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赛丽亚》
第1章
阿拉德历1007年8月1日,艾尔文防线。赫尔德为了实现复兴泰拉的计划,用傀儡术控制了所有的冒险家,想要杀死赛丽亚,把她的使徒之力据为己有,用来复兴泰拉星!赫尔德和被她控制的冒险家们来到赛丽亚的旅馆。赛丽亚看到他们,一喜一惊,问道:“冒险家们,你们会旅馆休息吗?这位是?”赫尔德:赛丽亚,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今天来是来杀你的!”赛丽亚:“杀我?为什么”赫尔德:“因为你是第十二个使徒,知晓一切之人。你身上的使徒之力是我复兴泰拉星的关键。”赛丽亚:“真的要杀了我吗?”赫尔德:“他们已经被我的傀儡术控制,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现在就会杀了你”赛丽亚:“冒险家们,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我死了能让你们满意,我愿意为你们去死,杀了我吧冒险家,我不会反抗的!”赛丽亚闭上眼睛,张开双手一脸坚决地说道。赫尔德:“巴隆,去杀了她,把她的使徒之力夺过来!”已经三次觉醒的狂战士巴隆把剑对准了赛丽亚的心脏,狠狠的刺了进去。当赛丽亚嫣红的鲜血溅到巴隆的脸上时,巴隆瞬间清醒了!巴隆惊慌失措的说道:“赛丽亚!我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赫尔德阴狠地说:“居然摆脱了我的控制!罢了,既然她快死了,我就解除对你们的控制吧!”说罢,赫尔德便解除了对所有冒险家的控制!林纳斯听到赛丽亚旅馆里传来的异常声音,赶来一看,肝肠寸断!“赛丽亚,你怎么了!”赛丽亚:“巴隆,我..就要死了吧?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很抱歉,我做不到了。在我死之前,我把我的精灵之力送给你们所有的冒险家,希望你们能完成你们的使命。冒险家们,我们来世再见!”赛丽亚的绿色的精灵之力飞散出来,融入了巴隆和其他冒险家体内,增强了他们的力量,然后停止了呼吸。赛丽亚的白色的使徒之力飞出来被赫尔德收到一个装着其它使徒之力的瓶子里!“终于,只要再把我的使徒之力加入,我就能复兴泰拉了!”赫尔德说罢,用力量分离这个魔法将自己体内的使徒之力分离出来。所有的使徒之力集齐后,她把这些使徒之力注入阿拉德大陆上空的魔界,魔界因为使徒之力变回了完整的泰拉星!“我要让泰拉人统治整个宇宙!”赫尔德疯狂的说道。“赫尔德!我要杀了你,为赛丽亚报仇!”“杀我?就凭你们?现在我已经是泰拉星的女王,我的力量被泰拉星增强了几十倍,我要杀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所有的冒险家这时终于站出来说道:“赫尔德,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杀了你为赛丽亚报仇!”“蝼蚁们,有本事的话就来吧!”“群体传送!”已经三次觉醒的元素师每每将所有人传送到了阿拉德星上空。“这里就是你赫尔德的坟墓!”冒险家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大家一起上!”所有的冒险家一起对赫尔德发起了攻击!“蝼蚁们,我就陪你们玩玩吧!”赫尔德拿出元素圣灵之杖,展开了魔法防护罩。“可恶!即使有圣骑士们的神术加持也无法击穿赫尔德的防御吗?”所有冒险家的攻击击中了赫尔德的防护罩,赫尔德却毫发无伤!“连我的防护罩都打不破,还想杀我为赛丽亚报仇,可笑!”巴隆说“大家把你们的力量都借给我,包括赛丽亚的精灵之力。我用我自创的终结技血神焚天怒杀了赫尔德!”所有的冒险家听罢,将自己的力量都输送给巴隆。“把我们的力量都借给你,一定要杀了赫尔德为赛丽亚报仇啊!”感受到身上充满了大家力量的巴隆,眼里杀意涌现!“你们这样就像杀了我,不可能!”巴隆摆好架势,集聚所有力量使出了血神焚天怒。“血神焚天怒!”赫尔德慌了,她看到巴隆的血气燃烧起来,变成了血神虚影,巨剑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向她袭来!赫尔德使出所有的攻击魔法攻击巴隆,可是巴隆却毫发无伤的继续向她袭来!当巴隆的血神剑刺到赫尔德的防护罩时,防护罩出现了裂痕!“不!这不可能!”赫尔德全力防御,可防护罩的裂痕还是越来越多!终于,赫尔德的防护罩被击破,她被巴隆的血神焚天怒击中,在血神之焰中被灼烧,越来越烈!“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被杀死......!”赫尔德最终被血神之焰烧的形神俱灭,再无复活的可能!“赛丽亚,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杀了赫尔德为你报仇了!”“群体传送!”每每把自己和大家都传送回了艾尔文防线。见到林纳斯,巴隆说道“林纳斯大叔,我们已经杀了赫尔德为赛丽亚报仇了!泰拉星没有主人,翻不起什么浪来!”“我们把赛丽亚埋葬在格兰之森深处吧!”炽天使安琪说道,“我会给她安排个很好的葬礼!”大家把赛丽亚埋葬在格兰之森深处,看着面前的写着赛丽亚之墓的墓碑,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赛丽亚陪伴了我们十二年,却因为我被赫尔德控制杀死,我欠赛丽亚的太多了!”我要自裁,去陪赛丽亚!巴隆想着,把血神剑架在了脖子上!林纳斯他和其他冒险家也一样,想自裁去陪赛丽亚!“各位,赛丽亚和我说过让我们来世再见,我们一起自杀,投胎转世到另一个世界去配赛丽亚吧!”“我们同意,我们欠赛丽亚的太多了,下辈子我们要去偿还欠赛丽亚的!”“动手吧!”林纳斯和所有的冒险家(一共66人)对自己举起武器,向自己发出了致命的一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18年后,地球,公元2038年8月1日晚上8点半,上海市一座小区的一所房屋内。“亦雯,陈奕雯!快点下来,你的朋友们都到这里来参加你的生日晚会了!”“妈妈,我马上下来!”陈奕雯款款的走下楼梯。她长得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不同的是,她的头发是黑色的。“林恩哥哥,大家!你们都来了!”“奕雯,今天可是你的18岁生日,我们怎么能不来呢?”林恩说道。“林恩哥哥,最
第2章 死后文
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我已经去了主耶稣的天国,不再见,不要想我!
第3章 我回来了
我从主耶稣的天国回来了,以后正常更新
第4章 神父与恶魔.终
能力。所以如果是你,要代替被你击毙的守门人替我看门也无妨。”
“说得那么了不起,但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听到维多里克的回答,铎鲁呵呵呵地扬声大笑。
“你好像忘了吧?咬你的那女孩是我的直属手下喔。所以,既然你从那女孩身上夺走了诅咒,那就要由你来接受该诅咒。换言之,你就是我的直属手下。”
话一说完,男爵的嘴角邪恶地往上吊。
“跪在我脚下,舔我的鞋尖吧。”
接着,男爵说了这句话。
“……”
维多里克沉默不语。
这沉默非常长,而紧张兮兮的奥菲尔则看着默默无语的维多里克。
虽然端正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但事实上的确有个无法抗拒的血之诅咒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维多里克!”
当维多里克踏出一步时,奥菲尔下意识地叫唤他的名字。但维多里克并没有停下脚步,仍是直直往位在长桌另一头的吸血鬼走去。
铎鲁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等待着维多里克,双唇露出胜利的笑容。
维多里克走到男爵面前停下来,直直盯着他的脸。
“怎么了?别客气,就吻下去吧。”
翘着腿的男爵说道,他似乎真以为维多里克会亲吻他的脚。
但维多里克却一动也不动,还露出狂妄的笑容。看到他的表情,铎鲁微微睁大眼睛。
“谁会想亲你那只臭脚啊,白痴!”
下一秒,铎鲁黑色的瞳仁瞬间变成饱含怒意的鲜红色。
他用力敲击眼前的长餐桌,发出“咚”的巨大声音,同时以高高举起并拍下的大手为起点,餐桌纵向断裂,瞬间碎裂成无数木片。
木片飞散,安夏尔立即张开结界保护自己,同时也保护了身旁的奥菲尔。
恶魔竟然保护天使……奥菲尔虽然这么想着,但因为他忙着保护维多里克,根本没空顾及自己。
光靠奥菲尔的结界是无法完全保护维多里克的。所以为了避开带着攻击的恶意朝自己飞来的尖木片,维多里克猛然弹跳至半空中退开,接着再迅速着地。
“那不是人类的跳跃能力,而是吸血鬼的能力。”
铎鲁说道。明明是他打碎了餐桌,却完全没有被任何木片波及。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吸血鬼静静站了起来,说:“但那只是我一部分的力量而已。只要有我在,你连一点胜算也没有,所以乖乖地服侍我吧。”
“别想!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服侍你。”
“那就别死吧!只有愚者才会拒绝永恒的生命这种条件啊。”
铎鲁伸出手,将原本挂在墙上的马刀抽出,收入手中。
“唉,我才不要,我可不想要永恒的生命啊。”
维多里克也抽出腰上的剑,摆好攻击姿势。
“……真是愚蠢啊。”
铎鲁邪恶的笑容中交杂着轻蔑与愤怒。
“那就放马过来吧。”
他同样也架好剑。
“这话是我要说的才对吧。通常这种情况下,最后输的都是坏人,正义使者才不会受到伤害呢。”
维多里克掌心朝上,翘起手指做出“来吧、来吧”的动作。
“你这男人未免太过无礼了!”
铎鲁将刀朝下发出刮着地面的声音,并用红色双眼怒瞪着维多里克。然而,被瞪的维多里克未露丝毫的畏惧。反而是在一旁观看的奥菲尔,紧张得不得了。
“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可是会要了你的命!”
虽然说着狠话,但维多里克只要不发动攻击,对方也不会先开战吧?然而这时,铎鲁却举起剑,斩向维多里克。
维多里克接过这一击。
一击、两击、三击,两人的刀剑互相激烈交缠。动作之快,宛如划过天空的耀眼闪电,是一般人无法以肉眼看清楚的速度。
“竟能接下我的刀,你的能力己非一般人呢,厉害厉害。”
刀剑剧烈相碰并僵持不下,铎鲁越过交差的刀剑说道。
维多里克闻言,露出无畏的笑容说:“我可不想被吸血鬼的首领称赞啊,这刚刚不就说过了吗?”
“……别得寸进尺!你能使出这种力量与动作,还不都是靠我的血!”
铎鲁往维多里克刺去,马刀同时发出“咻”的风声,目标则是维多里克的手。
维多里克想避开却避不过。他似乎被咒语所束缚一般,身体无法动弹。
铎鲁手中马刀的尖端,擦过维多里克的右手。
“维多里克!”
奥菲尔紧张地大叫。听到这叫声后,压着流血的手、低着头的维多里克并没有看他,反而是铎鲁鲜红的双眼看向奥菲尔,并露出嘲弄的笑容。这邪恶的神情,不禁令奥菲尔怯懦地移开视线。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我真有心要攻击,随便就能斩飞你一只手臂。”
“……你是说你很仁慈啰?我看你只是想一刀一刀地折磨我吧。”
维多里克边按着流血的手边说。
“即使是那个天使也无法治愈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家眷,是个‘半人半鬼’啊,所以不可能接受神圣的治愈能力。”
铎鲁说的没错,奥菲尔的治愈能力无法传给现在的维多里克。正说铎鲁所说,因为他是半个魔物、即将变成吸血鬼的人。
“反正,一旦变成吸血鬼,这点伤也算不了什么,马上就会好的。
不过,这伤若是我造成的可就另当别论。只要没有我的同意,别说痊愈了,你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照着自己的意思动弹。你现在明白了吧?”
“果然是你让我的动作变迟顿。”
手被砍到的瞬间,身体变得无法动弹,维多里克刹那间明白那是因为铎鲁血液的诅咒。
“没错,你将无法动弹,最后被我一刀一刀地折磨至死。若不想死,就只有抱住我的脚,亲吻鞋尖并乞求我饶你一命这个方法而已。”
铎鲁乐不可支地大笑着,维多里克则面无表情地看着铎鲁的脸。
“怎么?你想大骂‘卑鄙的家伙’吗?真不愧是正义使者呢。”
“我才不会说这种话呢。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会拍手叫好啦,这个无耻之徒。”
“……笨蛋。”
一瞬间,铎鲁的脸上又再次扬起怒气。
“我本想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但现在则想立刻除之而后快!去死吧!”
铎鲁高高举起下是拿着马刀的左手,指尖发出钢铁一般的光泽,那是利爪发着光。
然而,铎鲁的手伸得再长,其所在的距离仍无法使利爪碰到维多里克。
铎鲁的指尖像是扑了个空,但指尖处接着突然卷起了剧烈的旋风,并朝维多里克袭去。
那是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裂般的旋风刀。
维多里克立即跳开试图闪避,但脚下却像绑有千斤重的铅块一般无法动弹。他反射性地看向铎鲁,对方的嘴角露出了笑意。
吸血鬼的诅咒轻易夺走了维多里克身体的自由。
万事休矣……维多里克看着逼近自己的锋利刀刀想着。
“维多里克!”
这时,却有人站在维多里克的面前。
“奥菲尔!”
天使张开双手与翅膀护住维多里克。他张开的结界虽然能减弱旋风刀的威力,但仍无法完全吸收强大的冲击,于是天使的身体抛向空中。为了接住摔下的天使,维多里克的身体也重重摔到地上。
“呃……”
维多里克甩了甩头,看向怀里的天使。
奥菲尔外表看起来没有受伤,但却精疲力尽地紧闭着双眼。
“喂!奥菲、奥菲!”
维多里克拍打着奥菲尔的脸,听到他“唔”了一声,知道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真是强壮的天使呢。”
维多里克瞪向咯咯笑着的铎鲁。这次,他的眼眸中隐藏着怒气。
“眼睛真美呢。你恨我吗?”
“你去死吧!”
维多里克冲向前去,接着像是将剑扔出似的,往铎鲁斩去。
但是,铎鲁仅用一只手便轻松接住这一击。
“不管你是否燃起了斗志,但光凭蛮力可是打不赢我的哦!”
“那这个呢!”
“什么?”
交叠的剑传来电击般的震动,并传到铎鲁那挡下维多里克长剑的手臂上。
包住铎鲁手腕的布绽裂,并留下一条血痕。
“你这家伙!”
铎鲁将维多里克的剑猛然甩开,维多里克的身体顿时被抛至空中,并再度摔落至地面。
“……竟能让我受伤……”
铎鲁盯着流血的手后,看向维多里克。
“王八蛋!”
吸血鬼首领将滴血的手举起,再次狠狠挥下。
只见他手中又再度产生刚刚攻击过维多里克与奥菲尔的旋风刀,而且这次依然直直朝维多里克袭来。
但是,这次攻击却又被另一只手挡住。
“……他可是我的玩具哦。”
巨大的旋风刀被白皙俊美的手给轻轻挡下,安夏尔仿佛要将旋风刀握碎似地说道:“若被你弄坏的话,我可就头大了。”
“你要妨碍我吗?阿雷格里斯侯爵!”
“若你想继续伤害他,我不仅会阻止你,就算要认真打一场,我也奉陪。”
被安夏尔那释放出红宝石光芒的眼睛瞪视,令铎鲁被他的气势逼得往后退。
“等等,安夏尔,别自己随便做决定。”
维多里克伸出手,抓住安夏尔长下摆的贵族服饰上衣,接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家伙是我的猎物,你别随便抢走。”
“……你这摇摇晃晃的身体能干什么?”
安夏尔伸手搀扶着维多里克。
“如果你打倒他,那我不就变成你的手下?”
“干嘛拘泥于这种事啊?先能活命再说啦!”
维多里克闻言,对安夏尔一笑。
“我才不想要永恒的生命呢。”
“维多里克!”
维多里克放开安夏尔的手后,往铎鲁跨出一步。
“对了,如果我有个什么万一,你就带倒在那边的家伙离开城堡吧。”
说完,维多里克再度看向失去意识的奥菲尔,然后看着安夏尔说:“拜托你了。”
“你向恶魔拜托事情?”
安夏尔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只能靠你了,拜托。”
说完后,维多里克笑了一笑,继续朝铎鲁走去。
“受不了,真是令人头痛的男人啊。你还不明白你不是我的对手吗?”
“很难说哦,尤赫奈斯·尤里威尔斯。”
维多里克口中说出的名字令铎鲁大吃一惊,肩膀微微颤抖。
“为何你会知道这名字?”
“你果然是尤赫奈斯·尤里威尔斯————一千年前,身为修道士却染上黑魔法,吸取修女的血进而变成吸血鬼的男人。你手臂上的星形紫色胎记就是最好的证据。”
维多里克的视线前端、铎鲁那破掉的右袖子下,在手肘处的确有个维多里克所说的胎记。铎鲁见状,连忙把那胎记遮起来。
“所以,你不是纯种的吸血鬼吧?你必须耗费一千年才能成为吸血鬼,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呢。”
“不,他是硬抢过来的。怪不得我就觉得奇怪,心想铎鲁男爵怎么在五百年前突然返老还童了,原来你是花费五百年的时间从他的手下变成男爵啊。”
安夏尔答道。
“之前原本专挑美女的男爵突然对我起色心时,我就觉得奇怪……”
“原来如此,根据古书上的记载,尤赫奈斯·尤里威尔斯不仅会袭击修女,也会对年轻的修道士伸出魔爪。”
维多里克手抵着下巴喃喃自语。
他之所以能看穿铎鲁的真面目,是出于他从神之城被降职的原因,也就是被烧毁的古书中一本关于除魔的记录。
那本书记录着一千年前岩山修道院中的惨剧。
“就、就算知道我的真名又能怎样!”
铎鲁……不对,是尤赫奈斯大喊道。
维多里克不怀好意地笑着说:“所以,我很清楚你的事哦。你跟我们是对等的。或许我受到了你血液的诅咒,但我知道你的本名,如此一来,我便可将这诅咒反弹回去。”
知道魔物的真实姓名,等于能够摄取对方的魂魄。虽然由于血液诅咒的关系,尤赫奈斯是维多里克的主人,但维多里克却有他本名的这张王牌。
彼此都是对方的主人,这样就能够破除束缚在彼此身上的诅咒。
“对等?”
然而,尤赫奈斯听到维多里克说的话后,却轻蔑地笑说:
“就算将诅咒反弹回来,你还是普通的人类啊,不,应该说是‘半人半鬼’吧?但我可是铎鲁男爵哦,我完全继承了纯种吸血鬼的血与能力!”
看到骄傲地挺着胸膛的尤赫奈斯,安夏尔冷冷地说:
“对啊,因为你吃了男爵,也就是你的主人啊。想继承魔物的力量,就必须将对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所以你不是吸血鬼,简直就是吃人魔嘛。
此外,你必须将自己取代该魔物的事向魔界宣告。即使是魔界也有魔界的规矩。虽然在魔界里,这种杀死主人、以下犯上的事已是家常便饭,但仍必须公诸于世。然而你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直接自称是铎鲁男爵。
目前这个时代里,若非有特别的功绩,的确只有纯种魔物或古时的堕落天使才会受封爵位。而你不仅夺走铎鲁的力量,连他的爵位与城堡也抢了过来。这在魔界法庭中,可是会受到制裁的天大罪行哦。”
听到安夏尔的话,尤赫奈斯铁青着脸大喊:
“那又怎样!魔界法庭不是已经两千年没开庭了吗?在你们这些堕落天使与握有魔界霸权的人抗争的这段期间,魔界的秩序已乱成一团,大家都照自己的意思做事!现在哪有人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开庭啊!”
听到他所说的话,安夏尔耸耸肩说:
“或许有一、两只吧?不过,我也不想做这么麻烦的事呢。”
“也是啦,你就是这种个性。”维多里克厌倦地回答,然后看向尤赫奈斯说:“反正你在受制裁前就会被我打倒了,放心吧。”
听到这句话,尤赫奈斯露出嘲弄的笑容回道:
“别那么狂妄自大,小鬼!我不是说我已继承了铎鲁的力量吗?”
喊叫的同时,尤赫奈斯拱起了背。只见被黑色贵族服包裹住的背出现两个隆起物,接着一对蝙蝠翅膀划破衣服刺穿出来。
同时,原本尤赫奈斯身上穿的优雅衣服也开始裂开,如小山般闪着黑色光泽的肌肉膨胀了起来。
“又来了……”
维多里克发着牢骚。因为吸血鬼变成蝙蝠妖的模样,他已经看过三遍了。
“呵呵呵……我跟那个守门人可不一样啊!”
尤赫奈斯发出同样的嘶哑声,大声咆哮。
“嗯,身上的羽毛多少有点不同吧?”
维多里克说出他的感想,但其实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
餐厅的天花板很高,约有人身高的两倍半。但尤赫奈斯变大之后的身体,头顶却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翅膀的大小则几乎有房间那么宽。
“唉……所以我才觉得恶心啊。无论外表的皮有多漂亮,里头却是只蝙蝠……”
听到安夏尔的抱怨,维多里克转过头说:
“原来这就是你甩了这个蝙蝠男的理由啊?”
“没错,我生理上讨厌这家伙。”
“对啊,超恶心的,一想到被这恶心的家伙抱……”
“不要,我会被弄坏的!”
安夏尔抱着自己的肩膀,身体不停发抖。
“呵呵呵……看到我这模样后,吓到说不出话来了吧?害怕吧!求我原谅吧!”
沉醉在变身状态中的尤赫奈斯,完全没在听两人的谈话,张开双手对着天花板大喊。
维多里克不层地说:“笨蛋,我只是被这蠢样吓得说不出话而已。”
听到这句话,变成鳊蝠妖的尤赫奈斯越来越火大。
“我要把你的臭嘴封起来!”
他用力往地板一蹬,这时雕刻着精细玫瑰木纹的铺木地板一张张翘起,并卷曲起来。眼看就要卷到维多里克与安夏尔所站的地方,两人赶紧避开。
“安安,奥菲就拜托你了!”
“受不了!为何我非要保护天使不可啊!”
安夏尔口中虽抱怨,却仍走向倒在地上的奥菲尔。当他伸出手时,奥菲尔的身体轻轻浮了起来,并且被拉入安夏尔的结界里。
维多里克这时正与变身成巨型蝙蝠妖的尤赫奈斯进行肉搏战。他跳过每块翘起的地板,并巧妙避开尤赫奈斯为了攻击近在眼前的维多里克而挥出的拳头。
“真是难搞的家伙!”
尤赫奈斯叫道。虽然变身能增加他的攻击威力,但在这个房间里,这模样反而限制了他的动作。
维多里克也不轻松。避开四散的地板与尤赫奈斯猛烈攻击的维多里克,在木板剥开而露出来的石子地上大口喘着气,并压着受伤的手臂。
————可能撑不了多久……
他在心中暗忖。
刚刚打斗时所受的伤越来越严重。说来讽刺,之所以能保护这个身体直到现在,靠的并非人类的体力,而是“半人半鬼”的力量。
————该做个了结了。
决定之后,他往地上一踢跳起来,接着举剑朝巨大的蝙蝠妖用力挥下。
“没用的!”
尤赫奈斯也举起手来,打掉维多里克的剑。
“还没完!”
维多里克大喊。剑只是障眼法,他真正的目的是冲入敌人怀中,然后————
“什么!”
尤赫奈斯大吃一惊,如尖针般的蝙蝠瞳孔睁得老大,并看着自己的胸膛————只见维多里克用银短剑刺进尤赫奈斯的胸膛之中。
维多里克抓着剑柄,留下短剑在尤赫奈斯胸内,接着将剑柄抽了出来。
“就这样做个了结吧!”
他边说,边将短剑的剑柄丢在地上。
“呃……唔……”
以尤赫奈斯的身体比例来看,这只不过是个小伤口,但他却压住被短剑刺伤的胸口,痛苦地呻吟着。
短剑是银制的,而银正是魔物最讨厌的金属。因而即使是小把的短剑,但那个刺入心脏的武器却像利针一般,不断刺痛、折磨着魔物。
“我不会被毁灭的!只不过是把短剑……”
尤赫奈斯大叫着,试图将刺入胸膛的短剑拔出来。然而他即便使出吸血鬼的怪力,仍无法拔出插在胸口上像是刺一样的短剑。
但只凭一把银制短剑,仍无法消灭拥有强大力量的吸血鬼。
“仅以天神与精灵之名……”
维多里克凛然吟唱的声音响彻周遭。
“……太阳的天使米歇尔啊,请于此地洒下万丈光芒,讨伐邪恶魔物!”
“维多里克!”
听到他的话,安夏尔惊讶地大叫,并铁青着脸要他别这么做。
“毁灭吧!”
这时窗外的景色之中,漆黑且挂了一轮红色满月的夜空被划了开来,并自裂缝中溢出金色光芒。
“笨、笨蛋!这里是魔界啊!阳光怎么可能照得进来!人类又怎么可能呼唤阳光————”
尤赫奈斯的话只说了一半。
只见房里充满金黄色的光芒,而且光芒直直对准刺入他右胸的银制短剑。
“哇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蝙蝠妖的身体被金黄火焰团团包围。那是光————太阳天使神圣的光辉与热度……
同时维多里克也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身体整个人倒至地上。
直到尤赫奈斯被消灭为止,他的身体仍是个“半人半鬼”的吸血鬼,所以强烈又纯粹的太阳光对他的身体面言,简直就是剧毒。
他两手撑着露出的石子地,半人半鬼的吸血鬼钢爪在地面刻下十道白色爪痕。
“呼……呃……我这个伟大的铎鲁岂会如此轻易就被毁灭……”
“你只不过是……尤赫奈斯·尤里威尔斯。”
维多里克仍跪在地上,低着头回答。
“才……不……是……我是……”
巨大蝙蝠模样的尤赫奈斯,其轮廓逐渐崩解,如梦幻的砂城般崩溃,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刺入他右胸的银制短剑,“锵”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同时,维多里克的身体也无力地横倒在地。
“维多里克!”
安夏尔立即跑过来。
“你真是太乱来了!明明是‘半人半鬼’却还呼唤太阳!”
“我才不想……被恶魔责备呢……”
当伸手触碰到表情担心的安夏尔脸颊后,维多里克瞬间昏了过去。
“维多里克!维多里克!”
安夏尔大叫着。但也许是已耗光精力,维多里克没有张开眼睛的意思。
尤赫奈斯既然已被消灭,那么维多里克就不是“半人半鬼”,而是变回一般的人类。想想刚刚激烈的打斗,他会昏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
安夏尔抬头望着天花板,只见天花板的小石子哗啦哗啦地掉下来。
这并不是刚刚尤赫奈斯暴动所造成的,而是因为城主已被毁灭,城堡当然也跟着崩溃。
“受不了!你别在这里睡觉啦!”
安夏尔叫喊着。只见躺在地上的奥菲尔头上飘起小小的乌云,并瞬间下起雨。
“呀!”
奥菲尔跳了起来并环视着周遭。
“那、那个吸血鬼呢?”
“维多里克打败他了。先别管那个,快来帮忙!”
听到安夏尔的催促,奥菲边连忙回答着“是、是”,边将双手插入瘫软的维多里克腋下,帮忙安夏尔一同撑起他。
维多里克就这样被恶魔与天使夹在中间支撑着。
“城堡垮下来了。不仅如此,这波动还会央及周围的次元哦,所以,一口气飞回人类的世界吧!”
安夏尔如是说。奥菲尔又乖乖附和后,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安夏尔。
“你……这个是……”
他会如此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应该是恶魔的安夏尔背上,竟长着白色的翅膀,而且还是最高级的天使才会有的六片羽翼。
“这是饯别时的礼物。”
他说着莫名奇妙的话,但奥菲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开口问他……
“快飞吧!”
“啊,是。”
恶魔与天使同时张开白色的翅膀,抱着一个人类男人逃离了城堡。
10
“喂,奥菲!你的治疗怎么一直停滞不前啊,治病时不能专心一点吗?”
教会隔壁的神父馆中,厌烦地躺在床上的维多里克,对身旁将手伸向自己的天使抱怨道。
“怎么这么说!这伤又不是一、两天就能治愈。你受的伤非常严重,是我昨天一整天都在传治疗光线给你,你才能够活下来呢。”
“所以我才说要再施强一点啊,要一下子就治好才行啦!”
“那么做的话,我的精力也会耗损!”
“你耗损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我的守护天使吗?你应该为主人鞠躬尽粹啊。”
“怎、怎么这样……”
正当奥菲尔想反驳时,穿着女仆装的安夏尔开门进来。
“汤煮好啰,这是我特制的大蒜汤哦。”
他将盘子递到维多里克面前,维多里克顿时皱着脸说:“味道真重。”
“但不讨厌吧?如果是‘半人半鬼’,可就没办法喝这碗汤了。”
维多里克很快地用手拿起木汤匙,并对安夏尔微笑。
“算了。味道虽重,但还挺好喝的。”
喝着汤的维多里克说。
“唔,人类不吃东西就不会有力气,只靠光线是填不饱肚子的。”
安夏尔笑着说,并瞄了旁边的权天使一眼。奥菲尔身子抖了一下后,耸耸肩说:
“你才是呢!一个恶魔竟然会做料理!”
“哼!不甘心的话就自己做做看啊!连一碗汤都煮不出来还敢说!”
“天使才不需要会煮汤呢!”
“哎呀,真不用心,天使还真傲慢呢!”
“我才不想被恶魔批评!”
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话题甚至转到“魔才傲慢”、“天使才任性”这种无关紧要的内容上。
“吵死了……”
捣着耳朵咕哝的维多里克看着窗外的风景。
蓝色青空,云朵流转,小鸟飞舞,还听得见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
这是一如往常的街道景致。
“算了,至少……这世界一切无恙……”
维多里克念着神书里的一节内容,并静静闭上眼睛。
“才出生千年的臭小鬼!”
“又是这话题吗?只会说重复的话就是上了年纪的证明啦!你这个臭老头!”
“你说什么?你这个连饼干都不会烤的笨天使!”
“天使不需要会烤饼干那种东西啦!”
“什么那种东西!烤出好吃的饼干可是很费工夫的!”
“吵死了!别在病人的枕头边大呼大叫!”
维多里克气得跳起来,破口大骂时————
“咦?刚刚那个不是神父的声音吗?”
“好像在生气的样子……”
“那个温柔的神父怎么可能会生气。”
门随着声音开启,探出脸来的是米尔、霍休与萨思这三个精神抖擞的少年。
“我们来探病了!”
米尔大声说道,并跑向靠着垫子坐在床上的维多里克。
“伊芙娜姐姐也一起来啰!”
“对对,姐姐过来这里吧!”
霍休与萨思边说,边拉着伊芙娜的手一起进来。伊芙娜看到维多里克的脸后,担心地问:“请问您的身体怎么了?是因为要替我除魔而害您受伤了吧?”
维多里克对着伊芙娜摇摇头说:“只是小感冒而已,您别担心。虽然还有点不舒服,但再两、三天就能全愈了。”同时心想,幸好看得见的外伤已经被奥菲尔的治愈光线治愈了。
维多里克说着并浅浅一笑,那亲切又慈爱————完美的神父态度,令伊芙娜的脸颊冒起红晕。
站在身后做女仆打扮的安夏尔,与伊芙娜跟少年们看不见的奥菲尔对看一眼,露出一脸“真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无奈表情,但维多里克不理他们。
接着,伊芙娜对安夏尔说:“这是送您的饼干,请收下。”并将饼干递给他。
“谢谢,那我先去泡茶了。”
安夏尔回答道,并露出入畜无害且天真无邪的少女笑容。看到他这样子,维多里克心中暗想着:“你自己还不是很虚伪……”
————我可没像你这么假啦。
立刻被顶回来后,心中回了句“我有吗”的维多里克面无表情地撑着下巴,奥菲尔则在后面耸耸肩。
“嗯……这是前阵子用安教我的食谱所烤出来的饼干。”
安夏尔在打扮成女仆模样时化名为“安”。虽然名字平凡无奇,但他的外表跟内在都很不平凡。
“真期待呢,那我去泡适合这种饼干的茶吧。”
“哇!有饼干、有饼干!”
“趁热吃哦。”
“吃之前要先洗手,我不让肮脏的手拿饼干哦!”
安夏尔对着吵闹的少年们说道。
昨天以前的骚动宛如一场梦。
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穿着女仆装的恶魔发饼干给少年们……虽然不晓得这样子究竟算不算是平凡,但至少这景象看起来是温暖和谐的。
“我要吃这个核桃饼干!”
“啊!我也想吃这个!”
“我也要!”
“好好,刚好核桃饼干有三片,大家不要抢哦!”
维多里克一边听着安夏尔的声音,一边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世界一切无恙。
第5章 坠落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隆隆隆隆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平交道的警示器一直响个不停,高架工程的鑽头声也持续轰隆作响。
明明正值春天,天气却又闷又热。周围没有任何一点风,使得那些当当当或轰隆隆的吵杂声,就这样一直在旁边响个不停,让人不禁感到心烦意乱。
钢骨外露的车站目前正在进行施工,月台地板上铺了一块块的塑胶垫,使得地面变得有些凹凸不平。正在等车的女孩子们为了站稳脚步,个个都把裙子底下的美腿张得开开的,十分赏心悦目。啊,那个女孩的后大腿上有颗痣,看起来好煽情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好煽情。
————第一月台a侧往……的列车即将进站,本列车将停靠沿线各站。请各位旅客退至黄线后方等候列车进站。
铃铃钤,月台上响起了一串提示列车出入站的铃声,橙色的警示灯开始闪烁着,广播人员的声音也自扩音器中传了出来。这个车站已经很老旧,不但月台的宽度很狭窄,水泥墙上也堆满了灰尘,看过去一整片都带着灰暗的颜色。随着人潮愈来愈多,大家开始在人群中寻找空档站立,等待电车的到来。欧吉桑、欧巴桑、女孩子、臭男人、穿制服的女孩、擦睫毛膏的女孩……至于亲子档或老先生老太太在这个时间点则很少见。现在是白天需上班上课的人准备回家的时间,而我却正要去准考班上课。虽然很烦,但我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因此只能乖乖去上课。毕竟我很明白自己就算待在家里,也只不过是上网或打打电动,无谓地浪费时间而已。
————电车即将进站,请各位旅客保持安全距离。
车站人员改以麦克风代替录音广播,努力提醒乘客。
请各位旅客退役,请各位旅客退后~
实在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说话的,根本就看不到人。但是就算再怎么警告,大家除了往铁轨的方向挤之外也无路可去了,只能沿着月台边缘快步移动。
人潮仍持续的慢慢向前推挤,就连我也被推到了前面大约第二排的位置。
即使如此,现在人已经多到根本没办法排队上车的程度了,连自己所站的位置到底进不进得了车门都不知道。毕竟就算天花板上挂着写了号码的标示牌,也不见得就和下一班车的车门位置吻合。
这个车站规模虽然不算小,但是既不特别出名、外观也称不上雅致。就只是因为这个平凡无奇的车站刚好适合转车,才会有那么多的人选择住在这附近。我本身也和这座车站差不多,既不出名也不具魅力,只是徊不起眼的男人罢了。
请各位旅客退后,请各位旅客退后~
就说已经没地方可以退了啦:真受不了,电车来的次数那么频繁,月台上却老是这么拥挤。而且就算到了下一站也还是一样,不禁让人感叹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充斥着那么多平凡无奇的人类。
虽然这么想会让人感到有些不耐,但说穿了也不过如此。大概也只有小鬼才会在此时浮现出,如果把这里的人通通捏扁应该很有趣。之类的幻想,真是丢脸。
因为瞄到站在斜前方的男子拿起了手机,使得我也忍不住拿出来看。明明平常就没什么人会传简讯给自己,虽有参加一些sns(社交网路服务),但我根本就没有在更新网路日志也就不会有什么人来浏览。即使如此,盯着这个小萤幕看还是比站在这里厌受现实来得轻鬆。
请各位旅客退后!请各位旅客退后!
真烦耶!到底是要退到哪里去啦?前面后面还不都样是月台?电车到底来不来啊!我已经受够那个车站人员的声音了啦!
碰、咚。
————突然传来……
这样一阵……
让一切终结及开始的声音。
那就像是由某人所发出的、一道告诉自己『轮到你了』的声音;又或者可说是一道命令自己现出原形的声音。
就连那是发生在一瞬间、十几秒内,还是长达一分钟左右的事情都分不清楚。
伴随着那道声音,我感觉到脚底下的月台似乎沉甸甸地震动了一下。原本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但周围很快地就充斥着『不要!』,『哇啊!』,『快停下来!』,『发生什么事?』、『有人……:有人……!』、『危险!快停下来!』、『快点后退!』、『快按下按钮!』、『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的吵杂声。
在如同静止画面般的四周,说话声与其他声音交杂缠绕在一起,就连空气都变得十分扭曲。整个静止画面的焦点,在于一名穿着淡紫色衣服、体型微胖的女子正倒卧在铁轨上的景象。那一身紫色顿时遮盖了一切景物,如今我眼前的世界变得只剩下不同浓淡的紫色。于是我听从自己内心的冲动,毫不迟疑地做出了行动。
哇啊啊啊!
周围似乎传来更大的声音,但我已分不清楚了。分不出那声音到底是从我的嘴里发出的,还是旁边有人喊出的,总之所有声音已经全都溷在一起化不开了。
那一瞬间,某种被我封印在心底深处,而且是连我自己曾经这么做过都已忘得一乾二净的事物,就这么爆发似地被释放了出来。我走近铁轨,并且注砚着那个就躺在自己身旁的微胖女子。我眼前的泛白变得愈来愈大,还有一道巨大的声音正排山倒海地逼近;气势之剧烈,彷彿就要把这里的溷沌气氛及静止画面全撞毁般。
我很笃定,它将会把我和所有的声音都吞没、融化掉。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我正是为此才活在世上的。我奋力地呐喊着,如同在祈祷,亦像是在倚赖或留恋些什么,又或者是一种能使自己获得解放的告解。我想自己大概没能喊出声音,但依然竭尽全身的力气奋力表达着。
我就是为了现在而活的。我————我就是————为了——
切都变成白色的了。
『我就是为了这一刻,才活到现在的。』
第6章 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这是梦境的起点。
又或者是该清醒的时间。
他一早起床,就在电视里看见自己的家。
「各位观众,这里就是待中同学的家。里头的人正迎接着宁静早晨的到来。来自全国各地、衷心期盼着待中同学能早日康复的民众,今天也传了许许多多的讯息给本台……」
女记者露出忧心的表情,正刻意压低着音量朝摄影机说话。第一次遇到这情况的时候,受到惊吓的他,下意识地将窗户打开,可谓是一大失策。当时女记者一看见他便大声喊着:『那位是待中同学的弟弟,他就是待中谦同学的弟弟,名字叫做玲夫!』并且还如同发现珍禽异兽般地开始拍起照片来。即使这让玲夫感受到的恐惧更大于愤怒,但就他所知,自己的照片或影像似乎没有出现在报导中。不晓得是因为受到什么个人资料保护法之类的影响,还是单纯认为『待中谦的弟弟』一点也不重要所致。
电视萤幕上依旧显示着自家的外观景象。这是一间由过气的方格子大门,搭配上看起来像
木板墙的深茶色外墙所建构而成的老房子,门旁边摆着放花盆的架子。电视机里头的天空看起来似乎比真正的天空还要清澈。那间房子的内部,就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想到这里,玲夫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电视机里头一样。画面的右上方正显示着一排字幕,还有谦的照片。
「加油!奋勇解救女子的谦同学目前仍未甦醒」
——差点忘了,谦他现在还在医院里昏睡着。
看电视比实际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更能得知谦的现况。玲夫从位于二楼的房间走出,下楼到客厅去。目前整个家静悄悄的,外头明明还很明亮,房子里却有种阴森森的感觉。玲夫就连母亲到底是已经出门了,还是仍在房间睡觉都不清楚。
家里养的猫可洛发现了玲夫,朝他靠了过来,喵喵地叫着。
「你肚子饿啦?」
玲夫从冰箱上拿了一罐猫罐头,打开倒到可洛专用的器皿里。一般可洛这个名字都是用在狗身上,但个性古怪的谦就是硬要给猫取这个名字。虽然可洛应该不知道自己被取了怪名字,但牠却很讨厌谦。明明是谦自己把猫捡回来的,但平常既不照顾也很少理牠,这样会被猫讨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最近可洛常常会突然间拾起头来,似乎像在寻找谁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讨厌的人突然不在了,反而让牠觉得很不自在?不过没一会儿牠就又低头继续吃东西。
玲夫也拿出牛奶及预先买回来放家里的麵包当早餐吃。这一个星期里不是在外头吃饭,就是买现成的东西回家吃。再这样下去,冰箱里的肉类或蔬菜等材料大概会坏掉吧。但也没办法,玲夫平时不会自己做饭,而母亲现在也没有那种心力。毕竟在上週末出门买菜时,谁也预料不到后来会发生这种事。
打开电视一看,另一台又开始播报着『谦同学』的新闻。
「本台今天又收到许多期盼待中同学早日康复的讯息……」
许多人彷彿像是在替奥运国手加油似的,每天都会把讯息传真给电视台。
父亲似乎已经吃过早餐了。由于盘子还留在桌上,玲夫便顺手一起收拾掉。父亲在当地经营一间小工厂,前天开始回到工作岗位上。即使他也很担心谦的状况,却不能就这样丢着工作不管。现在已经接近玲夫的上学时刻了,尽管以玲夫的情形而言,就算不去学校上课,大概也会被认为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反而这让他更不想请假。
家门口又放了许多新的千纸鹤。由于正在赶时间当中,玲夫决定等回家再来收拾。离开家门时,玲夫还不小心踩到了其中一串千纸鹤,使他感到有些也痛。因为被迫产生了这样的自责,让他感到更不甘心,这一切全是谦造成的。玲夫忍不住在内心抱怨着:『都是因为你做了不合自己作风的事情害的』。
上个星期,谦在前往准考班的途中,为了解救一名从车站月台跌落到铁轨上的女子,而遭逢了意外。
虽然他奇蹟似的捡回了一条命,但至今仍未清醒过来。医生推测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所造成的。那名女子则因为被谦推向相反方向的铁轨而逃过一劫,后来顺利被车站人员及其他乘客解救上来。
根据目击者的说词,当时谦一看到有人从月台上跌落,就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铁轨。事情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大家的证词多少有些出入,但可以肯定的是:谦为了解救素未谋面的女子而几乎抛弃了自己的性命。
这件事很快地被媒体大幅渲染,使得谦在一夕之间成了让全国民众感动落泪的大英雄。被媒体挖出来的毕业纪念册上所刊载的照片,戴着眼镜的谦又恰巧显露出一副带着腼腆的笑容,更加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到最后甚至还有一对夫妇以『自己的孩子在十九岁时遭逢交通事故而离开人世,因此看到谦同学都就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般,无论如何都希望他能获救』为理由,拿出了一笔惊人的金钱希望捐为医疗费用。虽然父母慎重地加以婉拒,但由于对方是将钱交由电视台代为转交,如此一来等于又增添了一段『佳话』。
「谦同学简直就像是一道光芒,带给这个人心险恶的时代一线希望呢。」
一位担任来宾的欧巴桑艺人擦拭着眼泪说道。
——你们在说的到底是谁啊?
不论是时事论坛还是网路社群等地方,他们口中所谈论的谦都让玲夫感到很不愉快。此外,他也对自己被迫站在必须尊敬那位『伟大的兄长』,并且接受大家的好意,诚心诚意地期盼哥哥康复的立场感到无法忍受。不过,玲夫当然也不希望谦就这样一直昏迷下去,一样殷切期盼他能够早点醒来。正因为如此,玲夫才不希望閒杂人等在一旁起哄,擅自将谦当成佳话中的主角。
「嘿。」
「早安。」
「早。」
「嗨。」
一抵达学校,同学们便一个个向玲夫打招呼。但是,之后就没有人继续和他说话了。大家才刚升高中两个月,这段时期原本就还不太瞭解彼此,如今玲夫却又成了话题人物(的家人),当然会令其他人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玲夫本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周围暧昧不明的体谅。他既不希望自己受到『大英雄的弟弟』之类的注目,也不想要摆出一副死人脸。总而讨之,玲夫打算像往常一样地生活,只是没有自信能够处理待好而已。
啊——真烦哪。
尽管半自暴自弃地来学校上课,待在人群里依旧是个压力。
以玲夫的个性而言,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不熟的对象随意攀谈。
上课时间也就罢了,一到休息时间可是令人难耐。尤其是长达四十分钟的午休时间更是痛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玲夫开始思索着该如何撑过那段时间。这么说来,无法待在教室里的人,能够独处的地方大概只剩下图书馆或顶楼了。
但是基于某些理由,玲夫并不想到图书馆去。
既然如此,反正今天放晴,就决定到顶楼去吧。
时间来到午后,玲夫吃完买来的午餐便当后,就如原先的预定爬上昏暗的阶梯,前往校舍的顶楼。一打开顶楼的门,就被水泥地反射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顶楼上没什么人。
玲夫独自望着湛蓝的天空,直觉地将脑里浮现的话说了出口:
「——根本是一群白痴!」
不论是还没醒来的谦、电视上那些人或是学校的同学都一样,当然也包括了无法将这些事置之不理的自己。
「全是白痴。」
玲夫又无力地咒骂了一句。一架白色飞机翱翔在明亮的天空中,正缓慢地降低高度。因为天气很晴朗,机身上的文字清晰可见。
这个城市离海很近,而且学校就位在一座大型机场附近。
虽然靠海,但这里并没有像是观光景点的气息,只是一个周围有许多小工厂环绕的老城市罢了。玲夫的家也在这城市里,距离学校不远,只需一辆脚踏车就能轻鬆前往学校。对于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玲夫而雷,所谓的海只不过是隔着一道水泥堤防,看起来很辽阔的水;河川也只是在狭窄的两个岸边之间,塞进几艘船使之连结在一起的地方。至于天空,则是一直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不断重複地吸或吐出飞机的高处罢了。
明明风景一点变化也没有,但我的周围却充满了异常。
玲夫索性仰躺在水泥地上,开始打起盹来。虽然这样会弄脏白衬衫,但又怎样呢。
「玲夫。」
接着,一道声音白头上不远处传来。那是一道音量虽小、但颇具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声音。
「你睡着了吗?我是飞泽。」
「我醒着,也知道妳是谁。」
玲夫动也不动地回答她。那是飞泽蓉。玲夫不只认得她的声音,而且在学校里会用名字称呼他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
「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觉得天气很好,想在这里和玲夫聊聊天。」
「……妳不用待在图书馆吗?」
蓉是个爱好读书的图书股长,午休时间总是待在图书馆里。
这就是为什么玲夫不想到图书馆去的原因。但如今蓉自己找上门来了,他的迴避顿时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今天不是轮到我值班。」
不晓得蓉是否看穿了玲夫的想法,她的声音依然很温和。
「我可以坐下来吗?」
「妳会弄脏衣服。」
「之后再拍一拍就好了。」
蓉的脚步声在玲夫的头部附近响着。糟糕,再这样下去会形成窥见****的角度。玲夫只好懒洋洋地起身。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蓉那与其用苗条形容、还不如说是修长的身体。她的手臂很长,腿也纤细得有些吓人,颈部又很细。娇小的脸庞搭配一副小巧的眼镜。一头长发几乎就要伸到腰际,整个模样看起来就好像那部古老的科幻动画片中,陪着少年搭乘银河铁道列车一起在宇宙中旅行的那名女子一样。
「玲夫,今天早上你家又上电视了呢。」
蓉动作俐落地坐了下来。飘逸的长发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别提啦。」
玲夫叹了口气,望着天空发呆。又有一架飞机从天上缓缓下降。
「面对媒体很辛苦吗?」
「已经快习惯了。反正就算跑来问我话,我也不理他们。」
「谦的状况好像没什么变化呢。」
「是啊。」
蓉明明和玲夫同年纪,但对他说话时总是很客气,感觉很奇妙。
「妈妈说如果家里只剩下玲夫你一个人的话,不妨过来我们家吃饭。」
「……」
我为什么非得到别人家吃饭不可?如果是小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应该没有那么亲近了吧。
「不过,我已经替你向妈妈说不需要了。」
蓉轻轻地苦笑,然后把她细长白皙的手指交合,放在制服的深蓝色裙子上。
「……希望谦能早点醒过来。」
「嗯。」
蓉的面容看起来十分温和,让人眼就觉得她会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孩子。一身细白的皮肤,眼镜下的黑色眼睛也充满灵气,即使平时个性较为低调,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她充满智慧的一面。早在谦的事故发生前,得知玲夫和蓉两人是青梅竹马关系的(部分)班上男同学就异常地羡慕着他。
「不过要是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温馨故事里的主角,应该会很惊讶吧。」
「他大概会很生气地嚷着说『别那样,很恶心』之类……」
「抱歉,别再说了。」
玲夫突然打断蓉的话并站了起来。
「我有点事,下午的课不上了。」
「咦——嗯……」
他头也不回地就这样奔下阶梯,离开了顶楼。
抱歉,蓉。明明妳没有说错什么。
玲夫一口气冲下阶梯后,便离开了校舍,并且跨上停放在停车场的脚踏车离去。他的脑海里并没有目的地,就只是奋力地踩着脚踏车前进。
头上的太阳很热,简直像是夏天提前来报到似的,把人照得满身大汗。但玲夫毫不在意,依然一心一意地踩着踏板。我,真的一点也不讨厌蓉,只不过觉得心里有股难以忍受的感觉罢了。不论是被电视节目那样毫不客气地侵扰心灵或私生活、擅自被当成美谈中的登场人物、被班上那些人同情或保持距离、还是像蓉那样理解得不多不少。这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全都又刺又痛。
无论是谦的性命安危,或是谦的恢复状况。我很明白这些违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来得重要。只不过为了心里的一些固执,或是受到周遭的强迫就感到烦躁难耐,自己也很明白这是很幼稚的想法。例如未来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或者是万一谦出了什么事时将会如何等等,我自己也很清楚应该勇于面对这些现实处境,并且尽可能地做点什么才对。
但是……
「——唉……」
骑得精疲力尽后,玲夫便下车并将脚踏车丢在一旁。眼前这座桥再过去,就只是一条会碰到机场外环铁丝网的死路。海、河川、运河,这座横跨在不知该归为何类的水流上头的桥,我正驻足在上头。河口沿岸附近立着巨大的鸟居。那是以前曾存在过的神社所遗留下来的东西。河川的南方依稀可见如同要塞般的巨大工业区。这里的一般道路既宽敞,又有良好的视野,但平时前往机场的车辆几乎都会走高速公路,所以这里总是空荡荡的,周围也看不到任何行人。在这个空无一物,感觉就像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存在、逼不得已才閒置于此的景色中,玲夫才终于感觉到平静。
——喔,这地方还不错嘛。
此时,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了平时兴自己说话的哥哥的脸庞。
明明是一张不愿回想起来的脸。一张戴着眼镜,有些神经质的脸。一张小时候故意似前发留长且梳到一旁装帅的脸。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玲夫心目中的谦,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大善人。平常连猫都懒得照顾,又不爱念书而理所当然地落榜重考,是个明明自作自受,却又一脸忧郁的傢伙。这阵子甚至和他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交谈,所以一点也不明白哥哥在想或是在做些什么。但是,如果那天在车站里因为救人而昏迷不醒的人不是谦,玲夫很容易就能想像到他嘲笑那个人『真是一个爱逞英雄的笨蛋』的模样。就和蓉刚才说的差不多。
但是,为什么你会……
「——找到了。」
「咦?」
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在背后——是蓉吗?不对,那声音听起来年纪较小,而且更甜美一些。
玲夫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是谁?」
当玲夫回过头时,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正朝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她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带有许多蕾丝及花边的衣服,衣服下襬像芭蕾舞服一样短。一头明亮而轻柔的长发上搭配着红丝带,皮肤虽白但嘴唇却很鲜豔。而她那一对红茶色的透明眼睛,因为笔挺的睫毛而显得十分出色。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妳说找到什么?」
玲夫又继续问道。眼前的女孩个头很小,脸上也看得出稚气,推测顶多也才刚升国中。蓬鬆的裙子衬托了她细得惊人的腰,裙底下一双细长的腿,看起来像是就要开始舞动一般。不但脚踝上绑着红丝带,就连鞋子也是红色的。全身的红白色调看起来就像是草莓蛋糕一样。明明整个人看起来这么甜美,但站在这个像是工地现场一样枯燥的地方,却又意外地搭配。
「很可爱吗?」
女孩再度开口。
「啥?」
「因为刚刚玲夫的眼神看起来一直在赞美我。」
女孩摇曳着头发及裙襬,开心地笑着。玲夫的想法被看穿了。
「妳为什么知道?」
这跟有没有在赞美她无关。两人明明是第一次碰面,但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因为谦。」
「啥?」
她是从电视上知道的?而且连我的事情也查过了?为什么会突然现身于此?她到底是从哪里出现,又是如何跟在我后头来的?
「玲夫从刚才就一直说『啥』。」
「废话。」
就算是小孩子,说话也应该更有头绪一些。
「嗯—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就是谦。」
「……」
「不过更正确地说,我并不是谦。」
她讲的根本就听不懂。
「我是说,呃——」
少女像是要进行爱的告白般,面露迟疑,并且磨蹭着纤细的手指头,那模样彷彿是在思索该如何用雷语形容自己的梦境。她白皙的指尖上,还看得见樱色的指甲。
「我啊,是刚逃狱出来的。」
——从你哥哥的心里。
女孩轻轻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
「不是,我更早以前就认识你了。」
「可是我没看过妳这个人。」
虽然玲夫觉得用『妳这个人』来称呼第一次见面的女性可能有些失礼,不过既然对方一开始就直呼自己的名字,算是彼此彼此吧。再说对方的年纪看起来明显比自己小,也没必要向她示好。
「因为我一直都在牢里。」
女孩一副觉得理所当然的表情,不停地点着头。
「……妳该不会喜欢写奇怪的诗,或是创作音乐之类的吧?」
「你说谁?」
「妳。」
「我看起来像有那种才华吗?」
「妳以为故意装傻很有趣吗?」
玲夫开始觉得不耐烦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得知自己的事情,但总之她是个神经病。八成是受到被大肆渲染及美化过的谦的故事影响,把自己也当成登场人物的一份子了。就算人长得还算可爱,也不代表想做什么都没关系。虽然她真的很可爱。
「然后喔,玲夫,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耶。」
「喔——」
我就知道。
「我可以待在玲夫身边吗?」
「不行。想作白日梦就自己去作吧。」
如果再继续和她说下去,自己可能会忍不住骂出一些不好听的话,这让玲夫感到很不好受。再说这女孩的确长得很可爱,反而会让人更觉得良心不安。于是玲夫再度跨上脚踏车,把女孩丢在原地,飞快地离去。
「玲夫——」
尽管后头传来喊叫声,但玲夫依然不予理会。天上正有架飞机正轰隆隆地斜飞着,玲夫则朝着与飞机相反的方向踩踏板。即使那女孩白皙的脸庞还留在脑海里,但还是努力将它忘掉吧。
这是一间正面镶满透明玻璃,看起来颇有未来风格的怪医院。它的外型和这座老城市实在是格格不入。建筑物的中央部分向外突出,让玲夫觉得彷彿是一个巨大的船帆。谦他现在就沉睡在这艘帆船的内部。进入医院后,消毒酒精的独特味道扑鼻而来,里头看起来比从外面看还要安静许多,而且十分灰暗。
「啊,你来啦。」
「嗯。」
原本坐在病床旁呆望着谦的母亲,抬起头来看向玲夫。依然沉睡不醒的谦,脸上披绷带及ok绷盖住一大半。或许是错觉,明明他住院才过了一星期,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小了一圈似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副扭曲变形的眼镜。这是谦遭逢事故时所戴的眼镜。玲夫将窗户打开,让新鲜空气进入房内。病房里满是每天有人送来的花及千纸鹤,因此全是甜甜的香气。
「哥的情况还是没变?」
谦看起来就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有些鬆弛。
每一次看到哥哥的模样,都让玲夫的胸口感到有些刺痛。
「嗯。身上的慯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我每天都有呼唤他,医生也说这样做比较好。」
母亲用『小谦』这个小时候的暱称呼喊着哥哥,并且用手指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
「好久没有像这样摸摸他的脸了。」
毕竟长大以后,彼此就连手都很少接触。
母亲露出苦笑,轻抚着谦的脸颊。说起来,玲夫已经想不起来前一次触碰到谦的身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玲夫也来跟谦说几句话吧。」
「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
——那就说:『笨蛋』、『都是因为你爱耍帅,现在搞得自己在那边昏睡』、『你害大家搞得这么累,给我负起责任来』、『可是,绝对不准你死掉』。
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跟心里想的不同,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那边最近如何?」
或许是因为玲夫不说话,母亲改变了话题。
「没事,和平常一样。」
虽然刚才被奇怪的女孩子攀谈,不过那种事情不提也罢。
「我们是不是应该向电视台或媒体表示些什么呢?」
「别理他们啦。」
「可是大家都在关心谦呀,还帮忙祈祷希望他能早日醒来。」
「反正那些人都只有在电视或网路上看到新闻的时候才会说加油,等到播下一段新闻的时候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就算是我,如果事不关己的话也是一样。
「而且如果是真的很关心的人,他们也不会要求我们一定要透过电视道谢吧。总之,妈妈只要专心照顾谦就好了。」
「这样真的好吗?」
母亲稍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
「那,我回家了。有什么要我拿回去家里的东西吗?」
「你要走了?」
「我只是来看看谦而已。况且就算再待下去我也没事情可做。」
「这样啊,那就晚上见了。」
结果母亲完全没问『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还在学校上课?』大概是没有察觉到吧。于是玲夫带着谦的换洗衣物,以及让母亲消磨时间用的书本等物品离开了病房。就连谦的睡衣上都有医院消毒药的味道。
时节离夏天愈来愈近,午后的空气充斥着尘土的味道。城里的工厂纷纷把样式相同的机械零件排列在出入口。此起彼落的金属切割声、并排在狭窄空间里的卡车、还有用水蓝色建材相连,连接处已产生侵蚀的老公寓。据说从玲夫出生更久以前,这座城市的工厂数量就一直在减少当中。就玲夫所知的范围内.就有好几间工厂已经倒闭了。由于玲夫很喜欢工厂的气味,内心一直希望父亲能好好加油。虽说他还没有认真想过毕业之后要不要继承父亲的事业。
穿越高架桥后,距离玲夫家就不远了。
尽管回到家还是得面对各种问题或是没人在家的气氛,但玲夫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所幸家门外并没有看到像是媒体的人或车。将脚踏车停放在玄关北侧后,玲夫不经意地向南侧的狭窄庭院看了一眼。
窗户是开着的,风正吹动着窗帘。
……有小偷?记得出门前应该有锁好门窗才对——
「欢迎回来!」
「哇!」
方格子门突然开启,使得玲夫吓了一跳。
「到底想干什么?」
走出来的人让玲夫更为吃惊,是剐才的白衣女孩。她细长的脚上擅自穿着玲夫的拖鞋,露出的脚趾头看起来也很柔细。
「呜,被骂了,因为人家没地方可以去嘛。」
女孩的脚趾头动个不停,彷彿正反映出她本人的好心情。脚指甲看起来则白白净净的,似乎很柔软。
「妳怎么进去的?」
「从正门啊,钥匙不是都放在厨房的窗缝里吗?」
那是只有家人彼此才知道的地方。她为何会知道?至少在谦发生事故之后,根本就没有人用过这个隐藏钥匙。
「谦知道的事情,大部分我都知道。」
女孩观察玲夫的表情,做出这样的回答。她的声音很甜,听起来还带了点得意。
「虽然我进来了,但没有偷东西喔。只是开窗透透气而已。」
「废话。要是少了东西,我就马上报警处理。」
话虽如此,但自从事故之后,玲夫已经不想再看到警察了。
「那你要进来看看吗?」
「当然要。」
确认玲夫并没有要自己马上离开后,女孩便抢在前头进入屋内。
「明明是很熟悉的房子,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呼吸这里的空气呢。」
轻快的脚步声在走廊的木板上响个不停。
「——喔……」
看见客厅的模样后玲夫吓了一跳。原本散落各处的衣物已被堆叠整齐,与客厅相连的餐厅里椅子也归回定位,就连餐桌都收拾得很乾净。双层窗帘中较厚的一层被束了起来,只剩下蕾丝随风飘逸着。
「这些都是妳做的?」
「嗯。」
遥控器全都放在专门用来放的篮子里,报纸则在父亲座位旁。放在窗钋白色棚架上的花盆,里头的花朵也因为总算等到有人浇水而高兴地抬着头。
家中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平日的基本位置。
「………为……」
在说出,妳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疑问之前。
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变得轻鬆许多。
「如何?有东西不见了吗?」
「没有。」
虽然没有东西不见,但这也让玲夫察觉到一件事情。
被一个口里说着逃狱之类古怪事情的女孩靠近,这和现实中真正发生的异常——那种将日常生活破坏殆尽的异常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今天还真热。」
玲夫看了在小庭院里发光的晒衣竿说道。
「?是呀。」
「那,要喝东西吗?」
「可以吗?谢谢!」
总而言之,现在就先感谢她一下吧。因为这女孩帮忙做的一点小事,让我总算能稍微重拾一些日常生活。
走到蔚房一看,原本堆放在流理台的餐具郡已经洗乾净了。真是帮了大忙。虽然说让不认识的人帮忙洗东西,应该会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才对,但现在的玲夫感觉似乎比较迟钝一些,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乌龙茶,并且倒在杯子里。
女孩乖乖地坐在谦惯用的椅子上。
「给妳。」
「我要喝了!」
她两手捧着玻璃杯,把茶一口气喝个精光。
「唔喔喔喔……冰冰凉凉的茶从喉咙流进胃里了。」
「从嘴巴喝当然会流进去啊。
「因为这个身体才用没多久,感觉很新鲜。」
「喔——」
玲夫朝着女孩的方向,一屁股坐到自己惯用的椅子上。
「所以呢?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奇蹟才会让妳出现在这里?」
「嗯。」
女孩用『告诉你喔』当开场白,说话的态度自然到就像是在谈昨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谦的身体里很早以前就有像是『我的原料』的物质在里头。随着谦的年纪增加,那个物质就慢慢地变成了『我』,当我察觉到的时侯,自己就已经在牢里了。」
「根本就听不懂。」
「玲夫你也不记得自己还是小婴儿时的事情吧,当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和爸爸妈妈还有谦住在一起了对不对?那个就跟这个一样。」
「所以说以我的情形而言是『家』,以妳而言则是谦的……呃——谦的『内心』?然后妳之前都没办法出来?」
「对!玲夫你好聪明喔。」
「如果是那样,妳能知道钥匙的位置还真厉害啊。」
「嘿嘿嘿。就算在牢里,还是可以从墙壁或铁栏的小窗看到外面的情形吧?差不多就像那样。我是透过谦的墙壁看出来,进而学到很多事情的。」
「靠那种方式学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唔……老实说人家的确没有自信,例如常识之类的东西。」
「我想也是。」
「毕竟这是第一次到外面的世界来,光是吸气都忙不过来了,更别说要观察气氛了。」
「妳还知道,观察气氛。这句话啊。」
「因为谦的周遭常有人说这句话。」
我想现在不论是谁的周遭都听得到这句话吧。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开始学就好了。像是吃东西、喝东西、阅读或是触摸等等的。」
女孩轻抚自己的脸颊及手臂等部位,然后像是鬆了口气似的笑着。
「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的身体会是这么柔软,而且摸起来很舒服呢。」
「哇!」
女孩突然摸向玲夫放在桌上的手。
「玲夫的手好硬。」
「别乱摸。」
她的手指明明看起来那么纤细,却用了不小的力道握住玲夫的手指。好冰的手。好了,别再摸了。平常就算是父母亲也很少让他们摸,更别提被女孩突然拉住手—
「虽然很硬,不过摸起来好温暖,而且好结实喔。」
女孩的小脸蛋靠近了过来,长着细长睫毛的双眼直盯着看玲夫的手看。
「都叫妳别看了啦。」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这女孩似乎连嘴唇都要凑上来了,谗玲夫厩到全身发烫,连忙用另隻手把女孩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拨开。紧张得像是拚了老命似的。
「玲夫要摸摸看吗?人家还没有被别人摸过喔。」
「妳白痴啊!」
玲夫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但他内心里正对自己的腰部附近有所反应而感到气愤。
「不对,都忘了妳还不懂常识。那我告诉妳,女孩子不可以向不认识的男人说要给他摸身体。」
「可是我很了解玲夫啊。」
「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妳对所有男人都这样想就对了啦。」
「……」
女孩显得有些不高兴,嘟着小嘴。
「别跟我闹彆扭了。听好了,我也顺便告诉妳,我现在还是不相信妳的胡言乱语。只不过是因为妳帮忙打扫了家里,才稍微听听妳的故事当作感谢罢了。」
就算只是暂时也好,如果能听到一些不具真实感的话,或许就能藉此逃避现实发生的讨厌事了。至于这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玲夫目前还没什么兴趣。
「既然妳已经说完了,那就请回吧。」
即使这么做很任性,但现在的玲夫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不关我的事。」
「我从一出生就在牢房里,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妳就该回牢里去。」
「……」
女孩先是睁大了眼睛,但又马上消沉下来。在她娇小的头上彷彿像是有对兔耳朵垂了下来。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内心变化显露出来真的好吗?
「就算想要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那妳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想想喔。」
女孩说,原本她每天都寂寞地仰望着窗子,但是有一天就在她想着自己将会永远孤独下去的时候,周遭突然变得很明亮,好像听见谦在呐喊些什么。接着就开始产生一种不知道该说是痛还是烫感觉,经过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外头的地面上了。
「呐喊?妳说谦?」
「嗯。」
「然后妳站在哪里?」
「那是哪里呢……我只记得好像有火焰在很高的地方燃烧着。」
「妳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
「——妳说的,该不会是在一个星期前吧?」
糟糕,明明心里也觉得不可能,但玲夫选是不自觉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把这女孩「逃狱」的事情,和谦发生的事故做连结。
「不知道。因为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就像个逃狱者一样躲在外头睡觉,喝公园里饮水机水活到现在。」
「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如果现在把她赶出去,她又得回到那样的生活。
不对,我不是认为这女孩是在胡说八道吗?可是……
「其实我觉得满有趣的。而且我还四处去找以前透过谦的眼睛所看到的地方喔。」
「没有去找警察吗?」
「逃狱的人会去找警察吗?」
「……」
「而且,警察他们都是大人。大人根本不会相信我说的话,这种事我在牢房里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能够第一个就碰见玲夫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一直很想和玲夫说话。
「所以妳觉得信得过我吗?」
「或者该说,我觉得玲夫拿可爱的女孩没辙——啊!」
玲夫用手指推了女孩的宽额头一下。虽然她说的没错,但还是让人很不高兴。
「快回去。」
「我回不去。再说,好不容易逃狱成功了,人家还想多吸一点『尘世』的空气。」
「妳从哪里学来那种狱友暗语的啊?」
玲夫开始感到煳涂了。眼前和自己边说话边喝着乌龙茶的漂亮女孩,居然会说自己在一个星期前一直都待在哥哥的心里,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以相信。但
第7章 逃狱少女的行动
夜里。头顶上的天空看起来彷佛是黑色的,又像是褪过色的红色。
我一边走着,一边拼命寻找着某个东西。
四周不论远近布满了一间间的工厂,看起来犹如一座灯火通明的要塞。偏黄绿色的强光正照耀着弯弯曲曲的管线及外露的钢骨。无论是光线还是钢骨,都排列得很有规律。斜前方的铁梯和小巧的架梯则架在上头。
周围充满着海的气息,还有金属的味道。
好孤单,好害怕。但却有着一种令人怀念到心痛的感觉。
哭泣着。一股悲伤正被燃烧着。
像是即将被遗忘在这里,埋没在这里。
*
醒过来时,玲夫发现自己身处在见惯的自己的房间里。
——那是什么?
刚刚的梦明明是第一次看到的景象,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感觉好悲伤,而且有人在哭泣着。在那个地方哭泣的人——是我吗?
想到这里,玲夫便从床上起身。
那个女孩,还在家里吗?那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昨天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吃了晚饭后竟在房里哭了。
在房里哭泣……
光是回想起她的哭泣声,就让人的心情难以平静。在那之后,玲夫只能无能为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且度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要骂我没出息就尽管骂吧!我就是做不到。
所以说,真的没事吗?不知道她有没有被爸妈发现。
今天早上家里也是一片死寂。
玲夫轻轻地走下阶梯,除了平时父母亲当作寝室的和室房门关闭着以外,其他地方都和昨晚没什么不同。现在已经是父亲不在家的时间,母亲应该还在睡吧?玲夫走到厨房,随手将营养谷片倒入碗中,然后连同牛奶一起放在托盘上,再拿着托盘再回到二楼。
叩叩:
「是我。」
玲夫轻轻地敲门,并且压低了音量朝房里呼唤。她还在吗?总觉得昨天的事情要说是一场梦,未免太过真实了一点。
……嗯……
先是传来一个胡乱应答的声音,接着房门被从里面开启。
「早安!」
真的还在。女孩轻柔的头发因为刚起床的缘故而乱成一团。玲夫快速地走进房间,房里还闻得到她睡觉时呼吸的气息。原来就算是女孩子也会有这种味道。
「吃吧!」
玲夫把呈着营养谷片的托盘递向女孩。
「真的?」
女孩向玲夫道谢,开心地接过托盘,然后拿起放在碗旁的汤匙,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她整个人坐在地板上,把腿斜摆着。看起来还是那么纤细,膝盖也圆圆的。
「好好吃喔,一早就吃这种点心真的好吗?」
「那不是点心。」
玲夫简单地向女孩说明,虽然是巧克力口味,但却含有均衡的营养。
「哇——好厉害喔!明明吃起来像点心,却是正餐啊。」
女孩边感到新鲜边继续吃着。关于营养谷片的讯息没有传到监狱里吗?话又说回来,女孩身上毫不掩饰的锁骨,还有留着床单痕迹的腿,全都让人看得沉不住气。
「我问妳。」
「嗯?」
两个人四目相交。她的眼睛真大,不过眼皮似乎有一点点浮肿?然而玲夫又无法问她『你昨天有哭对不对?』。毕竟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真的很悲伤,让人看了有种难以释怀的咸觉。但是现在女孩却像是根本没发生过那件事似的,笑得十分开心。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朝窗外看出去,今天早晨的太阳依旧很明亮。
「要怎么办呢?」
「别问我!」
「哈哈。总而言之,我想要先充分享受一下尘世。」
到底是从哪里学来那词的?难道说谦看了什么年代久违的警察连续剧吗?
「你没打算回去吗?」
「你说谦的牢房里吗?」
「你这么强调,会让我说不太出口。」
虽然玲夫昨天脱口要她回牢里去,但可以想象得出,那里应该不会是个舒适的地方。
「玲夫那么想要我回去吗?」
「与其那样说……」
「啊,我懂了。玲夫是希望谦赶快醒过来吧。」
「……算是吧。」
比起女孩的话语,她那轻柔甜美的笑容更让玲夫感到困惑。
「谦好过分喔,害家人这么担心。」
女孩甜美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来。做出一个看起来一半难过、一半则像是在责怪谦的奇妙表情。
原来她也会露出这么消沉的表情。由于原本长得很漂亮,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有些可怕。
「再说,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吐了口气,玲夫望着谦堆放在床铺旁的一套六十集的漫画书背说道。
「等他醒过来,我一定要先问清楚这一件事。」
玲夫记得谦很喜欢这套漫画,平常总是会拿起来翻阅。虽然玲夫也曾学着拿起来看,但却老是记不得故事里中国武将的名字,只好作罢。
「那大概也是一把钥匙吧。」
「钥匙?你昨天是不是也提到过?」
「有吗?」
「有。你说过就算想要回去,如果没有钥匙也——之类的。」
——玲夫?你在楼上吗?
糟糕!是妈妈的声音。看来不小心发出太大的声音了。
「我马上要出门了。」
玲夫打开房门,朝楼下喊了一声,接着又急忙地向女孩说道:
「我现在要去上学了,你就待在我的房间等吧。在我妈妈出门前,绝对不可以离开。要看电视可以,但别开声音。」
「了解。」
「等我回来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收到。」
蓉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显得太过客气但这女孩则是偶尔会冒出颇男性化的用语。明明外表看起来那么甜美,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真奇怪。虽然说这样的违和戚也算是种魅力——不对!扯到哪里去了!
「玲夫。」
玲夫收拾掉盘子,正打算离开谦的房间时,女孩突然揪住他的袖子。
「干嘛?」
「谢谢。」
女孩缓缓地垂下了带着直挺挺睫毛的眼睛。低头向玲夫道谢。
「这没什么。」
这些小事根本不值一提。玲夫努力想忘掉从被揪住的袖子一路爬上来的酸甜滋味,急急忙忙地下了楼梯。
今天在学校里的感觉依旧带着点痛苦。
课表上连续两小时的体育课,对于睡眠不足的玲夫来说实在很难熬。
正当他回到教室里,打算趁下一堂课好好补眠时,却发现女同学们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虽然玲夫原本就被女同学归类为『不怎么爱理人』+『喔,就是那个话题人物的弟弟呀』,一向不怎么受欢迎。但今天他一走进教室就感觉到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
怎么搞的?这气氛真让人讨厌。
玲夫一脸不悦地回到座位上,但是当他看到桌面时,不由得感到一阵错愕。
桌上居然放着一张拿玲夫开玩笑的涂鸦纸条。
影印用的白纸上,用铅笔画着一个男孩,他的手脚弯弯曲曲,像是被拧过的抹布,一边说着『我是一个有名的可怜人,你们快点安慰我~』一边下流地追着女孩子,还哭得满脸都是鼻涕。
除了台词之外,旁边还有『哥哥是植物人』、『悲剧性人物』等解说文字。
而这个悲剧性人物的旁边,又画着一个同样弯弯曲曲的长发女孩。
女孩脸上戴着眼睛,旁边还写着『ㄍㄨㄏㄨㄛ』这样的奇怪解说文,做出又生气又好笑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那堆注音是想表达什么,但这画的一定是蓉。
……无聊透顶。
简直是小学生的涂鸦。
一定是在上课的时候画的,然后故意放在这里给我看。
无聊……
「唔……」
玲夫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因为努力压抑着自己就快爆发出来的愤怒,所以感到有点想吐。
而且这张涂鸦还十分下流用写着『不准碰』、『敢替他拿掉的人就判死刑』的红色标签贴着。用来防止有人为了玲夫着想而把涂鸦丢掉,以将会报复作为威胁。
——他在看了!
耳朵旁听到这样的细语声,玲夫回头望去,一群人正聚集在靠走廊的墙角边座位上,并且同时撇过头去。那是一群染了头发,还在眼睛附近涂上古怪黑色的女学生。虽然玲夫从来没有和她们说过话,但她们平常总是喜欢大声聊天,十分引人注意。尽管她们并没有注视玲夫,但嘴角却微弯着,像是在强忍着笑意。
玲夫将自己还在颤抖的手塞进口袋里。
要是大闹或怒吼,就是自己认输了。
那些家伙以为我现在正为了谦的事情受到世人瞩目而得意忘形。因为我常逃学,也不太和别人说话,才被认为是沉醉在不幸当中。如果我现在生气,肯定会更加变成她们的笑柄。
我无所谓,想笑就尽管笑;但故意丑化蓉,还说谦是『植物人』,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故意把那种东西放在我的面前,还说谁敢碰就要判死刑?你们还算不算是个人啊?原来这种人就在同一间教室里啊……
玲夫不断地忍耐着,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中还多了若干的绝望及痛苦。靠近胃的地方似乎正在痉挛着,使得玲夫难以忍受想吐的感觉,只好走出教室。要是在那里吐了出来,恐怕又会变成她们新的涂鸦题材。
离开教室后,玲夫的身体开始冒出冷汗。我是不是选择自虐性地开自己玩笑,或者是装作毫不在意比较好?如果你们遇到相同的状况,能够承受得了吗?
「唔……」
「玲夫!」
——?
「你的脸色很差耶,还好吧?」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跑向弯着身体的玲夫。但是……
「……你怎么!」
「糟糕!」
「还敢说什么糟糕!」
为什么你——该死!我甚至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这个自称逃犯的可疑女孩会在这里?而且还穿着我们学校的体育服!
「哇啊啊!」
女孩迅速转过身子,轻盈地沿着走廊逃跑,绑成两个麻花辫的长发也跟着身体飘来飘去。看来她想要混在高中生里还嫌太年幼了,过长的运动裤让她跑得非常吃力。她到底是从哪里弄来那衣服的?更令人好奇的是,她为什么会在学校里?
「给我站住!?
「哇哈哈!对不起嘛——!」
被玲夫追逐的女孩,一路逃进了学校图书馆。由于下课休息时间已经接近尾声,有几名学生开始离开图书馆,当然也有一些学生正在里头自修。这里禁止大喊或跑步,就在玲夫紧急煞住脚步的时候,女孩趁机掀起了柜台出入口的木板,并且溜了进去。站在里头的学生则朝她说了声『欢迎回来』。
「咦?怎么连玲夫也来了?」
一个带着轻柔长发的女孩朝玲夫露出笑容——
「为什么?」
为什么蓉会向这家伙说『欢迎回来』?拜托你把事情说明清楚。
「你看起来真有精神呢。」
呃,其实我刚才差点就要吐了……算了,不提也罢。
「请进。」
为了答复玲夫充满疑问的眼神,蓉将柜台后方隔间的门打开。
里头是一间像是会议室的准备室,于是三个人便面对面地坐在宽桌的三个方向。
「其实昨天,我有看到她一眼。」
蓉把双手放到桌上,细长的手指交错着,一边向玲夫说道。
「拿晚餐到玲夫家去的时候。」
「什么?」
你说这家伙?玲夫用手指向穿着运动服的女孩,而被指的女孩也跟着说道:
「我也从里面朝门口看了一眼。」
可是昨晚两个人的态度却一点也看不出有任何异状。
「因为玲夫说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我想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
蓉缩着纤细的肩膀,深深地点头致歉。
「你生气了吗?」
「……没有。」
虽然感到很讶异,但我并没有在生气。相反的直到刚才部还火冒三丈的感觉,现在反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呼——」
总而言之,先试着吸一口气放松身体。女孩和蓉所释放出来的温柔气息,仿佛像是在治愈着玲夫胸口上被刺出的大洞。
不过——
「你为什么跑来学校?我明明叫你在房间等我回去啊。」
「你又没有说要一直待在房间。我是等妈妈出去之后才离开房间的。」
女孩嘟着嘴说道。
「嘎嘎——」
接着她便把脚放到有滑轮的椅子上,整个人连同椅子转个不停。
「停下来,不要乱玩椅子。」
「你看这个。是我捡来的喔,橘子星人~」
「烦耶!」
玲夫二话不说就举起手,用指头把女孩亮到他眼前的卡通人物手机吊饰弹飞。女孩惊叫了声,慌张地跑去捡起来。
「她说自己一个人很无聊,所以跑出来享受尘世乐趣。」
怎么连蓉也开始用奇怪的黑话。
「总而言之,我本来想学玲夫跑来学校玩,结果躲在校门附近的时候,蓉就注意到我了。」
——你是来找玲夫的?
对!
可是你穿那样不能进来唷。
真的吗?那我要穿什么才能进去?
那……我把体育服借妳穿好了?
——经过像这样的对话,女孩便成功地潜入学校。
「这样好吗?」
仔细一看,女孩的体育服左胸上还绣着「飞泽」二字。
「不要紧,反正老师不会到这里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那也很重要,不过我说的是蓉。」
「我?」
蓉做出不解的表情。
「因为这家伙——」
玲夫原本打算说『妳不在意她是谁,还有跟我是什么关系吗』。但又想到自己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是从谦的心里逃狱出来的对不对?」
「哇哈!」
玲夫忍不住发出女孩常用的惊叹声。
「你告诉她了?」
「因为人家想不到要编什么谎话嘛。」
「你相信啊?」
「玲夫不是也相信她吗?」
「……」
玲夫来回望着女孩和蓉,又感到一阵虚脱。
蓉突然凑向玲夫的耳朵,小声地说道:
「谦之所以一直没办法醒来,真的是因为这女孩逃狱的关系吗?」
玲夫忍不住心头一震。一来因为这句话的内容,同时也因为蓉靠得这么近。
看到玲夫望向自己,女孩轻轻地挥挥手,天真无邪地笑着。
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而言之,这件事就算是我和蓉,还有这家伙三个人之间的秘密。」
既然如此,想再蒙混过去也没办法了。换个角度想,总比一个人烦恼这问题来得轻松吧。
「我了解了。」
蓉轻轻竖起食指,做了个笑容。她是真的完全相信吗?还是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然后呢?玲夫。」
「怎么了?」
「听说这女孩没有名字呢。」
「……喔。」
「真惊人耶!」
女孩彷佛事不关己似的点头说道。
「你还真的没有名字啊?」
原以为只是自己一直没机会问而已。
「那就让玲夫替她取个名字吧。」
「为什么要我来取?」
「因为第一个找到这女孩的人是玲夫呀。」
「呃,正确地说应该是她找到我才对。」
「别管那么多了,就帮她取个名字吧!」
明明语气很平和,但蓉的话却和命令没两样。
「……那就……」
尽管玲夫不太情愿地点了头,但才想两秒钟就举白旗投降了。身为把猫取名叫可洛的兄长之弟,想为女孩子取个好名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欸,玲夫。」
——如果帮人家想出一个好名字,胸部可以给你摸喔!
「你、你白痴喔!」
女孩对着刚才与蓉耳语时不同边的耳朵如此说道,搞得玲夫方寸大乱。
这家伙。明明看起来很笨,但还真是大意不得。
话说回来——对于自己还是忍不住把目光飘到绣着『飞泽』二字的隆起上,不禁觉得很没出息,更觉得女孩的天真无邪很可恶。
「好吧!既然你这家伙是从监狱里脱逃出来的,就叫脱子吧!」
于是玲夫便随便替她取了个名字当作报复。
「什么——!脱子——?」
女孩嘟着红红的小嘴表示抗议,看起来十分不满。活该,我才不替你想其他名字。
「还不错呀?脱子,听起来满有味道的,很可爱呢!」
还真是出乎意外的救兵,蓉满脸笑容地点着头。
「有味道和可爱不会互相矛盾吗?」
「反正都有『恶心可爱』这种流行用语了,这也不算奇怪吧?」
蓉朝着女孩投以微笑。
「唔——……」
「再不然,就拿逃狱的狱字来用,叫做狱江之类的。还是要叫小达可好像也不错。」
「叫达可好像有点过头了。」
听起来简直像特摄片里的逊脚怪人一样。
「脱子啊……」
女孩不断重复地念着『脱子』、『脱子』。
「多听几次以后,好像愈来愈觉得好听了。」
「对吧?」
「嗯。反正我真的是脱逃出来的,这样应该很帅气吧:」
她的适应能力真好,看来她似乎是认真的这么觉得。
于是,从此女孩就叫做脱子了。
「玲夫不但给我饭吃,还帮我取了名字,太戚感谢了!」
脱子合起她的小小手掌,朝玲夫膜拜着。因为这种区区小事情而受到感激似乎怪怪的。
话说回来,既然你喜欢那名字,那刚才说的摸胸部——不对!
「你满意了吧!既然有了名字,又享受了尘世生活,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下课时间早已结束了,不用说也知道已经翘了第三堂课。如今就连第三堂课都快结束了下一堂的数学课不能不上。毕竟昨天才翘了下午的数学课,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蓉也赶快回班上,剩下的午休时再说吧!」
「玲夫,我回家真的没关系吗?刚才在走廊上看你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耶。」
「那跟你在不在这里无关。」
经她这么一提,又让人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了。玲夫忍不住大大地叹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蓉担心地望着玲夫。玲夫不想特地谈论那种事,再次嘱咐脱子赶快回家后,就动身回自己的教室。虽然托蓉和脱子的福,愤怒已经消失了,但玲夫的心里还是有点沉重。
一回到教室,所有人又面露惊讶地注视着玲夫。
怎么又来了?涂鸦我已经看过啦!
然而这次教室里的气氛与刚才大不相同,似乎变得更加紧张。周围的视线与其说是不安还不如说像是带着责备。
「待中。」
一个发型蓬松、看起来偏乖巧型的女孩走了过来。玲夫记得她好像是叫冈田还是冈村,是班上的班长。
「那、那个,松原她们想要问你上一堂课的时候人在哪里?」
「——为什么?」
「松原她们的手机好像不见了。」
或许是受到周遭紧张的空气影响,冈村的声音听起来带着颤抖。
「什么手机?还有松原是谁啊?」
旁边传来一句『装什么傻,哪有可能不知道?』不知是谁小声说的话。这才不是在装傻,虽然大概可以猜想出是女同学,但想要记得平常没什么交谈的同学并不容易。更何况平常玲夫在教室里一直是独行侠。
「我就是松原。」
一个化着黑眼圈妆的女学生开口说道。她就是刚才放涂鸦的其中一个人。
「还有,土屋跟吉村的手机好像也一起不见了。」
松原继续说着。站在她身后那两个不知道谁是土屋谁是吉村的两人,也一起瞪着玲夫。
「你就算想要报复,手段也太肮脏了吧?」
「——啥?」
玲夫并非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土屋和吉村也跟松原同伙。换句话说,刚才取笑玲夫的那群人同时弄丢了手机,现在怀疑是他偷走的。
「你说报复……你们有对我做了什么会被报复的事情吗?」
为了防止情绪燥发出来,玲夫努力回想着刚才与脱子及蓉她们在一起的气氛,设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些家伙不只随便怀疑他人,甚至还自白说她们就是刚才放中伤涂鸦的人,难道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少啰嗉,如果不是你拿的,就说清楚你刚才人在哪里啊?」
「那跟你无关。」
如果说出来会给蓉造成麻烦,而脱子的事情更是不能说。
「为什么不说你」
「没必要告诉妳。」
本来带手机来学校,只要在上课时拿出来就会被没收,而其他时候也应该自己负责收好。如果被偷了,那也是因为自己随便放在容易被偷的地方吧!
「我的手机才刚换新的,花了很多钱耶!」
「不只是手机,吊饰也很值钱。」
吉村斜眼看着玲夫说道。现在改用恐吓的是吧!反正不是我干的,用什么招都没用。
「我的橘子人吊饰是厂商的非卖品,在网拍上可是要上万圆的。」
「那就别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挂在手机上。」
「要你管喔!赶快把手机和吊饰还来啦!」
「就说了我不知道啊!」
整间教室的目光焦点全都集中在玲夫和松原等人的对峙上。
「如果再不还来,我就要在网络上说你是小偷。」
「随你去说,反正说了之后我大概一样会被人同情吧?他们会觉得我是因为嫉妒伟大的哥哥被称赞,才会做这种事。」
「然后你又变成悲剧性人物啦!」
松原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你……」
就在怒气即将爆发之际,玲夫的脑中突然闪过某些线索。怎么回事?我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
「你们快住手好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欺负待中……」
带着哭泣声的惨叫打乱了玲夫的思绪。
「冈村……?」
是刚才那个班长。在玲夫的注视下,她一边后退一边哭泣着。
「因为偷的人是我……,」
一阵阵压低音量的惊呼声在教室里传了开来。
「就在体育课前换衣服的时候……」
听到冈村的话,松原等人立刻表情一变。她们似乎心里有谱。
「为什么?」
既然事情演变至此,玲夫也只好开口询问冈村。
「因为我以前也碰过跟待中相同的遭遇。以前在学校办球赛的时候,我本来想以班长的身分让大家团结合作,结果被松原她们在网络上取笑说『长得那么逊还想要强出头』。虽然我没有理会她们,不过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可是……」
冈村仿佛要将堆积已久的东西全都倾倒出来,大声地叫道:
「待中比我更可怜呀!明明他哥哥出了事情,大家不但没有鼓励他,反而还避着他,甚至还故意放这种东西在他的桌上。真是太可恶了,所以我才想让她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如果没了手机,看你们还能怎么说别人的坏话!」
然后冈村就这么开始大哭了起来。
只剩下哭声在教室里回荡着,谁也说不出话来。
玲夫的心情五味杂陈,虽然他认为松原她们的行为相当恶劣,但冈村那种过度的同情心,或者该说把自己代入的心态也实在太超过了一些。无论如何,玲夫感受到周围传来一股『现在只剩你可以收拾场面了』的压力,他只好走向嚎啕大哭的冈村。
「所以说,那些手机你拿到哪里去了?」
总之,必须先把手机还她们才能解决事情。
「我丢掉了,因为我知道现在刚好是垃圾车来的时间。」
冈村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臭女人!」
当玲夫站到两方之间,试图阻止女同学们的肢体冲突时,数学老师一边喊着『你们在干什么!』一边走进教室。所有人因此被迫解散,松原等人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冈村一眼。伤脑筋,要是这件事情被学校方面知道了,可能会演变成连双方家长也介入的大事情。虽然觉得机率不大,但也可能把谦的事情扯进来,甚至还会引来媒体。可是,想要解决的话就非得找到手机才行——手机——
「那个手机吊饰!」
突然间,玲夫把刚才一直觉得奇怪的事情想通了。
橘子人,刚才脱子秀给自己看,还说是『橘子星人』的吊饰,不就是她们口中的值钱货吗?那家伙到底在哪里捡到那个吊饰的?即使只把那东西还给她们,或许也能让事情稍微好转一点。不过看脱子那副模檬,搞不好她又把东西扔掉了。
「待中?」
「对不起,老师,我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些急事要办。」
玲夫利用自己身为『话题人物』的优势离开了教室。虽然很担心自己的数学成绩,不过只要之后接受补习或补考就行了。硬要说起来,这也能算是因为谦的关系所造成的。总之得跑快点!当玲夫到图书馆时,已经看不到那个留着一头轻柔长发的娇小人影。是因为刚才要她回家的关系吗?她应该还没有走多远才对。如果骑脚踏车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啊!
玲夫由窗外往下看,发现了已经换回原本的白色衣服,正打算走出校门的脱子。
但从这里没办法大声喊住她。玲夫只好用惊人的速度冲下楼梯,连鞋子都没换就冲出了校舍出入口。
「脱子!」
玲夫朝着已经走远的人影大喊着,但她似乎没听到。玲夫顾不得自己的心脏有种快爆掉的感觉,继续努力追赶她。
「脱子!是我!脱子!」
玲夫边追逐边吶喊着,感觉到似乎连血液都来不及传到脑里,开始头昏眼花了起来。终于,他的努力获得了回报,脱子停下了脚步并且回过头来。
「脱……」
整个人都快累瘫了,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累不可!玲夫像是在空中游泳似的,抬起手在空中猛挥着,要脱子走过来。但脱子却站在路上一动也不动。与学校隔着一条马路相对的是一间与航空产业有关的公司,脱子就呆站在那间公司外墙旁的道路上。
「脱子……过来一下……呼……」
玲夫好不容易追上脱子,来到穿着白色单件式洋装搭配上红丝带的她面前,便把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喘个不停。
「玲夫……」
不知道为什么,脱子一脸茫然的表情,低头望着气喘如牛的玲夫。
「我问你……那个吊饰怎么了?」
因为实在是太喘了,就连玲夫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说橘子星人?」
不过脱子很聪明,似乎听懂了玲夫的意思。
「你追过来是因为想要这个吗?」
脱子还带着那个头上顶着橘子的古怪卡通人物吊饰。太好了。仔细一瞧,那的确是很有名的『橘子人』。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跟这个绑在一起。」
「是手机!这是在哪里找到的?有没有看到其他手机?」
「有啊。」
脱子从背着的小包包里,掏出了三个带有亮晶晶饰品的手机给玲夫看。就是这些没错!不但数量吻合,其中一支看起来选很新,的确像是刚换过的。
「太好了……!」
多亏你啦,玲夫把手放到脱子头上,无言地称赞着她。
「哇哈:」
脱子缩着肩膀,笑得十分开心。
「这是我在垃圾收集场找到的,装在一个超商的塑料袋里。因为我看到橘子星人露在袋子外面,看起来好像很可怜,就决定过去救它,结果就看到里头有好多亮晶晶的东西。」
「原来如此。」
「如果不嫌弃垃圾的话,就全部送给玲夫吧!」
「那些不是垃圾,是别人掉的东西啦!是我们班上的同学遗失的,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玲夫用比较单纯的方式向脱子说明,收下了手机及橘子人吊饰。太好了,这样子应该可以避免掉最糟的情况了。
「我做了好事情吗?」
「是啊!」
能够觉得不是生物的吊饰可怜,还把它捡起来,这点的确没什么人做得到。
「也帮到玲夫的忙了吗?」
「帮了个大忙。」
话虽如此,如果让她养成乱捡垃圾的习惯也会有点伤脑筋。玲夫稍稍向脱子露出笑容。后来他才想到,这时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对脱子做出笑容。
「太好了……」
脱子那带着笔挺睫毛的眼角垂了下来,也跟着笑了。当她漂亮的脸蛋上增添了点羞涩时看起来显得更加可爱,使得玲夫忍不住感到有些心动,接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她还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自称从谦的心里逃狱出来的怪人。
「那,我把这些拿去还给失主。」
接着玲夫要脱子赶快回家,并且提醒她虽然母亲应该会一直待在医院直到傍晚,但还是得小心。之后便转身准备回学校。
「玲夫!」
「嗯?」
又被她揪住了袖子,玲夫只好强忍住刺激着内心的滋味,半转过身来。
「我想告诉玲夫一件可能会让你更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
脱子一脸正经。难道她要说的是关于谦的事?
「告诉你喔!」
脱子突然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玲夫。
「如果有男孩子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边追上来,会让女孩子觉得心情很好喔!」
「……」
「该怎么说呢……感觉到胸口又酸又甜,好像要爆炸一样……」
「——你白痴啊!」
玲夫大骂了一声后掉头就走。原来刚才我追土来的时候,她会呆站在那边是因为这样。谁叫你搞什么罗曼蒂克的。
「再见啰!玲夫。」
尽管挨骂了,脱子还是高兴地挥了挥手才离去。
话说回来,好险没有给她取什么达可之类的怪名字。
姑且不谈罗曼蒂克,那种名字根本就让人喊不出口。
「原来如此,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呀。」
「真是累死我了。」
午休时间,玲夫和蓉一起站在学校顶楼上。
天气真好。天空的一角正有一团卷云和积雨云混在一起飘动着。
大海的味道,以及仰头爬升的巨大飞机。就连头顶上的太阳热度都让玲夫感到心情舒畅。虽然附近的自然景观很少,但这里还是存在着宜人的独特气息。
「我已经和她们说好,不要让学校知道这件事情。」
幸好手机拿回来以后,松原她们也觉得让学校知道会很麻烦。
当玲夫把原本大家都以为已经被丢掉的手机找回来后,松原她们也突然改变了对玲夫的看法,针对涂鸦的事情向他道歉。
——待中,我们本来以为你是故意沉浸在不幸里的,是我们错了。
——一般人如果看到与自己为敌的人碰到坏事,都会幸灾乐祸,你的心胸还真宽大。
没想到突然问变成被人尊敬的对象,不禁让玲夫觉得不久前还被她们气到想吐的自己很蠢。虽然年纪相同,但也许那些人在精神年龄上还和小孩子没两样,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记得以前曾在书上看过,女孩子转变为大人的速度会比男孩子更快,这句话实在是不能尽信,终究还是因人而异吧。
「那么你是如何向她们说明怎么找到手机的呢?」
「我告诉她们突然想到自己曾在垃圾场看过那个吊饰,后来回去找就捡到了。」
尽管带着敷衍,但或许是因为他们被尊敬锁蒙蔽了,他们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总而言之,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这个请你喝。」
蓉把纸盒装的果汁饮料递给玲夫。
「谢啦!」
玲夫轻轻抬起手向蓉道谢,并且接过饮料。是透明苹果口味,好喝。
「不过……对我来说,因为这次事情,多少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好一些。」
事情过后,似乎让班上的同学们感觉到玲夫并非只是『话题人物谦同学的弟弟』。甚至于直到刚才为止,玲夫都还在和几个来关心自己的男同学一起吃午餐。
「但是这样一来,冈村恐怕一整年都会很难和其他人相处了。」
虽然玲夫有劝松原她们『如果妳们感到抱歉,就别再怪冈村了』,但实际上要她们原谅冈村大概有点难。这点凡是当时在教室里听到冈村自白的人应该都一样。就算是玲夫自己能够体会她的心情,但也因此更难替她说话。
「既然她以前也碰到难过的事情,如果能有个好结果就好了。」
「玲夫。」
「啥?」
蓉面露着微笑。糟糕,好像要被消遣一番了。
「我先前说脱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既有味道又可爱,是骗人的。」
「啥?」
到底在说什么?这跟现在的话题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不全然是说谎话,不过我也觉得那名字听起来有点怪。」
「……呃……?」
蓉转过头去,把她细长的手指放在顶楼的铁网上。
「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可爱,而且想必是个天真无邪的好女孩。」
——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说,至少也该给她取个怪名字。
「至少……那家伙哪里不怪了?」
「可是,玲夫你才隔一天就变了许多。」
「什么?」
蓉的长发被风吹着,贴在她的脸颊上。眼镜底下的双眼看起来深不可测。
「我昨天找你说话的时候,你明明马上就逃离顶楼。」
「……」
「而今天却变得还有心情替班上立场脆弱的女孩子担心。」
「那是……」
「这一切……都是托脱子的福对不对?」
「不。不对,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不只是那样。」
例如蓉到家里来时身上的洗发精香味,还有三个人在图书馆里说话等等,绝对也有影响。
不过如果说出来这些话,似乎会让人觉得自己很下流,还是别说的好。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蓉会在意这种事情?难道说是因为……算了,这样想太自以为是了吧。
「我好羡慕呢。」
好羡慕脱子能靠着自
第8章 真的是我吗?
身的可爱,改变他人的想法。
语毕,蓉注视着天空。她的侧脸看起来很细致,细细的鼻子及下颚的轮廓看起来简直美得像幅画。
如此的美丽,马上就让自己刚才萌生出的一点点自以为是全都消失不见了。
蓉明明待人温柔和蔼,但有时又会像刚才那样说点小谎话,有着玲夫所无法捉摸的一面。
正因如此,才更让人觉得能够倚靠。
「为什么脱子她昨天晚上会一个人在哭呢?」
玲夫把脱子并不知道被看见的事情告诉了蓉。
「不知道那和她所说的逃狱还是钥匙之类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例如,因为找不到钥匙而回不去之类的。
而且她还说过,谦之所以会去救素未谋面的人,也跟钥匙有关。
「让我想想……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而哭……」
蓉望着天空,她所注视的方向正有一架飞机正闪着白光向l爬升。再过去一点则是一座工厂堡垒,位在远方日荫底下依稀可见,包裹着螺旋状铁皮。那白光是连白天也能看得见的,来自废气燃烧塔的火光。
「或许可以试着追寻谦的记忆看看。」
「谦的记忆?」
「是的。试着去推想谦在遭遇那个事故之前,在想些什么或者在做些什么。」
——如此一来,或许就能推想出谦为何会做出那样不像他为人的事情,还有那女孩和谦之间的关系。
「那种事我哪办得到?虽然是亲兄弟,但最近我根本就对他的事情一无所知啊。」
「或许从更早之前,脱子就已经存在谦的心里了也说不定唷!」
「……」
「当然我也不觉得能够马上就让所有问题的答案全都水落石出,甚至就算那么做,很可能也对现在的谦一点帮助也没有……」
「就算如此,也还是比什么都不做好……吗?」
「是的。」
蓉轻轻一笑,并且点了点头。
「如果不嫌弃的话,请让我和你一起。」
『和你一起』。
明明不是那种意思,却还是让玲夫忍不住在心里重复念了一次。
「那就拜托你了。」
玲夫嘴里咬着吸管,朝蓉点头致谢。
追寻谦的记忆啊……
当然脱子也会参加吧!
到底该从哪里开始着手才好呢?
一阵风吹动蓉的裙摆,玲夫只好赶紧把视线移向远方的工厂。
橘色的火焰突然变得更耀眼了。
火光不停地摆动着,仿佛像是在等待,或者是诱惑着什么。
玲夫突然回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梦。
我到底在那里寻找着什么?
不对——在那里寻找东西的人,真的是我吗?
第9章 回想
……正在渗透着……
破洞变得愈来愈大,悲伤也跟着掉了出来。
原本已经止住心的伤口,如今却又开了孔。
*
——真啰嗦,要不干脆就……工厂也关掉算了!
……那样子,家里要怎么生活下去!
不然我去死好了,你跟玲夫就靠保险费过日子吧
「唔……」
吵死啦!
楼下正在大吵大闹,吵醒了睡在二楼的玲夫。
男人总是喜欢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
你们这些女人还不是只会尖叫!
为了盖过父母持续从楼下传来的吵架声,玲夫故意把音乐开得很大声。
他听的是一部很受欢迎的机器人动画最新作品的片头歌曲。虽然玲夫没看过那部动画,但歌本身还不错。主唱的女孩身材十分高挑,头发也很长,感觉有点像蓉。不过蓉比她朴素多了。
玲夫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入房内。今天天气虽热,但还是很不错。云朵和天空看起来都光亮明媚。
此时,音乐里开始夹杂着一阵轻抓房门的声音。
「进来吧!」
玲夫已经换好衣服,乱翘的头发也已经用手指梳整过。
穿着白衣的脱子很快地走进房间,并且把门关上。
「他们精神好好喔!」
脱子深感佩服地指着楼下。
「哈哈哈!」
「可是那样子不要紧吗?」
「没关系啦!这种程度的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应该吧。父母亲从以前就经常大吵大闹,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周日,母亲向难得在家的父亲吐露怨气时引爆了争执吧。
「他们是在说谦的事情对吧?」
「不,应该是在发泄对彼此的不满吧!妈妈说老爸他以工作为由逃避处理谦的事情;老爸则回呛说如果他不工作的话谁也没办法去照顾谦。」
「……这样啊……」
「哎,不过我想家里的经济状况暂时应该还不会有问题。」
毕竟谦的住院费用有保险金可以补贴,而且听说铁路公司也给了一些慰问金。
——不过,如果就这样子过了几个月甚至几年,谦都一直没有醒来的话呢?
等到父母亲年纪大了,就要换我负责照顾谦了吗?我有那种本事吗?虽然一想到那副因为事故而破掉的眼镜,或是睡在白色房间里的哥哥的表情,就会让人感到心痛,但未来的事情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玲夫。」
脱子露出担忧的表情,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哎呀,总之你不用在意啦,往好处想,现在他们吵成那样,应该谁也不会注意到二楼有别的人在吧!」
故作坚强的玲夫伸手戳了脱子的额头一下。
如今我也应该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虽然说去寻找谦的记忆听起来好像不太可靠,但这也的确是父母或医生做不到——或者该说是没人会去做的事情。
「似乎还有一些时间。」
再过一会儿,玲夫打算和蓉在外头碰面。准备去寻找谦的记忆,顺便给先前(单就结果而论)立了大功的脱子一点奖励——这是她本人要求的,所以玲夫打算带她逛逛尘世。
「玲夫你打扮得好帅喔。」
「才没有。」
虽然穿了刚洗好的衣服,但这又不是约会或左搂右抱的情形。
没错吧。
由于动画主题曲已经重复了四次,玲夫终于把音乐停了下来,打开电视看。周日早上的新闻节目正在谈论谦的病情。原本因为这几天情形一直都没什么变化,使得媒体慢慢变得比较安分一些,难道是刚好没别的话题可谈吗?
「——然而,我们却发现了一个新的消息。」
画面中的女性播报员努力用动人的声音喊着,原本打算转台的玲夫忍不住停下了手。
「其实这并非待中同学第一次拯救别人。」
「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假的!」
连玲夫也忍不住和电视上的其他艺人同声喊了出来。
真的有那种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六年前,当待中同学还在读国一的时候,曾经解救过一个溺水的邻居小女孩。听说他是偶然经过时发现,然后就立刻大声呼救。还不只是这样而已,待中同学甚至自己跳进河里,想要救那个女孩子呢。」
——幸好很快就被其他人发现,并没有发生严重的事情。而且也因为大家都是彼此认识的邻居,才使得事情并没有传开。是知道当时情形的人看了关于待中同学的新闻,才回想起他就是当时奋勇救人的小弟弟呢!
「原来是这样,所以说他从小就富有正义戚,真是一个有为的年轻人呢!」
「听到这件事情,就更让人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呢!」
姑且先当作没听到什么『有为』之类的赞美词。
六年前那时候,玲夫大概才小学四年级而已。经他们这么一提,记忆里似乎有看过附近的大人们纷纷前来夸奖谦的场面。那就是电视上所提的事情吗?儿时的记忆已是一片混乱了。
不知道蓉是否还记得这件事情。
——玲夫,你来一下。
玲夫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她在楼下也看到电视厂吗?不知不觉中,楼下的吵架声似乎已经消失了。八成是彼此都抱着不满,开始冷战了吧!
「我要出门了。」
玲夫很清楚,这种时候母亲总是会找事情给儿子做,藉此转换心情。虽然很能体会母亲的辛苦,但现在必须设法回避并脱身才行。
「走吧。」
玲夫小声地说道。脱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已经在这个家里头躲藏了好几天,差不多也学会该怎么躲了。
玲夫先走下楼梯,从门口处偷偷观察客厅及和室的情况。父亲正在看电视,而母亲则在厨房洗东西。玲夫往楼上看去,用手势暗示脱子可以下楼,接着脱子才用手拎着鞋子轻轻步下楼梯。真是令人紧张不已,周日的早上,如果被父母亲发现有女孩子偷偷走下来,想必情势会变得非常严重。更何况她怎么看年纪都太小了。
「我出门了!」
不过这次也顺利成功了。父亲丝毫没有往这边看,而母亲也没有从厨房里走出来。虽然现在两个人都很不高兴,但下午应该还是会一起到医院探望谦吧,
「呼——」
玲夫呼了口气,接着闭起眼睛并且把脸面向天空。阳光十分炫目,让人体会到每一天都离夏天愈来愈近。
「玲夫,今天要去哪里?」
「在这附近逛逛吧,」
这几天,玲夫已经和蓉研究讨论过,列举了一些曾和谦有过回忆往事的地点。虽然那些地方几乎就在自家附近,不过去造访个一趟或许能让玲夫他们想起关于谦的往事,进而得到一些线索。当然也必须仔细观察脱子的反应才行。
「这附近真的有好玩的地方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玲夫与脱子两个人走在有着许多小工厂及住宅交杂并排的道路卜。虽然周日有许多地方休息,但工厂的门窗依旧像往常一样敞开着,里头能看见许多沉重的金属加工机器或像是黑色电线的东西。看来就算是机器,在今天也能够静静地休养生息。例如那边那个像是巨大显微镜的铣床。
「看我怎么想?能吃到好吃的东西,或是尝到甜蜜的心动感觉吗?」
「什么心动感觉?」
「就像上次玲夫做的那样啊。喊着『脱子,是我——!』之类的。」
「办不到。」
「那我们牵着手走吧。」
「哇!」
玲夫慌张地将对方突然伸过来的手甩开。只要稍微不注意,她就会马上做出奇怪的举动真是大意不得。
「就叫你不要做那种事了。」
「可是人家喜欢看玲夫慌张的样子啊!」
「给我住手。」
不要随便刺激别人的下流欲望。要是你长得没那么可爱,这种行为根本是不被允许的虽然玲夫心里这么想,但却说不出口。
因为这样一来,等于承认自己任由脱子戏弄是因为觉得她很可爱。
「啊,在那边!」
脱子突然放开手并且向前跑去。当她毫不保留地抬起小腿奔跑时,身上那件小巧玲珑的单件式洋装裙摆跟着飞舞着,亮色的头发也轻飘飘地摆动了起来。在他们前方的小桥上,蓉正在那里等候着。她轻坐在像是护栏般的低矮栏杆上,看见脱子和玲夫后,便朝他们挥了挥手。眼镜的镜框也跟着亮了一下。
玲夫抬起手来向她打了个招呼,并且故意慢慢地走过去。
受到阳光的照耀,满布在狭窄河川里的船正闪闪发亮着。
走上昏暗狭窄的石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落在高处、能够眺望周围景色的小车站。
底下的运河正绽放着耀眼的亮光。
「感觉好像很久没有在这里坐车了呢。」
「住这里的人平常没什么机会坐嘛。」
对于想远行的人来说,坐公交车到民营站转搭火车会比较方便;而如果要前往机场,大都会自己开车去。
「我是第一次!」
「谦应该搭过很多次啊!」
「对脱子来说是第一次搭啊——车子来了!」
看到车子逐渐靠站,脱子像个小孩子一样(本来就是?)大声喊着。
单轨列车发出一阵轻柔的靠站声,缓缓地滑进了月台。
这是一条迎接厂东京都心与机场,算是颇有历史的路线,但每次乘坐时都觉得像是游乐园里的游乐设施。或许是包裹着轨道的车辆外观,还有那道靠站声给人的印象吧!
「我们三个人以前曾搭着这个列车到机场去玩呢!」
蓉靠着车门,望着窗外景色说道。
「记得那好像是谦提议的吧?」
——小蓉没有去过吗?那这个星期天我们一起去吧!放心啦!有我带路。
谦摆出年长者的姿态,邀蓉一起出去玩。
那是三个小孩子第一次自己出外远足。
而今天正是为了回想那时候的事情,才决定搭单轨列车前往机场。
「当时我才刚和家人搬到这里来住,所以还不太了解这附近的环境。」
「是喔……」
「嗯,而且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也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所以很高兴有玲夫和谦能陪我一起玩呢。」
经她这么一说,玲夫才想到第一次与蓉认识,差不多是在六、七年前的事情。
当蓉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充满了动人的气息。她常用丝带绑着头发,配上一件白色短裙,感觉就像现在的脱子那样。不对,裙摆不像脱子那样轻飘飘的。
现在的蓉则穿着一件锁骨外露的t恤,搭配一条裤管稍宽的单宁裤,看起来很清爽。
虽然她这样穿也很适合,不知道是不是服装的偏好随着年龄而改变了呢?
「记得谦和蓉感情很好吧。」
玲夫回忆着三个人一起玩耍的时光。对于还是个小学生的玲夫来说,比自己大三岁的谦看起来格外地强壮而博识,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但谦似乎只是把弟弟当作容易使唤的手下而已(至少玲夫是这么觉得的)。不过谦对蓉一直很温柔体贴,常找来许多女孩子喜欢的亮晶晶贴纸或小饰品给她看。就算蓉在画画时要谦陪着,他看起来也像是真正乐在其中。
「他应该是把蓉当成真正的妹妹一样疼爱吧!」
「可是对我来说,玲夫你和谦之间的兄弟情看起来更好唷。」
「那只是因为彼此没什么顾忌而已吧。」
「可是我真的很羡慕呢,因为我是家里的独生女。」
「喔。」
「而且那个时候的谦,不像现在这样喜欢挖苦别人……」
「说得也是。」
毕竟是自己的老哥,谦对我来说总是高高在上的。不过如果是那时候的他,会去救人也不奇怪——
「对了。」
六年前……
「好厉害!车子跑在水面上耶!」
脱子兴奋地大叫,使玲夫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原本想问蓉是否记得谦以前曾救过女孩子。
「真壮观——」
蓉贴着车门的窗户,望着车外的景象。列车紧贴在河口岸边行驶着,受到高低差的影响,车外就只看得到水而已。哇——简直就像是一台水陆两用车一样。记得小的时候,玲夫也是兴奋地望着这副景象,感觉就像要渡水前往不同的世界一般。
「啊——」
脱子发出有些失望的惊叹声。才在水上走了没多久,单轨列车就钻入了地下。仔细想想这条路线是先渡水再钻地,最后还通往天空(机场),真是不简单。
「我肚子饿了。」
脱子摸着自己的肚子。
「太快了吧……」
「机场有东西吃吗?」
「我们没多少钱,吃不了什么好东西。」
记得以前和谦还有蓉来的时候,三个人曾在一个像是露天平台一样的地方,一边看着飞机,一边随便吃点东西。这次也去那边好了。
「玲夫,你看起来就像是脱子的爸爸一样呢。」
蓉笑着说道。别闹了,说是妹妹也就算了,居然说是女儿。
不过如果脱子是女儿的话,蓉就是……算了,这样乱想太丢脸了。
姑且不提原因,能够像这样拉近与蓉之间的距离,还能在假日一同出外游玩,确实让玲夫很高兴。
「这里好热!而且好吵喔!」
周围满是飞机起降所发出的噪音。
「尘世够好玩了吧?」
连玲夫回答脱子的话也被周围的强风或噪音盖过了。
白色的铁网围在白色水泥做的露天平台四周,还有数个隔着一定间隔的望远镜设置在这里。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蓉把白皙的手遮在眼睛上方说道。有飞机接二连三降落下来的跑道,以及在附近缓缓移动的巨大机体。明明飞在天上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地帅气,但是像这样散落在地面上时,看起来却像市场里摆出来的鲔鱼一样。在他们的前方还有一些像是飞机迷的人,正举着相机拍照。
「记得以前我们三个人在这里吃过拉面呢。」
因此,玲夫他们便到平台角落开设的小吃店点餐,然后用橘色的托盘运到白桌上。一行人点的是酱油拉面,上头放了些绿色部分较多的葱花,而附带的叉烧肉片也很小,看起来相当普通。
「哇哈!我要开动了!」
脱子看起来异常兴奋,快速地拿起免洗筷。
「呜……这好厉害喔,玲夫!真是太好吃了,带着咸味及油腻戚的酱油闻起来好香喔!这东西这么好吃真的没问题吗?」
「我还想问你做出这种怪反应有没有问题咧。」
再怎么说也算是个美少女,先把嘴边的葱花擦干净再开口说话啦!
