道,是假的。 装作不在意,是假的。 装作毫不在意,可以配合,是假的。 许许多多的假象里面,真相散落,需要人去找,但这条不一样,只有这一条的真实用肉眼可见,他说,你和别人上床,我会死。 在那个荒淫的夜晚的尽头,她浑身脱力地倒在床上,陷入半梦半醒的昏迷里面,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浓郁的铁锈味道,带着腐朽的气息。撑在床铺上的手掌潮湿,好像陷入了一片沼泽,她伸展身体,碰到旁边的人,僵硬。 他甚至没来得及帮她洗澡,穿上衣服,以及关灯,所以周幼里看到了,看到他竖切的手腕上喷射了大量的血,被套上留下溅射的痕迹,更多的,只积在手腕下方,外洇出一大片,开始泛黑。 她立刻就要扑上他僵硬的苍白的身体,但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世界碎掉,包括梁胥,包括门,衣柜,天花板,变成一块一块,扑克大小,羽毛大小,齑粉般吹散了。 她回到现实里面,人还在医院外面的金属椅上,手里拿着手机,上面的字映入眼帘。 “恭喜你。” 周幼里没有反应过来,真的,整个人停在了刚刚那一刻,她没办法理解那意味着什么。 她打字,说,“梁胥呢?” 巫鹤说,“如你所见。” “什么意思?” “他从冯致的身体里消失了。” 周幼里问他,“你不是说除了冯致没有人可以容纳他的灵魂吗,他从冯致的身体里消失了,那他去哪了?” 那时有个电话拨了过来。 她按掉,电话又拨,因为种种原因,巫鹤暂时没有回,于是周幼里把电话接了起来。 编辑安河说,“周老师,您做了什么?现在所有的文章都恢复原样了,出品那边撤诉,总公司重新开会,还是决定扶持您来做新的项目……” 她挂掉电话。 等到了,巫鹤的消息发了过来。 “从你决定修改乱码开始,系统就做出过推演,以你和梁胥的羁绊,让他来走剧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想要修改,最直接的方法,消灭漏洞,抹去那个本不该存在的意外。” 周幼里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冷静,她沉着地继续打字,“所以,我做了这么多,一切的目的就是,逼死梁胥?” 巫鹤说:“是。” 她站了起来。 医生在叫她,说最快可以把生母的手术安排在下周,手术顺利的话,后续还要做化疗。 她听着他讲完化疗的疗程和费用,依然冷静,说,“我知道,但我想带她回a市,我可以找人约到那里的床位。” 医生听完面色一变,咳嗽了两声,生母走了出来。 “可是,里里,我不敢坐车……这边的房子已经租了下来,就是专门看病用的,房租都已经交了……” 周幼里说:“嗯。” 她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头,“那好。” “我先交钱。” 生母说:“好,你先去。” 那天晚上,她在生母的出租房睡下,间断醒了几次,看手机。 她问巫鹤,“这次他真的死啦?”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但他没有再回了。 一直没有。 直到第二天,生母出门,她在市里找了个活做,问周幼里要吃什么,她给她带早饭。周幼里才发现自己一晚没有睡着。 有些累,她说:“不用了,我等下自己去吃。” 女人依然不厌其烦地问她。 “够了!”周幼里大吼。 瑟瑟发抖的生母惊慌地看着周幼里。 她抚了抚额头,“我没有睡好,对不起。” 女人说,“好,里里,我不打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周幼里躺回床上。 望天花板。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依稀听到房门打开关上,她以为生母又回来了,并未在意。 一个陌生男人走到了她的床头。 上了年纪,身形矮小,有些精干,周幼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抓住了脚踝。 她挣扎,“你干什么?你是谁?” 男人压上她的身体。 她正在床沿,手里没有任何帮忙抵抗的东西,只能拼命挣扎。 他在试图控制她的同时,怪笑着说,“只知道你有钱,没想到长得还不错。难怪周砚洪出了这么个主意。” 周幼里问他,“你认识我二叔?” “讲道理,你妈和我哥结婚,你也应该叫我一声二叔啊。” 讲话的片刻分心,周幼里踢向他的下体,男人吃痛松手,她趁机跑到客厅,被他一脚踩到茶几上面。猛地撞向玻璃。 “跑什么啊,有钱,又傻逼,就是给人操服的。” 周幼里倒在玻璃上,手臂插入了玻璃碎屑,疼痛是后置的。 “你不会现在还不知道我哥和你妈为了骗你,编的那个病吧?昨晚一听真有这么傻的人,我们全家心思就活了。难怪周砚洪他老婆一心让她弟弟和你见面,你记得吧?他们让你相亲介绍的,都没说清楚来路,就是怕你猜到。” 他再次贴近周幼里,把她转了过来。 “不过要不是他们家打算,借这个葬礼机会叫你去家里,让两人睡一屋,生米煮成熟饭,我们家也没想到这个办法。” 周幼里把背在身后的手转到前面。 碎玻璃捅进男人的胸口。 好奇怪,她捅了好多好多下,捅到最后不知道捅到什么血管,湿热的液体喷了她一脸,但那个男人还可以说话。 他说,“你妈那么早就写了断绝关系的大字报,全镇的人都知道,怎么今年找你,你就真信她。” “至少得想想她是不是要利用你治病吧,如果你相信那个病是真的的话。” “不过,想来也知道,你根本想不到。毕竟你到现在,还以为你爷爷爱你呢。” “如果你爷爷爱你,怎么会一点遗产都不分给你,平时拿了你那么多钱,到死了全部留给你叔叔,你妹妹,你弟弟上学。” 好奇怪啊。 周幼里想。 他为什么还会讲话。 她继续,非常非常冷静地把玻璃捅进他的身体。感觉到后置的身体插入玻璃渣的刺痛。 为什么? 周幼里想。 她想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梁胥会死? 为什么她逼死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会乱码? 为什么要修正剧情? 为什么她不能放弃工作? 为什么她需要钱? 为什么她要拿钱给那些人? 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要这样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爱神篇·完) /苦艾酒/:“你可以拒绝的。” 走上阳台的时候,周幼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在想。 大脑放空,那里什么也没有,感官变得很模糊,人好像回过神来就爬上了栏杆,她坐在上面仰头,日照晃进眼睛,建筑,云,电线杆,有了重影,纷纷向她移动过来。 她听到了,有人在楼底下大叫,因为她身处五楼,大喊的声音一层一层爬进她的耳朵,就变得好微小,“你在干什么”,“不要跳”,“危险”。 其实还有一些些别的声音。 “你看她身上,怎么像血…” “手里也是血吧…” “太吓人了…” 以及房间深处连续的震动。 这时候,她才有点恍然醒悟过来的感觉,怔怔地转身。 手机屏幕大亮,震响嗡嗡,有人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很巧。 但她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不想下来。 “早知道…”,周幼里对自己说,“应该留下来的。” 她想她如果知道,那是见到梁胥的最后一面,至少应该和他好好道别。 撑着身体,周幼里缓慢地站了起来,薄薄的栏杆上站不下一个人的鞋子,她慢慢张开双臂。 手机的震动停了。 纷杂的响声,隔着五层的高楼,上到空气稀薄的此地。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晰可闻。 “周幼里。” 她震了震,发自身体深处的颤抖,也凭一种吊诡的默契感,视线往下扫,看到了人群里的巫鹤。 他没坐轮椅,模样未变,还是十八岁少年外貌,一身白衣,一个字一个字传入周幼里耳中。 “等我上来。” 巫鹤推开门上来。 警笛声混入背景当中,穿着制服的男人们拿枪冲入房间,其中一个对着对讲机喊话,“有人入室伤人,凶手已经逃窜,需要担架,人还活着”。 她和巫鹤格格不入地站在客厅,警察、医生来往于这件狭小的出租房,却没有一人注意到他们。 巫鹤摊开周幼里手掌,拿沾了碘酒的棉球擦拭,她感知到迟钝的刺痛,收手,又被他轻轻握住。 “别怕。” 纱布覆上周幼里掌心。 之前她用玻璃刺人,破碎的玻璃渣同时刺入她的虎口,可见外翻的血肉。 此时巫鹤将手放到纱布上面,自右往左轻抚,她觉得有种血肉生长的痒。 “还疼吗?”他问她。 周幼里怔怔看着他的眼睛。 时间接近正午,靠近阳台的视野明亮,他站在阳光里面,没有坐轮椅,却依然很苍白,苍白到病态的感觉仍在。 她问他,“……你说你是规则,只有我们合体我才可以变成真神,骗我的,对不对?” 巫鹤说:“嗯。” 还是很漂亮,年轻而俊朗,侧脸被光照得发亮。 周幼里又问,“我喝了你的茶,他赶过来,你把我弹回现实,让我感受到压力,故意的,对不对?” 他说,“嗯。” “饭店收保护费的马莱,你明明可以抹去他的记忆,却要让他记得,来找我,就是想让梁胥因为保护我受伤,让我知道那是他,对吗?” 他伸手把周幼里的碎发拨到耳后,其实并没有碰到她的皮肤,但感觉到她僵了僵。 巫鹤收回手,他说,“嗯”。 就只剩下长长的沉默。 后来周幼里的生母匆匆赶来,回到房间,恸哭大喊,“家里进了强盗,里里,你有没有受伤……” 周幼里往后退。 生母没有发觉,她看到了巫鹤,愣了,“这位是……” 他们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女人接起自己的话,“里里的男朋友吗?” 巫鹤说,“阿姨,你好。” 女人伸出的手粗糙,想要和他相握,周幼里拦住他们。 大力关上房门,她拉着巫鹤下楼。一层又一层台阶,走道里潮湿的味道蔓延开来。 “他们配吗?”她牙齿发颤,“我捅了他那么多下,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警察说是入室行凶……人还活着,要担架,为什么要救那种垃圾?” 她带着淬毒的恨意咬紧牙关,“猪狗,垃圾,他们配吗?” 两个人走到光线昏暗的楼层间停下,巫鹤被光照出一片影子。影子投在周幼里身上。 他说,“人性是很脆弱的。” “像一盏茶,杯子上有缝隙,稍微一碰就会碎,如果没有外力,人还是能保持破碎的零界点,就这样当一盏普普通通的茶杯,过完一生。” “是我要碰碎他们的吗?” “你,获得了机会,跨越了阶级,而他们没有。有时候不是你故意去做一件事,而是你有,他们没有,压力就产生了。” 那天以后,周幼里回到公司,新项目启动得很顺利。 顺利到她忘记时间,然后在某一天接到生母的电话,说她来到了a市。 女人带着一张卡,里面有钱,说,之前丈夫投资失败,家里欠了高利贷,万不得已,用骗的方式借了周幼里一笔钱。其实她的病只是胃炎,现在算是好了很多。 周幼里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借?” 她说:“当时……欠太多……我们不确定能不能还。” 那年晚一些的时候,二婶的弟弟跟人合伙开公司,起步以后也很快就步入正轨,盈利以后,二叔作为公司的股东,买了辆新车。 要过年了,周幼里说她不回老家,某天回家的时候,收到一个包裹。 表妹看了她新出版的书,收集了班上同学的礼物和信,“我们班好多同学都喜欢你,姐姐,我特别自豪你是我姐。” 