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村姑》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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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一品村姑
作者: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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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采薇一刹移魂变古今
苏采薇是被冻醒的,就记得从招聘会回来赶上大雨,浇了她个透心凉,可也不至于这么冷啊,全身好像待在冰窖里一样,寒气沁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忽而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娘,二丫头可都烧了两天两宿了,再这样下去,我怕……”说着哽咽不成声,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女子,却相当陌生,一点儿不像她老妈,她老妈没这么温柔过,一出口那大嗓门整个单元的住户都能听着。
采薇正想着,便感觉一个很是粗劣却温暖的大手敷在她额头上,同时一个略苍老的声音响起:“不许胡说,二丫头落生的时辰好,村东姑子庙里的姑子批了八字,说咱二丫头将来大富大贵,说不得就是个一品诰命夫人,有漫天的神仙庇佑着,二丫头会有什么事儿,与其在这儿哭天抹泪的,趁早出去再熬半碗姜汤进来,给二丫头灌下去,发发汗说不准就好了。”
年轻的女声嗯了一声,脚步声响,大约出去了,苏采薇就听那个老的声音长长叹口气道:“二丫头啊,你可得撑着点儿,祖母还指望着你享清福呢,唉!真是的,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知道你爹这郎中请到哪儿去了,怎得连个影儿都不见,真要把人急死了……”自言自语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在采薇耳朵边上响起。
“娘,姜汤好了……”迷迷糊糊中,苏采薇就感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在嘴边上,那热气熏蒸在脸上怪暖和的,嗓子眼又干又涩的时候,感觉温热的液体灌进嘴里,因此实在渴了,故此极力吞咽着,半碗姜汤倒是吃尽了一小半,辣丝丝的味觉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刚才的寒意退了一些,本来还想分辨这是哪儿的意识也渐渐朦胧,直至睡了过去。
苏婆子把她的被子掖好,一只手从被底伸进去摸了摸,身上已见潮意,遂松了口气,对旁边眼睛红红的儿媳刘氏道:“汗发出来就好了大半了,这小伤寒就怕憋住汗,你去那屋里瞧瞧大丫头去吧,小人儿家家的,别让她在灯下做活计,看伤了眼睛。”刘氏低低应了一声,扫了眼炕上的采薇,转身出去了。
苏采薇这一觉睡的踏实,再次醒来是被眼皮上浮动的光影晃悠醒的,想扬起手遮住光源,却发现手臂有些软,好在光线并不太刺眼,白晃晃的就是觉得有些清寒之意。
采薇睁开眼,不禁愣了愣,眼前对着的是糊的厚厚的格子窗,那种极老式却又一点也不精致的纸糊窗子,甚至能听见从窗户外呼呼刮过的北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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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采薇明明记得是盛夏,怎么一转眼就到严冬了,却不觉得太冷,身子底下暖呼呼的,费力的翻了个身,微微侧头,眼睛忽然睁大,她睡得明明就是宽大的土炕,炕沿外对面溜着墙儿是一个又破又旧躺柜,顺着炕一头,摆着一张灰扑扑的桌子,墙上挂着一幅已经看不出本色的麻姑献寿图,往上看,是熏黑的房梁,整间屋子散发着一种老旧贫困的乡土气,就是苏采薇去过最偏远的农家院,都比这儿强太多了,这里简直原生态的可怕,这是哪儿?
她念头刚转到这儿,就见厚厚的棉门帘从外撩开,携着一股冷风,进来一个约十三四的大男生,生的不算俊秀,却浓眉大眼很有些敦实,身上穿着厚厚的蓝布棉袄裤,膝盖和手肘处打了抗磨的补丁。
苏采薇的目光落在他头顶攒成的发髻上,方巾裹住发髻,用一根荆木簪子别住,怎么看怎么别扭。
苏善学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走到炕边上,小声道:“小采薇你可醒了,你再不醒,娘真要打死我了……”说着咧咧嘴:“那天实怨不得我,是你非要缠着我去田里捉野兔子,哪想到回来你就发起了热,娘气的一棍子扔在我额头上,你瞧你瞧,这里都青了好大一块,昨个嫂子抹了香油今儿还隐隐的疼呢。”
苏采薇怔怔看着他发呆,好半晌儿不知该怎么反应,她这一动不动的样儿,倒把苏善学给吓了一跳,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小采薇,小采薇,不是病的傻了吧,就跟隔壁冯秀才家的傻丫头一样,听人说就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的……”
苏采薇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你才傻呢,这叔侄二人正在这你看我,我看你,苏婆子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迈了进来,看见小儿子苏善学,扬起空着的手就是一巴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小侄女刚好些,你又来倒腾她,回头若是再病了,看不让你哥打断你的腿,尽在这儿偷懒,还不快出去帮你嫂子的忙,昨夜的雪大,把东边的窝棚顶子压塌了半截,下面都是咸菜缸,回头压破了,你就给我饿一冬。”
苏善学显然被娘打皮了,被拍了一下子,还嘿嘿笑着冲苏采薇眨眨眼:“小薇薇,小叔昨儿挖了地瓜,放在炕下的火灰里埋着呢,一会儿你记得吃啊……”说完,身子一扭,避开赵氏又扬起的手,溜着边,几步蹿了出去,那模样儿甚为滑稽。
苏采薇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苏婆子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昨儿的郎中虽来的晚些,开的药倒灵验
,灌下去发了后半宿汗,今儿果然就不烧了,你这丫头,可把你娘跟祖母的胆子都要吓破了,看以后还跟着你小叔满野地里疯跑不,来,把这碗粥就热吃下去,再吃两剂药就能欢蹦乱跳了。”
说着,把苏采薇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一勺一勺的喂采薇吃粥,采薇是真饿了,饿的心都有点儿慌,饿极了也就管不得什么滋味不滋味了,狼吞虎咽把一碗粥吃进了肚子,吃了粥浑身的力气恢复了些,苏采薇才发现不对劲儿。
自己靠在老人怀里的比例不对,而且,她动了动胳膊,抬起小手,真是名副其实的小手,以苏采薇目测,大约跟自己七八岁时的手差不多大小,而且手背长着冻疮,这一缓过劲儿来,又麻又痒异常难过。
她忍不住想去挠,却被身后老妇人啪一声拍了下来:“冻疮可不能挠,挠破了要落疤的,女孩子家,手上留了难看的疤,以后说婆家都难,乖,一会儿祖母给你用雪搓搓,好生在暖和屋里养几日就好了。”
到了此时,苏采薇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不管什么原因,一眨眼的功夫便移换了天地,古今都不一样了,除了既来之则安之的装糊涂,苏采薇也想不出别的对策了,尤其真声张出来,让这家人发现她瓤子跟外皮不是一回事儿,说不准把她当妖怪烧死也可能,为了小命着想,苏采薇只能按下满脑子的问好,眨眨眼装乖巧。
她这一乖巧,苏婆子反而开始纳闷了,端详了她好一阵忽然笑道:“怎得这一病到改了性情一样,也不叽叽喳喳多说话了,莫一看,倒有大丫头的几分稳重。”正说着,从外面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一进来,苏采薇就觉得,连满屋暗沉的色彩,都被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照的亮堂了不少,单件她上身穿着一件洗褪色的绿棉袄,下面的棉裤也是看不出本来是红是粉,比起刚才那个少年身上灰扑扑的泥土脏污,这小姑娘异常干净,且身上的衣裳虽旧,却用了巧心,袖口裤腿边儿都用差色的布掐了牙子滚边镶上去,看起来很不一样。
小脸蛋儿润白润白的,眉弯弯的嵌在一双剪水眸子上,分外秀气,小嘴浅浅抿着,露出颊边两个深深的梨涡,头发梳了两个圆圆的发髻,用红色绞着淡绿的绸子扎住,说不出玉雪可爱,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安静乖巧的立在炕边上。
苏婆子急忙接过去:“快给我,看烫着,怎么让你断药,你爹呢?”小姑娘答道:“爹给昨天的伯伯送药去了,让我把妹妹的药送过来
。”
苏婆子轻轻叹口气没说话,把药碗凑到采薇嘴边:“乖,把药喝了,再睡一觉就大好了。”一闻见这冲鼻子的苦药汤子味儿,苏采薇下意识闭紧嘴巴,嫌恶的扭开头。
她这模样儿真把苏婆子给逗笑了:“我刚还说瞅着性子稳重了些,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原形毕露了,不吃药病怎能好。”“是啊!妹妹快把药喝了,我可是按昨个郎中说的,慢火熬煮了一上午呢,郎中说需趁热喝了才见效,你快喝,喝了药,姐姐这里还有前些日子赶集时省下的桂花糖,给你甜甜嘴。”
说着,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块黄不拉几糖块一样的东西,在采薇面前晃了晃,采薇忽然彻悟,自己占了身体的这个小姑娘,原来是个又馋又不听话的野丫头,就瞅家里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就能瞧出端倪来。
采薇的目光在药碗跟糖块儿间转悠了一圈,接过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药碗刚被苏婆子接过去,嘴里就塞进来一个硬块儿,甜丝丝的桂花味儿,瞬间驱走了满嘴药气,炕边的小姑娘凑过来荡起一个笑容轻声问:“小采薇,甜不甜?”
这个笑容在许多年以后,采薇都还记得,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她的亲姐姐苏明薇
☆、秉善心周伯升雪夜还魂
苏采薇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略吃了两剂药,躺了几日便差不多了,赶上外面又落了雪,天寒地冻的,被苏婆子勒令不许出屋,便在暖暖的炕头上,瞧着苏家婆媳和那个漂亮的姐姐苏明薇做针线活计。
苏采薇到现在也没弄懂,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只不过以这样寒冷大雪的冬天,该是北方吧!朝代背景不详,虽是农家,苏家也不能算穷的揭不开锅,记得以前教历史的老师曾经说过,在古代,冬天对穷人来说是一个关乎生死的考验,饥寒交迫饿殍满地到处可见。
苏家看着虽不富裕,日常吃的也是些粗食糙米,至少没挨饿,大人孩子身上的衣裳虽旧,却没破烂的到处打扑丁。
几日过来,苏采薇才大略弄清楚苏家的情况,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她的名字依然叫采薇,苏采薇,是苏家的小女儿,过了年才是个满八岁的孩子,苏明薇是她的亲姐姐,比她大两岁,那天的少年是父亲的弟弟,小叔苏善学,今年十三了,是个身体敦实的淘小子,喂她喝药的是祖母赵氏也就是苏婆子。
母亲刘氏是个勤劳质朴的传统妇人,虽是乡村妇人,却生的极为清秀,姐姐明薇就随了母亲的眉眼儿。
采薇第一次见着她那个黝黑壮硕的爹,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叔跟他爹活脱脱的亲兄弟,小叔是个黑小子,她爹是个壮实的庄稼汉,采薇琢磨,若自己没走运,随了爹可不完了,后来洗脸的时候,就着水盆照了照,虽不如姐姐生的好,却也能看出清秀的雏形,遂大大松了口气。
从母亲跟祖母平日闲话的内容看,苏家就是最平常的农家,靠着家里几亩田,种些粮食米粟过活,赶上这两年年景好,风调雨顺,倒是没挨上饿,只不过这里的冬天真冷,比采薇记忆中最冷的三九天都冷,坐在暖暖的炕头上,身上穿着臃肿的棉袄棉裤,依然能感觉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寒气,一阵儿一阵儿的。
窗上糊的窗纸有些旧了,留下些横七竖八暗黄色印记,映着窗外雪光仿佛一幅抽象画,采薇盯着瞧了一会儿,没瞧出什么,倒是冷的搓了搓手。
旁边她的姐姐明薇抿嘴笑了笑,往边上挪了挪身子,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声道:“采薇,靠姐姐这边坐,守着地上的炭火盆子也能烤烤手。”
采薇瞥了眼炕边地上放着的破陶盆,小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她才不过去,用来取暖的设施简陋倒不怕,可作为现代人的采薇,总觉得这个炭火盆子不靠谱,
说是炭火盆子,其实就是个破陶盆儿,边沿儿都缺了几块,下面凿了通气的眼儿,架上几块烧的红红的碳,自然不是什么好炭,就是自家伐了木头烧制的粗炭,不时爆出噼啪的声响,间或飘出一股子呛人的味道。
采薇琢磨,这一股子一股子的味儿是不是就是一氧化碳,因此,自从屋里点了这个炭盆子,她都尽量靠窗坐着,离得越远越好,至少求个心理的平安,哪还会凑上去。
明薇看妹妹这模样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刘氏温温一笑,从炕一头的暖壶子里,倒了小半碗姜汤,递在小女儿手里:“既不乐意烤火,喝点儿姜汤下去,身子就暖和了,这一病倒把个满地疯跑的假小子病回了丫头。”
苏婆子道:“若真这样倒也算因祸得福了,就怕过几日身子好全了,又跟着她小叔满野地的疯跑淘气。”说着,目光落在对面的大孙女身上叹道:“二丫头若有大丫头一半心灵手巧,将来也不用愁什么了。”
明薇抬起小脑袋,漂亮的大眼睛在妹妹身上溜了溜:“妹妹年纪还小呢,长大了自是什么都会了。”这话甭说苏老太太,就是采薇自己都不信。
她这个亲姐姐真算得心灵手巧,才不到十岁的孩子,绣的花,做的针线活儿都很拿得出手,再让采薇托生一百次,也磨不来这样细致的功夫。
采薇正出神的看着姐姐绣花,忽听外面院里一阵糟乱的声响儿,听着倒像鸡叫扑腾,苏老太太急忙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就要下地:“怎么听着是从鸡窝那边传来的动静,别是这天寒地冻的,黄鼠狼子饿极了眼,大白天就奔着鸡窝来了。”
刘氏听了,不禁哧一声笑出来,忙拦着婆婆道:“哪是什么黄鼠狼,是善长,要抓鸡窝里的大公鸡宰杀了炖汤呢。”
苏婆子一愣:“这刚进腊月,怎就想起了宰公鸡,这时候宰了,年下可吃什么?”刘氏小声道:“是北屋里善长救回来的周家老爷,郎中说只吃药恐不济事,要想好的快,需得吃点荤腥补身子,昨晚上善长跟媳妇儿商量着,把家里的大公鸡先宰了,毕竟救命要紧。”
苏婆子长叹一口气:“你说,怎么就不早不晚的,单让善长给遇上了,不是给二丫头找郎中,那人在野地里冻上一夜,早不冻死了,前儿听隔壁家秀才家的娘子说,今年冬天雪大,外面官道上每天都有冻死的路人呢,城里的县太爷都不理会,就是太看不过眼了,让衙门里的差爷拖到乱葬岗子去扔了了事,偏善长是个
菩萨心肠!”
刘氏道:“那经文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没见着便罢了,瞧见了若不救,佛祖要怪罪的。”
苏老太太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我瞅着那人虽说满身脏污,瘦的脱了形,却像个读书人的样儿,是也不是?”
刘氏微微颔首:“迷糊了两日,前儿夜里才回过魂儿来,说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想着早些到京城,寻个清净的地方住下,再用功读书,以备年后的春闱科考,原是随身带了两个童儿伺候的,只是半截道遇上强盗,抢了身上的银钱包裹,童儿也不知去向,又赶上这场大雪,又冻又饿的,便昏在路上了。”
苏婆子叹息一声道:“竟是个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按你说,家里也是个富户了?”刘氏道:“即便不是富甲一方,想来也是吃穿不愁的,不然,哪里来的闲钱读书进学。”
苏婆子目光划过两个孙女闪了闪,低声问:“瞧着年纪可不小了,早已娶妻生子了吧!”赵氏嗯了一声:“听说膝下有两个小子,大的都十七了,小的却跟咱家小叔一样大,都是属虎的,更巧的是,生辰跟小叔只差了两日,都是六月里,小叔是六月初十,他家二小子长两日,六月初八的生辰。”
苏婆子略想了想,心里忽而得了一个念想,忙催儿媳:“你快出去瞅瞅,鸡汤需慢火熬出的才好,不若放在瓦罐子里,在这屋的碳盆子上架个篦子,慢慢熬上半日才有效用。”
刘氏应了一声出去,心里也知道婆婆惦记的什么,别说婆婆,前儿她听当家的一说,心里也动了那么一动。
自己福分薄些,过门这些年,就生了两个丫头,婆婆虽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指不定也不乐意呢,之所以没给她脸色看,一个是自家的大兄弟时常接济一二,二一个,便是明薇采薇落生的时候,婆婆都请了姑子来批八字,说都是极难得的好命,采薇更是个富贵绵长儿孙满堂的命数。
不管真假,倒让自己跟婆婆有了些盼头,故此,虽未给苏家生个男丁接香火,婆婆也没怎样歪带,再一个,还有个没成家的小叔呢。
刘氏也清楚婆婆心里打的主意,再不济,将来小叔娶了媳妇儿,若头胎得了男丁,过继到长房便是了,只两个女儿以后的着落,却成了刘氏的一块心病。
当初批了八字说是富贵命,可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事儿,为此,婆婆还特意打了壶酒给隔壁的冯秀才,央着给起了好名儿。
要说女孩儿家的富贵,说到底儿还不是从婚姻上来的,嫁的好,以后这富贵也就不用愁了,可嫁的好对苏家来说,真比登天还难。
婚事都讲究个门当户对,苏家即便没穷的叮当响,可至多也就算饿不死罢了,这样的家境,哪里去寻富贵人家做亲,偏这个时候,当家的救回个周伯升,偏又有两个儿子,细想想,岂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
存了跟婆婆一样的心思,至晚间睡觉时,便跟苏善长扫听起来,因周伯升占了苏善学的北屋,天天又熬药又看郎中的折腾,苏婆子就让小儿子挪到自己屋里,采薇的病好了,晚间仍跟明薇住回爹娘屋旁边盖出的小间里。
屋子小,烧了土炕,姐俩个靠着躺在一起,盖上厚厚的被子,纵然没有炭火也不觉得多冷,只不过因和爹娘的屋挨着,中间就隔了一扇门,刘氏跟苏善长说的体己话,也能隐约听见一二。
采薇靠着门边上的墙根睡着,听得尤其清楚,外间门响了一声,就听赵氏低声问:“那周家老爷可是睡下了?”苏善长答道:“不曾,说还要看会儿书。”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赵氏的声音又道:“前儿你说周老爷家有两个小子,听着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可都定了亲事?”
苏善长道:“说大小子定了,亲上加亲,定的他姑表家的姑娘,二小子原也说了一户人家的小姐,谁知命短,前年闹瘟疫夭折了,亲事便耽搁下了。”
赵氏一听,心里更是一热:“当家的,我心里正有一个主意,要跟你讨商量,咱家明薇过了年就十岁了,年岁上跟周家二小子倒也般配,你又救了周家老爷的命,说起来,咱们家也算他一家子的救命恩人了,做一桩儿女亲家也不算太高攀……”
☆、人小鬼却大苏二丫开蒙
这苏善长就是个老实的庄稼汉,没读过书,更不识几个字,可也有些见识,当初把周伯升救回来的时候,人都冻挺了,出气多,进气少,就连那个郎中都说试试看吧,若能灌进药去,兴许有一分生望。
当时苏善长真说不出多后悔,若是救活了还好说,至多就是搭上点儿药钱跟吃食,也算是救人一命,修了来世功德,若是人在他家里死了,可就不好说了,弄不好,衙门的人找上门来,惹上官司,这一家老小今后可要靠谁去。
因此那两夜里心惊胆战,寸步不移的守着周伯升,让弟弟硬掰开嘴,把药灌进去许多,也是他苏家不当有这一灾,瞧着虽险,最后还是还了魂,且这周伯升为人和气,不比那些城里酸儒的读书人,瞧不起他们这些种地的,反而分外亲厚,把家里的事儿一一都跟他说了,并一再表示救命之恩定当厚报。
苏善长本来没指望他报答,可今儿刘氏跟他一提,苏善长也不禁动了心思,转念又一想,又觉不成,门第上不般配,人周家怎么也算个书香门第,周伯升进京考科举,若是中了,那就是官老爷了,他们苏家呢,往上倒几代都是这定兴县苏家村种地的,别说当官了,连个读书识字的人都没有过。
即便救了周伯升一命,难不成要以这个约定儿女亲事,人家若是应了还好说,若是不应,女方家说出口了,又怎好往回收,想到此,遂道:“那姑子批八字的事儿,也做不得十分准,咱大丫头生的齐整,手又巧,将来寻个近处的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富贵荣华是那云彩尖上的想头,尽早歇了心思的好,咱家这个境况,却如何张得开嘴去,即便舍了这张脸,张开嘴,人家应了,攀了这个高枝,以后闺女受了什么委屈,咱们当爹娘的难不成要干看着,可不看着,又有什么法子,还不如寻个平常人家的好。”
苏善长这些话,刘氏也觉得颇有道理,遂叹息一声作罢,两口子吹熄了灯,上床安睡不提,就说这些话落进苏采薇耳朵里,苏采薇不禁暗暗庆幸,这古时候的人多重男轻女,这也不是纯碎的偏见,而是封建社会的男权主义决定的,男女生来便有贵贱之分,别说这样穷家小户的闺女,便是那世族侯府的小姐,若没有娘家的势力支撑,最终也不过寥落的下场。
第2节
似苏家夫妻这样设身处地为女儿着想的父母,在古代万里无一,偏让她遇上了,虽家里贫苦些,却也是难得的幸事,只不过她这样想,是因为有现代人的思想,明薇一个这里土生土长的姑娘,会不会觉得这是一桩遗憾。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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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此,采薇转过头去,不禁失笑,窗棂子外的雪光透进来,屋里纵没点灯,也亮堂堂的,她姐姐明薇安稳的侧卧在枕上,手托在自己腮边,鼻息平缓,已经睡得极踏实了,哪里还有心思听爹娘的壁角,毕竟是个才不到十岁的孩子,不像她,新到此地,总是战战兢兢怕露出马脚,倒更不像个小孩子了,苏采薇轻轻叹口气,闭上眼,摈除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到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日,刘氏便跟婆婆说了善长的主意,苏婆子也觉得有理,虽说都恨不得过好日子,可也不能不为孩子打算,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姻缘最讲究个你情我愿。
谁想,苏家人这个念头罢了,到最后周伯升却主动提了亲事,只不过提的不是明薇,而是采薇,这倒是苏家没想到的事儿。
说起来周伯升看上采薇,也是有迹可循的,周伯升在苏家足足养到进腊月,身子才算大好了,因无行礼盘缠,也不能立时上路,虽说写了家书回去,可这一来一回的,等家里得了信儿,送了盘缠行李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这么算来,这个年都要在苏家过了。
赵伯升也知道苏家并不富裕,尤其寒冬腊月里,就靠着家里那点存粮过冬,平白添了他这么张嘴,又吃药,又吃饭的,苏善长即便不说什么,可赵伯升心里总过意不去,惦记着等家里人来了,临走多留些银钱,权作谢仪,打了这个主意,倒安心住下了。
赶上冬日难得的大晴天,在院里晒太阳的功夫,瞅着苏家两个丫头清秀可喜,便唤到跟前来,柴火垛里撅了根柴火棍,在地上教她两个识字做耍。
自然从三字经教起,教了几个大字,大丫头倒是懵懵懂懂,不大会儿,寻个空回屋去了,这个二丫头年纪虽小,却蹲在他身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的甚为认真,也不知是真看懂了,学会了,还是装样子来取悦他的。
周伯升有心要试一试,便问身边的小丫头:“这几个字,可识得了?”苏采薇是真想翻白眼的,这老头真把她当白痴了,好歹上了那么多年学,这几个字不认识,她还活着干吗,不过,还是乖巧的装着又看了一遍,点点头。
周伯升又问了一句:“可记住了?”苏采薇嘴角不可查的抽了抽,很肯定的点点头道:“记住了。”
周伯升却摇头笑了笑,把刚写在地上“人之初,性本善”几个字,用鞋涂了去,把手里是柴火棍递在采薇手里道:“既然记
得了,写来我看,若是写的好,赶明儿伯伯给你买糖吃。”
苏采薇自然不是贪他许下的几块糖,只不过即便生在苏家这样的农户人家,她也不想真当一辈子文盲,尤其她本身就不是文盲,装起来早晚露馅儿,还不如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看书写字。
既然有这样的打算,便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拿起柴火棍,在地上写了这六个字,不仅写对了,而且横竖撇捺,都相当有板有眼,看的周伯升有点意外,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低头又看了看。
小丫头睁着一双明净的大眼望着他问:“伯伯,采薇写错了吗?”周伯升忙回过神来:“不,不,你写的很好,以前念过书吗?”苏采薇摇摇头:“不是伯伯刚才教的吗。”
一老一小正有问有答,那边苏善学,手里提着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走进院来,扬了扬手道:“小采薇,小叔捉了兔子回来,晚上让嫂子炖锅兔子肉,好好给你丫头解解馋。”
采薇蹭一下站起来,小腿儿倒的飞快,异常欢实的跑了过去,苏采薇倒不是对兔子新鲜,主要扛不住周伯升那样看天才一样的目光,何况她根本就是伪天才,也没想过在这里当天才,她就想,能有个由头让她多个识字的本事,以后弄几本书来,也好消磨时间,让她跟姐姐一样,成天坐在炕头绣花纳鞋底,她可受不了。
要说她这个小叔苏善学,也不是怪才,就凭着手里那把最原始的土弓,木条削成的剑,每次出去都有猎获,就是兔子田鼠什么的,偶尔弄一窝鸟蛋回来,这也不是山区,没那么多猎物让他捉,但是他的力气奇大。
采薇亲眼看见它挪动墙根最大的那只咸菜缸,两只手扒住缸沿,轻轻松松就挪了地儿,苏采薇觉得,这个小叔跟李逵有点类似,说不准将来也是条好汉。
苏善学把弄来的兔子交给苏婆子,一回身就把苏采薇高高举起来,熟练的放在肩头,笑道:“小采薇,小叔扛着你去听冯秀才讲古去。”
苏采薇真吓了一跳,尤其骑在一个十三岁少年的脖子上,怎么想,怎么别扭,遂挣扎起来:“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自己走……”扭的小身子跟个麻花糖一样。
苏善学却不理会,大喊一声:“骑马喽!架”扛着她就跑出了院子,苏婆子在后面一个劲儿的喊:“善学,你慢着点,慢着点,看摔着二丫头,我不揭了你的皮去……”
苏善长从地窖里背
了一筐白菜萝卜出来,看着他娘急的那样,劝道:“娘,善学知道轻重,跟二丫头从小玩到大,啥时候摔过。”
苏婆子埋怨道:“我还说二丫头这病了一场,性子稳重了,这才几天,就跟她小叔满院里乱跑起来,赶明儿真成了野丫头,我看哪个婆家敢要她哟。”
周伯升站起来笑道:“我倒是瞧着你家采薇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善长兄,横竖我在你这里还要叨扰些时日,不若教你两个丫头识几个字吧!”
周伯升这个提议倒真令苏善长愣住了,晚间跟刘氏说了这事儿,刘氏是个有远见的妇人,心里又记挂着姑子批的八字,虽说女孩儿识不识字的不紧要,可若将来两个丫头真有造化,嫁到那富贵人家去,却是个睁眼瞎,难免让下头的人糊弄,即便嫁了平常人家,识几个字总不是坏事。
想到此,便应了丈夫,打哪儿起,每日午后,周伯升都会抽出一个时辰来教明薇采薇识字,有时候,苏婆子还会揪着苏善学的耳朵让他过来跟着一块儿学,只不过没一会儿,小叔坐不住,觑个空就跑了。
明薇学了几日,觉得实在的不容易,便也不去了,每日仍跟着母亲祖母在屋里做针线,这一下正顺了周伯升的意,本来周伯升想教的人就是采薇,可人家两个闺女,教一个,难免有厚比薄彼之嫌,便说教两个,明薇不来,周伯升更不会多事强求,便一心一意教起采薇来……
☆、隔生死周伯升父子重逢
周伯升不是什么正经的蒙学先生,虽说从三字经教起,可没几日小丫头就把三字经上的字认熟了,虽说用毛笔写出的大字歪七扭八的不是样儿,笔画却一点儿没错,着实是块读书的好材料,便索性弃了三字经,挑拣了那浅显一些的诗词歌赋口传心授。
一开始怕功课太深,这丫头吃力,谁想到,跟三字经一样,他不过诵读两遍解一遍,小丫头就差不多能背下来通晓意思了,没几日竟是教了小半本诗经进去,越发来了兴致,倒把教学生当成了正经事儿干。
这里周伯升客串先生,客串的正得意,哪想到家里头因为他音信全无,早已慌了手脚,这周伯升是个地道的读书人,家道原也只算平常,衣食不愁而已,指望他钻营银钱家业也无甚指望,周家从上到下,归总起来也都是些只会花不会赚的主子,眼瞅着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周伯升的爹娘遂生了个主意出来。
周伯升十八上,父母做主娶了妻子王氏,乃是他的两姨表妹,这王氏虽没念过多少书,家里却殷实富庶,祖上传下来城根底下的几倾地,俱都是肥沃良田,每年的粮食米粟吃都吃不清,王家老爷又会钻营,在城里跟人入股,做起了买卖,几年过来倒混上些体面。
因跟周伯升的爹是连襟,便就近做了亲,图的是个名声,周家家私虽不多,却是世代书香,也算一门如意亲事。
这王家人丁单薄,虽妻妾不少却只得了一个闺女,银钱田产陪嫁过去不知多少,借了王家的东风,周家便富了起来,更加上这王氏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虽是个丫头,那世俗买卖上的营生,却也学了七八成。
到了周家,操持内外,填了几处买卖,等二小子周子明落生后,便举家迁入前后三进的新宅院里,填了诸多婆子丫头小厮家丁,呼奴唤婢,已是富甲一方。
王氏虽能干,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因此一直督促丈夫苦读,两个儿子一到开蒙的年纪,就早早请了先生进府,也不知是运气不到,还是怎的,举人倒是中的早,可京城三年一次的科考,赶了四趟都名落孙山,眼瞅着儿子一天天大了,王氏便把那功名利禄之心转嫁到了儿子身上。
周伯升却不服气,念了半辈子书,举人也中了,可就卡在科考上,如今眼瞅着已界不惑之年,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上,觉得颜面无光,这一年不顾妻子苦拦狠劝,刚入冬,便只带了两个书童上路了,弄的王氏生了好几日闲气。
其
实王氏也不是非要拦着丈夫,只不过这冬底下,天寒地冻,路也不好走,中间还隔着一个年呢,横竖春闱要等到来年,过了年再走也不迟,再说,王氏前儿些日子去庙里烧香,求了个签文,解签的和尚说,今岁不宜出行,恐有性命之忧,王氏便记在心里,偏周伯升平日虽不理府里是事儿,这个时候却执拗起来,非走不可,最终还是去了。
他这一走,王氏就见天的提心吊胆起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跟身边的丫头婆子每日里就念叨,也不知走到哪儿了,也不知那边可落了雪,一会儿担心带去的棉衣太薄,一会儿又担心两个书童伺候的不得力,盼着丈夫报平安的书信早到家门,一日便让丫头去前面问上十来遍。
要说从这里走到京城,别说还坐着车马,就是走路两个月也该到了,论理说腊月里肯定能到,可就是连点音信都没有,想起那个签文,王氏越发后怕,忙遣了两个得力的家丁,让沿路去寻。
这边家丁刚出去没几日,周伯升的家书便到了,王氏大喜,忙把两个儿子叫到婆婆屋里,让大儿子周子聪念来听,听得遇上强盗,抢了马车财物,婆媳两个唬的脸都白了,后听得遇上恩人才松了口气。
既知道在苏家安身,婆媳两个便商量着,谁去走这一趟妥当,毕竟周伯升在信里嘱咐要多带去些银钱,以答谢苏家救命之恩,这银钱戴在身上,只遣了家丁恐不妥当,可旁人……
公公去的早,王氏跟婆婆毕竟是妇人,大儿子周子聪倒合适,却前儿着了寒,有些咳嗽,这一趟奔波劳碌过去,恐这小病酿成大灾,最后还是周老太太说:“不若让子明跑一趟吧,过了年也十四了,这个年纪娶媳妇儿的也有,男孩子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多带上几个能料理事儿的小厮就是了。”
于是周子明带着几个小厮第二日便匆匆走了,一路倒也顺遂,到了定兴县城外的苏家庄正是正月二十九。
苏家虽是庄户人家,过起年来倒颇有些民俗风味,苏采薇参与其中过的也是有滋有味,过了腊八,苏家就开始忙活起来,人人都忙,父亲苏善长把院里地窖里储的一些能吃的菜,倒蹬上来,赶在除夕前又跟弟弟,把被雪压塌了的棚顶子用檩条搭上,铺上稻草先压住,等来年开了春再重新翻盖。
苏婆子跟母亲刘氏,搭上姐姐明薇,从进了腊月就开始给全家人缝制过年穿的衣裳,鞋,忙着飞针走线,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一家里最闲的就是采薇。
rgt; 因年纪小,病又刚好,加上借了念书的由头,倒是光明正大的偷懒起来,跪在椅子上在炕对面的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大字,这是周伯升给她留的功课,每日十张大字,指望她孰能生巧,把字写的像样些。
说句实话,苏采薇的字真不差,现代的时候练过一阵儿,只不过是硬笔,毛笔这样软趴趴的,用起来总不大顺手,练了几天找到了点儿诀窍,便好些了,写出的字虽仍不算多好,至少不想一开始那样深一道浅一道的了,只是这手真冷,写会儿就觉得发僵。
采薇放下笔刚要搓搓手,便有一个崭新的暖手捂子,套在她手上,棉花絮的很厚,想是在火上烤了,里面又软又暖,竟跟能暖到心里头一样。
明薇道:“倒是正合适,既不喜欢靠着火盆便戴这个吧,写字的时候,手冷了便暖暖。”苏婆子道:“二丫头这病好了却越发古怪起来,竟把这些读书写字当成个正经差事,若是个小子这样寒窗苦读的,说不准将来能把咱苏家的门庭都改了,可惜是个丫头。”说着,微微叹口气,刘氏脸色一黯。
苏善学从外面走了进来,蹲在在地上的火盆子上烤了烤手,苏婆子忙问:“外面都拾掇好了?”“拾掇好了。”苏善学答的利落:“大哥正在南屋里看那周老爷给咱家写对子呢,周老爷说了,对子要贴在门上是咱家的门面,就他写,屋里水缸柜子上的小福字就让采薇写就好了。”
苏婆子一愣倒是笑了:“这话可是,二丫头快多写几个福字,来年咱苏家福气多多。”又小声对刘氏道:“我这么算着,周家老爷的家书早该到了,怎的家里还没人过来?”
刘氏道:“来不来的有什么打紧,咱家也没指望着报恩,媳妇儿琢磨着,纵是年前不到,过了年也该到了……”
正说着,就听外面一阵马嘶声传来,苏婆子一拍大腿:“听这动静可不是咱村里那些撅嘴的畜生,想是来了外客,八成就是周家的人,赶紧的,咱们出去瞅瞅去,今儿可都腊月二十九了呢。”
婆媳两人带着明薇采薇出了屋,刚行到院里隔着篱笆就看见外面停了两辆马车,车把式跟家丁一共来了六七个,具都穿着半旧的棉袄棉裤,从前头的马车里跳下一个十三四的少年来。
外面一件石青缎的棉披风,里面深赭色绸缎棉袍,中间花青丝绦,打了福寿如意结,还没看清五官如何,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了声爹,爷俩个抱头痛哭起来。
险些生死相隔,周伯升如今见了儿子就如那隔世重逢一般,最后还是苏婆子说了一句:“外面怪冷的,既已见了面,不如去屋里叙话。”
这才一并请到了周伯升落脚的南屋里,周子明见到父亲住的屋子破旧不堪,地上虽点了个火盆,却有些呛人的烟气,想在这样的屋里,爹竟然住了一个月,心里不禁一酸。
周伯升却道:“若不是你苏家叔叔救的爹爹回转,说不得现在你连爹爹的坟头都寻不到,还不跪下,给救命恩人磕头。”
儿子毕竟年纪小,周伯升是怕言语不妨头,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大过年的倒给人家添堵,周子明自来聪明,哪有不知道爹的心思,便隐下嫌恶之心,恭敬的跪下给苏善长磕下头去……
☆、除夕夜苏周两家始议亲
苏善长哪能生受这样大礼,急忙伸手要扶,周伯升却道:“救命大恩,结草衔环不足以报,让子明磕个头罢了,善长兄就不要推辞了。”
硬是让周子明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方作罢,周伯升又给儿子介绍苏家众人,让周子明挨次作揖鞠躬,长辈都照了面,便指着明薇采薇道:“这是苏家的两位姑娘,明薇比你小四岁,采薇比你小六岁,都是你妹妹。”
周子明倒是楞了一下,如此偏远乡村,这两个丫头倒生的极好,尤其姐姐明薇,虽粗布旧衣,却细腻白净,细眉大眼,站在那儿,却不大像个乡下丫头,比姑姑家的表姐生的都体面,且年纪虽小,却自由一股端庄柔和,小的一个……
周子明的目光落在采薇身上,苏采薇却不跟姐姐一样认生,这些日子进进出出,见的就是这几个人,偶尔跟小叔去隔壁冯秀才家,也不过是冯秀才夫妻,跟他家半傻的闺女,再没见过旁人,这忽然来了这么多人,采薇自然要仔细瞧瞧。
周子明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正瞧着周子明,说句实话,这个周子明长的不差,加上衣裳好打扮的体面,又是读过书的,身上自然带着股子读书人的儒雅,倒是相当称头,不过也有读书人的高傲,这头是磕了,礼也行了,可不见得就是发自肺腑的。
周子明的目光在她身上只划过一瞬,便重新落回明薇身上,上前作揖道:“两位妹妹好。”明薇小脸红如朝霞,拉着妹妹的手,略有些扭捏的还礼,小声道:“周二哥哥好。”
周伯升道:“倒是赶得巧,明儿就是除夕,这个年,说不得我父子还要叨扰了。”苏善长忙应道:“只要老爷少爷不嫌弃乡下地方,就是我们家的造化了,孩子娘,快去张罗几个好菜,善学你去村头老苏家打酒,今儿晚上周老爷父子重逢,得好生庆祝庆祝。”
苏善长发了话,一家人都忙了起来,也知道他父子别后重逢,肯定有体己的话要说,便都托词退了出来,南屋里只留下他父子二人。
待到苏家的人都出去了,周子明重又跪在地上,正儿八经的给父亲磕了个头,周伯升扶起他坐在炕头上,把这别后种种一一与他细说了一遍,说到苏家的救命之恩,周伯升不禁叹道:“大雪封路,不知多少路人冻饿在外面,却只为父遇上了苏善长,虽是运气,却也是造化,该好好回报这救命之恩,你要切记。”
父亲殷殷嘱托,周子明惟有点头应诺,周伯升又问了家里诸事,知道自他去后,家里还平顺,才放下心来,忽想起一事,便对儿子道:“你把跟来的人,遣几个回去报平安,你我父子身边留下两个伺候的便是了,这里已距京城不远,既是你来了,索性跟
为父一起进京,去见见世面也好。”
父子商议妥当,便留了两个小厮,其余都遣了回家,即便就留了两个,苏家房小屋少也安置不开,好在隔壁冯秀才家人口少,西侧屋子原是置放些闲物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周家两个小厮晚上睡觉。
周子明跟着父亲扔住在苏家的南屋里,苏家来了体面的客,满村里都嚷嚷遍了,到了除夕这日,来来去去串门子的人,一茬接着一茬就没断过,至晚间掌灯时分方才消停下来,苏家的团圆饭今年尤其丰盛,虽冬底下没什么新鲜菜蔬,却有平日晒的菜干瓜条等物,放在炖的熟烂的肉里小火煨着,至饭时,已是香气扑鼻。
另外还有风干的腊肉,鱼干,干蘑菇炖鸡,炒熟了的花生,腌的萝卜干,豆角条……林林总总也是摆了一桌子。
炕下的火盆烧的旺,火炕也是提前就烧热了,虽外面又落了子,屋里却不觉得冷,苏善长把周伯升让到炕里头坐着,他自己坐在他旁边的炕沿上,周子明挨着父亲也做在炕里头,这边炕沿上坐着苏善学,底下伺候倒酒的是周家两个小厮。
头一回让人伺候着吃饭,苏善长哥俩儿还有点不适应,大约看出来他们兄弟的局促,周伯升挥挥手,让两个小厮下去了,屋里就留下四个人吃酒说话。
苏婆子跟儿媳妇儿并采薇姐俩儿,仍在苏婆子屋里吃饭,不一会儿吃过了饭,苏婆子隔着新糊的窗纸往那边望了望,对儿媳妇儿道:“我瞧着周家少爷这势头,定是锦衣玉食享惯了福的,咱们家这样的粗茶淡饭,不见得就能吃得顺口,你去用麻油多炒上几个鸡蛋,让二丫头送过去,给他们添个酒菜吧!”
刘氏答应一声,出去外屋,在锅台上炒鸡蛋,采薇被刘氏拖过去,坐在小板凳上帮着拉风箱,不一会儿炒得了,递给采薇,叮嘱:“过门槛的时候小心些,别摔了。”
采薇答应一声,端着碗去了南屋,刚撩开里屋的棉门帘,迎面就是一阵酒香扑鼻,苏善学一见她,忙把她手里的碗接过去,放在炕桌上,伸手一抱,把她抱进怀里坐在炕头上,捻了几个花生递给她,苏采薇摆摆小手,示意自己不吃,小脑袋却扭着去看炕一头柜子上放的一摞书。
周伯升目光闪了闪,拿过最上面的诗经道:“小丫头,你若能背出这里面的一整首,这本诗经,伯伯便送与你如何?”采薇眼睛一亮,采薇这里正愁呢,眼看过了年周伯升就走了,他一走,自己可再去哪里找书来看,若是有本诗经,至少能比照着练练字。
心里得了这个计较,眼睛转了转问:“当真吗?”周伯升笑道:“当真!”周伯升虽没教过她整首的,但平日里让她比照着练大
字,却都是从诗经上摘下来的,且好几次,见她翻看诗经,便心血来潮的凑凑趣,若是她当真背了出来,便把这本诗经给她也不屈,只是不知道她能背下那首来。
苏采薇歪歪头,装作想了一会儿的样子,然后开口:“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这是采薇名字的出处,她的名字是爷爷起得,很小的时候,爷爷经常把她抱在怀里,嘴里絮絮叨叨的念诵,后来爷爷去了,这首诗她也背的滚瓜烂熟,虽然长,且有许多生僻字,现在让她背出来却也不难,她最喜欢里面那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觉得特有意境。
她想着这些,背诵起来便不知不觉中带了感情,虽是软糯童声,却抑扬顿挫破和韵律,很是中听,以至于她背诵完了,几个大人还没完全回神。
苏善学一向最不耐烦读书,第一个回过神来,抱着采薇摇了摇:“小采薇,听那些酸秀才念书,就跟庙里的和尚念经没两样,我一听就要睡着了,你念起来却好听的紧,比上次跟着你爹进县城赶集,遇上的那个唱小曲的丫头唱的都好听。”
苏善长忙呵斥一声:“善学,胡沁什么?”周伯升把手里的诗经递在她手上道:“当真一字不差,这诗经便送与你了。”
第3节
苏采薇接过书,小身子灵活的跳到地上,一弯腰鞠了躬:“谢谢伯伯。”扭身欢天喜地的去了。望着蹦跳着出去的小身影,周伯升侧头瞅了瞅儿子,忽然就升起一个念头来,望着苏善长道:“善长兄,伯升这里有个主意,想讨你个商议,你也知道,我膝下只有两子,长子子聪的亲事早已定下,子明的亲事却因故耽搁到现在,我瞧着你家采薇甚好,我想着,不如你我两家定下儿女亲事,以后也好常来常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伯升这一提亲事,倒让苏善长做了难,想来这是大事,他不好说应不应,便推说要跟母亲妻子商议。
到了晚间,诸事收拾妥当,便跟刘氏提起这事,刘氏也愕然半晌道:“怎的他自己竟提了?”苏善长道:“我原先虑着,咱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怕丫头将来嫁过去受委屈,如今我倒是觉得,有周家老爷这样明事理的公公,也不见得是坏事,只是他瞧上的,却不是大丫头而是二丫头,我这心里总有几分踌躇,二丫头过了年才八岁,年纪毕竟小些,若说般配,还是大丫头更妥帖些,再说,也没有越过姐姐,妹妹先定了亲事的理儿。”
那屋里苏采薇也在被窝里忙着点头,她可没想过自己就背了首诗,就让周伯升给看上了,非要娶回家当儿媳妇儿,说实话,她不大喜欢周
子明,身上那股子富二代的优越感,令她极度反感,还有,她才八岁,就把自己订出去,这未来未免也太不牢靠。
忽又听那屋刘氏道:“不如这样,你明儿就跟他说,采薇虽机灵,却是个淘气的没定性的丫头,年纪也太小,不若定了明薇,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亲事。”
☆、亲事成种的善因得善果
周伯升之所以提这档子亲事,也是起了爱才之心,怜惜采薇聪敏却生在如此贫寒之家,若是将来嫁与莽夫,岂不可惜了上天这番造化之功。
周伯升这两日从旁瞧着,采薇虽生就些淘气性子,却很有些机变,这样的女子若读书识字,将来嫁到他周家也不会辱没了周家世代书香的门庭,何况苏家对他尚有救命之恩,苏善长虽是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却是个一心做得善事不想回报的良善之人,与这样的人做亲,比那些门户相对却为富不仁的强多了。
说到底,他周家也不是什么阀门氏族,更不是长子嫡媳,出身青白即可,贫些有甚妨碍,只是瞧着儿子仿似不大乐意。
周子明哪想到父亲会给他定亲,周子明年纪不大心却高,尤其读书上比大哥周子聪又强上许多,心里想着将来要在科举上试试运气,原先定的那门亲事还罢了,总算是个门当户对的,这苏家一穷二白,娶了这家的闺女,以后岂不让人笑话,尤其苏采薇那丫头,聪明是聪明,可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才八岁的孩子,且自那日他来,那小丫头就连个眼角都没给他,面儿上的礼虽没错,明明白白就是不待见他,若要是那个大些的明薇,或还好些……
周子明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敢露出来,等到苏善长过来便出去外屋,却没走远,站在门口听着里头说话。
苏善长进来略叙了几句闲话,便转到正题上:“这亲事本是想都想不出来的大喜事,又是周老爷亲口提的亲,论理儿我们就该应了,可采薇才八岁,年纪实在小些,虽聪明却是个淘气的丫头,倒是明薇自小性子好,针线活计里里外外也都能拿的起来,我日常听隔壁的冯秀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想来读书识字也不是丫头该会的正经儿事,周老爷说,我这话可有些道理。”
周伯升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禁笑了,心话儿别看这苏善长平日老实巴的,交关键时刻说出话来倒是有理有据,让人驳不开去。
周伯升仔细忖度,虽采薇是个少见聪敏的丫头,苏善长说的却也有理,如今才不过八岁,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长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儿,反不如姐姐明薇,性情已十分稳重,虽不念书识字,苏善长说的对,读书也不是女孩儿家的正经事,娶妻娶贤,这样说起来,明薇的确比采薇更合适些,且年岁上也般配。
周伯升微微瞥了眼外屋,明薇那丫头生的好模样儿,将来必然不差,想来子明更中意一些,想到此,便点头应了。
周伯升这一点头,苏周两家这儿女亲家便成了,虽匆忙,礼数却周全,周伯升让小厮去城里寻那最好的定礼,一色都置办了来,正儿八经,请了冯秀才跟乡里的地保里正过来,权做个中人,也证一证这门亲事。
苏家也特特摆了酒,请四邻八舍的乡亲们,这一起定亲的事儿,直闹过了十五,周伯升父子辞别周家上了路才算完。
过了正月十六,这个年就算过去了,家家户户都该为这一年的生计准备,苏家也不例外,刘氏是个有心的,周伯升置办下的那些定礼,她一丝没动,一总都细细的收进了箱底儿,想着将来原封不动给明薇填进嫁妆里去,另外也计量着怎样再生些银钱出来才好,除了明薇的亲事,这三五年间还有个小叔呢,这一娶一嫁,手里没钱怎么行,靠着家里那几亩田肯定不行。
她这里正愁着,可巧他大兄弟过来瞧他,要说这刘家人丁也不算兴旺,原也不是这边的家,隔着两个村的屯子里是刘氏的外祖家,刘氏幼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她亲娘舅便把她接到外租家养着,后来外祖母病没了,又赶上那几年闹瘟疫,舅舅怕外甥女在身边有什么闪失,便送了家去。
刘家本来地就不多,日子过的不宽裕,弟弟刘大虎十五那年,又赶上了场大旱,地里头颗粒无收,那么大老远的,就指望着这边刘氏的舅舅接济着过日子,后来舅舅跟刘氏的娘商量,与其一家子守在这里挨饿,不如把丫头先嫁出去,好的歹的不至于饿着是真的。
刘氏这才嫁到了百里外的苏家来,换了两口袋麦谷回去,救了刘家的急,刘氏原想着给家里换嚼谷的亲事,必然不多如意,待到嫁过来,见丈夫虽憨实,却是个知冷着热的人,婆婆也不是那蛮横的婆婆,小叔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公公去了之后,一家子拧成一股绳的过日子,却也过的有声有色。
过了几年刘家那边好过了,弟弟大虎也娶了媳妇儿,谁想刘氏的爹娘一前一后赶着走了,刘氏的舅舅这边,那年上说出去做买卖,往南边去了,竟是几年没音信,就撇下刘氏的舅妈跟表妹在家里,前些年,表妹嫁的远处婆家,舅母也跟着过去了,一开头还有些音儿捎回来,这两年越发连个信儿都听不见了,刘氏让丈夫托人寻了多次,说表妹的婆家搬了地方,搬去哪儿了也不晓得。
话说远了,咱们再说刘氏的弟弟刘大虎,这个人天生有点钻营头脑,不知怎的,寻了门路做起了皮子生意,乡里人都说跑皮子,就是去那深山里的猎户
人家收了皮子回来,硝制了再卖,赶上好运气,获利颇丰,两年间,便把穷日子过的富裕起来,因念着亲姐姐,隔三差五便送些米粮东西接济。
今年刘大虎贪着多赚点儿钱,便多跑了几个地儿,年前就没赶回家,直等到初八才回家,过了年惦记着做买卖又跑了出来,特意饶了道来瞧他姐。
刘大虎还没到苏家,路过苏家庄前路上的茶棚吃了碗茶,就听见隔壁桌的几个人嘀咕议论着说姐夫苏善长,救人得了好报的事儿。
一个中年的汉子道:“怪道那姑子庙里的姑子说他家两个丫头是富贵命,那周家老爷来的时候,咱是没见着,可他家少爷可正巧从我家门前的道上过,好家伙,两辆青帷马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那皮毛都是油光水滑的,连着小厮家丁足有七八个人呢,呼啦啦就过去了,那派头都快赶上咱们县太爷了,苏家结了这门儿女亲家,不富贵才奇怪,你说,那晚上怎么我就没去外边溜达溜达,说不准也救个福星回来……”同桌的人一阵笑。
刘大虎自然知道姐夫是个什么人,却没想到他没来的这几月里,竟然生出这么大件事来,忙匆匆结了茶钱,往苏家庄行来。
到了大门口,还没进院呢,隔着竹篱笆就看见苏善学,手里拿着根臂粗的木棍子在当院里耍吧,你说没有什么章法吧,却也是虎虎生风,这样正月里的天儿,只穿了一件两层皮的薄棉衣,却满头腾腾的冒热汗,耍吧完了,一抬头看见刘大虎咧开嘴笑了,仰着脖子喊了一声:“嫂子,大虎哥来了。”
他大嗓门一吆喝,屋里的刘氏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屋里迎了出来,正好刘大虎进了院里,把手里一个蓝布包塞到姐手里:“我进家的时候都初八了,便没得空过来,年前剩下两块皮子头,不成个材料,也卖不出去,你掂量着给姐夫坐件皮背心子穿在里头,冬底下比棉的暖和。”
刘氏也没推辞,攥在手里,仰着头,从头到脚的端详了会儿自己兄弟,便让进了屋里说话,一边指使苏善学去村头的里正家里寻他哥回来。
现如今都知道苏家得了门好亲事,那里正地保的都高看苏善长一眼,也乐意找苏善长应酬些事儿,倒是比往年忙了许多去。因前邻出了正月便聘闺女,特特叫了婆婆过去,做些着急的针线,家里便只剩下刘氏跟两个女儿,还有个无事忙的苏善学。
刘大虎一进堂屋,明薇便拉着采薇脆生生的叫了声舅舅,刘大虎摸了摸明薇的头,从肩头
的褡裢袋子里,寻出一块亮粉的缎子搁在她手里道:“这块布料原是年前就买好了,想着年下给你和妹妹做件衣裳穿,不想没赶上,这都快开春了,做件夹袄穿也还使得。”
明薇甜甜一笑:“谢谢舅舅。”刘大虎伸手把采薇抱起来悠了几下子道:“皮丫头,今儿怎么这般老实,倒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才几月不见,却跟舅舅认起生来,舅舅给你带了好玩意呢……”说着,抱着采薇进了里屋,从褡裢里掏出个皮子做的娃娃,放在炕桌上。
是用些碎皮子拼凑缝制的,难为拼的巧,且眉眼头发都用那细细的绒线缝出形来,活灵活现的,很是稀罕,即便采薇,都拿在手里摆弄了半天。
刘氏知道,这定是弟妹做的,便嗔道:“她一个小孩子家的,弟妹一个人带着大栓,家里的活计还做不清呢,却还做这些没用的干嘛,年前听说大栓那孩子病了一场,可好全了?”
刘大虎道:“早好了,没两天就满村里跑的没影儿了,不吃饭都见不着人,倒真不如生个丫头的好……”姐俩个正说着话儿,外面苏善长回来了,见了大虎也欢喜起来,把大虎让到炕上说话,听说这一路来了没得吃饭,忙让刘氏去操持饭菜……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的现言,喜欢的去瞅瞅:
《双人床》
☆、别妻女善长离家求生计
填饱了肚子,刘大虎才细细问了亲事,刘氏夫妻少不得与他一一道来,刘大虎听了却道:“虽是件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可周家这般富贵,来日明薇嫁过去,难免让人家瞧不起,说咱家攀高枝,与其将来落下这个口实,不若早做些计较才好。”
刘氏也长叹口气道:“我这里也正愁呢,心里算着,到明薇娶时,怎的也要四五年光景,日子倒也宽裕,只是家里的境况你是清楚的,指望着那几亩地,至多饿不死罢了,哪里还能有别的想头。”
刘大虎略沉吟忽道:“若是姐姐姐夫真有计量,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营生,或可有些赚头。”
苏善长忙问:“啥营生?不是让我跟着你跑皮子去吧!”刘大虎摇头:“跑皮子这个买卖,得入了秋才能瞧见利,现如今穿的起皮毛衣裳的,都是那些大富贵的人家,平常的寒门小户能吃饱饭已经不易了,哪里还有这个闲钱,便是富贵的人家,也要到入了秋才会添置,那些猎户们得了好皮毛也团在手里等着好行情,这时候是不卖的。”
刘氏点头:“这话可是,我倒忘了问你,往年前半年你都在家里,怎的今年还没出正月就出来了?”刘大虎道:“这话却要从年前说起,年前我得了几块好皮毛,想卖个好价钱,便沿路进了京,不想被雪阻在路上,便寻了个店家落脚,正让我遇上一个跑南边的生意人,因瞧中了我手里的一块皮子,我给了他个公道价钱,他便请我吃酒,吃醉了,却跟我说,你做这个买卖能赚几个钱,横竖要东跑西颠,不若把南边的货运到北边来,这一来一去,管保你一年能赚这个数。”说着,举起一根手指头来。
苏善长猜度着道:“一两,十两?”刘大虎哧一声笑了:“姐夫真是个老实人,我跑几个月皮子也能赚十几二十两呢?”
刘氏有些不信的道:“难不成还能赚一百两,哪里有这样发财的营生,若有天下人哪有傻子,岂不都干去了。”刘大虎道:“这却不是常人能干的买卖,第一件南北这样远,路上难免有什么闪失,胆小图安稳的是不会干的,二一个,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自然不能三五两的货,还不够拉脚挑担的钱,这本钱至少也要几十两银子,才使得,有了这两宗,跑南北的买卖人就少了七八成了。”
刘氏道:“这话虽有理,可也不知真假,醉了的话或当不得真也未可知。”刘大虎道:“我也虑着这个,从哪儿起,我便留心扫听了几个走南北货跑单帮的生意人,虽不十分准,瞧着石头却也可信,因想试试,便赶
着正月出来了,这次不去北边,却要往南走,头一回,路生,我这里正愁没个搭伴儿的人,姐夫若有意跟我跑这一趟,说不得运气到了,就能赚几个钱回来……”
三个大人商量事的时候,采薇正在炕下的桌子上练大字,却没写几个,支着耳朵听大人说话呢,一边听一边琢磨,这个便宜舅舅真有点沈万三的头脑,这个时候,真是那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时候南北并不如现代那样交通便利,交通不便利也有个好处,就是便宜了这些南北跑的商人,把南边的货倒蹬到北边来卖,再把北边的东西换到南边,这一折腾,利润哪会小的了,只是要倒蹬什么东西,才能短时内获得最大利润倒是个难题。
采薇正琢磨的入神,不妨刘大虎探过手来把她手下写了一半的纸抽出去,看了又看,不禁惊讶道:“不成想采薇这个皮丫头倒是个考状元的料,这字写的真真规整,你大栓哥白花钱上了村里的私塾,写的字跟那道士的鬼画符一样不中看,我一说他,他还摇着脑袋跟我装相,说我不识字,所以不知道他这已经写的很好了,二丫头,你再给舅舅写几张好了的来,等走时我带着,回家去好好臊臊你大栓哥,让他瞅瞅,他妹妹也没念过私塾,这字写的比他强不强。”
刘氏笑道:“这都是周家老爷勾起的事,教了二丫头念书写字,二丫头就当个正经事干起来,女孩家该学的针线倒连碰都不碰一下的,大丫头似她这般大的时候,都能给她爹做鞋了,二丫头如今捻个针都不会,成日只干这些没用的营生,要我说,也不指望她考个状元探花的回来,怎得就入了这一门。”
刘大虎却道:“姐姐这话却差了,你总在乡屯里呆着,不知道外面的事,举凡那些大门大户里头的千金小姐,都是自小跟男孩子一样,请先生念书的,虽不指望考科举,却为了懂得道理,兄弟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大话,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呢,说不准,三两年咱们家的富贵就来了,二丫头既是喜欢念书,便由着她去,以后说不得就有大好处。”
刘氏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更加上周老爷临去的时节,也叮嘱莫荒废了这聪明劲儿,还特特留下几册书,让采薇自己念,交代若有不会的,便去问隔壁的冯秀才。
周伯升走了以后,二丫头倒真比以前还用功些,日里夜里捧着书不放,每日几篇大字也从未间断,刘氏纳罕之余也凑上去翻了翻,只觉密密麻麻一行一行的字,她竟一个不识,便问采薇:“这些你都认识?”采薇大眼睛眨了眨说:“七八成
都是认识的。”刘氏暗暗纳罕。
这话采薇说的真不差,有些字古今的写法不大一样,算生字,不过联系上下文,也大约能猜出来,现如今刘氏听了兄弟的话,倒真把那想约束她的心思去了不少,横竖还小,针线活儿计过两年再学也不晚,这会儿先得愁怎样生银钱呢。
听了兄弟一说,刘氏两口子的心都活络了,刘氏琢磨着丈夫虽性子善老实,若是跟兄弟搭个伙彼此有商量有照顾,倒让人放心。
苏善长呢,也觉得是条生财的道,至晚间,两口子便商量起来,苏善长道:“先别说赚不赚银钱,我想着就跟大虎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只是这家里上下都交给你操持,却要累了你。”
刘氏听丈夫这一句难得的温存话,心里一暖道:“咱家统共就那几亩地,还有婆婆跟小叔呢,哪就能累着我,你放心去吧,只是千万记得,要捎信回来,免得家里人惦记,至于本钱,我想着,先把周伯升留下的那包银子使唤上,权作个借贷,你看可好?”
苏善长夫妻本就没指望周伯升报答,后两家又定了亲事,更不会沾周家什么,只是周伯升有意帮扶接济,临走把一包银子塞到了炕席底下,等人都走了,刘氏跟婆婆收拾屋子的时候才瞧见,足有五十两。
苏婆子便让刘氏好生收起来,留着等明薇出嫁的时候使唤,这会儿拿出来,也是没辙了,想着,若是生了银子回来最好,若是真赔了,以后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两口子商量定了,第二日又跟苏婆子说了,苏婆子哪有什么主意,总归家里的事儿也不多,若是儿子能出去跑跑买卖也是条出路,便也应了。
刘大虎说从这里赶着到码头也要半个月,到时候正好开了河,坐上第一趟船南下,早去早回,说不准今年能赶两趟。
听了他的话,刘氏忙着给丈夫收拾行装,把五十两银子一锭锭缝进了贴身内测的衣服里,叮嘱睡觉的时候也要警醒着些。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便送着两人去了,一家子连大带小只送到村头上,立在村头的土坡上,望着两人沿着蜿蜒的乡间小道渐渐去远了。
还在正月里,一大早正是最冷的时候,晨曦从天际透出来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两人身上,和着路上还未散尽的雾霭,仿佛结成了霜,直到阳光一丝丝露出来,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一家人才回转,这个情景给采薇留下了至深的印象,经年难忘。
rgt; 采薇觉得自己没用透了,那些小说上都把穿越者形容的无所不能,随便伸伸手指出个主意就能日进斗金飞黄腾达,可是真正落实到自己身上,采薇才知道根本不可能,这几日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有建设性的主意,只能跟个旁观者一样看着。
很快家里便忙活起来,开了春,去岁种下的第一茬冬小麦,便开始提墒,锄划,施肥,浇水……因去年几场雪下的及时,今年的冬小麦长的甚旺,采薇自然不懂这些,但看娘亲跟祖母脸上喜滋滋的表情便可窥知一二,。
这些事正经都是小叔苏善学跟她说的,苏善学力气大,平常虽淘气,干起活来却不含糊,苏家那几亩地又都在村头不远,一家人分工合作,倒是事半功倍,。
苏善学干地里的活,刘氏在一边打打地边儿,除除草什么的,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了苏婆子操持,针线活计是明薇的事儿,采薇就被苏婆子指使着干些喂猪喂鸡的杂事。
说起喂猪喂鸡,苏采薇倒是挺乐意干的,刚出了正月,苏婆子便让苏善学在院子西边磊了个猪圈,一开春便买了两只小猪仔回来,每日里喂些灰菜猪草,看着小猪仔每天吃她打来的草,一天比着一天见长,采薇觉得很是新鲜,倒真把喂猪当成了个消遣,每日一睁眼就去瞧圈里的猪长了多少,弄得她姐姐明薇每每笑她说:“真是馋了,才春天呢,便想着猪肉吃了……”
☆、七月七采薇乞巧卜巧拙
生活细细密密展开,采薇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样子,有爹,有娘,有奶奶,有小叔,还有姐姐苏明薇,虽不富贵,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过日子,却分外安详自在。
苏采薇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毫无压力的生活,记忆里的喧嚣,仿佛已经是上一世的事,现在的她竟然异常满足,因为满足所以分外珍惜,珍惜这一切。
再说,既来之则安之,有了这样的心思,苏采薇倒是彻底看开了,不管是哪儿,生活总要继续,何必自寻烦恼。
采薇把打来的猪草倒进猪圈里,看了看两头虽然臭烘烘却粉嫩嫩的小猪,用手比了比大小,貌似没怎么长……
扑哧一声笑从她身后传来,明薇手里提着瓦罐,臂弯里挎着个竹编的篮子站在后面道:“你这样每日瞧着它,即便长了又能瞧出什么来,你只别理它,到了年根底下,自然肥猪拱门了,性子这样急,却怎的有耐心写那些大字,这个瓦罐里是水,竹篮子里是我烙的菜饼,你送到地里去吧!小叔肯定早就饿了。”
采薇点点头,从明薇手里接过篮子和瓦罐,扭身就往外跑,却被明薇一把拽住叮嘱:“慢些走着去,跑的急了回头又摔跤。”采薇嘿嘿一笑你,倒是听话,挎着竹篮提着瓦罐,颇稳当的出了院子,一拐个弯就撒开丫子跑了。
明薇忽然想起忘了给妹妹带去喝水的碗,急忙拿了追出来,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儿,只得把篱笆门掩上,也跟到地里头来。
刚到了地头上,就看见小叔苏善学扛着采薇在麦子地里疯跑,祖母一叠声的喊:“慢点,别摔着了……”虽爹爹不在家,却比旁人家更热闹些,不禁摇头失笑。
倒了两碗水,捧给娘跟祖母,伸手拿了锄头就要去锄草,却被苏婆子一把夺了过去:“这些地里的活儿哪用得着你干,回头手上磨出茧子,可就不好了。”抬头看了看天催她:“这就家去吧!大毒日头底下,晒黑了且缓不过来呢,快去快去,在房里做你自己的针线去。”
刘氏也道:“去吧,本没多少事儿。”苏明薇只得应了一声,侧头望了眼远处笑的欢快的妹妹,扭头往回走。
她知道母亲和祖母也是为了她好,因为她跟周家的亲事,说起这起亲事,苏明薇自然是愿意的,虽然才十岁,有些事还是知道的。
前邻的槐花姐今年才十三,就被父母赶着嫁了出去,婆家是三十里外的梁家营,那日姑爷来迎亲的时候,她隔着篱笆瞅了一眼,竟是
个胡子都有了的,看年岁比槐花的爹还大些。
第4节
明薇这才明白,那日她去瞧槐花,怎么槐花哭的那样凄惨,因兄弟多,便用亲事换了银钱粮食的女孩,村子里数都数不清,相比之下,自己跟妹妹何等幸运,没有兄弟,爹娘也没有错待她们,且定了这么个如意的好亲事。
明薇现在还记得,那日见到周子明的情景,一身天青的绸缎衣裳,笑吟吟喊了她一声妹妹,竟是那样的那样的……想到此,明薇不由脸上一阵发烫,一抬头已经到了自家的篱笆门前。
推门进到里面,把锅里的水掏出来,又喂了鸡,才去屋里抱了针线笸箩,坐在门前做针线活儿,她知道祖母是怕她把手弄粗,晒黑了,周家嫌弃,想到周家那般富贵门第,自家这蓬门农户的,苏明薇又有些惴惴不安,虽是门如意亲事,却也怕将来嫁过去让婆家的人看低了去,心里也跟娘亲一样,盼着爹爹跟舅舅这一去生意顺利。
想的太过入神,不觉已过了晌午,忽听远处传来小叔跟采薇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忙起来迎了出去,只见娘和祖母后面跟着晒得小脸通红的采薇,早晨梳好的两个抓髻,早就乱的不成样子,偏一边头上还插着几朵野花,颇有几分怪异,却目光晶亮,小嘴又说又笑的分外开心,就像祖母说的,这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成日就知道疯跑瞎乐。
只不过实在聪明,这会儿看着跟个疯丫头一样,在灯下捧着书看的时候,苏明薇又觉得,她这个妹妹说不准真是什么文曲星下凡,投错了胎的。
苏婆子瞧着稳重大气的明薇,越看越觉得好,回头瞧了瞧采薇不禁摇头道:“疯丫头一样,看赶明儿哪个人家敢要你……”采薇做了个鬼脸,心话儿没人要更好,与其嫁给周子明那样的,还不如一个人。
人说三岁看老,虽然明薇这桩亲事人人都说好,可采薇却不觉得多好,俗话说齐大非偶,便是苏家跟周家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周子明一看就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人,将来要是他爹当了官,或者说他自己当了官,还不知道怎么穷折腾呢。
偏这时候三妻四妾是法律允许的,明薇嫁过去就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又有什么意思,所以从现在就要好好谋算着,尽量杜绝爹娘把她嫁给富贵人家的念头,采薇还就不信,似自己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哪家敢要,都不敢要了,也就顺了她的心思了。
这番念头采薇想了好些日子的,别管有用没用,先这么慢慢阴着,苏婆子和刘氏哪
里会知道她的小心思,只说年纪还小,过些年再拘管也不很晚,等几年后,性子脾气都养成了,再想扳过来怎么可能,又是家里的老小,又不像这几年,穷的跟什么似的,便随她去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眼瞅着收了麦子就进了六月,掰着手指头算着,善长跟大虎从正月里走到如今可都半年光景了,却至今音信全无,刘氏跟苏婆子这心里都有些慌起来。
刘氏更是想起自己的亲娘舅,便是这样,去了南边这些年不见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越想心里越悔,悔不该贪那够不着的富贵,让丈夫出去跑买卖,丈夫那样一个老实人,哪里是做生意的材料,又一想,还有她兄弟呢,若是真有好歹,那边弟妹跟大栓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生是好。
越想越后怕,偏又没个人扫听,越发连觉都睡不好了,每日里一早一晚得了闲便在院门外的土拢上站着,朝村头望了又望,就盼着能瞧见丈夫回来的影子。
眼瞅着六月要过完了,心里越发躁起来,一是急二是怕,又急又怕,赶上那天去地里回来淋了点儿雨,竟然就病在床上。
刘氏这一病,家里可更乱了套,苏婆子急忙让善学去请了郎中回来,抓了两剂药吃了却不见效,苏婆子哪会不知道儿媳妇儿这是心病,只是自己心里也搁不下,又怎么来劝儿媳妇。
堪堪进了七月,刘氏的病才好了,人却瘦的脱了个形,采薇心里也计量,若是爹跟舅舅真有个什么,这一家子该怎样生存下去,她需想个主意,可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有用的来,着急上火的,嘴上都起了一个火泡。
明薇毕竟大些,虽心里也着急,却依旧是哪个性情,只把家里的活计跟妹妹一并分摊了,让娘少操些心。
一家子愁云惨雾的过了几日,到了七月乞巧节这日,刘氏跟苏婆子也打起精神过起节来,乞巧节又称女儿节,书上记录:七月七日以碗水暴日下,各自投小针浮之水面,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租如锥,因以卜女之巧。
苏家庄也延续了这样的习俗,用碗装了清水晒到正午,苏婆子刘氏便让明薇采薇投掷绣花的小针,以卜巧拙。
采薇对这样的事情,简直可用嗤之以鼻来形容,不过看姐姐明薇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把针投进去,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水面,小拳头都攥的紧紧,显然极为看重,遂把目光也落在碗里。
只见针浮在水面片刻
,便徐徐沉入碗底,荡起的针影细长若线,明薇才大大松了口气,小脸竟憋得通红,显然是屏息瞧了这一会儿,采薇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指着碗道:“这东西怎么能辨巧拙,不过糊弄人的罢了。”
苏婆子瞪了她一眼:“可是又胡说,老辈子传下来的,怎么就不能辩了,你且掷来,针影儿不定散的满碗都是,。”
小叔苏善学捂着嘴笑,即便愁事儿萦心,刘氏也不禁露了一抹笑意出来,采薇不服,拿过绣花针,对照了半天,小心接近水面,针尖平平对着水面投了进去,细针浮起落下,荡起针影,竟是比刚才明薇投的更细小。
“呀!”明薇不禁叫了出来,仔细对着碗看了又看,对这个每年用来乞巧的由头,头一次产生了怀疑。
采薇拍拍手得意的道:“我可是连针都不会拿的,按照这个结果,我岂不比姐姐还巧的多了,可见做不得准。”
刘氏跟苏婆子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听外面一阵马嘶车响,接着便听苏善学喊了一声:“娘,嫂子,外面那是不是哥跟大虎哥回来了……”
刘氏跟苏婆子一听,那还顾得乞巧,急忙跑出去,只见院前的空地上,停了一辆挺齐整的马车,车辕上坐的可不正是苏善学,车上堆得满满的货,刘大虎从车上跳了下来……
☆、喜平安苏家上下庆团圆
猛一看见丈夫好好的站在自己跟前,悬了这些日子的心忽然落了地,刘是就觉的从心到眼眶一股脑的酸上来,几步上前抓住丈夫手,哽咽的道:“善长,你,你可是回来了……”成亲这么多年,苏善长何曾见过妻子这个样儿,那些年有上顿没下顿,挨饿受冻的时节,也没见妻子愁的这样过,这才半年,怎的就愁成这样了。
眉间眼角的愁堆起来令苏善长看了,心里酸酸涩涩那么难过,想是自己这一去没捎回个信来的缘故,有心宽慰妻子几句,却瞧见旁边娘和弟弟还有两个女儿,知道不妥,放开妻子,只说了一句:“你在家这半年受累了。”
采薇觉得,这古代的男人忒不解风情,她在一边巴巴的还等着呢,这久别重逢,明明瞧着两人的意思该表达点儿什么,哪想到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就了结了,真让人意犹未尽。
明薇看到她哪个样子,不禁抿嘴笑了笑,拉着她给爹爹和舅舅行礼,苏善长先给苏婆子磕了个头,站起来才摸摸两个女儿的头:“半年不见,倒是采薇长的多些,蓦一瞅,跟大丫头快一边高了。”
苏婆子道:“见天跟在她小叔后面儿,满野地里疯跑不着家,不光高了,你看看都晒成了小黑猴,哪还有个姑娘的样儿,你就尽着性子的疯,看赶明儿哪家要你。”
刘大虎一把抱起采薇左瞧右看了半天道:“我瞅着挺齐整个模样,采薇不怕,赶明我跟你舅妈说说,让你大栓哥娶了你家去就得了。”
苏婆子跟刘氏都笑了起来,明薇也掩着嘴笑,采薇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怎的忘了这茬,这里姑表姑舅做亲可有的是,这会儿大人们当笑话说,以后说不准就成了真的,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先弄黄了。
她想的功夫,已经被刘大虎给抱进了屋里,货物也先卸了下来,搁在院子里的草棚里,苏婆子忙着给两人倒水,一叠声让刘氏去做饭嚷嚷着:“大晌午的回来,指定还没吃饭呢,即便路上吃了干粮也垫不了饥。”
刘氏应了忙出来外屋备饭,让采薇去谷米缸里拿几个鸡蛋出来,剁上半颗葱,炒了半碗,又烙了几张葱花饼,盛了半碗咸菜端了进去。
一时等两人吃了饭,收拾了碗筷,自己才细问经过,这一番提心吊胆过来,赚不赚钱,刘氏倒不怎样在意了,人平安回来了就是大幸,别管穷富,一家子能守在一起就是最好没有的了。
可她这一问才知道,丈夫跟兄弟走这一趟却是大大的有收
获,除了当初带出去的本钱,车上的货都是赚的。
刘大虎道:“真是那句话,只要下了辛苦,就没有不赚钱的买卖,我跟姐夫可犯了回傻,忘了人家跑南北货的,都是来回的买卖,把北边的货带去南边子卖了,换了银钱再办了货回来,一来一回赚的钱可是双倍,我跟姐夫这回可长了见识,那南边遍地都是钱,就没人弯腰捡上一捡,读书的人多,做买卖的人也多,那些丝绸瓷器茶叶香料都跟不要钱似的便宜,同样的东西跟北边比起来差了几倍的价钱呢,竟是不用钻营什么门路,直接倒蹬了过来,就没有赔的,头一次没摸着门,我跟姐夫商量着,那些瓷器的利润固然大,却是个易碎的物件,香料倒是个赚银子的好买卖,如今京城里大户人家都要这个,是紧俏的货,无奈本钱大,最后就弄了个稳妥些的,趸了些茶叶回来,赶在麦收前那几天到了京城,正好是头一季儿的春茶,咱们是小本钱买卖,量不大,也不能找那些大的茶楼,可巧去年跑皮子歇脚儿的茶棚老板是咱们的老乡,帮我们寻了几个茶棚,那几挑茶叶,没几天就卖光了,又置办了些京城的玩意儿,想着再跑一趟,到年底回来,咱两家就能过个丰足的年了。”
刘氏知道她兄弟是个心思活脑筋快的,且是个交朋好友的,种地不见得如何,做生意却正对了岔口,丈夫跟着他自然不会吃亏,只是这一来一去山高水远的,倒让人惦记,遂问了句:“路上可还太平?”
苏善长瞧了大虎一眼,最后道:“虽是有些岔头,好在运气不差,也没出什么大事。”刘氏这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有事了,想来丈夫是怕婆婆年纪大了,跟着担惊受怕,故此隐下了,便也没下死力的问,计量着晚上回了屋,再好生问来。
采薇却出了会儿神,她是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第一个纪录片,一个百年老字号的茶庄发家致富的经历,两相一对照,倒是觉得跟她爹和舅舅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她把那套搬过来告诉舅舅,没准有用。
想到此,便问道:“舅舅,你们从南边带过来都是些什么茶?”刘大虎见她的正经,觉得甚为有趣,便答道:“自然都是些最便宜的,贵的本钱大,我跟你爹哪来那么多银子,以后赚的利多了,或可弄些精细的好茶来试试。”
采薇急忙摇着小脑袋道:“那些好茶都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且那些有名的茶庄茶号,早已成了主户,哪有旁人□去的空,再说,有钱人毕竟少,还是最平常的老百姓多些,这个庞大的客户群才是最快的生财之道,要我
说,舅舅就趸那些最便宜廉价的茶回来,却要挑些特别的才能赚钱。”
采薇说的太顺当,都忘了她嘴里这些,岂是一个八岁孩子该说的话,意识到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才醒悟过来,尤其苏婆子跟刘氏,那目光跟看怪物一样。
采薇心里一惊,可不卖弄的过了,这要怎么收场才好,脑子无数念头闪过,无奈一时没有好的应对,就听明薇扑哧一声笑道:“可是那些日子见天跟着小叔听冯秀才讲古,魔怔了。”
明薇这一说,刘氏跟苏婆子都笑了,倒忘了冯秀才这岔儿,这隔壁的冯秀才原不是这里的人家,祖籍是兖州府的,也是书香门第,家里也有园子有地,有仆人伺候着,不想后来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真是那句话,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冯家这一穷,那些平日来往走动的亲戚一个都不靠前,冯秀才孤苦伶仃一个人,一气之下就离开兖州,上这定兴县苏家庄来娶了媳妇儿落了户。
赶上没事的时候,就把那些书上看来的市井俚俗的故事,讲给村里的孩子们听,苏婆子跟刘氏时常跟他家娘子凑到一起做活计,倒也听了几耳朵,倒是有意思,有那些做买卖发家的,也有那要饭的最后当了将军的,还有赶考的最后得中了状元的,这会儿明薇一说,才想起来可不就是听了这些的缘故。
刘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看着挺灵透,原来是个老实头,冯秀才说的那些,不过哄着你们玩笑一阵子罢了,故事里的事儿若当了真,冯秀才岂不早成了大买卖家了,哪里还会给人家当私塾先生的道理。”
苏采薇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冷汗都下来了,却听苏大虎道:“以前赶集的时候,遇上那说书唱戏的,也偶尔去凑凑热闹,那戏文和书里面说的虽悬乎,却也不是全无道理,二丫头你跟舅舅好好说说,怎样挑那些特别的茶,或许真有用处也未可知。”
采薇半天才小声道:“想来南边的花多,那些粗茶跟花一起制成花茶,想来算特别的。”被刘氏和苏婆子一吓,采薇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卖弄,只能吱吱呜呜的提醒,盼着舅舅是个奇才,能明白她话里打的哑谜。
刘大虎真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道:“倒是想起来一种,姐夫你还记得不,咱们趸茶的哪家茶农,把那些剩下的茶叶沫和他家种的那些茉莉混在一起熏制,虽散碎,泡了水却分外香甜,竟是比咱们趸的那些都好吃,当时,他说若是咱们要,还有好几
挑子呢,给点钱就卖,白搁着也没用,反正不用几个钱,这次咱们带些回来试试,若果有行情,倒是一桩蹊跷的好买卖。”
采薇暗暗点头,她这个舅舅别说,真是个有眼光,有头脑的人,苏善长道:“这次让善学跟咱们一块儿去,有了人手,多雇上一辆车,再找个车把式搬搬抬抬的,也能多趸些货回来。”
刘氏忙道:“小叔也去?”苏善长这个主意正中了苏婆子的心思,苏婆子本来也琢磨让小儿子也跟去才好,这么来回跑熟了,不说兄弟之间多个帮手,将来也是个营生,银子更能多赚一份,跑两年,说不准娶媳妇儿的钱就存下了……
☆、无事忙苏保娘闲话运道
心里打了这个主意,苏婆子生怕刘氏拦着,忙道:“眼瞅就入秋了,地里不过就那点儿玉米没收,前邻苏保家的口多,地比咱家还少,正愁冬天没嚼谷过冬呢,让他家大郎帮帮忙,过后给一袋子谷米,苏保娘还不知道怎么样乐呢,让善学跟着他哥和大虎跑跑也好,这都十四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总在家里拘着,赶明儿连个媳妇儿都讨不上了。”
苏善学一听,眼睛就是一亮,他倒是真想去外面看看去,听冯秀才说的那些人情故事,一个个鲜活的在脑子里闪啊闪,就是对不上号,苏善学根本没想娶媳妇儿的事,就想着跟大哥出去一趟,没准能遇上个身手好有真本事的人,那他就拜个正经师傅学学武艺,省的自己在家瞎琢磨。
到了晚上,刘氏把丈夫的洗脚水端出去泼到当院一头,回了屋就见丈夫已经把贴身的衣服换了下来,拿了把剪刀坐在灯下,正一颗一颗的往外抠银锭子,整整五个摆在炕桌上亮闪闪能晃花了人的眼。
苏善长道:“这是临走你给我的本钱,一回了本我就仍缝在里面,如今好生带回来,你仍给大丫头放起来吧,这是周家的银子,赶明原封不动填给大丫头就是了。”
刘氏放下盆擦干了手,摸了摸那些银锭子道:“大虎不说你们这回要多办些货回来,不如仍捎了去。”
苏善长道:“你放心,货已经置办下了,到了南边卖了车上的货,本钱是现成的,身上只带些散碎银钱就够了。”
刘氏叹口气道:“虽说这买卖赚钱,可这几个月,我在家里没日没夜的担惊受怕,就怕你跟大虎遇上什么难处,大老远的地儿,又举目无亲的,怎生是好,你晌午说了一半的话,可是怕咱娘忧心,故意隐下了什么?”
苏善长微微点头:“这南北隔着几千里地的路程,水路上倒还好,就是走陆地儿的时候,进了山东,就有点不太平,遇上两个零散的山贼,好在我们跟前面几个跑单帮的傍在一起,那山贼一看我们人多,没得下手,我也是想着善学是个帮手,那身力气,三两个汉子上前,也不见得弄的过他,若是有他跟着,也能壮壮声势,说不得更稳妥些,只是家里恐更累你了。”
刘氏听到这里,倒是白了他一眼笑道:“这跑了一趟买卖,倒学的会说话起来,横竖家里也没什么活计了,哪就真能累着我,如今咱两个丫头都大了,也能帮着我料理一些家事,还有娘呢,再不成还有多少年的老街坊帮衬着。“
苏善长
定定望着刘氏,不觉呆住,虽两人早已是十数载夫妻,此时的妻子笑语嫣然温柔可亲,在灯下,倒更有几分动人的风韵,苏善长心里一荡,伸手就去搂妻子的肩,低声唤了句:“绣娘……”声音多有缠绵之意。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刘氏哪里还能不明白丈夫的心思,不觉脸一红,身子却偎依了过去,任着丈夫拥着她往床上倒去……两口子久别重逢,这一夜倒比新婚的时节还亲热几分,第二日刘氏起得比平日晚了些。
出了屋就见灶上已经做熟了饭,刘氏心里就是一慌,只见西屋里的帘子掀开,婆婆笑吟吟的走出来,扫了她两眼道:“善长刚回来,地里的活又完了,你就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时候还早呢,这么巴巴起来作甚!”
刘氏脸腾的一红了,心里也明白婆婆的意思,是想着她给苏家再填个承香火的小子呢,刘氏何尝不想,只不过这些年都落了空。
开头那两年,刘氏还疑惑是生采薇的时候做下了什么病,那时正赶上年景不好,月子里没养太好,前几年也找了郎中瞧过,说没甚大碍,可没大碍,这些年,肚子里也没见再有音信儿,后来索性也看开了,想来这些事儿都是上天一早注定好的,你该多少儿女都是一定的。
倒了如今,刘氏越发觉得,生了明薇采薇也不屈的慌,如今就瞧自己这俩丫头,论模样儿十里八寸数得着就是明薇拔了尖,至于采薇,虽性子野了点,可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读书会写字的,可着整个定兴县也不见的能寻出第二个来,只不过,若是能生一个小子,倒是能安婆婆的心,也省得婆婆总惦记着了。
苏婆子可不就惦记这个,虽说还有个善学,可毕竟长子是善长,若能得个长子长孙最是如意,因此这几日便把两个孙女挪到自己屋里睡觉,指望儿子儿媳妇儿能鼓捣个孙子出来。
只不过善长跟大虎,惦记着做买卖,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头上又赶着走了,这一走还捎上了善学。
小叔跟爹都走了,家里正经是没个男丁了,到了秋收的时候,苏婆子真就让前邻苏保儿家的大小子苏大郎帮忙,把地里的玉米都收了回来。
苏保就是槐花的爹,家里本来就穷,偏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的生,算上槐花足足生了八个,槐花排行老五,前面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三个弟妹,苏保的爹也早早的死了,老娘还在,一家子连老带小整整十一口人,就指望那几亩地里打的粮食,哪里吃的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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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还好些,到了冬底下,年年都得借粮食,槐花跟她上面两个姐姐都是一过十二就忙着寻人家嫁了,彩礼多少也不挑,就是为了能给家里省下口饭,平日苏婆子跟刘氏常接济。
有了这个情分在,就是白让苏大郎帮帮忙,也一准应的,更何况还巴巴给了一口袋谷米,那苏保的娘乐得嘴都合不上。
却忙着亲自过来了一趟,进了屋就跟苏婆子道:“不过就帮了这么点儿忙,还巴巴的让大郎背了一口袋谷米过去,咱两家用得着这么生分不,回去让我把大郎好一顿数落,我说你婶子给你就拿着啊,平常吃的喝的,没少便宜你的嘴,你也不臊的慌,这不我让大郎给背回来了,这粮食不能要。”
苏婆子知道这苏保娘最是个喜欢吃甜咬脆的,占了便宜还不想落人口实,明明穷的叮当响,还最要个脸面。
苏婆却不想跟她为这点儿事打饥荒,笑道:“偏你的事儿多,一袋子谷米罢了,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值得你这么让来让去的,大郎,别听你奶奶的,这是你婶子给的,就拿着。”
苏大郎只挠着头嘿嘿傻笑,最后还是刘氏死乞白赖的让着,才又背了回去,采薇从外面提了茶壶进来放在炕桌上,被苏保娘一把搂在怀里,抓着手看了又看:“前儿我让枣花来要花样子,可巧你跟他婶子都不在家,就二丫头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写大字呢,听说我要的急,随手就给枣花画了一个,拿回去我一瞧,真真好看,枣花说二姐姐的字,比年上咱家门上贴的对子还好呢,你说这么小个人儿,谁也没教过她,怎的就这么大本事了,可见是个有来历有造化的。”
采薇满脸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那天枣花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家里就她一个人,看枣花那着急的样子,说若是花样子没拿回去,说不得,她奶奶就罚她不许吃饭了,说着,眼泪都下来了,分外可怜,采薇心一软,随手就给她画了一个。
采薇现代时学的广告设计,画个花儿还不手到擒来,又不是让她画的多有意境,不过就是花样子罢了,哪想到引来苏保娘这一番没边儿沿儿的话来。
采薇一点不喜欢苏保娘,最是重男轻女,孙子还能当个孩子养活着,几个孙女都跟牲口一样对待,每日里或打或骂,要不就不给饭吃。采薇身子扭了扭,挣开苏保儿娘的怀,说了句:“我去喂猪。”便跑了出去。
苏婆子道:“你瞧瞧,就这么个疯丫头,你还赞她,要我说,那写字
第5节
画画儿可是什么女孩儿家该干的营生不,偏这丫头跟中了邪一样,每日里就知道干这个,正经儿的针线连摸都不摸,她爹娘听了亲家老爷的话,也一门心思由着她,要我说,即便亲家老爷的话有些道理,可女孩儿家家的,纵然读了一车书又能怎样,最末了,还不是得找个好婆家才是个结果。”
苏保娘忙道:“总是咱们妇人家没见识,亲家老爷可是大门大户的人家,将来要做大官的,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错不了的,说到这儿,倒是忘了问,不说你们亲家老爷赶了今年的春闱,可中了不曾?”
苏婆子摇摇头:“都这么容易,天下可不都是做官的了,采薇爹回来说没中,却在京里买了个小院子,爷俩个一块儿用功呢,说等下一科再去考,反正家里有房子有地,有闲钱供着,不像咱们,不种地就连口饭都吃不上。”
苏保儿娘倾过身子小声道:“如今我瞅着,你们家的运气也到了,合该着要发家呢,那天你不在家,一个行脚的和尚从我家门前过,想是渴的狠了,便敲门要口水喝,我一瞧那和尚像个有来头的,便让到了院子里做了,想着让他给我们家瞧瞧风水,就让枣花给捧了碗水过来,你猜怎么着?”
☆、求安稳采薇一心盼父归
苏婆子一贯最信这些神乎其神没边沿儿的事,听苏保娘这么说,急忙问道:“怎么着了?不是你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贵人了吧!”
苏保娘道:“我家哪有这样大的造化,是你家,那和尚望着你家上头问:这后面可住的什么人家?老远瞅着有股子紫气时隐时现,可见定有贵人相助,是个人财两旺,福德造化的人家,不出两年,定然富贵自来,过后啊,我这一琢磨,可不说的真应了,自从你家善长救了那周家老爷后,你们家可不事事顺当,不说别的,就是你们家善长那多老实的人,出去跑买卖竟也成了,这定是有那贵人暗里保着呢。”
苏婆子一听,心里也觉得有理,不过素来知道苏保娘这人有些便宜心眼,说了这么大片子好话,定是有什么事,苏婆子暗暗忖度,她再没别的想头,不是借钱就是想给善学说亲事。
打的主意是想把她家枣花说给善学当媳妇儿呢,这档子事儿,苏保儿娘年前就跟苏婆子透了几句,当时苏婆子没捡这个话头,是因为心里早有计量,若是搁在前些年,给儿子随便娶了媳妇儿进门也使得,怎么也是种地过日子呗。
苏婆子原是瞧着苏保家的槐花不错,这头一个,年纪上合适,过了门,说不得转年就能添个大胖小子,二一个,苏婆子也爱槐花手一份嘴一份的利落劲儿,家务和地里头的活计都拿的起来,且生的白净,是个有福有寿的样儿。
苏婆子原想着,等善学过了十五,到了十六七的年纪,再找人说亲,谁知道苏保家倒着急,才十二岁的丫头赶着就嫁出去了,还嫁给那么个胡子一大把的老鳏夫,倒是真舍得。
苏婆子也就歇了心思,后来琢磨琢磨,说不准也是好事,虽说槐花挺好,可娘家穷成这样,兄弟姐妹,老子娘,上头还有个奶奶,一大家子人呢,真娶过来,能眼瞅着娘家人吃不上喝不上的挨饿吗,少不得接济一二,日子长了,可不要把苏家也拽拉穷了。
更别提现在善长兄弟倆都出去跑买卖了,说不定一两年里就再不是此时光景,娶媳妇儿也得寻那更好的来才是。
枣花才多大的孩子,跟采薇一边大,苏保娘见是个丫头,从小又不好生养活着,如今又瘦又弱,跟采薇站一块儿,足足矮了一个头还多呢,谁家要这样身子骨不结实的媳妇儿,苏保娘倒是会打如意算盘,打量她苏家娶不上媳妇儿呢,非巴巴要她家这个病秧子的丫头。
因猜着苏保娘是这个意思,没等她开口,苏婆
子就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还不得自己出力气奔波劳累,那银钱横是没有白来的理儿,让善学跟这他哥一块儿出去,也是想着都十四了,该娶媳妇儿了,出去跑跑赚几个钱回来,也好盖房,南边那间小破屋怎么指望人媳妇儿进门来!前些日子碰见邻村李贵家的婆娘,她倒是忙着赶过来跟我说话,话来话去的扫听我家善学,说有几个人家拖她说亲事,问我应不应,一一说来,我一听,都是十一二的丫头,便回了,我想着娶媳妇儿还是娶个大些的好,知冷着热,进了门也知道疼人,老嫂子说在不在理儿。”
苏保娘这一听就知道枣花的事黄了,姗姗的说了几句闲话,便家去了,等她走了,刘氏掀了帘子进来小声道:“可是要把他家枣花说给二叔?前儿枣花娘跟我说了一句,我装了个糊涂,琢磨着不怎么合适。”
苏婆子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要说枣花那孩子看着也真可怜,成天吃不上喝不上,还三天两头的挨顿打。”
刘氏叹口气道:“昨儿我见那孩子脑门上用头发盖着地儿,有块指头盖儿大的破口,挺深的,血都干了,问她,说是磕在桌子角上了,不定是她奶奶还是她爹打得呢,小子丫头不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怎就这么狠心,才多大的孩子,就惦记着往外说亲了。”
苏婆子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她上辈子不好好投胎,非托生到了苏保婆娘的肚子里……”婆媳两个唏嘘一阵,刘氏出去,一转头瞧见采薇坐在窗台下面的板凳上,托着腮帮发呆呢,眼睛都直了,不禁道:“二丫头,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可都秋天了,外面风凉,回头病了可怎么好,还不屋里呆着去。”
采薇回神,走过来拉着刘氏的胳膊摇了摇:“娘,枣花也怪可怜的,能不能想个法儿帮帮她也好。”“帮帮她?”刘氏道:“怎么帮?枣花也不是咱家的孩子,又不沾亲带故,再说,誰家不是刚填饱了肚子,哪有工夫管别人的闲事,行了,回头娘把你和你姐穿小的衣裳给她送过去几件,眼瞅着就入冬了,那孩子这会儿还穿着单裤单褂呢……”
采薇又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究竟有多幸运,试想若是自己穿到枣花身上……她不禁打了寒战,想想都心凉,更是盼着父亲跟小叔能快快发财,自己的处境也能更安全些。
这古代的女孩就跟货物没什么两样,虽说刘氏跟苏婆子现在对她挺好,可若是她家也跟枣花家一样,有上顿没下顿,说不得就会把她嫁出去,亦或是卖了给人家当丫头,只
有家里真正富裕起来,才能过上无忧的生活。
也不知道自己出的那个主意有没有用,若这次果真赚了银子回来,采薇想着,是不是鼓动爹和舅舅开个茶庄,有固定的点儿做买卖,也就有了固定销路,把南边的茶直接运过来就成了。
这么想着,采薇倒是比刘氏跟苏婆子还要着急,从入冬下了头一场雪开始,每天都会跑到村头去望一望,看看她爹回来没有,刘氏跟苏婆子见她这样都道:“这可是个急性子丫头,你爹跟舅舅若知道你这么惦记,说不得今年早早就家来了。”
虽是这么说,直到进了腊月也没见着人,到了腊八这一日,刘氏一早起来就在屋里的炭火上熬上了一大锅腊八粥,想着自己家人口虽少,可左邻冯秀才还未回来,就秀才娘子跟她家傻闺女两个人,也不像个过节的样儿,前邻苏保儿家别说熬腊八粥了,能吃饱饭就得念佛了,自打丈夫跟小叔都走了以后,家里的水缸,都是人苏保家的大郎,隔三差五来帮着挑的,等晚半晌儿腊八粥熬好了,送半锅过去,也算个心意。
熬上粥交代明薇采薇两个看着火,别糊了,就跟苏婆子两人去院里倒蹬咸菜缸去了。采薇写满了一篇大字,用勺子搅合了搅合锅里的腊八粥,探过头去看明薇上鞋面子,是个青缎子鞋面,底子正是前几日苏婆子纳的底子,又厚又结实,看大小,该是小叔和爹爹的,不过缎子面的鞋不抗磨,没见村子里谁家穿过。
采薇摸了摸那滑溜的鞋面疑惑的问:“这是谁的鞋?”她这一问,明薇的小脸刷就红了,映着窗纸外透进了雪光,竟有一种别样惊艳的美丽,采薇忽然就明白过来,这双鞋定是给周子明做的。
采薇撇撇嘴道:“不说他家有的是丫头婆子,还缺你给他做的这双鞋穿。”明薇抬头伸手戳了她的脸一下:“就你事儿多,姐姐给你也做了一双缎子面的绣花鞋呢,用你画的哪个花样子,倒是好看的紧,鞋面都弄好了,等着过年上了底儿,就能上脚穿了。”
说着,从身边的笸箩里拿出一个粉色绣花的鞋面递到采薇手里:“看看喜不喜欢?”只见亮粉的缎子上绣着素雅的兰花纹,正是那些日子她给明薇画的样子,绣工细腻,边上都镶了边,分外精致。
采薇倒是真喜欢,伸脚比了比道:“这个太大了吧!”明薇抿嘴一笑道:“娘说你长的快,做大些能多穿些日子,只不过穿这样的鞋,可不能去地里疯跑了。”
采薇把鞋面子放回笸箩里道
:“不如你还给我做那些结实的粗布鞋子来吧!”明薇扑哧一声笑道:“过了年都九岁了,难不成还想出去瞎跑,娘说,过了年让你跟着我把针线学起来呢!”
采薇身子一歪倒在炕头上:“你不如现在就把我的手指头扎成残废得了。”明薇瞥了眼桌子上写的越发工整漂亮的大字道:“写字这样难的事,你都能写好,做针线有什么可愁的,让我说,比写字简单的多了。”
“在你手里简单,之于我却难如登天,总之,让我坐在屋里绣花,我情愿写十篇大字……”姐俩个正说着闲话,忽听院外一阵马嘶车响,明薇采薇互瞧了一眼,脸上俱是一喜。
明薇放下手里的活计道:“难不成是爹他们家来了……”采薇早就跳下炕跑了出去,出了屋正瞧见,她爹苏善长一脚迈进院来,一叠声的喊:“娘,家里头的,快来见过恩人,不是恩人搭救,我们几个的命可都没了……”
☆、遇贵人苏善学得拜名师
刘氏跟苏婆子急忙出来,看见几人形容,着实惊了一下,苏善长身上又是血又是土,大虎走道都一瘸一拐的,再看后面的善学,苏婆子不禁倒抽口凉气,头上缠着一层层的白布,白布上还有血渍透出来,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胳膊也用夹板掉在脖子后头,分外狼狈。
苏婆子哪还顾得别的,扑过去抓住善学上看下看。一叠声的:“天老爷,这是怎么了,怎就弄成了这样,敢是遇上歹人了不成……”
刘氏也忙上来瞧丈夫,见虽狼狈却还不妨事,这才去看那所谓的恩人,只见院外头两匹高头大马上翻身跃下两个人,一老一少,少的……刘氏不禁愣了一下,何曾见过如此俊逸的少年郎。
十六七的年纪,拢发包巾,玄色长袍用一根墨绿丝绦系住,腰间跨三尺青锋,外罩一件同色锦缎毛里斗篷,生的真真体面,俊美星目,唇红齿白,虽俊俏却浑身带着一股杀伐凛冽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旁边老一些的,其实也不能说老,看山区五十上下,虽也是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却鹤发童颜,很是慈善。
苏善长道:“这两位就是恩人了,不是遇上恩人,不说财物,便是性命也交代了,这位是云大侠,这是木少侠,多亏他们相助,捉住歹人,夺回财物,又护送我几个家来。”
刘氏一听心里暗道侥幸,急忙拉着明薇采薇倒头便跪了下去磕头,忙请到堂屋里说话。
明薇毕竟是许了婆家的,有年轻男子在,磕了头便避到了里屋,采薇却定定望着那个木少侠发呆,心里叹了一轮又一轮,真有男人长的这么玄幻,眉是眉,眼是眼的,而且那气势,活脱脱一个气质内涵兼具的偶像型男,还有他腰间的那柄看起来古朴却如神秘非常的剑,不知道是不是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出剑便是一道寒光,剑气回荡,瞬间能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人啊!活生生的江湖侠客,一时间,采薇心里把金庸书里那些男主角挨个比照了一遍,最后觉得这位木少侠谁也不像,又谁都像,有点博采众家之长而独树一帜的意思。
她正yy的起劲,不防被苏婆子扯了一把:“这丫头发什么呆呢,来客了,还不去倒茶。”转回头仔细问了经过才知道。
苏善长兄弟和刘大虎这一趟真真极为顺当,到了南边便商量着索性压一回宝,卖了带去的货物,所得银钱全买了那不值钱的茉莉花茶,装了整整一船,就赶着北上了。
到京的时候,正是十一月中,即便价格实在便宜,比那最下等的粗茶还要便宜许多,可茶棚一次也没多要,只买去了半挑子,说怕吃茶的客官不认,谁知不过三天就回头了,说客人都说香甜可口,吃了茶还非要买些家去,那半挑子两天就卖光了,生意倒是异常好,刚进了腊月,那一船茶就卖的丁点不剩,那些主顾还纷纷定了下一趟的货,定钱都交了。
货卖完了几个喜滋滋的便往家走,眼瞅着进了定兴县,却遇上一伙贼人,不是正巧遇上云大侠和木少侠,恐性命就丢在家门口了。
苏婆子急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青天白日的,怎的竟会有贼人,难道就没了王法不成。”
云大侠捋了捋胡子道:“在外做生意最忌讳露财,实话说,我跟箫儿,是从京城一路跟着你们过来的,那伙人也不是寻常的盗贼,乃是几个专干杀人越货买卖的江湖人,就寻你们这样的买卖人下手,从南到北我跟萧儿追了他们小半年,那几个人在京城就盯上了你们,只是你们这一路都走的官道,进了定兴县,想是你们着急回家,赶了夜路,那几人才决定下手。”
这位云大侠倒是颇为可亲的人,虽是江湖人,身上却没什么江湖气,娓娓道来原委,苏善长几个才恍然大悟,也不禁暗暗捏了把汗,真是那句话,不是获救,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采薇提了茶壶进来,刘氏接过去,刚倒上茶,就见苏善学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道:“求云大侠收了我当徒弟,教我些武艺拳脚,一能防身,二来也能护住家里老少的安生。”
这位云大侠还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一个人物,年少时因一身功夫加上不羁的性情,得了个绰号云中客,真实的名字是唐秉,旧年幽州之乱的时候,曾效命军前,封过大将军的,后天下太平,便仍回归江湖,游历四方,徒弟也只收了一个,便是旁边的木箫,这么多年却没再动过收徒之念。
如今苏善学这一跪下来,唐秉还真动了心,当时因路上得遇上个故人,便耽搁了些时候,他们师徒赶到的时候,已有些晚,那几个人已经动起手来,按说那几个人是江湖人,下手狠戾,毫不留情,这三个人都是身上没功夫的庄稼汉,一动手,还不立刻交代了性命,哪知道就是这个苏善学,不知从哪儿弄了条大腿粗的木头,抡起来呼呼作响,倒把几个强盗逼退了一些,拖延了这半刻,待他们赶到,才救了命。
唐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虽是个最平常的庄稼汉,力气却大的出奇,若是得名师导引指正,或可有些成就,而且,这家看起来也是朴实纯善之家,便起了慈心道:“我的徒弟都要跟我四处游历,你若要当我的徒弟自然也不能破例,你上有慈母长兄,撇家舍业的跟我去了,便是我应了你,他们可愿意”
苏善学一听,站起来扭头便跪倒在苏婆子跟苏善长身前:“娘,大哥,你们就让我去吧!”黑黢黢的脸上一双大眼满含希冀,苏婆子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可就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心里自是不舍,养到这么大,不就指望着娶媳妇儿生个孙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待要不准他去,素来知道这二小子是个实心眼子,又怕他憋闷的坏了。
正为难呢,却听大儿子道:“娘,这一趟过来,儿子跟大虎也商议了,不如就在咱们定兴县城里开个茶庄,每年只跑一趟南边,把货直接运过来,不拘哪儿的主顾,都来茶庄提货,风险便小了很多,善学既愿意学武艺,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几年,等学好了本事仍家来,娶媳妇儿过日子,岂不好。”
苏婆子抹了抹眼泪,知道她拦也拦不住,微微点点头,苏善学眼睛一亮,起身重又跪到唐秉跟前,喊了声:“师傅……”
唐秉倒是没想到这家人如此开通,想着多一个徒弟便多一个吧!说不得赶明也是萧儿的臂膀,笑着扶起他道:“我这里没这么多规矩,也没立什么门派,不用那些繁文缛节,只一点,你需谨记,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这是你师兄。”
苏善学深深一鞠躬,喊了声:“师兄。”苏采薇歪着脑袋看小叔这个新出炉的师兄,只见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只是眸中的凛冽之意减了些许,称了声:“师弟。”
苏采薇的光在他脸上转了又转,只见虽仍旧面无表情,但一双眼睛真真漂亮,跟他飞入鬓角的剑眉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俊美,采薇琢磨,这是不是就是书里的凤目修眉……
她这么明目张胆的注视,木萧就是块木头都有感觉了,更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微微眯眼看过来,正和采薇对上。
木萧自幼习武,又跟着师傅游历天下,惩恶扬善,身上自然带着一股煞气,即便一张脸长得十分俊俏,敢这样跟他对视的人,也绝无仅有,更别提一个看上去才十来岁的小丫头,可她就是不闪不避,反而咧开嘴对他笑了笑,这一笑,木萧倒是不觉一愣。
只听师傅唐秉道:“既要跟我去,不定三五年也
不能回转,师傅便在这里等你三日,也全你母子兄弟之情。”
这样一来,唐秉跟木萧便在苏家住了下来,住在苏善学的南屋里,善学搬到了母亲房里。
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一家,雪是停了,可西北风一刮,冷的地都要冻裂了,这样冷的天,一大早苏采薇还在被窝里,就听见窗户外头唰唰的声音,眼珠子转了转,一骨碌坐了起来,着急忙慌的往身上套衣裳。
明薇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还早呢,冷的紧,再睡会儿吧!”采薇摇摇小脑袋:“你听声音,南屋里的木头舞剑呢,我得去看看是个什么套路?”
苏明薇扑哧一声道:“他既是小叔的师兄,便是你我的长辈,木头木头的叫,提防娘听见数落你的不是。”
采薇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穿上鞋就跑了出去,穿过爹娘的屋子,刘氏正收拾被褥,一眼看见她,还没叫住她,已经早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刘氏摇头叹气,这丫头越发有些神怪。
苏采薇跑到院子里,果见木萧正在院里的空地上舞剑,一把剑寒光闪闪,舞将起来,身体跟着闪转腾挪宛若蛟龙出海,真是帅的天怒人怨。
苏采薇看的津津有味,木萧一趟剑法耍完,只瞄了她一眼就面无表情的回南屋去了,一进屋就看见师父正看墙上的一副字,昨日进来已是掌灯时分,因此并未仔细瞧墙上挂的什么字,这会儿一看,即便木萧,也不禁微微有丝笑意露出来,不是什么诗词名句,只是一句最寻常的话,挂在这乡村土墙上,却颇得韵味:“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
☆、财迷心采薇随父进县城
木箫这时候并不知道,这幅字是出自那个没事儿就喜欢看着自己发呆的小丫头之手,事实上,这时期的采薇之于他,虽然有些古怪,却不过一个乡下小丫头罢了,后来看到师弟的家书,才恍然,当年那副颇有韵味的字,竟然就是这个小丫头写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腊月初十这日,苏善学背了个包袱,跟着唐秉和木萧走了,舅舅刘大虎也辞别姐夫一家,赶回家去过年。
正赶上县城里的大集,苏善长便想进城去走走,也是想着先去看看行情,年后就要把茶庄开起来。
要说这茶庄开在京城自是最好,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说那铺面值多少银钱,便是出的起这个钱,京城官面上地面上那些事儿也打点不起,又是没根儿没叶儿的外乡人,更没有个三亲六故的门路可寻,买卖若不好,竟等着赔银子了,若好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倒不如从近便的定兴县先开个铺子试试,若生意好,再慢慢寻北边的门路,若生意做起来,手里有了银子,门路也就不愁了。
打了这个主意,善长便跟苏婆子和刘氏商量,也想问问他娘,看看有没有什么老亲戚在城里的,他一提,苏婆子真就想起了一个:“说起来倒是有一门可走的亲戚。”苏善长忙问:“什么亲戚”
苏婆子叹口气道:“这门亲戚提起来,你大约也还记得些,你有个大表姑是跟咱们占着亲的,原先就住在邻村的庄子上,你小时和咱们家也有来有往,你可还记得?他家小子原跟你一般年纪。”
苏善长道:“娘一说,我倒是记起些影子,赶是她家有个大表姐,卖给城里富贵人家当丫头的那个大表姑?”
苏婆子点点头道:“就是她,那时候我们私下里还说,你这大表姐的命不济,那几年连年闹灾荒,丫头还顶不上个牲口的价钱,那些富贵人家也不拿着当人使唤,卖进去,不明不白死的多了去了,但能有口饭吃的人家,都不舍得卖了闺女去当丫头,哪想到你大表姐那么个脾性的人,竟是个心高有本事的,在那富贵人家当了几年丫头,倒是没怎样,且好吃好喝的养着,肉皮也细粉了,模样也俊了,后来被县衙的师爷给瞧上了,求了家去当了个二房,第二年上就得了个大胖小子,这师爷正愁没后,这一来,乐得直摆了三天流水席,后来没过两年,师爷家的大房夫人不知怎的,得了个极重的症候,竟是撒手走了,那师爷便把你大表姐扶了正,成了正经的大房夫人,后来你表姑夫死了,家里没个顶梁的汉子,你大表姑便卖了房子地,带着儿子进城投奔她大闺女去了。”
说着,轻轻叹口气:“她跟咱们家虽然沾着亲,却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以前都是贫家小户的,来往走动着也还有些情面,后来人家富贵了,咱家也好去攀附,让人家知道了,说咱们攀高枝,一来二去也就生疏了,如今你既要去城里做买卖找铺面,不如登门去寻这个门路,却不能空着手去,寻常的东西也不见得能入她的眼,倒是你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些精细布料和茶叶,挑了好的带去些,或可有些体面,若她真念旧认下你,你便说我老了,这些年越发惦记这些老亲戚,嘱你来走动走动也就是了,不管怎样,这钟啊你得去撞一撞,万一要是撞响了,岂不省事。”
因有这个缘由,腊月十五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苏善长便起来了,刚收拾好,还未出门就见里面小间的门一响,采薇走出来道:“爹,我跟你一起进城赶集去。”被她娘瞪了她一眼道:“姑娘家街面上瞎跑什么,让人家笑话你。”
苏采薇瘪瘪嘴道:“娘,你看我,谁又瞧得出我是个丫头呢。”刘氏这才你发现,可不吗,这丫头这一年长得飞快,个头窜的,跟她姐明薇差不离高了,便拾不着明薇的旧衣裳,这丫头又是个淘气喜欢到处钻的性子,那些鲜亮的好衣裳做了,也等着年节时才给她穿,平时便把她小叔穿不着的那些半旧衣裳改了,给她磨着穿,穿破了也不心疼。
今儿穿的正是善学旧年间的一件青布棉袄,这丫头也不喜梳抓髻,只把头发归总到头顶扎起一个揪,用个青布头巾裹了,站在哪里,真就活脱脱一个小子,哪有半点丫头相。
苏善长笑着哄她:“你跟爹去做什么?集上乱的紧,有那专拐小孩去卖的坏人,回头拐了你去卖了换钱。”
苏采薇眼角抽了抽,心话儿自己看着有这么傻吗,眼珠子转了转,想着怎么也得琢磨个由头,让爹带着她进城去才好。
第6节
苏采薇真是憋坏了,这一年多,就在苏家庄这一亩三分地儿转悠了,至多去地里看看收麦子种玉米,再远就甭想,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怎么能放过去,再说,这一回爹爹跟舅舅的生意这样成功,也给了她巨大信心,看来她那一套挪过来还是大有可为的,不过光凭空想也不是法子,得亲眼去瞧瞧才行,或许就让她寻到什么商机,也好提醒爹爹莫放过去。
以她看,这个爹虽然运气不差,可人真有些古板,说白了没有商人该有的圆滑机变,若以后银钱多了,还是多买些地,最妥当,想来地主家的小姐,过的日子也不赖。
苏采薇给自己设定的目标相当美好,但前提是得先赚来足够的银子,赚钱上面,她比她爹娘更急不可待,所以这一趟,她势必要赖着跟去。
苏善长看女儿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不停,一张小脸粉妆玉琢,可爱的不行,不禁喜欢上来,抱起她道:“好,爹就带我们采薇进城逛逛去。”
刘氏道:“这丫头如今越发没个姑娘相,你还这样宠她,赶明宠的更不像样子了,看将来怎么结果?”“怎么结果?有什么大不了,横竖以后有我这个爹养活着呢,是不是丫头。”苏善长倒是想得开。
采薇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就是说的,干嘛非得嫁人啊!要是按照苏婆子跟她娘天天念叨的话,好像她一生下来除了嫁一个好人家,就没别的用处了似的。
看着这爷俩儿,刘氏也没辙,采薇这丫头在家最小,从上到下都不觉偏着她,偏到现在,就偏出这么个疯丫头来,不过这疯丫头也不是全无是处,针线上是不成,可鬼主意倒是挺多,写的字好,画的那些花样子也中看,有时候出个主意,也头头是道。
还别说,刘氏这一回还真有点信那个姑子批的八字了,明薇的命自然不用说,嫁到周家,富贵便全了,至于采薇,真是有些贼运道,就说丈夫跟大虎这回的生意,听了她的胡说八道,竟是错有错着,更赚了大银子回来,不然,也没有本钱去开什么铺子,若是按这样的运道,何愁不发迹,苏家真有那一天,这富贵绵长的批语可不就应了,不用指望别人,自家就富贵绵长了。
因此也不过略数落两句,便任着她跟着丈夫去了,爷俩儿刚到了村头,正巧赶上老苏头赶着牛车去城里送酒,便搭了便宜车。
这老苏头是个孤寡老头,没儿没女,原先有个婆娘也早死了,就一个人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和一个窖口过活。
苏老头酿的酒虽不算香醇,却十里八村只他这一个酒窖,有那婚丧嫁娶的事儿,都用他的酒,偶尔有城里酒肆图便宜的,也要他的酒,便送去一趟,即便如此,也赚不了几个钱,这年月能吃上顿饱饭就得念佛了,平常谁家还有那个闲钱打酒吃,婚丧嫁娶也不是天天都有,好在家里没什么人口,里外就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叫上村里几个小子来帮帮忙,临了,给上一坛子酒就是了。
有这点儿酒勾馋虫,村里的小子们都巴不得来老苏头这里帮忙,麦收那阵子,善学把自家地里的活干完了,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帮着老苏家收粮食,发酵,做酒糟,正赶上老苏头在哪里发愁,想找个会写字的人。
村里头识文断字的就一个冯秀才,偏冯秀才一年到头不在家,以前苏老头都是把酒坛子上贴的招牌,赶在年时,求冯秀才一总写了,够一年上使的,可巧今年生意好,才过了半年,便用完了。
苏老头这边正着急上火,被善学知道后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家小侄女就会写大字,我去叫她来帮你写就是了。”
老苏头自然也听说了,苏家二丫头跟着他亲家老爷念了几天书,可这写字是那么几天就写的好的吗,不过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等采薇来了,帮他写了一个,他一瞧,虽不如冯秀才的好,却也齐整,便分外欢喜,有用的时候就寻采薇来写,一来二去,采薇倒是跟苏老头混的熟了。
☆、看似假小子实是疯丫头
老苏头一个人过的年头长了,性子难免有些孤僻,是村子里有名的倔老头,家里养了头老黄牛,农忙时犁犁地,或套上车拉拉酒,平常白闲着,却也轻易不借人,村里人知道他这个脾性,后来也没人来找他借了。
因此他主动招呼苏善长爷俩儿搭车,苏善长还真有些意外,不好拂逆他的好心意,便抱着女儿坐上了牛车,刚坐上去,苏采薇就甜甜的喊了声:“苏爷爷。”平日轻易没个笑模样儿的老苏头倒脆生生应了一声,继而一老一小倒是聊的甚为热络,把苏善长反而撇到一边去了。
苏善长哭笑不得,仔细来听,竟都是些酿酒上的琐碎事儿,采薇跟苏老头套近乎,也是因为对酿酒有极大兴趣,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宿舍的人做过葡萄酒,梅子酒,米酒,就是没做过正儿八经的黄酒,那时候也没条件,不得她折腾,这回遇上老苏头,便勾起这些来。
有一阵子见天的去老苏头的酒窖,老苏头觉得她一个小丫头问这些有趣,便也没存没留,把那怎样制曲,怎样酿造,怎样成酒,怎样辨别,怎样勾兑……一一都讲给她听,原当个乐趣,哪想她倒是记住了,还巴巴的当个正事琢磨起来。
今儿遇上老苏头,正好把想的事说了:“苏爷爷,这些酒您总说有些涩,不够绵长香醇,我回去想了,是不是你用的水不对。”采薇琢磨了些日子了,这里的人都喝井水,井水打上来,有时候是混的,需放在水缸里沉淀几日,才能使,这样的水用来酿酒自然不是上上之选。
老苏头道:“老辈子传下来就是用这水,若不用这水可用什么水酿?”苏采薇语塞,苏善长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别跟着你苏爷爷搅乱,小孩子家懂什么?”
老苏头却道:“可别小瞧了你家这丫头,聪明着呢。”手里的鞭子一甩,牛车走的快了些,正是腊月里的天,土道上还有未融的积雪,一阵北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剌一样疼,苏采薇暗暗叫苦,哪想到会这么冷,一张小脸被风吹的红通通,忽然脸上一热,她爹两只手挡在她的脸上,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小声道:“让你非跟着出来,回头冻掉了你的小耳朵。”
老苏头不禁笑起来:“哪就冷成这样了。”说着从腰间拽出酒葫芦递给苏善长道:“冷了喝口酒就暖和了。”
苏善长倒也没客气,灌了几口,酒一下肚,倒真不觉得冷了,一路晃晃荡荡,看见城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
进了城,苏善长抱了采薇下来,又谢了老苏头,才领着女儿去了,因带着些东西,便想着先去亲戚家投投路,再出来逛也不晚。
苏善长听他娘说,那位师爷原先就住在县衙后街里,苏善长领着采薇到了县衙后街,先寻了个茶棚坐下,给采薇买了块热糕饼,要了两碗茶,跟茶棚老板扫听。
茶棚老板是个热心肠的老妇人,又见这父子虽是乡下人,打扮的也算干净,浑身上下也没见个补丁,尤其他家小子生的极齐整,又爱笑,嘴又甜,让人一看就喜欢,便跟他说:“你说的可是那位姓杜的师爷?”
苏善长忙道:“是。”老妇人道:“你这亲戚真是多少年没走动了,竟不知早已捐了官,如今是咱们定兴县的县太爷呢,衙门口向着南开,你去门上一问便知了。”
她这一说,苏善长倒犹豫了,若还是个师爷,算个白丁,他寻上门去还好说,如今贵为县太爷,门上看门的那些,看自己这样的乡下人,恐连传话都不会传的,这个高门槛可怎么攀的上去。
茶棚的老妇人一看他那为难的神色,就明白了一二,小声问道:“你是县太爷那边的亲戚呢还是夫人那边的?”
苏善长一愣:“这有什么分别不成?”那老妇人笑道:“有分别,有分别,一看你便不是经常进城的人,咱们这位县太爷可是有名怕婆娘,听说夫人还是个丫头起的家,不想竟如此有手段,辖制的咱们这位县太老爷死死的,若说是老爷这边的亲戚,尽早别寻这不痛苦,若是夫人那头的,你直接去门上一说,再没这样灵便的事了。”
苏善长再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光景,苏采薇也是好奇的不行,这样的传奇人物,简直就是女中豪杰,她是真想见识见识,遂拽了拽她爹的衣袖道:“那些门上的下人,多是爱财,爹不如舍几个钱给他们,让他进去通报,若是成了,便进去走走亲戚,若是不成,不过没了几个钱罢了。”
茶棚的老妇人笑道:“你家这小子嘴巧心灵,又生了这么个俊俏模样,赶明儿一准讨个漂亮的媳妇儿家去。”茶棚的其他人一阵大笑,苏采薇脸上有些挂不住,苏善长也笑了起来,恐采薇的皮性子上来,忙谢过茶棚老板牵着采薇走了。
到了衙门口,正赶上一个青衣小厮要从偏门进去,苏善长急忙上前答话,可巧这小厮不是旁人,正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唤做柳二,最是机灵会看眼色的,一听是夫人那头的亲戚,再略一打量形容,不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况且他眼尖,一眼就扫到苏善长褡裢袋里鼓鼓囊囊的,猜着是来送礼的,便没拿大,反而分外客气的问了名姓,让他们在门外稍待,他进去通报。
苏善长倒是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眼瞅着这叫柳二的小厮就走了,被苏采薇下死力的拽了拽衣袖,才回过神来,忙取了半吊钱塞了过去:“小哥辛苦一趟,这些留着打酒吃。”
这人会办事儿,柳二得了钱,更是定了心,若是来打饥荒的穷亲戚,哪有如此大方给赏钱的,虽说瞧穿着不算多体面,可说不准就是个腰里横的。
柳二颠颠儿的跑进去报信,因府里只有一位少爷,且尚未娶妻,倒是没那么多规矩,后面他们这些小厮也可走动,他迈开腿直接进了后衙。
进了院,瞧见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立在门外,就知道老夫人也在,想着这可正好,寻了夫人跟前的丫头报了进去。
因这位县太爷的夫人娘家姓赵,故此都唤一声赵夫人,赵氏一听,倒是半天没想起来,便转头问她娘:“可记得有这么个亲戚?”她娘道:“莫不是苏家庄的咱家那门表亲?”把柳二唤进来细问名姓,一听说是苏善长,老妇人道:“可不就是他吗,算起来是你的表兄弟。”说着便让人去那边府里寻儿子赵鹏过来,却被赵氏夫人拦住道:“娘您先别忙,不是寻上门来打秋风的吧!”
