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小天妃》 第1章 向死而生 天雷滚滚,乌云低沉得似乎将要与大地连在一片,不分昼夜,无问风雨。 悬圃宫内,火烛通明,雪莲花玄生于玉石之上,极衬悬圃宫的清冷。白衣束冠的弟子站成六列,神情严肃,正襟危站,略有几分同情地斜睨着那地上一抖一抖的小狐狸。一身修道装束的太真夫人正端坐于大殿的石龙椅上,冷眼扫过众人,似一把把冷刀簌簌飞来,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处蔓延,小狐狸的身体又抖了抖,众人不敢抬头。 玉砌成的地板如波光粼粼的墨绿色水面一样,反射的光华给众人的脸面添了些许颜色,小狐狸身上的毛发愈发锃亮,尤其是那九色的九尾,艳丽甚至彩霞。 “知忆此番犯下弥天大罪,不仅得罪了蜀郡紫府洞,还蔑视师门法规,污师门之名,此罪不可饶恕。”原本一脸慈眉善目的太真夫人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从高座上缓缓下来,俯身蹲在小狐狸身旁。小狐狸蜷缩在地上打起哆嗦来,此时身处六月天却像在处于寒风凛冽的冬日似的。 “传我令,将其捆至荆棘柱上,噬其神,损修为,而后囚于深渊潭底面壁思过。”太真夫人睥睨了一眼现出原形的狐狸,示意座下弟子将其拎出去。 忽而,风吹帘动,发出与情境极不相符的清脆悦耳声。只见白衣束发,眉眼如画,唇红齿白的弱水一只手将小狐狸揪了起来,在眼前晃悠了一番,“遵命,师父。” 小狐狸嘟囔着嘴,圆目大睁,传出一两声“咝咝”声。 弱水得意地朝荆棘柱走去,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期待了许久。小狐狸身上的毛发直竖,猛地咬了一口弱水的手指,疼痛使她松了手。 “扑通。”狐狸掉落在地,四肢一蹬,幻化成一个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的少女,一头乌黑的秀发滑顺如绸,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朱唇轻抿,似笑非笑。粉烟色纱衣衬得肌肤白皙胜雪,似泛着光亮的上等羊脂玉。 若不是从青城蜀郡紫府洞东方君那儿回来的道上碰见佛祖座下那该死的大秃鹰,追着她漫山遍野地跑,她何至于累得现出了狐狸真身? “知忆,汝今胆大妄为,竟不服管教?”太真夫人的脸黑着,真真有些恨铁不成钢,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奈。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太真夫人平日里本就不苟言笑,今日这般冰冻三尺真让人有些经受不住。 其实不全然是她的错,但师父不听她辩解一言半语,反信了弱水的谗言谶语,真是气煞她也,师父这心偏得也忒厉害了些。知忆腿一软,猛不跌地跪在了太真夫人面前,泪眼汪汪,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可怜巴巴地做最后的挣扎,“师父,弟子若能自证紫府洞东方二公子婚宴上并非弟子偷盗东方府天机阁内的寒熐经书,可否免去惩罚?” 太真夫人手捧茶杯僵在了空中,凝眉思忖,倏而将白瓷茶杯放回翠绿透明的茶几上,低声咳嗽几声,拂了拂衣袖,“罢了罢了,如今真相如何本座不想知道,整个天界都传遍了是我悬圃山偷了东方府的东西,即使东方君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此事,但起因与你有关,若不加以惩戒,何以堵住悠悠众人之口?” 些许是化悲愤为力量,知忆竟然多了一份往日没有的勇气,索性直接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指着刚坐回高座上的太真夫人十分恼火地说道:“枉弟子昔日视师父为金科玉律,心之所往,如今也同那不明是非之人一样,只想息事宁人?” 众弟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似乎在静待一场雷霆震怒,但,迟迟不见高座之上有分毫动作。 许久,太真夫人将扶额的手移开,紧皱的眉头拧成了”八“字,视线又落回堂中义愤填膺的知忆身上,“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处顺境内,眼前尽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你便是心中有委屈不满,也应以大局为重。” 知忆上前一步,横扫了一番众人,见他们皆低头不语,真是一群胆小鬼! “曲意而使人喜,不若直躬而使人忌;无善而致人誉,不若无恶而致人毁。师父,我虽非悬圃山上等弟子,却也懂这些正人之道,您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弟子,不怕世人笑话了去?”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悠悠传来,太真夫人拂了拂手,别过头去不再看知忆,这一次恶人她不当谁来当呢? 弱水身后还跟着两名弟子,几人动作利索五花大绑便将知忆绑到了荆棘柱上,任凭知忆如何反抗,他们却完全不管不顾同门之间的情谊。 荆棘柱上满是染了血而生锈的三寸锁骨钉,钉上的血渍经过风吹雨淋之后变成黑褐色的斑点,有的地方还长出了的长毛,看得令人有几分毛骨悚然。知忆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这锁骨钉刑罚她是见过的,其痛苦的程度不亚于堕入无间地狱。更令她害怕的是长钉将身体刺出一个个窟窿,像那树上的马蜂窝似的,运气好点还能保全一下脸蛋,运气不好的穿到脸上可就毁容了。一想起这些,知忆就腿脚无力,她年纪轻轻尚未婚配就遭此毒刑,日后哪里还有人敢娶她? “救命啊!”知忆扯开嗓门大喊,那惨烈的声音穿透了悬圃山,琅玕树晃了晃掉下几片玉叶子。 弱水命人将知忆拖上荆棘柱,一手勾住她的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今日恐怕喊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来人,行刑!”弱水一声令下,本距知忆一寸之远的锁骨钉已抵住她的后背,缓缓地刺进,先是衣服的撕裂声,接着便是钉子穿破肉体的声音,这锁骨钉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钉钉不致命,却让人生不如死。 白色的素衣上开出了三十八朵血花,且那血花慢慢绽开、氤氲,疼痛使得她意识渐渐模糊,但凄惨的叫喊声依旧不减,“啊……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弱水,今日之耻皆拜你所赐,他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弱水冷笑一声,随即运用法术将钉子拔出又刺进,如此反复折磨着知忆,“呵,是么?凭意兴作为者,随作则随止,岂是不退之轮。知忆,谅你也掀不起什么惊天骇浪。” 豆大的汗珠划过她苍白的脸庞,伤口涌出的血像一股暖流顺着她苍白的指间滴落在地,无声无息,不留痕迹。知忆冷哼一声,真是个吃人的地方,连它的土地都是这般嗜血。 一个时辰过后,按照规定知忆的受刑已结束,但弱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样子。在侧的弟子琅玕于心不忍,想要阻止弱水,“弱水,此番知忆刑罚已毕,勿要行一己之私。况且,大师兄君言明日就会游历归来,若是见不到知忆师妹,恐怕……” 传言弱水心系君言,琅玕本想用君言牵制住弱水,不成想适得其反。正在施刑的弱水力度加重了几分,眼里尽是狠厉,“他回来又如何?我不过是按师父之令执行而已,何错之有?” 话音刚落,弱水一个轻跃,落在了知忆身旁。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知忆用最后的意志抬起那沉甸甸的眼皮,白衣被鲜血染成了红衣,在微风中翩然,空气中传来阵阵的血腥味。 “弱水,欲路上事,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今日纵使遍体鳞伤,也要与你撞个鱼死网破。”忽然,知忆双目紧闭运气,紧握的双拳慢慢抬至胸前展开,身体内的锁骨钉被逼了出来,悉数朝弱水射去。然而此举加剧了血液的流动,她身上的伤口像是一个个泉眼在喷射着红色的液体。 中了锁骨钉还运用内力,简直就像是往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一样,最后中钉之人因血流尽而亡。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没想到她会这样做。琅玕眼疾手快,上去一把接住往下掉落的知忆,并封住了知忆的穴道。 众弟子突觉事情严重,便请了太真夫人移步至荆棘柱旁,看到这惨烈的现场,太真夫人脸色一黑,望向还在台上的弱水,怒喝一声:“弱水,本座一向以为你能不负所望,秉公执法,不滥用私权,如今却欲夺同门性命,实让本座心寒。故今削去你上等弟子之名,待他日悔改之后再恢复。” 太真夫人随即俯身替知忆把了把脉,见她脉息十分不平稳,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给她服下。虽然知忆的血止住了,但她始终昏迷不醒。 琅玕焦急地问道:“师父,知忆师妹不会?” 太真夫人起身,黑白道褂染上点点红血,在地上拖出一串串越来越浅的印子,十分无奈地说道:“徒儿,莫怪师父,为师必须得给天界和紫府洞一个交代。你性子轻薄,望经过今日之事你能有所精进。” “传我令,将知忆囚于深渊潭底,三年内不得踏出一步,违令者,斩!” 还没从焦虑中缓过神来的琅玕猛然惊醒,一扯衣袍跪下求情,“师父,师妹伤势过重,若不唤人诊治便禁足于深渊潭,恐怕凶多极少,望师父三思!” 众弟子也纷纷跪下,“望师父三思!” 太真夫人像铁了心般,瞥了一眼地上的知忆,转身离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尔等休要多言。” 是以,重伤的知忆被囚禁于深渊潭底下,恍惚间她看见一道白光穿破了黑不见底的深渊,光中款款走出一个约莫四十芳华的女子朝自己伸出手。 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衣服上的血已被吹干,硌得她的伤口疼痒难耐,却也不能阻止她想去握紧那玉手,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 “你是……谁?” 第2章 投桃报李 “阿知,你这孩子怎么能把娘亲给忘了。”那女子嗔怪道,眼里是无尽的慈爱。 知忆的手僵在半空中,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女子,“娘……娘亲?”她娘亲在四百年前因救她而殒身于猎人之手,怎么可能还活着?她摇了摇头,“你不是我娘亲,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现出原身,年纪约莫双十年华,一身红色散花水雾百褶裙,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女子缓缓走近知忆,抚了抚她的脸颊,随即将一股力量注入知忆体内。刹那间,知忆只觉疼痛消失,伤口正在渐渐愈合。 待她想回过头来细细看那人的样貌,那人却已消失在眼前,只有她的话萦绕在知忆的耳畔,“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今日,我取你三魂之一天魂,七魄之一灵慧魄作为救你的代价,待日后时机到,自会归还本体。” “身如不系之舟。”知忆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突然领悟般朝着那道光消失的地方叩拜,“弟子知忆谢高人指点!” 忽然,知忆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又做回了那个没心没肺的知忆。 深渊潭虽说这是治人之地,但其中景象与外界非同一般啊,五颜六色的珊瑚礁,千万种说不上名字的鱼儿穿梭其中。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年,这景象也看得腻歪了,知忆就寻思着如何偷跑出去,可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因道行太浅冲破不了结界。怎么说她还只是只年仅五百岁的小狐妖,虽然在太真夫人底下也修炼了四百年,但如今还是连个半仙都算不上。知忆百无聊赖地靠在结界上,抬头仰望那深邃巨蓝的潭水,数着那自由自在的鱼儿,怀念着以前逍遥快活的日子。 无聊,寂静,无处安放的心绪随着白云的倒影挪来挪去。忽然,一道紫光划破了碧绿的潭水,鱼儿纷纷向两边让道,一个身着紫衣玄纹云袖的男子掉入知忆的结界之中。知忆心下一喜,这自己撞不破鱼咬不破的结界能被这人闯进,想必定是高人无疑,若能此番能将自己带出去,岂不美哉。 “来者何人,竟擅闯悬圃山深渊潭?”知忆提了提嗓子,贴着结界壁缓缓摸进,虽然她尽量表现得从容淡定,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恐惧。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一身紫衫微湿,将绝好的身体突显得淋漓尽致。长长的墨发随意地披在雪白颈后,和着一层薄薄的汗,不知使天地间多少美人失了颜色,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 “长苏。”紫衣男子轻声说道。 谁?知忆脑海中不停搜寻着这个名字,一番冥思苦想之后,还是想不出来是谁。 待来人将头抬起来,那张俊美邪魅的脸庞再次映入她的眼帘,呵,这不就是两年前在青城蜀郡紫府洞东方泽婚宴上出手相救的三殿下嘛,知忆窃喜,这下出深渊潭有望啊。 “殿下果然不同凡人,就连现身的方式也如此别致。”恐慌一下子消散了,知忆快速溜到长苏身旁,略有几分诡异地笑着。 “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地?”长苏目光望向知忆,眉眼含笑。 呔,这事天界不是已经人尽皆知了吗,还要自己再说一遍!若是自己法力高强些,定会将眼前之人踢出个十万八千里去。 自从天机阁事件后,众仙都在揣测长苏和知忆的关系。很快,有关于知忆的信息包括身世来源,背景等等全部被扒了出来,就连知忆是狐妖的事也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三殿下,什么风把您这大仙也吹来这潭底了?”知忆眨了眨水灵的双眼看着长苏,弯弯的睫毛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原本长苏在参加千舜帝君的寿宴,一时喝多了在驾云回天宫的途中不小心从云朵上滚了下来,于是就莫名其妙地落到了这里。 长苏起身整理了下衣裳,随即便转移了话题,“外界有一个关于你我的流言。” 与三皇子的流言?知忆皱了皱眉头,明明他们只是在东方泽的婚宴上见过一次而已,怎么会把自己与他联系到一块呢? “殿下,这蜚语信不得信不得,全是诓人的。我与殿下乃君子之交,岂有非分之想?要是哪天我遇见造谣之人,定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知忆使劲摆手,随即两手叉腰,十分生气,若是抵侮自己便算了,怎能折损救命恩人之名,这种人是该下阿鼻地狱地的。 俄顷,湛蓝的水开始慢慢变黑,这夜神着实勤快得紧,赶忙忙着摆弄日月星辰了。点点星光洒在水面上,从潭底下向上望,这星宿月亮竟是歪歪扭扭的,倒也有别番风景。 夜幕,夜幕,真是太妙了,她如何能放过这绝好的逃跑时机。 “殿下,上次搭救之恩知忆还未答谢,不若今日一并了了?” “如何了?”长苏挑了挑那剑眉,信手拈来一支金雀钗,轻柔地插进知忆略有些凌乱的灵蛇髻中,竟有些相衬。 眼珠子转了一圈,知忆灵机一动,“殿下,可否携我至市井之中?” 是以,二人便来到人间临安城,恰逢人间白日,甚好甚好。来到人间还是得低调些,知忆索性直接变成了寻常男子,衣裳也换成了粗布衣。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买卖通宵达旦。绚烂的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檐牙高啄,旗帜飘飞,车马粼粼,行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那一张张怡然自得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在热闹的景致之中,脚步也轻盈了不少。临安城,知忆早已熟悉不能再熟悉了。二人穿梭于人流之中,知忆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她猛地一把将长苏拽过来,进了一处甚是精美辉煌的楼宇。楼内景象也是一派热闹,门外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被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半老徐娘招呼到了一小隔间里,酒菜迅速摆满了一桌。紧接着,一大群花花绿绿的如花美眷蜂拥而至,对二人的相貌赞叹不已。一见到吃食,知忆就两眼冒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美人,索性将自己身旁的姑娘全支去招呼长苏。 一大群姑娘摸来摸去,捏来捏去,长苏脸色一会铁青,一会泛红,几种颜色来回交替。见到如此貌美的男子,美人们自然比平日里卖力许多。觥筹交错之中,任美人如何挑逗,长苏竟纹丝不动。 酒足饭饱的知忆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不厚道地打了一个饱嗝,略有些醉意地为长苏斟了一杯酒,“苏兄,这便是临安城内闻名的南烛酒,自然不能比天家酒酿,却也算的是人间数一数二的美酒。” “饱闻南烛酒,仍及拨醅时。开坛入樽中,玉液黄金脂。持玩已可悦,欢赏有余滋。” 一锦衣华服男子推开隔间的门,径直拿起长苏跟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还不忘点评道:“这南烛酒与天家酒酿着实差远了,叔父今日私携美男隐于市井花楼内饮酒作乐,而撇去云汐仙子之约,莫不是应承了叔父有断袖之癖好?”那男子犹有意味地将目光来回交织于长苏和知忆之中,细细打量,“这男子何处比得上云汐仙子?”他实在不能理解,眼前这男子姿色上等,但却算不得绝色,与天界第一美人云汐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叔父为何痴迷于他?莫非这叔父年纪见长,眼神也愈发不好使了? 哎,这人说话怎有些刺耳,知忆睁开微醺的朦胧醉眼,只觉人影成双,在眼前晃来晃去。知忆双手撑桌,晃悠着站了起来,走到那男子身旁,一把搭住他的肩膀,“苏兄,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样貌?这白嫩的皮肤吹弹可破,眉眼炯炯有神,唇瓣绯红如红莲,真是胜过人间娇滴滴的女娃娃呢。” “是呢,公子,不若和奴家一起鸳鸯戏水?”其中一花娘端了一杯酒递向那锦衣男子,只见男子面露不悦之色,身体往右边一偏,知忆一时没了支点就要往下落,长苏见状迅速将她接住,转头朝那男子喝声道:“霁月,切莫放肆,这位公子乃我宾客,万不可怠慢。” 霁月望了一眼长苏怀中的知忆,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想不到从小对他疼爱有加的叔父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男人当众呵斥自己,这真是世风日下啊。 而这时,这名叫霁月的男子正被那花娘压倒在地上。 众人轰然大笑,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门外传来一阵鼓掌声,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又一个盛世美男子踏光而来,一身水墨色衣,木簪束发,生得风流韵致,双目怒视地望着那地上抱作一团之人,竟寒出无底凉意来,周遭的人不免打了一个哆嗦。 “霁月!你竟背着我来这风花雪月之地?” “沐青,你听我解释啊。” 霁月一把推开花娘,这沐青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进来啊,这下可如何是好?霁月赶紧跑出去追了那名叫沐青的男子。 长苏扶稳了怀中之人,“说好带我吃喝玩乐,如今自己先醉了。”翩然一笑,留下一两锭黄白之物便离去。 后来,知忆才得知她当日不小心得罪了长苏的侄子霁月殿下,而沐青就是霁月的未婚妻,难怪每每碰见他都觉得他眼睛里有刺。 是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 醉酒的知忆睡到了中午时分才醒过来,门外一阵喧嚣。看了一眼四周,只觉这宫殿甚是眼生,通体玉石修葺而成,耀眼得很,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知忆心中大惊,这不是深渊潭底,那又是哪? 第3章 贪财之狐 门外的吵闹声很快就消失了,知忆快速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模样还是昨天那身男子装扮,为了不让人认出来,知忆蒙了一方黑帕,蹑手蹑手地就出了房门。这院子真是大得很,朵朵云彩簇拥成群,仙鹤列队在空中来回飞渡,园中有一棵巨大的苦楝树,开着大量的紫白色小花,风一吹,这小花便随风而落,这树底下,已铺满了一层淡紫色的花毯,花的芳香味萦绕在院中,惹来成群的蜂蝶翩翩起舞。 隐约觉得花朵之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知忆小跑到树底下,拨开那掉落其上的紫白花,哟,一只胖兔子正在呼呼大睡呢,怀里还抱着一大根啃了一半的胡萝卜,这真是只贪吃的兔子!知忆一把揪住它那一双雪白大耳朵,硬生生将它从那温床中提了起来。 “哎哟喂,谁搅我清梦?”一张大脸映入兔子的眼中,知忆将它举到了跟前。 这这这天宫之上竟也有大盗?兔子双目一翻头一歪,竟这般晕厥了过去。 不仅贪吃还是只胆小的兔子,知忆鄙视地掐了一下它,将它揣在怀里继续寻找出去的道路。 忽见一处宫殿甚是气派,云雾缭绕,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柱子上刻有金色的盘龙图案,栩栩如生,在柱子上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数十根柱子尽头,巨殿金光流转。 想必自己已到了天庭之上,知忆心中一喜,天宫气派恢宏,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儿,若此番不顺手牵羊岂不白来这一遭?届时又可以去人间挥霍,哦,不,是体验人间疾苦一番。 说干就干,知忆抱着昏厥的兔子避开那些侍者的耳目潜入了内殿之中,只听闻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去把云汐仙子的邀文辞了,本神无暇赴约。” 一只仙鹤从高处飞落下来,衔了那邀文飞去。 “殿下,您与云汐仙子大婚在即,若再生事端,毁了这一桩姻缘,恐有损天宫与龙岿山的和睦啊。”一黑衣小男孩向长苏劝说道。这男孩知忆见过的,在东方二公子的婚宴之上,当日就是他将婆娑双罗经取来,如此算来,他也算得上半个救命恩人。 “啪”地一声,长苏将案牍一掷,那谏文便散落铺开一地,“齐光,勿要多言。” 齐光便禁声立在长苏身侧,为他磨砚铺纸,斟茶捶背。原来是长苏的小书童啊,既是长苏的宫殿,那就更顺得理所当然了。这样一想,知忆将双耳从门上移开,转身向往旁边的偏殿走去,刚巧不巧,这胖兔子这时从怀中掉落。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可要被摔坏咯。”此时兔子变成了白白胖胖矮矮的老头,虽是年长,可因为胖的缘故,脸上无甚皱纹,面色紧致得很。老头挠了挠摔疼的屁股,略有几分哀怨地一手指着知忆,一手还不忘拽住她的衣角,“殿下,救命呀,有大盗欲将老夫掳了去啊。” 嗯?这兔子莫不是脑子摔坏了,一个兔子哪有那些宝贝值钱,揣着它还嫌累呢,就算要掳人,也是要拐个一等一的美男子,知忆反瞪了回去。这声如洪钟,怕是整座宫殿里外都听得一清二楚,那叫声委屈得如同凡间女子被无赖调戏了一般,知忆用力掰开那兔子的爪子,但却牢固得像铁钳一般愣是掰不开,这爪子抓胡萝卜厉害,不成想抓人也竟如此厉害。 齐光小童闻声就跑到殿外,模样诧异看着地上躺得四面八仰的老头以及面露难色的知忆,这不俨然就是一个“碰瓷”的场面嘛。 随即齐光退到旁边,长苏出了殿外。知忆连忙捂住眼睛部分,不让他们看见。 “兔儿爷这回又被哪家仙人丢出来了?”长苏温然一笑,将兔子扶了起来,但那只兔子即使起来了也不肯放开知忆的衣角,这厮果然是个记仇的主儿。 “兔阙仙人每每出现都如此,什么时候给小辈换个出场方式呀?”齐光小童打趣道,这兔阙仙人虽为广寒宫内嫦娥宫主的膳食主司,却也是个爱瞎溜达的兔子,它总是觉得广寒宫里太过寒冷,种出来的胡萝卜如同嚼蜡,索然无味,断断是比不上别家仙人菜园里又甜又香又嫩的萝卜。是以,这些年来它都跑遍了这天界的绝大部分仙家府邸,当然,进它肚子里的萝卜是一根又一根,这才养成了他今日之心宽体胖体态。 兔儿爷咬了一口手里的胡萝卜,顿觉神清气爽,拽着知忆裙摆的力道大了几分,“老夫诚闻殿下乃深明大义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望殿下给老夫主持公道。” 长苏望了一眼捂脸之人,一动不动,再看一看,还是一动不动。诚然,是被自己的气势吓到了吧。 “何人,见殿下竟不行礼?”齐光小童走近知忆跟前,试图将她的手放下来。兔子见此无效,忽然心上一计,拔下两根兔毛一吹变出了两条青蛇,此刻正盘旋在知忆的两手臂上。 知忆只觉手臂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但意志坚定如她,敌不动我不动。 这兔儿爷用起独家绝技来竟毫无保留啊,只见那青蛇从手臂处缓缓爬向脖颈处,伸出细长的红舌吐着信子。知忆只觉脖颈处一阵凉飕滑腻,恐惧使得她将蛇抓住甩出。齐光小童趁其不备将她的面纱解开,知忆的三庭五眼显露无疑。 “这莫非是昨日凡间那厮?”刚好路过玄修宫的霁月本是要去九霄云殿向天君问安,不成想看见此地热闹便临时改了道,“霁月拜见叔父。”行过礼之后,他定睛一看,还真是昨天与叔父断袖之厮。 长苏挑了挑眉,目光落在知忆身上,从上至下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的装扮,“你今日这般,是要作甚?” “禀禀殿下,小的不过是帮宫娥们擦拭擦拭门栋,蒙殿下照拂,小的多有过意不去。”字字句句,真真切切,全是胡诌之言。 长苏正欲开口,却被不乐意的兔儿爷插了一句:“打扫之活需蒙面还带着个大包袱?还鬼鬼祟祟?”那兔子气的腮帮那三根大白胡须一上一下。 “怎的,我天生对灰尘敏感,蒙个面有什么稀奇?”知忆也毫不示弱,要论编故事的本事她可是毫不逊色的,“兔儿爷,您不也是出门都不忘带根胡萝卜吗?我呀,和您一样的癖好,喜欢带着包袱出门,好随时修整仪容,生怕丢了殿下的颜面。” 竟是这样?一抹淡笑在长苏脸上绽开。 这又是什么状况?这话听起来怎么有几分别扭,再看到长苏脸上奇怪的微笑,兔阙仙人心中一惊,这这这莫不是真真如传言所说三殿下有龙阳之好? 说时迟那时快,霁月一个箭步将知忆背后的包袱夺了过来打开,里面尽是些沉甸甸的金樽玉石,这是知忆费了不少时间在自己住的那间房子里挑出来的值钱之物。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知忆心中一沉,这是要事情败露了呀,红色、青色、白色、灰色四种颜色皆在知忆脸上呈现,犹如四季更迭一般。 兔子、霁月和齐光小童瞪得眼珠子都快要飞出来了,这厮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偷天宫之物? “噗嗤,公子的癖好真是让本神刮目相看呐,这玄修宫还有更多值钱的物件儿,要不本神拣多几件赠与公子?”想不到这小狐狸竟还是个贪钱的妖怪,长苏拿起一块玉石端详,拿的都是些天宫一抓一大把的东西,这狐狸眼光确实不咋地。 要送自己更值钱的东西?想不到这三殿下出手很是阔绰,知忆赶紧拱手致谢,“殿下宽宏大量,气度非凡,如此甚好甚好,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一句恭敬不如从命,等的正是她这句话,长苏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对身旁的齐光小童低语了几句,齐光小童便唤来两名天兵就将知忆架去了偏殿。 咦,不是赠自己宝贝的吗?殿下请人移驾的方式好生别致,知忆云里雾里就被带到了浣洗坊。哇,满屋的玉石,金杯,奇珍异兽的翎羽,牙齿,骨骼。这殿下诚不欺我,诚不欺我,知忆激动地将宝贝儿往怀里塞。 两个天兵莫名其妙地看着知忆的行为,对视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颤颤巍巍地小声提醒道:“公子,殿下命你三日内将满屋的物件都清洗一遍,若有缺少半只,您恐怕走不出这浣洗坊。” 刚刚晴朗不已的天空犹如五雷轰顶,满屋的物件岂不是要没日没夜地清洗,知忆双目一闭,两眼一黑,竟倒在了玉石堆里,两天兵同情她三秒钟便合上了屋门。 两日后,看着被自己洗的锃亮的大半宝贝儿,知忆心中很是欢喜,待日后出去了再折回来偷些奇兽的凤毛麟角也未尝不可,成大事者必耐得住性子,嗯,没错。 忽然,“扑通”一声那桶里溅出一滩水,一束金灿灿的日光落了下来,照在金玉之上熠熠生辉。知忆停住清洗的动作,往上一看,琉璃瓦的屋顶已被穿出了一个面盆大小的洞,顺着视线往下的桶里望去,只见一根咬了几口的胡萝卜漂在水面上。难不成又是那只兔子?知忆走到那桶边,用细渔网一捞,果不其然,一只肚子鼓鼓的兔子在水里昏厥了。知忆将它拎了出来,用擦玉石的脏布擦了擦它那湿嗒嗒的毛发,放在那束光线处晾干。 过了好一会儿,兔子伸了伸懒腰翻了个身,几百年都没有睡得如此舒坦了,梦里十分香甜,全天下都是他喜爱的胡萝卜,它啃啊啃啃啊啃,竟啃掉了半块玉石,口水流了一地。 待知忆发现为时已晚,看着那被兔子啃掉的半块玉石心痛不已,这回硬生生是栽在这胖兔子手里了。此仇不报非君子,见那兔子还沉浸在美梦之中,知忆寻来两段绳子,一段将兔子绑在擎柱上,一段绑在兔子的尖牙之上,自己攥住绳子的一头,猛然一拉。 “哎哟!”兔子从梦中惊醒,见自己四肢岔开被绑在柱子之上,嘴里还传来一阵酸痛,顿时明白了知忆要做什么,气得头顶冒烟。 “你这厮为何拔老夫的牙?!” 第4章 化险为夷 知忆捡起地上那一半块玉石,放到兔子眼前,尽量压制不把它烤了吃的冲动,“托您老人家的福,我此生都要被关在这浣洗坊了。” 兔子低下头,看着自己啃了一半的玉石,难免心里有些歉疚,若是眼前这厮不好过,自己唯恐也无法活着走出去了。 “老夫倒有一计,可助公子离开这金银之地。” 兔子在知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知忆立刻就喜上眉梢,麻溜地替它解开了绳子。只见那兔子原地转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往地上一扒,一个地洞就出现在知忆眼前。兔儿爷拉着知忆进了洞里,还不忘将那半截萝卜变大堵住洞口。 嗯,原来会挖洞的不一定是老鼠,还可能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兔子,你将那萝卜堵住洞口是何用意?”若是掩人耳目反倒适得其反啊。 “老夫这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兔子一板一眼说道。这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那么大的一根胡萝卜,这不摆明了是兔儿爷的杰作,知忆哭笑不得,这兔子虽年长却傻得可爱啊。 在兔儿爷的邀请之下,知忆便在广寒宫住了十小周天,玄修宫的人便寻了来。 为了不被发现,知忆被兔儿爷藏在了箩卜坑里。玄修宫的人找寻无果,便折了回去。是日,知忆以为玄修宫之人不会再来,便从萝卜坑里爬出来,大摇大摆地在广寒宫走动。好巧不巧,真是好巧不巧,遇见了刚与嫦娥仙子谈完政务的长苏,知忆快速转身撒腿就跑。 “站住!”长苏铿锵有力的声音略带几分怒意,知忆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杵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这回要是被捉回去,定是要修房顶补地洞了吧? “殿下,云汐仙子来了。”知忆指着长苏的身后道。虽然她没见过云汐仙子,但从霁月口中得知那是个清丽温婉的女子。 兵不厌诈,这招果然屡试不爽。长苏转身望向身后,哪里有什么云汐仙子的影子,正转过头来欲向知忆问罪,面前早已空空如也。 这小狐狸本事不见长,这撒谎唬人的能力倒是长进不少。长苏且不与她计较,踩了一朵小白云就飞走了。 兔阙仙人战战兢兢从萝卜坑里探出个头来,扫视四周确认无甚危险之后,艰难地爬了出来,小跑入了仓库驮了两把锄头和一袋种子出来,大口踹着气将一把锄头扔给知忆,“小子,你住在广寒宫有些时日了,可不能白吃白喝啊,呐,把这些菜种种了,老夫就不收你的食宿费。不然,他日殿下再来,我可保不准会把你献出去。” 这这兔子是要雄起了?可狐狸也不是吃素的。 “兔儿爷,听说孜然烤兔肉味道极好,他日我若再见殿下,少不了好生提议一下,您觉得如何?” 那兔子惊吓得将锄头锄到自己的脚上,好一阵抱脚惨叫。 确认过眼神,嗯,那是一只好吃懒做又贪钱的坏狐狸。兔阙仙人只好一瘸一拐地继续挖坑,那可怜见儿真是我见犹怜。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萝卜一个坑,兔儿爷好兴致,玉桂这就来搭把手。”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黄衣少女将手中的簸箕放下,拿起地上那只斜躺着的锄头和兔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挖起坑来,那可是把兔儿爷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知忆还沉浸在这句话之中,种瓜得瓜,那岂不是种钱得钱? 知忆一溜烟儿跑到一株老桂花树下,脱下步履就往上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藏在枝叶间的包裹拽了出来,但因为用力过猛,树枝嘎嘣一声断了。完了完了,这下是要活活摔死啊,知忆只恨从前自己没好好学法术,如今连个降落法都不会。 忽然,直直下坠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托住了一样,下坠速度变慢了不少。知忆睁开眼,只见一天仙女子从天而降,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裙服摇曳浥浥如雪月光华流动倾泻于地,迤逦三尺有余,蝴蝶钗插于堕马髻之上,一缕青丝垂于胸前,面如桃红,薄施粉黛,十分楚楚动人。 而此时知忆正不偏不倚落入她的怀中,一股浓郁的百合香味席卷而来。这天界的美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美呀,知忆心中感叹,若自己是那三殿下,定要把这些美人尽数纳入宫中。 “公子,公子。”那女子轻轻拍打了一下知忆的脸,知忆这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猛然从那女子的怀里出来,捡起地上的包裹,“今日多谢仙子搭救,敢问仙子大名,小生来日再报救命之恩。” 旁边的侍女将女子拉了起来,女子对知忆温婉一笑,“公子不必介怀,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方才我携了婢女欲往玄修宫去,恰逢爬树掉落的仙使,不知仙使所为何物竟惘顾生死?” 生得如此美丽,又前往玄修宫,莫不是霁月所说的云汐仙子?知忆的脑袋瓜一转,将手中的包裹打开,“小生不才,唯钱财不能舍也。”那可是上次兔子挖洞逃跑时自己私藏了浣洗坊的宝贝,这一处连兔子都不知道。 两位仙子哑然一笑,随即便离去了。知忆拎着包裹就回了菜园,见兔子和那黄衣少女不在,便偷偷摸摸地挖了一个坑,将那玉石金杯,凤毛麟角悉数倒入坑内,埋好土,硬拔了旁边坑的小辣椒苗栽上。这下才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天光初现,云雾悠悠,昴日星官又将太阳从那海平面放出,疏影横斜,斑驳的日光像过了筛子一样稀稀落落的,还带着七彩光晕。即使如此,广寒宫亦是比其他宫寒冷上几分。 不知怎地,睡梦中的知忆被一把拎起一丢,随之一阵凉意袭来,她惊恐地望向四周,只见自己现出了原形,正被某个仙人关进了一个精致的小铁笼之中,朵朵白云从耳边呼啸而过,往下一看,人间真是繁花似锦,百花争艳,一派祥瑞光景,可惜如今是被关在笼子里才看到此番良景,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千舜帝君,有了这只九色九尾狐,西王母的昆仑山瑶池蟠桃宴想必北方星宫必博得众人首彩。”一白衣仙者向手持笼子的大胡子谄媚道。 大胡子旁边另一个仙者神情略有几分担忧,看来是个心善之仙,款款道:“听闻西王母近年来甚是好荤食,这只小狐狸若到了西王母手中不知会如何处置?” “这无非是煎、炒、煮、烹,上火架抑或下油锅。”那白衣仙者冷冷看了一眼笼中的狐狸。知忆对上他的眼睛,不禁一阵颤抖,出师未捷身先死啊,竟是成为别人口中吃食这种屈辱的死法! 这几个仙人你一眼我一语不多会儿便来到了传说中的昆仑山,此山不愧是天帝的“下都”,最高处直达天庭,山下绿水环扣,四周火焰缭绕,这就是所谓的蚀骨销魂之地,凡胎俗子是到达不了的。昆仑山周围住着许多神仙,像西王母居于西北隅的玉山,西王母之夫东王公则在东北隅。 刚到昆仑山脚,山上便飞下一排仙鹤,那些仙人的坐骑由云朵换成了大长腿的大白鹤。众仙谈笑间,白鹤展翅高飞,绕过重重峰峦,往最高的那座山峰飞去。只片刻间,众仙便来到摆满了蟠桃的瑶池之中。只见俊美娇俏的仙娥林立两旁,约莫有三十来张桌子,西王母每次只宴请各宫的宫主,若宫主不来可由主事代劳。每张小方桌上摆满了果蔬点心,琼脂玉酿在玉瓶里闪闪发亮,当然最耀眼的还属今天的主角——蟠桃。 那千舜帝君一落地见到那一群老朋友,就乐呵地把那笼子往桌上一放就跑去叙旧了。知忆使劲用爪子扒拉着笼门,但这笼子像是被施了法一般打不开。忽而,一个小孩转着圆圆的大眼睛,扯了扯狐狸的尾巴,欢喜得很,开心地大呼:“娘亲娘亲,这小狐狸很是可爱,阿初也想要一只。” 一个修长的影子愈来愈近,刹那间便挡住了知忆眼前的日光。 “阿初,这是仙家赠与西王母娘娘的贺礼,不可有非分之想。”女子满面桃花,模样别致,颇有风韵,进而将那小孩童拉回本来的坐席之上。原来是东方君的大媳妇缪莲携了儿子东方竹初前来,知忆先前在东方二公子东方泽的婚宴上见过他们,这会儿还颇有些印象。 “广寒宫兔阙仙人,不周山岿虚帝君到。” “悬圃山太真夫人到。” “百花宫郁旻宫主,龙岿山云汐仙子,天宫皇子长苏、霁月到。” 侍者连报三声,听得知忆一喜,一惧,一惊。喜的是倘若兔子能救自己,惧的是师父被抓回去恐免不了刑罚,惊的是长苏竟然会和云汐一同出现。 还好还好,他们都没有看见自己,庆幸庆幸。 很快,宴席就开始了,先是一番歌舞表演,仙娥们扭着纤细的腰肢,翻手拂袖之间跳着凌波微步。兔子一到瑶池看见桌上没有萝卜,心里便有几分不爽快,噬萝卜为命的兔儿爷心不在焉地观赏着无趣的歌舞,只觉眼皮愈渐沉重,竟慢慢合了上去,最后一不小心跌躺在地,那瞌睡虫瞬间被赶跑了。刚开始兔儿爷还以为是错觉,在隔自己三桌远的桌底下一抹红色十分显眼,兔子再揉了揉眼细看,竟然是那只狐狸!兔儿爷现出真身,在桌底下翻爬穿梭,就在快到笼子旁边时,千舜帝君竟将两腿一伸,硬生生挡住了兔儿爷的去路。 “娘娘,此乃天宫凤羽之冠,取自丹凤一族。”霁月将那凤羽之冠朝众仙展示,在座之人无不称奇。凤羽之冠乃是用丹凤红煞的羽毛编织而成,其羽随日光的强弱而不断变换颜色,又与湿度有关,是天上人间少有的稀奇物。 接下来便是北方星宫的千舜帝君献礼,只见他从底下动作十分迅速地拿出了一个笼子,众人一愣,随即捧腹大笑。 千舜帝君看着众人欣喜的表情,想必是自己的礼物十分惊艳。待垂头一看,不过是一只空笼子罢了。脸上一黑,默默坐下,这狐狸竟然能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脱? 第5章 众矢之的 “娘娘,本神本捉了一只九色九尾狐以贺娘娘万世长存,不成想被她跑了。”千舜帝君辩解道,将桌上满满一杯酒酿一饮而尽,一代帝君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九色九尾狐狸?长苏和太真夫人齐齐看向千舜帝君,但很快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尽量压制自己的情绪,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西王母便离开了瑶池,留下众仙自由畅饮。兔儿爷带着知忆又回到了宴席之上,这时知忆变回了男子装扮,立在兔儿爷的桌旁给他斟茶倒酒呢。知忆答应他,只要他救她她就要给兔儿爷当一个月的仆人外加五十根香甜的大胡萝卜。 狐狸给兔子当仆人,实乃下下之策啊,但为了救命,狐狸的高傲算得了什么?知忆每每不服便这样宽慰自己,如此方心中舒坦。 知忆扫了一圈周围,西王母不在座上之后,众仙的气氛活跃了不少,开始走席谈饮,甚是畅快。 “兔阙仙人,您身边这位小仙者好生俊俏,一副风流倜傥之姿,可否移居我凤栖宫几日?”凤栖宫的凤秋仙使手执玉壶娓娓走来,明晃晃的羽翼扎眼的很,笑意盈盈地拿起桌上的金樽倒了一杯酒放至知忆手中,同时一只手抚上知忆的脸庞。像是一阵闪电劈过,知忆惊起全身疙瘩,这算不算揩油? 想不到啊想不到,今日场景她只在人间见过,真是情到深处天界仙子亦是这般不自持。虽然她很欢喜漂亮的仙子,但是作妖的底线还是不能丢的,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女妖? 兔子见状,连忙将知忆拉至身后,回敬了凤秋一杯,“凤秋仙使,莫要打他的主意,他可是名草有主了。”兔子不停巴眨着眼,使劲给凤秋使眼色。传言道凤秋仙使好与年轻男仙双修,今日所见真真如传闻一般,兔子瞬间胡子一抖。 但凤秋哪里明白兔子的言下之意,见他不停眨眼还以为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便关切问道:“兔阙仙人可是双目有疾?” 兔子一着急,便跳上了桌子,附到凤秋仙子的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凤秋仙使就脸色怪异地走开了,走前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知忆,又望了一眼长苏的方向。 “暧,兔子,你用了什么法子让凤秋仙使不再与我纠缠?”知忆十分好奇,使劲给他捶背倒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少则怡情,多则误事,兔子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人影幢幢,显出了平时没有的豪迈之气,啜饮了三杯,大声说道:“我不过说了你是殿下的人而已!” 不说则已,一鸣惊人,众仙顿时一片哗然,纷纷侧头齐望,知忆顿觉有无数道目光飞来,让她无处可遁。这死兔子,一喝多就胡说八道,这下如何是好? 知忆尴尬一笑,猛摇头摆手道:“这兔阙仙人喝多了,喝多了,小的与殿下没有任何干系。殿下贵为天储,与小人云泥有别,小人不敢高攀。”一脚落在兔子肥胖的足背上,顿时酒醒了几分,这狐狸本就来自玄修宫,哪里有错? 再望向那太真夫人的座椅,知忆松了一口气,还好师父早早离去,不然今日之糗事又殃及悬圃宫大名,定要受杖棍钉刑,惨点的还要丢些修为。视线平移过去,只见长苏不动声色,云汐一脸不可置信,霁月眼神硬将知忆生吞活剥了好几遍。 对上长苏的目光之后,知忆的目光缩了回去。众仙犹有意味地望着两人,拿起桌上的蟠桃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全然不顾长苏眼底那一抹寒色。 无奈,知忆只好准备拖着兔子往后跑,一道黑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知忆只觉脚下生风,一阵凉意过耳边。 “此乃我花微雨宫玉雨萧的座上之客。”知忆抬头一望,正撞上那眉眼如画的玉雨萧的下巴,不知何时,知忆已被他一把搂住了肩膀。 玉雨萧?这这又是何方神圣?切莫再出现更多无关人等了,不然自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忽然,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只见长苏手中的杯子已成了碎末,脸上愠气未减,蟠桃从盘中成群打来,“放开他,这厮何时与花微雨宫搭上关系了?” 那名唤作玉雨萧的男子敏捷地一侧身,蟠桃直直朝身后的柱子上打去,只见蟠桃被力量压成了汁液流下来,而蟠桃核硬是将那柱子穿出了好些洞。 大事不妙,万一这二人把瑶池蟠桃宴搅得天翻地覆,自己恐难辞其咎,届时再一番追究,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啊。想到这知忆不知哪来的勇气,拖着兔子往前走了两三步,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壮胆,“非也非也,二位道友可是心生误解?小生来自未名宫。” 众仙愕然,未名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看来这小友来历不凡,名堂不小哪。 在众多大仙面前信口开河,随意编造,知忆的心“突突突”乱跳不停,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千舜帝君醉眼朦胧,手持酒樽高举,声音如雷轰隆隆压过知忆的耳朵,“敢问仙使,未名宫是何处啊?” 知忆抚了抚衣袖,拢了拢额角的几缕发丝,哂笑回道:“回帝君,未名宫乃蓬莱之地虚无仙洲上一座随风云变幻的宫殿,故唤未名宫。”未名未名,就是没有名字嘛,见众仙略有些信服,知忆神情自然了不少。 然则,一道清脆动听的女声飘入耳中,“蓬莱之地不曾听闻有虚无之洲,仙使所言是否有误?” 寻声望去,高座上的云汐仙子正啜饮着淡茶,修长的纤指一抚而过桌上的大蟠桃,凝眉思忖,对面之人不正是自己前些天所救之人吗? 只见知忆行了一个礼,如涓涓溪流不急不缓不紧不慢道:“仙子未闻未见之事物不能言明其不存在,再者,诸位仙家久居天界各宫多年,这天界的边远地界千百万年来沧海桑田,变化万千,孰又能保其不衍生?” “这位仙使所言甚是有理。”本来冷着脸的长苏听到这不禁暗笑,虚无虚无,不正是没有嘛。众仙还被骗得一愣一愣的,这恐是神仙久不食烟火,连脑子里装的都是云絮。 冰川化水,三殿下如今都赞同自己之说,这场干戈算是扼杀于萌芽之中了吧。知忆拽紧了兔子的衣袖,准备再一次偷溜。没想到心想事成啊,一阵风过,自己已被人抓住飞出了瑶池之外。 在一朵白云之上,玉雨萧扯住知忆背后的衣服,知忆拽着兔子的衣袖,像一面旗帜起起伏伏飘飞在空中,若是稍一松手,那兔子可就要从天而落了。高处不胜寒,没出多远,兔子被大风吹得醉意全无,睁眼一看,自己悬在空中任云捉弄,任风欺凌,真真委屈得很呐,不就多喝点酒,咋还到高空之中了? “知忆,你放开我啊,你拽着我干嘛?”兔儿爷往后一看,一惊一乍呼。 这厮难道不想活了?这么高掉下去若不会乘风御云,怕是凶多吉少。忽而,眼前一道火光闪过,斩断了去路,玉雨萧不得已立在了一处松冠之上。 松树一震,抖落了些松针。 天空中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润湿着天地万物。 知忆用力一拉,将兔子拉了回了同一水平线,峭岩底下是无尽的深渊。 不知怎的,松树忽然起了火,雨水落在其上却浇不灭。玉雨萧念了一句咒语,倾盆大雨猛地泼下来,可奇怪的是他们三人却衣不沾水,似有一层屏障似的,兔子还欢快地伸出小胖手接雨,玩的不亦乐乎。 火灭了,松树只剩下几条烧黑的枝干,在风雨中摇摇哭泣。 “三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法术依旧令雨萧折服,殿下不辞辛劳追上我,不知是否与这公子有关?”话音刚落,长苏就出现在另一棵松顶之上。 山风吹起他紫色的衣袂,似在山间盛开了一朵紫花。青丝拂过眉梢又落下,他的脸上依旧不辨喜忧,在唇瓣的一开一合之下吐出几个字,“明知故问!” 咦咦咦?两人看来还是老相识呢,一见面就掐架,这联络感情的方式实在另类,但自己怎么就成他们动手的缘由了,刀剑无眼,人心险恶,要是一不小心把自己丢出来挡刀剑可怎么办?于是,知忆一把按下兔子的头和其一起蹲了下去,这样起码目标不会太明显。 “今日经我玉雨萧一验证,殿下果真喜男风不假。”几道火影从玉雨萧身旁划过,只见那厮左脚一踮一跃,便消失在了云雨中。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无所畏惧明目张胆地掳走自己,如今,这这这,居然逃走了!? 雨停了,天放晴。 知忆和兔子只觉得脚下一空,结界消失了,身体直直往下坠,“兔儿爷大仙,您老人家会不会乘风御云之术啊?”就算会,这么胖的兔子怕是飞不起来吧。 兔子惊恐大叫:“若不是你这厮,老夫怎会有今天啊?啊啊,此番仙逝,不知何时再见嫦娥仙子?”这真真是声泪俱下,情动天地啊,控诉得知忆无以反驳。 二人的呼叫声响彻深渊,伴有袅袅回音,惊飞了一群仙鸟。 唉,今日真是诸事不宜啊,知忆心里暗自叫苦,没死在别人口中竟要香消玉殒在枯槁的万丈高崖之中? 第6章 甚嚣尘上 然则,二人突然发现身体不再往深渊里坠,反而是往上升。咦,又是哪路大仙出手相救啊?真是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知忆心中大喜。 天离自己愈来愈近,而那张脸也越来越大,知忆闭上双眸不敢对视。 “随我回玄修宫。” 是日,一大早就来了群装扮精致的仙子成堆地扎进玄修宫,左手一份礼,右手一纸红笺,声势浩荡地涌进玄修大殿之内,托了齐光小童转赠三殿下。知忆生性好热闹,好不容易在玄修宫见到如此多人,便从修了一半的浣洗坊屋顶下来偷偷溜到殿中。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真是迷人眼呢,不过,那长苏已是有婚配之人,还如此拈花惹草,难得云汐仙子宽宏大量,知忆暗暗叹道。 殿中生有一株双生菡萏,皆为金银色,与日月同辉,映照得殿内十分亮堂。殿外一声侍者高呼:“云汐仙子到!”满堂宾客美人顿时没了踪影,纷纷四面逃窜。 这云汐人没到,就能将这些美人全数吓跑,真是厉害得很。知忆刚想回去继续修房顶补地洞,却被云汐叫住了。 大势不好,齐光小童心里一沉,竟还有一只溜不快的小妖,忙潜入内殿搬救兵。 “你为何会在这?”云汐走到知忆跟前,打量着眼前之人,这男子并无过人之处,长苏为何三番两次出手相助?她实在有些不解。 “回仙子话,殿下因贪恋小生才貌,将我豢养在此。”语气甚是委屈不情愿,天界其他地方都不错,可唯独玄修宫,知忆一点都不喜欢。如此,若能让云汐仙子撵走自己,也是美事一桩。 不知为何,殿内的双生菡萏立马合上了花瓣,就连门外的小侍者也赶紧躲在门后,云汐眼中被阴翳遮蔽,闪过一丝怒意。 “来人,将这人给本神驱逐出玄修宫。” 门外的侍者畏畏缩缩地伸出半个头,小声应道:“仙子,没有殿下之令不得随意处置。” “放肆,本神是你们未来的天妃,竟敢不遵?”一声怒喝,像是一阵飓风一扫而过,殿内架上的书籍轰然倒落。 天边云卷霞飞,仙鹤悠扬,日头染红了周围的云彩后缓缓沉入水面之下。殿外门廊之上的风铃相击发出“叮铃叮铃”的悦耳声,黄昏的暮鼓声将橙黄的光线拉得很长很长。就在这光影之中,三两人影交错,映在那琉璃地面上。 “仙子,您也别为难他们,其实呀,我可以自己走的,只要您赠我一两件值钱的物什,如此我方能走得畅快些。”这走固然是要走的,但不能空手走呀。 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云汐身后的侍女扯了扯她的衣角,她的狂怒之气才蔫了下去,遂将手上和头上的首饰摘下,让侍女呈了给知忆。 “好说好说。”知忆拿起这些物件在残光之下照了照,想必这仙子的这些物件亦是价格不菲,于是乎,知忆将它们悉数纳入袖兜中,轻快麻利地往殿外跑去。 一个趔趄,就撞上了刚从北方星宫那儿回来的霁月殿下,四目相对,皆是又恨又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二人开始互掐脖子,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住手!”透过霁月的巴掌手缝,知忆已看到不远处的长苏。 糟了糟了,这回又逃不了了,知忆在心里暗骂了几百遍霁月。 二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作僵在空中,不敢乱动,只能相看两厌。 “仙子,今日长苏身体不适,应闭门谢客,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未进其门,先拒其外,这一招实在高啊,这长苏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忽而,霁月推开压在身上的知忆,起身拱手作揖道:“叔父,霁月也先告辞了。” 看着这云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再看看长苏的一脸漠然,唉,真是一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随即,长苏便将知忆领进了内殿,又命了齐光小童将刚采摘的桃花插于室内的翡翠花瓶之中,便无风雪也摧残,桃花依旧笑春风;桌上放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桃花饼,一阵忙活之后,齐光小童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寂静,无声,香雾袅袅,迎风而散。 忽而,一卷竹简猛然摔落在桌上,长苏背过身来训斥,“知忆,你私自跑去广寒宫一事我且不追究,可西王母的蟠桃宴你怎会出现?若是稍有差池,你便会殒身至此,而今可知错……”这长苏啰嗦起来真跟太真夫人有的一拼呢。 貌合神离,香甜的桃花饼,香甜的桃花饼,知忆咽了咽口水,手却不自觉地往那装了桃花饼的青花瓷盘伸去。 入口唇齿留香,淡淡的桃花香味席卷味蕾,这天家的吃食果然美味,知忆赶忙又往嘴里塞了一个。不料这时长苏突然转过身来,知忆停止了嚼咽的动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如鲠在喉。这回恐不是罚洗物件这么简单了吧?知忆垂目不敢再看长苏。 “过来。”长苏轻声唤道,没有一丝责备的语气,将桌上的花酿送至知忆面前,同时帮她拍打着后背,“又无人跟你抢,为何吃得这般急切,若你喜欢,便可拿去。” 这长苏难道转性了?从前偷拿他一些金杯玉石就把变着法整自己,真是不可理解啊。长苏温热的气息吹到她的脸上,像是春风拂过,盛开了姹紫嫣红的百花,几瓣绯红的桃花瓣融进了知忆的脸庞之中。 入夜,星河闪耀,满目璀璨。凉风之下,灯火通明,两条修长的影子斜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烛火扑闪摇曳。 几案上竹简成摞,边上是纸墨笔砚,一人静坐蒲团心无旁骛地研读,一人立于几旁铺纸磨墨,虽说这磨砚的差事比请洗宝贝物件的活儿轻松,但着实无聊得紧。在那杵了没一会儿,知忆就开始昏昏欲睡了。一个摇头晃手,便将砚池中的墨水洒到了长苏今日亮白的衣裳上,只见那墨汁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缓缓绽放蔓延。 瞬间睡意全无,沉重的眼皮此时缩成一条线,知忆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拿自己的袖子去擦拭,但于事无补。见她心惊的模样,本想戏谑一番的长苏冲她摆了摆手,“无妨无妨。”随即抬起右手往那墨渍一抹,衣裳便亮白如新。 雁过无痕,水过无澜,那缎绢光滑如那糯米团子。如此好手段,若能偷师半技,虽不能为一方之霸,必也能赢得一席之地。 “殿下,可有何事吩咐知忆?上刀山下火海绝无半句怨言。” 嗯?长苏停住了写字的手,左手托腮斜瞥,眸中一汪静水起了些许微澜,仔细瞧着眼前甚是殷勤的知忆,随即又将手收回,继续握笔誊写,“无他。” 直至月落星稀之时,长苏方才合上批文,再转身看身旁的知忆,已倒头呼呼大睡会周公去了。 自瑶池玉雨萧劫走三皇子心尖之人和云汐因情大闹玄修宫之事后,皇子长苏恋上某美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甚是离谱。更有甚者,将寝席之地挪至玄修宫周围,人一下子如雨后春笋般噌噌噌地冒个不停,后来简直摩肩接踵,人声鼎沸,门庭若市,硬生生将玄修宫四周改造成了人间的繁华街巷。 为了将八卦进行到底,还有仙人如那蝙蝠一样倒挂穿梭于玄修宫的房顶屋檐,不顾颜面幻化成玄修宫的侍婢潜入宫中,却被齐光小童一一识破,被暴揍得满地找牙,哭天抢地。本想携宝而逃的知忆看到这景象懵了,双腿不停打哆嗦,算了,还是命比较重要,再说,长苏已答应要是给他做够一个月的侍女便答应将玄修宫中最值钱的宝贝送与自己。权衡利弊,原路返回方是上上策。 莲漏三声月已半,桃花娇俏艳阳时,闲来无事思非非,最是狐狸困不住。若不能去别宫走动,能在玄修宫外热闹的仙街走上一遭也是极好的。 于是,趁着长苏去了九霄云殿的空当,知忆去衣坊取了一件仙娥的衣裳换上,便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如飞出笼子的鸟儿欢喜得很,竟无一人认出自己,看来近段时日的伪装术略有精进。 白云悠悠,奇形怪状,日光粼粼,宜吃喝玩乐。 凡人喜热闹,知忆以为神仙亦如此。然,一出了玄修宫的大门,四周楼宇确实如那西王母的蟠桃林里的蟠桃树一样多,有三三两两互相依偎的亭台楼榭,亦有遗世独立的茅草屋,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因今日众仙皆去向帝后贺寿,故周围走动的仙人甚少,知忆在那楼宇间晃悠了一个时辰才在那茅草屋旁看见一抹人影儿。 咦,这背影,这身形,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在干什么?知忆走近一瞧,那老头身旁刚掘了一个三尺宽的洞,刚好想往坑里跳,却被知忆从后面扯住了,老头摔得人仰马翻,呵,原来是兔儿爷。 兔儿爷刚想扬起手中的胡萝卜朝身后之人砸去,却在看到对方是个貌美如花的美娇娥之后没骨气地将那萝卜丢进了坑里,略有紧张地双手交叉抱紧,惊恐地往旁边跳了两步,“你这小姑娘不会是想对老夫图谋不轨吧?” 第7章 花微雨宫 “你这这老朽思想龌蹉,真如那池中污泥,又臭又黑。”这兔子虽然一身白毛,但思想却污黑得很。 兔子倒也不恼,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会,有几分迟疑看向知忆,试探性地问道:“老夫瞧你眼熟得很,不会是与殿下断袖那厮?”无论身形相貌,那眼神确露无遗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兔子确定眼前女子为知忆不假,一把钳住知忆的手,欲诉欲泣,泪眼汪汪,“我刚想掘地三尺救你呢,你可还欠着我五十根萝卜呢,什么时候还?” 原来心心念念的是他的萝卜,但为了出去知忆将自己的万分怒意化为一缕微笑,如山间清流淌过卵石,很是惬意,“兔儿爷,不是我不想还,您看我整日被困在玄修宫,外面还被设了结界,我如何逃出生天以报您大恩呀?” 忽然,原本晴朗的天空黑云聚集,伴有清风徐徐,宫墙内的桃花瓣翻墙而去,落到他们的脚边和白皑的街道上。俄顷,风停歇,乌云终化作朦胧细雨,街道上花草初现,吮吸雨露,嫩绿的枝条伸展、蔓延,开出朵朵奇异之花,如蝉之薄翼,又如豆蔻之面,着实好看。 就在他们出神凝望之时,又一人泠泠般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两位仙者目光未免忒浅短了些,这些花草不敌我花微雨宫一角,不若可去花微雨宫一赏。”雨神到处,处处生花草,这是雨神的职责所在,亦是雨神的傲娇所在。 花微雨宫,听闻那儿的萝卜不错,兔子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一股香甜的胡萝卜味在吸引着他。 一见是那日将自己撇下山崖之人,虽心有千千结,但终究抵不过他后面那句,“我花微雨宫不仅有良辰美景,更有奇珍异宝如山,还有脆甜的大萝卜哦。” 既然顺不走玄修宫的宝贝,若能牵几件花微雨宫的也不错。 四目相对,一拍即合,心花怒放,二人便任由玉雨萧带出了结界,直奔花微雨宫。 千山鸟飞来,万径人踪灭,云雾深处,层林尽染。空山新雨后,缤纷开万树,悬外一株梅,寒花五出开,影随朝日远,香逐便风来。芳意何能早,更传千里外。一年四季轮回之景,皆在花微雨宫。 脚尖触及花微雨宫的土地,芳香便扑鼻而来,草地中便响起丝竹悦耳,花丛中的蜂蝶飞来迎客,场面甚是唯美壮观。兔儿爷虽然年纪颇老,但也是首次见到这花微雨宫的万千花灵,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奇赞叹。 再往里走,便是十里果林,各种奇珍异果悬挂在那碧绿的枝叶之下,害羞地露出一半真容,风一吹就将那叶子掀起来,果子一下子无物可挡,大方赤裸裸地给人瞧了去。一进入园内,几只青鸟衔了一串紫红的浆果过来,停靠在他们的肩上。 这不愧是天上人间少有的好去处。 “大仙,我和兔子可否住以些时日?这世外桃源甚是惬意,沿山依水,悠然得紧。”此情景仿佛有万千魔力一般,叫人生生移不开眼。 玉雨萧颔首,神思却不在美景之中。 突然,一阵嚼东西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寻声看去,那胖兔子已拔了一根大萝卜抱在胸前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嘴里还不忘夸赞一番,“这萝卜果然与别处的不同,先说这质色上乘……甚得我心,甚得我心哪。”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兔子这么吹捧真是让人起鸡皮疙瘩。 玉雨萧噗嗤一笑,那兔子就鼻血成河流个不停,难不成这萝卜有毒?啊,如今真真要死在一根萝卜手里,这传出去岂不是兔阙仙人的名声要毁了?反正都要死了,何不做一个饱死鬼?于是兔子和着鼻血再啃了一口萝卜,竟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仿佛真要殒命了一般,只有不停嚼动的嘴巴显示他还活着。 知忆上前查看,见兔子虽流鼻血却无甚痛苦,哪里有中毒的模样?只见玉雨萧弯腰扯了两把不知名的草往兔子鼻孔里一塞,“无非是滋补过头了,我这园中的萝卜有大补之功效,服其益气通血,乃妇人绝补之品。” 如此说法,倒还不如真的毒死了呢,兔儿爷被萝卜块噎住在喉,呛得直接坐了起来。 时间若白驹过隙,稍纵易逝。又五日,这花微雨宫已逛得七七八八,兔子又开始心心念念别家的胡萝卜了,而知忆却搬出了大酒坛,折了好些桃花和桂花,晾干后置于酒坛之中酿酒。玉雨萧这几天也寸步不离,紧随其旁。知忆虽不知其意,却也不反对。 “阿知,你当真不认得我是谁?”玉雨萧抔土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知忆的玉臂。 桃花树下雨纷纷,落红入泥更护花。掌中花瓣尽散落,染上尘世埃。知忆将手抽离,后退了几步方站定,“大仙,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差点害自己丧命的人她怎么会忘记,一想起当日坠崖的情景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倏地,玉雨萧的眼里闪过斑斓星辉,起身折下一朵桃花别在知忆的左耳,轻声说道:“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知忆刚欲开口,兔子忍不出插了一句:“不光她记得你,老夫也记挂得很呢,你说你上次把我俩往那么高的陡峭一放就溜了,你叫老夫如何忘记你啊。”兔子翻了个白眼,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之上,尽情享受花宫之美好。 这话她都不敢说,兔子简直不要命了,知忆担忧地瞥了一眼玉雨萧,生怕他雷霆大怒把他俩都灭了当花肥,还好他的神色并无不悦。 像是一陨石跌入无尽的深渊无声无息,紧接着传来失落的叹气声,“唉,不记得也罢,三年前人间晋城那场大旱灾,大火连烧七日七夜,上百幢房屋化为乌烬,千万人流离失所,惊动天界,雨神受命布雨,却逢饕餮横行,得悬圃山弟子所救,幸免于难……”回想起当年凶险的场景,玉雨萧历历在目。 什么,法术远在自己之上的玉雨萧竟还需她这只小妖救?知忆努力回想起当年,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慢慢拼凑,似乎还真有那么一回事。三年前,她和君言被师父打发到满目疮痍的蛮荒之地晋城,美其名曰是救死扶伤,兼济天下,实则是让他们去对付饕餮食兽。那时,饕餮被收服后从口中吐出大量的人和畜,甚至还有泥土石块,难不成玉雨萧是土是石抑或人、兽? 呔,管他是什么呢,既然是救命恩人,什么都好说,知忆兴奋地拽住玉雨萧的胳膊,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她的心里倾泻而出,语速亦比平时快了许多,“大仙儿,知恩图报,方为仙上仙嘛,我一看您印堂高亮,双目炯炯有神,必是大福之仙。” 话毕,桃花树抖落了一阵花瓣,旁边的兔子翻了个鱼肚白,听着她的奉承之言玉雨萧只觉头皮发麻,无处安放的双手别在身后,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阿知,要我如何报答?以身相许如何?” “咳咳……”知忆惊讶地连咽口水都被呛到,而兔子依旧斜躺着,小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桃花树下的二人,一个窈窕小妖,一个仙上好逑,若是珠联璧合未尝不可。 恍若天上掉下价值连城的宝贝儿砸中一般,满脑子星光,细看他的眉目,虽不算玉树临风,但绝对是风流倜傥,如此不光是捡了个美男,还能拥有他的万贯家财,此等买卖,再多来几桩亦是极好的。 “大仙,倘若您能将花微雨宫的奇珍异宝悉数相赠,小妖自然是愿意的。”知忆扭捏地扯了下玉雨萧的衣袖,故作羞怯状。第一次装作小女子说辞,着实心颤得很。 忽而,天空之中火光乍现,划出了一条火线,硬将二人分开,知忆手中还攥着玉雨萧的袖口撕布,几根耷拉下来的丝线垂吊在空中。眨眼间,长苏就已横亘在二人中间。 “玉雨萧,竟敢来玄修宫劫人?”双眉紧锁,像两道化不开的乌云,眼中一丝凌厉之气一闪而过,一把火剑已抵至玉雨萧的胸前,水遇火,注定湮灭为烟。 这又是唱哪出?在长苏身后的知忆与兔子对视了一眼,不知所以然,不会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知忆心里咯噔一下,轻手轻脚地往后退。 玉雨萧冷笑一声,对长苏没有一丝畏惧,指尖轻点那火剑之尾,滋滋生出几缕烟来,“想必殿下已听得一清二楚,阿知允诺嫁与我,如今殿下横刀夺爱是哪般?殿下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 长苏回望了一眼知忆,惊得知忆连忙收回后退的脚,那眼中的火苗扑闪扑闪,像是一阵风吹进眼中,小火苗落地燃烧成熊熊火海,随即将火剑刺进玉雨萧的左肩,“你若再有诓她之谬言,我定会让你神魂俱灭;你若再对她存半分念想,我定会将花微雨宫夷为平地。” 目光,交织,剑指处,灼桃树。 兔子识相地躲进了萝卜坑中,用那小小的眼睛窥探着外界。看到如此美景被破坏,知忆心里暗叫苦迭,再看看那受了伤的玉雨萧,她略有愧疚,再想起不能拿走花微雨宫的宝贝,知忆似乎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沸腾气愤,冲动很快战胜了理智,顾不得其他,知忆从后面狠狠踹了长苏一脚,白衣上鞋印清晰可见。 知忆欲还踢几脚,却被长苏定在了原地,虽身体动弹不得,但嘴巴还可以动啊,“不要以为你是三皇子我就不敢踹你,你此番不知害我失去多少银子……”话说了一半,长苏就已将知忆扛在肩上,跃上了墙头,“若我将玄修宫全部物件赠与你,你可愿回去?” 这这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知忆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千万座金山银山,还看到自己穿金戴银,盖金枕玉,挥钱如土,万人拥护的模样,走在人群中就像夜幕中最闪耀的星似的,想想都如此美好。 玄修宫的宝贝她可是见过的,简直无所不有,琳琅满目,想必花微雨宫无法企及,知忆痛快地应道:“好,一言为定。”反正又没有限期,先去卷点宝贝再说。 “从今往后,若没有本神的命令,你万不可穿回女装。” “小妖不同意!” “本神这是告知你,不是叫你选择!” 第8章 险中求生 “不好了,殿下。” 刚从其他仙家府邸回来的齐光小童刚到玄修宫门口,就看见天空之中一大片乌云涌过来,其中不停有灵光闪现,几万年来,他都没见过如此场面,来人想必来者不善,齐光小童连忙将手中的礼品往守卫怀里一丢,撒腿就跑进内殿大喊。 拨开那重重帘幔,只见窗明几净,一沓染满了笔墨香味的宣纸安然地躺在几案上,几缕斑驳婆娑的光影在明亮的地板上摇曳生辉,内殿却空无一人,急得团团转的齐光把里三围外三围都翻了个遍,就连那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依旧没看见长苏和知忆的影子。 此时,黑云已来到玄修宫的正上方,整个玄修宫处在它的阴影之下,让人不禁诧异和恐惧。齐光小童刚想到那乌云之上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没想到那朵云却自己化为几缕烟消失了,从中显现一个道家装束的女真人,其身后跟着十来个白衣弟子,翩然若鸿。 怎么会是她?齐光小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是她。传闻悬圃山太真夫人不会轻易露面,此番造访玄修宫有何意?齐光小童虽百思不得其解,却还是硬着头皮拱手行礼相迎,“齐光见过太真上仙,不知上仙到访玄修宫是为何事?殿下早上被天君召见,还未归来。” 齐光小童作势往空中望了望,为了不损坏皇子的名声,每每长苏不在的时候他都如此回复来访的仙人,大多数等了半天不见长苏人,自然也就知难而退了。可转眼间便到了午时,太真夫人和一众弟子坐在外殿大堂上拿起茶几上的茶杯饮了又添,添了又饮,如此反复,仍不见有一丝要走的迹象。齐光小童虽然脸上笑嘻嘻,实则内心万马奔腾,派人去寻找长苏已多时无一人回传,长苏若是不回来他可当真不知如何再编造缘由了。 今日恰逢人间的元宵节,知道知忆喜动,长苏一大早就推了天宫之务,携着她去观赏人间的花灯会,直到戌时才回玄修宫。 拎着一大堆烤鸡烤鸭烤鱼的知忆步履沉重地跟在长苏身后,虽已在人间吃饱喝足,可仍然抵不过美味的诱惑。一到玄修宫门口,她就停住了脚步,不肯再多前进一步,那股熟悉的气息令她心有不安。 “我师父来了,此番她来玄修宫,十有八九是想将我拘回去,若殿下能保小妖,那殿下允诺的玄修宫宝贝知忆统统归还。”知忆近乎用恳求的口吻说道,焦急的神情尽显无疑。 长苏一顿,往回踱步,撩起知忆的一缕发丝,淡然如他,恍若太真夫人来了又能奈他何的桀骜,瞥了一眼知忆后又往前走,“不够。” 知忆大步向前,双手一张一拦,手里提的东西晃来晃去,似一根不平衡的秤上下左右摇动,“若是我被抓住,你也脱不了干系,当初是你将我从深渊潭底下拎出来的……”既然不能利诱行不通,那就只能威逼了。 长苏用右手弹了弹她有几分汗渍的额头,疼得她怒瞪了一眼,“你还记得是我将你救出来的,就不应该在没有我的允许之下随意跑去出天界其他处,你私自去广寒宫也就算了,居然还惹上了花微雨宫……” 虽然贵为无上的天储,在计较这些小事方面可是比她还清楚几分,条目明白,每一条似乎都罪恶连篇,知忆心里可是悔恨不已,刚刚就不应该求他,转身快速离开才是正确,要不跑去花微雨宫亦是个好去处。 但是,为时已晚,一个凌厉的声音从玄修宫里边传了出来,随即而见太真夫人和十来个弟子正缓缓朝门口处的他们走来,“孽徒,还不束手就擒?” 长苏反应迅速,将知忆往身后一拉,左右两手画了一条鱼的形状,知忆嗖的就变成那盒子里的烤鱼,原本提在手上的东西哐啷连同自己一同掉到地上,长苏弯腰将它们全都提在手中。 第一次被人变成鱼,倒是条美人鱼也罢了,竟然还是条死得面目狰狞的烤鱼,知忆哭笑不得。透过盒子的小缝,隐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晃动,忽然一双肃穆的大眼朝着缝里瞅,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上下左右转动,知忆吓得赶紧屏住呼吸,心里暗自叫苦,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还不能逃过一劫? “太真夫人,您莫不是对这人间俗物感兴趣?您若喜欢,我便赠您一只烤鸡如何?”长苏作势就要将一盒烤鸡递给太真夫人。 君言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如此甚好,谢殿下。”他已经许久没有下凡,对人间的吃食甚是怀念。 蹲下来仔细勘察的太真夫人略有尴尬地站了起来,朝君言冷咳几声又撇去几道冰冷的目光,但无一有效,君言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烤鸡上,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无奈,找寻不到知忆的气息,太真夫人只得赔笑道:“本座今日叨扰殿下清静,还望殿下多海涵才是。” 长苏回以一笑,“夫人能大驾光临玄修宫,长苏心里可是欢喜得很,他日若能见到您的爱徒,无论好言相劝抑或鞭打用刑,长苏定当将她送回夫人面前。” 盒子里的烤鱼怔了怔,身体一僵,鞭打用刑?长苏这厮表面温和如玉,内心则是残暴的暴仙啊。早知如此,便赖在花微雨宫不走了。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好似下雾一般,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为所有景物都笼罩上一层纱,除了那月宫和满天星斗耀眼得很。一草一木,皆隐去了它的细致点,竟成了一种朦胧美。太真夫人携了众弟子消失在这朦胧之中,长苏舒了一口气,一直躲在门后的齐光小童装作不知情地跑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吃食。 溶溶月色,徐徐清风,和着院中那桃花的馨香,此情此景,若来几盘小菜和酒酿,真是胜过人间无数。齐光小童看出了长苏的心思,便屁颠屁颠地将手中的东西带去了膳房。 绕过层层花廊,进了三道垂花门,方到玄修宫的膳房,白日里膳房千人巧作一人食,五味调和百味香,到了夜里便无人迹可寻了。齐光小童将那几个盒子放置在梨花木上,将它们一一打开,又寻来几个白亮的青花瓷盘排成一排,将那烤鸡往白果木砧板上一扔,在手起刀落之间一整只鸡便只剩了一副鸡骨架,肉块被盛放在瓷盘中。 知忆万分惊恐,按这排列的顺序第五个被剁的就是自己了,想不到平时磨墨的齐光小童刀功如此精湛。接着齐光又将那烤鸭剔了骨,菜刀明亮的光反射到知忆的眼中,知忆一惊一乍赶紧跳了起来。若不是长苏那厮将自己变成这样,而自己又无法变回人形,这回真真应了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言。 嗯?这这烤鱼不是死了还能跳?齐光小童放下菜刀,去追寻那一蹦一跳的烤鱼。知忆一个激灵,躲进了壁橱缝里。 不知齐光小童嘴里念了什么,知忆的身体竟不由控制得从缝里飞出,齐光伸手一抓便被他握在了手里,怎么扭动都挣脱不了。接着齐光小童念了一遍去尘咒,知忆身上的尘灰便消失殆尽。都脏成这样了他都不放过,这玄修宫究竟是有多缺吃的啊,知忆心里暗自流泪。 “为了防止你再跑,我只好将你先剁了。”齐光小童将那烤鱼定在砧板之上,只见那烤鱼不停翻转着鱼眼,似乎在求情。但齐光小童视若无睹,便要扬手挥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知忆心一横眼一闭,静待刀落。 “且慢。”一声急喘的声音传入,齐光小童的刀应声落在砧板上。知忆魂都吓飞了一半,这回是死了吧,但闻许久无声,知忆斗胆睁开眼,噌噌冒着冷汗,只见那把冰冷的菜刀正落在她身旁,若再偏一分,可真真是回天乏术,陨落黄泉了。再向上看,两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齐光,我大老远地就闻到鱼味了,可否将这鱼送与老娘,老娘可是好多万年没有闻过鱼腥味了。”一肥胖臃肿,衣着朴素的猫仙大娘用红红的鼻尖嗅了嗅。 齐光抓着鱼尾巴,放到猫仙的手里,笑着说道:“猫仙,您这鼻子还真灵通呢,也罢,反正这还有一条,砧板上的这条你便拿了去,还望猫仙以后多在喵灵仙子面前多多美言一下齐光。” 两人简直就是狼狈为奸啊,知忆心里暗骂了几百遍齐光,世人皆知猫喜欢吃鱼,这回莫不是真要葬身猫肚?想想今天一波三折,时运不济啊,若还能活着,她倒是想好好去问问司命星君,为何如此安排自己的命格。 猫仙拿了鱼很是欣喜,心里像抹了蜜似的,眉角含笑,连那四方的紫膛脸上隐隐约约的麻瘢也泛着红光,一路哼着小曲离开了玄修宫。 就在猫仙从膳房离开不久,长苏也来到了这里,望着那一盘盘齐光已做好的菜,特别是看到那被斩得一截截的烤鱼,长苏脸一黑,喝问道:“齐光,你把鱼都剁了?”声音里尽是苛责与担忧。 齐光想也不想地回道:“是的。”当然不能把自己擅自将鱼给猫仙的事情抖露。 长苏拿起梨花木上的那一盘烤鱼,双手紧握,青筋突起,怒目圆睁,眉毛直竖,嘴里喷出刺耳的声音,“齐光,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将两条烤鱼都斩了?” 膳房内的温度瞬间升高,齐光从未见过如此大动肝火的长苏,难道那条鱼还真不是一条寻常的鱼?若不是,那后果真是细思极恐啊,齐光腿一软,支支吾吾将鱼给了猫仙的事悉数交代。 见长苏脸色依然不好,齐光连滚带爬地驾云去了猫宫,却不见猫仙的踪影。长苏寻着鱼腥味也寻了去,当初将知忆变成烤鱼是因为烤鱼气味大,太真夫人分辨不出才出此下策,方才一晃神没想起那盒子中的知忆,任凭齐光提了去。此刻,他心里像有七八十个辘轳在旋转,一刻也无法平静。 物换星移,月上柳梢头,天池清澈碧透,菡萏齐放,芳香四溢,星辉闪闪。猫仙椅靠在那湖中央的亭柱旁,看着那外焦里嫩,色泽诱人的烤鱼垂涎三尺,迫不及待地欲张口一咬。 看着那血盆大口,知忆猛地挣脱,真是命途多舛,这一跳竟跳入了天池水中。不是砍死、吃掉,而是将要被淹死,看来一尾烤鱼的人生短暂不过如此。 唉,真是时运不济,呜呼哀哉啊! 第9章 火灵之气 猫仙一见那鱼落入水中,着实心疼得紧,竟也直接跳了下去捞鱼,但她那浮肿的身体浮力太大,硬是沉不到水里来,只能靠水下两只脚来触摸。 猫仙划动的双臂似船桨一般,不停搅动着水上水下。 “猫仙,那条烤鱼呢?”长苏寻着气味也来到了天池旁,但眼前这一幕令他十分惊诧,猫仙漂浮在水面上似乎是戏水,又似乎在找什么,她那宽大的身体压折了好多荷花,原本一片美景被她搅得破败不堪。 猫仙愁成了满是疙瘩的苦瓜脸,伸出肥胖的爪子指了指水下。 长苏心下一凉,按理说鱼是会游泳的,但假死动弹不得的烤鱼如何来去自如。他喘着粗气,显然是急匆匆赶来还没缓过气,又憋着一口气念完了咒语,来不及多考虑。他仔细搜寻这湖面,白茫茫的湖面中一白衣女子从湖底挣扎到水面上,溅起无数水花,但一转眼又双叒叕沉了下去。她的意识瞬间被碧水淹没,只剩一片空白,窒息,还是窒息,仿佛真有水鬼勾住了她的脖颈一般。 猫仙此时留意到白衣女子,莫不是这天池的水鬼?吓得脸色煞白,赶忙扑腾上了岸。 长苏将知忆救了上来,但她因呛水昏迷不醒,眉眼紧闭,薄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恍惚间,知忆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从身体中抽离,难道真的命绝于此了吗? “殿殿下。”从猫宫赶来的齐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月光洒在玉净的地面上粼粼波光,知忆一身湿衣平躺在长苏的怀中,二人似乎正在唇齿相依。齐光连忙转过身去,遐想非非。这果真是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也。 月亮突然隐入云层之中,一片寂黑,只有风吹过荷叶柳条的呼哨声。齐光刚想迈步离开,却被长苏叫住了,“齐光,将她带回玄修宫。” 齐光木然,身子一怔,古籍上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吗?殿下如今是为何?待他走近,吓了一跳,知忆面色惨白,毫无生机,此时他方才明白,刚才唇齿相依不过是长苏渡气给知忆,但照目前形势来看,仿佛不乐观。齐光两撇细眉皱了皱,拧成了一股绞绳。 “这天池水凛冽刺骨,这小狐狸莫非寒气入骨?” 长苏敛目点头,眸里如那暗黑的夜一般无光,吩咐了齐光之后便朝帝后的清芷云宫飞去。 白云深处,忽卷忽舒,天光乍现,仙鹤缭绕。越过九霄云殿之后,在往西南方向飞行一刻钟,便能看见一座金光熠熠的宫殿,门前仙娥摆弄刚采摘的花草果蔬,最显眼的当属那棵巨大的娑罗树,悉高五丈,四枯四荣,下根相连,上枝相合,相合似连理,荣枯似交让。其叶丰蔚,华如车轮,果大如瓶,其甘如蜜,色香味具,因兹八树通名一林,以为坚固。尔时世尊,娑罗林下寝卧宝床,于其中夜入第四禅寂然无声,于是时顷便般涅盘。大觉世尊入涅盘已,其娑罗林东西二双合为一树,南北二双合为一树,垂覆宝床盖于如来,其树即时惨然变白犹如白鹤,枝叶花果皮干悉皆爆裂堕落,渐惭枯悴摧折无余。 时值娑罗花盛开时节,满树洁白,分外绚丽,仿佛在墨绿色的树上插满了白色的佛塔。古树的粗干鳞片斑斑,其叶片要比别的树种明显鲜绿一些,呈掌状,分为七瓣,这就是佛门两圣树之一的“娑罗树”。 “殿下。”仙娥们见到长苏微微俯首,将手中的花篮果篮连忙放在地上,声音里略有几分不安。她们的这位殿下从小就没少惹祸,但每次帝后偏袒有私,总会降罪于她们,所以一见到长苏她们就像见了瘟神一般能躲则躲。 长苏目光扫过众人,“嗯”了一声便扬袖入殿,这清芷云宫许久没来,里面的格局竟有了些变化,帝后不喜红色,故从前殿内看不到一丁点儿红色物件,可如今,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这殿内殿外皆是各种花界送来的红花和红果,就连那遮光的帘幔也换成了红色,就差就没把地板房顶换成红色,俨然一派喜庆的景象。长苏讶然,脑中冒出一串的疑问,不过一月有余,这祖母的心思竟来了个大转变。 “长苏!”帝后在榻上右手扶额,慵懒地半躺着,似乎正在和谁热聊着,一见到长苏就将目光停留在长苏身上细细打量,伸手招呼:“长苏,你来得正好,云汐与你青梅竹马,如今大婚在即,祖母十分欢喜。刚刚,祖母与云汐正在商谈你们的成亲细节呢,快过来。”帝后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原本背对着长苏的云汐闻声也转过身来瞧,眼里欣喜雀跃,却又忽而闪过一丝忧郁,看着那俊皙的脸庞,再想起那日玄修宫所见之小地痞,云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竟一时忘了行礼。 仙娥手脚利索地斟上酒水,而后又查看香炉中的檀香是否燃尽,最后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长苏双手抱拳前举作揖请安,“孙儿拜见祖母,长苏今日前来向您借火灵珠一用,望祖母应允。” 帝后摩挲着玉珠的手顿了顿,屏退了身侧俯身摇扇的宫女,神色平静地问道:“长苏,火灵珠为我族圣物,岂肯轻易出世?再者,不知苏儿借来何用?” 原本坐在帝后跟前的云汐起身走到帝后身后,温柔仔细地替她捏肩捶背,捶得帝后甚是陶醉。 “咳咳咳,祖母,近日孙儿不小心落入了天池水中,沾染了寒气,是以,欲借火灵珠驱一驱寒气。”长苏伸手轻轻捂住口鼻,故作被寒气侵袭猛咳嗽了几声。 帝后凝眉思忖,似乎还在考虑火灵珠一事,凭她的了解,区区天池水的寒气根本近不了长苏的身,难道这背后有什么事隐瞒? 正在捶背的云汐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天池水着实寒气凌人,为了增进她与长苏的感情,她和声细语地附和求情,“帝后娘娘,三殿下身中天池之寒,一般药物犹恐无效,故云汐在此恳请娘娘将火灵珠借与殿下一用。”说完快速行至堂下跪了下去。 见云汐这般举动,帝后甚是欣慰,二人尚未成婚便如此恩爱有加,于是爽快地将火灵珠给了长苏;而长苏确有几分感激,对于这位天族强制要娶的天妃,他对她更多的是兄妹之谊而无男女之情。 在火灵珠强大的火灵之下,被天池水浸身的知忆五日后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发现真真惊喜得很,床榻边正有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美男子正在为自己诊脉看病,而距他三米之远的身后站列了两排共十六个仙娥,手里正端着锃光发亮的玉石锦衣,一时恍惚得看花了知忆的眼,这么多的宝贝难道都是送给自己的?如此病一遭倒也划算得很,想想心里就乐开了花。 本来知忆还想多装病几天,可一看那些钱财就招架不住,呔,还有什么比它们更实在呢?于是索性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将那美男子往旁边一推,赤脚跑到那宫娥面前,满眼发光地捧起木几里的珠宝玉石。 众人侧目,惊愕不已,这些珠宝玉石俗物竟然比仙草良药还能治病?真真是贪财得很呐。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知忆放下手中的珠宝,大步地翻出包裹,又将那玉石一股脑地倒了进去。刚替她诊脉的男子忍不住笑了笑,这打包的小事吹一口气就能解决,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公子,你这样恐怕装不完这么多的财宝哦。”那男子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裳的尘灰,走到云台旁坐了下来,兀自倒了一杯茶水,并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知忆。 沉迷于钱财中的知忆哪里顾得上他,专心致志地数着玉石,两耳不闻身边事。当她刚想拿过第三个宫娥的木几时,那宫娥一个眼疾手快在她之前便将它藏在身后,挺了挺腰义正言辞地说道:“公子,今日你的玉石已取完毕。” “什么?这些不都是给我的么?”知忆刚想伸出去的手连忙缩了回来,一脸疑问地扫过那两排宫娥,连她们头上的簪子什么款式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听闻那美男子噗嗤一声,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但他也不惊不恼,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刚欲开口长苏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大胆小妖,敢在先生面前如此造次,还不快给先生道个不是。” 啊?这又是闹哪出?知忆石化在原地,不敢乱动一步。那美男子笑得更欢了,竟然直接鼓起了掌,“殿下,这小妖真有意思,莫要吓坏了她,再者,我本来也不喜这些物件儿,给我这么多的诊金我也带不走,不如悉数赠给这小妖吧?” 嗯?原来这些都是这美男子的诊费啊,这人不光长得好看,心地也是极好的嘛。知忆斗胆地扯了扯长苏的衣角,附和道:“是啊是啊,先生这般仙风道骨,甚是清明,这些俗物如此笨重,小妖十分愿意帮先生减轻些负担……” 长苏朝后微微瞥了一眼知忆,知忆的声音逐渐消弱,最后竟乖乖闭上了嘴巴。 “易先生此番从妖界千里迢迢赶来我玄修宫,舟车劳顿,实有歉疚,长苏在前殿设了宴席款待,还请先生一步。” 长苏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美男子朝知忆抛了一个媚眼便顺着长苏指引的方向走去,刚没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拉住知忆的手,“我要这小妖一同前去。” 当即,站在树影中的长苏脸一黑,不过转瞬替代的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 天界都在传长苏喜男风,再看其对眼前美男如此百依百顺,知忆脑海中联想到二人双修的画面,不由地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甩开了那美男的手,挤出一丝不情愿的微笑,“殿殿下,先生,小妖有疾未愈,若前去扰了你们二人的相聚,恐有不妥,小小妖这就告退。”说完撒腿就跑,留二人愣在原地。 咦,似乎哪里不对,我要去哪里?那是我的住处,我为何要跑?算了算了,反正都跑到花园中了,索性就在这树上睡一觉吧。 “咕噜咕噜”肚子却在这时不厚道地叫了起来,原来自己已有五日不曾进食,着实饿得慌,于是不管不顾地摘了树上四、五个大红果子一顿狼吞虎咽,但刚吃完肚子就剧痛起来,疼得她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这这也太衰了吧,刚大病初愈就又要摔得骨折了。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知忆像是被什么接住了一般,那东西柔软得像大床,知忆躺在上面十分舒服。忽然,那东西一个正脸转过来,吓得知忆大声呼叫:“啊,怪物啊,救命啊!” 第10章 混沌之殇 只见那兽形如大犬,正张着血盆大口,满嘴尖牙似一把把锋利的刀,牙齿缝里还塞着他吃剩的肉渣,黑色的牙垢斑斑点点,从它嘴里呼出的气像是从茅厕里传出来的味道令知忆十分作呕,她倏地捂住腹部,刚刚吞食的大红果子就被吐了出来。 咦咦咦,那画面简直肮脏和谐得很。 呕吐物将大兽的毛发粘连成条状,然而这一行为更加触怒了它,它用力地抖了抖自己庞大的身躯,试图将知忆抖下来,但知忆像只顽固的虱子紧紧揪住它的毛发不放。 大兽龇牙咧嘴将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像极了活生生的“大刺猬”,知忆一个激灵,快速地抓住了头顶的树枝,一个翻身就跳到了树上。虽然如此,但那大兽仍不肯轻易罢休,也使劲地在地上一跳一跳,想要把知忆扯下来。 忽然,知忆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嘴角扬起一丝坏笑,“喂,肮脏兽,既然你想吃我,那我就让你吃个够!” 听了这话,树下的大兽顿了顿,抬头大眼望向知忆,又看到她似乎要往它口中的方向下落,于是心生欢喜,在树底雀跃地转了几圈,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前肢乖巧地收至胸前,仰头张着大嘴等知忆落下来。 这兽的傻样让知忆忍不住掩面偷笑,“扑通”,一个,两个,三个……不一会儿,那树上三分之二的红果悉数进了那兽的肚里。 随着肚子越来越鼓,大兽这时才反应过来上当了,但为时已晚。红果的作用已经让它腹痛难忍,它面目狰狞地朝那棵树撞过去,试图把知忆给撞下来。 知忆一个趔趄没站稳,脸上惊恐万分,这掉下去必死无疑啊。此刻她正像迎风坠落无助的花瓣,怕是眨眼间便会香消玉殒于兽口之中。 嗯,死于这又臭又脏的肮脏兽的口中实在羞耻啊。 “住口,混沌兽。”那美男子急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当然,一同前来的还有长苏。 这肮脏兽竟被他喝住了,不仅一脸委屈地闭上了嘴巴,还迅速地将身体一偏,紧接着便是知忆摔落在地的惨叫声。 见二人行至跟前,待看到那掉落一地的树叶果子,还有被那混沌兽撞得半歪的灵树,皆大吃一惊。 知忆艰难地站了起来,一边揉着刚刚摔痛的屁股,一边疑惑地打量起旁边的肮脏兽。 “混沌兽?难道不是‘肮脏兽’更能体现它的形态吗?” 长苏与那美男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肮脏兽,这名字倒也贴切。 “平日叫你多念书,多念书,什么肮脏兽?这是易神医的坐骑混沌兽,非你口中的肮脏兽。”长苏摇了摇头走到知忆身旁,伸出右手朝她额头弹了弹。 “哎哟!”疼痛使知忆往后退了一步,屁股的痛还没缓和过来,如今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揉额头。 长苏又道:“《神异经》云: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性,有腹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径过。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是名混沌。” 什么?没有爪子,没有五脏,没有肠,这真真是个恶心的怪物,知忆竖起双耳,听得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眼里满是惊讶。 就在这时,那美男先捋了捋鬓边的发丝,后又摸了摸混沌的毛发,十分得意地炫耀道:“这兽虽凶兽,可经过本神医的一番调教之后,现在已经服服帖帖了。公子若是喜欢,本神医把它借给你几日也无妨。” “哦,对了,小生姓易名明幻,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知忆嫌弃地看了一眼肮脏兽,见那兽正双目圆睁地瞪着自己,又看了一眼那名叫易明幻的美男子,他的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这还有没有个正常点的人啊?知忆打了个寒颤,一溜儿烟躲到长苏的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小妖名知忆,先生唤我阿知便可。” “阿知,甚得我心甚合我意啊。混沌兽,你道是与不是?”易明幻瞥向混沌兽,岂料它把头歪向一边默不作声。 长苏觉察到了他的言外之意,遂说道:“易先生,天色已晚,莫误了归程才好。” 知忆猛点头,这兽,这人,她看得着实疙瘩全身起。 但,易明幻是个随性之人,从不按常理出牌,哪肯就此归去妖界,要回去也要把眼前这小厮一起带回去才不枉走这一遭嘛。 于是双手作揖开口道:“殿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殿下可否将这小妖赠与我?日后易明幻定为殿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先生言重了,不过如此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长苏神容自若,故意说出这话来看一看知忆的反应。 但知忆愣在那儿半天没说话,最后长苏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这真是一惊一乍的一天啊,知忆忙不停摆手,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小妖惶恐,先生乃殿下之钟爱,小妖不敢夺也。”这贪得无厌的家伙,明明有长苏这天界上等美男还不够,连本狐也不放过。 “噢?”易明幻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 长苏顿时一僵,脸上一阵青白交替,“放肆,一派胡言,再瞎说本神可真把你丢给混沌兽了。”从来没有人敢开他的玩笑,这小妖真是不要命了。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连提一提都不行,唉,这都是什么世道。 “不知怎的,无论这小妖对我是嬉笑怒骂抑或拳打脚踢,我这心里都欢喜得紧。殿下,阿知既不肯与我前往妖界,不若今日我便入住玄修宫如何?”易明幻厚着脸皮继续问道。 咦,这人真真如那书中所说不到什么心不死一样啊,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不可。” “不可。” 长苏和知忆异口同声地拒绝。 做妖也要面子的好么,知忆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说到地洞,知忆想到了兔儿爷,从花雨微宫一别后可是有好些天不曾见过他了。 “那让阿知为混沌兽清洗修剪毛发如何?”易明幻仍不肯死心。 长苏见今日易明幻定是不肯轻易打道回府,遂松了口,“修剪毛发倒可以,但是清洗不行。” 易明幻也没真想要她帮混沌兽清洗,不过随口一说,见长苏点头,遂捡起地上的一片绿叶变成一把大剪刀,递到知忆手中。知忆不好再推脱,尴尬一笑接过剪刀。 没想到这时知忆愿意了,混沌兽倒不愿意了,匍匐在易明幻的脚边磨蹭撒娇,任凭易明幻如何命令都不肯挪动一步。 “混沌兽,好好的四大兽之一,整日不修边幅都被人家叫成肮脏兽了,还不肯修理一番,你让本神医如何再带你出来,不如让本神医给你服用一颗闭眼蹬腿丸……”说时迟那时快,易明幻就将一粒黑色药丸丢进了混沌兽的口中。 这药丸果然管用,不一会儿,那肮脏兽就乖乖地闭眼睡着了。知忆颤颤巍巍地举起大剪刀,有一下没一下地照着凡人模样乱剪着,不一会儿,混沌兽头上的毛发就被剪光了。 一个冷风吹过,知忆的手抖了抖,“咔嚓”一不小心混沌兽左边的眉毛被剪掉了。 知忆惊恐地将手中的剪刀收了回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长苏和易明幻,见二人正坐在树底下的石椅上聊得正欢。还好没看见,知忆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显现对称美,索性另一边眉毛也给剪了。 过了一个时辰,知忆终于修剪完毕,累得直接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不忍再看第二眼。要是它醒来看到它的样子,肯定会杀了自己的。 见了没了声响,长苏和易明幻转头望向知忆和混沌兽,只见混沌兽一个光头大脑袋,四条白花花的腿显露无疑,而身上的毛依旧长如发丝,模样甚是滑稽,令人哭笑不得。 “我说阿知啊,你当真与混沌兽有仇?”易明幻竖起食指指了指混沌兽,难以置信地看着知忆。 知忆苦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心想一定得在混沌兽醒来之前先逃走,不然可能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正寻思着,花丛中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小铲子正在抔土挖萝卜,矮矮胖胖的身躯一闪一闪,再看到身旁堆起的小萝卜堆,显然挖了有一段时候了,但他不发出一丁声响,若不细细看定发现不了。 “兔儿爷,又来殿下这儿偷萝卜了?”知忆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飞快跑到花丛中拽住兔阙仙人。 经过知忆这大嗓门的喊叫,兔阙仙人不情愿地将头抬起来,嘴巴嘟囔着,眼睛骨碌地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回知忆身上,嗯,准确地说是看向知忆那紧紧抓住他衣角的手。 “你这厮光天白日之下是要作甚?”兔阙仙人赶忙将知忆的手掰开,随后走到长苏跟前行了一个礼,见旁边还立着一个美男子,再见花丛中那暴跳如雷的小妖,莫不是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兔阙仙人捋了捋自己稀疏得不能再稀疏的三根胡须,这趟浑水他可不趟。 兔阙仙人三两下打包好那堆萝卜,作势正要外宫外走去,身后知忆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兔儿爷,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小妖还欠你三十根美味香脆的大萝卜,您老人家该不会忘了吧?”还好当时在花微雨宫时一股脑向玉雨萧讨要了二十根萝卜还给兔子,不然此刻会是欠账五十根大债。 果然了解兔子的还是知忆啊,兔子立马收住脚折了回来,二人低头在嘀咕着什么。 转而知忆和兔子可怜巴巴地望向长苏,似乎在请示什么。长苏哑然一笑,随即拂了拂手,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知忆既为玄修宫之人,定是不能有损于本神颜面。兔阙仙人,此番知忆随你到你府上还债,还望仙人好生管教,莫要顾忌与本神的情分。” 好一个欠债还钱,知忆突然想起长苏还欠她整个玄修宫的玉石呢,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殿下你……”知忆长长的尾音盘旋在空中,但人早已被兔阙仙人拖走了。 第11章 打回原形 清晨的阳光透过木格子窗射落在地,地上的光又晃到床上正在呼呼大睡的人,窗棂上停住着三五只流莺,不时地歌唱和眺望远方。知忆干脆把被褥一拉盖住自己的脑袋,仿佛这床被子便是她梦境与现实隔离的屏障。 兔阙仙人“哗啦”推开门,用急切的小碎步跑到知忆床边拉开她的被子,“喂,小狐狸,你来老夫这十日有余,除了日日睡至日上三竿,其他的你可什么都没做。你若再不还老夫那三十根极品萝卜,老夫就去告知那混沌兽你藏在这里。恰巧,混沌兽每日必经过南天门,嘻嘻,老夫这就去……” 混沌兽?一听到这三个字知忆的眼前便浮现它凶神恶煞的模样,瞬间睡意全无。 “兔儿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知忆赤脚下床去拉住刚走到门边的兔子。 梳洗过后,知忆和兔阙仙人准备好作案工具后悄咪咪地溜至花微雨宫。虽说这花雨微宫的萝卜大补,但兔阙仙人至今对它恋恋不忘。 这花微雨宫不同于别处宫殿有天兵把守,连个守门的侍仆都没有。但许多仙人仍不敢轻易造访此处,若是第一次来肯定会迷路,加上园中毒物居多,稍有差池就会走不出来。还好知忆和兔子对这算是有几分熟悉,是故轻巧地找了那萝卜的生长之地。 “大胆小贼,竟敢擅闯花微雨宫偷盗?”一黄衣少女从万花丛中踏着凌波微步而来,上千只蝴蝶在她的身旁萦绕。她的声音清脆有力,面若桃花,有婀娜丰腴之体态,手里握着类似于花蕊丝般的武器,正气势汹汹地望着刨地的二人。 “仙子莫气莫气……”知忆赶紧放下手中的铲子和萝卜,这玉雨萧说话不作数啊,明明先前说他的就是我的,如今看来,唉。 黄衣少女将手中的花蕊丝一洒,那东西就像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样朝他们飞来。呜呼哀哉,凭自个这点皮毛之术怕是要被穿成马蜂窝了,知忆心中一凉,本能使她跳进了萝卜坑里躲避。 兔阙仙人念了句咒语,那萝卜变得奇大无比,一下子挡住了那“银针”的进攻,趁着这个空档,兔子又展现了它惊人的挖洞技术。 好不容易摆脱了黄衣少女的纠缠,刚逃到花微雨宫的宫门前就看到了易明幻骑着混沌兽往天宫的方向去,而在他身侧的还有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那少年芳华绝代,玉树临风,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王者气息,仿佛谈笑间就能让一切灰飞烟灭,当然最显眼的当属他额角纹着一朵青色的妖姬花。 知忆一时看得有些痴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情不自禁,“兔儿爷,这锦衣少年是何人?生得如此貌美,当属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之姿。” “他呀,不过是五界第一美男离枯,妖界的王,有什么好稀奇的又不是第一次见。”真是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兔阙仙人对于知忆的沉迷根本不屑一顾,别说见过这第一美男,他还和第一美男碰过手呢。 就在这时,易明幻回头朝知忆抛来一个媚眼,脸上还是那抹怪怪的笑容,但还好只是短暂的一瞬便又将头转了回去。 知忆终于舒了一口气,就在易明幻转头那一瞬可把她所有的神思都打落得七零八碎。 兔阙仙人拉着知忆刚欲抬脚回广寒宫去,不料身后传来了玉雨萧的声音。 “阿知此番与兔阙仙人光临花微雨宫,玉雨萧还未尽地主之谊,若你们就此离去岂不笑话了雨萧。” 兔子将白胖的手放置胸口抚了抚,似乎在平静方才忐忑的心,转身移动白胖的身躯指着玉雨萧的鼻尖说道:“玉雨萧,前些天你曾答应我们花微雨宫可随我们自由出入,如今挖你几根萝卜至于让那黄衣丫头追得我们满院子跑么?老夫这把老骨头可都要散了,这雨萧宫主的招待怕是承受不起。知忆,我们走。”兔子拽着知忆的手,作势就要乘云飞去。 “这实乃雨萧失误,还望仙人赏脸,作为赔礼今日我便将这园子里的萝卜悉数赠给仙人,您觉得如何?” 想不到玉雨萧如此大方,自己也受到了惊吓,是不是也应该趁此打劫一番。 于是,知忆清了清嗓门,“雨萧宫主,此次不光兔阙仙人逃命逃得累,小妖也被你宫中的花仙伤了,不信你看。”说完就将细白的胳膊伸到玉雨萧的面前,一卷起袖子三道鲜红的血痕清晰可见,还冒着点点血珠。当然,这是她刚刚自己抓的。 见玉雨萧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知忆装作十分痛苦地喊叫了一声,玉雨萧焦急地问道:“阿知,你可伤得要紧?” “说要紧也要紧,我若是伤口感染,可就要流脓出血了;若是宫主能给些钱财之物让小妖去医治,如此便也不打紧。” 说得如此浅显明白,玉雨萧这厮应该怎么做吧?可偏偏有人不如她愿。 玉雨萧略有些疑惑,细细打量着知忆,道:“据我所知,阿知似乎并不缺钱,玄修宫之物不都是你阿知的吗?我可记得三殿下可是把全部玉石都给你了。” 说到长苏,知忆的心里就恼火,原本想着他身为堂堂天族三皇子,定不会食言,可如今也是个无信之徒。 “唉,别提了,你们三殿下忙着和老相好叙旧呢,根本无暇顾及我这小妖。”此番若不是易明幻到玄修宫,长苏哪里肯放她出来和兔阙仙人厮混,哦,不,用他的话来说是给兔阙仙人管教一番。 玉雨萧的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阿知,我宫中的值钱物件你大可取五件,不过今日恰巧我要前往人间泉州布施花种,不如一同前往?” 又可以去人间玩,知忆兴奋地像个小孩童,于是一把抓住了玉雨萧的衣角,兔子在原地愣了半晌,终于决定驾云跟在他们的身后,他原本不想去可又想到殿下之托,真是兔生不由己啊。 越过一重重山障,绕过一道道擎天柱,终于在一片裸露的黄褐色土地上落了下来,这里没有长安城的繁花似锦,亦没有乡里巴西的小桥流水,只有一个个类似于石堡的蘑菇屋,偶尔还能看到少量的人进进出出,这真真是寸草不生,荒芜得很。 忽然,玉雨萧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取出一些花种一撒,那裸露的地面上就冒出绿油油的尖芽。知忆被这强大的生命力震撼到了,于是也从锦囊中倒出一些花种跟着玉雨萧一块撒下去。不多会儿,那一片土地就像铺上了一层绿毯子。 出来玩势必要大吃特吃一顿的,可这一片蛮荒之地举目望去哪里有什么可吃的。知忆不由地叹了一声,“若能寻一处食肆,那就不枉来趟人间了。” “这有何难。”玉雨萧揽过知忆的细腰,欲乘云驾雾前往人间最繁华的长安城去。可刚到不周山地界,一股强大的涡流将他们吸了进去。 想不到想不到,真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啊,身为一宫之主也抵不过这涡流的吸噬,可见不同寻常。那急剧旋转着的漩涡,一个追赶着一个,疯狂地向着前面涌去。强大的气流将兔子脸上的横肉吹到变形,特别是那张两颗门牙外翻的嘴唇一颤一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的薄唇吹落。 身下的涡流越来越大,眼前所见愈来愈清晰,一片汪洋碧蓝的海水平静地犹如一块翠绿的翡翠,玉雨萧这时才反应过来,这片湖就是不周山的死亡之海,传说这片海鸟飞即坠,叶落即没,仙过即伤,妖触现形,人落必亡。玉雨萧面色一沉,抱紧了怀中的知忆。 此时兔子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嘴里吼叫道:“玉雨萧,这不是不周山的死亡之海吗?老夫这把年纪还要经受如此之痛,真真是郁闷得很。”这死亡之海他曾经掉落过三次,次次都要灼肤掉皮一遍,之后全身裹布一月有余不敢出门。如今活到这把年纪,以何颜面示人?兔子一阵捶胸顿足之后,悲悯地瞅了一眼知忆,可怜这只小狐狸马上就要变回原形了。不过,她变回原形的话应该比现在好玩吧? “阿知,对不起。”玉雨萧轻声在知忆耳边说道。 知忆一愣,来不及细想就已听到“扑通”一声,他们都全落入海中。 甜甜的海水灌入口中,知忆感觉像是喝到了琼脂玉酿一般,不一会儿,她就喝得打了个饱嗝,圆鼓鼓地漂在水面上,原来不是每次落水都会丧命的嘛。 晕!玉雨萧和兔子对视了一眼,这种情况她居然还能喝得这么享受。 待玉雨萧凫水到她身旁的时候,一把拽着她的尾巴,快速地游到了岸边。 “阿知,你感觉如何?”玉雨萧和兔子不顾自身皮肉的疼痛,急切地望着地上四脚朝天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竟十分满足地伸出爪子抹了抹嘴角,“这水着实好喝,简直就和王母娘娘的酒酿无甚差别。” 玉雨萧和兔子哭笑不得,看来是他们想多了。 “咦,你们怎么变得这么大只了?还有你们的脸……”知忆转了转圆圆的大眼,玉雨萧和兔子的脸泛红溃烂,简直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是?啊,我怎么变回狐狸了?这这真是羞耻啊,仙没有修成,反而还变回去了,呜呜呜。”知忆刚想伸手挡住双眼,可一看到自己的手,不,爪子的时候更加惊恐地乱叫了,毕竟没有什么事比被打回原形更悲催的。 “你们两个要对我负责!”知忆指着玉雨萧和兔子愤愤说道。 然而,知忆没想到的是更耻辱的还在后头。 第12章 南柯郡 经过死亡之海一事后,三人足不出户五日有余,为了恢复容貌,兔子整日泡在琼浆之中以促进皮肤愈合,玉雨萧那厮更甚,不惜将自己珍藏了上万年的花蜜来泡澡。听兔子说只要一个月就能恢复人形的知忆反而看淡了,又不是没做过狐狸,更何况不像他们脸毁没法见人,自己还是可以大摇大摆地遛上几圈的,其实也没这么糟糕。 是以,趁着广寒宫布置月节的事宜之时,知忆从玉桂树上的狐狸窝里跳了出来,诚然,那是兔子给她搭建的临时住处,诚然,兔子还嘱托了她不能乱跑。 但,她是这么乖的人吗?兔子应该用他的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多日来的束缚可把她闷坏了,刚溜上院墙就听到墙下不远处的一处亭榭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小神此番将殿下邀至广寒宫,想必殿下心里清明。”女子泠泠般的嗓音如泉水拂过喉间一般舒畅,知忆定睛一看,那正是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她在西王母的蟠桃宴上见过的,嫦娥那一身如月光般的月色纱衣迤逦,恍若漫天星斗都映衬在她的身上。 知忆将视线移开,落到嫦娥对面的男子身上,这不正是长苏吗?真是冤家路窄,这样都能遇见他。 “仙子之意本神都明白,只是,唉,一切按帝后之命安排吧。”长苏放下手中的琉璃盏,对着无垠的月色叹了口气。 嫦娥仙子微微颔首,眉目舒展了不少,在此之前她都在帝后与长苏之间为难,要说为难何事,除了长苏与云汐仙子的大婚在即,想必也没有什么让她如此纠结的了,帝后将婚事事宜交与广寒宫负责,她身为一宫之主无法推脱,但又碍于长苏的态度,她始终不敢妄自决定。 “那,殿下与云汐仙子的婚事小神即刻操办。”仿佛是怕他反悔一般,嫦娥仙子领了命就快速离去。 坐在墙头上的知忆脑海中浮现云汐那凶悍的模样,不禁感觉一阵凉意,心里倒还替长苏悲哀几分,不过话说天界第一美男与第一美人倒也是绝配。 管他是与非呢,还是出去要紧。后足铆足了劲,前脚用力一跃,知忆本想从那高高的围墙之上跃到宫外的一棵菩提树上,可没曾想用力过猛越过了头,落入了一个……嗯,温暖的怀抱里,这等好运什么时候竟然也轮到自己了? 简直不可思议,竟然还是个美丽仙子的怀里! 忽然,知忆的眼前飘过一阵红,她被仙子纳入了兜里。冷风呼啸而入,冻得她瑟瑟发抖,加上这仙子飞得不稳当,知忆在她的兜里滚来滚去。约莫两个时辰后,耳边的风突然消失了,那仙子落地的声音极轻,知忆却听得一清二楚,想必是到了目的地了,知忆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来,几个烙金大字出现在她的眼前:南柯郡。 这,这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呢?知忆挠挠头,一时想不起来。 “哟,这狐狸真俊。”一紫衣少女从门口迎了上来,接过红衣女子手里的狐狸,一边赞叹道:“寒灵,青鸾在南柯郡待了上万年,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狐狸。”青鸾温柔地抚摸过狐狸的毛发,又望向那红衣女子,“寒灵,这不会又是哪家仙人的爱宠跑了出来,你去捡漏的吧?”凭她对寒灵的了解,十有八九都是捡回来的,因为在她的院墙之内都是寒灵捡回来的鸟儿,狐狸,兔子啊之类的,好好的一座宫殿让她弄成了宠物所。 一听到“寒灵”这两字,恍若一阵雷电划过知忆的全身,这寒灵郡主乃天帝之妹,亦是长苏那厮的姑姑,天帝一亲皆冷漠,今日落入她手中,不会一命呜呼了吧? 知忆正想着如何逃跑,寒灵郡主从青鸾手中抱回狐狸,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非也,非也,此次乃这小狐狸主动投怀送抱的。” 什么投怀送抱?明明是她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知忆翻了个白眼。 紧接着,从门内涌出数十个仙娥,排成两列鱼贯而入,十分毕恭毕敬地迎接寒灵。 没成想没成想,到了南柯郡半月之后知忆竟然长胖了不少,寒灵郡主与长苏不同,且不说她每日都与自己同饮同食,就冲她出手大方不仅为狐狸造了个金银窝,还为她寻了个用金刚狼獠牙做的铃铛,晃眼得很,令园中的其他小兽十分眼红。 待恢复人形那日便将这金银窝端了去换钱,岂不美哉!知忆暗暗自喜。 然而,天地之间为何会有这两个字呢?人果然不能沾沾自喜高兴太早,这一日用膳后寒灵郡主便一如往常抱了九尾狐到院中“宠物所”查看其它小兽,看着他们乖巧的模样,知忆甚是不以为然。 “姑姑,又在玩弄这些小兽了。”长苏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他半倚在门廊上,冷冷地扫过院内觅食的小兽们。 寒灵郡主仍然在喂养着小兽,没有起身相迎,用云淡风轻的声音问道:“苏儿大婚在即,如何还有闲暇来我这?此时不应该在操办婚事么?” 一提起婚事长苏的眼中就闪过一丝落寞,终究是势力关系的联合罢了,“此事有祖母操持,况且,我对云汐别无情意。” “呵,原来是来这逃避了。”寒灵打趣道,她弯腰的幅度大了些,她怀中的知忆被压得难受,“噌”地从她怀里跳了出来,屁股正对着长苏。 长苏刚还想说什么,视线就被那艳丽的九条尾巴吸引了,“姑姑,这狐狸……”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走哪哪都能遇见他,知忆心中一凉。 这时,寒灵才停住了手中喂养的动作,站了起来搓搓手,十分得意地说道:“苏儿,这可是第一个对我投怀送抱的狐狸,还长得如此好看,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长苏点了点头,“可……这狐狸为何对我始终屁股相向?难不成它是怕见了本神容颜而羞愧?” “……” 寒灵顿时无语,这狐狸与他有甚好比较之处? 而知忆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四肢略有些不禁颤抖起来,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忆想抬起脚飞奔却动不了。 忽然,知忆被一把抓起,神情十分不情愿。长苏看着眼前这狐狸皱了皱眉,再看了看它脖间套着的獠牙铃铛,哑然一笑,“姑姑,此番想必下了大血本了,这上等铃铛竟然给了这狐狸?” 又道:“这狐狸似乎认识我,你看它看我的眼神,不若姑姑借我把玩几日如何?” 难道他认出自己了? 狐狸使劲摇头,他却视而不见。 寒灵心中虽然千万般不舍,可只要是长苏所求,哪怕整个南柯郡都会拱手相送。 知忆捏了一把汗,真是慈姑多败侄啊。 兜兜转转,又落回他的魔爪之中了。 在拎着狐狸出门去的时候知忆分明听到了长苏的感叹声,“明明是只狐妖,却落得要与小兽争宠的地步,实乃悲哀至极。” “不过,这番模样倒也挺乖巧的,比那张牙舞爪的小妖好太多了。” 知忆努力抑制住心底的火气,当然,她不能跟他计较,不然早就被气死了。 长苏抱着狐狸轻快地走在南柯郡的集市中,这一来可把知忆吓坏了,集市上都是熙熙攘攘的奇怪异兽,无论叫卖的抑或买货的客人都是兽头人身,而他们所卖之物正是小兽的骨头,牙齿,还有血肉,原本露半个头出来的知忆一头埋进长苏的怀中,不敢再看,仿佛那木板之上下一刻放的就是她的皮毛,骨头,牙齿一般惊慌。 “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长苏嘲讽道。 竟敢嘲笑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要让他知道本狐狸也是不好惹的,于是,知忆猛地朝他腹部咬了一口。 “大胆小妖!”疼痛使他本能地松开了手。 忽然,那群奇怪异兽眼睛一亮,像见到了猎物一样兴奋不已,倏地一窝蜂就朝地上的小狐狸扑去。知忆顿觉眼前一黑,一只大爪子似要从头顶落下,知忆本能地往旁边一躲,没想到落入了另一只怪兽的手中,她不由地瑟瑟发抖,心想这下肯定必死无疑了。 她不过是只年仅五百岁的小狐狸罢了,生来就像历劫似的,各种奇葩事就没断过。 十岁那年,她因为大大的尾巴被当成了松鼠,被一小屁孩圈养了数月;一百岁时,她初成人形,却被其他妖当成白萝卜的白胖孙子,差点被炖成了萝卜汤;两百岁时,她模样出落有致,却被一凡夫俗子所劫欲当压寨夫人;三百岁那年,她初次学会御云术,恰逢师门大会大比拼,她不幸被择中参演却从空中掉了下来摔成了狐狸酱;四百岁她一人私自去凡间逛花楼,不料却被一条狗追了一整晚;五百岁……唉,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且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之季啊。 像拨云见日般一道紫光劈开了眼前的暗黑,她仿佛看见了她梦中的那个少年一身铠甲踏光而来,驾着七彩祥云来接她,但仅仅一瞬的错觉便让她看清了眼前之人,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龇牙咧嘴的怪兽的口中咬着长苏那右手半段胳膊,尖牙像是一颗颗钉子深刺进肉里,殷红的血从那兽的嘴角处滴落,每落一滴,它身旁的其他兽便战战兢兢地后退一步。 “殿殿……殿下,你没事吧?”知忆颇为担忧地抽了抽嘴角,想不到这厮还会以身相救。再看他脸上隐忍的神情和额头冒出的汗珠,那兽的牙齿真真是锋利得很,若是此番能把它牙拔了拿去销卖,定能有个好价钱。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知忆一下子恐惧全无,她眯着眼睛开始打量着这头兽,哼哼,这下你的牙都是本狐妖的了,知忆忽然心上一计。 第13章 无赖上神 长苏咬紧牙闷哼一声猛地将手一抽出来,知忆忽觉一两滴液体洒在脸上,一阵腥甜味随之袭来,她身后的怪兽们惶恐地往后退,一时无法顾及她。“扑通”一声摔落在地,知忆一阵眩晕,顿时又感全身肿胀,紧接着尾巴消失了,四个小爪子慢慢幻化成手和脚,原来长苏的血可以让兽幻化成人形!知忆欣喜万分,终于变回人形了。 再看那头咬了长苏的兽,正气势汹汹地望着他们,眼里的血光在蔓延。知忆看了一下四周,其他兽都已纷纷潜逃,原本热闹的街道上只留下冷冰冰的满摊牙齿、骨骼,在街头约一里处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但不知为何在盛夏的季节里它却光秃无叶,暗褐色的枝桠上偶尔停留一两只飞鸟,但转瞬便离开了。 知忆忙从地上起来快速朝那棵合欢树跑去,一边还不忘引诱那兽,“来啊,大丑兽,我在这。”至于为何要唤它大丑兽,实在是因其外表丑陋至极。 那怪兽闻声弃长苏而去,径直地朝知忆扑来。长苏意欲施法阻挡,奈何右手疼痛不已,伤口处的黑点向四周蔓延,他只好封住自身的神力。 就要到那合欢树底下时知忆猛地一跃,身后那兽也赶忙跳起,忽闻一声大笑,又闻一声惨叫,那兽正稳稳当当地卡在了合欢树上动弹不得。 知忆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拾起一段枯枝变出一把匕首,作势就要挖取那兽的獠牙,“你这兽真不长眼睛呀,堂堂三殿下你也敢咬,如今我便要替殿下剔了你的牙。”其实说真的,她心里觉得这兽咬得并无不妥。 那兽一恐惧一激动,竟把整株合欢树连根拔起,一溜烟儿就逃得无影无踪,徒留知忆在那空欢喜。 直到长苏冷冷的声音传来才把她拉回了现实,“来背本神回去。” 好不容易出来了岂有回去之理,“殿下,我想起兔阙仙人吩咐的事还没办好,小妖先走了。”知忆转头就要跑,但身后那人长长的尾音萦绕在她的耳旁,惊得她愣是迈不开腿。 “今日你若离去,他日本神定会将你剥皮抽筋,拔牙断骨。” “殿殿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何必这样杀戮是不是?”知忆苦笑着折回来,这人求人的态度还这么倨傲。 “你晓得便好,怎么愈发觉得兔阙仙人将你越教越痴傻了,正经学术不长进,旁门左道倒学了不少。” “……”知忆沉默无言,早知道方才就让那兽将他咬得再伤一些。 “蹲的再低一些,你站这么直本神怎么跳到你背上?”像命令般毫无拒绝的权利。 知忆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走,恍如泰山压顶般挪了半日才走了不过一里,别看这厮平日里吃得少,实则不知道暗地里偷吃了多少才养成今日之体态。 按理说仙不应该是轻飘飘的么?怎么会这么重呀? “殿下,小妖身单力薄,着实背不动你了。”知忆刚说完就带着长苏摔倒在地。 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在经地面一摩擦,又开始血流不停,“啊!”长苏忍不住喊叫了一声,如不是近日来忙于诸多事物分了神,那只小兽怎可能近得了他身? 知忆从他身下爬出来,一阵青红色在她脸上交替出现,“殿下,你没事吧?”她捧起长苏那一段胳膊仔细检查伤口,原来那兽将他的整只手臂都刺穿了,知忆皱了皱眉头,当即扯下自己的一段衣袍为他包扎,“殿下,你伤势如此之重,待我寻了兔阙仙人来帮忙。” 她认真的模样长苏不小心看得出了神,见她起身欲离开,长苏摇了摇头也起身跟在她身后,不屑一顾地说道:“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本神曾经征战五界,区区小伤奈我何?再者,我只是暂时封住了神力,寻一个兔阙仙人来与再唤一个你来有何分别?” 知忆站住了脚步,原来他故意在整自己,竟然还小看自己,她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一股脑的冲动往上蹿个不停,她走近他身旁朝他身后就是一踹,哼哼,看你还小瞧我。 长苏一时重心不稳,加上没有神力加持,作势就要往那地上栽去。从前知忆看折子戏戏中往往这个时候都会有英雄救美的桥段,嗯,果不其然,只不过这回是美救英雄反过来了。 嗯,怎么会是她? 那来人将长苏扶稳后,厉声喝住了正要逃跑的知忆,“阁下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 知忆假装没听见,还想继续往前跑,但身后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她定在了那。 “罢了,不过是个缺心眼的小妖而已,何必与她计较?”长苏故意又闷哼了一声,那来人才注意到他手中的伤口,焦急地问道:“殿下,有无大碍?”忽而又一惊,“这是猰貐兽所咬?” 猰貐兽?传闻其喜食人类,原本为善兽,但却被二十八宿神之一杀死,天帝不忍心,就命十巫以不死药将其复活,可没想到,复活后,窫窳变成了一种性格凶残,喜食人类的怪物。当然,这些全是兔阙仙人给她讲天宫诸神之间的韵事时穿插进来的。此凶兽之毒全藏在它尖细的牙齿之中,若被咬伤食人心果方能解毒。 长苏摆了摆手,“一点小伤而已,云汐,你怎么会在这?”按往常这个时辰,她正在芷清云宫向帝后请安。 一朵霞云从他们头顶上空飘过,映衬出云汐脸上的红晕,她忸怩地回道:“殿下,大婚在即有些事情需要殿下定夺,但殿下现今伤重在身,解毒乃当务之急,云汐这就为殿下寻那人心果。” “咳咳,仙子,殿下,打扰一下,这人心果小妖知道何处可寻,仙子不若先放了我?”知忆实在不愿打断他们之间的你侬我侬,但毕竟长苏因她受伤,再说这人心果她不仅见过,还吃过不少,对她而言确实不是难寻之物。 一听闻能找到人心果,云汐也来不及计较眼前之人与长苏之间的断袖流言,一扬手便去了那定身术。 知忆拱了拱手,“仙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阿知钦佩,这下有劳仙子将殿下扶回玄修宫了,人心果我现在就去采。”说完知忆就一溜儿烟没了踪影,长苏挑了挑眉,他不确定这小妖是真的知道人心果还是为了逃脱而诓人。 左等右等,时间过了半日,玄修宫内依然没有见到知忆的身影,若不是长苏在场,云汐都恨不能命人将她捉回来剥皮鞭打一顿。 殿内仙侍仙婢忙来忙去,本来玄修宫内就因为长苏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如今再加上三皇子受伤,整个玄修宫乱成了一锅粥。 半倚在榻上的长苏眯着眼,任由神医易明幻忽重忽轻地包扎着,悠闲得很,似乎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云汐忽然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倏地站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愠气,她实在是等不了了,“来人,跟我一同前去擒了那欺人的小妖。”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扒出来。 一声令下,门外两个身着绯色裙罗的仙娥瞬时出现在云汐的身后,挺直着身板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 易明幻眉头一皱,这云汐仙子向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番若是那小妖落到她手里,前尘未卜不可知啊,就是这么一不留神,荧透的指尖掠过长苏手臂上的伤口,只闻那榻上之人闷哼了一声。 “慢着!”那声音里掺杂着几分慵懒,还有几分不许忤逆。长苏缓缓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面色愈发苍白如纸,微扬手招了门侧的齐光小童到跟前,轻声低语了几句后齐光便匆忙领命而去。 刚到南天门,齐光便看见守门的天兵天将拥作一团,似乎在争吵着什么。他来不及细看,欲驾云而去,这种闲事他从来没兴趣。 “喂,齐光小童,是我呀!”知忆像是见到了救星般跳了起来摇晃着手,大声招呼齐光。 齐光十分疑惑地走过来,这小妖果然如殿下所预料那般半路被人劫,心里不免好笑起来。 “咳咳,各位仙人,此乃殿下宫中之仆,劳烦行个方便。”齐光朝天兵们笑了笑,顺道往他们的手中塞了一些灵石,这才将围在知忆身旁的天兵一一遣散。 难怪她会被堵在门口进不了!齐光小童看到知忆背上一大袋包裹很是惊讶,她难道不知道天宫之上不可携带大量物件么? “阿知,你这?”齐光指了指她身后的包裹。 知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道:“哦,这是给殿下疗伤的人心果,还有给殿下补身体的,还有静心凝神的,还有……” 没等她讲完,齐光便将她带到了长苏的面前。待将那包袱解开之时,众人皆以诧异的眼神看向她。易明幻一看里面除了人心果,还有鹿茸、山药、淫羊藿、杜仲等一大堆药材,关键这些都是滋阳之物,不免以一种看好戏的眼神望向知忆和长苏,当然,还同时瞥过云汐。 “阿知啊,你可知这些是何药?” 知忆眨了眨眼睛,又点了点头,“知道啊,这些都是给殿下补身体的。” “哈哈哈。”易明幻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小妖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殿下定是操劳过度,才需此滋阳之药。” 话音刚落,在场之人皆是脸色一变,长苏的脸上青白交接。顾不得手臂的伤痛猛地拍了一掌床沿,他厉声命人将知忆押了下去,“来人,将这小妖关去书阁,把所有医书都给我抄三遍,何时完成就何时解禁。” 嗯?怎么又惹到他了,知忆一片云里雾里的,两天兵欲将她擒住,她一个激灵躲到了易明幻的身后,指着长苏大声责问道:“殿下,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可恩将仇报?再说,我好心去花微雨宫将药材寻了来给你补身体,何错之有?” 一听到花微雨宫长苏原本波澜微起的心瞬时大浪滔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向知忆,“你这小妖,把本神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 “将她押下去好好抄书思过!” 第14章 狐狸“借”鱼 知忆第一次踏进书阁时完全被吓了一跳,一个书阁足足有半个悬圃山之大,外三层里三层都是从五界搜罗来的各类书籍,望着那高不见天的屋顶,她有些绝望了。这五日以来,她抄写了《神农本草经》、《千金方》、《素问玄机原病式》、《御药院方》等等,却只抄完了阁内医书的冰山一角。 她坐在案桌旁,嘴里叼着笔,右手托着腮,眼神空洞地游离着,要是抄完可得猴年马月呀?手抄断了都不一定抄的完。当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照到她脸上的时候,她终于做了决定,随手将那毛笔一搁,又将那誊写好的宣纸往地上一扔,还十分愤愤不平地踩了几个脚印子。 “哼,抄抄什么抄!” 正当她想破门硬闯之时,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便是那开门的声音。知忆赶忙坐回案前假装在抄书,唉,关键时候还是怂了啊,她在心底暗暗骂缩头的自己。 “你这是跟医书打架了?”长苏看着那凌乱的现场,散落的宣纸上几个脚印清晰可见,他弯腰捡起其中一张放到知忆跟前,打趣道:“你这抄书方式好生别致,本神第一次看见用脚抄书的人。” 他还想说什么,知忆忽的一把将那纸揉成了团,硬挤出一抹笑容,“这是我昨晚梦游不小心踩到的。”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只见他嘴角扬起一抹不知道是嘲笑还是同情的微笑。 “既然如此,你就将有脚印的重抄一遍吧,本神一向看不得有污渍的东西。” 那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更没有反驳的可能。 晕,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知忆抿紧嘴唇,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腰间。就在长苏往书阁外的方向移步时,知忆瞬时一把抱住长苏的大腿,一边跪着低头,一边带着哀怨的哭腔说道:“殿下,小妖知错了,还请殿下放小妖出去。”为了出去,尊严算什么,节操算什么。 “哦?”长苏低头瞥了一眼哭诉之人,挑了挑眉,但依旧抬起另外一只脚往门外走去。他不是不想放了她,只是她的样子哪像知错了? “殿下啊,你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与小妖计较,恳请殿下饶恕小妖,小妖定当感激不尽,感恩戴德,日日叩拜殿下。”知忆又加大了几分音量。 “喂,你这小妖,日日叩拜本神莫不是诅咒本神神灭?” “小妖不敢,小妖只是想为殿下歌功颂德,别无他意。” “算了,起来吧,怕了你了,即日起,你无需再禁锢在书阁。”知忆心中窃喜之余,又闻耳边传来他那命令般的话,“不过,日后你若要出玄修宫,定要向本神请示,得我允诺,方可出宫,你可答应?” 走一步看一步,先出了这闷死人的书阁再说,“好说好说。”知忆抹了抹那假惺惺的眼泪,雀跃地奔出了书阁,一如那断线的风筝那般。 长苏呆在原地,看着眼前那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不免又浮起一丝笑容,果然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 人饿到极致时则会饥不择食,更何况是一只饿了五日的贪吃狐狸。知忆一迈开腿,像不听使唤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拐进了膳房。灶台上厨娘正在熬制鳜鱼汤,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案板上放着刚猎杀的血肉淋漓的火鸡肉,正发出一股血的腥甜味儿,哎,碰巧好久没有吃过鸡肉了!知忆忍不住拾起一块就要塞嘴里,被小厮看见夺了下来。 这小厮面红齿白,模样与一般的仙使无甚差别,说起话来却是振振有词,滔滔不绝,“哎,这肉不可生吃呀,小仙童,你知不知这肉里藏了多少怨气邪气,必须得经过天火的淬烧方可纯粹食用,还有,这肉里……” 喋喋不休,如那树上的知了鸣叫不停。 切,别说这生火鸡肉她吃过,连生饕餮肉都吃过!这小厮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知忆看着小厮一张一合的嘴唇,忽然心想戏弄他一番,趁他开口的间隙,知忆快速地将一块生肉塞进小厮的嘴里。一股腥味自喉间翻滚,小厮一股劲地做呕吐状,双手不停拍打着胸部。 真是好心没好报,小厮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小童怎可这般不知礼?”一边溜出膳房去洗涑,大凡仙者上神,一般皆不会食用生食,这是他们的忌讳。此番知忆害那小厮犯了禁忌,那小厮定会记恨在心。 看见小厮灰溜溜离开的模样,知忆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来天宫这么久,她倒看清了一个事实,当神仙其实没有做妖逍遥自在,条条框框束缚的很,这不可那不行,着实无趣。 她利索地拿起灶台上的汤勺,猛地舀了一碗鳜鱼汤,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厨娘想要阻止却已为时已晚,只得悔恨叹息不已,哭丧着脸望着知忆,“小仙童哟,你可害惨我了,这是殿下的鳜鱼汤,喝不得。要是殿下知道老奴可要被驱逐了。” 厨娘瞪大着眼睛,恨不能将她丢进煲里给煮了。 知忆一脸地不以为然,他关了自己这么多天,喝他一碗汤又如何,她安慰地拍了怕厨娘的肩膀,“莫慌莫慌,大不了给他重做一锅嘛!” 一听这话,厨娘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蠢仙童,“这鳜鱼一天只有一尾,哪是想做就做的。不管,给你两个选择,今天你要不亲自去向殿下请罪,要不在戌时之前再去给我找一尾回来!”厨娘扯开了嗓门怒喊道。 嗯,没错,得罪女人的后果很严重,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向长苏请罪那是不可能的,这才刚出来又怎么会自投罗网呢。算了,就去给她寻一尾鳜鱼吧。 “敢问仙姑鳜鱼何处可寻?”知忆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狐狸捉鱼,的确是常见的事嘛,无伤大雅! “其实鳜鱼也不难寻,在云汐仙子天宫的住处鸢飞殿中的染霜池里就有。” 知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朝厨娘展出一抹笑容,又信心十足地拍了怕自己的胸脯,保证地说道:“这事包我身上了,仙姑你等我好消息!”随即又端起灶上熬鳜鱼汤的锅一阵猛灌,既然这锅都扛在自己头上了,不索性喝完还真是吃亏呢。 “哎!”厨娘万万没想到这小仙童居然这般贪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鸢飞殿隶属帝后的芷清云宫下部,知忆来天界多日却从未踏足,此番要找鳜鱼首先要找得到鸢飞殿,但偌大的天宫若是凭她一己之力戌时之前能找到鸢飞殿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还送鳜鱼回玄修宫。但她岂是愚钝之人,拦人问路可是她的专项。 “敢问将军,这鸢飞殿怎么走?殿下差了我给云汐仙子送些糕点。”知忆态度温和恭谦,在天兵未回神之前将右手背在身后,信手拈来变幻出一盘水晶糕来。要说跟在长苏身旁的这些日子,别的没有长进,不过变幻术倒愈发精湛了。 听到那一声“将军”,那身着金光铠甲的天将瞬间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杆,手中的长戟大刀往云朵里一栽,摆出将军应有的样子来,“此处离鸢飞殿倒也不远,往前直走看到一株巨大的菩提树后右拐再见一方青石往里走一里即到。” “多谢多谢。”知忆拱手作揖,随即转身慢步离开,待那天将走远后,她将手中的水晶糕一扔,撒腿就跑去鸢飞殿。但她觉得此次除了误喝鳜鱼汤之罪,现在貌似还增加了什么罪,她挠了挠头,愣是没想起来。 刚来到鸢飞殿门前,知忆不免惊了一惊,这好歹未来天妃的住处,竟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于是她更加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可里面的景象更让她诧异,殿外没人就算了,殿内居然也无一人,空落落的只有树叶着地,鱼跃于池的声音。 不知怎地,知忆对云汐竟生出几分怜悯来,好好的龙岿山二当家无人照料,着实委屈了些。她转头一想,这怨来怨去终归是长苏那厮太抠门了。 鸢飞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日暮钟时分殿内所有人都要去正殿三省,即省己身,省他身,省众身。此刻所有人皆在正殿内省思。 无人也好,知忆走近染霜池,拾起一片枯叶变幻成渔网,又捡起一片幻成一把匕首,轻轻划过右手尾指,几滴鲜血落入网中,池中的鳜鱼就一个劲地往渔网里钻。不知为何,无论天上地下的鱼儿见到她的血都欢快得很。 不到一刻钟,知忆便将染霜池中的鳜鱼都捞完了,嗯,用一个词准确形容就是一网打尽,真真是惬意得紧。 正当她一收网口欲打道回府的时候,不远处的殿内传来一阵嘈杂声,糟了,有人来了,而且还是许多人! 其中一个仙娥眼尖瞥见了知忆,望着她背上那装满了鱼的渔网,大声呼喊道:“来人啊,抓偷鱼贼!” 第15章 冤家路窄 这时候就要使出独家绝技了,知忆从怀中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迷雾弹往地上一掷,立马一大团烟雾阻隔了仙娥们前进的步伐,紧接着她们一个挨一个倒了下去。 这可是本狐妖秘制的迷雾弹,人见人倒,仙见仙晕。知忆搓了搓手,扛起那一兜鱼一跃上了墙头,暖洋洋的月光映照着整个天宫,她抬头一望便能见到广寒宫内嫦娥仙子的倩影,和着洒落的霜花,一时不觉地脚步加快了不少。 “这?”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灶台上那一堆鳜鱼,先是惊讶接着是惊恐,仿佛下一刻就会祸从天降一般。 知忆以为她是惊喜得说不出话来,随即上前拍了一下厨娘的后背,“仙姑啊,这鱼我带回来了,赶紧给殿下做膳吧。” “这么多鱼都是云汐仙子给的?”厨娘小声问道,知忆方才明白她的疑虑,这天上的神仙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小啊,“当然,云汐仙子出手阔绰,自然不计较这几尾鱼。” 见他这样说辞,厨娘才安下心来,随即拎起一条鱼开膛破腹,再配上一大段葱蒜,一股脑丢进了熬汤的锅中,接着便将那多余的鱼放到了膳房外边的水池里饲养着。待她忙完,正要寻找知忆时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鸢飞殿为了查明偷鱼贼为何人,云汐仙子还亲自出面请了猫宫的猫仙帮忙查询,经过猫仙的一番不辞辛苦一阵猫鼻乱嗅之后,终于追踪到了玄修宫的膳房。再经过云汐的一顿盘问,厨娘一哆嗦就将知忆偷鱼的事抖了出来。 这人证物证皆全,就差冲进去逮住罪魁祸首了,云汐率了一干人来玄修宫兴师问罪,此时正在路上。 齐光小童一收到口风就冲到知忆的房内,一盆冷水泼下,正在熟睡的知忆猛然惊醒,一看到是齐光,正欲起来与他理论一番,却闻他惊慌地说道:“阿知,我听闻你偷了鸢飞殿的鳜鱼,云汐仙子欲拿你问罪,赶紧起身逃走啊!” “啊?!!”知忆顿时睡意全无,麻利地修整好衣物,小心翼翼地跟在齐光小童的身后。 虽说这齐光平日里老爱和自己抬杠,可关键时候的拔刀相助的荡气回肠真真是令知忆感动得很。 没成想还没到后门,就横杀出个程咬金来,“齐光,你们这是要去哪?”后院荼蘼花架下长苏正悠闲地啜饮着,今日他身着一件乌金云绣衫,与那枝条上的白色荼蘼争相呼应。 知忆畏畏缩缩地躲在齐光身后,像犯了错的嘤嘤小兽。齐光弱弱地应了句:“殿下,阿知说他身体不太舒畅,邀我一同前去寻找易神医。” 知忆在他身后直点头,没想到死到临头了齐光小童还坚持仗义到底,这到底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呀。 花架下的长苏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头来细细打量二人,发觉他们脸色不对,“小妖,你给我出来。” 横竖都要一死,知忆索性也不躲了,往旁边歪歪扭扭地一站,仿佛真得了什么重疾似的,有气无力地说道:“殿下,阿知不知得了什么病,总觉得眼前缥缈得很,还出现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演技啊,为了演得更虚弱一些,她说完作势就要往地上栽去,同时还朝齐光使了一个眼色。 不得不说齐光与她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在收到她的眼色之后赶忙扶住了往下坠的她。这一唱一和的戏码被长苏全看在眼里,但他也不拆穿,“既然你病得如此重,本神把易明幻传到府上岂不是更快?” 知忆连忙摆手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这等小事,岂敢劳烦殿下大驾。” 忽然,一阵风吹过,荼蘼花的花瓣随风散落,落入茶盏之中,落到他们的发间衣上。长苏掸了掸身上的花瓣,走到二人身旁,“齐光,你好大胆子,竟敢伙同小妖来忽悠本神?” 如一个晴天贯雷,齐光吓得扑通跪了下去,“殿下,齐光齐光知错。”果然没有什么能逃过这位空前绝后的三殿下的法眼。 “你这小妖,为了出宫也是绞尽脑汁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鸢飞殿的事情,知忆舒了一口气,但不敢抬头看他。 “啊!”知忆忽觉额头一阵疼痛,这厮喜欢弹人额头的毛病越来越盛啊。 随即他替她掸去衣裳上弥留的花瓣,语气极其温和地说道:“你若想出宫,本神未必不允。” “那殿下是同意小妖出去了?”她试探性地问道,眼里顿时泛着光,雀跃的小眼神藏都藏不住,也是,能避过云汐的一番拷打问罪,简直就是大喜啊。 “嗯。” 那个字的尾音还在空中回荡,知忆就已如那脱缰的野马狂奔了出去。 “齐光,你跟在她身后,若有事情即刻回报!”见她那异常兴奋的模样,长苏有些不放心,令跟前的齐光赶紧追上知忆。 齐光拱手退下,很快便轻手轻脚地跟在了知忆的身后,但知忆并不知晓。这阿知真是不孚众望啊,冤家路窄处处逢,刚出了玄修宫路过南天门的时候就碰上了前来擒人的云汐和一众人,齐光连叹三声,连忙折回去汇报长苏。 花的翅膀,到死亡才会懂得飞翔; 无爱的土壤,要到死亡才会萌芽开花。 花架下的石桌面上掉落了许多洁白的花瓣,好似铺上了一层雪,长苏捻起一片落花,“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荆出莓墙。”荼靡是花季最后盛放的鲜花,荼靡花开过之后,天上人间再无芬芳。 “殿下,不好了!”齐光还没进门,声音就老远传了来。 长苏嘴角微扬,这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又闯祸了?这叫他去收拾残局的事情可不是第一次了,想起前几桩事情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云汐仙子把……阿知给绑了!”当然,现在这话是夸张了点的说法,但也许下一秒就是真的。 齐光跑得太急,进了门后双手撑腰大口地喘着气,见长苏未有行动,继续道:“云汐仙子要把阿知给千刀万剐了,殿下!”果然,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是要加些虚假的成分的。长苏倏地站了起来,手一扬唤了朵红云就朝那南天门去。 “殿下,等等我呀。”齐光还没缓过劲来,长苏却已飞出了好远,还说别人跑得快,他跑得比别人更快。 然,到了南天门之后,压根就没见到他们的身影,问过守门的大将才知晓云汐已将人绑去了鸢飞殿,正准备大刑伺候那小狐狸。长苏和齐光又朝鸢飞殿飞去,刚到殿外就听到了正殿里传来的声音,守门的宫娥正欲通报,却被长苏拦住了。 “你这小厮可知错?偷光了我染霜池中的鳜鱼还不知悔改,还想畏罪潜逃,好大的胆子!”接着是云汐愤然拍案的声音。 长苏脸色一沉,这小妖原来是想逃跑,玄修宫什么没有,更何况区区几尾鳜鱼,需来鸢飞殿偷?若是偷了还回去不就结了?于是他望向低着头的齐光,问道:“阿知拿回来的鳜鱼还有多少?悉数还回鸢飞殿。” 齐光仍低着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回了一句:“没有了。” “这些鳜鱼都去哪了?”他没想到她贪吃的程度竟到了去别人的府邸里偷食,不免有些愠气。 “殿殿下,这些鳜鱼都都进您肚子里了。”齐光战战兢兢地说道,自己每日喝鳜鱼汤心里就没点数吗? 长苏的脸上更加错愕了,怎么会?洞庭湖中的鱼神每日都会往玄修宫送一尾鳜鱼,这个他是知道的。 “这玄修宫本来就有鱼神送的鳜鱼,何须去鸢飞殿取?” 这下齐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遍,由于厨娘见膳房里鳜鱼太多,这十二周天的鳜鱼供给就向鱼神辞了,所以,近日来的鳜鱼汤都是来自鸢飞殿里的鳜鱼。 “仙子莫气莫气,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与你池中的鳜鱼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既没有捉它们也没有捞它们,它们喝了我的血然后自愿往渔网里钻了。”知忆扯开了嗓门争辩道,不过这是不可扭曲的事实,她确实没有动手捉它们。 “哦?如此说来那是我池中的鳜鱼自投罗网、罪有应得了?” “仙子所言极是。”知忆不怕死地点了点头。 “放肆!莫以为你是殿下宫中之人我就不敢处置你。”云汐又想起昔日知忆与长苏的断袖流言,不若今日拔草除根防患于未然,“来人,将他……” 话还未说完,忽闻殿外仙娥传报,“三殿下到!” 殿内一众人散成两列恭候长苏,跪在地上的知忆腿太酸,一时无法站起。长苏进来之时看到殿中的场景不免一惊,在跪着的小妖面前摆满了十八酷刑用的刑具,若是今日他不来,想必这小妖生死难料啊。 “仙子为何对一小妖大动肝火,竟不惜动用十八酷刑?”长苏假装不知地问道,眸里飘过一丝担忧,他不知道云汐到底有没有动刑。 是以,云汐又把偷鱼事件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云汐,这个事情是我没交代好小妖,她其实偷鱼是为了帮我恢复被猰貐兽咬伤的伤口。”说话间,长苏朝齐光飞去一个眼色,随即用左手撩起右手的衣袖,几个溃烂腐肉的伤口泛着点点血丝。本来他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在进殿内的那刻,他用法术弄伤了自己。 “正是如此,这小妖为了殿下能恢复也是有心了。”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他还是有的,齐光连忙附和道。 嗯?这主仆二人在演哪出戏啊?简单的一个偷鱼事件竟被描述成了可歌可泣的忠心之义。知忆跪着累了,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见到这伤口,云汐不免有几分心疼,恨不能受伤的人是自己,于是口气也软了许多,“原来如此,竟是我错怪了,殿下若还需其他,云汐愿倾尽鸢飞殿与龙岿山,惟望殿下安好。”她双眸中蕴含着拳拳深情,缱绻不已,但他并没有看向她。 “还不赶快将知忆仙童扶起来!”云汐瞥向仙娥们,在知忆身后的最近的两个仙娥手脚利索地将她搀扶了起来,随之,其他仙娥将那些刑具悉数收去。 长苏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知忆身上,见她没有受伤便不再计较,唤了齐光接过知忆,便和煦一笑对云汐道:“长苏谢过仙子宽宏大量。” 随即,领了二人出门去。 云汐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身后一名仙娥小声窃语道:“仙子,殿下分明在说谎,奴婢刚刚看到了他在进殿之时故意弄伤了自己的手臂。” 闻言,云汐勃然大怒,她定要除掉那小厮,以绝后患。 第16章 移花接木(一) 又十日,入秋微凉,没了夏日鹂莺的啼叫,也没有了其他虫鸣的纷扰,仙娥们各司其职,不作私语,因此玄修宫内十分宁静。而长苏一大早就去了九霄云殿,据说是妖界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天君帝后召他去商议。 知忆百无聊赖地爬上院中的桃树上,对树上半生不熟的蜜桃垂涎不已,每日盼啊盼,就等着它熟透入肚。若是有哪个虫儿鸟儿要咬桃子,她会第一时间将它们一一逮住。久而久之,仙娥们给她封了个别号——四害之王,这个名字明里暗里都在说他才是最大的害虫,不过倒也无不对。知忆并无多想,反而甚是满意。 她半倚在树干上翘着二郎腿哼着曲拨弄自己的一绺头发,完全沉浸在怡然自乐的世界中,一时忽略了四周。 突然,一张大脸从底下冒现在她跟前,准确地说是一张无可描述的脸,吓得她一时失了重心,从树上跌了下来。 “哎哟,怎么如此吓人?”知忆深呼一口气,抚了抚心口。 只见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知忆忍着屁股的疼痛往后挪了挪,咦,等等,这张大脸好熟悉啊,似乎在哪见过? 忽然,大脸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好了,混沌兽,别真吓到了阿知。”易明幻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强忍着笑意。 这是混沌兽?怎么又变了一个样?知忆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嗳,老易,你这厮把混沌兽怎么了?” “我可没干什么,这都是照混沌兽自己的要求帮它实现的。前几日,混沌兽知晓今日要来天宫,便寻思换一个样貌,要求把它的角给削了,毛发要染成七彩,耳朵上还要带两只大耳环,还有那牙齿全拔了重新再长出来。是不是很让人过目难忘?哈哈哈……”易明幻走过去将地上的知忆拉起来。 “噗嗤。”知忆不得不承认,这混沌兽连同它的主人审美能力很是捉急。这混沌兽见的多了,自然也熟络了起来,所以在天宫就当自己家一样的神态自若。这会儿,它正趴在地上伸着懒腰,和一只彩蝶戏耍着。 易明幻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往内殿瞥了瞥,问道:“殿下可在?” 原来是找他的呀,知忆指着九霄云殿的方向,“他在那。” “九霄云殿?” “嗯。”知忆点了点头,忽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这易明幻怎么可能主动找长苏,要找也是长苏传召才会来天界,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易,你此番找殿下作甚?”她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她这么一问,易明幻倒卖起了关子,装作十分神秘的样子,凑到知忆耳根旁,以一种奇怪的腔调说道:“自然是好事。” 好事?知忆怎么嗅到了一股八卦的味道,于是,她索性也不追问了,等着易明幻不打自招,她知道他肯定藏不住事儿,全会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果不其然,易明幻见她不做声,立马从袖兜里拿出一方红笺,那红笺红得耀眼,周边以云纹饰之,中央则是一个烙金的大“囍”字,在字的上方则是两只双飞的比翼鸟,这种红笺知忆先前在长苏的案桌上见过的,俗称“喜帖”。 “嗳,老易你终于要成亲啦?新娘子是哪家闺秀,年方几许?家住何处?长得如何呀?”知忆即刻反应过来,甚是激动地拍了拍易明幻的肩膀。 易明幻嘴角掩笑,知忆心想他肯定是欢喜过头了的傻笑,又说道:“老易,人丑点无大碍的,你别不好意思讲。” 没想到他笑得更欢了,还真是一只傻狐狸,“她确实丑到无法见人。” 真有如此丑陋之人?易明幻眼神再不济,也不至于到了眼瞎的地步吧,既然如此丑还娶?知忆心想。 “看来老易一片痴心不假呀!”知忆扬起一丝笑容,踮起脚尖伸手摘了一只未熟透的仙桃递到他手中,“诺,这就当我给你们的贺礼了。” 这这,易明幻看着手中那只欲熟不熟的青桃,双眼发愣,“喂,阿知,你这贺礼给得也太寒酸了吧?”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呀,老易,鹅毛与桃子你选哪个?” 易明幻将手中的桃子往混沌兽一掷,那兽张开大口吞了下去,“我一个都不要。”他冷冷地说道,送一个随处可摘的桃子有什么诚意啊。 “不要啊,那你想要何物我给你寻来便是。” 这下,易明幻饶有兴致地望向知忆,生怕她反悔,“这可是你说的,我想要的是……是你,阿知。”说完他脸色绯红,一片霞云笼罩在他的面庞。 什么?知忆瞪大了双眼,这家伙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三心二意得很,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囧色,忙摆手道:“老易,这可使不得呀,你可是要成亲的人,再者,我可是男儿身,不可婚嫁。” “男儿身又如何?我不在乎,莫非阿知不愿意?” “老易呀,你可是殿下的人,小妖不敢与殿下抢。”这下连长苏都搬出来了,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 然,那易明幻迎难而上,一点都不惧长苏的淫威,“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我与殿下何时是那种关系啦?” 是或不是,知忆无甚兴趣,她只想消失在易明幻面前,前有玉雨萧,后有神医易明幻,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在天宫待下去。她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似乎发觉哪里不对,一把夺过易明幻手中的请帖,果然,这个爱诓人的老妖。 “喂,老易,你不厚道啊,居然耍我?这成亲之人并非你。”知忆略有些生气地说道。 见事实被戳破,易明幻倒也不继续演了,调侃道:“是不是被我出神入化的演技折服了,怎么样,刚才演得不错吧?”从知忆认为是他成亲的那刻起,他就决定逗一逗这只傻狐狸,没想到这狐狸还真被骗到了,都说狐狸聪明狡诈,可他觉得世间最蠢的便是跟前这只狐狸。 “是是是,易神医天下无双。不过,你今日来是为了送请帖?”知忆不想跟他再讨论,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如此,请帖我便替殿下收下了,神医请自便。” 显然,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恼,对易明幻下了逐客令。易明幻却纹丝不动,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袖兜里又取出一物来,“阿知,莫生气,这是我从妖界带来的上等绿宝石,名为‘绿渊’,可比你从别处搜来的玉石值钱多了。” 他摊开手,在他的掌心中果然有一块青翠欲滴的宝石,碧绿如那长满了绿藻的湖底,又如那菩提树清透的绿叶,知忆一看,欢喜得很,瞬间把刚才的不愉快置之脑后,兴奋地将宝石揣在怀里,问道:“你怎会有这质地上乘的宝石?” 易明幻得意地笑了笑,一脸不屑地说道:“这有何稀奇?比绿渊更值钱的东西我都有,只不过这块妖后赠我的宝石我觉得与你很是相配,所以就带来给你,怎样?我够意思吧?”像是邀功般在等着她的夸奖,但她就是不想夸他,眼前这人压根不能夸,一夸就不知道分寸了。 “咳咳,虽是上等宝石,可看起来终究要比那菩提树的叶子差上几分。” 易明幻不乐意了,从她手中夺回宝石,佯装生气不给她,“既然看不上,我就收回去咯。” “哎哎,君子不夺人所爱,给了岂有要回去之理。”知忆又从他手里抢回。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他们的脸上,易明幻的一身蓝色水衫吸收着每一缕阳光,时辰不早,他轻轻一跃坐到了混沌兽的背上。混沌兽伸了个懒腰,呼哧一冲就出了玄修宫。忽而,易明幻又转头,大声说道:“阿知,十日后妖王的大婚,你和殿下一起来!” 知忆才懒得理他,但为了他不继续回来纠缠,她点了点头转身便进了中殿。 齐光小童正在指挥仙侍们将那方方正正的箱子搬进来,其中有一个仙侍正是那日在膳房里碰见的那个小厮;其他仙娥也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忙得不可开交。齐光一眼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知忆,招呼她到跟前来,“阿知啊,你若有空,便帮我将物品理一理。”说着就将笔和纸塞到她手中,知忆皱了皱眉,“理物品?” 齐光见她疑惑的样子忙补充道:“哦哦,这是殿下纳彩所需的物品,我来念,你来记。” “纳彩为何物?”知忆不解。 齐光小童一边打开箱子,一边解释道:“不管天子庶民,大凡婚礼都要经过六道手续,一曰纳彩,二曰问吉,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 原来成个婚还要如此复杂,“好。”她将笔蘸了墨水做好随时落笔的准备,这种差事可难不倒她,小菜一碟。 “雁一对,玄、纁、长生草、嘉禾、长命缕、五色丝、合欢铃、凤凰……各一。”齐光小童一口气念完,知忆也一口气写完。 等他们全部整理好后,已经到了晚膳时刻,知忆第一时间就跑去膳房吃了个饱,离开时在门口处却碰见了前几日在膳房被戏弄的小厮。 知忆略有几分过意不去,“仙使,前些天是阿知莽撞了,在此给你道个不是。” 那小厮一笑,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无妨,莫要介怀,小仙名唤川谷。” “着实是个好名字,心若百川,虚怀若谷。”知忆连忙赞叹道。 “阿知,你既以餐饱能否去中殿帮我看看我的仙牌是否落在那了,应该是刚刚搬抬的箱子的时候掉的。”他声音轻柔,叫人不忍拒绝,恰巧知忆看他还未用膳,于是爽快地应允了。 但去到中殿寻了一个时辰,也未见到仙牌的踪影,知忆只好回房歇息了。 翌日,中殿一大早就传出了仙娥的惊呼声:“不好了,合欢铃不见了?!!”随即齐光小童快速来到中殿查看,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昨晚还在的,一大早就消失了,这怎么跟殿下交代呀? “一定要给我找出偷盗之人!”齐光小童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到了偏殿,知忆美梦一碎。 第17章 移花接木(二) 很快,所有人都被齐光小童召集到了中殿内,知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踏进了中殿的门槛。咦,似乎哪里不对,怎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自己的身上?像是受众人审判般地进了殿。 齐光派去搜查的天将很快传来了消息,玄修宫内除了长苏,知忆,齐光的房间之外,其余所有都已搜查过,均无所获。这合欢铃乃帝后所赐,如今丢失事情极其严重,殿下肯定不稀罕这铃,加上自己没有拿,那最大的可能就是知忆了,齐光上下打量着知忆,忙将她拉至一边小声说道:“阿知,你若是拿了合欢铃就交出来,我必保此事不声张,殿下定然也不会责怪于你。” 真是一觉睡醒锅从天上来,砸得知忆脑子里星星乱坠,“齐光小童,这话可不能乱讲,我知忆行的正坐得端,若是我做的我自然不狡辩。” 这时,一名身着暖黄色衣裳的仙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指证知忆,“禀齐上仙,昨日在大伙儿都去用晚膳的时候,我正要去给殿下送膳,路过中殿的时候瞧见阿知偷偷摸摸地进了中殿,不知意欲何为?” 知忆正欲解释,川谷护在知忆跟前,忙说道:“昨日阿知是为了帮我找仙牌才会到中殿来。” “既然如此,仙牌可找着了?”齐光小童问道。 知忆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最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要是你们怀疑我,大可去我房中搜寻。” 这合欢铃必须要在今日子时之前找回来,齐光立马率人去了知忆的住处搜查,最不想发生的事竟然还真发生了,合欢铃在知忆的房内搜到。 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没有拿,知忆一个趔趄像要站不稳,忙扶住门框,“这定然是有人陷害我。” 齐光小童面露难色,知忆爱财的性子他是知晓的,不光他知道,整个玄修宫人尽皆知,今日种种证据都指向她,他想偏袒徇私都不行,但若是关了她,殿下问起来又如何做算?唉,真让人为难,思来想去,想来思去,还是交给殿下处置得当。齐光小童一拍脑门,命人将知忆拘到了前殿,而自己急速去将长苏请了过来。 近日,长苏被天宫和妖界的事务缠身,日夜忙于处理奏折,样子憔悴了不少。他一把拉过殿中的椅子,不拘小节地坐了下来,细长的凤目里无不透露着疲倦,他白皙的手覆上殷红的唇瓣,不禁打了个哈欠。 身旁的侍女赶忙为他献上最新的泸州云雾茶,袅袅茶烟在空中相遇又吹散,最后融入空气中。他轻轻抿了一口,淡淡茶香入口留香,直冲天灵盖,一时神思清爽不已。 “齐光,今日所为何事?”他抬了抬眼眸,瞥了一眼殿中之人,而后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玉瓷盏。 齐光赶紧把合欢铃被盗一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座上之人却不动声色,仿佛所丢之物事不关己。 众人皆翘首以盼地望向他,似乎在等一个定夺。过了半晌,才听到他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这小妖喜欢,就送给她吧。” 齐光霎时目瞪口呆; 接着殿中仙侍、仙娥们目瞪口呆; 就连知忆也不禁目瞪口呆。 这可是天族三皇子向龙岿山云汐仙子的纳彩之礼,怎可如此随意处置?!这要是传到云汐的耳中,知忆恐怕神形俱灭十次都不足以。 “殿下,阿知在此谢过殿下好意,但这合欢铃并非阿知所窃,这偌大的罪名扣到小妖的头上,小妖实乃心有不服,还请殿下给阿知三日时间,小妖定会查出诬陷之人。”不受嗟来之食可是她作妖的底线,虽然他不计较,可也不能让人平白无故地冤枉自己。 众人唏嘘一片,能得殿下大赦居然还有不领情之人。 “若是三日未破,又当如何?”先前指证知忆的那个仙娥问道。 “若是不破,我阿知任凭云汐仙子处置。”话一出口,她就不禁有些发颤,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这云汐仙子惩治人的手段她可是领教过,但此话已立,无回头可言。 长苏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倒有几分宽慰,这小妖到玄修宫已有数年,法术、读书无一精进,唯独学了些旁门左道,四处招摇乱逛,如今一事,倒也可以练一练她的性子,于是,他手一扬点了点头,“阿知有如此之志,本神理应支持,那就给你三日时间。届时,若你能交上一个满意的答案,本神就赏你舍利子一颗,可好?” 随即又对身旁的齐光吩咐道:“阿知若有所需,你当助她一臂之力。” 由形兽修炼后分为下妖、中妖、上妖、天妖、妖王五个级别,妖王再上则为仙,舍利子一颗足以让她从最低等的下妖晋升为中妖了,没想到长苏这厮此番出手竟如此大方,知忆暗中窃喜,忙叩谢道:“谢过殿下。” 很快,中殿的人悉数散开,各归其位,知忆也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同离去。长苏则在殿内闭目养神,这些天来披星戴月,他委实有些乏累。齐光见状,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刚到前殿,知忆恍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又飞速地折回中殿破门而入,也没有行礼,气喘吁吁地从袖兜里取出那一方红笺,递到长苏面前,“殿下,这是易明幻要我转交给你的请柬,说是妖王大婚邀你前去观礼赴宴。”