巫鹤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个上市公司老总的小儿子,比看起来的年纪稍微要大些,有二十二岁。 但还是比周幼里要小,过年生母和二叔给周幼里打电话,都问,“你那个年轻男朋友到底什么时候和你结婚啊?” “这都谈了多久了,他年纪小,你不小了,如果只是玩玩而已,尽早,还是……” 巫鹤当时在周幼里旁边,听到了,笑笑。 第二天他就向周幼里求婚了。 广场,连街的商圈,四面的电子屏同时播放一样的视频。 有一整片花海,从天而降,巫鹤说,“嫁给我,好吗?” 周幼里拿着那个戒指。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少想起梁胥,但那一刻,她突然就哭了。 围观的人群以为她是感动,大喊,“嫁给他!” 此起彼伏,人浪和人海潮水一样,向她淹没过来。 晚上巫鹤留宿在她家。 周幼里洗过澡,没有关掉房间的灯,巫鹤走到她床头,坐了一会儿。 她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巫鹤也躺上床铺,从侧面抱住周幼里,她才骤然僵硬。 脸上满是泪水,被灯照得发亮。 巫鹤慢慢坐了起来,背靠床板。 他说:“你不愿意,可以拒绝我。” 周幼里侧过身无声而哭。 一开始相当压抑,后来才渐渐放开声音,她说,“拒绝有用吗?” “我活了这么久的世界,你突然出现,告诉我这是世界是假的。你是这个世界的神,你想让谁复活就让谁复活,想让谁顺利就让谁顺利,我又能做什么?” 他没有触碰她,也没有看她,只是垂下目光,说:“你可以拒绝的。” 周幼里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手指房门,“那好,那我拒绝,请你离开我的房间。” 巫鹤没有动作。 周幼里垂下手臂,把床头柜的书和笔记本砸到地上。 玻璃碎出脆响,墨水洒到毯子上面,浓郁的水墨味道散开。 一片狼藉里,她靠在柜子上,慢慢坐了下来。 “我拒绝?”捂着眼睛笑了。 “让我失忆爱上他,我能拒绝?又让我亲手害死他,我能拒绝?这世界对你来说是什么?笑话,玩具,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好玩啊?” 巫鹤说:“他没有死。”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颤。 /苦艾酒/:鸟的眼睛。 那段时间,周幼里其实什么都不想做。 尤其是从虚拟世界里出来以后,时间越往后移,她就越什么都不想做。 交稿,由巫鹤提醒,忘记吃饭,巫鹤已经做好,醒不来,一天可以从凌晨昏睡到正午,然后再睡午觉,下午也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懵懂地戴上了巫鹤给她的戒指,后知后觉,似乎是结婚了。 等到有一天,周幼里睡了叁十六个小时起来,从飞机下来直奔回家的巫鹤把她抱到怀里,她才睁开眼睛。 巫鹤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坐在那里堆沙盘,听到心理医生和巫鹤讲话,巫鹤说,“醒来…割腕…拿刀伤人……” 心理医生说,“创伤…应激…自杀倾向很高……” 然后巫鹤出来,周幼里进去和医生聊天,简单讲了讲,没有多说什么。 出门的时候,周幼里问巫鹤,“为什么带我看医生?你不是可以用意念改变吗?” 他沉默往前地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她站在那里不动,很懒,就连路都不想走了。 他抱她,把她抱进了车,按旋钮落下前后车座的格板,说,“不合理的东西越多,世界越容易崩溃,改变人的心理是其中最需要能量的一件。” 周幼里说,“哦,对,所以你才诱导我逼死梁胥。” 巫鹤说,“他没有死。” “附身成为第叁个世界的男主,连完整的人都不是,只是一个人格,这也算活着吗?” 周幼里表情淡淡的,几乎一派天真。 巫鹤说:“只要你想。” 她懒懒地躺着,侧转过头,看的是车厢的天顶。 听到他说,“你怕他恨你?” 好像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了进来,猝然打了个摆子,她说,“什么?” 巫鹤没有说话。 他把她带到他的书房,阁楼那间,房间给周幼里一种熟悉的错觉。 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熟悉,房间其实很小。 电脑桌摆在中间靠窗的地方,阁楼的窗户拉有一道环形的窗帘,密不透光,只有顶灯点亮的时候才看得清楚,房间除了桌子和电脑以外什么也没有。 巫鹤走到电脑桌旁,屏幕蓝光闪烁。 周幼里想起来了,这个画面她见过的。 她靠在墙壁上,看巫鹤转动门锁,房门再次打开,眼前不再是他们刚刚走进房间的楼梯,变成一片冰雪的天地,依稀可见裹着皮衣的猎人的影子,拎着手里的猎物踏雪归家。 也有,西方幻想世界的森林,戴女巫帽子的白发女人抬起手杖,又转动到一口古井,庭院深深,琵琶的声音绵长,似乎有人大宴宾客,歌舞升平。 最后巫鹤关上房门,轻轻抱了抱周幼里,“你让我去佛罗伦萨买的花和邮票,我都放在楼下书房了。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临界点很快超过我的能力,无论是这个世界崩塌,还是你死,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如果觉得痛苦,你可以去看看他”,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呢喃着说,“不要再吃安眠药了,好吗?” 周幼里并不应声。 巫鹤说,“你可以远远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周幼里慢慢抬起脸来。 按照巫鹤说的,她坐在电脑前面,那是一台颇为古旧的台式机,屏幕很厚。 他说,“我去把浴缸的水温调好,等下上来叫你。只要取下手上的婚戒,你就可以回来。” 周幼里说,“嗯。” 巫鹤关上房门。 她觉得好暗好暗,只有头顶的光,像聚光灯,舞台剧效果,有点眩目。 把手放上房门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紧张,像有汗要从额头落下。 她打开房门,一瞬间处在世界的上空,人仿佛从飞机上落下,但她不觉得恐慌,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踮脚站在虚空之中,感知到下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包括这个故事过去和以后的每一个时刻,那是一种四维的空间,展示在她的面前。 她飞身前往目的地,穿越云层,穿越山,跨过湖泊,来到学校建筑的上空,灵魂体透进墙壁,融合到了一个人身上。 老师正在台上讲课。 “双曲线和圆在第一象限交点为a,已知,双曲线的方程式为……” 周幼里抬头向右,看到坐在窗户旁边的男生,第四排,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带一点点婴儿肥,盖住眉毛的刘海颇长,某些角度也会遮住眼睛,显得有些忧郁。 十七岁,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幼里的视线,跟着老师翻书。 然后,讲台上女人拍打桌面,“陈秋柠!” 前排的人一震,包括靠窗的男孩,一起转向周幼里。 她站起来,老师说,“这题你上来做”,厉声以后扬起眉毛。 那并不是等待她上台板书的姿势,手里的粉笔还在向下放置,似乎是在等着周幼里说一声“对不起…我没听讲”,她再批评她的走神。但周幼里走上台。 她拿了一根新的粉笔,字迹规整板书,行云流水地写,粉笔重回笔盒以后,她的手指依然光洁。 老师停顿了一分钟。 “……是这个思路。” 干巴巴继续讲,“就算听懂了,也不要东张西望,看书就行了,不要看窗外。” 周幼说,“好。” 她没有再偏头。 就算没有偏头,她也能感觉到那个位置,梁胥的人格蛰伏在少年的身体里面,像婴儿睡眠,在某个特殊的节点被唤醒。 比如,下午五点。 他很规律地只存在一段时间,五点,然后梁胥接管身体,紧接着九点,原来的身体,陆钦接管回来。 只是,梁胥的时间似乎,一天天在变短。 从九点,到八点五十五,到八点半,到七点。 周幼里用陈秋柠的身体观察,远远的,默默的,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惫懒感觉,深入到灵魂里。 他好像有些不愿意醒来了。 下午,晚饭时间,同学来找周幼里,“秋柠,你最近都不怎么跟我们一起吃饭啦!” “我有点事”,周幼里说佯装收拾书桌。 女孩子小声细语,簇拥着离开她的桌前,教室的人也往外走,而窗户边上的少年收拾得很慢。 不疾不徐的,不同于其他人慌忙抢占食堂,他甚至拿出了作业本。笔尖沙沙作响。 五点的钟声响起。 她看到他的身体发着蓝色的光,阳台正下着小雨,阴天,乌黑,光线不明朗,正在写作业的动作停了停,表情沉在那里,侧头,看着窗外,周幼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也跟他看向窗外,捻了捻手指,意念一动,乌云渐渐散开,雨停了。 只见即将骤雨的天气变晴,天边出现一道彩虹,映照在窗户上面,从雨点里一条条流淌下来。 梁胥缓缓站了起来。 周幼里放平呼吸,继续低头看书桌。 她看到男生的脚步往前,走到她面前,又继续往前,直直走出了教室。 周幼里僵在原地。 她往他离去的门口看,走廊被遮挡,看不清楚,她走出教室。 梁胥正在门外的墙边。 背靠着冰冷的瓷砖,不发一言地望着走廊,教学楼为环形,目之所及是对面空荡的教室,环形区中央空荡,人站在栏杆边上俯视,可以听到楼下学生的声音。 “雨停了”,“快把伞收起来”。 “你看,彩虹!” 梁胥默默注视周幼里,没什么表情,只说。 “你来了啊。” 周幼里脑袋停转,身体发直,她把呼吸放得好轻好轻,说,“嗯。” 少年的脸上带上了让她陌生的表情,梁胥问,“这次,想让我,干什么?” 周幼里心口一颤。 她捂住嘴巴,“我不是…”,眼里有了湿意。 平复自己的情绪,呼气,擦拭眼睛,“我没有想让你干什么,对不起,不是这个意思,请你…继续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梁胥说:“嗯。” 他的视线转得极慢,从对面的教室移动到周幼里身上花了一分钟,说,“真的吗,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语气几乎毫无起伏。 但周幼里没听出来,情绪激动的是她,她说,“真的,真的!你想去哪里?我现在就带你去,我好想你,我——” “我想去死。” 无波无澜地扫过周幼里,看建筑的上空,被四面高墙框出一小片的方形。 “怎么会又醒来啊?”他说。 “我…真的……不想再继续了。” · 两千年以后,发生了什么? 周幼里进入冯致的世界,可以预知未来十年的事情,因为她写的是过去的事。 把世界线拉到当下,再往后推,两千年里的变化,只有巫鹤知道。因为那是他的时代。 战争再次爆发,土地被污染,资源贫瘠。 新世界的人们找到了最接近永生的办法,将新人类投入到轮回的梦境当中。那些编织梦境,搭建虚拟世界的人,成为了新世界最伟大的人。 一开始,只有少数权贵能够抵达永生。 后来,搭建世界的织梦者组织建立,坠梦变得普及,从第一阶级一一下放,永生从少数贵族,普及到普通人,最后织梦者自己也进入了睡眠。 