那柳二忙道:“奴才瞧着,倒不像打秋风的穷亲戚,穿的齐整,还带着他家小公子,好生稀罕人的模样。”
老妇人倒是一愣:“我模糊记的他就得了两个丫头,这一提我倒想起来,前些日子进府的粗使婆子便是苏家庄上的人,我还略扫听了一下,倒是说了一件奇事,说这苏善长救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定了门儿女亲家,这位举人家里是那富贵门庭,听见善长兄弟又跑南北的买卖,指定是赚了钱,不然,他家老娘那个性子,定不会允他上咱们门上来的。”
赵氏道:“若如此,倒可常走动。”让柳二把人带到前面花厅奉茶,想着让老娘和兄弟先去支应探探来意再说。
苏善长没等多长时候,便见柳二笑眯眯的跑出来,客气的道:“我们老妇人一听高兴地什么似的,让我赶紧请进去呢。”
苏善长暗暗松了口气,领着采薇从侧面的小门走了进去,头一回进到这样的府邸宅门,苏善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别提四处看了,只跟着柳二顺着廊子往里走。
苏采薇倒是不时扭头看看四周,心里不禁暗暗称奇,一个知县竟有这样体面的宅院,可见这位杜知县若不是个贪官,便肯定是个会经营世俗经济的能人,或许是那位河东狮的夫人也未可知。
拐了个弯进了一进齐整院落的花厅,很是精雅,一进来扑脸儿就是一股融融暖意,屋里的软榻上坐着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妇人,边上一个跟采薇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苏善长倒是还记得这个大表姑的样子,虽说变了不少,倒是也能认得出旧年模样儿,忙上前跪倒磕头。
老夫人让儿子搀起来道:“倒是你哪个娘的不是,这么多年才让你来走走,弄得咱们亲戚家都生分了,鹏儿,这是你善长兄弟,我记得,比你小一个月的……”
苏善长便把带来的礼物奉上,只说是他娘执意要带来的,老夫人倒是也没推辞,笑着收了,又说了会儿话,才让放了苏善学父女出府。
等他父女出去了,赵氏才从屏风后转出来道:“这个表兄弟看着老实倒是个有成算的,巴巴的找上门来,定是有事相求,却只字未提,只说来走亲戚,他家那个小丫头生的真真俊俏,扮成个男孩子,莫一看倒像哪画上的童子一样,且眉眼机灵,我倒稀罕的紧,若是咱们家的丫头就好了。”
☆、逛市集采薇气愤惩势利
赵氏的老娘道:“我瞧着也好,虽是乡下丫头,却生的白净,不大认生,嘴也甜,心思也灵。透”。
赵氏翻了翻苏善长送来的衣裳料子,不觉颔首:“是个见过世面的,这是正经的杭锦,秋天那会儿,我跟老爷去了趟孙知府的宅院,他家内眷就穿的这个,离老远我看着就好,也是这样一个颜色,映着他家花园子里开的正好的菊花,黄橙橙的那么鲜亮,只是这样的杭锦都是南边的布料,在咱们这定兴县的绸缎庄里却少见,我那几件杭锦的衣裳都好生收着,平常轻易不舍得穿,等到了年节才让丫头拿出来上上身,更何况,这茶叶,我瞧着也不是那世面上的货色,想也是从南边儿带来的,他既送了这样的厚礼,所求之事定然不易。”
略沉吟片刻,扭身对他兄弟道:“你去置办些年礼,赶在年前带上两个小厮去他家走一趟,见了面,就说咱娘的腿脚不好,让你去瞧瞧表婶子,你在他家坐坐,探探他的口风,若是咱们抬抬手能办的小事儿,你就直接应了,若是难拿主意的大事,你便寻个托词,回来跟我商议。”
赵鹏应一声出去了,赵氏这才发现大半天没见着儿子,忙唤了婆子进来问:“少爷去了哪里,怎的这半天不见人?”婆子道:“跟着陈先生出去了。”赵氏知道陈先生是个稳妥的人,这才放下心。
不说赵氏这边怎样,单说采薇,跟着父亲出了县衙,小厮柳二直送出偏门到大街上,还说要派车送了家去,是苏善长推辞说还要去办点杂事,柳二才回转。
苏善长领着采薇走出老远,还不禁回头望了望,这亲戚是不是走到太顺畅了些,苏善长本来也没指望人家怎么帮忙,只不过是想求个安心,在城里开买卖,有个官家的亲戚震唬着,或许能太平些。
苏善长现如今倒是觉得,做生意也不是件多难的事儿,等茶庄开起来,以后的家计还愁什么,也不盼着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平安和乐就是了不得的福气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越发畅快,伸手抱起采薇道:“咱们市集逛逛,爹给你买一套新的砚台笔墨使唤,再多买些大红纸回去,今年咱家的对子福字都交给你写。”
隔着几条街便是定兴县的市集,如今大年根底下,即便天冷也真热闹,那些挑着担子的货郎,沿着街口一直摆到前面的老牌楼下面,卖针头线脑儿,胭脂水粉儿,首饰簪环,还有各种玩意儿的,有铜丝编成的连环,也有烧好了胚胎,上了鲜亮颜色的陶土娃娃,更有那些吹糖人,捏面人,卖萝卜糖的……吃的,喝的,玩的,看的,各式各样传统而又鲜活。
逛市集的人更多,苏善学怕挤着采薇,进了市集,便把她背在背上,趴在爹的背上,视野正好,什么热闹都能瞧见,采薇东瞧西看,小脑袋左右扭着,眼睛都快不够使唤了。
其实采薇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特傻,一进市集,她爹就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捏在手里,走了一会儿,看见那捏面人的,又给她捏了一个猴子,她现在是左手猴子,右手冰糖葫芦,这形象真有点让人无语,好在集上的小孩多如此,也不太显眼。
爷俩个买齐了东西,也逛到了牌楼下面,转个弯就是一个书铺子,门上垂着厚厚的棉门帘,门口有个穿青布棉袄的伙计,一见苏善长爷俩往这边走,急忙挑起帘子招呼。
想来这里的东西忌讳烟火,因此屋里并没有放炭盆,只比外面强些,也不多暖和,柜台里就一个掌柜,一看有人进来,脸上的笑容还没堆起来又落了下去,扫了这爷俩两眼,扒拉扒拉手下的算盘珠子道:“糊窗户纸两文钱一张。”
苏善长性子憨厚,以前穷的时候,进城来被人小瞧惯了,尤其这些掌柜的,最是势力,瞧不起他们这样的乡下人,因此倒没觉得怎样。
苏采薇却怒了,心道狗眼看人低,最恨这样的人,有没有点儿职业道德啊,进来的就是客,即便穷,你就能知道人家穷一辈子吗,这样怠慢客人,怪不得生意这样惨淡。
苏善长刚要说自己不买窗户纸,就被女儿抓住手摇了摇,苏善长不禁笑了,知道这丫头又有了鬼主意,便也由着她调皮。
采薇踮着脚才够到柜台,仰着头看了看店里四下摆的东西,东面墙上摊开一架子新书,西边一张大大宽宽的木头案,里侧摆着各色纸张,镇纸砚台都放在外侧,一个老大的竹子笔海,置于角落,里面各色大小毛笔,柜台里头的架子上,想来是贵重物品,有成盒子装的湖笔,裁剪规整雪浪纸,还有几方看上去讲究些的砚台和方墨。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以采薇看来,也不像什么真品,苏采薇打量一遭的功夫,掌柜的已经更不耐烦。
大年根底下,远远瞅着市集上的热闹,心里越发别扭,就连那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小货郎,都比他这里赚的钱多,他这么大个门市支撑着,到了这会儿算上这爷俩儿,就进来了两拨客,还都是买窗户纸的,连本带利加一起,也到不了十文钱的买卖,他能不着急上火的吗。
一着急说话便更不中听,拽过打叠的窗户纸没好气的问:“要几张,买完了赶紧走,别妨碍我做买卖。”
便是苏善长的好性子都不禁皱眉:“掌柜的,我们来了就是客,哪有把客往外赶的道理。”“客?”掌柜的颇为不屑的上下打量他一遭道:“我这里不是你这样庄稼汉来的地儿,连个字都不认识,算什么客?”
苏善长被他一顿冷嘲热讽,也气上来:“你这个掌柜的怎么这样说话,你怎知我就不认识字?”掌柜的呵呵一笑:“还用我怎么知道?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你骨子里了,买了你的窗户纸回家糊窗户是正经,别在这儿跟我打饥荒,你若是识得字,喏,把这上头的字念出来,我这店里头的东西任你拿。”
苏采薇这里正琢磨招呢,一听他这话,眼睛一亮,这人要是非得找死,她就成全他,苏采薇扫了一眼,是一张竹林遇雨图,边上提有一阕东坡居士的《定风波》,苏采薇眨了眨眼问:“我念出来算不算?”
掌柜低头看了看她,哧一声笑了,看上去才不到十岁的小子,虽生的好,一身棉袄棉裤却是半旧的,即便家里有几个闲钱,送去村学里头念了书,这么大点儿年纪,也不过念三字经百家姓,又能识几个字,这张画原是人家送来装裱了代卖的,他还就真不信,这么大点儿个孩子能念出这个来,又是个乡下小子。
想到此,掌柜的摆摆手道:“你念出来也算。”苏采薇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道:“有道是口说无凭,你要是耍赖怎么办?”
掌柜的不曾想这小子这么个滑溜性子,刚也是想着,若是真被她侥幸念出来,他就不承认,又能如何。
苏采薇一看他那奸诈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个讲诚信的人,苏采薇道:“须得找个中人,立个字据,以免你到时反悔……”这边正说着,门帘一开,进来一老一小。
老的一身酱色长袍,看上去颇有学问的样子,小的比采薇略大些,估摸也就十一二的年纪,一件墨绿的福寿纹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倒有几分小大人的书生气,头上青色纶巾,腰侧挂着一块翠玉佩,一看既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五官吗,比之小叔的师兄差多了,却也生的极端正,且小小年纪举手投注便有一种儒雅风度,这一比较起来,倒算各有韵味。
掌柜的一看这老小进来,忙堆了个大大的笑脸从里面迎了出来:“杜少爷,陈先生,这边请这边请。”一面对苏采薇父女道:“你们莫在这里纠缠,扰了我的生意是小,得罪了我的贵客,回头抓你们去衙门打板子,就知道厉害了。”
苏采薇却一步上来。抓住那个少爷的手道:“刚才正愁没个冰人,可巧就来了,就他好了,给我们做个证,写下个字据,若是一方抵赖反悔,咱们就去公堂上说道理去。”
掌柜的哪想到他这般难缠,不过是赌气说的话,哪里当的真,且他跟一个小孩子打赌,还立了字据,即便是赢了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刚要让伙计把两人赶出去,却听杜公子道:“我刚进来只听了一半,什么冰人?”苏采薇便把前头怎么来去说给他听。
听完了,杜公子认真看了她一会儿,对掌柜的道:“人说做买卖最要讲究个诚信,既然掌柜的许下了这样的彩头,就此作罢,岂不失了信,我就做这个冰人吧!”
掌柜的哪敢不听,没好气的道:“既如此,你念吧!”苏采薇却一伸手道:“先给我纸笔,我要写字据。”
掌柜的一愣,原是觉得这父子二人就是来赶年集的乡下人,认定他们不识字,这会儿采薇一要纸笔,他心里不禁敲起鼓来,难不成自己眼拙。竟是看差了,可当着杜公子跟陈先生,这老虎他是骑上了,想下来可就不能了。
又一想,即便会写几个字,也不见得真念过多少书,不过是唬他呢,便让伙计去了纸笔来,放在那边案上,采薇三两下爬上椅子,提笔点墨,也不管旁人,一个字一个字写起来……
第7节
☆、墨香斋采薇初见杜少卿
“兹有墨香斋掌柜与店内客苏采,以竹林遇雨图上之诗句做赌,老板言道:若苏采能念出图上诗句,墨香斋店内物品任其取之,绝不反悔,若有反悔,有冰人作保。”最后写上自己的名字,并且按了手印后,采薇跳下椅子,把字据递给掌柜。
掌柜脑门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到了现在哪还有不明白的,知道这次是自己打了眼,哪会想到这个么个不满十岁的乡下孩子,有这样大的本事,不说念那画上诗句,就这一笔颇有骨干的字,哪是寻常孩子能写出的,偏让他遇上了这么一个,真见鬼了。
待要反悔,瞧了眼坐在那边的杜少卿又不敢,采薇眼珠转了转,歪歪头道:“掌柜的,你不是现在就想耍赖吧!”
掌柜念头一闪,有了个应对,这小子毕竟是个孩子,又看着她爹是个最憨厚老实的汉子,便上前一鞠躬道:“请赎在下眼拙,不知令公子高才,还望高抬贵手……”
苏善长是个老实汉子,哪会干这样取巧的营生,刚要点头,不想被采薇扯住衣摆下死力的摇了摇,小丫头随即一叉腰挡在他身前,不客气的道:“掌柜的,跟你打赌的是我,跟我爹什么相干,便是我爹说不赌了,我也是不依的,况且,还巴巴的寻了这位公子当冰人,快快画押,我念来你听是正经,再磨叽一会儿,等又来了客,你的名声可就更坏了。”
掌柜的脸色一变,陈先生有心帮她,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掌柜的,既然愿赌就得服输,须知做买卖要讲诚信二字。”
杜少卿目光扫过神气活现的苏采薇,不禁失笑,脸色一板也道:“既求我做这个冰人,便不能草草了之,若你果要反悔,就去县衙大堂上说个青红皂白吧!”
掌柜的一听,吓的脸都白了,不过小事而已,惊动了官服衙门可犯不上了,咬咬牙,暗道就当破财免灾了,这小子即便念过几天书,怎么也是乡下出来的,想来眼界不高,不见得就能拿什么值钱的东西去。
想到此,摊摊手道:“罢,罢,罢,算我今儿积功德,这字据也不用立,你也不用念那诗句,随着你挑一件东西家去也就是了。”
采薇哼一声,心道想得了便宜卖乖没门,张嘴道:“掌柜的,这功德可不是你积下的,是你秉势力之心小看我爹,且出言不逊,东西是小,是非曲直却要辩青白,现在你这样说,倒仿佛是我们的不是了,以后你若跟旁人说我们行骗,岂不坏了我的名声,不成,不成,定要立字据做证,过后才可有据可循。”
陈先生摇着头笑道:“这小子倒机灵的不行了。”心里也开始好奇这究竟是谁家的孩子,看打扮衣着,就是个最平常的乡下小子,现如今这世道,乡下的庄稼人便有几个闲钱的,至多也就把孩子送去私塾去认几个字,似这样的,若是家里请了西席,从小悉心教导却可能,但瞧着又不大像那请得起西席的富贵门第。
陈先生自是知道,也有那么一类天分极高的,就如他教的杜少卿,虽不至于过目成诵,那些书教过一遍,却也能知大概,难不成这个小子也是,且生就这么个善机变的性子,若是能好好习学,将来的前途……想到此,陈先生不禁失笑,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罢了,他想这些作甚。
当着杜少卿跟陈先生,掌柜的不好翻脸,又不能恼怒,只把一张老脸憋得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最终是签字画押,递给她。
苏采薇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刘得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为多有学问,竟然起了这样俗气的名字。
把字据摊开在杜少卿面前,狗腿儿的把笔递给他,笑眯眯的道:“公子请。”杜少卿笑微微的看了她一眼,提笔写下杜少卿三字。
苏采薇不禁瘪瘪嘴,本来觉得自己练了一年多的字,该很拿得出手了,不想人家随便一个签名,就把她比的什么也不是了。
因凑得近了,陈先生忽而嗅到一股淡淡干净的香味,仿佛是从这个叫苏采的小子身上传出来的,不禁愣了一愣,又仔细瞧了瞧她,不觉莞尔。
苏采薇见字据立好,便头也没抬,把画上的定风波叽里咕噜背了一遍,然后抬手指了指柜台后面,高架子顶端的一块砚台道:“旁的我不要,我就要它。快给我拿下来,我们这就家去了。”
掌柜的脸都青了,杜少卿不禁笑出声来,暗道,倒真是个识货的,澄泥为砚,泽若美玉、击若钟磬、易发墨、不伤笔、冬不冻、夏不枯……这店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恐也及不上这方澄泥砚,虽不是上品,也属罕见了。
掌柜的脸色青白了一阵,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公子您可饶了在下吧,那是在下店里的镇店之宝,若公子拿了去,在下,在下……呜……”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苏采薇不禁傻眼,哪想到这么大年纪之人,会这样输不起,苏善长却知,定然那是人家的命根子,虽他不仁在前,可采薇若真拿了去,却也有失厚道。
苏善长急忙扶起那掌柜的道:“不过小孩子家的玩笑罢了,掌柜的莫当真,莫当真,只记得以后来者是客,莫要再如此轻慢便是了。”说完,弯腰抱起采薇,对杜少卿师徒略略点头,转身出了店去。
陈先生叹道:“倒真是个良善之人!”对掌柜的道:“纵然人家心善,饶过你这一遭,你更当知情才是,依我说,让你的伙计赶过去,送人家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却也应该。”经此一番事,掌柜的也收了那势力之心,忙寻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让伙计追了出去。
杜少卿坐上马车还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聪明的,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小子?”陈先生不禁哧一声笑了出来:“什么小子?恐是哪家的淘气丫头吧!”
杜少卿不禁怔愣:“先生说那是个女孩儿?”陈先生点点头:“我还说谁家小子生的这样齐整,想来是她爹怕带出来不方便,才扮成个小子样儿的。”
“女孩儿,竟是个女孩儿……”杜少卿喃喃的嘀咕着,哪有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儿,家里那些小丫头跟她比起来,都成了傻子。
再说小财迷苏采薇,被她爹径自抱了出来,心里想发财的梦落了空,自然不乐意,小嘴始终就撅着,苏善长给她买了陶娃娃,她也不乐。
苏善长没辙,只得苦口婆心的道:“那掌柜的虽有错,可咱们也不能得了理就非要怎样才成,瞧他那样儿,那砚台定是他命根子一样的物件,我们怎好真取走,回头若是他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怎生是好,爹再去别处给你买一套笔墨纸砚也就是了。”
苏采薇其实也不知道那个究竟多贵,之所以选那方砚,是因为曾在博物馆里瞧见过差不离的,琢磨能进博物馆的东西自然不差,哪想到最后不仅砚台没拿到,连原来要买的也没买,竟是白费了一番唇舌,虽也知道她爹说的对,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掌柜的都跪下了,她再要人家的命根子,是不大合适,遂点点头,对他爹露出个笑容来。
苏善长想起刚才这丫头鬼机灵的样儿,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真不知你小小个丫头,哪来这么多鬼章程……”
爷俩儿正在这儿边走便说话,忽听后面有呼喊之声,听着倒像刚才店铺外的哪个伙计,苏善长站住脚回头,只见那个伙计捧着个盒子,呼哧带喘的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把手里的盒子往苏善长手里一放道:“这是我们掌柜的给小公子的,谢谢小公子高抬贵手。”说着,深深一鞠躬,扭头跑了。
苏善长打开盒子,采薇扒过去一看,却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不是空手而回,采薇心里才真不别扭了。
爷俩儿直逛到过了晌午,寻了一处干净的食摊,吃了碗面,便雇了一辆驴车,把置办来的东西都放在车上,这才往家返,到了家时,恰好日头刚落山。
刘氏苏婆子带着明薇正在炕头做针线,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本来这桩亲戚早已多年不走动,如今巴巴的上门去,还不知是个怎样结果,惦记着这些,心里总有些忐忑,听见回来了,婆媳两个急忙就迎了出去。
把东西都搬进里屋的炕上,给了赶车的钱,一家子才进屋说话,苏善长刚坐下喝了口水,苏婆子便急着问:“怎样,可见着人没有?”
苏善长点点头:“见着了大表姑跟她家的表弟赵鹏,说大表姐有个手帕交病了,出府探病去了。”
苏婆子叹口气道:“如今人家是高门槛,咱们巴上去,人家肯见已是造化了。”扭头见苏采薇摆弄盒子里新的砚台笔墨,遂不满的道:“一个丫头成天摆弄这些还罢了,原有能使唤的就成了,怎么又买了一套回来,便是如今有几个钱了,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一顺百顺心想便能事成
苏采薇回道:“不是买的,是送的。”苏婆子白了她一眼道:“可是又胡说,哪里去寻白送的东西。”苏善长倒是笑了:“娘,是送的……”
苏婆子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采薇,以为这父女俩合起来糊弄她,遂道:“我不过就她说一句罢了,你这当爹的就巴巴的护着,才多大点儿个丫头,你就这样宠她,看将来可怎么着哦!”
苏明薇掩着嘴笑了,采薇把他爹买来的绢花挑了一朵插在她头上,左右端详半晌道:“戴上花越发好看了,奶奶你说是不是?”
苏婆子没辙的瞪了她一眼,也朝大孙女看了看,这一年着实养着,明薇一张小脸倒是养的越发白嫩,到底儿也长大了些,有些大女孩儿的样子了,花儿是薄娟扎的,鲜亮的嫩粉色,戴在鬓边上,越显得眉眼如画,好看的紧。
苏婆子不禁笑着点点头,再一瞥见旁边的采薇,脸上的笑就再挂不住了,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姐俩儿,要说模样儿,采薇纵然比明薇差一些,却也齐整,只不过打扮的有些不伦不类,一身青布袄裤,脑后跟小子一样攥了一个揪,用布包了,不知底细的,猛一看哪会想到是个丫头。
想起那个姑子批的八字,苏婆子越发有些不信,这么个疯丫头,将来能找着主儿就不错了,那还能奢望什么门第,长叹了一口气,想起铺子的事还没问,忙问:“可寻到了合适的铺面?”
苏善长摇摇头:“哪有这样容易,倒是瞧见几个贴着吉铺招赁的,掂量着都不大合适。”刘氏道:“还没过年呢,慢慢找吧,也不着急,对了,大虎临走时跟我说,这次回去要跟弟妹商议着,把家里的房子地都卖了,说要接了那娘俩个过来呢,我琢磨着也好,你们这买卖要是做起来,大虎更不能长家去的,把那娘两个撇在那边,日子长了不是个事儿,接过来也能就近照顾,可就这住处有些为难,比不得我兄弟一个人,在南屋里住就行了,也是一家子,还有大栓,怎么也要有个院子才行。”
苏善长道:“这话原是路上我跟他提过的,你们家那边也没多少地,每年不就收点儿庄稼,解不了饱,也镗不住饥,不然,大虎也不至于年年往外跑买卖,贴补家用,索性就舍了那边,我跟咱村的里长说说,就让他在咱们村落户得了,至于住处,我也早想好了,还没得空跟你和娘说呢。”
刘氏跟苏婆子对看了一眼,苏婆子道:“自打你家来,没事儿就站在院东头,对着那个大坑发呆,赶是打了要填那坑的主意?”
苏善长道:“我寻思着也就那里最恰当不过,若是填了,能盖两处院子,咱们这房也有年头了,平常还勉强过得去,入了夏,雨水一多,不是这边漏,就是那边滴答,不像个样儿,以前手里没钱也就算了,如今却该翻盖翻盖,明薇采薇一天天大了,善学过两年家来也要娶媳妇儿,早点盖了房,也省的将来瞎着急。”
苏婆子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住上砖瓦房,更别提是新盖的了,连想都不敢想,以前就住在窝棚里头,后来善长他爹拖了坯,盖了这几间土坯房,她住进来的时候,欢喜的足足三天没睡着觉,如今听儿子要盖新房,还要翻盖老房,苏婆子忽然有种黑灯瞎火里活了一辈子,忽然望见了光亮就在前头一样,心里说不上是个啥滋味,虽欢喜、欢喜却也有些酸涩,半天才开口道:“记得今年清明节上,给你爹多烧些纸钱,我去瞧瞧鸡窝里的鸡去……”说着,撩开帘子出去了。
至晚间,苏善长跟刘氏叹道:“咱爹去的早,娘拉扯着我们哥俩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我们以后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刘氏道:“这还用你巴巴的嘱咐我,自打进了你们苏家门那天起,我何曾有一天不孝顺婆婆的。”
苏善长知道她想歪了,忙道:“我不过这么说说罢了,你何必当真,等铺子有了着落,我就寻人填坑打地基,过了年,大丫头就是十一了,虽说定亲时,咱家就是贫门小户,可出门子的时候,也得像个样,不能让周家太小瞧了去。”
刘氏不禁扑哧一声笑道:“跟你过了半辈子,到今日才知,原来你也是个争强好胜的。”苏善长道:“哪是我争强好胜,不过为着丫头的将来打算罢了……”两口子说了会儿体己话,便自去安睡不提。
越近年,天越冷起来,腊月二十三夜里落了半夜雪,腊月二十四起来,一开门就是一阵寒风裹挟着院子里的雪粒子迎面扑来,刮在脸上冻的人生疼。
这样的天,采薇最老实,因为怕冷,所以轻易不出门,只跟明薇两个窝在屋里,明薇做针线,她趴在炕桌上写对子。
从腊月二十到今天就没闲住,冯秀才今年有事在主家耽搁了,到现在也没家来,村里的人都知道苏家的采薇能写大字,有那着急贴对子的,便来了苏家,让采薇帮着写,故此,今年采薇尤其忙。
写了会儿,搓了搓手,明薇倒了半碗热水递给她道:“歇会儿子吧!都写大半天了,回头晚上又闹手腕子疼。”手里的衣裳在采薇身上比划了比划,笑道:“不怨咱娘说,你倒是长得飞快,如今穿的袄比我的还要大一些了。”
采薇道:“你成天就在屋子里呆着,不跑不动,自然不长个了。”明薇扑哧一声笑道:“按你这么说,那些成天在外面跑的小子们,不定得长多高呢,我瞧着也有矮的,可见是歪理……”
姐俩儿正在屋里说话,就听外头隐约像是马车声音,姐俩儿互瞧了一眼,明薇小声道:“今儿都腊月二十四了,还有谁来咱家串门子不成……”两人忙下了地出去,来人已被苏善长迎了进来。
苏采薇打眼一看也颇为意外,正是那日进城走亲戚见过的那位表姑婆的儿子,采薇唤一声表叔的赵鹏。
带着两个小厮,提了丰厚的年礼,一进屋就要给苏婆子跪下磕头,人家满身绫罗,苏婆子哪能让他真磕头,忙让儿子搀了起来,让到里屋的炕头上。
这屋是苏婆子的屋子,炕烧的热,地下还放了个炭火盆子,平常白日里,明薇和采薇都在这里消磨,若是来了客也在这屋招待。
不过今儿都腊月二十四了,谁也没想到还有客,因此屋里并没很收拾,针线衣裳倒是容易,裹了,放在炕一边的柜子上就是了,只炕桌上,对面的桌案上都摊着采薇刚写好的对子福字,墨还没干呢,不好收起来,显得有些乱。
赵鹏早看见炕桌上摆着的笔墨,想来正写对子,暗暗猜疑半晌儿,苏善长他是知道的,大字不识,可除了他就剩下刘氏苏婆子和两个小丫头,难不成是他两个丫头写的……
赵鹏好奇的仔细瞧了瞧,虽不能说好的出奇,但贴出去却也不失体面,采薇去收拾桌上的笔墨,赵鹏笑问:“这些是你写的?”采薇点头说了声是。
赵鹏忽儿笑道:“你是那天跟你爹去的假小子?”说着,打量她一圈道:“今儿穿着这件红袄,我倒险些认不出了,这定是你姐姐明薇了?”明薇拉着采薇蹲身行礼,唤了声表叔,便立在一旁。
本来赵鹏就是扫听着找来的,远远瞧见这几间土坯房一个破烂院,还以为找错了地儿,到了门外,见到院子里正扫雪的苏善长,才知就是这家,刚才进来的时候,略扫了几眼,房子虽旧,却收拾的很规整,显是刚宰了猪没几天,院子的窝棚顶上还吊着刚灌好的肉肠,挂了慢慢一排。
及到进来,赵鹏越发觉这门亲戚不是那变着法儿进城打秋风的穷亲戚,穷人谁还有闲钱让自家女孩而念书识字,便是城里的人家,让丫头念书的也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这样的乡下。
一时倒了茶来,赵鹏道:“那日善长表哥去了之后,我娘便念叨着让我来瞧表婶,无奈有些要紧的杂事阻住了,今儿才得了空,也没分个日子,便过来了,我娘让我问表婶的安呢,说这些年没见了,等开了春,派车接您去城里住些日子,也好好的说说话儿。”
苏婆子忙道:“倒是劳你娘惦记着我,也不是没胳膊没腿儿,还用得着派车接,果真想我了,等得了空,我就去瞧她去,也见识见识你们城里的新鲜景儿……”
说着话儿眼瞅到了晌午,苏婆子忙让刘氏做饭,赵鹏也没推辞,吃了几碗酒下去,才对善长道:“那日你走的那样急,连送都不让送,我娘把我好一顿埋怨,说咱们两家虽有几年不走动,若论起来,却是正经亲戚,比不得旁人,你若有什么难事,也不用藏着掖着的,今儿就说给我听吧!”
苏善长不想他如此敞亮,便把想寻铺子做买卖的事说给了他,赵鹏却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样的事有什么难的,实话跟你说,我姐的两个绸缎庄在手上已经管多年,生意场上的人倒是认得不少,别的不敢说,这铺子倒正巧有个好的……”
☆、小忽悠丫头大谈生意经
苏善长一听欢喜的不行,忙问:“哪里的门面?”赵鹏道:“就在东边的老牌楼街上,挨着市集,距城门也不远,你上次进城大约经过的,只他家没贴着招赁告示,你或许没瞧见。”
采薇道:“可是墨香斋附近,上着门板,廊檐上悬着一只大红灯笼的那个?”赵鹏扫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正是那个,跟墨香斋隔着两个门面,原是个做古董瓷器生意的,可咱定兴县这样的小地方,哪比的京城,有钱买得起古董的就那么几户人家,哪有什么生意上门,自打开张就生意惨谈,掌柜的姓王,原是兖州人氏,妻小虽在这边,爹娘兄弟却都在原籍,听说家里还有许多房产田地,最近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铺子想顶出去,因我跟他吃过几次酒,他便拖了我的人情,让我瞧着帮他寻个合适的主顾,只一样,他这铺子是不赁的,想是手里正缺银钱使唤了。”
采薇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因那条街虽比邻着闹热的市集,却分外冷清,又在哪个墨香斋附近,采薇才大略有些印象,记得是个两层的小楼,若是买,得多少钱啊,自己家里这点底儿,都算上都不见得够。
却听她爹扫听:“怎样的门面?价钱如何?”赵鹏道:“底上两层,临街的门面房两间,上面两间,一共四间,下面做买卖,上面可囤货,也可让伙计住宿,我去瞧过,地方干净敞亮,倒是个上好的铺面,因卖的急,价钱出的也不算太高,120两银子。”
苏婆子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我的天老爷,这样还不高呢,去年开春里长家盖了两进的小院,一水儿的青砖瓦墙,也才花了四十两银子,就是这样,还有说贵了,说城里一个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两间的小院,如今三十五两便能买下呢……”
刘氏怕赵鹏听了不受用,忙道:“娘,那可不是能做买卖的地儿,做买卖的门面是要贵多的,能生银子的营生,哪有便宜的道理。”
苏婆子也才醒过味来,大约自己说的话不防头了,忙跟赵鹏笑道:“婶子是个妇人,又成天在这乡下呆着,没什么见识,你可别听婶子胡说。”
赵鹏却不以为意道:“婶子原说的不差,如今正是这个行情,只是这一沾上做买卖就都贵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买卖能赚多少钱呢,殊不知,不过赚个瞎热闹罢了。”
苏善长道:“不满赵鹏兄弟,这茶庄是跟我家内兄一起和着的买卖,买门面是大事,怎样也要等他回来,我们一起看过再说,不知那位王掌柜可能等这一时半刻,至多半个月,内兄便能过来了。”
赵鹏道:“如今他早已家去了,这里是我说了算的,横竖正月里你们定下就是了。”
赵鹏走了之后,苏婆子忙拽着儿子道:“善长啊!才攒下几个银钱,这门面这样贵,我说还是不要买下的好,再寻别的吧!”
苏善长道:“娘,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我跟大虎会商量着办。”苏婆子心里知道,别看大儿子平常老实巴交,却是个有正主意的,心里怕买卖不好都赔进去,便去外屋寻儿媳,想着让她劝劝儿子,如今这日子正好,不缺吃断喝的,干啥非要冒这个险去。
明薇也回去自己屋里,去缠那新买来的绒线,屋里一时只剩下苏善长跟采薇爷俩儿,苏善长坐在炕上皱着眉算计:“120两银子真不是个小数目,他跟大虎这两趟南边跑下来,除去本钱,分到各自手里的银子,加在一起也不过200两,便是都拿出来,还要去南边进货呢,南北大老远的倒腾一趟,一星半点便不值当了,若是多了,这进货的银钱真真让人发愁……”
手边上递过来半碗热水,他喝了一口,一抬头就见采薇正坐在他对面,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他,精灵古怪的模样儿,令苏善长不由搁下心中烦事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采薇却鬼头鬼脑的小声问道:“爹,您眉头都皱起来了,愁什么呢?跟采薇说说,说不准采薇能给爹开解。”
苏善长一楞,瞧了女儿半晌儿,心里忽然想起来,这几次的事儿,真说起来,还都是这丫头随口一句主意便成了,或许这就是老天赐给他苏家的福星也未可知。
第8节
想到此,苏善长道:“你虽小却读书识字,主意也多,爹说给你听上一听,也无妨,爹跟你舅舅手里的银钱,买下哪个门面是可得,只是以后南边便没银钱使唤了,倘若进不来茶叶,咱们这茶庄又有什么用,你可有什么法子?”
苏善长都有些急糊涂了,一点没想过,自己女儿才不过九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他用这样大的事来询,且询的颇认真,仿佛期望女儿能说出个什么主意,解了这眼前的急才好,若外人看了去,定然觉得荒唐无比。
但采薇却正等他这句问话,他既问了,采薇便道:“爹想过没有,咱家这买卖为啥赚钱,不说倒蹬茶叶买卖人有很多吗?”
苏善长道:“说起来,就是倚仗着你上回说的那个茉莉花熏的茶叶,本钱极少,利却大,又是个奇缺新鲜的货品,爹跟你舅舅才赚了这许多银钱回家。”
采薇又问道:“若是别人家也来效仿,卖这种茶的多了,难免竞争压价,利润降低以后,咱家可凭什么再赚钱呢?”
苏善长被女儿一句话提醒,可不吗,他和大虎乐过头,就忘了这桩买卖是人人都干得的,若是干的人多了,他跟大虎还去赚谁的银钱去。
想到此越发着急,病急了也管不了女儿才多大,乱投起医来:“那,采薇你说怎样才好?”采薇目光闪了闪道:这样说来,茉莉花熏的茶叶就是咱们家的赚钱法宝,这法宝若是家家都有,也不稀奇了。”
苏善长道:“这茉莉花薰茶叶的法子,在南边虽是家家户户都会的手艺,但我跟你舅舅挨家的去看过尝过了,有的薰出来还带着去不掉的苦涩味,有些颜色不好,香气不正,最好的便是我们寻了这家,在山脚下,家里有祖上传下来的茶田,说这个熏茉莉花茶的法子也是祖宗一道传下来的。”
采薇道:“那这家的家境如何?”苏善长摇摇头:“不过靠着种茶收茶,家里还养着四个小子,能富裕到哪儿去,勉强饿不着罢了。”
采薇眼睛一亮道:“既如此,不如拉着他家入伙,这样一来,既有了茶,又有了法宝,不是两全其美。”苏善长叹道:“他家恐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入伙。”
采薇道:“没银钱就拿茶叶和熏茶的方子来好了,咱们的买卖越好,他分到的利钱越多,也不怕他家把茶叶和方子卖给别人,咱们也有了固定的供应商。”
苏善长听了一拍大腿,可不吗,这样好的主意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苏善长抬头望了采薇很久,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把采薇看的心里直发毛,心话儿不是他爹把她当妖怪了吧!
就听苏善长道:“等咱家的新院子盖好了,爹也给你请个先生回来,多念些书也是好的。”说完起身出去了,采薇长长松了口气。
晚上苏善长跟刘氏道:“以后二丫头想看书就让她看,你跟娘别总数落她的不是。”刘氏倒是愣了一下道:“今儿可是怎么了,说起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来,怪不得娘老说你偏着采薇,原先我倒没在意,今儿一听可不嘛,这心都偏到哪儿去了。”
苏善长道:“不是我偏心,两个女儿都是我亲生的,哪个我不疼,只不过,想来人生下来是块什么材料,老天爷早就注定好了,明薇乖巧听话,采薇活泼机灵,都一样好,只咱们做爹娘的别勉强她们就是了,采薇稀罕念书,就让她念,我今儿应了她,等过一阵给你她请个先生家来。”
刘氏眉头一挑道:“这个你别跟我说,娘要是应了,你便是请两个先生回来,我也没话说。”苏善长却道:“这是正经事,你不用管,我会跟娘说的。”
采薇在里头的小间里听着,直吓了一身冷汗,她爹这个人有些木讷,心地却善良,总习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不会瞎猜疑,所以采薇才敢跟她爹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她爹要是跟刘氏说了,刘氏心细如发,说不得就疑神疑鬼起来,到时候她这安生日子可泡汤了。
好在她爹没说明白,反而她因祸得福,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书写字,以后若请来个先生,就更好了。
采薇想到以后家里富起来,也盖一所亭台楼阁的大宅院,她舒舒服服的窝在家里或看书,或跟姐姐说话,烦了可以去花园里溜达溜达,这日子得多舒坦啊。
越想采薇心里越美,前景无比美好,但眼前是得敦促爹爹赶紧赚钱发财,不然这美好的前景可就成了海市蜃楼。
苏采薇对自己的计划中,完全忽略了成亲这一项,她就忘了,就是她想在家当一辈子老闺女,她爹,她娘,还有那个以把她嫁出去为己任的奶奶能答应吗,以至于后来这件事成了采薇生活中最大一项烦恼。
☆、闲无事祖孙炕头话善学
赵鹏回去见了他娘和赵氏,就把怎么来怎么去说了一遍,赵氏听了不禁道:“没想竟是为了这事儿,我瞧着苏善长是个极老实的人,却不想心里有些章程,他家两个丫头这回可瞧见了?”
赵鹏笑道:“见了,我去的时候,他家二丫头正给村子里的人家写对子呢,别瞧是个才不到十岁的丫头,写的字既漂亮又规矩,很拿得出手呢,他家大丫头生了个好端庄的模样儿,怪不得那么小就让人相了去,虽眼下住的还是那个破院子,却收拾的极齐整,听见说正商量着明年盖新房呢,且,我一说那个门面要一百二十两银子,苏善长也没怎样为难,只说要跟他内兄商议,可见手里是有本钱的。”
赵氏道:“这门表亲倒要认下了,只凭他肯让闺女念书识字这一档子事,就不是那起子愚昧无知的人家,又搭上那样一门姻亲,以后说不得就能富贵显达,咱们现在与他家常来常往的,走动的亲近了,以后说不准也是个臂膀,也不知他要开的这个茶叶铺子能不能赚钱,若是有利可图,咱们倒不妨也掺上一伙。”
赵鹏道:“我也是这么琢磨的,前两年苏善长家还穷的叮当响呢,跑了两趟买卖,如今就大不一样了,可见这茶叶买卖是个赚钱的营生,只如今他这铺子没开起来,咱们不知好坏,且本钱不大,即便赚了也没什么大利可图,我的意思咱们不妨看看,若他的生意好,定会做大,他家没什么家底,更没门路,到时候,咱们帮忙找门路,再出银子入伙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氏点点头不禁叹道:“如今你姐夫才是个七品的芝麻官,这官场上的来往逢迎,每年花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指望着你姐夫一年到头那点儿俸银禄米,恐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姐也是没法,才挖着心思钻营,如今咱们手里这两个绸缎庄的生意虽不差,可定兴县这么个小地方,便是生意再好,赚的银子毕竟有限,别的营生咱们不熟,也不敢轻易便放了银子进去,苏家这买卖若成了,倒是咱们的一条路,不成想,他家倒有造化,想来是有贵人相助,他家那个二丫头上回我见了,心里喜欢,如今听你说还识字,倒越发稀罕起来,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就不折腾了,等过了年,把那丫头接了家来住几天,也陪着我解解闷,如今想来,生儿子却还不如生个丫头的贴心呢。”
她娘不大受用的道:“你这话说的,咱家少卿又比谁家的孩子差了,人说三岁看老,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稳妥的性子,又聪明,书念的也好,将来说不准进京考个状元回来,你还叹什么气。”
赵氏知道母亲自小瞧着少卿长大,听不得旁人说外孙一点不好,遂笑道:“娘,少卿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哪里会说他不好,只不过,就是觉得小子终究比不得丫头,能陪在娘身边罢了。”
她娘道:“要陪在身边的还不容易,少卿过了年就十二了,论说也不小了,若在乡下这个岁数早有说亲事的了,不管成不成,先物色着,果真有好的,就先定下,等几年娶进家来,还不成天陪在你这个婆婆身边,跟自家女孩有什么分别。”
赵氏不觉失笑,只不过说笑而已,真说到少卿的亲事,赵氏不会胡乱便定下,赵氏从小受穷,家里最穷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不然,也不会把她卖给人家当丫头,虽说如今否极泰来,可给人家当丫头那几年的心酸,也不足为外人道,如今这富贵安稳的日子,却是用多少血泪换来了的。
赵氏虽说出身微贱,但心气儿高,熬到如今成色,有多艰难,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丈夫虽是个官,可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也该告老,好在儿子是个争气的,也是她将来全部的指望,这亲事不定便罢,若定便要定个绝好的,以后能对少卿前途有助益的,满定兴县的富贵人家看过去,没一个能入她眼的。
因此对她娘的话也不过笑笑的敷衍道:“少卿还小呢,等过几年再瞧吧。”
回过头再说苏家,年三十一大早就开始落雪片子,大片大片的雪落下来,没半天屋里屋外的房顶地下就积了一层,至初一雪虽小了,却仍没停,院前屋后,村里的道上都是厚厚的积雪,一踩下去能陷到脚踝骨。
到了初六,天才放晴,却刮起了北风,冷的人都不想出屋,道上的积雪也没见融,好在正是过年,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事儿,即便不在家里闲呆着,也就街坊四邻的走动走动,倒也不碍事。
苏善长一大早就被村里的里长喊了去吃酒,家里就剩下明薇采薇姐俩和苏婆子婆媳,正月里忌针线,也没什么正经活计,采薇和明薇便缩在一起,解上回市集上买回的那个铜质九连环解闷。
明薇拿在手里摆弄半天也没拆下来,采薇拿过去三两下便分开了,明薇瞧着新鲜,让她细细的教她玩。
苏婆子跟刘氏婆媳两个坐在另一边的炕头说闲话,苏婆子偶尔抬头,瞧了对面两个孙女一眼,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这两个孙女随了她们娘,模样儿都生的好,肉皮也白嫩,明薇身上穿了一身大红的
袄裤,采薇身上是件浅粉的,襟口袖边都掐了牙子滚了差色的边,鲜亮的衣裳映着两张齐整小脸儿,分外好看。
若说模样倒是大孙女更出挑些,但采薇那双眼生的好,鬼心眼子又多,一会儿一个主意转着,显得一双大眼流光璀璨的,有这么一双眼,跟她姐姐坐在一起,倒不显逊色多少了。
明薇的婆家算有了着落,却不知采薇的姻缘在哪里呢,想到此,苏婆子不禁想起小儿子来,今年可都十五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娶房媳妇儿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苏婆子望了望窗外叹口气道:“也不知善学如今在哪儿过年呢,这样冷的天,不知道挨没挨冻,好生在家里多好,非要去学什么本事,便是学了一身的本事又有什么大用?”
苏采薇听了插嘴道:“奶,小叔学的本事可有用了,骑射武功,这些若学好了,以后可以考朝廷的武举啊,也跟那些举子一样,若是中了,也能当大官的。”
苏婆子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成天就喜欢胡说,按你这话说,你小叔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难道将来还能当个大将军不成。”
苏采薇非常认真的点点头:“万事皆有可能,哪条律法上规定,当将军就得认识字了。”苏婆子被她说乐了叹道:“你这丫头,就这张嘴生的巧,偏会哄人喜欢,若是你小叔将来真当了将军啊,你便是再荒唐一些,我跟你爹娘也不愁了。”
采薇嘟嘟嘴道:“有什么可愁的。”明薇忽然脆生生的道:“爹娘和奶是愁你这样的疯丫头,赶明谁家敢娶了去呢。”
她一句话把刘氏跟苏婆子都逗乐了,一家人正说笑呢,就听外面仿似大虎的声音:“姐,姐夫……”
刘氏一愣道:“听着倒像我兄弟的声音……”她话刚落,采薇已经利落的跳下地,冲了出去,刘氏跟苏婆子明薇随后也跟了出去。
出了屋一瞧,真是大虎,不光他,身后还有一辆马车,马车的门一开,先跳下来个十一二挺结实的小子,紧接着下来的是大虎的媳妇儿李氏。
刘氏不禁埋怨她兄弟:“这样冷的天,怎的把你媳妇儿和大栓都倒腾来,回头病了可怎么好……”说着急忙拉着弟媳妇儿和侄子进了屋里 。
大虎道:“我是接着了姐夫让采薇写给我的信,想着既有合适的铺面,便不要耽搁了才是,横竖我这一来也不得家去的,索性就把她娘俩一起带过来了,家里的房子
地都安置好了,两间破房子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先锁了让邻居帮忙看着,那两亩地也赁了出去,倒是干净利落。”
他媳妇儿道:“姐可是不知道,大虎自打回去就跟没了魂一样,成天就悼念着买卖铺子,铺子买卖,睡觉都不消停呢,过了初三就在家呆不住了,忙着寻了个主顾,卖了地,雇车就来了,我说,你提前跟咱姐,姐夫捎个信儿过去,他却只是不听,只说一家子分那么青白干啥,巴巴的带着我跟大栓过来了,也不琢磨个妥不妥当?”
这一道李氏没少跟丈夫嘀咕:“便是你们姐弟是亲的,可你姐上头还有个婆婆呢,咱们这一去,定要住在一起过日子,也不知她乐不乐意,你就这么不当自己是外人了……”
刘大虎知他恋着她娘家,被她叨叨的烦了,就说:“你若是不想去,等过几日,再送你们娘俩儿个回来,不过先说好,以后买卖忙起来,一年半载我也不见得能家去的。”
李氏这才闭了嘴,心里总归过不去,因此见了面,就先来探苏婆子的口气。苏婆子知道大虎这个媳妇儿心眼多,便笑道:“大虎说的原不差,都是一家子,分那么青白反倒生分了。”李氏一听苏婆子这么说,心里才放下了。
☆、买门面三家初次通南北
“哟!这是明薇采薇吧!这才几年不见,竟都是大闺女的样儿了。”明薇拉着采薇蹲身行礼喊了声舅母。
采薇过了年才九岁,明薇十一,大栓也十一,却生的早,是二月里的生日,比明薇大上几月,两人便称呼一声表哥。
大栓是个小名,因李氏这个孩子得的有些晚,前面原有一个没留住,大栓生下来便起了这么个小名,取个拴住的谐音,大名叫刘兆文。
大栓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虽送进了私塾,却不大喜欢念书,抽了空便跑出去玩,他娘管不了他,大虎也常不在家,便更是放了他的性子。
这一回带了她娘俩过来,大虎也是想让大栓跟着采薇,兄妹两个一起念书识字,也有个伴儿,免得四处淘气惹祸。
大虎媳妇儿李氏娶的近便,邻村便是娘家,李氏有两个姐姐一个兄弟,两个姐姐嫁的远了,轻易也不回娘家,李氏便跟她兄弟走的亲近,她兄弟生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子,小子都还小,两个丫头也跟明薇采薇这般大,大栓跟两个表妹也时常一处里玩耍。
可那两个舅家的表妹却是地道的乡下丫头,哪及的上明薇采薇,其实明薇采薇两个,前些年也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年纪小,都不大记得了,如今这一见,大栓只觉得,两个表妹漂亮的不似个真人,倒像那过年时,娘买了贴在墙上那些画中的女孩儿一样,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上来,只憋红了一张脸,嗫嚅了声:“表妹。”便不说话了。
李氏不禁道:“可真是杵窝子,就知道在家里头淘气,见了两个表妹倒成了闷葫芦,连句整话都不会说了。”
刘氏揽过来抱在怀里道:“我们大栓是个老实孩子呢,你总数落他作甚,以后跟你两个妹妹一处,不用如此拘谨着。”
采薇却歪着头打量她娘怀里这个愣头小子,要说长的憨头憨脑的也不算太差,就是看着有些土气,忽然想起她舅说要把自己娶回家去,不是给这小子当媳妇儿吧!
大虎指着采薇道:“大栓,以后你要跟你妹妹多学学是正经,你妹妹也没上过私塾,写的字比先生还好呢,你总说爹不懂,这会儿爹给你寻了懂的,以后看你还怎么糊弄我跟你娘。”
大栓扫了眼采薇,低下头不说话,苏婆子道:“大过年的,总说孩子干啥?”又对刘氏道:“你还尽管在这里坐着,大虎一家子远道来,指定还没吃饭呢,还不赶紧去做几个菜,再烫些酒,也好让大虎暖暖
身子。”
刘氏道:“可不吗,倒是忘了这个。”刚要起身,却听采薇道:“娘坐着跟舅舅舅妈说话吧,我跟姐姐去做饭。”刘氏笑着点点头。
李氏倒是愣了愣,原是瞧着大栓这俩表妹养的娇嫩,不想也拾的起这些家常活计,有心瞧一瞧,便道:“我坐了一路,这会儿可再也坐不住了,我去外面瞧两个丫头做饭去。”
如今冬底下,便挪了在外间屋里做饭,李氏一出来,就见明薇在底下烧火,采薇腰间围了个旧的蓝布围裙,正立在锅台边上,用铲子炒鸡蛋呢。
小小的人,动作却很利落,李氏真有些讶异,即便她不想也得承认,大姑姐家这两个丫头,的确被她兄弟那两个强多了。
有时候,连刘氏都不大明白自己的二丫头,要说针线上连碰都不碰,却会做饭,家常炒几个菜都很拿的出手,厨事上,比明薇更精通些,且颇喜下厨,每次她下厨,采薇都跟在旁边打下手,后来更是自己亲自上了。
难得采薇喜欢,刘氏便也大胆的交给她做,倒做的是模是样儿,久而久之,倒成了刘氏的一个好帮手,刘氏心里也颇安慰,毕竟就下厨这一向,将来婆家是挑不出理去的了。
其实采薇真没想这么多,她就是单纯的喜欢吃,以前上大学时,弄个电磁炉,她都能自己烙葱油饼吃,何况这古代的农家饭,不过就是炖,煮,至多炒个鸡蛋便了不得了,对采薇来说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明都说她做的饭好吃呢,不过就是多放了些油,不过还得背着她奶,不然要被叨叨死的,采薇手里的铲子翻了几个过子,把黄橙橙的鸡蛋盛在碗里,放在锅台边上,就着炒鸡蛋的油锅,放了葱进去炝锅,把切好的白菜倒入锅中煸炒的差不多,才把炖好的肉倒进去,兑了些肉汤,盖上盖,不大会儿一股浓浓的肉香,就从锅沿上漂了出来。
端在炕桌上,扑鼻子的香气,勾人馋虫,大虎夹了一块道:“这定是我们采薇炖的肉吧!”苏婆子道:“可是就是她,不知哪里来的这些道道,炖出来肉倒是香,只不过费的油也多,是个喜欢吃的馋丫头,不然哪会想出这些奇巧的法子来,成日里竟琢磨这些事,正经的针线绣活儿一点儿不学,将来可怎么办哦!”苏婆子习惯性唠叨起来。
李氏笑道:“亲家这话说的,我瞧着采薇心灵手巧,又读书识字,将来还不知会寻个怎样如意的婆家呢,哪轮到到您老发愁呢。”
这话苏婆子听着顺心,虽嘴里时常数落采薇,心里面,苏婆子也是偏着小孙女的,这丫头嘴甜,心灵,想不疼她都不行。
善长一早跟刘氏说了大虎一家要过来的事儿,刘氏早把原先善学住的南屋收拾了出来,让大虎两口子住进去,大栓就先安排在苏婆子屋里,小孩子家的也不妨事,横竖等房子盖起来就松快了。
大虎跟苏善长急着去瞧铺面,第二日便进城去寻赵鹏,路上苏善长跟大虎说了采薇跟他说的主意,大虎也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法子。
跟赵鹏到了地方一瞧,倒是比想象的还要好些,上下两层的木质的小楼,了没几年,原先又是个卖古董瓷器的铺子,开的时候又不长,连窗户纸门帘子都不用换,只略收拾就能开张。
善长给了赵鹏订金,说等掌柜的回来,寻中人把房产地契过了名字就成了,两人家来,开始商议着谁去南边。
这一回却不同往常,不能两人都去,这边的铺子要留下人张罗,南边还要跟种茶的那家人谈入伙的事宜,两人商议了几天,最后决定还是苏善长南下,大虎留在这里找伙计收拾铺面,一应世俗应酬的事情,大虎比善长更合适。
商量妥了就等着那个门面的掌柜回来,那掌柜的正月二十才到,给清了银子,房产地契过名字的时候,却只能过一个人的名,苏善长说:就过在大虎名下,大虎也没推辞,反正两人也不分彼此,谁的名儿都是两人一起的买卖。
出了正月,一开河,赶着第一拨船,苏善长便南下了,苏善长这一路还有些忐忑,怎么说有点儿空手套白狼之嫌,若是人家不同意,该当如何……
他进茶的这家,姓邹,当家的男人叫皱兴,家里的茶田不多,偏养着四个小子,最大的也才八岁,上面还有个病老爹,成天吃药,采茶制茶赚的些钱,不过将将够过日子,赶上年景不好的时候,过日子都不够。
苏善长跟大虎一脑袋扎在他家,这两回买卖赚的钱,竟是比以前几年都多,因此一见苏善长又来了,一家子都很欢喜。
待善长把自己的主意说了,皱兴便说要跟自己婆娘商议一下,回屋跟他媳妇儿一说,他媳妇儿道:“这茉莉熏的茶,原也没指望着怎样,却不想让他买了去,竟赚了钱,咱们横竖也不不掏银子,那茶是现成的,去年收了秋茶熏的那些还在西边屋里隔着呢,等新茶下来,这些老茶谁还要,既是他要,便给他,入他那买卖的伙,以后他赚的银钱便
有咱家一份,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不应。”
第9节
皱兴道:“这个我却知道,只是南北毕竟隔着大老远,他若是赚了跟咱们说没赚,咱们能怎样。”
他媳妇儿叹道:“若那样,只说咱家运气差了,我瞧着这两个人不像那油滑之人,反正至多就是赔上那些陈茶,算起来也没多少损失,若真成了,可就是咱家一大进项,以后吃穿可就不愁了。”
皱兴也觉得这是个没什么大坏处的买卖,便应了善长,不过家里那祖传的方子却推说不知道放了哪里,让善长下次过来办货的时候,再找给他。
善长心里明白,这定是皱兴的小心机,想他家年年熏茶,哪会需要什么方子,早就烂熟的记在心里了,只不过怕他坑骗,才留了一手。
善长却也不点破,以后的日子长了,自然就彼此信任,这头一回,人家谨慎些也无可厚非,,商量妥了,善长把那些剩下的茶装上了一船,便即刻回转,一路顺畅,到了家时,正好是三月初……
☆、走亲戚采薇再见杜少卿
这一船茶有大半都是要给那些京城老主顾的,因不知道开张以后的买卖如何,只留下了几挑子,放到定兴县的铺子里卖,其余扔搁在车上,过两日,由善长直接运进京去。
苏善长回来的时候,大虎已把铺子都归置妥当,伙计是原先古董店里使唤的,叫王宝财,也是个外乡人,大虎瞧着人机灵就留下了。
善长这边茶一到,却又多了个问题,茶有了,还没字号呢,依着善长,花点儿银钱请个老先生起个顺当的字号也就是了,大虎却道:“何用这样麻烦,咱家里不现有个小先生吗?”伸手一指那边写大字的采薇:“让二丫头起一个便是了。”
苏婆子忙摇头:“胡闹,你们这是正经买卖,她一个小孩子家,纵然识了几个字,能有几天,哪会起什么字号,岂不让人笑话,不成,不成。”刘氏也说:“还是寻个先生的好。”采薇也点头如捣蒜,别的行,这个字号她可真不会起。
被大虎这样一提,善长心里倒动了动,或是苏家的运气到了,这丫头生就一张金口,说什么应什么,南边这趟儿跟皱兴谈入伙,也甚为顺利,倒是想再借借她这福气,便道:“采薇,你就想一个来吧,横竖咱们自家的买卖,谁笑话让他们笑去。”
采薇傻眼,可她舅舅跟爹非让她想一个,说好歹不论,她也没法儿再说什么,绞尽脑汁想了几天也没想出来,就跟她舅舅说,这趟进城想先去铺子里看看。
她舅舅一听二话没说,把她抱上骡车就进城了,这是采薇第二回进城,上次还是腊月里天寒地冻的,现已是初春,一路上和风习习,分外舒爽。
到了地儿,大虎把她抱下车,她一侧头,看见那边墨香斋的字号,不禁乐了,真正是冤家路窄,这买卖开到一块儿去了。
墨香斋那个伙计手里拿着把大扫帚正在门前扫地,一边瞧着旁边的动静,要说这定兴县是个小县城,南北东西都算上也没多大,这条街又是整个城里最闹热的街,那边市集都是些散着做买卖的,这边却都是体面的买卖字。
墨香斋隔壁是个药铺,再往那边是个首饰铺子,然后就是原来这个卖古董的门面,这家卖古董的开了还没一年,就干不下去了,年前就关门不干了,他那个门面后面挎着个小院,地儿敞亮些,原先听说首饰铺子的邱掌柜要赁过来没成事儿,人家不赁只想卖。
还没出正月呢,就见着来了人,开始里外上下的收拾,可收拾到了三月也没见着
挂字号,墨香斋的掌柜就让他家伙计二喜跟王宝财扫听。
王宝财跟二喜是老相识,就跟他说是要开茶叶铺子,掌柜的有两个,一个姓刘,一个姓苏,后来大虎也提着些茶叶左邻右舍的挨家拜访了。
不过墨香斋的掌柜根本没把刘大虎跟上次那个苏采联系到一块儿去,因此这会儿那二喜一眼看见采薇,真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扫帚都扔了,扭身就跑进了铺子里去。
刘大虎却道:“那是墨香斋的伙计二喜,平常最喜说话的,今儿倒不知抽了什么邪风,也不过来打招呼。”
苏采薇不禁失笑,估摸是怕她管他掌柜的要那方澄泥砚呢,赶着回去报信了,王宝财把牲口栓好,车上的东西搬进去安置妥当,看了看采薇,眼里有些纳闷,他知道刘掌柜家有个小子,现如今十一了,苏掌柜家却只两个丫头,可这个年纪瞧着该没有十岁,不像刘掌柜的儿子,一时倒猜不出是什么人。
采薇一双眼睛在他身上咕噜噜转了几圈,心说舅舅倒是寻了个好伙计,就凭他明明心里疑惑却没莽撞瞎认就能看出来,这是个能按住性子的伙计,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机灵却不失稳重。
刘大虎道:“宝财,这是我外甥女儿,来城里走亲戚的。”王宝财一愣,知道是苏掌柜家的姑娘,忙喊了声:“二姑娘。”苏采薇却招招手小声道:“回头那边墨香斋的伙计若是问你,你别说我是什么二姑娘,只说叫苏采就是了,记得了。”“是,记得了。”虽好奇,王宝财还是应了。
苏采薇这才看了看四周,茶叶罐子都摆在柜台后的架子上了,分门别类写着名字,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都是茉莉花茶,另外有一些绿茶什么搭配着,避免太单调,莫一看上倒很过得去。
一进来就有一股茶香迎鼻,沁人心脾,从楼梯哪儿出去,后面是个小院,院子不大,却围了一个小花圃,也没种花,却种了几竿竹子,如今都反了青,一竿一竿青翠欲滴的,有了这几竿竹子,倒显得这小院分外幽静起来。
她舅舅道:“宝财,明儿把这几竿竹子砍了,种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作甚,开春了,回头在这儿种上点儿茄子,那边翻了土,种一架子豆角。”
王宝财答应了一声,苏采薇忙道:“舅舅先别忙,这几竿竹子就留着吧!我正好想出了个字号,就叫竹茗茶庄,书上说,竹解心虚,茶性清淡,竹又被视为君子,而诗人又说茶有君子性,所谓竹无俗韵,茗有奇
香,不正和了咱们的茉莉花茶。”
刘大虎挠挠头道:“采薇,你舅舅可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你这又是诗又是词的,舅舅哪里听的明白,不过,你说的这个名儿倒好,就把你这两句诗,也刻成对子贴在门两边,倒应景。”扭头对王宝财道:“可听见了,这竹子便留着吧。”说着,又回过头跟采薇问道:”采薇啊!那边的豆角还种不?”采薇笑道:“种豆角不如种些葫芦,旁边便是市集,也不指望着吃菜,我听奶说,葫芦镇宅招财,咱们做买卖种葫芦岂不合适。”
刘大虎眼睛一亮,镇宅招财,这个正对他心思,扭头去吩咐宝财,宝财望着这位今儿猜来的二姑娘有些发傻,别看年纪小,又是乡下丫头,可这位二姑娘竟是满嘴诗词,说的头头是道,比原先掌柜家上了几年学的少爷还出息,且他算看出来了,这位二姑娘在掌柜的心里举足轻重,说句话就管用,如今才不到十岁就这样,将来还不知怎样厉害。
从这儿以后对苏采薇的话也着实上心起来,以至后来采薇嫁使唤的顺手,嫁了也把他带了去,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说起来,采薇这一趟还真不是来逛的,出了正月,赵氏便让下人来接了一次,正赶上,那几日采薇着了寒,有些发热,便没来。
前儿赵氏又让赵鹏过来跟大虎说,若是丫头身子好利落了,便接来,过了年两家走动的越发亲近,刘氏和苏婆子不好再推,便让采薇来了。
刘大虎让宝财去县衙送了信,不大会儿功夫,跟他一块儿回来一个挺干净的婆子,见了采薇忙着行礼道:“这就是二姑娘吧!可让我们家夫人惦记坏了,给二姑娘请安。”
采薇想着这定是那赵氏跟前的人,忙笑着说了声:“大娘安好。”这婆子是个少年守寡的,婆家姓柳,众人便称一声柳大娘,柳大娘是赵氏以前主家里干粗活使唤的婆子,赵氏当丫头那阵子,得了她的恩,后来嫁进杜家,那边主家说给个陪嫁的婆子,她便要了柳大娘,这么些年过来,如今在杜府早已混出了体面。
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儿,本来用不着她,是赵氏今儿说:“那虽是个心灵的丫头,毕竟不大,身边又没爹娘跟着,差了底下的人去接,恐吓着她,你去跑一趟吧!”
那日采薇父女来走亲戚的时候,柳大娘正好家去,倒是没见着,只听太太时常说好,心里并不怎样信,她也是打乡下来了,乡下那些孩子成年累月见不着个生人,哪一个上得了大台面,若是
见了人,脑袋都恨不得扎进脖子里去。
可这见了采薇,倒真有些讶异,穿的很平常,一身青布夹袄裤,虽是半旧的却干净平整,头发总在一起,用块方巾包了,倒是一个最平常的乡下小子打扮,却生的极白净,且不认生,虽是头一回见,举手投足却落落大方,单论她这应对,就不像个贫家小户的孩子,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们还更从容些,怨不得夫人总说,却是个难得的。
柳大娘扶着采薇上了门外的软轿,她跟在轿外步行,两边就隔了一条街,很是近便,轿子停在杜府的角门外,采薇跟着柳大娘走了进去,穿过上回那个花厅,进到里面一停院子,见廊下立着两个大丫头,见了柳大娘忙着蹲身行礼,打起帘子。
柳大娘对采薇道:“二姑娘可别拘束了,跟我进来吧!”采薇刚迈过门槛,就听里面一个声音说话,倒仿佛那里听过一般。
待转过隔扇看见那边靠窗坐着的少年,苏采薇不禁楞了楞,杜少卿却比她还更惊讶,蹭一下站起来指着她道:“你是苏采……”
☆、小忽悠耍赖应付杜少卿
赵氏却道:“她只年前来过一回,那时你不在家,怎的你倒认识了,定是认错了,她是你表叔家的二姑娘采薇,何尝又是你嘴里的什么苏采来着。”
苏采薇上前行礼:“夫人安好。”赵氏笑道:“什么夫人,我是你表姑,过来上我身边儿来,让我好好瞧瞧,上一回倒是没见着,总听你表叔和姑婆婆说你,年后去接你,偏又病了,倒让我惦记了这些日子。”
采薇怎会不知道赵氏这话是托词,上回来,采薇早就看见花厅那架富贵牡丹的屏风后,隐约有个人影子,下面露出一双暗花缎,攒了银线边的绣鞋,哪会是寻常丫头婆子穿的起的,如今见到这位外传河东狮的杜夫人,倒不禁暗赞了一声。
虽在家里听娘说她比爹还大上两岁,可看上去却甚为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一件对襟立领长袄,紫绸底儿大镶边,袖口下摆接白缎的地儿,都绣着精致的缠枝花卉,下面配了一条黑色马面裙,绣着四季平安的花纹,皱褶间百蝶穿花,头上一支金蝉玉叶簪,绾起满头乌丝,映着一张鹅蛋脸越发细白,眉眼略往上吊,虽笑的甚为和悦,却仍有些止不住的锋芒从她斜飞的眉峰处透出来。
苏采薇忽然生出一种前世去面试的感觉,这个赵氏很有主考官的气场,一笑眼角有些细微纹路,却依然颇有韵味,这位就是草根奋斗成功的最佳范例,一个毫无背景,甚至连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的丫头到现在的夫人,那些苦难掩藏在如今的光鲜亮丽之下,不知是怎样呢。
赵氏目光闪了闪,这丫头看她的目光,怎么说呢,真有几分怪异,虽有些怪,倒是不令人反感,大约人是讲缘分的,上回在屏风后瞧着这丫头就分外顺眼,今儿近处一瞧,更和心思,身边没爹娘跟着,立在生疏的地方,那份安稳,令赵氏颇稀罕。
问了几句闲话儿,便拉着她的坐在自己身边对儿子道:“平日里见了亲戚家的女孩儿,你躲得比兔子还快,怎么今儿倒不动了。”
杜少卿刚才想了,墨香斋那档子事,这丫头不见得乐意让旁人知道,尤其他娘,他这会儿若非要说出来,指不定就得罪了她,便笑笑的坐下了,却没走的意思,这会儿被他娘一说,脸上有些撑不住,站起来说了声:“妹妹坐着。“便出去了。
赵氏等儿子出去才道:“你表哥的性子倒好,就是平常不大喜欢说话,现如今在前面大书房跟着先生念书呢,你莫怕他。”“怕?“苏采薇暗笑,想来杜少卿该怕她才是吧!而且
,从上次在墨香斋的事情看,这个杜少卿也不是个多好相与的性子,不说话罢了,一说话能直中要害,才十一二就这样,以后说不定什么样儿呢。
不过,赵氏跟她说这些有的没得干嘛,心思刚转到这儿,就听赵氏道:“我让你表叔跟你爹娘说了,让你这回来,就不忙着回去了,好好在我这里住些日子,我府里丫头婆子倒有几个,却没有你这样大的女孩儿,我成日在家里闷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这院子西边有个小跨院,你就住在那里可好?”
苏采薇这才明白,怨不得她出门时,她娘东嘱咐西嘱咐的,还让明薇巴巴的弄了个包袱让她带着,原来是让她住在杜府,转头又一想,这边离着铺子近便,抽了空却能去瞧一瞧,比在家里每天凭空瞎想强,再说,这事赵氏跟她娘都说好了,她不应有什么用。
想到此,忙道:“那劳表姑费心了。”赵氏掩着嘴笑了笑:“这孩子倒是礼数周全的,如今你才来,以后熟了就好了,柳大娘,你先带着姑娘去她的住处瞧瞧,若有不可心的地儿,回来告诉我。”
柳大娘应了一声,引着采薇出来,沿着回廊过去,果然那边便是一个小院,正房一明两暗三间,两边挎着两个小厢房,柳大娘带着她,先进到卧室道:“姑娘,这里便是寝室,屋里有伺候的丫头,晚上外面有个上夜的婆子,姑娘不用害怕。”柳大娘原是怕她害怕,才告诉她这些。
采薇点点头,去看卧室陈设,收拾的很漂亮,酸枝木的架子床,上面悬着淡粉色床帐,如今拢在两边的帐沟子上,床里叠着整齐鲜亮的缎子被褥,对面窗下有个矮架,上面放着一只半新的铜香炉,正燃着不知什么香,倒是蛮好闻。
柳大娘不禁暗暗打量这位二姑娘,想来这样的屋子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见的,更别提住在这里,按理说,一般这么大的女孩儿,这会儿早欢喜的不知怎么样了,可这位二姑娘愣是沉得住气,那做派,柳大娘忽然有种感觉,别说这里,便是皇宫内苑,这位二姑娘去了,也不见得怎样,瞧着是个机灵,却不想内里是这样稳妥的性情,听说在家时常满野地疯跑,如今倒是瞧不出一点儿影儿。
采薇指了指那边问:“大娘,那边屋里是什么地方?”柳大娘回神道:“那是夫人让丫头特别收拾出来的,说姑娘识文断字,那边就辟出了个书房,以后姑娘写写画画就在那边屋里。”
苏采薇一听,抬脚就去了那边,地方虽不大,却收拾的很巧,窗下一张平头
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后面一个书架子,上面摆着些书,墙上挂着一幅春日和景图,采薇推开窗子,窗外竟有一颗桃树,不知种了多少年,树干矮小粗实,那枝桠却生的极茂盛,且打了满枝的花骨朵,倒分外好看。
柳大娘瞧她盯着这颗桃树看,忙道:“这颗桃树得有小十年了,我们家老爷还没当师爷的时候就有了,府里别处也有几颗桃树,可都不如这颗长的好,到了时候就开一满树的桃花,到了七八月时,结的桃子也比别处的香甜,去年老爷有个朋友,寻了个会看风水的先生过来,满府里都看一遍,就说两个地方好,头一个是我们少爷现如今住的院子,第二个就说这里,说这颗桃树好,能引了贵人到来,这院子一直闲置着,姑娘是头一个住进来的呢,若真应了那位先生说的话,说不准姑娘便是贵人了。”
苏采薇有时候拿这些迷信封建的老人一点儿辙没有,听见风就是雨,都这么灵,也别做买卖,别种地了,就坐在这儿等着贵人光临就得了。
柳大娘见她半天没说话,以为是累了,忙把小丫头喊进来,寻了托词走了,小丫头行了礼,便立在一边,跟采薇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也是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而且,采薇也不怎么习惯有人服侍,不过在人家家里也不好说什么,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儿?”丫头小声的道:“我叫桃花。”采薇望了一眼窗外那棵桃树点点头,倒是真巧合:“那桃花,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桃花吓了一跳,小脸都吓白了:“姑,姑娘,您说什么?”采薇道:“我说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我就是你们夫人亲戚家的孩子,我家也是种田的人家,所以你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大小姐对待,知道吗?”
桃花飞快看了她一眼,低头咬咬嘴唇嗫嚅道:“奴婢,奴婢……”奴婢了半天没说出下一句来,就听外面杜少卿的声音传来:“你又淘气什么,才来就把我家丫头给吓着了……”
说话儿,已经迈步走了进来,看了眼四周道:“前一个月,我娘就让人收拾这里,说亲戚家要来人住些日子,倒不成想竟是你。”
桃花忙行礼:“给少爷请安。”杜少卿挥挥手:“采薇妹妹想来早渴了,你下去给我们端两盏茶上来。”桃花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
杜少卿坐在椅子上好奇的看着采薇:“我听舅舅说你家,嗯……”略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怎的你爹给了你请了先生吗?”
苏采薇暗道,这个
杜少卿倒是比周子明强些,至少没有明显的嫌恶之心,因为上次在墨香斋的事情,苏采薇对他的印象本来不差,这会儿更好了些:“我爹还没给我请先生,不过说等过些日子去寻一个。”
杜少卿愕然:“哪你现在这些是谁教的?”采薇还是那套说辞:“跟我们家亲家老爷念了一月的书,后来都是我自己学的。”“自己?”杜少卿忽然笑道:“可是胡说,那些书里的文章,没人说给你听,你怎知道意思,且你说就跟着先生念了一个月,怎可能那些字都认识?”
苏采薇忽然发现,这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家伙,什么事非要问个清楚明白才成,而这些根儿底儿,她自己都不想,也不能解释的,。
她眼珠转了转,瞪了他好半晌索性道:“我就是聪明啊!怎么办,那些书上的字我就是知道,没先生告诉我,我也知道……”
☆、贺开张采薇出府凑热闹
竹茗轩择了三月初八的吉日开张,采薇早几天就开始心急火燎,到了这会儿才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在杜府待着,虽说离铺子近了,却连出去的机会都没了,每天要过去陪赵氏说会儿话,回来了,又被杜少卿监视着写字念书。
采薇有时就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勾起杜少卿当先生的瘾头来了,特特寻了字帖过来,让她比对着练,写完了,他还要正儿八经的批注,把他觉得好的用朱砂笔圈起来,平常日子一下学,便上采薇住的小院里来消磨,倒让采薇想偷溜出去的念头也彻底搁浅。
再说身边还有一个桃花,自己说的话就当耳旁风,真把她当成杜府的表小姐对待了,眼瞅着赶不上自家铺子里开张的大热闹,采薇心情越发郁闷。
杜少卿迈步刚踏进院门,就见采薇皱着眉头,围着院子里那棵桃树转圈,小脸上有些明显的焦躁,头一次,杜少卿觉得她像个小丫头了。
说实话,这丫头太聪明,太机灵,应对又快,主意也多,自己问她些什么,她想回答的就说给他一两句,不想说的,任他怎样问也不会说,书也真没念太多,诗词歌赋和一些俚俗故事却知道不少,有很多杜少卿甚至听都没听过,从她嘴里出来,当时不过引为一笑,回去细想想,却又觉的颇含醒世喻世的意义。
该说,这个才不到十岁的苏采薇,杜少卿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丰富而精彩,令他每时每刻都不由自主去期待,下了学,杜少卿的脚不知不觉就往这边走,听她说些新鲜古怪的话,亦或是,看她静静的写大字。
这丫头的性子也不全是好动的,动起来很淘气,但静下来,却又有种持久的定力,就拿练字来说,以她的年纪,又没上过正经私塾,请过先生,她的字已写的很规整,欠缺的只是一些韵味和精髓,他拿了帖子过来让她临摹,她心里即便不大乐意,可他交代的,她也都写了,而且写的异常认真。
她写字的时候很静,陈先生曾经跟他说过,字由心生,一个人的心静了,写出的字才会好,杜少卿有时候觉得,采薇写字的时候,他都能听见窗外桃花绽放的声响,跟她在一处,杜少卿觉得身心都自在,采薇颠覆了他过去对女孩的所有印象,她就像天上不停变换的云彩,他甚至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变出怎样瑰丽的颜色,短短八天,她已令他目不暇给。
立在采薇不远处的桃花看见杜少卿,忙蹲身行礼,采薇停住脚,步抬头扫了他一眼先发制人的道:“杜少卿,
今儿我心情不好,不想练字,也不想念书,你要用功,回你自己的屋里去。”
第10节
杜少卿哧一声笑了:“你屋的门槛还没进呢,你就赶人了,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采薇瘪瘪嘴道:“在你家我才是客呢,你想进去就进去,反正我今儿不练字也不念书。”
杜少卿挑挑眉,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天道:“天儿真好,听说你家的铺子今儿开张?”他不提还好,一提采薇更是没好气的嗯了一声,扁着嘴不说话。就说是啊!买卖是她出的主意,字号是她给起的,如今开张,她连瞧一眼都不能,真让人憋屈,还有,她爹娘倒是真放心,把她扔到杜府来,这都八天了,也没见来接她回去,是打量着她多乐意在这里呆着呢。
虽说吃得好,穿得好,住的好,身边还有丫头伺候着,却没了自由,采薇忽然发现,这种锦衣玉食却似牢笼一般的日子,不是她想要过的,她倒宁愿回苏家庄去,平常练练字看看书,烦了可以喂喂鸡,也可以去村头老苏头哪儿学学酿酒,还可以跟着娘去田里,看看地里的庄稼,满眼青绿,泥土芳香,比这样宅院里窝着的日子,不知道强多少。
杜少卿见她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笑了笑道:“我还说今儿空闲,想出门去逛逛的……”他话没说完,采薇已经嗖一下就跑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直摇晃:“你要出府去逛,带我出去如何?”
杜少卿侧头打量她一眼,这丫头是个古怪脾气,最喜欢做男孩子打扮,他娘给她送来的那些鲜亮衣裳,杜少卿一次也没见她穿过,身上仍是那几件半旧的袄裤,莫一看上,倒像个清俊小厮,第一回见的时候,他差点都被她骗过去了。
虽这丫头心眼多,可那点小心思,杜少卿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点破,想着让她急一急,说不准就来求他了,哪知这丫头情愿在自己院子里转磨,也不来求他,,还得他巴巴的过来。
杜少卿其实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但听舅舅说过,采薇家这个铺子的字号是采薇起的,不禁有了些兴致,再有也不忍采薇失望,便想带着她出去走一趟。
采薇多精,一看他这意思就猜出来大概,高兴的差点没跳起来,交代桃花别跟着,便扯着他出了小院。
两人从偏门出去,便看见杜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采薇遂眉开眼笑的上了车,马车拐到牌楼街上,远远就听见鞭炮声,采薇掀起马车的窗帘,探头就要往外瞧,被杜少卿一把拽了回去笑道:“真是个急
性子,这就到了,老实待着一会儿,等到了跟前,咱们进去瞧就是了。”
采薇不禁暗暗翻翻白眼,心道,这就是个小学究,反正出来了,也不急在一时,马车停在街对面,采薇一跳下车就看见她舅舅正站在大门口迎客呢,采薇往上看了看,大红绸垂在两侧,中间是黑底白字的招牌,竹茗轩三个偌大的字,在春日阳光下异常显眼。
大门两边挂着她说的那副对联,竹无俗韵,茗有奇香,这副对子和招牌上的字,采薇瞧着有几分眼熟,端详了一会儿才想起,貌似跟上回墨香斋里那幅竹林遇雨图上的字如出一辙,不禁愣了愣。
忽听身边杜少卿道:“我爹从不给人招牌,就是我家两个绸缎铺子,也是寻旁人写的,你家倒是头一个。”
采薇这才明白是县太爷的墨宝,不禁暗暗佩服她舅舅,在这定兴县里开买卖,请了县太爷写招牌,以后别管是街面上,还是官府里,谁还会不长眼的来寻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其实,这件事还真不是大虎求上门的,大虎虽精明,却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县太爷的官虽不大,对他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即便说是亲戚,有些走动,可真算起来,也是八竿子打不到着的,人家给了他一根针,他横是不能舔着脸当大棒槌使唤,何况写招牌这样的小事,寻人写了就是了。
可事儿就凑巧,大虎城里毕竟不熟,便把招牌的事儿托了赵鹏,赵鹏一瞧就说,这字号倒起的真雅,对子也搭配的好,便问是哪位先生起的名,大虎就乐了,跟他说:“没用先生,是我家的小外甥女,采薇起的。”
赵鹏颇为意外,回家便当个新鲜故事说给了他姐,正赶上他姐夫一脚迈进来,说这句子好,问哪里的,少不得赵鹏便说了,谁想他姐夫倒是突来了兴致,提笔写下了这几个字。
赵氏便道:“如今咱们两家走动的亲近了,他家的铺子开张,我跟老爷都不便前去,你拿了这几个字去刻了招牌送过去,也算咱们的心意了。”
如此,竹茗轩的招牌便有了,还是县太爷亲笔手书,采薇自然不知道这些,但杜少卿却清楚,虽清楚,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便没告诉她底细,不过这字号和对子真起得好,一点也不流俗。
来贺喜的人不少,其实刘大虎和苏善长都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除了看着赵鹏面子过来的一些买卖家,也有很多旁的人,如衙门的班头,捕快等,反是不当班的都过来凑热闹,还有城外庄子
里几个有名的士绅员外,也都差人送了份贺礼过来,别管薄厚,都是天大的人情。
想是这块招牌的缘故,刘大虎忙让人一一记下了,等过后再回礼,苏善长昨儿夜里就赶了回来,瞧见这阵仗,忙让伙计王宝财去旁边不远的得味居定了两桌席面。
采薇跟杜少卿过来的有些晚,鞭炮放过去之后,来贺喜的人都让到了得味居,铺子里再进的人,不是些图开张便宜来买茶的就是好奇来逛的客人。
刘大虎刚喘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采薇跟杜少卿,忙走了过来,杜少卿他是头一次见,可看他这打扮,且跟采薇在一块儿,哪还有不明白的,忙客气的寒暄两句,便让采薇把杜少卿带到后面的小院里说话。
采薇跟杜少卿还没进铺子,迎头正遇上从里面出来的墨香斋掌柜,一见着她,这位掌柜目光闪了闪,都顾不上杜少卿了,溜得比兔子还快,嗖一下就跑了。
☆、莫论富贵贫寒家就是家
墨香斋的掌柜那日得了伙计的信儿,也吓了一跳,虽说都是姓苏的,可这定兴县有多少姓苏的人家,恐怕数都数不过来,怎的就这样巧,前面让他遇上个苏采,差点连镇店之宝都输给人家,后面又在自己隔邻开了买卖。
那日虽说吃了亏,可掌柜的无论如何也不信,那父子俩是个多富贵的人,就是那苏采灵的没边了,他爹那个样儿,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或是祖宗积德,传下来的田地多些,不至于挨饿受冻,哪会有闲银子做买卖,便是东借西凑的弄了银钱,这买卖是个寻常人便能开起来的吗。
况且,这家门面他早扫听过了,人主家要120两银子,能拿出这么大笔银钱的,又岂会打扮的那样寒酸,可偏偏伙计二喜说的真真的,就是上回那个苏采,他忙让二喜又去寻那边的王宝财扫听。
王宝财也乖巧,就按照采薇说的告诉了二喜,二喜回来跟掌柜的一说,掌柜的心都凉了半截,有这么个冤家当邻居,以后若是她隔三差五来寻他的事,可怎么好,或拿着字据来讨那方澄泥砚,他给是不给。
思来想去,琢磨着还是先去寻苏采那个老实爹,把事情找补一下,可瞧了几日,也没瞧见苏善长,开张这日,好容易听说苏掌柜来了,忙趁着贺喜的功夫过来,却又扑了空,苏善长去那边得味居招呼客人吃席去了,他待要寻过去,不妨一出门,迎面就碰上了苏采。
墨香斋的掌柜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别看这小子不大,他就是怵,也不去得味居了,也顾不上杜少卿就在旁边,哧溜一下,跑回自己店里去了。
他这样的行动,倒把杜少卿弄得呆了一下,继而,想起采薇跟他打赌的那次,侧头看了眼采薇,只见她盯着那边墨香斋的铺子,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嘴边还噙着一缕促狭的笑意,不禁摇头失笑。
采薇是琢磨着,以后是不是没事儿就去墨香斋去溜达溜达,让那个势力的掌柜好好吓上几回,估摸以后就是叫花子上门,他都不敢轻易得罪了。
杜少卿跟着采薇进了后面小院,倒是颇意外此处的幽静,站在那丛竹子跟前笑道:“是这竹子,你才想起竹茗轩这个名的?”
采薇道:“其实叫什么名儿都一样,关键是得会经营,便是起个再雅的名儿,没客人上门,也是白搭,反倒不如那些直白的更好,最起码,谁都看得明白。”
杜少卿不禁轻笑:“你真把做买卖当成什么正经事儿琢磨了。”
采薇看了他半晌道:“我若是你,也不会琢磨这些,家里有房子,有地,有产业的,书又念得好,爹还是当官的,又有门路,赶明儿考秀才,中举人,进京再考个进士及第,也当个官,光宗耀祖,还愁什么,我家可不成,我也不像你是个男的,我爹娘都是种地的,除了巴望着家里做点买卖赚钱,还有什么指望,故此,做买卖之于你不是什么正经事,对我家却再正经不过了,所谓学而优则仕,也不过是说的你们这些人罢了,士农工商,你觉得做买卖是末流,我却认为是个能吃饱穿暖的营生,以后等我长大了也做买卖……”
“这丫头当着杜少爷,胡说什么呢?”前面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刘大虎就让伙计王宝财支应着,自己过来后边招呼杜少卿,刚进来就听见外甥女这句豪言壮语,不禁失笑。
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又读书又识字的,赶明寻个好婆家享福去就得了,做什么买卖,让杜少爷听了笑话你。”
苏采薇知道她舅舅虽疼她,也是个古代男人,她这些道理跟他们都说不通,反正她打定主意不嫁人,以后谁也别想逼她。
她早就想的很明白了,让她嫁给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她真不乐意,虽然喜欢在田地里疯跑,可那些农活,她干不来,在家喂猪养鸡倒是成,可她这么瞧着,就是她们村里长家的老婆,到了农忙的时候,也得下地帮着割麦子收粮食,采薇非常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能付出那样的辛苦。
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生孩子,跟前邻的枣花娘一样,都快赶上老母猪了,还总被男人呼来喝去的,说打一顿就打一顿,活着有什么意思,可若是像她奶期望的那样,嫁个富贵人家,苏采薇觉得,没准还不如嫁给庄稼汉呢。
这古代的男人,但凡有点儿钱就恨不得娶媳妇儿,娶了第一个,还得娶第二个,娶了妻还要妾,纳了妾还有通房丫头,苏采薇自认没有那样的度量,能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真那样,说不准她一气之下,把那男人阉了也有可能。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惨烈的后果,她还是不嫁人最妥当,她爹没儿子,明薇有了好婆家,以后家里的买卖若是做大了,她帮着家里也应该,不过这个主意是打好了,还需等待机会,让她爹名正言顺的认识到,没有儿子,可以把她当成儿子,这事儿就成了大半。
采薇对此颇有信心,她觉得,她爹就不是个做买卖的料儿,且很宠她,宠的有些毫无原则,虽然宠,但这些也需要循
序渐进,所以,这会儿跟她舅舅没必要较真,就做个鬼脸混过去作罢。
热闹看过了,杜少卿见时辰不早,就催着她回去,采薇临走在她舅舅耳边叮嘱,让她爹来接着她回去,才依依不舍的走了,她刚走,苏善长就回来了。
大虎把采薇的话跟姐夫说了,苏善长倒是点点头:“不怨我偏疼她,我这二丫头就是个有大志气的,我听赵鹏说,他姐很稀罕采薇,吃穿住都跟杜府的大小姐一样,我还说这么在富贵窝里养些日子,赶明都不乐意回家了,不想她却一点不贪,像是惦记着她姐和她娘呢,也是该接回去了,家里正填坑打地基,对了,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咱们京城货都卖出去了,我在这边盯几日铺子,你带着大栓和你媳妇儿赶回去祭拜祭拜,你们三口挪过来了,二老的坟可还在那边呢。”
大虎点点头:“赶明儿咱赚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寻个风水宝地,把我爹娘的坟迁过来。”商量妥当,第二日苏善长便来接采薇,说家里忙乱,也到了清明节,怎样也要家去的。
赵氏也不好强留,便让她父女去了,杜少卿直在角门望着苏家的骡车没影儿了,都没动地儿,还是他的小厮催着他才进去了。
杜少卿一点不明白,为什么采薇非要家去不可,难道这里不好吗,她家的境况,他略听舅舅提起过一些,不说贫寒,却也不大好,可那样的家,采薇却心心念念的想回去,他问她,她说不管贫富好坏,那是她的家,杜少卿不能明白采薇,但她一走,杜少卿忽然觉得,仿佛身边少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他开始学会了牵挂。
采薇却正好相反,骡车出了城,她就跟放了风的鸟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问她爹家里的琐碎事:“养的那几只母鸡可下蛋了?去年留下的两个小猪仔长大了多少?地里的麦子抽了穗不没有?小叔可有书信捎回来……”一上车小嘴就没闲着过。
苏善长也不嫌她烦,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一边赶着车,一边回答她的问题,说到苏善学的书信,苏善长笑道:“你娘说你刚进城,你小叔托人带的信就到了,和信一起捎回来的,还有几本书,指明说是给你的,家里没个识字的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小叔信里说的什么,把你奶都要急死了,见天就盼着你回去呢。”
苏采薇不禁笑了,她奶终于知道认识字的好处了,苏善长略问了她在杜府的情景,采薇倒没怎样仔细说,只说了句:“再好也不是家。”这句话倒让苏善长心里莫名一阵热乎。
骡车一停下,明薇就先从里面跑了出来,这一年多里,采薇日夜都跟这个姐姐在一处,虽才分开几日,蓦一见面,也觉分外亲热。
明薇拉着妹妹的手仔细瞧了瞧,倒是跟走时没甚两样,还是那么个鲜活灵动的眉眼儿,刘氏把车上的包袱拿了进去,苏婆子急道:“可是盼回来了,快快进屋给我念念你小叔的信,我记得你小叔不识几个字,这才跟着师傅去了几天儿啊,就学会写信了,真出息了呢……”
苏采薇也纳闷了一路,当初她跟周伯升学认字的时候,小叔虽被苏婆子提溜了过来,可每次都是听没一会儿就跑开了,哪会写什么信,苏婆子把被她挼搓了几日,看了无数遍也没看明白的信递给了孙女。
采薇展开信纸,不禁一愣,暗赞一声:“好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凭这字,就能想象出其人丰采,小叔便是再活几百年,估摸也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苏善学一封家书报平安
字虽好,只是用句太过讲究,难免晦涩难懂,整个就是文言文的范本,以采薇如今的水准,也就看明白了大概,她若原文念出,估摸苏婆子肯定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她又看了一遍,苏婆子已经眼巴巴的望着她催:“信里说的啥?你倒是念啊!这个二丫头真是急死人了。”
采薇只能重新低头,看着信纸道:“大概意思,嗯,小叔说他很好,跟着师傅师兄从北到南,现如今到了南边的边陲小镇,在哪里安定下来,才写信让人捎回来,跟着师傅学了武艺骑射,也开始学些兵书战策,在哪里一切安好,无需挂念,让您和爹娘都保重身体,等过些年,学成了本事便家来了。”
苏婆子听完了,抬手抹了抹眼角,叹口气道:“善学这孩子从小是个拧脾气,认准了,就一条道跑到黑,举家过日子平安要紧,学那些本事又有什么大用,这一走还不知再有多少年,才能见着面,当娘的怎能不挂念。”
刘氏劝道:“娘,您也听了,小叔子如今可出息了呢,在家时,您若让他念书,他哪里会听,如今跟着师傅,倒是连兵书都能学了,这可是大喜事啊!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善长也道:“有句话说男儿志在四方,毕竟不是个丫头,出去走走,见见大世面,眼界开了,才有大出息。”
苏婆子哪有不知道这些的道理,只是善学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身边,这乍一走,有点不适应罢了,听说一切安好,心里倒也安生了,指了指信,颇疑惑的道:“二丫头,这信是你小叔亲手写的?”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摇摇头:“小叔说他还写不了这么多话,是他师兄代笔的。”“师兄?就是哪个姓木的俊小子?”采薇也不禁点点头,人说字如其人,这个人的字峥嵘毕现,可见那个看上去帅的天怒人怨的师兄,定是个不好相与之辈。
想到此,不禁暗里失笑,好不好相与跟她什么相干,倒是她小叔真得了个名师,兵书战策,武术骑射,这样的本事学在身上,将来或可大有用处也未可知。
到了晚间,采薇在灯下摆弄小叔给她捎回来的那些书,这些是小叔临走时,她交代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书,是各州府县志,还有一些各地民间俚俗故事,倒是有十几本之多,她翻开一本粗略看了看,晦涩之处,都用小楷做了详尽批注,或有的地方也会写上一自己的心得,或一两句诗词,令采薇读起来颇为顺畅,字还是那个木萧的字,字里行间脱离了家书的板正,有了些真趣味。
明薇拨
了拨灯芯,把油灯拨的亮了一些道:“大晚上的,就不别看了,横竖白天也没事儿,有多少书看不了,晚上看书坏眼睛。”
采薇把书放在炕上的柜子上,抬头看着她姐,灯光下的明薇,更有一种惊安详的美,不知不觉,这个姐姐越来越好看了,明薇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温婉,贤惠,按部就班,只不过性子有些太过柔软,以后真嫁进周家,她这性子真是个大问题。
想到此,采薇道:“姐,周家那边可来信了?”明薇不妨妹妹问她这样的事,小脸红了红,有些扭捏的点点头:“爹这次去京里见了一面,说他家正商量在京城买宅子呢。”
采薇点点头,异常凝重的道:“姐,以后你嫁进他们家,可不能像现在这样老实,知道不,人善被人欺,虽不用多厉害,但要有底线,不管是谁越过你的底线都不成。”
明薇颇为疑惑的望着妹妹,说实话,这两年妹妹变化的她都快认不出了,还是那个淘气的性子,还是过去的疯丫头,可就是不一样了,好些事上,非常有主见,明薇甚至觉得,这个妹妹说不准是天下最聪明的女孩儿了,有时候她跟自己说的话,令明薇总有一种错觉,觉得,这个妹妹比爹娘和奶奶懂的还多,但是她说的这些,她还是似懂非懂。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们女孩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有什么不如意,不成又能怎样呢?”采薇道:“不成就要跟他们争,跟他们斗,姐,你不用怕他们,就是天皇老子也的讲理,欺负人就不行,他家要是敢欺负你,我去替你报仇。”
“扑哧……”明薇撑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鬼灵精,好,姐听你的,要是他们敢欺负我,就让你给姐报仇去。”采薇这才眉开眼笑。
采薇真不是杞人忧天,以她对周子明的了解,那个男人肯定不是个能消停老实的主儿即便姐姐是个天仙,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心里一腻烦,姐姐又是这样的好性儿,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儿呢,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采薇回了家,才找回昔日的自在生活,早晨起来喂喂鸡喂喂猪,然后就搬个板凳坐在院子里看书,日头上来,就帮着刘氏和苏婆子给那些填坑打地基的人做饭,采薇听她爹娘私下里说,收了这一季粮食,就把地赁给前邻的枣花家,也不用给什么钱,到收粮食的时候,给些粮食就是了,苏保儿家领了情,把今年地里的活儿也包了。
想想也是,如今一钱银子能买三
石白面,种地一年到头能收多少,还不如做生意一月的进项呢,如今苏家也用不着再下那样的苦力气了,倒是苏婆子不怎么乐意,说地是根本,如今买卖是赚的,有一天赚不来,可怎么着。采薇他爹就应着等房子盖好了,再有存项,便买些地撂着,苏婆子这才没说什么。
采薇回来的时候,就见房东面的大坑已经添了一大半了,到了舅舅一家扫墓回来,已经填成了平地。
苏家庄本来是个小村,地不多,可人口也少,十多年前倒也不算穷村,后来村子里生的孩子多了,一家一户七八个孩子也有的是,吃饭的嘴多了,粮食还是那么些,难免不够吃,可家家户户还是不停的娶媳妇儿生孩子,弄到现在,穷的揭不开锅的倒占了一半人家。
家里头劳力多,地少,平常都闲着,苏家这填坑打地基盖房,可是大大的一件好事,给工钱,还管饭,谁不乐意来,都恨不得打破头。
苏善长心善,便多找了些人,人多了,干起活来就快,到了五月的时候,两个院子的青砖墙都磊了起来。
铺子里的买卖也叫开了,如今竹茗轩的茉莉花茶,定兴县家家户户都知道,就是那贫一些的人家,也会买些便宜的碎茶回去留着待客,有钱的人家便买些好的。
苏善长第二回南下,便把第一批的茶钱都还清了,并且把铺子里开张两个月的分红,给了皱兴,虽才十两银子,但皱兴一家子的心定了,再说,这一个月就分了十两,这一年下来,皱兴两口子算着帐,乐的嘴都合不上。
想着若是铺子赚的越多,不就不分的越多吗,更是下了心思,当自己的买卖一样钻营,把家里的方子也给了苏善长,并且把茶的好坏档次分开,家里采的茶不够,就去旁的人家收,用了心思,自然就出好茶。
因此苏善长第二次带回来的茶,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仅茉莉花茶一种就有十种之多,种类多了,自然客人也就多起来,那些有钱人家也会频频登门,生意蒸蒸日上。
进了八月,两个小院子也都盖成了,方方正正的甚为齐整,两个小院比邻,侧面的院墙通着,既是一家又是两家,本来说好,西边的这个院子是苏家住,东边那个给大虎三口,眼瞅着就收拾好,就剩下挑个吉日往里搬了,这天吃了晚上饭,大虎媳妇儿趁着苏婆子被前邻的苏保娘叫了去,过来这屋儿跟她嫂子说闲话儿。
说着,说着,就提起了新院子来:“嫂子,大虎总跟我说,
咱们都是一家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藏着掖着的对不?”
第11节
刘氏道:“自然是一家子,弟妹有什么话就说。”李氏道:“那我可真说了,就是那两个院子,我瞧着西边那个小些,琢磨着我跟大虎加上大栓就三口人,住那个小的正好,嫂子家人口多,就住东边那个大些的院子,两边换个过子,嫂子说可好?”
刘氏再也想不到她磨叽半天是为了这事儿,西边的院子是小些,盖成的时候,刘氏就说把大的让给自己兄弟,虑着自己就两个丫头,大栓将来可要娶媳妇儿进门,不想弟媳妇儿非要西边儿的院子,倒令刘氏颇为意外。
这个弟媳妇儿的性子刘氏深知,不能说不好,就是有些小心思,什么事都喜欢占点小便宜,心里总惦记着她娘家,为这个,两口子没少闹别扭,可刘氏没觉得怎样,女人吗,谁不偏着自己娘家,自己还不是一样。
可这回大虎媳妇儿非把大的院子让出来,倒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刘氏想了想没什么分别,就应了她,大虎媳妇儿这才满意的去了。
采薇在一边听了个满耳,她舅妈一张嘴,采薇就明白了大概,那天枣花过来找自己要花样子,悄悄说她奶把上回那个和尚看风水的事了跟舅妈说了,当时采薇就当个闲话听了,这会儿她舅妈一说,采薇哪还有不明白的,只不过,觉得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没必要较真儿,
但值得警醒的是,她舅妈这个人的私心太重、两家这合伙的买卖,现在还没什么,以后真赚了大钱,恐有麻烦。
☆、东西院李氏私心争风水
善长家来,刘氏便跟丈夫说了弟媳妇儿的主意一边还颇有几分猜不透的道:“我弟媳妇儿这个人,常有些私心,不知怎的倒大方起来。”
苏善长却道:“这事儿大虎前儿几日也跟我念叨了一些,说她媳妇儿这些日子跟前邻的苏保儿娘,总凑在一块儿说话儿,苏保娘哪个人你也知道,是个命苦心高的,这两年咱家的福运好,指不定她就瞧着眼热了,你弟媳妇儿哪个人,面儿上瞧着精明,心里却没什么定主意,被她说两句闲话,什么心思也生出来了。”
刘氏一愣:“听你的意思,这里还有什么机关不成?”善长却笑了:“什么机关,大虎跟我说,就为了上回那个和尚说咱家这边风水好,主着富贵的事儿。”
刘氏倒不成想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子,一边暗气弟媳妇儿在自己跟前使心眼儿,一边也又怕丈夫真当了事,如今这两家合伙的买卖,正瞧见好势头呢,最如意的便是刘氏。
这些年,刘氏一直惦记这娘家这个弟弟,爹娘死的早,又没旁的兄弟姊妹,大虎便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亲的热的都是姐弟,以前她这边穷的揭不开锅的时节,大虎也没少往这边送东西接济,虽说娶了媳妇儿,刘氏真没把弟媳妇儿当外人。
两家和伙的买卖一开,刘氏心里欢喜的什么似的,指望着以后两家人紧紧挨在一起,互帮互助的,即便没有大富贵,这日子也有了盼头,不成想还没怎么着呢,她弟媳妇儿就生出这样的私心来。
说到底儿这房子地基都是苏家的,跟她刘家靠不上边儿,风水就是再好,也没有弟媳妇儿争究的理儿,丈夫若是恼也应该。
想着忙软声道:“大虎媳妇儿就是这么个人,你可别当真事儿入了心去,明儿我寻她把咱两个院子换回来就是了。”
苏善长道:“换什么,她乐意住那个,让给她就是了,风水这样的事儿,也不过听听罢了,便是有风水,两个院子挨着,连院墙都是一堵,有什么大分别,只回头你跟大虎媳妇儿好好说说,别总听苏保儿娘嚼舌根。”
刘氏应了,忽听外面苏婆子唤她,刘氏忙出去,善长也跟了出来,苏婆子一见刘氏就道:“我先跟你说,我势必要住西边院子的。”
刘氏心里咯噔一下,吃了饭,婆婆被苏保儿娘叫去了,这会儿才回来,看脸色定是苏保儿娘又说了什么,嫁过来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看婆婆这样的脸色,刘氏脸上有些撑不住,又是为了自己娘家的事
,又没话对答,又气又急,一张脸憋得通红。
善长见媳妇儿这样,心疼上来,忙扶着他娘,进了里屋,坐在炕上才道:“娘,你别听苏保儿娘瞎说闲话,东西两个院子,当初打地基的时候,我早寻先生瞧过了,说两边院子的风水一样好,才盖的房,咱家人口多,住东边的院子岂不正好。”
苏婆子哼了一声道:“你别听了你媳妇儿的话,就来哄我,这风水可是咱苏家的风水,跟外人什么相干,她倒是有这样的歪心要拔这个高,也要问我依不依,这话她既然开得了口,我也有好话给她。”对刘氏道:“你去把她叫过来,我倒是想问问她,她可是我苏家什么人呢,要占我苏家的风水宅邸。”
苏婆子这话说的不好听,刘氏立在炕下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可就不知道说什么,明薇采薇缩在炕一头对瞧了一眼,也不敢说话。
善长瞧见她俩,忙道:“俩丫头还在这里打什么搅乱,还不回屋去。”明薇忙拉着采薇往外走,到了外屋,采薇推开姐姐让她先回屋,自己扭身又走了进来。
进来就凑到苏婆子跟前,给她胡噜几下胸膛道:“奶别生气,别生气,前儿我瞧了一本书,书上说水生财,木聚财,水木和在一起,生息不断财源滚滚,东边的院子临着水,后院里还有几颗老大的杨树,长的好茂盛,可见最是个风水好的院子,我听枣花说,那和尚说咱家上头有紫气萦绕不散,俗话说紫气东来,东边紫气想来更多了,论风水,东边的院子更好些的。”
说实话,采薇这番话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可别说苏婆子,就是刘氏跟善长听了,也觉得很是有理。
苏婆子越琢磨孙女说的越对,又想二丫头虽年纪不大,可瞧得书多,成天抱着书翻,这些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也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胡编出来的,脸色略缓和的问道:“哪儿本书上看来的?你看的那些书难不成还有这些不成?”
采薇眨眨眼,异常肯定的点点头:“四书五经里的《周易》就是说的这些。”《周易》苏婆子不知道,可四书五经却听过,那可是正经的大学问,便信了十成十。
侧头瞧了刘氏一眼不禁暗悔,为了些许小事就与儿媳妇儿为难,又想到苏保儿娘哪个为人,便叹道:“我也是老了,一点小事儿就压不住火气,你弟媳妇儿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你别恼娘的不是了。”
刘氏忙道:“看娘说的,过门这些年,娘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现如今
虽明薇采薇都大了,可媳妇儿毕竟还年轻些,不如您经的事儿多,做出的事儿差了,您说我几句也应该,哪有媳妇儿恼婆婆的理儿……”
这边正说着,就听院外大虎的声音道:“亲家母,姐,姐夫,我可进来了……”如今都还在一个院子住着,苏婆子的火气一来,声儿也没压着,大虎三口在南屋里早听见了。
大虎有时候恨的不行,他这媳妇儿要说也算的上贤惠,就是心眼儿多了点儿,还多的不是地儿,偏耳根子又软,自己的话说几遍都当耳旁风,旁人的话说一句她就能进到心里去,为这个,两口子以前没少吵架,后来大虎出门跑皮子了,一年里轻易也见不着面,才好些。
来姐姐这边之前,大虎就跟她约法三章,到了姐姐那边,一不许掺和生意买卖上的事儿,二姐姐说的话,无论对错都得听着,三就是少听闲话,生没用的事儿。
那时候李氏怕大虎真把她娘俩个扔下,就忙着应了,应是应了,可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开始还记着,日子长了,早就撇到脑后头去了。
当初拿钱出来买门面的时候,李氏就细细问了,听说铺子在大虎的名下,才没说什么,后来听说要给南边皱家分一份银子,李氏在大虎耳朵边上叨叨了好几天,后来是大虎被她叨叨急了,撂下句话说:“若是乐意就在这儿过,不乐意明儿就送她回老家。”李氏这才蔫了。
李氏这个人虽有私心,却没什么大主意,有了事儿搁不住,就换院子这事儿,她前几日就跟大虎说了,让大虎好一顿数落,李氏于是直接过来跟刘氏说,事儿成了,李氏才又跟大虎说,这次学乖了,一个字没提风水的事儿,就说东边的院子大些,跟嫂子商量着换了个过子……
大虎一开始都忘了风水这码字事,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头,他媳妇儿这个人,啥时候这大方过,这会儿听见那边的响动,一想就明白了,恨得他把李氏揪过来,就给了一下子,李氏挨了一下子,知道丈夫真恼了,任大虎拽到了这边屋里,连声儿都没敢吭一下,就是低头抹眼泪。
大虎可不管她,进屋来就说:“姐,您别听她的主意,我屋里的事儿还轮不到她做主呢?”又对苏婆子跟善长道:“亲家母,姐夫,该怎么住还怎么住,她说话,就当放了个屁,嘴碎的婆娘,不少吃少喝的,成天就知道生事儿,真该回去过你的穷日子去,看你还有闲工夫搬弄是非不。”
大虎这几句话说的亮堂,弄得苏婆
子倒不好意思起来,忙拉过李氏替她擦了擦眼泪道:“什么大事,值得你两口子这样闹,我刚才跟你姐说了,你媳妇儿原是好意,虑着我们家人口多,东边的院子大些,我该领请才是,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一家子分这么青白,让外人听见岂不看笑话,我年纪最大,也算你们个长辈,这事儿就听我的,你们就住西边的院子,东边临着水,采薇丫头打早吵嚷着要养鸭子,正合适。”
李氏原想这一闹起来,西边的院子肯定泡汤了,哪想到苏婆子倒同意了,真是意外之喜,心里一高兴,被大虎打了一下子的委屈也消了,回屋来收拾着过几日就搬进去。
一场风水闹出的事儿就这样了了,可苏婆子跟刘氏心里都知道,这起子事儿就是前邻苏保娘使得坏,心里都气的不行,要说平常没少接济她家,不想她不知情还罢了,这会儿还来挑事儿,从这儿起,跟苏保儿家渐次少了往来……
☆、贵客临门来贺乔迁之喜
其实采薇和明薇都喜欢东边的院子,里外两进院子比西边的敞亮,前后都隔成了两个小院,中间通着门,她们姐妹两个正好一人一个,都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前面的正房自然是苏婆子住,前面靠东边的小院是刘氏两口子的起居住处,各人都有各人的院子。
采薇喜欢东边填坑剩下的那个小水塘,塘边上长了许多芦苇,入秋以后,开了半塘芦花,有种说不出意境。
采薇模糊记得,以前读过白居易的一首诗里有这样两句:“风飘细雪落如米,索索萧萧芦苇间。”采薇觉得,这个水塘颇得几分诗里的意境,因此主动要了靠东边的小院,至于苏婆子说的养鸭子,也不过她的托词罢了,不过,养几只来也成,到时候,可以试着腌咸鸭蛋,或做做松花蛋什么的,没准也是另一条生财之道,只是现在不成,眼瞅着就中秋了,天早就冷了,等水塘里上了冻,还怎么养鸭子。
除了这个小水塘,采薇还喜欢她院里的两颗大杨树,原是后邻人家旧年栽的,栽在水坑边上,临着水倒成了材,苏家填坑盖房,商量着给一两银子买过来,后邻一听,欢天喜地的应了,这两棵树才成了苏家的。
采薇是想着这两颗树挨得近,回头让她爹栓个秋千在这里,夏天的时候,她坐在秋千上面看书,既背阴又凉快,岂不好。
采薇把这些心思跟她姐说了,明薇才道:“怪不得你非得鼓捣咱奶要东边的院子,原来早就算计好了,那天我在外间屋听你说的头头是道,难不成都是假的。”
采薇嘿嘿一笑道:“我哪里看过什么《周易》不过也不十分假,至少水木生财是真的。”
明薇扑哧一声笑了:“你呀!鬼心眼子多的没边了,只是舅母那个人平常我瞧着还好,这会儿倒分不清亲疏里外了,还有枣花家,咱娘跟奶每年又是吃的又是穿的,没断了往枣花家里送,到头来,她家却要挑拨这些,真是人心隔肚皮,也不知道惦记着什么呢。”
真采薇叹道:“这就是人的私心了,所以说,行善积德也要有个度,看对人,有的人你施舍了善意,说不准,人家还以为你看不起她,可怜他,更恨上你了也未可知。”
明薇愣了老半天,才道:“这些,都是你在书上看出的道理?”采薇这才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遂摇摇头岔开话题:“姐,你这院子,我瞧着就种两颗桃杏好了,春天能看花,到了秋天还能吃上果子,真正两全其美,杜府里
面,我住的哪个院子里,有一颗桃树,听说长了好些年了,结的桃子又大又甜,等你院子里的桃树种上长起来,我去找杜少卿要他家一个桃枝过来嫁接,到时候,咱家也有甜桃子吃了。”
“杜少卿……”明薇笑看着她:“你倒是不见外,人家县太爷家的公子少爷,你才在他家住了几日,就这样直呼其名的,不害臊……”
姐俩儿正在屋里说着话儿,就见大栓在窗外喊了声:“明薇采薇,家里来客了,是城里杜家的人,姑姑让我过来叫你们去前面呢。”
明薇应了一声道:“大栓哥你先回去,我跟采薇这就过去。”自从搬进了新院子,大栓倒自在了。
以前有采薇在一边比着,他爹娘是隔三差五就数落他一顿,大栓有时候就纳闷了,记得小时候,采薇是个最皮的丫头,这才几年不见,竟便成个爱读书写字的女秀才,害的他也得跟着写字念书,如今连糊弄爹娘都不能了,有采薇在,他根本糊弄不过去,因此不是迫不得已,如今极少来这边院里。
明薇还好,采薇最瞧不上大栓,人说三岁看老,大栓倒是没一点像他爹的地儿,那时候小叔不喜念书识字,是错过了最佳开蒙时间,从底根儿就没上过私塾,即便如此,小叔的性子却不懒,平常家里地里的活计,干起来一个能顶好几个呢。
大栓是被舅妈宠坏了,指望着他识字念书,将来考状元呢,什么活儿都不让他上手,搬了家以后,更是一门心思当成了少爷一样摆在家里,不知今儿怎么过来了。
明薇忙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了看妹妹也还齐整,姐俩儿这才拉着手去了前边。
一进苏婆子的院子,就看见杜少卿的小厮丰收和以前伺候过她的桃花,站在院里,一见她,丰收和桃花忙着行礼。
采薇过来拉着桃花的手,上看下看了一遍道:“比那时高了些,也胖了,想来得了清闲的好差事。”
桃花抿了抿嘴小声道:“姑娘走了,夫人就让我跟在柳大娘身边了。”桃花没说的是,柳大娘那时跟她说,让她好好学着规矩,以后说不准还跟着苏家二姑娘呢。
按桃花自己的心思,也想跟着采薇,虽是个性子有些古怪的主子,可桃花就觉得,在这位苏二姑娘面前,自己头一回像个人了。
桃花是杜家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以前受的罪就不提了,买来的时候还不到八岁,原是厨下烧火使唤的丫头,前些
日子采薇来杜府,因一时寻不着合适的丫头,便把她调进了内院。
采薇走了之后,她仍回了厨下,后来是柳大娘把她唤了去,说少爷在夫人面前说她服侍的好,夫人发话,把她叫到内院来。
桃花心里就盼着,二姑娘啥时候能再来杜府,或是自己有造化,跟了二姑娘去了才好。
她这番心思,跟她住一屋的杏花知道了,笑她说:“我劝你别做梦,那位二姑娘虽跟咱们夫人沾着亲,可她家里是地道的穷底子,庄稼人,即便如今开了铺面,想来也才刚能吃饱穿暖,哪使唤的起丫头下人。”
杏花说的这些,灶上的厨娘也跟她说过,可桃花不信,他们都没服侍过二姑娘,她可是跟在身边好些天的,二姑娘那个秉性,读书,写字,画画,哪样不是好的,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主子,怎会像她们说的一样。
因此杏花这么说着,桃花仍是不听,一门心思盼着采薇,盼着盼着就真让她给盼来了。
昨儿柳大娘就寻了她去说:“夫人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明儿去苏家庄走亲戚,就是苏二姑娘的本家,你若还想跟着二姑娘,这回便带了你去,也不用再回来了,把你给了她当使唤的丫头,你可乐意?”
桃花一听,小脸都亮了,点头如捣蒜的模样儿,倒是把柳大娘逗乐了,柳大娘道:“倒是个实诚孩子,不过这丑话,我可先要说在前面,二姑娘家如今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里上下也没个使唤的下人,你若去了,难免要干些粗活的。”
桃花忙道:“大娘放心,什么粗活我都会干,只要能跟着二姑娘,什么苦都不怕。”
柳大娘这才把她带了来,这番曲折采薇自是不知,但桃花这一见着她,就认了她是主子,连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采薇笑道:“你这丫头这么直眉瞪眼的看着我干嘛,怪慎得慌……”正说着,就听屋里苏婆子喊了声:“贵客在屋里呢,你两个丫头却只管在外头说话,还不进来见客。”
明薇忙牵着采薇进了屋,一进屋就,见炕里头坐着赵氏娘,赵氏也坐在炕沿上,刘氏,苏婆子,舅妈李氏都陪着说话儿呢,杜少卿跟大栓坐在对面的八仙桌两边,下首立着柳大娘跟杜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平常瞧着挺大屋子,今儿挤得满满当当的。
杜少卿见了采薇,上下端详了半晌 ,微微露出一个笑意,明薇采薇见过礼,赵氏先拉过明薇的手瞧了老半天赞道:
“还是弟妹会生养,瞧瞧你家大丫头的好模样儿,原先我还说采薇生的挺齐整了,今儿一瞧,倒是还有更好的。”
放开明薇,伸指头点了点采薇的额头道:“在我哪儿还没住上十天呢,就非要家来,家来了这些日子,也没想着再进城去,可让我惦记到现在,你大哥哥那里给你寻了一大摞字帖,说让你比对着练写大字呢,我说今儿来你们家走走,他巴巴的非要跟来,说给你布置下的功课要检查,倒不成想,你们俩什么时候成了先生跟学生了。”
众人被她这话逗的笑起来,采薇暗暗瞥了眼杜少卿,杜少卿望着她笑了笑,采薇真想给他个白眼,这家伙当先生上瘾了不成,这都几个月了,还惦记她的功课呢。
又听赵氏道:“我这回来,一是贺弟妹家的乔迁之喜,二一个,想正儿八经的认采薇个干闺女,采薇家来以后,我们家老爷就常跟我说,若能有采薇这么个机灵的闺女就好了,我就说,这有什么难的,就认个干亲得了,这样我们两家也更亲上一层,岂不两全其美,弟妹说,我这个主意可好?”
☆、认干亲机缘巧合得忠仆
赵氏这话说出来,刘氏跟苏婆子都怔了怔,定兴县这边儿倒是一向有认干亲的习俗,有那生下来八字和父母相克,亦或是三灾九病不断的孩子,家里头就会给认一门干亲,多是庙里的姑子,也有富贵人家,是为了借一下人家的运道。
姑子倒是容易,多添些香油钱也就是了,只这富贵人家轻易不乐意给人当干亲,自家的富贵都守不过来了,哪还有借给旁人的道理,因此赵氏这一说,两人都颇意外。
杜少卿有些楞,从心里不想采薇成了他妹妹,这个念头怎么冒出来的,什么缘由,他自己也不知,就是知道不喜欢。
采薇目光闪了闪,发现赵氏的眼风有意无意的扫过杜少卿,笑眯眯的对刘氏道:“弟妹可不能驳了,来的时候,跟我们家老爷都立了军令状,采薇这干闺女,势必要认回去的。”
第12节
采薇心里转了几转,忽然就明白了赵氏的心思,想来是自己在杜府住的那几日,她跟杜少卿过于亲近,令这位心高的赵氏产生了危机感,怕她儿子没长眼,瞧上自己,将来来个非卿不娶,就麻烦了。
虽说这些现如今都是没影儿的事儿,可未雨绸缪总错不了说起来可笑,她跟杜少卿才多大,就是杜少卿也才十三,十三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再说,即便他将来没长眼看上自己,非卿不娶,难道她就得嫁吗,她这辈子可不想嫁人的,尤其杜少卿上有严母寄予厚望,这样的男人谁嫁了谁受罪,她没那么想不开。
采薇这番猜测真猜了个□不离十,儿子是自己生的,赵氏没个不知道的理儿,这个儿子打落生就带着福运,当初杜府上头还有个太夫人,太夫人下面还有老爷的原配大夫人,她一个丫头出身的妾,在府里没少遭慢待。
好在老爷这么多年膝下没得个一子半女,她进门没多久肚子里就有了,太夫人即便瞧不上她,可她肚子里杜家的骨血金贵,连带的对她,也有了些好脸色,虽说见到采薇挺喜欢,可那时候,她日夜烧香就盼着肚子里是个男丁,大约她的虔诚感动了神佛,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果就生了少卿。
少卿出生没多久,大夫人就病死了,老爷把她扶正不上一年,太夫人也去了,她才算真正熬出头,因此对这个儿子悉心教导寄予厚望,尤其他的亲事,誓要娶上一门能光宗耀祖的才和心意。
女孩儿心性模样好的不少,可赵氏更看重家世,采薇模样儿好,心性灵,可出身太过不去,现在说什么都早呢,即便将来她爹的生意
做大了,也不过是个商家之女,与少卿的前途没有丝毫助益,若是娶进来当个妾倒成,只不过这丫头她也瞧出来了,是个有大主意的,若是辖制住少卿,岂不弄的妻妾相悖,家宅不宁。
虽如今说这些尚早,可人无远虑必有进忧,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赵氏,事事都要计算在前面,才能保得此生无虞,尤其看儿子不经意显出的样子,赵氏更觉得,自己这档子事做的对,势必要做成了才成。
在底下用手杵了杵她娘,她娘知意,笑着帮腔:“可是采薇这丫头,我瞧着也喜欢的什么似的,就盼着也能有这么个孙女儿,可赵鹏媳妇儿的肚子不争气,进门好几年了,就生了两个秃小子,少卿这儿更单,连个亲兄弟都没有。”说着,去拉了苏婆子的手道:“你放心,说是干亲,认下了就跟我自己的孙女一样儿看待。”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婆子跟刘氏哪能不依,不想赵氏倒早有准备,这边刘氏跟苏婆子刚松了口,让采薇给赵氏娘俩儿磕了头起来,赵氏的见面礼就送出来了,几身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丝绸缎子,两盒头面首饰,一盒金的,一盒银的,都是时兴样子,还把桃花唤进来对采薇说:“这丫头在家里成天惦记着服侍你呢,是个忠心认主的丫头,便带了她来,给你留在身边使唤吧!”
赵氏忙道:“这可不成,旁的都收了也就是了,我们家如今这样的境况哪里使唤的起丫头呢。”赵氏娘道:“瞧你说的,什么境况不境况,这就是给采薇寻个伴儿,又不用给银子工钱,就吃穿,还能饿着冻着不成。”
桃花也忙跪下给刘氏和苏婆子磕了头道:“老夫人,夫人,你们就让我留下吧!我吃的饭不多,会针线活儿,厨下的活儿,挑水劈柴这些都会干的。”
苏婆子和刘氏互看一眼,刘氏扶起她叹道:“既是你不怕受苦就留下吧!”桃花这才欢天喜地的立在采薇身后,采薇回头看了看张张嘴,最终没说出什么话。
赵氏娘俩在这儿吃了中饭,惦记着府里头的事儿,就忙着回去了,临走,杜少卿还带走了采薇写了几月的大字,把她叫到一边嘱咐她,若进城就去府里寻他。
马车去远了,一众人才回转,采薇带着桃花进了后面自己的屋子才点着她的脑袋道:“桃花,你傻了啊!非得跑这儿跟着我做甚,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小姐的吗,或是,在杜府有人欺负你了?”
桃花摇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想跟着二姑娘。”说着,就
挽起袖子开始里外打扫起来,采薇也拿她没辙。
自此,桃花就留在了苏家,一开头,苏婆子跟刘氏都想着,她指定待不长,若是不想待了,仍送回杜府去就是了,哪想到这丫头真就待住了,而且是个分外勤快的丫头,跟她自己说的差不离,挑水,劈柴,做饭,烧火,针线活儿也很过的去眼儿,不仅采薇屋里院里的活儿都干了,还管着明薇那边,到了做饭的时候,一准能在厨房看见她的影儿,弄的苏婆子跟刘氏再无话说。
过了重阳节,最后的秋茶运回来之后,善长就不用再跑南边了,留下来和大虎轮流守着铺子,铺子里的伙计除了王宝财,又填了一个新人,是杜少卿的随身小厮丰收的亲哥哥丰年,原是在杜家绸缎庄里打杂的,赵鹏一听善长说找伙计,就把丰年派了过来。
丰年岁数大些,今年都十七了,人不多机灵,可老实憨厚,善长和大虎商量着想把宝财给腾出来,年后跟着跑跑南北,宝财识几个字,也看得懂账册,人又机灵,总在铺子里打杂,有点儿屈材料,若是以后跑熟了,也有个帮手,这货眼瞅着一趟比一趟多,善长一个人盯不过来。
趁着两个掌柜的都在,好好盘了盘账,这一算账才知道,虽说大批送进京的那些茶叶都是大宗交易,可利润如今却越发小了。
只因看他们在这上头赚了大钱,后面跑南北的买卖人都趸这个回来,虽说好坏有差别,可那些茶棚子喝老百姓也没想着图什么好喝,就是为了解渴,自然越便宜越好,趸茉莉花茶回来的多了,价钱就一落千丈,最后这批秋茶,算了账才赚了极少的利。
那么大批的茶从南到北,又是车又是船的运到京城,才这点儿利,怎么想怎么不上算,善长跟大虎商量着不然就砍了这一项,专心做铺面得了。
这个铺面倒是赚了不少,三家分出来,都比京城那些货的利大,两人盘底细了账,这晚上善长在大虎家吃了饭,就坐在炕上商量起这事儿。
苏善长道:“不如咱们把京城的买卖停了,如今咱们剩下的那几家主顾,都是看着以前的情面才要了些茶,我听说,背地儿都买旁人的茶去了呢,这样下去,明年说不准就一点银子也赚不着了,我琢磨着,咱再开个铺面,反正手里有些闲钱,如今三家的买卖也不愁货源,茶叶是尽有的,你说怎样?”
大虎瞥了眼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李氏道:“你去趟儿东院把采薇唤来,她识文断字,有见识,有些事儿我要问
问她。”
李氏忙道:“采薇才多大个孩子,哪知道什么,大栓也识字啊,我去叫他来,你有事儿问问他不就成了。”
大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大栓?就他肚子里那些学问,别跟我在这儿打饥荒,让你去就赶紧去。”
李氏被大虎几句话冲了出去,悻悻的去那边院里叫采薇,李氏心里就不明白,这儿子近,还是外甥女近儿,大虎怎的就分不清了,采薇就是再行,也不过一个丫头,将来这些生意还不都是大栓的。
李氏最近琢磨了些日子了,大栓不乐意念书,要不就跟着大虎去做生意得了,将来中不了状元,守着买卖至少吃喝不愁。
她跟大虎说了几回,都让大虎给骂了回来,说她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他做买卖是逼不得已,为了混口饭吃,当年家里是没钱供他念书,如今有了银钱,不念书倒想着做买卖,谁听了不得笑话死,做买卖不过混个吃穿,念书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
李氏从哪儿再不敢提,但心却没死,儿子不是读书的材料,非逼着念书也不是事儿,怎生想个法,让大虎带着儿子一块儿也指点指点儿子,以后这买卖的门路熟了,她也就不怕什么了。
☆、买门路丫头再谈生意经
李氏刚进东院的门,可巧就瞅见采薇跟桃花主仆两个,采薇一听是舅舅唤她,便知定是买卖上的事儿,倒真把她当成商业奇才了,不过,心里还是盼着能多出主意。早致富,便没回自己屋子,直接跟着李氏去西院了。
李氏多了个心眼儿,把采薇叫过来之后,便扭身去后面叫大栓,意思是想让他在一边听听,也摸摸门道,谁知竟然叫不动。
大栓一向最怵采薇,平常念书写字,甚至玩什么玩意儿,样样比不上她,当着大人,采薇自是不说什么,可背着人的时候,采薇那个不耐烦他的眼色,他瞧的真真的,虽她比自己小两岁还多呢,他就是怵怕,因此能躲则躲,哪还有赶着凑上去的理儿,因此,任他娘怎么说就低着头坐在炕上一声不吭。
李氏没辙,只得出来,轻声轻脚的凑到里屋门帘子边上,想听听里头说的啥,不妨正好桃花一掀帘子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桃花忙往旁边闪了闪小声道:“舅太太,您怎么不进去?”
李氏颇尴尬的笑了笑道:“我是想着去厨房给他们添些茶水来的,既你出来,索性跟我去泡了新茶端来吧!”
桃花正是来要茶的,遂点头应诺,外屋的动静儿里屋听的真真的,大虎叹道:“我屋里这个婆娘越发神叨叨,成天不知想什么,要我说就是闲的,吃饱喝足尽琢磨瞎事儿,让她看着大栓读书,她非要让大栓做买卖,大栓才几岁,正是该好好用功念书的时候的,倒让他这个娘给带累的荒了性子。”
虽说是近亲,可这夫妻之间的事儿,旁人怎好说话,轻了重了都不妥当,更何况善长是姐夫,采薇是外甥女,因此爷俩儿都没吱声儿。
大虎却跟采薇道:“二丫头啊!舅舅唤了你来,除了要问你些买卖上的事儿,还有一个,听说你干爹给你荐了个极有学问的先生,是那府里西席陈先生的同乡?”
采薇点点头道:“还没见着面呢,前几日干娘让柳大娘过来送东西,才跟我说的,我还想着答不答应呢,我奶说一个女孩儿家的,认识几个字就是了,也不指望考科举,念那么些书有什么用?”
苏善长道:“你奶就是说说嘴,爹都说好了,你奶也不拦着,如今咱们老院子也收拾的挺齐整,先生来了,就住在老院里,到时候你上学也去那边院里,你奶平日里不过去的。”
采薇眼睛一亮,心道这个主意好,能真大光明的躲清静了,扭头问她舅舅:“舅舅刚才说还有什么事儿
?”
大虎才道:“我是想让你大栓哥跟你一起念书,有个好先生教导或可有大长进。”采薇看了眼她爹,苏善长道:“自然这样最好,虽说给采薇请的先生,也就指望她能多明白些道理,倒不如让大栓用用功,将来考个秀才举人的,也光耀刘家的门楣。”光耀门楣!采薇觉得,以大栓那个被宠坏的烂泥巴性子,将来不当败家子就得念佛了,还谈什么光耀门楣。
大虎听了,也算解了一块心病,这才说正经事,采薇一听要再开铺子,就觉得不妙,定兴县是个小县,四里八乡的村子都算上,也没多少人口,且有一大半是种地的穷人,不过年不过节的,连市集都很少去,能省则省,就从上回墨香斋年根儿底下生意惨淡的情景就能看出,还有杜少卿家里的两个绸缎铺子。
不说商量着要把街角的那个盘出去吗,如果赚的银子够多,以她干娘的精明,必然不会往外盘的。
如今竹茗轩的生意好,是靠着刚开业那点儿没使完的人情,加上茉莉花茶在定兴县还算个挺稀罕的东西,占了新奇这一项,喝不喝茶的都买些回去凑个热闹,以后不见得能有这样的好行市了,顾客源没有扩大,却又开一个铺子,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这样的事儿不能干。
可采薇也不能直接说这些,略斟酌片刻道:“我记得城里原先还有个茶叶铺子,如今生意如何?”