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只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哦。” 知忆瞧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要看的样子。杵了一会儿之后,也觉得无趣,刚走到门边想离开时,身后那人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小妖,还是没改掉这急急躁躁的毛病。本神近日乏得很,你来帮本神捏一捏肩吧。” “殿下,阿知还要查案呢……”要知道,此刻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她的性命。 “查案归查案,可作为玄修宫的仙童的本分还是要尽的,莫非你想抗令?”他猛地一睁开眼,望向那门边之人,似一根根花刺簌簌朝知忆飞来。 知忆心中暗自叫苦,怎的做一只妖也如此艰难? “阿知不敢。”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妖也是可伸可曲的,知忆悻悻然地回到他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 一个、两个时辰过去了,长苏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知忆心里焦急地很,再这样下去,查案的时间就只剩两天半了,果然,这厮舍得给的舍利子真不容易得到。 “哎哟,殿下,阿知肚子疼,因是吃坏了东西,可否容阿知回去休息休息?”敌不动我不动这一兵策再坚持下去自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知忆只好先发制人。 “‘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你这小妖看来《史记》没白抄,居然会用‘先发制人’这一招了,日后还得多勤抄书为上。”长苏笑了笑,“本神倒也不耽搁你了,去吧。”说完他拉起知忆的手,在她的掌心处画了个类似八卦阵的图案,“此乃天灵印,能保你身处周全之境。” 不就一个小小的印么,真有这么神奇?知忆一脸怀疑地眨了眨眼,且不追究它是否有效,还是先去查案要紧。 知忆连忙去查看了放合欢铃的箱子,箱子上贴的封条没有被撕坏,是有人以权谋私在贴封条之前就盗取了合欢铃还是有人先偷了封条然后窃了合欢铃之后再封上?若是能知道其一便能找到突破口。但她寻思了半日,一无所获。 月华从冷冷的广寒宫倾泻而下,漫过那院中的桃树,仙石,最后整个天界人界都沉浸在她温软的臂弯中进入梦乡。知忆躺在榻上辗转难眠,细细回想着那日合欢铃被盗之前的细节。 那日用完膳后受川谷之托来找仙牌,恰巧这时那黄衣仙娥路过碰见她进了中殿,那合欢铃是在她来之前就被偷了还是来了之后被偷的呢?如果是来之前,那川谷是否是故意引自己去中殿?目的又是为何?难道是为了报那日在膳房的戏弄之仇?倘若如自己所想,那他为何会在众人面前帮自己说话? 如果是来了之后被盗,那会不会是黄衣仙娥自己偷了污蔑自己?知忆细想,她与这仙娥从未有过过节,若真是她嫁祸,又是出何居心呢? 知忆越想越睡不着,望着那暖黄的月光,从前在悬圃山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便浮现在脑海中。在悬圃山的五百年,因为有大师兄君言的庇护,从未有人敢欺负她。可如今,她只身一人在天界混迹,虽不曾经历过大难大劫,但有时却倍感孤独,总会想起君言带她喝酒逛花楼的日子,自从上次现出原形不小心被拘去了南柯郡后,她可是好久没有去人间逛过了,待合欢铃之事查明后,她定要再去人间好生玩耍一番,不食些烟火的气息,她觉得浑身都轻飘得很。 恍惚间,她看到木格子窗上闪现一个黑影,迅速起身往窗边查看,“谁?” 第18章 久别重逢 知忆推开窗,探出头来,暗黑的夜中白雾弥漫,霜花凝结在窗前蓝花楹的紫色花蕊之上,增添了几分清冷的气息。在那花林的深处,知忆看到一个暖黄色的身影正要往那尽头处走去,她不禁联想到今日指证她的那个仙娥。于是,她顾不得穿鞋子和外衣,就赤脚地跟了上去。 出了玄修宫,那仙娥丝毫没有要停住脚步的意思。眼看就要到南天门了,知忆觉得自己衣衫不整的打扮颇有不妥,只好耗费三年的灵力将自己幻化成了一只不起眼的小飞蛾,紧随那仙娥后面。 绕过层层白云,又穿过了那芷清云宫,咦,难道她是鸢飞殿的人?真如她所想,那仙娥小心翼翼地进了鸢飞殿,知忆的心里一下子明朗了不少,事情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她刚想飞进去,不料想刮起一阵大风,硬是把她单薄的翅翼吹得往后折了去,真是失策失策啊,竟然被一场风弄得如此狼狈。 知忆只好现出人形,恰逢那仙娥探头探脑地从鸢飞殿出来,知忆赶忙躲到青石后面,她不禁微微皱眉思忖,这堂堂天族皇子的宫宇云汐都敢安插眼线,真是胆大包天惹不起,她转头又想起那日长苏说要将合欢铃赠与自己,这事想必此时已传到了云汐的耳中,这下可如何是好,云汐定要剥了自己的皮抽了自己的筋,不觉地背上一股凉意袭来。 “喂,阿知你躲在这儿干嘛?” 一个声音恍如霜花化水滴落在地一般,听得知忆一颤一颤,她刚欲转头张口答话,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巴,“嘘!” 接着鸢飞殿的门前便出现了云汐的和齐光小童的身影,二人交头接耳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知忆定睛一看身后之人,竟是多年未见的大师兄君言!她一时热泪盈眶不已,一边又疑惑着君言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云汐送齐光至鸢飞殿一里开外,然未有留步之意。 “仙子,莫要再送了。明日殿下子时定会前往龙岿山提亲,仙子请静候佳音。”齐光小童鞠了鞠躬,信手拈来一朵白云。 原来,明日便是长苏向云汐的提亲之日,这样一来,明天玄修宫岂不是人去楼空?想到这,知忆心里便欢喜得很。再加上,一向爱吃喝玩乐的君言在身侧,这日子别提有多舒畅了。 齐光离开后,云汐便折身回了殿中,鸢飞殿的朱红大门紧紧扣上。知忆倏地站了起来,拂了拂肩上的月霜,拢紧了单薄的衣裳,而后一把抱住了君言,“哎呀,师兄,许久不见,甚是挂念呐,对了,你怎么会在这?” 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象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灵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自然是奉了师父之命来擒你啊,怎样,怕不怕?”他将知忆从身上拉开,嫌弃地瞥了瞥知忆,“阿知啊,你可知晓男女授受不亲?你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啦,你再这样一见面就抱人,害得许多仙子都对我望而却步,切莫再这样啦!”他这师妹从小便爱粘着他,自知忆从悬圃山的深渊潭逃走后,他的耳根顿时清净了不少。说实话,他还真不希望她被拘回去,但也因为她的逃走,牵连了许多看守的弟子受罪,他们至今还被关在深渊潭。 “嗯,你在找什么?”都说要抓她了,竟然还不跑?这还是他认识的知忆么?君言看着她翻遍衣襟袖兜,又将两个袖子抖了抖,似乎在找什么,当她触摸到头顶的发簪时,她才想起来原来是藏在了这,“呐,这是妖界上等的宝石‘绿渊’,阿知特地留给师兄的,师兄看看是否中意?”说话间她就将发间的发簪一拔而下,幽黑的秀发如涓涓细流倾刻而泻,在月光中飘逸着。 君言接过那簪子,那是一根细长的木簪,镶着一朵白玉兰,在那玉兰花的花心处有一颗圆润通透、质地细腻、状如羊脂,犹如碧绿的深渊水做成的宝石,甚是精巧。他轻轻旋转那花心,宝石便从木簪子上脱落下来,他一边将那木簪子还给知忆,一边用手掂量着宝石的分量,临了还不忘夸赞她一句:“阿知,你果然懂师兄的心思,我真是没白疼你啊。” 跟他混了这么多年,知忆早已把他的喜怒哀愁都摸清了,有时她也会反思自己这般爱财,定是与君言厮混久了,才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知忆双手利索地将头发一挽一卷,然后再将那根簪子别上,“师兄,你这次不会真是来捉我的吧?” “绿渊”不停地在他右手的五指之中来回穿梭,从见到那宝石,君言的目光还没从它的身上移回来,这悬圃山隶属天界,所属物件大都与天界大同小异,着实不新奇,如今得到妖界的上等宝石,自然稀罕得紧。 “阿知,你快与我说说,这宝石你是如何得到的?”他并没有回答知忆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宝石的来历。 知忆见他牛头不对马嘴便晓得此番定不会是师父派他来的,这里与他遇见,实乃巧合罢了。 “这个呀,是我从妖界一个大兽那里挖下来的眼睛……”知忆一边绘声绘色地编造着,一边还做着那大兽惨死的模样,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虚构。 君言听得一惊一乍,极力配合她的表演。这阿知的实力他又不是不清楚,平日里连佛祖座下的那只大秃鹰都打不过,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他才会相信她去妖界杀兽。 “师兄,不如我们明天去妖界游历一番如何?”上次听闻易明幻说妖界宝物众多,此次要是能怂恿君言一块去岂不美哉?知忆雀跃的小眼神瞥向君言,只见他捡起一根枯枝,用力地刨开枯叶底下的泥土,从里面捧出一坛桃花醉,“妖界?要是寻宝物的话,可记得带上我。这可是几千年前师兄我初次上天宫之时埋在这里的,明日去妖界定要痛饮一番。”没成想,他答应得如此快。 这君言真真是狡兔三窟啊,不管走到哪都有他埋下的桃花醉,知忆汗颜。 翌日未到午时,玄修宫的一大半人马便随着长苏浩浩荡荡地前往龙岿山去了,敲锣打鼓,唢呐连绵,整整铺了十里红妆,一支队伍足足绕了玄修宫一圈。 知忆坐在台阶前,望着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嘀咕着:“这天宫的排场就是隆重,不过也太铺张浪费了些,不知此番纳彩得损耗多少银两。” “阿知你还不知道吧?除了你眼前所见的这些物件,殿下可还从别处寻了好一些东西,说是为了一讨云汐仙子的欢心。”身旁的仙娥一脸羡慕地说道。 “恐怕就算殿下不送任何,云汐仙子想必也欢喜得很。”另一仙娥酸溜溜地说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礼越重代表着天界越重视,也代表这殿下对云汐仙子的情深程度。” “哎,你这话可不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似要分辨出个胜负来,知忆可半句没听进去。终于,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只剩下一小截尾巴,知忆兴奋地溜到后院的荼蘼花架下,看到早已在花架下坐着的君言,他一边拿起长苏饮茶用的杯子啜饮着,一边用拾起桌上的荼蘼花瓣喂养荼蘼藤上的青鸟,甚是悠闲。 “师兄,真是好雅致。”知忆小跑过来,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茶盏,这要让长苏那厮知道有人用了他的茶盏,定会雷霆震怒一番。 “阿知,你也不晓得我等得这荼蘼花都谢了。”他摘下一朵似雪的荼蘼花插到知忆的发髻间,却被知忆横空一打而落,“唉,师兄,我现在可是男儿身,戴什么花呀?” 君言倒也不恼,拾起那一朵花插于自己的头上,笑问道:“阿知,你瞧我别着好不好看?” “好看得很,好看得很。”知忆敷衍地鼓了鼓掌,朝宫门的方向走去,君言赶忙追了上来。 在君言的御云之下很快便出了天界,随之便是经过人界,刚入妖界的地域之时,知忆只觉一阵重心不稳,低头向下望去,隔着一层层云裳,所罗河旁艳红浓烈,曼珠沙华开过绝望,最后却因一阵狂风乍起,将他们吹落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师兄,多年不见,你这御云术不增反减啊。” “我那是饥肠辘辘没力气。” 这片森林幽谧,可能方圆几里都不会有人家,而且还可能随时有其他妖怪出没。一阵从林间深处传出的哀怨声回荡在他们的四周,知忆不由地抓住了君言的衣角,“师兄,我怕。” 君言不厚道地笑了笑,他知道这时候笑很不应该,但着实忍不住,“哈哈哈,阿知,你本来就是个妖怪,还怕什么妖怪?” 知忆一听也是,自己还是个妖怪,有甚好怕的。要是真有凶神恶煞,首当其冲受难的便是眼前这位仙,这么一想,知忆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君言的前面。 “阿知,要是待会真有什么恶兽,你定要发挥上次你斩兽挖眼的本事啊,叫师兄好生观摩一番壮景。” 知忆径直地往前走,没有搭理他,要是恶兽出没,她定然溜之大吉。走着走着,他们的眼前竟然浮现了一座木屋,木屋四周皆种满了各异的花草,还有五彩的蝴蝶飞绕在花朵之上,伸出长长的触须吮吸着花儿深处的蜜。最显眼的还属那些飘在空中被气泡包裹着的药材,它们长着最绿的叶,开着最艳的花,透明的气泡将它们与外界分隔。俯仰之间,皆是炫美不可说! “神医,此番我前来欲寻一味神药。” 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透过小小的窗缝,知忆看到了长苏和易明幻。 咦,这厮此时不是去龙岿山纳彩了吗?怎么会在这?莫非他与云汐的婚事黄了?知忆趴在一棵老树后面,疑惑地看着屋里的二人。 第19章 幽灵偷袭 “不知此番殿下是真求药,还是想推脱与云汐仙子的纳彩之礼?”毫无预兆地直击心底,那个长苏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易明幻从木桌上拿起紫砂壶朝对面之人倒了一杯清茶,随即起身将那半开不开的窗全打开了,与长苏打交道这么久了,他的心思猜不到十分也能料到五分。 “你可知就算你纳彩礼上没有出现,这婚事断然是无法推脱的。且,你与云汐的婚约在出生那刻便已定下,若要更改,恐比逆天改命还难。” 易明幻略带几分同情地望向长苏,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在他心中的疑惑,“令你心旌摇曳,心生变故的可是那只小狐狸?” 长苏静默,握茶杯的手青筋微起,双目看着杯中打旋的茶叶出神,半晌才忽展笑容,竭力掩盖脸上的云翳,回道:“不过区区小妖,怎会入得了我的眼中心里?” 知忆伸长了脖子,想要听得更真切些。 “哦?是么?”易明幻挑了挑眉,将胸前的散发撇向身后,“若是真如你所说不在乎,那为何你会几次三番护着他?若是不在乎,可否将他遣来我这木屋?我呀,一个人,甚是孤独寂寞空虚至极啊!” “我说神医啊,你若缺人,我大可派几名玄修宫仪态翩然的仙娥来照料你的饮食起居,那个小妖,脑袋不灵光就罢了,还笨手笨脚的,定然不能将神医你伺候得服服帖帖。”说完,长苏便起身在屋里转悠起来,仔细瞧着屋里琳琅满目的药材,“神医,你这可有赤炎草?” 唉,说来说去还是舍不得将那小狐狸交出来嘛。易明幻翻了翻白眼,十分爽脆地回道:“没有,就算有,我也不给你。” 赤炎草?听了这么久,唯有这三个字真真切切入了她的耳中,知忆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赤炎草有奇效,且极为罕见,长苏这厮要来何用? 忽而,长苏脸色一阵发白,他痛苦地捂着胸口,豆大的汗珠划过俊朗的脸庞掉落,他的身体周围都散发着一股煞人的寒气,令人不敢靠近。 “你可是中了猰貐兽之毒?”易明幻瞧着他的症状,与中了猰貐兽之毒无异。他赶忙将门窗关紧,这种时候长苏最受不得凉风。 长苏艰难地点了点头,扶着椅子边缘坐了下来。 “你身为天族之子,本性属炽热,而猰貐兽之毒甚是寒凉,与你本体相冲。平日,猰貐兽这种小兽根本无法伤及你,你为何会被它所咬?”易明幻取来一个火盆,手一点就燃起了热烈的火焰。同时,他十分好奇究竟是何事会让长苏分心,且不顾及自己的周全。 “咳咳,无他,只是我一时大意了,才让那兽有机可乘。”暖和的热气让他的痛苦缓解了不少,他指骨分明的手指在焰红的火光之下透着点点荧光,甚是迷离梦幻。 “救命啊!”森林里传来君言惊恐的喊叫声,几乎同一时间知忆也喊叫起来,一时间他们的周围聚集许多虚无缥缈的黑影,头顶的那一抹蓝天瞬间被黑影笼罩住,恍如一滴凝固的墨汁,怎么都化不开。 这些黑影如烟、如幻,随风变幻着各种形状,它们都有着一双极其哀怨空洞的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流着泪,仿佛有什么在牵制着它们一样。 那一声令长苏心里发颤的呼救,他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寒冰之毒,也忘了自己给她的天灵印护体,奋不顾身地朝那声音奔去,迅速在快被黑影湮没的知忆身旁画了一圈紫光,那些黑影便不敢靠近,但转身便朝长苏这边扑来。本就受伤的长苏一时无法抵挡他们的进攻,只得节节败退。 易明幻虽是个神医,但论法术着实轻微,急得在木屋旁团团转,“殿下、阿知,你们坚持住,我去搬救兵。” 万妖齐攻,法不敌众,长苏之术虽让它们有所忌惮,但仍然击退不了它们,他身上的力气慢慢耗尽,最后无力地倒了下去。那些黑影如见了猎物般,一改哀怨化成喜悦悉数扑到长苏身上撕咬。 知忆身旁的紫光随着长苏的力尽而消失了,看着那被一堆黑影覆在身上的长苏只露出一只白净的手,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殿下!”也许是因为做仙童久了,晓得了作为奴仆保护主子应有的本分,她忽然全身充满了力量朝他奔去。 他欠她那么多的玉石宝贝,怎么能就这样殒身?越想着就越气愤,她不知哪来的胆量将那一只只黑影用力丢开。那边君言自顾不暇,根本无法腾手相救。 那些黑影跟那狗皮膏药似的,越与它们相斗就越缠着你,眼看着那一堆黑影又涌上来,疲倦的知忆只好歪着头闭上双眼,做好了任凭它们撕咬的准备。可那疼痛迟迟没来,反而听到了一声铿锵有力的王者之音,“十方幽灵,王之号令,退居密林,不得入世,违令者,神形俱灭。” 她双眼睁开一条缝,眯着眼探视着周围,只瞧见那黑影慢慢变淡变浅,那来人一袭黑色锦衣,下袍为绣金龙纹,袍上的龙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很是逼真;上袍胸口处有几朵飘逸的祥云,均匀地分布在四周。知忆抬头往上看,那瘦削的面庞几缕发丝随风摇曳,当然,令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一朵青色的妖姬花,她记得先前在花微雨宫的门前见过此人。 长苏抬起满血的右手捂住胸口,他鹰隼般的锐目盯着来人,随即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他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长苏见过妖王。”他示意知忆将他扶起来。 这礼行至一半便被离枯拦了下来,随即谦谦道:“殿下与我,地位无上下,何须多礼?况,离枯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莫要怪罪。”在五界之中,除了天帝,其他五界之王的爵位大小是与天族皇子同等的。 这难道是易明幻那厮搬来的救兵?知忆搜寻着四周,根本看不见易明幻的影子。 见黑影慢慢退去,一旁的君言赶忙也凑到他们身旁,一边还对那些越来越小的黑影愤愤道:“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嘛,这会儿有种别跑啊!”说完就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枝朝它们扔去,被打中的黑影一声惨叫,发出如婴孩的“嘤嘤”声。 发现身旁站着的是长苏和离枯,君言连忙行礼。 “妖王为何会在此?” “噢,本王刚从魔界的汨罗河回来经过此地,在上方看到幽灵从十方聚集,恐有大事发生,故来瞧瞧。”他说话间视线平视着前方,这是知忆第二次见他,他的眼中仿佛旁若无人,深邃的眸中似乎在蔑视世间万灵。 “幽灵?”长苏眉头一皱,近几千年来他都在与妖界打交道,怎会从未听说过幽灵之事? 知忆和君言就更不晓得了,他们从出生便待在天界和人间,对妖界之事所知少之又少。一听到幽灵,他们也是一脸疑惑地望着离枯。 “幽灵乃五界之中的怨气集结而成,怨气愈盛,他们则越强大。他们不生不灭,不老不死,既无法根除,又无法控制,唯有以强制弱方可暂时压制。所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本王带你们先回妖宫。” 话音刚落,他们就到了一处甚是华丽辉煌的宫殿,闪烁着七色光,墙壁皆雕刻着各种妖怪形态,用千姿百态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就连台阶都是用通透的琉璃铺就而成,一踏上去犹如水波荡漾一般。从外往内看,里面的景致则更为奢靡,门帘是由罕见的玛瑙血玉串成,屏风是由金丝线绣成,连门框都镶了水晶珠,很是晃眼,知忆一时看得出了神,看来这妖界着实要比天界有钱多了,要是能得到其中一样,想必做梦都会笑醒。 她停住了脚步,两眼冒金光,不禁地伸出手摸了摸那门帘上的血玉,那手感和质地让她不忍将手移开,恨不能贴在上面。 “哎哟!”长苏拍了一下她停留在血玉上的玉手,疼得她连忙将手收回,“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妖王莫要见怪。” 离枯笑了笑,并不在意,随即命人将长苏三人带去休息。 在经过其中一处开满白梅花的宫殿时,知忆不由地再次愣在了那,不禁感叹:“这儿可真美,与其他宫殿的奢靡完全不一样,甚至还有几分清新淡雅,想必它的主人也是个脱俗之人。” “这可是妖后的住所,一般人不可轻易进去。”身旁的侍妖道。 “妖后?”这妖王大婚难道要娶的便是里边的女子? 侍妖见她一脸茫然,轻声解释道:“殿下、仙使,你们莫误会,妖后是魔界公主青幺姬,而过几日王上要迎娶的是东荒郡主拂雪。” 原来是这样,知忆在书阁抄书的那段日子让她学习了不少,她晓得身为王,娶上三千美娇娥也是件正常不过的事。 “那东荒郡主拂雪是何人?” 君言见她还要问个不停,为了避免她闯祸,杜绝一切皆有可能成为案发地点的可能性,“阿知啊,快走啦,给殿下疗伤要紧。”他强拽拉过知忆离开。 透过那半掩的宫门,知忆匆匆一瞥院中,一个身着红色散花水雾百褶裙,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外,秀手轻捻那一簇簇繁盛的雪白梅花。 这个女子似乎在哪见过?知忆心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20章 水落石出 入夜后,易明幻不知道从哪急匆匆地冒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妖王离枯,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长苏的房间。长苏因受伤而陷入昏迷,虚汗冒个不停,知忆和君言使尽各种法子还是不能减轻他身上的忽冷忽热症状。 易明幻赶忙上前把脉,脸上神情愈渐严肃,两股气量在长苏的体内争执,彼消此长。 易明幻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啧啧,这火寒之症来回交替,灼他五脏六腑,若不是因为他的仙体支撑,恐怕早就灵力尽废了。如今,也只有用赤炎草解了他身上的猰貐兽之毒,方可醒转,不过,这赤炎草……” “猰貐兽之毒?不是食了人心果便无碍了吗?”知忆忙打断易明幻的话,她想起在南柯郡猰貐兽袭击她时,长苏用臂膀挡在她身前,但后来她寻来人心果为他解毒,为何还有残留的寒毒?她有些捉摸不透。 “人心果确实可解猰貐兽之毒,然并非能根治,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唯有赤炎草,才能去除殿下体内的火寒之症,但这赤炎草数万来才有一棵,上一棵出现的时候还在五万年前,最后不知道落入哪个混账的手中。” “那这样,殿下岂不是没救了?”君言问道。 “也并非,只要找到赤炎草不就好了?”易明幻放下长苏的手,从药箱里拿出银针来给长苏针灸,针落的时候长苏的手忽然握成拳头,苍白的脸痛苦地揪在一块儿,如墨的头发被汗浸湿,整个人就如刚出浴般。 “那这赤炎草何处可寻?”知忆急切地问道,毕竟他中毒受伤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不能治好他,恐怕整个天族都不会放过她。为了他的命,更为了自己的命,她咬了咬牙,“我去帮他寻来便是。” 没想到易明幻冷笑一声,是在笑她不自量力吗? “阿知啊,这草踪迹难寻,别说你了,连我都不曾见过。” 知忆心里一沉,这这是天要绝人之路了啊,急得直跺脚,“殿下要殒天了,殿下要殒天了……” 忽然,原在一旁饮茶的离枯被知忆那痴傻的模样惹得一笑,“哈哈,就算你家殿下没死,也要被你这样咒死了。”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琉璃盏,走近榻边瞧了一眼,便又折回去坐了下来,“不巧几万年前这赤炎草被本王折了去。”他的这句话刚出口,易明幻的脸色一黑,这下摸到老虎屁股了,刚刚竟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采了赤炎草之人为混账,他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知忆和君言皆是一喜,原来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啊。 “殿下毕竟在妖界出了事,若天帝知道,雷霆震怒,首当其冲罹难的便是本王。易神医,你且随本王去取药。”离枯没有丝毫要追究易明幻的不当言辞,在他的眼中,恍如大地般的宽容与无界。 易明幻颤颤巍巍地紧跟在离枯的身后,虽说平日里跟离枯会面的时间比见长苏的还多,但他从骨子里都感受得到他的威严,亦未敢靠近,向来有命则遵,有令则行。 绕过廊腰缦回的亭台楼阁后,来到了歌舞升华的“万妖宫”,万妖宫的内室便是离枯平日里处理朝政的书房,易明幻站在外室,静候离枯。 “参见王上。”看门的侍妖在他迈步之前就已将殿门打开。 离枯一迈进内室,内室的门便立刻阖了上去。他轻轻一扬手,原本平整光滑的墙壁面上就飞出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格子,萦绕在他的四周。扫视一番后,他最终取了一只黑色镂花方匣子。 他将它捧在手中,走到外室递给易明幻,“易神医,这便是赤炎草。不过,本王要你在其中加上一味药,红葵。”话音刚落,他的手中便出现一朵娇艳欲滴,四周散发着黑气的七瓣红葵。 “王上,这红葵乃我妖族之物,若给殿下服用,恐有……” “易神医,你别忘了你可是我妖界之人!没有妖界的庇护你这神医便如雨打浮萍,起浮不定,任人宰割。”离枯呵斥道,这是他少有的动怒,天界一日压制妖界,他便不会坐视不管。 “那为何王上还要救他?不若直接让他身死即可。”既然离枯要害他,为何却还要救他,易明幻不明白。 “堂堂天族三皇子死在我妖界,天族举兵攻占,刀戈相向,我族势力不及,恐会覆灭。不是不杀,只是时机未到。” “是,王上所言极是,承蒙王上今日教诲。”易明幻用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从他手中取过红葵,作揖退下后便去了药房煎药。 在知忆和君言的盼望下,易明幻终于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知忆顾不得药的热烫,直接将药从木几端了起来,舀了一勺至嘴边轻轻吹凉了,欲喂进长苏口中。 “等等,阿知,这药……”易明幻欲言又止,内心很是煎熬。 知忆将目光瞥向他,问道:“这药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只是有些苦罢了。”易明幻支支吾吾着,终究还是不敢将实话说出来。 知忆温然一笑,将药喂了下去,“老易,你还不知道殿下吗,说起来也真是清奇得很,殿下酸甜苦辣咸唯独偏爱苦涩,这一癖好甚是独特。” 易明幻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地出了门寻了一僻静之地吹风,身为臣,他尽忠尽职,身为友,却不能坦诚相待,着实困扰得很。 “阿知啊,这个易神医怎么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君言看着易明幻离去的背影说道。 知忆没心思搭理他,匆忙将药喂完了之后,就静坐在一旁等待长苏醒来。一个时辰过去了,长苏的痛苦显然减少了许多。看着那暖黄的烛火,被风吹得一歪一歪的,知忆拿起旁边的纸罩子罩了上去,随后坐在桌子旁打盹,而君言不知何时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唉,真困啊。”知忆不由地打了个哈欠,接着便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便是第二天早晨,知忆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再想看看床上那人的情况之时,发现长苏不见了!瞬时,睡意全无,她“哗啦”地站起来,披在身上的衣服掉落,咦,这不是长苏那厮的外衣吗?她捡起来放在手臂上,便出了门去寻他。 原来他一早醒来就去了离枯那里道谢去了,知忆杵在殿外,等他们谈完后日头已高升。长苏至殿内款款而出,看见等候的知忆便拉下了脸,“你这小妖,不好好在玄修宫查案,跑来妖界作何?你可知有多危险?” “殿下,阿知此番也是为了查案而来的。”她帮他披上她手中的外衣,为了避免苛责,谎话真是越编越多了。 长苏挑了挑眉,打量着她,“哦?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本神定要再罚你抄书一个月。” 知忆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合欢铃一事我已经有眉目了,到时只需殿下将齐光小童借我一用,您就一旁看戏就成。” 长苏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他不奢求真能查出个结果来,只想让她多长点心,“如此,便再好不过了,随我回玄修宫。” “殿下,你身体好了?” “殿下,你可感到有何不适?” 知忆的话刚说完,易明幻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他头发乱蓬蓬的好似一堆草,手里拿着半壶酒,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来。 知忆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挥扇着衣袖,“老易,你怎喝这么多的酒?”她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下。 见他摇摇晃晃站不稳当,长苏扶住了他,“有劳神医了,长苏已无大碍。”将他扶到一处木椅上之后,易明幻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来他一宿未眠。让他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们走。” 今日是三日期限的最后一日,知忆不敢逗留,只好跟了长苏回去。刚进玄修宫,昨日铺好的十里红妆早已没了踪影,仙娥们见到长苏纷纷避开。 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还是躲得远些方为上上策。 “叔父,你可回来了。”霁月从中殿里跑出来,瞥了一眼眼前的二人,脸色略有怪异,随即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叔父,昨日你缺席与云汐仙子的纳采之礼,害她颜面尽失,为此她还大闹了玄修宫一场,今早方罢场。若不是霁月拦着,叔父你这玄修宫恐早被夷为平地了。” 像是心中怒气未平,他又指着知忆的鼻子说道:“还有你这小厮,别整日蛊惑我叔父,若误了大事,你这小厮可是千古罪人。” 这是哪出?我蛊惑你那铁面叔父?知忆瞪大了双眼,这霁月的脑子莫非进水了?若不是他还欠着自己钱财,她才不稀罕待在玄修宫。 但狐狸心大,不跟他一般见识。 “霁月,休得胡言。”长苏连忙呵斥住了霁月。 “霁月,此事以后莫再提,我与云汐仙子之事自会处理,你赶紧去校场练兵,莫要让你父神动怒。”长苏提醒道。往日,这个时辰霁月要与他的父神悟觞上神阅兵。是以,霁月飞奔而去,要是再晚些,他的父神定会又训不思进取了。 午时过后,便是仙娥们最空闲的时候。知忆刚回到玄修宫就往那黄衣仙娥的房间里放了张纸条。此时,她已按纸条上的指引来到了蓝花楹的深处,然而,等待在那里的还有一个人。 “拜见仙子。”那仙娥见来人是云汐,连忙行礼。 “辛夷,上次我交代你偷取合欢铃嫁祸知忆那小厮的事办得很好,今日,我要你再办一事。”她从袖中取出一小白瓷瓶儿,“这是笑颠散,你给知忆服下,到时她定会癫狂而亡。” “是。”辛夷颤抖地伸出手将瓶子接了过来,随后便小心翼翼地折回了自己的房间。 见她走远后,躲在假山背后的知忆和长苏来到“云汐”的跟前,云汐哗然一变身就成了齐光小童。 “齐光,没想到你还挺有表演天赋的嘛。”知忆拍了拍齐光的肩膀,此次能知道真相,还真多亏了他。 “那是自然。”齐光笑了笑,又望向长苏,“殿下,云汐的人已经安插到我们宫中了,殿下要不要将辛夷……”齐光未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而是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21章 误食舍利 “杀了她反而会打草惊蛇,云汐还会继续安插别人进来,不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尝尝被自己豢养的蛇反咬一口是何滋味?” 齐光听了直点头,知忆听得却是云里雾里的,“殿下,你们养什么蛇啊?”她挠了挠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阿知啊,叫你多读点书你不肯,看,听不懂了吧。”齐光嘲笑地瞥了一眼知忆。 “殿下,你不把辛夷抓起来,难道还真让她给我下笑颠散吗?”知忆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自己笑到暴毙身亡的惨死画面,这怎么不按约好的话本来啊,暴神的心思真是摸不透。 “为了演得更像些,你这小妖的命有何可惜?” “不要啊,殿下,从今往后,你叫阿知往东,阿知绝不往西,求殿下留小妖一命。我年纪轻轻,尚未觅得佳人,着实心有不甘呐。” “晚了。”他轻描淡写吐出两个字,眼底的笑意却愈渐浓郁,转身离去。 好说歹说,硬是刀枪不入,就算是狐狸,也是有火气的,“长苏你这个铁面吝啬暴仙,我真是瞎了眼才会遇见你。” “你刚刚说什么?”长苏停住了脚步。 “没没什么,我是说殿下慈悲如佛,心系苍生,能侍奉殿下左右是阿知前世修来的福分。”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信。这玄修宫一日都待不了了,得找寻时机离开才行。 “你这小妖,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勤加修炼才是正道,莫要丢了本神的脸面。”长苏一甩衣袖便往寝殿走去,大病初愈,眼困心乏得很。 齐光转了转眼珠子,目光在二人之间穿梭,丢殿下的颜面,莫非殿下真真如传言那般,喜断袖? “齐光小童,云汐仙子即将与殿下喜结连理,为何却还要安插眼线?”知忆小跑扯住了齐光的衣袖,问道。 齐光回过头来,将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瞧了一遍,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猜?” 晚膳时刻,知忆正坐在进门的那一桌有滋有味地啃着鸡腿,民以食为天,就算天塌下来饭还得吃。 “哐当。”对面辛夷捧了一大碗青菜素食坐了下来,看着埋头吃饭的知忆不由地飞了一个白眼过去,“阿知啊,都什么时候竟然还能吃?我可记得某人说过偷盗案若是三日内不破就要认罚,如今这三天就快过去了,你这么狼吞虎咽,自知是最后一顿了吧?” 知忆停下撕咬的动作,将半根鸡腿放到碗里,嘴巴嚼了几下将口中的鸡肉吞了下去,又拿起桌上的方帕擦了擦嘴角,一看到辛夷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她心底不由地火气直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巴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了,一股玉兰花的馨香从他的指间向她的鼻翼处蔓延,这香味,莫非是!! 果然,一转头便看到长苏那厮站在自己身后。 众人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纷纷拱手作揖行礼。 “大家免礼,合欢铃之事的真相是因为齐光一时粗心大意,将它夹在了阿知的书籍中,这才误会了。”长苏解释道,随即又望向不远处的齐光,“作为惩罚,着今日起,削去齐光半数俸禄。” 齐光当即脸一僵,不知为何锅就砸自己头上了,而且殿下又没有提前知会一声,现今,既损了颜面,又丢了俸禄,真真是倒霉得很。 辛夷的脸色当即也一变。 “噢,原来如此。” “我就说阿知怎么会偷自家东西呢。” 众人一时窃窃私语。 三日后,齐光一如既往地打扫着长苏的书房,而长苏正在桌旁批阅奏章,每日都要浏览一遍五界的所有事情,当漏更内的最后一滴水落下,他搁下笔,瞅了一下四周,似乎发觉少了些什么东西。 “齐光,这几日为何不见那小妖?” “殿下指的是阿知?”齐光手中的抹布来回穿梭在壶身上,将那茶壶擦得锃光发亮,如明镜般一尘不染。 长苏点了点头,又拿起笔来,不知在纸上画着什么。 “说起这个阿知啊,我也是三日未见她了,听说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出房门三日了。” 长苏执笔的力度不觉地增大了几分,齐光小童仰头偷瞥了一眼,那宣纸上画的正是一个圆圈,而笔锋停留的地方,墨渍特别浓重,齐光不懂长苏画个圆作何。 “为何?”长苏又继续作画。 “估计是真怕辛夷给她下毒,她日夜忧虑不敢安寐,只好这样僵持着。” “你且将这画拿去给她,叫她来见我。” 齐光接过那画一看,可真是抽象得很,画上一个圆圈周围散布着点点墨水,齐光研究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殿下,您这画工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这个是?”齐光指着画中的圆圈。 “舍利。” 这下可让齐光小童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恐怕眼神不好使的人才能瞧得出这是个舍利,他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急速跑去找知忆。 刚来到门前,准备敲门的时候门“哐当”一声开了,两人撞了个正面,齐光小童揉着被撞痛的胸脯,“哎哟,阿知啊,你这生龙活虎的一点都不像三天不吃不喝的模样。” 那是,她怎么会让自己饿着呢,虽说三日未曾出门进食,但她先前屯的干粮也不少,足够她在房里吃上一个月都没有问题。 “齐光,你来做甚?”知忆诧异地望着齐光,前几日他还在为长苏那厮暗地里叫他背锅扣俸禄的事生气呢,怎么会主动来找自己? 齐光苦瓜脸似的指了指手中的宣纸,“你自己看,殿下说要你去寻他。”说完就把那说不上是画的画塞到知忆手里。 咦,自己又不喜字画,给这个是何意?知忆缓缓展开那宣纸,脸上的表情由阴转阳,笑容也不觉地浮上嘴角。 齐光在一旁看得很是不解,不就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圆圈吗还笑成这样,“阿知啊,这画你可看懂了?”他问道。 知忆“啪”地将画合上,一边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齐光,殿下这画画得甚是隐秘唯妙,一般人都无法参出其中含义,不过我倒看出来了。”她的脚步越来越欢快,这厮应承的终于要兑现了,她开心地转了两圈。 齐光心里暗笑,殿下的“鬼斧神工”也只有阿知这眼瞎之人才看得懂。 “殿下!”知忆直冲而入,兴奋地忘记了敲门和行礼。 长苏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盯着眼前兴奋不已的狐狸,问道:“本神的神画你看懂了?” 知忆猛地点头,“殿下这画上画的不正是舍利嘛,殿下是不是要将它给我了?” “谁告诉你这是舍利了?”长苏挑了挑眉,对于她这么急切的性子略有嫌弃。 知忆转了转眸子,随即将那画往桌上一展,自笔架上拿起一只狼毫,蘸了蘸砚台中的墨水,在那圆圈旁边轻轻写下三个字:舍利子。 “呐,这不就是舍利子了?”知忆将纸举到长苏跟前,明明不就是想给舍利子,还不承认。 “你这小妖,对于钱财、宝贝物件方面反应倒还挺灵敏的。如此,三日后妖王大婚你且随本神一同前往。”长苏打开桌上的一只玉盒子,里面俨然躺着一颗金光闪闪的舍利子。 知忆欣喜地伸出手想去拿它,却被长苏在半空中截住了,“你这小妖,什么时候能把这急性子改改。” 知忆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自娘胎出来便有的习惯,怎么改得掉? 什么,要去妖界岂不是又要见到易明幻那厮?知忆忙摆手,“殿下,阿知人微言轻,去了恐有不妥,到时候给殿下添麻烦就不好了。” 闻言,长苏皱了皱眉,随即将装舍利的盒子盖上,看着舍利的光慢慢减少,知忆的内心很是疼痛,“慢着,我去。”她上前赶紧抱过那盒子不撒手。 “你!”长苏被她这一举动惊得一愣,这小妖莫非要造反了,敢从自己手里抢东西。 “谢殿下。” 忽而,知忆一溜儿烟便跑没了踪影。长苏望着空落落的门外飘落着几片枯叶,桃树上挂着粉扑扑的桃子,偶尔有一两只青鸟掠过,趁仙娥们不备之时,空鸣一声,衔走了一两只桃子,他一时望得出了神。 “殿下,不好了!”直到齐光一声火急火燎的大叫方才将他唤回。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刚坐下,就听到齐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殿下,阿知她……她快要不行了!” “怎么回事?”他不觉地双手握紧了拳头,难道云汐的人下手了? “她她将舍利子给吞了!” “真是个愚蠢的小妖。”长苏起身疾步赶到知忆的住处。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哀嚎声,那声音甚是悲惨,就像牢狱里审犯人时吼叫声,让人不忍再听。齐光走在前面将门打开,便看到知忆满头大汗,痛苦地捂着肚子在榻上滚来滚去。 一见到来人,知忆恍若见了救星般,顾不得形象颜面,连滚带爬地滚到了他们身边,十分忧虑地问道:“殿下,阿知是不是要死了?” 第22章 以假乱真 长苏蹲下来给她查看气息,神情很是严肃地说道:“你这小妖修为尚浅,竟敢擅吞舍利子,如今五脏俱损,六腑皆糜,已回天乏术。”要不趁此机会吓一下她,她不知何时才长记性。 哎呀呀,这回真要殡天了,想我堂堂悬圃山真人弟子,被掳来当奴当婢已经够羞耻的了,而今还要惨死。知忆索性也不挣扎了,双眼一闭,两腿一蹬,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身旁的齐光小童吓了一跳,“殿下,阿阿知死了?” “你且将她放至榻上,待我将她体内的舍利逼出,再调息一周天,便无甚大碍了。” 听到长苏这话,齐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舒展开来,迅速将知忆抱到榻上后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长苏走至榻边,手一扬知忆便盘坐了起来,他亦盘坐在她的身后,念起法诀,手中火焰般的光芒越聚越多,那光芒闪耀,炽热,又像火一般明净。长苏灵力运转,手腕一翻,知忆便缓缓地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长苏化指为火,双手缓缓推开,那火红色的光芒便笼罩在知忆身上,一点一点地渗进去。 等光芒完全渗进去后,知忆的口中忽然一阵金光,接着便是舍利从她的脏腑内缓缓移出,这是长苏最擅长的火系法术,不难看出,他用了不到三成的力,施法后毫发无损。 知忆顿觉体内一阵火热,额头全身皆在冒汗,她梦见自己周遭皆是无尽的大火,蔓延无边,这就是黄泉路上的火照之路吗?这样岂不是要灰飞烟灭?吓得她猛然惊醒。 “殿殿下。”他怎么会在这?难道他也死了,知忆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手,确定不是幻觉后,十分沮丧,这厮怎的死了还要跟着来奴役自己?真真是阴魂不散啊,“你也死了?”她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荒谬,本神乃天之骄子,不死之身,生死皆在轮回之外。” “若你没死,那我难道还活着?”知忆连忙掐了掐自己,还是可以感知到疼痛的,“原来我没死啊。”她开心地从榻上跳下来,猛地饮了两杯茶水,方才梦中的那场大火都快要把她烧干了。 “殿下,我的舍利子呢?”知忆转头问道,不知怎么,刚拿到舍利的时候她就在想如何吃它增加些修为,可没曾想一吞下去便浑身灼热不已,随之疼痛袭身,再之就听到长苏那厮说自己无药可救,之后的事便不晓得了。 长苏轻轻摊开手心,那舍利便回旋不停,“舍利乃佛祖圣物,确实可以助修为,但切不可急进,更不可吞食。此番你误食还能回救,实属命大,这舍利若你还想要,便应承本神用之有正。”他将手指一翻,那舍利便又落回他的手心。 “殿下无需担心,阿知经过此次,必不敢再吞食。”她厚着脸皮朝他走近,伸出手去接那舍利。 风拨动着如荧光般流转的帘子,窗外一片红霞悠悠,落日的残光将二人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光影中他的模样有几分扑朔迷离,而她的眸中星辉万点,他看着她,恍若时间静止了一般,周围皆混沌,万物不辩,唯有他和她独立晚风中。 她抬起头和他的目光相撞,他又急忙将目光收回,怕她觉察到自己的心思,又怕她不放心上。忽而,他温婉一笑,是啊,这样没见过世面又痴傻的小妖,怎么会懂他的心事呢? “殿下!”见他出神的样子,知忆双手举到他跟前晃了几晃。 “放肆。”他握住了她在眼前晃悠的双手,这小妖越发地不懂规矩了,他将舍利放到她手中,“本神还有事,你且好生休息。”说完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神伤,他转身便离去。 虽说舍利差点害她丢了性命,可仍然不影响她对它的喜欢,每日必拿出来修炼一个时辰。 辛夷自知忆从妖界回来后便寻思着如何给她下药,前两日因为长苏都在宫中,怕被察觉便不敢轻易动手。恰逢今日长苏一大早便被帝后唤去了,她才斗胆将那笑颠散混入知忆爱食的糕点中。 “咳咳咳。”齐光小童的突然闯进让辛夷无所适从,来不及将那半瓶未倒完的笑颠散藏好,神色慌张地想逃离,却被齐光叫住了,“站住!” 齐光拿起那小白瓷瓶,有模有样地倒出一点其中的白色粉末,在拇指和食指间搓了搓,厉声问道:“这是何物?” 辛夷手心冒汗,浑身抖擞地转过身来,“回齐光上神,这是人间的蜜粉,加以可使食物更加鲜甜。” “我到从未听过有此物,若真是如此鲜甜,不若你先尝一块试试?”齐光小童从盘里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辛夷面前,见她迟迟不肯接,怒喝道:“怎么,不敢接?心里有鬼?” “不不敢。”辛夷颤颤巍巍地接了糕点过来,凑到嘴边停留了一会儿,似在做着内心的纠结。 “齐光上神,辛夷知错了。”辛夷倏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道,手里的糕点被捏得粉碎。 “辛夷,你何错之有?” “我不该往糕点里下药,不该嫁祸阿知……” 听到她悉数招供,齐光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门被再次打开,长苏从门外进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辛夷,“本神与云汐,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况且,你在玄修宫所犯之事,足够牵连你的九族,今日本神一概不追究。今后你知道该怎么做,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是,谢殿下宽宏大量。辛夷必当好好悔过。”辛夷连忙磕了几个响头,“殿下若无事吩咐,辛夷就先告退了。” “等等,这些糕点原本你想给谁的就现在送去给谁。”长苏端起那一盘芙蓉糕,糕点雕刻成芙蓉花形状,金黄色的糕身上面沾了一层白色的乳酪,上面零星撒着点点笑颠散的粉末,如点点挂在花瓣上的露珠般。 辛夷一时不敢接过来,愣在那半晌不动,他们明明知道糕点有药,为何还要送过去? “届时阿知暴毙而亡,你便可去向云汐复命。” 一听这话,辛夷的脸色更加苍白,浑身不由控制地发颤起来,“殿下饶命,辛夷不敢。” 齐光小童见状,连忙将她扶起来,笑道:“莫慌,你照殿下吩咐做便是。” 辛夷这才敢接了过去,匆忙绕过长廊,两旁繁花似锦,花香芬芳,但她却无心欣赏,只想着快些把手中的这盘“烫手山芋”送出去。 敲了知忆的门半日不见回答,她便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她知晓知忆昨日经受舍利之苦尚未恢复,却没想到榻上却空无一人。 她忽然转身,看到了身后举着根棍子想要打她的知忆,问道:“阿知,你在干嘛?”原本在榻上睡觉的知忆忽然听到敲门声,再一瞧觉得门外的人影很像辛夷,心想着她要对自己下毒手了,于是快速得寻了一根棍子躲在屏风后,没成想还未打下去便被发现了。 “我在打……打虫子。”说完知忆便装模作样打了几下周围的空气便将棍子丢了,视线却盯着辛夷手中的芙蓉糕。 辛夷将知忆拉到桌子旁,拿起一片糕点递给知忆,“阿知啊,殿下晓得你身体未复原,故差我给你送些点心。” 知忆连忙摆手,从座椅上离开,尽量与辛夷距离远些,“谢殿下好意,阿知不喜食芙蓉糕。” “噢,众多吃食中,我印象中你最欢喜的便是这芙蓉糕了。” “呵呵,是这样,经过昨日舍利的烈火灼烧之后,我什么也不喜欢了。”说得这么清楚,她要是再逼就要分分钟跑给她看。 “就算你不喜欢,可这是殿下赏赐之物,阿知你这般推脱莫非入不了的眼?”辛夷进一步咄咄相逼。 她话音刚落,知忆就抬脚想要往门外奔去,可没成想还是失算了,辛夷在她跑之前就将她定住了,“辛夷,你要干嘛?”知忆想动却动不了,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没错,她在害怕。 “自然是喂你糕点啊。”辛夷一手捏紧知忆的脸颊,知忆紧抿的嘴便张开了,她将糕点塞入她的口中,再一运气便将那糕点送进了知忆的肚子里。 咦,这不是笑颠散吗?怎么感觉不到一丝难受,知忆懵了,这究竟是什么药?再一看那辛夷狠狠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哈哈哈……”为了让辛夷确定自己服用的便是笑颠散,知忆开怀大笑起来,还不时笑趴在地上。紧接着,不知为何喉间涌上一股血腥味,她一捂胸口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这齐光小童给辛夷的瓶子里装的真是毒药!知忆两眼一翻便倒了下去,虽说吐血了,可她却依旧感觉不到痛苦,甚至还能感知周围的一切,连辛夷最后离开时的脚步声她都能听到。 不到一个时辰,知忆便听到齐光小童惊恐的叫声:“快去告知殿下,阿知殡天了!” 呔,这声音真是够凄切,若不是亲眼看到那日他亲手将毒药给辛夷,她还真会被他感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长苏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狠狠地扫视了一眼周遭众人,似在责怪他们没有看好她,忽而略有几分哀寂,“阿知身死于玄修宫,念他侍奉本神数年有功,特赐他锦衣玉石入殡,明日神祭后便盖棺安冢。” 这又是要演哪出?不会真把自己给埋了吧?“不要啊,我还没死呢!”知忆心里呐喊着,但没有人听得见。 真真是狐之一生,悲催至极! 第23章 改头换面 按照天界礼制,凡为天界仙人及所属仙侍、小童殒身皆要举行神祭仪式。一大早,出殡的仪仗队便排列整齐了,雕玉为棺,文梓为槨,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左右各一大头鬼,形如亭子挂红绸子的铭旌,其后是一对大锣,几对官衔牌,一堂红彩谱,一顶返魂轿,再就是几个“大座”,包括灯亭、炉亭、花亭、香亭、影亭,每个大座前有一堂与亭绣片相同颜色的八顶绣花大伞,八挂香谱。 宫乐者齐鸣乐,白花漫天,哭泣声哀哀。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回头,以表不舍。尤其当属齐光最甚,那哭声甚是惊天动地,人见犹怜我闻凄厉,仿佛死了至亲之人一般。 忽然,几个仙侍一用灵力催动,那玉棺便飞了起来,知忆顿觉得一阵晃荡不稳,在棺内从这头滚到那头,虽然很痛,但她喊不出声音。仿佛真死了一般,灵魂在游动。 这长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会真把自己给葬了吧?知忆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耳旁的哀嚎声不断,间杂着朔朔风声,偶尔还能听到仙鹤绕云的啼叫。一阵晃荡之后,传来了一声神祭司阴冷幽暗的声音:“上神坛,开棺缅怀。”恍如冬日里黑暗夜晚的冰窟一般毫无温度,冷得让人不禁哆嗦起来。 神祭司神情凝重地看着玉棺,眼底有无尽幽暗在聚集,他默念了句咒语,忽而,“哗啦”一声,那玉棺的棺盖便飞了出去。知忆顿觉眼前一片清明,新鲜的空气大量涌进扑面而来,要是再不掀盖她就要闷死了。 一只冰冷的纤手在她的额头处点了点,接着又有一双布满皱纹的手也点了点,知忆委实不太明白这天界的礼制竟是这般怪异。 “阿知啊,一路好走。”齐光小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住了她的手,神情十分哀伤,凄凄惨惨戚戚。 霁月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株玉莲,轻轻放在知忆身旁,“你这小厮走得措手不及,虽然平日里我对你心有不满,可如今你神逝,”他忽然弯下腰,极其轻声地说:“也好断了我那断袖叔父的念想。”如风如烟,他的话消散在她的耳旁。知忆忽觉你冰清玉洁的玉莲的芬芳气味很是呛鼻,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这霁月也是,那次被花娘压在身上的事过去了那么久还惦记着,更何况,压倒他的是花娘又不是自己,真是小肚鸡肠得很。 眼前的阴影消失后,很快又飘来另一个阴影,知忆晓得这是又换了个人来哀悼了。 那来人的手轻抚过她的面庞,声音里似悲怆不已,“阿知啊,你就这样走了,此后,世间繁花颜色皆是灰暗,今日,我便将万花盛景赠与你。”他伸出一个手指在空中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倏而玉棺内一下子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 知忆欣然一喜,是玉雨萧!这厮快来救命啊,她内心呼喊着,可他听不见。她能感受得到身下的花草萌动,亦能听见它们开花的声音,可就是感觉不到有人会救她。 阴影移开又浮现,哀悼之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一阵玳瑁翠玉相碰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这应该是个美丽的仙娥,知忆心想。 “阿知,念你服侍殿下多年,今日我特地从鸢飞殿带了许多你钟爱的玉石。”她示意身后的仙娥走近棺前。 呜呼哀哉,怎么云汐也来了?难不成是看自己到底死没死?知忆暗自叫苦,这一来就算没死也得被她整死了。 “哗啦,哗啦,哗啦……”一堆又一堆的玉石倒进棺内,砸得知忆一阵眩晕,虽然说喜欢玉石,可也不是这样的给法啊。不一会儿,那玉石就将知忆的半截身体埋住了,犹如泰山压顶般沉重。 在场的众人目瞪口呆,因为云汐带来的仙娥列成了一条长龙,横贯在人群里。刚刚倒进棺内的玉石是她带来的五分之一,若是全部倒完,估计棺内连知忆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了,别人不知道还以为那是个用来装玉石的棺材,谁会想到它底下还有只狐狸呢?齐光略有担忧地看向长苏,似乎在等他拦住云汐,但他仍然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玉石倒下去。 眼看着还剩五分之二就要倒完了,齐光十分焦急地走到长苏跟前,轻轻地喊了一声:“殿下!”他尽量压制自己的音量,不让旁人听到。 “云汐,住手!”玉雨萧按捺不住了,这么多石头放下去,估计都能把人砸到变形吧,他上前夺过仙娥手中的玉石,冷冷地扫了一眼云汐,“仙子的心意阿知定能收到,阿知已故,仙子给再多的玉石她也无福消受了,倒不如给仙子省些物件儿。”他表面谦谦有礼,但话里话外却是坚毅狠厉。 他瞪了一眼云汐身后的仙娥,那仙娥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云汐却掠过他的目光朝长苏的方向望去,见长苏神色微沉,她只好将身后端着未倒完玉石的仙娥遣散回鸢飞殿,而她则像是恍然大悟地赔笑道:“雨萧宫主所言极是,是云汐考虑不周,还望宫主、殿下见谅。”说完她又望了一眼长苏。 “仙子有心了。”长苏只好上前,透过余光他瞧见了棺内堆积的玉石,眉头闪过一丝的微皱便很快又展开了,快得让人找不到痕迹。 若此刻不是躺在棺木里,看到这么多的玉石知忆定会欢喜得不得了,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死了能有这么多的玉石也是不错的,起码做鬼也能潇洒风流些。 很快,神祭仪式便结束了,来悼谒的仙侍仙娥们便各回各处了。他们前脚刚一走,后脚齐光小童便将棺内的玉石还有其他仙侍们表心意的物件悉数清理了出去。知忆明显觉察到身上的重物越来越少,竟还一时有些不适应。 “殿下。”快要清理完的时候,齐光示意长苏过来。 他将知忆扶起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透明的药丸。知忆忽觉体内一阵暗涛汹涌,波澜不已,似有一股力量引导她从另外一个世界走回这个世界,她猛然睁开双眼,恍若大梦初醒般。 “阿知醒了!”齐光开心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睡了两天,知忆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齐光和长苏。 “齐光,你出去门口看着。”齐光刚要开口解释,却被长苏叫了出去,那眼神别提有多哀怨了。 知忆动了动胳膊,刚想站起来走一下,没成想这腿被玉石压得太久,一时无力,只好作罢。 “既然有人想要你死,那就死给他们看,这样以后便不会在加害于你,毕竟,你是个已死之人。” 偌大的神祭殿内只剩他们二人,他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那……”知忆刚想问清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长苏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辛夷给你所服并非笑颠散,而是假死药。云汐既知你已死,便不会再为难你。” 如此想来,自己是个已死之人,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出现在玄修宫了?知忆心中窃喜,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难过些,她硬挤出了几滴泪水,“阿知承蒙殿下多年照拂,如今为身故之人,往后便不能再伺候殿下左右了。” “阿知这就离开,殿下也莫要挂怀。”说到这她不知为何双脚突然有了力气,硬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边泣涕涟涟,一边还不忘拾起地上的玉石往怀里塞。 “殿下,阿知走了。”她紧紧捂住怀里的玉石转身一拐一拐地就要开门离去。 “站住,既然你这小妖如此不舍本神,那本神就勉为其难将你留下吧。” 真真是晴天霹雳般,知忆愣在那,怀里的玉石叮咚掉落,“殿下,使不得呀,这玄修宫的人都认识阿知,阿知这般死而复生走出去,莫不是让人觉得殿下在戏耍众人?”她急红了脸,顾不得去捡掉落的玉石。如果她的法术在长苏那厮之上的话,她定会让他须臾化为灰烬。 “本神又没让你以这副面貌出去。” “那是……”知忆皱了皱眉,不安地看着长苏,不知道他这回唱的又是哪出。 “改头换面。”他右手一扬,不知从何处便冒出来一把刀和面皮。 没听错吧,改头换面?那岂不是要将头给砍了?知忆心里直哆嗦。 看着他拿着刀慢慢靠近,知忆心中的惊恐全都跃然脸上,这厮还真是一个暴仙啊,“扑通”跪了下去求饶,“殿下,求您别别砍阿知的头啊!”妖存于世,往往要为活命而折腰,算了,往后再跟他计较。 长苏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一手按住知忆的肩膀,一手拿着刀放到她的脖颈后面。知忆忽觉背后一阵凉飕飕的,但她不敢乱动。 “本神何时要说要你的头颅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知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直至他将手中的大刀丢掉后,她才松了口气。 知忆刚回过神来想质问他一番,只见他的手从她的脸上一拂而过,知忆的眼前就一片模糊,一张面皮便贴在了脸上。她想伸手扯掉,却被他紧紧按住。 接着他变出一只类似于笔的物件在面皮上勾勒她的五官,知忆只觉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四周一阵凉意。一个时辰后,他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放下了那笔,轻声道:“这是本神为你画的皮,就跟长在自己脸上的皮是一样的,只有我才能帮你拿除,旁人无法。” 什么,他画的皮?他的画工知忆是见过的,着实不敢恭维,此番不知道他画的皮是不是比冥界的黑白无常还丑,知忆生无可恋地仰天长叹。 “你瞧瞧这模样,应该不会有人再认得你。”说完长苏就变出一面镜子举到知忆跟前。 “这这这!”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知忆一时气火攻心,这般模样还不如死了呢! “殿下,你这画工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知忆心里暗骂了长苏千万遍,先前不说是倾国倾城之貌,好歹也是上等姿色,如今这般丑陋不堪,还怎么见人!她气得“哐当”将铜镜砸到了长苏的脸上。 “哎哟。”长苏一摸自己的鼻翼,手指处便染上温热的鲜血,“你这小妖,竟敢挑衅本神!” 第24章 新娘失踪 知忆瞪了瞪眼珠子,撸起袖管,将脚往前一甩,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向长苏发出挑战,“是挑衅又如何?我可忍你一些时日了,你敢不敢赤手空拳不用法术与我搏斗一番?” 长苏到她跟前,二人仅有一拳的距离,他足足高出她半个个头来,她哪来的勇气敢和他比试?罢了,给她找个台阶下吧,他摆了摆手,“本神从不与女子动手,更何况是一只笨拙的小妖。” 一层激起千层浪,竟然还瞧不起女子与小妖?知忆十分愤懑,抬脚就给他肚子来了个无影腿,“殿下,你莫不是忘了现在小妖是个‘男儿身’,你看看我脸上哪里像女子模样了。”她指了指自己粗狂的眉毛,高挺的鼻子,厚厚的嘴唇,还有脸上的几颗大痣,俨然一个强盗再世的模样啊。 长苏捂着肚子往后退了几步,“好好好,我跟你比就是。”他终于妥协,就算不用法术她也打不过自己。 但他失策了,失算了,失误了!!! 知忆常年在山间林里溜达,身手敏捷矫健得很,加上平常食得多,她的力气可是要比寻常男子要大上一些。 见他同意,知忆一个飞快冲上去就是一拳,没有一点点防备,他以为小女子不过是花拳绣腿般打在脸上也无甚感觉。然,知忆一拳下来,他的脸上只觉一阵火热,紧接着便是牙齿隐隐作痛,最后便是一股腥甜味入喉。 “你这小妖,下手真狠!” 他刚想还手,知忆另一拳又袭了上来,能不狠么,这是她积攒了多年的不满,今日不一并报了,那岂不是要错失良机?知忆已经不能满足于仅仅出手了,欲图手脚并用,将他打个半生不死再说。 长苏这时也明白若是不用法术凭蛮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允诺了不用法术比试便不好违背,但这样被她打下去不是打死便是重伤,他只好试图停止比试,“停,你赢了!” 胜负已经不重要了,知忆翩然一笑,“殿下就这样认输了传出去可不太好。”接着便又是一勾拳,落在他那宽厚的胸膛处,虽然疼痛却闷不吭声,“本神就不该答应你比试。”打不过就只好跑了,二人在偌大的神祭殿内一个跑,一个追,那画面甚是滑稽可笑。 门外的齐光小童听到声响了,连忙将双耳贴到门上,刚开始声如雨滴滴落般十分轻细,再然后便是砸东西的声音,当然还有知忆愤然的声音。但始终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好回到原来的位置看守着。 云卷云舒,晴天万里变至霞光万丈。 三个时辰过去了,里面的声音消停了,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齐光看到眼前衣衫不整的两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长苏灰头丧气、鼻青脸肿的,头发蓬乱不已,而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相貌十分丑陋的男子,他的三庭五眼与寻常人不一样,两眼之间的距离宽得可以容下三根手指,而嘴唇的厚度则是常人的两倍,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那眼下、嘴边的大黑痣,乍一看十分猥琐。 “殿下,没事吧?”齐光连忙扶住长苏,又偷瞥了一眼旁边的知忆。 长苏微微抬眸,“无碍,你安排一下这小妖。”说完便又揉了揉心口,不得不承认,这狐狸挠人还真不是一般疼啊。 “阿知?”齐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知忆,见她一脸生无可恋地点头后,齐光忍不出大笑起来,“哈哈哈,阿知,你这般模样!” 长苏和知忆同时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闭上嘴巴,他终于知道为何方才殿内会传出如此怪异的声音还有长苏因何被打得惨兮兮。 “齐光,今后便不能再唤‘阿知’了,本神新封了她一个名字,唤‘敛财’。” “不可。”虽然与她本性很是相符,但也不能这样直白啊,这不就是赤裸裸地告诉别人她贪财么?这厮显然是在公报私仇。 齐光琢磨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知忆,点头道:“殿下此名与阿知现在的容貌很是匹配。” 有一张汪洋大盗的脸,还有一个贪财的名字,这恐怕走在哪都被人人喊打吧?果然,这天家之人皆小肚鸡肠得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这副模样了,便不再跟他计较了。 唉,敛财就敛财吧。 此后,玄修宫再无知忆,多了个长得像盗贼的敛财。 知忆低着头跟在齐光的身后,齐光将她领进玄修宫的仙籍处登记,在这里无论新来的或者是神祭的逝者,都要一一登记入籍,方便记录玄修宫人员的变迁。 看管仙籍处的是一个约莫七八十岁的麻婆子,有着一头闪闪发亮的银发,脸上的褶子耷拉下来,似一层层重叠在一起的面皮。见了齐光领了人来,她枯槁的手颤抖地拿起竹简上的放大镜,打量着立在面前的知忆。 她黄褐色的眼珠子似将要油尽灯枯般转了几转,看着知忆一直摇头,这大概是她掌管玄修宫仙籍处以来见过最丑的人了。她缓缓放下放大镜,又拿起笔架山的一支毫笔,一手轻轻沾了沾墨水,一手将面前的竹简展开。 “名为何?年方几许?侍奉何处?” 她的声音空灵悠远,却让知忆听得头皮发麻。 “名唤‘敛财’,年方……”齐光做起沉思状,忽而转头望向知忆,“你到底多少岁来着?” “小生不才,年方五百岁。” “侍奉何处?”麻婆子又问了一遍。 “侍奉殿下左右,做书童。”齐光不假思索地回道。 麻婆子和知忆同时望向齐光,麻婆子眼里是惊诧,而知忆眼中则是惊吓。 真是上上上辈子造的孽啊,死也没死成,逃也逃不掉,知忆心里堵得甚慌,“齐光,将我安排去别处吧,我这笨手笨脚的伺候不好殿下,还是换个心灵手巧之人去较为妥当。”她急得直跳脚。 麻婆子的眼里更诧异了,眼前这有着大盗般面目的人怎的动作如此小女子般?她又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长苏用人的眼光愈发不济了。 “敛财啊,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殿下钦定的,我一仙童丝毫没有办法呀。”齐光无能为力地摊了摊手。 霁月刚从中殿出来,似乎刚与长苏谈完事情,一瞥看见了仙籍处新来了人,依他爱凑热闹的性子便拐了方向,朝齐光他们走去,“齐光,这玄修宫新来人了?”他一把搭上齐光的肩膀,看到知忆的那一刻,他不禁开怀大笑起来,“我在天界几万年,从未见过如此丑陋之人。” 见他这么一笑,齐光原本抑制住的笑意又被引发了出来,麻婆子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但作为长者,她还是得极力遏制自己的神情,“参见霁月殿下。” “参见殿下。” 齐光和知忆异口同声地说道。 本来知忆还想与他理论一番,但仔细想想还是罢了,以免惹是生非。 霁月细细打量了一会之后,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齐光,你今日多给我叔父备些治眼疾的药,免得他什么滥竽都拿来充数。” 这厮果然和长苏一个鼻孔出气的,知忆气得脱下脚上的步履,欲朝霁月一掷,却被齐光夺了下来,眼看知忆还要朝霁月扑过去,齐光只好将她定住扛了回去。 被群嘲的两日终于过去了,知忆一早就被齐光叫了起来帮礼部择选长苏要送的贺礼。 为了彰显天族的重视,礼部特地给了几十分小的、大的贺礼,凭齐光与知忆拎回去。刚回到没到一盏茶的功夫,浩浩荡荡的天族恭贺队就要出发了,齐光赶忙拉上知忆跟随在长苏的身后。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到了妖宫,殿内大足有十里,每张桌子旁边站满了侍者;地上开满了烛夜花,烛夜花每枝四朵,深红色,花形圆如小瓶,直径三寸多,绿叶形似酒杯,触碰还有余香;一进去就仿佛置身于花林之中,花香和着酒,好不惬意!中间有一条约一丈高突出的高台,是来宾和新人进场要走过的红毯。 “天孙三皇子长苏携凤凰于飞到。”侍妖高喊一声。长苏一行人便在众人瞩目下缓缓走进。 一紫衣女子从高台上飞落到长苏身边,高兴地拽住长苏的手,长苏一脸尴尬加嫌弃地笑着。众妖望着女子,似乎在等待一场有关于天界储君风流韵事的好戏。 “长苏见过姑姑。” 知忆记得当初去到南柯郡就是被眼前的这个女子捉去的,她的名字好像是寒灵?知忆脑海中思索着。 源于此次妖王娶的只是妃嫔,故婚宴仪式并没有很隆重,只宴请了些同族至亲与天界、魔界、冥界的皇族前来。 透过稀稀落落的人影,知忆看到高座之上一名身着大红凤袍的女子在俯视着来客,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眼神甚是深邃悠远,宁静贤淑中又透着一股威严,让人捉摸不透。 “齐光,这莫非就是拂雪郡主?”知忆的视线落在那女子身上,仿佛有千万般魔力似的挪不开。 顺着她的视线,齐光方才注意到高座之上的女子,细想了一会道:“这是妖后青幺姬。” 原来她是这样的女子,“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也不过如此。 忽然,殿内一下子安静了,妖王一身白衣似雪款款而入,或许是身着白衣,他眉旁的青色妖姬花愈加鲜艳,呼之欲出,从进殿那刻目光便一直落在红衣的青幺姬身上,但青幺姬却瞥向别处,不去看他。 按流程接下来应该是新娘子进场了,可侍妖连连高喊了三声,也未见新娘子的踪影。 殿外一小女妖急急忙忙、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神色十分慌张,“王上,不好了,拂雪郡主不见了!” 大婚之日新娘子却不见了?!众人皆是一惊。 第25章 自荐请命 高座上的青幺姬微微抬了一下眼眸,瞥了一下那小女妖,随即又将目光收回,恍若没有任何事能触动到她。而离枯仔细看着青幺姬的面庞,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出一丝丝欣喜之意,又或者惊讶之意,但都没有。 忽而,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沮丧,但很快便被狠厉充满了,他手一扬一收,那小妖便并被他狠狠地上下摔了几摔,疼得直直嗷叫求饶,“王上,饶命。” “本王叫你们看管好拂雪郡主,今日人不见了是你们的失职,你居然还有颜面叫本王留你一命!”他的手再次扬起,那小妖便化作了一团黑烟,风一吹便毫无痕迹可寻。 知忆看得直发颤,在王的眼中,属下之人皆为蝼蚁,命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时候,青幺姬身后的一名身着墨绿色翠烟纱的女子缓缓走近离枯身旁,玉手不停抚摸着他的胸膛,模样很是娇艳,似乎想要浇灭他眼底的怒火,“王上,莫要动气。”见他没有丝毫所动,又道:“臣妾听闻这拂雪郡主在东荒有一位意中人,如今大婚之日逃婚想必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是一惊,齐光小声对知忆说道:“这是妖王的如夫人,传言善妒,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知忆最厌恶的便是这种背后捅刀子之人,但今日之事十分万庆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又联想到若是长苏那厮登基为帝君,想必也是这样坐拥三千佳丽,忽而她的脑中浮现云汐的身影,还有一个鸡飞狗跳的场面,想到这,她不禁略有几分同情地瞥向长苏,却见那厮坐在席上脸上不辨喜忧,依旧泰然自若地夹着菜,目光却未看向台上。 “吃饭。”长苏夹起一片透明的龙蛟小块放到知忆的碗中。 这这,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不会下毒了吧?知忆又看了他几眼,见他也夹起一块放入嘴里,她才觉得自己多虑了。 见她没有动筷,“听闻这龙蛟来源于东海,食之可涨修为。”他淡淡说道。 嗯,可以涨修为?知忆一个眼疾手快便将那一盘龙蛟移到自己跟前,生怕别人同她抢似的,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她数了数一盘共有十五块,如今只剩十块,食了至少能涨百年修为。 很快,她便将那盘一扫而光,目光又移向其他菜样,用筷子挑了几挑,问道:“殿下,这个也可以涨修为吗?” “如夫人,你可要为此话负责,若拂雪郡主不是自己逃婚而是失踪了,她的名誉又如何做算?”座上的青幺姬凝视着身穿墨绿色翠烟纱的如夫人,声音泠泠如泉音却不容置否。 东荒王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地走到离枯身旁,跪了下来,声音十分沧桑,“王上,雪儿断不会私自逃婚,此事关系到整个东荒百妖的性命,她心肠慈悲断是不会弃百妖而不顾。” “东荒王莫过于紧张,本王没有欲问罪于你的意思,更不会牵连到东荒百妖。”离枯将东荒王扶了起来,并命人将他带到座下休息,随即又将目光扫了一遍众人,“本王因事务缠身,恐无暇调查此案,若有人能助本王破此案,本王定奉上太极图、乾坤图、五火七禽扇作为酬礼。” 这时,长苏却看向了离枯与如夫人、青幺姬之间,三个人微妙的关系让人觉得拂雪郡主的失踪并非如此简单,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也不便插手。 这太极图、乾坤图为包罗万象之宝,劈地开天,分清理浊,定地水火风之物,而五火七禽扇乃道德真君之物,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合成;此宝扇有凤凰翅,有青鸾翅,有大鹤翅,有孔雀翅,有白鹤翅,有鸿鹄翅,有枭鸟翅,七禽翎,正面有符印,有诀。反面有诗,放出火焰。 这都是上等的宝贝啊,这妖王出手就是不一般,知忆转了转眼珠子,哗啦一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下愿意一试。”她整了整衣衫,又捋了捋头发,恭谨地拱手说道。 待长苏发现为时已晚,他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但知忆哪肯放过眼前的好机会,僵持着不肯。 众人闻声皆转过头来瞧是何人,随之被知忆的相貌惹得哄堂大笑。 齐光当即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脸,不让他们瞧见自己的面孔,这下阿知可丢死人了。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和气热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泽亦长。如此,便有劳这位仙人了。”离枯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知忆的身上,“敢问仙者如何称呼?” 知忆露出两排白牙,笑着回道:“在下唤知……唤敛财。”一提到这个名字,她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众人又哄堂大笑,这样貌与名字,简直绝配啊。 “王上,我的仙童不懂事,论才智在座的诸位都胜于她,恐怕她无法承担此重任。”长苏站了起来,略有歉意地推辞着,接着又瞪了一眼知忆,声音轻若鸿毛般,“你这小妖,莫要逞能!” “无妨,殿下莫要担心,不妨让她试上一试。”离枯盘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坐回了高座之上,仿佛心中已有打算。 “谢王上。” 一顿胡吃海喝之后,众人散开离场,长苏亦出宫离去,知忆看着狼狈不堪的席桌还有四周空荡荡的殿内,一下子跑到了长苏的身后,“殿下,等等我!” 长苏依旧往前走,似乎没有听见般。 “殿下,你这是要去哪?” “殿下,你在生阿知的气?” “殿下,你妖界瘆的慌,阿知害怕。” …… 见他还要往前走,没有要停的样子,知忆一个飞奔上去拽住了他的衣角,双眼含泪地说道:“殿下,莫要抛下阿知。”她明白凭她一己之力根本破不了案,还有可能还没开始查案之前就被人给灭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摧毁了他心底的坚冰,他对她始终狠不下心来,“你当真如此喜欢那些物件?” 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知忆抹了抹眼泪,“那是自然。” “罢了,本神就帮你这一回,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答应我,此后安心在玄修宫修炼,切莫再想着这些身外之物。” 她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 为了排除拂雪郡主是为了找老情人而逃的婚,长苏二人便前往了东荒寻找那名叫七醒公子的男子。这东荒的景象与妖宫的繁盛之境完全不一样,那里终年都是白雪纷飞,万物枯竭,一片死寂沉沉的模样。 “殿下,你说这七醒公子会在哪儿啊?”知忆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本想着变件大毛氅出来,但念着又需耗费修为,便只好强忍着寒冷前行。 长苏斜睨了她一眼,冷冷地说道:“你自己要说的查案,你自己找,你问本神,本神也不晓得。” 见她冻得发抖的模样,他握拳的手一展开,他是的手中便多了件黑色披风,“给你。” 这披风虽然模样丑了些,但勉勉强强还能穿的,知忆接了过去,将它往身后一甩,又系上脖间的两条丝带,瞬间暖和了不少。她看到身旁的长苏还是一件蓝色薄锦衣,雪落在肩上,风打在脸上,“殿下,你不冷么?” “笑话,本神生性属火,怎么可能会冷?也只有你这道行浅薄的小妖才会如此。” “哦。”真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知忆回了一个字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二人在漫天的雪地里找了一日,问人也无人晓得谁是七醒,累得只好在一处客栈暂时落脚。 这儿的妖皆是现出原形而不化人形,所以一看便知道他们是什么妖怪。给他们上菜的店小二便是金毛的大狗妖,一厥一扭地扭动着屁股用头顶着菜盘放到桌子上,而后伸出瘦削的爪子替他们倒好了酒水,但是迟迟不肯离开去别桌。 “啪嗒啪嗒。”那狗妖的口水滴落在知忆的杯子中,她抬起头看见狗妖正对着长苏谄媚不已,以至于流口水都不自知。 长苏被看得略有不自在,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已上齐了。”见它还没有走的意思,长苏朝知忆飞去一个眼色,示意她将这狗妖赶走。 “哈哈哈……”知忆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想不到他也会有今天。 长苏的脸色一黑,双手握紧了拳头,欲要将那狗妖打飞。知忆连忙按住了他的拳头,此次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惹事的,她只好走到长苏身旁,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对那狗妖说:“别看了,别看了,这是爷的人!” 长苏一愣,这唱的是哪出戏啊? 见那狗妖不死心,似乎在怀疑什么。知忆索性勾起长苏的脸,快速地落下一个吻,“这下可以离开了吧?”她看着狗妖,尽量压低声音显得粗狂些。 那狗妖只好悻悻然离开。 长苏僵在了那,脸上闪过一丝绯红,“你竟敢非礼本神!” 第26章 以身犯险 他擦了擦刚才被吻的地方,随即脸色一沉地问道:“你这小妖,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个呀,当然是跟我师兄学的,你可记得我带你去的那个花楼,若是两个姑娘相争,那里面的男子都是这样做的,然后其中一个姑娘就会被气走了。先前见过许多这样的场面,总想着哪日来实践一番,今日算是学以致用了。” 知忆又回到对面坐了下来,拎起茶壶就直接喝了起来,“而且,花楼内的大爷们都是这么喝的。” 长苏扶额叹了口气,“你来玄修宫数年学的规矩都白学了。” “殿下,此言差矣,阿知虽不学无术,可还是增长了些眼见的。” 忽而,门外走进两个面容俊逸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各持一把挂坠折扇缓缓走来。 “听说拂雪郡主逃婚了,为此东荒王还下令缉拿七醒公子呢。” “不过,这七醒公子向来神出鬼没,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又如何寻起?” “幸得妖王大量,免去东荒百妖之责,否则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啊。” 二人你一一言一语地有的没的说着。 “敢问阁下,七醒公子为何人?”长苏拿起酒壶朝他们走去,想打听一些关于七醒的消息,这二人倒也爽快,举起酒杯就与长苏碰杯,“兄台有所不知吧?这七醒公子原与拂雪郡主情投意合,二人都快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不料妖王一道赐婚圣诏硬将二人拆散了,拂雪郡主当然不肯,期间还以性命要挟过多次东荒王,但东荒王为了东荒的百妖,只好狠心断送拂雪郡主的幸福。七醒公子知晓后,为了将拂雪郡主掳走,不惜去刺杀东荒王,失败后,便从此销声匿迹了。” “既然此事闹得如此大,为何东荒百妖对此事却一无所知呢?”知忆也凑到这边来,并将酒菜全端了过去。 那两个男子相视一眼,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小声说道:“东荒王封锁了消息,若我们不是身为拂雪郡主的贴身护卫,我们也不可能知晓此事。” “原来如此。”知忆赶忙又帮他们倒满酒杯。 “既然你们身为拂雪郡主的侍卫,就应该知道拂雪郡主的常去之地有哪些,常见之人为何人。”长苏注视着二人,若是能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一些关于拂雪的信息,那么便能为自己所用。 “说来也怪,从几年前开始,郡主就特别喜欢去城外的古刹玉泉寺,每次去都会待到日落才会离开。” 古庙法寺,皆有七问七思七念七醒,难道?长苏心里一下子晴朗了,原来是这样,“多谢二位兄台,可否将拂雪郡主的容貌特征说与在下一听。” 这二人倒也无甚顾忌,反正见过拂雪郡主的人不在少数,于是就悉数说了出来,一谈到拂雪郡主他们的眼中便柔光万丈,“这拂雪郡主天生丽质,回眸一笑百媚生,尤其是她眉间的那一瓣鸢尾花胎记,实来点睛之笔,她的双眸顾盼生辉,秋波流转,面若桃花,真真是不可多见的美人,个子与这位兄弟一般高。”说完他拍了拍知忆的肩膀,知忆连忙将他的手移开。 “可是这般模样?”长苏将知忆的面容按着他们刚才的描述一变,那二人不知是酒喝多糊涂了还是真的过于相像,竟直接在知忆面前跪了下来,“参见拂雪郡主。” 忽而,长苏扬手拂过知忆的面庞,她又变回了汪洋大盗的模样,二人这才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刚才那模样就是郡主呀。” “如此便多谢二位了。” 他道谢后便领着知忆离开了,知忆却使劲挣脱着,“殿下,我们还不知道七醒公子在哪呢,怎么就走了?” “本神心里有数,七醒公子的藏身之所我也已知晓。”他朝她微微一笑,“不过,为了引七醒公子现身,你这小妖需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牛郎织女的话本?”知忆眼里闪过一丝雀跃,这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话本,每次去人间她都要看上一回的。 “你这小妖,叫你整日别看那么多话本,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那殿下要我演什么?” “自然是拂雪郡主。” 这个郡主有什么好演她才不演,要演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传说,她脱口而出地说道:“演个郡主嘛殿下你来就好了。” “拂雪郡主是个女儿身,我一个男儿身如何去演女子身上的妩媚与温婉?”他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更何况要是传出去堂堂天族三皇子竟自降身份化身妖族,并且还是个女妖,叫他颜面何存。 说起女儿身,知忆脑中幻想出长苏穿女装的样子,虽说骨架大了些,但应该是个数一数二的的美人儿,“殿下,不会妩媚阿知可以教你呀,在花楼里我可见多了,嗯,殿下。”她按着记忆中花娘们妩媚的样子伸出手去勾住长苏的脖子,还顺道朝他抛了个媚眼,“殿下,如何呀?” 长苏看得全身起了疙瘩,一把推开她,“你这小妖,以后要是再敢去那些烟柳之地,本神便砍掉你的双脚双手。”学这些风花女子的手段还学得有模有样,长苏不知为何心里略有几分生气。 这厮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啊,知忆一个趔趄,又听闻他冷冷道:“你若是不肯,本神这就回天宫。反正是你应承了妖王,到时候若是破不了案,受罚的可不是我。” 他话音刚落,作势就唤来一朵白云,他刚跳上去还未站稳的时候被知忆从后边拽了下来,二人便抱团滚在了雪地里。蓬松的雪被二人压出了一条清晰的雪痕,雪花加快了簌簌落下的速度。 那是第一次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挨在一起,他的眼中有她,而她的眼中也只能看见他,恍惚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殿下,你压得我好麻。”知忆伸手拍了拍长苏的后背。 “……” 长苏回过神来,便将知忆拉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粘的雪花,又继续往城外的方向走。 “等一下到了玉泉寺你得自己进去。” “啊,为何?” “果然是个愚蠢的小妖,七醒公子要见的拂雪郡主,又不是我这个大男人。” 说话间长苏便将知忆变成了拂雪的模样,一边仔细瞧着,一边命令她走几步,知忆那爷们似的走姿哪里像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对,挺胸收腹,这前后得走成一条直线,而且脚步不能迈得太大。” 这当大家闺秀也忒麻烦了些,知忆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练着,为了那几件宝物,豁出去了。 二人就这样一直练到了玉泉寺外边,玉泉寺伸出密林之中,虽是冬日,周遭却是青翠碧绿一片,古木参天,松柏森森,秀竹郁郁,芳草青青。与外界的大雪纷飞仿佛是两个世界,蝉鸣悦耳,莺歌燕舞,很是惬意,古刹以朱红色为主,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门上“玉泉寺”三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每间佛殿门眉正中高悬金匾,门上雕刻着精美的神仙、花卉图案,富丽堂皇。 正在知忆回头来想寻长苏那厮之时,望着空荡荡的寺门口,凉风席卷着地上的落叶,哪里还有长苏的踪影,知忆深吸了几口气,便壮着胆子进去了。 走进大雄宝殿,映人眼帘的是三尊大佛像,担露胸膛,双膝盘坐,双手合一,面泛笑容,惟妙惟肖,生趣盎然。走过大雄宝殿便是大士殿,这里供奉千手千眼观世音。观世音对面是一尊金甲金刚,全身披挂,威风凛凛。 知忆看着这些冰冷的石像,这就是个荒废的古刹,哪里有什么人影。 “七郎,雪儿来寻你了,你怎可忍心不见我?”说演就演,知忆开始哽咽起来,泪眼婆娑地抽泣着,声音尽量柔媚轻细。 哭了半晌,还是没见个人影,知忆心里一下子火气就来了,长苏这厮想的是什么烂招!她从蒲垫上站了起来,转身准备向门口离去,一个温暖的臂膀却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似乎一松手眼前之人就会消失一般,嘴里喃喃道:“雪儿,雪儿,你还是来了。” 知忆被他这么一抱,十分不自在,想推开他但又怕露馅,只好忍着,直到背后之人松开了手。 “雪儿,你不是应该与妖王成亲了么?怎么会在这?我们不是说好了此生不复再见吗?” 难道七醒公子不知道拂雪已经失踪了?知忆转过身,只见眼前之人一身黑衣,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的脸上写满了哀伤,眼眶泛红地望着她,“七郎,我从妖宫逃出来了,自始至终我的心中只有你,你还不明白么?”知忆故意擦了擦眼泪,努力回想着戏折子里面的场景是如何演的。 “你不再顾及东荒百妖的性命了么?”七醒公子神情微敛,注视着知忆,似乎在验证些什么。 知忆摇了摇头,带着一种哭腔道:“七郎,与你相比,东荒百妖终究抵不过一个你。”她自以为答得甚是满意,因为话本里情到深处时都是这么演的。 忽而,七醒公子收起了所有的哀伤,右手快速捏住了知忆的脖颈,知忆还没得及反应,就已被人遏住了性命之喉,她挣扎着问道:“七郎,我是雪儿啊,难道你就这么恨我吗?”咦,这场景似乎在哪个话本里见过,如今演来甚是感动,许是太过于投入,知忆的泪水成串落个不停。 “是啊,我恨她,在她的心中东荒百妖的性命远远比我重要,可是我更爱她,宁可自己遍体鳞伤也愿她一生安泰无虞。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手中的力度加大几分。 知忆的脸上渐渐发紫,手脚挣扎的幅度也小了不少,就不应该听长苏这厮的话,这都是什么馊主意啊,如今小命休矣,着实心有不甘呐! 第27章 蛛丝马迹 不知为何,知忆感觉到七醒公子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受到一股力量的牵制而松开了手,长苏随即出现在知忆的身旁,只见他捏诀念咒,把手往北一招,忽的一片白云升起,云中现出一条青龙,张鳞鼓蹠,正缠绕着七醒公子。 “咳咳咳。”知忆猛咳了几下,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脸色慢慢地恢复了正常。 “你们到底是何人?”七醒公子扭动着身体,似乎想挣脱那青龙的束缚,他想不明白会有谁冒充拂雪。 长苏将举起的手放下,七醒身上的青龙也消失了,“我们只是想找到拂雪郡主而已。”长苏瞥了他一眼,一身黑色素服的七醒公子上衣松松垮垮,宽厚的胸膛上有一道玫瑰花形的伤疤,十分引人注目,“这是为她受的伤吧?” 七醒眼睛里蓄满了悲伤,飘着一层云雾,似乎在想起当时受伤的场景,“你们找拂雪找错地方了吧,她现在已是妖王的妃子。”那声音里含着心痛,不舍,依恋,听起来很是悲怆。 “你还不知道拂雪郡主已经失踪了么?她在大婚那日不见了。”为了确认心中的疑问,知忆问道。 他怔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这是真的?怎么可能?”他十分了解她,她若认准应允的事情就一定不会食言。 “我们以为她回来找你了。”长苏道。 “我们约好了此生不会再见。”七醒公子的眸子里乌云密布,显然拂雪郡主心怀百妖而弃他所去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他。 “既然她没有找你,我怀疑她有可能遭遇了不测,或者被别人设计了。”知忆说着心中的想法,当然,这是最糟糕的境况。 恐惧一下子爬上了七醒的脸庞,他想起那次为助自己脱身,拂雪不惜将刀剑刺进自己的胸膛来要挟东荒王放了他,后来听说拂雪昏迷了七天七夜不醒,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他要失去她了,那种心如刀绞生不如死的感觉一想起来就会挥之不去。 “拂雪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我想其中定是有人作梗。在东荒她从未与人有过过节,如果怀疑那定是妖宫里的人做了手脚。” 七醒公子一字一顿地分析着,最大的嫌疑便是妖宫里的人。 为了更方便寻找拂雪,七醒公子便与知忆一起装作长苏的书童回到了妖宫,偌大的妖宫里红布大喜花与红布条子还没有拆掉,窗户上的双囍大字紧紧地粘在上面,似乎在说这里不久前有过一场婚礼,但这些都是一把把刀子刺痛着七醒的心。 若是她那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现在想必十分欢喜吧?他眸里星光暗沉,恍若周围皆失了颜色。 “参见如夫人。”今日的如夫人着了一身粉色烟纱凤尾长裙,正姿态婀娜地从廊桥那头向他们缓缓走来,廊桥旁边的侍妖连忙行礼。 长苏一行人正要拐道往旁边的宫殿去,却被如夫人叫住了,“拜见三殿下。” “夫人多礼了。” 长苏折回脚步走到她跟前,知忆和七醒公子跟在他的身后,对于这个如夫人他们实在没有多少的好感。 弯弯曲曲的廊桥呈一个“之”字形,两旁种满了不夜花,桥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各色鱼儿在其中怡然自乐,听说,这里一到晚上不夜花便会像繁星一样璀璨,倒映在清溪中熠熠生辉。五彩缤纷吐艳华,万盏明灯齐点烛。 “敢问这位敛财兄弟,拂雪郡主之事差得如何了?”她将视线移向知忆,似乎十分关心这件事。 知忆摇了摇头,脸上显得有些疲倦和沮丧,“回夫人,小妖并未查到蛛丝马迹。” 听闻她这么说,如夫人的脸上却展出了一抹笑容,“也是,拂雪郡主之事让你来查也是为难你了。”她从他们身边走过,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郁的香味,甚至还有几分呛鼻。 七醒瞥了她一眼,却看到从她身上掉下来一张绣了鸢尾花的方帕,鸢尾花作为东荒的信仰象征,一般只有皇亲贵族才能佩戴鸢尾,她怎么会有?莫非她与拂雪的失踪有关? 趁她还没将它捡起来,七醒一个箭步上前将它握在手里,“夫人,请等一等!” 如夫人回头看到他手中的方帕,顿时脸色一变,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伸手去拿七醒手中的帕子,无奈七醒却紧紧不放,“敢问夫人,这块来自东荒皇室的帕子你从何得来?” 知忆和长苏皆是一惊。 见被人识破,如夫人倒也不隐瞒,干脆爽快地回道:“这不过是我在后院中捡到的。” 按着如夫人的说辞,他们很快就来到后院中捡到手帕的地方,见到那一片翠绿的草地之上确实有一串脚印,“难道雪儿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七醒疑惑地望着地上的脚印,又看向那三丈高的围墙。 长苏蹲下身来用手指丈量着那一串脚印,越量着他的眉头越紧蹙,“如夫人在说谎,拂雪郡主或许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你从何知晓她在说谎?”知忆不解地看向长苏。 长苏指着那些脚印说,头头是道分析着,“你们看,这些脚印如此清晰可见,显然是昨日或者今日内踩上去的,而拂雪郡主五日前就失踪了,就算真从这里逃走,脚印恐怕早就没有了。” “那如夫人为何将我们引到这里?”七醒公子皱了皱眉,也一同蹲在了长苏身旁。 “或许她在掩盖什么,故意让我们以为拂雪郡主是自己逃走的。”长苏拾起地上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写着“雪”字,代表着拂雪郡主,接着在圆圈的外边又画了一条直线,“她想让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 知忆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朝着如夫人寝宫的方向说道:“那这么说如夫人就是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了,我们赶紧将她缉拿归案。”眼看案情的迷雾渐渐散去,凶手浮出水面,她怎么能就这样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邀功机会,于是,她抬起脚急促地走到了后院的门口处,回头却发现长苏和七醒公子纹丝不动。 她焦急地又跑回他们身旁,生气地指着七醒公子,“七醒公子,现已说明拂雪郡主失踪一事与如夫人有关,你怎么不同我前去将她给擒了?你说你心中有她,也不过如此嘛。” “我……”七醒公子刚欲开口,长苏的呵斥声便又传进了她的耳中,“你这小妖,性子怎么还是如此浮躁莽撞?你说如夫人与拂雪失踪有关,你可有证据?” 这,知忆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不是你说如夫人与拂雪失踪有关的吗?” 长苏摇了摇头,又望着她叹了口气,这小妖的脑袋真是听风就是雨啊,“你这小妖视本神之言为金科玉律,甚感欣慰,但在这些事情上面还是证据为先。” 这回轮到知忆摇头了,呸,把他的话当金科玉律,当成耳旁风还差不多。 “那我们该当如何?”知忆问道。 “雁过有痕,风过水皱,只要是她所为,定会有留下蛛丝马迹。我有一个计划,敛财你去跟踪如夫人,看看她有没有行踪可疑。七醒,你且将妖宫内所有人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人对拂雪怀有恨意的。”长苏给他们分配了任务,唯独没有说自己要作何。 “那你呢?”知忆一听到叫自己去跟踪如夫人,心里莫名地打起了鼓,又听到这安排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她想了一会儿,原来这厮没给自己安排事情。 长苏将手中的枯枝一掷,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手,试图掸掉手上的尘染,一边露出一抹罕见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本神自然是坐收渔翁之利,静待你们的好消息。”他心中已有了打算,但事关重大,他须得慎之又慎。 “殿下,您也太会坐享其成了吧?” “怎的,若你不愿,本神回天宫便是。” “……” 知忆顿时无语,又来这招,除了整日威胁别人,还真没别的招数了。若不是念及还需要借助他之力来查案,她恨不能将眼前之人一脚踹飞。 入夜后,妖界果然灯火通明,盛开的不夜花洒出来的星辉弥漫在四周,更似萤火点点,知忆跟了如夫人一天,却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身为妖宫妃子的生活枯燥得很,除了每日必须得向妖后请安,还得练琴棋书画,歌舞女红,如夫人练了一日,她就在暗处等了一日,着实无趣得很。 好不容易到了夜晚,心想着终于可以回去歇着之时,如夫人却鬼鬼祟祟地从寝宫里往另外一处宫殿走去。知忆打了个哈欠,连忙收起眼底的困意,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却见如夫人推开了其中一扇门,便小心谨慎地关上了门。 知忆凑近来一看,虽听不得他们说了什么,却被眼前所见一惊,如夫人竟然与一男子拉拉扯扯,那男子眉清目秀,白皙似雪,那一点绛唇如蟠桃般娇红,虽说秀气了些,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知忆连忙拿出琥珀珠将眼前的景象记了下来,这是怕她记不住特意给她记东西的,只要到时再将它拿出来一看,便再能重现所记景象。知忆一边记着,一边心里激动得很,这难道就是如戏折子里所言的天黑会老相好?若是长苏看到这般景象,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想到那厮的脸上青红交接的模样她就忍不住想笑。 第28章 独善其身 “殿下,殿下,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知忆揣着琥珀珠就往长苏的房间跑去,顾不得夜深露重,更想不起此刻正是枕衾盖被之时,披着朦胧的月光,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长苏的房间。 这时,长苏刚脱下白色锦衣放在衣架上,松松挽着头发,贴身之衣半掩半开,露着一痕雪脯,看到冒冒失失闯进来的知忆脸色一变,连忙将亵衣拢好。 知忆见状,倒也不觉得无甚不妥,双目注视着他大大方方地看了起来,对她而言,这种场面她着实见过不少。 “把眼睛闭上!”长苏一边系衣裳一边命令她,但她不明白看都看了闭上眼睛还能忘了所见的?于是她愣在那儿,以一种略有揣测的眼神望向长苏,“殿下,这有什么!我先前见过不少男人的身体呢。” 长苏停住系衣裳的动作,抬起眼眸似要把她看穿,一抹愠气浮上两颊,“你这小妖,真不害臊。” 知忆走近他身旁细细打量着他,绕着他转了一圈,他从未如此认真看过他,细长的睫毛长在狭长的丹凤眼上,中有眼波流转,恍若凝聚了万物星辰,脸庞瘦削刚毅,几缕散落的发丝徒增了些许妩媚迷离,这样的样貌与身材,其实他就这样静静地散发立着,就让人心生艳羡。 长苏的脸上被看得一阵火热,他扭头望向知忆,“你这小妖,本神有这么好看吗?” 这时知忆才想起来琥珀珠,于是她将琥珀珠用双手举到长苏眼前,琥珀珠就把她一整天的监视情况再现了出来,都是一天的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小桥流水,长苏越看越觉得无聊,这小妖果真没寻到一丝有用的信息。 “殿下,马上就到今日最令人满心振奋的时刻了。”知忆话音刚落,琥珀珠中的画面就转到了如夫人偷偷摸摸去私见一男子的场景,知忆拍拍长苏的手臂,“殿下,你看,这如夫人在与男子私会呢!” 一听到“私会”这两个字,长苏随即瞪了她一眼,伸手将琥珀珠收了回来,叹了口气,“你这小妖,三更半夜跑来这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知忆略有成就地点了点头,见他沉默不语,又点了点头。 “拂雪郡主的案子不用再查了,明日你修整好便同我回天界。”他走到桌子旁,手指轻轻扣了几下,发出几声“咚咚”的声音。 见他对这种逸事不感一丝兴趣,知忆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随即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为何?” 长苏看向那半开的窗,窗外一片景色迷离,灿若星辉,很是唯美,“看到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了么?”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那一条白日里清澈见底的小河,“不夜花的倒影映在它的表面,一时可媲美天界的银河,但你若想伸手去触碰它,它就能把你吞没,宁静的表面上其实暗藏杀机。” 知忆疑惑地看向那条河流,又疑惑地看向他,他说的话她似懂非懂,“殿下,阿知不懂。” “懂也好,不懂也罢,拂雪之事乃妖王的家事,我们不便插手,明日我便替你向妖王请罪。”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条河流。 “这怎么能是妖王的家事呢?它既关系到东荒又与七醒公子有关,并非只是妖王与拂雪之事。”知忆辩解道,试图继续查询此案。 “你说的没错,但是拂雪失踪的背后可能隐藏着许多我们没有看见的利益链,或是勾心斗角,或是借刀杀人。” 泠泠的月光照到他的脸上,给他刚毅的脸庞加了些柔和,一阵微风吹过,送来一股不夜花散发出来的酒香味,令人有些微醺。 知忆连忙走到窗前将窗关上,在合上窗的那刻,屋里一下子就黑了不少,只有少量的月光透了进来,婆娑的树影在窗子上摇晃着。 入夜,宁静。 知忆伫立在窗前,一时无话,她不知为何一时间内会牵连到这么多的人,如果真如他所言那样,她又该不该继续? “怎么不说话?”长苏看向她,她立在窗前背对光,他没有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殿下莫非已经查到了些什么?”知忆收起自己的思绪,嘴里念了一句咒语,屋内的烛火便亮了起来,赤红的火焰扑闪扑闪,左扭右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灭般,也许自己的力量也如这烛火一样渺小吧。 长苏又将琥珀珠抛向空中,今日的景象便又展现了出来,他将画面拨至如夫人会见那个男子的时候停住了,“画面中的这个男子其实也是妖王的妃子,不过她一向喜男子装扮,二人都是隶属于妖后青幺姬麾下。” 知忆皱了皱眉,不可思议地看着长苏,又听他继续娓娓道来,“还记得那日看到脚印的后院吗?我在后院中发现了脚印中发现魔族的迷香灰,那是魔族特制而成,于是又将几人的关系全都梳理了一遍,发现这事或许与青幺姬有关,今日,我便去见了妖后,而她也承认与此事有关。” “妖后为何会这样做?是出于嫉妒还是别的目的?” “我刚开始也如你所想是出于嫉妒,而今日我质问她时她也承认是妖宫中的勾心斗角,她并没有伤害拂雪郡主,只是将她送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这也如了拂雪不愿成亲的愿。但现在我细细一想并没有表面的那样简单,你回想一下婚宴上青幺姬对妖王离枯极其冷漠的态度,哪里像会是争风吃醋之人?而且,我隐约觉得,青幺姬与离枯之间并无真情,一个落花有意,一个流水无情。若是妖王与东荒联姻不成,那势必东荒就会有反攻的那一日,这或许就是青幺姬想看到的。”长苏一口气说完了事情的缘由,让他略有些口渴,连续饮了三杯茶之后才将瓷盏放下。 “如果真如殿下所言,那依照离枯的睿智,不可能察觉不到青幺姬有异心,那为何他不去阻止反而还叫人去彻查?”她不明白离枯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枕边人有谋逆之心,应当及时止损才是当务之急。 “也许,他们之间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吧。夜深了,你快些回去休憩,明日一早便去向离枯请辞。” “那拂雪郡主呢?我们不救她了吗?”知忆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虽然其中暗流众多,但事关人命就不应该轻易放弃。 长苏没有说话,踱步到知忆跟前,鹰隼般的锐目盯着知忆,半晌说道:“你可知若是再继续,就会将魔界、妖界、天界都牵连进去,到时候恐不是拂雪一人之事了,而是百万妖魔仙皆会举戈相向,血染天下。”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也许这就是青幺姬所期盼的。作为天储,只能在其位谋其政。 知忆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她没想到一件小事竟会上升到三界之间,但是,若置之不理,那拂雪又该当如何? 长苏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拂雪郡主的安危你不必担忧,我们不再插手此事,妖后届时会安排七醒公子与拂雪相见,这是我与妖后做的约定。” 次日一大早,知忆便修整好了。从离枯那里请辞后,他竟也不责怪,反而十分离落地让他们离开了。 齐光小童从长苏之命前来迎接,待看到知忆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竟有十来个,一时傻了眼,“敛财,我可记得你赴宴之时是两手空空的,怎么今儿个,带了这么多的物件?” 知忆将手上的包裹扔到齐光怀中,一边得意地说道:“自然是好东西。”话音刚落,她就从背上的一个包裹里取出一把发光发亮的花,“呐,齐光小童,这便是我带给你的手信,在天界是没有的,在妖界叫做不夜花,晚上啊,放在房间里还可以当做烛火来使用。” 齐光看着被塞到手里的花,一脸的嫌弃连忙塞回知忆手中,“这不能食又没有灵力,着实不能用啊。” “那这个如何?”知忆又拿出一串珠子,全身紫色通透,珠子的表面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这是她从妖宫门框上抠下来的,至于叫什么名字她倒不晓得。 齐光小童一见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光滑的珠子,欢喜之情浮上眉梢,咧着嘴笑道:“阿知啊,你终于仗义一回了,不枉我平时对你多有照拂。”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知忆只觉得背上霎时一轻,再一摸后背上的包裹早已不见了! “你给我站住!”知忆撒腿就追,耳边呼呼风声响过,脚步迈得越来越大,这一刻她也被自己惊到了,原来自己还可以跑这么快,果然为了钱就是不一样。 那白影跑了一会之后,就累得显出了人形,正蹲在一处菩提树下大口地喘着气。知忆从后面靠近,一把揪住了他那肥胖的耳朵,只听闻他疼得嗷嗷直叫。 “我倒要看看谁敢抢我的东西。”知忆将他的脸转过来,只见那脸上白里透红,双目圆睁,下颚处的三根胡须不停抖动着,原来是他! 第29章 百花失色 “兔儿爷,怎么是你啊?”知忆拍了拍兔阙仙人的肩膀,将他手中的包裹又夺了回来。 只见那兔子一脸惊诧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人,伸出他肥胖的手抚了抚胸口,似乎在平静自己的心绪,这头一次出来抢别人东西,没想到摸到老虎尾巴了,真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呐,兔阙仙人暗自叫苦。 “这位强盗大哥,请饶命。”兔子连忙将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一齐递到知忆手中,双腿不停地打着哆嗦,支支吾吾道:“小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哥见谅。” 知忆“噗嗤”一笑,原来堂堂广寒宫的总管也是个胆小的主儿,她将兔子塞到手里的值钱物件又还回去给他。没想到这一举动让他更加惊慌,连忙说道:“大哥莫不是嫌弃小仙物薄?还望您收下,不然真折煞小仙了。”说话间他带着恳求的语气,不停伸手去擦拭额头的汗珠。 知忆刚欲开口,齐光小童也赶了上来,见是兔阙仙人连忙俯身行礼。兔子此时哪里还顾及得到这些礼数,他连忙跑到齐光身旁,轻声在耳边问道:“齐光小童,你身上也没有些值钱的物件,先借老朽一些。”说完他还望了知忆一眼。 齐光小童被他这么一问,自然是云里雾里的,疑惑地看向兔阙仙人,“兔儿爷,你要这些物件作甚?”在天界能用钱财的地方并不多啊,齐光挠了挠头。 “眼前这位强盗大哥你没看见吗?”兔儿爷朝齐光使了一个眼色,不小心却对上了知忆的目光,他连忙将目光一转,仿佛多看跟前这位强盗一眼,他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去。他心里嘀咕着,也许这个模样才该是强盗该有的样子,像自己这般慈眉善目的,着实不是块当强盗的料。 齐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大笑道:“这这,兔儿爷,您看清楚了,他啊,是殿下身边新来的小童,名唤敛财。” 说话间,知忆就朝他飞过去一个白眼,齐光立马将笑声压在喉间。这兔儿爷绕着知忆打量了一圈,这略有矮小的身板,浓眉大眼之中几个大痣赧然在目,“这殿下的眼光,唉,真是一日不一日了。”兔子摇了摇头,天界那么多的美仙娥俊仙童偏偏择了个丑陋的。 知忆品出了兔子的话里变相说自己其貌不扬,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去,“我如今这副模样,还不是拜殿下所赐!再者,我如今的面貌倒与兔儿爷您不相上下嘛。” 兔儿爷一下子噎住了,刚想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如梗刺一般,他吞了吞口水,又开始与知忆争论起来,“胡说八道,老夫的容貌乃天上地下举世无双,岂是你这蛤蟆之貌能相提并论的?”话音刚落,兔儿爷对“蛤蟆之貌”这个词来形容知忆的样貌觉得再贴切不过。 依照他这个讲法,他就是天鹅之姿了,知忆双眼不由地翻了翻,露出鄙夷之色,还不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与他一般计较,取了包裹便往玄修宫的方向去。 兔子望着知忆离去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一阵熟悉,转头看向齐光小童,“齐光,这背影怎么和那只小狐狸如此相像?” 齐光以为他看出了什么,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双眼,“兔儿爷,您肯定是眼花了,阿知都已经神灭了,怎有死而复生之理呢?您肯定老花眼了。”齐光一边笑道,若是阿知真被别人知道还活着,殿下定要非趴了自己的皮不可。 兔子连忙掰开齐光的手,想睁眼再细细看一下知忆,可眼前就只剩几片落叶在空中翻转了,哪里还有知忆的身影。 待他想转头过来再瞧向齐光,齐光也不见了踪影,徒留他在那看了看白云,又望了望晚霞,第一次抢劫竟然如此失败,他还有何脸面出现呀,于是乎,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他,他变回了原形——一只肥胖的大兔子,正慢慢挪动着躯体回广寒宫。 知忆学了二十年的御云术,今日终于敢自己乘云,虽然飞得晃晃悠悠不稳当,可还算是她学得略有所成的一件事了。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撕扯着她的头发,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她的心头,既已学会何不飞得再快些,于是,她念了句咒语,双手在两边的云朵一拨,就飞出了好远,再一拨又飞出了十里左右。是以,知忆觉得御云术已运用得十分娴熟,又加快了许多速度,不料刚越过花微雨宫的上方,一个趔趄没站稳就栽了下去。 “救命啊!”知忆呐喊,但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再无其他,这回是要摔成泥酱了吧!唉,果然一回天界就诸事不顺,知忆心里暗叹了口气。 “扑通”一声,只见知忆倒插在泥土中,双腿不停地摇摆着,试图想从土里把头拔出来。周边的花草们扯动着根须连忙往后退了一尺,它们的须根断落在泥土里也顾不得,只想离插在土里的男子远一些,否则一不小心轻则枝折,重则丢了性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保全自己要紧。 好不容易知忆才从坑里出来,一股泥腥味在喉间翻滚,她只好不停地吐着口水,欲将嘴里的泥土吐干净。随即弯下腰将散落的物件儿捡起来在嘴边吹了吹,又擦了擦才装回包裹里。少顷,她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包裹往背上一搭,准备离开时却在百果园中碰见了玉雨萧。 四目相对,久久无话,想起上一次相见还是在自己的“神祭”之礼上,知忆忽然想起玉雨萧那句“此后,世间繁花颜色皆是灰暗”,这时她才转头看了身旁的草木花朵,果真只有黑白色,知忆心里一拧,这真是自己造的孽啊。 于是,她将背上的包裹悉数放下,又低头对花草们说了句抱歉,随后跑到玉雨萧身旁,以从未有过的严肃的神情望着他,“玉雨萧,可否将花草恢复七彩繁色?”那语气里即有恳求,又有一种十分迫切,她脸上的痣随着她说话口型的变化而一动一动,似几滴移动的墨水。 玉雨萧感觉甚是奇怪,他微抬眸凝视着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肩膀处高的男子,过了一会儿,才轻启红唇,淡淡道:“你是何人?我又为何要恢复?她死了,这是我应允她的。” 知忆恨不能一巴掌拍上去,但她还是将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极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否则会引火烧身,她咬了咬牙,“玉雨萧,你怎知这是她想要的?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任何物件或者生灵陪葬。” “你怎知她不想?就算她不要,这也是我能给她的。”他伸手去够头顶的一串果子,袖子一下子滑了下来,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臂,他将果子握在手里,一用力果子就消失在他的掌心中化成了灰烬,他将这灰烬撒在地上,“这是我唯一能祭奠她的方式。” 知忆深吸了一口气,“或许他并没有殒身呢。”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紧紧注视着玉雨萧,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她试图想从他的脸上得到突破口。 果然,一听到知忆这么说,玉雨萧的神情浮现一丝希冀,脸上的云翳一下子驱散了,转过头来亦望着她,“你从何得知?”他逼视着她,似乎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又是谁?” 知忆不觉得往后退了两步,尴尬地笑着解释道:“小妖乃三殿下新择的书童,那日知忆的神祭礼上小妖曾在场,阿知在棺中面色从容,不像是身死魂灭之人,是以小妖觉得或许他没有死,当然,这一切都是小妖一人的揣测。”可不就是嘛,当日她是从头到尾都在场的那个。 玉雨萧又垂下了眼眸,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在对眼前这个汪洋大盗般的人说,“怎么可能还活着?那日我测过她的神息,一丝都没有了,一丝,都没有了。”他的声音充满悲伤且极轻,轻的只容他们两人听见。 知忆想伸手去安慰他,她从来不知道玉雨萧会对自己的死这般在乎,而她与他见面似乎不超过五次,“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人如此难过,值得吗?”她终是按捺住自己的双手,静静地看着他。 玉雨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知忆的话全然不入耳。忽然,身侧的花朵开始收敛了花瓣,毫无生机地垂下了头,树上的果子从枝上掉落,知忆见状,想起了玉雨萧的情绪会牵动着世间百花万木,若是玉雨萧再这么哀伤下去,整个花微雨宫的树木花草都会蔫萎的。 不行,不能让他再这样颓废下去了,知忆疾步上前按住玉雨萧的肩膀,大声地骂道:“玉雨萧,你就是个不顾别人死活的混厮!”她试图骂醒他,但似乎没有成效,她急得有些跳脚,朝玉雨萧就是一巴掌,“玉雨萧,他不过是个小妖,死不足惜,何以用万千生灵来陪葬呢?” 玉雨萧的嘴角泛着点点血丝,他伸手捂着被打的脸庞,疼痛感在慢慢扩散,刺痛着他混沌的神经,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丝,任凭血腥味在嘴里翻滚,他朝她挤出一丝笑容,“你不知,她曾答应我要嫁我为妻,可现今却撒手人寰不作数了。” 知忆微微皱眉,好像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可当时说要嫁与他全是因为他花微雨宫的宝贝钱财,没成想他却记了这么久,如今听来却是有几分歉意涌上心间。 “玉雨萧,他不过是只贪财的小妖,欲说嫁与你不过是谋图你的钱财,你又何须将她往心上?” “你非她,何以知她意?莫非你是!” 第30章 迎阳 “是什么是?”知忆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边,“你好好看看,我并非阿知。不信你大可捏一下我这脸是真是假。”刚说完这话,她心里就捏了一把汗,虽然长苏那厮说这张脸就是与原生脸无异,但还是略有担心玉雨萧看出破绽,连忙补充道:“阿知的这些事情都是她后头跟我讲的。” 不过好在玉雨萧并没有捏她的脸,他的手从她的手里抽离出来,极其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眉眼和嘴唇、鼻子无一处相像,他失落地转身,“你走吧。” “可你还未恢复百花颜色啊?” “除非她活过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固执之人,真真是固执得像茅坑里的那块臭石头。 忽而,一个身着黄衣的少女从花丛中现身,这不是之前追得兔子和自己满地跑的那个仙娥么?知忆凝眉,只见她踏着雨露花瓣来到玉雨萧的身旁,倏地扯着玉雨萧的衣角跪了下来,“宫主,迎阳代替百花求您恢复草木颜色,若是长久灰暗下去,百花万木皆会消散。”说话间那仙娥就已经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原来是一朵迎阳花,怪不得身着一身大黄衣裳,可奇怪的是其他花朵都没了颜色,迎阳花怎么还是黄色的?知忆思忖着,很快玉雨萧就给了她答案。 “迎阳,你隶属花神郁旻,形色不在我玉雨萧掌控之内,万花失色乃是花微雨宫之事,莫要逾了界。” 唉,真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混厮,知忆心里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凭这迎阳的姿态容貌算是万花中的出众之姿,完全比自己女身时还要美上一些,看来这天界的仙眼神都不太好使。 眼看那迎阳就要落下泪来,知忆连忙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雨萧宫主,此言差矣,你身为天界雨神,自然就得担起相应的职责,如今这般意气用事不免失了体面,莫要叫他人耻笑而遗臭万年。” “是啊,宫主,迎阳听闻因近日百花失色之事而有仙家向天君告了状,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参奏,您到时候难免会置于两难境地。”迎阳收起眼角的伤心,仿佛一切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毕恭毕敬地朝玉雨萧福了褔身,轻迈莲步立于玉雨萧身侧。 玉雨萧这时冷静了不少,日光之下,微风吹起他的发梢拂过脸庞,光晕映衬得他仿佛生于佛莲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只青鸟啄了一颗树上的果子,使得那一根藤上的其他果子也掉了下来,吓得它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扑闪着翅膀赶紧落荒而逃。 “这是你想看到的吗?不,你想目之所及皆为繁华盛景。” “没错,她死了,你眼中的景色应该是这样的。” …… 玉雨萧的脑中有两个声音在争吵着,谁也不让谁,他们越吵越激烈,玉雨萧一时觉得头疼不已,不禁抬起手去打自己的脑袋,试图让那两个声音停下来。 “玉雨萧,你怎么了?” “宫主!” 知忆和迎阳同时开口,但不同的是迎阳扬起右手,掌心处黄色的花瓣混着雨露转成一股涡流,她不停地运动着手指,待那涡流聚集到一定大小后,方将它一股运出注入玉雨萧的体内。 须臾,玉雨萧的头疼之症减轻了不少,他缓缓睁开眼,但已失了先前的神气,随即身体一沉又闭上了眼。 “他这是头痛之症又犯了,每当思虑过度之时都会复发。”迎阳将花瓣流收入掌中,扶住了欲要往后倾的玉雨萧。 知忆皱了皱眉,真想不到平日威风八面的雨神竟也会有这种小毛病,咦,思虑过度?不对,他不愁吃穿,亦不愁飞升之事,其他的有甚好思虑的,她着实想不出来。若是他日她能到玉雨萧的仙位,她必定做梦都会笑醒啊。 “这位小仙使,能否帮我将宫主一起扶回去小憩一会儿?”迎阳看着在那发呆的知忆,开口请求道。 知忆有一个毛病,不管美人抑或美男子之托她向来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当然,长苏那厮除外。更何况扶人这种小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嘛。知忆大跨步走到玉雨萧身旁,抬起他的一个臂膀往自己肩上一搭,想要大箭步往前走。 但,似乎没动多少,玉雨萧这厮真是太重了!知忆又尝试向前走了一步,但她和迎阳的力气着实不够大,挪动的距离不够一米。 这样下去可不行,知忆将肩上玉雨萧的手臂放下,歪头对迎阳说:“迎阳,这样挪不知要挪到何时,我倒是有另外一个方法。” 迎阳好奇地看着他,“什么法子?” 按着知忆的说法,迎阳也将玉雨萧的手臂放下,随后两人各拉着玉雨萧的一个臂膀,知忆不遗余力地开着嗓门大喊:“混厮玉雨萧,拉!混厮玉雨萧,拉!……” 二人用尽力气拖动着玉雨萧,玉雨萧身体底下的路被拉出了一条粗大的线,从百果园通到了玉雨萧的寝宫。将那厮扶到床上时才晓得他们闯了祸,玉雨萧的后背的衣服都被磨蚀掉了,白皙的后背上被坑坑洼洼不平的路硌出了几条红线,还泛着点点小血珠。 知忆见状,心里一沉,要是这厮醒来知道定会找自己的麻烦吧,还是得赶紧回玄修宫避难要紧,于是朝迎阳作了揖,“迎阳仙子,时辰不早了,小妖还得回玄修宫伺候殿下,这就不打搅你了。” 迎阳停下为玉雨萧擦拭的动作,放下手中的手帕,起身回了知忆一个礼,“今日多谢仙使出手相助,既是殿下的要求,迎阳也不好强留,他日若是还能再见到仙使,迎阳定会好生感谢。”她朝知忆笑了笑,又坐回了榻边继续为玉雨萧擦拭。 门外走进两位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的青衣仙娥,前来为知忆引路,并将她送到宫门口。 没成想,知忆刚想迈步离开,却在不远处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股凉意袭上心头,装作没看见呢还是上前行礼呢?知忆一番纠结后,还是决定掉头就走为妙,但身后那人却不肯轻易罢休,“站住!” 像是命令,又像是威胁,知忆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住脚步,转身望向来人,福了福身行礼,“敛财拜见殿下!” 第31章 挑衅 这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知忆一大早便起来去了经阁抄书,嗯,没错,正是五日前因宫闭之后方才回到,是以又扰醒了玄修宫的守门人,守门人开门又得撞击门钟,故而,事态极为严重,整个玄修宫的人都被吵醒了,仙使们怨声载道,长苏只好罚一个月内帮其他仙娥仙侍做完玄修宫内大大小小的差事,包括扫地,洗浣,裁布,擦拭等等一大堆杂活,每一天既充实又乏累得很。 知忆捧着一大摞抄完的经书晃晃悠悠地来到长苏的书房,往那桌上一放,拍飞了一堆灰尘。 长苏放下手中的笔,将那未写完的折子收了起来,放在桌子的另一边,伸手从那摞书中取下一本来翻看,映入眼帘的皆是龙飞凤舞的字,有的甚至还写错了,长苏微微皱眉,“啪”的一声将誊抄的经书合上,“你这小妖,这些天来写的都是些什么呀!就连那笨兔子写的字都比你这清秀些,你是闭着眼睛写的么?” 长苏的训斥声将正在打盹的知忆震醒了,这又犯哪门子的火了,知忆打了个哈欠,不料长苏拿起桌上的一段木牍打在知忆的手上,疼得她一下子睡意全无。 “看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若用功点,何须本神事事操心?你闯祸也就罢了,经历这么多为何还不知道长进些?” 知忆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睥睨着眼偷瞟着他,她发现这厮与师父对自己那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也不想想,每日干这么多的活儿,哪还有精力去抄书啊,知忆心里为自己叫屈。 长苏还想说什么,只见齐光小童慌慌张张地从外殿跑了进来,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仿若刚从哪里的战场回来似的,知忆偷瞥了一眼又连忙把头转回。 “殿殿下,不好了,花微雨宫的玉雨萧来闹玄修宫了!” 齐光小童话音刚落,长苏就将目光移到知忆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又想起那日她从花微雨宫里出来,不由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在说:“都是你干的好事。” “这花微雨宫与玄修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日玉雨萧会来?”长苏走回案桌前,将身后的衣袍往后一扬便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叩击着,发出“咚咚”的响声。 齐光小童按捺住气息,尽量让说出的话清晰些,“听说是前些日子我们玄修宫的一个胆大妄为的小童将玉雨萧给伤了。” “哦?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竟能把堂堂的花微雨宫宫主给伤了?”长苏挑了挑眉,饶有意味地将目光又瞥向了知忆,知忆只觉得一阵冷风吹来,从头吹到脚,每一寸肌肤都冰凉不已。 唉,这天界的主儿哪一个都不好惹啊,每日战战兢兢犹如过独木桥般,稍不留神就会被洪流淹没,知忆暗叹一声。 “具体是何人齐光也不知。”齐光讪讪道。 长苏停止了扣指的动作,拿起案上的一杯清茗饮了下去,随即拂了拂手,“罢了,随他闹吧。” 齐光却着急了,“殿下,您若不出面处理,恐怕玉雨萧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此事传到天君的耳里,不免又会引起一番揣测。” 长苏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要的就是让此事传出去,本来众仙对于百花失色之事皆有不满,倘若此时再给他按下一个擅闯天储宫宇之罪,众仙借机弹劾,我再伺机挑选仙家掌管花微雨宫,亦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他说完又看了一眼知忆的反应,只见她脸上一阵惊讶又一阵惊恐,这样岂不是她害了玉雨萧,造孽啊。 “殿下,此法有欠妥之处。”知忆转了转眼球,挪到了长苏的跟前,深吸了一口气,斗胆道:“殿下,玉雨萧这厮虽然自大,但他掌管花微雨宫多年,深得人心,若殿下这样安插人手,必会引起非议,何不化敌为友,同仇敌忾呢?” 齐光听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让殿下与玉雨萧和解,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其实长苏方才的那番话是故意讲给知忆听的,他想让她知道再去花微雨宫的后果十分严重,亦想在此表明自己与玉雨萧的立场,若是时机已到,他说不定真的会这样做。 “你这小妖今日这番言语,着实没白抄书,但本神与玉雨萧化敌为友,那是不可能的。他与我,都是一样的性子,一样的相看两厌,何必让我们心生不快呢。” 长苏一字一顿地说着,待手中的那杯茶喝完后,就跟在齐光身后去了前殿。知忆本不想去,因为去了玉雨萧就会认出自己,到时又是一条死路。但在长苏的威逼之下,她只好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快到前殿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前进一步了,趁他们不注意,连忙躲到了那棵大桃树的后面,静静看着他们与玉雨萧交涉。 “长苏,好久不见。”玉雨萧轻蔑一笑,手里揪着一个无辜挣扎的小厮,随即将他往旁边一丢,那小厮骨骼断裂的声音和痛苦的喊叫声一起传来,知忆吓得连忙屏气凝神,生怕玉雨萧发现。 “前几日你宫里名为什么财的小仙童伤了我,该当何罪?” 这受伤完全是无意,明明是为了帮他才这样的,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宫主,你说的应该是叫废材的仙童吧,真不巧,这小厮昨日因犯了错,被本神打入无间地狱了,你倘若要找他算账,就到无间地狱去寻吧。” 长苏的声音如珠子落地般,叮咚入耳,却刺得知忆心里起疙瘩,叫“敛财”已经不堪入耳了,还篡改成了“废材”,这当真是欺辱至极啊,“长苏,你个混厮!”知忆心里暗暗骂道,手不自觉地捶了两下桃树的树干,只见那树抖了抖,一只半熟的蜜桃落了下来,刚巧不巧地砸在了齐光的脑门上。 刚刚还在发懵“废材”为何人的齐光被砸得满脑星星乱转,一摸那被砸的地方鼓起了一个半个拳头大小的包,齐光恶狠狠地看向那树,又往了一眼树上,似乎在查看是否有人偷袭,但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异样,无奈揉了揉脑门,只好作罢。 “呵,无间地狱?”玉雨萧似信非信地看向长苏,又问道:“敢问废材仙童所犯何事,以至于被堂堂三殿下流放到无间地狱?” “此乃我玄修宫之事,想必宫主无权知晓。”长苏冷冷道。 夹在两人中间的齐光小童明显觉察到有两股力量正在聚集,若是他们动起手来,自己岂不是成了炮灰了?左次无咎,未失常也,三十六计走为上,想到这,齐光小童连忙撒腿就跑。 “殿下,齐光想起后院的草疯长,我去修剪一下。” 第32章 夜宴前奏 正欲发作的玉雨萧怔住了,被齐光小童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长苏脸色当即一沉,这齐光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啊。 四目相对,却已没了火气。 “长苏,你宫里的仙童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玉雨萧忍不住打趣道。 长苏却听出了他话里的反讽之意,立即回道:“不过与你别无二致,彼此彼此。” 玉雨萧倒也不恼,走到桃树下伸手摘了一只熟透的桃子,轻轻咬了一口,随即便将手里的桃子扔了出去,咬的那一口也吐了出来,“这玄修宫的东西果然没一样是好的,连个桃子都如此涩。” “当然,我玄修宫内的东西岂是每个人都能享用的?”长苏瞥了他一眼,转身欲往殿中去,“宫主,不送。” 桃子怎么可能是涩的?知忆可是偷吃了不少,明明是汁甜肉厚得很,难不成现在变味了?吓得知忆连忙勾下跟前的一只大桃子,躲在树背后开始啃了起来。 玉雨萧见着实无趣,便离开了玄修宫,再也不提此事。长苏走到桃树旁,却停在了那,“小妖,在这躲了半天还不给我出来。” 知忆不得不放下那咬了一半的桃子,粉红的汁液沾到她的脸上红扑扑的,似两朵红云映在她的脸上,但煞风景的是红云上几个大黑点十分醒目。 长苏见到她这般模样,叹了口气,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吃啊,“今日的经书可抄了?还有衣裳可都洗了?地可扫了……” 知忆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却听闻长苏一声呵斥:“那还不快去干活,在这偷吃可得……” 长苏的话还没说完,知忆就连忙跑回去抄书干活,她知道他的下一句肯定又是“在这偷吃可得罪加一等啊。”是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只好赶在他说这话之前跑,不然他又有理由让自己做苦差事了。 看着她来去疾如风的身影,长苏微微凝眉,将方才未说完的话继续,“可得罪加一等啊。”话毕,也伸手摘了一只红桃,学着知忆刚才吃的模样咬了一口,他从未吃过除了蟠桃以外的桃子,今天一尝这味道确实比西王母蟠桃园里的蟠桃差远了,他将手中的桃子一掷,“唉,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这种桃子也吃。” 话说这边知忆好容易抄完了经书,就被齐光小童赶着去膳房帮忙了,知忆一看到他就很纳闷,“齐光小童,你不是去后院锄草了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齐光小童略微尴尬,又想起知忆溜了,留自己一人夹在殿下与玉雨萧的中间,不觉地生起气来,“敛财啊,你还说我,要不是你不仗义偷跑了,我哪会那般说辞?” 咦,刚说完话齐光就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当日若是知忆不在场,她又怎知自己去后院锄草之事。“敛财啊,今日你躲起来了吧。”齐光小童仿佛揪到了她的小辫子一样,略有欣喜。 知忆低头拨弄着盆里的小蛇,见它们自由自在地游动着,时不时地昂起那一颗颗高贵的头颅,便不知为何亦心生欢喜,捏起一条举到齐光跟前。 “啊!”齐光一见到蛇就全身发怵,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随即两眼一翻,便昏厥了过去。 众人见状,皆惊诧不已,想不到一个上神竟然被一条小蛇给吓晕了。此后,每当齐光稍有神气骄扬的时候,其他小仙侍们也纷纷效仿此法,屡试不爽。仿佛一夜之间,齐光便成了玄修宫的笑柄。 知忆在膳房洗洗涮涮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了午膳,却又被醒来的齐光小童给扣住了,“敛财,你东西都没洗完呢,用膳什么的不着急。” 知忆晓得他是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但她也不是轻易屈服的人,威胁道:“齐光小童,下一回蛇可是会咬你的哦。” 这时,川谷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堆新进的食材,俯身蹲到他们身侧,“齐光,敛财,听外事处的仙使说今晚夜宴帝后和云汐仙子会过来,外面正在忙乎着呢。外事处的仙使说让你们赶忙用膳,随后去搭把手,他们人手不够。”随即笑了笑,“这儿的洗洗涮涮就交给我吧。” 齐光和知忆当即一愣,这云汐居然要来玄修宫用膳?!!没有搞错吧,齐光小童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可是龙岿山的云汐仙子?” “除了殿下的未婚妻云汐仙子还能有谁啊。”川谷看着他们两个,一边催促道:“你们快些去吧。” 齐光哪肯依,在今日午时之前他都未听闻今晚云汐会来赴宴,难不成自己昏迷的两个时辰错过了? “川谷,云汐仙子要来,我怎么今日之前都未曾收到过消息?” “据说是帝后临时起意的,故殿下这边还没来得及安排,劳烦二位迅速些,外事处那边的仙使催得紧。”川谷将食材放在灶台上,随后双手将二人推搡了出去。 齐光和知忆一阵狼吞虎咽之后,撑着圆滚滚的肚子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外事处,果然,一大堆新进的物件堆积在那,足足有一座山高,仙侍仙娥们左拎右提,着实忙活得很。乍一看,倒还挺像人间热闹的市集呢。 琳琅满目的各类食材,不周山的火鸡,龙岿山的仙草,鸢飞殿的鳜鱼……知忆看得直咽口水,垂涎三尺,这都是些寻常吃不到的事物呀,不觉地伸手去摸了摸,幻想着它们成为宴席上美味佳肴的样子。 “喂,敛财,你的口水都流了一地了。”齐光拍了拍知忆的肩膀,“赶紧干活了!” 知忆被他这么一拍,犹如如梦初醒,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随后将袖子撸起,拨弄着眼前这些如山高的食材,心想,这天家盛宴还是第一次目睹,果真铺张浪费得很。 正当她和齐光拎起两大盒食材正准备往膳房去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了齐光,知忆不用回头都知道这人是谁,她站在原地不动,皱了皱眉头,心里暗自叫苦,这天杀的人总是猝不及防地冒出来。 第33章 夜宴 须臾,那来人就已越到了他们跟前,一把夺过知忆手中的盒子,打开盒盖一看,里面是一株万年血莲,莲瓣红透如血,晶莹泛光,散发着一股清香味,他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不经意说道:“这天家之物也不过如此。”他将血莲又放回盒中,盖上。 “易神医,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齐光好奇地看向他,自上次妖王大婚之后,玄修宫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易明幻的身影了。 易明幻倒不马上回话,反而是盯着知忆看了起来,“齐光,这位小兄弟好面生啊,是你们宫里新来的?”他挑了挑眉,一股难为之情在他脸上浮现,“这殿下的审美愈渐消靡啊。” 齐光看着知忆略显囧色,连忙说道:“神医,这小童你是见过的,在妖王的婚宴上,可还记得?”他睁大了双眼,细看他脸上的神情。 易明幻凝眉思忖了一会儿,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似乎又没有,他索性也不想了,从身后的那堆食材中捡了个相对轻小的,提在手上便跟着去膳房了。 “易神医,你为何和我们一同前去膳房?你要看病应当去殿下寝宫才是。”齐光不解。 “齐光,谁同你讲神医只能看病了?”说话间,他眉飞色舞了一番。 “难不成神医还身兼厨娘之职?”知忆插了进来,不由地瞥了一眼易明幻,他要是炒起菜来得有多滑稽。 易明幻反而加快了脚步,神秘兮兮地说:“这种厨娘的活儿我堂堂神医怎么会做?我做什么到时候你们就知晓了。” 不会是点火烧房子吧!齐光想起上一次易明幻在玄修宫研制新药时,差点把药房给烧了,为了防止再出幺蛾子,齐光快步上前拦住他,“神医,这膳房您估计不能进去,这儿经不起您折腾,要是今晚夜宴出了差错,被问罪的可是我啊,您要着实无聊可去书房找殿下。”齐光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望着易明幻。 没想到易明幻却笑了,在如此严肃的说辞面前他居然笑了,齐光正要放下手中的盒子,欲要拼死拦住易明幻。 易明幻有先见之明般按住了齐光的肩膀,“齐光,你未免也太杞人忧天了些,再说,我去膳房就是为了夜宴之事来的。”说话间,他还回头瞄了一眼知忆,对他们郑重其事地说道:“而且,是你们殿下召我来的,不信你们大可去问他。” 听他这么说,齐光只好半信半疑地往旁边一让,易明幻就已跨了大步出去。齐光和知忆紧跟他身后,一颗悬着的心起起伏伏,齐光小童不停嘀咕着,“敛财,你说神医说的是真的吗?若是他诓了我,届时受难的可是我,唉……” 三人不多会儿便到了膳房,膳房里已经开始准备了,有的小厮正在磨刀霍霍向猪羊,有的小厮正在摆盘弄碟,有的正在清洗仙草、琉璃盏,有的正从酒窖里搬出了酿了上万年的酒水,厨娘舞动着纤细的腰肢,手持一个大勺正用力地搅着锅里的汤汁,闻得知忆猛咽口水。 “齐光啊,将那株血莲拿来,还有给我一只炖盅,描梅白玉瓶,还有一套七彩盏。”易明幻进了膳房就寻了一处较宽敞的角落开始忙活起来,一边吩咐齐光准备东西。 “敛财啊,将那株血莲拿来,还有给我一只炖盅,描梅白玉瓶,还有一套七彩盏。”齐光重复了一遍易明幻的话,他向来对膳房的布置不甚了解。 知忆按着顺序找了这些物件,可当找到七彩盏的时候却发现红、橙、黄、绿、蓝、靛、紫七杯少了一只紫杯,她将存放杯盏的橱柜翻了个遍却没发现它的踪迹,这里的杯盏平日一般不用,按理说不该丢失啊。 正当她想要去别处找找的时候,辛夷却走了进来,手里正攥着那只紫杯,还没等知忆开口辛夷却说话了:“敛财,你可是在寻这只杯子?” 知忆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同时又疑惑地看着辛夷,她拿这杯子做什么? 辛夷却笑了笑,“别误会,我今早来膳房时看到它染了尘,我便拿去擦了擦。”她解释着,但知忆的心里却纳闷了起来,难道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辛夷怎么会这么好心? “敛财,快将东西拿过来,神医着急用呢。”齐光一边催促着知忆,一边目光死死地盯着易明幻,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将膳房给烧了。 知忆连忙将紫杯放回到装有六杯的茶几上,将它们端到了易明幻跟前。 炖盅里的汤汁“咕噜咕噜”地响着,冒着腾腾热气,气泡此起彼伏,易明幻一边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一边不停煽火,似要将汤里面的骨头炖成胶。 见他还需要些时辰,知忆将手中的七彩盏往边上一搁,静待易明幻的大作。又看见着了水的血莲沁着点点类似血珠一样的水珠,正立于盒子中间。 “快拿七彩盏接住血莲的血珠,每盏一滴,不可多不可少。”易明幻吩咐道。 齐光和知忆手脚麻利地配合着,一人端着茶几,一人将血莲的水珠引入盏中,“叮咚”七声,便接好了血莲珠。 按着易明幻的吩咐知忆忙将七彩盏放到前殿的席上,此时大部分菜肴已经制作完毕,前殿飘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几排仙娥林立两旁,已做好迎接的准备。知忆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美味佳肴上收回,站在仙娥的身后。 俄顷,宴席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菜式,知忆眼不眨地盯着,眼珠子似都要贴到那些佳肴上边了。乐师吹起了鼓萧,在万众期盼之下,落落红霞光之下,长苏一身蓝色锦袍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接着便是帝后携了云汐一同进来,仙娥们连忙将他们引至座上。 “参见帝后娘娘。”前殿里传出一片行礼声。 “免礼!”帝后身着一声金色纹凤鸾衣,头戴凤冠,眉目细描,轻点绛唇,浑身上下珠围翠绕,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说话间那一种母仪天下的风范便显露无疑。 这是知忆第一次见这九重天上凤临天下的帝后,她的威严多年以后知忆还能记起。 长苏瞥了一眼满桌的菜肴,抬眼便瞧见了藏在仙娥身后的知忆,又转头看了看帝后,这场突如其来的夜宴让他略有为难,他明知帝后和云汐之意,却不能与之抗衡,他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没有给本神准备血玉羹?” 没有血玉羹她断然是不会食用其他菜肴的,帝后勃然大怒,玉手猛地落在桌上,听得殿中仙娥们纷纷低下了头。 “长苏,你宫里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若祖母将他们悉数打为散仙,再为你重择一批,如何?”帝后眼神闪现一丝狠厉之色,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她确实不放心他们照顾长苏。 除了长苏之外,场上之人脸色皆大变,云汐也不例外,这帝后千年不来一回,一来就要大开杀戒么?! 第34章 心计初显 长苏拿起桌上的珐琅碧桃壶,往帝后的酒杯中斟酒,待那酒杯将满之时方开口道:“祖母莫气,这血玉羹孙儿怎敢忘,稍等片刻便会上席。”他放下酒壶,朝知忆的方向命令道:“敛财,快去膳房瞧瞧血玉羹做得如何了?” 知忆对上他的目光,忙不迭小跑出门去,忽然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疼得她揉了揉额头,抬眼看见竟是易明幻,他身后的齐光小童正小心翼翼地端着炖盅。 “你这厮怎么莽莽撞撞的,要是打翻了这血玉羹该如何做算?”易明幻揪住知忆颈后的衣襟,呵斥道。这可是他熬了两个时辰的羹汤,期间还用了自己大量从妖界带来的珍贵药材,若是洒了,着实心疼。 知忆知自己有错在先,也不好狡辩,“殿殿下叫我去催一下血玉羹,帝后娘娘见不到这羹汤雷霆震怒,还扬言要把玄修宫所有的仙娥仙侍都要挫骨扬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都足以让他们听清。这般添油加醋的措辞,她也实属无奈之举,要是不让易明幻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凭知忆对她的了解,他定会又一番纠缠。 一听到要被挫骨扬灰,齐光小童脸色一白,都是这该死的易明幻老说这炖盅不干净,非让他洗了几十遍才肯用,但也延误了时间。他扯了扯易明幻的衣袖,二人连忙疾步前往前殿。 知忆也小跑跟在他们身后,很快便到了殿中。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三人的身上,知忆赶紧莲步轻移站回仙娥们的身后。 “易明幻拜见帝后娘娘。” “参见帝后娘娘。” 易明幻和齐光同时开口行礼道。 帝后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了齐光小童捧着的血玉羹身上。易明幻卷起半截袖子,掀开那炖盅的盖子,扑鼻而来的是莲花的清香味,其间还杂夹着浓郁的上等羊脂膏的味道。他一手拿起炖盅旁边的汤勺,一手拿起桌上事先摆好的七彩盏,汤汁一铺而过,又一勺,才将那七彩盏填满。 须臾,只见红杯泛着红光,蓝杯泛着蓝光,这七彩盏焕发着七种对应的颜色,一时好不亮眼。原来,这就是血玉羹与七彩盏的微妙之处啊,众人暗暗称奇。 长苏最先起身,双手捧了一个红杯递到帝后跟前,让帝后先享用。帝后轻轻剜了一勺,放在嘴里细细品尝,清香味在味蕾中蔓延,似有朵朵红莲绽放般,口感滑而不腻,留有余香,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长苏,有心了,此番将神医千里迢迢请来,着实不易,该好好赏赐一通则个。” “这次能做成血玉羹,易神医确实帮了大忙。膳房里会做血玉羹的厨娘前几天因事请辞了,我知晓祖母喜食血玉羹,故只好向易神医求法,着实该赏赐一番。” 易明幻福了褔身,退至身侧。长苏拿起紫杯递给云汐,“长苏在此谢过云汐仙子的海涵。”云汐对上他温然的双目,一时间恍如坠入无限温柔乡中一般,久久不能抽离,直到身后的仙娥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方回过神来接住那紫杯,心有乱撞地小心翼翼地品尝着,目光却始终没从长苏身上离开。 这是梦吗?她依稀看见他款款走来牵起自己的手,在众仙的瞩目之下,深情依依地踏上十里红妆,那一刻的她心里眼里皆是他,而他,亦是。忽然,他猛地甩开了她的手,甚至用那浴火之剑抵向她的胸口,吓得她如噩梦惊醒。再看向身旁的帝后和长苏,正在有说有笑话长话短着。 半个时辰后,三人略有饱腹,便命仙娥们将席上的菜肴撤了下去。帝后拉着云汐和长苏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明日便是你们的问名之礼,长苏,你明日需遣月老到龙岿山询问云汐的生辰八字,取回庚帖后,卜吉合八字。”随后便将他们二人的手牵在一起,长苏本想下意识地抽离,却被帝后紧紧按住了。 知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望着座上的三人,一会儿有说有笑,一会儿又沉默不语,真真束缚得很。 忽而,一只仙鹤衔了一方红笺到云汐的跟前,她伸手接住那一方红笺,突然脸色一变,忙向帝后请辞,“娘娘,我大哥云楼急召我遣龙岿山,有要事商议,云汐就先告辞了。” 在两个仙娥的拥簇下,云汐便急速回了龙岿山。 长苏本来暗沉的脸像是一下子云开见日般明朗了起来,但帝后的神色却和他相反,“长苏,别以为你使的这些小手段祖母不知,你几次三番想要毁掉这一桩亲事,意欲何为?”帝后越说火气越盛,她不明白,这一条她和天君为他铺好的路他却不肯走。 长苏的玉手划过那七彩盏,“祖母应该知晓孙儿的性子,强加诸于我身的,我岂肯消受?”随之又瞥了一眼正在收拾的知忆,知忆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一顿手忙脚乱地将那些碗筷杯盏一股脑地端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门带上。 帝后长叹一气,心想莫不是她从小太惯着长苏了,以至于他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于是,一化之前和蔼的眉目,以帝后之威说道:“长苏,作为天储,就得走这一条路。如今五界表面一派祥和,但你可知魔、妖两界蠢蠢欲动,尤其是那离枯。你与云汐的婚事便是连接天界与龙岿山的枢纽,若是没有他们一族的支持,倘若魔、妖两界联手,我天界未必有胜算。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是你该知晓的。” “帝后,倘若我能在与云汐大婚之日来临前就能笼络冥界,挑拨离间魔、妖两界,一切在我运筹帷幄之中,届时可否应允消了我与云汐的亲事?”长苏的食指在桌上扣了几下,语气十分硬朗地与帝后谈判着。 帝后微微凝眸,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若我们天界无需借助龙岿山之力时,你大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但你要记得成王败寇之理,如果你不能做到,就得按我和天君之意,不得忤逆。” “谢帝后。”长苏朝着帝后推门离去的身影叩谢,眉眼中深邃聚拢,这一切但能如愿以偿。 俄顷,辛夷从殿门外轻手轻脚地进来,又将殿门合上,走到距长苏三尺之远处便弯腰作揖,“拜见殿下。”她微微抬头,看着高座上的长苏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不敢再看。 “你在紫杯的杯沿上抹了多少寒冥散?”长苏望着座下之人,一身的紫衣烟罗裙如天边的紫霞,脸上青涩略有几分胆怯。 “足以让她形神消靡几日。”辛夷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回道。寒冥散为冥界药物,能滋人之阴,累积湿气,让人困顿不已。 长苏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从高座上走到她身边,以极其清冷的声音说道:“你拟一密信与云汐,说从我处得知:冥界欲要争夺龙岿山的玉寒谷,此番她所患之症就是与冥界有关。” 玉寒谷?传说中能让骷髅恢复肉体的地方?辛夷怔了怔,难道刚刚云汐着急着回去就是为此事?是冥界真欲争夺还是长苏的计谋? 第35章 月影成双 辛夷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好领了命便出去了。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微微风动幔,飒飒凉侵扇。长苏躺在湖边的一处亭榭,双目紧闭似沉睡一般,月华撒在他的脸上,身下的白衣袍随风翻飞,几支荼蘼花从瓦上垂落,与他的白衣争相呼应着,俨然一副不忍打扰的美好画面。 知忆从膳房里取了点心,本想送去书房,不想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在亭榭中的长苏,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眼前的他她从未如此认真看过,以至于一时出了神。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她的脖颈,她方回过神来朝那人走去。 “殿下,夜深露重,莫要着了凉才好。”她将点心放在石桌上,伸手去轻轻推了推长苏。 长苏晃了晃脑袋,方才扶着朱柱坐了起来,眼前略有几分模糊。见来人是知忆后,便让她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他走到石桌旁拿起了一块糕点,在跟前端详了一番,“这糕点很是新奇,莫非是你新创的?”说完就轻轻咬了一口,口感很是酥脆,并且有千万朵桂花在味蕾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似的。 知忆笑了笑,她将盘子端到长苏面前,略有几分得意地说道:“那可不,这是我新创的桂花酥,殿下觉得味道如何?”她眼神里带着希冀,似乎想得到他肯定的答案。 长苏又拾起一块,“味道好则好矣,但这卖相……”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盘中那捏得奇形怪状的点心,若换作平日,他断然是不会食用的,一定是今日太饿了。 知忆听到他的前半句,压根就不想知道他下一句要讲甚,于是十分兴高采烈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长苏的肩膀,“殿下若是喜欢,以后殿下的点心都包在阿知的身上了。” 不说则已,一说吓死人,“咳咳咳。”不知是知忆拍得太用力还是被知忆无知的话语呛到了,长苏一时弯腰咳嗽不停。 好不容易才平稳了下来,见知忆还要将糕点凑上来,长苏忙伸手制止,“站住,你这小妖存心的吧,将糕点做得这么干,是想要噎死本神?” 知忆只听闻女子善变,可她眼前这位三殿下更是比女子还要善变多些,没有一丝预兆就由万里晴空化作滚滚天雷,都说伴君如伴虎,长苏虽未登基,可也让知忆深感其理。 “阿知不敢。”知忆低头往后退了一步,明明是自己噎到的还乱责怪别人。 长苏见她神情收敛,知是自己过分了,“罢了罢了,本神近日来心情欠妥,你再去膳房多做些点心吧。明日我去了冥界,恐得又许久才能回天界。”他往前走了几步至知忆跟前,又拿起一块糕点。 去冥界?知忆心里咯噔一下,那都是凶神恶煞的鬼待的地方,这厮不会又带着自己去吧?想到那白骨嶙峋,干枯的骷髅漫天飞的画面,知忆就不由地哆嗦,“殿下,您一个人去?”她试探性地问道,久久注视着他的双眼。 长苏转身望向湖畔,几缕清风拨弄着翠绿的荷叶,将他们吹得一下一上。荷叶底下是一些红鲤鱼,偶尔朝上吐个泡泡,偶尔翻个鱼肚白,长苏将手中的糕点往水里一抛,那湖中的鱼似嗅到了香味,一股儿挤在一起激烈地争夺着。知忆看他望得出神,便也凑了过去,见鱼儿十分喜欢她的糕点,她索性将盘中的糕点悉数倒了进去。那些吃饱的鱼儿一蹦一跳的,似乎在向她表示感谢似的。她激动地跳了起来,“殿下,你看,鱼儿在跳舞呢。”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长苏的嘴角莫名浮上一丝微笑,别在身后的手画了个圆圈,那些鱼儿便跳成一个圆圈,画出一朵花,那些鱼儿就跳出朵花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知忆才消停下来,那些鱼儿才得到了释放,扑通一入水就没了踪影。再看向那空空如也的盘子,长苏这才发现,不由地瞪了一眼知忆,“你这小妖,把点心都给鱼吃了,本神明日带什么去?” “殿下莫气,莫气。”知忆挤出一丝笑容,极力安抚着他,一边做好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阿知再给您重做,再给您做,现在就去做。”说完转身就跑了。 长苏本想拉住她,可她实在跑得太快,还没碰到她的衣角就已跳出了十米远,只好隔空大喊:“记得给本神收拾行囊。” “晓得啦!”这时知忆已跑到了湖对面,扯开嗓门回道。 知忆越跑越觉得脚步轻盈,长苏这厮没说同人一起去,那就是不用自己跟着,想想都觉得天地之间如此美好,他最好去个千百年的,到时自己就可以卷钱并溜之大吉了。 越过那一道道帘门,知忆一到膳房便忙活了起来,一边炊烟,一边将所有的粉面都拿了出来和面,又将地窖里的桂花酿悉数搬了上来,浇在面粉上。一阵瞎忙活之后,她终于将所有的面团都摆上了烤架,足足摆了十三层才将那面饼放完。 知忆扇着火,扇着扇着便睡在了灶炉旁,呼呼的呼噜声和面团的炸裂声此起彼伏。忽然,知忆只觉得身体猛烈摇晃,方才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之后定睛一看,烤架上的面团不仅冒着团团热气,还冒着噌噌上扬的火苗。 糟糕,点心烤成炭了!怎么跟那冷面殿下交代?知忆急得在原地转了一圈,方才下定决心将那火浇灭。 水遇火,发出“滋滋”的响声,听得知忆心生烦乱。 她顾不得面团的热气,伸手便去捡那些没有被烤焦的面团到盘里。就在知忆手忙脚乱的时候,她的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让她十分惊讶。 “阿知啊,师父叫我将你擒回去。”那来人一看到那十三层烧焦的面团,本来酝酿好的严肃一下子化为乌有了,“阿知,你这手艺不见长,这火烧房子的本事倒是学的不错。”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知忆迅速将一块烧得最黑的面团塞进了他嘴里,“君言师兄,你这大半夜的来吓我,有何不良居心啊?” 嗳,不对,按理说自己换了样貌,君言不应该认得出来才对啊。知忆连忙否认道:“这位仙使,恐怕认错人了。” 君言伸手将口中的黑面团扔掉,不停地吐着唾沫,最后还在自己的掌心呵了一口气看看是否还有焦炭味,“阿知啊,多日不见,你就是这般对待师兄的?” “这位仙使,你实在认错人了。”知忆又说了一遍。 这回轮到君言疑惑起来了,“咦,不对啊,你身上怎会有那股狐狸的骚味?这分明是阿知的味道。”君言上前按住知忆的肩膀,伸手去撕了撕她脸上的面皮,见扯不下来就更加疑惑了。 什么叫狐狸的骚味!知忆一股无名火上心头,“你才狐狸的骚味!”说着就朝君言的腹部就是一脚,疼得他只好松开手“呀呀”叫着。 第36章 献殷勤 这反应,这身形,分明就是那只小狐狸嘛,君言捂着疼痛的肚子拦住了知忆的去路,“阿知,你就是阿知,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快些跟我回悬圃山吧,不然深渊潭底的守卫们便永不能见天日了。” 见被他识破,知忆只得将计就计,“师兄不愧是火眼金睛,要和你回去也不是不可,我得先去收拾一下行礼,方可离去。” 君言见她这么麻烦,说道:“这吃的住的穿的悬圃山都有,别带了,我嫌重。”君言拉着她就要往门口去,知忆却挣脱了他的手,这回悬圃山恐怕永不见天日就会是自己啊,一定不能回去。 这才真叫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若是刚才没踢那一脚,君言或许就认不出来,知忆心里暗暗懊悔。 不行,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带走,只好出此下策了。 “阿知,你怎么了?”知忆故作头痛状,君言连忙扶住她。知忆透过臂弯的缝隙瞧了一眼,就是现在,她紧紧抱住君言,大声喊道:“救命啊,有人非礼了!” 这一吼一叫,愣是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君言和众人皆疑惑地互相对视着,一个俊朗飘逸,一个丑陋不堪,而丑陋的说俊朗的非礼,搁谁都觉得是丑的占了便宜。 君言想把知忆的手掰开,可那手却像深扎进土里的根枝一样,怎么用力都像是长在上面的,“阿知,快把我放开。”君言面露囧色。 “敛财,你们俩在作甚?”齐光小童拨开众人挤了进去,看到二人正手挎着手,一副想分离却不舍分离的模样。 见到齐光小童,知忆使劲朝他使眼色,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齐光,他非礼我,快把他轰出去。”说完知忆便松开了那紧握的手,装作十分委屈的模样。 齐光会意后,二话没说,便叫了身后的仙侍们将君言轰了出去,其他仙娥们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不成想事情竟是这样的结局收尾。 这时齐光才注意到烤架上烤焦的面团,一个劲儿心疼地说道:“真是可惜了这么多的面团。敛财,这要从你本月的赏钱中扣掉采购的钱哦。” 知忆此时顾不得钱不钱的,还是逃命比较重要,怕君言再折回来,她连忙将那挑好的点心塞进食盒里,便拎着跑去长苏的书房。 月光泠泠幽幽,映得树影婆娑,木格子窗上映着此时埋头苦读的样子,时而站起,时而手持奏章凝眉思忖。知忆抬起手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方将手中的奏章放了下来,“进来。” 见到拎着一个大食盒的知忆,脸上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头发似被火燎到了发尾,略有卷曲。