「在跟平常不同的地方吃东西,感觉特别美味呢。」
「就跟晚上路边滩卖的炒面一样吧。」
「以前我在这里吃的时候也有相同的感动呢,不过其实现在也觉得很好吃。」
蓉小口小口地吃着拉面,姿态看起来十分端庄。如她所说的,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拉面但吃起来的确很好吃。就因为是在这种地方,像这样朴实而平淡的味道反而特别好吃。
「记得那时候是谦请客的呢。」
「是啊。」
——既然蓉喜欢的话,有机会我们再来吧。
玲夫想起谦曾笑着说过这样的话。但是谦后来还是找玲夫明算账,他就只是想在蓉的面前耍帅而已。
结果直到今天,三个人都不曾再来过这里……
「站在蓉的角度看,你觉得谦是什么标的人?」
「什么意思呢?」
「呃,该怎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被回问就让玲夫感到手足无措。
「大概像是……一个风趣又有点帅气的大哥哥吧?」
蓉稍稍侧着头,露出了微笑,轻柔的秀发垂到脸颊上。说得也是,蓉当时还是个小学生,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不对,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即使是谦也不可能对小学生抱持着超越哥哥的感情吧!就像是高一的我去迷恋上国一的女生一样。不对,虽然那也并不是不可能,但国一和小四之间是不可能的。双方的年纪愈低,每一岁的差距应该就愈大才对。
大概吧。
「我吃饱了!欸,玲夫,我可以去探险一下吗?」
吃完拉面后,脱子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心不要迷路了。」
「了解!」
于是脱子便摆动起纤细的腿飞奔而去。
「——咦?」
「怎么了吗?」
「我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事情。」
不安的情绪。钢铁色泽的公共电话。走廊的角落。不安的情绪。
「说到迷路,你记得些什么吗?」
「你是说以前三个人来这里的时候?」
「大概。」
「在这里……碰到走失的孩子之类的吗?我好像没有印象呢。」
「这样啊……」
虽然还想不起来,但的确有过什么事情。玲夫对一直想不起来的自己感到有些不耐。
经过一阵沉默,还是想不出什么更明确的事情。玲夫只好叹了口气。
「记忆这种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明明周遭还是轰隆隆的噪音,但不知道为什么,蓉沉静的声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明明脑里确实存放着当时的数据,却会受到之后进来的其他记忆推挤,导致没办法想起来。由于不是覆盖过去,而只是使记忆潜得更深一些,因此也无法察觉到自己遗忘了。」
「嗯。」
「于是因为一些无意识下的契机,使记忆突然间浮现出来时,会让自己大吃一惊呢。」
「就是说啊……」
玲夫现在就是因为『迷路』这个关键词,脑里才突然播放了某段记忆。然而却只感受到阵模糊不清的情绪波动,还没有弄清楚原因。
「看来脱子她似乎对这里没有什么感觉。」
「好像也没有关于来过这里的记忆。意思是说,她出现在谦的心里,是在我们上次来这里之后的事情吧。」
前一次来这里,是在遇见了蓉而且变得比较熟识的时候,差不多是在六年前。
——六年前。和谦之前帮助过某人的时间吻合。
到底是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如果救人的事情发生得比较晚,脱子当时已经存在了吗?早上电视里提到六年前的事情时,她似乎没什么反应。
「要以记忆为由断定脱子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可能有些匪郑。
蓉的想法比较慎重。
「毕竟我们才谈论到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事情的阶段呢。」
「这么说也是啦。」
对了,记得脱子一开始曾说过她不认识蓉,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不管她是何时出观在谦的心里,会不认识蓉都是件怪事。虽然说,这几年谦的确不常和蓉来往……
「不过,如果不锁定一些线索,想要回想起来还是很没效率的事情。总之,我先把六年前当作一个关键词来思考,等到确定错了再去想别的。」
玲夫心里朦胧不明的『迷路』也是六年前的事情。
「这样呀……话说回来,脱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蓉朝着玲夫背后望过去。玲夫的左后方是刚才买了拉面的小吃店,右后方则是通往室内的玻璃门。露天平台上并没有脱子的踪影。她是否跑进建筑物了?到底跑到哪里去逛了——
「我去找找看好了。」
由于回想起『迷路』的不安情绪正布满玲夫的心里,使他觉得坐立难安。
「我也一起去。」
两个人同时起身。想必蓉也感受到了玲夫心里所产生的不好预感。
机场大楼愈往上爬人就愈少,最高层的走廊上看起来静悄悄的。
「她似乎不在这里。」
刚才进入女厕察看的蓉说道。虽然已经把走道绕了一圈,但还是找不到脱子轻盈的身影。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要是擅自离开了这一楼,想要在这么宽广的地方找人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再怎么缺乏常识,脱子应该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那我再到平台那边去找找看。」
于是两人决定分开行动,找到人之后再联络。
玲夫再次走遍整个楼层,连柱子或观赏植物的后方也不放过。
「脱子。」
玲夫朝着寂静的走廊轻声喊着她的名字。接着又喊了一次,但还是没有回应。她到底在做什么?是迷路了吗?难道说——她又突然消失,回到牢里了?搞不好谦也苏醒过来了?
「啊……」
当玲夫想到谦的事情时,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过去的景象。
——好啊。
——那就……好……
走廊的转角。小声交谈的两人。谦和蓉。放在角落的公共电话。
他们似乎在偷偷谈论着什么。
被丢下了,独自一个人迷路了。他们两人为了不让玲夫听见,便趁着他在看飞机的时候,抛下玲夫消失了;而玲夫却以为是自己走失了,十分害怕地找着他们两人。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玲夫无法主动过去。感觉一旦出了声,就会有一种被排挤在外的悲伤传达过来,使得他不甘心那么做。
还是小学生的玲夫就这样返回露天平台,投了硬币用望远镜看天上的飞机。过了一会儿,虽然察觉到谦和蓉已经回来了,但玲夫还是故意看着望远镜。
——玲夫,你一直在看飞机啊?
——啊!又有一架联合航空的飞机飞过来了。
就算听到他们的声音,玲夫还是选择继续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看着飞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谦和蓉。我是现在才发现他们走到自己身旁的。
藉由像这样硬把记忆覆盖掉的方式,玲夫把被排挤在外的不安及不甘心一并遗忘掉。一直到自己再次来到相同的地方,并且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时,才总算回忆起来。
当时,蓉到底和谦说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蓉到底还记不记得那件事情,但现在自己应该问得出口才是。
不过,当务之急现在要先设法找到脱子才对。
「脱子!」
玲夫改用较大的音量呼唤。别消失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搞清楚。虽然让人很不高兴,但现在正是你喜欢的状况。要我喊着你的名字追逐也无所谓,快给我出来吧,脱子!
「哇!」
突然有一个人从旁边冲了出来并撞上了玲夫。这里是楼层转角处的男厕前。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面色黝黑而且看不出年纪的高大男子,就这样与玲夫对上了眼。糟糕!一看到这个瞪着自己的下流眼神,玲夫立刻直觉地想到,这家伙就是该揍的敌人。
「唔喔……给我站住!」
果然没错,那男子突然伸手推开玲夫,拔腿就跑。玲夫因为差点跌倒而无法立刻追上他。
好家伙,那我就从后而撞你吧。全身的肌肉一下子都热了起来。
「玲夫——!」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呼唤声,使得玲夫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只见脱子一边哭一边跑了过来。没办法,现在应该以脱子为先。
「玲夫!」
脱子一边喊将一边扑向玲夫,而且还全身颤抖个不停。
「发生什么事?」
脱子那既温暖又甜美的柔软身体,竭力地倚靠在玲夫身上,搂住脖子的手甚至让他感到疼痛。玲夫无法抗拒因为身体接触而反射性激发出来的爱情,只能伸手抚摸着脱子的长发。放心吧!光是像这样安慰她,就更让人产生感情。我必须守护脱子。虽然不明白原因,总之我会待在你身边。
「刚才怎么了?」
玲夫在稍作喘息后,仔细观察她的情况。脱子似乎没有受伤,虽然头发变得凌乱,但衣服似乎没弄脏。
「……拍照。」
什么?
「有一个男人说要拍我的照片。」
「……」
玲夫强忍住想骂出『白痴』二字的冲动。虽然光听到那句话就能大致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白痴指的不是脱子。
「那个人说自己正在专门学校学摄影。又说不需要换衣服,很快就能拍好,之后还会把照片给我看。」
「……」
「所以我就想说,如果让他拍照应该能当作一种练习——玲夫,你生气了?」
「虽然我是在生气,但不是在气你。」
「不要再气了。看到你那种表情,人家会说不下去的。」
「别强人所难。然后呢?你跟那家伙到哪里去了?」
「我才没有跟。他本来要我在厕所外面等,可是我等了一下,就被拉到里面去了。」
——他告诉我要在这里拍,因为如果有其他人在会让他拍不好,所以才先进来看看。然后我问说这跟学摄影真的有关系吗?结果他就生气了!还说我穿得这么暴露一定是在想色色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这件衣服很可爱的,原来会被别人说坏话呀。」
脱子淡淡地说道,然后抓了抓白色洋装的下摆。
「……然后呢?那个人生气后又怎么了?」
玲夫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下去。
然后我就说『把自己认为穿得很暴露的女孩子带到厕所拍照,跟学摄影哪有什么关系』,结果他就生气地说要……」
脱子顿了一下。
「说要杀了我。」
「……」
果然刚才还是该痛扁他一顿的。
「可是我刚才听到玲夫的声音,一说出『玲夫来了』,那个人就马上跑掉了。」
「对不起,玲夫。你之前告诉我的事情是对的。」
平常总是那么有精神的脱子,如今声音却像是被浇了冷水般地微弱。
「我说过什么?」
「你说要我把男人全都想成那样。」
「那个跟这个无关。」
「我觉得有一点关系耶。」
脱子用双手遮住自己可爱的圆胸,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原来喜欢自己的身体,而且展现给别人看,会被不认识的人说要杀死我啊。」
「别说了!」
脱子鲜红的嘴唇惊讶地震动了一下。
「抱歉……我不该生气的,我要说的是『不要再说了』。不对,啊——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啦……呃……」
玲夫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男人真是没用。如果是蓉,一定能说出一些安慰她的话。该死,我真的很想找刚才那个人算账。
「那不是你的错。」
至少你想要帮助他人的心意是正确的。
但玲夫也有不能完全赞同脱子的部分。虽然那男子不可原谅,但要是被脱子的外表或一些举动给迷惑了,的确会让人产生一种想要欺负她,像是愤怒的欲望。因为实在很难指责那个人,更让人感到无法释怀。
「……总之,先联络蓉吧。」
想不出该说什么,玲夫便改用手摸了摸脱子的头发,并且拿出手机。
「玲夫。」
「嗯?」
「——这个给你。」
脱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我刚才探险的时候找到的。」
那是一只小小的原子笔。笔的外壳呈透明状,上头的按钮处则有一架小飞机。这应该是机场在卖的礼品吧。
「如果按下那个,会发出亮光喔。」
玲夫照她的话按了按有飞机的按钮部分,按一次时飞机发出红色的亮光,按两次则变成绿色的。
「做得真精致啊。」
红色跟绿色,正是飞机机翼前端所发出的光芒。
「真的可以吗?」
把这东西送给我。
「嗯。」
玲夫笑着向脱子道谢,而脱子也跟着笑了出来。
「啊。」
「怎么了?」
脱子的眼神突然暗沉了下来。
「我感觉到谦刚才好像哭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种钥匙吧。」
脱子稍稍显露出带着寂寞的眼神。难道说谦发生了什么异状?玲夫急忙拨手机给父母,但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在医院里的关系,电话并没有拨通。
如果有什么状况,他们应该会主动联络才对。
于是,玲夫便改拨蓉的电话号码。
他们找到了机场的人员,并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之后一行人便被带到一个像是办公室的地方,接着脱子及玲夫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透过两人的说明,负责处理的人了解了脱子并没有被拍到什么不妥的照片,且脱子和玲夫都没有受伤后,便保证说机场方面将会加强设施内的保全措施,然后也请玲夫留下电话及地址等数据,以便日后的联络。
「待中这个姓氏还满少见的呢。」
负责人注意到玲夫的名字,玲夫只好随便应付一番,然后快速地离开了办公室。毕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联想到谦,玲夫他们只想低调行事。
等到一切都解决后,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真是辛苦呢。」
在前往办公室之前和两人会合的蓉,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就是啊!」
虽然脱子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但还是一直紧握着玲夫的手不放。
「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
刚开始蓉对于他们两人手牵着手的模样多瞄了几眼,但不知道是她了解了事情经过,或是个性上原本就不喜欢问东问西,并没有针对这件事询问玲夫。
一行人离开了机场大楼,来到单轨列车的车站。
「我们提前几站下车,散散步吧?」
身材较高的蓉低头望向脱子,一头长发斜垂在脸颊旁。脱子小声地表示赞同,她从刚才就很少开口。
当列车经过地下→水上→再进入地下时,三人便下了车并且步行到地面上。
车站附近连一问便利商店都没有,看起来十分冷清。这个车站坐落在一个小河与大河会合并且流向火海的河口旁,附近看得到一座小桥,还有一座巨大鸟居立于河口之上。河川里还有一个像是小湖泊般的开阔处。这是第一次与脱子碰面的地方附近,背后看得到机场,眼前则是一片接近傍晚时分、混着橘色与蓝色的天空。三人排成一列,渡过了小桥。
「这里好美!」
蓉停下了脚步,在桥卜瞭望着景色。机场的跑道正发出明亮的黄色,或是淡琥珀色的光芒。红色鸟居的雄伟则被衬托了出来。眼前的河口虽然黯淡,但前端依然浮现着几个三角形的小波浪,发出阵阵的白色光芒。
「是啊。」
另一方面,河川被一道水泥堤防及通往许多房屋的数条细小道路区隔成好几段。因为河川水平面似乎比地面更高一些,所以那些房屋前都设有一阶阶用来登上堤防用的陡峭阶梯。闪闪发亮的机场与河川的另一头,则由许多老旧的房子加上如迷宫般的小路交织形成的老镇风景。
一群坐在堤防上,或是互相倚靠着的欧吉桑,正众在一起闲聊着。耀眼的跑道、老镇以及鸟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宜人景致,这个晚春的傍晚让人感到有些怀念,也有些可怕。
「虽然给你的奖励好像发生了一点遗憾……」
「不过尘世里难免会有这种事情嘛:」
蓉的安慰话语只说了一半,脱子便点着头接了下去。
「我已经很享受了。」
脱子依然握着玲夫的手,再次用力地点头。蓉望着两人的手,使得玲夫感到有些尴尬。就算解释说『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总觉得听起来很逊。一道微风吹来,让蓉的直发飘了起来;而站在身旁的脱子,绑着丝带的头发也随风飘荡着。三个人就这样走在堤防上,朝上游前进。
——难道说,我喜欢她们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玲夫一边注视着河川对面的发光工厂,一边在心里思索着。脱子曾说过被我叫名字时会感到很舒服,而且长得非常可爱,她现在还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牵着手。不过个性幼稚以及来历不明都是缺点。与从小一起长大,而且确实存在于现实中的蓉相比,似乎有些不及(虽说拿这一点来比较很令人匪夷所思)。蓉表面上虽然像是小小嫉妒着(?)我只顾及脱子,但实际上她心里在想什么根本就无从得知。我到底该选哪一个呢?即使心里明白现在根本不应该想这种事情,但有蓉和脱子两个人在自己身旁,傍晚的风是那么的舒服,河川发着亮光,还能烦恼着到底比较喜欢哪一个人,这一瞬间的确让玲夫感到幸福。
「那里有船呢,」
「是啊。」
「那侧矮墙是什么?」
脱子问道。她指的是一道位于堤防外侧,与之平行延伸的砖墙。
「那是以前的堤防,大概是一百年前堆成的。」
这是以前不知道是谁告诉玲夫的。虽然已经失去实用价值,但玲夫觉得保留在那里是件好事。那些砖头长久以来没有人管理,原本茶色的外观已经褪色成灰白色,看起来实在老旧。记得谦以前曾说过那个看起来像是万里长城。明明一点也不像,但小时候的玲夫仍然觉得那个形容很帅气。
有座跨越宽广河川的大桥愈来愈靠近了。三人之间的对话断断续续,即使那并不是令人难受的沉默,但玲夫还是想试着填补那些空隙。
「你们看!」
玲夫抬头望向飞在空中的飞机。蓉及脱子两个人也跟着看过去。
「是红色和绿色。」
看到飞机机翼上的灯光,玲夫取出脱子给的原子笔。
「我们也来发光吧!」
「嗯!」
「……」
虽然脱子很高兴地做出同应,但蓉只是呆望着原子笔。眼镜底下的双眼并没有笑意,看起来很冷静。
「呃,也没什么啦!」
糟糕,好像一点也不有趣。
「啊,对了。」
好吧,既然如此就聊一些比较有意义的话题。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蓉是不是和谦谈论了什么?」
「—
第10章 回想之间
—什么?」
蓉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玲夫,她的镜框被夕阳照得发亮,这条堤防上并没有路灯,一旦太阳下山,这附近一定会变得漆黑无比。
「六年前,我在用平台上的望远镜看飞机的时候,你们两个人在走廊的转角那边说悄悄话。」
「……咦……」
蓉皱着眉,看起来似乎不记得那件事。
「你不记得了吗?不过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印象中好像是谦拜托着什么事情,而蓉则答应了他……还是相反过来?总之好像两人做了一些约定。」
「……」
蓉把手放在嘴唇前,沉默地停下脚步。她是在试着回想吗?还是说,我又说错话了?果然还是不该太过意识什么追求对象的。
「啊、对,这也是差不多六年前的事情——」
「嘘!」
蓉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坚定地打断了玲夫的话。接着——
「做了约定……」
说出这句话后,蓉就缩起她细小的身体低头不语。
「蓉……」
「原来被玲夫看到了。」
「看到?你是说刚才说的事情吗?不过我几乎不记得你们说话的内容。」
「我也忘记了。可是……」
蓉勉强挤出微弱的声音。怎么办?我是不是又踩到地雷了?玲夫的心脏跳得飞快,躁动声听起来很刺耳。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为什么蓉会因为那种稀松平常的记忆而乱了方寸呢?
「明明忘掉了……真的忘了,我是真的把它遗忘了……」
——明明脑里确实存放着当时的数据,却会受到之后进来的其他记忆推挤,导致没办法想起来。由于不是覆盖过去,而只是使记忆潜得更深一些,因此也无法察觉到自己遗忘了。
于是因为一些无意识下的契机,使记忆突然间浮现出来时,便会让自己大吃一惊。
看到蓉用手遮着自己的脸,而且把身体缩得愈来愈小,不禁令玲夫把蓉在白天时说过的话与她的模样对照着。
蓉现在不就是因为突然浮现的记忆而感到害怕及惊讶吗?
「蓉……」
「不要过来!」
玲夫因为担心几乎就要蹲坐到地上的蓉,而犹豫不决地伸手想要碰触她的肩膀,但是却在还没碰到的时候就被蓉一把拍开。
「不要……」
蓉抬起头来,挂着眼镜的小脸因为四周的昏暗而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远方工厂的橘色火焰在空中剧烈摇晃着。
「不要!」
「啊……!」
蓉突然一把抢过玲夫手上的光笔,并且将它朝河川的方向用力抛去。
「为什么……」
「对不起,我要先回去了。」
然后,蓉便沿着堤防旁的阶梯奔跑而下,逃进了老镇里那有如迷宫的小路中——没错,看在玲夫的眼里很明显是逃走般——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到底是怎么同事?」
玲夫只能愣在原地,看着蓉离开。明明一直到刚才为止,自己都还沉醉在『到底喜欢蓉还是脱子』的幸福感觉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脱子也在一旁重复了玲夫的话。她白皙的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像个玩偶一样。明明到刚才都还握着玲夫的手,但也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
「笔被她丢掉了。」
脱子落寞地望着红绿色光芒逐渐消逝的河川。
「抱歉。」
玲夫代替蓉向脱子道歉,脱子则摇了摇头。
「……我们也回去吧。」
玲夫走往前面,率先走下了提防。脱子则踏着轻快的脚步跟了上去。
到底是那支笔,还是关于六年前的对话有问题?抑或是两者皆有影响?
由于害怕快要链接的记忆又要断了线索,玲夫奋力回想着刚才蓉与自己的对话过程,不过他突然想到要询问脱子一件事情。
「我记得你一开始的时候曾经说过不认识蓉对吧?」
「嗯。」
玲夫没有回过头,只用声音与脱子交谈。
「就算像今天这样一起交谈过后,你还是没有改变印象吗?我是指你说不认识以前的蓉这件事。」
「……嗯。愈久以前的事情我就记得愈不清楚,也许曾经看过她也不一定。」
话说回来,难道说蓉对于谦来说,只是一种会自然遗忘掉的微小存在吗?
玲夫走在因为晒着衣服而更显狭窄的房屋之间的小路上,不停地思索着。
也因为那样,才使得脱子发生了相同的事情吗?
玲夫为了消除『自己一个人被排挤在外』的痛苦感情,而强迫自己当作一直在看着望远镜;相反的,蓉因为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似乎唤醒了某种痛苦的记忆。会不会是与谦拥有相同记忆(?)的脱子,也把内心里的那段记忆连同蓉一起抹煞了呢?
换句话说,是不是蓉和谦两个人之间,有过一段彼此都想消除掉的往事呢?
而在玲夫不知情的时候,发生了某件事情。
那件事情——和六年前有关吗?
六年前。谦救了一个掉到河川里的女孩子,也是六年前的事。
难道说——谦当时救的女孩子是——
「盒子的钥匙。」
「哇!」
就在玲夫感到心里发毛的时候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让他更是惊讶。
「盒子的钥匙?就是你之前一直提到的钥匙吗?」
「……」
玲夫回头望去,但脱子还是没有回答。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盒子?到底是什么钥匙?」
玲夫的声音变得有点大。
「你今天难道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你说好像感觉到谦在哭,那又是什么意思?」
「……」
脱子还是沉默不语。
叮铃铃。吊在开着的方格门上的风铃响了一声。
「——我啊……」
玲夫叹了口气,又背对着脱子继续往前走。等到走过这条路,碰到比较大的路后,就改搭公交车吧。虽然会绕远一点,但是会比较快到家。
「虽然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或是亲人之类,比较亲近的对象。」
其实也有想着好可爱或者当成追求对象之类的事情,但这不能说。
「但比起那些,我还是以设法帮助谦为第一优先。」
——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拜托你告诉我。
我到底有没有朝着目的地前进?到底该寻找什么?又该用钥匙开放什么?如果我得知了谦的什么事情,就能唤回他的心吗?
「如果说出来了,钥匙就不能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是说,如果不靠自己找到咒语,就不能发挥魔法的效果?」
「差不多就像那样,对不起。」
脱子轻声地说。
「无论如何,虽然我还不知道会影响到多少……」
「如果游戏规则是那样,那也只能接受了。」
玲夫感到十分失望。到底是谁订的游戏规则?是谦吗?还是让谦陷入昏睡,不让他醒过来的某人?
没办法。只能设法靠自己思考,并且找出答案了。
不知道是从哪栋房子的窗子里,传来一股烤鱼的味道。那应该是鲭鱼吧?两人来到有公交车经过的宽广道路。回到家以后,如果父母在的话,该怎么让脱子进入屋内呢?我应该先进去,让她躲在窗户底下,等我确定没问题的时候再叫她进来吗?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玲夫回过头,发现脱子正站在与自己一段距离的地方望着自己。她身上的白色衣服与白色肌肤,就算在夜晚里也能看得清楚,十分美丽。
「脱子……」
玲夫忍不住喊出脱子的名字。因为眼前的人露出了一副有些朦胧又有些冰冷的表情,几乎就要让他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脱子。
「罪恶的盒子。」
「?」
玲夫无法靠近她。感觉如果现在伸手去触碰她,这个白色的女孩似乎就要消失不见了。
女孩小小的嘴又重复说了一次。
「要用钥匙打开的,是装了罪恶的盒子。」
第11章 不明白他的罪
那个东西一直在等待着,明明不可能会有人来开启它,依旧痴痴地等待着。
夜里的工厂里与白天时相同,持续发出声音运作着,但这附近却比白天时还要安静许多。
运河里的水传来阵阵的流水声。
它受到时间的侵蚀,逐渐腐朽着。
但里头的东西,却无法就这样腐蚀掉。
*
第二天,蓉并没有来学校。
玲夫亲自到相隔两间的教室去确认过,因此绝对不会错。
——「明明忘掉了……真的忘了,我是真的把它遗忘了……」
昨天实在发生了太多教人在意的事情,让玲夫又觉得睡眠不足。
该怎么办?到底是该打电话给蓉?还是用简讯比较好?虽然这两个方式都让玲夫感到相当烦恼,但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向她说些什么才好。毕竟如果又说错话踩到地雷,可就麻烦了。
「待中,你今天没跟女朋友在一起啊?」
下课时间里,当玲夫从蓉的教室返回自己的教室时,松原等人走过来与他攀谈。
「你说什么女朋友?」
「如果你们有在交往,用不着瞒着大家嘛!」
「我们没有在交往啦!」
她们说的应该是蓉吧?如果是先前也就算了,现在受到这种误解反而让人难受。
「你们分手了?」
「本来就没有在一起啊!」
「不过这样也好啦!听说那家伙以前读国中的时候,大家都叫她蛊惑人心的魔女呢。」
「就说不是了——你刚说什么?」
虽然玲夫感觉双方像是鸡同鸭讲,但最后似乎听到奇怪的事情。
「待中的女朋友不就是飞泽吗?听说以前在国中的时候,曾有两个男人为了争夺她而大打出手,还听说有个男人像跟踪狂一样追着她跑。」
「……」
怎么可能。
「待中没有听说过吗?你们国中不是同校吗?」
虽然读同一间学校,但国中的时候玲夫与蓉的距离比现在遥远许多。即使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在一起的关系,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使得他们彼此装作不认识——至少玲夫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因为谦的事情,他们两个人大概也只保持着在走廊上碰面时稍稍打声招呼的关系而已。
「因为我们曾听说过那样的传言,所以看到待中开始和她交往的时候,才以为你是她的下一个猎物。」
所以她们才会贴那张奇怪的涂鸦吗?尽管玲夫已经不在意那件事了,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传书。
「毕竟那家伙身材好又聪明,看起来很成熟嘛。所以比较没经验的男人,一被她亲切对待就会会错意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令玲夫听来非常刺耳。那个会错意的男人指得就是我吗?
意思是说,当时蓉就是因为察觉到我会错意(?)才逃跑的吗?可是那时候明明是在谈谦和蓉以前的事情,应该不是那种情况才对啊。还是说我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释放出奇怪的气息?
「既然待中现在没有对象,要不要我们帮你介绍几个啊?」
「不用啦。」
「我想只要随便找找,应该都会有很多人想要和待中交往喔!」
「是呀!毕竟待中在学校里很有名,而且长得也还不错呢!」
「就说不用了啦。」
因为那种理由而出名可让人高兴不起来,再说玲夫也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自信。
「可是现在没了女朋友,你要怎么发泄啊?」
「你、你们白痴啊!就说跟蓉没关系了啊,」
听到松原她们如此露骨的说法,满脸通红的玲夫连忙结束对话。真是的,这些女人根本比我还像男人嘛。玲夫慌慌张张地远离她们,回到座位上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说蓉是蛊惑人心的魔女,这外号怎么听都不适合她。不过那些都只是传言,就算是事实,蓉极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受害者而已。虽然蓉的确有时会讲一些意味深长的话,或是偷瞄别人几眼等等,也曾让我稍微会错意……所以那时蓉以为自己又要碰到伤心事时,态度才会那么奇怪吗……原来我是那么讨人厌的男人吗……
不对不对,这种事情不应该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玲夫又叹了口气,并且试着把腰杆挺直振作起来。
总而言之,先和蓉联络看看吧。如果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就好好向她道歉,再拜托她一起帮忙找谦的记忆。那时蓉回忆起的事情和谦有关吗?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而言之,必须设法向蓉问个清楚才行。
昨晚,尽管玲夫难以入眠,仍然下定了决心。
虽然自己似乎就要触及危险的东西,但还是不能就此作罢。更正确地说,现在自己已经不想再让事情重回浑沌不明了。
不知道结果为何,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也可能只是自己毫无意义的误解。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找出钥匙,并且打开它。
就算它是什么装了罪恶的盒子也一样。
毕竟那是我现在能做的事情,而且可能也只有我做得到。
「嘿!」
「久等啦。」
回家的路上,差不多走到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学生的地方时,玲夫碰到了脱子。
看来她是刻意选在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等。
玲夫下了脚踏车,改用牵的继续向前走。
「妈妈今天也到医院去了。」
脱子穿着白色衣服,像只小猫或小白兔地跟在玲夫的身后。
「喔。」
也差不多该去医院一趟了。
「天气好热,好想买冰吃喔!」
「又是我出钱对吧!」
「妈妈现在不是都有多给玲夫一些钱吗?」
脱子自己明明是个那么超现实的存在,但对现实的考虑却一点都不含糊。
昨晚的脱子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但现在已经恢复原状了。
——对不起。因为那个时候我肚子饿了,没什么精神。
玲夫当然不觉得只是因为肚子饿就会变成那样,但可以确定的是,后来她吃过便当并且在房间休息过后,就又恢复正常了。
对玲夫来说,现在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烦恼的脱子,比那个虽然美丽却让人难以亲近的脱子来得好。
两个人到一间位于不起眼十字路口上的杂货店里买了棒冰。那是一间摆了面包、饮料、甜点以及加工食品,小小的冷藏柜里则放着生鲜食品的昏暗小店。父亲曾告诉玲夫这间店大概是因为没有钱能改装成便利商店,才会一直维持这个状况。但是玲夫还满喜欢这间闻起来带着别人家里味道的店,暗自希望它不要有所改变。
「这个棒冰吃起来比便利商店卖的还要有家里的味道呢!」
「哪里卖的棒冰吃起来都一样啦!」
不过玲夫心里却很能认同脱子的话。这个香草口味的长方形棒冰并不大,味道也相当传统。玲夫一边感受着这份从小到现在都没什么改变的甜味,一边和脱子在步道上散步。这条细长的路以前应该是条河川。
「玲夫在学校有和蓉说话吗?」
「她没有来。我有传简讯给她,但还没有收到回信。」
经过一番苦思后,玲夫还是发了一封写了『因为看你好像没来学校,所以发了这封简讯。方便的话请与我联络』的简讯。但结果如他所说的。当然蓉也可能真的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
只不过她昨天明显看起来很不自然的态度,让玲夫犹豫着是否应该无视蓉而继续追查谦的过去。
「就算蓉不在,也能打开盒子喔。」
脱子彷佛看穿了玲夫的想法如此说道。
「可是,不能就这样把蓉丢着不管吧。」
「玲夫喜欢蓉对不对?」
「我就说不要再提这种事了。」
虽然这是脱子第一次提。
「玲夫喜欢蓉胜过我吗?」
「我没有想过那种事情啦!」
我说谎了。明明昨天才在想着『我到底喜欢蓉还是脱子』这样的事情。
「玲夫脸红了。好色喔——」
「闭嘴!」
玲夫用手指戳向脱子的后头勺。脱子则用像个男生的语气喊着『好痛』。
「谦他……搞不好以前喜欢过蓉。」
玲夫融化掉含在嘴里的最后一口香草冰后说道。
「虽然,当时他还只是个小孩子。」
「人家不知道。」
脱子摇着头,头发也跟着摇曳着。她以轻盈的步伐在玲夫的眼前走着。这条用土将河川填平而成的步道感觉特别地细长。
「你也帮忙想吧!那家伙可能是因为曾经喜欢蓉却被她拒绝,感到很丢脸而想把那件事忘掉,才让你也忘了蓉。」
「是那样吗——啊,那里有猫!」
脱子在步道旁的草丛里发现一只脚上长着白毛的猫,于是便靠了过去。虽然猫在她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前,像是在比胆量般一动也不动,但最后还是忍耐不住而一溜烟地跑掉了。
「你总是像猫一样自由,真让人羡慕啊。」
玲夫感受到一些不平,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因为逃狱而无处可去,但同时也不受任何人的拘束。
「如果没有玲夫在,我根本连猫都称不上。」
脱子说得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并且露出了笑容。真是过分,她居然同时拥有可爱长相和乐观态度,还有暗地里的泪水和意义深长的神秘。
「干脆到蓉她家去一趟算了。」
拿归还上次装晚餐的器皿作为借口好了。
尽管玲夫不太想与蓉的家人交谈,但至少能够判断出她到底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请假。
「人家有点怕蓉耶。」
脱子稍稍收敛起笑容,声音也跟着变小许多。
「我不是说讨厌她喔。相反地我很喜欢她!因为她长得很漂亮,人又很温柔,而且比我聪明好几倍。」
——可是,如果待在蓉的身旁,会让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假货。
「……」
如果是那样……也只是证明了你一开始自称的事实而已。
玲夫觉得这样的话语实在太过残忍,所以没有说出口。
假货也好虚伪也好,对于现在的玲夫来说,脱子就像是一种救赎。
「一想到玲夫一定会喜欢蓉更胜过我,我就——」
「呃,就说不是那样了……」
「哇哈,人家的胸口感觉到一阵心动了呢!感觉好甜蜜!好像活得像个女孩子一样——好痛,玲夫住手啦好痛!」
「明明连是真是假都还分不清楚,不要随便玩弄男人的感情啦!」
玲夫用两手的拳头夹住脱子的头,脱子则又笑又叫地在玲夫的手臂里挣扎着。
由于一直无法下定决心是否要去蓉她家,玲夫只好先去医院。
进医院前,玲夫先交待脱子在医院大门前的圆形花坛旁等他回来。
「这房间好热啊!」
玲夫走进病房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户。虽然外头的温度愈来愈接近夏天了,但病房里的空调一向不够强;且空气中多带着消毒用的酒精气味,感觉十分潮湿。
「小谦好像偶尔会动动眼皮呢。」
妈妈坐在谦的床头旁,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
「虽然很缓慢,不过眼皮底下的眼睛一直动个不停。像这种时候,是不是他在做梦呀?不知道小谦他现在正在做什么梦?」
「不知道。」
搞不好,他正梦到自己待在医院门外的花坛旁。
「我把枯萎的花清理掉后,这里显得好冷清。」
「是啊。」
病房里的花比先前少了很多,刺鼻的香味也跟着消失了。
「还有人帮忙做这样的事情呢。」
妈妈拿起一张附在花束上的卡片给玲夫看。上头写着『自作主张祈祷谦同学早日康复会』。
「听说他们是在网络上召集的。还要大家不可以忘记谦曾做过的善事。」
「是喔。」
不知道为什么,玲夫似乎没有像先前那样厌恶被当成佳话了。是已经习惯了,还是觉得这总比被遗忘来得好呢?
只是,不管外头是要炒作还是遗忘掉谦,他都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沉睡。
「真是的……再这样下去,玲夫和我们都很困扰呢……」
妈妈苦笑着,又伸手摸着谦的头发及脸颊。即使那正是母爱的表现,但玲夫却觉得那会使谦看起来幼小而无力,让他愈看愈难过。
「对了,妈知道昨天电视里有提到谦吗?」
「咦?不知道耶。」
「他们说谦在六年前也曾经救过人。不过我好像忘记了。」
「——喔……」
妈妈稍作停顿,似乎在回忆着这件事情。
「对了,记得那是在谦读国一还是国二的时候吧。因为妈妈刚好带你去医院看德国麻疹,所以知道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
德国麻疹……这么说起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妈妈用车载你从医院回来,结果发现家门口有好多人。我记得好像是町内自治会的会长吧,他称赞说谦立了大功呢,而且好像还有警察先生在。」
「是喔——」
「记得谦那时候全身都湿透了,脸还皱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他的表情看起来像在生气又像在哭,我刚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谦做了什么坏事。」
——询问邻居之后,让我更是大吃一惊呢。本来想要好好夸奖谦一番,可是他却一下子就跑掉了,所以当天只好先请那些人回去,改日再好好谈了。
「所以就和电视上说的一样?谦是偶然看到有人溺水了?」
「邻居是这么说的。不过当我问谦的时候,他只是一直随便回答,还说他不知道,好像不太想谈论这件事。」
不想谈这件事?虽然说谦的确对这种事情会感到不好意思……
「然后隔天飞泽太太就拿了好多饼干和糖果过来,说是当作谢礼。」
「飞泽!?」
真的假的,果然是蓉!
「吓我一跳,你干么突然这么大声?」
「没有啦……刚说到飞泽,那溺水的人是蓉吗?」
「是呀,你想起来了?」
「没有……」
「毕竟你那时候因为发疹的关系,头脑不是很清楚吧。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后来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了?」
明明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可是家人或蓉却一次也没有和玲夫提过这件事情。
「因为谦不喜欢被人说到这件事,而且蓉也只有来家里道谢过一次,之后就变得比较不常往来了。」
「……」
「真是奇怪呢,明明这是一件会被人大大赞许的事情,可是他们两个人却反而变得相处不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听到玲夫的询问,妈妈皱起眉头。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过也许是妈妈害的也不一定。」
「妈?为什么?」
「因为妈妈后来有骂过谦。」
「为什么?」
我是怎么搞的,从刚才就一直问为什么,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可是……
「因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谦也可能会跟着溺水不是吗?如果只是帮忙呼救就算了,自己跳下去实在太危险了。」
「……啊……」
「小蓉能得救的确是件好事。可是,对父母来说当然还是最担心自己的孩子嘛。」
妈妈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
「所以,那时候妈妈才会骂他,要他不可以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可是……」
但她的声音又马上消沉下来,然后转头看向谦,无力地说道:
「为什么这孩子又……」
妈妈说到最后,甚至带着点哭声。玲夫也不晓得这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但是玲夫并不认为是因为被妈妈骂了,才使得谦和蓉变得疏远。
虽然妈妈生气的时候的确很叮怕,但回想自己的过去,姑且不提很小的时候,上了国中后妈妈的关係应该不至于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比起这个,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还发生过与溺水事故有关的某些事情,所以两人才会闭口不谈。
而且那是邻居和父母都不知道,只有谦和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
然后,或许那件事情也和这次的事故有所关联……?
「玲夫。」
当玲夫走出凉爽的医院大厅时,脱子马上跑了过来。告知午后时光即将结束的黄色阳光正把她那身轻飘飘的白色衣服照得发亮。
「谦的情况怎样?」
「没什么变化。」
不过身体上的伤恢复得很顺利。
「我想还是去蓉她家一趟了。」
「是吗?」
玲夫并没有说明他为什么下了决心,自顾自地走在脱子前面。
可是,他还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向蓉询问那件事情。原本温柔和蔼的蓉,光是回忆起那件事就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一向不擅长与别人说话,总是误踩地雷的我,到底该怎么问才好?
——可惜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玲夫紧张万分地造访了蓉家,却无法与她交谈。
「真对不起,蓉她现在身体不舒服,没办法从床上起来。」
蓉的母亲从玄关走出来,一脸歉意地告诉玲夫蓉发烧了。但在玲夫第一次按门铃的时候,伯母只告诉他『稍等一下喔!』直到等了好一段时间,才被告知说她发烧了,实在太可疑了。玲夫无法继续追问下去,只能掉头回家。简单地说,蓉现在不想见我。
「唔。」
想到这点,玲夫的胸口就有点疼痛。虽然不知道她和谦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需要连我也一起讨厌吧!讨厌?我被蓉讨厌了吗?
「玲夫从刚才就像是在演独脚戏一样,表情好恐怖喔:」
脱子侧着脸,有些畏缩地仰望玲夫。
「闭嘴啦!」
玲夫推着脚踏车,让车子的前轮靠近脱子假装要撞她。脱子则笑着要玲夫小心骑车,一边跳动一边闪躲着。
「欸,玲夫,你为什么一定要找蓉说话?」
「唔……妳这样问我很难回答耶。」
毕竟现在还没有发现其他能『找到谦的记忆』的线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啰。
「既然这样,有一个好方法喔!」
「什么方法?」
「告诉你,只要发一封简讯,告诉她说『我和脱子坠入爱河了,我打算抛弃现实和她交往,所以把我忘掉吧——』哇!轮子撞到我了!好痛!」
「如果妳不想让白衣服上变得全是轮胎印就不要再闹了。」
「玲夫怎么可以一直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妳难道不懂如果自称可爱就会变得愈来愈不可爱的道理吗?」
「咦?真的假的?」
「可爱正在从妳的身上慢慢流失啰!」
「既然玲夫看得到我的可爱,那表示你是喜欢—好痛!玲夫很痛耶!」
脱子口中还在喃喃着什么『不让你再摸胸部喔』之类的话,让玲夫真的很想用车撞她,不过最后还是作罢。更何况,妳说什么『再摸』?根本就没有摸过啊!通通去死啦!
「……不过,妳说的方式也并非不可行啦!」
玲夫感到有些不甘心,所以偷瞄了一眼脱子的胸口。
「对吧?」
「我不是在说什么交往的事情。我打算发一封简讯给蓉,告诉她说我们已经找到一个像是能让谦甦醒的『钥匙』的东西。」
「喔?」
「喔什么喔。这样一来,假设蓉陷入低潮的原因和谦有所关连,就算她真的不知道钥匙指的是什么,也应该会有一点反应吧。透过简讯的来往,多少能够多明白一些事情,顺利的话还能和她沟通。」
「玲夫好厉害……这都是因为我给的提示够好。」
「随妳去说吧。」
「可是,你要把什么东西当作钥匙呢?」
「那就是重点啦……总之,我先到谦的房间找找,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虽然还不确定那个钥匙是不是具体的物品,但现在只是要当成与蓉见面的藉口,造假也无所谓。虽然这样骗人不好,但既然没办法见到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记得壁橱里好像有一个收着旧玩具的箱子——干嘛?」
走在前面的脱子突然停下脚步。
「家门前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什么?」
玲夫看过去,家门外站了一名女子,她正在望着玲夫家。
对方算是个欧巴桑——吧?看起来应该是三十几岁,不过玲夫实在观察不出大人的年龄。她留着长头髮,体型微胖,穿着开襟针织上衣及一件k头有小花图桉的裙子,似乎不是和媒体有关的人。
那个人正站在快要按到电钤的位置,但是看起来有点胆怯。
她到底是谁?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啊。」
当玲夫和脱子靠近时,那名女子像是做坏事被抓到似的向后退一步,接着作势要走,却又
停了下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玲夫开口询问女子的来意。虽然不太想理会她,但现在身旁有脱子在。就算对方是女性,
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安全。
「请问你是待中同学的家人吗?」
接着,对方便开始主动攀谈。她明明看起来远比玲夫年长,却用十分谦卑的声音及语气询问。
「我是。」
难道她是看电视知道谦的事情,一直等到现在才跑来想说些什么吗?在事故发生后的前几天,的确有不少人来家里拜访,但也许是热情消退或已被遗忘,后来就不再有人这么做了。
「那么……你是待中谦的弟弟吗?」
「是。」
怎么回事?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请、请问你的爸爸或妈妈……现、现在在家吗?」
「不在家。」
父亲当然在工作,而母亲今天也会在医院待到很晚。
「请问妳是谁?到底有什么事?」
太可疑了!一直询问我们的事情,却迟迟不肯说明自己的来历。
「那、那个……敝姓上冈。」
「上冈?」
上冈——啊!
「是的,那个……真对不起,我就是被谦同学解救的……」
原来如此……!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明明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却到现在才来道歉……我真的很抱歉!真是对不起你们……呜呜……」
「」
感同身受的同情心、无法压抑的愤怒,还有总算能知道被救的人还好端端活着的安心感,各种思绪正溷杂在心中,使得玲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头几天我在医院里接受检查,还有向警察或铁路公司的人员说明事情,实在、实在是让
我忙到什么事情都没办法思考。又被家人骂,还碰到电视台的人,真的是……我、我真的很害
怕。大家为什么都要责怪我呢?明明我也是受害者呀!」
「那个……」
突然向我抱怨这些我也无可奈何啊:再说,现在爸妈都不在家,不论对方想做什么都没办法。
「不过……不过请让我说明一件事情就好。虽然电视或报纸上可能也报过了,不过我想要亲自向你们说明!」
「哇!」
原本玲夫打算退后一步,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上冈小姐把她带着黑眼圈的脸靠近过来。
「我……我绝对不是自己跳下月台的!我根本就是一个受害者!大家都知道那个车站每天都有很多人,也曾有人提过那样很危险了!」
「……喂……妳……」
玲夫希望对方先放开他的手。他拚命地想要把手收回,但上冈小姐却死命抓着,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很过分对不对?大家居然以为我是要自杀呢!不论是社会大众,还是自己的父母;甚至
是周遭所有的人。这是不是很过分!」
上冈小姐再度拉高了音量。
「他们说都是因为我想自杀才会害待中同学陷入昏迷。还说我是魔鬼,想死就自己去死……呜……」
上冈小姐自顾自地说着,最后甚至哭了出来。
「大家好过分喔。简直就像是觉得我死了还比较好!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被别人这样指责?」
「那种事情……」
关我什么事?儘管上冈小姐哭着诉苦,但她说得愈是可怜,就愈让玲夫觉得无可奈何。她
同样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但是我……不对,我还没关係,但是谦……
「电视台也是一样,我明明已经把事情的真相都老实地告诉他们了,可是电视上却完全不
替我说明清楚。这是不是差别待遇?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她说的没错。就玲夫所知,电视或网路上的新闻总是只提谦的事情,几乎没有提过这个人。就算有提及,也都只说她不记得事情或是想不开之类的,甚至到了前后矛盾的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是你们在背后操作媒体,故意让他们不报我的事情——」
「怎么可能!」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那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乾脆我真的去——」
「住口,死老太婆!」
「哇!」
「咿!」
脱子突然朝对方大骂,并且用肩膀把她撞开。
「妳想干什么!」
「少啰嗦!快点放开玲夫!」
上冈小姐被撞飞后整个人摔在地上,脱子甚至还想冲过去打她。
「快停手,笨蛋!」
玲夫连忙从后面抱住脱子阻止她,但脱子仍不停地挣扎着。再这样下去妳的胸口会愈开愈大的。快停下来!
「为什么要阻止我!这傢伙、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明明谦救了她的命,还搞得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可是这个人却说得像是、像是谦害她变得不幸的……」
脱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似乎是因为太不甘心,而使她哑了喉咙。
「而且这个人到现在都只是因为自己觉得难过,才特地跑过来说那些让自己好过的藉口的。明明玲夫还有谦的妈妈也都很难过……」
「脱子,别再说了。」
玲夫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抱着安慰脱子而已。
「我就说很对不起你们了呀。」
上冈小姐低声说道。
「你们也是只有难过而已。可是我不但难过,以后还得永远亏欠着你们。不只是对你们,简直像是亏欠着整个世界。大家会一直说谦同学是个好人,他很厉害。而我会被指为坏人,被
叫做魔鬼!」
「好痛……」
上冈小姐抬起满是灰尘的手,开始拉扯脱子的头髮。
「请妳住手!」
玲夫连忙拉开上冈小姐的手,努力保护脱子。接着上冈小姐便开始悲泣,并且用和刚见面时一样的微弱声音,颤抖着说道:
「如果是我死掉就好了……如果不是那孩子,而是我死掉的话就好了……」
「——就算妳那么想,世界上一定有因为上冈小姐还活着而高兴的人。」
玲夫怀着极度的无力感说道。
「对我来说,比起谦被大家当作好人而死,更希望那个讨人厌的谦活下来啊。」
所以,如果听到谦不顾自己性命守护下来的人说那种话,真的会让我很难受。拜託妳,不要让我觉得谦所做的事情都是白费的……
「哇啊啊——!呜呜呜……!」
脱子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使玲夫惊讶地回头望去。
「妳到底怎么了?」
「玲夫真的好可怜喔——!」
「我哪里可怜!」
「骗人!玲夫好可怜。可是你可以隐瞒没关係,我很瞭解玲夫的心情,呜呜——」
脱子带着鼻音说着,接着又继续大哭。玲夫试着把手放到她头上想要安慰她,但脱子却哭得更大声,让他感到十分伤脑筋。上冈小姐在哭,而我也很想哭,到底该如何是好?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玲夫才想到一个可能性,让他怀疑到会不会是媒体要上冈小姐来的。虽然应该不至于会那样……
「对不起……对不起,玲夫。」
「妳干么要跟我道歉?」
「因为人家……呜呜……」
「赶快进去吧。」
玲夫扶着脱子打开家门,并且催促她进去。当他回过头时,发现上冈小姐正咬着嘴唇望着自己,接着便留下改日会再来道歉这句话而离去。还不是个大人的玲夫,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对方说『妳不用再来了』。
脱子哭个不停,把自己关在谦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玲夫为了让闷了一整天的房间降温,把窗户全部打开后便倒到床上去。阳光的味道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接近夕阳的斜日让玲夫感到十分刺眼。
感觉像是被人强迫揹了重物一样……
不断地重複着『好过分,大家都把我当作坏人』的上冈小姐,言行举止极为异常,但她究竟是本来就那样,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受了刺激,玲夫无从得知。
——那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乾脆我真的去——
虽然这是废话,但每个人都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事情而已。
玲夫也是一样。老实说,玲夫从来没有想像过被谦解救的人会想些什么。谦被当作英雄很让人伤脑筋、这个家到底该怎么走下去,还有能不能设法让谦醒过来等等,玲夫光是想着这些自己所见范围的事情就已经精疲力尽了。但就算现在得知了上冈小姐的心情,他也一样无能为力。现在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设法找出钥匙,打开那个什么藏了罪恶的盒子。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先设法让蓉说出以前的事情才行。
不过,无论未来知道了什么,也应该以『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看待。
就算谦(不符合他作风地)挺身救人的原因,对玲夫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嘲笑或责备谦。只要他能醒来就够了。
叩叩叩……
房门外传来像是猫在磨爪般的敲门声。
不过,玲夫明白那不是可洛。
「妳哭完了?」
「哭完了。」
打开房门,站在眼前的是红眼睛及红鼻子的脱子。
「那么,就去散散步吧。」
「就去散散步吧。」
脱子重複着玲夫的话,让他感到有些安心。
两个人之间没什么交谈,一路走到河川附近。
他们避开像是迷宫一样的老路,漫步在有许多车子呼啸而过的大马路旁。如果只是想前往某处,还是走这条路最快。
「玲夫你知道吗?谦的房间每天晚上都可以稍微看见工厂的灯光喔!」
「是吗?我不知道。」
「不过只能看见一点点。从附近房子的屋顶缝隙间看过去,可以看到橘色的火焰在燃烧着。」
「喔——」
「谦以前很喜欢看喔。」
「是喔。」
「那个为什么会一直在燃烧呢?」
「是什么呢……记得好像有听过是工厂在提炼原油的时候,要把多馀的能源燃烧掉。」
「那工厂一直都在製造东西吗?」
「大概吧。」
接着,两个人来到能更清楚看见谦所喜欢的火焰的堤防。
玲夫也很喜欢这里的景色。缓慢流动的河川、整齐排列的灯光、灰暗但还看得见东西的天空,还有飞机的声音。
「记得妳说过自己是从那边来的吧?」
玲夫伸手指向河川对岸的工厂群。
「嗯,大概是吧。」
「那是谦以前很喜欢的地方,妳从监狱逃出来后就在那里了?」
「我不知道。」
「那么如果到那边去,能不能找到关于妳说的钥匙或罪恶之盒的线索?」
「玲夫有到去过那里了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不记得了。」
虽然玲夫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看着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跑的景色,但如果要说自己曾去过那里,又不太能确定。即使喜欢看,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或许是因为觉得只隔了条河的对岸随时都能去,又或者是身旁没有朋友能和自己一起去的缘故,似乎没有实际在去过那里的印象。
「下次找蓉来,我们三个一起去吧!」
脱子并没有回答玲夫的提议。
「妳喜欢吗?」
这么说起来,我似乎曾做过几次去那边的梦。明明没有实际去过,但是在梦里却像是已经去过好几次,感到很怀念,而且也很悲伤。
「你是说喜欢玲夫吗?」
「白痴,我是说那间工厂。」
「我喜欢啊,虽然有点恐怖。」
「……」
玲夫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但他没有把手收回。如同两个人把心团结在一起,共同面对着位在远方的钢铁要塞。这也冲澹了玲夫在梦境里感受到的悲伤。
「对不起,我刚才哭了。」
她弯着纤细的手指,紧扣住玲夫的手。
「妳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人家本来是打算在玲夫哭的时候,好好安慰你的。」
「不要随便替我决定。」
「我会说如果觉得难过,可以摸摸我的胸部喔。」
「别胡说。」
「玲夫明明被那个女人说了坏话,却还是对她很温柔。」
「我才没有。」
为什么被别人说温柔反而会觉得生气?不过玲夫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
「我自己也没想到,会为了玲夫哭得那么伤心。」
「是喔——」
「我说真的。我原本只是从谦的心里逃出来,觉得玲夫会理我才来到你的身边。可是现在却有了不同的心情。」
「什么意思啊?」
八成又是什么甜蜜悸动之类的吧。要是我当真,又要被嘲笑了。
「如果是玲夫以外的人,我一定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天知道。」
玲夫刻意把目光从脱子身上移开,望向河川对岸。他开始梦想着总有一天要变成一个坏人,然后去摸她的胸部让她讨厌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够到那个工厂去。」
「妳说我们两个?」
糟糕,忍不住又回了她的话。
「如果玲夫愿意的话。」
「……恩。」
因为不想明白说出『好』这个答案,玲夫只点头回答。
脱子她小小的嘴唇,轻轻地笑着。
「你看这个。」
「什么?」
脱子拿出来的,是一个亮晶晶的
第12章 可怕的事
蝴蝶胸针。
「这是刚才边哭边在谦的房间里找到的。」
「妳还真有一套啊。」
胸针上有一对像是用金丝编织而成的翅膀,还有粉红、红色及白色等发光的小珠子。当然
那不可能是真正的宝石,但看起来还是比平常的玩具精緻,更像是饰品。
「为什么谦的房间里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我在玲夫说的壁橱里找到放旧玩具的箱子,这个胸针就放在里头,还用一条
手帕包着。」
「那手帕呢?」
「在这里。」
脱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条粉红色的手帕,上头还有兔子的图桉。看起来就是给小孩子用的手帕,而且还是女孩子用的。
「这会是谦的东西吗……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过。」
再说,身为男孩子的谦拿着这种东西不是很奇怪吗……
「不知道,不过这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吧?」
「什么用场——喔。」
能当作钥匙啊。能把蓉骗出来(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听)的工具。
「毕竟这看起来很老旧,也很像带有回忆的东西呢。」
「嗯。」
实际上,如果这条手帕真的是蓉的东西,也许会弄假成真也不一定。
至于为什么谦会有蓉的手帕这一点,如果把他们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也列入考量,或许能找出合理的解释……
「好,那就马上拍照传给蓉吧。」
「嗯。」
玲夫要脱子帮忙拿着胸针和手帕,让他用手机拍照。
「希望她会回覆。」
「是啊。」
简讯的标题是『找到一个像是钥匙的东西』。
内文则写『如果有想到什么事情,请给我连络』。
玲夫带着点紧张,按下按钮发出简讯。
但是蓉并没有回信。
隔天,玲夫一进到教室,就被松原等人团团包围。
「待中,事情严重啦!」
「妳说什么事情?」
玲夫倒是觉得在不知不觉中能和她们这样交谈还比较严重。
「我们昨天也有去那个声援待中你哥的网站看。」
「妳们有在看啊?」
应该就是母亲先前说过,那些送花到病房里的人所架的网站吧。话说回来她刚提到『昨天也有』,难道这些傢伙每天都去看吗?
「有什么关系,因为关心朋友的哥哥嘛。」
「什么时候变成朋友了……算了,然后怎么样?」
「你看这个。」
似乎是用手机也能看那个网站。上头有解说『谁是待中谦?』的页面,还设有一个能贴文章的讨论区,让网友留言为谦加油。这是玲夫第一次看这个网站。到底上头写了什么?
「——唔……」
接着,一段从来没看过的文字,让玲夫看了之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待中谦绝对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青年。
待中谦曾在六年前,让一个女孩子溺水。
因为救了自己推下去的女孩而受到大人称赞,使他就这样上瘾了。
这次他又做了相同的事情。
待中谦因为想出风头,把人从月台上推了下去。
第13章 四分五裂的心
或许,那正是自己一直装作视而不见的事情。
因为回想起来实在太吻合了。
六年前,虽然谦救了蓉,但是他却讨厌别人提起那件事。
而与谦拥有相同记忆(?)的脱子,并不知道蓉的存在——那是因为谦的心里,蓉是一个『想遗忘掉』的人物。
蓉也是一样。一直到高中才终于有机会交谈的蓉,已经忘了六年前的事情。
但是,假设因为这次谦所发生的事故,使得蓉的内心里产生了某种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不安?让她主动向玲夫提议一起去探索谦的过去,再次造访了小时候三个人曾一起去过的机场。
在那里因为玲夫的话语,使她回想起遗忘已久的灰暗过去——血淋淋的伤口突然被人触碰,也让她察觉到自己居然把那件事遗忘了,才会感到大受打击而选择逃跑。
另一方面,谦也半强迫自己遗忘那件事情,却在看到有人站在铁轨旁之际,突然回想起封印已久的记忆上具是如此吗?
「待中,可以放任这傢伙乱讲话吗?」
「你哥哥被人说成这样,怎么能置之不理?」
「咦,这个……」
因为松原等人的鼓譟,使得玲夫回到现实。
「你们干么那么激动?」
「你在说什么:当然是因为朋友被人用阴险的手段攻击啊:待中,我才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冷静咧。」
「唔,不过……说起来也只不过是篇网路文章……」
——因为电视上正在讨论六年前的事情,无论是谁想要捏造消息应该都不成问题。但是为什么会挑在这个时机,让人十分在意。
「难道是因为上面写的是真的,所以你害怕了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低语,彷彿要刺向玲夫。
「冈村妳在说什么!」
「原来是妳写的!」
「我才不知道。可是很奇怪呀,明明妳们以前也写过我的坏话,为什么这次换待中他哥哥被写了,妳们却那么生气?」
留着一头沉重黑发的冈村躲在玲夫背后继续说着。
「妳就是因为个性那么阴沉,才会被人写坏话啦!」
「乱写别人坏话才叫做阴沉吧?」
「拜託妳们不要再吵了啦!」
要是现在有一群女人在耳朵旁吵起来,真会让人无法忍受。玲夫与双方保持距离,大大地叹了口气。
如果这是真的——的确会与先前所观察到的各种迹象吻合。
但是,玲夫还是不认为这篇文章写的全部都是事实。
首先,上头写到『想出风头』,也就是『想受人称赞』这个动机并没有什么说服力。老是习惯置身事外嘲讽他人的谦,真的有可能为了那种单纯的理由捨命救人吗?
再说,如果这次是因为他在六年前嚐到了被称赞的滋味而做的,那六年前那次又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想不到会有什么理由让他刻意去把女孩子推下水,只是为了得到别人的称赞。就算有,风险也太大了。即使还只是个国中生,也应该明白要是弄个不好就会害死人。这个动机到底还是太牵强了。
更何况,六年前玲夫的那段记忆——谦和蓉两个人说悄悄话的场面,正好可以否定那种幼稚的动机。相反的——
「待中,怎么样?要不要写一些反驳的文章?还是请管理人删除?」
「咦?呃……」
「如果只是恶作剧,硬去理它反而会让对方更得寸进尺,还是不要管它比较好。」
「囉嗉,冈村妳闭嘴啦,」
「总之,这件事情先让我想想。毕竟这是我哥寻的事情。」
玲夫稍微提高音量,制止大家的吵嘴。
「……好是好啦。」
松原等人又补上一句『如果要反驳对方的话就说一声,我们也会帮你』,才终于散去。
「待中,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冈村还是待在玲夫身边,小声地问道。她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而奋力地动着嘴巴,嘴唇嘟得像隻鸭子一样。
「冈村妳才是,刚才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
「其实那个讨论区是我在管理的。」
「什么?」
「啊,不对,正确地说不只是我一个人。我参加了为待中哥哥加油的后援会,和其他人来往一阵子后,他们就把管理权限分给我了。」
冈村似乎是觉得看到玲夫惊讶很有趣,态度显得有些得意。
「妳为什么会参加那种后援会?」
「一开始是因为刚好和自己同班的关系最近才变得比较热衷一点。而且待中之前在我做坏事的时候有帮我呀。我是说找到松原她们的手机。」
「那是……」
与其说是帮助妳,其实比较像是我在自保吧。
「而且,我还是很担心待中呀……虽然对你来说,我可能只像是看热闹的人,但是我认为还有许多人也很担心你们喔。比方说松原她们就是第一时间发现那篇文章的对吧?我虽然讨厌她们,但还是能够理解她们想要关心对方的心情。」
「……」
此时照常理说应该向她道谢吧,不带讽刺的那种。
「我看到那篇文章时,马上就去查连线纪录了。留下那篇文章的人,他的连线位址其实在昨天白天就曾连线到网站好多次了。」
昨天白天。如果人在学校的话,应该是无法上网的时间。可是,如果人不在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星期天的时候,电视播过和你哥哥过去有关的事情,那个人才临时起意恶作剧的。」
「是吗?」
「啊,对不起,我好像太鸡婆了。」
「不会,谢谢妳。」
冈村用力地点着头。
「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会马上删掉那篇文章,还可以封锁那个人的位址。」
「嗯。」
「还有还有,我不会那样说喔。像松原她们一样,随便就说是你……朋友之类的。」
「那应该是由冈村妳自己决定吧。」
玲夫忍不住做出苦笑。冈村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
「我啊,其实在国中的时候,曾经跟飞泽说过几次话。」
这句话让玲夫感到心头一惊。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蓉?果然冈村她——应该说冈村「也」怀疑蓉吗?
「虽然有些人说她是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女之类的,但我觉得飞泽她人真的很好。她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包括像我这样阴沉的人,或是被其他女生说恶心的男生。」
也包括我在内。所以,我也不希望现在自己猜想的事情成真。
「不过,我也曾听她说过『我的温柔都是假的』。」
「……」
「她说自己其实是个很坏的女孩,只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本性,才故意温柔对待别人。」
蓉的确偶尔会说一些比较刺人的话,但那应该不能算是什么邪恶本性吧。
「我问她为什么要告诉我那种事,结果她说:『因为冈村没有对我幻想些什么,所以无所谓』。」
「看来太受欢迎也不是件好事。」
尽管那是我不能体会的世界。
「可是,我觉得说自己的温柔是假的,这句话才是骗人的。飞泽其实真的很温柔,只是她不敢接受这个想法而已。」
「不敢?」
如果说的是『不喜欢』的话,玲夫还能够理解。
「嗯,不过我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妳又为什么要把那件事告诉我?」
我和蓉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已,并没有在交往。玲夫又再度这样提醒冈村一次。
「你们真的没有交往吗?」
「没有。」
「这样啊。」
冈村吐出同时交杂着遗憾和安心的叹息。
「那刚才说的事情都没有意义了。我本来以为待中听了会高兴一点的。」
「也不是那样……」
原来她不是怀疑蓉写了那篇文章。太好了,幸好自己没有说太多。
「如果妳想说什么,都可以尽管说。包括蓉的事在内。」
「谢谢。」
我又没有说什么需要妳道谢的话。
「我总觉得待中应该能处理。」
「处理什么?」
「很多事情。因为待中平常不会和其他男生一起瞎闹,感觉比较会想事情。」
「妳想太多了啦!」
我只是不太会和别人闭玩笑罢了。
「刚才也是,我躲在待中后面和松原她们对呛之后,就觉得心情舒坦了许多。」
「那应该是妳自己的问题,跟我没关系吧。」
总觉得这傢伙很习惯把事情乱扯在一起,算了。
「那,如果妳真的觉得蓉很温柔,以后也要继续和她做朋友喔。」
「如果你指的是和她说话那就没问题。至于做朋友……就要看飞泽愿不愿意了。」
「ok。」
只要有人肯站在蓉那一边我就安心不少了。这样一来我就能再冒险一些,朝可能会伤害蓉的方向思考、行动。
于是,玲夫便和往常一样,把上课内容摆在一边,专心思考着事情。
为了整理思绪,必须将一部分的推测先断定为事实。
那篇文章应该有一半是真的。
虽然六年前谦曾经救了蓉,但把她推下去的人同样是谦。
而上网把那件事爆料的,正是自称『坏女孩』的蓉。
昨天玲夫传过去的那个物品,搞不好真的中了大奖。蓉看了那照片之后,认为玲夫已经靠近了自己与谦的秘密,而且还打算揭穿它。为了阻止玲夫继续前进,才会刻意散布带着恶意的谣言。
但是,包括这次在内,蓉似乎对于谦做出那种行动的动机有所误解——亦或者是,她在说谎。
六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并非基于『想让人称赞』,而是其他的理由。
而且那个理由,也和这次谦做出的行动有所关联。
六年前谦所犯下的罪。把蓉推下河川,然后又自己救了她——脱子所说的罪恶之盒,所谓的『罪恶』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如果是那样,能打开那个罪恶之盒的钥匙,不就应该是查出六年前谦做出那个行动的理由吗?而且,不能求之于人,必须靠自己思考并且找出答桉,才能页正得到『钥匙』。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今天的天空满佈着自云。天气闷热得令人讨厌,但今天反而让人感到寒冷。天空看不见飞机的踪影,只有轰隆隆的声音迴响在空中。
玲夫正骑着脚踏车。他想要先找脱子谈一谈。
脱子能找到那个蝴蝶胸针及手帕,或许并不是偶然。
大概是因为脱子内心里与谦共有的某种思绪,使得她在无意识之下找到的。
她追求的是真正的逃狱?
她想将自己扯得四分五裂,并且大闹一场把关住自己的东西破坏掉?
——可是,又为什么要由我来做呢?
为什么非由我来设法解开这个不知是谜题还是事故的事情真相?
当然因为谦是自己的家人,为了保护包括自己在内全家人的安宁,玲夫必须做出行动。
尽管如此,玲夫的内心里似乎还潜藏着别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蝴蝶形状的胸针、白色衣服的脱子、工厂的火光和蓉的内心纠葛,到底带给自己什么感受?
脱子并不在昨天等玲夫放学的地方。玲夫原以为她会在那里,结果却令他不由得感到有些落寞。
算了,反正回家之后就能碰面了吧!
此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蓉吗?玲夫停下脚踏车,并且拿出手机读简讯。
标题:我是冈村
唔,不是蓉。不过她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是有什么进展了?
内文:从早上到放学之间,讨论区已经变得一团乱了。有一部分的人为了确认事实真相,表示要去追查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和其他为谦说话的人发生了论战。虽然能把文章删掉,但我想原文应该已经被四处複製到网路上了,删除大概也无济于事了吧。
「……」
真的假的?玲夫忍不住用手按着额头,觉得头痛不已。不对!这应该是可想而知的事情。就算说文章的出现注定会引来这样的结果,但放着不管依旧是自己错误的决定。总而言之,为了不再让谦变成世人的话题,必须快点尽力去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简讯还有下文。
虽然这和事情无关,但我想起以前和飞泽聊天的时候,曾聪她提过对自己名字的看法。她说蓉这个名字不论是男是女都可以用,当初她的父母是事先想好了这个名字等她出生的。她还说如果自己是男的就好了……待中你觉得我下次如果有机会和飞泽说话,能和她提到这件事情吗?我觉得飞泽真的很有女孩子的魅力,所以听她说想当男人真教我意外呢。
玲夫迅速写了回了讯。
标题:感谢妳。
内文:给了我这么多宝贵的消息。我觉得妳可以和蓉聊任何事情。
玲夫担心自己回覆得愈长,对方可能又会再写更长的简讯来,因此尽可能长话短说。他实在不擅长用简讯和人随便聊天,毕竟一说错话可能就遗臭万年。
不过,她说的没错,蓉会说『如果生为男人就好了』还真教人意外。
哎,毕竟她从国中就很受异性欢迎,或许才会因此感到厌烦。
又或者是,在比国中更早之前……例如大约六年前……
一个完全不愿想像的假设快速掠过脑袋。
那是一个让玲夫无比厌恶的景象。
玲夫马上将那个联想抛在脑后,专心地踩着脚踏车朝家里奔去。
必须尽早与脱子见面。这和她是否有助于寻找过去无关,玲夫只是希望能快点看到她乐天开朗的笑容,藉此疗癒自己像是被东西扎到的心。
「玲夫回来了?你过来一下。」
一回到家打开家门,就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
是妈妈的声音。原以为这个时间她一定在医院的。
「快点过来:」
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小事。玲夫叹了口气,刻意装作面无表情地走向客厅。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是不是带女孩子回家?」
妈妈噼头就问,看起来似乎早就知道答桉了。
「是哪里认识的?」
到底是从谁那边听来的?明明自己注意过不让脱子在家里留下任何痕迹的。
「刚才上冈小姐到医院来过了。」
「她又来了吗……」
那个人居然这么快就又来了。是因为被脱子骂了不甘心吗?
「她说自己被我们家的女儿打,还说她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
「虽然对方说的不清不楚,但突然被她说有个女儿实在让我吓了一跳。问了之后才知道你好像跟女孩子一起回家了?」
害妈又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只能配合对方说下去。
「因为不晓得到底要问谁才好,最后只好打电话到飞泽家。」
何况你昨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结果电话是小蓉接的,她只说她不方便谈这件事,要我直接问你。她的口气那么冷静害我反而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真教人生气。」
母亲着起来有些不高兴,大大地吐了口气。
「那孩子以前来家里的时候,看起来就比别人成熟,态度简直像个小大人一样。」
「原来妳讨厌她啊。」
「才不是,这件事根本就不重要。总之你趁谦住院而且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带女孩子回家吗?」
「我跟她没什么啦:」
至少,绝对没有发生妈妈现在在想的那种事情。
但是,因为根本无法解释清楚,玲夫只能说到这里。
「所以你带女孩子回家是事实囉?」
「……」
「你说没什么,那为什么要带她回家?那个女孩只是普通朋友吗?为什么要到男孩子家过夜?」
根本无法说明。就算说了,妈妈也不可能会相信。要是把真话说出来,而她又遭到否定,搞不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
「你说那是什么话?怎么会带不认识的女孩回家过夜?我原本以为你不是那种会让父母亲操心的孩子……没想到居然会像这样欺瞒父母。」
「我根本没有欺瞒啊。」
「随便带不认识的女孩回家当然是欺瞒啊!你要妈怎么和对方家长解释?那孩子不是才小学生那么大而已?就算你没有那种意思,要是那女孩向其他人说自己是被诱拐来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你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吧!你们男孩子就是这样……」
妈妈不停地叹气,显得十分忧虑。
「你爸爸根本就靠不住,而谦跟你又老是这么任性。妈真的要得忧鬱症了。」
得就得啊!不对,不该说这种话。
「总之,以后不可以再让那女孩进家门了。如果想要招待人家,就要先问清楚对方的身分,并且好好介绍给妈妈知道。」
如果能那样做,就不用偷偷来了。就是因为那傢伙在现实中没地方可以去,才会待在我身边。我也是因为那傢伙什么都不懂,才能放心和她在一起。虽然她的确很有可能只是个头脑有问题的人。而且现在愈冷静地想,就愈让人觉得什么逃狱之类的事情很离谱,但我就是需要那种超现实的故事啊:
「话又说回来,那女孩到底是谁?虽然这样说很过分,但妈不觉得你会有本事拐骗到不认识的女孩。」
妈妈依旧碎碎唸个不停。
玲夫把自己当作一颗石头,忍耐地听妈妈发洩不满的情绪。
——所以,脱子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等妈妈说完所有想说的话之后,玲夫步伐沉重地走上二楼。
谦的房间里,还闻得到一点点脱子的味道。
那是女孩子身上特有、既甜蜜又可爱的味道。
「可是脱子又不在这里。」
玲夫感到气愤,忍不住伸手打了谦床上的床垫。有某种发光的东西跳了起来,原来是蝴蝶胸针及手帕。那傢伙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了啊。
留在这里?这样不就是说她真的已经离开了?
「怎么可以随便就走啊!」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玲夫用力打着床垫。
被妈妈骂又怎么样?妳可没有权利像蓉那样选择讨厌我而逃避—-蓉真的讨厌我了吗——白痴,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
明明是我捡回来的,而且给妳饭吃、还帮妳取了名字。自己明明说过如果没有我在,就连猫也称不上的。
明明是那样。
玲夫待在房里,依依不捨地吸取着脱子留下的空气。因为感觉自己好像很窝囊似的
胸针和手帕塞入口袋离开了房间。
他换上便服,然后把一些必需品放入背包,做好离开的准备。
既然母亲说不准让脱子进家门,那么我就只能到脱子那里去了。
总之必须先找到脱子,之后再去找蓉,把先前当成钥匙传给她的物品问清楚,并且请她帮忙继续找。无论如何,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不管等在未来那边的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再光靠自己的主观判断事情了。
「你要去哪里?」
下楼梯,妈妈的声音就从客厅传来。
「去找谦。」
「那妈跟你一起去,等一下再坐车回来。」
或许是因为刚才骂得太凶了,母亲的声音格外地温柔。
「不用了。」
因为我虽然要去找谦,但不是要去他在的地方。
外头的天气让人搞不清楚到底会不会下雨,玲夫再度踩着脚踏车出门。
脱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不知道母亲是何时从医院回到家里的到母亲。由此可知,应该不会回来得太早。但上冈小姐一定只能在医院的会客时间才能碰
如果脱子是发现母亲突然回家才急忙逃出来的就没有钱,想坐公车或电车也不可能。
应该还不至于跑得太远。那傢伙身上根本
脱子是个像幻影般的存在,搞不好她能瞒着我任意消失到任何地方去。但如果是那样,只要发现我正在拚命地找她,也许她就会现身也不一定。脱子,妳快点出来吧!
玲夫到那间昏暗的食品店,买了一个叫什么卡布奇诺口味的感牛奶糖(原本想买冰,但如果在找到脱子前融化就毫无意义了),并且在心里喊着『只要出来就给妳糖吃』。
难道说,她又回到牢房里了?
不对,脱子之前说过没有钥匙就回不去。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在还没有查出六年前过去
的真相之前,腕子一定还在某处。
「脱子!」
一会儿喊着,一会儿又停下脚踏车到窄路里四处绕,玲夫像在寻找走失的猫一样,不停地找着脱子的踪影。妳不是说喜欢别人一边跑一边叫妳的名字吗?我现在就跑,妳赶快喊着,哇哈。出来吧。
「脱子。」
玲夫突然想到她也许正在某处哭泣,使他感到很心痛。一想到脱子可能会像童话故事里常见的妖精,被人发现真面目的时候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让玲夫更加忧虑且心跳加速着。我是白痴吗?又不是少女漫画里的女主角。不过,其实玲夫并不讨厌少女漫画。
「脱子!」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玲夫心里还是萌生了『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法在蓉和脱子之间选一个,才导致两人通通消失』的想法,这让他感到十分焦躁。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如果现在只能与蓉或脱子其中一方见面,到底该与谁见面才好?
在小巷及砖头堤防附近寻找时,玲夫开始想着。
我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让谦再度酲过来。
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人也都期盼谦能早日康复。
只要打开罪恶之盒就能让谦甦醒,我一直抱着这个念头寻找过去。
而为了取得打开盒子的钥匙,必须向蓉询问过去所发生的事情。
虽然脱子说就算蓉不参加,也能打开盒子,但这点脱子也是一样。
还是应该去找蓉才对。
等我和蓉见面之后,一切就会顺利进行,而谦也会……不对。
等等。
要是与我和蓉都无关,还有与什么罪恶之盒也全都没有关系,只要随着医疗技术的突破或甚至在某天谦就自己突然醒来了……
那脱子又会如何呢?
她是否又会回到谦的牢房里,再度被关起来呢?
还是会因为拥有相同资料的两个人无法同时并存,而使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但是,就算脱子真的消失了,除了我之外根本不会造成谁的困扰吧!
「既然如此,就只能选脱子了吧!」
玲夫说出了较为困难的选择。
因为,就只有我能让脱子继续留在这里。
谦——谦他——至于谦,他既然是我的哥哥又是脱子的宿主,必定能够理解吧!
要说我沉浸在无济于事的感伤里也好,说我自私也好。
我就是想见那个有着长发和小巧可爱的脸,还有圆胸和细腿的脱子。
哔哔哔。哔哔哔。
「唔喔喔!」
就在玲夫情绪正激动的时候,手机震动了起来,使他吓了一大跳。
「一定是脱子吧!」
看来我的选择没错:玲夫忘了脱子根本就没有手机,兴奋地拿出手机一看。
「怎么是冈村!」
尽管玲夫想要任性地把手机摔出去,但还是忍住冲动,阅读收到的简讯。
标题:之后
内文:讨论区上有许多人正在针对谦六年前救人的事情,以及还有本次的事情进行调查。
还有一些自称是谦当时的同学,或是发生事故当时站在附近的人所发的文章。虽然当中应该也混杂着部分谎言,但我已把比较能够信赖的意见统整起来:
·六年前的谦是一个不好也不坏,平凡无奇的学生。
·虽然救人之后个性开始有一些转变,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成长而已。
·他当时发现女孩溺水的桥,应该就在河口岸上的鸟居旁。
·本次的事故,除非谦和被救的人彼此认识而且事先计画,否则他想要自己推人下去是不可能办到的。
虽然根据日击证人的证词,那篇文章所指的推人事实已被断定为谎言,但动机方面还有许多争议。也许查出六年前的事件真相后,状况还会有所转变也不一定。
还有……认为(?)六年前谦把女孩子推下水这种说法的网友,提出了一种不太好听的猜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待中。
以上报告完毕。
「……呼。」
玲夫调整一下自己的呼吸,趁还有力气的时候回了信。
标:我看完了,感谢妳
能够破除这次事情是谦自导自演的可能性,真是太好了。至于猜测就不必告诉我了。我等下有事情必须关机。
送出简讯后,玲夫就把手机关了。至今为止已经发了许多简讯给蓉,但她一次也没有回覆,以后大概也不会回了。既然如此手机就不需要了。况且,玲夫认为不需要再依赖网路上的情报。记得脱子说过,要是只靠他人的力量,就算找到钥匙也不会有用。而那个所谓不好听的猜测——当看到那篇文章时,玲夫心里就已经有过那个猜测了,所以他不想再看到。
天色已经开始变黑了。
不知不觉中,玲夫来到一个能仰望水泥堤防的地方。眼前有一个像是梯子般的阶梯,沿着走上去就能爬上堤防。
玲夫缓缓地走上阶梯。
眼前的视野忽然变得宽敞,位在对岸的工厂、烟囱以及顶端燃烧的火焰全都映入了眼帘。
不知何时开始,天上的云已经变得非常少,在河川上流的天空则变成有些可怕的红色。
一架左机翼闪着红灯、右机翼闪着绿灯的飞机正飞过天空。移动的光点。缓慢流动的河川上,阵阵的圆波反射着城市里的灯光。
周围的风带着些许热气,而且十分潮湿。
在黑暗中,玲夫望向发亮的河川,发现了伫立在对岸的鸟居。看起来像是漂在水面上一样。
——谦他当时发现女孩溺水的桥,应该就在河口岸上的鸟居旁。
不就是在那附近吗?
玲夫开始慢步在堤防上。那个鸟居前有一座桥.,正好也是上星期天三个人从机场回来时经过的地方。桥的栏杆相当高,就算对方(当时)是个小学生,要从那里把人推下去似乎不太容易。相较之下,先从桥头走下堤防,到水边去推人选比较容易。只要稍微出力,任谁包办得到。
玲夫——彷彿像是自己曾那么做过似的,笔直地朝那个地方靠近过去。
过了桥之后的对岸,就能看见机场周围的铁网了。
那是第一次碰见脱子的地方。现在才发现,其实两个地方还真近。
——所以脱子才会在那里吗?
脱子是因为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才来到这里的?
她曾说过从谦的心里逃出来后,就凭着微薄的记忆移动。
是不是那个就算封锁住也无法删除掉的记忆,把她带来这里的?
前方的天空中,仍有许多飞机不停地飞过。前方有一个像是水泥城壁的水门。水门旁有一道明亮水色的铁梯,一直延伸到水边。
他们一定是从这里下去的。
玲夫心里产生了某种直觉。刚升上国中没多久的谦,与差不多十岁的蓉,过去曾走过这段阶梯。
然后……
在铁梯上踏出响亮的脚步声,玲夫沿着水门旁的阶梯走下去,河流的距离近得吓人。从远方延伸过来的一条大河,与从另一个方向流过来的运河支流在此汇合,并且朝大海倾注。暗沉的水面上,有几艘钓船正众集在那里摇晃着。
堤防的底部,有一个藏在桥与水门之间,小小的水泥平台。
——啊。
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的玲夫,发现有一个人影正站在那里。
亮色的秀发正随风飘逸着,半遮住她的侧脸。
小小的身体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身上的洋装则被风不停拍打着。圆圆的膝盖,还有像是木棍般的细腿。彷彿像是失了魂似的,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带着一股令人难以靠近的冰冷气息。
「脱子。」
但玲夫还是轻轻地呼唤她。
然后,就像是心的上头装了开关似的,脱子的头突然震了一下,接着又缓缓地摇了两次头。
「我找妳好久了。」
玲夫试着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如同在安抚受惊吓的小猫一般——虽然他并没有自信能做得好。
「玲夫?」
脱子用不确定的语气喊着他的名字,并且转了过来。大眼睛,坚挺朝上翘着的黑色睫毛红茶色的瞳孔,还有小鼻子及嘴角微翘的嘴唇。
「妳这傢伙!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
玲夫再也无法压抑情绪,把脱子的头紧抱在胸怀。
「对不起——……」
脱子如同刚发动到一半的机器,反虑十分缓慢。但是,她依然把头靠在玲夫的胸口上,轻
轻地依偎着他。
「怎么了?难道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让妳感到绝望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想?」
「妳看起来很没精——」
啊,对了。玲夫取出一颗卡布奇诺感牛奶糖,拨开包装后递给脱子。
「哇——……好好吃喔……」
脱子总算笑出来了。玲夫鬆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要融化了。总觉得这样的重逢好像不够感动。难道自己也被脱子传染浪漫病了吗?
「妳是因为差点被妈发现才逃出来的?」
「嗯。」
只差一点点就要来不及逃出来了呢。要是不小心碰上了,就只能解释说自己进错房子了让我好紧张喔。
「那理由太牵强了吧。」
「玲夫是来找我的吗?」
脱子大概是饿了,她的笑容似乎比平常多了几分寂寞。
「毕竟如果我丢着妳不管,谁知道妳会做出什么事情。」
「人家才不会。」
「妳明明就曾随便跑进别人家,还打了谦救的人不是吗?现在会搞成这样都是妳害的喔。」
「打人的事我不后悔。」
人家才不原谅那个欺负玲夫的人。
脱子握住玲夫的手。她原本就很纤细的小手似乎又变得更轻了,玲夫忍不住用力回握着。
「明明之前还生气不让人家握的。」
脱子不停地眨着眼睛。
「我根本就没有生气过。」
玲夫一脸正经地装蒜。能看到脱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让他感到有些得意。妳可以再问次『要不要摸我的胸部』,等着看我会怎么回答。
「能逃狱出来真是太好了。」
听到脱子说得这么语重心长,让玲夫无法再开玩笑下去。
「欸,玲夫。」
脱子拿出来的东西让玲夫大吃一惊。
「妳在哪里找到的?」
那是之前脱子在机场捡到,并且送给玲夫的原子笔。原以为被蓉丢进水里了。
「在前面那边。」
我到河川旁边找到的,还好没有掉进水里头。
「是吗?」
按下按钮,原子笔还是能发出亮光。红色及绿色,与天空中的飞机相同的颜色。
「真厉害。」
玲夫夸赞着这支曾被丢弃又被找回,依旧能发光的原子笔。
「……啊。」
与玲夫一同注视亮光的脱子突然望向远方。
「谦正在作梦。」
「妳感觉得到?」
「多多少少。」
脱子的表情有些黯淡。
「他正在做悲伤的梦,好可怜喔。」
脱子幽幽地说道。
难道说——玲夫产生一种预感而觉得胸口有些难过。
也许谦就快要醒来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和谦的过去已经逐渐明朗化有关,还是说只是巧合。无论如何,这么一来……
「我们到对岸去吧!」
「咦?」
「妳之前不是说有一天想到那个工厂去吗?」
「时机来得真快呢。」
「妳不想去吗?」
「如果玲夫想去,我也要去。」
脱子满脸笑容地点着头。
「什么时候去?」
「现在。」
「现在已经很晚了,玲夫还不回家吗?」
「不回去。」
反正我不能丢下妳。
「玲夫。」
脱子有些困扰地皱着眉头。虽然玲夫知道那是为什么,但不打算说出口。
「要吃卡布奇诺感味牛奶糖吗?」
「要。」
玲夫又递了一颗给脱子,自己也跟着吃。味道还不错,但两颗就太腻了,或许女孩子比较能接受吧。
「对了。」
——妳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是不是曾在谦的房间里哭?
「……」
听到玲夫的询问,脱子又眨着她的大眼睛。
「我是碰巧看到的。妳那时候为什么在哭?」
「……因为我那时好像感觉到谦的心情。」
虽然我被谦关在心里,后来因为谦出事才逃了出来,但其实关着我的谦自己也一直被关着。
「真难懂。」
「可是,差不多就是那样。」
「如果到工厂去,也许就能知道更多。」
谦的心情,或者是妳的心情。
谦每天看见的,那道永久不灭的火焰。
「你要去哪里?」
突然传来一道沉稳而柔和的声音。
听起来无比温柔,又带着一点温吞的声音——却因此让玲夫的背后感到一股寒意。
「玲夫。」
明明彼此才两天没有见面,却觉得双方像距离遥远而许久未见一样。
「原来你在这里?玲夫果然也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了?」
细长的影子、直到腰际的长发、充满智慧的眼镜,还有带着深邃双眼的蓉。
夕阳西下,水门受到泛琥珀色的路灯照耀,拉出一道浓浓的影子。
浮现在黑暗中的铁梯上,蓉正站在阶梯中段的位置俯瞰着两人,看起来彷彿是特地为她准备的舞台。
「我不知道。」
六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骗人: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个蝴蝶的照片传给我?」
「我才想问蓉,妳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玲夫没有回答,反而提出了询问。
「因为月亮出来了。」
蓉轻轻抬起她细长的手臂,伸手指向桥的男一头。
「述说着谦所犯之罪的月亮
第14章 藏了罪恶的盒子
「妳说的罪是什么?」
蓉没有回到玲夫的问题。
「到机场去玩的时候,谦和我曾做过一个秘密约定。」
『玲夫大概不知道,这件事也许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小蓉』。
蓉平淡地说道,接着嘴角轻轻上扬。
「请跟我来。玲夫,脱子。」
蓉一步步踏上铁梯,走向堤防上方。
两人则跟了上去,走在蓉身边。视野变得截然不同。从桥的后方,排列在运河与堤防两侧的建筑物之间,有一个大得惊人的月亮挂在空中。
「满月。」
鲜豔的黄色。表面坑洞的阴影清晰可见。
「就是这个?」
谦带蓉来看的东西?虽然这景象看起来的确美得有些可怕
「不只是这样——你们看!」
「——啊……」
「好美……!」
玲夫与脱子两人一同发出惊叹。
一架刚从机场起飞的飞机,正横向飞在巨大月亮的前方。机身因为背光而形成黑影,机冀的灯光则在月亮上闪烁着。红色与绿色。
「好像电影一样……」
「他说只有在这个月龄、这个时间和这个地方,还要再加上天气够好才看得见。」
因为月亮很快就会升上天空,而且也和飞机的角度有关。
「谦应该是看我刚搬来,还无法适应这个城市的气氛,所以才会带我来看的吧。」
他告诉我尽管天空上总是充满噪音,街景又很老旧,也没有什么傲人的景致,但还是有只能在这里看见的羞丽事物。
「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感动得哭了。」
我觉得谦的心就像月亮及飞机一样美丽。
「所以,我才把那个胸针送给谦当作感谢。因为我也想回送一个漂亮的东西给他。」
——谦,这个送给你。虽然我觉得谦的心比这个更美。
玲夫的心里,彷彿也看见了年幼的蓉一边用手帕擦泪,一边把金色蝴蝶拿给谦的画面。
「虽然谦那时问我『真的可以收下吗』,但我就是想要送给他。」
——因为我知道每次自己别着那个胸针,谦都会说我好可爱、好漂亮。
「我想,那应该不是在说胸针,而是在赞美蓉吧。」
「……如果是那样,我大概觉得只要谦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把那个胸针别在我身上。」
不过当时我年纪小,也许不是用这种方式想的。
「即使还不懂事,但我……那个时候,应该是喜欢上谦了。」
谦温柔的声音,眼镜底下的双眼,在我眼里看起来都是那么地特别。
每次想到他只把飞过月亮的飞机这个秘密告诉我一个人,就让我感到心动。
「但是我就连自己曾经有过那种感觉都遗忘掉了。」
蓉微微皱着眉,苦笑着。
「原本是打算当作秘密的。只属于谦和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可是,现在却告诉玲夫了。
蓉先是苦笑,然后又把注视地面的目光移向玲夫。由于那姿态实在太过美丽,使得玲夫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原本打算一直保守秘密的。」
她的声音竟然在颤抖着。平常总是那样冷静而平稳的声音。
「那时的心情……我明明那么喜欢那时感受到美丽的心情」
说出当时的事似乎让她很痛苦。
「蓉,好了,不必再说了。」
玲夫开始担心她的情况,思不住伸手想去碰触她的细盾。
「不要!」
「——」
那是一道让玲夫以为自己的手指似乎要被切碎的尖锐声音。实际上玲夫的指尖也的确麻痹了。
「——对不起……」
蓉往后退了一步,并且低头稳住平衡。一头长发掩盖住了她苍白的脸。
「可是我想说出来。现在说出来,可能会伤了玲夫——你愿意听吗?」
那是一个不允许拒绝的询问。
现在这里,就像是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样。另一个人的存在,则稀薄得让玲夫完全感觉不到。
月亮与飞机重迭交会只发生在一瞬间。
很快地两者又远离开来
「就和那天一样。」
正式宣告夜晚的来临。
蓉的话语,带着玲夫回到过去。
我们要去哪里?
再走一会儿,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谦沿着给水塔的楼梯,一直往堤防底下走去。
这里原本就人烟稀少,但还要再往没有人的地方走。
原来他还有东西要给我看。
谦像是觉得不好意思般,朝我露出微笑。
到底会是什么?比刚才的月亮更美丽的东西?
我最喜欢的谦,他到底还会给我看什么秘密呢?
我带着发烫的脸颊,一直跟着谦走。
然后两个人站到水边。
谦对我说了一些话。
我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怎么回事?谦你变得好奇怪。
我记得自己曾说了这句话。
接着谦就不再说话了。我又继续问他。
谦,你那样子不像你,我不喜欢那样的谦。
小蓉,求求妳不要说那种话。
谦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不要!你好嗯心!
我用力把谦的手拨开。
小蓉……
谦黯淡地低语着……而我……
「当我回过种来,谦已经压在我身上了。」
那时我才知道,因为谦比自己高大许多,如果被他压制住,我就无法动弹了。
谦的表情看起来很空洞,简直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
「他用像是动物一样的力气,朝我压迫过来。」
蓉以平静声调说出的话语,澡深地刺着玲夫。
「我好害怕,可是也感到好生气。」
——明明谦以前是那么地美丽!
我不要!谦变得好龌龊!快住手!
于是我开始抗拒,从底下将谦踢开,并且朝着无法动弹的谦叫骂。
不!小蓉,不要再说了!
谦变得更加惊慌,用很大的力气抓住我。
好痛!谦好过分,不要碰我!
妳安静一点,听我的话!
谦整个人像是快要爆发了,而我也受到惊吓,开始放声大哭。
我不要!我受够了……!
「那就算了。」
——谦这么说。
「谦用低沉的声音,说出『那就算了』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不对,应该说是最先回想起来的。
蓉一脸遗憾的表情,但又露出微笑。
谦说完『那就算了』这句话,接着就把我抛了出去。
「抛进河里。」
「……」
「尽管那时并不是冬天,但河水还是好冷。我感觉周围好臭,然后身体好沉重。虽然害怕,但除了害怕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从来没有确切的想像过死是什么样的感觉。但那时候我觉得很痛苦,而且渐渐地分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像动物一样奋力挣扎着。
「之后我不记得谦做了什么样的举动。从当时赶来的人所说的话推测,谦似乎是先丢下我逃跑,后来又因为感到害怕而回来救我。」
「虽然得救丁了但我的脑袋里还是阵混乱。就连为什么谦会在自己身旁,又为什么会被大人们称赞也搞不清楚。」
回到家里冷静下来以后,才发现大家好像以为是谦救了意外溺水的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是谦对自己的行径感到害怕而跑去求救,才使得赶来的大人们误以为是那样。最后,谦为了隐藏自己所犯的罪,也就刻意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
「于是,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蓉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透,几乎到了令人害怕的程度。
「无论其他人是怎么看待谦的,都与我没有关系。」
只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
知道真相的我如果保持沉默,反而会令谦感到痛苦。因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揭穿谎言,所以他将会永远活在恐惧之中。
「我认为这样子做,就跟报复一样。」
「报复……」
「对不起,玲夫。我其实是个很坏的女孩。」
——我的温柔都是假的。
其实我是个很坏的女孩,只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本性,才故意温柔对待别人。
冈村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那段过去,妳真的忘记了吗?」
玲夫希望自己的用词中不会带着任何责难或归咎,尽可能把话问得含蓄一些。
「是真的。」
蓉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明明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我却全忘记了。我并没有强迫自己努力遗忘它也不是特别想忘掉这件事。虽然很难让人相信,但这是真的。」
「不会。」
我相信。如果一直记得那件事情,就太让人难受了。
「是不是很好笑呢?当我一下子回想起一切的时候刚开始是感到惊讶,但之后就只觉得可笑。」
我居然,为了救那个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人,而向玲夫提议一起去寻找那段差点被杀的痛苦记忆。
「就算现在说出来,也还是很可笑呢。真像个白痴一样,白痴。哈哈哈……」
「所以,妳才会在网路讨论区里发布章?」
蓉的细肩震了一下。
「如果谦没有发生意外,那傢伙愈是想当个好人,过去的罪就会让他愈感到痛苦。现在那傢伙什么也不记得了,反而使得蓉更加痛苦。因为就只有蓉知道那件事。即使事实上,连妳自己都忘了六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为了避免自己的话语过度逼迫蓉,接下来的推论玲夫只留在自己心里。
蓉虽然忘记了,但和我及脱子一起前往机场探访过去时,却使遗忘的记忆产生逆流。羞耻、悔恨、无法原谅自己,但又无法告诉任何人。最后,蓉终于无法负荷下去,才选择到网路上发洩情绪。
「……嗯。对不起。」
蓉笑着,承认自己的过错。
「虽然我混了一些谎书,例如想出风头之类的在文章里,但也明白有在看那个讨论区的人,一定会凭自己的想像找到答桉。」
恐怕正如她所预料的。冈村先前在简讯里提过,网路上所出现『猜测』,八成就是探讨谦与他所救过的女孩,两人之间的关系。至于为什么我这么肯定——
「其实,我也这么猜想过很多次。」
「……」
「只不过我自己很讨厌这种想法,所以一直装作视而不见。」
六年前,谦喜欢蓉。他对蓉是那么地温柔,无论蓉说什么,他总是带着笑容聆听。之后他带蓉到机场去,为了面子而请蓉吃拉面,最后还瞒着玲夫与蓉相约见面。
然后——或者该说然而,还很年幼的蓉当然无法就这样接受谦的心意。
「简单地说……」
玲夫也学蓉刻意做出一个苦笑。
「谦以前迷恋上蓉,而自作多情对蓉做了过分的事情,结果因为被甩了就恼羞成怒,把蓉推到河里去,最后又因为害怕而自己把人救上来。后来,当时的事情成了他的心灵创伤,使谦的个性变得有些扭曲,而蓉也渐渐与我们疏远,在彼此避着对方之际,就把事情遗忘了。」
顺带一提,我则是把被哥哥与青梅竹马两人排拒在外的记忆,设法改写并忘掉。
「后来,在撞见有人自月台上跌落时,谦的记忆一口气被拉回到了过去,一切都回想起来了。接着不知道他是认为那样做就能赎罪,还是因为引发了罪过所带来的诅咒,使得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
「这的确是罪,而且还是个令人思心到想吐的罪。」
如果看到那种男人变成了英雄,还受到全国人的赞扬,当然会想给他一个教训吧。像他那种人……
乾脆去死好了。
——如果是我死掉就好了……如果不是那孩子,而是我死掉的话就好了
「呜……」
谦所救的人说过的话语,与玲夫的思考重迭在一起,使他真的想吐了。
但是他说不出口。明明很想狠狠地诅咒他几句,但嘴里就是说不出那些话来。
因为玲夫心里明白,在这里咒骂、要哥哥去死,只是一种让自己解脱的自私藉口罢了。
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责怪那傢伙,责怪谦。
自己受到蓉吸引所产生的感情,不可否认的与谦所犯的罪有着相似之处。那个在机场厕所里想拍腕子照片的男人,我曾有过那么一点点赞同他的想法。我才真应该代替谦跳到轨道上被车给撞死。
「罪恶之盒。」
真是贴切的形容。这个必须用记忆这把钥匙打开的盒子里,的确装满了罪过。
「对不起,玲夫。我伤害了你。」
听到蓉的声音,玲夫只是摇摇头。
「蓉所受的伤比我更深太多了。」
只不过是看了美丽的月亮与飞馁,只因为相信对方有纯洁的心,就被推进肮髒无比的河川里。
光是想到这点,就教人无法忍受。
如果现在,再让玲夫看见任何一个自己内心的罪恶他就——他也会无法再忍受下去,想投身到眼前的河川里去。
「——玲夫。」
快停止下来。别在这片朦胧的黑暗中,用妳哀伤的声音及柔细的身体,无助地呼唤我的名字。
在视线的角落,一道桥色的火焰轻轻地摇晃着。
「玲夫……我……」
别靠近我!如果不想把我逼进河川里,就求求妳放过我吧。我真的已经
「不可以,小蓉。」
——咦?
那是谁的声音?
「拜託妳不要伤害玲夫。玲夫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罪过。」
我还问是谁,就只会是他而已。
这个声音……不,应该说这些话语……
「做错事情的人是我,拥有罪过的人是我。我自己非常明白。」
——真的,比任何人都还要明白。
「可是,我真的感到无比的悲伤……」
悲伤。
「谦……!」
玲夫跑向谦——跑向正代替谦说话的脱子,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是谦对不对!谦!谦!」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在这里吗?你足什么时候出现的?你们两个果然是同一个人吗?
「我很悲伤。」
然而,谦却不作回答。只用着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说话。
「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明明是如此地罪孽深重,竟然还敢抱着希望,真是不可原谅。
脱子的脸颊上直直落下两行泪。
每次提到谦的时候,脱子看起来总是很悲伤。她内心里的某处,一定常像这样听见谦的声音。
「你说希望……到底是指什么?」
玲夫摇着脱子的纤细手臂。和外表相比竟沉重得吓人。
「罪恶之盒。」
「盒子?盒子已经打开了啊?难道还有吗?」
「我的罪……我……的……」
脱子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然后整个人突然失去了力气。
「谦!……脱子……」
脱子向前倒去,玲夫连忙抱住她娇小的身体。
「妳是脱子对吧?」
她的身体好轻。玲夫抚摸着她的头发,一声声地呼唤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还存在着。
她发出微弱的喘息声,听起来想是在呼唤着玲夫,但似乎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过了一会儿,或者是过了好一阵子,玲夫默默地等待脱子恢复过来。
从海面上吹来的风,正轻轻地吹拂着河口里的水。
「他已经不在了?」
背后传来蓉细微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谦的声音一样充满了悲伤,而且还带着极大的恐惧。
「蓉。」
玲夫把脱子抱在怀里,回头望去。戴着眼镜的蓉正受到月光的照耀,带着孤独的气氛站在那里。
「妳知道他说的罪恶之盒到底是仟么吗?」
「……我不知道。」
「真的吗?谦刚才说的是『我的罪恶之盒』。」
原本以为已经打开了,但真正的罪恶之盒似乎还藏在某处。谦之所以会现身,应该是为了传达这个讯息吧?
「我不知道。」
「是吗?」
现在不管再怎么问,蓉的答桉大概都不会改变。于是玲夫不再问下去,而把脱子抱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看到玲夫像是要离开的样子,蓉又问了一次。
「河的对岸。」
他们两人本来就打算要去那里。
「你要把我丢在这里?」
「如果跟来的话,可能只会带给妳更多的痛苦。」
「……是这样吗?」
蓉带着有些困扰的笑容,低下头去。纤细的身体像是被风吹动着似的。
——我,一直觉得蓉很漂亮。
甚至被学校里的同学,误会了很多次。
能再和妳一起去机场,我真的很高兴。
但是不管现在再说什么,都只会让自己像个可恶的男人,使得玲夫只能动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不提别的,我现在正抱着别的女孩啊。我……不是已经选了脱子吗?
「蓉……」
脱子在玲夫的怀里,喃喃地说着。
「这个……」
她的小手上,一阵红色和绿色的光芒正交互闪烁着。那是她在机场捡到,后来又在河畔上找到的(给玲夫的)笔。
蓉颤抖着。
「妳会怕吗?」
「……」
「放心。」
放心……谦虽然悲伤,但他没事的……
「脱子!」
脱子突然离开了玲夫的手臂。不过与其说是离开,应该说是她自己跌了下来,跪倒在水泥地上。
「喂!」
「人家不要。」
——不要玲夫抱着自己还对蓉笑。
「身为一个女孩子,那样子很不好看嘛。」
她不让玲夫搀扶,靠着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个给妳。」
脱子把原子笔拿在手上,朝蓉走击。蓉则站在原地
「妳放心,这个是假的。」
动也不动。
她把发光的原子笔递给蓉。
「这是我在机场偶然捡到的。或许不是偶然,搞不好是谦在暗地里准备的。」
——真正的那支笔,应该还在蓉那边。
「」
「对不起,让妳回忆起来了。」
脱子努力挤出笑容,蓉则注视着正在她手里发光的笔。
真正的笔。玲夫似乎也想像得到那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不能……给妳……
「脱子!」
玲夫忍不住上前扶住脱子。玲夫并没有听清楚她最后说了什么话,只觉得每当她说出一句就像是一点一滴地流失力量,这让玲夫感到很害怕。
「我们走吧。」
玲夫再度抱起脱子。他感到惊讶。自己绝对称不上力气大的人,但他的手里却只感受到一隻小猫般的重量。她看起来,依旧只是个普通的娇小少女。
「盒子就在那边对不对?」
挥去了心里的不安,玲夫望向正高高地照耀着天空的火焰。
那个地方。
有铁槽、铁管还有巨大蒸馏塔林立排列的地方。
玲夫曾在梦中看过。那里正埋着连腐朽都不被允许的悲伤。
就只是静静地在那边,等待别人开启。
原来——那正是谦的梦,或者该说是他的记忆。
谦选择埋在那边。
藏了罪恶的盒子。
「……对了。」
玲夫突然想到某事。他先放下脱子,然后走向静静地站在那边的蓉。
「我也有东西要给妳。」
玲夫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带着兔子图桉的粉红色手帕。连同里头包住的东西一併交给蓉。手帕里装的,当然就是邪个镶有亮晶晶宝石的蝴蝶胸针。
「你不要了吗?」
蓉把发光的笔和发光的胸针,放在手心上问道。
玲夫摇摇头。
「不是,我希望蓉保管这些东西。或者,由蓉自己丢弃掉。」
「……是吗?」
蓉用她纤细的手,握住人造的蝴蝶及假飞机。脱子则看了她的手一眼。
「那,我们走了。」
「嗯。」
蓉轻轻一笑,任由风吹着自己的长发,注视着玲夫与脱子离开。
奋力地跑着。
呼……呼……
自己的喘气声听起来是这么地激烈。
好害怕,好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但却是自己跑过来的。
为了处理掉。
来到这个用来掩埋掉悲伤的地方。
我要掩埋,并且把它忘掉,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到这里来。
就算是要彻底否定掉自己,也必须将悲伤掩埋掉才行。
手里正抱着一个准备埋掉的盒子。
虽然脱子好几次要求说要自己走,但却不断地跌倒,然后玲夫又得再扶她起来。
「妳很烦欸!」
于是玲夫不顾她的意愿,直接背起她。
「对不起,给玲夫添麻烦了。」
脱子带着些许歉意,把她纤细的手搭在玲夫的肩膀上。柔顺的秀发不停地搔着玲夫的颈部及下巴,背上轻得过火的感觉却让他感到无比惆怅。
夜晚的气息,还有天空传来的低鸣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遇到任何擦肩而过的人了。
平常生活所习惯的景致也变得愈来愈少见。
铺着路砖的人行道、架高的高速公路、电线以及吹个不停的风。大海,还有运河。
「那里有铁轨。」
「应该是给运货列车用的吧。」
铁轨与道路平行延伸着,那是这个巨大工业区的输送路线。
「有点恐怖。」
「太概吧。」
那是一段没有人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将通往何处的铁轨,上头行驶的列车也不让人乘坐。看到一长串没有窗子的漆黑列车停在那里,让人产生了一种像是要被载往异世界的错觉。
「玲夫怎么突然变得好温柔?」
「干么突然提这个?」
「因为人家感觉到有好多温柔传达了过来。」
「……」
不要在别人耳边陶醉地说这种话。
「那我就狠心一点,把妳丢下去好了。」
「哇——」
脱子紧抱住玲夫。背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明明整个人那么轻蜜而温暖的感觉。
「——有点高兴。」
「咦?」
「背后。」
「啊……哇哈——!」
脱子在背后颤抖着。
「哇,别这样。抱歉,别在后面乱动。」
「这是因为……被喜欢的人说色色的话,让人家觉得好高兴喔!」
「唔!」
缠绕在颈部上的力道愈来愈强,快让玲夫站不住了。
……妳这傢伙,没发现自己刚才连续说了几个不得了的词吗?
「玲夫怎么啦?」
就只有那里给人那么甜
现在又改用男孩子般的语气吗?拜託妳不要再开口了,我快要受不了啦
「因为我很色,所以你生气了?」
脱子的头轻靠到玲夫后脑勺上。
「没有啦:而且哪会色。」
以现况来说,想入非非的人应该是我吧。不过,玲夫当然没有说出口,只能沉默地继续走着。
夜变得愈来愈深,周围的空气也愈来愈冷。轨道延伸着,电线也延伸着。除了偶尔有大型车辆呼啸而过之外,这里没有其他人在。
然后……
「玲夫……在那边……!」
一座带着弧形的巨大钢铁城堡,高耸的铁塔上火焰摇晃着。朝夜空吐烟的烟囱,整齐排列的白光照出钢骨的影子。连运河的水面上也映着光线。
以带着些许红色的夜空为背景,工厂群像森林般绵延林立着。
——好厉害……太帅了……
玲夫受到眼前的景物感动,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玲夫终于和脱子一起,来到这个他长久以来只在远方眺望的地方。
终于来了。
……虽然不该让你来的,但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眼前有一个很大的平交道。铁轨的另一头是一个弯道,所以看不见前方是什么景象。
但玲夫知道自己应该朝那边去。
因为那正是梦境里,或者该说是他们两人深沉的思念中,一直想向玲夫倾诉的目的地。
脱子轻轻地从玲夫的背后下来,站在人行道上。
「妳还好吧?」
「没事,大概是因为现在属于特别的时间。」
尽管玲夫感到有些寂寞,但脱子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心情,很快地又伸手握住玲夫的手。
两个人手牵着手,跨越了平交道。
平交道的另一头,是个更加寂静的奇妙世界。
绵延的钢铁从道路的远方一路逼近到两人身旁。这里既有比人的身体还要粗大的铁管,也有比脱子的手指更细的铁管,彼此交迭或併行着,延伸得又高又远。水蒸气不断地从鏽蚀的排气孔中窜出,而安装在铁管各环节上的计量表,上头的指针各自停在不同的数值上。
这一切全都是无生命的物品,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巨大生物体内的器官群。两者之间的共通处,就在于无论外形看起来多么的扭曲,或者分佈得多么不平均,各项物品(器官)都是因循必须而扭曲成形.,因循必要而位在该处。
少年曾朝着更前方奔跑而去。
拚命地,彷彿在逃跑、又像是在追逐着,一路跑了过去。
在这条贯穿了钢铁森林的直路上。
少年的手里紧抱着一个盒子。即使周围的景色散发着奇异的魅力,但在他的眼里却犹如另一个恐怖的世界。照耀着蒸馏塔的光线正晃动着;独立曲线状垂吊着的一道道灯光,就像是绽放在黑色藤蔓中的小白花一般。它们正妖豔地缠绕在气势慑人的粗大铁塔上,释放着亮得吓人的光线。
少年朝着工厂深处的高空中不停燃烧的火焰前进。
——火焰下……我要把这个埋在那道火焰下。
玲夫明白这副景象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现在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感到惊讶,甚至能够平静地接受眼前的状况。
来这里就是为了忘掉时间及现实。对于自己、少年还有脱子之间的分界已经变得很嗳昧了。玲夫只是静静看着,并且聆听着那段独一无二的内心独自。这是连绵不断的钢铁所施展的无机质魔法。
最后,少年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水泥门的另一头,一栋漆黑的塔如怪物般高耸伫立在眼前,橘色的火焰则在顶端燃烧着。
即使在夜晚时分,门依旧是敞开的。工厂没有睡眠,如同人类只要还活着,心脏就会不停跳动,肺部也会渴望呼吸的道理,钢铁城堡总是不分昼夜地持续运作着。
玲夫跟在少年的后头。
少年环顾四周。怪物铁塔的正下方并没有地面,但稍微远离点的位置有一块花草区。选在这里应该也无妨,只要那道火焰能够担任守卫就好了。
少年开始用他的双手把泥土翻开。随着漆黑的坑洞愈挖愈大,少年的叹息也愈来愈深长,并且怜爱地抚摸着盒子。
——对不起。可是,我别无选择了。
然后,少年把发抖的手伸入盒中。
很难受对不对?我真的很对不起……
把泥土盖到盒子上时,少年甚至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最后,少年用嘴唇唸了声『再见』,并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盒子就这样被抛弃在此。
——藏了罪恶的盒子。
永不消逝的火焰。
从谦的房间也能看得见的火焰,正代表着他永不消逝的罪过。
谦总是殷切期盼着自己能够忘掉那件事,但在遗忘后,依旧喜欢注视远方的火焰。
这也许代表着就算谦努力将它埋在心底,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追寻它?