大虎道:“那不是个正经卖茶叶的,是个干货铺子,顺道进了些茶叶捎带着卖,咱们的铺子一开张,那边的茶叶就不卖了,如今就咱们竹茗轩一家,我跟你爹这才想再开一个铺子。”
采薇道:“既是要开,索性就往别处开好了,临着咱们近的县城,寻合适的铺面买下来,开个分号不就得了,这样既不和自己犯冲,又扩了买卖,岂不两全其美。”
采薇这一句话倒是如醍醐灌顶一般,两人当初在定兴县开铺子,可不就是想着往北边一步步的阔吗,只那时不过一个念想,如今到了跟前,怎的倒不知该怎么走了。
善长道:“临着咱们县最近的是定丰县,却是个还不如咱们这儿的穷县,再往北边百里就是冀州府了。”
采薇忙道:“那就索性在州府开一个,然后从州府往下县再开。”采薇脑子里瞬间形成一张树状的大网,覆盖住全国指日可待,真是个了不得的光辉前景啊!却听她爹犹疑的道:“州府自然比咱们这小县强,只那边跟京城一样,地儿大,人生,也没
门路,咱们乍一去恐站不住脚。”
采薇眼珠转了转道:“那就让有门路的人入伙啊!”“有门路的人?”大虎眼前一亮道:“对啊,赵鹏,我怎么忘了他,前儿晌午的时候,他巴巴的请我去得味居吃酒,吃了几盅酒下去,他就开始拐弯抹角的探听,咱们是不是再开铺子,想是那些时候,我问他手里要盘出去的那个绸缎庄,他上心了,赵鹏心眼儿多,什么话不直白说,非得拐十八道弯来问,估摸是有意跟咱们搭上一伙,听他说,采薇的干娘跟冀州知府最得宠的二夫人颇有些交情,咱正经做买卖,也不欺诈,也不强卖,更不干那作奸犯科的勾当,衙门里有这么个门路,能有什么大祸事儿,只赵鹏这个人别瞧面儿上和善,心里的主意却多,加上又是亲戚……”
善长道:“亲戚是亲戚,买卖是买卖,这上面得分开了,说白了,就是你情我愿合伙的事儿,回头寻一天我去问他去。”
采薇忙道:“爹要切记,表叔若应了,您千万别收他的本金银钱,他家入伙的,也只应他州府那一家铺子里的分成,就让他吃干股。”“啥叫干股?”大虎疑惑的问采薇。
采薇道:“干股就是不投本钱干拿钱,咱要就是个门路,所以给一成就当买门路了。”善长忽然觉得,采薇这话怎么听怎么明白,遂纳罕的道:“这些,也都是你在书里看来了的?”
采薇这才发现,自己又说漏了嘴,正不知如何遮掩呢,桃花一掀帘子端了茶进来,放了两盏在炕桌上,自己手里的一盏递在了采薇手上道:“是姑娘喜欢的菊花茶,我看舅老爷这边也有晒好的干菊花,就给姑娘冲了这个来,放了一小勺蜂蜜,姑娘尝尝。”
采薇果就尝了一口,蜂蜜不大好,菊花倒还成,李氏在后面笑道:“我说这天下间,就再也寻不出一个比采薇还精灵的丫头了,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多道道来,连吃个茶也得讲究个节气,我瞧着稀罕就顺嘴问了一句,谁知桃花竟跟我说了一大篇子有来有去的话,说她家姑娘说了,过了重阳就是深秋,人易燥火,菊花冲茶最能清热去火比什么药都强呢。”
善长道:“上回我去南边,你让我给你要了那么些干的茉莉花回来,我还道你是要冲茶的,怎的倒成了菊花。”
桃花道:“茉莉花我们姑娘让填了枕头,往炕上一搁,满屋都是茉莉花的味儿呢,就是不禁用,那么一筐的花瓣才填了两个枕头,填好了,姑娘让我给了老夫人和夫人送去,老夫人和夫人都说枕不惯,最
末了,我们姑娘跟大姑娘一人一个使唤了,如今连屋里都是茉莉花的味儿,可好闻了。”
大虎笑道:“倒是个孝顺孩子,得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下趟你爹再去南边,再给你弄上些茉莉花菊花的,回来你乐意填枕头,乐意冲茶都依着你就是了。”
李氏脸上的笑有些酸,心道这舅舅当的,真宠着外甥女儿,自己亲生的儿子倒逢打即骂的,心都偏向到外人了,只不过心里虽不满,到底还是惧怕大虎,脸上并不敢带出来。
采薇原就是个喜欢鼓捣这些的人,正好家里开的茶叶铺子,这些东西得来不费什么力气,如今身边又有个桃花,虽说是丫头,可家里劈柴挑水那样的粗活也用不着她干,善长和大虎不总在家,就寻了村里闲着的汉子,按月给几个钱,旁的不用干,就负责给两家劈柴挑水,乐不得的有这个外项营生干呢。
刘氏跟苏婆子也没多少活计使唤桃花,终日就让她跟在采薇明薇身边,端茶倒水,做做针线,有了这个大闲人,采薇这些心思才渐渐拾了起来,桃花这会儿说出这些闲事儿来,倒正巧解了采薇的围,反正也说的差不多了,采薇行了个礼,拽着桃花忙跑了。
☆、杜少卿少年初识愁滋味
采薇和桃花刚迈进自己的院子,迎头正碰上明薇从里面出来,一瞧见她主仆,不禁道:“天都黑了还往外跑,让咱奶知道又念叨你的不是。”
桃花忙道:“是舅老爷叫了姑娘过去商量事儿的。”明薇扑哧一声笑道:“偏你这样忙,才多大的丫头,就开始主家理事了,我是过来寻桃花打络子的,不想你忙还罢了,连你这个丫头也忙了十分去,既回来了,快进去教我打那个梅花络子吧!”
虽说桃花以前在杜府里头是个烧火干粗活的丫头,可手巧,尤其打的络子好,配的颜色好看又结实,花样儿也多,明薇倒是跟她学了几样,只是没学大好,遇上难的还得来问她。
采薇一开始也有些兴致,跟着打了两个,觉得跟现代编的那些中国结手链大同小异,也就丢开了,反正如今有桃花,针线上更用不着她,她身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衣裳鞋袜,都出自桃花的手。
采薇自己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就跟桃花说,桃花变着法儿的也能做的□不离十,因此,更不在针线上留心,倒过的悠闲非常,只苏婆子隔三差五总会念叨几句,采薇就给她个耳朵,等她念叨烦了,自然就清净了。
她这番惫懒样儿,惹得明薇时常叹笑说:“看你将来可怎么着,难道要指望着桃花一辈子不成。”
一辈子太长,采薇恍惚中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就好像一场迷离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结束了,再说,谁能预料一辈子的事儿,抓住眼前的自在最要紧。
自然,这些不能跟明薇说,明薇如今心心念念就是周子明,有时候,采薇就不明白,这个世上难不成真有一见钟情之说吗,即使有,采薇觉得,也不会发生在明薇和周子明之间,当时他们见面的时候才多大,而且满打满算,就那么几天,且亲事定了以后,两人都各自回避着,连半点交流都没有,甚至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过,如果这样都能产生爱情,这样的爱情岂不是荒谬而毫无根据的,无根的东西哪会牢固,而时间和空间却是最残酷的杀手。
当然,这些只是她的想法而已,不会告诉明薇,在明薇心里,周子明就是丈夫,未来一辈子的依靠,虽然采薇觉得,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有些不靠谱,可这时候的女人大都这样,明薇这还算运气的,像枣花,枣花她姐槐花,连牲口都不如,更没有尊严,哪还去想什么爱情,能吃饱穿暖不挨打就是最好的了。
正想着,
就听桃花道:“昨儿晚半晌儿,太太让我去给秀才娘子送鞋样子,我刚到了咱们老院的那边,就见一个头发蓬乱的人影儿蹲在墙角哭,走近了一瞧原来是前邻的枣花,倒把我唬了一大跳,以为那里来的孤魂野鬼呢。”
采薇道:“就你胆小,哪里来的什么鬼,都是人吓人罢了,即便有鬼,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要我说,人才可怕,枣花她奶奶我瞧着就是鬼,还是恶鬼,是鬼里的黑白无常,专门勾魂儿的。”
明薇也不禁叹道:“我想,枣花定是找个地方哭她姐呢,我听见咱奶私下里跟娘说,槐花前几日不知怎的死了,她婆家那头送了信儿来,我听着心里还难过了好些日子呢,枣花是她亲妹子,怎能不难受。”
桃花撅撅嘴道:“哪家真不拿女孩当人看的,这样冷的天,枣花还穿着单裤褂,她爹娘倒是比那些人牙子还狠心。”
采薇沉默,苏保儿家正应了那句,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到现在,采薇才明白,她谁也救不了,光有善心一点儿用都没有,就像她娘跟她说的,枣花跟她们家不占亲不带故,人家爹娘或打,或骂,或卖,都跟她没干系,倒不如眼不见耳不闻的更好些,想到此,遂把这话差了开去。
再说善长去找赵鹏商议合伙的事儿,赵鹏打早就有这个心思,也不是惦记他们现有的这个铺面,是瞧着这个茶叶生意大有可图,说不准,将来就是个能赚大钱的买卖,因此和她姐商议着两人若有心开新铺子,他们便搭上一伙。
因此,善长来找他,正合了他的心思,听了善长的主意,赵鹏真觉得,别瞧善长连个大字儿都不识,可真有点见识,州府自然是最好的地儿,繁华热闹,人口也多。
回去跟他姐一说,他姐也说好,便问他:“可说好怎么搭伙了不?”赵鹏道:“说到这个,也闹不清善长打的什么主意,竟是不要咱们的本金,说个啥词儿来着,对,干股,说给咱们家一成的干股,赔了不算,若是赚了,无论赚多少都给咱家一成,虽说不多,可没要咱出本金,这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事儿吗。”
赵氏却道:“他还说别的没有?”赵鹏摇摇头:“他没说的别的,哦!对了,就是看看您能不能跟知府的二夫人打个招呼,说以后铺子开了,知府衙门所需的茶叶,都从竹茗轩里头出。”
赵氏不禁笑道:“以前却没瞧出来,这个表弟倒是个做大生意的材料,善长这就明着跟咱们买门路呢,得了,
第13节
你去应了他吧!不出本钱的买卖,谁不乐意干,他自己又已经放出这样亮堂的话来,回头我跟二夫人去说一声哪有不成的,对了,老爷说了,今儿到咱们府的这位梅先生真是个极雅的人物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脾气有些个古怪,老爷说让他去教采薇,梅先生却说,他需的亲自去瞧瞧学生,若是入了他的眼才教,若是他瞧不上的,给多少银子都不教,说不能教出个蠢材来污了他的名声,真真,老爷都没辙了,跟我说,明儿让丰收伺候着跑一趟,我倒是不怕他瞧不上采薇,我是怕他嫌苏家庄是个乡下地方儿,可让采薇来咱们府上住着,那丫头又呆不住,每回接过来几日寻个由头就回去了,竟是个十分恋家的丫头。”
赵鹏道:“姐,这个您就不懂了,举凡像这些有学问的人,最稀罕乡下地方儿,您就甭担心了,即便他不留,再寻合适的先生就是了。”
赵氏点头:“我是瞧着这位梅先生琴棋书画都通,才觉得和心意,采薇怎么说是个姑娘家,学问还罢了,多会些旁的技艺,以后说不准有大用,得了,现在说这些还早着呢,过了年才十岁,倒是少卿也不知今年的童试考不考的中?”赵鹏笑道:“少卿聪明,这次必中的,姐放心吧。”
丰收颠颠儿的跑进了小书房,凑到杜少卿耳边嘀咕了几句,杜少卿挑挑眉道:“让你伺候梅先生去?”丰收点头:“正巧柳管家出门去了,太太想着我去过几次,便派了我的差事。”杜少卿道:“那你记得把那些功课捎回去,我已经看过了,再让她每日临五张大字,到时候我要查的,让她不要想着糊弄过去了。”
丰收哧一声笑了:“我的公子,您明知二姑娘正因这个,才不乐意在咱们府上住长了,您倒好,她家去了,还巴巴的去派了功课送去,二姑娘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不知怎样埋怨呢,奴才这么瞧着,二姑娘的字好看着呢,比外头学里那些小子的都强远了。”
杜少卿愣了一愣,扫了眼桌角堆的整整齐齐的一摞大字,烦恼的时候拿过来看看,就会想起采薇平日的言笑来,那烦恼也就散了大半,倒不是采薇的字不好,只是除了这个,杜少卿不知道还该跟她说些什么,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丰收望着自家少爷不禁暗暗叹息,若说少爷算的上顶顶聪明的了,也不是拙于言辞的人,只不过到了那位灵的没边儿的二姑娘跟前,就变了个样儿,只会盯着二姑娘写字念书,倒成了最严厉的先生。
丰收这么瞧着,那位而姑娘即便书念的
好,却不是个喜欢被人管的性子,在自己少爷跟前,虽没说什么,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哪还有瞧不出来她的意思来。
却听得杜少卿道:“你明儿去的时候,记得把西墙架子上那些书给她一并捎了去,是对她心思的,再有……”
杜少卿顿了半晌儿,微微叹口气挥挥手道:“没了,你去吧,我还要看会儿书。”丰收便不敢再吵他,忙着退了出来。
杜少卿低头看了老半天书,也没看进去一个字,脑子里,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纷乱烦躁,他自己不明白这些纷乱烦躁从哪里钻出来的,却瞬间填满了他所有心思。
他微微侧头,窗子上烛影摇曳,映出他的轮廓,看上去孤单又落寞,灯花爆开,杜少卿忽然记起,采薇上回说他:“明明年纪不大,却暮色沉沉的像个老头子一样。”“老头子?”杜少卿不禁失笑,丰收不知道,背着所有人,那丫头从来口无遮拦,好像拿准了,他不会告诉旁人一样。
想到这些,杜少卿又觉心里一暖,仿佛连窗外萧瑟的秋风也带了些暖意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通知,周五v,v当日三更,最近修改出版文《宛若一梦》更的少了点儿,等过一阵,会勤奋更新滴,同时现言也计划要开了,喜欢的亲们继续支持啊,谢谢啦!!
☆、遇采薇枣花绝望里求生
赶上今儿天气格外晴好,马车出了城,梅先生便不在车里头闷着了,做到前面车辕上来,一边跟丰收说话儿,一边瞧两边的风景。
这定兴县十年前,他赶考的时候也曾路过,那时候赶上年景不好,连城里头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更何况城外,饿死的不知多少呢,如今虽仍算不上多富足,可瞧着两边地里头打着困,还没来得及收回家的玉米秸,高粱杆,就知道,今年是个丰收年,至少这一两年里头,定兴县大多数的老百姓是饿不着了,自己在这里几年倒能寻个自在,就不知陈先生给他荐的这个学生可好。
想着便问丰收:“你们家老爷怎的认了一个乡屯里的干姑娘?”丰收道:“梅先生,您可别小瞧了我们家的干姑娘,不是个寻常人,那年才多大,跟干老爷头一次进城,去墨香斋买东西,那掌柜的瞧着是乡下人,嫌不体面,给了两句不中听的话,最后还跟我们姑娘打赌,输了他的那个镇店之宝澄泥砚,是我们家姑娘心善,才饶过他,如今那掌柜的远远瞧见我们姑娘,都恨不得躲八丈远呢。”
梅先生道:“这个我倒是听陈兄说过一二,说是个万里挑一的机灵丫头。”丰收道:“万里挑一不敢说,可就我长这么大,连老带小,姑娘丫头婆子都算上,也没见着一个能比得上我们家姑娘的。”
梅先生不禁笑道:“你才多大,见过几个姑娘?”丰收嘿嘿一笑道:“反正我就觉得我们家姑娘跟旁人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您到时候见了就知了。”说着,扬起手里的马鞭甩在马背上,啪一声,马走的快了起来。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远远望见前面有个小村落,村头就是一家挺齐整的青砖瓦的院子,因听陈先生说过,这苏家如今做的好买卖,梅先生便抬手指了指道:“哪里便是你们姑娘家的宅子吗?”
丰收却摇摇头道:“那是里长家的院子,我们姑娘家在村中呢,今年才盖成两进的新宅院,比这个体面多了。”
不大会儿功夫,马车进了村子,刚进村子,就遇上老苏头送酒的牛车,看见丰收,老苏头打了个招呼道:“是丰收啊!又来给采薇送东西了!”丰收应了一声道:“上回捎回去的酒,俺爹说喝着入口,一会儿我再去你哪儿买一坛子,酒坊里可有人不?”“有,有。”老苏头道:“如今苏家二郎在我哪儿帮忙呢,你去吧!”“好嘞!”
老苏头的牛车走远了,梅先生才道:“城里现成的酒铺子,怎的大老远往回捎酒,岂不麻烦。”
丰收道:“城里酒铺子的酒,好的呢太贵,不好的呢,我爹又嘴挑,还喝不进嘴,上个月我过来送东西,我们姑娘赏给一坛子酒,我爹说比上城里的好酒了,问了姑娘,才知道是我们姑娘自己酿的,就在家里酿着玩的,让我再想要,就去苏老头的酒坊去寻。”
梅先生诧异的道:“你们姑娘还会酿酒?”“会,会……”丰收道:“我有时候琢磨着,这天下间,或许就没我们姑娘不会干的事儿了,什么难事儿到了我们姑娘手里,都不是个事儿,念书,写字,画画,酿酒,就是做的菜,听说都比府里头的厨娘做的好呢,我们家夫人说,姑娘这样的灵性,若是生在大家宅门里头,还不知比那些闺秀得强多少呢。”
梅先生道:“我记得你们家这位干姑娘,过了年才十岁吧!”丰收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们夫人老爷才稀罕啊!大老远请了您老来给姑娘当先生。”
梅先生哧一声笑了,手上的扇柄子敲了敲丰收的脑袋:“拐了这么大个弯子赞你们家姑娘的好,原是怕我不教你们姑娘啊!就是你们家姑娘灵,我瞧着你也不笨。”
丰收嘿嘿一笑,眼瞅着到了苏家门前,马车还没停下就瞧见围了不少人,老老少少都有,还有哭喊叫骂的声音儿。
丰收耳朵尖,离着老远就听出有采薇的声儿,也顾不得梅先生,跳下车,三两步就钻进了人群里,一看正闹的个不可开交呢。
采薇觉得,以后自己出门是得看看黄历,怎么就撞上前邻的麻烦事了,采薇原是想着去老宅子里瞧瞧,收拾出来个像样的书房,以后先生来了,好上课,谁想,刚迈出大门,就听见从前邻传来的一阵一阵吵嚷叫骂。
这样的叫骂以前早听惯了的,苏保儿娘那个老婆子,别瞧干瘦,嗓门却奇大,成天脑门子上顶着官司,对枣花几个不是打就是骂,左邻右舍都习以为常了。
采薇搬进新院子后,因为在后面隔的远,倒是有些日子没听见,今儿这乍一听,还真有点慎得慌,想着赶紧进到老院里去,耳不闻心不烦,可刚走到老院门口,枣花蓬头垢面,跌跌撞撞的从前头跑了过来,后面追着苏保儿娘,手里拿着个挺粗的烧火棍,没头没脸的追着打,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个死丫头,赔钱货,你跑,我让你跑,我今儿打死你,打死你,赔钱货,个挨刀的死丫头……”枣花一眼瞧见采薇,一头就扑了过来,抱着采薇哭喊:“二姑娘,二姑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我不想被卖了,我不想被卖了……二姑娘,我知道你心好,你救救我……”
一张小脸脏污青紫,还有些血檩子,脏污青紫中,那双眼睛令采薇真正震撼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绝望中带着微薄的一丝丝光亮,仿佛自己是她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能救她的命。
采薇愣愣的看着她,半晌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苏保儿娘一见枣花扑到采薇这里求救,心里更恨了上来,几步过来伸手拽住枣花的头发往外拖:“死丫头,你倒是会找救星了,你也不看看,人家如今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呢,会管你这样的穷丫头,赔钱货……”
枣花是打定了主意,她奶再怎么拽她,打她,就不放开采薇,倒是把采薇拖的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桃花一边挡着自己姑娘,一边去推枣花,可哪里推得动。
这一番吵闹,不大会儿就已惊动左邻右舍的人家,苏婆子跟刘氏哪里会不知道呢,出来的时候,就看这几个人你拉我拽的正热闹。
经了上回的事儿,苏婆子死不待见苏保儿娘,两家也少了往来,她家的什么乌杂事儿,都不理会,可今儿闹到采薇身上来,苏婆子哪还能不理,看见苏保儿两口子带着几个孩子在那边木木的立着,气得不行,喊了一声道:“苏保儿你还看着,赶紧拉开你娘,这成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苏保儿仿佛才清醒过来,上前去拉开他娘,他娘放开枣花,扭头就给儿子一巴掌:“你拉我干什么,你个不争气的。”苏保儿挨了一下子也没放开他娘,就低声道:“娘,娘,街坊都来了……”
苏保儿娘这才发现,四周围了好些人,苏保娘哼了一声道:“来就来了,我自己的孙女,我就是打死,谁管得着。”
里长赶过来道:“苏保儿娘,如今你闹得越发不成样子,想怎么闹,你家里头闹去,没得闹到善长家里来的理儿。”
苏保儿娘狠狠瞪了眼枣花道:“还不是这个死丫头,羡着人家大小姐的好日子呢,巴巴赶上来,你倒也得有这个命!修下个会赚银子的好爹啊!像你爹这么个不争气的,你就得认命。”说着,一把拉过枣花娘:“你去,把枣花给我拽过来,人家人牙子还在家里头等着呢,不卖了这丫头,这个冬天,我们一家这么多口人吃什么,就是把这死丫头炖着吃了,也抵不到明年开春。”
“人牙子?”桃花看着枣花小声道:“她爹娘真狠。”枣花娘战战兢兢的过来拉扯枣花道:“枣花
啊!听话,跟娘去,说不准卖了你倒好,至少不挨打不挨饿,以后说不准就是好日子了。”
枣花忽然放开采薇,有了灵一样,侧头盯着她娘道:“有好日子了,我姐当初嫁的时候,娘也是这么说的,我记得真呢,这才几年,人就没了,我听见人说了,我姐是被活活打死的,根本不是什么病死的,那个人牙子又是什么好人,我跟着她去了,还不知道怎么个死法,与其落的那样,到不如我现在就死了干净。”
说着不,知哪儿生出一股邪力气来,挣开她娘的手,蹿起来,往那边墙上撞了过去,咚一声,人就像一滩泥一样,堆在墙边上,额头汩汩的往外流血。
哪想到她这么个小人,有这样的烈性子,周围的人都有些傻住,苏保儿娘回过神,第一个扑了过去,往鼻子下一探,出的气都快没了,不禁气道:“你就是死也等卖了以后再死,现在死了,可有什么大用啊!”
采薇震惊的望着苏保儿娘,这老婆子,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了,这时候想的竟是这些,采薇过去一把推开她,伸手摸了摸枣花的脉搏,虽看着吓人,脉搏倒是还有,估计是饿了好几天,力气小,撞到了那个墙角才破了头,现在该是晕过去了。
采薇不乐意搭理苏保儿娘,转头对枣花娘道:“人牙子给了多少钱买枣花?”枣花娘瞧了她婆婆一眼,低声道:“一两银子。”
采薇道:“一两银子就能买枣花一条命,她是不是你生的,你生了她,不养她,还让旁人这样打她骂她,你是不是她亲娘。”
采薇是气疯了,枣花娘道:“我也是没法子,一家子人要吃饭呢,比不得你们家……”这是个糊涂娘,采薇点点头道:“那好,我给你一两银子,从此,枣花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和你们家再无干系。”
枣花娘愣了愣,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二姑娘若是买了枣花,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姑娘心眼儿好,将来一定有好报,一定有好报……”
☆、暗立誓弱女侥幸脱困境
苏保儿娘尖利的道:“枣花她娘,你这头磕的早了,她个小孩子家说的话,能当什么真。”说着,用眼直瞟苏婆子跟刘氏。
刘氏看了看采薇低声问:“你真要买她?”采薇点点头:“娘,您以前说我们管不了,现在能管了,我想管。”
刘氏又低头扫了眼枣花,微微叹口气,凑到婆婆耳朵边道:“如今二丫头身边有个桃花,我前几日跟善长还商量着,有合适的孩子也给大丫头也买个人,过两三年嫁到周家,也有个近乎的自己人,不如就买了枣花吧,也算积德行善了。”
苏婆子这个人就是嘴碎,心眼却不坏,不然,以前也不会总接济苏保儿家,如今瞧着枣花这情形,也识字可怜的不成了,若是不买她,让苏保儿娘卖给人牙子,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虽心疼那一两银子,还是发善心应了。
里长道:“好了好了,既如此,这事儿就算了了,大家散散吧!回家忙活自家的事儿去,都堵在善长家门口,像怎么回事呢。”
大家刚要走,就听采薇道:“各位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婶子大娘,你们且慢走一步。”大家听了,又站了回来瞅着她。
采薇站在枣花前面,声音清脆却异常有力:“今儿采薇是想请各位乡亲做个见证,也让里长做个中人,既然买了枣花,从今儿起,她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一两银子就当买了她重活一回,跟她本家再无半点儿干系,当着乡亲们的面,你们要立字画押。”
苏保儿娘楞了楞,刚才她还琢磨着,枣花卖给苏善长家,可占了便宜,这以后有个马高凳短的,偷着求求枣花,她就不信,枣花能亲眼瞧着老子娘饿肚子,哪想到采薇就跟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当着全村的人让她立字画押,老脸未免有些下不来道:“二姑娘真是念过书的女秀才,买我们家枣花过去,还得让我们立字据画押,咱们这前后邻住了快一辈子了,难不成就这样生分了。”
采薇看了她忽然笑了:“所谓先礼后兵,你们家若是把枣花卖给那人牙子,还不是一样要立字画押,我们家不是人牙子,可规矩也得先立下,我就是让她跟你们家一刀两段,你们既不管死活的把她卖了,就当没生养过她吧!没得卖了人,还想着在她身上喝血吃肉的理儿。”
采薇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苏保儿娘老脸都涨的红里发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半天才哼道:“二姑娘好厉害的嘴,我可说不过二姑娘,立字据就立字据。”
两边商量好了,里长操持着写了身契,让两家画押,从头至尾枣花都没醒过来,最后还是刘氏把她抱了进去,安置在枣花屋里,去请了郎中来瞧了,说身子倒无大碍,就是冻饿的身子有些虚,加上撞了头,等醒过来,吃些饭养几日就能好了。
刘氏跟苏婆子这才松了口气,苏婆子伸手点了点采薇的额头道:“你这丫头就是个麻烦精,专会惹麻烦的。”采薇嘿嘿一笑道:“娘不是打早就说,给姐寻个丫头吗,枣花正合适。”
苏婆子没好气的道:“枣花合适?你瞧瞧她这个小身板儿,风吹吹都能跑了,能干什么?”采薇小声道:“大不了把我的桃花给姐姐,桃花你没意见吧!”
桃花抬头飞快扫了明薇一眼,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吭气,明薇扑哧一声笑道:“我可不敢要你的桃花,跟着你这些日子,早把你的刁钻劲儿学了来,我倒是稀罕枣花的老实,我就要她吧!”桃花嘴角都咧开了,小声道:“谢大姑娘。”刘氏和苏婆子看了她主仆两个,不禁摇头失笑。
枣花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儿都暗了,如果可以,枣花真不想醒过来,身子好暖,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好舒服,舒服的她想永远睡下去,可是头疼,肚子也饿。
她睁开眼,好半天才适应屋里,她好像是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又软又厚的被子,窗格子上的窗户纸好白好干净,跟她住的哪个窝棚不一样,她跟几个弟妹住的那屋,窗户纸都破了好几个大洞,到了晚上冷风灌进来,冻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枣花忽然想起白天的事儿,就听门帘子撩开,桃花进来,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屋里瞬间亮了起来,桃花探头过来,正对上枣花的眼,笑道:“这一天我进来瞧了你七八回,这会儿才醒过来,既醒了就快起来,吃些东西,再把药喝了,大夫说,你就是饿的身子虚了,不过,也亏了你饿的没了力气,不然,你那一撞就救不回来了。”
说着,去外屋盛了粥端进来放在炕桌上,扶着她坐起来,枣花坐在炕上,低头一口一口吃着粥,是大米熬的,又香又软,枣花长这么大,都没喝过一次这样好喝的粥,一边喝,眼泪一边吧嗒吧嗒往碗里头掉。
桃花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叹口气道:“你别哭,二姑娘最厌烦哭啼啼的丫头了,你家把你卖了,我瞧着倒是件喜事,以后你就在这儿待着,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人家,没人骂你,没人打你,也不会不给你饭吃,以后你一门心思伺候大姑娘,就算报了恩了。”
“大姑娘?”枣花抬起头:“不是二姑娘吗?”桃花眨眨眼:“做人要有个先来后到啊,我可是先来伺候二姑娘的,你就跟着大姑娘吧!想必你比我知道,大姑娘是难得的好性子呢,别管这些,先养好了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枣花又喝了几口粥小声问:“是二姑娘买的我?”枣花一见她那样儿。就猜出了她的心思,跟她说:“二姑娘不是不来瞧你,她说你现在需要静一静,把前后都想明白通透,等你好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里是我的住处,你放心住着,姑娘身边没人,到了夜里,我是要睡在姑娘外屋的,这里白空着,大姑娘那边等你好利落,再收拾了屋子挪过去也就是了,两个院子通着,咱们以后一处玩也方便,外间屋有我烧的水,一回儿,你看看能下炕了就去洗刷洗刷,把你身上这身衣服换了,外屋的盆架上有皂角,头发要紧的洗,我先去伺候我们姑娘,回头给你端药过来。”
叮嘱完了,桃花才出去了,枣花吃了粥,才就着灯光打量这间屋子,苏家这新宅子,她还是头一回进来,虽是丫头的屋子,却收拾的蛮干净,比她家堂屋都好上几千几万倍,枣花摸了摸额头,已经缠了厚厚的棉布,想着过去的日子,她狠心的爹娘,奶奶,枣花暗暗发誓,从今儿起,她再也不是枣花了,她是苏家的丫头。
桃花进来,采薇抬起头来问:“枣花醒了?”“醒了。”桃花叹口气道:“人还有些迷糊,瞧着精神好多了,真是捡回来一条小命,按说今年的雨水好,家家地里打的粮食都够吃了,她爹娘怎么想起卖女儿来了。”
采薇想起白天听见刘氏跟苏婆子说那买人的不是寻常人牙子,是专门做皮肉生意的,瞧上了枣花的模样儿,枣花虽身子弱,生的倒比旁人清秀,却不想也给她勾来了祸事,早听说她大哥说了一门亲,想来她奶是想拿枣花卖身子的钱,给苏大郎讨媳妇儿,真是那句话,越穷越娶媳妇儿生孩子,就不想着先出去赚银子,指望着妹妹卖身子的钱娶媳妇儿,算什么男人。
桃花道:“白日里我仿似瞧见丰收了,那时候正乱着,也没瞧底细,莫非看错了。”采薇没好气的道:“你眼倒尖,他来送几本书,拿上我新写的一摞大字就匆忙跑了,你没见着他。”
桃花抿抿嘴道:“要说,少爷也不是真要难为姑娘,就是怕姑娘惫懒,荒了学业。”采薇道:“我也不当官,念书不过兴趣,就他当真了,得了,你也别在我跟前晃,换了茶,就去看看枣花,盯着她把药喝了,我还要给小叔回信。”
桃花扫了眼桌上刚拆开的信,厚厚的一摞信纸,那字密密匝匝的,信是桃花没见过的那位,叔老爷写来的,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姑娘每次瞧信,都能瞧很久,桃花把案头的灯拨的亮些,才出去了。
采薇低头看信,采薇现在已经习惯了木萧代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跟小叔的来往书信,变成了每月一封,除了信,还总有东西捎回来,大多是书,有时候也有一些稀罕质朴的小玩意,即使没见着面,采薇还是发现了小叔的改变,日积月累,这种改变是巨大的。
如今的小叔学会了认字,学会了看书,他最喜欢看兵书韬略,其实打从以前,小叔扛着她去听冯秀才讲古的时候,采薇就发现,小叔对打仗异常向往,谁又能预测未来,既然他喜欢,采薇就会每次在信里给他说一个小故事。
故事的来源有战国的,也有两汉的,更有三国的,也有些是采薇根据现代战争题材的剧集,瞎编杜撰出来的,她把这些写成一个个小故事给小叔寄过去,小叔有不明白的,就回信问她,然后让她接着写下面的。
采薇恍惚觉得,虽然她跟小叔远隔千里,却仿佛对面而坐一样亲近,有种用心灵交流的感觉,非常微妙,甚至很多时候,采薇总忘记,跟她远隔千里。
☆、33出主意采薇巧计解难疑
第14节
冀州府的铺面有些难寻,至过了年后又开春,才寻到一间,却还不是迎着正街的铺面,虽占了个街角,却要往里稍稍走一些。
善长跟大虎着急做买卖,便买下了,冀州府是大地方,跟定兴县不同,且南北的茶叶铺子都有分号,竹茗轩没有根基,虽冀州府热闹,生意还比不上定兴县,却要大老远的折腾来去,人吃马喂的,到了月头上一算账,竟然还赔了些本进去。
两人头一回做这样赔本的买卖,急的不行,善长家来夜里都睡不宁,起了满嘴的火泡,刘氏就劝道:“实在不行,咱就收回来,反正县城的铺子还能赚银子,再想别的法子也就是了,犯不着你这样急,回头再急出病来,更得不偿失了。”
善长叹道:“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如今正是骑虎难下了,若是就咱们跟大虎怎样都好说的,现在这里头还有采薇干娘家的股,人家帮了这么大忙,这一成的干股,不给人家怎么能行。”
刘氏道:“这样说来,咱娘说的倒有些道理,这掺和上买卖,亲戚都不成个亲戚了。”善长道:“你糊涂了,不是咱们家做买卖发了家,这门亲戚人家能认下,得了,你去把采薇给我叫过来,我问问她吧!”
刘氏道:“你跟大虎倒真把她当成了救命菩萨,便是应了一两件事,不过运气,她才多大,那些书上念来的学问,能用到你们这买卖上?”善长道:“你不懂,书上啥没有。”
赶上枣花正过这院来,刘氏把她叫到身边来问:“二姑娘可在她屋里吗?”枣花点点头:“在呢,我听着二姑娘那边有琴声,想来练琴呢。”刘氏道:“你回去让她过来前边,就说她爹有话问她。”
枣花应一声,站着没动,低低说了句:“夫人,如今我叫四月呢。”然后才出去了。刘氏愣了愣,不禁叹口气道:“这丫头是恨着她爹娘了,连名儿都不想提了,采薇也依着她,说她跟桃花原先的名字俗,枣花四月里开,桃花三月开,两个丫头就都改了名,只我叫惯了枣花,一时总改不过来。”
善长道:“这位梅先生倒请的好,咱采薇连琴都学会了。”刘氏道:“这些事儿上她一贯聪明,只女孩儿家的针线女红,却连碰都不碰一指头,我这也愁呢,你还赞她,说她也不听,就给你个耳朵,说急了,小脸一绷,抿着嘴儿,低着头,不吭声的样儿,活脱脱一个倔死人的丫头,如今咱娘都没不敢怎么说她了呢。”
便是满腹愁事儿,善长也撑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爱怎样便怎样,你们总管着她,又不知她心里的道理,我这么看着,二丫头心里什么都有呢,又聪明,那么难的书都难不住她,针线女红又是什么稀罕事,以后再学也使得。”
刘氏道:“你这以后以后,可都要十一了,我看以后到什么时候……”采薇到了门口正听见这句,一脚迈进来道:“什么以后?以后怎么了?”刘氏没好气的道:“说你连针都不会拿,以后可怎么着?”采薇眼睛眨了眨没吭声。
刘氏点了点她的脸蛋儿,带着三月出去了,屋里头就剩下她爷俩儿,采薇凑到她爹跟前问道:“是不是咱们冀州府的生意好,您跟舅舅又想开分号了?”善长摇摇头:“冀州府的老字号多,光茶叶铺子就有十来家呢,如今咱们家的茉莉花茶也不算太稀罕的物件,别家也有,即便不如咱们的好,大致上也过得去,那些主顾都认字号,咱们竹茗轩就不成了。”
采薇道:“上次我让舅舅给我买回来那几家的茶,我都看了,色香味都比咱家的差多了呢。”善长道:“便是咱家的茶好,也得人家尝过了才知道,不买了回去吃了,怎知咱们家的茶好。”
采薇道:“既如此,咱们就送他们吃,您在铺子跟前摆两张桌子,架起一个灶来烧水泡茶,让过路的人来吃,这样一来,人家不就知道咱家的茶好了吗,另外,您在铺子门口贴上个告示,上面写着买一斤送半斤,肯定有客人上门。”
善长摇摇头道:“不成,不成,这样不成了往大街上扔钱了吗,白让人吃茶,谁不吃,这一天费的茶水,可都是咱们的本钱,至于你说的买一斤送半斤,更不成了。”
采薇道:“咱们家茶的利不是一番吗,您就是送上半斤,还有半斤的利可取呢,买卖不就是要有买有卖,要转起来才能赚钱,咱就是一斤赚一百两银子,可一年才卖出去一斤,也是赔本的买卖,若咱们一斤只赚一钱,一天卖出去一百斤,爹算算这是多大的利。”
善长愣了好半天,才转过这个弯来,转过弯来,忽然觉得,采薇出的这个主意说不准真行,这年头谁不乐意贪便宜呢,连买带送的,还不挤破了门,利不利的以后慢慢再说,这生意要先做起来才成。
想着已经站起来道:“我去那边院里寻你舅商议,如今府衙那边的铺子就宝财带着两个伙计支应着呢,明儿我得赶过去。”说着,急匆匆就出去了。
采薇立在原地好久都没动静,自己就说的热闹,连去看看都不能,如今她娘管的她越发严,别说去冀州府了,就是去趟县城,也得嘱咐来嘱咐去,害的她只能在家里头胡思乱想,无聊的时候,跟着梅先生学学琴,下下棋解闷,真不知道,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海阔天空任翱翔的一天,恐怕很难,除非她穿越回去了。
三月进来就见她家姑娘发呆的望着窗户外头,三月探头看了看,如今都过了端午,天气热了,黑的也晚,到了这时候,外面还是亮的,不过窗户纸遮着,也啥都看不着。
三月其实也不大明白姑娘的心事,就是觉得,姑娘一天天大了,这心思也一天天沉了,更让人猜不透了。
“二姑娘,二姑娘,您这是想什么,这么入神?”采薇回神道:“想冀州府呢,听舅舅说,可热闹了,三月,你去过冀州府吗?”三月点点头:“去过吧!模糊记得,人牙子带着我们十来个女孩子在哪里住过,有好几个都卖到那边了。”
采薇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这些事,遂好奇的问道:“怎么你却卖到定兴县来了?”三月道:“人家嫌弃我瘦弱,怕我干不得活,都不挑我。”
刘氏进来道:“那时她才多大,哪记得这许多事,你净问她这些做什么?”采薇这才醒悟,这些事恐是三月最不想记起的事情。
采薇带着三月进了自己院子才道:“三月,对不住啊,惹你想起那些事来。”三月却道:“姑娘可说的什么,那些事又怎样,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没什么的,或者就是老天爷的意思,让我受了那么点儿苦,现在才能跟着姑娘享福。”
“享福?”采薇不禁笑道:“跟着我享什么福了,每天就守在这院子里,即便出去,也就去老院子去,闷都要闷死了。”
三月不禁道:“甭说姑娘,便是那大家宅门里的闺秀,哪个不是这样过的,难不成姑娘还想出去,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啊!海阔天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自在……”扑哧一声,明薇在她们身后笑出来道:“真是咱奶那句话说得对极,你怎么就生成了个丫头,真该是个小子,你瞧瞧,如今穿这样的袍子,哪里像个女孩儿样儿呢,昨儿我听见一个笑话说与你听,秀才娘子过来跟咱娘说话儿,前些日子她家不是来了个兖州府的亲戚吗,想来没见过你,在门外头照了个影儿,回去就说,苏家那位小公子真真生的好,秀才娘子纳闷了老半天,才琢磨明白,是说你呢,过来跟咱娘一说,咱娘也笑的不行,说你是投错了女胎的,生生就该是个小子。”
三月跟四月都低头笑了起来,采薇一摊手道:“我也想啊!可偏不是,如今想出门都难。”明薇却眨眨眼道:“想出门还不容易,赶明儿,让咱爹给你寻一门远远地婆家,你就能出门了,还能走老远……”采薇这才知道明薇是打趣她呢,过来追着明薇挠她的痒,明薇早防着她,一扭身跑屋里去了。
采薇咬咬牙道:“四月,一会儿不许帮着姐,看我今儿绕了她……”说着几步追了进去,两人在屋里玩闹了一会儿,采薇才道:“明年就开科了吧!”
明薇抿了抿有些乱的鬓角,小脸有些红起来,点点头,采薇侧头望着她姐有些愣神,不经意间,她姐真成大姑娘了,还是个异常漂亮的大姑娘,周子明倒是有福气。
采薇道:“我听娘说,年底周家老大要成亲了,娶的是他家表妹,也不知道性子怎样。”明薇小脸更红:“你不好好念你的书,总打听他家的事儿做什么?”
采薇道:“姐,你傻啦!周老大娶的媳妇儿,将来可是你妯娌,提前知道什么性情,以后也好对症下药,省的让她欺负了你。”
明薇道:“我守着礼,她干嘛欺负我,当人都跟你一样,脑门上天天顶着官司,一肚子鬼主意。”
三月四月哧哧低笑两声,明薇道:“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的,下个月初十是周家老太太的六十整笀,娘说让我做件新鲜的绣活儿送去也是个礼,我琢磨半天不知道绣什么,太难的我也不会,太简单的,又怕过于寒酸,日子又紧,可把我难住了,你主意多,快帮着我想想。”
☆、34传喜信苏家人财两兴旺
采薇道:“这有什么难的,就绣个麻姑献笀送去不就得了,你又还没过门,他家也不缺你这个笀礼,不过应个景的事儿。”
明薇笑叹:“你倒是会说,麻姑献笀,我还不曾绣过,便是能绣,那样精细的活计,没个半年一年的哪得绣完,如今还剩下不到一个月,你当我是天生的织女下凡啊!”
采薇忽然想起一个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准保能绣成,你把那些绢绫都比照着画上的样子剪了,或贴或堆的弄上去,边上用绣线连起来,不用一个月就成了。”
明薇想了想道:“这个法子倒是新奇,你可怎么想起来的。”采薇笑了:“哪儿是我想的,这补绣堆绫是宫廷匠人的绣法儿,呃!我在一本里见过的。”
明薇忙问:“什么,明儿你找出来,我也瞧瞧,见天看你写字,倒是也能认得了几个。”采薇吱唔的说:“不记得哪本了,回头我好好找找,寻出来让三月给你送去。”明薇道:“那你快给我画个样子,我回去就试试。”
采薇倒是对这个有些兴趣,画好了样子,每天一下学就去明薇屋里头,跟她姐贴贴剪剪,倒腾这些。
苏婆子进来的时候,就见满桌都是零碎布头,东一块,西一块,三月四月两个丫头还在一边,一人拿着一块绸子剪呢,若搁在平日,苏婆子势必要唠叨几句,说他们糟蹋好东西,可前儿听儿媳妇儿说是给亲家老太太做绣活儿,这么折腾,虽瞧不出个样儿,可今儿喜事大,苏婆子也就当没瞧见了,喜滋滋的道:“你们俩丫头,还不前头去瞧瞧你们娘去,郎中刚走了。”
明薇和采薇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跑。这些日子,刘氏总闹身上不好,闹了有十来天了,吃不下,睡不好,身子乏起来,成日成日不想动,一开头疑是端午节那日去采薇干娘家累着了,加上多吃了几个粽子,积了食在心里头,别说刘氏就是苏婆子,都没往旁处里想。
如今这都过几年了,苏婆子想要个孙子的念头也渐渐的消了,想着以后指望善学吧!大儿媳妇儿这边儿,说句良心话,除了没给苏家生个孙子,样样儿都挑不出去,模样好,性情好,穷的时候能吃得苦,如今发了家也能守的住财,两个孙女也争气,这人哪有都如意的,便一两个不如意,也是常理儿,苏婆子倒是真想开了。
哪想到,这想开了想开了,忽然就来了这么大个惊喜,眼瞅着儿媳妇儿精神头越来越差,善长又不在家里,苏婆子忙指使着大栓去寻了郎中来,一诊脉,竟是有了身子,到今儿都两个多月了。
苏婆子欢喜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处放了,也埋怨儿刘氏:“怎这样糊涂,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刘氏也被这么大的喜信儿给吓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的小日子一向不大准,这么些年都没有,我还说命里定了没有短的了,不想这时又有了。”
苏婆子道:“你在炕上坐在别动,我去后面寻明薇采薇两个过来。”刘氏脸一红道:“娘去找他们过来做什么?”苏婆子眉开眼笑的道:“让她俩来见见她们亲弟弟啊!”刘氏呐呐的道:“娘,还不知是小子丫头呢。”苏婆子倒是笑了:“我也就这么一说,小子丫头都是苏家的子女,你千万放宽了心,别总想这样的事儿。”刘氏心里一暖,婆婆虽然嘴头利可心善,若是自己摊上个苏保儿娘那样的婆婆,不定怎样呢,枣花娘刚生了孩子没几天,就让她下地干活,弄的现如今一身病,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生生就成了老妇人了。
想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声道:“愿着你是个小子吧!不为别的,就为了你奶盼了这么些年,苏家也该有个承继香火的人。”
善长接着信儿赶回来的时候都进六月中了,善长跟大虎商量了采薇的主意,大虎说:“就依着采薇,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医。”
第二日,善长赶回冀州府,就真这么干了,竹茗轩真出了大风头,那门口要吃茶的,要进铺子买茶的,都排了整整半条街,跟不要钱似的,三天就把铺子里茶卖了个精光,亏了定兴县这边有囤货,赶着送了来,才支应过去。
到了五月底,皱兴亲自押的船也到了,补上货,善长和大虎才算放了心,这一拢账,两人加上皱兴都有些不信,这么连卖代送的,一个月下来,赚了小一千银子,这可是大钱,三人高兴的不行。
善长按说好的,亲自给赵鹏送去一百两,赵鹏手里惦着银子都不大信,一个月一成的干股,就有一百两,都顶他手里的铺子几个月进项了。
等善长走了,赵鹏跟他姐道:“当初我还说,他分给咱们一成干股能有多少,哪想到竟是个这么赚钱的好买卖。”
赵氏也道:“善长的主意多,手腕使唤的也高,你瞧瞧他在冀州府这通折腾,那几日老爷回来都说,知府大人打趣他,倒是有个会做买卖的亲戚,这才短短一个月,整个冀州府谁还不知竹茗轩,这些买卖上的事儿,你需跟他多学学才是。”
赵鹏道:“我倒是觉得不大像善长能想出的主意。”赵氏道:“以后你觑着空,他家再开铺子,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入伙进去,不成想,他家到发的快,这样下去,几年里苏家的生意就了不得了,如今采薇娘又有了身孕,咱娘去看过了,说瞧行动,一准是个小子,他家的运道真旺起来,咱家也要借借这个东风。”
再说善长进门的时候,刚过了晌午,暑气正盛,进了屋就见刘氏正侧躺在窗前的凉榻上,闭着眼儿正歇晌午觉呢,手里头拿着把扇子,搁在胸口,想来没睡着,有一下每一下的扇着。
善长轻手轻脚的进来,到了她跟前,侧身坐在榻上,拿过她手里的扇子,给她一下一下扇着,刘氏睁开眼,看见是他,急忙抢过扇子道:“进来怎的连个声儿气都没有,倒唬了人一跳。”
善长伸手放在她肚子上小声问道:“真有了?”刘氏瞥了丈夫一眼:“难道这也有骗人的,生意做好了,人倒傻了。”
善长道:“不是我傻了,我是不敢信,这么多年,我还说咱们夫妻就两个丫头的命了,不曾想还有……”
刘氏端详他半晌道:“我肚子里若还说个丫头你恼不恼?”善长道:“恼什么,咱们家明薇采薇哪个比的上,大虎时常说,早知大栓是这么块料,还不如生个丫头的好呢。”
刘氏叹口气道:“大栓是个好孩子,就是让他娘宠的,尤其这几年,家里的日子好了,越发宠的没边儿,那孩子生生让他娘宠坏了,以后大虎让大栓去铺子学买卖,你也别一味拦着,总是咱们两家的买卖 ,大栓若是学会了,也是好事。”
善长点点头道:“买卖哪那么好做,你放心,我也不拦着,今儿一早我去赵鹏哪里,他跟我说,东边李胡村的大地主胡家正闹分家,把宅院和地都分了,他家大儿子是个败家子,家里娶了几个小老婆还不知足,成日往烟花柳巷里头钻,没钱了就卖家里头的房子地,他家的地都是好地,赵鹏问我要不要,我寻思了一路,这做生意就是再好,也有赚有赔的时候,咱娘说的对,地还是根本,我想着买了他手里的,以后若是买卖不好做了,让子孙们守着地,也不至于饿着。”
刘氏道:“这是大事,你拿主意吧!”善长哼了一声道:“胡家那么大一份家业,如今就毁成这样了,将来我的孩子要是敢分家折腾,看我打折他们的腿。”
刘氏扑哧一声笑道:“他们?咱家统共两个丫头,即便肚子里是个小子,有什么可分的”
善长沉默半晌道:“我是瞧着采薇,将来嫁出去,不如招个上门女婿。”刘氏愕然:“这像什么话。”善长道:“怎么不像话,你瞧采薇的性子,可是那能受半点委屈的,再说,我也真舍不得把她嫁出去,这孩子心里有章程,将来家里教给她,我放心。”
刘氏心里想着还是嫁人是正道,却不想驳丈夫,便道:“横竖还早呢,肚子里这个要是个小子,就让采薇管着,要是个丫头就跟着明薇,你说这样可好……”
两口子这番话正巧让被采薇差来给刘氏送东西的三月听了去,三月悄悄的回去,跟采薇学了,采薇眼睛一亮道:“我爹真这么说的?”三月点点头:“真的。”
采薇笑道:“我爹就是开明啊!”三月道:“难不成姑娘真想招个上门女婿啊!”采薇白了她一眼:“招女婿?成啊!我要模样好,学问佳,身体棒,能力强,家财万贯,并且对我言听计从的,有这样的人就招一个来。”
三月不禁傻眼,可着所有州府县城也寻不出这样一个人来啊!三月终于明白了,她们家姑娘,这辈子是打定主意就是不嫁人了,所以才寻出这样刁钻到天上地下的条件来。
☆、35喜出望外苏善长得子继
竹茗轩的生意从冀州府开始,才算真正做开了,一年里,便围着冀州府下的各县,开了七个铺子。
采薇弟弟落生的那天,是正月初八,初七晚上下了一场雪,到了初八晨起就停了,没刮风,日头映着房上地下薄薄一层雪,分外晶莹。
苏婆子跟把洗涮干净包裹严实的小婴儿抱出来,采薇和明薇都忙围着看,采薇道:“他真难看,眼睛和鼻子都皱到一起了,像个小包子。”
苏婆子道:“又胡说,你跟明薇生下来的时候也这样,现如今不也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了,我们是个壮实小子呢,将来考状元当大官,给咱们苏家光宗耀祖。”
采薇往里面看了看:“娘怎么样了,我进去瞧瞧。”说着,就要往里闯,被秀才娘子一把揽住道:“我的二姑娘,这里头你可不能去,你娘好着呢,这会儿睡了。”
苏婆子也道:“你进去做什么,从昨个半夜里熬到现在,眼都熬红了,这里不用你们,回屋去睡会儿子吧,快去快去。”
采薇明薇被苏婆子给赶了回来,刚进了后院,明薇忽然抓住采薇的手小声道:“采薇,我,我怕……”采薇愣了一下:“你怕什么?”明薇咬咬唇,半晌儿往前院望了望,采薇才明白:“你怕生孩子,唔……”
明薇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自己屋里红着脸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采薇颇委屈的道:“姐,我声音很小了。”
明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咱奶说,娘生你那会儿可险了,还是爹跑了夜路,去城里请来的产婆,你才生下来,那时我小,还不记事儿,这会儿越想越怕……”
采薇望着她忽然就明白了,明薇快十三了,上个月来了葵水,当时她娘那表情,采薇现在都没忘,说不上是喜是愁,看看明薇,又看看她,复杂的无法诠释。
十三岁在现代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在古代却意味着可以结婚生子,采薇记得,在网上看过一份研究报告上,说古代的女子之所以笀命短,跟她们过早的结婚生子有很大关系,从生理心理上来说,十三岁还不能算成熟,却提前摘果,有拔苗助长之弊。
可明薇虽才十三,周子明却已十七了,周家老大成了亲,周家那边来信商量着最迟明年,就要娶明薇进门,成亲生子,对明薇来说,已经是很近的事儿了,所以她害怕,或许有很大一部分是心理因素,对未知婚姻生活的一种恐惧。
采薇拉着她的手安慰:“我听爹说,跟周家那边商量了,今年太赶,要明年入了秋才能置办齐嫁妆礼,还要三书六礼的过齐全了,你嫁去他家,怎么也要明年冬,再过了你的生辰,也就十五了,爹说正恰好。”
明薇暗暗松了口气,采薇盯着她半晌儿,忽然打趣道:“姐,你不是没绣完那些帐子,怕到时候过了门没帐子挂,所以才怕的吧!”
三月四月低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明薇脸一红,伸手打了她一下子:“就你这丫头爱贫嘴,赶明儿等你成亲,看你有脸挂三月绣的帐子,让人笑话死你。”
采薇撇撇嘴:“谁规定我就得绣帐子了,再说,我就喜欢素的,那些百子千孙的绣上去,晚上躺在里头,看着多慎得慌。”
明薇撑不住,指着她笑的不行:“好,好,这话我记着呢,等你成亲那会儿,我倒要看看你挂什么样儿的帐子。”过后真到了采薇成亲那天,明薇说起今儿这话,倒真成了个笑话,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先说善长得子,倒真是一件热闹的大事,尤其在苏家庄里,如今的苏家,哪还是那几年光景,大小九个铺子在外头戳着,赚的银子水一样往家里流,偏苏善长心眼儿好,虽富了,却并不张狂,平日若回来,也会跟街坊邻居串串门,或是谁家揭不开锅,有了难,他当时不吱声,回头就让铺子里的伙计,给送一袋子米谷过去,九个铺子里七八十个伙计,有一半都是苏家庄的人,管饭还给工钱,谁不乐意去。
都念着苏家的好呢,如今善长得子,村里的人哪有不凑这热闹的理儿,别管穷富,赶着都送了礼过来,苏善长也不推辞,笑着接了,等孩子十二晌的时候,在院子里摆了流水席,请了全村老少来吃席,吃完了席,每人还让捎回去一个肘子,按人头给,一个都不少,倒让那些打着来吃席占便宜的人,都不不好意思了。
第15节
李氏在这边帮着忙活完了,回去西院,一进屋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坐在炕沿上半天不吱声,大虎让她倒茶水都不理。
大虎最厌烦看她这样儿,手里的茶碗啪一声墩在炕桌上道:“我姐得了儿子,多高兴的事儿,你倒好,打一开头就耷拉着一张脸,给谁看,我问你,你是见不得我姐生儿子呢,还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李氏如今胆子也大多了,顶着道:“我哪是见不得姐生儿子呢,生个儿子也没必要摆这么大排场不是,村里这些人平常能吃饱就不错了,姐夫用得着摆这么体面的席面吗,临走还每人给个猪后腿,那都是银子买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大虎直吸气:“姐夫今年都多大年纪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大操大办一下怎么了,倒跟花了你的银子一样。”
李氏小声嘟囔:“他花的银子,还不是咱买卖上的钱,这买卖可是两家的,他这么花,还把铺子里的伙计都叫回来帮忙,这工钱算谁的……”
大虎随手抄起手边的算盘,直接扔了过去,李氏一偏头,算盘打在墙上摔下来,啪啦啦滚了一地算盘珠子,大虎蹭站起来道:“我算看出来了,你是不想过你的好日子了,成天就计较这些有的没得,那不是别人,是我姐,不是我姐嫁了,换来粮食,我早饿死了,我饿死了,也就没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婆娘了,我不生气,我不值当跟你这个糊涂婆娘生气,我今儿还跟你说,这买卖没你什么事儿,我就是全给了我姐,让你沿街要饭去,也没你说话的份儿。”说着,扭身气冲冲走了,李氏愣了半晌儿,回过神来追出去,大虎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刘氏出了月子才发现,弟弟两口子不对头,这些日子了就没见着大虎几面,李氏这些日子也不怎么过来了,买卖大了,银子赚的多了,两家倒有些生起来,大虎还好,刘氏总觉得,跟弟媳妇儿隔着老远,摸不着她心里想的什么。
刘氏琢磨是不是李氏记恨梅先生不教大栓的事儿了,可人家是先生,人家说不教,难道还逼着人教不成,再说大栓也不乐意念书,一说念书跑的比兔子还快。
刘氏想着,等自己腾下空来,好好问问弟媳妇儿,怎么也是一家子,心里有什么扣儿,解开不就得了,总堆子心里,日子长了可就不好了,不成想,刘氏这还没找,李氏倒先过来了。
善长说梅先生有大学问,便求着给儿子取了个大名,叫苏致远,采薇说剃了头的弟弟,脑袋又圆又亮,像个和尚,因此就叫弟弟和尚,一家人也好玩的这么叫,叫着叫着就叫习惯了,如今苏致远小朋友的大名,估摸记的人不多,但苏和尚倒是都知道。
李氏是觑着和尚睡午觉的空过来的,进了屋,坐在炕上跟刘氏东拉西扯了半天,才道:“姐,我今儿是求您来了,您也知道,大虎从过了年就不家来了,因我说让大栓进冀州府的铺子里去学买卖,他就跟我嚷嚷了一通走了,这一走到了今儿都没见着人。”说着,抹了抹眼泪:“姐,大栓可是刘家的根儿,就是不指望他光宗耀祖,他爹争下的产业让他继承了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就让他一辈子在家里当个废物,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刘氏递给她块干净帕子道:“你别哭,这事儿回头我跟大虎说说,他性子急,你别总唠叨他,有话好好跟他说,我弟弟我最知道,不是外头那些混男人……”
刘氏哄着李氏走了,善长才从小间里出来道:“我说大虎总在铺子里头住着呢,原是两口子闹不是了,大虎媳妇儿倒是真敢张嘴,让大栓去冀州府的铺子里,谁都知道,那是最赚钱的铺子,伙计都是我跟大虎精挑细选摘出来的,哪个提留出来都能当掌柜了,大栓去了能做什么?”
刘氏道:“那也不能就你个大虎盯着啊,以后早晚要交给儿孙,让他们早点去历练历练也好,难不成你跟大虎干一辈子啊!”
善长道:“交也要交给个拿得起来的,大栓,不成。”刘氏道:“你小点儿声儿,回头让旁人听了去,传到她耳朵里又多心。”
长叹口气:“真是,这父子俩,怎就没像的地儿……”哇一声,孩子哭起来,善长忙过去抱起来,摸了摸是尿了,刘氏给换了尿布,善长扔抱过去,低头见小家伙乌溜溜一双眼直直望着他,说不出喜人,善长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逗他:“你看我干什么?我是你爹,来,叫声爹听听,叫声爹……”
刘氏扑哧一声笑道:“他才多大,真叫你一声爹,你还不吓死了,对了,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往家里填几个人,你说咋样?”
善长道:“填人?填什么人?”刘氏道:“我是想着明薇身边得填人了,若是明年周家要娶,身边就一个丫头陪过去,也不像回事儿,怎么也要跟过去几个人,省的让周家小瞧了去,你说呢?”
善长点点头:“年前大虎就跟我说,想寻几个下人放到两院里,我是虑着你的身子重,就没折腾,既然你今儿提起来,就填吧,也别就光给明薇填,娘那里,采薇那边,你这里,都填,也别光填丫头,也填几个粗使的婆子,如今咱家也不差这几个钱了,大栓的事儿你也别惦着,回头我跟大虎商量着,让他先去咱们城里的铺子待些日子。”
夫妻俩善良好了,刘氏便寻了人牙子来挑人,人牙子两辆车统共拉来了十个人,六个丫头,四个婆子。
四个婆子瞧着都还老实,刘氏就都留下了,至于丫头,索性把明薇和采薇叫过来,让他们自己挑合心的。
明薇倒是简单,挑了两个年纪大些的留了,采薇却在剩下四个里挑了两个看上去细胳膊细腿最瘦弱的,把人牙子乐得,眼睛都快没了,这两个丫头真是打着唬拉来凑数的,没想到苏家挑了她两个,忙把身契给了刘氏,乐颠颠的走了。
刘氏扭头看了看采薇挑的两个丫头,心里虽不中意,可知道采薇性子扭,也就没说什么,让她领着人去了。
进了院子,采薇围着两人转了一圈问:“你们俩都是几月生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声答:“四月,三月。”采薇道:“以前叫什么都忘了吧,你三月生的就□分,你四月的就叫谷雨,她是三月,以后你们都听她的。”说完就进屋去了。
新出炉的春分谷雨傻傻的望着三月发呆,三月轻轻咳嗽一声,只能拿起架子道:“咱们姑娘凡事最喜简单,你们以后一门心思伺候姑娘就成,旁的事儿不用理,那边角落里是洗澡的屋子,姑娘规定,最少两天洗一次澡,头发最迟不能超过四天,衣服需勤换勤洗,吃饭前入厕后都要记得洗手,那个,呃,就这么多,以后有不懂的再问我。”
三月安置好春分谷雨,扭身进屋,就见采薇笑眯眯的盯着她看,不禁脸上一红:“二,二姑娘,这么瞧着我做什么?”采薇叹道:“我是看我们家三月长大了,都会管人了呢。”
三月知道是打趣她,小声道:“姑娘也真是,怎挑了这两个,我瞧着走的那两个,身子壮实些。”
采薇道:“又不干什么力气活,找壮实的做什么,那两个虽低眉顺眼,可透着那么木劲儿,我就要心思机灵的,都像你当初那么笨,还不把我急死了。”三月嘟嘟嘴没说话。
其实采薇看着这两个丫头想起了三月和四月的过去,觉得,这两个她若不留,跟着人牙子回去,还不知下场如何,虽然在这里过了这些年,采薇还是不大习惯这些,甚至,采薇开始有些迷茫。
家里富了,她梦想的生活也逐一实现,却找不到还有什么值得她去期待的事情,难不成就这样过一辈子,采薇忽然发现,人如果没有了期待,日子过起来就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这不是她要的,她很清楚,可她究竟要什么,自己又不知道……
☆、36、败家子大栓急眼输房契
36、败家子大栓急眼输房契
采薇这种迷茫一直持续到两年后,这一年,和尚从一个襁褓里张牙舞爪的小婴儿,变成满院子跑的皮小子,能把人皮出圈的小子,一个丫头一个婆子成日跟在他身后,就怕他磕着碰着,磕不着碰不着了,这小子就发坏,专门跟院子里那些花草过不去。
尤其明薇院子里那颗桃树,亏了还结不出果子,可那满枝的桃花,也不知哪儿碍着这小子了,跟丫头在当院玩的好好,突然就盯上这些桃花,让丫头抱着他去够,够着以后,小手噼里啪啦一打,桃花落的满院都是,他小嘴一咧,笑得异常欢实,可惜后来乐极生悲,底下抱着他的丫头没瞧见,被蜜蜂照着额头蛰了一口,大喇叭嗓子一哭,嚎的里外三进院里人都听着了。
苏婆子,如今的苏家老太太正在屋里歇午觉,耳朵边儿听见宝贝孙子的哭声,哪还睡得着,急忙跑过来,把跟着的丫头好一顿数落,采薇却幸灾乐祸的指着和尚说:“这就是你沾花惹草的后果,看以后还跟这些桃花过不去。”打哪儿起,和尚真就改了这毛病。
后来采薇跟明薇说:“要想让他记住教训,就得让他知道疼,疼了就刻骨铭心了。”明薇听在耳朵里,总觉得,采薇仿佛是跟她说的,自小采薇就不一样,采薇几岁的时候,就能给爹和舅舅出主意,帮这家里做生意,这几年长大了,性子虽稳了些,说出的话却更不让人轻易驳了去,苏家上下的丫头婆子没一个不怕二姑娘的,就连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苏家二姑娘的厉害名声。
她奶总唉声叹气说:“这才十三,就得了这么个厉害的名声,哪家还敢上门说亲哟!”明薇倒是觉得,那些不上门的,是自觉配不上妹妹,在明薇眼里,妹妹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聪明人,她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明薇有时候总想,如果当年跟周家定下亲的是采薇,爹娘或许还能少担些心,娘这些日子总跟她说:“在家里怎样都好,嫁到人家去,性子就要硬一些,遇上事儿也不能怕……”可明薇还是怕,还没嫁呢就怕。
拖来拖去,拖到今年,再不能拖了,明薇恍惚知道,周子明的房里早有人了,再不嫁过去,以后怕有大麻烦,这些娘没跟她说,是明薇听见下面的婆子丫头背地里说的私话。
虽说如今苏家也不是那几年贫寒的时候了,可周家却更显达起来,她未来的公公是官,她未来的相公是秀才,她们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
周子明一个官宦人家的少爷,快二十了有个房里人也无可厚非,可想归想,明薇心里还是有那么道迈不过去的坎儿,采薇说她这是婚前恐惧症,她不懂采薇的话,但她的确是怕的,怕离开爹娘,怕身边没有采薇,如果真有人欺负她,该怎么办,但她又是期待的,期待能跟爹娘一样,患难与共举案齐眉。
采薇刚迈进院子,就看见明薇坐在支摘窗下,望着院子里的桃树发呆,眉梢眼底也有一些新娘子的喜悦和期待,但这些喜色也掩不住那些毫无防备倾泻而出的愁思和恐惧。
明薇要嫁了,令采薇心里头又酸又涩,尤其她并不天真,她很清楚,明薇嫁出去的日子,不会就此平安和乐.
周伯升两年前得中进士,家里使唤了大银子疏通关系,外放了个兖州府富足之地的知县,听说在当地颇有官声,不管真假,三年任期将满,肯定要升官了,周子明也过了童试,跟杜少卿一样,如今是秀才。
秀才在这里是身份的象征,就意味着以后可以考举人,考状元,当官入仕,也意味着,可以光明正大的三妻四妾,所以周子明未娶明薇进门之前,房里头有个丫头,谁都不认为是件多了不得的事,可采薇觉得,这对明薇是个无法评估的伤害,最糟的就是,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伤害是理所应当的,而明薇的性子,采薇几乎能预知,她在周家是生活必然不会太如意的。
明薇抬头看见她,招招手道:“在哪儿傻站着做什么,进来,我们姐妹说说话儿,等过些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这样坐在一起说话儿了。”
采薇抬脚进了屋,坐在她身边道:“姐姐这话说的,你也不是嫁多远,就是真嫁的远,我快马加鞭也去得。”
四月捧了茶进来,采薇抿了一口,抬头看着她道:“四月要跟着姐姐嫁过去吗?”明薇道:“娘说要我带过去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四月是打根儿起就跟着我的,我问了她的意思,她也乐意跟我去。”
采薇点头:“倒是个忠心的丫头,比我那几个强多了,去了也好,省的家那边没完没了的烦你。”
四月低声道:“原说好从此买断的,可他们……”明薇道:“他们总是你爹娘兄弟,这亲骨肉一张身契怎能割断,你跟我去了,他们寻不到你的影儿,自然就消停了。”
四月应声退了出去,采薇道:“要不把三月给你带过去吧!”她话音一落,就听外面哐当一声响动,接着三月的声音传来:“二,二姑娘……”明薇笑道:“三月你放心,你就是哭着喊着要跟我去,我都不要,没得你这个刁钻性子,到那边儿给我惹祸事呢。”
三月喜道:“奴婢谢大姑娘体恤了。”采薇道:“带个刁钻些的过去才好,专有那么些人,瞧着你性子好就欺负你。”明薇道:“我想了,上头还有公婆老夫人呢,我处处都做到了,还能挑我什么?”
采薇叹道:“听娘说,他们家上头可还有个守了寡的姑奶奶呢,你哪个妯娌嫂子又是姑表亲,人家是一家子,你难免要吃些亏。”
明薇被她这一副替自己计较的模样逗乐了,只觉得心里那点愁思顷刻散了一半,伸指头点点她道:“亏你今年才十三,还是个没说亲的姑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经过这些事儿呢,说的这样头头是道的。”
采薇道:“这你就不懂了,没见舅妈把她娘家两个侄女都接来了吗,我瞧着不定哪个就是大栓的媳妇儿了,这当公婆的都一样,都恨不得偏着自己家的人呢。”
明薇打趣道:“照你这么说,你该给大栓当媳妇儿才是,这样不是更亲上加亲了吗。”采薇瘪瘪嘴道:“我就是想嫁他,你问大栓他敢娶我不?”
明薇扑哧一声乐了,大栓最怕采薇,打老远瞧见了,掉头就跑,真跟老鼠见着猫儿一样,舅舅话里话外的倒是有这个意思,可是爹估计不会答应,爹一向最疼采薇,采薇说什么是什么,哪会舍得把她嫁给大栓,再说,两人也不搭配,明薇倒是觉得杜少卿蛮合适,瞧着也有些意思,只是两家又认了干亲。
想到此,明薇道:“杜家少爷明年要考举人了吧!”采薇点点头:“梅先生说他明年必中的,十六中个举人回家,该算光宗耀祖了!”
明薇小声道:“如今你干爹升了知府,咱们两家的买卖也做得好,怎的你倒不怎么去他家走动了,年上就去了几日就忙着回来了。”
采薇目光闪了闪,吱唔道:“他们家如今规矩大,我住不惯就家来了。”其实采薇是觉得去杜家挺受罪,她知道,赵氏跟杜知府是从心里喜欢她,对她也实在不差,每次去了,吃穿用度都跟他家正儿八经的小姐一样,可赵氏那明显怕她跟杜少卿有什么的防备之心,也令她觉得挺烦,偏杜少卿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总往她跟前凑合。
杜少卿那明显一副懵懂少年刚开窍的劲头,采薇哪能看不出来,可她瓤子里对这种少年□,没多大感觉,更何况,旁边还有他虎视眈眈的娘,没几天,采薇便寻个借口跑回来了,反正日子长了不见,杜少卿的少年心事也就渐渐移到别处去了。
采薇不想提杜少卿,便拿过明薇手里的绣活儿道:“这个花样儿好鲜亮,回头让三月给我也绣一个来。”
明薇脸一红,拽过去道:“你要这个,先说了亲事才成……”采薇正要问底细,忽听到外面和尚的咋呼声。
明薇叹道:“和尚跟你小时一个样儿,精神头大,够几个人熬的,这般时候不睡觉跑过来做什么,难不成忘了上次蜜蜂蛰的疼了……”说着,就听蹬蹬的脚步声伴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大姐姐,大姐姐,你瞧我这儿抓了个虫儿……”
丫头撩开帘子,他一脑袋就闯了进来,抬头瞧见采薇,小手立马背在后头,站在门帘子边上,想往外蹭,又不敢,想进来又怕,那小摸样,把明薇笑的不行。
明薇过去抱他,看见他手里捏着一条青虫,不禁往后缩了缩手,这小子大约猜到大姐害怕,眼睛眨了眨,小手往上凑凑坏坏的道:“大姐姐,你看青虫……”明薇吓得往后躲了躲。
采薇一伸手捏过他手里的虫子,从窗子扔了出去,拍了拍他身上的土问:“和尚,告诉二姐,你是故意捉了虫来吓大姐的对不对?”和尚被她看破了心思,却知道抵死不能认,以前的教训告诉他,他要是认了,二姐一定会给他屁股一顿巴掌,他奶都管不了二姐,所以,和尚拨浪着小脑袋,一个劲儿往外躲。
采薇却没打他,把他抱到炕上,让四月去打了水来,采薇给他洗手洗脸,明薇在一边看着她两个好笑。
其实采薇最疼和尚,举凡出去,每次都给他带回好些玩的东西,和尚虽然最怕采薇,跟她也最亲近,上回挨打,是因为作弄一个丫头,人家刚洗好的衣裳凉在院子里,一眼没瞅见,每个上面都让和尚印了个脏手印,那丫头急的蹲在墙角呜呜哭,和尚却看着那丫头咯咯笑。
被采薇看见,一顿巴掌打的哭了一下午,她们奶心疼的不行,告诉了爹,爹听了以后说:“管的好,从小没规矩,以后哪有大出息。”从哪儿起,采薇就成了和尚最喜欢也最怕的二姐。
采薇给他洗干净手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做就得承认,不然,就连个丫头都不如了。”和尚咬咬嘴唇:“我才不是丫头,我是想吓大姐。”
采薇摸摸他的头,喊了声三月,三月进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糖来,采薇接过去塞进和尚嘴里:“勇于承认错误,这是奖励,但下次不能吓大姐了,知道吗?”“嗯!知道了。”和尚咧开小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老实的坐在采薇怀里听她们说话儿。
没说几句呢,就见前院的王婆子匆忙进来道:“大姑娘二姑娘,快去前头看看吧!老爷让冀州府的王宝财抬回来了。”
明薇采薇唬了一跳,都站了起来,采薇把和尚交给他身边的婆子,跟着明薇就往前面去了,刚进了前面院子,迎头就看见立在那边的王宝财。
见了采薇,王宝财忙过来把事儿说了一遍,采薇恨的牙根痒痒:“就说这混蛋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原来大栓在定兴县的铺子呆了没一年,就呆不住了,觉得没意思,身边除了伙计就是账房,定兴县也小,没什么热闹的所在,回来跟他娘闹了几次,李氏就又找了善长,说让他去冀州府历练历练。
善长一开头觉得不妥,可架不住大虎媳妇儿见天的软磨硬泡,赶上今年明薇要出门子,善长事儿多,忙起来也觉得力不从心,大虎如今盯着下面几个县的铺子呢,也抽不出空来,就应了李氏,过了年就让大栓过去冀州了。
冀州府地儿大,乐子也多,大栓乡下人进城可开了眼,竹茗轩后头两条街就是城里最大的赌坊,大栓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就被带去了哪儿,先头几日,见天赢个几百银子,把大栓乐坏了,觉得,找着了一门生大财的门路,更是每天往里头跑。
后来可就输了,把那些赢的都输进去,还搭上许多,最后输急了眼,又不敢往柜上要钱,王宝财看的严实,他就是少东家也没用。
于是急了眼的大栓把竹茗轩的房契给偷去输给了人家,昨儿善长从南边刚办货回来,一到铺子就听见吵嚷,人家拿着房契在手,让他们滚蛋呢。
善长一路劳累,加上一急一气,就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后来醒了,人怎么也起不来了,王宝财忙让人去府衙寻了衙差看住铺子,他带着几个伙计连夜把善长抬回苏家庄来。
☆、37奔冀州采薇出手救急难
采薇小声问了句:“舅舅呢?”王宝财道:“押着茶去京城了,那边好几家茶庄茶楼,都用着咱们家的茶,南边第一茬春茶下来,就得赶着送过去,比不得咱们这边,那是天子脚下,贵人多,嘴叼着呢,怎么也要再过三五日才能回来。”
采薇点点头:“你在这儿候着,我进去先瞧瞧我爹。”扭头跟明薇走了进去,一进屋就见苏善长半躺在床上,刘氏正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药,脸色有些灰白,原先的精神头也去了大半,见着明薇采薇,推开刘氏手里的药碗招呼他们:“你们俩儿过来。”
明薇采薇到了跟前,善长看着明薇,又看了看采薇,半晌才道:“你们不用这样,爹没事,就是有些着急,内火一冲,才病了,过不几日就好了,南边的皱家有个亲戚是开首饰铺子的,哪儿的人手巧,首饰头面的样式,我瞧着比京城的还新奇些,便给明薇定下了几套,还有些苏绸杭缎,五月里南下一并带回来,也赶得上明薇出门子的好日子。”
刘氏道:“明薇的嫁妆早备下了,这些不过填头,赶不及的,以后再给她送去也一样,快别想这些,先把病养好了是真,你说你,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值当着这么大急,你要是真有什么……”说着,哽咽了一声没说下去。
善长一听想起这事,心里就是一堵,咳嗽了好几声,苏婆子埋怨儿媳妇:“到了现在,你还提这些作什么,这不正杵了他的心窝子吗。”刘氏忙道:“好,好,我不说,不说,你别着急,别着急……”
苏善长道:“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采薇留下,我跟你说些正事儿。”
苏婆子跟刘氏也只能依着她,带着明薇出去了,伺候的丫头也都退到外间,采薇拿了个大枕头给她爹垫在腰后,自己坐在炕前的凳子上道:“王宝财刚跟我说了,要说咱家竹茗轩也不是开了一两日,这都几年了,且冀州府的人谁不知道,咱们家跟知府沾着亲,怎的那赌坊的人就敢这般欺上门来。”
善长道:“冀州府你去的时候少,就是去了,也不过在杜家内府里住几日,哪晓得这赌坊的事,赌坊东家姓封叫封暮志,家里是京城封家的同族分支,落到冀州府,到了他手里,倒是把祖上那点德行败的差不多了,跟市井上的泼皮无赖一起,开了这个赌坊,专干些哄骗人钱财的营生,大栓是自己撞上去的,人家瞧见这是头肥羊,怎会不宰,咱们家后头有知府,人家后头可是定国公府啊,虽是分支,毕竟同族,他就是欺到咱们头上,这个哑巴亏咱们也吃定了。”
采薇点点头,心里知道,什么时候都一样,官商,官商,都是牵着连着扯不断的,不然那封暮志也不敢如此设套儿让大栓钻。
善长道:“我细想了,这事拖不得,需尽快解决,封暮志是个地痞,后头又有靠山,即便你干爹亲自出面,也不见得能有大用,我想让你跟宝财去,他要多少钱都给他,务必把竹茗轩的房契给买回来,那是咱家的根本,我这么听着,封暮志跟年前关了门的恒升福茶行东家沾些亲,估摸是记恨咱们挤走恒升福,才设了这个局,唉!惹了这么大祸,大栓也不知跑去哪儿了,满冀州府找遍了都找见人,你去了,让伙计寻他回来,怎么说,你舅舅膝下就这一根独苗,真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第16节
采薇哼道:“找他做什么,在外面饿死了活该,说是去学买卖,倒往赌坊里头钻,要我说,就别回来,回来一顿板子也给他打出去,让他自己去自生自灭,省的搅合的全家不宁。”
善长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现在就跟着宝财去冀州。”说着,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嘱咐了一句:“收拾一下,别让人瞧出你是个姑娘家,从侧面走,王宝财胆大心细,有事儿可跟他商量,去吧,让王宝财进来。”
采薇出去知会了王宝财,就去后面自己屋里,刚迈门就见三月已经打扮成小书童的模样,等着她了,采薇瞪了她一眼道:“我说前面见不着你的影儿,你倒是伶俐,这么快就穿戴好了。”
三月嘿嘿一笑道:“我一听老爷把姑娘留下,就知道咱们势必要出去一趟,忙着回来预备,怕耽误了姑娘的大事呢。”说着,让春分谷雨把早备好的青缎袍子伺候采薇换上,头上总了发髻,带上个璞头巾帽,真就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了。
采薇跟三月到了侧门的时候,王宝财和几个伙计已经套好澈候在那里,见了她齐齐称呼一声二公子,采薇点点头,上了头先的马车,王宝财坐上车辕,扬起马鞭,啪一声脆响,马车跑了起来,不大会儿功夫就上了官道,直奔冀州府去了。
刘氏在侧门外站了许久才回屋跟丈夫道:“采薇毕竟是个姑娘家,你这样让她抛头露面的,以后可怎么着?”善长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咱们这买卖越做越大,我跟大虎不识文断字的,有些买卖上的事儿就跟不上趟了,指望大栓,买卖没学会,倒是先把铺子给输了精光。”
刘氏道:“大栓才十五,心性不定,冀州府又是那么个花柳繁华的地儿,这是让人骗了,以后着紧的管管,说不准还能改了。”
“改了?”善长哼了一声:“这赌是个家破人亡的邪道,沾不得,沾了以后轻易就撂不开手,你看胡家,原先多大的家产,咱定兴县周围的田,有一大半都是胡家的,你瞧现在的光景,让几个儿子又嫖又赌的,这才几年都快要饭了,院墙的青砖都拆下来卖了,亏他们爹死的早,若现在还活着,生生也得气死了,大栓这孩子,我瞧着圈回家里养着吧!不招灾不惹祸,就是大虎两口子的造化了,咱家和尚过了年也才三岁,即便长大了,也不知是块什么材料,倒是采薇,从小就清楚这里头的来去,主意多,心眼活泛,更难得是个能驭下的,你就看咱们家里就知道了。”
刘氏道:“我也知道采薇能成,可……”善长挥挥手叹道:“如今不是没旁人吗,就让她先把眼前的急解了要紧,冀州府的竹茗轩要是给了人家,咱们这买卖的根儿可就没了。”
采薇到冀州府的时候已是半夜,竹茗轩的大门紧闭,门前除了铺子里的伙计,还有几个府衙的衙差,见王宝财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采薇从车上下来,迎面就看见二喜,说来也算缘分,定兴县的墨香斋生意惨淡,撑了两年就关门了,墨香斋的伙计二喜就成了竹茗轩的伙计,人挺机灵,就让苏善长给调到了冀州府来,因此这些人里,也就他认识苏采,不过他始终不知道苏采是姑娘,听王宝财说是东家的二公子,也就信了十成十,就是觉得,东家这位二公子果真越长越体面,比小时候还俊俏,领教过采薇的手段,二喜可不敢小看了他。
采薇让王宝财拿了一锭银子先谢了衙差,王宝财塞给领头的,那领头的哪里敢要,王宝财小声道:“我们家公子赏的,您要是不拿着,小的没法交差。”领头的这才收了。
采薇刚进铺子,还没坐下,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怎么着,来了人,就是打到皇上跟前,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别以为有知府在后头撑腰,就了不起,爷的祖宗说出来,就是知府也得三拜九叩接着,说不准还靠不上前儿……”
采薇问道:“这人是就是那个封暮志?”王宝财点点头,采薇坐在侧面的八仙桌一侧道:“你去让他进来。”
王宝财人还没出去,封暮志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市井破皮一样的人,看见采薇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的笑了:“倒是来个比姑娘还俊的书生。”
说着,把房契往采薇面前的桌上一拍:“既是你们来了主事的人,我也算给了知府大人面子,现在该清帐了吧!”
采薇看了王宝财一眼,王宝财道:“我们二公子说了,你开个价,房契我们买回来。”封暮志不怀好意的呵呵一笑:“开价,成啊!”伸出一只手来。
王宝财道:“五百两?”封暮志后头一个小子哧一声笑道:“五千两,我们家少爷说了,想买回去,就得这个数,少一钱都不成。”
王宝财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铺子他是清楚的,最初买的时候,因为地点不多好,也才使唤了二百两银子,后来把旁边的房子也买过来,连盖后头的库房,加在一起也就用了一百两银子,远的不说,旁边隔着一条街比这里闹热许多门面,如今的时价,三百两也能买到手了,五千两,能买下半条街了,这不是成心讹人吗。
王宝财看了看采薇,采薇摆摆手道:“王宝财,让账房过来,支银子给他。”封暮志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子,这般痛快,遂摇头道:“我说的是五万两不是五千两。”
采薇望着他道:“我劝你凡事见好就收的好,五万两买个铺子,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有这些银子,还做什么买卖,躺在家里吃就好了,你们家祖宗就是天皇老子,这事说出去也站不住理,五千两银子你果真不要,也好办,咱们明天公堂上见,这房契说到底儿是偷出去的,来路不明,我先告刘兆文一个偷盗,再告你个趁机讹诈,你们家祖宗是谁我也不怕,用你的话说,打到京城天子跟前,也得分个青红皂白。”
封暮志心里转了几转,他身后的手下道:“刘兆文可是你们少东家,我不信你能把他下到大狱里头去。”
采薇冷冷笑了:“想必你们知道,我们这买卖是两家的,我姓苏,他姓刘,你若拿这五千两银子走了,我们认倒霉,你非要讹诈五万两,这买卖都被你们讹没了,谁还管他的死活,自然要先保住自己要紧。”
封暮志不想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且弱巴巴的小子这样厉害,几句话说出来,倒让他没法再应对了,来讹诈本来就是打着唬来的,若他们真舍出刘兆文,闹到公堂上,别说五千两银子,一根毛他都见不着,就是刘兆文真下了大狱,有个屁用。
想到此,封暮志站起来道:“好,今儿我就给你个面子,五千两就五千两。”王宝财找了个中人过来,立字画押,银子房契一交割,封暮志拿着银票就要往外走,刚到了门槛,就听后面采薇道:“封少爷,你祖宗是谁我不知道,我却知道除非皇上,谁也担不起三拜九叩的大礼,莫非你是皇族,我怎么记得国姓不是封呢,这要传出去,你们家祖宗可有犯圣之嫌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封暮志脚下一拐险些摔倒,心话这小子真会拿人的短,他家只是封家族里的分支,其实早已不大来往,只是他靠着封家这颗大树,在外胡作非为罢了,倘若较真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为了给人出头,惹这样的麻烦犯不上。
回头迟疑的望着采薇,采薇道:“我这些伙计的嘴都是严实的,我更没空管闲事,但有一样,我倒是想知道,我们少东家如今在哪儿了呢,想来封少爷人脉广,该知道吧!”
封暮志也暗暗松了口气道:“闹半天是为了这个,他可自在了,如今正在城东的香远阁里快活呢。”
王宝财脸色一变,封暮志带着人走了以后,采薇才问:“香远阁是什么地儿?”二喜忙道:“香远阁可是咱们冀州城有名的香艳地儿,都说阁里头的姑娘个个塞天仙……”他话没说完,被王宝财一脚踹到边上喝道:“二公子跟前胡嚼说什么?”
二喜挨了一脚,虽这话有些不体面,可公子也是个男人,至于踹他吗,采薇这才明白,香远阁是妓院,心里说,大栓算齐全了,又嫖又赌,到了冀州府,他倒是开斋了。
王宝财小声道:“不如我让几个伙计去把少东家弄回来?”采薇摆摆手道:“这事儿需等我舅舅回来,你去让伙计把里外都打点好,明儿一早咱们重新开张,一会儿在门口给我贴个告示,优惠三天,所有来买茶的人,无论多少,每人送一升大米,大栓这一折腾,咱们得让外人知道,竹茗轩是铁打的字号,什么时候都不会倒。”
☆、38少年心杜少卿一意难酬
丰收一进院儿就见自家少爷在廊前来回转悠,这样烦躁的少爷极为少见,只要干系到苏家的事儿,少爷很难置身之外,说白了,就是干系到二姑娘的事儿。
看见丰收,杜少卿急问:“怎出去这半天,竹茗轩的事儿如何了?”丰收忙道:“少爷不用急,事儿解了。”“解了?怎么解的谁解的封暮志会放过这个大敲竹杠的机会”
丰收道:“我一去就听竹茗轩的伙计说,他们苏东家的二公子到了,开头我还纳闷呢,苏家什么时候出了个二公子,正好让我碰见了二喜,那小子说就是二公子苏采,我这才想起来,这个二公子不就是咱们家干姑娘吗,想来苏家也是没招了,我听说刘东家去了京城,苏东家又抬了回去,如今这么大事,还能有谁出头,那个刘兆文,活脱脱一个败家子,那时见过几回,记得不大爱说话个性子,怎就成这样了,带累的咱们姑娘抛头露面的。”
杜少卿道:“这事儿不许说出去。”丰收道:“这还用少爷嘱咐,我自然知道的,虽是姑娘家,可真比那些男子还要强呢,听二喜说,封暮志张嘴要五千银子,姑娘眼睛都没眨一下,让王宝财给银子赎房契,那封暮志真不是个东西,一见姑娘痛快,张嘴又说要五万两。”
杜少卿抽了一口气道:“五万两?”丰收点点头:“可不吗,真敢张这个嘴,五万两银子估摸能买冀州城半城的铺子了,可咱们姑娘却有招对付他,跟他说,若要五万两就明儿公堂上见,这房契是刘兆文偷出去赌输了的,先告刘兆文偷盗,再告封暮志讹诈,豁出去就把刘兆人下了大牢去,到时候封暮志一钱银子都捞不着。”
杜少卿哧一声笑道:“偏她鬼心眼子多,主意转的这般快,想来她要在冀州待几日了,丰收,明儿一早咱们去竹茗轩瞧瞧去。”
丰收一愣忙道:“少,少爷还是在家吧!明年要考举人了,回……”看着杜少卿的冷下的脸色,下头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丰收哪里不知道少爷的心思,可少爷有心,人家无意,要说这婚姻事儿,如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姑娘家自己做主的理儿,两家又是亲戚,又走的近的,二姑娘嫁进来也不多难,可夫人那些年巴巴的认了干亲,便是认了干亲,结成亲家也没人管,偏夫人心高,二姑娘再是个样样出挑的,可出身在哪儿摆着呢,听夫人的意思要给少爷寻官宦门第的亲事,前儿听见说扫听巡抚家的五小姐呢。
都知道二姑娘主意正,可夫人的主意也不偏,两边对上岔口,少爷这番心思,也只能落空了,不过,丰收又觉得,少爷虽是个孝顺的,可这事儿不同别事,打几年前的心思,一直攒到如今,以后不知还要挂多少年,即便夫人寻了别门亲事,少爷就是不应,夫人能怎样,所以说,这事如今还不好说个结果,保不齐最后夫人一松口,少爷就能如意了。
只是这会儿,夫人忌讳着姑娘呢,年上来了,少爷跟姑娘就没怎么一处里说话儿,虽同一个府里头住着,可见上一面都难,少爷呢,就没日没夜的坐在屋里弹琴,弹了没几日,二姑娘寻了个借口家去了,少爷哪个样儿,如今丰收还记得呢。其实,就是见了面能怎样,说白了,如今跟过去又不一样了,两人都大了,男女有别呢。
可杜少卿非要去,丰收也挡不住,第二日一早就备了马车去了,离着竹茗轩还老远呢,车马就进不去了,整条街上排了两大溜长龙,就连街边上那些挑着担子做小买卖的,都不做生意了,跑来排队。
丰收只能让车把式停车,他过来寻了个老人扫听:“老伯,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买茶啊。”老汉跟着队伍往前挪了挪道:“竹茗轩贴出了告示,凡是今儿买茶的,一人送一升白米,那可是白米啊,半吊钱也才能买两升回去的白米。”
丰收道:“可竹茗轩的茶也不便宜啊!”老汉道:“是不便宜,可花上一吊钱买了茶,还送一升白米,不就等于白得了一百钱吗?划算呢。”
前面一个中年汉子道:“前儿我听说竹茗轩的少东家把房契都输进了赌坊,我还跟我屋的婆娘说,这回儿竹茗轩的买卖可做到头了,这东家连房契都输给人家了,还做什么买卖,今儿听说,苏家二公子来了,五千两买回了房契,今儿人家还摆出这么大个阵仗,这说明啥,说明儿人家根底儿厚,这点银子根本就不当回事,就这一早送出去的白米,都不知多少银钱了。”
丰收拱拱手,回去跟杜少卿一说,杜少卿笑道:“她也真能折腾,咱们绕个弯子,从竹茗轩的后门进去。”
少卿进了后院的时候,采薇正在院里的藤椅上吃茶,悠哉非常,仿佛外面的闹热跟她没半点儿关联。
看见他,采薇也没起来的意思,这里是自家地盘,不是杜府,她没必要再守他杜家的规矩,三月微微咳了一声,搬了另外一把藤椅搁在采薇旁边道:“少爷请坐这里。”
杜少卿坐下,伸手拿了她手里的看了看,不禁笑道:“你什么时候稀罕起看这些兵韬略?”采薇道:“不过是看着玩罢了,横竖除了,也没别的消遣。”
杜少卿挑眉:“你喜欢看这些,我哪里也有呢,等回去我让丰收给你送过来。”采薇看着他笑眯眯道:“如此,妹妹先谢了。”
杜少卿目光暗了一下,撇来头打量四周几眼道:“我瞧着这里倒是跟定兴县的竹茗轩差不多。”三月插嘴道:“岂止这里,所有的竹茗轩即便大小不一样,前后的布置都是一样的,我们姑娘说了,这叫连锁店,新伙计都搁在一处教规矩,教会了规矩,再考试,按考试成绩的好坏,分到每个铺子,好的自然分大铺子,差一些的就分到下县,不行的就让回家去,我们姑娘说,竹茗轩不养活白吃饭的。”
丰收笑道:“我瞧着你就是咱们姑娘身边头一个白吃饭的,也没见你会什么,倒是嘴头子挺利落。”
三月瞪着他道:“你才白吃饭的呢。”说完赌气不理丰收,采薇看看他俩,不禁笑道:“你们俩倒是前世的冤家,多长日子才能见回面,见着了,就吵嘴,也没见有什么值得吵的。”
三月小脸一红嘟囔道:“谁跟他是冤家,是他总跟我抬杠,我才不耐烦理他呢。”说着,扭身去里头给杜少卿冲茶去了,丰收嘿嘿笑着哧溜一下也跟了进去,院里只剩下杜少卿跟采薇。
杜少卿温声道:“怎这样买卖上的事儿,让你个女孩儿家出头。”采薇道:“这事急等不得,我舅舅去了京城,我爹又病了,弟弟还小,除了我,还有谁?”
杜少卿沉默半晌道:“毕竟还是个女孩儿家,你们家这些事,你就是管,还能管一辈子去,将来,将来……”杜少卿将来了半天,下面的话都没说出来。
采薇抬头看他,之间他一张俊脸越来越红,眼睛望着自己,其中被压抑的热切,仿似要倾泻而出。
采薇楞了一会儿,扬声喊了一声:“三月,你的茶泡到哪儿去了?”三月急忙端着茶出来,采薇接过放在杜少卿面前道:“吃了茶就回去吧!外头乱糟糟的,仔细干娘惦记。”
杜少卿满眼的热切瞬间沉落,隐没在他漆黑的眼底,说不住心里多失望,正说着,前头王宝财过来,瞧了杜少卿一眼道:“府衙的柳管家过来说,杜老爷那边来了要紧的,让少爷赶着回去呢!”
丰收忙道:“少爷……”杜少卿站起来看了采薇一眼,也没吭一声转身走了,三月和王宝财互相看了一眼。
王宝财忙道:“那几麻袋白米快送光了,账房让来问,明儿还送不送?”采薇道:“送,说好了送三天,就三天,你得记着,我们做买卖的,最重要的就是诚信,这是立足根本,你带几个伙计去城里的米铺子里买,多买些,还有,明儿专门派两个伙计,在大门口支灶烧水,给那些排队买茶的人,供茶水。”
王宝财应声退出去,三月小声道:“其实杜少爷……”采薇挥手打断她:“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明儿我就把你送人。”三月忙闭上嘴,摇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大概是出于现代人的自私,采薇下意识的规避可能的麻烦,所以,她能非常冷静的对待杜少卿,虽然有些残酷,但采薇觉得,还是一开头就不要有希望的好,干娘对她不差,所以她更不能让干娘失望,而她也的确没那意思,除了干娘的因素,还有一个,采薇觉得,自己如果真嫁给杜少卿,未来的生活即便富贵荣华享用不尽,也不是她要的,她要什么自己不清楚,但不要什么却异常明白,她跟杜少卿不适合。
大虎是四天后赶回来的,一进冀州府,听着这些沸沸扬扬的传闻,气的他差点厥过去,大栓是不成器,可大虎怎么也没想到,他能沾上赌,沾上赌还罢了,还把竹茗轩的房契偷出去输给了人家,把姐夫气的病倒,至今卧床不起,这样急难的场面却让才十三的采薇来收拾,这都什么混账事。
大虎进了竹茗轩抓住王宝财头一件事就问:“哪个畜生人呢?”王宝财看了采薇一眼,采薇上去拉舅舅坐下道:“舅舅别太着急了,事儿已经出来了,您再着急也没用,想着以后怎么管住了大栓哥要紧,这里的伙计多,回头让人听了笑话。”
大虎道:“那畜生干出这样的事儿还怕人笑话,你别替他遮着盖着,你跟舅舅说,那畜生人呢。”采薇道:“昨个寻到人,送回苏家庄去了。”
再说大栓,惹了这么大祸,自然不敢回家,入了夜还在街上逛荡,虽是四月了,可晚上还有些寒意,他穿的又少,又饿了两顿,唧唧索索就逛到了香远阁那条街上,缩在个门洞子里头,被香远阁门前招揽人的老鸨子一眼打上。
如今这满城的人谁不知道这个败家子呢,尤其这小子前两次跟着竹茗轩的伙计来送过茶,那眼睛盯在姑娘们胸脯子上,拔都拔不出来,一看就知是这里头的货。
这会儿一看见他,老鸨子就跟看见银子没两样,召唤了几个姑娘上去,就把大栓连拉带拽的给弄了进了香远阁,好吃好喝的招待他,晚上还给他找了漂亮有风情的姑娘。
大栓从火坑直线就掉进了安乐窝,他也没工夫琢磨别的,就觉得这里真好,没人数落他的不是,没人管着他,都奉承他,吃的佳肴喝的美酒,晚上还有人给暖被窝,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老鸨子也没跟他提要银子,他更是乐得想都不想,反正有吃有喝有乐子,倒真乐不思蜀了。
可惜乐了没几天,昨个一早王宝财就来了,王宝财按着采薇的话,进来找了老鸨子没二话,就问少东家统共花了多少银子,要实在账,若想着报虚账,就让她管少东家要去,竹茗轩一文都不给。
采薇跟封暮志那天的事儿,如今传的冀州府没有不知道的,都知道这位二公子可不是败家的少东家,是个有厉害手段的,从她手里讨不到好去。
老鸨子昨个还疑心来着,如果那位二公子真舍下里头的败家子,她几日的银子可找谁要去,这会儿王宝财来结账,她的心才算放下了,从大栓身上也捞了一大笔,也就没怎么报虚账。
王宝财给了银子,带着两个伙计到了里头,看见大栓直接道:“接着信儿,明儿刘东家回来,二公子说,你若是还想要命,今儿就回苏家庄去。”
王宝财一句话。大栓差点没堆乎哪儿,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他惹了这么大的祸,他爹还不打死他,吓的一个劲儿哆嗦,引得旁边几个姑娘咯咯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昨个夜里还像个英雄,今儿一早怎就成狗熊了,你就这么怕你爹啊,放心,你爹打不死你,打死了你他就没后了,你怕什么……”
虽如此说,大栓还是怕,尤其这冀州府可没他娘护着他,他爹回来一怒之下,大栓打了激灵,那还顾得这个安乐窝,逃命要紧,跟着王宝财出了香远阁,上马车就跑回苏家庄去了。
☆、39怒火烧大虎棍棒下教子
三月问自家姑娘:“为什么舅老爷回来前一天才去告诉表少爷。”采薇道:“即便大栓十恶不赦,也是舅舅膝下的独根儿苗,来的时候爹一再嘱咐我,找着大栓就送回苏家庄去,莫难为与他。”三月道:“那姑娘怎么不一来冀州城就把他从那腌趱地方弄出来,这几日倒白花了几百银子进去。”
采薇眨眨眼笑了:“我若当时把他送回苏家庄去,积不下这些过错,舅舅便想发狠教子,舅母一力护持,大栓也得不着教训,越发让他作过了头,舅母就是想护着也难,这一回就让他记住了,以后轻易不敢再犯。”
别说三月,旁边的王宝财听了都觉得,姑娘这主意实在厉害,王宝财空闲的时候常去街尾的茶馆里听书,听的说书的嘴里有那么一种人,谈笑间便能樯橹灰飞烟灭,王宝财发现,说不定,他们家姑娘就是这种人,什么事到她这儿,都能想的通透办的明白,少东家再钻回娘肚子里头投生个八百回也赶不上,只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再说大栓,奔了家来,一进门他娘才算放了心,李氏这心悬了几日,着急的不行,有心遣了底下人去冀州寻大栓回来,又摸不着个门路,不知大栓跑哪儿去了,不想儿子惹下的大祸,心里倒开始埋怨苏善长。
大栓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便是闯了些祸事,值当就这么着吗,把孩子吓的都不敢回家了,在外头还不知道饿着冻着了没有呢,心里存了些怨气,善长病着,都没去东院子里瞧瞧,这会儿瞧见大栓,一见却心疼开了。
这才多少日子,人就瘦了几圈,脸色也有些削黄削黄的,拽到屋里头,让丫头忙预备洗脸水,吃食,一边拉着儿子的手一叠声的问:“这些日子可去了哪里?把你娘的心都要急坏了。”
大栓哪里吃得下去,拽住他娘跟拽了根儿救命稻草一样:“娘,娘,我爹要回来了,我爹要打死我的……”
李氏看他吓的那样,心里更疼的什么似的,把大栓抱在自己怀里安慰:“怕什么,有娘呢,什么大事,不过几个钱罢了。”大栓这才心定了些,躲在自己院子里好吃好喝的养着。
大虎得知采薇是在香远阁找到的大栓,肺都差点气炸了,就不明白,自己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下这么个就会吃喝嫖赌的畜生来,都没在冀州停一停,快马加鞭,连夜就赶回了苏家庄。
到了家,也没先去看姐夫,抬脚进了西院大门,没去正房,直接去了后头大栓的院子,刚到了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丫头叽叽喳喳的调笑声,大虎那股子火更是烧上来,正经的好处一点没长,这些歪的斜的,倒是不用学都添全了。
去年趁着自己在外头,李氏竟比着人大家宅门的公子少爷,给大栓房里添了两个丫头,大虎回来的时候,早就成了事,李氏说:那两个丫头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他要是非不让留,就仍卖了,大虎心善,见那两个丫头还算规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可这会儿惹了大祸的大栓,不知闭门反思,还跟房里的丫头鬼混。
听见里头的声响儿,大虎就觉得,脑门子上直崩火星子,抬脚把院门踹开,左右看看,抄起旁边立着的顶门杠子几步就进了屋。
屋里头大栓正抱着个丫头勾脖子亲嘴呢,听见院门一声响,接着他的小厮升儿忙着喊了声:“老爷来了,啊……”被大虎抬脚给踹到一边,进屋见到炕上鬼混的大栓,大虎火遮了眼一样,抡起手里的顶门杠子就砸了下来。
那个丫头尖叫一声,吓得早堆乎炕角了,大栓倒是灵敏,连滚带爬滚下了炕,大虎一杠子打在炕桌上,炕桌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两截。
大栓一看吓的魂儿都飞了,他爹这是要的命啊,鞋都顾不得穿,踉跄着往外跑,刚跑到院里,他爹就追上来,一杠子又砸下来,亏了旁边的廊柱子挡了一下,大栓的身子躲过去了,胳膊却没躲成,就听啊一声惨叫,大栓抱着胳膊摔到院子里。
第17节
满院子的小厮丫头忙着来拦,哪拦得住,却只把大虎手里的杠子夺了去,大虎却还不解气,挣开众人,上去又踢又踹,踹的大栓嗷嗷直叫,在地上滚来滚去……
李氏奔进院来,急忙扑到了大栓身上,大虎瞪着她怒喝:“你给我闪开。”李氏喊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干什么啊!大栓纵有天大的错,你说他,教他,打他,我都不拦着,可你这是要他的命啊!”
大虎咬牙切齿的道:“我就是要这畜生的命,我刘家门里不养活这样败家的畜生,他赌,他偷,他嫖,刘家八辈祖宗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丢光了,今儿我非的打死他,你给我滚开,滚开……”
李氏哪里肯躲,死死抱着他的腿哭喊:“你疯了,你疯了,大栓是你儿子,不就几个钱吗,几个钱吗,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你要儿子的命来偿……”
刘氏扶着善长过来的时候,这里正闹的不可开交,善长一看这样儿忙喝了声:“大虎你做什么?”
大虎一看姐夫那个病歪歪的样儿,心里愧的满脸通红,上前一步就要跪下,被善长一把搀住:“你这是干什么?”大虎道:“姐,我大虎对不住你,大栓这个畜生把姐夫气成了这样,弟弟心里愧的慌,愧的慌啊!姐,姐,大虎对不住你啊,还有采薇,才多大个孩子,倒给这畜生去收拾烂摊子。”
刘氏道:“一家子说这些做什么?你们两个丫头,赶紧扶着少爷进去,升儿你去请了郎中来,张婆子,把你们家太太搀到屋里头去,这闹的像什么话。”
刘氏发话了,院里人没有敢不听的,不大会儿功夫,就都进了屋去,请了郎中来,说大栓的胳膊恐是折了,又忙着去县城里请接骨的大夫,忙活到了掌灯时分,才算料理明白。
善长还在病中,撑不住这许久,等着大虎这边儿消停了,刘氏便扶着回去了,这边屋里就剩下大虎两口子和大栓。
大栓抱着胳膊缩在炕角,连头都不敢抬,李氏护在儿子跟前,大虎看见大栓哪个样儿,气就不打一出来,这会儿人都走了,李氏才小声道:“你别总瞧着儿子一千个不顺眼,便是再不好,也是你嫡亲的儿子,一点儿小事你就喊打喊杀的要儿子命,真有个好歹,你刘家就绝后了。”
“绝后?”大虎恨道:“有这么个畜生我倒情愿绝后,省的将来让人家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们刘家的祖宗。”
李氏被他一句话差点噎死,好半晌才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五千两银子,也不值儿子一条命啊!”
大虎瞪着李氏忽然点点头道:“我才知道,大栓怎么就成这样了,有你这样的混账娘,想不混账都不成。”
李氏脸色一变,也气上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看我们娘俩儿,哪儿哪儿都不好,心里就没我们娘俩儿,都搁着东院你外甥外甥女呢,你当我不知道,五千两银子算什么,还及不上明薇嫁妆的一半,再说,大栓输得不过竹茗轩的房契,能值几百两,了不得了,他不给,舍了这处,再另寻门面重开一个不就得了,是你那个能干的外甥女,非要那五千两去赎了来,最后却按在大栓脑袋上……”
她话没说完,大虎一抬手把炕桌翻在地上,李氏吓得急忙闭了嘴,大虎站起来指着李氏吼道:“你混账,你懂个屁,你只说那是一个铺子,那可是咱们家的根本,如今整个冀州府周围几十个县,谁不知道竹茗轩的字号,这畜生把铺子输给人家,我们就舍了铺子,这样下去,咱那些主顾怎么想,人家以为你怕了封暮志哪个地痞,也出不起这些钱,竹茗轩的字号就砸了,砸了字号,你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冀州府那间铺子去年春,南边过来的茶商,张嘴给一万银子呢,我也算看出来了,你跟你儿子就是个败家的货,从今儿起,大栓一步不许出大门,你在家好好看着他,好吃好喝的,有你们的消停日子过,倘若再惹事,你们俩都给我滚回老家去,反正那边的宅子也修好了,是你心心念念都想回去的地儿。”
说着,转身要走,李氏急忙拽住丈夫:“大晚上的,你,你去哪儿?”大虎不想搭理她,甩手推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氏颓然坐在炕上,老家那头的宅子,她是去年开春让她兄弟寻人翻盖了的,盖了里外三进的院子,让她娘和兄弟先住了进去,大虎说的不错,李氏在这苏家庄是住的厌烦了,每天都想着回去呢。
这里有东院的大姑姐,她这个当弟媳妇儿的,哪里熬得出来,偏大虎是个凡事儿都听姐姐话的弟弟,她这个媳妇儿的话倒成了耳旁风,说不准,还招来一顿骂,如今没回去,李氏是舍不下买卖呢。
如今这买卖说起来是四家的,除了苏刘两家,还有南边的皱兴和杜家的干股,李氏琢磨着,横是不能总这么搭着伙做买卖,多早晚是个头呢,早晚得分出来,晚了还不如早,趁着现在买卖赚钱,还能多分些银钱,有了银子自己娘家那头人多,想开个什么样的买卖不成,用得着成天在人眼皮子底下服小做低的吗。
她娘家的嫂子跟她说了多少回了,说大虎是个心里没计算的,大小九个铺面,最赚钱的就是冀州府的铺子,可那里的账房伙计掌柜都是苏家的心腹,就是捣点儿鬼,大虎怎会晓得,年底分银子的时候,不知往自己家里倒腾了多少去,大虎纵然不理会,难不成你也是个傻的。
李氏也早疑心这个,听她嫂子一说,越发认了实,总算着苏家多分了银钱,不然做一样的买卖,怎的瞧着东院处处都比西院强呢,平日里人吃马喂,使唤的银子跟流水似的,怎的就苏家的银子多,还不是看着大虎实在,往家里头搂的,到了事儿上,又来扮好人,李氏心里越想越不平,可一时也寻不到由头分家。
大虎进了东院到了他姐屋里,善长已经睡了,就他姐一个人在套间的炕上做针线,大虎一见他姐,浑身撑的力气都散了,跟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一屁股坐在他姐跟前。
好半晌才道“姐,你还记得不,那时候赶上荒年,饿的都吃树皮啃草根了,咱家不远处地主家的地里头,那玉米一颗一颗的长着,那时饿的我实在不成了,晚上跑出去,偷了几个回来,咱爹知道了,一顿板子差点没打死我,把玉米一个不少的送了回去,咱爹跟我说,就是饿死也不能偷人家东西,可你看看大栓,是个什么东西啊,丢了咱刘家祖宗八辈儿的脸了。”
刘氏叹口气摸摸弟弟的头:“大栓小时候那会儿,你见天往外头跑买卖,一年到头也在家待不了几日,你媳妇儿宠孩子,宠到这么大都成人了,你再管怎么管的了,别说大栓,你瞧采薇,是从小跟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跟你姐夫说的话,什么时候她听了,心里的主意正着呢,好歹都是她们自己过得日子,咱们当爹娘的能管的管,管不了的,也只能随着她们去吧!”
大虎道:“大栓哪比的上采薇呢,采薇什么不知道,什么不明白,小小年纪,一去就把冀州的难给解了,如今咱竹茗轩的买卖还更好了,姐,我是想着把大栓送老家去好好圈两年,或许还有救,您说呢?”
刘氏想了想道:“可你媳妇儿哪儿……”大虎眼色一冷:“这个家还由不得她做主。”刘氏心里觉得,这事不妥,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大虎。
大虎转回头第二日就跟李氏说,让她跟儿子回老家去,李氏这才有些傻,闹来闹去,这回大虎竟真要送她娘俩儿回去,她是想回去,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啊!
李氏慌了手脚,忙找他嫂子过来商量,她嫂子一听就道:“既然闹到这种地步,不若就揭开锅,就着这个由头分出来过,我瞧着,指望你家大虎,赶明你什么都捞不着,现在分出来,手里头攥着真金白银你还怕什么?”李氏听着嫂子这话有理,咬咬牙道:“对,分家。”
☆、40失成算糊涂李氏闹分家
李氏琢磨着这事儿她要先跟大虎说了,依着大虎的脾气,她一准没好果子吃,最后这家没分成,自己还落一身不是,倒不如直接去寻刘氏,先探探口风。
李氏打好主意,等到定兴县铺子里的伙计来寻大虎,大虎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奔着东院来了。
进了刘氏的正院子,迎头就看见林荣家的刚好从里头出来,林荣原是铺子里的账房,是个老鳏夫,前年病了一场,善长瞧着他年纪也不小了,总在外头也不妥当,正好家里头缺人手,问了他的意思,就进了苏家来当个外头的管事,管着进出的银钱账目,又看他屋里没个知冷着热的婆娘,就说给他找一个。
刘氏说跟前的陆婆子合适,就是那年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说是婆子,年纪还不到四十,生的挺齐整,手脚也勤快,善长问了林荣的意思,林荣点了头,挑了个好日子就成了礼,就在苏家后街的小院里头安了家,平常来来去去的也方便。
如今苏家府里外头是林荣,里头算得上林荣家的最有脸面了,因此,李氏见了也会给些体面,林荣家的心眼活,一看就知道李氏这一来准没好事,老爷自打抬回来,李氏一面都没露过,前儿又闹了那么一场,今天巴巴的过来,定是无事不等三宝殿。
那天在家里林荣还跟她说,这位舅太太忒糊涂,看着精明,心里着实没成算,这些年买卖做大了,她倒生出了旁的心来,越发远着大姑姐,偏那点儿心思,旁人一看便知,每年分银子的时候,她都占头一份,这四家的买卖她拔了头筹,还不是因为苏东家偏着她,看她就一个小子。
可这便宜占了,心却越发贪了,去年分成的时候,背着东家过来找他,非要看看四家分成的总账。
如今她儿子闹成这样,她还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这婆娘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任她闹出天去,打量夫人是好脾气的,如今不过看着兄弟的面上忍她,她再往上作,真把大姑姐的脾气作起来,她吃不了兜着走。
李氏瞧了瞧窗子,小声问:“大姐可在里头?”林荣家的道:“刚服侍老爷吃药睡下了,如今正在西间的炕上陪我们家小少爷耍着玩呢。”
李氏点点头迈过门槛进了屋,刘氏早听见外头的响动,心里琢磨李氏这么些天都不过来,今儿怎么倒来了。
李氏一进屋就见炕上散了一堆小孩子的玩意,瞧着甚是新奇精巧,和尚坐在一堆玩意中间,摆弄摆弄这个,玩玩哪个,或拿起来给她娘显摆,小嘴咧开笑的正欢。
李氏不由的算起来,这些玩意儿不用说,定是大虎从京里头给捎回来的,从那些年,大虎每次出去做买卖捎回来的东西,他姐姐家这几个孩子都是头一份的,大栓倒是个零头,如今可好,恨不得把亲儿子打死了,这么大的家产不都便宜了外人,傻的分不清里外了。
“舅母的脸好丑,好丑……”和尚口无遮拦说了一句,李氏脸色有些僵,刘氏喝道:“胡说什么,还不玩你的,再胡说这些都给了人。”
和尚一听,急忙伸手把炕上的玩意儿哗啦一声全呼噜到自己怀里,身子一伏就趴在上面,霸道的道:“这是舅舅给我的,谁也不给。”那个样儿活脱一个小霸王,倒把刘氏给逗笑了,让丫头过来把他抱到里边屋里去哄着玩,招呼李氏坐下。
上了茶,李氏抿了几口茶,东拉西扯说了半天不着边际的话,最后刘氏才听出几分门道来,索性直接跟她说:“有什么话直接说,一家子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李氏才道:“贫的时候一家子守着,互相接济照顾也是该的,如今这日子富了,一家子有一家子的事儿,大姐这边的事儿也多,我也就长话短说了,咱这买卖做到如今这般成色,可着冀州府都数得着了,可大虎总在外头跑也不是事,若是他在家里常管着点儿大栓,大栓何至于落到今日这样,前儿大虎跟我商量着说回家去呢!”
刘氏一愣:“回家?回什么家”李氏道:“大姐怎么糊涂了,如今这是苏家庄,咱刘家的坟茔地可不在这里。”刘氏这才回过味来,脸色略沉:“你说是回老家?”李氏道:“大虎也是这个意思,不好跟大姐姐夫张口罢了,我是想着,我跟大虎就分出来,回老家或接着做买卖,或种地,都算落叶归根了。”
“落叶归根?”李氏这几句话就跟块石头一样扔出来,狠狠砸在刘氏心口上,刘氏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是想分家?”李氏点点头:“还是分开的好,赔赚穷富彼此都碍不着,却也拎清,也省的我们三口带累的你们一家不安生。”
到了这会儿,刘氏才看清这个弟媳妇儿,不止私心重,还是个糊涂婆娘,怪不得大虎死不待见她。
刘氏压了压火气:“你想怎么分?”李氏一听有门,就把跟她嫂子商量的那套说出来道:“我想好了,我跟大虎头一个要分出来,不好真把买卖分成四份,我们就吃点亏,冀州离着老家那边近,九个铺子其余八个我们都不要,就要冀州一个铺面就是了。”
刘氏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弟妹这是都算计好了,这是大事,我做不得主,林荣家的,你使唤人去城里把大虎叫回来,说有大事要商量呢……”李氏吓了一跳:“大,大姐,这事您跟姐夫定了就成,当着姐姐姐夫的面,大虎就是心里头想分,也张不开嘴。”
刘氏呵呵冷笑一声:“张不开嘴,分家这样的大事,我们两个女人能定吗,更何况你还要冀州的铺子?”
李氏忙道:“不然,就分银子,铺子我们不要了……”刘氏道:“要银子,要铺子,都是分家,这事儿势必要当面说个清楚明白才行。”李氏搅着手里的帕子咬了咬牙,反正事儿也说到这儿了,拼着大闹一场也要分家。
采薇安置好了冀州府的事儿,惦记这她爹的病,嘱咐了王宝财,就忙着赶了回来,刚进家门,老远就听见他舅舅的声音,忙进了里头,就见他舅舅站在院子里头,指着李氏怒骂,不是她爹拦着还要上手去打 。
大虎就想不出来,这是怎么了,怎么家里这乱七八糟的事儿一茬接着一茬,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大虎道:“你想回家,赶紧给我滚,现在就滚……”一眼看见采薇道:“二丫头你赶的巧,正好来替舅舅写休书,我要休了这个婆娘。”
采薇哪想到一回来就遇上这事儿,瞧了她娘一眼,她娘轻轻摇摇头,让林荣家的把李氏给拽了出去,这头拉着大虎进屋坐下才道:“你这个火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我不过说了个头,你没听底细呢,就要打要骂的休妻。”
大虎道:“姐,这婆娘要不得了,成日家净听她娘家人的挑唆,分家,你看看她这肚子里都是什么主意,这是要毁家呢。”
刘氏道:“行了,你也别净看着她一百个不待见,你瞒着她在外头那档子事儿,打量姐不知道呢,别的不说,这上头你先对不住了她。”
大虎脸一红,索性揭开道:“昨个我去城里就是为了她,说病了,郎中瞧了说是喜。”刘氏忙道:“喜?几个月了?”大虎道:“两个月了。”
刘氏叹口气道:“论说这是好事,可你媳妇儿跟着你这么多年,又生了大栓,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着这些情份,你也不能休妻,分不分家的,你们两口子回去也商量商量,其实分了也好,如今我倒是觉得,这个买卖是赚钱,可烦心的事也着实多,不如买些地赁出去的拎清。”
好容易劝着大虎回去了,一扭脸瞧见采薇立在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心里琢磨什么呢,眼睛都有些发直,刘氏喊了她两声,采薇才回神。
采薇是觉得,这世上的男人原来都一个样的,就连舅舅这样老实的,都在外头弄了个小老婆,虽说舅母招人烦,可这难道是娶小老婆的理由。
刘氏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片刻道:“想什么呢,娘喊你都没听见?”采薇摇摇头:“没想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刘氏见她满脸倦意,不禁心疼上来:“让你瞎逞能,快回屋里洗个澡好生歇着吧,回头把身子骨都拽拉坏了。”
采薇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刘氏不禁埋怨丈夫:“你瞧瞧把孩子累成什么样了?”善长道:“大栓要是争气,采薇也不用受这番大累了。”
刘氏道:“今儿大虎媳妇儿提出分家,虽说闹了一场,可我心里也想着,或许是个长远之计,你跟大虎也都不小了,这买卖却越扑棱越大,你俩哪儿照管的过来,每年还要算着大帐分成,到了年底,你跟大虎都成夜成夜的不睡觉,长此下去哪撑得住,倒不如分了。”
善长道:“不成,如今咱们竹茗轩的买卖正是好势头,我跟大虎商量着,还要去兖州府开个铺子,等过几年,京城里也要有咱竹茗轩的字号,起早贪黑好容易立下这番家业,我还指望着将来子孙继承了去呢,怎么能收回来。”
刘氏道:“可如今你想怎么着,这么大的买卖谁管的过来,你跟大虎还不累死了。”善长道:“这事我也想好了,以后就让采薇管。”刘氏忙道:“不成,她一个姑娘家,上个月娘跟我商量着给她说亲呢。”
“说什么亲?”善长道:“远近的人家都算上,谁配的上我的采薇。”刘氏扑哧一声乐了,白了他一眼:“你倒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依着你的意思,咱家采薇就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善长道:“总要合她心意的才成,难不成她不乐意,咱们非逼着她嫁人,不说招个上门女婿吗,这事早着呢,先不急,我是想
下个月让她跟着王宝财去南边走一趟……”
刘氏一愣忙摇头道:“你这话怎么说,她可是个姑娘,你让她跑那么大老远,倘若路上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善长道:“你自己生的丫头还不知道,这丫头主意正,胆子大,最难得遇上急难之事,也不慌不乱,这处变不惊的功夫,我跟大虎两个加在一块儿也赶不上她,若是只运茶也不用她跑这一趟,还有明薇那些嫁妆,都要一起运回来,大虎家里这个样儿,外头那个还有了喜,他怎么脱得开身,再说,我也真想让采薇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总觉得在家里圈着她不是事儿。”
刘氏犹豫半晌还是觉得不妥,可瞧着丈夫主意已定,也不知怎样拦,叹口气没说什么,采薇倒不成想,去了一趟冀,给自己赚来个江南行,得着信儿以后,欢喜的不行,掰指头数日子的盼着这个月赶紧过去呢。
先不提采薇,再说大虎,那天回了家来,脸一撂,让管家把李氏嫂子并两个侄女的东西收拾了,连夜撵着走了,李氏瞧着大虎那脸色,声儿都没敢吭一下。
虽说大虎总说要送她跟大栓回老家,可写休书还是头一回,李氏真有些怕了,而且她看得出来,大虎这回真不是吓唬她,是来真的呢。
李氏偷偷瞄了一眼大虎,心里转悠着这事儿怎样转圜回来,不想大虎的脸上并不见刚才的怒色,只是看着她冷冷的开口:“实话跟你说,去年在外面我有了个女人,是个规矩的外省人,叫秋萍,如今已然有了喜,下个月我要迎她进我刘家门……”
顿了顿继续道:“念着过去的夫妻情份,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条路是休了你,第二条路,从此看着大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吃喝穿用短不了你的,旁的事不许掺和,好好养着你的精神,省的成天胡思乱想,给你一宿想清楚,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别跟想着跟我撒泼的闹,这事儿,我说了就算。”
☆、41鸟出笼采薇初次下江南
采薇真没想到,她爹会让她独自南下,这对一个古代受了半辈子封建礼教熏陶的男人来说,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她爹却做了。
采薇有时候觉得,她爹虽是个庄稼汉,可潜意识里是个很具有开放性思维的男人,他敢想更敢做,而且,她爹说让她去了,她奶一开始唠叨了几日,最后也只得放任不管了,采薇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有这么个爹真不赖。
明薇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或许是从小喜穿男人衣裳的缘故,采薇连行动说话都颇有几分男子气,不知底细的人,真分辨不出来,天青色袍子,腰间束带,碧色垂落丝绦下缀着扇子套荷包等物,头发仍用一支古拙簪子拢起,戴上璞头,活脱就是一个富贵人家远行游历的小公子,只不过唇红齿白过于俊俏了些。
明薇把给她做好的几套袍子放在包袱里交给三月,一边嘱咐:“这一趟山高水远,路上人杂事多,你这个性子需按压着些,少去管人家的闲事,最要紧莫要露了女儿身,出门在外的万事皆有小心,早去早回,莫为了杂事耽搁。”
采薇笑了:“姐放心,不过下趟江南罢了,身边还跟着王宝财和三月呢,至于归期,姐姐的成婚大礼之前,必然能赶回来的。”
刘氏不禁道:“真成疯丫头了,见天的就想往外跑,一说出去,你瞧欢喜的恨不得变只鸟飞了。”
鸟她是变不了,如果能变,采薇早变了,但立在船头顺着运河逶迤而下,水面拂起的晨风带起她的衣袂猎猎而动,说不出的畅快,采薇深吸一口气,真觉得仿佛肋插双翼一般自在。
已进了五月,气候和暖,两岸参差的人家,水边是随风涤荡的杨柳枝,河面上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日光越过云层斜斜落在水面上,船桨划过荡漾起粼粼波光,美的如诗如画,这就是旅游啊!完全环保原生态的旅游。
三月手里搭着斗篷从船舱里出来,给她披在身上埋怨:“一大早就立在风口里,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自打上了船,我瞧着都一个样,公子倒是日日看不厌烦。”
王宝财道:“如今没大看头,等过了兖州府才算进了南边,哪里的水面宽,一眼望去,荷塘连成片,如今正是最美的时节呢,过了瓜洲渡,从镇江再到杭州,扬州,真真繁华绮丽,跟咱们冀州府终年土锵锵的不一样,连男人都生的很是秀气。”
说着,笑看了采薇一样道:“说起来,咱们二公子倒像个地道的南边书生,只是说话不一样,南边的人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嗯,就跟去年上杜老爷的笀辰,请的那几个南边小戏班唱的曲戏一样,好听着呢。”
三月讶异的道:“旧年皱家老爷来咱们家看老夫人,我倒是听见过他说话,依依呀呀的半天不知道说的什么,走了以后,老夫人还问夫人:这皱家老爷怎么说的话跟唱戏一个样,倒是好听,就是听不出个子丑寅卯的来,倒不知两家怎样做买卖谈生意,惹的我们几个丫头一阵笑,后来想想也真有几分道理。”
王宝财道:“他们也会说些官话的,便是不会说也能听的明白,再说,日子久了,彼此也就都知道了。”
采薇道:“江南的话还算好懂的,再往南边走,说的话就更难明白了。”三月笑道:“咱们家叔老爷就在那边学本事呢,这一待好几年都没家来,想来说了一嘴南蛮子的话了。”
第18节
王宝财道:“南蛮子却不好,听有记性的老人说,四十年前那场大战,咱们大明的定国公挥军南下,直打到南蛮子的老窝,差点灭了它的族,那边的什么南蛮王,才递了降表纳贡称臣,使得我大明四海升平了这些年,如今听说这一两年里又不消停呢,屡次侵扰百姓,抢夺财务,如今南边好些百姓过不下去的,都拖家带口的往中原跑,咱们铺子里有好几个都是南边过来的人,听说朝廷正商议着往南边调兵,真打起仗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呢。”
采薇忽然想起小叔的信里头说,要参军,原先她还不大明白,怎么想起这个来,如今看来,原因竟在这里,这个大明朝并非她知道的那个大明,但兵营军营沙场。想来什么朝代都一样。
对于采薇来说是很远很远几乎够不着的事儿,虽跟小叔说了很多战争上的故事,可不代表她就理解战争,期望战争,可她也知道,这或许是小叔的机会,小叔骨子里有些天生的英雄气,即便出身卑微,也未曾磨灭了他的志气,或许真让她一语成真,小叔的价值和理想都会在战场上体现,机会造就英雄,可是战争的胜利却是用万千英雄的热血和尸骨堆积而成,所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矛盾却有残酷。
“公子进去吧!日头大了。”听见三月的声音,采薇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想出神了,确有些热上来。
她扭身回到舱里,歪在窗下,拿了本书看,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心里总想着小叔的事,小叔的信儿从每月一封,到每月两封,总是厚厚的,其实,每次小叔自己的事儿都说的不多,大多说一些见闻故事,从一开始的粗略记录到后来的几乎每天的事儿都写,事无巨细仿佛日记。
小叔不过是日记里的一个人而已,风景,花草,民俗,包罗万象,使得采薇读起来总觉得,自己也置身其间一般,或者说小叔口述的太过生动,他哪个木头师兄记录在信上也分外动人。
想着想着便觉困意上来,放下书靠在软垫上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偏西。
三月进来道:“公子好睡,我进来了三回,见公子都睡的熟呢,想着左右无事便没叫醒公子。”说着,打了热水来,伺候采薇洗漱了,采薇才觉得有些饿,便问:“晚上有什么吃食”
在船上都吃早晚两顿饭,晌午若饿了,便吃些干粮点心,晚上这顿才要正经做的。
三月道:“船家打了新鲜的河鱼上来是,我刚去瞧了好大的花头大鲢鱼,一条足有两斤多,想着公子喜欢吃,就要了两条来,正要问公子怎么吃,红烧还是糖醋,或是用船家的土法子炖了。”
采薇一听就觉得肚子更饿了,想了想道:“你去点个小炭盆子搁在船头,寻个瓦罐来,再找些菜蔬豆腐,咱们吃鲜鱼锅。”
跟着采薇三月什么没吃过,姑娘在家时,把下厨当个消遣的乐子把弄,若有了什么新鲜吃食,就要摆弄着花样做,只鱼就能变出好几样吃法,因此大姑娘总说:“跟着这么个好吃的主子,她们院里的丫头嘴都叼了,寻常的饭入不了口了。”
大姑娘这是实在话,他们家姑娘做出来的吃食,别说吃,有些听都没听过,却真真好吃,比馆子里的菜还入味呢,因此三月一听,馋虫就勾了上来,欢喜的跑出去寻采薇要的东西。
王宝财以前就知道东家这位二姑娘读书识字做买卖上都有本事,可看着她利落的收拾活鱼,也有些傻眼。
采薇把鱼去鳞净肠,从中间破开,鱼骨切成段,把鱼骨头和鱼头放进瓦罐里熬上,鱼肉片斜片,放在大碗里,指使三月进去拿了三个胡凳出来放在瓦罐周围,洗好的菜豆腐干蘑菇什么的,也都放在旁边的大盆里,对王宝财道:“站着干嘛,坐下吃啊!”