长苏不禁愣了一下,“你这是刚从火里爬出来的?” 知忆环视了一下全身,这和平常无甚差别啊,不过是脏了些,何须如此惊愕,“殿下,明日你去冥界可否将小妖也带上?”算了,还是说正事要紧。 一听到知忆要主动跟去冥界,长苏更百思不得其解了,莫非这小妖是担心自己而跟着?这样一想,他心里倒有几分乐开了花,他将桌上的案牍摞了起来,“也不是不可。” 虽然冥界凶险,但也总比被君言逮住强啊。知忆殷勤地将几案上的奏章放进书架里,一边还帮长苏添茶倒水,揉肩捶背,委实殷勤得紧。 “这么说殿下是同意了?”她弯弯的睫毛跳跃着,眼里的欣喜顷刻而出,这可是能保自由的法子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长苏双目紧闭,似乎在尽情享受她这番殷勤。忽唤了齐光进来,“齐光,你去我寝宫择一件天宫皇族的战袍,另外再去其他仙娥那里给我备两件女衣来。” 要女衣作甚?齐光挠了挠头,便关门出去准备了。 知忆也十分好奇,一个劲儿问道:“殿下,你要女衣莫非要赠给哪个漂亮的仙娥?是云汐仙子么还是殿下金屋藏娇……” 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冷冷地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知忆停住了捏肩的动作,拿起茶壶往另一只空杯斟满了茶水,端起咕噜一下喝了下去,“若是,那自然能增长殿下与云汐之间的深情厚谊,若非,堂堂三皇子有个后宫佳丽三千人未尝不可。”她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却不经意惹恼了长苏,“你这小妖再胡说八道,本神就把你扔出去了。” 知忆只好禁声不语,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捶着背。一不说话知忆就顿觉困厄不已,整个人在那摇摇晃晃的,捶的力度也忽轻忽重。 不一会儿,齐光便返了回来,一股冷风从开着的门口处吹入,知忆的瞌睡虫霎时间全无。 “殿下,这是你要的衣服。”齐光将衣服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果然装了三件衣服,一件是金光熠熠的金丝铠甲,一件是青色碧螺衣,最后一件是红色散花裙。远远望去,这三件都深得知忆的心。 长苏确认过后,齐光便将它们包了起来丢给知忆拎着,“阿知,此番殿下去冥界,你可得好生照看着。” 嗯?这话怎么这么像人间老母亲辞别儿子似的,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阿知定不负齐光老母的一片苦心。” “噗嗤”,长苏忍不住笑了一声,齐光却涨红了脸,狠狠瞪了几下知忆,又望向长苏,“殿下,阿知越发没管教了,您倒是治治他呀。” “好了,齐光,你堂堂一个神仙跟一只小妖有何好计较的?” 齐光被长苏这话噎得哑口无言,不过细想也是,神仙比妖怪本就高级多了,一只小妖而已,没必要挂心上。 说时迟那时快,长苏已迈出了书房,知忆连忙追上,“殿下,这是要去哪?” 他挑了挑眉,“本神去沐浴,莫非你也要跟着。” “那也并无不妥啊,小妖既为殿下侍童,伺候殿下沐浴更衣也却是本分。”为了将殷勤献到底,虽然略有不情愿,但得忍着。 “你这小妖可知男女有别?”长苏转过头来凝视着她。 男女有别?可自己现在就是男身啊,知忆瞥了一眼自身,又对照着长苏看了一下,除了他的体格大些之外,确实没觉得哪里不同。 “殿下,你看看,阿知哪里像是女身了?”说话间她张开双手,转了几圈给他看,没换脸之前,她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像女子,可自从这厮给换了脸之后,浑身上下哪有一处像女子的。若说有,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头发丝! “你当真这么想给本神沐浴?” “嗯。” “那就来吧。” 第37章 沐浴 知忆跟在长苏的身后进了一处偏殿,门框上镂着“秋露殿”字样,这里先前知忆从未来过,推开门走进去发现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衣袍,各种云锦,布衣,华袍应有尽有。再往里走,便有一处屏风隔住了,紧挨着屏风的便是一个银座的衣架,视线平移过去发现,有一个巨大的镶金的沐浴用的大缸,走过去一瞧,知忆用手摸了摸缸内壁,里面却没有一滴水。 “殿下,这没有水如何洗呀?”她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的长苏。 “自然是去烧啊,不然岂不是让你没有发挥的余地?”他的语气甚是轻盈,却让知忆囧了脸,早知道沐浴还得去烧水,就不献这殷勤了。但话一说,现在撂担子不干了,这厮定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知忆只得卷起袖子,两手各提了一只木桶便去膳房烧水。看到刚刚自己烤焦的面团还在烤架上,不行,得处理掉它。于是知忆将它们悉数扔进了灶炉中,熊熊烈火释放出了浓烈的面团味。 约莫过了一刻钟,锅炉中的水便“咕噜咕噜”沸腾了起来,冒着腾腾白气。知忆赶忙拿起木勺将水放到桶里,晃晃悠悠地便提着水去了秋露殿。来来回回共倒了四桶热水,五桶冷水才把那大缸装满,知忆望着那一大缸水舒了口气,“殿下,可以沐浴了。” 长苏走近水缸旁,卷起半截袖子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水温,却见他猛地将手抽回,一边摇头,“太烫了。” 不得已,知忆只好又去外边取了一桶冷水,稀里哗啦地倒了进去,还将旁边架子上的牡丹花瓣撒入水中,“殿下,你再试试。” “不行,太冷了。”长苏将手伸入水中,紧皱眉头。 知忆看着他那副表情,敢情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将手放入水中试了一下水温,呃,呃,好像确实是冷了些。 “殿下,我再去添点热水。” 知忆拎起两只木桶就往膳房跑去,她掀开刚刚烧水锅炉的盖子,里面已经被舀得一干二净,一滴水也不剩。知忆垂头丧气着,难不成还要重新再烧一刻钟么?按这个速度,不知何时才能安寝呢。不行,她环视了一周,发现有一个盆里的水冒着热气,走近一看尽是烫洗碟子碗筷的水,上面还飘着一层油渍。 倒还是不倒呢?知忆犹疑了一会儿,思来想去之后决定还是倒吧,毕竟那浴缸里撒了那么多的花瓣,应该能遮得住这轻微的油腻味。 她将木桶拿到大盆旁边,用木勺撇去上面的油沫,尽量舀底下较清澈的水。装满一桶之后,便疾速跑去了秋露殿,她用劲将那桶水倒入缸里之后,自己又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之后才叫了长苏过来。 “这回温度倒是刚刚好。”长苏将水里的手抬了起来,手指间感觉十分顺滑,凑到鼻翼下一闻,似乎有一股怪味,“小妖,这是似乎有点滑腻腻的?而且还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他看向知忆。 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知忆的额角冒出了冷汗,“殿下,这滑是因为我加了一些能活络通血的精油,至于味道怪可能是花瓣与精油混合后产生的味道吧,没事的,在我们那都是这么洗的。”她尽量抑制心里的恐慌,表现和平日里无甚差别。 长苏倒也不再询问,走到知忆跟前,张开双臂,淡淡道:“替我宽衣吧。” 宽衣还真是件小事,从前在悬圃山太真夫人的座下,身为次等弟子的她就是专门负责太真夫人沐浴的。于是,知忆微微蹲下,解开长苏腰间的玉带,放置架上,又替他将那外袍移去。她的手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里面跳动的心十分炽热,虽然还隔着一层布,但她也明显感觉得到。正在知忆想要解开里衬白衣的丝扣时,长苏却抓住了她的手,“不用了,本神想起从不在这沐浴。” 嗯?不在这沐浴?那先前自己烧了这么多的水都白费了,知忆站直了身,对上他的目光,他眼里那抹得意的雀跃在闪烁着,知忆装作不恼他的样子,走到大缸旁,拨弄着缸里的水,忽而神情一变,十分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捂住嘴巴吐字不清地说道:“殿殿下,你你快来看,水里有东西。” 闻声,长苏果然凑了过来,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演技啊,没错就是这时候,知忆趁长苏看向水里的空当,一把扯掉他上衣的丝扣,他的胸膛便裸露了出来,如雪的肌肤,黑色柔亮的发丝伏贴地垂至腰际,明眸皓齿,薄薄的嘴唇就好像快滴出血般的殷红。 见他还没反应过来,知忆朝他腰际一撞,长苏便跌入了缸中,知忆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双手叉腰走近缸前,看着缸里那双手捂着胸的长苏说道:“殿下,请自便。” 她却像是霎时间心花怒放一般,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喂,你这小妖不会想调戏我吧。”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模样,长苏的身体往后挪了挪,又拢紧了衣裳。自出生以来,他就不曾在秋露殿沐浴过,皆因这里的水染了尘气,平日沐浴都是去后院中的春华池中。今日泡的这一缸水,不但味道奇特,还真的是滑溜到不行。 知忆瞥了瞥嘴,又取下架上的花瓣撒了进去,“殿下,大可放心,论调戏我只调戏那花楼里的姑娘们,殿下你可是见过她们的风姿绰约的。” 长苏又想起先前知忆带他去的那个烟花之地,那里的女子粉脂砌成,体态丰腴却是一股风尘味。竟然在她的眼中天界第一美男子都不比过那些胭脂俗粉,长苏心里有些不平。 “你过来再说一遍!” 知忆倒也不是吃素的,并不惧怕他的淫威,绕着缸边走到了身旁,弯下腰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哎,你干嘛?!”说话间知忆已被长苏一拉,也掉进了水里。 第38章 戏弄 一头扎入水中,知忆挣扎着从水里坐起来,原本戴在头上的布帽漂在了水面上,满头乌黑的头发乱散开来,披于双肩上,知忆伸手想去抹掉脸上的水,没料到这样一抹竟然把那张面皮给抹掉了,此刻正如一张纸般漂浮在水上,几个大痣随水流而波动着。 她露出了本来的那张脸,那张她自己都快忘记了的脸,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二人在水里怔了一下,知忆忽然觉得嘴里一阵油腻味,糟糕,这是锅炉水,知忆连忙扶住边沿,试图从缸里爬出来。没成想长苏却一把又将她拽了下去,嘴角边浮上一缕邪笑,“你这小妖,答应给本神沐浴,如今是想把本神撂在这里,自个逃跑吗?” 热水蒸发出的热气在他们的四周氤氲,一时使得看不清彼此,但他也能感受得到知忆的滚滚怒火,“阿知不敢,只是水凉了,小妖去添些热水。” 这可是锅炉水啊,她一刻也不想泡在里边。 原本以为这样说辞,长苏就会不与她计较,但却是她想多了。长苏紧紧攥住她的手,一把搂过她的纤腰,往自己跟前一靠,二人就紧贴在一起,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他们的脸仅距五根手指的缝隙,他温热的呼吸气流打在她的脸上,忽而,他闭上了双眼,欲要亲吻上去。知忆瞪着大眼睛,对眼前一幕难以置信,看着他慢慢靠近的脸,她迅速伸出双手挡在了自己的脸上,“殿下,使不得!” “小妖,小妖鄙陋不堪,殿下莫要一时乱了心智。” 他怎么会一时失了方寸?长苏一边将她推开,一边扶着边沿便跳出了水,湿哒哒的衣服滴着水,拖出几条长长的水印子,又一把拉过屏风,将那湿衣换了一件白袍。随即又随便捡了一件墨绿色黑袍丢给知忆。 “殿下,这这,不可啊。”知忆看着手中的衣袍却像烫手山芋般,这皇子的衣服哪能随便穿啊。 “你是想继续穿着这湿衣服?”他拾起水里漂浮着的面皮,轻轻一吹那面皮上的水便消失不见了,忽而手一扬,又将那面皮贴回了知忆的脸上。 知忆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从水里爬起来,将那墨绿色黑袍往旁边一放,拧了拧衣服中的水,捞起那掉在水中的玉兰花簪子插入乱发中。 “不行,我得再去清洗一番。”知忆闻了闻衣袖上边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 “为何?”长苏不解,虽说方才不算沐浴,可一天之内泡两次水未免也有些奇怪。 知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这可是有锅炉水的。”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将刚才那句话咽回去,只希望长苏没有听见。但如此近的距离,又怎么可能听不见呢? “你说什么?锅炉水!”显然他十分惊愕,这小妖竟然敢用锅炉水给他沐浴,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是好大的胆子!等本神忙完正事了再找你算账。” 说完他便疾速溜去了后院的春华池,那里仙雾袅袅,池中有盛开的菡萏,还有从花架上掉落的荼蘼花漂浮着。长苏连忙褪去身上的衣物,在池里尽情享受着水温带来的舒适感。 知忆见他跑得如此迅速,又瞧了瞧四下无人,才斗胆将那湿衣换下,穿上那件墨绿色黑袍便飞溜一般回了自己的房内换上自己的衣裳。她坐在榻上,想歇息但又闻着一股怪味,着实不能安寝。但她又不想再去烧水,于是便打起了春华池的注意。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知忆寻思着长苏这厮应该也从春华池沐浴完了,便鬼鬼祟祟地溜到后院中,远远望去,春华池一片宁静,没有瞧见一丝人影。 知忆这才放心大跨步地沿着池边走了一圈,正当她想要解开衣带的时候,她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神色略有几分惨白,只见水里“呼啦”一声冒出个披头散发看不到脸的人来。 “见鬼啦!”知忆连忙转头就跑,就连头上的帽子掉了也顾不得去捡。 那人将脸庞的头发拨向两边,嘴角的笑意不减,“真是个胆小的小妖。” 翌日,门外鸟啾啾,几片黑云飘来飘去。 一大早齐光便一顿猛敲知忆的门,害得知忆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未修边幅就将他迎了进来。齐光小童将一个大包裹塞到她怀中,她十分愕然地看着他,打了一半的哈欠停住了,“齐光,这是?” 齐光倒是一副焦急的模样,“殿下叫你带上东西去南天门等他,他去拜别了帝后便去寻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知忆去梳洗。 一阵乱折腾之后,知忆连忙唤了朵小云,晃晃悠悠地去了南门天。一见到守门的大将,知忆就坐下来与其唠嗑不停,守门的天将知他是三殿下身旁的仙侍,便也不敢怠慢。但知忆和他们讲的都是人间和妖界的事情,他们听得一脸茫然,一时牛头不对马嘴。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长苏的身影,知忆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几根擎天柱和漂浮的云朵,还有身旁几个站岗的天将,着实看不到其他人了。 忽而,一小天将匆匆忙忙跑来,对着坐在地上的知忆说:“仙使,三殿下让我告知你,你不必在这等他了。”他说了一半,摇头晃脑着在回忆长苏嘱托他的话,“哦,对了,殿下说让您先朝东北方御云而去,他随后就到。” 那小天将脑袋圆圆的,套在一个大头盔里,手中还持着一把为他量身定做的刀戟,虽稚气未脱,却一身风骨凛然,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他拱了拱手,便又转身离去了。 为了不耽误行程,知忆连忙按着小天将指的东北方飞去,刚出不到一里左右,却见一缕白影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快得连她都没有看清是何人。 第39章 伪装 知忆为了追上那人,也加快了速度,但紧赶慢赶,依旧追不上那人,她索性云也不御了,直接坐在云朵上,任它随风飘来飘去。 但飘了一个时辰,知忆仍没有瞧见长苏的身影,她从这朵红云又换到那朵紫云,如此反复跳来跳去,不知为何她心中的躁意顿生,长苏这厮不会撇下自己走了吧?知忆仔细回忆着刚才瞧见的那个白影,这身形似乎似乎有些与长苏相像啊。 哎呀,真是方才眼瞎了,依他的御云术飞一个时辰估计早就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自己还在原地傻等。知忆连忙从云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踩了一朵紫云快速飞去。 飞了十里不到,就有五次欲撞上擎天柱,三次与仙鹤的羽翼擦肩而过,两次差些碰上那些飞向天宫的仙人,一次飞得旋转地倒飞了起来,知忆一刻也不敢粗心大意。 正当她将要飞得稳当的时候,半途却横杀出个程咬金来,硬是将她从那朵紫云跌到了一朵青云上。 还好还好,不过是跌在云团里头,真是有惊无险。 知忆抚了抚胸口,一跃又跳回原来那朵紫云上面,眼前之人令她瞠目结舌又无语到极致,“殿下,怎么是你!”她睁着圆目,眼中的诧异愈渐消失,她早就该想到了,这厮近来不知是否是脑袋抽风了,愈发和自己过不去。 “怎么不能是我?”他凤眼微敛,轻轻一扬手那紫云就飞得“嗖嗖”如脱弓的羽箭一般,“方才我只是略微测了一下你的御云术,飞得还不如那只有一边羽翼的蝴蝶呢。”他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千朵万朵彩云如梨花开般,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这速度着实太快了些,知忆觉得若是再快些自个的身体就会往回飞回去了,为了保全性命,知忆只好微趴在云朵上,双手拽着长苏的衣角,包裹就穿在她的臂弯之间来回滚动。 刺啦啦的风刮在脸上,知忆略觉难受,只好将头埋进云朵中,只露出白皙的双手和半截身体来。 长苏见状,不禁哑然一笑,“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而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於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又道:“我这飞的远不及鹏的九万里,甚至不及十分之一,你这小妖可得勤加修炼,不然来日可怎么位列仙班?”若换在平日,他御云的速度可比目前快上许多。 “若飞升需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话,那阿知就当一只妖怪就好了。”她将头从云朵里抬起来,瞥了一眼那高大的身躯之后又将头栽了进去。 这果然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啊,长苏见她这般朽木不可雕也的德行,不再说话,只是飞行的速度变得了更快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耳边的风声消失了,脚上踏着的是热乎乎的黄土地,知忆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再细看一下四周,漆黑无比,除了一望无际的黄褐色石块,周遭安静诡秘的连一只苍蝇蚊蚋都没有,知忆不免咯噔了一下,紧紧拽着长苏的衣角有些发毛。 “殿下,这怎么荒无人烟呀?真像那乱葬岗似的。” 长苏拿过知忆手里的包裹,又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涂在知忆的额间,轻声说道:“没错,这儿就是个乱葬岗,小心鬼出没哦。” 长苏的血一抹在知忆的额间,她的双眼就像是被开了天眼似的,只看到摩肩接踵的披着各色衣服的骷髅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地排在一块石头面前,似乎在等待什么。他们没有胖瘦丑美之分,只有高矮和身上的腐朽程度之分。 知忆一下子看得目瞪口呆,刚才不应该说荒芜人烟的,这儿哪里都是人。忽而,那一排骷髅头的中间忽然插进了几个身着彩衣的美人,嗯,从背影来断定应该是个美人。 唉,总算也是有人的,知忆感叹着。没成想,那几个“美人”猛然一转身望向他们这边,脸上的眼珠子像是已被虫蚁食了,露出大半个惨白的颧骨,颧骨上还耷拉着小块的烂肉,上面还爬有白胖的蛆虫,正蠕动着身体啃食着。身上的彩衣颜色很是鲜艳,显然是刚入葬不久的,他们微微抬起手,互相替对方拨弄着头发,露出一大截白森森的骨头,纤细的手指骨在晃来晃去。 这场景虽十分恶心,但更加惊悚啊,知忆张大了嘴巴就要喊叫出来。长苏一个迅速就将她的喊叫声扼杀于萌芽之中,“莫要乱叫,小心还未去到冥界就被发现了。”他轻声在她耳边说着,试图让她镇静下来,又从包裹里取出那一件青衣,“换上这衣服。”知忆还未来得及说话,长苏就将她变回了原来女子的模样,那一身青衣穿在她身上,很是相衬。 接着,长苏将自己也变成了小家碧玉的女子模样,不变的还是一双丹凤眼,不过脸上多了些风情,换上了那一身大红衣,甚是光彩照人,知忆一时云里雾里的,有些傻眼,“殿下,这?” “那块石头便是冥界的入口,传闻入冥界者若为女子,便不加阻拦,若是男子,恐怕不易。”长苏之前那一排骷髅前面的石头解释道。 “那他们为何就能确定前去的定是冥界之人或者往生之人?”知忆不解,那人人都变成女子岂不是都可以进去了? 长苏从袖兜里取出小黑瓶,从里面倒出些白色的细粉末撒在衣服上,随即又往知忆身上撒了些,“这些是寒冥散,是冥界贵族才有的物件,倘若其他鬼魂或骷髅闻到这个味道,皆会退避三舍。” “当真这么神奇?”就这一点点粉末竟能让鬼害怕,知忆略有几分怀疑。 长苏拉起她的手,往那堆骷髅走去,“不信大可一试。”他转头对她温然一笑。 果不其然,那些骷髅和腐烂了一半的人见了他们纷纷退让,甚至让他们排在了最前方。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刀戈相碰,敲击石鼓的震天声,其间还夹杂着一声大将不容置否的命令:“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第40章 诡异骷髅 只见大约十五个身披黑色铠甲的人朝他们涌来,细细一看,只是十五副铠甲,铠甲内只有空气,连骷髅头都无半个。知忆看得甚是诡谲,不禁倒抽了两口气。 “这是冥界的雇佣兵。”长苏看到她惊慌的神情,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他俯身到知忆的耳边,“莫怕,他们一般只缉拿在逃的犯人。” 雇佣兵们控制住排队的骷髅和鬼魂,逐个排查,当他们走到知忆和长苏跟前时,知忆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向他们。忽然,身后的某个雇佣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在骷髅堆里揪出了一个身穿白衣,满头银发的糟老婆子,她佝偻着腰,拄着一根黑烟拐杖,满是褶皱的脸上长着斑斑点点,双眼微垂却炯炯有神。知忆和长苏方才注意到,这是在场的鬼魂唯一皮貌完整的人。 “孟婆,你还要逃哪去?”为首的雇佣兵一把擒住那孟婆的肩膀,那孟婆忽然幻化成一个妙龄女子,一身红裙翠袖,妙常筓,金缕衣,纤指青葱,手镮丁丁然,香气袭人,势难袖手。 “孟婆?”知忆眯着眼看着跟前这位美丽的女子,轻声呢喃着。这孟婆汤她倒是听过,可见这孟婆还是第一次。 “阴司有座孟婆庄,绝色女子卖茶汤。来人吃得汤和水,三十五天不清爽。”长苏的脑中浮现《靖江宝卷》中形容孟婆的话,细细看来,并无不妥。 孟婆本还欲挣扎,却被其他雇佣兵擒得死死的,只得由他们羁押了去。见他们走远后,那些骷髅和鬼魂便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据说这孟婆因久居孟婆庄,按理说早已看破了红尘生死,可近日却因为痴迷上了天界某个仙人座下的弟子,向冥王请辞却不允,孟婆不顾冥界万千往生之魂,擅自离岗,造成冥界动乱,数万往生魂常驻奈何桥畔盼一碗孟婆汤。”其中一个身着青衣的矮骷髅说道。 话匣子一开,其他骷髅纷纷侧目,凑到跟前来聆听。 “你说的并不全,听闻最近十殿阎王之间的勾心斗角牵连了许多人,他们暗地里结党营私,自成党派,孟婆不愿卷入是非之中,故才逃离。” …… 长苏和知忆听了个七七八八,拨开那堆骷髅头,挤到说话的骷髅面前,问道:“敢问那位仙人弟子来自何处?是何人?十殿阎王为何会起争端?” 众骷髅一看,是两位楚楚动人的女子,身上的华服泛着光辉,还有一股寒冥散的味道,知他们非一般人,言语十分轻巧客气,“小姐,那名弟子倒是听闻是来自龙什么山的,年纪大了,记不得了。至于十殿阎罗之事,岂是我等鼠辈敢轻易揣测的?” “可是龙岿山?”知忆连忙问道。 那骷髅点了点头,“好像是。” 忽而,“轰隆”一声,那块石头拔地而起,现出一个幽深无比的大黑洞,骷髅们闻声连忙排成一列,禁声不语。只见原本石头所在的位置冒出两个身着黑色大披风高七尺有余的带着半边黑金面具的骷髅,手中持着一把貌似用大腿骨磨成的刀戟,空洞的骷髅头正明锐地巡视着四周。 长苏和知忆排在了队伍的中间,看着前面的骷髅一个个往洞里跳,知忆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们几个未忘去前尘之人,先去孟婆庄讨了孟婆汤喝再入轮回转盘。” “你们几个要去何处?”黑面具骷髅把手里的白骨刀一横,拦住了想要直接跳的几个陈旧的骷髅。 “我们去第十殿。”他们异口同声地回道。 第十殿为十殿阎王之一转轮王所管辖,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州投生。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汇知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着令更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很快便到了长苏和知忆,长苏转头按住知忆的肩膀,“不用怕,我先下去,在孟婆庄见。”他来到那黑面具骷髅面前,只见骷髅忽然放下手中的白骨刀,微微弯腰伸出只剩骨头的手掌,长苏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去孟婆庄。” 那两骷髅连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长苏轻轻一跃便消失在知忆的跟前。 惊魂未定的知忆本想照着长苏的做法,但迟迟没有等来那骷髅伸出手,只得自己走到跟前来,拨开那白骨刀,“去孟婆庄。” 知忆走到那洞边,还回望了一眼那两个骷髅,唉唉唉,真真是世风日下得很啊,连个骷髅都势利眼得紧。 双眼一闭一跳,仿佛一眨眼的时间,知忆的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有绝色女子留进,升阶入室,皆朱栏石砌,画栋雕梁,珠帘半卷,玉案中陈。孟婆纤指捧瓯送至往生魂的手中,滚滚作响的孟婆汤香气袭人,往生之魂才接杯便目眩神移,消渴殊甚,不觉一饮而尽,从此忘却生前事。 原来孟婆又被拘回了孟婆庄呀,知忆环视一周,并不见长苏的身影,再一看那孟婆,脸露戚戚然的神色。站了半晌之后,知忆一时不知欲往哪去,看着那些鬼哭狼嚎的魂魄,她一时竟有些饿了,周遭除了孟婆庄之外,再无其他店铺。 知忆凑到那口大锅跟前,咽了咽口水,刚想伸出手指去沾一沾那汤汁试一下味道,却被孟婆一个大勺子打过来,“姑娘非往生之人,无须饮此汤。”她的神情冷漠,仿佛她现在所做皆是傀儡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知忆疼得收回了手,捂了捂“咕噜咕噜”的肚子,悻悻然地走到另一旁,蹲坐在树根下,望着那些鬼魂喝下那美味的汤汁。 正当饿得前胸贴后背,满眼星星乱坠之时,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丫鬟拿着几个十分像面团的东西塞到知忆手中,“吃吧,这是白面团子,孟娘娘给你的。”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头上梳着一个双环髻,眉目秀丽,一身月色的百褶长儒裙,眼睛里透露出调皮机灵。知忆碰到她温热的小手,略有几分感动。 知忆拿起一块送入嘴里,又朝孟婆的方向望了一眼,见她也正对着自己微笑,那笑容如春风和煦般,让她觉得心里十分亮堂。 忽然,知忆只觉全身无力,头重脚轻,咬了一口的团子蹦落在地,她想扶着身后的树身站起来,但身体却像不受控制般,似一团扶不起的烂泥。 知忆再望向那孟婆,只见她笑容未减,难道这团子里有东西?知忆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漆黑地栽了下去。 第41章 渡忘川 长苏原本先到了孟婆庄,等了一会儿却没发现知忆的身影,恰巧这是又有几个难缠鬼缠住了他,愣是要求将他们送至奈何桥的另一旁,长苏不想生事端,只得送了过去,在回来的途中又被几只吊死鬼勾住了手脚,好不容易挣脱了去,回到孟婆庄前却还是没发现知忆的身影。 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一步一跳地来到长苏跟前,双手搓弄着胸前的两根小辫,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长苏,方才开口道:“这位姐姐,可是在等一个约莫这么高,身穿青衣的姑娘?”她伸手出来指了指长苏身后的木桩,高度约莫到他耳根处。 “她在哪?”长苏点了点头,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急切。 小丫头拉着他的手,往孟婆庄里走,“你跟我来。” 进了孟婆庄,只见孟婆收拾了汤锅,也跟着进了里间,一张四角桌上摆满了刚做好的吃食,准备了三只大木碗。一张不大的木床上静静躺着一个青衣少女,正睡得昏沉。 长苏一见是知忆,跑到床边不停摇晃她的身体,知忆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见眼前之人是长苏,她没能抑制住心底的激动,一股脑地抱住了他。 “苏姐姐,你可算来了。”当然,苏姐姐这一称呼是长苏那厮让唤的。 “二位,快来吃些东西吧,莫让菜凉了。”孟婆招呼道。 知忆刚欲站起,只觉又一阵天旋地转,她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你怎么了?”长苏连忙将她扶至桌前,替她揉了揉眉心处。 孟婆一笑,那笑声如银铃般刺耳,笑容却勾魂摄魄,“不过是中了些我孟婆庄的毒物罢了,我已与了一半的解药,剩下来的一半就看你要不要了。” 她猛然一转身,从身后的木柜上取了一坛酒下来。 “我劝你不要惹怒我!赶紧将解药拿出来。”长苏如光电般掐住了孟婆的咽喉,同时又变回了男身,身上穿的正是那件金光粼粼的铠甲,他平日里最厌恶的便是别人的威胁。 可孟婆偏偏不吃这一套,或许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冷冷吐出几个字,“我若死了,她也不能活。” 长苏无奈只得将她放开,她大口地喘着气,“我知道你是天界之人,从你们降落在冥界入口时我便知晓了。要不,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我给你们解药,你们帮我再见一面白湛。”一说到这个名字,孟婆的语气轻软了几分,端起桌上的酒倒入木碗中。 知忆这会感觉好了不少,全身都仿佛活络了一遍似的,夹起桌上的菜就往嘴里送,“白湛是何人?你与他之间莫非真如传言那般?”若是真如传言那般无可奈何,知忆倒有几分同情于她。 孟婆猛饮了几碗酒水后,方才坐了下来缓缓道:“几个月前,有一白衣少年误入我孟婆庄,当时他身受重伤,我便将他留了下来,直到伤势痊愈之后,他才回了龙岿山。但他还会时常回来看我,久而久之,我们便心生了爱慕之情。可后来我与白湛的事不知被谁捅到了冥王那里,冥王告诉我,白湛不过是龙岿山派来的探子,来窃取关于冥界情报的。我哪里肯相信,依旧没有断了与他的联系。可后来有一天,冥王陈兵孟婆庄,欲要将白湛拿下。我拼死反抗,才助白湛逃了出去。从那以后,我受了剥衣亭寒冰地狱的酷刑才出来,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只想当面问一问他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说到动情处,几颗如绿豆大小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知忆一下子噎住了,人人都道幽冥司地煞,开一朵桃花便是奇迹,孟婆与白湛之间就有些类似此说。 长苏像听话本似的,并无多大感觉,心中暗忖着自己的计划,时而皱眉,时而舒展。 “孟婆,我无意与你为敌,亦不屑与你为伍。今日的这桩买卖,我们各取所需。我还有一个条件,带我去见冥王。” 孟婆犹疑了一下,忽而一敛哀愁,起身幻做另一番模样,头发高高束起,一支金凤簪子横穿而过,一身紧身黑衣,凸显出她错落有致的身材,她就这么往跟前一站,俨然就是一个器宇轩昂的巾帼女豪。 “跟我来。”她的声音像战鼓敲响般的豪迈。 出了孟婆庄,又穿过了十殿地狱司,其间冤鬼招魂,厉鬼孽镜,哀嚎声不断。地狱烈火燃旧魂,堕新生,浴火涅槃后洗尽前尘入轮回。 知忆第一次看见如此惨烈的场面,真真是不忍直视,一边心颤一边发抖着走完十殿地狱司。在脚踏出第十殿之时,周遭如四季更替般换了一番景象。 没有了红艳的烈火,没有了凄惨的叫声,没有那血流成河,代替的便是一片澄蓝的世界,全身通透泛蓝的精灵们眨着忽闪忽闪的小眼睛漂浮在四周,偶尔还发出一连串的清脆的笑声,十分令人愉快。 一条碧绿的河流出现在他们跟前,表面上波澜不惊,水底偶尔略过一两个透明的人影,时而张牙舞爪,时而乖巧伶俐,而在河流的上方可以直接清晰地看见对岸,蓝色的精灵们都望河而却步。 河边有一位穿着蓑衣的摆渡人,模样约七八十岁的老妪,正摆弄着船桨,见了孟婆忙行礼,“老妇见过幽冥之王。” 孟婆扬了扬手,随即跳上了小舟,“你且渡我们过忘川。”往老妪手里塞了些类似金缕丝的东西,冥界唤它为勾魂丝。 “这里就是忘川?”知忆疑惑地看向老妪。 渡忘川河,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 老妪抬眸凝视了一眼知忆,随即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她先前渡过的其他人,“跳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之中,为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她摇晃着木桨,思绪却飘了很远,“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挚爱。但,千百年来我却不曾遇见过如此情比石坚之人。” “哐当”一声,木舟就已碰到了岸边的石块,孟婆轻轻一跃安稳落地,长苏亦是,唯有法术薄弱的知忆还在舟上摇晃不停,似一只站不稳的不倒翁似的。 她刚想起跳,没成想一用力就把木舟往后推开了几米,幽蓝的水底伸出几只尖细透明的长爪,爪子上还耷拉着黏糊糊的河水。 呜呼哀哉,小命休矣!这回要化成怨鬼了。知忆眼看就要落入忘川河中,闭上双眼大喊了一声:“救命啊!” 第42章 借人之势 恶鬼缠住了她的衣角,知忆只觉得身体往下跌,忽而又觉得身体往上升,睁眼一看,原来是长苏那厮在上方拉扯着自己,但身下的恶鬼仍不肯放手,只闻得孟婆一声怒吼,“忘川恶鬼,吾以幽冥之王命令尔等退下!” 知忆觉得身下一轻,恶鬼们窸窸窣窣不情不愿地将爪子没入忘川之中。她轻轻一翻身,便被长苏揽住了细腰。 “你这小妖,险些被恶鬼捉了去,得跟紧才是。”二人平稳落地,长苏又弹了弹她的额头,似乎在责怪她方才的不小心。 知忆自知理亏,便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孟婆走在前方,似念了句什么咒语,眼前的山门忽然开了,里面灯火通明,光照在石块间流转,映射地整个洞门十分明亮。 “拜见幽冥之王。”几个面带黑面具的盔甲兵迎了出来,他们的模样和冥界入口处的那两个雇佣兵是一样的。 孟婆点了点头,转头示意身后的长苏和知忆跟着她进去。一走入洞中,每走一步地板上就会发出叮咚入耳的天籁之声,直到一曲终了,眼前才出现冥王殿。 殿门呼啦一声打开,只见高座上半椅着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绝世女子,一身大黑衣遮住了她的脚踝,柔软地散落着,衣上绣着几尾红鲤鱼,栩栩如生,仿佛要从水流中跃出一般。她纤细的玉手半撑着瘦削的脸颊,眉眼中含着笑意,她的额间有一颗小指般大小的红痣,给她添了几分妩媚,多了些风情万种。 “拜见冥王。” 座下三人异口同声道。 见到来人后,她敛了敛眉,随即收起嘴角的笑意,略有几分嗔怪道:“孟婆,今日你带贵客前来,却不先预知本王一声,若有招待不周,该如何做算?”声音虽温柔轻巧,却含着巨大的威慑之力。 孟婆又弯了弯腰,脸上略有几分歉疚,“是,是臣下大意了。” “三殿下,请坐。”冥王坐直了靠在座上,话音刚落下,殿中的座椅便落在了长苏的身后。 知忆和孟婆纷纷退向两侧,静立在左右。 不一会儿,几个身材婀娜的略有透明的黑衣少女从殿外捧着一些点心果蔬进来一一铺在桌上,斟满酒水之后方移步而去。 冥王扭动着纤细的蛮腰从高座上走下,旁边的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到那桌旁双手各端起一个小玉杯,递给长苏一杯,自己饮了一杯,“殿下大驾光临我冥界,不知所为何事?”她屏退了那两名侍女,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苏接过那杯酒,在鼻翼下轻嗅了一下,“晋魏衣冠,饮必酃渌;左思酌酃,张载为赋。冥王,这可是酃酒?” “正是,好眼光。”冥王执起玉壶又将杯中倒满,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盛,她与长苏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看她饮得正兴起,长苏这才将来意挑明,“长苏此次正欲巡视妖界,恰巧路过冥界,便顺路来瞧一瞧冥王。” 对于他这般说辞,她倒是不在乎真假,“殿下还能心系我冥界,实乃我冥界之大幸。来人,上歌舞。”她轻轻拍了两声,只见从殿外鱼贯而入约莫二十来个身着黑衣的骷髅舞姬,五个干瘦的骷髅骨抱着琵琶、丝竹、管弦等乐器排列两侧,行过礼之后方弹奏跳动起来。 她们舞动着水蛇腰,做着极其撩人的动作,偶尔还发出几声不和谐的“嘎嘣”骨骼的脆裂声,看得知忆一愣一愣的,仿佛下一刻他们腐朽的骨骼就会散开似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叫做用生命在跳舞,哦,不,是用灵魂在跳。 知忆偷瞥了一眼孟婆,只见她面色从容,又望向冥王与长苏,二人叙旧得正欢呢,只有自己在那干巴巴地看着那些骷髅的七歪八扭,听着她们“吱呀吱呀”的散架声,心生感慨,这地狱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 若是能去别处看看就好了,这儿着实无聊得很。 “小妖,过来。”长苏一声呼唤,将她的思绪打乱,又听他道:“给我与冥王倒酒。” 知忆一时哑口无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似乎在问是否真的要去,又见他点点头,知忆只得按捺住心底的不快,硬着头皮上去斟酒。 给长苏这厮倒酒她倒是无所谓,可给这骷髅之王倒酒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忌惮,恰逢这时冥王那幽深黝黑的眸子望着她,如无尽的黑洞般似要将她吸进去。知忆的手不禁有些哆嗦,微洒了些在桌上,长苏见状,从她手里夺过酒壶,自己给冥王斟酒,“冥王,这小妖没见过世面,莫要与她计较。” 知忆点点头,连忙给冥王道歉,“冥王,小妖被您的绝容之姿,王者之风给威慑到了,还望冥王宽宏大量,不与小妖一般计较。”说完她用衣袖擦了擦桌上的水渍,连忙退至长苏身后。 冥王笑了笑,看着那低着头的知忆,道:“无妨无妨,既是殿下身边之人,我定不会为难。” 二人就这样饮到了第二日,天光乍现,知忆乏困地站着直晃悠不停。 几个身穿黑色铠甲七尺有余的雇佣兵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有的还失了一边胳膊,有的掉了半边头,有的瘸了一条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行动。 “冥王,龙岿山云楼与云汐聚上百名弟子在冥界入口处闹事,不得已我们已将入口处关闭。”为首的正是那日前来捉拿孟婆的那个大兵,头盔下空荡一片,只能从他说话的气息与语速来判断事情的紧急性。 冥王将手中的酒杯轻轻一捏,杯子便化作了粉末,她双手握紧了拳头,指骨发出如山洪倒塌的声音。知忆这时才注意到冥王的一只手是五指白骨,就如那些骷髅无异,而另一只却是有皮肉的。那五指白骨轻轻往桌上一点,便燃起了幽冥之火。 “本王还未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来了。” “那冥王,我们是否要出兵反击?”带头的雇佣兵问。 见冥王指尖上的幽冥之火越来越盛,长苏连忙伸手覆上那五指白骨,“冥王,莫要动怒。若是冥界与龙岿山对战,届时将会引起更多的死伤,亦会称了某些人的意。”他将手移开,那五指白骨上的火焰越变越小,最后竟回到了五指之中。 “那殿下有何高见?”冥王皱了皱眉,看向长苏。 长苏微微一笑,“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帮冥界劝退云楼与云汐,让他们永不再踏入冥界,如何?” 此时,冥王对于长苏此次前来的目的理出了眉目,又想起天界三皇子与龙岿山云汐的联姻,不禁也还以一笑,“殿下,既需我冥王欠你一份人情,我允你便是。”至于长苏打的什么算盘,她也毫无兴趣。 “如此,便谢过冥王雅量。” “不过,下一次殿下莫要再使这样的伎俩了,有失你的身份。”冥王起身到长苏身侧,轻笑一声。忽而,一挥衣袖,“送客!” 第43章 制衡 孟婆便带着知忆回了孟婆庄,而长苏领着那几个雇佣兵来到了冥界入口处。云楼与云汐见到来人是长苏,不禁十分诧异。 “长苏?” “云楼大哥,云汐仙子。”长苏朝他们招手。 云楼见状,忙命令正在和冥兵交恶的白衣弟子住手,两军分别退至各一边,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众冥兵听令,冥王命尔等即刻鸣金收兵。”说话间长苏的指间闪现出一缕轻微的幽冥之火,显然那是方才他从冥王指骨上存留下来的。在冥界,见幽冥之火,如见冥王。是以,冥兵们纷纷散开,一溜烟便消失在入口处。 “拜见三殿下。”云楼携众弟子纷纷行礼。 长苏一个轻跃,便来到他们跟前,“云楼大哥免礼,众仙使亦免礼。”他伸手扶起云楼,又看向云汐,她一身绯色纱衣,涂了厚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她脸上的疲倦与憔悴,看来是辛夷下药的药效还没过。 “此次冥界与龙岿山之事实则是一场误会,冥王也深表歉意,在此望能与龙岿山重归于好,不愿生灵涂炭之景。关于玉寒谷,许是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离间,冥王从未有此意。”长苏顿了顿,又道:“云楼大哥,我信冥王不会做此等加害自己的愚钝之事,不如就此放下作罢。” 云楼一身白衣飘飞,刚毅的脸上陷入了一片沉思,忽而眉头一展,点了点头。不成想云汐却不愿轻易放过,用虚弱的声音问道:“那冥界打伤我龙岿山弟子白湛如何做算?再加上我身中冥界之毒又如何做算?” “白湛受伤是他应得,他擅闯冥界,还与孟婆产生情愫,冥王诛杀他也是秉公执法,理所当然;至于你身上所中之毒,或是别有用心之人下的,还请仙子查清楚后再言,勿要妄下评论。”长苏扫视一眼众人,又将目光收回落到云楼的身上,“云楼大哥,仙子身子不好,快些将她带回去休养吧,莫要再染了风寒。”话中虽透露着些许关心,但他清楚地知道不过是在表面应付着。 “殿下……”云汐想伸手去拉住长苏的衣角,却早被云楼带出了好远,声音里尽是绵绵不舍之意。 这一场政治联姻,她与他都是被别人操纵的棋子,而她却当了真。长苏心里感叹一声,头也不回地前往冥界。 孟婆庄,巾旗翻飞着,庄外依旧是那排得如长龙蛇尾的往生之魂,鬼哭狼嚎声不断。 知忆在里面听得略有烦躁,甚至有几分怜悯起孟婆与那小丫头来,每日在这聒噪之中度过,万年如一日未减,真真是为难她们了。 “阿知啊,孟姐姐忙活不过来了,你出来帮她一把呀!”那小丫头声音尖尖细细的,在众多的哀嚎声十分醒耳。俄顷,便见她拿着一个大扫把进来,当然,可不是为了扫地,而是用来赶人。 “我说你这小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动粗呀。”知忆从榻上跳了下来,那小丫头跟在她后面追着跑,“我年纪足足有一千岁啦,是个老鬼。” “停!”知忆停住了脚步,伸手示意她停,她目瞪口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一脸小孩子模样,就有一千岁啦?那如果这样,你的孟姐姐年方几何?” 那小丫头晃了晃小小的脑袋,似乎在思考着,最后得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不过万年有余罢了,自鸿蒙之初,孟姐姐就存在这孟婆庄里了。” 知忆的脑中又浮现兔子那肥胖的身影,花白的头发,再看看门口处青丝绾髻,面容较好的孟婆,果然是云泥有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阿知,你到底去不去帮忙?”那小丫头又开始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开始新一轮的追逐。 知忆没奈何,只得悻悻然帮孟婆将孟婆汤递到往生魂手中,忙活了约莫一个时辰,往生魂才渐渐少了,到月落星稀之时,方才结束一日舀汤送汤的活计。 直到亥时末,长苏才回到孟婆庄,脱去那厚重的金铠甲,换上那来时的白袍,一身风骨凛然。小丫头捧了一盆热水进来,“大哥哥,更深露重,孟姐姐吩咐小不点给您送些热水暖暖身子。” “有劳你孟姐姐牵挂。”长苏从她手里接过水,又问:“你叫小不点?”嘴角不觉涌上一抹笑意,语气很是柔和。 小丫头点了点头,“阿知给我起的名字,哥哥,好不好听?”她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略有期盼地望着长苏。 一听到是知忆给起的名字,长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好听好听。”他伸手摸了摸小不点的头。 “三殿下,何时让我与白湛相见?”孟婆与知忆从门外一同走进来,小不点看了看他们又转过头来望向长苏。 “明日我便可以让你见到,但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长苏抬眸望着跟前之人,将热水放下,走到榻边开始脱靴子,“我今日乏了。”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自己要休息了,所以孟婆很识趣地牵着小不点的手就往外走,知忆刚也想一同离开,却被长苏叫住了,“大胆小妖,你身为我的侍童,不应该伺候本神沐足么?” 知忆本想一走了之,但转头一想解身上的毒还得靠他,只好又折了回来,脸上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弯腰捧起那一盆热水,蹲在他身旁,“是,殿下。” 翌日卯时,一行人整装完毕后,便由长苏御云到了龙岿山。三人皆化作龙岿山的白衣弟子,在长苏的带领下很快便到了龙岿山殿。与天宫各处一样,龙岿山身为天界仙药重地,自然少不了重兵把守,每日轮岗的弟子就有五批。 恰逢今日龙岿山采草节,大部分弟子于丑时时分已下山去采仙草,故龙岿山比寻常要宁静许多。 龙岿山殿皆由花草凝聚而成,香气馥郁,常年清脆碧绿。除了珍贵的药草,还种有一些毒草,以防不良之人来偷盗,但对于熟悉这里的长苏而言,这些都是能巧妙地避开的。 此外,长苏对于龙岿山的规定十分清楚,又熟悉他们每日的轮休时间,故而轻而易举地避开耳目寻到了白湛所在的房间。 见到那伤重在床浑身裹着白布的白湛,孟婆一时泣不成声地就朝那人扑去,“白湛!” 第44章 白孟之殇 榻上正在养伤的人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恍如梦中初醒一般,揉了揉眼睛似要看个究竟,觉得眼前之人为幻觉,又伸出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庞。 “孟娘,是你吗?”白湛伸出苍白的手,轻声唤道。 孟婆梨花带雨地握住了他的手,又抚上他瘦削的脸庞。“啪”的一声,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便出现在白湛苍白的面上。孟婆的眼中尽是怒意,以至于手不停地颤抖着,又仿佛像打坏了什么心爱的物件似的,夹杂着几分心疼。 “白湛,你就没有要向我说的话吗?”她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滴落在白湛的手背上。 白湛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沉默了半晌后,孟婆又问:“冥王告诉我你入冥界与我相识,不过是为了从我这里套取有用的信息,是与不是?你曾说你倾心于我,都只是为了接近我,是与不是?那些我们度过的时光如梦泡影,都是假的,是与不是?”孟婆一连三问,悲愤难过的情绪恍如顷刻间就会爆发。 白湛眼底略有水雾氤氲,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狠心不再看向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白湛,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孟婆还不死心,试图为他找理由。 白湛微微闭眼,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像是万箭穿心般痛苦地摇了摇头。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犹如过往的美好年华倾刻间崩塌消失,孟婆一敛哀伤,止住哽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头顶的一支白玉孔雀簪,刺向白湛的胸口,却不到深处,“白湛,你为何如此欺我伤我?”她想拔起那支簪子,没成想一张大手按住了她的手,那是白湛苍白的手。 白湛紧紧按在她的手背,对她温然一笑,“孟娘,我们的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如今也该结束了。”他猛然用力,将那支簪子刺进胸膛深处。孟婆亦用力挣扎着,她哭着求他不要,她从来没想过要真取他的性命。 只见白湛的身体慢慢变透明,孟婆想用手去抓住他,可始终像水中捞月一般,触碰不到,“白湛,你以为这样我便能原谅你了?”她嘶喊着,哭叫着,可是那个人却不肯为她停住脚步。 “孟娘,我若爱你便会累你,我若不爱你即能护你。此后,林深时雾起,海蓝时浪涌,不见鹿,不见鲸,亦不会再见我这个伤你之人。” 这是白湛最后消失时说的一句话,却掀起了孟婆心中的惊涛骇浪,他从未想过要伤自己,亦从未不爱自己。她心如死灰地倒在地上,手中握着那一支还滴着血的簪子,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却已无知觉。 长苏和知忆对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十分措手不及,看着悲痛欲绝的孟婆,知忆连忙将她手中的簪子夺下,一边安慰着:“或许我们还能去忘川找回白湛。” 孟婆的眼中忽然有了一抹亮色,踉跄地挣扎着起来,“那我们赶紧去寻他。”她任由知忆搀扶着她,每走一步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已。 她忽然明白,白湛的出现或许只是填满了她上万年来的空虚,她不懂爱,却唯独执迷于恨,身为幽冥之王,她纵然掌管忘川与奈何桥,可也始终深受恶鬼反噬,他们的怨与恨都会加诸于她的身上。 长苏趁机将孟婆打晕,知忆十分不解,“殿下,她那么伤心,你为何要这样?” “白湛不会回来了,就算寻遍忘川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神不入地狱,更不入轮回,莫要做再多的无用功了。” 话音刚落,三人就已到了冥王殿,高座上依旧半倚着是那美艳不可方物,凌厉而不可一世的冥王,见三人的出现,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吃惊。 “冥王,孟婆情丝已断,定不会再惦念,我允你的已达成,冥王你允我可否实现?”长苏将昏迷的孟婆缓缓放在地上,这是他与她的交易。 冥王微微一扬手,孟婆的身体就如纸张般飘飞了起来,“孟娘,你且好生休息,一觉醒来,你就不会再记得那个人。”她的手轻轻一拂,袖中就飞出满天星辉斑斓,那星光萦绕在孟婆的四周,最终化作一滴泪落入孟婆的眼中。 “那是自然。”她朝长苏笑了笑,从云袖中飞出一颗白丸,稳稳当当地落入长苏的手里,“这是孟娘给那小姑娘下药的解药,服之毒解。” 长苏谢过之后便带着知忆回了天界,刚到玄修宫门口,知忆就不肯再伸腿迈步了。对于发生的这一切,知忆蒙在鼓里似的,一无所知。她不明白他们私底下允诺了对方什么,却为孟婆感到一丝愤怒,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你们就这样喜欢玩弄人于鼓掌之中吗?” 难道所有人在他们的眼中都可以视为棋子么? 为了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世间是黑不见底的深渊么?为何从前的清明可见心迹,如今却伸手不见五指?若是这样才能换来高位无忧,她倒宁愿永远做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长苏怔住了,愣了一会儿将那白丸递给知忆,“你且先吃下解药。”说话间他就已将知忆又变回了敛财的模样。 知忆却迟迟不肯伸手去接,与长苏犟在那儿,像这样以伤害别人而换取得来的,她不要也罢。 “你这小妖,你又知道什么?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我都分不清,你又何必较真呢?若你恼我孟婆白湛之事,其实于他们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走近她身旁,点住她的穴道,将药丸给她咽了下去。 她浑身像是被枝条捆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齐光小童见到他们十分兴奋地跑出来迎接,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冲着长苏和知忆就扑了上去,“殿下,我可挂念得很啊。” 长苏却像若无其事地推开了齐光,“齐光,几日不见,越发没有规矩了。”他迈步往里走,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便去了知忆的定身术。 见知忆闷闷不乐,齐光连忙半拽半拉将她拉了进来,他的眼眸十分清澈,黑白分明,眼里总有闪烁不完的光芒,他总是这么快乐,仿佛无事能将他扰,无人让他烦一般。 “齐光,最近可有要紧事?”长苏边走边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齐光停住脚步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伸进嘴里咬了咬,点了点头,“倒是有一件!亟待殿下解决。” 第45章 随遇而安 玄修宫内干净得一尘不染,玉砌的地面上能看清自己的倒影,似走在一方静止的湖面上,与地狱里的乌黑残忍全然不是同一番景象,仙侍仙娥们各司其职,扫地的、擦洗的、修剪的……都在认真地忙活着,见到踏步而来的长苏纷纷停下活计行礼。 到廊前石梯,长苏撩开裙角走了上去,“齐光,什么事?”说话间他还回望了一眼苦着脸跟在身后的知忆,又将目光放回路前方。 “昨日,九霄云殿的仙使来报,说天君明日午时会在殿上会见各司大仙,天君帝后让殿下一定要去。好在你们今日回来了,不然我还得去寻你们。”齐光跟着踏上了廊桥,不紧不慢地回道。 忽然一只朱雀从山石后方飞出,惊叫一声盘旋在空,挥扑的羽翼中掉落红色的毛羽还有一些落在它身上的花瓣,显然他们的说话声惊扰了休憩的朱雀。 知忆一时望得出了神,倚靠在廊柱上静静看着那空中飞翔的朱雀。齐光正想回头叫他,却被长苏制止了,“齐光,让她自己在这想一想吧。” 齐光看着失了神的知忆摇了摇头,便跟着长苏去了书房。 廊桥下流水淙淙,散发出朦胧的白雾,似炊烟袅袅,随风变幻着形状。知忆伸手去接住那荼蘼花架上掉落的荼蘼花,直至在手心堆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又轻轻地将它们一瓣一瓣放入水中,仿佛这样她的思绪就会随花瓣飘走。 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常与人言不足二三。 不知不觉,知忆靠在那木栏上睡着了。不久,便觉得鼻子一阵瘙痒,知忆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她睁眼一看,一双小而矍铄的眼眸正盯着她,那人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一上一下地晃动着。 这好些天没见的兔子怎么越发年轻了?知忆不可思议地看向兔子,“兔儿爷,您莫不是返老还童了?” 见她忽然睁眼,兔阙仙人吓得往后一跳,那三根大白胡须一颤一颤,“你这小厮怎么知道老朽名号?”说话间嘴里的狗尾巴草掉落在地,虽然他很想去捡起来,但气势不能掉,只好忍痛多踩了两脚那狗尾巴草。 不知为何一见到兔子,知忆的心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不少,她上前一步将狗尾巴草捡起来,“兔儿爷的大名天界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甚稀奇?” 兔子的小眼睛眨了眨,捋了捋那仅剩的三根胡须,一边点头,“算你有眼光。”他伸手接过那根狗尾巴草,小嘴上下抖了抖,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你这小厮,与那个阿知有什么干系?”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知忆。 这兔子居然对自己如此挂念,果真不枉与他的一番交情啊,知忆略有几分欣慰,脸上展开些许笑容,“我乃阿知的……”知忆的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她着实没想好如何编造这个故事。看着兔子希冀的小眼神,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乃阿知的义兄,她刚到玄修宫之时我救过他一命,故而,他唤我一声哥哥。” 兔子似信非信地又把他望了望,撇了撇那三根胡须,“老夫观你一脸苦相,莫不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被兔子这么一戳中心口,知忆苦闷着的心绪顷刻间倾泻而出,“不瞒您说,却有一事……”她将孟婆之事以及长苏与冥王之事娓娓道来与兔子听,兔子听得一会儿揪眉一会儿咧嘴笑的,听到白湛神殇之时还应景地掉落几滴眼泪,连语调里也带着几分凄然,“果真话本来源于生活,诚然不欺我也。”兔子信手拈来一方红笺,拔下一根胡须舔了舔口水就开始窸窸窣窣地记录着,“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素材呀,到时在天界盛典上大可表演一番。”兔子写完便又将胡须按回了腮帮子上。 这种时候兔子还能这么这么敬业,知忆不知道该是夸他还是揍他一顿,只见他将那方红笺轻轻卷入袖中,眉眼含笑地拉过知忆的手,“小仙童,你涉世未深,怎懂世间繁杂,若有一日你站在他们的位置,亦会与他们一般无二,或者更有甚者。”兔子顿了顿,抬头望向那天边的流霞,“释氏随缘,吾儒素位,四字是渡海的浮囊。盖世路茫茫,一念求全,则万错纷起;随遇而安,则无入不得矣。” 一念求全,则万错纷起;随遇而安,则无入不得矣。知忆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天生火,地生水,水火相克,本就不能求全独存。经过兔子这么一说,知忆心里的执念倒是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兔儿爷,今日你倒令我刮目相看啊,想不到平日里除了会吃萝卜之外,对劝解别人也还是有一套的嘛。” 兔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上百年来都没有人夸过他,今日被人这么一夸,他心里十分欢喜,神秘兮兮地凑到知忆耳边轻声说道:“明日九霄云殿有一场盛宴,老夫瞧你这小厮牙齿伶俐,明日带你去天庭美食如何?”说完还朝知忆飞去一个眼色。 去九霄云殿?这么说能出去玄修宫了?知忆心下一喜,用力拍了拍兔阙仙人的肩膀,疼得他“哎哟啊哟”直叫。 “要是兔儿爷明日能来玄修宫接我,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知忆皱了皱眉,故作为难状,若是兔子不来接,她连玄修宫门口的结界都破不了。 没想到那兔子竟也答应得痛快,从身上拔下一根兔毛,放到知忆的手中,并嘱咐她收好,“若明日老夫到了玄修宫,这根兔毛就会指引你找到我,可不要弄丢了哦。” 知忆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竟然能感觉到兔毛在轻微跳动,这兔儿爷身上的毛就是不一般。 翌日刚到午时,知忆身上的兔毛果然飘了起来,刚跟着兔毛走到廊桥,知忆的跟前忽然闪现一只大手抓住了那根兔毛,随后在手中轻轻一搓,那兔毛就化作了白烟,消失在他的掌心处。 知忆的脸色一黑,双手无措地搓了搓衣角,弱弱地道了一声:“殿下。” “你要去何处?”长苏红唇轻启,泠泠声音入耳。 第46章 入九霄 这边兔子左等右等却不见知忆的身影,只好偷偷溜进玄修宫欲探个究竟。没成想刚到廊桥就见到僵立在那儿的长苏和知忆,他只得躲在一方青石后面,竖着两只雪白的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那根兔毛应该是兔阙仙人的吧。”他的话中没有一丝疑问的语气,躲在青石后边的兔子急得直跳脚,若是那小厮全招了他可就要倒霉了。 知忆摇了摇头,装作莫不知情,“殿下,敛财无从知晓这兔毛源于何人的?方才小妖看见这一根会飞的兔毛,很是好奇便来瞧了一瞧。若殿下无事,小妖该去膳房帮忙了。”作势福了褔身,就要从他身旁路过。 “站住!今日你便随奉我左右吧,与我一同前往九霄云殿。”长苏转过身走近她,她的眼眸低垂着,没有看过他一眼,“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不知何时,他竟会在意起了这个小妖的感受。 这话恍如给了知忆当头一棒,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虽说已不再纠结此事,但也不愿提起。不过,对于长苏这厮莫名其妙的关心,她一时不知所以然,潜意识里就要往下跪,“殿下此言令小妖十分惶恐,当真乃折煞小妖了。” 见长苏立在跟前,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又闻知忆道:“殿下乃九五之尊,小妖不敢有一丝一丝……”她想说什么但又想不出词来,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呐。 “罢了罢了,我信你心口如一。”长苏见她想词想得满脸通红,便将她扶了起来,“随我去九霄云殿。” 兔阙仙人一听那小厮由长苏带去,心底便落下了一块石头,连忙跑出玄修宫赶往九霄云殿。 不到一刻钟,一座金光流转的立于九霄云之上,仙鹤环绕高飞,传来阵阵惊鸣声,时而调皮地将云朵穿出一个个洞,时而典庄典雅一本正经地飞着,在众多的云霄之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儿,百花争艳,蜂蝶嬉戏于花间,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这景致美不胜收,甚是令人神往。”知忆伸出手去碰了碰一只停在花朵上的彩蝶,那彩蝶忽然扇动着漂亮的羽翅从花朵上飞离,落下盈盈星辉。 “殿下。”这时其他仙家也一一来到了九霄云殿,纷纷问候长苏。千舜帝君也在内,知忆不经意瞥见他,又见他正盯着自己,吓得连忙躲在长苏身后,那次差些被千舜帝君当做礼品献给西王母祝寿之事依旧历历在目,知忆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本来千舜帝君就要往里边走去的,看到知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很是好奇地走了过来,“殿下,你这位书童甚是眼生呀,而且他好像很怕本君。”千舜帝君往长苏身侧一歪,欲要看一看知忆的面目。知忆也灵巧地往另一边一躲,千舜帝君就扑了个空。 见他还要纠缠,长苏伸手拦住了他,“帝君,时候不早了,该进去殿中了。况这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帝君不必跟他一番计较。”他字字温良,却十分铿锵有力。千舜帝君顿觉自己举止不妥,经长苏这么一提醒,他拍了拍脑门像是恍然大悟般,“对对,本君年纪愈大,竟把这等正事给忘了。”说完便抬脚进了九霄云殿。 长苏回瞥了一眼知忆,顿时目瞪口呆,知忆正有滋有味地嚼着一朵花,见他回过头知忆从扯下一片花瓣递给长苏,“殿下,你试试,可好吃了。”他见过蝴蝶和蜜蜂吃花,可这狐狸吃花倒是第一次见。 吃完了一朵,知忆刚想伸手又去摘一朵蓝花,花朵却在刚触碰到的时候化为烟雾消失不见了,知忆回望一眼长苏,却见他眼中满是鄙夷之色,“真是个没眼光的小妖,你可知九霄云殿之中有的是美味佳肴。”他拂袖转身,大步向殿内走去。 听他这么一说,知忆的眼里顿时亮了亮,这九霄云殿为天宫最森严之地,初次踏进这宝殿,她心里真真忐忑得很。 殿内两旁各列了十桌小方桌,每桌两名仙人并肩而坐,而对着殿门的则是一张更大些的金玉桌,座上是一身雪白的帝后与天君,帝后的模样与先前在玄修宫所见无异,而天君则是正襟危坐,高耸的皇冠将他的银丝高高束起,五彩丝线穿五彩珠玉串连而成的旒随着他的转动而晃动起来,花白的眉毛足足有三寸之长,他的目光扫过殿下之人,最终停落在刚进门的长苏身上。 知忆跟在长苏身后偷偷望了一眼众人,在看到兔阙仙人之后,十分欢喜,再一看那桌子上放满了奇花异果,甜点蜜饯,还有一些的知忆不曾见过的吃食,看起来很是美味,见兔阙仙人朝她招手,她便停住脚步在兔阙仙人的身旁坐了下来。 长苏在左边第五桌坐了下来,而他的旁边正是他驻守东瀛的兄长晋源殿下,这位大殿下一生淡泊,视名利如浮云,除非有天君诏令,他才会在天宫之中出现,几万年来,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故后来的仙人一般都不晓得晋源的存在。 晋源一双桃花眼恍若铺满了点点星光,一身傲骨如那冬日的寒梅一般高雅圣洁。若一不小心对上他的双目,便会被他深邃的眸子吸引进去,兔阙仙人坐在最近殿门的那一桌,知忆歪头一瞥正好与晋源的目光对上,但晋源很快便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高座之上的帝后和天君。 按着地位的排序,主桌的下方便是长苏与晋源的父神与母神,传说二人一直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不愿接管天君与帝后之位,亦不愿卷入政治之中,故他们便将长苏从小作为储君来培养,而长苏也不负重望,各方面都十分精湛。 长苏刚坐下不久,便转头想让知忆在身后规规矩矩地站好,毕竟这样的场面那小妖还是第一次见,但身后哪里还有知忆的身影。随即他起身扫视了一眼四周,还是没发现知忆。 “三弟,你在找何物?”晋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殿中并无异常之处。 第47章 临危受命 一阵丝竹声起,从殿外飞入十来个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水嫩得仿佛从梦境中走来。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众仙看了无不鼓掌,随着乐声的急进,仙娥们的舞步也越来越紧促,手中的扇子化为桃花朵朵,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蒙纱白衣少女,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著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众人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那少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十来名仙娥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蓝色绸带轻扬而出,殿中仿佛掀起了起蓝色波涛,少女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一舞跳罢,那曼妙少女将白色面纱摘下,朝座上之人福了褔身,随后又向长苏那方望去,众仙这时才看清,原来献舞的竟然是三殿下的未婚妻云汐。 见长苏没有任何回应,云汐只好落坐在其兄长云楼的身旁,但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长苏那边。 很快,便进入了正题,霁月的父神悟觞上神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态度十分谦和地说道:“禀天君,小神近日觉察到光明镜略有异动,细细查询才得知,原是冥界浴火之海中的赤焰兽冲破禁锢,擅闯人界导致生灵涂炭,它一日毁一座城,若不出手制止,届时人间便会成为炼狱。” 天君闻言,雪白的眉毛动了动,缓缓放下手中的玉樽,目光落在长苏身上,作为储君,这时便是他扬名立万的最佳时机。 长苏会意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朝天君帝后作揖后,又朝众仙拱了拱手,方开口道:“夷狄之祸,自古有之。周之猃狁,汉之匈奴,唐之突厥,迨及五代而契丹浸强,然未闻内无夷狄而外萌夷狄之患者。语云:霜降而堂钟鸣,雨下而柱础润。以类感类,必然之理。陛下端拱于九重之上,百官庶政各尽职于下。元气内充,荣卫外扞,则虏患何由而至哉?今招夷虏之患者,莫如……” 说到这他忽然停住了,瞥向殿中众仙,见天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后,他低沉而略有磁性的声音才又继续落入殿中人之耳,“莫如邪奸险之资,济以寡廉鲜耻之行,谗谄面谀,上不能辅君当道,赞元理化;下不能宣德布政,保爱元元。徒以利禄自资,希宠固位,树党怀奸,蒙蔽欺君,中伤善类。” 此言一出,众仙面面相觑,有的当即脸露白色,有的一下子从座上跌落下来,有的甚至不小心打翻了酒樽,清透的酒酿顺着桌角流散开来,发出一股酒香味,最后滴落在玉砌的地面上消失不见。 “三殿下,您言外之意是我们众仙家之中有奸臣?”千舜帝君的胡须一颤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他。 兔阙仙人一瞧见殿中的气氛严肃不已,便知不愿牵涉其中,忙将躲在桌底的知忆变成一颗干果,揣在怀中趁大家惊慌之时便溜了出去,这靠门边的好处也就这一点了。 而离长苏最近的晋源脸上却无半点惊诧之意,依旧慢慢品尝着桌上的各类蜜饯,仿佛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似的。 天君和帝后当即一怒,重重地朝龙椅边上拍了一掌,惊得殿中之人不敢言语,众仙家一时忐忑不已,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说错话。 “长苏,你是说赤焰兽的逃脱与我们天宫之人有关?”天君问道。 长苏微微皱眉,对于奸细是谁他已有了十分的把握,但他仍想再给那人一个机会,便装作不知何人的样子瞥过众仙,“是与不是,有些人的心中自然有数。”他的视线扫过坐在末角的玉雨萧时停了须臾,最后目光停在那兔阙仙人空空如也的桌面上,桌上一片狼藉,干果蜜饯洒落,还有只咬了一口的肉食随意放在桌上,长苏一看,便知是那狐狸的杰作。 天君望着手中的玉樽,清澈的酒酿在其中闪闪发亮,条条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凸起,似平坦的大地上一下子隆起了连绵山脉,帝后在侧微望,雍容华贵之下是掩饰不住的倦意,她修长的手指覆在天君的手上,凤眼凛然,“长苏,你可查出是何人?赤焰兽之事有何应对之策?” 长苏从座位处走向殿中央,一身鎏金铠甲锃光发亮,他衣袍微扬,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黑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长苏愿出战征讨赤焰兽。”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我只希望那个人能在我征战凯旋后为天宫戴罪立功,不若,我定不饶过他。” 众仙纷纷望向殿中的长苏,身为天界战神,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众仙微微点头,眼里满是赞许之意,开始对他略有信服。 对于长苏这般运筹帷幄,决策于千里之外,天君十分宽慰,皱着的眉头一下子展开了,手指轻轻在桌面扣了几扣,“那就依长苏所言。” “那长苏先回去整顿,明日便去征讨赤焰兽。”长苏弯了弯腰行礼,慢步退出九霄云殿。 天君点点头,又瞥向殿中之人,“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空气一下子安静地如凝固了一般,众仙皆拘束着神情,不敢有言。半晌,坐在右边第五桌的云楼才款款道:“禀陛下,龙岿山近日云草稀缺,能否可暂缓些日子再向天宫进献?”云草乃龙岿山的珍贵药材,生长在龙岿山下的婆罗河畔,但因去年天气骤寒,婆罗河结冰,云草聊表不生,是以,无法再向天宫进献。 天君一拂袖,“准奏。” “陛下,我不周山近日出现了诸多妖怪……” “陛下,我北方星宫近观天象,十分诡谲,恐人间帝位将有大变……” …… 众仙像是被打开了水闸的河流一般,纷纷启奏。 长苏刚踏出九霄云殿,就瞧见了在一处大树背后胡吃海喝的兔阙仙人与知忆,至于这食物何处得来,想都不用想是知忆偷偷揣在兜里的。二人正在树底下吃得正香,完全没有注意到已来到身后的长苏,直到他轻轻咳了一声,二人才像被锅炸的蚂蚱一样跳开,惊恐地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殿下。”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长苏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穿梭,惊得兔阙仙人连忙用自己的衣袍擦了擦手,随之一溜烟便告辞溜回了广寒宫。 这兔子果然身子肥胆儿小,留自己一人面对这这暴仙,难免有些紧张,“殿殿下。”她微微抬眸,似在等他的一阵雷霆大雨。 第48章 灭赤焰(一) 紧接着知忆的脑门便觉得一阵疼痛袭来,长苏弹了一下便收回了手,“把脸擦一擦,随我去校兵场,择几名良将随我出征。”说完他信手拈来一方雪帕,递给知忆。 知忆囫囵一擦,只有两个字进了耳中,“出征?”她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上次入冥界艰险无比的情形,她断断是不再想去的,“阿知去校场恐有不妥,不若小妖回玄修宫给您整理行装?”她盯着他,眸里像是蓄了一潭幽蓝的静水,一动不动地瞧着他。 但事情往往事与愿违,“不用,你随我去校场。”话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知忆只得跟在他身后,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偌大的兵场。 恰巧的很,今日霁月并没有去九霄云殿,被他父神强制留在兵场练兵,天兵们一身铠甲,训练有素,手中的刀戟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银色的光芒。 霁月见到长苏,连忙从校台上下来,小跑上前迎接,“霁月拜见叔父。” “参见三殿下!”众天兵放下手中的刀戟也纷纷行礼道。 长苏缓缓走到校台上,俯视着台下的士兵们,他们其中多数人是由长苏一手提拔上来的,看到他们这几千年来的蜕变,他心中很是欣喜,“众天将不必多礼。”随即又转过头来对霁月说道:“霁月,你长期训练他们,不如今日你便替我择五名资质尚且的弟兄。” 霁月望了望长苏,又看向台下的天兵们,“叔父,你要择弟兄做甚?” “随我一同去征讨赤焰兽。”长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赤焰兽?霁月眨了眨眼,问道:“可是传说在一次大战中,骑火龙的祝融大获全胜,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河水倾泻人间,为平衡水火之力,祝融派火龙游走于地下,这火龙后裔一支的赤焰兽?”虽同样身为天族皇子,可霁月到底是比长苏年小上万岁,很多事情他并不是十分熟悉,加上平日里不理朝政,对这些事情也只能偶尔从经书中了解些许。 长苏点了点头,目光横扫过众人,“赤焰兽一日不除,人间难得安宁。霁月,劳烦你即刻择出五位贤人,助我一臂之力。” 霁月犹如受宠若惊般,“叔父之令,霁月岂敢不从。”他举起右手,五指紧握成拳头,似宣誓一般大声喊道:“众天兵听令,今人间深受赤焰兽之苦,我亟待五名猛将随我叔父出征,”他的话还没说完,台下的天兵纷纷附和道:“我愿追随三殿下!” 这一场面气势蓬勃,天将们的喊叫声震耳欲聋,响彻天际,萦绕在知忆的耳畔,她微微皱眉,与他们这么一比较,自己确实胆小怕死得很。不过正好,自己也没有救死扶伤、达济天下之志。 不过须臾,霁月便挑拣出了五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他们昂首挺胸挺直着腰板列成一排,眼神甚是坚毅。满天的秋色里,天幕上的云朵如胭脂一般深紫,微风半卷红旗,敲响的战鼓声擂擂,果真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豪情壮志啊。 这时,长苏却忽然转头望向知忆,问道:“你这小妖,可愿追随?” 他冷不丁地这么一问,简直毫无余转之地,若她说不愿意,那底下的天兵们的目光就能将她撕成粉碎,若说……愿意,可她全身连头发丝都在抗拒啊,唉,想好好当一只小狐狸还真是奢求呢。 “小妖,小妖,自然是……”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犹疑,见众人的目光皆在自己身上,她只得不情不愿吐出那句话,“小妖自然是愿意的。”她的心中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其中千万朵浪花相互抨击相撞,撞得她额头青筋微起,她咬了咬牙。 真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次日清早,那五名天兵便休整好了行装,正一本严肃地立于玄修宫门外。长苏今日脱了那黄金铠甲,着一身紫色锦袍,走在几名身穿铠甲的天兵之中很是突兀,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几团黑抹抹的泥炭中夹杂着一朵盛开的紫花一般。知忆看着他这一身装扮,哪里像是要去征战的模样,便好心提醒道:“殿下,今日可是去征讨那赤焰兽,您这一身……” 长苏挑了挑眉,“有何不可?”他右手一扬,一朵白云便已来到了他的脚下,五名天将也唤了一朵大云,哗啦一下子站了上去。 他抬脚便踩上了云朵,朝知忆伸出手,“上来。” 知忆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将手伸出,他用力一拉,二人便踩在了云朵的正中间。知忆看着他这一身装扮,欲言又止,心里纠结了一番,还是决定不再言语,毕竟他是征战五界的战神,理应什么场面都见过才是。 飞了不到一刻钟,他们便在一处十分繁华的城池上落了下来,朱红的城墙上俨然挂着“徐州”两个大字,城内热闹非凡,知忆丝毫看不出有赤焰兽出没的痕迹。五名天将在落地的同时变幻了寻常男子模样,紧紧跟在长苏身后。 长苏的手中握着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又向西,摇摆不定。长苏将那指针轻轻一按,随即又松开,那指针便指着东南方。 “赤焰兽在东南方。”长苏看着罗盘所指的方向,向身后的五名天将说道。 按着罗盘的指引,他们穿越过热闹的集市,来到一山野洞穴里边,那洞约莫有一丈高,洞口是爬满了青苔的枯石块,偶尔从里面飞出一些蝙蝠,石缝里滴落的水打在水坑里,发出叮咚的响声。洞里漆黑一片,长苏手指朝四方一点,微微催动灵力,四周便亮起了烛火般的天火。 山洞的地形犹如葫芦瓢一样,两边宽中间窄,他们摸索着前进,越往深处就越能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一会儿像人打鼾的声音,一会儿又像是婴儿的嘤嘤哭泣声,知忆听得十分骇人,不自觉地抓住了长苏的衣角。 穿过中间最窄的那部分区域后,他们在最里边发现了赤焰兽的踪迹,赤焰兽毛发如燃烧着的火焰,照得洞内十分亮堂。原本正蜷缩在一角的赤焰兽一见到来人,便猛然站了起来,嘴角仍残留着它进食时的血迹,当然,这血并非它自己的,而是那些无辜的生灵们未干的血。 赤焰兽十分警惕,见他们越来越靠近,便从嘴里喷射出红蓝相夹的火焰,五名天将一跃而上,挡在长苏跟前。他们挥舞着捆妖链,却被机灵的赤焰兽一一躲开了。 长苏双手微扬,他的手中便浮现两团纯蓝的幽幽之火,忽而,他将手朝赤焰兽一推,那两团火便朝赤焰兽打去,赤焰兽一把抓住那捆妖链的一端,猛地一拉,便将五名天将拉到自己跟前挡住那蓝火。长苏见状,忙将幽幽天火的方向一歪,打到了洞壁上,灼出了一个大窟窿。 五名天将对视一眼,多年来的默契使得他们配合得十分完美,他们趁赤焰兽的注意力在长苏的天火之上时,一个翻转穿梭,便捆住了赤焰兽的四脚,他们一人各拉一条链将它紧紧困住。 暴怒的赤焰兽口中直乱喷猛火,知忆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一大团火朝自己飞来,火的灼热感愈来愈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快要被煮沸了一般,她想抬起脚跑,可哪里都是火,无处可逃。 知忆深吸一口气,这下要变成一只烤狐狸了。 第49章 灭赤焰(二) 长苏左脚一踮,便跃到了赤焰兽的背上,他双手紧紧攥着赤焰兽的两只角,不让赤焰兽继续乱喷火。但终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消灭根源才行,眼下自己又无法腾出手,长苏朝知忆投去希冀的眼光,“小妖,快拔出我腰间的昆吾刀刺向赤焰兽。” 知忆深深呼出一口气,波动起伏的胸膛在显示她心里的不安,但事已至此,总不能当逃兵吧。是以,她抑制住心底的恐惧,用力一蹬也飞到了赤焰兽的背上,她摸索着长苏的腰间,寻出了一把玉色正清用蓝田玉打造的短刀,其以龙蚓鸟鱼为文,著帝王受命之符,玉质坚甚,法中绝真。 她捧在手中,这真是一把十分精致的短刀呀,应该能换不少银子吧,知忆思忖着。 赤焰兽又暴怒地吼叫了几声,捆住它四脚的天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吃力,额头的汗水如雨下般。长苏双手的力度也加大了几分,他微微转头望向知忆,“小妖,快刺向它的喉间。” 知忆这时才将目光从昆吾刀上移开,看着这凶神恶煞的赤焰兽,她握着刀的手不禁发起抖来。 那赤焰兽一身火红,在它的双眼中映出知忆手握短刀的身影,知忆轻轻一翻身,便漂浮在赤焰兽的跟前,知忆的眸中闪现那些冤灵们惨死哭喊的画面。终于,她双眼一闭,用力地朝赤焰兽的喉间刺去。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与此同时,赤焰兽传来一阵哀嚎,然而奇怪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声轻微的闷哼声。 知忆睁看眼一看,却见长苏的手臂被赤焰兽咬在口中,他面上青筋暴起,泛着点点汗珠,显然十分疼痛。难道方才赤焰兽欲要咬自己,被长苏用手臂挡住了?知忆眨了眨眼睛,很是愕然,“殿下。” 赤焰兽的哀嚎声越来越小,最后庞大的躯体应声而倒,这时长苏的手臂才得以从他口中解救出来。血肉模糊的手臂上还冒着点点火光,散发出一股烤肉的味道,五天将急匆匆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殿下,伤得可要紧?” “无妨。”他咬着牙站稳,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抹过那伤口处,泛白的腐肉即刻间恢复血色,被撕烂的伤口如长了触角般互相交织生长,不过须臾,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近似鸢尾花的伤疤,与上一次被猰貐兽所咬处的类似青鸟图样的伤疤正相呼应着。 知忆一下子怔住了,那赧然在目的两道伤口都是为她所受,看着她隐约有些歉疚起来。她将手中还滴着赤焰兽鲜血的昆吾刀用袖子擦干净了,递与长苏。 “你这小妖,总算让我刮目相看一次了。”他接过昆吾刀,用指尖在上面画了个圆圈,又从腰间将刀鞘取下,将昆吾刀放了进去,递到知忆手中,“此乃上古神器昆吾刀,我已将赤焰兽的煞气封印住,你尚缺些防身法器,不如便将此刀赠与你吧。” 知忆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见他脸上一股温风和煦的模样,真真是被赤焰兽咬得转性子了?她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去,又听闻长苏说道:“怎么,你这小妖被本神保护惯了,不愿自个学些防身?你可知我并非能时刻在你身侧,更多时候还是得靠自救。”他字字铿锵,甚是一番良苦用心,“况,今日我打算去冥界一趟,你若收下此刀便随我一同前往,若不,你便与天将们回天宫。”说完他将目光移向身后的五名天将,五名天将得令后点头来回应。 去冥界?知忆又想起上次孟婆之事,不知现今孟婆是否已从痛失白湛之苦中脱离?她从长苏手中接过昆吾刀,只见昆吾刀像冰遇火一般消失在了她的掌心之中,知忆十分诧异地看向长苏。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昆吾刀唯有召唤时方会显出刀身,你只要念一句刀诀,它便会出现在你手心。”他凑近她耳边,将诀语告诉了她。温热的气息吹进她的耳中,知忆只觉得一阵痒痒的,耳根处不知何时泛起了微红。 知忆试着念了一遍口诀,那昆吾刀果然出现在了手心,“殿下,你看。”她雀跃地望着他,似小孩童学会了变戏法似的一样欢快,嗯,没错,就是变戏法。 长苏瞥了她一样,又不忍将她的兴致一盆冷水泼下,只得附和道:“你这小妖也不是太笨。”说完便朝洞口处走去,五天将紧随其后。 出了山洞,眼前一片清明,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着实惬意得很。五天将与长苏辞别,唤了一朵大红云便朝天宫飞去了。长苏回头看向知忆,却不知那狐狸何时又跑到花草之中,正吮吸着花蜜,长苏走近,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拎了出来,“你这狐狸当得还真是没一点狐狸样,这么爱吃花儿,来世索性当只蝴蝶好了。”他边走边提议道。 知忆手里拈着一枝花,嘴巴里塞满了花瓣,“也未尝不可,殿下,你看这些蜂蝶多么自在。”一只小蜜蜂停留在她手中的花朵上,伸出两只小脚拨弄着花粉,发出“嗡嗡”的欢快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长苏携了知忆前往冥界,在经过孟婆庄之时停住了脚步。一见到两人,小不点就从屋里端出两杯热茶,伸出小手为他们拍了拍衣服上的霜。 在一口大锅前,滚烫的孟婆汤发出“啪嗒”的响声,孟婆左手捧碗,右手拿着大勺往锅里舀汤,而她的面前依旧是长不见尾的往生魂们。她将孟婆汤递给他们,脸上没有欣喜,亦没有悲伤,而她也已不记得知忆他们。 “丫头,过来帮补充一下柴火。”她朝小不点招了招手,一扫而过知忆二人。 “她不记得我们了?也忘记了白湛?”知忆不可思议地看向长苏,曾经那么深爱的人怎么会说忘就忘呢?这完全和她所看的话本中描述的不一致啊。 长苏点点头,“忘记了,才能重新开始;忘记了,才能各自安好;忘记了,许是最好的成全。” 花的翅膀,要到死亡才会懂得飞翔; 无爱的土壤,要到死亡才会萌芽开花。 第50章 失算 他们渡过忘川,便又来到了冥宫,此时冥宫宫门大开,冥王似乎已知他们要到来一般,让各路冥鬼在来往的路上迎接。这第二次见这样的鬼,知忆心里已经十分淡然。 果不其然,刚被小鬼带了进去,就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类吃食,当然,还有那些扭动腰肢“咯咯”作响的骷髅们。冥王依旧高高在上,但脸上飘过一丝惊忧之色,一见到长苏,便从高座上疾跑下来,以一种很是歉疚的语气说道:“见过殿下,此番赤焰兽从冥界浴火之海逃脱,着实是我看管不利,还请殿下替我向天君多美言几句,若要怪罪,便落在我冥王的头上,惟愿殿下、天君切莫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她转头望向身后的冥鬼,身高七尺有余,脸披面纱,依稀可见她脸上已开始溃烂,见冥王望向自己,那冥鬼点了点头,“将人带上来。” 只见两个身穿黑衣的骷髅押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上来,重重踢了一脚她的后膝盖才跪拜在地,那少女一身绚烂如火的红衣被长鞭抽出一个个长长的口子,嘴角泛着血丝,一双柳叶眉下写满了疲倦。 “殿下,此乃我冥界看管浴火之海的鬼官西菱筝,是她暗助某些人才导致赤焰兽逃脱。”冥王说完手中变出一条虎骨鞭,狠狠地朝西菱筝身上抽去。 西菱筝咬着牙闷哼一声,眶中泪水止不住往下落,似乎是因为太过于疼痛,又似乎是为别的事情心寒。 “我自然相信冥王的忠心耿耿,不知冥王是否已查出那人是何人?”长苏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视线落在那正在啜泣的西菱筝身上,他心里暗笑,想不到那人为达目的竟连美男计都用上了,只可惜了这心思单纯的小女鬼。 冥王叹了一口气,“我并未查出那人是何人?”从她掌管冥界以来,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自诩眼里容不得沙子,自然在对待这些事情上面亦是如此。这几日,无论严刑逼供亦或是好言相劝,皆不能撬开那小妮子的嘴,若是西菱筝将她的耐心耗尽,她定会将她挫骨扬灰。 越想冥王的心中越来气,她的手不自觉又扬了起来,欲要再打向抖动着身体的西菱筝,却被长苏一把夺过虎骨鞭,“冥王莫要动怒,不过区区小鬼而已,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他端起桌上的一杯酒递给冥王,“其实她不说那人是谁,我心里也已经明了。不知冥王可否应长苏一个要求,将西菱筝关押好生照顾,时机若到,我定会提见。” 识时务者为俊杰,冥王接过拿酒,仰头一饮而尽,转头命令那两个雇佣兵,“将西菱筝交与三殿宋帝王看管,不得我令不可出狱。” 两个骷髅押起跌坐在地上的西菱筝,西菱筝犹如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似的,任凭他们架着她前往三殿黑绳大地狱。 经过此事,长苏深信冥王不敢有造次,于是又马不停蹄地去妖界,赴一个先前应承的约。知忆本想待在孟婆庄几日,却被长苏一同拉去了妖界。 其实呢,说去妖界她不是不乐意,若是能有些钱财可顺,叫她去千万次都不成问题。唉,可惜了,每次长苏在身旁,就无从下手。 到了妖界,长苏并没有去见妖王,而是直接去了那一座神秘不可测的梅花园。园内梅花依旧雪纷纷,沁人心脾的馥香萦绕在鼻翼,微风吹着薄如蝉翼的白色花瓣在空中飞舞旋转。 他们刚一落地,就有一名侍妖从园内提一盏挂灯迎接。每走一步,园内的梅花便向后聚拢,绕过长长的廊腰缦回,终于在一处亭榭里看到了青幺姬。 青幺姬扬手屏退身后的侍女,又瞥了一眼知忆,长苏见状,示意知忆一同坐下,“他是我的侍童,妖后大可放心。” “不知妖后考虑得如何了?”长苏又道,先前他同青幺姬以拂雪郡主之事来交换,而他的条件则是要青幺姬助他一臂之力,他自知青幺姬与离枯实乃貌合神离,本以为有十足的把握,但青幺姬的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殿下之求青幺姬恐无法应承,毕竟离枯始终是我的夫君,要我帮助外人背叛他,青幺姬做不到。”纵然她恨不能杀了离枯,可见别人欲将他置之死地,她仍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的命只能由我来取。”她的眸子微敛,望向悠悠黑暗之中,“你知道的,就算他知道拂雪逃婚之事是我所为,他也定然不会怪罪于我。” 长苏拿起桌上的玉壶,往杯中倒了些酒酿,又起身摘下几朵梅花,扯下花瓣放入酒杯中,浓浓的花香与酒香混为一体,略有些醉人,“难道你忘了当初他是怎么杀你亲人,戮你子民,占你国家,又如何害你国破家亡,让你大婚之日踏着满城的鲜血走上城墙,还同你那狼子野心的叔父青无焱逼你自刎的吗?” 旧日的伤疤被长苏撕开,过往的情景一幕幕在她脑中浮现,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剑将她刺得遍体鳞伤。青幺姬的心如刀绞般,本以为不去提起便会忘记,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痛和伤,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呢? 知忆看着她略有痛苦的脸上,落下一颗血红的泪珠,滴在那飘着梅花瓣的玉杯之中,缓缓散开,似一朵花从含苞待放到泫然灿烂,她眼角的哀伤也如这泪水扩散一般慢慢变淡变轻,最后不着痕迹。 原来一个人可以有如此伤痛的过往,爱上一个人就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那些痛想忘忘不掉,那些伤想好却好不了。知忆十分动然,心中略有戚戚焉。 “就算如此,他的命还是只能我来取。”她收起哀伤,将面前那杯融了自己眼泪的酒饮了下去,“殿下,你与离枯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不会去管,亦不会插手。对于我和离枯之间的爱恨情仇,我心中自有打算,就不劳殿下费心了。” 语毕,那掌灯的侍妖便将长苏与知忆请了出去,与青幺姬谈判不成,挑拨妖魔两界失败,也就意味着和帝后的赌约已输。 回到玄修宫后,长苏终日靡靡,沉醉于酒酿之中,这一宿命的桎梏,终究是逃脱不了吗? 第51章 流言四起 自妖界回来,长苏便整日将自己困在书房内,谁也不见,地上的宣纸被风吹落一张又一张,但画得都是同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一身雪白衣裳困于水底之下,大大的眼眸如那倒映在湖面的星光,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的她。 可如今赌约已输,势必就得按帝后之命迎娶云汐,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这样任人摆布,他手中的笔越来越快,宣纸上的画越来越乱,心中思绪斩不断理还乱,一如呈现在纸上的一团黑线。 忽而,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殿下,阿知给你换新墨了。”知忆手里捧着一大块新进的墨块,这原本是齐光小童做的活,但因几次被长苏赶了回去之后便再也不敢送来,无奈之下千求万求了知忆,今日才帮他送这一遭。 “进来。”长苏的声音略有几分低沉,他迅速将地上的宣纸捡起收好,不让知忆发现。 知忆一推开门看到长苏的模样,吓了一跳,“殿下,不过几日不曾见您,您您怎么成这样了?”她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以一副十分愕然的神情望着他,不过几日没见,就变成乱首垢面,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要是帝后见了不知道得多心疼。 一股浓浓的酒味随之扑鼻而来,知忆皱了皱眉,尽量屏息将墨块放下,却不经意看见了那露出一角的画,她眯眼一眼,画上的竟是个女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趁放下墨块的空当一把将压在底下的画抽了出来。长苏本想伸手夺回来,但已来不及。 “殿下,你画的这女子看起来不像云汐仙子啊,还有,这身材也忒不如意了些,这脸庞太妖媚了些……”知忆一会指着画上女子的胸部,一会指向女子的脸庞,一会又指向尖细的双耳……好似除了那一双大眼睛,其他地方甚是不满意。 “你当真看不出这女子是谁?” “嗯,不过有几分眼熟。”知忆抿着唇,将画压回了墨块下面,心中暗忖,莫非长苏这厮不肯娶云汐就是因为画上的女子?于是斗胆问道:“殿下,这女子是您的意中人?” 长苏沉默无语,半晌从座上摇摇晃晃起来,显然是醉意未消,他站在知忆面前,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酒气,“难道你从来不知道吗?”那话里几分心痛,几分惋惜,几分不如意。 见他就要倒下来,知忆赶忙扶住了他,对上他那凌锐的目光,硬生生是要将自己吃了一般,知忆心中倒十分冤枉,他从未与自己说过,自己又从未见过那画上的女子,又从何得知呢?再说他的意中人与自己并无干系啊。 他越靠越近,知忆的眼睛越瞪越大,像是一座大山压顶,知忆觉得快要窒息了一般。就在这时,一名仙娥推门进来换香炉,被眼前的画面看得瞠目结舌,只见知忆双手撑在木桌上,腰背微弯,而长苏盛气凌人地与知忆贴在一起,醉眼迷离。二人的目光同时看向那仙娥,吓得仙娥连忙合了门,端起手中的香炉就跑回了香炉房。 “你从来不知道吗?”长苏将目光又落在知忆身上,那高出一截的身躯完全挡住了知忆面前的光线。在光影之中,他几日未洗的脸上有些许憔悴疲倦,眼里星辉黯淡,完全和平日里知忆所见的那个蛮横的暴仙两个模样。 知忆额角直冒冷汗,心里直懊悔就不该替齐光小童来这一趟的,若回不知道,依长苏那性子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令人错愕的事情,对待这种暴仙向来只有逆来顺受方有重见光明之日,这是知忆数年来琢磨出来的真谛。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挤出一抹笑容,“这个,这个小妖自然是知道的。”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知道什么。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长苏一把将她推开,从桌底下抽出那一堆已经画好了画放到她跟前。 知忆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推,跌坐在地,疼痛向四周扩散,又见长苏拿出一沓画给她,她的心里更是莫名其妙得很。 “殿下,小妖不敢要。”她摆了摆手,诧异地看着他。 这画画得着实鬼畜了些,知忆看着那些画,脑海中又浮现冥界那些骷髅的模样,若说他是照着骷髅的模样画的知忆也会深信不疑。 长苏见状,倒也不恼,又把画折好,放到锦盒中,“你这小妖今日想要何物?我一并许了你。” 咦咦咦,难不成今日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见他如此好意,知忆当然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开口道:“殿下,小妖所求不多,只愿殿下能按之前所允将玄修宫的玉石给我就成。”她的面前恍惚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终于脱离苦海,逃出这厮的魔爪了。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这天宫之上比这些多如尘埃的玉石更有价值的物件多了去了,不过,你若中意,拿去倒也无妨。” 翌日,天光微亮,知忆就拿着长苏的手谕去了浣洗坊搬玉石,当然,这手谕是趁长苏那厮沉醉不醒之时知忆拿他的手指按下去的。守门的大将看着她拿走那些玉壶玉杯,心中十分纳闷,实在不解她要这么多杯子作甚。 齐光也一早去了书房,推门发现长苏趴在桌子上,手里依旧拿着半壶酒,因长苏今日要去面见帝后,齐光不得已顶着被劈头盖脸骂一顿的风险,轻手轻脚走到长苏身旁,轻声说道:“殿下,外界皆传您与那狐妖小厮有断袖之癖!” 长苏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迷糊糊,神思理智都被抛之脑外,“那小妖着实甚得我心。” “外界还说是您勾搭的他,还纠缠不休……” “嗯?此言差矣,何谓勾搭?这叫本神的魅力所在,你不懂!” 齐光叹了一口气,原来现在整个玄修宫的人都在传的流言竟是真的! 真真是世风日下啊,齐光小童摇了摇头。 “拜见三殿下,帝后有急事召见您!”齐光还未开口跟长苏提及此事,帝后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差人来传唤了。 第52章 反抗 齐光小童连忙叫醒了长苏,又唤了仙娥们准备好了醒酒汤,还有换洗的衣物。一刻钟后,长苏梳洗完毕,几日的消沉倒是让他想明白了不少,与帝后的谈判成败与否,他都做了一个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小仙使引着他至芷清云宫,帝后在菩提树下的石椅旁坐了许久,桌上的茶水已看不到热气。菩提花开,满树的白色精灵和帝后的白色纹凤锦衣十分相衬,偶有一两朵从叶间掉落在她的裙摆上,远远望去,仿佛她衣裳上的凤凰在花间嬉戏一般。 见仙使引了长苏进来,帝后差仙娥忙添了滚滚的新茶,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伸手招了长苏过来。 “长苏,此番你征战赤焰兽有功,祖母本该好好赏赐你一番。然则,据我所知,你试图挑拨妖魔两界的计划已失败……”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长苏的表情,见他没有波动后,又继续道:“我听闻你这几日消靡形瘦,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但做为储君,就应当愿者服输,你是斗不过这天命的。” 长苏冷笑一声,将桌上的茶盏摔落在地,“这一切都是你们强加给我的,你们都没有问过我一句,哪怕一句,我到底要不要。”他的脑中又闪现儿时的记忆,他从小便没有其他孩童的自由与快乐,别人在玩耍,他在苦读。有一次因为贪玩没有完成课业,而被天君幽闭了十二周天……这些,如今想来都是小事,可对于那时的他却像套上了一个枷锁。 “若是我说我不当这三皇子又如何?” “放肆!不要以为仗着我和天君对你的宠爱,你便有恃无恐。”帝后从石椅上站了起来,朝长苏的脸庞扇去一个巴掌,这个她引以为傲的孙儿如今竟敢这般忤逆,她一下子有些气血攻心,愤懑难平。她苦心栽培了他几万年,不求他一日能统领五界,却也希冀他能肩负起身上的职责。身为天族,向来之命皆是身不由己,从来如此,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曾经也如他一样挣扎过,反抗过,可最后呢,还是惹得遍体鳞伤。 “祖母,你身为帝后多年,可有过一瞬的欢愉?”长苏一双丹凤眼对上帝后的目光,没有一丝怯意,亦无半分惶恐。在他的记忆中,他见过帝后开心大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帝后的眸中变得暗淡无光,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二人在菩提树下站了半晌,久久无言。这时,一个五尺高的小仙童急匆匆地跑到帝后跟前,小手合拱行了一个礼,“娘娘,后日即为初九天日,亦是天君的生辰,天君遣小仙前来邀娘娘一同择取请柬,还有商讨寿宴事宜。” 帝后刚想开口回绝,又见那小仙童樱桃小嘴一开一合地说道:“天君已在九霄云殿静候娘娘。” 话已至此,帝后便不能再相拒,在经过长苏身旁时,她轻声说道:“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世深,机械亦深。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唯多事者,方知少事之为福;唯平心者,始知多心之为祸。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长苏,你若想违抗天命,我与天君亦不会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谢帝后教诲。”长苏目送帝后的身影消失在芷清云宫之后,亦乘云归去。 时间若白驹过隙,稍不留意便从指缝间流逝。 正月初九天日,整个天宫热闹非凡,举天同庆,一大早知忆就被喧闹的铜鼓声敲醒了,她床上都铺满了玉石,就连地上也铺满了,当然,她不是为了显摆,而是没有地方藏这些物件。 每日醒来,她都要仔细检查一番这些宝贝有没有变少,自放了玉石之后,她做的梦都是甜的。 知忆躺在床上不愿起来,翻来覆去了几回之后才将被子踢开,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就见齐光小童急匆匆地推门而入。齐光在门口愣了半晌,这满屋的玉石让他无从下脚,他只得在门口处大声说道:“敛财,今日我与殿下不在宫内,书房里的砚台劳烦你换一换。” 切,这么一大早跑来竟是为了这点小事。知忆又连着打了一个哈欠,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玉石一绊,脸朝下狠狠地摔了下去,疼得她顿时睡意全无,齐光小童与长苏今日不在玄修宫?!真真是天助她也,她双手撑地爬了起来,对齐光小童温然一笑,“齐光,这点小事包我身上了。”说完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开始将玉石用布块包裹起来。 齐光见她答应后,连忙去了前院等长苏,今日天君寿宴,作为天族储君的长苏必得准备一份大礼。是以,齐光早早就备了寿礼,其中一把上古的伏羲琴能操纵心灵,以玉石加天丝所制出之乐器,泛著温柔的白色光芒,其琴音能使人心感到宁静祥和,拥有能支配万物心灵之神秘力量。 长苏见到仙娥手中捧着的伏羲琴,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他求了女娲娘娘三次才得到的。是以,伴随着喧闹的锣鼓声,长苏领着齐光,身后还跟着两名仙娥就去了九霄云殿。 这边知忆刚包好榻上的玉石,就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放下手中的玉石,转头一看,却不见有人影,难不成这青天白日的天宫也会闹鬼?正思索着,她手中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便将玉石全数打包好了。她刚想拎起两包溜出去,却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衣角,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胖兔子。 “我说你这小厮,老夫都来了半日了,也不见你给老夫倒杯茶喝喝。”兔子嘟囔着嘴抱怨道。 知忆用力扯了扯被兔子抓住的衣角,试图将衣服从他手中抽离,但兔子的爪子像狗皮膏药似的,粘得十分紧。知忆没奈何,只得折回来将玉石往桌上一放,给兔子倒了一杯冷茶。 “兔儿爷,你看我这么多玉石,不若给你两包,你找他人去解闷可好?”知忆挑了挑眉,试图支走兔子。 可这兔子偏偏不爱这口,世上怕是除了萝卜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将他打发。他小眼一眯,仔细打量起知忆来,恍如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知忆,三根大白胡须一抖一抖地说道:“你这小厮莫非是偷了玄修宫的玉石,想畏罪潜逃?”要不然他实在不知能去哪弄到这么多玉石,而且这种玉石风格明显是出自玄修宫。 他刚松开的手又连忙揪住了知忆的衣角,“不行,老夫得告诉殿下去。” 知忆一番好说歹说,这胖兔子就是不肯相信是长苏那厮送给自己,急得知忆直跳脚,“我说兔儿爷,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小妖吧。” 兔子眨了眨小眼,思忖了半会之后,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笑容,“放过你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说话间他已松开了手,凑到知忆耳边小声说着什么,知忆听后脸色一阵煞白。 第53章 现出真身 在兔子的一番威胁之下,知忆不得已暂时将手中的玉石轻轻放下,闷闷不乐地跟在兔子的身后。只见那兔子肥胖的身躯小步地挪动着,出了玄修宫,随处可见的便是满天的红云漂浮在四周,仙鹤成排地从昆仑山方向飞来,嘴里衔着各色鲜花,一会排成一个桃子的形状,一会儿排成“寿”字形,忽高忽低地飞着前往九重天。 “兔儿爷,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如此喜庆?”知忆看着那漫天的红云,十分诧异,竟然今日连一朵白云都瞧不见。 兔子微微扬手,一朵红云就从头顶处飘落下来到脚跟处,“今日乃天君寿辰,怎能不喜庆!”他伸出双手用力扯住云絮,小短腿一跨便翻上了云朵,他示意知忆也跟着上来。 “你不知道吧?天君还在九重天的琼华宫设了百仙共乐筵席,这会儿约莫各路仙人已聚首琼华宫。”兔子一边拨弄着云层,一边转头说道。 知忆翘着腿躺在云朵上,嘴里啃着一只熟透了的碧桃,那是她从玄修宫院子里的桃树上一把拽下来的,对于兔子所说的什么琼华宫她完全没有兴趣。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知忆的脑中被震得嗡嗡作响,她从云朵里爬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周围景象,在众多的红云拥簇之下,一条红色幡条如水中波浪般漂浮在空中,绵延数十里,许多仙风道骨的白衣仙人轻轻落在幡条上,缓缓走入刻着“琼华宫”三个大字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宇内。 兔子带着知忆也落在幡条上,跟在众仙人的身后,这琼华宫的装饰与九霄云殿类似,若要说差别那就是琼华宫的规模更为大些,像是为了某些重要宴会而设置的场地。 刚踏入琼华宫,知忆就瞥见了与霁月同坐一桌的长苏,身后当然还立着齐光小童,她连忙躲到兔子的身后,尽量不让长苏看到她。 很快,一阵金光流转,仙鹤从宫外飞入将嘴里衔着的花朵放到每台桌子上,随后嘶鸣高叫一声在高梁上绕了一圈才又飞了出去。 待众仙均入座后,两名身穿白色素衣的仙娥手持一对白色的宫灯在前方引路,天君携着帝后从宫外的红幡缓缓走入,二人眉眼含笑,纷纷对赴宴的仙人点头来问候。 锣鼓声停罢,众仙开始举杯齐祝天君万寿无疆,觥筹交错之间,一些仙者开始互相叙旧,一些则识交新友。兔子此时见到一些老朋友,立马放下手中的萝卜跟他们互相吹嘘起来,而知忆在天宫本就不认识什么人,只能自顾自地吃起跟前的美食,饮着夜光杯中的葡萄酒酿。 一杯又一杯,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人影幢幢之中她仿佛看见了她的师父太真夫人,又看到玉雨萧亦在众仙之中,忽而她心头一紧随即又一松,毕竟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师父应该认不得自己,于是她更加放心地大吃大喝起来。今日被兔子要挟陪他来参加天君的寿宴,如今却撇下自己一个人去呼朋会友起来,真真是不厚道得很。 点点红云浮现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的意识慢慢模糊,只觉得脑袋处于一片昏沉之中,双眼皮沉重地合上又挣扎着睁开,桌上的酒杯被她不小心打翻,她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软绵绵地趴在了桌子上,她眼前一片黑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醉,她没想到天宫中的酒会是这般醇烈,才几盅下肚,就沉睡了过去。 她吧砸着嘴,手指微微抽动。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花楼中挥霍着从玄修宫带去的玉石,几个美娇娥正给她端茶倒水,捶背献歌,忽然一条大蟒蛇从窗外闯了进来,张开着血盆大口欲要将她们吃掉,知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瞬间醉意全无。 她晃了晃略有迷糊的脑袋,忽觉脖颈一阵油腻凉飕飕,右手往后一抓,居然是一条“滋滋”作响的小黑蛇! 知忆圆目一睁,将小黑蛇一扔,一惊一乍地跳上了桌子,“救命啊!”她下意识地喊叫了起来,惊吓让她忘记了这是天君的寿宴,在场的皆是位高权重的仙者。 “大胆小童!” “小妖?” “敛财!” 这三声从三个人的口中同一时间喊出,帝后眼神威凛,腾腾杀气浮现在她的周围;长苏侧目而望,十分不明白知忆为何会出现在此;齐光的脸上更是惊诧不已,心中为知忆捏了一把汗。 众仙亦纷纷停止了言语,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 知忆这时方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俯首作揖道:“抱歉,打搅各位仙人了。”她一边赔笑,一边想从桌上跳下,没成想一道巨大的灵光如弯月般朝自己飞来,强大的威力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觉得寒冷。 “大胆小童!” 知忆抬眸对上帝后的眼神,从她眼中流露出的就像那道寒光一样,令人十分胆寒。知忆心中一凉,这下帝后亲自出手,必然要面临灰飞烟灭之灾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欲为她当下那一道灵光的长苏,他眼里满是焦急与担忧。 “长苏,你这是做什么?” 天君帝后惊愕不已,在场的众人亦是。 但那道灵光一偏,径直地劈向知忆。知忆双手握拳,双目紧闭,做好了迎接灵光落在身上的准备。 长苏一时揪紧了心,一刻也不敢呼吸,像是心要被剜掉一角般,疼痛从心口处扩散。众仙也深吸了一口气,伸长了脖子看着跟前可怜的小仙童,惋惜怅然。 “长苏!” 又闻帝后一声怒吼,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戾兽一般,她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你竟然将天灵印给了这一个小童!” 话音刚落,众仙议论不休,这天灵印是天界皇族的护身符,谁会料到他们的储君会将如此重要的符咒给了一个小仙童。 知忆闻声睁开眼,眼前一片金光粼粼形成一个圆球,将那道灵光硬生生挡在了外边。忽而,她只觉得她的脸庞一阵清爽,没有了往日面皮带来的闷热,她伸手擦了擦脸,脸上的面皮不见了! 众仙的表情更夸张了,有的直接惊得张大了嘴巴,就连天君帝后也不由地瞪大了双目,只见金光之内是一个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的少女,一头乌黑的秀发滑顺如绸,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朱唇轻抿,似笑非笑。粉烟色纱衣衬得肌肤白皙胜雪,似泛着光亮的上等羊脂玉。 糟糕,现出女身了!知忆不知如何是好,略有惊恐地看向长苏。 第54章 染相思 “知忆?”太真夫人握杯的手不觉地抖了抖,十分愕然,她从座上缓缓站起,往知忆身旁走去。 歪坐在椅上的玉雨萧星眼朦胧,看见知忆的女身一时不敢相信,他拿起装满茶水的玉壶从头上倒了下去,一壶水倒完,他的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定睛一看竟真的是知忆,他欣喜地喃喃道:“阿知,原来你还在。” 长苏见天灵印护住了知忆,心中像是落下了一块石头,一跃飞起落到知忆的跟前,将帝后的那道灵光挡了回去,手不自觉地将知忆拉近自己的身后。 他的身体将帝后威慑的目光阻断在外,知忆看着他的后背,心里蓦然生出一股暖意来,从未有人这般护过她,忽而,她眼眶微热,一滴清泪从眉角落下,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禀天君帝后,此乃我宫中一仙侍,无意之中搅扰了寿宴,是长苏管教不严。天灵印之事,因她曾对我有过救助,长苏一时无以为报就将天灵印给了她,还请帝后天君莫要怪罪。”他字字温言,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帝后天君互视一眼,半晌无语。这时太真夫人已来到知忆的身旁,知忆吓得顿时煞白了脸,吞吞吐吐地轻声喊了一句,“师师父。”她垂下头,不敢看向太真夫人凌厉的双眸,数年前因为紫府洞东方府的事情就能让自己去受锁骨钉之苦,何况今日是天君寿宴,若要追究起来,凭师父那个性子,知忆不敢再想下去。 长苏闻言亦回头望向知忆和太真夫人,太真夫人一身黑白道袍,她的眼中非黑即白,“禀天君帝后,这小妖乃我悬圃山弟子,数年前被她逃了出去,今又祸乱天君寿宴,因罪该万死。”太真夫人说话间便跪下赔罪。 一听这话,知忆的身体一僵,这这也真是太狠了些,好歹师徒一场,不救自己就算了还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一股寒气从脚底处散开来。 众仙的脸上除了诧异还是诧异,太真夫人这股大义灭亲的凛然,真真让他们汗颜。 正在众人心里唏嘘不已之时,太真夫人转头望向知忆,示意她也跪下来,“但小妖年纪尚浅,不谙世事,着实是我身为师者,未能尽传道受业解惑之责也。幸,今未酿成大祸,恳请天君帝后让小神领了这小妖回去,好生管教责罚一番。” 既是悬圃山之事,又能将这小妖从玄修宫打发了,帝后凤眸一敛,低声与天君耳语了几句,便欣然点头,“既是太真夫人的爱徒,还望夫人领了回去好好看管,莫要再滋生事端。” 知忆头微微侧向长苏,眼神里发出求救的信号,使劲地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回去,但没有人敢拦下。长苏心中虽有不满,但为了不引起众人的猜测以及帝后的疑心,他只好撇过头去不再看向知忆。 “齐光,这名女子究竟是谁?”云汐眼里蹦出火花,狠厉地质问着齐光。 原本看得十分迷糊的齐光被她这么一质问,顿时心里就如好几个轱辘在转,一时七上八下的,“这,齐光也不知啊。”他苦着脸摇了摇头。 知忆被太真夫人带走后,琼华宫又恢复了喧闹,而躲在门角处的兔阙仙人自知闯了大祸,轻手轻脚地逃之夭夭了,方才他刚和老友们寒暄完,转头就看见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知忆,本想着拔根兔毛变成黑蛇戏耍一下知忆,没成想那小妖如此怕蛇。虽说捅了篓子,但看到敛财就是知忆,他的心中竟有几分欣喜。 知忆就这样被太真夫人擒了回去,这多年没回的悬圃山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一棵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不死树,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此树三千年开一次花,三千年结一次果,因为珍贵,故悬圃山弟子日夜轮流去守护。 正在悬圃宫前监督众弟子修炼的君言一见到太真夫人,便连忙跑了出去,看到她的身后立着正被捆着双手和低着头的知忆,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心想还真是只笨狐狸,好不容易跑了出去,不过百年就被捉了回来。 “师父,这知忆师妹?”他不敢相信地伸手指了指知忆,试图问清其中缘由。 知忆猛地抬起头,见到君言十分欢喜,“救命!”她没有喊出声,只是做了个口型,让君言意会。 而君言也不负所望,立马手脚利索地凑到太真夫人面前,一边给她捶背,一边还不忘说道:“此番师父参加天君寿宴,实有劳累,师父,要不,这知忆师妹的事情,”说着他望了一眼知忆,“就让弟子为师父分担一些吧。”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力度却是适宜。 太真夫人微微点头,对于这个徒弟她心里确有愧疚,知忆逃跑的这些年里,她细想了很多很多,许是对知忆太过于苛责,才导致今日这般放纵。 “也罢,知忆今后你便潜心修炼,不得再出悬圃山。前尘过往,为师概不追究。” 话音刚落,紧绑着知忆双手的绳索一下子消失不见,只有手上那两道清晰的红痕显示方才被捆绑过。知忆晃了晃发麻的双手,“弟子谨遵师父之命。”悬圃山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个枷锁,一个牢笼,她才不会真的留在这儿呢。 三日后,清风伴雨淅沥沥,枯藤老树昏鸦。 知忆刚从经殿中念经打坐完,想去将晾在窗前的青梅收进屋里,刚出殿门路过院子里的廊桥时,看见开满白色花瓣的梨花树底下立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少年,他手中擎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的正是浓艳红紫的桃花,与那雪白的梨花形成鲜明的对比,雨滴滴答滴答落在伞上,随即又弹开落入地面。 她揉了揉双眼,愈发觉得这背影十分熟悉,她走近些睁大双眼再看,竟是长苏那厮!“殿下,你怎么来了?”她在廊桥内朝他招了招手,轻轻一唤,斜风细雨飘落在在她的面庞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 长苏闻声微微侧身,撑着伞缓缓走到廊桥下,却始终没有收起伞走进屋檐下,而是立于风雨中。他一双丹凤眼暗藏着些许多心事,幽黑得如那夜幕一般不可捉摸。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帕,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轻声温柔地问道:“小妖,这几日可好?” 他的气息中夹杂着浓浓的酒香,像是突然坠进了软绵绵的云堆里似的,知忆腿脚有些发软,这莫名其妙的关心又是为哪般?“殿殿下,阿知一切都好。”说话间她伸手摸了摸长苏的额头,确定他一切正常之后就更诧异了,正当她想把手从他额间移开的时候,却被长苏一把抓住了。 “那日你说你知道我意中人是谁可是真的?” 第55章 一往而深 知忆深吸一口气,难不成是因为那日不小心瞧见了那幅画,今日特地来杀人灭口的?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长苏眼中的光在她点头之时亮了亮,随着她的摇头而黯淡了下去。 “其实吧,说知道的话不就是画上那个女子嘛,说不知道的话,那个画上的女子是何人阿知不知。”她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祈祷着眼前之人就此放过她。 忽而,长苏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知忆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上,听着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不知为何她的双颊不觉染上了绯红,她用力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没成想却被他紧紧搂住不放。 良久,长苏的声音轻轻落下,“那画上的女子是你。” 知忆僵在了那,脑中一片空白,“啊?!!”那画上的女子神韵之间无一处与自己相像,又将意中人三个字与画上女子联想起来,长苏这话指的是他的意中人是自己?!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长苏往外一推,为了防止他又将自己抱住,知忆连忙抱住身旁的那根柱子,不停地说道:“殿下,您喝多了,喝多了。”果然这厮一喝多就撒酒疯,还撒到她头上,他倒是无所谓,可这事要被云汐知道,可不得又一番横眉冷对。 “我没有醉,我问你一句,你可曾对我有片刻的倾心?”知忆清晰地看见他握伞的手青筋突起,指骨分明,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二人就这样相视着。 若回一句便能将他打发,倒也未尝不可,她抱住柱子的力度不觉地加大了几分,“这个自然有。”看在他给自己如此多玉石的份上,说一句话也不吃亏。 长苏握伞的手松了松,青筋慢慢褪了下去,脸上浮现一抹笑容,这一趟,他该来的。 “不光是殿下,对于齐光和胖兔子阿知也十分喜欢。” 知忆的话像是倾盆大雨般将他手中的伞打落,他怔住半晌,任凭风雨打湿了衣裳,寒冷的雨水落入眼眶中,竟然有些灼痛。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往日种种被这场雨打得七零八落,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凄然地笑了笑,“呵呵,原来,这场戏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看着他难过决绝地淋着雨,知忆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一时不知为何,也许是伺候他久了,知忆从柱子上跳下来,拾起地上那把油纸伞,就朝他跑了过去。 头上的雨水被挡住,原本以为他会接过伞,可当知忆递过去的时候,长苏却伸手将伞打落在地,“回去吧,小妖,此后你我再无干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天,任凭雨水落入他的眸中又流出去,最后不知道究竟落下来的是雨还是他的泪。 “你一定不是胎生肉长,恐怕是梨树枝上长成。枝上梨花易落已是无情,即使这样的花朵都比小妖有情。”他自言自语着,声音被雨声湮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颗种子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甚至开花结果,而在她的心田里,却是如一颗坚硬的石头般,连芽都不曾萌发。 知忆看着他凄凄惨惨戚戚的背影,心口亦莫名闪过一丝忧伤,她不懂究竟是为何,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每次看到他难过之时便会浮现,但心中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将它压了回去。 这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 “殿下。”知忆再度捡起那把被淋湿的伞,轻轻唤了他一句。 但他没有回头,亦不敢再看她,就因为当初她的一句“这个,小妖自然是知道的”,他不惜与帝后抗议,做最后的挣扎;为了她,他将天界皇族的天灵印给了她,只求能护她周全;为了她,他多次身陷恶兽之口……如今,换来的却是这般情境。 爱上一个人,便给了她伤害自己的权利。 淅淅沥沥的雨被风撕扯成根根短线,扯动着长苏的思绪,雨丝越来越浓,他的愁绪亦越来越多。雪白的梨花瓣被风吹落,落在他的红衣上,落在他淋湿的发间。 也许一切之中冥冥注定,从一开始就错了,又何来对的结局?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他往前走了几步,恍然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小妖,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他脚尖轻轻一点,便消失在了梨花树下,“情缘如花自开落,缘来缘去莫悲伤。即使流连花间的蜜蜂,亦不曾为春去花落而哀愁。” “殿下……”知忆长长的尾音被拖在空中,但已无人听得见。一听到以后不会再相见,按理说这是知忆多年来所期盼的,可今日经长苏之口说出,她竟然也有几分黯然神伤,是舍不得玄修宫的玉石吗,还是舍不得玄修宫的一切抑或是舍不得他? 知忆拍了拍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清醒些,明明今日没喝酒,怎如醉了酒一般胡思乱想。她踩过长苏方才留下的脚印,一步又一步,最后靠在梨花树下,伸手接住落下的花瓣,雨水在她的掌心形成一小窝水,花瓣漂浮在水面上,仿佛自己就如那片花瓣般在水洼中无法靠岸。 “真是个愚蠢的小妖。”依稀记得他从幽灵之中将自己拖出。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那日她得到了玄修宫的玉石,他对她所说的话。 “大胆小妖!”他沐浴用的水混进了洗锅水之后生气的模样。 …… 一切都恍如昨日,一切似乎还未走远,但又似乎那般触不可及,若是自己此生被困在悬圃山,做一只可怜的小狐狸,应该会淡云流水过浮生吧。 时间仿佛被拨回了两人未有交集之前,长苏应该会和云汐成亲,而后登上天君之位吧?她心里设想着往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慢慢地竟在梨花树底下睡着了。 直到君言路过廊桥,才将昏迷的知忆抱了回去。此后,知忆发高热足足一个小周天,在她沉睡的时间里,她梦见的都是在玄修宫的日子,以至于刚醒来就脱口而出,“殿下,齐光。”她抚了抚胸口,忽然记起这是悬圃山,已经不是玄修宫了,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原来,那些曾经的过往与自己逐渐剥离开,竟是这般难受。 第56章 骗婚 “阿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君言鬼鬼祟祟地从门外溜到她的榻边,双手背在身后,挑了挑眉笑意盈盈地凑到知忆跟前。 知忆鼻子吸了吸,一股浓郁的烤鸡味流进鼻翼中,“师兄,你该不会又偷偷跑下山了吧?”她忽然将头一歪,瞥见了君言身后剩下的一只鸡腿,果然,这厮每每下山都会偷吃烤鸡,而只会给她留一只鸡的其中的一根腿。 “呐,给你,师兄这些天看你虚弱得很,特地寻了只鸡……鸡腿给你补补身子。” 呔,明明是他自己贪吃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她补身子,她接过鸡腿朝他飞了一个白眼。 吃完后,知忆拿出手帕擦了擦,她手一僵,这个帕子还是那日长苏给她擦雨水的帕子,遂将它塞回了袖中。她翻弄着枕头,从里边掉出许多玉石来,君言看得一时傻了眼。 “阿知,你哪来这么多的玉石?” “当然是殿下赏我的,我日日在玄修宫那般勤快守本分,是以,殿下亦十分康概便将这些物件赏给了我,师兄,不若我们今日去人间游玩一番,如何?” 她从榻上下来,快速套上步履,没等君言回过神来,她就已拉着君言欲要出门去。 就在这时,琅玕自院中疾步走来,见到二人,连忙喊道:“知忆师妹,师父召你去书房一趟。” 自己才刚醒不久,这才第一次出房门,应该不至于已经闯祸了吧,知忆连忙问道:“琅玕师兄,可知师父所为何事?” 琅玕摇了摇头,随即摆了摆手。 知忆十分忐忑地去到了书房,推开门却发现玉雨萧与太真夫人竟然在谈笑风生,她一时不知到底该退出去还是该进去,一只脚僵在半空中。 “阿知,你进来。”太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瞥了一眼玉雨萧又示意知忆入殿。 知忆这才将脚放下,战战兢兢地迈了进去,“是,师父。”她微微侧头望向玉雨萧,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卖什么药。 “阿知,你可认得眼前之人?”太真夫人红唇微启,目光在二人之间穿梭来回。 知忆点点头,礼貌性地对玉雨萧福了褔身,“他是花微雨宫的宫主玉雨萧,阿知认得。” 玉雨萧走近她身侧,将她扶了起来,在她耳侧低语道:“阿知,我今日来给你兑现我的诺言,你若喜欢,今日便能随我去花微雨宫的宝贝悉数取了去。”这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知忆的耳中,心中十分欢喜,真是没想到病一场还能转运,这难道是大难之后的后福? 太真夫人舒展的手慢慢握成拳头,脸上神情略有紧张,又问道:“阿知,你对宫主玉雨萧可曾欢喜?” 送给自己这么多宝贝,对他当然十分感激,于是一把勾住了玉雨萧的肩膀,“阿知很是欢喜。”还是玉雨萧这厮仗义些,知忆又觉得在师父面前这般举止似乎有些不妥,遂将手放了下来,毕恭毕敬地站到一边。 “阿知,你先出去吧。”太真夫人朝她拂了拂手,知忆倒求之不得,一心想着和君言溜去人间游玩呢。于是,脚步十分轻快地将门合了上去。 三日后,悬圃山一片人声鼎沸,喧闹不已。 回来悬圃山的这些日子,知忆安分守己了许多,每日除了诵经打坐便是帮师兄弟们干活,此时知忆正在清扫院子,却见君言从宫外火急火燎地飞奔进来,一把拽住知忆将她拉到宫外。 这宫外的景象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众弟子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围观什么,见到来人是知忆后,连忙让出一条道。 玉雨萧身后站着数十名仙娥,他的落脚处长出了五色的花儿,正吸纳着天地精华。仙娥手中捧着“六洋红”,一套凤冠霞帔,各色玉石,小礼三十六,中礼六十四,大礼一百廿;吃食则有上好的花酿与花蜜,数量庞大。知忆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惊讶,这玉雨萧恐怕是连半个花微雨宫都搬来了吧。 “知忆师妹,你还真是好福气呢,你看雨萧宫主出手就是阔绰。”身旁一白衣女同门略有艳羡地说道。 知忆愣了一愣,“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给个玉石还这般兴师动众的。 君言看到她怔住的模样,以为她有些不好意思,遂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说道:“哎呀,阿知,你不是在师父面前答应了玉雨萧的求亲吗?别不好意思,整个悬圃宫都已经知道了。” 师父将自己许配给了玉雨萧这厮?知忆张着嘴僵在那,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君言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像你这样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狐狸估计修炼一生都成不了仙,如今嫁与玉雨萧,你连修炼都可以省了,直接位列仙班,亦不失为一桩好事。” 直接位列仙班,竟有这等好事!知忆一时心里潮涌不断,澎湃不已,如今看来,结个亲就能飞升,还能得到好多玉石,好像确实不错。 玉雨萧手微微一扬,他的指尖便长出数朵无忧花,最后橙黄色的无忧花又汇聚成簇,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玉雨萧握住花梗,缓缓走近知忆,“阿知,幸所相逢,高山流水话知音。一世良缘,同天共长同地久。” “阿知,快接过去啊。”身旁的仙娥催促道。 知忆难为情地瞥了众人一眼,一把将花捧在怀中,一边略有尴尬地笑着,这场景简直就像是逼婚啊。 见她接过花,玉雨萧身后的仙娥亦将聘礼悉数放下,玉雨萧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的双目,似蕴含了缱绻柔情,“阿知,五日后我来娶你,你且先忍耐几日。” “啊?”知忆转了转眼珠子,手中的花应声掉落,散开成一朵朵,有的还被打折了。她忽然意识到有些失礼,想弯腰捡起却被玉雨萧拦住了,只见他手中又变出了一支牡丹花,“无妨,这个给你。”他将牡丹放到他手中,嘴角的笑意未减。 “记得五日后,穿上这套我为你从织女那求来的凤冠霞帔。”说完他人便消失在了知忆眼前,只有手中的牡丹花在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如果那一天如期而至,自己会开心吗?是否会心存希冀? 忽然,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欢喜,亦非悲伤,只觉得心口被一块巨石堵得死死的,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明明是件喜庆的事,为何她的眼角却挂着一滴泪? 第57章 借势东风 “殿下,不好了!”齐光小童慌慌张张地推开书房的门,见到在桌上沉醉不醒的长苏,大声惊叫道:“殿下,明日玉雨萧要与阿知成亲了!” 他刚去九霄云殿送奏折的时候路过花微雨宫,花微雨宫一片喜气洋洋,什么大红灯笼,红色花朵,红色幡条缀满了整座宫,虽说他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却也想象得出里边是怎样的热闹景象。 后来又从那些仙娥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原来玉雨萧明日要娶亲,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只小妖。齐光吓得连奏折也不送了,第一时间跑回玄修宫将这一消息告知长苏。 醉意未消的长苏手指动了动,自那日悬圃山一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见那个小妖的名字。他的神经紧了紧,挣扎着坐了起来。齐光见状,忙倒了一杯清茶,给他醒酒。 “殿下,你说奇怪不奇怪,这阿知先前在玄修宫之时我倒从未看出她是女子,如今一恢复女儿身,就着急着嫁人,齐光委实有些不解。” 那个人的名字又一次在耳中响起,拨动着长苏心中的痛楚,他猛地将手往桌上一拍,那方几案便垮了下去,吓得齐光不敢再说话,只得静静立在一侧。 过了半晌,长苏才开口道:“今日我去一趟冥界,花微雨宫宫主大婚,我天族不能丢了脸面,齐光,明日你便替我择几件大礼送往花微雨宫,好好祝贺宫主与她白头偕老。” “啊?哦。”齐光糊里糊涂的,明明方才还那样生气,现在就似没事人儿一般,他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敢轻易提出来了,毕竟,刚才他可是目睹了那桌子的悲惨下场。 齐光向长苏福了福身,捧起另一桌上的奏折,快速退了出去。 翌日,晴空万里无云。 花微雨宫内百花怒放,一切成亲事宜已准备就绪,各路花仙立于两旁迎客,有凌霄花,荼蘼花,双生花,紫藤花,琉璃草,夕雾,幽灵兰,曼陀罗华等等,她们的手中都有一杯花酿,那是客人进门之时要饮用的。 齐光一大早就差人择了几份大礼,排成一个列队,浩浩荡荡地去了花微雨宫,虽说他平日里为人低调,但鉴于昨日长苏所说不能丢脸面,是以,他把玄修宫能用上的人都用了,整个玄修宫倾巢而出。 玉雨萧一见他这阵仗,还以为他是来拆花微雨宫的,遂让人将他拦在了门外。 “玉雨萧,我家殿下差我来送贺礼的,你怎能这样对我?”齐光小童气得眉毛都快跳了起来,他嘟囔着嘴,在门外转悠了一个时辰。 “咦,齐光。” 齐光转头回望,却见知忆从一朵红云上下来,身旁有两名仙娥搀扶着,她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轻轻地摇摆,碰到她娇嫩的脸颊,似不忍碰触又快速的移开。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更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眼角贴了金色的花钿,平日的娇美变成了让人失魂的娇媚。 风乍起,仙抉飘兮,荷衣欲动,麝兰馥郁,环佩发出铿锵的声音。纤腰之楚楚,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此相映衬。 齐光一时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冒冒失失的知忆,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轻唤一声,“阿知?” “你们放他进来吧,他是我的道友。”知忆话音刚落,就见玉雨萧从里边迎了出来,知忆朝齐光的身后瞥了瞥,小心翼翼地问道:“齐光,殿下没来?” 齐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殿下差我给你们送礼,并祝你们白头偕老。” 她在盼他来吗?她怎么会浮现这样的想法,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任凭玉雨萧将她扶了进去。 从进门那一刻,林立两旁的仙娥便挥洒着篮中的花瓣,知忆踩着那红色的花瓣,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进。她扫过众人,却依旧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身影,难道真的此生不会再见了吗?她眼底闪过一丝哀伤,很快便消散了。她再往里走,便看到身穿黄衣的迎阳脸上虽挂着笑容,脸庞却爬满了止不住的泪水。 “恭祝宫主新婚燕尔,鸾凤和鸣。”迎阳抓起一大把花瓣,朝空中抛了出去。 鼓瑟响起,仙娥们放下手中的花篮,挥舞着水袖跳起舞来,众仙一片喝彩,热闹非凡。 “西菱筝,你还在傻傻地以为他会和你在一起吗?”长苏携了西菱筝躲在屏风里,观看着外面热闹的婚礼。昨日,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冥界,只为了让西菱筝供出玉雨萧。这事本不在他的预料之内,没成想玉雨萧如此按捺不住,要迎娶那小妖,他也只好借此东风,一举扳倒玉雨萧。 西菱筝依旧是一身黑衣,腐朽了半边的面庞露出森森白骨,连面纱都遮挡不住她脸上的忧伤,原来,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最后还是娶了别的女人。她感觉浑身像是被针扎一样难受,唯一能倾泻的便是黑色的眼泪。 她的指骨咯咯作响,“玉雨萧,为何要骗我?”面上的黑纱被风吹落在地,露出了那令人心惊胆颤的面庞,她冲到了玉雨萧和知忆面前,横亘在二人之间。 宾客对此十分诧异,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不知所以然的一幕。 知忆被她这么一推,作势就要跌落在地,加上那头上沉重的凤冠,更加快了她坠落的速度。她忽觉腰身一紧,被一人紧紧揽入怀中,直到她站定,仰头瞧见那人熟悉的脸庞,一看到他,她心中的云翳一消而散。 长苏松开手,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步到西菱筝身侧,“玉雨萧,你可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你若再有诓她之谬言,我定会让你神魂俱灭;你若再对她存半分念想,我定会将花微雨宫夷为平地。”虽然她不倾心于自己,可看到她这样被骗,他亦不忍心。 玉雨萧的脸色在看到西菱筝的时候十分煞白,可转而便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殿下来参加我与阿知的婚礼,玉雨萧自然欢喜,不知道殿下带这个丑八怪来这作何?”他没有看西菱筝一眼,径直对上长苏凌厉的目光。而长苏下意识地护住身后的知忆,在触碰到他指尖的时候,知忆的心口闪过一丝温暖。 “玉雨萧,别作戏了,你私放赤焰兽之事如今该好好算一算了。” 长苏话一出口,众仙愕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花微雨宫宫主怎么放出恶兽呢,他们无论无何都想不通。 “殿下,你可有证据?若无,请勿血口喷人。” 第58章 一朝易主 西菱筝的脸上露出绝望的微笑,原来他对她一直都是利用罢了,她抹掉脸上黑色的泪珠,泪水的咸涩让她腐烂的面庞更加灼痛,作为一只鬼,最忌动情,一旦生情,便会腐烂皮肉之身,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始终没有从玉雨萧的身上移开过,他的每一个神情都像是落在她心中的雷霆万钧,足以让她心如死灰。 “玉雨萧,我为你腐肉销骨,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你口口声声要与我在一起,如今却执他人之手与子偕老。你要证据是吗?”她的声音极其哀然,一步步逼近玉雨萧,那个人让她神魂颠倒的男人,那个让她不惜背叛冥王的男人,如今看来是那么的可笑至极。 玉雨萧被悲愤的西菱筝逼得往后退了几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握,四周的花瓣脱离花座聚拢成一把刀,他趁她不备之时欲刺向她,但被眼疾手快的长苏给挡了回去。 西菱筝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点,她跌坐在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居然会杀她,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她的笑声更加凄厉,落入众人的耳中尖刺而悲伤。 “玉雨萧,是你逼我的。”她不再看向玉雨萧,而是死死盯着面前自己呕出的一滩黑血,从怀中摸索出了一块刻着“花微雨宫”字样的令牌,那块她一直珍藏着,贴在魂魄深处的信物。 “大家都看到了吗?这就是玉雨萧私放赤焰兽的证据,我本是看管浴火之海的鬼官西菱筝,但不久前被玉雨萧迷惑,信他迷言利用职责之便助他将赤焰兽放了出来。此后,被冥王发现,我不仅饱受蚀骨噬心之痛,还每日被恶鬼欺凌。我信他所言,每日抵死不屈盼他来救我出去,可我等来的却是他要娶别人,哈哈哈哈。” 她将那块令牌递给长苏,神色依旧凄然,原本只腐烂了半边的脸此时已变成了白森森的骷髅,空洞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泪水。 “一派胡言。”玉雨萧气极,嘴角略有些抖动,“西菱筝,你这样诬陷我,是何居心?” “玉雨萧,你还不肯承认吗?这赤焰兽本就是前花微雨宫宫主子舆所封印,欲要解除封印,不仅要花微雨宫宫主的令牌,还需要花微雨宫宫主的一滴血。试问,若令牌能作假,那么宫主你的血她又从哪可得?”长苏厉声喝问道。 “我……”玉雨萧一时语塞,这一点他倒是忽略了,他怔怔望着瘫坐在地的西菱筝,眼底竟生出无限杀意来,他手中的花瓣愈积愈多,形成一股旋流朝西菱筝飞去。 长苏见状,双手微扬,闭气运功,他的掌中便出现两团蓝黄色的天火,他将手一翻,那两团天火便挡住了花瓣涡流,倾刻间那些花瓣便化成了灰烬。两团天火燃势未消,朝玉雨萧打去。 西菱筝空洞的眼眶看着那两团天火,她的眸中一下子有了亮光,似一道闪电般飞奔过去,挡在了玉雨萧的跟前。她的骨骼在碰到天火的时候熊熊燃烧起来,火苗越噌越高,长苏想把天火收回,却已来不及。 “西菱筝!”知忆和长苏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长苏不自觉地握住了知忆的手。 众仙惊愕得目瞪口呆,连迎阳也为之一动。 “西菱筝,我这样对你,你为何还要这样?”熊熊火光映入玉雨萧的眼中,西菱筝骨骼燃烧发出的“啪啪”声,都在深深刺痛着玉雨萧的神经,仿佛从火光之中,他看见了她初逢时的模样,二八芳华,惟妙惟肖,出水芙蓉。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玉雨萧,我虽然恨你至极,可我更爱你深入骨髓,如今为了忘你,唯有把这副骨头烧了,这样我西菱筝才不曾记得我爱你。” 西菱筝的话语还停留在耳边,而她的身体却已消失在众人的眼前,有人感叹,有人惋惜。 此事早已传到了天君的耳中,在西菱筝神毁之际,他自殿外缓缓进来,众仙纷纷退至两侧,长苏握着知忆的手也松开了。 “玉雨萧,本神虽不知你为何故而释放赤焰兽,但赤焰兽危害人间,祸害天下,此乃不可抹去之过,今削去你花微雨宫宫主之名,贬谪为蓬莱仙岛的散仙,不得本神之令,永世不得再回天界。”天君额前的玉珠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他移步走上台阶,眉目威凛,俯视着众人。 玉雨萧的神色未有变幻,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之中。迎阳闻言脸色大变,从众仙中挤了出来,跪在天君面前,“陛下,小仙乃花微雨宫仙使迎阳,不求陛下能赦免宫主之罪,只求陛下能赐迎阳永伴随在宫主左右。” 玉雨萧愣了一愣,半晌转头对迎阳说道:“迎阳,你仙途光明,是可造之材,不值得为了我而前功尽弃。” “求陛下成全。”迎阳对玉雨萧的话熟视无睹,朝天君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就让她做一回自己吧。 长苏看着沉思的天君,知他在犹豫,便踱步上前,俯首作揖,“陛下,迎阳仙子一片忠胆赤心,理应了了她的一番侍主之愿。” 天君微微颔首,示意天将将二人带去蓬莱仙岛。 花微雨宫的红花红幡未拆,只有场上凌乱的花瓣与灰烬暗示着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朝易主,江山变换。 “这花微雨宫不可一日无主,众爱卿可有贤良举荐?”天君坐在高座之上,目光扫过众人。 千舜帝君颤颤巍巍地从队列中出来,道了个万福之后开口道:“老臣闻言,这齐光上神跟随殿下多年,论文韬武略,用人之术,着实略高于其他仙者,故老臣以为,韬光韫玉的齐光上神乃花微雨宫的宫主人选。” 站在人群中的齐光险些栽了下去,把自己捧这么高,真真是脚不踏实地的感觉,十分飘忽。 “禀陛下,齐光人微言轻,自知无法承担起这宫主之任,还望陛下另择贤能。” 天君点点头,又瞥向卯日星君,“卯日星君可有人选?” 正在神游的卯日星君被身侧的仙者扯了扯袖口,方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道:“老臣以为,这千舜帝君所言极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千舜帝君又瞥了一眼齐光,“齐光上神伺奉殿下多年,才智、仙品在天宫可谓一二,任宫主之位确不为过。” “长苏,依你之言该当如何?”天君将话题抛给了长苏,众仙纷纷侧目,似乎对长苏会举荐何人充满了兴致。 长苏又福了福身,道:“千舜帝君与卯日星君所言无不妥,齐光虽跟在我身边多年,但他确有不足之处,不妨先就任一月看看成效如何,届时若是能不配位,再另择贤人未尝不可。” 众仙纷纷点头,对这做法很是赞同。 是以,齐光莫名之妙地当上了花微雨宫的宫主,众仙聚到他跟前齐贺。知忆望着玉雨萧与迎阳消失的方向,只剩几片落花在回旋,花开花谢缘生灭,零落成泥再轮回。 第59章 误会 玉雨萧被贬谪,知忆被君言又带回了悬圃山。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那日西菱筝与迎阳对玉雨萧的深情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想了很久,始终不明白那是什么。玉雨萧的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 刚开始时君言还怕她伤心,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玉雨萧这个名字,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想多了。 这日,知忆打扫完内院之后,提着扫帚想去清扫经阁,刚抬起手想推门,长苏的声音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太真夫人,此番我到悬圃山来,是有一事相求。” “殿下,不妨直说。” 知忆伸出手指蘸了蘸口水,轻轻捅破窗户纸,脸贴在上边朝里看,只见长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太真夫人,求您将知忆赐婚与我。”他眉眼皱了皱,脸上忧愁之色不减。自那日花微雨宫一别,思念如马,从未停蹄。 太真夫人赶忙将他扶了起来,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凝视着长苏,半晌才开口道:“阿知乃荒野小妖,与殿下云泥之别,实不敢高攀,再者,殿下已是有婚配之人,怎可如此恣意妄为?”她不肯亦不愿让知忆受妾室之苦。 “殿下,放下她吧,让她一心向道一心向佛不好吗?你与云汐仙子才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阿知这小狐狸万万不敢高攀。” 长苏的眉头未曾舒展过,紧握的拳头指骨凸起,微微颤抖着,他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那您为何将她许配给玉雨萧?你可知玉雨萧与离枯暗中勾结,魅惑冥界西菱筝私放赤焰兽,差些就将她推入火坑之中。”若是那日他不来,不去阻止,等到玉雨萧被声讨之日,她又置于何地? 太真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回忆起玉雨萧向她求亲知忆的那日情景,“那日阿知在我面前说欢喜于他,又见玉雨萧谦谦君子,想必待阿知不会太差,是以我才应了这门亲事。不过,也正是这回教训,我不会再把阿知交给谁,她的路只能由她自己走,她想要的她只能自己搏取,不会再靠这些虚无缥缈的关系来走捷径。” “若我要强娶知忆又如何?”想起西菱筝与玉雨萧,还有孟婆与白湛之事,他一时乱了神智,若是在生死来临之际,她会不会说一句爱自己。 “那就从小神的尸体上踏过去吧。”太真夫人一拂袖,经阁的大门便敞开了,“殿下,请回吧。” 长苏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出经阁,脸上神色凄然,在门口处对上知忆的双眸,“小妖,我们此生有缘无分,往后真的不会再见了。”他匆匆一瞥便离开了。 “阿知,进来。”原来太真夫人早已发现了在门口的知忆。 知忆放下手中的扫帚,迈步进来,“师父有何吩咐?” “你可会怨为师没有答应殿下的请求?”她眸中幽深,倒映着知忆的身影。 知忆摇了摇头,对于前面长苏对自己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虽有些许触动,但也不知他为何这样,今日他来向太真夫人求亲,十分出乎她的意料,却也让她欣喜不来,毕竟,上一次与玉雨萧成亲未成,自己已经成了悬圃山的笑柄了,再加上如果要日夜面对那个飞扬跋扈的云汐,她着实不愿,还不如当个野狐狸自在呢。 “如此,便好。阿知,你下去吧。” 微风从门外吹入,吹得珠帘叮当作响,吹起知忆的衣袂与发丝,她在冷风中颤了颤,便福身退了出去。 悬圃山上琅玕树花开正盛,枝叶花皆为玉生成,微风吹起,枝叶相击,所发之声,清新悦耳。山脚下有一条弱水河流过,阻隔了悬圃山与外界。河畔边长满了迷迭草,它们伸展了透明的嫩绿色的身体,开出紫色银铃般的花儿,同时散发出一种令人愉悦的香味,难过伤心的人来此一闻花香,即刻可治愈。 在花丛中,有两人茕茕孑立,立于黄昏之中。 “云汐仙子,不知找小仙来有何事?”一身白衣的弱水弯了弯腰行礼,对于云汐,她先前只在天宫之上有过几面之缘,除此,并无太多交涉。 云汐的粉色烟纱裙在暖黄色的光中,增添了几分温和,她嘴角微微上扬,似漫不经意一般,“弱水,你我何须这么生分。前些日子我在天宫碰见了太真夫人,稍微提了一句你与君言结亲之事,太真夫人正要答应之际,你那君言师兄却说他喜欢的是那只小狐狸,不肯与你结亲……”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弱水的神色,见她面露不悦,又继续道:“我也想不明白,论才智,相貌,弱水你样样都在她之上。”如此添油加醋一番,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关于向太真夫人提起弱水与君言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天君寿宴上知忆恢复女身,又见长苏那般护着她,云汐心里的愠气就更多了,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拔她便难受得很。 “云汐仙子,可有法子除掉她?”弱水双眼通红,只要添些星火,便可燎原。 云汐瞥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凑到了弱水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而后两人便分开了。 两日后,弱水按照约定来到山脚下。太真夫人刚从他处回悬圃山,路过山脚时发现“长苏”与弱水站在弱水河边,正议论着什么。她凑上前一看,刚想开口就被他们发现了。 弱水神色略有慌张,但很快镇定了下来。云汐幻作长苏的模样,与太真夫人寒暄着。 太真夫人眯着眼,似乎觉察到了眼前的不对劲,“你不是殿下,你究竟是谁?”说话间她画出一个八卦阵,朝云汐打去。 云汐身子一偏,那八卦阵便落在了身后的琅玕树上,琅玕树瞬间化为灰烟。 “弱水,他究竟是谁?”太真夫人质问身后的愣在那的弱水。 弱水怕事情败露,不停地在原地发抖,“师父,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慢慢靠近太真夫人,太真夫人敏锐的目光将她打得原形毕露,“弱水,你若不肯交代,那就别怪为师不顾念师徒之情。” “师父,弱水真的不知,不知……”她不停摇着头,神色凄迷。 云汐趁太真夫人质问弱水之时,一掌打中太真夫人的胸口,太真夫人一时重心不稳,口吐鲜血倒了下去,同时扯下了云汐腰带间的玉佩,握在手中。 弱水见状,吓得脸色惨白,呜呜哭咽着,“师父,师父。”她将太真夫人搂在怀中,不停摇晃着,试图让她清醒些,她答应与云汐联手,可从没想过要取太真夫人的性命。 知忆这时刚下到山脚,手中正攥着长苏约她的那张纸条,她不知那张字条乃是云汐伪造的。她的眼前却看到太真夫人身受重伤,而长苏站于一旁,欲对太真夫人再次动手。 她顾不得其他,冲上去抱住了太真夫人,“师父,师父。”但太真夫人已没有了声息,身体正在慢慢消散。知忆悲痛欲绝地望向眼前的“长苏”,“为什么?” “长苏”嘴角上扬,“她既不如我所愿,我杀她又何妨?”她弯腰捏起知忆的下巴,“今日,我不光要杀她,还要杀了你。”说话间她变幻出一根长鞭,欲朝知忆抽去。 第60章 一魂一魄 知忆还未反应过来,一阵疼痛便从左肩处扩散,肩膀处清晰可见的鞭痕正泛着血丝,血肉分离,染红肩膀处的衣裳。知忆捂着左肩,一种比身体上的疼痛更痛的感觉从心口蔓延,“长苏,终究是我错看了你。”她默念咒语,昆吾刀便出现在她的手中,她用尽力气朝他刺去,却又被他打落在地。 “昆吾刀?”云汐一愣,想不到长苏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给了这小妖,她很是气愤不过,又一鞭子落下,“有昆吾刀又如何?还不一样是手下败将。” 知忆浑身是鞭伤,白衣上一道道血痕,似一只只按住她的魔爪一般,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被云汐一鞭子打下。 忽而,一阵狂风乍起,一个红衣女子抓住了云汐正要落下的鞭子,嘴角轻笑一声,“莫要欺人太甚了些。”话音刚落,知忆与那女子便消失在了云汐与弱水的面前。 “云汐仙子,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弱水焦急地问道,知忆没死,她一日不安宁。云汐变回了原来自己的样子,一边呵斥道:“真是愚蠢,那女子能从我跟前将人掳走,灵力必在我之上,我们若要硬碰硬,不会有好果子吃。”是以,她修整了一下衣衫便飞回了鸢飞殿。 妖界梅园内,梅花依旧雪纷纷,香来馥郁满庭门。 身着紫衣的侍妖进进出出,手中盆里的水被鲜血染红,她们将水倒在梅花树底下,随即又去新盛了热水来。 青幺姬坐在亭榭里,手里拨弄着刚采摘下来的梅花,桌上放的正是酒坛子,她纤指将花瓣剥落在簸箕里,片片梅花似落雪,她的红衣在花瓣的映衬下更加娇艳。 “禀王后,姑娘伤势很重,恐得请易神医来瞧一瞧,若她高热不退,怕是有性命之忧。”青幺姬身旁的侍妖春兰急匆匆跑来,她是一个百来岁的兰花精,模样还是十岁孩童的稚嫩面相,她双手不停搓弄着,以减轻自己内心的恐惧。 青幺姬停下手中拨弄梅花的动作,若是请了易明幻前来,此事必然会被离枯所知晓,但若不请,那小妖恐怕熬不过明日,她凝眉思忖了一会儿,方开口道:“春兰,那就有劳你去请一下易神医了。” “是。”春兰转身,小脚飞跑起来,头上的步摇碰到自己的脸颊,她伸手便将步摇插入了脑后的发髻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易明幻便拎着药箱来到了梅园中,青幺姬相迎入内室,春兰走在最前方,为他们拨开珠帘。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细细打量一番,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檀木床上精致的雕花装饰,一床鸾凤大红锦被,被下则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在烟雾的袅娜中,更添了几分朦胧。 易明幻疾步上前,春兰搬来一小方木椅放到榻边,易明幻就势放下药箱,伸手探了探知忆的额头,却又霎时如触电一般将手收了回来,看着这模样清秀的女子,略有几分熟悉,易明幻的脑中闪过一个疑惑,“这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是谁。 “神医,她伤势如何?”青幺姬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又看到知忆满额头的汗水,似乎十分痛苦,不由地揪紧了心。 昏迷的知忆脑海中不停出现太真夫人在她面前殒身的画面,她伸手想去抓住师父,却见太真夫人拂袖而去,“阿知,若非你不服管教,何至于为师招来殒身之祸?”她是那般决绝地往白光深处走去,不肯回头看知忆一眼。知忆的心像是被千万只蝼蚁啃噬一般,她用尽力气在喊,可师父就像听不见一样。 “师父,师父,师父……”她不停喃喃道。 易明幻将知忆的被子往上掩了掩,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墨绿色瓷瓶,倒出三颗透明药丸,“服下此药,便无大碍,不过,身体之伤易好,心里的伤恐难愈。”他将药丸递给春兰,并嘱咐道:“此药要与清晨的露水一起服用才有效,春兰,你辰时切记要去取些露水。” 春兰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伸出小手接了过去,并点了点头,“神医请放心。” “妖后可知这姑娘姓甚名谁?”易明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自从上次给长苏下红葵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过妖界,仿佛不去见他就能减轻些愧疚。 这时,春兰又从外面端进两杯清茶,青幺姬拿起一杯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又放回茶几上,微微看了知忆一眼,“她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具体名字我也无从知晓。” 易明幻接过春兰手中的茶,仰头喝了下去,如醍醐灌顶般,神思清爽。他将药箱挎在肩上,双手作揖向青幺姬告退,“既是如此,妖后,那我明日再来瞧一瞧她的伤势。” 霞光笼罩着大地,整个白色的梅园似镀上了一层金光,梅影婆娑,与天边绯红的霞云争相呼应着。易明幻的身影消失在黄光之中,青幺姬在侍妖的搀扶下移步至万妖宫。 次日天光未晓,春兰就提着一个酒壶出来收集露水,霜露打湿了她的裙角,就连发梢处也沾染了不少雨露,但她无暇顾及,手忙脚乱地装着露水。约莫收集了半个时辰,露水已装了半壶,她小心翼翼地提着壶从花草间走出来,来到知忆的房中把药给她服下。 须臾,沉睡的知忆只觉疼痛减轻不少,意识也逐渐明晰,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地方,晃了晃脑袋,“这是哪?” 正趴在桌上眯眼休憩的春兰闻声而起,兴奋地跳了起来,“姑娘醒了,太好了。”她夺门而出,很快便把青幺姬寻了来。 青幺姬看到能坐起来的知忆,便吩咐春兰准备一些补药送过来,春兰这小丫头一收到命令便如脱弓的羽箭一般飞奔而去药房和膳房。 “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她莲步轻移,脚踝处的铃铛叮当作响,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想时机已到,知忆,你说呢?”