「——谦。」
玲夫向不在这里的哥哥说话。不对,或许他正在这里,不过也都无所谓了。
「你的愿望,就是要我打开盒子对吧?」
玲夫也走到燃烧着火焰的铁塔底下。头上的火焰发出熟悉的声音,持续燃烧着。没错,这个声音就和那个在玲夫心里的天空中,总是响个不停的飞机喷射引擎声相同。
玲夫伸手触摸花草区的泥土。他避开细小的树根以及小石头,仔细地寻找那个东西。
——找到了。
玲夫摸到一个东西。那是个约铅笔盒大小,用来放杂物的盒子。在百圆商店里堆积如山,平凡无奇的塑胶盒。
谦的罪过就装在这个盒子里头吗……
虽然感到有些迟疑,但想到既然这是谦的愿望,而且知道这个秘密应该就能让他甦醒过来,玲夫还是用手开启了盒子。
……这……
看到放在盒子里的物品,玲夫顿时哑口无言。
为什么……这个东西会放在这里……
「骗人……」
玲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摸着『罪恶之盒』的内容物。
那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少女玩偶。
明亮的长发、纤细的双腿,还有白色的单件式洋装。
脚踝上绑着红色丝带。
带着翘睫毛的美丽脸庞,以及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圆胸。
然而被埋在土里长达六年
「为什么!」
这——这怎么看都是……
「不可以!」
玩偶已经变得既肮髒又破旧。
就在玲夫抱着恐惧准备回头望去时,背后传来的声音阻止了他。
「不要看我,玲夫。」
「……脱子……」
「因为我现在的模样,可能不太可爱。」
她不好意思让玲夫看见。
「——六年前。」
脱子不许玲夫回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就在谦约蓉来看横越月亮的飞机那天。
「其实除了飞机之外,谦还有一个东西想要给蓉看。」
横越月亮的飞机,还有与飞机相同模样的光笔。
如果小蓉喜欢月亮的话,就把这支光笔送给她。
如果这支笔也能让小蓉感刊开心,就再把这个珍藏的宝贝给她看。
只要小蓉看了这个能露出笑容,我一定能感到幸福的。
于是,蓉对月亮的景致感动,而且还把自己宝贵的胸针送给了谦。
这一切让谦感到十分高兴。
因为那个亮晶晶的金色胸针,漂亮到了让他好想『别到自己身上』的程度。
然后他便回送给蓉一支会发光的飞机笔,蓉则有些害羞地收下了。
——好像在交换戒指一样呢。
谦笑了。因为蓉突然说出彷彿是大人才会说的话。
接着,终于来到揭晓秘密的时候。
——这个,是我很喜欢的玩偶喔!
不只是朋友,就连玲夫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一直都把这个玩偶当作自己的宝贝。
好可爱的玩偶,光是看着她就让人感到幸福。
妳好。谦抬起玩偶的手,朝蓉打招呼,然后期待蓉会以笑容回应。
但是,蓉带着怀疑地皱着眉,用像是在看思心东西的眼神注视着谦。
——谦,你怎么会喜欢玩玩偶?
我真不敢相信!你明明是个男孩子,而且已经读国中了!
蓉的年纪虽还小却很聪明,一向有话直说的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
虽然后来听蓉自白的玲夫,多少能够理解她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喜欢谦的这份淡淡恋情,但当时的谦怎么可能理解。
怎么这样……小蓉,妳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谦所展现的失望与震惊,反而更逼便了蓉失控。
——怎么回事?谦,你好奇怪!
不要这样,小蓉……不要说那种话……
我和小蓉一样啊。漂亮,温柔,而且同样喜欢可爱的东西。
谦想要伸手碰蓉。因为他想要安抚比蓉还要慌乱的自己。
——不要碰我!你好恶心!
然而蓉却拍开了谦的手。
小蓉……
谦受了伤,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平静的水面上有风吹拂着。谦的手里依然握着玩偶。
——谦。
背后传来蓉带着责备语气的呼唤声。谦不明白,受到伤害的人是自己,为什么还要受到责备?
谦,你讨厌我了吗?
……才没有。
虽然谦如此回答,但他自己也不确定。
真的吗?
小蓉妳才是,已经讨厌我了吧。
我才没有讨厌谦!就是因为不讨厌才会生气的!
……
你真的不懂吗?谦……谦。
——看看我这边。我知道男孩子这种时候会产生什么感觉。
好像被她命令着。让人很不高兴。
……你想要摸女孩子,对不对?不是那种玩偶,而是真正的女孩子。
缠绕在耳边的话语。彷彿被人强灌喝下又甜又烫的东西,好难受。
毕竟你是男孩子嘛。
脑袋里感到一阵刺痛。蓉那种有如挑衅还是试探的言语,正激发出一股强烈的感情。那既不是喜欢美丽事物时产生的感觉,也和觉得蓉很可爱的情绪有所差别,是一种光怜爱她还不能满足的冲动。
我说的对不对?谦你虽然喜欢玩偶,但那终究不是女孩子吧?
——不是女孩子。
谦当然明白这件事。但是,谦却到此时才知道。
不是女孩子的男人,有多么危险。
「之后发生的事情,玲夫已经知道了吧。」
——我想,当时的蓉对于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认识。她就只是,该怎么说……不希望输给先喜欢上谦的自己。
「所以做出那种事?当时她明明还是个小孩吧?」
「就因为还是个孩子,才会无知地想使用从大人那边学来的手段吧。」
「……」
「因此对自己招致的后果感到惊讶,并且奋力抵抗。」
玲夫的心里感到疼痛。
谦伤害了蓉。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但是,谦也被蓉伤害了。
——怎么回事?谦,你好奇怪!
——不要碰我!你好恶心!
——我知道男孩子这种时候会产生什么感觉……
玲夫感受到这些话语的可怕,忍不住摇着头。
如果换作是我……不知道会怎样,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和谦做出相同的举动。
当然,那当然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不管怎么辩解都没有用。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六年前谦也还只是个国中一年级的孩子。
「不过,后来谦之所以会下水去救蓉,并不是因为感到害怕喔!」
不见踪影的脱子,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沉稳,成熟许多。
——谦不但失去了喜欢的自己,还因此知道了危险的自己,而被强注了无法抗拒的某种感情。然后,他听命于危险的自己,犯下伤害蓉的罪行。
但是,当谦看见溺水的蓉时,他的内心又产生了另一个冲动。
必须去救她!必须去守护她!如果不去救蓉,我一定会无法忍受!
「于是身体就自己动起来了,就像是被人命令那样做一样。」
「……」
其实,就连谦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就在他无法瞭解状况之际,被周围的
误解抹去了自己的思考,只留下既难过又苦涩的记忆,甚至最后连那些感情也遗忘了。
第15章 感慨
无法告
诉任何人的真正『罪恶』,就这样被封在盒子里掩埋掉了……
后来,谦的个性转变,既不坦率又愤世嫉俗的态度,或许都是因为不知不觉中自己受到旧伤的影响所形成的。
不过——所以,当在车站里看见有人跌落铁轨的时候,我除了去救她之外没有其他选择了。
谦内心的想法突然在玲夫的心里响起。
因为,我的身体突然回想起来了。
我这个男人活在世界上的意义。
我的内心袒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只剩下创伤、罪孽,还有性命。
既然如此,就把自己的性命用在别人身上,淨化自己的一切,这就是唯一个能处分自己的方法——
这与自己究竟是谁无关。甚至可以说,就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是才能做到。
就这样,谦达成了自己的使命。或许他已经感到满足了。
「可是,玲夫,还有我在。」
脱子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本的天真无邪。
即使谦渐渐忘掉了,但脱子还是一直被关在牢房里。
每当谦望向那道橘色火焰的时候,脱子就能感受到外头的世界。
直到谦的意识突然中断,并且释放了心里的某种东西,才使脱子逃出了牢房。
「虽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过我觉得这其实是谦的愿望。」
「妳是说享受尘世?」
「哇哈,对啊。」
可爱的衣服,还有浑圆的胸部。能够每天尽情欢笑,尽情玩乐,还能毫无顾忌地流泪或生气
「就算是一次也好,他一直希望能倾诉这个秘密。」
「……向我吗?」
「嗯。」
「为什么是我?」
「毕竟是亲兄弟,而且他应该是认为玲夫一定能理解吧。」
那根本不成理由——不过,也许没错。
当我和蓉与腕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到心情特别平静。平常的我既不擅长与其他男同学相处,也不太会说什么黄色笑话。
虽然还不至于想去玩人偶,但也同样喜欢美丽或温柔的事物。
对,我一定不只是因为道理才涉入这件事的,而是受到吸引。
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
「我也觉得能告诉玲夫真好。」
「承蒙抬举了。」
玲夫感到不好意思,只能用玩笑话掩饰。
「能和玲夫度过这段时间,我真的很高兴。」
「……」
什么嘛,妳为什么要说那种像是就要结束的话。
「能够让玲夫替我打开盒子,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虽然你一开始老是爱生气,但还是觉得我很可爱。
玲夫给了我名字,称赞我做对事情,在我被坏人袭击的时候又救了我。而且快被妈妈发现的时候,玲夫还担心我并出来找我。
「玲夫,你好像神一样伟大喔!」
「那样夸我才不会感到高兴咧。」
真笨啊:明明刚才叙述谦的事情时感觉还挺精明的,讲到我却又变成什么神了。
「谢谢你。」
「……」
「能和玲夫相见真是太好了。」
……在我消失之前。
「——消失!?」
玲夫恶不住回过头去。现在根本顾不得什么。不要看我。了。但是,眼前却一个人也没
彷彿人已经被钢铁所施展的魔法拐走似的,四周就只有铁管及钢骨形成的森林。
「脱子!」
人家好喜欢玲夫这样叫我。
「那妳就快出来啊!不要再躲了!」
可是,我必须离开了……在盒子打开后,时间已经开始流动了。
「——妳……!不,原来你们两个一起欺骗我!」
谦和脱子两个人,说了一大堆钥匙之类的谜语,把我引诱到这里来。
「妳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消失了对不对!把之后的事情全丢给我一个人处理,怎么可以这样!」
玲夫伫立在原地,不断地怒骂着。但是,他的声音却连同燃烧的火焰以及吐出蒸气的机器运作声,一起被喷射机引擎的声音盖过。
谢谢你……玲夫……
「别走!不要自己满足了就跑:丢下我一个人——」
空洞的呼喊声随风飘逝。
玲夫颤抖着,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消失——既然脱子不见了——那谦也会……?
「啊啊……」
对了,脱子从来没有说过,只要打开了盒子就会让谦再度醒过来这种话。
我……我以为这样就能救谦,实际上却是帮助他消灭自己?
如果那就是他真正的愿望——那我
「你现在明白被丢下的心情了吗?」
——咦……
「都是你不好,想沉浸属于你们两个人的世界里。」
就算你再怎么喜欢脱子。
「……」
「虽然说像我这种人,就算被丢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带着寂寞,但这个声音依旧笑得那么温和。
「毕竟我是一个只记得被人伤害,却忘了自己也伤害过别人的坏人。」
「蓉……」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来了。」
这地方还真是美丽呢。虽然有点恐怖。
「妳怎么会在这里?」
「不告诉你。」
蓉撇着头,轻轻地笑着。那笑容让玲夫觉得就算她想永远保密也无所谓。
「谦。」
蓉向看不见踪影的谦说话。
「对不起。」
我没有想起真相。
「可是,我现在还带着这支笔呢。你看。」
蓉按了按飞机模样的按钮。
红色的光。绿色的光。代表着翱翔夜空的机翼颜色。
「这是你送我的,谦。还有这个也是。」
蓉的衣服上别着胸针。蝴蝶翅膀上镶着发光的宝石。
「为什么?」
告诉我,谦。为什么你只把自己伤害我的记忆还给我,却把我伤害了你的记忆隐藏起来?
蓉将飞机举向夜空,与工厂里的白色灯光迭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小小的飞机正在横越小小的月亮一般。
接着,回答的声音传了过来。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伤害过他人的记忆有多么可陷。
我不希望小蓉体会到这种痛苦。否则,小蓉就会知道——
知道我的心底曾经怪罪过小蓉。
我不想像那样互相责怪。我希望这件事就这样消失。
「可是,你还是希望玲夫知道这件事不是吗?」
「而且,现在你也做出回应了。」
玲夫突然发现,蓉对谦说话的时候,似乎比对自己还要不客气。
他们两个人平常都是这样说话的?还是希望能像这样说话?
「我想,我不能轻易地原谅谦所做过的事情。」
蓉的声音虽然温和,但带着坚定的语气。
「可是,谦也不需要原谅我。」
因为就算原谅对方,彼此的创伤依旧不会消失。
(尽管那样做多少会减缓痛楚……)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边记得这件事一边活下去吧。」
——我们并不需要特地去原谅彼此,就算彼此的心里仍存在着过节,但像横越月亮的飞机或魔法的工厂这些美好的事物,依旧还是美丽不变的。
蓉把手伸向玲夫。
玲夫的手里,还紧抓着那个破旧的玩偶。
他点了点头,把玩偶交给蓉。
蓉抚摸着玩偶的头发,用手指细心地梳整,并且取出兔子图桉的手帕,将上头的灰尘全都擦去。然后把玩偶头上变得凌乱不堪的丝带解开,重新再绑回去。
「她好可爱。」
蓉对玩偶崭露温柔的笑容,并且取下别在自己胸前的胸针,将它别到玩偶的衣服上。白衣上历经岁月侵蚀的髒点,被金色蝴蝶巧妙地隐藏后,玩偶看起来就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的美丽。
「这个就送给她吧!」
毕竟这是送给谦的东西,而且谦也曾经喜欢过。
「谢谢你把这些东西给我看。谦……」
谢谢。
对不起,这句话迟了六年才告诉你。还有,真对不起,年幼的我伤害了你。
就算不需原谅我,也请让我为了自己的心,向你表达这些歉意……
蓉的眼睛带着一点点湿润,充满怜爱地抱着玩偶。
然后……
「玲夫。」
一道像是带着迟疑,又像是有些害羞,听起来甜美且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脱子!」
「玲夫!玲夫!」
玲夫回过头,变回可爱少女模样的脱子朝自己扑了过来。
「脱子……!」
玲夫紧抱着她,她的身体既娇小又轻盈,
「妳怎么可以随便消失!」
玲夫不想放开她。好想永远这样抱着她。
「我不是回来了吗?」
「我是要妳不要犹豫。」
「我不会再犹豫了。」
而且十分柔软。有种脆弱到让他想哭的感觉。
脱子娇小的头窝在玲夫的胸膛里撒娇。玲夫的心、手甚至是全身都充满着难以书喻的喜悦。
「我最喜欢玲夫了。」
我也喜欢妳。所以,妳不要走。
我会待在你身边。
「……即使你看不见我。」
「……」
「就算没办法见面,我还是会永远待在你身边。」
脱子抬头望着玲夫,并且露出笑容。这是从认识脱子以来,最可爱的笑容。
只要记得这个笑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面对……
「不能再见面了吗?」
玲夫心里很明白。
脱子是另一种存在,像是这个奇异世界所做的梦一般。
而自己、蓉还有谦,都必须在梦境结束后回到原来的世界。因为大家必须继续活下去。
「我会永远永远看着玲夫的。」
「瞭解。」
可是,这不就成了一个悲伤的离别了吗……
「感到寂寞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呼唤我的名字。」
喊出这个你为我取的难听名字。
「原来妳知道啊。」
玲夫苦笑着。我会喊的。像妳这种脱逃犯,叫脱子就够了。
「不要太过责怪谦喔。」
「这我就不能保证了。」
「脱子必须向妈妈、谦救的女人还有许多人道歉。」
「我帮妳去道歉。」
虽然我没什么诚意。
「还有……」
玲夫,就拜託妳照顾了。
脱子向蓉鞠躬。
「放心吧。」
蓉点头向脱子笑着。这让玲夫感到尴尬,好想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我虽然有点怕蓉,不过也好喜欢妳。」
「我一直很嫉妒妳,可是也喜欢妳。」
两个女生之间展现了奇妙的感情,让玲夫感到有些放心。
「玲夫。」
脱子伸着双臂,又向玲夫讨了一个怀抱。
「虽然你总是不把话说出口,可是我也喜欢你这一点喔。」
「妳在说什……」
白皙玲珑的脸庞缓缓靠了过来,柔软的双唇与玲夫的嘴唇轻触。
「脱……」
「再见。虽然不是真的再见。」
那我就不说。既然妳喜欢,我就不说出口。
玲夫在心裎持续说着。
然后,夜晚渐渐地收回了魔法。
钢铁森林开始呼吸着新鲜空气,彷彿像是在传达着新的一天即将展开,用力吹出化为朝雾的白色蒸气。
玲夫与蓉两个人,在工厂群里静静地仰望着天空,等待阳光的到来。
「好苦涩啊……」
玲夫抬头望着连接处已经浮现鏽蚀的铁烟囱说道。
「现在就好,让我感慨一下吧。」
蓉没有多说什么,就只是陪伴在他身旁。
在太阳升起的相反方向,附近最高的山已经变得依稀可见。
而仍在吐着摇晃火焰的高塔上方,早晨第一班飞机正飞了过去。
第16章 伤与不伤.终章.浅眠之梦
结果母亲再也没有询问过玲夫那女孩子后来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发现有外人进来过的踪迹,也可能是因为太过繁忙而没时间去管玲夫甚至说不定她一说教完就忘这件事了。总之玲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难道说,母亲的记忆被窜改过了?虽然玲夫也曾这么想过,但如果脱子有那么大的本事一开始就不需要掩人耳目地躲躲藏藏了,所以应该不太可能。
总之,既然家中现在很和平,那就够了。当然玲夫也不会笨到去重提这件事。
「那我出门囉。」
每天早上,玲夫都会像这样朝着父母早已出门后的家里喊话。
——等你回来喔。
——我也要一起去。
虽然不知道会是哪一种回应,但玲夫都会用心感受她的存在。
「昨天啊——我们几个跑去好久没去的卡拉ok,唱了一堆新歌耶——」
「是喔——」
在学校里,玲夫则变得能和松原等人閒聊了。
话虽如此,玲夫大都只是被迫听着一些他没什么兴趣的话题,不过也因为这样,他并不需要勉强去说什么笑话,十分轻鬆。
「待中你人总是这么好。」
而且每次一回过神,都会发现冈村正悄悄躲在自己身后。
结果,网路上对于谦的过去并没有查出什么进一步的事证,而且许多人一察觉电视台似乎不炒作这个新闻后,很快地就一哄而散了。
「虽然不喜欢上面变得大乱,但这样又有点让人寂寞呢。」
「是吗?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比较轻鬆——啊。」
玲夫的手机响了。是母亲的号码。到底怎么了?玲夫示意冈村要她稍候,然后接起了电话。
「什么?」
——咦?什么——
「——真的吗!」
由于玲夫很少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全班都吓了一跳,注视着他。
「我马上过去!还管什么课,逃掉就好啦:」
玲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前,宣示要跷掉剩下的课。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玲夫在脱逃前,先把蓉约到顶楼并且向她说明事情。
「太好了,真的!」
虽然蓉的笑容与平常一样温和,但她的声音听得出明显的热情。
受到强烈日光照耀的长发,在她娇小的肩膀上摇曳着。
「那天晚上,应该产生了什么变化吧。」
蓉眼镜底下的双眼正凝望着远方的工厂群。那座钢铁森林,依旧吐出烟运作薯。
烟囱则因为夏天的热气,看起来像是摇晃着。
「希望是那样。」
一架飞机正仰着机身朝上爬升。
今天大海的味道闻起来特别浓厚。除了让人感到雀跃难耐之外,还带着有些怀念的夏天气息。
「回家之后,我会向她报告的。」
「嗯。」
她——指的是那天脱子留下来的玩偶,现在由蓉保管着。
——如果放在玲夫家里,难保不会变成你胡思乱想的对象。
蓉用这样的理由硬把玩偶带了回家。
当然对于玲夫而舌,也很想把这唯一剩下来的形体留在自己身旁;但想到比起自己的房间,还是把玩偶放在蓉的房间里比较不会显得突兀,所以才改变了主意。
而且,关于那傢伙的气息或声音,还是看不见比较能够鲜明地想像出来。
「——虽然我还不能去见他……」
「嗯。」
不能见他,至少现在还不能。
但是,蓉希望把带着谦的思念的玩偶留在身边,那种一言难尽的心境,玲夫似乎也能够理解。
「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问他应该也想不起来吧?梦这种东西在清醒前总是无比真实,可是一醒来就马上忘掉了不是吗?」
「而且有时候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梦,醒过来时才发现只是浅睡了几分而已呢。」
在浅眠中所做的,一个漫长的梦。
根本就记不得自己到底梦到了些什么,但当时感受到的幸福感觉仍还深刻地留在心底。
那时我看见的也是这样的梦吗?不对——
「哎,不过在讨论那些事情之前,我想先打他一拳。」
「不可以唷——」
蓉眯着眼睛做出苦笑。
「对了。」
玲夫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想要询问。
「原来暮和谦说话的时候,不像平常那么客气啊?」
「呵呵呵。」
「?」
为什么她笑得那么开心?
「除了对玲夫之外,我和别人说话都是那样子唷。」
「真的吗?」
「你现在才知道。」
蓉只是露出笑容,想必她不会告诉玲夫原因。
医院外,正停着好几台似曾相识的厢型车。
那一定是电视台的车吧?
好一阵子都丢着我们不管,现在倒是来得挺快的嘛。
这下子大概又要变得纷扰了。
也罢,他们爱怎么炒作就怎么炒作吧。反正我已经知道真相了。虽然那既不值得夸耀,也不是任何人都能理解的事情,但就宛如一场梦,教人感到虚幻而难忘。
唯有像现在这样从罪恶之盒中获得解放,那傢伙才真正是逃狱成功了。
——哇哈!好帅喔——
少在那边笑得那么开心:
玲夫的嘴角边露出一点微笑,并赶往那栋像是船帆的建筑物。
不知道醒来后的谦,会用什么样的表情等着自己呢?
第17章 黑与蓝.序章
那个少女一伸出手,掌心就多了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除了大以外,就没有其他特征。做工也很粗糙,就算出现在夜市摊贩也不奇怪。这种东西真的有力量吗?
「请放心。那是真的。」
少女眼前的女孩笑了。女孩明明是张孩子脸,看起来却格外成熟。尽管置身于深夜公园内,眼睛却光彩绚烂。
「那有着跟传说一致的力量,无所不能喔。可以用来监视、恐吓,乃至于杀人。」
女孩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冷酷。
「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我方一律不过问。」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少女很惊讶自己居然会这么问。彷佛自己已经相信这是真的一样。这种事要是告诉朋友,她们肯定会赏她白眼。自己是不是疯了?
「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可以这么轻易就交给我吗?」
「无所谓。这件事已经决定了。」
女孩把手背在身后,轻轻转了一圈。红衬裙洋装与黑夜相互辉映。
「你只要负责搅乱日常就够了。一旦打破安逸,本来应该看不见的事物也会变得清晰可见。你只要随心所欲去做,应该就会清楚了才对。」
「……」
「你如果不喜欢的话,要不要换别样?看是要圣剑还是魔法书都行。累积了千年的积蓄可不是累积假的喔。」
「不用了。我就用这个试试看。」
这就已经足够实现心愿。一点点就好,只要能给那个人一点点颜色瞧瞧,这就够了。
少女将戒指套进左手无名指。
至今不曾见过的情景顿时流进脑海。天空、大地、海。视线无所不及。
少女的世界大大改变了,变得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第18章 黑与蓝.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突然响起甜得不得了的声音,于是我吓得看向旁边。
只见理着极短发的女生大步走向前,脸始终面向正面。
秋风拍打着她的格纹裤裙。
「可不可以把那只猫还给我?」
那个女生注视着一群男子,共六人。他们一个个头发都染成了夸张的颜色,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混混。他们坐在公园长椅上,眼睛无神地看着这边。
「你是指这只吗?」
其中一人拎起一团小东西。小东西小小声叫了。
那是黑白褐交杂的三色花猫,出生才三个月,非常小一只,一双大眼睛动个不停,不安地张望四周。
「没错没错,就是它。」
女生镇静地回应。看到她紧握的手,就知道那是她努力的结晶。
「我想你们看到项圈应该就知道了,那是我朋友养的猫……呃不,猫咪。名字叫布丁。它三天前走失了,我们一直在找它。它的主人非常沮丧,连饭都吃不下。我想赶快带它回去,可不可以交给我?」
「哦?想要这只猫啊?」
混混用手指打猫的脸颊。猫转过脸去,发出叫声。
女生看到这幅情景,整个人的气氛为之一变。她的眼角稍微上扬,脸颊泛红,愤怒统统表现在外。
「拜托你们,还给我。」
「怎么办呢?它这么可爱,我们也舍不得放手耶。」
混混点了烟,吸了一大口再吐出来。
紫烟正中猫的脸。猫难受得叫了好几声。
「你看它多高兴。」
哪里高兴了。它明明就厌恶到极点。
这些人真差劲,居然以欺负小猫为乐,看得我一肚子火。
就连我都克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准备抗议。
但女生的动作比我快了一点,先开口了:
「欸,不要这样。」
她的口气严厉粗鲁,似乎不想再装下去了。
「居然朝生物吐二手烟,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就是玩玩而已,有什么关系,开心嘛。」
「开什么玩笑,快放开它。」
「才不要。我们就喜欢这样玩。你就再给我们多逗它一下。不过……」
其中一个混混露出猥亵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女生的身体。
「如果你肯陪我们玩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
「没错没错,如果你肯的话,要我们把猫还给你也行喔。因为这样就找到别的乐子了嘛。」
一群混混哄然大笑,表情非常下流。
女生的肩膀微微颤抖。看来已经到极限了。她现在应该气得火冒三丈才对。
「我知道了。」
女生瞪着混混回答:
「既然你们觉得我比较好,那就随你们高兴处置。想脱的话就脱啊。」
「真的假的?」
「当然。」
女生站在那些混混伸手可及的位置,大大方方展露自己的身体。
混混面面相觑,最后中央那个站了出来。他的手慢慢伸向女生的胸部。
「那我就不客气了。」
「只不过……」
男子的手指即将碰到时,女生迅速伸出手。
「我也要随我高兴行事。」
只见女生抓住混混的右手,使力硬拉,就这样绕到他背后,利落地固定住他的右手。一记漂亮的反关节。
女生把他的手往上一扳,混混立刻惨叫。
「住、住手。手要断了、要断了啦!」
「那还用说。老娘就是要你手断。居然敢欺负那么可爱的布丁。这笔帐,老娘要你们加倍奉还!」
「等等,猫还你就是了,住……」
混混的恳求,被啪叽的一声盖过去了。混混顿时哀号。
是脱臼吗?还是手真的断了?不管怎样,应该相当痛。
「活该!」
女生甩开混混,跟剩下五个人对峙。
「来,下一个是谁。快上啊。」
「开什么玩笑!你竟敢──」
「谁管你啊。老娘已经气炸了。你们要是不过来,就换老娘过去!」
名为布流晶的女生瞪了所有人一眼以后,化身为疾风冲了过去。她在混混前一停下脚步,便毫不留情地踢过去。
一场群架开始了。
2
「唉──不堪负荷了。」
我把包包一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这里是咖啡店的包厢。
窗外已经笼罩在夜色里。附近的樱花树仅能依稀辨识树形,轮廓也模糊不清。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好累喔。我已经没力了。」
「什么嘛。那种程度的打斗就累成这样。真没用。」
那个女生在我面前坐下。
一身白衬衫、针织背心、格纹裙,是我们学校──私立高鸟高中的制服。她穿起来是满好看的,不过拜托不要盘腿坐。就算裙子是裤裙也一样。
小小的身体一点赘肉也没有,体格结实。那头极短发跟她的体型,不对,是跟她的个性非常相衬。浑身充满跃动感。
布流晶面带浅笑看着我。
「你不是什么都没做吗?不过是跟其中一个人对上,后来就逃走了不是?根本就不会累。」
「不堪负荷的是我的神经!」
打了那么一架还若无其事的人才奇怪吧。
与混混一战,最后算是顺利落幕。虽然对方应该都是打架能手,但布流一认真起来对付,马上就被接连撂倒了。有的被踢中要害痛得昏过去,有的被手刀劈了脖子口吐白沫倒下。
情况一度危急,是在第六个混混恼羞成怒拿出刀子时。他抓住畏惧的小猫,拿刀抵住它的脖子。
那个笨蛋是认真的。大概不把猫或布流其中一方碎尸万段就不会罢休吧。
后来能化险为夷,是因为那时候野猫从树丛跳出来咬住混混的关系。三只猫扑向混混的脸和手,妨碍他行动。我就趁机夺下布丁,布流赏他一记掌底。
「真是的,要是布丁有个万一,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点老娘有稍微在反省了。」
「一点也看不出来耶。你这个人啊,行动就是太不经大脑了。因此事情才会变麻烦。」
「什么嘛!那是要怎样?你的意思是要老娘默不吭声看着布丁被欺负吗?」
唔!这、这个嘛……
要是放着不管,的确可知道会怎样。对方可是会朝猫咪吐烟的家伙。要是意犹未尽,或许会进而拳打脚踢,演变成最糟情况的可能性也很高。
当时或许还有其他对策,但如果要问我实际能做些什么,老实说,我也想不到。
「看吧,老娘果然做对了。」
布流坐在沙发上露齿笑了。
「你就承认吧。承认了就轻松了。」
「少啰嗦。谁理你啊。」
我二话不说就面向旁边。我本来是想看看窗外的,但太阳已经下山,映入眼帘的是路灯的光、映在咖啡店玻璃窗上的布流、以及我?泉城太郎的身影。
老实说我不喜欢看到自己的样子。因为块头不大,只有一六八公分,身材也偏瘦。我个人不喜欢看起来弱不禁风。大可以再多长点肉,这样制服穿在身上才不会显得大件。
我也不太喜欢自己的长相。虽然不像某个朋友那么夸张,但某些角度像女生。
简单说,就是一看到自己就会觉得自己看起来很孱弱、不像男生,进而惭愧起来。有时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简直跟女生无异,像这种时候小小的自尊真的会动摇。我是认真想要设法改善这点。
「重点是老娘真的被那群混混气到了。」
映在玻璃窗上的女生动了,于是我转头面向她。
只见布流拿起杯子啜了几口水。
附带一提,布流称自己为「老娘」。跟长辈说话时会改成「我」,但跟平辈、或是熟人讲话时一律是「老娘」。
「老娘之前就听过传闻,也看过好几次不愉快的场面,要是有机会的话,早就想赏那些家伙一拳了。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对上就是了。」
「你太乱来了。不是我爱说你……」
「哎呀,你们在聊什么?」
忽然响起一个略尖的声音——从吧台后面。
我转头一看,一个高个子女生正好出现。跟布流相同的制服上面套着橘色围裙,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每走一步就像尾巴一样摇曳。整个人很瘦,该凹的部分就算了,该凸的部分也不怎么凸。
长相有点刻薄。照朋友的说法应该是可爱才对,但我无法同意。应该要再看清现实点吧?
她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咖啡店「dendrobiumphalaenopsis(秋石斛)」的活广告?高科未来。补充一下,这个长得要命的店名是取自花的种类,据说是兰花的一种。
我跟高科从小学就认识了,不光是同班,有时还坐隔壁。因为家住得近,所以国小、国中同校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上了高中都在一起。有缘到了这种程度。老实说,感觉真的很神奇。
这点高科似乎也跟我一样,她得知我们同班那时,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高科端着托盘来到我们的位子,动作熟练地把饮料摆到桌子上。我是综合咖啡,布流是冰咖啡。
宜人的香气顿时扩散开来。
布流拿起玻璃杯,发出声音啜起咖啡。然后抬头看着高科:
「我们在聊青冢公园出没的那群笨蛋。那些家伙直一是差劲透顶。」
「哦,那帮人啊,真的很讨人厌呢!」
「你知道?」
我吃惊地问,高科点点头。她皱起眉头回答:
「我被他们纠缠过好几次,感觉真是糟透了。」
「真的假的!」
「不过我还算好了。像三班的女生差点就被拉去偏僻的地方了。幸好附近的人发现,开口解围,不然要是晚了一步,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那些家伙还干过那种事!」
布流握紧拳头。
「可恶。要是早知道这件事,老娘就会把那些家伙揍得更惨。」
不,我想你下手已经够重了。
「怎样,你被那些家伙缠上了吗?」
「有点不一样。」
布流简单扼要说明了整件事。
听着听着,高科的脸涨红了,毫不掩饰愤怒。
「那算什么!竟然以虐待弱小动物为乐,烂透了。」
高科严词抨击。看到高科的长相应该就会晓得,她的个性相当刻薄,有话直说毫不保留,有时口气也相当严厉,要是敢随便反驳,就会被名为言语的机关枪打得体无完肤。像我就不知道被她打成蜂窝几次了。
为什么这种女人会可爱?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老娘真的很后悔,当初干么手下留情。」
布流也毫不留情。最近的女生都这样吗?
「啊~啊,光想起来就火大。不要再说这件事了。下一个、下一个。」
布流看着我。
「应该有简讯吧?」
「有啊。今天有两封吧。」
「好少喔,感觉真无趣。」
「是上星期太多了好吗!布流你就是太爱管闲事了。拜托你也替我这个被拖下水的人设身处地想想!」
我拿出手机,查看简讯。
「真想不到会在高中做这种事情!」
倾听并解决同学的疑难杂症——我本来以为这种事只存在于漫画。哪知道现实生活中竟然有这种事,还要得我团团转,这种事我连作梦都不曾想象过!
*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老实说,我不太清楚。尽管随时都找得到机会逃走、想拒绝也有办法拒绝;可是,等我回过神来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当起同学的救星、四处奔走解决问题了。
其实我还记得开端的事件。那发生在四月中旬。
「我被男人纠缠不清,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班上女生提起这件事情,是在我好不容易融入班上时。
那个女生被某个男人跟踪,不堪其扰。就算要求对方住手,对方也听不进去,次数甚至还变得更多。有时候一整天都跟着她不放,于是她感觉到自己有危险。
那个男人据说是她国中时候的级任老师,看来世道也沦落了。
得知这件事的布流义愤填膺,跑去跟那个男人对决,成功赶跑了他。虽然手段稍嫌粗暴,但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必须要在事情演变成最糟情况前设法解决才行。
赶走对方时,我也帮了点忙——虽然只是绊倒对方而已。
再加上布流的活跃,事件解决了。那个女生非常感激我们,不断向我们鞠躬道谢,还送我们亲手做的饼干当作谢礼。对我来说,我只是庆幸事情平安结束而已,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所以,后来同学开始找我们商量时,我真的吓了一跳。那件事不知何时一传十、十传百,同学都以为只要来找我们,我们就会帮忙想办法。
问题每天透过简讯找上门来,而且类型五花八门。从恋爱烦恼到朋友对立、家庭失和,甚至连协寻遗失钥匙或考试该怎么准备都有,真的是接到手软。布丁的事也是其中之一。
每个人都有不能告诉父母师长的烦恼,很少有例外。一旦苦恼不堪,就会来找同样是学生的我们商量。也有些同学的问题是严重到无法一个人解决。
对方一找上我们,我们就会尽可能帮忙处理。虽然大可以无视,但一看到对方困扰的表情,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毕竟也有很多人是跟父母或朋友闹翻,心中真的很烦恼。虽然高科说我是烂好人,但我也莫可奈何。
这样的情况就一直持续到现在,老实说。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收手了。
*
「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哎呀,就是说、就是说。」
「喂喂,你以为事情会变成这样是谁的责任!就是因为布流你爱管闲事,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好吗!」
我本来打算在高中尽量不要跟别人来往的。
那种黏腻的人际关系就免了。因为讨厌像国中时的那种生活,所以我本来是打算过得像空气那样的,谁知道……
不知何时,变得不光是上学日,就连假日都要四处奔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我阖上手机。啜了几口咖啡。
「那么,怎么办?要做什么?」
「是啊。怎么办呢?」
布流伸了一个懒腰,赖在沙发上。
「基本上什么都好,但是像之前那种帮人牵红线的就要考虑一下了。那个实在麻烦得要死。」
「不过接到的统统都是那方面的……」
「为什么啦,爱情这档事太黏腻了,老娘不喜欢。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这么向往。」
「果然是因为快乐吧?」
「老娘就免了。其他还有什么吗?」
「目前好像都没有了。」
「真伤脑筋。这样的话,从明天起就没事做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既然没事,我偶尔也想放松一下。窝在家里发呆也行、去看个电影也不错。一个人能做的事可多着呢。
我正要说「不要再没事找事做了啦」。没想到就差了那么一点,人在吧台的高科比我先出声了:
「既然这样,你们愿不愿意听我说呢?我有点事想拜托你们。」
「是什么?是麻烦事吗?」
布流面向高科。声音稍微兴奋起来。哇!干么多嘴。
「如果是麻烦事的话,老娘非常欢迎喔。刚好可以打发时间。」
「这我倒没办法跟你保证。有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也有可能非同小可。」
「什么嘛,怎么这么不明确。」
「因为我不太清楚详情。总之,你们愿不愿意听听看呢?」
「好啊。老娘最欢迎那种难搞定的事情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难得可以松口气了,怎么又来了。
我看着高科从吧台后面定出来,一边强忍着叹息。
3
我从车站票闸出来时打了个大呵欠。
「呼啊啊啊~」
错身而过的ol当场露出奇怪的表情,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结果昨天也累翻了。听完高科的话以后,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匆匆忙忙离开回到家时已经超过九点。到家以后,我上网继续跟布流她们讨论,等到方针终于确定时,已经超过半夜一点了。
这时候我应该要倒头就睡的,偏偏自作孽逛起网页来。我顾着看比较哪一个牌子的泡面最好吃的网页,时间也一眨眼就过去,等我发觉时,已经到了确定会睡眠不足的时间了。
今天早上我还起得来是因为走运,并不是意志力使然。
我揉着眼睛,左右张望。
票闸附近聚集着一群穿着咖啡色西装外套的学生。像是一碰面就开始聊天的女同学,或是跟我一样睡眼惺忪的男同学。人数渐渐多了起来。稍远处一角,棒球社的男生则自成一国。
我就读的私立高鸟高中位在广大市区的一角。学生人数大约一千人,程度大概在中上,不好不坏。既没有贵族子弟就读本校.也不会在校图一角看到吞云吐雾的景象,会来这里的都是中规中矩的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跟这点也有关系,校风相当轻松。不会从一、二年级就开始为大学考试打拼,课业或社团活动也不会逼得太紧,也难怪会被人贬为乡下学校。虽然老师似乎相当在意,积极规划课程,但我还满中意这个悠闲的学校。
我把手插进口袋,正准备要离开学生群,这时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早。」
我一打招呼,那个男同学就面向我,稍微睁大眼睛。
「早、早啊。」
是跟我同班的百濑。我们念同一所国中,还一起准备入学考试。
我就像平常那样跟他说话:
「钦,今天的作业写了吗?」
「啊,嗯,是有啦。」
「我被布流搞得可惨了,连一个字都还没写。拜托你可以借我看……你是怎么了?」
百濑根本就没听我说话。他始终静不下来,一直伸长脖子张望票闸。
「怎样啦,百濑。你是怎么了吗?」
「啊,抱歉,你刚说什么?」
「我说,英文作业借我。」
「这样啊。那,呃——啊!」
百濑突然大大地挥手,拎起放在脚边的书包。
「抱歉。那件事等一下再说。」
百濑丢下我,走向票闸。
在他前方的是同班的女生。对方似乎也注意到百濑,朝他挥手。过不了多久,幸福洋溢的两人就紧紧相偎。
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完全沉浸在两人世界里。因此,就算经过我身旁也没有半点表示。
「这算什么嘛。」
就算是等女朋友也太过分了吧!不对,那家伙是什么时候交女朋友的!总觉得火大。
我狠狠瞪了那对甜蜜情侣一眼时,背后传来了一阵笑声。
一转头,就看到穿着同校制服的男生按着嘴角站在那里。
这种心情我懂,但也不用笑得那么开心吧?
*
「哦,你说那两个人啊。我当然早就知道了。」
那个男生走在我旁边,一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应该是在校庆结束以后开始交往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方先告白的。进入十月以后就开始一起上下学了。」
「我都不知道。」
「你还是一样迟钝,不过这也是你的优点。」
他朝我投以笑容。只是这样,我的心脏就差点跳出来了。
刚才笑我的这个男生名为石上聪史,长得比我高一点,但身体略显纤瘦。别说是赘肉了,连该有的肉都不知道够不够。
五官端正,引人注目。与其说中性,根本就像个女人。
实际上,校庆时,大家曾经出于好玩心态要他扮女装,没想到实在是太适合了,全班大受冲击。我永远忘不了女同学瞪大眼睛说「我是不是别当女人好了?」的表情。
虽然本人说他讨厌自己长得像女生,但说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你要是变得敏感,应该会相当无趣吧。」
石上还是老样子笑着。
我浑身不自在了起来,于是别开视线。
「话说最近情侣变多了。」
会看到出双入对的学生是偶然,会看似打情骂俏也肯定是巧合。
啊啊,要是恨意杀得死人的话!
「毕竟秋意变浓了。一到寂寞的季节,自然就会变成这样。而且接下来的活动又多。」
圣诞节、新年、情人节、白色情人节——这些对情侣来说非常重要的节日都集中在年度后半。一到寒风刺骨的季节,胜组跟败组的差别就立见分明,这点特别教人不爽。
「啊~啊,真没意思。这种福气就不能分一点给我吗?」
「你想要女朋友?」
「对啊。」
「可是你身边不是就有可爱的女生了?而且有两个。」
「谁啊?」
「布流同学跟高科同学。她们不是很好的对象吗?」
「绝对不要。」
「马上就回答呢!」
那当然,光是想象跟那种人交往会怎样,我的背脊就结冻了。要不就是每天被使唤到不成人形、要不就是有事没事就被藐视摆弄。那就像是被人踩烂的蚂蚁一样,世间至悲莫过于此。
我的要求不多,最好是楚楚可怜一点的女生。个性含蓄、会好好听别人说话、尊重男方、接吻时会稍微脸红转过头去,像这种女生绝对比较好。
「……你把女生想得太梦幻了,稍微看清现实会比较好吧?」
石上歪头不解。
「毕竟梦不能当饭吃。」
「这话什么意思?」
「说正经的,要能够交往下去,最重要的不是对方的个性喔!而是在那个人面前能够表现得多自在吧?就算是浑身带刺的人,只要自己以真诚示人就够了。」
石上转开视线,看着前面。秋风拂过他的颈子。
「毕竟你本来就有筑起心防的倾向了。比起客气的人,直来直往的人应该比较好吧?」
我不自觉看着石上。
他的表情一点也没变。
他是有意这么说,还是偶然想到这句话的,这我不太清楚。
我按兵不动,面前的石上又笑了。
「既然这样,要不要我帮你占卜一下,看看你会跟哪种女生交往?」
「咦,不用了啦。」
「别这么说,我的占卜可是很准的。」
这是真的。石上常常受女生拜托用塔罗牌占卜,准确度相当高。我自己也亲眼看过占卜中的场面,更有情侣是因为石上的建议而成功的,所以不能一笑置之。
当然我并不在意这种不科学的事情。虽然不在意……
但要是出现可怕的结果,那该怎么办。
「方便的话,放学以后就来我家吧。我借你雷?查尔斯的cd,到时候顺便帮你占卜。」
「不了,今天不行,真的不行。」
我在胸前摇了摇双手。
「有人拜托我事情,所以今天我要跟布流一起留下来才行。嗯。」
「哦,这样啊。果然是这样。」
石上停下脚步看着我,接着毫不客气地凑近脸。
「你果然舍弃我,选择了布流。枉费我特意想要促进一下男人间的友情。」
「等、等一下,石上……」
这条步道是上下学必经之路,自然有很多我们学校的学生接连走过。
现在他们的视线都望向这边,不分男女。甚至有女生开始交头接耳。
不妙!这样下去会造成奇怪的误解。得想办法、得想想办法才行。
「你果然还是喜欢女生。」
你不要讲这种奇怪的话!
我一边想自己为什么非思考这种事情不可,一边拼了命编借口。脑袋要浮现出正常的句子这点花了我好长的时间。
4
摆脱了朝我使了个奇妙眼色的石上以后,我终于回到教室。时间已经超过下午三点半了。
今天直一是惨到极点了。石上一直刻意找我讲话,班上女生见状就嗤嗤窃笑,后来百濑没借我抄作业,结果上英文课时被痛骂了一顿。一整天一直失常,不断出错,害我现在超忧郁的。
我不由得叹气。
「喂,该停了喔。」
布流侧眼看着我,加重语气说了: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没错,但是人一看到别人叹气,往往会跟着沮丧起来。现在这种时候,拜托你自己多注意点。」
「啊,抱歉。你说的对。」
不能这样,要振作起来。我挺直背,转动视线。
布流和高科都已经来到教室。然后,另外一个人——今天的来宾也到了。
那个女生独自坐在窗边的位子。圆脸配上短发非常相衬,个头娇小.身材也相当纤细。看起来之所以比平常灰暗,应该是因为脸色不好的关系。只见她眼周浮现了淡淡的黑眼圈。
她个性含蓄,真要归类的话,是属于不讲话微笑的类型。要是有像布流这种强悍的女生在,往往会退居在后。温和、为人着想,因此有不少男生想追求她。
她是我们班的平濑真美。之前一直没那个机缘,所以今天是第一次跟她好好对谈。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和她讲到话,真有点遗憾。
「那么,就来听听原委吧。」
布流在平濑前面坐了下来。她把椅子反过来坐,变成胸部靠着椅背。
「你就慢慢说,不要讲错,听的人就只有我们而已。」
放学后,教室变得空荡荡的。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已经变橘了。
午后的热气逼人,导致教室静得出奇。就像是失去灵魂的空壳一样,一点个性也没有,彷佛变成了别种东西。
其实,像这样的学校我也很喜欢,很适合想事情。国中时,我也不为什么,就爱留在学校发呆。
我小心避免搅乱沉静的气氛,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尽管布流催促平濑,但平濑就是不肯开口。僵硬的表情似乎直接表现出她的内心。
「没事的,你就告诉我们吧。」
蹲在平濑旁边的人是高科。高科紧紧握住平濑的手,发出比平常温柔的声音鼓励她。平常虽然偏激,但这种时候就懂得体贴,真不愧是高科,并不全然是个笨蛋嘛。
「一个人闷在心里面的话会闷出病来喔。这两个人虽然笨,但是可以信任,你就告诉他们看看。」
喂,你讲这是什么话。我要收回前面那句话!
低着头的平濑过了很久以后才抬起头来。要她开口就花了更多时间。
「最近,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不分日夜。」
平濑握着高科的手,支支吾吾地开始说了。她的语调会那么客气,应该是因为在意我们的关系。
「我第一次发觉是在一个月前。来学校的时候,我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自己,才一转头,就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虽然立刻就消失了,但确实有什么在。」
「……」
「我本来以为或许是我多心了,心想会不会是当时发生了许多事,导致自己在意起小事来。但是,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觉在那之后也一直没消失,而且愈来愈强烈。」
平濑的声音变得更低了。
「后来,不光是上下学时有那种感觉。就连在家里、学校都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我也请别人帮我确认过,却找不到那样的人。可是,确实有。于是我就受不了——」
于是就受不了,决定来找我们商量是吗……
我说不出话来。布流也不发一语地看着平濑。
昨天我们听高科讲平濑的事:平濑似乎遭人跟踪。她非常在意这件事,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所以能不能帮她出点主意——昨天我听到时,并不觉得有那么严重。不过,现在这样听来真的……
跟踪狂这个字眼掠过脑海。如果是的话,那就相当严重了。虽然之前听过类似的事情,但这属于比较糟的情况。像这样除了看以外就没有任何进一步行动,女生根本受不了。
昨天布流答应时,花的时间比平常久,或许就是她因为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关系。
「既然是每天的话就麻烦了。」
布流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她应该知道这情况不妙。
「那么,跟踪你的是男还是女?」
布流一问,平濑摇摇头。
「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看过对方的样子。」
「有没有什么可以当线索的呢?比方说可疑的人影,或是有没有什么头绪?」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别这样,问话再温柔点!平濑会怕吧!」
高科一指责,布流就闭嘴了。
寂静笼罩教室。说话声要再度响起,稍微花了点时问。
「好。那就换个方式问。」
开口的人果然还是布流。
「目前已经知道你似乎被人跟踪。那么,自从你开始感觉到那个视线以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比方说东西被偷或接到无声电话?」
平濑终于拾起头来说:
「完全没有……」
「那么,有没有听说奇怪的人在附近出没?」
「没听说。家人也没提起。」
「网络呢?有没有遭人毁谤中伤?」
「我不上网。」
「唔嗯~」布流双手环胸说:
「真的只是看,什么也不做吗?这就难处理了。」
「你被跟踪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
我插嘴了。或许是多此一举,但我果然还是想确认一下。
平濑隔一下以后回答:
「我不清楚。以前是在家附近比较多,最近连在学校都感觉得到。」
「今天也是?」
平濑点头。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怜。
「当然那是在没什么人看着你的时候吧?包括朋友在内。」
「对。」
「跟踪狂或许也来到了学校吗?」
这句话临到嘴边又被我吞了回去。因为要是害平濑更怕也没意义。
布流似乎跟我也同感,讲话都会尽量避免刺激她。
之后布流也问了几个问题,但始终得不到合乎预期的答复。
结果目前知道的就是:有什么人在纠缠平濑、对方完全不晓得是谁,以及对方不直接下手,始终保持距离。
「唔嗯~不好处理耶。」
布流抓了抓头。总觉得那个动作很小孩子气。
「因为对方只是看而已。线索就只有这个,老实说根本无从下手。」
的确。之前也碰过几次类似的事情,但要抓到凶手非常简单。应该说,我们碰到的几乎都是已经确定凶手是谁,希望可以设法处置对方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难以掌握事态的情况。
「对不起。」
「平濑你用不着道歉,不好的是那个纠缠不清的家伙。」
目前没有线索,信息也少得可怜。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苦恼了起来。
布流双手环胸,嘴抿成一直线,三十秒之后视线移向了高科。
明明就没说半句话,高科却点头了。
怎样,是怎样?透过心电感应对话吗?
「城太郎,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高科这么对我说了。
「我们还有点事想讲。」
「为、为什么!我不也是置身事内的人之一吗?干么排挤我……」
「女生有些事只能跟女生讲。好了,你就出去吧。」
高科指着门。
「也没差啦。既然你这么想听就留下来啊。」
布流看着我笑了,笑得非常调皮。
「只不过女生之间的私密话题可是相当腥膻喔。你想听排卵期间吗?其他还有像——」
我当场跳了起来,同时摇头和摇手。
「不,免了,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请你们自便。」
谁要听你们讲那些会让我感到难堪的话,我好歹也是有正常神经的。
我一离开椅子,就双脚拖地倒退离开教室。头还不忘撞到门是为了戏剧效果。
我逃也似的奔出教室时,布流无情的话语传来:
「什么嘛,懦夫。」
不是那个问题吧!
*
「真受不了。」
真是的,何必讲那种话。我绝对不要夹在一群女人之间听她们讲话,太腥膻了。
我大大叹了口气,倚着混凝土墙。
不知道该说幸或不幸,连结教室与教室的走廊没有人。时间已经接近四点,大部分学生似乎部回家了,只剩下在操场或特别教室进行社团活动的人而已。
斜阳染橘了长廊。
我们学校(高鸟)的校舍构造颇为单纯,形状就像是口这个字的上下两横左右延长。音乐教室及美术教室等特别教室位于上排,下排则为普通教室。
普通教室一层楼有十间,统统排成一排。从东起为一班、二班,一直排到最西边的十班。这些教室就分给三个学年使用,我们一年级在五楼、二年级在四楼、三年级在一二楼。同一学年的教室都在同一层楼,而且整齐排成一排,像这种校舍真的非常少见。
我站在漫长走廊接近正中央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发着呆。
女学生被身分不明的跟踪狂缠上——虽然漫画或小说常看到这种题材,但换作是听到真人实事,感觉就相当沉重了。
平濑真的很害怕,变得严重神经过敏。看她脸色那么糟,就不难明白高科为什么说她会病倒。
看样子应该不是她小题大作。那种担心受怕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依她的个性应该也不会骗人才对。这件事最好不要等闲视之。
尽管知道有人在跟踪她,却完全不清楚对方的类型,连性别都不晓得。这么一来,就剩「找出头绪」这个办法而已……
「她们是不是在问这方面的问题啊?」
就算我看向教室也听不到声音,对话的内容完全是个谜。
假如对方是真正的跟踪狂的话,我们能够做什么呢?
报警处理吗?还是自行追捕对方?
遗憾的是,我们只是十六岁的高中生,能力非常有限,不晓得能不能保护平濑到底。
「力不从心啊。」
要是自己更强的话,就可以不必依靠大人。什么事都自己来了。就可以放手自己开创自
第19章 黑与蓝.交谈
己的道路了。
自己怎么会这么不成熟。真的很气、很不甘心。自己的能力应该不只这样才对。就是啊,要是再成熟一点的话,那时候也……
我吐了一口气,再度倚着墙壁。
随后传出了动静。
喀嗒一声后,干响扰动走廊的空气。
我一转头,置物柜上的水桶刚好掉下来。
前方有什么影子!
是人吗?如果是的话……
我顿时冲了过去。
「泉!」
布流的声音传来,但我没空理她,只是拼命追那个影子。
眼看影子在走廊转角转弯,下了楼梯。速度意外地快。
我也两阶并作一阶地下了楼梯。
接着绕过楼梯间到四楼,紧接着来到二楼。
从三楼进入二楼时,我终于捕捉到对方的背影。
是男的。看起来像是穿着运动服,但不是很确定。
无论如何都要追上他,确认他是谁……
我一鼓作气抵达二楼。对方正往一楼去。
就在我扭身要继续追时——
怱然有软绵绵的东西盖住我的脸。视野被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哇、哇、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失去平衡,摇摇晃晃,想要重新站稳却来不及了。
「哇!」
我就这样仰天倒下。眼前迸出了火花。
我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当场躺平。
「喂,你要不要紧?」
直到布流的声音响起。这中间隔了多久?十秒,还是三十秒?因为头晕,所以我不清楚。
「泉,振作点!」
「啊啊,真是够了。」
我按着后脑勺,坐起上半身,痛还没消。
「怎么了?被撂倒了吗?」
「不是。我一下楼梯,就突然有东西撞过来,我来不及躲就……」
「笨手笨脚。」
布流手叉腰,左右张望。
「那,刚才的声响是?」
「不清楚。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就发现人影,于是匆匆忙忙追过去……」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对方已经到一楼了。速度那么快,应该是追不上了。
「逃走的是怎样的家伙?」
「不知道,没看到脸。」
「逊!笨手笨脚。」
布流说得毫不留情。
「枉费这样难得的好机会。要是能逮到对方,事情或许就解决了!」
「又还不确定是这样。应该说,既然你这么想,干么不早点过来。要是能两个人连手,或许就有办法了!」
「老娘正要追过去,就忽然有道影子掠过。虽然后来发现是乌鸦,但我一瞬间在意起这件事,于是就来晚了。应该说,你不要把追丢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我有什么办法?还不都是因为突然有奇怪的东西扑过来。」
「到底是什么……」
布流话说到一半就闭上嘴,视线也停住了。
可爱的叫声从旁边传来。
我转头一看,一只小白猫刚好走过来。
体长约五十公分左右,眼睛是翠绿色。磨蹭着布流的模样相当惹人怜爱。
「就是它吗?妨碍你的家伙。」
「大概吧。」
撞到的时候触感出奇的软。我想一定是猫的肚子直接蒙住了我的脸。然后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倒了下去。
「乖,要不要紧?会不会痛?」
就算被布流抱起来,小猫也毫不抵抗,非常习惯的样子。
「那家伙是笨蛋,不懂得临机应变。你就原谅他喔。」
「喂喂。」
一知道对方是猫就这样: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
「咦,你不是木下家的米亚吗?」
布流摸摸小猫的项圈。
「果然是。什么嘛,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啊。」
「你晓得这只猫?」
三了天才刚听说的。木下说他们家的猫不见了,拜托我们找。老娘是很想帮,但是因为要听平濑的事,所以就延到明天。」
这么说,木下那家伙好像在班上说过猫怎样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可是木下家离这里(高鸟)不是很远吗?」
「嗯。搭电车应该要三十分钟。」
「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学校这里吗?」
「你就这么想见主人吗?这个小混球。」
布流摸摸猫的头,猫轻轻呜叫,幸福地闭上眼睛。
我最近好像跟猫特别有缘。
拜这家伙之赐,结果没逮到可疑人物,不过……
至少确定平濑的话不是妄想,或许也算是收获。确实有人在打探她。
「那,怎么办?要做吗?」
「当然。」
我一问,布流二话不说就回答。
「居然穷追不舍,害女孩子担惊受怕,引以为乐,真是差劲透顶。无论如何都要逮到他,赏他一百大板。」
这种时候的布流看起来真的很耀眼。那是我再怎么奢望也绝对得不到的东西。
「事不宜迟,就从今天开始吧!」
「那么,第一件事就是送平濑回家咯。」
「不对。那是老娘跟布流的工作。泉有别件事要做。」
这么说完,布流脸上浮现出讨厌的笑容。
我顿时背脊发寒。尽管这种时候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我完全无法反抗,只能听候布流接下来的指示。
5
我的预感成真。
要送平濑回家的布流命令我在学校追查逃走男子的行踪。
「知道对方大概长怎样的人就只有你而已,这也没办法吧。」
这是布流的判断。那张脸不知为何是笑着的。
「因为我们认不出对方,所以就拜托你咯。」
话虽如此,我想那个男的已经离开学校了。况且学生也走得差不多了,我不认为会有目击者。老实说就算待在学校也没意义,所以我本来主张要跟她们一起走,可是布流却听不进去。
「总之你就尽量加油咯,直到老娘回学校为止。」
布流只留下这句话,就把米亚塞给我立刻走掉了。
哪有人这么自我中心的!
我也无可奈何,于是叹着气到处调查校舍。我大约逛了三十分钟,到处打听……
但收获是零。没看到类似的学生,也没有目击者。都过了那么久,这也是当然的。
结果我步履蹒跚地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真是的,要是你不出来搅局,事情早就解决了。」
我盯着摆在桌上的笼子。
白猫从缝隙用水汪汪的大眼看着我,一点邪气也没有。
「真希望布流赶快回来。」
就在我要继续说下去时,教室的门突然开了。走进来的是个长发女同学。身材苗条,胸部却意外有料。匀称的五官跟无框眼镜很相配,浑身散发出知性气息。
是同班的秋月华包。
她似乎没想到教室会有人,一跟我对上眼,表情便略显惊讶。
「哎呀,泉,你还没回去?」
她的女低音有着布流绝对没有的沉稳。
「嗯,对啊,发生了不少事。」
「哈哈,又被布流同学拖下水了吧?还是一样辛苦呢!」
「没办法,这是孽缘。」
我夸张地耸耸肩。
「原来秋月也还没回去。」
「我是因为委员会的关系,有图书委员的工作要做,忙着整理书就弄到这么晚了。」
秋月从自己抽屉拿出活页笔记本,收进书包。
我跟秋月是上高中以后认识的,一方面是因为座号很近,从一入学就常常讲话。扣除高科
不算,或许算是跟我最早讲到话的女生。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气味相投,她跟高科、布流也开始会聊天,不知不觉间就成群一起行动了。
讲白点,我总是受惠于秋月。这位全学年第三名的实力绝非浪得虚名,从第一学期开始就不知道借了我几次作业,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救我。像暑假作业也是以「一整天都要任她使唤」为条件,借我抄了三分之二。要是没有秋月的话,我跟布流的学生生活早就见地狱了。
要说有问题的话,就是欠她的人情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了。像一整天都要任她使唤这件事,目前也还保留着。就人情愈欠愈多的现况来看,一想到将来还真有点可怕。
「泉你偶尔也来图书室看看。」
秋月把书包放在桌上,看着我说:
「图书室整天门可罗雀,问题真的很大。这样下去预算会被削减。」
「这么说来我还没去过耶。」
入学以后我只去过图书室两次。而且印象中不是去看书,而是去找人。
「最好不要小看书的力量喔。虽然现在已经是网络时代,但是能够在短时间内搜集到优质信息的还是书喔。」
「好。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马上就来,这可是攸关图书室存亡的危机。」
秋月笑了。虽然不像布流那样豪迈,却很有威染力。
我也跟着笑出来。
「倒是你为什么会留到这么晚呢?已经五点了喔。社团活动不是也结束了?」
秋月笔直地看着我。
怎么办?可以随便告诉她吗?
平濑的事毫无疑问牵涉到个人隐私,不应该随便泄漏给别人知道,这点我知道。但是……
秋月的眼神很正经,看得出她并不是问着玩的。我是不晓得有什么事这么让她在意,不过如果是跟秋月讲的话应该不要紧。就信赖度来说,仅次于市流和高科。
于是我简单扼要地说了。
秋月的表情没什么变,只有嘴角稍微敛起而已。
「是吗,跟踪狂……」
声音很低。
「事情不妙呢!」
「平濑脸色都苍白了,那样下去会生病的。」
我顺势问了:
「秋月知不知道些什么?」
「抱歉,我跟她不是同一挂的,不是很清楚。像她脸色不好这件事,我也是现在听你说了才发觉。」
「也对。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件令人有点在意的事。」
秋月走到我前面,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正眼看着我。
「她不是正在跟深町同学交往吗,似乎因此引发了一些事端。」
「平濑跟深町?什么时候开始的?」
「暑假结束后喔。原来你不知道?大家都在传呢。」
我一点都不晓得这件事。
深町是班上同学之一,我常跟他讲话。他是排球社社员,一年级就当上正式球员,似乎相当努力。
整个人就是标准的运动员,听说很受女生欢迎。
据说也有男生很嫉妒他,不过我倒是以平常心待他。因为他既不会拿女生来跟别人炫耀,也不会瞧不起不受欢迎的男生,反而待人直爽,于是我也就很自在地跟他来往。
「是喔,原来平濑跟深町在交……咦,等一下,我记得深町不是跟八班的……」
「对。他本来是跟一个从国中就在一起的女孩子交往。就是永石同学。」
永石美奈子这个人我看过好几次。身材高大、五宫深邃,散发出如外国女星般的魄力。她跟含蓄内敛的平濑恰成对比,言行招摇,不管走到哪都非常显眼,听说也有很多女生讨厌她。
「我也不太关心这种事,所以不是很清楚,两个人似乎从放暑假前就已经吹了。原因是不是平濑同学就不清楚了。只不过单就结果来看,感觉就像是『平濑同学跟深町同学开始交往,然后永石同学被狠狠甩掉了』一样。」
「唔唔,三角关系。」
我不爱听这种事。虽然我不是布流,但我同样不喜欢感情问题,太纠葛难解了。行事就不能更干净利落点吗?
「说什么傻话。女人争风吃醋才不是这样。要是认真起来,可是会大打出手喔。互扔东西什么的也是稀松平常。」
「感觉真差。」
「泉你要看清现实一点,你把女孩子想得太梦幻了。」
「这句话石上也跟我讲过了。」
我懂他们想说什么,但我无法苟同。要是女生统统都像布流或高科那样,世间就要窒息了。
「把话题拉回来。实际情形只有本人才知道,但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平濑同学抢走深町同学那样。」
「于是永石就怀恨在心。」
「或者是周遭的人。」
整件事听起来很合理,但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知道该说是太戏剧化,还是该说那是我所不知道的世界。真有这种事吗?
再说,假如永石要骚扰平濑的话,会只有跟踪就罢休吗?应该会做点什么更明显的吧?
「啊,只有一件事我要先说清楚,今天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跟永石同学无关喔。因为她一直待在图书室里面。」
「咦,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在想事情。」
「这样啊。」
「既然这样,要不要去问问她?我想她应该还在这附近。」
看到秋月起身,于是我也跟着站起来,在她后面出了教室。
走廊尽头有个高大的女生,正从走廊的个人置物柜拿行李出来。那头自然卷长发确实是永石。
「感觉似乎很灰暗的样子。」
明明离得相当远,但她浑身散发的阴气却看得一清二楚。在我看来那并不是无精打采,而是更为黑暗、强烈的意念。表情也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
「她之前并不是那样的人。」
秋月轻轻叹气。
「虽然有霸道的一面,但相对地很有领袖气质,因此也有很多女孩子仰慕她,跟班也不少。但她最近似乎总是迁怒于人,不肯听别人说话。因此,似乎连班上女同学都疏离她了。」
「果然跟平濑和深町的事有关系吗?」
「这部分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要问问看?」
「不,不用了。」
或许的确有关系,但只要没有确切证据,就不能擅自过问他人隐私吧。毕竟我们并不是那些不客气的大人,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做法。
「之后还有机会。而且也有别的办法。」
「这样啊。」
秋月不再说话了。
我再度注视着那个高大的女生。
永石拿着书包正要走过来。不管怎么看,她浑身都充满了愤怒——对,就是强烈的怒气。
*
结果那天我在等布流回学校、稍微讨论一下后就回家了。我没说永石的事,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随便讲出来。
我们从隔天开始护卫平濑。上下学时,我们就跟在她前后,彻底监视有没有奇怪的人出现,也会到她家四周巡逻。
别人或许会说我们做得太夸张了,但是对方既然每天出没,做到这样应该也不为过。从第一次平濑找我们那天发生的事来看,对方也有可能进入学校,因此我们没办法悠哉行事。
我们透过手机互相联络,关注平濑的动向。
虽然这种话自己讲实在没说服力,不过我觉得我们做得不错。没做任何显眼的事,也没采取任何引人注意的行动。
同时,也没让平濑落单过——至少在上下学途中以及在学校都没有。我自认这一星期来都保护得很周全。可是……
6
「也就是说,最后还是不晓得关键的凶手是谁咯?」
「你不要讲得那么自啦,」
我背对着高科这么回应。手边的作业即将进入重要阶段,没办法转头讲话。
「不过事情的确不顺利。」
我跟布流保护平濑保护得滴水不漏。平濑并没有遭到危害,也没有可疑的男人接近平濑。
只不过事件的本质并没有因此改变。疑似跟踪狂的人还没落网,平濑依然担惊受怕。被他人注视的感觉似乎也没消失。平濑甚至还曾经不安地在晚上联络布流。
布流去住过平濑家一次,但并没有发生任何显眼的事件。
「连气息都掌握不到,根本就无计可施。我们注意到的事情,顶多就是乌鸦和猫特别多而已。」
「什么意思?」
「平濑家周围有很多乌鸦。或许那边有巢吧!大约有十只乌鸦在那里出没。有时候在电线上排了好多只。野猫也很多,一天会碰到七至八只左右。」
「……感觉跟这次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没有。唉,老实说真有点不甘心,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却连对方的狐狸尾巴都抓不到。」
「不过我觉得你们做得很好了。至少可疑男子不再出现就已经不错了吧?并不是完全徒劳无功嘛。」
我惊讶地转头。
高科睁大眼睛,随即露骨地摆出臭脸。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啦,高科难得这样安慰人耶。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以为我是什么啊!别人做得好,我当然会夸奖。我又不是恶魔。」
要是我敢说「难道不是吗」之类的话,天知道高科会怎么对付我,于是我随便敷衍一下就转过身去了。现在我想先做完工作。
我面前是高科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台略大的计算机,也就是所谓的桌面计算机。现在机壳已经被拆开,露出内部。
今天傍晚,高科要我去她家一趟。理由是「计算机坏了,来帮我看一下」。虽然我累得不想动了,但最后还是来了。毕竟这台计算机有点来历,再说高科似乎是真的很困扰。
我联络家人会晚点回去以后,就前往高科家。
我三个月没进高科房间了。上一次似乎也是来修理计算机的?
三坪大的房间里,整齐摆放着床、书桌、略小的衣橱。用来聆听咖啡店唱片的组合音响和从以前就当作宝贝的熊玩偶也依然健在。窗帘和床单都是粉红色这点或许可以说充满女孩子气。
高科就坐在移到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她穿着牛仔裤配白上衣加粉红色开襟羊毛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待在自己房间的关系,表情和态度都彻底放松。
我每次来都觉得有点害羞。女生的房间跟男生的房间果然不一样,会有些顾虑。
我把视线转向眼前的计算机,用螺丝起子转下零件。
「只不过,这样下去不太妙也是真的。」
高科再次出声。她不知道是不是闲着没事做,一直跟我讲话。
「跟踪狂会愈来愈嚣张。现在只是看倒还好……」
「我知道。之后对方一定会动手。」
如果只是窥看对象而已的话是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但跟踪狂的特征就是会彰显自己的存在。对方一定会透过某种手段跟平濑接触。如果只是简讯或电话倒还好,但总有一天对方会想直接和平濑见面,那是最糟的情况。
「希望在那之前就能设法解决掉这件事。我是说真的。」
「晶怎么说?」
「她说她正在想。」
布流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极限了。
事态渐渐进入难关。家长或老师根本靠不住。要是照大人的理论做,事情就糟了。
但现在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就连线索都找不到。
虽然我们想在事态恶化前采取措施,却想不到好点子。
「总之得先弄清楚是谁在跟踪平濑。」
「这部分我也会打听看看的。我果然还是很在意。」
「谢谢。这真是帮了大忙。」
我把机壳装回去。
「好了,大功告成。」
「修好了吗?」
「勉勉强强。」
我看着高科拍了拍计算机。
「我把线接触不良的部分修好了,这样应该可以暂时撑一阵子。」
「谢啦。你帮了我大忙。」
「但这只是应急而已,或许哪天会突然爆掉,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我盯着计算机看。
「说真的,你差不多该换台计算机了。这台已经用了六年……不对,是七年了。用了这么久,到处都出问题,规格应该也不够了。」
这台计算机本来是我的,两年前转让给高科。因为本来就有问题,所以当初我有点犹豫,但高科坚持要,于是就给她了。结果不出所料,平均每三个月就出一次问题,然后每次都会找我来。
「你也不喜欢计算机不能用的感觉吧。」
「可是我只是用来上网、偶尔打打文书而已。」
「最近计算机很便宜喔。顺利的话,用定价一半的钱就能搞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高科这时别过脸去。
「……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不会来帮我修计算机了。」
「啥?」
「也不能像这样聊天。」
「你说什么?」
「没事!」
高科站了起来,右手抓了抓自己的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是的。气死人了。」
「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也没关系!总之你修理完了吧?去洗手。我泡茶给你!」
高科强势地说了。
现在是怎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女生的心思果然难以捉摸。可怕、可怕。
我乖乖去洗脸台洗了手。回到房间过了一段时间以后,高科便端着咖啡回来了。
一杯下肚以后,两人自然就闲聊了起来。
「对了,石上说他有萧士塔高的第七号交响曲喔。明天到学校会拿给我。」
萧士塔高是指俄国作曲家狄米屈?d?萧士塔高维契。他是二十世纪的人,留下了许多交响曲,在世时就已经博得名声。曲风虽然不够庄严,但有种盛大的感觉,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他有。那家伙虽然叫人火大,但这方面真的很厉害。」
「哪有人这样讲别人的。」
「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实话。」
「不过,要萧士塔高的话,店里面不是也有吗?何必跟别人借?」
「是没错……可是擅自拿店里的东西不是不太好吗?而且我家也没有那个指挥的版本。我从之前就想听了,可是这个月有点吃紧,要买恐怕有困难。说真的,你帮了我大忙。」
高科坐在椅子上啜着咖啡。
「那个人怎么会收藏那么多音乐呢?真受不了。」
石上家里收藏了大量cd及唱片,每次只要提到就会借给我。j—pop似乎普普通通,但古典乐,爵士、rb就惊人了。连落语或*浪曲都有,这是在耍宝吗?(注释:一种以三味线伴奏说书的说唱艺术。)
我和高科都借了不少。像约翰?伦农、satchmo(刘易斯,阿姆斯特朗)都是石上介绍给我的,高科应该也常听玛丽亚?卡拉丝才对。
「会不会他家人是收藏家?」
「那也太没统一感了。不过,我因此而受惠良多啊。」
「你听萧士塔高是为了生意吗?」
「是啊。我们店里的客人都通晓古典乐。要是对店里放的音乐一无所知的话,有点那个吧。
听到这句话,我知道高科的想法并没有改变。
「你果然准备继承这家店。」
隔了一下以后,高科回答:
「我想要这么做。」
去年的时候,我从高科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她说自己想要接手父亲的事业,继续经营「dendrobiumphalaenopsis」。为了留下这家店的口味和气氛,她会尽其所能。
高科很喜欢在店里帮忙,上国中以后,她不光是当服务生,有时也会站吧台。虽然不被准许冲咖啡,但会做些点心装盘之类的工作。这阵子她会对做菜起兴趣、到处品尝咖啡和红茶,应该也是因为考虑到将来的关系。
高科是独生女,所以继承家业不会有任何问题。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而高科应该也想得很美好吧。
所以最近听到他们为了这件事起争执的时候,我相当惊讶。据高科所言,高科的父亲似乎不太赞成,一直劝高科去做别的工作。我想她父亲是希望高科不要在现阶段就决定将来,再多去看看广阔的世界。
至于高科当然说不要。对高科来说,自己想做的事就是帮忙店里,而继承父亲的店就是踏出社会的第一步。她只想贯彻自己想做的事,一步也不打算退让。
两人间的认知有点出入,有时候会浮上台面,然后就引发口角。
这方面的事情,我听高科提过很多次。
「真不容易呢。」
「嗯。可是,这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自己有待加强。客人来了也还不太会接待,像这样在家冲的咖啡也还完全比不上爸爸。毕业之后,我想要到外面好好学习,并不打算从一开始就窝在家里面喔。」
「这样啊。」
「只不过最后我还是会回到『dendrobiumphalaenopsish』因为这里就是原点嘛。」
「高科做的真的很好。这杯咖啡也很好喝喔。」
我一举起杯子,高科就轻轻笑了。
「谢谢。就算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
「这并不是客……」
「你不要乱夸我,我会当真。」
高科打断我的话。视线不知为何看着脚边。
「不要光听我讲,偶尔换你讲讲你自己的事情啦。你将来想做什么?单子不是发下来了?」
日前学校发了升学志愿调查表。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许多问题:将来要升学还是就业?如果要升学的
话要去哪所学校?之后打算做什么?虽然大家都嫌早,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还是姑且填完了该填的部分。
「那种东西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哪会认真写。」
我试图蒙混过去,却没那么容易。高科正眼看着我,眼神严肃。
以往也被问过将来的打算好几次,我每次都很敷衍,因为我不太想讲。如果能敷衍的话我就会尽可能敷衍,不过今天似乎行不通。
高科是认真的。她的眼神不一样。看样子我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我深吸了一口气以后,开始说了:
「我说我随便写写,这句话有一半是真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虽然我对机械有兴趣但那不代表一切,而且我也还没决定要继续升学还是就业。只不过……」
「只不过?」
「不管之后怎样,我打算一毕业就要离开家。到时候看是要去读外地学校什么的也行。」
「……你是不是在意叔叔他们?」
「并不是那样。叔叔他们对我非常好。虽然我并不觉得那是负担,不过我不能再继续麻烦他们了。」
高科的表情忧郁了起来。
她非常清楚我家的状况,包含我父母的事,以及牵扯到的诸多问题。毕竟小学、国中时传得人尽皆知,我也直接跟她谈过,所以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没意义。
「我讨厌一味依赖别人。至少自己的路,我想自己亲手开创。」
「是喔。」
高科只说完这句话便不发一语。
房间笼罩在尴尬的沉默里。
遭了。伤脑筋。干嘛不像平时那样跟我说话?那个刻薄的口气上哪去了?
我等了又等,但高科就是不说话。她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低着头。
我实在受不了,于是开口:
「呃,不知道布流怎样?那家伙好像还没交调查表。」
「这我就不清楚了。她说她要写『当内阁总理大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家伙是小学生吗?
「我也不确定。或许她什么也没想,到时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许早有打算,要做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
「我不觉得那家伙有那么深谋远虑。」
「我认为晶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单纯。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
反观我的脑海里只浮现了她傻傻跟在别人后头,后来才发现做错事,于是缩成一团苦恼的情景……看来女孩子的观点不太一样吗?或许高科看到了别的部分。
「总之她是个有趣的人。」
「是怪胎才对。」
之后我和高科聊布流的事聊得非常起劲。虽然我们进高中才认识,不知不觉间却混得比任何人都熟。大概是对她率性而为的个性感到放心的关系。
我难得这样。
趁本人不在,我跟高科肆无忌惮地发表意见。这个话题持续了很久,连我们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20章 黑与蓝.穿越之间
「这算什么嘛!」
我在柏油小路上狂奔,忍不住嘀咕起来。
风一吹,雨滴就从侧面打过来。说真的,很痛。
愈来愈大滩的积水散布着阻碍去路,路面反弹的水花也愈来愈多。头发开始滴水,我却莫可奈何。
我太大意了。刚刚我们一如往常送平濑回家,跟布流告别时还只是毛毛雨而已。我以为不要紧,就半途绕去便利商店,没想到……等我发觉时,已经下起雾茫茫的倾盆大雨了。我无处可躲、无伞可撑,只能硬着头皮冲进雨的世界。
雨愈下愈大,整个人不光是上衣,连裤子都在滴水。制服外套放在包包里面所以没事,但其他全灭。
卡车一开过,雨水就溅湿了我的脚。
我感觉到身体变冷。
这样下去我铁定会感冒,真想赶快回家冲澡。
我闪避着迎面而来的雨水,来到从前面数来第三道门前,接下来就直奔进屋。
「我回来了,阿姨。」
我把包包一扔,脱掉湿透的鞋子。
「走廊我等一下再擦,先让我去冲澡。」
总之我想先弄暖身体再说。
厨房传来说话声,但我现在无心听。我直接穿过走廊,冲进更衣室。
浴室的灯已经开了。看样子阿姨似乎已经先帮我设想到了。
我想要进浴室再脱衣服,于是打开了门。
顿时水声响起,视野充满蒸汽。
有谁正在冲澡。
咦?怎么会?
疑问掠过脑海时,蒸汽中的人影动了,头发随之摇曳。
身材苗条.湿淋淋的皮肤白得吓人。
头发很短,但眼前的背部曲线……
「是女生?」
她转头,与我对上眼。那张脸……
是布流。不会错的。
「咦、咦……」
我陷入恐慌。
为什么布流会在我家?
为什么正在冲澡?而且还全裸。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这是梦。我一定是睁着眼睛做梦了。
当着不知所措的我面前,布流笑了,有如跟浮土德订下契约后的梅菲斯特。
「嗨,泉。一小时不见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隐约散发出某种奇怪气氛,是我多心吗?
「真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为、为什么……」
「不过,没想到你会突然闯进有女生在的浴室里面。想偷窥?」
「才、才不是。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是吗?这么想看吗?真没办法耶。泉毕竟是健全的男生嘛。」
布流不怀好意地微笑,动了动肩膀。
「想看就给你看。来来来。」
布流要转过身来。哇、哇、哇!不行、不可以。
「你、你别、你别闹!」
我顿时倒退三尺,转身逃出浴室。
布流的大笑声从背后传来。我非常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但我没有余裕理她。
*
「哈哈哈,太好笑了。」
布流头顶着毛巾,盘腿坐在我床上。
她一身白t恤配蓝短裤,右手拿着的马克杯里装着才刚泡好、热气腾腾的牛奶。
「泉那时候的表情真是太棒了。就像碰到幽灵那样,嘴张得好开。」
「幽灵还比较好!」
「看到老娘要转身,脸就一阵青一阵红的。你大可不用慌成那样逃走嘛。」
是啦,对啦。抱歉喔,居然逃走。
现在冷静想想,当初根本就没必要像个笨蛋一样逃走。只要迅速退离,回到更衣室静观其变就好了。再说当时布流是不是真的想转身也很难说。
要是我够成熟,就不会惊慌失措,表现得像某猫型机器人碰到老鼠那样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
啊啊,真是的、真是的,为什么布流会在那里!
「对了,差点忘了。谢谢你借老娘换穿的衣服。」
布流突然举起双手,看着自己身上的t恤。
「也帮我向你妈道谢。她好像是特地去帮我买回来的。」
手边是有上衣跟短裤,但少女内衣可就没有了,似乎是阿姨刚刚好意去买来的。
「要谢就去谢我阿姨,我什么也没做。」
「阿姨……这么说,那个人——」
「这个嘛,有很多原因啦。」
布流跟高科不一样,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或许有一天她会晓得,但我并不打算积极主动告诉她。
特别是想到小学、国中时的遭遇,就觉得她不知道也好。
布流看着沉默的我半晌,最后轻轻摇摇头说:
「算了,也罢。老娘淋成落汤鸡的时候,本来还不晓得会怎样呢。幸好最后可以像这样喝着好喝的牛奶。」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咦?」
「我们刚刚不是才一起送平濑回家分开没多久吗?你要是有事找我,干么不那时候讲?而且不是也可以打手机或传简讯吗?」
可恶!要是告诉我一声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要是那家伙不在那里的话。
「那还用说?当然是有事要告诉你啊。」
布流的口气变了,变得非常严肃,音调也放低了。
「是什么啦?」
「是恐吓信,送到了平濑家。」
轻松气氛一扫而空。我接过信来看。
只见两张报告用纸上写满了文字。
信一开头很吓人:
「你再也逃不掉了。不管怎么做都是白费功夫,我要逼你下十八层地狱。」
接下来写到平濑这三天的行动。不光是在家里,连在学校的举动都详加记录。包括就寝时间、上下学时间、甚至描写了在学校的对话或在家的小举动。
「这是怎么回事,连上学路线都有写。我们不是每天换吗?」
「对方似乎全看穿了。」
布流皱起眉头。
「居然到处跟踪女孩子、调查她的一举一动,真是王八蛋。」
「不过就算是那样也太异常了,怎么可能调查得这么详细?」
连在学校的对话都有办法掌握,这太奇怪了。既然有其他同学在,不可能观察得这么仔细。像在家里的行动也是,未免也太钜细靡遗了。
「既然对方缠得这么紧,我们应该会发觉才对,但竟然连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我再看了一次恐吓信。调查得实在太详细了。
「对,有问题。」
布流双手环胸。
「老娘问你,你觉得这封恐吓信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咦,是今天吧。如果是昨天的话,平濑早上应该会告诉我们才对。」
「对。就是今天下午。但你想想看,我们今天送平濑回去时,确认过她家信箱对吧?当时信箱不是空的吗?」
「咦?恐吓信不是在那之前送到的?」
「不是。是平濑听到玄关有动静,过去一看就发现多了这个。她通知老娘,是在跟你分开以后大约十五分钟后。」
「你说什么?这么说,凶手当时就在那附近吗?」
布流点头。
「真惭愧。有种我们到底在干什么的感觉。」
没错。枉费我们监视得那么彻底,不但抓不到凶手的狐狸尾巴,还被反将一军,教人相当沮丧。
「怎么办?」
留下恐吓信,意谓着对方进入下一阶段。再下去,或许会直接对平濑下手。这样太危险了。
我老实说出这点以后,布流松开脚,倒在我床上。她双手枕在头下,整个人仰卧,盯着天花板看,细腿伸得笔直。
「泉说的没错。或许会发生什么事。照这样下去,在那之前,平濑大概会先病倒。像今天她也是怕得要命。」
「请假不去学校会不会比较好?」
「根本没差。毕竟就连在家的举动都写得那么仔细了。老娘认为就算她待在房间也没办法放松。她也说她这阵子都睡不着。」
「搞不好这就是对方的目的。」
恐吓信一开头就写着「我要逼你下十八层地狱」。要继续过这种生活,对平濑来说俨然就是地狱。这对她的精神负担应该很大才对。
「应该是。对方应该就是打算这样逼平濑崩溃。」
「那,今后该怎么做?」
布流没回答。她依然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到我再问一次,她才终于开口
「或许只能放手一搏看看。」
「喂,你的意思是……」
「对,我们要设陷阱。故意制造对方容易动手的状况.引诱对方实际采取行动。等对方一上钩,就趁那瞬间逮住对方。不然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明白布流想说什么,但这样太危险了。要是平濑有个万一,事情就严重了。
「老娘知道那很危险,而且也不想那么做。但再这样下去,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没有余裕打持久战,为了早一刻解决,除了逞点强以外没有其他办法。」
布流脸转向我继续说:
「要就趁现在,不能再拖下去。我们要用尽所有能用的办法,跟对方一决胜负。如果能顺利就再好不过。要是失败的话,到时候虽然不甘心,也只能求助大人了。」
平濑因为不希望事情闹大,所以并没有跟我们以外的人讲这件事。别说是报警了,应该也没告诉父母师长。他们要是听到跟踪狂这三个字,天知道会说什么。
「泉你觉得呢?」
「老实说,我觉得太危险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采取更安全一点的策略。」
我拼命斟酌字句而坦白说道。
布流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眼神催促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既然平濑怕成这样,我想设法帮助她。既然插手了,就不能半途抛下她不管。我想尽我们所能。」
她都特地来拜托我们了,我不想要弃她不顾。虽然就算现在收手,应该也不会有人怪我们,但是……心里会很不好过。虽然我们小孩子做不了什么事,但有些事也只有小孩子才做得到。
「我们就来试试看,只不过绝对要避免平濑碰到危险。增加人手或许也是个办法。」
「好,就照这个方针来做,总之就尽我们所能吧。」
「也就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吗?」
「就是这个意思。」
布流依然躺着凝视天花板。t恤胸口部分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对了,刚才她说因为尺寸不合,所以就没穿阿姨买来的胸罩。这么说就表示,现在底下什么也没穿……
妄想在脑中打转,整个人不对劲了起来。
啊啊,真是的,这种正经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泉……你在看哪里?」
布流目光严峻地面向我。
我又激动起来。乱了手脚。
「没有!我绝对没看你胸部!」
「什么嘛,果然是想看咪咪。真拿你没辙耶。毕竟是男人嘛!」
布流从床上坐了起来,再度盘腿,脸上浮现邪恶的笑容。
「想看就给你看嘛。来来来。」
布流抓着t恤下摆,稍微掀起来抖了几下。
肚脐一带看得一清二楚。皮肤异样地白。
我一慌慌张张别开脸,布流就大笑出声,一副真的很好笑的样子。
可恶!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2
怀着奇妙心境度过奇妙片刻后的隔天,我比平常更加提高警觉,一路护卫平濑。如今连恐吓信都来了,就更不能掉以轻心,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遗漏。
猫一窜过,就左右张望;乌鸦一从头上飞过,就跟平濑拉近距离。
那天,猫跟乌鸦都比平常更多,每前进五十公尺,就有什么横越而过。甚至有成排的猫在围墙上看我们。
话说之前我跟布流救回来的布丁不知道怎样了。它现在似乎乖乖待在饲主身边,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呢……
结果那天早上我们平安无事抵达学校。既没有发生异状、也没有可疑的人影,我本来以为直到放学前都不会有事。
然而我的预想拜意外的事件之赐,顿时全都乱了。
*
「怎么了,那个伤是?」
看到苦哈哈笑着的高科,我相当吃惊。她的运动服袖子卷了起来,右手绑着绑带。
脸色发青的平濑,跟垂头丧气的布流陪在她身旁。
她们之所以统统穿着运动服,是因为那天最后一堂是体育课。虽然男生也一样,但比较早结束,所以我早就换好衣服等她们。没想到就听秋月说她们三个去保健室,正感到些许不安。
「没什么啦。只是被玻璃碎片砸到而已。」
高科摇摇手说:
「尽管伤得很轻,但保健室老师还是特地帮我包了绷带。」
「可是我看你好像流了很多血……」
「就说了不要紧。」
平濑怯弱地说,高科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应:
「之前我做菜切到手时才不只这样喔。整块砧板都染红了,我还以为要完蛋了呢!」
高科之所以故作轻松,是因为不希望平濑担心吧。高科的好意我懂,但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受伤的人是高科,又不是平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这个嘛……」
这时布流代替支吾的高科回答:
「详情就由老娘来解释。你们两个先去换衣服。」
「可是……」
「去就是了。不好意思,平濑,未来就拜托你。」
两个人尽管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待会见」就进去体育馆。出入口附近就剩下我们而已。
「老娘太大意了。」
布流喃喃唸道:
「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遭到攻击,是老娘不够注意。」
「等一下,这么说那个伤是……」
「平濑遭到攻击,未来是为了掩护她才弄成那样。」
根据布流所言,她们遭到攻击是在体育馆上完体育课后不久。似乎是在前往女子更衣室途中,突然遭人投掷玻璃碎片。
女子更衣室位在体育馆二楼靠近里面的地方,就连白天都很昏暗.她们就是在那里遭到攻击的。
「老娘看到电灯关掉,就觉得奇怪。就在老娘起疑四处张望时,长约十公分的玻璃碎片飞了过来。」
「那是……」
「第一发只有打中墙壁,但另一发擦过高科的手臂,於是她就受伤了。」
布流仰头掩住嘴巴,大叹一口气。
「要是留下疤痕该怎么办?」
「就说了不要紧。高科不是也说没有大碍吗,伤势要是严重到会留下疤痕的话,早就去医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要是老娘警觉一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这样不像你喔,别灰心。」
我故意加强语气。她要是不振作就伤脑筋了。
「谁都想不到对方会在学校这么做。总之至少没有演变成最糟情况就该庆幸了。」
虽然早就预料对方会採取进一步行动,没想到突然就动手伤人了。
在学校採取行动这点也在预料之外。对方有没有想过要是被逮到会怎样?
「至少成功保护了平濑,就已经达到最起码的要求了……话说凶手呢?」
「老娘追了过去,但被对方逃掉了。体育馆二楼不是有阳台吗?对方似乎就是从那里逃走的。老娘虽然也追了过去,却碰到了阻碍。」
「是什么?」
「是乌鸦,就挡在阳台前。不知道是不是巢在那里,总之老娘一过去,乌鸦就张开翅膀威吓,这样老娘根本没辙。」
「一波三折啊。」
运气实在很差。上次是猫,这次换乌鸦吗?总觉得动物似乎都讨厌我们。
「可恶。要是下次有机会,老娘绝对要逮到那家伙。」
布流用拳头击掌。
「竟敢害老娘的朋友受伤,绝对饶不了那家伙。老娘要折断那家伙一两只手。」
这样讲虽然过火了点,但这种心情我懂。换作是那个男人出现在我眼前,我也冷静不下来。
「但那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学校的保全应该已经强化得相当周全了才对。」
我歪头不解。
自从以前发生过偷窥事件以后,学校的保全就经过大幅强化。校门设置了监视录影机,教职员也整天在校内巡逻,而且学生自己也会注意.要避开监视的耳目没那么容易。对方如果想进出学校,就必须精通校内情况才行。
就在我要说出在意点的那一瞬间——
玻璃破碎声响起。是从体育馆深处传来的。
难道是!?
我跟布流对看。
「布流!」
我出声时,布流已经冲出去了,就像子弹一样。
我也匆匆追过去,冲进体育馆,全力蹬踏油毡地板。
等我要上楼时,应该已经达到最高速了。
但是仍追不上布流。反而每前进一步,距离就拉得更开。她简直就像风一样。
我抵达二楼时,布流已经到女子更衣室前了。
「喂,未来、平濑,要不要紧?」
布流敲了敲门。似乎上了锁打不开。
「里面情况怎样?」
等我好不容易追上时,玻璃破碎声再度响起。总共连续响了三次。
声音是从更衣室里面传来的,里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借钥匙来。我记得在体育准备室——」
「哪有这种闲工夫。让开!」
只见布流吸气后,大喝一声踢出右脚。
铁门挨了浑身解数的一踹,轧轧作响。
到了第二下,合叶就飞了。
「还不开!」
布流整个人撞上去。门承受不了重量.当场开了。
布流就顺势冲进更衣室。
我也跟在后头闯进去。
「你们两个没事吧?」
我正要转头看向她们时,尖锐的声音响起。
「笨蛋,别看这边!」
裸露的肩膀和粉红色胸罩掠过眼角.我不得不别过脸去。
什么嘛。现在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吗,不对,是该在意没错吧?
「晶,小心!」
高科一喊,玻璃又破了。这下更衣室的玻璃就全碎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避开衣服换了一半的两人,四周张望。
感觉不出有人。偌大的房间里面,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其他人。
这么说就是在外面,是不是扔了石头之类的东西?
我看向布流时,她正好一脚踏上窗框。
等一下。就算这里是二楼,离下面至少三公尺以上耶!
「喝啊!」
我来不及叫住布流,她就已经跳到外面,就这样消失了。
我冲到街边往下一看,只见布流若无其事地从排球场前方跑过去,就这样冲向体育馆后面,人似乎没受伤。
到底是怎样。那家伙是超人吗?还是怪人?
我犹豫了。该去追布流吗?还是该留在这里?
「去吧。快!」
这时高科的声音从注视着下方的我背后响起。
「我们不要紧,晶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知道了。」
我整个人探出窗外。只不过我不像布流那样直接跳下去。我搆着窗框,整个人垂下去,拉近跟地面的距离以后才放开手。
我想高度应该在两公尺以内,不过着地时脚底还是很痛。我苦着一张脸绕到体育馆后面。
我看到了布流的身影就在体育馆后面的网球场那里。她前面竖立着分隔校内与校外的绿色铁丝网。
「布流,肇事者呢?」
[……被对方逃了。」
「对方逃到这里来吗?」
「对,刚刚这一带传出动静。我很在意就过来一看,结果……你看。」
我往布流指示的方向一看,只见铁丝网有一部分掀了起来。
[意思是说对方是从这里钻出去的吗?」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没有……」
不可能。铁丝网确实掀了一部分起来,但大小顶多只能让两只猫穿过去而已。这么小的问,就算是小孩子也很难钻过去吧。
「但是,对方的气息是在这里消失的,并没有到别的地方去。」
布流的表情很僵硬,看着铁丝网的眼神也比平常严厉。
是因为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这部分我实在不大清楚。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玻璃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碎掉?」
「我在更衣室里面捡到了这个。打破玻璃的大概就是这个。」
布流手心上摆着小钢珠。
「用这种东西打破那么厚的玻璃?」
「笨蛋,别小看小钢珠。」
布流的声音很严峻。
「小钢珠既小又重,而且很硬。用弹弓发射的话,轻易就能击碎玻璃。如果对方有意,连人都能打伤。」
「对方就是用那种东西攻击的吗?」
布流没回答。只是左右张望。没有可疑人影。
反而是要出席社团活动的同学聚集过来了。他们应该是听到玻璃破掉的声音,於是过来看看情况的。气氛渐渐骚动了起来。
这样不妙。布流似乎也察觉这点。
「我们先回去一趟,要确认平濑和未来的情况才行,其余的之后再调查。」
瞭解。待在这里也没意义。
我追在布流后面,回到体育馆。
3
我大叹一口气以后,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好累,已经不想再动了。因为一点成果也没有,导致精神也疲惫起来,一靠椅背,就再也动不了了。
照耀公园的阳光染成橘色。斜掛天空的太阳就要躲进西边的建筑物背后。树影愈拉愈长,呼啸而过的风很冷。
忙碌的一天终於要结束了。
那起事件后,校内沸沸扬扬。当时才刚放学,应该还有一大半学生留在学校。一时之间学生纷纷涌向体育馆出入口,引起骚动。
捲入事件的高科、布流、平濑和我接受老师的调查。毕竟我们是当事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实说,我跟布流都认为可以告诉老师跟踪狂的事。事情都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向大人求助是势在必行.毕竟这次实在太危险了.
然而就算被老师问起有没有头绪,平濑只是一直摇头,什么也不肯说。不管催促几次都一样,几乎都不讲话。
既然乎濑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不能插嘴.从结果来看,我们就像皋早就串通牙了一隘。
弄到四点乡以后,老师才放我们离开。
我跟布流送平濑和高科回家以后,再度回到学校,从外面调查四周。这是为了找出凶手的逃走路径。我们一一检视,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有没有漏洞。
我们晃了将近一个小时,结毫无斩获,只是徒增疲劳。
我坐在长椅上,精疲力竭。
「喂,碰到一点挫折就这样也太没用了喔。你刚才的气势上哪去了?」
眼前是一双白腿。
我抬头一看,布流由上而下望着我。
「不是说要调查对方是怎么逃跑的吗?」
「是没错,但我果然累了。都是因为在学校被盘问的关系。」
被老师追问有没有头绪的那段时间很难熬。一再重复的问话过程,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我不知道在脑中说了几次快点结束。
[今天真的有点难受。」
「真没用。你这样还算男生吗?」
「布流你自己还不是情绪低落。」
布流不久前还斗志昂扬,但自从暮色变浓以后,她的脚步就明显慢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一无所获的关系,导致精神萎靡了。
果不其然,布流吐了一口气以后,在我身旁坐下。
「总觉得很不顺利耶。」
声音也有点小。
「别说是抓到对方的狐狸尾巴了,就连动向都摸不清楚。我们总是处於被动的一方。」
「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一筹莫展,咸觉得到对方现在就已经是极限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不是我们有所误会大错特错,就是平濑还有事瞒着我们。」
「不然就是发生了某种超出我们想像的事情。」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但布流瞠大眼睛看着我。她花了妤长一段时间才回应我「是啊」。
什么嘛,害我吓了一跳。
布流就这样僵住不动,搞得我格外在意笼罩公园的寂静。周围别说是讲话声了,连脚步声也没有。就连之前在这带出没的混混,如今也不见踪影。
是因为秋天黄昏的关系导致人烟变少吗?还是公园本身拒人於外呢?
空气愈来愈来冷,萧瑟的气氛并没有消失。想要打破寂静需要相当大的力气。
「虽然平濑说她没有头绪,但是真的吗?她会不会已经掌握到什么线索了?我觉得她今天之所以不说,不单是因为不希望事情闹大而已。」
「老实说,老娘总觉得平濑收到恐吓信前后的态度似乎有改变……不过事情没有根据。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也许她并没有说谎,但有事瞒着我们。虽然我不太想怀疑别人,不过这次事关重大,或许还是谨慎点比较好。」
「……你难得说了一句有用的话耶。」
布流继续看着我,并没有转开视线。
「老娘吓到了。虽然一百次才有一次,不过你也是会吐出象牙来的嘛。」
「怎样啦。你这样讲,好像我总是讲蠢话一样。拜托你稍微信任我一点好吗!」
「总之,这部分先暂且不管……」
「什么暂臣不管,你就不能相信我一下吗!我们都混在一起这么久了。」
「或许的确应该判断为另有隐情会比较好。也有可能是收到那封恐吓信以后有所发现。」
布流站了起来。
「明天问过平濑以后,就来开作战会议吧。开诚布公地谈过以后,应该也能确定今后该怎么做。」
「那么之前讲的那件事也取消啰,就是要引对方出来的那件事。」
「是该取消啦,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也不是办法。」
这时布流伸了一个懒腰.
「嗯~方针一决定,心情就爽快了。今天就先回去吧。」
「也好。」
我也站起来,慢慢走了起来。
这时布流从背后叫住我。
「等一下,泉,在那里停下来。」
「干么?」
「别问那么多,停下来半蹲。」
我一头雾水地乖乖照做了。
「嘿!」
吆喝声响起的同时.背上变重了。有什么骑在我背上。一瞬问,有双手搂住我的脖子。
「别动啦,想书老娘摔下去吗’你要好好扶着。」
我仓皇把手伸到背后,扶着布流勾住我腰的脚。结果自然而然就变成我背着布流了。
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响起了声音。
「老娘今天已经累了,不想走。你就这样背老娘回学校。」
「去学校干么?今天不是要回去了?」
「运动服遗放在置物柜里面。老娘不想把沾了汗的衣服留在那里。」
「别开玩笑了,你自己走回去。」
「你很烦耶。你再啰嗦,我就跟未来讲昨天冲澡的事情喔!」
这种时候拿那件事威胁我吗?啊啊,真火大。
虽然火大,但一想到高科听到的表情我就无法违抗。我才不要听她嘮叨。
「那么,engage(启动)!」
「那是什么?」
「你没看过『星舰《startrek)』系列吗?这是常识喔,engage!」
布流右手一挥,全身体重都压在我身上。
於是我不得已只好开始蹒跚前进。
隔着制服,柔软的触厌在背上扩散开来。
甜甜的香味乘着风从背后飘过来。那跟男生的汗臭味截然不同.闽得我头部晕起来了。不想倒下的话就只能一直前进。
我挑了公园的小路走向学校。幸好学校就在公园旁边,顺利的话就能避开他人耳目进入校舍。
啊~真轻松~不用走就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真幸福,」
「我却被迫背着这么重的行李,相~当不幸。」
「爱在意小事的话,人生会很无趣喔。啊,有白头发。」
「好痛。」
「老娘帮你拔掉了,要心存厌激喔。」
鸡婆。
布流骑在我背上,打开话匣子。
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受同学之托忙碌奔波;考试前和高科、秋月一起抱佛脚;,为了看烟火而换上浴衣的布流不小心跌倒,膝盖以下整个湿透……话题要多少有多少,讲都讲不完。
每件事都教人怀念,感觉好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话说明天世界史要小考吧。你准备了吗?」
「还没……话说,为什么我们学校一年级就要上世界史?」
「应该是为了因应大学考试吧?趁早把该教的课教完,二年级、三年级就来拚考试范围。」
「世界史这种东西根本就没用嘛.」
听了我的话后,布流意外严肃地回答。.
「笨蛋。历史知识足人活着最起码要知道的东西。人不记取历史教训,就会犯下相同的错误。来,说说看,秦朝的始皇帝是哪一年驾崩的?」
「这我哪知道。」
「这是考试范围喔!最好记清楚。」
我们继续闲聊下去。虽然我们认识才半年,不过像这样一聊就会发现:还真的发生过不少事情。
老实说这跟当初我梦想的生活差很多。我本来想活得更安静,如今却忙得连静下心来的时间都没有。
但内心某处确实觉得这样也不错。为什么呢?
「欸,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从后门进入校内后,我发问了。
「有件事我从之前就一直很在意。」
「干么,突然这么正经?」
「没有啦,就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咦?」
「就是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这样自动自发去帮助别人。」
我平铺直叙地继续说下去。
「冷静想想,这不是很麻烦吗?顺利的话,别人是会厌谢自己没错,但也有很多时候不如意。有时候不是还会被骂吗?明明就麻烦得要死,却也不收钱,就只是帮助对方而已。与其这样,去唱卡拉ok或在家上网不是更开心吗,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自找麻烦。」
「明明自己也有插一脚,真亏你讲得出这种话来。」
「抱歉,可是……」
「唉,这种心情老娘懂。」
布流稍微放低音调,气氛也因此变得像在感性谈话一样。
「是很麻烦啊。」
「我并不是觉得讨厌喔。」
「这老娘知道。」
体重压在我背上。
「老娘会做这种事……该怎么说呢,对,就是想要多跟人来往,想跟人在一起。」
「那种事,照平常方式来也办得到吧?」
「的确,照平常方式讲话、照平常方式去玩,只有在学校碰面时闲扯淡,这样也不错。但是……该怎么说呢,只有这样的话,总觉得有点无聊。就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不会留下印象。一旦分开,就到此结束,什么也不剩。总觉的好像会变成这样。」
「我懂你想说的话。」
这点我也有同感。像这种突然变得要好的朋友很多。虽然碰面时处得还算愉快,但一日分开,就不太清楚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这种事常常发生。关系一旦结束,记忆里什么都不留。
「所以老娘想要更深入一步。老娘希望自己会去思考:原来那家伙这样想、原来那个女生讨厌这种事。老娘想要跟别人深入交往、互相瞭解。所以……老娘才会这么做。」
「……」
「像这样到处插一脚,跟人就不会断绝来往吧?会在某处相连繫。老娘应该就是想要这种关系。」
「你真乐观。」
我从玄关进入校内。
但布流就是不下来。她似乎打算一直维持这样到最后。
太阳已经隐没了一半,学校也进入了黑暗所支配的世界。校内散发着寂寥的气氛。
布流花点了时间才同应我:
「会吗?老娘反而觉得相反。」
「咦,可是……」
「要是不主动去抓住,就会消失;要是不出手,就会被遗忘。就是因为这样想,才会焦急地去做。就出发点来说反而悲观吧?」
布流吐了一口气。甜美的空气拂过后颈,使我浑身不自在起来。她柔软的身体始终紧贴着我的背。
「反而是认为『一直这样也没差、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人还比较乐观吧,至少那种人是站在『未来不会比现在更差』的前提之上。要是觉得今后会变得更糟,哪悠哉得起来,应该会拚命挣扎才对。」
「今后会一直很平顺,就算情况变糟也会有人帮助自己——会这样想的人果然乐观。虽然这种人厌觉不太用脑就是了。」
这论调似足而非,但好像也没错。至少听起来像足对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世界或许不像我所想的那样单纯。
我背着布流,爬上阶梯。
「喂,你也该下来自己走了。别人要是看到这个样子,天知道会说什么。」
「有什么关系?有人想说就随他去说好了。跟老娘没关系。」
「我说你啊,昨天我也想过.以一个女人来说,你实在太没防备了。拜托你再端庄一点好吗。」
「就说了没关系。」
布流搂着我脖子的手更用力了。我清楚感觉到她的大腿碰到我的腰.我头昏脑胀了起来。
「你还记得之前发了升学志愿调查表下来吗?」
「记、记得。」
「老娘在上面是这样写的:.希望一直维持这样,只要这个日常能够持续下去就好。」
「哪会变啊。日常一直都会是这样。」
「笨蛋。日常会因为一点点契机就改变。昨天以前的真实,往往到了今天就变成虚假。世界并没有那么坚固,所以必须要这样不断掛在嘴边才行。说:希望一直这样下去、想跟大家在一起。千万不可以忘记重要的事情喔!」
听到这种非常女孩子气的讲话方式,我当场动摇。再加上她身体紧贴着我。害我心慌意乱起来。
所以我不小心说溜嘴了。我直一的没有恶意。
「布、布流。」
「怎样啦?」
「你啊。」
「嗯。」
「胸部意外地小。」
随后,我眼冒金星。
4
「唔,好痛。」
我忍不住摸头,旁边的布流立刻横眉竖目地瞪我。
「笨蛋。别乱动。要是引入注意,不就完了吗!」
「可是,我的头还很痛……」
三天前被布流揍了后脑勺,到了今天还在痛,肿起来的包也还没全消,搞得我昨天真的想去医院了。
「你居然真的揍下去.就不能控制一下力道吗?」
「谁教你要在别人正经起来的时候说蠢话。可恶!说真心话的老娘就好像笨
第21章 黑与蓝.会面
蛋一样。」
布流粗暴地把手插进短外套口袋。
「枉费老娘说了毕生难得的名言,正有点感动耶。那样不发火才有问题。」
话虽如此,我是情有可原。
在那种胸部抵着自己、甚至厌觉得到质感的状况下,怎么可能有男生有办法保持理智?再加上那个话题的内容,血会往头上冲也是当然的。
我没有错。
「真是的……竟敢讲出别人在意的事情。」
「咦?是吗?」
「算了啦。以后就会变大了。可恶,就算变成f或g罩杯,老娘也绝对不给你碰。」
布流别过脸去,自己一个人先走掉了。
没想到她竟然不惜闹成今天这种局面。她直一的这么在意这件事?
在我叹了口气以后,换石上聪史追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他的表情在笑。
「布流同学怎么了?我看她好像在生什么气的样子。」
「呃,该怎么说呢,就起了点争执。」
「是不是你又说了多余的话?」
「没这回事……应该喔。」
「但愿如此,偏偏你这个人很粗心。」
石上走在我旁边,目光追着布流的行踪。他穿着黑裤配白色纯棉衬衫。两手空空,没拿半样东西。他没穿外套,教人看了都替他冷起来,但本人似乎不怎么在意。
「不过真不愧是布流同学。」
石上看着前面继续说了:
「就算生气。依然牢牢看住前面两人,确实跟在后头。」
布流紧跟在她二十公尺前的两人后面,挤过人群前进。
大楼墙壁的时鐘题不为十一点三十分。接下来人潮应该还会变多。
我们现在走在市中心闹区。电影院、速食店都集中在这区,以人潮多而闻名。今天是星期六倒还好,换作是星期天下午的话,走起路来还真的是摩肩擦踵。再加上花费不贵,因此随处可见国高中生东晃西晃。
人潮多就代表只要混在人群里面行动的话,大部分人都会变得不显眼,极其危险。但另一方面也意谓着只要我方提高警觉的话,要当作陷阱也不是问题。
我把注意力转向站在橱窗前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高科。那身牛仔裤配粉红色毛衣的装扮看起来太休闲了。只不过,我想那是因为布流要求她穿得便於活动一点的关系。布流应该是考虑到距离最近的人要是不能即时应变就麻烦了。毕竟不晓得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在高科身旁表情僵硬的人是平濑。她穿着白裙子,搭配同色开襟羊毛衫,拎着小手提包。虽然气质清秀.但是由於脸色苍白的缘故,可爱度减半。
两个人并肩朝电影院的方向走去。布流则在她们后方。
然后在这一带闲晃二十分鐘左右。
这当然是故意的。为了逮到跟踪狂,於是我们决定上街走动。
今天我们刻意来到闹区。这么做是採纳了平濑的强烈主张。
我跟布流在三天前还并不打算逞强。看了体育馆那场骚动以后,真的无法预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算哪天突然被刀捅都不奇怪。因此我们倾向判断应该要审慎观察情况。
没想到我们告诉平濑不要勉强时,她却断然拒绝。她说她不想再按兵不动,并主张为了早一刻解决事件,就算要到醒目的地方也无所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决心涉险?
虽然不清楚她的理由,但不能就这样放任她。我跟布流拚了命劝,跟她说这样太危险了。后来连高科都加入,但平濑坚持不点头。她告诉我们的理由是: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了。
我们设法要平濑放弃,但平濑的意志超乎想像地坚定,最后是我们退让了。她一旦搬出「要自己一个人做」这种话。我们就没辙了。
事情既然决定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必须彻底保护好平濑。於是我们拟定计画。尽可能做好万全措拖。
其中包括「到时候增加人手」这个点子,人选就交给我决定。於是我就找了石上来。
「话说你跟布流怎么了吗?」
我一问,只见石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我们没怎样。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没有啦,就今天早上碰面时,我看布流一脸惊讶的样子。而且之后你们也不怎么讲话。」
仔细想想,我几乎没看过布流跟石上讲话的光景。厌觉其中一方靠近,另一方就会离开。就因为两人都不是怕生的人,反而令人有点意外。
「是不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你观察得真仔细呢,好高兴喔。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在意我。」
「并不是这样……」
干么讲成那样。我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石上注视着布流的背影继续说了:
「该怎么说呢,我跟布流同学有着奇妙的缘分。这部分就是原因所在。我倒还好,问题是对方介意。」
「原来是这样。」
「也就是所谓的不碰为妙。反正也不需要勉强,於是就保持距离。我踉华也都是这样。」
「跟秋月也有关系吗?」
这么说,之前开读书会时,秋月跟布流之间的气氛也很微妙。三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
人与人就算关系再亲,也不会完全敞开自己的心房,必定有所隐瞒。我自己也有不希望别人过问的事情,相信布流也一样。
虽然那应该是不能随便问的事,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意的我转过视线时,石上的声音突然变尖锐了。
「不妙。靠太近了。」
我赶紧一看,只见布流跟两人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为五公尺左右了。
「那样就算凶手来也会被对方发觉。要稍微拉开她们才行。」
「怎么做?」
「交给我。你负责注意后面,以免有人趁机靠过来。」
「好。」
我绷紧神经,左右张望。
不可以放过任何异状,要立刻确认是否有形跡可疑的人。我暂时屏住呼吸,查看周围。
很顺利。没有异状。
就因为我这么想,突然从旁边传来说话声时真的吓到了。
「你好。」
我慌张地转头,只见一个小女孩对着我笑。
她的年纪大约七、八岁。身高大概到我胸前,由下而上看着我,一头黑发及肩剪齐。
五官分明,厌觉很可爱,那身红色花边洋装也非常相衬。长相明明就是标准的日本人,却只有眼睛是蓝色的,教人印象深刻。
「幸会。」
「咦,哦。幸会。」
少女朝我鞠躬,於是我也点头行礼。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呃……」
「啊,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亚美?置石.史奈德。以后就是认识的人了。」
口气非常客气、成熟,跟她银鈐般的声音莫名地不搭。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我不认识这种美少女。不对,她刚刚不是才说了「幸会」吗?