自打出来,每次吃饭,公子都叫他一起,一开头王宝财还有些拘束,虽说跟东家一起出来,也是吃在一处,可毕竟东家是男人,后来跟采薇吃了几顿才习惯了,所以采薇让他坐,他也没推辞。
涮鱼肉,尤其临着河水坐在船头涮鱼肉真是极品的享受,船头挑起风灯,一簇炭火上熏蒸着鲜美的鱼香,船泊的地方是个野渡口,周围没几个夜船,倒是更有意境。
忽然耳边传来洞箫声,在静夜里飘过来,映着头上皓月,水中波光,竟让人不觉神移。
采薇仔细听是一曲平湖秋月,应情应景,箫声渐没,采薇不禁想起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叹道:“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三月小声道:“公子看,是那边船上人吹的。”采薇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离他们船有十几米的岸边泊着一条小舟,舟上立着一个玄衣男子,渔火昏暗,月光清浅,看不大清楚面容,只隐约看出轮廓,像个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腰佩长剑,剑鞘在月光下泛着乌光,手里执箫,迎风而立,风姿不凡。
采薇忽然心生警觉:“宝财我怎么觉得,这个人的影子有些眼熟呢?”王宝财道:“从咱们上船,他一直远远跟在咱们后头,都几天了。”
采薇道:“你说是不是歹人强盗盯上咱们了?”三月小声道:“哪有这样的歹人,说不准人家正巧跟咱们顺路罢了,这从北到南的水路就这一条,人家不走这里能走哪里?”
采薇瞪了她一眼道:“那也没有,我们停他就停,我们走他就走的理儿,这人我瞧着像个江湖人,江湖上什么人没有。”
三月看了那边船上的人一眼道:“若真像公子说的 ,是那偷偷摸摸躲着等机会才下手的歹人,也没有大晚上还有闲心吹箫的。”
采薇一想也有道理,想到自己潜意识里的防备之心,不禁失笑,这大概是现代人刻在骨子里的弊病,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不过小心点总没大错,又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总觉得有些熟,忽想起杜少卿来,在心里比对一下摇摇头,杜少卿比这人略矮了些,也不会佩把剑在腰上。
她想起杜少卿也是下意识反应,她认识的人里,有这种挺拔风姿的人,大约只有杜少卿了,大栓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不像个男人。
想起大栓,采薇又想起她舅母李氏,说起来真是可恨人可怜,可怜人可恨,她出来的时候,舅舅正操办着娶二房呢。
她听见底下的婆子们说,舅舅外头这个叫秋萍的女人已经跟了舅舅小一年了,是定兴县城根底下赵庄子上的人,她弟弟是竹茗轩的伙计,去年腊月里得了场大病,大虎过去瞧过一次,父母早去了,就一个姐姐,不知怎的,后来就跟了舅舅。
如今有了喜,直接娶进来就是二房,舅母前两日多大的精神折腾,才几日竟憔悴的不成样儿了,虽有几分自作自受之嫌,却也令人可悲可叹。
“公子,公子……”三月推了她一把:“夜了,河上风凉,公子进去舱中吧!”采薇点点头,进了舱中,收拾了躺下,不一会儿又闻箫声起,仔细听了却是一曲思无邪,朦胧中不觉睡了过去。
以后数日均可见不远处的小舟,随着她们的船或走或停,却再不闻洞箫声起,也没见着那个人。
过了瓜州抵淮安,下船换马车走了半日便看见了浮梁县,远远的就闻到侵鼻的茶香,从马车望过去远近都是一层一层的茶田,错落有致,如今春茶已过,下一季就是秋茶了。
采薇总以为江南是指的苏杭,哪里想到这里不是苏杭,王宝财说:“这里距离杭州不远,走官道过去有一日便能到了。”
采薇知道这次爹让她来,也不是光为了拉货回去,如今皱家的小子都大了,几次都是他们压船北上的,这次她来,是让她来熟悉熟悉路程,认认这些人。
皱家的宅院盖在山脚下,宅子依着后面的茶田,葱郁的绿色中一弯白墙黛瓦,颇具江南的建筑风格。
采薇这个身份不过掩耳盗铃的事,为的是糊弄外人,皱兴是竹茗轩的东家,自然蛮不过他去,也知道这位苏家的二姑娘有主意,有本事的,且是个先公后私的明白人,见了面先把账目对清楚,把要运回去的茶单子给了皱兴,才说别的事。
采薇跟着皱家的大儿子皱进宝去看了后面的茶作坊,又逛了一日浮梁,才带着王宝财去了杭州,路上采薇才想起来浮梁可不就是现代的景德镇一带吗,怪不得周围的镇子好些烧窑卖瓷器的。
采薇想起一事问宝财:“我爹怎的就没想做瓷器的生意,反正顺道的事儿?”宝财道:“几位东家原也商量过的,就是不知怎么个做法,便宜的卖不出行情,贵重的,从南到北的运回去,不知道损坏多少,倒还不知赔赚呢。”采薇一琢磨也是,便也暂歇了心思。
去杭州把她爹给明薇定的首饰衣料都弄上车,因怕错过明薇的好日子,也没敢逛,就忙着往回走。
从杭州城到浮梁走陆路,却要过一片夹山道,来的时候,采薇只觉两边山势甚陡,却没想到上回船上的不是歹人,这次青天白日就遇上了强盗,看上去七八个汉子,人手一把大片刀,一脸横丝儿肉,凶神恶煞一般的拦住路吆喝,王宝财脸都吓白了,采薇也真怕了……
☆、42野渡口调皮采薇施诡计
采薇能如此清晰感觉到那种恐惧,这不是现代的拍戏,这真的是一伙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了的强盗,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采薇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弱小无力,仿佛待宰的羊羔。
这一刻采薇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总想着生活没有意义是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想法,脑子里仿佛走马灯一样,瞬间划过很多画面,令采薇意外的事,竟然没几个现代的,几乎都是这几年的,她爹,她娘,明薇,她奶,她小叔,舅舅,甚至大栓和舅母。
她忽然顿悟,自己早已融入了这里,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如果在这里让这伙歹人杀了,她能想到家里人会多难过,她爹还病着,明薇要出嫁了,她不能死,她要求生,可怎么求生,采薇迅速镇定下来。
她盯着王宝财和三月开口:“宝财,三月,你们怕不怕死?”“怕……”王宝财和三月真想这么说,可看到采薇眼睛里的光芒,两人同时摇摇头:“不,不怕。”
采薇道:“好,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歹人……”采薇打开旁边的首饰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根簪子,把首饰匣子塞给三月:“抱好了,这可是我姐的嫁妆。”“姑,姑娘……”三月刚叫出来,采薇已经蹿出了马车,看都没看前面拦在道上的强盗,抬手一簪子扎进马屁股里。
马吃痛,抬起前蹄,长长嘶鸣一声,疯了一样往前冲去,采薇趴下死死抱住车辕,耳中听到一声清啸,后面的就没听着了。
闭着眼,就觉得两侧的风嗖嗖从耳边过去,采薇记得,出了这条夹山道,前面一大段都是平整的官道,可她忘了,马惊了怎么还会沿着路走,自然是横冲直撞。
采薇觉得,自己被甩的都快成泄黄的鸡蛋了,马儿依旧没停下的趋势,而且,她能感觉到风越来越大,越来越颠簸。
她勉强睁开眼心都凉了,不远处就是几十米就是悬崖,除非马这时候来了急刹,不然,她们有死无活,就算躲过了强盗,他们摔下去一样尸骨无存,完了,采薇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个死法真他娘难看。
千钧一发之极,忽见一匹黑马并头追来,采薇没看清怎么回事,就听唰唰两声,哐当,身子直直摔了下去,疼的她撕心裂肺,不过一向怕疼的她,头一次觉得,原来疼也这么值得庆幸,知道疼,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缓过劲儿来,发现真悬,前面一米就是悬崖,王宝财和三月从车上跳下忙过来扶她:“公子,公子……”王宝财还算有点定力,就是脸色白了点,可三月就不行了,直接扑过来:“姑娘姑娘,呜呜呜,姑娘……呜呜……姑娘……”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额头上磕破了一块皮,血丝渗出,跟她的眼泪混在一起,真像一只狼狈的小花猫,采薇努力抬手戳了她一下:“哭什么?你们家姑娘在家呢,我是二公子,我又没死,你犯不上现在就给我哭丧。”
采薇扶着三月和王宝财从地上爬起来,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勉强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这才有空打量救命恩人。
挺拔的身姿,立在一头神骏非常的大黑马前头,人跟马都异常不可一世,采薇一直认为,有种人是讲究气场的,就是什么都不干,站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到那种凌人的气势,显然眼前的人和马都把这种气场发挥到了极致。
气场强大,脸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因为这人带了个银质面具,整张脸就露两只眼和鼻子下的嘴,即使就露出这两个地方,采薇依然觉得,这男人的长相肯定不差,至少不会输给杜少卿。
他的眸光很深,仿佛幽深不可见底的潭水,眼底却偶尔闪过一丝光亮,这点滴光亮更令人更想去探索深入,唇线很薄,紧紧抿起,采薇敢断定,他肯定是个不喜欢笑的人,很年轻,从他脸部的轮廓和挺拔的身姿看,至多二十上下。
采薇目光划过他腰上的剑,以及斜插着的紫玉箫,忽然道:“你是那夜吹箫的人,既然救了我们的命,怎么还戴这劳什子面具,是不想我们知道你是谁,还是不想要我们报答?”
王宝财忙上前拱手道:“这位少侠还请留下姓名,待在下回去也好禀明东家,以图厚报。”
面具男看了看采薇:“在下不过受人之托,无需介怀。”“受人之托?受谁的托?”采薇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就在此时,身后奔来两骑,到了跟前,马上人跃下,看衣着是两个随从。
其中一个在面具男耳边嘀咕了几句,男子点点头吩咐:“去前面找辆马车过来。”两个随从答应一声,一个留下,一个上马顺着官道去了。
面具男对采薇:“等马车来了,我送你们去浮梁。”然后撩起下摆,坐在采薇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再不说话了。
采薇知道,这是人家不想说,知恩不图报,别管是为了什么?受什么人之托,人家救了自己的命,他不乐意说就不说吧!
不过采薇还是对他好奇的不得了,打量他老半天忽然问道:“喂,你脸上这面具是银子做的吗,还是铁的,外头镀了一层银。”“噗嗤,嗤……”别说三月,就是立在不远处的随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显然规矩极大,很快又绷起了脸,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面具男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吐出两个字:“银的。”然后又不理她了,采薇点点头,最起码从这点看,这家伙是个贼有钱的家伙,不然谁拿银子弄个面具戴脸上:“你是江湖人?是那种专爱打抱不平的侠客?救了人不图回报,就为了扬名立万,然后弄个什么门主教主盟主的当当是不是?”
“咳咳……”王宝财咳嗽了好几声,面具男终于回头看着她,却没开口只摇摇头,采薇忽然没辙了,不是刚才听见他说了话,她还真以为这是个哑巴,就算不是个哑巴,也是个无趣之极的男人,采薇开始同情不幸嫁给他的女子了,跟这么个闷葫芦过日子,早晚不得闷死。
采薇本来对他腰上别的箫很感兴趣,可人家理都不理她,也不好再自讨没趣,低头开始检查自己,真有点狼狈,动了动胳膊腿儿,那种皮肉的刺痛,令她不由咝了一声,浑身不知道多少地方都青紫瘀伤了,好在小命还在,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面具男的随从雇来马车,他们回到浮梁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进了浮梁,面具男和两个随从就消失了。
采薇进了皱家,皱兴一见几个人这样,吓了一跳,忙让底下的人去请郎中,又忙问了王宝财,王宝财把事儿一说,皱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道:“你们真是运气了,那伙人是专干杀人越货营生的歹人,上个月不知从哪儿来的,不过平常都是夜里才干这营生,青天白日到极少,想来是有眼线跟着涅米宁,在杭州的时候就盯上了,见你们人少,就下手了,我说让你带几个伙计过去,你偏不带,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善长大兄弟交代啊!”
采薇忙道:“皱伯伯,这事原是我的不是,我想着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带着人反而累赘,就交代宝财不带人去了。”
皱兴叹口气道:“好在遇上了好人,不然,你这条小命要是搭上了,我可去哪儿再找一个,陪给你爹娘去。”
一时郎中来了,诊了脉说不妨事,剩下的外伤,肯定不能让郎中瞧,皱夫人忙让人预备了热水,让采薇沐浴,找了最好的伤药交给三月,让她给姑娘好好瞧瞧,姑娘家的身上可不能留了疤。
三月接过去,一进屋就见床上的帐幔严严实实的垂着,她一进来,采薇就道:“关严实了门,不许外头的丫头婆子们进来。”
三月答应道:“知道,早吩咐了。”说着,过来撩开帐子一瞧,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刚才沐浴的时候,姑娘死活不让她进去,她只能在外头候着,倒是没瞧见这一身伤,青紫破皮红肿,都快找不见好皮肉了,看着看着,眼泪啪嗒啪嗒又掉了下来。
采薇等了会儿没见她给自己擦药,一回头看见她又哭上了,不禁翻翻白眼:“什么时候你成孟姜女了,哭什么?赶紧给我擦药要紧。”
她一说,三月忙拿出两瓶药道:“擦哪个?这个是皱夫人给的,这个是哪个恩人给的。”采薇接过来看了看,一个是白瓷的小瓶,一个是翠玉的,抽开封口闻了闻,把翠玉的递给三月:“擦这个,有股子花香,没什么难闻的药味,我喜欢。”
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擦在伤处凉丝丝的,很快便消减了疼痛,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那些破皮的地方都结了薄薄一层血痂,红肿青紫也好了很多,倒真是神药,采薇要了来叹道:“真是世外高人,连伤药都不寻常。”
来采薇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面具男了,可她们的船没走多远呢,面具男的小舟跟了过来,跟着他们的船或走或停,看势头是打算一路送她们北上了。
采薇这几天就琢磨,面具男说受人之托,究竟受谁之托呢,想来想去,都没想出来,可怎么看,采薇都觉得面具男有点眼熟,就算他戴着面具也一样,他越藏着,她越想知道他是谁。
过了兖州府,这一夜仍泊在来时的野渡,采薇便把王宝财叫过来道:“你去把咱们那位恩人请过来,就说我预备了酒菜,即便他不指望咱们报答,也得进进心意。”
跟了采薇这些日子,说实话,王宝财对采薇这话有那么点儿不大信,总觉得,她目光里闪烁着些许调皮,这位姑娘的调皮,他可早有耳闻,当年墨香斋那档子事,到了如今,二喜还记着呢,逢人就说,别是要捉弄人家吧!
想到此,王宝财呐呐的道:“虽说人家不告诉咱们名姓,毕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公子,公子……”他没说完就被采薇挥手打断:“我又不会吃了他,让你去你就去,放心,我省的事。”
王宝财略迟疑半晌还是去了,他还想着对方或拒绝了到好,毕竟那人看起来颇不喜应酬说话,可意外的人家应了,说等会儿就过去。
王宝财回来就见采薇正在后头亲手收拾鱼,不止鱼,还有虾,还有一些带上船的菜蔬,倒是颇有诚意的样儿。
预备好了摆在船头,往那边小舟上望了望,本来采薇还想着能看见什么一掠而过踏水而来的神技,可惜人家就规规矩矩从踏板上走过来的,仍带着那个面具,仍是一身玄衣。
采薇目光闪了闪大方道:“请坐。”面具男也没客气,坐在她对面的胡凳上,低头看了看菜,眼中划过一丝意外,采薇亲手执壶,斟满两盏酒道:“既然大侠不以救命恩人自居,那我们就以朋友兄弟论如何?”男人愣了一下看了采薇半晌儿,微微点点头。
采薇一笑,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盏酒道:“想来我比你小,称呼一声兄台不为过,这盏酒敬兄台少年侠客,英姿不凡。”
男人也端了起来,看了看她,一饮而尽,倒是有些意外这酒的辛辣力道,不禁用一种类似担忧的目光看着采薇。
采薇却眨眨眼笑了笑,也干了,伸手又斟满两盏举起来,应该说有几分挑衅的看着对面的面具男,面具男显然不会示弱,一仰脖又干了,两人就跟杠上了一样,也不说什么客套的废话了,你一盏我一盏,菜一口没吃,酒却吃了足足两大壶下去。
眼瞅着月上中天,对面男人终于撑不住了 ,伸手指了指那两把壶,张嘴吐出两个字:“这酒……”咚一声倒在地上。
采薇嘿嘿一笑,拿起壶晃了晃:“不是这酒是这壶,我就不信灌不醉你,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谁?这么装神弄鬼的……”伸手扣住他的面具揭开来,不禁傻在当场:“是你,木头……”
☆、43诚相待如此良夜入心怀
不远的小舟上飞速腾起两个身影,跃上船头,是木头的两个随从,采薇手里拿着面具呆呆站在哪里,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却见本来醉倒的木头,忽然睁开眼看着她道:“你费尽心思把我灌醉,就是为了想知道我是谁吗”
第19节
挥挥手对两个随从吩咐:“这里无事,你们去吧!”两个随从恭敬说了声是,身形起落消失在船头。
采薇这才回神,把手里的面具甩给他,坐下撇撇嘴道:“你装醉,奸诈,狡猾……”木头低低笑一声:“这酒的后劲儿奇大,再吃几盏说不准真醉了,这是什么酒?”说着,拿起酒壶打开看了看,不禁道:“原来内有乾坤,怪道你怎么一点不见醉意。”
被他当面拆穿机关,采薇的脸略红了红,说起这壶还得说定兴县那边有个烧瓷器的土窑,离着苏家庄不远,有个巧手的匠人,举凡家里一些粗使的物件多去哪里买,采薇跟着他舅舅去过一次,看着好玩,回来画了样子让人拿过去烧些玩意儿,这几个酒壶就是这么来的,这次一起带了来,正好用到木头身上。
壶把有个活的机关,一边是清水,一边是酒,扳动机关就可自如倒出,因此喝了两壶下去,采薇都喝的白水,进了木头肚子的却是正经儿的高度酒,是采薇跟苏老头一块儿研究着酿出来的,取头一道酒,未加勾兑的高粱原浆,寻常人吃一盏就难受用了,倒不想木头酒量这么大,吃了这么多下去,看上去虽有几分酒意,却只不过微醺而已。
正是因为微醺,他身上显出一股随意的自在来,或许人都有两面,木头平常的一面清冷寡言淡漠,这是采薇记忆中的木头,也是之前救她命的木头,而此时木头却变得……怎么说呢?应该说更接近人了。以前就想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明,这会儿走下神坛,沾惹了那么点儿人间烟火气。
采薇让三月收了酒席,搬了炭火泥炉过来,亲自煮水烹茶,也算赔情了,怎么说这事她干的有点不厚道,毕竟木头是她的救命恩人。
如此清风皓月酒香散去,茶香四溢,这样的夜晚,仿佛能令人忘却所有烦恼世俗,敞开真心相待。
采薇指了指茶杯道:“吃茶,算我刚才对不住,要不是你非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的,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又不是见不得人,干嘛非戴着面具。”
木萧略略动了动唇角,最终没说什么,执起茶杯略吃了一口,只觉茶汤顺喉而落,余味甘甜,茶香满口,不禁赞了一声:“好茶。”就着月光有又去看手里的器皿,晶莹剔透的薄胎瓷,色如明玉,又赞了声好。
采薇眉开眼笑的道:“算你识货,茶是好茶,水好水,特意带上船的山泉水,器皿是浮梁的蛋壳瓷,薄似蝉翼,亮如玻璃,轻若浮云,吃茶最好。”
木萧不禁道:“你究竟带了多少东西上船。”采薇道:“不多,大多都是吃喝。”木萧不禁莞尔。
采薇道:“你是受我小叔之托?”木萧略迟疑才点点头,采薇叹道:“定是接了我上月的书信,怎么他不来?”
采薇忽然发现,自己挺想小叔的,虽然没在一起待多长日子,可是采薇总觉得,跟小叔亲近的亦师亦友,有种古怪的心灵契合。
木头道:“他跟着师傅去了南蛮。”采薇愣了一下道:“不是说要打仗,小叔这时候去南蛮岂不危险?”木萧道:“今时不同往日,师傅说善学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采薇点点头,忽然道:“你怎么没去?”木萧目光闪了闪没说话,采薇道:“是了,小叔托你来寻我了。”
木萧忽然道:“下次出门身边多带几个人。”采薇以为他还要说教几句,没想到他说了这一句就完了,说起来,他明知自己是个女的,不点破,不说教,也没觉得惊世骇俗,不管什么原因,采薇都觉得这样的木头很令人舒服:“我小叔要参军,你也要去吗?”木萧点点头。
采薇叹口气道:“你们男的是不是都喜欢打仗?认为那样才能体现自我价值。”“什么是自我价值?”“呃……就是实现你们心中的英雄梦,通过一些努力,让别人承认你们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就像诗里说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男人骨子里都认为自己是个英雄,有机会就得当一回英雄,只不过忘了,英雄最后的结果大多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功成名就的毕竟没几个。”
木萧沉默良久道:“南蛮作乱,占我大明疆土,欺我大明黎民,作为大明的男儿,我跟善学责无旁贷。”
采薇也知道自己这不过是唠叨,说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她抬头看着木萧,忽然笑道:“我小叔的结果如何?我不知道,一半靠天意,一半靠运气,但是你,我肯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采薇见木萧望着她不说话,继续道:“《庄烈子》里说: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你不觉得跟你很像吗?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木萧望了采薇良久,站起来拱拱手道:“谢卿良言,就此别过,去路保重。”说完,人已跃起,掠过河面落在那边小舟之上,不知不觉远处天际已现晨曦,轻薄的光晕落在他挺拔的身上,拉的老长,仿佛顶天立地。
小舟起帆掉头,晨曦中乘风破浪往南而去,不过片刻,便跟水天混在了一起,采薇愣愣的在船头站了许久,这一晚说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记不大清楚了,只是那种舒服的感觉,却仿佛刻进了她的记忆中久久难忘。
“公子,公子,要开船了,您一夜没合眼呢,去里面睡会儿吧!”采薇点点头,刚要进去,三月忽然道:“咦!那人的箫落下了。”
采薇转头,只见那把紫玉箫,就搁在木头坐过的胡凳上,采薇拿起来道:“先放我这里,回头小叔回来,让小叔带去还他就是了。”说着,扭身进了舱里。
采薇到家时,已是六月,刚进了爹娘的院子,和尚就扑了过来,欢声叫着:“二姐姐,二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想你了……”采薇不禁一乐,抱起他转了一个圈放下:“我们和尚乖不乖?”小家伙用力点点头:“乖,不信你问娘跟大姐。”
明薇笑道:“乖是乖,就是成天一睁开眼就问,二姐什么时候回来?二姐到哪儿了?二姐会不会忘了给我买礼物了吧……二姐,二姐,二姐……一天到晚叨叨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说,你就不怕二姐回来打你屁股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二姐打我是因为我淘气做错事,平常二姐姐最疼我了,咱奶说的好,这小子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你一走就忘了打他的疼了。”
周围丫头婆子一阵低笑,善长看了看女儿破欣慰的点点头道:“平安回来就好,先回你屋里换了衣裳再过来吧!横竖一家子都没事,等着你一起吃饭。”
采薇点点头,跟三月回了自己院子,一进院子,春分谷雨早已让人预备下了沐浴的热水,服侍着采薇洗澡换了衣裳,收拾妥当又回到前面已是掌灯时分。
善长吩咐摆了接风宴,一家子倒是都来的齐全,舅舅身后立着一个眼生的年轻妇人,采薇猜,定然是舅舅新娶的二房叫秋萍的,大约因为怀孕的缘故,有些富态,脸圆圆的挺白净,规规矩矩站在舅舅身后,瞧着性子温和敦厚。
刘氏道:“我倒是忘了,这是你新舅母,进门的时候你正巧不在,今儿才正式见着面。”采薇蹲身行礼喊了声舅母。
新舅母年纪不大,采薇听春分说,过了年才十九,这会儿看上去,采薇倒觉得,比实际年纪大了些,舅舅显然很满意这位新舅母,红光满面的,气色很好,倒是不见大栓和他娘的影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过了饭,善长就把采薇叫进了屋里,舅舅也在,善长问她:“路上可遇上了什么事?”采薇眼珠转了转道:“没什么事。”
善长道:“大虎你瞧瞧这丫头的主意有多大,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还想瞒着咱们呢?”大虎道:“皱兴的信先你一步到了。”
采薇这才知道瞒不住了,遂笑道:“横竖没出大事,我不说是怕你们也跟着白担心,反正事儿都过去了,我也平平安安的家来了。”
善长叹口气道:“如今南边愈发不太平了,都是南蛮子闹得,好在无事,真是运气了。”大虎道:“兖州府里,咱们家买下了门面,是正街的好地段,如今正收拾着,等明薇的婚事成了礼,兖州的竹茗轩也开张了,离着明薇的婆家近,也能三五不时的照应照应。”
等舅舅家去了,采薇才跟善长道:“爹,我想自己做个买卖成不?”善长一愣道:“怎么?是你手里短了银钱使唤,还是想买什么物件了,跟林荣说,账房里支银子就是了。”
采薇摇摇头:“不是缺银子,咱们家的买卖太大,又是四家合着伙的买卖,我是想,我想……”采薇哼哼唧唧了半天,善长忽而明白过来道:“你是嫌竹茗轩东家掌柜的太多,你出的主意到了买卖上都要打个折扣是不是?也罢,让你玩玩也无妨,你跟爹说说,你要做什么样的买卖?”
采薇眼睛一亮,把自己想了一道的主意说了出来:“我想开个专门吃茶的买卖。”苏善长颇意外的道:“你是说想开茶楼?”采薇道:“差不多,也不大一样。”善长犹豫的道:“茶楼的买卖迎来送往的人杂,你一个女孩儿不大方便。”
采薇道:“我要开茶楼是不对外揽客的,专门接待达官贵人,客人来也不是寻乐子来的,是见客,谈事,招待贵宾的地儿……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我想先在冀州府开。”
善长道:“冀州城里那么多家茶楼,你怎么就能让那些达官贵人去你的茶楼?”采薇眨眨眼:“这个就需要人脉了,您就别管了,我跟您说这个,是想跟您支借银子,一年为期,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善长不禁笑了:“你这丫头跟爹用得着分这般清楚吗?”采薇却道:“做买卖不论父女,头一样,账目都要清楚明白的。”
善长道:“那你想借多少银子?”采薇道:“五千两。”善长不禁抽了一口凉气:“五千两你要在冀州开个茶楼,都能买下半城的茶楼了。”采薇道:“我保证一年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说实话,善长不是不信采薇,只是觉得,这事听着不大靠谱,仔细一琢磨,赔了也就五千两罢了,这些年采薇出的那些主意,不知道给家里赚了多少银子回来,让她试试也好。
善长也着实想探探,自己这个二丫头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凭一个茶楼,一年里能赚回五千两银子来。
善长道:“好,等忙活完你姐的大事,爹给你五千两。”采薇道:“我还要借两个人,我要冀州府的王宝财和定兴县的丰年。”
善长不禁笑道:“你倒是会挑人,宝财胆大心细,丰年稳妥老实,行,这两个伙计就给你使唤了。”
采薇扬起一个大大笑脸,告退出去了,刘氏进来见丈夫一脸笑意不禁道:“父女俩关在屋里说了大半天话,说了什么欢喜事儿,这般高兴。”善长道:“我是觉得,二丫头真长大了,去了一趟南边,眼界开了,心思也更灵透了。”
刘氏道:“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你说打从小念书写字,到如今做买卖,哪一样是女孩儿家该干的事,她倒好,一门心思就钻营这些,偏你这个当爹的就知道宠着惯着,以后可怎么着,难不成真招个上门女婿啊!”
善长拍拍妻子的手道:“你放心,这姻缘都是注定了的,谁也强求不来,你瞧瞧咱家明薇,当年谁想,能嫁给个官宦人家呢,所以说老话说的对,千里姻缘一线牵,咱家采薇的姻缘你不用急,说不准上天早安排好了,算命的不都说咱家采薇一生荣华,富贵绵长吗。”
刘氏叹道:“话是这么说,唉!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当爹娘的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好坏都是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44明薇出嫁也叹聚散无常
采薇从爹娘院里出来,就问春分:“怎么不见舅母和大栓?”春分小声说:“让舅老爷送老家那头去了,姑娘可不晓得,舅老爷娶亲那日,闹得有多热闹,舅太太不知怎了,前几日还好好的,等到花轿临门了,她到寻死觅活的闹将起来,引得那些瞧热闹的人,夫人和老夫人上前劝,她跟疯了一样,连夫人老夫人一块儿骂呢,说咱们家夫人老爷不安好心,就是为了挤走她,独吞这番家产,话说的真真不好听,老爷气的脸都青了,还是舅老爷,让几个婆子把她生拽了下去,第二日连着表少爷送回老家去了,要我说舅太太倒是个傻的,闹什么,不这么闹即便新人过了门,她正经的原配大房,也得敬着她,这一闹被舅老爷送了老家去,新人倒一人独大,赶明再生个少爷出来,谁还记得老家里的。”
谷雨道:“春分,就你爱嚼说这些有的没得,让舅老爷知道,一顿板子打你出去。”三月点了点春分的额头道:“你呀,就这张嘴把不住门,回头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舅太太再怎样,名分在哪儿摆着呢。”
采薇看春分吃瘪的样儿,不禁笑了,迈步进了明薇的院子,到了外间屋一看。满满都是打着红绸子的大箱笼,四月打起帘子,采薇进去道:“这么早就收拾妥当了,看来姐姐倒是心心念念的出嫁呢。”
明薇脸一红道:“就你的嘴最利,不过是些平日用不着又要带去的东西,便让四月几个先收拾了,省的到时打瞎乱。”
采薇坐在炕上,就着灯光端详姐姐半晌,意外的,前些日子堆在眉梢眼角的愁绪,淡多了,有的只是浓浓的喜气。
采薇挑挑眉道:“怎么?这才一个月,姐姐就不怕嫁去周家了?”明薇道:“有什么可怕的,姑娘大了,难不成总在家里,谁还不出门子,你早晚也有这一日。”
四月小声道:“二姑娘走了没几日不知道,舅老爷娶亲的时候,姑爷来贺喜了。”采薇一愣,继而明白过来,什么贺喜,定是为了瞧姐姐来的,这两人指定碰了一面,以姐姐的容貌,只要是个男人,哪有不欢喜的,这一来两下里算相了亲,也省的各自存疑心,采薇猜是她爹和周家老爷特意安排的。
采薇道:“虽是如此,姐姐过了门也记得防着些人,男人终日在外头,内院里的事怎么知道,又天生好听耳旁风,姐姐不是那爱搬弄是非找事的人,可防不住旁人不是,你就是事事做到了,也难免拿些羡慕嫉妒恨的使坏。”
明薇不禁笑起来道:“你这丫头做生意做的越发把人都想坏了,若是个个的鬼心眼都跟你这么多,世上可真不消停了,知道你担心姐,姐虽不如你刚强,可也不是个傻子,哪能就让人白白欺负了去,听舅舅说,咱家兖州府的铺子要开了,我若是有什么事儿,就使唤四月送个信到铺子里,如今我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劝,跟你一起好好念书,虽识了几个字,毕竟写不出信来,这一走,咱们姐妹还不知什么时候再一处里说话儿了。”
采薇道:“姐姐净想这些没用的,兖州府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我南边都去了,你不知道,我还遇上了强盗呢?”
明薇吓的脸都白了惊呼:“强盗?”三月道:“可不是,大姑娘不知道,那几个强盗凶神恶煞的,一人手里举着把大刀,皱家老爷说是专门杀人越货的歹人呢。”
明薇道:“那,采薇,采薇……”三月拍拍胸脯自豪的道:“皱家老爷说,搁平常的男人遇上这些人,说不准腿脚都软了,可我们家姑娘却一点不怕,把大姑娘的首饰匣子让我抱着,拿了一支簪子窜出去,一簪子扎在马屁股上,惊了马,一路跑出去十几里地,险些就掉进悬崖里头,幸亏遇上了咱们家叔老爷的师兄,唰唰两剑砍断了车辕绳索,这才保住了命。”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你还说春分,我看你这张嘴真该说书去,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那伙强盗都是乌合之众,让木头两个随从就收拾了,这事儿咱娘还不知道呢,你别跟她说,娘胆子小,说了,只不定要担心多少日子呢。”
明薇道:“你呀,这次万幸,以后还是少往外跑的好,你说的木头是小时候盯着人家看的那个吗?记得是个好体面的模样。”
三月忙点头:“叔老爷那个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采薇瞪着她道:“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就说这样的话,臊不臊得慌。”三月嘟嘟嘴:“反正好看,姑娘平常教我们不能撒谎骗人的。”采薇不禁笑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好不好看,都与你不相干。”
三月瘪瘪嘴,心说虽与我不相干,可与姑娘却相干,三月又不傻,自家姑娘跟那个木头在船头说了一宿话,又是吃酒又是吃茶的,三月在一旁听了一宿,两人的话许多她都听不明白,可她知道姑娘挺欢喜那个木头的,至少比杜少爷欢喜,杜少爷跟前,姑娘何曾有过那样的神色,三月也说不清,就是觉得,姑娘跟那个木头不寻常。
明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我还记得三月来的时候,是个老实巴交的丫头,一天都说不了一两句话,你瞧瞧现在真是伶牙俐齿了,可见老话说的好,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一点错不了的……”
姐俩个说了会儿话儿,采薇就回自己屋里了,收拾了躺在床上,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夜来,微微叹口气,可惜自己不是个男的,要是男的,也跟木头一样,五湖四海的去走走该多好,不过,她该知足,最起码她爹挺开明,答应了让她自己做生意。
采薇想了好些日子了,从浮梁就开始有了心思,她想参照现代的高级会所,在这里弄一个,谁最有钱,说白了,还是达官贵人,这古代的达官贵人比现代多多了,且常有些私密来往,在自己府里不方便谈的事儿,就需要一个场所,这是一种隐秘的需求,不足为外人道。
这样的地方必须把握几条经营原则,客户源锁定达官贵人,地点必须高档且私密性极强,所以,不需要多闹热的门面,只要一个大宅子即可,现如今门面最贵也最难找,若是购置宅子却便宜,几百两就能买个很说得过去的宅院。
采薇之所以跟她爹支借五千两银子,除了买宅子,剩下的银钱她都要用在宅子的装饰和布置上,她要打造一个质感低调但奢华的场所,让那些达官贵人只要来了一次,就能看出这里的好来,勾住了腿儿,以后再也跑不了,采薇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明薇出嫁的日子是八月初六,过了鬼月,赶在十五之前,翻了黄历,又让人算了几次,挑了这个日子,倒真是好个好日子,中秋快至,天气凉爽,无雨无风的好天气。
苏家大姑娘出嫁,是十里八乡今年最热闹的一停事儿,苏家如今也远不是那些年能比的人家了,赚钱的买卖戳着,周围的水源地,大多也都归了苏家,有一门知府的干亲,如今大姑娘的婆家也是个官宦人家,苏家这聘姑娘的热闹,谁不来凑凑,都恨不得沾沾苏家的喜气呢。
离得远,和尚还小,大栓倒是个送亲的好人选,无奈回了老家去,舅舅也没让回来,最后只得采薇抱着和尚跟着轿子送的亲,一路上足足走了三天,才进了兖州府的地界,跟来迎亲的周子明碰了头。
周子明倒是意气风发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前些年还说这门亲事,不大合心意,那时苏家太穷,周子明也怕将来娶了明薇,让旁人笑话,尤其他大哥娶的表姐,姑父虽死了,可守着千亩良田,嫁妆丰厚,比不得苏家是个寒酸的庄户人家。
就连他娘私下里都埋怨他爹,这事做的差了,报恩没这么个报法,给些银子不就得了,非得让儿子娶那么个贫家的姑娘,外人知道了岂不笑话,可他爹不知怎了,就瞧上苏家了,说虽贫些,心地却好,他娘没法儿也只得叹口气罢了。
哪想到这一年一年的,苏家忽然就发达起来,他娘说跟吹气似的,几年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人家,苏家舅老爷娶二房的时候,他爹让他过去贺喜,周子明心里也着实想见见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儿,小时候见的那会儿记得模样不差,这些年却不知怎样了。
打眼见了一面,周子明心里那点儿委屈不乐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别说大嫂,就是可着他见过的女孩儿中,明薇都是拔了尖的。
回了家周子明才从心里乐意了这门亲事,欢欢喜喜的迎了花轿进门,采薇作为娘家的小姨,也就送到这里,看着花轿进门了,就领着弟弟往回返,到了家几日都不习惯,路过明薇的院子,总不由自主想进去,只是空落落的屋子,再也瞧不见明薇在窗下做针线的身影,风流云散,人生的聚散总是无可避免。
因离得远,明薇便守了满月回门的礼,赶在重阳节这日,跟周子明回了苏家,磕了头,周子明在外面陪着岳父说话,刘氏拉着明薇去了里屋,采薇也跟了进来,听见刘氏隐隐问了些日常许琐事,明薇垂着脖颈,红着脸一一说了。
刘氏道:“你公公婆婆都是明理的人,以后记得晨昏定省,莫错了礼,让人说你怠慢翁姑。……明薇一一听着。
采薇在一边听她娘问了一大堆都没问到点儿上,遂着急的过来拉着明薇的手问:“他家的人可欺负你了没有?”明薇抬眼瞧了妹妹一眼,羞涩的摇摇头。
刘氏白了采薇一眼:“欺负什么?周家是书香世家,都是知礼的,怎么会欺负新媳妇儿,以后见了你姐夫,别总拉长一张脸,让你姐夫心里怎么想,也不知你姐夫哪儿得罪了你,连个笑脸都没有。”
采薇瘪瘪嘴,想想也是,大约小时的印象太过深刻,总觉得周子明不招人待见,说起来也是自己的偏见,从姐姐一脸幸福如意的样子就能瞧出,周子明待姐姐不差,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明薇和周子明在苏家住了一日,便返回去了,大虎跟着明薇夫妻一块儿去了兖州府的新铺子盯着,采薇跟她爹仍去了冀州府,虽说答应让采薇做生意,可善长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一个小孩子家,善长想着就在一边瞧着她折腾,有过不去的,他也能帮帮着看看。
哪想到一进了冀州府,王宝财就来说:打听了城东有个大宅子要卖呢,采薇父女连口水都没喝,直接坐着车去了城东。
到了地方,采薇一看就爱上了,挺清净的一条街,宅院就占了小一半,虽高高的青砖围墙围着,也能看出里面树木葱茏。
宅子也不算旧,王宝财道:“这是南边一个瓷器商人的外宅,盖了没多长日子,买卖就赔了钱,盖得时候可花了不少银子,如今着急出手,只要五百两。”
善长摇头道:“这里不成,虽说宅子挺体面,可不在正街上,这么大个宅院,多少客人才填的满。”
采薇却道:“能进去瞧瞧吗?”宝财点点头,跟看门的说了说,三人走了进去,一进来,采薇心里就定了,就要这里,太适合了。
大门不算大,可里面却相当深远,大约是南边人盖的,颇得南边私园精华,小桥流水,假山湖石,长廊环绕,曲径通幽,更难得是花木不少,只是疏于打理,稍微整治整治,便是个很有意境的宅院。
中间是花园池塘,四周围着一进一进的院落,隐着粉皮墙,或曲栏隔开,虽看得见廊檐屋脊,没有底细人跟着,真不知道从哪个门进,哪个门出。
善长道:“这里住着却好,如何做生意,不妥不妥。”采薇笑道:“正是这样的才好做生意,宝财你去寻中人,这宅子咱们买下了……”
第20节
☆、45梅坞迎雅客东篱初开张
善长劝了采薇一日,也没劝回来,采薇一门心思就认准了自己的主意,说的那些什么会员制,什么需要隐蔽经营等等,善长一个字都听不懂,最后只能随她去折腾,也怕她折腾的太出格,便不放心回苏家庄,爷俩个就在冀州府里头住下了。
好在一边这么瞧着,采薇倒也知道分寸,凡是市井上需出头露面的事儿都交给王宝财去张罗,画了图纸找了匠人,她跟丰年就盯着折腾园子,怎么来,怎么去,倒是一样一样都在心里想好了的。
善长就问她:“你这个主意想多少日子了?”她说从南边就琢磨了,善长不禁失笑。
光这个园子的布置,施工,修缮,招人就折腾过了年,过年的时候,善长压着她家去待过了初五,就忙着又跑了回来,善长知道,她定的正月十五开张纳客,也就随她去了。
说起招人,采薇真把冀州府闹的不善,年前园子已经折腾差不多了,就剩下里面的员工,伙计容易找,合适的却难,采薇这个买卖可不想就开这一个,她还想开到京城去呢,只不过,现在这里试着运行运行,因此前期的底子得打扎实了,第一批员工尤其重要。
好在冀州府地儿大人多,贴了个大告示出去,第二日门口就挤满了人,王宝财站在门前的栓马石上,手里拿着一面锣敲了一下吆喝:“大家先别说话,告示上的字有不认识的,听我再说一遍,别白在这儿站半天,我们东篱轩找伙计,可不是什么人都要,那边墙上画了条红线,还有称重的大称,个头低于红线,体重超过要求的,对不住,大家回去另谋差事吧,个头体重都过了关,那边棚里有笀年堂的坐堂大夫,给各位免费诊脉检查,有什么隐疾的也请回去治好了再来,都过了的就进去里面,过了我们东家的眼,就是东篱轩的人了,还请大家守着规矩一个一个来……”
指使小伙计挨着发了号牌子在手里,让拿到号的依次排队检查,再一遍一遍的往下筛检,折腾了整整三天,挑出一百二十个人来,这番大动静出来,冀州府从达官贵人到平头百姓没有一个不知道,城东出了个东篱轩,是竹茗轩苏东家的二公子新戳的买卖。
知道归知道,可谁也不清楚,这个东篱轩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就看见伙计工匠,家具,瓷器,人来人往,不停进出,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若是拉住人问一句,也问不出来,嘴严实着呢,说东家不让说,谁说了,就别在东篱轩干活了。
就连善长都闹不清他闺女到底要干啥,可是当初看到伙计的花名册也着实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人做什么?”采薇道:“我哪儿有六个院子,每个院子连上到下算起来,怎么也得十个人,分两班轮值最少也要一百二十个才够使唤。”
善长道:“这些人光吃穿就是笔不小的银钱,你能赚几个银子,就养活这么多伙计,不如删减些吧!”
采薇道:“爹我们做的是服务行业,呃,就是伺候人的买卖,所以必须得让客人感觉非同一般的舒服才行,至于轮班当值,那时竹茗轩我就提过,您跟大舅都反对,我是觉得,让伙计适当休息也很重要,休息好了才能精神饱满的干活。”
善长没辙的道:“反正你就是一堆歪理,好,好,我就看着你怎么养活他们。”不过,心里也真想知道,采薇这茶楼到底怎么个开法,就连杜知府都万分好奇。
到了正月十四,采薇遣了王宝财去府衙送帖子,之所以选在正月十五开张,采薇是想着那句老话呢,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中秋是个阴天,想来十五该下雪了,下了雪才好安排。
果然,正月十五一过了晌午就开始落雪,至掌灯时分,细雪已是薄薄一层,杜知府自然不会自己一个人来,带着杜少卿,约了冀州府几个名士和致休回家的谭老御史一起到了城东。
王宝财亲自来迎,采薇还是颇有分寸的,这种时候,她还是不露面为好,杜知府抬头看了看门上的东篱轩三个大字,点点头道:“这是梅先生的字,笔锋遒劲风骨内蕴。”
王宝财忙道:“大人慧眼,正是梅先生亲笔手书。”门帘很平常,莫一看去就是个普通的宅院,进了门是个影壁,影壁前有明灯高悬,照着影壁上几行草书颇为不凡。
仔细看,是却摘录陶渊明的饮酒十二首中的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正是暗合了招牌的东篱轩三字。
杜知府笑道:“倒是个心思巧的。”过了影壁墙,几个人都不禁惊叹出声,先不说隐在扶疏花木,假山湖石深处的粉墙精舍,只最前面的池塘内,却开了半池莲荷。
如今这样隆冬的大雪天,池畔垂落明灯,碧水清莲,映着不停落下的细雪,令人有恍如仙境之感,忽而箫声传来时隐时现,竟不知在几重院落之外,箫声渐歇,又有梅香沁鼻而来。
四个清秀小厮手里提着琉璃灯,上来引着他们绕过池塘,进了那边月洞门,入目便是一片梅林,灯光下,雪压梅枝,暗香浮动,一条小路蜿蜒穿过梅林,尽头却是一溜三间的精舍,上写着梅坞。
两个小厮打起暖帘,一阵暖香氤氲而出,杜知府笑道:“好个梅坞。”说着,迈步走了进去,到了里面却又不一样,先不说摆件瓷器如何精致,单说侧面的矮榻,倒是颇得魏晋之风,榻上设小桌,软垫,桌上红泥小炉烧的正旺。
听青衣小厮说可脱靴上座,几人均入乡随俗的坐与榻上,又一个青衣小厮,捧了茶具跪坐在小桌前,开始煮水,水滚烹茶,茶香四溢,窗边两个小厮打起窗上垂坠的湘帘,露出一整扇琉璃窗外的白雪红梅,几人这才发现这间茶室竟然置身梅林之间。
如何雅,怎样雅,今儿几个人才算见识了,谭老御史叹道:“老夫在京为官多年,竟也寻不到这样一个雅致清净的去处,想不到,我们冀州府却有这么个所在。”
对王宝财道:“想来你们东家还不知是个怎样雅致的人物呢,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了。”王宝财面有难色道:“我们东家说她满身铜臭,不便来此清雅脱俗之地,几位大人若觉得好,以后常来关顾就是对东篱轩青眼有加了。”
杜少卿不禁暗暗失笑,倒是还知道自己弄得这些,不过为了骗银子罢了,杜少卿觑空溜了出来,扯住王宝财问:“你们家公子呢?”王宝财有些迟疑,杜少卿道:“你若不说,我自己去寻她去。”
王宝财哪里会让他在这里乱走,忙唤了个小厮过来,吩咐:“你引着少爷去后面账房。”杜少卿不禁愕然,和着把他们安排的这么清雅,她自己竟然在算账,怪不得说自己满身铜臭呢。
杜少卿跟着小厮出了梅林,绕过两道粉墙进到了后面一个小院子,一进来杜少卿恍惚觉得,刚才那些所见所闻都不过一场梦而已,这里就是最简单清净的小院落,侧面连着的几个院子,仿佛都跟这里一样,刚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里面仿佛有齐刷刷念书的声音,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地方。
小厮带着他进来就仍回去了,杜少卿迈步进了里面,丰年一眼看见他,急忙行礼:“少爷。”杜少卿看了他两眼,才认出他是丰收的哥哥,点点头说:“丰收在外头呢!”丰年偷偷瞧了采薇一眼。
采薇道:“你先下去吧!有不对的地方,我再让三月去唤你。”丰收这才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杜少卿坐在采薇对面的炕上,一眼不错的盯着她,三月忙道:“我去倒茶。”寻了这个托词也忙退了出来。
采薇算清了手里这笔账,才发现,大半天了,杜少卿都没动静,抬起头却见他定定望着自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采薇如今真有点怕这样的杜少卿,今年秋试他中了举,十七岁的举人,很给杜家争了脸,论说正是少年得意之时,偏在这事儿上钻起了牛角尖。
采薇眨眨眼笑道:“你不在前面吃茶,怎么跑到我这后头来了。”总难得见她的笑颜,倒令杜少卿的心事散了些许,想起前面那些布置,不得不说,这丫头把他爹那些人的心思拿捏的十分准了,样样儿扣着个雅字了,瞧不见一点儿金银的影子,若细细想来,只那精舍里的摆件,哪一样都不是寻常东西,更别提那一池隆冬盛开的莲荷了。
“你那一池子荷花怎样弄来的?”采薇笑了:“其实也容易,你们瞧着池塘没什么,底下却引着温泉呢。”
采薇也是到了这宅子里才发现,后头有一眼泉井,终年不枯,听知道底细的说,腊月里打上来的水都是温的,采薇想着,这不就是地下温泉吗,遂焀了暗渠引入前面池塘,从南边弄来莲花种子,先在暖和的屋里养着,眼瞅着含苞待放了,再挪移到池塘里头,要的就是一进来就镇住他们,让这些人知道,她的东篱轩为什么这么贵。
没错,很贵,定价很高,是采薇埋下的伏笔,她定位很明白,赚的就是这样的银子,也不勉强,愿打愿挨。
杜少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上月里我家来了客,是巡抚的夫人跟他家小姐……”采薇略皱皱眉道:“我听说了,那位巡抚家的五小姐是有名的世族闺秀,琴棋书画针线女工,样样都好,生的也端庄,脾性也好……”
杜少卿忽然站了起来:“你知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少爷,少爷,前面传了话,老爷唤您过去呢。”丰收在窗下喊了一声。
采薇叹口气轻声道:“大哥哥,你中了举更该苦读诗书,以期来年蟾宫折桂光耀门庭,旁的事就先不要理了。”“蟾宫折桂?”杜少卿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什么期望一般,脸上荡漾出笑意道:“你放心,我这就去了,今儿冷,让三月给你多加个炭盆子,别回头为了赚银子,自己的身子也顾不得了。”说着,大步去了。
采薇愣了老半天,问进来的三月:“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让他误会了?”三月道:“姑娘可真是,您明知道少爷的心思,还说那样的话,若将来少爷真中了个状元回来,您可怎么说?”
采薇道:“我就说让他好好念书,赶明考中了好光宗耀祖,没旁的意思啊!你想哪儿去了?”三月道:“若我是公子,心里早存了那番念想,得了姑娘的话,肯定没日夜的念书,赶明考个状元,回来八抬大轿把姑娘娶回家去当媳妇儿,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
采薇伸手拍了拍她:“胡说,我怎么是这个意思。”三月道:“别管姑娘什么意思,论说少爷也好,从小一块儿的,彼此都知道性情根底,只是夫人那里……”采薇哼了一声:“再胡说 ,明儿把你给了人去。”
这话采薇原是吓唬三月的,从几年前说到现在,三月早不怕了,嘟嘟嘴道:“我知道姑娘瞧上那个什么木头了,可他是个江湖人,就是再好,难不成姑娘要跟着他跑江湖去。”
采薇脸色一沉:“越发胡说,我什么时候瞧上他了。”三月一看采薇真恼了,不敢再吱声,可心里就是觉得,姑娘便是现在没瞧上木头,若再见几回,也说不准了。
提起木头,采薇倒有些许出神,年前接了小叔的家书,说是从南蛮归来,直接进了朝廷调去南边的军营,她奶一听险些晕过去,怨天怨地的唠叨着:“如今家里样样好,怎的倒想起了这个来,这可是丢性命的营生……”急的不成,让采薇给写了信过去。
到底儿小叔回了信来说:“男儿就该保家卫国,回头他一定争个军功回来光宗耀祖……”把她奶气的没法儿,小叔这一参军,倒是让苏家这个年都没过好……
☆、46贺整寿采薇初识郑心兰
东篱轩折腾了小半年才开张,早把冀州府从上到下那些达官贵人的胃口吊足了,就盼着开张能进去瞅瞅,究竟是个干什么的地儿,谁成想,说是正月十五开张,可就接待了知府一行人,开张了却不纳客,那些有钱有闲的人,心里越发着急,就是不得其门而入。
杜知府一行人自然就成了扫听的对象,偏里头有几位名士文人,或许觉得,心灵受到了震颤,回家后又是写诗又是作画,把东篱轩大大赞了一通,说是天下至清至雅的所在,这一下东篱轩嗖一下就火了起来,那些有钱的商人,自以为品味不凡的官儿,都削尖了脑袋往东篱轩钻,可惜就是进不去。
这么钓了两天,到了正月十七, 东篱轩贴出告示,推出梅兰竹菊四雅贴,每种帖子又分金银红绿四色,说是帖子,其实就是个识别登记的牌子,小巧精致,金的就是纯金打造,银的是纯银,红的是玛瑙,绿的是玉石,金帖只发四个,银贴八个,玛瑙十二个,玉石的十六个,不是白给,每张帖子都有相应的价位,可享受的服务等级和折扣力度。
金贴需每年交纳一千两持贴费,并不包括在东篱轩内的花销,但可享受对折优惠,依次类推,越往下越持贴费越少,花销的折扣越高,真正是抢钱的买卖。
王宝财当初看见这个还说:“这样多的银子,谁舍得拿出来,况且,还没见着什么,先拿银子,谁能甘心?”
采薇却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自然有人抢着要。”果然,到了十八这日一早,东篱轩外就挤着不知多少人,还有各府的车马轿子,竟是铺了半条街,有看热闹的,大多数都是让人来送银买帖子的。
采薇说了,四张金贴不卖,分别赠与她干爹杜知府,谭御史和那两位名士,剩下的一天内被抢购一空,从正月十九开始,东篱轩里面的六个院子就没一天空过,进来吃回茶的消费没个百八的就甭想,饶是这么着,还恨不得打破头。
冀州府多大的地界儿,除了四张金贴是常年有主的,剩下的才三十二张,没一个月,东篱轩一张绿贴已是千金难求,东篱轩也成了冀州府最出风头的三个字。
别说冀州府,就连兖州府的人耳闻了,也特特过来想见识见识,只可惜不得其门而入,这一来,更把东篱轩的名声炒了起来,自然这些都是达官显贵的事儿,老百姓吃饱穿暖就成了,谁有闲钱去买这样的虚热闹。
善长哪里会想到,让女儿玩着做的买卖,竟然成了事,不禁成了事,就东篱轩一个月赚的银子,抵得上他们竹茗轩一年的进项了,善长就不明白,这些达官贵人都怎么了,明摆着就是烧银子呢,还一个个的往里钻。
哪里用一年,东篱轩那些帖子卖出去那日,采薇就把当初支借的五千两本钱换了回来,并且规矩的给了一分利,账面上清楚明白,倒让善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笑道:“你这鬼丫头。”心里着实自豪,别管姑娘小子,他苏家到底出了一个有大本事的。
因怕她毕竟年小,又是个女孩儿,仍让苏善长顶了名儿,对外就说是苏家单立出来的买卖,有知府衙门在后面戳着,在冀州这个地界儿,也没人来寻东篱轩的麻烦,其实也寻不着,东篱轩虽然每日客满,可说来说去就六个院子,客人都是有名有数的那几个,并不庞杂,外头看去还是个平常的宅院,只不过里头却另有乾坤。
连前带后,采薇足足忙活了一年,又到重阳的时候,她已经是个实至名归的小富婆了,东篱轩半年赚下的银子,比竹茗轩所有铺子加在一起的年利都多,善长是真不管她了,随她怎么折腾,只是随着采薇越来越大,她奶和她娘开始叨叨起她的亲事,令采薇烦不胜烦之余,索性就搬到冀州去住,不怎么家来了,图的是耳根清净。
躲开了她娘和她奶,却躲不开杜少卿,东篱轩的买卖,她订好了规矩,就让王宝财跟丰年盯着,她就是月底查查帐,倒是真成了甩手掌柜,干拿银子的。
开春的时候,善长在竹茗轩后头的巷子里,买下了个两进的小院,精细收拾了,当做父女在冀州落脚的地儿,东篱轩里头收账查账,也让宝财送到这边来,倒是省却不少麻烦,但必要的应酬也就免不了了。
采薇干爹杜知府是十一月初六的笀辰,赶上今年五十整笀,便想着大肆操办一下,赵氏手边忙不过来,便让柳大娘来接了采薇过去住,采薇不好推辞便去了,帮着赵氏记记账看看宴客的单子。
跟杜少卿打头碰脸的难免遇上,采薇也想明白了,既然避不开,索性就顺其自然得了,反正她没那样心思,杜少卿乐意怎么想,她管不着。
心里打了这个主意,见了面,倒跟过去一般说说笑笑的,采薇只要不再躲着避着他,杜少卿便欢喜不胜了,那还会计较其他,倒是比开头那一年还自在,赵氏在一边瞧着,心里暗暗叹息。
初四夜里落了雪,到了初五这日倒是冷了上来,采薇刚迈进赵氏的院子,就见廊上立着好几个眼生的婆子丫头,衣着清爽体面,瞧见她都好奇的望过来。
一进屋就听见赵氏爽利的笑声,听着外头的丫头说采薇到了,遂笑道:“夫人也瞧瞧我家的姑娘,采薇来。”
采薇进来就见赵氏对面坐着一位贵妇人,瞧着年岁比赵氏大些,穿着一件八团花卉纹的衣裳,头上戴金丝狄髻,眉眼慈祥,虽贵重却温和,采薇想起昨个柳大娘说,今儿巡抚家的女眷要到了,估摸要住两日,想来这位便是那位郑巡抚的夫人了。
果然,赵氏道:“采薇,这位是郑夫人。”采薇规矩的蹲身行礼:“给夫人请安。”郑夫人倒是些微愣了一下,上次来倒是也听说,杜府有位干姑娘,是个商人之女,没得见,今儿一见,却真有些意外。
只见十三四的丫头,模样齐整,灵慧内蕴,外头穿了一件织锦镶毛斗篷,丫头上来去了外头的衣裳,里面却是一件掐腰的素绒绣花袄,配上下面的大红八幅裙,倒是好个利落精神的女孩儿,头上也简单,不过别了一只玛瑙蝈蝈簪,跟耳坠子显然是一套的,映着一张小脸光亮亮的白净,眸光含笑,大气亲切。
郑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半晌笑道:“都说我家五丫头生的好,却原来你这里还有更好的,今年多大了?”
采薇规矩的答道:“过了年就十五了。”郑夫人含笑点点头,比我那丫头小两岁呢,你该是妹妹了,心兰来见见这个妹妹,倒是跟旁人家的姐妹不大一样。
采薇早发现旁边坐在梅花凳上的少女,想来就是赵氏想给杜少卿娶进门的媳妇儿,刚才不过一晃眼,没底细看,这会儿一看,不得不说,杜少卿挺有福气的,这姑娘长得漂亮不说,就是安静的立在哪里,都有股子如诗如画的气韵,跟她一比,自己倒是俗了不少。
两人对视一刻,采薇率先行礼,喊了声:“郑姐姐好。”郑心兰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去了那边坐在一处说话儿,虽是封疆大吏之女,却很是随和,两人说了会儿话到很是投契,到了晚间,赵氏便把郑心兰安置在采薇屋里。
郑心兰虽是巡抚五小姐,前面四个姐姐却都是庶出的,只她一个是嫡出,况且那四个姐姐都比她大,且早早便出了门子,剩下她一个在家里,上头只有两个哥哥,平常要进学读书,跟她也不在一处,倒很有些孤清,便是身边有丫头,不过没事时说说话儿,比不得采薇。
虽比她小上两岁,说话却甚为有趣,也不拘谨,性子也好,心下正喜欢,听得赵氏安排,倒是更合了心意。
吃了晚上饭,便跟采薇到了她院子里来,虽是采薇平日来闲住的地方,却也收拾的很细致,采薇遣了三月带着小丫头去收拾里头的寝具,她自己把郑心兰引到了西边的书房。
一进来,郑心兰就不禁暗暗点头,从言谈上,就能看出,采薇不是个俗气女子,迎面便是一架子书,书案上叠摞着……心兰上去拿了一本不禁笑道:“我当是什么书,你竟然看这些账本子,可有什么趣儿?”
采薇嘿嘿一笑:“看着玩的罢了。”心兰坐在椅子上,翻开看了看不禁道:“怎的跟我家的账本子不一样,这些一条一条的都是什么?”
采薇心话儿,你要是能看懂现代的记账法就奇了,心兰看了几页,看不明白,便丢开,站起来走到那边窗下的琴案上,手指拂过,琴声叮咚而出,赞道:“是把好琴。”采薇道:“这是教我的先生留下的,教了我几年,上月才走,说要游历天下去,只留了这把琴权当个念想。”
说起梅先生,真是采薇的恩师,几乎称得上倾囊相授,采薇的琴棋得了他的指点,都很过的去了,书法绘画,如今也不跟过去似的,凭着现代那点东西糊弄人,颇有几分造诣,只不过上月里梅先生却执意要走,倒让采薇很是惦念。
前日来了信,说到了南边,正闹着打仗,也不知梅先生却去那里作甚。郑心兰目光落在旁边架上的紫玉箫停住,目光闪了闪,拿起仔细端详片刻道:“你这支萧却更不凡了,哪里得的?”
三月进来听了,便道:“这不是们姑娘的东西,是旁人落在我们姑娘这里,回头要换回去的。”郑心兰点点头,仍放了回去,笑眯眯的道:“你倒是个琴棋书画都精的才女呢,怎的上回来不见你的面。”
采薇拉着她坐在那边榻上,三月捧了茶进来,采薇亲自递给郑心兰笑道 :“我跟姐姐怎么一样,姐姐是名门闺秀,从小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只管着享福就成了,虽认了干娘,我们自己家,却是地道的庄户人家,小时候家里穷的,也就刚够吃上饭,后来寻了门买卖,才渐次好起来,铺子里事多,我姐姐出了门子,弟弟还小,我虽是女孩,也要跟着爹爹帮些忙,旁的干不了,这些记账算账的活计倒还成。”
郑心兰不禁愕然,虽也听她娘说过,杜知府家有个干姑娘,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倒不成想,原来竟是穷苦出身。
采薇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见她听说自己出身,没露出半分嫌恶,不禁暗暗点头,最起码,她比当年的周子明强多了,况且,人家还是正经封疆大吏的嫡女。
郑心兰安慰她道:“虽那些年苦,到底你有造化,如今可比谁差呢?”采薇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比谁也不差。”郑心兰扑哧一声笑了,伸指头点点她的额头道:“倒成了自夸的王婆……”
巡抚大人在这里待了两日,过了采薇干爹的笀辰,便要回去了,临走,郑心兰拉着采薇的手很是不舍,虽短短两日,却觉得,比旁人认识了几年还相投,一起下棋,一起抚琴,一起写字,一起画画,倒是过了两日最欢喜的时光。
心兰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鸡血藤镯,递到采薇手里小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这只镯子是我祖母所赐,虽不算贵重,听说能辟邪,换了妹妹腕上这只翠玉镯吧!彼此留些念想,才不辜负了你我相识一场。”
两人交换了镯子,郑心兰便扶着婆子的手上车去了,瞧着马车没了影儿,采薇回头,却发现赵氏望着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古怪。
采薇也不想猜赵氏的心事,最近赵氏的态度仿佛有些改变,也不像过去那样,草木皆兵的防着她跟杜少卿见面说话了,其实这些与采薇无涉,采薇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杜少卿,赵氏怎么想,跟她什么相干。
☆、47巧打算赵氏私心露端倪
第21节
赵氏当初认苏家这门干亲,一个是稀罕采薇机灵,另一个也是瞧着苏家必然不会久困,果然,让她押对了宝,苏家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成了可着冀州府都数得着的买卖家,虽杜家只占了一成干股,每年里的进项,竟比她手里的几个铺子加起来都多。
若是没那些银子打通关节了,老爷怎么能升任冀州知府,赵氏很清楚,想当官,有本事,有机缘,还得有银子,越当大官,使唤的银子越多,就这么看过去,无论地方还是京城,四品之上的官儿,哪个后头不靠着家里,官越大,外头的买卖越大,庄子越多,到了年节,彼此来往送礼,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
就说郑巡抚,去年他家老太太过笀,那是多大的场面,各个府衙下县送过去的礼,堆在笀堂上都成了山,不是有竹茗轩的干股在后头撑着,哪里应酬的起。
人家巡抚多大官,之所有过来凑老爷这个做笀的热闹,还不是瞧上了少卿,赵氏心里比什么不明白。
少卿争气,十七岁就中了举,就等着朝廷大考蟾宫折桂呢,上回郑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正巧路过冀州,便进来走了走,赵氏知道,这是来相少卿来了,见了一面之后,两家倒是走动的亲近不少,话里话外的听着也乐意这门亲。
赵氏也喜欢郑心兰,稳重大气,模样好,性情也温和,家学渊博,从小又请了名师教导,德容功貌,没得挑,可少卿就是不乐意,她一提,他就恼,旁的事上都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唯有这亲事上,却硬是不顺畅。
赵氏也知道儿子的心事,真是那句话,防来防去都没防住,小时候见他对采薇不大寻常,赵氏就怕有这一手,先认了干亲,想着兄妹名分早定,说不定便没这样的心思了。
采薇那孩子心灵儿,不知什么时候猜度出她的心思来,跟少卿倒是越发远了起来,不是她让人去接,再也不来府里,竟是个恨不得躲八丈远的,可采薇越这么躲着,少卿这心思越重,这些年,两人见的面少了,少卿那底下的心思倒越发执拗了。
瞧那意思是一门心思就要采薇呢采薇,采薇也是真好,与别家的闺秀两个样儿,从小聪明机灵,梅先生多挑剔的人,去了一趟苏家庄就留下了,一教就是这么些年。
时常听见老爷夸说采薇的学问好,老爷自来有些眼高心高,轻易不肯赞人,既然赞了采薇,想来必然是好的。
竹茗轩去年闹的那档子事,当时老爷都说:“刘家那是个败家子,怎的去惹了封暮志那个地痞,封家鼎盛之族,谁敢招惹,便是远亲也得忌讳着。”
弟弟赵鹏当时也说:“这事儿难了,那封暮志是个没事儿还得找点儿岔的,听说跟那个被竹茗轩挤跑了的恒升福有什么干系,这就是下了套子要坏竹茗轩的买卖呢,他手里拿着房契来个狮子大张口,摆明了要讹诈你的钱财,若是你舍弃了房契,就等于没了根基儿,关了门也没了诚信,买卖人最讲究的不就是根基诚信,这两样儿一旦都没了,买卖便是干下去也长不了。”
赵氏听了都跟着悬了几日心,想着善长病倒,大虎去了京城,如今可还有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不想却是采薇,扮了男装连夜赶来,三言两语就把这样的急难给解了,不仅解了为难,在冀州府呆了不足半月,便使得竹茗轩的生意更上层楼。
过后赵鹏跟她说:“姐,您认的这个干姑娘,可不是个寻常的女孩儿,如今看她这番行事,竹茗轩以往那些新奇招数,估摸都是她想出的,只可惜是个女孩儿,不然,苏家这买卖还不知得做多大呢。”
话还在搁在那儿,采薇就弄出了个东篱轩,虽对外说是苏家单立的买卖,可赵氏是知根知底儿的,从头到尾都是采薇一个人折腾出来的。
正月十五老爷回来之后叹道:“采薇真是个有本事的丫头,不知哪来的这些主意,明明就是做买卖,可偏让你觉不出来,莫怪少卿放不下,这样的女子,可着咱们大明,去哪里再寻一个来……”
赵氏当时犹自不大信:“她才多大,小孩子家鼓捣出来的就这么好,瞧你把她赞的,难不成你真想让咱少卿娶一个商人之女家来。”
杜知府摇头道:“你别在这里头挑拣,采薇未必就看的上少卿,那丫头心里什么没有,不然,也不会这些年都敬意避开少卿,你呀!别总把采薇当小孩子,你那点儿心思,说不得,她早瞧出来了,若是少卿就喜欢她,不妨就如了他的意。”
赵氏道:“你这话说的轻松,郑家的亲事可如何料理,郑巡抚可是你的顶头上司,寻个由头,你这个知府还不知道当不当的长远呢,再说,就是采薇这孩子千好万好,可主意太正,心更野,你说扮着个小子都去了南边,这又做买卖,以后能安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吗,便是她安分的在后宅里当媳妇儿,她那样厉害的性子手段,少卿又事事都依着她,哪里还能去别的房里,我还想多给少卿娶几个妻妾进门,以后好给你杜家开枝散叶呢。”
赵氏这话说出来,杜知府便再也无话说了,也知道,以采薇的性子本事,旁的女子连边都靠不上,更遑论跟她争,再说,他也一贯做不了赵氏的主,便摇摇头随她去了。
赵氏虽嘴上如此说,心里也觉得采薇赚银子的本事,是个万里挑一的,做官就得有银子支撑,郑心兰是好,未免有些贵重孤高,说白了,就是不务实,于这些世情买卖,却是个地道的门外汉,以后成了婚,难不成就指望着少卿那点俸禄坐吃山空吗。
这样想来,倒是采薇更好些,想到这些,赵氏这心里便有些松动,因此,趁着老爷笀辰便把采薇给接到府里,可巧郑心兰也到了,两人倒是一见如故,虽不过两日,情分却如姐妹。
赵氏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采薇虽好,毕竟出身摆在哪里,又是个名声在外的,体面的大家自然不会上门求娶,寻常的人家,先不说她自己乐不乐意,就是她爹苏善长也定然不舍,远近这些年貌相当的数过来,也就少卿最合适,她又跟郑心兰投缘,以后两人共事一夫,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郑心兰为长,她就做个二房,将来少卿金榜题名,少年显贵,她又去哪儿寻这样一门好亲事去。
存了这番心思,赵氏倒是越发不大理会采薇跟少卿私下的往来了,只不,她不理会,采薇也没那么多闲工夫,陪着杜少卿,见识他那越发露骨的儿女情长。
过了杜知府大笀,就到了年底下,采薇把东篱轩的账目事先捋好,交代了宝财跟丰年,便跟着父亲回了苏家庄,她得帮着父亲对竹茗轩的账,年底个个铺子的账目汇总送到苏家庄来,对好了,分出各家的银子,送了去,这是苏家年底的大事。
去岁忙活东篱轩的事儿,倒是没功夫理会这些,今年入了冬,她爹就说了,今年的账让她去管。
东篱轩虽说赚钱,可进出简单,采薇又教了丰年和宝财现代的记账法,比不得竹茗轩繁杂,且铺子多,需的一笔一笔的算出来。
往年到了年底,善长跟大虎加上赵鹏和皱兴都要赶过来在苏家庄没日没夜的算,那还是过去,去年一年里填了兖州府上下六个铺子,加上原先冀州府的九个,十五个铺子的掌柜账房,乌压压站了一院子等着。
采薇在屋里埋头看账,哪里不对了,再唤了外头的账房掌柜进来问,是一项繁重枯燥的工作。
三月端着茶水凑到她唇边上小声道:“姑娘歇会儿子吃口茶,从天没亮就在这里,连口茶都没得吃,咱们老爷倒真舍得使唤姑娘。”
采薇接过去吃了一口,没空搭理她,敲了敲案头的账本子,问旁边的林荣:“兖州府铺子的账目不大对,你去叫了掌柜账房进来。”
林荣忽有些为难,进而低声道:“姑娘,兖州府铺子是夏掌柜管着的。”采薇挑挑眉:“夏掌柜怎么了?比谁多长了只眼吗?”
三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荣哭笑不得道:“夏秋山是舅老爷家二太太的兄弟。”采薇皱皱眉道:“又如何?难不成因为他是舅母的弟弟,就能想怎么样怎么样吗,那不如直接给了他银子,让他自己开铺子去算了。”
林荣一贯知道二姑娘的厉害,也知道这夏秋山今年恐怕过不去了,去年便有这样的事,只是老爷瞧着舅爷的面子,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昏了过去,不像今年撞到了二姑娘手里,二姑娘不管是不管,真管了,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采薇很清楚家族企业必然会存在这些弊端,三亲六故,人情关系,掺和在生意里,早晚把生意拖垮了为止。
采薇这两年忙,在家的时候不多,舅舅新娶的那个舅母什么样?也不大知道,只听底下的丫头说,很是得宠,又生了小子,舅舅甚喜,满月哪天摆了两日的流水席,今年入了夏,又怀上了,说苏家庄这边热的慌,便跟着舅舅拖家带口的去了兖州府,在那边买了个小院落脚,只过年过节的才回来。
采薇当时听了就觉得,舅舅这个二房的手段要比大栓娘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人家不来硬的,玩软的,滴水穿石,就是舅舅再刚硬,也终是个男人,换个法儿哄着,什么干不成。
虽说如今还是合伙的买卖,可明显已分出冀州府和兖州府的界限来,不管舅舅是不是有意如此,至少已经是这样了。
夏秋山进来的时候,采薇扫了他两眼,不能说是个很张狂的人,但举手投足也透出那么点无所谓的态度,他旁边的账房倒有几分战战兢兢,不时用眼睛瞟夏秋山。
采薇略过夏秋山,直接问那个账房:“去岁从南边运回来的春茶和秋茶,一共多少,铺子里卖了多少,库房里现余下多少,这个数倒是对的上,只是银子却少了二百两,不在账上,只计了一句挪作他用,虽不多,可咱们做生意的,账目必先要清楚,这二百两的去处,你是不是该说明白。”
账房偷偷瞄了夏秋山一眼,夏秋山道:“是我忘了说,姐夫秋天那会儿去了南边,赶上我那小侄子闹病,请了郎中来看总不见好,有个瞧风水的先生说我姐夫买的那个院子不好,以前死过什么人,我便在柜上支银子另买了一个宅子,这才平安了。”
采薇道:“这些我舅舅可曾知道?”夏秋山目光闪了闪道:“姐夫终日奔波忙碌,倒还没得空说给他。”
夏秋山倒不想这位二姑娘真跟他丁是丁卯是卯的较上了,说起来不过二百两银子罢了,去年他支了一百,苏东家不是也没吱声,过后听说帮他补上了,林荣这个总管也没说什么。
宅子的确是他买的,前面那些闹病死人风水不好都是假的,他姐夫这个人有些抠门 ,明明这么大的买卖,就买了个一进的院子,丫头婆子都住进去,有些不体面,正巧有个朋友说有个大宅院着急出手,就要一百两银子,或可还有商量,夏秋山一听,就动心了。
可手里没县城的银子,他姐手里也是他姐夫按月给的花用,这么大笔银钱,从哪里来,有去年的事儿,夏秋山的胆子也大了,索性直接从柜上支了二百两出来,买了那宅子,最后商定了八十五两成交,从中间他得了一百一十五两的好处。
这事儿原是指望着苏善长念着情面,不会翻出来,也就顺理成章糊弄过去了,不想今年对账的是采薇。
采薇听他说完了点点头:“倒是说的很明白,不过银子虽小,事儿却大,依着你的话,又干系着舅舅和小表弟,我便更做不得主,三月去请我舅舅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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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杀一儆百二姑娘初立威
大虎一进来看见夏秋山和那个账房不禁皱了皱眉,采薇站起来让她舅舅坐在榻上,三月捧了茶上来,采薇亲手递于大虎手上才道:“劳烦舅舅过来也不为旁的事 ,兖州府账上少了二百两银子对不上,论说也不多,只是咱们做买卖的,头一样账上要清楚,问了夏掌柜,他说是支借了出去买了新宅子。”
这事大虎是知道的,从南边回来,就见秋萍母子搬进了新宅院,如今倒不是买不起,只不过觉得没必要,不过就三口人住那么大的宅子,四下空落落的有什么意思,再说,他也不想在兖州府里常住着,可秋萍有了身子,有几分娇气,说苏家庄那边热的慌,又惦记着他,非跟着大虎去了兖州,一住下来不想回来了,还背着他买了新宅子。
大虎回来就问秋萍:“哪来的这许多银钱买宅子?”秋萍跟他说是她弟弟夏秋山从柜上支的,把大虎气了,叫来夏秋山好一顿数落,又私下给了他二百两,让他堵柜上的窟窿,哪想到这小子见钱眼开,就这样扣下了。
夏秋山以前不过一个伙计罢了,不是看着他姐,大虎也不可能让他当兖州府铺子里的掌柜,别的到还好,就是眼皮在浅贪财。
大虎的脸色一沉:“秋山这是怎么回事?”夏秋山倒是乖滑忙道:“姐夫,年前铺子里的买卖好,倒是忙的忘了这茬……”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给账房:“这事我忘了,怎的你也不提醒着我些。”到把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
采薇暗暗冷笑,算这夏秋山机灵,可见是打好主意的,若是混过去便混过去了,混不过去,再拿出二百两银子堵上窟窿,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采薇却不能助长这样的事,开口道:“账目虽平了,可俗话说的好,没个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竹茗轩的店规,一条一条悬在铺子的东墙上,事先有言,有违者重罚。”夏秋山脸色有些难看,阴晴不定的望着采薇,这位二姑娘是安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采薇根本就不理会他,直接跟她舅舅道:“兖州府的铺子是舅舅一手弄起来的,怎么发落这事儿,舅舅说了算。”
大虎倒是略有些犹豫,虽说秋山这个事儿做的不对,说起来也不过才二百银子,真要按照店规处罚,却有些过,怎么也是他的小舅子,这人情上面有些过不去,可是外甥女的性子他也最知道,眼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
东篱轩他去过,那里的伙计才叫一个多,上下加在一起一百多个呢,光伙计住的院子就好几个,却异常规矩有条理,即便采薇常日不去,也没个赶偷懒耍滑的,问了丰年说:“二公子说了,有明白的奖惩制度,谁偷懒了一次警告,二次扣月例,三次请回家,无论谁,绝无人情可讲。”
因此采薇这会儿虽问他的意思,大虎却也张不开口讲人情,只说:“你瞧着发落就是了。”采薇等的就是舅舅这句话,小脸一甭道:“没有东家的同意,掌柜私自支借柜上银子,这个口子若开了,大小十五个铺子的掌柜都支借,竹茗轩有多少银子让你们支借去,此风不可长,竹茗轩更请不起这样的掌柜,账房跟掌柜的私下勾结,挪用柜上银钱,更是不可容,你两个交清了账另谋高就去吧!”
“你……”夏秋山脸色涨红,指着采薇半天说不出话来,三月一步迈到前面喝道:“你指着我们姑娘做什么,做下这样不清白的事儿,你还有理了,舅老爷如今在这儿呢,外面其他十四个铺子的掌柜账房也都在,你不服行啊!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你横什么横,这是什么地方,倒给你长了脸……”
“放肆!”善长一进来就看见三月指着夏秋山的脸骂,那样子着实一个十分厉害的丫头,把夏秋山骂的脸色青白难看,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采薇一看她爹来了,也就闪到一边,大虎伸手拨开夏秋山道:“混闹什么,还不出去。”夏秋山今儿也是气急了,不然也不敢当众指着采薇,这位二姑娘可是声名在外,如今他算领教了,被姐夫呵斥两声,蔫蔫的退了出去。
善长看了三月一眼,虽脸色是沉的,目光却相当温和,当初三月来家的时候,真没瞧出是个这样胆大的丫头,如今跟了采薇这些年,倒真是个敢说敢做的。
三月说的不错,夏秋山算个什么东西,就凭着他姐,也不过是个铺子里的伙计罢了,敢当众指到采薇的脸上,算哪门子的规矩,要说大虎这宅院里就没个安生的时候,以前大栓跟他娘在,三朝五夕的折腾出点事儿来。
娶了个二房进来,头一年瞧着还好,生了儿子,是指望着有功了,倒是越发不知道规矩了,家是没分,倒是跟这边越发生分起来,也比大栓娘的心眼子多,知道哄着大虎慢慢想别的招了。
既然今年夏秋生干得出这样的事,难保去年就没有,想来是姐夫瞧着他的情面隐下了,大虎愧疚的脸有些红,上前喊了声姐夫。
善长却不提刚头夏秋生的事儿,只笑道:“你姐让我过来寻你,说小半年不见,想跟你说说话儿,这里就交给采薇,她倒是比咱们都能干的。”拽着大虎就走了。
采薇不禁翻翻白眼,她能干就活该在这儿当长工,满府里就属她忙活,回身拍拍三月的额头,赞了句:“刚才做的好。”三月小脸有些红:“本来就是,他什么东西,做出这样的错事,难不成还怨姑娘的不是了。”
采薇道:“这就是关系人情,你想想,若没有秋萍舅母在哪儿,给他八百个胆儿也不敢,得了,把帐本子给我拿来,咱们接着干活吧!”
再说善长,拽着大虎到了自己屋里,刘氏在炕上招招手让他坐到炕上来,拉着他的手端详半晌道:“前儿你回来的晚,我也没底细瞧,今儿一看,倒是兖州府的水养人,胖了不少,这脸色也好看了。”
大虎呐呐的喊了声:“姐……”
刘氏扫了那边善长一眼道:“姐叫你过来也是想,都是一家人的亲骨肉,咱也不用藏着掖着成日里猜来猜去的,到把简单的事儿弄复杂了,咱爹娘就生了咱姐俩个,穷的时候,你想着我,我惦记着你,也这么过来了,如今富了,姐这心也还一样,不盼着别的,就盼着你能好,你能自在,你能过的舒坦,你把大栓娘俩送走了,娶了秋萍进门,姐也不管,横竖是你自己后宅里头的事儿,姐不能跟着掺和,可这买卖大了,自然牵扯就多,麻烦也多,你姐夫跟我商量了,你若想分出去,咱就分出去,买卖分了,跟咱姐弟的情分没干系……”
刘氏刚说到这儿,大虎猛的抬起头来道:“姐,您这是什么话,我何曾想过分家的事儿,就是大栓娘闹得那时候,我都恨不得一脚踹死她,如今咱这买卖做大了,虽说靠了些运气,可还不是采薇,那一个一个的新鲜主意,这些我心里都知道呢,说白了,是我这个舅舅占了外甥女的光,怎么还会想到分家。”
刘氏道:“你别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是你姐夫这身子,今年可更比不得往年了,出去一趟回来就累的不想动了,够吃够花,不如在家歇养着的好,天下的银子哪有都赚到咱家的理儿,到如今这样的成色,祖宗的脸上也有光了,还折腾个啥。”
大虎点点头道:“姐夫是该多歇歇,就让采薇管着买卖就是了,大栓不成器,采薇却有这个本事,我也正要跟姐夫商量,咱们兖州府的六个铺子,这一年虽说没赔钱,可真没赚多少,虽在冀州府名声在外,可兖州府里还是认恒升福,姐夫也知道,这恒升福正是咱们家的老对头,东家有点不地道,大栓那档子事儿,可不就是他们鼓捣封暮志那地痞设的套儿,记着咱们的仇呢。”
说着长叹了口气:“论说兖州府那么大的地儿,两家字号都开起来也招的下,可他家偏跟咱们过不去,年前在咱们对门新开了一家恒升福,茶叶都陪着钱卖,听他铺子里的伙计透过气来,就是要把咱们赶出兖州呢,恒升福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跟京城的定国公府,不知有什么牵连,若是他家豁出去陪着本跟咱们这样干上一年半载,兖州府的铺子可都撑不住了。”
善长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只是先头想着,毕竟咱们坏了人家在冀州府的买卖,让着些也就是了,不想他家倒非要跟咱家斗个你死我活,回头我问问采薇可有主意,再做道理吧!”
大虎去了之后,刘氏埋怨道:“说的好好的分家,怎的到最后又跑你们那买卖上去了。”
善长道:“大虎没那样的心,只不过他先后娶的这两个媳妇儿都不省心,过去那句话真说的对,娶妻娶贤,那些年采薇就跟说过,咱们这样的买卖,最忌讳三亲六故的往里掺和,都顾着这样那样的情面,长了买卖就做不下去了,我倒没当回事,如今一看,二丫头说的真真有理。”
刘氏道:“你还赞她,事事都依着她,过了年可就十五了,这亲事还没着落呢,明薇十五都嫁人了,采薇,唉!”
善长道:“明薇哪儿好不好?本想着兖州府开了铺子,周家有什么消息咱们也能知道些,谁想周家老爷倒高升的快,这才一任知县过去就成了督事,虽是六品,可这京官也比外头的强多了,周家也举家迁进了京城,倒是难得听见明薇的信儿了。”
刘氏道:“上月里送了信来,说家里外头都好,子明也每日里用功,以备来年再考,她公公婆婆都是明理儿的人,明薇又是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歪带了去,就是妯娌间,不知如何了,横竖出了门子的姑娘,就是人家的人了,我惦记着也是白惦记,要不说都乐意生小子呢,生了小子,别管什么样的娶进来一个,怎么也是在自己眼前,看得见摸得着,不像丫头,一嫁了人,当娘的想见一面都不容易了……”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善长宽慰她道:“你瞧还说不惦记着,才说两句,心里就受用不得了,如今采薇多在咱们身边待几年就待几年吧!她的性子,你便是跟她说一门亲事,她要不点头,难不成还强逼着她上轿去!”
刘氏听了,不禁白了他一眼:“那丫头心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合了她的意思,恐天下都寻不出来一个的,都是你这个当爹的宠出来的,如今鼓捣了买卖,更是管不得,我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我呢,句句都能把我驳回来,不说她,善学如今也不让人省心,去年来信非说参军,你瞧今年南边就打起了仗,咱娘是没日没夜的担着心,也不知这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安生的过日子就不成啊!”
善长道:“我听人说,南蛮那边儿地荒,种的粮食不够,又赶上闹了两年灾,想来吃不上饭了,就来咱们大明抢,倒是扰的边境那边一团乱,年前我们回来的时候,冀州府都进了不少灾民呢,咱们家还设了粥棚,也不过挡几日罢了,那些人离乡背井拖家带口的,真真可怜,倒是盼着仗快点打完了才好。”
刘氏忙道:“这话可别跟咱娘说,说了不定咱娘又睡不着觉了。”侧头看了看架子上的沙漏,忙吩咐外头的婆子道:“去前面瞧瞧二姑娘那里可闲下来了,天都暗了,也该歇歇了,没得把自己的身子都累坏了。”
外面婆子刚应了一声,就看见采薇进了院来,不禁笑道:“夫人正念叨姑娘呢,这可不就来了。”
采薇进了屋,刚坐下吃了口茶,和尚就跑了过来,缠着她在炕上,摆弄那些新得的鲜亮石头,是小叔让送信的人从南边捎回来的,是些鹅卵石,挺重的东西,却捎来两袋子,一袋说是给采薇赏玩的,令一袋说给和尚的。
和尚这些虽鲜亮却大小不一,远没有采薇的齐整,每一块都是精心挑拣的,仔细看,上面或人物或花鸟浑然天成,颇为珍奇。
采薇最稀罕里头那个最大的,有巴掌大,上面恍惚一页小舟,舟上两人对坐,不知吃酒还是下棋,倒令采薇不由自主想起了木头……
☆、49小年夜李氏再回苏家庄
第22节
夏秋山闹了这一水,让大虎着实没脸,想他姐俩个当着他面说的天花乱坠,背转身子却又一个样儿,大虎越想心里就越别扭。
当初瞧上秋萍,也不是为了她的姿色,秋萍长的虽不差,也不是多出挑个女人,只不过她家旁边卖豆腐的婆子说媒时说,她生的圆润,身子骨健壮,一看就是个会生养的,大虎这才动了心。
这些年过来,膝下就得了大栓一个儿子,眼瞅着又不是个成器的,大虎哪会不着急,加上厌烦了大栓他娘,成天挑三窝四的性子,更不怎么回家,秋萍这事便成了。
一开头也真没想正儿八经娶回家,后来大栓母子闹得越发不像话,秋萍又有了身子,瞧着秋萍性子温顺,不大掺和事,家里就姐弟两人也拎静,大虎这才动了娶二房的心。
不想这女人都是在外头一个样儿,娶进家来又一样儿,不记得那些年挨饿受冻的难,如今得了机会倒先学会了怎么搂钱。
大虎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对秋萍太好了点,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忽的就想起了大栓母子,把那旧年贫时的情分记挂了起来,也觉有些过不去,就像赵鹏劝他的话:“大家宅门里最讲究个嫡庶,庶出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嫡子去,就像咱万岁爷,大皇子二皇子明明就比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大上许多,太子依旧是三皇子,这便是嫡庶,万岁爷都这样,更何况咱们了。”
大虎听了觉得颇有道理,说起来,大栓虽可恶,毕竟是入了人家的套儿,如今在老家里圈了这两年,想也该知道了错处。
他姐也说:“怎么也是患难的夫妻,什么大的事儿揭不过去,再说大栓都十七了,也该操持着娶媳妇儿,你这个当爹的不在跟前,这样大的事,他娘敢拿什么主意。”
就这么着,腊月二十三,大虎就让底下的人去把大栓娘俩给接了回来,李氏倒是长了记性,这两年在老家里,每日每夜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想明白了,她嫂子那个人有什么见识,成日就是家长里短那点儿事,出的可不都是馊主意,弄到现在偷鸡不着反蚀把米,大虎把她娘俩丢在老家这个宅院里,一丢就是两年。
李氏心里头自然急的不行,后来想了一个巧主意,这不快过年了吗,让大栓给刘氏写了封信,说是过年了,惦记着姑姑姑丈和表妹呢。
刘氏自来心软,李氏又与秋萍不同,倒勾的刘氏想起了旧年情分,也是瞧着大虎这后宅里秋萍掌管着不是个长事儿,她即便生了小子,也是大栓的弟弟,从哪儿说,也不能越过他哥哥去,便跟大虎提了提。
姐俩儿到正好想到了一处,便接了李氏过来,赶上腊月二十三一早落了雪,路上不大好走,李氏娘俩儿又是拖箱带笼的,到苏家庄时已经落了晚。
李氏倒是学的乖滑了,一下了车,还没见着大虎,就先进了苏家宅院里来见刘氏,见了刘氏,就让大栓跪下磕头,倒是把刘氏弄得眼眶酸酸的难受,打眼一瞧,这才两年的功夫,竟老了几岁一样,大栓倒是又长高,就是看着身子骨不大强健。
刘氏拉了过来端详半晌问:“怎的这样瘦了?”大栓瞧了那边立着的采薇一眼,身子略缩了缩,低声道:“上月里病了,才好。”
刘氏不禁心疼起来,采薇这一看见舅母跟大栓,心里忽然就愧疚起来,当初自己干的那事儿,现在想起来着实有些过,不是她火上浇油,大栓也不至于被她舅舅送回老家去,如今瞧着那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样儿,竟是连点儿精神头都没了。
再看李氏,才多大年纪,鬓边都添了盖不住的白头发,刘氏见采薇在一边一言不发,不禁嗔怪道:“怎的见了表哥和舅母连话都不会说了。”
采薇这才上前见礼,李氏拉着她的手道:“真是这才多长日子,采薇都成大姑娘了,越发有出息了,还是姐姐会生养,生养的孩子个顶个的拔尖。”
刘氏笑道:“如今倒是更会说话了,大栓也是好孩子……”说了会儿话,刘氏就吩咐在苏家这边摆宴,也算给刘氏母子接风洗尘。
大虎带着秋萍来的晚了些,后面婆子抱着大栓的弟弟,过了年才一岁的刘兆武,秋萍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身边两个伺候的丫头婆子小心扶着,进了屋,倒是一副主母的派头,李氏一见,心里说不出有多膈应。
大虎一见李氏先愣了一下,倒不想才两年功夫,就老成这样了,再瞧大栓,见自己目光扫过,他不由自主嗦嗦一下,大虎心里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也觉得,这两年冷落的过了,回头对秋萍道:“你进门的时候,大栓娘回乡养病去了,如今既然回来,这碗茶你还是补上吧!”
秋萍脸色顿时一白,底下机灵的丫头忙放下软垫,递了碗茶在她手上,采薇在她旁边不远,都能看出来,她端着那碗茶,手腕不住的轻颤,眼中委屈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侧头盯着采薇舅舅半晌,最终扶着腰身就要跪下去。
李氏等她跪倒了一半,一伸手扶住她道:“秋萍妹妹怀着身子,这礼以后再行也是一样,横竖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大虎倒是颇有些意外。
吃了饭,采薇刚回自己的屋子,三月就道:“咱们这位舅太太倒是跟过去变个人一样,软中带硬,这手段心机都齐全了。”
采薇叹口气道:“争来斗去的,这样过日子真不知有什么意思?”三月道:“这样的事儿谁家能免,别说舅老爷,就是杜府里,夫人那样厉害,杜老爷房里不也有两个人,这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享齐人之福,似咱们家老爷夫人这样的。万里也寻不出一个来的。”
采薇道:“所以这是女人的悲哀!”三月扑哧一声笑道:“姑娘倒是向着谁呢?”采薇翻翻白眼:“我向着理……”主仆俩儿说了会儿话,便歇下了,第二日还有没对完的账呢。
到了腊月二十六,竹茗轩的账目才对清楚,算出分红和明细账,派人给各家送了去,就到了年二十九,采薇才真闲了下来,一闲着,和尚就忙不迭的缠上来,日日一睁眼便跑到采薇屋里来,到老晚,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才回去,采薇到也有耐心法的哄着他玩了几日。
等破了五,采薇没回冀州,而是跟着她舅舅去了兖州府,过了初八,街上的铺子都开了张,采薇在恒升福对面的茶楼里看了三天,恒升福的确是有意挤兑竹茗轩,这一开张,就贴出大告示,开张优惠,价钱定的异常低,简直接近白送。
老百姓就认个便宜,恒升福一开张就大排长龙,竹茗轩的生意越发惨淡,连个人影都不见了,也怪不得舅舅着急,恒升福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竹茗轩给挤兑黄了。
大虎道:“要不咱的茶也降价吧!把价钱跟他们拉的一样低,虽说不赚银子,可也陪不多少。”采薇摇摇头道:“我让人去扫听了,恒升福比咱们的买卖大,京城是根儿,各州县都有铺子,可除了兖州府,旁的地儿还是原先的价钱,半点没落下来,另外,给兖州府各大茶楼,府门的茶,也跟过去一样。”
大虎道:“他就是不想让咱们在兖州府做起来,自然不可能所有铺子都跟着降价,这么多铺子都赔本卖,它多大的买卖也撑不住。”
采薇道:“昨个我让伙计去买了他家的茶回来,倒真实打实赔着卖的,虽是那些最糙的茶,我算着卖一斤茶也得赔十文钱,他正是想着这样陪不多少,但是这样卖下去,咱们竹茗轩没客人上门,早晚就得关门,赔了不多的银子,就把对手收拾了,这样的买卖划算,这掌柜的算的很精明呢。”
大虎着急道:“那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真要关门?”采薇道:“那倒不至于,他这样不过是认准了咱们不会跟他一样陪着卖罢了,就是陪着卖了,跟他一样也不成,定要比他的价钱还要低,那些人才会上咱们这边来,那样一来,咱们陪得可就比他多了,他乐不得看着咱们陪,他就是要用这一招把咱们赶出兖州府,咱们的茶都是好茶,犯不着跟他这样拼老命,不过,却可以跟他玩玩。”
大虎一听她有主意了,心算放下了一半,忙问:“怎么个玩法?”采薇道:“他一斤不是陪十文吗,咱们明儿立个告示出去,现银收茶,一斤比它卖的茶加两文。”
大虎忙道:“咱们收这么些糙茶来做什么?”采薇笑了:“旁边让伙计摆张桌子卖,比他卖的价钱低三文,这样咱们一斤赔五文,恒升福却赔十文,摆开阵势,咱们对着卖,看看是他家先着急,还是咱家先着急。”
大虎眼睛一亮,笑道:“这个计好,咱一斤才陪五文,就是一天卖上一百斤,大不了就半两,咱兖州府才六个铺子,一个月不过区区三两银子,他家却有几十家铺子,都这么赔下去,可要伤筋动骨了,我就不信他舍得这样陪,哪个东家可是有名儿的抠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呢,今儿就写这么多,以后争取补上!!!!
☆、50大火烧茶置死地而后生
恒升福的东家姓孙,到了这一辈儿,掌家的是孙德才,这孙德才买卖做的挺大,却自来有些抠门儿,心眼小,跟竹茗轩的积怨起自冀州,所以在兖州府,他发誓要报这个仇,因此咬牙陪着卖,也得把竹茗轩挤兑黄了。
可他没想到,他就卖了三天,竹茗轩就出了应对的招数,直接收了他的茶,比他还便宜的倒卖出去,这一来买茶的人就更多了,从他这儿买了不用费劲儿,直接卖给竹茗轩,这一过手就赚了几文,后来发展到几十斤几十斤的买。
孙东家也不是傻子,到了第五天就停住不卖了,才算消停了,大虎也松了口气,眼瞅着一点一点的,竹茗轩在兖州府的买卖有了起色,南边却开始打起仗来,这一打仗南北的水陆可就不大太平了,赶上今年倒春寒,南边茶收的少,价格就炒了起来。
皱家那边脱不开身,兵荒马乱的让采薇去也不放心,大虎这边正操持着给大栓成亲的事,也离不开。
说起大虎的亲事,李氏一开始真惦记上采薇了,她也不傻,采薇虽说心眼多点儿,可本事也大,要是大栓能娶采薇进门,以后还愁什么,她早听说东篱轩赚的银子不知多少呢,这要是嫁过来,不等于陪嫁了坐金山加摇钱树吗,就是采薇性子刚强些,看着那些银子,就是秋萍生八个儿子,李氏也不怕。
打着这个主意,李氏跟大虎一说,大虎叹道:“他们小时候那会儿,我也是这么想来着,若是大栓是个争气的,念出书来,考个功名,到时会娶了采薇也算般配,如今大栓这个样儿,趁早死了这条心,别说姐姐姐夫,就是我这个当舅舅的,都觉得一百个大栓都配不上采薇,好歹寻一个脾性好的娶进来就是了。”
李氏一个主意落了空,便提了她侄女,李氏的侄女大虎见过,以前在家里住过不少日子,跟李氏的嫂子倒是不一样,瞧着挺憨厚的,又觉得亏欠了大栓母子几年,便点头应了,定了三月里的好日子,兖州府的事都交给了采薇打理,忙着收拾房子彩礼娶儿媳妇儿。
善长也忙活冀州府的铺子,南边运货这事儿,大虎便说交给王宝财跟夏秋山,要说这夏秋山,有点心路,掌柜的免了以后,在家歇了些日子,又求着他姐,跟大虎说了说,秋萍会生养,二月中,又生了大胖小子,把大虎乐的牙都快没了,加上这些日子,瞧着夏秋生也算安份了,也就不再计较以前那点烂事。
没过多少日子就跟采薇说,让夏秋山去兖州府下县里的铺子当掌柜,采薇也不禁叹气,说到底竹茗轩不是她做主,舅舅都这么跟她说了,采薇也不好硬驳开,可南下让夏秋山去,采薇也总觉得不妥,可大虎说秋山以前是一时糊涂,现在性子稳了,采薇她爹也说还有个宝财跟着呢,出不的大事,采薇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哪想到,临走的时候王宝财的娘却死了,大虎只得让别的掌柜跟着夏秋山去了南边,想着横竖那边有皱家,直接运到兖州府的岸口,也就是路上的事儿,出不了什么差错。
哪想到运回来一打包,四船的精茶都变成了糙茶碎茶沫子积年的陈茶,那些好的哪儿去了,问夏秋山和那个掌柜的,两人是一问三不知,就说从南边上了船就这样,这边还没查出个青红皂白呢,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竹茗轩这回运来好些糙茶,打算着以次充好的卖呢,这个消息就跟着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就传遍了冀州兖州两府。
竹茗轩铺子里的生意先不提,那些老主顾纷纷过来退订,就怕竹茗轩真把这些糙茶叶卖给他们。
这事儿不用说,夏秋山跟那个掌柜的既然咬死了不承认,肯定就打好主意,不想在竹茗轩干了,要说也是,那四船好茶,别管怎么换出去的,他二人得的好处,比在竹茗轩干一辈子都多,而这个幕后主使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这一次要断送了竹茗轩。
有这样歹毒心思的,不用说肯定就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恒升福,采薇倒是真小看了夏秋山,倒没想到这小子能这么狠,一点不顾及他姐,想来这么大笔的银子摆在哪儿,他还想的起什么来,只不过忘了贪字头上一把刀。
采薇几乎可以断定,肯定是恒升福孙家私下弄的这个损招儿,前面有大栓的事儿,恒升福什么阴损招数使不出来。
可惜夏秋山也把这事想的过于简单了,这不是百八十两银子的事,这四船茶算起来值七八千银子呢,这么一笔银子他想吞了,也得有这么大的胃,既然他不顾及他姐,采薇还顾及什么,直接把这两人送进了衙门,私下里使唤了银子,过堂,上刑,没几个过子,就挺不住全招了。
说半路上两人就把茶卖了,换了这些陈年的糟茶回来,卖给谁也说不知道,不说采薇也能猜到,就是恒升福孙家,不知等这个机会等了多少日子了,逮住了能撒手吗。
采薇怀疑夏秋山一早就跟孙家勾搭上了,只不过他也知道,他要是认了这个,罪过更大,因此死咬着就是半道上把茶倒换的卖了,银子也要了回来,就在兖州府里夏秋山房子的后墙根底下,塞在一个瓦罐里埋着呢。
采薇有时候觉得,这夏秋山真蠢,中了苏家的计都不知道,他也不想想,这事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他死不承认就能没事。即便处理了夏秋山,也没解除竹茗轩的危机,这才是孙家的目的。
大虎道:“都怨我,我没想到夏秋山有这么大胆子,如今这事弄成这样,都怨我糊涂,我糊涂……”
善长叹口气道:“事儿都出了,你这样有什么用,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这买卖做大了,自然防不住人家惦记,便是没这事儿,还不知有什么事呢,就是关了门也谁也不怨。”
采薇道:“关什么门?咱要是这会儿关了门,不正顺了恒升福的意。”赵鹏叹口气道:“不关门还能怎么着?”
采薇道:“不怎么着,把这些糟茶明儿都堆到兖州郊外河边的空地上,把咱那些老主顾能请的都请来,不来的也随他,贴出告示,凡是明儿去郊外河边看热闹的,无论大小,按人头发给二斤白面,让伙计把面袋子就磊在河边上,我要让兖州府全城的人都来做个见证。”
善长跟大虎如今早没主意了,采薇说什么是什么,第二日天一黑,兖州郊外河边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挤了多少人。
竹茗轩的伙计站了两大溜,都举着灯笼火把,把空地上堆成山的茶包照的分外清楚,采薇站在一块高高的大青石上大声道:“都说我们竹茗轩要卖这些糙茶,今儿大家既然来了,也顺便做个见证,也传个话,看看我竹茗轩怎么处理这些糙茶,宁可赔了本,也不会把这些卖出去,这是我们竹茗轩的诚信,宝财……”
王宝财答应一声,带着十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刀子划开茶包,茶叶纷纷落在地上,采薇伸手接过火把直接扔了上去,茶本易燃,一见火,便烧了起来,冲天的火光,把兖州府郊外的河水都染红了。
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渐渐熄灭,却震惊了整个兖州府,第二日,采薇便带着王宝财坐船南下了。
采薇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办货不容易,孙家这一步一步设计出的诡计,自然不会就此歇住,皱家早就来了信,说过了年,恒升福孙家就在浮梁高价收茶,不是皱家自己买下的茶田,连那四船茶都没有。
采薇到的时候,春茶已经收的差不多了,问了皱兴,皱兴道:“浮梁这边肯定没了,可南边出茶的地儿也不止浮梁,杭州那边的茶农也不少,且还有一季晚春的茶,过几日才收上来,只是那些多是大商家,有固定的主顾,咱们去了也无济于事,孙家正是拿准了浮梁是咱们进货的源头,才过年的时候就来高价收购的。”
不管有没有希望,总要试试,采薇带着王宝财,跟着皱兴,直接去了杭州,寻了十几家都给推了回来。
采薇真着急了,前面烧茶的时候是做的挺漂亮,后面得有新货跟上,不跟上,前面干的那些都白搭了。
采薇急的几晚上都没睡着,问了皱兴说郊外的山根下还有个大茶商,包了茶山种茶,他家专出龙井,如今皇宫里供上的就是他家。
采薇一听,这皇商更没戏了,可还是想碰碰运气,第二日一大早三人就去了,山脚下平铺而上的大宅院一进一进的,比皱家可不知气派了多少,宅子另一边是绵延的茶作坊,可见人家自己种茶出茶,怎么可能卖给他们。
采薇几个人到了近前,王宝财进去一扫听,不大会儿出来了个穿着绸缎袍子中年人,很体面,看着却慈祥好说话,打量采薇几眼道:“听你们的口音像是冀州那边的人,不知是哪个县的?我们家老东家也是冀州人,刚才在里头听见说话儿,让我出来问问?”
采薇刚冒出的希望一下就掐灭了,三月道:“我们是冀州府定兴县苏家庄的人。”中年男子目光闪了闪,又看了采薇几眼:“你姓苏?”采薇点点头。
中年人说:“那苏家庄村中街上有一户人家,有个叫苏善长的你可知道?”说完,自己又摇头道:“我倒糊涂了,爹说他家十几年前搬到外省去了,看年纪你也才十几岁,哪会知道他家的事呢?”
别说采薇,就是王宝财跟皱兴都愣了,
☆、51因祸得福采薇他乡认亲
王宝财忙道:“您说的正是我们东家。”对方显然颇为激动:“你说苏善长是你们东家?”说着目光落在采薇身上:“那这位公子是?”王宝财道:“这是我们苏东家的二公子。”“二公子?”对方仔细端详采薇半晌,嘀咕了一句:“记得我们家老太爷说苏家就得了两个姑娘,怎的又出了二公子……”
采薇脸微微一红,还是决定先隐瞒,毕竟不知对方是怎么个来路,这边正说着,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头上东坡巾,深赭色圆领绸袍,腰系石青色围裳,颇有体面,身后几名仆从相随。
刚才的中年男子见了他,喊了一声爹,采薇才知道,想这位老人便是老乡了,老人的显然比中年男子还要激动些,上前盯着采薇从上到下端详的甚为仔细,一边端详,一边还念念有词:“像,像,真像……你是秀娘的孩子。”
秀娘是采薇娘的闺名,外人怎得知道,采薇一愣:“您是?”老人上前一把抓住采薇道:“我是你舅爷爷,你娘没跟你提过吗?你娘小时候便是在我身边上养大的,你娘原不是定兴县的人,后来嫁了你爹,还是我寻人保的媒呢,那些年本来就穷,还闹了两年灾,可不连饭都吃不上了,不然,我也不舍得把我那外甥女就这么嫁出去的。”
采薇倒是模糊听她娘提过几次,有个亲娘舅就在邻村,娘亲小时候在外祖家养着,便是这位舅爷身边,这位舅爷膝下就得了一个女儿,把采薇娘也当亲闺女一样养着,后来娘的外祖母病逝了,采薇娘才回了自己家,后来赶上灾年,着实吃不上饭了,这位舅爷又保了苏家的媒。
只不过采薇娘嫁进苏家没几年,这位舅爷便撇下妻女上南边跑买卖去了,这一去竟就没了影儿,后来采薇娘那位表姐也嫁了个外省的婆家,连着采薇舅奶奶也跟了过去,先头几年还听见些信儿,后来不知怎的,就没音信了,寻人扫听了,说搬到别处去了。
这些年过来,倒是采薇娘积在心里的一档子事,当初采薇爹和舅舅来南边跑买卖的时候,采薇娘还私下里嘱咐丈夫和兄弟:“去了南边若得空扫听扫听,虽说这么些年没音没信的,保不齐就有知道的。”
采薇爹也让皱兴帮着扫听了,可扫听了这些年也没信儿,难不成这位体面的老太爷就是娘那位亲娘舅。
老太爷不等采薇再说什么,拉着采薇就往那边的宅院的大门走,一边走一边说:“可把我想坏了,那些年艰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了,也惦记不到家里头的人,后来好容易熬出点儿体面,你舅奶奶母女正好找了来,问了她,说赶上荒年,你爹带着你们搬到外省去了,也不知道搬去哪儿了,竟是这些年都没一点信儿,你跟舅爷好好说说,怎的后来又回了苏家庄?怎的又跑到南边来了……”
这位舅爷拉着采薇这一路就没停了问话,进了大门,便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比采薇整出的东篱轩地道多了,从廊子看过去,树木葱茏,假山流水隐着亭台阁榭,竟是好个气派的宅院。
仆从来往一个个的衣着也整齐干净,采薇心里却开始琢磨,这个事她知道的不底细,八岁之前的事她更不清楚 ,这位舅爷问她,她哪说得出来。
高老太爷拉着采薇直接进了正堂屋里,才放开她,招呼下面的人上了茶来,屏退闲杂人等,才笑道:“你是绣娘的二丫头采薇?”
采薇一听老人不仅叫出她爹娘的名姓,就连她的名儿都知道,且一语道破她的真身,还有什么可疑的,当即退后一步跪下磕头:“采薇给舅爷磕头。”
高老太爷扶起她道:“你遮掩的倒好,若不是我早知底细,定然也被你糊弄过去的,好个胆子大的丫头,亏了你爹娘也放心,让你大老远跑南边来做买卖。”
采薇道:“舅爷不知,家里长姐已出嫁,虽有个弟弟今年不过五岁,我爹打从前年病了一场,身子骨便不大康健,在家里盯着些买卖还可,受不得长途奔波劳累,舅舅倒还好,只是今年家里头事儿多,大栓哥又刚娶了媳妇儿,况且,还有兖州府铺子里的烂事,算来算去,只得我一个闲人。”
高老太爷道:“大栓都娶媳妇儿了,那些年我走的时候跟你一样还怀抱着呢,做买卖?你爹那么个实在人也做买卖,什么买卖?”
旁边刚才的中年男子道:“您老人家怎么忘了,刚头不是说了,是竹茗轩。”“竹茗轩?”老太爷道:“竹茗轩是你们家的买卖?”采薇点点头。
第23节
老太爷不禁道:“听见过几回,不曾想竟是你们家的买卖,这些年不见,你爹却长大本事了,你这次来是办货的?浮梁那边的茶不知怎的,今年价高了起来,虽说赶上倒春寒,论说也不至于啊,再说,你这会儿来,可不都晚了。”
采薇这才把怎么来怎么去的跟舅爷爷一说,高老太爷道:“恒升福的东家,我是见过几回的,那人心眼子不大正,他家的买卖到了他这一辈上说不得要折了。”说着,不禁捋了捋胡须看着采薇道:“你爹倒真有本事,竟然能想起烧茶这一招来。”
后面的三月插嘴道:“哪是我们家老爷想的,是我们姑娘,让伙计把茶堆到河边,每人二斤白面,引来了兖州府全城老少,当着全城的人把那些糙茶都烧了,这才保住了竹茗轩的名声,我们姑娘说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高老太爷挑挑眉,旁边的中年男子道:“冀州府那个东篱轩呢?”三月道:“那也是我们姑娘自己鼓捣的买卖,不是竹茗轩的事儿,我们还在冀州府里坐着数银子呢?”
采薇瞪了她一眼,三月才讪讪住嘴,老太爷道:“瞧我欢喜的,倒是忘了给你引见,这是你大表舅。”采薇忙行礼,大表舅道:“说起来,不是你们家出了这档子事,你也不会来杭州买茶,你若不来,我爹还不知道要惦记多少年呢,虽是糟心事,却也算因祸得福,总归咱们一家人团聚了。”
这边瞧见了舅爷,便再不会放采薇去的,硬留着她在这边住些日子 ,晚春一季的春茶下来忙着熏制好装了船,让王宝财押着赶了回去,毕竟竹茗轩那边还眼巴巴的等着呢,采薇也写了家书,嘱咐王宝财亲自送到苏家庄去,见了她娘把这事儿底细说明白,采薇便在高家住了下来。
住了几日才弄明白,她舅爷那些年来南边跑买卖,到了杭州郊外却遇上了歹人,抢了身上钱财,舅爷身上没了银钱,别说回乡就是连饭都吃不上,饿了好几天,饿的头晕眼花的,从河岸边走,眼前一黑失足就掉进了河里,后来被个茶农救了上来,瞧着他可怜,便带回家去。
茶农家里有十几亩茶田,就老两口带着个没出嫁的姑娘度日,采薇舅爷便留在他家权作个长工使唤,一来二去的,就说起了婚姻事儿,采薇舅爷也没瞒着,说家里有妻有女,那老两口子想歇了心思,可那女儿偏瞧上了,说乐意嫁,若是他原配妻子来了,便尊一声大姐。
两口子没辙,便操持着给两人成了亲,成亲之后,便把手里这十几亩茶田交给采薇舅舅打理,采薇舅舅却是个有大本事的,没几年,便干的有声有色,出了最有名的龙井,渐渐发起家来,机缘巧合被朝廷采纳贡品的官瞧上,便做起了皇商的买卖。
采薇舅舅后来娶的这位舅奶奶,却是个没运道享福的,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就撒手走了,正巧赶上原配妻子带着守寡的女儿找了来,也算接上了。
采薇的先头那个舅奶奶,大约是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没少受罪,找着了丈夫,没过几年好日子也去了,前窝里那位守寡的女儿,采薇舅爷做主寻了门人家,嫁进了杭州城,如今也是生儿育女的一家子人呢,一年里也就老太爷过笀或是年节的才回来一趟。
家里如今是大表舅母姜氏掌着,姜氏膝下得了两个女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二舅母伍氏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四个孩子一个赛一个小,采薇倒成了头大的,且采薇日常哄着和尚玩惯了,会讲故事,会跟着他们玩,没几日,跟几个孩子就熟成了一个。
采薇倒是难得这样悠闲的呆上几日,每日里跟几个小孩子玩玩乐乐,或逛逛舅爷家的宅院,或跟着舅爷和两个表舅去茶园子里瞧瞧,或去作坊里看炒茶薰茶的工艺,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也给小叔也写了信去,这边离着军营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信便送到了,倒是还没见着回信,采薇不免有几分郁闷。
忽这日来了婆子说前面有客,寻二公子的,老太爷请二公子过去呢,毕竟采薇还要在外面走动,老太爷便吩咐了,在家里也唤她一声二公子,免得以后麻烦。
采薇到了前面,还没进屋就看到院子外头立着的,不正是木头的两个随从,采薇眼睛一亮,迈步便进了屋里,果然,木头正跟她舅爷正在堂屋吃茶呢,还是玄色长衫,腰悬长剑,紫玉箫被一支翠色竹箫所替,头上纶巾帽,映着眉如远山鬓若刀裁,那双深沉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自己,采薇忽然觉得,不知从哪儿升起一股热气,在她脸上徘回不去。
采薇暗骂自己花痴,要说木头虽长得帅,杜少卿也不差的,可在杜少卿面前的从容,在木头这里总是行不通,被他的目光一扫,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或许是两人这些年没断了通信,那夜过后,再有家书便分开了,小叔的便是小叔的,她的便是木头写的,也是那时候采薇才知道,先头的信也都是出自木头之手,还有那些三五不时送家去的书,各州志,那些小玩意,采薇开始还纳闷呢,以她小叔那个大咧咧的性情,哪会想着她喜欢什么。
总之,采薇觉得,她跟木头算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没见过几面,但彼此的事情,却早已熟知,只不过前方正在打仗,他这时候跑过
来是为了什么。
高老太爷瞧了这两人半晌,不禁抚须暗笑,说真的,采薇在他这里住了小半月光景,刚才那一瞬间的小女儿模样儿,还是头一回见,想来这两人早就彼此相熟了。
高老太爷道:“这位木将军说你小叔那边离不开,来接你去军营跟你小叔待些日子,只是那边如今打着仗,我却不大放心。”
木萧道:“老人家请放心,上月里师弟勇破蛮军,把蛮军赶到了百里之外,传来消息说,南蛮的老王病重,一时半会不会再犯我大明边境,如今军队正在整修,听着二公子在杭州这边,才想着接去团聚。”
老太爷点点头道:“青天白日过的好日子,打什么仗!既如此,你便收拾了跟他去吧!去瞧瞧你小叔,回家去也好跟你奶你爹娘报个平安。”这么说着,预备了轻便马车,采薇带着三月,跟着木萧上了官道奔南边去了。
如今正是四月,北方如今都是天气和暖,这南边便有些热上来,越往南走越热,采薇最是怕热的,在马车里闷的不行,最后索性做到车辕上来,一边走一边跟木头说话,其实也就她一个人唧唧喳喳的问这问哪儿的,不过她问了,木头就会回答,虽然话不多,可每次采薇问什么,都会应。
采薇笑道:“这才几年,你都成将军了?”木萧老实的道:“你们家老太爷是客气,我是参将。”“参将是个干什么?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出主意的,那我小叔呢?”
木萧道:“师弟力大无敌,勇冠三军,被元帅点做先锋,如今又立了大功,已上报朝廷,想来不久必有封赏。
采薇道:“封赏?难不成真封小叔一个将军当当啊,那我奶不得乐傻了……”木萧不禁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一品村姑》正式签约出版哈哈!!!会控制字三十五万字之内,所以以后的情节就转往京城了。
☆、52探小叔木头回马定会约
军营扎在一个要紧的隘口,前面一汪清水潭,临着潭水不远便是一小片桃林,想来三月的时节,这里该是一片云霞璀璨的好景色,采薇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过于天真,三月里这里正打仗呢,还不知有多少人死伤在战场,谁还有心思去欣赏桃花,桃花源,桃花源,古来隐者的安乐地,如今却是兵戈相交的战场。
桃花谢了,青绿的桃叶映着一潭碧水分外清幽,采薇不禁叹道:“若在此地扎一草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分外悠闲。”
三月探头看了看道:“公子想的好,可吃什么,您瞧瞧除了那些军帐,连户人家都没有。”采薇白了她一眼道:“煞风景,有山有水的怎会没人,咱们不是人吗,那些军帐里的兵不是人吗?”
三月嘟嘟嘴道:“那都是朝廷的粮草供着的,您要是在这儿扎一个草庐,可没人送粮草了。”采薇道:“我可以种桃花啊!春天能赏花,夏末能吃果,桃仁还能入药,桃木还能辟邪,怎么不好。”
三月道:“我说不过公子。”木萧却道:“你若喜欢这里,却不用在这里扎草庐,往西走五里便是个小村落,我跟师傅师弟在那边住了几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桃树,到了春天,远远只看见一片浅淡的粉色,如烟似雾,因此得名桃花村。”
采薇忽然眨眨眼道:“木头,你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木萧脸色有些不自在起来。采薇却颇有自知之明的道:“这样的地方是很美,可让我闲了来此住上一月两月倒好,倘若住上几年,可是不成的,虽然羡慕这样的世外之地,我却实实在在是个红尘中的俗人,做不得世外高人,还是安生做我的俗世小女子吧!”
木萧不禁低笑一声,三月暗暗松了口气,刚才还担心,若她家姑娘非要跑这儿来种桃树,可怎么好。
迎面拂来清风,采薇不禁闭上眼,仿佛带着股野花的清香,夕阳渐渐落下,斜斜投下最后一抹余晖,余晖落在采薇的脸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迎着晚风,她的眉眼舒展,仿佛刻进了木萧心里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由自主去在意,去思念,木萧后来想想,他跟师傅如果那次没救苏家兄弟,或是师傅没收善学为徒,或者他跟采薇再无见面的机会了,未免不是平生憾事。
木萧总觉得,采薇心里藏着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只要是她的,哪怕一点小事儿,他都想知道,都不由自主去在意,或者也该去筹谋……
不远处一骑飞马踢踏而至,木萧吩咐车夫停住车,采薇还没看清来人,已经被飞跃而下的男子冲过来一把抱住:“小采薇,疯丫头,想不想小叔,想不想小叔……”采薇被他转的都快晕了,才知道这个愣头青就是小叔苏善学。
好在苏善学终是稳重多了,只转了两圈,便放下采薇,采薇站住脚,瞪着苏善学,不禁愣了一下,这一晃,跟小叔有七年不见了,记忆中那个敦实憨厚的小子,变成了个膀大腰圆魁梧非常的黑大个,只是咧着大嘴笑的模样儿,依稀还有昔日的几分影子。
苏善学更是惊讶,从上到下打量小侄女几眼道:“倒是跟小时不大一样了,疯丫头成了个俊公子。”
采薇到了军营才知道元帅不是旁人,就是小叔和木萧的师傅唐秉,很传奇的人物,因当年跟随定国公南征蛮军,而获封威武将军,蛮军破后却挂冠而去,从此朝廷少了一个赫赫威名的威武将军,江湖上多了一个行侠仗义的云大侠 。
蛮军再犯大明,定国公上奏天子,天子连下三道谕旨,请将,请得威武将军挂帅,因此这一仗还没打,蛮军的败局已定。
采薇忽然发现,她小叔挺有识人之能的,当初不是死赖活赖的拜了这个师傅,哪有今日大名鼎鼎破蛮军的苏先锋。
采薇在军营住了三日,便回了杭州,军营毕竟不是她一个女人待的地方,仍是木萧送她回来,眼瞅前面不远就是高家的宅子,木萧勒住马道:“我需连夜赶回军营,便不进去了,替我向你家舅爷问安,北上一路小心。”说完,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采薇有些怔怔出神,仿佛每次相聚相别都如此匆匆,她正愣神的功夫,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走了的木萧又折返回来,到了采薇跟前,定定看着她,眸光坚定而晶亮:“你等着我,我们京城再见。”苏采薇一愕的功夫,连人带马已经没影儿了。
三月一张小脸激动的通红:“姑娘……不,公子……不,姑娘,他,他,木头,让您等着他呢?”采薇脸也有些红白了她一眼道:“不过一句离别的客套话罢了,你听成什么了?”