巫鹤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织梦者。 也是最后的。 当他打开阁楼的书房,远远看到的是一片空旷的天,在弥散的黄沙和灰尘当中,看得到巨大的鲸,巨大的鸟,无比缓慢地翱翔。 仿佛置身上古,传说中的鲲鹏,一眼望不到身体的尽头,从巫鹤的视角稍稍偏移,往后拉,一点点往后拉,看到他站在鸟的眼睛,天空中无数的大鸟和大鱼,迟缓交错着飞行。 密集压缩的空间做成鸟和鱼模样的飞船,镂空的金属洞穴里无数的人类沉睡其中,静谧而安详地堕入幻梦。 只有巫鹤醒着。 也不是没有尝试给自己编织故事。 但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造梦师,他拥有世界上最缜密的逻辑,最伟大的天赋—— 那是一种极致的理性,使他无法相信自己的故事,如果,他真的爱上了周幼里,那么一定是因为有那么一刻,她可以感知他的孤独。 巨大的,人身不可承载的孤独,无法言喻。 站在鸟的眼睛,视线随着巨兽的翱翔平缓游移。 巫鹤想,那应该是现在。 彼时,她还不知道如何爱上自己创造出来的幻影。 现在她知道了。 /苦艾酒/:破碎的心(上) 下课铃长长地响起,那是下午四点四十五的样子。 饭点,同学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要赶在六点前回来上晚自习。 每天这个点几乎都只有陆钦还留在教室,他不习惯跟人一起排队,那对他来说很挤。 他有点轻度洁癖。 这个设定是像这样子的:洁癖,强迫症,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后来成人的陆钦自己也做了医生,叁十二岁,遇到女主角邱芷凝,小邱是来他们组实习的本科生。 这篇文的虐点在,一开始陆钦答应小邱的交往,是因为她像自己过世的初恋。 很长一段时间,替身文学都是言情小说里的常青题材,这种羁绊和纠葛产生的虐恋,很多人爱看,很多人爱写。周幼里一开始被公司挖掘,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文案设定就是这本。后来她真的一炮而红。 毁誉参半的一炮而红。越多人了解到,就有越多的人喜欢与不喜欢,然后产生争议,产生流量,产生热度,周幼里就是这么慢慢被捧起来。 而现在,穿越到书中的作者本人,周幼里附身到了十七岁的陈秋柠身上。 这个身体是陆钦的初恋。 时间是两人还没有在一起的节点。 好感也比较暧昧,周幼里改了班主任的座位名单,在第二天的大扫除时间,搬到了陆钦同桌。 男孩子看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在移开目光的时候耳根泛红。周幼里平直地注视着他的身体。 目光穿透进去,看到的是梁胥蛰伏的灵魂,蓝色的灵魂在第一天极淡,第二天细微地发生了一点变化,外延展了一些。 周幼里发现这样一件事情:只要她呆在陆钦身边,梁胥的灵魂就会被滋润,变得坚固和强大一些。 也许,是她的愿望使然,是她希望梁胥立刻就拥有独立的身体——其实这已经是接近真相的原因了——但周幼里还有一点点隐秘的猜想,她希望那也是梁胥的愿望,在得知她到来以后,和她交谈以后,重新萌发了“生”的意识。 而不像他说的那样伤人。 但现实是,五点的钟声敲响,陆钦的身体缓慢地停下翻书的动作,梁胥用余光看到周幼里了。 他看到她,没有转头,没有开口,只继续翻书,渐渐沉浸到书里面去,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教室里仅剩的最后一位同学起身,走到周幼里身边时打了个招呼,周幼里说,“好”,也坐在原地,沉默。 空气安静而凝重,然后时间再往后推一点,梁胥开始收拾东西起身,周幼里身体僵硬,眼见他拉开座椅,把周幼里身后的桌子往后移。 她立刻起身站到旁边,推回自己的座椅让出走道,梁胥擦过她肩膀往外走。 只有一个颀长的背影。 十七岁,他已经长得很高了,眼睛,五官,和梁胥很像很像,她那时候写文,只想象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所有男主角其实或多或少都像他。 沉默寡言的,隐忍的,暴力而凶狠的,在更多时候,绝情,冷漠的。 他走出了教室。 她想问他,饿不饿。 她想问他,可不可以一起去吃饭。 她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扑到他的怀里,说梁胥,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但是周幼里做不到。 她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满眼都是他错过身时的那个表情,无波无澜,平静得就好像她是一棵树,一道栏杆,一块路障。 她不敢和他讲话。 一直到,晚自习,九点下课,同学们记录黑板上的板书,把书合上,开始抱怨周末的作业,“太多了吧”,“本来还想去看电影”,“走吧”。 梁胥已经拉上了书包。 周幼里没等他搬移身后的桌子,自己先出来,他往外走,走出教室,光线变暗,走廊外灰蒙蒙的。 周幼里拉住他的手臂。 他的反应不像突然被人拉住的惊讶,没有抵抗,仿佛抵抗毫无用处,他已经全都放弃,这种程度的平静,灰扑扑的廊灯照射下,一股子全无生气的颓然弥漫。 周幼里的心被揪了一下。 她说,“我…想和你一起走。” 梁胥没有说话。 她说,“我…想,跟你回家……” 梁胥平静地转过身。 他继续往前迈开步子,周幼里跟在他旁边,她说,“我……有一点点饿,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想……去你家,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他笑了笑。 她看到他笑了,继续说,“我让陆钦的爸爸妈妈加班,他们不在家,等下路过菜场,直接拿老板杀好的鱼,酱料也有……” 他转过头来。 周幼里这才看到他的眼睛,全然没有一点点笑意,挤出略带嘲讽的声音,“想告诉我,你在这个世界无所不能?” 她才觉得自己太笨了,立刻解释,“之前巫鹤说我和他……才会成为真神,他是骗我的,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太笨了。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做,我从来没有想要…是他……对不起,对不起。” 梁胥已经转过脸去了。 他不看她,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不想听,也不在意,周幼里拉住他的衣摆,“对不起,梁胥,我……” 他抽手,周幼里握到了她的手腕。 她几乎立刻就感到尖刀刺入心脏的锐痛。 好像瞬间就看到了那天,那个夜晚,床铺上的血迹,他翻开的皮肉,长至手臂中央的刀痕。她想他肯定很痛很痛,周幼里感知到,太痛了,觉得还要再乘以十,乘以一百,也许才能还原他所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梁胥已经走远了。 她没有跟上,动不了,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第一世的疏离,带着彻骨的恨意,就连这种感情都没有了。 周幼里觉得她被他撕裂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只能哭。 但她还是想再看他一眼。 哪怕是为了,只要她和陆钦的身体靠近,梁胥的灵魂可以得到滋养。 她爬上梁胥家的阳台。他家住在医院分配的居民房,建筑上了年纪,阳台外的露台上落了厚厚的灰。 他坐在书桌前面,窗帘拉上,窗纱透出他的背影,静静地看书。 又过了好久好久,陆钦的父母回家,女人推开门进来,周幼里隔着窗户,听到他们讲话,“饿了吧,回来晚了,今天医院临时有事。” “好巧,你爸今天也加班,现在给你做饭。” 周幼里看着他素净的脸,表情很乖,淡淡说,“好”。 她觉得心脏被他捧了起来,捧出了身体,只能被他牵动,一举一动都能让她发颤。 梁胥吃完饭。 梁胥写作业。 梁胥看了一会儿书。 梁胥起来洗澡。 梁胥关掉台灯。 再后来爸爸和妈妈也睡下,讲了一会儿话,整个房间黑暗又安静。 周幼里坐在阳台,悬空两条腿,静静地看着他。 身体里那片蓝色的灵魂积累,已经可以让他清醒到十二点了。 梁胥好像睡着了。 周幼里推开窗户,轻手轻脚走进房间,她把被风吹动的窗帘拢上,关掉窗户,站在床边。 眼前的少年和第一世有五分的相似。 像叁十二岁俊朗的男人突然变得年轻,但也只有这一部分了。 剩下的,那些戾气,那些凶狠的表情褪去,就连冷漠也变得和从前不同,现在的他就好像看透一切,目空一切,悬在空中的月亮,离她好远好远。 周幼里想抱抱他。 伸手,梁胥睁开眼睛。 他好像在睁眼的瞬间变回了当年的样子,又好像没有,眼底的红光闪过,只是略带一点轻微的嘲讽,语气平和地问她,“我以为你只是看我。” 周幼里发愣。 他又说,“都十二点了,还不走吗?” 周幼里缠上他手臂,她急于对他撒娇,表达强烈的爱意,示好,但他一句话让她僵在原地,如置冰窖。 “是想等到十二点我变成陆钦,和他睡在一起吗?你好像真的很喜欢你的男主角,我也是,冯致也是,陆钦也是,都要挨个睡过一次?” 周幼里手脚冰冷。 她说,“我不是,我不是,你知道我只爱你……”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你说你爱我?” 他变得很生动,表情鲜亮,放声大笑,以至于床头柜的感应闹钟亮起,显示时间,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指着闹钟的十一点五十九,“我现在,连完整的人都不是,你到底爱的是什么?” 十二点了。 陆钦表情迷茫地看着周幼里。 “秋柠?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了…别哭啊……” /苦艾酒/:破碎的心(下) 也不是突然就没有了意识,这种情况很像第一个世界,梁胥作为一个人格觉醒,蛰伏在身体里面,自己看着身体走剧情。 好像又回到当初那种感觉了。 他经历了六次重生,然后,否定一切,想死,尝试无数种自杀方式,最后世界线崩塌,巫鹤出现,说如果他想死,只能被周幼里杀死,派周幼里来到了他的身边。 再然后他被她爱,灵魂越来越强大,脱离了剧情的控制,他本来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去死了。 直到后来的一切发生,他一次、又一次醒了过来,到此刻重新变为一个人格,眼睁睁看着身体行动起来,抓住周幼里的手臂,不受他控制地说,“你到底怎么了?” 感觉时针拨转回去了。 梁胥想,也许,这就是他的归宿,从哪里来,就又从哪里消失,他慢慢慢慢减低自己存在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醒得更短。最后的最后,他完全消失,终于真正的死去。这就是他的结局。 但,周幼里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他的,不是陆钦的,他感受到一种突然被击中的感觉,从深处开始战栗起来。 她抱住他的身体,跨越过肉身阻隔,抓住他的灵魂。 他看到她的身上被染上一层蓝色的霜雪,在秋天深夜的干燥空气里,冒着白色的冷气。她在发抖,皮肤被冻伤,开裂,露出白色的肉块,好久以后才慢慢有了血。 “放手…”梁胥想说。 但他没能控制住身体,只能被周幼里抱着,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爱意席卷,他又开始感知她的情绪了。遗憾、痛苦,炽热的情绪,好像水一样灌入他的灵魂,淹没他,也充满他。 雷鸣乍响,窗外下了大雨,滂沱的暴雨如注。 没能拉好的窗帘透出远处树的影子,房间里一闪,照亮她泪水涟涟的脸。 他感受到她的生机流逝,肉眼可见,也感受到自己的充盈润泽,他掌控身体,按住她流血的伤口,“松手”。 周幼里呆呆地看着他。 他按住她的手,试图把她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她不肯听从,继续把力量输入到他的身体里面,梁胥完全坐起来了。 他的力气比她要大,抓住她冰冷的两只手,不再让她抱着自己,那种凉意就连触碰都让人几乎无法容忍,冷气蔓延到他的手上。 他忍受着寒气,轻轻握住周幼里的手,知道手被冻伤。但他一开始不觉得疼。 是一直到后来,周幼里说,“不要这样对我…我会哭”,他才感觉到一种压在胸口的闷痛,令人窒息。 她看起来很有些笨拙,表情委屈,要哭不哭,慢慢反应过来她的冷气把他冻伤,往回收起手。 梁胥就看着她把手背在后面,手上、身上的冻疮长合,血蹭到被单上面,颜色已经开始发黑。 她叫他名字,“梁胥…” 梁胥未应。 她的身体处在修复当中,好像因为过于透支,眼神溃散,神志不清,颠叁倒四地说,“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对我……” 梁胥慢慢把手抚上她的脸颊。 她开始由冷变热,修复伤口而变得发热,发烧,他摸到她的额头。 周幼里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像只小狗一样,吻他的手心。 梁胥轻轻拢起五指。 不受控制的,应激似的,感觉一种深入骨髓的痒顺着她的细细的啄吻扩散到四肢百骸,梁胥身体僵硬。 她似乎清醒了一点,又好像没有,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叫他名字,“梁胥…” 梁胥的喉结滚动,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周幼里耍赖一样缩到他的怀里,“原谅我好不好……” 她手上有血,抹到脸上,一道血红,看起来像花猫。 梁胥看着她吻了上来。 他知道她醒过来了,带有目的,狡猾又天真,纯粹到几乎残忍的地步。 而他从来都没有办法指责她的。 她把舌头伸进他的口里,梁胥握住她的大腿,重重按了一下。 她缠了上来。 吻得难舍难分,几次撩拨,手早就摸到他的下身。 他把最最脆弱的分身交到她的手上,任她把玩肉囊,用不算细腻的指腹一寸寸抚摸肉棒顶端的蘑菇头。 忍无可忍地把她压在身下。 周幼里勾住他的脖子,笑了笑,表情很甜,梁胥差一点就要忘记她是一个坏小孩了。 他把性器抵在她的下体。 隔着内裤深深浅浅地撞,她被摩得浑身发软,融化,又开始讨饶。 像猫一样说,“求求你……” 表情介于痛苦和快乐之间,额头,脸颊,都是湿的,一点点血迹残留在她眼角,红得像一颗泪痣。 梁胥把头贴上她的胸口,好久以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再说一遍。” 周幼里怔怔的。 把手插进他的发梢,小声说,“求求你…爸爸……” 梁胥吻上她的嘴唇。 他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把她按上枕头,褪下两个人之间的阻隔。 他花了一秒犹豫她的这个身体要不要做扩张,周幼里自己动了起来,向下含住他的性器。 他想了她好久,好久,这一刻再也不想忍耐,挺身和她完全结合在一起。 周幼里发出像幼儿一样的呻吟,被他贯穿,被他插满,把所有缝隙都贴合。 他想忍着不射,可是后来换成了后入,她实在是太紧,梁胥没能忍住。 她好像被他烫了一下,从交合的性器开始颤抖,一点点波到四肢。 梁胥握住周幼里的手。 也正是在这个瞬间,她高潮,失神,完全没有力气的瞬间,障眼法解除了。 梁胥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 周幼里趴在床上。 身体还在因为高潮而筋挛,伸出一只手拉了拉梁胥的手指。 她说,“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梁胥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无名指。 她说,“答应我,好不好?” 梁胥的声音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 “……嗯。” /苦艾酒/:是否 虚拟世界维持运转,需要规则,规则破坏得越多,世界就越容易崩溃。 现在,周幼里有些理解巫鹤所感知到的世界了。 当她强行把梁胥的灵魂从沉睡的人格中拉回,让他作为独立的人完全占领陆钦的身体的时候,惩罚降临。她被寒冰冻伤,天空中升起警示的雷暴,大雨倾盆。破坏了规则,她受伤,力量也衰弱了一些。 修复伤口的力量衰弱了,她忍受了更久的疼痛。 然后,当她在他的身下第二次高潮的时候,声音无法自控地外溢,她构建的小结界也碎了。 隔壁屋男人和女人醒了过来,女人轻拍丈夫的肩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是,陆钦房间…” 那时候,墙壁阻隔,周幼里并没有听清他们的讲话。 等到陆钦妈妈披上外套下床,敲响房间的门,她才蓦然绷紧身体,梁胥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陆妈妈说,“陆钦啊,你房间怎么在震啊?” 梁胥松开周幼里的耳垂,嘴唇往耳廓靠,轻声说,“夹得太紧了…我要射了……” 周幼里大惊,不敢讲话,往他身下躲。 见他又往里面插了一点,抽出时床板震动,“吱呀——”一声,整张脸倏地红了。 她的身体越崩越紧,越缩越小,梁胥抬头面向房门,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没事…妈…我要睡了。” 女人愣了会儿说:“哦…” 她回到房间,丈夫躺在床上,两个人对视。 陆爸爸说:“都叫你不要去了…” 陆妈妈说:“我这不担心嘛…” 陆爸爸的声音短短续续传来:“…长大了…青春期…学习压力大……” 梁胥舔着周幼里耳垂,“他们以为我在自慰。” 周幼里整张脸都在发烧,身体本就因为创口修复而发热,现在烫得吓人。 梁胥低低笑了一会儿。 他一笑,插在她身体里的性器摇晃轻撞,周幼里感觉他在里面,肚子上方轻微凸起一个形状,交合的意味过于明显,脚趾蜷缩起来。 最后他趴在她的身上,抚摸她脸颊、发梢,“放松一点…我想再插一会儿……” 周幼里说:“嗯…” 他把手往下,先用拇指盖上她的嘴唇。 唇齿交缠地吻,把她的呻吟尽数吞下,嘴唇舔咬嘴唇,轻吮。 “你这样叫…我忍不住……” 第二天六点半,梁胥坐在客厅。 父母已经醒来了,男人和女人在浴室、房间穿行,早餐做得匆忙,女人把衣服拿进洗衣机,站在陆钦的房门外。 梁胥抬头,“我等下自己拿去洗,你们先走吧。” 女人收回手。 她又去往厨房,把锅铲放进水池,“那你等下把碗也洗了。” 梁胥说“好”。 大门关闭。 他慢条斯理地吃早饭,洗碗,回到房间,看到周幼里睁着眼睛,“他们走了吗?” 梁胥说:“嗯。”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身体放松,手伸出被子。 梁胥握着她的手指把玩,“你再睡一会儿?” 周幼里说,“你在吃什么?好香啊。” 梁胥说:“水煮面,我下给你吃?” 周幼里看着他,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说,“你过来一下。” 梁胥俯下身。 周幼里顺势吻上他的嘴角。 吻到香气,盐的味道,舔了舔,“果然很香。” 梁胥勾起嘴角,贴着她的嘴唇讲,“下面给你吃?” 强调了一个重音,周幼里被电到一样松手,脸色涨红地回嘴,“又不是没有吃过。” 他压在她身上笑。 笑了一会儿,起来把衣服拿去洗。 床单染了血,被罩和枕套都要换,不能一股脑丢洗衣机,他用手洗。 周幼里已经睡醒了。 她走到浴室,觉得稀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你也会做这些啊?” 梁胥让她帮忙,把床单晾到阳台,“你猜他们回来,看到我晾的床单,会想什么?” 周幼里一愣,“什么?” 他收起盆子往房间里走,“可能觉得我自慰弄到了床单上面,或者梦遗,总之就是射了很多……” “那明明是!”周幼里捂他的嘴巴。 梁胥把她抱到怀里。 抱到了房间里面。 她光着脚,坐在书桌上面,梁胥坐在椅子上。 周幼里说,“回去还要和陈秋柠的爸妈解释,啊,好麻烦。” 梁胥握着她的小腿,把脚踝握到手心里,看着她的脚。 很小,就连拇指也偏细,常年不见光,雪白。 梁胥说,“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来干什么?” “这次要呆多久?” 他真的是一脸平静的表情,反而是周幼里被他的平静刺伤,踩上座椅坐在梁胥腿上,面对面的,“我不想回去了。”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梁胥用手扶着她的腰肢,不说话。 周幼里说,声音压低了一些,“我太着急见你了,好怕你不爱我,本来只想在旁边看看你。我现在附在陈秋柠身上,按照剧情,她在十七岁的时候出了车祸,之后……” 思绪转换,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拍手,“我可以在她死掉以后附在邱芷凝身上!我可以加速剧情的发展,让车祸发生,然后附到小邱身上,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梁胥抓着她的外套,她嫌冷,穿的是他的秋装,运动服捏在手里,皱成一团。 梁胥说,“嗯。” 周幼里站起来,“我现在就去!” 梁胥把她按回身上。 “这么着急吗?” 她说:“不是的,是我的力量在削弱,我怕到时候没有办法控制……” 梁胥闻言勾起嘴角。 笑意未达眼底,嘲讽意味明显,“陈秋柠本来是什么时候车祸?” 她说“明年春天”。 他听完突然大笑。 周幼里被他带着震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在大笑时埋到她的身上,看不到表情,再抬头的时候眼里猩红一片。 “才六个月…都不可以等吗……?”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吧?” “告诉我,你会变成邱芷凝,于是我再也没有办法伤害她,甚至要爱上她,最后完成你的故事,对吗?” 周幼里恍然大惊,“不是的!不是的!” 她挣扎起来,摇他的肩膀,“不是的,你不要乱想,是我,一定是我,是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但梁胥不理她。 他自顾自地大笑,用手捂住眼睛,声音颤抖。 “这样,你就可以穿越在两个世界里面,对吗?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他,白天是他,晚上是我,你在现实里和他结婚了,那我呢,做你虚拟的情人,电子宠物,是这样吗?” /苦艾酒/:请看着我。 梁胥感到一阵来源于嘴唇的刺痛。