她脸上挂着一抹笑容,那笑容底下蕴藏着令人不可抗拒之力一般,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沦陷。 第61章 醒转 知忆心中十分疑惑,刚刚苏醒的她有些虚弱,她想挪动身体却隐隐作痛,她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身体却像不受控制般往床上栽去。 “妖后?是你救了我?你怎知我唤知忆?”她一连三问,不敢相信此刻自己身在妖界。 青幺姬凤眸微敛,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说道:“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你可记得百年前我在深渊潭救了你,我取了你天魂与灵慧魄,让你忘却那些苦痛之事,欲让你潜心修炼法术,如今,我想是时候还给你了。” 她的视线落到知忆的身上,只见她轻轻一扬手,从菱花镜中就飞出一个黑色小盒,正稳稳当当地落入她的手中。她伸手一点盒子,那盒子中就出现一道蓝光与黄光,两道光互相纠缠在一起,绕成麻花状。她红唇轻启,那两道光便进入了知忆的眼中,很快就消失在了知忆身上。 百年前的景象在知忆脑中浮现,被弱水所害受锁骨钉之刑,囚禁深渊潭底被不知名的女子所救,“今日,我取你三魂之一天魂,七魄之一灵慧魄作为救你的代价,待日后时机到,自会归还本体。”那女子的话回响在她的脑中。 “怎样?想起来了?”也许是被封锁魂魄的灵力反噬,青幺姬的嘴角溢出点点血丝,她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 当所有的美好稍纵即逝,知忆的世界中一下子由万里晴空变成了乌云密布,“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就这样痴傻度一生?”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落在锦被上只留下一个浅印。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知忆,世上太多的事与愿违,你不犯人人却诛你,今日还你一魂一魄,你应从心里认识真正的你,昔日你在他们的庇护之下安泰无虞,如今你也该为爱你的人遮风挡雨。” 青幺姬的话音刚落,两扇房门便被打开了,她抬脚跨出门槛,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浓厚,这场她筹谋已久的好戏终于要上场了。 阳光从窗口处照射进来,刺得知忆眼睛生疼,不由地红起了眼眶,又想起太真夫人殒身那日的死不瞑目,美好与痛疼交织在一起,她闭上双眼,细细回忆着这些年来的时光。 日上三竿,易明幻按时提着药箱去为知忆查看伤势,他轻轻推开门,瞥向榻上的方向,刚好对上知忆的一双泪眼。 看到易明幻熟悉的身影,知忆的心头浮现一丝暖意,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语气略有些哽咽地说道:“老易,怎么是你啊?” 正欲要放下药箱的易明幻一怔,细细瞧着眼前的知忆,“姑娘,你认得我?” 知忆点了点头,撩开被子欲要穿鞋下去,却被易明幻拦住了,“你伤势未愈,切记再着了凉。”他的手触碰到知忆的手臂,发现她的情况已比昨日好多了,“你的脉象比昨日平稳许多,不出三日便可恢复了。” 他将她的手放入锦被中,又替她掩盖好被子,“对了,敢问姑娘芳名?” 知忆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易明幻从未见过自己女身的样子,故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她刚想拔下头上的玉兰花簪,取出里面他送的那块“绿渊”宝石,却忽然意识到那块宝石已经送给了君言。 “我是阿知啊。”她缓缓开口道,望着易明幻脸上惊奇的神情,“你可记得你让我为混沌兽修剪毛发之事,还有你给我‘绿渊’……”她一件一件数着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当数到有关于长苏的事情便会绕过不提。 易明幻十分愕然的同时还十分惊喜,竟激动地抱住了知忆,“阿知,原来你没死啊,我前些日子听闻你在天宫神灭了,还好不是真的。不过,你怎么变成了女子呢?”他放开了她,看着她略有憔悴的面庞,替她撂了撂面前的碎发,“阿知啊,你这模样倒是很赏心悦目嘛!” 知忆破涕为笑,“你既然如此喜欢,倒不如你也变成女子模样,如此便可每日孤芳自赏。” 易明幻嗖的站了起来,略有嫌弃地摊了摊手,“我可没有这个癖好。” “对了,阿知,你怎么会受伤?殿下怎么不在你身边?你们是遭遇了什么袭击吗?不会又是被幽灵偷袭了吧?”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不一口气问完他憋得有些难受,“咦,不对,你身上的伤不像是被幽灵所咬,反而像是鞭伤。”没等知忆开口,他又继续道。 他一把拉住知忆的手,挑了挑眉,打量着知忆,“阿知,你就和我说说呗,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忆默然垂头,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她不知从何讲起,不知该如何讲,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整理好思绪后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易明幻。 易明幻错愕地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你是说殿下杀了你师父?”随即他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殿下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为长苏辩解道。 那日知忆亲眼看着师父被长苏所伤,又联想起他来悬圃山求亲那日与太真夫人所说的话。 “若我要执意要娶知忆又如何?” “那就从小神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这番对话她听得十分真切,断不可能听漏,虽然她也希望不是他,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 “易明幻,那日我亲眼所见他趁我师父不备之时将一掌击碎她哦魂魄,怎会有假?” “那会不会是别人冒充他所为?”易明幻尝试着为长苏找寻别的可能性,他始终不信长苏会伤害眼前的这只小狐狸。 知忆从怀中摸出太真夫人临死之时握在手中的那一块玉佩,这块玉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颜色晶莹剔透,温润淡雅,上面雕刻着繁琐的花纹,在玉佩的正面刻着一个上字,背面则是个苏字。知忆认得这是长苏常佩戴的那块玉佩,之前还向他讨要过,但因是天族之物,长苏便没有给她。 如今这一块玉佩握在她手中,就像一把尖刀刺得自己生疼,她将玉佩放到榻边,示意易明幻来看,“这是师父临死之事从他身上扯落的。”她顿了顿,望着易明幻,“易神医,能否开一剂神药让我即刻痊愈?”她一刻也等不了,这个了断早晚得做。 易明幻拿起榻上的玉佩细细瞧着,略有为难地回道:“这药倒是有,不过有些不良作用,你何不耐心等几日,亦不必受此作用困扰。” 他没有发现此刻的眼眶中已经噙满了泪水,见他不肯相助,知忆念了一句口诀,昆吾刀便出现在她的手中,当冰冷的刀锋触及她如雪的肌肤,她不由地颤了颤,“老易,你若不允,我今日便自行了断。” 看到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知忆,易明幻叹了一口气,“阿知,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62章 情殇(一) 易明幻拗不过知忆,只好将那快速愈合的药给她服下。夜色凄迷,知忆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抬头仰望着那轮黄橙橙的月亮,细数着那朝她眨眼的点点繁星,她怀中抱着一坛据说是妖界最烈的酒,一边喝着一边自言自语,时而大笑时而哭泣。 为什么所有的时光都回不去了?师父不在了,那个曾经将她护在身后的人亦消失了,她恍如一夜之间,变得孤苦伶仃。从娘亲死后,她几百年来都没有如此悲伤过。 如水般的月华落在她浅蓝色的裙摆上,远远望去,俨然一幅美人图。夜色微凉,只有树上不知愁苦的天机鸟有一声没一声地附和着。 原来她和他一样,只有在喝醉了的时候才敢去做一些不敢做的事情。她摇摇晃晃地在门前大喝起来,任凭脚上的步履掉了也不去捡,当月光被乌云遮挡住的时候,她踉踉跄跄地进了房中,变幻出敛财常穿的衣物,又从里衣里拿出一块略有些褶皱的面皮。 忽而,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冷笑起来,“哈哈,殿下,敛财回来了。” 换好衣服戴好面皮后,她扶着门框走出去,唤了一朵小白云,十分不稳当地御云而去,偶尔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似一朵迎风飞舞的桃花,下一刻便会被吹得七零八落。 好不容易,远远看得见“玄修宫”这几个大字的时候,知忆一个趔趄,不小心从云朵上滚了下来。疾速的下降让她酒醒了不少,正当她想着该如何自救的时候,知忆忽觉得身体不再下沉,身子下方有一朵小白云飞过来接住了她。 知忆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地捶了几下小白云是否是真的,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笑声,“哈哈,敛财,”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改口道:“哦哦,是阿知,怎的你变回女身也如此笨拙?”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哪里不对,挠了挠头道:“阿知,你既已恢复了女身,为何还要变回敛财的模样?” 她不用转身回看就知道身后那人是谁,弃光还是那样,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无知无畏的阿知了。 “自然是为了回玄修宫看你们方便些嘛。” 一听到知忆要回玄修宫,齐光一时有些急了,御云上前拽住知忆的衣袖,“阿知啊,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有多无趣,不如先去花微雨宫陪我几日再去玄修宫如何?”她的睫毛一上一下地跳动着,眼里泛着希冀的光芒。 知忆不禁莞尔,齐光现已是花微雨宫的宫主,已非昔日长苏身边的书童了,自己与齐光都不在长苏身边,他的笔墨纸砚又由谁来铺呢? 又闻齐光恋恋不舍地说道:“不过,你回玄修宫也好,毕竟殿下身边缺个服侍的人,你不知殿下从我俩从他身旁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另择书童。”他越说声音越激动,心想着长苏身旁从未有如此凄凉过,不禁略有戚戚焉。 见齐光松开了手,知忆抓住机会,赶忙说道:“难为齐光你如此替殿下着想,那我就先去玄修宫看完殿下再来寻你。” 齐光点点头,“去吧,阿知,替我好生问候殿下。” 知忆脚用力一蹬云朵,它就飞出了好远。来到玄修宫门前,她从云朵上跳了下来,因为玄修宫的人并不知敛财在天君寿宴上现出原身之事,所以当守门天将见到她时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奇怪,还以为是受长苏之命办事去了。 院前的红桃在绿叶之中隐隐若现,每一颗桃子都曾被她垂涎过,如今看着却已索然无味,也涌不上一丝欣喜。知忆绕过三道垂花门,进了膳房取了一盘点心,便出门去了。 按照平常这个时辰,长苏应该在书房批阅公文,知忆来了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里面便传出长苏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进来。” 他没有抬头,神思沉浸在公文之中,手中的毫笔在那竹简之上又点又圈,凌乱的发髻歪掉在一侧,面上的须髯星星点点,仿佛多日未梳洗一般。 知忆晓得这是他心情不佳之时才会这样,日夜批改公文,不过是为了将心中不快忘掉,他在忘什么呢?是在为师父之死愧疚吗? “殿下,这是膳房新鲜出炉的点心。”知忆尽量掩饰着自己所有的情绪,不让他看出有何异常。 长苏手中的笔“啪”的一声落在竹简之上,浓黑的墨水将那竹简上的“闻”字吞没,最后只见一滩墨渍,干涸后呈梅花形状。 “怎么是你?我以为……”是的,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今日她突然的出现,令他心中涟漪微起。他诧异地看向她,看向那张自己为她画的皮,略有些不知所措,他将掉落的毫笔放回笔架上,伸手拿了一块白瓷盘中的桂花糕。 知忆将盘子放在一边,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与长苏,食用点心之事必要一杯茶水或酒酿,这是他的习惯。 “殿下,前些日子你向师父求亲,可当真?”她绕至长苏身后,替他捏起了肩膀。 闻言,长苏心下一喜,一只手覆上了知忆正在捏肩的手,从座上站了起来,一双丹凤眼深情款款地望着知忆,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小妖,我的心意你还不能明了了吗?若你愿意,我愿豁出性命与天命顽抗到底。” 知忆酝酿着情绪,眼眶微红,略有喑哑地说道:“殿下,小妖自然是愿意的。”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几分真或假她自己都不晓得。 她摸了摸自己头上,拔下那根玉兰花簪,放到长苏手中,“念殿下钟爱,阿知无以为报,就将此簪花赠与殿下吧,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何须言其他。”他温然一笑将她拥入怀中,而她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贪婪着他的温暖。 忽然,她的脑海中闪过师父惨死之时的模样,似一把刀在剜着她的心,在疼痛,在流血。她的双眼被一层红雾遮住,除了漫天的血,她再也看不见其他。 “啊,为什么?”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已握住了昆吾刀,忽而刀锋一转,昆吾刀已刺进了长苏的后背,温热的血顺着剑边流到她的手中,湿湿黏黏的还有灼烫感,知忆松开了刀柄,将刀拔了出来,怔在原地。 第63章 情殇(二) 长苏难以置信地看着知忆,整个人软塌在知忆的肩上,“小妖,为什么?”他不肯相信这一刀是她刺下的,前一刻还允诺自己的求亲,他兴奋得像个孩童,如今她又将她亲手编织美梦毁掉。 “你知道的,你杀了我师父!”知忆用尽力气嘶吼道,他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弱,知忆的心情十分复杂,杀师之仇已报,理应欢喜才对,为何此刻自己的心仿佛也刺上了一刀似的。 长苏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语气里没有过多的苛责,“小妖,其实在你唤出昆吾刀的时候我已经知晓了,我只是在赌一次,赌一次你不会杀我,赌一次你信我,更赌一次你爱我。可是,咳咳……” 可是她终究不爱他,不信他,甚至用自己送的兵器刺向自己,那一刀似乎将她与他之间的联系都斩断得一干二净,同时也将他的心刺得七零八落,这一场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该结束了。 他口中咳出一口鲜血,落在知忆的后背上,让她觉得仿佛后背亦被烧出了个窟窿。 “可是,这场博弈你让我输得片甲不留,甚至今日命丧你手。你果真不是胎生肉长,是梨树枝上长成。枝上梨花易落已是无情,即使这样的花朵都比小妖有情。”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似掉落在地的鸿毛一般无声无息,“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他最后的一丝力气都耗费殆尽,身体从知忆的肩上滑落在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瘦削的脸庞上,一滴清泪挂在眼角,泛着辉光,爱你,是我一厢情愿,忘你,是我末如之何。 一颗无论如何都闯不进去的心,那就到此为止吧。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知忆失了神地重复着他最后的那句话,手中的鲜血未干,而那人再也不会再唤她小妖了。 花的翅膀,到死亡才会懂得飞翔; 无爱的土壤,要到死亡才会萌芽开花。 他为何明知自己来意不善还要信自己?他为何明明可以反击却不还手?为何他死在自己眼前竟没有一丝快意,反而会那么难过?什么是爱,这就是爱吗?她不停问着自己。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落个不停,他的音容笑貌在她脑中回荡,在深渊潭底他那意外掉落入结界看到自己时的惊慌模样,青城紫府洞东方府的婚宴上他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模样,还有他整日说她是没见过世面小妖的模样……一切,都仿佛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着地上嘴唇泛白的长苏,知忆弯下身来握住他那冷冰冰的手,不停地呢喃道:“殿下,对不起,对不起……”为了师父,她必须这么做,必须做一个了断。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斜躺在他身侧,泪雨凝噎,簌簌不停。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长苏在她心中的位置。 一股腥甜味在喉间翻滚,她痛苦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些许落在地与长苏的血相融,些许喷落在长苏的脸上。 这就是心痛吗? 他临死之时是否也如这般绝望? 她发颤的手抚上长苏苍白的面庞,指尖在他的脸上流连,恍若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一样,她不敢将手移开,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殿下,阿知也不想这样的。”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可惜他已经听不见了。 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针扎一样疼,就连先前在悬圃山受锁骨钉之刑时都未曾有此感,在长苏倒下的那一刻,她仿佛也死了一样,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下一步如何走。 深渊将她吞噬,她用力挣扎着却怎么也跑不掉,忽而看见长苏伸出一双温暖的手拉住她,他朝她笑了一笑,随即又将她放开,深渊将她吞噬得无影无踪,若真是这样,自己的心中或许就不会有愧疚了吧。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无法逃脱,像是一张大网将她紧紧围住。 这是爱吗? 还是心底的愧疚? 忽而,“咚咚咚”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殿下,这是其他帝君的卷宗,今日我搜齐了便给你送来。”说话的正是齐光小童,手中捧着一堆先前长苏吩咐收集的帝君卷宗,至于为何回挑今日送来,缘由是方才在路上遇见了知忆,心想着此番前来刚好叙叙旧,喝喝酒。 见无人回应,齐光小童又扣了扣门,“殿下,莫非睡着了?你若是不开门,那齐光就先进来了?” 齐光的声音犹如一道光劈裂开知忆的悲伤,她醒转过来,十分不舍地放开了长苏的手,踉跄地爬起来,幻做一缕烟从窗边飞了出去。她躲在窗边,眼中的世界仿佛失了颜色一般,静静看着齐光推门而进。 “啪啪”齐光手中的卷宗散落在地,他惊慌地跑到长苏身旁,用手轻轻拍了拍长苏的面庞,见他没有反应,大声惊叫道:“来人啊,快去请易神医!” 他的眼中冒出火光,牙齿咯咯作响,“究竟是谁下的毒手?要是被我齐光揪出,定要他挫骨扬灰!” 齐光将长苏扶坐起来,催动灵力,长苏一身青衣飘飞,后背被刺伤处鲜红无比,犹如一片绿草之中长出了一朵嗜血的大红花。齐光小童的指间无数星点萦绕,他额头冒着冷汗,手中的星点形成一张巴掌大的星网贴上那伤口。 见长苏的伤口不再流血,他终于舒了一口气,将长苏平躺在地。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对着身旁的椅子吹了一口气,那椅子就变成了一张大床。齐光用尽力气将长苏放到床上,而自己也累得够呛,但他始终不敢松懈。 一阵桃花酿的香味飘来,冷风吹得窗檐咯吱作响,如一滴酒落入了眼睛般,知忆的泪水愈发凶猛,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不禁哭出了声音,紧绷着神经的齐光立马跳了起来,疾步到窗前查看,“谁?” 只见眼前一道红影掠过,快得让齐光无法认清,齐光探出头去查看,却看见窗旁有一滩水渍。 第64章 醉酒明心 皎洁的夜光隐藏着一丝忧愁的思绪,今晚的月光不是那么明亮,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过窗户静静地泻在房间里,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齐光小童皱了皱眉,从未落过雨的天宫怎么会有一滩水渍呢? 他迅速关上窗,生怕冷风吹进来,之后走到长苏榻边,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除了胸口那一刀刺伤了魂魄,再无其他伤口,房间内亦无打斗的痕迹,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狠呢?齐光想着想着不禁身体歪到了榻边,运用太多的灵力已让他有些吃不消,他头靠在榻边,昏昏欲睡。 他自然掉落的右手忽然触碰到了什么硬质的物件,下意识地抓上来一看,竟是一支断了的玉兰花簪,原本洁白的玉兰花心染上了一滴血,十分引人注目。他细细端详着,未曾发现异处。 这时,守门的天将已将易明幻引至书房,齐光小童忙将簪子放在几案上,疾步去开门。 “易明幻,你总算来了,快来替殿下看看。”齐光小童将他拽了进来,还没等易明幻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推到榻边了。 易明幻看着没有一丝血色的长苏,又看到他被刺穿的胸口,不禁深吸一口气,查看长苏的鼻息以及脉搏,但二者都微弱到可以忽略。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殿下气息全无,浑身犯冷,刺中心口,恐怕药石无效,回天乏术,将会沉睡不醒。” 齐光闻言跌坐在地,一个劲地扯着易明幻的衣袖,以近乎哭腔的语气说道:“易明幻,求你,一定要救殿下,不然,整个天宫就会人心大乱。” 易明幻将他扶了起来,“齐光,你可知是谁要杀殿下?”他不明白凭借长苏的灵力怎会被人正中心口呢? “我不知,今日我想给殿下送卷宗,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回应,我推门进来后便看见殿下躺在地上,身下一滩血。其他的,我亦不知。”齐光摇了摇头,随即用手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他在自责,若是他来早一刻或许长苏就不会被人暗算。 易明幻从药箱中取出一颗拇指般大小的泛着金光的药丸,捏住长苏的嘴角便将药放了进去,“齐光,我无能让殿下苏醒过来,如今唯有让他服下还魂丹保他魂魄不散。” 他缓缓走至桌旁,想倒些水喝,却一眼瞥见了桌上的那一支只剩半截的玉兰花簪。他将它拿了起来,放到齐光面前,问道:“齐光,这阿知的簪子怎么会在殿下这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齐光这时想起方才路上遇见了知忆,“神医,我方才在路上遇见了阿知,她说要来玄修宫看殿下,我到来之时也没瞧见她的身影。” 玉兰花簪上那滴鲜艳的红血刺得他眼睛生疼,“莫非是阿知?!”这个设想着实吓了他自己一跳,再细想平日里殿下待知忆总是呵护有加,知忆应该不至于反咬一口吧?而且凭知忆那微弱的法术,根本伤及不到长苏一丝头发,这样一想,便将他心中的那个念想压制了下去。 易明幻默不作声,望着那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曾经他救过自己,亦将自己视为兄弟,如今他生死之际,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将簪子放下,望着齐光道:“若要不引起恐慌,只得将此事封锁。天色已晚,妖王那边还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我得要先回妖界,明日我便再来瞧殿下。” 齐光知晓他来一趟天界着实不容易,一边还要服侍妖王,他不好再挽留,只好拱手相送易明幻到玄修宫到书房门口。天边夜色幽幽,仿佛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妖界梅园内,一袭红衣的青幺姬将知忆捆了回来,一边命令春兰去酒窖将最猛烈的酒取来。 “你可知若是我晚来一步,你被他们发现到时候死千百次都不够。”青幺姬将知忆身上的绳索解开。 知忆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眼泪依旧止不住,忽然之间,仿佛时间再无可挂念之人。她软塌在地上,全然不顾夜晚的凉寒。或许,她应该听一听他的辩解之言,应该信一信他,然而,一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春兰已将酒取了上来,青幺姬将酒倒入大碗之中,递给知忆,“喝吧,喝了就能将这些痛苦忘掉了。” 一听到能忘掉,知忆忙接过她手中的碗,猛喝起来,一坛又一坛,慢慢地,她的眼前开始迷离起来。 “你知道吗?那日他来悬圃山问我可曾欢喜于他,我那时不知,亦不懂得他的意思,我只当他说是一般的喜欢。梨花树下,大雨中他一身湿透,说我不是凡胎肉生,只当是梨树枝长成,今日,我方知晓他所言句句属实,我确实比那些易落的花朵还无情。他说情缘如花开花落,缘起,花开,缘灭,花落;但花落了还会再重开枝头,可我却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她扯着青幺姬的衣袖问道:“你说,我爱他吗?如果爱,那我为何会杀他?如果不爱,我又为何会如此难过?你能告诉我爱到底是什么吗?”这一夜,她醉得很彻底;这一夜,她哭得像个孩童。 青幺姬拍了拍她的后背,聆听着她的诉说,她不禁莞尔,看着眼前的知忆仿佛就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般,她目光望着梅园之外的万妖宫方向,心想此刻的他应该在和美人、夫人们醉生梦死吧。 “爱一个人,明明什么都介意,却又什么都原谅。”仿佛触动了青幺姬心底中藏得最深的心事,她抱起一壶酒亦喝了起来。 知忆一边抽泣着,一边又拿起桌上的酒喝个不停,“可是,我却杀了他,永远也不会听到他说一句他原谅我了,我伤他那么深,定恨不能将我灰飞烟灭吧。” 是了,她怎么敢奢求他的原谅呢。 现在,她的脑海中只想他活过来,哪怕真要把她挫骨扬灰她也在所不惜。 她昏昏沉沉地趴在桌边睡了过去,青幺姬示意春兰将知忆扶去房间,而自己依旧对着那轮明月喝个不停,她从来只敢在午夜梦回绝对安全的时候,一个人在记忆中辗转反侧。 有一种爱,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互相折磨,彼此都痛苦不堪,却又不愿放手。 明明心中有他,却不敢去想他,怕思念成疾,想要忘记他,却又发现他总是在回忆中若隐若现。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相思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65章 求人求己 次日清晨,易明幻一大早便来到万妖宫中面见离枯,结束后便只身去了梅园内,径直地去寻知忆。 梅园内的侍妖正在轻扫着落了一地的花瓣,春兰扶着青幺姬在园内赏花,梅园从除了满园的梅花,其中还横亘着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无论炽夏寒冬,这条河流从未结冰,一如那园内永不凋谢的梅花一样。 易明幻朝青幺姬行了礼,便折身走过木桥,绕过廊桥去了知忆的房内。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缕阳光便从门口处射了进来,知忆只觉得跟前一阵明晃,伸手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阿知,你可知殿下出大事了!”易明幻蹲下身来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又把了一下她的脉息,比先前确实平稳了不少,他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何人这么不识好歹将殿下伤得那么重,要是齐光再迟一些发现,恐怕他都要魂飞魄散了。”他的脑海中又浮现昨晚的场景,不由地打了哆嗦。 “不过,好奇怪呀,在殿下的书房内还发现了你的玉兰花簪,其中还染上了一滴血。咦,对了,阿知,你的簪子怎么会落在那里呢?”易明幻神色紧张地望着还未睡醒的知忆。 昨日的醉酒已让她神思靡靡,虽然烈酒让她昏睡过去,但梦中依稀能见到那人的身影,她不禁一阵冷汗。见眼前之人为易明幻,他方才的话迷迷糊糊地听了些,连忙问道:“老易,殿下的伤势如何?” 易明幻将真实情况说与了她,她的眼泪不禁又涌了上来,情绪略有些失控,声音喑哑地说道:“我不该不该将昆吾刀刺进他的后背。” 这话恍如一个雷电劈中了易明幻,他身子缓缓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知忆,眼中满是愕然,不知所措,“果真是你杀的?”他又问了一遍,往后退了一步,如今闭眼沉睡的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他该不该一剑刺向她为他报仇呢? 知忆点了点头,从榻上赤脚跑下来扯住易明幻的衣袖,跪着求道:“老易,你身为五界之中的首席神医,一定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 正在气头上的易明幻将知忆的手掰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阿知,从前我以为你性子单纯,原是我错看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任凭知忆如何哭喊哀求,易明幻决绝地一拂衣袖而去。门口处的阳光一下子暗淡起来,一朵乌云遮住了金光的日头,不远处的红枫林内又响起了天机鸟此起披伏的哀嚎声,如歌如泣,真真一如知忆的心境那般。 过了一刻钟,门口处的光亮又照射了进来,落在她的脚尖处暖暖的,慢慢蔓延至她的全身,天机鸟此刻也停止了嘶鸣,一切似乎都又重新蕴含着生机。 知忆坐到菱花镜前,梳好发髻,点好绛唇,又换上初次见他时的那一袭浅紫百褶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眉间刺着耀眼的兰花,斜插一支紫色流苏,长发随清风飘起来,伴随着垂坠的响声。 这时,春兰轻敲了敲门框,端了一碟蝉玉酥饼进来,看到知忆梳妆好的模样,不禁一笑,“原来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呢,这样梳妆倒是十分清秀。”说话间她就已将酥饼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凑到知忆的身后,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与知忆。 这样装扮一番的知忆神色确实好了不少,她拉着春兰的手,语气甚是哽咽,“小丫头,你能不能告诉我易神医的住处在何处?”虽曾经和君言误打误撞到过一次易明幻的住处,但具体是哪里她还真不知道。 春兰转了转眼眸,似乎在搜索着相关信息,忽而她灵光一闪,变幻出笔和纸来,在上面勾画了一会儿,而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递给知忆,“呐,这易神医的住处一般人可都不知道,要不是我看在姑娘这么好看的份上,春兰是不会告诉的哦!”她稚嫩的脸庞上挂着质朴的笑容,犹如干涸的黄沙之中落入了一滴水。 按着春兰画的图纸,知忆很快便再次找到了那一片森林以及易明幻的小木屋。 艳阳炽烈,灼得地面升起腾腾热气,周遭的草木都虚弱地蔫下了头,软绵绵地枝叶黏连在一起。木屋前养在气泡中的药材却因阳光的炎热而愈发地有活力,甚至开出艳丽的花朵,十分炫目。若换在从前,她定会十分雀跃地上前端详,可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她了。 她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滚烫的地面上,“易神医,求你救殿下!”她高喊一声,热辣辣的疼痛从膝盖处蔓延,她咬紧了牙闷声不吭,任凭日头将她晒得大汗淋漓。 正在屋内查找医书焦头烂额的易明幻一见到知忆,心中就更加烦乱,索性将门窗悉数关上,任凭她在屋外跪求也置之不理。 从玄修宫回来,他无事之余便披星戴月地查询他所有的医书命理,希望能从它们之中寻到一丝让长苏醒过来的希冀。屋内的医书全数倒落在地,易明幻便埋头于其中翻找。 从小便对医术十分熟稔的他未曾有过此刻的心惊胆战,他自认为学富五车,各种疑难杂症尽数医治在鼓掌之中,可面对毫无生机的长苏他束手无策,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来。 他手中翻找的速度所来越快,却没有找到一丝有用的信息,他恨自己无能为力,他的手握成拳头重重朝地面砸去,地面便被震裂开来。 时光总在无声无息地流逝着,一刻也不停歇,一日又一日,无论刮风下雨抑或骄阳似火,门外的知忆未曾挪动过半步,不吃不喝地跪在外面,仿佛真成了一块屋前的石头块一般,易明幻在里面找了多少日,她就在外边跪了多少日。 这一日,磅礴大雨,狂风将周遭的草木打得七倒八歪。 易明幻终于从屋内走了出来,手执一把青色油纸伞,缓缓走到知忆面前,这些天她在外面的情境他已了然于心,终究,他还是有些心软。 “阿知,你当真愿救殿下?”他冷冷地问道,亦如那飘落在脸上的雨水一样凉凉。 第66章 心头血 知忆看到他终于肯出来见自己,黯然的眼中有了一抹亮色,又听到易明幻这么问,心想他肯定是想到了救长苏的方法,遂不停地点头,多日未曾活动过的身体发出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老易,我愿意救殿下,哪怕让自己魂飞魄散都毫无怨言。”她的声音略带着哭腔,湿透的头发黏连成块,耷拉在面庞上。她脸上的脂粉已消退,多日来的阳光照射,风吹雨打已让她身上的紫衣褪成了白色。 易明幻俯视着她,眼中充满复杂的神色,想把她扶起来,但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像不受控制般,他明白自己未曾消怒,又将手放回了身侧。 “我不明白,你既已杀了他,为何又要救他?” “杀他,非我所愿,本来我以为是他杀了我师父,可就在我将刀刺进他后背的那一晚,妖后将我从天界救走,路过悬圃山之时我便想师父大仇已报,应该去师父坟前祭拜一番。我和妖后刚落到师父坟前不远处,就看到弱水与云汐并肩而立,听到她们在谈论师父神逝之事,那刻我才晓得并非长苏所为,是我错杀了他。” 易明幻摇了摇头,“救他无须灰飞烟灭,长苏的心受损,唯有以心换心才有醒转的机会,你……”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他俯身细细看着知忆的神情。 话音刚落,知忆的手中便唤出了昆吾刀,“用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知忆的脑海中又想起长苏临死之时最后的那句话。 她泪眼凝望着易明幻,“此刀乃殿下所赠,昔日我用此刀刺进他的后背,今日我便用此刀剜开自己的心,老易,我死之后请你一定要将心换给殿下,如此,我便死而无憾了。”她握紧昆吾刀就要朝自己的心口刺去,却被易明幻一掌打落在地。 “我只想试一试你是否真的想救长苏,果真是只傻狐狸。”易明幻扶起知忆,往屋里去,又替她寻了几件干净的衣物,让她换上。 屋内满地的医书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木桌上则是易明幻一笔一划标注的痕迹。知忆换好干衣服后,出来便看见易明幻嘴里叼着毫笔,正盯着一个镂金大黑书翻个不停,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一页纸上。 “得《金匮》者,决死生也。”见知忆走到跟前,他朝她举了举那本大黑书,略有几分炫耀的意味,“里面记载着仙族魂魄受损之时,须得九尾狐之尾作为药引,以其心头血喂养一月,方能修复。” “不过,这狐狸倒是遍地可以见,至于九尾狐嘛,可就难寻了。”易明幻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何处可以捉来一只九尾狐,“咦,阿知啊,你的亲戚中有没有狐狸是九尾的?你应该识得不少狐狸吧?” 原来这厮有眼不识九尾狐啊,自己在他面前晃荡的日子也不少,竟然没看出来,知忆一把合上易明幻手中的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她指了指自己,纵然有一丝的希望,她都愿意尝试。 “你?!”易明幻不由地瞪大了双眼,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这天地间少有的九尾狐竟然藏在他身边,竟然还和自己这么熟悉。 见他有疑惑,知忆直接变回了原形,小狐狸身上的毛发愈发锃亮,尤其是那九色的九尾,艳丽甚至彩霞。知忆晃动了一下身后的九条尾巴,易明幻的眼中更加惊诧不已。 她唤出昆吾刀,一咬牙便将红尾断了下来,放到易明幻手中。断尾处鲜血迸流,然而她不觉得痛,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欣慰,这样起码可以弥补一下自己犯下的过错。 看着那在手中跳动着红尾,易明幻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将止血的药给知忆的断尾处敷上,他没料到知忆下了如此大的决心去救长苏。 “阿知,你疼不疼?”他一边用妖力将血止住,一边又有几分担忧地望着她,“要不,这心头血我们去找别的九尾狐取一些,不然你会承受不住的。” 知忆变回了人形,只觉得臀部隐隐作痛,她摇了摇头,坚毅的眼神告诉他,这是她唯一能减轻愧疚的方式。 她变幻出一小个瓷碗,一瘸一拐地走到里间去,撩开上衣,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还染着断尾的血的昆吾刀触到心口处,一股凉寒从脚底处升起。她仰头闭着眼,朝胸口处一划,无数血花像是冲破了牢笼一般泉涌出来,她吃力地用白瓷碗接住,看着碗中的血溢满,她却忽然觉得有几分欣悦。 包扎好伤口后,她双手略有发颤地将那一碗心头血捧给易明幻,“老易,殿下之事有劳你了。”面色苍白的她用力勉强支撑着,在看到易明幻接过完后,她终于放松了一会儿,带着一抹笑容便累倒在桌旁。 她睡着了,睡得那么沉。 已经,好久,好久未合过眼,亦好久,好久未曾见过他了。 易明幻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盖在知忆身上,不禁感叹道:“你这狐狸,怎么这么傻。”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便去炼药了。 将药引炼好后,易明幻便小心翼翼地带着心头血去了玄修宫,未进门便听到女子的哭泣声以及打骂声,不用见面易明幻就已知那女子为何人。时间再耽搁久一些,到时保魂魄的还魂丹亦会失去作用,易明幻硬着头皮迈了进去。 见到易明幻,齐光小童便将他迎了进去,满脸愁容地瞅着他,看得易明幻霎时起了鸡皮疙瘩。 “齐光,殿下有救了。”他微微一笑,推开了长苏寝宫的殿门,屋内果然有一女子坐在长苏的榻边低声哭泣,呜呜咽咽,脸上的脂粉已被泪水冲落,愁容惨淡。 齐光忙将她拉开,“云汐仙子,劳烦让一让,易神医已找到了救殿下的法子。” 云汐立刻收住了泪水,视线落在易明幻身上,迅速站了起来让至一边,如今大婚在即,长苏却性命堪忧,她亦整日忧虑不已。 易明幻将装了心头血的瓷瓶递给长苏,示意他喂长苏喝下去,又从药箱里取出用红尾炼制而成的小药丸给长苏吞下。 一股血腥味在众人的鼻翼之中来回流窜,云汐只觉得一阵作呕,不由地跑到了房外透气,她不敢走得太远,只是静静地立于窗旁。 齐光与易明幻还以为她已经回去了鸢飞殿,便毫无防备地说着话。 “神医,这药是何物?为何味道如此难闻?” “你见过血的味道有好闻的吗?”易明幻反问道。 他看着齐光愕然的神情,又补充道:“这不光是血,还是心头血呢。” 站在窗边的云汐心中一下子有了盘算,便轻手轻脚地飞离了玄修宫。 第67章 李代桃僵 三日后,知忆觉得断尾处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身体也恢复了些体力,趁易明幻去妖宫之际,她偷偷地御云去了玄修宫。躲过众仙娥的耳目,绕进了长苏的房内。 房内陈设如前,窗棂上摆了几枝玉兰花,散发出一股幽香,在日光的照射下愈发洁白不已。地面上碧波荡漾,如同身处静水之上。榻上的人紧紧闭着双眼,长长睫毛下的那双丹凤眼再也不会睁开看着她,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他,可又怕他如那停留在花上的蝴蝶一般,一触就飞走了。她不敢抚上他的面庞,不敢去握住他的手,她静静坐在榻前,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殿下,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解释,不该这般意气用事。我知道错了,若你能醒过来,阿知任凭你要杀要剐都无怨言。那日你问我可对你有过倾心。”如雨滴般的泪水滴落在长苏苍白的面庞之上,像一颗颗泛着光芒的水晶珠。 她缓缓俯下身来,暖暖的鼻息喷在长苏的脸上,两片薄薄的红唇瓣清凉地贴上他那泛白的唇。就这样,似天长地久,似稍纵一瞬,又像是水珠飘落在冰面上刹那间的凝结。 “伤你,在我懂爱之前;爱你,在我伤你之后。我爱你,长苏。”她移开红唇,轻声说道,又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扶起长苏便将已取好的心头血喂了进去。 看着长苏喉间的涌动,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笑容,那些身体上的苦痛都随着这一抹笑容而散开,这么多天来的坚持是值得的。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知忆连忙将瓷瓶纳入袖中,替长苏擦了擦嘴角,变幻成一枝窗棂上的玉兰花,静静地在窗台上看着那榻上之人。 云汐“哐当”一声推开门,疾步走到长苏身旁,亦从怀中取出一小瓶,倒入长苏的口中。那股腥甜的味道知忆再熟悉不过,难道云汐亦取了心头血? 这时,齐光捧着香薰进来,刚好看到云汐在里面,略有疑虑地凑了上去,“云汐仙子,今日这么早就来看殿下啦?”他盯着她手中的那个瓶子,问道:“这个是?” 像是一阵疼痛袭来般,云汐忽的捂住了胸口,语气略有些虚弱地说道:“自殿下出事后,我便日夜翻读古籍,试图能从里面找到一些法子救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昨日我便看到古籍上记载说心头血可以唤醒魂魄,我今日便取了些给殿下。”说话间,她不停地捂着胸口,似乎十分痛苦。 齐光小童微微一怔,他实在想不到云汐会为长苏做这些事情,更想不到云汐对长苏深情至此。他放下手中的香薰,将云汐扶至一旁,“仙子,你取了心头血难免有些虚弱,好生休息一下。” 经过几日的心头血喂养,长苏的面庞着实有了些许红光,齐光紧绷的神经松了一松。他走近榻前,替长苏掖了掖被角,又起身至云汐面前,倒了一杯清茶递与她。 二人沉默半晌无话,因是从前齐光便不看好云汐,如今云汐为长苏这般付出,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就一起离开长苏的寝宫,混在玉兰花中的知忆现出人形,亦迅速回了妖界。 日日往复,知忆就这样每日取心头血给长苏,每日偷偷回玄修宫去见他,每日也会碰见云汐带着心头血来玄修宫,如此日复一日,持续了一月时光。 这日,知忆按往常一样,她前脚刚给长苏喂完心头血,云汐后脚就来到房内,免不了又是一番深情诉说。 天光粼粼,令房内熠熠生辉,云汐刚给长苏喂完心头血,长苏的指尖略微动了一下,随即便见长苏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了,她欣喜地落下泪来,大声呼叫道:“殿下醒了!” 玄修宫的上方又升起了一层紫气,像是一个光圈,笼罩着整座宫殿。刚走到玄修宫外的知忆听到宫内热烈的欢呼声,心头莫名一暖,他,终于醒过来了。 沉睡多日的长苏一睁开眼便觉得眼前十分刺眼,不由地伸出手挡住眼前的亮光,忽觉得一阵疼痛从心口处传开,他不禁闷哼了一声,挣扎着想从榻上起来,却被云汐按住了。 “殿下,你方醒转,切莫再扯裂了伤口,有什么事交给齐光或者我都可以。” “云汐?”长苏将头侧向云汐,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手中正托着一小瓷瓶,散出一股血腥味。 齐光一听到长苏醒过来了,就立马放下手中的奏折,冲了进来,十分激动地拉着长苏的手,“殿下,你可醒了!” “咳咳咳。”云汐的呼吸开始急促进来,只听到重重的吸气声,却未曾听到呼气声,她神色苍白的捂着胸口,手中的瓷瓶掉落在地。 “云汐,你的身子……”长苏的目光落在云汐身上,昔日的粉红佳人便得憔悴不堪,一双秋波流转的眸中显露着疲倦。 齐光见状,忙说道:“殿下,你能醒转,多亏了云汐仙子日日取心头血来供养,否则,不知何时你才能转好。”说话间,齐光还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光,“殿下,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我齐光定不会放过她。”齐光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的茶壶,仿佛那个茶壶就是罪魁祸首般,要硬生生将它看出两个窟窿。 原来是这样,他不禁心里冷笑,沉睡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爱他,原来竟然是云汐。 “云汐待你这般好,你却还想着悔婚!” “时至今日,那小妖伤你这么深,你还不肯放下吗?” “小妖她不爱你,亦不信你,别再一错再错了。” “……” 他的心中响起了多个声音,只觉得一阵头疼不已。 “齐光,此事莫要再提,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他不愿亦不想记起那日的场景,他的心已葬送在那日,连同所有过往都埋葬得不着痕迹。 齐光只好禁声不语,又见此事长苏与云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识趣地退了出去。 “云汐,你为了我不惜取心头血,我感激不尽,待我伤势好转,我们便成亲可好?” 这是梦吗?云汐只觉得这么不真实,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喜极而泣地抱住他,她终于等到他亲口说要娶她,而不是在天命的胁迫之下。 第68章 忘思 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断。 知忆坐在窗边,望着外边朦朦胧胧的景象,不由地探出手去接住从屋檐上滚落下来的水珠,凉凉的却又舍不得让它落地。 这几日,她受易明幻所托在木屋里帮他誊抄医书,未有空去天界去看长苏,亦不知道长苏已醒。 正当她关上窗之际,无意之中瞥见了易明幻右手执一把青色油纸伞,左手拿着几株全身银色的花株,从密林深处走来,知忆知道他这是采药去了,有些珍稀药材逢雨才长,遇雨才生。 她跑过去将木门打开,又接过他手中的湿伞,替他掸了掸外衣上的雨珠,又倒了一杯热过的酒水,递到他手中,“老易,这烈酒可以驱寒,你且喝下。” 易明幻伸出湿哒哒的右手接了过去,同时将左手上的花株放到桌上,一抹醒目的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在酒壶旁,正是知忆新取的心头血。 “阿知,你不必再取心头血了,殿下已经醒转,不日便会和云汐成亲。”他双眸微敛,低头细细看着她的神情。 知忆怔了怔,拿着湿伞的手僵在空中,忽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将湿伞挂在墙壁的钩子上,又帮易明幻将花株拿到药炉旁,像若无其事般地忙碌起来。 “咦,阿知,你没事吧?”这倒轮到易明幻摸不着头脑了,这样的表现当真是不在乎吗? 知忆将干柴丢进火堆中,干柴在高温下发出“啪啪”的燃烧声,火苗一下子窜到了炉壁上,留下一个黑印,暖红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似添了几分红晕。 “老易,既然殿下已醒,我终日悬着的心亦放下了,他与云汐的亲事,不是早就传遍了五界吗?” 是啊,虽然她表面上云淡风轻,可心底却是汹涌澎湃,她不敢去想亦不敢奢求,云汐与他才是天赐良缘,她一个法力微不足道的狐狸,岂敢高攀?她这样宽慰着自己,心里仿佛就好受了许多。 易明幻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到知忆身边蹲了下来,亦朝火里扔了一段枯木,火苗一下子便把枯木缠住了,正舞动着一歪一扭的火红身躯。 “阿知,你若是心中难受,便哭出来,若是还不能排遣,我可以陪你去人间大醉一番。” 噌噌窜跃的火光在她眼中扭动着,她神色淡然,伸手又扔进一根柴火,“老易,你的好意我晓得,但是,不必了。” 易明幻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拿起花株去炼药了。 入夜后,下了一日的雨依旧未停,寒风凄凄,远处的密林之中仍可听见幽灵们幽怨的哀叫声。 知忆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眸中噙满了泪水,想到长苏要与云汐成亲,她的心便有如蛇虫啃咬一般。自长苏受伤以后,她手中的天灵印便消失了,她细细看着右手的掌心,似乎在期待那个天灵印出现。 她是如此地想要去见他,可惜他醒了连去见他的缘由亦没有了。 轻易爱上的微笑,不知要花多少的眼泪,才能忘掉。 她起身至窗台前,望着那一盆从未开过花的昙花,泪雨簌簌,“信是僧家佛日长,贝叶昙花幻今昔。若天意还让我去见见他,你就开花可好?” 昙花一现犹如神龙再现一般艰难,她的指尖停留在碧绿的叶上,须臾,泪水滴落处竟缓缓长出了花苞,只见在带状的绿叶坳口间,一枝娇嫩的花蕾正在微微颤动。筒裙似的花托,托不住丰腴的白玉般的花苞,渐渐地裂了开来,雪白的花瓣从花托中轻轻地探了出来,一片,两片,三片......接着成簇成簇米黄色的花蕊徐徐地绽出,中间一根柱状的白色花蕊竟高高地翘起......散发出一股清香。 “我就知道我该去见一见他的,哪怕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她破涕而笑,随即穿上了外衣,信手变幻出一把红色油纸伞,踏着一朵小黑云便去了。 入夜后的玄修宫一片宁静,虽然宫门已关,但她在玄修宫待了这么多年,对这里已算是轻车熟路,十分熟悉,她绕到后门处的荼蘼花架下,一念口诀那荼蘼花处便出现了一个入口,这是曾经她与长苏偷溜去人间常走的“门”。 因是下雨,白色的荼蘼花落了一地,远远望去地上好似铺了一层雪,她手执红伞缓缓走上廊桥,恰巧碰见了正欲回寝宫的长苏。 二人相对,久久无话。 过了半晌,长苏欲转头就走,知忆一下子慌了,跑上前拉住他,手中的红伞随风飘飞,她已顾不得其他。 “殿下,对不起,阿知知错了。”她泪雨凝噎地望着他,刚恢复元神的他面色略有白皙,目光亦如那冷冷的寒风一样,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长苏伸出右手一把捏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眼神里尽是厌弃,是啊,一个杀了他的人他怎么肯轻易原谅,“小妖,别以为我不会杀你而后快!” 知忆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地涨红了脸,手脚没有一丝挣扎,他如今这般对她,是应该的。 可他终究是下不了手,右手一松便将她丢入了雨中,“小妖,别再来了,那日你背后赠我一刀,我至今不敢有忘。” 他顿了一顿,望向雨中狼狈不堪的她,“你手中的天灵印已经消失了吧,那就证明我已经不再牵挂于你,此后,我们便两相忘,各自安,若是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定不会再心慈手软。”他转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一股酸意涌上眼眶,不由地泛红了。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看着她,即使她杀了自己,他还是忘不掉她。 知忆跪在雨中,希望求得他的原谅,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全身,她已浑然无觉,口中喃喃道:“殿下,那日你来悬圃山,问我是否欢喜于你,我那时不懂得什么是爱,直到我将昆吾刀刺进你的后背,滚烫的血液滴落在我的手中,我的心中亦仿佛被狠狠地插上了一刀。今日我方才明白爱是如此让人挂念,明明知道不该来见你,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来了;明明知道或许会被你杀掉,却还是想再见你一面,这样死在你手中也没有遗憾了。” “可你既不杀我,亦不肯原谅我,我只觉得如芒在刺,日思夜忧。昔日,你在雨中情殇,今日,风水轮流转,我在雨中悔悟。殿下,我爱你……” 她的声音落入雨中,很快便与雨水化为一体。躲在暗处的长苏却听得一字不差,那一声迟来的爱,都已无法弥补那颗被她伤透的心。他握紧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自己的心也仿佛跟着她在雨中被敲打,他想冲出去将她拉起来,可理智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是以,知忆在雨中跪了多久,他就在暗处看了她多久,直到她拖着疲倦的身躯缓缓离开玄修宫,他依旧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天光初晓。 第69章 正面相对 “站住!”知忆刚踏出玄修宫,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 这个声音让她忘记了哭泣,她脑海里又浮现太真夫人濒死的模样,她仰头微敛双眸,深吸一口气唤出了昆吾刀,转身一跃朝云汐刺去。 “云汐,你杀了师父,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刚来到玄修宫的云汐原本看着知忆的背影觉得眼生才叫住了她,虽被知忆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但她好歹在天界做了数万年的上神,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她的灵力远在知忆之上,她轻轻一偏,知忆便扑了个空。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知死活的狐狸。”云汐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手指微微旋转,知忆就被狠狠地撞在旁边的树干上,随后摔落在地。 知忆的嘴角挂着一缕血丝,咬着牙握紧掉落的昆吾刀,挣扎着站起来,一步两步,缓缓走近云汐,就当她举起刀的时候又被云汐重重摔落在地,一阵腹痛难忍,鲜血便从她口中吐了出来。 见她仍不死心地爬着,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又跌下去的模样,云汐得意地笑了起来,“哈哈,就凭你这样还想杀我,不自量力。” 她缓缓走近知忆,试图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刚伸出手去,却见长苏正欲从殿内走来宫外,她只好将手收了回来,任凭知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拿刀对着她,“云汐,还我师父性命!”她眼中红光笼罩,血的腥甜味弥散在空中。 呵,原来是自己的血。 一道紫光将她手中的昆吾刀打落在地,光的余力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身上,她只觉得身体沉重不已,径直地往下坠落。 双眼迷离之时见长苏接住了作势晕倒的云汐,他手轻轻一扬,掉落在地的昆吾刀便稳稳当当地被他握在手心,指着她道:“你这小妖究竟是何居心?杀了我还不够,还要再杀我的救命恩人吗!”他朝她怒吼,额头间青筋突起,“若非云汐舍命相救,我长苏岂有醒转之日?” 知忆看着他那么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由地悲从心生,她抹了抹嘴角的血渍,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双手撑地站起来,似一朵在风雨中飘荡的花朵,下一刻便会被摧残不见。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他靠近,脸上露出一抹惨笑,看着他那般护着她的仇人,不知到底是在笑自己无能为力还是笑他们一片深情,她赤裸着的脚每落一步,就会出现一个或深或浅的血印。 凹凸不平的地面已硌得她的脚出血,再加上与云汐的一番搏斗,她的双腿与手臂已遍体鳞伤,鲜血染满了她的白衣,一如多年前在师门中承受锁骨钉之刑那样,只不过那时没有的心痛,现在心却在滴血。 “长苏,我知道你恨我,你既不肯原谅我曾经刺你那一刀,如今我还给你便是,这样我们便无拖无欠,各自两清了。” 先教会她爱的如今却不爱了,后来爱的却无法自拔。缘来缘去如花开落,花有重开时,他们却像是再无重新开始的可能。 话音刚落,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仿佛身上的疼痛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她疾步迎上那昆吾刀的刀锋,刃口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 紧接着便是刀尖刺进肉体的声音,长苏握着刀的右手不停地发抖松开,那种声音比刺进一刀自己的身体还要难受些,他将昆吾刀收回,怔怔地望着她,撕心裂肺地喊道:“小妖!” 他以为她会转身离开,从此不再来玄修宫;他以为这样对她,她就会离自己远一些。可如今这一切,都是他以为罢了。 他冲上去想抱住她,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却当指尖刚触碰到她的发丝,她便已消失在了他眼前,连一丝给他悔悟的机会都没有。 从前总想着她走了也好,这样便各自相安;如今,她就这样走了,连同他的心也一同带走了。 庭前花开花落,荣辱不惊;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 思念漫过记忆的海,烟波弥漫成灾,遮住眼中的流光,有些情,在梦寐的岁月里游离,徘徊。 有些爱,注定浮华一梦,转身成尘,曾经执着的,不舍的,眷念的,遗恨的……都终将散落天涯,烟消云散。 “殿下,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万一她又折回来伤到你可如何是好?”云汐略有几分着急地看向他,他脸上凄然惨淡,遮不住的忧伤倾泻出来。 他希望她是逃走了,而不是那样徘徊在死生之间。他忽然觉得心口疼痛不已,不由地伸手捂住了胸膛,为什么,他的心会如此疼痛? 见云汐不肯罢休,他用力支撑住,咬着牙说道:“罢了,不必再去追了,经过此事,她以后定不会再来天宫。” “咳咳咳。”他忽然轻咳出一口黑血,云汐吓得面色惨白,连忙将长苏扶回殿中,不敢再提及此事。 这时殿中的筵席早已散场,两旁的烛火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他任由云汐扶着进去,倏忽间他居然在那满堂亮闪的光芒之中看见正在对着他笑的知忆,听到她在问自己:“殿下,这些烛火好不好看?可费了我好大的心思呢。” 长苏伸出手去,眸中星辉暗淡,“真好看。” 云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望着的方向,除了摇曳不定的烛火,其他的什么也瞧不见。夜深露重,云汐便扶着长苏回了寝宫,“殿下,该回去了。” 妖界梅园内,侍妖乱成一团,青幺姬在寝殿中望着那些来来回回的小妖们,心里略有几分忐忑。若非她及时赶到,那狐狸傻得真要刺穿自己的心。 “春兰,去请易神医。”她用妖力暂时封住了知忆心口流出的血,转身对候在身旁的春兰吩咐道。 “伤得如此这般重,那到底是多深的绝望?”青幺姬自言自语着,在她的脖颈处,亦有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疤,同样的触目惊心,她一直用衣领遮着,不敢让自己再看到那一道伤疤。 其他的侍妖帮知忆换上了新衣,又帮她清洗了一下伤口,方才缓缓退下。 一听到是知忆出了事情,易明幻便火急火燎地赶了来,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的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上,心里默念着:“阿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70章 无声较量 易明幻急忙疾跑进去,来不及顾忌自己风流倜傥的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冲而入,嘴里不停地喊着:“这傻狐狸呀,命可比那黄连还苦呢。” 他这么一滑稽地哭着,原本静静立在一旁的侍妖们开始眼珠子乱转起来,大眼瞪小眼的,完全地不知所以然也。 青幺姬一听到他那略有浮夸的哭喊,不由地让开了一边,斜睨着眼看着他,忽而皱紧了眉头,只见易明幻从身上搓了一颗污泥下来,然后融化在一碗黑色的汁液中,黑抹抹的就如那砚池的墨水一般,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那碗黑水中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易明幻望了望身侧的春兰示意她捏住知忆的鼻翼,而自己一手端着药欲要灌下去,另腾出一手也捏起了自己的鼻子,毕竟这味道着实太难闻,这种药他几千年来不曾用过一次,想不到今日一用竟连自己都忍受不了。 青幺姬只觉得一股味道直冲鼻翼,屏息而望的她最后也不得不出了房间去透透气。众侍妖见青幺姬离开,亦纷纷撒腿就跑,一时间房内就只剩春兰与易明幻面面相觑。 “咦,春兰,你觉得这味道很难闻吗?”易明幻没话找话地聊着。 那气味熏得春兰都懒得开口,只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着。 终于,那碗药水悉数灌进了知忆的腹中,春兰像是得了释放一般,把瓷碗往桌上一搁,就跑去了殿外呼吸新鲜空气。 易明幻紧随其后也出了房间,路过一亭榭处看见青幺姬正在那品茶,他朝她走去,先行了一个礼,而后诉说着知忆的伤情,“妖后娘娘,这小妖的伤势若是刀锋再偏一分,便是神仙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青幺姬的视线却一直落在雪白的梅花之上,不远处的万妖宫里又传出了丝竹悦耳之音,这千万年来的梅花盛景从来都是一人独赏,那边热闹喧嚣,她的梅园宁静幽谧,俨然两片天地。 “有劳神医了,这小妖断然不能有事。”她凤眸怔怔地看着一朵被风吹落了一片花瓣的梅花,清风徐来,整座梅园之中香气飘溢,簌簌白瓣如雨纷纷,青幺姬伸出手去接住掉落的花瓣,“我听闻,妖王的陈夫人有喜了?”她语气清浅,不辨喜怒哀乐。 易明幻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事该不该说,又想起离枯之托,他抬起头望着光影中的青幺姬,白皙的皮肤在光影下吹弹可破,一抹红唇灿如烈焰,双目却宁静如水,未见一丝波澜。妖界皆传妖后青幺姬凉薄,今日纵然是陈夫人恩宠有加亦不起一丝妒意。 “禀娘娘,陈夫人只是近日身子不太舒畅,王上说他自会有安排。”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青幺姬冷笑了一声,笑声中像是蕴藏了许多过往年华,她将掉了花瓣的花朵摘下,“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开心吗?他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不舍得。” 身为妖王,离枯后宫佳丽三千,但从来不踏进梅园一步,他的妃嫔们一旦怀有子嗣,他便会暗中差人使她们滑胎。青幺姬不禁暗笑,众妖都道自己无情,殊不知他们的王更是薄情。 “神医,你若再见到王,便同他说,我想要他留下陈夫人的孩子,孩子生下便给我抚养,入宫多年,人迹寥寥,我想要一个孩子承欢膝下。” 易明幻怔住了,这妖后与妖王之间的爱恨纠葛他倒是听说过一言半语,如今看来,他们之间确实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往事。他朝青幺姬轻轻拱手作揖,“娘娘的话易明幻一定带到,臣下先去为陈夫人号脉,晚些时辰再来查看一下阿知的情况。” 青幺姬点了点头,望着易明幻的身影消失在梅园之中,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离枯,我们的较量要开始了,这一场杀戮便由我动手吧。” 五日后,天气灰蒙阴暗,乌云成簇遮住了明亮的日光。 春兰一大早便端着水盆和药物,欲为知忆换药,刚一打开门,就看到坐立在榻上的知忆,不禁心中大喜,但又怕是伤重之时的回光返照,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路疾跑去了万妖宫,将正在饮酒作乐的易明幻一把拽了过来。 虽是沉睡了几日,知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在梦中没有伤害,没有误会,仿佛就像刚来天宫的那段日子一般,虽然平淡无奇,但却十分安稳。 易明幻蹦跳着进来,手中还拿着一只啃了半边的鸡腿,见知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为她是看上了自己手中的鸡腿,他吞了吞口水将鸡腿举到她跟前,“呐,阿知,我知道你想吃,特地给你带的。” 身侧的春兰忍不住插了一句,“明明是自己想吃,还这样颠倒黑白。”她瞥了一眼易明幻,又将目光落回知忆身上。 “哎哎哎,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易明幻瞪着眼睛指着春兰,脸上的神情青、白、红、黑四种颜色来回交替,他想了半晌,没有想出反驳春兰的话,心思一动,便将鸡腿塞入了春兰的嘴里,他不禁捧腹大笑道:“明明是你想吃。” 春兰只觉得嘴里一阵油腻,将鸡腿朝易明幻的身上丢了过去,“呸,什么五界首席神医,也这么不正经儿。”她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又倒了两杯清茶来漱口,方才作罢。 知忆被眼前这两人的模样逗笑了,但就是因为这么一笑,扯动了伤口,她不禁闷哼了一声。 “阿知,你没事吧?”易明幻连忙坐到榻边,开始诊起脉来,神色略有焦急,见她气息平稳,他也就松了一口气。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庞,易明幻不禁嘀咕道:“阿知啊,你和殿下两个人能不能让我这千年老妖省点心啊,前些天是他重伤不醒,害我日日奔波去天宫,近日却是你伤重,我又得马不停蹄地来回妖宫之中。” 说着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我都一周天没有炼过药了。”刚说完,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他又伸出了三根手指,郑重地说道:“咦,不对,我细算了一下,足足有三个周天没有炼药呢。” 春兰望着易明幻那细细算账的模样,不由地飞去一个白眼,这厮计较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 “老易,以后我和他再无干系了,该还给他的已尽数给他。”知忆眼中不免又浮现一层雾气,想起了那日她终生不忘的情景,这么痛,那么伤。 嗯?这又是什么情况?他只知知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费了她自己多少心力,这一切他都看在眼中,如今听知忆这般伤感的说辞,他不禁愣了一下,“阿知,你胸前这一刀难不成是殿下……”他欲言又止,见知忆神情苦痛,不敢再说下去。 第71章 回心转意 因为知忆整日郁郁不得志,她的伤势总是好了又复发,易明幻一边看在眼里,一边急在心里,偶尔会看着园中的梅花发笑,偶尔又会大哭一场。自清醒以后,她便整日不醉不休。 刚开始那几日易明幻还会陪她喝,到后来他就觉得不是长久之计,便不停劝说着知忆。可知忆依旧不为所动,只有醉了,她才敢闭上眼睛,被所爱之人所伤,杀师之仇报不了,两股愁绪在心中交集碰撞。 时值新春,常有阵阵微风乍起。 春兰作为年纪尚小的小妖,上次易明幻从人间给她带回来了一只纸鸢之后,便爱不释手,一旦有风,便在园内放了起来。 易明幻坐在亭榭内漫无目的地看着纸鸢随风乱飞,一会飞到墙头之上,一会又落到梅树的枝头上,春兰一下拍手鼓掌,一下又急得在树底下跳脚。 忽而,一阵大风吹来,春兰手中的纸鸢一下子挣脱了线的束缚,飞到高空之中。待风停息后,纸鸢缠绕在枝条上,春兰只得爬到树上去解开绳线。 易明幻心中豁然开朗,从石椅上站了起来,像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哎呀,这个怎么没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呀,与其与阿知费再多的口舌,还不如将那罪魁祸首捉来呢。” “春兰,这阿知姑娘就拜托你了,本神医要出去干一件大事。”他对着爬在树上伸手解绳的春兰说道。春兰没空搭理他,一门心思全在纸鸢上。 是以,说干就干,易明幻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骑上混沌兽就去了天宫。 自长苏醒转之后,他便再没有去过玄修宫,今日一踏进宫内,漫天飘飞的红幡,院中的桃树上都挂上红灯,就连树底下的小石头都不放过,被绑上了红线,原本殿中各色的花儿悉数换上了红色大花,十分惹人注目。这大变模样的玄修宫让他以为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直到看到齐光小童忙忙碌碌地安排着仙使干活,他才淡然地走了进来。 “齐光,这玄修宫弄成这副模样是作何?”他喊住了正要进殿的齐光。 齐光回头,笑脸嘻嘻地说道:“殿下与云汐不日便成婚,定然得安排妥当些。” 易明幻一把搂过齐光的肩膀,将他手中的红色喜帖展开看了又看,眯着眼对着光仔细斟酌起来,“这喜帖的质量比上次妖王的差了些,齐光,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他对请柬里边的内容完全没有兴趣。 被他这么一说,齐光生怕别人误会,连忙解释道:“神医,这请柬并非我所管制,乃鸢飞殿那边送来的。” 易明幻将齐光手中的红帖往看门的小厮怀中一塞,拽着他到一个角落中轻声说道:“齐光,你家殿下在哪?” 齐光不明所以,细细打量着他,反问道:“神医,你问这个干嘛?” 易明幻深吸一口气,轻轻弹了弹齐光的脑门,装作十分着急的模样,低声道:“自然是十万火急的事,阿知快死了,你若再不让我见你家殿下,到时候你家殿下可别找我哭。” 什么?阿知要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光下意识地拽住易明幻的衣袖,急声问道:“神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知到底怎么了?” “你且先把殿下行踪说与我听,待来日准备好酒酿,届时我再将事情说与你。” 齐光小也知人命关天的重要性,便不再继续纠缠易明幻,“这殿下一大早便应云汐之邀去了鸢飞殿,这会儿估摸着差不多该回来了,你且等等。”说话间齐光便回到殿中,使了一个眼色让院内的小厮出去宫外查看。 易明幻脸上闪现一抹难为情的笑容,看来那狐狸真是够傻的,独自一人在那伤心垂泪,而他却与云汐浓情蜜意,真真是郎情妾意啊。 恍惚间,长苏一袭白色锦袍从宫外走进,下裙处用金丝线绣着一只振天飞翔的凤凰,在金黄的阳光下十分刺眼。 “殿下,你真是个无情的人。”易明幻迎了上去,言语十分轻薄,院内的仙使闻言皆是一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若换在平日,长苏定会将他推开,而今日他不言也不笑,简直视他为空气一般。易明幻见无趣,便恢复了正经。 “殿下,阿知快不行了。”这当然是他夸张的措辞。 长苏闻言轻轻一怔,站住了脚步,从那日她消失在他的面前,他私下派人多处打听,仍无一所获,那样重的伤,应该九死一生吧,他心中想着。 可今日听到她还活着,他觉得那样欢喜,可又闻她濒死,他的心又是一颤。但这些情绪他都不能表现出来,毕竟,玄修宫之内有云汐的眼线。 待进了有结界的书房,他才松懈下来,瞥向易明幻,却见易明幻用嫉恶如仇的目光瞪着他,他不忙不急地倒了一杯上等的云雾茶递到易明幻手中,“这是新采的云雾,你且试试。” 易明幻被他淡然的神情惹恼了,伸手便把那杯云雾打落在地,玉杯跌落在地碎成细块,发出刺耳的声音。 “长苏,阿知快不行了,你还有闲情在这饮茶!” 长苏惨然一笑,坐回几案前,“她与我已经没有干系了。” 易明幻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叹气地望着他,“你当真要与云汐成亲?” 他亦坐在几案前,看着长苏修长的手握着毫笔在奏折上圈点着。 “云汐为了救我,不惜用心头血,这份情意我怎好辜负?”他的话中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着不关己的事一般。 眼尖的易明幻发现了成摞的奏折之下压着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个女子,女子的脸被奏折挡住了,他一个手快,便将画从底下抽了出来。像是窥见了长苏的心事一般,他拿着画蹦跳起来,“你还不承认你还挂念着阿知。” 易明幻心中暗暗感叹,这画像画得如此相像,按长苏先前的画工来看不知画了多少遍才有这个效果。 唉,明明都彼此在意、放不下的两人为何要这般折磨呢?他摇了摇头,又道:“方才你说是云汐救的你?”他对上长苏的双眸,指着画中的知忆道:“真是可笑,她不过是冒领功劳罢了,是这只傻狐狸救的你,要不是她断尾做药引,取心头血炼药,你恐怕不会醒转。” 第72章 昆吾伤己 “怎么会?”长苏难以置信地看着易明幻,他醒来之时跟前只见到了云汐,还有齐光也说是云汐取了心头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敢细想,不敢面对那个事实。 易明幻冷笑几声,“不敢相信是吧。” “你可知她知道错杀了你之后,为了求我救你跪了整整十日?你可知你沉睡之时,她每日忍着心口的疼痛去偷偷看你?你可知那日刺进她的心口,她却没有说你一句不是,而她却沉浸在伤痛中,终日靡靡?” 说起这些的时候,易明幻顿觉愤愤不平,“唉,可怜了阿知啊,她千不该万不该刺你那一刀,可她知错了,也为自己的罪业付出了代价,你为何就不能原谅她?” 长苏手中的毫笔掉落在地,脸上的神情十分错愕,他不是不肯原谅她,他是不敢原谅自己,怕再一次坠入深渊之中。 “她,她还好吗?”他眼中黯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如果那一次她在雨中再多说一句爱他,他便会奋不顾身地冲出去,可那时并没有。 易明幻将手中的画放回桌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是心里还有她,便随我去妖界见一见她。有些遗憾不是误会难解,而是明明有机会去释怀,却不肯放下那不堪一击的骄傲,最终抱憾终身。” 该去见她吗?若是与她最后的一次相见,是否可以无憾?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你见了她又怎样,不过徒增愁绪罢了。 两种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沉默了半晌,正当他终于说服了自己之时,只觉得眼前眩晕不已。原是易明幻那厮见他思虑太久,着实心急如焚,举起身侧的花瓶便将他砸晕了。 “唉,身为五界的战神,还是天储,怎如此顾虑不前,莫衷一是。” 他口中念了一句口诀,长苏便化作一个小瓷盏,他用尽了力气将他捧出了选修宫,而后坐上混沌兽,绝尘而去。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园内,一片落英缤纷。 混沌兽安稳地落地,易明幻从它的身上跳下来,到处寻着知忆的身影,兜了大半圈,方才发现了正在那一株老梅树底下喝酒的知忆。他兴高采烈地朝她跑过去,“阿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话间,他背在身后的手举到知忆跟前。 知忆暗自忖度,难道易明幻劝自己戒酒不成,还给自己寻了酒杯来?管他是何居心,知忆从他手中夺过瓷盏,拎起酒坛就朝盏里倒酒。 易明幻刚想伸手阻止,却被知忆抢先了一步,见大事不妙,他还是先逃为上,遂说:“阿知,我想起还有点事情,你好好品酒,我就不打搅你了。” 果然,易明幻刚跑到梅园门口,身后就传来知忆一声惊叫。不用回头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肯定是长苏被酒浇醒现了身。 梅树下,雪白的花瓣落在他们的发间,衣上,她一手举着酒坛怔怔地望着怀中那个被自己浇了酒的他,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们就这样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 须臾,她以为是她喝醉了才出现的幻觉,不禁喃喃道:“为什么连喝醉了你都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说完又是猛然一灌,酒酿的辛辣味刺激着喉间,但她没有法子让自己好受些。 看着消瘦的她,长苏不由地心上一紧,劈手便将她手中的酒坛夺了过来,自己将剩下的酒悉数喝完。 知忆这时方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十分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摇摇晃晃地扶着树站起身,欲朝另一处方向走去。 长苏也随之起身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在她耳旁轻声说道:“小妖,我知道是你救的我而不是云汐,我不该说那些话来伤你。” 他温热的气息吹打在她的脸庞上,有那么一刻这气息比酒香还要醉人许多。知忆望着右手的掌心,那个天灵印再也没出现过,她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若是换在从前,她不知会有多欢喜,可是,都回不去了。 “殿下,请自重。”她将他的手缓缓掰开,往前走了两步,“阿知并非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还望殿下自矜。” 这些日子虽然整日醉酒,但她也想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 “殿下,这些日子阿知想明白了许多,也请殿下莫要再挂怀你我之间的事情,就让它随风而散吧。”她转过身来,对上他那双丹凤眼,唤出昆吾刀放到他的手中,“此刀乃殿下所赠,今日一并返还,此后我们便两不相见,就此别过,也请殿下莫要再来寻我。” “殿下,对于你,对于我们之间的事情,阿知都一一放下了,殿下也不必耿耿于怀。” 他怔怔地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悲伤不已的神色,“你当真这么想?” 知忆笑了笑,不这么想又能如何呢?她指着东边和西边的一朵云,“小妖与殿下之间,同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朵白云一样,本就不应该有纠葛。” 她将右手的掌心面向他,声音略有戚戚,“那日殿下曾同我说,若当我手中的天灵印消失之时,便是你不再欢喜于我之时,如今,我掌中的印迹已经不见了。殿下,请回去吧,我们以后莫要再见了。”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更远的远方,“殿下贵为天储,应有忧国忧民之事尚待忧思,而我志未满,意难消,仇未报,亦有诸事待兴。” “小妖。”他的声音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越飞越远,他想再去触碰一下她,可刚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小妖,这昆吾刀乃是上等的法器,你法力浅薄,用来护身也是极好的,至于消失的天灵印,我……” 正午时分的日头,正炽烤着那如雪的梅花,他话还没说完,知忆便转头背向他,“殿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还请殿下勿要多言。” 她怕他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忍不住回头,再看多一眼,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艰难地迈出那一步,仿佛腿脚被灌了铅般沉重,花瓣底下的枯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每走一步都是如此缓慢,面庞的泪水被风吹干又落下。 望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长苏幽黑的双眸抑郁地落下几滴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放在他手中的昆吾刀上面,泪光与刀光剑影交叠在一块,愈发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五指缓缓靠拢,握紧了昆吾刀的刀锋,指骨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殷红的血顺着刀尖掉落在地面雪白的梅花瓣上,好似在漫天的雪地里开出了一朵血花,“小妖,你可知这昆吾刀注入了我半数灵力?昆吾之剑,火浣之布,用之伤人,如切泥焉,用之伤己,亦能七损八伤。” 第73章 煞气入心 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这一日,易明幻刚从人间回来,带了些人间的手信,一来到梅园内就将这些物件细数交给了春兰,让她分发给其他小妖。 本想去霜花殿中寻知忆,却发现早已无知忆的踪影,他不禁感概,“果然长苏来过,阿知就好了起来,情之一字,既是毒药,亦是良药啊。” “神医,可是在寻阿知姑娘?”春兰凑到他跟前,人小鬼大的她一眼就能看破易明幻想要作何。 她不等他回答,指着东南方向说道:“今儿一大早阿知姑娘就同娘娘去北宫的校场了,说是阿知姑娘要修心法。” 易明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好好的为何要学心法?难不成这阿知脑袋开窍了,想要称霸一方?他转了转那双眼尾稍向上翘的桃花眼,不禁思索起来,这心法可是魔族独技,这妖后怎肯传授于阿知呢?他刚张开口想问春兰,但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这春兰虽跟在妖后身边,但毕竟她只是一只微乎其微的小妖,知之甚少。 北宫校场,是离枯为青幺姬亲自建造的练兵场,用于青幺姬日常炼化魔兵,这里终年暗黑,一片沸腾的汪洋横穿其中,名叫黑煞河,只不过这汪洋中流淌的是魔兵的黑血,上面漂浮着数十朵红莲,周遭萦绕着黑色的煞气。 青幺姬似蜻蜓点水般轻落在花尖之上,十分轻稳;而知忆站在那岸边,望着黑不见底的滚滚洪流,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怕了?”青幺姬冷笑一声,望着岸上止步不前的知忆,“若是如此,你还怎么替你师父报仇?” 知忆的眼前又浮现太真夫人神灭之时的模样,她不敢忘,也不能忘,脑海中转瞬又浮现了云汐欲将自己置之死地的狠厉,她咬着牙望向青幺姬,“我无以忧惧!” 是啊,死都死过了一次,还有什么值得怕的呢。 她盯着青幺姬身旁的一朵红莲,幽幽煞气似乎凝进了她的清澈的眸子,黑色的眼珠子愈发地深邃。她慢慢催动着自己微薄的灵力,用力一蹬地面便落到了那朵红莲的花心中。 为了能够报仇,她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黑不见底的河水荡漾着,河上的莲花随波逐流,随风涌动,知忆张开双臂,尽量保持着平衡。 “练心法需黑煞河水的煞气绕心头三日,其间会受到它不同程度的炼化与反噬,若你能压制它,则成,若不能,你将成为它的祭品,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说话间青幺姬便从红莲之上跃到岸边,手中握着一支银箫,见知忆没有犹疑的意思,她将银箫放至唇边,箫声渐响,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 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倏而,黑煞河中一条大黑龙一跃而出,曝出怒吼的声音,围绕盘旋在知忆身侧,漆黑的身躯让它看起来更像一条黑蛇。 知忆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这种凶神恶煞的怪物还是第一次见,她不免心中起了警惕。 “此乃我魔族的黑蛟,若想得到最浓烈的煞气,拔下黑蛟一瓣鳞片即可。”青幺姬将唇边的银箫缓缓放下,望着在莲花上微微站定的知忆。 “开始吧。”她的话音刚落,黑蛟朝知忆张开血口,猛地扑过来,知忆下意识伸出手去挡住,只觉得右手掌心一阵滚烫,一道金光便笼罩住了她,将她与黑蛟隔出两片天地,居然是天灵印!知忆又惊又喜,泪眼婆娑地望着掌心隐隐发光的天灵印,原来他们之间还有别的可能。 见黑蛟又要进攻,虽有天灵印的保护,可这样下去还是不能得到它的鳞片。是以,她下意识地念了口诀,昆吾刀便出现在她的手中,刀锋上是干涸成褐色的血渍,知忆心中不免一惊,原来长苏并没有将昆吾刀收回。 不知为何,那黑蛟一见知忆手中握着昆吾刀,便不敢再放肆,往后退了一些距离。青幺姬又吹起了银箫,黑蛟随着箫音的亢进而又暴怒起来,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知忆一个轻跃,便骑到了它的背上,虽然它狂跳不止,但知忆一手紧紧拽住它的龙角,一手用昆吾刀轻轻一刮,一片鳞片就落了下来。知忆放开它的龙角,伸手去接住那掉落的鳞片。 被拔了鳞片的黑蛟化成一滩黑水,落入了河中,水面上又恢复了宁静。知忆手中的鳞片缓缓飞至胸口处,幻做一道黑烟涌进了她的心口,她只觉得一阵疼痛袭来,心仿佛被切成一瓣瓣似的,无数黑气萦绕在她的四周。 “接下来的这三日才是最难熬的,煞气会不断冲击和腐噬,直到你真正能制压它。”青幺姬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从知忆的心口往上移,看到她面色惨白,身体不停抖动着,而身侧的红莲愈发地鲜红。她不禁轻叹一声,当年,她父皇将心法传授于她时,她的疼痛煎熬并不亚于知忆。 时光荏苒,一恍离她国破家亡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千年,她等了五千年,如今终于再报家国之恨,想到这,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个弧度,缓缓走出校场。 知忆盘坐在莲花上,心无旁骛地驾驭着那股黑气,经过两日与它的追逐,它已顺服了许多,已无初始时的莽撞与直冲。今日便是最后一日炼化,她只觉得一股气流在血液中流窜,直击天灵盖,额头处烫热不已,似要冲破皮肤而出。忽而,那股煞气不再涌动,知忆的额间显现出一朵娇艳欲滴的三瓣莲。 “阿知,你!”易明幻几日去霜花殿都左等右等不到知忆,今日按捺不住便来了北宫校场,看着莲花中的知忆目光凛然,周身皆是黑气,心中不免大惊。 知忆从红莲上一跃,落到易明幻的身边,只觉得身体比先前轻盈了不少,双瞳中透着幽幽煞气,对着他微微一笑,“老易,无需惊忧,我心中自有打算。” 从前失了一魂一魄,她略有痴傻,如今,三魂七魄已全,谁有欠她的都要一一还回来。 第74章 重归于好 “哎,你知道吗?明日天族三皇子长苏与龙岿山云汐仙子大婚,天帝陛下特许五界同乐,天界还向其他四界发出了请柬。” “我还听说三皇子亲手为云汐做了一顶凤冠呢,真是好生艳羡。” …… 两名守殿门的侍妖不停地窃窃私语着,话题都围绕着明日的那件大事。 月华如洗,五界都处于欢庆的气氛之中。 霜花殿上,知忆斜躺着饮酒,望着天宫的方向出了神,也许只有喝了酒她才敢去见他。 她是害怕吗? 听到他要与人成亲,为何她的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长苏,那日你来寻我,若天灵印在我掌心出现的话我便会不顾一切与你在一起,可是,天意偏偏弄人。”她伸出手去触碰,似乎长苏就在眼前一样,喉间不断涌动着,一口气便将手中的桃花酿喝完了。 花开了,缘起生,却触摸不到你。 花谢了,缘寂灭,却还放不下你。 微风拂起,如雪的花雨吹落在屋顶上,她的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水,“怎的这风也如此不饶人。”她缓缓从屋顶上坐了起来,直到风将那滴泪水吹落得不着痕迹,方才唤了朵小白云朝着天宫飞去。 这是她唯一能报仇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纵使心底有再多的不情愿,她亦只能忍痛前行。 “长苏,若我无意再伤你一遍,你会不会恨我入骨?” 她的话被那无尽的黑夜吞没,怀中的一抹方帕飞落,那块他给她擦泪的帕子,落在那满树盛开的梅树之上。 未到天宫,便能远远瞧见喜庆的红光,喧闹的锣鼓声此起彼伏,真真是热闹得紧。 玄修宫内人潮涌动,完全没有人注意到知忆的到来,以致于她去了长苏的寝宫都无人知晓。 殿内香气袅袅,玉兰花香从香炉中倾泻而出,她抬脚踏进去,环视了一周,却并没有发现长苏的身影。她坐在榻上细细打量着殿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她的手在抚过枕头的时候碰到了硬物,她将枕头拿起,发现底下正是那支断成两截的玉兰花簪,只不过现在已被他修好了。 看到这簪子,知忆的眼中一阵酸意翻涌,全身仿佛被雷电劈过一般,她颤抖着拿起那支簪子,那是他在深渊潭底送她的簪子。 花心中那滴经久不褪的血珠映入她的眸中,如火如荼,犹如一把巨火燃烧着她,燃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太过于沉思过往,连身侧缓缓靠近的人都未曾发觉,她紧紧地盯着玉兰花簪,就如身后那人紧紧盯着她一样。 直到她将思绪收回,才注意到地上多了个人影出来,她握紧了那根簪子转头望向他,轻轻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你怎么会来?莫非是来恭贺本神明日大婚?若是如此,倒也不必了。”长苏脸庞红润,眉眼和发梢上都带着一层雾气,一身松垮的白衣,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显慵懒。知忆晓得他必定是刚从春华池里沐浴出来,便下意识地起身为他倒了一杯酒酿,她记得他说过沐浴之后湿气侵身,而酒酿却可以祛除。 他的嘴角发出一声轻笑,对她无缘无故的献殷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小妖,你这样动之以情是否又想再杀我一次?”她将酒递给他,而他却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知忆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手中的酒樽像是不受控制般掉落在地,杯中的酒水洒落在她的脚上,“不是的。”她心中本就有愧疚,再听他这么一说,她心如刀绞,恍如肝肠寸裂般,她双手捂着头,不停地摇晃着,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 见她如此难受,长苏的心中亦有不舍,他不明白为何上次梅园相见她如此决绝,今日为何又会出现在玄修宫?他来不及多想亦不想再多想,从身后环手抱住了她,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小妖,你若开口让我不娶云汐,我明日便悔婚。”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他不想再悔恨一次。 知忆的身体僵住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掉,却略有几分欣喜,原来他还是在意的,她缓缓转身看着他,眼中似有千愁万绪般,“殿下,你可以……不娶云汐吗?”她的声音落得很轻很轻,但却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好。”他将她拥入怀中,又从她手中取过玉兰花簪插回她的发髻中。 师父因她的事而死,她不敢忘记。知忆的心中暗涌不断,但还是理智战胜了她,此次来的目的是为太真夫人报仇,她的手从长苏的腰际移开,欲点中他的百会穴,却没想到被长苏先了一步。 知忆只觉得全身无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长苏将昏迷的她放到榻上,又替她掖好被子,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道:“小妖,你的心思我已猜到了八九分,你想明日幻化成我的模样与云汐成亲,届时再伺机报仇。可是,你还是太不会掩饰自己了,我还真不太放心,明日的这场厮杀便由我替你动手吧。” “你知道吗?当你说出要我不娶云汐之时我有多开心。小妖,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便什么都解决了。” 他缓缓俯下身,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拿起架上的披风,出门唤了齐光,“齐光,明日之事可都安排妥当?该找的,该出现的一个都不能漏,务必要面面俱到。” 齐光点点头,“请殿下放心,已安排妥当。” “殿下,明日有身份地位的魔、妖、鬼都会来参席,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上揭开云汐仙子的罪行,会不会让她和龙岿山失了颜面?”齐光略有担心地转了转眼珠子,随即望向长苏。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不远处青鸟鸾凤在云朵中嬉戏,偶有衔了花朵浆果飞过的仙鹤瞥了一眼云朵中的它们,忘了口中还叼着花朵浆果,张开修长的喙便想高歌引吭。刚一开口,又惊得它们从高空中坠下来去接住花朵和浆果,随即又扑腾着那白色的羽翼,重新昂起高贵的头颅飞着。 “若非如此,云汐怎肯承认?云楼又怎会将大权交出来?”长苏的话亦如那在空中飘飞的仙鹤一半忽高忽低。 第75章 计中计(一) 次日九霄云殿内,来自五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冥王、妖王与妖后等皆已经在坐席上等候,天君与帝后则坐在主座之上,俯视着堂下的众人。他们时而叙旧,时而高歌,时而还与献舞的仙娥们一起跳起舞来。 按照天族礼制,凡是天族皇子成婚均得在九霄云殿内行三拜九叩之礼。是以,未时时分,长苏携了云汐从殿外款款而入。 长苏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俊美绝伦,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丹凤眼,透着勾人魂魄的奇异光泽。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袭苏绣红色锦袍,腰系五彩蚕丝白玉带,足蹬青缎白底小朝靴,众人无不赞叹着天界第一美男的美貌。 而云汐嘴角盈笑,一身凤冠霞帔,红唇皓齿,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头戴金凤簪,簪朵作展翅凤凰形,在翅的两边各缀了一颗夜明珠,透着淡淡的蓝色荧光,愈发衬托圆润莹白。 在座的众人无不放下手中的酒樽,目光不移地盯着二人,不禁感叹道:“殿下与云汐仙子果真乃天偶佳成呐。” 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到殿中,朝众人微微一笑,如春风般霎时百花盛开。 “长苏,你自小在本君膝下,不负众望,战名赫赫,功勋卓著,今日你大婚,本君许你入住清源宫,并允待你天妃降下麟儿之时,便是你登基储位之时。”天君虽然话语中没有波澜,但他那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了他心中的欣喜。 帝后亦微微颔首,目光似温暖的日光倾泻而出,落在殿中的两人身上,“长苏,云汐,鸳鸯织就欲双飞,花开两朵结同心,双潭映月心相印。八方云集上嘉宾,共饮此杯贺新人。” 说话间她举杯朝向众人,目光一转柔和,众人也赶忙举起酒杯来共饮。 待众人放下酒樽,一旁的月老一扬手甩出一根红线,那红线犹如一条在水中游动的蛇缠绕在长苏与云汐的手上,将两人牵在一起,随即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长苏却没有立即行礼,反而将视线扫过众人,众人皆是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丝大意和马虎。 忽而,他鹰隼般的双目停留在君言身侧,似不经意地一问,“为何不见太真夫人于座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全集中到了君言身上,正低着头饮酒的君言似乎觉察到了他们那如火的眼神,神情略有僵硬地将酒盏放下,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双手作揖道:“殿下有所不知,尊师前些日子被奸人所害,至今未查明真凶,故而不敢对外发丧。” 说到此,君言难掩悲伤之情,眼眶中不禁泛起了一层水雾,他想努力地将那团扑朔迷离的水雾驱散,那样他便可以知道师父被害的真相。 在场的天族之人不免一惊,太真夫人一向淡泊名利,且不与人交恶,怎么会被人害了呢?他们十分疑惑。 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长苏不禁将视线放到了云汐身上,今日凤冠霞帔加身的她确如天仙再世,美艳妖娆的同时还有几分楚楚动人。 “噢,果真如那样吗?”他眸中闪过一丝厉光,正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云汐深情款款的目光。 惊得云汐连忙将目光收回,她脸上的神情极力保持着镇静,但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裙。 “殿下,君言上神为太真夫人嫡传弟子,话中自然不会有假。”她的话一如平常,没有人看得出她心中的恐慌。 这时,在一旁主持的月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可还急着去姻缘树下牵红线呢,“殿下,天君,今日乃殿下大婚之日,不宜谈及这些无关之事,若要追究太真夫人之死,礼成之后再追查亦不迟。”他朝天君拱了拱手,随即转向长苏。 听到月老这般说辞,云汐七上八下的心便放下了四五分,嘴边的笑容未减,“是啊,月老言之有理。” 别的其他话她不敢再多言,毕竟多言必有失,还是小心为妙。 天君点了点头,毕竟今日是天族的大事,可容不得半点的大意。 是以,大婚仪式继续举行。 月老清了清嗓门,高喝一声,“一拜天地!” 长苏和云汐眼看就要拜下去,殿外忽然飞进一白衣女子,大喊:“慢着!” 她脚尖轻轻落地,在地面回旋了两圈,朝君言瞥了一眼后便向高座上行礼,“小仙弱水叩见天君、帝后。” 君言惊得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弱水,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又拍了拍自己的面庞,按照天族礼制,像贬为下等弟子的弱水根本连踏进九霄云殿的资格都没有,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她到底是谁?君言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冒称为弱水的人。 云汐的脸色一下子煞白起来,先前脸上挂着的那抹笑容亦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中只剩忐忑不已。 “大胆小仙,竟敢扰断皇子婚礼!来人,将她给本宫拿下,打入无间地狱。”帝后葱白的玉手握紧了刻着龙飞凤舞的酒樽,目光似藏了千万把飞刀一般朝殿中跪着之人飞去。 那白衣女子竟无丝毫恐惧,当两名天将欲要擒住她时,她一个转身,对着殿中的众人高声说道:“太真夫人殒身的真相就在我这。”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以一种十分正义凛然的姿态傲视着众人。 然而,这让君言更加地确定眼前之人并非弱水,他与弱水一同长大修炼,对她的性子不敢说有十分的了解,但是七八分却是有的。弱水一向做事谨慎,略有心机,若是太真夫人的死与她有关,他觉得甚是不可思议。 一闻此言,殿中原本鸦雀无声的众人又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似乎都想知道真相究竟是如何。 天君本想顺着帝后的意思,但看到众人一副凑热闹的模样,若是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弱水打入无间地狱,着实有些难堵住悠悠之口,遂示意天将退下,开口道:“仙使若真知道真相,本君愿闻其详,也好还悬圃山一个交代和公允。” 第76章 计中计(二) “弱水。”君言轻唤了那白衣女子,只见女子并没有转头望向他,反而是福了福身,正欲开口却被云汐怒喝一声,“堂上之人究竟为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 她将凤冠上的玉珠撩开,怒不可遏地看着白衣女子,似要将她撕个粉碎。这一场她期待已久的大婚,她不能容忍被任何人破坏。 名为弱水的女子望着云汐,嘴角微弯,一抹轻蔑的微笑跃然于脸上,眼中无惧的她让云汐心底都觉得有几分害怕。 “云汐仙子,你当真不认得我?”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并不像疑问,反而更像是提醒。 云汐攥住衣角的手更加指骨分明,面前的玉珠撞击,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她或许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被自己所利用的一个棋子反咬一口。 “你这哪来的小仙,尽是信口雌黄,还一派胡言乱语?” 弱水缓缓走近,眉眼中那一抹轻蔑却是有增无减,她走到云汐身侧,趁她没有防备,抓起她如藕般的右手,大红色的嫁衣就从胳膊上褪了下来,露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疤痕。 “这便是云汐谋害太真夫人的证据。” 此话一出,当众哗然一片。 这怎么可能?即将成为天妃的云汐与太真夫人无冤无仇,目的又何在?他们难以置信地望着殿中站立的云汐与白衣女子。 云汐用力一挣脱,将手从她手中抽离,怒不可遏地玉手一挥,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便出现在弱水的脸上,“尔等小仙,竟敢污蔑我!满口胡诌之言来中伤我,是何居心?” 弱水伸手捂着疼痛的脸庞,对着云汐轻笑一声,“云汐,你若不是心虚怎会如此激怒?” 她咽了咽口水,目光扫过众人,“一月前,云汐在悬圃山重伤太真夫人,为了不让事情抖搂出去,云汐只好杀人灭口。” “这?这怎么会……” 殿中之人无不诧异,难不成云汐有什么秘密被太真夫人发现了?众人一下子伸长了脖子,似乎在等一场好戏一般。 云汐今日本来十分欢喜,但自从弱水出现后,她的天空之中乌云密布,而这时已化作电光火石,霎时引爆雷霆万钧。 “弱水,你这般污蔑本神,本神今日便让你知道后果。” 说时迟那时快,云汐腰间的绥带如光电般的速度飞出,正朝弱水劈去。 但弱水似乎预料到了云汐的下一步行动,脚尖轻轻点地便躲了过去,同时也现出了本来面目。 众人不由地一惊,望着那现出面目之人,又疑惑地望向长苏,这场戏似乎更热闹了些。 “齐光!” “齐光?!” 云汐几乎和帝后同一时间脱口而出,言语中十分惊讶。 帝后眼底的那一丝笑意顷刻间消失,今日长苏成亲之事好不容易才如了她的愿,可偏偏她最倚重的孙儿却总和她唱反调。 “长苏,你意欲何为?!”她的手用力地拍在凤椅上,连身侧木几上的酒樽都被震慑掉落在地。 云汐背后不禁一凉,莫非是长苏发现了杀害太真夫人之事?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着每根头发丝,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长苏连忙朝高座上拱手,佯装不知此事而转头呵斥齐光,“齐光,你若想为我与云汐大婚之日表演些节目,倒也不是不可,但今日之事着实有些过分了,你看,都惹得云汐仙子生气了。齐光,你说该当何罪?” 齐光忙跪下认错,“禀天君帝后,今日殿下大婚,齐光欣喜得很,没成想弄巧成拙,扰了贵客们的雅兴,齐光千不该万不该。” 居然是这样!! 众人瞪大的双眼不禁眯成了一条缝,有的人摇摇头表示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有的则对齐光的办事能力而感叹。 帝后抑制住心底的愠气,尽量表现出母仪天下的风范来,拂了拂衣袖,“罢了,念你也是一份苦心,今日长苏大婚,其他事的因果便不追究。” “齐光谢过帝后。”齐光缓缓退至两侧,在花微雨宫宫主的席座上一扬衣袍坐了下来。 在旁看得昏昏欲睡的月老心中惦念的只有姻缘树下的红线团,对眼前方才上演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当耳旁的聒噪声消失不见,他抖一抖身体,不到五尺高的身体心宽体胖,大红色的衣袍都遮挡不住他凸出的小腹。 他转了转眼珠子,确认该轮到自己出场之时,他润了润嗓子,“好啦好啦,大婚仪式继续,”从袖中又飞出一根红线,缠住了长苏和云汐的手臂,“一拜天地!” “且慢!”众人眼前出现一片光晕,在光影之间两名天将押解着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面色惨白,身上的青衣被一道道红痕染红,只见两天将松开了押解女子的手,朝天君帝后行礼。 离枯端起桌上的夜光杯,在酒酿的浓香与夜光杯的光影陆离之间,他的嘴角不禁上扬了一个弧度,看来,真正的好戏才开场。 天君则是一副愕然的神情,而帝后刚刚压制下来的怒火又瞬间被燃起,“大胆朱雀军,皇子成婚之日竟敢押解犯人入九霄云殿!” 朱雀军隶属三皇子麾下,亦说明这一切都是长苏的安排。 面容憔悴的青衣女子抬起头,目光浑然地扫过众人。众人看到那女子的面容之时,更加地错愕不已。 “禀天君帝后,方才齐光上神对云汐所控,绝无半点虚假。”说话间她喉间涌出一口鲜血。 在座的君言讶然地望着她,惊呼:“弱水。” 他一皱眉头,弱水怎么会在这?她又从何知道太真夫人被害的真相? 弱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君言,原本在眼眶中回转的泪水落了下来,落在皮开肉绽之中,像是伤口上撒了盐一样难受。 “禀天君、帝后,今日之事皆为还悬圃山一个公正,太真夫人身为君位上神,这样不明不白便殒身,”长苏轻轻一吹,将手上的红线解开,随即望向云汐,“云汐,想要身为我的天妃,就不能染上他人鲜血,戮他人之性命。” “如今,你已不适合当我的天妃,而我,亦不是你的良人。” 云汐木然,僵在原地,她像是茫茫大雪中被淹没的一瓣雪花,不见日光,亦不见方向。 疼痛从脊柱向上蔓延,猛然地冲击着心口,她从未有过此刻的绝望,从前假使他不爱她,甚至利用她,她都没有如此难过。今日这场请君入瓮,真真是伤透她心。 “长苏,你对我可存过半分的恻隐之心?你可知今日这般对我何其残忍?” 是啊,大婚之日被她的如意郎君弃婚,甚至还欲将她推进无尽深渊。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对一个人死心也不过须臾刹那。 第77章 失势得势 云汐苦笑几声,神色凄然,“殿下,你说我杀了太真夫人有何凭证?况且我与太真夫人向来无纠葛。若你偏信这小仙的一面之词,云汐也无话可说。” 众人觉得如此甚是不妥,向来事情真相要讲究的是人证和物证,不禁议论了起来。 “那你手上的疤痕如何解释?”长苏敛眉,丹凤眼中多了几分尖利之色,“天元五百一十九年一月十五日,你在何处做何事?可有人为你证明?” 看来云汐一点都不了解他,他向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他微瞥向齐光,示意他按计划进行。 云汐脸上的愁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呵呵,这疤痕你忘了怎么来的吗?” 她从未有过像此刻的无助,神色迷离,数万年前与他并肩作战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她将袖子卷了起来,一块巴掌大的鲜红疤痕映入众人的眼中,“数万年前,天魔大战,你初任战神之位,为了巩固你的威严,你不惜独自一人去征战。那时我们已有婚约,我知晓后自然不能让你一人去承受,可当我来到时,你已伤重不醒,我只好一人去应对奄奄一息的魔帝,可终还是让他逃脱了,我负了伤拼尽全力将你带回天界,这些你忘了我可没忘!” 她越说越激动,曾经她以为他会和她在一起,一起携手统一五界,可如今他连她的付出都忘得一干二净。 “手上的这道疤便是那时所留,呵,殿下贵人多忘事,云汐不会怪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是难过不已,作为龙岿山的二当家,众仙口中人人称赞的未来天妃,她不允许自己这般狼狈,即使打掉了牙齿也要咽到肚子里去。在人前要时刻保持着天妃该有的风范与气度,纵使心在哭泣,也要笑颜逐开。 “云汐,你为我所作所为,我都铭记于心,然则,这不是成为包庇你的借口。”他抓起云汐如藕般的手臂,那道疤痕再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这道疤是数万年前所受不假,可在这旧伤之上还有一道新疤。” 众人瞪大了双眼,仔细瞧着那巴掌大的疤痕之上的痕迹,暗褐色的旧疤痕上凹凸不平,弯曲如沟壑,在其中间处是新结了痂的痕路,泛着些许嫩红。 那些年云汐待他的好,长苏都一一看在眼里,不敢有忘,他试过说服自己努力去爱上云汐,可不爱终究是不爱,再怎么勉强都是徒劳。只好想尽心思毁了这一桩姻缘,这样于她于自己都是皆大欢喜。 他亦数次向云汐表明过他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可云汐就像一支开弓飞离的箭,始终不肯回头。 他视她为亲妹妹,为了弥补她,也为了减轻自己的歉疚,他向天君帝后请求赐予云汐天族公主的待遇,因此她才能入住天宫的鸢飞殿,才能终日在天界逗留。 但云汐对她的好意一再误解,误以为他对她一番深情缱绻,误以为他待她好是出于喜欢。但是她如今才从梦中幡然醒悟,原来,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 云汐将头上的凤冠狠狠地掷在地上,冠上的玉石因撞击而碎裂,发出促断的声音,晶莹剔透的珠子在光滑的地面上弹起和四处滚动。 “包庇?真是好笑,我云汐何错之有?如果爱你都有错,那世间有什么是对的。”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脸上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起来。 “这道疤上是添了新伤,不过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一时灼伤的。如果这也能说成是我谋害太真夫人的证据,殿下也未免牵强了些。” 坐席上的青幺姬微微凝眸,一席红衣艳丽如红牡丹,迎风盛开而不失娇媚。她与云汐相见不过数次,对她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你若不承认,我自有他法。”长苏的话音刚落,齐光就领着辛夷进了九霄云殿。 “你不光谋害太真夫人,还在我身旁安插了眼线,这你又如何解释?”他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一丝的可能。 云汐看到辛夷时愤怒的面庞换成了惊诧和难以置信,这一枚她精心部下的棋子,怎么可能会被揪出来? 她的瞳孔中映着他们,恍惚中他们个个都在控诉着她,她忽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被讨命的冤鬼缠上了一般。 “云汐仙子,辛夷无能,未能按你之命达到目的。”辛夷跪在地上,声音嘤嘤地说着,似乎在啜泣,似乎在歉疚。 众人更加吃惊地看着云汐,云汐本想扬起的手却僵在了腰间,她不能自乱阵脚,视线冷冷掠过辛夷又望向长苏,“殿下,怎知这仙娥不是你指使来诬陷我的?” “云汐仙子,即使辛夷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您也不能就这样抛弃辛夷啊。”见云汐装作不认识她一般,辛夷微微一顿,成串的泪珠划过她的脸颊。 长苏蹲下身来到辛夷身侧,示意她将掌心翻转过来,在她的掌心出烙有一个“云”字,天界的人对这一标志再熟悉不过,这是龙岿山仙娥所有的象征。 不仅天君和帝后,在场的其他人皆觉得不可思议,这龙岿山的爪子着实伸得太长了些。 “云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帝后凝气屏神,久久地望着她,眼中复杂的神色交替出现。 这一场她作为幕后推手的联姻,若是就这样被摧毁,她之前为长苏铺下的心血都将化为灰烬。故而,云汐的解释她还想听上一听,看看还有无回转的余地。 “我,我……这仙婢我并不识得,纵然她与我龙岿山有关,但云汐确实不知其中缘由。”云汐狡辩着,做最后一丝挣扎。 云汐这般措辞,坐在一旁的云楼霎时脸色暗沉了下来,他剑眉一敛,将紧握的酒杯缓缓松开,恭敬地从席间走到殿中跪了下去,为了不牵连整个龙岿山,他只能这么做,“天君帝后,舍妹云汐少不经事,执念太深,难免误入歧途,给殿下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实有不该。为了不伤龙岿山与天界的和气,云楼在此愿献出龙岿山的大权。” 有时候,明哲保身亦为最好的抉择。 在座众人又是一惊,传说龙岿山云氏兄妹情深,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云楼此话一出,离枯的神色怔住了须臾,一抹担忧之色闪过,原来长苏的目的在于此。随即又神态自然,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来,与天宫未来储君的真正较量要开始了,他拿起面前的酒酿,一饮而下。 第78章 雾里探花 “哥哥?”云楼要交出大权,仿佛一道惊雷落地,震的百草挺直了腰杆,百花聚敛,也让云汐从自己的幻境中惊醒过来。 她与云楼从小相依为命,若非云楼替她撑起一片蓝天,她这些年又怎能这样无忧。 当年,云楼带着年幼的她子承父业,龙岿山内忧外患,人心惶惶,许多龙岿山弟子对于大当家之位蠢蠢欲动。云楼以一己之力征战四方,终于在龙岿山占得一席之地。 她明白云楼的不容易,亦明白龙岿山是云楼的毕生心血,此番将大权让出,她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汐儿,别哭,大哥带你回家。”云楼轻轻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一如儿时云汐哭鼻子时他在一旁安慰她。 帝后听着长苏的描述,一会儿气愤,一会又是喜隐于色,她的情绪如同波涛般起起伏伏。 “云楼,这?”帝后微微张了张口,难掩心中的诧异,她看见殿中的云氏兄妹,原本风光无限,如今却是略显狼狈,她望了望天君,似乎在等他定夺。 天君一直凝神细听,不敢有错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中激起的千层浪火终究归为平息。 “云楼,你审时度势,功业未成之时委以重任,治理龙岿山井井有条。如今因一时过错而将大权交出,恐怕……”天君欲言又止,表面上是受之有愧,实则非也。 在天界多年,与天君碰面亦有数次,云楼对于天君的了解略知一二,他领着云汐磕头以示决心,“望天君批允,云楼心意已决,毕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汐儿的周全,云楼唯此一个请求。” 殿中的众人一时对桌相望,一时邻桌相看,甚至让他们忘了此刻是大婚之礼。 为了不站在瞩目的他们的旁边,月老早早地收起了红线站到一旁。 末座上的兔阙仙人小眼睛撑得老大,连口中的胡萝卜都忘记了咽下去,“这莫非是走错场了?好好的成亲之仪怎么就成了兄妹情深,君明臣忠的戏码?”他心里嘀咕着,小眼睛转了几转,暗暗揣测事情的下一步发展。 “你既然执意如此,本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成人之美。”天君一甩衣袖起身走到殿中将云楼扶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道:“云汐仙子之事就此作罢,还望仙子改过自新,好生悔过,勿要重蹈覆辙。” 知道太真夫人被害的真相后,一侧的君言惴惴不安,如坐针毡,又听闻天君赦免云汐,他站起朝天君福了福身,“天君,此事名系悬圃山,如此草草作罢来搪塞难免有些不妥。”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对上天君那一双锐利的双眼,四目相对,光影犀利。 “此事本君自会给悬圃山一个交代,上神切莫忧心。”天君目光一转,重新落回云楼与云汐身上,“云楼,你多年来守护龙岿山,可谓劳苦功高,今让出大当家之位,其明心见性亦让本君动容,特封你为北冥星君,入住天界南岳宫。” 这一道表面上是加升的口谕,实则乃暗暗贬谪,离枯的嘴角勾起,心想:“还真是一只老狐狸,贬谪他人还要别人感恩戴德,真是天上人间少有。” 见天君不降反升云楼,这样云汐就得不到相应的惩罚,君言一时气愤不过,拂袖而去。 “长苏,今日你毁这一桩金玉良缘,若非云楼深明大义,还愿与天界交好,否则,你这罪可不轻呐。”天君像是不经意地瞥过长苏,这一场所有人都被长苏蒙在鼓里的游戏,还好是如他愿的一个结果。 长苏双手作揖,这一个结果如设想的别无二致,“长苏不该辜负天君的一番苦心,作为惩罚,长苏自愿将手中的兵权交出。” 话音刚落,当众哗然,众所周知在天界拥有兵权就可以调动一兵一卒,是皇权至高无上的象征。 离枯不禁皱眉,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像雾里探花一般,他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他一双桃花眼中顾盼生辉,流光四照,细细观察着他们。 天君故作沉吟,重回高座之上,腮帮子上的横肉抖动着,放在龙椅上把手的手来回摩挲着,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终于开了口,“如此,也好。” “陛下,云汐有一事相求。”云汐磕了一个响头,眼神十分坚定地说道:“云汐德容不配登天妃之位,特请辞去无名花海驻守,望陛下恩准。”她万念俱灰,每走一步都如临深渊,又转头望向云楼道:“哥哥,汐儿一时疑惑犯下大错,连累哥哥心有愧疚,这是娘亲临终时的遗物,今后便交给哥哥保管了。” 她从袖中摸索出一小锦盒,打开里面盛着的正是一串人鱼泪珠,晶莹剔透中泛着光亮,十分闪耀。 她的母亲瑶荔是西湖龙族的人鱼公主,作为势力联姻,她与其他的公主一样被作为巩固势力的棋子,但她却爱上了那时的龙岿山大当家云麓,最后甚至背叛了西湖龙族。也因此,她始终深受西湖龙族的追杀与逼迫,最后她与云麓为了保护云汐与云楼,选择了双双殉情而结束了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云汐的面前浮现母亲临死之时所说的话,“汐儿,这是人鱼泪珠,得此物者即能号令西湖龙族。” 当然,这是西湖龙族与云氏兄妹才知道的秘密。云楼见到母亲的遗物之时,不免一怔,他的母亲已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很久很久,久得快要忘记了她的模样。 “汐儿。”他俊眼之中泛着晶莹的泪光,眼中仿佛看见了父母亲将年幼的云汐交给他时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有万千苦衷却无法说出口一般。 冰凉的人鱼泪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不禁颤了颤,五指微微收拢,坚毅的面庞柔情似水,“汐儿,无论你做什么,哥哥都不会去责怪你,娘亲把你交给我,是我忙于大治之事而疏忽了你,是哥哥没能把你照顾好。” 云楼一向雷厉风行,杀伐果断,说一不二,鲜有今日这般柔情,众人无不惊诧。见他们还要一番深情告别,遂纷纷离席。 第79章 前因后果 二人一番温存后,搂靠在春华池内看着水面上娇艳欲滴的红莲,享受着春华池中的温热水雾带来的畅快。 知忆想起上一次在春华池沐浴还是因为洗锅水的缘故,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长苏紧紧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握交缠,一刻也不愿松开,见她没缘由一笑,好奇地问道:“小妖,你傻笑什么?” “这个……呃,你确定要我说吗?”她眨了眨眼,笑意未见,秋波流转地望着他。 长苏亦回望着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想起上一次殿下去春华池沐浴的情形,你沐浴的水被我混进了混进了洗锅水……” 她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却也已足够让他想起。 “你这小妖还好意思说,若非你偷懒加入脏水,我怎么会如此失态?还有……”长苏佯装生气地细数着,他的话还未说完声音便被咽回了喉间。知忆一个猝不及防地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双唇,他怔了怔,随即双手环住她腰间,以更热烈的吻来回应她,恨不能水火交融为一体。 二人缠绵了片刻,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知忆纤手在水中划动,指缝间落下水花无数,她兴奋得像个孩童,扑腾着水花。 犹记儿时娘亲带她去河里捕鱼,她一不小心落入水中时的狼狈模样。后来,上了悬圃山,拜于太真夫人门下后,天性调皮的她几次三番去弱水河畔玩耍,数次被师父囚禁面壁思过…… 知忆手掌微微倾斜,掌心的水顺着指尖划落,最后化为无形。 “殿下,今夜本是你与云汐的大婚之夜,她呢?”她还是问出了口,想到师父大仇未报,她的心中像是被石头压得窒息难以呼吸。 长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细语道:“云汐已自动请辞去了无名花海看守,暂时都不会见到她。” “为何?”她不明白云汐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自降身份去无名花海呢?还有,他们的大婚之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苏遂将婚宴上发生的事整个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知忆的心中亦如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明朗起来。 “殿下如何肯定云汐与云楼会受制于你,按着你的设计一步步走?” 她疑惑地望着他,凭她的了解,云氏兄妹并非省油的灯,云楼自小打理龙岿山,颇有心计,可谓是年少有为;而云汐,身为龙岿山二当家,亦不是吃素的,想到这,她皱了皱眉头,难不成长苏利用她对他的一片痴情而步步引诱? 莫非这厮出卖了色相?她眼角的余光落在长苏身上,斜睨着他,那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唉,这真是无言以对,唯有翻白眼。 长苏见她这样,以为是抽了什么风,便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小妖,你没事吧?” 知忆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恢复正常的表情,期待着他的解释。 长苏微微一笑,“俗话说得好,擒贼先擒王,而拿下龙岿山最重要的便是一举攻下云汐。云汐虽然表面上是龙岿山的二当家,可凭借云楼对云汐的宠爱,他将她视若掌中宝,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而我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他顿了顿,望着她,问道:“你可曾记得玄修宫里的辛夷?” 知忆肯定地点了点头,那辛夷剽悍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会忘? “其实太真夫人之事是不是云汐所为并非关键,关键的是辛夷手心处龙岿山的‘云’字标志,在众人面前揭穿云汐在天储身侧安插眼线之事,这偌大的罪名一旦属实,云汐恐怕会在劫难逃。云楼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云汐受难,纵使拼尽全力也要护她周全。而云楼也深知我们天界的目的,故而顺水推舟将龙岿山大权交出。” 知忆微微颔首,“那殿下,你是如何让弱水反咬一口云汐的?”师父之死与弱水也有干系,知忆的脑海中又浮现数百年前受锁骨钉之刑,那些流过的血和泪,总有一日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这个,很简单,我派人化作云汐的手下去追杀她,让她误以为云汐要除她而后快,而后,我再伺机将她救回玄修宫,并差人好生看管。大婚之日,我命齐光将她带来九霄云殿指证云汐,让云汐自乱阵脚……” “那后来,弱水如何了?” 长苏皱了皱眉,那个不起眼的小仙,他着实没太留意天君对她做的处罚,他支吾着回道:“这个弱水……我……她指证完云汐之后我便没留意过她……” “你若是想知道,我明日便差人去打听打听。”他又补充道。 知忆望着无尽的深夜之中一轮皓月高挂,犹如天光破晓,她在夜色中点点头,池内的雾气升腾,给她眼底蒙上了一层水雾。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般好,也从未有一个人如此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过。她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落下来。 长苏见她莫名的哭泣,心疼不已,伸出手为她擦掉泪水,将她拥入怀中,“小妖,你想做什么便告诉我,我一定全力以赴,完成你愿。” 他低沉的嗓音在萦绕在她耳侧,如泠泠之音回旋,高山流水之潺潺,叩击着她的心田。 “殿下,阿知想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她轻靠在他肩上,伸出右手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池中的水如柱子飞起环绕勾勒,空中便显现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长苏将那句话念了出来,抱着她的力度又大了一些,此时她像是一只温顺乖巧的小兽,匍伏在他怀中。 他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此生若不能与你同为比翼鸟,结连理枝,我长苏决不娶他人。” 闻言,知忆的身体颤了颤,一阵酥麻感从脊柱向上冲,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不知何事在书卷里看到这么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对上此情此景,也算是十分应景。 东边的云和西边的月在风的吹拂下,相遇在夜空中,月与云影影绰绰,不分彼此。 是夜,长苏携了知忆回玄修宫寝宫休憩。 第80章 诺言 翌日,为了掩人耳目,知忆只好又装扮成敛财的模样,跟随在长苏身侧。 长苏清早便差人去打听有关于弱水的消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川谷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行过礼后方才站定身子。 “启禀殿下,小仙按照您的吩咐去了一趟九霄云殿和芷清云宫,从那儿探来的消息称,那名名叫弱水的女子天君帝后并无处置,反而是将她放回了悬圃山。” 川谷抬头望了一眼长苏,发现了他身后立着的正是多日未曾出现在玄修宫的敛财,不解的同时略有几分诧异,但随之垂下了头,细细听着长苏的吩咐。 长苏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惊讶,他的指尖扣在几案上,侧耳倾听。这时,一名紫衣梳着挽髻簪着金步摇的仙娥步态婀娜端着茶几上茶,她纤指轻轻一点,玉壶中的花苞瞬间绽开,唯美而馨香。 她拎起茶壶,将透明香醇的淡黄色玉液倒入琉璃盏中,漂浮回旋之后安静地沉入水底。 “你是何人?”长苏瞧着她眼生,叩击案桌的手抬起掐了一朵花盆里的花骨朵,捏在手里把玩着。 玄修宫挑选的仙使仙娥首先要求是品行端正,其次则是样貌,清秀为上,常人为中,魅惑为下。而跟前的这名女子,却是玄修宫从未有过的娇媚婀娜,姿色上等,可她身上散发出媚到骨子里头的媚,不免让人起了一身的疙瘩。若是长苏来择选,她恐怕连玄修宫的大门都迈不进。 那紫衣女子倒也不惧怕,放下玉壶往后退了两步行礼道:“小仙名杜鹃,乃齐光上神从花微雨宫挑送过来玄修宫的婢女,在此见过殿下。” 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知忆瞪大着双眼看着杜鹃,而长苏亦转头对上她诧异的目光。 这女子?不正是与花楼中的女子别无一二吗?知忆不由地感叹一声:“原来齐光小童好这一口。” “齐光上神说殿下身侧无个贴心的仙女伺候,总是不妥的,是以,才遣了小仙过来服侍殿下。”杜鹃又继续道。 听到这话,长苏刚端起茶盏的手不禁颤了颤,盏中的茶水落在白袍上,一滩暖黄色的污渍散开来。 杜鹃一个眼疾手快地掏出手帕,上前蹲下身欲为长苏擦拭,却闻长苏一声呵斥:“退下!” 杜鹃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蹲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敢抬头,只得望着那碧绿的地面上洒落的水渍。 “我身边已有书童,无需再多的仙使,齐光的心意我已收到,你且回花微雨宫,就说是我的命令,齐光定不会怪罪于你。”这齐光当了花微雨宫的宫主之后,胆子也肥了起来,竟然不打招呼就往他宫里塞人,况且还是最不入他眼的庸俗女子,长苏摇了摇头,示意川谷将杜鹃扶出去并遣回花微雨宫。 虽说长苏不喜这杜鹃,可知忆对杜鹃却是印象良好,像杜鹃这样风情万种的妖艳女子,是天上人间少有的,“殿下,这杜鹃面容娇美,体态轻盈,颇有画中美人之姿,你为何不留下她,毕竟也是齐光的一份心意。” 长苏的脸一下子暗沉了起来,声音低低地道:“小妖,你过来帮我擦干这污渍。”他指了指白袍上腰间偏下的部分。 知忆顺着他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滩水渍早已被白袍吸干,留下一个褐色的痕迹。 这哪里还需要擦呀?知忆伫立在他的身后,不肯往前,“殿下,你袍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她以为他不知道,小声提醒道。 “小妖,你既已知袍上水渍已干无需再擦,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这儿已满容不下再多的人。”长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容浅浅。 “可是你身为天储,未来必得继任天君之位,届时可谓不止后宫佳丽三千……”知忆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其他话都没有说出口。 长苏温然一笑,拿起一杯茶喝了起来,虽然这杜鹃人是长得招摇了些,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着实泡得一手好茶,“哦?那我到时佳丽六千如何?” “你敢!”知忆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琉璃盏,仰头喝下,“你要是敢这样,我便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长苏不过这样一逗她,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小妖,你是我命中逃不开的劫,纵使我成了天君,我想要的不过你一人,若是登上天君之位没了你,我要这高位作何?你若还爱我我便不会负你,虽不能许你万丈红尘繁花似锦,但我会用尽毕生之力来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的话语绵绵如春雨润物细无声,催开了那万千世界的花灵,生命在蓬勃衍生。 知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但彼此的眼中都充满了光芒,耀眼而明亮。 原来,这便是爱,曾经让她心痛,让她心碎,让她痴,让她狂的爱。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懂得了白湛为了孟婆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深情。 爱并非占有和伤害,而是成全与放手。 知忆搂紧了他的脖颈,正欲要亲吻上去,殿外传来齐光叽叽喳喳的大喊声。 “殿下,我说这杜鹃这么好,人美心善的,你怎的又把她遣回我宫中了?真是着实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呐,哎,殿下,你在不在?” 知忆和长苏对视一笑,随即知忆站回了长苏身后,齐光小童还是一样毛毛躁躁的,如今为了杜鹃的事跑上门来嚷嚷。 一众小厮拦他不住,只好任他闯了进来,当他跨进殿中见到知忆和长苏的那刻,顿时傻了眼。 “敛敛财?”他往后跳了一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知忆,支支吾吾道:“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忽然他脑海中闪现过天君寿宴之上知忆变回女身的模样,连忙改口道:“哦哦,不是敛财,是阿知姑娘,你怎么来了?” 他喜上眉梢,张开双臂上去就要抱住知忆,却被长苏横伸一脚扑倒在地上,疼得他呀呀直叫,“哎哟喂,疼死我了,殿下,你太过分了,不仅拒绝了我的杜鹃,还不让我抱阿知!”他嘟囔着嘴,摸着摔疼的屁股在地上滚起来。 长苏和知忆看着他这般模样,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第81章 约法三章 话说齐光在玄修宫因杜鹃之事纠缠了半日不肯离去,又见到许久不曾谋面的知忆,欢喜得像个孩童,呃,不过他好像确实是个孩童而已。 “齐光,你现在身为花微雨宫宫主,今日这般模样不怕传了出去?”齐光拽着知忆的裙角,央求她来花微雨宫陪他玩几日,坐在荼蘼花架下啜饮着清茶的长苏不禁皱眉,这与其说是央求,倒不如说是死皮赖脸。 齐光仿若未闻长苏之言,继续拽着知忆的衣摆,“我说阿知啊,你不是早想逃离殿下的魔爪了吗?”为了煽动她,顾不得将往日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搬了出来。 他可是清楚地记得,知忆每每见他都要跟他诉一遍长苏的不是,说她做梦都想离开这儿。他期待着她点头,然后洒脱地转身同他一起去花微雨宫,但这毕竟是他的臆想罢了。 知忆原本自然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了,面露几缕尴尬之色,她瞪了一眼齐光,用力将他的手掰开,“齐光小童,今时不同往日,今时的我已非昔日的我。”她狡黠的目光对上长苏的丹凤眼,眼中柔情几许。 “阿知,你……”齐光见她这般狡辩,生气地转身,呶了呶嘴,摇落了一地的荼蘼花。 忽然,他摇晃的双手停住了,脸上升起一抹笑容,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而知忆的七寸他可清楚得很,“阿知啊,这花微雨宫的稀世珍宝数不胜数,我还本想赠你一半呢,如今看来是不想要了……”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哦哦,对了,明日兔儿爷说要来花微雨宫挖萝卜呢。” 说到这,齐光的脑海中又浮现兔阙仙人天天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拎着个大篮子的画面,他的脸上还挂着一抹诡笑,自从齐光当了花微雨宫的宫主之后,这兔儿爷愈发放肆了,俨然把花微雨宫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无奈,这齐光是想拦拦不住,想赶赶不走,只得听之任之。 知忆虽然恢复了心智,但对钱财的欢喜却是有增无减,日益剧增,谁会对钱财过意不去呢,更何况是她。她心中微微一动,目光偏向长苏,似乎在等他的同意,“殿下。”她的语气轻微,却丝毫没有掩藏眼底见钱的亮亮发光,“这多日未见兔儿爷,甚是挂念得紧。殿下,阿知可否同齐光前去花微雨宫戏耍几日?也一并如了他的愿。”她脸上的笑容浅浅,梨花漩涡中令人沉醉。 长苏见齐光使尽浑身解数,胡搅蛮缠不休,又见知忆终日待在玄修宫亦有些烦闷,遂点了点头,厉色地将知忆从上到下打量了遍,“出去也不是不可,不过你得与我约法三章,第一,在他人面前必得男子装束。”话音刚落,他轻轻一扬手,便将知忆变成了中年大汉的模样,不仅面貌鄙陋,穿得十足像人间的乞丐。 知忆难为情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装扮,疑惑地抬起头,这确定不是更加引人注目吗?这天界的仙使可从没有这么寒酸的,“殿殿下,这这……” “怎么,不满意?”他手再一扬,知忆又变成了与齐光看起来一般大小的孩童模样,在侧的齐光不禁笑出了声。 知忆看着自己缩小的身子,模样甚是稚嫩,这穿着就像挪吒三太子的模样,她不由地叹了口气,“唉。” “怎么,还不满意?”长苏又扬起手,将她变成了老叟的模样,不仅衣衫褴褛,还佝偻弯曲着腰,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沧桑得很。 “殿下,就不能把阿知变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吗?”最后,她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长苏挑了挑眉,将另一只手手中的茶盏放下,盯着她看,“小妖,你要这般风流倜傥难不成要去调戏哪家仙娥?” 知忆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的想法着实新奇另类,难道谁不想好看些吗?知忆无语地摆了摆手。 “哈哈,我看阿知这样就很好。”齐光连忙打趣道,将知忆变成行动不便的老叟,任凭她再怎么机灵,想要捉弄自己也是一件难事。 “不可,殿下,你还是让我恢复原来的女子模样吧,我保证不惹是生非。这样整日变来变去的,你瞧瞧我的狐狸皮都要垮了。”说话间她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十分诚恳地说道。这些模样别说他人见了会奇怪,就连她自己都瞧不惯。 长苏垂眉望着石桌上被风吹落的荼蘼花瓣,神色凛然,一股微风掠过,一抹凉意从修长的指尖划过,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看什么东西而出神,过了半晌才回道:“罢了,这终究不是能护你周全的方法。”他拾起一瓣飞花,翩然一掷,知忆便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约法三章其二便是,不能同别的男子有肢体接触。”他的视线落在齐光停在知忆肩膀上的手,齐光猛然将手收了回来,略有尴尬地笑了笑。 “其三不得贪财贪食。” 第二条规定她还是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但这戒钱财与美食,着实有些困难,毕竟从娘胎中带出来的劣根,她根本无法去除。再说,狐狸漫长的一生,若是没有这些俗世之物,何其痛苦难熬啊! 知忆大步向前,在长苏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另一杯茶小小地抿了一口又放下,眼中似有流光千万,“殿下,你既与我约法三章,来而不往非礼也,殿下敢不敢也应我自守三法?” 长苏挑了挑眉,犹有意味地瞧着她,她轻扫粉黛的面颊似水出芙蓉般清丽,又似四月桃花般绯红,眉眼中含着一抹诡谲,不失灵动的眸子如养在清澈的泉水中一般泾渭分明,这小妖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倒学会同自己打起算盘来了。长苏眼角的笑意随着日光的闪耀而深厚,“小妖,你想如何?”他想,这天上地下恐怕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别说三件事情,就是千万件他亦能实现。 知忆清了清嗓子,音调比寻常高了些许,一本正经地望着长苏,“殿下,我这三法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就如同你给我定的三法一样。”说到此,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果不其然,这厮还是阴晴不定地变脸了! 第82章 花雨易变 “殿下,你可答应过我的,不许反悔!”知忆走到他身后为他揉肩捶背,声音甚是温柔,想要他顺着自己,只得使用美人计才行,知忆倒也摸透了他的脾性,对于她,他向来只吃软而不吃硬。 长苏身子一僵,僵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将她捏肩的手移开,“我说过的,自然不会反悔,你大方说出来便是。” 知忆满意的点点头,窜到他的跟前,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着停留在荼蘼花上的一只白色蝴蝶,“第一,殿下不得与其他女子有肢体接触;第二,殿下不得对其他女子笑。”曾经因为他的一笑,让仙娥们花枝乱颤,那时她刚到他身侧当奴仆,就帮这些仙娥送信送得够呛,若是换在如今再一笑,估计连玄修宫的门槛都会被踏平。 长苏略有所思地将玉指放在桌面上,蹂躏着掉落的荼蘼花,这两个约定于他而言着实小菜一碟,“还有一法是什么?”他问道。 知忆的眼珠一转,嘴角扬起一抹坏笑,“嘿嘿,第三,我要殿下放下公务去陪我大吃大喝,大玩大闹。” “这第三不行!”他皱了皱眉,身为天储的职责他不敢忘。 知忆早就料到他这反应,第三法是针对他对自己立的不平等条约而设的,如今他先开口说做不到,那么自己说做不到也是情有可原了,毕竟世间还有无所不能的三殿下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她只是只小狐狸呢? “殿下既做不到第三法,那么约束阿知的第三法也便不作数吧,这样才对等不是?”她眨了眨眼,一抹喜色掠过眉梢。 “欲将你一棋,却被你将一军,小妖,那便如你所想吧。咱们各约二法,望切勿逾越。”对于她的小聪明,他不说破亦不反对,他故意动了动自己的肩膀,“小妖,我的肩膀酸了,赶紧给我揉一揉!” 知忆见他应承得爽快,便铆足了劲给他捶背揉肩,“好嘞。” 是以,待日落西山,霞光万丈之时,知忆跟着齐光一道去了花微雨宫。 还是熟悉的宫门,熟悉的装扮,熟悉的一草一木,却早已不见了那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玉雨萧,亦不见了那灿若艳阳的迎阳,这般物是人非,知忆一抬脚进去就觉得心情压抑,因玉雨萧暗中勾结离枯,而天界对离枯又不敢轻易妄动,只得拔掉玉雨萧这根钉子以警告离枯,知忆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不过,打齐光当了花微雨宫的宫主之后,这花微雨宫的风格与玄修宫倒有几分迥异,最为明显的当属那一片曾经种下洛阳牡丹的花地,如今却换上了翠绿绿、金橙橙的胡萝卜,这萝卜不仅长势喜人,还十分汁多肉美,知忆一看就知道是兔儿爷的杰作。 果不其然,在众多的萝卜之中,一抹矮矮胖胖的身影在萝卜叶间若隐若现,手脚利索的拿着锄头一边锄草,一边挖萝卜。 透过枝叶的细缝,兔子瞥见了齐光,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身侧的知忆,遥想当时知忆现出女身还是拜他所赐,一层冷汗从他额间冒出,连忙放下锄头,将萝卜放进竹枝编织的箩筐中,装作没看见他们扛起萝卜就要另一头跑。 齐光嘴里碎碎念了几句,周遭的花草崛地而起,形成一道强大的花墙,正呲牙咧嘴地瞪着兔阙仙人。 兔子一个趔趄没站稳,往后倒退了两步,径直地掉在了自己挖的萝卜坑中,筐中的萝卜像是挣脱了束缚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蹦进坑中,砸得兔子满脑子星光乱坠。 “齐光小童!”兔子惨叫一声,要是让他从坑里爬出来,他定不会绕过齐光。 最后一根萝卜打在他的脸上,他白皙的脸霎时就红肿起来,“哎哟。”话音刚落,那篮筐从坑边掉落,稳稳当当地套在他的头上。 知忆和齐光凑近一看,兔子的脸上已被砸出了好多个红包,露出的手脚微微颤动着,嘴角发抽似地抖动着,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齐光。 “兔儿爷!” “兔儿爷!” 知忆和齐光异口同声地说道。 齐光装作不知情一般,又碎碎念了几下,那堵凶神恶煞的花墙便散开来,腾伸展着枝丫将兔子身上的胡萝卜移开,一棵十分粗大的葡萄藤须牙一卷就将兔子提了上来,还拖动着婀娜的身姿在兔子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这让兔子原本冷静不再颤抖的手脚瞬间又发抖了起来。 “这么胖的兔子,我还是头一次见,用来当花肥很是不错呢。”葡萄藤的声音阴柔娇媚,青绿色的卷须又用力勒紧了兔子。 “我说齐光,从前花微雨宫的花草可是安分守己得很,怎么如今到了你手中,都变成什么妖魔鬼怪了!”兔子用力挣扎着,一边还不忘控诉齐光的不是,“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齐光哑然一笑,当这花微雨宫宫主数月,其他本事不见长,不过这玩弄花草的技艺却与日俱增,说来也奇怪,只要他一念咒语,这些花草似乎能听懂他的话语一般,或许这就是身为花微雨宫宫主的奇特之处吧。 他轻轻点头,示意葡萄藤将兔子放下,那葡萄藤却有几分不乐意,竟一时玩性大发,它将触须抬得老高,然后将兔子一掷。兔子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耳边呼呼风声吹过,吹得他十分惊恐。 知忆皱眉,凭兔子的一把老骨头摔下去可不得散架了才怪,她心中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齐光轻轻一踮脚,便飞到了半空中环抱住兔子,而那兔子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惹得在旁的葡萄藤嗤笑一声,“噗嗤,还真是个怕死的老东西。” “葡萄,别再戏弄这兔子老人家了,不然他又得把所有账都算到我头上了。”齐光稳稳落地,苦笑道。 那葡萄藤也是个识趣的精怪,闻言便将触角收了回去,变回了寻常葡萄藤大小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蜷缩在葡萄架上。 在花丛的另一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模样瘦削高挑,来去神色匆匆,知忆心中冷笑一声,自己不去寻她她倒送上门来了,这笔她的账,谋害师父的账,是时候一起算了。 她的指尖掐进白皙的掌心之中,殷殷指痕浮现,而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那个人身上。 第83章 有仇必报 霞云被晚风吹散,残阳在云堆之后闪着微弱的亮光。 “齐光,我想起方才我的簪子好像落在殿外了,你且与兔儿爷先叙旧,待我寻了帕子再来与你们会合。”趁他们没在意之时,知忆将头上的玉兰花簪拔了下来置于袖兜中,装作丢失了的模样。 闻言,齐光和兔子赶紧松开了纠缠的手,互相嫌弃地看了对方几眼。 “我才不要和这胖兔子叙旧呢,与他没什么好讲的。”齐光往身侧跳开几步,极力与兔子划清界线。 兔子也鼓着腮帮子,拿着根胡萝卜指着齐光道:“好你个齐光,好歹老夫也比年长上万岁,这般称呼着实没大没小的。”他越说越觉得自己颜面扫地,生气地将手中的萝卜朝齐光扔了过去。 “我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终日挂着长者的名号来骗吃骗喝,骗吃骗喝也就算了,还倚老卖老鸠占鹊巢,把好好的花微雨宫硬生生开拓成了你的菜园子,你经过我同意了吗?有你这么当长者的吗?”齐光撅着嘴,不肯退让,将心中所藏的不满都爆发了出来。 不过有一点齐光却说得很是贴切,这兔子着实是脸皮厚得如墙壁一般,他又从地上捡起一根萝卜,朝齐光丢去,“我整日来你这你该觉得蓬荜生辉呀,凭我兔阙仙人在外的名声,你小小书童不应觉得万幸吗?” “……” 齐光身子一偏,伸手将他丢出的萝卜接住。 二人就这样唾沫横飞,谁也不让谁,争执了半日。 知忆见他们没有停下的意思,便疾步追上了那个身影,不知今日为何她会出现在花微雨宫,若说去看云汐,那是绝不可能的,云汐按理应该在无名花海看守。 出了花微雨宫,那抹倩影便转身进了太上老君的府邸——太极宫。 看门的两名小仙童摇晃着大脑袋,正在门前昏昏欲睡,手中的香炉冒着青烟和紫烟,两股烟流交织缠绕。那身影趁他们不留意之时,从高墙处一跃便飞了进来。 知忆心中暗忖,她为何要去太极宫?这太极宫里丹药琳琅满目,莫非是来偷太上老君的丹药?偷来又有何用呢? “不好了,炼丹炉着火了!” 忽而,太极宫内一阵慌乱,各种瓶瓶罐罐落地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小童们的惊叫声,两名看门的仙童吓得精神瞬时抖擞起来,起身便往宫内跑去。 就在这时,那抹身影从墙头上落下,抚了抚气喘吁吁的胸口,十分侥幸没有被发现。 她疾步离开,却在回悬圃山的必经之路遇到了在那等她的知忆,她微微一怔,惊讶地扯了扯嘴角,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她想转身而去,毕竟她与她已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弱水,好久不见。”知忆绕到她跟前,瞥过她略有慌张的脸,细细地盯着她,“私自入太极宫偷盗,这罪可不小哇。哈哈,想不到如此孤傲的弱水师姐竟会干鸡鸣狗盗之事,今日着实令我大开了一番眼界。”她嘲讽着弱水,话中的玩味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弱水被她盯着全身发毛,双手不由地握起了拳头,口中略有吐字不清地问道:“阿知,你……想……干嘛?”说话间她往后退了几步,正欲奔逃而去。 知忆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掌心处的幽幽煞气凝聚成丝,绞成一股绳般欲将弱水擒住。弱水唤出法器桃花剑,将煞气砍断劈碎,但那煞气在分散的瞬间又凝结成线,弱水越斩越多。黑色的煞气缠绕成线,编织成网,困在弱水的四周。而弱水如瓮中之鳖,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我想干嘛,凭师姐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料不到呢?”知忆的双眸中杀意重重,在她的指间处有一瓣红莲,她将它放到嘴边轻轻一吹,那花瓣便透过重重煞气,朝弱水刺去。 弱水这边对付煞气都应接不暇,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一瓣微小的红莲,直到它划破了她如雪的肌肤,鲜红的血冒出,一股凉意爬上腰间,接着疼痛袭来,她才知晓自己受了伤。 知忆微转指尖,那瓣红莲便又朝她的肩膀处刺去,弱水还没反应过来,接着腿上手臂处都被划出了伤口。一闻到血腥味,黑色的煞气如一条条见到吃食的鱼儿一般欢悦,扭动着细长的身躯,侵略着那些伤口,弱水忍不住疼痛滚倒在地。 “怎么?痛吗?这种痛犹不及当初拜你所赐的锁骨钉之刑的三分之一,你觉得痛吗!”知忆蹲下身来质问着她,掌心处昆吾刀便显现了出来,弱水的脖颈间顿觉一阵冰冷,“弱水,师父之死是不是与你有关?你为何会与云汐勾结?” 弱水因疼痛而狰狞的面庞扭曲起来,袖兜中方才偷出来的丹药滚了出来,正好落在知忆的脚边。知忆捡起一看,竟是治疗内外伤的神药广陵丹。 弱水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把广陵丹抢回手中,但煞气侵蚀着她,她一时无法动弹,“阿知,念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求你将广陵丹给君言师兄服下。”她抬头望着那瓶丹药,仿佛见到了希望之光一样不肯移开,“阿知,你可知殿下与云汐大婚之日,师兄在殿上为师父伸冤不得,郁郁不得志,在回悬圃山的途中,一时失神坠落冥界的浴火之海,烧得神肉皆烂,这广陵丹便是他唯一的希望,还请你带回去给他。”她以为她要死了,遂将这话当做遗言一般来恳求她。 知忆愣住了,她想不到君言会落到浴火之海中,更想不到弱水为了他会去偷盗广陵丹。 “弱水,你为了活命,也是费尽了心思,你叫我如何信你?”她厉声喝问,她怕那是事实,更怕是弱水的诡计。 “阿知,我知道你怨我当初嫁祸你,可当时我也是年少不懂事,又善妒小气,可如今我知错了。师父之死非我所愿,纯属偶然,我会信云汐全因她骗了我。”她哭着诉说她的苦楚,十分凄然。 “你若有半句虚言,今日便是煞气缠身,明日说不定便会命殒黄泉。” 知忆将她脖颈间的昆吾刀放下,双手的掌心在弱水面前拂过,那些黑色的煞气便重新聚拢回到她的掌中。 第84章 祸水红颜 天边一轮新月缓缓浮上树梢,树影婆娑之间,知忆一甩衣摆,握紧手中的丹药一跃,身影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弱水的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微笑,露出被血染红的白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势,咬牙切齿地说道:“阿知,今日你不杀我,来日你便会后悔的。” 她艰难地撑着沉重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唤了一朵白云,扑腾着躺了上去。身上的青衣被鲜血染红,就连底下的白云也正被侵染着。 望着无尽的黑夜,悠悠白云,她心中忽然惨笑一声,“哥哥!”她艰难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面前浮现的人影,可是什么也触碰不到。从她一出生,她的命运便被他的大哥一手安排了,尽管她不喜欢天界,可为了助她哥哥完成大业,她没得选择。 这一条沾满血的路,她从小便爬着过来了,如今这点血确实算不得什么。 知忆火急火燎地来到悬圃山,越过宫门便朝君言的寝宫去,琅玕一见到她,心中便十分激动,“阿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他在她的耳边细说这悬圃山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但知忆没有一句真正听了进去。 众弟子无不伸长了脖子,一股脑地拥上前对着知忆献殷勤,他们都知道知忆当做三殿下的书童,交情与三殿下也非同一般,但知忆完全没有心思与他们寒暄,径直地问道:“君言师兄如何了?” “这君言师兄正在床上躺着呢,前些日子御云没站稳就落了下来……”琅玕将弱水方才的话又重述了一遍,听得知忆暗暗皱眉,握紧丹药的掌心紧了紧。 在琅玕和一众同门师兄弟的帮助下,知忆将弱水给的丹药服了下去。约莫过了一刻钟,君言烧焦的皮肤便又长出新肤来,嫩如婴孩一般,知忆这才松了一口气。 知忆本还想在悬圃山逗留几日,刚出来透气一下,便被握手言和的齐光和兔子给拉回了花微雨宫,二人缠着她不肯松手。 “阿知啊,你之前答应要带我去人间大吃一顿的,可如今都还没实现,你是不是想耍赖?” “小狐狸,先前我救你你说要伺候老夫一个月的,可没到半个月便不见了人影,如今是不是该补回来呀?” 兔子和齐光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压根不给知忆反驳的机会。 五日后,一个三尺高的白鹤衔了一封红笺飞进了芷清云宫。 榻上半倚着的帝后微眯着眼,身侧的仙娥替她掌扇,宫内烟雾缭绕,自从云汐去了无名花海之后,她的身边宁静到有些让她寂寞,甚至让她有些怀念起云汐来。她接过仙娥递过来的云雾茶,轻轻抿了一口便又放回几上,拾起盘中的蜜饯嚼了起来。 仙鹤在殿中飞绕了几圈之后,最终落在殿中的窗台上,帝后视线一斜,示意仙娥将仙鹤腿上的信笺取下。那是一封极为普通的桃花笺,封面上点缀着几朵娇艳盛开的桃花,迎风而动,明黄色的纸面上隐隐可见几行娟秀的字迹。 “娘娘?”红衣仙娥疑惑地望向帝后,似乎在等帝后如何处置这封信。 帝后凤眸一睁,嘴中咀嚼的动作停住了,点点头,“念!”那声音清透,却十分让人震慑。 红衣仙娥将卷着的信笺展开,信中的内容便映现在她幽蓝色的瞳孔之中,“帝后亲启,吾乃一散仙,曾闻帝后之英姿,亦见帝后之深明大义,不忍尔独受蒙蔽,故而告知。三殿下贵为天储,征战五方,年少有为,乃旷世奇才是也;今吾却闻言,殿下终日受狐妖所魅惑,实乃祸水红颜也,不惜毁与龙岿山联姻,误其政,伤性命,若不能去,小仙心中忧矣……” 仙娥念到这便被帝后摆了摆手,示意她打住,眼中怒火中烧,“红翊,给本宫彻查此信出自何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天储!” 红衣仙娥领命后,便将信笺放进了衣袖中,这天界的仙鹤是众仙共用的,因此要追查着实不易,况且仙鹤还不会说话。红翊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帝后朝身侧掌扇的白衣仙娥招了招手,那白衣仙娥便俯身将耳朵凑到她唇边,“白蕊,你且去玄修宫探个虚实,若有发现,即刻禀报。” 白蕊点了点头,转身便疾步前往玄修宫。 偌大的宫殿之内,帝后屏退了众人,她扶额轻叹,“长苏,莫要让我失望啊。” 在长苏与云汐大婚那日,她明明知道他的计划却不阻止,她在等长苏征服众人,亦等他树立威望,在天界站稳脚跟,所以有些事情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把火烧到芷清云宫来,她不得不出面,将一切扼杀在萌芽之中。 为了万年的根基大业,为了天族的永世长存,亦为了防止此事扩散,不管来信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调查清楚。 泠泠月光洒落在如水的地面上,互相映照。 帝后望着不远处的菩提树,白色的菩提花竞相开放,看得一时竟出了神,也就是在数万年前这样一个宁静看似无波澜的夜晚,就在这芷清云宫之内,她亲手处置了羸弱病残的女人,由此登上帝后之位。可自从坐上这高位之后,那女子常常梦中纠缠她,呜怨幽咽的哭声断断续续萦绕在她的耳侧,千万年来,她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亦未曾有过片刻的欢愉。纵使现在天君待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终究是表面现象,当年,可是她将最冰冷无情的刀剑刺进了他最深爱的女子的心口。 “阿音,你会原谅我的,对吗?”帝后眼中迷离万千,声音哽咽。 当年,她还是二八芳华,在人间游玩时却无意爱上了年少时的天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纵使天君有心爱之人,她亦不肯成人之美,借助家族势力威逼天君娶她。经过一番争斗,她还是如愿坐上了帝后的宝座,身后的血海白骨统统被她踩在脚下,可在她心中始终对一人歉疚,那便是凡人青音。 “阿音啊,你种的菩提树开花了,鸢槿在这芷清云宫候了千年万年,却未曾再见你身影,你的儿子晋源过得很好,你不必忧心。” 帝后凤眸紧闭,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众仙皆知晋源与长苏乃同父同母,实则晋源乃长苏的姑父,只是因为帝后鸢槿当年的固执,将还是婴孩的晋源封印了足足数万年,导致晋源如今看起来年岁与长苏无差。当她想通之时,为了掩人耳目,亦为了掩埋曾经的罪行,她才想出了将晋源挂在长苏父母亲的名下抚养这一计策。 第85章 危机四伏 次日一大早,白蕊便蹑手蹑脚地从玄修宫折回了芷清云宫,经过一个晚上的调查,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发现信笺中所说的狐妖,看来这一切纯属子虚乌有,无稽之谈罢了。正当她查到长苏的书房里时,无意打翻了桌上摞成叠的奏折,却发现了奏折底下压着的却是一张女子画像。白蕊好奇地将它拿起来端详了一番,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亦不敢擅作主张,只得一大早赶回芷清云宫交与帝后。 帝后一看到这画像,握着茶盏的手却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她晓得长苏从小便十分讨厌作画,无论怎样好言相劝或者哄骗都不能让他拿起画笔,如今却画了一个女子!她一把从白蕊手中夺过画,仔细看着画上的每一划,每一笔,不敢错漏,但这女子容貌十分陌生,像是从未见过一般,“白蕊,你可知这女子为何人?” 众所周知这三殿下技艺高超,可唯独作画着实是不堪入目,与真人相差甚远,白蕊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罢了,你且先退下。”帝后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她的视线却始终落在画中大眼睛的女子身上,弯腰端详着。 忽而,她的瞳孔缓缓睁大,紧紧地盯着女子头上插着的那支玉兰花簪,这似乎在何处见过?咦,这花簪不正是数万年前她赠与青音的吗?她不禁心中一颤,拿着画的手瞬时无力地垂了下去,此花簪天上地下仅此一支,青音死后便再没有出现过,怎么可能如今出现在画中女子的头上?