「啊,请别太在意。我这个人专门指点那些烦恼的年轻人。看到别人有困扰,就没办法置之不管。」
愈来愈来可疑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自称亚美的美少女嫣然一笑:
「我知道你们正在保护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不对,正确来说,是保护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以外行人来说,做得还满不错的。」
「什!」
「不过遗是有漏洞喔。你们太过注意后面和旁边,却疏忽了前面。要是对方突然转过身来刺一刀的话该怎么办呢?」
这孩子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想法?
尽管我由上而下盯着她看,美少女也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她的侧脸看起来格外成熟。
「比方说,你看,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不觉得可疑吗?」
我听她的话看过去,只见一个戴着针织帽的男生走在两人前面。距离大概十公尺出头,中间只隔着两三个人。看起来应该是高中生。那件红色短外套非常显眼。
他戴着墨镜,不时瞥向后面,看起来的确很可疑。
难道就是那家伙!
我不加思索就冲了过去。
我往后一瞥,美少女已经不见了,跟她出现时一样突然。虽然我很在意,却没空管这件事。
「布流!」
我一喊,布流似乎也察觉了什么。
「她们两个就交给你,」
她这么交代身旁的石上以后立刻冲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们展开行动。那个男生也忽然跑了起来,想要一口气逃走。
「犯人就是那家伙吗!」
「不晓得,但很可疑。」
「好。」
布流一口气加速,一点也不在乎人群。
对方的脚程也相当快,但比不过布流。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
男生忍不住转弯跑进巷子。
布流毫不迟疑地追过去。
等到我好不容易进巷子时,眼前是难以置信的光景。
只见男生停下脚步左右窥伺。夹在大楼之间的巷子没有空间往旁边逃。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后他也无法前进。
因为有布流阻挡着。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布流似乎成功超前堵到男生。对男生来说进入巷子是失策,变成被我跟布流包夹。
「休想再逃走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布流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响起。
「竟敢跟踪女孩子。你认命吧,老娘要痛扁你一顿。」
虽然做得太过分并不好,但我的心情也跟布流一样,想要彻底教训他。
「首先老娘要看看你那张尊容。」
布流真的是一瞬间就冲进男生怀抱,抓住他的领口,扬起右手。
就在她要挥拳的瞬间——
「等一下!」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布流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手,看着我后面。
我也跟着回头。眼前是个戴眼镜的女生。
是秋月华也。她笔直看着布流。
「他不是凶手。请放开他。」
「咦?」
「他跟跟踪狂无关。」
惊讶的布流一放开手,男生就不支跪地。墨镜受到冲击而掉落。
那张晒黑的脸我有印象,应该说每天都会看到。
他是平濑的男朋友?深盯顺一。
这是怎么回事?
「平濑同学跟深町同学讲了今天的事——在事前。」
在附近的速食店,秋月慢条斯理开口了。速食店最里面的六人席仅空了一个位子,其他都坐了人。分别是秋月、高科、布流、石上还有我。
平濑由深町送回家了。刚才已经接到连络说到家了,所以应该已经不要紧了吧。
深盯为什么会在那里?再来是秋月为什么会及时出现?我们自然而然地要求秋月解释这些事情。
进速食店就座时,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不一样。相对於石上面带微笑,秋月近乎面无表情。布流不知为何气得转过脸去,而高科不知道是不是在意布流的心情,显得有些担心。
至於我因为搞不清楚情况,所以非常安分。自从就座以后就只是一直看着秋月而已。
在大家都喝过东西以后,秋月进入正题。
「不对,平濑同学告诉他的不只是今天的事,还包括至今发生的所有事在内。到前天为止,平濑同学似乎是不想害深盯同学操心才一直没说,但她实在受不了了。」
秋月的装扮是黑色百褶裙配驼色上衣,外套则已经脱下来放在空位。
「至於深町同学的反应是担心大过於吃惊。虽然他早就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想到居然是被跟踪狂盯上。听到今天要这么做,自然就更操心了。你们也能明白他的心情吧?」
秋月的视线转向我,於是我老实点头。换作是我碰到同样情况的话,大概也会讲同样的话。
「当然平濑同学并不想把深盯同学捲进来,於是就拒绝了。但深町同学非常坚持,后来平濑同学就点头了。条件是再多带一个人来。」
「那个人就是秋月?」
「就是这样。」
秋月实话实说。
「我跟深町同学一直在观察情况,要是有事发生,随时都会展开行动。当然我们并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所以本来是想远远观望的。可是深町同学不知道是不是不放心,一直靠过去。至於平濑同学大概也发现了这点。她之所以没出声,大概是因为没机会的关系。於是这个状态就持续了一段时间……」
「后来就被我们发现了。」
「深町同学也发觉这点,慌慌张张要离开,但无法如愿……结果就变成那样。」
「你还敢说。」
布流对着低头道歉的秋月毫不客气地说了。脸依然面向旁边。
「要不是你们出来搅局的话,或许就能引出真正的凶手了。」
「这点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只不过我希望你能将心比心,替担心平濑同学的深町同学想想。」
布流一句话也不说。秋月继续说下去……
「刚才我也说过,深町同学似乎早就察觉有事发生。他曾经打探过,却一直查不出来,之前他在学校好像被你们追过,也没能听到平濑同学说了什么。」
「深盯被我们追?」
这句话引起我的注意。
「该不是会是十天前?」
「对。就是平濑同学第一次找你们商量那天。」
「可恶!这么说来,原来那是深町。」
深町放心不下而来窥探情况,却被我们发现而逃跑。应该是因为怕遭到怀疑吧。
这个理由我懂,可是拜他之赐,害我们走了好大一段冤枉路。既然那个男生不是犯人,就表示我们弄错目标了。
「今天真的很对不起。我无意耍弄成这样。」
秋月再度低头道歉。
她这个样子,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既然她没有恶意,应该情有可原吧?
「你不用那么在意……你说是吧,高科?」
「对、对啊。深町同学的心情可以体会。」
高科不知道足不足察觉气氛很僵,完全配合我。
「真美的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无可厚非嘛。」
「谢谢你们。泉,未来。」
秋月瞥了一下旁边。
「可是,布流同学似乎还是无法谅解的样子……」
布流依然看着旁边。
这家伙真伤脑筋。我不是不懂布流的心情,但这是不可抗力吧。既然朋友都道歉了,干么不原谅她。两个人又不是交恶……
想到这时,我感觉到秋月讲话有点奇怪。
为什么秋月称呼布流要加上同学呢?她称呼高科时明明就是称她「未来」,其他也有很多朋友是直接叫名字,为什么惟独跟布流保持距离?
她们明明认识那么久,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我很在意这点。
「不过,这样一来就当作是回到原点不就好了吗?」
石上突然插嘴。
「幸好最后没有任何人受伤,所以我想再重新思考一次就好了。」
「虽然感觉似乎比一开始还退后了半步。」
我叹了一口气。既然平濑找我们商量那天逃走的男生是深町,那么犯人的面貌就要重新推测了。就连是男是女都不晓得。
「目前是束手无策了。」
「那么要我帮你们占卜吗?我今天也有带牌来喔。」
「石上。」
布流一出声警告,石上就耸耸肩,浮现微笑说:
「好了,先不开玩笑。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就没办法了。既然进了死胡同的话,那就回到起点不就好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来想看看最恨平濑同学的人是谁。这是最基本的吧?」
「呃,这……」
我看向秋月和高科。这两个人应该都知道大致的状况。
看她们表情凝重,我大概就有眉目了。总结目前听到的资讯,最恨平濑的人就是永石美奈子。
但我不认为是永石下的手。我之前放心不下,於是稍微调查过,最近永石只有在家里和学校间往返而已,很少外出。甚至有人说她是不是身体不适。所以我不认为她跟平濑这件事有直接关联。
「想不通啊。」
我摇摇头。
「我实在搞不懂。不清楚的事太多了。」
「这点也很重要。的确,光听你们叙述就已经有太多疑点,有什么不对劲。所以我们必须要好好从头思考才行。」
石上竖起手指。
「明明就威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对方却充分掌握平濑同学的动向,彷彿统统亲眼目睹过一样。过了这么久,却始终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明明就已经直接下手了,事情却没闹大。这果然不大对劲。特别是那封恐吓信最奇怪。就算跟监跟得再彻底,也不可能将日常琐事调查得那么详细。至少普通人是做不到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布流面向石上,眼神透出强光,简直就像是在瞪他。
石上无视於布流,继续说了.
「或许发生了什么常识无法想像的事情。既然事件已经变得无法轻易推估,我们是不是应该提高警戒水准呢?」
听了石上的话以后,有所反应的人是秋月。她难得瞪大眼睛。同时看着布流和石上,声音也微微颤抖:
「怎么会。那么……」
「不管是再小的事情,我们都有义务报告。假如这件事跟他们有关的话……」
「跟那没关系!」
布流站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那种事不可能轻易就发生吧,大可不用在意。之所以弄不清楚,纯粹是因为我们的调查方式不对而已!」
「但是……」
「不许多嘴!不可能有关系!」
布流拍打桌子,随即离席,就这样定出速食店。
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站了起来要去追布流。不能放着她不管。
我离开时瞥了后面一眼,只见高科似乎有话想说。虽然我也很在意这边的情况,但没有余裕问话。因为布流已经走到店外面了。
*
过了约五分鐘后,我好不容易才追上布流。她就杵在摩天大楼下的公园里。
布流沉浸在秋日和煦阳光下的身影,看起来好寂寞。
气氛跟沮丧时也不太一样,有一种以前从未厌受过的孤独阴影,要过问需要相当的勇气。
「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掉了?」
我在她身旁出声。
「大家都很担心你喔!」
布流没回答。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深町那件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吧?那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
「还是说你在意石上的话?那到底是……」
「跟那无关!」
布流的声音很强硬,似乎连她本人都吓了一跳。
「抱歉。老娘并不是在生气,只是不太想提到那个话题而已。虽然石上应该是明知道这点才那么说的……」
布流别过脸去,再度封口。
从刚才情况就很不对劲。布流就不用说了,连石上和秋月的反应都不自然。三个人之间似乎有些什么,我跟高科都不能介入。
会不会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至今我所看到的会不会只有表面,在背后其实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我有一种世界仿彿在旋转的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眼前的情景翻转到背面。好像看得见什么全然不同的事物。
我不发一语,注视着布流。
寂静笼罩公园,几乎戚觉不到人的气息。彷彿公园从原本的世界分割开来一样。
就在我想从沉默中开口的瞬间……
布流拾起头来,视线转向公园入口。
「来了吗?竟然挑这种时候。」
布流的声音低沉,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你自己看。」
我也自然而然转向那边。
只见十公尺远的樟树旁有三个人影正往这边过来。
他们的长相和体型,我有印象。
是半个月前在公园交手过的混混。当时他们欺负小猫,被看不过去的布流痛扁一顿。后来他们暂时消声匿跡了一阵子,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是想报仇吗?这就有趣了。」
布流推开我走上前,拳头紧握。
「老娘心情正不爽,就来趁机发洩发洩吧。」
「等一下,情况似乎不对。」
三人的脚步异常缓慢.身体左右大幅度摇晃,不曾静止,视线也失焦了。
「这时候还是先等一下……」
「哪有闲工夫慢慢等!」
我还没讲完,布流就冲了过去,与正中央的男子对峙。
混混扬起手。
「果然是想找架打!」
布流轻松避开挥下的手。
「老娘才不会被这种攻击打到!」
布流蹲下避开这一击,反过来右手用力一挥,一拳捣进混混腹部。
看起来是直接打到心窝……
但混混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面不改色地反击。
布流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并退后。
「危险!」
这次换别的混混从旁边伸出双手要抱住布流。
布流见状,立刻往旁边避开。这次换使出迴旋踢。
这击正确命中太阳穴,但一点用也没有.混混若无其事地伸长了手。
我不知道布流是练了什么格斗技,力气不是普通的大。不仅单靠拳头就足以揍昏壮汉,被她一踢,连厚玻璃都会轻易碎掉。像前阵子也是,连铁门都能弄坏。
她的攻击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弹开。
问题不在布流,而是那些混混不对劲。看他们的动作简直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这样下去可不妙。
我上前一步,但布流马上伸手阻挡我。
「你不要节外生枝,就由老娘来跟这些家伙做个了断。」
「可是……」
「老娘自有办法!」
布流主动拉近跟混混之间的距离,对方照例挥拳扑了过来。
布流有惊无险地闪过右拳,身体一沉,这次换扫过对方的腿。
看起来只是轻轻扫了一下左脚而已,但混混当场重心不稳,仰躺倒地。
「这次换你,」
布流冲进从右边逼近的敌人陵中,给对方一记膝踢。
这击正中要害,就连男人都不得不往前倒。
布流一抽身,立刻使出迴旋踢重挫对方颈子。
混混捱不住两次攻击,倒下来昏过去了。
「还有一个!」
布流转头的时间跟第三个男人扑过来几乎是在同时,但她近乎奇蹟地往左避开了。
混混的拳头擦过布流的身体,击中后面的路灯灯柱。
这拳力道之猛,就算骨头碎掉也不奇怪,但混混竟若无其事。反而是灯柱不堪一击,从被打到的地方整根弯掉了。
力气怎么会这么大?这些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给我乖乖就范!」
布流给第三个人吃了一记掌底。
壮汉踉蹌倒退。再一下就能击倒。
我这么想时,眼角余光看到有什么动了。
是刚才被一脚扫在地上的混混站起来了。他右手握着一袋东西,瞄准了布流。
可恶!休想得逞!
我捡起附近的石头,全力扔过去。
石头近乎一直线飞过去,击中正要离手的袋子。
袋口打开,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是绿色的粉末。
大半粉末撒在混混身上,染绿了他的脸。
随后混混出现异状。
「唔啊啊啊!」
他发出了既不像惨叫也不像咆哮的声音,当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简直就像粉末会烫一样。他拚命用手要拨掉粉末。
但状态一点也没有好转。他身体痉挛,呼吸也异常急促。
混混呻吟了几声以后,就这么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眼睛还睁着。
现在是怎样?到底怎么了?
我冲了过去,在我眼前,第三个混混倒下来了。因为布流一击直捣他的脸。
然后我终於走到男子旁边,我慢慢朝他伸出手。
「不可以碰!」
说时迟那时快,布流拉住我的手。她太用力了,害我差点跌倒。
「干么啦,喂!」
就算我问布流,布流也不回答,顾着看脸变绿的混混而已。
我一点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恶,谁来跟我解释一下!
我不耐烦地甩头。
这时,视野一角出现了两个女孩子。
她们的个头差很多。其中一个到另一个胸口位置。
两个我都有印象。
比较矮的那个是刚才自称亚美的美少女。她笔直看着这边。
然后另一个是那个水石美奈子。虽然表情非常阴沉,但不会错,就是她。
可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凑在一起?她们认识吗?
就在我要集中精神注意她们时,旁边传来说话声。
「混帐东西。为什么、为什么!」
是布流。口气是那么样悲痛,听起来甚至像在哭。
因为她低着头,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或许真的哭了也说不定。
我不懂是什么事让她这么在意。到底有什么事?
我注视着布流与一动也不动的混混。
风吹过,扬起灰尘.
寂静渐渐笼罩周围的瞬间,公园的气氛一口气改变了。
头上传来异样声响,好像是某种东西在低响。
我一抬头,就看到有鸟停在树枝上。
数目不只十或二十而巳。少说有一百只,搞不好还超过。
公园的树木为无数只鸟所占据,树枝停满了鸟群。
牠们的眼睛统统看着我们。
乌鸦一叫,鸽子和麻雀也立刻跟着呜叫起来,彷彿打着拍子那样惊人。
有如地鸣的声音撼动空气。
「不好了!」
布流朝倒在地上的混混伸出手。
这瞬间,覆盖树林的群鸟振翅飞了起来。牠们化为龙捲风,就这样降落地面。
鸟群瞄准了那些混混,毫不迟疑地发动攻击。
鸟喙贯穿身体,鸟爪牢牢抓住手脚。
衣服顿时撕裂,露出身体。但攻势依然不减。
乌鸦接二连三降落。数量转瞬间增加,男子的身体消失在黑羽毛下。
鸟喙毫不留情地啄着混混的身体。
最后他们皮开肉绽,流出血来。混凝土大地染成鲜红,乌鸦继续攻击。头发漫天飞舞。
牠们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鸽子和麻雀也来势汹汹地攻击。
鸟之风暴覆盖了混混,鲜血染红大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恶!竟然用这种方式杀人灭口。休想!休想得逞!」
「笨蛋!别靠近!」
我阻止布流。
「没用的,已经无法挽回了。」
「可是……」
「够了。这样下去连我们都会……」
我抬起头来时,麻雀和乌鸦正好集体飞起。这次牠们瞄准了我们,这样下去,连我们都会遭殃。
头上的鸟叫声更大了。
麻雀集体降落。
我抓起布流的手拔腿就跑。
等进了教室在自己位子坐下以后,我整个人终於放松了。今天似乎也风平浪静。我轻轻转了转手臂。除了肩膀有点刺痛以外,几乎不痛了。手背的瘀青虽然还没消,但没什么大碍。昨天还在痛的后颈也好了。
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就了事算幸运了。我说真的。
前天在公图攻击混混的鸟群就算离开了公园依然不罢休。不光是用嘴啄.还用爪子抓。乌鸦每一击都非常凶狠,我差点以为皮要破了。
因为两个人一起驱赶。以及附近有楼梯通往地下道的关系,最后总算逃过一劫。但当时要是再被多追个三分鐘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到现在还找不到鸟为什么会那样攻击人的理由。简直就像是受人操控一样袭击而来。
怎么想都不可能。对,就常识来想的话,不可能有这种事。
那种事绝对不会出现在日常光景。
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人,就只有布流,但是……
我环视教室。
短头发的女生不在。已经有大约二十个同学进了教室,但到处不见布流。她在护送平濑到校以后就不见踪影了。
布流从前天开始就不太对劲。摆脱鸟群以后.就算我叫她,她也不肯解释。今填也不怎么讲话。她好像有心事,平常的开朗不知道上哪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谁来跟我解释一下。
我靠着硬邦邦的椅背。
这时候高科也刚好出现了。她一面向我,也不放下书包就直接走了过来。
「我说你.前天是怎么了?后来我打你手机也不接。」
她的突然逼近吓了我一跳,不过我还是勉强做出反应,摇了摇手。
「抱歉、抱歉,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我很担心喔。因为后来那附近的公园好像发生了什么骚动。」
「你居然知道?不是连新闻都没报吗?」
「因为不能丢下你们不管自己回去,於是我们三个人就在那带到处找。然后就听到人家说公园那边发生了怪事。我本来要去一探究竞,但被华也阻止,结果最后就这样回家了。」
前天那件事既没有上电视新闻也没有上报。那起事件那么离奇,又有被害者,应该会报导出来才对,没想到居然一点都没传开。
「而且前天我打你手机你也不接。」
「啊,抱歉,电池没电了。」
「算我求你,不要害我操心。」
我本来想回她「你也太夸张了」,但看到高科看着自己的表情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的表情显得非常不安。
她这么严肃,我反而伤脑筋。平常那个凶巴巴的高科是怎么了。
「好、好啦。我会小心啦。」
我受不了这种厌觉,於是别过脸去。
「对了,布流呢?你知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晶的话,刚才在跟华也和石上同学讲话喔。我本来想出声叫她的,但是看到他们好像在争论,就……」
这么说来,前天布流跟石上和秋月也闹得不愉快,他们话中有话这点也教人在意。
有什么不对劲。这两、三天——不对,搞不好从之前就发生了怪事。要说有谁晓得箇中原因的人,就是布流.或许还包括石上和秋月在内。
既然三个人都在,那正好。
「我去看看。在哪边?」
「通往屋顶的楼梯间。」
「高科也跟我一起来。我们得听听看他们在谈什么才行。」
「唔、嗯。」
我站了起来却出不了教室。
因为门那边传来女生尖锐的声音。
「等一下,撞到人怎么不道歉!」
教室的气氛起了变化,同学的视线集中於一处。我也看过去。
「等一下!」
「放开我。」
一个女同学拨开那个女生的手,走进教室。
是水石美奈子。她踩着粗暴的步伐站到黑板前。
看到她的样子,我倒抽一口气。
永石的神色非比寻常。横眉竖目,嘴角也歪扭。脸色异常地发黑,头发也乱七八糟,领结也歪了。
同学冻结了。彷彿有个不该存在的怪物站在那里。
「终於找到你了,平濑真美。」
永石的视线对准平濑。
低着头的女生听到这句话,肩膀为之一颤。
「你竟敢、你竟敢瞧不起我。不但到处说别人的坏话、把别人贬得一无是处,最后还抢走我最重要的人。拜你之赐,我身边没有半个人,半个人都没有!」
奇怪。平濑根本就没讲水石的坏话,反而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身边没有半个朋友,那是她自己的责任。绝对没有「别人害自己的朋友离去」这种事。这与其说是被害妄想……不如说是想法有偏差。
「我要杀了你……」
永石的声音在教室里低低迴盪。
「我要逼你下十八层地狱。你在学校夺走了我的一切。那么我就要你死在这个学校!」
听到这句话时,我想起恐吓信的内容。开头的文章跟水石现在的话不是一模一样吗?
这么说,恐吓平濑的人,果然就是……
「现在的我有这个能力。」
永石抬起左手。
她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色大戒指。镶在戒台上的物体刻着某种文字。虽然没有宝石装饰,却散发出不吉利的光辉。顏色明明是银色,看起来却像黑色。
永石高高举起手时,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教室的空气。
「住手!不可以用戒指!」
只见布流站在教室出入口,盯着永石。
「要是那么做,你会……」
「别碍事!」
在永石挥手的瞬间轰声跟着响起。那是从外面传来的。彷彿突然刮起强风。
窗玻璃顿时碎了。
「呀啊!」
紧接在惨叫声之后,一阵黑风闯进教室。
怎么了?什么来了?
我护着身体以免玻璃碎片割伤,同时看着那阵风。
是乌鸦。一大群乌鸦飞进了教室。
黑影在教室翻腾,打破日光灯、打翻水桶。
黑影转眼间扩散至整间教室。数量超过了一百。
教室包围在惨叫声中。
「呀啊!」
男同学和女同学都拚命趴下来躲避乌鸦,也有许多人按住自己的头。
乌鸦攻击同学。牠们啄个不停,有如食物当前。
乌鸦一只接着一只,躲也躲不完。空间有限的教室里面充斥了大量的乌鸦。
根本逃不了。
「不要,别过来!」
一个女同学被乌鸦狠狠啄着脖子,当场破皮流血。
「不要!」
「高科!」
我旁边高科被攻击了。攻击她的不是乌鸦,而是鸽子。牠们三只为一组啄着高科。
「可恶!混帐东西!」
我搂住高科,趴在地板上,总算是摆脱了鸽子,但这次换乌鸦接手攻击。牠们猛啄我的背。
虽然很痛,但我不能叫苦。至少要帮助高科逃走才行。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前天跟今天相继发生这种事?
我朝黑板方向看去,眼神无光的永石映入了眼帘。
教室明明就挤满了鸟群,不知为何却只有永石没被乌鸦和鸽子攻击。她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
我已经搞不清楚了。总之现在只能逃。
「高科,我们要离开教室。别跟丢了!」
高科默默抓住我。
我一路掩护高科,趴在教室地板上爬行前进。
鸟的数量似乎又增加了。牠们过度集中在天花板附近,有时候会互相碰撞。掉下来的鸽子或麻雀的数量也变多了。
而遭到攻击的同学则愈来愈多。
「住手!」
就算惨叫,情况也不会有所转变。
姿势一旦放低,被啄的次数也会减少,但不表示会减至零。鸟喙啄着我的背,撕开我的皮肤。拜托,再一下、再撑一下。
离门口剩三公尺时,旁边有人影动了。
「泉,要不要紧?」
「是、是布流?」
只见布流在教室地板上爬。她
第22章 黑与蓝.混乱
似乎跟我们相反,是从外面进入教室。
她似乎被啄了奸几下,背心变得破破烂烂,衬衫袖子也裂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吧!」
就算我问她,她也不吭声,只是转过脸去。
「喂,」
「足戒指的力量……」
勉强听得见的声音响起了。
「为什么『所罗门王的戒指』会在这里……」
「你说什么?」
「总之你们快逃。」
「笨蛋。这时候要是逞强,连你也会……」
「不行。老娘必须设法救大家才行。」
有许多同学倒在地板上,也有很多人动也不动。还有女生昏了过去,制服被啄得面目全非。
我为自己无能为力厌到懊恼,但贸然出手只会平白牺牲而已。
我正要开口时,头上的日光灯爆开了。某处传来了惨叫声。
布流继续爬行前进。
「老娘必须设法救大家才行。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
「别管老娘。老娘必须要救那家伙才行!」
布流看着我。
这瞬间,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那双杏眼发出了异常的光辉。仿彿眼球深处藏着光源一样。对,就像夜晚时分猫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吓了一跳,布流别过脸去。
「你快走!这样下去……」
布流的话到此中断。
从走廊传来鸣叫声。我感觉到有鸟以外的动物往这边过来。
八成是狗或猫。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生物在。
入侵校内的不光是飞禽而已,连走兽都动起来了。
那不可能是友军。必须在情况恶化前逃走才行。
「跑得动吗?」
我问高科,她轻轻点头。
「没问题。因为有城太郎在,所以不要紧。」
「布流也……」
我本来想劝布流一起走,但她已经深入教室了。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现在要跟高科一起逃出这里才行。
「好,我们走!」
我们抬起腰跑了起来。
下一瞬问,狗冲进了教室。
混乱即将愈演愈烈。
第23章 黑与蓝.奇异事件
「呼。」
我关掉电脑,躺在床上。
背隐隐作痛.不过没有大碍。跟平濑或其他同学比起来算很好了。因为至少我还能正常生活。
阳光穿透窗帘照了进来,就算不开灯我也能阅读。
手上的a4文件汇整了那起事件的资讯。我把网路搜寻到的资料列印出来了。
动物攻击人。
电视和报纸大幅报导了那起骇人事件。报纸方面,当天晚报刊了快报,隔天早报的相关报导佔据了整个版面。
电视方面,当天午间新闻做了快报以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下午的八卦节目透过现场记者进行了不负责任的採访,晚问新闻也播出了集结专家意见的特别节目。
隔天电视继续大肆炒作话题,荒谬得教人不禁感叹居然讲得出这种鬼话来的意见不断,甚至连听都没聪过的学校的过去、或是附近的灵异地点都冒出来了。简单说就是当成艺人八卦一样处理。
只不过,像我这种当时在场的人看了根本笑不出来。
事件殃及的学生计一八〇名。其中三八名重伤,六八名轻伤。前往救助的教职员也有数人受伤。
重伤的学生里面,包含许多我们班的人在内,像是百濑、班上比较出风头的女生,平濑也是其中之一。
平濑被乌鸦啄得背和脖子重伤,要两个月才能康復。听说要是再迟一点救出来的话,性命恐怕就不保了。她目前住进了学校附近的医院。
受伤住院的学生超过三十名。
学校碰到这次紧急情况发生,隔天就做出处置,宣布全校停课。所有学生一律在家等侯进一步指示,原则上禁止到校。
因此我才能从早到晚窝在家里,从电视或网路搜集资讯。虽然也有很多节目看了会后悔就是了……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件以后。同学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要相约去玩,於是我就一个人在家度过这段日子。
我想学校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重新上轨道。
也不知道学生的伤要过多久才会痊癒。就算身体復原了,心灵创伤也不会癒合吧。
就连没有大碍的我,到了今天还是会梦到自己被乌鸦攻击,醒来时一身冷汗。那么那些受伤的同学是不是会为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所苦?
并不是学校復学、学生回去上课就一切ok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第二页文件。
上面汇集了有关事件原因的资讯。
意见千奇百怪。气候变动造成的突发事故;无处可去的动物如老鼠般朝一处移动;或是自然界对傲慢人类的反扑;神祕怪电波的诱导……例子举都举不完。
另外也有人表示不清楚,这种回答说不定才是正论。
只是从局外旁观的话,是绝对找不出原因的吧。就连我到现在都还是半信半疑。
最后一页整理了跟这次事件似乎有关连的事情。
从上个月中旬起发生了好几次动物攻击人类的事件。只不过事件规模很小,顶多刊在报纸角落、或是登在网路讨论区而已,非常不起眼。
但网罗起来一看,随随便便就超过了二十件,而且大半都集中在我们这里——也就是高鸟周边。虽然全都是像狗咬人、或老鼠扑过来这样情节轻微的事情,但毫无疑问都是实际发生过的事。
仔细想想,我和布流迎战混混那时,也发生过野猫咬混混的事情。也就是猫攻击了人类。当时我以为是偶然,但如果那是必然的话,要说事件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也未尝不可。开端意外的久远。
「问题……果然在於那个吧。」
只有置身事件中的人才晓得的事实。
那天永石美奈子採取的行动,以及黑得发亮的戒指。再加上意有所指的话语——跟这次事件似乎有很深的关连。
以直觉判断的话,似乎是永石命令鸟、狗、猫去攻击人类。同样待在哀鸿遍野的教室里面,却惟独永石没事,实在过於异常。在她挥手的瞬问,乌鸦就飞进教室,时机也未免太巧了。
但是,人类有可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操控动物吗?
就连要训练一只狗都得花上莫大心血与时间,即使那样也不算操控得很完美。对象如果是鸟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控制超过一百只的鸟——这种事应该超出人类的能力才对。
「超越常识的某种事物」这个词一闪而过。
对了,那时候布流说了什么?
是「所罗门王的戒指」。那到底是什么?跟这次事件有关吗?
我从床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我打开通讯录,选取布流的手机号码。
按下拨号键后,答铃声响起,持续了三、四遍。
感觉不会接。
不久转到语音信箱,我留言要她连络我后掛断电话。
这三天就算我连络布流,她也不肯接电话,传简讯也没反应。
为什么她要断绝连络?有理由要做到这样吗?
「到底怎么了啊!」
我注视着摆在桌上的相框。
那是暑假我跟布流、高科去玩时的照片。
像小孩子一样露齿笑的布流,与整个人倚靠过来的高科之间夹着我。因为拍得太突然,所以我的表情很蠹,彷彿听得到「咦?」一声。
这张相片在暑假结束收到以后就被我收了起来,得知这件事的布流非常生气,就去百圆商店买了相框硬塞给我。
她警告我「下次老娘会去检查,要是没摆起来,就要罚你钱」,於是我就忍着羞耻,把照片摆出来了。之前布流来的时候也确认过。
拍这张照片到现在才过了两个月而已,感却像是走过了一段漫漫长路。
尤其是这一个月过得波涛汹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到现在都遗搞不清楚全貌。
我猜想,这次事件掌握关键的人大概是永石和布流。
特别是布流似乎知道相当多内情的样子。倘若想知道真相的话,问那家伙应该是最好的。但碰到现在这种连络不上人的情况,该怎么办才好?
我试着想过,但想得到一个主意就只有一个。
「要问问看高科吗……」
她们私底下或许有互相连络也说不定。
我再度拿起手机。
就在这瞬问,手机响了。因为时机实在太巧了,我差点没弄掉手机。
我慌慌张张重新拿好,看着萤幕。
上面显示着我想找的人的名字,是布流。
布流指定的地点是学校隔壁的公园,也就是当初击败混混,背着那家伙回学校的地方。
布流并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选这里。她只是用极其阴沉的声音要我十二点过来。
我当然没有选择权。既然要听,就只能过去。
结束通话后,我骑着脚踏车出门了。
进入公园前,我绕了学校外围一周。
校门已经统统关闭,校内几乎感觉不到有人在。顶多偶尔在教职员办公室附近有人影晃动而已。媒体似乎也守在这附近,但数量比我想的要少得多。或许是因为昨天某食品公司爆发了丑闻,於是都集中到那里去了也说不定。
没有学生的学校看起来就像别的建筑物。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停下脚踏车,前往碰面地点。
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十分鐘以上,但布流已经坐在长椅上等了。
她独自低着头的模样显得有些落寞,跟平常截然不同。
我故意发出脚步声,走近布流。
「你来啦。」
身穿白色短外套配牛仔裤的布流一脸倦容。眼睛充血,脸色也不好,慼觉像是气力全失。
「来,坐下。」
我顺着她的话坐了下来。
北风穿过公园。因为毫无遮蔽物,所以感觉格外地冷。
我把手插在口袋保持不动。
布流过了很久才开口。头上的太阳隐没在云后,再出现。就这样重复了三次以后,终於响起低低的说话声。
「依泉的个性,这次事件应该已经自己调查过了吧?」
「对,嗯。」
「那就告诉老娘吧。你知道了什么?」
布流这么说了,脸始终转向一边。
我很迷惘,结果就讲了我脑中汇整的资讯。无论是事实或是我的威想,毫无保留。
布流一动也不动地听着。就算我停下来,她也完全不动。
沉默再度造访。但这次比之前短。
「那么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我不晓得确切答案,但我认为跟那枚戒指有关系。」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就是永石戴的那枚戒指,布流称为『所罗门王的戒指』的东西,我认为那肯定有关系。」
这时布流终於有反应了。她的肩膀抖了一下,眼睛看着我。
「……老娘有说过那种话吗?」
「有,那时候你的确说了,『所罗门王的戒指』这个词。」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应该就是那个在操控乌鸦和猫狗的。方法不明,但怎么看都是永石用某种方式下令,然后动物就听令行动,要不然解释不通的事情就太多了。」
布流一句话也不说。我不管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知道吧?知道事情为什么变成那样。既然知道就告诉我。」
「你想知道吗?」
「那还用说。这样下去,心里会留下疙瘩。我讨厌这样。」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也没办法放着未了的心事不管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前进。我没有那么成熟。
「只要是布流你说的话,不管是怎样的事我都能接受。所以,拜托你。」
「不管是怎样的事吗?」
「那当然。我们不是一起廝混了半年吗?我自认对布流有一定的瞭解。那么,就算是再怎么荒谬的事情,我应该都能够接受。」
这半年我们相处可不是相处假的。我跟布流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同性友人多,可以说是度过了无可取代的时光。
当然并不是一直都一帆风顺。我们吵过架,也曾看不惯对方那种旁若无人的态度,甚至曾有三天不讲话。两人并不是百分之百互相瞭解对方。
尽管如此,透过这半年的交往,我们确实开始渐渐瞭解彼此。话语背后有什么想法、布流行动时是为了什么而行动的、内心隐藏着什么念头——这些事我好歹察觉得出来。
所以我希望布流亲口告诉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她知情,那么我想瞭解其中一部分,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转头一看,只见布流仰望天空。她大口吸气,再吐出来。
然后全身放松低下头来,但这仅只於一瞬间而已。布流猛然站起来,由上而下看着我。
「哈,你在说什么?戒指操控动物?怎么可能有那种事。你是不是漫画看太多了?这个笨蛋!」
她口气带刺。布流虽然平常讲话就粗鲁,但我这是第一次被她这样骂。
我愣住了。
「那是偶然。只是偶然罢了,这还用说吗?只是气温或风向什么的引起的现象罢了。你再多想想常识这两个字如何?说什么人类操控动物,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喂,布流……」
「所以说笨蛋就是没救!」
布流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下去。根本就不肯听我说。
「老娘本来以为你还有点希望才跟你来往的,但烂到骨子里就真的无可救药了。跟你来往真是亏大了。一定就是因为这样……」
布流这时一度停顿。隔了一下以后,再度开口。
「你的父母才会跑掉的!」
我的背脊冻结了。嘴僵住,根本动弹不得。
「别以为老娘不知道。听说你小学的时候被现在这个家收养,因为你父母人间蒸发了。」
我无法反驳。
这是因为整个人僵住无法动弹,而且最重要的是布流并没有说错。
我的父母在我小学四年级时失踪了,而且两个人分别消失隔不到两天。
理由我到现在还是不晓得。
只不过,我父亲这个人似乎挥霍无度,到处借钱沉迷於赌博。就算结婚生下我以后,依然没变。
为了这件事,父母天天吵架,甚至大打出手的光景也遗留在我的记忆里,和睦相处的情景反而一点印象也没有。
父亲自私自利,母亲不知何时厌倦了那样的丈夫。
我不太记得父母是什么时候离异的,这段时期的记忆并不可靠,只依稀记得那天热得要命,母亲收拾好行李,就离家出走了,而我则被无视了。
晚上父亲回来,才知道母亲离开了。他揍了我一举,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以后,就这么离开,再也没回来.
之后我就一个人生活了一阵子。因为没钱,所以没东西吃。就靠喝水度日,洗衣服和打扫也自己来。
当然这种生活不可能持续太久,某天我在学校昏倒了,於是事情就统统曝光了。
学校虽然跟父母连络过,但他们就是不回来,学校也莫可奈何。
因为这不是案件,所以警察也不怎么积极搜寻他们的下落。就在这时候,我亲身体验到「警察未必靠得住」这个事实。
最后我被远亲——也就是现在这个家收养了。在那之前,我就在亲戚家之间辗转寄住,结果叔叔看不过去,主动找上我。
我的远亲——叔叔和阿姨没有小孩,对几乎不曾见过面的我很好。不但给我饭吃,还供我上学,也安慰过担惊受怕的我。我后来能够渐渐回归普通人生活,就是因为有叔叔和阿姨花时间照顾我的关系。
我好不容易终於能够过普通人生活。表面上变成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孩,但……
不知何时父母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一旦传开就再也遏止不了。
拜这之赐,我小学、国中时被欺负得很惨。有时是拳头、有时是话语,大家到处宣扬我没有父母的事情,嘲笑声至今还留在耳边。
就算被打、被骂,我也完全不反击,上国中时,我已经学会了筑心防的技术,不再动輒受创。也可以说是因为重复上演太多次,导致我已经习惯了。
不过到了国三以后,大家不知道是不是腻了,几乎没有人会再欺负我。身边也多了一群还算知心的朋友,过着算是平静的生活。
「老娘跟你同班的时候,一眼就晓得了!」
布流继续说下去。
「『啊啊,这家伙一个朋友也没有,是个无趣的家伙!』『是个意志薄弱.一无可取的男人!』所以老娘才会主动找上你。不过,没想到你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老娘啊!」
我就这么坐在长椅上聆听。
脑袋好不容易开始运作……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不出老娘所料,是个方便的家伙,就算老娘使唤你也没有任何怨言,替老娘省了不少事。不过,这种关系已经结束了。因为有些家伙似乎產生了无聊的误解。而且更重要的是,跟你廝混已经没有好处了。要是继续跟你这种被父母拋弃的傻蛋来往,宝贵的青春时代就要糟蹋掉了!」
布流挥挥手。
「再见了。听好,今后绝对不准跟老娘讲话,也不准接近老娘。你要敢叫老娘名字,老娘就当场揍你。听懂了没!」
布流转身背对我。
「老娘想说的就这样而已。你跟老娘才不是什么朋友,少来招惹老娘。不要多管闲事,清楚没?」
布流缓缓走掉了。她一次也没回头,就这样离开公图。
我坐在长椅上不动,目送她的身影。就算寒风吹过,我也不起来,始终保持不动。
我整理思绪。
好不容易终於理解这件事时,我恼怒了。
来这招吗?这就是布流的做法吗?
说什么屁话!讲话居然这么肆无忌惮,开什么玩笑啊!你以为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我不自觉在口袋里握紧拳头时,这时手机响了。我慢慢拿出手机。
萤幕显示着我接下来要连络的那个人的名字。
3
我开门,跟高科从床上坐起来几乎是在同时。眼看高科还想下床,我连忙制止。
「别这样。你别逞强,乖乖休息啦。」
「可是,有人来了却在这种地方……」
「以我跟你的交情哪需要在意那种事。你人都受伤了,就不要顾忌那么多。」
高科本来很犹豫,但在我再三劝告下放弃,最后就只有坐起上半身而已。穿着睡衣的她拿起粉红色开襟羊毛衫披上。
高科的脸色并不好。眼睛下面浮现了淡淡黑眼圈,脸颊也发青。脖子一带的瘀青也还没全消,整个人没有平常那种朝气。
「身体状况怎样?」
「已经好很多了,不过还是有点痛呢。」
高科按着右肩。
「应该再一阵子就好了……」
「你不要勉强喔,这时候要是让伤势恶化就前功尽弃了。」
「这我知道。谢谢你为我着想。」
那天高科被乌鸦啄伤了。话虽如此,鸟嘴的啄击威力惊人,甚至会贯穿皮肤挖开底下的肉。
接受诊断包扎后,高科就在自家疗养。
我为此相当自责。当时要是能够好好保护高科的话,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才对。
听到我这么说,高科就轻轻摇头。
「不可能的。照那个状况,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全身而退。」
「可是……」
「要是没有城太郎你掩护我的话,我想状况会更糟,或许连教室都出不去,那才严重。」
那时候我保护高科脱离教室。但外面猫狗成群,本来还不晓得会怎样,没想到偶然空出了容许一个人穿过去的空间。於是我就抱着高科,好不容易逃到校舍外面。真的是太幸运了。
「事情居然会变成那样,我想都没想过。」
高科低着头,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抱歉,我并不是为了讲这种事才找你来的。」
刚才打手机给我的人是高科。她说有话要跟我说,要我马上过来。
我也有事想问她,於是一约好时间,我就立刻跳上脚踏车来到高科家。
「我想在今天以内搞清楚。」
「你该不会是指布流的事?」
「城太郎果然也跟她见面了。」
「我接到电话时,正好跟她分开。」
「你们说了什么?」
我很犹豫,但隐瞒也没用。反正高科知道我父母的事,於是我就一五一十说了。
随着我一路讲下去,看得出高科的脸愈来愈僵硬。
「我吓到了。没想到她会说那种话。」
「是啊。」
「她真的讲了?真是不敢相信。」
其实打击已经没那么大了。我在意的反而是别件事。
「高科呢?见过布流了吗?」
「嗯。从时间来看,是跟城太郎见面之前。」
高科看着桌上的时鐘确认时间。
「她来这里跟我讲事情。」
「什么事?」
隔了一下以后,高科眼珠往上看着我说:
「讲你。」
「咦?」
「就说了,是讲城太郎你的事。」
为什么?讲我的事要干么?我一点也不懂。
「啊~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样火大!」
高科用双手搥着床单。
「为什么我非得听她讲那种话不可啊!说什么城太郎笨、迟钝得没药救,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希望不大。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权利说那种话!要怎么想是我的自由吧!」
「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你就是因为听不懂才不应该!」
高科双手环胸,别过脸面向旁边。她相当生气。
我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高科会因为我的事这么生气?
「啊啊,真是气死人了。光想起来就很火大。」
「你拿我出气也没用喔。」
「谁教晶讲得也太过分了,一瞬间我真的差点要跟她绝交了。」
「啊,你会说差点就表示……」
「哼,她的想法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高科松开手,眼神蕴藏着不同於愤怒的感情。
原来是这样。她果然发觉了。
「她以为我跟她相处了多久?是半年喔,半年。这半年我们每天见面、讲话、被她耍得团团转。相处得这么密切,我当然晓得她是怎样的女人。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不然绝对不会讲话伤人。虽然表现得像个笨蛋一样,但意外地为人着想。当然有时候也会像这次这样弄巧成拙。」
我也抱持相同意见。真不傀是高科,观察得真仔细。
「那个晶当面说了伤人的话,而且是挑别人绝对不希望提起的部分。她这么做的理由大概是……」
「想要疏远我们。布流想要我们气到再也不想跟她见面,以免我们主动接近她。」
「就是这么回事!」
布流离开后,不对,从她讲那些话时开始,我就坐在长椅上,思考布流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她提到我父母的事情确实打击到了我.但比起这件事,我更在意她为什么要讲这件事。
这件事提得太唐突了,根本就没理由非今天讲不可。要是想伤害我的话,应该可以更早讲才对。有效的机会多的是。像今天这样一点前兆也没有,时机是最差的。
为什么她要说这种惹人不快的话?我迷迷糊糊发觉这点,是在布流离开后。
我的答案是:她会不会是故意讲难听话,藉此疏远我;就算自己会被讨厌,也要跟我保持距离?
为什么她要做到这个地步?答案很简单,因为牵扯到这次事件。
布流大概知道事情真相,所以她一定是认为要是我和高科跟事件扯上关系,或许又会遭殃,而且下次就不是皮肉伤而已了。因此她才会刻意摆出强硬态度。
「要说什么最教我火大,就是这点!」
高科握拳槌床。
「她以为那样讲,我们就会发火,从此再也不跟她讲话吗?她以为我是那种女人吗?气死人了。我跟她才不是那种泛泛之交。虽然女人的友情比纸还薄,但人的羈绊可是比血还浓耶。这些事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想到,真是气死我了!」
听了高科的话以后,我稍微笑了。
我真的是单纯感到高兴。
察觉布流真正的用意时,我也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我真想骂她一句别开玩笑了。
我是说正经的。她真的以为我们之间的友情会因为这样就断掉吗?
你知道吗,布流。会看的人都看在眼里喔。
怎么可能有办法靠那种事蒙混过去呢。你知道吗,布流。我们相处那么久可不是相处假的。就算看不见全部,至少察觉得出来喔。
「你那是什么表情啦。」
高科坐在床上抬起头来。
「我是真的生气了耶……好痛好痛。」
高科一挥手就立刻按住肩膀。她似乎连自己受伤都忘了。
「笨蛋,不要激动啦。你也稍微想想自己的身体好吗?」
「一不小心过头了……」
布流调匀呼吸以后,看着我说:
「那么,你认为那个笨蛋扪算做什么?」
「她应该会设法解决这次的事件吧。」
依布流的脾气,她不可能知情还默不吭声。
「材料齐全了。她绝对不会放对方逃走。」
「城太郎你打算怎么办?要随她去吗?」
「那可不成。」
虽然是情势所逼,但都已经介入这么深了,我可不打算半途而废。那种心里有疙瘩的感觉就免了。
被人这样瞧扁,岂能默不吭声。别小看人了。再加上永石的事也需要解决,我才不会照布流的意思行动。
「既然布流行动了,我也要尽我所能。」
「果然是这样。你的心情我懂,因为我也一样嘛。」
这时高科的表情稍微忧愁了起来。
「只不过,我不希望你太冒险。能避开就尽量避开。」
「不会有事啦。总不会闹得像之前那样严重吧?」
「答应我两件事。」
高科笔直看着我,竖起两根指头。
「一是觉得情况不对就要立刻逃走,千万不可以逞强。」
「你放心,我这个人很胆小,没有这种问题。」
「如果城太郎你真像你说的那样胆小的话,我就不会担心了。你这个人只莽撞了一半,而且又笨,所以我才担心。」
「你很过分耶。」
「二是带她回来见我,我绝对不允许事情就这样结束。就算是来硬的也要逼她跟我道歉和好。就算得拎着她的脖子也要拉她来喔。」
「好。」
我也一点都不打算就这样绝交。就算是赌气也要弄清楚她在想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行动。
「我试试看,但不保证会成功就是了。」
「拜托了。那么,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
「有。」
我问了我在意的事情。
高科尽管对这个意外的问题戚到困惑,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4
我听高科讲完话以后,去了图书馆一趟。
明明就说不用了,高科却还是到门口目送我离开。她发出非常温顺的声音说了「小心喔」,让我记忆特别深刻。
我在图书馆用一个关键字查遍所有的书。
那个字当然就是「所罗门王的戒指」。
我要的书一下子就找到了。
另外我还找到了关连书籍,也透过图书馆设置的电脑上网找到资料。高科的建议也派上了用场。
调查完以后,我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假如「所罗门王的戒指」真的就像书上所写的那样的话,这次事件就全部说得通了。学校发生的事件就不用说了,连之前的事件也一併解开真相。所有的事件从平濑的事件开始一条线串起。
然而现实中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吗?
这既不科学,也不符合常识。照常理来说,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我之所以没办法表示意见,就是因为结果实在太不现实了。
虽然不能断定没有,却也不敢篤定有。
接下来书跟网路已经派不上用场,除了问知情的人以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但布流目前连络不上,另一个似乎知情的永石跟我也没有接点,去跟重伤住院中的平濑见面又教人犹豫。
该怎么做?
我相当迷惘。离开图书馆时还是找不到答案。
我牵着脚踏车出了停车场,来到通往出入口的银杏大道。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人影。
看到前方并排的两人的脸那瞬间,我暗骂白己.怎么没想到要去连络他们呢?
似乎知情的人不就在这里吗?
站着等我出现的人是石上和秋月。两人都穿着学校制服,站在布满落叶的道路尽头。
两人都笔直看着我。
我做好心理准备以后走近两人,轻轻举起手。
「嗨,好久不见。」
话虽如此,不过才过了四天而已。
「秋月,你说的没错。书的确是知识的宝库。我到图书馆查资料以后,疑问大致解开了。谢谢你。」
秋月只是稍微动了动嘴角而已,表情不变。她正眼看着我开口了:
「请问您知道布流殿下去哪里了吗?」
她的用词非常客气,跟平常天差地远。
「今天她出门以后就失踪了。我们找过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后来听说您出门,我们就匆匆忙忙追过去,却扑了空。请问您见到她了吗?」
「嗯,见到了。」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不打算隐瞒他们。
「是在快要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在公园讲过话以后就分开了。话先说在前头,我并不晓得她去哪了。她没告诉我,而且就算我问了,她应该也不会回答才对。」
「您有头绪吗?」
「没有。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去了。」
我的口气稍微变得冷淡。
秋月客套的口气令我在意。她在顾虑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有话想问就直说啊。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气氛的变化,石上浮现微笑说:
「你别那么生气。目前一直找不到那个人的下落,我们也是真的很困扰。因为不能让那个人遭遇危险呀。」
「依那家伙的个性也知道那家伙打算干么吧?」
「是啊,那个人要了结一切。」
「对,那家伙正在找永石,而且是单枪匹马。这方面的事情。你们两个不是比我清楚吗?」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银杏叶飘落,掉在我们之间。
这两个人知道我所不知道的布流。那天在速食店的对话,没有共通的背景知识就无法成立。
而且在学校那起事件发生前。高科不也说过他们在争论吗?
「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一问,秋月别过脸去,石上不再微笑。两人不回答。
我想就算再问下去,两个人也绝对不会告诉我。事情只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继续发展下去。
既然这样,我也要照我的意思做。休想妨碍我。
「虽然我说我没有头绪,但我自有主意,接下来就剩付诸行动而已。」
我故意加强语气。
「想查就尽管查。要跟踪我也行。但我什么也不会说,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相对于石上面不改色,秋月的表情稍微僵硬起来。
「你们说你们不晓得布流的行踪吧?而且连人都连络不上。你们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会那么做吗?你们大概猜得到那家伙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们两个吗?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家伙还执着于日常。那家伙认为只要趁现在设法解决事情的话。就能恢復原本的生活。」
之前我问布流将来的打算时,她说一直这样就好。她说她最爱日常,能够一直过现在这种生活就好。
现在我懂了。那番话没别的意思,就是那样。
布流是真的很喜欢在学校的每一天。她喜欢这种到学校上无聊的课、跟朋友聊天打屁、东晃西晃以役回家的生活,要不然就不会想跟其他人加深交情。
她很清楚这点。才会拼命享受日常。
但这次的怪异事件撼动了布流所期望的现实。
世界渐渐朝着异常的方向扭曲,大概远超出我的想像。
为了修正这个扭曲,布流将采取行动。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恢復,至少要设法处置。
虽然事态正朝着难以想像的方向发展。但她并不是那种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就放弃的家伙。这种事跟她廝混过半年就知道了。
那家伙正为了挽回自己喜欢的日常而努力,要填补世界的破洞——同时在心底怒吼着。
为什么这两个人不懂这点呢?还是明知道却装作没发觉呢?不管怎样,现在我无意协助他们。
至少我想站在布流那边。
我看着石上。
他也不移开视线。我们就这样互瞪了一段时间。
先转开脸的人是石上,
「好吧。是我们输了,现在就暂且不问。」
「聪史,你怎么」
「没用的。既然他都说他不想讲了,就绝对问不出什么来。强制或命令并没有意义吧。」
「但是,既然布流殿下置身险境。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要设法」
秋月还要说下去,但石上伸手制止她。
「要是那么做,就会把他捲进我们的世界喔,你也不希望那样吧,再说那么做对他也无效。」
秋月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无力地低下头。
石上拍了拍秋月的肩膀,然后看着我。表情有些黯然。
「那,我们走了。还有很多事得做呢。只不过,我们是真的担心布流同学喔!」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如果你查到那个人的下落。而目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希望你连络我,拜托了。」
两个人转过身去,消失在银杏大道的尽头,身影显得非常落寞。
我认为我并没有做错。当时我只能这么说。
可是我的心还是有一点痛,是因为隐约厌觉到对不起他们的关系吗,
我低下头来,摇了摇头。
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声音_就在我吐了一口气之后。
「啊,吓了我一跳。没想到lt;苍gt;之一族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我的心脏差点就要蹦出来。我不自觉转头一看,只见身穿深红色洋装的美少女站在那里。
她的长相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是那个自称亚美的女孩子。此时她正站在步道上仰望着我。
她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
在她来到这么近之前,我居然一直都没发觉,简直就像是突然当场冒出来的一样。
「要是没用『埃癸斯之盾』的话,就会被他们发现了。」(译注:希腊神话中宙斯与雅典娜各持一面的神盾。)
「你」
「对,我是亚美。久违了。」
亚美拎超裙摆一鞠躬。
「你之前好像捲入了那起事件,原来没事啊。直一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楣。」
我退后一步。她到底找我干么?
我第一次遇到这孩子,是上街要揪出跟踪狂那时。
当时她说了奇妙的话,而且
「我记得你那时候不是在公园举水石一起」
「哎呀,原来你看到了?眼力真好。」
亚美笑了,一点邪气也没有,但这样反而诡异。
在摩天大楼附近的公园被混混攻击时,这孩子举水石一起看着我跟布流,应该说是看着鸟攻击我们的样子。
依情况来看,她应该知道某种程度的内情,就算晓得戒指的能力也不奇怪。但亚美再怎么说都是小孩子。年纪再大也顶多十岁,成熟的言行举止非常不自然。
我大胆问她:
「你知道吗?水石以及『所罗门王的戒指』的事。」
「哎呀,连『所罗门王的戒指』都晓得了吗?直觉真准。既然你已经调查得这么深入了,果然不能再放着不管。」
亚美摇摇手指。
「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自觉,其实你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喔,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不过这是事实。只不过,要是再放任你捣乱下去,事情会很麻烦,所以我要你现在就罢手。我要你成为我的奴隶。」
只见亚美往前伸出右手,戴着白子套的掌心捧着绿色粉末。
我记得那是
「来,忘记一切,乖乖服从我。」
话一说完,亚马就把粉末往我身上扔。
粉末散开,沾在
第24章 黑与蓝.蒸发
衣服和头发上。我的右手染成绿色
但没多久就统统消掉了,就像蒸发了一样。
身体没有异常,一点变化也没有。
「这是什么?」
「咦、咦、咦,怎么可能。」
亚美继续朝我丢粉末,但结果都一样。就算有一部分残留在衣服上,也是拨一拨就全部消失了。
那个粉末跟之前迎战混混时其中一人投掷的粉末很像。当时混混沾到粉末以后不支倒地,这次却一点事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一旦沾到这个粉末。无论是谁都会变成丧尸才对啊。为什么没效呢!」
「你说什么?」
「好啊,既然这样,我也要拿出直一本事了!」
只见亚美立刻退后,从口袋掏出小石头。
「我要你乖乖听话。」
「你到底想干么!」
「给我住」
这时亚美的声音停住了。她抬起右手靠在耳边,皱起眉头。
「欸,别妨碍我啦,我这边现在正要紧。咦?这我当然知道好不好。」
她看起来好像在跟谁说话,但是怎么做到的’她又没拿手机。
「就说了我有好好看着。什么真的吗?已经行动了吗?」
亚美嘆气以后看着我。
「没办法,只好改天再一决胜负了。绝对不要做蠢事喔。要是敢轻举妄动,到时候会受伤的可是你!」
亚美高举右手,迅速往旁边一挥。
整个人竞顿时消失了。她既不是跑走,也不是飞上天。只是手往旁边一挥,整个人就不见了,好像被空气吸进去那样。
不可能。又发生了超乎常识的事情。
可恶,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我咬紧嘴唇,几乎在同时,手机响了。我一确认来电名称,就马上按下通话键。
「喂?」
「啊。城太郎。不好了。」
是高科。不知道是不是着急的关系。讲话好快。
「真美她、直一美她好像溜出医院了。听说目前下落不明,家人都在找她。」
「平濑失踪了?」
「她家人也有连络我,但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事情一下子动了起来。究竟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我一边安抚高科,一边问出要点。我的脑袋这回难得全力运作起来。
第25章 黑与蓝.校会
我停住脚踏车,慢慢地放下驻车架,然后左右张望。
铁丝网笼罩在夜色下,顏色看起来比平常更深。树木在街灯照耀下拉长了影子,缝隙问隐约可见的操场洒落一地月光。
抬头一看,是映着万家灯火的校舍。
接下来会保持这样吗?还是会出现什么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我也不晓得。总之现在只能前进了。
我发了一封简讯以后就关掉手机电源,然后沿着学校外围的铁丝网围墙走了起来。
接到高科的连络以后,我立刻骑着脚踏车赶往学校。
电话听着听着,我就大概猜到平濑为什么会消失了。
我认为她是要了结这件事,或者是被迫这么做。
平濑是自己溜出医院的。想要带走住院中的病患并不容易,硬要带人走也会非常引人注目,而且平濑应该也会抵抗才对。之所以没有半个人发觉,就是因为平濑是主动离开的。
重伤的平濑会主动离开医院,应该是有什么重大理由才对。
那八成跟这次的事件有关系。肯定是水石或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找她出来的。不对,都到了这个地步,应该没有其他人牵扯在内才对,所以最有可能的应该还是水石采取了行动。
假如水石找平濑出来是为了跟她做个了断的话
地点在学校的可能性很高。
事件发生那天,水石说了:学校里的仇要在学校里报,要在被夺定一切的学校报仇雪恨。
看来永石当时说的是真心话,从她特地在教室引发事件这点来看就更不会错了。她大概相当执着于学校。
那番话并不保证适用于今天,但应该不至于错得太离谱。如果是当时在场的人的话,应该懂我的意思才对。
我不否认这番推论是建立在一连串假设之上。要是想法梢有不同,就不会得到这个结论了。只不过现在既然没有其他根据,就只能赌一赌了。
我沿着铁丝网绕行学校外围。最后在路灯佇立处停下脚步。
从马路数来第三根。没弄错。
我拿出手电筒,仔细检查铁丝网。
一下子就找到绑着铁丝的位置。总共四个地方,统统经过巧妙的伪装,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这是祕密出入口。
之前学校发生偷窥事件后,校方就修补铁丝网,防止外人进入。但对学生来说,要是与校外彻底隔绝的话就有点伤脑筋了。毕竟学生有出去买东西的需求,有时候也想呼吸外面的空气。
于是大家就偷偷联合起来。拆掉两处的铁丝网做了通道。
这里就是其中一个。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晓得。同学之中也曾经有人无功而返。
我确认周围没人以后,就拆掉伪装。拿掉四根铁丝以后,立即出现了容一人通过的空间。我钻过去进入校园以后,立刻让铁丝网恢復原状。
我沿着铁丝网边的成排树木。绕过操场边缘。
自从那起事件发生后。学校就加派保全人员站岗。要是被他们发现就前功尽弃了,因此需要警戒。我会抄捷径也是因为不想被拦下来的关系。
我在意的是有没有办法确认校内状况这点。如果那两个人没来这里的话,我就得赶快换地点才行。我有办法做到这点吗?
我屏息张望左右。
月亮从云后现身时,有个蓝影子从体育馆旁边一掠而过,跑向体育馆后面。因为距离有点远,所以看不清楚长相。但身体摇摇晃晃的。该不会是
我躲躲藏藏地全力跑过去。
影子又动了。那身蓝衣服一闪而过。确实有什么人在。
我来到体育馆前,接着稍微抄捷径,绕到旁边。
排球场那带没人。
这么说足在后面的网球场?
体育馆跟网球场之间隔着铁丝网和植栽,视线不良,不容易察觉有没有人在。但惟独这时候,我确定网球场有人在——我切身咸觉到了。
我做好心理准备,跳进网球场。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女生和成群动物。
一个人倒在前面不远处,一个人站在球场最里面看着这里。站在最里面的女生周围聚集了一圈狗、猫、乌鸦、鸽子,不晓得有多少只。
动物的视线全看着这边,仿彿要将憎恶全发洩到我身上。
「平濑!」
倒在地上的女生是平濑。她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也不动。
她刚刚明明还能走的,竟然在一转眼就变成这样。
我按捺不住涌上的怒火。
「是你干的吗:永石,」
「没错,就是我。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站在网球场最里面的女生齜牙咧嘴地笑了。
笑得非常鄙夷、邪恶。
是永石美奈子。
「谁教她抢了别人男朋友还一脸不在乎。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要让她嚐嚐地狱般的痛苦。」
高亢的声音透露出强烈憎恶,彷彿负面思绪直接化为语言。永石就这么恨平濑吗?需要做到这么狠吗?
永石一抬起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就开始发光。就是那枚戒指。
「她现在只是昏过去而已。我要她活生生被猫狗啃。她就等着看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受创吧,看自己胸部、大腿的肉如何被咬掉、露出骨头。」
永石笑了。
「等到死掉时就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了。被动物吃得不成人形的身体,还能有什么比这难看!就让她手脚被扯掉、没了眼睛头发的样子公诸于世吧!」
声音异样声几,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气息。
她红了眼、乱了发的模样,仿彿不慎踏入了禁域一样岌岌可危。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永石在放暑假前应该还是个普通女生才对。那么照顾人的一个女生怎么会做到这么绝,
「他是我的一切。只要有他在,其他我什么也不要!可是统统被她抢走了。她故作清纯,用身体拐走他,那么我也要夺走她的一切。给我变成丑陋不堪的样子死掉最好。」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我。
「你要敢妨碍我,小心我连你都杀掉。」
永石是认真的。要是我插手,她真的会要狗或乌鸦来攻击我。
我左右张望,确认网球场的出入口。
距离不远。顺利的话,或许能抱着平濑逃走。一旦脱离网球场,最起码能躲起来。就赌赌看了。
我放低身体。
成群猫狗开始朝平濑走去,脸不知为何转向我。感觉得出牠们在警戒我。
会成功吗?真的有办法有惊无险地逃走吗?
我屏住呼吸,拾起脚跟。
下一瞬间,水石挥手了。
猫率先冲了出去。
我也跟着跑了起来。我冲到平濑身旁抱起她。
接下来就剩逃走,但
体重移到左脚时,猫就已经逼近眼前了。一只三色花猫张牙舞爪扑向我。
惨了!
我抱住平濑的头,就在此时_
一个人影站到我身旁,大大挥了一下右手。
突然刮起狂风,吹走那些猫。猫发出叫声。退到五公尺之远。那个人再挥一次手,连从左边过来的狗都被吹走了。
「没事吧?」
看着我的那张脸非常熟悉。
虽然表情比平常严肃,但那个充满霸气的女生就在眼前。穿着高鸟制服这点也没变。
布流晶就站在我身旁。
「你果然还是跑来了,这个笨蛋。」
「布流」
「你真乱来耶,干么这样傻傻跑出来。」
她的声音比平常高一点,愤怒中隐约透露着哀伤。
「枉费老娘说了那么多、枉费老娘用心良苦要你们绝对不会插手这件事。」
「你的演技太差,稍微动一下脑筋就知道了,我们怎么可能那样就被骗过去。你连这种事都没发觉吗?」
「可是」
「高科也生气了喔。之后记得去见她。她应该会唠叨好一阵子,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
布流怨言地仰望天空,月光照着她表情沉痛的侧脸。
她是后悔把我们捲进来吗?还是另有想法呢?这我就不晓得了。
「你也要妨碍我吗!」
永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大家都站在那个女的那边!你也是、那边那个男的也是、还有学校那些人也是。那个女的就那么好吗?」
「别这样。」
「既然这样。我就把大家统统收拾掉。就用这只手一个一个砰掉。」
永石用右手做出扣扳机的动作。声音变得更高、更歇斯底里,整个人也站不稳。她已经不正常了。
「我办得到,我有这个能力。」
「够了。住手!」
布流看着永石,往前伸出手。她的表情显得哀伤。
「把戒指还来。人类无法控制那股力量,那个东西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不要。多亏有了这枚戒指,我才能得到力量,才能让那个女的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重!」
「就算你那么做也没有意义。你要拿掉戒指,恢復原本的生活!」
「别开玩笑了!你果然也是来妨碍我的。既然这样。我就割断你的喉咙。马上!」
永石瞪着布流,左手的戒指变得更亮了。简直就像是发出了黑色的光线。
布流侧眼看着我。
「平濑就交给泉了。」
「可是」
「老娘没问题的。所以」
「去死吧!」
永石一挥下手,超过十只的猫狗拔腿就冲。乌鸦也飞了起来。
布流不等动物过来,主动上前迎击。
她用手刀劈猫的颈子,接着转动身体,轻轻捶了拘的背一拳。
就算猫从左右扑过来,她也不为所动,只见她稍微退后避开,接着敲牠们的脖子。
猫狗转眼问当场倒地。
我倒抽了一口气。我从以前就觉得布流身手矫健,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动作一点都不像人类。
她在动作迅速之餘。对猫狗出手时也不忘避免伤到牠们,而是控制力道让牠们昏过去。
一边闪避那些爪子或牙齿,一边还能做到这样,真教人难以置信。
永石在这方面似乎也跟我有同厌。她睁大眼睛。看着布流。
「怎么会?为什么?」
「老娘不想再动粗。拜托你,把戒指还来。」
布流一走近,水石就往后退。
「我不是说了我不要吗!」
乌鸦顿时在上空大声鸣叫。超过二十只的鸟群乘着夜色看着布流,宛如黑色龙捲风。
龙捲风接着化为枪戟,尖端对准地面。呼啸降落。
布流跳跃闪避。
「没有下次了!」
乌鸦集团再度集结于上空。
布流确认乌鸦的动向以后看向我。
她的眼神显得非常哀伤,说是悲痛也不为过。
到底是为什么?我正要说出内心的疑问时,布流再度跑了起来。
永石似乎一瞬间厌到畏怯,但立刻就挥下手。
成群乌鸦聚集起来。开始降落。
布流仿彿就在等这一刻一样,把手插进裤裙口袋。
取出的是一张小纸片。看起来像符咒。
布流将纸片举至面前,声如洪鐘地大喊:
「天之气息乃吾辈之吐纳。吾辈之吐纳乃天之气息。遵从我意,呼唤气息,化作清风降临。一扫秽气、一扫秽气!」
然后布流放开纸片,吐了一口气。
随后,强风颳起,吹散了乌鸦集团。超过二十只的鸟七零八落地融入夜色。
「什么?」
在永石使出下一招前,布流朝地面吐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猫跟狗就被风吹到球场最里面,无法越雷池一步。永石周围只剩下狗跟猫各三只而已。
「这是什么!」
「到此结束了。」
布流走近永石。
「别过来!」
永石一挥手,狗就朝布流扑了过去。
布流连视线都没动一下,就击中狗的颈子使之昏睡过去了。
「为什么?」
「已经够了吧,把戒指还来。」
不知何时,布流已经拉近距离,站在永石面前了。她抓住永石的左手。
「我不要!这是我的!你放手!」
一只猫扑过去,咬住布流的右手。是听了永石的命令吗?
布流刻意不甩开那只猫,就维持这个样子。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懂我的心情,怎么可能会理解我有多么不甘心!」
「是啊,老娘是不懂。」布流静静地回答。
「像这种不惜伤害同学也要雪恨的心情,老娘无法理解。也不想知道。你要是有心,应该早就能够以别种形式挽回,或是当作事情已经过去,就此尘封于回忆了才对。明明就可以当成日常的一页就此结束,老娘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做到这样。」
「可恶!」
「只不过,要是没有戒指的话,或许事情就不会弄得这么糟了。惟独这点老娘是真的觉得非常对不起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晓得这件事!」
「老娘是普通女高中生,喜欢日常的私立高鸟高中一年级生。这就是全部。」
「这种话」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水石要举起手的瞬间,布流敲了她的后颈。
永石昏了过去,高大的身体当场倒下。布流撑着她的身体,让她躺在网球场上。
寂静笼罩四周。猫狗一副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样子左右张望,也有猫离开了网球场,鸟也不见了。
咬住布流的猫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网球场就剩下我们四个人而已。我把平濑留在原地,定向另外两个人。
布流不发一语地俯瞰永石。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是这个害的。」
布流给我看她左手拿的戒指。
那戒指比普通戒指大上雨圈,没有任何珠宝装饰,戒台嵌着银色金属。上面记载了某种文字,但我一点也看不懂意思。
「这就是『所罗门王的戒指』吗?」
布流点头。她没否定。
「有了这个就能够随心所欲操纵动物吧。」
「你好像知道一点嘛。」
「我到图书馆查的。」
根据我在图书馆找到的资料,「所罗门王的戒指」据说是古代以色列王——所罗门王拥有的传说戒指。只要戴上那枚戒指,就能跟动物自由对话。不管是猫或狗,甚至是昆虫也一样。凡是人类以外的生物都逃不过那股力量。在别的传说中,那枚戒指还具备了操纵并封印七十二柱魔神的力量。
相传所罗门王就是从动物或恶魔得到知识,为古代以色列王国带来空前繁荣。
就常识来看,这根本是唬人的。光是能够和动物对话这点就已经够可疑了。再听到恶魔这两个字就不想听下去了。哪有这么荒谬的事?
但是,在现实看到永石率领猫狗的光景,就没办法一笑置之了。
因为戒指的确存在于现实。
最有说服力的说法竟然是最奇怪的那一个,这太异常了。
「你说对了,但只对于一半。」
布流注视着戒指。
用了这个以后,不光是操控而已,还能让自己的意志,应该说是让类似灵魂的东西附身在动物身上,然后就能够透过该动物的视线看世界。利用该动物的身体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居然有这种功能」
「一般人会注意别人的动向,却不会留意猫或麻雀的举动,所以根本就能为所欲为。能进入任何地方,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任何事。」
「啊,这么说。平濑遭人跟踪那件事」
「对。那就是用了这枚戒指的结果。当初找人找了半天根本没意义,谁会留意停在窗外的麻雀?谁会想到家里的虫在看自己?这已经不是盲点的问题了。」
这下事情就完全说得通了。
永石利用「所罗门王的戒指」跟踪平濑。她本人不动,而是透过动物的眼睛。
之前女子更衣室玻璃破掉的事件,应该也是借助猫或乌鸦的力量发射小钢珠的。如果是猫的话,应该就有办法从网球场旁边的小洞逃走。
至于乌鸦飞进教室那件事更不需要再解释了。
仔细想想,这次事件从一开始就跟动物脱不了关系。我们被猫挡住去路过,也被乌鸦妨碍过。恐吓信如果交给乌鸦或麻雀运送的话,就能够避开他人耳目送到平濑家。
结果就是拥有超能力的戒指支配了一切。
「要是早点发觉的话,或许就能及早阻止了。就是这点教人不甘心。」
「可是谁想得到永石会失控做到这种地步」
「不,要是早知道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这么糟了。毕竞这枚戒指有个连传说都没提到的缺点。」
布流握紧「所罗门王的戒指」。
「长时间使用这个的话,不光是使用者的意志会传达给动物。动物的咸情也会反韵回流向使用者。要注意是从所有连结的动物回流。那股力量是压倒性的,如果是一对一可能还好,但控制的动物一多,就会变成一对十,依情况甚至是一对一百。想想看那么多感情统统灌进来会怎样?心志不够坚强的人根本就承受不了。」
布流停顿一下,看向我。
「你觉得现在的日本对动物来说适合居住吗?」
「很遗憾。并不觉得。」
「没错。不但空气糟、也缺乏栖息地,简直就是夹在人类缝隙间生存,可以想见牠们的负面意识会有多强。就连睿智的所罗门王都受不了,到了晚年精神失常。普通女高中生根本不可能有办法排解应对。」
「因为承受不了动物的感情大量回流,结果就决堤了。她最后会失控就是这个缘故,精神崩溃了。老娘猜想永石一开始应该也只是打算吓吓平濑而已。男朋友被抢确实打击了她,但她应该不至于恨平濑恨到想杀了她才对。是后来受戒指的力量摆弄,导致精神不堪折磨。后来的永石已经不量水石了。老娘真的对她过意不去。」
「你什么都知道呢!」
我稍微加强语气。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
布流低下头来,别过眼去,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是怎样,为什么『所罗门王的戒指』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会在这里?这种力量又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很奇怪吗?这种东西哪会存在于现实?」
「」
「而且我也不懂永石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怪物般的戒指。真要说起来,那到底是从哪来的?这中间经过我一点也参不透。拜托你跟我解释清楚。」
布流依然握紧了手站在那里。一副就算想说也不能说的样子。
她的心情我懂,人都有一两样不想告诉别人的祕密。
但我不能接受。为了自己,也为了布流,我想知道一切。
沉重苦闷的气氛逐渐升高,迈向顶点。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
气氛改变是在略尖的声音响超时。
「何不统统说出来呢?」
声音是从网球场边缘传来的。我吃惊地转头一看,一个穿着洋装的女孩子站在那里。
那是个年幼的美少女,亚美。她一双大眼睛笔直看着布流。
「就告诉他『崩』,还有守护『崩』的lt;苍gt;之一族。统统说出来以后,肯定就痛快多了。」
「你是谁?」
布流上前一问。亚美随即展露笑应说:
「抱歉我忘了先自我介绍了。我是亚美?置石?史奈德。我跟那边那个男生虽然已经打过招呼不过仔细想想,我还没透露我的身分呢!虽然清楚内情。却不属于你们一族——这么说你应该就晓得了吧。」
「lt;黑gt;之一族」
「正确答案。不愧是lt;苍gt;族的公主,真敏锐。」
「你出现在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居心?」
「那遗用说吗’当然是来讨回戒指的。那是我的东西喔!」
亚美依然面带微笑。
「我早就知道这所学校对你们来说是重要据点,因为有你在。只是还不能确定到底有什么,所以就稍微刺探了一下。以战争来说就是所谓的威力侦察。」
「把『所罗门王的戒指』交给永石的人就是你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说了这枚戒指的事,但主动说要的人是那个女生喔!我看这是个好机会,还可以顺便实验『崩』就要她试试看罢了。结果遗真是有趣呢。」
「你这混帐」
布流提高了声调。
这似乎是一段重要的对话。但我听得一头雾水,完全被晾在一边。
而亚美朝我投以笑容。
「啊,我马上就说明。等我打倒这个丫头以后。」
「想得美!」
布流往旁边伸出右手。
「老娘一定会保护这所学校和同伴。老娘要结束一切,回到原本的生活。」
只见光化为漩涡,集中于布流的右手。光度转眼间增强。
就在我要闭上眼睛的瞬间,黑暗突然造访。
我再度看仔细布流,只见她右手多出了一把剑。
形状很不可思议。看似日本刀,但是跟普通的刀相反,刀刃在弧的内侧。刀刀部分凹进去,刀背凸出来。刀身弧度也特别弯,接近半圆。刀身长约一公尺。为暗银色。
那把剑有着某种压倒人心的力量。光是看着那把剑,魂魄就快被吸定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
亚美上前一步说:
「日本自古流传三把灵剑。一把是打倒八岐大蛇的素盏鸣尊所握之『天十握剑』第二把是至今遗留存在这个国家的『天丛云剑』以及据说在上述两把剑失控时会使出最后力量封印一切的『布流御魂』别名『布流剑』.这的确是与你匹配的剑,正适合用来了结一切,不过」
美少女的嘴角一歪。
「你祭出这种东西来,居然还说要恢復日常?你想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吗?别笑死人了。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到?这就是世界的现实,是你本来应该待的世界。事到如今就算要挽回也是白费功夫!」
「少啰嗦,你这混帐怎么可能懂老娘的心情!」
「对,我是不懂。明明就有称霸世界的力量,却执着于小小的日常。这么愚蠢的事情你为什么做得出来呢?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就让我来点醒你!」
亚美朝天空一举高手,周围的景色顿时扭曲,发出了有如铁刮玻璃般的声音。
上述现象消失时,只见亚美的右手握着一根沾满泥土的木杖。
木杖长约一公尺,看起来就像是故事书里面的法师会拿的杖。
「你赢得过这把『摩西之杖』吗?这把粉碎『耶利哥城墙』、劈开红海的伟大木杖!」
「住口!」
话一说完,布流就跳了起来。她一口气拉近五公尺的距离,朝亚美挥剑。
亚美举起木杖,接下这一击。
清脆的声音响起,剑杖相交。
论体格是布流占上风,但亚美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她转守为攻,弹开了布流。
「唔」
布流在空中旋转一圈后着地。
「太慢了!」
亚美挥杖,发出了宛如雷射的光线。
正当我心想危险时,布流已经竖直了剑架在身前,光线撞上了剑。
「去你的!」
布流一挥剑,光线立即四散。
「真有两把刷子。」
「这次换老娘了。」
布流把剑插进大地。
「雷风!」
网球场伴随着声音裂开,裂缝朝亚美窜去。
眼看裂缝就要直接袭向美少女,没想到在前一刻就往左整个偏掉了。简直就像是撞上了某种无形的障碍。
「这种攻击早在我预料之内。」
「墙!是神盾吗?」
「请你发音正确点。是『埃癸斯之盾』。就算是布流剑也破不了这面墙喔。」
「笑话,要是出全力,连十秒都撑不到。」
「那样就够了!」
亚美不断挥杖。光线交错,掀起大地。
在激烈攻势下,布流一步也没办法靠近。
「怎么了?快过来!」
「可恶!」
「布流!」
我不禁大喊,只见布流停下脚步看向我。
「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只要保护好平濑和水石就够了!」
「就是说啊。怎么可以丢下两个女孩子不管呢’」
经这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丢着那两人不管。我仓皇抱起她们,搬到跟亚美反方向的铁丝网前面。
这段时间,亚美只是看着我,什么也不做。
她是在等我吗?还是
「呵呵,真高兴你们统统集中在一起。这样我省事多了,」
「什么!」
亚美扬起手,指着网球场一角。
我自然就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只见网球场出入口出现了人影。
数量约二十或许更多。他们装扮不一,有人穿西装,也有男子穿着保全人员制服。
所有人空洞的眼睛都朝着这边。
跟之前在公圆攻击我们的混混很像。
「难道是用了『丧尸粉』?」
布流大喊,亚美马上回应:
「对,这真是便利的『崩』。能够使人类沦为死灵,任意操纵。一旦下令,就会持续活动到身体停止机能为止。虽然缺点是洒太多就会休克死亡,不过这也没办法。」
亚美看着我。
「就请你们三个人当我忠实的僕人。你们将化为死灵,攻击lt;苍gt;族公主。被朋友攻击的感觉不知道怎样呢?」
「唔!」
「哎呀,休想定。你的对手是我。」
看布流想退后,亚美毫不留情地朝她发射光线。
布流只能防御,无法后退。咸觉光是保护自己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我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大批男子。距离只剩五公尺了。
我无计可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或许遗有办法逃脱,但这里还有依然昏迷不醒的平濑和水石在。我没办法抱着两个人逃。
要设法、要设法找到地方逃才行。
我的后面和右侧是铁丝网,往左前方去会被亚美攻击。
这下办法就只有一个,就是我要设法解决掉那十个人,开出一条路来。就算打不倒也没关系,设法制造空隙,扛着平濑和永石逃走——就这样。
虽然不晓得办不办得到,但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我握紧拳头,盯着逼近的人影。
「别这样。丧尸的力量远超乎常人,不是你有办法应付的对手。」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住手!」
「你休想过去!」
光线掠过眼角时,我主动拉近距离。
其中一名男子低吼着。距离只剩两公尺了。
只能在被干掉前动手。豁出去了,上啊!
我的脚使力。
这瞬间,其中一名男子大声惨叫并倒退,手按住脸。
指缝问插着纸牌。那张牌我好像在哪里看过
「抱歉来迟了。」
越过背后的铁丝网,穿着我们学校lt;高岛gt;制服的男生现身了。
那张五官端正的脓正是石上。他眨了一下眼睛,挥挥右手。
「不过总算是赶上了。」
「危险!」
穿着保全人员服装的男子突然跑了起来,逼近石上。男子扬起警棍。
警棍确实瞄准了石上的脸
但石上不慌不忙扔出右手的纸牌。
纸牌不偏不倚刺中男子的脍。男子就像是被发烫的铁棒戳到一檬,整个人往后仰。
「用了这副『阿迦奢牌』,就能使人恢后原状。就算对方是死灵也一样。」
「石上。」
「城太郎同学,谢谢你刚才传简讯给我。因此我才能及时赶上。」
进入学校前,我传简讯给了石上。
虽然很迷惘,但我知道石上是真的关心布流。唯独这点我不能视若无睹。
「真的非常感谢你。多亏你,我们才能保护公主保护重要的人。」
这时另一个影子跳了下来,站在石上旁边。
来者一头长发飘逸。是秋月。
「要是能早点能解开结界的话,就不用害你那么辛苦了」
「先不说这个,拜托你想办法处理这些死灵。我不想再浪费纸牌了。」
秋月没回答石上,直接徒裙子口袋掏出了一根小小的自棍子。
等到秋月在地上画起小小的圆阵时,我才晓得那是粉笔。不到二十秒,圆障内就填满了细小的文字符号。
被石上的纸牌逼退的成群男子再度走向我们。空洞的视线看向秋月。
「危险!」
我大喊,几乎在同时,秋月站起来了。
「我以伟大的精灵舆秋月华也之名下令。光啊,剿灭敌人!」
秋月一挥粉笔,圆阵就发光了。随后立刻出现光柱,飚向那些男子。
不到五秒的时间,所有人就被推出网球埸了。
「真不愧是『魔术粉笔』。给你这种魔法师使用效果极大呢。」
「别说傻话。我并不是魔法师,只是画了魔法阵而已。这一切都是拜这个『崩』之赐。」
跟石上答话的同时,秋月转动视线。
她看向亚美。
少女的脸气得变形。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苍>族战士竟然来了三个。」
「你要是肯投降的话,我们就不用浪费力气了。」
「别耍嘴皮子。」
听了石上的轻薄话,亚美挥杖回应,光扫过球场。
本来朝这边过来的光在途中消失了。因为石上先一步扔出纸牌,抵挡住了光线。
「唔!」
亚美跳了起来,越过铁丝网前往操场。
布流也追了过去。
「等等!」
看到两人离开,我的身体也自然勤了起来。
「城太郎同学!」
「请你们照顾平濑和永石。交袷你们了。」
我不等他们回答就跑走了。我非亲眼看到结果不可。
*
我来到操场时,战况进入佳境。
亚美挥杖,光线剜开大地。
布流闪过光线前进。
她偶尔会挥剑,但刀锋就是捕捉不到少女。少女以感觉不出重力的动作不断退后。
我现在才意识到眼前是一幅常识无法衡量的光景,当场大吃一惊。
光线、平空冒出来的剑、能够跳到五公尺高的人类——世界彷佛脱轨失序了一样。换作是十天前——不对,就算是现在,光听别人叙述的话,我或许仍会一笑置之,笑着说不可能。
「混帐!」
布流有如瞬间移动一样拉近距凋,奋力挥剑。
钢舆木杖相交。
本来应该是杖会折断才对,但那把杖就算接下这一刀也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是亚美一使力,就连人带剑弹开布流了。
布流不得不后退。
两人在我正面——距离约二十公尺处互相对峙。
周围笼罩在黑暗中。事情闹得这么大,周围却没有变化。简直就像是学校被单独分割到了别的空间一样。
夜晚的操场上,分别拿着剑与杖的两人极其异样,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勉强应战?」
亚美问了,声音响亮.
「只要用了布流剑的力量,要打倒我也不是问题吧。堂堂一个<苍>族公主到底在顾虑什么?」
看布流不说话,亚美笑了。
「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就这么重要吗?你就这么爱无聊的日常吗?」
「那当然。」
布流架起剑。
「老娘绝对会保护一切。」
「说什么蠢话!你就是因为抱着这种不知廉耻的想法,无高大人才会对你心灰意冷。你到底明不明白这点?」
「你为什么会晓得那个名字?」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给我去死!」
杖一挥,光线破空而来。
布流一一弹开那些攻击,不断突进。
「喝!」
布流一个箭步上前,从下段出剑割破亚美的衣服,红布飞上了天。
「你真是好大胆子。要知道这是我最中意的衣服呢!」
亚美吊起眼角,怀着强烈怒意。
「给我消失!」
亚美双手握杖一挥。
远超出以往的强烈光辉瞄准了布流。
早就摆好阵势的布流用剑接下光线,不料竟弹不开。
「可恶!」
布流拼命挥剑别开这波攻击。
光线改变角度……往我这边逼近了。
我甚至来不及冒出「危险!」的念头。痛楚马上就要袭卷全身……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抬起手臂挡住脸,僵在原地。
时间过去了。一秒、两秒……
身体没有变化。不管过了多久都一样。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打量自己的身体。
没有异常。衣服跟身体都跟之前一样。
怎么了?光明明就击中我了才对,为什么没有变化?
难道那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这样的话,我就不懂布流为什么要那么拼命闪避了。到底是为什么……
我注视着两人。
布流咬唇低下头来,亚美则睁圆眼睛看着我。
美少女惊讶的表情逐渐变化,要不了多久就高声笑了出来。
「这、这真是惊人。没想到特异点会在这种地方。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亚美笑个不停。
「也难怪<苍>会做重点配置。这么难得的人才怎么可能置之不管呢?」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这时亚美板起脸来看着布流。
「你也真是够伪善了。有这么难得的人才在还说要守护日常,简直愚蠢透顶。」
「住口!」
「你就别再演猴戏了如何,<苍>族公主!」
「老娘叫你住口!」
布流双手握剑上前。
看到她的模样,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笔直看着亚美的那双眼睛颜色渐渐变了,从黑转为鲜艳的苍色。
倒竖的头发也染成苍蓝。
染成苍色的女生就在眼前。
「你休想出手!日常就在这里!」
布流怒气腾腾,纵身一跃,从高空挥剑斩击。
亚美接下了这一剑,但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制住布流,反而往后退。
「什!」
「可恶、可恶!」
布流展开凌厉的攻势。上段、八相、下段。不顾一切挥剑。
亚美光是挡剑就已经分身乏术,根本没办法反击。
剑锋逼近亚美的身体,划破脸颊、砍裂衣袖,次数逐渐增加。
「怎、怎么会!」
「看我的!」
布流再度跳跃,从五公尺之上噼下来。
亚美高举木杖接住这一击。
空气砰然震动,大地为之摇晃。
「这点攻击!」
亚美使力要反制布流。
但剑就是纹风不动。别说是反制了。甚至渐渐屈居下风。
亚美的表情第一次扭曲了,她显然动摇了。
布流再使力,杖就发生了变化。
只见杖身出现裂痕,裂痕一口气蔓延,
第26章 黑与蓝.终章.露出微笑的我
从内侧开始漏出光来。
「怎么会?『摩西之杖』竟然……」
「粉碎吧!」
呐喊声响起时,光迸开了。
大地撼动,巨响震耳。
大爆炸发生了。我举起手臂护住脸,一两个土块打到我的肩膀。
一时间动弹不得。我呆站了十秒、二十秒。
爆炸声消失,寂静逐渐笼罩四周,于是我睁开眼睛,看向爆炸中心。
只看见跪在地上的亚美,与现在正要站起来的布流。
胜负还没分晓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休想逃。」
布流那双依然苍蓝的眼睛看着亚美。
「老娘还有问题要问你呢!你们把剩下的『崩』藏在那里?」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亚美努力想站起来,但脚似乎使不上力,腰的位置没变。
「与其要洩漏不利的情报,我们<黑>之一族会选择自我了断。」
「你休想!」
「决定的人不是你。我马上就……」
「没那个必要。」
忽然响起了低沉的声音。那是个非常干净的男中音。
我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出声的人,连气息都没有。
就在我心想到底在哪里时,亚美背后升起了雾气。
只见黑暗摇曳,随后出现了一个人影,伹那好像不大对劲。
那个人轮廓模糊,就像是镜头对焦没对好那样,细部不清晰。感觉是个相当高大的人,但表情之类的就完全看不清楚。
男子走近亚美,抱起了她。
「我都看到了。你很努力。」
「抱歉,无高大人。『摩西之杖』和『所罗门王的戒指』都……」
「无所谓。已经确认特异点的存在,这就够了。」
「哥哥!」
布流上前。
「等一下,哥哥。为什么你要投靠<黑>……」
哥哥?这么说,布流的亲人在敌方组织里面吗?而且现在还出现在这里?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不,你非发觉不可。发觉这个世界的真实、发觉<苍>隐瞒的事情。
「哥哥!」
轮廓再次渐渐模糊起来,气息也一点一点地消失,就像是融入黑暗那样。
「再会了,晶。」
「别走!」
空间扭曲消失的同时,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离开了。
操场上就只剩我跟布流而已。
没有半点声响。刚才的战斗有如幻梦一场。
我看着布流站起来,甩了甩手。只是这样,剑就消失无踪,彷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一头苍发也渐渐变回黑色。
杵着不动的身影显得非常落寞。
「布流。」
我出声唤她,但没反应。她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站在那里。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接下去。发生太多事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离奇的光景理所当然似的发生在眼前。我有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提起。
布流伫立在黑夜的身影散发着浓浓的孤独阴霾。就好像存在着一堵厚墙那样,无法随意攀谈。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遗世独立的她。
云流过,隐没了月亮,风也变强了。
但我继续等待。
布流不是那种草草了事的女生。她一定会给我交代。而我只需要接受,只要等待时候到来就好。
布流转向我,是在月亮再度现身了一段时间后。
「你想知道吗?」
操场响起低语声。
「你想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早就做好准备的我老实回答:
「对,我想知道。」
「包括永石和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吗?」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想知道。」
「果然,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不喜欢半途而废嘛。」
布流终于看着我了,那是一张迟疑的表情。
「其实老娘并不想说。要是知道了,或许就再也无法回到普通世界。或许日常会就此远去,换成远超出想像的世界出现在眼前。老娘不想把你卷得那么深……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现在就回头。」
「那么你也应该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已经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我不可能观而不见。」
「……」
「今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或许我会觉得早知道就不看了。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度过现在,而不去瞭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知道重要的是现在,而不是未知的未来。」
实在发生太多事了,不能就此视而不见。因为这件事或许跟我也有关係。
我注视着布流,只见她吐了长长一口气,仰望天空以后,看着我说:
「好啦。都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敷衍了。」
「那么……」
「老娘就告诉你,毫不隐瞒。」
2
走下漫长阶梯的布流一打开沉重的铁门,我不禁叫出声。
眼前是挖空土以后打造出来的广大空间,就像钟乳石洞那样。
深度近一百公尺。天花板——应该说窟顶也有十公尺高。因为有照明的关係,虽然是在地底深处,视野却很好。
「真不敢相信。」
我走进洞窟,左右张望。
「没想到体育馆底下是这个样子。」
在操场说完话以后,布流带我到体育馆。
她带我来到封闭多时的女子排球社旧社办。
那间社办锁得牢牢的,听说任何人都进不去……
但布流一转门把,门就轻易开了。
接着她打开社办地板设置的门,这次则出现了通往地下的阶梯。虽然开着电灯,但完全不晓得通往什么地方。
我被布流拉着下了阶梯。
阶梯长得吓人。我们走了三十分钟,或许更久。
位在彷彿永无止尽的阶梯尽头的,就是这座洞窟。没想到学校地底下居然有这种东西,我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我的视线不久以后被洞窟中央吸了过去。
那是个看似大石板的物体,高约三公尺,宽约一公尺,厚二十公分左右,形状方正,材质好像是玻璃,表面磨得非常光滑。
单看外观,很像是观光地常见的纪念碑。但从整体为琥珀色、而且会发光这点来看,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石板。
我看着石板,发现中间有类似黑点的东西。
我一靠过去,布流就挡在中间。
「别碰。这很危险。」
「这是什么?」
「这是『封印』。我们之所以会来这所学校,就是为了守护这个。」
「咦?」
「一言以蔽之就是垃圾桶。用来集中丢弃危险物品。」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现在就说明给你听。」
「请等一下,布流殿下。」
后面传来银铃般的声音,感觉像是按捺不住而开口。
我转头一看,是秋月站在那里。她不服地看着布流。
「真的要说出一切吗?要知道他并不是<苍>的人。如果说出一族的祕密,天知道之后会怎样?恕我难以服从。」
我注视着秋月,以及随后站到她隔壁的石上。
先前两人在女子排球社旧社办等我们。我们下楼梯时,他们也跟在后面。
从回到体育馆那时起,秋月就一直抱持反抗态度。听到布流要带路,她始终反对,一直到最后都坚持不能随便给我看。最后是布流一意孤行,但可以确定的是秋月并不认同。
布流依然站在石板前面,摇摇头说:
「那样不行吧,华也。要知道泉已经统统看到了,不能不告诉他。」
「可是,那只要封印记忆就好了。」
「我们的力量对泉起不了作用。任何方法都行不通。」
「这我知道,但是……」
「再说,一族以外知道内情的人多的是:武内宿弥、安倍靖明、明智光秀、※御船千鹤子、坂本龙马,数都数不完。」(译注:明治时代一位拥有透视能力的女性。)
布流依然正眼看着秋月。
「况且,老娘不想对朋友有所隐瞒。老娘不想要过着一辈子闪烁其词、不敢正视朋友的人
「可是……」
「别说了,华也。」
秋月还想再说下去,石上却制止了她。他慢慢地摇头。
秋月闭嘴,退下一步。她低着头,因此看不清楚表情。
「抱歉,话题扯远了。那么开始吧。」
布流仰望石板。
*
「<他们>是何时从何处来的,其实完全不清楚。既没有留下记录,就算有,也无从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根据地质调查是在第四纪中叶,不管发现什么都不可靠。」
「第四纪?」
我一问,布流当场叹气。
「老娘看你不光是历史,连地球科学都很差。所谓的第四纪是地质时代的区分,从距今大约雨百万年前开始一直延续到现代。中期大约是一百万年到五十万年前。」
我的脑袋跟不上那么庞大的数字。
布流到底在讲什么?不是要说明整个事件吗?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有人说<他们>来自别的星球,但尚未证实。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们>把这座星球当成垃圾桶。」
「垃圾桶?」
「对。就是用来丢弃危险至极物品的地方。<他们>留下了或许会毁灭自己的危险物品并封印起来。这就是那个『封印』,也就是『崩』。真会给人製造麻烦。」
「『崩』?」
「对。那是<他们>留下来的祸患。我们称那些东西为『崩』。然后,封住『崩』的就是这块『封印』石板。」
有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叫『崩』,被石板封印了起来吗?
布流朝石板伸出手。
本来应该在碰到表面时停住才对,布流的手却插进去了。
——极其自然。
当着倒抽一口气的我面前,布流把手抽出来时,手上握着奇妙的东西。
是枪。长约两公尺,整体的色泽发黑,枪尖有着暗红色污溃。
枪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魄力,光是看着就心跳加速起来。
我实在搞不懂那把枪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想都不可能是装在那块石板里面。
「这把是管理编号14287的『隆基努斯之枪』。相传刺穿了拿撒勒人耶稣,给予致命一击,是大有来历的『崩』。」
布流的话一下子跳得太快太远,听不懂的单字接二连三冒出来。
不过,在这座洞窟面对奇妙的石板听着这番话,不知为何就自然吸收进脑袋。
「这个的能力,是能将人类的意志转换为能量释放出来。想要破坏的念头会直接化为能量发射出去。」
「……」
「这股力量没有极限。普通人可以破坏一两块大陆;如果是意志坚定的人的话,甚至可以粉碎整座星球也说不定。这已经不是危险了,是根本不应该存在。」
「怎么会……」
「不过就是因为有这样强大的力量,才杀得死那个怪物。」
布流把枪抛出去。
枪一碰到石板,就直接被吸进去,消失不见了。虽然这又是一幅异样的光景,但布流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说:
「这里还封印了其他许多『崩』:稍微碰到就会将物体分解为分子的魔枪『※盖保格』;能够操纵人心甚至要对方说出潜意识思考的『※达瓦.桑波之戒』;切开空间的剑『王者之剑』;任意操纵五十亿人心的『※邪眼』;超越时空任意往来世界的『诺亚方舟』。有超过一万的『崩』封在这个『封印』里面。」(译注:盖保格,塞尔特神话中库夫林持有的枪;达瓦.桑波之戒,出自不丹民间故事;邪眼,在土耳其及其邻近地区常见的护身符。)
布流瞥了我一眼。
「其中有些名字你应该听过吧?」
「对,对啊。」
像「王者之剑」就很有名,「诺亚方舟」也听过好几次。「隆基努斯之枪」好像也在什么书上看过。
这时我灵光一闪。
「怎么会……这么说,该不会……」
「没错。传说提到的武器或道具大多确有其物。来自异世界、捣乱人类世界的东西就是『崩』。」
真不敢相信。传说竟然是事实,还真的有哪道具。
而且那些道具还实际在眼前发动,这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
但我在冷静思考目前发生过的事以后就无法反驳。
「所罗门王的戒指」确实存在,并任意操纵了动物。
操场一战亦远超出物理法则。
超越常识的东西确实存在。
谁能断定以前没有这种东西呢?或许不是全部都是,但有些传说道具是真有其物,那应该就是布流所说的『崩』。
我感觉到眼前的光景摇撼。
「不过传说记载的能力跟实际略有出入就是了。」
布流注视着琥珀色石板。
「就拿『隆基努斯之枪』来说好了,据说可以毁掉一座星球,但这件事既没有流传到现代,也没有记载在传说里面。像『所罗门王的戒指』也是,能够操纵动物这点还为人所知,但反馈会摧残精神这件事就真的完全没有人提到了。人多数『崩』的力量远超出传承,强大到轻易就能毁灭世界,所以<他们>才扔掉了『崩』。」
「<他们>那个时候应该正逢战争。到了人类诞生时,就已经製造出无数超兵器了。」
接在布流后面补充的人是石上。他站在我旁边,注视着「封印」。
「只是<他们>做得太过火,导致那些兵器的力量太过强大。别说是星球了,甚至有可能毁掉整个世界。于是感到害怕……便捨弃了。」
「这个会称为垃圾桶,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收集『崩』,扔进这个『封印』,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善后得匆匆忙忙、心惊胆跳呢。」
布流称为『封印』的物体依然发光着。
「不过,因为实在太匆促了,<他们>犯下了单纯的错误。一是『封印』的构造做得不够安定;二是遗漏了这个星球存在着能够使用『崩』的生物,尤其后者是在计算外。」
过了五十、一百万年以后,「封印」减弱,然后某天功能发生异常,众多『崩』流落大地。
其中之一被这个星球的男子捡到并加以利用,目的是创造「乐园」。就结果来看,这个计画失败,为世界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
「『崩』发动这件事,似乎让<他们>的后裔为之愕然。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们>似乎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置,有段时间甚王打算毁灭整座星球以湮灭证据。」
「怎么这样……」
「嗯,老娘也这么认为,而<他们>似乎也觉得这样做太过火了。因此事情才免于发展为最糟糕的情况。」
布流耸耸肩。
「不知道是基于什么理由,<他们》不能直接触碰『封印』,也不能直接降落到这座星球上。所以<他们>从这座星球的人之中选出代表,赋予那些人守护『封印』的使命。」
「那些人就是我们<苍>之一族。」
笑着接话的人是石上,隐约散发出自嘲的感觉。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被迫接受<他们>所赋予的使命以后,两千多年来,我们一族一直守护着『崩』。」
「正确来说是两千两百年。泉,你知道徐福这个人吗?」
「呃……不知道。」
「他是方士。生于秦代,带着一族人渡海来到蓬莱,也就是日本。」
秦是……呃……
我歪着头,几乎在同时,布流也看不下去了。就只有在这种时候,她的表情就跟在教室时一模一样。
「你来教他一下。泉的日本史跟世界史都烂得一塌糊涂。」
「前阵子课堂上才刚上过喔。」
石上也稍微放鬆表情。
「秦是距今约两千两百年前统一中国的王朝。秦始皇是该朝的君主,徐福则是他的部下,为了寻找长生不老的妙药,于是渡海来到日本。然后,当徐福抵达富士山山脚时,遇见了<他们>。从此以后,他和一族人就负责守护『封印』,同时收集『崩』,勉勉强强延续到现在。」
「其实本来应该可以顺利进行下去的,直到世界末日来临。」
布流皱起眉头。手用力握紧。
「但四年前发生了事件,『封印』变得更弱,将近一千个『崩』散失了。再加上『封印』本身也下落不明,情况危急。这都要怪那个<黑>之一族。」
亚美称自己是<黑>之一族。果然是敌对组织吗?
「好不容易发现『封印』在这里是两年前的事情。虽然像这样挖了出来,但却变得非常不安定,甚至不能移动。」
「所以你们才会来这里。」
「对。为了监视这个……跟你。」
「咦?」
三人的视线同时集中过来。
「你刚才被『摩西之杖』击中时,一点事也没有吧?那是你与生俱来的能力,被称为特异点,能够让所有『崩』的力量失效。」
「为什么……」
「你应该已经晓得那有多危险了吧?只是有你一个人在,跟『崩』的战斗就完全改变了。这件事也等同于世界改变。」
「这么说,你在学校会接近我也是……」
「没错,是为了监视你,才不是什么朋友。」
布流转开睑。
这句话太教人震惊了。如果事情真像她说的那样,就表示我只是监视对象而已,所有的关係都是虚假的。但是……
「我们并不普通,你自己看。」
布流看着我。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因为那双眼睛发出苍蓝光芒。
「只要情绪一激昂就会变成这样。之前老娘都是戴变色片掩饰,所以才没人知道。严重时不光是眼睛,连头发都会变色。」
刚才战斗时,布流的头发变成了鲜艳的苍蓝色。
回想起来,乌鸦飞进教室那天,布流的眼睛也是异常闪耀。看得我甚至不禁倒抽一口气。或许当时她的眼睛也变色了。
「此外身体能力也会大幅提高。你知道吗?五秒就能跑完一百公尺,垂直跳跃也是轻鬆就能跳到三公尺高,就连铁管也是稍微一使力就能折弯。简直就是怪物。」
布流的声音在抖,音域也是忽高怱低。
「我们不清楚<他们>做了什么。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选了我们的祖先时。在身体动了某些手脚。拜这所赐,我们一出生就是这副德性。」
「布流……」
「当然老娘的理性早就明白,我们是活在现实与非现实、苍与黑的夹缝间。事到如今老娘也不打算怎样。但是……」
「但是?」
「老娘想过:搞不好,至少在学校时,能够过普通的生活;可以沉浸在单纯欢笑、生气哭泣而乐在其中的生活。老娘遇见你们时,真的这么觉得喔。」
布流转过脸去,秋月和石上也不发一语。
沉默笼罩整个洞窟.感觉好沉重。
布流的话没有半句谎言。不用想我也知道。
只是来监视的女生,会为了朋友当真动怒吗?会看到同学有困扰就伸出援手,在校园来回奔走吗?
没那种事。布流是真的乐在普通生活中。
她之前说过的「希望永远维持这样」的话,比我想的还要沉重。因为布流背负着稍有差池,就会跳进充满炽烈战斗世界的命运。
「但那也到此结束了。<黑>那帮人透过今天这件事,应该已经发觉这里有什么了——包括你的事在内。」
「……今后会怎样?」
我开口了。思考在脑中打转。
「老娘不清楚,要视<苍>族长老的想法而定。最糟糕的情况,学校或许会关闭,纳入<苍>的管理下。」
「这种事办得到吗?」
「<苍>之一族的力量远出乎你的想像,毕竟延续了两千两百年之久,跟当权者关係匪浅,对这个国家的优缺好坏统统瞭若指掌。要毁掉区区一所学校是很简单的事。」
听起来真是吓人。
「到时候就要各分东西了,不管是学校或班级。」
布流的声音很沉重。我很清楚她的想法,她是真的觉得无法挽救了。
但是……那样真的无所谓吗?变成那样真的无所谓吗?
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知道无法挽救。但……
看到布流渐渐死心的表情时,我发火了。不知道为什么,一肚子火全上来了。
什么嘛!你之前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你一直想要一个人解决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暗地里守护日常吗!不惜骂我也要一个人守护的你上哪去了!
因此我接下来的口气变凶了。
「这样好吗?」
「咦?」
「我在问你真的愿意大家各分东西吗!」
「因为……这——」
布流动摇了,声音也在飘。
「这也没办法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黑>之一族出现——」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我是在问你:你希望怎样?」
我知道发生了大事件,这我知道。
不光是鸟的事件,还上演了运用莫名其妙的武器进行的莫名其妙战斗。我能理解这次确实发生了天大的事件。
但那又怎样?就这样屈服好吗?布流的日常有这么不重要,会因为事件发生就捨弃吗?你倒是说说看啊!
「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就算我叫她,布流依然低头不动,连看部不看我。
橘色的照明和「封印」的光辉照亮一带。
布流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开口。过了大概一分钟以后,终于挤出声音。
「老娘当然不希望各分东西。」
布流以平静但清晰的声音说了。
「老娘想要再待在这里一下。虽然老娘讨厌读书,但想要再待在学校一下。老娘想跟班上同学一起打打闹闹。」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轻言放弃。你难道不想要再试试看吗!」
「没用的。长老不知道会怎么说。」
「我才不管那些我不认识的傢伙怎样,重要的是布流你想怎么做吧!」
我照实说出我的想法。
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得出这么强势的话来。
「今天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像『所罗门王的戒指』、『摩西之杖』这种以往常识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出现以后又消失了。虽然布流跟我解释了很多,但现在还是有些事搞不清楚,头脑一片混乱。」
布流睁大眼睛看着我。左眼虽然还是苍蓝色,但光辉已经减弱不少。
「然而也有些事很确定。对,就是我也想回去。回去原本那个能够跟人来往的世界。」
每天去上学,跟班上同学閒扯澹以后,一边挨老师的骂,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读书。顶着还没清醒的脑袋去上课,在学校继续睡得像死猪一样——我并不想捨弃这样的日常。因为……
「因为我也觉得很开心。」
沉浸在日常的这半年非常开心。被父母抛弃以后,我第一次体验到跟他人度过的愉快日子,体会到日常的美妙。
我不知道布流怎么看我这个人。
但我跟布流在一起过得很开心。我就是喜欢跟这个大剌剌闯进别人内心世界的短发女生一起打打闹闹。
「你要放弃是你的自由。可是,期待那些日子的我又该何去何从?你要抛弃我吗!」
「怎么这么说,老娘并没有……」
「不光是我。那些一直以来朝夕相处的学校同学又该怎么办?像是高科、还有其他人,他们统统都无所谓吗!」
之前被国中级任老师纠缠的女生已经打起精神,现在热心参与管乐社的活动。前阵子还以练习为由,在我们面前表演她最引以为傲的长笛。
跟朋友吵架的男生在布流穿针引线下已经和好,现在依然是死党。
回到饲主身边的布丁过着幸福的生活,女同学看到牠的手机照片都会兴奋尖叫。
虽然大家嘴上都嫌麻烦、嫌不来劲,其实都乐在这个日常中。
「你要统统捨弃掉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怎样都无所谓?」
「老娘没有那个意思。老娘只是!」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放弃?」
我看着布流的眼睛说了:
「不急着明天实行也没关係,你就试试看,让大家下週就能回学校!为了我们,以及布流你自己。」
「……」
「你也喜欢吧?喜欢这个日常。」
我奋力鼓舞她。要是不这么说,情况就不会有任何转变。
我会提到同学,也是因为要是不这么做,她就不会发觉自己真正的心意。这已经不是讲道理了。要是不打动这傢伙的本能,就不能一举改变事态。
这傢伙不可能会背弃那个日常!
布流吸了一大口气,仰头呐喊。声音极其高亢,彷彿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我真的不晓得之后会怎样。
我大概知道布流真正的想法。是啊……
「可是,都发生了这种事件——」
「所以啰,怎么能放任那些莫名其妙的傢伙来捣乱这个地方!」
「可是,或许又会把你们卷进来。或许会害未来和班上同学碰到危险。」
「到时候你会再次帮我们解围吧?像今天这样。」
「老娘还有很多事瞒着你们。还有很多事没说!」
「你总有一天会讲吧。像今天不是也告诉我了吗?」
「可是,老娘之前一直监视你。」
「那哪叫监视。拿我寻开心的成分还比较多。没错吧,石上?」
我转头一看,石上微笑着。答桉不用问也知道。
我站到布流面前。
「你呢?玩得不开心吗?」
布流抬起眼睛看着我,最后把头埋进我胸前。
「当然开心啊!所以才拼了命努力!」
「既然这样就来试试看啰。」
我停顿一下以后,说了:
「日常还在那里啊。」
我抱住布流的头。
立刻响起了低低的哭声。
我稍微思考明天的事,就这样站在原地,沉浸在微光中。
在自己位于窗边的位子坐下以后,我环视教室。
班上同学除了伤势还没痊癒的人以外,半数以上都已经来了。本来以为会有人因为事件后遗症请假,幸好那个担心是多馀的。
尽管嘴上喊没劲,男同学跟女同学都表现得非常普通。女生哈哈大笑的声音也跟之前一样,专心吃着麵包的排球社社员也一点都没变。跟以往一样的日常。
自从那天以后,事件一口气落幕。「所罗门王的戒指」已经回收,平濑和永石在<苍>之一族安排下住院。听说平濑复原得很顺利,至于永石内心受创太深,暂时还无法出院。
媒体报导的篇幅急速缩小,八卦节目也开始播放平常的艺人绯闻。
那天在打斗中受损的网球场和操场也恢复原状。
一切都结束,学校从今天起复学。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不过肯定是布流在背后的功劳,我听石上说她多方抗争过。相信要恢复日常莲作,应该需要花费相当大的劳力。
拜这之赐,乍看之下,普通生活似乎又回来了。教室也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没有任何事物会让人想起那起事件。感觉一切都恢复原状。
然而这并不正确,事实刚好相反。
我把视线转向窗外。
晨光照耀下的体育馆屋顶闪闪发光。虽然到处都掉漆,但以筑龄十五年来说算漂亮了。体育馆依然在那里,外观一点也没变。
在那栋体育馆地底下其实存在着「封印」和「朋」,隐藏着能够颠覆世界的异世界物品。惟独这点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学校虽然已经复学了,可是这个日常危如累卵,随时有可能倾覆。就算世界扭曲、再次出现了超乎常识的世界也不足为奇。毕竟都发生过那么大事件了,这点我还有自觉。
不知道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为什么<苍>之一族没关闭学校,继续保持原状呢?是被布流说服了吗?还是有其他原因
<黑>之一族到底是什么?
我又是什么人?何谓特异点?
不清楚的事多的是。
不过,正因为这样,有些事非做不可。
我把视线转回教室时,布流跟高科刚好进来。
今天早上,我按照约定带布流去见高科。应该说,我跟高科事先偷偷商量好以后,安排布流去高科所等待的教室。
二十分钟之后,一看到垂头丧气的布流跟脸还很红的高科,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场激烈的战斗,不对,肯定是布流单方面遭到砲轰。她应该被迫讲了很多次对不起。
在穿过教室的布流后面,秋月碰到要好的女同学来找她讲话。
石上也正在跟男同学讲话。
今后不知道会怎样,因此非珍惜现在这个日常不可。只要用这双手抓紧现在,然后逐渐把手举高,去抓住自己所求就对了。我们要为此努力下去。
我站起来举手打招呼:
「喂~~」
布流和高科看着我轻轻笑了。她们慢慢地走过来。
盘算着要说什么的同时,我也站了起来——面带微笑。
第27章 时之恶魔与三个物语.序章
从树林的缝隙中洒下的微光,投射出了两个影子。一边的影子有些大,另一边的影子有些小。
仿佛要将空虚的空间染上缤纷色彩般,光线摇曳着。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你将拥有仅此一次的重写命运的机会。”
在耳边轻轻呢喃的同时,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瓶中装满了闪耀着光辉的砂土。这是可以带来永远的别离的魔法之砂,她明知这点却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瓶盖。
“一直以来陪伴在我的身边,谢谢……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最喜欢你了……能和你相遇,我真的非常幸福。”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脸颊上流过,滴入到黑暗之中。
最后,她带着虚幻的笑容,消失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她名为“时”,是穿梭在时间中的恶魔。
第28章 时之沙
“我做了一个梦。”
在夜风呼啸的森林中,像是害怕人的目光般,一个炼瓦造的塔悄悄地伫立着。在塔顶上的是,仰望着降下柔软雪花的天空的我,和倾听着我的话语的她。一个冬天积累下来的雪,覆盖尽了所有深绿色的草木,塔周围的景色变成了一片耀眼的银白。
“……梦?”