下唇猛然被咬住,力道凶狠,血腥味瞬间就传了出来。 他放任周幼里咬。 把她抱在身上,触碰肢体,他感觉到她的颤抖,由浅至深,到后来整个人不受控制,捂着脸在哭。 他也痛苦,话说出口,伤人而自伤,但他没有想到,周幼里对此的反应是这样,无声大哭,悲痛到失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呜咽着。 是他先叹了口气,搂紧她,抚摸她的脊背,想让她稍微平复一点,可是周幼里依然陷在情绪里面。 一双通红的泪眼转了过来,怔怔看着被她咬伤的地方:“…疼不疼?” 梁胥没有说话。 她握住他的手腕,握起来贴到自己脸上,因为哭得满脸是脸,贴合的地方全是水,她说,“我好难过啊…” 她说,“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好像那个委屈的、受到侮辱和不平等对待的人是她一样,被绝望攥住,不能够自拔。 梁胥跟着她轻轻颤抖,“别哭了。” 他拭去她的眼泪,“我不怪你。” 周幼里只是摇头。 他便再一次捧起她的脸,亲吻她脸上的泪水,放柔声音,“我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所有事情,所以,我不怪你。” 那时候正是一天的上午。 太阳升起,窗户外面一片明亮,秋天的周末行人松散,步履缓慢。 周幼里缩在梁胥的怀里。 她哭到呼吸混乱,梁胥想给她倒水,但她抱着他不撒手,只能拿保温杯里昨天残留的一点点冷水润润嘴唇,喝完了,松开杯子继续抓着梁胥的手臂。 梁胥说,“我…愿意。” “真的”,他抚平她皱着的眉头,轻轻笑了笑,“你跟我说,我都愿意听你的,只是,我不想看到你骗我,那样……我会难过。” 周幼里的声音哑得连不成一个句子,“我…没骗…你”,于恸哭中终于抬起头,眼睛已经开始发肿,软绵绵瞪了过来。 梁胥只说,“嗯。” 周幼里咬牙,又说了一遍,“我没骗你!” 声音大了一些,但还是很糯,梁胥说,“好”。 周幼里低头抹眼泪。 她慢慢伏倒在梁胥的怀里,全身心地投入其中,长久地抱了一会儿。 因为保持着坐在他身上的姿势,梁胥渐渐被压得缺血,失去知觉,周幼里撑起身来。 她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他脚边的地上,头枕着他的膝盖。 她帮他揉腿,梁胥把手盖在她的手上,跟着她一前一后地推着。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周幼里脑袋低垂,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不敢面对他一样。 “你知道吗…我在很久以前就想像过你的样子。” 她说,“在写《沦落》,陆钦,穿着白大褂,那个影子,其实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你的样子。后来写冯致,然后写你,每一本比上一本细节更多,其实我总是在写同一类的,甚至同一个的人……当我从你的世界里醒过来,回到现实,我想的最多的是,怎么会…怎么会就真的见到了你,那么强烈的喜欢,不受控制,简直就是我写文时候的那种心情。” “很变态吧。” “喜欢上自己笔下的人物,然后,有一天,你变成了真的,我又开心又害怕,一面狂喜,一面又不敢相信。我想了好多好多,万一这一切是假的,万一这只是我的幻觉,后来发现不仅这一切是真的,你还回应了我的感情,比我原本想象中的多太多了。” “我也觉得好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害怕,你为什么会爱我,好奇怪啊,这么自主,自发,而且还这么强烈,我不敢,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 “太失控了……” “一切突然发生,到了选择的节点,我做了选择,原来以为自己可以用一种不伤害你的办法……抹去记忆,把你抽离出来,我现在知道了,我一直不敢直视的是——” “你是一个独立的人。” “梁胥,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有我的影子的,独立的人,你可以想象吗,我创造了你,而你拥有了独立的意识,完完全全独立的意识,又是整个和我无关的人。” “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又渐渐说不动了。 头枕在他的腿上,眼泪流到布料上面,喃喃自语,“可我都做了什么啊…” “我好怕你恨我,我也怕你不恨我,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低低说了几遍,似乎有些混乱,一时间听不太清楚,梁胥捏着她的脑袋抬起她的下巴,看到她迷茫的眼睛。 他推开座椅,跟着周幼里一起坐到地板上,木板冰凉,视线下移以后,看得到窗户外面更矮的景象,一楼有人刚刚出单元门,手里拎着红色的布袋。 世界是翔实而生动的,包括房间里的墙贴,木桌的刻痕。周幼里长长深吸一口气,她恢复了一点,情绪不再失控,面容从容。 她开始说她在那个没有梁胥的世界里遇到的事情,从小到大,能记得的都说了,到葬礼,到生母的出租屋,一切的一切。 等到她讲到从冯致的世界里弹出,视线才从他手腕上移,注视着他的眼睛。 “其实我刚回到现实就想见你。” 那是一间空荡的房间。 少年巫鹤抱着怀里的女人,坐在床上。 床单整洁,好似没有人睡过,一点生气也无。 女人面色苍白,从脸颊到嘴唇全都没有血色,垂手躺在他的怀里。 少年静静的,一遍一遍地轻抚她的脸颊。 好像她睡着了,而他害怕惊扰她的睡眠那样。 “写了好多好多剧本,但他不让我进来,我吃安眠药,他的修复能力到达临界点,让我进来找你,说,取下戒指就可以回到现实。” 周幼里举起左手。 抱她在怀里的梁胥被这个动作牵动,也抬手。 金色的戒指闪光,她把戒指取了下来。 从房间飞向阳台,金色的戒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修补超过界限,我在那里死了最后一次。” 呼吸平稳,吐字清晰,“我已经回不去了。” /苦艾酒/:flymetothemoon. 他在那时候突然拉住周幼里的手腕。 坐在地上的两个人,被他拉扯着起来,他牵她的手往前走。 周幼里在身后抹眼泪,梁胥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对她说,“先洗把脸。” 他只说“先”,不说“后”,站在浴室门口,捧着一个热腾腾的毛巾,让她擦脸。 周幼里洗完了,眼睛还是红红的,眨了眨,“没有乳液,精华,面霜。” 梁胥怔了怔。 带她去陆钦爸爸妈妈的房间,梳妆台摆有陆妈妈的瓶瓶罐罐。周幼里旋开其中一瓶,涂抹,“这个牌子不便宜哦,小陆家里很有钱嘛。” 梁胥感觉到额头有青筋在跳。 “不换身体了吗?” 周幼里“啊”了一声。 她反应过来了,脸上慢慢开始涌现出一些疑虑的表情,“对……” 她飞跑去房间拿起纸和笔,画下街道的形状,“邱芷凝家在这里,她现在还是小孩,但等我附在她的身上,可以让她……” 说到这里慢慢皱起眉头,露出些许凝重的神色,梁胥心口一沉。 “……啊,我好像力量不够让她变大了。” “没关系”,他握住她的手,“我等你长大。” 周幼里揉了揉自己的脸,也牵着他,往门外走,“我们走快一点……” 梁胥说“嗯”。 他低着头看楼梯,没有错过她脸上慌张不安的表情,只跟着她一路往前。他把手里的纸捏得很紧。 走到外面,拦的士,上午的街道车行不多,他们站在路口等。 有一个女人迎面走来。 买菜回家,手里拎着东西,穿拖鞋,那人远远就锁定在周幼里身上,走近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梁胥,“秋柠,你怎么在这里啊,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没有回家,你爸妈到处找你?” 她指着梁胥问,“他是谁啊?” 周幼里说,“同学。” 女人眼见周幼里要走,突然大力拉住她的胳膊一扯,“你爸妈真的找你找疯了,已经去警察局报了警,你倒好,大清早从男生家里走出来,小姑娘怎么还在上学就这样,像话吗?!” 周幼里和她解释不清楚,梁胥掰开她的手,两个往后走。 恰逢公交车路过,周幼里拉着梁胥挤上车,女人气急败坏地边跑边大喊,车厢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个。 周幼里有点尴尬,梁胥按着她脑袋埋到自己怀里,她的耳朵红了。 梁胥抬头,看公交车内的站点告示,对手里的地图,“坐公交也可以到。” 周幼里说:“哦。” 梁胥捏了捏她耳垂。 她继续埋在梁胥怀里,到了站有人下车,他把她推到座位上,两只手做出阻拦,给她圈出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 她埋头在梁胥身上,因为当时他站着,她坐在椅子上俯身下倾,刚好靠上他的下腹。 姿势暧昧得让她脸红,周幼里有意识向上移,车身一晃,梁胥又把她按到自己胸口。 她把手按上他的胸膛。 只觉得他的身体很强壮,胸肌明显,周幼里下意识按了按。 她以为他不知道,等到她又悄悄地把手放在他胸口好长时间,心满意足抬起头,才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回去给你摸。” 周幼里整个人都开始发烫。 也没有那么容易害羞的,但他真的太欲了,从表情,到细微的肢体动作,揽着她的腰,“嗯?” 周幼里口齿不清地说“好”。 后来他们下车,换乘,到达目的地,已经接近一天的中午。 周幼里走到单元门口停下,扶着膝盖,抬起头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眩晕。 梁胥站在她旁边,离得极近,把她抱到怀里,“怎么了?” 周幼里捂住额头,缓了好久,“可能没有吃早饭,有点头晕。” 梁胥看着她现在的表情,眉头凝得很深,手往下,捂住自己的口鼻,他没有说话。 只是更快地上了楼。 他敲响房门,等了半天不见人影,在楼梯间左右踱步。 周幼里坐在楼梯上,等他看向她的时候,才抬起头,冲他笑笑,“再等一下。” 他用力拍向房门。 巨响震天,隔壁有人拉开房门,“你们找谁呀?” 安全门连车插销,门后露出男人目光闪躲的脸,梁胥说,“邱天今天中午不回来吗?” 梁胥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叔叔,是这样的,我们是市叁中的学生,前几天邱天叔叔救了我们班落水的同学,学校让我们给邱叔叔带锦旗。” 周幼里眼睛睁大。 梁胥往前一步,把她的表情挡在身后,露出自己校服的标示牌。 “邱天家小孩病了,这几天他们夫妻住在医院。” “哪家医院?” “我也不清楚,儿童医院?一医院?” 梁胥说:“好,谢谢。” 周幼里再起身,这次梁胥直接把她抱到怀里,她跟着他往下走。 走出单元楼,她开始独立行走,梁胥落在后面,“哪家医院,你知道吗?” 周幼里露出迷茫的神色。 一晃而过,梁胥又问,“你不知道,因为你的力量已经很衰弱了,对吗?” 她“噢”了好久,支支吾吾,最后低下头。 梁胥走得更快了。 他直接去往离所在地最近的一医院。 直奔儿科而去,和办公室的护士周旋,同样是一套骗人的话术,很快就套出来,人不在这里。 周幼里跟在他背后走出医院。 她真的有点饿了,时间晃到了下午,秋天黑得很早,天色发暗。 周幼里捂着口鼻。 梁胥走得太急,走了几步,发现周幼里落在后面,没有跟上,伸手去拉她的手。 但这次,周幼里没有让他拉动,依然捂住鼻子。 梁胥完完全全停在了原地。 