三月道:“什么离别的客套话,姑娘真当我傻啊!”采薇道:“你不说他是江湖草莽,做不得准吗?”三月道:“那是以前,这次他跟咱们叔老爷一样立了军功,论功行赏,怎么还会去跑江湖。”
采薇叹口气道:“我倒宁愿他还是个江湖客,算了,别提这些了,他便去了京城受封,我却去做什么还是回去倒蹬我的买卖要紧,别的都是虚,银子才是实的。”
三月不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个受过多大穷的呢,这样稀罕银子,如今姑娘的银子还少了,东篱轩这一年赚的银子,姑娘两辈子都花不清了。”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谁还嫌银子多,再说银子多了你也沾光啊!赶明儿你跟丰收那小子成了亲,姑娘我给你陪送一份厚厚的嫁妆,保证让你生七个八个小子都能养的活。”
三月小脸大红呐呐的道:“姑娘越发拿我们丫头打趣,谁,谁,跟丰收成亲了?”“你呀!”采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两年你们俩见了面就吵,跟一对冤家似的,最近这一阵,见了到连句话都不说了,两人都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你别忙,等过些日子,我跟干娘说说,放了你去自是不能,把丰收要到咱家来,算个上门女婿,量他也不敢欺负你的。”
三月那张小脸跟块大红布一样:“姑娘越说越没正经的了。”采薇道:“这是正经的大事呢,放心吧!你既跟了我,我便要我为你打算妥当的,不止你,春分谷雨两个也一样。”倒让三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采薇到了高家见了舅爷,把小叔的事儿说了,舅爷也高兴的不行,采薇说要回去的时候,舅爷打点了打点,家里让二表舅守着,带着大表舅非要跟着采薇回去,采薇没法儿,怕舟车劳顿,毕竟舅爷有了年纪,可劝也劝不住。
大表舅道:“你就别劝了,爹惦记着你娘呢,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年,好容易得着信儿了,能不见上一面。”
好在高家有自己的大船,倒是比那些雇来的船舒服许多,一路上有采薇陪着说话逗趣,倒也不觉得难熬。
高老太爷最喜欢听采薇说生意经,这一路下来,老爷子才跟大儿子的道:“怨不得他爹把这样大的事儿交在她一个丫头手里,真真天生的买卖人。”
他大儿子笑道:“您可别这么说,您瞧着采薇会做买卖,我却看着是个正经的闺秀呢,琴棋书画,哪样都拿得起来,二弟下棋都输了她,闲暇时画的画,写的字,城里的大家闺秀都比不上呢,倒难为表姐两口子,怎的教养出这样一个丫头来,只不过,今年都十五了,怎的也没听说定亲。”
高老太爷道:“我倒是瞧着上回来的那个木将军跟丫头不一般,姻缘都是老天注定好的,谁又说的准去,我瞧着采薇丫头必然错不了,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儿,不是祖坟上烧高香了。”
大表舅道:“这倒不好说了,虽说采薇样样出挑,可咱们大明讲究的是三从四德,女孩子即便才高八斗有什么大用,况且,采薇还抛头露面,做了这么大的买卖,您老不知道那个东篱轩可是大大的有名呢,前几月我去京城回来,路过冀州府,听说了东篱轩的名声,想去见识见识,竟然不得其门而入,人家不对外接待散客,就那么有数的几十个主顾,别说东篱轩的金贴,便是那最末一等的绿贴,也是千金难求,没帖子,您就是给多少银子都没用,连门都进不去。”
高老太爷哈哈哈大笑:“如今你想去还不容易,别管什么金贴银贴的,抬出你舅舅的名号,哪里去不得。”大表舅也笑道:“我也跟采薇说了,回头第一件事就让她领我进她的东篱轩去见识见识。”
说着话儿便到了定兴县苏家庄,远远便瞧见村中两个青砖围墙的大宅院很是气派,船一靠岸,采薇就遣了来接的伙计去报信了,这会儿马车进了村,早就看见大门外迎着的人,当头就是她爹娘。
刘氏是真没想到,还能见着亲娘舅,说起来,她舅舅比她爹娘都亲一些,从小刚记事的时候,就被舅舅领到了定兴县,舅舅疼她比亲生的大表姐还疼,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她,为此,舅母看不过眼,私下里对她总是淡淡的,后来她嫁进苏家,舅舅去南边跑买卖竟就没回来,这些年刘氏也总想,也不知这辈子还见不见的着面了,她这个当外甥女的还没好生进进孝呢,说起这些就难受的不行。
谁想过了这么些年,心都快死了的时候,忽然采薇就从南边捎来信说找着了,王宝财当时一说,刘氏都觉得跟做梦似的,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你说哪个舅爷?”
王宝财忙道:“就是咱家姓高的舅爷,做了好大的买卖,宅子就在杭州郊外,上回给大姑娘办嫁妆,我跟东家从哪儿过,东家还说谁家的宅子好生气派,不成想就是咱舅爷家的,这回若不是舅爷把晚春收的一季茶匀给咱们,竹茗轩说不得要毁在这一场了呢!”
别说当时,就是现在远远瞧着马车越来越近,刘氏都觉得像做梦,马车到了近前,采薇先下车,扭身扶着老爷子下车。
老舅爷一下车,刘氏就撑不住了,那泪水哗就落了下来,当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叫了声:“舅……”泣不成声。
高老爷子也有些挺不住,老泪也下来了,惦记了这些年的亲外甥女就在眼前了,老爷子伸手扶起她来,揉揉眼,仔细端详半晌点点头:“秀娘啊!这些年让舅好生惦记,舅还说等到闭眼,也见不着我那外甥女了,不曾想老天垂怜,让咱们舅甥还有相见的一日。”
两人对着流眼泪,边上人也纷纷抹泪,采薇道:“娘,舅爷舟车劳顿了一路,还是进屋去再说话吧!”
刘氏这才醒悟过来:“对,对,瞧我,倒是高兴的糊涂了,这半天还在大门口站着呢,舅,我扶着您进去。”
老太爷点点头,扶着她的手走了进去,直接迎进了后面刘氏的院子,让着老爷子上座了,见过了苏婆子,刘氏跟善长大虎跟他两个媳妇儿,还有小一辈的,才正儿八经的磕了头,也见过了大表弟,这才落座说话。
老爷子一瞧,不禁感叹,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那时候苏家穷的,也就勉强能吃上饭,这时候你再看,从进来这一进一进规整的宅院,丫头婆子小厮也是来来往往的,俨然一个富裕体面的人家,当初把外甥女嫁给苏家原是没法子,倒不成想,外甥女是个有后福的。
伸手把和尚抱到膝盖上来,端详了端详,又扭头看了看,采薇不禁笑道:“这小子跟你采薇倒是长得像,挺俊俏个模样儿。”和尚笑眯眯的道:“长大了我也像我二姐一样做大买卖,到时候,替我娘好好孝顺舅爷爷。”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勾的屋里所有人笑了起来。
舅爷捏捏他的小脸蛋道:“好,舅爷等着你的孝顺。”扫了眼大虎身后,两个小的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大栓却畏畏缩缩立在哪儿,一点机灵气都没有,再看他娶的那个媳妇儿,眉眼到还老实,舅爷这才明白,怎么采薇一个女孩儿家,倒走南闯北的跑起了买卖,这家里真没个顶呛的人了。
☆、53、接家书苏采薇初进京城
53、接家书苏采薇初进京城
舅爷在苏家住到过了中秋才回去南边,临走,大表舅劝采薇,把东篱轩开去京城,采薇哪有不想的,只是京城毕竟不同别处,天子脚下,那是皇城,皇亲国戚,极品大员,仕族阀门不胜枚举,她一个小丫头没有靠山,开了这么大的买卖,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上门呢,至少如今不成,不过也不是毫无希望,如果小叔将来当上个什么官,倒是可以考虑。
大表舅说,京城他手里原有两处闲着的宅子,仿着南边园子盖得,一处送了人,现还有一处空着呢,就在京郊,几个老仆人看着,接着西山边上的温泉,以前还真没想过做什么,如今想想倒是给你的东篱轩预备的,若有机会,你先去瞧瞧,要用的时候跟舅舅说一声。
舅爷走了之后,采薇便去了冀州,没待半个月呢,家里就来人让她回去,说有大事商量,经过兖州府一事,买卖上的事,善长跟大虎都让采薇管着,采薇事先说好:“让我管也可,但要依着我的主意来。”
因此如今各个铺子均添了一倍人手,轮着班来,采薇放开手,把现代的一些营销策略放下去,十五个店铺轮流搞促销,搞活动,搞庆典,弄的人眼花缭乱,这么一来,伙计虽说多了一倍,营业额却也翻了一翻,算起来竹茗轩更赚了,且声名鹊起,在兖州府正式站稳了脚。
采薇的经营策略是权力下放,不会都盯着,派人定期巡视,月盘点,月结账,只月底那几日忙些,剩下的时候倒还算轻松,善长跟大虎倒闲了下来,这会儿却不知巴巴的寻她回去做什么。
采薇进了爹娘的屋子,刘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上,让丫头打了水来看着她净了手脸,才低声道:“叫你回来也不为别事,是你舅舅说以后不掺和买卖上的事了。”采薇一愣:“舅舅的意思是要分家吗?”
善长摇摇头:“你舅舅倒不是这个意思,我瞧着你舅舅最近精神头也差多了,你小表弟病了有些日子不见好,昨个请了郎中来说,恐不中用了,秋萍没日没夜的闹,非说是大栓娘俩使了什么坏,咒了她的孩子,唉!家里头一团乱事儿……”
正说着,大虎大约听见信儿了,过了这院来,采薇一见,可不是,才半个多月的功夫,舅舅跟老了好几岁一样,可见不省心。
大虎坐下叹口气道:“采薇你也别劝舅舅了,这些年舅舅也没少给你添乱,这买卖做到如今成色,细想起来,都是你这丫头的主意在后头撑着,咱们才过了一个又一个坎,如今舅舅老了,不想再费这些心思,这些年舅舅手里也积下不少银钱,我寻人在咱们这边买上十倾地,也跟你爹一样,在家养老吧!”
采薇道:“舅舅才多大年纪,怎的就提起养老这话来了。”大虎道:“舅舅是心老了,折腾不起了,你看看家里这些不省心的事,我哪还离得开,就在家守着她们,我倒看看,还怎么折腾去。”
善长劝道:“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咱们当爹娘的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虎叹道:“小的我瞧着是不成了,秋萍哪儿自打小的病了就有些疯癫,现在想来,那时倒不该娶她进门的,却牵连出这些麻烦的事来,大栓媳妇儿刚怀上孩子,她见了就骂,非说大栓媳妇儿那孩子顶了小儿子的命数。”
善长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横竖糊弄着过吧!”采薇道:“既然舅舅不想再做买卖,我让人算了总账出来,把舅舅那份分出来,宝财说兖州府那边这一阵正有个要卖地的,说都是好田,比咱们冀州府这边强,我还说回来跟爹商量,两百倾,咱两家一分,一家一百倾,在那边也盖个宅子,以后在冀州住的腻烦了,也可去那边散散心,每年就让我大栓哥去盯着收收租子,却也拎清,大栓哥也有了个营生,省的每日里在家里闲着。”
大虎的老泪都下来了:“采薇,采薇,你让舅舅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添了那么多乱,你还惦记着舅舅跟大栓。”
采薇道:“舅舅说这话可不外道了,如今我可还记着小时候舅舅对我的好呢!”刘氏也道:“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采薇又道:“竹茗轩也不是就没舅舅什么事了,跟杜家一样,每年给舅舅劈出一成干股吧!”大虎忙道:“这可使不得,那百顷良田,舅舅已是受之有愧了。”
第24节
善长道:“竹茗轩是咱们俩一手立起来的,这一成干股你拿的硬气,就别推辞了。”
舅舅走后,善长才问采薇:“只是两百倾良田,得多少银子?”采薇道:“兖州府那边比咱们冀州的贵上一些,我问了宝财,说一亩八两银子,五十亩一倾,两百倾九万六千两银子,拿出十万来,连盖宅子的银钱也尽够了。
“十万?“刘氏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咱家哪来这许多银钱?”善长道:“这些若是从竹茗轩的账上抽出来,咱们的铺子恐要开不下去了。”
采薇道:“竹茗轩的银子可抽出五万,也是舅舅该得的,至于咱家的五万,先从我的东篱轩里挪出来吧!”
刘氏不信的道:“你手里有这些银子?”善长笑道:“我说你别小看了二丫头,她的那个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手里的银子多着呢。”
李氏白了丈夫一样:“再多也是她自己赚来的,赶明留着是份体面的嫁妆,咱们当爹娘的怎好要她的体己。”
善长也点点头道:“你娘说的对,你自己赚的银子,还是好生收着!,家里虽没太多,攒了这些年,五万两还是拿的出的,横竖是买地,也不是干别的,以后收了租子也是个大进项,使唤你的却不妥,回头让林荣把银子支给宝财,让他看着办去吧!”
到底舅舅家的小表弟没留住,没上几日便夭折了,秋萍倒是越发疯癫起来,大虎怕大栓媳妇儿有个什么闪失,便让大栓带着他媳妇儿去了兖州府那边,顺便也盯着盖新宅院,大栓娘也跟了过去,家里就剩下秋萍母子倒是消停了些日子。
小叔那边来信说老南蛮王薨了,其子即位为新蛮王,这位蛮王上书求和,两边正商量着议和的事儿呢,一时半会儿还撤不了兵,采薇忽然想起木头的京城之约,不禁摇摇头,真不知道他怎就那般笃定,可采薇也没想到,她果真就去了京城。
进了九月,京城里周家忽然来了信,信未到苏家,而是直接送去了冀州的东篱轩,采薇接着信吓了一跳,信里就几个字:“二姑娘速来。”落款是四月。
采薇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明薇的家书有几个月没接着了,上次回家,她娘还念叨:“怎的就不来信了?”刘氏惦记着明薇的肚子,这都成婚两年了,怎的也没听见个喜讯,又远在京城,见不着面,因此更是忧心。
哪知忽然来了信,却是四月寄过来的,四月的性子采薇最清楚,别看老实巴交的,心里有路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送了这样的信儿来,显见是托人写的,又送到东篱轩,可见她姐不定怎样了,周家那边却瞒着呢。
采薇连夜赶回苏家庄,这事却不敢跟刘氏和她奶露,而是跟她爹私下里说了,善长叹道:“既是四月送了信,你就赶着去吧!若无事更好,若有事,你也帮着你姐拿拿主意,只一样你记着,就算周家是官,咱家也不怕,你姐若是受了大委屈,你就带着你姐家来,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爹不在乎这些。”采薇点头应了,第二日就赶去了京城,到了周家的时候,正好是重阳。
周伯升得了个督察员督察的官,虽是六品,大小算个京官,拖家带口置宅子置地的在京城落了户,老大周子聪娶了姑表家的表妹,张碧槐为妻,这张碧槐父亲早丧,跟着她娘守着家里的田地,依附着舅舅过活,却也过的舒心富裕,后嫁给了周子聪,跟着周家辗转兖州府又进了京城。
张碧槐的母亲周氏年轻守寡,膝下就碧槐一个女儿,难免娇惯,是个处处想着要拔尖的性子,嫁进了周家,先头听说周子明未过门的媳妇儿是个庄户人家的闺女,更是瞧不上,乃至明薇嫁进来,却那么大的排场,那长长的嫁妆单子,比她的不知体面多少,张碧槐就跟心里堵了块石头一样。
加上明薇过门以后,模样好,性情也好,针线女工拿出来,样样把她比了下去,公婆甚喜,张碧槐越发别扭,寻着事儿与弟媳妇儿为难,明薇每每忍让过去,倒也安生了一年多,直到张碧槐又怀上了孩子,更是变本加厉。
明薇一贯是个忍让的性子,难免心里憋屈,加上周子明原先房里就有个不省事的通房丫头,一来二去就成了病,不思饮食,恹恹的,卧在床上,她婆婆知道了,让郎中来瞧了,说是有喜了。
明薇才露出些喜色,可不想,还没两个月胎就坐不住,小产了,明薇小产,没多久,张氏肚子里的孩子也落了胎,张氏就说是明薇的八字不好,命里专克孩子,还请了批八字的和尚做证人。
说来也巧,明薇进门之前,张氏正好怀着第一胎,明薇进门没多少日子,就小产了,后来又怀了一个,没上三月也没留住,这个确是第三个孩子,你说不信,可那个和尚说的话言之凿凿,要说信,这原是没影儿的事。
明薇刚刚小产,遇上这事儿,心里一急一慌,就做下了病,沥沥拉拉到了入秋越发沉起来,周家开头却也没怎样歪带,却也不如以前那样疼爱在意着。
明薇病的容颜憔悴,周子明也渐渐来的少了,主子们都不怎么当回事了,下面的丫头婆子就更变着法儿的使坏,虽不至于缺吃少穿,却隔三差五的给顿闲气受。
四月也是没法了,才写信向采薇求助,婆子带着采薇越往里走,采薇的眉头皱的越紧,引路的婆子是周夫人身边的。
今儿突然苏家就来了人,周夫人也颇为意外,前儿还商量着怎么给苏家送个信去,入了秋眼瞅着二奶奶的病越发不好,倒是也怕有个万一,可信还没等着送去,苏家倒是先来人了,没来旁人,却来了二奶奶的亲妹子。
周夫人心里也嘀咕,让个没出门子的姑娘来做什么,见了采薇,却颇有些意外,年纪虽不大,可说出的话入情入理,让你挑不出一点错处,却也不想二儿媳那样一味软弱,说话虽和气,可话里字字都带着骨头。
周夫人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两个儿媳妇儿之间颇有嫌隙,虽说明薇的性子可人疼,可碧槐毕竟是亲侄女,加上前面那个和尚说的话,周夫人不信也信了一些,明薇病的沉了,怕旁人过了病气,才挪到了偏院去,哪想到刚挪了去,采薇就到了。
采薇一进她姐住的院子,看见里面这个萧条的境况,眼眶都红了,跟旁边的婆子道:“我倒不知,你们周家原来如此会过日子,二奶奶就住这样的破院子?”
那个婆子忙道:“是大夫说二奶奶这个病有些过人,夫人便做主先挪到这里,赶明儿等病好了,仍回二奶奶的正院子去。”
采薇点点头:“你们家倒都是怕死的就把我姐一个人扔在这儿,回头我倒是问问你们家老爷,这算哪门子的规矩。”
婆子脸色有些难看,有心辩驳几句,却在采薇的目光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这位二姑娘天生的有些令人惧怕的威严,。
采薇一进院,就看见四月在廊下正在一个小炭火炉子上熬药呢,院子里一个人都有,就连她姐陪送来的那几个丫头婆子也一个不见。
四月抬头看见二姑娘,眼泪唰就落下来了,想着在家的时候多好的光景,如今却落得这样没人理没管的,越发难过上来,一下扑过来叫了声:“二姑娘……”便哽咽的不成声了。
采薇喝道:“哭什么?还没到你哭的时候,我姐呢?”四月道:“在屋里躺着呢。”采薇回头瞥了那婆子一眼:“妈妈这就回去吧!免得我姐的病过在你身上,回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怪到我姐头上,我姐可担不起。”婆子悻悻然走了。
采薇迈步进了屋里,屋里倒还算齐整,她姐靠躺在床上,都瘦成了皮包骨,小脸儿一点血色都没有,憔悴惨淡的容颜跟入秋凋零的花一样,让人都不忍心看。
采薇进来,薇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的道:“采薇你来了,你再不来,咱们姐妹这辈子恐也见不着了……”
☆、54、辨是非二姑娘大闹苏家
54、辨是非二姑娘大闹苏家
采薇坐在床边上,明薇伸手抓住妹妹的手,触手的热度令采薇皱了皱眉,虽不过重阳,屋里已经点了炭火盆子,身上也捂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屋内的窗子都严严实实阖着,竟是丁点都不透风,一进来就一股子冲鼻子的炭火气,想来不是什么好炭。
明薇躺在炕上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了,采薇便问四月:“人都病成这样了,怎的也不见请郎中来?”四月抹了抹眼泪道:“先头请了郎中来的,说大姑娘这病过人,略开了几剂药就走了,后来再请说请不来了,郎中也怕的。”“放屁,怕病人,当什么郎中,难不成就让我姐在这个院子里等死吗,这是谁家的道理。”
四月道:“我们院子的人都被大奶奶打发出去了,那几个没良心的也忘了姑娘常日对他们的好,赶着跑的干净,我去求姑爷,姑爷说,不过先在这个偏院子里治病罢了,等治好了仍挪回去,听着房里那个坏丫头的枕边风,哪儿还顾得上夫妻情分,这边院里是大奶奶当家理事,姑爷若不出头,大姑娘就只等挨欺负的份,我跑到前面夫人跟前去求,夫人倒是让我出去抓药了,也只出去了那一次,才寻了个代写书信的给二姑娘捎了信,过后再也出不去的了,连角门都是大奶奶身边的婆子守着,安心要置大姑娘于死地呢。”
明薇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道:“现在还说这些……这些做什么?横竖是我……自己不争气,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牵连了……牵连了张氏的孩子,她恨我……也应当。”
采薇道:“姐姐糊涂,这怎么是你的错,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周子明难道没份,这时候一个比一个躲的老远,简直是混蛋。”
采薇吩咐三月:“你出去到客栈去寻宝财,让他寻一个妥帖的郎中过来,另外,寻人牙子,先买两个干净老实的婆子过来使唤着。”
善长不放心采薇一个人进京,就让宝财带着几个伙计也跟了来,却不好进周府来,让他们在附近的客栈落脚,有事也好支应着,三月应了一声出去,不大会儿气哼哼的跑回来说:“门上的婆子不让出去。”
采薇脑门子的火蹭蹭冒上来,这简直是欺负人到家了:“四月你过去亲家夫人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说。”三月跟着四月刚出了屋子,迎面就见周夫人带着婆子丫头后面一大堆人进了小院。
周夫人是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头,周夫人开春的时候病了一场,后来两个儿媳妇儿又接连落了胎,便没那些支撑的精神了,后宅的事一总交给了大儿媳妇张碧槐打理,后来碧槐来禀她说:“明薇得了风寒,在大院子里住着恐要连累旁人,不如先挪到偏院去,等病好了再挪回来。”
周夫人也就应了,可就挪到偏院来这些日子,不见好反见坏了,这会儿苏家忽然来个二姑娘,周夫人在屋里越琢磨这事越不妥,忽而想起那次明薇跟前的丫头四月,跑过来求她出府抓药,当时没大理会,现在想起来,外头那么多使唤婆子,哪里用得着主子身边的大丫头跑出去。
遂问了身边的婆子:“你刚才跟着二姑娘去,二奶奶的病可怎么样了?”周氏身边的这些婆子早就得了张碧槐母女的好处,都知道这回是大奶奶使唤了手段,安心要治死二奶奶,二爷都没吱一声,她们更不会说什么了,哪边风向硬,往那边靠,这个理儿谁不知道,说白了,这个家以后都是大奶奶的,现在讨了她的好,以后才有安稳的立身之处,因此,这帮婆子也都偏帮着张碧槐,欺上瞒下。
这时候周夫人一问,便有些吱吱呜呜答不上来,周夫人也不是个糊涂女人,这一看身边婆子的脸色,就猜出了七八,蹭站起来道:“我过去瞧瞧,说起来,有小半月不见老二家的面了。”
哪个婆子忙道:“二奶奶那病过人呢,太太去恐不妥……”夫人看了她半晌儿道:“便是那病过人,也是我周家的儿媳妇儿,难不成我连看都不能看了,她妹子如今过去了,赶明儿真有个闪失,她妹子回去一说,可不说我们周家歪带了儿媳妇,这个名声传出去,我周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那个婆子才不敢再吱声。
周夫人进了院子不禁问:“怎的这里也没收拾洒扫的人,那些伺候二奶奶的丫头婆子呢?”四月冷冷的道:“大奶奶安心要我们姑娘活不成,恨不得连我都不在姑娘身边才好,哪还有什么扫院子的人,早就打发走了。”
周夫人脸色一变,明薇这个陪嫁丫头这些年瞧着都不念不语的,今儿却敢顶撞起她来了,旁边的婆子喝道:“放肆,怎么跟夫人说话呢?”
“怎么说话,实话……”三月刚才就看着这个婆子不顺眼了,这时候上前一步挡在四月跟前道:“我们家大姑娘的命都要没了,还顾得什么放不放肆,你们这样欺负人,真打量我们苏家没人了,我们二姑娘说了,走到哪儿都得讲个理字,我们大姑娘若是无事还罢了,若是真丢了命,我们苏家倾家荡产,也要跟你们周家打这个人命官司。”
好个厉害的丫头,句句话说出来都咄咄逼人,人说什么主子,什么丫头,就看这个丫头就能知道里面的二姑娘不是什么善茬。
采薇听见动静,走出来站在廊子上喝了声:“四月……”那丫头才哼了一声,往后退了退,采薇走下来,却没见着急,只是道:“亲家夫人来了就好,有些话,先要说清楚的,我姐虽是嫁进了你们周家,可这条命却是我爹娘给的,没得就这么丢了,也对不起爹娘的生养大恩,人病了,你们家不给请郎中还罢了,我让丫头出去请,你们家大奶奶派了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把门堵着,不让出去,是安心就想我姐病死了才算如意,我来时,爹跟我交代了,若是大姐受了委屈,就带着家去,可家去之前,这冤屈的是非曲直,也得掰扯明白,将来旁人问起来,也有个缘故。”
说着,声音陡然一沉:“四月,现在当着亲家夫人的面,你出去请郎中,那边有棍子你拿着,若是还有敢拦着不让你出去的,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姑娘我镗着。”四月脆生生应了一声,抄起那边的棍子就跑了出去。
周夫人脸色有些难看,对身后的婆子喝道:“还不去叫大奶奶过来,再找人去请郎中。”采薇道:“郎中就不用亲家夫人费心了,如今这满府上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恨不得我姐死呢,找的郎中啊!和尚啊,都不知是来治病算命的,还是来要命的。”
周夫人也觉理,这事不用想也是老大媳妇儿弄出来的,周夫人倒是没想到,老大媳妇儿心思这么毒,又真怕这事闹大了,再说,她一个长辈也不好跟采薇一个小姑娘家计较,可这几句话吃下来真真噎得慌。
正说着,张氏带着丫头婆子到了,进了院,还假装着捂着口鼻,仿佛生怕传染上什么恶疾一样。
张氏刚进院子,后面一个婆子捂着额头一脸血的跑了过来:“大奶奶,大奶奶,那个想出去请郎中的丫头疯魔了,用大棍子当头一棒,敲的我头都破了,回头拿住那死蹄子,看我不抽了她的筋。”
周夫人脸色难看的不行:“胡说什么,还不拽下去,老大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跟我说请了郎中来给你弟媳妇儿瞧病的吗?如今这院里怎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
张碧槐颇委屈的道:“娘,这可不怨我,那些人都怕弟媳妇儿这病过人,死活不乐意来呢,不信我把他们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说着,吩咐后面的丫头去叫人。
采薇不禁冷哼了一声,不大会儿功夫,明薇陪嫁的那几个丫头婆子都哆哆嗦嗦的进了院来,一见采薇,腿都软了,扑通就跪了下来:“二姑娘,二姑娘,不是我们的错,是大奶奶说,我们要是来伺候大姑娘,就把我们一个个都赶出去,二姑娘,二姑娘……”周夫人脸色越发难看。
采薇挨个扫过她们道:“当初让你们跟着我姐陪嫁过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身边有自己的人,得使唤,你们倒好,打量出了苏家门,你们就不是苏家的人了是不是,这样背主的奴才,该活活打死。”
那几个人吓的脸都白了,扭头去求那边张碧槐:“大奶奶大奶奶,您要我们做主啊!”张碧槐死死盯着采薇,倒不成想软趴趴的苏明薇有个这样厉害的妹子。
采薇道:“四月把这几个人的身契找出来,让她们看看,上面白纸黑字上写的主子是谁,免得死了都是个糊涂鬼。”四月答应一声,进屋不一会儿寻出了几张身契,采薇捏在手中,就跟捏这几个人的命没两样,那几人一个个面如土色。
王宝财带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后面跟着三月和一个郎中,王宝财到了这院里一看,心里都觉腌心,东家的大姑娘在家什么光景,如今嫁了人,却住这样的地方,看都没看众人,对采薇鞠躬道:“人牙子寻的人,一时难知底细,这两个是咱们舅太爷宅子里留着的,我想着去问问,一提姑娘,就说早接着表舅爷的信了,姑娘使唤那宅子和宅子里的人都成,匆忙间,我先带了两个过来。”
采薇点点头,那两个婆子也跟采薇见了礼,采薇指了指地上的几个人,吩咐两个新来的婆子:“把这几个人先捆了关到那边柴房里,宝财,待会儿你出去叫了人牙子来,把这个几个人远远的卖了,别让我再看见他们。”
“二姑娘,二姑娘,饶命啊!”那几个就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怎会不知道到了人牙子手里再卖出去,就再难遇上苏家这样儿的好主了,因此拼命哀求。
采薇却再不理会,对一边的郎中道:“麻烦先生,请进去瞧脉息。”把郎中请到屋里,郎中坐下诊了半天脉,出来堂屋,一边开方子一边道:“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不过着了寒而起的症候,难就难在身子太虚,想来是小产后失于调养,以致亏了身子的缘故,元气补起来,便可有望痊愈了,病却不大,要着重调养身子,每日一盏独蔘汤最好。”
“独蔘汤?”张碧槐尖着嗓子道:“郎中开的好方子,如今平常的山参一两银子才买十克,要熬独蔘汤,怎样也要三十克,这一天光这个就三两银子,谁家吃得起这样贵的药。”
周夫人也不禁有些为难,虽说家里也有买卖,有银钱,可这么个花法也不是事了,采薇却哼了一声道:“三月,你出去告诉让宝财寻人去买,挑最好的,不拘多少银子都要买回来,另外多买些补身子的,告诉他,别怕花银子,只要是好东西就成。”
周夫人不禁暗暗打量采薇,这位二姑娘好大的手笔,是听说苏家这些年买卖越发做的大,可这位二姑娘,不过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张嘴就能调用这些银钱来往,可见在家里是个主大事的,怪不得这样厉害。
可这个钱万万不能让苏家出,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周夫人忙道:“这些银子原是给明薇治病的花用,该着从周府账上出,卫婆子,你去让账房先支二百两银子过来。”
采薇也没拦着,送走了郎中,对周夫人道:“亲家夫人您也听见郎中的话了,我姐的病不过人,先头那个说这病过人的郎中,是哪里请来的,还请告诉我知道。”
张碧槐目光闪了闪道:“你想干什么?”采薇笑了:“干什么?我要问他何人主使,收了多少好处,这样胡说八道的害人性命。”
张碧槐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不过就是一个路过的郎中,正好请了来,如今去哪里找?”采薇却不上当:“周家大小也算官宦门第,请郎中给主子看病,难不成还要请个江湖郎中,这话说出去,真是个大笑话。”
周夫人脸色一变道:“老大家的,你先头不是说请的城西广和堂的万郎中吗?”采薇点点头:“这算有主了,三月你现在就追出去,让宝财先带上两个伙计去城西广和堂找姓万的郎中过来。”
“呦!这是怎么回事?大晌午的,都跑这个偏院子里来做什么?也不怕招惹了晦气?”门口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眉眼就带着几分尖刻。
张碧槐一看来人,跟看着救星一样,扑过去:“娘,娘,您怎么才来?”采薇便知道,这个中年妇人定然就是周家那位守了寡的姑奶奶了,也是张碧槐的亲娘。
采薇却不理会什么姑奶奶,跟周夫人道:“我姐还病着,人多吵的不清净,这事今儿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更不全是后宅院里的事,亲家老爷,我姐夫哪儿都得知会到了,也做个见证。”
周夫人倒抽了口凉气,才明白,这位二姑娘是认真要把事儿闹大了去的。
那位姑奶奶道:“这位二姑娘还小不懂事,这事要是折腾出来,你姐那个克夫克子的命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呢。”
采薇哼了一声:“不说我还忘了,这里头还有个和尚呢,哪个庙里请来的?我倒是要会会他,看看是个得道的高僧,还是专会坑人的神棍。”
☆、55、留余地周老爷明断家事
55、留余地周老爷明断家事
周伯升是真没想到,后宅的家事能闹成这样,他一回府就听说苏家二姑娘到了,周伯升倒是对采薇的事儿知道一些,冀州府出了个东篱轩,在京城官宦的圈子里颇有名声,一个茶楼却以雅字闻名,合了他们这些读书人的脾胃,闻说在那里吃一次茶的花用,怎么也要百两,最蹊跷的是,如此贵的地方,你便是有银子也进不去,弄的人心痒痒,却不得其门而入,冀州多了个东篱轩,去冀州的官差,倒成了抢不上的外差。
后来扫听说东篱轩是苏家的买卖,管事的是苏家二公子,周伯升好生纳闷了一阵,苏家长女便是自己的二儿媳,苏家次女可还待字闺中,便有一个小子,今年还不到五岁,哪里来个管事的二公子。
没多久竹茗轩在兖州府烧茶的一场大火,令苏家这位二公子更是远近闻名,后来周伯升想了又想,才想明白,这位二公子说不得就是苏采薇易钗而弁,虽觉亲家有些荒唐,心里对一个女孩儿家竟有这样大的本事,也颇为惊讶佩服,记得小时是个聪明过人的丫头,倒不成想长大了,却有这样的手腕。
深知采薇这些丰功伟绩的周伯升,一进了府,管家就把家里怎么来怎么去跟他一说,周伯升的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他的妻子王氏,是个能干的妇人,后宅的事一向打理颇好,两个儿媳妇儿一前一后进门,大儿媳妇儿是他妹子的闺女,有些娇惯,是个喜欢事事拔尖的性子,好在明薇性子温顺,家教极好,每每知道忍让,一家子过起来倒也和乐安稳。
只是连着没了孩子,令周伯升跟王氏心里有些不自在,好在两个儿媳妇儿都年轻,承继香火也不必急于一时,虽来了什么和尚说明薇克夫克子,周伯升也没真当回事,这些和尚道士的话哪儿做得准,当年在苏家庄,明明就说苏家两个姑娘都是富贵荣华的命数,以周伯升看,苏家庄那个尼姑批的八字倒信的七八。
当年苏家那是多穷的人家,虽不至于揭不开锅,也只够的上温饱,当初妻子还埋怨他定下的这门亲事过于寒酸,可明薇过门时,那半条街的嫁妆,真真风光,如今又有竹茗轩和东篱轩两个大买卖戳着,谁敢说苏家不富贵,真正瞎了眼。
周伯升自然知道二儿媳妇儿病了些日子,可毕竟是后宅里头的事,又有妻子坐镇,他便没怎样过问,哪想到竟闹成了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苏采薇又岂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
第25节
周伯升进了正堂,先看见一个郎中打扮的人,神色不安的立在一边,王氏坐在正中,两侧立着他两个儿子,大儿媳妇儿和他妹子,还有一个打扮体面的年轻姑娘,眉眼极为俊秀,站在那里稳稳当当,却风华内蕴。
再看王氏和他妹子母女脸色都不大好,采薇看见周伯升,行过礼后道:“亲家老爷既然回来了,今儿这事便更要弄个水落石出了。”
张碧槐她娘道:“你这姑娘,口口声声说我们要害死你姐,巴巴的让你家的什么伙计压来了万郎中,即便郎中,也有错断脉息的时候,横竖现如今你也寻了郎中来,给你姐诊脉医病了不就结了,还想怎么着?”
采薇冷哼一声道:“怎么着?我姐的命险些被人害了,就这么了了,没门,亲家老爷现在这里,我要一个理字,若你们想糊弄了事,也成,我现在就带着我姐走,咱们公堂上见,鱼死网破,你们周家不破丢了脸面,我们苏家更不怕,这个冤屈我势必要找回来的。”
说着,指着万郎中道:“你既然认了诊错了脉,那好,我就找你理论,现在就去衙门,我要告你一个谋害人命之罪,便是我姐捡回了一条命,也让你尝尝坐大牢的滋味儿。”
那个郎中本来做下这事儿,不过为了贪几个银钱,哪想到会闹这么大,他若认了,公堂上一去,能有他的好吗,遂吓的脸都白了:“不,不是我诊错了脉,是……是……”说着瞥了眼张碧槐母女,一咬牙全都交代了:“是大奶奶让个丫头私下给了我五十两银子的好处,言说二奶奶既然是受了寒,就说风寒,不干我的事啊!”
周伯升一拍桌子:“混账!”郎中吓的堆乎在地上,张碧槐脸色青白交加:“你,你胡说什么?”那个郎中道:“我没胡说,大奶奶,如今我可认不得这样害人命的大罪,我家里还有老小一家子呢!”说着,左右看看,指了指周子明身后不远处偷着想挪出去的丫头道:“就是她,她塞给我的银子。”
采薇不禁瞪着那个丫头,从进来,四月就跟她说了,周子明身后就是那个什么通房丫头叫锦绣的,自打进来就神色不定,肯定是心虚了。
锦绣一听指到她头上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抱住周子明的腿道:“爷,爷,二爷,奴婢冤枉啊!冤枉!”
周子明脸上一片阴郁,这事前前后后他竟一点不知,明薇得了风寒的症候,娘说挪到别处养病,他也没说什么,本想着去瞧瞧,锦绣却拦着,跟他说:“二奶奶那病过人呢,等过过,二奶奶好些了,二爷再过去才好,免得过了病气。”
周子明如今正没日没夜的用功,就盼着来年能中个举人,也好有个仕途的出路,毕竟这个家以后都是他大哥的,心里惦记着前程,倒是把妻子的病搁在了一边。说起来,从前到后也不过小半月光景,怎妻子就病的不行了。
刚才他一进来,苏采薇这个小姨子看他的那种目光,周子明觉得,仿佛一把最冷最利的刀子恨不得凌迟了他一样,这会儿锦绣抱着他的大腿涕泪纵横的喊冤,周子明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置了。
这事如今也算清楚明白了,定是锦绣串通了大**母女有意害明薇,虽如此,可锦绣毕竟服侍了他好几年,一时有些舍不得发落了她。
采薇目光冷冷的划过周子明落在锦绣身上:“万郎中这些话清楚明白,你莫非耳朵聋了,一个丫头竟敢私下谋害主母,既然你敢做就得敢当,你这样的丫头若在我苏家,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卖你了你去都便宜了你,不过,你不是我苏家的丫头,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省的脏了我的手去。”
采薇夹枪带棒的话,说的周伯升脸色极为难看,看了眼王氏喝道:“这样的丫头还留着她做什么,拉出去狠狠打一顿板子关起来,明儿寻了人牙子来卖了干净,我周家要不得这样的奴婢。”
周老爷发话了,上来两个婆子就来拖拽锦绣,锦绣眼看周子明救不了她,心里一慌开始胡攀乱咬:“大奶奶,姑太太,可是你们让我做下的事,你们救救我啊!”
王氏道:“赶紧堵了嘴拉出去!”采薇扫了王氏一眼,心说好一招弃车保帅,采薇也知道,这件事上处理几个丫头婆子容易,要动张碧槐母女不大可能,即便动不了,她也得让这两人吃个教训,知道个怕字,以后她们再想欺负人,就得掂量掂量斤两。
采薇道:“且慢!”上前几步拦住两个要堵锦绣嘴的婆子,凉凉的道:“可不能这么拖下去,这丫头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这里头还有同谋呢!”
张碧槐的娘恨声道:“一个丫头的胡说八道罢了,你没凭没据的,想把脏水往谁身上泼?”采薇呵呵冷笑一声:“有道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用不着我泼脏水,谁做的事,谁就得担着,你要证人,一个丫头的话不是凭据,好,还有你们给了好处的万郎中呢!咱们今儿就来个三头对案。”
扭身对万郎中道:“刚刚你说的话,全给我一个字不差的写下来签字画押,快写!”万郎中扫了那边张碧槐母女一眼,缩了缩脖子。
张碧槐显见慌了手脚,情急之下尖着嗓子道:“姓万的你可想好了,血口喷人可是要吃官司的,你的名声坏了,以后别说广和堂,郎中这口饭你吃不吃的上还另说。”
万郎中眼珠子转了几转,在心里衡量了张碧槐母女和这位苏家的二姑娘的轻重,有些犹豫不决,也明白说是说,若是落到纸上白纸黑字,他再想翻盘,可就翻不过来了。
采薇哼了一声道:“你当我苏家是小门户好欺负是不,我苏家的竹茗轩随便一个铺子的进项,就能买下你几个广和堂,你若信口雌黄,别说营生,信不信我让你一家老小都去街上要饭去。”
采薇也知道这样以钱财压人,有些卑鄙,可对付万郎中这种人,就得卑鄙点儿,万郎中是地道的京城人,对于周家的事儿也不过略知一二,对这位二奶奶的底细,原先是不大清楚的,如今听说是竹茗轩的大小姐,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竹茗轩如今谁还不知,在兖州府冀州府都赫赫有名,还有那个东篱轩,听说也是苏家的买卖,这个年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个穷郎中,跟这样做大买卖的人家打官司,不是死路一条吗,倒不想一时贪财惹上了这样大的祸事,横竖能保住这条命也是好的了。
哆哆嗦嗦接了王宝财递过来的纸笔,一一写了下来,签字画押。
采薇拿着看了一遍道:“如今有凭有据,这事才算清楚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找你们周家,我就找张氏母女,明儿我就去衙门递状子,告你们母女一个串通下人谋害人命之罪,拼着我苏家所有,也要替我姐讨回这个公道来,宝财去找了软娇来,我们姐俩儿现在就走。”
王宝财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周伯升忙道:“且慢!采薇啊!你虽是亲家的姑娘,跟我毕竟有几月的师徒之份,且听周伯伯说一句如何?”
周伯升提起这个来,采薇倒要念些情分的。周伯升道:“说下大天来,毕竟是家事,闹到公堂上去,可不成了家丑。”
其实采薇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周家罢了,也知道真要这样干,以后明薇跟周家就彻底一刀两断了,她毕竟不是明薇,可瞧着她姐那光景,还惦记着当周家的媳妇儿呢,这事儿却不是她能替她姐决定的,因此,总要留些一些余地。
眼看着张氏母女也不是多有担当的,一听采薇真要闹公堂上去,母女两个吓的脸都白了,一脸惧怕的看着王氏和周伯升。
周伯升倒不曾想,幼时那个伶俐过人的丫头,长大了却如此厉害,论说这是周家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娘家的姑娘指手画脚,可她样样拿住了把柄,站在一个理字上,妯娌不和的家事,让她一个谋害人命,便成了要闹到公堂的大事。
周伯升也明白她这是气不忿,若她真想闹到公堂上,也不用在周府掰扯这事儿,直接拿住了姓万的郎中往衙门一送,这家丑想遮都遮不住了,这样的家丑若是扬出去,他周伯升以后怎么在官场立足。
想着这些,周伯升不禁狠狠瞪了眼张碧槐母女,真个是心思毒手段狠的,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害弟媳妇儿的命,可毕竟又是亲侄女和亲妹子,真让周伯升做了难。
周伯升略沉吟道:“采薇你听伯伯一句,这事容后再说,先治明薇的病要紧,等明薇病好了,再问问她的意思,若她要讨这个公道,到时你便把碧槐母女送到公堂上,我也没二话。”
“舅舅,大哥……”张碧槐母女忙着喊了一声,周伯升冷冷瞪了她俩一眼,两人才住声。
采薇不禁暗暗点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周伯升怎么会不知她姐的性子,最是个宽容温顺的,便知道张碧槐要害她性命,明薇也不会真把这母女送进公堂的,周伯升这一招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妙计。
周伯升一看采薇没说什么,又道:“至于你说要带着明薇出去,却更不妥,如今明薇还病着,擅自挪动恐对身子不利。”说着,瞥了眼王氏。
王氏会意忙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二奶奶挪回正院子去,另外收拾了翠云轩给二姑娘安置……”
采薇冷声道:“我姐还病着呢,见不得风,挪回去就不用了,至于我,就守着我姐,省的那起子歹毒心肠的妇人再使坏,害了我姐的命还不知道呢?”
☆、56、进京城采薇再造东篱轩
56、进京城采薇再造东篱轩
采薇让宝财从舅太爷的宅子里再借了两个婆子过来,人牙子那边的丫头带过来,她亲自挑拣了四个瞧着机灵的留了下来,另起了名字,分别是:春华,秋实,冬藏,夏清。
头一样让她们明白,自己的主子是谁,若是背了主的下场怎样,说明白了,交在四月手里□着。
这个荒僻的小院子不过两天,就收拾的甚为齐整干净了,屋里的床帐被褥都换了一茬新的,炭火也换了最好的银丝碳,大约妹妹来了,明薇也有了主心骨,病成那样的人,吃了几剂药,缓了两天,就见有了精神头,不至于每日都昏沉沉的了,一天里能有半天跟采薇说说话儿。
等她好转了些,采薇才埋怨道:“都被那张氏母女欺负成这样了,怎不早些送信回去,亏了四月机灵,不然,这条命搭上可真真不值了。”
明薇脸色一暗:“我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横竖上头还有公婆呢,她就是再过分,也不敢怎样,哪想到……”
采薇道:“你就是太好性儿,忘了有句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尤其张氏母女这样的刁妇,更是恨不得骑到所有人头上去的,你越忍,她越觉得你好欺负。”
明薇道:“张氏的孩子接着没了两个,那和尚来了又说是我克的,我……”采薇眉头一竖:“姐,你越发糊涂了,那个郎中是得了张氏母女的好处,敬意来害你的,他们能找来郎中,难不成和尚就找不来了,再说孩子,张氏跟周子聪是**,这样的夫妻,怀上了孩子都有毛病,生不下来也寻常,即便生下来了,说不准就是个傻子,小产还便宜她了呢?”
明薇一惊:“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采薇道:“还从哪里听来,这是真真的实话,她的孩子没了,你往身上揽什么罪过,你肚子里孩子没了,才改寻她的不是呢,这样歹毒的妇人,说不准就是她使得坏也未可知。”
明薇脸色一白:“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姐,你别犯傻,她母女是安心要你死的,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昨个我说让你点个头,就把那母女送衙门里去问个人命官司,看她们俩以后还害人不害,你偏不依。”
明薇叹口气:“若依着你,在这京城可不都闹开了,公公毕竟是个当官的,有头有脸,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以后怎样在官场立足,张氏毕竟是周家长房的媳妇儿!”
采薇知道她姐还念着周子明的夫妻情分呢,采薇更清楚,明薇毕竟不是她,明薇是地道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人,骨子里有古代女人固有的观念,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些很难改变,而且,这古代也没有离婚,大不了和离,可也要明薇自己愿意才行,她姐不乐意离开周家,难不成她能逼着她姐走吗,既然不想走,那就得变强,虽不至于去害人,但防人的心也得有,在这样的宅门里,一味忍让,只能让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指望周子明那个男人,还不如指望自己靠谱些。
采薇琢磨着,还得在京城这边开买卖,就近守着点她姐,她姐这个性子,身旁没娘家的人撑着不行,那张氏敢如此胡作非为,不就是仗着她娘是周府的姑太太,她是周伯升的亲侄女吗。
姐俩正说着话儿,忽听外面春华的声音道:“夫人来了。”明薇忙挣扎着要起来,采薇一把按住她道:“病歪歪的躺着你的吧!亲家太太自会体谅的。”
周夫人在外间屋听见这话儿,暗叹一声,真真亲姐俩的性子,竟是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样儿,明薇温顺柔和,她这个妹子倒是厉害的没边了。
周夫人想着那天在正堂上,她不依不饶非要把老大家母女送到衙门去问罪的时候,周夫人心里着实杵了这丫头,拿住了个理字,能折腾的你翻天覆地,还记得,当年老爷回来说原是瞧上了苏家的二丫头,爱她那份聪明伶俐劲儿,后来是明薇她爹说,大女儿的年纪更适合些,才定了明薇,现在请起来真有点儿后怕,要是真娶了这位二姑娘进了周家,还不定什么样儿呢。
周夫人进来道:“二姑娘说的不差,你身子刚好些,躺着便了。”说着端详了明薇半晌道:“今儿气色倒是更好了些。”这边正说着,三月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个红布盖着的托盘道:“回二姑娘的话儿,王宝财让人送了根q进来,说姑娘要的急,这个先使唤着,他再寻更好的去。”
采薇掀开红布一看,周夫人略扫了一眼,不禁暗暗抽气,这根q已极为难得,足有半尺长,已成了个人形,根须皆全,周夫人家里经商,自然知道些市价,这根q如今的行情,没有几百银子买不下的。
采薇挥挥手:“拿出去让四月盯着熬了q汤来,每日睡前一盏,吃上几月身子自然就康健了。”周夫人略宽慰了明薇几句,便出来了。
出了院子,身边婆子小声道:“苏家这位二姑娘倒是好大的手,那样的好q却巴巴的熬独参汤来吃,这不赶上吃银子了吗,银子花的跟流水似的,也真不知道她怎么来的这些银钱。”
周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们听了老大媳妇儿的话,就真以为苏家是个庄户人家了,倒是忘了明薇当年过嫁时的光景了,那时苏家的买卖还没如今做的大呢,如今冀州兖州两府,谁不知道苏家,老爷说,兖州冀州府周围几百倾良田都是苏刘两家的,银子人家有的是,这还不算,老爷说苏家那位叔老爷,在南边立了好大的军功,早就报上了朝廷,皇上高兴的什么似的,正在拟旨封赏呢,说不准就封个什么大官,到时候苏家有权有势,谁敢欺负她家的姑娘,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说吧!”
婆子知道夫人这是点她呢,婆子听了,脑门子也不禁冒了一层冷汗,还说苏家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人家,又天高地远的,如今看来,竟是惹了阎王爷,说不准就得了什么报应的。
迎面瞧见二儿子过来,周夫人立住,等他近前才道:“有句话说的好,至亲至疏夫妻,这夫妻两个论说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可若是有了什么龌龊,便也能变的最远,便是你一心读书考功名,你媳妇儿病着,当初你若常去瞧瞧,陪着她说说话儿,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样儿,你房里的锦绣心不好,发落了就发落了,以后跟你媳妇儿好生的过日子吧!明薇这样的模样儿,这样的心性,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去哪儿也找不来第二个,怎的这几日倒不见你去那院子呢。”
周子明脸色有些讪讪的,他身后的小厮道:“二爷每日都去的,可去了,那个叫三月的死丫头就守在门口,见了我们二爷死拦着不让进,说他们家二姑娘说了,这次没让二爷的通房丫头伙同大奶奶治死二奶奶是二奶奶命大,让二爷回去念他的书去吧!别跑这儿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周子明低喝了一声,他才住嘴,周夫人叹口气道:“你媳妇儿的病好些了,她就这一个亲妹子,又是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且是个厉害不吃亏的性子,她姐在咱家差点丢了命,她说几句难听的就让她说吧!横竖以后跟你过日子的是明薇,去吧!”
周子明点点头,往明薇的小院过来,今儿院门外倒是没见着三月的影儿,进了院子,到了廊下,才见在那边廊下跟个小丫头说话呢,门口两个新买来的丫头夏清冬藏打起帘子喊了声:“二爷来了。”
周子明这才松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屋子不大,这才几日却收拾的颇整齐,进了里屋,扫了眼窗下的采薇,采薇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站起来跟明薇道:“姐,这屋里待的憋闷了,我出去逛逛。”说着越过周子明走了出去。
明薇不禁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历来如此,也不管什么人跟前,不痛快了便没个好脸。,明薇看了看周子明,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有酸楚也有埋怨,想到两人刚成婚的时节,采薇轻轻喟叹一声,毕竟采薇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不明白这男女夫妻之间的事儿,夫妻哪来的隔夜仇呢,即便病的时候他没来瞧她,难不成就跟采薇说的那样,离了这里回家去,以后可怎么着呢,周子明毕竟是她的丈夫,周家才是她的家。
只不过经此一事,明薇也长了教训,就像她妹妹说的,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不去害人,至少得知道防着。
明薇道:“采薇自小在家被我爹娘宠惯着长大,性子最是古怪,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儿,你别过意。”
周子明定定看着妻子,病歪歪的靠在床上,一张明丽的小脸消瘦的都见了颧骨,一把青丝拖在一侧,虽憔悴却有股子惹人怜惜的病弱之美,想着自己竟听了锦绣那丫头的话没来瞧她,把旧日的夫妻情分撇到了一边,心里愧上来,握着她的手道:“小姨恼的原不错,是我疏忽了,只顾得念书,听了锦绣的谗言,没来瞧你,是我混账……”
明薇伸手捂住他的嘴:“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周子明道:“你若身子好些,还是挪回咱们院子里去吧!这个小院虽收拾的齐整却也荒僻,眼瞅着要入冬了,这里也比前面冷,你的身子本来就弱,哪经得住冻,你放心,以后那院里就咱们两个,再无旁人了。”
明薇目光闪了闪道:“有一事我正要跟你商量商量,采薇说我小叔来信儿了,说即便今年回不来,明年开春也必然进京受封的,小叔立了军功,别管封个什么官儿,宅子必要先打理妥当的,朝廷自然有宅邸赐下来,可我爹娘祖母进京也要有个落脚的地方,采薇跟我说买下了咱们家西边的两个宅院,一个给咱俩住,一个留给我爹娘,你的意思呢?”
这本是采薇琢磨了好几天想出的权宜之计,把明薇丢在京城,着实不放心,那张氏母女即便安分一时,保不住以后,还是身边有娘家的人好,正巧小叔让人捎过信来,采薇倒是也动了在京城落脚的心思。
舅太爷家西郊的宅子她去瞧了,倒比她冀州府的东篱轩大出去两倍不止,仿着江南园林风格盖出的宅子,依山而建,园子后从山上引来了一泓山泉灌入园中的人工湖,飞瀑流泉,天然的景致比她冀州府人为的强多了,况且还有温泉。
小叔若是封了官,在京城也算有了靠山,她还怕什么,紧着折腾呗!想到那些白花花赚进来的银子,采薇顿觉热血沸腾,还能顾着她姐这边,岂不是三全其美,采薇让宝财扫听了周家旁边的宅子,周家西边两个宅院有一家空着,一家却是做绸缎买卖的人家住着,采薇让王宝财给了他家多一倍的银子,他家哪还有不搬的,乐不得占这个便宜呢,因此,那两个宅子如今都姓苏了。
之所以费这么大力气还是为了她姐,明薇既然舍不下周家,就分开过吧!张碧槐不是总恨不得一人独大吗,周家就给她,她姐分出来,也不算分家,就挪了个院子,平常还是进进出出的也便利,那边都是自己的人,采薇倒想看看,张碧槐还怎样使坏。
明薇也觉得这样极好,又没分出去,也有了自己的宅院,不必跟张氏打头碰脸的,也省的生闲气。
周子明一听却道:“怎的你们家是你妹子当家吗,这样大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定了?”明薇点点头道:“采薇自小能干,我爹身子不大好,家里的买卖如今都是采薇管着。”周子明不禁愕然。
☆、57、平冤案采薇千金请高僧
57、平冤案采薇千金请高僧
周子明心下沉吟,周家就他跟大哥两个儿子,如今家里的买卖和田地都在他大哥手里,内院里的事而,她娘先前交给了大嫂,明薇一病,采薇一闹,又收到了她娘手里。
周子明心里也不糊涂,打从明薇进门,大嫂张碧槐就一百个不痛快,专喜跟明薇为难,这一回出了事,现下是老实了,也不知能老实多长日子,若为以后安生打算,分家最好,可他爹娘都在,上头还有个祖母,分家肯定不行。
即便分了家,他如今无功名,无俸禄,怎样过活,若是按明薇说的,搬到她妹子买的院子去住,先不说他爹娘应不应,他住了妻子娘家的宅院,传出去名声也不大好听,又不是倒插门的女婿。
可明薇眼巴巴望着他,他又深觉愧对妻子,一时不好驳她,就道:“这是大事,需的爹娘点头才成。”
明薇点点头:“我不过先跟你商量着,采薇也说这事儿不急,宅子刚买下,还要仔细收拾呢。”
周子明对采薇这个小姨很是忌讳,小时尚且如此,现在大了,又出了这档子事而,周子明更是恨不能避开她,可如今采薇就守着明薇,他日日过来,想避也避不开,好在采薇也厌烦瞧他,但凡他一来,采薇就寻个由头出去。
明薇的病本不大,说起来就是产后失调加上心病,如今调养的精心,不过一个月光景,身子就见大好了,小脸的颜色也越加鲜艳起来。
明薇打前些日子就要挪回正院子里去,因周子明私下里跟她说了多次,可采薇拦着,说再等等,明薇问等什么,采薇也不说,反正就让她等着。
明薇不挪回去,周子明只能是一早就过来,他院子里如今连个正经的人都没有,成天冷屋寒寝的没意思,他恨不能也搬到明薇这儿来才好,加上采薇这阵子不知道忙什么,每日一大早就出去,不到掌灯时不回来,倒是让周子明更自在了。
两口子成日在一起,倒有些仿佛新婚的时节,明薇早把前面他冷待自己的事儿丢开了,她丢开了,采薇却没丢开,采薇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她也不欺负人,可人欺负到她头上,也容不得。
这一回她得把张碧槐母女做下的事儿都落到实处,才能保住她姐以后的安生,不然,就算如今周伯升夫妻对她姐不差,也不过是因为愧疚补偿的心思,而张碧槐毕竟是周家的亲侄女,周家上头可还有个老太太呢,那是张碧槐的亲外祖母,怎会偏着明薇,现在是回老家去了,等回来,张碧槐母女一哭一诉,还不知道又掀起什么风浪呢,这人的心都是偏的,明薇跟周家毕竟不如张碧槐亲。
第26节
另一个,采薇也得让她姐看清楚,那母女是颗怎样的黑心,也免得过几天,得几句虚情假意的好话,她姐就心软了,因此这事儿没完。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周家这上上下下的奴才,没有个不贪财的,张碧槐母女身边的人也一样,一百两银子买通了张碧槐她娘身边的婆子,问出那个和尚的底细,狗屁和尚,就是西郊善缘寺侧门外,摆算卦摊儿的神棍,因为自小得了什么病,脑袋不长头发,经常冒充和尚骗人钱财,不过得了十两银子的好处,就在周家胡说了一通,估摸也没当回事,做下这事之后,也没往旁出去,仍就在善缘寺外摆摊骗钱。
采薇让王宝财去寻了他两回,第一回编了个瞎话说家里头不大安生,问他可有本事驱邪祟,那个假和尚一见王宝财穿着体面,出手大方,显见是大家宅门里的管事,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他自己的本事自己最清楚,却又舍不得这桩大买卖,便问王宝财是什么邪祟,可否去看看。
王宝财便说等回去先讨了主子的示下,丢下一吊钱就走了,更勾起了这假和尚的贪心,想着银子,倒是成天盼着王宝财再来,行不行的先去看看,万一就让他碰上便宜呢,却隔了五天都没见着王宝财的影儿。
原以为这档子买卖黄了,可第六日王宝财却来了,说这就去,还预备了车马,假和尚忙不迭的收拾了东西跟着王宝财去了,他刚走没多远,另一辆马车过来接走了善缘寺的方丈慧远大师。
说起这个善缘寺,还有些故事,当年定国公大破蛮军后班师回朝的时节还是先帝临朝,天子銮驾一直迎到西郊,正是善缘寺的山门前,当时善缘寺叫福隆寺,是座不怎么起眼的小庙,又在京郊,香火也平常,天子驾临却是百年难遇的一回。
当时的太子还不过六岁大,跟在先帝身旁,定国公所率的得胜大军到了福隆寺这里停下,定国公感念天子隆恩,叩拜圣驾,天子搀起老臣赞道:“有卿家这样的良臣猛将,我大明百世无忧矣,当即封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又问府上可有千金,闻得有一嫡出孙女,今年刚满一岁,闺名清月,正巧被奶娘抱着跟随父亲来接祖父。
先帝便说抱过来我瞧瞧,封家长子忙亲自抱了上来,皇上接在手里端详半晌,当时六岁的太子也探着头看,被生人抱着,小丫头却不哭不闹,剔透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冲着太子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
皇上看看怀里的小丫头,又看看身旁的太子,笑道:“你们俩倒是有善缘,索性就把她给你当媳妇儿吧!”
皇上金口玉言,一句话封家的长孙女就成了太子妃,乃至后来及笄之后大婚,如今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连带的封家也更为显赫。
后太子登基,念及前缘,下旨大修福隆寺,改名善缘,有了这番因由,善缘寺的香火也因此鼎盛起来,如今善缘寺的方丈是得道高僧慧远,原在南边一座寺里修行,偶然结识定国公,因两人都好棋,遂成好友。
封家长孙女落生之时,封家长子一封家书送到军营,家书到时,定国公正和慧远大师对弈,定国公随口把孙女的八字说与了好友,玩笑着让他给瞧瞧命数如何。
慧远大师一推算道:“你家得了这样一位贵女,日后定贵不可言。”后果然应了这话话,慧远大师也应定国公之邀,当了善缘寺的方丈,善缘寺也成了远近闻名求姻缘算命的灵庙,只不过慧远大师却不再给人批八字算命,更别提请去家里了。
采薇秉着庙里就求香火钱的原则,愣头青的闯进了善缘寺,一出手就捐了一千银子的香火钱,要求见慧远大师,小沙弥说他们方丈师傅不在,出去会友去了,采薇不禁嘀咕:“当和尚的不好好在庙里头念经,瞎跑什么?”
小沙弥当没听见,后采薇连着来了四天,到了第五日才见着本尊,前面几日不过托辞,慧远大师就在后头禅房里呢。
采薇接连来了四日,每日一千两银子的布施,慧远方丈倒真想会会这位出手豪阔之人,小沙弥只说是个看上去十五六的公子,慧远倒想不出,京城哪家公子有这样大的手笔。
因此,第五日让小沙弥把采薇请到了后面来,采薇一进禅房,慧远就不禁失笑,还说谁家的公子,却是个小姑娘,不过行动打扮却轻易瞧不出破绽,想来是男装扮的久了。
采薇打的主意是,把张碧槐母女找的假和尚弄回去,再寻个有名望的真和尚辟谣一下,她姐的地位就彻底安稳了,张碧槐母女诬陷她姐克夫克子的事儿,也能真相大白,她再以此为由头,跟周家讲条件,让她姐顺利搬出周家,以后即便她不在,也没人欺负的着她姐了。
另外这也是她姐一块心病,她得从根儿上除了她姐的心病,让她姐认清张碧槐母女的险恶用心,蛮费事,蛮周折,但为了明薇一辈子的安生,采薇觉得值。
扫听来,扫听去,就这个善缘寺的慧远老和尚最权威,因此她就来请他,谁知道银子都花了五千两才见着本尊,都说她的东篱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采薇倒觉得,这当和尚才是个日进斗金的营生。
既见了本尊,采薇便把事儿说了一遍,慧远听了笑道:“你想让我跟你回去,给你姐批批八字,让你姐婆家的人都知道你姐的命数?”
采薇眼巴巴的点点头,慧远不禁暗笑一声,这丫头真挺有意思,慧远问她:“京城内外不知多少寺庙高僧,怎的你非要请我去?”
采薇嘴角不禁抽了抽,心话而这不废话吗,不过还是道:“旁的和尚不可信,唯有大师的话才当真。”
慧远又道:“若是披了你姐的八字,果真克夫克子,便要如何收场?”采薇倒是没想到这老和尚如此啰嗦,咬咬牙道:“若真如此,不与大师相干。”
慧远这才捋了捋胡子道:“如此,老衲明日就跟施主走一趟吧!”采薇这才心满意足的去了。
她刚出去,从里间走出一个威武体面的老人道:“怎的如今你也干起这样批八字的营生了,还巴巴的出了你的庙,上月里我听说有个南边来的盐商,抬着一万两银子,请你去他家的新宅子瞧风水,你都回了,今儿倒贪起这几千银子了。”
慧远笑道:“这位小施主极有趣,费了这么大周折,就为了洗清她姐的冤屈,这份情谊,殊为难得,再说,那个假和尚打的是我善缘寺的旗号,差点就坏了人家性命,我便走一趟又何妨。”
老人笑了:“这小子倒生个极好的模样儿。”慧远道:“比你家孙子如何?”老人道:“不相上下。”慧远笑道:“你如今越发眼拙,怎的却没瞧出这是个丫头。”后老人再见采薇,想起今日之事,不觉暗叹缘之一字,果真妙不可言。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采薇接着慧远大师,到了周家,早就知会了周伯升知道,慧远大师谁人不知,平常便是你官居一品,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更别说还请了家来。
昨个采薇跟他说,请了善缘寺的慧远方丈明儿来府里瞧风水批八字,周伯升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后确定是真的,却更不信,采薇跟他说明儿一早就去接,周伯升仍半信半疑,直到前面管家跑进来说:“老爷,老爷,苏二姑娘真把慧远大师请来了……”
周伯升这才信了,急忙迎了出去,慧远大师他是见过的,佛诞日,他曾去善缘寺礼佛,远远瞧见过慧远法师带着众僧在大殿里诵经,这会儿一见着,忙呼了一声佛号道:“敝府俗事,怎敢搅扰大师清修。”
慧远道:“大人不必多礼,是这位小施主布施了香火,老衲走一趟也应当。”周伯升扫了采薇一眼,心下暗疑,采薇费了这么大周章请来慧远大师,绝不是看风水这样简单,恭迎着慧远大师进了正堂。
内府里的消息传得快,慧远大师又是得道高僧,平常日子谁见的着,周夫人和张碧槐母女,忙着就来了,可一进正堂,周夫人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虽说见着了慧远大师,可这架势明明就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儿。
可来都来了,横是不能再回去,只得进来坐在一边,采薇低声吩咐三月,让她去请她姐和周子明出来。
待到人都到齐了,采薇才道:“今儿请了周家上下过来,是有一件冤枉案子需得平一平。”
张碧槐脸色一变道:“你还要怎样,你姐的病不都好了吗?”采薇道:“我姐的病是好了,可克夫克子的命数还没改呢,宝财,把那个假和尚带上来。”
假和尚一进来,张碧槐母女的脸变的一点儿血色都没了,周夫人咦了一声道:“你,你是那个说明薇克夫克子的和尚……”
假和尚扫了眼那边张碧槐母女,脑袋耷拉下来,连句话都说不出了,周夫人也不禁暗惊,原先说是大儿媳妇儿心眼小,又年轻,做下先头的事来,不见得真想治死弟媳妇儿,如今看来,这一步一步,竟是筹划的天衣无缝,这份心机,不得不令人齿冷心寒。
张碧槐毕竟年轻,这一见事情败露,吓得不行,死死抓住她娘,身子一个劲儿的哆嗦,张碧槐她娘毕竟见过风浪,稳了稳心神,开口强辩道:“这和尚跟我们母女什么干系,二姑娘你想一盆脏水泼到我们娘俩身上,可不能,大哥大嫂,你们可不要听外人的话就信了实,这和尚是底下婆子请来的,我们娘俩二个怎知底细。”
☆、58时候既到善恶终会有报
采薇不禁冷笑一声,倒是撇的一干二净,周夫人道:“既然有造化请的慧远大师下山,就劳动大师给我这两个儿媳瞧瞧八字吧!”
让底下的婆子把张碧槐和明薇的八字呈上来,慧远大师接过算了算,开口道:“这位四月初八生的女施主,倒是个旺夫的命数,命中该得两子,这位十月初一的女施主吗……”慧远大师略沉吟片刻,周夫人忙问:“这个如何?”
慧远大师叹口气道:“此生辰八字却不大妥当,犯了天煞,却是个孤星的命数……“张碧槐母女脸色一白,周伯升忙问:“何为孤星?可要紧?”
慧远大师念经似的唱了几句:“劫孤二煞怕同辰,隔角双来便见坉,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初年必主家豪富,中主卖田刑及身,丧子丧妻还克父,日时双凑不由人。
慧远这顿似是而非的话念叨出来,采薇虽不懂这些玄学命理,也大约听出来,是个极不好的命,虽为了洗清她姐的冤屈,倒不曾想有如此的意外收获。
周伯升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不禁落在大儿媳妇儿身上,细想起来,可不灵验的不行,这个侄女刚落生的那年,张家狠狠发了一笔横财,可惜没多久妹夫就死了,死的更是蹊跷,好好的在官道上走着,忽然惊了马,马车翻到沟里,马却没事,赶车的把式也不过摔断了腿,只他妹夫滚落下去,磕在一块大青石上当场毙命,那一天正是十月初一,侄女的两岁生辰。
后嫁进周家,从她一嫁进来子聪的身子就不怎么好,隔三差五病着,寻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无事,不过身子虚,孩子怀了三个,一个都没留住,周伯升越想越心惊,看了妻子一眼。
周夫人比丈夫更疑心,怪不得这家宅不宁,却原来出了个扫把星,张碧槐被公婆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寒,往她娘身后缩了缩。
张碧槐娘气的满脸通红尖着嗓子道:“你这老和尚真真胡说,我这丫头自生下来便寻人看过命数,都说是有福有禄的,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孤星命,想是你拿了苏家丫头的银子,安心要来害我女儿的。”
周伯升低喝一声:“胡说什么,这是慧远大师,当今皇后娘娘的命都是大师算过的,怎会为了区区银子打诳语,莫再胡说。”
张碧槐的娘道:“我哪是胡说,昨儿郎中来给我瞧病,顺便诊了碧槐的脉,如今又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怎会是孤星命。”
周伯升两口子愣了愣,眉间刚扬起喜色,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又不禁愁眉紧锁,忙问:“这孤星的命数可有化解的法子?若有,还请大师赐教。”
慧远大师道:“若这一生多多行善积德,又能遇贵人相助,倒可得安生。”周夫人听了心都凉了,大儿媳妇儿先前刚做下了缺德事,差点害了明薇的命,哪儿来的行善积德,忙问:“去哪里能寻贵人?”
慧远大师掐指算了算道:“这贵人却更不易,需的六月初六寅卯相交时辰生的贵女才成。”“啊!六月初六……“后面的三月失声叫了出来。
周夫人忙道:“莫不曾,你这丫头却知道个这样的人?”三月瞧了他们家姑娘一眼,没吱声,其他人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贵人竟然就是采薇,真真冤家路窄,别说让她扶助,这位二姑娘不落井下石已经要念佛了。
慧远大师呼了一声佛号,把采薇看了又看,忽然道:“施主倒是个财源广进福禄双全的,将来必然夫贵妻荣子孙满堂,旺家旺财旺夫旺族旺子孙……”
三月实在撑不住扑哧一声笑道:“大师可真会说话,我们家姑娘连亲事还没影儿呢,哪儿来的夫贵妻荣子孙满堂,若说财源广进旺家旺财倒是灵验的。”
采薇都开始怀疑这据说得道的高僧,其实也是个假冒的神棍吧!不然,怎的说出这么些谄媚好听的话来。
慧远大师却道:“不用急,不用急,两年之内必有红鸾星照,到那时,女施主念及今日老衲一番良言,记得给善缘寺多布施些香火也就是了。”说着,起身道:“俗事已了,老衲当回去清修。”
张碧槐娘却一步冲上来道:“且慢,你说我闺女是孤星命,如今我闺女肚子里都有了孩子,可见你刚说的话不作数,你当着我大哥嫂子的面儿说清楚。”
慧远却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多行善事吧!老衲告辞。”领着小沙弥出了正堂,周伯升忙送了出去,张碧槐母女脸色更加难看。
周夫人看着张碧槐母女,是越看越觉得,慧远大师的话可信了十分,这一桩桩一件件,可不都在这儿摆着呢,即便张碧槐肚子里如今又怀了孩子,周夫人的心也热乎不过来,先头也不是没怀过,哪个留住了。
在周氏冷淡的目光下,张碧槐委屈的不行,眼巴巴看着她娘,张碧槐的娘,心里清楚,慧远大师这一篇话说出来,比一百个和尚来批八字都有用,就算是亲侄女,她哥和嫂子也不见得能容下,以后她母女这日子,别说在周府里独大,就是想讨个安生恐怕都难。
张碧槐越想越恨,瞥眼看见采薇,越发恨上来道:“都是你这丫头使坏,变着法儿的要害我女儿,我跟你拼……”说着,竟疯了一样撞了过来,采薇还真没想到这婆子要跟她拼命,没防备她,眼瞅就撞到她身上了,亏了明薇身后两个婆子眼疾手快,一边一个架住她。
三月气的脸都变了,早就压着这母女的火呢,冲上来左右开弓就给她两个嘴巴子,指着她大骂:“你个疯婆子,跟你闺女做下这些个没脸不积德的事儿,合该有这样的报应,还敢来冲撞我们家二姑娘,呸!动了我们家二姑娘一根汗毛,你一家子都赔不起。”
采薇低喝了声,三月看了看她家姑娘,才低着头退到一边,采薇微微叹口气道:“我平日怎么教你的,忘了不成?”
三月眨眨眼道:“没忘,姑娘说过有仇必报,绝不隔夜。”周氏听了,都不禁狠狠咳嗽了一声,采薇白了她一眼道:“就记着这个呢,我还说狗咬了你一口,难不成你要咬回去,咱们是人,又不是畜生。”
张碧槐娘道:“死丫头,你不得好死。”苏采薇目光一冷,却笑了:“实在对不住,想来刚才你也听见大师的话了,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倒是有些人缺德事做多了,想落下个好下场,恐不容易。”
周伯升回来看见这里一团乱,眉头锁了起来,挥挥手道:“还不扶着姑太太回去歇着,还要闹多大的丑事出来,这个假和尚,找人送进官衙发落。”瞧了张碧槐一眼深深叹口气,对着明薇和周子明缓声道:“明薇的身子刚好些,别在这儿站着了,子明,扶着你媳妇儿回去歇着吧!”
采薇却道:“姐姐慢走一步,我还有一事要说明白。”
周伯升颇复杂的看着采薇,前几日倒小看了这丫头,还说自己几句好话哄住了她,却没想她私下里把这些人都找了来,拿住了证据,又请了慧远大师,这一环扣这一环,竟是丁点儿疏漏都没有,把碧槐母女在她姐身上使得坏,一分不减全找了回来,闹到如今,却还没有后话。
周伯升叹口气道:“如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采薇道:“我姐当初得了个克夫克子的名声,怕克死旁人,便挪到了偏院子去自生自灭,如今清楚明白了,克夫克子的另有其人,我姐的身子弱,更惧怕这刑克之人的厉害,住在一个院子里,恐被克死了还稀里糊涂呢,好容易捡回条命,这么丢了岂不冤枉,若是让我姐姐夫分出去,也为难了亲家,周府西边的宅院,我买下了,与周府打通,进出也便利,那边院子幽静,姐夫在哪里读书用功,也无杂事相扰,就让她们分到那边去住吧!”
周伯升哪会不知道自家宅子西边两个宅院近日都换了新主,先头还说谁家这样利落的买宅子收拾,如今却明白过来,这个苏二姑娘是一早就打好的主意,让她姐挪出周家的。
周伯升看了看那边脸色惨白的大儿媳,又看了看明薇,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心里没个不起疙瘩,就算他们两个老的命硬不怕,难不成周家要从此断了香火,倒不如顺了采薇的意思,让老二两口子先挪出去,也不是分家,就是两下里住着,也免得再起事端,不过那宅子在苏家名下却不妥当。
想到此,周伯升道:“我也正想着把宅子往外扩扩,西边那个院子用了多少银子,这个钱我周家出,就拨给老二两口子住就是了。”
采薇不禁暗暗撇嘴,真是那句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周家既然乐意出银子,她也不拦着,反正那边从上到下使唤的丫头婆子奴才小厮都是她苏家的人。
周子明也暗暗欢喜,倒不成想是这么个结果,扭头看着明薇,却发现,明薇定定望着张碧槐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呢。
采薇花了五千两银子,前后费了这些周折,终于让她姐顺利分出了周家,虽说最终张碧槐母女没怎样,可落了个刑克之名,想来以后的日子也顺畅不得了,尤其张碧槐又怀了孩子,采薇倒期望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说不准生个傻子或是畸形出来,那这母女便再无翻身之日了。
采薇心情大好,操持着帮她姐挪院子,她也搬到自家的宅子里去住,在周家看着这些势力的下人,心里就不畅快。
收拾了整整三天,挑了个宜迁居的好日子,挪了出去,挪出了周家,采薇却发现,她姐仿似还有些心事,便寻了这日屋里就她姐俩的时候,私下里问她。
明薇才道:“以前在家时,你总跟我说,事事需提防着,人心难测,我都当了耳旁风,总觉得人心本善,何必把人想的那样坏呢,嫁过来后,我事事守着礼,张氏纵然屡次为难,我都隐忍了,却不想无仇无恨的,她变着法儿的想害我的命,现在想来,不是四月给妹妹捎了信回去,还不知怎样光景呢,想想都心寒,还有,我那个失了的孩子,说不准也是张氏母女使得坏,就怕我先一步生下孩子。”
采薇点点头道:“那时候,张氏可曾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或吃食?”明薇道:“我也知道好歹的,好容易有了孩子,怎会不精心,吃食上都让四月把着……”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婆婆让她身边的婆子连着给我送了一个多月的安胎香,让我日日点着,那个香一点,我就觉得浑身恹恹的不爽快,想着是婆婆送来的,也点了一个月,后来孩子没了才收起来。”说着,喊了四月进来问:“那些安胎香都收在哪里了?”
四月道:“我收在厢房的顶柜里了。”采薇道:“找出来我瞧瞧。”不大会儿功夫,四月取了个小匣子进来,采薇打开看了看,实在看不出什么,便道:“把这个给我,我出去让人分辨。”
拿出去交给王宝财,到了第二日,王宝财就进来回说:“药铺子里的掌柜说,这哪儿是安胎的,里面掺了丹砂,若是点的时候长了,滑胎是必然的。”
王宝财出去了,采薇才跟她姐说:“你婆婆身边那几个婆子张家母女早买通了,肯定半截换了香。”
好半晌,明薇才道:“果然是她,竟是如此歹毒的心肠。”采薇道:“那母女如今得了报应,只不过,以后姐要对人有些戒心才是,即便姐夫也一样,他要是再弄个像锦绣那样的丫头进来,你就得拿起主母的手段,把她制服帖了,不然,还不知要翻出什么风浪来呢。”
明薇小声道:“你姐夫说,以后就我们两个,再无旁人了。”采薇不禁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信了男人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三月四月都笑了起来,明薇没辙的看着妹妹。
忽见夏清进来回道:“周妈妈来了。”采薇不禁哼了一声道:“如今倒是赶着往这边凑乎。”
周妈妈脸上带着个谄媚的笑,进来规矩的行了礼道:“我是给二姑娘送信儿来的,礼部尚书府里一早送了帖子来,指名给二姑娘,哎呦呦!真真是一品大员府里的出来的,就送信的两个仆妇都体面的紧呢!”
☆、59尚书府采薇京城会故友
“尚书府?”采薇不禁暗暗沉吟,自己头一回来京城,在这里哪有相熟之人,更何况这样一品大员的宅门,接过名贴打开一瞧这才记起来,前几月郑心兰捎给她一封信,信里说随父进京述职,想来她爹又高升了。
那婆子道:“来送信的人说姑娘是她家五姑娘的手帕交,听说姑娘正在京城走亲戚,让姑娘得空去尚书府会友呢。”
采薇收起帖子道:“劳烦妈妈跑了一趟。”瞧了三月一眼,三月会意,拿出一吊钱给了她,那婆子还假装推辞了一番才收下。
待婆子走了,明薇道:“你不最厌烦周府里的下人,打起赏来却不手软。”采薇道:“这便是没法子的事了,周府的下人势力,要想使唤着顺当,打骂一顿还不如银钱灵便些,往往这些下人最会坏事,若不是她们欺上瞒下帮着张碧槐母女,你哪有前面一场大灾,不必讨好他们,但投其所好,乃是最有用的手段。”吃了一次大亏,明薇对妹妹的话很是信服,倒仔细听着,也入了心。
第27节
第二日,采薇便去了尚书府,真不算远,就隔着几条街,青石长街,朱红大门外,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颇为体面,采薇绕过正门,去了侧门停下,让三月送了帖子进去。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一停小轿出来,行了礼,请采薇坐上去,引进仪门外方落轿。
采薇下了轿就看见仪门外立着郑心兰的大丫头点翠,见了采薇忙行礼道:“二姑娘安好,可让我们家姑娘好生惦记。”说话儿,引着采薇进了内府。
只见府内曲折回廊,绕着一泓清澈碧波,好体面的一座深宅大院,假山湖石,苍松翠竹,隐着围墙轩馆,皆峥嵘秀美,一眼望过去仿佛画中美景,却不防自己入了画境。
过了一弯矮墙便进了一个颇幽静的院落,正中三间正房,两侧挎厢房,院内围种着两颗垂丝海棠,可惜如今已是十月,若是到了暮春花期,柔蔓迎风,垂英凫凫不知何等风情。
郑心兰迎出来,就瞧见采薇打量她院里的海棠,不禁笑道:“如今可有什么看头,等春天的时候你再来,我们在树下高烧红烛,赏花吟诗,才是好消遣。”
说着,拉着采薇的手进了里面,坐在窗下的炕上,采薇略打量屋子一遭,富贵自不用说,难得是清贵雅致。
郑心兰端详她半晌儿埋怨道:“既进了京,又知道我家也在京里面,怎的不自己过来,却非让我巴巴的去请你来。”
采薇道:“家里有些事儿耽搁住了,一时没得闲,郑姐姐莫怪妹妹怠慢才是。”郑心兰想了想不禁打趣道:“我知你跟我不一样,管着你们家的大买卖呢,倒亏的生个女孩儿家,若生个小子,还不知怎样折腾呢,你那个东篱轩,我两个哥哥去过,都赞一声好,说可惜开在冀州,若是在京城,他们也好常去吃茶,这次进京来,难不成打的这个主意?”
她姐的家事自然不能跟郑心兰提,反正自己也有这个心思,便点头道:“我家舅爷在西郊有座闲置的宅院,我正想着怎生收拾呢。”
点翠扑哧一声笑道:“二姑娘倒真把做买卖当成个正经事了,以后成了亲可怎么办?”三月道:“我家姑娘说,这辈子不找婆家了。”郑心兰笑眯眯的道:“若是你家二姑娘真不找了,杜家的少卿公子岂不落了空。”
采薇一愣,记得年上,还听说干娘盼着郑家的儿女亲呢,如今怎么推到她身上来了,郑心兰伸手拧了她的脸一下道:“少这样瞧着我,真当我不知道呢,杜少卿那心意就差挂到大街上去了,便是瞎子都能瞧出来。”
采薇有些尴尬道:“郑姐姐……”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郑新兰却颇为豁达:“我爹娘原先是有意的,可我说,人家无意做什么非要强扭着,我爹娘便不再提了,得了,说这些却没趣,年上别后,我惦记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在京城又见了,以后需的多来陪姐姐说说话儿。”
说着,叹口气道:“也就这几年了,以后不知怎样山南海北的,想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呢,且自在一时是一时吧!”
自此后,采薇便常过来郑府走动,便是她忙的没空闲了,隔了几日,郑府也必让婆子来接,礼部尚书乃是一品官,周伯升不过一个六品督察,平常便是见着了,连上去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私下往来,人家是天子宠臣,一品大员,官大一级压死人,刚何况差这么多,想巴结都寻不到门路的。
可这样人家的姑娘却跟苏采薇是手帕交,每每思及次,周伯升都想不明白,更别提周府里上下的人了,如今一个个见了二奶奶,再不敢有半点儿怠慢,倒是赶着上好,把张碧槐母女丢到了一旁。
张碧槐母女暗恨不已,可也没法子,苏采薇这一番搅合,她母女哪还有什么地位,能保着主子的体面,已是看着碧槐肚子里周家的骨肉了,母女俩也明白,如今肚子了这块肉才是救命稻草,将来生出个小子来,她母女说不准还有翻身的机会,不然,这辈子甭想压过二房去了,因此越发着重养着胎。
周子聪挪到别的院子里去了,收了房里一个丫头做妾,轻易也不过来瞧瞧张碧槐,周夫人也是忌讳着慧远大师的话,隔着十天半个月才让婆子过来问问胎,旁的便也不大理会。
母女俩得了这番恶报,却一点反省后悔都没有,仍旧暗恨不已,想着得了机会翻身,入了冬,周老太太接进京里来,总归偏心自己的亲闺女,老太太劝着儿子儿媳儿,仍让周子聪挪回了张碧槐的院子,亏了明薇早挪了出来,每日不过晨昏定省,少了不少麻烦,有了采薇这个妹子在后头戳着,周家老太太也没敢刻意为难。
采薇抽空给表舅写了信去,说西郊的宅院她要了,用作东篱轩之用,列出一张详尽的明细单子,让大表舅帮着置办,置办好了,明年让王宝财过去运回来。
大表舅接了信一瞧,不禁跟他爹道:“我说这丫头不差,您瞧瞧她写的这些单子,木料,山石,用具,人工,竟是样样俱全的,她是真想把南边的园子挪到北边去了,再瞧她画的这个图,什么东西做什么用,放在哪儿,样样精细妥帖,真真是个胸有丘壑的丫头。”
高老爷子看了看,是园子的缩略图,一一注了名称,竟是比那些盖园子的图纸还细致些,也不禁失笑:“这丫头念书画画的机灵心思,都用到这里了,倒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点也着急,她娘快要愁死了。”
可不吗,刘氏如今就愁采薇的亲事,明薇那些事,采薇轻描淡写的给他爹写了信,如今她爹的身子不大好,生不得大气,即便如此,善长接到信也很气了一阵,心里也清楚,定是采薇隐下了不少,让人写了信去,让采薇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苏家虽不是当官的,可也什么都不怕。
这些事却没同妻子和母亲提起,只说明薇不过小病,将养些日子便大好了,倒把善学立了军功要进京受封的事说给了母亲知道。
苏婆子听了欢喜的直念叨,一个劲儿说:“祖上积德,祖宗保佑……”催着善长备了上供的东西,在祖宗牌位前祷告了好些天,刘氏却催着采薇家来。
眼瞅着到了年根底下,采薇也得算账分红,她姐这边如今也好利落了,两口子倒是过的亲近热乎,采薇便赶在腊月二十前回了苏家庄。
刚出了,着实禁不住她娘和她奶日日念叨她的亲事,寻了个托词就跑到冀州去了,到了开春大表舅来信说,她置办的东西都齐了,人工也都寻好了,正好他要送茶进京,也不用宝财再跑一趟,他顺道运过来就是了,让她去京城里等着,东西一到便可开工。
采薇心里算着好生收拾几个月,到了入秋时,京城的东篱轩可望正式开张纳客,善长终是怕她一个人来回跑不方便,跟着她一起进了京。
四月里,南边来了信,议和之事已成,新蛮王随南征大军一起回京,朝见天子,愿纳贡称臣,小叔也来信说最晚五月初便能进京。
苏家这边的宅院收拾齐整,苏善长便亲自回去接了母亲妻子和采薇的弟弟过来,等善学一到京城,便能一家团聚了。
苏家这边喜事迎门,连带着周家也跟着脸上有光,周伯升是眼瞅着苏家一步步腾达起来的,如今苏善学进京,往小里说,也得封个参领,那可是正三品的武官,真是那句话,莫欺少年穷,哪知道什么时候就富贵显达了呢。
这日正跟妻子在屋里说这些事,外面张碧槐身边的婆子跑进来道:“回夫人话,大奶奶要生了。”
周夫人忙站了起来道:“算着日子还差一个月呢,怎么这时候就要生了……”忙吩咐去唤产婆,一边往后边院子里走来,不管怎么说,大儿媳妇儿肚子里是周家的骨肉,若生下个小子,周家香火有继,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张碧槐母女生怕这个孩子有闪失,精心养着,平常连床都绝少下,生生就在床上躺了八个多月,不想就这样躺着,孩子还是没足月便动了胎。
虽未足月,因张碧槐平日动都不动,到了生产的时候,便成了难产,在炕上嚎了一晚上,终是生了下来,却是个兔唇的女婴。
周夫人想起慧远大师的话,心都凉了,便再不听婆婆和小姑子说什么,让子聪重又搬了出来,房里的妾氏正巧有孕,便做主抬了二房,把张碧槐母女,冷在院子里,任她们自生自灭,连带那个兔唇的孙女,也不大理会。
张碧槐一腔指望落了空,加上难产伤了元气,产后又调养不当,不上几月就病的起不来炕了,真真的报应不爽。
☆、60明薇有孕终是否极泰来
苏家上下忙着迎接小叔,苏婆子跟刘氏也没空闲再叨叨采薇的亲事,采薇乐的轻松,越发忙活起东篱轩的事来,还有竹茗轩也要开在京城。
这还是大表舅劝苏善长的说:“善学立了军功,回京封赏,说不得以后就在京里头扎了根儿,有了这个根基,苏家的竹茗轩开到京城来也顺理成章,善学又还没成亲,怎样也要有家人在一起才妥当,再说,明薇的婆家也在这边,采薇的东篱轩也正收拾着,难不成你放心把两个丫头独着搁在京城里。”
善长听了表弟的话,便跟妻子私下里商量,刘氏也道:“我瞧着咱娘的心气,等小叔子回来,便不舍再分开了,也着实惦记着善学的亲事,不是又学本事又打仗的,说不得孩子都满地跑了,如今却连个媳妇儿都没有,不如就听大表弟的劝,把铺子开到京里来,还有采薇,杜家那档子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还在苏家庄,采薇跟杜家少爷难免碰面,婚姻事即不成,两人再见面走动却不妥当的,回头让人知道了,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苏善长哼了一声道:“他杜家就算是个四品知府,杜少卿才高八斗贵不可量,也没得正妻还没着落,却想娶采薇过去当二房的理儿,赵鹏那天跟我一提,我差点把他当场轰出去,打量我的采薇寻不着人家了不曾,巴巴的送上去让他家轻贱。”
刘氏叹口气道:“你如今这脾气越发急了,采薇还不是你惯的,小时候念书识字还说的过去,如今抛头露面,把做买卖当成了正经的大事,成日的不着家,要我说,便是赚了金山银山回来,没个体面的婆家,以后可如何?难不成要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吗,便是你想给她招赘个女婿回家,采薇的性子,可能瞧的上谁,杜少卿那孩子不差,又对采薇有心,那几年我还真惦记了这桩事,可你大表姐哪个人心高,总想着攀高枝,倒是瞧不上咱家。”
善长哼了一声道:“我还瞧不上她家呢,这才当了几年官太太,倒是把她自己的根底儿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抛头露面怎么了,谁娶了采薇,都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纵然来个一品大员家的公子求亲,采薇若不点头,我这个当爹的也由着她。”
刘氏倒扑哧一声乐了:“你想的倒好,人家一品大员家的公子会巴巴求娶咱家的姑娘,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横竖都是你父女的理儿,你们想怎么着怎么着吧!过了年就十六了,老这么耽搁在家里,有你急的时候。”
采薇迈进屋就听见她娘最后这句,不禁接了一句:“急什么?”三月打起帘子,她走了进去,李氏一见她,哼了一声道:“着急你出门子找婆家的事,多大的姑娘了,成日就知道往外跑。”说着,打量她一遭摇摇头:“穿这样男人的衣裳,难不成就是男人了,早晚不得寻个婆家收场。”
采薇嘿嘿一笑,凑过去坐到她娘身边道:“娘,您跟我奶要是闲的慌,非要保媒拉纤的,就给我小叔张罗一个呗!我小叔可还没媳妇儿呢!”
和尚在西屋听见采薇的声音,蹬蹬蹬跑过来,正好听见采薇说找媳妇儿,嚷嚷着:“找媳妇儿,找媳妇儿,娘,我也要媳妇儿。”
善长笑了,抱起他放在自己怀里,点点他的小鼻子尖道:“我们家和尚都想娶媳妇儿了,跟爹说说,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媳妇儿啊!”
和尚听了,真歪着小脑袋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了他二姐道:“我要找个二姐这样的媳妇儿,长的好看,还能陪我玩。”
采薇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臭小子,想的蛮好。”和尚巴巴的伸出小胳膊:“二姐抱,二姐抱……”采薇只能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和尚凑在她脸上啪叽亲了一口说:“二姐你别急,等我长大了,娶二姐当媳妇儿。”那个正经的模样,逗的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就听外面丫头喊了声:“大姑娘来了。”如今苏家的院子跟明薇住的院挨着,虽不连着,中间就隔了一条小街,出了这边的侧门就能进去那边,来往颇为方便,明薇便时常过来瞧她娘。
刘氏进京时第一次见着明薇,虽说养的好多了,可看上去依然没在家时圆润,小脸儿都有些消了,心疼的不行,明薇想起前些日子受的委屈,一看见亲娘,哪儿还忍得住,娘俩抱着头哭了一场,过后刘氏疑心闺女受了什么委屈,忙着问了,明薇知道,那些事采薇没跟她们娘说,如今都过去了,何必让她娘再跟着难过,便说没什么,只说孩子没了,养了几个月才好,想起爹娘来,不得见面,故此难受,刘氏这才作罢。
娘家就在自己隔壁,小叔眼瞅着就当了大官,周家从上到下,再也不敢慢待于她,明薇也学了个乖,加上如今有了主心骨,还怕什么,明薇如今算想明白了,嫁到哪儿,娘家都是女人一辈子的靠山,没个娘家在后头撑着,便是受了委屈,都没个给你抱不平的,不过,采薇这样的妹子,估摸可着大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明薇在一边瞧着她妹子给她平冤昭雪,使唤出那些手段来,令周家上下的主子下人对她又敬又怕,自己是她的亲姐姐,便是没妹子的十分刚强,也该知道珍重自己,这条命总归是爹娘给的,让旁人害了去也对不起爹娘,因此,倒是下了心思学着管家理事,她婆婆也是这个意思,让她跟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她。
善长一看两个闺女都在,便寻个由头去前头了,留下她母女三个说体己话,刘氏拉着明薇的手仔细端详了端详道:“今儿气色比那日又好了些,前儿我听说,你们家大爷屋里的姐儿不大好,如今可怎么着了?”
明薇道:“那孩子吃不得奶水,整日整夜嚎哭不止,公婆也不大上心,昨个倒是不哭了,听那边的婆子说,哭不出声儿了,估摸过不了一两日了。”
“阿弥陀佛……”刘氏念了句佛:“真真作孽,可不是要债来的孩子,落生了一场,却才活了这几日,她娘还不知怎样疼的慌呢。”
采薇道:“娘,您不知道周府这位大奶奶,最是个想得开的,生下一看不是男胎,连理都不理,要我说这孩子去了倒好,便是侥幸养活大了,以后还不知受什么罪呢。”
刘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赶明出了门子有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哪能不心疼呢。”
采薇一听,又提起了出门子的事儿,忙寻了个借口跑了,刚出屋,就听刘氏在屋里喊:“早些家来,一个姑娘家,总在外头逛像什么话?”采薇吐了吐舌头,带着三月跑了。
刘氏不禁叹口气,明薇道:“娘,采薇知道轻重的。”刘氏道:“便是你妹子是个天上少地下无的,可找婆家,谁乐意找个成天往外跑的,小门小户的没准行,别说你爹,你妹子,就是我都瞧着都过不去眼,虽说着急,也不能真委屈了你妹子不是。”
明薇想起慧远大师的话,笑道:“娘莫急,那日慧远大师来我们府上,说采薇的八字着实好,是难得一个福禄双全财源广进的命格,旺家旺夫旺子旺族,还说两年之内必有红鸾星照,应着采薇的亲事呢。”
刘氏一听忙问:“慧远大师?刚进了京的时候,就听说西郊有个善缘寺的香火最灵,那里的主持便是慧远大师吧!给当今的皇后娘娘批过八字的,是不是他?”
明薇点点头,刘氏眉间一喜,继而又愁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连个影儿都瞧不见。”明薇道:“常听人说,婚姻事都是打一生下来,月老就牵好红线的,谁跟谁都是注定了,当初在苏家庄的时候,也没想我能嫁到周家来,姻缘到了,自然就成了。”
刘氏点点头:“这话倒是在理儿。”说着小声问明薇:“肚子里可有喜信儿了?不行,寻个精妇人脉息的郎中好生瞧瞧吧!如今子明房里就你小两口,怎的还没有?”
明薇脸上一红,低声道:“这个月的小日子迟了十来日,这几日身上也越发犯懒,倒是还没瞧郎中,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着再过些日子,若是还这样就□不离十了,到那时再寻郎中来瞧。”
刘氏一喜忙问:“这几日吃饭如何?”明薇摇摇头道:“不大好,正经的饭吃不下几口,倒是娘从家里带过来的腌梅子,对心思,每日都要吃上半盏,我还说过来再要些,比外头买的好吃的多。”
刘氏道:“那是你妹子年上回去鼓捣出的东西,家里头腌了好几大罐子呢,也带过来不少,一会儿你回去捎一罐子,需记着,虽是爱吃,也不可多吃,我瞧你这个样儿,十有□是有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莫再有什么闪失才好。”
☆、61功成名就苏善学进京城
娘俩正说着话儿,就见明薇的丫头春华走了进来,行过礼忙回道:“大奶奶屋里的姐儿刚头没了。”明薇一听,站起来就往外走,刘氏一把拽住她道:“着什么慌,你这怀着孩子,可别去那院子里,没足月的孩子,身上不干净呢,回头冲了邪可不好。”明薇应了声,便匆忙去了。
到家的时候,孩子都已经裹好收殓了,没足月又是个女婴,也葬不进祖坟去,便寻个郊外的地方,草草埋了了事。
孩子一死张,张碧槐倒更不消停了,没日没夜指着周子聪二房的院子骂,产后身子本来就虚,又不知保养,刚进了五月,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周子聪早就厌烦了她,也不怎么去瞧她,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样儿。
周子明见妻子这些日子越发犯懒,不敢耽搁,忙回了周夫人叫了郎中进来,一诊脉,果然是喜,周伯升两口子高兴的不行,吩咐下头的人,着紧伺候着二奶奶,如今这光景,倒是真真跟大房掉了个。
南征的大军端午节那日到的京,采薇早早在街上茶楼的二楼定了个临窗的单间,这日一早带着三月刚要出府瞧热闹,被苏和尚缠住,死活要跟着她去,采薇没法儿只得带了他出来。,
端午小阳春,春风和暖,气候宜人,沿路挤着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的,倒是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采薇坐在窗前,支着手吃茶,三月哄着苏和尚在对面吃点心,吃的满嘴都点心渣,采薇不禁点点他的额头道:“ 早饭吃的什么?跟饿死鬼似的。”
三月捂着嘴笑道:“这还用问,定是惦记来瞧热闹,一早在门边上堵着咱们呢,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苏和尚咽下嘴里的豌豆黄,咧开嘴笑了。
三月偷偷瞄了自家姑娘一眼,小声道:“不知道木公子可一块儿回来不?”采薇目光闪了闪,上次的信是小叔写来的,虽能写信了,字却不大好看,信里也没提木头的事,算起来有两个月,没接着木头写过来的信了,还记得杭州郊外,木头跟她说京城见,当时她还说自己怎会去京城,如今连苏家都挪到京城来了,只不过没见着木头的影儿罢了,这该算他失约吧!
采薇知道三月什么心思,要说自己喜欢木头,采薇并不否认,可关系到婚嫁,怎么想都不妥当,再说,算起来木头比她大了整整八岁呢,她十六,木头如今都二十四了,在这里,二十四的男子,估摸孩子都好几个了,听小叔叔说他家也是京城的,谁知他家里有没有妻妾,便是他无妻无妾,也不见得能娶自己,即便他想娶她,她可乐意嫁吗,采薇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对木头有种朦胧的好感。
忽听三月惊呼:“来了,来了……”采薇回神,侧过头去,旌旗招展,马蹄声扬,将领兵甲一个个甲胄分明的开过来,沿途都有百姓的欢呼声。
三月道:瞧,咱家叔老爷好威风。“采薇看过去,果然,当头穿着元帅甲胄的是小叔的师傅,那位云大侠,身侧一骑便是小叔苏善学,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小叔终于功成名就,谁会想到,这马上威风赫赫的将军,就是当年苏家庄哪个敦实淘气的小子呢。
采薇抱过和尚,指了指苏善学的方向道:“和尚,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就是咱家小叔,威风不?。”和尚点点小脑袋,比采薇激动多了,小身子一窜一窜的,恨不得窜出窗外去,探着半个身子,尖着嗓子喊:“小叔,小叔,我是和尚,我是和尚……”虽然喊的用力,无奈人小声儿低,淹没在人群的欢呼声,什么都听不着。
大队人马不大会儿就过去了,苏和尚耷拉着脑袋问采薇:“怎的小叔不理我?”采薇扑哧一声笑道:“小叔走的时候,还没你呢,他都没见过你,自然不会理你。”看和尚那丧气样儿,采薇哄他:“他是咱家小叔,这会儿没见着怕什么,等小叔家来,你在他身上打滚都成。”
和尚眼睛一亮道:“真的?那小叔是大将军不?”采薇想了想道:“小叔是英雄。”“什么是英雄?”和尚刨根问底儿。采薇道:“嗯,英雄就是最厉害的人,走了,回家,出来这大半天,娘不知道着没着急呢。”
姐俩儿出了茶楼坐上马车,采薇不由掀起车帘向那边空了的大街望了望,三月小声道:“怎的木将军没一起回来?”采薇没说话,细想起来,纵然木头回来了,又怎样。
至掌灯时分,善学身边送信的人才到苏府报喜说:“皇上在凌烟阁召见功臣,见了苏先锋龙心大悦,封了京畿护军参领一职,赐下宅院,又听说尚未娶妻,特赐吏部左侍郎徐大人嫡女为妻,择吉日成婚,如今皇上正赐宴呢。”
听了他的话,苏婆子一把抓着刘氏的手一叠声道:“采薇娘,你可听着了,听着了,对不?不是娘做梦,是善学回来了,封了大官,还要娶媳妇儿了是不是?”
刘氏忙道:“娘没听差,是善学回来了,当了大官,媳妇儿也有了,您老以后就是老太太了,等着享儿孙的福吧!”
到了近戌时,苏善学才家来,穿着堂堂三品的官服,见了苏婆子,跪下咚咚就磕了三个头:“娘,儿子不孝,终是家来了。”苏婆子揉了揉眼,颤巍巍扶着他端详了又端详,好半晌才道:“是我那个皮小子,如今真是出息了。”
苏善学又给大哥大嫂见了礼,才进到屋里坐下叙话,明薇和周子明先见过小叔,苏善学颇稳重的点点头,勉力了周子明几句,瞥了眼采薇,笑道:“疯丫头你倒是躲哪儿做什么?”采薇偷着白了他一眼,上前见礼。
苏善学看了看她,忽然道:“南蛮新王的王妃前些日子去了,发丧收殓,耽搁了蛮王进京朝贺的行程,蛮王上了奏章,皇上体恤,让延迟三月进京,师兄如今还在南边,待到八月才能回转,让我先跟你说一声。”
采薇脸微微一红,嘟囔了一句:“这样的大事跟我说什么?”苏善学倒是笑了,不禁打趣她道:“你们俩的事我怎知道,他让我捎个话,我便捎个话,横竖没我什么事儿。”
第28节
采薇瞪了他老半天,才咕哝了一句:“都当大官了,还这样……我去瞧瞧茶怎么还没上来……”说着,扭身走了。
屋里的人都是家里人,没有不知道采薇是个什么性子的,尤其善长,何曾见过采薇有如此扭捏的女儿态,刚才可不就是害羞的样儿吗。
不过这会儿也不好问,等明薇和周子明家去,苏婆子也回了屋,这屋就剩下兄弟俩的时候,苏善长才问:“你哪个师兄跟采薇……”开了口又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苏善学却点点头道:“我也是最近才瞧出些意思的,后来越想越觉得是件真事儿,那年,大哥病了,采薇一个人去南边办货,给我写了封信过去,那时家书来往都是我师兄帮着,他念了信,第二日便没影了,后来我才知道,是一路护着采薇南下去了,也是他救了采薇的小命,这些都是后来采薇跟我说的,师兄只字未提,就是采薇在杭州舅太爷家的时候,也是师兄替我去接的采薇。”
苏善长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暗道,这可是,怎么突然就蹦出这么个人来?苏善长模糊还有些印象,记得善学的师兄是个颇俊秀的男子,采薇这丫头竟把这事隐得死死的,回来只说正巧遇上善学的师兄救了她,一个字都没多提。
忽然想起年纪,忙道:“你师兄比你都大上几岁吧!家在哪儿?还有什么人,这些你可知道?”
苏善学挠挠脑袋:“我这个师兄就是个闷葫芦性子,三脚踹不出个屁来,跟我说的话也没几句,略听师傅说是京里的家,尚未娶妻,家里还有什么人?却不知。”
苏善长不禁愕然,知道善学的心粗,这些事上从不留意,若只是他师兄倒不妨,如今牵扯到采薇的终身大事,却要扫听清楚明白才成:“你抽空问问底细,若是青白人家,采薇也中意,都是桩如意的亲事。”
苏善学笑道:“我师兄那个人,平常连话都说的少,这次我跟师傅先回京来,他却巴巴的跟我说,让我给采薇捎个话,心里若不十分中意,这话他是说不出的,若是他真成了我侄女婿,这辈分可不乱了,我是叫他师兄呢,还是他叫我小叔,哈哈哈!”苏善长瞪了弟弟一眼,如今虽说大了,还是有些皮性子没消下去。
善学的宅院虽是御赐,可还要着实收拾些日子,又恋着这边的母亲兄嫂,也就在这边先住了下来,等择吉日娶了媳妇儿再搬过去,反正他在府里的时候也少,平常日子都在京郊大营练兵,这边离得还近便些。
苏善长回了自己屋里,刘氏忙问:“善学可说明白了?他师兄怎的跟采薇倒相识?我记着可比采薇大不少呢?”
善长道:“大几岁有什么,采薇中意就好。”刘氏道:“怎么就冒出这么个人来,若是个稳妥的人,我倒盼着这桩亲事能成,过了年,咱采薇可都十七了,再留着可真成老姑娘了。
☆、62相亲事苏采薇初见小婶
苏善学封了三品官,苏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再不是寻常的寒门商户,每日来贺喜走动的官员络绎不绝,便是各府里的内眷也多有往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官就走的这样的排场,刘氏跟苏婆子只得一一应酬过去便了。
苏婆子却想着,怎生见见那个皇上赐婚还未过门的儿媳妇儿才好,却苦无机缘,横是不能生生的上门去瞧,人家也不是小户之女,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说起来,嫁进苏家这门第上真算苏家高攀了,听说这位侍郎家的嫡女,比采薇大上一岁,过了年正巧十八,年岁上倒合适,只不知性情如何。
苏家这边着急,徐府那边也忐忑,要说这位徐侍郎,也是世族出身,娶的封家远房的姑娘为妻,生了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均已成家立业,如今家里只剩下嫡女静云待字闺中,因只得了这一个女儿,故从小悉心教导,是个琴棋书画德容功貌都拔尖的千金小姐,性子也温和大度,只这婚姻上却有些不顺遂。
两口子挑来捡去,耽搁到了快十八了还没着落,如今倒好,皇上金口一开赐了婚,也挑拣不得了,徐侍郎回家来被妻子好一顿埋怨。
他妻子封氏道:“听说这苏家原先就是个乡屯里的庄户人家,后来买卖做大才富裕起来,苏善学虽说年纪跟咱静云匹配,可不知家里的底细如何,就听说有个大哥大嫂,上头还有个婆婆,大侄女出了门子,可还有个待字闺中的二侄女和小侄子,这么一大家子老少的,静云嫁过去,可别受了什么委屈。”
徐侍郎道:“苏善学少年得志,虽说是个武将,我在大殿上瞧着也是个憨实性子,只他家里的人如何却不知……”忽想起一个主意道:“虽说成亲前不得见面,可他家内眷倒可请到府里来,他家的二姑娘跟静云年纪相仿,寻个由头一起请过来见一见,他家相了咱家静云,咱们家也能知道他家上人的性情了,岂不两全其美。”
封氏一听这个主意极好,便跟女儿说了,徐静云道:“心兰跟我说起过这位苏二姑娘的,说是个极有见识的,性子也有趣,我倒是遗憾总没机会结识。”
封氏听了不禁道:“以后就成你侄女了,性子好才稳妥,我就怕她家根儿上是穷苦出身,没得怎样教养,性子若野蛮,你嫁过去岂不吃亏。”
徐静云道:“娘说的哪里话,听心兰说这位苏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好,且是个极爽利的女孩儿,怎会野蛮,想来从小也是悉心教养着长大的。”
虽听女儿这么说,封氏心里还是不大信,苏家的出身在哪儿摆着,便是从小教养,难不成能教养成大家闺秀吗,却也十分好奇起来。
便寻了个南边的戏班子,下了帖子过去请苏婆子跟刘氏过府看戏,这不过幌子,那意思苏家也明白,定然是让她家相相亲去,这一下正合了苏婆子的意思,这样的场合,采薇自然不能再做男装打扮。
换了身女装,翌日一早,便跟祖母娘亲来了侍郎府,侍郎府跟郑家的尚书府在一条街上,一个在街中,一个在街尾,采薇倒坐车经过了几次,就是想不到,她小婶竟然是这家的姑娘,也略听郑心兰提过徐小姐,倒是神交已久,只是不得见面罢了,如今得了机会,采薇倒蛮高兴。
苏家的马车到徐府仪门外停下,采薇扶着苏婆子和刘氏一下车,就看见台阶上立着十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个面容慈善的贵妇人,身侧一个妙龄少女,模样生的极好,穿了一件粉色对襟的羽纱衣裳,映着一张粉面,眉眼盈盈的,显然有几分紧张,手里绞着帕子,微微颔首立在哪里,仿佛一副最生动的仕女图。
采薇不禁暗道:“如此佳人,他小叔真正是个有福气的。”封夫人听着信儿,就忙带着徐静云迎了出来,主子还没下车,就瞧着跟来的丫头婆子那规矩的形容,封夫人便放了一半心,俗话说,看奴知主,就瞧着这几个下人,苏府也不是她想的寒门小户。
待瞧见采薇,封夫人心里不禁暗赞了一声,真是个好体面的姑娘,穿着一件翠色罗裙,领口是时兴的大掩襟,碧色丝绦系住纤腰,裙摆上绣着一从兰花,简单清雅,头上点翠八宝的簪子,挽起一半发髻,其余垂下,耳畔两只金镶翠的耳坠子,映着一张白皙小脸,眉如新月,唇若涂脂,一双眸子尤其生得好,灿灿仿佛有流光闪过,一行一动均大方得体,倘若不是早知底细,说是谁家的千金,也没人不信的。
再看苏婆子和刘氏,穿的也极体面,并不一味富贵俗气,遂暗暗点头,封氏也不托大,急忙迎上来亲手扶着苏婆子道:“老妇人快请进府里歇着,眼瞅着日头上来,着了暑气却是我的罪过了。”
封氏是善学的岳母,该着比刘氏长了一辈,刘氏上前见礼,喊了声亲家太太,封夫人道:“早说请你们过来,一向没得机缘,以后都是一家子,如此外道做什么?”说着,瞧了女儿一眼道:“静云,还不见过苏府的老夫人夫人。”
徐静云有些羞涩的蹲身行礼,苏婆子忙拉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了端详,倒是把徐静云端详的更有些不自在,可也知道这是婆婆,不敢怠慢。
采薇知道她小叔好容易有个媳妇儿,她奶定是稀罕的不行,可在人家大门外这么端详,也不大像话。
采薇上前行礼:“采薇见过徐姐姐。”她奶一听道:“胡说什么?她是你小婶婶,怎的叫起姐姐来?”
这一句话徐静云的小脸腾就红了,采薇却顺势从她奶手里接过徐静云的手道:“小叔还没成亲呢,现下先认作姐姐以后再改。”她这话说的极俏皮,封氏都不禁笑了起来道:“二姑娘这话说的好,如今先论姊妹吧!”
徐静云牵着采薇进了府,路上一一指给采薇看她家的园子,侍郎府的园子比尚书府要小很多,但胜在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更别有一番味道,最难得倚着假山挖了一个偌大的池子,池中植了许多碗莲,如今正是六月,一朵朵出水的荷花在日头夏婷婷玉立,仿佛一个个二八的韶华少女,风姿卓越窈窕妩媚。
戏楼就搭建在莲池一侧的水榭对面,水榭收拾的清雅不俗,起了个蛮有趣的名儿叫“得藕榭”采薇看了牌匾不禁乐了,听说这位侍郎大人性子颇为板正,若是起得这样的名儿,骨子里倒是个诙谐之人。
徐静云见她看着水榭上的匾额发笑,不禁道:“这是那年盖这水榭时,我爹起得名儿,谁见了都说古怪。”
采薇道:“因何而得藕……”指了指池子里的迎风招展的莲荷道:“应时应景,怎生古怪了?”徐静云不禁扑哧一声笑道:“心兰总说你学问好,说出的话格外有趣儿,今儿我才知道,果真呢。”
采薇道:“郑姐姐那是客气,不过就认得几个字罢了。”徐静云眨眨眼,低声凑近她道:“你少在我跟前弄鬼,你在外头做买卖的事儿,我早知道的,心兰说冀州府那个鼎鼎大名的东篱轩就是你鼓捣出来的,你家的竹茗轩也都是你管着。”
采薇不禁笑了,知道这些事儿原也瞒不住,便道:“弟弟还小,我爹的身子骨又不好,我也只能效仿木兰从军硬着头皮上阵了。”
徐静云扑哧一声笑道:“这个比喻恰当,亏了你是个女孩儿,若是男人,让这天下的男人岂不愧煞了。”两人年纪相仿,说说笑笑倒分外投契。
台上的一班戏子身段唱腔的确出挑,只是唱的戏没意思,满床笏,琵琶记,前面一出太热闹后面一出太苦闷,真把采薇给烦的够呛,后来是徐静云瞧着她实在难过,便引着她去那边逛了逛她家园子才好些。
吃了中饭,便近了未时,苏婆子毕竟年纪大些,在家时,每日必要歇晌午觉的,如今撑了这大半天,早有些倦上来,刘氏便起身告辞,封氏也没很留,直送出了仪门外,瞧着苏家的车马去远了才回转。
晚上徐侍郎回府便问妻子:“如何?”封氏道:“虽是小门户,却丁点儿瞧不出,颇体面,他家二姑娘尤为出挑,模样儿还在其次,这份机灵聪慧却极少见,且行动大方,说话得体,不知他家怎样教养出这样的姑娘来,便是咱家静云,若认真比照起来,也失了几分机灵气。”
徐侍郎不禁笑道:“你哪知道这位二姑娘,真真不能小瞧了去,我今儿我才听说他家一桩奇事,你道他家的买卖谁掌着?”
封氏奇道:“不是苏善学的哥哥掌着还能是谁?她家的小子过了年也才六岁吧!”徐侍郎道:“他家的买卖不在京城,可在冀州兖州两府却是鼎鼎大名,这两年苏善长早就不管事了,管事的是他家二公子。”
“二公子?苏家何来的一位二公子?”许侍郎道:“这不过幌子,就是这位二姑娘,当初他爹病了,弟弟又小,便交给她了。”
封氏愕然:“她一个才十六的姑娘家,哪会做什么买卖?况且,这样抛头露面的,将来可如何是好?”
徐侍郎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却是个既孝顺又有本事的丫头,将来谁娶了家去,也是造化了。”
☆、63喜出望外周子明中举人
采薇刚回家,小叔院子里的下人就过来说:“叔老爷请二姑娘过去呢。”采薇还没怎样,三月先撑不住笑道:“姑娘猜的果然不错,叔老爷还真惦记着呢。”
采薇调皮的眨眨眼:“娶媳妇儿这样大的事,哪个男人不惦记。”说着,出了自己的屋子上小叔院里来了。
如今正暑热,虽过了晌午,热气却未散尽,皇上赐婚,挑了九月初六的好日子,前面几个月准了苏善学的假,让他在家筹备婚礼事宜,他不惯这些俗事,反正上面有长兄长嫂和母亲操持,连官场上的一概应酬都是能免则免,每日在家里练武看书,倒乐得清闲自在。
采薇一进来就看见她小叔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书呢,这架葡萄原来人家种下的,采薇买下宅子收拾的时候,别院子的花木都撅了重新种,只这架葡萄没舍得,当时都过了十月,别说葡萄,连根儿叶子都是没有,但那缠绕而上的藤蔓却颇粗实,没个十来年光景长不成的。
采薇想着来年过了夏再瞧,若是结的葡萄好,正好可酿葡萄酒,若不好,再换一架子常春藤来,这一忙活到忘了这事儿,今儿一瞧,翠绿的葡萄叶间,已经坠满一串串剔透的果子,远远看去,仿佛一粒粒黑紫色的珍珠,她小叔就挪了个竹榻在下面躺着看书,自在的不行。
不过,看书?采薇不禁失笑,记得小时候,周伯升教她认字,她奶每每掐着小叔的脖子过来一起学,小叔却坐不到一会儿,觑着她奶没注意,嗖一下就跑了,她奶手里拿着根烧火棍追出去,哪还瞧得见影儿,只能扶着篱笆门,一个劲儿的骂,如今想起来就跟昨日一样。
因此现在瞧见小叔端着本书看,采薇觉得颇有几分诡异,苏善学看见她,放下手里的书,笑着招了招手:“疯丫头过来。”
采薇不禁白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下人上了茶来,采薇接过抿了一口,低头看了看桌子上书,挑眉道:“列国志?”苏善学道:“这个还算有趣,我倒是瞧得进去,比那些酸倒牙的诗词强多了。”
采薇看着他,哦了一声,笑眯眯的不说话,苏善学不禁有些着急起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半盏下去,突然道:“小薇薇,师兄让我捎什么话儿,我可都捎来了,你们俩这些年假借我的名义通信来往,我也没跟旁人说,小叔对你可好?”
采薇小脸有些红,说了句:“还不差。”“什么不差?小叔对你一向最好的,故此,小薇薇,小叔的事儿你也得上心对不对?”那模样真有点儿着急上来。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凑过去低声道:“小叔想知道徐姐姐的事,我猜的可对?”苏善学难得有几分扭捏嘟囔道:“我自己娶妇儿,怎么也得知道模样儿过不过得去眼吧!”
采薇眼珠子一转,促狭的道:“倘若我告诉小叔,徐姐姐生的比母夜叉还丑十分,小叔难道还敢抗旨逃婚不成?”
苏善学愕然,蹭就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母夜叉,真这么丑吗?”采薇被他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我就这么打个比方,懂不懂?”
苏善学暗暗松了口气:“那个,那个,你今儿去侍郎府见着她了?”采薇点点:“见着了,还说了好多话呢。”苏善学挠挠大脑袋道:“那,她,她……”一张黑脸涨的通红,她了半天都没说出下面来。
采薇不想再逗他遂道:“徐姐姐长的可好看了,性情也好,跟我说了好半天话儿,都温温柔柔的,会弹琴,会画画,会下棋,写的字也好……”
苏善学越听越心虚,最后呐呐的问:“那,那,她乐意不?”采薇不禁挑挑眉,这个年代的男人哪会想女人乐不乐意,有权有势,喜欢了就娶回家,腻烦了,或一封休书遣出家门,或就丢在宅子里自生自灭,她小叔虽粗却是个难得良人。
采薇挺了挺胸脯自豪的道:“我家小叔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是大破蛮军的英雄,哪家姑娘不乐意嫁?”
苏善学道:“她毕竟是世族大家出来的千金小姐,我是怕她嫌弃咱是个耍刀弄棒的武夫。”
采薇好奇的问道:“若徐姐姐心里不乐意,你又能如何?”苏善学眉头一皱道:“若她不乐意,我便拼着罢官免职也上奏皇上,免了我二人婚姻之事,让她另择如意郎君。”
采薇不禁轻叹,她家小叔真是个英伟不凡的男子,敢作敢当,虽有巧妇拙夫之配,谁又不能说是天作之合呢。
采薇忽然想起昔年在舟中跟木头说的那番话:“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竟是应了她小叔的,而木头又是怎样男子呢,她如今却更糊涂了。
那日她娘把她叫过去,遣了满屋的丫头仆妇,细细问她跟木头的事,她竟不知怎样说好,算起来,她跟木头什么也不是,面才见过区区几次,说的话都加在一起,就那么几句而已,她娘问她这些有的没得,她哪知道,况且,她也着实不知木头的来历。
如今想来,木头的来历真挺神秘,连她小叔都不知,更何况她,采薇想起木头那种自然而然露出的清贵之气,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说不得就是个世族公子也可能,若那样,两人,两人……
采薇想到此,忽然闷上来,告辞小叔出来,便有些不乐,走到自己屋里,从头至尾又想了一遍,采薇习惯把所有最坏的事儿想在前头,省的到时候慌乱,直想了一宿,第二日才想明白了。
若木头是个仕宦大族的公子,她跟他的缘分也就尽了,退一万步讲,仕宦之族可敢娶她这样的女子进门,即便侥幸进了门,不被家族接受祝福的婚姻,仅凭她跟木头两人能维系多长日子,采薇想的异常清楚,再说,她跟木头也没多深的感情,不过微妙的好感罢了。
若像三月说的,只是个江湖客,或许两人还有些可能,但采薇很清楚,这种可能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撂下这些烦心事,采薇开始忙活东篱轩和竹茗轩的事,忙活到七月底,东篱轩开张,有了冀州府的名声垫底,京城的东篱轩更是一贴难求,况且如今又她小叔后头震着,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八月里乡试放榜,周子明榜上有名,中了举,报喜的人送了信来,刘氏欢喜的不行,怎么说女婿这就有前程了,以后明薇一辈子有靠,还愁什么,更不要提周家。
如今不同往年,没有门路光有银子也行不通,如今子明是护军参领的侄儿女婿,谁不看着面子,便是明年会试名落孙山,也不怕了,中了举就能在吏部注册,外放的七品县官也不难,比周伯升当年可强多了,加上明薇的肚子眼瞅着一天大似一天,等过年一落生,若是个男丁,岂不全和了。
周夫人如今的希望都寄托在采薇的肚子上了,老大媳妇儿,疯疯癫癫病病歪歪的,在炕上躺了几个月,进了七月,倒是见了些好,不知怎的,跟子聪的二房动了手,虽是病中,却有股子邪力气,把子聪的二房推了个倒踉跄,子聪的二房大着肚子栽了一跤,当时就见了红。
周夫人得了信儿,忙请了产婆过来,小产下一个男胎,手脚眉眼都长全了,就这么没了,把周伯升两口子疼的没法儿,周夫人气上来,埋怨子聪的二房:“你大着肚子不在房里好生养着,跑那院里做什么?”