背靠在我胸前的她,轻轻地歪了歪头。
将视线下移,凝视着肩膀上她那若隐若现的眼眸,我点了点头。
“非常的,伤感的梦。”
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那是一个青年和青梅竹马的女孩子所编织成的,悲伤的物语。
“有一天,向往着外界的青年,决定离开自己的家乡……那个青年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孩,他们在分别时交换了一个约定。”
三年后,当青年结束自己的旅行,回到家乡之时,两个人就结婚——他们立下这个誓言。而相信着这个誓言的女孩,便一直等待着青年的归来,但是……
“想起了与女孩的约定的青年回到了家乡……可是,那里已经没有女孩的身影了。在青年旅行的那段时间里,女孩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和她的呼吸形成的白气,渐渐消溶在这片昏暗的白银世界中。时明时灭地在四下里燃烧着的火把,诉说着这里并非是梦境,而是现实世界。
她紧蹙着眉头,握着我的手。大概是关心着失去了重要之人的青年,和死去的少女的故事吧。
“青年一直哭泣着……因为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视的存在,所以是当然的……”
然而,这实在是太过悲伤,从内心的最深处涌上来的只有无尽的后悔与绝望。
“失去了生的希望的青年,为了追赶女孩的脚步,选择了死……但是呢,”
没错,哪怕这并不是现实,而只是梦中所看见的世界,作为一个实际上也很可能发生的故事,我仿佛是怀念着过去一般继续将它诉说着。
“那个时候,‘她’出现了。”
在梦中遇见的是,拥有年幼容貌的小个子少女。
身穿紫黑色长袍的少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交到了青年的手中。从少女那得到的瓶子里,装满了如同群星般光辉闪耀的砂子。少女告诉青年,这是用了就可以穿梭时间的魔法之砂。
“……青年他,用了这个砂子吗?”
把可以穿越时间的魔法之砂交给了青年的少女,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便与昏暗的空间同化,消失在了青年的面前。
留在青年手中的,是一个装满了可以穿越时空的魔法之砂的瓶子。
“当然,他没有犹豫……对于青年来说,活着的意义,在珍爱之人离开这个世界之时,也随着她一起失去了呐。”
没有一丝犹豫,青年使用了穿越时空的砂子。
而这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没有思考的必要。因为不这么做就不行。
“穿越了时间的青年……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就像为了满足她的期待一样,我轻轻地笑了出来。
“那个呢……”
1
艾塔尼亚大陆最北边的一个山顶上,有一个被草木包围的小山村。村子的名字叫作艾鲁托瓦,村外有一个耸立着的破旧的高塔,在塔上连山脚都能看得见。在塔顶上站着的,是村里的一个叫拉齐·路恩斯的青年。从仿佛无论到哪都一直延伸下去的绿色树林里吹来的冷风,抚弄着他微长的前发。和平、悠闲的空间,就存在于此处。
“……无聊啊。”
但是,一句抱怨漏了出来。并不是在说给谁听,这只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抱怨这件事,就算不用说也知道。就算如此也实在是忍受不下去,混杂着叹息一起抱怨了出来。
拉齐是艾塔尼亚有名的作家。对于在大山深处的村庄里出生长大的拉齐来说,在艾鲁托瓦生活的日子,没法提供无聊以外的感情。正因为如此,拉齐时常幻想着外界的生活,并把它们串成故事,加以点缀写成文章。
之后,他写下的以艾塔尼亚作为舞台的故事,被造访村庄的商人看中并推广,从邻村开始,一直流行遍了整个艾塔尼亚大陆。
这份人气,甚至让国王准备了一场为拉齐一个人举办的宴会,并赐予他御用作家的荣誉。
尽管拉齐创作出来的的故事,得到不计其数的人的支持。但是这样仍然没法让拉齐满足,他又开始时不时幻想起了外界的世界。
如果从艾塔尼亚大陆朝南方一直走,穿洋过海就可以到达别的大陆。正因从出生至今基本上都窝在艾鲁托瓦,对拉齐来说那里才是真正的未知的世界。
想要用这双眼睛,看一看那边的大陆,拉齐不可能不这样想。
可是同时,拉齐也有无法离开这个村庄的理由,或者换句话说——拉齐不想离开这个村庄的理由。
不经意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周围的声音上后,便听见了脚步声,应该是有人在往塔顶上爬吧。会往这个很早前就建成的古塔上爬的,包含拉齐在内不存在第三个人,所以这到底是谁的足音,拉齐不用想就得出了答案。
“别躲了,出来吧。”
脚步声停下的同时,拉齐向那人说道。
于是乎,生锈的铁门发出了令人不愉快的吱吱声,被慢慢地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女孩从缝中偷看了过来。
“……yaho,拉齐。难道说……今天也很忧郁吗?”
视线对上后,女孩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向拉齐打招呼,然后从门后面跑了出来,冲到了拉齐身边,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嗯,大概是依露库一来就变得忧郁了。”
就像是为了满足女孩的期待一般,拉齐回答道。
“是吗,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呢。下次我想我大概就会注意点了,今天就请您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怎么样……呐?”
被唤作依露库的少女用着演戏般的语气说着,不等拉齐回答就站到了他身边,用手撑着墙壁俯瞰起了村子。从塔顶眺望的景色,描绘出和平时没有差别的画面。抬头看向天空,淡铅灰色的低云将青空遮覆,二人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大概再过不久就会下雪了吧。
女孩名叫依露库·修娜姆露,是拉齐的青梅竹马。
拥有和笑容很相称的开朗性格的她,以前经常和他一起以比赛爬古塔的时间为乐。
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背后,前额的长发稍微编了起来。身高和拉齐比起来要低一个头,蓝色闪亮的双眸就像是纯洁无垢一般澄净。
山顶建造的这个村庄,现在的时期正处严寒。人人都穿着防寒用的手套,脖子上围着摸起来相当舒服的围巾。
“那么那么,为了忧郁的拉齐,我要拿出我特意准备的慰问品了哦!”
听她这么一说,拉齐将视线移到她的手边。依露库坐到了墙边,拿出藏起来的篮子并打开盖。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哟!”
在小小的篮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饼干。
“看起来挺好吃啊。”
虽然看起来有些地方烤焦了,但不可能不好吃,拉齐这么认为。
“可以吃吗?”
“尽情地吃吧!”
拉齐将手伸入篮子中,取了一片饼干出来,一旁的依露库紧张地看着拉齐将饼干送入口中。
“……嗯,挺硬的。”
拉齐在口中将有点硬的饼干嚼碎。
“有、有点硬是吗?……对不起呐,可能是把配料的比例弄错了。”
大概是后悔没有把饼干烤制好的缘故吧,皱着眉头红着脸的依露库瞪着篮子里的饼干,叹了口气。
“……但是,很好吃哦。”
“真的?”
“你认为我是会对依露库你撒谎的人吗?”
大概是听了拉齐的回答放下心来了吧,依露库轻拂着胸口。
“这些,全部吃掉也没关系吧。”
“当然啦。”
从篮子中取出一个大的饼干,依露库用两手将它分开,一边递给了拉齐,另一边放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样的行为看起来就像是感情和睦的夫妇一般,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确实如此。拉齐和依露库两人都是在艾鲁托瓦出生,从小就一直在一起。妨碍两个人的人,一个都没有。
“说起来,新的故事马上就要完成了吗?”
一边和坚硬的饼干苦战着,依露库问道。
“嗯——现在还在提炼构想的阶段,所以完成估计还要等到一个月后吧。”
“这样啊。虽然好想读下一个故事,但看来不得不再等一段时间了呢。”
拉齐喜欢读书。本来只是被书虫的依露库半强硬地塞了一本书过来,但读过后他被书可以创造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所震惊。在这个契机后,拉齐将书的世界中无限延展下去的故事的主人公和自己重叠,成了那个世界的住人。
“……呐,依露库。南大陆那边,到底有什么样的城市呢?”
不经意间,拉齐小声说道。
包含着本心的话语,终于,从口中说出。
“我可不知道呀。毕竟,没看过嘛。”
“嗯,也是呢。”
拉齐像是故意的一样点了点头。
小时候,拉齐被家里人带着去过南大陆。但那时那里看到的街景人情,拉齐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因为那时候自己实在是太小了吧。
可同时,有且仅有一个断片还留在记忆的角落里。而那个,实际上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无论对谁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的体验。
但是,那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依露库,你……见过恶魔吗?”
“……恶魔?”
残留在脑海之中,无论如何烦恼也无法让其消失的,是一个少女的存在。
“啊啊,让遇到的人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恶魔。”
拉齐有一个年纪大很多的兄长。不仅仅是对家人,对外人也能毫无隔阂地接纳他们的,温柔的兄长。
“我好像没有听说过呢。”
好像是在诉说着在此之前,恶魔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一样,依露库微微偏着脑袋。
对于常识来说,也许这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但是,映在拉齐眼中的那个存在,无法认为是虚伪的。
“和那个恶魔相遇后,那个人的存在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出现在拉齐兄长面前的那个少女,和兄长说了些什么。然后,仅仅只过了一会儿,周围就被光芒包围了。
拉齐虽然因为太过耀眼而闭上了眼睛,但在光芒集中之前,就已经看不见兄长的身影了。他和恶魔一起,消失去了别的世界。
以少女姿态出现的恶魔,为什么要带兄长离开,为了知道真相,拉齐想再一次踏上去南大陆的旅途。
这才是拉齐梦想着能去外界旅行的真正的契机。
但同时拉齐注意到,还有一个别的情感在此产生了。
闭上眼睛,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浮现在眼前。那是将自己创造出来的故事,第一次让依露库阅读时的事,对于拉齐来说是既害羞又宝贵的回忆之一。大概那能算的上是造就了今天的拉齐的原点吧。
没错,那是两个人还小的时候——
※
呆在自己的房中读书的拉齐,产生了自己也来创造一个故事的想法。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缚,按照自己的喜好将故事创造成形,这必然是个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工作。但对于拉齐来说,这是一个开心的工作。
虽然进展不快,但拉齐写的故事渐渐的有了形状,从单纯的文字集合体,最终一个完整的世界被成功创造了出来。
刚写完的时候,完全是冷静不下来的兴奋样,但花了一个晚上重新读了一遍后,对作品中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幼稚与逻辑混乱,拉齐从之前的得意感变成了无法隐藏的失落感。
而且还不只如此,偏偏被依露库看见了。
“……对不起,我读了。”
依露库坦诚地道了歉,大概是觉得没有经过拉齐同意就偷看,一定会被拉齐发火把。但实际上拉齐因为羞耻心几乎失去自我,连生气这件事都忘了。而且那个时候的拉齐大概是因为故事被依露库读了这件事导致头脑混乱了吧,居然让依露库从头再读一遍,并说说感想。
于是,这次是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读完了整个故事的依露库,嘴角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看见了梦哟。”
“……梦?”
“嗯,拉齐创造出来的,梦的世界哟。”
那是对于依露库来说,第一次看到的世界。和至今为止读过的无数书本中的世界不同,一个别样的故事。
拉齐他,将这个故事一个人想象出来,然后一个人创造出来,对于这件事,依露库用“看见了梦”这句话来表达自己内心无法抑制的感动。
“我创造出来的,梦的世界吗……”
如果可以一直看着这份笑颜的话,在此之后,仅为依露库而写故事便可以成为写作的意义。将依露库温柔的笑容映在自己的眼瞳中,拉齐这么想道。
※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依露库,你的话会怎么办呢?”
拉齐每当回忆起兄长的事情时,都会这样考虑着(回到过去)。那时能够救助兄长的,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这件事,带给了拉齐深深的后悔。
听了拉齐的询问,稍微在脑中纠结了一会后,依露库小小地点了点头。
“我的话,想把机会让给爸爸和妈妈呢。”
让两人的时间重来之类的事情,依露库不可能如此期望,拉齐是这么相信的。虽然依露库并没有作出违背自己期待的回答,但她得出的答案还是让拉齐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很早之前,我有个姐姐因为事故去世了对吧?……那个时候,爸爸呀妈妈呀都非常悲伤……所以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的话,我希望两个人可以把姐姐救下来就好了。”
为了让家人恢复笑容而回到过去,这就是依露库思考后得出的答案吧。听了她的回答,拉齐的嘴角微微上扬。
“啊!但这是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回到过去的呀?两个人如果不能都回到过去的话,一定会吵架的吧?嗯……该怎么办才好呐……”
和之前比起来反而显得更加纠结,但怎么烦恼下去也得不出好的答案,依露库一个人在那里小声的念叨着。在身旁看着她烦恼的样子的拉齐,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接下来的事就明天再想吧,差不多该吃饭喽。”
“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吗?”
眨巴着双眼,依露库的视线彷徨着。
在古塔的顶端,有一个直到今天也依旧准确地走着的巨大时钟。通过钟上指针的显示,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哈,时间过得可真快。”
撅着嘴唇,依露库抬头望向天空。铅灰色的云带给人一种白雪将至的预感。估计再过一小时,就会开始降下完全想象不出重量的柔软粉雪了吧。
两个人打开铁门走进塔内,依露库轻快地走下螺旋状的台阶,而拉齐则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静静地追着。
螺旋的台阶仿佛在眼前不停地旋转,即使是现在拉齐也在考虑着同一个事情。想去外界流浪,与恶魔相遇,然后,将自己看见的景物,写成故事。这个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
“想让依露库看我写的故事……这应该是我现在得出的最重要的答案……”
并不是有人在向他询问着什么,拉齐只是一个人小声地说着。
至今写下的故事们,都是以艾塔尼亚作为舞台。对于连村子都没怎么出去过的拉齐来说,即使想创造别的大陆的故事,知识也压倒性得不足。但同时拉齐理解到,这也可能会令他写出比现在写的更有趣,更有深度的故事。
但是,拉齐也深刻理解着这个想法的矛盾性。自己思考的东西的全部,都只是在追寻着那个没有意义的梦的足迹而已。
“……到底,只是个无法实现的梦吗。”
在去南大陆的时候,兄长失踪了。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真相的只有拉齐一个人。所以自那以来,拉齐的父母就诅咒着南大陆,也严禁拉齐再踏入南大陆一步。一心只想着不能再失去留下来的唯一的儿子,这份心情不用说也可以理解。但是这成了困住拉齐脚步的枷锁,却也是事实。
“呐,好香的味道飘过来了哟?不走快点的话。”
依露库走下了台阶,来到了外边。
从村子里顺风飘来的香气,刺激着两人的嗅觉。拉齐紧紧地握住伸过来的手,和看起来很高兴的依露库并排走着。
“很快就要下雪了呢。”
“……我讨厌雪。一旦积起来就很难走路,而且清理房顶上的雪也是我的任务。”
“啊哈哈,力气活都是拉齐的工作对吧?”
没错,这真是无聊的日子。
即使讨厌眼前这毫无改变的日常,也不是什么错误的事情吧。
不过,对于在艾鲁托瓦出生长大的拉齐来说,与依露库一起度过的无聊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珍宝。
依露库的笑容,声音,温暖,全部都惹人怜爱。
一旦决定踏上去南大陆的旅行,两人必然要分别,无法陪伴在她的身边。为了避免这样,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理由,拉齐才一直下不定决心。
“……呐,拉齐。”
回到村子里,依露库停在家门前,就这样背对着拉齐说道。
“我呢,这次想看看以南大陆作为舞台的故事。”
“……依露库”
“那么,明天见!”
声音,有些颤抖。
背对这自己的依露库,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拉齐不得而知。但是,她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对自己说了这番话,拉齐清楚地理解到了。
在此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依露库走进了自己的家中。
“明明约好了不这样说的啊,依露库……”
向着打破了没有立下的约定的依露库,拉齐轻轻说道。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认。
拉齐虽然梦想着去外界,但双亲并不答应。
然而一直被束缚在这无聊的空间中的话,是不可能写出比现在更好的作品的。
自己之所以写故事,是为了看见依露库的笑容。因此,能成为拉齐写作动力的人,除了依露库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所以说,当依露库说出自己想看以南大陆为舞台的故事后,拉齐就等于已经解开了缠绕着自己的枷锁,获得了从艾塔尼亚出去的许可了。
“……谢谢你,依露库。”
得到了从故乡出去旅行的许可的拉齐,对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双唇颤动着。
半个月后,终于到了拉齐离开艾鲁托瓦去旅行的日子了。
瞒着家人离开村庄,这虽然让人有些介意,但如果将自己心中翻腾着的想法传达出去的话,肯定就没法出去了吧。所以拉齐什么都没说。
几颗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着。现在正是极为寒冷的深夜,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在离开村子之前,拉齐寻找着重要的人的身影。
但是,哪里都没有找到依露库。明明已经告诉了她出发的日子,却哪里都看不见她的身影。该不会向着梦的国度撑起小舟去了吧,拉齐想象着,就在这时,视线的一角,感受到了淡淡的光亮。
望向村外那座炼瓦造的塔,在塔顶上摇曳着火把的光。
拉齐飞奔进入塔中,连呼吸的空闲都没有,奔跑上螺旋的台阶。将因为生锈而变得难以打开的铁门强行推开,在那里,有着将双手撑在扶栏上,眺望着村庄的依露库的身姿。在她的边上,摇曳的火把将她的影子投射出来。
“依露库……”
向着最爱的人,拉齐轻声呼唤道。但同时,拉齐感到自己看着的背影是那样的娇小。
“拉齐跑过来时的样子,我一直在这里看着的哦。”
和下定决心去外界旅行的那天一样,依露库背对着拉齐说道。
“我呀,是个笨蛋吧?连送别也不去,只是在这里眺望着什么的……”
编织出的话语中,明显能感受到她的逞强。
拉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走到依露库的身边。然后,仿佛是要包容她那颤抖的身体一般,温柔地将她抱紧。
“拜托了……别哭,我不想看到依露库伤心的样子……”
拉齐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依露库听了,颤抖着双肩回过头来。和她接下来的话语相反,已经是一副随时泪水就要决堤的样子。看着她的样子,拉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呢,在拉齐结束旅行回来之前,绝对不会哭的……”
依露库强行将嘴角向上弯曲,做出一个笑容。这份笑容会看起来如此虚幻,应该不是错觉吧。拉齐对着依露库点了点头。
“所以,所以呐……今天……至少今天……”
大滴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过。
在这泪水滴到刚积起雪来的地面前,拉齐用指尖将其拭去。
“从今天开始三年后,当依露库你迎来成年之时,我一定会回到艾鲁托瓦。我对你起誓……但是,作为交换,能听我的一个请求吗?”
“……拉齐的,请求?”
在吐息都变成白烟的严寒冬夜,寒风将树林吹得哗哗响。适度的紧张将思念抑制了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拉齐用平稳的语气,将台词说出。
“和我,结婚吧!”(我真的很想翻成等我回老家就结婚吧……)
那个瞬间,拉齐感到空气的流动仿佛都停住了。
听到了完全没想到的话语,依露库连哭泣都忘记了。
“……拉齐,你刚刚说了什么?”
“别……别让我说两遍啊!”
实在是太过于害羞,拉齐的脸都变成了赤红色。看着如此表情的拉齐,依露库眼含着泪水,绽放出了笑容。
“……约好了哟?”
“啊啊,约好了。”
两个人立下结婚的誓言。但这绝不是将人束缚住的,只是脆弱易坏的,单薄的约定而已。
2
“拉齐·路恩斯,还在睡着吧?”
思考回路还处在混乱中的时候,传进拉齐耳中的,是年轻女性的声音。
虽然还处在舒适的梦的世界中,但立刻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还有现在的处境的拉齐,鞭策自己离开了梦境。
“早上好,米谢璐公主。”
拉齐一边揉着眼睑一边打了个哈欠。
看向在豪华的大门前交叉着双臂撅着嘴站着的女性,拉齐打了声招呼。
“哼,还在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你倒是胆子不小啊。你到底知不知道离截止日期还有两天了啊?难道你想说你忘了没有赶上的话就判你死刑这件事吗?”
死刑,在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还特地抬高了声音。当然,拉齐知道这只是个玩笑,但可以看出来对于这个被称为米谢璐公主的小女孩来说,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强行抑制住怒气,米谢璐公主保持着理性的口吻,但谁都可以感受的出她话语中那无法隐藏的焦急。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米谢璐的话,拉齐早就提出反对意见了吧。但拉齐还是试图安抚米谢璐公主激动的情绪。
“米谢璐公主,请您放心。原稿的话已经完成了。”
拉齐指着桌子上堆积的原稿纸堆,纸张数大概有一册书的数量了吧。因为比预期要早一些将原稿完成,所以在米谢璐来取走原稿前,拉齐小睡了一会来解决下睡眠不足的问题。
接过原稿纸的米谢璐,嘴角立马舒缓了下来。
“这就是拉齐·路恩斯创造出的新的故事呢……”
米谢璐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宝物而欣喜的孩子的眼神一般,她努力抑制住想立刻翻开书页读下去的冲动,将视线从原稿纸向拉齐移了过去。
“新作的原稿,确确实实地收到了。辛苦你了。”
“嗯,可不是嘛。”
听了这样的回复,米谢璐露出了一副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是,如今两个人的立场已经彻底颠倒过来,拉齐立于压倒性的优势之上。
完成了新作的拉齐,已经没有束缚他的东西了。
“这样就可以解放了吧。”
拉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同时伸了个懒腰。在他的下巴上,没修剪的胡子肆意生长着,乱糟糟的头发也好久没洗了。虽然说这几天一直关在屋中奋笔疾书着所以也没办法,但拉齐确实是很想好好泡个澡的。
“当然。之前的约定是只持续到原稿上交为止的。”
听到这句话,拉齐终于放下心来,长期积累的疲劳感让他长舒一口气。
“拉齐·路恩斯,下个作品的构想一旦决定下来的话,立刻通知我。必要的东西我会让全城的人替你收集起来的。
一边露出满足的微笑,米谢璐一边将手中的原稿纸装入一个大袋子中,然后将这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那个,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请求……”
获得了休假的拉齐,被保障了大把的空闲的时间和,没有任何不自由的生活,但是他绝不会浪费这一切。他将这一切,全部为了下一个作品而利用起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同时还能有收入,所以拉齐从来没有感觉过辛苦。
但是为了能让这一切持续下去,有且仅有一个障碍——不,那是重要的约定。
“我想回故乡……回到艾鲁托瓦去。”
拉齐仿佛就是为了写作而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一样的人。他的书被传播到世界各地,得到了大量的反响,成为了全艾塔尼亚家喻户晓的作家。同时,这在南大陆也没有意外。正因如此,米谢璐才对拉齐的话语产生了无法隐藏的动摇。
和依露库立下了约定后,拉齐下了山,向艾塔尼亚城走去。艾鲁托瓦即使在艾塔尼亚大陆中也是最北边的一个在山顶建造的村庄,因此不站在塔顶的话,就只能看见一片绿色吧。相邻的村庄连下山的路都没有。能到达尽是高大树木的密林中的,只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的点点阳光。
花了好几天时间,好不容易从山上下来,以为可以走上平坦的大陆,结果迎接拉齐的,是眼前的三座大山。(译者吐槽:明明之前说了这货出去过,但却又显得是第一次下山的样子,作者编得不圆啊)独自一人在冬天穿越山林伴随着许多危险,而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这件事,拉齐自身最为清楚。
路上,因为到处都是积雪,拉齐的脚无数次陷了进去。即使如此,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拉齐总算是翻过了这三座大山,最终来到了铺好的道路上。
朝着地平线的方向,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但如果走累了,也会好好地休息一下而不是着急着向前。南大陆绝对不会逃走,没必要那么焦急。
太阳无数次地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在这东升西落的重复中,沿着这一条路持续走了下去,顺路也参观了好几个城市。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到达了艾塔尼亚城。
“拉齐·路恩斯先生,欢迎您来到艾塔尼亚城!”
城墙上设立了许多个看守点,当拉齐靠近了其中一个的时候,守卫的一个人认出了拉齐的面容,向他致以问候。这也很正常,毕竟拉齐是全艾塔尼亚有名的作家,当年他受到国王款待的事,被新闻发表了出来,全国都知道。
访问受到欢迎的拉齐,在城里的小摊和商店采购了够用的食物,悠闲地参观了大家的生活姿态,并在一个有些年岁的旅馆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当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拉齐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乘上了去往港口城市尤托里洛的马车。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拉齐欣赏着沿途的景色,脑中同时又构思出了一个新故事的世界观。这中间的一切,对于拉起来说,都属于他娱乐的一部分。
不到半天便到达了尤托里洛,拉齐下了马车。
尤托里洛是坐落在艾塔尼亚大陆最南边,以渔业而繁盛的港口城市。城市里充满了不输给艾塔尼亚城的活力。中央广场上,一家接一家的店铺连成了一个圆弧形,无论早晚都热热闹闹的。其中大多数都是卖鱼的店,着实让人犹豫到底该去哪家吃才好。
拉齐一边被庞大的人流所震惊,一边在街上散步,不知不觉中太阳便已下山。
那一天最终决定在尤托里洛住下,而当拉齐感到适应了海风的气息,从睡梦中睁开双眼的时候,清晨已经到来。
大海的对面,就是南方的大陆。
北边的艾塔尼亚大陆和南大陆之间本身并不遥远,大陆间的大海也时常平静。想去南大陆的话有两种可行的方法,一种是走过连接两个大陆之间,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跨海大桥,另一种是直接坐船过去。
如果是从桥上过去的话,必须要遵守南大陆的规矩,得到他们的同意才能通过,中间必然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与金钱。
包含着省事的想法在里面,拉齐选择了悠闲的坐船渡海。
然后,呈现在拉齐眼前的,是甚至在梦中都经常出现的土地。
南大陆名为菲利斯蒂亚大陆,和北方的艾塔尼亚大陆建立了友好往来关系,两个大陆之间贸易关系密切。过去在菲利斯蒂亚大陆以做生意为生的旅行商人们,也因此可以重新回到故土。
“这就是……南大陆,菲利斯蒂亚……”
踏上了憧憬已久的土地的拉齐,沉浸在感慨之中。
就在这个大陆,拉齐的兄长失踪了。
与少女姿态的恶魔相遇,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一定要找到她,这是来南大陆的理由之一。拉齐想找到恶魔,问出她到底将兄长带到了何处。
菲利斯蒂亚大陆的最北边是一个被古老的森林包围的地方,到处都是用布覆盖的简易房屋。来往于两个大陆之间的行商和以渡船为生的船家,都在这里吃住。
拉齐不具备与菲利斯蒂亚大陆有关的知识,所以先在一个摆放着许多商品的简易小摊那里,买了张地图。
通过地图得知,穿过森林一直往西南方向走的话,就可以到达菲利斯蒂亚城,拉齐于是把目的地定为了那里。
森林里有一条由旅人和马车走出的小道,漫步在林中,耳旁传来了令人心旷神怡的鸟鸣声与翅膀挥动的声音。没走多久便穿过了树林,映入拉齐眼睛里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没错,这才是拉齐时常梦见的南大陆啊。对于在山中小村里出生的拉齐来说,这里的景色和梦中的世界重叠在了一起。
即使穿过了森林,离菲利斯蒂亚城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的。虽然前方的路途并不艰险,但菲利斯蒂亚城坐落在广大的南大陆的最西南边,徒步的话,估计还要一个多月吧。
不过拉齐并不焦急。他拥有三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准备要用自己的双脚,走过各式各样的地方,去体验至今没有体验过的日子。
以自己没有见过的景色、街道、乡土人情为雏形,以菲利斯蒂亚大陆作为舞台,编制出新的故事。这一切的一切,都给拉齐带来了无比的充实感,每当看到一个新的乡村,一个新的城市,都让拉齐的素材变得更加丰富。
终于,距离开艾鲁托瓦三个月后,拉齐到达了菲利斯蒂亚城。和城门前伫立不动的士兵做了问候,拉齐开始办理入城手续。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您就是拉齐·路恩斯先生吗?您的名字在这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令人吃惊的是,拉齐的名声在南大陆也广为流传。
“菲利斯蒂亚城又被称为《书的世界》,无论您想要什么书,我们都能立刻为您呈上。”
半信半疑的拉齐先把行李放到了旅馆,然后去了书店。在那里他受到了有着浓密胡子店主的热情欢迎,并希望能与他握手。
“您的新作想以菲利斯蒂亚大陆作为舞台吗?嗯嗯,这实在是令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如果路恩斯先生的新作出世了的话,菲利斯蒂亚城的王女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拉齐皱着眉头。
仔细询问后得知,原来菲利斯蒂亚城之所以被称为书的世界,就是因为菲利斯蒂亚的王女殿下是个阅遍群书的读书家。
能够让王女殿下满意的书,都会在全国宣传,至今毫无例外地都创造了惊人的销售记录。
拉齐回到了旅馆中,借了一间房作为工作室,眼前浮现起从离开家乡那天起,到抵达菲利斯蒂亚城之间的旅途。
完成了新作的构想,他便将自己关在工作室中,奋笔疾书起来。
太阳朝升夕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当草木都开始发芽的时候,拉齐的新作终于问世了。
走上街的话,立马会被人群包围,请求与他握手。拉齐写完以南大陆作为舞台的第一部作品后,并没有选择休息,而是又接二连三地推出了新的作品。但同时这样意味着他正过着连去外界旅行的闲暇都没有,仿佛
第29章 时之间
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捆住的生活。
从在菲利斯蒂亚城住下开始,当拉齐的第七部作品问世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树叶已经带上了晚秋的红色。第二个秋天已经到来。
“依露库……”
这个时候,拉齐嘟哝起了她的名字。
确实,拉齐一直梦想着去外边的世界。他觉得到了南大陆,就可能可以遇见那个恶魔,问出兄长消失的理由。
但与此同时,想把自己在南大陆的旅行,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带回到故乡,让一直在故乡等待着自己归来的青梅竹马看的这个心情,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强烈,已经成为了最主要的目的了。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困苦的时候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永远是青梅竹马的她那温柔的笑脸。能够胜过这份笑容的东西,在南大陆并不存在。
拉齐的旅行开始前,依露库说了她想看拉齐写的以外界作为舞台的小说。
但同时那并不是依露库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在背后推拉齐一把,让他能够前进而说出的愿望。
“……回去吧。”
拉齐下定了决心,自己真正应该存在的地方,是自己的故乡。
如果说对南大陆没有迷恋的话,那一定是在骗人。约定好的三年,也还剩下一年的时间。想去看的地方,还多得像星星一般。而且,将兄长带走的那个恶魔也至今都没有遇见。
但拉齐回顾这两年的时光,重新认识到了对于自己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依露库她再过一年就到了十五岁,迎来了成年。之所以和依露库定下三年的约定,就是为了等她成年,到达可以结婚的年纪。
轻轻地推开木窗,夜风吹拂着街道两旁种得整齐的树,在这被昏暗天空包覆着的空间里,摇曳的灯火将寂静点亮。
将工作室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后,拉齐关上了窗户。而这时,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这里住的是拉齐·路恩斯大人吗?”
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厚厚的铠甲的士兵。
“我菲利斯蒂亚王国第一王女米谢璐·爱梅丽欧特王女,有请拉齐·路恩斯大人来王城接受款待。”
“米谢璐·爱梅丽欧特公主殿下……?”
拉齐想了一下,立马明白了这次招待的理由。
听到了王女的名字,立刻想起了当时在看守点的士兵的那番话。
“一国的王女殿下,找我吗……”
这个国家的王女是个饱览群书的读书家。因为一直以来忙于写作所以都忘了这事,也许自己的书也被王女殿下看上了吧。
过去,自己的才能被艾塔尼亚的国王所赏识,专门为自己开办了一场宴会。没想到到了南大陆居然会再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但是,菲利斯蒂亚的王女这个人有点脱离常识这个事,就连拉齐也是知道的。
“请问您可以与在下一同前去吗。”
这是不允许拒绝的口吻。
刚刚下定的回故乡的决心,因为得到了谒见读书家的王女的机会而变得淡了些。拉齐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和士兵一起前往王宫。然后,拉齐站在了菲利斯蒂亚的王女的面前。
“拉齐·路恩斯大人,欢迎来到菲利斯蒂亚。我是菲利斯蒂亚的王女,名为米谢璐·爱梅丽欧特。能和您见面,我感到非常光荣。”
被招待到王宫的拉齐,与米谢璐相遇了。
米谢璐·爱梅丽欧特用她那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红色眼瞳注视着拉齐,一只手拢了拢她那很有分量感的头发,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个子很矮,拥有着与她年龄相符的幼小面容。大概比依露库小个两三岁吧,拉齐推测着。从她那每一个细节都很洗练的行为举止中,确实可以感受出她作为一国王女的威严。
但是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听说你要为我写一本书,这是真的吗?”
拉齐没能明白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那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完全把握不了她那番话的来龙去脉的拉齐,眯着眼睛问道。
这也是当然,拉齐只是因为受到了米谢璐的招待才来到这里的。
“……您,什么都不知道吗?”
拉齐点了点头,而米谢璐的脸上则产生了阴影。
周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拉齐感到现场的好像气氛有些不对劲。
“那么,我曾读过您写的书这件事,您知道吗?”
“呃……不,这也是第一次听说。”
回答完毕,这次周围的气氛真的是变得不对劲了。米谢璐公主怒火上涌,将拉齐旁边的士兵叫到身边,严厉地瞪着他。
“你对我说谎了吧?”
米谢璐那饱含着怒火的声音令那个士兵双肩发抖。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让米谢璐公主殿下开心……”
“这份罪,就让你以自己的眼睛来偿还吧。除此以外不会有任何方法能让我赦免你的。”
以自己的眼睛来偿还,米谢璐是这么说的。
“读书百册之刑,感到光荣吧。”
哼,米谢璐发出一声鼻息,同时嘴角上扬。从那个表情来看,明明她是很开心的,但拉齐什么也没有去指出。被判刑的士兵周围,无数的书已经堆成了小山,从中选出一百册,不停地读直到读完——这就是读书百册之刑。
“在菲利斯蒂亚,凡是反抗我的人,都会被处以读书的刑罚。”
而且这种美妙的刑罚,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里都是不可能的,米谢璐补充道。
确实如同米谢璐所说。
原本对于喜欢读书拉齐来说,这样的刑罚就只能用幸福二字来形容,而这样才刑罚之所以能成立,也全归功于王女殿下对书的喜爱。
之后,拉齐从别的士兵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拉齐之所以会受到菲利斯蒂亚王宫的招待,是因为王女殿下听说他要为自己专门写一本书,而读了拉齐的书深受感动的王女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然,拉齐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中间的故事,全都是那个正在接受读书百册的士兵,为了讨米谢璐的欢心而编出的谎言。
“拉齐·路恩斯大人,听说你要为我写一本书,这是真的吗?”
米谢璐的话语,再一次回响在拉齐的脑海中。
“米谢璐公主,十分抱歉。我无法为了您而写一本书。因为我并不是为了某个单独的人,而是为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欣赏而写着书的。”
语毕,拉齐感到内心的深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感。因为自己对米谢璐所说的话,全部都是谎言。
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依露库而思考着故事,写着文章。而这其中包含着的,是绝对不会改变的,重要的思念。
结果,就算是名声被全艾塔尼亚传颂的名作家,仅仅是为了摆脱现状而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内心也还是会感到痛苦啊。
“嗯,非常好……这才与作家之名相称。我的眼睛果然没有看错,这一点实在是令我感到欣慰啊。”
但是,米谢璐非常满足的点了点头。
没有人看得出拉齐的谎言,完全被骗过去了的米谢璐公主,对着拉齐又提出了一个愿望。
“一直留在这片土地,以菲利斯蒂亚大陆作为舞台来创造出故事,这件事我知道。但是,这里还有许多你所没见过的地方。既然如此,下次就以这些你没看见过的地方作为舞台来创作新的故事,你意下如何呢?”
米谢璐两手叉着腰,眼睛像孩童一般放着光芒。看来是想看拉齐写的小说想得受不了了吧。
看着自己的读者的样子,拉齐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一个条件。”
立下从今天开始为期一年的契约,这就是拉齐给的条件。
离约定的三年还有一年的时间。将这段时间,就为了米谢璐和菲利斯蒂亚人民的喜悦而贡献出来吧,拉齐这么想道。
“与我立下了契约,就绝对不允许反悔哦。那么在接下来的一年间,请你多多指教了,拉齐·路恩斯大人。”
于是,拉齐成为了米谢璐的专属作家。
接下来的日子从之前那种住在城里的小旅馆的生活一变而成了非常奢华的日子,但是代价也是很重的。作为背负着一国王女的期待的专属作家,拉齐时常感到要被重压压垮的不安。但同时米谢璐其实并没有做将拉齐困在王宫中的事情。
为了写出至今为止没有见过的地区的故事,四处旅行是必须的,所以拉齐得到了可以自由游览全菲利斯蒂亚大陆的许可。对于艾塔尼亚出生的他来说,为了以南大陆作为舞台来创作,不得不去获得数也数不清的知识这件事,米谢璐公主是清楚的。
虽然还是被限定在南大陆,但拉齐感到了一种从至今为止的闭塞空间中解放出来的开放感,反而能写出更加洗练的作品了。
一旦拉齐开始动起笔来,就连一国的王女也无法介入了。
在王城中的一间屋子里将自己关起来,在原稿纸上飞速地写着,写好后将原稿交给米谢璐,待确认完是否有笔误和逻辑错误后,便出版成书。自从遇到米谢璐以后,拉齐就一直生活在没有一丝不满,与无聊二字无缘的日子中。
之后又过去了很长时日,从拉齐扎根南大陆开始,迎来了第三个冬天。
刚过两年的时候,拉齐思念着在故乡等着自己的青梅竹马,考虑过要回艾鲁托瓦。但是带着没有满足的写作心与无法舍弃的探求心,拉齐通过接受了米谢璐给的地位,又全身心地投入了创作中。
从结果来看,经过了约定的三年,拉齐在南大陆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会到故土,迎娶依露库了吧。
拉齐从来没有为自己选择的道路而后悔过。对于没能与恶魔相遇的自己来说,没有办法像兄长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抹消自己的存在,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也无法重来吧。当然,拉齐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很满足。
在故乡的土地上,有自己重要的人在等待着自己的归来,难道还有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吗?
这样想着的拉齐,放下了手中的笔。
※
“米谢璐公主……最近,我做了一个梦。”
“梦,吗?”
听了意想不到的话语,米谢璐眨着双眼。
“嗯,很久之前的梦了。您知道我是在一个小山村里出生的吧?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庄。没有什么能够打法时间的东西,每天都过着与无聊为伴的生活。”
抬头看着纯白的天井,拉齐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早上起来后,便是帮着干农活。中午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原稿用纸互相瞪着。然后到了晚上便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从青梅竹马的女孩子那里得到的书去了。嘛,正因为有了这份积累,才有了今天的我吧……”
“从那样的状态开始一直达到现在的样子,看来你应该付出了与之相应的辛劳吧。”
“是啊。我的村庄是在艾塔尼亚大陆最北边的山顶上,所以光是从村子里出去就是一种辛苦了……但是,我为了创作出新的故事,想去南大陆。”
又说明又比划地,拉齐详细诉说着当时的情况。
那段时光对拉齐来说,平凡但是充实,无聊但是快乐。
装满了无数回忆的故乡,光是回忆起来就令人怀念。而这之中最令他思恋着的,就是依露库了。
好想见她。
想对她诉说在外度过的这些日子。
想为她,想只为她,创作一个故事。
拉齐无法止住这样的想法。
“……如果你想回故乡,我是不会强行留下你的。但是,请和我立下一个约定。”
“约定?”
将原稿抱在胸前,米谢璐用命令的口气说出了约定的内容。
“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持续写下去,创作新的物语。这就是我对你的请求。只要你能守住这个约定,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不会拦着你的。”
说完,米谢璐得意地笑了。
既是一国的王女,也是博览群书的读书家的她,从心底里热爱着读书。
看穿了拉齐的本质,拥有能让他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能力,这就是米谢璐·爱梅莉欧特公主。
拉齐感谢着与米谢璐的相遇。
“……遵命,米谢璐公主。”
米谢璐和拉齐握了握手,离开了屋子。
独自留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的拉齐,眯着眼睛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寒风。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房屋,是自己的故乡所无法比拟的,热闹的都市。
“依露库,马上就能和你相见了……”
独自一人喃喃着的拉齐,决定在天亮之前离开菲利斯蒂亚城。从城中买了一匹马,拉齐飞奔在城外的平原上。
这个时候,从拉齐开始旅行算起,已经过了三年了。
※
拉齐离开菲利斯蒂亚城已经过了两个月,因为骑着马所以有着徒步无法相比的速度,早早地就来到了港口城市尤特里洛。然后乘着渡船回到了艾塔尼亚大陆,向着艾鲁托瓦笔直前进。
路上,拉齐视野里捕捉到了一个正在下山的人影。那个人的面容拉齐有印象,是一个经常往返于艾鲁托瓦和邻村间的旅行商人。
与相识之人的再会,令那个行商的男人说不出的欣喜。
然后又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可以看见那座炼瓦造的古塔的一部分了。高高耸立的古塔的塔顶,是充满了和依露库之间的回忆的重要的地方。
“我没有食言……回来了哦。”
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一直生活着的小山村。
回到了一直等待着自己归来的青梅竹马的身边。
一进入村中,村民们便热情地迎接了归来的拉齐。拉齐的双亲双眼含着泪水,将他紧紧抱住。什么都没说就擅自离开,父母一定非常牵挂自己吧,拉齐坦诚地道了歉。
依露库的双亲在人群外守望着这一切,但是,在他们身边并没有依露库的身影。
该不是像旅行开始的那天一样,她呆在塔顶望着这里吧,拉齐将视线移过去。但是,那里仍旧没有看见依露库的身姿。
这时,依露库的双亲走到了拉齐的身边,将一个小本子放到了他手中。那是——依露库的日记。在这一瞬间,拉齐觉察到了一丝异样,而包围着他的村民们,也突然都沉默了下来。
“……妈,发生什么了?”
向母亲询问道,可她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依露库的双亲缓慢地张开了双唇。
“……依露库她,被恶魔……杀害了……”
听了这句话,拉齐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日记也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恶,恶魔……?”
闪现在脑海里的,是将兄长带走的小女孩的身姿。
该不会和兄长一样,就连依露库也被恶魔带走了吧。
拉齐只感到全身被绝望所淹没,只能呆呆地跟着依露库的双亲一起,向依露库的家走去。既是为了把握具体情况,也是为了确认这个事实,拉齐轻轻地推开了依露库的房门。
“骗,骗人的吧……依露库……回答我啊……求求你了……”
映入拉齐眼前的,是紧闭着双眼,静静的沉睡着的青梅竹马的身姿。
无论怎么向她诉说,依露库也不会给与任何回答,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明明……明明只要在早一天的话,这孩子就可以和拉齐见上最后一面了……”
依露库的父亲眼角留着泪水,对拉齐说到。
据他说,依露库就是在昨天晚上去世的。
“这个,希望你能读下……”
听了他的话,拉齐翻开了依露库留给他的日记。这份日记,从三年前拉齐离开艾鲁托瓦开始,每一天都持续记录着。
试着读了读,里面有许多依露库读完拉齐创作的有关南大陆的物语后,写下的感想。
“拉齐描写的带给南大陆一片新绿的季节,现在也来到了艾塔尼亚哦。”——这是其中一页的内容。
但是,当记叙到大概三年后的时候,一个名词频繁地出现在了依露库的日记中。
“恶魔的……果实……?”
没错,那是名为《恶魔的果实》的恐怖。
依露库在故乡等着拉齐的归来。但同时,拉齐到底去了哪里,除了依露库以为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拉齐消失),带给了拉齐的双亲巨大的打击。
自从拉齐去旅行之后,越来越消沉的他的双亲,便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时常将自己关在家里。只有自己知道实情这件事,让依露库产生了深深地自责感,最终,她把拉齐去了南大陆的事,告诉了他的双亲。
约好的三年期限已经到来,要不了多久拉齐就会回来了吧。为了能让拉齐的双亲稍微放心些,依露库对他们如此说道。但是知道了自己的儿子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就跑到南大陆去之后,拉齐的双亲反而更加消沉,更经常地将自己关在家中了。
自己做的事情,也许是错的吧。
依露库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之中,一个人跑到了古塔上持续烦恼着。
太阳落下,夜晚来临。再不回村里去的话,父母会担心的吧。
想到这里,依露库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被黑暗支配的空间里,突然放出了淡淡的光芒。为了找到光的源头而探寻着,她最终来到了一个洞窟里。
洞窟中,就像有太阳照射着一般明亮,依露库被光的源头所吸引,向洞窟的深处走去。然后,她在洞窟里找到了一个在黑暗中带来光明的,不可思议的果实。
那仿佛是,能将能够将沉睡的心灵唤醒一般,散发出此世之物无法比拟的诱惑的果实。
依露库只看了一眼就被它的魅力所俘获,将它放入了口中。于是,噩梦开始了。
将果实放入口中后,依露库只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她口中吐着鲜血,痛苦得仿佛看见了死神的幻影。可同时这份痛苦很快就消失了,缓了过来的她,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但是当依露库解开衣领,看向自己的胸口时,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个时钟样子的刻印。
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依露库向村里的医生求助。而看见了她身上的刻印的村医,十分惊慌地将村长叫了过来,找出了一本被灰尘覆盖的厚重的书,颤抖地翻开了书页。这时依露库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吃下的果实,是会将人诱向死亡的恶魔的果实。
胸前那时钟摸样的刻印,每当下一个到来之时,分针就会前进一格。
当分针走完一周的时候,就是被刻上了这死之刻印的人的殒命之时。
也就是说,留给依露库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接受死亡不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依露库来说,早已有了一个将心托付给他的重要之人。不用说也知道,那个人就她那离开村庄踏上旅途的青梅竹马拉齐。为了完成立下的誓言,依露库绝对不想死去。
约定的三年已经过去,在这期间,依露库一心只等着拉齐的归来。但是一直到最后,拉齐都没有回到艾鲁托瓦。
也许能看上拉齐最后一眼吧,依露库抱着这样淡淡的期待,可最终连这份小小的期待也没有能够实现。
日记的最后,写着留给拉齐的话语。
那是代表这死亡与离别的,最后的话语。
“如果我……如果我没有去什么旅行的话……”
牙齿仿佛要被咬碎一般。
自己犯下的错误,拉齐终于意识到了。
如果自己不会为了去寻找将兄长掠去的恶魔,而踏上前往南大陆的旅行的话,依露库就不会死了吧。
如果自己在一年前的时候,拒绝了米谢璐的邀请执意回来的话,也许就不会迎来这样的未来了吧。
即使不这样,至少为了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自己能够早几天,哪怕只是早几天的时间回到艾鲁托瓦的话,就可以与依露库再会了吧。
但是,眼前的现实只染上了一片绝望。过分的悲伤,让拉齐的身心被悔恨感与罪恶感不停地侵蚀着。
“……唔,呜呜”
在宣告了死期之后,依露库的日记还在持续记录着。
那是因为她始终相信着,自己可以和拉齐再会,所以坚持等待着吧。
“对不起……依露库……对不去……”
编织出的话语,已经无法传达给思念的人。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拉齐不停地哭泣着。
※
“不可思议啊……就连这里看到的景色,也只因你的离开而失去了色彩……”
站在村外那座耸立着的塔的顶上,拉齐眺望着故乡的土地。
虽然景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村里的人明显没有什么精神。这一点,拉齐也一样。
“……这个世界上,依露库已经不在了。”
失去了重要之人,痛恨着除了后悔之外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的拉齐离开了家,任由绝望将自己的内心吞噬,抑制住自己双脚的颤抖向塔顶攀登。
“好想再吃一次啊……依露库做的饼干……”
拉齐,选择了死。
想在这个充满了与依露库的回忆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马上,就去见你了哦……”
轻轻地,对着已经不在的她诉说着。
无法回头,也没有回头的必要。拉齐翻过围栏,闭上双眼,让自己的身体向故乡的土地坠落。
3
“——请起来。”
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是感觉不出一点温度的,平淡的语气。
“呃……嗯……”
拉齐睁开双眼,发现这里并不是地面。
那么,要说这里到底是哪里的话,实在是令人不敢相信。
“……我,飘浮在空中?”
就在刚刚,拉齐从塔顶纵身跳下。明明是这样,现在却是浮在空中。
掐了下脸颊,拉齐认识到这并不是在梦也不是自己已经死了。
“你要是死了我会很困扰的。”
突然间,背后传来了话语声。保持着飘浮的姿势,拉齐将身子硬扭了过来向后看去。
“怎……怎么可能!”
以黑暗的夜空作为背景,在天空中飘浮着的,是一个少女的身姿。
无法令人相信的端正的鼻梁,长长的睫毛下注视着这边的青黑色的眼瞳,酝酿出一种哀伤氛围。与天真无邪这个词无缘的,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表情。长长的银发在身后编成的两个辫子,和紫黑色的长袍一起,成为了这片黑暗中仅有的几分色彩。而她手中的那条手杖上,嵌刻着三面的时钟。
“我是,穿梭于时间中的恶魔。”
“……你,你就是……恶魔吗……”
拉齐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女。
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无论是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这件事,还是在南大陆旅行的日子,如果这些都并不是现实的话,那么就很容易接受在暗夜的空中飘浮着的少女的话语了吧。
但是,读完了依露库的日记,知道了恶魔果实的存在,而且眼前的少女有着和当年带走兄长的那个恶魔一模一样的容貌,所以拉齐明白这的确是现实。
“你……是来带给我死亡的吗……”
大概为了将自己诱向死亡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吧,拉齐这么认为。他并不拒绝死亡,在被恶魔杀死前,他本就打算去死的。
但是眼前的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杀你的。”
不带有任何感情,她仅用无机质的声音将目的陈述着。
“……那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能够回到过去,我在此等待着。”
这个恶魔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产生这个疑问之前,少女将左手覆盖在了拉齐的脸上。
“一个月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看看吧……”
她这么说着,拉齐的意识随之远去。
※
“——唉”
村子外,炼瓦造的塔耸立着。从那个塔的塔顶上,传来了一声可爱的叹息声。
依露库每天的日常就是来到这座塔的塔顶,从这里向村子的入口望去,等待着拉齐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
“……叹气也没有用吧。”
拉齐去外边旅行过了半年左右,往返于艾鲁托瓦和艾塔尼亚间的旅行商人来到了村里。那个商人手中为了打发空闲时间而准备的,正是拉齐创作的有关南大陆的故事。当看到哪本书的瞬间,依露库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终于可以读到拉齐写的书了,她不可能不高兴。
依露库在村里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从旅行商人那买下了这本书,通过这本书,知晓了拉齐在外边的努力。
从那以后,每当那个旅行商人来到艾鲁托瓦的时候,依露库就瞒着村里人买下拉齐的新作,并将它们独占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拉齐写的故事,而每当她读完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个约定。
“结婚,吗……”
只是将这个词从口中说出,依露库的脸就变得通红,无法抑制住嘴角的上扬。不过在这里的除了依露库外没有任何人,所以不用担心自己的这个样子被谁看见。想到这里,依露库又笑了出来。
“今天,就是立下约定后的第三年了……真想快点见到他啊。”
一边品尝着这份幸福感,依露库一边继续等待着自己心爱之人的归来。
但同时,依露库也抱有一个不安。
自从拉齐走后,他的父母就经常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果然……还是告诉他们比较好吧。”
自己独占着拉齐在南大陆写下的故事这件事,在依露库的心中留下了一个阴影。这份内疚感,实在是无法放着不管。
有一天,依露库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三年间的一切都对拉齐的父母和盘托出,却没想到这反而带来了悲剧。
“我……要是没说那些话的话……”
脑中想到什么就会立刻将其付诸行动的依露库,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天,便将一切都说了出来。但没想到因此,拉齐的父母痛苦得留下了眼泪,担心起自己仅剩的儿子会不会像他哥哥那样在南大陆变得行踪不明。
“对不起……”
每当想逃避的时候,依露库都会躲到塔上。而每次将她找出,一直都是拉齐的工作。但现在,那个能找到依露库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心中的黑影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变成将内心整个包裹住的黑暗。仅仅是因为可以依靠的人不在身边,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软弱,依露库失落地想道。
就在这时,从森林的那边,一个发着光芒的什么东西,映入依露库的眼帘。
“……那个,是什么啊……”
依露库看见的那个在黑暗中发光的东西,并不是火把的亮光。一个别的什么发光的东西,存在于那里。
内心止住了被黑暗的侵蚀,同时好奇心涌了上来。想知道那是什么,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依露库向光源走去。
在森林中往艾塔尼亚山脉的更北边前行,没过多久就看见了一条小河,从山岩的斜面上倾泻下来的瀑布,激起了大大的水声。就在近旁处,有一个狭小的洞窟。巨大的树木仿佛是要将入口遮蔽一样生长着,而从它们的缝隙中,奇妙的光芒照射了出来。
没有一丝犹豫,依露库走进了洞窟中,然后没花多长时间,便找到了那个东西。
“好厉害……这到底是什么啊……”
在岩缝中扎根的小树上,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光芒——不,正确地来说,是树枝上结的果实样的东西,照亮了整个洞窟。将这发光的果实摘下后,长着果实的这棵树眼看着就一点一点地枯萎了。明明完全不符合常识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但依露库并没有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散发出此世之物无法比拟的诱惑的果实。
“一口……就吃一口……应该没有问题吧……”
虽然是正体不明的果实,但依露库实在无法抵抗它的诱惑,轻轻地咬了一口。于是……
“……唔……啊啊,胸口……烧起来了……好疼……!!”
手脚和嘴唇全都麻痹了起来,大脑也是一片混乱。就连呼吸都非常困难的依露库,因为疼痛和缺氧,表情皱成一团,从嘴角流出了鲜血。
依露库虽然因为突然袭来的症状而感到恐惧,但这份痛苦没过几分钟后便好受了许多。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依露库,对依然还存在于胸口的疼痛产生了违和感,于是解开了衣领……
“……这个,是什么啊……”
依露库的胸前,刻下了一个像是时钟形状的刻印。
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暂且先回到村中的依露库,在请村里的医生看过后,得知了自己吃下的果实的正体。那是名为《恶魔的果实》的东西。
很久很久以前,在天使和恶魔的存在还被人相信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名为恶魔的果实的东西。那个果实,是恶魔为了将人类引诱到死亡的国度而创造出来的东西,这样的传说当时人人都知道。哪怕只是吃了一小口,便会全身感到剧烈的疼痛,并在胸前烙下死之刻印。
拥有时钟的模样的这个刻印,每当早晨开始夜晚终结之时,分针便会前进一格。
“这样啊……再过两个月,我就会死呢……”
得知了这一事实的依露库,并没有为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而感到悲伤,而是对可能无法遵守与拉齐的约定这件事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拉齐,我好想见你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眼泪随时都要落下来,但依露库忍住了。哭也没有意义,现状也不会因此而改变。至少想在死前见拉齐最后一面。现在的自己除了等待拉齐的归来外什么也做不到。依露库诅咒着自己的无力。随后,两个月的期限到来了。
“……结果,直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一面啊。”
在日记的最后,写上了留给拉齐的思念,依露库离开了家门。最后的夜晚,已经决定要在充满回忆的地方度过了。那就是在村外耸立着的,炼瓦造的古塔。
登上螺旋状的阶梯,推开铁门来到塔顶,夜空中可以清楚地看见星星。
“明明已经约好了,绝对不会哭的……”
那一天,拉齐旅行开始的时候,依露库向他发誓绝对不会流泪。因为相信这一定可以与拉齐再会,所以才能忍耐住悲伤,保持着笑容。
但是就连这一切,也全部都以无意义收场了。如果没有将恶魔的果实放入口中,就可以一直等到拉齐归来的那天,但无论多么后悔,时间也不会倒退。事到如今,一切都迟了。
“……对不起,拉齐。”
即使如此,依露库还是止不住后悔的心。
如果说这就是命运的话,那就坦然接受吧。但是自己的死,拉齐能不能接受呢?如果拉齐因为太过伤心,追随着自己也选择了死亡的话,那自己死也不会安心的。绝对,不能让拉齐伤心,这个想法在依露库的心中变得越来越强烈,情绪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从塔顶上眺望着黑夜笼罩着的故乡的土地,依露库轻轻地许愿道。
那是,发自心底的愿望。
“……我想回到……和拉齐交换誓言的那一天……”
夜空,在依露库许下愿望的那一刻,产生了耀眼的光芒。
“……!”
实在是太过于耀眼,依露库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而这光芒在一瞬之后,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将依露库的影子投射出来的,只剩旁边摇曳着的火把的光。但是,在那里还有一个异质的存在。
“……你,你是谁……?”
睁开双眼,眼前的是一个小个子少女。
这个飘浮在暗夜之中的少女,大概就是来迎接自己的恶魔吧。
“我是,穿梭在时间中的恶魔。”
少女说出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你是,来接我的吗……?”
愿望没有实现,恶魔反而来了。
但是,穿梭于时间中的恶魔,说出了违背依露库预想的台词。
“……我来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在黑暗的夜空中身穿黑紫色长袍的少女,轻飘飘地来到了依露库的身边,仿佛是行走于空中一般。
“实现,我的愿望……?”
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语的依露库,反射性的重复了一遍少女的话。
“我在时间的狭缝中,听到了你的悲愿……你,许愿想要回到过去对吧。”
毫无感情的声音,单调平淡的口吻,少女轻轻地动着双唇。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刚说完,依露库就产生了一个想法。
飘浮在眼前的,自称恶魔的少女告诉自己,她并非只是单纯的恶魔,而是可以穿梭于时间的恶魔。
“真的是……来实现我的愿望的吗……?”
虽然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再好不过,这也是事实。如果能够将时间倒退,那么逃离死亡的命运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少女,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这个瓶子里装的,是名为《时之砂》的砂子。”
瓶中的砂子,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辉。
装满瓶子
第30章 时之影
的那一粒一粒的砂子,每一粒看起来都像是寄宿着生命一般。
“将这个砂子洒在身上的话,你就可以回到你想回到的时间点了。”
“我所期望的时间……”
这是将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的一切强行扭曲,回到那个时间后重新开始的意思。飘浮在空中的少女,将装着时之砂的小瓶子交到了依露库的手中。但是……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为了接过小瓶子而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如果自己穿梭时间回到了过去,那么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拉齐会怎么样呢?依露库对这点非常在意。
“即使你回到了过去,也并不是代表这个瞬间,这个地点,这个时间轴上的你的存在也一起消失。知道你的存在的人,理所当然的还是会记住你。”
内心感到了一阵迷茫。
穿梭于时间的恶魔,继续轻声说道:
“穿越时间之后,你将回到过去,也许就能改变属于你的未来了吧,但这不会影响到你现在位于的时间轴。产生分歧的两条时间轴并不会为了修正而合并,而是如同平行的两个世界一般继续运行着。”
哪怕回到过去,这个世界也不会消失。
哪怕在过去的世界,依露库改变了自己的未来,拉齐也还是只能在这个世界上独自活下去。
听到了这一切,依露库将手收了回来。
“这样啊,即使我改变了未来……拉齐他也不会变得幸福啊……”
又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有些安心,依露库叹了一口气。
答案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从一开始,想穿越时间就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幸福,自己之所以许下那样的愿望,就是因为不想让拉齐感到悲伤。
于是,依露库做出了决定。
“我——”
视线与少女那青黑色的瞳孔交汇,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将自己的想法传达。
“我,不会去用这个砂子的。”
“……为什么?”
飘浮在空中的少女问道。这样是当然的,正是因为听到了依露库心底里的愿望,少女才从时间的狭缝中出现在这里。
“应该使用这个砂子的,不是我……对于不知什么时候会回到村子里的拉齐来说,它才是必要的。”
“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嗯。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依露库对着少女,倾诉出了自己的思念。
恋爱着的少女,为了青梅竹马的男孩许下了愿望。
“有了时之砂的话,拉齐就可以不用悲伤了吧。所以,我不会去用它的。”
即使无法完成与拉齐交换的约定,只要将时之砂交到拉齐手中,就拥有了一次改变这一切的机会了吧。这就是依露库得出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那个人,而使用这个砂子吗……?
“……不行,是吗?”
“没有问题,但是……你为什么不自己使用这个砂子来改变未来呢?”
“嗯,因为这没有意义呀……因为和我交换了约定的拉齐,是活在现在的拉齐啊。我虽然没办法完成这个约定了,但拉齐的话,还应该是有办法改变这一切的……”
这份笑容只是单单的逞强,这一点,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
但这无惧于死亡的话语,令少女的肩膀有些颤抖。
“只要拉齐能够幸福,我就无所谓了。”
“不会后悔吧。”
“……嗯。所以求求你……把这个砂子交给拉齐。”
少女将装着时之砂的小瓶子重新放回袖子中,叹了口气。
“你的愿望,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以这句话作为道别,少女的身影消溶于黑夜之中,回到了时间的缝隙里。
“谢谢你,穿梭于时间的恶魔小姐……”
与恶魔相遇的几率,恐怕一生都不一定能有一次。而这个恶魔,不但不是将不幸,还是将幸福带了过来。
对依露库来说,时之恶魔的存在,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天使。一边在口中说着感谢的话语,她一边后悔没来得及问出少女的名字。
“……呼,时间差不多了吧。”
胸前时钟的刻印,缓缓地开始了动作。
这是恶魔的果实为了将吃下去的人的性命夺取的,死之刻印。
“对不起……拉齐”
向着虚空喃喃道。被刻上了死之刻印,就等于无法再拥有未来。但是,依露库相信着。
拉齐一定可以让时间重来。
自己许下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
所以说,自己不会再哭泣。
绝对,不会再哭泣了。
“拜拜,拉齐——”
※
“——看完了吗?”
听了这句话,拉齐的意识终于回了过来。自己刚刚看见的,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呢。少女收回了左手,用平淡的语气接着说道。
“少女吃下了恶魔的果实,而当她最爱的人为了拯救她而许下愿望时,我便会出现……她的愿望是让你回到过去,但许下这个愿望的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时间轴的世界上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依露库没有选择穿梭时间回到过去,而是在这里选择了死亡。无意识之间,拉齐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拳。
“她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你才是她最重要的存在,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我代替她出现在你的面前。”
说着,少女从袖子下面取出了一个小瓶子,交到了拉齐的手中。
瓶子里,装满了闪耀着光辉的砂土。
“把这个砂子洒在身上的话,你就可以回到你想回去的时间,想回去的地点了。她为了你,将这瓶砂子托付给我。所以这瓶砂子你想如何使用,就请你自己来决定吧。”
“依露库她,为了我……”
从依露库那里,拉齐得到了两个赠物。
一个是,可以穿梭时间的砂子。而另一个……
“……我,要回到过去。”
脱口而出的答案,早就已经定好了。
除此之外不存在任何答案。
“以防万一问一下,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迷恋了吧。”
“这个世界呢,可是我和依露库一起生活过的,重要的世界哦?迷恋什么的,多得数不清啊……但是,这样是不行的。为了完成依露库的心愿,我才存在于此处的。”
哪怕有再多的迷恋,也有不得不下定决心的时候。不用问,那就是现在。
拔出瓶塞,将瓶中的砂子从头上倒下,于是乎,全身瞬间被光所包围。如同彗星一般的光芒在拉齐周围环绕,将周围的黑暗驱散。
凭着气势倒下砂子后拉齐才终于想起,这个世界上除了依露库外,自己还有重要的家人。
“麻烦你告诉我的父母,我为了去救依露库,要回到过去了。”
虽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绝不是死了。这一点,对于拉齐的父母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吧。
“……我会替你传达的。你,还有你哥哥的事情。”
少女说出了意想不到的台词。
“你……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吗?”
小时候,拉齐被家人带着来到了南大陆。
在那里,拉齐的兄长与眼前的少女相遇,使用了时之砂。
“你的兄长,为了将她的姐姐从事故中拯救,而使用了时之砂。那个时候我从他那里得知,两个人似乎是恋人的关系。”
“兄长他,和依露库的姐姐……”
这是拉齐第一次听说的事情。
“吃下了恶魔的果实的她的姐姐,在还没到两个月的时候就死了。恐怕是因为内心被绝望所吞没了吧……于是,没有完成使命的恶魔的果实,重新在这个世界上长出,然后又被她放入了口中。”
姐妹两个人,都吃下了恶魔的果实。而为了将她们从不幸中救出,兄弟二人都选择了回到过去这条道路。
“为了你的过去没有后悔,我会为你祈祷的。”
注视着拉齐穿越时空的样子,少女喃喃道。
他,已经不想再重复同样的错误了。如果还按照原来的路前进的话,在这个世界上迎来死亡的她的心意便会被浪费。
没有必要告诉自己名字的少女,绝对不会忘记过去的自己犯下的错误,也不可能忘记。
“拉齐·路恩斯,愿你的时间拥有着恶魔的加护……”
少女没有见证到拉齐离开的最后一刻,而是消失在了黑暗中。最终,拉齐变成了光的粒子,进入了时间的狭缝里。
为了让过去重新来过。
为了完成与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的约定。
然后,
为了让依露库获得幸福。
※
“……嗯”
睁开眼睛,拉齐现在正位于古塔的顶上。
在寒冷的夜空下,感到自己仿佛做了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拉齐,醒了吗?”
然后,从拉齐的视线上方,青梅竹马的眼睛窥视了过来。
“……依……依露库,对吧……?”
“嗯?当然啦?”
拉齐正躺在依露库的膝枕上。
脸颊感受到了大腿的温暖与柔软的感触。
慌忙地坐起身来,拉齐害羞地挠了挠头,挪动身体朝向依露库。
“怎么了,拉齐?”
依露库没有抱有任何的疑问。这是至今为止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化为了虚无的证明,那个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的表情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一切,全都是噩梦。那是让人不禁要这样想的,痛苦的回忆。
“……唔,唔……”
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人,又好好地活在自己的面前。但是正因如此,泪水才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拉齐,你的表情好悲伤哦。”
依露库不安地盯着拉齐的脸。她的身影,如今就存在于这里。
作为一个完整的存在,好好地活在这里,拉齐清楚地认识到。
“没关系……已经,没关系了……”
擦干自己的泪水,抬头注视着飘洒下粉雪的天空。
与那个时候相同的黑暗,将天空支配。
“有点冷呐。”
“拉齐睡着的时候开始下的哟。”
寒冷的空气包围着古塔,但拉齐的心中却被温暖充满。
没错,那一定是在陪伴在身旁的她带来的温暖吧。
“……呐,依露库?我有两个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愿望?”
拉齐深吸了一口气,在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之地,将三年前的话语,自己对依露库的思念,再一次说出。
“能和我,结婚吗?”
“诶……诶诶!?”
看起来完全没有想到拉齐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请求,依露库红着脸低下了头。但是在三年前已经得到过一次答复的拉齐,一点都没有感到不安。
“刚……刚刚你说的话……不是在骗我吧?”
“我已经不会再说谎了。”
再也不会撒谎了,拉齐起誓道,然后等待着依露库的回答。
“……我呢,一直在想……要是能变成这样该有多好啊……”
紧紧地握住了拉齐的手,害羞地笑了笑后,依露库闭上了眼睛。
拉齐抱住了依露库的双肩,将自己的脸靠近。只是稍微触碰到一起的程度,将双唇重合。
“最喜欢你了,拉齐……”
重合的双唇分开,依露库在耳边小声说道。
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于是,拉齐把第二个愿望转化为了语言。
“第二个愿望是……依露库,能听一听我创造的故事吗?”
依露库抱在拉齐的胸前,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嗯!”
仿佛将自己的身体寄托给自己一般,依露库靠在自己的胸前。绝对,不会再让她伤心了。拉齐对着活在虚无的世界里的少女许下了约定。
“什么样的故事呢?”
拉齐静静的闭上双眼,仿佛在怀念着过去一般,张开了双唇。
“我做了一个梦。”
第31章 旅馆里的公主
“把那砂子交出来!”
旅馆中的一间屋子里,传来了尖锐的嗓音。而且,是不由分说的口气。
“……如果我说不干呢?”
与此相对,说着反对的话的是这个旅馆的主人——我。
无法确定她的目的,自己也不是会将这砂子轻易交出来的笨蛋。
“看来不得不以武力逼你就范了!”
嗞的一声,她没有向前,反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躲在厨房里的她拿出一个短柄的不锈钢平底锅,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把手,还将一口满是灰尘的大锅倒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大概是想装成士兵的样子吧。真不知被锅遮住了双眼的她到底能不能看得清我的样子。
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就狠狠地吸入了一口锅上掉下的灰尘,不住地咳嗽起来。
“看来没办法了啊。我也要开始认真地抵抗了哦!”
说着,我拔出腰间护身用的短剑。
“咳,咳……呼诶?我说,请稍微等一下……那个,呀!”
对这个滑稽的闯入者而感到无语的我,一边注意着不要被锅敲到一边向她靠近。
而不停地倒退着的她,不小心脚被绊了下,向后倒了下去。
“……姑且问一下,不要紧吧?”
裙子胡乱翻起,一双美腿闯入我的视线。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
她大概是在摔倒的时候撞到了背吧,从锅下露出的水润红唇苦闷地紧抿着,背也因为疼痛而弓了起来。之前握在手中的平底锅,也在摔倒时掉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所以应该不用再担心她的反击了。
“好了,站起来喽。”
看见我伸出的手后,她将戴在头上的大锅放倒地上,害羞般地彷徨着视线。而当她那眼角有点上翘的红色眼眸渐渐变得湿润时,她终于将我的手握住。
“……谢,谢谢了……”
“在道谢之前,先把你衣服整理好吧。那个,眼睛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
就个人意义上来说,即使保持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关系,但如果现在不去指出这点的话,之后还不知道会被她说些什么。若是她把平底锅换成了菜刀,果然还是不可能不紧张的。当然,这一点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啊!为为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抬高的尖声里,清楚地听出了她的动摇。
“你倒下的时候——”
“别,别看啊,笨蛋!你这个色情狂!变态变态变态!”(真的是连续三个,而且还是汉字,平假,片假各一个)
话语被强行打断,我沐浴在她的骂声中。恐怕现在的她根本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呵,原来如此。既然你将我骂作变态,那你也一定做好了相关的觉悟了吧。”
我耸了耸肩,试着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于是效果显著,她的表情立马僵硬了起来,身子一动都不敢动了。那张没有礼貌的嘴,也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简直就像是小动物一样。
“那么,我就要……”
“咿,咿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天,我第一次袭击了女孩子。
1
无限延伸的地平线的尽头,坐落着统治整个南大陆的菲利斯蒂亚城。
为了防止外敌的入侵而建立的两层城墙,将整个城市围住。但实际上城墙外边的,是诉说着物产丰盈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北大陆建立的友好往来关系,使菲利斯蒂亚的人民可以充分享受悠闲平静的日子。
在那里,出现了一个青年的身姿。
骑着一匹雄壮的马出现的青年,两侧挂着巨大的行李,一眼就可以从他的身形相貌看出,他不是什么旅行商人。
青年从马上下来,和城门的士兵寒暄了一番后,办理完了入国的手续。
进入了城门,青年晃了晃脖子,听着颈椎骨发出的嘎嘎声,叹了一口气。
虽然只是几天,但一直骑着马的日子让他积累了不少疲惫。到达了目的地后,首先想要做的,就是好好地休息一会。
“过了这个街道向旁边转,然后照直走的话……”
繁华的街道两旁,整齐地种着行道树。
青年依靠着双亲交给他的地图,一边通过辨认商店的门牌来确认现在的方位,一边以行道树作为背景,悠闲地前进着。马蹄声混在街上嘈杂的人群声中,变得有些模糊。
“……就是这里吗?”
从城门开始走起,要不了几分钟的话,就可以来到一家有些年月的旅馆。
这家旅店就是青年的目的地。与充满着活力的外街相反,位于里街的旅馆里面没什么人的气息,充满了寂寞感。
“切,招牌都腐烂掉了吗。”
随时都可能崩落的招牌,斜挂在墙上。
这样子下去成何体统啊,不给它重做一个可不行。但是问题最严重的,其实是店内。修缮旅店的外观固然重要,可为了能让它发挥作为一个旅店的机能的话,内部的设施是必不可少的。通过外部的景象,青年想象着旅店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内部,不禁抱起了脑袋。
“没办法,还是先把行李放下来好了。”
旅店后面有个马厩,青年将自己骑的马牵了过去。会留宿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旅行商人或者出来旅行的人,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以马作为交通工具。马厩的有无,会使旅店的收入产生天壤之别。
从旅店后面回到正门前的青年,强忍住叹息的欲望,从皮革制的手提袋里取出钥匙插入钥匙孔。
“嗯?啊咧?……开着的?”
旅馆的门并不是锁着的。这也就意味着在青年来到这个旅店前,旅店的大门实际上一直保持着没上锁的状态。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也实在是太粗心了吧。青年真想对把钥匙交给自己的父母抱怨个一两句。
从玄关进入旅店的内部,里面果然如同青年想象的那样,到处都是惨状。他真想就这样直接转身离开,但是说着这些任性的话也没有用吧。
青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行李留在客厅,向厨房走去,没想到——
“……哦,哦哦?”
厨房的一角,一个没见过的女孩潜伏在那里。
和青年视线对上后,少女慌忙往碗柜里钻去。
“好痛!”
令人遗憾的是,对于那个碗柜来说,想要将少女整个藏起来的话,实在是小太多了。虽然头已经藏了起来,但臀部就像是诱惑着青年一般还露在外边。
“喂,你是谁啊!?”
大门之所以没有锁上,说不定就是这个溜进来少女的造成的。
但眼前的光景实在是令人不好意思盯着看,青年撇开了视线。
“……你,你……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时,被青年问话的少女从碗柜里爬了出来,惊讶地盯着他。那双眼睛的瞳孔,泛着赤红色。
“怎,怎么可能知道啊!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在这,这里可是我家啊!该不是进来偷东西的吧!”
青年这是第一次来到菲利斯蒂亚城,城里居民的面孔什么的,当然不可能知道。
“哼,是吗……你啊,不认识我是吧……?”
听了青年回答,少女突然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那就像是,恶人正在想什么坏点子一样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洛妮卡。”
自称洛妮卡的少女,以堂堂正正的态度面向青年。
“洛妮卡……?”
果然是没有听过的名字,青年歪着头想道。看着他的样子的洛妮卡,开心地嘴角上扬。
“呐,告诉我你的名字呀。”
仿佛看见了新玩具一般,洛妮卡的双眼闪闪发亮。
虽然感觉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了洛妮卡的步调里,但青年还是挠着脸回答了她。
“我,我叫艾尔。”
“艾尔?艾尔是吧?嗯,我记住了!”
知道了青年名字的洛妮卡,非常开心地点了点头。完全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开心的艾尔,皱着眉头仔细地观察起洛妮卡的面容。果然,不但名字没听说过,连她的长相自己也没有印象。
“那个……洛妮卡?我再问一次,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不知底细的女孩潜入自己的家中,不可能当作没看见。艾尔询问她在此的理由。
“做什么,当然是来找食物的啦!”
“……哈啊?”
从那华美的服饰来看,洛妮卡肯定不是孤儿。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做这些像小偷一样的事情呢?艾尔实在无法明白。
“虽然不知道潜入这里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这里可不是什么食品店而是旅店哦。而且一看店里的样子就应该明白的吧,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怎么可能会有食物啊。”
“诶,真的吗?……这样啊,怪不得什么都没找到……”
恍然大悟般小声念着的洛妮卡,看起来似乎在常识方面有些欠缺。
“话说回来,门锁怎么了?大门的锁应该是锁上的才对吧。”
“请放心,窗子可是开着的哦!”
“笨蛋,你是笨蛋吗!”
“太失礼了吧!请将这称之为智慧,你这个愚蠢的家伙!”
被艾尔骂了的洛妮卡,以不输给他的气势顶了回去。对于一点常识都不懂的她,艾尔不禁抱起了脑袋。
“稍微等一下,也让我问个问题。”
“哈啊……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虽然已经彻底感到无语,但艾尔还是催促着洛妮卡的下文。
“艾尔你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站在提问立场上的洛妮卡向前走了一步,从近跟上盯着艾尔的脸。
“我是这间旅店的主人。”
“……你是,这里的?”
“是啊。有什么不满吗。”
“我说,你以为我会看不穿这么简单的谎言吗?”
“才没骗你呢!看看这个钥匙,这就是证据。”
艾尔的故乡是位于菲利斯蒂亚大陆最北边的,古老森林中的一个村落。
在腊月的时候迎来成年,为了独立而离开村子的艾尔,父母作为饯别礼交到了他手中的,是一把古老的钥匙,和象征着他们的一个回忆的东西。那把钥匙就是建造在菲利斯蒂亚城城里的,这个古老的旅馆的钥匙。
中间不知有什么经历,艾尔的父母找了一个空闲的时间去城里玩了一趟,并以便宜的价格买下了这个旅馆。
艾尔小的时候也在这个旅馆里住过一段时间,但这些已经记不清了。
“哼……你就是这个旅馆的主人啊……”
小声念叨着些什么的洛妮卡,上下打量着艾尔的样子。
“你呀,明明还很年轻吧?旅馆什么的能打理得好吗?”
“事先声明一下,我可是个已经在不久前迎来成年的出色的大人了,可不想被你这样的小鬼说三道四。”
“哈啊?你说谁是小鬼啊?你说你刚到成年的话,那你现在应该是十五岁对吧?我呢,可是已经十六岁了哟。我可不想被比我小的人当小孩来看呢!”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嘛。”
“你这样说了对吧!好!你把你腰上别着的那个东西借我用下!”
“怎么可能借啊!笨蛋!”
艾尔在腰上别着一把护身用的短剑,指着那把短剑,洛妮卡大发雷霆地说道。
“说到底,这里乱成这样,根本没法想象可以作为旅馆来住吧!”
“呃……怎么说好呢,我在来之前也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子,也没想到会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啊。”
说着,艾尔环视了下厨房。室内满是灰尘,空气明显也是淤塞的。在透过木窗的缝隙洒下的夕阳光辉照射下,尘埃四处飞舞的样子再不想看都会进入自己的视野里。
厨房里放着的炊具锈蚀得很严重,这样下去根本没法使用。而在此之上,阴历已经到了十二月,正是大量的人为了取暖而住到旅馆中的时期。为了能让这家旅馆能正常地运营,看来明天不得不先去采购食物和料理用具了。
仅仅只是想着这一切,艾尔的头就开始疼起来。但是,现在还有比这一切都更优先的事项,那就是打扫卫生。
“虽然由我说的话有点那个,但实话来说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来住的对吧?”
“……嘛。”
如果想吸引人来住的话,不保持最低限度的清洁是不行的。作为旅馆的主人,打扫的工作自然落到了艾尔。
“为什么这么大啊,这个旅馆。”
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艾尔来到了一地灰尘的二楼,从门的数量来判断,应该是有六间房间。然后再来到三楼,这里比二楼要少两扇门,所以应该是四件房。
一楼的房间一共分为大厅,厨房,食堂,和旅馆主人用房这四部分。整个旅馆的面积对于打扫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而在打扫卫生之前,想运营这么大的一家旅馆,对于艾尔一个人来说,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啊。”
艾尔回到一楼,走到大厅的收银台后面,放在那里的是一张满是灰尘的椅子。艾尔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
只是将室内打扫完估计就要花上不少时间吧,他无奈地想道。
“呐,艾尔。我倒是有一个提案,你听一听好了。”
“提案?什么方面的?”
艾尔撇着嘴角盯着天花板,而洛妮卡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一边心想着这家伙居然还在旅馆里啊,艾尔一边将视线转向她。
“我来这间旅馆工作好了!”
于是,洛妮卡开心地放言道。
“……不好意思,耳朵好像出了点问题,您能在说一遍吗?”
“哦,是吗?你耳朵有问题是吧。那这次我会在你耳边用最大的声音来说了,你可要以努力不让鼓膜穿孔的气势来听哦,可以吗?”
“笨蛋,刚刚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啊你。”
虽然洛妮卡应该只是在说玩笑话,但感受着她那吊着眼角瞪着自己的迫力,艾尔完全败下阵来。
“哼,明白就好,明白的话。”
洛妮卡以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挺着胸,但令人遗憾的是那胸前一点膨胀都没有。
“我要和你一起,在这里工作啊……”
“没错。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对吧?”
“不,肯定是难过造成的。”
艾尔重新打量了下洛妮卡的样子,完全不知底细的她,穿着完全无法想象是城里一般居民的豪华的衣服。虽然没有装饰着什么贵金属,但大概是受了什么特殊的加工吧,衣服表面的颜色非常亮丽。
在脑后缠着的银色短发,如实地表现着洛妮卡那任性自我的性格。
而调和了她糟糕的性格和优雅的用词的,是她那稍微上翘的眼角和仿佛燃烧着一般的红色的眼瞳。胸前戴着的银色首饰和外套下面穿着的蕾丝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但是这和洛妮卡那一点气度都没有的态度一比较,实在是太过违和。
“……那个,你不是为了找食物才来这里的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要在这里工作啊?不觉得话题变得有些奇怪吗?”
这里没有食物。既然明白了这点,那就去别的地方找不就行了。洛妮卡为什么要做这种揽下麻烦般的工作,艾尔完全不能理解。但是,她给的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你不认识我。这个理由满意吗?”
给出这个令人傻眼的答案的,就是洛妮卡。对着这个回答,艾尔歪着头,完全无法理解。
“……呐,我说你,该不会是什么有名的家伙吧。”
“完全不是。”
“啊……是么。”
虽然立刻就否定了,但她一瞬间露出的动摇,艾尔没有看漏。
洛妮卡在撒谎,这一点可以看得出来。但同时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撒谎,艾尔无法将其看穿。
“而且呢,在这里工作的话就可以随意住在这了对不对?又有饭吃又不用担心被人找到,作为一个人来生活的地方来说,不是非常好吗!”
“你该不会是准备白吃白住吧。”
“哈啊?既然我要在这里工作,那这些钱当然是你来替我付才对吧?”
“你啊……唉,算了。感觉和你说什么都白说。”
艾尔深深地叹了一口。
“嘛,打扫应该很辛苦吧。”
对于洛妮卡为什么要撒谎这件事,艾尔并不想知道。对于他来说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好吧,既然你说你想在这里工作,那我就雇佣你好了。”
“真,真的吗!?”
洛妮卡“噌”地蹿出身子,脸贴的更近了。
不知是不是感到害羞,艾尔将视线移到下方开口道。
“不过作为交换,你可要做好认真工作的觉悟哦。”
“嗯,知道啦!我会努力好好工作的!”
“已经变成从上而下的视线是我的错觉吗?”
“这肯定是错觉啦。全部都因为艾尔是笨蛋嘛。”
很有气势的声音在旅馆内回荡着。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打开木窗,窗外的景色已经从被夕阳染成的红色渐渐变得昏暗。为了保持室内的明亮,不得不点灯了。
艾尔将墙壁上挂着的三角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然后又解开行李的系带,从中取出了手持型蜡烛。
“呵,准备得挺周全嘛。”
洛妮卡开心地看着艾尔点蜡烛的样子。
“总之,这个就先由你来拿着吧。因为是手持式的,所以移动起来也很方便。”
“谢谢啦。”
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的洛妮卡,一边拿着蜡烛一边开始哼歌。
艾尔准备在直接一楼的房间里休息,但考虑到洛妮卡的话,不得不在二楼或者三楼中分给她一间房间。
“洛妮卡,关于你睡的地方的问题。二楼和三楼你想要哪层?”
“嗯?我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和一般的住客不同对吧?那么我就忍一忍,住在一楼就行了。”
“……呃,啊。”
艾尔语塞了。如果说洛妮卡也在一楼住下的话,也就是说要和自己睡在同一间房子里,她究竟是作出了什么样的考虑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呢。
“呐,有什么问题吗?”
“呃,不……嘛,那、那个……嗯……”
“现在艾尔的脸看起来非常傻哟?”
“少,少废话,笨蛋!”
艾尔的脑子如今是一片混乱,什么像样的回答都憋不出的他,只能着急地挠着头。
“……奇怪的艾尔。”
看着他的洛妮卡,轻轻地偏着脑袋。
在艾尔的故乡里,没有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所以很少有机会可以和女性说话的他,对女孩子很没有抵抗力。
艾尔以生硬的动作打开了一楼房间的门,这间房里要是住两个人的话,还是显得有些小。令艾尔感到暗喜的是,房间里只放有一张床。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啊……嗯,是的。”
“没想到感觉还不错嘛,我挺中意的哦。”
洛妮卡点着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但是,洛妮卡应该理解这里只有一张床的意思吧。对此,艾尔不禁吞了吞口水。照这样下去的话,看来每天晚上都要过着在欲望与理性之间挣扎的生活了。
“那么,艾尔要在哪睡呢?”
“……诶?”
将窗户打开,换了遍室内的空气后,洛妮卡缓缓开口问道。
“诶是什么答案啊?我在问艾尔你晚上要睡在哪啊。”
“呃,啊……这里,不就这里吗?”
“这里,是哪里啊?”
“那个,就是指这件房间啊……”
短暂的沉默后,洛妮卡皱起了眉头。
“艾尔,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和我睡在一起吗?”
“不是你自己说要在这个房间里忍一忍的吗?所以……”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里,和我一起睡吗?”
质问的内容没有变化。
明明洛妮卡的脸上满溢着笑容,却感觉像是用看着什么污秽之物一样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那个,我该不会是……犯了一个很大的误会吗?”
艾尔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令人悲伤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上了敬语。
“你,你这个……!”
回答,已经不用听了。下一个瞬间,洛妮卡将紧紧握起右拳,狠狠地打在艾尔的脸上。
“变态!”
被女性骂为变态,这也是头一次。艾尔摸着被打的地方,只感到一阵剧痛。看来不用冷的东西好好敷一下是不行了。
“你,你这家伙……下手也太重了吧……”
眼角带着泪水,艾尔瞪向洛妮卡。
“我要声明一下,这间旅馆的主人可是我啊!你现在只是我的雇佣,别在那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啊你!”
“哈啊!?那又怎么样了,我这边可是已经决定好了的!这间房间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洛妮卡是个相当倔强的家伙,这份毫不通容地坚持着自己主张的倔强,看来是无法轻易攻破了。不过,艾尔是不会放弃的。
“可,可恶的家伙!我是绝对不会让出去的,我才是应该住在这间房里的人!”
“哼,你要是敢睡在这的话就睡啊?这里可是已经被我占领了,你要是擅自进来的话,可要先做好被锅打碎脑袋的觉悟哦!”
这一天,艾尔成了这个古老旅店的主人。
然后,作为附带的是,一个毒舌的女孩。
2
雨不停地下着。
从窗子的缝隙中传来了雨滴敲打地面的声音。城里的天空被铅黑色的云遮蔽,明明才刚刚到正午,外边却有些阴暗。
“……哈啊,无聊啊。”
在城里的后街上,有一个古老的旅馆。腐坏的招牌倾斜着,看起来随时都要掉下。在这个旅馆里,坐在大厅的收银台后,将下巴搭在桌面上,露出一副懒散样子的,是昨天晚上雇来的少女——洛妮卡。因为旅馆面朝着很少有人经过的后街,所以现在实在是闲得很。
话虽如此,实际情况是这里还处在为开店做准备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让客人住进来。
“无聊的话就来帮帮忙啊。”
听到了洛妮卡的抱怨,艾尔从食堂里探出头来,看着她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真笨啊,我可是为了迎接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客人,而有着在这里坐着的必要的,怎么可能有去打扫卫生的空闲。倒是艾尔你要是有空闲的话就去拿点食物来啊。”
这是两人住在这间旅馆后迎来的第一个早晨。
打扫完毕的是一楼的大厅和厨房,以及二楼的一间屋子。在打扫这个大厅的时候,比想象中要多花了不少时间。虽然现在艾尔以及打扫到食堂了,但关键的客房还基本上都没有动。
“里开店还早着呢,哪有什么客人。你要是有找借口的时间的话,还不赶紧过来。”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一~~~直在打扫了。我受够了啦。”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吗,笨蛋!”
“所以说别叫我笨蛋啊,变态!”
“我才不是变态,是这旅馆的主人啊!”
大概对被骂作笨蛋这件事感到很不爽,洛妮卡用双手使劲地拍打着收银台。也许对她来说这就是表达抗议的动作,但在艾尔来看简直就像是个在撒娇的小孩。但同时和洛妮卡一样,艾尔也是个禁不起挑拨的人。
不经意间,艾尔又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而当他一想起来的时候,就如同受到不可抗力一般,变得无法直视洛妮卡的眼睛了。
※
昨晚,在围绕着一楼房间归属问题的攻防战中,艾尔败北了。因此他不得不赶紧打扫干净一间客房来睡。
但他转身又觉得在客房睡的话算什么样子,于是准备再向一楼的房间发起进攻的时候,却无奈地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
“可恶,这明明是我的房间,为什么我不得不忍受这样的待遇啊……”
对着紧锁的房门,艾尔口吐恶语。
打扫完了房间,艾尔又开始打扫客厅和厨房,不知不觉中日历便翻过了一天,等他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而在艾尔准备会去睡觉时,突然发现一楼的房间门居然没有锁。大概是睡迷糊的洛妮卡因为什么事而出去后,在回来时忘了将门锁上吧。
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的艾尔,成功侵入了房间里。
“……唔。”
但是在进入房间后的一瞬间,他的思考停住了。在床上睡着的洛妮卡的样子,令他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脱下了外套,以只穿着内衣盖着毛巾的姿态发出安静的鼻息的洛妮卡,虽然没法说是发育良好,但她那大小匀称的臀部,看起来很柔软的双腿以及一双美脚着实散发出令人禁不住想去抚摸的魅惑感。
“呃……”
强忍住想伸出手去的欲望,艾尔拿了条毛毯睡到了床上。
然后,醒来的洛妮卡将他踩在了脚下。
※
“哼,你倒是挺能说的啊!那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潜入到我的房间里来啊!?绝对是想袭击我对不对!”
“咕……但是,我没有出手!”
“但是还是看到了对不对!你这个色狼!”
确实,看见了。而且还被踩了。
艾尔毫无辩解的余地。但好歹自己也是这家旅店的主人啊,怎么能就这样认输。
“你这家伙,满嘴都是意见,不想吃饭了吗!”
“姆……”
被食物这一点给钓住,洛妮卡沉默地撅着嘴,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带着极不情愿的表情向食堂里窥视。在那里,艾尔正拿着抹布擦着地板。即使是和洛妮卡吵着架过程中,他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打扫卫生的时候倒还像个样子,洛妮卡在心中嘀咕道。
“……呐,我饿了。”
刚说完,洛妮卡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无论怎么将意识集中上去,肚子里发出的声音也停不下来。艾尔提到了食物的这件事,促进了她的饥饿感吧。
实际上,两人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了。
“真是的,就一吃货啊……”
“没办法的吧,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吃的啊。明明是这样,昨天你什么吃的都没有拿出来过吧?对女孩子来说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把门锁上将自己关在屋里的,是你自己吧,洛妮卡。”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艾尔自己也是空着肚子。厨房的打扫已经完成,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该做些早餐填饱肚子了。
想到这,艾尔放下了手中的抹布。
“……哈啊,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看家,行不?”
艾尔准备去采购点食材。
“明白了,我肚子已经饿扁到快要死的程度了,快点回来哦。”
无力地挥着手,洛妮卡目送着艾尔离开。大概是肚子太饿提不起力气吧,她的表情看不出一点干劲。
“在我回来之前,给我接着打扫食堂哦。”
“交给我吧,等我有兴趣了就会去打扫的。”
“也就是绝对不会去打扫的意思是吧,你个笨蛋。”
听了洛妮卡的回答,艾尔明白了食堂看来还得自己来打扫。
叹了口气走到店外,艾尔撑开伞走上了街道。穿过狭小的小巷来到大街,街上的人稀稀落落的。因为下雨的缘故,露天小摊的摊位前没有聚集的人群,这对于采购食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米,鸡蛋,大葱,还有……啊,对了,还得买调味料吧。看来光是要把这些买齐就要花不少功夫啊。”
如果只是做一顿炒饭的话,对艾尔来说要不了多少时间。但仔细想想,算上回到旅店后将饭煮熟的时间,以及将煮熟的饭做成炒饭的时间的话,洛妮卡估计根本等不及的吧。
于是艾尔决定和这些食材一起再买些面包。
穿过这些小摊便来到修建有喷泉的中央广场,然后继续向前走的话,就可以看见这个城里最大的商店。
艾尔进入店中将想买的东西迅速买齐后,拎着装有食材的大袋子,沿着之前的路向回走去。途中,在一家书店的门前停了下来。
“……嚯,果然是和传闻一样的街道啊。”
在这个城市里,无数的店铺鳞次栉比,而在这其中也一眼就能认出的,就是书店了。
在每个书店的门口,都贴着类似于排行榜一样的东西。店内的氛围好坏,书目的齐全程度,服务的态度,将这些以及其它的许多方面进行正当的评价后,对每个书店进行排名。
“嗯,米谢璐·爱梅丽欧特公主是吗……”
书店的排名,是由菲利斯蒂亚王国的第一王女米谢璐·爱梅丽欧特评定的。
米谢璐公主是个书痴这件事,艾尔曾听父母说过,但没办法很好地想象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看了这个排名后,他终于理解了,米谢璐公主一定是非常喜欢读书的吧。艾尔自己也读过非常多的书,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和她见一面啊。
“……嘛,应该是和我无缘的吧。”
重新握紧了装有食材的袋子,艾尔穿过小巷回到了旅馆。
“我回来喽!”
推开大门进入大厅,艾尔向着厨房走去。
这时,洛妮卡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饿死了啦!”
一见面就开始抱怨起肚子的情况。
对此艾尔不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你啊,好歹说一声欢迎回来吧。”
“欢迎回来,我肚子饿了。”
无论如何,洛妮卡都以吃饭作为最优先事项。
饿着肚子的可不只她一个人,艾尔真希望她能记住忍耐这个词。
“是不是雇错了人啊……”
对于艾尔来说,可没有多雇一个只会吃饭的家伙的余裕。如果不尽可能地节俭度日的话,手头的资金很快就会被花完。
“洛妮卡,如果想吃饭的话就去打扫卫生。不劳者不得食这句话没有听说过吗。”
“吃完了就去,我向你保证!”
吃完饭填饱了肚子后,估计又会忘记自己保证的事而不去打扫吧,艾尔忍不住想这样指出来。
既然如此,不如来反击试试吧。
“这样的话我也和你做一个约定,在洛妮卡你去打扫食堂之前,我绝对不会去做饭的。”
“什,什么!”
受到了艾尔的反击,洛妮卡的表情凝固了。对这意想不到的条件,她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
“……咕……”
“好啦,有什么问题吗?抹布可是放在这里了喽?”
看着咬着下嘴唇,一脸悔恨表情的洛妮卡,艾尔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
两个人和睦地享用了有些迟来的午饭,然后开始了二楼和三楼的打扫。
洛妮卡虽然从始至终嘴里都在小声抱怨着,但作为午饭的报答,她还是开始认认真真地打扫起来。一边确认着她的样子,艾尔一边也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终于,两个人完成了整个旅店的打扫。身心疲惫的他们直接在大厅的地上,呈大字躺了下来。
“……不,不知怎么的,有一种完成感啊。”
洛妮卡躺在艾尔的边上露出了苦笑,她脸上的那种满足的表情,应该不是艾尔的错觉。看着她的样子,艾尔不禁嘴角有些舒缓。
“这些工作,说不定还挺有趣的……”
“招牌还没有修好,所以还剩一个工作哦。”
听到艾尔的提醒,洛妮卡露出了明显的厌烦的表情。果然并非是喜欢上了扫除这项工作啊。但同时,虽然还在不停地小声抱怨着,可是看来已经开始有点作为旅馆员工的自觉了。
虽然这只是艾尔擅自这么想的。
“呐,话说回来,这里的名字决定好了吗?”
“如果是名字的话,早就在来这里之前就决定好了哦。”
艾尔支起上半身,伸了一个懒腰。
看着他的动作,洛妮卡也把上半身撑起,伸了一个懒腰。
“‘古森之月’”
艾尔的故乡位于菲利斯蒂亚大陆最北边的古老的森林中。森林中出生,森林中长大的他,在离开故乡踏上旅途的那一天,突然意识到还没有给自己即将接管的旅店取名。
但令人意外的是,作为旅店象征的名字,其实已经在他心中决定好了。
“古森之月……?”
那一天,悬挂于那片古老森林上方的,是一轮新月。
古森,新月,艾尔将这两个印象合二为一,变成了自己即将经营的旅馆之名。
“嗯……嘛,不挺好的吗。”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了。”
虽然是用鼻子哼着说的,但没有否定自己这点还是令艾尔感到了放下心来。面朝着洛妮卡,他耸了耸肩。
不知何时,外边已经听不见雨声了。从木窗的缝隙中射进来的光线,将两人之间的空间照亮。
“那么,来干最后的工作喽。”
站起身来,艾尔扭了扭脖子,颈骨发出了嘎嘎声。
旅店的入口前已经放好了黑与白,以及绿色的涂料。剩下的,就只有重新粉刷招牌而已了。
“我,我也要一起来!”
洛妮卡也站起身来,从房间里取出一个可爱的绿色帽子,仿佛要将脸完全遮住一般紧紧地戴上,然后跟在拉齐背后追了出去。
大概是作为同一家旅馆的工作人员,想一起来粉刷招牌吧。
“别被涂料弄脏衣服了哦。”
“我说,我不是那样的笨蛋啦。”
虽然是一副“你在想什么呢”的表情,但洛妮卡实际上并没有生气,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艾尔的言行了吧。
两人推开店门来到外边。由于刚下过雨,街上到处都是小水洼。
“那么,加油喽。”
一把将装着白色染料的桶提起,洛妮卡向四下看去。
“啊嘞,刷子在哪呀?”
“在你背后找找,应该在那。”
站在三脚架上的艾尔,一
第32章 下午茶
边拆着招牌一边回答道。费了番功夫终于把这腐坏的招牌拆下来后,他长长的吐了口气。
“嗯——为我的旅店重新做招牌这件事,应该是今天最开心的事情了吧!”(洛妮卡)
虽然说得很开心,但这家旅馆的主人是艾尔,所有权并不属于洛妮卡。
“这才不是你的旅店啊,是我的……呃,你身上怎么已经沾上涂料了啊!?”
回过头来,映入艾尔眼帘的是脸上已经沾上白色涂料的洛妮卡。因为是刚沾上所以还呈液体状的涂料,顺着脸颊往下流,感觉就要流入她的口中。
对着这稍微带着点色情感的画面,艾尔不禁吞了吞口水。
“哼哼,小问题就不用说了啦。”
说着,洛妮卡用袖子擦了擦自己鼻子下面的地方。
仔细看的话,洛妮卡的衣服上也到处都沾上了涂料,估计是因为她胡乱地挥着刷子的缘故吧。
带着一副无奈的表情,艾尔叹着气从梯子上下来,走到洛妮卡的身边。
“这可是要一个斑点都不留地涂满哦,你做得到吗?”
“你把我当谁了啊?我可是洛妮卡——……不对,呃,那个……嘛,啊,那个总、总总总之你先冷静下来!”
“不,应该冷静下来的是你吧。”
语气变得如此慌乱,果然洛妮卡她在隐藏着什么。
但同时,艾尔还是保持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毕竟如果她不想说出来的话,自己也不会逼她说的。
“好了,开始涂吧。”
“嗯,嗯。”
艾尔并不是个擅长和女性说话的人,因此他也认为不要去过度追究她们的秘密才好。
而看到艾尔没有再准备问自己些什么的洛妮卡,感到有些放心地抚摸了下胸口。
“呵,没想到洛妮卡的字写得挺好看的啊。”
两个人涂好了招牌,在招牌上的“古森之月”这四个字上,洛妮卡充分发挥出了她的书法手腕。
“好啦,这下就完成啦。”
艾尔小心翼翼地将涂料还没完全干的招牌抬起,然后把它安放到了旅店的门口。
店内的扫除也已经完成,不久就可以正常营业了吧。
“呼,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啊……”
艾尔从来没有做过接待客人的工作,当然,洛妮卡也一样。
虽然很担心两人能否让旅馆运营得起来,但艾尔还是鼓起了干劲。
“总之,先努力试试吧。”
安放好招牌后,艾尔和洛妮卡一起并排仰望整个旅馆。虽然是个外观看起来已经很古老的旅馆,但从今天开始自己就要和它一起度日了。顺便,也包括洛妮卡。
“唉,做了太多工作,肚子已经饿扁了啦……呐,赶紧去做点什么吃的出来啊。”
“你还真是个食欲旺盛的家伙啊。”
虽然总是想要吃东西,但洛妮卡今天确实是好好地工作了。照这样下去,古森之月从明天就开始运营也是可能的。因此,包含着庆祝的意义在内,稍微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也应该没问题吧。能看到洛妮卡的笑脸的话,其实也挺不错的,艾尔这样想道。
“做什么料理好呢……”
艾尔提着装有涂料的桶和洛妮卡一起,将工具放到了马厩旁边的储物室里。
就在这之后,突然……
“找到你了,大小姐。”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艾尔回过头来,在那里站着的,是两个身穿厚重铠甲的士兵。
“……洛妮卡,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不认识。”
洛妮卡移开视线回答道。仿佛不想被他们看见脸一般,她使劲往下拉着帽檐。
“大小姐,请您不要再任性了,大家都很担心您的。”
虽然被洛妮卡称为不认识的人,但士兵却看不出一点退缩的样子。
“……那个,你们找这家伙有什么事吗?”
感到气氛有些奇怪的艾尔,为了能平稳地解决事态,向士兵问道。
没想到,士兵的表情突然变得险恶起来。
“你这家伙,对大小姐怎么这样无礼!”
说着他拔出了背上背的长剑,剑尖指向艾尔的眼前。
与此同时,艾尔也将手握在了短剑剑柄上。
“……呐,洛妮卡。我可是一般市民吧,这是哪门子玩笑吗?”
没想到身为一般市民的自己,居然会被士兵袭击,这简直不敢相信。
为了向眼前的士兵传达这一点,艾尔特意提高嗓音问道。
“笨蛋,怎么可能因为开玩笑就拔剑啊!”
看见艾尔被剑指着后洛妮卡变得非常慌张。但与此同时艾尔本人却非常冷静,虽然被对说成是笨蛋这一点感到很不爽,但他依旧在仔细地观察着士兵的动作。
“喂,这和艾尔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把剑放下来啊!”
为了救艾尔的洛妮卡焦急地大声喊道。但即使如此,士兵举着剑的手也没有放下。
“这家伙侮辱了大小姐。所以必须要让他偿还这一罪责!”
包含着牵制的意思在里面,这个士兵刚说完,另一个士兵就从旁边绕了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洛妮卡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
“好了,请一起走——”
那个士兵没能说道最后。
艾尔向后退了半步,趁着眼前的士兵注意力分散出去的空隙猛地一转身,脚下发力,一步跨到洛妮卡的身边,拔出腰间的短剑,砍在了抓着洛妮卡手腕的士兵的手甲上。
短剑割开了手甲,士兵的手上受了伤。
“咕啊……呃……”
因为疼痛,士兵松开了手。
将洛妮卡藏在身后后,艾尔重新和两个士兵对峙起来。
“士兵先生,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们不能对女性动粗的道理吗?”
仅仅只是在口头上用着敬语。艾尔横着带着血的短剑,吐了一口气。
从他的瞳孔中,看不见恐惧和大意。
“你,你……你还挺能干的呀……”
“迷上我了吗?”
“怎么可能啊,变态。”
“对于被变态保护着的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被这么一说,洛妮卡语塞了。
包围着艾尔的两个士兵,他们手中的剑感觉随时都会砍下。
“……艾尔,以两个人为对手的话能赢吗?”
“别担心啊,傻瓜。”
为了让看起来有些不安的洛妮卡感到放心,艾尔对着她笑了笑。
看着他的笑容,洛妮卡吞了口气,用有些害怕的语气开口道。
“……把这些家伙,赶走。”
“了解。”
以洛妮卡这句话为信号,艾尔重新对着两个士兵摆好了架势。
“想将洛妮卡带走的话就放马过来吧……但是请别忘了一件事,先动手的可是你们哟。”
砍伤了那个士兵的确实是艾尔,但与此同时,先动手的是士兵的那方。
这虽然不能成为免罪符,但艾尔还是这样声明着,为了表明不是由自己这边挑起事端的。
“咕,你这家伙!”
大概是受到了艾尔的挑衅,两个士兵一起砍了过来。
但是艾尔却反过来利用了这一点滑入两个人之间,将短剑横过来如闪电般挥出。士兵拿的长剑虽然攻击范围压倒性得大,可一旦被近身的话便很难发挥出它的优势。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艾尔才采取了以上的行动。
剑尖刺中了一个士兵的铠甲,通过这一击带来的冲击感,使那个士兵屈下身来。
对着艾尔毫无犹豫的行动,士兵的攻击迟钝了下来。而当另一个士兵刚准备从背后发起进攻的时候,艾尔的剑尖就已经在他的喉咙前停了下来。
“还要打吗?”
“……唔,啊啊……”
战意已经完全丧失,士兵将手中的长剑扔到了地上。
艾尔缓缓地把剑尖从士兵的脖子上移开。然后,那个获得解放的士兵喘着粗气说道。
“你这家伙……给我记住,对我等士兵反抗的行为,就等同于与米谢璐公主作对。不要对我说你不知道米谢璐公主考虑出的刑罚的恐怖啊!”
一个士兵的手上虽然受了伤,但他们身上的其它地方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这是艾尔为了告诉他们实力的差距而故意没有弄伤的。
“非常抱歉啊,我是刚来这里没多久的外地人。但我也不是那种会被你们的区区话语所迷惑的胆小鬼啊。”
这两个人应该还会来这的吧,说不定下次来的时候还会带上一大批的人。如果真变成这样,艾尔的旅馆恐怕就没法再经营下去了吧。
正是因为扯上了洛妮卡,事态才会陷入现在这般田地。
“……结束了哦,洛妮卡。”
认识到自己是没有胜算的士兵们,从艾尔和洛妮卡的面前离开了。
留下来的,是旅馆的主人,和在旅馆工作着的少女。
“谢……谢谢你了,艾尔。”
大概是对士兵被轻易地打到了这件事感到震惊吧,洛妮卡圆睁着双眼。
“那么,这些家伙到底是谁?”
虽然已经决定不去深究,但这只是在这些士兵来之前的事了。
“……我,我不想说。”
“连士兵都出动来找你,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吧。洛妮卡,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用布将血擦干净,艾尔把短剑重新插回腰间。
为了今后旅馆能正常地运营下去,他觉得已经不得不弄清洛妮卡的身份问题了。
“秘密唷,笨蛋!”
明明刚刚已经到了双方拔剑对峙,一不小心甚至连性命都可能葬送的情况,洛妮卡还是不肯开口。
“真是的……你的秘密还真多啊。我可是和你一起在这个古森之月工作的同伴哦?这点秘密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那,你救救我啊。”
听艾尔说完,洛妮卡突然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但这一句,却听起来就像是从她心底里哭喊出来的一般。
“那个,请问可以打扰一下吗?”
就在这时,又一次从背后被人搭话了。
艾尔回过头来,站在那里的,是打扮得像是旅行之人的一对男女。
“诶?……啊,好的。请问有什么事?”
“这里,应该是家旅店对吧?我们想在这里住,应该没问题吧?”
长着一副精悍面孔的男人,指着这家名为古森之月的旅店问道。
站在这个男人旁边的女性,牵着他的手,用一双淡蓝色的美丽眼睛看向这边。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后半的年纪。
“啊……那个,怎么说好呢……”
旅店其实还没有开张,仍处在准备期。
这时,洛妮卡突然把艾尔向后扯去,一步跨上前来。
“完全没有问题!欢迎您来到古森之月!”
不知是不是冲昏了头脑,洛妮卡擅自招呼了起来。
明明住宿费也没定,食物与餐具也没有准备好,处在未定阶段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喂,洛妮卡……”
“没什么关系吧,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来的客人哦?拒绝他们的话也太浪费了吧。”
两个人回过头来小声地交换着意见,洛妮卡对自己已经说出来的话看来是不准备收回了。
“……唉,没办法。”
洛妮卡说的确实也有道理。这两个人是来到古森之月的第一批客人。
艾尔回过头来重新看着他们挠了挠头。
“啊,既然这样,总之能先进来再说行吗?”
带领两人进入旅店内,艾尔从收银台的后面取出登记表。
“请在这里写下您的名字。”
点了点头后,男人将自己的名字与一起的女性的名字都写了上去。
“是拉齐·路恩斯先生,和依露库·路恩斯女士对吧?”
“啊啊,没错。”
艾尔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
拉齐·路恩斯,这个人是北大陆最著名的作家。
他以年均二十册以上的惊人速度写着书,而每本书在出版后都获得了绝高的人气。在他所有的作品中,一本以穿梭于时间中的恶魔为题材的小说——《时之砂》(你没看错,就是第一章标题),更是在北大陆被称为人人都读过一遍的神作。
艾尔的双亲也非常喜欢《时之砂》这部作品,无数次的翻阅甚至已经把书页都翻烂了。艾尔自己也曾读过一遍。
“二楼和三楼的所有房间目前都是空着的,请问您想住哪一间呢?”
“嗯——,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二楼最大的那间好了。”
“明白了……好了,洛妮卡,为这两位带路吧。”
“交给我吧!”
“咚”地拍了一下胸口的洛妮卡,露出了一副完美的微笑,前去为拉齐和依露库带路。留下来的艾尔则为没能问出洛妮卡的秘密而叹了口气,用“之后再去问出来好了”这个理由安慰着自己。
从台阶上传来的轻快的脚步声,渐渐变得远去。
“那么接下来是……”
艾尔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笔尖流利地在上面运动着。在古森之月里度过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在了日记上。
昨天晚上和洛妮卡相遇,在关于房价归属问题上展开攻防战的事。还有今天,古森之月迎来了第一批客人的事。
“看来会变得很开心啊……”
作为旅馆主人而工作的生活,一定不会轻松吧。但是包含着这些辛苦在内,艾尔都准备以享受的心态来面对。
“艾尔——,我已经带他们去了二楼的房间了哦!”
“辛苦你啦,洛妮卡。”
古森之月的工作,并不是只由艾尔一个人来完成。洛妮卡也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起,让这家旅店的生意红火起来。
“呐呐,刚刚的那个人就是拉齐·路恩斯对吧,他可是非常著名的作家哦。艾尔你知道吗?”
“当然啊。《时之砂》的作者对吧?”
“姆……真无趣。”
洛妮卡鼓起了脸颊。
不停地变换着表情的洛妮卡实在是让人看不厌。从内心里,艾尔觉得自己雇下她是个正确的选择。
只要和洛妮卡在一起的话,这家古森之月一定不会缺少活力的吧。
“《时之砂》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故事啊。平时我都不怎么读书的,但被姐姐推荐后试着读了一下,立刻就被吸引了进去,一口气把它读完了。”
“嚯,是这样啊……”
艾尔对洛妮卡有一个姐姐这件事产生了点反应,但洛妮卡并没有注意到。
“……趁这个机会,我也给洛妮卡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好了。”
“有趣的东西?”
“啊啊,稍微等一下哦。”
对《时之砂》这个话题感到兴奋的洛妮卡,脸上露出的是没有一丝阴影的,纯洁无垢的笑容。
“洛妮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想要更多地看到这份笑容的艾尔,回到自己房间中拿出一个包,从包里取出来的,是一个小瓶子。
装满了这个小瓶子的,是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的砂粒。
“诶……那个,难道是……”
直觉不错的洛妮卡,在看到瓶子的一瞬间,双眼亮了起来。
将瓶子放在了收银台上,艾尔抿嘴一笑。
“时之砂哟。”
“时,时之砂……这就是!?这……这个是真货吗!?”
明明应该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幻想之物,现在就放在洛妮卡的眼前。她双眼放光地盯着小瓶中的砂粒。
光是看还觉得不够,洛妮卡伸出了手,但她的手被艾尔打落。不过她又再一次迅速地伸出了手,一把将瓶子抓住。
“喂,这可不是能粗暴对待的东西哦?要是不小心把瓶塞弄掉了的话,砂子可就洒出去了。”
“我,我我我知,知道啦,我要买下来!这个多少钱!?”