他就看着她,盯得她开始不安,想转身,梁胥没有说话。 周幼里背对着他松开手,手里一片粘乎的血迹,她抹了抹鼻子,转过头来。 梁胥说,“我们去吃饭。” 周幼里说,“噢…” 他们找到不远处商业街,天黑,大排档架了起来。 周幼里兴致冲冲点了烤鸡翅,酸辣粉,梁胥又点了点喝的。 吃到一半,梁胥看着周幼里,周幼里吃得眯起眼睛,“你看我干什么呀?” 然后她才慢慢反应过来,擦了擦鼻子,放低,一看,血。 周幼里说,“好像是我在那个世界的毒入侵到这边了,身体出了点问题。” 她拿纸擦干净手,卷起纸巾插到鼻子里面,“你不饿吗?” 梁胥低下头继续吃饭。 他们吃得大汗淋漓,梁胥拿纸擦额头,又擦眼睛,口鼻,一直低着头。 周幼里吃完了。 血止住,她可以继续畅通无阻地呼吸,长长吸了一口气。 “我好傻啊,你是不是要笑话我,怎么做事一点章法也没有,应该早点计划好的……对不起。” 梁胥略微抬起头,视线扫在狼藉的餐碗之上,“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周幼里摇摇头,“我以为是车祸的,没想到规则修改,变成了癌症,好难受啊,这样比起来还是车祸比较好吧,不会越来越衰弱,成为拖累,也不会越来越丑……” 梁胥抬头。 她觉得他好像挺爱哭的,这会儿眼眶又红了,像隔壁桌喝了好多酒的醉汉,身体在抖。 但他还是好性感,喉结滚动,拉着她起身,把她按到怀里,“别说了。” 他把她剩下的话堵在口里。 后来,两个人浑浑噩噩走回家,陈秋柠的父母堵在陆钦家楼下,两家的家长已经吵过一架了。 陈家父母打骂梁胥,周幼里站在旁边,她挠挠脑袋,咳嗽了两声,喊,“爸。” 陈爸爸转过头。 看到她的血顺着手掌滑到隔壁。 脸色惨白。 她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很深。 父母在办公室,确认明天的检查,告知知情同意书。 周幼里抱着膝盖,皱眉头。 也许,不应该这么早见他,潜伏在身边,等到邱芷凝长大,她还有残存的力量可以使用。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两层世界都面临崩塌,她被困在这个身体里面,六个月就要去死。 太短了,太短了,她想要和他度过一生,至少是一生,至少是这样。 起初时甚至可以笑着说出车祸和癌症的比较,但现在她真的好难过啊。 反射弧绕了长长一圈,终于想明白她要面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糟糕好糟糕,笨拙,愚蠢,想哭,想昏睡过去,想就这样再也不要醒来。 一团纸团丢到了她的脑袋上。 她抬头,黑暗的房间里有窗户照进来的光,雪白的窗帘在飘。 模模糊糊的影子,少年坐在医院四楼的窗边,伸出一只腿晃荡。 “私奔吗?” /苦艾酒/:私奔。 周幼里站在窗户旁边,还没来得及往下看,就已经听到了陈爸爸的讲话声音。 脚步声,咚咚咚,陈妈妈说,这么年轻,怎么会得癌,要不换家医院看看。陈爸爸的声音稍低。 “……大哥托人问过,北京没有床位,手术等不及。” 越来越近了,周幼里慌不择路往外翻,整个人越过窗框,才发现这是四楼。 隔壁民房的天台离四楼有点距离,她差一点就要摔下高楼,被梁胥捞了回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窗户底下那一点点的外缘上站稳的,站得这么有力,纹丝不动。 他把周幼里抱好以后,吊着她手臂往下,让她踩上叁楼的窗户顶。 她看到底下的草场,蓝色车棚,腿开始发软,梁胥几乎是用托的姿势把她带到了对面平房的天台上面。 她跳上平底,陈爸爸冲入病房大喊,“陈秋柠——” 眼见两个面色惶然的男人和女人趴在窗框上,拍打玻璃啪啪地响,歇斯底里地吼:“陆钦!你做什么!秋柠得病了,你要害死我女儿吗?!” 梁胥也跳到了天台上面。 他拉着周幼里往前跑,周幼里回身,看到陈秋柠的爸爸翻身爬上了窗户边,顷刻间魂飞魄散。 梁胥一路绕开路障向前,身后的骂声穷追不舍、中气十足,骂完梁胥以后陈爸爸开始骂周幼里:“陈秋柠,我就这么教你的吗?你想气死你爸爸?” 周幼里仿佛看到心上一个虚拟的影子晃了晃。她下意识回头,只见男人姿势狼狈地跳上天台,一边指梁胥和周幼里的背影,一边按着自己胸口喘气,脸上露出那种因为愤怒而完全失控的表情。 梁胥把周幼里抱到怀里。 抱着她跳下楼梯,跑上马路上面,短暂松手迎面撞上按着车铃而来的自行车。 他被车撞翻。 周幼里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他迅速起身,向自行车飞扑而去。 梁胥骑上车,轮胎滋地擦过地面顺时针大转一圈,车尾朝向周幼里:“上车”。 原主人躺在地上咒骂,周幼里爬上车座,梁胥站起来踩踏板,自行车像飞一样疾驶,把所有的声音落在后面。 周幼里环着梁胥的腰,“刚刚有撞到你吗?” 梁胥说,“没有。还在追吗?” 她转过头往后看,曲折的马路上路灯昏黄,人和车都不多,医院渐渐远了。 她说“没有”,他说“好”。 周幼里踩着脚踏,也站起来,风吹到脸上,人像有翅膀。 飞驰往前方而去。 后来他们到了火车站,梁胥扔掉自行车,周幼里才发现车头在刚刚的撞击中被削掉一截,他捏着近乎废铁的把手,手臂受了伤。 “你流血了。” “没有事。” 梁胥牵着周幼里往火车站走。 左右张望,在刚刚走上车站的广场时突然一僵,迅速又跑了起来。 陆爸爸接到陈爸爸的通知,猜测他们会往火车站走,堵在这里抓人。 “陆钦!” 梁胥半抱着体力不支的周幼里,跑入进站口,速度越来越慢,快要被人追上。 绿皮火车开始启动,火车轰隆,车门关闭,梁胥把周幼里托上车窗。 他也翻身进窗,背后现出一只手僵持,“你要去哪陆钦?!你疯了?你给我回来!” 火车逐渐加速,陆爸爸拉着书包带,梁胥松手,中年人抱着书包跌到地上。 周幼里从车窗探出脑袋,双手合在一起,“陆叔叔,告诉我爸,我的病治不好了,让他不要再给我花钱了。” 人离得越来越远,周幼里不得不更大声音喊,“让他再生一个,第二胎是个弟弟,以后会上清华的!” 梁胥把她拉回车内。 她的脸被风吹得好冷,他捧在手里,周幼里说,“有血。” 梁胥说,“嗯。”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先擦的是周幼里的鼻子,然后擦自己手臂,展示给她看,“皮外伤。” 一开始,周幼里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但梁胥在进入的瞬间就用余光看清了车厢里的人。 上铺和中铺各有人睡着,另有两人坐在对面车窗下棋,下铺是一对年轻情侣,贴得极近讲话,眼睛一直往他和周幼里身上瞅。 梁胥说,“让让。” 想要从这节车厢出来,去找餐车寻个位置。 但那对情侣和他们主动搭讪,“你们多大了?” 梁胥没回应。 对方接着说,“我们也是偷跑出来的。” 梁胥花了点时间听他们独白,男生叫老k,女生叫排骨,都是艺名。 “家里不让搞音乐,我们从学校跑出来,准备跟乐队其他人汇合。你们要去哪里?” 周幼里对陌生人保持警惕,没有说话,但梁胥真的说出了一个地名,对方说:“那也要换乘,我们可以一起先在云城下车。至少,让我们送你们下车,一起吃个饭,相逢是缘分。” 周幼里站在洗手池旁边,梁胥拿了牙刷给她,周幼里说,“真的跟他们一起下车?” 梁胥说,“嗯。” 周幼里接过牙刷,挤牙膏,“这么不设防。” “我还不至于被学生骗。”梁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继续给她递毛巾,“书包落在车厢外面,准备的钱和衣服都没有了,他们乐队差人,我可以试试。” 周幼里说,“你?” 梁胥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你还记得你写给冯致的能力吗?” 他在台上唱歌。 灯光发昏,荧光成束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眉头轻蹙,离话筒极近地吐息,放大以后带着电流音扫到台下的周幼里身上。 满场满场的尖叫。 试演顺利,乐队里经纪人是个叁十岁左右的青年女性,大波浪卷,一身即使放到现在都相当前卫的装扮,往梁胥裤子口袋里塞名片。 “你唱得真好。”老k说。 “may姐很喜欢你!”排骨说。 梁胥拿了钱,礼貌笑笑,走下台牵周幼里的手。 “预支了明天的钱,去买衣服?” 周幼里一开始没有说话。 他以为她累了,“我们先去酒店。” 周幼里说,“之前都没有听你唱过,你为什么唱得这么好?” 他好像因为刚刚的唱跳兴奋起来,脸上还是不太正常的潮红,没有卸妆,比寻常看起来更精致,刘海全被发胶抹到后面,笑起来成熟而迷人。 “你写的,你不知道吗,男主光环吧。” 周幼里说,“还会弹吉他,还会演戏,她们是不是还要挖你做艺人啊?” 梁胥笑笑,“那倒没有。” 可能是短时间经历了太高强度的紧张和刺激,人到了旅店,周幼里还是心慌。 但那感觉又不像是在下一刻被人抓回家的心有余悸。 或许是别的什么,看到梁胥站在舞台上,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艳丽的妆容,阿may的玫红色指甲油,台下女孩尖叫,互相询问他的名字。 周幼里侧转过身,黑色的窗户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一张惨白憔悴的脸。 身后梁胥从浴室里出来。 冒着热气,披着浴巾,上半身线条起伏。 宽阔的肩膀把周幼里捞到怀里,他说,“怎么没睡,我以为你会很累。” 周幼里说,“我是好累。” 她转过去,趴在床上,“我有病了嘛,比谁都弱,快死了,现在困得不行。” 梁胥什么都没有说。 周幼里把头埋在枕头里,“等我死了,你干什么都可以,又会唱歌又会弹琴,还会赚钱,怎么想都会活得越来越好。” 梁胥解开浴巾,一只手掀开被子。 但周幼里捏得很紧。梁胥看到她哭了。 他沉默地俯下身,隔着被子抱她,“你觉得你死了,我还会活吗?” 她哭得脑袋嗡嗡作响,只说,“邱芷凝不可以,你如果跟她结婚,生小孩,我会很生气。其他人就还好吧,反正我也不认识,等我死了,你最好找一个……” “周幼里!” 她被巨力猛然捏住手腕。 看到他一张阴沉的脸。 /苦艾酒/:永无止境。(H) 他看起来真的很凶。卸过妆了,表情原始而直接,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但周幼里不怕他。一只手被他抓住,另一只手就提起来抹眼泪,呜呜地哭。 她哭了好一会儿,边哭边说,“那个阿may也不可以,我见过,就不可以,排骨也不可以……” 梁胥说,“等你死了,我不结婚。” 周幼里继续呜咽。 梁胥又说,“为什么要结婚?反正我想和谁睡都可以,邱芷凝,蒋茴,黄莺,随便谁都可以,十年以后小孩长大了,我带着他们给你扫墓。” 周幼里闻言完全愣住了。 她根本没想过梁胥会说这样的话,脑子钝钝的,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梁胥说,“我说我要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带着她们的孩子给你扫墓,墓碑上刻,伟大的创世神之墓,我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排队给你的墓碑挂花圈。” 周幼里也顾不上哭了,伸手挠他的脸:“你再说一遍?!” 梁胥说,“我说,你的墓碑旁边都是绿色的草,我会把你埋在草原上,因为乱搞生的小孩太多了,城里住不下——” 周幼里开始尖叫。 “你说什么?梁胥,你说什么?!”她扑在梁胥身上,伸手去掐他的脖子,“你敢绿我?你敢跟别人生小孩?” 