子聪的二房,委屈的道:“是姑太太让人来叫我过去。”周伯升脸色铁青,他这个妹子简直是个要他周家断子绝孙,这样歹毒的心思,不知以后还会琢磨出什么阴损招数呢,再不顾及情面,后街置了个小院,把她母女挪了出去,不许轻易过来,不念着兄妹之情,一封休书早把张碧槐休了。
张碧槐母女失了周家这个倚靠,日子自然不比从前,周子聪也是一面也见不着,张碧槐最后一点指望落空,心气够不上来,越发起不了炕,周子明中举的喜讯传来,张碧槐想起自己使了那么多手段,没治死明薇,反而自己落到此下场,恨的一口气没上来咽了气。
张碧槐的娘抱着女儿哭的嗓子都哑了,疯了一样,闯进周家,寻了她娘哭诉委屈,她娘只说:“既是留不住,也省的受罪,好生收殓了吧!到来世多做善事才好。”
周家老太太最是信佛,以前念着自己闺女外孙女,睁只眼闭只眼,后来碧槐娘俩儿做出那些事来,她想护也护不住,再说如今苏家这样,子明媳妇儿没念着旧恶与碧槐母女为难就是大幸了,她若还敢护着,不定连周家都连累了,故此,周伯升把这娘俩儿挪出去的时候,她连句话都没说,如今人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张碧槐的娘却不依:“不成,我闺女都是苏家那死丫头咒死的,我要她来抵命,娘啊娘!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这话可巧就让明薇跟周夫人听进了耳朵里,明薇一早过来请安,婆媳两个一起过来老太太这边来,刚走到窗户根底下,就听见里面张碧槐她娘连哭带喊的要采薇抵命。
周夫人脸一变,瞧了旁边明薇一眼,一步迈进去,也不理会小姑子,直接跟老太太问了安,脸上不大好看。
张碧槐娘一瞧见明薇的大肚子,眼里嗖嗖冒毒气,想着妹子抵不了命,这还有个姐姐呢,一头就撞了上来:“都是你这贱人闹得,闹得……”
周夫人真吓了一跳,明薇却动都没动,身后两个健壮婆子一边一个揪住张碧槐的娘,就拖到了一边。
周夫人气的脸色都黑了喝道:“还不拖出去,安心要我周家断子绝孙呢,以后不许她进我周家的门,谁放她进来,一顿板子打出去。”
毕竟是自己亲闺女,周老太太嘴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周夫人便道:“娘,您也瞧见了,三番五次,她母女要害周家的子嗣,这样的小姑子我可要不起,您心疼闺女,我可也心疼儿媳妇儿,这么大的肚子让她撞一下还了得,若有个闪失,我如何跟伯升交代,如何跟明薇的爹娘交代。”这话说出来,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闭上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29节
明薇回了自己的院子,四月才道:“亏了二姑娘让两个妈妈跟着,不然,今儿真让她撞上来,可怎么好。”
明薇小脸也有些白,想着到了如今的地步,这母女还不知反省自己的错处,倒把一腔子怨恨推到别人身上,真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母女岂不就应了这句。
经此一事,却更信了采薇的话,采薇跟她说:“有些人天生便是恶人,不会想自己的错处,就想着害别人,你若心软,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对这样的人,防着还不成,还要让他再无翻盘之机才能保住以后安稳。”如今想来,竟是金玉良言,亏了采薇有先见之明,不然自己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想起采薇的亲事,明薇叹道:“我娘总说采薇的性子过于刚强,如今想来却是刚强的好些,像我这样,岂不要任人欺负了,只采薇这亲事不知如何呢,别说娘愁,我都替她愁的慌。”
四月道:“慧远大师不说两年之内,便有红鸾星动吗。”明薇道:“说是这么说,可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呢。”
四月道:“怎么没影儿,不是有个姓木的公子吗?”明薇道:“虽有这么个人,却不知底细如何?打着这个哑谜,也不知揭开是怎样的,倒让人更忧心。”
说话儿,初三这日,蛮王的王驾便进了京,采薇却没出去瞧热闹,只在家里头算账,可是看着账本子上的字,越看越烦闷,索性搁在一边,让谷雨铺了纸,在案头一笔一划的写大字。
写的正是诸葛亮的诫子书:“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 非宁静无以致远……”刚写到远字,三月便匆匆迈了进来:“姑娘,姑娘,你道那木头是谁?”采薇手里的湖笔一抖,笔尖的墨滴到白宣纸上,瞬间晕染起一片浊黑……
☆、64君如玉何人不识封子都
“谁”采薇把手里的湖笔掷在桌上的青花缠枝莲的笔洗里问,三月道:“什么木头?竟是连姓都是假的,今日随着蛮王进京,才露了底,就是咱们大明定国公府封家的嫡孙,皇后娘娘的亲兄弟,本名叫封暮箫,这个却极少人知道,听说还有另一个名儿,叫封子都。”
“封子都?”采薇喃喃念了一句,不禁微微苦笑,封子都,刚到京城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何人不识封子都,原来竟是他。
原就猜到他出身不凡,怎会想到竟如此显赫,仿佛一夕间两人之间,便划开了一道波涛汹涌的银河,飞鸟难渡,更何况人。
三月见姑娘的脸色,不禁有些后悔上来,自己在外头一扫听来,就忙着回来告诉姑娘,却忘了顾念姑娘的心,她家姑娘虽不言不动,可三月在她身边服侍日久,清楚的知道,姑娘并非她面儿上这样安定,心里不定怎样翻江倒海呢。
这些年过去了,何曾有个什么人进了姑娘的心去,也就木头,原想着两人都有心意,日后或可成就良缘,哪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即便三月不懂也清楚,别说姑娘只是个商家之女,便老爷是一品大员,这们亲事也不见得够得上,封家显赫,上头通着天呢,定国公在堂,还有个母仪天下的姐姐,况,闻得封子都是封家长房里唯一一个男丁,那就是小公爷,以后要袭了爵位,公主都娶得。
采薇缓缓坐下道:“你如今越发毛躁,什么大事也值当这样着急着慌的跑进来,横竖跟咱们无干系,管他是谁?以后休要扫听人家的事 ,记得了。”
三月嘟嘟嘴:“可,可是姑娘……”在采薇有些严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巴,知道姑娘这是想就此撇个一干二净呢。
这个哑谜如今揭开,在苏家跟炸了锅一样,可见采薇跟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还怎样,倒让她苏善长两口子暗暗松了心。
蛮王进京,金殿之上,皇上接了南蛮的降表,皇后娘娘亲下御阶扶起随行的木参军,笑道:“一去这些年,倒让姐姐好生惦念。”南征的将领这才明白,这位木将军竟是定国公家的嫡孙,大大有名的封子都。
封子都三岁能文,五岁能诗,兼得姿容俊美无双,早在十年前,子都之名便已响彻京都,十岁那年大病一场,险之又险,群医束手无策,定国公心疼的不行,病急乱投医,请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过来批命。
慧远大师说:“慧极必伤,该有此难,若想保得平安,需离了爹娘,待过了及冠之年,便不妨事了。”
正巧唐秉要游历天下,定国公便把孙子托给了唐秉,也是稀奇,一离了家,病就渐渐好了,这一走就是十四年,如今才得回来。
这些事,如今都成了京城里的人尽皆知的轶闻,苏善长夫妻哪能不知,刚一听着的时候,苏善长就长叹了口气,连句话都说不出,刘氏也忧心的不成,也不敢在采薇跟前提起此事,至晚间饭时,暗瞧采薇形容,竟跟平常一般无二,两口子这才放下心。
苏善长不禁埋怨弟弟:“跟着你师傅师兄学了这么多年艺,怎的连人家的底细都不知。”苏善学也觉对不住小侄女,最可气,他还遮掩着,让两人通了这么年信,最后弄成这样,苏善学愧疚的不行。
他就是心再粗也知齐大非偶的道理,采薇又是这么个性子,如何受得住那样大家族里的规矩束缚,封暮萧却着实不是良配。
家里人愁,可采薇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有了这挺事,采薇每日出去忙活买卖上的事,刘氏也不好拦着了,还巴不得她出去散散,就怕她在府里闷出病来。
竹茗轩的定了八月十六开张,采薇哪有功夫想旁的事,采薇就这点好,没有希望的事,想也白搭,索性丢开,就当没木头这么个人,可她丢开了,有人却丢不开。
封暮萧也知道,他若想娶采薇会有些阻碍,封家合族的老少,估摸没一个赞成的,可他就想娶她,旁人都不成,这些年一点一滴,见面虽少,可暮萧觉得,两人的心早就贴在一起了,他知道她,她也知道他,虽没挑明,彼此心意却是想通的,便是艰难些有什么,他就是要娶她,除了他旁人都不娶,他爹娘若不点头,他这辈子不娶妻就是了,在她后面默默陪着她护着她也甘愿。
这些封暮笑早就想了多少遍,上次在南边,暮萧几次想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采薇的性子,若知道他的家世,估摸从此就要远着他了。
暮萧总想着寻个恰当的机会,因此一拖再拖,哪想到进了京,金殿上,他姐御阶一下,他的身份自此大白于天下,天下的人怎样,与他何干,他在乎的只是一个罢了。
回京第二日他便去了苏府,苏善学憨实直率,也没拐弯抹角,直接跟他说:“师兄,你们家门槛太高,我家小薇薇着实高攀不上,况,小薇薇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便是你们家点了头,八抬大轿把她抬你们家去,她也不见得就乐意,我兄嫂原是打算给她招赘一个上门女婿,你堂堂一个定国公府的嫡孙,横是不能入赘苏府来吧!要我说,也别白费这些功夫,反正你俩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就此丢开手也没什么,何必再这样牵连不断的扯不清楚。”
几句话把封暮萧给撅了出来,木萧出了苏家,扭头就家来了,没去爹娘的院子,直接就进了他爷爷的书房。
定国公正在屋里摆棋谱,瞧见他进来,笑着招招手:“昨儿个才进家门,今儿一早就见不着你的影儿了,祖父这还等着你下棋呢,来,来咱祖孙二人杀一盘,让我看看,这些年你棋艺可长进了没有。”
木萧坐下,一边跟她爷爷下棋,一边想着怎样开口,虽说心思已定,可这婚姻事,让他说出来,仍有几分不自在,心不在焉,一局棋下的七零八落。
定国公颇不满的丢开棋子道:“不下了,你的心根本不在棋上。”说着,从上到下扫了孙子一眼,他这个孙子从小出色,因为出色,差点落个慧极必伤的结果,在外飘泊了这些年,却连婚姻大事也耽搁了,更耽搁了他抱曾孙子,三年前屡次催他回京,都被他寻托词挡了回来,这次好容易回来,婚事便是头一等急切之事,只是今日瞧着仿似有什么心事。
定国公吃了口茶问他:“一早去哪儿了?”封暮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儿想求娶苏家姑娘,还望祖父成全。”
定国公愣了一下:“苏家姑娘?哪个苏家姑娘?”封暮萧道:“就是护军参领苏大人的侄女。”定国公着实惊讶,这个孙子从小便是个沉默内向的性子,让他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必然心里早中意了,可苏家姑娘……
苏善学封了护军参领,苏家在京城也算声名鹊起,只因苏家的根底连寒门都算不上,却成了一桩稀奇事,如今虽说苏善学做个官,可这门第上,着实差的太多,纵然定国公一向豁达,也不禁暗暗皱眉。
定国公沉吟半晌,搀起孙子来问:“你跟苏家姑娘因何结识?却为什么非她不娶?”封暮萧一张俊脸不禁染上暗红呐呐的道:“只见过几次面罢了。”
定国公更是稀奇:“只见过几次,你就要娶她?”封暮萧点点头坚定的道:“除了她,孙儿再不娶妻。”定国公不禁暗暗抽气,他这个孙子,真应了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且一点迂回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撂了狠话。
这意思就是说,不让娶苏家丫头,封家到他这儿就截止了,自己别说抱曾孙子,连孙子媳妇儿也见不着了。
定国公瞧了他老半天,叹口气道:“你不是现在就想让祖父答应吧!至少祖父得先见见那丫头,瞧瞧究竟是什么仙女,把我这个木头似的孙子都勾了去。”
封暮萧忙道:“不能见……”定国公挑挑眉:“不能见,为什么?是她见不得人,还是你爷爷拿不出去。”
封暮萧脸色更红:“不,不,都不是,她的性子,呃,不大喜欢官宦权贵人家……”定国公哧一声笑了:“这听着倒新鲜,难不成我堂堂定国公,要见她一个小丫头都不行。”
封暮萧忽然泄了气,郁闷的道:“正是因为知道了我是定国公的嫡孙,她才不乐意!”定国公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他一遍:“你说那丫头不乐意?”
封暮萧颇有几分颓丧的点点头,定国公不禁气上来:“既然她瞧不上,那还娶她作甚,找个比她强几倍的娶进门不就得了。”
封暮萧不禁苦笑:“纵然有比她好千倍万倍的女子,无奈孙儿不愿,溺水三千孙儿只愿取这一瓢饮。”定国公不禁动容。
封暮萧想了很久,只有这一招破釜沉舟,或可有峰回路转之机,他这一招使出来,他是痛快了,可把定国公府上下难的够呛。
☆、65问姻缘采薇善缘寺求签
封暮萧他爹堂堂的国丈大□妾真没少娶,可落到最后,就嫡妻所出一儿一女,长女封清月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尊贵处自不必说,只这个嫡子却得的有些晚,比长女小了整整六岁。
长女清月**婚,十八封后,二十上就生了太子,如今太子殿下都十岁大了,子都虽自幼聪慧,却因慧远大师一句慧极必伤,出外避了这些年,倒耽搁到如今都二十四了尚未娶妻。
封家虽是鼎盛望族,人丁上却不算兴旺,定国公是封家族的正根儿正房,倒有几个叔伯兄弟,膝下也只得封暮箫他爹一个儿子,娶了镇远侯赵家的嫡出小姐为妻,进了门也只生了一儿一女,却是三代单传,偌大的公府就守着封暮萧这么一个独根苗儿,旁的都是堂叔伯家的兄弟,算不得定国公这一支上的。
因此,当年一听慧远大师之言,即便不舍,也送了出去,飘泊在外这些年,就盼着回来能娶妻生子继承香火,人是回来了,这才回来,就给封家出了道难题,国丈大人跟夫人赵氏深知自己儿子性情,虽说这些年不在身边养着,可那个性子从小就定了的。
十岁之前,除了跟他姐亲近些,旁的亲戚家的闺秀,就是那几个堂叔伯的兄弟姊妹也没见跟谁说过几句话,闷葫芦一样的性子,聪明劲儿都用到读书上了,何曾见过他这样,撂下话就说要娶苏家的姑娘。
封家跟苏家想法一样,就不知道怎么就蹦出了个苏家姑娘来,还非卿不娶,怎能不震惊?震惊之后,便忙着寻人底细打探苏家底细,虽知是个贫门起家,可也得知道怎么个来去。
这一打探,倒是更令人吃惊,书房里定国公颇为凝重的看着儿子问:“你说的这些可当真?”
国丈大人道:“让府里暗卫去查的,不会有错,说起来,这位苏家二姑娘着实聪明的紧,她们家一步一步发达起来,认若真论起来,这位二姑娘却是个大大的功臣,不是这丫头在兖州府的一把火,恐怕她苏家也到不了如今成色,更何况,她开的那个东篱轩,冀州府的儿子没去过,可京城西郊这个开张那日却凑了个热闹,处处透着一个雅字,便是在里面吃上一盏茶,清风朗月松涛竹阵,令人仿佛能忘却俗世忧愁,还有她家的竹茗轩,如今也是她管着,她爹却不大管事了,一总的事儿都交到她手里,竟是充个男儿养活的。”
定国公点点头:“怪不得子都不让我见她,这丫头既有这般本事,自然心高气傲,只子都跟她却怎么认识的,按理说,即便她小叔是子都的师弟,可她在家里呆着,她小叔和暮萧跟着唐秉在外,哪会有什么牵扯,更别提非她不娶,这可从哪儿说起的?”
国丈大人道:“说起这个,儿子也纳闷呢,两人几年里没见过面,那年苏家丫头那个表兄在冀州跟人赌钱输急了眼,就把自家铺子的房契给压上了,当时丫头她爹苏善长一气之下卧病不起,铺子关了门,眼瞅着买卖干不下去了,这丫头女扮男装连夜赶往冀州,五千两银子赎回了铺子的房契,又南下办货,那一年这丫头才刚十三,一个小丫头这么千里迢迢的南下了,子都却不知怎的得了信儿,巴巴的跟着,一路护着那丫头南下,在浮梁那边的山坳子里救过这丫头的性命,即便如此,两人也只说了几句话罢了,再有,就是那丫头去军营探他小叔,统共不过住了三两日,这从头至尾,两人也就这点儿牵连,却不知怎的就非娶她不可了,虽说这丫头聪明能干,可门第上着实……”国丈大人皱紧了眉头。
定国公抚了抚胡须道:“你道子都跟我说什么,他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若无这一瓢他甘愿伶仃一生,也就是说,家里若不应了他娶苏家丫头, 封家从他这儿就绝了香火,这孩子我们都知道,是个心定认死理儿的,除非他自己乐意,不然这亲事上咱们却逼他不得,现下难的还不是这里,便是咱家乐意娶,那苏家丫头乐不乐意嫁过来还两说呢!”爷俩对着叹了口气,糟心的不行。
定国公忽然道:“这些先不提,横竖得先见见这丫头再说旁的事。”
采薇自是不知为了她,封家上下都炸了营,她忙的没空想这些,中秋节过后京城的竹茗轩开张,忙活到九月就是小叔的成婚大礼,婚后,小叔两口子搬到了御赐的府邸安置,那边跟侍郎府挨着不远,倒是两下里便利。
有了姻亲,苏家跟侍郎府也走动的勤了,女眷之间多有来往,九月十九乃是观音出家日,各府的善男信女均去寺庙烧香拜祭,侍郎府的封氏夫人,便约了亲家这边一起去善缘寺烧香。
刘氏早听得善缘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心里愁着采薇的婚姻事,便想着让采薇去求个姻缘签,赶上这几日苏婆子身上不大好,便留在家里歇了,只刘氏拖着采薇随着封氏母女一起来了善缘寺。
到了大殿烧香礼拜,小沙弥捧了签筒过来,徐静云笑眯眯的看着采薇小声道:“这里求姻缘最是灵验,嫂子拖着你来也是这个缘由,你便求一支吧!”
采薇白了她一眼,这个小婶自从嫁了小叔,性子也越发调皮起来,采薇无奈跪下,还没等怎样摇签筒,就从里面掉出一个来。
徐静云拿起来笑道:“可是我们家二姑娘的姻缘要到了,这姻缘签都着急了。”封氏掩着嘴笑了一声,不禁觑了采薇一眼。
封家闹得不可开锅,封氏自然知道底细,因着她是封家族里的人,虽是远房,该着管封暮萧他爹叫一声表哥,赵氏便是她表嫂了,平常她也常去公府里走动,两下很是熟络。
静云成了大礼之后,封夫人特特找了她去,拐弯抹角的扫听苏家二姑娘,那意思封氏听着像是要给封暮萧相媳妇儿。
虽说采薇生的好,可这门第上真真差的远了,不比静云嫁进苏家,苏善学如今怎么说是个三品武官,有功名,有体面,可苏家仍不过商贾,便是再好,也不配搭,若是庶子还罢了,还是正经的嫡子长孙媳妇儿。
封氏原先听说皇后早就操持着给兄弟挑媳妇儿了,挑的那些闺秀都是侯府王府里的贵女,便是尚书府郑家,都没够上格,更何况苏家。
回府跟丈夫透了透,徐侍郎道:“善学是子都的师弟,想必两下里是见过面的,心里头中意了,让国公爷做主也未可知。”
冯夫人这心里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封夫人又叫了她去,问她:“观音出家日可去善缘寺上香?”
冯氏眼珠一转长了个心眼,便道:“邀了亲家过去,亲家家二姑娘过了年就十七了,亲事还没着落呢,听说善缘寺的姻缘签灵验,便想着让二姑娘去求一支来,看看婚姻事究竟如何。”说着,暗暗打量赵氏。
赵氏不禁笑了,伸手点点她道:“你这个性子还跟未嫁时一样,心里疑什么?嘴上不说,变着法儿的问。”
封氏一看大表嫂吐了口,便笑道:“不是我向着女婿家说话,虽是小门户出来的,苏家这两个姑娘,真真生的体面,大姑娘的模样儿比这位二姑娘还好些,性子虽温顺,却不大通文墨,有些可惜,二姑娘却是打小请了名师教授,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最难得大气,性子虽刚强些,可女儿家一味软弱却也不成事,总归以后要掌家理事,能干些的才妥当。”
封夫人不禁道:“我这儿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先说了这一大片子好话。”说着,叹口气道:“儿孙便是爹娘的债,如何拧的过他们去,子都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认死理儿的孩子,前些年写信过去催他回来成亲,哪一次不是推拒回来,我跟他爹愁的什么似的,偏我膝下就得了这么一个独根苗,但能再有一个,我也不上愁了,如今才知道,竟是巴巴的等着呢,从那丫头十来岁上等到如今,那丫头可都十六了,这些年竟是存了这么个痴傻的心思,不成全他,我当娘的心里都过不去,可想着成全他吧!却又听说你们亲家这位苏姑娘是个极刚强的性子,子都说纵然家里应了还不成,还要那丫头也点头应了,才能提这婚姻事,你哪知道,这些日子我白头发都愁上来了,可又不能不依着他,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还瞒着呢,这话透给你,也是想得个机会,怎么着让我先见见这位二姑娘才好。”
采薇自然不知道人家要相她,伸手把小婶婶手里的签拿过去看了看,脸一红道:这签可是胡说……“
刘氏忙着急的问弟妹儿:“签可大吉?“徐静云笑道:“是上上签。”封氏接过去念道:“开天辟地作良缘吉日良时万物全若得此签非小可人行忠正帝王宣,反面还有一句,得此签者必得贵婿。”lt;lt;/dilt;/d
☆、66被相亲却又叹有缘无份
封氏不禁暗道:此签真真灵验的紧,国公家的嫡子长孙,皇后娘娘的亲兄弟,若还称不上贵婿,可不知去哪儿再找更贵的了,目光闪了闪对刘氏道:“听我家老爷说,善缘寺后面种的菊花甚好,既然来了,我们不如去瞧一瞧,顺便也在禅房里歇会儿子,吃一盏素茶如何?”
刘氏也知道像善缘寺这样的寺庙,后面辟出清净院落,以供官宦人家礼佛时在此歇息,尤其善缘寺,是皇上敕命修建,虽不是正经的皇家寺庙,却也名声在外,不是跟着封氏,恐自己是进不去后面的。
有个小沙弥带着她们出了正殿,穿过侧面一进院落,迎面便是一圃秋菊,种在一栏竹篱笆里,映着融融秋阳,开的自在妍丽,里面不乏珍奇名种。
采薇最喜菊花,却不是这些珍贵的名种,她喜欢那种最平常的野菊,不必精心培育,便可随处可见,春日百花争艳的时候,它隐忍不发,待百花凋零,他却傲霜凌寒开的满山满野,清香芬芳,随手撷来,即可入药又可烹茶,制成香袋子,又可熏香,还能跟冰片混在一起,置于炉内焚烧,满屋菊香。
采薇不禁弯腰嗅了嗅近旁的一支桂瓣菊花,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小丫头也喜菊?”采薇一愣,急忙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出神的功夫,她娘跟小婶婶母女早进了前面的院子,而她身后是个虬髯老者。
虽穿着一件深赭色宽大绸袍,却依旧阻挡不住那种英武之气,绝称不上慈眉善目,眉眼间隐住了锐气,却给人以不自觉的威压,这是一个惯于杀伐果断的人,即使当官也必然是个将军,身上那种煞气虽已不大明显,却仍可轻易感知,这样的煞气只有千军万马中才能锤炼出来。
她一回过头来定国公忽然就记起来,这可不就是上回来善缘寺请慧远的那个小丫头吗,那一次她一身男装打扮,举手投足潇洒的仿佛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不是慧远点破机关,他都没看出他原是个丫头。
缘分真正奇妙,那时他怎么想不到,这个丫头就是自己孙子的心上人,定国公的不禁仔细打量她,穿着一件鹅黄女装,打扮的虽简单却不流俗,头上一只菊花钗,映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有红似白那么好看,一双眸子宝光流转安在她的小脸上,神采熠熠,立在那里袅娜窈窕,把她身后一株秋菊都比了下去。
定国公不禁暗赞一声:他孙子真真好眼光,姿色还罢了,这份从内透出的神采,男子身上都极为少见,更何况一个丫头。
采薇眼珠转了转,蹲身行了个礼笑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老先生可是迷了路,我去叫个小沙弥来可好?”
定国公笑了笑,随手一指那边的小院:“我就那个院子,只是人老了,腿脚有些不利落了,小丫头若无事扶我回去便了。”
第30节
三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疑惑的扫了扫,翘着嘴道:“我瞧着您老腿脚挺利落的啊!”采薇瞪了她一眼,上去轻轻搀住老者的胳膊,扶着他穿过中间的石子路,进了那边的小院。
小院子很是清静,窗下植了一丛翠竹,映着旁边几株秋菊,颇得韵味,采薇的目光落在门口立着的护卫上闪了闪,还是扶着老人进了屋。
屋里焚着檀香,窗下设了一张紫檀棋桌,老者坐在一侧,笑看着她道:“陪老头子对弈一局如何?”说着,挥挥手,不大会儿功夫,进来个小沙弥,捧着两盏茶,一盏递给老者,一盏放到采薇跟前,那意思是不下都不行。
采薇也只能坐下,陪着老者下棋,老者当仁不让执黑先行,采薇的棋艺一半承与梅先生,另一半却是杜少卿教出来的,当年曾跟杜少卿下过平手,也不知是不是让着她。
这时候跟老者下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棋艺也不过尔尔,一盘棋下到最后,她弃子叹道:“老先生棋艺精湛,小女子甘拜下风。”
老先生抿了口茶道:“小丫头的棋艺不差,你输在何处知道吗?”采薇点点头道:“纵然我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却失了孤军深入的勇气,下棋如打仗,两军相逢勇者胜,小女子输了勇气,因此输的心服口服。”
定国公不禁哈哈一笑,眼中的赞赏一隐既没,采薇站起来道:“茶也吃了,棋也下了,小女子该回去了,不然恐娘亲挂念。”说着,蹲身一礼,转身走了。
她一走,慧远便从屏风后走出来,笑道:“怎样?这个孙子媳妇儿可入了你的眼?”定国公点点头:“倒是我孙子有眼光,只是这丫头太过冷静,她猜出了我的身份,却故意不点破,是知道一旦点破无法收场,这丫头太聪明了,怪不得我那个孙子都吃了瘪,且,这丫头有种能看破所有的豁达,人家不羡权势,不慕富贵,有道是无欲则刚,这丫头啊!难缠的紧,我那个孙子想娶她,的确不大容易。”
慧远笑道:“这丫头生的时辰好,是个有福有禄的富贵命,合该着嫁你们家去,我算着这婚事能成,就得等待时机,要我说,有些磨折也好,太过顺遂了反而不妙。”
定国公道:“我那个傻孙子,就知道惦记着人家,一惦记就是这么些年,又是个闷性子,偏遇上这个鬼精的丫头,到了这丫头跟前,估摸我孙子的嘴都张不开,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曾孙子。”
慧远不禁失笑,知道这位苏家二姑娘是过了定国公的眼了,过了这关,封家谁还敢拦着,就等于拿到了通关文牒,一路通畅的进了封家门,前提是人家得乐意进去才成。
采薇出了小院,三月吐了吐舌头道:“这老头分明是有意刁难姑娘,我看他那身板硬朗的都能上山打虎了,还非得让姑娘搀着,又逼着姑娘跟他下棋,真不知道想的什么?。”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你少说几句,你以为他是谁?”三月傻傻的道:“谁?不就是个香客,至多是朝廷里的什么官呗!有啥稀奇的。”
采薇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位便是定国公。”“什么?定国公?你说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定国公,那,那,不是木头的爷爷吗?”
采薇点点她的额头:“笨丫头,走了,平白无故的让人家从里到外相了一通。”嘀咕着,几步就出了院子,三月摸摸鼻子急忙跟了出去。
果然,封氏,小婶婶和她娘亲就在外面等着她呢,她一出来,刘氏不禁埋怨:“你这丫头,娘瞅眼不见的功夫,就寻不见你的影儿了,你小婶婶说,你不定在后面逛着玩去了,横竖不晚,也不用催你,是什么好景致,绊住了你的腿儿,倒让我们等了这大半天?”
采薇目光划过小婶婶母女抿了抿唇含糊的道:“我稀罕后面一丛菊花,看了会儿子,倒忘了时候。”
出了善缘寺,刘氏跟封氏上了前面一辆车,采薇却跟小婶婶坐在后面的车里,徐静云见没人便小声打趣道:“可是什么好菊花?绊住你这大半天,别是遇上什么人了吧!”
采薇白了她一眼,忽然叹口气道:“小婶婶,这事儿你别管。”徐静云倒是一愣:“我听娘说,封家上下并不在乎门第,封子都又跟你早相识,难得这份心意,虽是国公府里的长子嫡孙,可房里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也不是咱家非得巴上去的,说起来,却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你怎的不乐意?”
采薇道:“他家即便不在乎门第,我却不能打蛇上棍的便没自知之明了,虽说如今小叔做了个官,说到头,我家也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大明的等级严明,士农工商,封家算是顶了头的名门望族,我家却连末流都算不上,门第如此悬殊,这会儿是一时的热乎劲儿,可成亲却要过一辈子,远了说三两年,近了说四五月,等这股子热乎劲儿过去,剩下的可是什么?说不得就嫌弃我家的出身了,退一步说,虽说咱大明对女子并不如前朝那般诸多规矩,却仍有礼教束缚,我家的境况,小婶婶是知道的,和尚还小,我家这些买卖,即便能交到他手里,至少也要再过十年以上,我若嫁进封家,他家能容我抛头露面的做买卖吗,若圈在深宅大院里,我家的买卖怎办?如今竹茗轩和东篱轩,加在一起,有上千号的人等着我养活呢,故此,这条路行不通的,何必白费功夫。”
徐静云不由不重新看待这个婆家侄女,真真是个极聪明的,什么事儿都想到了前头,徐静云问她:“虽你说的句句在理,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嫁了吗”
谁知采薇颇郑重的点点头:“我本就这么打算的。”徐静云眼珠转了转道:“可封子都对你……”采薇打断她叹道:“他自有更好的高门闺秀匹配,即便娶个公主回家也配的上,我跟他却不过有缘无份罢了……”
☆、67死缠烂打痴木头出奇招
采薇觉得,她跟木头认真说起来,也没到什么程度,两下里冷一冷,慢慢也就歇了心思,木头也老大不小了,她这边行不通,难不成还非得一颗树上吊死,就是他想耽搁,他家里恐也不能由着他,回头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他当皇后的姐姐一下旨,不娶也得娶,她还真不信木头能扛得住。
这古代的男人哪来的什么痴情,环肥燕瘦任君挑选,自己又算什么,哪里值得他一个小公爷死缠烂打的,这事搁谁都得这么想,可当采薇发现,木头在她后面跟着她的时候,采薇又觉得,或许自己真想错了。
她只要一出门,他就在后面不远跟着她,也不上前拦她,远远的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走,他走,她停,他停,像个跟屁虫,就这么跟了她整整一个月,眼瞅着进了十一月,这位爷还天天跟着她。
采薇就不明白了,他就这么没事儿干吗,采薇在竹茗轩后面对账,毕竟还是京城繁华,竹茗轩一个铺子的利润,顶的上兖州一府了,她想着在城东再开一个,现在人手有,就是没有合适的铺面,况且,恒升福的几家铺子都开在城东呢,那边守着皇城近,最是闹热繁华的地段。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当年兖州府一战,算是跟恒升福彻底结下了梁子,如今竹茗轩开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早晚还得碰上,采薇倒是不怕对方明着来,就怕那个东家想什么阴损的招数,不见得能把竹茗轩怎样了,可也是件麻烦事。
王宝财说,这两年恒升福的买卖越发不好,仗着是老字号又在京城里,竟干些以次充好的营生,老百姓也不是傻子,京城也不止他一家卖茶叶的,上当了一次自然不会再去,久而久之,到了如今就指着原先那些老主顾撑着了,跟快落山的夕阳一样,已经露了颓势,而她手里的竹茗轩却正是好势头。
“姑娘,外头落雪了。”采薇抬起头来侧头看了看糊着明纸的窗户,隐约可见簌簌而落的雪花。
三月眨了眨眼道:“姑娘,那个封公子可还在外头呢,这大雪的天,怪冷的,他又没坐轿子马车的,回头真冻坏了可怎么好。”
采薇没好气的道:“他又不是木头桩子,戳在哪儿就不能动了,他是个大活人,冷了不会回家去啊!”
三月嘴巴张了张,最终没再说什么,她家姑娘的心是真硬,这么一个月了,她都心软了,过了好半晌儿,采薇模糊看见窗外的地儿都白了,雪光透过窗纸,明闪闪的,有丝丝缕缕寒气从窗缝里钻进来。
采薇叹口气:“你出去看看,若他还在,就让他进来避一避风雪吧!”采薇的心还是不够硬,主要也真怕把木头冻个好歹的,回头不好交代,毕竟人家是当朝的国舅爷,身娇肉贵,三月一听刺溜就跑了出去。
封暮萧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跟她说什么,虽然见得面不多,可他心里清楚,当初他就知道,想娶她最难的不是封家,他爷爷征战沙场数十载,虽立下赫赫战功,对门第之见却并不那么看重,他爷爷应了,他爹娘便应了,故此,封暮萧直接求了他爷爷。
他爷爷背着他在善缘寺见了采薇,封暮萧知道,为了这个,采薇定然恼了他,虽只一面,他爷爷就颇喜欢采薇,封暮萧从来知她有多聪慧,可正是因为这份聪慧,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点头嫁他,这件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成的,若那样,说不得两人便再无机会,。
封暮萧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又想见她,去苏府肯定不成,就在门外头守着,等他出来远远的跟着她,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身后的随从封良轻声提醒:“爷,落雪了……”封暮萧点点头,却一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封良不禁叹口气,心话儿这都什么事啊!他是从小跟在爷身边的,也是一路瞧着爷跟里头那位苏姑娘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爷是个冷清的人,可这么个冷清的人,遇上里头的苏姑娘却跟变了个人一样,凭着自家爷的长相,家世,本事,性情,什么人家的姑娘求不到,可偏偏这位苏姑娘就是个十万分难缠的。
封良有时候挺不明白他家爷的,苏姑娘是生的不差,可比她齐整有才的不多了去了,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却在这儿吃闭门羹。
正想着,就见苏姑娘身边那个叫三月的丫头撩开厚厚的棉门帘走了出来,到了近前蹲身行礼道:“我们姑娘请公子入内避避风雪。”
封暮萧脸色一喜,迈步走了进去,三月引着封暮萧到了后面,封暮萧还是头一回来竹茗轩,后面是一个挺齐整的小院,三月打起西边屋里的门帘,封暮萧走了进去。
走进去不禁微微皱眉,屋里收拾的挺干净,却有些过于简陋,外间堂屋摆着八仙桌,两边几把官帽椅,墙上挂了一幅竹下品茗图,除此再无旁的摆设,连个炭盆子都没点。
三月道:“外屋冷,公子里屋坐吧!”封暮萧略迟疑片刻,还是进了里间,里间比外面堂屋热一些,却也没见炭盆子熏炉等取暖的物件,只盘了火炕,采薇正盘腿坐在炕上算账,他进来都没抬头。
封暮萧坐在她对面盯着她瞧,今儿穿了一件暗紫的儒生袍,头戴璞头,仍是一副男装打扮,却分外利落好看。
采薇把笔放下抬起头来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被她这么直接一问,封暮萧俊脸微红,呐呐不成言语。
虽记得他不大善言辞,可像今日这样也没有过,记得在军营的时候,她问一句,他也能答一句,有时候还能答两句,而且他都二十四了吧!在现代二十四都不算小了,在古代二十四的男人,说不定儿子都好几个了。
采薇之所以叫他进来也是想,他若是问她,她便直接跟他说明白,可这男人偏偏什么都不问,就在她对面傻坐着,望着她发呆,采薇着实消受不起他这样的目光。
三月上了茶来,封暮萧吃了一口,终于开口道:“怎的不燃个炭火盆子,冷着自己怎么好?”三月嘴快的道:“我们姑娘最厌那烟火气,就是到了冬底下,屋里也不让点炭火盆的,这边宅子里收拾的匆忙,在冀州府那边,底下都通了地龙的……”吃了她家姑娘一瞪,住了嘴,吐吐舌头退出去了。
封暮萧的目光落在她纤白的小手上,想是写字写得冷了,搓了搓手,从旁边拿过一个兔毛的暖袖,套在手上捂着,捂了一会儿又开始写字算账。
冯暮萧忽然就心满意足起来,即使她不说话,也不看他,可跟在对面这么坐着,心里就说不出有多欢喜,静静的,只听得见窗外的落雪声,伴着写字的声音,安稳祥和。
耳朵贴在门帘的缝上听了听,竟是一点儿声都没有,暗暗着急,真是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说这木头可真是块木头,好容易登堂入室,两人在一处了,还不借着机会跟姑娘表白表白自己的心意,跟个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吭,有什么用。
忽想起杜少卿来,比起木头却机灵的多了,不过,若是摒除家世,让她家姑娘选,三月知道肯定是木头,那一年的月夜她可还记着呢,再说还有那支紫玉萧,这么多年姑娘始终收着,也没有交还的意思,这足以明了了姑娘的心意,可惜好事多磨,弄到现在,姑娘是铁了心不想嫁进封家的。
第二日,采薇出府的时候,刚坐上车,封暮萧那个叫封良的随从便送过来一个小巧的鎏金手炉,炉盖上镂空刻着梅兰竹菊,虽是手炉,却做得相当精致,手炉里置了上好的银丝碳,一点烟气都没有,捂在手上暖暖的舒服。
苏府也不是没有手炉,不止手炉还有脚炉,采薇是是嫌出门带着麻烦,故此情愿冻着,采薇微微叹口气吩咐一声:“去竹茗轩。”
马车还离着老远,就听见一阵吵嚷,大冬底下,竹茗轩门口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三月拨开人群护着采薇走了进去,就见横在大门口放着一辆平板车,上面裹着棉被躺着一个骨肉如柴的中年汉子,也不知是死是活,一动不动的躺着,地上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正在那儿捶着地哭丧:“他爹啊!,死的好冤,吃了这样黑心铺子里卖的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毒药,怎么就去了,撇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生活啊!”
王宝财看见采薇忙过来低声道:“昨个铺子快关门的时候,这妇人来买了半斤粗茶,今儿就推着她男人过来,哭闹着非说咱们铺子的茶毒死了她男人,要告官呢。”
采薇略扫了眼四周,貌似瞧见恒升福的伙计在人群中一闪,不禁暗暗冷笑,这个年都不想让她消停过了,这定是恒升福出的损招,有用没用的,反正先让你买卖做不下去。
采薇看了眼地上撒泼的妇人道:“你不是要告官,我让伙计送你过去,你男人当真若是我铺子里的茶毒死的,我给你男人偿命,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到了衙门,仵作验了尸,跟我竹茗轩的茶无干系,我就要告你一个讹诈之罪。”
☆、68恋奸情狠毒妇人害亲夫
这妇人本是城东一个有名儿的风流货,叫柳枝儿,是赵二从外乡买来的媳妇儿,赵二是个老实人,家里爹娘老早就死了,前面一个哥哥那年闹瘟疫的时候也病没了,剩下他一个人守着两间破房子,靠给人搬搬抬抬出苦力气过日子,啷当到二十大几才赞了几个银钱,托人从外乡里买了柳枝儿回来当媳妇儿,指望着生个一男半女的承继赵家香火。
哪想这媳妇儿天生不是个规矩人,加上赵二又总出外找活计,丢下她一个妇人在家,成日不惦记着做些活计,就爱串门子,东家长李家短的嚼舌头根子,再不然,就打扮齐整了,拿着针线笸箩坐到街上来,装着做针线的样子勾搭汉子。
这妇人本生的几分姿色,又故作了风流样儿,自然招来那些馋嘴的男人,一来二去倒成了远近闻名的风流货,赵二好容易娶了这么个媳妇儿,便是有那好心人偷着告诉他知道,他也就狠狠打上一顿,便罢了,哪舍得休妻。
柳枝挨了几回打,也没改了本性,后勾上了恒升福铺子里的掌柜李广发,恒升福有个铺子就开在赵二家前头一条街面上,李广发家里自然有妻有子,可就爱柳枝这风流的形状,两人隔三差五就摸到一起快活一回,左邻右舍的不敢得罪李广发,又见前头告诉了赵二也没大用,便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两人这么苟合了小一年,柳枝便怀了身子,十月怀胎生下个小子,赵二乐得嘴都合不上,还以为是他赵家的种呢,柳枝出了月子,赵二就豁出了些银钱,在街口的饭铺里摆了一桌酒请客。
赵二高兴,吃了不少酒,觉得酒气上头,便想着家来趟一回,谁知刚进到院里,就见大清白日的,他家那屋门紧紧关着,日头影儿落在窗户上,映出两个搅合在一起的人影儿,赵二就觉脑袋嗡一下,眼前一黑险些坐到地上。
定了定神,想到刚才饭铺子里那些邻居的神色,越想心里越憋屈,走到窗户根儿下就听一个男声儿喘着粗气道:“我的柳枝儿,这都一个多月,没让爷近身了,可让爷好生惦记,夜里都睡不着呢,来,来让爷好好亲上一亲……”接着就是啧啧窸窸窣窣亲嘴脱衣裳的声儿。
一边还听着柳枝浪荡的笑:“你这老货的嘴越发抹了蜜糖一样甜,成日就知道给我灌**汤,别尽说好听的,打量谁不知,你家里有妻有妾呢,你裤裆里的家伙什,说不准还使唤不过来呢,哪还有心思惦记我这野路上的,呃……哎呦……你轻点,轻点,真要捅到人的肠子里去了……”
男人呵呵一阵淫笑:“你还有空说嘴,爷裤裆里的家伙什么恨不得堵住你这张小嘴,这些日子倒是憋了半肚子火,来让爷好生松散松散,去去火……”接着,便是啪啪咕叽咕叽干事儿的响动儿……
赵二哪还顾上旁的,火气遮了眼,左右看看,抄起墙边担水的扁担,踹开门就闯了进去,柳枝看见他,尖叫一声推开身上的李广发,那李广发一见赵二进来了,那还顾得上柳枝,提上裤子,顺着窗户跳出去跑了。
柳枝□抱着被子缩在炕角,赵二上去把她扯在地上,丢了扁担,出去寻了一根藤条进来,挽在手里,这顿好抽:“你个浪的没边的娘们,还敢偷汉子,还敢偷……我打死你,打死你,他妈个臭娘们,让你浪……”
打的柳枝儿直翻白眼,顺着鼻子嘴角往外窜血,直到炕边上的孩子哇哇哭起来,左邻右舍得了信儿,进来两个老婆子把他扯开,再看柳枝儿已经快没气了,忙着棉被裹了抬上炕,寻郎中来瞧了,灌下半碗药才算缓过来。
这柳枝儿挨了顿毒打,却生出了旁的心思来,跟赵二这个囊货过日子,有什么指望,还不如单不愣的自己过自在,回头哪天被这男人打死了才冤枉,却也想寻了李广发过来商量,便老实了几月。
赵二还说这一回打怕了,治了她的毛病,便又出去找活计养家糊口,他前脚出去,后脚李广发就进了门,被柳枝儿狠狠一顿捶:“个死没良心的,丢下我就跑,可知我这条命差点就没了……”
李广发忙哄她说:“毕竟咱这过不到明路上来,我不跑让他拿住了送到衙门里问个通奸之罪,咱俩谁都别想好……”
两人勾连着干了一挺事儿,柳枝儿才吐了口说不想跟赵二过了,李广发一听,真怕这浪娘们贴上他,那可麻烦了,柳枝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回家,不是找王八当吗,心里想着这回完了事,以后再不过来寻她就是了,嘴里却应着说:“再想个妥帖的法子。”
哪想到这柳枝是个狠角色,私下里去药铺子里买了蒙汗药回来,下到汤水里,赵二喝下去,没一会儿便晕在炕上,柳枝儿骑在他身上,用枕头捂住赵二口鼻,没多一会儿就捂没气了儿。
捂死了丈夫,柳枝儿收拾收拾,没事儿人一样出了门去寻李广发,李广发哪儿想到这娘们是个这狠的货,吓得脸都白了。
他俩在铺子后面的屋里说话儿,正巧让过来的东家孙泰听了去,孙泰这里正闹心呢,自打出了个竹茗轩,恒升福的买卖是一年不如一年,冀州府让竹茗轩占了,兖州府的恒升福连人竹茗轩的零头都抵不上,这一年里就靠着京城的铺子和那些老主顾撑着。
也不是没想招,当年在兖州府眼瞅着竹茗轩就开不下去了,谁知苏家的二公子置死地而后生的一把火烧下去,竹茗轩不禁起死回生,那买卖还更蒸蒸日上了,那时候苏家还不是如今成色,现如今,人家叔老爷立了战功,万岁爷封了护军参领,堂堂的三品武官,有了这个后台,苏家在京城的竹茗轩一开就分外兴旺。
恒升福的老主顾转头去竹茗轩的也不少,这么下去,再过一两年,恒升福不得关门大吉啊,苏家那个小丫头片子装个男人跟他恒升福作对,孙泰恨的咬牙切齿的,后来才知道什么苏家二公子,就是苏家的丫头片子罢了。
他苏家后头有护军参领撑着,他恒升福难道就没人了,真斗起来谁怕谁,可也真忌讳采薇,想着寻个极厉害的招数对付竹茗轩才行,正好就让他听见李广发跟柳枝儿这档子龌龊事,便生出一计,让伙计把李广发单独叫出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广发一听东家这主意好,让柳枝这娘们出头,将来就是打到衙门里跟恒升福有什么关联,一盆脏水泼到竹茗轩头上,大年根底下的,就是不至于关门,也让竹茗轩做不成顺当买卖,说不准经了这档子事,李广发还能摆脱了柳枝儿的纠缠。
李广发真有点后怕,柳枝儿这娘们不是个好货,狠上来连自己男人都敢弄死,自己要是再跟她牵在一起,那天被这娘们弄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听了孙泰的话,便进去许了柳枝等事成之后买个清净的小院子,养着她娘俩过日子,让她如此这般……
柳枝有什么见识,就是个没成算的糊涂妇人,也没想李广发能糊弄她,毕竟儿子是他的种,这个李广发门清,想着不过就去竹茗轩闹一闹罢了,舍了这张脸,有什么,当日晚半晌儿便装作客人去竹茗轩买了半斤粗茶,第二日便花了几个铜钱雇人推着赵二的尸首跑到竹茗轩门前来闹市。
大哭大闹了半天,才见着个管事的小公子,生的真挺俊,可就说出的话跟刀子一样利,柳枝儿却不会被采薇吓到,李广发跟她说了,不怕进衙门,俗话说衙门口朝难开,没有银子你甭进来,李广发有的是银子,她怕什么。
要不说这妇人蠢呢,就惦记着李广发有银子了,也不瞧瞧人竹茗轩多大的买卖,听采薇这样一说,更撒起泼来,指着采薇道:“你们铺子害死了我男人,还想告我,别等着去衙门开膛破肚的糟蹋人,我现在先跟你拼了……”疯了一样抓过来。
采薇哪想到这女人这样泼,没防备,被妇人的长指甲抓在手背上,嘶……生疼,女人刚要来扯她的头发,采薇就觉身子一轻被人揽住腰挪到一边,王宝财已经跟另一个伙计上来,扯住柳枝儿压在地上。
封暮萧把采薇半圈在臂弯里,执起她的手,就要细瞧,采薇小脸一红,一把甩开他,对王宝财道:“让伙计去叫衙差过来,我倒是要弄弄清楚,是怎么个缘故。”
不大会儿功夫,来了四个衙差连妇人带她男人的尸首都弄走了,王宝财也跟了去,封暮萧跟着采薇进了竹茗轩后头的小院,刚进屋,封暮萧就又来拉她的手,采薇急忙甩开他:“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封暮萧沉默半晌,从怀里掏出个翠玉的小瓶子放在炕桌上,温声道:“女孩儿家留了疤便不好了,你不让我瞧,让你的丫头好生看看,把这个药擦些,我外面等着。”说着,起身出去了。
三月不禁道:“姑娘可真是,封公子原是好意,干您嘛这样排揎他。”采薇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他是好意,毕竟是男子,难道我就让他拉着我的手看吗?”
第31节
三月吐吐舌头,拿起采薇的手一看,不禁惊呼一声:“那妇人好尖利的指甲,竟是划了深深一道,都渗着血呢?”她一叫就听窗户外头的封暮萧忙问了声:“可是伤口太深?”采薇瞪了三月一眼,轻声道:“没什么.只划破了点儿皮。”
三月让人打水过来小心清洗了,上药裹起来,采薇才觉得没那么疼了,扭头看了看窗外挺秀的身影,不禁轻轻叹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怪冷的天,总在外头立着做什么,我这里不妨事的。”
☆、69苦肉计木头打动二姑娘
过了半晌儿,见外面的影子仍旧没动静,采薇又叹口气道:“既不想家去就进屋吧!回头着了寒,大年根底下的,倒是我的罪过了。”
封暮萧这才进来,坐到采薇对面,三月瞧两人形容,上了热茶便识趣的退了下去,采薇有些愣愣的看着账本子,心里就跟塞了一团乱麻线一样,又乱又杂,理不出个头尾来,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没事找罪受,什么样的大事说不开,值当的这样,索性就跟他直接说了,却也落个痛快。
想到此,采薇放下手里的账本,望着封暮萧道:“你的心意我也猜到几分,跟你说个实话,当初我想着,你若是个江湖客,或许,或许……”说到这里,小脸还是撑不住红了红,毕竟这婚姻之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总有几分不大妥当,便含糊略过去继续道:“如今你家这样的门第,旁人如何够的上,更何况我家本不过是个商户人家,祖上倒八辈别说当官的,连个识文断字的人都没有,即便你乐意,我却深知齐大非偶的道理,即便现如今好,以后也不知如何,我的性子想必你也知道些的,虽出身平常,却最是个受不得一丝委屈的,倘若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丢开手去,倒更好些。”
封暮萧忽然抬起头来,墨一般的目光里光芒闪动,令采薇不禁想起那个月夜,仿佛月光投进他的眼里,那样清透澄澈,眉间堆积的惆怅仿佛尽数散去,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浅浅的放心的笑容来,竟是那么动人心魄。
“这么说,你也是欢喜我的了对不对?”采薇不想他问的这样直接,有心撅回去,又不想昧着自己的心,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应他,咬咬唇,小脸一红,低下头去不说话,却听封暮仿佛松了口气,半晌低低的道:“我原是想,你若心里不欢喜我该怎样,你说的这些,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我更不信,你会有齐大非偶的心思,我知道的采薇,是个从不会在意这些的女子,她聪明,洒脱,慧敏,机智,世俗在她眼里不过粪土,富贵荣华在她手中翻转过来,也不过如过眼烟云,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旁的事算什么?”
采薇一张脸红的不行,倒是没想到,这个平常不念不语的木头,关键时刻说出的话竟是一套一套的。
采薇害了会儿羞,又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不禁抬起头道:“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封幕萧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呐呐半天才道:“这是我心里的话,倘若有半句虚言,让我,让我不得好死……”采薇瞪了他一眼道:“胡乱发什么誓!”
低下头想了想,再抬头才发现,封暮萧定定望着自己,竟是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采薇的小脸顿时一红,抿抿嘴,挥了挥手道:“看什么呢,傻了?”
封暮萧这才瞥过头去,俊脸都有些红的发紫了,磕磕巴巴的道:“没,没看什么?”采薇看他那傻样儿,不禁扑哧一声乐了,继而又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两人之间差的又何止一星半点儿。
封暮萧见她半天不出声儿,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急忙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倘若你应了,你想怎样都依着你,本来我也没想做什么官的,当年在船上,你跟我:说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采薇好奇的道:“那你想什么?”封幕萧低低的道:“天青地白容疏放,水涌山空任屈伸,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采薇不禁笑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木头你忘了,你就是权贵。”
封暮萧忽然伸手抓住采薇的手:“我的心意就是,不管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就像那年你南下一样,我原想过,你若是死也不愿意,我也就不娶亲了,就这么远远的守着你也好。”
采薇脸红的不行,抽出手道:“胡说什么,你这话让人听了去可了不得,回头你家里要埋怨我的不是了。”封暮萧有些执拗的道:“那你是乐意了。”采薇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不乐意。”
封暮萧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眉眼间的神采瞬间隐没下去,采薇看他那样儿,又不忍起来松了口道:“我要好好想想。”
封暮萧抬头看着她,眼底一丝一缕的亮了起来:“那你想多久?”采薇眉头一竖道:“你这倒是逼命来了,我可没应你什么,我家这买卖如今正麻烦呢,你怎的也等我先把这事平顺当了再说。”
封暮萧急忙道:“你不用急,我去……”他话没说完就被采薇严肃打断:“木头我先跟你说好,我家的事不许你插手,知不知道,我可不落个以势压人的名声,回头你家里的人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封暮萧如今怎么都行,采薇说什么是什么,只要她不一味的避着他就心满意足了,采薇扫了眼外面道:“这回可该家去了吧!”谁知封暮萧道:“我等着送你回府再家去。”
采薇白了他一眼:“封公子,小公爷,您饶了我吧!你再这么跟着我,不知道的还不知要编排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呢,你且家去,如今快过年了,你家里那些面上的应酬来往,你也需支应着,我这里若有事,让王宝财给你送信去,你这我这里,让下面的伙计瞧了也不好看,传出去更不好听……”
好说歹说是把木头给劝回去了,封暮萧一走,三月进来就笑道:“姑娘可是哄小孩呢,我伺候姑娘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姑娘跟谁说过这么多好话的,倒是封公子有本事。”
采薇哼了一声道:“什么本事?不过就是苦肉计罢了。”三月道:“虽如此说,这苦肉计也要看什么人使,得对了姑娘的心思,使唤出来才有效用,不然白白使了也没大用。”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木头私下里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替他说话。”三月道:“哪是我替他说话,我这是怕姑娘犯傻,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姑娘这是想开了?”
采薇道:“想什么开了,这事我还需仔细斟酌,虽如今说得好,以后怎样还不知呢。”三月道:“要我说,姑娘就是太谨慎了些,什么事儿都要事先想出个结果,若都知道以后的事了,活着可还有什么趣儿,退一步说,姑娘怕什么,是他封家非要巴巴的求娶上门的,姑娘做买卖的事,想必早就知道了,若在意这个,也不会还来求亲事,姑娘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采薇忙喝道:“谁巴巴的求娶上门,胡说什么?外人听了像什么话?国公府你也敢这样编排。”三月吐吐舌头道:“虽没正式求娶,可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说到底,还是怕姑娘这儿不应,封公子拦着呢,不说别的,就封公子这番心意,便最是难得的,远的咱也不比,就比咱家大姑爷,如今虽老实了,还不是让姑娘给治服了,又忌讳着咱家叔老爷,这才跟大姑娘正经儿的过日子,就这么着,前儿不是还纳一个通房丫头。”
说起这事,采薇也没辙,这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事,她一个小姨子横是不能管到姐夫屋子里去,况且是她姐主动要纳的,说如今大着肚子,周子明屋里没个人也过于冷清,大度的简直离谱。
采薇就不明白,怀的是他周子明的孩子,凭什么他还让人伺候了,该着他伺候明薇才是,整个颠倒过来了,明薇自己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还得惦记着给他娶小老婆,让他风流快活。
采薇那天一听她娘说,站起来就要去找周子明理论,是她娘一把拽住她说:“你这丫头可是疯魔了,你找去像什么话,这事本就是该这么办的,大户人家可不都这样,你放心,人是你姐亲自挑的,从人牙子手里特特买回来的,身契都在你姐手里攥着呢,翻不出天去。”
为此明薇憋闷了好几天,偶尔遇上他姐夫过来也不搭理,哼一声扭脸就走,气的刘氏在后面一个劲儿的数落她的不是。
这会儿三月拿周子明跟木头比,采薇不禁哼了一声道:“要是木头敢有这样的心思,我……”说到一半忽觉不妥,见三月在一边捂着嘴笑,伸手掐了她一把:“你这蹄子如今越发没规矩,回头寻个厉害的小子把你嫁了去,一天打你三顿,还不给你饭吃,看你还有力气说嘴。”
三月眼珠子转了转道:“我不过是为了姑娘打算罢了,我这里姑娘不用惦记,倒是四月那边,说不准姑娘可要先做主了。”
采薇一愣:“四月怎么了?”三月掩着嘴笑了几声道:“那日王宝财去府里送东西,可巧我手里正缠着绣线,腾不出身子,见四月在一边,便让她带着清明去前头了,回来清明跟我说,两人见了面,一个脸通红,一个说话都不利落了,后来试着在四月跟前提了几次王宝财,她倒是分外上心的听着,还变着法的扫听几句,姑娘说,这可不是有点意思了。”
☆、70打官司采薇智取恒升福
采薇听了不禁笑道:“你倒是机灵的没边,四月就比你傻多了,被你算计了去,还傻呵呵的不知道呢。”
三月瘪瘪嘴道:“我也是为了她好,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周家大爷这些日子想着她的账呢!”要说这位周家大爷也是,前面娶了那么个混账老婆,倒是缩着脖子不吱声,这会儿倒冒出来了,二房娶了才多长日子,又惦记上弟媳妇儿跟前的大丫头了,可真给周家长脸。
采薇道:“四月模样儿生的齐整,自然招眼儿些,这事我还需跟姐姐私下商量商量,也得问问四月的意思,探个实在话才好,四月跟你不一样,你是打人牙子手里买来,就单一个女孩儿,老子娘不知道在哪儿呢,四月后头可是一大帮子。”
三月道:“姑娘这话可说差了,当年都立了字据,说买断了就是咱苏家的人,她老子娘当年还不是要把她卖给人牙子,不是姑娘心眼好,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受活罪呢,她家倒是会得便宜,卖了闺女,还指望着闺女往家里贴补家用,什么东西,那几年大姑娘没嫁的时候,苏保儿家隔三差五就来找,变着法儿的,非要把四月手里攒的那点儿月钱银子算计了去才罢,如今这是嫁的远了,若还在苏家庄,不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呢,要我说,就甭搭理,什么爹娘兄弟,当初怎么就不认这个妹子了,现在想起来了。”
采薇道:“这话虽在理儿,可人哪有真那么狠心硬肠的,四月毕竟是她娘的亲生闺女,怎么也得顾着她娘些,得了,这事抽空你私下里问问她,若真是这么个意思,倒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三月道:“可不是吗,王宝财多能干,虽二十多了,可也没成过亲,听说爹娘也早在逃荒的时候就死了,更没个兄弟姐妹,嫁了他,上面没有婆婆,下面没有小姑子,不是就剩下享福了。”
采薇扑哧一声乐了,打趣道:“你倒是个眼馋逗饱的丫头,你若稀罕他,就把丰收撇开,我做主把你许给王宝财怎样?”
三月一听,小脸儿腾一下红的不行:“人家跟姑娘说正经的呢,姑娘又打趣人家……”说到丰收,三月偷着瞧了自家姑娘一眼道:“上月里,杜家的舅爷来了,说杜公子过了年便要进京会试呢!”
采薇道:“他来他的,跟我什么干系?”三月有些愁上来道:“姑娘怎的忘了,哪年在冀州东篱轩,你们俩说的话了。”
采薇想了想笑道:“什么年月的旧官司了,再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他自己怎么想我管不着,不过你放心,这次他来了,我就把丰收要过来,把你们的事儿办了,你也不小了,早该着嫁人了。”
三月小脸红红,呐呐的道:“姑娘说什么呢?我不嫁,等姑娘嫁了再说……”“等我嫁?”采薇不禁笑了:“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难不成你也跟着我当老姑娘啊!”
三月急道:“姑娘刚才不是应了封公子……”采薇道:“应什么?不过是说想想罢了,我就是真应了他,这婚事也不那么容易,他家除了他爷爷,上头可还有个当皇后的姐姐呢……”正说着,就见王宝财走了进来。
采薇忙问:“怎样了?”王宝财道:“到了衙门那妇人还待撒泼,被府尹大人打了二十板子,倒是老实了些,还没正经过堂呢,先押了起来,对我到挺客气,请到了他的后衙里拐弯抹角的说了一串官场话,最后我才听出来,是那恒升福在后头给了大好处,让他借着这机会寻咱们竹茗轩的麻烦呢,不是忌讳着咱家叔老爷,说不准,当时就过堂了,那妇人若死咬着就是咱竹茗轩毒死她男人,虽不至于怎样,可若真查起案子,必要先封了咱家的铺子,如今大年底下,那损失可不是一星半点了,拉拉扯扯又硬又软的说了大半天话,我这才品出些味儿来,是变着法儿的要好处呢,真是那句话,当官的就没一个不贪的,就咱家叔老爷在哪儿戳着,他都敢张嘴敲竹杠,若是平常的商家,还不知如何呢。”
采薇道:“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这京城的父母官虽难当,可要从中间捞油水也不难,他是拿准了这样的小事,小叔自不会理会,他便是大着胆子要些好处能怎样,当官的还不都一样。”
王宝财点点头道:“这倒是,不过还有一处,府尹大人透出个风来说恒升福背后的人可也了不得。”
采薇沉吟半晌道:“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年在冀州府的时候,那个封暮志不就是他的后台,难不成跟定国公府有什么牵连。”
三月扑哧一声笑道:“这可是,打官司都能打到一家去,有咱们家姑娘在这儿,我还就不信国公府能为了他恒升福出头。”
采薇白了她一眼,小脸有些红,王宝财也明白这里的事儿,也露出个笑意道:“即便有些牵连,想比也是隔着老远的亲戚,不说别的,就是哪个封暮志虽说跟小公爷一个排行的,当年杜知府就说过是封家隔了几支的,早没什么大来往了。”
采薇道:“你寻人仔细扫听扫听,看看这孙家跟国公府到底儿有什么牵连,扫听明白了,咱们才好对症下药。”
王宝财道:“那衙门里……”采薇道:“你明儿先给他送去一千两银票,什么也别说,不等他推辞扔下就走,等弄清了恒升福跟封家的关联,再说后面的招。”
王宝财不禁恨道:“这恒升福越发不地道,大年根底下给咱们出绊子,想是看着咱们的买卖好,眼红了。”
采薇道:“他就是不出手,早晚咱们都也得斗上一斗,这一山岂能容的下二虎,这梁子从冀州府攒到兖州城,如今在京里可要做个总了断了,兖州府的仇我还记着呢,我正想着,恒升福那几个铺面的地儿可是风水宝地,若他撑不下去了,正好咱们接过来,倒是一桩最便宜的买卖。”
王宝财道:“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家多年经营根基深厚,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倒的。”采薇笑道:“本来是不容易倒,可他非得往衙门里钻,这可是个无底洞,就是他孙家家财万贯也填不满,那妇人最蠢,巴巴的给恒升福当了个垫背的。”
到了第二日,王宝财就扫听来了,说起来,这恒升福的东家还真跟封家沾着亲,孙泰的妹子是封暮萧堂叔的三房姨太太,倚仗着封家的势,恒升福在京里头没少干坏事,远的不说,就是前年,茗香居在京城开了个铺子,眼瞅着生意做的红火,不知怎的,铺子里有个伙计就在后头吊死了,伙计家里一张状子告到了衙门,官司打了大半年,茗香居的银子都使唤进去了也没大用,还是输了官司,茗香居的东家连恨带气一病死了,丢下刚娶进门的两个小妾,转眼就跟了孙泰,后来都说是孙家使得坏,那个伙计不定就是孙家安进来的,多给些银子,别说让他吊死,就是让他杀人也干的出,这孙泰阴损的冒烟了。
采薇这边想了半天,把王宝财叫过来,这样那样的嘱咐了几句,过了几日,王宝财就去了衙门。
要说如今这位府尹范敬范大人,也是当年的两榜进士出仕,家里没什么根基,能熬到府尹,全凭着胆大谨慎,说他贪实在贪,可这当官的不贪,谁撑的下去,尤其他还是个京城的府尹,虽是个四品官,可上头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呢,说白了,天上掉下块石头子,都能砸着个当官的顶子,三大姑八大姨的亲戚牵连在一起,你不知哪个不起眼的老百姓,上头就连着哪门贵府宅门呢,这捞油水就更是个学问,需的扫听清楚底细,再从中下钳子。
竹茗轩跟东篱轩都是苏家的买卖,可着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的,苏家虽是扎卜楞冒出来的,却也不是个无名之辈,在冀州兖州两府,苏家的买卖可是颇有名声,为此,冀州兖州两府的外官,如今都成了肥缺,有个这么赚银子的商家,那孝敬能少的了吗。
况且听说苏家这位二公子最是个机灵的明白人,别管谁上了任,第一件事就是送礼,不像那些暴发户一样,真金白银的送进来,扎眼不说,也落了俗套,范敬跟兖州府上届的知府是同年,颇有些交情。
去年他来京里述职,自己去他府上吃酒,吃醉了拿出两幅画来显摆,说是苏家送的孝敬,就那两幅画,如今真正的有市无价,把范敬馋的不行,后来苏家京城的买卖开了,范敬早就打着主意呢,可苦于没寻着机会,也不敢真找茬,苏家后头可还有个苏善学呢,那是三品的官,比自己高一品呢,又娶了侍郎家的嫡女,苏家他惹不起,可这求到他手里,若不打些秋风,真就对不住自己了。
范敬一看这个官司,就知道怎么回事,恒升福干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苏家却不是旁人,这回恒升福却错了主意,不过这个官司他还得探探苏家的底,是想借机会灭了恒升福呢,还是就想把眼前的事了了。
因此王宝财来的时候,范敬颇热络的请到后面吃茶,心下琢磨着怎生探探底儿,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王宝财道:“我们家二公子本来要亲来拜望府尹大人,无奈叔老爷那边说有急事叫了去,还望大人海涵。”
范敬忙道:“想必参领大人的事急,不妨事,不妨事。”王宝财道:“我们家公子却交代了,说这个官司,柳枝儿那妇人不过是个幌子,后头定然有主使的人,需审个清楚明白才好,不清不白的,可连累了竹茗轩的名声,以后这买卖还怎么做的下去。”
范敬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想趁此机会灭了恒升福,不禁装作为难的道:“不满老弟,这恒升福后头可连着国公府呢,不大好办哪……”
王宝财道:“我们家公子知道范大人最是个明断是非为民做主的清官,辛苦了这些年,也没得空散散,正巧前些日子有个合适的园子,我们公子买了来,收拾妥当了,搁着也没大用,大人若得空,带着妻妾去散散心才好。”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张房地
契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范敬也没客气,拿起看了看,不禁暗道:苏家这位二公子的确大手笔,是西郊的一个不小的宅子,连着房契,还有周围十倾田的地契,范敬笑的见牙不见眼的道:“得,二公子的意思下官知道了,不出一月,我就把官司了了。”
王宝财忙道:“大人且慢,我家公子说了,官司不着急。”范敬一愣,疑惑的看着他,王宝财笑道:“我家公子最是个体恤下情的主子,知道咱们京城衙门的油水最少,好容易有了个官司,上上下下不得开回斋,若是轻易就这么了了,一锤子买卖有什么意思,需得有个长久的好处,恒升福既然做下这样的事,肯定得给大人您送银子好处上下打点,大人了了官司,这些好处可不打了水漂。”
范敬忍不住乐了,心话儿得亏了这位二公子是个做买卖的,要是当了官,还不得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横升福惹到这个阎王头上,可真真没长眼。
☆、71蠢孙泰偷鸡不着蚀把米
孙泰死活就琢磨不明白这里头的事了,要说范敬拒收他的礼的话还好说,可他送什么好处,范敬都来者不拒的收了,可官司就没见有什么进展,柳枝儿那个婆娘如今还压着呢,她男人的尸体仵作验了尸,也下了葬。
这本就是孙泰下的套儿,自然要上下打点,仵作哪儿也给了银子,可也没说出过所以然来,只说像是被毒死的,又像是被捂死的,就这样模棱两可的拖着。
私下里问了钱师爷,钱师爷跟他说:“着什么急啊!打官司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再说,苏家可不是那没权没势的人家,后头还有一位参领大人戳着呢,就是大人有心偏帮你这边,也得寻个妥当的机会不是。”
孙泰一听这话儿就明白了,这是银子没使到位,忙又送了五百两的好处来,师爷眉开眼笑的给了他几句宽心话,等他走了,钱师爷忙把五百两银子送到后衙,呈给范敬。
范敬不过扫了一眼哼道:“这孙泰当打发要饭花子呢,那么大的恒升福,出手就这点儿斤两。”钱师爷不禁暗暗叹息,这孙泰好好的做买卖不得了,非得上赶着惹竹茗轩做什么,就那位二公子的心眼子使唤出来,他十个孙泰也不是个,银子送过来也白费,大人这边早让竹茗轩一下给填足了。
西郊哪个宅院和十倾地不算,还有东篱轩的金梅帖呢,那才是真正的千金难求,有了这个,大人还能看上旁的就怪了,更别提昨个王掌柜的送过来的两个玩器,不大的两个小盒,却是两只小盏,号称一汝抵万瓷的汝窑,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价先不说,最要紧是孤品,除了这两个,就连皇宫内院都没有,大人昨儿晚上摆弄了足足一夜,都舍不得放下,能把孙泰这五百两银子放进眼里吗。
范敬道:“你说苏家这位二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到现在也没见着面呢,那个王宝财总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脱了去,我倒是真想结识一下,先不说别的,就这份见识,不像个铜臭气的商人,透了几次话去,都没回音。”
钱师爷悄悄道:“大人,我听说这位二公子虽管着买卖,平日里却并不出头,都是这个王掌柜在外头支应着,她只在后面掌着,还有一个传言,不知真假就是了。”
范敬道:“什么传言?你说来我听。”钱师爷道:“听说这位二公子其实就是苏家的二姑娘,家里没男丁,从小假充男儿养的。”
范敬愕然:“怎么可能,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怎会是个女子?”钱师爷道:“我这也是听说的,不过猜着□不离十,我家内地的婆娘跟周府一个管事的婆子有些往来,说苏家哪有什么二公子,只有一个小子,今年不过才五岁大,别说做生意,学还没上呢!”说着,瞧了范大人一眼又道:“还听说,像是封家有意求娶什么的?”
范敬蹭一下站起了起来道:“你说谁?封家?哪个封家?”钱师爷道:“还有哪个封家,定国公府的封家呗!”
范敬道:“可是定国公府的旁支子孙?”钱师爷道:“这却不知了,模糊听见些影儿,也不知是真是假。
范敬沉吟半晌道:“怪道我总也见不着本尊,原是有这番故事在其中,以后那王宝财再来送东西,你便推拒回去,好生的招待了要紧,虽不信封家能娶个商人之女,可这事也说不定,这个竹杠还是别敲的太狠的好,另外,你去寻恒升福的掌柜,话里话外的透过去些难处,让他破颇财,别跟个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
钱师爷领命去了,这孙泰只得又送了一千两银子,没几日呢,钱师爷又来寻他,说:“咱范大人有好些年不回乡了,家里的坟茔地都快慌了,想着修修祖坟吧!可又愁银子使唤……”孙泰哪还有不明白的,忙说:“能给范大人家修祖坟是在下的造化。”殷勤的问钱师爷要多少银子,钱师爷道:“算着怎么也得三四千两的饥荒,不然,能把我们家大人愁成这样,不满你说,晚上都睡不好觉呢,心火旺,平日里最宠的一个妾,前儿都给发落了。”
孙泰一咬牙,应着给四千两,遂又问官司,钱师爷道:“官司还打着呢,竹茗轩那边寻了大理寺的人情过来,这事儿需得再缓缓。”
又过了几日,说要修家庙,孙泰只能又给了几千两,就这么着,连前带后竟是进去了一万多银子,官司还连个影儿都没有。
孙泰越琢磨越不对,这么下去,别说把竹茗轩办了,就是恒升福最后那点老底子也得搭进去,孙泰自己都明白,一开始不就是柳枝儿男人那点儿事吗,最后怎么弄成这样了,如今骑虎难下,他想脱身都脱不出来了,范敬正是拿住了他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敲竹杠,听手下的伙计说,前儿瞧见范敬带着人去了西郊的东篱轩,那可是苏家的地儿,定是得了大好处,不然,就凭他一个府尹,恐怕拿不到东篱轩的帖子,这是想两头吃呢,吃垮了一边为止。
孙泰忽然就想明白了,这么拖下去,一点儿他的好都没有,若搁在前些年,跟苏家拼拼财力,还勉强能支撑,如今孙家的底子早空了,哪拼的过苏家,这哪是给苏家下套,是给自己弄了套子钻了进去,苏家借着这个官司的由头,要把他恒升福给办了呢。
第32节
孙泰想通了前因后果,就忙着想应对的招数,横是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孙泰也没旁的路,只能去求他妹子,孙泰这么计量好了,就去了他妹子哪里。
要说他这个妹子孙氏也真有点本事,当年嫁进封家不过是个妾氏,谁知第二年生下个小子,又会做人,娘家也有钱,第三年就抬成了三房夫人,受不受宠先不说,这体面算是有了。
虽说这边跟国公府隔着一层,毕竟是堂叔伯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封家上下,别管亲戚旁支仗着定国公府的势力,那容得旁人欺负。
孙泰跟他妹子添油加醋的一说,他妹子也气上来,再说,自己娘家可是靠山,娘家要是真倒了,赶明儿她指望着谁去,想苏家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起得家,就算如今有个参领的叔老爷,可怎么能跟国公府匹敌。
越想越气,等着丈夫封景山回来,便又添了一堆有的没得说了,孙氏的丈夫封景山虽在吏部领了闲差,可俸禄着实不多,又不是国公府的正根子孙,自然手头没那么宽裕,要不当初也不至于娶个商人家的闺女回来,说白了,他也的指望着孙泰这个大舅子的孝敬呢,若是恒升福倒了,可不就断了这个进项,他还花天酒地个屁,因此,这件事真当个事来办了,直接过国公府来寻封暮萧他爹,当今的国丈大人封景岳。
他赶得巧,过来的时候正好封暮萧也在,自从那日得了采薇的话,封暮萧这几日心情甚好,跟有个主心骨一样,虽仍是肃着一张俊脸,可眉梢眼底堆的那些愁思,总归散去了不少,让他爹娘跟国公大人暗暗松了口气,想来苏家丫头那边顺遂了一些,可也不敢怎么催他,就怕催急了,他一走了之,又跟着他师父跑江湖去了。
要说跟着他师父到处走走也没什么,可这封家的香火得先续上,若是到他这儿断了,怎么对得起封家上头的列祖列宗,深知他脾气的封景岳着急归着急,可真没敢催他,头先两日总见他一早就出去,不到掌灯时分不回来,回来就一副愁眉深锁,关在他自己的书房里闷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前儿回来倒是有些隐约的喜色,今儿封景岳便把他叫到身边来,想着探探他的话儿,还没等底细问呢,封景山就来了。
见封景山进来,封景岳就先撂下儿子这边,让下人上了茶来,知道这位堂兄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即是来了,定然有事。
封景岳心里知道,封家这些亲戚在外没少倚仗国公府的势,可他爹说了,都是一家子的子孙,没出大格的,便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罢了。
封景越让下人上了茶来,就等着他这个堂弟说事儿,封景山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把孙家跟苏家打官司的事说了,他这一说不要紧,封景越不禁瞧了儿子一眼。
封暮萧倒是神色未动,只是略蹙了眉道:“既是打官司,自然有府尹衙门公断,求到堂叔头上作甚?”封景山道:“那苏家的小子心思恶毒,相中了恒升福的铺子,这是要趁机要夺了去,才整出这档子事来。”
封暮萧忽然哼了一声道:“这恐不是实情吧!就我所知,是恒升福的东家,撺掇死了汉子的妇人去竹茗轩门口大闹,送了衙门后,牵连出后头的恒升福来,如今这官司打出来,恒升福站不住理,就求到了堂叔头上想着仗势欺人。”
封景山脸上一晒,知道这个堂侄儿,一贯说话不中听,也不大理会俗事,却不知怎的对这件事如此清楚,便问:“你怎知的这样详尽?”封暮萧没说什么,他爹却对封景山道:“堂弟糊涂,这衙门的事咱们怎好插手,回头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皇后娘娘脸上也无光……”三言两语把封景山给撅了回去。
等封景山走了,封景岳才问儿子:“究竟怎么回事?”封暮萧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封景岳不禁道:“这丫头倒是个有骨气有手段的,恒升福那个东家我是听说过的,名声不大好,仗着你堂叔的势,没少干坏事,范敬又是个官场的老滑头,是个专会看风向,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苏丫头在这两人中间讨了便宜却不容易。”
封暮萧听了他爹的话,眉间不禁萦上一丝暖意:“她心思机灵,虽没当过官,却最知道官场的往来规矩,凡事最不喜旁人插手,肚子里的主意又多,我倒是还没见过能难倒她的事儿呢。”
封景岳瞧儿子这意思,不禁暗暗叹口气,至晚间,跟妻子一说,赵氏夫人不禁气乐了:“这可是,咱们家要娶的儿媳妇儿还没过门呢,就有人想仗咱家的势去为难她,这可不要笑死人了,这事你甭管,明儿我找景山他媳妇儿说去,那个孙氏打量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攀上来,不过话说回来,苏家丫头真这等厉害,将来娶进门来可怎么好?”
封景岳道:“我心里也不大中意,只咱爹相中了,说是个好孩子,加上子都又非她不娶,咱们也只能认了,她便再厉害,也是个读过书的,规矩道理应该明白。”
赵氏夫人点点头道:“我却还没见过,听月英说是个极体面好性情的丫头,可听你这么一说,却又是个十分厉害的,我倒有些迷糊了,只昨个进宫去,娘娘又问了子都的亲事,说看好了几家闺秀,等年时让子都相相,若是有对心思的,便定下来,还让多挑几个,那意思是恨不得一气儿给子都娶上几个呢,却不知那孩子是个认死理的脾气,就巴巴的认准了一个苏家丫头了。”
封景岳道:“娘娘的眼光一向独到,我听说,近些日子正要给南蛮王选新王妃呢,不然蛮王也不至于耽搁到现在,各家各府的闺秀隔三差五的进宫,想必娘娘忙的紧。”
赵氏夫人道:“那是自然,怎的也要皇后太后的先过了眼,挑了摸样好,家世好,性情好的才能配给南蛮王,虽说和亲,怎么也是正经王妃。”
封景岳道:“苏家那丫头可进宫了?”赵氏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道:“你老糊涂了,虽说苏家的叔老爷是个参领,可苏丫头的父亲可是个白身的商人,如何会有选妃的资格?”
封景岳笑道:“没选妃的资格,寻个由头宣进宫去也不难吧!”赵氏一听就明白了,可不吗?这样一来,自己也能正大光明的端详端详了。
☆、72知根底恒升福托情求和
孙泰这里急的不行,暗里琢磨,怎么他妹子哪儿也没音儿没信儿了呢,这边范敬隔三差五的要银子,他是真有点儿打点不起了。
这日好容易盼着他妹子给他送了信过来,说让他过去一趟,孙泰急忙就赶了过去,进了她妹子的屋子,就见他妹子正病歪歪的坐在炕上,精神头都没了。
孙泰忙问:“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怎的就病了?”孙氏看了他哥一眼,想到这起子事,就觉得心里一阵犯堵。
本来封景山的子嗣不旺,大房就得了两个姑娘,二房也是一个丫头,就她肚皮争气,生了个小子,虽说后来也有个妾生了小子,可不如她生的大少爷聪明,书念的也不大好,因此倒是她所出的这个儿子更得封景山的意,加上娘家也有钱,虽比不上正经儿大太太,却也颇有体面。
上头的大太太二太太便是心有不甘,也没法子,可那日大太太巴巴的把她叫了去,问她:“可是撺掇着爷去那府里寻事了?”孙氏一时觉得没什么值得瞒着的,便说:“是我娘家哥哥打官司,那边的后台硬,让爷去那府里垫句话。”
她一说完,大太太就冷笑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哪个牌子上的人,巴巴的赶着去寻不自在,你自己找死,没得拉着我们一府的人跟着你倒霉,成日就撺掇爷帮你那个娘家哥哥,如今外头还都传说,你们家仗势欺人,你仗的谁的势,你自己心里没个底儿啊!你说你哥哥也不长眼,欺负人也不挑挑,旁人你欺负还罢了,瞎了眼,非跟苏家打官司,你可知苏家是什么人家?”
孙氏诶她说的不服气的顶了一句道:“不过是个商人罢了,纵他家叔老爷有些体面,也不过一个三品官……”她话没说完,大太太一口唾沫啐到她脸上:“呸!三品官,你可知国公爷都相中了她家二姑娘,要给子都说亲事呢,你现在还想仗着国公府的势去跟人苏家打官司,你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孙氏大惊,哪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被大太太攥着把柄,当着那些婆子丫头的面,狠狠给了顿没脸,孙氏回来一气,又想惹上苏家这么个来头的,他家的买卖甭说,也做不下去了,又是一急,便病了。
病了几日也没见封景山过来瞧她,孙氏的心越发凉起来,挣扎着起来,让人去给她哥送了信,孙泰一来,孙氏忙着把前因后果说了。
孙泰也吓了一跳道:“不能吧!”他可知道底细,苏家的二姑娘可不就是那位跟他结了仇的二公子吗,两家从冀州打到兖州,如今打到了京城,这个疙瘩早就系死了,那还解的开,那丫头抛头露面做了这些年买卖,难不成,到头来还能嫁进国公府当一品夫人,这怎么可能,就是说书的,都说不出这样荒唐的故事来。
孙氏道:“这事千真万确,国公爷都相了,听说过些日子过了娘娘的眼,就差不离了,是小公爷自己相中的人,死乞白赖非得娶,你也知道国公府就这一个嫡子长孙,过了年可都二十五了,好容易他自己有个相中的,便是门第上不大般配,国公爷都点头了,旁人自然插不上话,这亲事便□不离十了,如今咱们家非要跟苏家过不去,不就等于跟国公府别着劲儿吗,俗话说的好,这腰哪能拧得过大腿,哥哥,你回去瞧瞧,寻个中人跟苏家说和说和,没准还能有救。”
孙泰回来越想越心惊,跟苏家这官司打下去,他还能好的了,可这个中人还真不好找,孙泰想来想去,真就让他想出来一个。
俗话说得好,拔脓还得好膏药,而范敬就是一贴最好的膏药,自然,这家伙贪,这竹杠让他敲下去,真能伤筋动骨,可伤筋动骨也比关门强,这上百年的恒升福要是在他手里倒了,将来到了地下,他也没脸见孙家的列祖列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过了眼前这难关再说。
孙泰琢磨好了,第二日就去了范敬府上,范敬他是见不着,跟钱师爷把事儿一露,钱师爷让他回去听信儿,自己来了后衙跟范敬道:“大人您说这孙泰怎么忽然就要说和了?前两日还非得要把官司打到底儿呢?今儿听他那话的意思,认头掏大银子了事呢,大人你看这儿……”
范敬敲了敲桌子道:“这孙泰老奸巨猾,从来就没有认头吃亏的时候,这一回这样,定然有个大缘故,明儿他再来,你把他叫到后头来,我见他一见,探探他的话儿。”
第二日一见孙泰,范敬就道:“这一阵子,赶上年下,公事繁忙,倒是怠慢孙东家了,莫怪莫怪啊!”
孙泰暗道:你个老狐狸,可面上却忙道:“哪里,哪里,大人给朝廷当官,为百姓做主,辛苦辛苦!”
两人寒暄过后,孙泰直奔主题道:“也不瞒大人,跟苏家这官司,我想着早了早好,大年根下,也别给大人填麻烦,这事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您看看是不是跟苏家那边说说,替我递个话,我摆下酒,请不到他家二公子,请了王掌柜来,当面说开了这事,不就完了,说白了,都是做买卖的,也没啥深仇大恨,我这手里还有两个上好的铺面空着,听说竹茗轩正寻地儿,这个就当我赔罪的礼了,您看如何?”
范敬一愣,心话儿这孙泰历来不是个大方的,哪次不是自己拼命挤,才能挤出几两油来,这回怎的这样大方起来,瞧这意思是真怕了苏家,知道自己这官司没赢的可能了,也惹不起,才想着破财免灾呢。
孙泰越这样,范敬也开始犯嘀咕了,这苏家后头除了参领大人,可还有什么仗腰子的厉害人物不成,自己需打听清楚了,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此,范敬咳嗽一声道:“他竹茗轩的茶毒死了柳枝的汉子,这个官司可还没审明白查清楚呢,孙东家怎的就想这么了了。”
孙泰苦笑一声道:“范大人,您快别吓小的了,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这眼睛长脚地板上了,没认出真神来,先别说皇后娘娘这个大姑姐,就凭国公府这门亲事,给我八个脑袋我也惹不起苏家二姑娘,她是我姑奶奶,我孙泰服了,心服口服。”
范敬也有些傻:“你说苏家跟国公府有姻亲?我怎么没听说?”孙泰道:“这事如今还没挑明呢,我妹子跟我说的,小公爷瞧上了苏家二姑娘,国公爷也相过了,估摸着最迟明年春就下订礼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苏家以后跟皇上都占了亲,我算干啥的,敢惹她,不是自己找死吗。”范敬大惊。
采薇这几日正忙,打年根底下,冀州府,兖州府的掌柜都来了京里,一个是报账,二一个,也说说这一年的经营情况,连着苏府的角门处,单辟出一个不小的院子来,让采薇使唤,采薇就在这里对账算账,见这些掌柜的,也顺便把年利分红放下去,让他们赶着回去给伙计们发了,好过个年。
几十个掌柜的聚在院子里,总也没见面,在这儿见了面,倒是有说不完的话,吵吵嚷嚷的挺热闹。
采薇吃了早上饭才过来,那些掌柜的一见她进了院,倒是挺齐整的行礼:“给二公子拜早年了。”
采薇倒扑哧一声笑道:“这才几啊!你们这年倒是拜的早。”三月道:“算你们几个乖滑,等走的时候,每人一份年礼,捎回家去,也算我们公子的一点心意了。”
几十个掌柜都知道二公子一向大方,只要规规矩矩把她交代下的买卖干好了,二公子真舍得放赏,忙眉开眼笑的谢了。
采薇道:“你们先别这会儿谢我,一会儿若是谁账上给我不清楚,可别怪我给他没脸。”说着进了屋去,正中一张花梨的罗汉榻,榻几上已堆满了高高一摞账本子。
三月服侍着采薇坐在榻上,又把脚炉点了,放在她脚底下,屋子四角早点了炭火盆子,虽采薇不喜炭火,可这屋里四敞亮开着,又是大冬底下,也真怕她着了寒,刘氏便不依着她,让下面人早早就把炭炉子备上了,烧了这么大会儿子,屋里倒是熏得分外暖和,外面的大毛衣裳就有些穿不住。
采薇伸手解了前面系带脱了,里面却只穿着一个紫缎的棉袍,三月怕她冷了,又拿了斗篷过来给她搭在腿上。
采薇这一忙起来,直到近晌午,才略略抬头,刚抬头,王宝财进来道:“二公子,府衙的钱师爷刚头来了,把咱们送去的东西都送了回来,连西郊的房子地契都没留,还说孙泰送了话来,说想了这官司,问公子可有空闲,孙泰摆了酒,要给公子赔情呢!”
三月声笑道,姑娘可真神了,那日送那两个汝窑玩器的时候,我还舍不得,好容易淘换来的好东西怎么就送人了,您说这好东西不过是出去溜达一圈,早晚还得回来,这才几天,还没捂热乎呢,可不就转回来了。
☆、73相弟媳皇后巧设赏梅宴
采薇叹道:“虽我不想仗势欺人,可孙家若不求到国公府去,这官司也难了。”
三月撇撇嘴道:“他求国公府才是仗势欺人,只可惜仗的势差了,弄巧成拙罢了,到了这时候,才巴巴来求和有什么用?姑娘放个话儿去,他恒升福哪还有活路,想起以前那些事儿我就气的不行,不是他,何至于在冀州府气病了咱家老爷,还有兖州府那档子事,害的姑娘南下,不是封公子相救,如今可不连性命都没了,他现在想和就和,没门。”
采薇瞪了她一眼道:“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恒升福也算上百年的字号,真在我手里折了,也有些说不过去,他既然服了软,又搭上两个好铺面,咱们也见好就收,论说京城这么大,各州府就更大,还能招不开两个字号,是他孙家总想着吃独食,又没这么大的肚子,差点儿噎死也活该,不过,范敬这个人却不好得罪,这是个油滑的小人,不给他些好处,即便忌讳了国公府的势力,以后还不知有什么麻烦,倒不如喂饱了他的好,宝财,那两个小盏留下,其余仍送回去,再给他十倾地,就说以后短不了麻烦他,这些不过是让他上下打点的小钱,他若是问你国公府的事,你就推说一概不知,至于孙泰摆的酒,你替我过去应承便了。”
王宝财应一声便去办了,把房地契送回范府,交给钱师爷,把采薇的话撂给他就走了,王宝财前脚走,后脚范敬从屏风后出来道:“怪道人都说这位二公子是个最明白世俗文章的聪明人,这买卖官场上的事儿,就没有不通透的,国公府将来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主母也是造化。”
钱师爷道:“小的就是纳闷,凭着国公府那样显贵的门第,又是娶长孙媳妇儿,就是娶个公主进门也配的起,怎就巴巴的看上了个商人之女。”
范敬道:“你哪知道这里头的事,我这两日着实扫听了,倒是忘了,苏家的叔老爷跟咱们那位小公爷乃是一门所出的师兄弟,想来平日断不了往来,苏家两位姑娘虽出身低些,却生的极好,尤其这位二姑娘,可是梅学士的女学生。”
“梅学士?大人说的是八年前挂冠求去翰林梅学士吗?那可是咱大名鼎鼎的风流雅士啊!只可惜至今无缘一见。”
范敬点点头道:“梅学士一贯清高,哪有轻易收徒的道理,却教了苏家二姑娘那些年,能入了他的眼,可见这位二姑娘的不凡之处。”
钱师爷道:“既是有梅学士这样的名师,怎的却没听过苏姑娘这个女弟子?”范敬道:“梅学士游戏红尘,闲云野鹤一般,谁能想到,他在冀州一个小村子里当了教书先生,且,一教就是好几年,我有个同年跟梅先生颇有些交情,前儿我正好问到他,才知道这里的底细,这位苏二姑娘真可算真人不露相,这一揭开来龙去脉,除了家世差些,你说哪儿配不上封子都,才子佳人,也算一段难得的良缘了,这些先收下,等小公爷大婚的时候,咱们送一份厚礼过去也就是了。”
不说范敬在这里感叹,再说采薇,忙活完了手边的事儿也过了腊月二十三,皇上都封了宝印,采薇这边也就闲下来,开始跟着她娘和小婶婶应承各府的女眷来往。
过了除夕更是忙上来,也没旁的事,不过就是各府轮流的做东,寻个由头,或听戏,或打牌,或说笑,没个正经事儿,却比采薇平日里还忙几分。
过了初五刚略好些,忽然皇后就下了道脀旨,说雪后初晴,宫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倒勾起了太后娘娘赏梅吃酒的心思,想着身边有几个女孩子伴着说笑赏梅,倒是一桩乐事,因此让三品以上家里凡有未出阁的女孩,举凡嫡女,侄女,甥女,均请到宫里的青梅园来陪着太后赏梅。
这一道脀旨,说白了就是冲着采薇来的,皇后娘娘听了她母亲赵氏的话,恨不得当即便见着采薇,封清月比弟弟大了几岁,她未入宫前子都尚小,她便每日带着他,子都启蒙的师傅不是旁人,便是这位皇后姐姐,亲厚处自不必说,后子都远走避祸,倒是经年难见一面,因此,那日金殿上见了亲弟弟,封清月才忍不住下了御阶。
封清月自然最知道弟弟的性子,虽才高却冷清,倒不妨这么个冷清的性子,自己还能瞧上个姑娘,还非卿不娶,封清月怎能不好奇,加上平常人家能巴上国公府的亲事,做梦不得笑死,偏这位苏姑娘至今还没点头,子都那意思,又是苏姑娘不点头,这亲事就得等着,真真什么样的女子,值得她那个惊采绝艳的弟弟这样死心塌地的待承着,故此,借了这个赏梅宴的因由,费了这么大个周折,就是为了瞧瞧苏采薇。
皇后娘娘这脀旨一下不要紧,可忙活了京城的众家闺秀, 凡是未出阁的,没有不置办衣裳簪环精心准备的。
刘氏也分外着紧,忙着打点采薇进宫的衣裳头面,让三月挨个捧过来让她过眼,嫌这个料子不好,又嫌那个的绣工不精致,采薇知道她娘这是慌了,也不理会,任她娘折腾。
刘氏看了一溜够,也没挑出个入眼的,许静云进来的时候,就见平日齐整的屋子,翻的乱糟糟,地上打开了好几个大箱笼,又是衣裳,又是首饰,还有荷包手帕等小物件,摆的四处都是,一屋子的丫头婆子被采薇娘指使的出来进去的忙活,只有采薇坐在窗下的炕上,手里握着本书,吃着茶,别样悠闲。
刘氏见了她忙道:“静云你来看看,这几件衣裳哪件体面,虽说采薇第一回进宫,可不能让旁人笑咱家的姑娘寒酸了。”
许静云目光落在那些衣裳上,指了指其中一件道:“我瞧着这件绣梅花的好,外面罩上一个大红羽缎的斗篷,走在雪地里既鲜亮又好看。”
刘氏看了看道:“这件好是好,可就有些素,又是件白的,大过年的,怕太后皇后见了不喜。”
采薇道:“我就穿这件,那些大红大绿的我是死也不穿的,娘非让我穿,我便不去了。”刘氏没辙,见那件虽素净了些,却做得异常精致,袖口襟边都镶着白色的狐狸毛,暗花的缎子面,从腰至下摆绣着蜿蜒梅枝,枝头一朵朵红梅绽放,穿在身上倒分外好看。
知道这丫头这是烦了,再挑下去不定就发脾气了,便只得应了她,刘氏不禁暗叹,他这个二闺女,如今是越发管不了了,手底下管着上千号的人,杀伐果断的脾性早就养成了,哪听得进别人的话去,知道静云过来,必然有话要说,便寻了个托词回自己院去了。
静云坐在炕上,小丫头忙捧了茶来,静云吃了一口,不禁端详了采薇几眼,这都过了年,算十七了吧!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在家里倒也打扮成个男人样儿,石头青色的绣罗袍穿在她身上,有种雌雄难辨的好看,一张小脸粉妆玉琢,眉宇间顾盼神飞,也别说封子都非她不娶,上哪儿再寻第二个苏采薇去。
采薇放下手里的书,调皮的眨眨眼道:“小婶婶这么瞧着我作甚,我又不是小叔?”徐静云脸一红道:“你现在还说嘴,人家为了相看你,连太后娘娘都开了赏梅宴,你便是不想嫁都不成了。”
采薇自然知道这个赏梅宴的目的就是自己,只不过他家乐意怎么相看怎么相看,她不点头这亲事也成不了。
徐静云觑了她一眼道:“跟小婶婶透个底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闹到皇后娘娘那里,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皇后娘娘若下旨赐婚,难不成你还能扛着不嫁吗。”
采薇笃定的道:“放心吧!没有我点头,娘娘不会下旨的,木头知道我的性子。”徐静云扑哧一声笑了:“呦!都木头木头的叫了,还扛着不点头呢,既然你两人两情相悦,便应了亲事吧!你如今可都十七了,封子都可是单支独苗儿,二十五了没娶亲,国公府那边也拖不下去了。”
采薇道:“这些我知道,木头也明白,他既要娶我,连这点耐性都没有,我嫁他作甚?况且,咱家的买卖我还没理顺呢,等我理顺了,再说亲事吧!”
徐静云好半晌才道:“采薇,小婶婶给你个准话儿,这亲事拖不过明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便是你的木头想拖,皇后娘娘必然不依,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嫁的好才是女人一辈子的头等大事。”
采薇点点头道:“我会仔细想这件事,小婶婶放心吧!”徐静云忽然笑道:“哪是我不放心,是你的木头不放心,来不了这边,见天的就去我们府里寻你小叔,我倒不知道,平常那么个寡言的人,怎的能说出那些话来,你小叔烦不胜烦,让我来跟你说,赶紧的应了,不然,你没出门子呢,他先被你的木头烦死了。”
☆、74赏梅宴采薇初见大姑姐
采薇小脸有些红道:“小婶婶越发不正经,什么我的木头?”徐静云欣赏了会儿采薇这百年难遇的害臊后,才道:“不是你的木头是谁的木头?可着咱大明,就没第二个敢管小公爷喊木头的了,就是他姐姐当今的皇后娘娘,对自己弟弟也和颜悦色亲厚有加,哪像我们家二姑娘,把人家呼来喝去跟使唤手下的伙计一样,到头来,你要是再不应这门婚事,你的木头一急起来,不定干出什么来呢,我听娘说,封子都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满府里的丫头婆子都没一个敢近他身的,成日就冷着一张脸,倒是不曾想,在我们二姑娘这里成了这么个样儿,把人都训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着,嫁过去,你还不是一样当山大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
说的三月和清明,谷雨都掩着嘴笑出了声,采薇恨道:“这可是人家的长辈呢,倒拿着侄女取笑起来,还说是大家闺秀,才跟了我小叔几天,也成了这么个惫懒的样儿,可见那句话说的好,跟着木匠会拉锯,跟着瓦匠会和泥,小婶婶跟着我小叔的日子长了,连嘴头上的功夫都学了来。”
第33节
徐静云却笑着站起来道:“这可是嫌弃我这个送信了,得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府里头还有个木头巴巴的望着呢。”说着,站起来,走到门边上,站住脚又转回来,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搁在炕桌上,笑眯眯的道:“这是有人让我捎给你的,你还有什么捎回去的不曾,横竖是跑这一趟,也别让我空着手回去。”
采薇脸色大红,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徐静云在她身上瞧了两眼,一伸手把她腰上系的个荷包扯下来道:“这个瞧着好,我拿去了。”
采薇忙急道:“小婶婶……”哪儿还叫的住她,早出去了,三月掩着嘴笑道:“倒是夫人会选,怎的一选就选中姑娘自己做的荷包了。”
要说针线上采薇真不成,可鬼主意多啊!以前跟她姐在家没少鼓捣丝绫堆绣,闲下来自己也做个荷包扇套子什么的小玩意,图个乐,这个荷包她做了小一年才成,比对着堆了一对鹧鸪鸟上去,边上用金线连了,分外费功夫,前儿才弄得了,在身上才佩了两日,今儿就被小婶婶拿去了。
这还罢了,主要采薇想起了两句诗:“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这荷包送出去颇有几分暗示缠绵的意思,若是小婶婶自己用着还好,可听她那话是要送给木头的,采薇总觉得,仿佛是把自己的心意袒露给了人一样不自在,也不知木头怎么想自己。
她哪知道封暮萧在苏善学这里明着是跟师弟下棋,其实早不知琢磨什么去了,就凭着苏善学那一手臭棋,竟然还差点赢了封暮萧。
苏善学瞧着这个师兄,不禁暗暗叹息,真是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就他师兄这么块又硬又冷的顽石,竟然也有热乎的时候,这一热起来都烫人。
这几日一早就来自己府里,拉着自己,或下棋,或练武,那话说的,都赶上两人在一起这些年的总和了,话里话外就绕着采薇转,三句不到就得问问,把苏善学给烦的不行,今儿一见他又来了,苏善学真恨不得装病避开他,陪他呆上一天,苏善学宁可在城外的冰天雪地里练一天兵,别说采薇管他叫木头,还真有点木劲儿。
今儿一来就把个小盒子递给他说:“是采薇寻了几日的,得空捎过去给她。”苏善学瞧着像个印章,也没底细问就给了妻子,自己在府里陪封暮萧呆着,可算把妻子盼回来了,忙把封暮萧留在书房,自己去了后头,不大会儿拿了那个荷包过来,苏善学人直,也不会藏着掖着,直接塞给他,不过还是挺知道分寸的没点明。
封暮萧愣了一下,继而大喜,喜色萦上眉梢,整张俊脸都笑开了,把苏善学都看傻了,真没见过他师兄这么笑过,别说,是挺俊的,怪不得京城都说,谁人不识封子都呢。
封暮萧拿了东西,心满意足的告辞走了,两边府里离得不远,又是大雪天,便没骑马,只做了轿,坐进轿子,封暮萧从怀里把荷包拿出来,仔细上下的一点一点端详,越看越觉得哪儿哪儿都好,越看嘴角的笑怎么也落不下来。
不由自主就想起温庭筠的那首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忽然觉得浑身发热,从心里一阵阵冒出的缠绵之意挡都挡不住。
回了府,进了自己屋子,斌退下人在灯下又瞧,竟是饭都不想吃了的,端详了大半天,又叹口气,也不知什么时候,采薇才能点头嫁他。
封暮萧也知道采薇的顾虑,生在这样的家族,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他知道采薇向往那种无拘无束天南海北担风袖月的生活,封暮萧虽然应了她,但也知道,真成了婚恐怕还是要面对家族里的是是非非,再怎样,也不如她如今自在,但他相信,有他在,必然不会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想着这些,自己又不觉好笑,采薇的性子哪里受的了委屈,她那么聪慧,有时候,封暮萧甚至觉得,从她那双晶亮的眸子里仿佛能看到星光。
他更知道,宫里的赏梅宴是姐姐为了相看她,寻的借口,他们姐弟之间较常人更亲厚些,他相信自己看上的女子,必然也能入姐姐的眼,而且,他一点都不担心,他的采薇自然有一种,宠辱不惊,视名利如粪土的自信,这份自信令她跟旁的闺秀比起来,多出了一份随遇而安的淡然,他的采薇那么出色,即便身处皇宫内院,估计也不会觉得怎样。
别说,封暮萧还真挺了解采薇的,跟着宫里的两个嬷嬷顺着宫廊进去,宫廊外是层层的殿宇屋脊,朱红和明黄两色组成了最威严的宫苑,奢华,庄严,肃穆,不过采薇还真没觉得如何,故宫她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回了,凡是有个什么展览,她就跟着同学去溜达溜达,反正离她们学校不远,而这里的皇宫跟故宫差不多,走进这里,采薇有一种突然回到现代的感觉,但是前面两位嬷嬷把她拉回现实,这里不是现代,这里是她不知道朝代,却生活了近十年的世界。
前面的李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从封家的时候,就跟在娘娘身边,自然知道这位苏二姑娘才是这次赏梅宴的正主儿,旁的那些闺秀,别管你出身多显赫,也是给这位姑娘当陪衬的绿叶。
刚才在宫门外这位姑娘一下车,李嬷嬷就不禁暗赞了一声,莫怪小公爷瞧上,生的好常见,难得是这份气韵,大气得体,没有丝毫小家子样儿,倒真不像个商人之女,进了宫,也不像头一次进宫的闺秀一样战战兢兢,大大方方的走着,脊背挺直,微微颔首,这姿态谦恭中带着几分傲骨,的确不凡。
拐过一个侧门,便隐隐闻见阵阵梅香,伴着未散尽的雪气,暗香浮动:“苏姑,娘前面就是梅苑了。”赵嬷嬷低声提醒。
采薇抬起头来,果然,前面一个月洞门上提着两个遒劲的字体:“梅苑。”笔锋承转彰显霸气,采薇琢磨着,这定然是皇上亲笔手书了,一个宫苑的名字却得皇上御笔提名,想来是皇上喜欢的地儿。
果然,赵嬷嬷道:“万岁爷跟咱们皇后娘娘都喜欢梅花,原先这里不过是个不大的院子,前些年,万岁爷特特下旨扩建,又移了许多梅树进来,到了隆冬腊月,常跟皇后娘娘过来赏花,今年的雪大,那梅花开得却比往年更盛,皇后娘娘就说,瞧这梅花就让人喜欢,开得这样好,不知主着什么喜事呢!”说着,略笑了笑:“姑娘这边请。”
采薇跟着她进了里面,一进去,采薇也不禁惊叹,真不愧是皇宫内院,这样大一片梅林,竟是望不到边际,乌枝上压着点点白雪,白雪中簪着片片红梅,白雪红梅,凌寒绽放,竟是比那画中的还没美上十分。
赵嬷嬷引着她到了梅林中一个挺阔朗的亭子里道:“苏姑娘请这里稍候片刻,待我进去回禀娘娘。”
采薇道:“嬷嬷自便。”赵嬷嬷便往那边不远的殿阁行去,采薇立了一会儿,周围几个宫女只在亭外候着,目不斜视,更不会跟她说话,采薇索性走下亭子来,伸手执起近处一枝梅花,嗅了嗅,忽听一个清脆的童声道:“你那枝开的不好。”
采薇一愣,转过头来,不知何时来了个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长的颇为俊秀,虽年幼,眉宇间却自然有股霸气,穿着一件大红锦袍,头上未曾带冠,只用一颗龙眼大珍珠束住发髻,倒是越显的精神十足,背着手看着她,小大人一样。
采薇不禁乐了,估计是哪位皇子,他不说,自己也装不知道最好,眨眨眼道:“我这枝怎么不好?”
小男孩颇不屑的撇撇嘴道:“你那枝梅花都没开,稀稀落落的,一点不热闹,怎算好?”采薇笑道:“一听你就不曾认真读书。”小男孩不服气了道:“谁说的,我书读的最好,父……嗯……师傅说,我比两个哥哥读的都好呢!”说着,哼了一声道:“你一个丫头懂什么书,倒来问我。”
采薇眼珠子转转道:“既是读了书,那我问你可知道范成大?”小男孩胸脯一挺道:“自然知道,范成大有一首咏梅花的诗最好: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当选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采薇点点头:“范成大最喜梅花,人称梅痴,他不仅写了这首《霜天晓角》还写了梅谱,他梅谱里写道: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石者为贵。你瞧,无论诗人还是画工,不管是咏梅还是画梅,都离不开横、斜、疏、瘦四字,由此可见,赏梅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称之为梅之四贵,这个还不能诠释梅花的精神,还要结合情境。”
小男孩好奇的道:“什么是情境?”采薇想了想道:“以我的理解,或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夕阳、微雪、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明窗、疏篱、或林间吹笛,或膝上横琴,在这些情境下赏梅,才当得诗情画意四字。”
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伴着一个略苍老威严的声音道:“这个丫头有趣,倒是书读得多,一个梅花,都能说出这么些道道来。”话音一落,那边过来一群人,红红绿绿团团簇簇拥着中间两个贵重主子走了过来。
当前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妇人,打扮的分外贵重,旁边搀这她手的,却是个三十上下的女子,头戴金凤冠身穿明黄色袍服,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旁边的小男孩已经跑过去叫了声:“皇奶奶,母后。”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上前跪倒:“民女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封清月从上到下端详她几眼,太后却道:“地上凉,还不扶苏姑娘起来,让你们女孩进宫来,可不是给我老婆子磕头的,是让你们陪着我说话儿,赏梅,吃酒的,你这丫头说的话有趣,近些,我仔细瞧瞧。”
赵嬷嬷过来扶着她站起来走过去,太后端详了她半晌,拍拍旁边皇后的手道:“真是个齐整的丫头,瞧瞧这肉皮儿,细粉儿的跟能掐出水来一样,别拘束着了,虽是宫里,也当自己家里一样,来,来跟在我身边,咱们今儿就在这亭子里赏赏你嘴里横斜疏瘦的梅花。”说着来扶采薇的手,采薇忙轻轻搀着她进了亭子里。
这么会儿的功夫,已经备上软榻炭盆一应物什,采薇跟着进了亭子,略侧头才发现,其他闺秀都在亭外立着呢,也没敢仔细看看郑心兰可来了,忽听皇后娘娘道:“你叫采薇?”采薇忙应了道:“是。”
皇后娘娘又道:“你瞧瞧,如今这情境可不就是你说的薄寒,晓日,淡云,轻烟,倒仿佛还缺了些什么?”那个小男孩道:“缺她说的林中吹笛,膝上横琴,那才是四具美。”
太后娘娘慈祥的问她:“可会抚琴?”采薇心里叹口气,她这是考试来了,道:“略知些乐理。”太后娘娘便吩咐一声:“取琴来。”不大会儿功夫便送了琴来。
小男孩挺够意思的道,拽了拽她的袖子道:“你别怕,我吹箫陪着你。”说着,从身后一个大宫女手里拿过一支紫玉萧来,采薇盯着那只萧好半晌才回神,越过小男孩正好看见亭子外郑心兰冲着她扎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才疏学浅,故此诗词只能引用,亲们莫要在意哦!!!
☆、75瑞雪照丰年苏明薇产子
采薇从宫里出来,没看见自家的马车,只看见尚书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郑心兰撩开车帘冲她招招手道:“我让你家的马车先回了,咱俩坐一辆车回去,也能说几句话。”
采薇便上了车,郑心兰笑眯眯的端详她半晌道:“你这丫头瞒的我好。”采薇道:“瞒什么?”郑心兰捏了捏她的脸道:“还在我跟前弄鬼,这时我才想起来,那年在杜家你住的屋子里、瞧见那支紫玉箫,我说怎的瞧着这样眼熟,虽说玉箫常见,可这紫玉箫,从小到大,除了在你那里见过那么一次,再有第二个便是坤宁宫了,当年跟着我娘进宫给娘娘贺笀,那时我还不大,也很有些淘气,宫里也没人看着我,我娘瞅眼不见的功夫,我便跑出去了,坤宁宫的地儿大,转了几圈便迷路了,进到一个宫室里,就瞧见墙上挂着跟你那支一模一样的紫玉箫,因为颜色着实罕见,这些年都没忘,当初见你竟然有一支很是讶异,当时我就问你,三月说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是旁人落在你这里的,你跟我说说,这个旁人可是什么人啊?”
采薇禁不住她的打趣,小脸红了红,郑心兰道:“我也是昨个才听我娘说起你们家跟国公府的亲事,亏了咱俩这般好,你却瞒了个严实,我说这大过年的 ,太后娘娘怎想起开什么赏梅宴了,原是皇后娘娘要相弟媳妇儿,倒是劳动我们这些人跟你当了陪衬,我们苏二姑娘好大的架子。”
采薇还待装傻道:“郑姐姐说的什么,我怎不知?”郑心兰道:“好啊!到了这般时候,还跟我弄鬼,快快从实招来,也省得我费事儿。”
采薇知道瞒她不住了,才道:“你也知道的吗,木头原是我小叔的师兄,见过一两次面罢了。”郑心兰疑惑的道:“木头?谁是木头?难不成你说的是封家的小公爷?”说着,自己倒是扑哧一声笑了:“还说只见过一两次面,都叫人家木头了,可见不知多熟络了,怪道那年我说杜少卿,你那般不自在,却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其中。”
采薇道:“杜少卿是我干哥哥,并无旁的事,你那时没等我说明白,就认定了,我能如何?”郑心兰忽然道:“虽你没这样的意思,我瞧着那杜少卿却实实在在是这个心思,听我娘说,他二月里便进京会试,你跟他可说清楚明白了?”
采薇道:“我跟他说清楚什么?”郑心兰点点她的额头道:“平日里的精明劲儿到这儿竟是半分都没了,咱们女孩儿家最要紧的是什么?便是清誉名声了,俗话说,舌头根底下能压死人,你若嫁个寻常的人家还罢了,定国公府又是这么个显赫的门第,纵然那封子都心里欢喜,不在意这些,上头可还有国公爷,国丈大人,还有皇后娘娘呢,这长子嫡孙的媳妇儿,出身不是名门望族还罢了,你又做着买卖抛头露面的,这些既然都过去了,万不可再弄出旁的事来才好,依着我,你既然跟杜少卿没什么,趁早跟他说清楚,免得将来闹将出来,几家的脸上都不好看,你这大好的婚事可不就搅合了。”
采薇道:“姐姐这话说的是,其实,我倒不怕搅合了亲事,自打知道木头是国公府的嫡孙子,我就没打算怎样,之前不瞒姐姐,我倒是想过,他若是是个江湖草莽,我便跟着他去了,五湖四海的畅游一番,也落个快意人生,如今他这版高的门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本不想高攀的,无奈事情就到了这步,竟是由不得我自己的主意了。”
郑心兰叹道:“你倒是个心野的,你别总喊人家木头,就真以为他是个木头了,你们俩这事儿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可都是他的主意,不然,能闹道皇后娘娘那里去,我娘说你的木头跟家里撂了话非卿不娶呢,这都二十五了,他不娶媳妇儿,家里能不着急,好容易有个他非要娶回家的,旁的事便宽泛了,我这么瞧着,你的木头却是个极有心计的男子,深知道你的性子,这一步一步棋走起来,竟是没半分虚招,你呀!瞧着面上精明,被他算计了还不知道呢。”
采薇回家想了想郑心兰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理,自打南边的军营,木头就跟她约着京城见,定然是知道小叔必然获封,自己也必然要进京的,进的京来,知道自己避着他,死缠烂打的跟着自己,自己一时心软,倒让他取了空,还有就是善缘寺见了他爷爷,这才没几天呢,又见了他当皇后的姐姐,虽没到处嚷嚷开,可上头几家有名的宅门里可都知道了,自己即便想不嫁他,恐都不能了。
看了眼案头的盛着小印的盒子,采薇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精致的田黄冻印章来,她一直想踅摸一个田黄石的印章,只没碰上好的,不是润色不好,便是有瑕疵,倒是难寻这样好的成色,通透如玉,遍体润泽,摸在手里腻滑温润,更难得雕的巧妙,印纽刻了一头憨头憨脑的小猪,可爱非常,正是她的属相,印章上只刻了采薇二字,倒成了她的私章,每每把玩爱不释手。
要说木头寻的东西贵重倒另说,只处处合了她的心思确难得,想到那个月夜里吹箫的少年,采薇就觉得,脸有些烧。
三月进来,看见她家姑娘红着一张脸手里执着那枚一章发呆,不禁道:“若知道姑娘喜欢,封公子不定多高兴呢!”在那边抖了抖身上的雪道:“可是今年的雪大,正应着瑞雪照丰年的话了,不知咱家可有什么大喜事了?”
采薇放下印章瞥了她一眼道:“这大半天不见你的影儿,去哪儿疯了?”
三月道:“我能去哪儿?不是四月巴巴的让个小丫头来叫我,说有个绣针不知怎样挑,我便过去了一趟,哪是什么绣针,是变着法儿的跟我扫听王宝财呢!”
采薇笑道:“你怎么跟她说的?”三月眨眨眼道:“我就说,人家王宝财如今大小也是个总管事,手里管着咱苏家大小的铺子,是有大体面的人,又赶上过年,请吃酒的都排到二月二了,更别提,还有那说媒的媒婆,把王宝财住的那个院子的门槛都踩平了,听说有好几家体面人家的姑娘都巴巴的上赶着呢!”
采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坏的没边了,净糊弄四月老实,这般吓她作甚?”三月道:“我是瞧着他俩着急啊!明明两人都有意思,又都是爽利人,可碰了面却都变了个人,一个是连头都不抬,一个呢,小脸红的恨不得扎脖子里去,别提多让人着急上火了。”
采薇道:“要依着你怎么着?人家未成亲的男女见了面就得眉来眼去的才对啊!”三月道:“谁说让他们眉来眼去了,我是说,有什么话赶紧的寻了机会说清楚,你不乐意我便休的事儿,至于这般磨叽吗!”
采薇白了她一眼道:“你别净说嘴,你现在嘴皮子是挺利落,我瞧着你见了丰收也傻了大半,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
三月小脸一红道:“姑娘,咱可是说四月的事呢,怎的又拐到我这儿来?”采薇不禁笑了。略沉吟道:“四月这事还真要尽快,我听姐说,那边周夫人跟她透了话,话里话外的想把四月收进大房去呢。”
三月恨道:“真真那么个病秧子似的体格,还没完没了的往屋里塞女人,也不怕死在这上头……”采薇喝止她道:“胡说什么?小心旁人听了去,传过去,该说你没大没小没规矩了。”
三月嘟嘟嘴道:“我是气不过……”正说着,外面清明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险些撞到角落的花几。
采薇道:“多大了还这样慌张。”清明道:“我刚从太太那院里过来,正巧碰上大姑娘身边的秋实,来报信说大姑娘要生了,太太已经过去了……”
采薇蹭一下站起来道:“你说我姐要生了,那我可得瞧瞧去……”说着,就要往外去。三月忙拦着她道:“外头下了雪,冷着呢,姑娘穿着这个出去,不是等着病了。”忙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狐狸毛斗篷给她穿上。
采薇的脚刚迈进明薇的院子,就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走到廊下,就听里面产婆报喜的声:“给两位太太道喜呢,喜得贵子。”
刘氏绷了这半天的弦儿一下松了,扶着婆子的手坐在椅子上,周夫人忙打发人上前头给周伯升报喜,心里欢喜的不行,周家可算有后了,忙拉过产婆问:“孩子怎么样?”
刘氏不仅叹口气,暗道总归不是自己亲生的闺女,这生孩子就是女人的劫难,说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也不为过,得了孙子,周夫人却只问孩子,倒是把大人撂在一边了。
刘氏开口问:“我家明未怎样了?”周夫人这才回过味来忙道:“是啊!是啊!瞧我糊涂的,都高兴坏了,明薇怎样?”
产婆道:“虽是头胎,二奶奶却是个有大福的,没怎样受罪就生下来了小少爷,如今闭着眼歇养精神呢。”
采薇正好进来道:“我进去瞧瞧我姐去……”被刘氏一把拽住,瞪了她身后的三月一眼道:“你怎的过来了?你姐生孩子呢,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家去吧!回头过几天你再过来瞧她也使得……”好说歹说的,把采薇劝了回去。
☆、76知梅轩二姑娘未雨绸缪
再说那日采薇出宫后,第二日赵氏便进了坤宁宫,封清月见了她母亲便道:“让母亲说的,我还道是个怎样厉害的丫头呢,却是个知书达礼的闺秀,头一回进宫,难得她能如此从容应对,倒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就连太后都说她是个难得的女孩儿,可见子都的眼光不差。”
赵氏一喜道:“真如此吗,我是听见人说她不差,只没见过面罢了。”封清月道:“德容工貌都配的上子都,是个别样聪明稳妥的女子,心里打定了主意,嘴上一丝不露,怪不得子都都拿她没辙。”
赵氏道:“你还助着子都,子都那一门心思等着她点头呢,她却推了回来,说家里的买卖离不了她,若嫁到咱们家,那些买卖可托给什么人呢?我跟你父亲商议了,咱们这样的门庭,娶了儿媳妇回来,还出去抛头露面却不妥,故此,这也不光是苏家丫头的顾虑,咱们家这里也为难呢。”
封清月道:“我倒是也听说她管着自家的生意,说是她父亲体弱,有个亲弟弟才五岁,姐姐又出了门子,家里没个顶呛的人,说起来,却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也没怎样抛头露面,将来跟子都成婚后,自然有子都帮衬着,便是她自己要管着生意,您跟父亲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您二老不说话,旁人谁敢嚼舌头根子,至于咱们府里那些下人,您就放心吧!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娶进门,别说下人,以后您就剩下享福了。”
赵氏被她说乐了,道:“你倒是真喜欢她的。”封清月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子都喜欢,子都的性子娘是知道的,清高孤傲,何曾见他对哪个女子多瞧上一眼,我却听说,他如今没事就往参领府里头跑,可见是心头极爱了,就依着他也就是了,咱们家娶个小户人家的姑娘也好,省得树大招风。”
娘俩正说着,听见外头的宫女请安的声音:“给太子爷请安……”太子朱烨走了进来,一见赵氏,忙道:“外祖母,我小舅舅怎的没来?”
赵氏点点他的小鼻子道:“你小舅舅忙呢,外祖母回去告诉他,让他进宫来陪你玩可好?”朱烨道:“我知道小舅舅忙着娶媳妇儿呢,昨个我见了小舅的媳妇,比明月宫里的月嫔娘娘都好看,性子也有趣。”
赵氏不禁笑道:“倒是难得有个我们太子爷说有趣的人。”封清月道:“他啊!在外人面前最会装稳重样儿的,到了母亲这里撒起娇来又像个小孩子,万岁爷说,给他寻梅学士回来当师傅,只这位梅大人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也不知游历到何处去了,却要再费些时日。”
赵氏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见封暮萧迎了出来,不禁白了他一眼道:“怎么,知道着急了,怕你姐哪儿过不去,上我这儿来扫听苏家丫头的事?”
封暮萧扶着母亲进了里屋,坐在炕上才道:“采薇必然能过去姐姐的眼,儿子是想问问想问问……呃……”说着,一张俊脸有些暗红:“儿子是想问问,采薇说了什么不曾?”
赵氏不禁笑道:“你倒是胸有成竹的,毕竟头一回进宫,心里紧张,行差了或说错什么也是有的。”
封暮萧却道:“若是旁人说不得会紧张,采薇绝不会的,在她心里,皇宫就是个比较大些,比较奢华威严些的园子罢了,并无旁的特别之处。”
赵氏叹口气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苏丫头鬼精的鬼精的,说不得一进宫就知道这个赏梅宴是为了相看她,跟你都没吐口,跟你姐又能说什么,不过,你姐可说,你老大不小的了,至多再给你些时候,开了春,她可就下旨赐婚了。”
封暮萧一急道:“不成,采薇还没应我呢!”赵氏道:“所以说你们俩先说好了,既是你俩自己都中意彼此,早日成婚不是更好,拖来拖去可耽误了我跟你父亲抱孙子。”说着,端详了自己儿子半晌道:“难不成事苏丫头不乐意?这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事。”
封暮萧有几分扭捏的道:“她虽没应我什么,不过我心里知道,她待我跟旁人不一样的。”赵氏这才明白,闹了大半天,人家苏家丫头连个字都没说呢,自己儿子倒好,跟自己家里倒是先撂了狠话,这是被苏丫头拿的死死的了。
刘氏道:“你们这事,娘可管不了了,既是你中意了,又非她不娶,就想个法儿让她应了你才是。”
他娘这些话封暮萧也知道,无奈见不着采薇罢了,大过年的,采薇也不出门,自己又不能寻到苏府去,还不如前些年呢,前些年虽说见不着面,可鱼雁往来却始终没断,看着她的信,他总能知道,她想的什么?做的什么?合上信,闭上眼,仿佛就能看着她。
封暮萧在府里闷闷不乐了几日,这日忽然苏善学让人送了信来,请他过去饮宴吃酒,封暮萧便忙着去了。
刚下车就见管家迎出来道:“老爷这会儿正有个要紧的客人,让公子先去知梅轩等他,他一会儿便过去。”
封暮萧点点头,知梅轩是苏善学的书房,院子里植了两株腊梅,因此得名,封暮萧是参领府常客,管家把他引到知梅轩外面,就被个小厮跑过来叫走了,封暮萧便自己进了院子。
还没进院,便有一阵清幽的梅香萦鼻而来,忽听见里面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道:“小叔这个知梅轩却有些雅意,旁的还罢了,只院子里这两株腊梅却开的好。”不是采薇还是哪个。
第34节
封暮萧大喜,急忙迈步进了院里,采薇听见动静回头,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小婶婶非引着她上这儿来,引她过来了,自己却推说有事走了,让自己在这里等她,哪是等她,是让自己等这块木头呢。
封暮萧眼珠都不错一下的望着采薇,就怕一错眼的功夫,采薇就没了,采薇被他直眉瞪眼看的小脸忍不住红了起来,白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么看着我作甚?不认识了?”
三月在一边扑哧一声笑道:“外头怪冷的,姑娘,封公子进屋去吧!”采薇知道这是小叔小婶特意寻的机会,她若避开倒更显矫情,便大方的进了屋。
小叔的别看书读的不多,这书房倒是布置的很有模样,屋里通了地龙,虽无炭火却颇为暖和,进了屋,外头的大衣裳便穿不住了,三月上来服侍着采薇脱了外面的狐狸毛斗篷,封暮萧已经脱了大氅,伸手接过三月手里的斗篷,顺手搭在门边的花梨架子上,跟采薇坐在窗下的沿炕上,却不说话,还这么直直望着采薇。
三月暗笑了一声,出去泡茶,三月一出去,采薇才白了他一眼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也不怕丫头笑话你。”
封暮萧呐呐的道:“你这身衣裳真好看!”采薇扑哧一声笑了:“不过平常的衣裳罢了,这话怎么来的?”封暮萧道:“就算平常的衣裳也好看!”采薇脸一红。
封暮萧道:“我给你的那块田黄印章可喜欢?”采薇点点头:“通体的糠萝卜纹,润泽如玉,你哪里寻来这样的好料?”
封暮萧道:“是娘娘赏下的年礼,我见里头有一块田黄料,便要了来,给你刻了个私章。”采薇意外的道:“你自己刻的?”封暮萧点点头:“是你的私章,怕旁人刻的不好,我便自己刻了,字还好,只是上面那头小猪,废了些功夫,不然,早就给你送来了。”
采薇道:“这些不过小事罢了,何必用这些心思。”封暮萧道:“虽是小事,却是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采薇垂首,脖颈处有些淡淡的粉色氤氲而出,封暮萧叹口气道:“我这样的心思,恐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吗,今儿好容易见了,你给我个话儿,让我也放放心,这些日子,我就想还不如前些年呢,前些年还能见着你的信,如今却连只字片语都没了,也不知你到底什么心思,每日在家胡思乱想的着急。”
采薇小声道:“你要什么话”封暮萧道:“我要你应了我的婚事。”采薇叹道:“你就那么着急要成亲吗?”
封暮萧道:“我不是着急成亲,是成了亲之后,你我便能日日在一处了,想见的时候就能见着,也省得我在家里坐卧不宁。”
采薇沉默半晌道:“你家的人我都快见全了,你家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可我家的人怎么想的,你可知道?”
封暮萧一愣,真没想过这一层,采薇一看他那样让他就知道,定然没打自己家这一票,不禁道:“你嘴里说的好听,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家的门第比我家高多了,只要你家同意就成,我家恨不得巴结上你家的亲事呢,是也不是?”
封暮萧哪说到过采薇,被她一句话问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过了半晌才道:“你这样冤枉我,可有什么好处?我什么时候把你家看低了,我只是想,你先应了我,旁的事便不难了。”
采薇道:“我爹可说了,怕我嫁出去受委屈,要给我招一个任打任骂的上门女婿呢?”封暮萧一听,蹭一下站起来道:“什么上门女婿?哪来的上门女婿?”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
三月进来看见他这样,不禁道:“姑娘说这些笑话做什么?不过是小时老爷说的玩笑话罢了,怎当的真。”
封暮萧这才松口气坐下,三月放下茶仍出去了,封暮萧才道:“你就会吓我。”采薇道:“虽是小时候说的话,我爹是最怕我受委屈的,尤其有了我姐前头的事,我爹对官宦人家颇不放心,周家可才一个六品督查,你们国公府什么门第,你可是堂堂的国舅爷,我若是嫁了,你以后要是欺负我我找谁说理去。”
封暮萧端详她半晌,忽然笑了:“我能欺负的了你吗?哪件事不是依着你的意思,就是娘娘要赐婚,我都拦着,说等你应了我再说,我爹娘哪儿我也说好了,以后就娶你一个,再无旁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这样变着法儿的来试探我。”
采薇瘪瘪嘴道:“还没成亲,你自然千好万好,以后怎么样谁知道,我姐夫当初还跟我姐信誓旦旦的说,以后绝不纳妾,这话还热乎着呢,两个妾就进门了。”
封暮萧眉头一皱:“你这是不信我了?”采薇道:“不是我不信你,是前面有太多例子。”封暮萧没辙的道:“哪你怎样才肯点头?”