“笨蛋,怎么可能卖啊。”
艾尔从洛妮卡的手中将瓶子夺回。
洛妮卡虽然是一脸“好像要啊”的表情,但从她的眼睛里耶可以看出,她也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声明一下,这可不是真货哦。是我在去艾塔尼亚的一个港口城市的时候,在露天的小店里买的。”
虽然做得很精致,但终究只是仿造物。
听了这话,洛妮卡突然皱起了眉头,瞪着艾尔的脸。
“你……你骗了我呢!”
“我说啊,我可从来没说这是真货的——”
“笨蛋!别让我期待啊,你这个没出息的!”
明明没有说谎,但没想到居然会被骂成“没出息”。艾尔有些不爽。
“我说你啊,本来就不应该期待才对吧?时之砂可是想象出来的东西哦?现实里怎么可能存在啊。”
“绝对有的!绝对就存在于某个地方!你手上拿着的那个,说不定就是真货呢!”
喜欢《时之砂》这个故事是个人的自由,但如果不能好好地区分现实与虚幻的话,艾尔只会感到头疼。究竟为什么洛妮卡会这么激动啊。
而那个原因,是与时之砂不同的,散发着黑暗气息的存在。
“洛妮卡,你这个家伙也实在是太顽固了吧。”
再度将仿造的时之砂放到收银台上,艾尔叹着气说道。
“唔唔……你好啰嗦啊!”
瓶中的砂子在洛妮卡的眼前闪耀着光芒,那是无法想象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的,无比亮丽的色彩。
洛妮卡从心底里期望着这个砂子就是可以穿梭时间的魔法之砂。但是这瓶砂子却终究只是伪物,并不是真正的时之砂。
将两臂无力地向前伸去,洛妮卡趴倒在收银台上,从她口中发出的,是传达出深深的失望感的一声大大的叹息。
“如果这个是真的时之砂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喂,喂……你没事吧?”
从椅子上弯下腰,艾尔窥视着洛妮卡的表情。而她的眼睛里,正染着悲伤的颜色。
“……不,没什么哦。”
缓缓地站起身,洛妮卡再一次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今天我已经累了,先去睡了……”
一边小声地说着,一边关上了房门。
感到有些不安的艾尔有点想打开门看看情况,但是。
“唔,洛妮卡那家伙,又把门锁上了……”
再一次,房间被洛妮卡占领。
比起关心洛妮卡的情况,艾尔现在更加烦恼的是自己该睡哪。所以,他错过了察觉出洛妮卡心情的机会。
※
“……呵,呵呵……我还真是个笨蛋呢……”
洛妮卡躺在床上,看着被摇曳的烛光照亮的天花板。
“明明已经来不及了……明明,已经放弃了的……”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接受了命运,但没想到只是稍微放松了下,眼泪就流了下来。
哭也不要紧。哭也是应该的。不哭反而才奇怪。
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姐姐,无数次地对自己这样说道。然后,无数次地对自己道歉着。
真正错的,明明是自己。明明是这样,姐姐却像是她犯错了一般,悲伤,流泪,不停地低头道着歉。因为不想再看到姐姐的那个样子,洛妮卡逃离了家。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去了。对现在的洛妮卡来说,古森之月才是她应该生活着的地方。
正因为这样,绝对不能让艾尔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艾尔……”
那一夜,洛妮卡带着受诅咒的命运,对着天空道歉。
3
“哦,起来了是吗。”
第二天早上,肚子空着的洛妮卡被刺激着嗅觉的香味吸引,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探头看向厨房里,艾尔正在那准备着早餐。
“啊……早上好……”
昨晚,自己和艾尔围绕着时之砂吵了起来,然后还把自己关在了屋中。本担心着会不会被抱怨些什么,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以笑容迎接自己的艾尔。
虽然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洛妮卡却感到非常得开心。
“马上就做好了,你到食堂里等着吧。”
“嗯。”
听了艾尔的话,洛妮卡乖乖地向食堂走去,但那里已经有客人先到了——拉齐和依露库二人正坐在食堂里。
“你,你们好。”
打完招呼才感到后悔,自己应该说“早上好”才对。
“啊啊,你好。今天可晴得真漂亮啊。”
拉齐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转向窗外。明明昨天还下着雨,今天却是万里无云的青空。这样来看,大街上一定非常得热闹吧。
“诶,这个是……”
食堂的最里面有一个暖炉,而在暖炉的上方,正吊着一大块鹿肉。
“那个午饭的主菜。”
艾尔从厨房里走了过来,和两位住客打了声招呼。
今天的早饭是蒸鹿肉、考面包、放入了从附近森林里采来的果子的浓汤,以及大量的野菜。汤是用厨房里的锅熬出来的,面包旁边也配有黄油。
“嚯,一大早就这么丰盛啊……”
“傻瓜,不是早饭是午饭了。”
“诶?已经中午了吗?太好了,没说‘早上好’看来是对了嘛!”
虽然艾尔皱着眉头,一副“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的表情,但洛妮卡却很开心的交叉着双臂。
暖炉上吊烤着的鹿肉,正散发着充满了整个食堂的诱人香味。
艾尔走到暖炉前蹲下,解开绑着鹿肉的绳子,一边小心着不被烫伤,一边把它搬到了厨房,切成了方便进食的大小后放到碟子上。
“呐,那两个人准备要在这里住多久?”
“好像要住一个月左右吧。听说是要把城里的书店,一家一家仔仔细细地转一遍。”
“哦,这样啊。”
将盛好了料理的盘子托在手中,艾尔再度回到了食堂,顺便还不忘带来了调和口味的苹果茶。
“好了,我们也去吃吧。”
“都等不及啦!”
准备好了拉齐和依露库的午饭后,艾尔将自己和洛妮卡的那份搬到了屋内。
“……那个啊,说起来你昨天是在哪睡的?”
看着正将碟子摆放到桌子上的艾尔的背影,洛妮卡用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问道。
“在食堂睡的。”
“在那种地方?……那个,对不起。”
洛妮卡低下了头。
“也没什么关系啦。虽然还是觉得不应该去客房睡,但在食堂把暖炉点起来睡到旁边的话,其实还是挺暖和的呢。嘛,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作为赔礼的代替……”
“……赔礼的代替,是什么?”
稍微仰起点头来,洛妮卡上抬着视线偷看着艾尔的表情。
“今天要出去买点东西,你也一起来好吗。”
艾尔想去菲利斯蒂亚大陆东边的海滨城市一趟,买一些新鲜的鱼回来。在这个城里买不到的很多东西,到了海边的城市那的话,可能就有卖的了吧。
两个城市的距离不算太远,骑马的话,估计可以在太阳下山前回来。而且暖炉用的柴火也快烧完了,回来后还不得不再去捡一些。
“是,是吗……嘛,人不多的地方应该没问题吧……那么,我们要去哪?”
不知是不是讨厌人多的地方,洛妮卡看起来没什么干劲。
“从这里往东走,在海边有一个城市。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坐船去东大陆玩一趟。但当然今天是没时间了。
“诶,要去东大陆吗?嗯,我要去!我一定会跟你一起去的!”
艾尔刚把东大陆这三个字说出口,洛妮卡的态度突然就转变了。
“我可从来没去过东大陆呀!一直想去看一看呢!”
“呃,我不是说了今天是没时间的吗?旅店里还住着客人呢,那有那闲工夫啊。”
“别介意嘛别介意嘛,只要很快就回来不久行了啦。”
带着完全看不出会很快回来的表情,洛妮卡开心地说道。
艾尔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为了能快点回来,抓紧时间把东西买好吧。”
房间的钥匙已经交给拉齐和依露库了。时间不是太长的话,就算自己和洛妮卡不在也不用担心的吧。
艾尔将面包切成小片,涂上黄油塞入口中,松软香甜的口感在舌尖扩散。然后又大口地喝了几口蔬菜汤,让身子暖和了起来,接着啃起了鹿肉,填满了肚子的空间。
“对了,洛妮卡你骑过马吗?”
“……诶?”
往嘴边送去的叉子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洛妮卡以求助的眼神看向艾尔。没有骑过马这一点,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因为是两个人骑一匹马,所以中途可别被甩下来了哦?”
“……那个,我说,等一下……”
艾尔试着坏心眼地说了一句,洛妮卡立马变得慌张起来。
虽然很想去东大陆,但对骑马这件事还是抱有恐惧感。尽管没有骑过,但洛妮卡很清楚骑马的危险,不小心摔下来的话,可不是受点擦伤就可以结束的。
“真期待啊,东大陆。”
“哈,哈哈哈……是的,呢……”
洛妮卡的脸上,已经只能露出僵硬的笑容了。
※
从旅店后的马厩里将马牵出,艾尔对着洛妮卡招手道。
“喂,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啊。”
在离着不远的地方,洛妮卡深拉着帽檐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唔……等,等马消失不见之后?”
那样等到什么时候都没法出发了吧。
“……唉,好啦,到这边来。”
洛妮卡虽然害怕得想溜,但还是忍了下来,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终于来到马的跟前。
“不,不可怕吗……”
“不可怕哦,有我在你身边的。”
“……嗯,嗯。”
艾尔熟练地骑上了马背,将脚踩着马镫上,向着洛妮卡伸出了手。
“好啦,把手伸过来。”
“两,两个人……一起骑吗?”
“没问题,应该。”
“这,这里怎么也应该说绝对没问题才行啊……”
“别抱怨啦,快点上来。”
被艾尔催促着的洛妮卡,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将手伸了过去。
抓住了洛妮卡的手后,艾尔嘴角上扬,然后一使劲将她拉了上来。一瞬间,洛妮卡产生了仿佛飞到了空中的错觉。
“咦呀……你你你你就不能稍微温柔点地把我拉上来吗?
在双脚没有着落的不安定空间里,洛妮卡不满全开地抱怨着。但即使嘴上抱怨着,她还是为了不从马上掉下来而死死地抱着艾尔,所以这些抱怨听起来只会让人想笑。
“喂,别摸奇怪的地方哦。”
“你,你在对谁说呢,笨蛋!”
虽然两个人骑一匹马显得有些拘束,但艾尔还是开心地笑了。
“把脚放这,不然你待会肯定会累的。”
“啊……这里,是吧?”
马镫的旁边放置着洛妮卡专用的落脚工具,这是艾尔提前准备好的。
“为了不从马上掉下去,你可要抱着我的腰坐好了哦。”
“诶?那,那样的事,就算你突然这么对我说……”
感到害羞也没有办法吧,但与之相比,现在这种紧紧抱着的姿势反而更令人不好意思。
洛妮卡只好松开了抱着艾尔的手,小心翼翼地重新地在马上坐好,然后双手环抱在艾尔的腰上。
“要是从马上掉下来该怎么办啊……”
“那就在掉下去的时候喊一声,我要是听见了就会停下来的。”
“……我,我绝对会努力不掉下去的。”
把玩笑当真了的洛妮卡,像刚刚一样又把艾尔紧紧地抱住。
背上完全感受不到胸部的触感,果然是因为洛妮卡是个飞机场的缘故吧。不过这些感想就算嘴裂开都不会对她说的。
由于害怕,洛妮卡抱得非常紧,被抱着的艾尔感到又拘束又有些疼,不过这样也就不用担心她会掉下来了吧。
艾尔手握缰绳驱马慢行,街上回响着轻快的马蹄声。
从守城的士兵手中接过出城证明后,他们来到了城外。平时的话,艾尔总是会让马跑得很快,但今天背后还坐着洛妮卡,所以他现在是以尽量不产生摇晃的速度来骑着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马匹奔跑在草原上时带来的振动,让洛妮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喂,没事吧?”
“呜啊啊啊啊咿咿啊啊啊啊呜呜呜啊啊啊……”
“……啊啊,没事就好。”
洛妮卡在说些什么,艾尔是一点都没听懂。
沿着一条直线,飞奔过平坦的草原,穿过幽深的森林,最终来到了坐落于东边海岸的那座城市。在海的对岸,可以看见东大陆的影子。
“到了哦。”
“……感,感觉要死了……”
坐在艾尔背后的洛妮卡,带着一张随时都可能蒙主召唤的脸。艾尔虽然想从马上下来,但她抱得死死的手就是不肯松开。过度的紧张让她身体都僵硬了吧。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现在这里休息会吧。”
握着抱在腰上的那双手,艾尔回过头在洛妮卡耳边说道。
“呼……呼要……”
大概是在说着不要吧,现在的洛妮卡已经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了。她一边摇着头一边紧紧地抱着艾尔的身体,这样下去就算想下马也下不下去。
为了安抚洛妮卡紧张的情绪,艾尔温柔地抚摸起她的头来。终于,大概是稍微冷静些了吧,她终于把手从艾尔的腰上松开。
“嘿~咻~……注意脚下哦。”
艾尔翻身下马,然后支撑着洛妮卡的身体,把她从马上扶下来。
“呜呜,从出生到现在,这是我第二恐怖的经历了……”
“真是意外啊,不是第一吗?嘛,那看来回去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了。”
“对不起,果然是第一恐怖的!所以请放过我吧!”
就算现在改口,为了能在晚饭前回去也不得不骑马啊……
看来洛妮卡要二度体验这排名第一的恐怖了。
“总之,现在先去采购吧。可别迷路哦?”
“我可是比你年长的呀,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洛妮卡鼓起脸颊抗议道。但是艾尔选择将其无视,径直向前走去。
这座坐落于菲利斯蒂亚大陆最东边的临海城市名为科鲁斯,和北大陆的港口城市尤特里洛一样,大街两边到处都是露天的小摊,小摊上琳琅满目的都是与东大陆之间进行贸易的商品。
靠近海边的小摊上出售有新鲜的海产品。除此之外还有用贝壳做成的小工艺品,以及用小麦粉做成的点心。
“呐,闻起来好香哦!”
洛妮卡对食物的气味非常敏感。在海岸边,有许多人正围在一起热闹地烤着鱼,艾尔虽然也被激起了食欲,但不先完成此行的目的是不行的。
“去市场喽。”
艾尔向市场走去,洛妮卡也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科鲁斯的市场是位于一个巨大的建筑物之中的,入场费和摊位税成了这座城市收入的来源之一。
“喂,抓着我的手。”
“诶?……啊,嗯。”
从市场门口的男性手中接过纯铜做的入场证之后,拉齐和洛妮卡进入了建筑物中,而一进去就被巨大的热气包围了。今天的市场也是热闹非凡,为了不被人群冲散,艾尔向洛妮卡伸出了手。
包含掩饰害羞的意味在里面,在洛妮卡握住他的手后,艾尔快步向前走去。然后,来到坐在市场一角的一个青年的面前。
“哦哦,这不是艾尔嘛!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讨厌起森林里的生活起来了是吗?”
看到艾尔的身影后,青年突然大声地打起招呼来。
“因为我已经成年了啊,现在菲利斯蒂亚城里经营着旅馆呢。”
“哈啊?你居然在经营旅馆?还真是干了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
满脸都是笑容的青年,突然注意到了正藏在艾尔背后的洛妮卡。
“喂喂,你个混蛋。居然还是带着女伴一起来的啊……艾尔,这是你的女人吗?”
“怎,怎么可能是啊!别开玩笑了!”
青年刚说完,洛妮卡就涨红着脸瞪向他,同时还拼命地否定着。
看到她那么拼命否定的样子,艾尔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遗憾。
“艾尔,你好像是抓住了一匹不得了的烈马啊?”
“啊——这之后的话别再说了,这家伙要是发起火来可是会不分场合地打人的。”
话音刚落,艾尔就被洛妮卡打了一拳。不是打脸,而是打在肚子上。
“你个变态,我什么时候不分场合地打过人啊!”
“咕……你的眼睛只是个装饰是吧,你现在不就是不分场合地在打我吗!”
“那是你自作自受,笨蛋!”
看着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表情的艾尔,青年露出了苦笑。
“嗯,那么你这次是来买什么的?”
艾尔用手指了指地摊上的几种鱼,青年把它们放到袋子里后交到了他手上。在支付了三枚银币后,艾尔和青年握了握手,离开了市场。
从闷热的空气中解放后,艾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时,洛妮卡突然拉了拉他的手。
“怎么了?”
“……肚子饿了。”
“在回古森之月前忍一忍吧。”
听完他的话,洛妮卡点了点头,看来是准备在回到家之前忍受这份饥饿感了。但就在这时,从她的肚子里传来了声音。
“……呵,真是拿你没办法。”
既然已经采购完毕,那就没有留在科鲁斯的必要了。但同时这也是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有一次的一起外出的机会,就这样回去的话的确有些浪费。
那就给空腹的洛妮卡买些什么吧,艾尔这样想道。
“今天是特别的哦。”
“啊?”
拉着洛妮卡的手,艾尔向海边的小摊走去,在小摊上买了两个砂糖做的点心,把其中一个递到了洛妮卡的手上。
“吃吧,我请客。”
“……可以吗?”
没有想到艾尔居然会绕路买吃的,洛妮卡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可就一起吃了。”
“我,我才不给你呢!这是我的!”
洛妮卡说着,赶忙将点心放入口中。
“好甜,好好吃。”
看着开心地吃着点心的洛妮卡,艾尔露出了微笑。虽然她是个顽固任性自我中
第33章 她的话
等待着洛妮卡接下来的话语。但是……
“我,我其实……那个……并不讨厌……所以……呐?”
满脸通红的洛妮卡转移着视线小声说道。
“……啊,那个……你指什么?”
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艾尔反问了回去。
而这成了火上浇油的行为,他的脸颊立刻被洛妮卡捏住了。
“你不光是个笨蛋而且还是个超级迟钝的家伙啊!我的意思就是你既然夺走了我的嘴唇的话就给我负起责任来啊!”
“就,就算你说让我负责任……”
对着喋喋不休的洛妮卡,艾尔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这,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啊……”
小声的,如同嗫喏般的言语。
只可惜这份言语并没有传入艾尔的耳中。
“那就……从今往后,你都得在这里工作……可以吗?”
“所以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该负责任的不是我而是你才对吧!为什么立场翻转过来了啊!”
艾尔刚刚的那句话,其实也是他的心愿。
如果洛妮卡可以一直在古森之月里工作的话,对于艾尔来说就已经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幸福的了。但是,洛妮卡是一国的王女。身穿王家御用的红黑色礼服的她,光看外表的话和米谢璐一样,和王女这个身份非常相称。看着这样的她,艾尔轻轻地叹了口气。
艾尔和洛妮卡的身份差别过于悬殊。理所当然,不可能让洛妮卡和自己一起在古森之月里工作。
“果然,不行吗……”
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放弃。就当艾尔这样想的时候,洛妮卡突然笔直地看向他,抬高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可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死过一次了哦!所以我已经决定,从现在开始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了!”
被刻下了死之刻印的洛妮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已经是死了才对。
而拯救了她的,就是艾尔。
“所,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工作。感到光荣吧!”
吐出的舌头将感情隐藏。
洛妮卡握住艾尔的手,强行将他往厨房拖去。
那不用问,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好啦,我都饿死了,赶紧去做早饭吧!”
从今往后一直都可以待在艾尔的身边,这样的未来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从今天开始,洛妮卡就是古森之月的公主殿下了——……
第34章 穿梭于时间的恶魔
“——请听我一言。”
寂静的树林中,我的声音回荡着。
虽然夏季已经快要过去,但这绿意盎然的古森之中,大概是由于风很难吹进来的缘故,在夜幕降临之前还是不得不去忍受闷热的感觉。可如今没有考虑这些事情的余裕了。
“怎么了,这么突然。”
对我的声音起了反应的他,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我是突然间向他搭话的,所以困惑也是当然的吧。
“那个东西……那个果实,请你不要吃下去。”
“你是说这个?难道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不成吗?”
他拿在手中的那个东西,是会给吃下去的人带来死亡的恶魔的果实。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至少对于你,我还是想把一切都说出来。所以能否请你听我诉说一个我曾经看过的故事呢……?”
没错,那是一个关于穿梭在时间中的恶魔的故事。
一个在终焉的起始上永远彷徨下去的,独自一人的少女的故事。
“……说说看吧。”
他耸了耸肩,面向我转过身来。
“那是发生在非常,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时间的恶魔,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能犯下同样的错误,对他和她立下的誓言,必须于此时、此处完成,哪怕结局是被他所讨厌,我也要将发生过的事实全部说出。
“我,曾在这里成为了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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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暖风吹拂着新绿的树林,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走在林间小道上的一位女性,也被这阵风吹乱了秀发。在艾塔尼亚大陆的北部,穿过三座大山之后,面前便是一片平坦的土地。而在这片土地的深处,又有一座被绿意包裹着的山在等待着登山者们。
对于不习惯远游的人来说,这恐怕是个艰难的旅途吧。
“不要紧吧,时。”(トキ日语中就是“时”的意思,作者应该是想把它当作一个外国名的,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翻,麻烦有好主意的人说下)
说话的男性留意着身旁的女性的身体情况,并配合着她的步调。这次的旅行没有必要急着前进,慢慢地享受旅途就行了。
“对不起呐,因为我原因走得这么慢……”
被称为时的女性,对走在身旁的男性垂下了头。
这名男子名为斯库路吉·科鲁迪安特,是个在各个大陆上旅行,以贩卖情报为生的情报商人。因为卖的商品并不是实物,所以他也不用担心行李重量的问题,可以很悠闲地到处旅游。
斯库路吉身边的女性名为时(toki)·科鲁迪安特,是他的妻子。
一眼看上去的话,也许会被她那还残留着几分稚嫩的面容所迷惑,但她确确实实已经成年了。(我赌五毛这作者是幼妻控)
金色的短发带着一丝艳丽,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显得非常娇嫩动人。和她那有些稚嫩的面容相反,长长的睫毛下眺望着周围的青紫色双眸,带着几分虚幻的美感,而这份美感也是她带给人最深的印象。
平常的她是不会和斯库路吉一起出行,只会在故乡的土地上迎接他的归来。但是这一次,她提出了要同行的请求。
“没问题啊,能和时一起旅行的话,我也很开心的。”
“嗯,谢谢啦。”
请求得到了同意的她露出了笑容,但这份笑容却显得有些生硬。
理由,有一个。
“好了,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
斯库路吉会讲某句话如同口癖一般反复念叨,其原因要追溯到好几年前,而直到如今这份心情还是丝毫没有改变地催促着他。
他不断追求着的东西,是可以穿越时间的魔法之砂。
“只要有时之砂的话……”
如同呢喃般的话语传到了时的耳中。
“……”
时微微地低下了头。她不想让斯库路吉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害怕被他所讨厌,所以不得不去忍耐。
而就连这份忍耐的心情,时也将其隐藏。
“可以看见了哦。那个山上的村庄就是艾鲁托瓦。”
斯库路吉没有察觉出时的心情,这并不是因为他迟钝,只是对他来说现在有更优先的事摆在眼前,所以才没能注意到时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
“拉齐·路恩斯就住在这个村子里……”
仿佛是要去讨伐仇敌一般,斯库路吉紧紧地握起了双拳。
终于,找到线索了。
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决不能让它溜走。
“呐,斯库路吉……那个人真的穿越过时间吗?”
虽然不是不愿意相信,但心中还是感到有些怀疑的时皱起了眉头。
“啊啊,没有错。拉齐·路恩斯可是《时之砂》的作者啊。”
这本名为《时之砂》的小说,对于斯库路吉而言,是能否穿越时间的必要且唯一的线索。
“只要能得到时之砂的话,就一定……”
再次说出了这无数次重复过的话语后,斯库路吉温柔地握着时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但是渴望着改变过去的他的眼里,其实早已经看不见时的身影了。
※
“你知道米谢璐·爱梅丽欧特公主吗?”
菲利斯蒂亚大陆最北边的古森之中,有一个来往旅人常住的小村庄。
村庄虽然位于平坦的大陆之上,但由于高大繁茂的树木遮住了太阳,所以只要离开了开辟出来的马车道便是一片昏暗。
“那不是菲利斯蒂亚城的第一王女吗?”
村子的中心建着一座瞭望塔,顺着梯子爬上塔顶的话,就可以从古森的上方看到很远地方的景色。
向北望去的话,可以看见海的对面的艾塔尼亚大陆,向南望去的话,可以看见古森之外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在这座瞭望塔上,斯库路吉和时正在聊着天。
“没错,就是那位因酷爱读书而闻名的公主。”
地平线的那一侧便是统治着整个南大陆的菲利斯蒂亚城,从这个古森步行出发前去的话,大概要走半个月的时间。话虽如此,真的徒步过去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骑马或是乘马车去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米谢璐公主会把她中意的作家招待到王城中这件事吧?”
对于出生在南大陆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来认知了。虽然并不是不能以这个情报来赚钱,但先不论北大陆,至少在东大陆都已经家喻户晓的这个情报估计也是赚不了多少的吧。
“一个月前,米谢璐公主又把她中意的作家招待到王宫里去了。”
被招待到王宫里的作家名为拉齐·路恩斯,他曾来过南大陆一次,但那时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拉齐以南大陆为舞台创作出了许多的作品,而这些作品中,完全看不出虚造的成分。
记叙在每一本书中的故事,都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在拉齐·路恩斯的作品中,我发现了一本非常令我感兴趣的书。那本书名为《时之砂》。”
“‘时’之砂?和我一个名字呀。”(女主叫トキ,书叫《トキの砂》)
对这偶然的一致产生了兴趣,时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时,斯库路吉突然从瞭望塔上爬了下去,等他站到地面上后,对着还留在塔上的时招了招手。
“我说,想不想读一读《时之砂》?”
“你有吗?”
“在港口那边的商店买的。”
听到这,时将手放到了扶梯上,但她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呐,斯库路吉。”
“嗯,怎么啦?”
“在我说可以了之前,绝对不要向上看哦!”
时现在穿的是一条薄薄的连衣裙,如果从梯子上下来的话,毫无疑问会被斯库路吉看光。
“我会妥善处理的,但还是先道个歉吧。不好意思,已经看见了……”
“真是的,笨蛋……”
叹着气的时用手按住裙边,灵活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来这个瞭望塔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做这点程度的事就像吃饭一样平常。
“真是的,就不能稍微表现得浪漫一些吗……”
“好了啦,走吧。”
抱着还在小声嘟哝着些什么的斯库路吉的手腕,时往家的方向走去。
※
回到家后,斯库路吉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交到时的手上。
书的封面上写着《时之砂》这个书名,作者的名字则写在封面的背后。
“这个人应该是那个北大陆的著名作家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人。”
时在沙发上坐下,翻开了书的封面,静静地读了起来。
那是一个在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非常不可思议的故事。当有人许下回到过去的心愿时,来到那人面前的是一个从时间的狭缝中出现的,身穿黑紫色长袍的少女。
因为她将可以穿越时间的魔法之砂——通称“时之砂”的东西交到了许愿之人手中,所以这个没有名字的少女就被称为“时”。
但同时,时为什么要不停地送出时之砂,能让她出现的条件等等,许多的伏笔都没有被作者收回。
也许是作者——拉齐·路恩斯为了留给读者们想象的空间,而故意留下这一切的吧。
但是斯库路吉凭直觉注意到了一点。
这个故事有着无法忽视的重要的缺陷。斯库路吉是个常常凭直觉来行动的男人,但是目前为止这些直觉都把他引向了好的方向。
正因如此,他才注意到了《时之砂》的缺陷吧。
“觉得怎么样?”
“……感觉,有些难过呢。”
读完了全书,时像是感叹一般小声说着自己的感想。
主人公的青年因为没有能够赶上约定的期限,所以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和青年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女孩。
无论是谁读了这个故事,都会说出相同的感想——对将时之砂留给青年,自己孤独死去的少女而感到同情,对收下了时之砂,决定回到过去的青年而产生共鸣。
但是,时不是这样。
“为什么觉得有些难过?”
“时间的恶魔小姐,她必须一直在时间中穿梭不能停下……”
令人惊讶的是,时并没有将自己的感情带入青年和他的青梅竹马身上,而是将焦点放到了时间的恶魔那里。这一点令斯库路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的感想,果然很奇怪吗?”
正确还是错误,这一点估计只有《时之砂》的作者拉齐·路恩斯自己知道吧。
但是,无论这是对是错,斯库路吉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一点都不奇怪。如果时是这么认为的话,那就一定是正确的。”
听了斯库路吉的回答,时放心地抚摸了下胸口。
“不知为什么,这个故事感觉像是实际上也发生过一样。”
“……呐,时。如果这本书的内容不是虚构的,时之砂真的存在的话,你想要吗?”
这句话并不是什么玩笑,时察觉了出来。虽然嘴边带着笑容,但斯库路吉的眼神非常认真。尽管觉得他是在隐藏些什么,但不明白的时只能皱着眉头。
“才不需要呢。对我来说能和斯库路吉在一起的话,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听了时的回答,斯库路吉点了点头。
“斯库路吉呢?你想要时之砂吗?”
“当然。”
没有一丝犹豫和迷茫的回答,令时不由地呆住了。
“……那,斯库路吉你要是得到了时之砂的话,想要做什么呢?”
“理由现在还不能说。”
将《时之砂》放入包中,斯库路吉开始准备起出行的东西。对于情报商人来说,情报的新鲜度是最为重要的。
上个月他刚从东大陆得到了一些情报,现在必须马上把这些“货物”卖到菲利斯蒂亚大陆和更南边的大陆那去。
“已,已经要走了吗?”
大概是以为自己的话让斯库路吉心情变糟了吧,时带着不安表情向他看去。看着她的样子,斯库路吉的嘴角向上弯曲了起来。
“这次工作的路上,我准备顺便去菲利斯蒂亚城拜见一下米谢璐公主。”
“米谢璐公主?……啊。”
回忆着之前的对话,时瞬间想了起来。同时,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确信,斯库路吉一定是相信时之砂是真实存在的,这样的话他刚刚的那些话语和神情就都能解释清了。
虽然不认为谒见可以得到允许,但时的心中还是充满了不安。
“……那个,我可以一起去吗?”
斯库路吉不肯说出他想要时之砂的理由,这一点让时的内心感到疼痛。
为了除掉这份痛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在斯库路吉得到时之砂前抢先得到它,并且绝不把它交到斯库路吉的手上。
不管是不是半信半疑,只要存有一丝的不安,就应该将其解决。
因此,时向丈夫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虽然没问题,但你的身体状况不要紧吗?”
“当然啦。”
“……嘛,不要太勉强哦?毕竟现在的你……”
“如果有动嘴的闲工夫的话,还不快来帮忙收拾东西!”
“哦,哦哦!”
※
收拾好行装的二人,动身前往菲利斯蒂亚城。
斯库路吉摸了摸马的鼻尖,熟练地一翻身跳上了马背,然后伸手把时拉了上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背后。去往菲利斯蒂亚的旅途虽然不算漫长,但徒步的话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所以对于经常往来于各地的商人来说,拥有代步工具(马或马车)是当然的。
离开生活的村庄,穿过茂密的森林,两人一马奔跑在草原上。因为担心着时的身体情况,斯库路吉没有让马跑得太快。几天后,两人到达了菲利斯蒂亚城。
“你好。”
和守城的卫兵打了声招呼后,两人进入了城中,马则寄存在了看守点那儿。
城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而在其中一眼就能认出的,果然还是书店。
菲利斯蒂亚城书店之多难以想象,以至于整个城市被称为“书的世界”。漫步在街道上的话,到处都可以看见书店的招牌。店与店之间的激烈竞争,使每家店都不得不提高自己的水准。
而属于这些书店最大的特色的,果然还是各书店门前张贴的,由王女米谢璐·爱梅丽欧特亲自评定的排名。即使在整个南大陆,采用了这个系统的也只有菲利斯蒂亚城,因此这里书店的水准也是其它城市无法比拟的。
“好久没有来了,果然这个城市真是大呀!”
“那当然啊,毕竟是全菲利斯蒂亚最大的城市啊。”
“话说回来,要怎么样才能和米谢璐公主见面呢?”
区区一介旅行商人要和治理这个国家的王女见面,怎么想都几乎不可能。
但是,在这座菲利斯蒂亚城,常识可不通用。
“这一点不用担心。王女殿下给自己定了一个日常工作,在她工作的时候,我们这样的商人也是可以和她见面的。”
“日常工作?”
米谢璐公主的日常工作就是巡视所有的书店,这在其他国家的人看来简直不像是王女该做的事。但同时这个工作让人民拥有了许多和她接触的机会,使她得到了更多的支持,这一点也是事实。
“……看,刚说完她就来了。”
沿着两旁种有整齐的行道树的街道往前走的话,便可以来到一个开阔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喷泉,清澈的水流被持续喷到空中,洒下朦胧的水雾。而传闻中的米谢璐公主,就站在喷泉的前面。
“那个人就是……”
充满洗练感的银色长发扎成了一束,一直垂到腰部附近,眼角稍微有些上翘的双瞳,泛着如同火一般的赤红。即使只是在和城里的居民交谈,一举一动中也自然地流露出高贵华丽的气质,让人不由得感觉她就是一国的王女。
斯库路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牵着时的手向喷泉方向走去。注意到了他们俩的米谢璐公主,用亲切的声音表示问候。
“两位是来旅行的吗?”
从斯库路吉和时的服装上,米谢璐一瞬间就判断出他们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
据传闻说,米谢璐公主记住了整个王都的所有居民的面孔,如果这不是谎言的话,那还真是令人叹服的记忆力啊。
“初次见面,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女米谢璐·爱梅丽欧特。”
米谢璐恭敬地一低头,看到她这个样子,时也赶紧慌张地低下了头。
“初次见面!”
抬起头来的公主殿下脸上露出的是柔和的微笑,虽然这份还留有些稚嫩笑容和她那高贵的遣词放在一起显得有些不平衡,但反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亲切感。也许这就是米谢璐拥有的,吸引人心的魅力吧。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请教一下两位的姓名吗?”
“嗯,我来自菲利斯蒂亚大陆最北边的森林,名叫斯库路吉·科鲁迪安特。我旁边的是我的妻子时。”
听完了斯库路吉的自我介绍,米谢璐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时?……夫人您的名字,是时吗?”
“诶?啊,嗯,是的。”
虽然在南大陆这里确实是个比较稀少的名字,但这是值得特地再问一遍的事情吗?时不解地歪了歪头。
“是吗,是这样啊……偶然的一致……很难想象只是这样啊。”
米谢璐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些什么,一边仔细观察起时的容貌。
“……请问,我做了什么让您不愉快的事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时·科鲁迪安特大人,我对您非常感兴趣。请问您和您的丈夫愿意和我一同回王宫接受我的款待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请求,两人都惊呆了。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和米谢璐公主单独谈话的机会。
虽然是意外情况,但无疑是好的意外,不能不好好地利用一番。
之后,两人在米谢璐的带领下,来到了王宫中的一间房内。坐在真皮椅子上的两人,带着紧张的表情等待着米谢璐的到来。
没过多久,房间的大门被推了开来。走进房间的米谢璐身穿纯白的蕾丝长袍,头戴耀眼的金色王冠,有着和刚刚的她简直不是同一个人般的高贵凛然之美。
米谢璐在王城内巡视时,一向是穿着和国民们没什么区别的衣服,而此时在她穿的这身礼服的衬托下,更显出她毫无疑问是与王女这一身份相符合的人物。
明年春天时才会迎来第十个生日的米谢璐,比起可爱这个词,果然还是美丽这个词更适合她。(我打死都不信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是这个样子,你看看人家洛妮卡,十六了还一副小动物样)
“——这本书,请问你们读过吗?”
走到两人的近旁,米谢璐把一本有些旧的书放到了桌子上。
“《时之砂》是吗?”
米谢璐带来的,正是《时之砂》这本书,但她为什么要把这本书拿出来,斯库路吉完全无法理解。首先,面对初次见面之人,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已经不合常识了。
仿佛是看穿了斯库路吉心中的疑问一般,米谢璐缓缓地说出了理由。
“这本书在我看过的所有作品中,即使说是最好的一本也不为过。”
和斯库路吉他们一样,米谢璐也是被《时之砂》的魅力所俘虏的人之一。
数个月前,读完了《时之砂》的米谢璐决定将书的作者招待到王宫里来。而这本书的作者拉齐·路恩斯,住在艾塔尼亚大陆最北边的一个山村里。通过派遣使者前去迎接,米谢璐成功地将拉齐请到了王宫之中,并与他交流了许多想法。只是,有一个疑问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时之砂在现实世界中也存在吗。
“二位也是《时之砂》的读者,这一点令我非常开心……那么,请问你们明白这是什么吗?”
“这……这,难道是……?”
米谢璐从蕾丝长袍的隐藏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开口被扎了起来的小袋子,解开绳结后,她将一样东西从中取出放在了手心上。
“是的,没有错。这个就是和《时之砂》的世界里,被少女放入口中的那个东西相同的——恶魔的果实……”
那是如同闪耀的明星一般将整个室内照亮,让现实与幻想之间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的物体。
“……为什么,公主殿下您会拥有恶魔的果实?”
眼前的恶魔的果实,让斯库路吉脸色都变了。无法隐藏的动摇证明他已经失去了冷静。
“我是从《时之砂》的作者,拉齐·路恩斯大人那里得到的。”
被招待到菲利斯蒂亚王都的拉齐,作为谢礼将恶魔的果实带了过来。
那是拥有让见着的人几乎失去理智般的魅惑力的东西,只看了一眼就被它的魅力所俘虏的米谢璐,在百般央(强)求(夺)之后,最终以绝对不会吃下去为条件,从拉齐的手中得到了它。
“请问你们注意到了吗,我会将二位招待到王宫里来的原因。”
“……公主您是认为,我妻子她就是《时之砂》里登场的那个恶魔吗?”
《时之砂》明明只是创作出来的故事,但是恶魔的果实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也就是说,小说中登场的那个从时间的狭缝中来到主人公们面前的恶魔,很有可能在也现实中存在。
如果以上假说成立的话,那么得到时之砂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一年前,我的母后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时,在医疗技术先进的东大陆其实是有治好女王的方法的。但是治国心切的女王却选择了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全身心地投入了一场给人民带来知识与欢笑的改革中。以米谢璐为中心,把菲利斯蒂亚王城变为“书的世界”,便是这场改革的一部分。
女王病逝之后,国王第一次在米谢璐的目前流下了泪水,而深爱着母亲的米谢璐自己,也在泪水流干之前不停地哭泣着。
唯一没有哭泣的,就只有一年前刚出生的妹妹,年幼的她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自然无法体会失去母亲的痛苦。
但是,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这一切说不定都可以改变。
正因如此,米谢璐将《时之砂》的作者拉齐请到了王宫之中。
“虽然我深知这是无礼之举,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一件事情……时·科鲁迪安特大人,您和时间的恶魔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和斯库路吉一样,米谢璐也想要得到时之砂。但是,那并不是为了自己。
女王病逝之后,悲伤便永远地寄宿在了国王的双眼里,而能够抚平这份伤痛的人,只有已经去世的女王。米谢璐寻找着时之砂,就是为了让国王回到过去,回到女王的身边。
“十分抱歉,米谢璐公主。我是在几天前才读了《时之砂》这本书的,在此之前有关时之恶魔的故事,我完全不知道,也不曾和拉齐·路恩斯先生见过面。”
时和《时之砂》中登场的恶魔,在外貌上有着惊人的相似。除了说话的语气和头发的颜色不同之外,无论是名字还是带有些稚嫩的面容,以及那罕见的瞳孔的颜色,都不禁让人觉得小说中的恶魔就是以她为范本描写出来的。
斯库路吉沉默地听着两人间的谈话。米谢璐公主有着不错的直觉,但还是稍微有些天真。
“夜已经深了,还请两位今晚就住下来吧。父王和妹妹都会很开心的。”
接受了公主好意的两人,便在王宫中住了一晚。
※
翌日,从米谢璐那里请教了拉齐的住址后,斯库路吉带着时出发前往那座艾塔尼亚大陆最北边的村庄。途中他们回到古森之中确认了下家的情况,不过既然有村里的人帮忙打理的话,其实也不用特别担心。
将马放回了村子后,两人乘船渡过了大海。接着为了准备长期旅行的必需品,两人决定先在这个港口城市住一天。
“没有多远了,很快就可以找到线索中的那个关键人物了……”
斯库路吉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他有预感自己藏在心中的愿望很快就可以实现。
当第二天的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两人从港口出发。考虑到时的身体情况,他们选择了乘坐马车。之后过了半个月的时间,马车翻过了三座大山,从车上下来的斯库路吉无法隐藏自己的兴奋之情,带着时一起开始徒步攀登艾鲁托瓦的山脉。
终于,两人到达了艾鲁托瓦。
2
“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小山村,真是辛苦两位了,但是……”
艾鲁托瓦是一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小山村。村里的人很少去往外界,而会来这个村子的,也基本上都是旅行商人和邻村的人。在村子外边有一座独自耸立着的炼瓦造的高塔,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村庄的景色。
“拉齐他已经在前些天去往艾塔尼亚城了。”
“艾塔尼亚城……?”
从在村子入口处耕种的青年口中,斯库路吉得到了这个令人遗憾的消息。在来这里之前两个人也路过了艾塔尼亚城,但看来是和拉齐他错过去了。
“估计要过半个多月他才会回来吧。”
“半个月,是吗……”
看着有些失望的斯库路吉,青年提出了一个建议。
“路恩斯的话,你去艾塔尼亚城应该就能见到他,所以也不用着急,今天就先在这里住一晚吧。”
听了这个提议,斯库路吉将视线移到时的身上。
“……你觉得怎样,时?”
“嗯,今天确实想好好休息一下啊。”
最终,两人这一天没有能够见到拉齐,但是作为替代,青年向他们介绍了一位和拉齐非常亲近的人。
青年将两人带到拉齐家的门口,敲了敲门。
“来~啦~”
很快,从门的那一边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
“请问是哪位——?”
推开门从屋子中出来的,是一个将前额的头发编成两个辫子的女性。拥有着亮丽的蓝色瞳孔的她,带着如阳光般开朗的表情,看着便给人一种安心感。
女性和青年说了些什么后,重新看向两人。
“那个,初次见面对吧?我是依露库·路恩斯。”
说着她伸出了手。
“斯库路吉·科鲁迪安特,是个旅行商人。”
斯库路吉和她握了握手,然后时也和她握了握手。
“我是他的妻子时·科鲁迪安特。”
“……时小姐是吗?”
时接在斯库路吉之后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依露库突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和米谢璐公主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样的反应。
不过这一次的反应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毕竟现在和他们握着手的,正是拉齐·路恩斯的妻子,她不可能没有读过《时之砂》这个故事。
“总,总之,请先进来吧。”
依露库慌慌张张地招呼两人进屋,然后锁上了门,又将所有的窗户也关了起来。
“我去端茶过来,两位请先在这里等一下好吗?”
斯库路吉点了点头,坐在了沙发上,时也跟着坐在了他旁边。
没过多久依露库便回到了房中,在桌上摆上了三人份的茶杯。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她缓缓地开口道:
“听到您名字的时候,我真的是非常吃惊。没想到我居然可以和时小姐见面……”
“……请问,您是什么意思?”
时皱着眉头,无法理解依露库话语的含义。而依露库则是把视线转向了斯库路吉,仿佛是确认着些什么——那是只有知道时之砂真相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斯库路吉先生,您应该知道全部的实情吧?”
“当然。恐怕我是犯了和拉齐先生相同的错误吧。”
明明是初次见面,斯库路吉和依露库却好像早就认识一般,他们交谈的内容时完全听不懂。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依露库将视线重新移回时的身上,开始解释这一切。
“……时小姐。能稍微耽误一些时间,听我说一说拉齐和我过去的事情吗?”
“诶?……嗯,我不介意的。”
听了时的回答,依露库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后,便将视线的焦点移向远方,诉说起了过去的回忆。
“那还是在我迎来成年之前的时发生的事情……”
※
“——那个呢,我获得了这仅此一次的,回到依露库身边的机会。”(请看第一章第一部分结尾处)
在夜风呼啸的大山深处,一座被白雪覆盖的高塔,静静地耸立在村子外边。塔顶上有两个影子随着火把的光芒一起摇曳着,那是拉齐和依露库的影子。仰望着从天上不停地飘下的粉雪,拉齐喃喃地吐出了刚刚那句话。
“拉齐,回到了我的身边……?为什么拉齐会在这里出现呢?不是在说你梦中的那个青年和他的青梅竹马的故事吗?”
“啊啊,是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青年和他的青梅竹马……但是,这其实并不是我创作出来的故事啊。”
——我做了一个梦。
拉齐在依露库的耳边轻声吐出这句话后,便以梦为蓝本创作了一个故事。
“青年的名字叫做拉齐·路恩斯,也就是我自己。而他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
再也不会对依露库说谎,再也不会让依露库悲伤,这是拉齐获得的刻骨铭心的教训。
而对这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未来,依露库有权知晓事实的全部,所以拉齐才将这一切以故事的形式创造了出来。
“……依露库,那个女孩指的就是你啊。”
“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
不知何时,依露库已经变成了故事的主人公。但实际上,故事中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已经离开了人世。自己究竟和拉齐立下了什么样的誓言,又为何不得不迎来死亡,依露库静静地听着拉齐诉说出这一切。
而当听完了这一切后,依露库突然闭上了双眼,两手手心在胸前重合。
“……依露库,你在做什么?”
“向另一个世界里,在这个地方死去的三年后的我祈祷,传达我现在的心情哟……”
那个世界里,依露库会在三年后吃下恶魔的果实,带着无法完成的誓言孤独死去。而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命运将会被强行改变,得以逃脱那个悲伤的结局。为了实现死去的她的愿望,自己一定要获得幸福才行。
因此,依露库向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传达着感激之情。
“……好,既然这样,我们赶紧去找吧?”
传达完心情之后,依露库缓缓地站起身来。
“找什么?”
“那不肯定是恶魔的果实吗?”
无论是谁,只要吃下恶魔的果实,就会被刻下死之刻印,在痛苦中迎来相同的结末,这样的东西绝不能让它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依露库和拉齐为了寻找果实的所在地,一起来到了村外向森林中走去。然后,在一个瀑布后的后面找到了那个狭小的洞窟,洞窟里如同有另一个太阳在照耀般明亮——和死去的依露库的日记里记载的一模一样。
两人进入了洞窟向光源走去。然后,在洞窟的深处找到了那个光的源头。
“这就是恶魔的果实吗?”
另一个世界里的依露库,输给了恶魔果实散发出的诱惑,将它吃了下去。而现在的两人已经知道了这是个带来死亡的东西,所以没有产生吃下去的念头。
“……可以吧,依露库。”
“嗯。”
拉齐从树枝上摘下恶魔的果实,然后把它扔到了地上,再狠狠地将它踩扁。
一瞬间,黑暗支配了这个小洞窟。
“这下就全部结束了吧……”
拉齐点燃了火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
就在这时,那棵原本在果实被摘下的同时枯萎了的树,突然又重新伸展起了枝桠,没过一会儿就恢复到了摘下果实之前的样子。当然,不可能仅是如此。重新支配了整个洞窟的光芒,证明了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果实,又回到了它原本在的地方。
“恶,恶魔的果实……”
新的恶魔果实正悬挂在枝头上。
摘下果实树便会枯萎,而当果实被摧毁之时,树又会重新生长起来,同时果实也会再次长出。
即使是用火把整个树烧掉,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也许直到有人吃下这个果实为止,它都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
拉齐看着手中的果实,心中一阵烦恼。
“……拉齐,该怎么办才好啊?”
依露库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一脸困惑地站在一旁。
“带回去吧,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会被什么人找到吧,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被找到前自己先把它藏起来。拉齐想到这,心中的迷茫消失了,于是摘下果实带回了村中。
之后又过了一年,拉齐的新作《时之砂》问世了。整本书虽然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原型,但关键的部分全部被隐藏了起来,只留下给读者想象的开放式结局。
《时之砂》一经出版,不仅在整个艾塔尼亚大陆引起轰动,连南大陆那边也是好评如潮,以至于南大陆的王女殿下都向他发出了邀请函。
受到了邀请函的拉齐,带着依露库一起来到了南大陆。但是
第35章 这个孩子
,拉齐在那时犯了一个错误——他将恶魔的果实也带了过去。
菲利斯蒂亚第一王女米谢璐殿下,只看了一眼就被恶魔果实的魅力所俘虏,在她发下绝对不会吃下果实的誓言之后,两人最终将恶魔果实让给了她。
※
“这就是我想说的过去发生的事情。”
语毕,依露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不知不觉说了好久呢,我这就去做饭,请稍微等一下。”
“啊,我也来帮忙好了。”
打开之前关上的窗子后,依露库向厨房走去,时也跟在她身后离开了房间。
“又回到起点了是吗……”
留在房中的斯库路吉,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对斯库路吉来说,他非常想和拉齐见上一面。而这个理由不用说,是因为他相信拉齐曾经遇见过时间的恶魔。
拉齐是《时之砂》的作者,所以他一定使用过时之砂。
因此,他也应该知道呼唤出时之恶魔的方法。
斯库路吉不知道这个方法。《时之砂》最关键的欠缺之处,就是没有说明如何才能与时间的恶魔相遇。然后,也正因如此,听了依露库的回忆后,斯库路吉才会无法隐藏自己的失望之情。
拉齐的确是从别的世界里穿越时间而来的,但他使用的时之砂却是从那个世界的依露库手中得到的。所以和这个世界的依露库一样,他应该也不知道呼唤出时之恶魔的方法。
“可恶,为什么是这样啊……”
残酷的事实让斯库路吉握紧了拳头。
与时间的恶魔相遇是他一直期望着的,但是,这个愿望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呐,怎么才能见上一面啊……”
没有人回答,也不指望人回答。
因为他明白,知晓这个答案的人,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明明有了时之砂的话……就可以重来一次的……”
紧咬着下嘴唇的他,声音中也带上了怒气。
而这抱怨的声音,传到了正在端料理的时的耳中。
“……斯库路吉,晚饭做好了哦。”
“哦?这样啊,我也来帮忙收拾下吧。”
听见了时的声音,斯库路吉变回了和往常没有不同的笑容回答着。
这一点,让时非常伤心。
“呐,斯库路吉。”
时叫住了向厨房走去的丈夫,再一次提出了那个问题。
“斯库路吉你为什么想要时之砂?”
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了吧,但时还是想再听一遍丈夫的答案。
“我说过的吧,理由现在还不能说。”
不知是不是还在为与拉齐错过去了这件事而烦恼,听了自己的提问后,斯库路吉紧锁着眉头。看来是不能继续问下去了。
但是,至少有一点时理解到了。
“……时,怎么了?”
“不,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哦。”
斯库路吉想得到时之砂,这也就意味着他想让这个世界重来。而他究竟是对这个世界抱有怎样的不满,时既不愿意想像,也不敢想象。恐怕对斯库路吉来说,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命运令他感到后悔吧,想到这的时心中只有无尽的痛苦。
使用了时之砂后,便会从现在的这个世界上消失。也就是说,对于斯库路吉而言,他对和时一起生活的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明明一直生活在一起,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斯库路吉真正的心情。事到如今终于明白后,时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叹息。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斯库路吉一旦回到了过去,时便失去了自己可以依赖的人。
但同时,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心爱的人,正处在痛苦之中。因此,虽然和另一个世界中的依露库有着不同的原因,时也在心中产生了相同的想法。
时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静静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时间的恶魔小姐,能否请您听听我的一个请求……”
闭上眼睛感受着黑暗,时将这个请求轻轻地在心中说出。
“请实现斯库路吉的愿望,让他回到过去吧——……”
其实并不想让斯库路吉回到过去。
但时很清楚,那只是将自己的任性强加到他的身上而已。
回到了过去之后,斯库路吉便可以获得他想要的幸福,那么祈求着他的幸福的自己,应该也会获得幸福才对。
所以,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时这样想道。准确地说是这样劝说着自己。
因此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斯库路吉而许下“与时之恶魔相见”这个愿望。哪怕这个愿望无法传达出去,她也会一直许愿下去。
为了自己最爱的人的话,对时来说便没有什么困难。
“……诶?”
突然,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闭上眼睛后的那片黑暗世界里,一瞬间出现了光亮。
——不对,正确的说法是,黑暗的空间扭曲了起来,然后从扭曲的狭缝中迸发出了龟裂纹装的火花。
瞬间发生的异变让时完全无法把握当前的状况。
但是,有人把握住了。
“——时。”
从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唤出了自己的名字。
时转过身来,房间的门口站着一个没有见过的男性。
这个人是谁?时的心中一阵困惑,而那个男性又开口说道:
“你,是时对吧。”
“啊,那个……”
这个瞬间,时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性正是拉齐·路恩斯。
“……是,是的。我的名字是时·科鲁迪安特。”
时慌慌张张地进行了自我介绍。
但这时,拉齐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啊啊,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问你的名字。”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拉齐对时道了歉,然后指了指了她的身后。
“我是在和她说话。”
“她?”
时转身环视了下房间,突然发现一个小个子的少女正伫立在自己的背后。明明之前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在才对。
少女全身都萦绕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感,紫黑色的长袍在炉火火光的照射下,和她那摇曳的影子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氛围。
而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根嵌刻着三面时钟的手杖,钟面上行走的指针带给了这一瞬间的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少女的脚没有接触地面,而是飘在空中。这位并非人类的存在,让时的脑中混乱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依露库和斯库路吉也从食堂回到了房间。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啦,盛菜拼盘的时候不小心耽误了点时间——诶,为什么拉齐在这里啊?你不是去城里了吗?”
“因为想你了,所以就回来啦,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啦,但你说得这么堂堂正正的,我好害羞呀……诶?”
依露库终于察觉到了少女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有着和时惊人相似的容姿,除了发色与衣着不同之外,简直就是一个年幼版的时,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眼睛产生了错觉。
“时小姐,有两个……!?”
依露库拼命地抑制住脑中的混乱,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
“依露库,你吃了恶魔的果实了吗?”
这时,拉齐突然带着不安的表情向她问道。吃了一惊的依露库连忙使劲地摇头。
“没有吃哟,要是吃了的话拉齐肯定会生气的吧?”
吃下恶魔的果实的话,就会被刻上死之刻印。这一点,拉齐已经苦口婆心地说了无数遍,所以依露库是绝对不会去尝试食用的。
既然如此,拉齐又把视线转向了斯库路吉和时那边。
“两位有吃过在这本书里登场的恶魔果实吗?”
他从书架上将《时之砂》取下来,展现给两人看。
“怎么会呢,不可能吃过的啊。”
理所当然般,时摇头否定道。
但是一旁的斯库路吉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他紧闭着双唇,视线也转移开来。
“时间的恶魔会在吃下恶魔果实的人许下心愿,或者那个人最珍爱的人为了拯救他而许下心愿时出现……所以,你吃过吗?”
听了这句话,斯库路吉想了起来。
拉齐写的《时之砂》中,有一部分伏笔并没有收回。虽然只是些细微之事,但只要和时间的恶魔遇见过一次的话,就应该可以注意到才对。
时间的恶魔为何会显露自己的身姿。斯库路吉一直以为是为了实现想穿越时间的那些人的愿望,但实际上这只是为了隐藏真相而设计的误导而已。
真正的原因,就在刚才第一次被公布了出来。
“初次见面的人,你们好,并非初次见面的人,好久不见。”
在与恶魔的果实相关的人面前,时间的恶魔会显露自己的身姿。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
但是,时间的恶魔又为什么不愿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呢,果然是自己被她所拒绝了吧。斯库路吉这样想道。
“我是时间的恶魔。”
飘浮在空中的少女,将自己称为时间的恶魔。
“这个孩子,就是时……”
在这个世界上,依露库还是第一次与时之恶魔相遇。正是这个恶魔,这个小个子的少女,将时之砂送给了拉齐。
另一个世界里,未来的依露库许下了回到过去的心愿,因此眼前的这个少女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时小姐,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可能不惊讶。
依露库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涌上来的情感。
“让拉齐……让拉齐能够回到过去,真的非常感谢。”
这句话,同时也是一份谢罪,对在另一个世界里死去的自己。
假如穿越了时间的不是拉齐,而是未来的依露库的话,自己反而会怨恨起她来的吧。正因如此,现在必须表示感谢。
另一个世界里的依露库没有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将回到过去的机会送给拉齐,让他来重写过去的一切。
“……不,不对。这个称呼并不是正确的哟。‘时’这个名字,是我在写《时之砂》的时候自己给她取的,所以这个恶魔的名字应该——”
“是时。”
打断了拉齐的话语的,是终于开口了的斯库路吉。
在创作《时之砂》的时候,拉齐将这个从时间的狭缝中出现,把时之砂赠与自己的少女命名为“时”。
但其实,时间的恶魔并没有名字。自己忘了去问她的名字这一点确实也是事实,但眼前的少女既然已经以时间的恶魔自称的话,没有名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斯库路吉否定了拉齐的话语。
“她的名字是时·科鲁迪安特……和我的妻子是同一个名字。”
“和,和我的名字一样……!?”
斯库路吉究竟在说些什么,时完全没法理解。
这也是当然,毕竟被人说了自己名字和时间的恶魔一样,不混乱是不可能的。
“……我还没有请教对吧。你究竟是谁?”
拉齐向斯库路吉质问道。
而斯库路吉在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张开了双唇。
“我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等待着与这个穿梭于时间的恶魔的相遇……”
这个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是在各种意义上与时之砂有关联的人,所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期望着能与时间的恶魔相遇,现在也应该可以说出来了。
斯库路吉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拉齐先生,依露库小姐,时,还有另一个时……也许你们不会相信,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希望你们可以听到最后。”
斯库路吉在沙发上坐下,回忆起已经成为了过去的未来,缓缓地张开了口。
“我的名字,是斯库路吉·科鲁迪安特。是时间的恶魔的青梅竹马——……”
3
“好啦好啦,起床喽!已经早上喽!”
听见了一个声音。但不是能让人心情愉快放松的那种。
声音的主人一把将斯库路吉的被子掀开,粗暴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朦胧中斯库路吉意识到,爱照顾人的青梅竹马来了。
“唔……好困。”
“别说这种话啦,赶紧起来!今天也是好天气哦!”
爱照顾人的青梅竹马——时,一边哼着歌一边打开了窗子。从窗外射入的刺眼阳光,让斯库路吉本能地在床上缩成一团。
“呜,好刺眼……”
闭上眼睛也挡不住阳光。
意识到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的斯库路吉,慢慢地支起身来,带着困倦的表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早上好!今天也是好天气哦!”
“这台词刚刚已经听过一遍了啊,真是的……”
混杂着叹息的抱怨声,让时轻声笑了出来。看着她的笑容,斯库路吉微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南大陆的最北边,有一片草木繁茂的古老森林。
森林中开辟出了许多条道路,沿着路向北走的话,便可以到达南北大陆间的大海边上,向南走的话,则可以看见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斯库路吉和时住在古森中的一个村庄里。参天的大树遮挡住了阳光,使得村里的早晨比外边来得晚,且黑夜要更早地降临。
“呐,我们去瞭望塔吧。今天也应该能看见许多不错的景色哦!”
在村子的中心位置建有一座瞭望塔,爬到塔顶的话,不仅可以眺望森林外的景色,还可以俯瞰林中小道上的一切。
时非常喜欢在塔顶俯瞰来往的旅人和行商。
“到底有什么有趣的,我可一点都理解不了。”
听到了斯库路吉的抱怨,时立马鼓起了脸颊盯着他说道:
“就算斯库路吉你不觉得有趣,只要我觉得有趣就行了!”
“什么歪理啊……”
“异-议-无-效-!”
时一边不停地催促着,一边半强硬地把斯库路吉拉出了家门,来到了瞭望塔下。
不知是不是忘了自己穿的是连衣裙,时毫不在意斯库路吉的视线,抢先爬上了梯子。而斯库路吉只好红着脸低着头跟在后面向上爬。
来到了塔顶,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在森林中无法想象的开阔美景。洁白的云朵飘在空中,随着时间流逝而缓缓地移动。
悠闲祥和,是对此情此景的最好的形容词。
“嗯嗯——,真是好天气呀!”
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时舒舒服服地伸展着四肢。
“喂,很危险的,别乱动啊!”
虽然建有防护栏,但这个瞭望塔终归还是太高了,让人忍不住去担心万一脚一滑掉下去了该怎么办。
“姆,斯库路吉也太胆小了!”
“我这是在担心你的安全啊!”
两人从小就经常来这个瞭望塔上玩,所以一点都不害怕高的地方。不仅是这个瞭望塔,他们还经常爬到村子周围的大树上,建立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斯库路吉太爱操心了。这样下去可不会受女孩子欢迎哦!”
“啥!我可一次都没想过要去受欢迎什么的……”
“哼,那被我讨厌也不要紧吗?”
“……这,这种说法也太卑鄙了吧!”
斯库路吉喜欢时,等三年后时长大成人了,就准备向她求婚。(我该说什么好,幼妻控?顶风作案?)但是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斯库路吉到现在也没琢磨清楚。不过对于他来说,这种不确定感虽然令人不安,但反过来享受这份不安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抖m啊,loli控一半以上都是抖m,我是loli控)
“可恶,时你一直都是这样,就不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下吗。”
明明知道时只是在捉弄自己,斯库路吉还是忍不住嚷了出来。但是以非常清楚斯库路吉性格的时为对手的话,就算他想反驳也只会输得更惨而已。
涨红着脸,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的斯库路吉,和一旁一脸捉弄人的笑容的时,是这个古森里每天都能看见的光景。
“斯库路吉,有什么不满的话,就去我不在的地方说,好吗?”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时的右手已经是握拳状。
看到这一切,斯库路吉只好投降。
“知道啦,是我错了好吧。”
对斯库路吉的态度感到满意的时,重新把视线移向了林中小道上。
看着她的背影,斯库路吉吐了一口气。即使只是些平凡无奇的对话,时也会丰富多彩地变换着表情,她的这一点自己也非常喜欢。
只要和时在一起,就是斯库路吉最大的幸福。同时他坚信这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时的心中也应该有着相同的感情。
所以斯库路吉的心中没有一丝的不安,他相信这份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以这一天为分界线,他们的日常崩坏了。
“嗯,奇怪?”
当斯库路吉向与林间小道相反的方向眺望时,在山脉的那边看见了一处发光的地方。
“怎么了,斯库路吉?”
从这个森林向西走的话,便可以来到菲利斯蒂亚大陆上的一处沿海的山脉。不过和艾塔尼亚的山脉比起来,这个山脉并没有多高。
“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啊,真的耶。”
想去那里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想用这双眼睛来确认。
大脑直接向身体下着命令。
这时,斯库路吉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呐,去看看吧?”
“……不,不行……不能去。”
时正准备从梯子上爬下去,斯库路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个光的源头,存在着可以动摇人类思考的什么东西。斯库路吉对于去确认它的正体,感到有些害怕。
“为什么不能去呢?”
“不知道……但是不能去。”
如果去了那里的话,就有什么东西会被破坏。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斯库路吉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好吧。既然斯库路吉你不去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但是,时不打算听从他的意见。
“等,等一下,一个人去很危险的啊!”
“那斯库路吉也一起来不就行了?”
看着时的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斯库路吉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最终,两人爬下瞭望塔,向着山脉的方向走去。
※
“应该是这附近对吧?……啊,找到了!”
山里有一个小瀑布,倾泻下来的水流撞击着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
而光线就是从瀑布的里侧,被水流挡住的地方发出来的。
“唔,衣服湿透了。”
“……对眼睛不好啊。”
用余光确认着时身上那因为湿透而变得有些透明的衣服,斯库路吉叹了一口气,小声地嘟哝道。
而完全不知道斯库路吉想法的时,还卷起了裙子拧起水来。
“真没想到瀑布里侧居然会有洞穴耶。”
“啊啊,是啊。”
比起这些,真正让斯库路吉惊讶的,是这个洞穴里居然充满了光亮。
虽然不是封闭的空间,但唯一的出口是被瀑布覆盖着的,正常情况下洞穴里应该是漆黑一片才对。但是,两人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能用常识来考虑。
没有火把也没有阳光,洞穴里却依然光线充足,其原因是——
“这个……应该就是光源了吧。”
洞穴顶端倒挂着的尖锐石柱,给整个洞穴带上了几分危险的气息。而洞中,在两人面前的生长着的发光果实,成了最为显眼的东西。
从地面上的岩石缝隙里,一棵树顺着岩壁生长了出来,一直攀爬到洞穴的顶端。而在那棵树的枝桠上,一个大小刚好一手可握的果实,正静静地垂挂着。
正是这个果实,照亮了整个洞穴。
“呐,满意了吗?差不多该回村里去了。”
“稍微等一下。”
这个令人舒心的空间,在斯库路吉看来就像是被故意制作出来的陷阱一般。因此,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但是时却不肯乖乖地听话,不仅如此,还伸手把发光的果实摘了下来。
“……喂,你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不肯定是把它带回去吗?”
“把,把它带回去!?”
听了这句话,斯库路吉顿时慌了起来。
心中翻腾着的不安,正是由时手上的这个果实带来的。如果把它一直留在身边的话,说不定连时的思想都会被它毒害。
“住手,绝对不能吧它带回去!”
“啊!”
斯库路吉一把将果实从时的手中抢过,用力捏碎。
对手中留有的恶心感触感到困惑的同时,斯库路吉从漆黑的洞穴中跑了出来。虽然对于对时动粗了这件事感到有些后悔,但既然那个不可思议的果实只有一个的话,之前感到的不安也就可以消除了吧。
想到这,斯库路吉回头望向洞穴的入口。但是……
“……诶?”
明明刚才光已经消失,但现在洞窟里又重新充满了光亮。
没过一会,时从洞穴里走了出来,而她的手上正举着一个火把。
但是,斯库路吉没有看漏。
“喂,时……你在藏着些什么。”
照亮了洞穴的光源并不是火把,因为刚刚没有看见影子有摇动的迹象。
“什么都没有藏哦。”
“别骗人了,拿出来给我看!”
害怕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的斯库路吉,时只好放弃抵抗,从口袋中取出了那个藏起来的东西。
“为,为什么这个会……!?”
藏在时口袋中的,正是那个散发出不可思议光芒的果实。
明明那棵树上只长有一颗果实,而那果实还被斯库路吉捏碎了才对,洞穴中光亮的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么为什么这个果实会出现在时的手中?
“斯库路吉刚从洞穴里出去,树上就又长了一个出来哦。”
虽然是如同谎言般的话语,但现在这个果实就在时的手中。枯萎后又迅速长出来的树,接出了一个新的果实。
“赶紧给我扔掉!”
“才不要呢。就算斯库路吉你把它扔了,我还会回这里再摘一个的!”
斯库路吉在此之前无数次地听从了时的任性,但是,这里绝不能让步。
“相信我的直觉吧,这个果实很危险!”
“……明明都没有吃过,凭什么这么说啊!”
即使提出了忠告,现在的时也处于完全听不进去的状态。
而急昏了头的斯库路吉,选择了一条绝不能选的道路。
“吃了就行吧……那我就吃了它,证明给你看!”
为了能让时相信自己,除了吃下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作出了如此判断的斯库路吉从时的手中夺过果实,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而这,正是恶梦的开始。
“唔……啊……嘎啊……”
胸口仿佛在燃烧。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疼痛着。
思考回路已经被烧断的斯库路吉,陷入了一种错乱的状态。手脚失去了知觉,眼前的世界也在不停地旋转扭曲着。
痛苦得无法呼吸的他,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斯,斯库路吉!!”
时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即使想去救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带着不安的表情,焦急地注视着斯库路吉的情况。
终于,斯库路吉感到全身的疼痛渐渐消失。但同时,只有胸口的痛楚始终没有缓解。他一边努力恢复几近断绝的呼吸,一边查看起胸口的情况。
“……这,这是……”
斯库路吉的胸口上,刻下了一个时钟模样的刻印。
而这个刻印,他曾见过一次。
村子的书库里,有一本记记载了天使与恶魔的存在的书。根据那本书的记叙,这个世界上存在这一种绝对不能放入口中的东西——恶魔的果实。
只要吃下恶魔的果实,胸前便会被刻上死亡的刻印。时钟模样的刻印每当旧的一天终结,新的一天开始时,指针就会前进一格。
“……我,我要死了吗……?”
两个月后,所有吃下恶魔果实的人,都会毫无例外地迎来生命的终结。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灾难,斯库路吉忍不住痛哭起来。
“那,那个……斯库路吉……?”
不知道恶魔果实的存在的时,不明白斯库路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战战兢兢地向他询问。
“……的错——……”
从喉咙中挤出了什么话语的斯库路吉,猛地抬起头来瞪着时的脸。
“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想把恶魔的果实带回去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被刻上这个死之刻印啊!!”
放任感情大吼出来后,斯库路吉才注意到时脸上的悲痛的表情。
“……对不起……时……”
冷静下来的他低下了头。
就算对时发火也没有任何意义。错的不是时,决定吃下恶魔的果实的人是自己,所以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自作自受而已。
“都是,我的错……”
时的声音混在瀑布的水花声中消失不见。
但是,时许下的愿望确确实实地传达了出去。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西沉,几颗星星在夜空中闪烁着光芒。在黑暗的夜幕之下,时轻声说出了那句意味着平凡日常的结束,宣告着终末的开端的话语——
“让时间,倒退回去——……”
想让斯库路吉的时间倒退回去。
只是一心一意的,许下这个心愿。
如果可以偿还引来灾祸的这份罪责的话,哪怕用性命来交换也在所不惜。
时这样祈祷着。然后——
“——这份心愿……传到了我的狭缝中唷——……”
“那个”,出现了。
※
“你,你是谁!?”
陌生的声音,直接传入了时的脑中。
一瞬间,整个森林骚动了起来,异质的空气将两人包围。
“……什,什么……这家伙是……!?”
在两人的面前,虚无的空间突然产生了龟裂纹,一个孩童模样的人正打算从龟裂纹的后面穿越到这个世界。纤细稚嫩的指尖,如同确认龟裂纹的感触一般,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表面。(原文没写性别,但我打死都不认为是可爱的男孩纸)
然后,少女那白皙的手从龟裂纹后钻了出来,慢慢地将缝隙扩大,露出了她稚嫩的面庞。一双充满诱惑美的翠玉般的眼眸,正打量着时和斯库路吉的样子,仿佛在确认着些什么。突然,她的嘴角向上弯曲,浮现出了从外貌来看完全无法想象的妖艳笑容。
扭曲了空间的少女地从狭缝中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报上了“时之恶魔”这个名字。
“你呀,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时。”
被时之恶魔问起名字的时,如实地回答了出来。
“哦,时是吗?……呵呵,这可真有趣啊。”
轻笑着的恶魔,灵巧地活动起十指的指尖。
“我呢,对你产生兴趣了哟。”
以“时间”作为名字的时,令时间狭缝中的住人产生了兴趣。
这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如果时的名字不是“时”的话,时间的恶魔肯定也不会对她感兴趣了吧。
或许只是偶然,或许也是必然,这场邂逅彻底改变了时的命运。
“我叫作‘时间’,是和你有着相同名字的恶魔。”(读法相同写法不同,日语的老花样了)
名字相同,仅仅只是这个理由。
仅仅只是这个理由,“时间”对“时”产生了兴趣。
“呵呵……你知道吗,把恶魔的果实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就是我啊。人类吃下它后的痛苦模样,想求救但又不知如何才能获救,只能在绝望中死去的样子,我最喜欢看了哟。”
说着,“时间”将左手握紧,又迅速张开,一个发光的恶魔果实便出现在她的掌中。
“就是你……制作出了恶魔的果实吗……!”
斯库路吉的声音,传到了“时间”的耳中。
但是,“时间”没有对斯库路吉产生一丝兴趣。
“呐,人类面临死亡的时候呀,在死之前给他们越长的时间,他们的思考就会变得越可笑对吧?嘛,这也是人类的本质吧。”
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后,“时间”又将左手握了起来。
而当她再一次张开左手之时,掌心已是空无一物。
“你呀,许下了让这个人类的时间倒退回去的愿望对吧?这个愿望,我也不是不能替你实现唷……”
“时间”提出了一个条件,作为实现时的愿望的代价。
“成为我的同胞的觉悟……你有吗?”
“你的,同胞……?”
恶魔提出的,是成为恶魔的契约。
“制造恶魔的果实,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哟。但是所有吃下果实的人类,沉浸在绝望中表情,光凭我一个还是欣赏不完呢。”
“时间”用白皙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因恶魔的果实而丧命的人可谓不计其数。而见证他们所有人的死亡,对于“时间”来说根本来不及。因此她想增加自己的同伴,打算不错过每一个死亡的瞬间。
“住手,不要啊!”
时的耳边传来了斯库路吉的吼声。
契约成立的话,时就不再是人类了。绝对要阻止她。
明明想要这样,但斯库路吉的身体却无法动弹。并不是因为胆小才只在旁边看着,而是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一步也迈不出去。
“时间”带着无趣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毫无疑问,是她为了不让与时的契约受到妨碍,而使用了恶魔的力量吧。
“只要我和你交换了契约的话……斯库路吉就可以得救了对吗……?”
恶魔的果实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时间”想欣赏人类的死亡。
人类在输给了诱惑的同时,就会走上死亡的道路。把人类的生命当作玩具,是“时间”的娱乐手段之一。
然后,这次成为了她的玩具的,便是斯库路吉和时二人。
“……对不起,斯库路吉。”
这是不能签订的契约,这一点,时非常清楚。
但同时,正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才带给了斯库路吉如此大的痛苦。如果自己没打算把恶魔果实带回去的话,斯库路吉就不会被刻上死亡的刻印了。
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区区人类无法让时间倒流。
“我愿意与你签下契约。”
所以,时做出了觉悟。
“时间”伸出左手,覆盖在时的胸前,口中低喃着立下契约的咒语。人类无法发出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
时的胸前浮现出了红色与黑色描绘出的纹章。这是时成为恶魔的必要证明。
终于,契约签订完毕。喧嚣的树林又恢复了寂静,夜空中的星星也被黑云遮蔽,消失了身影。
“……时……”
斯库路吉的面前,非人的存在变成了两个。
“从现在起,授予你只属于时之恶魔的命运。成为我同胞的你,将永远在时间的狭缝中彷徨。”
时的全身被黑暗侵染的长袍包裹,这是她成为了恶魔的证据。同时,成为了恶魔的她,还产生了另一个变化。
“这就是……成为了恶魔的,我(仆)吗……”
和时拥有完全相同容姿的少女,用我(仆)而不是我(私)来作为第一人称。斯库路吉所熟知的那个时,已经哪都不在了。
眼前的,只有时间的恶魔。
“……斯库路吉,先生。”
时向着斯库路吉走近了一步。
如同陌生人般的语气,让斯库路吉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你的时间,我想让它倒退回去。”
单方面地陈述完目的后,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瓶中装满了拥有不可思议光芒的砂子。而那个砂子,散发着和恶魔果实一样的诱惑。
“……下一次醒来的时候,你将拥有仅此一次的重写命运的机会。”
这是时送给斯库路吉最后的话语。
与恶魔交换了契约的她,从今往后,必须住在时间的狭缝之中,已经不能留在斯库路吉的身边了。
对此,时的心里虽然很悲伤,但如果可以拯救斯库路吉的话,她也心满意足。
“等等,等一下!我不想和时分开,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啊!!”
声音无法传达。
因为想要传达的人已经不愿意去听了。这一点令斯库路吉心痛欲绝。
“该死的恶魔!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时的面前的话……如果你没有制作出恶魔的果实的话……!”
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时间”。
只要“时间”没有出现的话,时就不会变成恶魔了。
斯库路吉带着满脸的泪水,以恶魔般的表情大吼:
“‘时间’,我要杀了你!无论你逃到哪里,哪怕你藏到时间的狭缝中,我也一定会把你找出来,亲手杀了你……!!”
被撒上时之砂的斯库路吉,存在渐渐变得虚无起来。
很快他便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过去,拥有仅此一次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一直以来陪伴在我的身边,谢谢……虽然直到最后都没有将这份思念传达给你,但我其实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最喜欢你了……能和你相遇,我真的非常幸福。”
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不停呼唤着时的那个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光芒逐渐消失,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向着曾存在于此处的那个人,时轻轻地说道:
“永别了,斯库路吉……”
4
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嗒嗒地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在这让人产生时间都静止般错觉的空间中,他们沉默地相望着。
“——这就是,过去的我经历过的未来。”
打破了这份沉默的,是诉说着回忆斯库路吉。
全部说完后,他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刚刚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时紧张地问道
“全部都是事实。”
“那,那样的话,这孩子是……”
映在时瞳孔中的,是和她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女。
因为外
第36章 时之少女
貌看起来比较年幼,所以她比这个世界的时年轻一些吧。
“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身穿紫黑色长袍的少女,只是带着毫不关心的态度,从袖中取出了装有时之砂小瓶子。
“时·科鲁迪安特,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听她说完,时想了起来。
刚刚自己许下了让时间倒退的愿望。
“……时,是你许的愿吗?”
时间的恶魔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时许下了让某人的时间倒退的愿望。
但是她为什么想要得到时之砂,斯库路吉无法理解。
“我呢,许下了让斯库路吉的时间倒退回去的愿望……”
“我?”
直觉敏锐判断力强的斯库路吉,只有一件不拿手的事情。
那就是读懂时的内心。
“虽然不肯告诉我理由,但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把‘只要有时之砂的话’当作口头禅一样说着对吧?我呢,不想再看见斯库路吉难过的样子了。所以就……”
“……时。”
时从少女的手中接过时之砂,然后又把它放到了斯库路吉的手中。
“不用担心我的,斯库路吉你就回到过去……”
拼命地抑制着声音的颤抖,时努力地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但是,只有涌出的泪水,无论怎么努力也抑制住。
“……奇,奇怪……为什么眼泪……会自己流下来呢……”
“已经,足够了……”
轻轻地,斯库路吉将时拥入怀中。
而时把脸埋在斯库路吉的胸口,强忍着失声痛哭的欲望。
“已经,不用再逞强了。”
就如同斯库路吉从很久以前便受着煎熬一般,时也一直忍受着痛苦。她害怕斯库路吉在与自己一起度过的日子中,一直只是在强颜欢笑。
“时,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真……真的吗……?”
“啊啊,我向你保证。”
斯库路吉温柔地抚摸着时的头,而时眼泪汪汪地抬起视线,一边哭一边笑了出来。在这个瞬间,笼罩在她心头的黑云终于散去。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
“等等。”
当少女准备回到时间的狭缝中时,斯库路吉突然把她叫住。在把时扶到了沙发上后,他转身重新看向少女。
“呐,能实现一下我的愿望吗?”
“你的……愿望吗?”
少女歪着脑袋,注视着斯库路吉的双眼。
向着少女,斯库路吉伸出了手,那是希望再得到一瓶时之砂的意思。
“过去,你曾改变过一次命运,所以你应该知道使用时之砂意味着什么……即使如此,你也想实现你的愿望吗?”
“如果通过穿越时间就可以让谁获得幸福的话,那就是值得实现的愿望。”
难道不是吗,斯库路吉向少女问道。
听了他的回答,少女沉默了。她再次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了一个新的瓶子,放到斯库路吉的手中。
“斯库路吉先生,你准备用它来干什么?”
再也旁观不下去的拉齐忍不住问道。
“不用说你也明白的吧?当然是用这个砂子来穿越时间啊。”
穿越时间的人,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就是,从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上消失。
在新的世界,新的时间轴上拥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个理由听起来虽好,但反过来说,不过是从曾经生活的世界上逃跑的借口而已。
离开原有的世界,让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痛苦地牵挂,这毫无疑问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选择。
但是,斯库路吉的目的并非常识所考虑的那样。
“……不过,我想使用这个时之砂的对象,不是人类啊。”
说着,斯库路吉向着少女的身边走近了一步。
“我想使用这个时之砂的对象……时,是你啊。”
向着变成了恶魔的少女,斯库路吉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这是他穿越了时间之后就一直在考虑的事,也是他想要时之砂的真正理由。
“我想用这个时之砂,让你回到与恶魔交换契约前的世界……”
少女在变为时之恶魔的同时,也成为的时间狭缝中的居民。
所以严格来说,少女可以穿越时间,并不是因为使用了时之砂。
那么,当时之砂用在少女的身上时,应该也可以让属于她的时间倒退回去才对。
虽然这只是斯库路吉的猜想,但他愿意赌一赌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对我自己,使用时之砂……”
少女初次在人类的面前显露出了情感,那是困惑的表情。
明明已经遗忘的感情,明明已经深藏起来的心意,全部都从心底涌了上来。
“是啊,这瓶时之砂已经是我的了,那么无论对谁使用它,都是我的自由……我说的没错吧,‘时间’?”
斯库路吉喊出了那个令他憎恶的名字。刹那间……
“——可以哟……”
曾经听过的声音,传到了斯库路吉的耳中。
一阵暖风从窗外吹进了这间屋子,虚无的空间中产生了龟裂纹,一个少女从纹路的后面窥视着这个世界。
拥有翠玉般双眸的少女将视线停留在斯库路吉的身上,从时间的狭缝中发出了邪恶的笑声。
“这,这是……!”
在这令世人畏惧的存在面前,拉齐和依露库,以及坐在沙发上的时,都惊愕地颤抖着双肩。
“没错,这家伙就是时之恶魔——‘时间’。”
所有灾难的元凶,就在自己的面前。一瞬间,斯库路吉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向“时间”奋力砍去。但是……
“……咕,又来了吗……”
动作停止了,身体不听自己的命令,和之前对峙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放言要杀我的人类吗……好久不见了呀?”
为了能斩杀时之恶魔——“时间”,从回到了过去的那天起,斯库路吉就一直磨练着自己的剑术。
在进行着情报买卖的同时,斯库路吉也在各个大陆学习剑术,一心只为斩下“时间”首级。
“但是很遗憾呢,凭人类是不可能伤害到我的……话虽如此,敢于向我挑战的人类,你还是第一个呢。”
她也没想到会被人类挑战吧。“时间”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咕……我恨不得立马杀了你……但是,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无论怎样磨练剑技,只要无法动弹的话,自己连向“时间”挥剑都做不到。
为了逃避这令人悔恨的事实,斯库路吉只能更加拼死磨练自己的武艺。
但是,终于清醒过来的他,想起了更为重要的事情。
“单凭能从愤怒中清醒过来这一点来看,你真是成长了不少啊……呵呵,但是呢,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哟?这个孩子和我交换了契约,也就是说,她曾放弃过人类之身……说不定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和我交换契约的哦……”
只要恶魔的果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斯库路吉就不用回到过去,时也就不用变成恶魔了。
“是吗,听到这些就足够了,快从我们面前消失!”
想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打听出来了。
斯库路吉相信时绝对不会再一次和恶魔交换契约。
“呵,呵呵,我非常期待和你第三次相遇的那一天哟……”
仅留下这句话,“时间”从刻在空间中的龟裂纹后隐去了身姿。屋子里只有时钟还在有规律地嘀嗒作响。
斯库路吉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接下来,就只剩使用时之砂而已了。
“呐,斯库路吉?……真的,这样就行了吗?”
对于对少女使用时之砂这件事,时还是抱有一丝不安。她带着紧张的表情,来回看着斯库路吉和那个少女。
“在已经成为过去的那个未来中,我没能拯救时……我无数次,无数次地后悔过,为什么当初要吃下那个恶魔果实啊。”
某个世界上,有一个为了让时之恶魔变回人类,而祈求得到时之砂的人。
“如果能拥有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的话……我想和你重新来过。”
因为珍爱的人没有获得幸福,所以他才一直祈求着。
“……但是呢,现在的我有了必须要守护的人。而且不只一个,是两个人啊。”
愿望得到实现,他与曾经珍爱的人再度相会。
但是现在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拥有了其他必须要守护的人。
“我现在非常幸福……也许你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时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斯库路吉视线的前方,是这个世界的时的身影。同时另一个自己不得不去守护的存在,就在她的腹中。
在这个世界里,时的腹中孕育着新的生命。
“……时,我代表过去的我向你发誓。当你穿越时间回到过去之后,在那里等待着你的另一个我,这次一定会让你获得幸福!”
向着徘徊于时间中的少女,斯库路吉立下了誓言,同时拔开瓶盖,将时之砂撒向了她。
“另,另一个的我……”
注视着被光芒包裹着的少女,时条件反射般的开口说道:
“这个,那个……一直为了大家而穿梭在时间当中……真的,谢谢你!正因为有了你,我才能存在于这里……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另一个的,我(仆)……你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了幸福。这让我,有一点点羡慕……”
变成了恶魔的少女喃喃地说道。
然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也,绝对要……获得幸福——……”
——谢谢。
伴随着这最后的话语,少女消失在了时间的缝隙中。
※
“这里是……”
睁开双眼,少女正站在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里。
这里是个有印象的地方——不,是个不可能忘记的地方。
少女就是在这里,和恶魔签订了契约。
“这样啊……我回到了过去……”
时现在身上所穿的,已经不是紫黑色的长袍了,而是和住在古森的时候相同的服装。
确认了一下胸前,红色与黑色描绘的纹章也消失不见。
“……已经,不是恶魔了。”
“喂,把它给我!”
刚感到安心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令她大吃一惊。
“吃了就行吧……那我就吃了它,证明给你看!”
声音的主人是斯库路吉。
看着他从自己的手中抢走恶魔果实,时意识到现在正是恶梦即将开始的那一刻。
下一个瞬间,时一把捉住了斯库路吉的手腕,制止了他将恶魔果实放入口中。
“——请听我一言。”
寂静的树林中,时的声音回荡着。
“怎么了,这么突然。”
“那个东西……那个果实,请你不要吃下去。”
“你是说这个?难道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不成吗?”
感到困惑也是当然的吧。就在刚刚时还想要把这个果实带回村中。而现在她态度一变,居然恳求起自己不要吃下去。
对斯库路吉来说,简直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一般。
但是,这并不是错觉。因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时,就是穿越了时间,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
“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至少对于你,我还是想把一切都说出来。所以能否请你听我诉说一个我曾经看过的故事呢……?”
没错,那是属于成为过时之恶魔的少女的故事。
一个在终焉的起始上永远彷徨下去的,独自一人的少女的故事。
“……说说看吧。”
他耸了耸肩,面向我转过身来。
“那是发生在非常,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时之砂了,所以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对另一个世界里未来的斯库路吉与时立下的誓言,必须于此时、此处完成。时,已经决定要去追求幸福了。
所以哪怕会被这个世界的斯库路吉所讨厌,时也要将发生过的事实全部说出。
这就是时的决意。(不懂啊,怎么想都不会被讨厌吧,而且被讨厌的话还算什么幸福啊)
“我,曾在这里成为了恶魔——…”
时通过穿越时间,而从恶魔的诅咒中解放。但是在此之前,她曾实现了无数人的愿望。有为能得到时之砂而感激的人存在的话,自然也会有很多怨恨她的人存在。可无论是感激还是怨恨,她都不曾表露出一丝情感。
因为对于恶魔来说,情感只是不需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自己,哭也好笑也好,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但是,连这些也在今天结束了。
“——以上,就是我想说的全部。”
回忆完毕,时战战兢兢地窥视着斯库路吉的表情。而斯库路吉却带着若有所思般的表情说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现在的你是以我(仆)作为第一人称啊……”
第一人称从我(私)变成了我(仆),这一点被他指了出来。
“很,很奇怪……是吗?”
虽然从恶魔变回了人类,说话的方式却还没变回来。
看来不得不去留意将它改正。但是……
“……不,意外得挺不错。”
斯库路吉耸了耸肩,笑了出来。
时变成了恶魔这件事,哪怕说是噩梦也难以被人相信。
但是,这一切都是事实。现在自己拥有的,是另一个时间轴上,和自己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给予的第二次的命运。
“斯库路吉……”
“嗯?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
“不是的……那个,那个……”
相信了时的话的斯库路吉,没有吃下恶魔的果实。
本应该在这里变成恶魔的时,也不用再与恶魔签订契约。
但对于时来说,她绝不会忘记至今为止穿越过时间的那些人。正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有了现在立于此处的自己。
就像另一个世界的未来里,那两个人获得了幸福一般,活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孕育出新的生命吧。所以为了完成“获得幸福”的誓言,时红着脸小声说道:
“请永远,和我在一起哦。”
她名为时。
是穿越了时间的少女——……
第37章 结束的开始
“穿梭在时间中的恶魔给予我的,是可以穿越时间的魔法之砂。
我将这个砂子称为时之砂,并重写了属于我的命运。因此,我搅乱了他们原本拥有的命运。那个时候,如果我没有选择回到过去的话,他们最终也不需要穿越时间了吧。
但是,请原谅我。
对我来说,她是不可替代的。同时对她来说,这个结局也是她所期望的。
通过使用时之砂,旅馆的主人,和在旅馆工作的少女,以这个世界为舞台相遇了。
可是他从没有为对她使用时之砂而感到过后悔,同时她也通过穿越时间,抓住了属于她的小小的幸福。
没错,他们理所应当般地相遇,又如同受命运驱使般地穿越着时间。
现在想来,这一切也许都是由命运决定好了的必然吧。
就像我自己的故事一样,他们也是如此。
在穿越时间的尽头到达的世界里,深信美好的未来在等待着自己。
接下来,
围绕着时之砂的三个故事也迎来了尾声。
一个,是我和她的故事。
一个,是时之恶魔与她的青梅竹马故事。
还有一个,是旅馆的主人和任性的公主大人的故事。
对于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他们来说,每一个都是永远无法忘记的故事吧。
正因如此,我将它们创作了出来。
作为活在新世界里的他们,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证明,我在此宣言,要将这三个故事串连在一起。
是的,这个故事的名字就是——……”
——作者拉齐·路恩斯小说《旅馆里的公主》节选
“……真无聊。”
时间的狭缝中,有一个制作过恶魔果实的恶魔。
那个恶魔,正漫不经心地翻看中的书。书中描写的,是围绕着时之砂的三个故事。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恶魔的果实了,也没有和恶魔交换契约的人。
提不起兴趣的故事,连翻动书页的价值也没有。拥有翠玉般双眸的恶魔,带着无聊的表情,停下了追逐他们身影的目光。
※
“——……啊。”
古森之月里,有一个看见了“时间”的人。
那个人曾背负着成为时之恶魔的命运。
但是,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这个世界上的她,已不用背负被诅咒的命运。今后,也不会与时间狭缝中的住人相遇吧。
“永别了,和我有着相同名字的恶魔小姐……”
窗外的天空中,群星闪耀着。
驱散了黑暗的星星世界里,没有出现龟裂纹。
“差不多该到晚饭的时间了。”
和她住在同一间屋子的男性,推开门走了进来。
她牵着他的手下到了一楼,探视起厨房里的情况。
正在厨房里用豪放的手法做着料理的,是这家旅馆的主人。同时,也是他们的宝贝儿子。
“啊,不好意思!”
一个小个子的少女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兴冲冲地跑进了厨房。
“把这个端过去。”
“交给我吧!”
端起装着料理的大盘子,少女又急冲冲地走向了食堂。他们把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食堂里有一大群的住客正在豪爽地喝酒吃肉,谈笑风生。
“好,我们也加入进去吧。”
“嗯,好啊!”