莫非是……青音?她的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随即又将这一念头驱散,当年可是她亲手将剑刺入青音的胸口,况且她还只是一介凡人,不可能还活着!! 她到底是谁?与青音又有什么关系?帝后双手握紧成拳头,额间泛着冷汗,“青音,你都死了数万年,为何就不能就此放过我?” 真是好一个天道轮回,她心中苦笑。 她方才稍微安定下来的心瞬间滔天大浪,只觉得胸腔内暗流涌动不息,她面色惨白地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艰难地坐回凤椅之上。 这时,出去查了一晚的红翊也回来了,脸上的神情倦怠不已,她向帝后行过礼后道:“娘娘,恕红翊无能,未能查知这信笺来源。”她将那红笺从袖中滑出,恭敬地捧在手上。 帝后无力地拂了拂手,轻声道:“把信烧了吧。” 红翊抬眸望了一眼帝后,见她眼神十分坚定,便起身拿着红笺走到烛台前。火红的烛火像是嗅到了可燃的气息,身子一歪伸出火舌便将信笺吞入火腹之中。直到红笺上的字迹消失殆尽,红翊方回过身来走到帝后跟前。 “娘娘,这画?”红翊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画,连忙捡了起来。 帝后的眸中出现了一抹亮色,犹如天之破晓之时的曙光一般泛着希冀,“怎么,你识得这画中女子?” 红翊展开画卷,仔细瞧着画中女子的模样,五官平常,身材玲珑有致,唯独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她过目不忘,顺着视线往上移,红翊同样也注意到了女子头上的玉兰花簪,她别过脸去细细回想着看到那一支簪子的场面,“娘娘,这簪子似乎在天君的寿宴上见过。” 什么!帝后顿时神思清醒,忍住心口的疼痛坐直了身体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娘娘可否还记得,天君寿宴上扰乱秩序的那个小厮,随之被您用法力现出女身的那个女子,她的头上戴着的正是这支簪子。” 帝后闭目回想着那日寿宴上发生的事情,再想到长苏竟将天灵印给了那不知名的女子,她心中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那女子面容清秀,姿色与寻常仙娥无异,没有过人之处,再与那凡人青音的倾世容颜相较之下更加逊色,她与青音到底有无干系?她是否就是信中所写的狐妖?帝后皱了皱眉头,双手撑着椅把站了起来,语气中杀气沸腾,“红翊,今赐你凤令,不论无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女子给本宫捉来。”她不敢放过一丝的可能,就算梦魇缠身,她亦要扫清所有障碍,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红翊伸手接住深红如凤羽的凤令,上面镌刻了一只翩翩起舞的凤凰,而在周侧却纹了一圈龙纹。这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凤令,红翊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得凤令者,可号令九重天天兵天将,而得帝令者,则可统领三十六重天兵帅。 “是!”帝后将凤令交出,看来此事并不一般,红翊将凤令紧紧攥在手心,而后福身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再次仅剩帝后一人,她拂了拂衣袖,转身利索地在座上坐了下来,杏眼迷离间恍若又见堂中一女子在哀哀戚戚,她嘴角浮上一抹浅笑,“青音啊,你斗不过我的,这芷清云宫是本宫的,这凤座亦是本宫的,而你,青音,什么也不会得到。” 花微雨宫,正热火朝天地准备大变一番面貌。 兔阙仙人扛着锄头在最前方挖坑,知忆将先前玉雨萧留下的花草放入坑中,而齐光紧随其后施水,三人合作地十分默契。末了才发现,凭借齐光现在的法力种些花草简直就不用费吹灰之力,为何他们还要自己挖坑播种,真真是有些愚蠢了,三人大眼瞪小眼,将锄头花种悉数丢掉,躺在草地上休憩起来。 青鸟殷勤地从百果园里衔了红果飞落在他们的身侧,齐光伸手便将红果塞进嘴内,悠悠蓝天与白云缱绻,清风自来与花香芬芳,这样惬意的生活还真是舒畅得很呐,齐光心中暗自感叹着。 “齐光,你倒是挺会享受的嘛。”知忆也接过青鸟衔来的浆果,放进口中细细品尝着,甜中带酸地味道从味蕾处散开,着实食多少都不会腻。 “可不是,自从当了花微雨宫的宫主,连老夫都不放在眼里了。”兔阙仙人附和着,视线亦是直勾勾地望着满天飞的白云,伸手去想抓住青鸟口中的红果,却手一偏抓住了青鸟修长的脖子,惊得青鸟连续惨叫几声,扑飞着翅膀,吓得它失禁地在兔子的面庞上拉了一坨屎粪。 这红果没尝到,反而吃了鸟屎…… “齐光!”兔子惊叫一声,伸手一抹脸上,怪异的味道传到他的鼻翼。 齐光和知忆侧头一看,不禁失笑起来。 第86章 你死我活 兔子拎起身侧的石头就朝齐光丢去,没有防备的齐光来不及躲避,被砸中了脑门,疼得他“呀呀”直叫。 知忆暗笑,这兔子也太蛮不讲理了些,什么事情都算到齐光的账上,这齐光着实冤屈。她刚想阻止兔子,眼前却飘落下一个红衣仙娥,英气逼人,身后跟着十方天兵天将。 这阵仗,这气势,足足可以踏平花微雨宫了,齐光惊得瞪大了双眼,示意兔子转身看看。 这一看吓得兔子的胖脸都抖了起来,不停发颤地道:“你你们……要做甚?” 红翊的目光扫过三人,清澈的眸中黑白分明,冷冷地看着他们,“姑娘,帝后想请您去芷清云宫喝喝茶。”她指着中间的知忆,神色凛然,示意身后的天兵天将将人拿下。 这哪像是请人喝茶的样子,这架势分明就是来捉人的。 齐光护在知忆跟前,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红翊,果真是帝后之令?”他疑惑地望着她,这芷清云宫他先前去得不少,对帝后身侧的仙使亦有几分熟悉。红翊素来冷漠,齐光与她并与过多的交集。 红翊嘴角微扯,从腰间取下凤令举到众人跟前,大声喝道:“凤令在此,谁敢不尊?” 见到凤令,众人纷纷跪下,连齐光和兔子都让至一侧,双膝跪下。 知忆不知其中缘由,上前几步与红翊对视,语气中亦有几分清冷,“帝后既想请我喝茶,何必这般劳师动众?莫非这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若要硬碰硬,这十万天兵天将齐攻,自己定然招架不来。 红翊冷笑起来,“想必姑娘是个识趣的人,请吧。”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齐光本还想顽抗,可凭自己与帝后对着干,恐怕是迟不了兜着走,遂在一旁静观其变,示意知忆放心。 红翊押着知忆离开了花微雨宫,齐光和兔子望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十分疑惑:“兔儿爷,你说这阿知跟帝后有交情吗?还是有过节?” 兔子摇了摇头,随即反应过来,这帝后向来不好惹,恐怕此番知忆前去会遭罪,“齐光,赶紧去告知殿下,或许殿下有法子。” 齐光乘云连忙飞去了玄修宫。 笨重的芷清云宫宫门被守门的仙娥一一打开,红翊押着知忆缓缓踏进,每走一步,知忆都觉得身后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呼吸略微急促起来,踏进那朱红色的宫门之后,她的心便一直悬着。在这之前,她从未单独见过帝后,亦未同她说过话。 直到最后大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坐在上的帝后,她还是一样的珠围翠绕,雍容华贵,风华绝代。见到来人,帝后微眯着的眼缓缓睁开,紧紧注视着往殿中走来的人。 “红翊,此次你做得很好,果然不负本宫多年栽培。”帝后瞥向手握凤令的红翊,她脸色红润,因是太过匆忙而染上的红云。 红翊是个深知帝后心思的人,故而主动将凤令交回帝后的手中,并屏身退下。 知忆的警惕未减,看着高座上的帝后伸手接过凤令,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她的心不禁揪紧了,虽说自己现在有煞气护体,可在统领天界数万年的帝后面前简直就像挠痒痒一般。 “殿中为何人?”帝后打量着她,不等她开口又道:“噢,本宫想起来了,那日天君寿宴上你大显风头,是悬圃山太真夫人的座下弟子吧。”她的话中并没有疑问,更像是在提醒着知忆的身份。 知忆默不作声,一双明目中像充满了清澈的泉水一般灵动。 帝后缓缓起身,从高椅上顺着台阶走下来,摇曳修长的凤摆在身后铺开,如凤凰展尾,美丽而奢华,华贵而威严。她踱步至知忆身侧,仔细打量着她发髻间的玉兰花簪。 帝后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那一朵绽开的玉兰花,自花心处释放着一种馨香,与先前不同的是,原本白色的花心却被染红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认错这个簪子。 “你这簪子从何处得来?” 知忆愣了一愣,难不成这般兴师动众地将自己捉来,就是为了这簪子的来历?她皱了皱眉,虽说这簪子是长苏在深渊潭送给她的,但万不能在帝后面前说出,不然又得是一番误解。她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缘由,一个尚且说得过去的缘由。 “回禀娘娘,这是我娘亲赠与我的。” 帝后手心紧了紧,脸色煞白,似有无数心绪堵在心头,她凤眸微敛,转到知忆跟前望着她,道:“你娘亲是……青音?” 嗯?青音是何人?知忆不停搜索者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但在她的脑海中并没有这个人。 知忆摇了摇头,回道:“小妖并不识得青音是谁?” “噢?”帝后似乎在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是吗?那你娘亲从何得到这支玉兰花簪?” “小妖不知。” “真是好大的胆子!” 帝后似乎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青音的模样,煞白的面色顿时变得狠厉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已变出了一根凤羽,锋利如剑,来去如风,不着痕迹。在她的眼中青音嘲笑着她,她怒不可遏地将凤羽一甩朝知忆刺去。 知忆刚回过神来想要躲闪根本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那根凤羽化为锋利的刀剑刺向自己,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忽然,一道金光将知忆护在里面,阻挡住了凤羽的进攻。 这样熟悉的场景,还是在天君寿宴上长苏为她挡下帝后之怒时而出现的光芒,知忆将右手的举到眼前,果然手中的那个天灵印在散发着耀眼的亮光。 没成想,正是这光芒更加触怒了帝后,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根凤羽握在手中。 “长苏,你果真令我太失望了,今日我便为你扫清障碍!” 刹那间,帝后的凤羽变成一支晶莹剔透的寒冰箭,散发着遇水成冰的寒气,空气中所有的水分仿佛都变成无数支小剑,悉数朝那道金光飞去。知忆不禁打了个寒颤,凉意从脚底席卷而来。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知忆将昆吾刀唤了出来,轻轻一跃便飞出了天灵印的保护区外,欲与帝后争个鱼死网破。 第87章 左右为难 “昆吾刀?” 帝后刚要落下的箭停住了,她的意识倾刻间被吞没,怎么会?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子,从来所向披靡的天储,不仅私自将天界皇族护身符天灵印送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狐妖,还将自身法力注入了上古神器昆吾刀之中一并赠予那狐媚,她的心中犹如油罐子打翻在地,熊熊燃烧着。 就是这时,知忆手握昆吾刀刺向帝后,帝后眼神一凛,那停滞的寒冰箭即刻又朝知忆飞去。一阵刀光剑影后,知忆勉强接下几招,可终究不是法力高深莫测的帝后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呵,想不到你这狐妖竟然还习得了魔族禁术,果然居心叵测。说,你遁于长苏身侧,究竟有何意图?你与青音到底是何干系?” 每说一次那个人的名字,她的心中就又仿佛被人狠狠划过一刀。在午夜梦回时分,她常常辗转反侧,孤夜不能眠,表面上自己赢得风光无限,实则只有她自己明白,从青音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只是她不肯去承认,亦不敢承认。 见摔倒在地知忆不做声,帝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脖颈,眼中满是杀气腾腾,似乎她再用力一点,她手中生命的气息便会停止。 知忆对上她那双凤眸,虽然烈火燃烧,可其中却蕴藏着一些恐惧,她是在怕什么呢?知忆的手下意识地拍打着她那双冰冷的玉手,不停地挣扎着,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从一进芷清云宫帝后似乎就对她头上的这根玉兰花簪十分感兴趣,除此之外,她提及最多的便是“青音”两个字,如果说帝后…… “娘娘,你是在怕……青音?” 像是被人看穿了她内心的恐惧,知忆明显觉察她捏着她脖子的手抖了抖,随即知忆喉间一松,恍若一个枷锁消失不见了一般。 抓狂了的帝后不停扑抓着眼前,似乎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嘴里喃喃道:“本宫是帝后,而你青音只是个手下败将,本宫对你何惧之有!” 她凶煞的目光转向知忆,刚缓过气来的知忆只觉得手臂处疼痛不已,随之一看竟被凤羽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不管你是青音也罢,不是也罢,本宫都不会让你走出芷清云宫,就如同当年那贱人一样死不瞑目!” 话音刚落,那穿越而过的凤羽掉头转向,又刺向另一边胳膊,一道,两道……知忆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挡。 “青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凤座我坐了千年万年,就算你活着又能怎么样?” “哈哈,青音,当年我就说过,你是斗不过我的,你偏不信。你儿子晋源虽然与世无争,但你也想不到我会在他身上下了蛊毒吧。” …… 失神的帝后凤冠凌乱,完全没有一代帝后的气度,只是不停地在同那虚无的空气讲话。 很快,知忆的紫衣便被血染了个透红,身下的血渍斑斑点点,她着实想不到,雍容华贵的背后竟是这样肮脏不堪,再怎么说晋源亦是长苏的兄弟,帝后竟然能下得此毒手。 知忆整个身体瘫软在地,那一把昆吾刀亦被打落在地,她睥睨着那华衣之下的帝后,亦觉得她既可恨又可怜。 “娘娘,你一生都在同一个人死人在斗,是多么地可笑。” “一生都将自己囚禁在心魔之中,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他人,又是多么可悲。” “住口!”帝后心中怒火未消,微微一扬手那掉落在地的冰箭像是听到了召唤,纷纷离地而起全方位刺向奄奄一息的知忆。 像是无数雨滴飞来,知忆眼角的余光望向宫外的艳阳盛景,与宫内的满地狼狈真真是极不相称呢,她自知逃出生天无望,便缓缓闭上双目,静待死亡的到来。 忽而,那些尖细的冰箭久久未曾落下,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一道明艳的紫光将那些冰箭悉数化成了水,毫无杀伤力地掉落在地。 “长苏,你今日居然为了她而忤逆本宫!”帝后不禁怒吼一声,她最不愿见到的这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袭红衣的长苏将知忆护在身后,急切地摇晃着知忆,试图不让她沉睡过去,“小妖,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知忆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泛着血的嘴角用力扬起一丝浅笑,吃力地回道:“放心,我没事。” 为了避免触动到伤口,长苏将她放平躺,起身与帝后对立着。 “长苏,这狐妖究竟有何值得你不惜不顾念与本宫之间的亲情?”帝后厉声喝问。 “祖母,长苏并非不顾念亲情,而是今日之事祖母着实过分了。” 从一接到齐光的消息,长苏便从千舜帝君的北冥星宫疾速赶来,心中暗暗庆幸,他没有来得晚一步。自小他便深知帝后的性子,做事向来狠辣,甚至有时不死不休。 见剑拔弩张的帝后气焰慢慢蔫了几分,长苏抱起知忆欲要往离开芷清云宫。 忽而,身后一阵狂风乍起,吹动着他的衣袂青丝,他抱紧怀中的人轻轻一偏,那一片火红的凤羽便刺进了梁栋之上,冒着幽幽凉气,入骨,剧寒。 长苏伸手将那支凤羽拔下,攥在手中,须臾间那凤羽的红色慢慢消失,随即便与寻常鸟羽无异。 帝后诧异地望着他,不停地摇着头,“长苏,你怎么敢?” 这支凤羽是长苏昔日征战时夺回的胜利品,在她某年生辰之上他将它作为贺礼赠与她,她如获珍宝爱不释手,终日拿在手中把玩,欢喜得不得了。如今,她最疼爱的孙子却将这一份心意亲手毁掉了,一直隐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下。 “苏儿,你信祖母这一回,这狐妖终有一日会害了你。” 她几乎以一种恳求的语气在说道,仿佛昔日天君与青音之间的事情又浮现在跟前。 “祖母,若是有一日命丧她手,我亦心甘情愿。” 长苏的话在偌大的芷清云宫内回旋,帝后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将那一片失了颜色的凤羽捡起,不禁冷笑起来,“青音,这便是报应吗?” 原来,伤人的从不是刀刃,而是那些没有任何温度的言语以及决绝。 第88章 与君别离 长苏抱着遍体鳞伤的知忆离开了芷清云宫,天边依旧天光万丈,却无法驱散那藏在夜空中的阴翳。 今日自己能将知忆从帝后手中救出,但他却无法护她时时刻刻。他的手上是黏嗒嗒的红色液体,像是一道火光烧进他的心房。微风徐徐,拂过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庞,忽而他浑身一颤,不觉地抱紧了怀中昏睡过去的知忆。 还差一里便回到玄修宫,齐光小童一路狂奔过来,神情十分急切,“殿下,阿知没事吧?”他望着长苏怀中的知忆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自然垂落的手还滴着血。 “齐光这就去请易神医。”齐光一个激灵,转身就要飞奔而去,这是他反应最快的一次啦。 “慢着,齐光,小妖无甚大碍,待我回去替她疗伤一番便可无事。”她所受的伤皆是外伤,长苏的声音如风如烟,低沉而迷离。 齐光只得折回脚步,跟着长苏的身后,心中却是一直在打鼓,他实在没想到帝后还真不是一般的狠辣。也不明白知忆与帝后素来没有交集,帝后为何会下次狠手?更何况,他们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就是不敢问出来。 “殿下,阿知被帝后盯上了,往后恐怕无法在天宫逗留……”齐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随风而散。 “嗯。” 如此简短的一个字从长苏的口中说出,仿佛一叶扁舟穿洞涌进水流一般,无望而又飘摇。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从他决定站在她身旁的那一刻也许就注定了。尽管今时今日的场景他在脑海中预想过无数遍,可当那一刻到来之时,就连他的呼吸都是痛的。 长苏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从几日前自己书房内的画卷丢失,到今日知忆被帝后重伤,这一切串起来似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他与知忆之间的事情帝后已然知晓,或者不止帝后一人知道,知忆才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不敢再想下去,脚下的步伐亦快了许多。 进了寝殿,长苏将知忆放在榻上,又命齐光屏退众人后,左手轻轻划过右手手臂,又划破知忆右手右臂,他的手贴在她的手臂上,伤口处的血交融在一起,从知忆体内缓缓升出白色的寒气而钻入长苏的体内。或许是寒气与体内的火气交织相冲,长苏忽觉全身略有不适,眉头紧皱,额头上冷汗涔涔,体内的寒气如巨龙吞噬着火气,火气又反攻翻涌,一时压过了寒气。 如此来回反复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知忆体内的寒气才消失不见,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而长苏无力地将右手收回,一时瘫坐在榻上,他紧紧地望着她,又替她盖上被子,像是自言自语道:“小妖,为了你能活着,你不要怪我。” “从前我以为爱一个人很容易,也以为相爱了就会相守,可我在爱了之后才晓得是我太过天真。在没有能力对抗天命之前,你我都是万千蜉蝣,渺小无力。现在才懂,原来一个人可以难过到,没有情绪,没有言语,没有表情。” “我爱你,却给你带来的是伤痛,或许是永远都无法跨越的伤痛。若就此别过,我希望你忘了我,也忘了我们的曾经。”他眼角忽然一滴清泪掉落,落入知忆紧闭的双眸上,知忆只觉得脑子一阵疼痛,一片意识模糊,想要睁开眼却不能够。 长苏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若是再多看一眼他便会不舍得放她走,他将自己的心绪收了起来,恢复了往日宁静的样子,唤了齐光进来。 “齐光,小妖三日后便会醒来,今日你便将她送回悬圃山吧,交给她的师兄君言,嘱咐他定要好好照顾她。你且派一两名法力高强的兵将,暗中保护她。” 齐光点了点头:“是,殿下。” “另外,那日你遣来我宫中的那个妖艳女子,明日便叫她来我身边当差吧。你且多挑选几个这样的女子,明日也一并送来。” 他的话音没有一丝起伏,起身走到窗台前,凝望着台前盛开的玉兰花,“这些玉兰花从今往后便不要再送了,一并撤了吧。” “咦,你是指杜鹃?” 原本垂着头的齐光惊得不由地瞪大了双眼,挺直了腰杆望着站在窗前的长苏,十分地疑惑,从前这三殿下不喜玉兰花,可不知大约百来年前却莫名地说殿内要摆玉兰花,还有前些日子还不是万分嫌弃杜鹃的嘛?怎么今日像变了个人似的? 见他愣在那里,长苏又说道:“吩咐玄修宫所有人,若是日后小妖要进玄修宫,一律拦着,若有抗令者,削去仙位。” 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让知忆在玄修宫逗留,但也不至于不让她来吧?齐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盆玉兰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不自然。 “殿下,你没事吧?” 齐光打小跟在长苏身边,从来还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赶紧走到他身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想长苏一定是一时心烦意乱罢了,过些时辰便会好转。 长苏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齐光小童,“此事非同小可,切莫出了岔子,齐光,这其中缘由说来你也不懂,你也不必知道。”像齐光这样过无知无畏的孩童,显然比他们这些活了千年万年的神和仙要快乐自在得多,他像往日一样伸手摸了摸齐光的头,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宫。 齐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脑中响起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又看着榻上脸色惨白的知忆,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为何就在这一日,他所认识的那个长苏消失了。 到底该不该送走知忆,齐光在原地纠结了一个时辰,直到川谷带了两个仙娥进来。 “上神,殿下命我助你将知忆送回悬圃山。”川谷便同齐光说话,边示意仙娥将知忆搀扶起来。 “哎,慢着!你们动作轻些,阿知的身体还没好呢。”齐光上前推开那两个仙娥,生怕她们动作太重将知忆又给伤了。 两名仙娥一脸茫然地看着齐光,就连川谷也是不可思议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阿知啊,你不要怪齐光啊,齐光也不想你走的,可殿下之命齐光不敢有违……”齐光一阵哭天抢地,眼泪直流,仿佛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哭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哭不下去了,连忙站起身让开一旁,“罢了罢了,殿下的安排定有殿下的道理,你们来将她扶起来吧。” “阿知,放心,虽然殿下不让你来玄修宫,但是我一有空就会去看你的,你可要记得带我去人间大吃大玩哦。” “对了,阿知,还有,这玄修宫的桃子我给你留着呢,你若想吃了我便摘送给你。” …… 齐光在那对着昏睡的知忆说着离别的话语,喋喋不休,无止无尽。 川谷和那两个仙娥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扶稳了知忆御云而去。 “哎,川谷,你们等等我呀!”齐光大喊道。 第89章 虚情假意 三日后,悬圃山,风光旖旎。 刚醒来的知忆只觉得身体一阵乏累不已,而身上的伤口全都愈合了,就连一丝受过伤的痕迹都寻不到,简直不可思议。她伸手拍了拍额头,试图让自己神思清明些,随后双手一撑便在榻上坐了起来,目光却始终望着天宫的方向,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长苏不得已才将自己送回悬圃山,难道是受于帝后的压迫吗还是其他什么苦衷? 就在这时,君言推门而入,手上端着的则是刚出炉热腾腾的膳食药粥,还配了一碟小菜,看到知忆已醒,他伸手示意她过来用膳。 “阿知,这是我叫膳房特地做的,你大病初醒,还需调补,快来趁热喝了吧。” 自上次见到昏迷的君言到这次他醒转过来照顾自己,时间不过半月有余,知忆却觉得仿佛时间过去了很久一般,她微微抽动嘴角,想说想问些什么却是久久没有吐出一个字,身体忽然一下子变得十分听话,缓缓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碗勺便将热腾的药粥往嘴里送。一阵苦涩而刺激的药味在口中散开蔓延,知忆胃中一阵翻涌,但她还是抑制住了想吐的欲望。 那些咸涩的粥在嘴里化开,知忆低着头吃着吃着便觉得苦味消失了,但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在难过,在眼眶中氤氲许久的泪珠还是掉了下来。他说过,只要不主动离开玄修宫,离开天宫,他便不会将她送回来,可是……想到这她的心中就十分难受,她一定要去问一问他,去寻一个答案。 她低着头狼吞虎咽起来,适时打住那夺眶而出的泪水,不敢让君言发现。 君言见她还是像平常一样,悬着的心遂放了下来,脸上僵着的神情此刻舒展开。三日前齐光急匆匆地将人送回,还叮嘱好自己要照顾好知忆,他在那还没反应过来,齐光便将人撂在那儿了,他本来还想问个明白的。 用完膳后,君言便去监看众弟子修炼去了,自从太真夫人神逝之后,这悬圃山的山主便由他继承了,是以,他日常变得忙碌不已,不再有时间去游山玩水,亦不能在天地间来回乱逛,终日被困在悬圃山的事务之中,不得脱身。 天边艳阳高照,明晃的日光毫无保留地照射在悬圃山的每一个角落,就连那千年结冰的弱水河今日居然也融化了。 知忆穿戴整齐后,顺着悬圃山的后门便溜了出去。 唤了一朵小白云,她熟稔地驾云而去,此刻她的御云术已比先前好了不少,不仅飞得稳当,速度也快了不少。来到玄修宫门前,守门的天将却将她拦住了。 “仙使,请稍等。”天将从袖中取出一张画像,仔细对比着知忆的模样,确认了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姑娘,请回吧,殿下有令,您不得入内。” 知忆不禁一怔,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由地攥紧了衣角,悲愤、忧心交加。 “殿下,果真这么说?他没事吧?” 天将刚欲开口,门内便传出了清脆悦耳的丝竹声,戚戚簌簌的琵琶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还伴有歌姬的美妙天籁,不用亲眼见到,知忆都能想到里面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不行,我要去见见他。”她试着趁天将不注意之时强闯进来,但天将手中的大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给我让开,我不想伤了你们。” 但天将们分毫未动,不得已,她只好双目紧闭,屏息凝神将所有注意力放到指尖之上,黑色的煞气如婉转的游龙一般自心口处往十指的指尖涌去,煞气弯曲萦绕扩展,似落到肥沃土地上的藤蔓一样肆虐生长盘旋,将天将手中的天戟缠住,一点点,慢慢地就连守门天将的身体也被煞气包围住,束成了一个椭圆形的蝶茧一般。 宫内别处的天将仿佛听到了声响,纷纷从殿内成群涌出,知忆唤出昆吾刀,与他们厮打起来。 许多天将看到昆吾刀,虽然恐惧于它的威力,但还是硬着头皮颤颤巍巍上前。知忆虽然昆吾刀在手,但落在天将身上的力度却不伤及性命,毕竟能修炼成仙已不容易,她不想因一己之私而毁了他们来之不易的修为。 约莫过了一刻钟,玄修宫内哀嚎遍地,笨重的大戟凌乱地掉落在地,有的甚至还断成了两截,天将们七仰八翻躺在地上,顿时痛苦的叫喊声盖过了那动听的丝竹声。 宫内的其他守卫接二连三地成列出来,要与知忆对抗到底。 知忆捂着手臂处被天将划破的伤口,自己大伤痊愈,元气还没恢复过来,若是再与他们搏斗,她撑不了多久,但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这些又何妨?她咬着牙,忍住手臂上的疼痛,再次将昆吾刀握在手中。 那些身穿白衣的守卫如临大敌,也铆足了劲欲要使尽十八般武艺,十分警觉地望着知忆。 就在他们将要动手之时,宫内的殿门悉数打开,里面传出长苏嗤笑邪魅的声音。 “放她进来吧。” 他的话知忆没有感觉到有一丝温度,仿佛像在对一个人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她和别人是一样的吗?知忆不禁问自己。 白衣守卫纷纷让至两侧,和着漫天的血腥味,知忆步伐沉重地踏步而入,这一趟她该来吗? 一进到内殿的门口,知忆抬起的脚却僵硬在空中,脸上的喜怒哀乐也一并凝固了。 殿中燕瘦环肥,体态玲珑,有曼妙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玉袖生风,神情举止之间尽显风华妩媚。而在长苏上衣凌乱,露出胸前白皙的皮肤,在他的身侧四周,皆拥满了体态丰盈的女子,她们软语嘤嘤,妖艳至极。 她不敢相信眼前一幕竟然是真的,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苍蝇在环绕。对上长苏那打量着她的陌生眼神,她生气地将僵在空中的脚步落下,疾步走到他身旁,将那些莺莺燕燕拎开。 明明几日前他奋不顾身地去救自己,如今却美人在怀,到底是为什么? 她心中的某一根弦仿佛崩断了一样,令她一时呼吸急促。 第90章 断簪消印 长苏手持琉璃盏,盏内的玉液琼浆随着他手的晃动而流转起来,映出的光芒落在他那俊逸的脸上,一时间光影迷离。他佯装醉意,顺手搂过他脚旁的杜鹃,二人十分亲昵的模样,长苏仿佛在杜鹃的面前轻语了些什么,杜鹃的脸就一下子红晕起来,玉手轻轻一推长苏,用最妖媚的声音说道:“殿下,真是讨厌。” 长苏假装没有看见知忆一般,当她如空气存在,伸手便将欲要起身的杜鹃拽入怀中,脸上那抹邪魅的笑容不知令多少女子沉醉。而杜鹃也斗胆勾住他的脖颈,如樱桃般的双唇在他的脸颊啄个不停。 知忆的目光始终落在长苏身上,见即使杜鹃这样他也不拒绝,她眼眶微微泛红,悲愤一齐冲上心头。 “长苏,你不是说过这一生都不会负我的吗?” 她将他怀中的杜鹃拉开,随后又重重给给了长苏一个巴掌。“啪”的一声,令殿内的所有仙娥不敢做声,她们躲到一个稍微安全些的角落,视线在知忆与长苏之间来回穿梭。 唯有杜鹃,以为自己得到了长苏的宠爱,便冲上前欲将知忆教训一番,“不知哪来的小妖,竟敢打殿下?” 她横亘在他们之间,十分鄙夷地瞧着略有狼狈的知忆,心中暗自嘲讽,一个小小狐妖竟敢高攀天储,若是时机允许,她还真想变出面镜子给知忆照一照。 杜鹃左手的五指缓缓张开,手心处的莹白色天光若隐若现,本以为无人注意到,想偷袭知忆让她措手不及。就在她伸手欲要偷袭知忆的后背之时,她的手被一双大手用力地握住,手心处的莹白光消失于无形。 杜鹃心里一慌,还是被长苏发现了,他会不会怪罪自己?不由地手心冒了一层冷汗。 “是,本神曾经说过,但那都是骗你的,如今本神爱的人是杜鹃,不是你这法力卑微的小妖!”说话间长苏又将杜鹃紧紧拥在怀中,甚至还在她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知忆的心被划成碎片,掉落在地被他们踩成细末,风一吹就化为无形。她像是心疾复发一样手捂着胸口,本就苍白的面庞更加憔悴,如扶风弱柳,险些站得不稳。 她与他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他们这一路走来坎坷诸多,都不曾放开对方的双手,如今曙光在望,他为何会松手? “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阿知虽然法力微薄,但也想同殿下一齐分担,同舟共济。”她在抓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更不想让曾经的误会再上演一番,毕竟,那些刻入骨髓的痛,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长苏心中虽隐隐作痛,可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在他不足以护她周全之时,他只希望她平安顺遂,其他的便由他自己承受罢。 “真是笑话,本神身为天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有什么苦衷?”他松开了杜鹃,走到知忆跟前,眼色冷冷地看着她。 “你觉得心有不甘吗还是想再杀我一次?”他语气咄咄逼人,逼得她步步后退。 知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划过脸颊,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她仿佛一下子站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而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她击得粉碎。 “长苏,为什么?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她抓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这玉兰花簪你可还记得?这是你送给我的,还说这便是我们之间的信物,难道你都能无动于衷吗?”知忆拔下头上的玉兰花簪,放到长苏眼前,试图让他看看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往。 花心处殷红的血刺痛着长苏的每一根神经,想当初这根簪子从晋源手中求来,而后不小心坠落深渊潭碰见那时蓬头垢面的知忆,又觉得这簪子与她相衬,遂赠与。直到后来相知相爱,此物便作为了他们感情的见证。如今,它刺目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长苏的呼吸微微一滞。 “不过区区花簪而已,自然代表不了本神的心意。你若觉得这是你我之间的痕迹,今日我便亲手斩断。” 话音刚落,他劈手夺过知忆手中那支白中泛绿的玉兰花簪,狠狠地掷落在地。 “哐当”一声,那根花簪便断成了三截,刺耳的破碎声穿透知忆的耳膜,亦穿透她的心间。 “不要!”知忆脚下一软,瘫倒在地,她用尽法力将断簪聚拢在一起,那簪子却像水火不相容般再也无法相接。 这一切到此结束了吗?他们真的不能回头了吗?这下他们真的没有牵连了,连爱过的痕迹都没有了,她伸出右手,看着那掌心处忽明忽暗的天灵印,她还是信他是爱她的。 长苏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蹲下身来,伸手覆过她的掌心,天灵印便消失不见了。 “天灵印我已收回,小妖,你我之间就这样吧。” “长苏,你果真绝情,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说爱我,下一刻就能怀拥他人,果真令人心寒。今日,发簪已断,灵印已消,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此后一别两宽,各自生欢,我知忆再也不入天宫半步。” 她的眸边还挂着晶莹的泪水,但不同的是眼中亦多了几分坚定,话已至此,她要笑着离开,这是最后的一丝尊严。 她艰难地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扫视了一眼殿中,这一切是多么熟悉,熟悉到无法触及。这一切又是多么陌生,陌生到让人心凉。 眼前浮现初来乍到玄修宫之时,她莽莽撞撞不懂分寸,又整日沉浸于钱财之中,仿佛掉进了钱眼中一般,怎么也钻不出来。那时候她偷懒喝酒,还会和齐光去兔子的府邸捣乱,还有那时候的他,表面虽然冷冰冰的,但那时的他眼中清澈,黑白分明。 可惜,她,他,他们,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中飘起了滂沱大雨,像雨又像风,密密麻麻,缠缠绵绵,丝缕不断。 “这昆吾刀也还给殿下吧。”知忆唤出那把穿透过彼此身体的匕首,那把染过彼此血液的匕首,她将它丢落在地。昆吾刀像是不甘心被丢弃一般挣扎着弹跳两下,最终安静地躺在那不动。 又是一样的大雨天,上次是求他原谅,这次是诀别。 知忆转过身,瘦削的身躯一颤一颤地淹没在倾盆大雨中,最后消失不见。 雨,一直下。 淅淅沥沥,未曾停歇。 第91章 诛仙问情(一) 知忆离开玄修宫后,长苏将身侧的仙娥悉数遣散,独自将那桌上的五坛桃花酿饮尽。 他像是醉了,摇晃地走入雨中,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可那些雨也仿佛变成了酒一般,越淋越醉。 身上的紫色衣袍在雨中散开,如那花架下的荼蘼花一般,迎风而摇。他失神地坐在雨中,任凭雨滴打在衣上发间。 “小妖,若那一天来临,你不要怕,有我撑着。不知道此次放你离开,是对还是错?罢了,浮生一梦,不过须臾,今日伤你,如剜我心。日后,你便恨着我吧。” “三殿下,陛下有请!”乌云大雨之中卷帘大将率了天兵天将来到长苏跟前。 长苏抬起眼眸,望着知忆方才消失的方向,低语着:“小妖,这一刻没想到来得如此快。”他的脸上浮现一抹看破是非的笑容,又杂夹着些许的从容。 天界,诛仙台。 天雷滚滚,凶狠暴烈,听得人心惊肉跳。乌云低沉得似乎将要与大地连在一片,不分昼夜,无问风雨。 几抹殷红的血色顺着白光的诛仙台流下分叉盛开,血染处皆化红莲。在那九重垒土之上,一个紫色的身影正斜躺抽搐着,渗着血的嘴角扬起一丝不可一世的笑意,“纵使身殒,不负情深,不悔当初。” 话音刚落,因是雷力攻心,他痛苦地捂着胸口,一口血喷涌而出。风吹起他散乱的青丝,拂过那张青紫相间的俊美脸庞。 “长苏,你既不知悔改,勿怪本君无情。”天君脸色从容,威严不减,一身白色龙纹锦衣,玉制冕冠上的贯玉交错迎风相撞,发出一串串与情境极不相符的清脆悦耳声。只见他将手从腰间两侧抬起,掌心涌现两颗紫蓝色的雷电火球,天地间霎时肃穆,扬手间雷霆万钧,不偏不倚落在那紫衣少年的身上。 天边黑云压境,风吹散了那一缕白云。 长苏闷声不吭,残笑仍在。周围求情声、哭嚎声此起披伏,更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息。 天君不忍看那少年遍体鳞伤的模样,再次雷霆乍起时他横心别过脸去。 就在今日午时之前,天君尚未知晓长苏与知忆之事,直到离枯声势浩荡地带着一干人等,手中拿着长苏与狐妖相恋的证据气势汹汹地质问着他,他那时才晓得此事,随即怒上心头,急忙遣了卷帘大将去将长苏捉拿回来对质一番。 面对离枯摆出的那些证据以及玄修宫仙使川谷的指证,长苏没有一丝的辩解,他深知若是辩解,便会牵连越深,遂将此事说成了是自己一厢情愿并利用自己的身份而逼迫知忆与他在一起。这话从天储口中说出,众人也不好再揪着知忆不放。 虽说五界趋于太平,相互之间来往,互通有无,生活得十分融洽美好。可在天界,有一个不成名的规定,仙与异族决不能联姻,其中异族就包括了人、妖、魔、冥四界。而如今的天君曾经与凡人青音相恋,触怒天意,历尽重重磨难亦不能修成正果,现下自己的后人重蹈覆辙,他的心中五味杂陈,若是自己曾经顽抗到底,青音应该就不会枉死吧? “长苏,这天命你是斗不过的,不如就此放下,喝下忘情水忘掉她,入诛仙台去凡间历劫一世,此事就能就此揭过。”想到这,想到他心爱的女子,天君的语气染尽了沧桑,其中还有几分悔恨。天界还有一个规定,凡是犯了错的神仙入诛仙台去历劫成功,迷途知返,那么他之前的过错就能被饶恕。 “天君,不必了。与其这样苟延残喘,不如轰轰烈烈一场。”长苏气若游丝地说着,他从来都不想像天君与帝后那般,表面上恩爱有加,实则其中辛酸只有自己体会。 若是忘了她,他怕以后生生世世都找不到她了。就像高高在上的天君,遗憾终生。 霎时,又一个响雷响彻天边。 悬圃山上的琅玕树、绛树、瑶树等植被全部被吹打得七倒八歪,一片狼藉似被铁骑践踏过一般。转而,响彻天际的雷声一个接着一个,仿佛天要把地劈开一样。 知忆握在手中的茶杯突然摔到了地上,碎成了片片锋利的碎块。她的心里紧跟着烦躁不安起来,像是有石头压在胸口上喘不过气,额头在这微凉的气候中竟冒满了汗珠,整个身躯在轻微地发颤。她刚从玄修宫回来不久,神思还未回复过来,就连湿透的衣服都还没得及换,自匆匆倒了杯热茶暖身子。 听着这阵阵雷声,她更加心神不宁,眼皮狂跳不停,“为何此刻我会这般难受?曾经有多深情如今就有多无情,今日,我果真应了这句话。” 她喃喃自语着,目光却移向了窗边,透过薄薄的窗户纸,隐约可见天空中的雷电交加,她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为何今日这般寒冷?雷声如此大?” 身上逐渐袭来的凉意让她连忙换了一套干净的白衣,还包扎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 知忆又到桌边坐下,重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痴痴地望着窗外,雨滴滴落在平滑的地面碎成很多小水珠后又四处反弹。这时,弱水推开了门,眉眼含笑,鞋子有轻微的湿意。 相比前几日在她手下奄奄一息的弱水,如今的她看起来正春风得意,而知忆却略有些虚弱,再加上那些伤心的事情,她的心情简直跌到了谷底。看到弱水进来,她也并不搭理她。 “哟,知忆师妹,你还有闲情雅致在这听雨饮茶?”弱水坐到她对面,自个儿倒了杯茶喝下。 知忆默然不看她,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弱水见她毫无反应,又说道:“我听闻天界的三殿下此刻正在诛仙台受刑,其缘由竟是为了一只狐妖,也不知是哪个狐妖这么有能耐,竟然有胆子去魅惑堂堂三殿下。” 说到这,她的声调故意提高了些,见知忆终于有所动,她又继续道:“而且,这三殿下为了护她竟将所有罪责扛在自己身上,真真是可惜呐。这诛仙台之刑恐怕不是谁都能挨过去的,幸则失了半条命,不幸则魂飞魄散。阿知啊,你倒是猜猜这三殿下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知忆听到弱水这般说辞,不由地心中狂痛起来,难不成他这般决绝对待自己竟是为了保全自己? 第92章 诛仙问情(二) “知忆师妹呀,你听听,这雷声可是真不小呢,不知道打在这三殿下身上,是怎样一副场景?” 弱水眼底盈满了笑意,看到知忆忍不住颤抖的双手和僵硬的神情,不知怎地她的心中很是愉快,她说过知忆不杀她,会让她后悔的,如今这才是开始。 知忆手中的茶盏在雷声落下的那一刻一同掉落在地,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潮涌澎湃,“弱水,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天界三殿下与狐妖终日厮混,这事已传遍了天界,你可知帝后为何会找你?又为何想将你除之而后快呢?哈哈……” “原来,这一切是你从中作梗,将我与长苏之事告知帝后,帝后定会大怒问罪。弱水,你真的是撒了好大一个网。”知忆反应过来,若非弱水参与其中,怎会知道这些事情?毕竟那日自己在芷清云宫身负重伤之事,除了帝后的近身侍女,就再无旁人。 “是我又如何?”弱水的话中含了挑衅的意味,“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小你贪玩偷懒,荒废学业,而一直得到君言师兄的青睐,而我,只要犯一点过错,便要受罚。只要有你在的一天,师兄的眼中便没有我。” 那些年所受的冷落与苦楚,一起涌上心头,弱水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不,你错了,就算没有我,师兄的眼中亦不会有你。”愤怒化为胸口一团气,堵在知忆的心间,她面色微冷,亦如窗外的冰凉的雨滴一般,双手却不觉地煞气凝聚。 弱水注意到了黑色的煞气,嘴角微扬,冷笑一声,“师妹,你倒不如利用想杀我的时间去救一救你那三殿下,真是可惜了他一片真心错付。” 天边又一个响雷惊起,知忆只觉得全身不停地抖动起来,窗外的树木因承受不住这威力而断枝折叶,原本青翠葱郁的秀林一下子变得一片狼藉。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猝不及防,如影相随,挥之不去,无法安宁,它如今夜的大雨狂风一样突然向她袭来,没有一丝丝防备。在这之前,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此刻才晓得那便是牵绊。尽管他断簪消印伤自己,可她依旧放不下心中的惦念。 她忽然明白,也许,一切的风花雪月,如同过眼云烟,红尘终究抵不过天意使然,她知道,有些情感只能书写在锦帛红笺之上,折子戏终究是折子戏。她爱他,所以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他还记得她,记得她一直爱着他,曾经为他心痛,为他潸然泪下…… 她推门而出,奔向那电闪雷鸣之间,雨飞水溅,迷潆一片。她的视线里模糊起来,不只是眼中落入了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长苏,你莫要先走,姑且等等我。” 诛仙台旁众仙齐聚,帝后在侧放声痛哭,跪下来哀求天帝从轻处罚;寒灵郡主看着侄儿这般痛苦,不惜揭开旧日的伤疤为长苏求情,她的夫君乔乌曾经便在诛仙台上灰飞烟灭,但天帝始终无动于衷。 “苏儿,快向天君认错啊。”帝后和寒灵郡主齐齐看向长苏,眼里尽是心疼。 “殿下……”齐光在一旁看得揪心不已,紧皱着的眉头从未舒展过。 长苏强撑咬着牙,纵使伤痕累累也不肯低头。 “陛下,请三思啊。”众仙也跟着纷纷跪下。 天君看到这场面,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天孙他何曾不想放他一马?但是帝皇家的身份摆在这里,必须明正严法才能平齐天下,不得不能忍痛将刑罚执行下去。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苏贵为天族三皇子却知规犯规,须以严惩以儆效尤。” 忽然,一道白影从众仙眼前扑闪而过,挡住了那落在少年身上的天雷,随之而来是两声悲痛的嘶喊声。 “长苏!” “小妖!” 一道金光将两人罩住,但金光承受不住天雷的威力,加上长苏的法力被削弱,那道金光裂开了一条缝,随即如枝丫般朝四周蔓延,碎成星辉点点。天雷不偏不倚地落在白衣女子身上,她看着染了血的右手掌心,那个天灵印还在,原来,他从未收回过天灵印,只是将它的印迹掩藏了。 知忆重重压在长苏身上,因是道行过浅无法承受天雷,她的眼神开始涣散,用尽全力朝身下长苏年的额间落下一个吻,“长苏,你怎可独自承受?不求同年生,但求同日死,今日这般,我心不甚欢喜。如此,你便永远……永远不会忘记我了。” 知忆手一垂,两行清泪无声滑落。长苏抱着怀中的人痛哭起来,凄风苦雨在他眼中席卷而来,“伤你不为吾愿,护你乃吾所爱,今此于斯,恐不能两全其美,唯不负汝之情深。”这一刻,他的意志倾刻间分崩离析,痛意从胸口处蔓延开来,很快便湮没了他。 叮咚坠地,玉兰花簪碎,霞云飞渡。 在知忆涣散的余光中,她分明瞧见了那一支被他摔断的簪子从他袖口滑落,原来一切都值得。 初见她时,她是只未成人形的落难狐狸,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储;再见她时,她带他去游历人间百川风情。那一年,他摇落所有经筒,只为为她升起天边的流霞孤鹜;那一日,桃花树下定情缘,他将一支她喜欢的玉兰花簪别于她发髻…… 只是,这一切似流水淙淙无影踪,如梦幻泡影。 “小妖,你怎么如此不听话呢?你要是不来,便可置身事外,如今我未能与你携手至白头,你却已触不可及。”他紧紧抱着她,不肯松开,直到沉重的眼皮合上,黑暗彻底笼罩了他。 众仙扼腕叹息,自古仙与妖相恋下场惨烈,有人打心底里佩服他们的勇气,也有人认为不过是飞蛾扑火一场。 天晴了,乌云被甲光狠狠地劈开,在如“塞上燕脂凝夜紫”的满天春色里,人间的戏台上又重唱了戏曲,名伶们惹一身尘,长袖起舞戏中人,渡乌篷,抬眼看岁月今曾,走马观灯,轻言知己难逢,看今朝,戏里戏外戏中人。 牛郎织女的折子戏演罢后,旦角轻唱:“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凄凉的歌声婉转动人,如泣如诉,引得看戏之人泣涕如雨,不能自拔。 人群中有一身着红色散花水雾百褶裙,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的女子茕茕孑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没想到他还是动手了。” 第93章 流放荒野 天光洋洋洒洒从云隙间落下来,沾血的诛仙台被日光一照便恢复得一尘不染,锃光发亮,似乎雷霆未响,风雨未来过一样毫无痕迹可寻。 “易明幻,您来看一下苏儿的伤势如何?” 遏制住悲痛的帝后叫住了刚从妖界急忙赶到的易明幻,挣脱仙娥的阻拦踉跄地俯身将知忆推开,随即拥起长苏。她的华服沾染了血珠,而她已顾不得许多,从长苏不肯屈服那一刻,她仿佛便预见了现前的这一幕,遂悄悄遣了红翊去妖界将易明幻请来。 易明幻闻言,疾步来到跟前,颤颤巍巍地把脉,两边眉毛此起彼伏,神情严肃,脸庞有些轻微的抖动:“帝后,殿下伤势极重,唯有昆仑虚西王母之血灵芝能调息,此后恐怕还要静养三百年。” 无性命之忧,帝后担忧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忽然间像是记起了什么,转头望向那地上泛着血痕的白衣女子,眼里火星四射,咬牙切齿厉声说道:“传我凤令,将此狐妖弃于诛仙台中,毁其元神,不得再入五界轮回。” 众人惊诧,面面相觑,中了天雷劫的妖活的可能性渺小,帝后如今这做法,可知她到底有多恨这狐妖。 天将们行动利索,架起知忆就往诛仙台的中心走去。人群中传来一声急喘的大喊:“慢着,望帝后手下留情。”众仙纷纷侧目,只见一白衣束发,眉眼如画,身躯凛凛的男子御云而来,朝天君、帝后微微俯首求情,原来是悬圃山的大弟子君言。他今日受弱水所托下山办了点事情,回来却发现没了知忆的踪影,他一路打探才晓得她去了诛仙台。 但帝后不为所动,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眼神示意天将将知忆推下。 “帝后,若不是这位姑娘替三殿下分担了最后一个天雷,殿下恐怕此时已经魂飞魄散了,还望帝后从轻发落。”千舜帝君看到知忆不顾生死替长苏挡下天雷,不免动了怜悯之心向帝后求情。 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尽,西边的天空已经升起了九彩晚霞,一如当年知忆出生时候的场景。帝后微微一颤,她不得不承认狐妖确实很爱她的三皇孙长苏。 “看在帝君的面子上,可以饶了她死罪,但是活罪难逃。” 帝后望向无尽的银河,遥远空洞的世界,纤指一挥团扇,一股强大的力量将知忆托起。她像是一朵摇摇欲坠的半雪梅花,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泛白的脸庞看不出一丝生机,身下的白衣随风飘舞因染了血而显得有些注目。 “你本狐妖,却魅天储,罪该万死;念汝之痴,特赦荒野,以便悟之。”帝后说完知忆就消失在了眼前。 荒野?!那里黄沙聚集,风一吹便飞沙走石,如刀面割,除了广阔无边的枯石流沙,这里没有任何植被,死气沉沉一片。最致命的是那里会有大量的恶鬼伏击,白天酷热难忍,干涸的泥土时不时冒出腾腾热气;晚上却又寒冷无比,可瞬间吐气成冰。在这受罚的无论是仙还是妖魔,大多数都没能再活着走出荒野。 君言心下一咯噔,凉了半截。 众仙欷歔摇头,遂散开。 苍茫大地,万物玄黄,枯石陡立,飞沙走石中一点白色十分显眼。炽热的阳光烘烤这一片黄色土地,十分高温,若是凡人误入此地,定会像一颗葡萄变成葡萄干那样。在一片玄黄之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十分醒目,烈阳毫无保留地照射着每一个角落。 忽然,知忆手指微动,漫天的飞沙走石已将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红色浅痕,紧蹙的眉头像是放不下什么事情一般,她使劲睁开一条缝来细细打量着周围,只见刺眼的光照洒满大地,她想喊叫但干燥的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难道就此成为一座枯石?她眉眼闪过惊忧之色,恐惧和无助像决堤的洪水涌上她的心间。 身后黄沙满地,白骨累累,无边无际,令人绝望。 她挣扎着爬着,毫无目的地爬着,身后拖出了两条断断续续的血线。她的手心血肉模糊,身下的碎石硌得她生疼,但她不敢、不能就此闭上双目,仅凭一丝残存的意志强撑着。忽地,她只觉得四周景象颠倒旋转起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不再是毫无边际的黄沙,而是四面枯石立青峰,偶有清泉水滴蛩音起,幻乐绕耳心境生,她心中一喜。一股清香味引得她侧目而视,不远处一青衣男子闭目养神,眉角处有一朵小指大小的青色妖姬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风轻轻拂过,三千青丝胸前乱,膝下磐石无转移,中有菡萏花双生,烟雾绕花香满溢。 知忆这时才发觉,原来自己竟躺在一片莲叶之上。见她扭动身体,仿佛怕她掉入池中水一般,青衣男子倏地睁看眼,那眸中蓝光微澜,清澈的池水恍若在他眼中金光流转,熠熠生辉。 “莫要再动,这幽莲之叶虽能缓解天雷劫之痛,但它易折易谢,易枯易裂,尤经不住妖魔之躯与其相冲的邪气。”青衣男子薄唇轻启,但她却听得只字不差。 知忆翻了一半的身僵住不敢再动,怔怔地望着他,不由地疑惑起来,怎么会是离枯?诛仙台上他亦在旁观看,却从未发一言,为何他会救自己?知忆的唇瓣动了动,想说的话却如鲠在喉无法问出,目光却始终落在离枯身上。 离枯微微侧身,目光上下左右逡巡,却未言语,右手食指朝高处石缝中的遒竹一指,那竹子抖了抖清瘦的身子,大量水雾开始聚集在竹叶的表面。 忽然,一滴清露滴入知忆的口中,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干涸发痒的喉头像是涓涓细流抚过一般滋润。 “妖王今日之恩,知忆没齿难忘,定会结草衔环。不知王上为何会出现在那漫天的黄沙之中?” 一想起那席卷翻腾的黄沙,知忆的每一寸皮肤都觉得有炽火灼烧一般。 离枯轻声失笑,但却足以蔑天下,震山河,媚苍生,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一种目中无物的气息。或许他在笑自己不自量力吧,知忆心想道。 “本王既与殿下交好,救你乃是分内之事,你不必挂怀,且安心养伤。”离枯的笑容愈发浓厚,转身便消失在了知忆的跟前,他蛰伏了许久的雄心抱负终于跃出水面,正如日头般缓缓升起。 第94章 醉翁之意 时间恍若指间沙,知忆沉睡了一个月余后,醒来时发现全身伤痛已慢慢褪尽,而自己早已不在幽莲叶之上,而是身处宫殿之内。 殿内纱幔飘飞,左右两列各一十四名女妖鱼贯而列,整齐稳当得很。每名女侍身着红衣对襟襦裙,里衬则是米黄色锦衣,绣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宛若万红之中一粒夜明珠。她们皆拢着手垂头,训练有素,见着知忆醒了便纷纷上前,又是给吃的又是给喝的还附赠按摩捶腿。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但知忆还是相当地受之无愧。 照进木格子窗的光线从几台上斜移至榻沿边,几朵彩霞目送一缕残阳缓缓消坠。光影中闯进了一个影子,那影子正朝着床沿慢慢靠近,但却无人发现。待距离知忆仅有一尺距离的时候,地上的影子犹如从纸面上撕裂而出一样,化作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知忆睁大眼睛细看,那东西无眼面口鼻,委实惊骇吓人。 原本围在知忆身侧的女妖花容失色,轰然散开,朝门口拔腿就跑,“来人啊,影妖来了!” 知忆举起双手,身体却不自觉地往里边挪,支支吾吾道:“影妖?有……有话好……好好说嘛。” 影妖?这一物种竟有几分熟悉,知忆想起来先前在天宫给长苏当侍女的时候,她被迫看了好多书,其中一本专门介绍妖怪的名叫《万妖集》的书,里面就有关于影妖一族的描写。但当时知忆看得十分心不在焉,早已不晓得里面记载了什么。 书到用时方恨少,知忆心中一沉,眼见那影妖的躯体越变越大,黑色的大嘴巴张开就像无尽的深渊一般,似要将她吞下。 知忆伸出双手阻挡,用尽最大嗓门呼喊:“救命啊!”她双眼一闭,不去看那怪物。 时间恍若静止了一般无声无息,唯有青铜漏壶中的水滴掉落的啪嗒声作响。须臾,知忆斗胆眯着眼,只见那影妖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影妖虽体型庞大,但双腿却细得很,透过两细腿间的空当,知忆瞥见了那一角青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顿时亲切感油然而生。 影妖身后那人终开了口,“影妖,何时敢欺到我离枯头上了?若让本王再见你之影,必诛之!”那声音里没有一丝愠气,却让人心里发颤,有所畏惧。 离枯松开那团黑影,只见那团黑影化作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大胖孩童模样,在地上滚了两滚便扯着离枯的衣角,做了一副极其委屈的神情求饶道:“王上,此番踏进夙橀宫实乃受王后之托,方才显出真身,无非是想逗一逗那只小狐妖罢了。” 什么!这也叫逗一逗吗?简直是惊吓啊,这都什么妖,小小年纪便不学好。知忆回过神后麻利地下了床,疾走几步将影妖拎了起来,顺带捏了捏他胖胖的脸庞,“小影妖,这才叫挑逗,你方才那模样估计鬼怪都能被你吓跑了。” 影妖转动着大眼睛,眼底升起了一丝雾气,若不是王后叫他来这一探究竟,他又怎会被王上撞见?这样一想,着实委屈得紧,眼泪像掉线的珠子落个不停,最后竟还哇哇大哭起来。果然还是个娇嫩的大胖娃娃啊,知忆一时忍俊不禁。 一听到“王后”二字,不喜苟笑的离枯挑了挑眉,一缕藏不住的喜悦之情从眼底掠过,他快步走出,不知去了哪。惊得影妖停住了哭泣,忽而,又惊得知忆猛然一松手,影妖被重重摔落在地,二人呆若木鸡。 末了,知忆还不忘对着呆坐在地上的影妖拂了拂手,“算了算了,我们狐狸自然不与一个影子计较。” 知忆的脑海中浮现影妖所说的话,受王后所托?青幺姬怎知自己在离枯这儿? “小影妖,你说是王后青幺姬派你来的?” 影妖嘟囔着嘴,十分委屈地别过头去,不同知忆讲话。 夙橀宫内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却仿佛降到了冰点。 知忆见他这般生气的模样,倒也不生气,走到他跟前端详起来,这白嫩的面庞倒与那兔阙仙人倒有几分相似之处,知忆心中暗忖,这娃不会是兔子在妖界的私生子吧,顿时吓得她更加靠近影妖端详着。 “你干嘛?”影妖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声音都有些发颤。 知忆微微一笑,信手变幻出一根熊熊燃烧的烛火,“既然你叫影妖,应该十分惧怕烛火这些明亮的东西吧?”她将那根烛火慢慢移近,影妖的影子逐渐缩短变小。 “好吧,我说,你将火拿开。”影妖在烛火越来越光亮的样子下屈服了,毕竟,他可不想消失在一根蜡烛之下,这让惧怕他的侍妖知道颜面何存呢。 “王后听闻夙橀宫来了新客,便遣了我来瞧一瞧。” 知忆看他不像说谎的模样,遂将烛火拿开离他远一些,“来了新客都要来打探一下吗?” 虽说她与青幺姬不算很多,对她的了解也不到五分,但今日之事着实不像是青幺姬会做的事情,在她的印象之中青幺姬向来性情高傲,不受外事所扰,就连妖王纳妃之事都未能入她心。 “还不是因为近日听闻妖王又要纳妃了嘛,但又不知娶的哪位女子,实在神秘得很,王后因此才忧心忡忡呀。”影妖抱怨着,因为自打传出离枯要纳妃的消息之后,这宫内每来一个女子,青幺姬都要他去打听一番,跑得他消瘦了不少。 知忆不禁皱眉,据她所知这妖王的后宫佳丽可谓是倾国倾城,曼妙多姿,且皆为妖魔两族势力之中的皇亲贵族,那荣耀与地位不言其中。 “你为何会在妖后身边?我先前可是不曾见过你的。”这影妖她今日第一次见,虽然身中了一个天雷劫,可她坚信自己的记忆并没有错乱。 影妖仰头若有所思般,眸中的眼珠子来回转了几下,目光又转向知忆,“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吧,其实呀我刚到妖后身边当差不过一月。一个月前,我受困于幽灵之口,幸得妖后所救,她怜我幼小无依,便将我带回了梅园。” 知忆将手中的烛火扔出了窗外,眼中充满跳跃的光按住影妖的肩膀问道:“影妖,那你可知一月前天界诛仙台发生的事情?” 影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要不是天雷大劈诛仙台,他也不可能在这儿了。 “要不是拜天族三皇子与那狐妖所赐,我怎么会落魄到如此地步?” 他想起那日场景,心中依旧忐忑不已。 第95章 避人耳目 “你!”听到影妖略有怨念的语气,她真想把他丢出去,但理智告诉她要忍住,于是才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此话怎讲?” 看到知忆如此激动,影妖不禁往后挪了挪,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她,仔细回想着那日的事情。 “说来也是我命苦哇,原本我住在诛仙台中的笔仙,一生本该顺风顺水,毫无风浪,可是天君的天雷硬生生将我从住处劈了出来,还将我劈得半死不活的。还好那日阴雨连绵,大雨滂沱,众仙适才没有发现我,我才得以逃脱。但,这天宫我一点也不熟悉,毫无方向地乱走着,直到一阵大风将我吹进了一片幽林之中,周遭幽灵出没,受伤的我受幽灵噬咬,撕扯……”那日血腥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目,影妖的心不由地颤了颤。 “那后来呢?”知忆只想知道后来长苏如何了,他受了那么多个天雷是否还存活着? 影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略有些干涸的嘴唇,知忆见状,忙到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中。 影妖喉间微动一下,咕噜咕噜几下便将那杯茶饮得一滴不剩,如春风细雨拂过心头,他清了清嗓子道:“后来啊,那狐妖就被帝后流放荒野了,而那三殿下至今还昏迷不醒。” 说到这,影妖瞥了一眼四周,发现周遭没有人之后,凑到知忆耳朵旁低语,“听说能让三殿下醒来的血灵芝在昆仑虚西王母手中,天君、帝后一同前去求取而不得,不过,这西王母这样不惧淫威的性子我倒是十分欢喜。” 话毕,影妖咧开嘴笑着,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这西王母她是见过的,极度不苟言笑,知忆的心中咯噔了一下,想着自己若是未得离枯救助,恐也早殒身于漫漫黄沙之中了。长苏为自己而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对他的牵绊便多了几分。 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不能放弃。她激动地抓住影妖的小胖手,急切地问道:“小影妖,那你可知西王母为何不肯将血灵芝献出?而对天君和帝后所求熟视无睹。”虽说在天宫数年,她对昆仑虚却是十分陌生,想起上一次能去在昆仑虚,还是现出原形九尾狐被千舜帝君装进笼内当作西王母寿礼而被带上了昆仑虚的。 影妖摆了摆手,随即摇了摇头,这其中事情他也是道听途说,详情内幕他一无所知。 “唉,我真的好想回到天界诛仙台内啊。” 影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感慨,本作为诛仙台的笔仙,职责是记录历届诛仙台受刑之人之事,虽匿于诛仙台内,不同于其他仙人风光艳丽,但也比现在被天雷劈回了原来未修仙时的模样好太多了。 见影妖沉迷于过往日子不能自拔,知忆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夙橀宫。 刚踏出门口,宫外一处水池中传来声响,大大小小数十条锦鲤越水而出,恍若中了什么魔怔一般,跳个不停。凝睛一看,原来是有妖在水中戏水。 知忆本想置之不理,大步流星而去,不料池中妖稚嫩的嗓音传来:“小狐狸,这是要去哪儿呀?这儿没有我影妖不知道的地方。”说话间影妖已从池中爬了出来,锦鲤落回到水中恣意悠闲地游动。 她这时方才明白过来,这青幺姬将影妖遣到她身旁,美其名曰是来探视,实则乃监视她的行踪。 知忆灵机一动,她对妖界的环境方位一无所知,若是此番能得到影妖一臂之力,出去岂非轻而易举?如此一想,知忆喜上眉梢,清了清嗓门道:“中秋佳节即将临近,我正寻思着给王上送些物件儿,聊表他对我的照拂。前些日子,我听闻女侍们说,人间一种皮酥馅细、油不肥舌、甜不腻口、口感柔软的宫饼甚得凡人所喜,故想去人间寻了来,届时献给王上。影妖,你道好与不好?”这小胖娃娃的心思一抓就着。 皮酥馅细、口感柔软,影妖一听就哈喇子直流,在妖界食多了生食,倒有几分怀念其他。影妖乐得手舞足蹈,抬起他胖胖的双手鼓掌,“如此极好,极好。”遂带了知忆绕过妖界重重警戒,直奔人间而去。 是以,二人便来到人间临安城,恰逢人间白日,甚好甚好。来到人间还是得低调些,知忆索性直接变成了中年男子,衣裳也换成了粗布衣。自大街及诸坊巷,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买卖通宵达旦。绚烂的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檐牙高啄,旗帜飘飞,车马粼粼,行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那一张张怡然自得的笑脸,无一不反衬出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果不其然,在热闹的景致之中,脚步也轻盈了不少。临安城,知忆早已熟悉不能再熟悉了。二人穿梭于人流之中,知忆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她猛地一把将影妖拽过来,进了一处甚是精美辉煌的楼宇。 楼内景象也是一派热闹,门外小童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被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半老徐娘招呼到了一小隔间里,酒菜迅速摆满了一桌。 紧接着,一大群花花绿绿的如花美眷蜂拥而至,众人无不侧目,纷纷注视这知忆和影妖,眼里既有惊奇又有怪异,从来没见过一个老子会带五、六岁的儿子来这风花雪月之地,莫不是这吃喝嫖赌要从娃娃抓起? 一见到吃食,影妖就两眼冒光,本性显露无疑,狼吞虎咽起来。知忆将自己身旁的姑娘全支去招呼影妖,又是夹菜和灌酒的,觥筹交错之中,影妖醉了,小脸泛着红晕,酒气冲天,这做人简直比做妖快活多了。 趁着影妖醉熏的空当,知忆起身出了花楼。旧时景,但已不是旧时人。记得那年为还报长苏的救命之恩时,懵懂无知的她将他带来了这寻花问柳之地,为此还与长苏的侄子霁月殿下结下了梁子,至今都没和好。 “霁月,切莫放肆,这位公子乃我宾客,万不可怠慢。”长苏的话萦绕在她耳畔,可是一转身,却什么也没有。 遂借风之力,唤来白云一朵,从前她可不会一点乘风御云之术,经过百多年的勤学苦练,总算有点学有所成。 而这边还在沉睡的影妖只觉得一阵摇晃,脑袋迷糊着,不知不觉已被人丢至大街上,但仍然不影响他呼呼大睡。 第96章 求取血灵(一) 甩掉影妖后,知忆按着脑中仅存的记忆找寻着去昆仑虚的路,穿过层层白云和绕过重重山峦后,终于到了昆仑虚底下。成排的仙鹤飞翔起舞,似一群守护昆仑虚的小精灵翩翩然。它们时而低头衔枝,时而昂起高贵的头颅俯瞰大地,轻扬羽翼,白色的羽毛泛着银光。 知忆伸手朝其中一只仙鹤招了招手,那仙鹤怔怔地望着她,双羽却在不停地扑打着,但就是不肯落到知忆身侧。知忆见状,想着再换一个仙鹤就可以了吧,没成想其他仙鹤亦是如此。 “唉,就连你们这些仙鹤也这么势利眼的吗?”知忆嘀咕着,没有仙鹤的帮忙,她无法上到昆仑虚顶,也无法见到西王母,想到这,她的眸中升起了一层水雾,周围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她无助地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 “殿下,阿知没用,救不了你。” 耳边风声依旧,在山涧中回荡呼呼作响,仙鹤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知忆将右手掌心展开,她轻声嗫嚅着,“你快出现啊。”她对着掌心重复着这句话,那个光亮的印迹却始终没有出现。 她开始呜咽起来,声音略有些喑哑,轻声地啜泣着,又浮现那日诛仙台的景象,心仿佛就像在滴血一般。 望着地上被风吹雨打而变得圆润的石块泛着微暗的光芒,却刺痛着她明亮的双眸,仿佛害怕自己日后也被这风霜磨平了棱角,她捡起石头想将它们丢进不远处的湖中,身后却传来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 “姑娘可是要去见西王母娘娘?” 知忆惊诧地回过头,忙将手中的石头丢掉,仿佛一同也把那些愁绪扔在了地上。 男子穿一身惨绿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惨绿少年的脸如桃杏,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瞳仁如水晶珠灵动吸引。凛冽桀骜的眼神,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但他行为举止都十分与世无争。 “拜见晋源殿下。”知忆上前连忙行了一个礼,这晋源殿下虽然在九霄云殿时听旁的仙人提过一下,但就是他那与世无争的模样,令她印象十分深刻。 晋源脸上一抹浅笑,忙将行了一半礼的知忆扶起来,温风和煦地说道:“不必多礼。” “殿下为何出现在此处?”传闻晋源常年驻守东瀛,若无天君诏令,定不会离开东瀛,不知此次他来这的目的是何? “噢,你认得我?”晋源望着她反问道,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在天界识得他的人并不多。 “从前在九霄云殿,小妖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可能殿下记不得了。” 晋源“哦”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在空中翱翔的仙鹤,微微一扬手十来只仙鹤争先恐吓地从高空一跃而下落到他们身旁,正低头匍匐着,似乎在说“让我载你上去吧。” 知忆鄙夷地望了一眼那些模样似低头哈腰模样的人的仙鹤,若换在平日,她才不稀罕它们的俯首帖耳,但今日为了能求得血灵芝,她无法。 “殿下,长苏殿下一月前重伤不醒,天界皆传天君帝后皆求不得血灵芝,还望殿下能助小妖一臂之力取得血灵芝。” “噢,就凭你?” 晋源又将目光折回,桃花眼中暗潮涌动,一个连昆仑虚顶都上不去的妖,如何能从西王母手中取得血灵芝,他倒是十分好奇。 “殿下只需将我送上昆仑虚顶即可。若是殿下不宜出面,怕天君知晓您的行踪,到时您大可自行离去,小妖也定不会将您的行踪透露半句。” “哈哈,那便应你所求。” 话音刚落下,仙鹤就低垂着头,示意他们坐上去,而后轻轻一震翅膀,便一跃而起,只留几声嘶鸣回旋在峰崖之间。 昆仑墟顶,一片祥瑞景象,大片的蟠桃林中挂满了浑身通红的蟠桃,飘着桃子淡淡的香甜味。偌大的林内空荡无人,连一只鸟兽的踪影都见不到。 还是那样熟悉的景象,周遭的石桌石椅不知何时已染上了青苔,面上葱绿一片,似乎在提醒着她那段时光和过往已经远去。 晋源闲庭信步往桃林深处走去,留下一个蹁跹的背影给知忆。 “你若想找到西王母,便跟着我。”他示意她跟上来。 闻言,知忆连忙小跑了上去,这儿的蟠桃林比起青丘的十里桃林一点也不逊色,她一时有些迷了眼。 走入深处,身后的桃林已远去,他们来到一片汪洋之前,而在那汪洋之内,隐隐约约可见一叶扁舟大小的小岛,岛的四周烟雾缭绕,里面的景象看得倒不是十分清楚,无数仙鹤在其周围飞翔。 “这是东莱海,此处海水澄明,清风徐徐,然而其中也暗藏了诸多杀机,此水遇风则鸣,遇火则燃。不管是妖魔鬼怪还是神仙帝君,没有西王母的召见便无法度过此海。海上的仙岛便是西王母住处,岛上繁花似锦,周遭鸟语花香,很是惬意。”晋源指着东莱海中那个忽隐忽现的小岛说道。 “除了西王母的召见才能渡海,就再没有其它法子了吗?” 一股焦虑涌上心头,那股忽然亮起的希望似乎在这茫茫东莱海之前消弱了几分。 晋源嘴角勾起,摇了摇头,法子不是没有,他只是想看看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究竟有几分能耐。 “没有,渡海之法仅此一条。” 忽然像是一场狂风暴雪朝自己袭来,知忆一时腿软,险些站不稳,她真的无法拿到血灵芝吗? 茫茫水雾似乎刺痛着她的双眸,那双瑰丽色的眼眸中盈满了泪水,对着呼啸而来的海风,她一时摇摆不定。 微风吹拂着海面,时而发出凄厉悠长的哀鸣声,时而发出清新悦耳的天籁之音,二者来回交替。然则,这一切似乎都在狠狠地敲打着她的心。 “姑娘,若取不到血灵芝也不必太为难,毕竟这不是谁都可以的。”晋源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知忆。 “不,既来之则取之,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的。” 第97章 求取血灵(二) 知忆看着那茫茫的水面,弯腰蹲下身子折了身旁的一根蟠桃枝,而后又将草叶伸入水中,碧绿的叶子逐渐变黄,由黄再变成褐色,最后竟慢慢腐烂了起来。知忆不禁一惊,这东莱海的水居然如此毒辣。 晋源看着她紧皱的眉头,轻声问道:“怎么,怕了?” 知忆默不作声,目光只紧紧地望着泛着水雾的海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这昆仑虚顶上,除了那偌大的蟠桃林与东莱海、东莱海上的仙岛,便再无其他。知忆又想到昔日在玄修宫抄写经书时,曾见过一句话:万始之源,相生相倚。 正是这句话点醒了她,她如猛然惊醒般哗啦一下站起,“五行相生,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晋源殿下,我想也许这蟠桃枝能助我渡海。” “哈哈。”晋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眼里更有了些许赞许之意,这狐狸还不算太笨。 从他见到知忆的那刻,他便一眼瞧出了她是个妖,再加上她如此执意为长苏求取血灵芝,他便在心中揣测知忆便是诛仙台上被流放荒野的狐妖。虽然他远居东瀛,表面上与世无争,实则天庭之事尽在耳中。 对于他那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弟弟长苏,他自小与他并不亲厚,着实谈不上有太多的情感。至于天君帝后,就更不在心中了。 “你可知诛仙台上你就相当于死了一次,如今再横渡东莱,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必再卷入这是非之中?”晋源疑惑地看着她。 “想必殿下没有真心喜欢和爱过一个人吧?”知忆与他对视着,“若是殿下真心欢喜过一人,你就会晓得他活着便是你活着,他欢喜便是你欢喜。” 晋源微微一怔,但就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眸中的星辉暗沉了下来,思绪飘飞不停,从他知道自己并非父神与母神亲生之时,与长苏并非兄弟之时,帝后杀害了他的母亲青音之时,他的心中便怒火中烧,久久不能消。他以己之名发过誓,一定要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想到这,他忽然想起此次出行的目的,于是便转身欲要离去,“姑娘,在某一时刻你会发现爱不爱并不重要,本神还有他事,便不奉陪了。”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了昆仑虚顶,像一阵风,来去无痕无迹。 知忆走进一株蟠桃树,试图用法力劈下一条枝条,但那蟠桃枝就仿佛像石头一般,坚硬无比,竟没有一丝的伤痕。这天家之物果然耐打耐劈,不同凡响。 她仰头望着那翠绿的枝条,心中十分烦闷起来。 “长苏,如何才能见到西王母?我该如何救你?” 这一刻,她是多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是多么渴盼有人伸以援手,这些复杂情感来回交织,如狂风大雨般,将她淹没得一干二净。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长苏从光影中探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小妖,别哭。” 她伸出手想去拉住他,可是什么也触碰不到,最后无力地将手垂下。 她弯下腰来,蹲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不抱任何希望地默念了一遍口诀,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她又念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无力地躺在地上。 “长苏,若你神逝,我亦不独活。”她喃喃自语着,话语中甚是凄凉。 水雾依旧弥漫,伴随着蒙蒙细雨,如密密麻麻的针脚一般。 忽然,桃树上的一个熟透了的蟠桃落下砸中她的右手,疼痛感让她清醒过来。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坐了起来,拿起那只掉落的蟠桃轻轻咬了一口,汁液在口中化开,可她像是失了味道一般,尝不出任何味道。 待吃完一个桃子后,她只觉得浑身有了力气,精气神也好了不少,她凝聚全身气力,再念了一遍口诀,终于唤出了昆吾刀,她不禁喜极而泣。 砍下一根蟠桃枝后,她走到水边将枝条放入水中。那蟠桃枝如得了阳光雨露一般,不断吮吸着咸涩的海水,小小的枝条霎时变成一棵粗壮的大树,横斜在东莱海中。知忆欣喜得踏上那根枝条,张开双臂晃晃悠悠地朝另一头走去。 冰凉的雨丝落在她的身上,她却不觉得冷,脚下的速度不觉地快了许多。 距岸边一丈之远时,那树木却停止了生长,知忆站在枝条的末端,焦急地望着仙岛上的一草一木,自己微薄的法力根本无法直接飞跃而过。 望着那掉落在水中的落叶打了旋,她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底下的海水清澈见底,可知并不深。她缓缓探出一只脚放入水中,一股火辣辣伴随着刺痛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咬着牙又将另一只脚放入水中,待轻微适应之后,她站定艰难地移动着脚步。每走一步,脚下就仿佛有无数恶鬼缠住一般,就如同那忘川河的十万恶鬼。 血液腥甜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她的双脚被划出多个伤口,用力地握紧双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中没有感觉。 额头的冷汗被雨水冲落,一身的烟色翡翠烟纱如同被虫蚁咬了多处的绿叶一般在水中飘荡,她步履艰难地在水中移动着,短短的一丈距离她却走了一刻钟。 终于,她抓住了岸边的一株花草,用力一拽便上了岸,脚下的步履不知何时已掉入水中,染满血的双足忽然一下子得到了解脱,但随之而来的是空气的侵袭。 她来不及多想,走到仙岛上镌刻着“东莱宫”三个字的宫门前虔诚跪下,“西王母娘娘,狐妖知忆求见。” 语毕,宫门应声而开,里面是光华琉璃,宫内走出一青衣女子,浅笑言兮,“姑娘,还请回去吧,西王母娘娘近段时日不在宫内。” “那娘娘什么时候回来?可知娘娘去了何处?” 那青衣女子摇了摇头,“不知,娘娘素来来去无期。” 知忆失落地起身,谢过那女子之后,便在岛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若是西王母一直不在或者西王母不肯相见,那又该怎么办? 第98章 精诚所至 知忆浑身充满了倦意,脑子一片迷茫,跌跌撞撞地往一片密林之中走去。 岛上除了飞绕的仙鹤,还有其他鸟兽,比如知更鸟、不更鸟、荆棘鸟等等,在林间嬉戏雀跃着。 刚踏入密林之内便有一股凉意袭上心头,加上被雨水淋透的衣裳,知忆不禁打了个寒颤。 地上繁花似锦,十分地欣欣向荣,外面的雨仿佛无法淋进这片密林之中,在那薄如蝉翼不知名字的花瓣上面,停留着无数只五颜六色的蝴蝶,它们伸长着触须吮吸着花心处的甜蜜。 这些繁景与她心中的无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她亦多想变成那些无忧无虑的蝴蝶们,就这样一直飞翔着。 忽而,花丛中传来一声惊叫声,顿时让知忆清醒了不少,她疾步朝那声音探去。 花丛里一位满脸褶皱的白发老妪正“哎呀哎呀”地躺在地上叫喊着,手中的花篮被甩出了一丈有余,篮中的鲜花亦凌乱地倒了出来。 这明显是被石头绊倒了,老妪的膝盖处冒出了一片红来,疼得她不禁咧着嘴直叫。 知忆顾不得脚下的疼痛将她扶了起来,有转身在草丛中找着什么。忽而,一棵开着伞形花的黄绿色植株,她将它摘下放在口中嚼了几下,随后便敷在老妪的膝盖之上。 老妪抬眼望着她,混浊的目光之中少了些许光辉,无不透着岁月的侵袭,风雨的沧桑。 “小姑娘,你会医术?” 老妪喑哑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语气中满是诧异。 知忆摇了摇头,“不过儿时调皮,常有摔破流血之事,那时我娘亲便常寻了三七为我活血化瘀,消肿定痛。” “你的脚?” 老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双渗着血的双足,没有处理的伤口粘上了一层黑土,黑土中又泛着些许刺目的猩红。 知忆惨然一笑,望了一眼自己那双满是伤痕的脚,其实这点伤痛比起心中的伤算不得什么。 “无事,只是小伤罢了。”知忆将视线重新落回老妪身上,虽然年纪颇大,但那一股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却令她触动。 “阿姥,你家住何处?阿知送你回去吧。” 说话间便将那撒落的花儿放回篮中,又将篮子交到老妪手中,自己微微蹲下身示意老妪到自己的背上来。 “老妇乃东莱宫西王母座下的老侍女,今天本想出来采花蜜,结果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蜜也没采成,反而拖累了你。” 老妪双手一跨便上了她的背,手中的花篮猛然晃了几下,掉落了几枝花。 知忆只觉背上一沉,身上的重量加剧了她足部的疼痛,硌人的石子顺着皮肤破口穿了进去,知忆皱着眉头,额上冒出颗颗冷汗,咬着牙往那东莱宫的方向走去。 还没到宫门口前,就能看见许多仙娥在门前的花海中忙碌的身影,她们的装束就如先前的青衣女子一样,轻扫粉黛,绛唇粉如樱桃,纤细的人影在花草间来回穿梭。 忽而,她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望着知忆和那老妪,眼神中充满了愕然,正想着要弯腰行礼,背上的老妪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示意她们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众仙娥会意后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手中的活计又开始忙活起来。知忆背着老妪前行,瘦削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摆不定,若此时刮起一阵大风,定能把她吹得人仰马翻。 “小姑娘,你若是累了,便将老婆子我放下来吧。不必这样硬撑着,反正我这老婆子命不久矣,弃之亦不可惜。”老妪看着她大汗淋漓,但面上依旧苍白如纸,不禁心生怜意。 知忆闻言,将她安稳地放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边休憩,自己则转身离去进了花丛中,弯下腰来顿时被花草淹没了身影。 坐在石块上的老妪目光紧紧追随着她,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花草中后,摇了摇头不禁露出嘲讽一笑,“欲要取之,必先舍之,可惜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 她将目光收回,撩起裙摆查看膝盖处的伤口,从花篮中取出一朵花将花蜜倒到伤口之上,那伤口便瞬间愈合了。 她佝偻着腰,正要起身离去,身后却传来了知忆略有雀跃的声音。 “阿姥,阿知给你寻了些花露来,你且润润喉吧。”知忆手中捧着一朵如酒樽一样的花,里面盛满了清澈的浆液,散发出淡淡的甜味。 老妪伸手一接,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随即仰头便将花露一饮而尽,原来她刚刚弯腰是去收集花露去了。 见老妪喝完花露后,便示意她再趴在自己的背上,但迟迟不见老妪有动静,反而是她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知忆的肩膀。 “小姑娘,老妇在此谢过,我的伤已经无碍了,你大可放心。” 语毕,老妪转身便要离去,知忆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她。 “阿姥,您老人家作为西王母娘娘身侧的侍女多年,应该对她的脾性都十分了解,阿知想问一下,这娘娘何时会归来?”若是一日得不到血灵芝,她便一日不离岛。 老妪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回过头来,苍老的面容瞬间变成三四十年华的娇美模样,佝偻着的腰也瞬间直了起来,全身装束又换了一番模样。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 “你找她何事?” 那音容与笑貌,知忆当然不可能忘记,先前在蟠桃盛宴上除了令人瞩目的蟠桃,最耀眼的便是那日的西王母。 “阿知拜见娘娘。”知忆连忙行礼,她声音略有些喑哑与哽咽,真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所寻之人就在跟前。 “今日阿知欲求血灵芝一棵,援救三殿下。” “哦?你为何要救他?你又可知这血灵芝数万年仅此一棵,倾尽我东莱宫人力物力,方才养成一棵?”西王母望着她,眼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阿知知道,但为了救三殿下,阿知什么都愿意做。”知忆眼神坚毅,不论上刀山抑或下火海,她势必得试一试的。 西王母满意地点点头,面露希冀之色。 “如此,我倒有些期待了。” 第99章 曙光再现 “阿知愿意付出生命为代价换取血灵芝。”知忆虔诚地朝西王母磕了三个响头,猛烈的撞击让额头磕破流血。 “哈哈,你一条小命我要来何用?”她眼中水波荡漾,盯着不远处忙碌的仙娥们出了神。 “我听闻九尾狐族有一个圣物七窍玲珑心,你若是能用它来换血灵芝,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传闻这玲珑心数千年前便在狐族中丢失了,至今下落未明,恐怕寻来不易。” 天地初始,宇宙混沌,分为人、神、魔、妖、冥五界。在上古时期,五界曾发生过一次大动荡,魔界利用五大神器来进攻天界,试图统一五界,导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但最后庆幸的是九天玄女用自身的神力来抵抗五大神器的力量,战后将五大神器封印,散落在人间。 其中,五大神器包括锁魂灯,七窍玲珑心,浮生塔,玄冥珠,虚空之镜。 知忆从未听过有七窍玲珑心,更无从得知何处可寻,更从未得知有九尾狐族的存在,对于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娘亲生前从未提及。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亦不知是否还有亲人存活于世。 “敢问娘娘,这九尾狐族何处可寻?阿知一定尽力找到,也请娘娘先赐药血灵芝。” 她心中十分忐忑地望着西王母,西王母作为天地共主之一,想必对鸿蒙之初的事情知晓一二。 “青丘国之地,九尾狐常出没。在上古夏族大禹娶涂山族女子九尾白狐,传说狐狸修行一百年才能多出一条尾巴,修行千年才可以长出九尾来,而只有九尾才能幻化为人类,尤其是作为仙狐中最高血统的九尾狐生来便有九尾。但青丘之地与天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自从圣物七窍玲珑心丢失后,狐族就发生了大乱,青丘女君商洛便也同在此时消失了。这个千年来的谜团,时至今日都未能解开。”西王母的思绪飘了很远,仔细回忆当年发生的事情。 这青丘之地知忆虽然曾在古书上见过,但并未真正去过,对于它的了解知之甚少,只知那儿的桃花酿是出了名的好喝。 “可惜了,这青丘之地我们天族无法进入,但是我想七窍玲珑心一定还在青丘之中。”西王母轻轻叹了一声,右手手掌微微张开,一株赤红色的灵芝便出现在掌中,泛着红色的光晕,“灵芝非庭草,辽鹤委池鹜。今日便将灵草予你,也愿你说到做到,为我寻来玲珑心。” 知忆激动地将灵芝小心翼翼地收好,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以示感激。她忽然想起,说不定西王母会知道一些有关于娘亲的事情,小时候她总扯着娘亲的衣角询问,可娘亲始终欲言又止,像是有难言于表的苦衷在心中。 “娘娘,阿知斗胆问一句,您知道关于莫离的事情吗?”娘亲的模样已在她脑海中渐渐模糊,但她的名字却像是刻在她骨中一样不敢忘记。 “莫离?”西王母疑惑地看着她,又仔细在脑海中寻思着这个名字,可沉思了半会,仍想不起有蛛丝马迹,随即摇了摇头。 “那娘娘能否与我说一下青丘女君商洛之事,说不定商洛失踪与七窍玲珑心有关?” 西王母微微颔首,这个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遂开了口:“绝代有佳人,幽居在青丘,说起这青丘女君商洛,我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她清秀绝俗,人淡如菊,我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雅致清丽的女子。眼前所见,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一张瓜子脸,眼中常有秋波流转,容貌甚美。当年,无数神魔妖欲踏破青丘的门槛,只为一睹商洛芳容,但大多数人铩羽而归。后来,直到青丘来了一个不知名的少年,倾尽一切赢得商洛芳心,商洛倾尽所有助那少年在狐族占得一席之地,狐妖们常称他为六爷。可是好景不长,青丘大变,商洛发现了六爷的目的与野心,原来她一直深爱的男人接近她竟是为了骗取七窍玲珑心,但也因此,商洛从此便在青丘消失了,同时,六爷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是六爷杀了商洛带着玲珑心逃跑了,也有人说商洛伤心欲绝加悲愤难耐之下杀了六爷,此后双双消失了。但至于哪一种说法正确还有待考究,又或许哪一种说法都不正确,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无旁人知晓。” 西王母一口气将关于商洛之事说完,又望着天边愈渐消沉的日头,“时候不早了,你且先将血灵芝送回玄修宫吧,不然错过三殿下的最佳救治时机。” “阿知谢过娘娘,来日定当结草衔环,为娘娘寻得玲珑心。”知忆再一次叩谢,随即便乘上了西王母唤来的仙鹤。 出了昆仑虚,知忆怀揣着来之不易的血灵芝,招来一朵小白云,踉踉跄跄地去了花微雨宫。经过诛仙台之事,她亦不敢明目张胆出现于玄修宫内。 齐光小童正在殿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在殿内来回踱步,桌上的吃食茶饮未曾动过。知忆趁着他身旁无人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 “齐光,这是西王母的血灵芝,你且拿去救治殿下吧。”知忆走到齐光面前,将血灵芝放到他的手中。 齐光十分惊讶,不禁往后跳了两步,脸上略有惊恐与惊喜来回交替,“阿知,你到底是妖是鬼?”那日诛仙台上他亲眼所见知忆身受重伤被帝后流放荒野,怎么可能还活着? “还有这血灵芝,天君和帝后出面都求而不得,你又从何得来?”他望着手中那棵发着红光的血灵芝,眼睛瞪得更大了。 知忆赤着脚,脚上的伤未愈,泛着殷红的鲜血,齐光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活着,因为鬼魂是无血的。 “阿知,太好了,你还活着。”齐光激动地往前轻轻抱了抱知忆,音调不免提高了几分。又见她双足溃烂,便为她运功疗伤。 “齐光,我不要紧,你赶紧拿了血灵芝去玄修宫吧。”齐光还想为知忆择鞋,可是却被她制止了。 “嗯!”齐光见她坚持,便不好再说什么,拿着血灵芝便出了门。 第100章 青丘铃儿 齐光揣着血灵芝去了玄修宫,见天君和帝后给长苏服下后,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他急速折回花微雨宫,但那早已没了知忆的身影。 知忆按捺住不再去见长苏的冲动,转身便回到了旧时和娘亲生活的地方,那个她一直疑惑的身世之谜,隐隐觉得和青丘国脱不了干系,也许那里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破败的茅草屋在空中摇摇欲坠,其中鼠蚁横行,将那薄薄的一层稻草穿出多个洞来。知忆推开那歪斜的旧木门,门框发出“咿呀咿呀”的吱呀声,日光透过屋顶的洞洒落下来,多束光将空气划成了几份。 一张残败的木桌上染满了灰尘,灶台上的箩筐已被腐蚀发霉,看着这样熟悉的场景,她的心中便隐隐作痛起来。 自娘亲死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就是在这废弃的木桌之前,娘亲经常拿着绣花针绣衣,墙上挂着的那张弓,便是娘亲为她解馋而去打猎用的。那些日子虽然平淡清贫,但她却十分希望时光倒流,回到那些年与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没有忧愁,没有尔虞我诈,只有安稳太平。 她拾起一把稻草,将屋内的灰尘清扫干净,坐在母亲常等她回来的那一条板凳之上,细数着过往。稍不留神,面前瘸腿的桌子承受不住重量,便塌落在地散开。 在那堆木块之中,里面滑出了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知忆拿起一看,是一本名叫《淮南子·本经训》的古老书籍,许是这书藏在木头里边太久,散发出一股霉味。知忆随意翻了几下,灰尘便飞舞不停,她不禁捂住了口鼻。 “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 知忆的目光停留在被翻开的那一页,将书中所写念了出来。果然,这一本书的出现更加证实了娘亲确实与青丘有关,但为何娘亲不将青丘之事告诉她呢?她的娘亲在青丘又是怎样的存在?这一切驱使着她更欲探究一番。 她抖了抖那本书,将书中的灰尘尽数抖落后,藏在怀中便出了门。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这人间繁景,她上一次什么时候来自己都忘了,时光匆匆如流水,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知忆心中黯然,怀中的那本书籍便是她前往青丘的信念。这青丘听闻十里桃花红似火,其中狐妖悠然自得,胜过天界安详,但她却不知从何而去。 人群中嘹亮的说书声传来,她循声而去,挤到人群跟前,一个耄耋之年的白发先生坐在木椅上,手中握着一把羽扇,旁边的茶几上则是泡好的清茗,袅袅水雾从壶中升起。在杯子的旁边,摆满了瓜子。说书人讲了一会儿,便停顿下来饮一口茶嗑上几粒瓜子,随之又精神饱满地继续说下去。 “话说啊,当年青丘女君商洛与六爷决裂后,怀了身孕的商洛便伤心欲绝地杀了六爷,此后便离开了青丘,无人再见过她。” “瞎说,先生,我怎么听说他们没有决裂,只是为了不引起慌乱守护青丘,他们选择了分离呢,并许诺生生世世不再见面。”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对说书先生所说的提出了异议。 寻声望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女嘴里叼着一串冰糖葫芦。听到说书人这样的说辞后,便有几分生气地将冰糖葫芦从口里吐出,声音嘹亮地纠正方才说书人的错误。 说书先生微微一顿,花白的胡子抖了抖,眯着眼看她。 “小姑娘,你怎知你说的便是对的,而老朽说的便是错的呢?” “我便是来自那青丘之国,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女子脱口而出,但就是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话,又连忙说道:“哦,不,我是说我看过许多有关于青丘国的事情,书中并非像先生所说那样。” “书籍之言可信亦不可信,皆是前人道听途说记载而来,不能因此说明你所看到的说法便是对的,亦不能说明我所说的便是错的。” 说书人眯着的小眼缓缓睁开,嘴角微微一抽,像是扯动了什么经年往事一般。 “哦,那如此便是你说的是对的吧。” 女子语气轻巧,转身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知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是女子的那一句“我便是来自青丘之国”过耳不忘,她跟在那女子身后,瞧着她进了一处食肆,自己也跟着进来与她隔了一两桌而坐下。 店小二十分热情地接待了那女子,以老相识的口吻戏谑道:“哟,铃儿姑娘,又偷偷跑出来了。” 女子脸上笑容清浅,一把搂过店小二的脖子,“死相。”随即又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 那店小二倒也不恼,十分殷勤地吃食给那女子上齐了。那名叫铃儿的女子拿起筷子便开始囫囵吞枣起来,很快,面前的那一桌食物便被一扫而光。 这时,店小二又拎着茶壶欲给铃儿倒水,知忆运用法术故意使原本稳稳当当落入杯中的水流偏斜了一分,正是这一偏,若是铃儿为凡人,那她的衣服便会被淋湿,若是她是来自青丘的狐妖,那么她就不会让自己的衣服沾染水渍。 “哎呀,你干什么,水都倒到我身上了。” 铃儿生气地起身将小二推开,只闻得那瓷壶摔落在地的破裂声,以及店小二带有几分怒气的诧异声。 “我说铃儿你这玩得太过了啊。” 语毕,那店小二摇身一变,那一身的粗布衣裳便化作蓝色的锦衣华服,眉眼中英气十足。 “哥哥,你还好意思说我过分,我此次出来可是奉了父亲大人之命捉你回去同那青城紫府洞的三女柒柒成亲的。” 一听到成亲这两个字,男子瞬间觉得头疼不已,这父亲给他定下的娃娃亲,从小便令他困扰不已。 又说到那紫府洞的柒柒更是粘人到不行,从小便缠着他说要嫁给他,故而每每只要一听到柒柒、成亲这几个字他都避之不及。 “我说我的好妹妹铃儿呀,你就不能同父亲说你寻不到我吗?”男子顺手从隔壁桌拿起一杯茶递给铃儿。 “那也不是不可以,要看哥哥……”说话间她朝他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便利落地将腰间的钱袋摘下,放到她手中。 “这样还差不多。”铃儿笑着接过茶喝了下去,随即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到桌上,步履轻快地出了门。 “铃儿,我说你这个没良心的。”男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着牙愤愤说道。 第101章 青丘之国 铃儿揣着钱袋乐呵呵地在大街之上胡乱逛了起来,在路过贩卖糖人的小摊前停了下来,取了一个形状似马的糖人,又取了一个形状似火烈鸟的,从刚刚那男子给她的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十分豪迈地朝小贩一丢。那小贩面露喜色地一接,又放在牙口处咬了咬,似乎在验证银子的真假。 见咬出了一个牙印,小贩欢快地将它纳入袖中,一边笑脸嘻嘻地问道:“姑娘,这儿还有刚做好的,您还要不要?” 铃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细细的虎牙来,“那好吧。”她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糖人,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颗碎银子。 离开了糖人摊前,她一路蹦跳地游玩着,忽而又在卖卤肉的摊前驻足,掏出了一锭银子拿了一个鸡腿。就这样,她一手攥着几个糖人,一手拿着鸡腿在人群中啃了起来。 知忆跟在她身后,不敢靠得太近。到月落星稀之时,铃儿才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糖人悉数丢掉,摸了摸自己撑得圆鼓鼓的肚子,随后便离开了人界。 知忆蹑手蹑脚地跟着她,见她绕过了昆仑虚,径直朝一片大雾深处去。 铃儿在一座大山前站了一会儿,伸手勾画了一个类似于霜花形状的图案,那座大山仿佛得到了指令一般,轰然而开。转瞬之间,铃儿便消失在了大山之前。 知忆走近那座山,隐约可以听见大山之内的声响。 “臭铃儿,找到你大哥了没?”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哎呀,父亲大人,你看铃儿去寻哥哥身形都消瘦了,也不关心关心人家。”铃儿故作撒娇,略有委屈地说道。 “铃儿啊,为父深知你与凡浪手足情深,可若是凡浪一日不回,这与紫府洞的婚事该如何?还有你啊,铃儿,你不能再这么调皮不懂事了,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还是得为父出马将你那孽障哥哥给捉回来。” “哎哟,父亲,铃儿肚子疼。”铃儿作势就要倒下去。 爱女心切的老父不忍心,“铃儿,父亲先带你回去,再去找你哥哥。”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无声,知忆知晓他们已远去,便在山前照着方才铃儿画的图案又画了一遍,那山门果然开出了一条缝。知忆一个飞跃,便进到了里面的世界。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之中,桃花的身影分外妖娆,似乎是从天下掉下来的一大片朝霞。桃花的形状千姿百态:有的含苞欲放,像一个羞涩的少女,不敢将自己呈现在人们眼前;有的半开半放,仿佛是一个急着想看到外面世界的孩子,正用力释放着自己。 令人最醒目的便是桃林之中一块十分庞大的枯石,上面镌刻着“青丘”两个烙金大字,却深深牵动着知忆的心,这便是那魂牵梦萦的青丘,那个与娘亲有关联的地方。 十里桃林,鸟兽与莺蝶嬉闹戏耍,俨然不像西王母描述的那样动荡不安。 “晓报樱桃发,春携酒客过。绿饧粘盏杓,红雪压枝柯。天色晴明少,人生事故多。停杯替花语,不醉拟如何。” 知忆只觉得头顶处有一清脆的声音传来,她抬头一看,只见一男子半倚在花枝之上,手中拿着一壶桃花酿,浓密的黑发被金冠束住,高昂的剑眉,干净深邃的瞳眸里闪烁着星河般璀璨的光芒,高挺的鼻梁,薄唇性感而红润,男子一袭月牙白衣,衣裳用青丝绣着高雅的竹叶,衬着这张刚毅俊美的脸庞更显雅致。 “敢问狐仙,这现下的青丘女君是何人?女君的住处何处?”知忆忐忑地问道。 那男子双目紧闭,似沉浸在诗词的意境之中,又似沉醉于这十里桃林的芬芳之中。 过了半晌,他才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知。” 知忆见他无意搭理自己,便识趣地正要往桃林别处走去,刚走出不到一丈的距离,身后又传来那男子冰冷的声音。 “你寻女君作何?”随之而来便是他从桃树上一跃而下的声音。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十里桃林!”那男子上前一把按住自己的肩膀,欲要将她擒住。 知忆下意识地将肩上的手移开,随即唤出昆吾刀意图与他搏斗到底。 那男子显然是被昆吾刀吓到了,连连退了两步,“昆吾刀?你是天族的人?”随即又觉得哪里不对,因为他看得出她是个九尾狐妖。 待知忆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他的瞳孔之中不由地睁大了几分,写满了诧异与难以置信,“商洛?” 那一双瑰丽色的双眸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从她多年前消失之后,他还有其他狐妖一直都在寻找着他们的女君,但始终没有发现商洛的下落。 “商洛是你什么人?” 男子立即反应过来,揪着她问道。 本来对青丘所知甚少的知忆被她这么一问,就更加不知所以然了,“我与商洛并无干系。”她与商洛有没有关系,她并不清楚。 那男子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虽说知忆的外貌与商洛并不十分相像,但那双眸间的神韵却像极了她。 “不对,你与商洛一定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当年商洛离开之时已身怀六甲,莫非你是她的女儿?” 男子的话一出口,知忆便吓得不轻,怎么可能呢?娘亲的名字明明叫莫离而非商洛啊。 “我的娘亲是莫离。” “莫离?”男子皱着眉,额间的朱丹被挤压得变了形。他细细回想着青丘狐族每个狐妖的名字,却没有发现有莫离此人。 “是与不是,待我将你带去给族长瞧上一瞧便知。”那男子说话间便拉扯着知忆往前走,知忆袖中的《淮南子·本经训》滑落在地,男子一个眼疾手快便将此书拾了起来。 男子十分欣喜地望着她,“你果然与青丘有关,且随我去见了族长吧,届时验证你一旦是天狐血脉,那么你的身世便会被解开,关于青丘女君之事也会给你一个解释。到时,你想知道的一切都会知晓。” 第102章 身世之谜 知忆听闻能得到更多关于青丘、娘亲还有自己身世的消息,便也不反抗地随了那男子去。 桃花林内落英缤纷,地上好似铺上了一层粉红的霜雪,到了桃林中心,有一片碧绿清透的湖,水流在风中波荡,水中倒映着十里桃林的繁华盛景,澄净地如一面染绿了的镜子。 那男子在湖前停住了脚步,一把抓住自己的手臂,“扑通”一声便跳入了湖中,知忆还没反应过来,待双脚落地之时已发现到了一处大宅之前。 还未进门,便能听到里面那清脆入耳的女声。 “父亲大人,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让我再去人间一回,我定把我那混账哥哥擒回来,不仅要将他捉回来,还要打断他的双腿,戳瞎他的双眼,让他再也逃不出这青丘。” 知忆认得,那是铃儿的声音。 “唉,我说铃儿啊,你要真把你哥哥弄残废了,那紫府洞的柒柒会放过你吗?”那老者的声音轻叹,“铃儿,不是为父说你,你也快要许亲了,怎么还如此放浪形骸?” 说到这,那老者的叹息声更大了,想起他这骄扬跋扈的女儿一月之内硬是逼退了三个人的求亲,闹得此事众妖尽知,使得他身为一族之长的颜面扫地。如今,再加上他浪荡不羁的不孝子凡浪,他更加头疼不已,只恨自己不知道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才会得这么一双儿女。 “阿爹,铃儿才不要什么夫婿呢,天地之大,好玩的事可多了。”少女那无知无畏的声音又响起来。 “禀报族长,颜公子前来拜谒。”一红衣少女自门外款款而入,手中提着花壶正欲给房内的花儿浇水。 “铃儿啊,你那破嗓门,在门外就听得一清二楚,谁又惹了你啊?”男子一改冰冷的面色,趁机上前捏了捏铃儿的面庞。 铃儿猛地将他的手打落,“原来是颜哥哥啊,我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说话间她不停地朝颜公子使了个眼色,还一把抱住了颜公子的胳膊。 老者的脸色一僵,猛然干咳了几声,“咳咳咳,铃儿,你已非小孩子了,还如此没大没小。” 他凌厉的目光停在铃儿紧挎着颜公子的手臂,铃儿不得已尴尬地将手松开。 “这位是?” 忽而,他望向颜公子身侧的知忆,不禁怔了一怔,这样的神韵还有那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瑰丽眸子,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让人无法逃脱。 颜公子朝他点点头,“族长,我怀疑她与女君有关。” 狐妖族长身着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他收回方才对铃儿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小姑娘,年方几何?名为谁?” “拜见族长,小妖名叫知忆,年方五百多岁。”知忆微微俯首,语气很是温婉。 “你的娘亲可是商洛?”族长的心中咯噔一下。 “我的娘亲叫莫离。”知忆再一次提起娘亲的名字,心中万分缱绻。 族长将殿内的所有侍女打发出去,又将殿门重重合上,殿内一时只剩下铃儿、颜公子和知忆。 三人见他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禁心中泛起了嘀咕。须臾,便见族长从内阁中取了一个木漆方匣子出来,打开那木盖,里面安稳地躺着一块丑陋的石头,形状十分怪异。 “这是青羽石,若能点亮这块青羽石,便会成为下一任青丘女君,可惜自从商洛消失后,这块石头便再也没有亮过。传闻一般只有天狐血脉的狐才能将此石点亮,若要验证你与商洛有无干系,只需你一滴血。” 说话间族长便已戳破了她的手指,鲜红的血液落在那干涸的石头上面,那石头像是得到了甘霖一般,散发着一阵耀眼的青光。 殿中之人无不惊讶地望向知忆,经过验证,知忆果真是商洛的血脉。 那为何娘亲会隐名埋姓生活于喧嚣的人间呢?难道真的如传闻那般一样吗?无数心绪牵动着知忆。 “族长,我娘亲果真唤商洛?” 族长伸手抹过她的额间,一朵艳丽的凤尾花便出现在知忆的额间,他激动地一时涌出了泪花。 “嗯嗯,你的娘亲就是商洛,这朵凤尾花只有女君的后代才会有。” “那我娘亲为何会离开青丘?为何至死都不再踏入半分?” 族长伸手扶额,仔细回忆着那些年发生的细节。 “当年,商洛芳华绝冠,初登女君之位,无数妖魔神接踵而至,只欲一睹商洛容颜。但商洛偏偏瞧上了一个人间男子,那男子待她如掌中宝,心中爱。后来,商洛不顾众狐妖的反对,坚持与六爷完婚,也正是这一场大婚,埋下了祸患的种子。商洛一心一意地待六爷,而六爷心中却怀着狼子野心,欲图夺取玲珑心,屠戮青丘。” “那六爷为何要这样对娘亲?”知忆已知他们口中的六爷便是她的父亲,但是她并不想承认。 “六爷本是人间檀翼国的六皇子,为了得到帝位,不惜以身犯险只身闯入青丘,接近商洛,甚至不惜利用她,他的心中只有江山,只有江山社稷。后来,他果然骗得了商洛的信任,商洛竟将我们狐族的秘密玲珑心告知了他。这本是一场狐族覆灭的命运,但商洛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等到商洛发现了六爷的计划后,她已身怀六甲,一切都似乎为时已晚。六爷以出青丘回去省亲的名义回去檀翼国率领百万御林军欲要进攻青丘,逼迫女君商洛交出玲珑心。众妖十分惶恐,开始斥责和谩骂商洛。 商洛自知身为青丘女君却未能守护狐族,加上自己遇人不淑,导致狐族陷入危险的境地,心中歉疚万分。面对那些贪婪的人类,她废尽全数功力护青丘一泽,并亲手斩杀了六爷,进攻的御林军被打得满地找牙。然而,商洛也因此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待众妖想去寻找她时却已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的断壁残垣,血腥漫天。” “此后,玲珑心便再也没了踪影,而商洛无人知她是否还存活于世。”族长说完之后未能从过往的悲伤情绪中抽离出来,忍不住地轻声啜泣了起来。 第103章 女君之位 知忆想起当年娘亲上山采药,却命殒于猎人设下的有毒陷阱之中,如果当时娘亲法力尚在,或许就不会死。那些年娘亲究竟是承受怎样的苦痛来把自己扶养长大? “同时,商洛也在青丘入口设下了结界,除狐妖一族外,其他外族皆不得入内。自女君商洛消失之后,我们青丘便陷入了动荡不安、内忧外患的局面,内有野心勃勃之人,外有他族觊觎,若青丘一日无女君,便不得安详太平。”说到这,族长老泪纵横,泪水夺眶而出。 “哎呀,阿爹啊,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哭鼻子。”铃儿掏出手帕为他擦拭眼角的泪珠。 “你方才说你唤知忆?”族长的眼中充满希冀,见知忆点点头,又道:“知忆姑娘,你既为女君血脉,我们青丘需要你,能否重振青丘,关系着狐族千年大计。” “族长,阿知自知年幼无知,德学尚浅,万分惶恐,不足以登女君之位,还望族长继续主持青丘大局。”知忆心中十分惶恐,这几百年来一无所成,何德何能去任女君之位? 没想到族长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握住了知忆的手,“知忆,唯有点亮青羽石之人才能令众妖信服,亦唯有天狐血脉才有资格任女君之位。你年纪尚轻,只要老夫将治理和修炼的经验之术传与你,来日定能担起大任。” 身侧的颜公子亦附和道:“这青丘无主数千年,若无女君出面制压,恐怕无法安泰无虞。” “哎,知忆姑娘,我同你说啊,这当女君可好玩啦,不仅受众妖顶礼膜拜,还可以对他们呼来喝去,只可惜铃儿非天狐血脉。”铃儿见知忆不肯答应,上前拍了拍知忆的肩膀。 可不是,她自小最爱扮演的便是女君啦,但每一次被父亲捉到,免不了一顿责罚。 “知忆姑娘可是还有什么顾虑?”族长瞪了一眼没大没小的铃儿,又见知忆沉默不语,以为她心中有疑惑。 “望族长恕罪,阿知实在无法担任女君之位,我资质浅薄,不胜惶恐。” “唉……”族长悠长的叹息声回荡在殿中。 “知忆姑娘方才这话略有偏颇,身为天狐血脉,守护青丘子民便是你的使命与职责。灵狐血统,鸿蒙之初,天地共主便已设下天地之则,时至今日都无法更改。” 颜公子深邃如幽澜之底的双眸凛冽地望着知忆,他们寻了商洛数千年,今日好不容易将她的血脉寻到,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知忆此次前来只想了解自己的身世与七窍玲珑心,对于女君之位她不敢亦不想去坐。就像娘亲一样,一生都在被女君之位所累,她不想重蹈覆辙,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见知忆不为所动,颜公子又继续道:“你娘亲当年也同你一样豆蔻年华,心系外面繁华万千,可是后来狐族陷入危难时刻,她亦能舍弃万千繁华,以一柔弱之肩担起重任。我想你娘亲亦想你能助青丘度过此难。” 一提到娘亲,知忆的心中便心痛不已,直到泪水泛红了眼眶,“阿知多谢各位抬爱,若是真是娘亲所想,阿知定当尽力一试。” 见她答应,族长激动地吩咐铃儿:“玲儿,你且吩咐掌事,安排女君就任事宜,你何时安排妥当,便何时去将你那混账哥哥给我绑回来。” 铃儿明亮的双眼透露着喜悦的神色,又闻可以去人间,整个人亦轻巧了许多,“阿爹,铃儿定不会让您老人家失望。”说话间她伸手在族长的心口处抚了抚。 族长恨铁不成钢将她的手移开,并叮嘱她道:“铃儿,你此番别闯祸就好了,至于你那孽障哥哥,就拜托颜公子一同与铃儿前去将他擒回来。” 语毕,他望向一侧的颜公子,颜公子的余光瞥了瞥雀跃的铃儿,欣然应允。 “族长,这青丘我初次来到,我可否去随意看看?”见铃儿和颜公子走远,知忆向族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娘亲付出生命来守护的地方,她忍不住想去看看。 族长点点头,“三日后便为你举行继任青丘女君大礼,守护青丘是历代女君的使命,今日,老夫就带你瞧上一瞧。” 出了那片澄蓝的湖泊,又回到刚来时的十里桃林,清风徐徐,吹落粉白无数。 知忆跟在族长的身后,往一处高山走去,半道上,忽然冒出一只白狐,化作半老徐娘的模样,一把勾住族长的脖子,轻声媚语地说道:“族长,这么久不见,这些天你都躲哪去了?”语气中蕴含着嗔怪,白狐的目光落在知忆身上,“哟,族长,今日携了佳人来游玩啊?” 族长面露囧色,将脖颈上的那只爪子移开,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白狐,休得胡说,你仔细看看她像谁?” 白狐面上的笑容未减,她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着知忆,左看右看也不觉得她像谁,“她有像谁吗?” “唉,你再看看她像不像女君商洛?”族长摇头叹了一口气。 “哎呀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啧啧啧,不过可惜了,美貌不及商洛一半。”白狐娇媚地勾起知忆的下巴,那股狐狸的魅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知忆略有尴尬地一笑将脸别过去。 “白狐,放肆,这女君也是你能轻易摸的吗?”族长将她的手横劈了下来。 “啊,女君?”白狐仿佛全身被雷电劈过一样,僵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知忆,“女……女君?” 这青丘自从商洛消失后,便再无女君,眼前此人被族长成为女君,莫非是商洛的血脉?白狐脑子一转,脸上的诧异被笑容取而代之,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白娘拜见女君。” 知忆连忙将她扶起来,这身份的转变她一时未能适应过来,“莫要听得族长胡言。” 三日后,女君继任大礼,众妖齐聚十里桃林。 知忆在族长和群妖的簇拥下登上高台,一身天青色白衣如遗世独立,额间的凤尾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干枯的青羽石在琉璃玉石盏中安稳地放着,跟寻常石头没有什么特别。 知忆走到高台上刺破手指,取了一滴血落在青羽石上,青羽石霎时散发出阵阵青光。 “噗通!”有一人从天而降砸到了青羽石上。 众妖顿时目瞪口呆,愕然地看着那摔倒在地的人。 第104章 七窍玲珑 “唉呀,凡浪,怎么是你啊?”族长顿时脸色煞白,嘴角不停地抽搐着。 对于这个儿子,从小便浪荡不羁,遗传了自己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甚是头疼得很。 “哥哥,你还跑!”身后传来铃儿清脆的声音,只见她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从人群中挤出来,作势就要把凡浪给揪住。 见众人鸦雀无声,安静得出奇,他们齐齐望着自己,族长脸上的神情更加难堪。 “阿爹啊,你看铃儿把哥哥捉回来了。”铃儿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尴尬地对着族长一笑。 众人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这两兄妹之间的嬉闹,无不觉得天真可爱。 “来人,把凡浪与铃儿押下去。”族长命令身侧的妖兵,这一双儿女不分场合的胡闹,真是让他头疼不已。 躺在地上的凡浪揉了揉摔疼的腰部,那尖细的青羽石的尖峰刺进了他的臀部,他只觉得腿部麻木不已。 凡浪眼中仿佛没有看到众人一样,忍着疼痛将那青羽石拔了出来,随之将它一丢。 “凡浪,你这个孽子!”见青羽石被他扔掉,族长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了,欲要冲上前掐住他的脖子,还好身旁的妖兵拦住了。 “我说父亲大人,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一见我就要杀我?要是这么不待见我,我走便是了。” 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语气里蕴含着不屑一顾。对于他的这位父亲,在他抛弃自己的娘亲同别的女子成亲,而导致娘亲缠绵病榻最后撒手人寰,他对他的恨便开始了。 “你你你……真是孽子!”族长不禁脱了一只鞋子朝凡浪丢了过去,那鞋子在凡浪的青衣上留下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鞋印。 “父亲,如今我这样不还是拜你所赐。” 凡浪看也不看族长,站稳了之后便要离开,在经过知忆身旁时瞥了她一眼。 “这青丘女君,真是稚嫩得很。” 他语气很是轻浮,脸上的那抹邪笑未减。 “你这孽子,竟敢还出言不逊,给我把他拦下。”族长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哎呀,哥哥,父亲。”铃儿上前拽住了凡浪的衣角,又难为情地望着她的父亲。 知忆望着那不可一世的凡浪,眸中透着一股倔强,不过他说的没有错,自己能不配位被族长拉上这一高位,实有惶恐。 如果不是答应了与族长之间的约定,她便不会出现在此地。 妖兵将刀戟一横,拦住了凡浪的去路。 “凡浪,不管你愿不愿意,紫府洞的柒柒你是必须得娶的。”族长意味深长地说道。 “要娶你娶,你不是最爱美人吗?”凡浪还嘴道。 “你你你!给我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青丘。”族长气得脸上的肉不停抖动着,呼吸变得十分急促起来。 就这样,凡浪和铃儿便被押了下去,女君继任之礼继续进行。 “参见女君。”众妖纷纷行礼道。 “大家免礼。”知忆示意众妖起身,随之众妖开始欢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个继任仪式终于结束了。 “族长,阿知自知力薄无法担以重任,还望族长能如约定对外宣布女君闭关修炼。” 三天前,她与他约定,答应表面上继任女君之位,而族长私下允许她离开青丘,毕竟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在能力连自己都无法保护之时,她无法担起守护青丘的使命。 族长仰天吸了一口气,随即眸色暗淡了下去,“女君,等你解决完自己的事情,须得回青丘国,这儿的子民需要你。” 他与知忆约定,要她表面上继任女君之位,实则是为了稳定众妖惶恐不安的心。 “族长,能否同我讲一讲有关于七窍玲珑心的事情?”她只知玲珑心是青丘的圣物,其他有关于它的信息却一无所知。 族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目光深邃地望着那一片桃花林,似乎那花林中仿佛再出现了那人的容颜一般。 “商纣王被九尾狐妲己所迷惑,丧德败行,荒淫无道,巅倒伦常,又宠信奸臣费仲、尤浑等至朝政腐坏,丞相比干身为纣王的叔父,责无旁贷,不时力谏纣王,但被妲己等人视为眼中钉。 鹿台完工后,纣王听信妲己妖言,欲会见仙姬、仙子。妲己心生一计,于十五日夜请轩辕坟内众妖狐变成仙子、神仙、仙姬来鹿台赴宴,享受天子九龙宴席,迷惑纣王。席上,狐狸骚臭难闻。功夫浅薄的妖狐竟露出了尾巴。宴席上的纣王叔比干看得十分真切,宴后将此情告知武成王黄飞虎。经查,众妖狐都是轩辕坟内的狐狸精。比干便与武成王黄飞虎领兵堵塞妖狐洞穴,放火将狐狸尽行烧死。比干还拣未烧焦的狐狸皮制成一件袄袍,严冬时献于纣王,以惑妲己之心,使其不能安与君前。妲己见袄袍尽是其子孙皮毛制成,心如刀割,深恨比干,誓挖其心。一番思索之后,妲己找来雉鸡精胡喜媚,两人决心共同设计害死比干。 忽有一日,纣王正与妲己以及新纳妖妇胡喜媚(雉鸡精)共进早餐,忽见妲己口吐鲜血,昏迷不醒。喜媚道是妲己旧病复发,常有心痛之疾,一发即死。冀州有一医士张元,用药最妙,有玲珑心一片煎汤吃下,此疾即愈,纣王便要传旨宣冀州医士张元,喜媚对纣王说朝歌到冀州路途遥远,并推算说在朝歌惟有丞相比干是玲珑七窍之心,可借一片食之,纣王信以为真,即命人急召比干。 比干闻之,既怒且惊,由于先前姜子牙离开朝歌时,曾去相府辞行,见比干气色晦暗,知其日后必有大难,便送比干一张神符,叮嘱在危急时化灰冲服,可保无虞。比干入朝前知己必难,便服饮姜子牙所留符水。比干来到鹿台下候旨。纣王听到比干来到,对比干说妲己心痛之疾,惟玲珑心可愈。听说皇叔有玲珑心,乞借一片作汤,治疾若愈,此功莫大焉。比干不得已,遂解带现躯,将剑往脐中刺入,将腹剖开,其血不流。比干将手入腹内,摘心而出,望下一掷,掩袍不语,面似淡金,径下鹿台去了。 后来,姜子牙助周灭纣成功,奉元始天尊的法旨封神,比干被追封为北斗七星中心的天权宫“文曲星君”。也有传说,因为比干心被挖空后成了无心之人,正是因为无心无向,办事公道,所以被后人奉为‘文财神’。 但也就是从那以后,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便落到了我们狐族手中。” 第105章 百年续缘 三百年,漫长吗? 在无尽的等待中也许很长,悠悠无期。 三百年,漫长吗? 在有限的年华中不过刹那,转瞬而已。 从族长处得知七窍玲珑心的来源之后,天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知忆便只身回到了妖界。 这些年来,离枯不仅照顾有加,还传授妖经要术,知忆打心底感激他。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将那个人暂时忘在身后,但却总在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时分,他的音容面貌便又会浮现在她眼前,他俯首在案前认真书写的样子,他因自己而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手捧书卷在花架下遗世独立的模样…… 就这样,三百年来,他躲在她的记忆深处和梦魇中,无数次回首凝望,却又无数次触不可及。这个她魂牵梦萦了几百年的人,今日,她是势必要去见上一见的。 自诛仙台一别,君可安好? 遂借风之力,唤来白云一朵,从前她可不会一点乘风御云之术,如今三百年的勤学苦练,总算有点学有所成。 穿过层层白云,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九霄云殿,而在它旁边的不远处有一株高大茂密的扶桑叶金光闪闪,折射得云层之间神秘莫测。顺着扶桑树往下一瞧,一处红墙白瓦的宫宇便映入眼中,那便是长苏的玄修宫。 很久以前,有一只狐狸喜欢在那桫椤树下偷懒,常常将那读书练字置之脑后,然则一睡就是半天;再说那宫墙上的琉璃瓦,虽晶莹剔透但也曾染过她的血,曾经一只不知好歹的兔子害惨了她,让她在浣洗坊足足补了三天的地洞和房顶;还有那院中的桃花树,某年有只狐狸将那桃花悉数摘了去,做成了桃花饼却无一能食,还浪费了满树的桃花…… 这儿的每一寸每一分气息她都十分熟悉,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从前无人把守的玄修宫增派了不少天将,把玄修宫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知忆正在发愁之时,一个矮胖的小老头从不远处的云端走来,手里挎着一菜篮子,花白的胡子迎风飞扬,当然,最突出的当属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他单手撑肚,仿佛里面装了不少东西似的。呵,这不是那只胖兔子吗! 一个箭步,知忆将那小老头拽到墙角边,惊得老头瞪大了眼珠子,恍若见鬼了一般惊恐,手中的篮子倏然落地,里面的果蔬全都蹦跶地跳了出来,“知忆,你是妖是鬼?”他趔趄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道:“老夫先前待你不周,还望您大人大量,莫要找上老朽才好”。 老头虽然发白,但是因于肥胖的缘故,他的脸上并无皱纹,皮肤紧致地如二八芳华的女子一般。 这么多年不见,这兔阙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胆小怕事,知忆索性抓住他的手,让他瞧瞧到底是人是鬼。没想到这兔子竟吓得踉跄地跌倒在地,眼里全是不可思议,“那日,诛仙台上,你挡下天雷后又被帝后流放荒野,怎可能还有存还的希冀?” 忽的,兔阙仙人狠狠地拍了一掌脸庞,嘴里喃喃道:“我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兔子闭着眼在心里默念了千万遍告诉自己是梦境,但睁开眼知忆还在。他连续揉了三遍眼睛,索性两眼一闭晕了过去,这是他最常用的逃避方式。 知忆蹲下身,捏紧了兔阙仙人红扑扑的鼻翼,些许是因为窒息,兔阙仙人恍如梦中惊醒,脸憋得通红,两只肥胖的爪子在胸前扑腾着。 知忆见状,忙松了手,“兔儿爷,是我回来了。” 兔阙仙人深呼吸了两口气,似乎在平静情绪,俄顷,起身绕着知忆走了两圈,目光上下打量一番,还时不时地掐一下自己。许久,他才得出结论,嗯,眼前站着的并非鬼魂。忽而,转瞬代替的是喜悦,他猛地抱住了眼前人,“小丫头片子,原来你没死啊,这些年你不在,老夫无聊透顶得很啊……”兔阙仙人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 眼看这兔子就要说出个子丑演卯来,知忆忙打住他,“兔儿爷,您老人家的牵挂我收到了,收到了。” 于是乎,并将来意告知了兔阙仙人,只见兔阙仙人先是眉头一皱,后又眉头一展,哼着小曲儿将地上的果蔬捡回篮子中,而知忆变成了土豆混在其中,由兔阙仙人乐呵呵地往玄修宫提去。 “来者何人?”玄修宫守门的两名天将将大戟一划,两把大戟就组成了一个交互的大叉,硬生生阻断了兔阙仙人的去路。 兔阙仙人倒也不恼,整理了一下衣衫,挺直了腰背说道:“咳咳,广寒宫兔阙仙人是也。” 两名天将互视一眼,以相同的速度将大戟收了回去,“还望仙人将手中物品交给尔等,细查一番方可进去。” 兔阙仙人爽快地将篮子递给他们,四只大手在篮中搅来搅去,知忆都被他们弄得有些晕晕乎。忽而,其中一名天将将土豆拿出来仔细端详一番,“你看,这土豆似乎与寻常的有些不同。” 此话一出,吓得知忆和兔阙仙人脸顿时煞白,而被捏在手中的知忆更是惊出一声冷汗。还好兔阙仙人机灵,快速地劈手将土豆夺过来,还故意朝它吹了两口气,“那是,这土豆自然不同别家,它可是本仙人种了上万年都舍不得挖出来食用的宝贝,可都是成精了的,如今可怜殿下身受重伤,老朽才将它特意献给殿下。”说完还不忘朝那两天将飘去两个白眼,两天将一哆嗦,速将篮子交还兔子手中,“仙人,您请,您请。” 没有了人影摇晃,知忆顿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待进了前院,寻了一处僻静地后,知忆迫不及待地变回了人形。殿内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是她与长苏一起种的,这时满院子的佛铃花不约而同齐齐绽放,似如来佛座下的那一串串佛铃,偶尔飘过丝丝淡淡的清香,俨然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绕过层层花廊,进了三道垂花门,方到那魂牵梦萦之地,心里顿时百转千回,所思之人就在帘后,她抬起手欲撩开却又放下,潸然如雨下。 透过薄纱般的帘子,依稀可见榻上之人惨白的脸色,他眉头紧锁,似有化不开的黑云笼罩一般,原本殷红的唇瓣也如失了颜色枯萎的月季花一样无光。三百年来,她打听着有关于他的消息,设想着有一天他会将那支摔碎了的玉兰花簪再戴于她的头上,可如今,她的心中恍若千万只蛊虫噬咬一般疼痛。 第106章 又见花开 忽而,帘内之人轻咳一声,她疾步跑到他的榻边,将他扶起来拍背。许久,她将他放下,只是沉睡之人未曾睁开眼看过她。 抚过那修长的眉目,覆上那冰凉的唇瓣,一滴清泪落在长苏的脸庞,“长苏,你若再不醒,我便随了花微雨宫的玉雨萧去,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来时,她南天门看见了被贬谪去蓬莱仙岛的玉雨萧,不知此番天君召见他又有何事。 时光穿不断,流转在从前,记忆是条长线,盘旋在天边。 四百年前,离开悬圃山的知忆被长苏带去了天界,虽然在天界人生地不熟的,但知忆却乐在其中,今日去这宫明日去那宫,自然结识了不少仙家道友。但也因此,年少无知又好财的知忆一溜烟儿去花微雨宫住了好些日子,花微雨宫玉雨萧求亲于她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 目光,交织,剑指处,灼桃树。 “你若再有诓她之谬言,我定会让你神魂俱灭;你若再对她存半分念想,我定会将花微雨宫夷为平地。” 那人,那话,那景,她从不敢忘,至今历历在目。 她握紧榻上之人指骨分明的手,她记得在他的右手食指有常年握笔落下的厚厚茧子,而在他的手背有两颗深深的牙印子,那是她咬的。 “长苏,你若真的不醒,我明日就嫁与玉雨萧。” “你敢!”榻上之人忽然吐出两个字,她握着的手紧了紧,榻上之人涌现一丝笑意,她收住眼泪开心地抱住他,“我不嫁便是。” 门外传来一阵罗裙摩挲声,还伴有女侍的呵斥声,“小心些,莫让殿下的药染尘了。” 知忆略有些惊慌,若是被发现不免又是一阵诛罚,索性又变回了一颗土豆,安稳地落在长苏榻边。长苏一个眼疾手快,便将它揣在自己的怀中,装睡过去。 四名仙娥分别端着汤药,蜜饯,甘露,琼汁列队而入,为首的仙娥小声嘀咕道:“不知是何高人去了昆仑虚向西王母求取血灵芝,不然殿下可是危在旦夕了。” “然则,听说西王母向来施之必先取之,不知那位高人用什么来交换?”手捧蜜饯的仙子缓缓道。 ……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叽歪着,不到一刻钟便给长苏喂完了药,合门而去。 门外仙娥的声音消失后,知忆才现出了人形,一见面二人便喜极而泣,自从诛仙台一别,这三百年寒来暑往,不减的是她对他的思念。 “小妖,当初我与杜鹃那样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来?”长苏紧紧抱着她,不愿松开,生怕就像诛仙台上那样生死别离,可他更怕知忆会被帝后的人发现,毕竟现在玄修宫内的仙侍大都是帝后亲自择选出来的。 他想无时无刻都与她在一起,可是当一切都不足以支撑所想所念之时,他不敢再一次押上她的性命。 木格子床上光影陆离,光亮慢慢黯淡了下去。 “殿下,这三百年来不见,你清减了不少。”知忆含满泪水的双眸望着他,同样瘦削的手抚上他的面庞,“你与杜鹃之事我从来都不信,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说服自己的缘由,直到后来弱水告诉我是她从中作梗,我便知晓你所言并非有心。” “为了我,不值得。”长苏细长的眉毛扑闪着,似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到眼睑又分开。 “若是连你都不值得,我想便无人值得了。” 五日后,玄修宫传出一声惊诧。 “不好啦!殿下不见了!”仙娥手中的汤药应声而落,药汁洒了一地,她们按照往日的时辰给长苏喂药,但一推开门榻上空空如也,这一惊吓着实不轻。 于是,玄修宫内沸腾了起来,脚快的守门大将麻利地扔下大戟,分别去了九霄云殿和帝后的清芷云宫传报,榻上半躺着的帝后猛然惊醒,手中的稔珠线断滑落,滚出了几丈远。 很快,整个天宫都炸开了,南天门、北天门、东天门和西天门的天兵天将悉数出动寻找长苏的下落。 曲径通幽处,一段蜿蜒曲折的小路蔓延至夙橀宫,小道两旁长满了不夜花,终年光亮如白昼,偶尔随风摇曳的时候还会散出点点星辉;纯银色的羽蝶在花丛中穿梭,时而翩翩独舞,时而双蝶共翔,和着不夜花洒落的星光,一时间好不唯美! 明日即为人间的月节,知忆一大早就被影妖缠住了,说是要给王上准备什么过节所需之物。此刻他俩正蹲在花丛中采集烛夜花的汁酿,将其盛至玉壶之中,待月节之上各方权贵饮用品鉴。从前这活儿是影妖的活,如今有一个多余的人手影妖便物尽其用了。 两人的身后是一片金枫林,那里遍地都是叶子树干全都金黄的枫树,树上住满了风机鸟,一种形如山鸡,彩色羽翼的鸟,这种鸟只生长在五界之中的妖界,传闻这种鸟一飞出妖界,便会死亡。风机鸟一声唤,妖族必有磨难,除了上古时候的那次鸣叫,此后便无妖听过它的叫声。 忽然,影妖白胖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吓得连忙缩回手,他用枯枝拨开那翠绿的叶片之下,一条全身通透碧绿的竹叶青正“滋滋”抬头地看着他,而身体正蜷缩在一株烛夜花上,似乎在守护它的领地似的。 影妖将手中的枯枝变大变粗,拎棍就朝那青蛇打去,只见那青蛇化作一根纯白细长的兔毛,知忆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兔儿爷,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知忆从花丛中站起来,扫视一番四周,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棵金枫木后面,一个滚圆的身体半露外面,而他的鹤发童颜正好被木干遮住,模样甚是有几分滑稽。 兔阙仙人一步一挪,不情不愿地从树后出来,在看到影妖的时候十分惊诧,这和他小时候的模样很是相似啊,“这娃娃莫不是老夫的孙子?”兔阙仙人小跑上前,一把捏住了影妖的脸庞,眼里爷爱泛滥,简直要把影妖弄吐了。 孙子?知忆记得这兔阙仙人貌似儿子都没有,又何来的孙子?这到处认亲戚的本事简直和她当年有得一比。 “你才孙子!”影妖挣开兔阙仙子的爪子,快速躲到知忆身后。 第107章 忧疾在心 兔阙仙人咧开嘴笑着,脸上的肉堆成一堆,喃喃道:“这白胖娃娃甚得我心呐,不若今日就从了老夫,叫老夫一声爷爷,从此啊,广寒宫随便逛,就算天宫也得卖老夫几分薄面,许多仙娥见了面都得唤你一声仙人,小娃娃,你觉得如何?” 听闻天界美人众多,还有诸多上等的吃食,若能去天宫目睹一番盛景,了了此生心愿,若老天眷顾,不定还能寻个仙娥作伴,影妖凝眉一想,这一桩买卖倒也划算。于是他不顾颜面地投入兔阙仙人的怀抱之中,大喊道:“爷爷。” 兔子安抚过影妖浓密的头发,像捋过那黄狗的毛似的,“乖孙,乖孙。” 看着眼前这两人“爷孙情深”,知忆瞪大了双眼,一脸鄙夷地别过脸去,拎着玉壶就走出了花丛,朝膳房走去。 这时,兔阙仙人才想起要紧事,大踏步快速追上知忆,连续赶路已使得他口渴难耐,于是他夺过她手中的玉壶,往嘴里灌,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滑,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滋润过心田。知忆伸手夺回来,却已为时已晚,壶中已一滴不剩。 “知忆,殿下不见了!如今天君、帝后已派人四处搜寻。”兔阙仙人喘着粗气说道,捶了捶酸痛的老腰。 怎么会?知忆心中一凉,他大伤初愈法力还没有尽数恢复,若是遇上歹人,恐不能全身而退。知忆出了妖界,去先前他们到过的地方一一寻找。 长安城内,各色酒楼欢声一片,檐牙处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摆,在空中划出一条柔美的曲线;街边小贩叫卖声铿锵有力,直击人们的耳膜,所言之事尽收耳底;街上人们你推我桑,熙熙攘攘,东张西望地看向路边的小吃、花饰、茶馆、布庄等等。 此刻,外界的喧嚣与她烦杂的内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寻遍了所有曾经与他去过的花楼酒庄,但无一影踪,难道真被人劫去了不成?她不敢再想,那日诛仙台上生死分离之时的疼痛又开始席卷她的全身,她无力地依靠在墙根边。 恍惚间,一个身着鹅黄色镶金边袍子的少年从光影中走来,朝她伸出修长的玉指。再一看,那人的面庞清晰可见,一身贵气不可置否,知忆的眼角竟泛出了泪花。 那少年掏出一方帕为她擦拭,一边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四块如樱桃般大小的糕点安稳地躺着,它们的正面印着大朵的牡丹花,其中还缀有一个福字。少年拿起一块放至她嘴边,知忆的泪水像决堤了一般。 “今日即是月节,又是你生辰,我寻思着该送你些什么好。思来想去,便去人间寻了些点心。”长苏款款说道,一把将知忆拥入怀中。 怀中之人猛然一动,将身后之人推开,哗啦地站了起来,一口嚼着糕点一边指着长苏说:“既然为我庆生,想一碟糕点就将我打发了?如此,糕点已食,殿下可放心归去了,诸位天神可都在找你呢。”不过,这糕饼的味道确实比先前的好吃不少,而且风味独特,想必是今年的新款。 “管它什么天神,今日一概不理,你有何心愿未达?不如我们去游玩一番。”长苏拉着她的手,穿梭在人海中。 那一刻,两手紧握,仿佛前面的路无论多么漫长黑暗,彼此也有信念走下去,多么希望那就是恒久或者永远定格。 两人溜达了半天,手里都提了不少物件,着实疲倦得很,索性直接走进一家客栈里边小憩。但板凳还没坐热,兔阙仙人就先找着了他们,十万火急地将天兵正往这的消息透露给长苏。 “殿下,千舜帝君正领了十万天将往这来,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这小狐狸被他们发现了,不然三百年前的场景会再上演一遍。” 长苏一顿,像是忆起了那段前尘往事,眸里星辉黯然,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望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原本她是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小狐妖,而今却为自己所累。 他手覆上她瘦削的脸庞,摩挲着不愿移开,“知忆,从今往后,莫要再来玄修宫寻我,换我去妖界寻你,像你这么笨,被捉住了我可不愿去救你。”他口吻极轻,像一片鸿羽轻飘落地,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有太多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转身离去。 知忆却拽住了他的衣角,恍若此去不知何时再复返,心中有万千不舍,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长苏将衣角从她手中抽离,“别怕,到时我自然会去寻你。” 兔阙仙人也忙说道:“知忆,殿下是言而有信之人,他许诺你的自然不会反悔。” 三百年前,他也是留下这样一个背影,而后独自承受刑罚。 而三百年后,他亦是这样转身离去,她心中万般思绪缠绕,非死别,非生离,为何她的心像是缺了一角,只想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哪怕成为他的一根发丝也是愿意的。 如果爱一个人也有错,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对的?高权者俯视天下,玩弄着天下苍生;无能者苟延残喘,只能任人摆布,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脱离原本的宿命,走上本不属于他们的人生。 知忆被兔阙仙人带回妖界之后便魂不守舍,茶饭不思,三日滴水未进,失了往日的生气,替代的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终日对着墙上的一幅画痴迷,有时一看就是一整日。 在这期间,长苏却没有来看过她。 而此时,西王母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提醒着她有关于七窍玲珑心之事,更是让她焦虑不已。她忽然想起原本拥有玲玲心的比干被妲己取心后,便化作了天界的文财神,这玲珑心会不会已经回到了比干的手上呢?知忆刚理出一些眉目,就想要去天宫探一探,宫外却传来了行礼声。 “拜见……”女妖们刚要行礼,离枯却挥手示意她们离开,快速将物品收拾好后,女妖们扭捏地跑了出去。 第108章 佳偶天成 离枯仍旧一身青衣,从怀中拿出一小方信笺摔在桌上,随即拿过身侧侍妖递过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知忆眼角的余光瞥到那是一方请柬,大红色的封皮上俨然烙着“喜帖”两个烫金大字。知忆刚触及纸面,那请柬却自动翻开来,两行字显现在空气中: 鹣鲽情深,不忍藩篱,恰逢吉日结连理。 故友意重,怎敢忘却,幸有薄酒迎高客。 再一看那落笔,竟是长苏和云汐。知忆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声惨笑,云汐本就是他的未婚妻,如今喜结连理理所应当,从始至终,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全部,而她只是他的梦中过客。 可是,云汐不早就自动请缨去看守无名花海了吗?再者,那次大婚之上是长苏亲自揭开了云汐的真正面目,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他们怎么可能还要成亲呢?云楼已将龙岿山大权交出,她不相信天君和帝后会再一次同意这门亲事,难道其中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为什么前几日还允诺了来看她的长苏,转头就能娶一个不爱的人?自己是否该跟离枯去呢?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心中波涛汹涌,暗流不息。 离枯伸手拿起喜帖一攥,瞬间化为灰烬,“只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你这般为他劳心伤神,实乃不值。”他望向窗外的艳若骄阳的桃花,朝手中的灰烬吹了吹。 见知忆未言语,离枯便唤了在门外等候的女侍进来,“来人,给知忆姑娘好生打扮一番,本王要带她赴宴。”只见约莫七八名女妖捧着木盆,胭脂,衣裳等梳洗的物件一拥而入。 “可是天族三皇子与云汐仙子的婚宴?”知忆恍若回过神来,问道。 离枯笑了笑,回道:“正是。” 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知忆还未来得及细细咀嚼其中的苦痛,便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几名女妖配合起来很是默契,一人替她束发的同时一人还能为她进行描绘妆容,就连出门的衣服都已择好了。 天界,张灯结彩,十里红妆,烟花齐放,丝竹礼乐,响彻天际。 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 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口。寿星台上,有千千年不谢的名花;炼药炉边,有万万载常青的瑞草。又至那朝圣楼前,绛纱衣,星辰灿烂;芙蓉冠,金碧辉煌。玉簪珠履,紫绶金章。金钟撞动,三曹神表进丹墀;天鼓鸣时,万圣朝王参玉帝。 仙女林立两旁,温白如玉,纤手撒花,在仙童的簇拥下一对身着红衣的新人在众人的瞩目下正缓缓从南天门走向凌霄宝殿,只见新娘子笑靥如花,而新郎则无任何欣喜之情。 高座上的东辰星君率先祝贺道:“今日三殿下与云汐仙子珠联璧合,实乃天之佳作,只羡鸳鸯不羡仙。”话毕,将手中佳酿一饮而尽,随后离席而去。东辰星君乃三十六重天的星君,那地位可是同天君平起平坐的,传闻东辰星君一般不会出席喜宴场合,如今看来是给足了天宫面子。 但席中亦有不少人郁闷不已,不明白长苏与云汐之间闹的是哪样。但见二人的脸上并无过多的欣喜之情,云汐漂亮的双目中亦不见了往日的星辉斑斓。 她一袭凤冠霞帔,轻轻携着长苏的胳膊自殿外走入,多日的去无名花海看守让她想通了不少,今日再嫁长苏并非她所愿,而是为了人鱼族她没得选择。昔日种种被长苏所算计羞辱,日后她定会让他身败名裂,亦让她的哥哥云楼重掌龙岿山大权。 离枯举起金樽朝走来的新人祝贺,樽内玉酿晃动,波光打落在玉石桌上,“才子配佳人,果然绝配。妖王离枯在此祝贺三殿下觅得良人,福乐齐天。” 长苏余光一瞥,却看见了离枯身后女扮男装的知忆,正杵在离枯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人互视一眼,眼眶里的倒影只有彼此,为了不让眼泪掉落,知忆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而云汐,亦一眼便认出了那只夺她所爱的狐妖,看着她脸上复杂的神情,云汐的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若说前些日子无奈之举而去的无名花海,那么,今日的大婚便是她的翻身之战,纵使他心中无她半分,她亦不会松手。 看在离枯跟前愣了半天的长苏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云汐推了推他,轻声提醒道:“殿下,我们该向其他藩王敬酒了。” 往前一步,离她就远一步,长苏双拳紧握,忍痛走完这一过场。 “祝殿下与仙子鸾凤和鸣,白头偕老,地久天长!”众仙齐齐祝福道。 “苏儿,如今你成婚,即日起特许你入住清源宫。”高坐在龙纹椅上的天帝啜饮了一杯手中流光龙樽里的桃花酿,语气自是比寻常和气许多,但神情依然严肃。 “云汐,先前你自动请缨前去无名花海,我与天君甚是有感,你如此深明大义,本宫十分欣赏,也请你忘却那些不愉快的前尘过往,此后,我们便是和乐美满的一家人了。”帝后举起酒樽,朝众神敬酒。 她看着并无笑容的他们,心中亦是十分不解,这一次的婚事并非她与天君所赐,而是长苏亲自所求,但今日成亲他们没有表现出一丝欣喜之情感。她也不禁疑惑了起来,长苏到底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云汐已非龙岿山二当家,她手中无权无势,长苏坚持要娶她又是何意?当初说不娶云汐的是长苏,如今说坚持要娶云汐的还是长苏,她越来捉摸不透长苏的心思了。 她心中莫名涌上一阵恐慌,仿佛眼前的长苏已非她最钟爱的孙儿,而是一个十分陌生的他人, 九霄云殿外,铜锣齐天,烟火绚烂,而知忆的心中却是一片荒芜。 忽然明白,原来有些痛是说不出口的,有些笑却比眼泪还苦。 第109章 情断心殇 经过一天的吵闹喧嚣之后,成婚礼节总算是完成了,一对新人被仙童引路至清源宫。宫内长有扶桑树,长有几千丈,大有两千围,两树同根偶生,互相依椅,故叫扶桑。桑果红色,九千年结一次,果实稀少,人吃了可长生不老,仙人吃了遍作金光色,可飞腾到上帝住的玄宫去。 这日,清源宫内的扶桑树周身缀满了红花红条,与檐牙走廊的朱红相得益彰,喜庆的气氛无不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殿下,一饮合卺酒,与君长相随。”云汐拿起桌上的酒递给长苏,她的盖头还没掀,透过薄纱隐隐看到红盖头下的人是多么楚楚可人,我见犹怜的模样。云汐本就是仙界第一美人,平日的打扮就能迷倒众生,何况今日的凤冠霞帔朱砂绛唇。 长苏将云汐手中的金樽打落在地,“云汐,天妃之位你已得,从今往后,你我两无相欠。”若不是念及当年枯木牙与魔君青无焱大战之时云汐舍命相救之情,依长苏的性子早就将她打入冷宫。 云汐拳头紧握,青筋突起,手中的杯子碎裂,殷殷鲜血从指缝滑落,心中忿恨,“众人皆以为你待我极好,不过是过眼云烟的表象。” 她总以为只要嫁给了他,他就会回心转意,回到青梅竹马的那段时光。 云汐与长苏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年少时长苏的一句玩笑话云汐却当了真,这也是她执着地要嫁给他的原因,尽管后来长苏对她解释,错觉让她以为长苏一直都爱着她,她也一直在骗自己,骗到最后不辨真假。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点都不了解他,长苏,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铁石心肠抑或万般柔情? “长苏,既然我得不到我所爱的,那么我就毁了你所爱的,这样谁也不好过。” 云汐将手中的琉璃杯握碎,碎片嵌入她的掌心之中,血液顺着指尖滑落在地,桌上的喜烛被她一袖打翻,窗格上的囍字也被撕烂,新房内狼藉一片,而在那狼藉之中,红衣新娘抱头痛哭。 夜,开始了漫长的吟唱。几多欢喜几多愁绪,如黑网般铺张开来,网住万千红尘。洞箫声声起,叶落旋旋舞;庭中人椅扶桑树,红绦几许寄相思。 “长苏!” 一袭红衣的长苏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欣喜地转过身,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一把将她抱住。忽而怀中的女子狠狠地朝他甩了一巴掌,手掌印在白皙的脸庞上清晰可见。 “长苏,为何今日你会娶那云汐?也是,我一介狐妖与三殿下实在不配,仙妖殊途,怎会同归?”那声音决绝欲离,正如那离树的黄叶一般干脆。 知忆往后退了几步,长苏想跟上来,却被知忆喝住了:“别过来,方才我才明白,世间最残酷的惩罚原来是诛心之痛。” 长苏停在原地,神情十分焦灼,仓促地解释着:“我与云汐成亲,全是迫于无奈,如今妖界蠢蠢欲动,若不能稳固天族势力,有朝一日必会被他族所灭。况,他们以你之命来胁迫,我岂能选择?”些许是喝酒的缘故,再加上情绪略有些激动,长苏的脸通红,像熟了的蟠桃一样。 怎么会这样?自己存活的消息知晓的人少之又少,她实在有些不明白。长苏又继续道:“那日你来见我,不小心被云汐与云楼撞见,他们意欲擒你,献给天君帝后,将你杀而剐之。为了稳住他们,我当下许诺娶云汐并且不再见你,如此,他们方可罢休。” 话虽真切,但她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随即冷笑一声,眼里的哀伤顺着月华倾泻而出,“情已至此,何须多言?殿下,知忆承蒙殿下多年照拂,今日不若一并做个了断,于你于我都好。”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青丝三千,不如就此了断,对他们彼此都好吧,知忆眼眶微红,这一场相逢或许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长苏摇摇晃晃地走到她跟前,按住她的肩头,四目相对,“我的心意你还不能明了吗?”说罢,长苏就将那支梨花簪别于她发间,那支摔碎的梨花簪他竟然又修好了!知忆的心里掀起了滚滚波澜,如阵阵春风拂过。 随即,长苏削下自己和知忆的一缕发丝,两股发丝缠绕在一起埋在了扶桑树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殿下……”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知忆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嗫嚅着,“殿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你既已与云汐成亲,便要视她为你明媒正娶的天妃,而我,亦不会再纠缠于殿下。” “殿下,阿知自知身份低微,无法踏进天宫之门,我虽然心中欢喜于你,但在重重障碍之前,我们都微不足道。不如,我们来个约定吧,若百年之后你还喜欢我,我也还喜欢你,等我可以与你并肩而立,等我可以走近你的时候,我们便在忘川河畔相见。那时,便不会有人再能反对我们。” 长苏放在她腰间的手不禁一僵,在这天道之前他们终究回不去了。 “小妖,若是可以,我愿你忘了我。” “那些欢笑苦痛,填补了我生命中的空白,怎么可能抹得去呢?长苏,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百年来,我想明白了许多,若是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也不会心中有憾,因为我们彼此都努力过,都付出和认真过。” 知忆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之上,细细听着他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听着那些她未曾理解过的情绪,相爱相知相守难,今日,她也终于晓得了牛郎与织女之间的那份爱恋。 第110章 旧日伤疤 “禀告王上,王后在梅园设了晚膳,邀请您前去赴宴。”一宫婢急忙忙过来传话,刚好遇见正从夙橀宫出来的离枯。 自他与他人联手逼死她父亲那日起,她从未主动去见过他,而他每次去看她她也总是避而不见。渐渐地,尽管很是想念,也只能逼迫自己忘记对方的存在。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可没想到今天她居然主动约了见面,难道她吃旁人的醋了? “王后?”离枯双眉一眺,略有些不敢相信,模样雀跃欢喜得像个孩子。 见宫女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离枯大步迈开步子,兴冲冲地朝梅园奔去,完全没了平日妖王的架势。那宫女只觉一阵好笑,趁着还未日落赶紧去司膳坊帮忙。 还没到梅园的门口就已闻到阵阵梅花的清香,这里的梅花四季常开,经年不谢,香味不散。有些调皮的梅花将花瓣从墙头洒落,洒向不远处的溪水沟,青石砖的地面上满满地铺满了一层雪白的梅花,人一走过花瓣便随裙裾起舞,使人多增了几分馨香;鱼儿见了那白花瓣以为是喂它们的馒头,一咬才发现口感坚硬,味道不对,只得在花瓣底下转了几圈后愤愤潜入深处。 离枯远远地便嗅到了这梅花的味道,每走一步香味便越浓,不用去想都知道园内是怎样的花开盛景。 踩在花瓣铺满的路上,软软的,离枯的心也如在云端一般,不知所措。一如当年那青涩少年勇闯黄泉采下曼珠沙华去见他心仪的姑娘一样,激动又紧张的心情。那时的他还是白衣少年驰骋而过,那时的她还是豆蔻年华,风华绝代,他们一起嬉戏打闹,踢蹴鞠,赛马,甚至为了红颜一笑,只身入黄泉采来一株彼岸花…… 那场景仿佛就在昨天,但一晃已过千年,他发现自己的心很久没有这样跳动过,今日终于把他沉睡的心再次唤醒了。 由宫女引路绕过园内的小径后,离枯在一处凉亭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她还是当年的样子,一袭像火焰一样红的红衣随意摆开,点点梅花落在上面,手若柔夷,肤若凝脂,唇如桃红,很是相衬。还真是一点没变呢,离枯忽的嘴角一笑,他以为她对红色情有独钟。 殊不知,红色是她一生最讨厌的颜色,一种写满了家国仇恨的颜色,她每日穿红色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让自己再心软。丝毫不知情的他竟还大量搜集了世间不同的红色,亲手染了再命人送到她宫中,而她全悉数收下,一件不落,不管好看与否。 “王上,你来了。”青幺姬笑脸相迎,为离枯褪去身上的披风,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仿佛他们是恩爱的夫妻一般。 离枯一时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轻柔地跟自己说过话了,想起上次见她时还是他们成亲的时候,那时的她美若天仙,当然现在的她也很美,只是装满了心事,昔日爱笑的她也很难再一笑。 “小姬。”离枯忍不住将她环腰一抱,她没有反抗也没有一点表情,看不出她究竟是喜是忧。一个人孤独久了,竟成了习惯,习惯了掩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习惯了自己消化心事。 离枯这时也不想去分清她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流露,只想拥她到地老天荒。 “对不起。”离枯轻轻在她耳畔呢喃道,神情极痛苦。 怀中的人儿一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没有看不出一丝波澜,“王上,您言重了。您身为王,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怎么会对不起别人呢?” 是啊,为了坐上王位而不择手段的人,又怎么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呢? 离枯将手中的茶盏紧握,完整的杯子瞬间成了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直流。身旁的宫婢见状,忙上前欲帮他止血,却被他拒绝了。 “小姬!”他的声音里掺杂了许多的无可奈何,许多的忏悔。 千年前的那场屠杀,像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河,若河水未竭,风浪未平,他们便永远都不会再解开心结。如若可以,他多想告诉她真相,但理智告诉他,目前的情况不允许。 “是啊,国破家亡的仇恨怎么可能会忘记?今日种种皆是我昨日种下的因,你待我这样情有可原。”离枯眼里顿时没了光,更像是一下子丢了魂,他不敢再看青幺姬的双眼,那双曾经令他神魂颠倒的眼睛。 离枯从宫女的手中取过披风披了上去,藏青色的衣袍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些梅花瓣,因为离枯身体的抖动而落了下来。离枯转身就往园外走去。 青幺姬微微俯首,“谢妖王出兵助魔界击退魑魅一族。” 离枯停住脚步,心里不觉飘过一丝凉意,原来她见他只是为了这个。 前几日魑魅大举进攻魔界,占据了多座城池,魔界一时陷入慌乱,离枯知晓后立即调兵前去支援,并将魑魅一族打得节节败退,直到魑魅同意立下协议永不进军魔界离枯才放过他们。 “魔界既为你母族,妖界出兵理所当然,王后不必在意。”离枯冷冷回道,她怎么会在意呢?她已不关心他许久了,就连他连续娶了那么多的夫人,她也从来没有过问过一句。 就连她说她想要留下陈夫人的孩子,他也允诺了,可他心中最想的却是能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但不过是奢求罢了,他爱她,所以包容她的所作所为,他欠她,所以竭尽全力待她。 见青幺姬没有说话,离枯拂袖而去。也许是心里太过苦闷,青幺姬拿起桌上的酒壶直接大口大口地喝着,似要把这一切都忘掉。 她又何尝不想重新开始呢?这种伤害彼此的事他们做得太多了,明明都很在意对方却要装作漠不关心,她真的很累。可他们之间横着许多人的性命,又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呢? 她做不到,当然,他也做不到。 “阿庄,不要杀我父王,啊,阿庄……” 她哭了,泪湿满衣襟。 她醉了,梦里不问醒。 第111章 前尘过往 又是明月升起时,满地的不夜花争相呼应,竭尽全力地闪耀着光芒,却驱不尽离枯心里的暗黑。风一吹过,风机鸟冷得寒颤,摇落了金枫林的黄金叶,顿时枫林里一片乐音,却惹得离枯一片心烦意乱。 携一壶美酒,销天地愁,斩断三千红丝不惹尘,不问天下与争锋。人醉后,故爱梦里逢;旧时故里,草木深深,伊人音容现,只是不见那时情。 离枯喝醉了,这是一千年来醉得最彻底的一次,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了,而她的影子总是躲在他记忆深处,在他醉了的时候偷偷跑出来。 “幺姬,你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啰。” “我叫你小姬,你叫我阿庄吧,好不好?” “小姬,你答应嫁给我可不能反悔哦。” “阿庄,你要一生一世待我好,若是你骗了我,嗯,我就会……” “哎呀,我的阿庄最好了,肯定不会骗我的,嘻嘻。” …… “小姬,对不起。” 可就在他娶她的那天,他联合她的叔父屠戮了她最亲的父王母后,姐姐和哥哥们,鲜血从魔界的此岸流到尽头的彼岸,而她那时却在闺房中正兴高采烈地梳妆,为他穿上火红的嫁衣,一心一意地要嫁与他,现在想来是多么的讽刺。 前庭的动乱传到了她耳里,她化着一半的妆披着嫁衣跑了出去拽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留她父王一命,可他却无动于衷。为了妖界王位的稳定,他必须征服魔界,间接掌控来扩张自己的势力。 因此他不惜降低身份以小妖之身混进魔界,接近青幺姬,接近魔尊青无焱。他有劝过她的父亲,可是他偏不听,恰好她叔父青天画有谋权篡位之心,于是两人上演了一场里应外合的戏码。 利用魔族公主的大婚,魔军放松警惕,一举进攻,他与青天画达成所愿,但他从此也失去了最爱的人。他说娶她是认真的,他要待她一世一生也是真的,现在她与他的关系,他在屠杀她父母兄弟的时候就该想到了。 “王上,你要是放不下就去见见她吧。”妖界左使离落扶起醉醺醺的离枯,细声说道。 “呵呵,我已经不是她的阿庄了,我要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夫君还是仇人?