梁胥伸手扒她的内裤。 她气到整个人失去理智,“贱人”,踢向他的下体,梁胥把她的腿按在床上,巨力打开,一根肉茎挤到了中间。 周幼里想拿膝盖去撞他,但他力气真的太大了,单手撕开她的内裤,把肉棒夹到她的缝隙里面,她没能反抗。 一开始并没有插入,但只是在旁边蹭着,周幼里就已经开始发软,手脚受制,她用尖牙咬上他的脖子。 她把他咬出了血,口里一股腥,怔了一瞬,同时被他插到里面,身体一僵。 好疼。 没有前戏,两个人都不好受,尤其是对梁胥来说,他用一种折磨自己的方式异常缓慢地抽插,周幼里慢慢被分泌出来的润液打湿,溢出一声轻吟。 她松口。 有点委屈,“你骗我。” 梁胥停下来不动了。 炽热而坚硬地插在里面,把一点点指缝大小的小穴整个撑开,挤成他的形状,不管她的媚肉如何层迭地吸吮,都不为所动,只是插着,往里深入了一点点,挤压出一声液体粘稠的“咕”。 周幼里脊背发麻,躺在床上颤,“出去…” 梁胥说,“还要听吗?” 周幼里咬牙切齿,“滚…” 他又往里面插了一点。 好深,她以为他已经到了顶,两个人身体完全贴合,没有一点点缝隙可以再进。 但事实是可以。 距离进一步变负,他往更深处挤,撑开碾压的皱壁,轻轻撞在她的子宫口上。 周幼里又开始发颤了。 “出去,太深了…” 梁胥说,“还听吗?” 她本来就在哭,只是因为突然的愤怒止住了哭腔,现在软下来,幼崽一样哭叫,“不…听了……” 他这才往外慢慢抽。 一边抽,肉色的黏膜褶皱跟着后移,用力地吸吮,想把他留下来。 梁胥忍到极限,规律地动了起来。 囊袋轻晃,撞在周幼里的肉穴外面,撞击感厚重,她的四肢摊开了,脚趾绷紧,颤抖着呻吟出声。 “啊…” 看到他赤裸的身体,汗从额头滴到下巴,脖子上的血甩出去,溅到雪白的被单上。 她真的什么都想不到了,一点点思考能力也没有,只觉得无边无际的快感涌来,身体泡在池水里面,温暖极了,人都融化进去。 被他抬一只腿,低头看着交合的地方,重新插到深处。 他好像可以进得更多。 更满了,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泄了出来。 但他还没有射。 怒意比周幼里更强烈,更经久,等到她浑身瘫软地伏倒在他身上,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轻哼,他还是抿着下唇,不发一言。 伸手进她的衣服里面。 握住左胸,抬高手肘,把衣服掀到她的锁骨处,一脸冷漠。 一边揉胸,一边从侧面规律地操干,大开大合的,力气大到令周幼里两腿发酸,发软,讨饶。 “我错了…” 梁胥慢下来,“哪里错了?” 周幼里一开始没有说话。 他猛地一撞,周幼里发出一声细长的尖鸣,脑袋轰响。 她流着眼泪,“不该…故意…说气话……” “呜呜呜……” 她被他压在身下,脑袋埋在枕头里面,含着胸不给他摸,“你也…说话…气我……” “还这样…弄我……” 梁胥掰开她的臀肉。 肉穴因为刚刚的肏弄红得滴血,适应了尺寸,小穴张开一个黑洞洞的口,有拇指大小。 正滴滴吐着白色的浆液。 梁胥呼吸暂停,扶着性器贴了上去,从上往下把浊液抹开。 因为过于激烈的摩擦,边缘处软肉受刺痛,周幼里嫌疼,往前爬。 梁胥抓着她的膝盖把她用力拉回。 猛然贯穿进去。 好像永无止境一样的结合,无法分离的紧密。 梁胥用这个姿势射了出来,于深夜里疲惫地趴在周幼里身上,她汗涔涔地瘫在床上,餍足以后屈起膝盖踢他。 “狗男人。” 梁胥握住她的脚踝。 他身上的血已经干了,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像燃烧过的蜡烛,淌下的一滴烛泪。 周幼里恍恍惚惚看着那道血迹,感觉视线一路往外移,看到天花板,楼上的房间,屋顶,远处高楼,云,第一层世界的尽头,第二层,第叁层,像套在盒子里的小盒子,不断不断循环的包裹,头晕目眩。 一只飞蛾撞向天花板的灯,烟花一样旋转着落到地上。 梁胥长久地看着它的尸体。 交配的使命完成就会很快死掉,存在和蜉蝣没有二致,他想说他没有她会死。 但他只是把周幼里圈到怀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苦艾酒/:游园。 在周幼里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突然脾气变坏的时候,梁胥就已经辞掉了乐队的工作。 赚了刚刚足够去下一个城市的钱,他要带着周幼里去远航。说是过两人世界。 临走的时候,乐团的其他成员依依不舍,排骨说,最后吃一顿饭,姐请你们,梁胥看周幼里。 周幼里凑到梁胥耳边小声说,“云城的东西太辣了,这几天肠胃不好”。 梁胥就摇头。 排骨说,“太不给面子了!” 周幼里藏在梁胥背后吐舌头。 “那明年夏天的音乐节,一定要来。” 周幼里掰着指头算了算。 梁胥没给她数自己还能活多久的机会,握住她的手,说,“明年我们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可能出国。” “那这次是最后一面了?” 周幼里被“最后一面”触动心弦,想起第一天在绿皮火车上,排骨把自己的床铺让给周幼里和梁胥。入夜了,老k和梁胥趴在狭窄过道所隔的小方桌上,就这么过了一晚上。 好歹也算同患难的朋友,周幼里说,“我们明天的车。” “太好了!姐带你去玩好玩的!你绝对喜欢!” 你绝对喜欢的项目一:纹身。 店铺开在巷子深处,只有灯带,没有招牌,但客人意外的多。老板是个肩膀上有一块胎记的女人。她自己的纹身没有纹在肩膀上,而是在露脐的蝙蝠衫下面露出一朵大红色的玫瑰花。 “你竟然不知道j姐!”排骨在周幼里旁边尖叫。 “我和老k早一个月前就排队预约了,带上你这是你的荣幸!” 周幼里额头突突地跳,等排骨回过头跟老k腻歪的时候,悄悄跟梁胥咬耳朵:“画册上的图都挺漂亮的,真纹这个我倒勉强可以接受,可是她什么脑回路,竟然纹对象的名字,得有多不成熟的心智才会做出这种事啊?!” 排骨转过头,“j姐的名字设计,牛逼,你们想想要纹在哪吧。” 闻言老k撩起他的上衣。 后背巨大的排骨名字展示出来,虽然说文字设计确实和排骨说的一样设计感前卫又先锋,但在周幼里有限的认知里面,上一个在自己背上刻字的人还是岳飞和他的“精忠报国”。 周幼里说:“快跑!” 拉了拉梁胥的衣服。 梁胥坐在原地,周幼里以为她力气太小了,压低声音说,“我俩就算了,加起来少说也有叁百岁了吧?我们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 梁胥:“我纹肩膀。” 周幼里瞳孔地震。 他坐在纹身椅上,j姐上下打量周幼里,“我知道了。” 一边设计草图,一边又时不时抬起头看周幼里,周幼里被盯得坐立难安。 作为交换,她在左手手腕上刻了一行很小很小的梁胥的名字,弯弯绕绕,像那种维多利亚时代的卷草纹。 “好疼。” 她泪眼汪汪。 梁胥流了好多血,最后打着包扎出门,周幼里想拿设计图纸去看他到底画的什么,梁胥一把收起,“成熟的女人不需要纹男朋友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男朋友纹的什么。” “别埋汰我了。”她把手腕展示给梁胥。 梁胥看着她手腕上的名字。 纹完身的叁个人好像打了补丁一样,排骨叉腰,一只手指向天上的星星,“走,去下一个场子!” 你绝对喜欢的项目二:饭后小游戏。 这段时间,小型音乐节层出不穷,年轻人在广场上席地而坐,只要有个乐器,就能聚起一堆人。 他们在沿街的摊贩买了饭团,四个人走到草地上面,随意地坐。 在他们四人的右前方,围了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两个人抱着吉他,其他人在旁边合唱。周幼里四人吃完,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间或听那伙人唱歌。 那时候的校园民谣是真正的浪漫抒情,唱完以后,大家也没鼓掌、哄笑,给人的感觉像是刚刚点着蜡烛读了一首诗,场面神圣极了,然后拿吉他的人把吉他放在旁边,“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向周边的人发出邀请:“大家都可以过来。” 外围的人坐过去以后,排骨也拉了周幼里和梁胥,周幼里听到游戏规则,“和身边的人对视一分钟。”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结果,因为其他人都太严肃,她的小动作被人看到,非常惹眼。 梁胥老神在在坐在旁边。 “来真的?” 他未置可否。 吉他重新被人拿了起来,周幼里听到古典乐倾泻,一开始乱七八糟地想,早几年大学校园的文青浓度真高啊,互联网没有普及,人都这么追求精神生活的吗? 后来她看到梁胥在看她。 很平静的注视。 其实和日常他看着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前周幼里很少停下来也看着他,她总是过于害羞了,觉得他的目光倾略性太强,占有欲特别明显,让她有些灼伤。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周幼里在这会儿想。 好像人总是会被第一印象裹挟,现在她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眉眼,才终于恍然,她还把印象停留在第一世那个强硬的男人身上。 有点疯,很尖锐,总是暴戾,现在她当然可以理解他当时在不断的循环里接近崩溃的痛苦,好比人在幽闭的房间里被困十天,一百天,存在被抹去,求生不得而求死不能,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然后又经历了很多事情,一会儿,十四岁的孩童形态,一会儿长大,少年模样,他姿势闲适地坐在她的对面,眼里的表情一直未变,深得无法测量,不能望穿。 一直一直都是这么好看。 英俊挺拔的,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说痴迷也不过分的人。 她可以坐在他的面前,真的是个奇迹啊。 “现在,可以和对方说一句你此刻最想说的话了。” 梁胥说,“有件事一直没有跟你说。” 同样闪过了十六岁,十七岁,叁十二岁的面容,他想,比起此刻年轻的脸,他更爱她现实里成人的模样。 不再天真,饱经现实,性格里有残忍的部分。 他觉得都很好。 “叫你妈妈,假想的是二十年后,我们结婚有了小孩……周幼里妈妈。” /苦艾酒/:realworld. 事实上,那一眼真的只有一分钟。但周幼里觉得很长。 觉得她就这样看了他好久,久到让她以为世界定格,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切都停了下来。 他们像是两个处在异界中的局外人,天外来客,在广阔的黑暗正中央,面对面而坐,而周遭旋转。 幕布一样,舞台一样,巨大广袤的背景无限拉远,只有他们无穷接近。 直到突然有灯光一闪。 人,被重新拉回现实世界,她和他依然身处人群当中,盘腿坐于草地,这个夜晚似乎比之前要亮了一些。 也渐渐听清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吵嚷的人声,弦乐器拨动,电流音滚滚。 她看到了,视线凝聚,操场对面的女孩收起手机,转过头和旁边的人讲话,传到周幼里耳边:“你看那是不是…那私奔的两个人?” 周幼里起了鸡皮疙瘩。 梁胥已经起身了。 匆匆和排骨、老k打了个招呼,把周幼里护到怀中,推开人群往外走,周幼里说,“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才发现周围不知道何时人满为患,草场的正中央,露天舞台上一块无比硕大的电子屏,摄影机沿着轨道从左往右地滑。 