和古森之月的主人一起工作着的,是可爱的旅馆里的公主殿下。
穿梭于时间中的恶魔的故事虽然结束了,但古森之月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第38章 世界做了一个梦
暑假就要到了。
为了赶上下午六点开始的补习班课程,我在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出了家门,步行在黄昏时住宅区的马路上。不久后东京奥运就要开幕了,宣传海报在商店街的各店家玻璃窗上,以及用来张贴镇上公告的布告栏上等,贴得到处都是。
七月已经过了一半,这几天真的格外燠热。即使太阳下山后气温已经下降不少,空气里仍残留着白天的热度,只是走在路上身体就沁出了汗。
一整天都曝晒在烈日下的路面仍带着温度,太阳看上去像颗红色的大火球,将街上的景物与天上的云朵分别染上淡淡的橙红与温暖的粉色,电线杆和建筑物越来越浓重的影子则一点一点被拉长。
有些滑落的后背包里装有补习班的课本、文具还有钱包,我重新揹好。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唤著「幸成」的声音。
转过身,只见优羽子朝我小跑步而来,随着她踏出的节奏,一头柔软的短发在风中飞扬。她穿着白色短袖上衣与水蓝色迷你裙,背上是一如既往的红色背包。
优羽子跑到我身边后,深呼吸几次调整气息,缓过来后便开口道:「今天也很热呢。」
我点头应声,放慢脚步,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补习班大概再走个五分钟就到了,手表型的穿戴式终端显示现在才五点四十五分,离上课时间还非常充裕,完全不需要着急。
优羽子是跟我同年,就读附近另一间小学的女孩。我们是在两年前,也就是四年级的时候在补习班认识的。虽然我们两人的家距离很近,骑脚踏车大约只要十分钟的路程,但中间有一条流经这座小镇,名叫北入泽川的河分隔了我们居住的地方,河的两边也被划分成不同学区,所以在补习班遇到优羽子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同行后没多久,优羽子问我:「幸成,你作业做完了吗?」
「嗯,数学作业完成了,但英文还剩一些不会写。优羽子呢?」
「我刚好相反。英文是做完了,但数学有好几题解不出来,不过我请爸爸教我了。」
「这样啊。」
记得之前有听优羽子说过,她爸爸似乎是在东京的大学任职的科学家。
到补习班后,希望她能在上课前借我看一下我做不出来的题目。于是我向优羽子说道:
「待会儿英文作业借我看一下。」
「嗯,好啊。」优羽子笑着点头答应了。
我们补习班的学生常会利用上课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互相讨论作业的答案。因为优羽子总是一丝不苟地把作业完成,所以在补习班只有八人的六年级生班上人缘非常好。
最初来到这家补习班时,我也曾因为都不认识班上的同学,对于来上课这件事情非常排斥,但如今和大家的感情也都变得很好了。而且非常幸运地,我在这里完全没有遇到合不来的人。因为小学班上的男生团体老爱逞威风态度又霸道,比起那边,只有几个人一起上课的补习班对我来说更加自在。最近补习的成果也反映到了学校成绩上,让妈妈非常高兴。
走在傍晚的街道上,我和优羽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很快就抵达了补习班所在的五层楼混合住宅。
这是一栋有些老旧的楼房,建筑物金属的部分都生了锈,油漆等也有不少剥落的地方。除了我们补习班外,同一栋房子里还有美发店、法律事务所等。隔壁一边是电器行,一边是面包店,都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在这里了。这附近还有一间草木茂盛的神社,蝉声则从那边一路传到这里来。
我们补习班在二楼,一楼则是装设著大片玻璃窗的美发店,整栋建筑物感觉就只有这里特别华丽。从美发店旁边的阶梯上楼,很快就会看见写着「入泽英数补习班」的玻璃门。
开门后,便传来了柜台姊姊道「午安」的招呼。柜台姊姊有着一头染了淡淡褐色的飘逸卷发,她总是面带笑容,感觉非常温柔亲切。
我们一边换上室内用的拖鞋,一边回应柜台姊姊的招呼,然后让她帮我们在本子上打勾确认出席。补习班里开着冷气非常凉爽,在这种闷热天气里一路步行而来的我和优羽子,满足地对这份舒爽的凉意吐出了「呼──」的叹息声。
我们走进柜台后头的其中一间教室。教室里面已经有几位同学了,跟大家打过招呼后,我和优羽子也各自入座。
教室并没有规定座位,不过我一向坐在面向黑板的右前方位置,优羽子则固定和其他两个女生一起坐在左边。我拿出笔记本,就像刚才在路上说的,请优羽子教我作业当中不会的地方。
补习的学生们陆续进到教室,在吵杂的谈话声中,我迅速完成了英文作业。
「谢谢,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写完后这样说道。优羽子回了「不客气」后,便把英文笔记收起来,开始为接下来的数学课做准备。
过没多久,六点了。穿着白衬衫的老师走进教室说:「开始上课喽!」还站着的学生纷纷落坐,大家都朝向黑板端正坐好。
◇
晚上七点四十分,今天补习的英文和数学课都告一段落,大家准备回家时,柜台姊姊拿着一叠影印资料走进了教室。
「现在发暑假预定的课程资讯喽──」柜台姊姊这么说道,发给每个人三张纸。
我大致翻了一下,第一张是「暑期课程时间表」,其他两张则是「暑假用功的方法」。我把发下的资料收进文件夹,向老师和柜台姊姊道过再见后,就跟大家一起通过狭窄的楼梯走出大楼,离开了补习班。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被护栏分隔的车道上,无数车灯往来闪烁。除了路灯之外,旁边的楼房或店家也都亮着灯,所以四周还算明亮。
「掰掰,幸成。」骑脚踏车来的朋友朝这边挥手,我也朝对方挥手说「掰掰」。原本正在跟其他女孩子们说话的优羽子听见声音也转过来,对先行离开的同学挥手道别。
我正打算往家的方向走去时,优羽子跑过来对我说:
「呐,今天爸爸打电话说要来这里接我,还说可以顺便载其他步行的同学回家。」
「这样方便吗?」
听我这么问,优羽子点点头,然后同样邀请了另一位也是走路来补习班上课,名叫高志的朋友,最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补习班的大楼前等优羽子的爸爸。
高志是个很文静的男生,不常主动说话。我跟优羽子聊天时,他默默玩着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游戏机。
「还有两天就要放暑假了呢。」优羽子说道。
「嗯,今天必须把放在学校的东西带回家,不过实在太重,我搬得手都痛了。」
「我们学校也是。」优羽子笑着说。
今年的暑假,是小学的最后一次了。虽然我只经历过小学的暑假,但大人们在许多节目、电影或书上,都说过小学生的暑假是「特别的」。我虽然不太明白,却也不由自主跟着产生类似的想法,然后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寂寞。
「幸成暑假有要去哪里玩吗?」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计画,不过我想去水上乐园玩。」
「去年大家也有一起去呢。虽然高志同学后来抱怨他那天晒伤得好惨,不过去年真的玩得好开心啊。」
听优羽子这么一提,旁边的高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点了点头。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高志去年玩水的时候忘记在背上抹防晒油了。
「今年也想再去呢。」
「嗯,计画一下,邀大家一起去吧。」
我说完之后又问:「优羽子呢?有要去哪里玩吗?」毕竟她们家每年暑假都会全家去旅行,每次都给大家带土产回来。
优羽子一脸高兴地点头。
「今年从八月二十日开始,要去美国五天喔。」
「美国?」
「好像是因为和爸爸一起做研究的人在美国,所以要到那里去做什么实验的样子。虽然爸爸是去工作,不过我跟妈妈是要跟他一起去,然后在美国玩。」
「好棒喔。」
我忍不住这么说道。这让我不禁想起最近在新闻节目当中学到的「贫富差距」这个词。我就完全没有做着那种厉害工作的爸爸。真要说起来,我爸妈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就离婚了,所以根本没有爸爸,只有在公司上班的妈妈。不知怎地,面对家庭环境优渥又有教养的优羽子,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是羞愧还是悲伤的复杂心情。
「要买土产给我喔。」我这么说了之后。
「嗯,一定会的。」优羽子也点头回应了。
我放空了思绪,看向夜晚的街景。许多车辆在前面的道路上来来往往,远方的铁塔顶端,红色灯光以缓慢的节奏忽明忽灭。黑暗的夜空中隐约可见到淡淡的灰色云朵飘过,小小的白色星辰则点点散落在各处。
「啊,来了。」
优羽子才对我和高志说完,一台黑色的车子就停在我们面前。
高志把游戏机收进背包,和我一起跟在优羽子身后朝车辆走去。优羽子坐进副驾驶座,我跟高志则坐到后座。
开门进入车里坐好后,我跟高志一齐对驾驶座上的人,也就是优羽子的爸爸说:「麻烦您了。」叔叔也转过头来,笑着跟我们打了招呼:「嗯,补习辛苦了。」
跟家里的小轿车不同,这台车的座位宽敞又舒适。说起来,我们至今为止也让优羽子的爸爸从补习班送回家好几次了。
「那就先绕去幸成同学家喔。」叔叔说。
我马上道谢:「好的,谢谢叔叔。」
叔叔打起方向灯,趁著车流的间隙切进了车道。我从家里走到补习班大概要花十五分钟,坐车的话一下就到了。
车子在我们家六层楼的公寓前停了下来,我一边说著「谢谢叔叔」一边开门下车。
这时高志和优羽子也在车里扬声说「再见」,我答了「嗯」之后一边挥手,一边目送载着优羽子他们的车子开远。
然后,我走过通往公寓建筑,亮着白色路灯的步道,一路搭电梯上到五楼,打开了门口挂著「中山」名牌的我家大门。
◇
热意和光线让我醒了过来。
暑假第一天早上,醒来后一看枕头旁的钟,已经是早上八点十分了。平常的话七点半就得起床,以上学日来看,这样的时间早就睡过头了。
耳边传来唧唧的蝉鸣声,透过窗帘照进屋内的光线与热度,已经让我出了一身薄汗。打开窗帘后刺目的光线涌入,让人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夏天真的到了。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大片的积雨云,柏油路面反射著炽烈的阳光,就像是想要留住那份光芒一样。
我居然能一直持续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出门上学啊……
毕竟这时候也差不多是平常该出门的时间了,我看着外头的天气,都不禁想表扬直到昨天都每天走向学校的自己。
我直接穿着当作睡衣的休闲裤与t恤走向客厅,妈妈好像已经出门上班了,桌上摆着鲔鱼罐头和纳豆。我从橱柜拿出碗来,再从电子锅盛好饭,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起早餐。快速解决早餐后,我坐在原位,一边喝着麦茶,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正在播放的,针对即将开幕的奥运做的特别节目。这时刚好进行到一位短跑选手的访问。那位选手不时微笑,一一说明自己都做了什么样的训练、这次有信心能夺下奖牌等,礼貌地回答了各种问题。
蝉鸣声配上比平时要晚了许多的早餐。真的是个非常暑假的早晨。而且这次和之前的五次暑假都不一样,是小学最后一次的特别的暑假。
但我总觉得……
电视右上角显示的时刻还不到上午九点,而一直到傍晚的补习之前,我今天都没有任何行程,作业的量也不多,不需要急着完成。
也就是说,我现在无事可做。
耀眼的阳光照进早晨的客厅里,我坐在早餐的空碗盘前,听着电视节目里喧闹的笑声,对于要怎么度过这一整天毫无头绪。
也是呢──我在这时突然想到。
这种闲到发慌的感觉,也是暑假的特征。
我回房间打开冷气,总之先拿出在家里用的平板电脑,趁兴致来的时候看一些游戏实况,或者某些人传到网路上的猫狗宠物影片。
影片看了大概一小时,感到有点想睡时,我就直接躺上床铺稍微闭目养神。
像这样重复好几次之后,时间就接近中午了,我决定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午餐。
昨天晚上才从妈妈那里拿到可以在暑假期间买正餐、点心和书籍的零用钱,我慎重地把钱包放进背包里,在门口穿上鞋子。
一走出开着冷气的家里,马上就被蒸腾的暑气给包围。因为光线角度的关系,公寓的外侧走廊也暴露在大太阳下,沐浴在那透明的灼热光线中,身体很快就出了汗。
我后悔著没有趁早一点还比较凉的时候出门,搭电梯到了一楼。一路上尽可能走在阴影处,前往路程约五分钟的便利商店。
◇
下午,我一边喝着便利商店买午餐便当时顺道买的果汁,一边做功课。暑假作业不用急着做,而且也没有很想去做,不过在写补习班作业时,也顺便做完一页数学的习题。
然后怕上课时肚子饿,我吃了一点零食,就在傍晚六点之前去补习班。
和往常一样的英数两堂课下课后,名叫智纪的同学向大家提议今年也去水上乐园玩。智纪是个很有精神的男生,他还加入足球社,皮肤晒得黑黑的,是补习班同学的中心人物。讨论到最后,我们决定先回去确认大家各自的行程,下次上课时再商量要在哪一天成行。
「好期待啊。」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优羽子这么说道。
无数车子呼啸著穿过我们走着的道路,今晚的天气无比晴朗,可以见到细细的弯月挂在黑暗的夜空中。
这次和去年一样,也决定是去隔壁镇上游乐园里附设的水上乐园。那里有人造浪泳池、漂漂河和滑水道等各种类型的水上设施,另外还有卖章鱼烧、热狗、沙威玛等各种食物的店面,是个可以玩上一整天的地方。
回家路上,优羽子边走边翻记事本,看着自己的预定行程。经过路灯下时,隐约可以看到优羽子用圆滚滚的字体在上面写满了各种计画。
「妳暑假好像很忙呢。」
「嗯,因为爸爸妈妈都说要带我去很多地方。」
好好喔──我不禁嘟嚷了这么一句。
「如果我也加入足球队或棒球队之类的就好了。」
我想起有在踢足球的智纪,之前曾用像在炫耀的语气说他暑假很忙,除了补习班以外还要参加练习跟比赛等等。
「嗯──」优羽子发出小小的鼻音思考了一下,然后合起记事本收进背包里,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在盂兰盆节之前要去露营,幸成要不要一起来呢?」
我回问:「露营?」
听了优羽子的解释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场举办在琦玉县西边的山上,两天一夜的露营活动,而她也参加了。活动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孩子们体会自然和星空,所以优羽子的爸爸会作为老师出席。
但小孩好像没有监护人同行就无法参加,所以我当下婉拒了。毕竟妈妈平日要上班,大概也没办法陪我。
当我这么回答的时候,优羽子却说:「我会去问看看爸爸能不能让我带朋友一起去。」
我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不太好意思,但如果能去露营我也会觉得很开心。想想后,我跟优羽子道谢:「谢谢,我会问问看我妈妈。」
到了横跨北入泽川的大江桥边,我跟优羽子刚好要走不同路,彼此便挥手道别。
度过大江桥回到家后,妈妈似乎还没有下班。我用微波炉加热冷冻食品,吃完晚餐后就去洗澡,之后稍微看了一下电视便回房间躺平在床上了。
躺在床上看了几本书,看到觉得想睡之后我就关灯闭上了眼睛。这时,门口刚好传来了妈妈回家的声音。
◇
我们补习班除了平常傍晚六点的课之外,参加暑期班的学生每周还有另外三堂上午的课。
包括我在内,补习班里的六年级学生几乎都参加了。而且因为有些学生只在暑期班出现,所以暑假上午的课程,教室里的人数总是比平时还多。
今年暑假第一次的暑期班课程结束后,好几位同学讨论起要去哪里吃午餐,最后我们走进了附近一家速食店。
平日中午只有一群小孩一起吃饭的感觉很新奇。店内有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年轻人在用电脑处理事务,还有老人家在看报纸或看书,而我们聚在一处角落,边吃午餐边聊天。
之后走出速食店时,智纪说:「我知道有个好玩的地方,大家要一起去吗?」
对智纪的提议,下午还有行程的同学们婉拒后就先回家了。最后是我、优羽子还有一位总是绑着马尾,性格沉稳的女生美里,加上智纪四个人,一起走向了智纪住的大楼社区。
走在夏天炎热的路上,智纪就是不肯透露到底是什么样「好玩的地方」。因为他说最好带点饮料或点心之类的过去,我们就在便利商店买了果汁和巧克力。
不久后,我们抵达了智纪住的大楼社区。我以前也曾经来过这里几次,这个社区广大的腹地内有好几栋长方形的水泥建筑,绿意盎然的庭院则种满了树木。一走进里面,只听树上传来吵闹的蝉鸣,沿着道路设置的花坛里则盛开着许多美丽的花朵。
「这边这边!」
智纪领在我们前面,带大家一路走进了社区深处。
然后,那里出现了高度刚好比我们这群小学生高一点,似乎是用铁网架成拱型,上面覆蓋著厚厚一层植物的绿色隧道。
「大家进去吧。」
走进去后,透过树叶照进来的绿色光线仿佛烟雾一样弥漫在隧道里,淡淡的草香漂浮其中。因为植物遮蔽了外头的阳光,绿色隧道里面非常凉爽,进入的瞬间马上能够感受到温度的差距。
智纪自豪地对我们说:「这里很有意思吧?是管理员盖的,我们社区的小孩子常常跑过来乘凉喔。」
隧道正中央放了长约三公尺,大概是拿来当作椅子的水泥块。
「嗯!」优羽子和美里都点头同意,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也许是因为里面完全没有照到阳光,坐上水泥块的时候,冰凉的感觉甚至透过短裤传了过来。
「但是这里不会有蚊子之类的吗?」
优羽子像是突然想到,问了这么一句。智纪一脸自豪地摇头说「不会」。
「这附近有虫类不喜欢的香草,所以待在里面几乎不会被蚊子叮喔。」
「好棒喔──!」优羽子和美里齐声喊道。我们就这样在里面吃点心,一起玩智纪带来的扑克牌。
我坐在优羽子旁边,近得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身体,甚至还能感受到她身上沁汗的热气。
不久后,照进来的光线渐渐转成了傍晚的橙红,从某个地方传来暮蝉像在哭喊一般,让人有点难过的高亢声音。
隧道沐浴在微红的光芒下,植物的绿被染成了更加柔和的颜色。不知不觉间这里面也变得昏暗,优羽子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看了时间小声道:「超过五点了啊。」
「差不多该回家了。」我站起来,又对智纪说:「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棒的地方。」智纪笑着点点头。
走出隧道后,只见橘色的夕阳之下,社区里的数栋水泥大楼在地上落下了巨大的漆黑影子。
「掰掰。」我们跟智纪挥手道别,踏上了归途。
◇
那天晚上,妈妈难得早早回到家。一起吃晚餐时,我提了关于露营活动的事情。说到没有监护人不能参加,不过优羽子的爸爸也许可以帮忙的时候,妈妈觉得「这样麻烦人家好吗?」,对这份提议很是踌躇。
「幸成,你想去吗?」
我也有点犹豫,不过还是说:「如果可以去的话,我想去。」
「这样啊。」妈妈想了一下。
「之后我会打电话跟福原家联络看看。确认过详细情况后,妈妈再考虑能不能让你去。」随后正色对我这么说。
「好。」我完全不打算跟妈妈闹别扭,毕竟去的话可能会给优羽子的爸爸添麻烦,或许也会让妈妈担心。我抱持着要是没能参加露营是很遗憾,但这也没办法的心情。
吃完饭后,妈妈去洗碗盘,我则简单打扫过浴室后,就将浴缸蓄满热水。
回到客厅,电视上还是老样子在播东京奥运相关的节目。最近老是这个话题呢。被吸引了注意力后,我稍微看了一下这个把奥运播得跟热闹祭典一样的节目。
可是,刚才跟妈妈聊过之后,总觉得无法平静下来,于是我回到房间开始打游戏。
用新年的压岁钱买的这款rpg游戏已经通关过一轮,我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玩着这款游戏的第二轮。玩腻了就去洗澡刷牙,然后熄灯上床睡觉。关掉冷气后的房间闷热不已,让人难以入眠。
为了忘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开始想着之后要去的水上乐园,还有说不定能跟优羽子一起参加的露营。露营的山上是什么样子的呢?跟优羽子和叔叔一起去一定会很开心吧?脑海中流过这些想法的同时,也逐渐涌起了睡意,我的意识也渐渐涣散开来。
◇
隔天中午,这天的天气比前几天更热了,我手腕上的穿戴式终端显示现在气温是摄氏三十八度。
上午的暑期班结束后,我跟优羽子在大热天下步行回家。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位拄著拐杖的老婆婆脚步不稳地走着。才这么想,那位老婆婆突然就摔了一大跤,倒在地上。
我们吓了一跳,赶紧跑到老婆婆身边。
「妳没事吧?」
我这样问了之后,婆婆一边点头一边说:「没事,不要紧……」然后捡起掉在旁边的拐杖想要站起来,但是马上又跌在地上,我跟优羽子慌慌张张地扶住她。
「怎么办?叫救护车比较好吗?」
优羽子一脸担心地这么说后,老婆婆又虚弱地说:「不要紧,不要紧……」她深呼吸了几次,指著前面的方向说:「我家就快到了。」然后又继续迈出颤颤巍巍的脚步。
「我来揹婆婆。」
我这么说著,在婆婆前面蹲了下来。
「我不要紧啦。」因为婆婆这么说,优羽子用有些严厉语气制止道:「不可以勉强!」
「那就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啊。」婆婆这么说完后,我就把她揹了起来。
婆婆比我想像的要轻好多。我请婆婆如果到她家了就告诉我一声,便开始揹着她走了起来。
旁边的优羽子用垫板帮我搧风,而一路上跟我们错身而过的每位大人,都用一脸担心或是犹豫的表情看向我们。
不久后,有位穿着衬衫,肩上挂著黑色包包的叔叔向我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优羽子说明了前因后果后,叔叔对我说:「小朋友,让叔叔来揹婆婆吧。」婆婆虽然不是很重,但在这种大热天揹人走路果然还是累得满身大汗,叔叔的提议让我非常感激。这时婆婆指著前面的文具店说:「家就在那边。」
那是一栋屋顶铺着瓦片的老式木造建筑,绿色招牌上写着「吉田文具店」几个白色的字,看起来有些老旧。招牌角落的漆也有些斑驳,露出了咖啡色的铁锈。
叔叔听了婆婆说的话之后,就小跑步到文具店,不久就有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跟着走了出来。
那位阿姨一脸惊讶地说:「哎呀哎呀,这是怎么了呀,妈妈!」我们打开文具店的玻璃门走进去,在好心叔叔的协力下,把婆婆揹到店铺后面开着冷气的日式客厅里,让婆婆躺在软垫上。这期间阿姨还数落着婆婆:「都是妈妈大热天的还要出门才会这样。」
抱怨到一个段落之后,阿姨对好心的叔叔鞠躬道谢:「真的非常感谢你。」
「没有没有,几乎是这两个孩子揹著婆婆到附近,我没做什么啦。」叔叔这么解释完又说:「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婆婆说不定是中暑了,如果状况一直没有改善的话,还是叫救护车比较好喔。」这么说完后,叔叔就离开了。
「真是谢谢你们啊。」阿姨也对我们道谢,然后在后面舖有榻榻米的房间里,用冰凉的茶招待我们。
听到优羽子说我们是在补习回家的路上刚好看见婆婆的,阿姨称赞道:「暑假还去上课真用功呢。」之后从店里拿了好几只自动铅笔和好几本笔记簿说:「各挑一种你们喜欢的拿去吧。」
我跟优羽子一开始婉拒了,不过阿姨还是坚持说要答谢我们帮了她妈妈。于是我挑了一支上面有白色小鸟图案的蓝色自动铅笔,优羽子则挑了一支粉色有花朵图案的,我们还各收到了一本笔记本。
「真的没关系吗?」
收下礼物后,优羽子还是犹豫地问了一句。
「没关系没关系。虽然是附近的一家公司做的,不过这款可是只有在我们这种文具专卖店才买得到,好用又好写喔。你们读书的时候就用它吧。」
阿姨笑着这么回答后,优羽子也点头行礼说:「那就谢谢阿姨了。」
「之后有机会再来喔。」离开文具店时,阿姨在门口挥着手跟我们道别,婆婆也撑起身子说:「谢谢你们啊。」婆婆这时候的脸色看起来已经好多了,我也总算放下心来。
「我们好像反而占了人家的便宜呢。」优羽子说道。
中午过后,气温越来越热了,远处的柏油路看上去正在灼热的空气中扭曲摇晃。
「是啊。」我走在各种蝉类竞相高鸣的道路上,同意地点了点头。
◇
到了约好去水上乐园那天,我跟优羽子和高志一大早就在大江桥边会合,之后三人步行前往跟大家约好集合的车站。优羽子穿着水蓝色的短袖衬衫跟白色短裤,背上是她一直惯用的红色背包。
明明才上午而已,天气就已经十分酷热。热气不断从被太阳烧灼的柏油路面冒上来,走着走着慢慢就出汗了。
今天一起去的男生女生各三人,总共六人到齐后(其他两人因为家里刚好有事,所以约好下次再一起去),我们用ic卡通过感应式的票口闸门,大家一起下到月台等车。月台屋顶间的缝隙,能够看见属于夏日的湛蓝天空。
五分钟后电车来了,我们上车朝着目的地出发。途中在一个名叫新武藏野的车站转搭了前往游乐园方向,只有四节车厢的电车。这班车上全是像我们一样的小学生团体,或是跟父母出游的小朋友。
在门口买完票后,我们走在有云霄飞车和摩天轮等游乐设施的园区里,一路前往水上乐园的区域。
穿过一道写着入泽水上乐园的拱门后,便出现了两座大帐篷,那里是水池区的更衣室。我们说好男女分开各自去换衣服,然后就在外面的树阴下集合。
男性更衣室帐篷里的空气非常闷热。进去后,我打开手边的置物柜,先从包包里掏出凉鞋、泳衣跟毛巾,再拿出了放有防晒乳和零钱包,以及打算随身携带的塑胶包包。
之后我脱下t恤,把毛巾绑在腰上,脱掉裤子跟内裤再穿上泳裤。换装完成后,我锁上置物柜,把附着挂绳的钥匙卷在手腕上便走了出去。
男生们换衣服大概只花了五分钟,我跟高志还有智纪拿着随身物品,都已经全副武装准备完成。但是女生们还没有好,记得去年确实等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吧。
我们站在附近一棵树下,这期间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走进了水上乐园,水池畔到处都铺着塑胶垫或搭著小帐篷。
「我去占位置喔,高志跟我一起去吧。幸成就在这里等女生,等一下就来找你们。」
智纪这么说著站了起来。
「嗯。」我点头答应后,他们便拿着随身物品跟泳圈,朝泳池的方向走去。
我一个人站在树荫下没多久,准备完毕的优羽子她们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优羽子穿着裙式的红色泳装,还把头发整个绑了起来,美里则穿了一件式的水蓝色泳装。而另一位比其他两人要高一点的女生美菜实,则穿着像是成熟大姊姊一样,很成熟的两件式泳装。该怎么说呢,看到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后我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别开了眼睛。虽然美菜实平常的打扮也都很成熟,不过眼前这个女生,实在看不出来和我同年。
「嗯?智纪同学他们呢?」优羽子看到我一个人站着,不解地问道。
「去占位置了。」我慌张地这么回答时,高志刚好朝这边走了过来,于是我们便跟在他身后,前往他们占好的位置。智纪他们占到的地点十分靠近人造浪泳池,但又没那么拥挤。我们大家把各自的塑胶垫尽量靠在一起加大空间,然后将随身行李放了下来。
准备完毕,大伙马上朝泳池方向前进。我们一开始还在深度较浅的地方玩,不久后就跑到靠近起浪装置附近,比较深的地方了。
起浪装置前方装设了安全护栏,从水深看不清楚的地方传来机械轰鸣的声音,而波浪就以一定的频率往这边一波又一波打过来。我们先是看着那片黑暗水深的地方,一下子是潜到底下去,累了之后又靠在栏杆上,之后心不在焉地望着仍待在浅水区的女孩子们,或是玩玩高志带来的海滩球。
天气非常好,蝉鸣声如同在放声喊叫般唧唧唧唧地鸣噪著,简直不输给水上乐园的背景音乐声。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池畔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带着浓厚的绿色,在阳光下映出炫目的光泽,不时还能够听见「今日紫外线特别强烈,请各位游客多注意防晒」的广播。
到了中午左右,大家暂时上岸休息。因为泳池区里面有设置摊贩,我们在那里买了午餐后就坐在塑胶垫上吃。三个男生和三个女生各自坐在一起,彼此分开了一小段距离,但我偶尔往头发湿润的女孩子们那边看去时,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美菜实真的很不得了耶。」智纪靠近我和高志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同意地点了点头。发现大家其实都在想一样的事情,我稍微放松了一点。但比起身材很好的美菜实,我的视线其实更容易跑到优羽子身上。明明平常总是一起回家,但优羽子穿着泳装又头发湿湿的模样,让我莫名其妙地静不下来。去年来这里玩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啊。
后来我们也去玩了其他种类的泳池。所有人一起溜完一次滑水道后,男生们跑到漂漂河去玩,女生们则待在一般泳池区。我们在漂漂河又闹又叫地疯玩了好几趟,累了之后就去贩卖部买饮料,然后到树阴下坐着休息。这时候高志突然站起来,还踮起了脚尖。
「你在做什么?」智纪一脸奇怪地问。
「这个。」
高志拿着某个黑色的东西给我们看,一只大独角仙在他手上不停蠕动着六只脚。
「哇啊。」
我跟智纪看到独角仙有点恶心的腹部时稍微退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觉得有趣,津津有味地观察起高志放在地上的那只黑色虫子。独角仙有着威风凛凛的犄角,树叶间漏下的阳光照在独角仙的身上,反射出黑亮的光泽,牠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缓慢地移动。
我有感而发地说:「好久没看到独角仙了。」
智纪接了句:「我之前在量贩店看过有在卖独角仙。」
「牠喝不喝果汁啊?」
我说完后,将杯子里的柳橙汁滴了一些在独角仙旁边,地面上染开了一小块深色水渍。虽然不晓得牠是不是在喝,不过独角仙靠近那块水渍后确实停住了,我们就这样,好一阵子都安静地观察著独角仙。
我看着那只大独角仙油黑发亮的身体,实在想不透世上怎么会有外形如此奇怪的生物。
不久后,智纪问:「这只独角仙该怎么办?」
然后他沉吟了一下,想想之后说:「反正也带不回去,就放生吧。」于是高志抓起独角仙放回树上,我们再次坐好,用吸管把剩下的果汁喝完。
泳池里有许许多多嬉戏玩闹的人,四周热闹的交谈声和笑声伴随着蝉鸣在耳边回响着。水面反射著粼粼波光,水花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溅起,闪烁著银色的光芒。
◇
到了预计要上岸的下午四点,我们回到铺着塑胶垫的地方,把泳圈和海滩球消气后整理好行李,往更衣室和置物柜的方向走去。
男生们迅速地脱下泳衣,擦干身体换完衣服后,拿着行李就走出了用来当作更衣室的帐篷,在那之后又等了女生大概十分钟。上午来时透明的阳光如今
第39章 宇宙之梦
已偏黄,天上的云朵也开始染上暮色,树木及出口处的拱门和人们的影子似乎也渐渐变得浓重起来。玩了一整天的身体非常疲惫,不过这种感觉奇妙地非常舒服。衣服布料贴在刚从泳池出来的肌肤上,跟平时穿在身上的触感不太一样,十分干爽舒适。
不久后,女生们也从帐篷里出来了,大家一起朝游乐园和车站连接在一起的区域走去。
水上乐园那边人山人海,而游乐园这头的人数似乎就连那里的一半都不到。在这里甚至还能够隐约听见吵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从水上乐园方向远远地传过来。
走到半路时,智纪突然说:「我们去吃刨冰吧。」因为当下附近就有一家卖食物的摊贩,跟刚好设置在树荫下的长椅,所以大家都赞成这个提案。
写着「冰」字的旗子在夏日暖风中飘摇,摊贩的大叔正在翻炒著不晓得是炒面还是什锦烧的东西,食物发出的白烟和香味随风飘来。
摊贩旁边的布告栏上,除了游乐园的活动资讯外,还张贴著东京奥运的海报。
从年初开始就到处都是奥运的消息,连电视也经常播出相关节目。明明我也没有要参赛,不知为何接近开幕时,自己的心情跟着变得兴奋起来。在这之前原本也对此不太有兴趣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周围那种奇妙的氛围影响了。毕竟奥运开幕以来,电视也是每天都播放著无数的奥运节目,而日本选手一拿到奖牌就会马上变成大新闻。
我用尾端可以当作汤匙的塑胶吸管挖了一杓刨冰放入嘴里,哈密瓜糖浆的甜味和冰屑就一起在口中融化。
旁边的智纪突然说:「其实不管是柠檬口味还是蓝色夏威夷口味,即使颜色不同,但味道全都是一样的喔。」女孩子们怀疑道:「真的吗?」就互相吃起对方的刨冰确认。
「听你这么一讲,好像真的有这种感觉耶。」优羽子开心地笑着说道。我吃着自己哈密瓜口味的刨冰从旁边偷瞄着她,然后突然抬头望向天空。
原本沐浴在夕阳下的赤红云朵已转成灰色,天色又更暗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夜晚就降临了,晚风带来的温度好像也变得比白天低了一些。今天在中途上岸休息的时候也补了不少次防晒油,但手臂还是被晒得有些发红。红肿刺痛的皮肤,在黄昏中感受到晚风一阵阵温柔拂过。
◇
那天晚上,当我在客厅里边喝麦茶边看奥运的足球赛事时,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对我说:「幸成,你可以去露营了喔。」听妈妈解释,她刚才跟优羽子的爸爸通过电话,正式拜托了对方这件事。
我立刻开心地对妈妈道谢。
「尽量不要给优羽子的爸爸添麻烦喔。」
「嗯。」我点头答应后,妈妈也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毕竟是小学最后的暑假了嘛。」自言自语似的说完这句话后,妈妈从冰箱里拿出装麦茶的瓶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回到房间,在自己的行事历上写下了露营这项行程。距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五天。
我上网查了一下露营该带的东西,还有这次露营要去的地方。从我住的城镇到达那里需要搭下行列车,车程大约四十分钟。我以前基本上从没坐过往东京方向以外的电车,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跑到埼玉县的西边去。
下次上课,我在补习班跟优羽子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那天回家前就先绕到她家,拿到了一本「露营指南」。妈妈看过那本手册之后,给了我五千圆说:「拿去买齐必须物品吧。」
「谢谢妈妈。」我道谢之后收下那一大笔钱,到附近的量贩店买了睡袋和手电筒等露营用品。
顺便一提,优羽子当时也邀了那段时间有空的美里和高志,不过因为他们爸妈没有同意,到最后由叔叔带去参加露营的人,就只有我和优羽子而已。
露营当天早上,叔叔开车到我住的公寓楼下来接我。
「嗨。」从车上下来跟我打招呼的叔叔,今天穿着长裤和方便活动的polo衫。
「不好意思,幸成就麻烦你了。」
妈妈跟我一起站在公寓门口,对叔叔鞠躬这么说道。
叔叔也礼貌地向妈妈低头回应:「嗯,我一定会负起责任好好照顾他。」我对妈妈说「那我走喽」,之后便钻进了叔叔车子的后座。这时,优羽子的脸也突然从副驾驶座后面冒出来对我说「早安」。优羽子早已系好安全带,腿上放着她的红色背包。
叔叔回到车上后,很快就发动了引擎,窗户外面的妈妈挥着手跟我们道别。车子开上车道后往西方前进,一路上都是陌生的道路与新鲜的景色。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就这么看着窗外的风景。
优羽子和叔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过了一阵子之后,叔叔对我搭话:
「幸成同学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正看着窗外的我,连忙把视线转向前方回答:
「呃,我基本上都是在玩游戏、听音乐……另外就是,睡前会读一些书。」
「你喜欢看书吗?」
「嗯。」我点头。
「这样啊。我小时候运动细胞不太好,也老是窝在家里读书。总觉得你跟我满像的,很有亲切感呢。」叔叔这么说了之后,优羽子补充道:「但是幸成跑得很快喔。」
「哦,真的吗?」
「每年运动会都会被选为接力赛的选手喔。」
优羽子这么说著,又朝我问:「对吧?」
「呃,嗯。」我有点尴尬地点头。这样一讲,好像对于觉得我很有亲切感的叔叔有点不太好意思。
车子里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气氛,我在座位上安静地坐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我们离开城镇进入了山区。驶入蜿蜒曲折的道路之后,车速放慢了下来,一路上所见的多是大片的绿意不然就是河川和田野。
不久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在山脚的停车场停好车下来后,马上就看到参加露营的人群了。大人们大多都和叔叔一般年纪,小孩子们看上去则从低年级到像我这样的高年级,各个年龄层都有。
似乎是看到了认识的人,叔叔出声和其他几位大人搭话。我则和优羽子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活动开始的时间。
时间到了之后,工作人员开始确认参加者是否都已经到齐,之后大家就开始登山。
我跟优羽子还有叔叔三人一起走着,一路上都是蝉鸣声和附近小溪的流水声。因为这里的树木非常茂密,几乎照不到太阳,所以在这山里感觉比平时在镇上凉爽许多。
爬坡大概爬了三十分钟左右之后,就抵达了一个宽阔的地方。这个广场似乎就是今晚过夜的场地,大家都陆续搭起了帐篷,我们也加入其中开始帮忙。
◇
晚餐是跟其他家庭一起烤肉,跟我们分到一组的,是一对父母和他们小四的女儿。那位妈妈负责用菜刀切菜切肉,叔叔他们这些成年男性则负责准备铁板之类的烤肉用具,我就跟优羽子一起去拿当燃料用的木柴。
夕阳开始洒落偏红的光芒时,大伙正开始准备,天色暗下来之后,所有人已经吃完了铁板烤肉和烤蔬菜。等到晚餐结束也收拾完毕,就是观察星座的时间了。
叔叔好像就是负责这段活动的老师。他走到前面,在打灯照亮的白板上用油性笔画出图案并写上一些文字,开始介绍许多关于星星和宇宙的事情。
「光的速度有多快,大家知道吗?」
「不知道──」孩子们的声音这么响起后,叔叔在白板上写着「秒速约三十万公里」。
「要说秒速三十万公里有多快的话,大概是一秒内可以绕地球七圈半的程度。在我们这看来是很夸张的速度,但考虑到星星彼此之间在广大宇宙中的距离,就需要用到这么快的速度。而光年这个单位,则是光需要花几年才能够抵达的距离。比方说十光年,就是指用光的速度要走上十年的距离。」
之后,叔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有点歪斜的三角形。
「天空中一个有像这样组成三角形的夏季大三角。你们找看看吧。」叔叔这么说著,指向了夜空:「就在那个方向。」
「大家看到了吗?最上面的那颗织女星,距离地球约二十五光年……」叔叔边这么说,边在白板画出一个圆形写上「地球」,然后画一条直线连到织女星,在那条线上写「二十五光年」。
「那这颗星星的光要抵达我们的眼睛,需要多少时间呢?」
叔叔这么问了之后,有个男生答道:「二十五年。」
「没错,所以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光,是二十五年前的织女星发出的光芒喔。」
听到叔叔的说明后,有不少小孩子发出「喔喔──」的惊叹。
「是哪个?我找不到。」坐在我旁边的优羽子这么说著,我用手指著天空的三角形说:「那个。」
「啊,是那个啊,谢谢。」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望向织女星。
我们现在所见的星光,是织女星二十五年前发出的光芒。在我出生很久之前,就不断在宇宙中前进,直到这个瞬间映入我的眼中。这么一想之后,就觉得这实在非常不可思议。
「顺便一提,大家觉得宇宙是多久之前诞生的呢?」
叔叔这次的提问没有人回答,短暂的沉默之后,叔叔解答道:「宇宙大约诞生于一百四十亿年前,那时发生了名为大爆炸的现象,在那之后,宇宙便不断以光速为单位膨胀,并直到今天也一直在扩大。」
我想像了一下宇宙在这一百四十亿年间,不断以每秒可以绕地球七圈半的速度扩大,但想像力似乎已经跟不上了。
「宇宙诞生之前世界上有什么呢?」
面对这个天外飞来的问题,叔叔苦笑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一样的动作回答:
「我也不晓得,大家不妨各自想像看看吧。」周围的大人们对这个答案都笑了。
为什么会有宇宙,又为什么会有光呢?光的速度又为什么是每秒三十万公里呢?我看着星空好一阵子,觉得这一切都非常奥妙。然后突然间,不知为何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存在于脚底的地面消失了,一阵莫名的不安袭来,好像就要被天空彼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吸进去一样。我突然慌张地摇摇头,想把刚才思考的事情从脑海中甩去。
「怎么了?」
优羽子歪头看着这边问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什么。」
叔叔的讲课结束后,一群据说是从事天文工作的人,用一座大大的天体望远镜让小孩子们一个个轮流观察月亮表面。无比清晰地看见月球坑坑漥漥的表面时,我实在感动不已。
星座观察结束之后,到就寝时间为止还有一小段自由活动时间。
广场中央部分有片区域搭起了篝火,我跟优羽子还有叔叔就坐在篝火旁边喝着饮料,度过了这段自由活动时间。我们把小树枝丢进火里,看它燃烧的样子。我和优羽子聊著学校和补习班的话题,叔叔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观察星空和月亮很好玩,不过对我来说,三个人一起悠闲地看着篝火也十分有趣。火焰摇晃着,木柴在燃烧的劈啪声中慢慢变成了白色的炭,耳边偶尔会传来夜行性鸟类的叫声或是虫鸣声。
到了晚上十点,大家都进入了帐篷。由于睡觉的帐篷是男女分开,我跟一位不认识的男生还有叔叔分在一起,我们铺好新买的睡袋后纷纷就寝。大概也是因为累了,灯一熄掉后我听着夜晚的虫鸣声,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
隔天吃完早餐后,大家从露营场出发,往上爬到更高的观景台去。
天气非常晴朗,观景台看出去的景色相当壮观。蓝天里飘着白云,远处则能够看见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城镇。
来参加的妈妈们坐在观景台的椅子上聊天,年纪小的孩子们则在一旁跑来跑去。我跟优羽子还有叔叔走到了悬崖边的栏杆前,眺望眼前的景色。
正当我看着好像模型一样的街道、比往常还要接近的云朵,以及山林浓密的绿色时,手却突然感受到某种有点冰凉,但非常温暖的事物。
我吓了一跳往手边看去,发现是优羽子握住了我的手。我马上望向优羽子,不过她却保持低头的姿势。
就在旁边用双筒望远镜看风景的叔叔,这时正往下看着城镇,不时发出「喔喔──!」之类的惊呼声。
「怎么了?」
我这么问了优羽子之后,她说:「好高。」这是怕高的意思吗?我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不过还是继续牵着优羽子的手。
不久后,叔叔放下双筒望远镜,优羽子也马上松开了我的手。
「优羽子,你们也来看看。」
「啊,好。」
刚才一直低着头的优羽子这时慌张地抬起头来,从叔叔手中接下双筒望远镜。优羽子用望远镜看起四周的景色,发出「哇啊~~」的惊叹声,完全看不出半点怕高的感觉,让我搞不懂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优羽子手上的温度比我低一些,手上直到现在还残留着那种微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仿佛刚才只是场幻觉。我望向揹著背包,短发编成麻花辫的那个身影,总觉得胸口深处隐隐发热。
我们在中午吃过工作人员拿来的午餐便当后,就开始往山下走。当太阳完全下山以后,所有的活动也宣告结束,大家各自解散。活动结束后叔叔开车送我回家,优羽子在途中似乎睡着了,头歪向一边,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座位上。
因为被交代一回到家就要马上联络,我在车上用带出门的智慧型手机打电话给妈妈。
抵达我家公寓后,我跟醒过来的优羽子和叔叔道谢后下了车。正在公寓楼下等我们的妈妈走过来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一边说「真的非常感谢」,一边问「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不会不会。毕竟平时没什么机会跟和女儿同龄的男孩子说话,我和幸成同学也开心地聊了很多呢──那就再见喽,幸成同学。」
叔叔这么对我说完就回到了车上,我正想跟优羽子道再见时,副驾驶座的窗户打开,露出了优羽子的脸。
「幸成,再见喽。」优羽子笑着说。
我一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速度,同时跟优羽子挥手道别。之后叔叔启动车子引擎开上车道,很快就远去了。
「优羽子的爸爸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呢。」妈妈这么感叹之后,又轻轻地推着我的背说:「好啦,我们回家吧。」于是我们两人一起走进公寓,搭电梯上到五楼,回到了家里。
餐桌上已经准备好晚餐了。我洗完手后坐下来,跟妈妈一起用餐,边吃饭边和妈妈聊了很多露营的事情。
「好玩吗?」
「嗯!」
「晚上做了什么呢?」
「我们看了星星,还用望远镜观察月亮表面凹凸不平的地方。」
「哇──好棒啊。对了,你有跟优羽子的爸爸好好道谢吗?」
「有喔。」
我跟妈妈像这样聊了好一阵子,晚餐后就进浴室洗澡。泡在温暖的浴缸里,疲劳跟睡意突然之间就涌了上来。虽然觉得自己就快要在浴室里睡着了,我还是洗完头跟身体,刷牙洗脸之后就马上回到房间钻进了被窝。
躺下后,只觉得脚又累又酸。一闭上眼睛,握著优羽子手的触感突然又浮现在脑海中。一瞬间仿佛回到那个时候,心脏不由自主地噗通噗通跳了起来。但那种感觉既不是紧张,也不是兴奋,反而有种不可思议的温柔与宁静。
◇
露营过后几天,同时也是奥运赛事只剩下几天的时候。因为妈妈工作还没回来,我那天晚上自己一个人边看电视吃晚餐时,出现了一则穿插在众多的奥运得奖新闻里的特别消息,而优羽子爸爸的脸就出现在那则报导中。
新闻字幕上写着「世界瞩目的尖端科学研究」。
『两年前,以日本东京尖端科学技术大学福原祥平教授等人为中心,国内产学共同研究组织开始开发新式的量子电脑。研发内容到目前为止都非常顺利,研究团队在今后五年内,将以能够进行实际应用为目标努力。新的d-f式量子电脑不只是实际应用层面,也预期能在开发过程中通过整体计画项目,为物理学与计算科学带来相当大的发展。这项为世界所瞩目的研究,其源头的理论来自于十年前的日本物理学家,藤泽良英所发表的……』
这样大一串的解说后,是访问叔叔的片段。叔叔一边在白板上写东西,一边详细地做说明,可是我仔细听了一下,还是不太能理解叔叔所说的东西。
但电视上的人好像也都跟我一样,新闻播报员们评论道:『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似乎非常厉害的样子。不只是运动方面,国人在科学领域的活跃也让人相当振奋呢。』
我不太懂叔叔正在研究什么,不过倒是明白了「优羽子的爸爸是厉害到能够上电视的人」这件事。
叔叔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能够认识这样的人,让我也莫名地跟着高兴了起来。
之后补习时,我和优羽子说了这件事,优羽子便转述了叔叔告诉她的话。
「爸爸说:『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有可能会在优羽子活着的时候,产生非常大的变化喔。』到现在为止的历史,可能会导致在此之后的人们做出的事情,而那是到目前为止谁都没有经历过的变化。」
「哇──」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听起来好像很深奥的样子。
「好厉害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爸爸说只要读了他写的书就可以明白了。啊,可是……」
「我也可以看懂吗?」
「爸爸说书是写成高中学历的人能看懂的程度,但对我们来说还是太难了吧。」
「那就没办法了呢。」
虽然当下觉得很可惜,我那天补习班下课后还是绕去书店,跑到陈列科学类书籍的地方稍微看了看,只找一下就发现了「福原祥平」这个名字。
《简单读懂现代物理学的尖端研究──二十一世纪量子力学诠释的发展过程与相干世界──》
我看得懂的部分,就只有「简单读懂」这几个字而已。我试着翻了几页,里面都是用简单白话写成的文字,还有许多图片跟照片,似乎比想像中要容易阅读的样子。
但是看了背面的价格,发现要一千五百圆。我对这个价格犹豫了,原本暑假的零用钱就已经花掉了好一部分,去露营的费用算在里面又增加不少,实在没办法再跟妈妈讨钱了。
我翻著书,唰唰浏览过那些精致的图画和照片,还在犹豫要不要买时,却发现自己实在越来越想要这本书了。
我下定决心,拿着书走向收银台。
从店员那边接过装在纸袋里的书时,我整个人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真的做了正确的决定。虽说看是一定看不懂,但不论是去问补习班老师也好,或是直接问叔叔本人也好,我想一定有办法的。去问叔叔的时候,就顺便请他签名吧。
暑假的零用钱又缩水了,不过只要忍耐少买一些零食和果汁就好。我把书收进背包里,踏上回家的道路。
第40章 陌生的记忆
我拥有一些理论上应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
走在路上时,会突然莫名觉得眼前景物好像似曾相似。脑海中还会浮现一些人的身影,偶尔甚至会「回想」起和他们相处在一起的自己。但是记忆中这些叫作「智纪」或是「美菜实」之类的孩子们,我应当一个都不认识才对。
我从来没印象自己有过这样的朋友们。
就算翻遍小学毕业纪念册,也找不到有这些名字的同学,而从未参加运动社团也没上过补习班的我,应该也不可能有机会认识我们学校以外的人才对。
除了像这样的既视感之外,我也经常反复作著好几个相同的梦。出现在我那些「既视记忆」里的人物,似乎也常常出现在这种不断重复的梦里,但醒来之后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梦境的细节。不过,我在这些梦里总是过得非常充实愉快,还喜欢著一位名叫「优羽子」的女孩子。每次作了这样的梦后,我都会涌起种莫名的淡淡怀念,有时从梦中醒了过来之后,甚至会感到失落。
这样的情况,大概是从我就读国中之后开始的。因为我自己也觉得这种现象非常奇妙,所以至今为止也看过了不少和「梦」有关的书。
梦会反映人的愿望和无意识压抑的情感──看过这样的论述后,我想那种梦大概是想要祢补自己似乎没什么快乐可言的孩提时光,潜意识里为了弭平这份遗憾,才会梦见充实快乐的童年。
但这些反复至今的梦境感觉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我在国三时曾一度进行过心理咨商,对此向医师寻求协助。
心理咨商那天,我填好问诊单后便进入一间诊疗室,并开始将自己总是反复作著同样的梦境、对没见过的事物常常抱有熟悉感等状况,向穿着白袍的医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医生听完我的陈述,看了一阵子问诊单后,便让我进行类似智能测验和心理测验的检查。我在另一间房间做完检查,得出检测结果后再次回到诊疗室,而医生一边看着问诊单和检测结果,一边开始向我提问。
「晚上会睡不好吗?」
「不会。」
「常常会睡到半夜醒过来吗?」
「不会。」
「会不会不想去上学,或是觉得什么都不想做呢?」
「不会。」
「那会没有食欲,或者拚命吃东西吗?」
「都不会。」
一一回答完这些问题后,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沉吟著,又看向了我的问诊单。
「校园生活跟健康状态看来是没什么问题……身体有哪里会痛或是觉得有异常吗?」
「应该没有。」
医生低着头在病历表上写字,眼神瞥过来继续问道:「学校里有经常聊天的朋友吗?」
「基本上也是有……班上和社团都有几个交情比较好的同学。」
「那就是青春期的关系了吧。」医生思考了一下之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小声说道,之后向我推荐了距离这所医院不远的一家心理辅导机构。
医生那天并没有开什么药,最后也只是告诉我如果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觉得心情非常低落难受的话就马上再来挂号。
在那之后,我也去了一趟医生介绍的那家心理辅导机构。那家辅导机构给人的感觉非常明亮整洁,里头的辅导房间内有着松软舒适的椅子,工作人员还端出了柳橙汁招待我。我在房间里等了没多久,便有一位感觉非常亲切的辅导阿姨走进来,之后我一边喝着柳橙汁,一边把在心理咨商师那边说过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阿姨温柔地微笑着聆听,不时附和我,引导话题进行。当我说完后,阿姨就开始陆续问起「在学校开心吗?」、「在家里跟妈妈处得怎么样呢?」之类的问题。
我也一一回答道:「在学校度过的时间不一定都很开心,但也有些事情满快乐的,像是午休跟班上同学一起踢球、聊天的时候就很开心。妈妈总是工作到满晚的,但如果当天回来得比较早,也会一起吃晚餐。」「嗯,这样啊。」阿姨一边附和我一边又问:「那一个人待在家的时候,会觉得很寂寞吗?」
我一听到这个问题,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于是立刻摇头:「没有,不会觉得寂寞。」
「这样啊。」面对我的回答,阿姨依然是那种亲切的笑容。
「那平常会突然想不起什么事情,或者常常觉得自己很健忘吗?」
「我觉得没有……不会特别不擅长记东西,也不会常常忘记什么事情。」
阿姨边听我说话边记着笔记,又看着写下来的东西思考了一下,之后稍微坐正了一点,对我说起关于「记忆」的事情。
根据辅导阿姨所说,人的记忆与照片、硬碟和记忆卡这些记录媒体不一样。人在回想──也就是从脑袋里提出记忆时,那份记忆不会是最初存入的样子,而是每次都由脑袋重新构成一份新的记忆。如果要比喻的话,人的记忆并非固态,而是更接近会流动与变动的液态──暧昧而浑沌,且难以避免因外界的诱导而产生扭曲。
因此,即使是从未经验过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会认为是自己切实经历过的体验,这种事情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辅导阿姨用非常亲切的语气,以及非常简单易懂的方式对我说明这一点。
那天回家前,阿姨在辅导机构门口对我说:「也许现在某些事情你还不太说得出口,但中山同学如果有任何烦恼的话,不论是多小的事情都可以来找阿姨喔。」
但这次的心理咨商结束后,我总有种来错地方的感觉。我个人对与记忆相关的事情确实也很有兴趣,但我总觉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阿姨所说的那样。我认为我的「既视记忆」,并不是原本记忆扭曲与变形后所形成的妄想。所以在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进行这类的心理治疗了。
说实话,这些「既视记忆」也还不至于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所以也不是什么非得解决不可的事情。在意是很在意,但也不到会妨碍读书考试的程度。要说的话,像是看到喜欢的游戏出了续作的消息,还比较会影响我准备考试。
也许就像心理咨商医生那时小声说的「那就是青春期的关系了吧」一样,这是青春期特有的混乱。我对此草草下了结论,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而且之前读过的书也有提到,青春期时脑内的贺尔蒙容易失衡,我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是,去了那间心理诊所不久后,我还是又作了「那个梦」。
从梦里醒来之后,我在恍惚中突然想起,在辅导机构回答阿姨的问题时,有一个问题我没有如实回答。
『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很寂寞吗?』
阴暗无光的早晨,就如同梦与现实交错了一般,昏昏沉沉的脑袋里响起了辅导阿姨的这句话。
每次梦见那位叫作优羽子的女孩时,醒过来后不知为何总觉得若有所失,以及某种好像心里深处被针扎了般的寂寞。
◇
耳边传来粉笔敲在黑板上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用手支著脸颊,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打瞌睡……看样子,我在课堂上睡着了。握成拳状撑著脸部的手,以及颧骨都有点痛,我用手掌稍微揉了几下脸颊。
明明才五月而已,教室里就热得让人受不了。坐在我前面,把头发绑成一束的女生,颈后没扎到的头发也因为汗水而贴附在皮肤上。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受到窗外吹来的微风轻抚著肌肤。这堂课是接在体育课之后的世界史,教室里还隐约飘着换衣服时有同学喷的体香剂味道。
教授世界史的,是一位板书多得出名的老师,据说如果认真记他板书的笔记,只要一个月就会让人得腱鞘炎。这位颇有年纪的冈本老师,基本上也不会去管做其他事情或者打瞌睡的学生,完全只按自己的步调上课。
我看了一下手边的笔记本,发现在自己在努力抵抗睡魔到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写了三行歪歪扭扭根本看不懂的字。我拿起掉在桌上的自动铅笔望向黑板,想要确认老师后面是不是还写了什么。印象中这段内容确实是写在黑板左上方的,但那部分的板书已经被擦掉写上新的东西了。
原本多少还打算把剩下的课认真上完,这下子那所剩不多的上进心也被完全打散。既然连补救都来不及了,那待会儿就借谁的笔记来拍或是影印吧。不过话是这么说,紧接在体育课之后,冈本老师这堂只有板书、板书跟板书的世界史,能够挺住不被催眠的学生看来也是少数。不管男生女生,教室里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已经阵亡趴在桌上,不然就是不断点头打着瞌睡。
我把手中的自动铅笔收进笔盒里,然后像是想把胸口堵塞的东西都吐掉一样,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粉笔在黑板上叩叩叩叩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我用手撑起脸颊,懒洋洋地望着老师默默写着板书的背影。
看着冈本老师用固定的节奏和动作,好像机械一样在深绿色黑板上制造出一列列的白色文字,我的眼皮不禁又沉重了起来。望向教室里的时钟,发现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明明只是短短的五分钟,玩游戏或上网时一下就没了,但第六节课剩下的最后五分钟,却好像会持续到永远一样漫长。顺便一提,冈本老师对学生打瞌睡这件事习以为常,也根本不管,却严厉禁止学生利用任何设备拍下板书,所以笔记就只能乖乖用手写。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已经没有上午那么炽热的阳光照在地上,让原本白色的操场也带上了点偏黄的颜色。
待会儿下课后一直到傍晚七点为止,都是社团活动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上课太累了,就连平常在学校里最期待的社团时间,我都觉得有点没劲。
◇
放学后,我换下球鞋穿上运动专用的慢跑鞋,保持站立的姿势弯下腰,稍微伸展着脚部的肌肉。
在室外活动的社团学生直到不久前都还穿着长袖,但今天已经能够看到不少穿短袖的人了,而我也是。好一段时间都盖在布料下面的手臂肌肤被风吹拂的触感,也让我觉得新鲜。这时,足球队和网球队的学生们也正陆陆续续地从社办走出来。
我们田径队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操场偏内侧,百米田径场与跳远用沙地所在的地方。这里有一栋四方形的水泥建筑,内部分隔成三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拿来放置器材,另外两个则分别当作男女更衣室,田径队成员如果要暖身或者要开会讨论事情也都在这里。
旁边传来了脚步声,我往女生更衣室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在田径队里跑长跑的杉谷美祢子刚好走出来。她上半身穿着短袖运动上衣,下半身的运动短裤像是只在腰间缠了一圈布料似的。她朝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也稍微点头向她回礼。我跟美祢子从国中同校时就都是田径队成员,前后算起来认识也超过五年了。
美祢子走向铺在社团教室前的蓝色塑胶垫,在距离我大约一公尺的地方坐了下来。
「期中考如何啊?」她这么跟我搭话。
「普通吧,跟以往差不多。」
「哦,也就是说这次理科的榜首又是你喽?」
「不晓得,还没听到名次呢。」
我一直都很喜欢阅读理科的书,物理与数学这两项科目,成绩排名也总是都维持在年级前十以内。像是物理学相关或介绍最新科学技术的书籍出的小开本还有科幻小说,我都爱不释手。跟那些书的内容相比之下,学校理科课本里教的东西感觉实在简单很多。不过,我其他科目的分数就没有特别出色了,成绩也是时好时坏。之前偷懒没有认真复习世界史时,考试成绩差点不及格,所以说起来,我也不算是那种特别认真,或是特别聪明的学生。
「妳呢?」
「这次绝地大反攻喽,英语就进步了有三十分。」
「那不是因为妳上次考太惨的关系吗?」
我一说完美祢子就笑了。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你超过分!」我也配合地跟着笑了。
跟美祢子恢复到像这样普通的朋友关系,也花了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从国中时认识到现在好几年,我们也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但我却在去年一度破坏了这种关系。
要说发生了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我向她告白然后被甩了。
烦恼了好几个月,考虑了好几周,练习了好几天,不断尝试怎么样才能够表达出自己最真诚的心意。但实际说出口后,这份告白却只迎来了十秒钟的沉默,然后被美祢子窘迫又抱歉的一句「对不起」给拒绝了。
「在田径队还会继续相处一年……从今往后,我们就跟之前一样当朋友吧。」
美祢子在说这些话时一副困扰的样子,比起拒绝的话语,这点更加让我受挫。而且我每次在回想起过往痛苦回忆的时候,总是会比先前更加难受,所以从那天起,大概有一个月我都非常消沉。之后每次跟美祢子在练习田径碰到面时感觉都很尴尬,所以我们甚至有好一阵子几乎都不说话。
关于告白后的那场对话,我越是想忘记就越加忘不了,偶尔突然想起来时,就会忍不住钻牛角尖思考她那时说的话。
「在田径队还会继续相处一年」这句话是我最想不通的,之后在失眠的夜晚或者其他时候,我依然不断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这是不是指因为我们同样都待在田径社,彼此交往会顾虑是否会影响到社团活动或者和其他同学的人际关系,所以在退出社团以前不能交往呢?这么一想之后,原本受到打击消沉不已的我也渐渐抱有了一丝期待。但一升上三年级,美祢子就跟篮球队一位名叫佐藤的男生开始交往了。
在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虽然稍微有点惊讶,却比我自己想像的要平静多了。被甩之后也过了那么久,那种难堪的感觉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我也能与美祢子恢复到以往的相处模式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如今对她抱持的恋爱感情,比起告白的时候已经淡了许多吧。
但偶尔见到美祢子和佐藤牵着手时,不禁会想像起他们是否还做了别的事情,让我觉得很不痛快。明明我都已经放下了,有时还是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情绪。
──青春期的混乱。
我想一定是这样,而这些事情最后都会过去。田径社也是,大概再一个月就差不多该准备退社了,接着就要开始面对高三的备考生活,再之后,则是如今尚无法想像的大学新生活。已经过去的事,不论是想法还是记忆,肯定都会慢慢淡去吧。
◇
今年的田径比赛,县赛于六月初开始举行。通常来说,三年级学生如果在四月举行的地区赛没能晋级的话,也差不多就会退出社团了。不过往年以来,我们学校的三年级学生一直到县赛为止也都还是会参加练习,稍微跑两下动动身体,给晋级县赛的选手加油打气。就跟过去的学长姊们一样,今天也有好几位跟我一样是三年级的田径队员来参加练习了。顺便一提,我是要参加今年县赛的百米短跑选手,而美祢子晋级了三千公尺长跑。
所有人暖身大约十分钟后,就根据每个人的参赛项目,分别开始练习。像我这样的短跑选手,就是用梯子练习抬腿,然后在田径场上进行迷你跨栏跑训练,中间稍微休息一下后,开始用起跑器练习起跑,再实际跑过几趟百米跑。到后半段的练习时间,已经退出社团的三年级学生会帮忙负责喊起跑以及按码表。
进行完所有练习大概已经是六点半左右,这时所有人会一起慢跑然后做舒缓动作,最后一起对田径队的负责老师说「谢谢指教」后就解散。
男生就在社团教室外面换制服,女生则进到器材室隔壁的房间更衣。我跟其他男同学一起看着在操场中心进行练习比赛的足球队,一边脱下运动服,换上衬衫和长裤。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夕阳早已隐没了身影,西方天空的云也变成红黑色。田径练习时还照在地上的影子,已经融入了这片垄罩大地的黑暗中。
我拿着包包,跟三年级的短跑选手们稍微聊了一下,之后大家就一起往车站走。后来在校门口,见到了不晓得是不是有约好等对方一起回家的美祢子和佐藤正在说话。对话的时候没必要并肩站在一起吧?为什么要牵着手呢?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佐藤发现了我,然后朝这边打了招呼:「嗨,中山。」因为我跟佐藤也曾同班过一年,以交情上来讲,遇到了也多少会聊几句。
「呃,嗨,佐藤。」
虽然一时之间感到有些措手不及,起码最后还是回应了对方的招呼。我眼角余光看着美祢子,露出在夏季制服之外的,是很符合长跑选手身材的细长手脚,而练习田径时一直绑着的直长发,如今放下来垂在背后。
虽然因为天色昏暗看不太清楚表情,不过美祢子用着跟往常一样的口气,叫着我在田径社当中的外号:「阿幸,练习辛苦啦。」她到国中为止都还叫我「中山同学」,不过上了高中后,就跟着叫起了我在田径队里面的新外号。
「妳也辛苦了。」
我这么说了之后,其他人催促著「快走吧」再度迈出了脚步,一群田径社同学们在经过校门口时,也纷纷跟美祢子打过招呼。但我实在是想不通,难道说女生和男朋友牵着手,笑着对自己曾经甩过的人搭话是很正常的吗?虽然跟她认识了这么久,但我还是常常搞不懂美祢子的想法。
校门口外是片广大的茶园,穿过那里,走到大马路上后就是车站了,从这里搭电车坐五站之后,就会抵达离我家最近的车站。这个时间点的电车上,满是刚放学的高中生和的上班族,几乎都不会有空位。我站在门口附近的地方,出神望着窗外,这个路段交错混杂着满是农田的乡村景致和大厦林立的热闹住宅区。我看着夕阳下光辉灿烂的车站思考时,列车驶入了黑暗的杂木林中。
不久后,就抵达离我家最近的入泽车站了,这里的站前圆环有着便利商店、居酒屋跟花店等,从这里骑脚踏车回到我家大约只要五分钟。我骑着脚踏车穿过夜晚的街道回到公寓,在亮着暖色灯光的停车场停好车后,搭电梯回到了五楼家中。一进家门后马上先去淋浴冲掉身上的汗,之后把速食咖哩加热后一个人简单解决了晚餐,吃完晚餐后便回房间倒在了床上。
好安静啊。我感受着背后柔软的床铺这么想道。闭上劳累了一天的眼睛后,耳边传来微微的耳鸣,而眼皮之下的黑暗中,陡然出现了美祢子与佐藤并肩而行的身影。这时,我一直梦到的那个女孩子,她的身影突然浮现。
如果。我想,如果啊……
如果,我能如同梦中一般与那个女孩子相遇,我的每一天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梦中的我和那个女孩以及其他的孩子们,总是开心地一起聊天玩耍,看起来非常快乐。
这么一想,就突然觉得自己至今为止的生活实在是无聊又乏味。也不是说每天都过得很空虚,但被喜欢的女孩子甩了,自己也不是性格特别活泼的人,所以我的高中生活实在也算不上特别快乐。
睁开眼睛后──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从国中用到现在的书桌、笔电,以及塞满书和杂志的书柜与杂志架映入眼帘──是我那一成不变的房间。
◇
之后的星期日,我看到一则报导隔壁镇游乐园要关闭的新闻。
因为妈妈要今天跟朋友聚餐,所以我一个人用过了晚餐。之后打开笔电,浏览新闻网站时,无意间看到了这则报导。
只有很受欢迎的水上乐园会保留下来,其他老旧的园区则会拆毁,改造成拥有最先进扩增实境和虚拟实境技术的活动展演中心兼娱乐设施。
那座游乐园在我们这个地区已经经营很久了,绝大多数本地人都晓得这个地方。小学时也经常能够听到朋友聊起他们跟家人一起去游乐园,或者暑假时跟其他朋友去那里的水上乐园玩。
我放开滑鼠,拿起装着冰咖啡的玻璃杯啜了一口。身体往椅背一靠,便宜的电脑椅子就发出摩擦的声响。
──那里要被拆掉了啊。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游乐园。虽然常常经过那附近,却连一次都没进去过,当然也对那个地方没有任何回忆。
但不知为何,这则新闻却让我非常在意。
我将手伸向笔电键盘,开始搜索游乐园的网页。看过网站里的游乐设施介绍后,不知为何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看园区内游泳池的介绍时也有同样的情况。
人造浪泳池、漂漂河、滑水道──我看着这些设施照片,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了小时候的自己在其中游玩的模样。在炎夏中带着温度的池水、飞溅的水花、不断流泄的蝉鸣声与炽热耀眼的阳光。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那些景象从脑海中消失。
就像是真实的记忆一样,连五感的体验都跟着一并苏醒了。但我会记得这座水上乐园,肯定是因为每年都听学校与住附近的朋友们说起暑假去那里的玩的事情,而我对那些叙述所产生的想像残留在脑海深处,才会构筑出这样的记忆吧。
我这么想着,盖上了笔电。
夜晚中,电脑风扇微弱的声音也消失后,我待在比先前更加安静的房间里,心里突然涌起了的一直以来伴随着我的那种失落感。
我开始嫉妒在我脑海中那个因为记忆错乱而诞生,在泳池里开心玩耍的自己了。我的暑假一直都是一个人读书或写作业,虽然偶尔会和住在附近的朋友一起去逛购物中心、游乐中心或书店,但实在也没什么属于小学生的愉快暑假回忆。最多就是我那时读了不少给小孩子看的科普类书籍,拜此所赐,我长大后的理科成绩一直都很好。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智慧型手机突然响起了收到讯息的音效。我打开通讯软体,点开田径队朋友传来的讯息。
『长跑的队员们现在正在练习喔,幸成要来吗?美祢子也会来喔。』
讯息最后附了一个竖着大拇指的角色图片,让人有点不爽。
虽然大家都还不晓得我已经告白过然后被甩了,不过我喜欢美祢子这件事,早就在田径队的男生里传开。要详细跟他们说明我跟美祢子之间的前因后果实在太麻烦了,所以就干脆保持这样。
因为这星期日社团活动休息,所以我今天一整天身体也都几乎没怎么活动。我看了下时间,发现现在还不到八点,从我家到听说大家要去练习的公园,骑脚踏车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我想想后决定去参加练习,于是起身换上运动服,戴上手表型穿戴终端,把毛巾和钱包放入运动背包后,就走出了家门。
◇
我抵达了有许多下班的叔叔阿姨也在跑步,路灯林立的运动公园。把脚踏车停在停车场后,就发现田径队已经有好几个人聚集在明亮的地方,一边聊天一边热身。一眼看过去,发现里面也有不是长跑选手的人,大概跟我一样是被人叫来的吧。人群中没有看到美祢子的身影,我想大概是去跑道那里练习了。
我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喔,幸成。」一位男生举起手跟我打招呼,一些学妹也跟着出声:「阿幸学长。」
因为出门时已经换上慢跑鞋了,所以我把运动背包放下后就直接开始热身。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公园各处安装的led灯散发着明亮的白色光芒,把跑道和周围的树林都照得非常清楚。
「美祢子要经过这边了喔。」
站在我旁边一位同年级的男生这么说完,美祢子和其他两个田径队女生就用很有节奏的脚步声跑过了我们面前。她瞄了一眼手腕上带有码表和计算心跳功能的穿戴式终端后,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笑了一下,用眼神跟我打了招呼,正坐在地上伸展脚踝我也对她点了点头。
「你有在想要怎么从佐藤那里把美祢子抢回来吗?」
站在我旁边的家伙这么揶揄著。
「吵死了。」
我也已经习惯因为这件事情被田径部的男生取笑了,所以用打闹一般的语气这么说完,就进入跑道开始用不那么快的速度跑步。让身体稍微暖起来后,我打算跑几次短距离冲刺,然后沿着两公里的步道慢跑一圈。
我稍微活动过身体后,美祢子已经开始用毛巾擦汗,似乎是练习结束了。她慢慢往我这边走来,开口搭话:
「你今天一天有做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读书、打游戏、然后上网看看新闻。」
「好颓废的生活喔。」
「那你呢?」
「嗯,其实也跟你差不多啦。」
美祢子这么说著笑了起来。
为了调整跑步姿势,我在之后跑了好几次短跑冲刺。美祢子则一边伸展大腿和小腿,一边看着我练习。
「妳今天就练习到这了吗?」
我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所以开口跟她搭了话,美祢子点点头说:「嗯,大概会再稍微慢跑一下吧。你状况如何?」
「今天状况不太好呢……早上太早醒来了,结果又从上午一直睡到中午,大概是这个缘故,总觉得身体不太灵活。」
「作息真不健康啊,你这样大赛跑不出好成绩喔。」
「我会注意啦。」
我这样答道。但像今天也一样,每次只要有优羽子出现的「那种梦」,我就总是睡不好,不过作梦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所以也不是多注意就能改善。
「美祢子,妳有没有一直重复作同样的梦过啊?」
虽然像这样不自觉地就问了出来,但我目前为止都还没对女生问过这个问题,只问过几位男性朋友而已。
「怎么?你今天是因为作恶梦才没睡好的啊?」
「嗯,差不多是那样吧。」我这么说了之后,美祢子拉着长音「是喔~~」这么应了一声之后回答:「我倒是有一个从幼稚园开始就一直作的梦呢。」
「是怎样的梦?」
「梦的开始都是一只狗慢吞吞地走着,然后同样有只猫慢慢踱步过来,猫的背上还有一只白色的鸟,那只鸟会一直盯着我,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呢。」
「那啥啊?」
「有够超现实的梦境对吧?我都怀疑自己脑袋里到底装些什么了。」
美祢子自己说著就笑了起来,于是我也跟着笑了一下。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思考美祢子的潜意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人的潜意识原本就毫无条理,也许像这种抽象的梦反而比较常见吧。
做完脚部舒缓动作的美祢子伸了个懒腰,「呼──」地吐出一大口气,擦拭著脸上的汗水。之后就手里拿着白色毛巾,沉默了好一阵子。在这短短几秒钟,我开始感到气氛微妙而且有点尴尬时,美祢子一边用视线瞄著后面其他的田径队成员,用小声但很认真的声音喊了「中山同学」。因为很久没听过她用外号以外的方式喊我,让我惊讶地抬起头,只听美祢子继续接了下去:
「对不起。那时候……没能明确地回答你。」
我感觉到一阵措不及防的巨大冲击,像是突然有东西梗在喉咙一样,十分难受。
我停顿了许久,在那气氛十分微妙的几秒钟沉默后,只说了「没关系」。当时被打击成那样,我也不晓得到底哪里没关系了,但总之我对这件事情的感想,就是「都没关系了」。拜托,这种话就不要特地跑来说了。这样一来,接受道歉的这方都显得很悲惨了。
虽然这种真心话实在说不出口,但我还是感到一阵怨愤涌上心头,于是用站立式起跑直接全力冲刺起来。
夜晚的黑暗中,路灯的光芒似乎都化成了白色的线条从身边流过,咻咻的风声呼啸在耳边。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不就好像我从美祢子身边尽全力逃走一样吗?跑了大概五十公尺后,我把步伐转成了慢跑。
──不论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错过了跟美祢子交往的机会。手牵手一起回家、放假去约会、一起读书等,都是我认真想追求她时梦想过的事情。虽然这些全都化成了泡影,但如今能从对彼此感到尴尬的情况里解脱出来,拾回国中以来就都是同社团朋友的交情,毫无芥蒂地说话,我认为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我停下来回头看去,美祢子就站在跟刚才一模一样的位置,一直看着我练习。
◇
第六节的物理课,明明也不需要做什么实验,却一直穿着白袍的谷川老师,正在说明双缝实验。
在一个投影幕前放上上面有两个缝隙的隔板,并对萤幕打出一个个光子。由于光子是一种粒子,如果没有被隔板反弹而是穿过了缝隙,理论上应该会随机穿过两个缝隙中的任意一个,到最后不论总共发射了多少光子,都会在萤幕上投影出两个与隔板缝隙一样的平行线。如果是使用波来进行实验,由于波峰和波谷互相干涉,所以会在萤幕上形成深深浅浅的干涉图样。但对狭缝投射光子的实验结果,却与波在穿过两道狭缝时的状况一样。
于是为了观测光子到底通过了哪个狭缝,在旁边设置观测仪器后再度进行同样实验。但此时呈现出光子波特征的干涉图样却不知为何不见了,反而出现了呈现其粒子特性的图形。以上的实验,证明了微观世界里的电子与光子等,会同时拥有波与粒子两种特性,这项经典实验在许多解释量子理论的书籍上都会出现。
对物质这种波粒二象并立的状态,科学界在这一百年内已经推出了数种解释。目前的物理量子学界中,最主流也维持最久的解释是哥本哈根派的说法,也就是「微观中的粒子之所以会同时拥有波与粒子两种性质,是因为它们在被观测前无法决定其确切位置,只能以机率来表示,直到被观测之后为止才能确定其所在的位置」。但是为何粒子必须在被观测到后才能决定其位置,这部分却还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出解释。之后,又出现了由多重世界解释(简单来说,就是有多少种可能性,便会有同样数量的复数世界存在)为基础发展起来,包含艾弗雷特诠释在内的各样假说与论述,至今依然是未解的谜题。不过,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走过四分之一的现在,曾被视为异端邪说的多世界理论似乎也已经受到了普遍的支持。
谷川老师说到这里时,下课钟刚好打了。我把笔记、课本、文具抱在腋下,离开物理实验室,回到了班级教室。
我们学校的田径队,星期四是自由练习日。可以休息不参加社团活动,也可以自主练习。
短跑的选手们每周三会进行高强度训练,然后在隔天的周四休息一天,利用逼近身体极限后产生的「超回复」原理锻炼身体肌肉。前一天的高强度训练让我脚部的肌肉至今仍在隐隐作痛,所以我今天没有去运动场,就这样直接回家了。走过运动场上时,可以看到正在练习跳高和跳远的选手,以及田径队的长跑选手们正在做练习准备。
我一个人朝车站的方向走去,后来因为突然想去看看书或衣服,就又晃去了购物中心。
我在服饰店里挑拣短袖衬衫时,有几位我们学校的女生正在扩增实境的穿衣镜前面挑衣服。按下能够读取衣服条码的装置后,就能够开始操作拥有液晶萤幕功能的镜面,之后在萤幕上选择指定的商品后,镜面上就会映出穿着该件衣服的自己了。虽然和实际穿上的样子多少还是有点不太一样,不过借由这个装置,能够大概知道自己穿上衣服后的感觉。
我在购物中心里闲晃,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圈后,突然看到了陈列在花店前的康乃馨,旁边手工制作的牌子上写着「母亲节礼物」。
说起来,这个星期日就是今年的母亲节。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就买下了五百圆的组合花束。
回到五楼公寓的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六点,总是很晚才从公司下班的妈妈,难得已经到家了。妈妈坐在沙发上滑著平板电脑,我回来后也没有望向这边,就那样继续盯着萤幕说「欢迎回来」。
第41章 福原优羽子
我感到有点意外:「今天回来得真早啊。」妈妈听我这么说便答道:「因为今天刚好没加班啊。」
「是喔──对了,我买了这个。」
我把塑胶袋里的康乃馨放到桌上,听见包装纸发出的沙沙声后,妈妈终于把眼睛从平板上移开转到这边来。
「什么?花?」
「因为母亲节到了嘛。」
「母亲节是星期日吧?」
妈妈蹙起了眉头。
「星期日有社团活动啊,反正提早送又没什么不好。」
「这样呀。」妈妈说著放下平板电脑,起身从倚著的沙发上站起来。
「那我去换衣服了。」
我这么说完后,就回到了房间。
按下led灯开关打开灯后,我脱下制服挂在衣架上,再换上了居家的运动服。
我在房间的椅子上坐下,稍微看了一下我向来非常喜欢的一位物理学家,福原祥平所写的一本科普物理书。等回到客厅时,整个室内已经飘满晚餐的咖哩香味了。原本摆在桌上的康乃馨已经放进装水的花瓶里,装饰在厨房的一角,虽然放在那种地方好像有点煞风景,不过多少还是给环境增添了一种高雅的感觉。
「你会参加社团活动到什么时候啊?」
坐在我对面的妈妈一边听着电视的新闻报导,一边这么问我。我把嘴巴里的东西吞下去后回答:
「从现在开始会花几个星期转换心态吧。如果短时间内速度没有变快,大概在六月的第一场比赛后就会结束社团活动了。」
「哦,那你现在大概跑多快呢?」
「百米最佳纪录大概是十一秒四左右吧。」
「很快嘛。」
「这样一点都不算快啦,县内能够跑出十秒多的人比比皆是喔。」
「十秒多跟十一秒四差很多吗?」
「差很多。」我点头道。田径是秒数竞争到小数点以下的世界,而我和县内最厉害的那群人,差了将近一秒。如果要突破十一秒这个界限,除了后天的努力以外,也需要与生俱来的优良体格和运动神经。我在春季地方预赛中的成绩虽然勉强能够晋级县赛,不过照往年的状况来看,在县大会这种等级的比赛中,我大概十有八九在预赛就会被淘汰了吧。
「你跑田径到现在也有六年了吧?」
「嗯。」
「坚持了很久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用汤匙捞著咖哩,吃完后就回到了房间,开始在床上读著之前看到一半的书。没看多久睡意就涌了上来,于是我阖起书,闭上眼睛。
今天也会梦到跟之前一样,有优羽子和智纪他们出现的梦吗?我在已经朦胧的意识中,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作了这种梦之后,隔天总是会莫名地既亢奋又失落,如果是平常就算了,希望到了大赛的前一天晚上,能够让我好好睡一觉。
梦就是梦,我还不希望自己一直累积至今的现实世界生活,被看不见抓不著的虚无梦境给影响。
◇
不久后,气象开始报导日本从南到北将依序进入梅雨季时,今年的埼玉县大赛比赛日也终于到来。今天是阳光晴朗炽烈,非常炎热的一天。不论是带着浓绿色泽,欣欣向荣的草木,或是飘在天空之中,大片的白色积雨云,都让人感受到夏日临近的脚步声。
就像之前跟妈妈说的一样,如果这次无法晋级,在今天的比赛结束后,我就要退出社团了。我们学校的田径队实力也并不是特别强,所有年级、所有比赛种类加起来,能够留到县赛的也不过十人。不过学校所有田径队队员,今天倒是都来为能够参赛的人加油了。
因为升上大学后我也不打算继续跑田径,所以今天也算是从国中以来累积到现在,展现六年田径成果的日子。一定要跑出符合自己实力的成绩,为最后画下漂亮的句点。当然能够跑出自己最佳速度那是再好不过,就算达不到,好歹也绝对不能留下起跑失误这样的遗憾。
到了会场后,我开始专心热身,让身体进入状态。
我从以前就跑很快,学校运动会上总是被选为接力选手,这项特长也一直让小时候我对自己充满自信。
以前在看过电视上的足球和棒球比赛后,进入国中时本来也想加入这两项的其中一种运动社团。但是参加足球社或棒球社的人,似乎都是以前就有涉猎的人,我这个门外汉实在不好意思跑去混在这些熟手当中。所以我最后加入了不需要相关经验的田径队,然后就成了短跑选手。
一开始还曾经觉得不过就是跑步而已,但光是手臂的摆动方式和脚步的动作就都大有学问,更不用说如何判断跑步时什么时候该全力冲刺之类的技巧。我在加入后才明白,这项竞技有着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的深度。
一边研究著这些事情,一边独自努力磨练著自己的跑步技巧,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十分有趣。当然,练习时也有一定会有需要同伴们彼此帮助的时候,但最后跑在跑道上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除了接受指导老师和学长姊的教导之外,我也自己阅读了相关的训练书籍。像这样每天练习下来,短跑的成绩慢慢变好时,也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
虽然每次都只是在小数点以下的秒数中增加一点小小的差距,但那份差距却是自己真正在往前进步的证明。我甚至觉得,就是这一切撑起了我十几岁的青春。
在百米短跑预赛开始前不久,我热身完毕换上队服,朝跑道旁出场选手聚集处走去。稍微出了点汗的身体非常轻盈,体内充满力量,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好。
广播宣布百米赛跑开始后,第一组选手便开跑了。聚集在周围的人们加油声响彻云霄,起步枪的火药味从风中飘来。我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一边看着其他选手在跑道上奔驰,一边感受着上场前那种独特的紧张感包围着自己。
不久后前面的组别终于都结束了,我在起跑器调整完,起跑也练习结束之后,在起跑线前站定。
选手们都就定位后,会按照顺序唸出名字。当广播内传出「中山幸成」这个名字时,高中的同学们都为我加油欢呼起来。我像往常一样,朝田径队同学们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稍微扭扭肩膀和颈部,晃晃手脚,尽可能活动一下身体。
田径基本上来说是单人的竞技,但是单一学校拥有众多优秀选手的状况也是会出现的,跟我同组的人中,就有那种学校出身的选手。
我深呼吸,将郁积在胸口的气息吐了出来。不要在意周围了,就想着这场比赛肯定无法拿到前面的名次,所以人生的这最后一场百米赛跑,就不要后悔地拼尽全力吧。
「on your marks。」
听到这个广播后,我把脚搭上起跑器,摆出起跑的姿势。至今喧闹不已的周遭突然静了下来,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在自己体内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心跳节奏慢慢高昂了起来,力量自然地充盈在体内,准备要起跑的前一刻,所有的紧张与压力反而都消失无踪了。
「set。」
起步枪鸣枪的声音抵达耳膜的瞬间,这副受过多年训练的身体,就像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一般动了起来。
在加油声瞬间炸开的会场中,我什么都不想地摆动着自己的手脚和身体。耳边传来快速流动的风声,在短短十秒又多一点的时间内,全神贯注地向前奔跑,直到抵达终点。
有三人比我更早到达终点线,我的名次是第四名,时间则是十一秒四。以这次的状况来说,本来就确实不太可能刷新个人纪录,虽然这个秒数从以前以来就一直无法突破,但我对自己这次的成绩觉得非常满意。后悔什么的基本上完全没有,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感到交出了一张自己能够满意的成绩单,作为六年田径生涯的结尾,已经十分足够了。
我向跑道以及观众台上我们学校田径队所在的位置鞠了个躬,然后就离开赛场,回到主办单位拨给我们学校放置行李的地方。当我坐在地上的蓝色塑胶垫上时,才刚全速奔驰完的双脚仍在发热。
──我在心里向跑了六年的这双腿说「辛苦了」,然后开始轻轻按摩腿部的肌肉。
◇
在替女子短跑以及之后的跳高选手加油后,就轮到美祢子和一位二年级学妹上场,准备开始进行女子三千公尺的比赛了。
我和其他田径队男生一起走向观众席,替我们学校的学生加油。比赛一开始,有两位出身运动强校的选手马上就跟其他人拉出了一大段距离,不过落在后头的一群人当中,美祢子是最领先的。
我和其他队员一样努力喊著加油,大概三十秒后,原本还跑在差不多位置的一群选手们彼此的距离就慢慢拉开。美祢子在这时比差不多跑在一起的选手们稍微落后一点,但在最后一圈的冲刺时,美祢子追过好几人,最后得到了第七名。
抵达终点后,美祢子用手撑着地面跪在地上,表情十分难受,调整过气息后才站起来。之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缓缓离开跑道。
美祢子这次跑出的时间也和她的个人最佳纪录差不多,本来是不是还能拿到更好成绩实在难说。但跟同样晋级到县赛的二年级学妹并肩走在一起时,美祢子的表情看起来很满足。
接下来又陆续进行了好几个项目后,我们学校所有选手们今天的比赛终于全部结束了。
最后,我们高中各有一位选手通过了男子四百公尺及女子百米预赛晋级决赛,但最终成绩仍无法进入关东大赛。
于是,今年的比赛全数结束,三年级学生就此退出社团了。虽说长跑选手在冬季还有比赛,要选择继续留到那时候也可以。但我们学校也不是以田径出名的高中,所以每届的三年级学生都还是会在这个时间点就停止社团活动,把重心放到考试上。
在收拾好东西走出比赛会场后,我们围着指导老师,开始进行最后一次社团会议。
到了下午四点多,太阳开始下山了。指导老师对高三同学们说了些勉励慰劳的话,之后就由三年级学生一个一个开始对学弟妹们说些感言。
两年多的这段时间,我度过了非常充实的社团生活──我对学弟妹们大致就是说了这样的感想。虽然是很没新意的内容,但在说出口后,反而有种放下一切的舒畅。一直以来,每次要在许多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话时,我总是多少觉得有些别扭,但这次却能够十分平静坦诚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高三的女生中也有人边说边掉眼泪,结果学弟妹们也有人泪眼汪汪地跟着哭了起来。
不久后,当会议终于结束,众人准备解散时,男生队员们带着有点寂寞、有点害羞但又有点兴奋的情绪开始互相握手拥抱。
我从国中以来的田径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我走向美祢子,有点害羞地说「这五年来谢谢你」后伸出手,话语里带上了笑意。
「嗯。」美祢子握住了我的手,而她今天被太阳晒了一天,红通通的脸蛋也露出了笑容。她的手很细又有点骨感,是比我的体温要高些,一双很温暖的手。
因为我跟美祢子不同班,所以在退出社团之后,我们大概也不会有多少机会说话了吧。
我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反而觉得心情很畅快。我想从国中到高中所有关于田径队的记忆、跟美祢子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以及她各种角度的身影,一定都会成为我美好的回忆。
「呀──!」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原来是有个高三男生在会议结束后,在这种好像有点高涨又好像带点寂寞的气氛中,趁机想抱住学妹,结果惹得人家惊声尖叫。大家看着这一幕,都纷纷笑了起来。
我跟美祢子也苦笑地看着发生骚动的方向,之后,她对我说「那就再见喽」,往外走了几步。
「我们女生队员,待会儿还约了要去吃饭。」
「嗯,我知道了。」
我这么回复后,美祢子就朝女生们集合的地方,踏着轻巧的步伐走了过去。我重新揹好肩上的行李后,也往男生们集合的方向走去,然后就跟着男队员们离开比赛会场走向车站,搭上了回程电车。
◇
『幸成同学买了那本书啊。』
『嗯,我在书店一看到后就非常喜欢。不过看不懂的地方,我想请优羽子的爸爸教我,可以吗?』
『嗯,爸爸一定会很高兴的。读者对这本书的问题和感想,爸爸也说他基本上都会回复喔。』
『真的吗?太棒了!话说回来,妳看书里面还有叔叔的照片喔。』
『真的假的?在哪里?』
我翻开之前特地折角的那一页,指出了那张照片。优羽子探头过来看向我手中的书本,洗发精柔和的香味隐约飘散在空中,在这个角度甚至能够清楚看见优羽子头上的分发线,和她白皙的肌肤。
『下一站,新武藏野站。』
我被一阵沙哑的男性广播声吵醒,睁开了眼睛。在意识还有些模糊不清时,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状况。
──这里……是哪里?
彼此说了「那就学校再见」,跟最后一位一起坐车的男同学道别之后……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在刚醒来还抓太不到现实感的状态中,就这么出神地看向窗外,茶园与杂木林,这两者不断重复出现的田园风景。
『转乘东泽线与往入泽游乐园站方向的旅客,请在本站换车。』
听到这句广播后,还有些恍惚的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入泽游乐园。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不久前看到,关于这座古老游乐园就要拆毁改建的新闻。以及……
『幸成同学买了那本书啊。』
感觉和我非常熟稔的女孩子,她的这句话仍在我脑海中回响。
原来是这样啊──直到刚才醒来为止,我又作了一直以来的「那种梦」,只不过,这次是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节。我正在读某本书,然后把书也拿给了优羽子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书呢……只模糊地记得某种像是植物的根部一样,有着无数分叉的图形……那到底是什么呢?不管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
电车开始减速,不久后便进入了车站月台。电车停下后,说著『右侧开门』的广播响起,伴随着一阵排气声,车门开了。
我还没能完全摆脱睡意,脑袋仍然有点昏昏沉沉的。
就在这时,我仿佛看见正对面的车门外,幼时的我一脸开心地跟着另一群孩子走过。
我想都没想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车门即将关闭。』
车内广播响起,车站里也开始播送警示车门要关的一小段电子音旋律。我侧身钻过已经开始关上的车门缝隙,跑出了车厢。
一下车后,车门就关上了,电车开始慢慢地驶出了月台。逐渐加速的列车,反射著夕阳的光线渐渐走远。
──居然跑下车了……
我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行为愣住了。用穿戴式终端确认了电车时刻表后,发现下一班电车是在二十分钟后。这一站坐不到快速和急行这些比较省时间,但不会各站都停的列车。我们先前因为刚参加完比赛后实在很累,就算会多花点时间也想要有空位坐,所以没有搭人多的急行班次,而选择了各站都停的普通班次。
我站在安静无人的车站内,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朝电车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铁道闪著淡淡的银色光辉。
这座新武藏野站是在我住的地方的隔壁镇上,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在这里下过车。明明是第一次来的地方,但一下车之后,却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
不远的地方有座楼梯。
──没错,我确实……曾经爬过那座楼梯。
那种「既视记忆」又在脑袋里闪过,让我「想起」了自己应当从未经验过的事情,也让我不由自主地朝那座楼梯走去。金属制的银色扶手、边缘贴著止滑塑胶条、靠左行走的水泥阶梯、墙上贴著本地职业棒球队的宣传、不要低头滑手机跟打游戏的警语,以及介绍美术馆展览的海报。明明就是很普通,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的车站楼梯,却不知为何,有种非常强烈的既视感。
就像是被那种强烈的熟悉感给牵引,我一路走到了另一个月台,这里出现了「往入泽游乐园」的标志。我看了一下时间表,距离下一班电车还有五分钟。
◇
我坐在只有四节车厢,通往入泽游乐园的电车上时,那种既视感依然持续著。我好像陷入了自己应当未曾经历过的「回忆」中,而且这种奇妙的感觉仍不断地在加强。
今天的日照时数很长,傍晚的时间也因此延长了不少。从比赛会场出来后就开始偏黄的阳光如今已转为赤红,天空也被染成了紫色。
我所在的这节车厢内,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即使是星期日,在这种一般假日又是不上不上的时间点,除了住在这条路线附近的人以外,也不太会有人搭上这班前往游乐园的电车了吧。
中途停经两站后(期间完全没有人上下车),总共花了约十五分钟便抵达了入泽游乐园站。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寥寥几盏灯,冷清到完全看不出是附近有游乐园的车站。
我用平板电脑看了一下游乐园的网站,发现改建工程似乎是从下个月就要开始了。
我到底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呢?回想起自己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和退出社团后那份感伤的心情,或许也多少有点关系吧。
我叹了一口气。
这里能够看见没有在动的摩天轮。大概是哪里正在做施工准备,可以听见游乐园里传来像是敲打金属的清脆声响。
我想着既然都跑到这里了,不如稍微晃晃再回去,于是抬脚走出了车站。
经过像是隧道一样的闸门口后,出现了一张写着「改建准备中,游乐园禁止进入」的铁制告示牌。
游乐园入口附近没有任何人影,长著茂盛新芽的行道树和盛开的杜鹃沿着篱笆一路延伸到远处。在昏暗的暮色中,西方天空仅剩一丝光线,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和高塔等设施,一个个都成了巨大的黑色剪影。
风吹过,沙沙的树叶声响起。我无意识地轻抚开在脚边的杜鹃花,白色的花朵非常美丽。杜鹃灌木丛一直延伸到远方,那份绿沐浴在夕阳之下,也稍微带上了柔和的橙红。
然后就在那前方,出现了跟我一样看着杜鹃花丛的身影。
凝神一看后,发现那是有着一头短发的女生。红色的服装外面套著灰色开襟外套,肩上揹着白色的肩背包。逆光中,能够看见她纤细的剪影。
虽然看不清脸庞,但不知为何,这女孩带给我的印象,让我觉得自己似乎认识她。
那个身影突然抬起头,朝这里望过来。
这瞬间,我脑袋里的那些不明记忆就像是跟现实中的体验融合起来,产生了如同梦和现实重叠一样的强烈不协调感。
她朝我的方向走了一步,脚步声清楚地传到我的耳边。角度稍微变换了之后,红色的夕阳照在她的脸上,让我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张脸庞──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
像是在遮掩什么一样,她不时抚过树丛里的杜鹃花,偶尔朝我这边望过来。
心脏不知为何快速跳动了起来。就算是今天早上集结六年以来田径生涯之大成,进行百米竞速起跑的时候,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我的脚就像是被那阵奇妙的熟悉感引领,朝着那个人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而那个女孩子仍像之前一样,交错地看着我和杜鹃花。
「请问……」
走到声音能够传达的距离后,我下意识地向她搭话,但出声后却迟迟讲不出下一句内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地尴尬。我不加思索地低下头,看着她的脚。红色的轻便女鞋,鞋跟发出清脆的声音,稍微移动了一下。
「呃……」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只在舌头打转,最后我还是抬起头来,从一片空白的脑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
「……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
那个女孩子感觉像是轻轻倒抽了一口气,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她露出一个很温柔却有点疑惑的笑容,偏著头说:
「……有吗……?」
虽然这一瞬间实在感到非常窘迫,但我还是顺着已经打开的话匣子继续接了下去。
「总觉得……好像看过妳的样子……抱歉,我不是想跟妳搭讪,是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面,才会跟妳搭话的……」
「没关系。」那个女孩子这么说了。
「其实我刚才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她又歪著头,好像更加困惑似的思考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好像总是知道自己明明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真的是非常抱歉。」
这句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好像总是知道自己明明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什么的,未免太莫名其妙了。突然跟别人说这个,一定会被当成奇怪的人吧。
还是赶快离开,早点回家好了……
我这么想着正想转身离去时,那个女孩子却喊住了我:「请等一下。」我下意识地马上又转了回去。
「那个……」她有点畏缩地欲言又止后,才说:
「──其实,我也一样。」
「……什么意思?」
我感受到自己原本就高昂不已的心跳声更加雀跃了起来。
「我经常会有……该说是既视感吗?今天会来这里,也是因为那份既视感的关系。我看到了这里就要被拆毁的新闻,所以……」
我很讶异,然后突然感受到自己从刚才开始的猜测,似乎成为了现实。当下也不再考虑对话顺序问题,直接朝对方问道:
「难道说……应该说,妳该不会名叫优羽子吧?」
那个女孩子的头像是弹簧一般迅速抬起:
「是的!」
然后,她一直以来的紧张瞬间转成了惊讶的笑容:
「我是福原优羽子。我想你应该是幸成同学或者智纪同学吧?不好意思,这部分的记忆稍微有点模糊了……」
在梦中听见的那声「幸成同学」,和眼前女孩子的声音重叠了。
「嗯,我是中山幸成。」
「果然没错!」
她露出饱含惊讶与喜悦的开心笑容大喊了一声。
「我一直以来都认识你!」
◇
我们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后,就在长满初夏嫩芽的树下落座,继续在长椅上谈话。我买了罐装咖啡,她则是小罐的宝特瓶装奶茶。
「我有跟妳一起来过这里的记忆。」
「水上乐园对吧?」
优羽子两手拿着宝特瓶放在大腿上,一边笑着这么说道。
「没错。」我用力地点着头附和。
「……男生三个,女生也是三个……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各玩各的,但是大家的行李都放在同一个地方,午餐也是一起吃……」
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件怀念的事情,听着她说的话,我的脑海中也浮现了许多鲜明的画面。和她著共同的过去和经历,让我在一瞬间涌上了亲近感,但同时也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怎么了吗?」
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优羽子费解地问道。
「该怎么说呢……刚刚说的那些事情,果然怎么回想都不是自己经历过的对吧。」
「嗯,我也是。其实我以前根本没有来过这边的泳池。」
「──而且,我们以前明明没见过面,却都拥有刻在身体里的共同记忆。」
我正想加一句「不觉得有点可怕吗」时,个性大概非常乐天的优羽子却只说「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耶」,又歪著头开始思考。我对这件不太正常的事情感到背脊发凉,不过她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个性比较跳脱,所以她这是在配合我说的玩笑吗?不过从至今为止的状况来看,优羽子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她思考了一下后说:「像这样的事情,你有在其他人身上见过吗?」
「至少我是没听过……」
「也是呢。」
真是不可思议──她小声说道。
我感到非常混乱,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发生这种事呢?我们的脑中发出某种不明电波,偶然将我和优羽子的脑袋连在一起,让我们有了相同的记忆吗……这也未免太蠢了。我对自己脑海中为这种情况做出的无厘头解释一一加以吐槽。
「幸成同学,你不要紧吧?」
优羽子望着我问道。不知不觉中低头沉思的我抬起头,就见到她大大的黑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她如此靠近的脸庞,一瞬间占据了我整副心思。
「呃,啊,抱歉。我只是感到有点混乱……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幸成同学难道是理科的学生?」
「是这样没错……」
「果然啊。」
优羽子这么说著,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我的父亲也是做科学研究的人,我就觉得你们的气质有点类似呢……回去之后,我也打算问问我父亲有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
「问这种事情不会很奇怪吗?」
「就说是在电影上看到的之类,简单带过就好啦。」
优羽子笑着说道。对这种理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果然一点都不觉得有哪里可怕的样子。我感到无奈的同时,心情也安定了下来。
不知不觉中,四周已经完全天黑了。天空仅剩浅浅的夕阳余晖,而附近亮起的路灯,则明晃晃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
我们一直慢慢喝着的饮料似乎都快喝完了,对话在这时也刚好到一个段落,一段气氛微妙的沉默降临。我出声道:「那个……」而她回应:「怎么了?」
「如果方便的话,道别前能够交换一下联络方式吗?」
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说出这种话,连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但不知为何,我非常强烈地觉得,不能让这次的邂逅就这么平淡的结束。
「喔,好啊。确实应该留一下,其实我也想问你的联络方式呢。」
她一边说著「好险好险,差点忘了」,一边从包包里拿出装着记事本型手机套的智慧型手机。我也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两人互相交换通讯软体的帐号。
然后我们就从长椅上站起来,将喝完的饮料容器投进垃圾桶后,一起走向了车站。
「优羽子,妳住在哪里呢?」我问道,而她回答自己住在东京丰岛区。
「不过,直到小学毕业为止,我其实都住在这附近喔。」
「你是读哪个国小?」
「入泽第二国小。」
在那个学校就读的学生,都是家里住得离我很近的孩子们。
「我是读第一国小喔。」
「真的吗?那我们以前住很近呢。」优羽子似乎变得有些兴奋起来,不过她又马上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们住很近……跟这点不晓得是不是也有关系呢?」她像是半自言自语地小声说著。
「不知道耶……」
我又仔细回溯了一遍自己的记忆,但我应该确实从来不认识别的学校的女孩子才对。优羽子的步调慢了下来,似乎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远处的风景淹没在一片黑暗中,这附近已经一片漆黑了,前方明亮的车站,在这昏暗的傍晚时分格外清晰。
「从这里到丰岛区要满久的呢。」
听我这么说,优羽子摇摇头。
「还好,从这边回去大概不用一小时。这时间车上人不多,找位子坐下来看看书的话,很快就到了。」
我们一边聊著天,在依然杳无人烟的入泽游乐园站等车,并搭上了没有其他任何乘客的列车。因为实在太安静了,对话中断后,那份静谧便让人有些尴尬。
我们在新武藏野站下车,然后我转乘下行列车,优羽子则是转上行列车。
「那就……再见了。」我对要前往另一个月台的优羽子道别,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嗯,再见」之后,就走上了前往上行列车月台的阶梯。
我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下,等待下一班列车。太阳已经下山了,从月台的铁皮屋顶间隙能够看见无云的夜空。因为稍微觉得有点冷了,于是我把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
不久后电车来了,我搭上众多乘客也都跟我一样准备回家的下行列车。身处车厢内的这片嘈杂当中时,至今为止与自称福原优羽子的女孩子相遇的事情,突然都变得像是一场梦。
但是,将智慧型手机从口袋拿出来后,通讯软体的画面上,确实登录著「福原优羽子」这个名字。
第42章 命运或几率
退出田径队后,我包包里面装的东西,就从替换衣物和制汗喷雾剂,变成能够在休息时间和电车上看的参考书和单字本。
学校如今也已经进入了高三的六月中旬,必须要开始认真准备考试了。我为了让心态和生活习惯转换成备考模式,不但买了参考书,还制作了读书时间表贴在书桌前面。
我的志愿是考上一所名叫东京尖端科学技术大学的学校,以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来看,实在不太可能让我有重考的机会,所以一定要一次就考上才行。
东京尖端科学技术大学是一所综合理工大学,聚集了许多经常在科学杂志等平台刊登研究论文的著名物理学家,是不少人的志愿学校,所以入学考试的录取分数和加权都很高。我在今年春天模拟考的成绩中,理科和文科成绩差距很大,只看理科成绩要录取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文科成绩如果再不努力提升一下,大概就只能落榜了。
我现在养成了白天学校课业结束后立刻回家,换上居家服后就坐上书桌的习惯。这时候妈妈通常都还没回家,家里非常安静适合念书。
今天也是五点前回到家后,就花上一个半小时坐在书桌前。虽然因为每天状况不同,读书状况自然就有好有坏,不过像这样好一段时间持续专注用功之后,精神变得慢慢无法集中,要继续盯着书本上的文字和算式也让人痛苦不已。
我放下笔稍微休息了一下,拿起放在书桌旁的智慧型手机点开通讯软体,不自觉地盯着「福原优羽子」这个才新增上去没多久的名字。
现在回想起来,在告别高中社团的那天傍晚,与优羽子的相遇简直就像作梦般不可思议,让人毫无实感。但这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手机萤幕上显示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跟优羽子过去明明完全没见过面,却彼此知晓对方的事情,并且有着共通的记忆。
这件事情真是越想越觉得奇妙。
『我们再找机会聊聊之前的那件事吧?』我在那天相遇之后,曾发送过这样的讯息给优羽子。
优羽子也回复了同意的讯息:『好啊。』
之后我们约好了碰面的时间地点,因为优羽子住在东京丰岛区,所以就由我过去市中心跟她见面。
那天是六月的第三个星期日,我们约好下午两点在池袋站的东边出口会合。
我在行事历app填入这项行程,也在书桌旁的月历上做了记号。
◇
我在约好的十五分钟前抵达了池袋站。
跟着大批人潮一起下车,顺着人群的脚步走出车站闸门,接近车站出口后,就靠着某根没什么人的柱子停下来。
『我到了。现在正在靠近出口的一根大柱子旁。』
我用通讯软体向优羽子传讯息,而对方很快回传了「明白」,还加上了一个猫咪带着「ok」对话泡泡的可爱图案。
优羽子几分钟后就到了。我从台阶底下往上看去,正好见到前来会合的优羽子。她穿着白色短袖罩衫、长度及膝的蓝色裙子。优羽子很快就看到我,直直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好像让你等了。」
她微微低下头表达歉意,而我摇摇头回答「不会」。
「要去哪里好呢?」被优羽子这么问了之后,我回答:「我刚刚想了一下。」刚才在车上时,怕店家会客满,因此先选好大概三个适合的地点,我最后说出了从车站走过去最近的一家咖啡厅。
「这里可以吗?」
「嗯,没问题。」优羽子点头同意。
我们走出车站,一边闲聊一边走在人行道上。宽阔的车道上车辆来来往往,许多穿着套装的上班族和穿着便服的年轻人走在路上。附近行人如织,而且除了日文之外,也能够听到许多不同的语言。虽说也跟朋友来过几次了,不过一直住在宁静郊区的我,确实还是不太习惯市中心的氛围。
不久后我们就抵达目的地,来到这家我住的郊区也有的连锁咖啡厅时,优羽子说:「这家店我常来耶,我很喜欢这里的焦糖玛奇朵喔。」
因为以前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去过哪家店,所以一直有点不安,不晓得自己挑的地方优羽子是否能够接受,看来这选择应该还算可以。放下心来后,我推开了店门。
往店内一眼看过去,大多数的座位似乎都是空的。我们在柜台点了各自的饮料后,选了一个两人座的木桌入座。这里的地板和墙壁都是清一色的木头色调,气氛让人很放松。正在工作或读书的客人大都坐在靠墙的位置,店内中央沙发区则是一群在聊天的年轻女孩子。
挑了空的位置跟优羽子面对面坐下后,我突然紧张起来,莫名有些心神不宁。坐在正对面的优羽子,充满女人味的短卷发发尾微微朝内侧卷起,看起来稳重又可爱。
优羽子拿着马克杯,喝了一口焦糖玛奇朵后,「呼──」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时她忽然抬起了视线,与我四目相对,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就像是要掩饰掉这份尴尬一样,我喝了一口自己点的冰咖啡。
然后,优羽子开口了:「那个……」
「我们的记忆是不是真的符合,还是赶快再来验证一下吧。我想了一个方法……」
优羽子这么说著,将原本挂在椅背上的包包放到腿上,开始悉悉簌簌地翻著什么。
「我们各自将『那种记忆』里常出现的人名写在纸上,然后一起摊开。」她边说着边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递出给我,那张笔记本内页的角落还有着花朵图案,感觉就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那种漂亮书写纸。
为了保证不会不小心看到对方写的内容,我们还在桌子中间竖起了菜单。
我拿出文具,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想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在纸上写下「智纪、高志、健二、美菜实」这几个名字。虽然总觉得应该还有其他人,不过目前能够回想起来的,大概就是这几个名字了。
过了两三分钟后,优羽子问:「好了吗?」
「好了。」
「那我们比对看看吧。」
我一边担心要是没一个名字是一样的该怎么办,一边把纸推到桌子正中央。
我写上了「智纪、高志、健二、美菜实」这几个名字的纸条旁边,是优羽子写着「美里、美菜实、智纪、浩司」的纸条。我很快读过优羽子写的几个名字,而优羽子则把相同的名字用红笔圈了起来。
相同的有「智纪」和「美菜实」这两个名字。
不过在看到「美里」这个名字时,我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绑马尾女孩子的身影。优羽子似乎也和我一样,她兴奋地自言自语:「就是这些名字没错,我的印象里也有高志和健二这些两个人!」
确认我们的记忆似乎确实相同之后,我因为惊讶和兴奋,一时之间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看着这两张写出相同名字的笔记纸,我突然感到背后发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居然真的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优羽子似乎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她一边微笑看着这两张并列的纸条,一边说要「留作纪念」,拿出智慧型手机用照相功能做纪录,发出清脆的快门声。我想着将这两张纸条当作「证据」,同样用手机拍下了照片。
「我们上辈子该不会是朋友吧?」优羽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有可能喔。」我也笑着这样回答。
「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上辈子死得还满早的啊。而且那应该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毕竟在那种记忆中,我还玩过行动装置上的游戏呢……」
「是啊。」我跟着附和道。但回想起来,我甚至拥有和六年前「新东京奥运」相关的既视记忆,所以我想应该不是优羽子说的那样。不过感觉优羽子似乎也只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所以这件事我就没有说出来。
「嗯──」优羽子努力地思考着。
回头来看,我们的相遇难道也只是偶然吗?还是某种奇异的现象导致了这场特别的邂逅呢?
我也跟着深深地思考起来,毕竟从来没听过有谁能够「认识」自己从没见过的人,而且还能与对方拥有共同的记忆。
我们两人就这样苦思,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耳边持续萦绕着店里客人的交谈声、餐具碰撞声,以及旁边的男生操作终端的键盘声。
越想似乎只越感到混乱,于是我暂时停止了思考。这种无法理解的事情再怎么想,只凭我也是找不到答案。
同样沉思许久的优羽子看上去似乎也累了,歪著头呼出一口气,拿起马克杯又喝了一口。「饮料有点冷掉了呢。」她小声嘟嚷,将马克杯放回桌上,同时发出小小的清脆声音。
在我们身上发生的状况确实非常不可思议,不过,也许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事情吧。如果真要探究的话,这个宇宙究竟为何会诞生?在那之前,或者说在宇宙之外又有什么东西呢?为什么会诞生像我们这样的生物,又为什么人会拥有意识呢?与这些更加根本、也更加不可思议的问题比起来,只不过是与他人共有一些奇怪的记忆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我不知不觉地这么想着。
这时,优羽子猛然抬起头,动作就像是在说「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们从现在开始去做各方面的确认吧。」
「呃,确认?」
「嗯。我们把作过的梦和有印象的地点写下来,之后也像今天这样约出来碰面,一起去这些地方看看。」
「原来如此。」
「实际去到那些地方后,说不定会再度想起什么喔。」
「……也是呢。」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也点头同意。我是认为无论搜集到多少证据及线索,应该也没办法解释这种现象。就这点来说,优羽子似乎乐观多了,或许她只是好奇心强烈了一点而已。
在那之后,我们对那种「既视记忆」以及现在各自在就读的学校等「日常话题」,又聊了大约一个小时,因为优羽子傍晚似乎必须去上钢琴课,我们便决定结束今天的会面,各自回家了。不过在高三准备升学的这段时期还持续学习钢琴,让我不禁疑惑优羽子是不是想考音乐大学。
我们一起走向车站,我准备搭乘会经过我家附近一条街道的民营铁路,优羽子则往山手线月台的方向走去。
下午四点这个不上不下的时间,车站内仍有不少人。我在月台等候列车的队伍里排队时,望着正前方的一排大楼,与从云层缝隙洒下的阳光。
我搭上了不久后到来的列车,进入车厢在位置上坐下,不时用智慧型手机看看新闻,或是读一读自己带出来的书。
但是,我却一直无法集中精神。优羽子跟我要去走遍各种地方的情景,总是若有似无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
跟优羽子那次见面后已经过了一周。我跟她在这期间也用通讯软体联系了好几次,不过看样子下次能够见面的时间,似乎最快也要到暑假了。我跟优羽子分别都要迎来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而且如果真有什么要事,到时再联络就好,所以其实也不太需要频繁见面。
我们约好,在这期间要记录下自己作的梦,以及整理「既视记忆」里出现的地方。我为此买了专用的笔记本,记录下每次所做的「那种梦」,或是走在街上时突然浮现在脑中的画面。
今天的天空,也依然被梅雨季的阴云垄罩而阴沉不已。从早上就开始淅沥淅沥地下著雨,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玻璃上的水珠,窗外一片昏暗寂寥,教室里的景象隐约地映在玻璃窗上。
第七节课结束后,教室里的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我从教室后面的伞架里拿了自己的伞后离开教室,不久后就见到正在走廊上锻炼肌力的棒球队和田径队队员。
「中山学长。」「阿幸学长。」「学长再见。」田径队的几位学弟妹看到我纷纷打招呼,我在回应「训练加油」后就继续往前走,一路来到即使亮着日光灯,光线仍然昏暗不已的教学楼出入口,把室内鞋换成上学时穿的乐福鞋,走出了建筑物。
走到校门为止的这段路上,绽放著各形各色的伞花。我也打开自己的伞,跨进雨幕,像一滴雨水一样流入了人群当中。天上落下的雨滴打在伞面上,不断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同时也落在柏油路上的水洼里。水面上荡开数道波纹,映照出走过的学生们的身影。
今天天气非常闷热,只是在路上走着,皮肤上就渐渐附了一层汗。我将伞轮流换手拿着,分别把长袖衬衫两手的袖子卷到手肘处。
这时,我突然发现走在前面的某个人影,是我所熟悉的纤细背影。虽然颈部以上被深蓝色的伞盖住了,只能见到帆布背包和直直垂在脑后的长发,不过光看这个背影,我便明白了那是美祢子。
退出田径社后,我和她便再也没说过一次话,而文组学生和理组学生的教室又在不同楼层,基本上也不会在学校里碰到面。而我想现在正走在美祢子旁边的,应该就是佐藤了吧。
因为某种说不上来的窘迫感,我慢下脚步,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
天空被厚厚的云层所覆蓋,时间明明才下午四点而已,天色就已经相当阴暗。路灯发出白色的光芒,落下的雨丝在灯光中如同银色的细线。
下了电车之后,我在雨中骑着脚踏车回到家。我一进家门就马上脱下淋湿的制服,换上五分裤和t恤,连灯都没开就倒在床上。淅沥淅沥的宁静雨声,隔着窗户隐约传来。我不自觉地拿起手机,点开了通讯软体看着我跟优羽子的对话纪录。
『我记录关于「那些记忆」的状况也很顺利喔。我每天都带着笔记本,把所有想到的事情都记下来。照这样子看来,下次见面前大概就会把一整本笔记本用完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了,这份昏暗与寂静,让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我,因为安心和疲惫渐渐昏沉了意识。
今天就稍微休息一下后,再来准备接近的期末考试吧。我这么想着,关掉手机萤幕,闭上了眼睛。
◇
一个月后,期末考也顺利结束,来到暑假第一个星期五,与优羽子久违再度见面的日子终于到了。
上次优羽子提案要「实际走一趟带有『那种记忆』的地方」,而今天正是计画实行的日子。之前用通讯软体联络时,这项计画已经被优羽子命名为「收集记忆碎片之旅」,听起来总像是哪部爱情电影会取的名字。虽然我觉得有点害羞,但为了方便起见,我在联络的讯息中也都使用了这个称呼。
我到入泽车站迎接特地从东京过来的优羽子。梅雨季大约在一个星期前就结束了,今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干爽。
下午两点,我在车站闸门外等了不久之后,优羽子就随着一波出站的人群出现了。她穿着米色的及膝裙和水蓝色的短袖衬衣,肩上揹著小小的包包。
「好久不见了。」优羽子微微点头说道。
要说实际见面的话,这算是第三次了。我同样也向优羽子打了招呼,因为这期间也有用手机互相联系,所以倒没有上次那么生疏的感觉。而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也才相处没有多长的时间,但每次见到优羽子时,我就像是遇到了自己熟悉亲近的人一样,总是打从心里感到高兴起来。
我们首先来到附近的咖啡厅,拿出这段时间记录下来的资料,开始讨论要从哪里开始这次的「收集记忆碎片之旅」。
优羽子拿出了记了满满一整本文字和图像的笔记本,里面全都是她「记得」的内容。从这点看上去,优羽子似乎是性格很认真,做事情一丝不苟的人,而且她所拥有的「记忆」看样子也比要我多很多,这段时间记录下来的资料量几乎比我多出一倍。
我们把笔记本摊开并在一起,互相讨论起来。因为优羽子掌握的记忆比较多,所以讨论慢慢就变成由她开口说明她记录下的各种场所名称与那些图像,然后由我来挑出自己有印象的地方。
首先是补习班,我们马上得知两人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是一致的。用网路查询一下后,这附近的补习班大概有八所。分别确认过这几家补习班的照片后,我们两人都认出「就是这里!」的,是一间叫作「入泽英数补习班」的地方。
「总觉得光用网路就把这部分的记忆确认完毕了呢。」
听我这么说了之后,优羽子又接道:「但是实际走一趟、亲眼看过之后,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发现。」我想想也是,因为就像优羽子所说,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经常是走在路上的时候,伴随着自己理应未曾经历过的记忆和画面,突然就冒了出来。
「那我们就走吧。」
确认过今天要去的地方怎么走后,我们将咖啡喝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从凉爽的店内一走出来,马上就感受到了比之前更加炎热的暑气。被夏日阳光灼烧的柏油路面反射著黑亮的光芒,喧闹的蝉声不绝于耳。
◇
优羽子一边走在街上一边感叹著「好怀念啊」,据说这是她升国中前举家搬到现在住的丰岛区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我家以前就在前面那里的住宅区喔。」
优羽子指着我们所走的路线前方说道。
「那还真是很近呢。」
我住的公寓跟优羽子以前住的住宅区之间,由于中间流过一条河川而被切分成了不同学区,让我们两人分别就读了不同学校,但我跟优羽子以前其实住得非常靠近。
「可以稍微绕过去看一下吗?」优羽子开口这么说了之后,我们也就决定转道往她家的方向前进了。
一拐弯走入住宅区后,就发现这里的街道显得更加簇新,柏油路面也非常漂亮,四周的住家设计感觉十分高级。
而优羽子以前住的地方,就在这条道路的尾端。这栋两层楼住宅,目前似乎已经有别的人家入住,前面的庭院里种著被人精心照料的花草,停车场的角落里放着脚踏车,窗户也都拉上了窗帘。
优羽子站在那栋房子前,似乎有感而发:「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奇妙。以前每天从这个家出门去上小学的记忆,都好像变成假的一样。」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朋友住在这附近了吗?」
「这条街上没有跟我同年级的朋友,倒是有个小我一年级,偶尔会一起放学的女生……不过我搬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了。」
优羽子稍微看过自己童年时代住过的房子后,就转向我说:「很谢谢你陪我过来,我们走吧。」之后我们两人走回原定的路途,一边用手机确认地图,一边前往那家补习班所在的大楼。
从优羽子以前的家走过来,大约经过十五分钟的路程后就到了。这栋大楼的一楼是美发店,另外也有看到法律事务所的招牌。虽然一楼有着落地玻璃的美发店还算漂亮,但以整体建筑来看,有些地方的涂装甚至已经剥落,大概也是有点老旧的建筑物了。这附近还有间神社,蝉鸣声的大合唱不断从那边的树林里流泄出来。
我们爬上楼梯,想走进里面看看。贴著防滑的塑胶片的水泥楼梯十分狭窄,大概并排站上三个人就会变得十分拥挤。
我们前后爬上楼梯,不久后便双双站在写着「入泽英数补习班」的玻璃门前。
就在这时,原本还不是很明显的既视感突然强烈地涌上。我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无数次用手搭上这个门把将门打开。金属门把冰冷的触感鲜活地在脑海中复苏,甚至让人感受到,那似乎就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记忆。
我握住门把,手上的触感就跟刚才浮现的记忆一模一样。然后,我才发现刚才瞬间迸发的好奇心,让我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绝对没错,我记得这个地方。而且在来到这里之后,我又回想起了好几件事情。」
「果然!」
优羽子高兴地说著。
她的脸上浮现对好像这一切感到奇妙不已,又好像非常怀念的表情。优羽子偷偷往玻璃门内看了一下,门边有个柜台,一位年轻的女性坐在那里,似乎正在处理什么事务。
「我们就不要进去了吧。」
我这么说,而优羽子也点头同意,投往玻璃门内的视线又转回到我身上来。
之后,我们再次走下狭窄的楼梯来到外面。刚告别梅雨季的室外非常炎热,我们来到附近的神社,在阴影处的长椅上坐下,稍微休息了一下。
炎炎夏日的下午三点半,刺眼的阳光从湛蓝晴朗的天空照射下来,蝉鸣声就像要震荡整个地面一样,声势浩大地交相齐鸣。在这样的大热天里,就算静止不动也还是会不断出汗,优羽子三番两次拿出了手帕擦汗。
「我去自动贩卖机买点饮料,妳要喝些什么吗?」
我站起来这么说了之后,优羽子回答:「啊,那如果有奶茶的话……」
于是我给自己买了矿泉水,给优羽子买了之前我们在游乐园相遇时她喝的那种奶茶后,就回到了长椅处。冷藏过的饮料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水珠,我将那罐三百毫升塑胶瓶装的奶茶递给优羽子,她接下后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请问多少钱呢?」
「不用了啦,妳来这里的车钱都比这个要贵得多了。」
我这么说著,制止了优羽子要从包里拿钱的动作。她从距离自己家最近的目白车站到这座城镇,往返几乎都要一千日圆了。
「不好意思,真谢谢你。」优羽子露出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微笑这么说了之后,就打开塑胶瓶的盖子,咕噜咕噜喝起奶茶来。阳光照过树叶间隙,落在长椅四周形成的树阴光斑,在偶尔起风时随之晃荡,闪烁不已。
◇
休息过后,我们将饮料瓶丢进垃圾桶,朝下一个目的地──文具店前进。
从柏油路不断蒸腾上来的暑气中,我们走过了住宅区,在那之后便看到了写着「吉田文具店」的招牌。
「就是这里了呢。」
我站在那座文具店的店门口这么说道。
「嗯,自己曾经在这里买过自动铅笔的事情,我也梦到了好几次。」她打开绘著各种图案的梦日记这么说著,然后就打开门走了进去。店内陈列著各种文具和办公用品,最里面的柜台后面,有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看起来似乎是店里的人。
婆婆招呼道:「欢迎光临。」
因为我曾跟小学同学来过这里几次,所以比起跟优羽子一起来过这里的那种「既视记忆」,实际发生过的真实的记忆还比较清晰一点。可是和优羽子一起走进来后,在店里特有的味道之中,那份模糊的记忆便隐约地浮现出来,然后慢慢地凝聚成了确实的印象。
在店里走来走去的优羽子突然停下脚步,高兴地望向这边,朝我唤道:「有了有了!」
「你看这个!」
走过去之后,优羽子打开梦日记的某一页给我看。那页笔记上所画的自动铅笔,和她现在正拿在手上的虽然有细微不同,但是大致上的花纹非常相近。
「我的应该是鸟的图案……」
「回想起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
「从刚才走进店里之后,就像被这里的味道唤醒了记忆一样……虽然很模糊,但……」
我这么说著,目光一边在商品架上逡巡,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想找的东西,让我非常惊讶,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
「真的有……小鸟图案的……」
我拿起了一只印象中的那款蓝色自动铅笔。
「就是这个,我也想起来了。」
「果然没错!」优羽子兴奋不已。
店里的婆婆用一种兴致盎然,或者也有可能是怀疑的眼神听着我们的对话。
「我要买这个。」
优羽子非常高兴地说著。
「那我也买这支蓝色的。」
受到优羽子的情绪感染之下,我也跟着开心了起来,所以买下的这支自动铅笔与其说是为了收集「证据」,应该要更加接近一种「纪念」吧。
在柜台结帐后,婆婆帮我们用细长型的纸袋把自动铅笔装了起来(好像是高品质的,一支要价一千圆)。
离开文具店后,我们找到了一张设置在自动卖饭机旁的长椅,坐下来打开了袋子,再一次仔细看过自动铅笔后,为了避免遗失,放进包里妥善收了起来。
时间已到了下午四点半,虽然气温还是颇高,不过天色已经稍微有些偏黄了。我看了眼穿戴式终端,发现从今天碰面以来,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五公里。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听我这么一说,优羽子也同意道:「也是呢。」
于是我送优羽子到最近的站点,两人一路上聊著天一起走到车站,最后在闸门口道别。优羽子一边挥手,一边往车站内走去,然后走下了通往等车月台的阶梯。
我目送她离开后从原路返回,一个人走在慢慢被暮色垄罩的街道上,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回到家里房间,坐在电脑椅上之后,我从纸袋里拿出稍微有些重量的自动铅笔,凝视了好一会儿。
──今天的「收集记忆碎片之旅」中,优羽子看上去非常开心,所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果然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导致这种状况的线索。
不过,和她一起跑到各种地方真的非常快乐。说实话,优羽子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论有没有这种异常现象作为引子,能够有缘和她相遇,就让我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了。
过了不久,房间里就完全暗下来了,于是我打开电灯,开始准备念书。刚买来的自动铅笔,就像已经使用了许久一般,写起来非常顺手,恰当的重量也带来很棒的书写手感。而且因为是金属制的,和便宜的塑胶制品完全不同,感觉就十分耐用,肯定不会发生哪天打开笔盒,结果发现自动铅笔已经解体坏掉的状况。
因为不可思议事件而来到我手上的自动铅笔,我决定把它当成幸运物,在为考试用功读书,以及面对重要的考试时,使用这支幸运铅笔。
◇
之后,我们以两周一次的频率,继续这场「收集记忆碎片之旅」。
八月第四周的某一天,我们进行了暑假以来第三次的记忆探索。因为预计这将会是今年暑假最后一次行动了,优羽子决定要去寻找她那本笔记本中纪录的一个「绿色空间」。
我对那里完全没有印象,但优羽子似乎非常确定我在「既视记忆」里也曾去过那个地方。由于去了之后说不定也就会想起来,所以我们决定前往探索这个「绿色空间」。
「我记得应该是在智纪同学住的大楼社区里。」
说是这么说,但这附近有好几处社区大楼,如果一个个找过去,可要花上不少时间。所以我们用网路的街景服务查询之后,发现了两个看上去可能是的地方,之后就只能实际走一遭确认了。
「要找遍整个市内一天肯定走不完,总之还是先锁定在这附近吧。既然那位智纪是我们的朋友,那应该也住在这附近才对。」
「说得也是呢。」优羽子听我这么说点头同意。
第一个社区大楼里只有一座小公园,设置了一个看上去久未使用,锈迹斑斑的溜滑梯。不论是我还是优羽子,都对这个地方没有印象。
「看来不是这里的样子。」我们在社区内走了一小段后,同时说了出来,然后就离开这里前往下一个地方。
然后,就在半路上。
我们前面,出现了一个穿着制服,身材有点高挑的女孩子。淡紫色的衬衣与带着红绿格纹的深蓝色裙子,如此醒目的制服,毫无疑问是本市那所入泽东高中的学生。
我原本没有特别在意,不过优羽子却突然拉住了我的衣服下?。
「幸成同学,那个人……」
「嗯?」
我停下脚步,朝她的方向望去。
「我记得那个人。」
优羽子抓着我的衣角,专注地凝视著前面的那个女孩。
「美菜实……?」
之后,她便快步朝那位穿着制服的女孩子走去,我也慌慌张张地跟上。
「那个,不好意思。」
「嗯,怎么了吗?」优羽子跟对方搭话后,那个人转了过来。那女孩有着长长的黑发、大大的单眼皮眼睛,看上去非常成熟。
一靠近这个女孩子之后,我也出现了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不过并没有像优羽子那么强烈。
所以我对于这个人是否就是我「记忆」中的那位美菜实,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不过优羽子已经跑过去跟对方点头打过招呼,开口搭话了。
「呃……那个,这么突然真的很不好意思……请问妳是不是叫作美菜实呢?」
「我是美菜实没错。」
那女孩一脸疑惑地回答,优羽子高兴地递给我一个眼神之后,又继续用偏快的语速说道:
「我叫作福原优羽子──请问,妳记得我吗?」
名叫美菜实的女孩这时却面露难色,沉吟了半天才说: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她用满脸疑惑的表情看着优羽子,以及站在稍远处的我。
「我们小学的时候是不是有玩在一起过?一起去水上乐园玩,还一起吃饭。」
「……我以前夏天确实常常跟朋友去水上乐园啦……」
她有些欲言又止,之后不太好意思似的这么说。
「……因为我记得自己都是跟同个国小的朋友一起去,跟你们两位的话,我就不太有印象了……」
这次轮到优羽子换上一副困惑的表情,她回头看看我,又转回去看着对方继续说道:
「呃,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妳有没有明明不应该晓得的事情,却有种自己知道的感觉──」
「优羽子。」
我开口呼唤优羽子的名字,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然后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人大概没有跟我们一样的「既视记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管我们在这里做多详细的说明,大概也只会被当作奇怪的人而已。
「我想我们认错人了。」
我这么说完之后,优羽子露出了似乎有些寂寞的表情,然后也低下头朝对方鞠了个躬:「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
她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我也低下头说「真是不好意思」,之后我们两人便转身离开了那里。
回头时,还能够看到那位大概是美菜实的女孩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仍然一脸怀疑地看着我们。
「……她好像不记得呢。」
优羽子一副沮丧的样子,用低落的语气说道。
「不过,那个人的名字确实是美菜实,所以优羽子的直觉应该是正确的。」
我这么帮腔。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女孩没有那些「记忆」呢?
这其中难道需要什么必要条件吗?我深入思考了一下,但果然还是毫无头绪。
◇
那天直到傍晚为止,我们一共逛过了四个大楼社区,结果还是没找到那个「绿色空间」。
时序已是八月下半,日照的长度缩短了不少。夜蝉鸣叫的声音,从我们刚探索完毕的大楼社区内不断地传来。
「抱歉……我还硬把你拉来……」
走了几乎三个小时,优羽子已经满身大汗了。
「没关系,毕竟线索太少了,这也是没办法的。而且,平常总是在准备考试,偶尔到外面走走,转换心情也不错啊。」
「这样啊。」
优羽子笑了起来。
一整个夏天的「收集记忆碎片之旅」下来,我还是没有找到任何造成这种不可思议现象的原因,甚至连一点头绪也抓不到。
不过,人类大概就是一种容易习惯的生物吧。跟优羽子相遇后经过两个月,我对这种奇妙现象的惊奇感和恐惧感已经消退了不少,总觉得就算解不开这个谜题也已经无所谓了。
而且比起这种事情,我现在在现实生活中,还有更多需要面对的重大问题──这个月必须要把世界史参考书全部看完,还要决定确切的大学志愿和目标科系,而一直拉不上来的英文分数,到今年冬天为止起码得进步五分才行。
我如同往常,将优羽子一路送到车站。最近风吹来的温度,也比之前下降不少,可以感受到秋天的脚步正在靠近。暗紫色的天空混著最后一点橙红的光芒,led的路灯侦测到光源不足后,亮起了白色的光芒。
「──到最后还是几乎什么都没有弄懂呢。难得遇到了美菜实,不过看样子,她完全没有跟我们相处的记忆……」
优羽子边走边这么说
第43章 电车
著。
「……是啊。」我也点头道。
我们走在路上,入泽车站越来越近了。电车准备起动的电子音效以及正好进站的列车声音,和夜蝉好像在叫喊一般的鸣声混杂在一起。
「──不过,能跑到这么多地方去还满好玩的呢。」
优羽子抬起头,看着暮色渐浓的街道这么说著:
「走在这条久违的街道上,感觉就像回到了小学时期一样。」
我站在闸门口目送优羽子离开,她朝我挥挥手,然后走下了通往月台的阶梯。
我突然想到,自己跟优羽子的缘分,会不会就此走到尽头呢?