采薇眼睛眨了眨道:“其实也不难,成亲前我们先立下个君子协定,若你将来想纳妾了,或是想娶二房了,就得同意和离,若不如此,我是不信你的。”
封暮萧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言而无信的男子吗?“采薇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分,可她想来想去,就得有个保障,要不将来嫁了封暮萧,他现在说的好,将来非要塞进来几个妾侍通房的,他家是国公府,他是国舅爷,她便不同意能如何,到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绝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凄惨的地步,未雨绸缪虽说现实了些,却是保证自己的最好法子。
别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以公然三妻四妾,即便在现代,有法律的约束,依然小三横行,像封暮萧这种男人,家室,容貌,地位,权势,他应有尽有,就是他自己不想,将来还不知又多少人想塞给他女人呢,再说,还有无后为大的事,如果自己运气不佳,婚后生了女孩,封家两代单传,就封暮萧一个独苗,倒那时,恐怕封暮萧不想纳妾都不行,这些都是成亲后必然要面对的事情,不是她冷漠,而是她要保证自己最基本的未来和尊严,在两人家室力量如此悬殊的境况下,这是采薇唯一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方法,如果封暮萧不接受,那么就作罢。
封暮萧定定望了她许久才道:“还没成亲,你就想和离,采薇,我都不知道你心里究竟想的什么,你这个君子协议我不会应,不是想娶妾,而是这个协议对你我来说是侮辱,他侮辱了我对你的一番心意,如果我在心里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只能说,采薇算我白认识你了。“说完,素着一张俊脸,怒气冲冲的走了。
采薇不禁微微苦笑,还亲事还是被自己弄砸了。
☆、77苦口婆心善学巧释嫌隙
封暮萧刚迈出门槛,就被苏善学一把拽住道:“刚前头绊住了脚,这半天才过来,劳动师兄久等了,今日难得雪后的大晴天,我已让小厨房备下了一品锅,吃些酒暖暖身子再去。”说着把他又拽了回去。
封暮萧本来怀里抱着个热火罐,一门心思想着跟采薇成了亲,两人便能时时在一处了,想到以后能见天见着采薇,封暮萧恨不得明儿就把采薇娶回家去,可采薇几句话就跟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般,天下间,哪有还未成亲便想着和离的,若如此,还成亲做什么,岂不多此一举。
想他封暮萧从生出来,何曾对什么人如此上心过,也就把个采薇搁在了心头上,都恨不得剥开肚肠让她看看,可自己这个心思到她这里竟成了什么样儿,他事事都依着她,她顾虑他家门第,他想方设法软硬兼施的让家里人应了,她顾虑家里的生意没人照管,他也应了她,成了亲以后,也不干涉与她,她不想一辈子圈在宅门里,他也早已设想妥当,等过两年,寻个机会带着她去南边的桃花村住个一年半载,腻烦了再回来。
自己费尽心思处处都替她打点妥当,她却要跟自己定个什么君子协议,封暮萧忽然就觉得,自己这番心意都白费了,采薇根本一点儿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处处要与自己为难,一怒之下起身便走,这会儿被苏善学拽了回来,又不禁后悔起来。
采薇什么性子,他是最知道的,尤其固执起来,跟自己不相上下,他这一怒之下扭头就走,平白给了她个难看,还不知采薇怎样恼他了,待要上去跟她说些什么,采薇看都没看他,一见他们进来,蹲身一礼道:“侄女先回了。”扭身出去了。
封暮萧想拦她,可这手怎么也伸不出去,眼巴巴看着她走了。苏善学刚头在窗户外头听半天了,虽说当小叔的听侄女的私话不应该,可里头另一个可是他师兄,听听也无妨,可听着听着就觉得话头越发不对,起先还好,后头采薇那话说出来,是个男的都受不了。
更何况封暮萧是什么人,虽说自己总跟他没大没小的,可人家出身摆在哪里,那是大明堂堂的国舅老爷,又生了这么个俊秀的模样,文韬武略,哪样拿出去不是挑了尖,虽说上赶着来求亲,可这门第上,苏家真算高攀了,如今采薇这些话说出来,谁听了不跟心头刺一样,要是静云敢跟他说这些,拼着抗旨,他也休了她,这都什么跟什么,合着日子还没过呢!就想着怎么分开了。
可苏善学坐在炕上,底细一琢磨,又觉得采薇的话颇有些道理,话虽不中听,却是她心里的大实话,封暮萧是天子娇子,正经的国舅爷,可他家采薇也不是路边的野草,跟她姐明薇不一样,因为老小,从小被他哥哥宠着长起来的,什么时候受过委屈,加上头脑聪明,心思机灵,哪就是人上人,不说别的,若没有采薇,苏家哪能熬到如今成色,多少回难关,不是采薇出面摆平的,指望着旁人,恐早不知如何了,这么个女孩心高气傲还在其次,心里的主意定然是正的没边了,旁人轻易动摇不得。
虽如此,毕竟还是个女孩儿家,一到了自己的亲事上,难免也会患得患失,若按大哥以前的主意,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没有显赫的家族支撑,或许是门最如意的亲事,偏偏是封暮萧,估摸采薇也清楚,她自己再能干,也抵不过权势地位,若封暮萧纳了旁的女子,以采薇的性子怎可与人共夫,说不得就要下堂求去,封家在意家族名声,定然不允,闹将起来,采薇哪有立足之地,因此提出这个君子协定,倒真和了她的性子.
苏善学也是头一次觉得,侄女心里是喜欢封暮萧的,认真想嫁给他,不然,也不至于走这些没用的心思。
一时下人上了酒菜,苏善学执壶斟满封暮萧眼前的杯盏道:“尝尝这酒可好?旁人都说性烈,我却喜欢,性烈如火,吃进肚去才暖心暖肺,在郊外练兵的时候,吃上一盏,在外头操练一天都不觉得冷。”
封暮萧一仰脖灌了进去,那股辛辣的力道,令他怀念不已,半晌儿才道:“是她酿的酒!”苏善学笑道:“要我说你们俩就是没事找事儿,彼此的心意都清楚、有什么话说不开,好容易见了面,还非得弄个脸红脖子粗的,越大越成孩子了。”
封暮萧一杯酒吃的有些急,脸上润起了一层暗红,听了苏善学的话道:“我是为了我的心,她那么个事事机灵的人,竟这样歪带我的心意,我,我……”说了两个我字,不知道怎样往下说,自己斟了杯酒灌了下去,又斟了一杯,还待再灌,被苏善学急忙拦住道:“这酒性烈,这样吃一会儿还不醉了。”
夺下他手里的酒盏,长叹一口气道:“不是因为采薇是我侄女儿,我就偏着她说话,你们俩这亲事,就算我都觉得不大合适,门第出身差的太远,便是你不在意,可想过采薇,采薇不是那平常庸碌的女孩儿,若哪样,能攀上你们家,还不乐的即刻便点头应了,更不是你们那样世家阀门里的闺秀,虽知书达礼却最通晓市井人情,不然东篱轩怎能日进斗金,被京里那些达官贵人青睐不已,从她小时我就觉得,她是个什么都能看的通透明白的丫头,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在局里,她在局外,就好像冷眼旁观,跟咱们看戏似的,你看戏台上不管演的多热闹,咱们也知道那是戏,戏散了就完了,如今呢,你非要把她拽进戏里头,陪着咱们演,她心里乐意已经很难,向你要些安心的保障也说得过去。”
封暮萧道:“什么保障我这颗心都快要掏给她了,她还要什么保障难道我是那种朝秦暮楚的男子吗?她现在疑我,说明心里根本就没把我看重。”
苏善学忽然笑了:“看不看重,我可不知道,我却记得,当初她拼命避着你的,是你非死气白咧的跟着她,当时那会儿你怎么想的,她那时可是打定主意跟你一刀两断了。”
封暮萧怔了怔:“是啊!当初自己怎么想的,当初自己就想,即便她不乐意,不想嫁给自己,自己便在不远处守着她,看着她,这样过一辈子也是欢喜的,什么时候开始苛求她的心意和回报了?”
苏善学知道他想明白了,便道:“仔细想想,采薇说的这些也无非是未雨绸缪罢了,那天跟她小婶还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便是这时候好成了一个,哪知道以后什么样儿呢,这孩子从小心思重,家里的大事小事又都担在身上,她才多大的丫头,不过十七岁而已,旁人家这么大的姑娘,不整日里在闺房绣花,便是跟姐妹们一起说笑玩耍,哪像她,跟那些奸商伙计打交道,她若没有算计,恐苏家早让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封暮萧想想,不禁心疼上来,万分后悔的道:“是我一时火遮心,未曾细想,如今她不知怎样恼我了。”心里头烦闷,多吃了几盏酒,没多时便醉的不行了。
苏善学让人收拾了客居留他住下,又遣了他的随从回去送了信,这才上后面来,刚进了外屋,就听里面妻子问采薇:“好容易见了面,怎的却闹翻了,定是你给了他排头吃。”
采薇哼了一声道:“他是国舅爷,我一个小女子哪敢给他排头吃,不是活腻烦了吗?”徐静云道:“你别在我这儿说便宜话,刚才前头的下人来回,说他一个劲儿的灌酒,心里不痛快,吃了闷酒,说不准这会儿都醉了……”
苏善学撩开帘子进来道:“可不醉了,平常日子吃多少都没见这么醉过,这才吃了几盏下去就降不住了,采薇,不是小叔说你的不是,那些混话是能跟他说的?即便是你心里打了这个主意,你又机灵,成了亲哄着他签多少协议不成,非得把这话说到前头,他心里正热乎呢,你这一下子还不凉了半截去,你是真不懂男人的心思,他要是把你搁在心头,哪会听得一言半句分开的话,你倒好,还没成亲呢,和离都说出来了,你说哪家闺秀有你这样的胆子。”
徐静云惊呼一声道:“和离?怎的提起和离了?”采薇小脸儿有些红,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就是说着玩罢了,哪想到他就急了呢,他起身要走,难不成我还拉着他,时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苏善学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徐静云会意,忙道:“外头路滑,这会儿又起了风,今儿就在这边歇下吧!横竖大过年的你回去也没事,在我这里儿住些日子也无妨,还住你住惯了的篱落斋,我早让丫头婆子收拾妥了。”
☆、78篱落斋一盏青梅解愁烦
篱落斋是当初帮小叔整修园子时,采薇最喜欢的一处地方,焀水为濠,挑堤种柳,团团篱落,处处桑麻,置身其间,令人生出一种,安闲莫管稻粱谋,沽酒不辞风雪路的自在悠闲。
院中劈开田畦,如今隆冬也还罢了,若到开春,一畦一畦的春韭绿汪汪的,煞是喜人,屋后是原先人家留下的一颗大桑树,臂粗的树干,树冠高大,到了桑葚成熟的时候,掉下满地紫黑的果子又香又甜。
开始小叔说园子里有桑树不吉利,想要砍了去,采薇说,不如再种些蓖麻,取个桑麻之意,这个园子也不必盖的讲究,房顶的青瓦上铺上稻草,院外围上篱笆,门前挖水濠,种几棵柳树,便取个名儿叫篱落斋,岂不应景。
小叔自然不懂这些,当时还说这不吃饱了撑的吗,好好的高房大屋非得弄成村庄里的土样儿,是为了什么,采薇说这叫返璞归真。
弄好了园子,苏善学引了几个同僚来瞧,那些精致体面的亭台楼阁都入不得眼去,走到篱落斋这里却都交口称赞,说这里好,归林得意,老圃有余。
成婚后,静云也说:“这满府的院子都抵不上一个篱落斋有意境。”听说是采薇拿的主意,遂点头笑道:“我说你这人,也没这样精细的心思……”两口子笑闹了一阵,过后收拾出来做了采薇的住处。
不知是有意无意,篱落轩距府里的客居只隔了两道粉皮墙,采薇今儿说出那番话之后,也有些后悔,虽说为了自己以后,可试想,哪个男的能接受她这样的想法,又一想,即便有个君子协定,又能约束什么,也没有法律效力,不过是安自己的心罢了,便是木头签了,将来他非要纳妾,她难道能拦得住,木头要是安心不放过她,她便是下堂求去,这大明的天下,哪会有她的立锥之地,人心不定,未来难期,让人愁思难遣。
采薇有个习惯,这事要是好的时候,她就非得往最坏的地方打算,若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又会往好里头琢磨,挺矛盾的心思,说穿了,也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患得患失罢了,只能怪木头家世太显赫,条件太好,两人的感情加上诸多外在因素,就变的不那么纯粹起来。
三月提着一架小薰炉进来,采薇见了道:“怎的把这东西翻了出来?”三月撩开帐子,架着小熏炉,一点一点薰床上被褥,一边道:“这屋里虽通了地龙,可有些日子没住人了,不知闷了多少潮气在里面,这熏炉里是咱们特制的花草香,姑娘放心,没多大的味道。”
底细的薰了一遍,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汤婆子塞在脚底下捂着被子,过来收拾采薇案头摊开的书,瞧见那枚小印不禁道:“要我说,姑娘实在的不应该,不看别的,就这枚小印也能瞧出在公子心里,必是时时惦记着姑娘的,印章这样的小事,公子都巴巴的寻了来,别的就更不用说了,叔老爷的有理,姑娘若想定什么君子协议,赶明儿成了亲,就剩下两人的时候,姑娘说什么,公子不应,非得成亲前巴巴的说出来,岂不是找不自在,若公子不在意姑娘,这会儿点头应了你,以后该怎样还怎样,姑娘能如何,倒不如这样,心里恼了,行动上就带出来的好,可见是个嘴跟心一样的,再说,他都被叔老爷拽回头了,那神色也有服软的意思,姑娘就该顺着台阶下来,怎的脸色一扳甩手走了,却让公子吃了闷酒,如今不知怎样不痛快呢,若憋闷在心里,怕就成了心病也未可知。”
采薇不禁道:“你这张嘴如今越发能说,数落起我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没个完的时候,我不过是扭身出来了,哪就扳脸了,难道非得让我嬉皮笑脸的才行。”
三月嗤一声道:“姑娘那张脸沉的都快跟上六月的雷雨天了,还说没板脸呢,公子明明想拦你,那眼里巴巴的望着你呢,可姑娘愣是连个眼角都没给,那意思是认真要生分了。”
采薇被她一句话说的对不上来,忽听仿似有萧声传来,隐隐约约的渐渐清晰起来,细听之下,却是一首长相思:“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这些句子绕在心头,竟是如此缠绵悱恻,听着听着,采薇不禁神思飘渺,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月夜,一袭玄衣的木头,立于船头,君子如玉,卓然若松。
一曲长相思渐渐隐没,只闻窗外呼呼的北风,采薇忽道:“三月,你去小厨房瞧瞧,可有青梅子,煮一盏青梅茶来我吃。”三月眨眨眼,抿抿嘴笑了:“奴婢这就去。”
过了约半个时辰,三月才回来道:“公子吃了一盏青梅茶,问姑娘做什么呢,我说姑娘拿着书发呆呢,大半夜的非要吃什么青梅茶,巴巴的使唤我去熬,这个时辰,小厨房早就封了火,那些灶上的婆子丫头早不知哪儿躲懒去了,白等我自己捅开火熬了一壶来,却又多了,想到公子晚晌吃醉了酒,便送过来一些,公子一听,那脸上的愁容便散了一半,吃了茶就睡下了。”
采薇脸一红,白了她一眼:“就你的话分外多,显摆你唇舌伶俐,赶明给你许个哑巴,让你成天说嘴。”
三月撅撅嘴道:“我巴不得丰收是个哑巴呢,省得见了就跟我斗嘴,我又说不过他,每每被他数落一顿。”
采薇听了扑哧一声乐了道:“这才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见要治服你就得丰收才行。”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五,宫里宫外都忙着过节,至掌灯时分落了雪,整个京城笼在灯火和细雪中美得如梦似幻。
郑心兰约着采薇出来赏灯,为了方便,两人都扮了男装,身后不远处跟着丫头婆子,两人携手逛来,倒是悠闲自在。
郑心兰穿不惯男装,即便穿上了,行动之间也颇有女儿气,一看便是个易钗而行的闺秀,又生的珠圆玉润,颇有姿色,倒是引得不少目光,不过扫过一边的采薇却又讪讪退却,这么几次过来,郑心兰不禁侧头打量身边的采薇。
虽比自己还小,可个头却不矮,硬是高出自己半个头,穿着一身暗紫色锦缎儒生袍,袖口襟边上都镶着黑色的狐狸毛,更显得一张小脸,俊美绝伦,要说这丫头生的模样极好,却常年扮作男子,在外行走的久了,便有一种闺阁女儿没有的飒爽英姿,亦男亦女,穿上儒生袍就是一个俊雅脱俗的世家公子,换上罗裙便是风姿卓越的闺秀,如今走在自己身边,一路行来竟是没人看破她是个丫头,就算自,己如果不知底细,恐也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呢,这份从容劲儿,比男人还像男人。
采薇携着她的手站住道:“郑姐姐你不看灯,总看着我作甚?”郑心兰打趣道:“你比灯好看。”采薇不禁失笑:“郑姐姐越发会说话了,你瞧那边那个走马灯好不好看?我们过去瞧瞧吧!”
郑心兰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那边廊檐下挂着几盏精致的走马灯,新奇漂亮,吸引了不少人围着看。
采薇拉着郑心兰道手挤到了前边,郑心兰指着那个姜子牙斩将封神的走马灯道:“这个好,卖灯的,这盏灯多少银钱?”
卖灯的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一看两人这打扮就知道非富即贵,喜出望外,暗道今儿运气真好,遇上肥羊了,便开口道:“两位公子好眼光,这些灯里就这盏最费功夫眼儿,一个师傅做了小一月才做成呢,您瞧这木头架子都是用最贵重的木头做的……”这卖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最后说:“这个灯要十两银子。”
郑心兰哪懂得十两有多少,便想要身后的点翠掏银子,却被采薇拦住,采薇笑眯眯的对卖灯的汉子道:“你刚才说你这灯架子是用最贵重的木头做的,你还没说是什么木头呢?有多贵重?要说这木头,我是知道一些的,最好的当属楠木,二一个属紫檀,三一个花梨,还有鸡翅,香樟,侧柏,松木,乌木,铁力木,酸枝木,核桃木,楠木又分金丝楠木和香楠,水楠,花梨也分,紫檀更分,你这灯架子倒是那种木头呢?“
中年汉子哪想到来了这么一位刨根问底的,愣了愣,常听人说金丝楠木最是贵重难得,皇宫都用的这个,便信口道:“我这灯架子是用金丝楠木做的。”
采薇嗤一声乐了,凑到他跟前低声道:“金丝楠木乃是皇族专用,百姓若用可是逾制,要问罪的。”
采薇一句话把卖灯的汉子吓的脸都白了,忙道:“我,我这灯是柳木做的,不是楠木,不是楠木。”采薇笑道:“若是柳木,十两就贵了。”
卖灯的汉子恨不得早把这位瘟神打发了才好,忙摘下灯道:“一两银子卖你了。”郑心兰扑哧一声乐了,让点翠掏银子,点翠刚要从荷包里拿钱,这才发现被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包不见了。
郑心兰皱了皱眉,银子倒不要紧,可那个荷包却是她闲来无事亲手绣的,落到旁人手里却不妥当,心里一别扭,便没了再逛的兴致,让采薇给了银子,提着灯拽着采薇出了人群,回府去了。
正月十六宫里摆了花灯宴,皇上宴请大臣,太后和皇后邀了各府闺秀,明为摆宴,实则给南蛮王选妃,自然不会让采薇去。
闹到近亥时,才见小叔回来,采薇陪着小婶正说话解闷,见小叔回来便要告退,苏善学忙道:“明儿你还是过尚书府一趟吧,南蛮王选中了郑尚书的嫡女,就是你那个手帕交,皇上已然赐婚,吉日选在二月二,在京成了大礼,便要回南边去了,这一去若再想见面,可不知什么年月了。”采薇大惊。
☆、79志趣相投姐妹义结金兰
采薇道:“怎的打了胜仗还要和亲,不是说南蛮愿岁岁纳贡称臣的吗,再说,和亲这样的事儿不是该着公主郡主,怎的却落在了郑姐姐头上”
苏善学道:“可巧赶上这位新南蛮王新丧了王妃,来京朝贺的时候,太后瞧见了,说这样一个风姿卓然的南蛮王怎能没有王妃,便起了做媒之意,至于说公主,大公主去岁招了驸马,剩下的几个公主却还不到十岁,怎能匹配南蛮,因此便在闺秀中选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尚书府的姑娘拔了头筹,不选她选谁。”
徐静云叹道:“那日见了她,她还说姐妹们一处说话儿的时候,还不知有几日光景,将来散了,各有各的归处造化,好坏都凭着命吧!采薇你跟她好,我去了恐她更要伤心,你替我去瞧瞧她,好生宽慰于她。”
第35节
采薇点点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尚书府,还没进郑心兰的院子,就见门口有几个宫里的嬷嬷守着,倒是门禁森严的,其中有一个采薇见过,是上回引着她进宫去的一位,记得好像姓刘。
刘嬷嬷见了她,却不敢托大,知道这位那是皇后娘娘板上钉钉的弟媳妇儿,虽说如今亲事还未成,也□不离十了,哪敢得罪她,赶上前行了礼,让她进去了。
院子里也填了几个宫里的嬷嬷,站在廊子上正吩咐婆子收拾东西的点翠,一见采薇忙就道:“二姑娘定是得了信,我们姑娘还说,不定今儿一早就来了,可不就让我们家姑娘料准了。”
采薇扫了眼西厢外头堆着的箱笼,迈步走了进去,郑心兰正坐在里屋的炕上,旁边立着两个宫里的嬷嬷,仿似正在教规矩,见着采薇,郑心兰便道:“两位嬷嬷辛苦,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便是记不住的,以后劳嬷嬷提点一二,这会儿我妹子来了,两位嬷嬷暂且歇会子去,容我跟妹子说几句话儿。”
两位嬷嬷早就得了银钱,教规矩不过是面上的差事,哪有不行方便的道理,便蹲身退了下去。
她们一下去了,郑心兰忙拉着采薇的手坐在身边道:“我说还是我们俩好,你得了信,再也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以后隔着千里万里,咱们姐妹再要见面说话儿却难了。”
采薇被她一句话说的眼眶有些涩,张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发现嗓子眼里空空如也,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郑心兰看她那样儿倒是嗤一声笑了:“都说苏家二公子最是个油滑精明的生意人,世情官场的事儿瞧了个通透,如今看来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连句宽慰人的话都说不出了,放下你的心吧!虽隔的远,也不是真就见不着面了,蛮王每年都要进京朝贺,势必要带着我回来省亲的,到时候咱们姐妹见面说话也有的是机会。”
采薇有些讶异的打量她半晌儿,虽有些离愁堆在眉间,举手投足却真没多少为难之色,不禁暗暗纳罕,问她道:“南蛮远隔万里之遥,且风土人情跟咱们大明两异,身边也没个亲人,你真不怕吗?”
郑心兰道:“你倒拿这些话来劝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能选,你宁愿嫁个江湖客,担风袖月五湖四海,也不愿意守在高墙之内闺阁之中,你说外面的天地广阔无边,内宅里这一亩三分地有甚乐处,这些且不论,即便退一步说,若我嫁给旁的世家子弟,就如我那几个庶姐一般,如今挨个看过去,却没一个过的顺心如意的,这还说我爹官场如意,有娘家在后头撑着,可这宦海沉浮谁又能做的准,若真有一日不成了,还不知如何呢,倒不如远远的嫁了,去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倒更自在,况且,况且……”说着小脸有些红。
采薇奇道:“况且什么?”点翠进来接过话头道:“况且那南蛮王跟我们姑娘是真真有缘的,前儿咱们去御街上看花灯,我们姑娘的荷包不是丢了吗,我还道是贼人人偷了去,却不想是掉了,想是人多挤来挤去,我手头松了的缘故,就这么恰巧的让南蛮王捡了去,昨个宫宴上,从袖口掉出来,正好让我瞧见了。”
采薇忙道:“那南蛮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点翠道:“我不会说,但就是觉得,比那台上唱小生的还俊呢……”郑心兰喝道:“胡说什么?”采薇却不想其中还有这番缘故,想到前儿丢了荷包,郑心兰还闷闷不乐的,却不想应在了姻缘上面,遂道:“可见真是那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你说你们俩这隔着南北,灯市上人来人往多少人,却怎的偏让他捡了去。”
郑心兰小声道:“这话你莫要与旁人说起,省得传出不好听的话去,却带累名声。”采薇道:“我省的这些,姐姐放心。”忽想起一事,采薇道:“姐姐若成了南蛮的王妃,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也能开到那边去了。”
郑心兰不禁好笑:“难不成你还想把你家的竹茗轩和东篱轩开到南蛮去啊!”采薇摇摇头道:“我又不傻,南蛮守着苏杭那样近便,开茶叶铺子哪能赚什么银钱,我听说南蛮产玉,成色极好,回头我在京城开一个专卖南玉的铺子,名儿都有了,就叫蓝田日暖,姐姐说如何?”
郑心兰笑的不行,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说你这小脑袋里除了生意赚银子还有什么?读得那些书竟都用到了这些算计上,如今还满脑子想着做生意,你也不掂量掂量,赶明儿嫁进国公府,哪能由得你这么折腾,听姐姐一句劝,咱们女孩二家便是再能干,还是要个归宿要紧,封家显赫,你过了门也是人家的媳妇儿,女训女戒德言容功,该守的还是要守着,免得被人拿了你的错去做文章,倒生出许多麻烦。”
采薇知道郑心兰这些都是好话,叹口气道:“若是能选,我宁愿生个男子就好了。”点翠道:“这可不成,二姑娘若生成了男人,你的子都公子可去哪儿寻媳妇去。”
采薇脸一红道:“怪道姐姐总数落你的不是,你这张嘴我瞧着比我的三月还厉几分,你别忙,等你家姑娘去了南蛮,也给你寻一个南蛮子的女婿,让你连话都听不明白,看你还说嘴。”
点翠小脸羞红嘟着嘴道:“二姑娘最喜欢拿我们丫头打趣。”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郑心兰正色道:“说是说,不管做不做生意,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今儿正巧你来,我有件事跟你说。”
采薇道:“什么事?姐姐只管说就是了。”郑心兰道:“想我虽有几个姐姐,却都是隔着母的,便是她们没嫁的时候,也不怎样亲厚,倒是在冀州府见了你,却投了脾气,那年走的时候,我还想,若你真是我妹子就好了,后来你来了京里,我们重逢,你不知姐姐心里有多欢喜,原先还说,若你我都嫁到京里,我们俩离的不远,便不能日日在一处,隔三差五也能见着面,倒不用记挂,如今我这一嫁万里之遥,姐姐想着,不如咱们就结成了金兰之契,异性姐妹,以后就当成亲姐妹,不知你可愿意?”
采薇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我也巴不得再有个亲姐姐呢。”郑心兰欢喜上来,忙让人去布置了天地牌位,拿了两张红纸,两人各写姓名、生日、时辰、籍贯及父母、祖及曾祖三代姓名的《金兰谱》,两人正儿八经的跪倒在地,分项叩首后,同声道:“苍天在上,日月同鉴,郑新兰,苏采薇,脾气共融,志趣相投,值此良辰,焚香礼拜,愿结为异姓姐妹,从此永互扶持,齐心协力,共辱共荣,生死不弃。”
点翠呈上两盏酒,两人执起一饮而尽,郑心兰放下杯盏,目光晶亮闪烁,喊了声:“妹妹。”采薇应了声:“姐姐。”彼此觉得心里又亲了一层。
采薇在尚书府直待到了掌灯,才依依不舍的回去,没回小叔哪里,直接回了苏府,进了府门,老远就看见清明立在二门处焦急的往外张望。
见了采薇,清明几步跑过来道:“二姑娘可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让小厮去叔老爷哪里寻姑娘,说姑娘去了尚书府,又不敢进尚书府打扰,只得在这里等,却怎的到了这时候才回来,姑娘快去瞧瞧四月吧!今儿一早她两个哥哥从老家来了,线头还说是好事,不知怎的就闹将起来,四月拿着剪子就往自己脸上划了一剪子,不是旁边丫头拦的快,说不准这剪子下去,就毁了,谁劝都不听,大姑娘那儿刚出月子,也不敢惊动,只得送了咱们这儿来,如今在三月屋里,我让谷雨跟两个婆子看着呢。”
三月一听咬着牙恨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她那两个哥哥若没便宜银子拿,再也不会大老远跑京城来的,不定是周家私下使了什么坏,惦记着让四月嫁给他家病秧子当小老婆呢,打得好主意。”
采薇道:“怎的打了胜仗还要和亲,不是说南蛮愿岁岁纳贡称臣的吗,再说,和亲这样的事儿不是该着公主郡主,怎的却落在了郑姐姐头上”
苏善学道:“可巧赶上这位新南蛮王新丧了王妃,来京朝贺的时候,太后瞧见了,说这样一个风姿卓然的南蛮王怎能没有王妃,便起了做媒之意,至于说公主,大公主去岁招了驸马,剩下的几个公主却还不到十岁,怎能匹配南蛮,因此便在闺秀中选那才貌双全的女子,尚书府的姑娘拔了头筹,不选她选谁。”
徐静云叹道:“那日见了她,她还说姐妹们一处说话儿的时候,还不知有几日光景,将来散了,各有各的归处造化,好坏都凭着命吧!采薇你跟她好,我去了恐她更要伤心,你替我去瞧瞧她,好生宽慰于她。”
采薇点点头,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尚书府,还没进郑心兰的院子,就见门口有几个宫里的嬷嬷守着,倒是门禁森严的,其中有一个采薇见过,是上回引着她进宫去的一位,记得好像姓刘。
刘嬷嬷见了她,却不敢托大,知道这位那是皇后娘娘板上钉钉的弟媳妇儿,虽说如今亲事还未成,也□不离十了,哪敢得罪她,赶上前行了礼,让她进去了。
院子里也填了几个宫里的嬷嬷,站在廊子上正吩咐婆子收拾东西的点翠,一见采薇忙就道:“二姑娘定是得了信,我们姑娘还说,不定今儿一早就来了,可不就让我们家姑娘料准了。”
采薇扫了眼西厢外头堆着的箱笼,迈步走了进去,郑心兰正坐在里屋的炕上,旁边立着两个宫里的嬷嬷,仿似正在教规矩,见着采薇,郑心兰便道:“两位嬷嬷辛苦,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便是记不住的,以后劳嬷嬷提点一二,这会儿我妹子来了,两位嬷嬷暂且歇会子去,容我跟妹子说几句话儿。”
两位嬷嬷早就得了银钱,教规矩不过是面上的差事,哪有不行方便的道理,便蹲身退了下去。
她们一下去了,郑心兰忙拉着采薇的手坐在身边道:“我说还是我们俩好,你得了信,再也没有不来的道理,只是以后隔着千里万里,咱们姐妹再要见面说话儿却难了。”
采薇被她一句话说的眼眶有些涩,张张嘴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发现嗓子眼里空空如也,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郑心兰看她那样儿倒是嗤一声笑了:“都说苏家二公子最是个油滑精明的生意人,世情官场的事儿瞧了个通透,如今看来却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连句宽慰人的话都说不出了,放下你的心吧!虽隔的远,也不是真就见不着面了,蛮王每年都要进京朝贺,势必要带着我回来省亲的,到时候咱们姐妹见面说话也有的是机会。”
采薇有些讶异的打量她半晌儿,虽有些离愁堆在眉间,举手投足却真没多少为难之色,不禁暗暗纳罕,问她道:“南蛮远隔万里之遥,且风土人情跟咱们大明两异,身边也没个亲人,你真不怕吗?”
郑心兰道:“你倒拿这些话来劝我,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能选,你宁愿嫁个江湖客,担风袖月五湖四海,也不愿意守在高墙之内闺阁之中,你说外面的天地广阔无边,内宅里这一亩三分地有甚乐处,这些且不论,即便退一步说,若我嫁给旁的世家子弟,就如我那几个庶姐一般,如今挨个看过去,却没一个过的顺心如意的,这还说我爹官场如意,有娘家在后头撑着,可这宦海沉浮谁又能做的准,若真有一日不成了,还不知如何呢,倒不如远远的嫁了,去寻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倒更自在,况且,况且……”说着小脸有些红。
采薇奇道:“况且什么?”点翠进来接过话头道:“况且那南蛮王跟我们姑娘是真真有缘的,前儿咱们去御街上看花灯,我们姑娘的荷包不是丢了吗,我还道是贼人人偷了去,却不想是掉了,想是人多挤来挤去,我手头松了的缘故,就这么恰巧的让南蛮王捡了去,昨个宫宴上,从袖口掉出来,正好让我瞧见了。”
采薇忙道:“那南蛮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点翠道:“我不会说,但就是觉得,比那台上唱小生的还俊呢……”郑心兰喝道:“胡说什么?”采薇却不想其中还有这番缘故,想到前儿丢了荷包,郑心兰还闷闷不乐的,却不想应在了姻缘上面,遂道:“可见真是那句话,千里姻缘一线牵,你说你们俩这隔着南北,灯市上人来人往多少人,却怎的偏让他捡了去。”
郑心兰小声道:“这话你莫要与旁人说起,省得传出不好听的话去,却带累名声。”采薇道:“我省的这些,姐姐放心。”忽想起一事,采薇道:“姐姐若成了南蛮的王妃,以后我们家的生意也能开到那边去了。”
郑心兰不禁好笑:“难不成你还想把你家的竹茗轩和东篱轩开到南蛮去啊!”采薇摇摇头道:“我又不傻,南蛮守着苏杭那样近便,开茶叶铺子哪能赚什么银钱,我听说南蛮产玉,成色极好,回头我在京城开一个专卖南玉的铺子,名儿都有了,就叫蓝田日暖,姐姐说如何?”
郑心兰笑的不行,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说你这小脑袋里除了生意赚银子还有什么?读得那些书竟都用到了这些算计上,如今还满脑子想着做生意,你也不掂量掂量,赶明儿嫁进国公府,哪能由得你这么折腾,听姐姐一句劝,咱们女孩二家便是再能干,还是要个归宿要紧,封家显赫,你过了门也是人家的媳妇儿,女训女戒德言容功,该守的还是要守着,免得被人拿了你的错去做文章,倒生出许多麻烦。”
采薇知道郑心兰这些都是好话,叹口气道:“若是能选,我宁愿生个男子就好了。”点翠道:“这可不成,二姑娘若生成了男人,你的子都公子可去哪儿寻媳妇去。”
采薇脸一红道:“怪道姐姐总数落你的不是,你这张嘴我瞧着比我的三月还厉几分,你别忙,等你家姑娘去了南蛮,也给你寻一个南蛮子的女婿,让你连话都听不明白,看你还说嘴。”
点翠小脸羞红嘟着嘴道:“二姑娘最喜欢拿我们丫头打趣。”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郑心兰正色道:“说是说,不管做不做生意,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今儿正巧你来,我有件事跟你说。”
采薇道:“什么事?姐姐只管说就是了。”郑心兰道:“想我虽有几个姐姐,却都是隔着母的,便是她们没嫁的时候,也不怎样亲厚,倒是在冀州府见了你,却投了脾气,那年走的时候,我还想,若你真是我妹子就好了,后来你来了京里,我们重逢,你不知姐姐心里有多欢喜,原先还说,若你我都嫁到京里,我们俩离的不远,便不能日日在一处,隔三差五也能见着面,倒不用记挂,如今我这一嫁万里之遥,姐姐想着,不如咱们就结成了金兰之契,异性姐妹,以后就当成亲姐妹,不知你可愿意?”
采薇眼睛一亮,点头道:“这个主意好,我也巴不得再有个亲姐姐呢。”郑心兰欢喜上来,忙让人去布置了天地牌位,拿了两张红纸,两人各写姓名、生日、时辰、籍贯及父母、祖及曾祖三代姓名的《金兰谱》,两人正儿八经的跪倒在地,分项叩首后,同声道:“苍天在上,日月同鉴,郑新兰,苏采薇,脾气共融,志趣相投,值此良辰,焚香礼拜,愿结为异姓姐妹,从此永互扶持,齐心协力,共辱共荣,生死不弃。”
点翠呈上两盏酒,两人执起一饮而尽,郑心兰放下杯盏,目光晶亮闪烁,喊了声:“妹妹。”采薇应了声:“姐姐。”彼此觉得心里又亲了一层。
采薇在尚书府直待到了掌灯,才依依不舍的回去,没回小叔哪里,直接回了苏府,进了府门,老远就看见清明立在二门处焦急的往外张望。
见了采薇,清明几步跑过来道:“二姑娘可回来了,奴婢都要急死了,让小厮去叔老爷哪里寻姑娘,说姑娘去了尚书府,又不敢进尚书府打扰,只得在这里等,却怎的到了这时候才回来,姑娘快去瞧瞧四月吧!今儿一早她两个哥哥从老家来了,线头还说是好事,不知怎的就闹将起来,四月拿着剪子就往自己脸上划了一剪子,不是旁边丫头拦的快,说不准这剪子下去,就毁了,谁劝都不听,大姑娘那儿刚出月子,也不敢惊动,只得送了咱们这儿来,如今在三月屋里,我让谷雨跟两个婆子看着呢。”
三月一听咬着牙恨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她那两个哥哥若没便宜银子拿,再也不会大老远跑京城来的,不定是周家私下使了什么坏,惦记着让四月嫁给他家病秧子当小老婆呢,打得好主意,做他的梦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怎么重复了,这样明天用新章节替换重复章节,字数只多不少,亲们谅解!!!!
☆、80软硬兼施苏采薇助弱女
虽过了年,可还没出正月,前儿几日又落了雪,今儿小北风一吊,立在廊子外无遮无挡的,两个婆娘身上穿的不过半旧棉袄棉裙,哪抵的住这刺骨的寒气,没多一会儿,两人就冻的浑身直打哆嗦,抬眼瞧了瞧廊下的丫头婆子,连搭理她们的意思都没有。
大郎家的低声道:“弟妹你说,这不是给咱们下马威吧!怎的让咱们在外头冻了这大半天,也不见叫进。”
二郎家的拢了拢袖子:“你可说,咱们不过是为了赎人,小姑子也是那边周家的人,也碍不着这边二姑娘的事啊!”
两人正猜疑着,三月从里头出来,扫了两人一眼,没什么好气的道:“姑娘刚头正在作画,你们进去恐搅了姑娘的好兴致,这会儿才得了空,你们跟我进来吧!”说完,也不等两人,一甩帘子进去了。
二郎家的咬咬牙小声道:“真是,不过给人当丫头的都成精了,倒给咱们甩脸子。”大郎家的忙道:“管这些作甚?把小姑子这事办得了是正经。”
两人一进屋,扑脸儿的热,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再瞧屋里,竟是连个炭火盆子都没有,却不知怎的这样暖和。
外屋有两个婆子和小丫头坐在杌凳上绣花做针线,连着里屋的却不是门帘子,而是一扇海棠花的座屏,转过座屏,就闻见一阵淡淡的花草香,令人不觉精神一振。
再瞧屋里的摆设与外间屋的阔朗讲究又不同,处处透着精致的书香气,比外间屋还更暖些,像个书房的模样二,对面通到顶的书架子,角落里的香几上放着一尊精致的白玉兽首香炉,袅袅香气缭绕而出。
炕上坐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外面冰天雪地,她却只穿着一件银红的夹纱袄,下面白绫子裙,袄襟的扣是一颗颗珍珠,跟她耳边的明珠坠子,交相辉映,明晃晃映着一张粉白如银盆的小脸儿,微微含着个笑意,真真好个体面贵重的闺秀模样。
头上一支翡翠钗绾住一半青丝,其余披在身后,一只手拿着一卷书,斜斜倚在身后的团花靠背上,一只胳膊搭在炕桌上,一只红如血的藤镯,挂在纤细如玉的半截手腕子上,雪白,血红,说不出那么好看,就是两个婆娘都有些看傻了。
屋里除了三月四月,还有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却丁点儿声儿都没有,两个婆娘出气都不敢大劲儿,蹲身施礼道:“给二姑娘请安。”
苏采薇放下手里的书,抬头扫了两人一眼道:“两位嫂子不用如此客套,虽说如今我们家搬到京里来,咱们也是邻里邻居的,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
两个婆娘一听二姑娘倒是好说话,便道:“劳二姑娘不嫌弃,还记得我们这样的穷邻居,可是我们家的造化呢。”
苏采薇道:“你们家上头的老人家可还好?前几年听说病了?”二郎家的忙道:“婆婆奶奶病了一场,后来养好了,如今倒是更健朗了,公公婆婆身子骨不大好,年上病了一场,这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小姑子,日里夜里都睡不踏实,这才让我们大老远到京里头来,想着如今好过些了,也不像那些年挨饿,非得卖了自家姑娘,我想着小姑子年岁也大了,赎了回去寻个合意的人家,也是一辈子的事,总不好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
苏采薇点点头:“倒是说得在理儿,这么说你们家是想赎了四月回去了?”四月一着急喊了声:“二姑娘……”苏采薇摆摆手,四月住了声,被三月扯到一边立着。
两个婆娘忙道:“是,是,二姑娘体恤,我家婆婆奶奶说,当年小姑子是一两银子卖的,如今我们仍旧一两银子赎回去,不会让苏家亏了的。”
采薇不禁冷笑,真是打的好如意个算盘,一两银子就想把四月赎回去,不定收了周家多少银钱的好处,花小姑子卖身子的银子,真做得出来。
苏采薇道:“四月虽跟着姐姐,当初买下他的却是我,如今身子契还在我手里呢,说起来也算我的人,虽是丫头,可我爱她做事稳重,正想管姐姐要了她回来,即便我舍不得她,也知道女大当嫁的道理,我当主子的,也不能硬拦着她的好姻缘,这话却又分两头说,不管什么姻缘,这头一件就是她自己得乐意,她自己不乐意,谁也别想娶了她去,我身边这些丫头,都是这个规矩,四月也一样。”
两个婆娘一听这话头不对劲儿啊!忙道:“二姑娘说笑了,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她自己做主,小姑子年轻,知道什么好歹,公婆寻到人家是个大大的好人家呢。”
采薇吃了一口茶道:“哦!什么样的人家?你们俩先跟我说说,要是我这里过得去,什么赎不赎的,我也瞧不上你家那一两银子的赎银,不说别的,你看看四月身上的穿戴,哪件一两银子能买的下。”
两个婆娘没想到这位二姑娘这样刨根问底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二郎家的一琢磨,横竖周家也很说的过去,又是这二姑娘的姐夫家,瞧着几分面子也不会怎样,便道:“二姑娘既然动问,我们也不瞒着,是周家大爷要娶小姑子进门,当个正经的三房夫人呢。”
采薇冷笑一声道:“周家大爷?你说的是周家的病秧子周子聪?”两个婆娘一听她这般说话,便知道要坏,果然,苏采薇道:“我还道你公婆这些年修了些因果善缘,知道那些年对不住四月,想起这个亲闺女,良心上过不去想补偿一二,却不想,还是惦记着拿亲闺女换银子使唤,这些年你们吃的穿的用的,仔细想想,哪样是你们自己争来的,还不是靠着四月省吃俭用接济的你们,倒是养了你们这帮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来,周家那个病秧子是个眼馋逗饱的,吃着碗里还望着锅里,谋四月也不是谋一两日了,这边行不通,倒是把你们这帮白眼狼给招了来,我今儿一句话撂给你,别说周子聪的三房,就是正儿八经的八抬大轿来抬,只要四月不点头,也甭想抬了去,至于你们家想赎人回去,早干什么去了,当初苏家庄的老少乡亲作证,你们家公公婆婆都在场,卖身契上写的明明白白,四月自此是我苏家的人,跟你们家再无干系,父母兄弟的恩情一刀两断,怎么着,你们家公婆记性不好,回去找出卖身契仔细看看,我说的可差了一个字。”
苏采薇这一番话勾起了四月小时那些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两个婆娘被苏采薇几句话说的满脸发烧,只说是当年卖了当丫头,哪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头尾。
三月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想着讨赏钱呢?”两个婆子被她喝了一声,急忙退了出去臊的满脸不自在的出了苏府。
到了落脚的客栈就问大郎二郎:“当初卖人的时候可是有卖身契?”二郎道:“有是有,可这些年过去了,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苏家难道还死扣着不放,再说,周家大爷的银子可都收了,家里的祖坟也要迁了,那丫头若死活不嫁,咱们去哪儿寻银子退换周家。”
四个人正着急,就见店里的跑堂进来道:“哪位是苏大郎?”苏大郎忙道:“我就是,小二哥可有事?”
跑堂的上下看了看他几眼,笑着递给他一个布包:“外面你家的亲戚送来的东西。”苏大郎一愣,京里头哪有什么熟人,更别提亲戚了,大郎家的打开布包惊呼一声:“大郎,大郎,是银子,银子……”大郎跟二郎一瞧,只见蓝布包里整整齐齐排着十个银锭子,十两一个一共一百两,正是周子聪给的好处银子的数。
二郎忙追出去拉住跑堂的问:“小二哥,送东西的人呢,你可认识?”跑堂的道:“苏家竹茗轩王掌柜手下使唤的人,谁不认识?你们家有这样财神爷一样的亲戚,还住在我们这个小店里做什么?”
“王掌柜?你说的是谁?”“苏家的王宝财王掌柜啊!谁不知苏家的买卖都是二公子掌着,二公子手下一等一体面合用的人,就是这位王掌柜。”
苏大郎模糊听见说他妹子跟着个姓王的伙计有些心思,难不成就是这个人,忙道:“不说是苏家铺子里的伙计吗?”
跑堂的笑了:“得了吧!您可别说笑,我们这样的才是伙计,熬到人王掌柜那样,比那些主子还强百倍呢,别说掌柜,就是苏家铺子里的伙计也是拿分红的,平日拿着月例银子,到了年节主子赏下的分红,打杂的伙计都能拿几两银子呢,无奈我家没门路,若是有门路也谋进去,哪怕是个打杂扫地的,也比在这里跑堂强多了,王掌柜可是正经的财神爷,隔着这里两条街中,那个齐整气派的院子就是王掌柜的私宅,听说是二公子特特赏下的,预备着让他娶媳妇的屋子,新媳妇也不是旁人,说是大姑娘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叫四月的,那丫头倒是好福气,进了门就成了体面奶奶。”
苏大郎越听越惊,只说妹子瞧上的是个伙计,不想却是如此来头。
☆、81苦尽甘来终成就姻缘
二郎家的一听指着桌上的一百两银子道:“难道这是聘金,想的美,小姑子那个模样儿,一百两就想娶回家,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郎道:“本来这趟京城咱就不该来,你也别小姑子小姑子的,她早就不是枣花了,是四月,当年一张卖身契卖给了苏家,死活不赎的,现如今咱们这样,多少有失厚道。”
第36节
大郎家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个心慈的,家里两个小子可都大了,就你们老苏家哪点儿地,能顶上几年,以后还得给儿子盖房娶媳妇,这些银子不指望你妹子,指望你能成吗,你要是有那个本事,谁还来这里瞧人脸色。”
大郎被他媳妇二没头没脸的数落一顿,蹲到门边上生闷气去了,二郎道:“就算这个王掌柜有的是银子,也想娶枣花,都给咱送了一百两银子,难不成咱们还能上门再去要。”
大郎家的道:“二弟怎么傻了,这银子收下,赶明儿你跟大郎亲自上门说要见见妹夫,见了面把咱家里的境况一说,银子倒还还说,让他帮着咱们也开个铺子,他的本事大,也开个竹茗轩那样的茶叶铺子,让咱们管着,这钱生钱,比多少现成银子不强,这才是个长久生银子的营生。”
二郎琢磨琢磨大嫂说的在理二,当初苏家可是什么人家,还不是穷的叮当响,虽说比他们家强些,也不过糊弄个温饱,再瞧瞧如今,这才几年啊!家里金山银山都赚回来了,别说京城里的宅子,就是冀州府兖州府那宅子盖的,从这头看到那头,都是气派的青砖院墙,一进一进的数都数不清,家里粗使的家奴都比他们家的吃穿体面。
四人又合计了合计,觉得这是条生财的道儿,第二日大郎二郎便登门去了,倒是找到了地儿,可到了门外,就被守门的拦住,上下打量他们一遭道:“往哪儿闯呢,知道这是谁的宅门吗就瞎撞?去去去,一边儿去。”
二郎被他几句话冲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你别狗眼看人低,我是你们家老爷未过门的舅爷……”
看门的一听他这话,嗤一声乐了:“倒是个消息灵的,还知道我们家掌柜的要娶亲了,行啊!有点子门道,可惜没扫听清楚就来撞骗,我们家未过门的奶奶家里没人了,就是家里有人,也跟我们奶奶没屁的干系,当年我们奶奶才七八岁的时候,在家里可受了大罪,缺吃喝的,差点没糟蹋了小命二,这样还不乐意养活呢,你说是个什么人家,连自己亲骨肉亲妹子都不管,叫了人牙子来掂量着卖就要卖那腌臜地儿去,不是我们家二姑娘心善,如今还不知道什么样儿呢,似这等父母兄弟死绝了才好呢,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我们家未来奶奶没什么兄弟,你们俩再不走,我可去叫叫衙差来了,到时把你们弄进衙门,一人打你们二十板子,皮开肉绽就老实了。”
大郎一扯二郎的衣裳,两人忙着回去了,他们刚走,王宝财从门里走了出来,伙计上前道:“真让掌柜的猜着了,还真找过来了,我就不明白,得了银子,怎的还不回家猫着,跑咱们这儿来找不自在。”
王宝财道:“举凡这人都过不去一个贪字,如果他们不贪,但能有点儿良心,也不会巴巴的跑到京里来。”
看门的道:“既如此,掌柜的怎还给他们一百两银子,给了银子,岂不让这些人的贪心更不足了。”
王宝财道:“我只是不想落个拿了周家的好处银子,就跟四月就值这一百两银子一样,他们轻贱她,我却不能任由他们轻贱,只是这些人还想从我这里占便宜,真正打错了主意。”
再说大郎二郎回去,跟两个婆娘一说,两个婆娘就恼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想白娶了我们家的姑娘不成儿,明儿我们去,我就不信了。”
两个婆娘第二日还真去了,却也被看门的几句难听话给顶了回来,气的不行,又想进苏家去寻四月,往日进去到容易,可今日想进去连门二都没有,守着门的一看她们直接往外轰,四个人就这么回老家去,心里又实在过不去,这个大便宜摆在前头,谁也舍不得丢下,索性在王宝财的新院子外面守着。
守了十天没见着人,眼瞅着快出正月了,这日忽然发现里外进出的都是人,门上也挂了大红的绸子,喜字,大郎家的忙使唤了几个钱,拉住从府里出来的买菜婆子扫听。
婆子看了也没当回事高兴的道:“主子挑了明儿的好日子,让四月姑娘嫁过来呢,府里早就收拾好了,今儿正是过嫁的日子,虽说是个丫头,可是主子跟前得用又体面的大丫头,比那小户人家的姑娘都强……”
这里正说着就见从街一头吹吹打打的过来一停人,两人抬着一个个大红箱笼,盖子都是打开的,足有十抬,从屋里的摆设用品到衣裳首饰,帐子,鞋袜,一应俱全。
两个婆娘看着那两大挑子衣裳和那一箱子上的四套头面首饰,眼馋的不行,料子可都是正经的苏绣杭缎,那头面首饰就更了不得了,一套金的,一套银的,一套金镶玉的,一套银子镶着宝石的,光华灿灿,闪得人眼花。
大郎家的恨道:“这丫头倒是存了这些体己,那几年来找她想要些银子回去吃饭,她竟是一口的没有,瞧瞧这些嫁妆,随便一箱子都够咱们一家子吃上几年了,可见是个没良心的,连自己老子娘的死活都不管了,她想就这么嫁了,不成,她既然不要脸面,索性明儿咱们就大闹一场,一不做二不休,不让咱们得钱,她也甭想着过舒坦日子。”
大郎小声道:“不然咱别闹了,这里毕竟是京城,再说苏家哪位二姑娘可不是好惹的……”“什么不是好惹的,说穿了,就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光脚的还怕她个穿鞋的,闹一场,给银子便罢、不给银子大家都别想着自在。”
扭回头再说采薇,这些日子每日都去尚书府陪着郑心兰说话儿,两人本来投契,又结成了姐妹,亲密处更是难舍难分,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加上离别在即,连夜里也舍不得分开,采薇便在尚书府住下了,住了五六日,实在身上的事脱不开才回了家。
刚到家,王宝财就遣了人来说有事要见二公子,三月似笑非笑的瞧着四月道:“偏偏王掌柜的消息灵通,咱们这前脚刚回府,后脚儿就听着了信儿,心里不定多着急的要讨媳妇二呢,这么个一天半日都等不不了了。”
四月一贯没有三月的嘴头伶俐,加上这事儿又被三月拿住了话头,哪里能应对的出,低着头搅着手帕子,一张脸直红到脖颈根儿,倒是更显出姿色明艳出挑。
采薇看了她一眼,木头的药是好,这才几天,脸上的伤就剩下浅浅的一道,估摸再有几日便能光洁如初了,怪不得周子聪那病秧子非要谋了她去。
说起周子聪,苏采薇不禁哼了一声,以前倒是没瞧出,这是个挺有心计的,现在想来这个周子聪也没存好心眼儿,当年他媳妇做出那样的事,他们日夜都在一处,采薇就不信他不知道,知道了还由着张氏那么干,可见其心歹毒,从他谋四月的事而来看,说不得当初就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心里腻烦了张氏,又惧怕父母,不敢冷落,因此才顺水推舟,这也是个阴损的男人。
亏得姐姐从周府分了出来,虽说仍算一府,可两边院子已经各是各的,且周家那些买卖,采薇早跟周伯升说了,她姐这边一文都不要,如今老人还都在,就这么过着,赶明儿真到了那一日,连这宅子都不要,另有好的让她们小两口过去,至于生计银子,姐夫当不当官的都随他,内府里有她姐呢。
采薇知道,可着周家就周伯升一个明白人,因此就跟他把话先说在前头,周伯升前面愧对二儿媳,加上真让采薇给折腾服了,更知道人家这不是大话,自家那点儿家产放到苏家眼里真就都不值一提,也就大儿子成日算计着,就怕子明仗着老丈人家的势,夺家产。
周伯升如今是真得罪不起苏采薇,就盼着这姑奶奶能少管他们家点儿事,可没想到周子聪还敢谋苏家的大丫头。
四月这事出来后,苏采薇直接写了封信,让人拿过这边府里呈给周伯升,周伯升一看,气的直哆嗦,你说这躲还躲不过来呢,还往上找,脸一沉,让人叫了周子聪进来。
周子聪一进来,周伯升看见大儿子那个样儿,就恨不得上去踹两脚,以前真没理会,媳妇一死,他倒放开了,房里的丫头抬了房不说,前儿听说城东的紫云阁里还包着个青楼女子,这个病歪歪的样儿,估摸八成是从色上面来的,尚且不知自己保养,自尊自重着,还要去谋弟媳妇屋里的人,说出去都让人戳脊梁骨,这个没人伦的东西。
周子聪自来有些怕父亲,一见他爹皱起了眉,吓的缩在门边上一动不敢动,心里打了几个主意,难不成是四月的事儿他爹知道了,不能啊!这事儿他做的隐秘,说起来四月是他弟媳妇跟前的丫头,跟苏家有什么干系。
想到此,便定了定神:“爹您找我来要问什么事?”“什么事?”周伯升哼了一声:“我且问你,四月是怎么回事”
一提四月,周子聪脸都变了,周伯升一看儿子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实打实了,一股邪火上来,过去就是一脚,把周子聪踹到地上,待要踹第二脚,就被赶过来的周夫人抱住:“老爷,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啊!聪儿身子弱,这才养好了些,你这一脚踹过去,岂不是想要他的命……”
周伯升毕竟年岁不小,加上又生了大气,这一脚踹过去,第二脚刚抬起来就被周夫人抱住,一个踉跄坐回到椅子上,指着周夫人道:“你还拦着,你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这么个身子,还成天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娶了一个,外头养着一个,跟丫头也不干不净还不足,巴巴的又去谋弟媳妇屋里的人,传出去,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周夫人道:“说下大天来,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谁屋里的有什么打紧,那丫头模样儿好,身子健朗,我瞧着是个能生养的,能给子聪当个三房,更是她八辈子想不到好事……”
周夫人话没说完就被周伯升喝住:“放屁,都是你宠出来的,你还说嘴,那是弟媳妇屋里的人,就算没有这一层,那四月说到底是苏家的丫头,身子契攥在苏采薇手里,当年买她的就是苏采薇,这位亲家姑娘是好惹的吗,你忘了子聪媳妇的事了,开始还说她放开了,最后还不是找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来,虽说老大家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可这样的手段谁使唤的出,那就是个吃不得一点儿亏的主儿,又是国公府未过门的孙子媳妇,你去谋她的人你是不想要命了怎的,那最是个护犊子的,身边的人谁受了委屈,她必然要加倍找回来,更何况,四月跟她的情分又自不同,早听说她要把四月配给王宝财,别说她,就是王宝财可是咱家得罪起的,王宝财说句话儿,咱手里那些铺子说不得就得关门了。”
周夫人呐呐的道:“怎么着,咱们家也是苏家的亲家,他王宝财一个伙计敢怎么着?”“敢怎么着?”周伯升道:“你糊涂,苏家谁掌着,不还是苏采薇,苏采薇手里第一得用的人就是王宝财,他管着苏家大小上几十家铺子,你以为是白管的,说是伙计,别说你,就是那些三四品的大官,见着他也得客气几句,亲家?苏善长现在还记得明薇的事儿呢,过年时去他府上吃酒,还说,依着她,就不让明薇在咱家了,说从小就是穷到时候,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哪想到嫁人了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说的我上不了下不去的。”
周夫人小声道:“即便如此,不娶那丫头不就结了,哪至于你还跟儿子动手了,都多大的人了,你还踹他,让人知道岂不笑话。”
“笑话?早让人笑话死了,还遮着作甚?你当苏采薇这么好惹,这信里写的清楚明白,我若再不管,赶明儿她亲自动手,有你的好果子吃,从今儿起,离着四月远点而,外头那些不干不净的女人,也尽早给我处理了,滚。”
周子聪连忙跑了,周伯升指了指周夫人道:“你回去去跟子明说,有个通房丫头不算什么大事,可这丫头不能生我们周家的子嗣,他媳妇儿刚出了月子,别一味的不管不顾,让他多用功读书,这可就到了会试的日子了。”
周夫人应了一声出来,刚进了自己院子,就见在大儿子在廊子外等着她呢,大约风口了立的时候长了些,有些咳嗽。
周夫人忙招呼人扶进屋里,道:“你呀!怨不得你爹说你,这女人屋里有一两个就行了,多了伤身子,你这身子又不好,得知道自己保养,一味贪女人,可不把身子都掏空了。”
周子聪道:“娘,我正是想着要个子嗣,才娶四月进门,那丫头身子健朗,说不得就能生个一男半女的……”
周夫人急忙喝住他:“怎么还惦记这个,趁早歇了心思,既然苏采薇给你爹递过话儿来,这事二就留了余地,别往上头找了。”
周子聪目光闪了闪道:“我从柜上挪用了一百两银子,给了四月家里的两个哥哥,如今这帐还挂着呢?”
周夫人一听道:“你糊涂不糊涂,四月早就卖给了苏家,别说她什么哥嫂子,就是她老子娘都没干系,你巴巴的给银子,不是把银子往井里头扔吗,连个响动都听不见……”叹口气道:“行了,这一百两银子回头用娘的体己给你补上,这件事休要再提,等过些日子,你的身子好些,娘给你寻一门体面的亲事,要说啊!你也该续个媳妇回家了,也省得你那院里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儿。”周子聪一听这话,知道这事彻底黄了,也就不敢再提了,四月这边才算真消停了。
采薇看了看四月,便迈步进了连着角门的小院里,一进院就看见王宝财,王宝财急忙见礼,一抬头瞧见四月,浑身的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
苏采薇看着好笑,王宝财跟了她这些年,还真没见他如此慌乱的模样儿,可见这人别管多老成稳重,一沾上娶媳妇都跟个生涩懵懂的小子没两样儿。
四月的脸更红,三月却笑着打趣道:“这还没出正月呢,怎的就热上来了,瞧瞧我们四月的脸都热红了,王掌柜,你说热不热?”王宝财忙道:“热,热,今儿是热……”
苏采薇撑不住,扑哧一声乐了,点了点三月:“行了,宝财跟四月都是老实人,哪架得住你这张叼嘴打趣他俩儿,说起来,宝财,赶明儿你这谢媒礼可不能少了三月的,没她,你们俩还不知怎样呢,外头怪冷的,都是自己人,咱们进屋里说吧!我正好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俩。”
进了屋采薇坐在榻上,四月忙让人点了炭火盆子放在屋角,又弄了手炉脚炉来放好,采薇半真半假的叹口气道:“这些丫头里要说伶俐的,三月是拔了尖,要说做事稳重,我还是喜欢四月,真不舍得把她嫁出去。”
四月一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道:“姑娘就是我的再世恩人,我情愿守着姑娘一辈子……”王宝财急的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那个样儿把三月给逗的不行:“姑娘,您快别吓唬王掌柜了,瞧这急的。”
采薇笑着扶起四月,仔细端详了她半晌道:“说起来,咱俩的情分又不一样,你可记得小时的事?”四月点点头。
采薇道:“那时我就跟我娘说过,怎么想个法儿帮帮你,可那时想帮也帮不了,后来因缘巧合买下你,也算终于遂了我的心愿,我知道我姐在周家那些日子,若没有你撑着,等我知道还不知是死是活呢,说起来,也算你还了情,你这心里也不用总惦记着旧年那点子事儿,宝财人好,你跟着他好好过日子。”
“二姑娘……”四月眼里泪光闪烁,叫了一句又哽咽的噎住,知道自家姑娘最不喜哭哭啼啼的。
采薇道:“既然你们二人都乐意,就挑个好日子,我给你们把事办了,宝财你听好,虽说四月是我家的丫头,以后你若委屈了她,我也不依。”
王宝财急忙跪下磕头,拽了拽四月,也跟着跪下:“主子的大恩,宝财两辈子也报答不完。”采薇道:“快起来,别动不动就磕头下跪的,这辈子才过了几年,你倒是连下辈子都支出去了,行了,你们好好的就行,我让府里几个婆子过去你那院子,帮你操持操持,你手里的那些伙计干不了这样精细的活计,你们那个小院离我这边也近便,成亲以后,四月仍上我这里来,支应些里外,嫁妆我一早就预备妥了,你跟三月你们俩的一样,清明谷雨的一样,你是头一个,嫁的又是宝财,宝财跟了我这些年,我再给你们一个庄子,等你们有了孩子,也有个妥当的进项。”
宝财千恩万谢的磕了头出去了。苏采薇扭头看着三月道:“你别眼馋,赶明儿你跟丰年办事,跟四月一样,也给你们个庄子吧!”三月脸一红:“姑娘说什么,谁要嫁他……”难得扭捏起来的丫头,四月跟采薇都笑了起来。
选吉日过了嫁,到第二日,四月收拾齐整了,从苏府旁的小院里抬了出去,到了街上跟迎亲的队伍合在一起,吹吹打打着往前走。
王宝财十字披红,在高头大马上坐着,意气风发,迎亲队伍拉的老长,热闹又气派,刚转过新院子所在的小街,迎头四月的两个嫂子就撞了上来……
☆、82朝廷会试杜少卿进京城
两个婆娘拦在街当间大声嚷嚷:“大家给评评理,谁家姑娘出嫁,娘家连知道都不知道的,就这么把我们家姑娘抬了去,别说聘礼,我们这样娘家的哥嫂连门都不让进,既然你们做的出来,别想就这么顺当的成了亲事,今儿得说道说道。”
王宝财还真没想到四月的两个嫂子是这样不管不顾胡搅蛮缠的角色,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是脸一抹要搅了亲事。
王宝财跳下马,看了眼身后的花轿,别的他倒不怕,知道四月是个要强的性儿,摊上这样泼皮无赖的哥嫂,怕心里生气,有心让伙计架开,又怕四月不自在,一时倒有些措手不及。
两个婆娘一看王宝财迟疑,越发吵嚷起来,本来看热闹的人就多,不大会儿功夫,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宝财正左右为难,花轿的帘子突然打了起来,三月扶着四月的手臂出了花轿,扯开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一张齐整的小脸儿,头上凤头金钗颤巍巍的绾住一头乌发,凤嘴衔的一串明珠在日头下辉光流转,可是一双明眸中的火焰却如她身上的嫁衣一般。
四月也顾不得花轿不花轿,更顾不得光天化日之下,一张粉面烧的滚烫,她不能让这对娼妇得逞,宝财如今是个有体面的大掌柜,何时当众受过这样的气,却被她牵累着连亲事都不消停。四月就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如何,难不成要她死了才甘心。
“呦!姑娘可算出来了,你这嫁过去吃香喝辣穿绸裹缎的,就不想想家里的老子,娘,哥哥,兄弟,侄子,侄女可还吃不上饭呢!”二郎家的尖酸的说了几句。
三月气的不行,刚要说话,被四月拉住,四月扫了一眼周围,忽觉这情景竟恍若回到多年前,那时若不是二姑娘买下她,想必也没有今日了。
四月低头扫了眼地上两个撒泼的婆娘,再瞧瞧不远处立着的畏首畏尾的哥哥,心里忽生出一股决断,开口道:“你们既要在这里闹,那咱们今儿就让在场的人评评理,当年在家时,爹娘祖母嫌我们是个丫头,缺吃少喝的不说,姐姐槐花才十二就贪人家的彩礼,许给了个老鳏夫,没上一年就被那人活活打死了,得了那混蛋几文钱,连尸首都不收敛,我八岁那年,叫来人牙子要卖到那种脏地方去,是我拼着一死,被我们姑娘救下,给了卖身的银钱,当着全村老少立了字据身契,死活不赎,我这条命才算活了下来,即便如此,这些年,你们身上穿的,嘴里嚼的,住的屋子,哪一样不是从我身上得的,还不足,又得了人家的银子好处,非要赎了我去,逼着我嫁个病秧子当小妾,你们算哪门子娘家人,你们算什么哥嫂,你们是吃肉喝血的魔鬼……”
“是啊,怎的这样狠毒,那是亲骨头亲妹子啊,还有脸跑来闹亲,要是我臊都臊死了……”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两个婆娘难堪的不行。
二郎家的一咬牙,想到今儿就今儿了,不闹出点什么,以后可就真没下回了,站起来道:“你说生死不赎就生死不赎啊!什么身子契?我们可没见着。”
四月哼了一声,看了眼三月,三月从轿子里抱出个小匣子,匣子里是一溜的小金元宝,看的两个婆娘眼睛都直了。
四月拉开下面一层,拿出里面一张挺旧的纸展开:“你看看这是什么?临出嫁,姑娘就把这个给我了,上面有苏家庄里长乡绅的签字画押,旁人家生了孩子,即便穷的揭不开锅了,可一家亲亲热热的守着,就是见天喝粥,何尝不是一家人,卖儿卖女的也有,吃不上饭了,要饿死了,卖儿卖女的也说的过去,可看看你们,穿的,戴的,吃的,喝的,缺了哪样,还要来敲诈,以前我念着过去的点滴生恩,由着你们要,举凡我能有的,你们要拿去便了,如今我嫁进王家,就是王家的人,从今往后,就按这身契上写的,你们是死是活,跟我再无干系。”盖上红盖头转身进了花轿里。
三月招呼几个粗壮的婆子:“还看什么,把不相干的人拉到一边,若耽误了好时辰,主子怪罪下来,你们可要担待着。”
几个婆子一听,急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就把两个婆娘拽到一边,三月看了眼后头道:“怎么停了响动,给我用力吹打起来,不热闹,一会儿赏钱可一文没有。”
后面的鼓乐手听了,急忙又吹又打得分外用力,三月冲王宝财笑道:“王掌柜,你也别在意,可是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这就走吧!不然赶不上拜花堂,你这媳妇二可娶不成了。”
王宝财脸有些红的拱拱手,重新上马,引着花轿到了门前,看热闹的人自然也跟着去了,街上一时清净起来,就剩下街边上两个婆娘和大郎二郎。
大郎道:“我说咱们回去,你们非要来闹一场……”二郎也开始后悔上来,这闹了一场,以后说不得半点便宜也沾不上了。
四人垂头丧气的回了客栈,刚到客栈门口,就见随身带的行李被伙计直接仍了出来,大郎急忙过去理论:“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没少了你们住店的银钱。”伙计呸了一声道:“我们掌柜的说了,不做你们这样人的生意,卖了妹子,还巴巴找过来讹钱,真真连畜生都不如了。”
“你怎的骂人呢?”二郎家的气不过说了一句,伙计一叉腰道:“怎么着,就骂了,畜生,畜生,你们一家子都是畜生,赶明二看你们得什么下场,怎么不把你自己的闺女也卖了,看你们娶的这两个夜叉婆子,也知道生不出齐整闺女来,就是想卖恐也没人要。”
周围围上了许多人都是刚才亲眼看见两个婆娘闹的人,七手八脚指着四人责骂,四人一看情势,急忙拿了行李灰溜溜的走了。
三月回来跟采薇一说,采薇叹道:“我就猜着她哥嫂必然不会罢休,那些人得了便宜,必然更贪得无厌,哪会放过这么个敲竹杠的机会,她们若不闹这一场,想来四月还下不了决断的心思,以后他们三天两头来寻事,倒更麻烦,越性任她们闹一场,四月跟他们彻底断了牵连,两口子才能有消停日子过。”
三月道:“可不嘛,倒是真没想到,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妹子都卖了,还要来讹银子,要是我的家人也这样,我一顿大棒子都打出去,什么东西?”说着,偷着瞧了瞧采薇,呐呐的道:“那个,姑娘,我听说杜公子来了?”
采薇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嗯!听说来会试的,在前头我爹的书房里吃茶说话儿呢。”
三月抿抿嘴,眼巴巴往外看了看,走了几步出去又进来,进来往香炉里添了把香又出去,端了茶进来,递到采薇手里道:“姑娘别看书了,这还没出正月呢,您又不会试,这么用功作甚?”
采薇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没辙的看着她道:“真是那句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别在这里乱我了,想去找丰收就去,难道我还能拉着你的脚不成。”
三月一听,顿时连嘴角都翘了起来,一蹲身,扭身就跑了出去,采薇不禁摇摇头,拿起书看了会儿,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忽然想起郑心兰跟她说过的话,她是问心无愧,不管杜少卿如何想,这些年她对他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跟他如何,心兰让她却说清楚明白,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影子都渐渐模糊起来,仔细算来,竟有小两年不见了,倒是见过他舅舅几次,听见说在家读书用功呢,以杜少卿的资质,如此刻苦,想必定能蟾宫折桂,到时候风光显赫,寻一门称心的好亲事,也如了他娘的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苏善长暗暗打量对面的杜少卿,刚过及冠之年,褪去了少年青涩,越加出色,坐在那里沉稳挺拔,不卑不亢,说句心里话二,苏善长还是颇喜欢杜少卿的,以前就想过把采薇许给他,两人脾气性情相投,最重要杜少卿知道让着采薇,从小如此,不是他娘非要拦着,这亲事说不准就成了。
杜少卿昨个到的京里,刚落下脚儿,今儿就来了苏府,这两年竟是一回都没见过采薇,以前就不容易,后来苏家举家迁来京城,就更难了,可这会儿才知道,即便咫尺相隔,也恍如千山万水一般,有时候,杜少卿想起过去那些年,两人一起写字画画的时候,总疑似是自己的一场梦。
苏善长放下茶盏道:“既进了京,怎的还住在外头客栈里,家里难道没屋子给你住,来人,把杜少爷的东西挪回来。”
杜少卿来时,他爹也跟他说,给苏府里来了信儿,让他进了京就在苏府落脚,杜少卿自然巴不得,只不过,也不好直接过来,故此,先寻了家客栈胡乱住下,如今苏善长一说,也没推辞,让丰收跟着苏府里的人去客栈挪行李。
丰收一出了院子,迎头就碰上三月,让苏府的下人先去外头等他,他拉着三月的手到一边说话儿。
三月脸红的甩开他道:“多大了,还这样拉拉扯扯的,让人看见像什么话?”丰收被她甩开也不恼,仔细打量她一遭,见比那些年出落的更齐整,那眉眼间羞羞涩涩的越发好看,丰收险些看呆傻了。
第37节
三月手里的帕子甩在他脸上:“这么看着我作甚?这才几年不见,倒成了个半傻子了。”丰收忽然拉着她的手道:“我听说四月嫁给王宝财了,二姑娘没把你也许了人吧!”
三月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们姑娘是什么人,虽是丫头,这亲事上,头一件是要自己拿主意的,姑娘早就发了话,她跟前的丫头都一样。”
丰收松了口气忙道:“那,那,你跟二姑娘说没说咱俩的事?”三月呸一声道:“咱俩有什么事别瞎说。”丰收急了:“怎么没事,那年咱不是都说好了,等我存够了银子,你就嫁我,虽说我不如王宝财有本事,可我保证,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三月道:“你这张嘴向来能说,只是你家也没个人来提亲,难道我就这么上赶着巴巴嫁过去,再说,如今咱们连面都见不着,怎么成亲?”
丰收咧开嘴笑道:“如今就不用着急了,我们公子若会试得中,八抬大轿把二姑娘迎进门,你还不是一样跟着嫁过来。”
三月愕然,忙道:“这话可别胡说,我们家二姑娘不过是杜公子的干妹子罢了,哪来的什么八抬大轿,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
丰收道:“你这话从哪里说的,我们家公子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这档子事了,那么拼命的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风风光光的娶了二姑娘,这心思别人不知,你我可是从小跟在他们身边的,难道也糊涂不成。”
三月急道:“那是杜公子一厢情愿的事,我们家姑娘何曾应过他什么?”丰收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如今苏家不同往日了,你们家叔老爷成了三品大官,连带你们姑娘眼都高了,就是眼高了,我们家公子难道就配不上,赶明儿考个状元及第,凤冠霞帔捧到跟前,难道不风光。”
三月道:“跟你说不清,我们姑娘跟杜公子清清白白,这些事以后休要再提……”丰收被她冲了几句,也气上来,再不理三月,迈开步跑了。三月气的直跺脚,沉着一张小脸回了屋里。
苏采薇一见这丫头眉飞色舞的出去,却愁眉苦脸的回来,不禁笑道:“怎么,又吵嘴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可吵的事儿,这好容易见了面,怎的还有空吵嘴?”
三月道:“姑娘您还笑的出来,您忘了,那年在冀州府东篱轩我就说,您那些话说出来,杜公子势必要误会的,丰收说,他家公子心心念念就是考了状元,八抬大轿的娶姑娘进门呢,赶明儿媒人登了门,我看您如何?”
采薇皱皱眉道:“什么如何?不应就是了。”三月道:“姑娘说的好听,杜公子什么脾性,姑娘难道不知,又是从小到大的心思,惦记了这么多年,怎会轻易丢开手。”
采薇道:“不轻易还能怎样?难不成为了成全他的心意,我就非要嫁给他吗?”三月叹口气道:“姑娘就不想想,这事二若是闹起来,传出去,咱们自然知道没什么,可外人怎么想谁知道,俗话说,舌头根二底下压死人,更别提如今京里的那些体面的府里,谁不知姑娘跟封公子的事,连皇后太后皇上都惊动了,若杜公子不中还好,若是得中个状元,大张旗鼓的请人上门说媒,封家怎么想,别人怎么说,姑娘如何自处,这些话好说不好听。”
采薇愣了会儿神道:“依着你说,难道让我现在就去找杜少卿说明白。”三月道:“自然不成,老爷也是,怎的留了杜少卿来家里住,这以后打头碰脸都像什么话?姑娘不如避出去吧!就此不要见面了才好,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采薇白了她一眼:“干嘛我要避开他,他即便住在府里,也是客居,跟我什么干系,这是我家,避什么?”
三月道:“我是怕封公子知道了多想,现在想想,姑娘跟封公子那些年就没少通信,姑娘可提过杜公子?”
采薇想了想,那些年把这个当成一条倾诉的渠道,举凡大小事,都会写封信给小叔,跟记日记似的,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子,后来才知道,那些信都落到了木头手里,算起来,自己的事,木头还真没有不知道的,杜少卿她也没少提。
想到此道:“虽提过,却没说什么要紧的,再说,我跟杜少卿也没什么,光明磊落。” 三月道:“这是姑娘说的,瞧封公子对姑娘的着紧模样儿,未必心里就没疙瘩……”
采薇有些不耐烦道:“他乐意怎么想怎么想,说起来,我也没应木头什么,大不了谁也不嫁,我自己过,倒更自在,也没这么多烦心事,竟是比做买卖还繁杂。”
三月扑哧一声笑了:“姑娘这么说说罢了,真不嫁,岂不把封公子急死了,我抽空跟丰收说说,让他跟杜公子透过去,没得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亲事不成,还是亲戚呢,总要顾及些面子。”
主仆俩这么想,可忘了还有个苏善长,苏善长也是真有些急了,善长平日不大出门,采薇跟封家的事儿,虽说各府里都心知肚明,可事儿没落到地上,也都含着呢,善长两口子自然不知,刘氏跟苏婆子管不了采薇,就轮流着跟善长说项。
刘氏想着,采薇虽有大注意,可对善长的话还是听的,当爹的做主了,采薇说不得就应了,国公府的高枝头咱巴不上,寻个老实体面,知冷着热的女婿也不差。
苏善长也觉得,妻子说的有理,把近处的人想了一遍,没想着个合适的,今儿忽然见了杜少卿,苏善长的心思倒是动了一动。
年前赵鹏来了趟京里,两人吃酒的时候,赵鹏拐弯抹角的提了提,那意思是想正儿八经娶了采薇,虽有前面那档子事儿,苏善长倒是挺喜欢杜少卿的,这孩子从小稳重,性子好,采薇呢正好相反,不说脾性极坏,却是个刚强硬气的,虽聪明可聪明也用不到嫁人上头,不嫁个事事让着她的女婿,以后有的闹了,最难得是知根知底儿,从小一起长起来,有这个情份在,倒比旁人更恰当些。
存了这个心思,才留了杜少卿住在府里,杜少卿又不傻,一看苏善长的意思,心里欢喜的不行,想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终是让他望见了希望,想着以后能跟采薇日日在一处,就跟小时一样,她画画,他题字,亲亲热热,生儿育女……杜少卿俊脸不禁有些烫热,也不知她如今正做什么,弹琴,作画,看书,还是算账呢。
丰收闷了一肚子气在心里,端了茶进来,脸色也不大好看,杜少卿瞧了他一眼道:“见着三月了吗?”丰收嗯了一声:“见着了。”
杜少卿不禁道:“你倒比我强,见了面可说起了二姑娘?”一见自家公子那样儿,丰收就知道想要打听二姑娘的事呢,不禁叹口气道:“公子,要奴才说,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赶明儿您中了状元,说不得连驸马都招了,这样巴巴惦记着,哪知道人家什么心思呢?”
杜少卿一愣摇摇头:“不会的,采薇不会……”丰收忽然道:“那公子您跟我说句痛快话儿,二姑娘可是亲口应了您的亲事?”
杜少卿沉默半晌道:“不用她应,我只问我的心。”丰收道:“纵然您的心满满都是二姑娘,若人家跟您不是一个心思,这亲事可也成不了的。”
杜少卿闷着头道:“她心里有我的,我知道,只不过那些年,算了,你下去吧!这些事你不用管,今儿表舅倒是提了你跟三月的亲事,我想着,不如你们再等等,等会试过了,我跟采薇的事儿成了,你们俩自然也就到了一处,到那时,我跟采薇给你们热热闹闹的把亲事办了,也水到渠成。”
丰收不禁暗暗叹口气,自家公子这想的太圆满了,丰收心里可没公子这么笃定,三月可是二姑娘贴身的大丫头,二姑娘的心思,三月最是知道的,听她的话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还得找她出来问问这事儿。
第二日,便让人传了话过去,丰收就在二门外等着,一见三月,拉着她到了那边就问:“昨儿你的话没说明白,今儿你跟我底细说说。”
三月哼了一声:“是你没听我下面的话,虎着脸就跑了,不曾想你是这么个脾性,我家姑娘说了,性子不好的男人最不能嫁,我们俩的事儿,我要好好想想。”
丰收一听就急了,说话都磕巴起来:“我,我,我哪儿虎着脸了,不过是着急去搬公子的东西,忘了跟你说一声罢了!”
三月斜着眼瞪了他半晌,伸出一个指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好,好……”丰收急忙满口应着:“现在该说正事了吧!”
三月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正事,只是你回去跟杜公子好好说说,两家是亲戚,他又是我们姑娘的干哥哥,小时自然亲近些,旁的心思却没有的。”
☆、83童言无忌一语道破机关
丰收不明白的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别拐着十八个弯子,直接说成不?”三月白了他一眼:“直接说,成,就是我们姑娘对你家公子没意思,她心里的人不是你家公子,够明白了吧!”
丰收道:“你别哄我,这话谁信,数来数去,二姑娘身边除了我们家公子,哪来的别人。”三月就没想到平常瞧着分外机灵的丰收,原来也是这么个榆木疙瘩脑袋,没好气的道:“你也太小看人了,合着我们家姑娘除了你家公子就嫁不出去了。”
丰收眼珠子转了转:“那你跟我撂个实底儿,除了我门公子还有谁?”三月刚说了一个封字就明白过来,一叉腰道:“好啊!丰收,你都学会用计了,反正不是你家公子,是谁,以后自然知道,现如今却不能告诉你。”
丰收道:“可见是哄我的,就是真有别的人,难道还比的上我家公子不成,家世,模样,本事,心意,那样儿我们公子不是拔了尖的。”
三月道:“要说这些,你家公子还真要差些,得了,你也别套我的话儿了,日后自然知晓。”丰收道:“若你说的是真,怎的你们家老爷还巴巴的留下我们公子,我听□里的意思,中意着我们公子呢。”
三月嘀咕一句道:“这可是老爷糊涂了,我不跟你说了,得赶紧回去告诉我们姑娘去……”“三月,三月……”哪儿叫的住她,扭身就没影儿了。
丰收不禁愁上来,这事闹的,怎么又出来一个别人,他就说,这些年看过来,除了小时二姑娘跟公子略亲近过几日,后来可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的,就是如此,公子也没少表白心意,如今想起来,二姑娘哪里回应过什么,都是他家公子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儿,中间还掺和上夫人,一开头瞧不上人苏家的门第,后来又惦记着娶二姑娘当个二房,如今连正儿八经八抬大轿都不见得能抬家去了,这都什么事啊!尤其公子哪儿可不都认了死扣,他就是有心劝,也得公子听得进去才成啊!
三月跑回去,正遇上四月来给二姑娘磕头,三月才想起来,今日正是四月成亲的第三日,三朝回门,三月是把姑娘这里当成自己娘家了。
三月笑眯眯的打量四月半天,见才三天就变了个样儿似的,头发梳成个妇人髻,绾在脑后,插了一支镶八宝的金簪子,耳边的翡翠坠子映着一张小脸儿白嫩润泽,含着些新嫁娘的羞涩,本来就出挑的眉眼儿,更多出几分明艳的姿色来,不禁打趣道:“倒是咱们王管事会调理人,这才几天,就生生变了个样儿,我都快认不出了。”
四月脸一红,白了她一眼道:“一大早的不在姑娘屋里伺候着,去哪儿疯了,我来的时候就不见你,坐了这大半天,你才回来,姑娘身边若有什么着急的事儿,怎么办?”
采薇道:“自打丰收来了,三月的心就不在咱们这院了,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脚儿跟着心走,拉都拉不住。”
三月见身边没旁人才道:“姑娘还说这些没用的,丰收可说,老爷相中了杜公子,要把姑娘许给杜家呢!”
四月蹭一下站起来道:“这如何使得,咱们二姑娘跟定国公府,虽说没正式落定,可皇后娘娘那边都知道了,哪里能再许给旁人,老爷倒是越发糊涂了。”
三月道:“这也怨不得老爷,姑娘这事儿虽说知道的不少,可谁也没敢宣扬,咱们老爷太太平日极少出门,哪里知道底细,要我说,姑娘就早跟老爷说明白,也省得老爷那边乱点鸳鸯谱,可不害人害己。”
采薇倒是没想她爹动了这样的心思,采薇想了想,站起来就去了爹娘院里,刚到了院子外,就遇上杜少卿,想是给她爹娘刚请安出来,避无可避,采薇蹲身一礼道:“大哥哥一向安好。”
杜少卿有些愣愣的望着采薇,记忆中的淘气少女,已经成了大家闺秀,举手投足优雅娴静,只是从她明亮流转的眼波中,还能窥见些许旧日的影子,不见面的时候,心里时时惦记着,可如今见了面,杜少卿还是放不下:“采薇……这些年你,你……”好容易见了面,杜少卿却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是问她这些年还好,还是问她记不记得自己的心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问不出。
三月瞧了杜少卿后面的丰收一眼,心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就这样巧,采薇却道:“三日后便是会试之期,妹妹在这里预祝大哥哥一举夺魁。”杜少卿眼里焕出神采,点点头。
采薇蹲身一礼,便进了院子,杜少卿立在原处老半天没回神,直到丰收出声提醒他:“公子公子,该回了。”杜少卿才迈步回了客居。
采薇进了屋还皱着眉,原先还说两人虽有些小时的情分在里头,可后来见面的时候却不多,虽杜少卿存了些心思,可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隔些日子便丢开手去了,哪想到,这都两年不见,还如此。
刚迈进屋,和尚一猛子就扎过来,被他身后追过来的奶娘忙扯住:“哥儿,这么着可不成,撞着姑娘可怎么好?”
和尚的小身子跟个扭咕噜糖一样扭着:“你松开我,松开……”采薇挥挥手,后面的奶娘放开他,和尚一窜,窜过来抱住采薇的大腿:“二姐姐,二姐姐,你怎么才来,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采薇伸手抱起他,这小子这一年长得越发敦实,她都快抱不动了,和尚搂着采薇的脖子,欢喜的吧唧吧唧,亲了采薇两下。
采薇抱着他进了屋里,刘氏笑道:“听见你姐的声儿就往外跑,叫都叫不住。”采薇见了礼,刘氏拽过采薇的手问:“郑家那边可都预备好了,怎的今儿没过去?”
采薇道:“昨儿才从郑姐姐哪儿回来的,那边府里预备着成亲的礼,都是宫里的嬷嬷,噪杂的不行,我便回来了,明儿再去。”
刘氏道:“不说皇上定了二月初二的日子,听你小婶子说,也是朝廷会试的日子,到是赶到一块儿去了……”
说了会儿话,刘氏瞧了眼丈夫道:“刚头少卿过来请安……”这话刚起了个头,就听和尚嚷嚷了一句:“娘,杜家哥哥当不成我姐夫,我喜欢木头哥哥。”
刘氏跟苏善长愕然的对看一眼:“木头哥哥?”和尚眨眨眼,突然露出个颇纠结的表情:“嗯!小叔让我叫伯伯,木头哥哥让我叫哥哥,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三月实在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采薇脸通红,知道年上和尚在小叔哪里住了些日子,却不知怎的跟木头搅到了一块儿,木头也不靠谱,跟个小孩子胡说什么。
苏善长跟刘氏这才明白,和尚嘴里的木头就是善学的师兄,定国公的嫡长孙封子都,两人看了采薇一眼,见女儿脸都红了,刘氏跟善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善长忽然问了句:“上次你去宫里,可是见了皇后娘娘?”采薇点点头,和尚这一掺和,倒省了采薇的唇舌。
等采薇走了,刘氏悄悄问和尚:“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个木头哥哥的?”和尚道:“前几日,在小叔哪里,木头哥哥给了我好多稀罕玩意儿,还陪着我玩,问我二姐姐在家做什么呢,木头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絮叨,问来问去都是二姐姐的事儿。?”
刘氏不禁失笑,让奶娘把和尚带回他自己屋里,才叹口气道:“二丫头自小主意大,这样的婚姻大事,连点儿风都不透,我还说跟封家的亲事成不了,怎的又成这样了。”
苏善长也纳罕,两口子正纳闷呢,苏善学两口子正巧过来,苏善长便拉着弟弟去了前头,这边留下徐静云跟刘氏。
刘氏这才问:“采薇跟封家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国公府那么个高门槛,哪是咱家能攀上去的?”
徐静云道:“嫂子何必妄自菲薄,咱家怎么了,清清白白的人家,比什么不强,虽说如今也论个门当户对,可咱家采薇这样的女孩儿,任他谁家也没地儿找去,便国公府是个高枝头,若采薇不点头,也成不了,这事儿封子都比谁都清楚,回京来头一件就跟他爷爷撂了底,非采薇不娶,封家虽说是世勋望族,可到了封子都父子这辈儿上,两代都是单传,就这么一个独根儿苗,还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他说非采薇不娶,家里人哪有不应的道理,难不成想断了香火传承,这才有了上次善缘寺的事儿,嫂子却不理会,上回采薇可见了国公爷了,国公爷相中了采薇这个孙子媳妇,封家其他人哪还能说什么,又见了皇后娘娘,这亲事啊!就差不多成了。”
刘氏忙道:“皇后娘娘就没嫌弃咱家?”徐静云道:“嫌弃什么,听我娘说,皇后娘娘跟封夫人赞咱家采薇呢,说采薇知书达礼,稳重大气,又不像旁的闺秀那样木呆呆的没趣,怪道子都能瞧上,却是个挺难得的丫头。”
刘氏一听这话,怎么就觉跟做梦一样呢,老半天才回过神儿来道:“按你这么说,咱家岂不要跟皇家沾上亲戚了。”
徐静云掩嘴笑了:“可不是,子都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我今儿过来,也是封家那边拐了弯子托我跟嫂子探个话儿,定下这事儿,那边也好请大媒上门提亲啊!”
☆、84杜少卿赶考封子都吃醋
“提亲?”刘氏忙道:“提亲的事急不得,虽说婚姻大事该着父母做主,可采薇的性子是你知道的,我需再底细问问她的主意。”
徐静云笑道:“嫂子不用问了,子都最是个稳妥的性子,若采薇没应,他怎会让家里来要提这些,我在一边瞧着两人,早就彼此乐意了,只咱家采薇心思重,琢磨的事儿多,又管着家里的买卖,顾虑也就多些,才拖到如今。”
刘氏叹口气道:“如今想来,倒是我跟她爹的不是,她小时候,家里穷的吃上顿饱饭都不容易,哪会想到以后如何,说不得糊弄着养活大了就成,后来做了买卖,一点一点得富贵起来,请了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她也是个别样聪明的,学什么是什么,倒是比她姐强,论说这婚姻事,该着更好才是,不想赶上他爹病了一场,家里没人支应买卖,和尚又小,倒是把她充作了男儿,让她去外面做买卖,连亲事都耽搁了,她爹原说,不指望着嫁什么世家公子,想招赘一个女婿回来,也挑不着采薇旁的这些了,谁想如今要嫁进国公府去,别说采薇,我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就是这会儿人家不嫌,可保得住以后?”
徐静云道:“也莫怪嫂子这么想,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可采薇是个什么样儿的,想必嫂子最是清楚,她可能受半点委屈的,凭着她这个性子,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挨了欺负去,国公府虽说宅门大,却也诗书簪缨之家,孙子媳妇就这么一个,难不成还能委屈了。”
刘氏道:“就是一个我才更忧心,若是还有个兄弟什么的,将来采薇便是生不出子嗣,也没什么,就他一个单传,采薇又容不下旁的妻妾,可怎生好,咱们一家子的妯娌,我也不瞒你,不说国公府那样的大家族,就是咱们穷门小户的人家,没生和尚的候,婆婆那脸色也不大好看呢,话里话外的总挑我的不是。”
徐静云道:“凡事都没有十拿九稳的,婚姻事更是如此,想采薇跟子都成亲前,还彼此相识,且知道性情,咱们可不都是连见都没见过,父母许个什么样儿的,就是个什么样儿的,好坏也各有自己的造化罢了,嫂子跟我,现如今不都挺好,更何况,子都也不是那样的朝三暮四的男子,嫂子不是见过他?”
刘氏道:“说见过,也是十来年前的事了,那时采薇才七八岁大,见了生人也不知道认生,直眉瞪眼盯着人家看,倒不成想后来到成了姻缘。”
许静云笑道:“可见他俩是有缘有份的,对了,刚我进来的时候瞧见个生脸儿的奴才进了前头客居,府里可是来了客?”
刘氏道:“说起这个,倒是她爹糊涂,冀州知府杜家跟咱家沾着远亲,那时候走的近便些,杜家的少爷杜少卿比采薇大四岁,小时两人常在一起,我跟采薇爹也动过心思的,可杜少卿的娘,瞧不上咱家的门第,就怕她儿子跟采薇走的近,变着法儿的认了采薇当干闺女,采薇也瞧出了意思,两家便渐渐疏远了。”
徐静云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过想想也是,采薇这么个女孩儿,哪可能没人瞧上的理儿,只如今这杜少卿住到苏府来,却不大妥当,虽说住在客居,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又有前头的事儿,传出去不大好。
徐静云道:“怎的留他住在府里?”刘氏道:“杜少卿进京会试,采薇爹还说封家的亲事成不了,杜家这边正巧透了话来,想正儿八经求娶采薇,她爹这才留杜少卿住在府里。”
徐静云忙道:“这如何使得,子都最是着紧采薇,知道了还不知怎样呢,两人这才好了……”才想起说露了嘴,忙掩着笑了两声。
第38节
刘氏却没理会,徐静云沉吟半晌道:“不如今儿就让采薇仍住我那里,等会试过后,再让她回来,也避避嫌疑,说话儿这就出了正月,等尚书府的大喜过了,再忙活采薇的亲事正合适,这可是咱们家的大事。”
当日采薇就跟着小叔小婶去了参领府里,采薇也着实惦记篱落斋院子里那几畦地,开了春,也得翻土,等天儿一和暖,就得落下菜籽,到了三四月的时候,可不都看见头一茬的青苗了。
赶上今儿晴好的天儿,午间日头正好的时候,采薇让三月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她坐在上面晒太阳,一边掂量着先种些什么菜。
封暮萧进来道时候,就见她悠闲的坐在院子里,笑眯眯瞅着院里的空地发呆,封暮萧不禁莞尔,采薇总有些奇思妙想,譬如东篱轩,譬如眼前的篱落斋。
封暮萧总不知不觉的想着,将来他们住的院子会被采薇收拾成什么样儿,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发急,急不可待的想娶她家去。
三月瞧见封暮萧忙蹲身见礼,去屋里搬了个杌凳出来,放在采薇身边,便去了西厢那边,跟个小丫头说话儿。
采薇瞥了他一眼道:“你不跟着忙活南蛮王的亲事,怎的跑这儿来了?”封暮萧笑道:“又不是我成亲,用我忙什么,宫里还不有的是人。”
采薇脸红了红,白了他一眼,封暮萧小声道:“我跟家里说了,等出了正月就寻媒人去你家提亲……”采薇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怎么不记得应了你。”封暮萧不禁急道:“这时候了,你还想反悔可不能了,反正我知道你应了。”
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封暮萧目光闪了闪略迟疑的道:“会试之期将至,你那个干哥哥怎的还没来京?”
三月正巧过来,听见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采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谁说没来,昨个就到了,现住在我们家呢。”
封暮萧蹭一下站起来,两道剑眉都竖了起来:“住你家?他住你家做什么?”采薇端详他半晌,缓缓的道:“他怎的就不能住我家了,他是我干哥哥,去了这层干亲,他也是我家实打实的亲戚,来京赶考,不住我家住哪儿?”
封暮萧默了默问她:“这么说你见过他了?”采薇点点头:“见过了。”封暮萧的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天,忽然道:“明儿我就让媒人上你家提亲。”采薇皱皱眉:“你心里想什么呢,杜少卿不过是我的干哥哥罢了。”
封暮萧也觉得自己这味儿吃的有些莫名其妙,杜少卿他没见过,但听采薇提过,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她信里就没离开过杜少卿,说杜少卿爱管着她,给她布置功课,让她写大字,两人一起下棋,她赢过他几次,她输了他几回,虽然日子不长,可封暮萧却印象深刻,以己度人,封暮萧不认为守着采薇这样的女子,还有男人会不生出旁的心思,后来,采薇也略提过几次,说杜少卿十六中举,算着今年必然来京会试,不想他一问就问着了,心里一着急,就说出明儿去提亲的话来。
可封暮萧就是放不下这事,执拗的道:“采薇,那你告诉我,他也只把你当成干妹子一样看待?”
采薇不禁愕然:“我只管我自己,管他想什么作甚?”封暮萧忽然冷笑一声道:“可见你也是知道他心思的,不然能巴巴的躲出来。”
采薇不禁气上来,从来不知道,木头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男人,简直胡搅蛮缠,平常话都说不多,这会儿唇舌倒分外伶俐起来。
采薇气道:“今儿你是安心跟我拌嘴来了,别说我跟杜少卿没什么,就是我跟他有什么与你什么干系?”
“二姑娘,封公子,外头风凉了,你们屋里吃茶说话儿吧!”三月急忙过来打岔,自家姑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最是激不得,若是好好跟她说,什么都能说通,若是硬碰硬,姑娘保准让你碰的一头疙瘩。
封暮萧愣在当场,脸都有些发青,好容易知道了彼此心意,哪想到采薇忽然就说出这么一句生分的话来,封暮萧觉得分外刺心,怎么就跟他没干系了,跟他没干系,他何必上赶着来吃这样的味儿,越发疑心她跟杜少卿有什么前情在里头。
认真算起来,杜少卿跟采薇在一起的时候,比他长许多,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一想到这些,封暮萧更觉受不住。
采薇也不理他,站起来进了屋里,封暮萧在院里站着半天没动地儿,三月要出去唤他进来,却 被采薇喝住:“你去做什么?”
三月跺跺脚道:“不过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事儿,姑娘偏跟公子拧着犟,便是说两句软乎话儿能怎样,又没外人,难不成还能丢了姑娘的面子去。”
采薇嘟嘟嘴:“我是气不过他这样疑我,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三月道:“眼瞅着日头就下去了,虽开了春,可还在正月里,院子里凉的紧,回头着了风寒可不好了,我去请公子进屋来……”说着,扭身走了出去,谁知她刚出来,就见封暮萧身子一转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走,两日都没见着人影儿,郑姐姐大喜的日子,都没见着他的面,采薇不禁暗暗后悔,可话都说出去了,也不能收回来。
三月一个劲儿的埋怨她:“姑娘这脾气怎的一到了封公子身上就分外大起来,平日跟个铺子里的伙计说话还轻言细语的呢,说穿了,不过就是吃味儿,犯得上吵的脸红脖子粗吗,要我说,赶明儿公子再来了,您把话说清楚就是了。”
采薇道:“哪是我跟他吵,你不也听见了,他疑心我跟杜少卿不知多少日子了,竟是连杜少卿来赶会试的日子都记得,可见入了心,我跟他还说什么……”
主仆俩正说话儿呢,忽听窗户外头传来徐静云的声儿:“我说怎的从咱们府回去就病了,原来是你给了他气受……”
☆、85应亲事子都喜尝绿牡丹
“病了,怎么病了?”采薇小声问了句,徐静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采薇没说话,心里却更是后悔,自己不该那样呛他。
三月捧了茶来,徐静云吃了一口放在炕桌上:“今儿就要你一句痛快话儿,虽国公府的门第高,可咱家也没想攀这个高枝二,你要实在不乐意这门亲事,一拍两散也就是了,总这样拖着却不好,这里也没旁人,你跟小婶子说句心里话,我也好与你计较。”
采薇垂着头不说话,徐静云眼珠转了转,想着这样的话她一个女孩儿家怎好就说乐意,便道:“那咱这么着,要是乐意你就点点头,不乐意就摇摇头,如何?”
徐静云等了半天,才见采薇轻轻点了点头,徐静云真是从心里松了口气,就没见过这么折腾的:“既是你应了,我就去跟封家递过话儿去,我说也是,子都这个性子你还有什么挑的,你这脾性平日倒是个最知机变的,怎的到他这里就傻了,这男人不都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什么话慢慢说不行。”
小婶子走了之后,三月才笑道:“这两句嘴拌的到有好处,亲事却成了,要我说,和该着谢谢杜家少爷才是。”采薇红着脸不搭理她。
转回头再说封子都,在篱落斋外站了半日,采薇那一句:跟你什么干系,真入了他的心去,恍惚就觉,这些年的心思都白费了一般,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为了采薇,才打叠起千百的好性儿,讨她欢喜,这会儿被她一句冷语冲过来,封暮萧忽觉没意思起来,秉着一股气,扭脸就出了篱落斋,沉着一张俊脸回了国公府。
回府来,越想越不是滋味,想到采薇跟那杜少卿两小无猜,又是干亲,那些年在冀州府可不总在一起,比起自己又不知亲近多少,不然,也没得他就说了两句,她就急起来,气过去又不禁后悔,自己怎的扭头就走了,便是凑过去哄她几句,也不至于弄的这样僵,如此一来,明儿如何下这个台。
封暮萧越想越闷,索性抬手推开窗子,只见一轮冷月,半挂在窗外,竟跟他一样伶仃孤寒,遂更生出愁思,取了萧来临窗吹奏起来,曲声和着心意竟吹了整整一宿,直至天光放亮,才安寝。
刚进二月,虽开了春,入夜也是寒气侵骨,在窗户边上吹了一夜萧的封暮萧,饶是身子骨强健也没扛住,第二日便发起热来,封良忙着去寻了赵氏过来,请了太医进府瞧病,却说是伤于情致,又着风寒,勾起症候来,倒不碍什么事。
送走太医,赵氏夫人叹口气,说到底还是心病,及早娶了那位苏二姑娘进门才是大事,便寻了徐静云的娘来,让带了话去,倒是没想这会儿却痛快儿。
赵氏得了准信儿,就往封暮萧院子来,想着告诉他这个喜信儿,也省得他成日惦记着,从抄手游廊刚行至窗下,就听见暮萧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反复吟唱不休,正是诗经中的《采薇》,诗句虽无男女之思,却被他吟诵的颇有旖旎之意,更暗合了采薇道闺名在里头,直到此刻,赵氏方觉,儿子心里竟如此钟情那苏采薇。
“给夫人请安。”门口的小厮忙见礼,窗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封暮萧快不迎了出来,扶着赵氏进了屋。
赵氏也不戳破,只笑眯眯的瞧着儿子有些暗红的俊脸道:“倒是被你师傅□的身子骨强健多了,这才一天就好了,我来是想跟你说,苏家那边应了亲事,我跟你父亲商量着选个吉日让媒人上门提亲呢,这纳采、问名之后还要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么算来,怎么也要五月初才能娶进门来,这还是要赶着置办,明儿娘可就要忙起来了。”
一霎时,封暮萧就觉数九寒天来忽来了一阵春风,心里那些压在寒霜之下的百花,齐齐盛放开来,竟是没有比此刻更欢喜的时候了:“她,她真应了?”
赵氏看儿子那样儿,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点点头:“应了,这一回可随了你的心意,不许再胡闹。”说着,站起来要走,被封暮萧一把扯住:“采薇,采薇,她真应了亲事?”赵氏没辙的道:“她就这般好……”说的封暮萧俊脸通红。
他娘前脚出了院子, 封暮萧后脚就让小厮拿了斗篷来,让封良备马,说要去参领府,封良忙道:“公子今儿去参领府恐寻不着人,听说今儿竹茗轩城东的新铺子开张,想必二姑娘没空在家里待着。”封暮萧一听才道:“倒是忘了这个,那就去城东的铺子寻她。”
竹茗轩的新铺子开在城东,并不是闹市,只是一个临街的大场院,买来翻盖的,前面改成两层的木质阁楼,后面的大场院盖成了作坊,也不是炒制茶,而是做茶点的作坊。
采薇也没想到东篱轩的茶点如此受欢迎,说起来,不过现代她吃过的一些小点心,结合这里的做法,制出来的,只是她向来信奉美食美器,故此,所有茶点味道之外她最要求卖相,盛放在各式各样的器皿里,令人一见就想尝尝
这些器皿是她亲自画了样儿,让王宝财去浮梁镇用薄胎瓷烧纸而成的,几船的薄胎瓷运到京来,也只挑了二百件能过眼的,剩下的采薇让伙计全砸了。
当时王宝财还心疼的不行说:“这些瓷器即便有些瑕疵,拿到市面上也能值不少银子,怎就砸了,快可惜的。“采薇道:“若大街小巷贩夫走卒用的家伙什都是东篱轩的东西,咱们的东篱轩凭什么立足。”
有了这些家伙什的衬托,东篱轩的茶点就显得分外高级起来,凡是去东篱轩吃茶的,临走都会捎些点心回府,让府里的内眷尝鲜,日子久了,东篱轩的茶点倒是名声在外,外带的多起来,东篱轩后的厨房,难免支应不过来,采薇就想了这个主意。
她是想着先在这里试试,如果卖的好,就把这里劈个更大的作坊,专门做了茶点发,到各个竹茗轩的铺子里一起卖,如今兖州府,冀州府,加上京城,竹茗轩的铺子一共有九十八家,若每个铺子都卖茶点,也有相当大的利润可图。
本来采薇是想开个卖玉石的铺子,她对那些也有兴趣,只不过郑姐姐刚成亲,也不知南蛮那边究竟行情如何,她的蓝田日暖恐还要等一阵,就先鼓捣出这个茶点的买卖来。
今儿第一天开张就人满为患,采薇最知道广告有多重要,城东的铺子没开张之前,就在东篱轩大门外显眼的位置贴了布告,价格自然比东篱轩要便宜太多,故此,也不止各府听着信儿来买点心的,还有一些老百姓也排队想着买回去尝尝鲜。
从一早到了近午的时候,仍人流不断,也不知道是凑热闹的心理作祟,还是真喜欢,反正买点心的队伍始,终排着长长的一大溜,蔚为壮观。
封暮萧带着封良绕过队伍直接去了后门,从后门进去里面,问王宝财:“采薇呢”王宝财笑道:“在后面跟着厨房呢。”
封暮萧把手里的马鞭递给封良,自己去了后面,进了后面厨房倒有些愣住,厨房这个地方又是火又是灶的,封暮萧道记忆中总是乱糟糟的,即便他们府里的也一样,可这里却相当干净。
分成颇规整的两边,一边是个长长通到那头的案板,两边坐着厨娘小厮,都穿着蓝布衣裳,包着头,把手里的面团捏制成各式各样的形状,捏好了,有人拿到另一边,另一边或蒸或烤的,出炉后,自然有人端到前面去卖,虽忙碌却有条不紊。
因采薇戴了跟旁人一样的青布包头,封暮萧打量一圈才找到她,采薇看见他,把手里捏了一半的面团放在案板上,走了出来。
封暮萧跟在她后面进了外头院角的屋里,屋子不大却收拾的很是干净,采薇在盆架上的盆里洗了手,把围裙脱下,才问:“你怎知道我在这里?“却没听见回应,采薇疑惑的转过身来,发现,封暮萧直愣愣盯着自己,采薇脸一红喊了声:“三月,倒茶来。”
三月在外面应了一声,却迟迟没进来,封暮萧回神道:“你这样的打扮,倒有田居之风。”采薇扑哧笑道:“你直说我像个乡下丫头不就得了,说起来,我本来就是个乡下丫头。”
封暮萧端详她半晌儿低声道:“那日原是我的不是,你莫要真恼了才好。”采薇斜着眼睨了他一眼:“你真傻假傻,我若真恼了,还能应了你家的事。”说着,抬手想把头上的包头的蓝布拽下来,却不想勾住头上的簪子。
封暮萧急忙道:“我帮你取下来……”不等采薇答应,走过去把帮她把头上的蓝布取了下来,还替她拢了拢弄乱的发丝,却突然望见她腻白如玉的脖颈,不禁发起呆来,只觉一阵幽香袭来,竟有些燥热难当。
采薇发现木头在自己身后立了半天没动静,回身就见他盯着自己的脖颈,眼睛都直了,脸腾一下就红了,没好气的道:“你看什么?”一把推开他,远远坐到那边炕上。
“我,我……”封暮萧知道自己孟浪,一张俊脸胀的通红,我了半天没说下去,采薇见他那窘迫的样儿,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在为难他:“既然来了,尝尝我这里的点心,比你们家如何?三月……”
三月这才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瓷白剔透的小托盘,托盘里几块青翠糕点,放在炕桌上。封暮萧瞧着颜色可喜,便尝了一口,并不似平常点心那样甜腻,且有淡淡的茶香,清新爽口便问:“这是什么点心,怎的我从来没见过?”
采薇调皮的眨
眨眼:“这个却还没起名。”封暮萧仔细端详片刻道:“瞧着倒像朵含苞的牡丹花,莫如就叫绿牡丹可好?”
☆、86中会员杜少卿金榜题名
封暮萧从竹茗轩出来,刚上马,伙计从里面追出来,递给他两个精致的攒金提盒,只说二公子让他拿回去吃着玩的,封暮萧往门里瞧了一眼,眉梢不禁萦上喜色。
回府去把一个提盒送去了祖父院子,另一个拿到了母亲屋里,晚上国丈大人的案头就多了一碟精致的点心。
国丈大人瞧着这点心与素日的不同,便捻了一块来吃,不禁跟身边伺候到人道:“今儿的点心爽口,让厨房明儿依着这样的再做几样来……”话刚落,就见赵氏夫人一脚迈进来道:“老爷想再吃这点心,可得等着儿媳妇进门来。”
国丈大人奇道:“不过一碟子点心,跟儿媳有甚关联?”赵氏夫人道:“这哪是咱们府里做出的点心,是苏家新开铺子里的茶点,暮萧今儿带回来的,我吃着也好,不像咱们府里的一味甜腻,我原还说儿子毕竟大了,知道孝顺爹娘了,问了封良才知道是苏丫头让带回来的,做的各色精致,可见这孩子有心,比暮萧还更强些。”
国丈大人不禁笑道:“这儿媳妇还没进门,你这心倒偏了。”赵氏夫人道:“偏不偏的,就这一个,虽我还未见过,连娘娘都说她好,必不差的,虽门第差些,有什么打紧,最要紧他们俩性子相投,也省得以后打打闹闹的不消停。”
国丈大人道:“可选好了吉日?”赵氏夫人点点头:“近些二月初八是个上好的吉日,只这个大媒谁来做,却有些作难,我想了几日,都没想出个妥帖恰当的人来。”
国丈大人道:“这有何难?就烦请表妹夫做这个大媒也就是了,又体面,又持重,又是亲戚。”
赵氏喜道:“这一高兴起来,倒忘了他。”第二日便请了侍郎夫人过来商量,徐夫人一听心里欢喜,这事终是成了,虽说她是封家出来的姑娘,毕竟远些,采薇这一嫁进来,以后苏家可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她们徐家脸上也有光。
回去跟丈夫一说,徐侍郎笑道:“苏家这些日子倒是鸿运当头。”徐夫人忙问:“这话从哪里说起的?”徐侍郎道:“他家那个干亲,杜家公子杜少卿三篇文章锦绣生花,笔酣墨饱,主考的几位大人交口称赞,点了他的会员,明儿就有送喜报的登门,皇上圣明,又向来惜才,待殿试后,还不知有怎样大的造化呢,说不得,就是朝廷一位才俊新贵也未可知。”徐夫人却听女儿提过这杜少卿跟采薇貌似议过亲,听了丈夫这话,就觉有些不妥,又一想男未婚女未嫁的,也不算什么大事,便撂下了。
第二日采薇一早就去了南蛮王府,因这亲事是皇上主婚,太后做媒,皇上便在京城赐了一座南蛮王府,归做他们成亲之用,以后回来省亲,也算有个落脚之处,虽日子近,却也收拾的奢华齐整。
采薇知道南蛮王明儿便要启程回去,故此今儿来瞧郑心兰,刚进了垂花门,迎面就遇上郑姐姐的夫婿南蛮王段昕。
说起来只郑姐姐成婚那日,远远瞧见过一眼,今儿还是头一回见,采薇蹲身行礼,略踌躇喊了声:“姐夫。”
段昕从小喜文不喜武,跟他父亲的脾性大异,大明跟南蛮前后两次开战,南蛮的境况不仅没转好反而民不聊生,南蛮需要议和,需要休养生息,再也经不起丝毫战乱,故此,他当了新南蛮王之后,愿献降表称臣,据守南郡。
对于娶大明女子,即使王妃不丧,他也早有此意,只是没想到娶到了自己分外中意的妻子,却是意外之喜。
新婚夜论起因由,才知道灯节那日无意得的荷包竟是出自心兰之手,且她和悦温婉,才高貌美,与她倾谈,如遇知音,故,虽刚成亲,夫妻之间却和美亲近,自然知道苏采薇是妻子的金兰姐妹,刚刚段昕还有些为难,该如何应对在,却被苏采薇一句姐夫唤的笑了,暗道不怪妻子说她这个妹子伶俐,这姐夫叫出来可不就近了,便也应了声小姨,前头去了。
采薇跟着点翠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问:“姐姐可好?”点翠掩嘴笑道:“姑娘放心吧!没这么好的了。”
采薇不禁笑了:“我瞧你倒是比姐姐还欢喜。”点翠道:“我是替我们家姑娘欢喜……”说话儿就进了正院子,采薇见着廊下立着两个眼生的丫头,生的颇有几分颜色,不禁多瞧了两眼。
进了屋郑心兰已经迎了出来埋怨道:“妹子自来是个大忙人,难道也不念着姐姐这一去,不知何年再见,也不想着来跟我说说话儿。”携着她的手进了里头,姐俩儿坐在炕上,让人烹茶进来。
采薇笑道:“哪是我忙,我是想着不要过来讨姐姐的嫌才是,姐姐姐夫刚成婚,我可别没眼色。”
郑心兰脸一红,呸一声道:“你这丫头的嘴一贯叼,倒学会了恶人先告状。”采薇不禁笑着端详她,只见比前几日多了几分无形的娇美,更显妩媚。
郑心兰拉着她的手道:“虽不舍,明儿也要跟着王爷去了,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王爷我就是南蛮的人了,自然那里才是我的家,你我姐妹虽投契,仔细算来,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多,姐姐一直引以为憾,倒是盼着你,若得机缘去南蛮瞧瞧,你那个玉石生意我跟王爷提了,他说这却不难,需的你自己去一趟。”
采薇点点头道:“等得了机会,我去瞧姐姐。”郑心兰道:“话是这么说,等你嫁入国公府,哪还能出去?”采薇道:“自然有我的法子,姐姐放心,我必然去瞧你的……”
姐俩儿说了会儿话,采薇怕搅了她收拾行李,便告辞出来,出了南蛮王府,没回小叔府里,拐个弯回了自己家,想着去瞧瞧自己的小侄子,那小家伙生的虎头虎脑,比他爹得人心多了,采薇瞧着,倒有几分像和尚刚落生的模样二,她娘也说像。
还没走到门前,就看见围着一群人又吹又打得热闹,三月道:“可不得了,这是有了什么喜事不成?”三月忙上前去瞧,回来说是送喜报的差人,说杜公子中了头名会员,杜公子正在门前接喜报派送赏钱呢,老爷也在。
第39节
采薇略沉吟道:“咱们去姐姐哪里。”两人直接进了旁边周家开的侧门,到了姐姐屋里,明薇跟丫头正在屋里做活计,见她来了,明薇笑道:“我还说这几日不见你的影儿,听你姐夫说,城东又开了个铺子,不是我说你,这都快定亲的人了,还成日往外跑像什么话。”
采薇道:“杜少卿中了会员,姐夫如何?”明薇叹道:“榜上无名,我瞧着你姐夫倒没不自在,去吏部挂了名儿,赶明儿外放个一官半职,也算遂了他的心。”
采薇点点头,便问小侄子呢,明薇白了她一眼:“来我这里就为瞧他来了,刚吃了奶,那屋睡的正熟……”采薇站起来就往那屋跑,明薇忙跟了过去,把她拽了回来:“刚睡了,你别倒蹬他,回头醒了你可哄他?嗓子眼大,跟和尚小时一样,哭起来就没结没完的。”
采薇只得回来,明薇遣了屋里的婆子丫头,拉着她的手小声道:“听娘说,封家那边送了信过来,挑了初八的日子上门说媒纳采,你心里怎生计较的,杜少卿哪里可说明白了?”
采薇道:“我跟杜少卿能有什么,又是干亲,干娘心心念念要给他寻个高门嫡女娶进门,如今杜少卿得中会员,赶明儿金殿上蟾宫折桂可不正遂了心,我与他却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的。”
明薇道:“封家这大媒一上门,他便有什么心思也明白了,对了,这些日子我帮你绣了几样活计出来,以前娘让你拿针线,却比杀了你都难,如今我瞧你怎办,那些帐子,盖头,铺的,盖的,难不成都让丫头做,让你婆家知道,看你怎生过去。”
采薇道:“他们家要娶绣工好的,不如去娶个绣娘家去,巴巴的娶我做什么?”明薇不禁笑出来,点点她的额头:“真真这话十足的刁钻了,谁说让你跟绣娘一样了,但手边的活计也要拿起一些,德言容功,那样的宅门里可不最讲这些。”
采薇抱着姐姐的胳膊道:“姐姐放心好了,这些我省得。”明薇道:“你省的就好。”采薇呆了会儿,仍回了小叔那边。
二月初八是吉日,也是皇上殿试的日子,杜少卿中了会员之后,总有些同年贡生来往相邀,不好再在苏家住着,便仍回了客栈落脚。
只因丰收总在外头走动,却听见了些影儿,听说国公府要跟苏家结亲家,苏家一共就两个姑娘,不是二姑娘可是哪个,虽听了这些,却怕告诉公子他无心会试,便隐下了,想着等殿试之后再说与他,趁早断了心思为好。
心里却道,怪不得三月说家世,模样,本事,都比的过,封子都的大名,京城里谁人不知呢,皇后的嫡亲兄弟,那就是正经的国舅爷,自家公子便是高中了状元,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倒不妨苏家有这样大的本事,怎就攀上了国公府的高门第,自家公子积在心里这十来年的心思,可不就落空了……
☆、87广升楼采薇再见杜少卿
杜少卿搬出苏家之后,就住在客栈里天字号房里,同住在这里的还有几个同年的贡生,来往相邀吃酒,免不得说一些闲话。
这次中了会试的举子,算上他只四个是外乡的举人,剩下的都是出身国子监的士族子弟,其中有一个叫赵政的跟封家沾着些亲戚,故此知道些底细事儿,因觉着这起亲事实在稀罕,便在酒桌上说了出来。
那赵政道:“你们可知咱们京里近日出了一桩稀奇事?”旁人便问:“什么稀奇事?”赵政道:“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要娶个商人之女呢?”旁人笑道:“赵兄可是吃醉了酒,胡说起来,闻的国公府到了这一代,也只得了一个嫡孙子,就是幼年便才名远播的封子都,不说他爷爷定国公,亲姐姐可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可不是正经的国舅爷,又在军中立了大功,听说皇上赏了吏部的差事呢,尊贵处自不必说,便是娶个公主家去也不配得,怎会巴巴的娶个商人之女,可见胡说。”
赵政却笑道:“你们不知这里的底细也是有的,却怎说我胡说。”旁人便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底细。”
赵政道:“你们知道什么,虽国公府就这一个嫡孙子,却从小拜了师傅,跟着跑江湖去了,他有个师弟,便是如今的参领苏大人,也不知怎的,就瞧上了苏大人的侄女,苏家也不过近日才出了个当官的,听说以前就是个庄户人家出身,贫的连口饭都吃不上。”
旁人插过嘴道:“你说的可是开着竹茗轩和东篱轩的苏家,他家现在可不贫了,说家财万贯都亏了,算的一方巨贾,那银子转的跟流水似的。”
另一人道:“即便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士农工商,这商人排在最末,哪攀的上国公府的门庭。”
赵政道:“所以才说是件稀奇事儿,不知怎的就要娶他家的姑娘了。”旁人道:“这么大的事儿怎的咱们都没听见影儿。”
赵政道:“这婚姻事谁还到处嚷嚷不成,听说定了二月初八,就是咱们殿试的那日纳采呢……”杜少卿手里的杯盏啪一声掉在桌上,盏里的酒溅了一桌子。
杜少卿一把抓住赵政:“你说的可当真?”赵政原不过当个新鲜事儿说出来图个乐子,哪想到杜少卿如此,便道:“杜兄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旁人的热闹,说出来大家听听罢了。”
杜少卿直直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事可当真?”赵政见他形容大异,不禁点点头道:“当真。”杜少卿颓然坐下,好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众人道他吃多了酒,忙叫进他的小厮丰收扶着他回房歇息,丰收扶着杜少卿进了屋,杜少卿一把拽住他问:“采薇跟国公府的亲事你也是知道的吗?”
丰收这才明白原来事情终是露了出来,便道:“公子看开些吧!不是有句话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如今公子高中会员,待殿试过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还有甚愁烦,二姑娘终究跟公子无缘,以后男婚女嫁各撂开手去也拎清……”见自己说了半天,公子仍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儿,丰收不禁叹口气,却听杜少卿道:“明儿可是南蛮王出京的日子?”丰收点点头:“是啊!都嚷嚷遍了,想来明儿看热闹的人不定多少呢……”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公子不会是想去寻二姑娘吧!”
采薇一直送到郑心兰郊外的十里亭,瞧着南蛮王的车队消失在官道上才上车回转,心情却仍被这离愁别绪侵染着,有些闷闷的不舒爽。马车进了城就被拦下,递了一张帖子进来,采薇打开看了看,吩咐去广升茶楼。
这广升茶楼临着护城河,两层的木质楼阁,虽不大,却因临着水颇有几分意境,采薇来过几次,喜欢在楼上的雅室坐着,瞧着窗外缓缓流淌过的河水,品着茶,有种难得的悠然,比之东篱轩又是另一番境界,况且,这里旁边守着一个颇有名的成衣铺子,有些姑娘夫人来此做衣裳,也常到这里吃茶,她一身女子装扮来这里也不显很突兀。
刚进了茶楼,就见着了丰收,引着两人上楼进了雅室,三月要跟进去,被丰收一把拽住,等采薇进去了,三月甩开丰收道:“你拽着我作甚?”丰收道:“不过就这一回罢了,让他们好生说说话儿,你进去掺和什么。”三月撅撅嘴没说话。
采薇一进屋就见杜少卿立在窗边上,长身玉立,身姿分外挺拔俊秀,采薇忽然想起很多事,那些年两人还小的时候,还有,后来渐渐大了……其实杜少卿的心思她很清楚,或许有过那么几回,她也被打动过。
采薇想,如果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少女,她跟杜少卿大概不是今日这样的结果,因为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拥有现代人自私和现实,知道他母亲不希望自己跟他有什么的时候,她选择回避。
采薇不会天真的认为,成亲就是两人彼此中意就能幸福了,成亲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结合,不止她跟他,很大层面上,家庭占的因素更大,不和谐的家庭关系,能造成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最后以惨淡的结局收场,这些她看的太多。
所以在知道干娘的想法之后,采薇对杜少卿始终防备着,防备着自己喜欢他,防备着陷入那种狼狈尴尬的境地,无疑,她也是偏心的,或许杜少卿没有让她心动到可以去赌一把的程度,而木头做到了。
如今想起来,两人的区别就是,她一开始就防备着杜少卿,却把隐去身份的木头放在了心里,等木头的身份揭开的时候,她已经喜欢上他,也没后悔药吃,衡量再衡量,采薇还是决定嫁进封家,就像她小婶子说的,什么都知道结果,可还有什么趣儿,况且,她有信心经营好自己的婚姻,对杜少卿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杜少卿回过头来,采薇蹲身一礼:“恭喜大哥哥高中。”杜少卿不禁涩然一笑:“高中了又怎么样?我邀你来只想问你一句话,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一丁点儿喜欢我?”