罢了罢了,还是不见为好,免得她勾起伤心往事。” 离枯竟哽咽了起来,他的软肋从来都是她,可是她再也不信他了,支撑着她的只有对他的恨。 “她还好吧?”离枯双眼迷离地看着离落,似乎寻求情绪的归宿地。 那些年他亲手葬送的真情,如今怎么挽救都已于事无补。 “王后似乎亦在借酒消愁,听梅园里传来的消息称王后已醉倒在园中,任凭侍女们如何劝说都不肯回房内歇息,这夜深露重的莫要着凉了才好。” 离落一袭黑衣,明亮的双眸在黑夜中跳跃着,身为妖界的左使,更是离枯的左膀右臂,她尤其善于揣测离枯的心思。 “王上,事情已过去多年,王后与您若还心存芥蒂,恐怕会遗憾此生,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她?” 离枯醉眼朦胧,面前的琼脂玉酿像是有魔力一般,仿佛只有不停地喝着,他的心中才会不那么难受。 “告诉她,万一传到青天画的耳中怎么办?难道还要千年前的场景再上演一遍吗?” 他心中愧疚万分,若是可以,他宁可不要这江山,舍弃所有的使命与重任,现在作为高高在上的王,没有辜负了谁,可唯独伤她最深。 “阿离,你不懂,这种痛由我一人承受便罢了。” 离落微微怔住,心中恍如有一道闪电劈过,“那王上就任由王后这样恨你与怨你?”她不明白,明明都十分在乎彼此的人,为何就不能放下心中的隔阂呢? “阿离,听说最近南荒之地新出产了一种红色新绸,明日你便寻了来赠与王后吧,她喜欢这种颜色,就像那年的彼岸花一样赤红艳丽。”离枯没有回答离落的话,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南荒的新衣。 他狭长的睫毛上挂了一层水雾,不知道这样任凭青幺姬恨着他是对是错。 “是,王上,还有一事,最近陈夫人总是身体不太舒服,属下担忧会伤害到腹中龙胎。” 陈琉璃怀孕已有三百多年,但迟迟未能诞下麟儿,着实让妖宫之人既忧心又期盼,毕竟这是离枯的第一个孩子。 离枯手中的杯盏应声而落,落到那坚硬的地面上破碎成点点泛着光芒的小碎块,这后宫所有嫔妃之子他从未想过要留下,陈琉璃这一胎能存活有一半功劳归功于青幺姬,若不是那日她传人来同他讲,恐怕那一碗苦涩的滑胎药早已进了陈琉璃的腹中。 如今,青幺姬这般不肯原谅自己,她想要一个孩子又做什么?而他想要的不过是他们的孩子,旁人的他向来不在乎。 可是,她不肯原谅自己,亦不愿意给自己生一个孩子,他娶那么多的妃嫔,可她们从来不在自己的心中,他的心中一直是那个对他笑对他哭的小姬。 纵使他妻妾成群,左右右抱,可他最想要的不过是她一人而已。可她每次表面上笑脸相迎,实则每一次都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万年都无法化开的寒冰,只要一靠近,便会被冻得动弹不得。 “小姬,你说我绝情,其实你也一样。”离枯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 忽而,夜风拂过,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离枯恍然一醒,“阿离,这陈夫人之事不能有差池,定要护她们平安周全。还有王后那边,所有的用度必要最好的。” “王上,属下怀疑这陈夫人之事应是有歹人图谋不轨,意欲谋害皇嗣。”离落将她所查的线索一一说了出来,“属下发现,近日如夫人的行踪甚是可疑,便跟踪了她几日,没想成在她院中花根下发现了药的残渣,那药中含着的正是麝香。王上,此事该如何定夺?” 离枯的醉意慢慢消散,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且暗中先把如夫人的药换掉,切莫打草惊蛇,必须要神不知鬼不觉。” “你方才说王后醉了?”他白皙的面庞被酒醺得通红,吐出的气息中夹着浓郁的酒香。 “我且先去瞧瞧她,你屏退所有侍妖,莫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离落领了命便消失在离枯的面前,融入无尽的黑夜之中。 第112章 后院之争 离枯晃晃悠悠地进了梅园,夜晚中的梅园更加清冷了几分,但依然阻挠不了他的脚步。 因是屏退了众人,周围寂静得出奇。而在一处亭榭之处,一身大红衣的青幺姬手持着酒壶酩酊大醉着,朦胧之间,只见她的阿庄从泠泠月光中走来。 “阿庄,我都说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你怎么还来?” 青幺姬语气轻巧,像是嗔怪一般。也许只有真的醉了,她才会这样唤他。 “小姬!”离枯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盖在青幺姬的身上,声音里满是心疼。 青幺姬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泪雨凝噎地说道:“阿庄,你为什么不爱我了?你为什么要将我的心碾碎?你可知为你穿上嫁衣的那一刻我有多欢喜,甚至想好了以后我们的生活,可是,可是这一切都被你亲手毁掉了。” 这些她在梦中说了无数遍的话语,今日凭借着醉意才敢说出口。是啊,那时他和她多么美好,可是再也不复从前了。他们像是两条平行的直线,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小姬,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如果可以,我多想重新来过。”离枯将醉酒的青幺姬拥入怀中,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了。 这日,晴空万里,鸟语花香。 离枯在朝见诸妖之后,命左使离落给知忆安排去疗伤静养的好去处竹林馆。 “遵命。”就为这个?离落有些疑惑地看向离枯,这妖王难道要纳妾?但转头一想应该不可能,他的后院里除了正牌妖后青幺姬,还有安夫人,如夫人,陈夫人等莺莺燕燕,俨然如人间的后宫。平日里妻妾争风吃醋的事并不鲜见,常常闹得离枯的后院鸡犬不宁,除了必要时的逢场作戏,离枯鲜少踏足。 青幺姬为魔族七公主,是前魔尊最小的女儿,一千年前不得已与妖族永结秦晋,成为魔族讨好妖族的牺牲品。离枯对于她不过就是名义上的夫君,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她从不在乎,也不关心,她只安身于自己的秀銮殿,从嫁进之日便未踏出过一步。 她的心死在一千年前,自她爱的人将剑刺进自己胸膛的那日便死了。她恨离枯,若不是他向她叔父也就是现魔尊求亲,自己不会落得今日的境地。她在等,等了结的那一天。 待离落安排人手,已是入夜时分。兜兜转转,知忆来到了一处名叫“竹林馆”的僻静之地,枝影横斜,人影绰绰。 远处的殿宇若隐若现,红色的朱墙在天地间如此显眼,几朵浮云慢悠悠地飘过,遮住了洒落的月光,大地一片黑寂。 两名侍妖接着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小声嘀咕:“真不知王上如何作想,会将如此宝地赠与这小狐妖。” “听说竹林馆来了个姑娘,长得还挺标致,主上还整日去瞧她,怕是又要纳新夫人了呢。” “可不嘛,现在如夫人正在竹林馆,正闹得不可开交呢。只可惜我们要守夜,不然就可以看好戏了。” 竹林馆,顾名思义就是有一大片竹林的地方,此地相当清幽,只是它每天都会随着日光变幻着位置,对这不熟悉的人一般找不到它的位置。由于妖后不管后院之事,离枯就将后院之事全权交给最得宠的陈夫人打理。 陈夫人名为琉璃,系南荒之女,极善巫蛊之术。离枯平定南荒后,陈琉璃成为妖界最得意的宠妃。此刻,陈夫人正带着人去竹林馆平定是非。 “贱人,居然敢魅惑主上。” 如夫人说着就要往女子身上扑去,那女子身子一偏,如夫人就重重摔在地上,撞得头上的珠钗叮当响,浓抹的粉黛因扭曲的表情挤出一条条横路,身上的彩色羽衣也摩擦得破了洞。如夫人气得发抖,指着知忆道:“好啊你,还敢躲?” 如夫人说着又上去一大耳光,但是却被知忆抓住了打下来的手一把甩开。 “夫人,请自重。” “你你你个小蹄子。”如夫人不知如何回怼,顺手拿起桌上滚烫的茶壶往女子身上扔去。 众婢女为女子捏了一把汗,如夫人的不讲理在妖界可是出了名的,谁见了她都要躲她三分。哐当一声,茶壶碎了一地,但知忆却滴水不沾,众人不可思议地齐齐望向知忆,只见知忆波澜不惊,平静如一汪潭水。 如夫人不肯罢休,拿起茶几旁的一幅书画就要往知忆身上打去,却被婢女们拉住了,“夫人,使不得,这是主上最爱的字画,您刚摔了他喜爱的紫瓷壶,主上知道了怕是要生气了。” “让她摔,让她砸,闹得大点引主上过来瞧瞧。”清秀蓝衣的陈夫人正款款进门。与如夫人相反,陈夫人几乎不穿戴任何首饰,也不涂抹胭脂粉黛,用一句天生丽质来形容她并不过分。 “参加陈夫人。”宫婢们纷纷下跪。 “姐姐,你来得正好,快来治治这小狐媚。”如夫人看到陈夫人之后,气焰焉了许多,气势瞬间没了。陈夫人表面虽然素净,清水芙蓉,但处理事情却是雷厉风行,心狠手辣。据说,先前有一名主动献身于妖王的花妖,后被陈夫人知道后,那花妖还没被离枯收进后院就已被陈琉璃给整得一命呼呼了。 陈夫人斜目一视,如夫人就安静了。随后陈夫人和蔼一笑,拉着知忆在竹榻上坐了下来,知忆想抽出手却被紧握住,神情极不自然。 “姑娘,受惊了,如夫人不懂事,不要跟她计较。” 知忆微微一笑,表示并不放心上。在妖界待了几百年,如今也是第一次见到离枯后宫莺莺燕燕们的阵仗,知忆心里突突直跳。 旁边的宫婢刚好要给陈夫人上茶水,陈夫人拿起一杯递给知忆,“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身体欠安?”陈夫人看着她略有神移的模样,关切地问道。而旁边的如夫人却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自顾自的嗑起了瓜子。 “因是有些乏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知忆客气道。 “哟,姐姐,人家下逐客令了。”如夫人没好气道。 “那今日便不叨扰姑娘了,既是王上的座上之宾,尔等须得好生照顾。”陈夫人对着身边的侍女道,随即带着众人离开了竹林馆。 竹影映在竹帘上,随风摇曳,给这儿的幽静添了几分生机。二人再次相见,多日的思念在这刻崩塌,相思化作清泪簌簌,诉不完心底情。 第113章 宏图之志 如夫人大闹竹林馆的事不到一刻钟便传到了离枯的耳中,他在万妖宫处理完了正事之后连忙赶去了竹林馆。 知忆刚想睡下,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女侍们的请安,“拜见王上。” 离枯推开门微微一笑,略带几分邪魅,很是倾城,“听说如夫人来闹事了?”他择了一方椅便坐了下来。 馆内女侍一阵忙活,斟茶倒水,离枯一扬手,所有女侍全数退至身后。 “王上,夫人只是来看看我,并无恶意。”知忆蹙了蹙眉,赶紧回道。 离枯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脸上闪过些许愠气,“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你且安心,她若再敢欺你,本王定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桌上立马烧出了一个洞,知忆吓得猛然将桌上的手臂收回,心里一惊,自己不过是区区小妖而已,何以只得他如此大动肝火? 转而,离枯走到知忆身旁,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在她耳侧吹了一口气,邪魅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十日之后,本王会来娶你。” 知忆哗啦起身往旁边移动两步,怔住地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离枯,一边拼命摆手,“王上,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妖天生丑陋,道行浅薄,自知配不上主上的绝世容颜,法力无边,这真是折煞小女子了。王上之高贵,小妖不敢攀附,望主上收回成命。” 纵然离枯是五界第一美男,可不是谁都想嫁的啊。 离枯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拒绝他,之前那些夫人他不用说话或者之说几句话她们就都自送上门,当然,除了青幺姬。被这么一拒绝,离枯倒也不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离枯步步逼近,直至两张脸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知忆,你为什么流放荒野你忘了?天界人间都容不下你,你还能去哪?除了我妖界能庇护你,天族忌惮妖族的势力,必不能伤你。当然,嫁给本王是你最好的选择,这样本王的夫人们亦不敢犯你。” 离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让人捉摸不透。离枯说要娶她,可他脸上却看不出真情实意。 “更何况,你还是王后在意的人。” 他后面的这句话满含着不甘心,甚至有一丝愤怒的意味。 知忆虽不知道这两口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凭青幺姬对离枯那冷淡的态度亦能猜测出几分,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为何要将自己卷入其中呢?再者,青幺姬并不像是讲情义之人,为何会屡次三番地救自己?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争夺或者害怕的东西? 想到这,知忆忽然想起青丘女君之事,难道他们想控制青丘狐族还是为了夺取五大神器之一玲珑心?这玲珑心是否与自己有关?当年娘亲消失的时候将玲珑心放于何处?她的后背不免冒出一层冷汗,虽然一己之命为贱命一条,可是亦不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于是,她上前朝离枯拱手作揖,“承蒙王上厚爱,阿知自知无福消受。然则,王上所言略有不妥之处,能嫁与您是小妖的莫大荣幸,但小妖并不认为这是一条护身最好的法子。若成为您的夫人,必然要腹背受敌,让阿知陷王后于不义之地,燃起众夫人的怒气,实乃有失之策。” 她语气款款温良,却字字铿锵入耳,“小妖听闻妖界右使之位空缺多年,自从右使桑落千年前无缘无故失踪之后,右使之位便如同虚设。小妖不才,也愿为妖界献一份心力,虽德能不及左使离落,但也愿试上一试。” 离枯握盏的手顿了顿,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将杯盏缓缓放下,“这右使之位虽虚位以待,但并非人人皆可以坐上,且不说你法力浅薄,无法说服众妖,就你现在的资历,涉世未深,恐不能立名。” “你可知当初桑落为了当上妖界右使,费了多大的心力,在众妖的挑衅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不惜饿其体肤,困乏其身,还断筋抽骨,置自己于死地而后生。” 离枯忽然对她的无知无畏觉得甚是好笑,在万妖的挑衅面前,她恐怕会被打得魂飞魄散。 “在强者的世界,毕竟都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知忆望着他,嘴角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先前,她从易明幻那里了解到左使离落与右使桑落同是一株桑树上的并蒂果,苦修千年终幻化成人形,二人感情甚笃,感情好得在妖界被不少妖羡慕。美好的东西总是经不住考验,像华丽的琉璃盏一摔就碎,她们的感情也是如此。 那年,离落和桑落一同到繁华的人间游玩,流连忘返,对于人间的一切她们是这么的好奇,像是被囚禁了千年的野马一下子脱缰到广阔的草原上一样。那时的天很蓝,地很宽,一切都很好,她们单纯天真如一汪透明的清泉。因为桑落贪玩,在人间闲逛时不小心与离落分开了。但是桑落并不难过,反倒由于没有离落的管束玩得更尽兴。 但也就是那此后的几百年,妖界众人再无人见过桑落,对于她的去向众说纷坛不一。 如果能得到离落即桑落的姐姐的推荐,那位右使之位应该会稳当不少吧。 “王上,若左使离落支持小妖坐上右使之位,王上可会反对?”知忆不肯放过一丝希冀,为了查明玲珑心,为了百年之后能正大光明地与长苏并肩而立,她必须得搏上一搏。 “左使?”离枯微微皱眉,凭他对离落的了解,定然不会同意,于是便好心提醒道:“知忆,别白费心思了,这离落的性子本王很是了解,并非你一言半语便能说服的,况且,你要夺的可是她妹妹桑落的位置和权利。” 在妖界,妖王身侧的左右使相当于人间皇帝身旁的宰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这等殊荣并非人人可随意拥有。离落在离枯手下掌管妖界多年,权利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怎么可能肯将手中的权利分割一半出来呢。这一点,知忆也想到了,但是,迎难而上,乘风破浪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她不能退缩。 “王上,若您能允诺,小妖定当尽力一试。” “如此,那本王便拭目以待。” 离枯起身背对着她,望向无尽的黑夜之中,天边的繁星若隐若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化为无形。 第114章 双生桑女(一) 次日一大早,易明幻便提了一壶好酒欲与知忆共饮,他一身粗布衣衫,脸上还挂着些泥土,显然是刚从地里刨酒回来。 “阿知啊,我听闻殿下已与云汐成亲,不知是否真有此事?”虽然明知此事不可在知忆面前提起,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 他将酒往桌上一掷,将倒扣着的瓷碗翻转过来,令人沉醉的桃花酿便在碗中回荡,待斟满了一碗之后便将酒水递给了知忆。 知忆并没有接过来,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着易明幻。 不就问了一下有关于长苏的事情,至于这样盯着自己看吗?易明幻不知所以然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知,你也莫要太难过了,俗话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错过殿下这个天还有别的,切莫目光短浅吊死在一人身上啊。” “哎呀,瞎说什么呢?”知忆一把将他的手打开,“老易,你在妖界算是元老了,妖界之事你应当十分清楚吧。” 易明幻拍了拍胸脯,以得意洋洋的神情说道:“那是自然,这妖界还真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尽管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便同我讲一讲右使桑落的事情吧。” 知忆的话一出口,易明幻就立马弹开了几米,神色闪过一丝犹疑,思虑片刻后便神秘兮兮地说道:“想知道你便跟我来吧。” 出了重影叠叠的竹林馆,知忆便跟着易明幻来到了人间长安城。 他们择了一家相对冷清的客栈坐了下来,刚落位,耳边便响起老板娘娇媚的招呼声。 一身着墨绿色衣裳,包着头巾的女子提着水壶,舞动蛇腰向他们缓缓走来,浅笑盈盈,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 知忆一抬头,便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就是妖界左使离落,至于她为何今日这般装扮,她倒是十分好奇。 “客官,这是本店最好的酒水,请慢用。”话音刚落,女子就已将酒杯倒满。 “老板娘,为何你这儿相比周边客栈都要冷清一些呢?” 易明幻明知故问道,这些离落的勾当他虽不知八九分,亦能知三四分。离落看着他们的目光瞬时收回,像是被电触到了一般迅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刻,但又很快恢复了。 “两位有所不知,这家店本是我父亲打理,但在去年家父不幸辞世,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加上小店收益不多,不敢多雇人手,生意自然就比别处差了些。” “哦,原来是这样。”知忆笑了笑,却似若有所思地把玩桌上的筷子。 “老板娘,给我们这桌再加两个烧鹅,三坛新丰酒。”靠窗喝得微醺的五个男子大声喝道,离落赶紧跑回后厨取酒。 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丰。新丰有酒为我饮,消取故园伤别情。心断新丰酒,消愁斗几千。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最近长安城可不太平啊,常有人失踪,最后官府出动也没找到人,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着实有些吓人,你们最好晚上待在房间里面别出来。” 一灰色粗布衣男子将一坛新丰酒倒进了嘴里,同桌的其他四人面面相觑,不时地看向窗外,此时已近黄昏,顿时脸色煞白,从五米开外的距离都看得见他们在发抖。当恐惧占据了上风时,人们常常会做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也许也就是人性。四个男子起身离席,扔下碗筷就离去,留粗衣男子在那酩酊大醉。 “这就是所谓的兄弟?”易明幻重重地捶了一捶桌子,桌子上的碗筷瞬时跳动起来,发出“砰砰”的声音。 “老易,淡定淡定,更何况你是妖,莫慌莫慌。”知忆将易明幻紧握的拳头掰开,将茶盏塞到他手里。 “公子,喝杯茶消消气。” “老板娘,给我来一坛桑落酒。”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倚靠在门口,手里挥动着白羽蒲扇,发鬓如云,眉眼用青黛勾画过,脸颊也施了胭脂,红彤彤的像天边的紫霞;当然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眉间红色的桑叶花,它的颜色随着光亮的忽明忽暗而相应地闪现,时而娇艳欲滴,时而沉默忧郁。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知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因是女子太过于招摇,客栈里的客人将目光全部放在了门口女子的身上。 “姑娘,小店这儿没有桑落酒。”离落语气冷淡,站在别桌继续招待客人,并没有迎接女子的意思。 但那女子竟丝毫没有生气,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继而一边扇动着扇子一边婀娜地走进来,从知忆的身边经过在其后随便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 “哦?是吗,老板娘?那给我一坛你们这儿有的酒水。”女子扫视了一番周围,将众人的目光狠狠地扫了回去,众人这才想起继续吃饭喝酒。 老板娘不情愿地将一小壶酒连着几碟小菜一同端了上来。 “桑落,你来这干什么?吃完就走吧。”老板娘小声说道。 “姐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来干什么你应该最清楚了。”桑落冷冷地回应道。 “姐姐,今儿怎么穿得这般朴素,这都不像之前的你了。”桑落掩面嗤笑。 因为女子距离易明幻,知忆他们最近,所以她和离落之间的谈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知忆和易明幻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离落神情有些慌张地走到柜台,交代了伙计照看之后,就同那名叫桑落的女子一起上了楼。 易明幻示意知忆跟上去,两人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离落推开一间房门,警惕性地朝门外张望,见没有可疑的人之后,轻轻将门闩拴上。 “离落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桑落一把揪住了离落,吹出杂有酒味的气息。 桑开竹叶黄,离落残花殇。 “桑落,你乱说什么?” “是我乱说吗,姐姐?” 桑落急红了眼,这一千多年没见,她最敬重的姐姐今日果真变了个人。 第115章 双生桑女(二) 桑落渐渐逼近离落,语气也愈加坚硬,眼里也逐渐有了怒火,似要把离落烧出两个窟窿。 “二月初五,长安东郊,一男子死状惨烈,心脏不知所踪;二月十四,长安西郊,一男子死状同上,心脏也是不翼而飞;三月初三……” “姐姐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我唤你一声姐姐,若是就此罢手我便不再干预;要不然,我就去妖王那里告发你。” “哦?妹妹,告发我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我说是你做的呢,你觉得妖王是信你还是信我多一点?哈哈哈。”离落推开眼前的桑落,说出的话没有半点温度。 “姐姐,你从小就很疼我,不忍我受伤害,如今这般待我究竟是为何?”桑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离落。 “桑落,你既然知道我疼你,那就应该替姐姐认了罪。”离落轻轻擦拭着桑落脸庞的泪珠。 桑落伸手拍落离落的手帕,昔日离落种种对她的好都是假象吗? “姐姐,我可以帮你认罪,但有一个条件。” “把他交出来!”桑落手中的蒲扇瞬间变为锋利的刀刃,此刻正不偏不倚地架在离落的脖子上。 “桑落,你要我交出何人?”离落一脸不知所措。 “姐姐,事到如今你还不肯道与我真相?这些年为了他我怎么过来的你也目睹了,你到底是何居心?” “桑落,你今儿怎么净是说些姐姐听不懂的话,姐姐没藏人,不信你大可搜查客栈一番。”离落尽量压制自己心底情绪的起伏,对于千年未见的桑落,她的心中确实有愧疚,但她更不愿意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姐姐,把子舆还给我好不好?”桑落顿时情绪失控了。 门外的知忆忽然一愣,这子舆本是花微雨宫的宫主,怎么会和桑落姐妹扯上关系呢?传言他千年前被废除神位,随即神灭,此后无人再见过他,难不成子舆的消失亦和她们有关,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落,他已经死了,你又何苦这般执念?” 离落手指轻点脖间的利刃,利刃瞬间化为点点银星,洒落在地。桑落只觉得身体渐渐发软,脑袋慢慢空白,意识开始消失,离落试图控制桑落的意识。 易明幻见状,察觉大事不妙,于是拔下一根发丝,运用法力将它变成一根针并躲过离落的双眼刺进了桑落的手臂。桑落因疼痛而清醒过来,迅速跳窗而逃,往森林深处奔跑不停,直到累倒在地上睡了过去。她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成如今这样子。 “妹妹,你休要怪姐姐,就让姐姐自私这一回吧。”离落望着桑落逃离的方向喃喃道。 这一千年来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杀了桑落吗?离落疲倦的躯体顺着窗沿慢慢滑了下去,“子舆,你说我这样爱你是对是错?” 夜晚降临,一轮黄橙橙的圆月将银辉洒落在树梢上、屋顶上以及街道上。这时的长安街道已空无一人,只有阵阵刺骨的凉风呼啸着,偶尔调皮地扯掉百姓人家的桃符,厉害的时候还能吹走一串红灯笼。 易明幻和知忆蹑手蹑脚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离落后面,离落没有发现。 “老易,她鬼鬼祟祟的不会又去杀人吧?”知忆小声耳语。 “嘘。”易明幻捂住了知忆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话。 易明幻和知忆将注意力放回离落身上的时候,离落早已不见了身影。随之而见的便是今日在客栈中见到的桑落,她正焦急地探着头,似乎在判断离落往那个方向去了。 见来人是桑落,易明幻的心里泛起了嘀咕,她们口中的子舆又是谁?她们姐妹为何走到如今这地步?既然跟不上离落,但跟上桑落可能就可以找到离落,毕竟熟悉离落的还是桑落。 于是,他们便不再隐藏,直接来到桑落面前。 “桑落,关于离落杀人取心,我想我们的态度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何不结成盟友,说不定还能得知子舆的下落。”知忆试图劝说桑落,不过不得承认这妖界右使果真不同凡响。 “你怎么知道子舆?”桑落一时警惕起来,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这子舆身为花微雨宫的前前任宫主,大名如雷灌顶,无人不知,不过听说千年前他被废神位后便不知所踪,想必你也在找他吧。”知忆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加上在客栈内她们之间的对话便晓得她们两姐妹的矛盾就在于子舆。 “就凭你的三言两语,我就会背叛我的姐姐?” “哼,别做梦了,姐姐她待我再不好,她终究是我姐姐。”桑落不屑地说道。 “桑落,这不是背叛,是把她带回正道。”一旁沉默的易明幻终于开了口,他先前虽与桑落交集不多,但也有过几面之缘,今日再见到她,心中亦有几分感慨,“桑落,我虽不知你与离落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依然想看到千年前你与离落驰骋妖界的模样,那时候的你们多么友爱和善。你任性地消失了千年之久,导致右使之位空缺数年,离落一人大权在握,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命的事情。她真的变了,已经不再是那个秉公无私,清正廉洁的左使了,你现在回妖界看看,多少妖对离落甚是怨声载道。” 桑落云淡风轻看着深邃的夜幕,突然天空划过一道流星。 “你们既然要跟我合作,就得拿出些诚意,不然我凭什么信你们,你说对不对?” “你想要什么诚意?”知忆不假思索地问道。 桑落看了他们一眼,抬起右手的手腕,绢薄的袖子便滑了下来,引人注目的太极图案出现在她藕白的手臂上,这是妖界右使的印记,而离落的正是在她的左手边,要得右使之位,必先得其印。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没有找到子舆,我便杀了你们。” “那我们帮你找到子舆之后是不是就……?”知忆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但桑落却已明白她的意思。 “当然。” 于是,桑落将自己所知道离落相关的事情全部告知了君言紫霄。 第116章 桑子之缘 桑落陷入了千年前的回忆中,当年本是和离落一块出去办事,但因为桑落贪玩,在人间闲逛时不小心与离落分开了。但是桑落并不难过,反倒由于没有离落的管束玩得更尽兴。 万花楼,长安城内最著名的青楼。这青楼与别家不同,不仅是男人,女眷也可入内。楼内歌舞升华,灯红酒绿,丝竹弦音绕梁,美酒佳肴在侧。各色美人水袖飘飞,塞外的波斯美人抖动着肚皮,身上的铃铛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曲浑然天成;江南女子则有些淑静,轻遮面纱,纤指拨弄着弦音,蓦然回眸一笑粉黛生,甚是让人沉醉。 桑落在门外看得一副神往,兴冲冲地小跑了进去。 “小姑娘,多喝点。”几个花花公子凑到桑落身旁,将桑落的酒杯倒至溢满。 桑落初到人间,哪知这酒的厉害,不一会儿就已喝得微醺,双颊泛起了红晕,眼睛有些迷离,只见一堆黑影在晃来晃去,具体的模样她已看不清。 “小姑娘,我们上楼去休息一会。”其中一个男人搀扶着桑落就要往楼上去,却被同行的几个人拦住了。 “刘兄,你这不仗义啊,明明是我先看上这小妞的,应该我先,你先和其他姑娘老情人们玩一会儿。”旁边一身材矮小但目光犀利有神的男子道。 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确实没错,但是其他人并不乐意,于是这几个男子争论了一番,就差动手了。最后还是按他们的方法抽签来决定,结果是姓刘的男子胜出。 “哈哈哈,天都注定老子跟这姑娘有缘,你们还跟老子抢。”刘氏男子瞪了一眼其他人,说着就要搀扶着桑落上楼。 忽然,一把剑直直地插进他们面前的桌子,同时震碎了桌上的碗盘,酒水撒了一地。 “哼,那老天有没有注定你们今天葬身于此?”来人轻笑一声。 忽而,乍起一阵微风,拂动着楼内红彤的丝绦,越发显得楼内的歌舞升平,只见那人身着黑色斗篷,帽子挡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但依然能感受到他浓浓的杀气。 “你又是谁?” “我是谁你们不必知道,你们只需知道放下她就可以安全离开,否则……” 斗篷男子说完就将桌子上的剑拔起,下一秒似乎就要朝他们劈去,几个男子见大事不妙,赶紧拔腿就跑,搀着桑落的男子也放开了手,眼看桑落就要重重摔落,斗篷男子出手将她接住并将她扛出了万花楼。 “啪嗒啪嗒……” 男子只觉得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凉,用手一摸竟是黏糊糊的液体,是口水!男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肩上的女子,将手在衣服上搓了又挫,拍打了几下桑落,但她都没有反应。好不容易将她背离了闹市,终于到了一处宁谧的森林。 恰巧边上有一条清澈的河流,不时冒出腾腾热气,还是一条温泉!河里开满了蓝色的莲花,风一吹,阵阵浓郁的花香和草香扑鼻而来。 男子将桑落放下,见她还在沉睡便没了顾忌,于是快速脱下衣服,手拿外衣就往河中跳下。舒适的水温让他身体得到了极度的放松,不免一丝困意袭上心头,但想到刚刚桑落的满衣口水,男子就有些恶心。于是摘下一把蓝莲花的花瓣使劲在身上搓,在衣服上搓。皮肤被摩擦得通红,花瓣也越洗越薄,男子的注意力依然在桑落的口水上。 “哇!”桑落张大了嘴巴,做出双手挡住眼但从指缝里可以偷看的样子,眼前的画面唯美而不淫乱。 河中的男子没有停住手中搓洗的动作,视桑落如空气一样。 “看够了没有?” “嗯,没有……”桑落脱口而出。 “嗯嗯,我是说看够了。”桑落尴尬地笑了笑,索性把双手从眼睛处移开,大方地把男子又看了一遍。 “给我转过去。”男子指着桑落说。 但是桑落并没有动,目光似盯着河中的莲花又似看着男子。 男子从水中一跃而出,溅起无数水花。霎时间,岸边的衣物在他出水的那一刻全部自动地穿回他身上,而被在河中清洗的外衣没有沾上半滴水,颜色却因为清洗的缘故更加鲜亮了。男子眉眼如画,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白皙刚毅,几缕垂下的发丝添了几分桀骜不驯的气息。 桑落睁大了眼睛,一时看得出神,表示难以置信。 “兄台,好身手。” 男子翻了一个白眼,往树林更深处走去。男子每走一步脚下都会青草生长,不一会儿就开出芳香的花儿,招惹来成群的蜂蝶。桑落跟着后面,一步一跳,生怕踩到这些小生命,后来她才知道那一种花叫做忘忧花。 “好神奇啊!”桑落赞叹。 她从背后伸出手想去拽住男子的衣裳,但男子脚步轻盈,走得着实太快,桑落伸出的手只拽到了空气。 “你给我站住!”桑落双手叉腰大喊。 男子这时才停下脚步,这时已经距离桑落有一段距离了。桑落赶忙小跑追了下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裳。 “这下你走不快了。”桑落笑了笑,似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她的小孩子气屈服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桑落。” “子舆。”男子冷冷地回答道。 “你家在哪?” “家中有何人?” “你这样出来你爹娘知道吗?” “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是谁呢?” …… 桑落吧啦吧啦地问了一堆,男子由始至终只回了两个字,但桑落情绪依然高涨,继续有的没的说,她不在乎答案是什么,她只想记住这一天,这一个人。 很久之后。 “子舆,带我去九州之巅看日出好不好?” “嗯。”子舆冰冷的面庞上多了几分柔情,对于身侧叽叽喳喳不停的桑落,看着她就觉得十分欢喜。 “子舆,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凡间游玩吧,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芙蓉鸡,你给我,你给我……”桑落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子舆能够为她做什么。 “你陪着我就好了。”桑落蹦跳着说道。 “好。”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愿。 第117章 扑朔迷离 后来,离落找到了桑落并将她带回妖界禁足,子舆为救桑落而与妖族打得两败俱伤,同时又被天界废掉神位,一时仙妖两界都对他水火不容。 子舆,天界花微雨宫宫主,千年前受命驻守在长安城上空,管控长安老百姓的作物生长以及气候万象,后因擅离职守,私闯妖界,打乱天地秩序而被去除仙籍,销毁仙骨。此后再无一人见过他,而他也仿佛消失了一般,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还活着。 子舆到底有没有死?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桑落一千年。一千年里她欺骗过自己,也说服过自己,她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但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渐渐地她开始相信和接受那个残酷的事实,于是夜夜买醉,流连于市井小巷、花丛酒楼中,她期望着自己喝醉了他就会带她离开,像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可是,喝醉了只有冷冰冰的桌子和不怀好意的男人,桑落的心里也越来越绝望,心里像是长满了冰凌,尖尖的冰刺将她的心戳出一个个洞,将她最后的鲜血流尽,稍微动一动就疼得生不如死。 若不曾遇见,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心痛? “擦一擦吧。”易明幻递了一块手帕给桑落。桑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惹人心疼。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是姐姐把子舆劫走了,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可是我最亲的姐姐,却要这般对我。”桑落痛哭起来。 “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呢?”知忆不知为何会帮离落说话。 桑落忽然停止了哭泣,瞬间恢复了之前坚毅不在乎世俗的模样,将柔弱的那一面尽收心底。 每逢十五月圆之时,桑妖一族都会前往不周山的月华池接受日月精华的洗礼,洗去他们在凡间沾染的污尘。所以,桑落带着知忆和易明幻前往月华池寻找离落。 他们不一会儿便腾云驾雾到了不周山,只见月华池内人声鼎沸,月亮清澄暖黄色的光倾泻入池内,和池内升起的水汽融为一体。在雾气氤氲中众妖仿佛都恢复了纯粹的模样,没有邪恶,没有欲望。和着溶溶月光,月华池的荷花缓缓绽开,一股清香的味道萦绕在每个人的鼻翼。 不一会儿,离落就出现了。但奇怪的是离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到池中沐浴,反而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一处矮矮的山坡上面,似在像月亮诉说着心事。 月亮的愈加鲜亮越衬得离落灰暗瘦削的身影,若是离得远一些看过去,倒是像极了广寒宫中嫦娥的身影。就在大家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离落突然站起看了一眼池中的桑妖。 一朵稀薄的白云袅袅地从月亮前飘过,待月亮泛起亮光之时,离落已消失在山坡上。知忆几人赶忙追了上去,但不周山终年寒冷,长年飘雪,峰回路转,高耸入云,他们追得有些吃力,加上知忆御云技术着实不过关,风一吹他们就往后退一步。 桑落见状,便让知忆和易明幻一同踩在自己的云朵上,“御云术都不过关,还痴心妄想右使之位。” 知忆和易明幻一时无语。 不周山地势复杂,不过好在桑落轻车熟路,很快就跟上了离落。绕过重重山峦,飞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海域,传说那是炎帝神农氏的小女儿精卫填海的地方。 越过这一片汪洋大海之后,便是五界中权势较大的妖界。离落两姐妹身为妖王的左右使,深受妖王离枯的赏识,但因为千年前桑落与子舆的禁忌之恋,迫于舆论离枯不得不废除桑落的右使之位。 “参见左使。”看守妖界通境的小妖们齐齐跪下。 离落径直往万妖宫走去,到了妖界她瞬时放松了警惕。 “桑落姑娘。”小妖们朝桑落俯首作揖。 曲径通幽处,一段蜿蜒曲折的小路蔓延至冥修宫,小道两旁长满了不夜花,终年光亮如白昼,偶尔随风摇曳的时候还会散出点点星辉;纯银色的羽蝶在花丛中穿梭,时而翩翩独舞,时而双蝶共翔,和着不夜花洒落的星光,一时间好不唯美! 再远处一些便是金枫林,那里遍地都是叶子树干全都金黄的枫树,树上住满了风机鸟,一种形如山鸡,彩色羽翼的鸟,这种鸟只生长在五界之中的妖界,传闻这种鸟一飞出妖界,便会死亡。风机鸟一声唤,妖族必有磨难,除了上古时候的那次鸣叫,此后便无妖听过它的叫声。 桑落曾听年长的长辈说过,风机鸟的鸣声极其哀嚎凄厉,听得人心一颤一颤,似有千万木槌在敲打。桑落没有听过,不知其所言有无虚假的成分。 三人一路脚步轻盈,谨慎细微地走过这一段路,果然在不远的前方,他们看见了离落的身影。只见离落在万妖宫处停了下来,扣了扣门。随即门内传出一个清脆的男声。 “进来。” 离落推开门进去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桑落三人赶紧蹑手蹑脚地在万妖宫外面找了一个可以听见他们谈话的地方。 “主上。”离落朝坐在玉龙椅上的男子作揖道。 男子听声后,慵懒的身躯微微往前倾了一些,知忆刚好能看清妖王离枯的脸,不愧是五界中的第一美男子!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离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散发着一种魅力。对于离枯的盛世美颜在五界中是公认的,一笑百媚生,一怒山河震,一颦万女痴。 “阿离,你来了。”离枯拿起茶几旁边的一对怀山玉耳环朝离落走去,并温柔地帮她戴上。 “阿桑还好吗?”离枯继续问道,她们两姐妹是在离枯的庇护之下修炼长大,于离枯而言她们是他的亲人,他待她们像对待他自己亲妹释迦宫主一样,但妖界的释迦宫主五万年前不知所踪,人间蒸发。离枯至今未找到其妹,释迦宫主的去向一直是个谜。 “承蒙王上挂念,舍妹阿桑很好。” “王上,属下发现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离落抬起头,仔细端详着离枯的神情,见他面上并无不妥之色后,便又继续道:“王上,属下发现拂雪郡主逃婚之事与王后有关。” 一听到王后这两个字,离枯的手僵了僵,随之拂了拂手,“阿离,此事莫要再提。” 第118章 千年之恋 “也难为阿桑这丫头了,当时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痛苦。” 窗外的桑落听到离枯这一声叹息,不免心里涌起一丝愧疚,她这般堕落确实让关心她的人受到了伤害。 “阿离,你随我来。” 离落跟在离枯的后面,双手不知何时多捧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隐约发出刺眼的光芒。 “哐当。”离枯将手放在墙上的一幅画后面转动机关,万妖宫便换了一副模样,没有了先前的豪华奢靡,简而替之的是一副桃林景象,葳蕤生光,漫天飘舞的花瓣在空中旋转,却不会落地。在最大的一株花树下,静静地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滑落的露水滴落在女子紧闭的双眸上。 离落一怔,“拂雪郡主?” 怎么可能会这样?明明拂雪不是与人私奔远走了吗?为何今日会以这般面目出现?看她面色苍白,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阿离,给她服下药丹。” 离落犹犹豫豫止步不前,捧盒子的力度增加了几分。 “王上,这药丹极其难求,你伤重时都舍不得用,如今却给拂雪郡主,为何?” “阿离,王后撺掇拂雪逃婚,目的在于破坏本王与东荒的联姻,小则引起东荒百妖恐乱,大则牵动东、南、西、北四荒举兵反戈,此计若得逞牵一而发动全身,王后打得果真一个好算盘。但若拂雪郡主还在我手中,东荒不敢有异动,倘若与东荒的联姻还继续,那么他们就能为本王所用。” 离枯望着跟前昏睡的拂雪,眼中没有一丝温度,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所付非人啊。” 原本他想就这样放过拂雪与七醒,然则七醒却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屈服了,果真让他大吃一惊,若是他们之间坚若磐石,他未曾不想放他们一马。可是,老天还是如了他的愿。 离落用手托起拂雪伤重的身体,用露水和着药丹送进了她的体内。 离落从万妖宫出来以后没有回自己妖界的住所,也没有前往长安城,反而往无望之海的方向去。桑落赶紧跟了上去,知忆赶紧拽了出神的易明幻追上去。 无望之海是妖界的秘境,一望无边,那里海水蓝绿交替,白天有阳光的时候便是蓝色,晚上便是绿色,每日午夜时分交换。无望之海的海水浇花即枯,鸟雀飞过即坠,凡人到此霎时皮肉腐烂,形销骨立,给人一种无望的感觉。 桑落从未到过此地,海面吹来阵阵的风猛烈干燥,夹杂着一丝丝山泉水的甘甜,寻着离落的踪迹,他们来到了无望之海的海底。 海底景色则生机盎然,同海面上反差着实有点大。海底周遭长满了红珊瑚,每棵红珊瑚都缀满了七色的泡泡,忽闪忽闪的,不过这些都是有剧毒的泡泡,走在其中避之不及。 穿过这一片密集的珊瑚林,其后的路便空旷多了。离落走到一处门扉紧掩的小木屋,推开门便进了屋内。 知忆和易明幻跟着桑落往小屋靠近。 透过稀疏的门缝,桑落看见离落从一个黑色木盒子取出一颗鲜红的心,显然那是她刚从人间带回来的。木床上正躺在一名没有血色的黑衣男子,他眉头紧蹙,棱角分明的五官失了几分坚毅,泛白的唇色没有一丝生机,若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显示他还活着,乍一看确实像是已死之人。离落则将红心植入黑衣男子的体内,黑衣男子的脸色便多红晕一分。 像是通往希望的石门突然倾塌,门外的桑落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破门而入,抱住了昏迷的黑衣男子,哭喊着:“子舆,子舆!” 离落看到突然闯进来的桑落,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心里不免惊讶和恐惧,但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姐姐,事到如今你怎么解释?”桑落放下子舆,与离落的目光对上。 “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 离落声泪俱下地控诉道:“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心里就一点都不清楚吗?子舆自始至终喜欢的是我,不是你。你现在所有有关于他的回忆都是曾经我跟他的回忆,你终日幻想着他喜欢你,久而久之,就把我和他的记忆当成了你和他的记忆。 我之前不忍心拆穿你营造的假象,是怕你梦醒了会更痛!我杀人取心也是为了救他,当年他五脏俱损,仅剩一丝游魂,为了保住他的魂魄,我将自己的三分功力输给了他。 而那时,你在哪?还有他遭受妖仙两界追杀的时候你又在哪?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如果真是那样,姐姐我愿意退出,可是你日渐堕落,一点点痛苦都承受不了,我怎么放心你爱他。” 桑落痛苦地捶了捶脑袋,昔日的记忆亦真亦假,真的如离落所言吗? “姐姐,我问你一句,当真?” 离落的视线却撇开了桑落,左手紧紧握住右手,青筋突起,额头汗珠点点。 “枉我如此尊你重你,你却如此伤我欺我?”桑落愤怒地打了离落一个耳光,她原来一直都在骗她。 知忆和易明幻不知所以然,视线来回穿梭于彼此间。 “离落,你忘了你每次说谎的时候双手都会紧握,这点我可没忘。你纵然可欺我记性不好,但是能不能偶尔对我真诚一回?” 忽而,院中梨花落满地,狂风急雨席卷而来,雨滴落入海中叮咚悦耳,与当时寂静的情景格格不入。 当年,子舆与桑落两人都身受重伤,最后被离落所救。但是,她并没有告诉桑落子舆还尚在人世。离落对于子舆的爱慕之情早在桑落之前,先前离落在修炼的时候就曾见过一面子舆,当时子舆正在向长安城布法施雨,只一眼就让离落念念不忘。 但这些桑落丝毫不知情,所以根本不会想到离落将子舆藏了起来。 如今这一切赤裸裸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最亲爱的姐姐将自己最爱的人藏了千年之久,这锥心之痛却无法言语。 “姐姐,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残忍至极?” 第119章 成人之美 “桑落,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你,这次你就让我一回吧?”离落小声啜泣道。 “一千年来,为了救他,我不惜杀人取心,活得终日惶惶,不得安生,我对他的爱比你有过之而不及,我只要再取一百颗心他就能活过来了。”离落的情绪略有些激动,不停地晃动着桑落的手臂。 “姐姐,你居然还要杀人,如此执迷不悟?” “我没有办法啊,他的心碎了,只能用别人的心来修补,否则他永远醒不过来。” 字字灼人,句句泣血,离落瘫坐在地。 桑落没再继续追问离落,反而收起悲伤的神情,走到知忆和易明幻的前面,拉起知忆的右手,念了一句咒语。开始时知忆觉得头略有些疼,但转瞬即逝。再一看,那个右使的印记已经转到知忆的右手上。 “桑落,你!”离落对于桑落将右使的印记给了知忆很是不解,讶然地望着她。 “这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我桑落向来说到做到。”桑落瞥了一眼知忆与易明幻,娇美的面庞上一如初见子舆时的那般天真无邪,她扶起瘫坐在地的离落。 “姐姐,我不怪你。若是没有你,便也不会有我。你为子舆付出了太多,杀了很多人;最后一百颗心,就让我为他取吧。你要照顾好他和自己,我愿成全你。” 知忆和易明幻一听此言眉毛紧蹙,难道桑落要去杀人? 只见桑落转过身朝子舆走去,同时将五指放在胸口,细长的指甲顷刻变成锃亮的锋刃,扎进桑落的胸膛,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落成一颗颗的桑葚果,或许是因为疼痛,桑落的表情有些痛苦,像是一张本来平滑的宣纸被揉皱了一样。 “姐姐,我听姥姥说过千年桑妖的心玲珑剔透,灵力十足,是上等的疗伤之药,现在我把我的心给他。” 桑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步履维艰地走到子舆床边,将她的心融进了子舆的胸膛。这一刻,很久以后都刻在知忆的脑海里,她在想如果她和长苏有这么一天,她也会这样做。但是,后来变了。 “桑落!你怎么这么傻?” 离落跑上去抱住摇摇欲坠的桑落,眼泪止不住地流,雨一直下,淅淅沥沥,未曾停歇。 桑落只觉得意识空白,身体轻如羽翼,双脚离地向高空飘去,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化为漫天飞花,伴着点点草香,引来了成群的蝴蝶。桑落的眼前浮现了她和子舆相处的场景,不觉嘴角上扬。 “子舆,一千年的等待结束了,心字成笺,书尽今世之缘;望君此后,长生无忧。” 男子每走一步脚下都会青草生长,不一会儿就开出芳香的花儿,招惹来成群的蜂蝶。桑落跟着后面,一步一跳,生怕踩到这些小生命,后来她才知道那一种花叫做忘忧花。 “好神奇啊!”桑落赞叹。 她从背后伸出手想去拽住男子的衣裳,但男子脚步轻盈,走得着实太快,桑落伸出的手只拽到了空气。 “你给我站住!”桑落双手叉腰大喊。 男子这时才停下脚步,这时已经距离桑落有一段距离了。桑落赶忙小跑追了下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裳。 “这下你走不快了。”桑落笑了笑,似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她的小孩子气屈服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桑落。” “子舆。” “你家在哪?” “家中有何人?” …… “子舆,带我去九州之巅看日出好不好?” “嗯。” …… 记忆消散,桑落也随之消失了,众人无不为之动容。原来,忘记了爱的人并不代表不爱他,恰恰相反,其实很爱,所以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挣扎着记起。 一日后,黑衣男子醒了,身边只有离落。知忆和易明幻则回了妖界。 “我是谁?”黑衣男子捶打着头,将桌上的杯子摔得粉碎。 “你叫子舆。” 子舆的头痛减轻了,却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他忘记了所有事情,桑落在最后的时刻将他记忆封存了。 “敢问姑娘芳名?” “桑落。” “姑娘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我们之前认识吗?” “子舆,你忘了,我是你娘子啊,你是我夫君。”离落故作娇羞状,嗔痴道。 随后离落编了一系列她和子舆的故事,子舆没有怀疑,离落过上了她想过的日子,一世一双人。但子舆的存在始终不能让妖王知道,因此桑落只能将他藏在无望之海。由于离落左使的身份,不得不要替离枯做事。 这日,离枯传了离落去万妖宫。 “阿离,我听闻阿桑还存活于世?”离枯的话像是不经意一般,却在离落的心中掀起了狂风大浪。 离落听到桑落这两个字,心里不免愧疚。 “王上,这消息恐怕有误,阿桑千年前就不知所踪,存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若阿桑还活着,怎么不回来呢?王上待我们恩重如山,若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的。” 离枯不再深究,点了点头,幽深的眼底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阿离,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因是这些天穿梭于人间妖界太过频繁,有些劳累罢了,不妨事。”离落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利落。 “主上此番召见离落,不知有何事吩咐?” “咳咳咳,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本王救的拂雪郡主,你还记得吧?” 离落点点头,沉默不语。 “你帮她换洗一下,再过两天她就能醒过来了。另外,将她安置于夙橀宫吧,此后封锁那里,任何人不得入内。”离枯望着梅园的方向,在那一片终年盛开的繁花之中,住着他这辈子都无法逃脱的宿命,那儿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王上,若是此事王后插手,属下应当做视若无睹还是阻止呢?”离落将心中的疑惑道出,在妖界做事她向来雷厉风行,但遇到青幺姬她总得顾忌几分。 离枯轻轻一笑,若是她真在乎,那该多好。 “我想王后对此事不会干涉,你知道的,她向来不管妖界诸事,也从来……”他的声音甚是寞落,最后那一句“也从来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120章 与王谈判 远处的殿宇若隐若现,红色的朱墙在天地间如此显眼,几朵浮云慢悠悠地飘过,遮住了洒落的月光,大地一片黑寂。 竹影映在竹帘上,随风摇曳,给这儿的幽静添了几分生机。知忆久久未见长苏,多日的思念在这刻崩塌,相思化作清泪簌簌,诉不完心底情。 不知此刻的他在做什么?在和云汐举案齐眉还是挑灯夜读?她的心绪随着漂浮的白云忽上忽下。 门外忽然出现一条黑色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长,随风便溜进了竹林馆内。 正托着腮的知忆望着眼前的烛火出神,她的眸中倒映着那细长的黑影,黑影像长了触须一般蔓延盘旋,正当它要圈住知忆的手时被知忆反手一抓,那影子就疼得“哎哟哎哟”直叫。 “影妖,每次偷袭的手段能否高明一些,着实太拙劣了,不用看就知道是你。”知忆将那黑影松开,看向身后的影妖。 “哎,你这小妖上次将我拐骗去青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日我作弄你一下不是应当的吗?” 影妖收起黑影,化作了那个肥胖的小娃娃嘟着嘴,佯装生气的模样。 “什么叫我拐你去青楼,还不是你自己贪恋美酒喝多了,说到这,你的饭钱还没给我呢。”知忆伸出手,欲要向他讨要饭钱。 影妖自知理亏,上次被人丢到街头确实有一半原因是他贪吃贪喝造成的,一双小胖手在胸前磨蹭了几下,遂和颜悦色地说道:“知忆姑娘,这上次是你说请我吃喝的,莫非你贵人多忘事?”影妖挑了挑眉,独自倒了一杯清茶便饮了下去,丝毫不客气。 “知忆姑娘,此次我前来自然是受王后所托,”影妖凑到知忆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王后听闻你欲夺右使之位,特派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知忆不由地目瞪口呆,凭影妖这个小胖子,怎么助自己一臂之力,莫要搅了事情才好。 影妖从知忆脸上的表情看出了她的惊讶,随即便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又说道:“王后说若想赢得右使之位,势必要在妖界做出一些功绩来,如今北荒图谋不轨,北荒王花无邪早有二心,若此番你能拿下北荒,对于右使之位王上必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王后为何要帮我?”知忆十分不解,从先前青幺姬数次出手相救到今日想要帮自己夺得右使之位,她的目的何在? 影妖仰头思忖了半日,愣是没想出来,“这个王后倒是没说,不过下次我可以帮你问问。” 随之,影妖便溜回了梅园,徒留知忆在那空坐望着天边那一轮亮度慢慢黯下去的明月。 这北荒之事她只是略有耳闻,对于其中缘由,她根本无从晓得。正当她想得出神的时候,一身黑衣的离枯自门外走进。 “知忆,前些日子我说的娶你,你可想明白了?如今右使之位你未能夺得,是不是该按约定嫁给我?” 离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让人捉摸不透,而他脸上却看不出真情实意。 “王上,阿知确实未能以最快的速度夺得右使之位,但也恳请王上多给阿知一些时间。”说话间,知忆将右手的袖子卷起,那个鲜明的右使印迹便出现在离枯的眼中。知忆分明看到他脸上的惊讶。 “王上,右使的印迹我已取得,若是在给我些时日,我定当不负王上所望。” “你怎么会有着印迹?难道桑落还活着?”数千年前,这个印迹是他亲手烙印在桑落的手臂上,如今再一次看到,竟然时间已过千年,他尽量压制心中起伏的情绪。 “右使她已经不在了。”知忆摇了摇头,脑海中又浮现那日桑落殒命的场景。 离枯微微一顿,尽管这个答案他在心中已说了数次,但是当它从知忆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亦能在他心口上划了一小刀。 “王上,我听闻近年来北荒多次冒犯,王上却束手无策,迟迟不能收复,导致妖界妖心不稳,各路鬼妖蠢蠢欲动。若有一日王上镇不住他们了,妖界必定大乱。如果说,我能帮王上收复北荒……”好在方才影妖给自己支了一招,不然还真的没借口跟离枯谈判。 “继续说下去。”离枯的态度柔和了不少,若是真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他倒也愿意。 “北荒地势环境极其恶劣,能在那里生存下来的都是凶猛的狼妖。依我所知,狼妖一族人面狼身,不但速度极快,生性狠辣,还以各族各类为食,除了同族狼族之外。妖王百年前派去征讨他们的五十万大军被他们吃掉了大半,剩下的那些妖兵被吓得落荒而逃。从此,妖兵们听到狼妖都会瑟瑟发抖,两腿发软。” “妖王您无边的法力到了北荒也如神族到了妖界一样,不能尽数施展,因此狼妖一族更加有恃无恐,得寸进尺,更是直逼中荒之地。此番去收复北荒,不需上万大军,只是百十人即可,借以神族的天火,必能完胜。” “天火?传说中只几万年前出现过一次的天火?”离枯觉得眼前人所说的话并不是一个只活了五百年的狐狸能说出来的。 知忆点点头,“神族的天火我自有办法借来,只需要王上派人协助我即可。” “要是我不答应呢?”离枯不停地转动着拇指的翡翠扳指扣。 “几万年前,天火出现过一次就消失了,世人皆以为它是虚幻,无稽之谈。殊不知是被长苏父神封印在长苏体内,而如今只有他能启动天火,若我不出面,天火启动不了,北荒的动乱加剧,王上的处境会怎样您应该很清楚。”还好先前知忆见过长苏运用天火,也深知这天火十分罕见稀有。 “好,很好。”离枯鼓起了掌,用略有赞赏的目光看着知忆,“你需要多少人?明日本王便安排。” 翌日,明亮的太阳慢悠悠地从东边爬上来,身旁还带着几朵彩色的小云,那彩云时刻变幻着它们的形状,一会像蓝天下绚丽的凤凰花,一会又像黄泉路上唯一的彼岸花,缥缈在太阳的周围。早晨的空气清新,竹枝上站满了欢跃的鸟雀,你一鸣我一唱地和着。 知忆整装待发,将离枯一大早遣来的众妖先安排了出行事宜,随即便只身前往清源宫。 第121章 竹篮打水 知忆的心中万分忐忑,曾与他许下百年后再相见,可如今她不得已要破坏这一约定,为了早一日能与他并肩而立,她顾不得其他。 清源宫的扶桑树枝叶繁盛,无数知了在翠绿的叶间鸣叫,音律一高一低此起彼伏。知忆原本平静如水的心被这蝉鸣搅出了圈圈波纹,她的脚步开始变慢起来。 宫墙之外,是踌躇不前的她,宫墙之内,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若是碰上那云汐,自己又该如何?同她拼个你死我活还是就此放过? 越想她越觉得这样去寻长苏很是不妥,于是便转身折去了花微雨宫。 要说这齐光唯一让她欣赏的便是这偌大的花微雨宫连个仙使都没有,齐光本着绝不奢华铺张的理念愣是将原本宫内的仙使悉数遣散,而自己有空时则打理打理花草,若无暇之时则任其疯狂肆虐。 知忆这次踏入花微雨宫,碰巧正是齐光小童疏于打理之时,院内的花草四处蔓延爬伸,甚至连道路都给覆盖住了,有些长势喜人的花草甚至盘缠住了高处的树,遮住了洒落下来的日光。总之,此刻花微雨宫的花草形势简直就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更像是一个被荒废了的院子。 她小心地拨开那些挡住路的藤蔓,一路跳跃着闪开,好不容易才入了花微雨宫的宫殿内,却不见齐光的踪影。正当她想往别处寻看时,却见一处紫藤花架下,齐光正躺在摇椅上,用古书盖着脸挡住阳光,模样似乎是睡着了。他耷拉下来的手落在茵茵青草之上,在光影之中竟有几分莹白透明。 知忆轻手轻脚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而齐光似乎这段日子过于乏累,睡得十分昏沉。 忽然,知忆的玩心大发,走到齐光小童身侧,有摘下几片绿叶放到嘴边轻轻一吹,那些叶子便变成了肥厚、笨拙而丑陋的毛毛虫,铜绿的身体正缓慢蠕动着。她将它们放在绿草之上,顺着草尖而爬上了齐光的手心,缓缓向上爬去。 正在做着美梦的齐光只觉得一阵酸痒难耐,下意识地用另外一只手去挠了挠,就在指尖触碰到软黏黏的毛毛虫时,不免大惊而醒。盖在脸上的书因为他的晃动而掉落下来,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咦,阿知?” 齐光起身坐直,将手臂上的毛毛虫抖落,忙不迭地起了一身疙瘩,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知忆,自上次她将血灵芝给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齐光,你怎的这般殷勤?”知忆弯腰捡起地上的兵书,连忙打趣道,依照齐光平时的性子,最讨厌的便是看书,如今这般日夜不寐地瞧着,确实有一些意外。 一说起这看书,齐光就满肚子苦水,碰巧无人倾诉,而知忆这时又在身侧,他略有委屈地望着她,“这还不是殿下逼我的,自己要励精图治,还要把我也捎上,真真是难为我了。阿知,你也知道的,我这人素来不喜看书,一看就头疼,但是殿下仍旧不肯放过我。” 话一说完,齐光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说道:“阿知啊,这话你可不能跟殿下说啊。” 齐光或许是许久没见到活人,一见到知忆话匣子就像绝了堤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 “话说啊,我到至今都还没想明白一件事情,为何殿下会娶云汐,而云汐曾经被殿下弃婚为何还会嫁他?阿知,这其中缘由你晓不晓得?”齐光的神情立马换上一副八卦专用脸,“不过殿下也是奇怪啊,自从娶了云汐之后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日忙于政事,几乎是不眠不休,只想早日一统五界。唉,可怜了我,竟要跟着殿下吃这般苦头。” 齐光脸上的表情更加委屈了,眼眶几乎都要盛不下他那晶莹的泪珠,身为仙几千年,从未有眼前这般痛苦过。 知忆刚想伸手去安慰他,但手僵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只好又将手收了回去,淡淡道:“齐光,殿下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而且他这样栽培你,应该是对你寄予厚望呢。” 至于长苏为何会娶云汐,她心中亦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想过就此放下他们这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与他约下百年约定,其中的一个缘由便是想让自己多一些时间想一想。 “对了,齐光,你可知殿下近日的行踪?能否将这信笺交给他,我本想亲自送去,但又想到这清源宫我并不熟悉,万一撞见了云汐可不好,故而你能不能将带去给殿下。”知忆想起此次来的目的,遂将事先拟好的信从袖中拿出,递与齐光。 “阿知啊,不是我不帮你,这近日殿下可不在清源宫内,不知道跑去了何处逍遥快活去了,他的行踪连我也不告诉。”齐光将她手中的信推回去,心中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这长苏倒会自个寻乐去,而比自己在这苦读兵书,真真是不公平得很。 长苏居然不在清源宫,那么他又去了哪里呢?如果没有长苏的天火相助,自己又如何斗得过北荒的狼族呢?知忆心中暗忖度,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确保就算没有天火也能将北荒狼族打败。 “齐光,你可曾听过妖界北荒的狼族?”知忆将目光移向齐光,或许他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听到北荒狼族这四个字,齐光的眼中就有了亮光,双眼矍铄地眨了眨,起身背对着知忆,仰头冥想般,“这北荒狼族似乎在哪听过?” “哦,对了,”齐光将头转向知忆,“大约一万年前,我与殿下曾经去过此处,那时的狼族可比现在猖獗多了,他们 第122章 出谋献策 他顿了顿,细想着当年的细节,“要说最难搞的便是北荒王花无邪了,此人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诡计多端,不肯轻易降服。那时殿下就险些入了他设的圈套,若是见到此人,还是能躲则躲吧。” 其实,齐光并没有说全那一部分的细节,当年因自己的粗心大意,小瞧了敌人,而被花无邪设计,长苏为了救他才一时失了理智,差些全军覆没。当然,这些囧事他不可能同旁人讲。 “齐光,如果当初没有殿下的天火,你们是不是就不可能逃出生天呢?”知忆在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齐光将头垂下,又做回冥思苦想状,“这个……应该没有可能吧,狼族可是十分凶猛无情的,向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而且,他们一族貌似只怕天界的天火,其他的他们无畏无惧。” 知忆深吸一口气,一股无形的压力向她席卷而来,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这收复狼妖一族果然是一件十分头疼的事情。 “唉……”她轻叹了一声,在齐光方才睡觉的架子上坐了下来,烦躁地翻弄着手中那一本书籍。 “哎,阿知,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北荒狼族之事?”齐光这时才反应过来,“阿知啊,这北荒狼族可不好惹的,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知忆点了点头,“齐光,你想多了,就我一只几百年道行的小狐妖,简直不够狼族塞牙缝的,怎么敢去挑战他们呢?况且我还嫌没有活够呢。” 听知忆这样说,齐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把搂过知忆的肩膀,眼中跳跃了闪烁的光芒,“阿知啊,前些日子你说请我去好吃的,不如趁现在殿下不在我偷偷溜出去吃喝一番。” 知忆皱了皱眉,这种时候齐光还不忘记吃喝,遂将他搭在肩上的手移开,“齐光,虽然殿下不在天界,但据我对他的了解,你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你若是有闲暇,便清理清理这些藤蔓吧。”知忆指了指跟前那一堆乱蓬蓬的花草,若是迎阳还在,定然不会允许眼前这混乱的景象。这花微雨宫交到齐光的手上,真真是糟蹋了。 齐光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似乎真的有人在监视自己一样,他不情愿地收回脚步,脸上又愁成了苦瓜脸,这些书籍真让人头疼啊,一头栽在架子上,生无可恋地说道:“罢了罢了,我要是真饿了,就吃了那一堆书籍。” “噗嗤。”知忆被齐光逗得一笑,“齐光,你若真饿了,这花微雨宫还有满园的花蜜和浆果呢。” 今日,我便先走了,齐光,你保重。”话音刚落,知忆就在小路上跳开了几米。 “哎,阿知,你说走就走啊。”齐光刚想伸手拉住她,架子却因为无法平衡,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知忆回到了妖界,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北荒。 因为北荒非五界地盘,天界对它也早有攻下之势,所以目前在北荒逗留的不只有狼族,妖族,还有神族。久经战争的北荒满目疮痍,寸草不生,风一刮就是漫天黄沙,与戈壁滩无异。 一来到营帐前,知忆就已感受到漫天吹来的黄沙,炽热的地面在炙烤在双足,汗水浸透了衣物。营帐内坐着的正是左使离落,没想到离枯竟然将她派来了,果然是有些不相信自己。 离落黑色铠甲加身,远远望去器宇轩昂,眉眼间英气十足,她正低头似乎在圈画着什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的桌案上摆放着的正是北荒的地势图,以及狼族分布地区,离落圈出来的正是那些狼妖时常出没的区域。 离落手中的笔停了一下,随即注意到了门口处的知忆,示意她进来,“你可别误会,王上派我来是协助你的,至于这北荒之地如何收复,还是要靠你的本事,我可不会给你出谋划策。” 离落向来做事干脆利落,就连这种事情上面自己的立场亦是十分清楚。 “你别以为阿桑将右使的印记给了你,我便会助你,其实,说句真话,我真希望你命丧于狼妖之口。” 这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刺耳,但知忆并不觉得难堪,毕竟相比于口腹蜜剑的小人来说离落这些说法可算是光明磊落多了。 离落将地图递给知忆,“这是北荒的地图,你拿去研究一下,明日我们再来商讨一番。” “哦,对了,你的营帐在我的旁边,若有什么事情,便唤我。”离落又道。 但知忆并没有走,将手中的地图展开细细研酌,这北荒是四荒之中占地面积最小的,但是地势极为险峻,久攻不下,狼妖一族碰巧就利用了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才敢如此造次。在地图上,北荒的东南面较为平坦一些,而在西北方几乎就是一望无尽的高山峻岩,多洞穴,而据她所知,狼妖一族的主要栖息地便在东南方。 “左使,不用商讨了,我已有了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知忆来时便将对策已想好了,她将手中的地图放回案桌上展开,指着东南方说道:“此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调虎离山,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反。我们在西北方以某个幌子将北荒王引诱到此地,同时将天族的人也引来此地。”她的指尖从东南方滑动到西北方,又指了指天族所在的南方。 “第二步,借刀杀人,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我们只需做那个收网的人即可。” 知忆从旁边取下一个小泥人,插上写有花无邪名字的小旗帜,将他放在西北方的高山之中,“第三步,擒贼擒王,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休。龙战于野,其道穷也。只要擒住花无邪,这北荒狼妖必然溃败。” “可你凭什么认为花无邪和天族的人都会上你的当呢?”离落不得不承认这计划确实可行,可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同时牵动着狼妖一族和天族呢?这个引子又以何事为好? “我……”知忆本不想将他牵连进来,但是为了大局出发,她只能这么做。 “有一个人能同时牵动狼妖一族和天族。” 第123章 辗转反侧 “左使莫非忘了万年前狼族与天族有一场恶战,那场战争狼妖死伤无数,火光通天,而那时天族三皇子长苏凭一己之力击退了狼妖一族,狼妖一族至今怀恨在心。对于天族,若是以狼族对三殿下长苏心怀不轨为由引至西北方,长苏被困,身处北荒的天族势必会来营救,毕竟他们谁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立功的机会。对于狼族,向他们放出天族三皇子已潜入西北方欲一举攻下并覆灭他们一族的消息,那么狼族势必就会按捺不住,又怎么会这样任人宰割呢?到时他们两族交战,这样恶劣的地势他们都不会占优势,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趁虚而入,不怕狼族不投降。” 知忆心中之所以会萌生这样一个想法,完全是因为受齐光所启发,但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赌一赌。 离落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原本紧绷着的脸忽然放松了不少,遂将目光盯着知忆手指停留的西北方,“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嗯。不过是些寻常计策罢了。”若非那数百年来长苏罚她抄书,她还真学不会这些策略。 “很好,今晚我便遣人前去放消息。”离落将那张地图折起来,放到身后的暗格之中。 北荒的夜晚很是寒凉,还未到子时便狂风阵阵,离落这是第一次前来北荒,多多少少对这儿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加上寒气袭人,她的倦意不免浮现在脸上。 “今晚便先这样吧,好好养精蓄锐,过两日我们要打一个胜战。”离落望向天边朦朦胧胧的月色,这北荒与人间的大漠一般荒凉,景色却十分壮阔,满天星斗显露无疑,和着那高低起伏的峦峰,澄净却不失明朗。 知忆也看出了她的疲倦,遂由一小妖领了方向回了自己的营帐。 躺在榻上的知忆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她在想,最坏的结果是两方都没有上当,而自己该如何复命?此次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长苏,若是能把他引来此地,事情就已成功了一半。可问题是如何将他引过来呢,知忆仔细回想着自己和长苏之间的过往,试图寻找能将他唤来的方法。 然而,她又担心若是他真来了,狼族与妖族对他都虎视眈眈,如果他真的被困在西北方,岂不是害了他?究竟有没有两全之策呢,既能拿下狼妖一族又不至于伤了他? 知忆望着那若隐若现的月亮,心中愈渐烦躁起来,远方响起了狼族的嚎叫声,那是狼妖深夜出来觅食的信号,知忆听得更加无法入睡,虽说他们驻扎的地方十分安全,狼妖不敢进犯,可她依旧忧心忡忡。 她起身倒了一杯水,轻轻抿了一口润唇,这北荒的天气着实太干涸了些,刚喝下不久便又觉得口渴难耐。很快,面前的那一壶水便被她饮完了,就在她放下茶盏的那一刻稍不留神那杯盏便摔落在地,知忆下意识地俯身去捡碎片,也许是心不在焉的模样,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右手的中指,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她将右手中指放在嘴里轻轻吸了几下,又放到跟前看了一下,令她惊讶又惊喜的是,那个消失的天灵印居然再次出现在她的掌心之中,看来是长苏先前为了掩盖天灵印的那个痕迹消失了,原来他说的收回一直都是骗她的。 知忆的眼眶忽然有些微湿,但北荒的风又很快将她的泪水吹干。 望着手中那个发着亮光的天灵印,她忽然有了计策。穿好了行军打仗的铠甲后,她撩开帐布,从守门的小妖腰间拔出刀戟,塞到小妖的手中。 “你用这刀砍我。” 小妖本来就有些困意,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吓得睡意全无,就连手中的刀剑都掉落在地,发出与石头碰撞的刺耳声,亦让他听得心惊胆战。小妖约莫双十年纪,脸上的虬须若隐若现,略显稚嫩的面庞在北荒的风沙之下被吹得干涸而有些褶皱,他不禁地发起抖来。 “姑娘饶命,小妖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在夜间打瞌睡。”他以为知忆发现了他的魂不守舍以及犯困,才故意这般说。 知忆弯腰将地上的刀剑捡起来,又塞到那小妖的手中,一边安抚他道:“你莫怕,照砍便是。”说话间,她便抓着小妖的手臂,示意他砍下去。 那小妖的手臂虽然被知忆按着,可还是忍不住地发抖,手中的刀剑晃来晃去,知忆见他这样,知他是胆量不够,遂语气便凌厉了几分,“你若是不肯,那我现在便将你你杀了。” 果然,经过这样一恐吓,那小妖迟疑的神色便消退了,他双手握刀,深吸了几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闭着眼将刀砍了下去。 知忆伸出右手去挡,掌心处只觉得一阵热浪拂过,一道金光便将刀剑反弹了回去,就连那小妖也被弹飞了几米远,他正瞪大着双眼,诧异地望着知忆,心中的恐惧又漫了上来,“姑娘,小妖并非有意的。” 知忆刚想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那小妖承受不住惊吓,竟直接晕倒了。 天边依旧是那忽闪忽现的月亮,知忆抬头凝望着,依旧没有出现那个她熟悉的身影。她只好失落地折回营帐之内,心中不免涌起一丝酸意。 她躺回那冰凉的榻上,忘记了将身侧的被衾拉过来盖在身上,也忘了在这样的夜晚中不能悲伤。过了半晌,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小妖!” 那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她奋不顾身地起来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多日不见的他满目沧桑憔悴,一袭紫衣愈发衬得他的面目苍白无色,他仿佛清瘦了许多,望着眼中泛着泪光的知忆,他伸出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 “你没事吧?”他殷切的目光落在知忆身上,仔细看她有没有受伤。 “我说过只要你遇危险,这天灵印便会护你,而我也将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你身旁,你别怕,有我在。”他将她紧紧搂住,尽管她身上的铠甲硌着自己的胸膛,他仍舍不得放开。 第124章 两军对峙 “殿下,方才是为了唤你过来才使的法子,我没有事情。” 知忆缓缓放开他,莫名地有些心疼,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正从哪里赶过来。知忆转身拎起茶壶便去帐外向小妖吩咐取水来,随后又折回帐内,将整个北荒狼妖一族的事情全都叙说了一遍,并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理了出来。 但见长苏半晌不作声,知忆以为他不肯答应,便又说道:“殿下,你若是觉得为难,也不必勉强。” “小妖,原本天君此次派我暗中来视察狼妖情况,不便透露我的行踪。若是我帮了你,就相当于帮了妖界,帮了离枯,那么妖族对抗天族便又多了一份力量;北荒本就是蛮荒之地,极其凶险,你不该牵涉其中,若是就让我这般袖手旁观,我亦做不到。”他将自己心中的疑虑和纠结之处全讲了出来。 知忆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处境她明白,身为天族的三皇子,若是帮了妖族无异于在变相背叛天族。 “这狼妖一族不仅是离枯的眼中钉,亦是我们天族的肉中刺,除掉他们或者让他们归降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我没料到离枯的动作这么快。小妖,你且先按照你原先的计划进行吧,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长苏望着她,虽然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帮她,可他亦见不得她受伤害。 “殿下。”知忆轻轻唤着他,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即使在寒风瑟瑟的北荒之中,她也不觉得寒冷。 “小妖,你过来。”长苏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一起坐到榻边,随即又说道:“数万年前,我与北荒王花无邪见过手,此人十分狡诈,切莫与他过多交涉,特别是他那一双如桃花般的媚眼,不可直视多看,容易勾魂摄魄,一不小心便会分神,落入他的圈套之中,这个你要十分小心。” 知忆点了点头,帐外的小妖这时已将水壶装满,站在营帐外说道:“姑娘,您要的水装好了。” 知忆起身只撩开一角的营布,扫了一眼外面的境况便将水壶接了过来,“多谢。” 她连忙给长苏倒了一杯水,长苏喝了一小口便起身道:“小妖,此地我不宜久留,免得让人察觉。你若事情,便用天灵印唤我。” “嗯,殿下小心。”知忆望着他,纵然心有不舍,可不得不让他离开。 三日后,接到消息的狼妖一族和天族果然如知忆设想的那般一齐往西北方进发。 一早在山顶埋伏的知忆和离落一行人并没有发现北荒王花无邪的踪影,一群凶神恶煞的恶狼张牙舞爪,三寸长的獠牙翻长在外,身后还有一条又长又大的狼尾巴,随着他们的步行而摇晃起来。 而天族的那一边,只有寥寥数十人,也正不紧不赶地前往西北方,他们大多数是白袍加冠,十分的仙风道骨,乍一看像是文弱书生。 两军在半个时辰后在西北方的无人谷相遇了,像是风遇到了沙子一般,他们两军刹那间严阵以待,若此刻再加点风吹草动便能让他们打起来。 许是秉着相互谦让的原则,两军愣是在风沙之中对峙了一刻钟也不见有动静,只是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似乎在等什么。 终于,站在狼妖前方的老狼妖按捺不住了,将手中的刀戟一挥,插入坚硬的地面之中,用锯木般的嗓音说道:“尔等狗贼,竟想吞没我北荒狼族,真是好大的胆子,老妖今日先让你们一步,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吧。” 天族的神将手执方天画戟,任凭他们如何叫嚣依旧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愣是将狼妖他们逼得直跳脚,若不是他们的王有令,不见三皇子不动手,他们恐怕早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们的身体戳上几个洞。 天族睥睨众生的目光看得狼族浑身不自在,站在最前边的老妖被激得有些愤懑,伸出那泛黄的爪子不停地安抚着胸口,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气息顺畅一些。 “老狼,他们天族之人向来冷淡,切莫为他们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得。”身后的狼妖有人提醒道。 此刻日头已上三竿,明晃晃的光亮照得他们有些睁不开眼,地面的温度如蒸包子的屉笼一样一下子升腾起来,没有任何植被遮挡的北荒如同一片被烤热的烙铁一般,而他们就像是在铁板上的烤肉,大汗淋漓。 知忆和离落都认为这样等下去并非可行之计,她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只要有人变幻成长苏的模样便能将藏在狼妖一族身后的花无邪引出来。 “左使,我变幻成天族三皇子的模样引花无邪出来,届时两军必然会刀剑相向,待时机成熟,你带领众妖从山上一涌而下,四面夹击,来个瓮中捉鳖加坐收渔翁之利。”知忆绑紧了头盔,望着无人谷中的他们。 离落轻轻冷哼了一声,“凭你的功力,怕是两军还未开打,你便已被识破了。”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拔了,还是我去吧,毕竟我也比你年长几千岁,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以强凌弱,以大欺小。” 虽说离落与长苏仅有数面之缘,但她对于他的面貌十分深刻。话音刚落,她就变幻成长苏的模样,对着身后的众妖命令道:“一切以知忆姑娘的号令为准。” 她以最快的速度移动到另外一个山头,然后再从那个山头上飞落在两军之间,一袭紫衣,翩翩如盛开的紫牡丹花。 “拜见殿下。”天族之人连忙行礼,而狼妖一族却瞪大了双目,连呼吸都是停滞的,手中的刀剑都横指着离落变幻成的长苏和天兵。 他们像是紧绷的弦,一刻也不敢动,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就连脚底下的酷热也感受不到了。 离落示意天兵们起身,向前逼近狼妖们,那气势一点都不弱于长苏亲临。 那狼妖对于长苏本来就有些忌惮,又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得连连后退。 忽而狼妖群中有一人放出了七色火花,那是召唤花无邪的信号。 而此刻,花无邪正在北荒的朝都内左拥右抱,歌舞升平,享受着酒池肉林的时光。 第125章 引蛇出洞 一朵七色烟花在晴空中盛开,尖锐刺耳的声音传入花无邪的耳中,他半依靠在榻上,衣襟微乱,露出雪白的半边胸脯,几缕青丝垂在面前,挡住了他略有些邪魅的脸庞。 “你们都退下。”他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让人置身于寒冬之中一般。 身侧的莺莺燕燕立马散开,不过须臾,原本热闹非凡的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望着那慢慢消退的七色烟花,他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 看来,他还是来了,花无邪将酒樽里剩下的酒酿一饮而尽。 北荒皇宫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宫殿内只剩一个空盏在案几上来回晃荡,饮酒之人已消失。 花无邪手中攥着一根发黄看起来颇有些年代的老獠牙,那是他父亲的牙齿。数万年前与天族交战,他虽然全身而退,但他的父亲却死于长苏的天火之下。如今,这一笔账是该好好算算了。 不过一刻钟,花无邪便来到了无人谷,从天而降落在狼妖们的前方,他们见到了他们的王便像是见到了曙光一样,眼中泛着跳跃的光芒。 在粼粼日光之下,花无邪用金丝线纹龙的白袍反射着刺眼的光,清冷的面貌似被冰块冻住了一般,他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在离落变幻成的长苏的身上,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手中的那颗獠牙不知何时已挂在了脖颈上。 “真是好久不见呀,三殿下。” 话音刚落,花无邪就冲离落出手,两军开始交打起来。 花无邪本对北荒极其熟悉,所以离落在地理位置上不占优势,几个回合下来,明显处于下风。 不得已,离落只好唤出了自己的法器雪殇,此法器遇水十米开外皆成寒冰,但是离落忘记了,这是干涸得如荒漠的北荒,别说水流,就连一小壶水都十分难得。 “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离枯身旁的鹰爪。”花无邪进攻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与一群鹰爪相斗,他向来不屑于此。 见自己已被花无邪识破,离落索性直接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手举雪殇欲要缠住花无邪。 花无邪虽然平日里沉迷于吃喝玩乐,但丝毫不影响他敏捷的身手,他微微一偏,离落便扑了个空。 “哎呀,我向来怜香惜玉,美人啊,能否消停一会儿?”见离落还不死心,又要朝自己刺去,花无邪摁住雪殇的剑锋,开始调戏起离落来。 身为妖界堂堂左使,今日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匹狼调戏,离落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但她没有别的力气逃离,只能愤恨地将脸别过去。 “好啦,你们自己玩儿,我就不奉陪啦。”花无邪见她这样便觉得十分无趣,将摁住的剑锋一弹,离落握剑的手便发起抖来。 知忆眼看花无邪就要走,带着众妖便从山上飞疾而下,拦住了花无邪的去路。 花无邪眯着眼打量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可一世,眉眼中写满了鄙夷之色。 “啧啧啧,我说这离枯啊,是缺人用还是怎的,怎么净派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来,都不够我狼妖塞牙缝的。” “不过你们妖王着实有心了,惦念着北荒蛮荒之地,衣食匮乏,遣你们来助我们吃饱穿暖,美人,回去告诉你们的王,要征服这北荒他想都不要想。”他转头望向离落,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几分。 与其他人面兽身的狼妖不同,花无邪看起来与寻常人无异,身后更是没有那一条又丑又大的尾巴。 见知忆一行人没有让步的意思,花无邪便往前了一步,目光盯着众人,“我说你们这些人啊,怎么如此不识相,就算你们的王来了也未必能拿得下我,单凭你们恐怕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而在他们身后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天族和狼族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只是不停地交战。 知忆忽然想起长苏的提醒,不能和花无邪对视,目光便直接绕过了他望向他身后的离落。其他不知情的妖出于好奇想瞧瞧传说中的北荒王的模样,便不知死活地对上花无邪幽蓝色的双眸。 不过须臾,知忆身侧的其他妖眼眸中便也染上了蓝色,像是被线提着的傀儡一般,他们被花无邪的摄魂术控制了,举刀欲要刺向知忆和离落。 说时迟那时快,离落用左手按住了颤抖的右手,握紧雪殇欲要从背后偷袭花无邪,但花无邪的身后似乎长了双眼睛一般,怒吼一声后,离落手上的雪殇便被震落在地。 “我说美人啊,你怎么这般不知知恩图报呢?好歹方才我不杀你,你却想置我于死地。”花无邪蹲下身来勾起离落的下巴,欲要透过离落那澄明的瞳孔望穿她的心底。 知忆双眸紧闭,全神贯注地将煞气聚集在两手之间,似炊烟袅袅盘旋回绕,更似佛前燃烧着的香火。 黑色的煞气如烟如丝,慢慢圈住那些被摄魂了的妖,缠绕,盘紧。 觉察到身后动静的花无邪转身一看,脚底下已被煞气缠住,不免心中一惊,这魔族的煞气怎么会在一个妖的身上? “看来,这场游戏越来越好玩了呢。”花无邪指尖轻轻一点,那些缠住脚踝的煞气便散开了。 “你与魔族到底有何干系?”本来有天族和妖族对北荒的觊觎已让他头疼不已,如今若是再将魔族牵扯进来,他这小小的北荒可经不住这几尊大神的轰炸。 见花无邪对魔族有些微的顾忌,知忆的脑海中忽而涌现一个念头。 “拜见北荒王,实不相瞒,小的乃魔尊青天画手底下的得力干将,在前去妖界万妖宫刺探的时候不小心被妖王离枯发觉,故而将小的拘来此地,欲借您的手杀掉我,到时他再以您无故杀害魔族之人引起您和魔尊的不和,届时魔族亦会进军北荒,您这北荒到时候恐怕会被夷为平地。” 花无邪怔了怔,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在想知忆话中的真假。先前他与魔族从未有过交集,更谈不上会有政事利益相触。 “知忆,你……”离落气得有些说不出话,伸手捂住心口,似乎想要减缓些疼痛。 第126章 擒贼先擒王 知忆暗示离落不要说话,继续道:“小的深知北荒王宅心仁厚,深明大义,乃正人君子也,相信王上定不会让我魔族寒心。” 花无邪失声一笑,明朗的声音让正在浴火奋战的其他狼妖不禁一顿,这都火烧眉毛了,他们的王还是不改平日里纨绔子弟的模样,真真是狼族之不幸啊。 “哎,这你就不了解我了,知道我的人从来不会这样说我。” 在外,他是凶狠毫无血性的狼王,在内,他是风流倜傥,终日沉迷于酒色的昏君,完全和知忆口中所描述的完全不搭一点边儿。 “不过,你所说的我喜欢听。”花无邪粲然一笑,随即凑到知忆跟前,“你要是把爷说得开心了,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这虽然也难不倒知忆,既然已经开了头,硬着头皮说下去也不是不可,她清了清嗓子,装作十分崇敬花无邪的模样,“王上一表人才,才思敏捷,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身后的老狼听得满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奔腾不已,这简直就是昧着良心说话,一派胡言。他转头望向花无邪,却见那厮听得正沉醉不已,十分享受的模样。便生气地拔下自己一根狼毛变成一根绣花针,一甩手扎在花无邪的屁股上。 疼得花无邪险些站不稳,他从阿谀奉承之中醒过来,一手将身上的针拔掉,一手横在知忆面前,“停停,够了够了。你这小妖的学识还勉强凑合,可依旧说不到我的心坎里。” 他望了知忆一眼,“罢了,就饶你一命,不过要先打断你的双腿和双手。” 知忆弯腰拜谢,霎时间手上已唤出了昆吾刀,欲要乘机朝花无邪的腹部刺去,花无邪来不及闪躲,腰间的玉带被刀锋滑落,他惊吓地往后蹦跳了几步,指着知忆的鼻子叫道:“你这小妖这般居心不良,竟想让我当众出丑,真真是气煞我也。” 另一边的离落也看准了时机,手握雪山从地上一跃而起朝花无邪的后背刺去,花无邪的左脚一扫地面的石块,那些石头就如漫天雨滴一般朝离落飞去。 “我说美人啊,你怎么也来凑热闹?”花无邪咬住散落下来的一绺头发,转而勒紧了腰间的衣服。 “既然你们这么想玩,那本大爷就陪你们玩一会儿。”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玩世不恭,所有的排兵布阵和沙场点兵,在他的眼中都恍如游戏一场。 在北荒,他就像是一条得水般的小鱼,来去自如,就算离落与知忆联手,亦不能伤他半分。约莫过了一刻钟,花无邪自觉无聊透顶,和她们斗更何况是女人,他更加觉得没有斗志。 “美人啊,你们这些花拳绣腿的功夫,怎么净是给大爷挠痒痒啊。”花无邪这时还不忘打趣道,“算了,本大爷还是和我的美人们去饮酒作乐比较舒畅。” 见他要走,知忆同时使用煞气与昆吾刀试图将他困住,花无邪见她们这般纠缠,便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一挥,数根狼毛化作无数把刀剑朝她们刺去。 知忆本能地用昆吾刀将那些狼毛挡回去,但它们密密麻麻如雨丝般,根本躲避不及。就在狼毛快要刺到知忆心口的时候,天灵印将所有狼毛挡了回去,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光印……你与天族三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这光印数万年前他本想偷袭长苏之时在长苏的身上出现过,时隔数万年,今日再见此印他不禁又想起他父亲葬身火海之中的情景。 他幽蓝色的双眸忽而染上了一层火光,似扑闪着的火苗,忽明忽灭。他不顾其他,径直朝知忆走去,也不管那道金光的灼热,原本白皙的手在接触到金光的时候恢复成了狼爪,他每走近一步,身上被天灵印照射到的地方都化成了狼的模样。 那双锋利入刀的爪子向知忆伸去,他温和如玉的脸庞此刻也变得十分狰狞起来,不管眼前的知忆与当年父亲的死有没有关系,他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知忆本能地想去躲闪,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制着无法移动,知忆明显感觉到他那双锋利又毛躁的爪子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着,一股温热的热流从额间滑落,落到嘴中腥甜作呕,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伤口处蔓延的疼痛。 忽而,一阵狂风乍起,吹起飞沙走砾,大到两军都无法继续再打下去。在漫天黄沙之中,知忆隐约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殿殿下?”她脱口而出地叫了一声。 花无邪似乎也感觉到身后那股强大的力量,便松开了拎着知忆的爪子,转身望着身后的来人。 “三殿下,果真是好久不见呢,我北荒蛮荒之地,竟让你三殿下大驾光临?”花无邪面上狠厉,在场的众人分明能听到他那咬牙切齿的声音。 “花无邪,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当年一样没什么长进嘛。” “呵呵,我想你大概会很失望吧。”花无邪锋利的双爪变回了人形,他拿起胸前的那根老獠牙,“你还记得这颗牙齿吗?” “我想你该不会忘记当年死于你手下的那个老狼吧,那个一直向你求饶的老狼,可你却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让他丧命于火海之中。想不到吧,那个狼便是我的父亲,我无能又懦弱的父亲,虽然我恨他,可我也见不得别人害他。今日,你来了更好,这笔账我们该好好清清了。” 花无邪将那獠牙放到嘴边,轻声说道:“父亲,儿子不孝,等了千万年才给你报仇。” “花无邪,你的父亲死有余辜,当年他和你一样无恶不作,草菅人命,本就死不足惜。” 当年,花无邪的父亲亦是曾经的北荒王,任凭狼妖一族危害人间而不加以管制,甚至还助长他们的妖气,长苏受命去征讨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过错。 “既然如此,这段血海深仇今日就一并了了吧。” 花无邪的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席卷起地所有的枯石朝长苏打去,同时还怒吼一声,那声音震得让人头疼不已,如一条条小虫在脑中啃咬着一样,众人不得不捂住了双耳,不敢再听。 第127章 与狼共舞 长苏临危不惧,两手之间又出现那股青蓝色的天火,被声音震倒在地的其他狼妖一见到天火就发怵,本能地往后退。 忽而,天地玄黄,万物静寂,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数万年前的那次大战又重现。 他们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着风沙之中的两人,均是那般遗世独立,孑然一身。 长苏手中的天火越聚越大,青蓝色的火球外边裹了一层红色,似天边被染红的红霞。而花无邪的呐喊声也越来越大,被卷起的石块也越来越多,像是一道石流朝长苏飞去。 石块在熊熊燃烧的天火面前停滞不前,瞬间化作粉末的流沙,消散在风中。 很快,天火就朝花无邪的那边慢慢靠近,花无邪俊美的脸庞上豆大的汗珠滑落,他明显有些吃力,招架不住那威力甚猛的天火。狼族本就对天火十分恐惧,花无邪表面上装作毫不惧怕,可心中亦有一丝的忌惮。 狼妖们最不想看到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他们的王被烧成了黑炭,浑身还散发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这可能是花无邪有生以来最为悲惨和狼狈的一次,他全身冒着烟,用力地一张口便吐出一圈烟,“你这厮,下手可真狠。” 语毕,花无邪便栽了下去,其他天将连忙将他捆绑押回大营。 长苏疾步将瘫坐在地的知忆扶了起来,眼中尽是柔情与心疼,“小妖,是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 知忆这时已丧失了意识,只知道模糊中有人在对她说话,但是无法听清内容。 这场战争知忆和离落败得一败涂地,而她也被花无邪打成重伤,知忆从妖界带来的妖兵多数阵亡,只剩少数在苟延残喘,而离落则被那些还活着的妖兵扶了回去。 再次醒来时,还是在白茫茫的纱帐中,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吗?知忆心想。 她想挪动腿却发现一动不能动,疼痛感从脚底蔓延席卷至全身,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最后,她放弃了挣扎,目光望向纱帐门口,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只不过他貌似消瘦了不少。 “殿下。”知忆轻唤一声,音量极小。但帐外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闻声而至。 “小妖,你醒了。”长苏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尽管天气炎热,手心流汗也舍不得放下。 “殿下,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 看着他憔悴的模样,莫名地一阵酸楚。 “没有你我哪一日都没有差别,好与不好已经不重要了。” “殿下。”知忆心里突生愧疚,不觉已泪湿衣襟。 此生既得君意,何求权至天下,但愿归同林。 “殿下,若你不负我,我也愿追随你,待我能与你比肩之日便是我们长相厮守之时……” “小妖,这还需要等多久?天君答应等我跟千舜帝君学完治理之术便传位于我,到时你就回到我身旁可好?”长苏打断了知忆未说完的话。 “待在你身旁我何时不想,但我们始终无法光明正大,到时我们曾经经历的一切曲折都会重新上演一遍,纵使你身为天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也许是说到伤心处,知忆的心隐隐作痛。 “那如果我坠入魔道呢?”长苏的眼神坚毅,这个念头已在他的心中萌生了许久。 “不可。”知忆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一股腥甜味涌上喉咙,知忆用力想把它咽下,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一喷而出,溅花了白色的被褥。 对于长苏的想法她十分生气,天神堕入魔道,成功者则顺利为魔,失败者则形神俱损,严重者灰飞烟灭。她不敢让他去冒这个险。 “长苏,若你执意如此,我愿生生世世与你不相见。” “小妖,我都听你的。”长苏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知忆嘴角的血渍,眼里满是心疼,恨不能替她去承受这一切苦痛。 三日后,知忆的伤势已好转,而花无邪则由长苏派兵看守着。趁长苏外出之时,知忆偷偷潜入了关押花无邪的营帐。 多日不见的花无邪被捆仙绳捆在一个角落里动弹不得,昔日的英俊潇洒消失不见,替代的是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庞,头发散乱地披着,身上的衣服发出一股恶臭味,跳蚤、苍蝇萦绕在他四周。而他正在打瞌睡,对来人浑然不觉。 “花无邪。”知忆慢慢走近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你要干什么?”花无邪梦中惊醒,惊恐地看着她。一条蛊虫从紫霄的手中爬上花无邪的脸庞,接着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花无邪不停地晃动着头,甚至撞在了椅把上,俊美的脸开始扭曲狰狞,神情极其痛苦。 “没想到这一回栽到我手里了吧。” “呸,没想到你竟与天族勾结,我倒是替离枯心寒。”虽然蛊虫的噬咬令他很痛苦,但是还不能使他屈服。 “哟,你还替他操心,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知道你宏图霸业功未成,肯定不舍得死去,所以还是乖乖听我的话。我们合作吧,我保证不伤你狼族,同时叫天族退兵,不然天族三皇子的天火可就要在你这北荒之地熊熊燃烧,到时生灵涂炭,呼天抢地就晚了。”知忆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 花无邪一怔,目前情况无论向哪一方倒戈都对己方不利,此番天族征讨派来的是三皇子长苏,而据他所知,这个长苏与眼前的小狐妖有过一段人尽皆知的过往,倘若他二人联手,踏平北荒是刹那间的事情。再加上长苏对知忆的旧情,攻下北荒之后将北荒拱手相让给知忆都有可能,花无邪想到这,不禁直冒冷汗,貌似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好,我跟你合作。” 这几个字一顿一顿地从花无邪的嘴里蹦出,知忆分明听到了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花无邪,我与你之间的约定,切莫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就不能保证你的项上人头会好好地在你身上。” 那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知忆顺势帮他解开了捆仙绳。 第128章 封狼居胥 “现在是午时,亦是天兵们容易犯困的时分,趁他们注意力分散你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至于离枯那边,你依旧佯装归顺,照旧行事。据我所知,南荒王昏庸,忠奸不分,你伤好之后,前去联系南荒王,鼓动他来妖界犯事。” “嗯。”花无邪应了一声便消失在知忆的视线中,沙漠一匹狼的传闻果然不假,速度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五日后,深邃的夜幕中突然盛开了七色烟花,那是离枯召知忆回来的信号。 知忆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离枯本来应承她三月之内收复北荒,可时间不过过了几日,他怎么如此着急召回自己?难道自己与花无邪的秘密被发现了?还是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这时,离落已回到了万妖宫中,而花无邪投降的消息已传回妖界,更是传入了离枯的耳中。 大殿上,离枯早早命人准备了上等的酒席,一众大臣均坐在两侧,为凯旋的知忆接风洗尘。红毯从殿外百米绵延至殿内,丝竹弦音不绝于耳,很是喜庆。 “恭贺知忆姑娘凯旋,佑我族福泽。”群臣纷纷站起来迎接,声大如雷贯耳。 知忆对这些排场一点也不胆怯,虽然她以前没经历过,如今倒也有几分受宠若惊。她礼貌性地回应着他们,接过他们手中的酒一一喝下。直到喝到脑袋有些昏沉之时,才踏进了殿内,她终于松了口气。 “知忆,本王恭喜你首战大捷,但切莫居功自傲,望你以后多多建功。” “属下定不负王上厚望。” “本王为你举行右使册封大典,众位爱卿可有异议?”离枯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将魔界十万年才提炼出一颗的乌丹丸赐予你,服用了它你的功力将会增加十倍。届时你再为我族开疆拓土,扩大版图指日可待。” “谢王上。”知忆俯首以示谢意。 霎时间,一颗乌黑的药丸飞进了知忆的嘴里。一股酸味从舌头处蔓延,紧接着像有一股气流将口中的东西压至喉咙,知忆一吞口水,药丸也顺着进了肚子里。也许是药丸药效的发挥,知忆只觉得身轻如燕,力量比平时大了许多。 知忆看向高座上的离枯,发现他旁边居然坐着的是极少露面的青幺姬,正冲着自己笑。知忆心里一紧,生怕在他们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王上,妾身累了,可否回去歇息?”也许是看出了知忆的不自然,青幺姬向离枯请示离开。这样的场合,她从来就不喜欢,如今出现,也是权宜之计。 这段时间她极力讨好离枯,认真地管起了后宫,还常主动给离枯磨墨,做糕点给他吃,还有其他该做的全做了。外人看来是妖后和妖王终于和好,并且恩爱有加。但离枯感觉得出青幺姬真的变了,变得那么陌生,纵使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他亦甘之如饴。 “小姬,夜深露重,我叫人送你回去。”离枯叫了身边的内侍,小心翼翼地将青幺姬扶起来。 “谢王上。”青幺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随着内侍便回了寝殿。 宴席结束后,众人在殿外纷纷议论。 “看来传言是真的,王上和王后和好了。” “唉,真不容易啊。” 正巧鼠妖夫妇从里殿出来,鼠夫人一边揪住鼠王的耳朵走,一边大声喝道。 “你看看王上怎么对王后的,你多学着点。” “你就知道整天去偷吃,嘴巴都没抹干净。” “好了好了,夫人,我知道错了,你这样训我多没面子啊。”鼠王以轻小的声音乞求道,但鼠夫人哪里肯轻饶他,二人就这样一打一骂地回去了。 知忆的风头甚嚣尘上,有人嫉妒,有人艳羡。 一日,离枯突然大发雷霆,不分青红皂白命人将知忆打入水牢。不知道情况的知忆乖乖束手就擒,再后来从狱卒的口中打听到,原来是有人诬陷她暗地里和北荒狼族勾结,意欲谋反,还有大量的证据,这也就是为什么离枯问也不问直接将她扣押的原因。 到底是谁污蔑她?这个事情他人怎么会知道,莫非是花无邪将自己出卖了?越想知忆的心中越不踏实。 水牢里阴暗,终日潮湿无光,青苔漫生,许多虫子在她身边爬来爬去。她的身体长时间泡在水里而有些浮肿泛白,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我要见妖王。”知忆厮喊着,可是并没有人理会。 知忆一直叫喊着,有狱卒看不下去就回了一句。 “右使,您喊破喉咙妖王也听不见,这儿的水牢是如夫人掌管的。” “如夫人?”那个之前为难过自己的醋缸子?怪不得,估计醋缸子又打翻了。 难道,诬陷自己的事也是她做的?知忆心里闪过一丝疑惑,转而就变得十分肯定了。落在她手里,该怎么逃出去呢? “哐当”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近,知忆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强撑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狐媚,想不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哈哈哈。” “如夫人,为什么?”知忆双目怒视,她实在不懂离枯为何偏听她一面之词。 “你应该清楚,主上凭什么如此怜惜你,他从未这样对待过我和其他夫人,你又凭什么?”如夫人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是心里憋屈了许久。 “你错了,据我所知,主上对其他夫人也很好,只是待你冷淡罢了。我现在身为妖界右使,各位夫人的情况底细我尽数悉知,你不是一直想抓住陈夫人的把柄吗?”知忆情绪冷静了下来,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什么把柄?”如夫人尽量压制激动的心情。 “我要是说了,你可得放了我。” “我答应你。” “你过来,我说给你听。”知忆故作玄虚小声说道。 如夫人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急切知道,没多想就靠到关知忆的铁笼面前。知忆迅速唤出昆吾刀,稳稳地架在如夫人的脖子上,只要知忆一用力,那玉肤底下的血液就会飞迸而出。 第129章 暗结盟约 入夜,霜落; 花伤,心凉。 更漏声,人独立; 依高楼,凭空望。 世态炎凉,最凉的不过人心。 如夫人被吓得直冒汗珠,不停哆嗦。 “小狐媚,你……出尔反尔。”如夫人气愤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你错了,这叫先下手为强。” “开门!”知忆用命令般的语气呵斥道。 众狱卒恐慌地看向如夫人,如夫人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秀颈下一条细细长长的红线隐隐可见,狱卒不得已将重重铁门一一打开。 待出去水牢之后,知忆将如夫人胁迫至一亭榭处将她打晕,接着便潜入了她的寝宫,搜集如夫人诬陷她的证据。 说来也奇怪,知忆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如夫人通敌的证据,但是,知忆转而一想如夫人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难道是有人嫁祸与她?究竟是谁,陈夫人,意美人……?许多人的面孔从知忆的脑海中飘过,来不及细想,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好让如夫人挡刀了。 珠帘上的珠子在风的吹打中发出“咚咚”的声音,转眼已到酉时,夕阳挂在金枫林的枝丫上,久久不肯落下去,似乎一别就生死不复见了一样凄凄厉厉赖在枝头不肯走。 知忆跳窗而出,手里攥着如夫人漏洞百出的通敌证据,大跨步地去找离枯。 座上的男子蓝衣加身,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上,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不听属下解释就将属下关了起来?”知忆气愤地将手中的证据朝离枯甩去,泛黄的纸笺零散地落了一地。 “你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应该猜得到答案,本王要除掉她总得需要一些理由,所以……委屈你了。”离枯的语气里不含一丝愧疚。 “为何?” 明明如夫人是陪了他几百年的枕边人,为何杀意一起不顾丝毫情分,自古帝王多薄情,从来而已吗?知忆不解,自己的认知一次次崩塌重塑,她真的不明白是否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离枯的双眸一合,脑袋轻靠在龙椅上,无奈写满了他的脸庞。 “除她非我本意,她的母族势力近年来败落,对我不再有帮助,她需要把她的位置让出来给别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世道向来如此。”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是不是一样会杀了我?” 空气突然安静,静得听见远处人间日落时的敲钟声。离枯睁开了双眼,久久不语,似乎在看远处的落日,又似乎在看近处的蝴蝶。 “属下谢过王上。”知忆出奇地冷静,离枯本来就是五界中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果真有那天,她又怎敢奢求他网开一面?她知道离枯之所以留着自己是因为她是牵制长苏的筹码。 知忆躺在琉璃瓦的屋顶上,望着点点繁星,离开长苏已三月有余,期间不曾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这一刻她是多想他出现在眼前,听他说一说这些天发生的事,看一看那美丽的彩霞。 她以前从不喝酒,现在却常以酒来麻醉自己,只有这样她才能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那一眨一眨的星星,是那么地像当初自己天真的眼神,她看着看着,竟然有些醉了。 “喝酒逃避现实是弱者的作为,你既有不甘何不放手一搏青云直上?” 不知何时,一红衣女子已来到知忆的身旁。微弱的月光照在火红的衣服上似一朵妖冶的蔷薇,使得她脸部的轮廓更加柔美。眉间一点朱砂,头发只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整张脸英气十足,活力四张。 “你们是何人?”知忆神思缥缈恍惚,看向来人时出现了重影。 “青幺姬。” 知忆一听,醉意瞬间消散,长时间地摸爬打滚让她学会了溜须拍马,于是本能地向青幺姬俯首作揖:“参见王后。” “右使,不必拘泥。”青幺姬一甩衣袖,坐在了知忆的身侧。 “嗯,不知王后找知忆有何吩咐?”传说青幺姬从未踏出过自己的寝宫半步,到底何事才会使得青幺姬露面? 青幺姬拿过身旁的酒坛,猛喝了几口知忆喝剩下的酒,辛辣的味道似乎能让人流下眼泪来。 知忆分明看见她痛苦的表情,以及难以掩饰的挣扎。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若我能帮你达到你想要的你可否答应我三件事?” 知忆疑惑地看向青幺姬,她究竟有何能耐?不过是魔族败落公主以及妖界王后而已。 “怎么,不相信?”青幺姬一语戳中知忆的疑惑。 “我……王后怎敢笃定阿知想要的是什么?” 青幺姬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地说道:“若我能帮你得到妖王之位,你帮我杀了离枯如何?” 显然,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而且是利己的交易,若她得到妖王之位,离和长苏在一起的目标就又近了一步,但又想起离枯对自己的包容帮助,知忆犹豫了。 “你以为离枯是真心助你吗?哈哈,不过是利用罢了。” “那为何你不亲自动手杀他?” “我……”青幺姬突然不语,神思游离,千年前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年,草长莺飞,牛壮羊肥,流水淙淙,一青衣少女欢乐地赶着一群牛羊,偶尔牛羊还会叫几声来回应她。在她不远的身后,一白衣少年骑着青骢马帮她驱赶掉队的牛羊。在他休息时,女孩总会调皮地将青草插在少年的头上,俨然一个“绿刺猬”,但少年并不介意,反而将草原上的野花摘成一束送给女孩,却总遭到女孩的嫌弃。 “哎,阿庄,怎么老采这些这么难看的花给我,我不要。” “小姬,这些花再丑,也没有你给我头发上插的这些草丑吧?”少年苦笑地指了指头顶。 看着自己的“杰作”,女孩不禁开怀大笑。 “哈哈哈,好像也是哦。” “小姬,传说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美艳无比,我想你的容颜只有它的美丽才能相衬。” “阿庄,这花真的这么美?我好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女孩眼里满是期待,她确实很好奇它的模样。 后来,她看见了,它很红,很美,似乎像是从鲜血里长出来的一样。少年的白衣已被鲜血浸透,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他手里紧紧攥着那火红的彼岸花,直到将它交到她手中。少年伤重卧床一年才好转,女孩心疼不已。 “小姬,只要你开心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阿庄,谢谢你。” “小姬,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这么做?” “那我就把你杀了,我见不得你待另一个人比我还好。” “那如果有一天是我背叛了你,你又会怎么做?” “我……不会杀你。”少年将女孩的头埋进自己的胸前,细听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那时候女孩哭了,女孩暗自发誓,只要少年不做伤害她的事情,她就会待他一生一世的好。 第130章 突发瘟疫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小姬的阿庄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妖王离枯,而阿庄的小姬变成了行尸走肉的妖后青幺姬,不痛不伤,不老不灭,她不知道除了仇恨还有什么能支撑她走下去。 两人在这一场情感中追逐了太久,彼此在意却又相互伤害,她累了,就由她来结束这一段错误的姻缘吧。 “这是埙,只要吹响它就能联系到我父王先前的部下,他们必能为你所用。”青幺姬从往事中抽离,将埙递给知忆。 埙,一种用象牙制成的乐器,大如鹅蛋或鸡蛋,顶部稍尖,底平,中空,有球形或椭圆形等多种。顶上有吹口,前面有三、四或五孔,后面有二孔。 “王后,你如何确定我会答应你?”知忆并没有接过它,反而是拿起身旁的酒喝了起来,显然,她还在考虑。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如今你高居右使之位,有多少人觊觎你不是不知道,加上离枯的后宫妃嫔嫉妒成风,击败了一个如夫人势必还会有许许多多像如夫人一样的人咬着你不放。若你答应,我必能帮你摆平妃嫔的嫉妒之心。” “那我需要怎么做?”知忆接过青幺姬手上的埙,却如千斤重般。 “我需要你假借出使之名去拨动已归顺的南荒、东荒、西荒三地,暗地里引起慌乱,有可能的话将他们收至你麾下。至于北荒,现在大部分已投降,只有少部分蠢蠢欲动,不肯归附,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青幺姬拉起知忆的手,将她的掌心对着紫霄的掌心,嘴里念了一句独特的咒语。 知忆顿觉掌心一热,疼痛感随即而来,一个鲜艳的红色印记出现在掌心,但是一眨眼就不见,疼痛感也消失了。 “这是我们签契约的烙印,你若是反悔,每日便会受一百遍穿心之痛。” “这是我差人从陈夫人那里窃来的巫蛊,关键时刻你可以用它来控制人的意志。” 青幺姬说完就消失在夜幕中,但空气中还残留着她似有似无的梅花香。 知忆吸了吸鼻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瓶子中慢慢蠕动的蛊母,不觉一阵恶心。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要想站在高处,就必须经得住高处的严寒。 近日,大量无名妖涌进妖界,散布瘟疫,导致妖界通境祸乱频发。离枯下令左使离落彻查此事,不料离落在境外排查时与他人发生争执,被人重伤。离枯将知忆召到跟前也是因为此事,毕竟很少人敢在他眼皮底下作乱。 据离落所言分析,伤她之人的法力在她之上,而且不是妖。 那日朝堂之上,老臣、大将无一自动请缨,这些老家伙们一碰到烫手山芋就两袖一甩,缩得像老乌龟似的。要不是离枯忙于四荒之事分身乏术,早就处置他们了。 那一夜,雨下了一整晚,淅淅沥沥地在格子窗敲打,院中的金枫林的叶子落了一地,似铺上了一层黄灿灿的金子;路旁的烛夜花盛满了雨水,笔直地立在院中,似在招待那些口渴的路人。 翌日,天光朦胧之时,还在睡梦中的知忆就被婢女传去面见离枯。 “知忆,想必此番我寻你来的目的你已知晓,近日有外族扰乱我妖界清净,形势刻不容缓,十分紧急,现命你十天之内查清此事。” “是。” 知忆接过离枯手中的密令,疾步来到通境处巡视。早晨的风有些微凉,穿得有些单薄的紫霄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通境处守卫森严,妖兵们对来来往往的妖盘查得十分仔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人又是如何传播瘟疫的呢? 地上落满了枯叶枯枝,因是许久没扫,一踩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紫霄走出境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处。当她再次踏上枯叶之上时,一只形似小石头块的虫子从枯叶堆底下跑出了出来,若不细看,一定发现不了它。 知忆好奇地打量起了眼前这只从前未见过的虫子,虫子的外壳如穿了石头铠甲一样坚硬,在它的背部有四只绿色的眼睛,占据了身体的二分之一,头顶还长了三条触须,正在一晃一摇地窥探着四周。 她用手帕想把它拾起来,不料手帕刚触碰到虫子的背部,白帕就变得焦黑了,还有着一股好闻的香味。 这虫子有毒?知忆皱了皱眉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将自己的银指甲触碰虫子的背部,指甲也变黑了,这验证了她的想法没有错。 “右使,聊城的情况不好了。”一小兵气喘吁吁地跑来。 “聊城?”知忆一边问道,一边将那虫子放进瓶子里。 “右使有所不知,感染瘟疫的病人都安置在了聊城。每到天明时分,病人们就会痛的死去活来,不出五日就会死亡。现在,他们的情况非常不妙,急需救治,不然将会出现大量死亡,到时恐怕疫情控制不住。” “这个瘟疫连神医易明幻也没有办法吗?” “由于这个瘟疫来势汹汹,且极新颖,易神医从未遇见过,恐怕要多些时日才能研制出解药。” “原来如此,那我现在就随你去一趟聊城了解情况,麻烦你带路。” 在小兵的带领下,知忆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到了聊城。 一进城就看到街上躺满了身染瘟疫的病人,有的痛得呻吟不止,有的痛得昏睡过去,有的有气无力地挣扎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眼睛空洞无神,充满了对生活的无望。 街道两旁的酒肆客栈已悉数关闭,青石砖铺就的街道爬满了青苔,明显已经许久无人打扫,微弱的生活气息都被这一场瘟疫吞噬得一干二净。聊城本来是一座荒废的空城,后来被成为了隔离感染瘟疫病人的地方。 “坏人,是你杀了我姥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巷子里跑出来扯住知忆的衣角,不停地捶打着。 知忆迅速反应过来,按住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的样子映入知忆的眼中,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清瘦的脸庞写满了天真,衣衫甚是褴褛,一头卷黄的头发使得她在人群中十分耀眼。 第131章 良药难寻 “小姑娘,何出此言?姐姐可是第一次见你。” “你骗人,七日前的一个夜晚,我亲眼看到你杀了我姥姥。”小女孩的情绪非常激动,一边痛哭着一边捶打着知忆。 “小姑娘,我跟你奶奶无冤无仇的,我为何杀她?”难道是有人幻做自己的模样借刀杀人?究竟是谁和自己过不去?又为什么会对一个老妇人下手?知忆心里疑惑。 “那晚,你说要我奶奶交出可以治疗瘟疫的赤灵,赤灵可以救治这么多人的命,我姥姥当然不肯交出来,你就把她杀死了。”小姑娘控诉道。 赤灵?小女孩一点都没有染瘟疫的征兆,难道就是服用了赤灵? 知忆一点小女孩的穴位,小女孩就安静下来,熟睡了过去。知忆把她抱起放到空置的客栈里,命小兵保护她,之后就去了清心斋找神医易明幻。 这清心斋四周种满了荷花,风一吹就会飘满荷花的清香,令人心静神怡。不过这与寻常的荷花不一样,清心斋的荷花瓣一到晚上就会明亮如灯,照得清心斋如白昼一般。 这儿的荷花百年一开,所结莲子能延年益寿,常葆容颜。如此珍贵的莲子,多少人踏破了易明幻的门槛都求不到,但他却把它当一日三餐来吃,心情好的时候,他就拿它们来炼制美人霜。 “易明幻,你给我出来。” 见没人应答,知忆又叫了一遍。 还是无人回应,知忆直接踹开了清心斋的门。一看到门内的景象知忆就气不打一处来,满屋子酒气从里间散发出来,只见易明幻躺正在榻上睡觉,衣服、酒坛散乱地掉了一地。 知忆踢开脚边的酒罐子,将地上的衣服扔在旁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就开出了一条道。 “易明幻,你给我起来。”知忆走到榻边一把将揪了易明幻的耳朵。 “哎哟,疼疼疼,松手松手。”疼痛使易明幻从梦中惊醒,本能地将知忆的手拍开。 “唉,你看你,每次来都搅我好梦,我与美人交谈得正欢呢。” 易明幻虽是妖界第一神医,却也是个十足的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最爱美人不爱权势,就是因为有医术这门手艺,许多女子慕名而来,主动献殷勤。这神医说来也怪,他的成就感从不来源于救治了多少病人,而是来源于美人的倾慕。 “我我,谁叫你每次都挑我来找你的时候睡觉!”知忆不服气地回道。 “咦,你这话就不对了,明明是你后来找的我。再说,难道我每次睡觉前都要问一句右使可不可以吗?”易明幻赤脚去倒了杯水,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似乎昨日的酒劲还没消退。 “哼,不跟你争口舌之快,我今儿来是有正事的……” “你哪回来不都是有要事的?没事你才不会来我的茅屋呢。”易明幻纠正了知忆的话。 “喂,老易,你你能不这么拆台吗?好歹我也是右使,你这么说我多没面子啊。” “哎,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就算天王老子在这也不管用。” “哈哈,是吗?”知忆趁易明幻不注意,将他定在了椅子上。 “你要干什么?”动弹不得的易明幻瞪大了眼睛看着知忆。 知忆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跟前,脸上带着一丝坏笑蹲了下去脱掉了他白色的袜子,将他的脚托了起来。 “喂喂喂,你要干嘛?啊,非礼啊,非礼啊。”易明幻对知忆的举动很是惊讶,无奈身体动不了。 “易明幻,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还真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啊,我可不像你的那些花痴们。” “那你想如何?” “马上你就知道了。”知忆扯下一根发丝,嘴巴轻轻一吹就变成了一根羽毛。 易明幻大为惊恐,这难道是要挠痒痒?不要啊,易明幻心里顿时一万头草泥马飞腾而过,这招数能不能换换啊? “哈哈哈哈哈……”接着,易明幻凄惨的笑声响彻天际,笑得眼泪鼻涕一把流,他平常最厌恶的就是挠痒痒了,但知忆每次用这招都屡试不爽。 “阿知,你这个小人!哈哈哈哈哈。”易明幻本还想继续骂,不料奇痒难忍,话都说不下去了。 “你自己怕痒怪我啊。”知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很清楚怎样对付他。 “我要你帮忙你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哈哈哈哈哈,右使大人要小的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哈哈哈,甭跟小民客气,哈哈哈,受不了了,停下,哈哈哈……” 见易明幻已服软,知忆甩开他的脚,扔掉了手中的羽毛。 “赤灵是何物?可有治疗瘟疫的功效?” 易明幻托腮冥想起来,这东西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又想不来。 “我需要寻找一下,一时给忘了。”说着易明幻就爬上了床榻,用力地敲了敲床后的木格子,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木格子转动了起来,在它的另一边藏满了书籍,俨然一个藏书阁。 易明幻走了进去,站在里面一个类似八卦阵的区域中间,原本安静待在书架子上面的书籍开始飞脱出来,萦绕在易明幻的周围。书中的字全都从书里跑了出来,跳进了易明幻的脑里,又从他的脑子里跑回书中。突然,易明幻抓住了其中一本,其他的书一下子全部物归原位。 “赤灵,血红色,形似菌类,盛产仙家府邸龙岿山,相传只有在有雾的清晨才能看得到它的踪影,太阳一出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龙岿山每年向天宫进献的贡品就是它。至于它对瘟疫治疗确实有效,但生的没有药用价值,烘干之后就能发挥药效,不过据说烘干一片血灵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这么久得病死多少人,不行,有没有别的法子?” “有,去龙岿山‘借’几片干的呗。”易明幻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你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叫我堂堂右使去偷东西,被别人知道我真的颜面扫地了。”知忆小声说道。 易明幻凑到知忆跟前,邪魅地笑了一声:“哈哈,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不过孰轻孰重,右使应该掂量一下。” 第132章 鸡鸣狗盗 “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担心哪天传出是神医给我出的主意,影响了神医您的一世英名。” “右使还真是为小的着想呢,小人本就是一介草民,无名小卒,哪有名声可言,不像右使德高望重,您的名声才重要。”易明幻反呛了回去,说完就朝往门外的方向挪步。 “想跑?”知忆看出了易明幻的小心思,赶紧跑到他跟前,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 被识破的易明幻无奈走回了茶几旁,坐下啜茶。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 一听知忆这么说,易明幻手中的茶杯像是掉线的珠子一下子摔落在地,杯中的茶水溅湿了鞋子。 “右使,使不得啊,我既不会法术,又不会照顾人,简直就是一大累赘,去了就是送死啊。您大人大量,放过我这山野村夫吧。” 知忆并不理会他所言,拎起茶壶斟满另外一只空茶杯,端起递给易明幻,对着易明幻挑了挑眉:“神医,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能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懂的。” 易明幻颤颤巍巍地接过茶杯,今天运气怎么这么背啊,横竖都是要死,他还没过够如花美眷,左拥右抱的生活呢,唉,真是上辈子欠她的。 翌日,二人带齐了装备前往龙岿山,因龙岿山距离聊城不足百里,所以二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偌大的龙岿山长满了各种奇珍异草,还有仙雾缭绕,大雾似一条白色的宫绦围绕着整座山,山中清凉无比。但也就是这个雾让他们迷失了方向,辨不出方位。抬头往上看,龙岿山高耸入云,排排仙鹤飞进又飞出,对于山主云楼的住处龙泉宫在何位置他们一无所知。 “知忆,你看看你带的什么路啊,去之前也不好好打听一下。早就知道我就先跟阿紫姑娘,璇璇姑娘,卿卿姑娘……好好告个别再走了。”易明幻边走边抱怨。 知忆仔细勘察地形,要是时间充裕的话,她何尝不想做足了准备再来。 “嘘。”忽然,知忆朝易明幻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易明幻赶紧跟上来,朝着知忆的视线看过去,竟是一群白衣服装扮的人,手里拎着和背上背着大小不一的物件。 “想必这就是龙岿山的弟子,我们跟上去。” 知忆说着就要往前靠,却被易明幻一把拽住了。 “你这是主动暴露啊,我们妖的气味一到这些仙家的地盘很容易被识别,你跟上去不是找死吗?” “神医既然这么了解情况,想必已想好了法子不是?” “没有,我们还是回去吧。”易明幻假笑着。 “真没有?那我可喊人了,到时我可是能够轻而易举安全无恙地脱身,你不会法术,就不敢保证你的结局了,顶多就被龙岿山的弟子捉了去鞭尸。” “啊,鞭尸?服了你了,呐,给你一颗百香丸,它能掩盖你一日的气息。”易明幻吓得乖乖从包袱里了拿了一只锦盒出来,里面装了两粒晶莹剔透的药丸,一打开盒子,香味扑鼻。 二人服了百香丸之后,一路跟随龙岿山弟子的身后,很快就到了龙泉宫。这龙泉宫与东方君的紫府洞完全不一样,换了另一种建筑风格,与天宫更像一些。 “你们把采摘的药材都拿到药房去,该干燥的就干燥,阴置的就阴置,马上就又要到向天宫进献的日子了,不可有闪失。”站在队伍最前面的白衣男子指着药材说道,他身高中等,肤色偏黑且白衣衬得他有些肥胖。 “是,师兄。” 众弟子纷纷向药房的方向走去。知忆和易明幻紧跟其后,绕过重重楼宇之后药房才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若是他们自个来寻,没个四五天估计找不着。 待众弟子从药房离开后,二人翻窗而入。药房里摆满了各种药材,数量虽多但却整齐划一,一点都不乱,所以,他们二人很快就找到了赤灵的存放位置。就在他们拿了赤灵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推门而进,他们赶紧躲在一个存放药材的柜子后面。 “老易,这样下去他会发现我们的,我待会走大道引开他们,你从别的小道拿着药回聊城救治瘟疫病人。”知忆凑到易明幻耳边轻声说道。 “你可以对付他们吗?”易明幻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 “有你我不敢说可以,但是没你我肯定可以顺利脱身。” “切,看来我还是自求多福吧。”易明幻不服气地拍了一掌大腿。糟了,他忘了药房里还有别人,只好向知忆抛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谁在哪里?”在药房里查看的龙岿山弟子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就在那白衣弟子距离他们一丈远的时候,知忆破窗而出,那弟子赶紧跑了出去追。见二人走远后,易明幻才小心翼翼地从药房里出来,这偷偷摸摸的还是第一次,想不到妖界第一神医如今也干了这偷鸡摸狗的勾当,真够心惊胆战的。 不料,龙岿山着实太大了,易明幻在一处名叫悦来阁的殿宇里绕了两三圈都还没走出来。中午时分的日头十分强烈,照得让人睁不开眼。 易明幻不得不承认他迷路了,心想反正现在走不出来,不如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了体力再继续。 于是乎,他就寻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假山,树木围绕,其旁还有涓涓细流,倒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易明幻就躺在那呼呼大睡起来,疲倦使得他忘记了恐惧,直到一阵呼唤声叫醒了他。 “何人在此偷懒?” 易明幻睡眼惺忪,恍惚间之间一白衣女子正手持染血的荆条,那血正一滴滴往下落,显然,她刚用这荆条打过人。易明幻吓得赶紧醒了过来,连忙道歉赔笑。 “师姐好,我是新进龙岿山的师弟,因不晓得门规,来此偷懒,实该受罚,但是大师兄有令命我申时将药材送到他的寝殿。” 接着,易明幻假装看了一下日头的方位,十分焦急地说道:“师姐,您看,马上就到申时了,可否先容我送了药材回来再受罚?” 第133章 因果有报 女子将手中的荆条一甩,正好打在树枝上,可怜的树啊,叶子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还零星地被溅上了血渍。荆条最后掉在草地上,压弯了几根小草。 “不必了,念你是初犯,早些给师兄送药去吧。” “谢师姐宽度。” 易明幻作势鞠了一躬,转身掉头离去,还好他机灵,不然真的要被打死了,一想起那根染满血的荆条,他仍心有余悸,这到底是个多狠的女人啊。 说到女人,他从前未见过一个如此骄横跋扈,霸气十足的女子,刚那女弟子长得还算出水芙蓉,一头黑发被木簪高高束起,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两颊各有一朵红云,有着樱桃般大小的嘴唇,浅笑盈兮,美目盼兮。若是笑起来,想必是极好看的,不过就是脾气凶了点。 后来,回到妖界的易明幻还时常打听这女子的情况,得知那女子名叫黄衣,再后来,神医易明幻常常出现在龙岿山的山脚,制造和黄衣的偶遇,展开了对黄衣的苦苦追求,可黄衣就是不为所动。 这边知忆引那弟子去了一个鲜花盛开的花地里,上演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最后老鼠成功逃脱了。就在知忆快到山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知忆,我们又见面了,哈哈,这一回我可不会让你逃走了。” “云汐,你怎么在这?你想干什么?”知忆步步后退,但来人却步步紧逼。 “你莫不是忘了,这龙岿山本就是我的府邸,有我在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瘟疫是你散布的,目的就是将我引到此地除之后快。” “没错,你还是来了这里,不仅如此,我还化作你的样子杀了人,然后嫁祸给你,哈哈哈。”像是赢了一场赌局一样,云汐激动地开怀大笑起来。 “为何?从我离开清源宫那日起,便与你再无瓜葛,你为何就不肯放过我?”知忆实在想不明白,原本以为离开了天宫,那些是非便会留在那头。 “你不知道吗?只要你在一天,长苏便不会多看我一眼,为了你,他居然把北荒拱手相让给你,自己回天宫受鞭笞之刑,这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云汐发怒地咆哮起来,地上的花草顿时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刀刺向知忆。 知忆快速唤出昆吾刀,抵挡飞来的刀剑。但是,云汐的法力在知忆之上,从一开始她就占了上风。刀剑太多,知忆来不及躲闪,手臂、背部、腿部都被划伤了,一身青衣被鲜血染红了,胜负已分,但她却坚持着不肯屈服。遍体鳞伤的她倒地吐血,手中还紧紧握着昆吾刀,眼里那股倔强的劲越来越强。 “知忆,想不到你会死在我手里吧,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你,长苏也会忘了你。” “你做梦!就算没有我,你和他还是一样不可能。” “那不妨试试?”说时迟那时快,云汐的剑易已抵知忆胸口。 知忆双目紧闭,难道今日就要葬身于此了吗?诸多的不甘、不愿此刻全都涌上心头,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很多愿望没有实现…… “住手!”两个声音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知忆的双眸睁开一看,竟是离枯和长苏! “哐当。”随即就是刀剑掉落的声音,云汐被离枯打伤在地,无论在什么关头,他都始终护着她,云汐的心中顿生凉意。 长苏抱起身负重伤的知忆想要离开。 “放下她。”离枯喝声道,长苏的去路前竖起了一道墙。 “三皇子,你可清楚你在做什么?知忆与你已无干系,你带她回去不是害她吗?你连管好你枕边人的能力都没有,还纵她去伤害你所爱之人,如今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 离枯的话像是一下子触到了长苏的痛楚,他最大的无能为力就是不能保护挚爱之人。突然,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情绪跌落到了谷底,这一切,他都输不起。 “长苏,对不起,又让你受刑了。”知忆一脸心疼地伸手去抚摸长苏的脸庞,丝毫不顾自己手臂上的疼痛。 “小妖,这都不重要,只要你开心,我都愿意。”长苏握住知忆那伤痕累累的手,黏黏的,还有一股腥味。 云汐趁他们注意力不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溜走,无奈负伤的她根本跑不快,没跑出四、五步就被离枯困住了。 “长苏,若想知忆以后不受伤,你先管管你的天妃吧,让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然下次要是让本王遇见她,本王可不会手下留情。” “这个不劳妖王费心,本神自会管教。” 长苏将知忆平放在草地上,捡起知忆身旁的花魂刀朝云汐走去。长苏的眼中怒意让云汐十分惊恐,但她却跑不出离枯的划的结界。 “长苏,不要。”云汐不停地摇头,似乎在乞求长苏放过。 “啊。”一声惨烈的叫声闯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云汐的右手臂被划了一条长痕,殷殷血珠像是得到了释放,从白嫩的皮肤底下穿破而出。 “这一剑是替知忆的右臂划的,这一刀是替她左臂划的,这一刀……”紧接着又一声声惨叫,长苏把知忆所受的伤全部还给了云汐,如今云汐也像知忆一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云汐,不要自以为是,也不要痴心妄想,以后若是再犯,我定会千倍万倍地还给你,让你生不如死。”长苏将昆吾刀对着云汐的脖颈以示警告。 “哈哈哈,长苏,有本事就杀了我,你今日如此待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跪着来求我。” 云汐万念俱灰,她对长苏最后的一点爱意都消失殆尽了,眼里心里全都是满满的恨意。 “你们都给我记着,总有一日,我云汐定会让你们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坠入无间地狱,魂飞魄散,生生世世不得入轮回。你们欠我的,伤害我的,侮辱我的,我都不会放过。”云汐的声音既惨烈又让人胆寒。 第134章 司徒兰轩 不远处一群白衣男子整向此地靠近,显然,他们惊动了龙岿山的弟子们,必须得赶紧离开此地,否则麻烦众多。 离枯快速抱起知忆带回了妖界,好生疗养;而长苏也将云汐带回了清源宫,以天妃为救皇子身受重伤需静养为由囚禁了云汐,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但云汐是不肯轻易罢休之人,想方设法让人将自己的遭遇通风报信给自己的兄长——龙岿山山主云楼,云楼在得知长苏如此对待云汐之后,雷霆大怒,带着龙岿山众神闯上天宫,将云汐接了回去。此后,龙岿山和天宫陷入了一段尴尬的时期。 此事惊动了天君和帝后,为了给龙岿山一个交代,天君责令长苏面壁思过三个月,而追捕知忆的通缉令也随之下达,他们不允许一只狐狸毁了未来的天储。 七日之后,知忆醒了过来,身上的伤还不大好。但她心里牵挂着聊城感染瘟疫的病人,当然还有那个小女孩,她想当面跟小女孩解释这件事情并说声对不起。 “王上,聊城的百姓情况怎么样了?”知忆忍不住问了来探望自己的离枯。 离枯走近榻边将她扶起来:“聊城的瘟疫已经去除了,多亏了你和易明幻,你俩功不可没,还有,你在聊城遇到的那个小孩我也安置好了,你大可不必担忧,安心养伤吧。” “谢王上。”知忆感动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没想到离枯如此细心和周到。 “知忆想问,王上如何得知我被困于龙岿山?” “易明幻下山之后久久不见你的身影,就将此事千里传音告知了我,还好我去的时候不算太晚。” “原来如此。” 这时,一个约莫三尺高的小女孩端着一小碟青果走了进来,她努力踮起脚尖将青果放在桌子上之后过来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礼。 “拜见王上、姐姐。” “起来吧。”离枯走近抱起了她。 “那个小女孩?”知忆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离枯将她接进宫里了? “姐姐,王上跟我说了,先前姥姥的事是奸人幻做你的模样嫁祸于你,是我错怪你了。”那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道。 知忆伸手去抚触她稚嫩的脸庞:“没关系,姐姐还是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若我能早点发觉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姐姐不哭,不哭。”小女孩用小手为知忆擦拭泪珠。 “轩儿,姐姐伤势极重,需要休养。我待会带你去玩,下次再来看姐姐。”离枯轻声说道。 只见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从离枯的怀中滑了下去。 “你叫轩儿?”知忆问道。 “回姐姐话,我叫司徒兰轩。” “轩儿,你又调皮跑这儿来了。”忽然,青幺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依旧那么空灵,那么令人勾魂摄魄。她一袭红衣从殿外缓缓走来,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一听到青幺姬的声音,司徒兰轩就欢快地飞速朝她跑去。 “姑姑,姑姑。” 司徒兰轩一把抱住了青幺姬,而青幺姬也宠溺地将她抱了起来,每次看到活泼可爱的轩儿,她就会想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与离枯早就有孩子了,也许是这个缘故,她每次看到兰轩就会母爱泛滥。 司徒兰轩,青幺姬的表亲,从小无父无母,由姥姥一手拉扯养大。但由于姥姥年事已高,没有一技之长,连谋生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每天带着小兰轩流连于市井,走街串巷之间讨生活。 青幺姬第一次见兰轩的时候,是她的姥姥也就是青幺姬的表姨母自觉大限将至,走投无路寻到了青幺姬,怕自己撒手人寰之后兰轩无人照顾就将她托付于青幺姬。 那时,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精怪的小娃娃,将所有最好的都给她。但是,放不下姥姥的司徒兰轩从宫里跑了出去,继续与姥姥一起乞讨,直到后来,她姥姥死了,她也被离枯接了回来。 “知忆,谢谢你救了轩儿。”青幺姬已抱着兰轩到了知忆的榻前。 “这是知忆该做的,无需言谢。”知忆笑笑道。 青幺姬看着怀中好动的小人儿,一脸溺笑:“轩儿,姑姑带你去玩好不好?” 兰轩的大眼睛转了一转,神情十分雀跃,她伸手拉住离枯的手:“好!姑父也一起去可否?” 离枯瞥了一眼青幺姬,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见她应允的眼神之后,大声应道:“好,姑父陪轩儿。” 也许是怕累着了青幺姬,离枯从她的怀中抱过兰轩,而兰轩一手勾住离枯的脖子,一手牵着青幺姬的手,还真像是一家人呢,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若是青幺姬肯放下过去,想必他们会很幸福,知忆心想道。 后花园内,三人正欢快地玩耍,青幺姬折了地上各色美丽的花儿正在为兰轩做一个花环,离枯正在扑打那在花丛中飞舞的彩蝶,试图捉住它们给兰轩玩,而兰轩在干什么呢?她此刻正在草地上活蹦乱跳,一会将小草拔了,一会又躺在草地上打滚,玩得不亦乐乎。 “姑姑,姑父,看这是轩儿为你们做的指环,我帮你们戴上。”兰轩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两个用草编的指环,编的样式还不错。 离枯和青幺姬配合地戴上了指环,小小的草环却在他们二人的心里掀起了波浪。 “轩儿,你小小年纪怎会编得如此好看?”青幺姬不解。 “姑姑有所不知,这是姥姥教我的,她还常给我编。姥姥说,只要给人戴上指环,那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可是,姥姥说话不算话,她不要轩儿了,呜呜呜……”一说到姥姥,那个白发苍苍满目沧桑的驼背老妪,兰轩就大哭起来。 青幺姬将兰轩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兰轩的后背,安慰道:“轩儿,不怕,姑姑会一直陪着你。” 兰轩破涕为笑,将离枯的手覆在青幺姬的手上,自己的小手放在最下面和最上面,以撒娇的口吻问道:“姑父,姑姑,你们要好好的,一辈子陪着轩儿,好不好?” 第135章 替罪羔羊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刻,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的眼中也只有她。 这样的日子他梦寐以求了很久很久,如若可以回到当初,什么皇权江山他都可以统统不要,他现在才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不过却是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青幺姬的眼眶泛红,这样的日子她又如何不想,可是家国仇恨背负在身上,她早就不属于自己一个人了。 “好,我们陪着轩儿。”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都不愿去追究。 这一幕,恰好被前去请安的陈夫人撞见了,她顿时妒火中烧,但表面却没有丝毫表露。 离枯宠幸过的女子何其多,她先前代妖后掌管后宫事务之时已见怪不怪,可是,青幺姬凭什么轻而易举地将她曾拥有的一切夺走,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仗着离枯喜欢她吗? 想到这,表面臣服于青幺姬的陈夫人恨不能让青幺姬消失,所以她暗地里都在留意青幺姬的一举一动,试图抓住她的把柄。 但青幺姬也不是吃素的,虽以前没和她们接触过,但先前在魔界的时候,他父王的妃子争风吃醋见过的也不少,她也因此学了不少宫斗之事。 “拜见王上、王后。”陈夫人从凉亭那边走过来请安。 “王上,这小姑娘甚是可爱,妾身可否抱一抱?” 见离枯应允后,陈夫人抱起兰轩举高高,兰轩也并没有被这陌生的女子吓哭,反而因为女子和她玩而咯咯大笑起来。也许是陈夫人自身带的香味,越来越多的蝴蝶萦绕在她的周围。 看着地上天真可爱的兰轩,忽然,青幺姬心生一计。 五日后,司徒兰轩高烧不止,昏迷不醒。 离枯将妖界最好的大夫全召集进宫,连神医易明幻也在内。 但是,他们都一致诊断兰轩的病不过是一般的伤寒,但是服用药物之后,反而没有好转的迹象,这是让他们十分不解的地方。 这日,已好得差不多的知忆在自己的院中练剑,一块碎石从假山后飞出,知忆用剑一挡将碎石反弹了回去,正好落在藏在假山后面的投石人身上。 “哎哟,哎哟,疼死我啦,这么暴力。”易明幻一手捂着额头从假山后走出来,透过指缝可以看见他的额头被碎石打出了一个黑青的印。 知忆收起昆吾刀,“谁叫你偷袭我?活该,好好的阳光大道不走,非做这小人行径。” “哟呵,你打人还有理了。”易明幻说着就要上前跟知忆理论。 “神医,我劝你不要乱动,这可是我的地盘,小心让你死无全尸,哈哈哈。” “哎,我说你这丫头,求人时态度咋不这么嚣张啊?” 知忆一把推开易明幻,走到石桌旁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你到这来干什么?” “你给我倒杯茶我再告诉你。”易明幻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知忆用力一放茶杯,杯子裂开了痕。 见知忆如此气势汹汹,想必是心情不好,易明幻是知好歹的,不敢再惹,他还想多活几年。 “我,我,自己倒,不劳右使大人。” 不一会儿,二人打开了话匣子,易明幻也将来意告知了知忆。 “此事当真如此严重?连你也查不出?” “是啊,轩儿患的貌似寻常的伤寒,可是药物治疗又没有效果,我从未见过如此顽疾。”易明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回神医的招牌是要砸掉了。 “这么奇怪?我先前在北荒的时候,军中也有人身染此症,后来是狼族首领花无邪治好了他们,具体他用的什么法子,我倒不清楚。” “那我即刻去告知王上,把花无邪找来,轩儿的病就有救了。”易明幻一展愁眉,手舞足蹈地站了起来。 “对。”知忆赞同道。 在离枯的传召下,花无邪马不停蹄地从北荒赶到了妖界,一到宫门口就被小侍带去了司徒兰轩的寝殿。 殿内两旁站满了大夫,随时待命;榻前有妖王妖后守候,屏风外面还有妖界的左、右使,场面甚是威严壮观。 花无邪就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来到了轩儿的榻前,他明白只要稍有差池,他就会人头落地,所以每一步他都走得十分心惊胆战。 花无邪仔细查看兰轩的病症,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气息平稳如常人,许是因为高烧不退,兰轩的脸庞红彤彤的,时不时还冒冷汗,还有痛苦的挣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似的,这些症状和之前他手下得的病一模一样。 “禀王上,轩儿得的不是病,而是蝴蝶蛊,这种蛊是将将蛇、蜂、蝴蝶等均放在一个陶罐内,任其互相蚕食,最后剩下什么,就以它制成蛊药。取之施入则高烧不止、令人下泻、腹痛,最后死去。只要找到蛊母,便能消除轩儿的病症。” 青幺姬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王上,可还记得那日在后花园陈夫人抱着轩儿玩的场景,那时好多蝴蝶萦绕在身旁,想必轩儿就是那时中的蛊毒。” “来人,搜查陈夫人的寝宫,把陈夫人押到前殿,本王要问个明白。”离枯不假思索地下了命令,众人纷纷移步至前殿。 不一会儿,前去搜查的人回来报,确实在陈夫人的寝宫了发现了蝴蝶蛊,加上陈夫人生于毒蛊之家,对巫蛊之术甚是了解,离枯对她的怀疑更加重了。 “王上,臣妾冤枉啊,妾身与轩儿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挺着大肚子的陈夫人不服气地辩解道,她气愤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似乎在安抚腹中胎儿,又似乎在平静自己的怒气。 “我是生于巫蛊世家,但我不会轻易害人,前些天我的蝴蝶蛊被人偷取了一些。” “那可查明何人?”离枯质问。 陈夫人摇了摇头。 “大胆陈氏,还不知悔改?”离枯生气地拍了桌子一掌。 陈夫人的贴身侍女突然跪了下去,从袖中拿出一绿色小瓶,劝说陈夫人:“夫人,您说的可是这个?您就认了吧,那日您命我将蝴蝶蛊下在蝴蝶的身上,然后你喷上能吸引蝴蝶的香水,届时你抱起轩儿,蝴蝶就会落在她身上,蝴蝶蛊自然就进入了她体内,而您天生擅蛊毒,毒虫根本不敢靠近您。” “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我?”陈夫人狠狠地踹了那奴婢一***婢疼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第136章 勿失勿忘 “人证物证俱在,念在陈夫人多年来管理后宫有方,现怀有身孕,暂且不重罚,来人,将陈夫人囚禁,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离枯话音刚落,两个健硕的妖兵就将陈夫人拖了下去,随之,一阵哀嚎声响起。 此事就此告了一段落,司徒兰轩的蛊毒得到了救治。花无邪因此被重赏,领赏金千金加进官至三品,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日,下了朝的离枯寻思去找青幺姬和兰轩,所以偷偷跑来梅园,不让任何人通报。恰巧看见青幺姬正命人将蝴蝶处死掩埋,离枯心里一惊,原来都是她的计划,给轩儿下蛊的是她,嫁祸陈夫人的也是她,她究竟想干什么? “小姬,为什么?”离枯从树后走出。 对于离枯的出现,青幺姬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继续用锄头掩埋。 “王上,您该知道的呀,她霸占了你这么多年,我恨她。” 不知为何,离枯的心中一喜:“这么说你是吃醋了?” 青幺姬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那王上要如何处置我?” “小姬,我不怪你,你做什么我都能不追究。”离枯蹲下握住青幺姬的双手,二人缓缓站了起来,离枯轻轻地抱住了她,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 “小姬,你要是觉得她们碍着了你的眼,我将她们全都休了,悉数打发出宫去,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上。”青幺姬搂住了离枯的腰,舍江山弃美人,若是换做从前,她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现在的她不会再信他的甜言蜜语,不会给他再伤害自己一次的机会。 并且,在她的心中,那个深爱她的阿庄已经彻底死了。 月黑风高,竹影在窗上、门前摇曳,竹林馆前的风铃再次响了起来,很快,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知忆的眼前。 “杜鹃?”知忆讶然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她一改往日的娇媚,清素得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从先前在玄修宫长苏的身侧见过她一面,知忆此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她来这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知忆正思忖着,这边杜鹃便已开了口:“阿知姑娘,不要多想,我来这不过是应了齐光上神所求,来邀你前来参加我与东辰星君的大婚。我本也不想叫你的,但齐光死皮烂脸地说你们许久不见,要趁此见上一番。我强扭不过,只得应了。” “你与东辰星君?”知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这本来妖娆的杜鹃怎么会和三十六重天的东辰星君扯上关系呢?她听闻,这三十六重天的东辰星君冷漠至极,杀伐果断,丝毫不近女色,完全想不到他会成亲。 “嗯,东辰星君身为三十六重天星君,大婚之日必然要宴请五界,届时你可跟随在妖王身侧,一同前往三十六重天。” 末了,杜鹃还不忘说道:“要不是看在齐光照拂我多年的份上,今日这趟我可是不会前来的。” 正如《诗经》所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样,杜鹃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柳眉凤眼,点绛红唇,眼里永远秋波流淌,像极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红莲,每天来清源宫求娶杜鹃的神仙不可胜数,如紫府洞东方君的大公子,西海天泽的九殿下,名扬四海的千舜帝君等等。 这朵美得不可方物的菡萏最后却被掌管三十六重天住行的东辰星君采了去,众神们是如何也猜不到这结局,心里十分不服。 于是,追求杜鹃的众仙们纷纷转移阵地,接二连三地奔向三十六重天找东辰星君较量。慢慢地,东辰星君由本来管理住行变成了天天与人打斗,渐渐地,东辰星君的法术竟有了质的飞跃。 最终,敢来挑战的神越来越少,东辰星君久战成名,声望很快就赶上了千舜帝君,此后,没有谁再敢去打扰他。 杜鹃的身影已消失在知忆眼前,像来去一阵风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一般,她待在原地发愣地看着杜鹃消失的方向,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于杜鹃和东辰星君这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甚至有几分羡慕。 