尖叫声此起彼伏。 她感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抬头和梁胥对视,梁胥也正在看她。 又往前走了一点,从人群里脱离出来,周幼里跟着他跑动,跑到离得最近的建筑,发现这里也变了。 沿街摆摊的商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豪华的商业圈,违和感更加明显。 他们再往前,一路跑到那家没有招牌的纹身店,灯带不见了,入口的木门不见了,正对他们的是民宿的楼梯,露天,扶手上爬有绿色藤蔓。 楼梯上走下一个牵着狗的中年女人,“你们找谁?” 周幼里说,“不好意思…” 她转身,拉梁胥往外走,还没走出巷口,听到身后女人的叫喊:“等一下!你们好像…很眼熟——” 她立刻拔腿就跑。 又重新跑上了音乐节的露天现场,人们的穿着,建筑的风格,熙熙攘攘的四下环境,都不一样,都变了,那些高级的智能手机被人们高高举起。 有人出现在巨屏正中央。 周幼里看到了梁诚——梁胥的生父,比上上个世界里她见到的年轻很多,但周幼里知道那是他,没有看错——投在屏幕上。 对讲机的声音经音响放大,震得人耳膜发颤。 “梁胥!!!!” “带着你小女朋友走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私奔?!我们家脸全被你丢干净了!” 那天晚上梁胥带着周幼里藏身于人群中间。 到了更黑的夜里,直升机出现,巡视的灯光一层一层地扫,全世界好像都认识他们一样,把周幼里和梁胥推了出来。 那一眼以后,世界突然变成了二十年后的现代世界。 是第一世梁胥的世界,也是现实里周幼里的世界。 融合以后的情况稍微变得有些奇怪。 梁胥还是梁诚的儿子,声名狼藉的富二代,十七岁为了违抗家族联姻带着小女朋友私奔,闹得举世皆知: 因为这世界的周幼里,是在少年时代就已经成名的人气作家了。 豪门的风流韵事在网络上不断发酵,他们多消失一天,就有更多的人看到他们的照片。 直到在音乐节上被人认出。 周幼里被送回了自己家中。 她见到了过世的生父,父母还是离了婚,但父亲还在,她扑到爸爸怀里。 要消化的事情有很多。 去医院复诊,做完检查,爸爸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鼻子骂,“这病只能吃中药调理,才吃叁个月而已,你就嫌苦偷跑出去,跟人私奔?你想气死爸爸吗?” 周幼里展开自己的病例,前前后后没看到一个癌字,只说预后尚可,疗程偏长。 她被禁足在了家里。 爸爸把她反锁在家,周幼里花了点时间,上网,看通讯录,和手机里的名字通电话,老k和排骨继续搞音乐,蒋茴变成了她的远房表妹。 “姐!你也太酷了!我们全班都在讨论你的事情!” 十七岁的周幼里挂掉电话。 她坐在卧室里,面对窗户,小区植的常青树茂盛,分出的枝干探入阳台。 她出神望着窗外,思绪飘远,一瞬间看到楼下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有个长腿从楼上晃了下来。 凭空出现在她们家阳台上方,梁胥从四楼翻身,动作极度危险。 被买通的四楼居民伸出头张望,脑袋挨着脑袋,有男有女,有小孩,还有梁胥带来的人。 周幼里飞跑入客厅。 大喊:“太危险了,你干什么?” 梁胥踩上栏杆。 周幼里推开纱窗,“你怎么跑出来了,我听说你爸管得很严,不让你出门——” 梁胥倾身。 她立刻张开双臂,接住跳上阳台的梁胥,他把她搂到怀里。 “你怎么来了?” 这么多的问题,他都可以分享,他们有漫长的一生。 他将和她坦承所有的一切。 只是,他在这瞬间突然想起他成为冯致,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眼前的那一年,他被巫鹤带入到现实,第一层现实,第二层现实,那个男人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周幼里和梁胥面对着面。 余光看到楼下的花坛一花,白色的影子消失。 他想他一定会告诉她一切。 唯独不包括此刻。 梁胥按住她的肩膀,“周幼里!” 花坛的灌木轻晃。 背到身后去的花坛,灌木……变成兔子。 兔子变成鸟。 鸟飞上树丛落下变成石头。 石头化成齑粉。 粉末飘散,变成数百万年前一颗恒星的构成原子。 又变成数百万年后组成梁胥身体的碳。 用最后的力量令第叁世界和第二世界融合,巫鹤融化进了自己创造的世界里面。 “什么?” 周幼里转头看着梁胥。 (苦艾酒·完) /终/:在这世界上。 祥-ad-03557号飞船,跨越虫洞,时间比预计花得更久,晚了一千年。 他们回到蓝星上,母星已经弥漫在黄沙当中,没有半点人类居住的痕迹。 “糟糕,回来晚了,永生计划似乎已经进行到尾声。” 朦胧的尘土里,钢铁骨架做的巨兽缓慢摆动着尾巴。 他们花了点时间,爬上那只鸟的肢体。 远看为巨兽形状的空中城市,一层一层折迭,挤压,无数的培养皿相连,脚踩的上一层地面,是下一层的天花板。 他们来到最高处。 “创世神,织梦者,伟大的先知,我们恳请您赐予我们永生。” 房间没有声音。 船员花了叁年时间,不舍昼夜地往上爬,抵达门外时心急如焚,直接按上门把手。 房间被推开了。 黑色的幕布,旧历复古台式电脑,桌面上只有一盏灯和一杯茶。 茶渍凝在仿古釉里红瓷器上,茶叶风干,越缩越小,变成像瘢痕一样的黑色异物,凝固在杯中。 “先知…呢?” 没有人应声。 船员难以置信,“不可能,他是先知,世界上最理性的织梦者,怀疑取代了他的感情,他不可能会相信爱,不可能自杀,不可能进入自己的梦里……” 有人碰到了墙壁。 巨大的黑色幕布降落下来,累计数千年的灰扑入人眼睛,他们抱头,咳嗽,幕布缓慢、窸窣地飘落下来。 好像是旧历黄金时代的藏书阁,环形铺开,有五人那么高的高度。 机器臂早就损坏,也不知道这数万年的光景,他可曾取下过最高一层的梦境书,仔仔细细地翻过。 有人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往前走了一步。 “别——” 但他不受控制,伸手,拿出了其中一本。 空间震动起来。 他翻页,看到巫鹤为自己编织的梦境。 天赋卓绝的庶生子遭人嫉妒,毒药夺取他行走的能力,坐于轮椅之上,在湖边捡到一只兔子,少年教她化形。 “你叫……周…幼…里” 梦境书落到了地上。 船员互相拉扯,退出门外,落在最后的男人回头,眼睁睁看到梦境书从上而下坍塌,碎裂,房间震动,钢铁城市的龙骨轰鸣。 他们往下爬,一层层往下爬,飞一样往下爬。 洪流一样的碎石滚来。 那些少年日日夜夜,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想要和她度过的一生。 在长久的等待里未见来人,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甘愿去死的理由。 大厦崩塌。 卷起尘土。 再也不为人所知。 (全文完) 写在最后 一层一层往下剥吧。 1)我 最开始写这篇文章的动机,因为五月那段时间看了很多追妻火葬场。 然后觉得很多故事里面男主前后崩得很厉害,产生了一个脑洞,大概是ooc的男主角通过强大的怨念把作者拉入世界里面,作者以为自己在养小男孩,其实小男孩身体里是轮回了很多很多次的黑化成人,反向攻略。 我这么说的话,这篇文是不是看起来很爽? 一开始开文的时候,就是因为我觉得应该它会很爽,所以兴致冲冲,其他坑都放一边,直接开的这本。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歪成了这样。 2)巫鹤 巫鹤是最上层世界的神,这个设定,是在大概黄莺准备割腕被救回来,一个男人在那里打字的时候确定下来的。 灵感来源于黑客帝国,救世主在现实世界依然可以使用能力,所以可以使用超能力的“现实世界”不是真实。于是出现了最上面的第叁层。 然后最后的一些废土设定,是一点点慢慢加上去的。 一直以来都觉得科幻是个最好写孤独的题材,大刘《带上她的眼睛》里女孩子下沉到地心,此后和人世中断一切联系,我想象的巫鹤就是这样,很多很多年以后,资源无限匮乏,大家都陷入沉睡,只有他因为天赋,清醒,活着的时候没有人能给他织梦,他就只能把别人送入幻想里永生,直到世界上只剩下他自己。一遍遍翻着他写的自己和周幼里的故事,然后因为天赋因为能力保持怀疑。 他为什么要为周幼里去死? 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懂他,那个人一定是周幼里。 她也爱上了自己创造的虚影。 3)周幼里 最初设计的结局是没有第叁层世界的,里的结局有两个。 一个是在现实里醒来,然后发现隔壁城市里知名富豪昏迷不醒的植物人儿子有了一段和她的记忆;(当年看网游文很多这样写的) 另一个是,时光倒流70年那种感觉,周过于沉湎自己的世界,最后进不去,在现实世界消瘦,郁郁而终。 感谢黑客帝国,感谢巫鹤,没有让这个故事走向以上两个结局。 我觉得都有点轻拿轻放。 设置给里的冲突里,我最喜欢的是,她因为现实放弃了梁胥,然后爱人自杀她回到现实当中去,发现她宁愿放弃最爱的人也要选择的现实,比她想象中的更残忍。 我和基友聊天,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大概就是whyislifesomiserable,我在这一刻比这个故事里其他任何时候都更能共情里,梁胥变成了一种象征,他可以是写作,绘画,梦想,尊严。 我为了安稳的生活,为了所谓顺遂的人生,放弃掉他,那现实其实永远也不会因此放过我。 我还是会痛苦,我还是会崩溃大哭,为什么人生这么痛苦。 所以后来她去追梁胥,在现实里自杀,这个点,如此打动我,因为她有选择的的机会,如此打动巫鹤,因为她比此前每一刻都更坚定。 所以巫鹤愿意为她去死。 4)梁胥 在周幼里回到现实,参加葬礼的时候,梁胥等了他四年。 这里巫鹤有在竹林里找到他,他们讲了一段话。 没有写,留白了,但在我的假想里,应该是有这样一个场景的。 巫鹤把手放在小男孩胥身上,他们在沉默里共享一切,梁胥短暂拥有了巫鹤的视野,知道他的等待,他想爱,他创造,像黑衣人里那个超能力者,同一时间看到过去看到未来。 然后巫鹤说,你恨她,因为你想控制她,我给你成为神的机会,可以让她做任何事。 然后梁胥说,艹,神这么好当,你自己怎么不当呢。 (类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划掉,梁胥说,“她现在就很好。” 我爱她此刻饱受摧残的面容。 (游园那里我真的好想用情人原句啊啊啊啊,我克制住了使用金句的欲望) (我装的) 以下鸣谢: 许多夜晚重迭,悄然形成黑夜,玫瑰吸收光芒,大地按捺清香,为了寻找你,我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风。 ——毕赣 在我今日的悲伤里,最为苦涩的是我昨日欢乐的回忆。 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 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 除了黑暗之路,人不可能到达黎明。 除非我的心碎了,否则它又怎能被开启? ——纪伯伦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 原┊创┇文┊章:woo18νip﹝wσo18νip﹞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