采薇沉默半晌道:“在采薇心中,你始终是哥哥从未变过。”“哥哥啊!”杜少卿喃喃低语:“原来是哥哥……”
采薇道:“如今大哥哥高中,终遂了干爹干娘的心意,以后前程似锦,自不在话下,男儿当志在四方,拘泥于儿女私情却不该的……”正说着,忽听外面三月的声儿传来:“封,封公子……”采薇一愣,迅速瞧了杜少卿一眼,心里话儿,怎的就这样巧了,想起上次不过提了句杜少卿,两人便闹个不欢而散,这一回却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了,那男人吃起醋来简直不可理喻。
正想着,门已经从外推开,封暮萧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采薇,落在杜少卿身上,客气的拱手:“在下封暮萧,久闻杜公子才高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采薇有些囧,这男人场面话倒是说得有板有眼。
杜少卿显然没他的好涵养,愣了一下才干涩涩的道:“原来是小公爷。”封暮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拉着采薇的手坐在椅子上:“爷爷说上次拿回去的点心绵软入口,我去了城东你家的铺子,伙计说那是你特别吩咐做的,并不外卖,你若得空去吩咐下,再做一些,我也好捎回去交差。”
采薇脸一红,站起来对杜少卿道:“妹妹还有些杂事,这就回去了。”甩开封暮萧,蹲身一礼扭身出了雅室。
封暮萧却留在原地,等她出去了,才对杜少卿道:“已定了五月的好日子,杜公子若得闲暇,莫忘了来吃喜酒。”说完转身大步而去。丰收进来就见公子一张脸又青又白难看非常,不禁长叹一口气。
封暮萧追上采薇上了马车,三月被封良拽到了后面车上,采薇扭着身子不看他,封暮萧却道:“你还使性子,你知我瞧见广升楼外你的马车,又听说会员大人今儿也在,心里可是什么滋味,你便是要见他,先跟我说一声,我陪着你过来,也省得让旁人瞧去,说出什么不好听的闲话来。”
采薇回过头瞪着他:“我怎么记得我们俩还没成亲呢,没成亲的男女一起出来,难道就没人说闲话了吗”
封暮萧道:“我怎么跟他一样。”采薇仔细端详他半晌,疑惑的道:“你怎的这么巧也跑到广升茶楼来了?”
封暮萧自然不能说自己是跟过来堵她的,亲事越近,封暮萧这心里越不踏实,恨不得时时都跟她在一处才好,知道她要去送她的金兰姐姐,便想着寻了她,两人正好在城东的铺子里待上半日,哪想到人是堵上了,却还有个杜少卿。
封暮萧当时那股子邪火涌上来,恨不得直接踹门进去把,杜少卿打一顿,可又想起上回的事,便压住了脾气,见到杜少卿那一刻,他就想明白了,他跟杜少卿之间,他是绝对的胜者,所以,为了杜少卿跟采薇拌嘴,闹得几日不安宁,反而得不偿失,故此这一回处理的颇有风度。
这会儿听见采薇问他,封暮萧却不应这个岔儿,反而凑近采薇耳边道:“我们去城东的铺子吧!”
☆、88、尊三书六礼国公府下聘
88、尊三书六礼国公府下聘
果然古今皆同,恋爱中的男女都恨不得成日在一起才好,封暮萧也一样,采薇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现代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可跟木头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觉脸红心跳,跟个小女生没两样。
两人缩在城东铺子的小屋里,一边说话儿,一边等着下面的人做点心,既然决定嫁给木头,采薇就会用心经营自己的婚姻。
她一早让王宝财扫听了封家各人的喜好,定国公,木头的爹娘,她很清楚,这些人对她的看法,能左右他们婚后幸福与否,所以,虽然有些谄媚,但她还是做了这些,这几个人的习惯,口味,好恶,她如今一清二楚。
从口味上来说,定国公的口味偏咸,且好吃烈酒,茶的话喜欢乌龙,国丈大人正好相反,喜欢清淡,茶中最喜龙井,她未来的婆婆喜甜食,茶只吃碧螺春,旁的连碰都不碰,她吩咐做的点心也都是依照个人口味量身订做的,攒金食盒上贴着名儿。
封暮萧自然清楚他爷爷和爹娘的口味,一见有顶酥咸馅儿饼的一盒就知是给他爷爷的,另一盒自然送到他娘的屋里,这会儿想起来,便问采薇:“那日的两盒点心,你也不事先嘱咐我知道,若送差了,你可不白费了心思。”
采薇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若是这么个没孝心的子孙,谁还嫁你。”封暮萧不禁笑了:“这么说,你是心念着要嫁我的了,为了我,才费心讨我家人的好。”
采薇脸一红:“谁要嫁你,这事还说不定呢。”封暮萧这会儿却不急了,知道她就是嘴上别扭罢了,心里若不乐意,早把他赶出去了。
封暮萧道:“知道你是为我们以后好,我这里领了你的情,你也不用担这些心,府里没旁的事,我爷爷自然不必说,征战了一辈子,最是个阔达的,我爹向来不理会府中之事,更不要说后宅,如今是我娘掌着家里的事,你过门后,说不得就要交在你手上,府里却有几个我爹的侍妾,你只不理会也就是了,我娘自会管束,我娘身边有几个体面的妈妈,能靠前说上话的,只一个赵嬷嬷,一个李嬷嬷,这两个本是我娘的陪嫁丫头,后配了府里外头的管事,留在身边支应,剩下的就是丫头了,丫头来来去去的,我也记不大清楚,反正与咱们无涉,不需理会才是。”
采薇知道他这是细细说给她国公府里的事,便也认真听着,后听他这一句,不禁瞥眼瞧了他一眼道:“我可听说,举凡世家子弟,房里都有几个大丫头伺候着,端茶倒水,红袖添香的好不自在,难不成你房里没有?”
这话酸的封暮萧笑了起来,道:“便是房里没丫头伺候,还费了这些力气才说的你应了亲事,难道我会自找晦气不成。”
采薇乐了:“这怎么是晦气,世家公子原该如此。”说的贤惠无比,封暮萧却不上她的当,笑道:“你也不用变着法儿试探我,我既应了你,以后至死就咱们两个,再无旁人的。”
采薇轻道:“即便你乐意,你爹娘,你那当皇后的姐姐若非要给你,你当如何?”封暮萧笑吟吟的望着她:“之前我还想,你到底为了什么不应亲事,口口声声就说齐大非偶,我记着你也并非那样看重门第的人,原来是愁这个。”
采薇被他说破心思,有些不自在,便死扭这不肯承认道:“谁愁这个,不过闲着无事随便问问罢了。”
封暮萧却正色道:“既然娶了你家去,这些自然不用你费心,我这里就挡了,只管让他水都泼不进的,还想问什么,今儿一总的问来,我都告诉你吧!也省得你自己胡乱的瞎猜疑。”
采薇呸一声道:“说的我成了爱扫听事儿的了,谁耐烦听你说这些……”便冲外头喊了声:“三月点心可好了?”三月在外头应了声道:“还要等两刻钟时候。”虽应了,却不见进来,封暮萧暗道,这丫头真是个伶俐的,赶明儿觑个空让封良给她些好处,忽想起这丫头貌似许了杜少卿身边的小厮,心里便有几分酸。
虽说知道采薇跟杜少卿没什么,可封暮萧心里念着那些年两人青梅竹马的情份,总有些别扭,恨不得这辈子采薇都不要跟杜少卿再有牵连才好,想了想便问:“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丫头许了杜家的小厮,可是三月?”
采薇睨了他一眼点点头:“三月许了杜少卿跟前的丰收,来京之前,丰收她娘就跟我娘说了,虽未正是下聘,也算定下了,我爹跟杜少卿也说了,等过些日子便把两人的事料理了。”
封暮萧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要把三月嫁给杜少卿身边的人?”采薇点点头,封暮萧心里不自在起来,却也想不出正经理由反对,故此心里闷起来,回到府里还有些不乐。采薇瞧他那脸色就知他又小心眼了,偏要摆出一副大方的嘴脸来,采薇暗笑不已。
话说就到了初八这日,京里头却有两宗热闹一大一小,大的是万岁爷殿试暂先不提,单说小事,便是定国公府的纳采之礼。
侍郎为大媒,国公府娶孙媳妇,这纳采之礼自然轻忽不得,侍郎大人捧活雁与苏府门外站立,身后从人各拿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另合欢、嘉禾、河胶、九子蒲、宋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干漆九种物事,一一齐备,引来不少瞧热闹的百姓。
有人低声道:“都说苏家攀上了国公府的高枝,瞧国公府这纳采礼倒是□周到,想来是看重这门亲事的了,这苏家倒是好造化。”
旁边一人道:“这正应了那句话善有善报,年上,苏家的买卖铺子门口,都舍了几日粥呢,不是做场面,正经黍米熬粥,立著不倒,这苏府可是个大大的积善之家,他家的姑娘自然该有这样的好姻缘……”七嘴八舌倒都是些好话。
郑侍郎听了几句在心里,不禁暗道,怪道封家这纳采礼准备的这样齐全,可不就为了给苏家做脸面。
善长跟弟弟善学忙迎了出来,郑侍郎按旧礼,表达了前来纳采之意,苏善长答礼,请入府中,再换小帖,也称问名,旧礼纳采问名是分开的,到了先帝大婚之时,嫌这些礼节琐碎,便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徵,并在一起进行,这样一来,只需两日,便行了六礼之四,倒省去了不少繁杂。
问名过后返回,另择了二月初十的吉日,纳吉纳徵,可巧国公府纳吉纳徵这日,正赶上殿试后放榜,杜少卿不负众望,高中魁首,皇上钦点一甲状元及第,宫里赐了琼林宴出来,十字披红打马游街,正是那句话,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说的就是这会儿。
榜眼探花伴着杜少卿踏马而过,真正意气风发,少年得意,只是出了御街口,却迎面遇上国公府纳徵的队伍,也算的冤家路窄。
只见郑侍郎亲自押送着,一对对或挑或抬的大红箱笼,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鼓乐喧天,引的两边百姓都凑过来瞧热闹。
杜少卿他们便避在一边,等着国公府队伍过去,杜少卿坐在马上,就觉心里木木涩涩的不是滋味儿,采薇终是要嫁了,嫁的却不是他。
旁边的探花低声道:“这可是那日赵政说的小公爷跟苏家的亲事,虽说是商人之女,可瞧国公府这纳徵之礼,哪有丝毫轻慢……”见说了半天,杜少卿也没答言,不禁瞧了他两眼,从万岁爷点了三甲,这位新科的状元郎便没半分喜色,如今含着个涩涩的笑,意不知想什么呢。
再说苏府这边,大门敞开,国公府的纳徵之礼一担一担的挑了进去,大明的规矩,这些纳徵礼均陈列于庭,让来贺喜的宾客瞧,那意思是把婆家看重自己姑娘的心意展示出来。
前庭摆了宴,招待来贺喜的宾客,本来苏家在京里没什么根底儿,亲戚说到底儿也就周家这个姻亲,苏善学倒是有些来往的同僚,也不至于挤的偌大的前庭招都招不开,最后席面都摆到了门外头去,都是看着国公府前来上好的官员。
徐静云跟刘氏帮着料理了后面的事,忙活完了,便往采薇这院子里来瞧她,只见外头闹的哪样热闹,采薇却伏在案头刻印章呢,屋里也只留着三月,其余几个丫头婆子被叫到外头忙活事去了。
徐静云不禁笑道:“若是旁人见了,谁能想到是你的大喜事呢,外头都乱了套,你倒自在。”
采薇放下手里的刻刀道:“本来这热闹就是给旁人看的,跟我不相干。”徐静云细想想,采薇这话真有些道理,这些成婚的礼,可不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却笑道:“虽是给旁人瞧的,也是封家看重你的缘故,如今你这纳徵的礼,可把京城各家各府都比了下去,你还有什么不足的。”
三月努努嘴道:“封家的纳徵的礼再多,难不成比得上我们家姑娘的嫁妆多,外头那些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罢了,就瞧见国公府的聘礼了,也不想想,我们姑娘的身家。”
徐静云扑哧一声乐了:“你这丫头倒是会算计,你跟我说说,你们姑娘有多少身家?”三月真就低头想了想道:“这个可要请几十个账房算上几日夜,才算的清楚明白。”
采薇指着她道:“不妨你是这么个只认钱的丫头,赶明儿你成亲时,也不给你旁的物什,只都换成了铜钱,让送嫁的抬了去,等你嫁过去,跟丰收两个坐在炕头慢慢的算去。”
徐静云听了笑的不行,三月却脸色一黯,小声道:“姑娘快别打趣,奴婢哪儿配的上人家状元公身边的人呢。”
☆、89定吉日苏府忙乱备嫁资
采薇瞧了她半晌儿:“这话从哪儿说起的?”三月小声道:“姑娘别问了,我也不是嫁不出去,干嘛非巴巴的上赶过去,倒没意思起来。”
采薇目光闪了闪,知道三月跟丰收道情份不同,打小认识,后来自己跟杜少卿疏远了,丰收却没断了往苏家跑,跟三月两个见面就吵嘴,吵着吵着,等不吵了就长大,便有了旁的心思。
丰收家里是杜家的家生奴才,丰收的哥哥先分出来,跟了自己,丰收跟着杜少卿,哥俩混出些体面,家里这些年也才好些,前两年丰年娶了媳妇儿,是冀州城外砖厂孙家的老闺女,去年家里又盖了新房,一溜五间的青砖房,围着个齐整的两进院子,采薇去瞧过,还赏了屋里的摆设,那时候采薇不知道自己能来京城,更不要说嫁进封府,因想着那个院子在冀州也好,赶明儿三月跟丰收成了亲也算近便。
第40节
后来进了京,采薇就琢磨着,把丰收要到身边儿来,也跟他哥一样,给个管事管着外头的铺子营生,比当小厮不强些,本来是定好的事儿,怎的突然就有了变故,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跟杜少卿,偏三月平日里嘴头伶俐,到了自己的事儿上跟个蚌壳一样紧,竟是问不出什么来,采薇也由着她去,想着过几日把丰收叫过来底细问问缘由。
先说两家过了大礼,定了三月初八的吉日,日子赶得紧,刘氏跟善长忙活着给采薇置办嫁妆,采薇嫁的高门大户,这嫁妆自然不能让人小看了去,说起来,苏家这些家底儿也都是采薇争下的,也知道女儿手里不缺银子,竹茗轩是归到官中的,可东篱轩却是采薇自己的梯己,谁不知是个日进斗金的买卖,采薇手里怎会缺银钱,只不过,那是她自己的本事,不能归到嫁资里。
再说,苏善长心里着实不舍自己的二丫头嫁出去,虽说眼见闺女大了,也着急给她寻个妥帖的人家,可真到了嫁的时候,也跟摘了他的心一样,采薇跟明薇又不同,从小宠在身边长大的丫头,又是老小,自然偏着些,如今要嫁了,封家纳币的彩礼可都落在京城人的眼里,本来门第上就差的远,嫁妆上若不压过去,以后还不知旁人说什么呢,嫁到那边也怕人瞧不起给采薇气受。
苏善长跟他兄弟一唠叨这些,把苏善学乐的不行道:“旁人若嫁个高门,第或许受气,只采薇却不会,那丫头的心思灵着呢。”
苏善长愁道:“便是她机灵,这嫁人也不是做买卖,那样的大户人家,婆子,丫头,奴才,主子一大帮子人呢,她才多大,又是个生脸儿的新媳妇,上面还有公婆,太公公,还有个皇后的大姑姐,她性子刚强,最是个宁折不弯的,我是怕她硬气过了,讨不到公婆的好,便是女婿向着她,一月两月可,长了可不也烦腻了。”
苏善学道:“大哥这可是关心则乱了,你当咱家采薇就这么傻,放心,小薇薇聪明着呢,这还没过门,客情早做过去了,至于下头的人,采薇手里管着多少铺子,哪个铺子不是稳稳当当的,可见她是个最能驭下的,国公府也不是龙潭虎穴,大哥这些心思放放吧!”
刘氏拿着封信儿走进来道:“我还说在前头找不见你们哥俩儿,怎的跑到这后头来了,杭州她老舅爷来了书信,善学既然在这里,快来瞧瞧说了什么?”
善学接过去看了一遍道:“倒是埋怨嫂子的,怎的采薇这么大的喜事,也不事前知会他一声,说这个月就来京里,外甥孙女儿大喜的日子,他当老舅爷的可得吃这杯喜酒。”
刘氏道:“这亲事定的急,也不知封家这是忙什么?倒像抢亲一样,恨不得明儿就把采薇抬了去才好,我原说定个四月里的日子,你岳丈巴巴的过来说项,只得依了他家。”
苏善学不禁笑道:“可不急怎的,采薇是才十七,封暮萧可都二十五了,好容易采薇应了,不赶紧抬回去怎么成。”说的刘氏笑了起来道:“大虎那边也让人送了信过来,说过几日便来京,算着好些日子我们姐俩儿不见面了,弟媳妇跟大栓媳妇过来,也好帮着我料理些事儿,定的日子这样近,好些东西都预备不过来呢……”
正说着话儿,外头婆子回道:“太太翠缘堂的大掌柜过来了,拿了头面的新式花样儿,让太太过去挑呢。”刘氏忙着出去了。
苏善学道:“这一忙活采薇的亲事,嫂子的精神头倒好多了。”善长道:“别说你嫂子,就是咱娘心里都欢喜的不行,一满口的说老家姑子庙的姑子测得八字灵验,巴巴的叫了我去,让我多舍些银钱做好事呢。”
话说苏家上下折腾的恨不得连觉都不睡,采薇却挺空闲,采薇如今手上的铺子虽多,比起前些年却更轻松了,先开头她把所有铺子都弄成一个式样的连锁建制,就是为了便于管理,没得为了赚几个钱,疲于奔命的道理,几年下来,卓有成效,阶梯式管理,也使得她真正轻松起来,这才腾出手来想开个玉器铺子。
开玉器铺子也不是为了赚银子,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些东西,只不过那时候条件不允许如今有钱有闲,正是鼓捣这些的时候,因让王宝财寻了几本说这些的书,成日用功,也不管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忙乱,真有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
四月拿了首饰样子进来,把采薇手上的书抽出来道:“姑娘还看这些没用的书,太太让人送了这些首饰样子来,让姑娘挑挑,说都是今年京里头时兴的样式。”
采薇一听,倒是来了些兴致,接过来翻了翻就扔到一边道:“时兴什么?还不跟过去的一个样,换汤不换药。”对三月道:“你去把去年我闲时画的那些首饰样子拿出来,让匠人比着打来,金银自然不用说,那上面镶嵌的玉石料从咱们这里出,让宝财派个妥帖的伙计盯着些,省得他换了咱们的料。”
窗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采薇忙起身迎了出去道:“刚得了喜信儿,小婶子不在家将养着身子,怎的跑这边来了。”
徐静云脸一红,前些日子身子总是乏,丫头一算,说小日子可过了,忙着请了太医来瞧,说是有喜了,和着采薇的亲事倒是双喜临门,最欢喜的莫过于苏婆子,虽说如今有了和尚,谁不盼着子孙昌盛呢。
采薇扶着徐静云进屋坐在炕上人,让四月把屋里的香炉端出去,徐静云道:“你倒是比我还仔细,这些香有什么打紧?”
采薇道:“举凡制香都会用些冰片麝香等物,好容易有了,倘若有什么闪失便不好了,小心为上。”
徐静云点点头,扫了眼屋里,不禁摇摇头道:“你也该收拾你的箱笼,满打满算不到一月便是亲迎礼,你也太自在了些。”
四月道:“我们姑娘说了,嫁人也不是搬家,平常用的东西,等过些日子再收不迟,至于旁的,都收在西厢里头了的大箱子里了。”徐静云笑道:“偏你是个事事有条理的。”
正说着三月从里间捧出一个雕漆描金的小匣子来,连着些首饰样子递到四月手里道:“前几日姑爷打发人送过来的时候,我记得放在咱们西墙大衣柜中间的夹层里头了,不知怎的,就寻不见了,翻找了会儿才从柜子下面翻出来,这才想起,前儿姑娘让我收拾柜子,我嫌它怪沉的,便挪到下头去了。”
采薇跟四月道:“你连这个和那些首饰样子送到前头去,让那掌柜的照着样子挑些料。”四月答应一声,抱着匣子出去了,一进前头的院子,就见来来去去的箱笼抬进抬出的,忙乱非常,大小物件家伙什都有。
四月迈步进了屋,就见屋里更乱,到处都散着各色绸缎料子,现成的首饰簪环在那边碍着墙的大条案上摆了一溜,赤金,白银,翡翠,珍珠应有尽有,太太正在那里挨着瞧,身边躬身立着城里有名的首饰铺子翠缘堂的李掌柜,正舌翻莲花的夸着自家东西。
刘氏扭头见她进来,有些意外的问:“这么快便挑好了?”四月蹲身道:“回太太话儿,二姑娘说这些样式都不中意……”
翠缘堂的李掌柜一听脸都变了,这可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桩买卖,要是谈不成,回去东家还不把他宰了,满京城谁不知道,苏家这位二姑娘是个最有钱到主儿,这闹出来乐谁还不明白,苏家统共就两个姑娘一个小子,那位赫赫有名的二公子可不就是二姑娘,只是听说眼极高,平常的物件入不得她的眼去,这次李掌柜是把翠缘堂压箱底儿的好物件二都寻出来了,指望着发笔横财,谁想二姑娘面儿都没见着,就一句不中意,他这如意买卖眼瞅就黄了。
刚要说什么,就听王宝财的媳妇道:“姑娘自己画了首饰样子,让翠缘堂巧手的工匠照着打造镶嵌,只要工好,多少银子都成,料让掌柜的照样子在这匣子里头挑了去。”
说着,四月把手里的匣子放到案头,打开,李掌柜都不禁倒抽了口凉气,新华二都说这位二姑娘是个有钱的主,可谁也没真见过,如今就这一匣子玉石珠宝料,就称得上价值连城了,水头极好的老坑翡翠,和田羊脂的籽料,殷红如血的红宝石,更不要提碧玺,琥珀,蜜蜡,玛瑙,珍珠,个顶个大好成色,真不知哪儿寻来的这些宝贝。
李掌柜咽了口唾沫,连话都说不出了,刘氏也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道:“偏这丫头的事儿多,就依着她吧!”
四月把样式交给李掌柜,让他比着样子挑匣子里的料,李掌柜看了看那首饰样子,眼睛就是一亮,忙问:“这是哪位工匠画的样儿,真真极好。”四月道:“我们姑娘亲自画的,姑娘说了,这些样儿的首饰,只她有,若市面上见着了旁人戴,便找你翠缘堂算账,可记住了。”
李掌柜心里的念头一冒,四月堵了回来,虽讪讪的应了,知道得罪不起哪位姑奶奶,比着样子,手伸到匣子里都有些抖。
四月不禁笑道:“我们姑娘说了专门派个伙计到你们铺子里,瞧着你们打,怕你们换了我们的好料呢。”李掌柜心里说,果然名不虚传精明非常,嘴里忙道:“不敢,不敢……”
☆、90风光过嫁且看十里红妆
等翠缘堂李掌柜走了,四月把小匣子盖上,刘氏才问:“什么时候得的这些好东西,我怎不记得?”
四月道:“不是咱们家的,是纳币那日,姑爷打发了封良单送来的,说是那些年在南蛮得的,留着也白搁着,让姑娘挑拣着用。”刘氏听了,心里倒放大半,回来跟苏善长说道:“虽说二丫头的婚事蹉跎到现在,女婿却不差,门第什么的都在其次,只这份心意最是难得,倒是个有造化的。”
苏善长点点头道:“嫁妆可备办的如何了?”刘氏答道:“头面首饰让翠缘堂去打,身上的衣裳也容易,横竖家里还有好些料子,让家里手巧活计好的丫头婆子一起赶着做,剩下的交给天衣纺,便也差不多了,只那些大件的木工活儿,现成去寻哪有好的,倒是让我愁的不行,若是日子宽余些,还可去南边采办,如今可哪来得及?”
苏善长沉吟半晌道:“还是让宝财去趟南边吧!挑最好的置办来,你张罗别的,我去跟宝财商量商量。”两口子商量妥了,苏善长正要让人去找王宝财,就见王宝财倒自己先进来了。
行了礼,王宝财道:“通州渡口那边送了信来,说老舅爷的船到了,拖家带口的来了几十口子人呢,还有几船的东西,我已先遣了轿子车马去接了,估摸再有两刻钟便到外城门了。”
苏善学一听,忙去叫了弟弟迎过去,堪堪到了城门,正巧遇上高老太爷的车马,前头的轿子,后面跟着十几辆大车,再后头还有抬着挑着的,不知道的还当哪家大户搬家呢。
上前问了安,苏善长疑惑的道:“这些……”高老太爷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前两年我回去的时候就说,凭咱家采薇什么人家嫁不得,果被我料中,这些也不是旁的东西,想着婚事定的这样急,你们必然置办不齐,这是我给外甥孙女添妆的,也算老舅爷的一点心意。”
迎进了苏府安置下,刘氏就忙去瞧着人把高老太爷带来的东西一一抬到后边库房里,这一瞧不禁笑了,真是盼什么来什么,都是些好家俬,其中一张花梨攒海棠花的拔步床真真难得,就是早两年去寻,恐也寻不来这样好的,大件的有了着落刘氏跟苏善长便不着急了,只去搜罗那些小东西。
倒是挂的帐子,床上的铺盖需的采薇自己动手绣来,到过嫁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敞开着抬过去,采薇旁的倒好,只这针线活计上却拿不出手,这些又不比旁的,让丫头婆子替着做了,若传出去,岂不坏了名声。
刘氏这又愁上了,便上后头来寻采薇,刚进采薇的院子,就见一个丫头婆子不见,连廊下都没人守着,刘氏迈脚进去,只见屋里倒热闹,外屋铺开了八仙桌,几个丫头婆子围着剪剪裁裁,边上搁着好些或纱或缎或绸或绫的料子。
见了刘氏,忙站起来行礼,打起里屋的帘子,刘氏进去一瞧,里头更热闹,三月,四月,清明,谷雨,跟着采薇都在炕上又缝又补的做活计呢,炕桌都收了起来。
刘氏见了,没好气的道:“这是做什么呢?现上轿现扎耳朵眼二,早知今儿,以前听我一句多好。”
采薇忙跳下来扶着刘氏坐到一边笑道:“娘就放心吧!丢不了苏家的脸面。”刘氏白了她一眼,去瞧那炕上的东西,以前在苏家庄的时候,见她姐俩儿鼓捣过这个,却没见过这么大件的东西,瞧得出成了一半,是件百子千孙的大红帐子,那些碎绫绸缎剪好,用细细密密的针脚连上去,倒是比一针一线绣的还鲜活,上面的小人一个个仿佛活了一般。
刘氏点点她的额头:“你专会做这些取巧的营生。”采薇道:“这些不过成婚那几日挂一挂应景,平常日子,谁挂这样的帐子,瞧着岂不乱的慌。”
刘氏这才放心,怕扰了她干活儿,坐了会儿便去了,丫头进来说:“王掌柜在外头的小跨院里呢!”采薇点点头,把手里的活计交给三月和清明,她带着四月和谷雨上前头小院来了。
一进来就瞧见丰收立在下头,见了她问过安,进了屋,采薇坐下打量他半晌道:“今儿让宝财叫你来,是想问问你跟三月的事儿?”
丰收垂着首立在下边半天没吭声,采薇吃了口茶道:“原是进京的时候,你娘特特说了你们的亲事,我问过了三月,知道你们俩都乐意,才应了婚事,如今却是怎么了?三月哪儿怎么也不肯说,你来告诉我知道吧!乐意不乐意的也说个痛快话儿,不乐意也不用两边拖着,都各寻好的去也不妨事。”
丰收呐呐的道:“没,没不乐意……”采薇道:“既然乐意,我让人去跟大哥哥说,把你们俩的亲事办了可好?”
丰收小声道:“听说我家少爷这儿要外放个官儿,必然不能常在京里头了,我跟三月说,让她跟了我去,她不乐意,非让我倒跟着她留在京里,老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娶了她,她理应跟着我去,哪有我随着她的道理,岂不乱了伦理纲常。”
采薇倒笑了:“伦理纲常?你倒是出息了不少,知道伦理纲常了,我问你一句话,若三月打定主意留在京城,这婚事是不是就此作罢了?”
丰收没说话,只低着头,采薇点点头:“如此,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去吧!待我问了三月再做计较。”
丰收出去了,四月才哼一声道:“真是个糊涂人,为了这样的小事,竟然闹成这样。”采薇叹道:“这些年不理会,丰收倒是这么个性子,还不及他哥的一半活络劲儿。”
再说丰收,跟着王宝财出来,王宝财小声对他道:“刚头我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就糊涂了,三月是从小服侍姑娘的大丫头,依着你的意思,嫁了你就得跟着你家去,别说我们姑娘舍不舍的,即便姑娘舍得,三月若是能应你这个,也不是她了。”
丰收执拗的道:“她嫁了我就得随着我,是穷是苦都是我们家的人,哪有让我随着她的道理。”王宝财见他说不通,也不再管他,扭脸走了。
丰收心里琢磨着,三月毕竟是女子,也老大不小了,平常霸道惯了,这一回若不拿住了她,以后还不知怎样呢,原来想着二姑娘若嫁进杜府,他跟三月自然就到一处了,也没现在的烦恼,谁宅这两家婚事没成,苏二姑娘嫁了国公府,三月跟着二姑娘嫁过去,难不成自己也跟过去,像什么话,便惦记着先晾一晾三月,等自家公子回乡祭祖之后再说,却忘了这婚姻事最等不得,一等还不知有什么变故。
采薇回屋来,至晚间寻了空跟三月道:“你也不要惦记着我们主仆的情分,即便嫁了丰收,跟着他去了,也不是这辈子见不着面了……”采薇的话没说完,三月就急道:“姑娘说什么?自奴婢服侍姑娘那一日就立了誓,这辈子都不离开姑娘身边儿的,嫁不嫁有什么打紧,再说,如今才到哪儿,他就敢如此拿捏我,我若嫁到他家,无亲无故的,也没姑娘替我撑腰,他还不想怎么欺负怎么欺负,有道是他既无情,我便休,谁离了谁,不一样过日子,让我离了姑娘跟他去,死也不能的。”
采薇听丰收说了那些话后,也觉这亲事不很妥当,平日瞧着丰收挺伶俐,却不妨是个榆木疙瘩脑袋,一脑子都是让女子三从四德的念头,三月这样跳脱的性子,嫁了他以后真难说好坏,问了她的意思,也就放心不再提及此事。
说话儿就到了亲迎前三日,封家送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等物过来催妆,翌日便是苏府送妆,也称过嫁,虽不是正日子,却也是大热闹。
一大早,苏府通往国公府的一路大街上,就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都憋着想瞧瞧家资万贯的苏家,究竟有多嫁妆陪送过去呢,那日国公府纳徵,可都落在人们眼里了。
吉时一至,就见苏府门庭大开,系着红绸的清秀伙计,一对一对抬着箱笼出来,前面三十六抬正是国公府纳徵来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抬了回去,后面六十四台真让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开了眼,箱柜、被褥、首饰、衣服、绸缎、文房四宝及金银器皿……,什么稀罕物件没有,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人家没有的,浩浩荡荡铺满了整条长街,这边到了街头,要拐弯了,那边还有刚出府门的……
采薇其实也不想摆这些排场,可国公府纳徵送过来就三十六抬的东西,爹娘又怕她过门让人瞧不起,死气白咧的置办嫁妆,加上老舅爷,和两个表舅,她嫡亲的舅舅,连杜家那边,因为是干亲,也送了不少来全礼,加在一起,一百二十抬都是缩了又缩,减了又减的,只挑了最好的抬了过去,就这么着,还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等采薇跟封暮萧成亲多年后,提起婚事还令人津津乐道呢……
☆、91贺良辰终结鸳盟成好事
国公府这边也是四门大开,家丁小厮具都系着红绸穿着崭新的青衣,前头大管家封兴迎着打头的王宝财,看见一担一担华光溢彩的嫁妆,饶是见过大世面的,眼睛都有些发直。
这嫁妆过进府来,点了数,对明白了,已是掌灯时分,国公府虽大,主子却不多,认真算起来就四个,国公爷,国丈夫妻,还有就是封暮萧,但旁支族人却多,如今国公府显赫,便多依傍过来,也是堂叔表舅的一大帮子人。
先开头,家里有待嫁姑娘的,谁不盯着国公府大奶奶的位置,恨不得亲上加亲。近水楼台先得月。
要是封暮萧真娶个公侯贵女,他们的心思也能平衡些,谁知弄到最后,娶了个商人之女,难免心里气不忿,头一个赵氏夫人的亲妹子,太常寺卿郑权之的夫人最不忿,儿子一个没得,只生了两个女儿,郑如玉,郑如兰,两个差了两年,郑如玉今年正好十八,如兰十六,本来早些年有人给如玉做媒,说的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公子,嫌人家不是长子作罢,后来是一心要亲上做亲,谁知这弄来弄去的封暮萧娶了个商人之女。
封暮萧的姨母心里不自在到了极致,来帮着姐姐料理事儿,瞧见封兴呈上来的嫁妆单子,就开始有一句每一句的说酸话:“真是,就怕人家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巴巴的,恨不得连家底儿都陪送过来。”
赵氏听了妹子这话,心里不受用,笑了两声道:“那也得人家有才行,你倒是想给闺女陪送一百二十抬嫁妆,还不得把你家大门都得卖了,因太常寺是个执礼乐的清水衙门,虽说妹夫是个三品官,可除了俸禄,油水真没多少,赵氏这个妹妹又不是个会掌家的材料,不思置办些进银子的产业,每日就知穷奢极侈的过日子,府里存项没有不说,却拉了不少饥荒在外头,时常跟她这个姐姐拆借一二,虽是大家门庭,却着实一个空架子。
赵氏夫人哪会分不清里外,儿媳妇进了门,那就是自己家的人,哪能容得旁人说三道四,赵氏的妹子被姐姐两句话冲回来,讪讪的闭了嘴。
赵氏这才仔细瞧嫁妆单子,着实觉得面上有光,虽说儿媳妇陪送来多少嫁妆,都是她自己的梯己,可这一百二十抬嫁妆抬进来,也给国公府做了脸面,心里也暗暗纳罕,特特去瞧了,真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回屋便跟丈夫道:“便是苏家钱多,也没这么个陪送法儿的,听见说,他家长女出嫁的时也算平常,怎的次女倒置办了这些嫁资?”
国丈大人笑道:“这个倒也容易想明白,苏家如今的买卖虽大,不过一个竹茗轩一个东篱轩,两个买卖都在儿媳妇一人手里掌着 ,东篱轩比之竹茗轩更是个赚银钱的,还是她自己的买卖,听说是自己出的本钱,至于那些嫁妆,前些日子杭州的皇商高家在通州码头卸了几船的好货,后来才知这高家原是苏家夫人的亲娘舅家,那些东西都是老舅爷给外甥孙女儿添妆的,这么算着,一百二十抬也不多了。”
赵氏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道:“要老奴说,这才哪儿到哪儿,老奴有个侄儿,做了处小买卖,跟苏家的掌柜王宝财有些交情来往,说瞧见过掌柜走东篱轩的账,只一个月的流水,上万银子都有呢,这么大的银子就让个掌柜的裁夺了,亏咱们家这位大奶奶放的下心。”
国丈大人道:“这才是能成大事的手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没这点魄力,哪能成事。”赵氏夫人道:“原是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都成,只针线活计不大拿出手,今儿我去看了,就那个百子千孙的帐子,可是一般人能做出的鲜亮活计,可见这孩子心灵手巧,我倒是越发爱她,只还没见过面,不知到底怎么个模样儿?”
赵嬷嬷笑道:“这眼瞅儿媳妇就进门了,夫人这般着急作甚,等儿媳妇磕头敬茶的时候,任夫人怎么端详不行。”说的赵氏夫人也笑了,想起一事忙跟丈夫道:“这铺床撒帐的人,我想了,还得麻烦侍郎府,府里的婆子倒是也有父母儿女双全的好命人,总是不大尊贵,不如仍烦请表妹,让她做成这件好事,过后一起谢她两口子倒便宜。”
国丈大人点点头:“这些事你看着办去吧!暮萧呢?怎么这半天不见他的影儿?”李嬷嬷掩嘴笑道:“他忙着布置新院子去了,刚头我去给那边新院子,正瞧见他张罗布置西厢的小书房,哪儿面墙上挂什么画儿,案头摆什么式样的瓷器瓶子,琴桌得摆在西墙贬谪,棋案得放在窗户下头……哎呦呦,真真把人琐碎死,老奴倒不知,原来咱们家少爷是这么个细致人。“
赵氏夫人也不禁笑道:“这算什么?前些日子巴巴的弄了泥瓦匠来,我就问他,难不成要盖房子?他说不是盖房子,是挖酒窖,我问他,府里酒窖里的酒难道不够你吃,还得挖个新的?他说不是存酒的,是预备着他媳妇过门来酿酒用的地方,我这心里就纳闷了,统共多大点儿的丫头,又念书,又做买卖,不想还有功夫鼓捣这些东西……”
不说这边国公府一番折腾,再说采薇,过了嫁妆,隔一日便是亲迎礼,即便她两世为人,嫁人却实实在在是头一遭,前几日还好,事到临头,却真有些忐忑紧张起来,有种对未知生活的彷徨,以采薇理解,有点类似现代的婚前恐惧症,可到了如今,想后悔也晚了。
昨个晚间她娘期期艾艾的过来,跟她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粗略给她讲了如何为人妇,之后塞给她一个小册子便走了,就算古代的婚前教育了,弄的采薇挺囧,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容易睡着了,她就觉得自己刚睡一会儿,就被三月四月两个生拉硬拽起来,架去沐浴。
沐浴出来,她的盹儿还没醒呢,最后被绞脸的酷刑给折腾醒了,采薇就不明白,这都谁发明的,开脸就是把脸上汗毛都绞光了,疼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狼狈非常。
明薇瞧着她那样儿,不禁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们扎耳朵眼的情景,这丫头也是怕疼,两只小手死死捂住耳朵,小脑袋瓜跟拨浪鼓一样晃着,好像她奶要拿刀割她的小耳朵一样,眼泪哗哗的,委屈的不行,现在想起来,就跟昨儿的事儿一样,这一眨眼的功夫,采薇也要嫁人了。
本来心里那点儿不舍和伤感,却被采薇一声惨叫赶的无影无踪,采薇本来以为绞脸已经是酷刑,哪儿想到还有上头,简直是凌迟。
身后的婆子是刘氏特意请来给新嫁娘上头的老嬷嬷,那婆子也是干了大半辈子这营生,这上头是有点儿疼,可要撑住一日不乱,就得紧些,也没见像这位二姑娘一样,惨叫成这样的,吓的她一双手都有些抖。
采薇是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被他拽上去了,疼的钻心,三月在一边忙道:“嬷嬷,嬷嬷,你轻着点儿,我们姑娘怕疼呢,您轻着点儿……”
老嬷嬷脸色有些黑,老半天才道:“姑娘且忍耐些,这头若梳不紧,回头松了可丢了体面。”明薇好笑瞪了妹子一眼道:“哪就这么疼了,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嬷嬷您只管再紧些,不必理会她。”
采薇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姐:“姐,真的疼……”明薇没好气的道:“忍着。”采薇遂闭上嘴巴,好容易头上好了,采薇觉得,不止疼还重,她的小脖子都快压折了,这是成亲还是受刑。
头上顶着足有五六斤的头饰,因封暮萧入吏部,皇上特赐了个二品爵,采薇这身吉服便是冠花钗八树翟衣,一身行头穿在身上,犹如穿了一身厚厚的甲胄,行动坐卧皆安稳不得。
直折腾到外头擦黑了,才听见鞭炮锣鼓声响,清明快步跑进来说:“吉时到了,国公府的花轿临门了呢。”姑娘大喜,屋里的婆子丫头均给采薇道喜。
接着喜娘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到了前头正堂,先拜了祖宗牌位,再拜祖母,最后拜爹娘,刘氏眼泪噙着泪花,给采薇正了正衣裳,道:“过了门,要记得恭顺端庄,孝敬翁姑。”苏善长的眼睛都红了:“切记不要以家中父母为念,去吧!”这一句话倒是勾出了采薇的眼泪来。
喜娘扶着她磕头跪拜毕,善长亲手给女儿盖上绞金丝的红盖头,鞭炮声响,喜娘扶着往外走,采薇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就能看见脚底下那一亩三分地,因此也没看见封暮萧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儿。
今儿真是封暮萧打从生下来最欢喜的日子,盼来盼去,好容易把采薇娶回了家,想着后头花轿里坐着自己媳妇儿,心里的高兴劲儿藏都藏不住,看热闹的人瞧他哪样儿,不禁暗道:“谁说封子都是个冷心冷面的公子,这热乎起来能把人都烤化了……”
第41节
☆、92洞房花烛夜惨烈度春宵
采薇坐在花轿内就觉仿佛走了半辈子那么长,红盖头遮住脑袋,闷的简直透不过气来,她刚想撩起来,就听轿外四月的声儿道:“姑娘且耐烦些,前面就到国公府了……”采薇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微微转了转脖子,觉得后脖颈子又酸又疼,刚要自己揉揉,发现手腕子抬起来都费劲,这才记起来手臂上不知套了多少镯子,重的要死。
采薇刚要叹气就听轿外的炮仗响起来,然后轿子落下,轿帘子掀开,有人搀着她走了出去,手里塞了一截红绸带,两边喜娘扶着她缓缓往前走。
上了台阶,刚至大门前,就听一声响亮的吆喝似唱似喏的道:“东方一盏太阳开,家有金斗拱龙牌,湖中有水龙来戏,清风吹过念喜的来。”采薇知道这是念喜歌的,她抬脚迈过门槛,就听念喜歌的又道:“一进大门喜气生,门楼高大贴对红,金砖慢永路,五爪显金龙,龙凤花轿四仙台,灯楼亮子两边排。声吹细乐头引路,抬到贵宅相俯来。”
吵嚷着过了大门,到了二门外又听念道:“一进二门喜事多,八宝楼联绣鹦歌,莺歌绣在了楼联上,巧嘴的鹦哥把话说。”这才进了内厅,也是喜堂。
采薇琢磨着下面该拜花堂了吧!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仿佛是个婆子的声音急吼吼的传来:“老太爷,老爷,夫人,前头报了信儿的来说,皇上跟娘娘到街口了,奔着咱府里来了。”
贺喜的宾客多是朝廷命官,这一听都慌了神,本来按着礼节,今儿拜了堂,明儿一早先要进宫去拜皇后娘娘,这国礼在前,家礼在后,也没想到这个日子,皇上跟皇后娘娘怎么就来了。
接着就是一阵忙乱着接驾,等皇上跟皇后坐到了主位上,一众人急忙跪下又磕头,采薇也只能跟着跪下,就听一个颇威严的声音道:“今儿只论家礼且把国法放一放便了,内弟成亲,朕这当姐夫的怎能不来吃一杯喜酒。”接着,就听皇后娘娘吩咐:“都自在些,不然新娘子可都慌了。”
国公爷笑着冲念喜歌的点了点头,念喜歌的大约过于紧张,有些磕巴念起来:“昨,昨日在家伺父母,今,今日花堂拜公婆……”后面咔住了,半天没念出来,就听皇上道:“朕说了,今儿只论家礼,再说,这天在上,地在下,朕虽称天子,也大不过天地去。”
念喜歌的才道:“一拜天,二拜地……”三拜该公婆的,改成了圣上,四拜才是公婆,好在没有妯娌,最后互相拜了,采薇才被搀进了内院的新房。
坐在喜床上刚要松口气,盖头就被挑开,她下意识抬头,便望进一泓晶莹的眸中,透着得偿所愿的欣喜,头上金冠,大红吉服,身上那股习武的英武之气,被艳丽的红色冲淡了许多,更显秀美绝伦。
旁边扑哧几声笑道:“可见新媳妇儿合心意,新郎都看傻了。”采薇脸一红,旁边不知哪家的青年子弟说了声:“现在洞房还早呢,先去前头吃酒……”一拥而上,连拉带拽的把封暮萧架了出去。
这边采薇才暗暗打量房里的人,只见身边一个面色和善的嬷嬷,蹲身行礼道:“老奴给大奶奶道喜。”四月低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是夫人身边的崔嬷嬷。”采薇忙立起来微微欠身。
崔嬷嬷笑着给采薇引见了屋里的人,采薇知道这些嫂子什么的都是封家旁支族里的,如今不过来凑热闹罢了,便也没仔细记,只三月在一边暗暗帮她记下。
一时说了些喜庆的场面话便散了,崔嬷嬷这才仔细打量这位新奶奶,心里不禁赞了一声,只见身材高挑,虽一身贵重吉服穿在身上,也能瞧出些纤侬腰身,一张小脸粉嫩嫩那么白净,天生一双明眸,嵌在银盆一样的脸上,仿佛两汪秋水,秀眉斜飞,更显顾盼神飞,琼脂瑶鼻之下红唇如珠,唇角微微上挑,仿佛含着笑意,嫣然一笑,边有个浅淡的梨涡若隐若现,怎生难画难描的齐整模样儿,怪得自家少爷这么一门心思非要娶回家来。
崔嬷嬷见时辰差不多了,说了两句贺喜的话,便要退下,采薇略扫了眼身旁的四月,三月忙端出一早预备下的礼,四月拿了头先一个荷包塞给崔嬷嬷道:“劳嬷嬷受累一场,这是我们姑娘给嬷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家里孩子玩吧!”剩下的一一分给了封府的婆子丫头,一个不少。
崔嬷嬷也不推让,谢了赏,便带着人走了出来,刚出新院子的门,身后的婆子便哎呦一声道:“咱们家这位大奶奶好大的手,随手一赏就是一锭银锞子,足有一两呢,顶上我老婆子两月的例钱银子了,崔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我们也开开眼。”
崔嬷嬷也顺着她们打开荷包,几个丫头婆子不禁倒抽了口气,只见倒在手上是几个拇指大小的玫瑰花,金光闪闪,精致非常。
崔嬷嬷也有些愣,继而暗暗点头,外头都说这位二姑娘最是个机灵通人情世故的,如今瞧来的确不错,想来嫁过来之前,功课已经做好,知道她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故此这赏钱给的也分外重些,这正是个能干的主母才会做出的事儿。
举凡像他们这样的宅门府邸,内外婆子丫头小厮家丁总归到一块儿,有几百人之多,你新来乍到的主子,着急立威是没用的,倒是使唤银钱,最是个便利快捷的法子,只不过这些都是下头的世故,寻常大家闺秀哪知道这些,故此,都知道这新媳妇难当,也在这上头,他们这位大奶奶倒真是个精明人呢。
想想也是,手里管着那么多买卖,这些内府里的门道哪会不知,说到底儿,国公府也没旁的子孙,就少爷一根独苗,以后这偌大的国公府,还不都是这位大奶奶的,以后自己得多近乎着点儿,没得亏吃。
再说采薇,总算盼着人都走了,一叠声吩咐去预备热水沐浴,四月知道,再进来的除非姑爷再无外人,便也依着她,帮着宽了吉服,头上的冠摘了,扶着她去锦屏内沐浴。
洗了澡,采薇一身清爽的坐在床上才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头发已经用帕子绞干,四月给她通顺了头,挽起来,梳了一个斜斜的坠马髻,插上一直赤金镶翠合欢花的簪子,簪头垂下流苏映着两只翠生生的耳坠子,更显得眉清目秀肤白胜雪。
三月捧过来一件攒金边绣牡丹花的大红常服过来,服侍采薇穿在外头,这边刚收拾停当,就听外头小丫头的声音儿:“给大爷道喜……”话音刚落,门被推开,隔扇门外晃过人影,一阵酒气冲鼻而来。
封良和封兴两个,一左一右搀着封暮萧走了进来,扶到喜床上,一头就栽到了帐子里,封良封兴两个,头都没敢抬,领了赏就跑了。
四月悄悄使了眼色,屋里的婆子丫头都退了出去,四月放下里间的帐幔,退出去掩上外间的门。
屋里只剩下采薇跟封暮萧两个,采薇眨眨眼,看了看那边臂粗的龙凤花烛,扭头看看床上貌似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突然毫不留情的踢了他一脚,哎呦!封暮萧疼的喊了一嗓子,也装不下去了,坐起来,看着采薇呵呵傻笑。
采薇白了他一眼,继而也不禁笑了起来,她这盈盈一笑,映着剔透的烛光美得勾魂摄魄,封暮萧的手不自觉伸过去,摸上她的脸颊,只觉滑腻入骨,略低头只见对襟领口内,露出一截子雪白的脖颈,映着艳红的衣裳,分外好看,阵阵幽香窜进鼻孔,封暮萧只觉,浑身燥热难耐。
伸手就要解采薇的衣带,被采薇一把推开,封暮萧不禁急道:“到这时候,你还待怎的?”采薇脸红的不行,瞪了他一眼,冲那边案头努努嘴,上面摆着两只红丝牵足的鸳鸯翠玉盏。
封暮萧才想起,合欢酒还未吃,站起来几步过去,两人对着一饮而尽,封暮萧拿过采薇手上的翠玉盏放在一边小几上,定定望着她,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采薇被他笑的愈发不好意思,小脸一绷道:“你笑什么?”封暮萧低声道:“我笑你终是我的了,现如今你可再也跑不了……”说着,三两下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去扔在一边,伸手就来扯采薇的衣裳,倒是手脚利落,没几下采薇的衣裳就剥了下来,封暮萧扬手挥落床帐,把采薇压在身下……
大红绫子的肚兜亵裤被丢出帐外,封暮萧亲着采薇的身子,手胡乱的探到下面去探那幽深□……采薇死死闭着眼,连呼吸都有些灼烫,感觉□越来越痛,渐渐发现不对劲儿,她慢慢的张开眼,吓了一跳。
身上男人一张俊脸胀的都发紫了,额头豆大的汗滴下来,两人身无寸缕,紧紧贴在一起,他在自己身下乱冲乱撞了半天却不得其门而入,采薇不禁大窘,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男人竟不知怎么做。
大约被采薇看的有些发急,□猛地一用力,啊……采薇不禁惨叫一声,小手用力推他:“疼,疼死了,你出去,出去……”封暮萧额头的冷汗嘀嗒嘀嗒往下落,低下头不住的亲她:“对不住采薇,我,我忍不住了,呃……啊……”
☆、93新婚燕尔采薇背后教夫
采薇叫了一声就被封暮萧堵住了嘴,呜呜几声,只剩下封暮萧越发粗重的喘 息声。
封暮萧是真忍不住,似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别说到他这个年岁,十三四上早有了几个侍奉枕席的大丫头,封暮萧是因自小跟着师傅在江湖上行走,从知道男女之情的时候,便存了一个采薇在心头,后来知道采薇心里的想法,越发自尊自重,哪肯行差一分,一心就要娶采薇家来,这些事上便不大领会,只模糊知道些。
刚回京那阵子,她娘就给他屋里放了两个十七八的大丫头,那意思他怎会不知,想到采薇,忙不迭的打发了,身边再也不许丫头紧身,屋里只留了小厮伺候,为此,他爹娘一度还以为他有什么毛病,特特请了太医来看诊。
成婚前,封暮萧也淘换了些孤本的春宫小册来瞧,也怕这好容易盼来的洞房花烛夜,丢了脸面,可这看是看,做是做,看再多一做也不是那么回事,最糟糕,他忍不住。
那种温热紧致你中有我的感觉,几乎令他疯魔,他知道采薇疼,他也疼,可疼也得做下去,就仿佛身体里关了二十多年的野兽突然放了出来,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急切间,又怕采薇喊疼,张嘴堵住一张红菱小口,舌儿穿挑而入,又吸又缠,身下也发力顶撞起来。
他不动,采薇都觉疼不可忍,更何况他动了,采薇觉得,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痛快点儿,疼的钻心,想喊都喊不出,被木头死死堵住嘴。
采薇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可封暮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耸 动起来蛮横非常,好在疼没多久,忽然身上的木头抽搐两下趴在她身上不动了。
采薇终于松了口气,知道他完事了,遂伸出手臂去推他,封暮萧却不满意,这算怎么回事,他才动了几下就完了,他心里明明还想要她,一点不想挪开,不仅不挪开,还低下头去亲采薇,手缠上来去揉捏胸前的柔软,采薇觉察不好的时候,已经晚了,还没缓过劲儿来的身体,忽然又痛起来,采薇慌忙用力推他:“疼,疼,你出去,出去……”
封暮萧哪会听她的,本来就对自己刚头的表现不满意,这会儿更来神儿了,不管怎么说,今儿就今儿了,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这会儿还依着采薇,就啥都别想了,反正刚才已经把她得罪了,不如索性撒欢,什么事明儿一总的赔不是。
心里得了这个计较,封暮萧再也不束手手脚的留情,低头堵住采薇的小嘴儿,大手圈过去拖住她柔软的香臀儿,耸 动起来,采薇疼的浑身直抽抽,想推开他,无异于蚂蚁撼树,哪推的动,她的腿被他分的很开,木头的爪子抓住她的臀,固定住她的身子,一下比一下的深入进来……
采薇觉得,自己或许被木头劈开了两半,要不怎么这样疼,疼的她有些头昏起来,混混沌沌的,仿佛那种疼却逐渐消退了些……
采薇琢磨着,别是自己疼过劲儿了吧!身下有些麻酥酥的发木,知道木头今儿晚上不会放过她,她再挣扎也没用,索性放弃了抵抗,随便他。
大约感觉到她的变化,封暮萧松开她的唇舌,转而去亲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一边喘着气动着,一边赔不是。
采薇真想翻白眼,这就是男人,平常多依着你,顺着你,在床上也跟禽兽没两样儿。
采薇被他折腾的快死过去了,才听见他低吼一声,彻底软在她身上,采薇基本也快挂了,闭着眼,浑身没一处不疼的地儿。
总算这第二回木头满意了,那种淋漓的畅快,不足为外人道,闭着眼缓了会儿,睁开才发现采薇仿佛气息都弱了许多,慌起来,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气息虽弱,却还算平稳,封暮萧松了口气。
也知道自己折腾的有点过,还不知她怎么恼自己呢,缓缓退出来,采薇闭着眼哼了一声,封暮萧伸胳膊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对不住,刚才,我实在忍不得,你莫恼,以后再不如此就是了……”这话谁信,采薇闭着眼不想搭理他,不过,两人粘腻腻抱在一起真不舒服。
她挣扎着捶了他两下,有气无力的吐出两个字,封暮萧听见了是沐浴,封暮萧不禁笑了起来,坐起身把撩开帐子,拢在床边的金钩上,用锦被裹住采薇抱到了里面稍间,早已预备下了热水。
洗了澡,套上旁边预备好的中衣,才回来重新躺在床上,扯过一床新的大红鸳鸯锦被盖住两人。
封暮萧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根本睡不着,把采薇抱在怀里,一会儿低头看看,一会儿亲亲,一会儿上手摸摸,简直就没消停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叨叨着:“采薇,你不知我心里多欢喜,你终于是我的了,你是我的了,从今儿起,你再也跑不了了,也不能对我不搭不理的,让我去猜你的心思,让我着急的彻夜难眠……从今儿起,我们日日夜夜都在一处,再也不会分开,你可欢喜吗……”
采薇又累又困,哪有力气搭理他这些,不想他折腾了一溜够,还有这么大精神叨叨这些有的没的,只敷衍的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想着应付过去,赶紧睡觉,明儿一早还得起来折腾呢,这哪儿是成亲,纯粹受罪。
封暮萧听她应了,心里越发激动,低下头去亲她,大手开始不老实的伸到中衣里去摸那胸前的两团柔软……
采薇终于睁开眼,警告的望着他:“你要是再不消停,明儿我就睡到厢房去。”封暮萧亲了她雪白的耳珠一下道:“好,好,我不动,我就摸摸,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我保证不做别的……”
采薇也不去管他,反正她话撂在这儿了,他要是敢轻举妄动,就别怨她,封暮萧也真没干别的,虽然想了好多次,可最终被采薇撂下的话所震慑,只不过亲亲这儿,摸摸哪儿的小动作一宿都没断。
采薇觉得,自己也就闭了下眼的功夫,就听外头四月叫起的声儿,封暮萧是激动的一宿没睡,这一晚上就睁着眼盯着采薇了,就怕一合眼,他的采薇跑了。
听到四月的声儿,先坐了起来,撩开帐子,看了看那边架子上的西洋钟,低头去亲采薇的眼睛,温柔的唤她:“采薇,采薇……”采薇被他叫的烦不胜烦,抬手挥了挥,扭过身子想继续睡,谁知这一动就给疼醒了,睁开眼就见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正咧开一张嘴冲她笑。
采薇眨眨眼,老半天才想起,昨儿自己嫁人了,今儿要进宫叩谢皇上皇后,要给公婆敬茶,行家礼,总之有的折腾……
封暮萧扶着她坐起来,才吩咐人进来,外间的门一开,一大帮子人,又是丫头,又是婆子的捧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在房里站了两大溜。
封暮萧起身下床,由婆子服侍着洗漱穿衣裳,四月跟三月两个过来扶着采薇下床,三月眼尖,一眼瞧见姑娘中衣里露出的半截脖颈上,密密麻麻都是红肿痕迹,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姑娘,这是怎么弄的,难道挨打了不成?”
被四月偷偷踹了一脚才住了嘴,四月原说三月还没成亲,今儿就让她跟几个婆子伺候姑娘就是了,偏三月跟清明谷雨几个谁都不乐意,就让她们进来了。
清明谷雨两个还好,就是脸红红的不吭声,三月却是个口无遮拦的,倒是屋里的婆子低笑了几声,采薇脸通红,扶着四月的手站起来,就觉腿都有些打颤,一软又坐了回去。
四月不禁有些埋怨的望了眼那边的姑爷,昨个她是在外头伺候的,里头的动静听的真真,姑爷孟浪,又是个自幼练武的,身体强健,折腾了一晚上,姑娘哪受得住,今儿姑娘能下床已是不易。
封暮萧轻轻咳嗽一声,没说话,采薇在床上缓了会儿才站起来,让四月三月服侍着穿衣裳,不知穿了几层,才做到妆台前,让四月给她挽发,带冠儿。
采薇一见还是昨个那身老重的行头便问:“怎的还穿这身?”封暮萧过来道:“咱们先要进宫,等回来就能换个轻便些的衣裳了,你且忍忍。”
采薇只能点点头,略扫了眼屋里的人,大都是她带来的人,只几个婆子眼生是封府里的人,倒是没瞧见一个年轻丫头,心里的不痛快便顺了顺。
虽说昨儿被木头折腾的不善,可细想想,又觉分外如意,昨晚上木头的表现就能知道,自己是他第一个女人,采薇很清楚,在这父权夫权的社会,以木头的家世地位,能这样干净有多难,一想到这些,心里那些恼意便散了七七八八。
打扮好了,便到了外头次间,粗略用了些早饭,采薇还困着,浑身又疼又酸,哪有什么胃口,封暮萧哄着,才吃了一碗糯糯的粳米粥下去,便推开碗说饱了。
封暮萧吃了几口,婆子就忙催着两人进宫,这是采薇第二次进宫,这回却直接进了坤宁宫,也不进正殿,只在偏殿里给皇上皇后磕了头,皇上受了礼,略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皇后娘娘却亲热的拉着采薇,坐到身边底细打量,只见比上回见时又标志了好些,头发挽在花钗金冠里,露出一张瓷白如玉的小脸儿,晨光中更显眉眼盈盈。
要说这美人多了去了,可大多数美则美矣,却难得有灵气,有些男子即便得了美人,也不过三五朝就扔到脖子后头去了,是故,女子想要留住男人的心,除了一张美人脸,还得修行旁的,让男人丢不开,撂不下,才是真正的本事,她这个弟媳妇就有些意思,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弟弟瞧上,费了这么大力气娶回家来。
皇后娘娘端详采薇半晌儿,忽然想起一事道:“万岁爷走了,咱们就都是自家人,我是你正经的大姑姐呢,你也不必过于拘谨,咱们说说话儿,正巧今儿你进宫来,我有一事要询你,听说你在冀州的时候,曾拜过一个先生?”
采薇不想皇后问她这些,便点点头道:“是曾拜过先生,教了我几年,后来说游历天下,便去了。”
皇后道:“可是姓梅?”采薇道:“是梅先生。”皇后不禁拍案道:“可是费了这些功夫,原来你是梅学士教出的弟子,怪道琴棋书画都这样出挑。”
采薇来京城也不少时候了,自然听说过梅学士的大名,当年的先帝钦点的状元,因满腹经纶,被先帝赏识,官至翰林大学士之位,后听说辞了官去游历天下,不知所踪,都说他寻个幽僻山林隐居去了。
采薇是一点没把这位大名鼎鼎的梅学士跟她的梅先生联系到一处,虽说梅先生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隐士之风,却是个挺幽默风趣的性子,教她的时候,也不严厉,嘴尤其馋,那时候,没少让她做吃食,有时候寻不到他,就去酒窖里找,肯定在哪儿呢,把她酿的酒喝了大半,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翰林大学士,且师徒在一起那么多年,梅先生半个字都没露过。
皇后娘娘看着她笑道:“这位梅学士向来有些不羁的性子,先帝当年也是狠留着他,才留了几年,后来还是走了,皇上要给太子寻太傅,这才想起他来,着暗卫去访,这都大半年了,寻不到他的影儿,只说在冀州府待过几年,收了一个女学生,后来才知,这女学生就是你,你可你师傅如今的所在?”
采薇想了想道:“师傅闲云野鹤,到处游历,上个月来了一封信,说是在南蛮呢,这几年他都在南边,说哪里风青水秀,是个养老怡情的好地方,因那时先生说过,我若成婚,他必回来,吃上一杯喜酒,我便写了信过去,告知先生成婚的吉日,可今儿了也没见他来京,想来什么事儿阻住了也未可知。”
皇后娘娘笑道:“如此就好,等他来了再说。”
采薇跟封暮萧出了宫上了马车,封暮萧才问她:“怎的你没跟我提过这些?”采薇疲累的闭上了眼:“巴巴的提这些做什么?我头疼呢!”封暮萧见她眼底有隐隐的青黑,轻轻闭着眼,说话儿都没什么力气,不禁心疼上来,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手伸过去给她按压两侧的太阳穴。
马车停在府门前,封暮萧才停下手,采薇觉得好多了,这男人倒是挺有用的。下了车先回他们自己屋里换了衣裳。
封暮萧是一身大红挑金线百蝶穿花的锦袍,采薇是对襟儿攒金边的大红吉服,下摆的绣活儿也是百蝶穿花,头上挽了一个庄重的发髻,别上五凤穿珠钗,鬓边还要插一朵大红绢制的牡丹花,被采薇拦住道:“这样就好,统共就一个脑袋,插多少东西。”
封暮萧挥挥手,在她身后对着铜镜端详了半晌道:“倒是这样更爽利些。”四月抿抿嘴笑了笑,心话儿姑爷倒是什么都说好。
两人出了院子沿着游廊往前走,进了宫一趟,采薇觉得好了些,虽还是有些浑身泛疼,毕竟能忍过去。
先去了封家的祠堂,拜了祖宗,再至正堂,拜见定国公和公婆,崔嬷嬷放下软垫,采薇跪下去,挨次敬茶。
国公爷捋着自己的胡子,笑看着孙媳妇儿,怎么看怎么中意,国丈大人也颇慈祥的吃了媳妇茶,到了赵氏夫人这里,打儿媳妇一进门,不自然的走路姿势,氏夫人就不禁白了儿子一眼。
早伺候新房的婆子就来跟她回了,虽说洞房花烛可也得知道轻重,儿子的确有些孟浪,忙让人扶起来,接着便是旁支的长辈,采薇也不用记得,身边的崔嬷嬷一一指给她,自然不会错的。
终于这家礼过了,赵氏夫人也知道儿媳妇快撑不出了,就让她们小夫妻回去歇着,待小两口走了,赵氏夫人回了自己院子,崔嬷嬷才道:“不是老奴说,不知底细的,只看咱们大奶奶这通身的气派,说是公侯家的小姐也不屈。”
赵氏夫人扫了她一眼道:“这才过门一日,旁的还不知,可这性子倒真真乖滑,你们这几个有体面的嬷嬷,倒是都说她的好话,可见是得的赏钱随了心,这嘴自然就甜了。”
被赵氏一语道破,崔嬷嬷也没怎样,笑道:“要说赏钱多少,也不算什么?只大奶奶才多大,这份心意却周到。”
赵氏夫人也暗暗点头,她这样懂事知情的,倒省的自己操心,今儿仔细端详她的行止,一动一静皆有章法,倒像个教养极严谨的大家闺秀,即便有心挑,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去,不知以后如何,且看吧!
第42节
不说赵氏这里,再说采薇,终于又到了自己的地盘,到了次间,衣裳都没换,直接就歪在炕上。
三月不禁咯咯笑了几声,跟四月两人拉着她坐起来,给她把头上的钗都卸了,外头的衣裳也宽了,只套了一件宽袖掩襟的短襦,配着里头的红绫子侧褶裙,倒是分外清爽。
封暮萧也已经换了家常的袍子,两人坐在炕上,封暮萧让人把饭摆在炕桌上,拉着采薇道:“早上只吃了一碗粥,这会儿没旁人,你自在的吃些东西,不然,身子坏了可怎么好。”
采薇睁开眼看了看桌上,便恹恹的摇摇头,说不想吃,封暮萧不禁有些发急,这可是怎么了,便问旁边的婆子:“小厨房还有旁的什么吃食?”那婆子忙道:“还蒸了两屉裹馅儿的肉角,记得大爷不喜吃油腻,便没端上来。”
封暮萧瞧见采薇睁开了眼,便道:“端一笼上来,再拿一小蝶镇江的香醋……”采薇这才吃了几个,漱了口,便仍歪在炕上睡了过去。
封暮萧知道她累了,也不去吵她,只等着天都擦黑了,才唤了她起来,梳洗过后,来个男人去赵氏屋里请安。
赵氏这边吃饭早,她们过来时刚摆上饭,赵氏让封暮萧坐在身边陪着自己吃,采薇站着后面伺候着布菜,古代就这规矩,采薇不习惯也没法儿,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封暮萧很有些不自在,基本上一碗饭跟数米粒差不多,一会儿抬头看看采薇,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赵氏倒也不为难他们,吃了饭就让小两口退下了,刚走,赵氏夫人就酸溜溜的叹道:“真是那句话,娶了媳妇娘就忘了,你可瞧见没,一顿饭就惦着他媳妇了,我这个娘倒成了讨嫌的。”
崔嬷嬷道:“他们新婚的小夫妻,自然亲昵疼宠些,以后日子长了就好了。”
再说,采薇出了婆婆的屋子,一路也不搭理木头,封暮萧跟在后头好几次张嘴想跟她说话,她都不理他,不免有些发急,细想了想,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了。
进了屋,见没旁人了,才一把扯住她道:“你倒是怎了?我若有错,你也给个明白话儿,难不成还为昨晚上的事儿恼我?”
采薇脸红了红,把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道:“昨儿的事都过去了,谁还为过去的事儿恼。”
封暮萧道:“那为什么?”采薇不禁叹了口气,知道这些事需跟他仔细说明白,便道:“你们这样的家族最讲规矩,这也是先头不乐意嫁你的原因,自古这婆媳之间最易生矛盾,你当儿子的若不会从中调解,婆媳成了仇敌也不新鲜,就拿刚才婆婆吃饭来说,我伺候婆婆本是规矩,你心疼我也对,但却要分时候,当着婆婆你心疼我,让婆婆怎么想,我好容易生养大的儿子,娶了媳妇就把娘忘了,我在婆婆眼里成什么人了,便是我事事做的好,这成见存在心里也不好了,若要婆媳关系和睦,以后当着婆婆的面,你就不要理会我,可记得了?”
封暮萧被采薇数落了一顿,细想想真有些道理,刚从他娘屋里出来的时候,他娘的脸色是有些不大好,便点点头:“我记得了,以后再爹娘面前,我不心疼你,等回了咱们自己屋里我再心疼。”
☆、94芙蓉春宵短锦屏暖夜长
采薇脸一红,白了他一眼道:“都说封子都是位冷郎君,今儿看来传言有误。”一张似笑非笑的小脸儿望着他,娇俏非常,封暮萧爱的不行,凑上去就要亲她的小嘴儿被采薇一把推开:“混闹什么?丫头婆子都在外间屋。”话音儿刚落,就听外头四月咳嗽一声道:“姑娘,姑爷,晚饭好了。”
采薇道:“就摆这屋来吧!”一时几个婆子提着食盒进来,一一摆在炕桌上,睡了大半天,采薇倒是有了些胃口,见有她平日最喜的鱼头小砂锅,便觉腹中饥饿上来。
国公府做出来的砂锅鱼头更精致些,汤熬的奶白,香气扑鼻,并无半点鱼腥味儿,里头放了冬笋,花菇,银耳,海米等配料,加上滑嫩的豆腐,很能勾人食欲,采薇就着这个鱼头豆腐吃了两小碗饭,又吃了一碗汤,才撂了筷儿。
封暮萧见她吃的多,才算放了心,让人赏了小厨房的人,撤下饭食,上了茶来,略吃了几口,封暮萧贪着那帐中乐事,便有些坐不住了,觑眼瞧了采薇好几次,采薇只不搭理他,手里拿着本书,就着桌上的牛角灯看的认真。
封暮萧心里急的不行,瞧了瞧屋里没旁人,伸手拿过她手里的书,低声道:“晚上看书伤眼睛,明儿再瞧吧!时候不早,不如安置了可好?”
采薇抿抿嘴,瞧了眼那边架子上的自鸣钟,心里腹诽,什么不早了,这才几点?着实有些怕昨晚上的事儿,便推脱道:“我今儿白日睡了些时候,这会儿不困,你若乏了,先去歇着好了,不用管我。”说着,自去拿了书接着看。
封暮萧不禁愕然,这新婚燕尔的,他一个人冷寝寒帐的有什么趣儿,可自来对采薇依从惯了,她说什么是什么,自己也不好勉强她,心里一闷便不说话了。
外头四月听了暗暗叫糟,知道定是昨个晚上的事,姑娘被折腾怕了,这会儿是变着法儿的想避开呢,可这事能避的开吗,再说,姑娘若避开了,难不成让姑爷找别人去,这男人即便耐性再好,这些上头也没好忍性,这么下去可不冷了心肠。
四月便走进来道:“时辰不早,姑娘姑爷该安置了。”不等采薇说什么,就吩咐清明谷雨去收拾床褥被子。
封暮萧的脸色这才缓了些,待床褥铺好,也薰了香,采薇磨蹭着沐浴出来,屋里只剩下了封暮萧一个,两眼冒火的坐在床边上盯着她。
采薇眨了眨眼,跟上刑似的走了过去,刚到跟前,就被封暮萧圈住腰肢直接压在床上,采薇紧紧闭着眼,想起昨儿晚上惨烈的情景,身子都不由打了几个哆嗦,伸手按住木头扯她衣裳的手道:“那个,能不能不做了,真的很疼……”
封暮萧这才明白,采薇是疼怕了,故此躲着他,封暮萧好气又好笑,也有些羞愧,亲了亲她道:“对不住,我,我没有经验,不过你放心,刚头我研究了下,这次会轻轻的,保证不弄疼你。”
“研究了下?”采薇睁开眼看着他:“你怎么研究的?”封暮萧俊脸红了红,伸手从枕头下拿出一本小册:“就是这个。”
采薇拿过去翻开看了看,比她娘给她的可高级多了,精彩细腻,谁说古代人保守来着,就这里头的姿势,怎么也得有几十个了,越看越令人脸红,偏又不想丢开。
封暮萧探过头来,指了指上面一副图道:“咱们试试这个怎么样,嗯?”说着,抽过她手上的册子放到一边,大手快速剥开采薇的衣裳……
本来沐浴过后,采薇穿在身上的不过就是一件领口腰身都宽松非常的红缎长袍,里头就穿着肚兜跟亵裤,被封暮萧轻轻一扯,外头的袍子就扯落开去,见到里面的风景,封暮萧两眼发亮。
采薇里头的肚 兜已不是昨夜的大红牡丹花样儿,是件嫩粉绣海棠花的,嫩粉的底缎上绣着深一丛浅一丛的海棠花映着腻白如雪的肌肤……封暮萧的气息渐渐粗重,唇落下去,隔着那深浅不一的海棠花,寻到那个顶端的花苞,裹住吸吮……
那种真实刺激,采薇身子不禁抖了抖,只觉浑身燥热难耐起来,其实依着封暮萧,恨不得直接把采薇按在身下,可想起昨儿晚上,也就极力忍住,按着那画册中所示的样子,有些笨拙的亲她……轻粉的肚兜扯落掉在帐外,仿佛春风摇落的花瓣……
虽然有些笨拙,但木头埋头亲下去的时候,采薇还是按住他的头用力推他:“木头,别%我真恼了,恼……呃……嗯……”
只不过平常对她百依百顺的木头,这时候却强悍非常,再说,这时候采薇已被他亲的浑身无力,就是有力气,她也抵不过自幼练武的封暮萧,被封暮萧按住分开双腿,亲了上去……
两人虽都是生手,可这种事本来就是本能,加上封暮萧研究了半天,即便不知道具体怎样操作,可很快就摸到了门道,亲那轻软粉嫩的花蕾,直到那花瓣间蜜汁自溢,采薇小嘴里的声儿又娇又软的时候,封暮萧才慢慢顶了进去……
初时仍有些痛,但很快便酥麻起来,那种酥麻让采薇不由自主迎凑上去,款动腰肢,配合着木头的动作……封暮萧这才领略到各种滋味儿,昨个晚上不过是个过场罢了,今儿这一番才是真正的**和谐……
目光紧紧盯着身下的采薇,烛光穿过红绡帐落在她身上,一头青丝铺陈在枕上,乌发衬着一张潮红的小脸儿,菱嘴儿微张,莺声呖呖,说不出**蚀骨,纤腰款动,胸前团软上下摇晃,雪 白,嫩红……
封暮萧忍不住低头噙住一侧,轻咬,大手箍住腰肢抬起,更加癫狂起来,采薇被他弄的嗓子都喊哑了,身体里一股暖流冲出体外,接着便是木头闷闷的吼声,采薇就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已是晨起时分,采薇睁开眼就看到封暮萧餍足的脸,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已换上中衣,想起昨夜的事儿,不禁白了封暮萧一眼。
封暮萧亲了她一下,畅快的笑了低声问她:“昨儿可不疼吧!”采薇脸一红,扭过去面儿朝里不打算理会他,却被封暮萧从后头抱进怀里,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采薇,昨夜我很快活,今儿晚上咱们再试试别的……”
采薇回过身来,没好气的推开他:“想试你自己试去,我可累了。”封暮萧嘻嘻一笑:“我自己怎么试,难不成你让我找别人?”
采薇蹭坐起来道:“你敢。”封暮萧道:“不敢,故此只得劳动夫人了。”采薇推了推他:“什么时辰了,该起了,还要去给爷爷和公婆问安呢。”
封暮萧这才招呼外头的人进来,两人梳洗了,先去了老太爷院里问了安,便转到公婆屋里,传了早饭,赵氏夫人让儿子坐在下首,采薇立在一边伺候着布菜。
昨个晚上那顿饭赵氏吃的别扭,今儿一瞧,却不禁暗暗点头,儿子倒是一点没瞧他媳妇儿,和昨儿的坐立不安相比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心里好受了些,早饭吃过,也没为难小两口,放他们去了。
小两口一走,崔嬷嬷不禁笑道:“咱们家大爷倒是学乖滑了。”赵氏想了想便道:“他是我生养的,怎会不知性情,哪是他学的乖滑,想来是他媳妇儿嘱咐他了也未可知,倒是个分外机灵的丫头。”
再说小两口回了自己院里,封暮萧忙邀功:“刚头我做的可好?”采薇不禁白了他一眼道:“好什么?太露痕迹,你当太太真瞧不出吗?”
封暮萧不禁苦着一张脸道:“那要如何?”采薇见他那样儿,扑哧一声笑了:“太太不过要你一个态度罢了,又不是那不讲理的婆婆,这样就好。”
封暮萧一听放了心,记起采薇还没吃饭,忙吩咐让人摆了早饭,吃了早饭,两人便在窗下对弈,一局落,封暮萧道:“你赢了。”
采薇歪歪头道:“当我傻吗,看不出你让我的。”封暮萧嗤一声笑了:“真真精过了头,女子中,你的棋艺已是很好了。”
采薇撇撇嘴道:“什么叫女子中已经很好了,这句话我不爱听,男女有什么不同,再下一局来,不许让我……”两人正说着,就听窗户外头封良的声儿道:“前头大奶奶的先生来了,老爷正陪着吃茶呢……”
采薇一听,蹭一下站起来道:“师傅来了。”说着就要往外走,被三月一把拽住:“姑娘这是作甚?怎的也要换件衣裳再出去。”
采薇这才想起如今不同往日,自己是这家的媳妇儿,行动坐卧都得守着规矩,采薇不禁叹了口气,让三月帮着自己换了衣裳。
封暮萧哪里不知她的心思,低声哄她道:“过些日子皇上要派个巡察使去南边,我上疏自荐一下,若成了,你跟着我去南边待上一年半载岂不自在。”采薇眼睛一亮。
☆、95、梨花台采薇大摆全鱼宴
95、梨花台采薇大摆全鱼宴
国丈大人还不知道儿媳妇的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梅学士,这会儿倒真意外了一下,意外之后又觉颇合情理,怪道儿媳妇出身寒门,却见识广博,即便她自己聪慧,若没有名师教导,也成不了气候,师出名门倒是比那些公侯嫡女更难得些,虽才成婚两日,可礼数周全,原先还说她在外做惯了生意,规矩上必然差些,如今看来,却挑不出半点错处,一行一动颇有大家风范,想来跟这位名满天下的梅学士有些关联。
梅先生接到了采薇的书信就往回赶,却在路上病了些日子,耽搁了,紧赶慢赶的没赶上采薇成亲的正日子,今儿才进京,一进京就听说了国公府和苏府的亲事,如何如何闹热,纳币的彩礼如何贵重,苏家的嫁妆怎样令人眼花缭乱,梅先生不仅抚须颔首,他这个女**却真算个奇女子了。
要说聪慧的确聪慧之极,性子却最是有些古怪散漫,最喜的事情就是赚银子,当初自己教她的时候,见她慧敏处常人难及,倒是真想好好教授她学问,可采薇却不大用功,凡事只求知道,不求甚解,并不是个认真做学问的,梅先生当初问她:“既是书读的好,怎不用功?”采薇直接问他:“读书为了什么?”梅先生下意识答道:“所谓学而优则仕……”说完自己也不禁笑了,是啊!采薇一个女孩儿家,即便学富五车,最终也不过相夫教子,难道真让她去考状元不成。
经此一事,便不在强逼着她念那些八股文章,而是拣了有趣的史书典籍一一说与她听,闲暇时,教她抚琴下棋,倒也分外自在,更兼这丫头最是个能鼓捣东西的,酿酒,烹茶,做吃食,这些生活上的小事儿每每带给梅先生颇大惊喜。
采薇是个女孩儿,又念了一肚子书,偏又是个精灵古怪的性子,做事无论大小最图享受,更要讲究个出处,明明吃喝玩乐,偏要扣上一个雅字,正如她的东篱轩。
例如吃茶要讲究春夏秋冬的时令,要讲究什么茶,配什么器皿,琴艺高低先放一边,先要焚一炉香,要月夜,要窗下,要情境,吃的要讲究口味,更要讲究养生,为此,读了不少医药典籍,吃酒更要讲究,要佐吃食饮酒,饮酒的器皿也讲究,荷花小盏要吃菊花酒,蟹子肥的时,温一壶绍兴黄酒,赏月,吃酒,品蟹子,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节,燃一个红泥小炉,煮上自酿米酒,神仙般的日子。
故此,梅先生这么个不羁的性子在苏家庄一待就是几年,后来采薇忙家里的生意,在家时候少之又少,梅先生这才去游历天下,在南边寻了个山清水秀的所在,待了几年,南边风景虽好,只是没个采薇给他料理吃食,陪他下棋说笑,未免有些无趣,年前还琢磨让采薇闲暇的时去南边待上一阵儿,师徒俩结着伴儿去南蛮游历,可没想到就成亲了,还嫁的如此门第显赫。
梅先生跟定国公曾一殿称臣,因此封暮萧的父亲虽贵为国丈也执晚辈礼,以示尊重,采薇跟封暮萧一进大书房,瞧见她师傅那眼色,就知不耐烦了,采薇最知她这个师傅,以前当官的时怎样她没见过,当她师傅起却真有些顽童脾性,她公公这人板正,师傅定然不喜,目光中已有几分不耐。
采薇不禁暗笑,先给公公见了礼,再拜见师傅,不想梅先生一见着采薇,就站了起来,没等她行礼一把拽住她道:“听说你在这府里也盖了酒窖,那些好酒可一起搬来了?快带我去瞧瞧,这几年吃的酒,倒有一半是兑了水的。”
国丈大人愕然半晌,见儿媳妇有些为难,忙道:“即是你师傅有事,先去吧!”采薇这才跟着梅先生出去了。
梅先生拉着采薇出了院子道:“你公公真是个无趣之极的,这么半天一共跟我说了四五句话,还都是一样意思的……”说着,瞧了眼后头跟的封暮萧悄声道:“他不是跟他老子一样吧!”
采薇噗嗤一声乐了道:“都跟师傅似的,岂不乱了。”封暮萧给采薇盖的酒窖在花园子边上,挨着竹苑,边上就是一小片竹林。
梅先生指了指竹子下面道:“这下面该埋上酒。”采薇不禁笑了,偏她师傅的鼻子灵,刚到了酒窖口,迎头正撞上定国公,采薇这才想明白,怪不得刚才见着了老太爷身边的人,定国公本来是好奇看看有什么好酒,想着先过过瘾,没想到会遇上孙子媳妇儿。
不禁呵呵一笑道:“采薇来了。”扫了眼采薇旁边的梅先生,指着他道:“你这老家伙怎么跑我府里来了?采薇,这家伙最是个爱吃酒的,你这些好酒仔细别被他吃光了。”
梅先生没好气的道:“采薇是我的**,当师傅的吃**点儿酒算什么大事,再说,你这孙儿子媳妇才进门几天,采薇这么高的时候,就酿酒给我吃呢。”还用自己的手比了比,两人虽年纪都一大把了,可真有些孩子气的。
采薇道:“这酒窖里的酒虽说是从冀州运过来,可大都是新酿了没几年,有几坛子陈酿好酒,现如今都埋在西郊东篱轩的花树下呢,且干吃酒有什么趣儿,爷爷跟师傅既然有兴致,不如我亲自下厨做些吃食,再差人去东篱轩掘出一坛陈酿来气不好。”
国公爷一听,险些垂涎三尺,一叠声的说好,采薇让三月把两人引到园中的梨花台,封府历经百年,大修小盖的,收拾的颇具规模,亭台轩馆皆精致不凡,花木葱茏,花园子里有一个偌大的人工湖,木头说挖湖的时候便放了鱼苗在里头,采薇便让人下网去捞,没一会儿便捞上两条足有一尺长的草鱼上来。
采薇让拿去了小厨房,她回屋换了衣裳,便往小厨房来了,木头被她赶着去陪师傅和老太爷吃茶说话儿。
小厨房的人的人都是国公府的老人,上灶管事的厨娘以前是赵氏院里的,后来封暮萧回来,赵氏夫人才挑了手艺好的,到这边来伺候,原先来的时候还不怎么乐意,因封暮萧不大在府里吃饭,虽说活儿轻松了,可落不下什么赏钱,比不得太太那边,三日五朝的,总有个内眷来往,摆个小宴也是常事,有了宴席便能得些赏钱物件,这边却真真的清水衙门。
不想,这没多长日子就娶了大奶奶进府,他们这位大奶奶虽才过门两日,出手却大放的不行,加上大爷着紧的那样儿,举凡多吃一口,赏钱就派下来,小厨房这些人更是恨不得变着法儿的讨采薇的好,只不过刚进门的新媳妇儿,不知到底脾胃怎样,只能猜着来。
这会儿忽然送了两条鲜鱼过来,说大奶奶要亲手烹制,厨房的人都不禁愣住,如今别说大家宅门里的姑娘小姐,但能家里有些银钱使唤的,谁舍得让姑娘下厨,因此一般大家主儿的姑娘成亲陪送的丫头婆子里,总有几个能上灶善厨的,就拿他们这位大奶奶来说,身边两个大丫头,虽没见着做什么,可听说都会几个拿手菜,即便为了博个贤良的好名声,能上灶的,也不过做些简单吃食,这鱼却是最不好料理的,又听说是给老太爷下酒的菜,厨下的婆子更觉难了,他们这位老太爷最是个挑嘴的,寻常差一点都入不得口去,更何况是鱼。
采薇一进来虽说忙着请安,心里也不免存了些欺生看笑话的心思,采薇怎会不知这些婆子的想法儿,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府里伺候的奴才早都学的油滑非常,欺善怕恶,欺生就熟,这些积年的陈弊,也不是她能管的,再说,她也不想得罪这些人,府里虽没了老太太,可她婆婆掌着家呢,她逞能冒头岂不犯傻,因此就装着不知道,只要过得去,大家都安生,若真有一天让她管家了,再按她的规矩来。
因此采薇对这些婆子很是客气,摆摆手道:“妈妈们自在些,厨下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想给老太爷和师傅做两道菜,也算尽尽我的孝心罢。”说着伸开双臂,三月上来把围裙围在她身上。
采薇立在案头拿起刀,用刀背对着鱼头敲了一下,按着鱼异常熟练的去鳞剥皮去骨,切成鱼片,因知道老太爷喜酸甜,便做了一个浇汁鱼片,一个鸳鸯鱼卷,她师傅好清淡,做了个荷包鲤鱼,清蒸鱼段,鱼头鱼骨仍熬汤,鱼肉打成蓉,团成鱼丸放在一边,交代三月等鱼骨汤熬出香味放进去,便回房去沐浴**,才复往园中的梨花台过来。
梨花台顾名思义,因周围几株梨花而得名,围着弯曲的栏杆梨花斜斜落在四周,枝头花开如雪,一阵风过翩翩而落,倒是好意境。
老太爷的馋虫早就被满桌的鱼香给勾了起来了,哪想到他这个孙子媳妇除了会酿酒,还能做菜,且做出的菜色香味俱全,上来一道,菜国公爷咽咽口水,只不过酒还未到,却不好动筷。
封暮萧虽吃过采薇做的鱼肉锅,可真正的菜,也是头一回,不免有些惊诧,倒不知她何时学的这样一手好厨艺。
正想着,只见采薇从那边小径走了过来,换了一身海棠色的春衫,三月里天气和暖,如今又是正午,春日融融落在身上一点不觉冷,倒是这一身春衫配上她鸦青双鬓,粉白小脸儿,分外好看。
封暮萧不禁有些看的呆住了,他爷爷喊了他两声都没听见,白等身后的封良小声提醒他,封暮萧才回过神来,见到爷爷跟梅先生两人戏谑的表情,一张俊脸又红又烫。
采薇进来疑惑的瞧了瞧他,不禁道:“还没吃酒,怎的脸就红了?”国公爷跟梅先生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封暮萧脸更红,好在王宝财这时差了伙计来送酒,是个机灵伙计行过礼道:“回姑娘话,这是去年埋在梨树下的,今年的酒刚运过来,掌柜的让小的顺便讨姑娘的示下,是仍埋在东篱轩那边,还是送到国公府来。”
采薇想了想道:“我记得冀州酒窖里还有十来坛子梨花白,倒有十六七坛的桃花酿,梨花白仍埋在东篱轩吧!这边府里的桃树却多,眼瞅桃花也要开了,想来太太必然要招待各府女眷吃席,桃花酿不比梨花白劲儿大,绵软香甜,多吃些无妨,桃花酿送到这边来。”伙计应了一声去了。
国公爷却暗暗颔首,别看孙媳妇儿年纪不大却真机灵,不禁哄的住子都,更会讨婆婆的好,连他这儿都顾全了,倒是个心有七窍的。
采薇揭开坛子封口,遣清明去拿了一套梨花形的薄胎瓷瓯来,采薇满上,各人吃了一瓯,老太爷道:“倒是清冽醇厚,好酒!”又去品那桌上的菜,连连点头,她一个年轻媳妇儿能做成如此,已是颇令人惊叹,她又不是御厨,能入得他口,比府里的厨子都要强些了。
采薇在一边斟酒,国公爷道:“我这里没你公婆那些规矩,你也坐下一起吃点酒。”采薇也就坐在封暮萧身边吃了半瓯子酒,就听老太爷道:“这酒虽好,却不如窖里那些,后劲儿不足。”
采薇知道老太爷一向喜烈酒,只不过毕竟比不得当年,年纪大了些,再吃那些,恐伤了脾胃,便劝道:“那些酒偶尔吃些无妨,吃多了却伤身,爷爷还是吃些清淡的,若真要吃那性烈的,待孙子媳妇儿得了空给您酿一些,窖里那些都是我让苏家酒坊帮着酿的,水不算太好,曲子也平常,出的酒自然算不得上品。”
国公爷性急的道:“那什么时候酿?”采薇不禁笑了:“这个要等过两日……”梅先生笑道:“公爷好急性,您这孙子媳妇刚过门两日,就巴巴上使唤人家酿酒做吃食,怎么也要等他们新婚满了月,您老可别没眼色。”
定国公这才笑道:“是了,我这酒虫子一馋上来,倒是忘了你们小夫妻刚成亲,成日恨不得卿卿我我的不分开,哪有空闲酿酒,得了,反正孙媳妇进了门,以后尽有我的好酒吃,也不必急在一时,当前倒是我的曾孙子更紧要些。”一句话说的采薇腾一下红了脸,臊的实在坐不住,低低叫了声爷爷,福了一礼扭身跑了。
封暮萧站起来也想跟着去,刚迈了两步,忽觉不妥,又站住了,定国公呵呵一笑道:“你媳妇儿做的这菜顺口,酒更好,我跟梅学士又算故人相逢,我们慢慢吃着,吃醉了,自然有人伺候,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了,去瞧你媳妇儿吧!”封暮萧听了,说了句孙儿告退,追着采薇就去了。
梅先生笑道:“怎样,我这个女学生嫁给您国公爷的孙子,也算不得高攀吧!”国公爷抚髯笑道:“你的学生哪能差的了,来,吃酒吃酒。”
第43节
却说采薇,被老太爷一句话说的臊了回来,刚进了屋,就见后脚木头就跟了回来,不禁嗔道:“你怎的不在那里陪着,回来作甚?”
封暮萧道:“爷爷让我回来的……”说着话用眼去瞧采薇,只见吃了小半瓯子酒的采薇,白玉般的腮边染上清淡胭脂色,配上她身上鲜亮的衣裳,更显艳色夺人,一双明眸似喜似嗔的看着自己,竟仿佛两颗水杏,说不出风情妩媚,大异平日的刚强爽利,更令封暮萧记起那榻上手足相抵脖颈相交的缠绵事,心里不禁一热,动情上来,凑过去就要亲她微微嘟起的小嘴……
采薇哪料想他这般大胆,青天白日的就凑上来,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她也没这么开放,急忙推开他,低声喝道:“什么时候就胡闹,仔细人瞧见……”封暮萧也知道自己有些燥急,这里却不是亲热的地方,只看着采薇越发心痒。
采薇见他目光深沉,怕他还要妄动,急忙唤了声:“谷雨,倒茶来。”谷雨应了声。封暮萧笑吟吟的看着采薇小声道:“这会儿我先记着,等晚间一块儿算账。”采薇红着脸白了他一眼,这木头一开了荤就跟上瘾一样,可怜她的腰,现在还酸着。
谷雨磨蹭了会儿才进来,进来只见两人一边一个坐在炕桌两头,没怎样,奇怪的眨眨眼,亏了四月姐姐还让她慢点进来,怕撞见姑娘姑爷亲热,哪有多事儿,把茶放在炕桌上,又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才出去。采薇等她出去狠狠白了封暮萧一眼,封暮萧只是看着她笑。
至晚晌儿去赵氏哪里时,赵氏待她又比早晨亲近些,吃了饭还拉着她的手说了会儿子话,又当着面,瞧了明儿回门的礼,才让他们小夫妻回去了。
小两口一走,国丈大人道:“这才两日,你这当家婆婆的规矩就不立了?”赵氏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道:“我何时说过立什么规矩?你这话倒像说我有意为难儿媳妇儿似的,我是怕她在家里主惯了事儿,初初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若她行差做错了什么事,以后当起家来不好服众,想有意无意点拨她些规矩罢了。”
国丈大人道:“虽如此,我瞧你今儿晚上却分外和颜悦色。”赵氏夫人叹道:“虽她才过门两日,做出的事,却没这么周到的了,午时,她遣了身边的的丫头给我送了一个汤来,也没说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待我吃了,觉得不像咱们府里厨子的手艺,问了才知是她亲手做的,倒真真好手艺,更难得,才两日就知道了我喜好,这份孝心,我当婆婆的怎能不领。”
国丈大人笑道:“她早知你的喜好了,你忘了那点心?”赵氏不禁笑道:“可是她有心了,不想子都这一头扎过去,倒让他得了这么个心思玲珑的媳妇儿,也算他歪打正着了。”
再说采薇小两口回了屋,封暮萧催着吃了晚上饭,就催着安置,引得伺候的婆子丫头脸红的脸红,偷笑的偷笑。
薇被他催的实在烦了,看了看那边架子上的自鸣钟,也差不多该到了睡觉的时候,才让丫头去收拾床褥,自己去稍间洗漱,出来看见屋里的情景,不禁脸发烫。
屋里的丫头婆子早就退了出去,外间的门严严实实掩上,隔扇门的帐幔也放了下来,层层叠叠垂在地上,掩着旁边落地灯罩的烛光,晕开浅淡柔和的光影,案头青玉香炉里浅淡百合香氤氲而出,平添了几分香艳暧昧。
封暮萧只穿了一件云缎长袍,宽了腰带,前襟微微敞开,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强健有力的胸膛,发髻散开,披在身后,配上他俊美的五官,有种古典的唯美,却并不阴柔,颇阳刚,很性感。
采薇不禁想起现代时看过的那些古代美男的水墨画,仿佛真实的呈现在眼前一样,只不过他的眼神过于灼热了些。
采薇不禁有些瑟缩,虽说昨晚的经历多少洗刷了些新婚夜的惨烈,可说到底还是有些怕,木头在床榻之上跟外头完全是两个人,说如狼似虎一点儿都不夸张。
采薇闭了闭眼,还是走了过去,她觉得,有必要跟木头沟通一下,这个事儿虽说是夫妻之间的责任义务,可没必要成天做,可以适当歇歇,毕竟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
只不过,她的想法显然跟封暮萧有很大出入,她刚走到床边,就被早就急了眼的封暮萧一下按在床上,接着便覆了上来,三两下剥去采薇身上的中衣,采薇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开,就被堵住,木头异常利落的顶了进来……掰着采薇的腿儿,堵着嘴儿,大进大出,一会儿快,一会儿满的折腾,急的不行,一会儿亲她的脖颈,一会儿亲她胸前两团不停跳动的绵软,采薇被他折腾的哪还有说话的空儿,就剩下喘了……一时筋疲力尽,恨不得睡死过去,也没力气在跟木头沟通了……
☆、96、终是夫贵妻荣儿女双全
96、终是夫贵妻荣儿女双全
晚上折腾的太狠,翌日,采薇险些起晚了,这连着几天早起晚睡的,采薇都快吃不消了,早知道结了婚是这样,死活都不要嫁了,在家时多滋润,想啥时起啥时起,想几点睡就几点睡,犯懒了,不去爹娘跟前请安也没什么,如果不去婆婆哪儿问安,肯定就是罪过了,还有个刚开了荤恨不得折腾死的木头。
三朝回门,采薇一见了她爹娘,这些委屈就悉数涌上来,眼眶一热,眼泪就要落下来,刘氏跟善长真吓了一跳,心里疑惑,敢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却也不能怠慢姑爷,小叔跟善长陪着在外头坐着,刘氏跟小婶子徐静云拉着采薇进了里屋说话。
木头不禁有些傻眼,更有些坐立不安,尤其他老丈人跟师弟那冷嗖嗖的目光,他真是百口莫辩,刚头在家里就哄了采薇大半天,赌咒发誓的,今儿再不折腾,才哄的笑了,这会儿怎么又成这样了,两口子关上门,或哭,或笑,或闹的都没什么,这回门,采薇一哭他岂不成了罪人。
再说这边,一进了屋,刘氏就忙着问:“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的一进门就掉眼泪?”采薇浑身又疼又酸,还困,委屈的扑到她娘怀里哭了起来,外头的封暮萧听见,脸都要青了,刘氏忙着问女儿:“这可是怎么了,你倒是跟娘说啊!”
小婶子徐静云也说:“虽说是国公府,咱们家也不怕他家,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出来就是了。”采薇住了声儿,呐呐的说不出来,想想那些委屈,又怎么说的出口。
被刘氏跟小婶子问的急了,才支支吾吾的说:“晚上睡不好……”刘氏跟小婶子对看一眼,两人脸一红,继而不禁。
氏这才仔细打量女儿,见这才三日,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眉梢眼角举手投足都显出一种妩媚风情,又一想女儿支吾的委屈,不禁好笑,小声问她:“屋里可有旁的伺候丫头?”采薇知道她娘问的什么,摇摇头:“只几个婆子,外头几个小厮支应着,其余都是我带过去的。”
刘氏这才松口气劝道:“他年轻,自幼练武,身子骨自然强健,刚成婚,那些事上贪些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便依着他些,横竖白日里你多歇歇也就是了,不可冷了他,这男人冷不的,冷了不知要寻什么事出来。”
采薇脸一红心道:白日她若歇着,难保木头不跟着歇,两人若在一处,木头再不想别的事了。徐静云道:“除了这些,旁的他待你可好?”采薇点点头。
徐静云笑道:“那你哭的哪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多大委屈,这会儿外头还不知受怎样的冷眼呢。”
采薇一想到这会儿木头肯定如坐针毡,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这一日,木头还真是不大好过,无时无刻不承受着老丈人跟师弟刀子一样的目光,简直度日如年。
好容易辞了这边家去了,一上了马车,封暮萧一把按住采薇就问:“晨起我哄了你小半个时辰,赌咒发誓好话说了一箩筐,你也笑了,可怎的一见了岳母就委屈成那样了,你跟我说说,哪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回娘家眼圈都红了,还哭起来。”
采薇白了他一眼:“谁让你晚上折腾起来没完没了的,你算算,我总共才睡了几个时辰,第二日还要晨昏定省的立规矩,早知如此,我才不嫁你,自己一个人多自在。”
封暮萧也知道自己有些过,累了她,想她原先的日子,的确自在,嫁了自己却要事事拘束着规矩,她又要强,不肯让人说了一句半句去,自然更要处处留心,怎能不累,都是为嫁给他的缘故。
封暮萧伸手抱住她低声道:“对不住,让你受累了。”声音愧疚温软,采薇侧头看了看他,叹口气:“什么时候我们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话刚落到这儿,没几日,皇上就下了旨,令封暮萧去巡查南边边境地方,本来就是封暮萧自己求上去的闲差,自然带不带家眷,皇上就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混过去了,只不过赵氏夫人不大乐意,跟他说:“你去巡查,也不是去外头做官,带着你媳妇儿到处奔波像什么话,你这一去不过几月至多半年,就让你媳妇儿在家吧!难道还怕我这个当婆婆的委屈了她不成。”
封暮萧道:“不是这话,采薇家里南边也有些生意顺道去看看,故此一起过去,也讨个巧。”赵氏夫人听了没说什么,晚上却跟丈夫叹道:“娶了个买卖人家的儿媳妇也不好。”
国丈大人道:“你就装不知道,让他们过去也就是了,若子都甘心娶个世族千金,哪能耽搁到如今才成亲,儿媳妇家里就一个弟弟,才不大呢,她不管,难道家里的生意交给旁人去,原是成亲前就说好了的,如今咱们就装个糊涂,横竖就这几年,等她弟弟大了就好了,他们年轻人多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准,回来就能给咱们添个孙子了。”赵氏这才不说话了。
采薇高兴上来,忙着指挥丫头收拾要带去的东西,这简直就相当于蜜月旅行了,她不能带太多人去,四月如今嫁了宝财,家里也是一大摊子事呢,自然要留在京里头,她倒想带三月去,一个是带着她出去惯了,一应事情都熟知,再一个,除了四月,跟三月也更亲近些,只是顾虑到丰收有些迟疑,虽说不看好丰收,可这事还要再问问三月。
便把三月叫到身边来,问她:“想不想跟我去南边?”三月一愣,忙道:“难道姑娘不想带着奴婢去?这可不成,哪回姑娘出门不是我伺候的?”采薇道:“我是想着丰收该回来了,我这一去少说半年,带了你去,丰收那边的事可真黄了?”
三月哼了一声道:“那日我就拿了主意,跟他的事就这样散了也好,省的以后闹起来,后悔就完了。”
采薇不想她这样利落,便道:“既如此,你就跟着我去吧!”采薇跟三月这时候都没想到,这一趟南下倒成就了三月跟封良的缘分,正是歪打正着的好姻缘,谁跟谁是一早注定的,不该着成夫妻的,便是先头好,早晚也是个散,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说采薇,收拾好了,特意去辞了师傅,梅学士那日晚间便被皇上宣进宫里,要任命他太子太傅之职,梅先生待要再辞,皇上却道:“朕并非把太子托于爱卿,而是把我大明的清明盛世托于卿。”梅先生这才忙跪应,受了太子的拜师礼,封太子太傅,此事后被计入明显帝本纪中,流芳百世,后人都说,大明百年盛世起于此矣,自然这更是后话。
四月春暖,通州渡口一艘官船顺水而下,正是采薇跟封暮萧,皇上给封暮萧道差事是肃查边境吏制,那些自持天高皇帝远的就贪得无厌的官员,这次要严查法办,绝不轻饶,因此,两人微服轻装,倒更自在,真仿佛两只出了笼的鸟儿,海阔天空任飞翔。
两人特意去了南蛮,郑心兰过的很好,已经有喜,本来郑心兰有意跟采薇结个儿女亲家,采薇却道:“儿女亲事,让他们自己决定最好,咱们定了,将来若成就一对怨偶,岂不埋怨咱们爹娘。”再说,她的肚子如今还没信儿呢,倒是谈好了玉石的生意,心满意足的离了南蛮。
本来还要在桃花村多住些日子,却不想诊出了身孕,封暮萧忙让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苏府还好,想着这么些日子也该有了,国公府上下却跟过年一样,这有了身子,可不就香火有继,赵氏夫人忙着打发人去催他们尽快回来,想着南边这时候易发时疫,竟是吃不香睡不好的,直到采薇跟封暮萧回了京,才算踏实了。
接着就是养胎,采薇这才知道,什么叫母以子贵,有了肚子里的孩子,婆婆免了她晨昏定省,各色补品跟不要钱一样,往她屋里送,什么都要最好的,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就成了宝贝疙瘩,她稍微动一动,她婆婆都跟着紧张,弄的她只敢在自己院里活动活动。
封暮萧早被婆婆勒令搬到了厢房去了,依着她婆婆恨不得挪到别的院子才好,是木头坚决不应,采薇也觉得,不在自己跟前,心里头总不踏实,即便木头没有心思,也架不住别人死气白咧的勾搭,出了她这个院子,满府的丫头不都跟饿狼似的。
因她怀孕,木头房里又没伺候的人,有心思的丫头就多了起来,变着法儿的往前凑,采薇又不傻,怎么会把肥嫩的小羊羔放出去,外头可都是母狼。
采薇想着这些,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封暮萧一脚迈进来道:“自己一个人乐什么呢?”婆子伺候这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又洗了手,才过来摸了摸采薇的大肚子,轻声问:“他们今儿可乖吗?”采薇白了他一眼,也摸了摸自己硕大的肚子,因为是双胎,才七个月,比人家足月的还大。
当初善妇科脉息的太医诊出双胎的时候,连皇后都惊动了,说:“这可是好兆头,这一生就两个,若是龙凤胎,可就儿女双全了。”更别提国公府了,简直把采薇当祖宗一样,恨不得供起来。
赵氏夫人笑的嘴都合不拢,跟丈夫一个劲儿的说:“儿媳妇一看就是个有大福的。”国丈大人笑道:“你这话可说晚了,善缘寺的慧远大师早就说,儿媳妇是个福禄双全的命数,旺家旺族呢,不然,你以为老太爷能那么快就应了子都。”
采薇辛苦挺着大肚子,好容易盼到了日子,却迟迟不见动静,堪堪到了四月初八这日,风和日清,肚子忽然疼起来,国公府也跟着忙乱起来,封暮萧在门外急的直转圈儿,可也没法子。
虽是双胎,却没怎么折腾,至晚霞铺满天际的时候,采薇顺利产子,应了皇后的话,正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国公爷抱着曾孙子曾孙女笑的胡子乱颤。
待孩子满月,采薇也养的大好了,因封暮萧巡查肃清有功,皇上特下圣旨,封了他个抚南将军,袭一等爵,采薇封一品夫人。
采薇穿了一品夫人的吉服,随丈夫进宫谢恩,跪在御阶下,还仿佛一场大梦呢,正是:昔日村姑戴金冠,荆钗也换一品衔,莫道此乃荒唐事,博君一笑我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还要交代一下杜少卿,和三月,还有两口子些琐事,不喜欢的这就是结局了,喜欢的可以继续,下篇古言开《锦屏春暖》总的来说是穿越小寡妇想方设法想摆脱古代渣男而不可得的故事。
97番外一
狗尾续貂
定国公查阅了无数典籍,按照封家的族谱,正式给曾孙子和曾孙女起了大名,采薇的儿子叫封嘉泽,女儿叫封嘉慧,本来按照封家的家谱,女孩是不计入排行字的,可老太爷执意如此,现如今他是族长,又是封家族里地位最显赫的,虽说破例给曾孙女计入了大排行,也没人敢说什么。
采薇觉得这些都是小事,家里人也不称他们大名,儿子都叫一声嘉哥儿,女儿都称大姐儿,落生的时候,女儿就比儿子强壮些,大约抢了弟弟的营养,精神头十足,儿子有些弱巴巴的,成日吃饱了就知道呼呼大睡。
国公府一次就得了俩孩子,国公爷和国丈夫妻欢喜的不行,孩子满月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摆了三天流水席,朝中大臣都来贺喜凑热闹,送的礼物,国公府偌大的花厅堆都堆不下,过后采薇让丫头婆子收拾了几天,才收拾明白,借着这个由头来送礼上好的,没有送糟东西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全都是一式两份。
采薇让各自收在箱子里,贴了封条,等将来孩子们大了,再各自给他们自己处置,采薇的教育方法很开放,尤其对女儿,完全没有一点重男轻女思想,当然,她婆婆自然喜欢孙子多些,但统共就这么两个孩子,也差不太多。
两个孩子生的几乎一模一样,刚生下来那会儿,她公婆和老太爷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猜谁是姐姐?谁是弟弟,那时候两个孩子裹在一样的锦绣襁褓里,还真很难分辨,但只要过一会儿,就能很明显分出来。
姐姐精神大,睡醒了就会咿咿呀呀的喊叫,没消停的时候,弟弟却很安静,就是饿了,也不过瘪瘪嘴,委屈的抽搭两下。
赵氏夫人总说:“这可真是,姐弟俩掉了个,大姐儿倒跟个小子似的,咱们慧哥却像个小姑娘一样。”
孩子长得很快,堪堪过了一岁就会走了,虽然走的不大利落,两岁以后,性子越发不同,两个小家伙都生了一副极好的模样,用赵氏夫人的话说,随了他们爹。
两个小人精粉妆玉琢的,小嘴也甜,尤其女儿,嘴甜的能哄死你,经常哄的老太爷哈哈大笑,哄的国丈大人抱着她就放不下。
这天采薇从铺子里回来,先到她公婆的院子里来请安,顺便把两个小家伙接回去,平常她忙到时候,就把两个小家伙送到婆婆跟前,让她婆婆看着,省得两个小的翻了天。
这俩小人心眼子太多,在他们娘面前,规矩老实听话,到了赵氏夫人这儿,可就不行了,变着法儿的使坏折腾。
采薇这一进婆婆的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驾驾的清脆声儿,像是她儿子闺女的音儿,扫了眼廊下,就见丫头婆子都在外头立着,一个个脸色都不大对,见采薇来了,忙冲着里头喊了一声:“大奶奶来了。”倒像通风报信一样。
采薇几步走了进去,转过隔扇,正好看见两个小东西从他们爷爷背上着急的往下出溜,偏偏人小,屋里也没婆子丫头伺候,采薇的婆婆赵氏夫人正手忙脚乱的把孩子往下抱。
采薇一看脸就沉了下来,两个小家伙一见娘来了,立马老实的从炕上下来,规规矩矩的立在一边,低着头,一副认罪良好的模样,她那个最板正严肃的公公爬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袍服,咳嗽一声道:“没什么大事,跟两个小家伙玩呢!”
赵氏夫人素来知道采薇管教的严,虽孩子小,却比别人家的孩子懂事的多,这都是儿媳妇的功劳,可一见两个小家伙那样儿,不禁心疼行来,一边一个搂在怀里道:“瞧把孩子吓的这样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事儿,有奶奶在不怕不怕……”
采薇不禁暗暗叹口气,多少孩子就是这么宠坏的,她看了两个小的一眼,两个小的异常乖巧的挣脱了赵氏的怀,立在采薇跟前小声道:“娘娘,我们知道错了。”
采薇脸色缓和了一些点点头:“知道错了就好。”两个小的应了一声,无精打采的跟着婆子回他们自己院里去了。
赵氏夫人忙道:“采薇啊!你可别罚他们,就是跟他们爷爷玩闹了会儿。”采薇笑着应了。
第44节
封暮萧回来一进院儿就听见旁边小跨院里郎朗的背书声,不禁笑了笑,问了下人才知道两个小家伙又犯错了。
说起来,两个孩子实在很聪明,封暮萧觉得,这大概就是采薇说的那个什么优良基因,自己跟采薇都聪明,他们生的儿子闺女也比别人家的聪明,才两岁已经认识了不少字,能背些简单的千字文什么的,这也成了采薇惩罚他们手段。
想到什么,封暮萧皱了皱眉,迈步走了进去,炕桌挪到了地上,采薇正做在炕一头,看着三月四月给两个孩子裁衣裳,孩子长得快,衣裳穿几个月就小了,本来这些府里针线房都是按季送过来的,是采薇嫌样式不够新鲜,自己想了些样子,画出来让三月四月两个裁剪了做出来。
四月前年生了个大胖小子,把王宝财乐的嘴都合不上,三月跟了封良,前两年一趟南下,倒成就了两人的姻缘,要说封良的年纪毕竟大些,比木头还大上一岁呢,前头还娶过一个媳妇儿,过门没多少日子就怀了孩子,可惜命不济,生孩子的时一尸两命的去了,打哪儿以后封良就郁郁寡欢,因他实诚能干身手又好,国丈大人便把他派去了跟着封暮萧,这一跟就跟了这些年。
说起南下那趟,采薇不禁心向往之,真是自在了大半年,如今再想寻那样的自在,却不知什么时候了,采薇其实也知足,知道能有那大半年已是不易,现如今她有家有业,木头也有官有职,自然再也离不开了。
后来想想,采薇觉得,三月跟封良对上眼是那次在西子湖泛舟赏荷的时候,她跟木头划了一条船,封良跟三月在后面一条船上跟着他们,不知是不是三月太高兴了,一个不慎从船上翻下湖中,当时救她上来的还是封良,三月因此病了一场,封良虽不善言辞却请医熬药的,很是体贴。
回了京,封良就到了主子跟前提亲,采薇这才惊觉,自己瞅眼不见的时候,两人已彼此合意,对于封良,采薇开始还有些不大乐意,主要觉得封良年纪大,还娶过媳妇儿,可木头听了她的理由,酸溜溜的哼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也嫌我年纪大了?”采薇遂哭笑不得。
两人都乐意,采薇也不能拦着,热热闹闹的操持着给他们办了事,年初的时候,三月生了个女孩儿,封良也欢喜的不行,正儿八经摆了几桌酒,两口子小日子过的很是热乎,所以说这姻缘真说不准谁跟谁了。
三月四月见姑爷进来,手下的活计也差不多完了,忙收拾了起来,采薇接过封暮萧外头的大衣裳递给丫头道:“今儿怎回来的这样早,平日不到掌灯时分,也不见你的影儿?”
封暮萧扫了妻子一眼,有了嘉泽嘉慧之后,采薇的性子温和了不少,过去那些尖锐棱角都仿佛摩平了,变得温柔谦和,他师弟都说:这女人就得当娘,当了娘,性子脾气自然就变好了,封暮萧觉得,这样的采薇也好,以前的采薇也好,都是他喜欢的采薇。
算算日子成亲三年多了,两人感情依旧很好,也不是没有吵架拌嘴的时候,即便有了,也冷不到一两日,两人便不约而同揭过去,比拌嘴前还要更好些。
封暮萧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可有些事,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就如杜少卿,采薇见他那样儿,就知肯定是有心事了,遂遣了屋里的丫头婆子问他。
封暮萧盯着她颇有些古怪的道:“你不知道,你干哥哥下个月要娶亲了?”采薇一听哪还有不明白他心思的。
说起来事儿也凑巧,杜少卿耽搁了这几年,采薇虽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倒像自己耽误了他一样,前儿回去娘家,她娘跟她说:“听你干娘说,给杜少卿说的亲事成了,是太常寺郑家的二姑娘,我还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等回来一想才想起,可不正是暮萧姨母家的姑娘吗!”
采薇点点头,想起木头那位极品姨母心里就不怎么痛快,当初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木头这位姨母把木头的大表妹郑如玉送到了国公府这边,说陪着赵氏夫人说说话儿,采薇也没当回事,可后来发现没事总往木头跟前凑,见了面没话也找点话说,是打了什么歪主意的,正赶上那时暑热,采薇便跟婆婆说,要跟木头去郊外的庄子上去避暑。
赵氏夫人体谅她怀着孩子怕热,便应了,等采薇小两口走了,赵氏夫人才觉不对劲儿,问了身边的人,崔嬷嬷才道:“表姑娘没事就往大奶奶院儿里跑,也不知避讳着大爷,怎么说也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大奶奶这是怕有什么事,才躲出去的吧!”
赵氏夫人脸一沉,心说她还纳闷她妹子怎么巴巴把如玉送她府里来了,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虽说觉得儿子屋里除了他媳妇儿,没个人不怎么像话,可也没她什么事,再说,如今儿媳妇肚子里怀着孙子呢,着了气怎么得了。
寻了个由头把如玉送了去,跟她妹子说:“姑娘大了老留在家里难免留出事,及早择个人家的好。”她妹子知道事儿不成了,才给如玉匆匆择了个人家嫁了。
有这档子事在前头,采薇对木头这个姨母没什么好印象,不想倒跟杜家成了亲家,采薇心里知道,虽说过了这些年,可木头对杜少卿跟自己小时候那段情份,还有些撂不下,便没跟他提这件事,谁知他这时候还说出这样酸话来。
其实采薇觉得挺好笑的,这都什么事儿,孩子都老大了,难道她还会惦记着杜少卿不成,若自己跟杜少卿有什么,哪还有木头什么事啊!
见封暮萧目光闪闪的望着自己,采薇却装着不知道说:“大哥哥都多大了,也该成亲了,这有什么新鲜的?”封暮萧脸色都笑容有些挂不住,凑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头搁在她肩膀上闷声道:“这以后成了亲戚,免不了碰上面的。”
采薇斜着眼睨他:“碰面怎么了?本来就是亲戚。”封暮萧道:“我不想你见他。”那语气表情小心眼的不行。
采薇扑哧一声乐了,掰过他的脸道:“我应你,尽量避开他,即便成了亲戚,难免有应酬,可你们男人自然在前头,后头都是女眷,轻易也碰不到面的,碰到了我躲开他也就是了,省得我们家的木头打翻了醋坛子。”
封暮萧一听俊脸也有些红,说到底就是吃醋,侧过头去看她,见今儿穿的分外鲜亮,一件桃红的苏绣小袄,裹着腰身,下面是捏着百褶的八幅裙,两侧垂下裙带,头上挽了一个侧髻,并未戴那些啰嗦簪环,只在上面插了一支绢制的芍药花,却更显的眉眼如画妩媚风流。
封暮萧心头情动,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小日子可过了吗?”采薇脸一红,白了他一眼,过了会儿微微颔首。
封暮萧一见,来了精神而,忙着扬声对外头吩咐:“去厨房问问,晚上饭可好了,好了便摆上来。”
外头的婆子听了都一愣,也不敢违逆,忙着下去厨房催了,回来跟三月四月嘀咕道:“今儿可怎么了,平日哪是这个时候吃饭的,这才几儿啊!”三月四月两人都是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些这里等事儿,两人对看一眼,脸都红了,要说姑娘姑爷真算恩爱的不行了,就是姑娘怀着孩子的时候,两人分着两屋,也没离开一个院儿,更别提平常了,哪舍得分开,说不准用不多少日子,国公府又要添小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番外哦!
98番外二
大结局
虽说采薇应了木头要尽量避着杜少卿,可一家子的亲戚,杜少卿娶的又是木头正经的姨表妹,这来往应酬哪里免得了,尤其大年下的,横竖各家都无事,内眷们便你来我往的邀约,今儿赏梅,明儿吃酒,后儿听戏,总会寻各种由头来找乐子。
采薇如今是国公府的大奶奶,自然是热门抢手的角色,吃席的邀约从初三一直排到了初十,见天的不得闲而,竟是比她年根底下对账还累。
好容易过了初十刚得了闲,晨起请安的时候,她婆婆说:“如兰那边特特遣人送了帖子来,说她家那个园子刚收拾妥帖,请了南边的戏班子来唱戏,明儿你跟我过去一趟吧!杜家那个外甥姑爷倒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几年,如今都做到侍郎一职,听见娘娘说皇上总赞他呢,合了圣心,以后这仕途还不一帆风顺,如兰那孩子比她姐稳妥,你跟她多来往走动也是好的。”
她婆婆一大篇子话说出来,倒让采薇没法辞了去,想着虽说去他府里,女眷只在后院里听戏吃酒,也见不着前面的男人们,便点头应了。
第二日一早,伴着她婆婆去了侍郎府,自打中了状元,杜少卿仕途倒是颇平顺,外放几年回来就入了吏部,成了左侍郎,这可是个实缺,比之木头的什么一品将军都要有实权的多,赶明儿再外放,说不准就是封疆大吏了,这倒是采薇事先没想到的事。
采薇的印象里,杜少卿是个有些迂腐的书生,虽然书念的好,可官场上那些门路却跟诗书典籍挨不上边儿,那是需要天性狡猾和后天的历练的,所以说很,多进士出仕到后来却落个寥落的结局,皆因读书人虽然求得是十年寒窗苦,货卖帝王家,但很少能走长远的,因为读书人多有些骨子里的愤青因子,往往不屑逢迎,但又必须逢迎的时候,把握不好官场的度,说白了,就是官场的潜规则弄不明白。
但杜少卿却可几年里就青云直上,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也说明这男人的野心和志气。
杜少卿娶郑如兰之前,一连气纳了四个妾室,就在自己跟木头成亲之后不久,那时候,她娘还私下里说过,亏了当初跟杜家的亲事没成,哪想到瞧着挺正经的杜少卿,竟是个如此男子。
采薇跟着婆婆到了杜府的仪门外,一下车就见郑如兰带着几个妾侍丫头婆子一大帮子在哪儿迎着了。
互相见了礼,郑如兰才过来搀着赵氏夫人道:“姨母倒真来了,我还说您事儿忙,指定来不了的,能请的表嫂过来,我这面上就有光了。”
赵氏夫人道:“如今还没到十五呢,能有什么事,听你娘说,你这新园子收拾的齐整,戏班子请的南边的,就趁机来散散,听你这话,倒是不想姨母来的了。”
郑如兰忙道:“姨母说哪儿的话?您能来我们这个小园子,还不蓬荜生辉了。”赵氏夫人不禁笑道:“你这张嘴倒是越发伶俐了,怎么不见你娘来。”郑如玉道:“我娘那个慢性子,您还不知,不定在家里又什么事耽搁了,倒是徐姐姐早来了,在那边红梅阁里头坐着吃茶呢。”
杜府的园子是皇上特赐的,比小叔的参领府还大上许多,后面的园子虽不大却颇得江南园林真髓,曲径通幽,亭台轩馆皆小巧精致,红梅阁是个两层的楼阁,两边植了不少红梅,如今正是花期,映着枝头上未融尽的残雪更显精神。
赵氏夫人不禁赞了两句,郑如兰却有意无意瞄了采薇一眼道:“本不叫这个名儿,后来我们家爷让人移种了这些梅花过来,便改成这个名儿,还是我们家爷提的匾呢,采薇不禁往上看了看,映着明晃晃的日头,乌黑的匾上可不正是杜少卿的字。”
采薇倒不禁想起小时候在冀州府的事来,那时候杜府虽不大,却也圈了个小园子,冬底下,杜少卿拉着她去逛,她那时不大乐意的道:“光秃秃的有什么逛的趣儿?”
杜少卿就问她:“什么才有趣?”她当时说:“要有四时的美景映着轩阁才真有意思。”杜少卿又问:“怎样的四时美景?”她便说了宋代禅宗「无门禅师」的一首诗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现实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并且还说,春有百花不能少了海棠,所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秋夜赏月不能缺了桂花香,所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夏天乘着凉风荡舟湖中,怎能没有十里荷香,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冬日煮一壶清酒观雪,岂能无梅无诗,所谓有雪无梅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杜少卿当时听了,笑的个前仰后合,说她成日里原来竟想着这些,便道:前头那个亭子外头倒是有一颗歪脖子的老梅,平日也没人在意,不知开没开花,拉着采薇过去瞧了,虽说不多,稀稀落落的枝桠间倒也攒着几朵红梅。
采薇看了看那亭子还有名叫叠翠亭,大呼不应景不应景,便说不如改了红梅倒直白,那时年纪小,也不懂个好歹,满嘴的胡说八道,如今瞧着眼前的红梅阁,倒不禁勾起了旧事。
赵氏夫人道:“这个名儿却有些过于直白了些。”郑如兰笑道:“我也这么跟我家爷说的,我们家爷却说直白才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弄那些晦涩的名儿,附庸风雅有什么用,不止这红梅阁,那边百花亭,月桂轩,观荷台,可不都是这样。”
采薇不禁有些皱眉,不免瞧了郑如兰几眼,正对上郑如兰瞄过来的目光,采薇愣了一下,这郑如兰知道些什么,继而又摇摇头,这些事说起来不过是小时的事,便是杜少卿跟她提起旧事,断不会说这些没用的。
第45节
进了红梅阁各自落座,采薇才发现,怎么没瞧见三月的影儿,便问身后的清明:“三月哪儿去了?”清明低声道:“走到一半,她想起忘了姑娘的手炉,怕冷着姑娘,便折回去取了。”采薇道:“哪就冷到了,偏她事儿多。”
再说三月,折回去拿了手炉回来,还没进二门迎头就撞上丰收,两人这一晃有几年不见,当年丰收跟着杜少卿回乡祭祖,到了家,说起三月的亲事,他娘倒是没说什么,他哥却私把他叫过去数落道:“平日瞧你挺机灵的,怎的这事上就犯起了糊涂,按着你的意思,三月嫁了你就得跟着你到杜家来,你怎么就不琢磨琢磨,她跟二姑娘是怎样的情份,哪里能分得开,再说,你就不为自己以后打算打算,虽说你主子如今做了官,你就是再体面也不过混个管家到头了,哪如跟着二姑娘,依着姑娘跟三月的情分,你二人一成亲还不就得给你个管事当当,这么一门巴结不上的好亲事,你倒还吊上了,我丑话说前头,三月那丫头自来是个有主意的,你认真要降服她,软的或许还有些用,这硬招数一使出来说不准就鸡飞蛋打了。”
丰收也后悔上来,可后悔也晚了,跟着杜少卿再回京城的的时候,三月已经跟着主子南下了,一走就是大半年,再回来就嫁了封良,丰收一赌气也另娶了个媳妇,毕竟不如三月伶俐,且模样平常些,有些木呆呆的,如今生了孩子,更如个粗婆娘一样,上不得台面,倒是越发不如意,这会儿一下子遇上三月,不禁愣愣发呆。
只见三月挽了个妇人髻,穿了一件桃红的衣裳,更显珠圆玉润,容色鲜艳,不知比自己家里的婆娘强多少,三月瞧见他也是一愣,微微点了点头,越过他走了过去,忽听伸手丰收道:“三月,你过的好不好?”三月没回头道:“谢谢关心,还过得去。”没再停下,直接进了里头 ,丰收在原地愣愣站了老半天才去了前头,有些事过了才知错了,后悔却晚了。
再说采薇,中午吃多了几盏酒,不免有些上头便寻了个借口出来,想着散散酒,不觉出了红梅阁,沿着石头铺就的小路过了一个山石廊子,迎面就瞧见从那边过来的杜少卿,采薇待要避开已经晚了,杜少卿已瞧见了她。
杜少卿停住片刻,便走了过来,采薇只能微微蹲身道:“大哥哥这一向安好。”杜少卿直直望着她,好半晌才涩涩的道:“前儿听说你身上不大好,如今可好了?”采薇道:“劳大哥哥惦记了。”杜少卿沉默的望了她一会儿道:“妹妹自在些才好,在我这里不必拘束什么。”又看了她半晌,转身去了。
采薇目光闪了闪,对着旁边的西湖石喊了声:“妹妹。”郑如兰从山石后头转过来,见采薇望着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不在意他心里想着谁,既然嫁了他,这辈子都是他的妻子。”采薇不禁点点头,说了句:“我跟大哥哥没什么的?”
郑如兰也道:“这些我知道,若你有心,恐今日的杜夫人就不是我了。”采薇不禁暗道:别看她姐糊涂,郑如兰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杜少卿终是有些造化的,这正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休论旧时缘,且共这白首盟,虽有憾却也随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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