看着满天的星辉灿烂,她一时迷了眼,像沙子入了眼睛一般,眸中竟有些酸涩起来,眼底升起了一层水雾,周遭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这斑斓的星光仿佛晕成了一片。 如果这一切重头开始,她会不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呢?她会不会选择忘记他,一心一意只做青丘女君,又或者一生一世只当一个悬圃山的小狐狸,不知忧愁,亦不知疾苦。 她想这样吗?她不知道,仿佛自己的心境也随着视线的模糊而不清晰起来,可是,每每她想放弃,心中就仿佛空了一角似的,若是此生就这样不复见,她与他会不会遗恨终生。 原来,有时候爱上了一个人,那人便是你永生永世都无法避开的劫,像滴水穿石,终有一日会侵入五脏六腑之内。 知忆踱步上前,走到溪流旁的石块上坐了下来,那溪流中倒映着万千星光,十分闪烁,一如那天上悬挂着的银河。晚风吹来,不夜花摇曳着瘦弱的身躯,花筒内橙黄的浆液散发出浓郁的酒香味,知忆一时坐在那有些醉了。 她恍惚间看见那溪面上倒映着自己的脸,也倒映着那人的脸,曾几何时,他同自己讲,这里的河水碰不得。可如今,思念像是放肆的野草,在她心中疯狂蔓延,她多想再看看他,亦多想再去碰一碰他。 是以,她伸出手去触碰那河面上他的脸,如葱白的指尖触碰到那淡蓝色的液面,刹那间便黑了起来,一股入骨的疼痛从指尖向上延伸,慢慢地麻痹着她的心。 她侧着身子,半根胳膊已入了水,白色的袖子被溪水染成了蓝色,仿佛这样的疼痛,才能驱散她内心的苦闷。 “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妖界的溪流与冥界的忘川相通,但又有些不同于忘川之水,肌肤遇水,轻则灼伤,重者腐烂。 第137章 各怀鬼胎 知忆回头望了一眼,眼神凄迷,“王王上?” 不知道是石块上的青苔太滑,还是水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拽着她,一不留神她的整个身子便要往河流中栽去。离枯见状,轻轻勾了勾指尖知忆的身子便又坐直了。 “知忆,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愠怒,但语气依旧平缓,没有一丝起伏。 知忆恍若失了神,随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方才那女子是天族之人吧,想必你也听闻了,过两日便是东辰星君的大婚,请柬已于今日送达我妖界,届时想必又是一番繁盛景象,你若想去,便同本王一起吧。” 离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知忆忽然回过神来。 “王上?”她不知这样是否合适,也不知为何离枯会让她前往。 离枯翩然一笑,仿佛看出了她的惊讶,“你也别误会,到时候阿离也会一同前往,毕竟你们身为妖界的左右使,这种场合理应带你们去见识见识。” 知忆不明白为何他俩要去凑热闹,难不成有什么事瞒着她?于是,知忆就把此事也告知了青幺姬,青幺姬当场没有任何表态,她的心思向来没人猜得透。 到了婚礼那日,离枯、离落和知忆一身白衣,化作仙家男弟子的模样,混进了三十六重天。直觉告诉她,此次离枯与离落到三十六重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星君的婚礼果然气派,礼仪礼数规矩一点都不亚于天宫皇子的大婚。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 知忆一行人混在高台下的人群中,人与人之间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的,知忆与他们不一会而就被冲散了,不少仙家抱怨东辰星君请的来客着实太多了。 “天君、帝后、三皇子、三皇妃到。”一侍者高声传道。 众仙纷纷注目,知忆看到高台上的长苏一袭紫衣,一如当年他们在紫府洞初见时的样子,他还是那样不可一世,蔑视天下。不过,现在的他多了些憔悴,多了些心事。 待天君一干人就坐后,大婚的主角终于出场了。 东辰星君牵着杜鹃的手缓缓从高台走过,虽是大喜之日,东辰星君的脸还是冷冰冰的,但他内心估计早已波涛汹涌了还故作淡定。红纱下的杜鹃含情脉脉,我见犹怜,还有几分羞怯。东辰紧紧握着她的手,冲着她笑了笑,告诉她别怕。 噢,发生了什么,东辰星君居然笑了?!众神不可思议地看着高台上的两人,要知道东辰星君在天界可是出了名的冰块脸,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笑。 众神就席之后,新人要向每一桌敬酒以表谢意。知忆就近随便坐了一桌,不料正好坐在了悬圃山弟子的那一桌,不过还好坐的这桌是不常见的未上品级的弟子桌,还好与他们不熟,知忆心里庆幸着。 “这位兄台,我们在悬圃山从未见过你啊,敢问兄台是哪位仙家门下的弟子?”同桌的弟子见知忆是生面孔,十分客气地询问道。 “我乃紫府洞东方君门下的小徒,不料师父他们那桌已经坐满了,我只好来这了。”知忆给他们指了指东方君的那桌,恰好那桌已坐满了人,还好她先前知道东方君长什么样。 在座弟子看着情况确实如此,便相信了知忆的话。隔壁桌就是君言、琅玕那一拨人,知忆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一直低头吃美味佳肴。看着不远处的长苏离开了桌席,知忆以接礼为由也跑了出去。只见长苏在一株老桃花树旁立住了,似乎在目视远方的朵朵白云,又似乎在神游。 知忆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轻唤一声:“殿下。” 长苏转过头一看,竟是知忆!这不是在做梦吧,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小妖,你怎么在这?怎会今日这般打扮?” 知忆将事情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长苏,二人索性离开了三十六重天去人间玩耍了。 这边离枯和离落还在众仙的酒席之中徘徊,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找一个人,天族黄粱国的白牧青公主,是五大神器之一玄冥珠的持有者,同时她也是长苏侄子霁月殿下的未婚妻,说来这牧青公主平日深居浅出,很少人见过她的真容,加上黄粱国机关重重,一般人都不敢擅闯,这也就是离枯今日为何来这找她的原因。东辰星君位高权重,他的婚礼宴请了四海八方,没有人敢不给他的面子,所以,离枯笃定今日白牧青定会出现这宴席上。 “霁月殿下,想必您和牧青公主的婚礼也快了吧。”东辰星君此时已敬酒敬到了离枯的邻桌。 身着蓝衣的霁月端着酒站了起来,他脸上英气十足,与长苏的邪魅一点都不像,却有几分拘谨:“托星君的福,我与牧青大婚之时星君和仙子要来喝酒啊。” 坐在霁月身旁的女子脸红地站了起来:“牧青祝星君、仙子新婚燕尔,白头偕老。” 白牧青一身浅蓝色纱衣垂垂落下,与天空的颜色完美融合。她面容洁净,两道直直的一字眉,眼睛大而圆,模样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额间点了一颗朱砂痣,这让她更多了几分活泼俏皮。她的笑很暖很暖,一笑起来仿佛让人置身于姹紫嫣红的春天一般。 “公子,我从未见过笑得如此好看的女子。” 离落看得竟有些痴了,要是让她再多看一秒,她肯定都能把自己的任务都忘得一干二净。看着离落发呆的样子,离枯赶紧推了推她,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两拍,这是他们行动的暗号。随之,二人相继离席。 “公主,大王有急事召您回去。”离落幻做黄粱国国王白湛的手下小声在白牧青耳畔说道。 第138章 夺玄冥珠 白牧青没有多想,她的这位爹爹总是不放心她在外面,只要时间稍微久一点,他就会差人以各种理由叫自己回去,她已经习惯了,于是起身朝在座的仙家道别。 “牧青,我送你回去吧。”一听说白牧青要走,喝得有些醉意的霁月拽住了她的手不让他走。 “殿下,你喝多了,牧青再不回去就要被爹爹责罚了。各位仙友,麻烦你们照顾好殿下。”白牧青将自己的手从霁月的手中抽出,并嘱咐仙友们看管好霁月。 “公主与殿下,真是相爱呀,我等必看好殿下,公主可放心回去。” “那劳烦各位仙友了,牧青在此谢过。”白牧青朝他们鞠了一躬,转身就和传话的随从离去。 离开三十六重天之后,她们经过了天宫、华胥宫、悬圃山等闻名的天家府邸,可到后半部分的路,白牧青发现了异常。 “你是谁?”白牧青取下腰间的宫铃,开始摇晃起来。离落只觉得耳朵难受,听不到任何声音,而且头开始疼痛起来。就在离落往下坠的时候,她一把扯住了白牧青的衣角,二人双双坠落在花溪谷。 “还来?”离落看到刚站起来的白牧青又拿起那串宫铃摇晃起来,不得已唤出了自己的法器——雪殇。 忽而,溪谷中的水流如神龙般跃起,围绕住白牧青,转瞬化作那牢不可破的坚冰,将白牧青困在了里面。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劫持我?”白牧青不停敲打着厚厚的冰壁。 “公主,不必惊慌,我要的不过是的你玄冥珠而已,只要你父王拿珠换你,我是不会伤你性命的。”离落站在白牧青的跟前,笑看里边挣扎的人儿。 花溪谷,是花仙子百花宫最边角的一块幽谷,地势复杂,鲜有人来,谷内常年花朵盛开,四季不凋,日光每年照射的时间极短,所以谷内的气温有些低。 见离落事成之后,离枯以最快的速度将书信传给了黄粱王,约定三日内拿珠换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黄粱王见信后大怒,居然有人胆敢绑架他唯一的女儿,简直不识相。就在这时有人匿名将信中白牧青被绑之事上报给了霁月,作为白牧青的未婚夫,霁月首当其冲地站了出来领兵去营救。 黄粱王率了自己一族的军队浩浩荡荡前往花溪谷,而霁月则潜伏在花溪谷的山头,企图与黄粱国大军呼应,而这一切离枯早已知晓,所以他已早早在花溪谷安排了人。 “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就是你要的玄冥珠,快把公主放了。” “黄粱王果然爽快。” 黄粱王向蒙面的离枯抛出一只锦盒,离落快速接住打开,见没有危险后递给了离枯,离枯端详了一会儿确认这是真的玄冥珠之后命离落放了人。 白牧青快速跑到黄粱王的身边,黄粱王手一扬,千万天兵从各个山头冲了下来,将离枯二人团团围住。 离枯一踢脚下的石块,山谷里就响起了爆炸声,恐慌声、惨叫声接踵而至,一大群妖兵从地下拽住天兵们的脚,并把他们拖至地下。离枯二人见形势混乱,想借机溜走,不料被霁月发现了,霁月从山头飞下,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乱贼,休想逃走。”霁月大声呵斥。 离枯将手中的锦盒交给离落:“阿离,你带玄冥珠离开,今天我就陪他玩一玩。” 这样的合作他们已经很默契了,所以离落拿了锦盒就离开,离枯继续与霁月斡旋。五个回合之后,霁月明显处于下风,这时黄粱王赶紧上来帮忙,二人一时牵制了离枯,离枯短时间内脱不了身。 离落逃到谷口的时候,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出现在她的眼前。 “将玄冥珠交出来,我饶你一命。”来人说话的声音似乎胜利在望,语气里甚是骄傲。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完离落就唤出雪殇,寒气随之袭来,草、花、树中的水分一下子被吸干净,这一片原本绿色的土地此时已变成了褐色,仿佛一下子由春天进入了冬天。 水气朝那蒙面人飞奔而去,只见那蒙面人手中红色的长鞭一挥,离落的寒冰就被击了个粉碎。 “怎么可能?”离落用力地将水气再次喷向蒙面人,不料却被那人一一击碎。 两人斗了大约十个回合后,离落开始有些疲倦。 “你不是我的对手,快把盒子给我,我饶你不死。”那蒙面人立于一枯枝上,看着已被她打了一鞭的离落。 “做梦,哼哼,想拿珠子,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无论是死,她都要完成离枯交给她的任务,至死她都不会背叛他。 那蒙面人冷笑了几声:“哈哈哈,好一个忠诚的奴才,地狱无门你偏闯,就怪不得我心狠了。” “啪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划破空气之后稳稳地落在了离落的身上,这红风鞭威力巨大,其痛苦程度仅次于天雷劫,寻常人一般两鞭都挨不过。 如今,离落受了两鞭而晕了过去,蒙面人从树上飞落,查看了离落的伤势,许是离落内功深厚的原因,挨了两鞭之后只是重伤,并无生命之忧。蒙面人用力掰开离落紧握锦盒的手指,之后封住了她的穴道,避免血液流失过多。 “为他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值得吗?真是一个蠢女人,时过境迁之后你就会发现,除了你自己值得如此付出,其他人不过是过眼云烟。”蒙面人摘下了面纱,望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离落感叹道。 离枯脱身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去寻找离落,除了在谷口看到一滩血迹以及离落与人打斗的痕迹之外,哪里还有离落和玄冥珠的影子。 他看着地上那一道道鞭子打出来的沟壑,每一道若是打在身上都会致命,难道离落失败了?持鞭之人的法术远在离落之上,她会是谁?此次劫白牧青之事只有他跟离落知道,怎么会有第三人知晓? 第139章 重返荒野 妖界无望之海闪烁着澄蓝的光芒。 一黑衣男子正在细心照顾受伤的离落,因是服了药,离落睡得十分安稳。 男子就在院外的梨花树下喝起了酒,“阿桑,我还是想起你了,你在另一头还好吗?” 忽然,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男子赶紧放下酒壶跑了进去将离落扶了起来,不停拍打着她的后背,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子舆,原来是你啊。”离落倚靠在子舆的怀中,每次一闻到他的气息她都会觉得安心。 “离……桑落,你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去做点吃的。”子舆想把她放下,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等等,你为何出现在花溪谷?” “桑落,我听说花溪谷的花极美,想采来送给你,不想却在谷口发现了受伤的你。”子舆指着桌上插着的小花,为了不让离落察觉他已想起过往的事,子舆只好继续伪装。 他去花溪谷,并不是想为离落采花,而是因为那里有他和桑落的回忆,他们在那生活了一阵子。 “茱萸花?!”这不是桑落最喜欢的花吗?她心中不禁感叹,悲从中来,“他忘记了你,可还是记得你所喜欢的,桑落,你死了却赢了,我活着却输了。我拥有了你的幸福,可我却一点都不开心。”两行清泪从离落的脸庞滑落。 子舆见状,赶紧说道:“桑落,你要是不喜欢,我扔了便是。” “不用,我很喜欢。” 三日后,伤势好转的离落离开无望之海前往冥修宫向离枯负荆请罪。 “主上,对不起,我没能完成任务,甘愿受死。” 知忆赶紧上前扶住离落,还命人搬来了一张凳子给她坐。 “阿离,这事怪不得你,是我失算了,你可知道用鞭之人是谁?”高座上的离枯没有一丝愠气,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知忆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殿上听得云里雾里的,离枯交代她和离落的任务向来是分开互不知晓。 “那人蒙着脸,她的样貌我无从得知,她的身高和我约莫差不多,还有她的鞭子是红色的。” “红风鞭?”离枯脱口而出。 “那不是碧落老姥的法器?碧落老姥面容形似老妪,十分丑陋,故不以真面容示人,可能是她吗?”离落先前也听说过碧落老姥的存在,可是从未见过。 离枯摇了摇头:“未必是她,相传碧落老姥闲云野鹤多年,从不问世事,也不插手五界之事,只一心一意当好她的荒野之主。” 荒野?知忆再次听到这个词心里还觉得有些后怕,想不到事事都会牵连在一起。 “知忆,我要你去荒野拜访一趟碧落老姥,查清红风鞭的去向。”离枯突然说道。 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一想到荒野中那些恶鬼,知忆就觉得毛骨悚然。 “王上,这个这个,不能换别人去吗?” 离枯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能。” “据了解碧落老姥有时候极喜欢漂亮美丽的女子,你去的时候好好打扮打扮。但她有时候又特别讨厌美丽的女子,生气的时候还会吃掉她们,所以,你要随机应变,在美与丑之间切换自如。”离枯补充道。 羊入虎口,还要自己带全配料给她下锅?哎哟,这什么道理啊,求放过求放过。 知忆苦笑:“王上,要说漂亮丑陋的在咱们宫里多得是,我不过是一只小狐狸而已。” “正是因为你是狐狸才叫你去,狐妖一族不是有一门独特的秘术叫魅术吗?” “我我……”知忆一下子语塞,这碧落老姥到底是个啥啊,还要出卖色相? 离枯看出了知忆的疑惑:“你是不是在想碧落老姥是雌是雄,甭想了,她是雌雄同体的。” 知忆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什么?居然有雌雄同体的?” “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宁死不屈。”知忆暗自忖度。 “知忆啊,你要是完成了此事,本王便再赏赐你如何?你若是不去,本王就将你绑去天宫作为礼物送给帝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很开心,哈哈哈。” 难道是因为先前自己要挟别人太多,如今遭报应了吗?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她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王上,我哪敢不去啊。只要是您的命令,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很好很好。”高座上的离枯拍起了手。 “那本王就恭候右使的好消息。” 第二天,离枯一大早就差人去帮知忆梳洗,什么金缕衣、霓裳羽衣、绫罗绸缎,金步摇、玉钗,流苏等等首饰全给她送了一堆过去,婢女们帮知忆插满了一头的珠宝,身上还挂了不少珍珠、夜明珠之类的,只要知忆稍微一动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打扮成这样,别说去和老姥智斗一番了,就连走路都是个问题。头上的发饰怎么说至少也有两三斤,身上挂的那些珠子还晃来晃去。脸上化的妆容更是一言难尽,两颊红的出奇,眼睛部分还化了个烟熏妆,嘴巴则只在中间部分涂了一点胭脂,这一身打扮怎么这么像青楼里的老鸨,这离枯是什么审美啊。 “王上,你确定碧落老姥喜欢这样的?”知忆眨了眨黑黑的大眼睛,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身后的离枯。 离枯想笑却强忍着不笑,以至于把脸憋得有些红,最后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噗嗤,本王只知道老姥不喜欢寻常的女子,你这样说不定正和她的胃口。” “这妆化得极好。”知忆生气地指着离枯,后又将手指收了回来,强颜欢笑地说道。 “这是铜镜,带上它恶鬼便不能靠近你,还有这保功丹,它能使你的法力在荒野也可以施展,不过只有三日有效期,三日之内你必须找到碧落老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忆接过离枯给的铜镜和药丹,然后想把自己身上的珠子拿掉,却被离枯阻止了。 “不可,这些夜明珠是为了晚上给你照路用的,你若是拆了你就找不到路了,你身上的这些都有一定的用处我才给你的,不然你以为本王会这么大张旗鼓,铺张浪费?” “这么多东西,是不是意味着困难重重?”知忆简直要哭死过去,这到底得有多少鬼怪啊。 在离枯的一再催促下,知忆终于出发了。 荒野,天族惩治重罪犯人的地方,也是五界之中怨气最盛的地方,常年大量恶鬼伏击,环境极其恶劣。 “呵,又回到这个改写命运轨迹的地方了。”知忆感叹道。 一踏上荒野的土地,脚底下就冒出腾腾热气,十分灼热,不一会儿,知忆脸上的妆就花了,汗水与粉黛互溶,滑落之处,皆有一条长长的痕线,眼睛周围是黑线,脸颊旁边是红线,而额头上方则是白线。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知忆就觉得有些乏了,于是就在一棵大仙人掌底下坐了下来乘凉,伸了一个懒腰之后,知忆就往身后的石头倚靠,可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石头”竟然会动? “哎呀,鬼啊。”知忆吓得赶紧站起来跑开两米远。 第140章 碧落老姥 那“石头”像是从萝卜坑里拔出来似的,右边扭一扭,左边也扭一扭,终于才把正脸转了过来,头上有一撮类似“萝卜苗”一样的头发,脸上全是大小不一的疙瘩,又大又扁的嘴巴像是被轮子压过似的。 “啊,鬼啊。”这回轮到“石头”叫了,看到脸花的知忆它此刻开始怀疑人生了,她怎么长得比恶鬼还丑。 “啊啊啊。”这下“石头”和知忆一起叫了。 不对,荒野的白天是不会有鬼的,知忆转了转黑不溜秋的眼睛,不管有没有鬼,拿出铜镜照一照就知道了。 “停!别叫了。”知忆从包袱里掏出铜镜对着“石头”照,但“石头”没有丝毫反应。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知忆慢慢靠近,指着“石头”的鼻子大声问道。 “如果你肯将你身上的金缕衣给我就告诉你。”那“石头”一蹦一跳的蹦跶着。 此刻知忆才明白这些东西原来是这么用的!加上荒野这么炎热的地方,这些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早就想脱了,所以,她想也不想十分干脆地把金缕衣脱下给“石头”。 “石头”开心地穿上金缕衣,原本宽大的金缕衣一下子变得像是为它量身定做的一样,开始缩小、变换形状,不一会儿就与“石头”的皮肤融合在一起了,褐色的“石头”变身为“金蛋”了。 “哇。”看到眼前这一幕变化,知忆目瞪口呆。 “石头”看到自己的新衣后,开始有的没的自恋起来:“这衣服恐怕是整个荒野最好看的了呢,我应该是荒野里最美的了,哈哈。” 对于“石头”的孤芳自赏,知忆实在看不下去了:“喂,石头,你可知道碧落老姥身处何处?” “石头”停止了自言自语,开始围着知忆蹦跶:“首先,我不叫石头,我是蛤蟆;至于碧落老姥嘛,我知道一点点。” 蛤蟆伸出它的爪子,做了一个要钱的手势。 “你想要钱?”知忆问道。 蛤蟆点了点头。 “哎,你这臭蛤蟆要钱有什么用啊,这荒野里可什么也没有……”知忆忍不住吐槽道。 “你还想不想知道碧落老姥的位置?没有钱你把头上的钗子给我也行。” 蛤蟆再次做了一个要钱的手势。 知忆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真是没见过一个如此爱钱的妖,而且还是只蛤蟆。 “呐,全在这了。” 知忆三两下把头上的步摇、玉钗全拔了下来,放到蛤蟆跟前。蛤蟆一见到这些饰品,眼里就冒金光,它把那些头饰全插到了自己的萝卜头上,头饰的重量让它再也蹦跳不起来了。 “小姑娘,只要沿着太阳落下的地方一直走,看到一处石屋,那儿就是碧落老姥的住所,祝你好运。” “拿了你这么多东西,也怪不好意思的,作为交换,我给你一块老姥最喜欢的蟾酥,到时她看到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谢了,你是最美的蛤蟆。”这碧落老姥这么好打发的吗?一块蟾酥就能搞定,知忆半信半疑。 “终于有人说我美了,哈哈。”蛤蟆脸红地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按着蛤蟆的指引,知忆一刻不休地前往蛤蟆说的地方。 果然,不一会儿,一座矮矮的石屋就出现在知忆的眼前。知忆走到石屋门前扣了扣木门,一个满脸麻子皱纹、没有眉毛的老妪从里边走了出来,她的脸僵硬得做不了任何表情,像是带着面具一样。 “老人家,请问您是碧落老姥吗?”知忆拿出蛤蟆给的蟾酥在老妪的跟前晃了一晃。 老妪像是小孩子见着了冰糖葫芦一样兴奋,一把抢过知忆手中的蟾酥,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你这姑娘虽长得难看,可是有眼力见儿,还知道拿蟾酥讨我欢喜,不错。” 知忆猜想,此刻的碧落老姥应该是雌的。看来老姥对自己的印象不错,知忆一下胆子大了起来,一边帮碧落老姥捶起了背。 “老姥,我想问一下您的红风鞭是否还在您手中?” 碧落老姥停止了嚼东西的动作,警惕地看向知忆:“你问红风鞭作甚?” 知忆不紧不慢地解释:“老姥,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家主子被红风鞭打伤了,但持鞭之人并非您,故来您这查个明白。” “你是妖,你的主子是?”老姥问道。 “离枯。”知忆故意将两个字延长,她知道这碧落老姥虽不管五界之事,但她对天界还是有怨恨的。当年碧落老姥还是碧落上神的时候,因不小心打碎了帝后最中意的紫花琉璃盏而被流放至荒野,这是老姥最怨恨帝后的地方。 听到离枯二字之后,碧落老姥的态度显然温和了许多。 “一千多年前,我在荒野被人重伤,就在灵魂消散之时一个青衣女子救了我,将我的魂魄封印在老姥的身体里,从此我就和老姥共用一副躯壳。于是作为谢礼我就将红风鞭送给了那女子,具体这女子姓甚名谁我没有细问,只记得那名女子生得倾国倾城,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我只敢肯定她不是神族的人。”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老姥。”知忆朝碧落老姥鞠了一躬,想想她千百年来从来都是一个人在此,知忆不免心生怜悯。 “老姥,若是没什么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知忆转身刚走出两步,就被碧落老姥从背后擒住肩膀。 “休想走!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知忆以为她还是那个友好的老妪,如实回答道:“老姥,我叫知忆。” “转过来给老夫看看。” “哎哟,丑死了,我最讨厌长得丑的人了。”他以前见过丑的不少,可是这么丑的还是少见,脸上涂得像个人间的原始部落族人似的。 听到老姥如今这般口吻,知忆心想这下坏了,雌老姥如今变成雄的了,哦,对了,离枯说雄老姥喜欢漂亮的。 “老姥,可否给盆清水?其实我长得并不丑,恰恰相反,还有几分姿色。您就算要吃我,洗干净了吃得更香呢。”知忆使劲朝老姥眨眼睛发射秋波,她从未用过魅术,只见过同族姐妹用的时候就是眨眼睛。 第141章 制敌未然 老姥将知忆定在石椅上,端了一盆清水出来,见知忆还在朝他眨眼睛。 “眨了这么久,你眼睛不累啊,赶快洗,要是不漂亮我就吃了你。” 什么,难道没有用?知忆骨碌骨碌转了转眼球,她确实有些累了。老姥帮她解开了穴道,知忆就开始洗起脸来,将脸上的汗渍、脂粉洗干净之后清爽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老姥的脸凑到了距离知忆的脸只有一个巴掌远的地方,知忆被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 老姥坏笑:“你不是应该清楚吗?既以色诱我,何必假清高?” 知忆强忍内心的呕吐,一把勾住老姥的脖子,用她同族姐妹一样娇嗔的口吻,在老姥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老姥,您还真心急呢。” 见老姥渐渐放松警惕,知忆趁机用力勒住他的脖子。不料老姥竟会缩骨功,一下子从知忆的手中逃脱了。 “知忆,没想到你会主动送上门来,前些天听说你欺负了龙岿山的云汐仙子,我正寻思着如何找你帮她报仇呢,没想到机会就来了。” “难道云汐与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知忆实在不明,她与碧落老姥素未谋面,更别提什么恩怨。 “这倒没有,不过云楼既是我好友,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妹妹,定不能让旁人欺了去。”说着老姥就向知忆扑去,知忆唤出昆吾刀,一划,片片花瓣朝老姥飞去,削断了老姥的发丝。 但这毕竟是老姥的地盘,知忆再厉害也逃不出老姥的算计。 老姥一挥手中的破扇,漫天黄沙席卷而来,知忆连眼睛都睁不开,老姥趁机打晕了知忆,并把她抱回了屋内。 黑黑的屋内堆满了皑皑白骨,还有一堆女人的衣物,小虫子在白骨和衣服之下玩起了捉迷藏。知忆的霓裳羽衣被剥落在地,接着,寻常的白色外衣也被剥落,一件又一件掉落在地,几只老鼠和一群白蚁从白骨中惊逃而出。 碧落老姥枯槁的手刚触碰到知忆雪白的玉肌,就被刚清醒的知忆紧紧钳住,知忆一个反击,老姥就被按在床上动不了了。她嘴里念了一句听不懂的咒语,原本在地上安静躺着的昆吾刀就已架在了老姥的脖子上。 “老姥,你也算是五界中的元老,怎么做的净是龌龊肮脏的勾当,多少无辜的生命毁在你的手上,今天,我就要为民除害。”望着地上垒成堆的白骨,知忆甚是愤懑。 老姥咽了咽口水,脖颈处的皮肤与昆吾刀摩擦擦破了皮,却是没有血流出来。 “女娃娃,别白费力气了,你杀不死我的不死之身,我吃了这么多人,按理说仇人不下百人,这些年来找我寻仇的也不少,如今我不是好好地活着?” “不死之身?”知忆又重复了一遍,世上还真的有不死之身? “你若是不信,大可一试。”老姥说着就把自己的脖子往昆吾刀的刀口处割,只见昆吾刀已割进了他的喉管处,但是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伤口处又会立马愈合。 知忆十分惊讶,不死之身原来真的存在! “虽然杀不死你,可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趁老姥的注意力还在证明不死之身上,知忆迅速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一飞刚好落在老姥的伤口上。老姥顿时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滚,最后不停磕头求饶。 “姑奶奶,我错了,求您开恩。” 起初知忆视若无睹,任他在地上扭曲痛苦,这么快放过他真是便宜他了。 也许是疼得实在受不了,老姥竟直接将头撞墙。 “姑奶奶,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您就放过我吧。”老姥痛哭流涕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你我本非善流,就只能看谁更狠一些了。”知忆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之后瞥了一眼老姥就往门外走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老姥怎么说都是一方之大,说不定还有一定的利用之处。于是,知忆又折了回来,翻开腰带的一角取出了一小瓶白色瓷瓶,从里面倒出三粒洒在地上。 “老姥,这是暂缓蛊毒的药物,你现在已身中蛊毒,非我能解。若你能听我使唤,必不发作,否则,就如今日这般惨状。” “是是是,从今以后老姥为姑娘唯命是从。”老姥十分狼狈地将药吞了下去,症状果然缓解了不少。她的血洒在我的伤口上便能让我中蛊毒,莫非她也身中蛊毒?巫蛊盛产南荒,难道她与南荒有什么关系?老姥暗自忖度着。 “既然如此,我现在一事需要你做。” 知忆凑到老姥耳边轻声交代了此事之后就消失在了荒原。 回到妖界已是深夜,连续几天赶路已让知忆十分劳累,所以一躺到自己床上,倒头就睡着了。 虽然很疲乏,但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魇频繁交替出现,一会儿梦到她跑过去拉住长苏的手,但转眼发现不过是空气,天地之大,只剩她一人;一会儿又梦见她还在悬圃山的时候,她还是那个调皮的小狐狸,只是大家都不认识她了,任凭她怎么呼唤,都没有人理她;一会儿看到她被云汐杀死了,鲜血流了一地,她痛苦地叫喊着,旁边却只有冷漠到无动于衷的神,他们正开怀大笑,仿佛在看表演戏法的小丑似的…… “啊,不要。”知忆吓得惊醒了,眼角泪痕可见,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液浸湿,双手不停在空气中比划着,像是梦里的一切都已成真。 “你觉得痛苦吗?你觉得难过吗?” 一个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来人轻轻吹了一口气,烛台里的烛火就亮了起来。稀薄的火光将那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那一袭红衣却依旧那么显眼。 “王后?”她怎么在这?知忆甚是疑惑。 青幺姬走到知忆的榻边,拿出方帕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帮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并将一个锦盒放到了知忆的手上。 “这里面是玄冥珠,明早面见离枯之时呈给他。” “我想,如此大的功劳,他定会好好嘉奖你,同时也会对你更加信任。”青幺姬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142章 琉璃之死 “王后,难道是你……”知忆没有把话说完,她的城府真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原来恨会让一个原本天性本善的女子变成今日这样。 “没错,持红风鞭抢夺玄冥珠的人就是我,一千多年前,我无意之中救了碧落老姥,而那时她就将红风鞭给了我,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所以,明天若是离枯问起,你大可告诉他你从老姥的手中抢回了玄冥珠。”青幺姬毫无保留地将当年之事讲了出来。 “他会信吗?”知忆略有些担忧。 “我太了解他了,他是一个只看结果而不顾过程的人,他的目的是玄冥珠,就不会管你是怎么得来的,纵使他有疑心,但南荒即将来犯,想必他也无暇再顾及,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青幺姬仿佛掌握了全局一般,每一步都十分有把握。 “知忆,我劝你一句,你想要平凡的生活,不想去伤害和欺骗谁,也不去背叛谁,可有一天你会发现生活早就背叛了你,你最爱的将是伤你最深的,昔日你最信奉的将是你背弃的,别人将所有的苦痛都付诸于你一人之上。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箭回头了,射向的便是你自己。你与三殿下之间,还有诸多磨难要经历,若是你此刻心慈手软想收手,那便是放弃了你们的感情,而你将会遗憾终生。” 青幺姬说完就消失在知忆的房中,那一晚,知忆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日,知忆早早捧了玄冥珠去见离枯。高堂上除了她、各大臣,如青幺姬所料,前来的还有南荒使臣。 “王上,南荒王已率兵包围王城,嚷嚷着要王上交出王位和陈夫人。”南荒使臣颤颤巍巍地跪在殿上。 “哼,那草包也配坐这个位置?”离枯冷哼一声,南荒王哪来的胆子造反,陈夫人的事早已封锁了消息,谁又给他传消息的? 于是他使了一个眼色让离落去调查,不一会儿,离落就回到了大殿上,手里拿着一沓信笺和一只南荒的百灵鸟。 离枯过目后,愤怒地将信摔落在地,信上全是陈夫人与南荒王暗地里来往的内容。这些天来,陈夫人一直用百灵鸟和南荒王通信。 “将那贱人押至城墙之上,我倒要看看南荒王要如何救她,也请各位爱卿们退至城头观看好戏。” 群臣们纷纷离殿,随将士们一起上城墙。 “知忆。”离枯叫住了人群中的知忆。 “玄冥珠为何在你手中?” 知忆就按照昨晚青幺姬所说的那样又复述了一边,自己也编了一点,果然如青幺姬所言,离枯没有深究。 “你将它放到我寝宫的暗格中,随后也到城墙处来。” 领命的知忆退了出去,快速行至离枯的寝宫安平宫,只见宫外种满了一种青色类似于蔷薇的花朵,此刻正盛开着。知忆苦笑了一下,心想这花儿的名字应该是妖姬吧,他的心里全是她,而她的心里已无他。 离枯的寝殿向来不让人靠近,连宫女日常打扫都不让,离枯此番能让知忆前去,想必是信任她了。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幅长六尺宽三尺的人像画,画上的女子正是青幺姬,不过画里的她一袭白衣,眼里满是天真,他是有多爱她,以至于哪里都是她?离枯为青幺姬所做的一切,让知忆很是触动。 知忆仔细端详那一幅画,突然发现它的后面居然是桑落的牌位,难道离枯已知桑落之死?离落断不会将桑落之死告知离枯,难道桑落之死在离枯的计划之中?在桑落牌位的底下,知忆发现了桑落之死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为了不让离枯起疑,知忆快速将玄冥珠放到了暗格中,随后去了宫墙上。令她惊讶的是,青幺姬居然也站在了离枯的身旁。 “王上,臣妾冤枉啊,是谁要陷害我?我与家父所传内容不过是家常,而且我也没有将我的遭遇告诉他,至于家父为何领兵至此,我实在不知啊。”此时的陈夫人在半月前已经娩下一个女婴,不过那是一个死胎,她拉扯着离枯的衣角哭诉道,多日的囚禁已让她失了往日光泽,凌乱的头发在风中撕扯着,一不小心就黏到了鼻涕上。 离枯踹开了她,而她像一只疯狗一样抓着他不放。 “女儿啊,随父王回家吧。”城下的南荒王终于发话了,但是陈夫人并没有听进去。 “离枯,要是放了我女儿,我便退兵离城,否则,我就让铁骑踏平这里。”南荒王放狠话道。 离枯瞥了一眼城下的南荒王,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肥胖,像一条蠕动缓慢的蛆虫。 “南荒王,不是本王不放她,是她不愿意走。” “父王,你回去吧,我无论生死都是王上的人,他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陈夫人附和着,朝城下的老南荒王大喊道。 南荒王见女儿执意如此,只恨她不争气,没出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陈琉璃,你在这并不快乐,何不离开这伤心之地呢?也能避免一场干戈。”青幺姬蹲下扶起瘫坐在地的陈夫人。 一见到青幺姬,陈琉璃心里的怨气又被激发出来了,若不是因为青幺姬,她怎么会到今日的地步? 趁青幺姬没留意,陈琉璃迅速拔下身旁禁卫的佩刀朝青幺姬刺去,眼看刀离青幺姬的胸口只有一个巴掌的距离,离枯一把拽过青幺姬将她护在胸前,而他的背部被深深刺了一刀。 所有人此刻都在惊慌失措,略有担忧地看着离枯:“王上。” 当温热的液体慢慢浸湿青幺姬的衣裳,青幺姬有那么一刻是觉得解脱了,但转瞬替代的是不安。 离枯将身上的刀拔了出来,望着已失神的陈琉璃,眼里满是怒火,伤他可以,但是不能伤他所爱之人。 “陈琉璃,既已起杀意,就不能再留你。”离枯用右手捏紧陈夫人的脖子,只见陈夫人不停挣扎着,脸色慢慢由红变得惨白,瞳孔慢慢放大,嘴巴张开着,一滴泪挂在眼角。 她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道:“离枯,我用尽全部力气去爱你,却没想到在你眼里不如她的一个笑。” 第143章 燎原之火 陈琉璃或许至死都没想到会是被她的夫君杀死的吧,仿佛当年初见他时的那幕场景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年她在南荒为人解毒蛊,那时的她是个受子民爱戴的公主,不像其他公主一样骄横跋扈,相反,陈琉璃非常懂事乖巧,极讨南荒王的喜爱。在她及?那天,南荒王特地将她许给了南荒的常胜将军魏天芜,但就是那天,她第一次见到与南荒王议事的离枯,离枯朝她笑了笑,她就爱上了他,发誓非他不嫁。 她知道他妻妾成群,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坚持要嫁给他。为此,在冰冷的雪地里她不惜跪了三天三夜,只求她父王应允这门亲事。南荒王拗不过她,无奈之下同意了。 后来,大婚那日,他没有与她喝合卺酒,连新房都没有踏进一步,但是她却不怪他。因为她认为只要她用心用力去爱他,他迟早有一天会被感动的。但是,她忘了,感动不是爱。后来,他信她、敬她,却唯独不爱她。 “离枯,我诅咒你生生世世得不到别人的真心。”陈琉璃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难道爱一个人有错吗?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她一定不会嫁他。 离枯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当初娶她不过是为了稳固势力,如今,亲手杀了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毫无知觉。 众人看着如此绝情的离枯将多年的枕边人毫不犹豫地杀死,不免心生凉意,有人为陈琉璃可惜,有人叹离枯太狠心。 “南荒王,你女儿已死,放马过来吧。”说着离枯就将陈琉璃的尸体抛下城楼。 南荒常胜将军魏天芜从地上跃起接住了陈琉璃的尸体。 看着女儿僵硬的样子,南荒王恨不能杀了离枯。 “琉璃!” 一声令所有人都为之悲恸的哀嚎响破天际,魏天芜紧紧抱着琉璃冰冷的身体不放,他眼里充满了愧疚,当初他为了成全琉璃而放手,若是自己坚持娶了琉璃,纵使她要恨他,他也不在乎,可一切都为时已晚。 他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喜欢叫他天哥哥,而他则亲昵地唤她为璃妹。他们本两情相悦,但那年的动乱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作为常胜将军的魏天芜,在南荒面临外敌之时必当首当其冲上去迎敌,但那年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离枯。 当年,魏天芜中了离枯的圈套,被困数月,陈琉璃为了解救心上人,竟以身犯险只身一人来到魏天芜的军中,誓与他同生死。她就在那场战争中受了很重的伤,失去了记忆,也忘记了魏天芜。 所以,在陈琉璃及?那天,他向南荒王求了这门亲事,不料,失去记忆的陈琉璃这时却看上了离枯,但那时他没有气馁,他努力让她恢复记忆,努力让她再次爱上自己,可等来的却是陈琉璃以死相挟要他解除婚约,不得已他选择了成全。 到陈琉璃成亲那日,她最终也没想起他,反而高高兴兴地去了离枯的怀抱中。自此以后,他时常在小时候和她玩耍的那棵大榕树底下等她,等了一年又一年,还是没等到那个女子回来。 “冲啊。”南荒族人痛定思痛,一鼓作气,誓要为陈琉璃报仇。 就在南荒大军离城门只有十米距离的时候,他们无论怎么用力都不能前进一步,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们往外推。 “南荒王,本王劝你带着你的兵撤退,不然凭我一人之力就能将你们杀得一个不剩,血流成河。” 离枯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站在南荒大军的前面,他每前进一步,敌兵就后退一步。 魏天芜想冲上去与他决一死战,不料离枯手一挥,魏天芜就被击落在地。 南荒王从离枯侧边偷袭他,可刚一触碰到离枯他就被反弹了回去,继而听到老骨头散架的声音。 “哎哟,哎哟。”南荒王倒在地上呻吟不止,动一动都能听见骨头断掉的响声。 南荒大兵见状,他们的王和将军都不是离枯的对手,再坚持反抗恐怕他们都会尸殍遍地,于是有人开始劝说南荒王。但被仇恨蒙蔽眼睛的南荒王哪肯罢休,他们不肯上就自己上,于是南荒王执着地与离枯抗争到最后一刻。南荒王年老体衰,被摔了两三次之后再也爬不起来了,当场毙命。而魏天芜也冲了上去,却被离枯重伤了。 城下的南荒大军皆是识时务的人,于是纷纷跪下投降,发誓愿誓死追随离枯。 “众爱卿也看到了,如今南荒群龙无首,可有人自荐?本王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群臣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就是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爱卿们怎么这个时候客气起来了?平时领赏的时候你们可是当仁不让的啊,你们如今这样可还真有些让本王不习惯呢。”离枯扫了众人一眼。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白衣身影站了出来,作揖道:“离落愿为王上效命。” 离枯鼓起了掌,向离落投去赞赏的目光:“很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钦封的南荒王。” “恭贺王上,恭贺南荒王。”群臣与将士们齐声祝贺道。 离落被封为南荒王之后便被调去了南荒,上任一月有余,她就大肆兴土木,养蚕桑,广种粮,很快就获得了南荒一族的支持和赞许。 而离枯向来对离落十分信任,遂将南荒事务全权交与她掌管。 一个月以来,离枯并没有交代知忆任何事情,让她专心修炼炼术,而知忆也不负所望,领悟了炼术的精髓,从而法力大增,若从前她只能接住离枯的三招,现在的她能接住离枯的五招。 这日,习完法术的知忆在庭中闲坐,天上阴翳满布,白云苍狗,世事就像这云朵一样捉摸不定。庭中的风信子全开了,正一开一合地吮吸着天地精华。 “阿知,近来心情不错嘛。”易明幻手里提着一只烧鹅大摇大摆地在知忆的身旁坐了下来。 “呐,我们今儿大吃一顿怎么样?” “刚好闲的无聊,我们去人间走走怎样?” “好。”两人一拍即合。 第144章 别有用心 此时,恰逢人间的七夕节,街上人山人海,各色巧果早早摆在各个摊贩前。路上行人皆是成双成对,你侬我侬。 知忆和易明幻最后在一处酒肆坐了下来。城中杜家酒肆的酒最负盛名,传闻十里之外都能闻到浓郁的酒香,知忆二人就是被这浓烈的酒味吸引过来的。 “阿知啊,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来都要喝酒?”易明幻并不喜欢酒,他觉得酒并非好东西。所以,他自个儿在那有滋有味地啃起了自己的烧鹅。 “因为他喜欢。”知忆苦笑了一下,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去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是不是很蠢? “他?三殿下?”易明幻继续吃着他的烧鹅。 “是不是很可笑?咳咳咳”知忆猛饮了一口,竟辣的喉咙有些灼热,一不小心就被呛到了。 “一点都不好笑,谁敢笑你我就毒死他?”易明幻拿起身旁的酒坛子狂灌下去。这酒果然猛啊,喝了不到半坛他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知忆将他搀了起来,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拉扯着他离开。 忽然,知忆在一处戏台处停了下来,台上演的正是牛郎织女的戏码,上次东辰星君大婚知识她和长苏偷溜来人间也是在此处看同一折戏,原来距离上次见面已经一个多月了。 知忆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索着他的身影,意外的是她还真看到了他,云汐正在亲密地在他耳边私语,二人与人间的眷侣们无异。 “你怎么哭了?”靠在知忆肩上的易明幻被滚烫的泪水滴醒了。 知忆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注视着前面的那一对儿人。顺着知忆的视线望过去,易明幻看到了跟前卿卿我我的二人。 “长苏,你这个王八……”易明幻朝二人大喊,但蛋字还没出口,知忆就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长苏闻声转过头看,却看到了知忆和易明幻亲吻的一幕,心里火气四起,云汐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要不是她得到消息今日知忆会来此,特地向帝后讨了旨意让长苏陪她一日,不然眼前这一幕怎么会如愿地出现在眼前。 “知忆,你可知你在做什么?”长苏怒气冲冲地将二人分开。 “那你又知你在做什么?”知忆反问。 “殿下只允许你同别人耳鬓厮磨,而不许我有我的自由吗?” “你……”长苏的话被噎了回去,他今日会陪云汐,全是因为帝后的旨意啊。 “怎么?殿下无话可说了?”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今日会同云汐出来,全是帝后的……”长苏正想解释,却被同样愤怒的知忆打断了。 “够了,长苏!我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见二人吵得厉害,易明幻和云汐赶紧上前劝架。 最后的结果是二人继续吵自己的,闹得不欢而散。 事后,冷静后的知忆静心一想,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长苏不是这样的人,那么一切都是云汐的诡计?她故意制造了那一幕让自己看到,有人把她的行踪透露了给她,难不成云汐的爪牙已渗透到她的身边? 对于知忆的亲吻,易明幻至今都在纠结,要知道他可是有洁癖的人,若是自己不爱之人吻了自己,他的脸颊巴要是洗不下十遍哪肯罢休,他现在都还在生知忆的闷气。 这日,知忆带了只烤鸡去清心阁,只见易明幻正在湖边若有所思,知忆心想这货不会是想不开吧,赶紧上去拉住他。 “喂,老易,你别想不开啊。” “老易啊,不就一个吻吗?大不了给你亲回去。” 易明幻本来在观赏湖中盛开的荷花,哪有什么想不开。可是被知忆这么一惊一乍,搞得他现在真的掉湖里了。 “喂,你干什么呀?”易明幻在水中扑腾着,水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 “喂,我不会凫水啊,你若是不救我我可就死了。” 在岸上的知忆赶紧跳了下去把他驮上岸来,被淹的半死的易明幻在地上躺了好久才缓过来。 “哎,我说,你下次你要过来能不能先吱一声?本来好好的赏花,莫名其妙就被你推进湖里了。” “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啊,谁叫你站湖边那么近,还以为你要跳湖。”这货居然是在赏花啊,知忆尴尬一笑。 “哼,你看我像是那种要寻死的人吗?”易明幻嘟起嘴来冷哼了一声。 “吶,你看,给你赔罪来了。”知忆举起手中的烤鸡在易明幻的跟前晃了晃。 看到烤鸡的易明幻眼里像是看到了天堂,所有的不快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烤鸡,算你还有良心。”易明幻从知忆手里抢过烤鸡,开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味道可好?” “虽然差了那么一丢丢,可还是能接受的。” “咦,不好吃还吃这么多?”知忆目瞪口呆地看着易明幻吐出来的一堆骨头,整只鸡都吃完了还说不好吃! “喂,老易,我觉得云汐安排了人监视我。那天知道我和你出去的就只有你我二人,她为何如此清楚我们的位置呢?”知忆目不转睛地看着易明幻。 “你是怀疑我出卖了你?”易明幻停止了啃咬的动作。 知忆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要说易明幻出卖自己没理由啊,他一不是神,二与自己无仇,三与自己还有一定交情。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知忆心想道。 “哎哟,我实话告诉你,她确实找过我,她跟我说只要七夕那天我把你约出去,她就把龙岿山的黄衣赐给我,我一时情迷心窍,不就把你约出去一会儿嘛,也不至于少块肉。”易明幻委屈巴巴地说着。 知忆想不到真是他,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敲打他:“你!见色忘义啊,若是布了致命的陷阱等我,你是不是也把我往坑里推?再说,黄衣是神,你是妖,云汐怎么可能把她赐给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易明幻先前确实没想着他们仙妖殊途,现在仔细一想真是中了云汐的诡计。 “我现在就去找她算账。” 第145章 暗度陈仓 知忆赶紧拉住了想去找云汐理论的易明幻:“哎哎哎,你就这样去,说不定被她灭得连点渣都不剩。” 好像也是,自己要法术没法术,要关系没关系,去了必定死无全尸,想到这易明幻倒退了回来。 “罢了,这事日后再算。”其实,此事知忆并不怎么生气。她也想知道吵架后的他会不会来找自己,自己在他心中又占了多少分量。 这时,知忆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快速去了无望之海。这是她第二次踏进这里,上一次还在许久以前。 这里的格局还是一样没有变化,不过小院中的梨花树挂满了一树的白色精灵,淡淡的花香轻柔地抵达鼻尖,慢慢触发细腻的嗅觉,慢慢席卷每一寸肌肤,不一会儿,便觉得整个身体都是淡淡的梨花香。风偶尔吹过,便下起了一阵梨花雨,地上便铺满了一层梨花雪。 树底下,一个黑色衣着的男子正在抚琴,美妙的琴音从他的指尖蹦了出来,在耳中久久回荡,那是一个十分唯美静谧的画面。知忆痴痴看了许久,发现离落不在后便放心地走到了男子身旁,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子舆。” 弦断音绝,划破了他修长的手指。 “你是何人?怎么会知道我?” “先前桑落带着我见过你一次。” 也许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桑落这两个字,子舆的心情十分激动,在他昏睡的日子桑落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十分迫切地想知道。 “桑落,桑落,你到底在哪?”子舆痛苦地双手不停地捶打着头。 “告诉我,她到底在哪里?”他盯着眼前的知忆,眼神甚是凄厉。 “你还是想起她了。” 知忆忽然悲上心头,叹了一声,桑落用自己生命换来他的平安,他还是自己挣扎着记起来了。知忆就索性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告诉了他,包括桑落的遗愿。桑落的过往像是在子舆的脑海中碾压过一样,让他那么痛那么难过。 “你凭什么这样帮我做决定?我不爱离落,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她,尽管她很努力学你说话走路的样子,无论她学得再像,可她终究不是你。” “不行,我要去杀了离枯,为你报仇。”离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知忆已将桑落之死的秘密告诉了子舆。 原来,当年桑落与子舆的偶遇全是离枯的安排,为了把桑落锻炼成他的左膀右臂,必须断掉她的情欲,所以离枯就制造了这一切。他故意将桑落与子舆的事同时在仙、妖两界散播,制造谣言,试图分开他们,让桑落断情绝欲。但是,这些事并不能将二人分开,相爱的二人试图逃离仙、妖两界的掌控,但还是没能逃出来。桑落被离枯捉了回去,而子舆则被离枯重伤之后天族将他抓回去受刑,也就是那时离落出手救了子舆。 “子舆上神,你现在法力尽失,和凡人没什么差别,拿什么来和离枯拼命?”知忆拦住了子舆的去路。 “如果你真的要报仇,也未尝不可。若你肯帮我,桑落的仇必能大报。” “为何?你不是离枯的走狗吗?”子舆不解,堂堂妖界右使竟会说这话。 “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我们的目标一致即可。” “好,我答应你,我能为你做什么?” 知忆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要你做的不多,你只需装作没恢复记忆,从离落那里套出离枯交给她的任务即可,待你大仇得报之日,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她这些天想明白了,也许青幺姬说得对,只有将权利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让人惧怕。当然,子舆这一步棋并不是青幺姬安排的,现在开始,她要为自己打算了。 一月之后,妖界的玄天门,一只犯了妖诫的九尾狐被钉在擎天柱上,准备接受惩罚,一道道响雷顺着擎天柱打在九尾狐的身上,而那只狐狸没有表现出丝毫悔改之意。 “阿央,你可知错?”行刑之人喝问道。 “我阿央何错之有?”九尾狐仰天大喊道,身上不停掉落血珠,染红了擎天柱。 这时,人群中突然议论了起来:“听说这狐妖犯了与人相恋的大忌,听说那个人还是个道士呢。” “是啊是啊,不过可惜啊,那个道士为了这狐妖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 这种烦犯人处决的场面知忆见了不少,可和她一样是九尾狐的妖还真是少见,除了那个人,几百年来就没见过一个呢。于是听说这件事后,知忆就一大早来到了市集上,目睹一下那只狐狸的模样。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想不到真是她,这救与不救,真是进退两难啊。 知忆皱着眉头走到施刑者跟前,故作腔势,清了清嗓门,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指着执刑的黑脸大叔:“你,给我放了她。” “右使,这可使不得啊,要是王上怪罪下来,别说小的们都要被砍头,您恐怕也会被牵连啊。”黑脸大叔猛地跪了下来,似乎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着想的态度一样义正言辞。 “知忆?”柱上的狐狸说话了。 知忆朝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自己动手给那只狐狸解开了链子。 “若是王上问起来,你就说人是我放的,有什么事我担着!” “阿央,没事吧?”知忆搀扶那女子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惹得各位看官纷纷开始崇拜起来:“这样的右使,真洒脱。要是个男儿身,我就将姑娘许给他。” “我呸,就算右使是男儿身,怎么会看得上你家姑娘?只有我才和他天生一对。” “哎哎哎,你们白日梦做多了吧。” …… 经过七日的调养之后,阿央的身体得到了很大恢复。阿央是当初长苏从弱水河将知忆救起之后把她当宠物带去天帝之妹寒灵郡主的南柯郡之时认识的,那时,二人都还未化作人形,都是作为灵宠留在了南柯郡,不过阿央是寒灵郡主的灵宠,而知忆是长苏的灵宠罢了。 “阿央,你怎会被妖界捉了去?”知忆实在不明白,若是阿央待在南柯郡,虽说是只灵宠,可毕竟也是仙家之物,妖界怎敢来犯? 阿央轻轻啜泣,不停擦拭着眼角似乎怎么都流不尽的泪。 “知忆,你有不知,我从南柯郡逃出来了,我不想一直都被当作一只灵宠……” 阿央开始忆起她与那道士的情缘。 第146章 长夜未央(一) 高耸入云的无为山上,有一处败落的道观,已入冬的山上万物凋零,白雪皑皑,宁静,肃杀。 “臭道士,你还是不肯爱我吗?”阿央一剑刺进了道士的胸膛,那一寸寸皮肤被穿破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鲜血从他嘴里、胸前喷了出来,而她早已不痛不伤、不悲不喜。 道士勉强扬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不怒,不语。 “你到底爱没爱过我?”她将剑锋一转,道士脸上的痛苦便多了几分。 他缓缓倒在她的脚下,她将剑猛地一拔出来,殷红的血慢慢浸透着满地的白雪。自始至终,他都不敢承认他爱她。 她取下了他的心,再次拥有心的她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那些她曾经有的伤痛和快乐都已不属于她,每换一次心,她的记忆就会更改一次,她们的苦痛会重现在她身上。为了心中的那份痴念,虽然很痛却不愿放手。她叫阿央,在等一个人的轮回。 他叫夜未,是无为山上的一名道士,与一般的道士不同,他是个酒肉不离口,又爱逛青楼的“假道士”。 初见他时,阿央是无为山上一只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他还是道观里不谙世事的道士,终日打坐修炼,一席竹帘、一个蒲团、一把古琴、一壶清茶,摆设随意,却遗世独立。 某日,上山打柴的他将阿央从猎人的陷阱中救了出来,并把她抱回了道观疗伤。经过他三月有余的悉心照料,阿央受伤的爪子已经结痂。见她的伤势好转,他将她放归山林,可他不知道,短短三月之内阿央对他产生了依赖。 在离开的那刻,她亲吻了他的脸颊,最后频频回头不舍地走出了那破旧的道观。漫天的飞雪还没有停止飘飞,堆了一堆又一堆,阿央虽一身厚皮毛却觉得那晚格外寒冷。 看着观内的炉火一点点熄灭,道士们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阿央在观外用刚恢复好的爪子拨弄着雪,堆成了小道士的模样。也许明天他看到她堆的雪人,他就会把她找回来呢,但是,阿央在观外徘徊了五天五夜,不曾听他唤过她一句,也不见他出门看她一次。他的决绝让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像是一阵没来由的风,没来由的来,没来由的去。 从那以后,阿央认为只要自己变成人形之后小道士便会待她有所不同,于是,她潜心修炼,终于让她拥有了与人一样的身体和相貌。 记得初成人形的那日,她开心地跑到了那个道观,却被老道士告知小道士早已被驱逐出师门,不知所踪。一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她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是为了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她变成人的模样了,他却不见了。 失望、恐惧、落寞一下子席卷而来,将阿央湮没。她开始沉迷于花街酒巷之中,甚至成为了人妖界闻名的万花楼中的一名烟花女子。卖笑、陪酒、忘记、麻醉、想起,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 万花楼内每日客流是城内青楼的第一,所到之人有富贵王胄,书生客商,甚至还有讨了多钱的乞丐。他们在这听曲喝酒,作画吟诗,但最终目的都是与美人共度春宵。万花楼有一个规定:只有有钱都是大爷,来者皆不拒。 这日黄昏时分,万花楼中却来了大量的人妖管理队,场面一度十分吵闹。人妖管理队,顾名思义就是维护人妖两界和平的禁卫,只要被他们捉了去,多数是有去无回。 阿央在楼上正陪着一名失意的书生喝酒,远远地就能听到楼下老鸨的粗大嗓音。 “我开万花楼这么久,就没见过像你这个臭道士如此嚣张的,不仅吃着我这儿的酒肉,还搂着我这儿的姑娘,酒足饭饱之后居然耍赖,今儿你算栽老娘手上了。”老鸨指着道士的鼻子十分生气地骂道。 道士?会是他吗?阿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从二楼一跃而下。拨开重重人流,他的脸再次映入了她的眼中,竟刺得她眼睛有些疼,眼泪直在眶内打转。 “小道士,我是你五年前救的那只小狐狸啊。”阿央冲上去抱住了他。 “狐狐狸?”他一脸惘然地看着她,又看着周围的人,他只是想来这蹭顿吃的喝的,难道还附送美人一个吗? “美人,能不能先帮我今日酒饭钱付了,来日我再还你。”他嬉笑道。 阿央爽快地将钱给了老鸨,老鸨看到她给了双倍的钱之后乐呵呵地把人妖管理队打发走了,围观的众人看够了之后也继续作乐去了。万花楼内丝竹弦音又响了起来,西域美人正在万花楼的中庭跳着波斯舞,酒保忙碌地穿梭在各酒桌之间。 “小道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阿央拉着他跑出了万花楼,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街上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若是初次到这儿来的肯定会被迷住的。 “小道士,这个给你。” 他们在一处面具摊前停了下来,选了一个狐狸面具和恶煞面具,阿央将恶煞面具给他戴了上去。 “姑娘,为何给我选这个?”他不解地问道,也许这个凶煞的面具与出家人的慈悲为怀一点都不搭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开玩笑地回道:“你就是一个坏人啊,让我伤心难过了五年之久。” 小道士挠了挠头,仿佛不懂她在说什么。阿央没有理会,将他带去了戏台,这时戏台上正在演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少人看得潸然泪下。 “姑娘怎知我喜欢看戏?”小道士有些感激她,他很久以前就想去看一出戏,可是师父不让。 “因为你说过啊。”阿央深情地望着他,而他专注地看着戏。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抱着受伤的狐狸说有一天若是能下山,一定要去看一折戏。只是过去了这么久,他都忘记他说过的话,而她依旧历历在目。 一折戏终了,人们纷纷散场。 “姑娘,敢问芳名?” “唤我阿央便可,小道士,你呢?” “我叫夜未,我已经算不得道士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叫你阿夜可否?若是明天你愿意跟我走,便同一时刻再来到这戏台处寻我,我等你。”她没羞没臊地说道,每一个为了爱去尝试的人都不应该错过。 他点了点头。阿央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在人海中。 第三天,阿央一袭红衣满心欢喜地来到戏台前等他,到了约定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出现,她在那站了三天三夜,一如五年前离开他的那个雪夜,他一直没有出现。阿央拖着疲倦的躯体,去酒肆里取了最烈的桑落酒,喝到不省人事,从此,她的心上多了一道疤。 第147章 长夜未央(二) 姐妹们将阿央寻了回去,自那以后她病了一月有余才好起来。此后,她开始整日买醉,试图麻醉自己。慢慢地,她也做到了,成为了万花楼的花魁,每日和丑陋的、恶心的、英俊的人打交道都如鱼得水,他们的任何要求她都全部答应,她没有任何感觉,心像一汪死水一样毫无波澜,确切地说更像一副行尸走肉。 不知缘起,未惜缘灭,曲觞流水,情付东流。 城内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化了一次又一次,阿央在院中伤春悲秋了一载又一载,日子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他的再次出现是在三年后,像之前的每次遇见一样都猝不及防,没有一点点准备,也如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一样让她措手不及。 “阿央姐,那个臭道士在我们门前跪着求你原谅呢,你不打算去见见他?” “阿央姐,你不知道那小道士居然是天玑国的护国将军呢!” “而且他现在已今非昔比了,好不威风。” 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阿央最后把她们全部轰了出去,他道士还是将军,与她有何干系?从前她不在意他对我九分假一分真,如今她却是容不了一分假。 “我不会见他,叫他回去吧。”她冷冷地对老鸨说道。 “阿央啊,其实那道士挺不错的……” 但事实恰恰相反,万花楼里的老鸨和姐妹们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就开始对他阿谀奉承,势利的她们开始给他当起了说客,每天对阿央百般相劝。 不得已,无奈之下阿央逃离了万花楼,这一次,是她想远离他。回到狐族内,阿央亲眼目睹了其他狐妖为了权利开始互相争斗厮杀,原来的族长在本次争斗中已被误杀。现在,族内呼声最高的就是阿寂和阿战,阿战是老族长的侄子,而阿寂则是阿央的姐姐,此番就是她召阿央回狐山助她一臂之力。在这一场明争暗抢的内斗中,阿战诡计多端,本来是要害阿寂,却被阿央误打误撞破坏了,因此她受了重伤。族人发现阿战的阴谋后,废除了他候选人的资格,而阿央的姐姐阿寂顺理成章地坐上了族长之位。 阿央在病榻上躺了两个月依旧奄奄一息,姐姐广发榜单集结所有医术高明之人为她就诊,但无一有效。 这日,无精打采的阿央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打盹,昏昏欲睡,很快就有人来给她喂药。她想抬起眼皮看一看这个世界,可是怎么挣扎都睁不开双眼。 “姑娘,该喝药了。”来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像那个人。 阿央像是被人牵了线的玩偶一样张开嘴,一股清香的液体从嘴里慢慢流入喉咙,再到肚子里,味道很是好闻。 “这药怎么和往常的不一样?”阿央很疑惑。 来人一下子握住了她颤抖的手,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阿央,对不起。” 怎么会是他?她用力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努力睁开一丝丝眼缝,那张熟悉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眼前。 “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若是换了从前,她会有多高兴,可他一点都不懂。 “阿央,不得放肆,这位公子是你的恩人,若不是他去天山踩了还魂草回来,你恐怕……” 阿寂从门外走进,欲言又止。 “天山?还魂草?”他怎么会?天山的还魂草极其难采,不仅地势险峻,还常有野兽出没,多少人都葬身在此地。阿央不肯相信他会为她做这些,从前都是那么毫不留情地伤害她,如今却要悔改了? 不过,在他一个月的照顾下,阿央的伤日渐痊愈了,而她曾经被他伤透的心也如同这身体一样慢慢有了生机。没错,阿央原谅了他。这一次,他说要带她回他的帝都,择日便来娶她,于是她毫不犹疑地跟了去,这是她八年来最大的期盼。 到了他的府邸之后,他便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而阿央,也全身心地将精力投入到喜服的绣制中,在她们狐妖一族有一个传说,说是新娘子肯亲手缝制喜服,那么她的夫君便会爱她一生一世。所以,本不擅长女红的阿央将手扎成了马蜂窝才勉强把礼服绣好,礼服上的花朵有些是红线,而有些则是她的血,可他并不知情。 大婚那日,他穿上她做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地来到万花楼迎娶她。菱花镜中,她看到了一身凤冠霞帔的自己以及她那开心地像个小孩子的模样,隔窗依稀可见楼下的场景,他脸上却是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神情。没等他上来抱她下去,她自己就一身红衣冲了下去抱住他,他将她送进轿子里,轻吻她的额头。 “阿央,你真好看。” 阿央欢喜地笑了,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轿子穿过热闹的大街,在众人的非议声中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自古以来,青楼女子多被王权富贵看不起,更别提说迎娶为妻了,阿央很庆幸遇到了夜未,只有他不在意她的出身。 洞房花烛夜之时,他掀开她的盖头,与她饮了合卺酒。阿央满心欢喜地想对他说,阿夜,从今往后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一把冰冷的刀刃刺进了她的胸膛,转而她的心被剜了出来,那种疼痛和心死的感觉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阿夜,我不信你会这样对我?他们都劝我说不要太认真,我偏不信,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失了心的阿央有气无力地质问他,狐妖一族有九命,丢了心并不会死,只是胸膛的位置疼痛不止而已,需要不断换心才能减缓疼痛。 “阿央,我该说你傻呢还是傻呢,你一个青楼女子我怎可能娶你?” “那这些天的陪伴,还有之前你为我取还魂草,跪求我原谅这些都是假的吗?我始终不信。”阿央捂着胸口疼痛的位置,这些天来明明感觉到他的情意,为何事情会成这样? “这不过是我的虚情假意罢了,为了得到你的心得到王权我可以不择手段。”他冷冷说道,说出话更像是一把把刀子,刺进她的每一寸肌肤,失心的痛苦不及他的万分之一。自那以后,在她心中活了八年之久的小道士彻底地死了。 “为何?”阿央爬到他的脚边,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第148章 长夜未央(三) “为了我。”一名青衣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将阿央从夜未的脚边踢开,随后,捏起她的脸,说道:“阿央,你不知道吧,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但因为先天心有疾病,若不换心便活不过一年。传说,雪狐的玲珑心能治好心疾,所以,阿夜为了我才去接近你,不然,他为何会在你身边?”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阿央面颊落下,她绝望地看着他:“她所言当真?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他沉默无言,久久不语。 随后,阿央便被人丢弃在荒野。 阿央原本以为就这样死了,可没想到有人帮她换了一颗人心,让她活了下来,但她必须每隔十日便要换一次心,为了活下去,她成为了人妖两界的通缉犯。此后,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她不再信人世的情爱,也不信至亲之人所言,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上一次还和你谈笑的人下一秒就会把你置之死地。阿央回去过他曾经居住的地方,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无为山上,不知为何,他这回又当起了道士,阿央觉得甚是好笑,他是在向他的罪恶忏悔吗? “阿央,我们又见面了。” 白雪皑皑,宁静,肃杀。 “臭道士,你还是不肯爱我吗?”阿央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那一寸寸皮肤被穿破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鲜血从他嘴里、胸前喷了出来,而她早已不痛不伤、不悲不喜。 他勉强扬起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不怒,不语。 “你到底爱没爱过我?”阿央将剑锋一转,他脸上的痛苦便多了几分。 他缓缓倒在她的脚下,她将剑猛地一拔出来,殷红的血慢慢浸透着满地的白雪。自始至终,他都不敢承认他爱她。她取下了他的心,再次拥有心的她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那些她曾经有的伤痛和快乐都已不属于她,每换一次心,她的记忆就会更改一次,她们的苦痛会重现在她身上。为了心中的那份痴念,虽然很痛却不愿放手。 阿央拥有了他的心,他的记忆便在他脑海中回荡。 几百年前,他出生在天玑国将军府,却因为她母亲是个无权无势的民间女子,自他出生后,他的母亲便被将军的大夫人害死了,而他则被送去了无为山的道观中。长期被道观中的道士们欺负,饮冷水、食残羹,不幸的幼年让他从小就立志有一天要登上权力的高位。 那年,他因犯错被道长责罚去拾柴,却意外地遇见了受伤的阿央。在天寒地冻地冬日里,也许他觉得一只浑身是伤的狐狸若不出手相救定会命丧于此,于是他将她抱了回去。那一日,阿央痊愈离开,他没有出来见她原来是因为被道长关了起来,他求道长留下她,可道长觉得她是妖恐是祸害,在大雪之日将她赶了出来。后来,他寻遍了无为山却找不到她的踪迹。 那年,他与她相约戏台远走高飞,和她一样兴奋,他早早地收拾了行李准备去赴约,不料一道快马加鞭的密诏将他紧急召回帝都。他离开时,嘱托了包子铺的老板娘给她带话,叫她回去等他。可是,那儿的老板娘却忘了来告诉阿央,害她等了三天三夜。回到帝都的他陷入皇子夺嫡的事情中,久久不能抽身。 那年,他与她成亲,最后却一刀刺向她胸膛。原来他为了拉拢自己的势力,与邻国公主定下婚约,但邻国公主先天身体情况不好,听闻只有用九尾雪狐的心才能换取她的平安。那天,皇帝下密令要对整个狐族进行屠戮,只为了找到一颗玲珑心。他在朝堂上力挽狂澜,试图阻止皇帝的计划,并立下军令状,若半年之后不能取得玲珑心,便任凭皇帝处置。 于是,他想起了久未相见的她。从开始的万花楼认错到天山的还魂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的,里面掺含了他的愧疚。他知道她喜欢他,知道她无论何都不会怪他,所以他开始有恃无恐地伤害着她却不告诉她真相。娶她的那天,他是真心地想与她在一起,可是,这一场早有预谋的成亲怎么可能会成真的?为了避免皇帝对狐族的杀戮,也为了他的将军之位,他选择舍弃了她,到头来她终究抵不过权势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对她毫不犹豫地动手,原因竟是狐狸丢了心不会死。在刺向她的那一刻,他拼命压制内心的不情愿,为了他的王权富贵,为了他的江山美人,但他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为她落泪了。在阿央被丢弃荒野的时候,他瞒着他的未婚妻命人给她换上了别人的心,让她活下去。 此后,他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如愿坐上了镇国将军之位,表面上与他的邻国公主恩爱有加,势力稳固,只是偶尔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曾经有一个那样傻的女子,那样蠢的狐狸。按理说,他想要的一切都实现了,可同时他也失去了很多。忽然有一天,不知为何他竟无缘无故消失了,而原本属于他的将位被别人取而代之。 原来他去了无为山又当起了道士,有人说他自知罪孽深重,又有人说他在等一只狐狸,究竟是何缘由,他估计连自己都不清楚吧。 大雪封山,纯净的白雪掩埋了一切污垢,洗净一切过往。他在山头初见阿央的那个地方,等了很多年,他的眼睛在重见她的那一刻有了亮光,阿央,你终于来了,事情该结束了,然而也该重新开始了。 像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样,他对她将做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而他竟一点意外也无,像是如释重负一样笑了。 “阿央,你忘了,你本是该去转世投胎的一缕魂魄,意外附身于狐族的一只九尾狐身上,却因为我三生三世不能轮回。时间久了,连你自己都以为你是只狐狸了呢,今世我不能再缠着你了,若是你还爱我,那你便会魂飞魄散。今生,我能做的便是让你不再爱我,这是我们的宿命。”这是他至死都没有跟她当面说出的话。 她的前世是一个亡国公主卫央,而夜未一直是那个活了几百年没有法术的不老道士。那年,她的国家还在,她的双亲也还在。初见他时,他在青楼;再见他时,他在酒楼。他是个不正经道士,不是被请来降妖捉鬼,而是她的父王请来试图扭转国家势运,试图拯救这没落皇族的拯救者。可是,他并不能改写天命。虽然不能,但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他依然没有放弃,只身犯险地混入敌方的队伍中窃取情报,同时引起内乱。敌人不是傻子,他的伪装被人识破了,被痛打一顿后关进了牢房。经过一番斗智斗勇之后,他满身是伤地爬回了她的跟前。她十分惊讶,但同时非常触动。 “臭道士,你我非亲非故,怎会愚蠢至极?” “阿央,你说过的,只要我保住了你的国家,你便会嫁给我。”他咧开嘴笑了笑。 第149章 虚空之镜 最终,她的国丢了,而她却穿上了一身嫁衣。 敌军攻破城墙那日,她一身喜服站于宫墙上,寒风撕扯着我的衣角,雪花落满了的头上、衣间,只是她的新郎不是他,而是敌国的将军。她像一只红翅膀的蝴蝶,从高处一跃而下,张开双臂扑向那寒冷的大地,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死去。那一日,三千兵甲血流成河,血的腥甜味在王城的上空飘荡了足足三月而不散。自那以后,他便消失了,而她的魂魄则在人间游走。 …… “臭道士,你说你喜欢我?那我可要生生世世跟着你。” “阿央,你跟着我太累了,那样你可要轮回好多次呢,让我跟着你吧,这样你转身就能看见我。” …… 他叫夜未,在等一个人的转身。 她叫阿央,在等一个人的轮回。 原来事情这样子,知忆抱住了正在哭泣的阿央。 “知忆,我本是一缕魂魄,如今也该去轮回了。我附身的这只狐狸,她醒来后帮我跟他说声抱歉。此次从南柯郡逃出来,我偷走了寒灵郡主的虚空之镜,以助我转世轮回。知忆,念在我们当年的交情,你可否帮我一回?” “阿央,你要我做什么说便是。”知忆实在不忍心看到当年的伙伴灰飞烟灭,而作为同族一个将亡之人最后的请求,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 一听到知忆这样说,阿央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个不停,一一打在知忆的手背上。除了那个臭道士对她这么好之外,恐怕再无他人那样对自己了。 她将体内的虚空之镜逼了出来,交到知忆的手上。虚空之镜为五大神器之一,由南柯郡寒灵公主保管,不料被座下的小狐狸偷了去,这事在五界之中传得沸沸扬扬。为此,已失去四神器的天神一族大发雷霆,势必要掘地三尺也要把虚空之镜抢回来,天宫让长苏、云汐联手出管此事,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十五月圆之夜,为了避免惊动离枯,知忆将阿央带到了人间的一处僻静之地,为她驱使虚空之镜助她轮回。 夜微凉,月明亮,风乍起,霜满地,斑驳的婆娑树影横斜映在暗黄的地面上,夜来香的香气随风而散,夜空中偶尔还传来一串串乌鸦的鸣叫声。 “阿央,你真的决定好了吗?”知忆望着脸色苍白的阿央问道,照阿央目前的状况,她不知道用虚空之镜加速轮回的成功率有多少。另外,有一件事也令她十分担忧,一旦启动虚空之镜,必将觊觎此神器的人召唤来。 阿央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若是再迟疑一些,那臭道士可就比她先入轮回了。 算了,豁出去了,知忆将虚空之镜对着月光,镜子反射的光刺破了黑夜,随后,知忆开始对虚空之镜运功,同时,阿央将自己的魂魄从狐狸身上抽出,虚空之镜竟自动将阿央的魂魄吸了进去。忽然,镜子反射的光像是一下子朝四面八方散开了,照遍四周的每个角落,亮的让人睁不开眼。就在知忆捂着眼睛抱起地上那只已现出原形的狐狸和收回虚空之镜想离开时,一大波人出现在她的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没待知忆看清来人,来人却发话了。 “知忆,想不到虚空之镜居然在你的手上,这一回你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真是仇人见面眼分外红,更何况是情敌呢,云汐见到刚运功完的知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她只身一人在这,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纵使长苏要帮她,可不能当着这么多的天兵天将的面啊。 云汐的眼神由平静化为狠辣,将腰间的绥带一甩,瞬间无数花瓣化作锋利的刀剑刺向知忆。这样的场景让知忆想起了那段在天宫被云汐折辱的日子,那时她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那我今日就跟你好好算算新账和旧账,你以为我还是之前那个任你欺负的知忆吗?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现在的我。”知忆将那只狐狸轻轻放下,快速唤出昆吾刀,挡住了飞来的花瓣。 “就这点本事?”云汐不屑地说道,转而运用更大的功力去攻击知忆。 “不要。”长苏看不下去她们相杀的样子,试图上前阻止。 “长苏,这是我与她的事,你不要插手。”云汐和知忆竟异口同声地说道。她们两个积怨由来已久,此时已无再和平相处之日。 知忆将离枯给她的炼术悉数用上,二人斗得不相上下。若是刚才知忆没有运功驱动虚空之镜的话,凭她的法力打赢云汐并非难事,不过运用虚空之镜已耗了她两成法力。经过与云汐的一番打斗,她已有些力不从心,稍一分神就被云汐偷袭中了一掌。 像气火攻心一般,知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游走沸腾,全向喉咙处涌来,大量鲜血喷了出来。知忆的心脏开始绞痛起来,面色开始惨白,冷汗冒个不停。 “哈哈哈……”看到知忆这般模样,云汐的心里很是痛快。 “断心掌?”这一神功上可断天人之脉,下可碎凡人之心,长苏快速抱住了往下坠的知忆,并将她的全身血脉封住,不然会血尽人亡。他实在想不到云汐会用如此狠毒的招数,将知忆放平躺在地后,长苏不顾天族颜面与云汐打了起来。 “云汐,我曾想你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如今看来原是你生性狠辣。” “长苏,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吗?你当初既不爱我,却为何不反对娶我?你打着爱我的名义来助她,殊不知不过是换一种伤害她的方式罢了。” 二人就这样斗了起来,但云汐本不是长苏的对手,两三回合之后就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忽然,一道天光在二人之间劈了下来。 “住手!你们是未来的天君天妃,怎可如此胡闹?”小婢们移开大蒲扇之后,帝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拜见娘娘。” “拜见祖母。” 在场所有人齐齐跪下,当然,除了受伤的知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帝后瞥了一眼地上的知忆,竟朝她的方向奔去了。 “妖女,上次不小心让你逃走了,这回你恐怕在所难逃了。”帝后冷冷说道,这让她愤恨不已的狐妖早就该在流放荒野的时候死了。 第150章 鹬蚌相争 知忆不语,别过脸去不愿看见帝后那副笑里藏刀的样子。 “祖母。你若是敢伤害她,长苏今日就命陨于此。”长苏夺过天兵手中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帝后转身看向长苏,眼里没有一丝波澜:“苏儿,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吗?” 说完五指轻轻朝地上一扇,知忆就平躺着飞了起来,就在帝后的五指将要掐住知忆脖子的时候,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将知忆抱住了。 “既然他威胁不了你,那本王如何?” “啊,妖王。”天兵天将们见到离枯之后,纷纷开始寒颤,离枯的心狠手辣在五界之中可是出了名的,谁要是惹了他,他定会杀个片甲不留。离枯抱着知忆逼近一步,天兵们就退一步。 “反了,你们都要造反吗?”帝后看见后退的兵将们,不禁大怒,最后忍不住自己动手了。 “离枯,我本不想扰伤仙妖两界的和平,如今是你逼我出手的。” “随意。”离枯云淡风轻地说了两个字,如今,只要得到了虚空之镜,五大神器便都在他的手中,对天族也不再有所顾忌惧怕。 忽而,天地玄黄,黑云压境,狂风腾涌,似乎有一场大风暴要来临。离枯一手接下帝后的进攻,转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齐齐朝帝后进攻。于是,离枯趁乱将知忆和虚空之境带离了人间。若说要和帝后斗法术,不斗个十天半月都分不出胜负,所以,当下之急是安全无恙地脱身。 就在他们快回到妖界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人已早早地等在了那。 “东辰星君?”离枯疑惑地望着眼前之人。 “传闻东辰星君从不过问天宫之事,如今为何挡住本王的去路?” 东辰星君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如今你抢了天族神器,我若不出手阻止,我的三十六重天恐怕会被那群顽固不化的老家伙踏平啊。” 离枯想了想,没有五大神器的帮助他没有能赢过东辰的胜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虚空之镜总有一天会拿回来的。 “上神说的可是这个?若是,那请拿去。”离枯将虚空之镜朝东辰星君扔了过去。 东辰星君接过后便飞回了三十六重天,对于和离枯这种妖动手,他是不屑的,所以,能和他好好解决的事就绝不动粗,这一点他是和天宫那些人不一样的。 离枯对于此次知忆的行为没有提前跟他报备,心里不免耿耿于怀,刚回到大殿之上就开始质问知忆,对她的伤势视若无睹。 “知忆,你今日的行为真令本王失望,你怎会做如此愚蠢之事,不仅丢了虚空之镜不说,还把自己伤得半生半死。” “你说你,平时都尽数将情况汇报给本王,这次竟敢私自自作主张?” “你可知道,要不是本王及时赶到,你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帝后那老妖婆岂是容易善罢甘休之人。如今,你中了断心掌,本王就算法术再高也救不了你,你可知道?” “你没有那个能力就应该先忍耐着,不要去惹天宫那些人,如今惊动了三十六重天的东辰星君,怕是妖界以后不会有安宁日子了。” …… 见离枯说个没完没了,旁边的离落看不下去了,试探地问道:“王上,属下先去叫神医易明幻过来帮她看看?” 离枯这时才反应过来知忆已因伤重昏睡过去了,罢了,醒了再问责,于是同意离落将易明幻传来。 不一会儿,易明幻就来到了知忆的寝殿中,看着床上毫无血色的人摇了摇头,才几日没见就变成这样了。他赶紧到她榻前替她诊脉,知忆的脉象气息起起伏伏,极不稳定,又十分微弱,中了断心掌的人心脏支离破碎,多则能熬一个月,少则十来天,若是没有冥界的七冥星草恐怕回天乏术。 “王上,恕臣下学识浅薄,这断心掌的伤若是没有七冥星草,恐怕无法医治,右使也可能……”易明幻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些年从来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如今却束手无策。 “七冥星草?传说中开在三生河畔吸取转世记忆的那种冥草?那种草凝聚了许多魂魄的力量,具有极强的修复能力,整个三生河畔仅此一棵,但本王听闻七冥星草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人偷了去,不知所踪。莫非,神医,你知道它的去处?”离枯也只从旁人的嘴里听闻过这种草的存在,如今听来,却也有几分好奇。 易明幻倏地跪了下去:“王上恕罪,微臣不知七冥星草的下落。不过七冥星草丢失的事情微臣也曾略有耳闻,听说是一个手持红风鞭的蒙面女子盗了去。” “又是那个人!”离枯双手紧握拳头,顿觉危险感慢慢靠近,原来不过是幻觉,对,这个女子上次有叫知忆调查过,不过后来因为急于处理陈琉璃的事就把此事给忘了,无论怎样,他都要揪出那个人。 “王上认识此人?”易明幻不解。 离枯起身整理了甩了甩衣袖离去:“你且暂住宫内,方便传唤,看住知忆的病情即可,其他的无需理会。” “是。”方才确实是他逾越了,帝王的心思作为臣子的断不能揣测,不然就犯了大忌,还好此次离枯没有向他追究。 “阿知啊,你说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呢?”易明幻指着榻上一动不动的知忆的鼻子说道。 “平时不是很神气的嘛,你看我,我捏你脸了,你起来打我啊。”易明幻竟然哭了起来,人人都说他极难相处,恃才傲物,看不起人,所以没有人跟他真心实意做朋友的,如今,自己唯一的好友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而他又无法帮上忙,难免心里难受。 “你知不知道,黄衣跟我说,只要我修炼成仙,她就会跟我在一起,你看,功夫不负有人吧,作为我神医的朋友,肯定得要像我一样坚持下去,不然以后你别再在外面乱说你认识我了。” 但榻上之人却没有半点回应,苍白的面上没有一丝生机。 第151章 渔翁得利 清源宫内,扶桑树下。 长苏抱着大坛子的酒喝得烂醉,倒在铺满扶桑叶的地面上,向上望去,稀稀落落的光从叶间洒落下来,光能穿过这厚重的树叶,他与知忆的感情能抵得过时间的长河吗?他不禁反问自己,若是知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她真的会快乐吗?他不知道。看着她一次次受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是一种很痛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长苏醉眼迷离地看着周围,所有的事物都出现了重影,不知因是酒麻醉了他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不远处,一袭红衣在他的跟前晃荡。 “殿下,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酩酊大醉吗?”红衣女子缓缓说道,见长苏没有理会,她走过去一把揪住长苏的衣襟。 “长苏,你心爱之人中了断心掌命不久矣,你却还有心情在这喝酒?” 也许是刺激到了长苏,长苏竟声嘶底里地吼道:“你以为我不想救她吗?那天我一回来就去找断心掌的解救方法,可是连唯一能救她的七冥星草都不见了,我还能怎么救?你告诉我啊。” 女子将长苏一推,弯腰捡起地上一片扶桑叶:“这叶子真好看,办法当然有,就看你肯不肯救她?” 长苏像是一下子从黑暗中看到了希望之光,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什么办法?” “七冥星草在我手里,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它给你。”说着青幺姬就凑到长苏的耳边轻声说道。 “好,我答应你便是。” “事成之后,你到人间的万花楼找我,我在那里等你。”红衣女子将七冥星草交给了长苏之后就消失了。 拿到七冥星草的长苏立马就酒醒了,大步走出清源宫,却被宫婢拦住了:“殿下,帝后有令,若是没有她的命令,您不得踏出清源宫半步,否则,奴婢们将人头不保。” 但知忆生死攸关,长苏哪里听得进去,所以,他不顾宫婢们的阻挠冲了出去。宫婢法术微弱,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见阻挠无效之后赶紧跑去向帝后禀报。 待帝后赶到之后,长苏溜了好远,已追不回来。没想到大怒的帝后果真下令把清源宫管理治卫的三十个宫婢全部处以死刑,来达到以儆效尤杀鸡儆猴的作用。一时间使得整个天宫的人战战兢兢,不敢有一丝疏忽。 长苏怀揣着七冥星草一路狂奔来到了妖界,顾不得妖界的禁制,强闯了进来。竹林馆四周种满了昙花,偶有一些烛夜花零星地点缀着,长苏推开竹林馆的门,只见知忆静静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昏迷,其他二人四双眼睛纷纷看向他。 “长苏,你怎敢擅闯妖界?来人!”离枯先前不动他是为了表面维持仙妖两界友好相处的假象,如今天宫主动撕坏了这一张假脸,他也没必要继续客气了。 妖兵作势就要上去捉住长苏,这时长苏从袖子里拿出了七冥星草。 “这是七冥星草,快拿去救小妖!”长苏以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你从哪得来的七冥星草?这草可是失踪已久。”离枯问道。 “你知道它能救知忆就好了,至于我如何得到想必妖王不必知晓吧?” “好啊,来到本王的地盘还不好好说话,你若是不交代,本王便不救她。”离枯威胁道。 果然,还是离枯比较狠,长苏只好按之前红衣女子交代的话跟他说了。 “是这样,这棵七冥星草是我无意在帝后的寝宫发现的,所以我就把它偷了来,不信,你大可派人去查看,现在帝后正派人大肆追捕我呢。” 难道手持红风鞭之人是帝后?传言碧落老姥向来和帝后不和,又怎会把自家法宝红风鞭给她,不对,离枯心里疑惑。 “离枯,你是不是在想,为何碧落老姥会将红风鞭给我祖母,这个很简单,因为我祖母给她正了名,并允许她自由出入荒野,这对她算是极大的恩赐了吧。”见离枯犹疑,长苏赶紧又补充道。 长苏所言确有其事,离枯当年有听言过,于是他将信将疑地朝易明幻使了一个眼色。 易明幻赶紧从长苏手中接过七冥星草,确认无误之后将它与玉肌露一起融化了给知忆服了下去,只见知忆开始一阵狂吐,心脏位置似乎绞痛不止,但过了一会儿就没事了,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殿下!”知忆想过去抱住他,却被离枯挡住了。 “来人,将长苏关入无底狱。” 无底狱是妖界关押最高机密嫌犯的地方,那里集万千酷刑于一体,多少人听到这个名字都闻风丧胆。 “小妖。”长苏想挣脱妖兵的束缚,不料这间屋子被离枯施了法,使不出全部法力。 “王上,可否放了他?”馆外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一眨眼就看到她身穿一袭红衣走了进来。 “是你!”长苏实在想不到那天清源宫内见到的是她,如今想来她要他办的事也想得通了。 也许是怕离枯误会,青幺姬连忙向离枯解释:“王上,一千多年前三殿下曾救过臣妾一命,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寻思着如何报答他,没想到今日机会来了,王上可否允了臣妾这个要求?” “哦?”离枯挑了挑眉,望着她。 青幺姬亦对上他略有揣测的目光,“王上,你可还记得千年前你去黄泉采取曼珠沙华而身负重伤?那时我只身一人去救你,而无法抵住冥界的千万冥兵,莫非三殿下路过,我和王上恐怕早已……” 青幺姬的话将离枯的记忆带回了千年前,那时青涩的他们为爱奋不顾身,甚至可以牺牲一切,可如今往事不休,记忆缱绻之时将他的心刺得千疮万孔。 向来只要是青幺姬开口的事,离枯都会一一应允,这次也不例外,并允许长苏在妖界待三天。 知忆和长苏格外珍惜相聚的每一次,这三天有人喜有人愁啊,喜的当然是他们两个,而愁的是易明幻给他们当了整整三天几千瓦的大灯泡,当灯泡也就算了,还兼苦工,美其名曰叫他一起逛街游玩,实则帮忙拎大包小包,若不是王后下了命令,他早就想跑回清心阁了。忽然,知忆往上抬头一看,人间的天空中涌现了大量天兵天将,难道是帝后来了? 第152章 祸水东引 见空中风云莫测,知忆赶紧拉着长苏快跑。但敌人在暗我在明,怎么逃都是无谓的挣扎,天兵天将们如影子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 “三殿下,请跟吾等回去。”其中一个比较年龄稍大的老兵站了出来,长苏认得他,他是镇守南天门的老兵南一殇,如今南天门的兵将都出动了,长苏意识到此事情况紧急。 “好,我跟你们回去,但可否放了他们?”长苏指着身边的知忆和易明幻说道。 “殿下,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长苏。”知忆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长苏劝说了她一番之后,他无法不回去,为了遵守与青幺姬的约定,也为了替知忆出一口气,更为了那三十个宫娥的枉死,要给她们一个交代。二人依依惜别之后,长苏随天兵们回了天宫。易明幻觉得人间没有妖界安全,所以赶紧拽着知忆回了妖界。 天宫大殿,被押回来的长苏正在接受众神的审判。 “三皇子长苏,你可知如今你的作为已触犯了天宫戒律第三十章第六条:天族之人若因为自己的行为而使其他人蒙受灾难,应处以杖刑。害得无辜的宫娥为你承担罪责,丢了性命,如今,你可知悔改?”千舜帝君一板一眼地拿着天族的律籍念道。 “我知错,不过我想知道是谁向帝后出了这个主意?”长苏现下只能认错稳住局面。 云汐从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长苏身旁:“殿下,我本想自己看住你的,可你也知道,我受了伤,实在有心无力,所以就向祖母提了这个建议,不知殿下可否满意?” 长苏大笑了起来:“哈哈,天妃的这个举动我甚是满意。” 随后,长苏就被执行了杖刑,接着就被抬回了清源宫疗伤。宫娥帮他上了药之后,他即刻将云汐传召过来。 “汐儿,坐吧。”长苏趴在床上那神情要多痛苦就有痛苦,当然其中有他夸大的成分。 “你找我来做甚?”云汐没好气地坐了下来,他主动找她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长苏艰难地翻过身,从衣袖里取出一支碧玉簪,挣扎着起来给云汐戴上:“汐儿,上次在凡间的时候我看到你对这只簪子情有独钟,经历了这么多,我发现我和知忆可能真的是个错误,所以为了给你赔罪我特地跑去人间给你买了这只簪子。汐儿,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那段只有我们两个的日子。” 云汐甩开了长苏伸过来的手:“殿下,可我听说你这三日跑去凡间不过是和那狐妖厮混罢了。” 长苏故作无辜伤心的样子:“我不过是去与她彻底断绝关系,别人误会我就算了,可你作为我的天妃也同别人一样不相信我。”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一下子把云汐迷糊了。这一切就算是梦,因爱成痴的她也愿沉迷不醒,于是她相信了长苏的“肺腑之言”,每日不停给长苏送药,但他的伤势并无好转。 “汐儿,这是寻常药物对我的伤治疗效果缓慢,我曾听说天君那里有一种治疗创伤的上等好药不归散,你能否帮我去帝君那里取点。” 作为为天宫进献药材的龙岿山世家确实听闻过这不归散的功效,不归散是由仙草不归草经过三年风干之后再烧化为灰烬,取灰烬表层的一层霜而得,因此量很少,加上稀有物种不归草连盛产药材的龙岿山都没有出现过它的踪迹,世人皆以为它已绝迹,没想到是长在了天宫中。 云汐犹豫了片刻,便动身前去天君那里。可恰巧天君不在,打通好守门的天将之后,云汐一个人进去了天君的寝宫翻找了起来。这天君的宫殿好不气派,不论地面,墙柱都是玉石铺就的,屏风是金缕丝编织的,桌子椅子全是翡翠做的,窗户是裹了银的,就连那进殿的门槛都是溢满金切成的。阳光一照进来,殿里就充满了光亮,用熠熠生辉形容一点都不为过。云汐这是第一次斗胆踏进天君的寝宫,就被眼前的景象晃花了眼,不免多看了一会。 找到不归散后,云汐就出了天君的寝宫,可刚出了不足一丈远,就被帝后的宫娥叫了去,说是帝后要见她,云汐只得跟了去。见二人走远后,躲在天宫寝殿旁大柱之后的长苏将天君殿前的守卫迷晕了过去。长苏进了天君的寝宫,打开殿内的暗格,一个明晃晃的镜子便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快速将它揣到怀里,向人间的万花楼奔去。 人间万花楼内,一个红色的身影早早地就等在了那,桌上的茶已饮了半壶。 风吹动帘子,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嘴角扬起了笑容。 “三殿下,我要的东西带来了?” 长苏从帘后现了身,拿起茶桌上未喝完的茶喝了下去。 “我长苏向来不食言,答应你的怎会不做到?” “你放心,这东西我绝不会给离枯的,我要把它送给知忆。”青幺姬说道。 长苏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怎么说他也是天族的人,偷了自家法器送给敌人,叫他有何颜面再见他们。如今,青幺姬的允诺,他的心里至少好受些。 二人交易完成后,长苏回了清源宫继续装病。不到一刻钟,天宫就传来了虚空之镜被盗的消息,天君严令彻查,所有仙家道人全部集中天宫大殿,长苏也被天君叫人抬了过去。东辰星君上次将虚空之镜离枯手中夺了回来之后,就把它交给了天君保管,这一点是杜鹃无意中说漏了嘴,被长苏知道了。 天君、帝后、各路仙家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聚得齐,小仙大仙们开始寒暄起来。天君故意咳嗽了几声,殿中很快安静了下来。 “将他们带上来。”天君用浑厚有力的嗓音说道。 很快,五个守卫被天将们押了上来。 “虚空之境丢失的那天,小的们只见云汐仙子来到过天君的寝殿,仙子那日似乎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别人。”当然,他们肯定不会把自己睡着的事情说出去,五个人跪在殿上齐声回忆起当日的情景。 第153章 如意算盘 众人不一而同地望向坐在帝后身侧的云汐,云汐不知怎么回事,只好来到殿中跪下,拿出那一瓶不归散,哭喊道:“天君,帝后,云汐冤枉啊,当日我只是想去向天君借点不归散,但碰巧天君不在,担心长苏伤势的我只好强闯进去取了不归散。至于虚空之镜,云汐实在不知啊,请天君明察。” 向来看不惯云汐的弄玉仙子冷不丁地说了句:“谁知道除了不归散之外你有没有拿别的东西?” “是啊,弄玉仙子说得有道理,这云汐仙子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不能排除嫌疑啊。”群臣开始议论纷纷。 云汐竟一下子百口莫辩,她求助般的眼神看向长苏。 趴在长椅上的长苏只好发话:“天君,云汐确实想为我取不归散,这一点我是可以证明,但至于虚空之境的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云汐的嫌疑还是没有洗脱,但为了顾及龙岿山与天宫的颜面,同时又为了服众,天君只好将云汐收押至天穹监,那是天界关押犯人之地。 牢狱之囚,云汐之前从未想过会成今日这样,她怎么也想不通。在牢中关了半月之后,长苏来看了她一次。 “长苏,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你来看我了。”云汐隔着刺栏伸手去抱住长苏,却被长苏猛地推开了。 “你错了,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算死千百个我也不在意。” 原本云汐就觉得这一切有蹊跷,可是她不愿、不敢往他身上想,如今,看破了之后她彻底对他心死了。 ”那日,你故意引我去取不归散,而后又故意将我引至帝后处,好让你有足够的时间盗走虚空之镜,好一招移花接木祸水东引啊,我云汐算是看清你了,什么碧玉簪,什么要在一起都是假的!“云汐气得发抖,将头上的碧玉簪拔了下来摔了个粉碎。 “长苏,我以为你是真心待我,所以我信你,可你给我的是什么?你说我蛇蝎心肠,可你现在和我有什么区别,我们早已是一路人了。” 长苏冷冷回道:“对付你向来不需要心慈手软,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只需记住你要是触犯了我的底线,我一定会让你痛不欲生。” “长苏,你当真这般无情?你也太天真了,天君能关我多久,碍于龙岿山我大哥的势力,就算真的是我偷了虚空之镜,他也不能将我处死或重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长苏甩下这一句话就离开了天穹监,天穹监守卫森严,没有天君的诏令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妖界。 这日,下了朝的知忆被青幺姬叫去了梅园中,梅花朵朵开,千朵万朵压枝低,引来了成群的蜂蝶飞舞。 青幺姬命人取了十年前酿造的梅花酒,倒好在青玉樽里,清透的酒樽隐约将光投射在大理石的圆桌上,隐隐约约。不一会儿,一个绰约的身影来到园中,知忆这一会儿穿的是锦毛貂衣,一件厚重的墨绿色披风系在肩上,也是极配这雪白的梅花。 知忆朝青幺姬走来,见她手中把玩着一片金色的扶桑叶,那是清源宫的扶桑树的叶子,青幺姬的手上怎么会有?难道她去过清源宫?知忆寻思着坐了下来。 “王后,这酒似乎比桃花酿要清甜甘香得多,这是什么酒?”知忆拿起石台上的酒品尝了一口。 青幺姬屏退了侍女,只留下她和知忆。 “不错,眼光有长进,这酒是我十年前酿的梅花酒,味道自然与桃花酿不一样。” “公主,这叶子?”知忆还是忍不住问了青幺姬。 “你也觉得它漂亮是不是?”青幺姬将叶子放到知忆的手中。 知忆拿起来故意端详了一会儿,说道:“这叶子确实天上人间难得一见,不知王后如何得来?” “不过是前些天我寻来把玩的罢了。对了,本次我找你来可是要给你一件东西。”青幺姬将腰间的香囊摘了下来,拉开,将虚空之镜取了出来恢复原来的样子,推过去给知忆。 “虚空之镜?怎么会?”知忆十分惊讶,虚空之境明明被东辰星君抢走了,怎么可能在青幺姬的手上? “哈哈,很不可思议吗?只要我青幺姬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公主,你去了清源宫?找了长苏对不对?”知忆将这些事情串在一起,慢慢有了眉目。 青幺姬拿起酒壶,往知忆的酒杯里添了酒:“不然你以为你中了断心掌没有七冥星草还能活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你用七冥星草交换虚空之镜?”想不到长苏为了他居然愿意这样做,那他现在是不是在受刑罚?知忆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青幺姬点了点头:“这说到底都是有利于你和他的买卖,怎么都不亏,我将虚空之镜送给你,你自己收好切莫让离枯知晓。” 传言,七冥星草早在很久之前就不知所踪,为何会在青幺姬的手中?面对知忆的疑惑,青幺姬又浮现了那段疼痛的回忆。 一千多年前,阿庄也就是现在的离枯,当年为了去采那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彼岸花,被打得遍体鳞伤回来。那时的青幺姬为了救回阿庄,不惜单枪匹马地独闯冥界去摘取七冥星草,只为了给他疗伤。 但七冥星草岂是那么容易采的,即使当时她手握红风鞭也勉强将守护冥草的七星兽打败。一旦摘取七冥星草就会惊动整个冥界,所以,在青幺姬触及七冥星草的那一刻整个冥界的鬼怪都涌现三生河畔,誓死夺回七冥星草。 青幺姬就凭一己之力在鬼怪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但到冥界与人间交界处时,青幺姬已浑身乏力,身后还有大量的鬼怪在追寻着,若是她无法抵挡就会被他们撕碎。看着鬼怪一点点朝自己靠近,而自己却一点都动不了,青幺姬无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个紫色邪魅的男子将蒙面的青幺姬救了出来,那人就是长苏,而他已经忘记了曾经救过她。拿到七冥星草的青幺姬欢喜地回去救治阿庄,在她的照料下,阿庄很快就恢复了,而她此后将红风鞭与七冥星草一起藏了起来,过了这么多年,这两件东西又重见天日了。 “为何?公主如此大费周章却把它给了我?”知忆不解,七冥星草是青幺姬用命换来的,如今却轻易与他人交换了,离枯曾是她可以奋不顾身的人,现今阿庄非昨,青幺姬的眼里已无重要之物? 第154章 殃及池鱼 “知忆,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知忆不敢忘,难道这一切都有助于我帮您……”知忆不敢后面那几个字说出来,但青幺姬已领会了她的意思。 “一切皆有因,一切皆有果,因果循环,方有始终。你要相信只要你帮了我,我断不会伤害你,反而会重重地谢你。” 知忆将虚空之镜收了起来,一个黑衣男子从楼阁间走了出来。对于他的出现,知忆很意外,他不应该是在无望之海吗?怎么会在这?难道已为青幺姬所用?这么一想,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上升至头顶,为了杀掉离枯,青幺姬也算是倾尽所有力量了。 “子舆?” 青幺姬将他叫了过来在旁坐下,命人将事先做好的梅花烙呈了上来。 “上神,幺姬招待不周,多有见谅。” “公主,你帮子舆唤醒记忆,子舆已感激不尽了。”子舆作揖致谢。 “上神见外了,先前承蒙上神照顾,不然哪里还有我青幺姬。” 原来子舆的记忆是青幺姬帮他记起的,知忆见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显然他们先前就已认识,子舆会不会把她和他之间的约定告诉青幺姬?知忆略有几分担忧。 “离枯最近的去向动态是什么?”青幺姬问了子舆,她和知忆一样让子舆通风报信,从离落那里探听离枯的最新消息。 子舆拿起盘中一块梅花烙,这味道还是当年的味道,可惜这人已不是当年之人。 “我从离落那里听说,离枯最近貌似有什么秘密任务交代给她。具体是什么,离落不曾多言。” 传言,近期南荒与冥界互动异常频繁,难道是离枯在计划着什么阴谋?青幺姬沉思着。一阵风来,吹落了一树的梅花,一片花瓣落到酒樽里打了个旋儿,最后平漂在酒面上,酒水慢慢渗透进花瓣中,花瓣立即就变薄变软了,与酒融为了一体。 “姑姑。”园外一声欢快而稚嫩的童声传来。 知忆前脚刚送子舆离开,后脚离枯就抱了司徒兰轩进来。 离枯看见桌上那三只酒杯,瞥了一眼四周,并没有发现有可疑之人。见青幺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离枯赶紧圆场。 “小姬,你怎知我今天和轩儿会来你这,看,连酒水和糕点都给我们准备好了。轩儿,你姑姑对你好不好?”离枯拿起那琉璃盏中一块梅花烙递到兰轩手中。那小孩子欢喜地接了过去,像蜜蜂见了花儿一样,笑得十分开心,还不忘一边夸赞。 “那是,姑姑做的糕点最好吃啦!” 见轩儿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离枯顺手拿起了一块,也同轩儿一起夸起了青幺姬。 “小姬,这梅花烙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离枯拿起桌上的酒杯正准备要喝,却发现酒杯边缘确实有人喝过了,本来有洁癖的他为了装作若无其事,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她在见谁?她到底瞒着自己做什么?她到底还是不信自己吗?这些疑问一直在离枯的脑中盘旋,挥之不去。 不知为何,自从知忆上次受伤之后,离枯给她安排的事情明显少了很多,另外,还允许她每日的早朝也可以随意来与不来。知忆对于这一变化,一时还不适应。 最近离枯给了她一个任务,让她查明那日与青幺姬饮酒之人是谁,可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和子舆吧,这样就全暴露了,所以索性将此事一拖再拖。 这日,在院中百无聊赖的知忆竟开始学起厨艺来,虽然弄得厨房一团糟,差点把自己的爪子煮熟了,更夸张的是差一点把整个厨房给烧了。滚滚黑烟熏得本来在厨房里的厨师和小工都跑了出去避难,烧焦的气味阵阵袭来,湖中本来露头的鱼儿顿时将头缩回了水面下,水面上的荷叶竟也被熏得耷头耷脑的,一时间没了生气。 刚走进大门的易明幻有点蒙圈,看到黑脸的厨师小工们坐在院中的圆桌上大口喘着气,厨房的方向还冒着大量的黑烟。 “喂,咳咳,你们把厨房给烧啦?”易明幻挥舞着袖子驱散烟雾,源源不断的烟在空中散开又聚集,呛得人有些喉咙发痒、眼泪直流。 “神医,给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把厨房给烧了啊。”厨师们哭笑不得。 “那是谁这么放肆,来这大闹厨房?大闹厨房算什么本事,好歹学学人家孙大圣大闹天宫嘛!” “我最讨厌破坏和浪费食物的人了,看我不把他揪出来。”易明幻拍了拍胸脯,用自己的衣袖掩住口鼻往里冲。 厨房小工刚想拉住他,告诉他是知忆在里边叫他不要进去,现在都只能为他默哀三分钟了。 “哎,神医!”话音未落,易明幻就已经冲了进去。 众人齐刷刷地搬好了椅子,围在桌子旁嗑起了瓜子,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果不其然,白衣进去的易明幻被扔出来的时候已变成黑衣,不仅如此,他英俊的脸上抹满了炭灰,头发也被烧焦了发尾,只剩眼白部分还是白的。 “哎哟,能不能温柔点,你不知道像你这样浪费食物真的很可耻的吗?”易明幻指着厨房的方向骂道,随后赶紧揉了揉摔痛的屁股,两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刚一转身就看到那一群吃瓜子群众正开怀大笑地看着自己。 “哈哈哈,神医,你的样子俊得五界之中没人能与你比拟了。” 易明幻一手托着摔痛的屁股,一手将那群看戏的人逐个指了个遍。 “你,你,你,你……你们太可恶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里面是那只母老虎。等我回去取毒药,把你们全部毒死。”易明幻说着踉踉跄跄一摇一晃地往外边走去。 厨师和小工们可是晓得易明幻的毒有多厉害的,所以赶紧上去抱住了易明幻,解释道:“爷爷,我们知道错了,本来是想告诉你,可是你跑得太快了,下一次也请你听我们说完再做出行动。” “你你们,哎,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跟你们计较。”易明幻摆了摆手。 第155章 左拥右抱 “神医,你不跟他们计较,我可是有事跟你计较,你刚才叫谁母老虎呢?”这时知忆已拿着锅铲跑了出来,作势就要把锅铲往易明幻身上砸去。 看着知忆这一头爆炸头,还有粘上一层厚厚锅灰的脸庞,鼻孔里还冒着若有若无的黑烟,样子很是滑稽。众人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笑,这样的知忆还是第一次见。 “右使,你的脸……”厨师欲言又止,继而将身旁拿着镜子的小工推了出去。镜子一对到知忆的脸上,知忆被镜中的那个人吓到了,简直就是鬼啊。于是,锅铲不要了,镜子也丢了,快速朝浴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来人,给我沐浴更衣。” “你们妖宫里还有这个操作?”易明幻疑惑地望向厨师那群人。 只见那群人点了点头。那真是太好了,本神医也正想洗个澡呢。 “来人,给神医我也沐浴更衣。”易明幻说完就朝知忆刚跑的方向大跨步走去,边走便把脏了的外衣脱了丢在地上。 “哎,神医,男浴室在另外一头,你走反了。”众人赶紧叫住了他,这事要是出了差错,知忆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易明幻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转身捡起地上的外衣朝男浴室走去。 “喂,没有人要替我沐浴更衣吗?要是把本神医伺候好了,我便赏她十颗驻颜丹,这是一种让妖容颜永驻的神药哦,没有人想要吗?”易明幻从袖子里掏了一瓶驻颜丹出来,朝院里四周的婢女们转了一圈。 “哇,神医,这是驻颜丹?”婢女们手触过那瓶子,眼里像是见了宝似的。 “那是当然,本神医从不诓人。” “那我愿意去帮神医沐浴更衣。” “我也愿意。” “我也愿意。” …… 院里的婢女们全都围了过去,似要抢易明幻手中的驻颜丹。 “哇塞,这么多,你们要是让我满意了,我每人给你们一瓶怎么样?” 婢女们齐声欢呼,这是她们巴不得的机会。于是,在一大群婢女的拥护下,易明幻来到了男浴室。一婢女粗暴地帮他解开衣物,随即直接将他推进了浴池中,婢女们开始分工合作,有人专门给他洗头、搓澡、按摩、修剪指甲等等,更夸张的是还有人给他唱歌跳舞。 院外厨师和小工们偷偷行至浴室门外,仔细瞧着里面的一举一动,他们不得不感叹,这么久以来洗个澡规模、动静这么大的只有这不要脸的狗屁神医了吧。 梳洗完毕后的知忆回到院中,却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细细一看,发现不远处的男浴室外边的窗旁趴着几只正流口水的狼狈男人。 “咳咳,你们在干什么?” “不要吵。”他们头也没回,直接将右手往后摇了摇,示意来人不要说话。 “你们在干什么?”知忆又问了一遍,并伸头往窗子里边瞧,这一瞧可不得了了,一大堆婢女正围着易明幻转呢,难怪院子里空无一人。 知忆将跟前偷看的小工一脚从窗边踢飞了进去,刚好扑通一声掉进了浴池里,正在美人堆里玩得开心的易明幻被吓了一跳,婢女们纷纷后退。 “易明幻,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把院子里的婢女都拐来这里,是不是活腻了?”知忆一脚踹开了浴室的门,婢女们见到知忆后吓得脸色惨白,快步跑回了院子里。 唉,她的出场方式永远都是这么粗暴,见人都跑掉后,易明幻不慌不忙自己捡起澡巾慢悠悠地搓着背。 “她们自愿来的,又不是我哭着求着她们来的,这可与我没关系啊。” 知忆太了解这人的品性了,去哪都爱以自己的小伎俩拈花惹草,招引莺莺燕燕,他要是没使手段,怎么可能这么多婢女过来。 “那我就去告诉黄衣了,反正跟你也没关系的话。” “喂喂喂,别冲动,有话好说,别老要挟我行不行?” “你说呢?”知忆坏笑。 “好吧好吧,我斗不过您,那么请问右使大人这回又需要我这小神医做什么?”易明幻做出一副无可奈何、举手投降的样子。 知忆想了想,伸出手说道:“那还真有一事,再给我几瓶百香丸。” “喂喂喂,之前你已经拿了不少了百香丸了,现在还要?你不知道这百香丸有多难炼制吗?首先要在天刚亮之时采集一百种有香气的花,还要配以妖界的晚露,光说这晚露有多珍贵你应该知道吧?之后还有不眠不休捣碎三日,置于炼丹炉中炼上九九八十一天。” “既然你这么为难,那我去拜访一下黄衣。” “别别别,我给我给,这可是我身上仅有的,你拿去吧。”易明幻扯过浴池旁边的衣服,抖擞了几下两个白瓷小瓶掉了出来。 “你不会又要跑去天界吧?”易明幻瞪大了眼睛。 知忆默不作声将瓶子捡了起来,径直走出了男浴室。 刚回到院中的梨花树下,忽然一只蝴蝶停靠在知忆的肩膀上,她伸手想去摸它,那蝴蝶却飞到了她的跟前,开始像是写字一般飞着,等到它停了下来,空气中俨然留下几个字:速去人间神武客栈一见,老姥。难道是上次交代她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到这知忆就快速前往神武客栈。 人间从来都是这么的热闹,无论经历多大的动荡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熙熙攘攘的人们摩肩接踵却乐此不彼,高楼林立的街道两旁开满了酒楼客栈,知忆找了许久都没发现一家叫“神武客栈”的店,老姥找的地儿还真是偏僻,这下她可把城中半数的街都逛遍了。 就在知忆想找家客栈休息的时候那只蝴蝶又出现了,蝴蝶不停地在她跟前飞,似乎要为她引路。于是知忆跟着蝴蝶走出了城,绕过一大片荒芜之地后,进了郊外一处破废的客栈。知忆抬头一看,几个经过风吹雨打岁月腐蚀的“神武客栈”大字半歪地挂在上面,里面还不时散发出一种阴凉的气息,知忆心想,这难道不是鬼屋吗?老姥的选的地方真是无从吐槽。 “姑娘,老身选的这个地方绝对不人多眼杂,而且极度僻静,肯定没人打扰我们谈话的。”老姥慢慢从里边走出来,那张丑陋的脸已被大面纱遮住了。 第156章 释迦再现(一) 老姥的身子本来又矮又圆,今日加上她一身白衣和这个被遮住的大头,显得特别像一个又白又圆的大虫卵。 知忆点了点头附和道:“老姥选的地方真不一般,果然不同于别人,我找了半天都没找着。” 老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过奖了,上次姑娘托我的事,我已经查到一些眉目了。” “哦?”知忆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妖王离枯的妹妹释迦公主,失踪于几万年前。据曾见过释迦公主的妖描述说,她的外貌虽没有离枯惊艳,但也算得是倾国倾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加上高挺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应该是一个绝世美人,至于她现在的容貌有没有变化就不知道了。不过释迦公主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在她胸口偏三寸的地方有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痣。据我所得消息分析,释迦公主失踪之后是去悬圃山。” “悬圃山?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里啊。”知忆感叹道。悬圃山的女弟子除了弱水,涟漪,楚歌,步生莲,知忆之外其他都是男子,当然,现在知忆已不属于他们其中的一员了。 其中弱水性格骄阳跋扈,涟漪温文尔雅,楚歌活泼可爱,步生莲性子沉稳,释迦公主能在悬圃山潜伏几万年,从侧面都可以得知她应该是一个极度隐忍的人,性格应该和步生莲差不多,难道会是她吗?这只是知忆的猜测,不过问题在于这释迦公主是个妖,太真夫人又怎么会感知不出来? “姑娘,能否把药给我?我现在把知道的都跟你说了。”老姥恳求道。 知忆给她丢去一瓶药:“若是发作,下个月这个时间点来找我。” 接着,两人各取所需地离开了这破地方。 “这一回,总算是没白来。知忆,你给我等着。”云汐的身影出现在“神武客栈”前,当然,他们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她的耳中。 上次,长苏设计陷害她盗虚空之镜的事让她颜面尽扫,这不,刚从天穹监里放出来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功挽回颜面,这回要是能把离枯之妹释迦公主擒住交与天宫,那算是大立功了。一想到这云汐就充满了动力,快速回了天宫约起了弱水。 带着重重疑惑的知忆前往了悬圃山,自己已非悬圃山弟子,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去查明谁是释迦,到底谁可以帮忙呢?知忆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个人。 不死树下,一人,一兽,正在呼呼大睡,那呼噜声可谓是震天响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老样子啊,知忆竟看得眼里有些发酸,这么久没见了,一定要捉弄一下他们,于是知忆拔起身旁的狗尾巴草往君言脸上蹭。 只见睡梦中的君言拿手拍了拍脸,而后转个身继续睡。对于君言的睡功知忆也是服了,看来必须得使出杀手锏了。 “有人来偷不死果了。”知忆小声在君言耳旁说道。 果然这一招还是最有效,睡梦中的君言立马惊醒了,警惕性地朝四周望了望。 “别看了,没有人,我骗你的。”知忆站在君言的身后。 哪个家伙居然敢打扰他的美梦,真是不要命了。君言刚想骂,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变成了:“阿知,怎么是你啊,这些年你不在可把我闷死了。” 说着君言就给了知忆一个熊抱,先前有知忆和陆吾兽陪着,现在就只有这一头睡得昏死的大怪兽陪着了。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要是被发现了很危险的。”君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开始像扫描器一样开始扫视着周围。 “当然是回来看你们啊。”知忆笑着说道。 “切,我不信,我还不了解你啊,说吧,这一回又遇到什么事了?”君言拉着知忆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知忆不忘了给君言说几句奉承的话:“我就知道君小言最好了,像君小言这么好的师兄八辈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天上地下君小言最帅……” 君言听得耳根子发痒,真是好久没听到有人夸自己了,于是他静静地享受着知忆的阿谀,陶醉的神情溢于脸上。 听了一会儿,君言就快要睡着了,只好打断了知忆的拍马屁:“阿知,你来找我什么事啊?” 知忆凑到君言的耳边,把碧落老姥告诉她关于释迦公主的事全告知了君言。 “什么?释迦公主在悬圃山?”君言一时没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猛地一拍大腿。关于妖族释迦公主的事情他听说过一些,身为离枯的胞妹,却在离枯掌控妖界之后离奇消失,不知所踪。 “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出哪个是释迦?”君言又问道。 知忆点了点头。 “阿知,这悬圃山的男女弟子起居是分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释迦的痣在胸口,我一个大男人去看,恐怕不妥吧?她们会不会把我当做流氓?” 君言这么一说貌似也有道理,要是被发现的话,他悬圃山大弟子的名声可就臭名远播了。 “那你有别的办法?”知忆皱了皱眉头。 君言开始在树下来回踱步,没错,这是他独特的思考方式。 “对了,阿知,按理说你不已是悬圃山弟子,就是寻常的妖一上来悬圃山就会被弟子们发现,你这回是如何不让他们发现的?” 知忆从袖子里拿出了百香丸,指了指。 “原来是这样,那我有办法了,你服下那个药掩住妖气,然后化作紫府洞东方君的使者上官纯纯。前些天东方君向我们讨要了金玉雕,说是择日派使者过来取,你就以上官纯纯的身份在这探寻几天吧,加上你是女子,去看释迦胸前的痣也方便些。”君言的脸忽然红了起来,也许是因为说到这些词有些羞赧,不好意思说出口。 于是知忆化作了紫府洞上官纯纯的模样跟着君言的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许久未回过的悬圃宫。 刚一进殿门,就看到一个让人忿恨的身影在跟前晃荡,她怎么会在这?她来这里做什么? 第157章 释迦再现(二) “参见云汐天妃。”君言和知忆俯首作揖。 云汐领着弱水围着他们二人走了一圈,悬圃山之前她来过几回,见君言身后的一身奇怪打扮的“上官纯纯”很面生,问道:“君言,你身后的这位小妹妹我先前从未见过,敢问是……” 弱水也同意地猛点头,拿起知忆身上的贝壳端详着:“对啊,师兄,我怎么之前也没见过她?还挂了一身贝壳穿到处破洞的衣服。” 知忆赶紧从君言身后走上前做一番自我介绍:“回天妃的话,小人名叫上官纯纯,为东方君座下弟子,前两日师父特遣我从紫府洞来贵地取金玉雕。” “蠢蠢?”弱水忍俊不禁。 紫府洞与龙岿山交往甚少,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听了知忆的说辞,云汐没有多想。 “敢问天妃为何会大驾光临于此?”君言小心翼翼问道。 “哎呀,师兄,是我叫天妃来悬圃山做客的,没想到天妃竟答应了。天妃肯屈尊于此,弱水不胜感激。”弱水抢着说道。 “因先前我与弱水约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所以我恐怕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不会叨扰到你们吧?”云汐补充道。 两个人狼狈为奸的人凑到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知忆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哪里会,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那臣下我先带这位使者熟悉一下环境,安排一下她休息,就先不打扰天妃赏风景了。弱水,你好好侍奉天妃,我先去忙了。”君言朝弱水使了一个眼色。 弱水仿佛领悟错了,朝他回了一个媚眼:“收到,师兄,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君言带着知忆进了弟子平日练功的武场,此刻正是晚练时间,除了十八弟子之外所有弟子正在武场上练习,在悬圃山上,太真夫人的十八弟子是个自由的存在,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练功与否,自由选择房间,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反正这儿一般的规矩都不是对于他们而立的,他们在这可以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都可以为所欲为。 穿过武场,里面有一个大院,四周就是平日上课读书写字的地方,在院子的左侧,是男、女浴池,右侧是整个悬圃宫吃饭的地方。 再往里走,就是弟子们日常作息的地方,像一个四合院,每个房间都是连在一起的,折合成一个“口”字,在“口”字的西北角那一间曾是知忆的住处,如今已是步生莲入住。现因悬圃山每年招仙名额增加,住宿房间变得紧缺,除了太真夫人嫡系十八弟子之外,其他人由本来的一人间变成了如今的二人间。 “君言,今晚我住哪儿啊?才多久没回来悬圃山就变得这么挤了。” “你和步生莲一间吧,你不是觉得她最可疑吗?加上那儿之前又是你的房间。”君言小声说道。 “哦,你想得甚是周到。”知忆故作微笑道。 这时,恰逢琅玕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握着一卷经书,显然,他是想去前堂书房看书。 “琅玕师兄。”知忆一下子忘了自己现在是上官纯纯,一见到琅玕就习惯性地叫了出来。 君言赶紧拽住了欲往前的知忆,知忆这时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上官纯纯,顿时心生后悔没管住自己的嘴。 “师兄。”琅玕走下石梯过来朝君言打招呼。 “琅玕,又去看书啦,我看咱十八个弟子中你最有出息了,你的这股拼劲绝对是悬圃山第一的,好好看书啊。”君言一把搭住琅玕的肩膀转身背对着知忆。 “师兄,谬赞了,方才我听到这位小姑娘唤我师兄?”琅玕拉起君言搭住他肩膀的手,转身过去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矮小貌似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哎呀,我说师弟啊,这个小姑娘是东方君派来的使者,方才我领进来的,也唤我一声师兄,有什么稀奇的?”君言赶紧解释道。 知忆也赶紧说道:“是的,这个师兄说的就是这个理,师兄好,我是东方君座下弟子上官纯纯。” 然而,琅玕还在纠结刚才他确实听见她还叫了他的名字:“师兄,不对啊,这个小姑娘方才还喊了我的名字,琅玕师兄?” 琅玕虽然努力上进,但有时候就爱钻牛角尖,脑筋转不过弯来。 君言只得又解释道:“师弟啊,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向来多话,刚才领这位使者进来的路上我把悬圃宫的风景、人物一一介绍了一遍,尤其是介绍到你的时候我还特意‘添油加醋’,哦,不,瞧我这没文化的样子,应该是向她细细描述了一番。” 君言顿了顿:“像师弟这样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颜如冠玉、貌比潘安、才比子键、风度翩翩、才高八斗、足智多谋、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才貌双绝、惊才风逸、风流才子、雅人深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人美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啦。” 知忆在旁忍不住笑了起来,君言为了糊弄过去,真是穷尽毕生所学,一下子说出这么多成语真是为难他了。果然,人至贱则无敌啊。 “好了好了,师兄,够了。”琅玕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君言说的满嘴鬼话,油腔滑调。 “师兄,我先过去了。”琅玕指着书房的方向。 君言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点去。 知忆从身后拍了拍君言的肩膀:“君小言,这段时间不见,看来你知识见长啊,居然一下子说这么多成语。” “哈哈,你这是在夸我吗?我还能念诗呢,你要不要听听?”一听到夸赞,君言整个人都开始飘飘然了。 知忆实在不想听他那错别字一堆的诗,强烈地反抗。 “不要,你不知道你念诗的魔力有多大,恐怕死人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你你你,不听,我还偏念了,蒹葭(zha)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yin)人,在水一方;溯(shuo)洄从之,道阻……且长;溯(shuo)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shuo)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知忆捂着双耳,君言终于断断续续地念完了一首“魔咒”,说来话长,君言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要不然他去凡间磨炼的时候怎么会到了一个铁匠的家里。 君言停下了闹腾,敲了敲步生莲的房间,却发现房中无人。 “要不晚点我再带你来?” 知忆点了点头,走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这时,晚风吹起,一阵饭香味飘来,两人的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齐齐往厨房走去。 第158章 释迦再现(三) 这时的厨房还没有多少人,君言赶紧将红嘴绿莺鸽,翡翠碧玉,银鱼羹,香辣烤鸡快速端到桌子上,这边知忆也拿了红烧鲤鱼,金丝燕窝,葱拌豆腐等,看着这一桌大份的美食,君言口水直流。 “君言,就我们两人,拿这么多吃得下吗?”知忆问道,这君言是被饿了多久啊。 “这个,不用担心啦,吃不完我就给陆吾兽解决。”君言说着就拔下一只鸡腿往嘴里送,刚一咬到脆嫩的肉,弱水的声音就出现在厨房里。 “哎,师兄,你们这么多菜,是不是给我和天妃也拿了?”弱水说着就拉着云汐在他们这一桌坐了下来。 君言猛地一吸,被鸡肉噎住了,猛咳嗽:“咳咳咳,是是是,你们快来吃,不然都凉了。” 于是四人开始了第一次同桌吃饭,云汐显然对这的吃食并不喜欢,所以只是礼貌性地吃了几口便停下了筷子。其他三人吃悬圃山的饭少说也有几百年了,所以对这儿的菜一点也不挑。 “纯纯啊,你们紫府洞先前我和师兄去过呢,当时一去到你们那看到你们洞口着实寒酸了些,不知近些年来有没有改变?”弱水吧唧吧唧吃着饭问道。 这紫府洞最近知忆也没有去看过,有没有变化怎么知晓,所以对于弱水这么一问,知忆还真有些懵了,不过按着东方君勤俭节约的性子,估计再过几万年都不会变吧? “仙子有所不知,我家师父向来勤俭,不主张铺张浪费,所以我们的家门口还是老样子。”知忆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东方君的抠门可是在天界出了名的。 君言忙附和:“对啊,这东方老头的节俭可不是一般的节俭,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估计我们把悬圃宫拆了又重建几遍他那个破洞还是一个模样吧。” 这时,正在西海龙宫会见西海龙王的东方君猛地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又是谁在惦记我了?老龙王啊,你不知道啊,这人红就是是非多,你看我一天都被人记挂好几回。” 西海龙王尴尬地笑了笑,继续与东方君斟酒。 戌时,君言将知忆再次带到了步生莲的房前,轻轻地扣了三扣门:“莲师妹,我是大师兄啊,你在吗?” 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门打开了,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只见她身穿淡绿罗衣,颈中挂着一串明珠,脸色白嫩无比,似乎要滴出水来,双目流动,秀眉纤长,娇嫩清雅,犹如杯中之莲,果然名字如其人。 “不知师兄来访,可有何事?”她说话声音轻柔婉转,神态娇媚,加之明眸皓齿,肤色白腻,实在是个出色的美人。 君言将知忆拉到步生莲的跟前,又来跟她介绍了一遍“上官纯纯”。听闻上官纯纯要与自己同住几日时,步生莲的神情并无异常变化。 “师兄,那就把纯纯交给我吧,我会把她照顾好的。”步生莲快速帮知忆接过行李,脸上浮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纯纯,你就先和莲师妹休息吧,我还有事处理就先走了。”君言如今作为悬圃山的掌门,整个悬圃宫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都要一一向他报备,所以有时即使是晚上也要去处理一些琐事。 二人点了点头,步生莲随即关上了门。 很快,睡觉的哨声就吹响了,悬圃宫内陷入一片黑暗。悬圃山的规定就是戌时之后三刻钟,所有弟子必须熄灯休息,房间之外还会有轮流值夜的弟子。 整理好床铺之后,知忆和步生莲就开始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显然步生莲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 “莲师姐,你要是不习惯,我可以打地铺的。”知忆看出了她不安的神情,连忙找台阶下。 步生莲看着眼前这个“上官纯纯”十分瘦小薄弱,担心她睡地面会着凉,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 “纯纯,没关系的,连姐姐不碍事。” “来,过来,你睡里边吧。”步生莲朝知忆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知忆乖乖地躺下,步生莲随即躺在了外侧。刚开始可能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后来疲倦使得二人重重合上了眼皮,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知忆醒了过来,见步生莲睡得熟,知忆就慢慢伸出手去撩开步生莲的衣襟,试图查看步生莲的胸口是否有痣。刚要拨开外层,知忆的手就被捉住了。 “你干什么?”步生莲生气地问道。 “莲师姐,你别误会,我只是帮你捉虫子。”知忆摊开掌心,中间俨然躺着一只黑色虫子的尸体,还好刚才有只虫子飞在她的衣服上,不然这会儿怎么都说不清了。 步生莲看了知忆一眼没有说话,随即松开了手,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黯然神伤。 知忆心里一紧,不会是自己刚才的行为让她这样吧?于是也赶紧爬起来,走到茶几旁给步生莲倒水。 “莲师姐,是纯纯的错,就算有虫子纯纯也不该帮师姐打。” 步生莲喝了一口水,竟直接哭了起来。这样知忆更没辙了,她的心里很没底。于是只能使劲在脑海里搜索怎样安慰别人的词,知忆刚想好怎么说的时候,步生莲停止了哭泣。 “为什么他答应我的最后却娶了别人?为什么?”步生莲自言自语道。 他?是谁?先前知忆在悬圃山的时候听闻过步生莲有个在凡间的老相好,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莲师姐,告诉我他是谁,我去帮你杀了他。”知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正气地说道。 知忆这样一说,原本停止哭泣的步生莲又开始啜泣起来,知忆拿出手帕为她擦拭着掉落的泪珠。 “他叫习风,是一个凡人。十年前,我去人间历劫认识了他。在人间的我不过是没有法术手无缚鸡之力的民家女子,那一年,平城盗匪猖獗,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而我就是那些民女中的一个。 恰逢那时朝廷派了宁都王习风来平复平城的盗匪,他单枪匹马将我从强盗中救了出来,那时的场景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他跟我说,以后只要跟着他就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于是,我跟着他几经辗转,从帝都发配到婺城,然后再到平城,我们都不离不弃。也许后来他厌倦了沙场的厮杀,也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自动请辞前往更远的随州去驻守,我当然也跟他一同前去。时光若白驹过隙,转眼就过了五年,他终于跟我提起成亲之事,我以为多年来的等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之时,我因为历劫完成就飞升回了悬圃山,相应地我与他的那一段记忆被尘封了。 直到最近我想起了与他往日种种,于是我回到随州去找他,却发现他已挽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怀里还抱着他们的孩子。那一刻,我受到了犹如万箭穿心之痛。” 第159章 释迦再现(四) 知忆轻轻为她拍打后背:“从你回悬圃山到再去随州见他,应该时隔多年了吧?” “人间不过十年。”步生莲说道。 “十年,已经占了人生命中的十分之一,不是每个人都耗得起,也不是每个人都不变,我觉得习风是有他的原因的。莲师姐,你后面没有问过他吗?” “怎么没有,他只简单回了我一句,缘已至此,情分恐难续,愿来世再与我执手。可他不懂,我想要的不过是今生今世而已。” “但是,现在我也看清了,终是因为我先负了他,他后来负了我,我们再不相欠,各自欢喜。”步生莲继续说道。 “莲师姐,或许这才是你真正的情劫吧。” 步生莲点了点头,这些天她想了很久,她与习风终究是萍水相逢,人世的过客罢了。现在,她终于把这些天的压抑都释放出来了,瞬间觉得身轻如燕。 “纯纯啊,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步生莲拉过知忆的手。 翌日一早,就听见隔壁房门外边就开始吵吵闹闹,接着是一个个箱子落地的声音,再然后就是一大波人的惊叹声以及围观声。 知忆不情愿地爬起来,穿好衣服后推开门往隔壁门口一看,一个个箱子叠得跟山似的,一大批仙娥从天宫的方向飞来悬圃山,当然,她们的手里都拿着大小不一的物件。知忆环视一周,发现其他人像自己一样是被吵醒了起来站在门口围观的。悬圃山一向是男多女少,忽然一下出现这么多仙娥,弟子们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知忆想起了昨晚君言说她和步生莲房间的隔壁是云汐的,照她现在这个架势,看是要住个一年半载的吧?这哪像是要住几天的样子? 这时,弟子们的八卦心被勾了起来。 “这云汐天妃莫不是和殿下吵架了,或者被殿下赶了出来?如此大的排场弄得像换住所一样。”一个弟子吐槽道。 “哎,管它呢,只要天妃还在这,我们就能看到这么多的漂亮仙女姐姐,天妃住多久我都乐意。” “我也是,我也是。” …… 忽然,“啪”的一声,一座小宫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院子的中间,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面……这是什么?还有这操作?众弟子顿觉心生怕意,这云汐天妃要是住久一些恐怕要把悬圃宫拆了重建吧? 人间一年四季交替,而天界却是常年春天,百花盛开,万物向荣。 “这是金琥、锦葵、景天、宝绿、碧桃、凌霄、绿萝、霞草、旋花、玉簪……”一大早百花宫花神就差了宫女青雀给悬圃山送花,此时百花宫的宫女正在与君言对数。 百花宫青雀,顾名思义就是青雀鸟修炼而成的神,为百花宫花神得力的助手之一,主要掌管天界各地花朵的运送。 过了一个时辰,所有的花束确认无误之后君言邀请百花宫的使者青雀至殿中饮茶。 “上神,我家花神邀请了天界所有女眷于明日前往百花宫的花池中沐浴,你也知道百花宫的花池浴是每千年一次,我们沐浴用的是花神精心炼制的花露,集齐了所有花卉最精华的部分。在其中泡澡者,有病则除,无病则健,舒活经络,化血祛瘀,是花神向天界女眷们表达的心意,届时还望上神转告悬圃山的女眷,邀她们至百花宫花池一叙。”青雀小口抿了茶杯中的茶水。 “使者,请放心,这些我自然会传达到位的。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使者,你能不能向你们宫主提议一下为我们男眷设立一个沐浴大会?” 这说法青雀闻所未闻,真是荒唐,百花宫上万年的规矩怎可新立?这悬圃山的大弟子果然如外界所言一点都不正经啊,青雀将手中的茶朝君言脸上泼了过去。 “喂,我说你这青鸟啊,怎么这么冲动呢?”君言一抹脸上的水渍。 “你你你,说什么?”青雀最讨厌别人喊自己青鸟了,虽然自己的确是只青鸟,但还是不能忍受的。 君言吓懵了,只见青雀双拳紧握,头发似被雷公电母电过一般炸了起来,脸憋得十分通红。这不就是一只愤怒的小鸟吗?君言看着她。 刹那间,青雀就朝君言扑了上去,开始咬他的胳膊,脖颈,甚至脸庞;君言看到她这么凶暴,本来不对女子动手的他再不出手他英俊的脸庞就要被青雀毁了,所以他使劲推开青雀,可青雀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两人就这样你揪着我,我扯着你僵持着。 “喂,我说,我就没见一只像你这么暴躁的鸟。” “我也没见过一个像你嘴这么臭的神。” “你敢说我嘴臭,你这死鸟看我不把你毛都拔了,让你知道知道悬圃山大弟子也就是君言大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啊啊啊。”青雀猛地大哭了起来。 “哎哎哎,我都还没开始拔呢,你哭什么?”青雀这么一哭,君言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在干嘛?”青雀的哭声引来了大量的围观群众,看着眼前这两个凌乱不堪,衣衫不整,紧紧抱在一起的人,大家一时反应过来。 “师兄,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喂喂,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君言就知道他们想歪了,赶紧解释道,谁料他们反说道:“师兄,不用跟我们解释,我们懂的。” “这死青鸟把我一世英名都给毁了。”君言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晰可见。 “死青鸟,快从我身上下来。” “你你又叫我青鸟?我就偏不下来了。”青雀不肯松手。 “好啊,你这不要脸的青鸟,居然敢缠着君言师兄,看我不把你拽下来。”人群中忽然开出一条道,弱水火气冲冲地上去拽住青雀。 “你又是谁?”青雀对猛拽自己的弱水踢了一脚。 第160章 释迦再现(五) 没有防备的弱水被踢倒在地,爬起来之后继续朝青雀的后背直打。本来是君言与青雀的战争现在转换为弱水与青雀的战争了。两个女人打起来凶狠程度真不一般啊,谁也不让谁,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君言趁青雀不注意,溜之大吉了,留她们二人在那打不停。 “都给本宫住手。”云汐不知何时已来到了殿中。 二人赶紧停了手:“拜见天妃。” “你们二人可知错?你是百花宫的使者,你是悬圃山的弟子,如今却在这死缠烂打,蓬头垢面,让人看笑话,成何体统?若是传了出去,丢的可是百花宫和悬圃山的脸。” 云汐对她们二人进行了一番训斥之后就离开了,本来看好戏的众人也已全部被君言叫去练功了,并被下令禁言此事,所以风波一下子就过去了。 第二日,女眷们一大早就梳洗完毕,准备前往百花宫花池沐浴,包括知忆在内,这次沐浴可是一次性查清谁是释迦公主的大好机会。就在她们要出发时,却发现不见了弱水的身影。 “弱水怎么没来?”步生莲问道。 “她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人生的气可不是这么容易消的。”身为大师姐的涟漪说道,她一大早就去好说歹说,但弱水就像一头犟驴不为所动,所以,她对她已经没辙了。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行程,所以到了出发的时间她们就前往百花宫了。 百花宫是整个天界最美的地方,先不说它万花萦绕,仙鹤朱雀盘旋,光是它宫殿十里之外馥郁的香气便能让人沉醉。在白云深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闪闪发光,发出的光都是花朵的形状。 据说百花宫是当年火神祝轻尘为花神花郁旻特意打造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祝轻尘还把自己的七昧真火之一留在了百花宫中,那些发出花朵般的光芒就是火神真火映射出来的。 不得不说这百花宫办事的效率恐怕是天上地下第一的,刚到宫门口,知忆一行人就被使者们接走了。 绕过重重花海之后,一个仙雾缭绕的大花池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花池边上站满了和她们一样的人,这些都是花神花郁旻的客人。 不一会儿,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花神郁旻出现了。只见她坐在一朵大红牡丹花上,身后站着两名小童,一袭红衣罩体与红色的牡丹花很是相衬,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就连秀美的莲足也在无声地妖娆着,发出诱人的邀请。 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 她的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地,媚意荡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红唇微张,欲引人一亲丰泽,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女人,若是男人见了她,必会被勾魂摄魄。 “哇,好美啊。” “不愧是花神。”众人感叹道。 花神郁旻拿过小童手中的小瓶,用柳枝沾了沾瓶内的玉露,往花池中一洒:“百花宫承蒙各位上神恩泽,今日屈尊莅临鄙舍,花郁旻实在感激,特献上我这一千年来研制的最新花露。若得上神欢喜,乃百花宫之德福,意欲购买者,可到我座下弟子百灵处取用。” “花神谦虚了。” “众上神可移步至花池中,享百花之香,受万花之礼。”花郁旻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百花宫内。 有了花神的许可,众神开始纷纷脱衣入池。知忆也跟着悬圃山的这几个师姐一起入水,庞大的水池此时也变得有些拥挤。知忆心想这样直勾勾盯着她们的胸看恐怕不妥,让人警惕,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在花池里潜水。 她手捏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往下一扎,视线开始在她们的酥胸来回游荡。涟漪的胸口没有痣,楚歌也没有,最后到步生莲那儿,发现她的胸口处居然有一道刀疤,但明显不是痣。 这几个都没有,难道会是弱水吗?恰巧弱水没来,不会这么巧吧?知忆最不想搭上关系的人就是她了。知忆目光横扫过去,却发现了云汐贴身侍女朱槿的身影,她怎么会在这? 虽说花郁旻邀请了整个天界来沐浴,但皇室一族鲜有人会应邀,所以像帝后、天妃根本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就连她们的婢女也不会。 “纯纯啊,沐浴可不是这样子的,你的样子像狗刨似的。”楚歌一把把水里的知忆揪了出来。 “谢谢楚歌师姐教诲,小仙第一次沐浴,所以不是很懂。”知忆解释道。 “什么?你之前都没洗过澡?”原本在知忆的身旁仙者包括悬圃山的女弟子们像被弹簧弹开一样齐齐退到离知忆十米之外。 “哎。”知忆本来是想说自己第一次到这么大规模的浴池洗澡,没想到一时性急口快,说成了第一次泡澡,这时众人看她的眼神明显怪异,似乎在看一只怪物一样,知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看大家误解这位小仙使的意思了,她的意思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隆重盛大的场合,难免有点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大家莫见怪。”步生莲见她着急的样子,赶紧站了出来为她解释。 知忆使劲在那点头,有人帮说出心中的话就是舒服。 “原来是这样啊。”众神放下了不安的心。 沐浴结束后,百花宫最新花露被抢购一空,出现了断货的情况,于是百花宫闭门炼露,赶制大批新的花露。知忆用自己仅有的一片金叶子换了一瓶玉露来送给步生莲,以感谢今天她帮解围之事。 她们刚从百花宫回来就看到君言在悬圃山山脚的一棵老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早早地候着她们了。 “各位师妹们,有没有给师兄我捎点手信之类的啊。”君言看到她们走来,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师兄啊,这都是女孩子家的物件儿,师兄也喜欢?”楚歌调皮地将自己购买的花露在君言眼前晃了几晃。 “既是师妹的心意,师兄我肯定不能不收啊,虽是女孩子家的东西,但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收下。”君言作势就要伸手去抢夺楚歌手中的花露。 第161章 释迦再现(六) 楚歌可是非常机灵的女孩子,一见到君言过来,就赶紧撒腿就跑。 看着他俩吵闹的样子,身后的几人摇了摇头,过了几千几万年,两人只要一碰到一起就像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什么?怎么会这样?”云汐生气地拍了一掌桌子,自己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与心思,难不成竹篮打水一场空?朱槿已把百花宫内所见之事告知了她,难道老姥说的是假的? “娘娘息怒,我们还有一个人不是还没确定?”朱槿小声说道。 “你是说弱水?她那个人又蠢又善妒忌,有可能是妖界的释迦公主吗?”云汐皱了皱眉,这些天跟弱水的相处已让她对弱水的性格有一定的了解。 “娘娘,没确定之前我们不能放过一丝可能啊。” “那这事交给你去办。” “是。” 朱槿领命之后就退了出去。 知忆趁机也把此事告知了君言,没想到君言跳了起来:“不可能是弱水吧,那年是我和师父把她捡回来的,她那时大约是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身上没有一丝妖气,父母双亡非常可怜,师父见她有慧根,于是心生怜悯将她带回悬圃山修炼,可以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师兄,先别激动,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嘛,具体情况如何还要进一步确定。”知忆赶紧安抚君言,她这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护短。 “有一个问题,云汐的侍女朱槿当时也出现在那,我能看出来她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我在想云汐可能知道此事了,所以才来悬圃山暂住。我不明白她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她在妖界安排了眼线跟踪我还是碧落老姥一心侍二主?” “现在的关键是你必须在云汐之前找到释迦,不然你这些天的潜伏可就是白费了。”君言说道。 “所以啊,我现在来找你帮我拖住云汐和她的侍女朱槿,申时是弟子沐浴更衣的时候,到时候我去女澡堂探个究竟,所以,云汐那边拜托你了,成败与否,在此一举了,君小言。”知忆恳切地说道,其实他说了这么多,重点就是这。 哎呀,居然又被她套路了,君言这时才反应过来:“你下次能不能少点套路,多点真诚啊。” “我的君小言师兄最好了,最好了。”知忆一把搂住君言的胳膊不停摇晃撒娇。 “好好好,这事包我身上,我一定给你个惊喜的。”君言拍了怕胸脯保证。 到了申时三刻,知忆终于知道君言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这算什么惊喜,惊吓还差不多,他把他叫来不怕自己露馅吗? “参见三殿下。”众弟子向长苏纷纷行礼。 人群中君言和知忆窃窃私语。 “君小言,这就是你拖住他们的办法?”知忆哭笑不得。 “我思来想去觉得再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 “你一说他就来了?” “当然,凭我跟三皇子的关系,我这样吐槽一下他肯定得来收拾局面嘛?” “可以啊,君小言。”知忆给他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其实事实并非君言所言,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君言和知忆聊完之后自个儿就立马去了趟清源宫,刚好那时长苏正在批阅奏章。 “参见三殿下。” “免礼。”长苏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奏折,没有看一眼君言。 “三殿下。”君言小声喊道,像做贼心虚一样。 见长苏的注意力还是在奏章上面,君言只好使了一坏计:“哎呀,阿知,你怎么来了?” 一听到知忆的名字,长苏就放下手中的奏折,开始搜寻知忆的身影,看了殿里殿外,哪里有知忆的影子,长苏这才发现上当了。 “君言,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欺骗皇子为何罪?” “殿下,小的知错,求放过。”君言连忙恳求道。 长苏拂了拂衣袖,又回到座上看起了奏折。 “殿下啊,您能不能管一下天妃啊?她现在跑去我们悬圃山拆这拆那的,您不管管?”君言跑到长苏耳边说道。 “她爱去哪儿是她的自由,我忙着呢,没空理她。” “殿下啊,这这这不可以啊,您不知道天妃在我们那小地方折腾得悬圃山的弟子都无心修学了,带一群漂亮的仙女来悬圃山,使得弟子们整日都去看美人了,再这么下去,这悬圃山恐怕……”君言一把抱住长苏佯装哭诉道,说弟子们天天跑去看美人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为了达到渲染效果,还是需要添油加醋一番的。 “殿下,你不知道前些天天妃的侍女还伤了我悬圃山的女弟子,请殿下前去把天妃接回去吧,现在悬圃山闹得鸡犬不宁,再继续下去可是要灭了我悬圃山的节奏啊,殿下啊,我求你了。”君言声泪俱下,当然,君言所言这也是虚构的情节。 “先前,她在天宫撒野也就算了,没想到去了别处做客,还是这样。唉,你也知道我与她的关系已破镜难原,所以我去了她也未必听我的,故先容我去帝后那儿领一道懿旨。”长苏将手中的奏折猛地往桌子上一掷,转头看向拽着自己的君言:“好了,可以收起你虚假的眼泪了,演戏也不演得认真点。” “殿下果然聪慧过人啊,希望殿下早点赶到悬圃山,不然会出人命的。”君言朝已飞出清源宫的长苏喊道。 长苏以希望与云汐和解关系为由,去向帝后请了一道召云汐回天宫的手谕。 “云汐听令,帝后有言:本宫近日对天妃甚是想念,特召天妃回宫一叙。”长苏打开手谕。 “云汐接旨。”天君、帝后之命她不敢有违,云汐接过手谕,向身后的朱槿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调查释迦公主的事就拜托她了,随后便跟着长苏身后回了天宫。 看着云汐的离开,君言和知忆的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她这个绊脚石事情可好办多了,对付一个小小的侍女君言可是胸有成竹。 “朱槿姑娘,眼看就要到申时三刻了,麻烦姑娘帮我清点一下天妃的东西是否齐全,我好让人送回去。”君言说着就把朱槿拉进云汐房里,这云汐的东西可不是一般的多,清点起来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估计能缠住她了。 第162章 真相背后 知忆趁机溜到女浴室,女弟子们刚好在洗澡。知忆也假装脱衣洗澡,入了水池中。 “你这小使者怎么来迟了?”弱水第一个问道。 “对啊,纯纯,你怎么迟了,我们都快要洗完了。”楚歌也问道。 “我我,刚被君言师兄叫去办事了。”知忆敷衍着。 弱水始终背对着知忆,于是知忆想走近弱水那边,可距离她只有一米的时候,弱水洗好了走上水池旁边的阶梯。知忆一慌,佯装摔跤一把抓住弱水的手,由于用力过猛,弱水就往后仰跌落在浴池中。 “啪,你在干什么?”一个巴掌打在知忆的脸上,弱水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也就是这一刻,知忆在弱水的胸口看到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痣,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知忆赶紧编了个借口。 “师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刚才水池底下太滑了,我滑了一下然后不小心抓到了师姐的手。” “弱水,纯纯也不是存心的,我刚看到她差点要摔跤了,确实是不小心抓到了你。”涟漪、楚歌、步生莲连忙说情。 “算了,看在这么多同门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弱水赶紧取了边上的衣服穿上,然后离开了澡堂。 于是知忆把这边的情况给君言说清楚后,马上回了妖界将这个消息告知青幺姬。 过了几日,君言给知忆来信,信中写到:弱水已失踪。 弱水神秘失踪去了哪里?又是谁劫了她?青幺姬还是云汐? 这日,因为东山崔嵬一族开始觊觎狼族的罗狼令伺机进入北荒,引发大乱,东山崔嵬一群凶猛的山怪,常年驻守在东山而得名为东山崔嵬,他们此番欲夺罗狼令,号召狼族,想必是受了别族的鼓动。 这事必须刻不容缓向离枯禀报,但此时已不是朝堂时间,于是知忆就想着直接去他的寝宫,没想到刚到殿外,弱水的声音就从里边传了出来,原来,弱水失踪不过是回了妖界,知忆将左耳贴近墙边,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 “王兄,我在天族潜伏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探得五大神器七窍玲珑心的所在,想不到它竟然是那个狐狸知忆的心。” “王兄,你怎么没有丝毫的激动呢?”见离枯不语,弱水问道。 “这个我早已知晓。” “难道这就是你一直留她在你身边的缘由?”弱水曾多次向离枯提议过除掉知忆,但是离枯每次都只是说时机未到,如今想来却是这么个意思。 离枯点了点头,转而切换了话题:“释迦,你万年前为了潜伏进天界,不惜自废上万年的功力,为了洗去身上的妖气,甚至在菩提池里去肉削骨;为了不让新长的新肉沾染妖气,你躲在蝴蝶茧里面一千年,直至脱胎换骨。 这些年你受的苦痛、委屈王兄都知道,身为妖界公主让你背负了很多不属于你的责任,让你经历了人生八苦之中的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王兄十分愧疚,总想着把欠你的补偿回来,现在好了,云汐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派人擒你,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回天界了。” “王兄,释迦是自愿为妖界做这一切的,你对我更不用歉疚。自父王母后惨死在天族手中的时候,你我就是世上唯一的至亲了。我做这一切就是想着给他们报仇,如今王兄已得到四件神器,还差虚空之镜,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刻马上就到了。释迦不怕,也不悔,自万年前开始我就不曾想过回头。” 离枯轻轻抱住了释迦,几万年前他们的父母被天君、帝后残忍地杀死,当时他也是这样害怕地搂着妹妹,若不是当时一名妖界长老拼死相救,他们恐怕早已不存在于人世了。 “释迦,剩下的都交给我吧,你应该为自己活一次。真真正正地做回自己,不为谁活,也不要再背负公主的职责,现在,王兄有足够的能力将你护在身后,你只需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释迦,那个天真活泼的释迦。” “不,王兄,若一日未能报父母之仇,释迦便不会罢休。释迦还有一个请求,望王兄肯准,取知忆的七窍玲珑心之时能不能让我动手?” 离枯眼里没有一丝波澜,知忆的生死对于他好似就像拔掉一棵草一样无足轻重,只听见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好。” 殿外的知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这么多的事情连在一起忽然明白了为何离枯不会杀她,纵然她任性、犯错他都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原来他不是不想杀她,只是目前还不能杀而已。 知道事实的知忆顺着墙瘫坐了下来,帝后当初对她虚情假意也是因为想取她的心,如今离枯竟也是这样!知忆仿佛一下子坠入了黑渊之中,天地之大,想要她死的人那么多。她原本只是悬圃山上一只无忧无虑的狐狸,却为何会至今日这地步? 忽然,一道红色的身影将知忆掳了去。 “知道真相的你害怕了吗?是不是没想到从一开始你就在他布的局中,就像他手中的棋子一样顺着他的计划一步步踏上这条路。你以为当初帝后怎么会知道你有七窍玲珑心,不过是他暗地里派人通风报信罢了,好让你对天界心寒而投靠妖界;还有,他明知道你在调查释迦却不阻止,不过是故意想让你和云汐发现释迦的身份,好让她没缘由继续留在天界……” “够了,别说了。”知忆痛苦地捂着头,开始痛哭起来。 青幺姬在她身旁蹲下,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亲切地摸了摸知忆的头:“知忆,你经历过的这些也曾经历过,你的伤痛我都能体会。” “人啊,也许痛过了之后才会成长,才能看清眼前的雾障。”曾经的她亦是这样全心全意待他,可换来的却是国破家亡,血流成河的代价。 也许是哭累了,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知忆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里全是冷静与杀气。 “王后,我不能任由离枯宰割,有没有办法……” 第163章 失衡交易 关于五大神器的记载,青幺姬曾在魔族的《仙魔志》里面看到过一些,但由于时间太久,她也只是记得起一些只言片语。后来到了妖界,她一心研读有关于五大神器的书,终于找出了一些抗拒离枯计划的方法。所以,准确地说,知忆不仅是在离枯的局中,还在青幺姬的局中。 “办法就是你将离枯的神器夺过来,作为五大神器之首的七窍玲珑心自能使唤其他神器。届时无论是对付离枯抑或帝后,都轻而易举,所有你恨的人在你手中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当然,到时你自然也就能和你心爱的长苏在一起了,这一切不都是你所想要的吗?” “可是,王后,我只有虚空之镜在手,其他神器都在离枯那儿,要在他未发现我已经知道他的计划之前拿到谈何容易?” 若是硬抢,知忆现在只有离枯五成的法力,就算青幺姬联手出击,也未必有胜算。再说,她与离枯是那种又憎又爱的关系,她说不定会心软。若是她真是铁石心肠的话,想必杀离枯都不用她来参与了。 青幺姬折下一枝梅花,似在观赏似在感叹:“这梅园的梅花该谢了,花开久了也会累的。” “我既然能将虚空之镜给你,那自然也能把其他三件给你。” “王后需要知忆如何做?” “你只需坐等消息即可,切莫在离枯面前暴露,其他的我来做。” 心气郁结的知忆本想找易明幻诉一下衷肠,没想到那没心没肺的家伙已去龙岿山山脚一月有余,只为了见一面偶尔下山采药的黄衣。先前黄衣见不得他天天死缠烂打,无奈之下才说了考虑和他交往,没想到此后易明幻来得更加勤快了,这让黄衣非常苦恼。 这边找易明幻不成,知忆萌生了找长苏的念头,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扼杀了,她不是不想,是不能。 难道真的如青幺姬所言坐以待毙吗?不,绝不,听子舆说起离枯最近尤为关注东荒之事,也许机会就在其中。 知忆赶紧寻找可以突破的地方,若能获得东荒王的支持,届时联合北荒,若是与离枯起了争执至少也能与他分庭抗礼。恰逢此时离枯没有交与她任务,知忆便偷偷前往了东荒。 东荒之地为四荒之中最富饶的一荒,也是势力财力最大的一方,对其他三荒有一定的震慑力。踏上东荒的土地,知忆明显觉察到他们的豪气,平民百姓安居乐业,王权富贵恪尽职守,帝王拥民爱民,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但是,就在这其乐融融景象的背后,知忆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压迫力,像是来自于妖,又像来自于魔,难道这就是引起离枯注意的地方吗?这个人到底是谁?谁又会有这么强的法力? 妖界万妖宫内,离枯正半倚在高座之上。 “禀主上,他逃走了。”离落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终究还是让他逃走了,罢了,也差不多时间让她知道真相了。”离枯半眯着眼睛,长时间的谋划已让他疲倦,在她恨自己的那一刻,他就想放弃了,可是父母之死不能忘,这也是支持他继续的动力。 “王上,不好啦,释迦公主不见了!”一妖兵拖着长戟跑了进来。 “什么?”离枯猛地睁开双眼,眼睛似一把锋利的刀子直直看着那妖兵:“你们怎么看守的?到底怎么回事?” 那妖兵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哭诉道:“回回王上,公主说想出去透透气,我们自然不肯,公主以死威胁,我们不得已只好跟在她后面。但是,公主一出到后花园就把我们都敲晕了,我们醒来后,公主就不见了。” “来人,把他拖下去砍了。”一声令下,那妖兵就被拖出去劈成了两半。 “其他当日照看公主不周的人,一律斩杀。” 又一声令下,殿外玄天门处传来阵阵哀嚎声,以及阵阵的血腥味。 “阿离,你速去悬圃山看看,释迦有没有跑回那里。” “是。”离落领命而去。 离枯握紧拳头,重重地朝椅把上捶了下去,只见那椅子立马被灼烧出了一个洞,究竟谁敢动他心尖的人?这是离枯千百年第一次动如此大的怒,发如此大的火。 五日后,离落回报悬圃山并没有发现弱水的身影,这样判断弱水肯定被人劫走了。也就是在同一日,冥修宫飞进了一只大白鸽子,体型有凤凰般大小,在它脚足之处,系着一张红色的纸条。离枯走近鸽子,取下纸条。 简短的几个字在烙印在脑海中一样挥之不去,要救释迦,拿三神器来换,明日子时,花溪谷见。 又是花溪谷?他如何得知我有三神器,难道是自己身边人或者身边出现了叛徒?应该不会与逃出东荒的他有关吧?离枯苦思冥想,一个个开始排除嫌疑。 第二日子时,花溪谷。 一黑衣蒙面女子手持红风鞭早早在谷中等候了,弱水被绑在大石块旁,而那女子就坐在大石头的上面,静静地看着来人慢慢靠近。 “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女子尽量压低声音问道。 离枯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显眼的锁魂灯,玄冥珠和浮生塔三件法器。 黑衣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先前抢夺玄冥珠和打伤离落的人是你。”她到底是何人,离枯的心里没有一点底。 “是我又如何?快把盒子扔过来,不然别怪我心狠。”女子说着就用红风鞭勒紧了释迦的脖子。 眼看离枯就要将盒子给她,释迦不停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去阻止离枯:“王兄,释迦今日宁愿死也不愿你将法器给她,不然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释迦不想看到这样。” “真啰嗦。”黑衣女子敲晕了释迦,继续看向离枯。 “我将神器给你,你把人放了。” “那是自然。” 离枯将盒子往空中一抛,女子用红风鞭将那盒子一卷,一收,盒子就到了她手中,而离枯趁她去那盒子的时候将释迦救了过来,之后离枯想将神器抢回来,但还没触碰到那女子的衣袂,女子就跳开了好远。 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他陷入了凝思之中,如此身形还有她那双熟悉的眼睛以及看自己的神情,“真的是你吗,小姬?若真的是你,你只要开口,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如今这么做,还是不肯信我吗?” 第164章 青无焱 东荒的都城内,大雪纷飞,东、南、西、北四荒季节气候全然不同,所以如果一天之内走完四荒就相当于走完了四季。 街上行人大棉袄加身,穿得像个粽子似的。走起路来扭扭捏捏,慢吞吞,像是行动不便的老人家一样。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那一片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寒风“呼呼”地咆哮着,用它那粗大的手指,蛮横地乱抓行人的头发,针一般地刺着行人的肌肤。 行人万般无奈,只得将冬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把手揣在衣兜里,缩着脖子,疾步前行。而大路两旁的树木,虽被压满了雪,却精神抖擞地挺立着,傲迎风霜雨雪,激励着人们勇敢地前进。 “你听见了吗?前几日‘嘭’的一声巨响,随即天空中出现一片火光,我猜一定是又有什么犯人从东荒的修罗狱逃出来了吧?” “嘘,这话不能乱说,要是被官府的人听到了,可要被砍头的。” “切,胆小鬼,这都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不说都知道。” 街上两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在议论着前些天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逃出来的肯定不是简单的人吧?知忆心想。 “敢问兄台,你们所说的修罗狱是什么地方?”知忆走到两人跟前,打探起来。 两人瞥了一眼知忆的穿着打扮,神情有些警觉:“一看你就是外地人吧?小姑娘,你打探修罗狱干什么?” 知忆心想若是直接这样问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如实以告的,于是乎,她开始抹起了眼泪,继而越哭越凶:“两位大哥有所不知,我自幼与哥哥相依为命,可就在几百年前,我的兄长被一群官府的人押走了,此后我辗转于各地,一直苦苦找寻我唯一的亲人。如今好不容易探得了消息得知他在东荒的监狱之中,刚巧方才又听到你们在讨论什么修罗狱,我就想能不能从你们这里得到一些有关兄长的消息,好结束我长期飘零孤苦的日子,我的命真的很苦啊。” 这样的法子果然勾起了他们的怜悯之心,两人将知忆拉到路旁,语气变得软了许多:“小姑娘,你也是挺可怜的。我们就把知道的告诉你吧,修罗狱是东荒关押高级犯人的场所,那里守卫森严,没有东荒王的诏令是进不去的。虽然那里是个监狱,可犯人们过的生活比平民百姓的还好,那里装饰华丽,应有尽有,还有专门伺候他们的仆人,过的简直就是官宦人家的生活。如果可以,我都想去修罗狱呢,我们也不明白那些犯人是如何作想的,竟然还想着逃出来?要是我,一辈子也愿意待在那里。” “那他们那里关的一般是哪些高级犯人?” 其中一人凑近知忆的耳边小声说道:“一般都是些君王或者武侯。” 难怪会有这么高的待遇,那逃出来的是哪里的君王或武侯呢?与两位行人分别之后,知忆试图寻找他们口中的修罗狱。拐过了三条街道,绕过了三座府衙,才勉强看到修罗狱的针尖似的屋顶。走过一处僻静的小巷,传来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哎哟,哎哟……” 知忆循声找去,发现一位满身是伤的老头躺在雪地里,雪覆盖了他的伤口,却掩不住它的红。他原本华丽的衣裳被刀剑刺出了很多窟窿,寒风就从破洞钻进去,冻得他瑟瑟发抖。他的头发凌乱不堪,眉毛、胡须挂满了雪花,他每叫一声,雪花便抖落一小块。 “救我。”看到眼前的知忆,老头一把抓住了知忆的手。那枯槁满是皱纹的手像雪一样冰冷,知忆伸出另外一只手为他取暖,随即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给他盖上,扶着他到一处破庙处落脚。 本来知忆想去客栈的,却被老人拦住了,他说自己这样目标太大,容易吓到别人,他这样说就越证实了知忆对他的怀疑,他就是那个从东荒修罗狱逃出来的逃犯。可看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与所谓的犯人一点都挂不上勾,知忆不明白。 等到帮老人处理和包扎好了伤口之后已到了晚上,知忆连忙去外边的树林里拾了一堆干柴回来生火驱寒。 经过几日的调养,老头的伤势慢慢愈合了。老头解下腰间的一枚玉佩递到知忆手中:“女娃娃,谢谢您救了老夫一命,如今我只能以这枚玉佩为谢,还请你收下。” 知忆拿起那玉佩,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这玉佩不是第一次看见,青幺姬的腰间也带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她说那是她们家族的标志,那眼前这个老头不会是……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老人家,您认识青幺姬吗?”知忆斗胆问了一句。 “你说谁?青幺姬?”老头一听到青幺姬的名字激动地看着知忆。 看到他的反应,知忆心想他一定跟青幺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啊,青幺姬。” “原来姬儿没有死……”老头喃喃自语道,一时控制不住激动的泪水:“她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你又怎么认识她的?” 于是知忆就把青幺姬现在的情况全部告诉了老头,老头听得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 “唉,她还是嫁给那个白眼狼了,我当初都反对了,若是她当时听我的,她的母后、姐妹都不会死,她也何至于现今这般地步?”老头的言语里透露出惋惜和悔恨。 “您是幺姬的父亲青无焱?” 知忆十有八九知道了他的身份,只需他自己承认。 可是青幺姬亲口说她的父王母后,兄弟姐妹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离枯和青天画联手杀死了,怎么还存活于世?难道,当初离枯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囚禁了起来?可是离枯又为何不告诉青幺姬,任她怨他、恨他? 要是青幺姬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估计对离枯的恨意就削减了吧,到时候她不再执意杀他,那么自己的性命就会堪忧,知忆想到这就觉得脊背发凉,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165章 达成所愿 柴火“噼啪”地响了一声,蹦出了许多像烟花一样的小火星,在火光的映照中,老头点了点头,忽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这时,知忆的心里已有了自己的算盘,但因为青幺姬发出了回宫的信号,所以她只能偷偷找来了碧落老姥。 “老姥,你帮我看住这个老头,切莫让他走出东荒。” “这不是魔尊青无焱吗?”老姥对眼前沉睡的老头十分惊讶。 “你不要多事,叫你看住就看住,哪来这么多的问题?”知忆呵斥道。 碧落老姥只好默不作声,待知忆离开后,碧落老姥立马就想背着老头逃离,知忆不知道的是,当年碧落老姥给红风鞭的人就是青幺姬,对于青幺姬的救命之情,老姥至今铭记于心。此番冒着自己蛊毒发作之痛想将青无焱带走,无非就是想报答青幺姬的恩情。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老姥刚走出这片森林就被一股力量困住了,慢慢地,来人的身影逐渐清晰。 “碧落老姥,你若是将青无焱放下,我便饶你一命,否则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来人将手中的紫青云扇收起又打开。 “三皇子长苏,你怎么会在这?”老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张邪魅俊俏的脸,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于是识相地将背上的人放下,慢慢后退。 “你要是敢在青幺姬面前搬弄知忆的是非,我就会将你剥皮抽筋,直到你血流干为止。” 碧落老姥乖巧地猛点头,他知道这长苏不是好惹的主儿。 “很好,你可以走了。”长苏将手中的紫青云扇朝他一扇,老姥就飞出了十万八千里,空中残留着他的惨叫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 妖界梅园,青幺姬坐在石椅旁仰望,百无聊赖地看着那胜雪的梅花一片片掉落,她伸手接住掉落的花瓣,轻轻一吹,那花瓣就变成了一朵完整的梅花。 离枯很久没有带轩儿来她那里了,她这会儿竟然有些希望他出现,可是,自从拿释迦换法器时他看自己的眼神,仿佛他已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女子一样,难道他真的发现了吗?若是知道是她所为,他又为何不来问责,甚至杀了自己? “拜见王后。”知忆行礼道。 “你跟我来。”青幺姬拉着知忆进了内殿,那是她第一次踏进青幺姬的寝殿,没想到里面的布置也是如同梅园一样,一点都不像寝宫该有的样子。 “王后,我看到园里的梅花都要枯萎凋谢了,不是说这梅园的梅花上万年都不会落的吗?” “时候到了自然也就该落了。”青幺姬淡淡说道,没有一点惋惜,更多的是解脱。 知忆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也不好多问。 忽然,青幺姬猛地踩了一脚地砖,地砖一转,二人就掉入了地底下,知忆没想到这地底下居然还有一层宫殿。 “王后?”知忆忽感不安。 “放心,我自然不会害你。这是我从离枯手夺来的三件神器,你将虚空之镜拿出来,将它们一一摆在八卦阵上,然后你坐在八卦阵的中央,打坐三天三夜,其他神器就会与你的玲珑心融为一体。届时你的法力将无人能敌,你将成为这妖界之王甚至五界之首。”青幺姬将神器交到知忆的手中。 “王后,知忆有一事不解,您既已得到五大神器,为何不自己修炼,成为五界的主宰?”这是知忆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何青幺姬不愿成为妖王亲手杀了离枯,难道是终究下不了手吗? “我志不在此,我说过我的目标从来只有离枯,其他的我从不想要。” 知忆坐在八卦阵的中央,一股气流将她慢慢升离地面,顿觉闭塞的经脉被打通了一样,血流顺畅无阻,甚至自己的听力正在一点点高于常人,身体正在一点点变轻,一股强大的力量灌进体内,在与自己原来的力量争斗,最后入侵的那股力量压制了原来的那股。 青幺姬出了地宫,回到梅园,她怕这么大的动静会引来其他人,所以打算在梅园中为知忆看守。可是,三天过去了,该来的人没有来,青幺姬开始不明白了,她已经做好了等他一剑刺来的准备,可为何,他没有出现? 原来,三天前,一个红色八卦阵的图像出现在梅园的上空,引来了大量天族的人,同时也引起了妖界的注意,众人十分肯定那是五大神器融合一起的八卦阵。释迦第一反应就是像天族那些人一样冲到梅园截下神器,不料却被离枯束缚住了,释迦十分不解,这么多年来的努力难道就因为一个青幺姬而放弃吗? “王兄,你对她下不了手,就让我去吧,我不想我的付出化为乌有。”释迦不停挣扎着,试图挣脱她身上的绳索。 “释迦,放下吧,仇恨让我们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失去自己。这些年来你过得开心吗?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小姬也是,我们大家都被仇恨拖累着,王兄我真的疲倦了,我也不想因为恩怨而让更多人变得流离失所,让当年场景再上演一遍。从前,我以为我可以做到铁石心肠,可就当我遇见她的那刻,我才明白我也是有血有肉的。最近你回到我身边,我觉得我有了更多的牵绊,我不想因为争斗而再次失去你。” 一字一句,言尽肺腑,离枯只希望释迦能悬崖勒马。 “王兄,今日你若是不放了我,不将神器抢回来,那我们从此就断绝兄妹关系。”释迦实在不想她昔日征战无敌的王兄变得畏手畏脚,更不想让他就此放弃。 “那我宁愿你恨我,若是父王母后还在,他们也会支持我如今的决定,释迦,哥哥对不住你。”离枯走上前抱住了释迦,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悲伤难过,这一场动乱,恐怕是躲不过了。随后,释迦就被离枯囚禁保护了起来。 接着离枯就带领妖兵去对抗那些集结试图攻入妖界的天兵天将,两军对抗了三天三夜,妖兵天兵的尸体躺了一地,血流成河,离枯在万人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逼天君、帝后,拼命护住妖界的安宁。 最后,这一场战争在天族的退让中结束,离枯拖着沉重的身体,鲜血染透的衣服像滴水一般狂滴不止,不知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对于这些,青幺姬都毫不知情,离枯有时会想,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吧,甚至还希望他早点死。从一个月前起,离枯就察觉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法力也正在减弱。 三天过去了,知忆平安出来,只是出来的她仿佛变了个人,冷漠,无情写满了她的脸上,她的双眼变为了火红的颜色,似两颗燃烧的火球。 第166章 安能两全 青幺姬看到知忆的变化,心中大喜,“知忆,我们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吧。” 知忆体内的蛊毒随着法力的剧增而愈加疼痛,额头处的青筋暴起,渗着豆大的汗珠,身体越发不受自己控制。 “知忆,你只要完成我们的约定,你的毒蛊自然会解。”青幺姬开始操控知忆的意识,驱使她往冥修宫走去,而自己也紧跟身后,如此重要的场合,她怎么能缺席。 万妖宫内,离枯正陪着司徒兰轩练字,见到知忆和青幺姬前来,便抱起兰轩迎接她们。 “小姬,你来啦,你看看,咱们轩儿练的字愈发遒劲有力了,这笔锋、形体自成风格。”离枯伸手拉住青幺姬,将她带至几案前看兰轩写的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青幺姬无动于衷,从离枯手中抱过兰轩:“轩儿,你先和嬷嬷出去,我和你姑父有些事情要谈。” “嬷嬷,把轩儿带回去休息。”青幺姬望向身旁的嬷嬷,命令道。 “是。”嬷嬷将兰轩抱了出去。 离枯斟了一杯桑落酒递到青幺姬手中,忽觉全身无力,两眼发昏,天旋地转。 “小姬,最近我的身体好像变差了。” “离枯,被我下了毒怎么可能不变弱?知忆,上。”青幺姬眼神充满恨意,手中的酒杯捏成了碎沫。 说时迟那时快,知忆将五大神器的力量注入到昆吾刀中,凝聚神力朝离枯刺去,突然,像是知忆的意识清醒了一点,因顾忌离枯曾经对她的眷顾,她控制住了刀。 但等待了一千多年的青幺姬终于等到这一刻,她不能后退,于是用尽自己的力气将花魂刀刺向离枯,而本来可以躲避的离枯却没有躲开,反而是静静地闭上双眼,仿佛这一幕他早已预见。 刀剑穿破肉体的沉闷声,心破碎的声音,他眼中她的样子开始清晰起来,他握着她的手,将刀一点一点刺进,再刺进,直到整把刀穿透了他的身体,在倒下的那一刻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小姬,你一开始给我下毒我就知道了,可我想着,我能让你改变,让你舍不得杀我。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包括我的命,可你始终不信我。” “原来,心死了是这样的感觉,原谅我之前不懂你,以为你只是天性凉薄。”离枯用满血的手触摸着她的脸庞,他看见她终于为自己哭了,于是,他笑了,笑得灰飞烟灭,笑得不可一世。 青幺姬用手为他捂住伤口,不停地摇着头,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真的要杀死他,她以为他会躲,然后将剑刺进自己的身体里,自此自己就能解脱了,可是,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如果注定有一场杀戮,那由我来结束不好吗?” “阿庄!”青幺姬那一声‘阿庄’是那么凄厉和悲恸,一如很多年前他为自己采下曼珠沙华而受伤时的心痛。 “小姬,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你可知道这一声‘阿庄’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别哭,女孩子笑比较好看。一千年前,我不懂如何去爱你护你,满心装的都是仇恨和王权,以致于不惜利用你、伤害你,害得你家亡人散,也把我们放在了对立的位置,如今想来,你和那些王权相比,它们根本不值得一提。所以,当你主动对我示好的时候,虽然我明知你是假意,但我还是很开心;当你陷害陈琉璃之时,我没有阻止,我想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当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手持红风鞭的女子时,我反而松了口气……” 离枯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话也越来越吃力,最后停留在青幺姬脸上的手掉落下来,他的眼神还是有很多的不舍。原本仅靠昆吾刀的威力对他杀伤力并不大,但是注入了五大神器力量的昆吾刀足以斩妖灭仙,势如破竹。 “阿庄,我们两清了,黄泉路上我们莫回头,如此便可不相遇。”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却不阻止自己,难道他就这么想死吗?青幺姬解开自己封住的穴道,大量鲜血从嘴里、耳朵等七窍流出,她在给他下毒的同时,自己服用了大于他两倍的药量。她从始至终都未能真的去忘记他,也未能忘掉那一段家国仇恨。这一生,他们相爱却未能相守,如今终于结束了对彼此的煎熬。 旧梦依稀,往事迷离,春花秋月里,如雾里看花。君来有声,君去无语,翻云覆雨里,得来复失去。望长相思,望长相守,却空留琴与笛;愿勿相忘,愿勿相负,又奈何恨与欺。得非所愿,愿非所得,看命运嘲弄,造化游戏,真情诺诺,终于随乱红飞花去。 “姬儿!”一白发老头踉踉跄跄跌跑着进来。 “你怎么这么傻,怎可先父王而去?”青无焱从长苏手中逃了出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恐是世间最大的悲痛了吧。 原来,当年离枯联手青天画谋篡魔尊之位时,二人本来商议离枯与青幺姬大婚之后再动手,可青天画按捺不住,瞒着离枯提前动手。大量青天画的人开始进攻魔宫,擒住了青无焱一家,将他们拉至宫墙之上一一砍杀示众,丝毫不顾及手足亲情。 当离枯赶到的时候,青幺姬的母后,姐妹兄弟都已被砍杀倒地,连青无焱也被刺了一剑,若不是当时青无焱装作咽气,青天画怎会放过他? 大婚那日,青幺姬满心欢喜等着她的意中人来娶她,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着急的她冲了出去,看到宫外满是断臂残肢,鲜血染红了土地。她惊慌地找寻着家人和离枯的身影,到了城头却发现,她的父王、母后、父母兄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没了声息,有的甚至内脏都流露了出来。而说要娶她的离枯却在叛贼的身旁俯视天下,看着她爬过那些士兵的尸体,看着她在伤心绝望,看着她夺过士兵的刀剑自刎…… 第167章 重回魔界 这一切离枯本来没想过会成这样,他只恨当时没有能力与权势,无法护所爱之人周全,虽然在青天画离开之后,他用尽一切力量将青无焱和青幺姬救了回来,但是,背道而驰的他们却越走越远。 为了断了青幺姬的念想,而他也怕她离开自己再也不回来,于是青无焱伤好之后就将他囚禁在南荒的修罗狱中。这样一瞒就是一千多年,青幺姬从来不知道,她的父王、母后,兄弟姐妹并非他所杀。但他始终对她愧疚,于是加倍偿还,可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再信他。 “阿庄,若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 “小姬,若你变心于我,我不会杀你……”其实那时离枯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口:我会成全你。 斯人已逝,往事如烟,愿情至此,勿失勿忘。 随着青幺姬的死去,控制知忆的蛊母也死去了,没想到青幺姬所谓的解蛊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活着。知忆很快恢复了自己的意识,看着已经殒没的二人,内心百转千回。 “王兄!”不知何时,释迦已经冲破了禁锢,看到离枯像几万年父王母后离开一样没有一丝生气,释迦像疯了一样朝知忆扑过去,她的王兄,唯一的亲人啊。 知忆右手轻轻一点,释迦就不能往前一步。 “弱水,我看在你曾经是我师姐的份上,也看在离枯的面上,我不杀你。” “你为什么要杀我王兄?”弱水恨不能将知忆撕个粉碎。 “我没有杀他,不管你信不信,纵然你们想杀我取心,可我只想自保而已,走到如今这步,都是你们逼我的。”知忆走到她跟前,冷冷说道。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把我也杀了,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就会杀了你。”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蛇蝎心肠,心狠手辣。”知忆看了弱水一眼,便转身扶起悲伤中的青无焱:“魔尊,让您重登魔尊之位,光复你们皇室,是青幺姬一直以来的心愿,她帮过我不少,若您愿重掌魔界,我愿为您清扫障碍,重拾旧山河。” 谁知悲痛中的青无焱根本装不下魔界,反而责问起知忆来:“女娃娃,若你当时没有撇下我,将我带回冥修宫,我不会被别人囚禁,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 看来他并不知道是自己叫老姥囚禁的他,时至今日,她已没有回头路了。 “魔尊,我有自己的苦衷。我能理解你痛失亲人的难受,但是也请您振作起来。我听闻,自青天画掌管魔界以来纷扰不断,他暴政敛民,宠信奸佞小人,陷害忠良。若您不重回魔界,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魔界迟早会覆灭,我想您更不希望看到您女儿的心血付诸一炬吧。” 这些话仿佛令青无焱有所触动,他回想起当初坐上王位的艰辛,以及那一段美好的青春年华,一眨眼之间,物是人非事事休。 青无焱仰天长叹,难道这就是青幺姬用命换来的一切吗?虽然没有牵扯其他无辜人员,可却染满了她的鲜血。她自知对魔族歉疚,也许这样才能偿还清千年前犯下的错误吧。 魔界在五界之中是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一个,传言,在魔宫的上空是一片暗红色,大地流火,整个大陆似乎漂浮在一片腥臭的血液上面,惊心动魄,使人昏眩。猩红的山岩如春笋般拔地而起,古铜色的魔兽在此中出没,时不时从天空中掠过,闪着锐金色泽的利爪。 青无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不再沉浸于悲伤之中,和知忆再次踏上这一片葬满亲人的土地。 知忆原本以为魔界还真如外界那样传言可怕,到了那发现并没有成河的血液和锐金色的利爪,每个区域的景象地貌不一致,他们那边也有像人间帝都繁华的盛世景象,车水马龙。 “两位客官,请问你们需要什么?”店小二热情地招呼二人。 “一坛梅花酿,一碟梅花烙。”青无焱坐了下来,他喜爱青幺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青幺姬和他的口味相同。 “好咧,您稍等,马上就为您上酒菜。”店小二抹了桌子快速跑进后厨,不多久,就端了酒和点心上来。 看着楼外的热闹景象,知忆和青无焱的心中却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一千多年久别故土,青无焱的心情不可言喻,只能大口喝着酒解闷,缓和心中的苦痛。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原本喧嚣的街道突然安静了下来,一股肃杀之气席卷而过,人们纷纷躲进酒肆客栈之中。一大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从长街的那头浩浩荡荡地走过,其中还有一辆关押着犯人的囚车。 “唉,又有人要被处决了。”隔壁桌的几个男人讨论道。“可不是嘛,自从换了君主之后,整个朝野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士大夫如坐针毡一样,不敢言,不敢怒。新君稍微心情不好,你可能就会身首异处,甚至还受车裂之刑,梳洗之刑。” “嘘,这些话你千万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新君的禁卫可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啊。” “听说今天林宿欢大将军就是要被处以车裂之刑,可惜就因为民请命,而惹恼了新王。” …… 忽而,街上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知忆循声看去,只见一女子紧紧抓住囚车不放,她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 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那诱人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珍珠白色的宽丝带绾起,本来就乌黑飘逸的长发却散发出了一股仙子般的气质。 长发及垂腰,额前耳鬓用一片白色和粉色相间的嵌花垂珠发链,偶尔有那么一两颗不听话的珠子垂了下来,竟然更添了一份亦真亦幻的美,手腕处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脖子上带着一根银制的细项链,隐隐约约有些紫色的光泽,定睛一看,只是紫色的晶石罢了。 青无焱的视线未曾离开过楼下的囚车,神情略有所思。 “老爷,您认识囚车中的人?”这种叫法当然是青无焱要求的,为了避过青天画的耳目。 青无焱点了点头,想去救他却又犹豫。 第168章 见隐则欢(一) 知忆看出了他的心思:“老爷,要救否?” 眼看着这队伍就要到尾了,知忆又问了一遍。 “老爷,我看您与林将军交情不浅,我曾听说在魔界要是能得到林家军的支持,就相当于得了半壁江山,如今林家少将却要含冤而亡,实乃可惜至极。若能将他救下,对我们百利无一害啊。” 就在这时,邻桌的男子突然抡起桌下的大刀朝知忆二人劈了过去,二人一侧身翻转,将桌子掀了起来,挡住了那几个欲冲过来的男人。但他们不是容易善罢甘休之人,随即又抬起桌子朝知忆砸过去,知忆一个眼神射过去,桌子就在空中劈成了两半儿。那几个男人吓得往后退,最后破窗而逃。 “这青天画竟敢如此放肆,耳目布满每个角落。”青无焱扯下头戴的纱帽一丢,既然青天画已知道他的出现,也无需再遮遮掩掩了。 “魔尊,他们是如何认出你的?”知忆不解。 “我们一族特有的青龙图腾。”青无焱撩开脖颈处的头发,指了指脖子后边的图案,那里确实纹着一条巴掌大的青龙。 随即,他们追上了押解囚车的队伍。知忆唤出昆吾刀,像一阵疾风穿过人群之间,只见顷刻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押送的士兵应声倒地,鲜血从干脆利落的伤口处像一汪泉眼喷出,双腿不停地抽搐着。 “什么……人?” 带队领兵的话戛然而止,一刀锋利地划过脖颈,项上人头与身体分离掉落在地,滚开了一两米的距离,双眼圆睁地盯着染满鲜血的知忆。 终于拦住了囚车,昆吾刀一起一落之间,囚车的铁链子被砍成了几截。囚车旁的女子欣喜若狂,帮助知忆将囚车里一身鞭伤的男子扶了出来,二人掺着他走到青无焱的面前。 “王上。”男子极力压制身体上的疼痛,朝青无焱行礼。 青无焱连忙扶住他,叹了一口气:“宿欢,想不到我们表叔侄竟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林宿欢是青无焱的妹妹青虞灵唯一的儿子,青虞灵当年奉青无焱之命嫁给南国将军林桦,二人虽是奉旨成婚,但婚后伉俪情深,恩爱有加,一年之后便生下了林宿欢,但同时青虞灵因生产时大出血而亡。 此后,林桦没有续弦,将对亡妻的爱加倍转移到儿子身上。所以林宿欢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整个将军府都以他为中心,这也间接地导致林宿欢染上很多不良习惯,比如作为堂堂柱国的儿子经常不学无术,却爱逛窑子,青楼的姑娘们常戏谑他为“风流将军”,但他却不以为然,乐此不彼。 南国老将军对于这唯一的儿子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他摘了来,所以林宿欢的风流债事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有人上门来闹,就叫管家用银子打发。有时他也会恨他不争气,自己身为征战无数,所向披靡的南国将军,而他儿子却是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逛青楼的花花公子。 直到后来林宿欢遇到了她,也就是他身边的女子玉隐。玉隐是一富商玉家的小姐,尤其看不起那些无所事事的官宦子弟。 第一次碰见林宿欢,是陪同父亲去收购将军府一块田地之时,恰巧遇见正要去逛青楼的林宿欢,两人四目相对,玉隐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林宿欢便深陷其中。 关于林宿欢的风流韵事当时传得满城皆知,无人不晓,玉隐虽然第一次见他,对他却没有半分好感,甚至还有几分厌恶。所以,离开将军府后,玉隐便没想过再见他。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阵子,林宿欢打听到玉隐的住处后,开始了对她漫长的追求之路,可他的印象已在玉隐的脑海中扎根,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拔掉? 所以,林宿欢使出了浑身解数去讨玉隐欢心,但结果竟是被玉隐打得满地找牙,自此以后,他发誓要习武,不能再被女人欺负。每次一有点长进,他就自以为打得过玉隐,就找她找茬打架,没想到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玉隐虽然为大家闺秀,但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在行,与林宿欢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也许是情比石坚的执着吧,本着打不死的小强精神,林宿欢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让玉隐重新认识自己。于是,每天天未亮他就去武场练习,恳求林桦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他。 林桦见到儿子这样的改变,心里自然乐开了花,将一身之术倾囊相授。林宿欢的天赋很高,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将林桦的武功精髓领悟了。 读书是他最头疼的事,小时候为了不去学堂,还经常给自己下泻药,可如今,他虽然做不到头悬梁锥刺股般苦学,却也是起早贪黑地与日月争辉,只因为玉隐喜欢吟诗作诗,刚学了《诗经》的林宿欢就迫不及待地写了一首送给玉隐。 宣纸上扭扭歪歪的字像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兵一样向她传递着绵绵情意,每次玉隐都会在底下点评嘲讽他几句,可林宿欢反而越写越来劲,玉隐嘲讽地越厉害,他就写得越多。 一来二去,林宿欢的字有了很大的进步,也许是因为他不自觉地模仿起玉隐的字来,所以他现在写的字略有几分玉隐的清秀。 终于有一天,林宿欢认为自己配得上玉隐了,于是就去找她。孰料,玉隐已被父亲许配给他的好兄弟王家的二公子。 二人再次相遇是在七夕的花灯会上,玉隐手携一男子碰上了喝得微醉的林宿欢。 “就是你要娶玉隐吗?”林宿欢一把揪住男子,左一拳右一拳,厮打起来。男子本来就是柔弱的富商公子,根本不是林宿欢的对手,玉隐赶紧将二人分开。 “玉隐,你当真要嫁与他?为什么啊?我都变成你 第169章 见隐则欢(二) 这些天他们的相处已让玉隐对林宿欢的看法有了很大改观,不知不觉中她竟萌生了对他的喜欢。可是,堂堂南国将军的儿子娶的肯定是权势之女,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一从商女子,再加上玉家的财政出现危机,急需一笔资金来周转,所以玉父为她定下一门亲事,以换取别人的支持,事关玉家兴亡,她不敢有所反抗。 “宿欢,这些天你的变化我都看到了,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玉隐挣脱林宿欢的手,吃力地扶着王家二公子转身离开,那一刻,泪水止不住往下落,有一种爱情,不是他感动了她,他喜欢她就可以,牵绊他们的还有世俗的枷锁。 “我帮你。” 林宿欢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了二人,将搭靠在玉隐肩上的男人放到自己的背上。 花灯迷离闪烁,一时竟有些晃眼,耳旁的嬉笑声、喧嚣声与心中的悲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么浪漫的场景,却不属于他们。穿过重重人海,他一手扶着身上被自己打晕的王家二公子,一手护着娇小羸弱的玉隐。 “为何你要追来?”玉隐大眼迷离地看着他。 “因为我见不得你难过委屈。” “宿欢……”玉隐低下了头,尽量不去看他。 忽而,林宿欢轻轻在玉隐的额头一吻,这一吻他等了这么久,然也代表即将失去她,但并不曾拥有过,又何谈失去呢?林宿欢苦笑。 一月之后,玉隐出嫁。 一袭云锦描金勾勒血色彼岸花宛如天边流霞的嫁衣,外罩着极柔极薄的绯色鲛纱,缀着米粒儿似的南珠的喜帕遮了她绝世容华。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她玲珑巧致的身材。 慢步行走间,有芬蘼的凤凰花瓣偷偷散进在她宽大的衣袖里,妖冶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起伏,好似涌动无边血色,妖艳到令人窒息。 轿辇缓缓抬起,隐约可见轿中盖着红盖头的她,偶有颗颗晶莹的泪珠无声掉落,融入那红色的喜服之中,没有人听见她心底的哭泣和呼喊。问世间,转过多少次流年,才会有一次擦肩;明镜水月,菩提树下又见,缘刻眷指间。 突然,迎亲的队伍停止了敲锣打鼓,轿子也因为猛地被人拦下而向前倾。一双手拨开轿帘,掀开了她的盖头。 “怎么是你?”玉隐很惊讶,也有几分惊喜,她很开心到如今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玉隐,你愿意跟我走吗?”林宿欢双目灼灼地望着轿中的人儿,他曾试着不去想她,可他做不到。 在他殷切盼望的目光之下,玉隐点了点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大家都给我让开,谁敢拦我,我将军府必会让你覆灭!” 于是,不顾众人的拦截,林宿欢将轿中的玉隐抱了出来,骑上高马绝尘而去,空留一群看戏的家丁和一个义愤填膺的新郎。 翌日,将军府之子林宿欢大婚。宾客满堂,红妆铺了整整十里,全城百姓都被邀至将军府做客,当然那时青幺姬兴高采烈拉着她的阿庄也来了,青幺姬那时就在想,有一天阿庄会不会也这样娶她? 一番宴席过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洞房花烛夜,共饮合卺酒,冰肌藏玉骨,衬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情。粉黛弛落,发乱钗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新婚过后,作为将军府的嫡子,林宿欢被派去了前线抵挡其他族的侵犯。如诗中所描绘的那样,玉隐每天就是盼望林宿欢平安归来。 但造化弄人,曾经被抢婚的王二公子为了报复林宿欢,不惜倾尽家财与其他官员勾结,诬陷林宿欢与敌军有勾结。青天画本来就忌惮于将军府的势力,这下刚好有机会削减,所以直接下令对林宿欢进行严刑逼供,甚至对林宿欢起了杀心。 所以知忆和青无焱才会见到今日的场面。 “想不到青天画竟然这么丧心病狂。”青无焱摇了摇头。 “我要回将军府救我爹。”林宿欢忍着身体的疼痛挣扎着起来,他不能失去他最爱的父亲,从前是他不懂事,尽给他闯祸。如今将军府遇难,作为将军府的少将军,他无论生死都要和将军府荣辱与共。 “玉隐,扶我回将军府。”这与其说是恳求,不如说是一种命令。玉隐用尽力气扶起林宿欢,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林宿欢的血滴了一路,但他却不曾哼过一声。 知忆二人紧跟他们身后,不用一个时辰便到了将军府。炎炎烈日之下,将军府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一看到林宿欢,那些士兵便手握刀剑堵了上来。透过重重的人影,看到内院躺满了将军府侍卫和佣人的尸体,在院中央,身穿铠甲的林桦身前身后被大戟刺满了,但将士的尊严就是死在敌手屹立不倒,他就这样保持着作战的姿势死在了青天画的手中。 “父亲!”看到父亲这样惨死,林宿欢跪在了地上。 玉隐一把夺过那些士兵的刀,作势要杀进去。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面对这么多身强力壮的魔兵,她根本扛不住。 知忆手持昆吾刀,一个飞跃,就将魔兵砍杀了一半,再一个翻转,另一半也倒下了,最后,她的刀直指青天画。 虽然青天画功力也不低,与青无焱不相上下,但他却被知忆的气势镇住了,他从前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无形之力,甚至超过了离枯。这不禁令他产生了几分胆怯,于是想抽身逃走。 知忆岂是那么容易放过他,她将手掌轻轻一收,神器的力量就将青天画困住了。 “魔尊,林宿欢,你们的仇人在这,此时若不对他千刀万剐更待何时?”知忆望着不远处的青无焱以及抱着林桦尸体痛哭的林宿欢。 第170章 王权之巅 “青天画,我本该在万年前就杀了你,无奈我顾念手足之情,不忍痛下杀手,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夺了我的王位,杀了我的亲人,还将魔界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青无焱震怒地一掌拍在青天画的胸前,只见一条青龙愤怒地穿透了青天画的身体,而青天画的身体也窜出一条青龙与之对抗,一番争斗后,代表青天画的青龙突然蔫了下来,原来林宿欢艰难地爬了过来,朝青天画的身体一阵猛刺,直至没了力气才罢休,身后留下一串串或浅或深的血印子,玉隐赶紧将林宿欢扶到旁边。 知忆将手一松,青天画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血喷不止。 “青无焱,你以为你就很无辜吗?若不是你夺走了我的小烟,我何至今日?本来父皇就要传位于我,谁知你竟篡改了旨意,拥立你为王,想想都可笑。一千多年前,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小烟?这是青幺姬的娘亲,知忆曾听她说过。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致于兄弟反目,生死相迫?事情是否真的如青天画所知道的那样? 后来,据青无焱讲述,小烟开始确实是和青天画两情相悦,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一道皇诏颁下,硬生生将小烟和青无焱凑到了一起。 起初,他们都不爱彼此,青天画对小烟的纠缠,青无焱也是装作熟视无睹。但是后来,慢慢地,小烟发现自己怀了青无焱的孩子,也就是那一刻起,她下了决心与青天画断绝往来。 而青无焱对于小烟的转变自然欣喜,于是也试着去爱她,不久之后,小烟便生下了青幺姬的大哥青寒白。二人感情愈渐深厚。琴瑟和鸣,可青天画始终放不下那段与小烟的过往,于是,青无焱和小烟越幸福,他就越痛恨。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畸形的爱恋。 知忆和青无焱一路杀进魔宫,将不归顺的魔兵拦腰斩杀,大部分由于害怕都投降了。终于,青无焱再次坐上了那个熟悉的王座,被万人顶礼膜拜,只是再无人与他立黄昏,无人问他粥可温。 而将军府也被林宿欢重振了起来,有了林宿欢的支持,朝堂之上无人敢对青无焱有二心,魔界仿佛回到了一千年前的太平盛世。青无焱承诺,若是知忆有需要,他愿倾尽举国之力为她一统五界。 而此时群龙无首的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许多老臣想让释迦继承妖王之位,可是北荒王花无邪坚决不同意,心怀鬼胎。花无邪自然是想知忆回来掌权,这样他便可以成为知忆的二把手。 但是,身为离枯生前最信任的离落却坚决不同意,许多大臣和她一样都想拥戴释迦为王,于是朝野之上就陷入了僵持的状态。 花无邪将妖界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知忆,正好魔界已稳定,是去该处理一下烫手山芋的妖界了。 于是,知忆日夜兼程赶回了妖界,她听闻,青幺姬和离枯葬在了一起,他们再也不会有误会,再也不会有伤害,知忆替他们感到开心。此时,群臣们还在大殿之上商议立王之事,知忆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他们之中。 “花无邪,真是好大的胆子,亏先妖王在的时候待你不薄,如今你不支持释迦公主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胡言乱语诋毁公主。”离落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气,欲唤出雪殇对付他,想不到如今物是人非,这帮走狗要造反了。 “左使大人,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呢。没错,释迦公主是为我们妖界付出了很多,不惜以身犯险潜入天界,臣等很感激。但是,总不能因为这样就立她为妖王吧,她的那点法术还打不过我呢。”花无邪嬉笑道,他最喜欢给这种严肃的场合增添一些玩世不恭的成分了。 释迦生气地冲上去,欲与花无邪打斗一番,不料被群臣拉开了。 这时,又一人站了出来,装作一副温良的模样,以十分客观的语气说道:“释迦公主乃先妖王胞妹不假,按理说将王位传与她也无不妥。可是,北荒王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没有实力的妖王何以服众?又何以治国平天下?” 群臣们开始动摇了,原本他们拥护释迦不过因为释迦是离枯的妹妹,看在离枯的面子上,现在花无邪一针见血地说出了问题所在,他们不得不为妖界的将来担忧,可如今谁能担下这一重任呢,放眼五界,没有几人能抵得过离枯的法力。 人群突然响起了掌声,伪装成官员的知忆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说得好,说得妙。” 一身官服也掩盖不住她侧漏的妖气,乌纱帽下的脸多了几分冷艳,少了柔情。眼前的人都不在眼里,她突然明白了为何离枯在位时为何那么不可一世,原来他有目中无人的资本。 “你这个叛徒。”离落唤出雪殇,欲为离枯报仇。 “是你杀死了王兄!”释迦情绪失控地夺过侍卫的剑朝知忆刺去。 大臣们听到是知忆杀了离枯之后,那些胆小的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有些愿为离枯出生入死的则和她们二人一齐豁了出去。 “找死。”知忆用昆吾刀一划,一股无形的剑浪将他们推倒在地,殿中的花盆酒器随之碎了一地。群臣惊恐,纷纷跪下求饶。 他们渴求权势却又畏惧权势,众生皆如此。 花无邪走到群臣前面,大声问道:“这回你们知道谁最有资格管辖我们了吧?” “知道知道,参见右使。”跪着的大臣们哆哆嗦嗦道。 花无邪一挑眉毛:“嗯?” 群臣纷纷改口:“参见妖王,恭贺妖王登基。” 离落和释迦气得脸都绿了,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真是墙头草。 “你们!” 。 “拜见妖王,恭贺妖王。”群臣朝知忆作揖行礼。 见大部分已经臣服,剩下一些离枯原来的老部下还在犹豫中,知忆一个凌厉的眼神望向他们,无底的凉意便漫上心头。 “臣等也愿追随新王。” 尊严又不能当饭吃,还是保命重要一点,老部下们终于缴械投降。最后殿上还剩释迦和离落不肯屈服,群臣开始劝说她们。 忽然,殿外下起了倾盆大雨,狂风将雨吹斜打进屋檐内,打落了一地的金枫叶。雨中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越走越近,雨势极大,男子身如雨燕,踏雨而来,却滴水未沾。 “离落,离枯不值得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桑落就是她间接害死的,要不是他当年设计拆散我和桑落,桑落怎么会因我而死?”子舆磁性有力的声音在空荡的冥修宫里响起。 第171章 成王败寇 离落望向来人,眼眶微湿,归根结底,你还是忘不了她,那一刻,她看清了一个事实,无论自己做得再多再好,子舆始终不爱她,连一丝可怜都没有。 “子舆,没错,离枯是拆散了你们,这些,我从头到尾都知道,包括桑落会用命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很可怕?今生,为了让你爱上我,我堵上了全部。可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了,你却还是一点都不爱我,你对我也残忍啊。”离落痛哭起来。 子舆原本以为这一切是离枯在利用她们俩姐妹罢了,没想到离落却是眼睁睁看着桑落丧命而不阻止,一股锥心刺骨的痛蔓延至全身,他瘫坐在地。 “子舆,你心痛了吗?你感受到我的痛了吗?每日每夜,我都是如此煎熬,如今,你的记忆已恢复,我也没有任何的牵挂了,终于可以去跟桑落道一句对不起了。” 离落心中的信念一下子分崩瓦解,她已经这样愧疚地活了很久,如今真的累了。 于是,她唤出雪殇,凝为一把冰剑,朝自己的胸口刺去,火热的鲜血慢慢融化冰剑,最后和着水滴落。 “左使!”老臣们惊呼惋惜。 知忆的心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子舆将离落扶在自己的怀中,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她的命。 闻着那一股淡淡的梨花香,离落十分心安,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子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记起了过往,可我还在假装是一个梦,不愿醒来。我也知道你将我的任务行踪透露给了知忆,可是我不忍心对你动手。离枯责怪下来,我一人担责,过拔骨钉、受鞭笞之刑,甚至丢掉了一只眼睛。现在,这些都已不重要了,我终于可以大声地说,我…离落…再也不会…爱子舆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他莫强求,离落现在才明白,放手是一种成全,而爱是一种深深的成全。 “离落!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们全都撒手而去,留我一人在世间做什么?” 子舆心中的疼痛加剧,他白皙的手颤抖地覆上离落那只失了光的眼睛,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知道,而她,也从未告诉过他,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子舆捡起地上那融化了半截的雪殇欲自刎,知忆一个激灵将他手中的剑打了下来。 “子舆上神,她们姐妹二人都对你用情极深,桑落想让你活着,而离落想放过自己,同时也放过你。你若想寻死,先摸一摸胸前那颗跳动的心答不答应?毕竟,那是桑落的心。” 子舆能明显感受到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但是,他不知为何,看到离落就这样离去,他全身都是一种窒息的痛。 “来人,将释迦关进天牢,没有我命令不得释放。”一声令下,两名身材健硕的妖兵将释迦押住了。 “弱水,我不管你如何恨我,我都不会杀你,这是我欠离枯的人情。” “呸,知忆,你还是心虚了吧,你若是对我王兄有半点仁慈,他都不会死,如今又何须这般假惺惺?”释迦朝知忆吐了一口口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众人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们为释迦捏了一把汗。但令人乍舌的是,知忆不愤不怒,从容地取了方帕一点点擦掉脸上的口水。知忆这阴晴不定的脾气,大臣们吓得两腿发抖。 天宫,一片鸦雀无声,天君、帝后却神情焦急,随着侍者的一声绵长的通报,他们的表情才缓和放松了一些。 “东辰星君到。” “拜见星君。”群臣俯首作揖,颤抖的双腿随着东辰的到来而开始慢慢镇定,东辰星君若是不来,他们定会被天君帝后责罚。 侍者将东辰星君引至天君旁边的高座上。放眼望去,全是不敢抬头看的仙者,又看看龙座上一脸严肃的天君和帝后,东辰心里一阵不悦。 “是天君长得太丑以至于你们都低着头?”东辰星君打趣天君,他那一脸长得苦瓜似的。 群臣惶恐,纷纷抬起了头,可当与天君凌厉的眼神交汇时,又快速低下了头。 “星君,此番请您来天宫,是有一事相求……” 东辰摆了摆手,打断了天君的话,“天君所求之事东辰恐没有能力去阻止,若非天君监管不力,神器就不会丢失,如今这番局面,要么背水一战与妖界决一生死,要么向妖界投降,避免一场仙妖厮杀。” “没有和解的可能或者从妖女手中夺回神器?”帝后忿忿然,自从他听说知忆在妖界封王之后她就有些坐不住了,她怎么都不甘心败在一只狐狸手里。 “法子倒是有一个,有用无用得看三殿下了。” 东辰星君意味深长地看向长苏,众人的目光投向长苏,仿佛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之上,他与知忆的过往,天界恐怕无人不知。 “臣愿一试,必定竭力阻止杀戮。”长苏不好再躲闪,此次前去若是成功了还好,要是失败了可就颜面尽失,生灵涂炭。 于是,长苏怀着欣喜又担忧的心情潜入了妖界,他不知道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偷偷跟着他。去妖界长苏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了,他知道怎么躲过妖界的暗哨以及明卫,所以很快就来到了妖界。 只见知忆疲倦地从冥修宫里走出来,身旁还有一个极其妖冶的男子,长苏先前在北荒见过花无邪,他墨色黑发束在头后,一缕随着白皙的脸庞垂落,一双丹凤眼中,是一丝让人无法逃脱的妖艳。高挺的鼻梁下,是一抹抚媚微笑。那如玉般的手上是一把金边红扇,一身红衣,让他散发出一种无形的高贵。 而此时的知忆一身墨绿色云纹青衣,三千发丝垂髫而下,没有佩戴一件发饰,清风徐来,青丝摩擦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庞,透出一丝孤傲与冷峻。那双迷人的眼目中,是无尽的寒冷,腰间的翠色玉佩,透露出神秘,那冰冷的眼神,让那围绕在她身边的王者之气更加浓郁。 “花无邪,先前东山崔嵬一族侵犯北荒引起骚乱是你暗地里搞的鬼吧,别以为你能瞒过我。” 第172章 半真半假 “花无邪知错,请王上绕过属下这一回。”花无邪吓得脸色惨白,他当时唆使东山崔嵬一族不过是想试图挣脱知忆的控制,好让她放弃北荒之地,不成想却帮了知忆的大忙。离枯当时忙于东荒之时抽不开身,加上他对知忆有几分怀疑不委以重任,遣了离落前往北荒镇压,知忆刚好有时机去了东荒,又巧合地救了青无焱。 知忆轻微一笑,“花无邪,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若是没有你相助,我怕是走不到如今这一步。” 一只十分精致小巧的镂空檀木锦盒出现在花无邪的眼前,花无邪心里甚是欢喜,没想到知忆这般轻易放过了他。 “这是你所中蛊毒的蛊母,此后再无人能胁迫你,而你也不会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花无邪激动地跪地一拜,像是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儿一样兴奋不已,虽然他不懂知忆究竟意欲何为,但能恢复自由也是不错的,终于可以安心地在北荒继续当他的王了。 “小妖。”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透过稀落的树影和黄晕的月华,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庞再次出现在她的眼中,许久不见,四目相对,其中万情,难诉缱绻。 花无邪见状,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连同那些守卫和侍女都撤了下来,跟在知忆身边这么久,没有一点眼力见儿是断不能的。 “长苏,你怎么来了?”知忆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忧,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的疲倦,直接在殿前冰凉的石梯上坐了下来。 长苏坐在她身旁,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眼里满是柔光,“我想来看看你。” 这日,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妖界的天气出奇的好,甚至从未开过花的菩提树已挂满了满树的花苞。就在这香气氤氲的春风中,一股浓烈的酒香味随之传来,竹林馆周围的竹子仿佛一下子惊醒,精神抖擞地立直了腰杆。 知忆虽已身为妖界最高统治者,但是还是喜欢居住在清新淡雅的竹林馆,所以并没有搬去离枯先前的寝宫。 “阿知,看,我来给你庆贺了。”易明幻两手各提一坛酒,馆外的侍女赶紧帮他推开竹林馆的门。 这一看不得了了,易明幻倒希望自己此刻是个瞎子,吓得赶紧拎着酒转身跑了出去,嘴里还一边嚷嚷,“我没看见三皇子亲阿知,什么也没看见。” 馆内席地而坐的两人脸色一沉,而馆外的侍女小声窃笑起来,不知是因为易明幻滑稽的模样还是他话里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易明幻,你给我进来。”知忆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易明幻忙停止了脚步,脸部有些轻微抽搐,不情不愿地拎着酒进了屋里,将酒往桌子上一放,竟也坐了下来。 “我都说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你干嘛还叫我进来碍你们的眼?”易明幻抱怨道。 “当然是叫你进来斟茶倒水啦。”知忆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易明幻的脸上一阵青白一阵红紫,若是此时有个地缝,他肯定毫不迟疑地钻进去。 突然,易明幻坏笑起来,“知忆,不要以为当了妖王就可以欺负我,如果我把你的糗事全告诉三皇子……” “好啊你个易明幻,居然敢要挟我?”知忆站了起来,想要揪住长苏身旁的易明幻的耳朵,但易明幻也是个机灵的主儿,哪是那么容易捉住。 “五年前,知忆为了驾驭昆吾刀,居然蠢到把自己脚扎了;三年前,我在清心阁亭台旁赏花,她却以为我要寻死竟把我连同她自己一起扑到了湖中;一年前,为了学习厨艺,竟把厨房烧出了三个窟窿,至今工匠还没能屋顶修补好……”对于这些知忆的糗事,易明幻有声有色地一一细数,还模仿知忆当时的样子。 饮了一口茶的长苏忍不住笑喷了。 知忆忽然脚步一定,仿佛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于是将发间的发带一扯,一卷,一收,易明幻就被裹成了个粽子。 看着不断挣扎的易明幻,知忆一下字得意了起来,“看来你真的活腻了。” 长苏拔开醉千年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而来,纯红色的酒水如一股小水流缓缓流进光影斑驳的琉璃盏中,在桌子上映出浅红色的光影。长苏倒满了三杯,分别给知忆和易明幻递了过去。 “你们也跑累了吧,这醉千年可是在天宫都不找不着的好佳酿,如今却能在这碰到,神医有心了。”长苏白玉般的手臂露了小半截,在紫色锦衣的衬托下,愈发显白。 知忆将束缚住易明幻的发带收了回来,易明幻像是一下子身轻了不少,伸出手接住琉璃盏,醉千年本来是他家祖传了几年年都舍不得喝的好酒,本想着自己成亲之日再饮此酒,但转头一想,要是等到黄衣点头,估计自己须发已白,容颜已逝了,要是情况更糟一点,黄衣一生不嫁自己,那岂不是自己油尽灯枯之时都喝不到醉千年,于是易明幻想了又想,还是先喝了比较划算。 “那殿下,可否将龙岿山的黄衣仙子赐予我?”易明幻斗胆请求道,虽然明知长苏和云汐不和,但是如此大好机会他也不想错过。 这易明幻简直满脑子都是黄衣,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知忆啜饮着醉千年,听到易明幻的言辞不免呛到了,“易明幻,你你你,真是不放过一个见缝插针的机会啊。” “那是自然。”易明幻又斟了一杯,仰脖一饮。 借着醉意,易明幻说出了心底的疑惑,“知忆,外界传言你不仅杀了离枯谋权篡位,还将释迦囚禁了,不知是否如外界所说?” “没错,我是囚禁了释迦,但是我没有杀离枯,我不知道为何大家都来责怪我,散布谣言中伤我,我做这一切只为了和爱的人在一起,难道这也有错吗?”知忆从不想伤害谁,也不想被谁伤害。 一阵凉风吹入,易明幻打了个寒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起身拍了拍衣袍,甩了甩衣袖,大步向门外走去。 第173章 威胁算计 没想到刚踏进清心阁的大门,就看见一个身着黄色披风的女子在庭中拨弄着药材,将新采摘的药材分类置于旁边的竹架子上晒干。 轻轻挽就的堕马髻插着一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耳中戴着红玉的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修长纤瘦却凹凸有致的身材。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影在易明幻的眼前晃悠着,一时让他看得有些痴了。 等女子将要药材一一铺开后,才发觉站在门口发愣的易明幻。 “你回来了。”女子轻轻说道,那言语仿佛是自己是清心阁的主人一样,不过易明幻倒是很希望她能当清心阁的主人。 易明幻回过神来,朝女子走了过去,他曾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她会来找自己,易明幻顿时激动得不知道言语,仿佛此刻无声胜过千言万语。 “干嘛这么惊讶?来看你一下就傻了?”女子打趣道,拉着易明幻坐了下来。 易明幻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疼痛感随之而来,“不不不,黄衣,让我缓一缓,这怕不是个梦吧?” 黄衣本来也是个暴脾气的人,与她人畜无害的外表完全不一样,一言不合就能搅个翻天覆地,曾经还把易明幻打了个半残。听到易明幻这般说辞,立即跳了起来,扇了易明幻一个巴掌,“喂,这是梦不是梦?” 虽然无缘无故被打了一掌,易明幻倒也不生气,相对之前黄衣对他的所作所为,这巴掌还算是下手轻的了。 “不是梦不是梦,我娘子来看我了,哈哈。”易明幻趁机将黄衣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此言论一出她再来扇自己一巴掌,二来是他内心十分欢欣雀跃,控制不住自己了。 果然,黄衣想要腾出手来打自己,却被易明幻紧紧攥住了,像易明幻这种无赖,黄衣有时候真的是没办法。说来也奇怪,易明幻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去找过她,所以她今日才会来瞧瞧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呸,别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 “那娘子还是关心我的嘛。”易明幻语气很是轻佻,心情愉悦,不知为何,尽管黄衣对他拳打脚踢,但是只要一看到她,易明幻的心里就像抹了蜜似的。 虽然手被他牢牢抓住,但是,脚嘛,哼哼,还是能把他踹飞的,于是乎,一声惨叫响彻了天际,随之传来一阵沉闷的摔落声,还伴着痛苦的嗷嗷声。 “我是来看你若是死了,就叫龙岿山的秃鹫来吃你的肉,你的心肝,还有你的花花肠子。”黄衣双手叉腰,看着趴在地上欲挣扎着起来的易明幻。这种事情易明幻经历多了,如今见怪不怪,要是黄衣哪一天不凶他,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好好地做一个静若处子的仙女姐姐不好吗,非要这样动粗?”易明幻揉了揉那摔坏的屁股,摆了一个怪异妖娆的姿势,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忽而,一阵风起,卷起地上的枯枝叶和灰尘,易明幻和黄衣用衣袖挡住了脸,时值正午,阳光十分热烈,周围都是耀眼的光晕,折射得让人睁不开眼。光影中走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吓得黄衣连忙跪下。 “见过天妃。” 她怎么会在这?难道是因为上次没有引知忆去人间的事吗?易明幻倏地爬了起来将黄衣护在身后。 云汐冷笑了几声:“哼哼,好一对郎有情妾有意啊。不知如果我将此事告知兄长云楼,不知黄衣你会受到何种刑罚呢?” 听到云汐的言辞,黄衣的腿就不停哆嗦,要知道云楼的凶狠在龙岿山可是令人怵目三分的,落在他的手中恐怕要把龙岿山的七十二酷刑都经受一遍。 感受到黄衣的害怕,易明幻握住了她颤抖的手,“云汐,你要杀要剐就冲我来,吓唬黄衣干什么?” 云汐脸上的神情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竟鼓起了掌,“很好很好,我不想杀你也不想罚你,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放过你们。” 说时迟那时快,云汐已将易明幻身后的黄衣劫了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易明幻,你要是不答应,我敢保证你明天见到的就是黄衣的尸体。” 见黄衣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易明幻最后一分犹豫消失了,只吐出一个字,“好。” “五日之后,知忆的侍女小嫦会将我所求告诉你。”说到底最难过的还是情关,云汐将易明幻对黄衣的真情利用得淋漓尽致。说罢,云汐就将黄衣掳了去。忽而,又刮起一阵大风,地上的落叶被吹起打了个旋又落回地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原来知忆身边的奸细就是小嫦,而自己如今也要助纣为虐了吗?易明幻怔怔站在那,望着无边的天空,遐想了许久。 长苏宽慰了知忆许久,知忆的情绪就像决堤的河水,怎样都控制不住。 “长苏,我听闻冥界的彼岸花生得极美,但从未亲眼所见。”知忆想起当时青幺姬说及彼岸花的那种幸福的神情,这种开在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她很想见识一番。 “那我们今日就去见上一见可好?” 四目相对,执子之手,二人便来到了三生河畔。无数从人间来的鬼魂不情愿地从孟婆手中接过孟婆汤,淌过忘川河,忘却前尘,走过千里彼岸花,折下一支化作你额间轻描的凤尾花,最后奈何桥上分别,愿来生再见或者不复见。 曼珠沙华,红的似红玛瑙,更像是爱人的心头血。彼岸花瓣如丝,向外张开想要抓住离去的叶,如火的花瓣上沾染的是花的血、叶的心。 花开无叶,叶有无花,生生世世永相错。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开满了彼岸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喻为“火照之路”。 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轮回转世后便留在了此岸。 知忆折下一支彼岸花,在花心深处居然倒映出了她的模样,暗叹这花的奇特玄妙,同时也被它的凄美转侧所吸引。 “此岸是我,彼岸是你,横隔我们的是汪洋大海。我用尽所有力气来到你身旁,只想化作你心中的白月光。” 第174章 请君入瓮 忘川河畔飘起了晶莹剔透的水珠,不似忘川里的河水,咸咸的,涩涩的,更像是亡人的眷恋之泪。每颗水珠中都倒映着他们生前的画面影像,以及他们最牵绊之人的音容笑貌。 知忆和长苏伸手接住了一滴泪珠,感受他们的离别愁绪。不一会儿,那些眼泪便朝彼岸花海飞去。彼岸花卷起它的花须,将眼泪收进花心之中,吞噬往生者的记忆。 “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 突然,一群冥兵从某个僻静的角落蜂拥而上,将知忆二人重重围住,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带着鬼面具的肥胖男子,苍老的皮肤,饱经风霜,一条条的皱纹,双手双脚微微颤抖,嘴巴一开一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嘴里已经没有一颗牙齿了。一双眼睛里,被风吹过,眼睛深深向里凹进…… 没有冥王的传召,私闯冥界本是重罪,为了避免引起大乱,长苏和知忆并没有表明身份,任凭他们押着去见冥王了。走出了三生河畔,另一头的景象就没有这么赏心悦目了,空气中漂浮着黄褐色的石块,脚底下是无尽翻滚的浊浪,若一不小心掉了下去,可使皮肉腐烂,再无生还可能。 不多会儿,就到了冥宫。还没待侍者传报,见到二人之后,高座上的冥王疾步走下来“妖王、三殿下,请上座。”冥王转身又对押着二人的冥兵呵斥道:“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钟无魅,你怎么看管手下的?” 带着鬼面具的男子闻声跪下,灰白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的神色。 “自领狼牙棒五十棍。” “是。”钟无魅朝冥王和知忆二人俯了俯首,便退了出去。 冥王尴尬地笑了笑,“殿下,妖王,这看来是误会一场,还望你们不要放心上。若殿下和王上不嫌弃,可否随小王前往巫池设宴,以表小君歉意。” “既是冥君一番好意,我等也不好推辞,还请冥君引路。”长苏看了一眼知忆,拉起她的手说道。 见二人欣然答应,冥王转身后脸上露出了一抹阴冷的微笑。 来冥界甚少的二人对巫池的了解并不多,跟随冥王坐上了一艘黄金铸造的金叶舟,飞速穿梭在乌黑的江水之上。一眼望下去,乌黑的水面尤同镜子一般,清晰地倒映着他们的模样,从水底冒出的气泡使水面荡出一圈圈涟漪。 巫池谐音乌池,因池水暗黑而得名,看似毫无生机的水面,其实底下藏着吞魂噬骨的梦魇兽。 梦魇兽,可以操控闪电和穿梭梦境,属于一种很强大的魔兽。它极像一匹黑色的马,有着如火焰般飘动的赤红色马鬃和尾毛,四蹄带有混沌之力,可以在空中飘浮,带有恐惧光环的魔兽。 他们的身上缠绕着的是令人恐惧的光环,呼出的是足以焚烧一切的烈焰,而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炽热的岩浆。若是被梦魇兽攻击,被攻击者都会被恐惧所笼罩,不敢与它交战。许多人对它闻风丧胆,这也是为何这么久以来冥界能相安无事不被别族侵占的缘由。 不一会儿,便远远地看见了一个扇形的小洲,长满了黑色的死亡之树。风一吹,叶子便掉落在巫池之中,梦魇兽从底下冒出头来张开嘴接住黑色的树叶,仔细咀嚼之后咽了下去,吃完悻悻然又潜回水底。 看到梦魇兽怪异的模样,知忆的心里疙瘩了一下,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葩的生物,简直要把前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不自觉地用手拍了拍胸口,别过头来不再去看水里的怪物。 冥王上了岸,唤来侍者将酒菜摆满了石桌,不大的石桌却放了主菜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祥龙双飞、爆炒田鸡、芫爆仔鸽、佛手金卷、绣球乾贝等十样,点心放了茶食刀切、杏仁佛手、合意饼三样,蜜饯放了青梅蜜饯和桂圆蜜饯,膳汤和香茗分别为龙井竹荪和信阳毛尖。 长苏从船上一跃便到了岸边,伸出手小心地扶住了下船的知忆。二人刚在石桌旁坐下,身后的金叶舟便漂远了。 “妖王,这龙井竹荪是人间难得的美味,小王特寻了来招待贵客,具有极佳的美容养颜功效。”冥王伸出枯槁的手给长苏和知忆分别盛了一碗。 知忆咽了咽口水,极力抚平自己内心的波动,不得不说这冥界的口味真不是一般的重,就像一桌美味摆放在一条臭水沟边上,纵然再美味,也着实下不了嘴啊,胃里像是排山倒海一样翻滚,一股恶心的味道涌上喉间。 冥王有滋有味地夹起盘中的食物吃了起来,长苏和知忆对视了一眼之后硬着头皮勉强喝了一口汤,皱着眉头咽了下去,汤汁浓郁的味道也掩盖不了巫池中梦魇兽散发的扑鼻而来的腥味。 知忆抬起衣袖遮住口鼻,用帕子佯装擦拭,趁冥王不注意的时候将汤汁吐在了手帕上。 过了一个时辰,一名身着褴褛灰衣的小男童在冥君的耳旁细声低语了几句便退至石桌旁的假山处静待冥王。 “妖王,殿下,小王有点要事急需处理,先失陪一下。”冥王朝二人敬了一杯酒就随着小男孩离去了。 不知为何,看着冥王疾去的背影,知忆隐约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长苏,我觉得冥王有问题,先前我和离枯约见他的时候,在离枯强大的气势面前她从未露出今日的惊慌之色。再之,今日天族皇子,妖界之主皆在此,有何事竟能让他撇下你我?” 听知忆这么一说,事情确实有些蹊跷,长苏观察了一番周围,但并没有发现异常。 “别怕,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人伤你分毫。况且,这冥王与我也算有多年的交情,不至于害我。” 话音刚落,巫池里传来一声巨响,一个满是刀伤的凡人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被扔了下来,凄惨的喊叫声还悬浮在半空中,但前一眼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刹那间变成了一副白骨,赤裸裸地漂浮在乌黑的水面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一道刺进心底的白光。 舔到腥甜血液的梦魇兽一下子全部活跃了起来,染红了双眼的它们在搜寻猎物。 第175章 一箭双雕 趁梦魇兽还没发现他们,长苏想要拉起知忆飞渡巫池,但知忆的身体就像灌了铅一样沉沉的,却软绵绵地在椅子上站不起来,法术被压制住,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凡人,根本无法横渡巫池。 “冥君在竹荪汤里下了东西,我现在无法使用法术,怕是离不开这巫池。” “那我就陪你。”长苏抱起知忆一跃,躲过了梦魇兽的攻击。但发现目标的梦魇兽争先恐后地朝他们进攻,一时间紫青云扇已抵挡不住它们,长苏不得已使用了天火。 刚开始梦魇兽对于对于天火还有些忌惮,但是过了一会儿它们就开始慢慢试探,因它们底下是幽深的巫池水,足以保证它们不被天火烧死,所以最后不怕被天火灼烧接二连三地扑了过去。 而在巫池另一头看着他们的云汐不禁扬起一丝笑意,“既然你不爱我,而我也不必对你再留情。” “冥君,此事你做得很好,世人皆知巫池水黑,却不知它为何黑,哈哈哈。巫池水对神、鬼无害,唯独对妖那可是慢性毒药,就算她成了妖王,可终究抵不过巫池水的吸噬和蕙茝草的压制,她无法使出妖力,就只能等死了。” 蕙茝草是一种生长在极寒之地的花株,唯有开花时采摘才有功效。传闻,此草全株通红,连茎叶都是红色的,汁液就像人类的血液一样殷红。但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的毒是针对妖族而言的,对于其他族类就跟普通的杂草般无害。此次冥王就是将它掺在了龙井竹荪之中,而这草就是云汐从易明幻那里强夺来的。 冥王欲言又止,若是三皇子在她的地界出了事,这责任她可担不起。可是对于知忆,她的确有不服之处,论从前她承认的妖王只有离枯。 此番与云汐联手将二人困在此处,有一分是出于为离枯打抱不平的私心。 “天妃,若是殿下出了差池,恐怕……”冥王支支吾吾道,如今也帮离枯出气了,但是长苏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啊,不然她死千万遍都不够。 云汐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意,愠气逐渐在她的脸上显现,“冥王,你莫不是花了眼,三殿下怎么会到冥界这种地方来?” “天妃所言极是。”冥王用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先前她只是想教训他们一番就可以了,没想到云汐要的是他们的命。 梦魇兽着实凶狠无比,闻到仙气的它们更加兴奋不已,连池底的老兽都按捺不住窜了出来。眼见这样下去两人都不能离开这里,知忆试图运行内力无果,拔下头上的花魂刀朝梦魇兽一阵猛刺,但花魂刀没有法力的注入就跟普通的刀剑无异,杀伤力并不大。对于梦魇兽来说,花魂刀的刺伤就像挠痒痒差不多。 被惹恼的梦魇兽张开血口朝知忆咬去,刹那间,长苏将知忆一把拽到自己的跟前,而自己用胳膊挡住梦魇兽的大嘴。锋利的尖牙扎进柔软的细皮嫩肉中,没有一丝声响,那尖牙已被鲜血染红,一阵麻木感从他的手臂蔓延开来。 长苏对准梦魇兽的大嘴射进一味天火,一股烧焦的烤肉味散发在空气中,梦魇兽禁不住天火的灼烧松了口,长苏伺机将手从大嘴中抽离。 “长苏!”知忆看到长苏手臂被梦魇兽啃得血肉模糊,尖牙将他的手臂刺穿了,她于心不忍,“长苏,这背后的人是针对我而来的,若是你我继续硬撑,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不如自行逃离,我断不能成为你的累赘。” 长苏将她狠狠吻住,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时至今日,纵然要我负尽天下人,我也决不能负你。”长苏轻声在知忆耳边呢喃,温热的气息吹得知忆的脸上有些泛红,眼底升起些许雾气,一时间周围的景物和梦魇兽都变得模糊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他们握紧彼此的手,坚定地对视着,这一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生不能同在,死亦当同穴。” 他们不再挣扎,不再畏惧,从容迎接梦魇兽的攻击。成群的梦魇兽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朝小洲上的二人飞扑过去。 眼看二人就要被梦魇兽噬咬,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亮光将二人护在圈内,紧接而来的是成群的天兵天将,他们用尽全力对付着梦魇兽。 帝后满心焦虑地来到长苏的身旁,十分心疼地查看长苏的伤势,看到那一道道撕咬的伤口,她的心里就像是被人划了几刀一样,伤在他身,痛在己身。 看了好一会儿长苏,帝后才将注意力放到知忆的身上,这一瞧可就更生气了,她的孙子伤势累累,而这狐妖竟然毫发无伤!再看知忆脸色惨白,虽没有受伤但也像是被压制住了法术一样,帝后这时反应过来,巫池是妖族的克星之处,想必知忆定是无法使出法力。 “长苏,你怎么将此事办得如此糊涂?不是说好将妖女引骗至此便可抽身离开吗?”帝后忽然心上一计,若是此次能一举灭了知忆,同时让长苏断了对她的念想,这一石二鸟之计未尝不可一试。 忽然,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劈在知忆的身上一样,知忆的身子颤了颤。 “祖母,您这样无中生有诋毁孙儿是何意?无论如何,只要我长苏活着,就会护她周全。”长苏将知忆护在身后,尽量让她离帝后远一些。 “苏儿,你莫不是脑子被梦魇兽打得失忆了?那日,你可是当着众仙之面义正言辞地保证过,你难道忘了?”帝后手一扬,那日长苏在天宫大殿之上应允众仙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知忆双眼一黑,腿竟也有些发软,直直地朝地上倒去。 “长苏,为何?” 知忆绝望地闭上双眼,不愿再看向他们。巫池中的梦魇兽被砍得七零八落,断臂残肢落了一地。知忆心想,若是先前被梦魇兽吃了也不会这般痛苦吧。 第176章 无名之火 “小妖,你所见并非事实,我从未想过害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当日我是应允了他们劝你,可不曾想竟是他们设的圈套。”长苏的言语中充满了悔意,他也是此刻才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平解决。 “受死吧,妖女。”只见帝后手中出现两朵格萨尔莲花,色泽幽冷,寒意凉凉,似冰天雪地中盛开的雪莲,但比雪莲多了一些神秘与魔力。 眼看那两朵格萨尔莲花就要打在知忆的身上,长苏迅速趴在知忆的身上为她挡住格萨尔莲花。知忆猛地一睁开眼,只见长苏神情痛苦,炽热的血滴落在她冰冷的脸上,顿时悲从中来。 “小妖,我从未想过伤你,你信我吗?”长苏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先前与梦魇兽争斗了许久已让他体力不支,如今加上格萨尔莲花的威力,长苏倒在了知忆的身上。 染满血的手颤抖地抚上他被血浸湿的后背,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个不停,撕心裂肺的感觉漫上心头,知忆轻吻了一下长苏的唇瓣,“我信你,只是我怕不信我自己。” 巫池另一头看好戏的云汐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长苏,先前你利用帝后来制压我,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番感觉如何?” 帝后赶紧命人将长苏拉开,中了格萨尔莲花长苏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故命人将他带回了天宫。如今大好时机,帝后怎会错过?两朵格萨尔莲花又出现在她的掌心,只见双手一挥,格萨尔莲花便化作根根冰箭朝知忆飞去。 “妖女,我倒要看看,如今还有谁会救你?” 知忆脑袋一空,瞳孔微张,箭矢越来越大,寒气也越来越浓,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吗? “不,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任人宰割的狐妖了,我如今是妖王,该有离枯当年的气魄。”知忆试着挣扎起来躲开那格萨尔莲花,但那莲花似乎长了眼睛一样,无论她怎么跑它都能调转方向正对着自己。 “阿知,对不起,我来晚了。”易明幻突然出现在知忆的跟前,胸前被穿出了一个窟窿,笑容停留在了那一刻,继而重重地倒在地。知忆将易明幻搂在怀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了起来,“易明幻,你别吓我。” “今日这一切是云汐搞的鬼,她用黄衣的性命要挟我帮助她采炼蕙茝草,然后掺在冥君给你们二人准备的汤中。这是蕙茝草的解药——玉鵽丸,你吃下三粒便能恢复功力和抵挡住巫池的噬吸。”易明幻从怀中拿出墨绿色的小瓶,放到知忆的手中。 “还有,小嫦是云汐的眼线,你若是能活着回妖界,有空就去帮我打理打理清心阁,我怕是回……不去了。三殿下的体内……曾经被妖王下了……药。”易明幻的话还未说完,就已闭上了双眼,身体慢慢变冷僵硬,随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格萨尔莲花对于道行深的妖来说并不会致命,但是易明幻不过五千岁尔耳,加上自身并没有法力护体,就如一般的凡人无二。 知忆手上刚刚干涸的血液又染上了易明幻的,失去好友的痛苦,仇恨占据着她的心间。她拔下瓶塞,将整瓶药丸倒进了嘴里,帝后欲阻止,但已来不及了。 “云汐!”知忆的指甲瞬间长长,眼睛变得十分火红,愤恨的叫声穿透了整个冥界。轻轻一抓,那地面就出现了五道深痕。 巫池那一头的云汐心头一震,那一声喊叫让她不免心生恐惧,而她脚旁蜷缩着奄奄一息的黄衣。 巫池卷起了风浪,乌黑的水潮拍打着岸边,一时间有几分凉意。 那日,云汐以黄衣的性命要挟易明幻,易明幻两难之下只好先将蕙茝草给了云汐,而后日夜兼程地研制解药。云汐将黄衣放了之后,并命令她看守易明幻。黄衣看到易明幻为研制解药衣不解带,那种努力又无奈的样子,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意。 于是,她将云汐在冥界的计划告诉了易明幻,二人研制出解药之后就去了冥界。由于易明幻法术薄弱,只能靠黄衣将他送到巫池的小洲上。出于对爱人的成全以及对主子的忠心,黄衣将易明幻送至巫池之后,自行去向云汐讨罚。二人一同到来冥界之时,就下了必死的决心。 “主子,你根本不懂情为何物,只知道要把一切掌握在手,从不顾及他人之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黄衣惨白的脸上展现出一丝笑意,恍惚间,易明幻正缓缓朝她走近,伸出款款玉手,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黄衣的心中一暖,这下再无仙妖之别了,她的灵魂慢慢剥离,开心地牵住了易明幻的手,脸上笑靥如花,活脱脱如一个怀春的少女,再无那龙岿山冷面如冰的黄衣。 “爱,我怎么不懂?我怎么会不懂,我曾经真心待他,可他带给我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云汐眼角泛起了泪光,她如何不知去爱一个人,只是这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忽而,巫池中的梦魇兽一下子全部寂静了起来,水面没有一丝波澜,漂浮的残肢断臂也一下子不见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爆发,云汐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若是还在此地逗留,将会有被知忆发现的危险,所以云汐快速消失在巫池旁。 冥王一人不知所以然,跑也不是,不跑也怕死啊,但是问题还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身为冥界之主,还是得有担当一些的。这么一想,冥王索性不跑了,直接坐等兴师问罪,虽然她表面一脸平静,内心实则忐忑不已。 “帝后,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你伤我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为何累及那些无辜之人?”知忆唤起地上的昆吾刀刀,欲与帝后大战一番。 梦魇兽平息后,大量天兵就腾出了手脚,帝后一声令下,天兵就将知忆包围了。花魂刀聚集的花瓣越来越多,很快就在知忆周围绕了一圈。天兵天将握紧兵器的抖了抖,颤颤巍巍地慢慢靠近,他们手中的刀刃在触及花瓣之时就被削断了,天兵们惊恐地后退,知忆一步步逼近,天兵最后弃甲丢袍地溜走了。 “你们这群废物!”看着落荒而逃的天兵天将们,帝后气得直跺脚。 第177章 因果有报 “知忆,执迷不悟的是你!明知仙妖有别,却一直纠缠着长苏不放,本宫倒想问上一问,你这狐妖安的是什么居心?” 格萨尔莲花再次出现在帝后的手中,不过这次不是两朵,而是十朵烈焰莲花,熊熊火焰在其中燃烧,发出七色的光芒。那烈焰,并非寻常火焰,能够焚烧万物。逼人的气息,摄人心魄,蕴藏着毁天灭地之威。帝后轻轻一发力,那十朵火莲便朝知忆蜂拥而至。 知忆将花魂刀一旋,原本萦绕在她四周的花瓣倾刻间包住了十朵火莲,不让那炽热的火气散发出来。 “怎么会?”帝后心里一惊,五界之中能接下烈焰莲花的人可是没有几个,除了三十六重天的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看着帝后难以置信的样子,知忆的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将火莲反挡了回去。帝后翻身飞躲,还是被自己的火莲烧掉了几根发丝,随之心底一沉,有五大神器之力的知忆非一己之力所能匹敌,若是此番与她硬斗,到头来恐吃亏的是自己。 于是帝后向趁自己躲闪的时候逃离,不料却被知忆的神力吸了回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帝后,您向来不是英勇神武,所向披靡的吗?怎会有今日如此狼狈之态?”知忆一把按住了挣扎的帝后,扯着她的头发讽刺道。 帝后虽然落败,但是身为帝后的姿态让她昂首挺胸,不屑一顾地看向知忆,“知忆,你不过是一时小人得志,他日定会凌驾于你之上。就算没有本宫的阻挠,你和长苏亦不能长久。” “哈哈哈,若是天命如此,我就逆改天命,证明给那些人看,这是我的不屈服也是我的倔强。”知忆忽然冷笑起来,揪住帝后头发的力度加重了一些。 花瓣开始穿梭于帝后的身前身后,轻划过她如雪的肌肤,殷殷血珠从皮肤底下冒出来,汇聚成一条条细细长长的红河。 “知忆,今日之耻,本宫没齿难忘。” “帝后,被人凌辱的滋味如何?”知忆将花魂刀置于帝后的脖颈处,眼前又闪现易明幻倒地而亡的场景,握刀的手慢慢推进。帝后的白皙的脖颈处一道红线清晰可见,热血顺着刀尖滑落。 忽然,知忆的裙摆被人一扯,知忆转移了注意力,转而踢了来人一脚。 “妖王,使不得啊,若您杀了帝后,您和三殿下怕是再无可能。”冥君双手捂着疼痛的肚子,连滚带爬到了知忆的跟前。 本来冥君只想着在巫池那一头静静看好戏的,但是后来细细一想,若是知忆真把帝后杀了,天界还不把这冥界给踏平咯。到时无论他怎么解释,横竖都要死,不如此时豁出去赌一把,万一知忆改了主意不杀帝后,冥界也免得殃及池鱼了。 一听到长苏两个字,知忆的眼中就多了许多柔光。若帝后命丧于自己手中,自己就是长苏不共戴天的仇人,届时他会原谅自己吗?是否还愿与自己在一起?若是不肯,那时又该如何自处?又何以颜面告慰易明幻……一长串问题在知忆脑中盘旋,像无数只苍蝇嗡嗡响个不停。 “冥君,你来得正好,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很好。”知忆放下帝后,蹲下看向蜷缩在地的冥君。 冥君此时倒希望自己是一方空气,知忆幽冷的眼神盯着他心里发毛,脸上还是挤出一丝似哭非笑的笑容。 “妖王,您所言何事小君确实不知。” “这才发生多久的事啊,冥君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老实交代,冥界这么多的好去处,为何将我们引来巫池这梦魇兽聚集之地?” “这这这,小君也没料到梦魇兽今日会这般暴躁啊,要论冥界能接待贵客的地方的也只有此地了。” “冥君,那你料没料到今日冥界会覆灭在你手中呢?”知忆快速捏住了冥君那枯木般的脖子。见知忆无暇看住自己,帝后化作一只凤鸟溜走了。知忆见状,倒也不恼不追,继续与冥君斡旋。 “冥君,我早知你只肯归顺于离枯,离枯死后你虽表面上服从于我,可内心还有诸多不满,如今之事你怕是借题发挥,削我锐气,我所言可对?” 知忆松开了手,冥君一阵狂咳,没想到自己隐藏了许久的心思还是被看穿了。 刚出了冥界,帝后便在冥界入境处发现了那抹青涩的身影,那人在风中遗世独立,双手搭在身后背对着她,虽没看到他的面目却足以让她背后发凉。 她本能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欲要疾速离开,脸上诧异的神情有增无减。 “娘娘,真是好久不见呢。”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眉眼中含着些许笑意,“哦,不,应唤你一声鸢槿才对,你可还记得这支簪子?” 那支白中泛着光亮的玉兰花簪在黄昏晚霞的映衬下更加色泽流转,仿佛用明珠雕刻而成,又像是刚出浴的少女,玲珑而剔透。那是他上次在昆仑虚将那狐狸送上昆仑顶之时趁她不注意窃了来的,那支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更确切地说是属于他娘亲的物件儿。 帝后闻声顿住,缓缓转身望向来人,脸上错愕的神情已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恐惧。玉兰花簪的光亮刺得她眼睛生疼,她不由地将视线移开,用帝后该有的高高在上的模样凝视着他。 “晋源,没有天君召见,你竟敢私自出东瀛?如今又直唤本宫名号,拿一支破簪子来质问本宫,意欲何为?” 晋源笑了笑,将玉兰花簪纳入袖兜中,缓缓向帝后走近,“鸢槿,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见帝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心中的怒意一下子被激发出来,“鸢槿,数万年前你将我娘亲青音置于死地,早就该想到这一日了吧?只不过有点儿让你失望了,这一日比你预想中的来得要快许多。” 晋源看着帝后略有狼狈的面庞,以及那一身被撕烂的华服,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你以为你当年犯下的错无人知晓吗?你以为你这样待我,我就会逆来顺受,心甘情愿吗?你以为你所做的天衣无缝,可我偏要给你钻出一些洞儿来,这种滋味好受吧?” 帝后的面色苍白如纸,连着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似乎不肯相信如今这一切是真的。 “晋源,你在胡说什么?虽然祖母对你疏于管教,可你也不能这样诋毁本宫。”她故作镇定地说道,似乎在盼望晋源并没有知道事情的真相。 第178章 万箭穿心 “鸢槿,你还要做戏吗?你肯定在很好奇我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对不对?”晋源又一步步朝她逼近,“鸢槿,当年你将我娘亲杀死并将我封印,后又将我养于父神名下,试图掩盖事情真相,可今日你想不到吧,风水轮流转,为了能给娘亲报仇,这一日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见他讲话说破,帝后也无法再佯装不知,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冷得她竟有些哆嗦起来。 “到底是谁出卖了本宫?”她用略有颤抖的声音问道。 霎时间,周遭的黄沙聚拢成了一座沙塔,缓缓朝帝后移近。晋源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也罢,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 晋源朝一座石块处拍了拍手,一名红衣女子便从其后缓缓出来,待帝后看清她的面目之后,顿时气血攻心,窒息不已。 “红翊,怎么会是你?” “娘娘,是红翊对不住你,请娘娘原谅红翊。”红翊跟随帝后多年,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又联想到自己的背叛,心中难免有些歉疚。 “呵呵呵……红翊,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你却是这般对我?”帝后的眸中更添了几分怒气,两掌之间又唤出了红色的格萨尔莲花,花瓣四周泛着幽幽蓝光。 但那莲花的光芒比先前黯淡了不少,许是因为帝后法力消耗太多,她一时无法充分运用格萨尔莲花。 “晋源,当初我就不该一时心软将你留下,你早该同那贱人一同死去才对。” 语毕,如一阵清风吹皱了湖面,那聚集的沙塔在格萨尔莲花的驱动下慢慢消散。 晋源嘴角一扬,双手拢在胸前,刹那间一道无形的光电疾速地朝帝后劈去,帝后分身乏术,无法顾及,再加上先前与知忆之间的斗法,已让她失了精力。 一声闷哼传来,那道雷电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帝后的身上,帝后只觉得精神恍惚不已,身体仿佛被分离成两半,疼痛四处蔓延,但这是她的错觉。光电进入了她的体内,宛如一条得水的水蛇恣意扭动着躯体,却使得她十分痛苦。 她双手捂着头,掌中的格萨尔莲花慢慢湮灭,疼痛使得她不由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鸢槿,想不到你也会今天吧?” 晋源一把捏住她那惨白的面庞,让她看着自己如今得势的模样,但帝后却咬着牙用力地扭着头不去看他,因为那张脸着实像极了她最痛恨的人。 “鸢槿,你不是最疼爱长苏吗?你为他全心全意铺好天君登基之路,可如今我就要你的心血化为乌有,不光是要为母报仇,还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包括天君之位。” 看着帝后那惊诧的眸光,恐惧使得她的嘴角动了动,但是终究是一字也未能说出口。晋源满意地笑了笑,此刻的帝后有多痛苦,他的心中便有多快意。 “你以为我数万年来真的与世无争,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吗?你以为我会任由你摆布而不知反抗吗?今日我便告诉你,鸢槿,我在东瀛不禁养了一批天将,他们个个势如破竹,一点也不比长苏的朱雀军差,此外,在偌大的天宫和九霄云殿也安插满了我的眼线,而且这一切天君都是知晓的。” 他知道最后这一句话一定会让帝后万念俱灰,毕竟没有什么比她最爱的人在她心尖上插上一刀更痛的事情了。 果然,帝后放弃了挣扎,无数凄凉涌上心头,冷笑了几声后吐出一口黑血。 时过境迁,沧海变桑田,只是他从未爱她,亦从未替她想过半分。时间久得都快让她自己以为他快要忘记那个人了呢,可是她终究错算了。 这一场纠缠了她数万年的梦魇,如今是该结束了,若要让她重选一遍,她不会再想遇见他,更不会死皮赖脸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心要嫁给他。 “晋源,你与天君一样铁石心肠,一样的薄情寡义,你们真是一对好父子呢,费尽心思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甚至不惜利用同胞,不惜利用至亲,所有人在你们的眼中都似一颗棋子,用之则用,无用则弃,你们同我又有何区别?” 她心灰意冷地望着九霄云殿的方向,那儿住着她一生最爱又最恨的那个人。 “不,鸢槿,其实我们不一样,我比长苏更有治国之才,而他一直也志不在此,你却一直强加干预,将这些他不愿意要的都要加诸于他的身上,因为你的内心在害怕,在恐惧,只有长苏掌握了大权,你的心中才能松一口气,毕竟他是你最疼爱的人,必然不会加害于你,反而会听命于你。可你无论也想不到,一只狐妖的出现竟让长苏变了个人似的,于是你想方设法欲要除掉这根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不惜利用长苏。” “我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不像你一般爱恨交加,既爱又恨。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朝堂之上诸仙对你早怨声载道,愤懑不已,只是敢怒不敢言,你以为众人敬仰你,实则暗地里竟是这样看你的,是不是觉得心痛?” 晋源双手背在身后,踢走脚下一块小石头。 从他知道他的母亲青音与帝后天君之间的纠葛之时,他就暗暗发誓总有一日会为娘亲讨回公道,如今这一刻来临,他的心中再也不能平静,数万年来的蛰伏与佯装终于可以不再掩饰。 对于他名义上的父神母神,他很是感激他们抚养了他,并给予一方之地得以安身立命。 对于长苏,虽然手足不情深,但基于父神与母神的眷顾,他亦不会害他。 从始至终,他的仇人就只有鸢槿一人,他想要的不过是天君之位而已,其他的他不想追究,亦不想挑起事端。 “晋源,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若是长苏知道是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帝后声嘶底里地痛喊着。 闻言,晋源又想起了身中妖界毒物红葵之毒,弯腰俯身对帝后跟前,“对了,还要告知你一件事情,长苏倘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自己恐怕都自身难保。” “你说什么,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帝后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体内的气血流动加剧,七窍缓缓溢出血来。 “这个你得问妖王离枯。”晋源嘴角一笑,起身拂袖而去,任凭帝后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殿下,娘娘这样……”红翊回头望了一样艰难爬着的帝后,又望了一眼身侧的晋源,欲言又止。 “她这样活不成了,无妨。” 话音刚落,二人便消失在了冥界通境处,只剩帝后一人在那遍地的石块中疼得死去活来。 第179章 爱恨纠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帝后身亡于冥界通境处,巡逻的鬼魂发现了此事,即刻禀报了冥王。 冥王一接到消息,手中的杯盏应声落地,连忙率领众鬼集结于通境,同时派人向天界通传。不过须臾,冥界和天界众人已来到帝后身殒之地,只见帝后的华衣上沾染满了泥垢血渍,原本白皙的手臂和五指由于石块尖锐的摩擦而出现一条条血痕,裂开的缝隙中泥土渗了进去,不用想都知道她当时是怎样的疼痛,再看七窍皆是凝固的黑血,那死状是何其的狼狈。 众人无不唏嘘,堂堂天族帝后威风一世,却在死亡之时是那样的不堪。 天君迈着踉跄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到帝后跟前,那个杀了他挚爱的人,却又陪了他数万年的枕边人,诀别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他鹰隼般的双目被细长的睫毛微微覆盖住,没有人看到他此时此刻眼中的飘忽以及一缕哀伤,他与她斗了一生,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深夜中他都想放下这一切与她执手天涯,可每次这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心中便会产生一种愧疚,他一直有愧于青音,也有愧于鸢槿。 如果不是当年他违抗父神之命,执意要与青音成亲,那么青音至少也不会就此丢了性命。如果当年他先遇见的是鸢槿,对于她,他不是没有动心过,只是那时他已经有了青音,那么如今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在平静脑海中浮现的过往,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句,“鸢槿。” 可是那静静躺在地上的人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也不会再对他笑。他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可鸢槿的身体却逐渐变得透明,缓缓消失在众人面前。 天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他一下子像是失去了支撑,眼前一黑就要朝地上倒去。还好身侧的千舜帝君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了。 “陛下,请节哀,保重龙体啊。” 群臣看着天君哀伤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劝诫道。 “鸢槿,我……对不住你。”天君双眼空洞地望着帝后消失的方向,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当年,他下凡历劫,意外结识了农家女子青音,并被她的美丽朴实而吸引,此后深深迷恋上了她。为了让青音答应与他在一起,因青音的一句玩笑话,原本他不会打猎的他竟然只身一人闯入深林之中,只为猎得一头麋鹿。 再后来,他们相知相恋,却在一年的花灯会上因是人群过于拥挤,二人被冲散开,天君就在那时遇见了下凡游玩的鸢槿。到如今第一次见她的模样他还清楚记得,鸢槿一身粉衣如天边彩霞,带着紫金面具在人群中乱逛,她一脸浅笑,手中还拿着四五串糖葫芦和糖人。许是被人群挤得她腰间的玉佩掉落在地,她弯腰下去捡,猛然一抬头起身便撞入了天君的怀中。 四目相对,鸢槿的心中小鹿乱撞,两朵红云染上了她的两颊,她对他一笑,将手中的一个糖人塞到他的手中,“呐,作为赔礼,这个糖人便给你吧。” 鸢槿转身从天君身侧走过,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他,“哎,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鸢槿,有事你便摇这个玉佩,到时我自然会来助你。” 说话间,她便将刚挂回腰间的那枚玉佩取下朝愣在那儿的天君丢了过去,随后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天君望着手中那枚墨绿色的玉佩,上面镌刻着一朵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在右下角还写有“鸢槿”两字,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想快些找到青音,便将玉佩纳入袖中,随即消失在了人群中。 后来,他与青音所在的地方发生战乱,身为一介凡人的他根本抵挡不住那些刀枪,也无法保护青音,二人身受重伤。这时,他才想起了袖兜中的那枚玉佩,他抱着尝试的心态摇了摇,不过须臾,鸢槿果然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也就是在此时,鸢槿才知道青音的存在,那时的她单纯天真,并没有多想,虽然一心爱慕着天君,可她仍旧爱屋及乌地连同青音一起带离了那硝烟之地。 此后,三人的接触才开始慢慢多了起来,青音对她也是十分感激。鸢槿觉得三人长久相处下去不合适,于是在某一天风和日丽的早上,她将埋藏在心中的那份情意终于向天君说明了,可他默不作声,没有一丝回应。 鸢槿伤心欲绝地回到天界,并答应了东海水君的求婚。可就在大婚那日,她发现她无法忘记天君,无法忘记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也不愿就此错过这一段姻缘,鸢槿打晕了替她梳洗的喜娘,并从闺阁中逃出。她为了他,不顾逃婚带来的名声损害,亦不顾自己的性命,在他们的族规中,凡是损人姻缘的皆要受三苦八难之刑。 再次回到人间,鸢槿有了个荒诞的想法,她私下找过青音,向她道明自己对天君的心意,希望她能允许自己与她共侍一夫,鸢槿知道,只要青音同意了天君便不会再反对。 可是性情刚烈的青音眼中容不得沙子,她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当时她让天君抉择,一是选择她,二是选择鸢槿。 毫无疑问,天君最后还是选择了青音,鸢槿却固执地不肯放手。后来,天君历劫结束,回到了天宫,当时还是天储的他私自将凡人青音接到了天宫。同时,鸢槿亦知晓了天君的身份,利用自己家族的身份地位朝天君的父神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青音知道此事后,一路哭着跑出了天宫,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与天君之间的悬殊,她觉得也许鸢槿留在他身侧更合适。于是,她想离开这里,不料却被当时照顾她的仙娥拦住了,缘由竟是她已怀有了天君的孩子。 不得已,青音无奈又回到天宫之中养胎,直到她生下了儿子晋源,可她还没来得及看她的孩子一眼,身侧的仙娥便将孩子抱走了,随即大门被紧紧合上。 此时已是天妃的鸢槿缓缓走到虚弱的她的跟前,用当初她送她的那支玉兰花簪狠狠地刺进了她的胸膛,青音那一刻忽然觉得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只是她遗憾的是没能看一看她那刚出世的孩子。 鸢槿虽然得到了帝后之位,但她却一生不得安宁。如今,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第180章 黄雀在后 “冥王,帝后在你们冥界出事,这到底是为何?”千舜帝君回过神来,示意他人扶稳天君,然后越过众人走到惊魂未定的冥王面前厉声问道。 “小王也不晓得帝后究竟是遭何人暗杀,但我想必此人一定是高人无疑。”冥王的双手略有些发颤,毕竟自她掌管冥界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此等大事,她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冥王,你如此推卸责任,恐有不妥吧?” 齐光小童连忙站了出来,他不晓得为何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情,长苏却始终不曾露面。又看着帝后那般惨死,虽然往日他对于她的做法也有诸多的不惯,可如今看到帝后的下场,不免心中感慨万千。 “况且,我听闻不久前帝后号令天兵天将集结冥界,不知所为何事?” 帝后如此大阵仗的前往冥界,天宫无人不晓,就连此时错愕的天君的也是知情的。 “这……”冥王知道此事再也无法掩盖下去,不得已将知晓的事情悉数抖搂了出来,“小王也不知其中具体缘由,只知道三殿下与妖王来到冥界不久之后,随后帝后便陈兵冥界,还与妖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殿下与妖王离枯?”齐光小童不可思议地望着冥王,那美艳的面庞之下因后怕而失了些颜色。 冥王摇了摇头,“各位上神有所不知,近日妖界动乱比较大,妖王离枯已经殒身,新任妖王为狐妖知忆。” “什么?!”齐光惊得直接跳了起来,这么大的变动他们居然都不知道,这妖界的消息封锁得也着实严密了些,不过,这阿知与殿下来冥界作何?帝后会是冲着阿知来的吗?齐光不敢再想下去,若是,那么帝后殒命岂不是与知忆脱不了干系?那么长苏又去了哪?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仙皆晓得帝后与狐妖之间的仇怨,纷纷在揣测是否是知忆杀了帝后,可是凭借一个小小的狐妖,又怎么能杀得了法力无边的帝后呢? “冥王,帝后这莫非是惨遭狐妖毒手?”千舜帝君情绪激动地问道。 这一问可把冥王难倒了,她着实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若说不是,那凶手又到底是谁呢?天族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若说是,那想必又会得罪了妖界,真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啊。 冥王面露难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小王不知真凶是何人?” 千舜帝君怒气冲冲地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还是落在冥王的身上,“不管事情如何,此事你们冥界难辞其咎。” “千舜帝君,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人群中忽然闪现一个蓝衣男子,众仙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许,“拜见晋源殿下。” 晋源清冷的面庞显露一丝笑意,却又表现不明显,但那眉眼中的威严不容任何人置否,如今长苏伤重,天君一时心神恍惚,这偌大的天界倘若再不出来个主事的,恐怕会引起慌乱。 冥王也略有感激,淡淡地瞥了一眼来人,随即又将视线望向无尽的天边。 “三殿下长苏与那狐妖知忆的事情众人皆知,想必此番帝后知晓二人密聚冥界,故而想将那狐妖拿下,却不曾想那狐妖已非昔日,帝后却欲要拼个你死我活,长苏夹在二人之间,难以抉择,最终被重伤,而帝后仍不放弃,最后丧于狐妖之手。冥王,你说是与不是?”晋源缓缓开口,凝视着冥王。 冥王倒也是个识相的人,如今的局势只能见风使舵,她明白晋源的意思,倘若承认是这样,那么长苏的天储之位便会不保,毕竟,连同狐妖害死自己的祖母,此等大罪不可饶恕。 “晋源殿下所言极是。”说出这话,冥王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转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 她不知道若是凭知忆现在的妖力,抵挡得过天族的千军万马,到时候自己也会自身难保,更有甚者会丧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众仙面面相觑,满是不可思议,帝后疼爱三皇子是人尽皆知的,而三殿下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怎么会伙同别人来谋害帝后呢? “想必一定是那狐妖下的毒手!”人群中有人叫了起来。 “这不可能,凭那小狐狸的法力不会是帝后的对手。”齐光连忙出来为知忆辩解,虽然他知道她们之间确实有些不愉快,但他坚信就算为了长苏,知忆定然不会向帝后下杀手,毕竟,如果真的杀了帝后,他们之间或许再无可能。 “齐光,我晓得你与那狐妖之间的交情,不过你也好好想一想,那狐妖在短短的时间内拿下妖王之位,传言连离枯都命丧于她手,此外,她还帮青无焱重振了魔界,夺回魔尊之位,这些,都足以说明她有能力去对抗帝后。”晋源说道。 齐光一时无言,倘若真如晋源所言,那么知忆确实可以与帝后拼个你死我活,但他想不到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帝后会如此大动干戈地来到冥界围剿,甚至不顾惜与冥界的友好情意。 “那想必就是那狐妖所为不假了。”千舜帝君义愤填膺地吐纳了几口气,脸上忿恨的神情越来越盛。 “如今,帝后殡天,我父神母神在外遨游,天君沉浸于悲伤之中,长苏又与那狐妖牵扯不清,这偌大的天界不可一日无主。今日,则由我暂代长苏之职,为帝后讨伐,不知众仙有无异议?” 晋源只想早些在天宫之中站稳脚跟,那么就势必得做出一些功绩来,到时候以便取而代之。 众仙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仿佛眉眼之中存在些顾虑,他们认为,一是晋源并无天君圣谕,二是晋源常年驻守东瀛,对五界之事了解不多,何以谈治理? 晋源仿佛也看出了他们的疑虑,遂又问了一遍,“不知众仙可有异议?我与长苏为兄弟,论才智、品性自然不会逊色于他。我虽常年驻守于东瀛,可也并非耳目塞听,不闻窗外事。如今,五界的形式不容乐观,妖界连同魔界,若不及时防患于未然,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加上帝后殒命于狐妖之手,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向妖界算账?” “晋源殿下,你……”齐光一时气极,急得直跳脚。在事情真相没清楚之前,晋源就擅自攻打妖界,这或许才是他的目的。齐光想继续阻止,晋源却示意红翊将齐光带走。 第181章 蓄势待发 “这……恐有待商榷一番,才好出兵。” 兔阙仙人捋了捋自己的花白胡须,至今他都还没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凭他对知忆的了解,他打死也不肯相信知忆坐上了妖王之位。 “兔阙仙人,你的言外之意我们暂时不攻打妖界?想必众仙家都知道,这妖界与我们天界宿怨由来已久,定会有刀兵相见那日,先前,我们天族忌惮于离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离枯已失了性命,那狐妖的智慧远在离枯之下,想必不足以为患。狐妖刚与帝后激烈斗争,未能恢复元气,我们应该伺机一举拿下妖界,这时机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有。” 晋源缓缓踱步到兔阙仙人面前,眸中那凌厉的神色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兔阙仙人忙不迭地垂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一旁无神的天君似乎好转了不少,伸手轻轻推了推身侧扶着他的仙使,示意他们将扶住自己胳膊的手移开。 “晋源之意即为本君之意,众爱卿可还有异议?”天君艰难地开了口,这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有千万斤重一般,这是他亏欠他的,若是能让他减轻一些心中的罪业,他做什么都愿意,就算拱手相让天君之位也不是不可。 众人见天君发话,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追随晋源。五界数万年来表明上一片盛世太平,暗地里虽有不少龌蹉不堪,但如今要撕破这一场表面假象,卷起一场腥风血雨,多多少少他们的心中有些不太情愿。毕竟,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血流成河,饿殍遍地;有硝烟的地方,便会有死亡与哀喊。 忽而,天空中飘来一颗颗小雨珠,打在众人的面庞上,给原本有些凄凉的心境添了几分伤感。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吾等愿追随晋源殿下,为五界繁荣昌盛竭尽全力。” 众人的声音回响在通境处,悲壮而深厚沉闷,雨滴在这声音之中被震的有些歪歪扭扭,但它们还是不知愁苦地欢快的蹦跳着。 这一场没有定数的挑拨之战,晋源像赌徒一般,赌注已被压上了桌,便没有退路,只能奋力一试。 他不由地将袖中的那一支玉兰花簪取出来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似乎在祈祷这一场战役能凯旋。 玉兰花簪的簪身已被损坏几次,其中修复的痕迹清晰可见,花心处那一滴猩红,在岁月的洗涤之下愈发红艳。雨滴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落在那雪白的花瓣上仿佛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露珠。 晋源将它擦拭干净,又放回了袖兜中,“听我命令,即刻回去修整,明日便举兵进攻妖界。” 话音刚落,晋源转头望向身后的冥王,一抹冷冷的笑意浮现,“冥王,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冥王点了点头,随即带领冥兵回了冥界,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她每走一步都仿佛如履薄冰,如芒在背,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另一边,妖界万妖宫内,一片灯火通明,亮堂的地面上映衬着高座之上白衣女子清冷的面色,以及那眼中遮挡不住的疲倦。 她斜倚在龙椅之上,望着空荡荡的万妖宫,她的心中仿佛也被掏空了一样,脑海中还回荡着长苏深受重伤,易明幻身死的场景,恍若自己也被狠狠地划上了一刀。 她的白衣上被血渍染了个半透,尽管清冷的夜风已经将它吹干,但那被刺上的伤赧然在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一切不能就此过去。 她缓缓起身,咬着牙忍住疼痛转身进了内殿的浴池之中,这是疗伤的药池,周围长满了各种药材,还有各类奇花异草,散发着馨香。幽幽水雾从水底氤氲散开,更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传说这儿的药池离枯当年耗尽不少的人力与物力才建造完成,更有神医易明幻日夜监制督促而完成,可以说这儿的药池是易明幻最费心力的打造,包括这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十分讲究。 当温暖的水流漫过疲倦的身躯,她不由地张开了双臂,任凭水温将倦意驱散,伤口处干涸的血渍慢慢掉落,生长的新肤使得伤口有些疼痒难耐。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着双眸放松着。 忽而,珠帘的背后传来女侍的声音,“王上,北荒王花无邪求见。” 透过隐隐重重的珠帘,隐约可见池中女子正仰面向上,手臂上那一道道鲜明的红痕正在慢慢变淡,忽而,她猛一睁眼望向声音的来处,那女侍连忙收回了目光,低着头不敢再看。 “让他在殿外候着。”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池中温暖的水也无法将它变得柔和些。 那女妖领了命便俯身退了出去。 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女子从药池中站起,顺着石梯走了上去,身后传来流水哗啦哗啦的声音,原来是周遭的草木顺着地上的沟壑将绿色的、黄色的、透明的、鲜红的……各色汁液流入药池内。 女子轻咳一声,那衣架上的红衣便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她的身侧,她原地旋转一圈,红衣便穿在了她的身上。 眉心处的凤尾花在红衣的映衬下愈发美丽动人,在冷冷的夜风中栩栩如生。 她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串跳着舞蹈的水珠。她伸出手,拨开那重重的珠帘,缓缓走到万妖宫内,慵懒地坐回高座之上。 “王上,微臣听闻冥界,天界,妖界发生了冲突,便马不停蹄地从北荒赶来,欲要验证一番,在途经冥界之时,恰巧碰见天界晋源殿下欲要举兵妖界,这可如何是好?”花无邪脸上的神情十分急切,干涸微裂的嘴唇无不在显示着他这一路赶来的风尘仆仆。 知忆见状,忙使了个眼色示意身侧的侍女给花无邪上茶赐座。 花无邪见了茶,伸手便从几案上拿了过来一饮而尽,如久旱逢甘霖般流淌过喉间,说话的声音明显也清晰了许多,“王上,若天界真要攻打妖界,想必冥界亦会牵扯其中,而我听闻,冥王与天界交情不浅,势必会站在他们那一边一起讨伐我们。” “真是一群狂妄之徒。”知忆把玩着胸前散落的头发,眼中却闪现一抹讥笑,“他们要是活腻了,便尽管来吧。” 第182章 黎明之前 “王上,不知有一事当问不当问?”花无邪注视着高椅之上知忆的神情,生怕一不小心便激怒到她。 “问。”知忆坐直了身子,伸手拿过一串紫葡萄,缓缓放入口中。 “臣听闻帝后殒命,天界之人都说是您……”说到这,花无邪深吸了一口气,屏住气息,后面的话不敢再说下去。 知忆正剥着葡萄皮的手顿了顿,不知是葡萄太过于光滑还是她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那一颗被剥了一半皮的葡萄滚落在地。 “你说帝后死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花无邪,她明明没有将她置之死地,到底是谁在诬陷嫁祸于她? “此番,天界讨伐妖界的缘由也是这个?”知忆忽然联想到方才花无邪所说的,如果这两件事有关联,那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晋源。 如果是晋源,他的目的又是为何?帝后与他又有何仇怨?自己与他又有何仇怨?那一次能求得血灵芝,多亏了晋源将她送至昆仑虚顶,他是那样的遗世独立,孑然一身,怎么会心机如此深沉? “花无邪,你可知晋源与帝后之间有何不快?” 花无邪摇了摇头,数万年来他都深居北荒,对五界之事不甚了解,也无兴趣了解,若非先前中了知忆的蛊毒,不得已受制于她,他还真宁愿一辈子躲在北荒不出来。 “这晋源数万年来驻守东瀛,如今一回来便掀起腥风血雨,想必也不是个简单的主儿。”泠泠月光从窗边折射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花无邪在这光影之中,原本略显暴戾的面庞多了一丝温柔,“王上,倘若天界进攻,我们得有应对之策才行。” 说到底,他还真有些怕天界踏平妖界,到时他无处可归,别提会有美人在怀了,说不定还会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呢。 “噢,”知忆挑了挑眉,“依北荒王有何高见?” “臣下听闻,王上对魔尊有恩,若是王上发话,想必魔尊定会助您一臂之力。”花无邪邪魅的面庞上多了一抹亮色,若是魔界能压制住冥界,那么他们对付天界便会多了一份胜算。 “花无邪,我正有此意,你即刻前往魔界,向魔尊禀明当前情况,恳请魔尊出兵。”花无邪的想法正与知忆所想一样,知忆纤长的指尖轻轻叩打着几案,发出“咚咚咚”的响声,有那么一刹那像极了出征时的鸣鼓,夹杂着几分悲壮。 天边的明月被乌云压了下去,最后被吞噬得无影无踪,不远处的金枫林中响起了风机鸟的嘶鸣声,那是妖界大难来临之时才会响起的声音。 知忆的心也跟着风机鸟的鸣声忽起忽落,风起长林之时,只有她一人如断线的纸鸢摇摇欲坠。 翌日,天光未晓之时,妖界的金枫林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一般,不停地摇晃着枝叶,发出枝叶相碰的声音。按知忆之命,魔尊青无焱已带了人马潜伏在妖界各处,伺机而动。 红色的纱幔在万妖宫内飘浮着,倒映在知忆的眼中,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讨厌这种颜色,这种代表着死亡气息的颜色,也忽然明白了青幺姬那时的想法。 她倏地起身,那一身华丽黑袍上绣着幽冥之花的彼岸花,在朦胧的夜色中依旧鲜艳无比,仿佛刚从幽冥采摘而来。额间的凤尾花与之争相呼应,她望着金枫林的方向,眼角忽然闪现一丝笑意,终于,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本可以借青丘国之力的她在最后的关头放弃了将他们牵扯进来的念头,青丘九尾狐族是她娘亲用命都要护周全的,她不能连累更多的人,尤其是她娘亲在乎的人。 “禀告王上,天界和冥界已经压境,是否需要反击?”一猫妖踉踉跄跄地滚了进来,诡谲多色的眸子睁得老大,脸上惊恐的表情无不在透露着他的胆战心惊。 知忆挥了挥衣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传我令,众军潜伏在中地,其他驻守巡逻的人一律如常,不能让人看出有异常,否则,你们的项上人头便会落地。” 猫妖不敢多问,只得惶城惶恐地退了出去,随即将大量人马安排在了中地。 妖界中地为妖界地势最低的地方,那里知忆早就安排了青无焱在那留看,只待晋源与冥王一众人到此地,他们便能来个瓮中捉鳖,奋力一搏。 须臾,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刺破无尽的黑暗,万妖宫外响起了一片厮杀声,知忆知道那是从中地传来的打斗声。 “禀告王上,天族和冥族已进到中地,正与我军交战,他们势如破竹,我军恐怕抵挡不住。”猫妖再一次滚了进来,与先前那次不一样的是,她的脸上多了些灰尘和血渍,身上的铠甲也被刺破了些洞。 “魔尊呢?”知忆淡淡地问道,凭借青无焱的功力虽不敌晋源,可是这魔界与妖界的千军万马亦能抵挡得一时,至少也能削弱他们的一般势力。 “魔尊因旧疾在身,受不住冥王与晋源的联合攻击,而身受重伤,现在魔、妖两界军心不稳,士气衰竭,节节败退。他们有直逼万妖宫之势,王上,该如何做算?”猫妖鼓起所有勇气说出这一番话,像如释重负般,顿时觉得身子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再等等。”知忆一扬手便示意猫妖退出殿外,她在等天亮,在等那道能助她胜利的那道光。 如今,五大神器虽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可在夜间时所聚法力不及白日一半,这便是知忆为何要等到天明方能现身的缘由。 忽而,天机鸟停止了鸣叫,不远处的打斗声却愈演愈烈,哀嚎遍地,却刺痛着知忆的每一根神经。 她赤着双脚,踏着冰凉的地面,缓缓走出万妖宫,身后迤逦的裙摆与她即将要奔赴的战场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天机鸟像受了惊一般四处逃窜,不分方向地乱飞。金枫林不知是否是因为天机鸟的扇动,叶子像落雨般簌簌不停。 在这一片繁华与沧桑落尽后,天,亮了。 第183章 成败之战 知忆踏过那遍地的断肢残臂,扑鼻而来的便是那弥漫的硝烟味与血流成河的腥味交织在一起的怪味,她赤裸的双足染上那因久久暴露在空气中而变黑的鲜血,冰凉而滑腻的触感使得她泛起些许的恶心。 寒风乍起,温墨如水的纤发扬起又落下,她的眉眼中却是视若无物,逼人的气势使得正在战斗的天兵天将、妖兵、魔兵们皆为之一颤。 她嘴角一笑,刹那间天昏地暗,天边云涌成堆,笼罩着众人,像是一滴化不开的墨水一般,阴影像是一只巨大的魔鬼紧紧抓着他们。 他们凝神屏息,忘记了打斗,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似一根根伫立的风林,一动也不动。 “众天兵天将,尔等莫非欲要造反?”晋源看着呆若木鸡的他们,不免心中怒气连连。 他幽蓝的双眸闪现寒光,刀剑的光影反映在他的眸中,他倏忽间双手拢在胸前,一道无形的光电疾速地劈向知忆。魔兵、妖兵惊诧地望向知忆,有些想要立功的便不知死活地挡在知忆面前,试图为她拦下那一道光电。但他们终究低估了那光电的威力,他们的身躯弹指间便灰飞烟灭。 受伤在地的魔尊青无焱不免心中一揪,这天族的天火,格萨尔莲花,樱紫光电可谓是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无论使用哪一种法术,都会掀起惊涛骇浪,势必会伤及五脏六腑,严重者魂飞魄散。 樱紫光电径直朝知忆飞去,知忆的眸中无所畏惧,继续踩着那血红的泥泞前行,脸上神情淡定从容,额间的凤尾花却愈加娇艳欲滴,整个人远远望去像是一朵在血红的土壤中开出的黑色妖姬花。 “娉娉袅袅十六馀,碧玉年华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昨夜见军帖,征行厮杀起,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晋源,我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你铁骑踏我妖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念你是长苏的兄长,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退回天界,立誓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我妖界半分;二,你与我死拼到底,五界元气大伤,陷入荒废玄黄之期。”她顿了顿,瑰丽色的眼眸一掠而过晋源,“还有你堕入阿鼻地狱,受尽磨难而不得入世。” 她的话音刚落,那一道樱紫光电的速度慢慢变缓,最后竟折返了方向朝晋源劈去。 众人无不惊呼,知忆未曾出手,仅凭一缕神色便能将威力无边的樱紫光电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魔妖两界顿时士气大增,而天冥两界则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晋源本就是个身手敏捷之人,出手便控制住了樱紫光电,“小狐狸,我本无意与你为仇,今日之局面,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控,欲受戴王冠,必先承得其重。我只不过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而为了拿回这东西,注定脚下要尸骸遍地,可又怎样?你应该明白,被最亲的人伤害,最爱的人背叛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从前我以为自己就要从黑暗中走出来了,可最后那道光却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个假象。” 晋源手中的樱紫光电由无形慢慢显出了紫色,雷电的四周还飘着朵朵盛开的樱花,这便是樱紫光电的最高级法术飘花。 “你挂念着长苏是吧?可如今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哈哈,可笑吧,他背叛过你,利用过你,当然,他是没意识地利用了你,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还屡次三番与他纠缠不清,藕断丝连,何必这样作践自己?该说你们情深似海好呢还是荒诞至极?” “我与长苏之事岂容你说长道短,亦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毕竟,我不敢保证我不会杀了你。”知忆轻轻一踮脚尖便跃到了空中,全身气力凝聚在昆吾刀上,欲要与晋源一争高下。 “呵呵,长苏对你果真动了情,竟然将昆吾刀赠与了你。”晋源看到昆吾刀不禁冷笑了一下,他知道知忆的弱点,亦知道长苏的弱点。 刹那间,知忆将手一扬,那昆吾刀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同时,樱紫光电缠绕住了进攻的昆吾刀。天地间再次陷入一片厮杀之中,锣鼓声、哀嚎声回荡不散。 漫天飞沙走石,时间仿佛回到了鸿蒙之初,战场上的人杀红了眼,纵使浑身伤痕仍旧不肯放下手中的刀剑,他们成了高者之间斗争的棋子和垫脚石。 他们心中虽然恐惧万分,但不敢有半分的退意,将有令,他们不得不从。 晋源一时承受不住五大神器的威力,不得已连连后退,知忆乘势而上,加速了昆吾刀的进攻速度,樱紫光电的光芒在缓缓消弱。当最后一缕光电湮灭后,昆吾刀距离晋源的躯体只有三尺的距离。 忽而,一抹红色的身影将晋源往后一推,而自己的身躯却迎上了那冰凉的昆吾刀。紧接着是刀剑刺破肉体的沉闷声,晋源的瞳孔随之睁大,眸中顿时失了亮色。 他冲上去抱住往下倒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喊道:“红翊,你怎么这么傻?”他的手不停地颤抖,尤其是手指碰到身下黏糊糊的红色液体时。 “殿下,收手吧,不要再斗了,红翊不想再看到你这样执迷不悟,冤冤相报何时了,该放下的就该放下,逝者已往,生者犹存。多想再看到初见你时的那番模样啊,那样的遗世独立,那样的清新淡雅,我答应过你要一直陪着你,如今怕是做不到了。殿下,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就算为我而活一次可以吗?” 红翊身上的红衣因鲜血的沾染而愈发地鲜红,她虚弱无力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晋源,一个她爱了很多年的人,她一直躲在暗处陪伴着他,像是见不得光的萤火虫,努力燃烧着自己,为他点亮一丝光明,只为了他在黑夜中不那么孤独。 第184章 只如初见 晋源紧紧地抱着她,声嘶力竭地哭着,这个一直陪着他的女子就要离开了,他曾以为她永远不会离开,他也想过此战之后便与她执手天涯,予她天妃之位,可这一切他还没实现,她就要撒手离去,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红翊,你别走,爱我的人就只剩你一个了,若连你都不管我了,我想这天地间便无人在乎我的死活。如果可以,把我的命换给你。” 此时此刻,晋源的心中才明白他最在乎的是什么,王权富贵,皆入过眼云烟,虚幻一场。 “红翊,若你能活过来,我答应你,不再去卷入天君之位的争夺中,不再理会俗世的纷纷扰扰,只一心一意与你当一对闲云野鹤,我什么都听你的。” 怀中的红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伸出手为他擦干眼角的泪珠,“殿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想我的时候,只要你抬头看看那红云,便能看见我。” 红翊的头靠在晋源的胸膛前,面露浅笑地缓缓闭上了双眼,这一场卑微了数千年的爱恋今日终于可以解脱了。 “红翊!红翊……”晋源轻轻在她的额头吻了吻,从前她还在的时候老是变着法让他亲她,可他却偏偏不如她的意,惹得她急红了脸,羞赧地跑了出去。 五千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天界千年一度的神庙会上,众仙齐聚九重天,包括一直驻守东瀛的晋源。每次神庙会仪式开始前,都会有一段祭舞,而那时红翊便是那来领舞的人,婀娜多姿,风姿绰约,一段舞跳下来,众人无不鼓掌。 那时的红翊还未成为帝后身侧的侍女,只是花神座下的一朵红色扶桑花,因表现出众,花神才遣她前来跳这一段祭舞。 当年的红翊未谙世事,神庙会仪式结束后,便独自一人在九重天闲逛了起来。 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些累了,于是乎就在一处朱红色的宫殿门前停住了脚步。宫殿看起来十分气派,红翊不敢随意擅闯,在宫殿的旁边,有一颗长了上万年的菩提树,她忽然灵机一动,轻轻一跃便飞上了枝头。寻了一处比较荫蔽的枝条半躺了下来,耳边鸟鸣啾啾,甚是惬意得很。 很快,红翊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忽然传来一阵抓贼的声音:“来人啊,有人偷东西了!” 红翊睁眼一看,刚想看清树下的状况,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坐了一个男子,那男子眉清目秀,俊朗飘逸,气宇轩昂……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红翊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衫,面露微笑地朝他打招呼,毕竟初次到九重天,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不好了。 “这位道友,想不到和我有一样的癖好啊。”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人和她一样喜欢躲到树上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眉宇间都不像是寻常的仙,怎么也会跑到树上来? 果然如他所料,这并非一般的仙,而是树底下人人喊打的贼。那男子以极快的速度捂住了红翊的嘴巴,不让她再发出声音。 红翊倒也不恼,淡淡的紫檀木香味袭过她的鼻尖,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从这香味中嗅到了花糕的味道。 那男子却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待树底下的人朝四处寻去后,那男子才松开了手,略有嫌弃地从袖中取出一帕子擦了擦刚才捂住她嘴巴的手。 这回到红翊心中不快了,“我说你看起来谦谦公子模样,怎的也干鸡鸣狗盗之事?还有,我说你一个小贼,竟敢嫌弃我堂堂花仙!” 那男子擦拭的手这才停住了,身子往后挪了挪,双手作揖道:“方才是我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切莫挂怀。” “嘻嘻,想要我不挂怀也可以,你把你名字告诉我,还有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然,我现在就嚷嚷你在这,让他们来捉你。”红翊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露出一丝坏笑。 “一个花神座下的小花仙竟敢要挟我?”男子嘴角一弯,话语间却是让人不敢置否。 “我名为晋源,你可记住了。” 但红翊还是稚嫩了些,她刚想偷偷使法术将树枝弄断,让男子从树上坠落,没想到男子的动作更迅速些,趁她不注意之时便将她敲晕掳走了。 红翊再次醒来,周围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既不是花神的百花宫,也不是热闹非凡的九重天。睁眼一看,殿内的漫天飘飞的白幔,乍一看像极了死人的祭堂,吓得红翊有这么一刻以为自己已经殒身了。 “这是远离天界的东瀛,没有我的相助你是回不去的。”晋源一身白衣,缓缓自殿外走进。 “好,算你厉害!”红翊气得直接从榻上下来,随手抄起一把生锈的剑便径直地奔晋源而去。 “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想要出去,便来求我吧。”晋源的指尖轻轻抵住那生锈的剑锋,那把生锈的剑便瞬间化成了灰沫。 落霞与孤雾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红翊愣在原地,许久一动不动,那瞪着晋源的眼神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这便是二人初见的那日景象。 很久以后,红翊拽着晋源的衣角一蹦一跳地说道:“晋源殿下,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晋源笑了笑,不语。 他深邃如炬的目光望着天宫所在的方向,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期盼。 “红翊,你当真如此喜欢我?如果你能潜伏在帝后的身侧,洞悉芷清云宫的事务,那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性子单纯的红翊根本不会想到晋源只是利用她,只想着在能爱能恨的年华里真心地去喜欢一个人。 于是,某一年的芷清云宫女侍大选之日,红翊不惜遍体鳞伤地去挑战那些法术远在她之上的仙人,仅仅为了晋源一句话。凭着她坚持不懈不肯服输的倔强,她终于成为了帝后身侧的侍女。 她本想着从此以后晋源便会爱上自己。 只是后来啊,再也没有了后来。 第185章 回头是岸 红翊的记忆慢慢消散,晋源抱着她痛哭不已,他以为原本他不会动情,只是利用她而已。可是,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他想对她说一句他倾慕于她,然而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晋源一时悲伤红了双眼,悲愤而起再次唤出樱紫光电,劈向知忆。 知忆一个躲闪,遍急速掐住了晋源的脖子。 “晋源,你的樱紫光电要与我的五大神器对抗,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是放弃吧。”知忆并不想要他的性命,只是想让他退兵而已。 “杀了我吧。杀了我......”晋源万念俱灰地闭上双眼,没有红翊的他像是断了线的纸鸢,没有生命,没有灵魂。 “你就这么想死吗?如果你死了,那红翊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知忆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原本冷硬的心便柔软了几分。 她深知那种失去挚爱之人的痛苦,也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她不在,我活着也没有意思了。”晋源气若游丝,双目空洞地不知望向何方。 知忆松开了手,晋源像是一团软烂的泥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此刻他心中的痛远远超过他躯体带来的痛苦。 原本他以为属于他的光明世界就要到来了,可万万没想到一步之差却坠入了无限黑暗的深渊。 “晋源,今此一切,皆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人,红翊的一片痴心,还望你切莫付诸流水。”知忆视线扫过颤抖的天兵天将,“诸位皆是爱好祥平之人,不得已受命于天君扰乱五界太平,出于被迫之举。今日,我不伤你们一兵一卒,若他日你们再犯我半分,我定然要让你们挫骨扬灰,不得入轮回。” “你们可自行回去,我不会锱铢必较,睚眦必报,顺道给你们天君传个话,传位于长苏,不然有朝一日我会血洗九霄云殿。” 她的话语间没有一丝温度,却像一颗颗冒着凉气的冰雹砸向他们瑟瑟发抖的心。 “吾等愿意追随妖王。”冥王见晋源大势已去,立刻见风使舵,连忙顺着知忆的话语说道。 很快,冥界的鬼兵便缓缓后退,妖界中地黑压压的人群散开了一半。 “殿下......”众天兵天将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望着那毫无斗志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晋源,他们的心也凉了半截。 “你们回去吧……”晋源勉强撑着身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日光垂直地照射下来,他的面庞显得憔悴不堪,他每踏出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忽而,他的手触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件,正从袖口处滑落。“哐噹”一声,那根玉兰花簪便掉落在地。 莹白色的簪身在日光的照射下晶莹透亮,似乎并没有被这一场战争的厮杀而沾染鲜血。 晋源将它捡起紧紧握在手里,一见到此簪便会想起他那从未见过的娘亲,情绪如翻滚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他。 如今,真的是没有一个人会在乎他了。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君父神,一样视他为一颗弃子。 他活着便如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生机,没有意义,更没有价值。忽而,他将簪锋一转,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那一刻,他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终于解脱了。 “殿下!”群臣惊呼,他们煞白的脸上除了恐惧还是恐惧,踌躇不前。 知忆的瞳孔也随之睁大,她想不通晋源如此有心计的一个人,怎么也会有如此意气用事之时?殷红的血顺着簪身流到花心处,盖过那一滴暗红色的旧血,又从花瓣处滑落。 那一支一样刺进过长苏心脏处的花簪,那一根她骗他爱他的玉兰花簪,如今却多染了另一个人的血。她看着那慢慢被染红的花簪,心中的某一处神经被狠狠牵动着,时光一晃已过数百年,仿佛昔日种种还在眼前,可是她再也不是那个她了,他们也都回不去了。 知忆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猛然一催动法术,将那支花簪逼了出来,随之又替晋源封住穴道,运功疗伤。众天兵天将终于舒了一口气,若是晋源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又如何敢相安无事地回到天界。 很快,晋源觉得浑身的穴道都被打开了一般,气血运转更换,任督二脉悉数打开,整个人都舒畅不少,就连那悲伤那个的情绪也被驱散了些许。 “你为何要救我?”晋源疑惑地望着知忆。 知忆收回运功的双手,缓缓背过身去,“我不过是不想让这支玉兰花簪再染上多一个人的血罢了。”话音刚落,她从地上捡起那支满是血的花簪,用袖口擦拭干净。 “那支花簪是我娘亲的遗物,能否将它给我?”晋源看着知忆将它擦干净就要纳入袖中,不免一时有些心急。 知忆怔了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晋源的娘亲不是长苏的母神吗?晋源为又何会这么说? “噢,你的娘亲?” “我的娘亲是一介凡人,当年天君犯下的大错,才导致今日这般局面。”晋源的喉头哽咽了一下,每每想起他那可怜的母亲,他就恨不能将天君帝后千刀万剐,如今帝后已身死,他也算是为娘亲报了仇。 “你的娘亲可是青音?”知忆不禁联想起当时在芷清云宫里帝后看到这支花簪时的场景,甚是一度怀疑自己与青音的关系。 见晋源不作声,知忆便知道自己猜中了,但她也不想再次去揭开他的伤疤。随之,她命妖魔两界的兵将退散,中地只剩下天界之人和知忆。她黑色的凤尾衣在日光下粼粼发亮,十分耀眼,但却无人敢直视着她。 过了半晌,晋源恍若想通了什么,隐藏起自己的悲伤与难过来,号令道:“众天兵天将听我号令,即刻退回天界,同天君说,我晋源无能,辜负了他的期望,此后,我立誓不再入天宫半步,天界之事与我再无瓜葛。” 他起身缓缓走出中地,落寞与孤立的背影在众人的视线中愈来愈小,终于,他放下了一切。 “管甚红轮西坠,尽教他,月出东头。降心定,回头是岸,咫尺到瀛洲。” 第186章 大结局 待天界众人悉数消失在中地之后,妖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少数妖兵在清理战场,清理掉战争留下的痕迹。 入夜,月光毫无保留地洒落下来,清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移动着。 万妖宫内,知忆半倚在高座之上,眼神始终望着天宫的方向,眸中氤氲着些许泪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禀告王上,天宫那边传来消息,天君已传位与三殿下长苏,明日便为其举行登基大礼。”青无焱从天宫的眼线处得知消息后便立刻赶来了万妖宫。 “天君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知忆微微皱眉,这让天界易主的消息说出不过几个时辰,传到天君耳中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左右。 “据探子来报,说是天君因帝后仙逝,万分悲痛,如今再加上晋源无欲无求,立誓不再入天界半步,天君心痛万分,顿时血气攻心,一时栽倒了下去。遂同意传位于长苏殿下,以稳住天界混乱之局面。”青无焱说话间不停地抚触着自己的胸口,毕竟这一大把年纪急匆匆地赶来,很是折腾。 “如此,甚好。”知忆坐正了身子,伸手取过身旁侍女端上来的酒酿。 “对了,三殿下的伤势如何?”上次因她而受伤,多日未见她不知道他是否情况好了些。 “三殿下已无碍,不过殿下对此并无半分欢喜之情。” 知忆沉默无声,这样大的突变没有一段时日恐无法接受。 翌日,天宫的登基仪式一切从简,因天君身体欠佳,并未能出席长苏的就任之礼,在偌大的九霄云殿之内,虽高朋满座却显得寂寥无比。长苏自然伤心于帝后之死,又有传言是知忆杀了帝后,他的心中犹如千万只虫蚁啃咬一般,得了天君之位又如何?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祖母,亦失了相敬的兄长,甚至还有可能与最爱的人成仇。 事情走到今日这步,并非他所愿,高座之上,无人同他忧,无人享他喜。 他戴上那沉甸甸的银白色的冠冕,换上那身纹着龙纹的朱金色龙袍,迈着沉重的步伐,在众人的期盼之下,缓缓从使官手中接过那象征着天君地位的龙令。 “拜见天君。”众人连忙行礼。 待九霄云殿人声寂寥之后,长苏望着空荡荡的宫殿,不免心中感慨万分。这一切与昔日种种对比,看起来竟是讽刺的意味。 “长苏。”正在扶额闭目休息的长苏忽而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猛然抬头。 只见知忆浅笑盈盈从晚霞中踏光而来,一身凤尾衣如开屏的雀尾,摇曳生姿,她缓缓朝他伸手,长苏刚抬起手又收了回去。 再次见到她,他心中很不是滋味,爱不能爱,恨亦不能恨。 “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不温不火,知忆却听出了话中的不快。 “今日殿下登基,阿知不敢缺席。”知忆从殿外缓缓走入,而长苏亦将身侧的仙侍屏退。 “哦,是真不敢吗?你连我的祖母都敢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长苏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怒吼道。 “我……”知忆刚想开口解释,可随之心中一悲,与他走来腥风血雨这么多,竟然到头来他偏信流言而不信自己。 “是我杀了她又如何?你也知道她恨我入骨至极,当年芷清云宫内她屡次三番欲夺我性命,我与她终究不能共存。”知忆一步一步逼近他,这一次她只想赌一赌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果真是你?!”长苏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双手不禁握住了拳头。 “哈哈。”知忆凄然一笑,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有她在一日我们便不能厮守。” “可你知道,你杀了我祖母便是我的仇人,此后你便是我的对立面,我们亦不能在一起。”长苏痛心地说道。 “所以,既然都不能在一起,我为何不杀了她让自己痛快些?”知忆缓缓跨上高座下的台阶,试图走到他身旁。 “小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他人都道你杀人不眨眼,我不信,可今天你确实让我见到了另一面。你别在过来,我怕我会忍不住……”他没把后面那三个字“杀了你”说出口,但他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愤怒在聚集,又想起儿时帝后对他的百般呵护,万般迁就,他心中的愧疚便溢满了出来。 “哈哈,忍不住杀了我吗?如果我说我没有杀她,你信吗?”话音刚落,知忆便已来到他身侧,对上他那怒气冲冲的双眸。 “长苏,快替祖母报仇啊。”长苏的脑海中忽然想起帝后的声音,凄厉又哀婉,帝后殒身之时,他受伤无法前往,听回来的人说,帝后死得十分狼狈不堪,通过描述他都能想到帝后殒身之时的绝望。他的祖母是那么爱干净的人,殒身之时不知经历何事。 知忆握住长苏颤抖的双手,目光炯炯如炬,看着他眼中自己逐渐模糊的身影,那一刻她便知道她不该将赌注压在他身上,不该为了他而变成如今这番模样,爱一个人失去了自我,原来的自己便成了这爱情的祭品。 “我不仅杀了她,还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她轻轻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她知道如果他不信她,那她亦会生不如死。 不知何时,长苏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唤出了昆吾刀从后背刺进了知忆的心口,那昆吾刀横穿了她的身体。 “长苏,你终究是不肯信我?你信那五界中的流言,信那仙家的满嘴胡言,就是不肯信我的一句话。也罢,当初想要登上妖王之位不过是想和你在一起,如今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一直以来,是我高攀了殿下。长苏,你的爱像是一株蒲公英,经不起一丝的风吹,一吹便散了,你不信我,不肯听我半分解释。” 知忆忽然觉得很累,坐上这妖王之位非她所愿,亦非她所想,那王权富贵像是一道枷锁,锁住了她的快乐,亦锁住了她的哀伤,她像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傀儡,彻底地失去自己。 “我爱过你,但以后我不会再爱你了。” 她虚弱地靠在他的肩头,望着窗外晚霞缓缓落下,“多希望回到从前啊,回到悬圃山师父还在的日子,如果可以,殿下,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 “小妖,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血灵芝能起死回生,我去西王母娘娘那里求来,你且等一等我。”温热的液体流到长苏的手上,他的理智才恢复过来。 知忆用力地扯了扯嘴角,“没用了,血灵芝仅此那棵,我已求来为你疗伤。再者,经历了这么多,我满身伤痕,心神俱疲,你就让我歇一歇吧。能死在你怀中,也不算太坏。” 她像是一下子明白了青幺姬当时为何一心求死的心情,“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手上血债太多,如今命运罚我,经此七苦。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长苏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小妖,我不该不信你的。”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天色暗了,日头又按时升了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昼夜星辰交替着。 有一个人,数百年数千年来都孤独地坐在九霄云殿之内,偶尔会同身旁的一株小玉兰花讲讲话,在他的手中,有一只全身通红的小狐狸,正四脚朝天慵懒地睡着觉。 他唤那只狐狸为“小妖”,可它从来不会说话,那只是一只从青丘国寻来的一般狐狸罢了,它不是她,而她亦永远不会再见他。 “小妖,你知道雪是什么吗?” “雪啊……是死去的人在留恋尘世的某一个人,而那个人,为她的离去而哭泣……他的心碎了,疼了,冷了,雨啊……就结成了雪花。” …… 他一边抚摸着沉睡的小狐狸,一边自言自语着。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