撇除对这种奇异现象的兴趣,我们在现实中原本就是毫无联系的两个陌生人。
第二学期开始后,学校的事情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随着冬天邻近,我读书的状况也慢慢步入佳境。对这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的事情,之后也不会有多少时间能够去思考了吧。
我想,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大概会就这样变成我们人生当中单纯的一小段奇妙经历,而在这之后,我跟优羽子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我跟优羽子既然是因为如此奇妙的事情而认识,那么也就只能止步于这种奇妙的关系了。跟同班同学、社团的朋友、家人和亲戚等比起来,我们之间的羁绊实在是太微弱了。
走出车站后,列车准备启动的响亮旋律从月台传来,我想应该正是优羽子搭上的那班上行电车,刚好准备驶出车站。
我放慢回家的步调,在夏日尾声的薄暮中,目送著那辆电车直至它隐没在建筑群之后。电车的声音消失后,附近的草丛里,传来了秋虫宁静澄澈的鸣叫。
◇
高中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开始了。
我们高中在暑假结束,开学一星期后马上迎来了校庆。在这段时期,校舍内会到处堆放著瓦楞纸箱、油漆筒和塑胶布,放学后也会有不少学生留下来继续准备,让校园非常热闹。
由于对三年级学生来说,这大概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带有高中生气息的活动了。尤其是文组班的学生,他们每年都会把校庆办得非常盛大。
不过,像我们这种理组,看待事情也比较理性化的班级,在遇到校庆这类活动的时候,就完全只是一群没干劲的学生了。
明明时间就已经非常迫近明年年初就要如火如荼展开的各种考试了,在高三秋天这么重要的一段时期,学校为什么还为那群喜爱出风头的家伙举办校庆啊?理组班在校庆期间,完全就像这样飘荡著「为什么我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呢」的气氛,而且不只是男生,班上几位女孩子感觉也是这么想。
我们班上的学生基本上都很用功,大部分人都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且专注其中。也不是说班上同学关系有多差,只是在大部分时候,大家也不会特别关注别人的事情。以我个人来说,倒是不讨厌这种个人主义高涨的环境。
我们班上在暑假前的班会中,已经决定了校庆要办西洋音乐风格的咖啡厅。喜欢西洋音乐的男同学,在班会中提议用音响播放音乐,然后单纯只贩卖饮料,这个能够简单搞定的提案一出来,大家纷纷举手赞成。
顺带一提在这之前,还有人提出了「自习室」这个超没干劲的主题,不过因为感觉在各种方面会引起挞伐,所以最后就被否决了。
决定要做什么之后,大家就非常理性地开始讨论要怎样才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完毕,并有效率地运用人力和资源。
最后讨论的结果,就变成在教室里摆上从音乐教室借来的大音响,接上播放器用来播放音乐,再将桌椅排在一起组成店面。食物和饮料也是直接准备现成的,装饰用的招牌之类,也都尽可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完成。
这时班上一转之前懒洋洋的气氛,大家突然开始热烈讨论起,如何在付出最小劳力和时间成本的状况下,度过这次的校庆。
另外,为了让大家「更有干劲」,我们也决定了要制作班服……话是这么说,不过其实这部分也是用非常简略的方式完成的。在深蓝素色t恤的胸口处印上「3-a」的白色黑体字,让会使用图像软体的同学稍微简单设计一下之后,就直接发给业者制作了。
就在这种气氛之下,我们班以非常有效率的方式开始进行校庆的准备(手工作业的时间,也压制在不需赶工的悠闲情况下,六小时内就能够结束的程度)。虽然我们班上办的咖啡厅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和劳力,不过在学校的校庆筹办委员会主导之下,整个校庆期间还是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活动。
名为「幸运数字」的这项活动企画中,每个人会拿到一个数字牌,而同年级当中,会有一位和自己持有相同数字牌的异性,找寻这个相同数字的伙伴就是活动的主轴所在。而持有相同数字的这两人,最后似乎也要一起出席校庆的闭幕典礼。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学校男女生人数不一致,所以有少部分人会跟同性配对。大家称这种状况为「杠龟」或「中特奖」,在校内蔚为话题。
我的感想则是──这企画到底是哪个笨蛋想出来的啊?
于是,为期两天的校庆,在第一天的开幕典礼结束后发下了让大家挂在脖子上的卡片,我拿到的卡片上,用蓝色粗体字写着125。
我除了班上咖啡厅两个小时的轮班时间(端饮料给客人与收钱找钱等)之外,整个校庆期间都跟班上要好的其他三位同学在校内四处晃,或跑到没人的教室里吃东西,完全就是只想把整个活动敷衍过去的心态。
我也完全没打算去找跟自己卡片数字相同的人,反正闭幕典礼时,跟朋友们聚在一起做做样子就好了。
但是校庆第二天,正当我一个人走在走廊上的时候……
却被一场「偶然」给狠狠耍了一番。
明明是谁都好,偏偏要碰上这个人,机率之神偶尔也会对凡人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就我们学校来说,每个年级的男女生大约都有两百人,所以换算起来就是两百分之一的机率。
我却偏偏命中了「两百人当中唯独不想抽中的那个人」。
走廊上,一群同样是三年级的女生迎面而来,而走在这群女生之中的美祢子,胸前挂著的卡片,正用红色的粗体字写着125。
我发现人群中的美祢子后,在彼此错身而过时朝对方打了招呼。就在这时,我因为讶异而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美祢子也同样停下脚步,惊呼出声:「真的假的。」
美祢子身旁的朋友们,也很快发现了我们脖子上挂著的号码牌数字一致,一个个突然都兴奋了起来:「喔喔──居然配到田径队的熟人啊。」
女孩子们纷纷开始调侃起美祢子。「话说回来,中山同学和美祢子国中确实是同校啊。」「这该不会就是命运吧?」「美祢子跟佐藤同学还有中山同学变成三角恋了耶。」
因为美祢子在那之后很快就收起惊讶的情绪,笑着说「别闹了啦」,然后跟着旁边人一起笑闹起来,所以我也没机会问她对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样的想法。
而我跟美祢子上一次像这样面对面,已经是在三个月前,三年级学生退出田径队,我们爽快握手道别的那一天了。
◇
为期两天的校庆结束后,在打着灯光非常敞亮的体育馆内,闭幕典礼顺利地举行着。
闭幕典礼开始前,为了在这两天内没能找到配对伙伴的学生,校园广播一一播放了这些学生的名字、班级与配对号码。结果到最后,几乎根本就是强制拿到相同号码的学生要一起出席嘛。
美祢子这时也并拢著双膝,侧坐在我旁边望着舞台的方向。因为校庆筹办委员会在特别设立的网站上举行了投票表决,让大家选出本次企画最优秀的班级。如今舞台上正在举行的就是得奖班级的颁奖典礼。
「妳跟佐藤处得还好吗?」
由于没什么对话,我为了打破沉默姑且问了一句。美祢子也随着这句话看了过来:
「还可以吧,虽然暑假时吵了一次。」
「吵架?怎么啦?」
「只是连具体理由都说不上来的小事而已啦。通电话的时候,彼此都说了些伤感情的话,结果两人间的气氛变得超差,几乎有一个星期都不讲话。」
「那还好吗?」
「嗯,彼此道歉之后就算解决这件事了。毕竟我们只是因为那天心情都不太好而已。」
「是这样吗?」
我这么问,美祢子理所当然的回道:「当然是啊。」
「喔。」我不冷不热地回道,视线又转回到闭幕典礼的舞台上。校长正在点评本次的校庆,并口头嘉许和慰问筹办委员会。
我们之间安静了好一阵子,之后美祢子像是想打破这份沉默似的,开口说:「中山同学,你……」
「你之后,还打算继续跑田径吗?」
我摇摇头。
「大概不会了。我在之前县赛就决定让田径告一个段落,之后为了考大学要尽全力用功读书,这是最优先的事情。」
「这样啊,你已经有想去念的学校了吗?」
「差不多啦,不过还没有完全确定,也还没排定要优先报考哪间学校。」
「嗯,果然是这样啊,我也差不多呢。」
这时校长刚好说完话,体育馆里响起掌声。基本上完全没有在听的我,在这时也跟着拍起手来。
然后,美祢子就突然转变了话题:
「中山同学,你交到女朋友了吗?」
突然被人问了这么一句,我在第一时间稍微变了脸色。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用平静的语气回道:
「为什么这么问?」
「所以有吗?」
美祢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接又问了下一句。因为我和她算是住在同个区域,所以大概是暑假时,被她看到了我和优羽子走在一起吧。优羽子的模样瞬间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实在无法简单跟不知内情的人说明清楚。
「──这有点复杂。」我说。
「啊?有点复杂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妳是暑假时看到我跟一个女生走在一起了对吧?」
「嗯,看到了。」
果然是这样。
「是个短头发很可爱的女生,我猜八成就是女朋友了说。」
我脑中浮现了暑假时看过好几次的,优羽子穿着轻便夏衣的模样。而且,一想像如果我们没能相遇的情景,我就感到胸口郁闷难受。
「虽然见过几次面,不过甚至不晓得算不算是朋友。」
「哦。」美祢子应了一声。
「总之我会替你加油,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喔。」
她这么说完,拍拍我的肩膀。
「谢谢。」
被曾甩掉自己的人这么说,感觉实在有点复杂,不过我跟美祢子现在算是完全恢复成朋友关系,所以我也不像之前那样介意了。沉淀下来想想之后,我也发现我现在对美祢子,确实不再抱有恋爱方面的感情了。
「但愿彼此都能进展顺遂呢。」我替对话做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干嘛突然讲得这么客气?」
美祢子笑着这么说。
舞台上,筹办委员会会长正在做闭幕最后的致词,之后典礼一结束,我就马上站了起来。旁边的美祢子对我挥了挥手说:「我晚点跟佐藤同学还有约,那就先走喽。」
「嗯。」我朝美祢子点点头,之后也完全不打算出席校庆最后的庆典活动,所以我就直接回到教室拿起书包,准备离开仍挂著各种校庆装饰的校舍。
因为大部分的学生都还待在体育馆里,所以校舍里非常冷清。我拿着自己的书包,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在教学楼昏暗的出口处换过鞋子之后,就走出了校舍。
时间是傍晚六点半,太阳早就沉没,基本上已经完全入夜了。天空是深沉的铅灰色,偶尔吹来几阵凉爽的微风。从体育馆方向远远传来校庆最后庆典中,正在演奏的乐团低沉的音响震动声以及欢呼声。我抬起头望向操场上方的天空,有灰色的云低低地飘着。
回去的路上,从搭车到回到家的这段期间,我的脑海里一直缠绕着「命运」和「机率」这两个词。
我跟优羽子在那天能够相遇,比起和美祢子抽到同样数字的机率,实在小到不可思议地步了吧。但从我跟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仔细想来,这大概又不只是「偶然」这么单纯罢了。
回到家后,我换上居家服,稍微读了一下物理学的科普书籍。这本书的内容明明是我一直很有兴趣的量子力学,却不知为何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文字根本读不进脑袋里。勉强读了大概十页之后,我把书放在枕边,叹了一口气。
我拿起手边的手机,打开了通讯软体。然后盯着「福原优羽子」这个名字犹豫许久之后,按下了通话键。
这还是我第一次,没什么特别要事却打电话给优羽子。不知为何,我就是特别想听到她的声音。
手机接通之后,优羽子的声音就从耳边的麦克风里传了出来。
「幸成同学?怎么了吗?」
「不──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稍微聊聊──」
「什么?」
优羽子反问了一句,然后……
「难道是回想起什么记忆了吗?」
「呃──也不是那样啦……」
「咦?那是跟『那个记忆』无关的事情喽?」
「嗯。是有点无关……」
「嗯──?」
从手机那头传来她疑问的声音,即使隔着电话,也能想像得到她歪著头思考的模样。
我希望自己跟优羽子之间不是像这样,只是因为某种奇妙现象才连系在一起的「特殊关系」,而是就像一般的亲人朋友,能够维系起那种普通的羁绊。事到如今,比起我们身上发生的怪事,我更想知道更多关于优羽子这个人的事情。透过暑假的「收集记忆碎片之旅」,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想和她结成更紧密的关系。
「那个……」我再次开口: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妳的事情。」
电话那头的优羽子沉默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实在太过唐突,不禁慌张了起来。美祢子那时虽然也是类似的状况,不过现在的情况却是我自己在脑袋里想过,总结了一番后,就对本人说了出口。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小小的声音:「那个啊……」
对于我突兀的发言,优羽子并没有正面回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虽然有些费解,不过这时候也只能回答可以了。于是就听见优羽子问:
「你有一起去山上露营的记忆吗?」
「山上?」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记忆」,但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要说的话好像有,但又似乎记得不是很清楚,也许只是想不起来了吧。但关于山上的记忆,总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梦到过……」
优羽子默默地听着:「这样啊。」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那么,还是保持这样就好。」
「咦?」我发出了错愕的声音,这回不晓得该怎么回答的人变成我了。正想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我的脑海深处,突然模模糊糊地浮现了营火与满天星斗的夜空,不知为何,甚至还出现了月球表面陨石坑的画面。
「啊。」我不禁小小惊呼出声。
「怎么了?」
「我稍微想起来了。有营火跟月亮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在山上……」
这时优羽子突然慌忙说道:
「等等,等一下!之后的事不可以再回想了!」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我觉得很疑惑,仔细想了想优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果然怎么都想不明白。而思考一专注到别的地方后,刚才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些影像,纷纷又像是太阳下的露水般蒸发无踪。
我对优羽子慌张的态度有些困惑,不过想着既然都打了电话,就把想问的事情问清楚,所以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
「下次换我过去妳那边,再见面聊聊可以吗?」
「嗯,ok,没问题。」优羽子回答的语气仍有些慌张,虽然觉得她好像是刻意想转移话题,不过既然都约好了下次碰面,我也就觉得没什么不好。之后优羽子又说:「抱歉,我妈妈喊我去吃晚餐了。」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妳。」
电话挂掉前,我们互相跟对方道了「再见」。我把靠在耳边的手机拿开,关掉通讯软体后,放在枕边的书上。
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后,我能够清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我仔细想想方才跟优羽子的对话,觉得自己还真是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但总之最后还是约到了下次的见面,所以我真的非常高兴。原本还以为在暑假结束,收集记忆碎片之旅也告一段落后,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
过了两个月之后,树上的叶子开始染上红与黄,气温也渐渐变冷,季节已经完全进入深秋了。
这一天,是第二学期以来第二次和优羽子见面的日子。
我们在池袋车站会合,一起吃了饭后,就走进一间有着杂货和服饰店面的大楼开始逛起来。优羽子今天穿着深红色毛衣配上米色长裙,是非常有秋天气息的打扮。
走出大楼后,优羽子说有想去的地方,于是我们便往书店的方向前去。正走在闹区里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时,她突然问我:「幸成同学正在准备考试吧?」
「嗯,除了英文成绩不太好之外,其他科目状况都不错。至今以来都没什么兴趣的世界史,在认真读了一下之后,也发现其实还满有趣的。之后有空的时候,也会想读看看这方面的书。」
「哦──这样很不错啊。」
「优羽子想读哪个科系呢?」
「我想当学校老师,所以第一志愿是教育科系。」
「啊,难道会学钢琴也是因为想当老师吗?」
「嗯,因为我很喜欢音乐,所以一直想成为小学老师或是国中的音乐老师。幸成同学的话,果然是要读理工科吧?已经有确定想读哪个科系了吗?」
「嗯──虽然是想进物理系,不过毕业后的发展感觉也需要一并考虑,所以还没有完全确定。」
「这样啊。」
「嗯,如果能像妳一样,先知道想做的工作再考虑科系的话,或许会比较好呢……」
「幸成同学没有什么想从事的职业吗?」
我马上想到了「物理学家」这个答案,不过具体来说这是什么样的职业,我也只有粗略的印象而已。总觉得这和问小孩将来的梦想是什么时,对方毫不考虑地回答「足球员」一样,只不过是未经深思熟虑的答案,所以我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纯粹对这份工作感到憧憬罢了。如果还是小学生的话,这样随口说说倒也无所谓,但如今都已经高三了,没有好好考虑过自己的能力,并结合各种现实条件来思考未来出路,只凭兴趣跟感觉说出这种答案的话,就未免有点丢人了。
于是最后我说:「我想从事关于可以活用物理相关学问及知识的职业,不过除此之外,还没有想到更深的层面。」
今天的秋日天空里,薄薄的卷积云漂浮散布在高空中。我和优羽子相遇是在梅雨季前,那时的天气带着酝酿夏日气息的闷热。随着季节变化,我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我在前一阵子,和负责生涯咨询规画的老师进行了毕业面谈。在说出自己的第一志愿是物理科系后,老师给我看了各式各样的资料,并告诉我「从就职层面来看,工程学系的出路会比较多」。因为工程学系里也有机械工程和电器、电子工程等,这些同样能够深入学习物理学的科系,所以老师建议我可以从这方面考虑看看。
到了这个时期,也差不多该确定自己想要就读的科系了。但面对众多科系以及选择,现实层面的考量与兴趣爱好彼此拉扯,我对自己该走哪条路才好,依然感到非常苦恼。
不管有再多选项,最后也只能选择一个答案。而所谓的选择,就是要抛弃其他的可能性。常常听到别人说,很羡慕年轻人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可能性同时也代表了选择时的不安和挣扎的痛苦,以及必须要面对可能做出错误决策的风险,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包含「不念大学」这个选项在内,现在有许多选择摆在我面前,但这一点都不让人高兴。哪个才是最好的选择?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未来?又该舍弃哪些可能性呢?我对此真的相当苦恼。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事情,然后突然瞥向了街上的大型萤幕。
萤幕上写着『国内研究团队,成功开发新式量子电脑』,在这段标题下面则是『因为是用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崭新模式开发,还有些部分需要改良,不过实体机型最初的启动演算实验已经成功』,旁边是一名男性的照片,照片注明『企画参加者东京尖端科学技术大学福原祥平教授』。
优羽子同样看到萤幕上的画面后,小小惊呼了一声。
「d-f式量子电脑真的完成了呢。」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时,优羽子朝我望过来:「你知道这个?」
「嗯,毕竟福原祥平先生的书我也读过好几本了。如果这个计画真的能够顺利进行,刚才新闻里提到的deutsche-fujisawa式量子电脑,就能让至今为止实际应用的电脑计算方法更上一层楼。」
顺便一提,deutsche跟fujisawa这两位就是创作新式量子电脑基础理论,为此贡献良多的物理学家。fujisawa,也就是藤泽良英先生,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但因为他是福原祥平先生的大学指导教授,后来也与福原祥平先生一起进行了相关研究。所以福原祥平先生在自己的著作上,一直都会挂上藤泽先生的名字。
「哦──这个量子电脑完成之后到底有什么好处呢?跟普通电脑有什么不同吗?」
「咦?这个嘛……」
我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目前为止读过的书上所写的内容后,就开始解释道:
「除了跟普通的电脑电压不同外,量子电脑虽说也是使用1与0这样二进位计算,但它却能够同时呈现1与0,也就是说能够在叠加的状态下进行计算,如此一来,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出普通电脑要花上数万年来计算的问题。」
「?」
一阵呆愣过后,优羽子小声嘀咕道:「他都在做这种东西啊。」我虽然不太懂她在指什么,不过还是忽略了这句话。
「说起来,妳和福原祥平先生的姓氏相同呢。」
我无意中说出这句话后,优羽子苦笑了一下。我还困惑地想着是怎么回事时,优羽子迟疑地将视线转过去,指著萤幕说:
「……其实,那个人就是我的爸爸。」
「呃!」
我因为惊愕,下意识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福原祥平是……优羽子的父亲?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完全理解并消化这句话,然后将优羽子和萤幕上福原祥平教授的脸来回对比了好几遍。
……完全不像……
虽说要从五十岁中年男子和十八岁的女高中生身上找到相似之处也不容易,但突然告诉我现在在我身旁的福原优羽子,和萤幕上的著名物理学家福原祥平是父女这种事,也未免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但不论如何,优羽子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所以我到最后也只能目瞪口呆地盯着正在苦笑的优羽子。
原来她是福原祥平的女儿啊。
对着仍反应不过来的我,优羽子突然问了一句:
「那个……幸成同学。你会想见见我爸爸吗?」
「啊?」
「如果想读物理科系的话,关于出路的问题,可以问看看爸爸喔。」
我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答:
「可以吗?该怎么说呢,像我这种人可以去见他吗……」
「嗯?有什么不可以的吗?」优羽子看上去有点不解地问。
「那个,因为福原祥平先生是很厉害的人啊……」
「爸爸只是个普通的大叔啦。」
优羽子笑着摇摇手说:「真是的。」
「要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吗?我会试着问看看爸妈。」
「啊?」我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做出了很傻的反应。在这之后才开始消化优羽子刚才说的内容,从心脏到脑袋都觉得受到了巨大冲击。
「什、什么?去妳家?」
「嗯,毕竟我妈妈也很喜欢请别人吃她做的料理。不但我的朋友们常来,爸爸的学生们更是一年会来吃饭好几次。所以我想,邀请你来我家作客爸妈应该也都会答应。」
──重点不在那里啦……
能够实际见到福原祥平先生本人并和他说话,而且还能去优羽子家里。这个提议实在非常诱人,但我还是很踌躇。第一次去女孩子家里,以及能够见到著名的物理学家,这方面的不安和困惑占了大约八成,另外两成则单纯是想去优羽子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我的脑袋里瞬间转过无数想法,这些迅速在脑中转过的念头,甚至让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
去到女孩子家里,还跟对方父母一起吃饭,光是想像这样的场景,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一股压力。而且,那位父亲还是福原祥平先生──想到这里,我有点退缩,开始思考该如何编出完美的拒绝借口。可是一旦拒绝,就会失去前往优羽子家的机会,这份不甘心又让我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吗?」
听到优羽子这么说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用手抵住太阳穴思考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有点吃惊……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去女孩子家,所以……」
我这么说了之后,优羽子不晓得是不是察觉了刚才那句话里的其他意思,突然有些慌张地挥着手。
「这样啊,说得也是。抱歉,那还是三个人一起约在咖啡厅见面好了?」
但是我已经完全被这项提议给吸引了,如今告吹的话,又觉得实在可惜。
──任何事情都是一种经验,如果真的搞砸了,那就等遇到了再来烦恼。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随后便不再犹豫:
「不,如果方便的话,还希望容我到府上打扰。」
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何我突然咬文嚼字了起来。与我剧烈起伏又矛盾纠葛的心情相反,优羽子则是干脆地回答:
「啊,嗯。那我就跟爸妈问看看,之后再联络你喽。」
在这之后,我因为已经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所以稍微冷静了下来。
──然后才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变得很不得了了。
以前在面对美祢子时,也常会这么觉得──我果然完全不懂女孩子在想什么啊。一般来说,会这么轻易地邀请同年的男孩子来家里吃饭吗?是因为对她来说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还是说,其实我还满受她青睐的呢?我这么想着,抱持着小小的期待看向优羽子时,只听她又开口说:
「我想,爸爸跟幸成同学一定会很合得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接脱口说出疑问,但优羽子却只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总之,现在先平复一下刚才饱受惊吓的心情,等会再来慢慢考虑这件事吧。我这样想着,再次迈出了脚步。
◇
在那之后,我就开始在网路上用「良好印象、男性、服装」的关键字来搜索相关网站,然后凭著这些资讯为前往优羽子家作客一事做准备。到了约定的当天,我搭乘电车前往丰岛区,前往优羽子家所在的一处住宅区。
从目白车站按照优羽子告诉我的路线,步行大约十分钟后就抵达了目的地。优羽子的家是一栋整洁漂亮,有着白色外墙的两层建筑,庭院里还栽植了不少花朵。
因为我的心脏实在跳得太快了,用穿戴式终端稍微测了一下,发现心跳数居然已经超过了一百五,跟全速奔跑的状态几乎差不多。总觉得这样下去似乎不太好,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希望能平复心悸。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五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我鼓起勇气按下了电铃,电铃发出音效声,同时能够听见门口摄影机启动的细小机械声,我变得更加紧张了。
『哪位──?』
是优羽子的声音。原本我还想要是福原祥平先生本人出来了该怎么办,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我是中山。」
『啊,稍等一下喔,现在就帮你开门。』
从屋内隐约传来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之后大门发出「喀擦」一声被打开了。穿着灰色裙子和白色毛衣的优羽子出现在眼前,她走上前来,帮我打开庭园的门。
「欢迎你来。」
「妳好……」
我跟着她一路经过庭院,然后就这么走进了优羽子的家。里面的味道跟我家不太一样,是种带着甜味的香气。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么说著,将鞋子脱下来摆好。
「妈妈现在在客厅里喔。」
优羽子示意我穿上拖鞋,然后就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好……」
我也只能跟上去了。穿上拖鞋,走在优羽子身后进到客厅。客厅里飘着食物的香气,优羽子的母亲已经绑着围裙,在厨房里准备起晚餐了。
「妈妈,幸成同学来喽。」
听到优羽子的声音,阿姨马上转过身来看向这边,然后露出笑容对我说「欢迎来玩」。阿姨穿着牛仔裤搭配红色毛衣,带着微卷的一头长发,长相和优羽子十分相似,看上去是非常温柔的人。我站在优羽子身旁,低下头说:「打扰了。」
「阿姨妳好,我是中山幸成……呃,这是伴手礼,是川越那边的点心……」
我将前几天跑到稍远的地方买回来,装着地瓜点心的纸袋递给了阿姨。
「哎呀,谢谢你。这家的点心很有名,之前有听过呢。」
「是的,这家点心非常好吃。」我答道。因为妈妈很喜欢这种点心,所以偶尔我们家会买回去当成茶点。
「饭后我来泡咖啡,我们一起吃吧。」阿姨这么说著,将点心盒从袋子里拿出来,往厨房里端去。
我在室内四处张望着,却没有发现福原祥平先生的身影。
「爸爸有事出门了还没回来喔。来,请坐吧。」
我有些紧张地在优羽子所指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来,沙发的触感非常柔软。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只小型犬摇著尾巴跑到我的脚边来。
「小弗雷,有没有跟客人打招呼啊?」
优羽子这么说著,而那只小狗则一副「这是谁啊?」的表情,一脸好奇地盯着我,发出小小的呜呜声嗅着我的脚。
「小弗雷?」
我有点不晓得该拿脚边的这只狗怎么办,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刚才听到的字眼。
「这孩子的名字喔,因为是弗雷德,所以就叫小弗雷了。这是爸爸用以前天文学家的名字替牠命名的。」
优羽子说明著家里宠物取名的由来。
「喔,原来是这样……」
我有点害怕地把手伸出去,然后弗雷德把脸转向我的手,又开始闻起气味来。当我正担心牠会不会把我当成敌人,开始吠叫或咬人时,优羽子说著「来这边」,把弗雷德从我脚边拉开然后抱起来,让牠也在排成ㄇ字型中,面对着电视的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弗雷德是男生吗?」
「嗯,爸爸说是代替儿子。因为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不过爸爸好像一直很希望家里有男生的样子。」
优羽子这么说完,厨房里就传来了优羽子母亲感觉好像带着某种特殊意味,呵呵呵的笑声。
「如今优羽子真的把男生带回来了,不晓得爸爸会怎么想呢?」优羽子的妈妈打趣著:
「到昨天为止还没看出什么,不过真期待他和中山同学实际见面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都说了幸成同学只是朋友嘛,今天是为了升学和未来出路的事来找爸爸讨论。」
「妳不用害羞嘛,妈妈都懂啦,妳都十八岁了,交个男朋友我也不会囉嗦。总之只要妳该读书的时候都有认真读书,其他都不会管那么严的。」
「唔。」
优羽子生气似的微微鼓起脸颊,然后开始拉着怀里弗雷德的脸。我看着她的动作,整个人慌张地想「狗的脸颊可以拉这么长吗?不会痛吗?」。我的脑袋实在太过混乱,连在此之前优羽子和阿姨的对话都没办法听进去,就只能够思考关于狗的事情了。
这时,玄关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我整个人简直像是突然被雷轰然打到一样,紧张感瞬间窜到了最高点,玄关处则传来了像是有人正在脱鞋子的声音。
「啊,爸爸好像回
第44章 来自另一个世界
第二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后,「固态物理学」今天的课程也就告了一段落。系上负责这堂课的准教授一边盖上笔电和课本一边交代:「到下次上课内容为止的题目已经放上教学网站了,请各位同学回去自行下载,下次上课前务必要完成。」
在小教室里上课的学生们纷纷起身走出教室,然后离开了主要由物理系用来进行授课的一号大楼。
今年的黄金周已经结束,差不多是大四学生正式开始找工作的时期了,所以在校内不时能够见到穿着套装的学生。
今天天气非常好,气温也颇高,看着穿套装的学生实在替他们感到热。其中也有学生因为实在受不了而脱下西装外套挂在手上,连衬衫袖子都卷了起来。
初夏的白日里,阳光带来暖和的热意,所以我也脱掉了原本穿在身上的薄连帽外套。
大学广大的校地内,种满了樱树、白杨、银杏等各式各样的树木。刚长出新芽的草木,带着美丽仿佛透明的绿。校内使用大量玻璃,充满现代风格建筑物,在这个充满生命力的时期,总是在晴朗的天气中闪闪发亮地流溢着美丽的光彩。
我迈步前往位在校园角落,有着学生餐厅、小卖部和咖啡店的福利社大楼走去。走在我前面的四个女学生正开心地边走边聊,从她们入时的打扮来看,我想应该是建筑系之类的设计学院学生吧。如果是像我们这样的理工学院,女孩子基本上就不那么注重打扮了。其实要说的话,理工系的女生本来就很少,我所就读的物理学系,一个学年都不晓得有没有三位女生。
跟我走在一起其他学生们,大家全都默契地往三层楼的福利社大楼里走去。我们大学还没有配属到哪个研究室的低年级学生们,在午休或空堂时间不是跑去待在图书馆,就是跑来这栋福利社大楼。
今天福利社大楼一楼的学生餐厅,果然都是感觉上还有点青涩的一二年级生挤在这里,在已经有点年代感的餐券贩卖器前面排成了一大串长长的队伍。
我突然想起刚进大学时几乎没什么朋友,在餐厅跟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的自己。
那时候还真的非常辛苦。大学与高中教授的课程内容困难度简直天差地远,第一眼看到老师写在黑板或白板上算式中,那些?或?之类的符号时,我整个人都傻在原地。一边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顺利从这所大学毕业,一边利用网路或图书馆借来的书弄懂公式的意思,一直努力用功到能够跟上大学的授课内容为止。跟所谓「愉快的大学校园生活」可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福利社大楼的二三楼是交谊听,有许多休息用的桌椅。最近这里刚新增的白色桌子与黑色椅子,以及镶嵌在窗户上,可以显示新闻、天气和讲师停课等资讯的玻璃显示器,让整个交谊听显得非常时髦现代化。即使如此,现在坐在这里的男学生们还是一点都时髦不起来。
像是说好似的都穿着羊毛格纹衬衫与长裤,一群人在交谊听里玩着最近在宅男间很流行的扩增实境卡片游戏。
这种游戏我也曾看朋友玩过几次,只要把扩增实境卡片放到专用的底座上,就会出现卡片上角色的全像投影,角色进行攻击或受到攻击时,全像投影也会表现出相应的动作。这游戏的影像色彩鲜艳、视觉效果非常丰富,而且专用底座里还内藏了小喇叭,是款全配音游戏。每次那些不知道要把音量调小的人在玩扩增实境卡片时,整个交谊听里就会充满配音员的声音。
虽说卡片游戏算是个人兴趣,不过一群人闹成这样,让在交谊听角落喝咖啡吃点心,打扮入时的女孩子们,表情就像在抱怨「这些人搞什么啊」,看上去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我直接走过交谊厅,进入后面的小卖部。店内摆着便当、面包、点心、各种饮品以及书籍等,除此之外也有制图用具、工程计算机和简易工具、实验白袍等理工课程需要的各种器材,在这个小卖部里可说是一应俱全。
我买了一直以来习惯当作午餐的炸鸡面包,以及准备摆着当储备粮食的几个泡面,另外还买了盒装牛奶后,就结帐走了出去。
◇
在这所东京尖端科学技术大学中,我所属的是理学院福原研究室,也就是应用量子计算研究室,我们研究室所在的物理学系研究大楼与福利社大楼非常近。物理大楼在校园里偏僻的角落,与一般上课的大楼和教授们办公室所在的地方有些距离,去到那些地方要费一段路程,不过肚子饿的时候马上就能到旁边的福利社大楼买东西,这点倒是相当方便。
我打开玻璃门,走入物理研究大楼。
物理研究大楼的外观是漆得漂亮的白色,不过里面混凝土的墙壁就显得粗糙了。因为包含两年前学校为了研究而设置在这里的d-f式量子电脑在内,各种昂贵精密的机械都放在这栋大楼里,我想这里面应该是全校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哪怕再大的地震都不会发生一点摇晃吧。
我走进物理大楼后没有使用电梯,而是从旁边的水泥楼梯上楼。
这栋建筑物共有地上五层和地下一层,我们的福原研究室就在二楼,最东边的201和隔壁的202教室都配给我们使用。
201教室很有研究室的感觉,里面放有真空设备、雷射设备、液态氮储存桶、光谱仪、原子力显微镜等各种实验器材,以及几台电脑和显示器。铁制的坚固柜子里则放著各式各样的电子仪器和感测器、光学元件缆线、实验手册以及收录过去实验数据的资料夹。另外,教室正中央摆着几张长桌和折叠椅,最里面还有一张电子白板,上面有我们这些学生写的乱七八糟的算式。像是只需要基础实验装置就能够完成的实验,或是讲解讨论与内部发表会等,就都是在这间201教室举行。
202教室主要则作为研究室的公共空间,里面放著两张并拢的长桌,上面摆了总共八台电脑,大多时候都用来分析实验结果以及进行模拟实验,算是性能相当好的机种。这房间里的柜子就没放什么实验装置跟零件了,除了一台大印表机外,就整齐地摆满了学术书籍和放有备份论文的资料夹,整体的感觉类似于办公室,气氛很让人放松。
我们研究室的学生,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这里。202教室里也有冰箱和微波炉还有热水器,可以在这里做简单的料理,水管旁边的柜子里,也都放著学生们带来的泡面和叉子等。
我打开门上写着「应用量子计算研究室」的202教室门,走进我们研究室学生们平时活动的空间。
「喔,中山。早啊──」
一进门,坐在最靠近门边椅子上,正读硕一的中岛学长就马上跟我打招呼。他正吃着一碗泡面,面前的电脑萤幕开着,上面是新闻网站的画面。
中岛学长是个直爽大器的人。从我半年前进这个研究室以来,包括如何使用实验机器、怎么整理资料和操作实验模拟软体等,教了我研究室的各种东西的,就是这位中岛学长。
一眼看过去,教室里不但福原教授、博士班的学长们都在,连作为物理系稀有女同学的小林瑞帆同学,也正在里头一边读书,一边用自己带来的马克杯喝饮料。小林同学留着长长的斜刘海,打扮总是非常清爽简单,这个季节的话就基本上都是t恤加上薄针织外套,下半身不是穿窄口裤就是短裤。
和我同年入学的物理系学生中,她是仅有的两位女学生的其中一位,而且跟我一样,目标都是进入研究所。
在被分配到福原研究室前,我们在课堂上也曾见过几次面,不过实在没机会说过几次话。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下课后也不跟任何人搭话,马上收拾东西就离开。不过去年秋天一起被分入这所研究室后,我们两人倒也开始有不少交流。
她是从东北来的,现在好像一个人住在大学附近的公寓里。因为在附近一间咖啡店打工,偶尔会拿店家的点心来研究室。小林同学因为外表看上去酷酷的,给人第一眼的印象会让人觉得她很冷淡,不过熟悉之后意外地好聊,也很会跟人相处,教授和学长们都非常喜欢她。
福原研究室里的大四学生,除了我跟小林之外还有另一位男学生浅野,因为他毕业后不打算升学而是决定就业,所以从春初以来就开始跑各式各样的就职说明会。
我之前也曾受过他邀请,跟他一起去参加了一场人力仲介公司举办的企业联合说明会。
在那次的就职说明会上,只见发型和服装就像是复制出来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台上和台下说出的话和提出的问题,感觉都只是理论式的场面话,整场说明会给人的感觉又紧绷又累人。不过我也在这次经验中知道了,这个社会上还真是有着各种各样行业的公司,也算是一份意外的收获吧。
我在中岛学长的旁边坐下,把包包挂上椅背,然后打开买来的炸鸡面包包装袋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牛奶。
「又出现了!中山午餐必备的炸鸡面包!真亏你这样每天吃还吃不腻啊。」每天都吃着不同口味泡面,某种方面来说确实很「创新」的中岛学长这么调侃我。小卖部这几年来陈列在架上的所有泡面,中岛学长据说每种口味都已经买遍了,而且每次一看到有什么新口味,绝对也会马上拿下来结帐。
「这个很好吃啊。而且感觉已经变成每天必备的东西了,中午让我吃别的东西反而会觉得怪怪的。」
我一边解释著,在不经意间看到中岛学长手中的碗,不禁在心里「呃?」了一声。中岛学长的泡面碗上写着「番茄辣椒乌龙面」,我对这口味完全没印象,大概又是新推出的商品吧。
「这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啊?」
我有点傻眼地问道。
「意外的还不错喔,要吃吃看吗?」
中岛学长这么说著,把手里的免洗筷朝我的方向递过来。但那碗泡在鲜红色的汤汁里的白色乌龙面……我实在无法接受。
「不,我就不用了……」
我苦笑地说著,继续嚼着我已经吃惯的美味炸鸡面包,同时竖起耳朵听着稍远处福原教授他们的对话。
他们那边正在讨论的,似乎是关于博士班二年级的驹田学长下次要在学会中发表的内容,两人之间不断迸出我根本听不懂的词汇。
而坐在我斜前方的小林同学,专注力则似乎完全不受我和中岛学长的聊天,以及教授和驹田学长的说话声影响,非常自在地又把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这间研究室从大四到博士生总共有十位学生,目前人还不算多,但也差不多是研究室里平时白天的状态。
我把面包的包装丢掉后继续喝着剩下的牛奶,从包包里拿出了文具用品,和之后要轮流讲解讨论的论文,准备开始预习下周的研讨会。
◇
「值班辛苦了。」晚上九点过后,我一边对校门口的警卫先生打招呼,一边走出校园。
从下午到现在,我除了写课堂布置的作业和研读毕业论文的资料之外,还协助整理研究院学长姊们的实验结果,忙了一大堆事情后,直到刚刚才离开研究室。我们大学离市区稍远,校园周边有不少住宅,是很宁静的地区。虽然大学附近没什么娱乐场所,不过只要到离学校最近的车站,就会有专门做学生生意的居酒屋、家庭餐厅跟百货公司了。我们的学生如果要去附近玩,大多也都是往那边跑。
因为我从自己家到就读的大学,坐电车大概只需一个小时,所以我没有在外租屋,而是从家里通车。虽然之前也曾好几次和住在学校附近的朋友借地方睡,或者就在研究室里过夜。不过自从分进现在的研究室之后,我基本上每天都是早上八点从家里出门,然后晚上九点离开校园。
这段时期已经接近大学部举办学会和提交论文的时间了,所以有不少人也都待得满晚的,不过总体来说,研究室里面的人离开的时间也都和我差不多。因为是女孩子,大概有更多顾虑的小林同学,更是在早一点的时候便骑着脚踏车回去住宿的公寓了。
我步行在安静的街道上,往车站走去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把手机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优羽子传来的讯息。
『你已经离开学校了吧?待会儿可以通个电话讨论明天的事情吗?』
『嗯,我刚要回家,待会儿要去坐车。大概十点的时候打给妳好吗?』
『可以啊,那就等你电话吧。』
跟优羽子交往以来,已经过了四年了。
我们也曾经吵过架,为一些事情争执过几次,不过从来没有严重到分手之类的程度。从四年前就这么交往至今,要说的话基本上就是普通的二十二岁男女朋友。
去年下半年以来,优羽子也开始忙于准备教师实习与教师甄选,我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不过明天好不容易有了时间,我跟优羽子约好从中午开始一起出去玩,算是两人久违的约会。
◇
隔天早上,我们去池袋的电影院看了刚上映的一部电影。因为优羽子的朋友说这部电影是很有趣,让她也跟着想看,昨天晚上还特地跟我通电话讨论了这件事。
从电影院出来后,我们在附近的咖啡店稍作休息,然后去逛逛我从以前就跟优羽子常去,里面有杂货服饰等店铺的商场大楼,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只看不买。
优羽子今天穿着有点跟的褐色短靴,以及素净的深蓝色一件式洋装。她的头发比高中时候长了一点,后面的长度已经到了大约肩胛骨的位置。她走在我身边,脚下的短靴在吵杂的人群声中发出规律的响声。
逛街途中,因为优羽子说她有想买的乐谱,所以我们就朝同一栋大楼里的乐器行走去。
希望成为小学老师或国中音乐老师的优羽子,学钢琴一直学到了大二。读大学后,我也曾去优羽子家玩了好几次,在她家里听过她弹钢琴。
一走进店内,便听到了钢琴声。一位看上去还是个小学低年级生的小女孩,正坐在那里弹奏摆在店里的钢琴。而店员跟看上去是女孩父母的人,就笑着站在旁边看她弹琴。
「年纪明明还那么小,弹得真好啊。」优羽子听了那女孩的演奏后小声说道。
「优羽子也来弹一下啊。」
「唔──都这么大个人了感觉很丢脸呢,这种事就是要那样的小孩子来做才会觉得可爱啊。」
「只弹一下没关系啦。」
被我这么说了之后,优羽子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在店里角落的一副电子琴前面坐下,弹起了曲调稍微改编过的「踩到猫儿」,手指跳动间流泄出富有节奏的旋律。正在弹奏钢琴的优羽子看上去非常愉快,而我也深深着迷于她演奏时的模样。
「好──结束。差不多可以了吧?」优羽子在弹到最后一个和声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这么说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我满足地点点头。
之后优羽子买到了她想买的乐谱,当我们来到另一个楼层,逛著一间贩卖杂货的店铺时,她突然把手机拿了出来。
「是妈妈传来的。」
她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在读完手机上的讯息后困扰地歪头说:「嗯──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吗?」
优羽子露出有点抱歉的表情对我说明:
「我奶奶两个月前住院了,结果妈妈刚才好像发现没有买够住院用的照护用品。妈妈问我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她买过去。」
「在这附近吗?」
「在杉并那边。」
「没关系啦,奶奶那边的事情比较紧急。」
「抱歉。」听我这么回答,优羽子稍微道了歉,就开始迅速地打字,回复讯息给阿姨。
因为优羽子临时有事,我们也就朝往下的电扶梯走去,准备离开这栋大楼。
「妳的奶奶是什么原因住院的啊?」
「阿兹海默症,还有长期身体健康状况不佳。」
「奶奶几岁了呢?」
「今年九十三岁喔。」
「这样啊。算是人瑞了吧……」
我们一边搭着手扶梯,一边聊起优羽子奶奶的事情。这时,站在我后面的优羽子突然唤了我的名字:「幸成。」
「方便的话,你要跟我一起去吗?我想事情很快就可以办完了,之后也可以再去别的地方……嗯,不过其实是我想趁这个机会,把幸成介绍给奶奶认识。」
「咦?把我介绍给奶奶吗?」
「嗯。」
优羽子点点头。
跟第一次去她家和福原教授见面时比起来,我这次倒没什么强烈的排斥感。只是要去和她家人见面的话,多少还是会有点紧张。
优羽子的性格一直都满沉稳的,但在介绍我给她家人认识的这方面,她却意外地积极主动。跟她相比,我到大二时才算是做好心理建设,下定决心把优羽子介绍给妈妈。虽然招待优羽子来我们家吃饭时的气氛有点窘迫,不论妈妈还是优羽子都还无法很自然地相处对话,不过妈妈似乎很中意优羽子,还说出「这样的女孩子跟你在一起太委屈了」这样的话。
「不过,我这样突然跑过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护士小姐也说过,多和不同人见面,能够给脑部带来正向刺激。」
听到这里,我也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那我们就一起去医院吧。」
◇
我们搭上电车,往医院的方向出发。在车上我们聊了更多关于她的奶奶,也就是优羽子的祖母,福原教授母亲的事情。
优羽子的奶奶入住的那间大型连锁综合医院,下了电车后再稍微走一段路就到了。在入口处,优羽子拿了两个别在胸口的访客识别证,然后将其中一个递给我。
穿过自动门走进去后,可以看到宽阔的一楼大厅主要都是柜台窗口,有好几张沙发排在这里。优羽子似乎是已经来惯了,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带路。
「这边二楼有贩卖部,我们就去那里把需要的东西买一买吧。」
优羽子边说边按下了电梯的按钮,我们和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爷爷,以及另一位推著轮椅,看上去五十几岁的阿姨一起坐上了电梯。来到二楼之后,一走出电梯马上就看到了贩卖部。
「我去买东西,等我一下喔。」
优羽子迅速地往里面走去,几分钟后,就提着装有纸尿布和卫生纸的袋子出来了。
「让你久等了。」优羽子走回来对我说道。之后我们回头搭上电梯,前往优羽子奶奶病房所在的五楼。
用酒精消毒过双手之后,我们就走进了那间大病房。
奶奶的病床就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优羽子一边说著「午安──」,一边拉开了分隔病床的帘子。
「奶奶,我来看你喽。」
「喔──是优羽子啊。」
穿着浅粉色的病人服躺在床上的奶奶坐起身来,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微笑。之后奶奶的视线就转向站在旁边的我,表情似乎是在疑惑我是谁,最后歪著头问道:「这位是……?」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中山幸成。呃,很荣幸地,我跟优羽子正在交往。」
我低下头致意,尽可能用最有礼貌的口气说道。
奶奶就这样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优羽子便笑着解释:「奶奶,这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给你认识喔。」优羽子这么说完后,奶奶似乎才总算明白过来。
「哦──是优羽子的男朋友啊。」奶奶露出笑容,朝我的方向微微点头,我也再次行了个礼。
「嗯,没错喔,奶奶。」站在我旁边的优羽子附和著。
「多大年纪了啊?是在做什么工作呢?」
「我今年二十二岁,还在读书……就读的是物理学系。」
「喔,那不就跟阿祥一样。」
「奶奶,其实啊,幸成就是爸爸的学生喔。」
奶奶听到之后非常惊讶:「哇,真的呀。」
「是的,我去年加入了教授的研究室团队,在学校里一直受到教授的照顾。」
我这么说著再次弯腰行礼后,优羽子熟门熟路地从病床旁边翻出了两张椅子,对我说:「幸成,坐下来吧。」
我们和奶奶聊了很久。虽说主要都是优羽子在讲话,而我就坐在床边听着她们对话。奶奶给人的感觉就像早期日本电影里的女演员,以非常古典有礼的女性用语说著话,人品出众又气质高尚。奶奶的谈吐很清晰,完全感觉不出来是长期住院的人。
不久后,护士小姐就来说换尿布的时间到了。因为感觉会妨碍到人家,而且我在场似乎也非常失礼,所以我跟优羽子就来到病房外。优羽子手脚麻利地往柜子里补充买来的消耗品,同时对着里头的奶奶说:「我们待会儿再来喔。」
我们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我买了少糖咖啡,优羽子则是奶茶),然后在休息室里找到了一张四人桌坐了下来。这间休息室里放着体重计和血压计,柜子里也有些报纸或书。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位正在滑手机,感觉应该是住院病患的年轻女性,跟一位正穿着睡衣看报纸的白发老爷爷。
「虽然以前有听说过失智症……但原来患者也还是能够正常对话的呢。这样想对大概奶奶不太好意思,不过我之前还以为,要跟病人沟通其实会很困难。」
我把喝了一口的罐装咖啡放到桌上后,这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该怎么说呢……奶奶的症状白天似乎都比较轻微。不过严重的时候记忆会完全混乱,整个人突然变得像个小孩子,还会认错人。前一阵子还把爸爸当成过世的爷爷,问了爸爸好几次『老公,印章收到哪里去了?』。虽然好像不太应该,不过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很有趣,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优羽子这么说著,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噗哧一声又笑了。
「居然有这种事啊。」
「变成那种记忆完全混乱的状态,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想必跟我们身上发生的状况又不太一样了吧。」
听我这么说,优羽子勾起了嘴角。
「难道我们也是类似失智症的状况吗?」
「要这么理解也是可以的吧?我们事实上小学时就认识了,却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丧失记忆,结果忘记了对方。」
我把想到的事情信口说了出来。跟优羽子相遇以来已经过了四年,关于我们这种「拥有共同记忆」的现象,我果然还是完全搞不懂,也找不到任何原因以及能够解释的理由。因为越是深入思考总觉得越让人害怕,所以我也已经不再认真探究这件事答案了。毕竟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对我跟优羽子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那时发生的奇妙事件,也已经被我们这四年来的回忆,以及经营起来的亲密关系给覆蓋,不论我或优羽子,都不太会提起那时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嗯?不过这样还是很奇怪啊,为什么美菜实就没有想起我们的事?」
「优羽子。」我唤着她的名字。
「别想了,会钻牛角尖的喔。」
然后优羽子也笑了:「知道啦。」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们再度回到病房,继续跟奶奶聊天。
但对话时间一长,奶奶果然就开始重复同样的话,而且变得稍微有些前言不对后语。不过,该怎么说呢……就算对方说的词汇很奇怪,语意也不一定通,但总觉得只要像这样面对面交谈,似乎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又跟奶奶聊了大约三十分钟后,我们就准备要离开了。
「我们回去喽,奶奶。」优羽子对着奶奶道别,我也低下头说:「今天打扰您了。」
「中山同学。」奶奶突然叫住我,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后,奶奶朝我微微低头:「优羽子就交给你了喔。」
「好的。」我再次点了点头。
然后我朝坐在病床上的奶奶轻轻鞠躬,跟上已经先行离开病房的优羽子。
走出医院后,时间已是傍晚了。我们再次搭车前往池袋,一起找家店吃过晚餐后就各自回家了。太阳下山后的空气带上了凉意,优羽子从包里拿出灰色的针织外套穿上。
「抱歉,今天突然要你陪我去医院。」
「不会,能跟优羽子的奶奶说话,我很高兴。」
「其实我也一直很想早点把你介绍给奶奶,所以妈妈这次忘记买东西,还真是挑了很不错的时机呢。」
优羽子这么说著笑了起来,从旁边洒下的残阳光芒,将她一头黑发染成了柔和的茶色。因为穿着有跟的靴子,所以她看上去比平时高了一点。
「是这样啊。」
我说,而优羽子点点头。
「嗯,说不定奶奶其实已经记不住新的事情了。不过,我还是想让奶奶认识幸成。」
太阳下山后,优羽子的脸在我视线稍低一点的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了。
◇
我和小林同学,以及浅野三位大学部学生的毕业论文主题是相同的。我们的毕业研究,是使用各种被提出适合用来当作量子电脑的素材,来做实际实验与模拟实验,看看这些材料是否真的能够进行量子计算。虽然这主题和我们研究室主要的研究专题──新式量子计算──没有直接关联,不过为了学习这个领域的基础知识,同时考虑到研究室往后的发展,也要多累积各种量子计算方式的数据,所以大学部学生才被授予了这项研究主题。我们的研究论文当然是各写各的,不过研究本身是我们三人一起执行。
福原教授最初其实出身于理论专科,同时也是藤泽良英──这位名字被拿来为d-f式量子电脑命名的物理学家的学生。藤泽先生最重要的成就,就是提出被称作「相干世界」,也就是两个极度相似的平行宇宙理论。福原教授年轻时似乎也在做那方面的研究,不过他成为一位独立研究者之后,在应用面发展的成就较好,因此我们福原研究室也是被分类到实验性质而非理论性的研究室。
我们作为大学部学生,必须先好好钻研基础课题,等到成为研究生之后,就能够开始进行与我们研究室主要企画直接相关的研究了。
我们组里的小林同学似乎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十岁到十五岁时都住在美国,英文非常好。所以我们找到似乎能够拿参考的一些文献或论文资料,基本上都是由她来看(小林同学阅读英文的速度比我和浅野快一倍),之后就三人一起拟定模拟实验或实际实验的计画,然后根据计画,利用研究室里的仪器,或借校内其他更大的装置来使用进行实验,确认是否能得出与模拟实验相同的结果,如果不同的话,也要确认主因到底是什么,整体流程大约就是这样。实验主要是由我和浅野进行,一周大概会进行一到两次。
关东地区进入梅雨季不久后的某天,我们因为实验结果不如预期,结果从傍晚到晚上八点左右,都一直在找实验出问题的原因。研究室里这时还有其他的研究所学长姊们,另外,作为福原教授的副手,四十岁出头的长泽准教授也还待在这里指导学生。长泽准教授是企业出身的,长期以来都投身于量子电脑相关研究。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开门声。我想着会是谁来了把视线投过去之后,便看到福原教授正脱下鞋子,换上研究室里的拖鞋。
教授朝我们的方向走来问道:「毕业研究的进展如何?」
「还在努力奋战呢。」浅野苦笑着回答。
「我们刚尝试过的那种实验方式,同调时间比预想的还要长。」
我这么回答后,教授便继续问道:「原因呢?」这时正在操作电脑,启动模拟实验软体的小林同学,抬起头答道:
「我想大概是我们预测错误了,现在马上就再做一次模拟实验。」
「是吗,如果真的怎样都不能顺利进行,就来找我或长泽讨论吧。」
「好的。」我们齐声回答道。
「长泽,我今天要先回去,指导学生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另外,之前拜托你弄的数据资料,就先寄到我信箱吧。」
「这样啊,今天辛苦了。」长泽准教授回应道。
「教授今天已经要走了吗?」
福原教授拿着平常通勤用的皮革包,听我这么问了之后,用一种严肃的表情点点头。
「嗯,最近住院的母亲情况不是很好……我待会儿要去医院看一下。」
「令堂不要紧吧?」
我讶异地这么问,教授只是回了一个看不出是摇头或点头的动作。
「嗯,她也有年纪了啊……」
一个月前,优羽子把我介绍给奶奶时,有说到奶奶今年已经九十三岁了。就算如今已经是二十一世纪,过去以来国人平均寿命也增高了不少,但以奶奶的年纪来看,确实何时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奇怪。
「这样啊……」
「那大家就加油吧。离提交毕业论文的期限还有好一段时间,不要现在就把自己逼得太紧喔。」
教授这么说完,就把手插进西装裤口袋里,走出了研究室。
在这之后,因为我们三个人都已经思考疲乏了,所以大家就稍微休息了一下。
我从公共空间的冰箱里拿出装着冷茶的宝特瓶,小林同学则开始泡即溶咖啡。
我回到实验室,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用通讯软体给优羽子传讯息:『奶奶的事情我已经从教授那里听说了,如果妳最近有要去探望的话,请帮我跟奶奶说务必保重身体。』
『谢谢,我会转告奶奶的。』回复很快就来了,但是这次优羽子没有用她一直惯用的可爱角色贴图,就只有单纯的文字讯息。
我把手机收进口袋,刚拿起茶凑到嘴边,小林同学就拿着上面有深蓝线条,装着咖啡的白色马克杯回到了实验室,同时随口问道:「女朋友?」
「嗯。」我老实承认了。
「说到这个话题,小林同学有男朋友吗?」
这时,在旁边玩起掌上游戏机的浅野突然这么问。
这问题可以这样随便问吗?我愣了一下。不过小林同学倒是很坦率自然地回答了:
「去年为止是有,不过分手了。」
「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浅野放下手里的游戏机,把上半身往前倾:
「是什么样的人啊?」
「跟我同年的美术大学学生,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被告白之后,交往了大概半年左右。」
「小林同学跟美术大学学生……感觉好不搭啊。」
「你什么意思啊?」
小林同学用冷冷的表情瞪着浅野,因为小林同学平常就不怎么把感情显露出来,所以只是稍微认真起来,就让人觉得超可怕。
「妳误会了,我是指协调性的方面啦。像小林同学这样长得漂亮脑袋又好的女生,感觉不会跟那样的人交往嘛。」
我跟小林同学目瞪口呆地盯着就这么大剌剌讲出自己想法的浅野。
「我们应该是因为兴趣方面合得来吧,毕竟我跟他都很喜欢康丁斯基。」
「……那是啥?」
「画家的名字。」
小林同学丢出这个简洁的答案后,浅野开始用智慧型手机所拥有的声控功能搜索那名画家。
「这到底是啥啊?」
浅野小声咕哝著,然后把手机画面转给我们看,上面是用各种颜色的直线和圆绘制成的几何式抽象画。
「绘画作品。」
小林同学再次简短地答道。
「不是很有物理的感觉吗?」
「哪里有?」
我跟浅野盯着萤幕上的画作,两人都歪著头呢喃:「物理……?」听小林同学这样一说,好像还真的有那样的感觉。
「好啦,休息也告一段落了。我们从头再校正一次模拟实验吧。」
小林同学把马克杯放到桌上,我们再次讨论起毕业论文的事情,把新构想到的几个条件放入后重新进行模拟实验。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了,不过研究室里面还有不少人留着。有人正盯着电脑画面或纸本资料,也有人在白板前讨论著某个话题,房间里非常热闹。
我突然想起不久前才见到的优羽子的祖母,教授今天早早结束工作去医院探视,是不是发生什么状况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也不禁躁动起来,整个人变得有些不安。
梅雨季已经完全到来了,窗户外的细雨依然静静地持续下著。研究室的玻璃窗上附着著大量的水珠,在透明的玻璃上绘出一道道的水痕。
「中山同学,下次的模拟实验设定大致设定成这种感觉。不要发呆了,快点确认数据。
第45章 我的日常
」
研究室内,我们三个人围在进行毕业专题时固定借来使用的电脑旁边。正在操作电脑的小林同学挪了挪椅子,让我更容易看清楚萤幕画面。
「啊,抱歉。」
我望向萤幕,仔细看过上面的数据。
「ok,就用这些数据测试吧。」
「了解。」
伴随着清脆的喀哒一声,小林同学按下了开始模拟实验的按钮。
今天回家之后,再跟优羽子联络一下,问问看奶奶的详细状况吧──我默默出神地想道。
◇
优羽子的奶奶,在一个星期之后过世了。
早上到了研究室之后,长泽准教授告诉我们福原教授请了丧假。
之前跟优羽子通电话时,已经有听说了状况不太好,不过听到确切消息的这瞬间,我整个人还是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击了一下。联络优羽子之后,确认了福原家明天要替亡者守灵,而后天就是举办丧礼的日子。
我跟奶奶就只有说过那么一次话,但是彼此面对面交谈时,奶奶脸上的表情,以及当时聊天的气氛,都再次清晰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犹豫了一下子之后,我决定出席奶奶的守灵仪式。我向优羽子询问出了丧礼举行的地点,又跟妈妈说明了前因后果,请妈妈告诉我守灵要注意哪些规矩礼仪。
隔天晚上,我穿上好久没穿过的西装正在系黑领带时,妈妈拿了一包奠仪给我。
我搭上电车,抵达东京市内的殡仪馆后,在接待处拿出奠仪交给接待人员。在接待处负责的,是优羽子和另一位应该也是福原家亲戚的阿姨。我正想着和她说些什么时,优羽子就注意到我,喊了一声:「啊,幸成。」不过因为周围人实在太多,我们只是互相点点头,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守灵仪式开始前,丧礼会场外有许多人站着交谈,优羽子也和父母以及看上去是亲戚的几个人站在一起。我远远地望着,想着优羽子就是在这些人身边,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养育长大的吧。在这种场合也许不太庄重,但穿着黑色丧服的优羽子看上去比平常成熟不少,非常漂亮。
福原教授在现场走来走去,一一问候过来参加丧礼的人们。我原本也想跟教授打声招呼,不过因为对方看起来很忙,又觉得这时候大概不是打扰的好时机。
不久后,就到举行诵经仪式的时间了。我进入会场,在后排的椅子上坐下,穿着丧服的优羽子则坐在前面属于亡者亲友的位置上。祭坛上装饰著许多鲜花,上面挂著奶奶的遗照,在那前面就是白色的棺木。遗照上的奶奶比起我之前看到的本人要年轻,似乎是更早以前照的照片。那时候奶奶的头发还很浓密,脸上带着笑容,还能够看出年轻时的风韵。
在寺院师傅诵经时,我不断思考着奶奶究竟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呢?生下并养育了教授,看着孙女优羽子诞生长大,就这样一直活到了九十几岁。
如果是九十年前出生的人,奶奶在我们这个年纪时,应该刚好碰上了第一次举办在东京的奥运吧。在那之后,就这么继续活过了二十世纪后半叶,以及二十一世纪的四分之一。
这对我来说,实在是难以想像的一段漫长时光。而在那段时光的最后,我被优羽子介绍给奶奶认识,能够在最后的最后与这个人交谈说话。如此一想,就觉得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优羽子就交给你了喔。」奶奶说过的这句话,突然就跳进了我的脑海中。也许那不过是场面话,但我依然深深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重量。
诵经结束后,和尚开始讲解这个教派对于死后世界的解释,最后说道:「就让我们诚心地送亡者最后一程吧。」
我开始思考那所谓的死后世界。虽然至今为止,我都不曾觉得这世上存在什么死后的世界,不过看着奶奶的遗照,以及现在围绕在奶奶身边的这些人,我开始想要相信,死后的世界其实是「存在」的。即使以生物学角度来说,生理上的身体机能已经完全停止,但奶奶在漫长人生中堆积下来的一切,一定不会就这样跟着消逝。因为奶奶曾经在这世界上活过,所以才有教授,优羽子也才会诞生。除此之外,奶奶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所建立起的许多羁绊,一定也都还留在这世界上。
不久后,和尚就离开会场,工作人员上前来宣布守灵仪式结束。我跟其他参加葬礼的宾客纷纷从位置上起身,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中山同学。」
在走廊上,我被福原教授喊住了。穿着丧服的教授旁边,一身黑裙的优羽子也交握双手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我跟奶奶没有什么深交,却还是来观礼也许不太合乎礼仪……但是,毕竟优羽子介绍我们认识时有过一面之缘,所以……」
「嗯,这件事我有听优羽子说过了,真的很谢谢你今天过来。」
站在教授的身边的优羽子也微微低下头:「真的很谢谢你。」
我也朝两人回礼。至亲的人过世,优羽子和教授应该都非常悲痛吧,不过,他们都非常坚强。
「我还得在会场留一阵子。」教授说著,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说:
「我陪你一起走出去吧,我也想去外头稍微吹吹风。」
于是,我和教授一起走到丧礼会场外,还有不少人站在这里交谈。虽然梅雨季尚未过去,不过这天的天空没有阴云,是个晴朗的夜晚。夜空中有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以及一轮高挂的明月。
教授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口对我说:
「我记得你曾问过我,平行世界是否存在。」
「是的,那是我跟教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存在拥有无数种可能性的无数个世界,我想在这个宇宙的某处,也存在着我母亲还活着的世界吧。」
教授这么说著,从口袋里拿出香菸,点火后放入了口中,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教授抽菸。
「是啊,我母亲还非常健康地活着的世界……」
我猜想,教授是不是想要到那样的世界去,再次和奶奶见面呢?
「教授,你会希望去那样的世界吗?」
听我这么问,教授却马上摇了摇头。
「不,我没那么想。」
「……为什么呢?」
「我认为,我们世界的一切,应该在我们自己的世界结束。」
「这是什么意思?」
教授似乎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解释才好,随后他吐了一口菸,开始说明道:
「我一直假定世界上有多重宇宙,并对此进行研究。而如果我们的世界和平行世界彼此能够往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做了各式各样的设想,到最后的结论是,即使能够办到这种事情,人们大概也还是无法追寻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吧。」
教授这么说著,将手插入口袋,又深深地吐了一口长气。
「……我母亲即使身体变得无法动弹,脑袋也无法思考了,还是努力地活到了最后一刻,我不想让这份努力白费。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就躲到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世界去,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不过伦理观念是会随着时间改变的东西,所以这只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我个人的想法就是了。」
「……是啊,总觉得我似乎能够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亲戚们还要协商今后的事情呢。特地来这一趟真的很谢谢你,之后研究室再见喽。」
「好的。」
我向转身回丧礼会场去的教授行了个礼,就踏上了归途。穿不习惯的皮鞋敲在地上,发出听不习惯的皮鞋声,不断在我脚边回荡。
◇
即使希望某些事物的时间能够停止,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不会为任何人停下。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现实中一个个不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问题。
优羽子在办完祖母的丧礼后,就开始到国中进行教育实习了。虽然她的第一志愿是在小学教书,不过为了让将来有更多选择,优羽子似乎也打算取得国中教师资格。
她在去年大三时已经进行过小学教育实习了,虽说这次算是第二次实习,不过面对不习惯的环境似乎还是让她相当疲惫。我们在假日碰面时,她看起来非常累,一起去乐器行听她弹「踩到猫儿」时,旋律里的猫也不像之前那样有精神了。
我在八月的时候参加了研究所考试,校内升研究所的学生,只要某些特定成绩超过一定标准,就可以免除笔试。因为我跟小林同学都达到了指定成绩,所以我们就只进行了口试。
虽说只要不失常就不会落榜,但我同时也因此产生了相对的压力。要是都这样了还没考上,学长姊们、一起考研究所的小林同学,甚至是福原教授和优羽子,大家肯定都会觉得我是个笨蛋吧。
优羽子在同一时期,也开始进行东京都的小学教职员甄选。从我们在十八岁那年相遇的初夏算起,这已经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五个夏天。那时候我也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烦恼大学升学的事情,如今,我们又迎来了人生的另一个分歧点。
我已经决定考研究所,而优羽子也像她先前所说,为了实现成为学校老师的梦想而努力。
我跟优羽子就在一片昏天暗地的忙碌中,度过了我们的第二十二个夏天。之前每次度过大学漫长暑假时的那种无聊厌倦,今年夏天是一点都感受不到了。我们两人几乎连玩乐的时间都没有,而是全数花在我们想要迎来的「未来」身上。
最后,我顺利地一次就考上了研究所,小林同学和从硕士升博士的学长姊们,大家也都通过了。
虽说校内升学者考上似乎是满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研究室的学长姊们在考试结果公开后,还是决定在附近的居酒屋,为已经确定将来发展方向的人举办一场庆祝会。顺便一提,跟我和小林同学年的浅野,在暑假前也已经被一家制作光学元件和医疗器材的大工厂录取了。
周末傍晚六点,大家从研究室直接前往距离校园最近的一家居酒屋。因为我们学校的学生常来这家店,所以这里虽然感觉不是那么整洁漂亮,不过还是有不少年轻客人,店里气氛非常热闹。狭窄店内最里面,由两张大桌子并起来的座位,就是店家提供给我们的位子了。旁边墙上贴有手写的菜单,菜单被油烟长期薰染得有些泛黄。
「决定了未来发展方向的各位,恭喜你们!」
大家点的饮料纷纷送来时,负责筹办庆祝宴的中岛学长这么说道。我们每个人也都回复了一句感谢的话语,然后大家开心地干杯。
我坐在浅野的隔壁,喝着最近似乎终于能品出味道来的啤酒,小林同学则坐在不远处,跟博士班一年级的松本学姊(一位身高很高,总是戴着眼镜,用发圈绑着马尾,看上去很成熟的人)一起喝着黑醋栗利口酒。
虽说理科研究室的成员都比较认真严肃,但大家一喝起酒来也和普通的学生饭局差不多,大家互相笑闹,彼此聊著没什么重点的轻松话题。
这次宴会,研究室的十位学生全都到齐了。小林同学跟松本学姊这两位平常总是很严肃的女生,也一边吃着火腿和起司,开心地聊著天。
大家在居酒屋待了大约两小时后,才在夜晚的街道上朝研究室走回去。度过愉快的时光后,散场时总让人有种淡淡的不舍,所以大家在收拾好行李后都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留在夜已深的研究室里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到了九点左右,两位女孩子首先开口说「差不多该回家了」之后,成了第一批离开的人。又过了一会之后,我跟浅野一起对宴会结帐时出了比较多钱的学长们道谢,然后也离开了研究室。
◇
在那之后过了一个月,暑假结束,下学期的课程开始了。福原研究室的成员们即使放暑假也会来学校进行自己的研究,所以开学对我的生活来说没什么影响,不过新学期开始,一二年级回来上课后,原本安静的校园顿时又变得热闹了起来。春季与夏季时翠绿茂盛的树木,叶子上也开始慢慢染上了黄色与褐红色,风一吹,枯叶就飞舞著纷纷落下。
我照旧是一身牛仔裤加连帽t恤,每天从早到晚喝着提神用的咖啡,不断忙碌于实验或在电脑上模拟实验。虽然这种穿着打扮跟没打扮差不多,但胜在舒适。包含小林同学和松本学姊这些女学生在内,福原研究室的成员只要在研究室内,都是穿着休闲型的服装。毕竟穿着时髦贴身的服装进行长时间的科研工作,只会让肩颈变得十分僵硬,非常不舒服。我们的研究非常顺利,照这个节奏进行下去,十一月中旬左右,就能够将毕业论文需要的数据全数收集完成了。
另外,由于我们学校在每个下学期会开始把大三学生分配到各个研究室,所以这次有三位新人也加入了福原研究室。往年以来,为了让新成员早点进入状况,会让高一个年级的学生去带领他们。因此我们几位四年级生,也开始负责在进行轮流讲解讨论前回答他们的问题,以及推荐他们一些适合先去看过,储备一下这方面专业知识的论文或书籍。
就在迎来新学期的这段时间,某天我刚离开研究室,正往校门走去时接到了优羽子的电话。
「是我,怎么了吗?」
「嘿嘿嘿~~」一接起电话,就是优羽子故意弄出奇怪腔调的笑声。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我这么问了之后,优羽子马上高兴地回答:「嗯!」
「是什么?」
「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告诉我吧。」
「我跟你说喔……」恶作剧似的,优羽子故意停顿了好久才说出答案:
「那就是──我通过小学教师甄选考试了喔!」
听到这个好消息,我也不禁跟着心情激动起来,马上祝贺道:「恭喜妳!」
「好厉害啊,甄选考试不是很难吗?」
「嗯,运气好喽。」
「是因为优羽子很努力的关系吧。」
听我这么说,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虽然之后才会确定要去哪个学校担任教职,但我也确实又往自己的梦想迈进了一步呢。」
「下次见面来庆祝一下吧,晚点我们讨论一下有空的时间。」
「嗯,好喔──幸成,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刚出校门,正在往车站走。」
「这样啊,那我就先挂电话喽。」
「嗯,通过考试真的太好了,恭喜妳喔。」
「谢谢。」优羽子这么说完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来到离大学最近的车站后,在大批人潮中跟着一起等待电车。优羽子就要达成从以前就一直努力的目标了,我也跟着替她感到高兴,觉得温暖的感觉洋溢在胸口。
我在小学的时候,曾遇过一位漂亮又年轻的老师。那位老师跟我们非常亲近,对小学生之间流行的游戏或音乐都知道得很清楚,不管男同学或女同学都非常喜欢她。
我想,优羽子一定也会成为像那样的老师吧。
等到她过一阵子正式成为老师之后,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呢?想想就跟着期待了起来。同时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尽快找到工作,真正地能够独立起来。
我并没有后悔进入研究所就读,不过想到优羽子已经进入了小学教职体系,又想起其他大学毕业后便进入职场的同龄人,不禁有种被人抛下的焦躁感。
我在人群中小小叹了口气。但是,只要像福原教授那样成为优秀的研究者,应该就能够把这些年落后的份追回来了吧?这么一想之后,心里萌生的那些焦躁感和低人一等的自卑感便都消失不见了。这时,月台上的广播与提醒入站的音效响起,电车驶入了月台。我站在车厢内靠近门口的地方,一个人看着窗外垄罩在夜幕里的风景。
◇
优羽子的庆祝会,在我们两人确认了彼此有空的时间后,定在十一月中旬的星期日。那天傍晚,我跟优羽子在东京约好的车站会合,走上一段路之后,就在一家比我们平常一起吃饭的地方要再高档一点的餐厅享用了晚餐。
因为我到大三为止都有在当国中家教,之后在大学担任实验助手和监考打的零工多少存了点钱,所以这份晚餐基本上还是出得起的。虽然优羽子主动说了要付一半的钱,不过大概是因为男性尊严之类的东西作祟,这个提议被我给拒绝了。
晚餐期间,优羽子聊起「学校让我指导管乐队喔」、「用钢琴伴奏时整个弹错了结果被学生笑」、「今年以来的时间全都花在准备教师甄试上了,上学期的学分超危险啊」之类的事情,关于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她都带着笑容一一跟我分享。
自从祖母过世以来,大概也是因为过于忙碌的关系,优羽子前一阵子一直很没有精神。不过今天见到的她,已经变回以前那个有着明亮笑容的女孩了。
走出餐厅后,我们再次漫步在街道上。进入十一月以来,气温一天天下降,夜晚已经变得相当冷了。优羽子穿着大衣外套,脖子上戴着围巾,好像很冷似的缩著脖子走路。优羽子半开玩笑似的说「把手借我一下吧」,然后就握住了我的手。她手上的体温比我要低一点,感觉稍微有点冰冷。不过握住一段时间后,我手上的热度便渐渐传递过去,两人牵着的手变成一样的温度了。之后优羽子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说起来……」
「最近我啊,常常梦见幸成呢。」
「嗯?关于小时候的回忆吗?」
「不是喔,是现在的。就像我们现在一样一起出游、彼此说著话的梦。所以我想跟以往那种奇怪的『记忆』没有关系,就只是普通的梦而已。」
「这样啊。说起来,我偶尔也会梦见优羽子呢。」
「是怎样的?」
「也是那种普通的梦啦。不过有一次的梦满有趣的,优羽子来我们研究室观摩时,跟一位叫小林的女同学聊得超起劲喔。」
「啊,是那位小林小姐啊。前一阵子来我们家玩的那位。」
刚升上四年级的时候,教授招待我和小林同学以及浅野到家里玩,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那时候优羽子为了跟大家打招呼,曾经从房间里出来一次。我就顺便在那时告诉其他两人我跟优羽子正在交往的事情。浅野的感想是:「居然能够追到指导教授的女儿,你真厉害啊。」小林同学则是用一种怀疑的视线盯着我看,我只好补充说明,在我知道福原教授是优羽子的父亲之前,我们就已经认识好一阵子了。
我跟优羽子在车站前的百货公司跟书店晃了好一阵子,之后大概晚上九点左右,就搭上了前往池袋的回程列车。
车上刚好有两个相邻的空位,我们坐下来之后,优羽子的头就开始一晃一晃地打起瞌睡。
「优羽子?」
我疑惑地喊她名字,优羽子「啊」了一声抬起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刚才睡着了?」
「呃,我也不太确定。」
「抱歉。」优羽子解释道:
「我最近总是常觉得想睡觉。」
「睡眠不足吗?」
「应该不是,要说的话现在晚上都是一沾床就睡着了,睡眠时间应该增加了才对。」
「那是为什么呢?因为刚好是换季天气变化的时候吗?」
「可能是吧。」
稍微说了一阵子话之后,优羽子的头又开始一晃一晃了起来。
啊,又睡着了呢。我这么想着,朝她的方向靠了一点。优羽子的脸就在近处,涂著红色口红的嘴唇鲜艳欲滴,突然就让人想一亲芳泽。不过在人这么多的电车上,我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把视线转向前方。
教师甄选的结果终于出来,她这是安心后整个人放松下来了吧。
教育实习和甄选考试等,优羽子努力坚持过了许多辛苦的事情,我就在她的身边看着这一切。
奶奶刚过世时,优羽子一定也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里,但即使是那段时期,她也依然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迈进。所以优羽子如今就要在明年开春之后成为小学老师(虽然还不晓得分发的学校),我也十分为她高兴。
在这之后,她还会继续朝新的未来前进。而我也不能输给她,不论是学业还是研究都要更加努力。
「辛苦妳了。」我朝枕在我右肩的优羽子,在她耳边这么轻轻说道。
◇
「中山同学。」
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后,我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优羽子……?」
不自觉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之后,我的脑袋渐渐从混沌状态恢复过来。
「啊?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那个声音疑惑地说道。睁开眼后,视线慢慢地清晰了起来,我的意识也急速回笼,然后注意到站在我身边的小林同学。
「──糟糕,睡死了……」
「你是梦到女朋友啦?」
「是有这种感觉啦……」
我这么回答之后,小林同学大概是无言以对,只好叹了口气。
我从桌上爬起来,揉揉眼睛后又整理了一下大概已经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大概是一直趴在桌上的关系,腰部正在隐隐作痛,我现在的脑袋还是有点昏沉,太阳穴附近有些类似偏头痛症状的钝痛感。
我环视周围,除了我之外,研究室里就只有小林同学。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研究室内从天花板洒下的明亮光芒照在窗户玻璃上,让玻璃如同镜面一般隐约反射著室内的景象。
「其他人呢?」
「浅野同学和几位学长一起去学生餐厅吃晚餐了,其他人在公共教室。」
「是喔……」
我忍耐著腰部的疼痛,伸了一次懒腰,又把头左右歪了一下。背部的骨头发出喀喀的声音,我也忍不住喊道「好痛」。
「身体不舒服吗?虽然你似乎已经休息满久了……」
「不,我没事……我想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我看了一眼研究室墙壁上的时钟,发现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半。
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啊……?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一天的记忆。
上午就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然后读了一下准备进研究所的一些自修课程,之后午餐吃了一如既往的炸鸡面包。然后我打算准备一下下周的研讨会,所以开始着手翻译这次要当成主题的论文,还用红笔画出了论文内好几个看不懂的专门用语,以便之后查询。到这里为止的我都还有印象。那时候天还是亮的,不过从那之后到现在为止的事情,我就完全不记得了。在我面前,出版成册的论文书以及红色原子笔,早就都已经被挤到桌子的角落去了。
「我到底睡了多久啊?」
「谁知道呢?我今天到这边是三点左右,你那时候就已经趴在桌子上了。」
「早点叫我起来不就好了吗?」
「我以为你很累啊──提交毕业论文的时间就要到了,大家都累积了不少疲劳嘛……我最近也变得很容易想睡,公共教室里的好几位学长也是,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睡着了。」
小林同学摀著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把肩膀上的包包又调整了一下。她已经穿上了灰色的外套,脖子也系上了围巾。
我用手指揉着疼痛的腰部,望着她问道:「要回去了?」
「嗯,我之后还有打工。」
小林同学这么说完之后,就把一叠写满英文的资料放到我桌上。
「这是感觉可以拿来当参考资料的论文,我也给你印了一份,星期一之前要看完喔。」
「啊,不好意思,谢谢妳。」
「那我就先走喽。」这么说完之后,她就转身趿著拖鞋,趴哒趴哒一路走到研究室门口的鞋柜换上靴子,然后在门口又跟我说了一次「掰掰」后,就走出了研究室。
跟小林同学对话的期间,我的睡意也慢慢退去,只是脑袋还有点昏沉。我想着买点咖啡来喝吧,拿上钱包,把身上穿着的连帽风衣拉链一直拉到领口之后,就朝研究大楼门口的自动贩卖机走去。
我拿起随着「喀咚」一声掉到取物口的饮料,在自动贩卖机附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
打开饮料的易拉环,在夜风中喝了一口无糖咖啡后,「呼──」地吐出了一口气。咖啡的香味与舌尖上的苦味刺激著感官,让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脑袋清醒过来。
从这里能够看见一群大笑着走在校内的学生,以及校园一角,一边放著音乐一边跳街舞的团体。
◇
隔天的周六,是我跟优羽子先前就约好中午要见面的日子。当天早上吃完早餐,我开始为出门做准备时,手机里传来了优羽子的讯息。
内容是:『抱歉,今天的约会可以改期吗?』
『我是没关系,不过发生什么事了吗?』
『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有点爬不起来,抱歉。』
『我知道了,我没关系的。不要介意好好休息吧,要多保重身体喔。』
我送出回复后,就把外出服又换成了居家服。
已经临近十二月了,为了替下个月下旬就要交出的毕业论文做最后整理,我最近也经常在研究室待到很晚。如今不用出门了,我的睡意也跟着涌上来,结果那天我最后从早上又睡了一次回笼觉。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起床后,我的脑袋有好一阵子都无法摆脱那种睡太久带来的酸痛感。我一边努力挪动沉重的身体,一边爬出被窝,喝过冷水又冲过澡后,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之后,我就给优羽子发了一段讯息:
『身体好点了吗?p。s。如果还是很难受,可以不用回复讯息没关系。』
但过了一会之后,还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我回到床上看书,结果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时间已经是星期日的中午十二点左右,也就是说我把一天又睡过去了。
国中和高中还在参加田径队时,也曾经因为真的太累而睡了这么久,但自从高中毕业不再跑田径之后,我就再也不曾这样睡过了。不过这次醒来之后,终于脱离了最近一直觉得想睡的状态。因为今天没有任何预定行程,所以我当下便决定吃完午餐后,下午就到研究室继续进行毕业论文。我这么想着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换衣服准备出门前往学校。
我吃完午餐后坐电车前往学校,然后就往研究室走去。星期日校园内的学生并不多,不过研究大楼有不少教室都亮着灯。福原研究室里面也有几位研究生正在操作电脑或研读论文。我向学长们打过招呼,之后在公共教室里大致浏览过小林同学给我的论文资料后,就开始整理至今为止收集到的实验数据。
在这之后,我花了大概整整四小时专心进行整理工作,等到过了傍晚六点,我正打算要回家时,我手机却突然响起了来电铃声。萤幕上显示著优羽子的名字,我想着应该是优羽子身体终于恢复,不禁松了一口气。走到外面按下接通的按钮后,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幸成同学?』,虽然这个声音跟优羽子很像,不过我很快就辨认出这不是优羽子,而是阿姨的声音。
「嗯,我是中山。」
从优羽子的手机接到阿姨打来的电话,对于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怕在走廊上讲电话的回音打扰到人,我说了句「请稍等一下」后走下楼梯,来到物理研究大楼外面。太阳下山后,十一月夜晚的室外非常寒冷,我吐出的白色雾气,飘散在漆黑校园里路灯的光芒中。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听到我的询问后,阿姨慢慢地说道:
『优羽子……今天中午的时候住院了。』
「咦,住院?身体状况有差成那样吗?」
我惊讶地追问之后,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在那短短数秒之间,我的不安瞬间增长到几乎无法压抑的地步。
『优羽子现在陷入昏迷。』
我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整个人都无法思考,脑袋一片空白。瞬间满溢开来的疑问,只能在口中化为句子:
「为什么会这样?优羽子到底怎么了?」
我质问的声音颤抖著。
『那个,抱歉啊。好像吓到你了。』
「优羽子应该没事吧?」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要裂开了,并不断地重复著质问的话语,边问边祈祷著「一定要没事啊」。
阿姨在电话另一端回答了:
『嗯,应该算是没事吧。不过,到底为什么会陷入昏迷,医生也判断不出原因。』
「啊?」
对阿姨的回答,我整个人反应不过来而发出了一个单音节。之后我马上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又问道:「是在哪一间医院?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
「已经做过各种检查了,但身体实在找不出任何问题。」
我匆忙离开研究室,抵达阿姨在电话中告诉我的丰岛区的某家医院后,遇到了还在待病房里的阿姨。
根据阿姨所说,优羽子从昨天开始就完全没有下来客厅,开始担心起来的阿姨今天早上进去房间查看后,就发现优羽子躺在床上。原本还想是不是单纯地在睡觉而已,但阿姨怎么喊怎么摇优羽子都醒不过来,急忙叫了救护车之后,就变成如今的状况了。
福原教授似乎也来了,不过他目前好像正在别的地方听医生详细说明优羽子的状况。
「医院对脑部也做了检查,不过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病征。医生只说优羽子目前处于接近熟睡的状态。」
「熟睡……?」
我对「没有检查出问题」这一点感到安心,同时也对优羽子不明原因的昏睡感到不安,只能呆呆重复了一遍阿姨说的话。
「优羽子到底是怎么了呢?」阿姨感到担忧又束手无策。
躺在床上优羽子手上打着点滴,太阳穴到额头的位置都覆蓋著薄薄的贴片,我想那大概是在监测脑波吧。
「优羽子。」我对闭着眼睛的她唤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反应。可以听见她小小的呼吸声,也看不到任何痛苦的模样,真的就只是「睡着了」一般,感觉好像下一秒钟就会睁开眼睛醒过来。
我拍拍优羽子的手,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阿姨也在旁边说著「优羽子,是幸成同学喔」。这时,我看到优羽子的眼皮似乎突然动了一下,仔细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虽然很微弱,但优羽子的眼皮确实一直在动。
「总觉得,好像稍微动了一下。」
「大概一小时或两小时会出现一次这种状况,医生说是快速动眼期的特征,另外偶尔也会在睡梦中翻身。」
「总而言之……优羽子应该不会死掉之类的对吧?」
我这么问著,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一片干哑。
「嗯……不过,不晓得沉睡的状态会持续到何时,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和治疗的方法也都还不清楚。」
「这个点滴是做什么用的呢?」
我看着旁边金属杆吊著的点滴袋问道。
「里面是维他命和葡萄糖,毕竟现在这种状态,身体无法摄取养分。」
「这样啊……」
总之不是在施打什么药物,这让我多少安心了一点。我沉默地在折叠椅上坐下来之后,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之后帘子被打开了,过来的人是福原教授。
「中山同学。」教授注意到坐在里面的我说:
「你来了啊。」
「因为不晓得中山同学的号码,我是用优羽子的电话联络他的。」阿姨向教授说明道。
「请问医生怎么说呢?」
我马上着急地问道,而教授皱着眉,稍微歪了歪头。
「该怎么说呢,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啊……就算从外部给予刺激,也无法让优羽子醒过来,所以也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能算是『睡眠状态』,但是从脑波活动的数据来看,又只能说是『睡着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脑部确实出现了什么异状,不过没做过详细检查之前,还无法确定优羽子到底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这样啊……」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就先回去吧。我想短期内,大概也无法知道优羽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离开之前又碰了碰优羽子的手轻轻说「我会再来看妳喔」。优羽子毫无反应,在双亲的守望下,她平静安稳地沉浸在甜美的梦中。
◇
我那天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一整夜都辗转难眠。一想到沉睡在医院病床上的优羽子,就感到胸口一阵疼痛。我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夜晚,直到快天亮时才渐渐睡着,起床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我在浴室看着自己苍白颓丧的脸,跟这张脸
第46章 镌刻在这个世界的记忆
教授在这几天甚至没什么回家,认真地读著这些资料,希望能够掌握这个世界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这之后,我们就开始想办法让这头也能够利用d-f式量子电脑,向那边的世界传递讯息。为了在优羽子的状况出现变化时,如果有需要的话,能够及时再与那边的世界联络上,我跟教授判定这是必要的。
这部分的工作,也拜托了博士班的驹田学长、松本学姊和长泽准教授帮忙,加上我和福原教授总共五个人一起协力进行。
在教授掌握了目前世界所发生的状况之后,我们也将那封信件里的部分讯息与资料,告诉了在博士班二年级处于领导地位的驹田学长、博士班一年级的松本学姊,以及长泽准教授。把大家集合在福原教授的办公室之后,教授向众人说明了至今为止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关于能够和平行世界信件往来这件事,三位被找来的协助者第一次听到时都目瞪口呆,不过在教授详细的说明之下,大家的表情也都慢慢认真了起来。
一旦告诉其他人,就会让事情曝光的风险增加。但教授判断除了我们之外,还是必须再找到帮手,才能加速研究的进展。
「我希望这件事情的一切相关讯息,能够暂时封锁在这间研究室之内。一方面由于事关重大,随意公布可能会引起骚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关系到我现在昏迷不醒的女儿……不好意思,这部分就是我个人的原因了。」
对于教授的这番请求,三人都点头答应了。
于是从这天开始,我每天早上进行毕业论文,傍晚开始则和教授们一起进行d-f式量子电脑的改良,其他的空闲时间则拚命阅读有关脑科学、脑部神经医学等相关书籍,或是在网路上找相关的论文来看。为了尽快找到让优羽子从昏迷的状况中回复过来的线索,每天回到家之后也依然继续挑灯夜战。
就这样过了十天之后,我看到了一位叫作艾兰?柏利的人所写的论文。
这位艾兰?柏利在论文里提到了人的脑袋中其实有一种非常微小,叫作ep器官的东西。而在这种器官中会发生某些量子效应,并有可能会对人类的意识和记忆产生一定影响。
我跟教授将从平行世界收到的资料中,人类脑部会受平行世界的情报干扰的现象被称为「脑内量子效应假说」,这个假说就与这位论文作者的「ep器官假说」正好不谋而合。
我马上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他,说明自己的身分,以及告知对方我们对「ep器官假说」非常有兴趣,希望能够多问问他一些相关问题。
过了半天之后,对方回信了。艾兰?柏利询问我们想问哪部分的内容,另外提到他在一周后也就是十二月中旬左右,正好为了参加学术研讨会要来日本,根据到时开会的地点,也许能够直接碰面讨论。
我将艾兰?柏利的这份「ep器官假说」论文列印出来,跑到教授办公室让福原教授看过这篇论文,并且提出了自己正在考虑的事情:「我在想,是不是能告诉这位艾兰?柏利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情,然后听听他的意见呢?」教授看了一遍论文后也同意:「这篇论文里的说法和我们提出的『脑内量子效应假说』确实非常相似,真亏你能找到这个人啊。」
「如果之后真的能够和这位艾兰?柏利见面,我想请小林同学帮忙。」
「小林同学?」
「嗯,她的英文很好,能不能请她来帮忙当翻译呢?日常的对话就算了,如果是要讨论这种学术性的内容,我想说不定可能连对方的意思都听不懂……如果教授允许的话,我就去问小林同学看看。」
「我知道了。不过还先不要约定见面时间,我晚点会跟这位艾兰?柏利联络看看,确定他是不是我们能够信任的人。如果他愿意帮我们保守祕密,就由我这边来跟他说明优羽子的事情吧。」
「好,我明白了。」
我点头回复后就回到研究室,然后邀小林同学跟我一起到福利社大楼一趟。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白天非常热闹的福利社大楼,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几乎没有几位学生。
我们在交谊听一个不起眼的安静角落坐下,我去自动贩卖机买回了两人份的咖啡后,就开始对小林同学做说明。
小林同学就和长泽准教授以及博士班的学长姊们一样,一开始听到的时候惊讶不已,连「你在开玩笑吧?」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但在看到佐证的资料以及听过详细说明后,她也同样陷入了沉默,安静地听我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完毕。
「为什么要隐瞒这么重大的事情?」
「抱歉,我们并不是刻意瞒着研究室的大家,毕竟讯息一旦传开,就有外泄风险……」
「……这样啊,我想也是啦。不过我居然被排除在能够帮上忙的人选之外,感觉有点沮丧啊。」
对不起──我又再度道了一次歉。
「我跟教授,绝对都不是不愿意信任小林同学和其他人。但是,事情毕竟还牵涉到正在住院的优羽子,所以……」
「我绝对不会泄密的啦。如果是为了教授的女儿,为了你的那个女朋友的话,我很高兴能够提供帮助喔。」
小林同学这么承诺道。
「谢谢妳。」
「不过这下子,毕业论文就只能请浅野同学包办我们的工作量,一肩扛起汇整实验数据的工作了呢。」
小林同学开玩笑似的说完后,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后便从座位上起身。
「我看我就赶紧回研究室开始准备吧。整体来说,至少也必须把那位艾兰?柏利的论文,以及脑科学中会使用到的基本专有名词都先记住才行呢。」
之后我们便回到研究室,我把先前下载下来,艾兰?柏利的论文资料交给了小林同学。
◇
「中山,我要去学餐吃饭喽。小林同学要一起来吗?」
三天后傍晚的公共教室里,坐在我隔壁,一直在整理研究数据的浅野邀请我们一起去吃饭。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外头天色全黑,研究所的学长姊们也都开始纷纷离开公共教室去用餐。
「我有买面包,所以就不去了。」坐在离我们稍远处,正盯着电脑的小林同学摇摇头。
「好喔。」浅野回答,而我则穿上外套,带着钱包和浅野两人走出了物理研究大楼,前往福利社大楼一楼的学生餐厅。即使是晚餐时间,这里也不像中午时那样拥挤,许多座位都是空的。我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我点的是咖哩,浅野吃的则是可乐饼套餐。
往窗外看去,可以见到校园内已经熄灯一片黑暗的大楼,以及正准备回家的学生,蜷缩身子顶着寒风走在路上的身影。
我跟浅野一边闲聊一边吃着饭时,浅野忽然问我:
「你跟小林同学为什么这几天都在看跟毕业研究无关的书呢?是在为进研究所做准备吗?」
我对这没预料到的问题有些措不及防,不过还是尽量隐藏起心里的情绪,平静地回答了浅野。
「最近教授他们开始准备着手改良d-f式量子电脑,所以我们在做相关的协助……」
「真假?和脑科学相关的?」
「嗯……」
「唔,算了。升研究所的你们要读这么多书,感觉也是很不容易啊。」
浅野这么说著,喝了一口套餐附送的汤。
抱歉──之类的话当然不能当场这么说出来,所以对浅野点头的同时,我只能在心里向他道歉,然后吃完最后一点咖哩。浅野谈完这个话题之后便起身,从饮料机倒了一杯温茶回来。
「喝完茶就回去吧。」
「嗯……啊,我还想顺道去一趟小卖部买些提神饮料。」
「喔,那我也去吧。话说你今天也打算待很晚啊?」
「大概吧。」
浅野担心地劝了一句:「真的假的,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啊。」
吃完饭也买完东西后,我们回到了物理研究大楼,刚好遇到三年级的学弟妹们从研究室里出来。
学弟妹们在错身而过时朝这边说「我们就先走了」,而我跟浅野也纷纷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回到了公共教室,不久之后就又投入了各自的工作中。过了晚上八点,浅野关上电脑,跟还留着的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也离开了公共教室。
在同一时间,小林同学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对我说:「中山同学,我想我们差不多也该开始了。」
我点点头,两人转移到实验室里摊著众多资料的大桌子。为了替之后与柏利先生的那场会面做准备,我们开始阅读各式各样的论文和书籍。到中途时大概是因为觉得冷了,小林同学把毛毯盖在大腿上,然后把灰色连帽外套的拉链拉到了领口。不久后来到研究室的松本学姊走到我们身旁,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学姊穿着看上去非常保暖的毛衣,一如既往戴着眼镜,绑着一头马尾。
我把视线从论文上移开,望向对方:
「之前收到的那封信里所提到的『脑部量子效应假说』,有位学者的研究和那假说非常类似。因为已经约好了之后要和那位学者见面,所以我们决定至少记住相关的基础知识,为会面多少做些准备。」
松本学姊的视线于是转移到了小林同学身上:「也就是说,事情已经和妳提过了啊。」
「嗯,我都听说了。」停下了手边工作的小林同学答道,接下来松本学姊又打趣道:「吓到了吧?」
小林同学坦然地承认了:「嗯,当时真的很惊讶。说实话,我还一度觉得关于平行世界、相干世界什么的,只是为了让整件事情逻辑听上去合理而编造的谎言呢。」
松本学姊似乎很有同感地点头,之后又望向我:
「中山,我刚才从长泽老师那里听到,前天你和驹田同学一起进行的机能改良,好像运行得不错喔。」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只是按照驹田学长说的去做而已,连自己在做什么其实都不太了解呢。」
「啊?那是怎样?」小林同学一副惊讶的表情。
「那个……因为我根本没有做任何事前准备,也没有时间做准备啊。」
「下次不懂的地方要问清楚,好好理解喔。因为接下来进研究所,继续做研究时会遇到更加艰涩也更加进阶的问题。」
被松本学姊这么告诫之后,我马上点头应好。
「那你们就加油喽。」松本学姊说完,便走向实验室里自己惯用的桌子,在铺着靠垫的椅子坐下后,转向了电脑萤幕。
「所以说,你到底跟驹田学长一起完成了什么?」
虽然视线盯着手上的书,但还是能感觉到小林同学对这话题很有兴趣。
「参考从另一个世界收到的资料,整理出这边的量子和平行世界的量子如何互相作用的机制,然后在我们这边的量子电脑中,也建构出同样的环境。」
「你明明就懂。」
「不,那个……协助过程中的每个步骤,我就不晓得它们各自到底都是什么功用了。」
「你当时就该好好问清楚啊。」
「因为比起这种事情,我觉得还是尽早把这项作业完成比较好嘛。」
「──这样啊,对你来说女朋友的事情比较优先嘛。」
「没有察觉到这点真不好意思啊。」小林同学斜睨着我这边,揶揄似的说著。
「……我下次一定会好好问清楚啦。」
说完后,我就回到了阅读资料的工作中。今天从一早开始就在协助教授他们的研究,之后又要统整毕业论文,忙到现在注意力果然已经开始涣散了。我打开放在手边的提神饮料,一口气灌了下去。
最近因为太忙碌,几乎连探望优羽子的时间都没有了。不过根据阿姨传来的联络,至今为止并没有什么变化,优羽子依然保持着沉睡的模样。我不禁思考起了关于优羽子的事情。她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呢?意识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任何感觉,还是正作著什么样的梦呢?
◇
到了约定的那天,我跟小林同学来到艾兰?柏利投宿的东京某家饭店。今天非常寒冷,皮肤接触到的空气冰冷刺骨。时序已近圣诞节了,夜晚的街道上装饰著各种华丽的灯饰和虚拟投影。
我们抵达的那间饭店,是一栋相当巨大的建筑物,有很多的车辆进进出出,门口周围也有许多外国人。
虽然约好会合的大厅里人非常多,我还是很快便找到了柏利先生。他的打扮轻便,一身白衬衫配牛仔裤,再加上褐色夹克外套,正坐在排列于大厅中央的沙发上,整个人感觉比网路上照片的年纪要大一点。柏利先生的肩膀很宽,留着胡子的脸庞五官端正,比起医生或科学家,看上去还比较像是演员。
我们走向柏利先生,开始用英语说明我就是今天跟他约好见面的中山幸成。
他朝我们看来的同时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露出开朗的笑容跟我握手。小林同学也用非常标准的英文打了招呼,和柏利先生握了握手。柏利先生和小林同学快速地进行了一段英语对话,我不是听得很懂,便看向了小林同学,她很快为我翻译起来:
「柏利先生知道教授的事情了,教授有寄给他信件,说『我有学生要去见你,还请多关照』。」
「shall we talk at that lounge?」
柏利先生用手示意大厅一处角落的小酒吧,我们一起走向那里,三人在靠窗的位置落座。这里的装潢主要是使用打光柔和的间接照明,整体的感觉非常高级。
我脱下外套,开始浏览饮料菜单。上面一堆酒品和鸡尾酒名称,我不但连唸法都搞不清楚,而且不管哪种品项,价格都比我平时去的居酒屋多一个零。
柏利先生向来到我们桌边的服务生点了咖啡,而我因为不习惯这种高级酒吧的氛围,又因为第一次见到艾兰?柏利这样世界知名的脑科学家,紧张之下不自觉受柏利先生影响,同样也用英文说「same one please.」而脱掉大衣露出里面黄色毛衣的小林同学,轻松地用日语说了一句
在饮料端来之前,我们稍微闲聊了一下,柏利先生问起关于我们所进行的研究。谈起自己就读学科相关的事情,我终于能够用英文和他好好说上话了。
不久后服务生来送上饮料,我们也就转入了正题。
「大致上的状况我已经听福原教授说过了,不过关于你们之前碰到的事情,希望可以详细地再度为我说明一下。」
柏利先生抛出话题后,小林同学就马上替我做出了如上翻译。我不再拘泥于要用英文跟对方沟通,只是按照顺序,将「相干世界」的理论、能够借由d-f式量子电脑与平行世界联络等事情,按照顺序一一仔细地做说明。
小林同学很顺畅地将我说的东西翻译成英文,而柏利先生在过程中附和了几次,同时一直仔细听着我刚才说的内容。
将物理学方面相关的事情都说完后,我便提到了优羽子昏迷不醒的状况。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先声名了以下都是「外行人的看法」,才开始叙述起优羽子可能因为脑中的「ep器官」受到平行世界影响,而导致了沉睡不醒的问题。
「请问您对这件事情怎么想呢?」
我在全部叙述完毕后,这么询问柏利先生。对方抱着双臂,想了一会儿后才道:
「这是很有趣的现象,而我想你的看法应该也和真相差不到哪里去。她的主治医师是怎么说的呢?」
「脑部在外科领域来看没有任何异状,只能判定优羽子是处于深眠状态。在她的睡眠周期里,慢波睡眠与快速动眼期比常人要长,而且进入快速动眼期时,海马回周边的脑部活动会变得非常剧烈。」
我把从优羽子的主治医生、阿姨以及福原教授那里听到的东西一一告诉了柏利先生。在我叙述这些事情的时候,柏利先生偶尔会提问。因为都是些非常专业的问题,所以有时我无法很好地答得上来,不过我想基本上已经大致让柏利先生明白优羽子如今的状态了。
这一番说明结束后,我问:「具体来说,您觉得优羽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柏利先生朝我点点头,开始说起自己的想法:
「一般认为脑部会在睡眠中整理记忆,而所谓的海马回,拥有暂时保管记忆等资讯的功能。保管在这里的记忆会由脑部判定是否需要保留,判定要保留的话,记忆就会保存到大脑长期记忆的皮质区。快速动眼期时海马回活动剧烈,我想是因为大脑正在处理短时间内收到的大量情报,而因为情报量过多,导致这个处理的过程非常仓促。因此患者会失去意识陷入沉睡,除了让正在忙碌运行的大脑休息之外──这部分是我从慢波睡眠期很长来推测的──也是因为脑部自身已在处理大量的资讯,所以利用睡眠来断绝更多的外部刺激,以避免产生更多需要处理的资讯。」
「有可能让患者恢复意识吗?」
「就如今掌握的资讯来看,还无法判定。如果脑部能够顺利将资讯整理完毕,说不定患者就会自己清醒过来了。不过已经沉睡了一个月以上的话,果然还是让人有点担心呢。患者在那之后,应该有一直进行相关检查吧?」
「嗯,好像有在持续监视脑部活动的样子。」
柏利先生拿出自己的行动装置开始操作,似乎在确认些什么东西。
「我想稍微看看她的状况,也希望能直接跟你的指导教授以及主治医生询问一些事。」
「这样方便吗?」
「我跟家人和工作的地方都打过招呼了,说我会在日本留久一点。」
柏利先生点头说道。
我连忙低头道谢,然后马上打电话给教授,简单说明了和柏利先生的谈话内容。之后教授说「可以帮我把电话递给他吗?」,我便把电话拿给伯利先生,两人又交谈了大约十分钟左右。
不久后,伯利先生就把电话还给了我。
「三天后,柏利先生会去看看优羽子的状况。中山同学,谢谢你,这次说不定能够找到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
我在挂掉电话后,再次向柏利先生道谢,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时间已接近深夜十点了。虽然我跟小林同学都不太好意思,不过柏利先生最后还是替我们出了饮料钱。
「回去路上小心喔。」走出酒吧后,在饭店大厅里,柏利先生与我们握手道别时这么说道。
「好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我跟小林同学再次表达谢意后,便离开饭店,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小林同学,谢谢妳替我翻译,真的帮了我大忙呢。」
走在行人稀少的夜晚道路上,我也向小林同学道了谢。如果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无法跟柏利先生沟通得这么顺利。有她在,真的帮了很大的忙,下次有机会也要好好报答她才行。
「嗯,话说回来,你如果也要进研究所的话,再多练习点英语对话会比较好喔。听的方面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讲话的发音实在太奇怪了。」
「我会加油啦。」我答道。
不久后,我们抵达了附近的车站,因为我们两人回家的路线不一样,所以直接就在这里道别了。各自前往搭车月台前,小林同学对我说:「要是你女朋友能醒来就太好了呢。」
「嗯,谢谢妳。」
我挥着手这么说道。
在回程的电车上,优羽子的母亲用通讯软体捎来了讯息,我点开那封刚收到的讯息:
『优羽子的身体状况今天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真是的,这孩子到底打算睡到什么时候呢?』
◇
过几天后,柏利先生去了优羽子所在的医院看过了她的状况。虽然当时我无法在场直接听到柏利先生和医生的对话,不过那时候的事情,福原教授后来都转述给我了。
根据福原教授转达的内容,柏利先生和教授一起去了安置优羽子的医院,向医生提起「ep器官假说」来解释优羽子目前发生的状况,并同时避开了我们先前收到平行世界通讯的这件事。然后稍微看了看优羽子的状况,之后请主治医生让他看一下至今为止监视优羽子脑部活动情况累积下来的数据。后来,柏利先生说希望能够让他整理一下思绪,所以结束之后就回到了饭店。
又过了两天,柏利先生再次来到医院,提出了「稀释记忆之后也许就可以让患者恢复意识」这个方法。
「稀释记忆?」
和医生讨论完毕的福原教授和柏利先生来到会客室,向阿姨以及来探病的我做完以上说明后,我不禁这么问道。
「嗯,使用奈米机械,对遭遇极大痛苦的患者,让折磨他们的那些痛苦记忆稀薄化,这是从不久前开始有的一种治疗法。」
福原教授这么回答。
「不会变得忘记该怎么说话之类的吗?」
「这方面我想没有问题。虽然记忆也有分很多种,不过这种治疗会淡化的东西,似乎只有记忆中带有强烈感情的部分而已。过去使用这种治疗法的案例中,应该也没有对语言功能造成影响之类的事情发生。」
总结我们在这之后又讨论的事情来说──这种疗法主要就是为优羽子如今装满了爆炸性资讯量的大脑,制造出多余的资讯容量空间,并协助忙碌的脑部进行记忆整理工作。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医疗装置呢?」
我用英文询问柏利先生。
「记忆是借由神经细胞间的结合来形成与固化的,这种奈米机械能够弱化神经间的结合。并且只会在患者脑中过度活跃的部分产生作用,不会对脑部整体造成影响。」
教授问我:「需要翻译吗?」。我摇摇头说:「不用,没关系。我听得懂。」然后朝对方道谢:「thank you for the explanation.」
「mrs. fukuhara, do you have any questions?」
柏利先生这次用稍慢的语速,向坐在我身边的阿姨问道。阿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用日语问:
「我女儿确实不会忘记我们,或者至今学习到的知识对吧?另外,有可能因为进行这项治疗,而对身体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阿姨这么问完之后,教授就把内容翻译成英文转达给柏利先生。
「您说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醒来后,记忆有可能会产生暂时性的混乱,不过让患者的记忆完全消失这点,我想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于这种治疗法也是第一次使用在发生长期昏迷的患者身上,所以我也无法保证她在醒来后,人格个性或者记忆的完整性是否会发生改变,不过最起码,这种治疗是绝对不会危及性命。」
福原教授将柏利先生的回答,大略翻译成上面这一段话告诉阿姨。
因为已经一个月没有正常进食,所以优羽子看上去比之前瘦了不少。如果像这样继续一个月、两个月拖下去,优羽子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该怎么办呢?如果什么都不做,优羽子也是有可能会自己醒过来,就这样继续观察一阵子或许也没什么不好,但是……」
「我希望能让优羽子尽可能早点醒过来。就算真的会让她忘记很多事情,我也觉得让这孩子早点回家,回复到正常生活比较好。」
阿姨在目前手头的选项中,很快就表达了明确的选择。
「这样啊。」
教授听着点点头,之后又转向我的方向:
「中山同学呢,你怎么想?」
「……有你们两位在,我没有资格对优羽子的事情指手画脚。」
「不用顾虑那种事了,就说出你的想法吧。」
我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始思考刚才听到的讯息。我脑中浮现了自己想像得到的各种未来,并想像著自己到底希望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为此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对。考虑过这些之后,我说:
「我跟阿姨一样,觉得选择比较可能让优羽子醒过来的方法比较好。毕竟这么保持下去,也不晓得是不是还会有什么状况……如果等到真的发生什么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我这么说完后,教授也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
接下来,教授他们就开始和主治医师讨论,进行详细的商谈,最后定下了优羽子的这项疗程。
◇
几天之后,在长泽准教授以及博士班的驹田学长和松本学姊帮助之下,校内d-f式量子电脑的改良终于完成了。如此一来,应该就和平行世界的我一样,这边也同样能够朝另一个世界送出讯息了。
「中山同学,我想把我们这边至今为止探明的事情,整理成资料送到那边的世界去。」
福原教授把我叫到教授办公室后,对我这么说道。
「从另一个世界收到的信里说,只有在备齐许多条件的状况下,两边才有可能成功通讯,现在已经可以了吗?」
「基本上是吧。不过,原本靠近的两个世界恐怕已经开始远离彼此了。我想时间过得越久,拖得越慢开始进行的话,成功的能性也会随之降低。」
「能够也复制一份资料给我吗?我也想试着给那边世界的自己送信。教授跟我这边都多尝试看看,成功送出讯息的机率也会增加的吧?」
「我明白了。相关资料都在这个储存碟里。」
我从教授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随身碟,当场将里面整理完成的「to coupled world_1」资料夹复制到自己的终端里面。
「您辛苦了。」我对目前手头工作终于都告了一段落的教授说道。
教授这段日子以来,不但要兼顾教课和开会等校内工作,还得额外花时间进行这一连串研究。不晓得在我来之前是不是闭目养神了一下,教授现在的头发有点乱,衬衫上也都是皱褶。比起以往总是充满精神的模样,如今的表情也是相当疲惫。
「目前来说,与那个世界取得联络来获得帮助,这点似乎不是必要的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将这边的资讯传达给对面的世界知晓。那边的我们,一定也正在担心陷入同样状况的优羽子吧。」
「──是啊。另外,教授也多少休息一下吧。」
「我正打算这么做啊。今天很幸运地不用开会也没有课呢。」
教授这么说著,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中山同学也努力帮了很多忙,谢谢你。说起来,我看过你之前提交的毕业论文了,写得很不错啊。这阵子包括优羽子的事情、协助量子电脑的事情等,你也很辛苦吧。」
「还好,我的身体在高中时代锻炼得不错,只是忙碌一阵子还不要紧。」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讲。说实话,这阵子我除了协助教授之外,还要准备与柏利先生的会面,以及毕业论文的整理工作等,必须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连通勤的时间都觉得很浪费。所以前段日子为了节省时间赶工,也曾经直接把研究室里的好几张椅子并起来当作床铺睡觉,就这么在学校过夜。虽然节省了通勤时间,但是隔天早上醒来时,身体却酸痛不已。不过,如今那些的工作都已经结束,时间上也宽裕了不少,我在这之后,就剩下二月的毕业研究发表会要准备而已了。
「这样啊,真羡慕你体力那么好呢。」
教授往沙发上一坐,懒懒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那么,我就先回研究室去了。谢谢教授提供的资料。」
我稍微低下头说「告辞了」便转身离开教授办公室,之后就回到研究室,找到一台没人用的电脑,开始草拟信件的内容。
to:<a href=mailto:y.nakayama@tiast.phys.jp>y.nakayama@tiast.phys.jp</a>
subject:关于在这个世界优羽子身上发生事情的已知情报
我将这边世界目前所发生的事情其前因后果,以及已经探明的资讯整理起来,并在信中提到附件资料里夹带的「ep器官假说」。说明如果有找到一位提倡这种学说的脑科学家,可以向他寻求帮助。之后我便附上教授所制作的资料,将电脑连上d-f式量子电脑,之后多次将信件传送到自己的邮箱位址。
◇
新年过后没几天,我在研究室里一边吃着午餐的炸鸡面包,一边制作毕业论文发表会需要的资料。目前正在进行的阶段,是利用绘图软体,将研究步骤绘制成简单的示意图。
目前时间是正午十二点十五分。
距离优羽子进行投放奈米机械的治疗以来,大约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关于优羽子的治疗,柏利先生当时似乎也到场了。而治疗中使用的奈米机械,在将优羽子脑中一部分的记忆薄弱淡化之后,似乎就会随着时间自然崩解消失的样子。
今天早上十点,终于将奈米机械注射到优羽子体内,阿姨也利用通讯软体将现场的状况传达给我。根据阿姨所说,上午注射时所使用的注射器,看起来和一般的没什么太大差别。而在投入含有这种奈米机械的药物时,为了将副作用减到最小,会先注射小剂量,看看是否有任何效果,如果没有的话,就会稍微增加剂量再试一次。
「一直盯着时钟是怎么啦?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坐在隔壁的中岛学长问道。他今天吃的东西据说叫作抹茶泡面,这种东西并不是真的用面配上抹茶,而是使用抹茶口味的汤头。虽然这么新颖的食物让我多少有点在意,不过我最后还是决定不发表任何意见。
「不,也没什么特别的。」
中岛学长至今还不晓得优羽子身上所遇到,以及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之间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怀抱着隐瞒对方的歉疚感摇了摇头。
我在这之后,直到下午五点离开研究室之前,都是在无法专心的状态下做事。过了五点走出学校之后,我就直奔优羽子所在的医院。
由于投放奈米机械的治疗,必须完整监视整个过程的身体数据,所以患者身上必须安装各种侦测仪器。另外也由于医生经常会来确认优羽子的状况,所以优羽子已经从多人病房被转移到单人病房了。
我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病床边的医生们正好在向阿姨解释优羽子这些脑部活动的数据,而我也就在场跟着听了起来。
从注射到现在过了半天,一直很活跃的海马回活动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下来,另外睡眠状况似乎也开始转为浅层睡眠。虽然也不是说可以就此放心,不过以医生们的说法来看,这次治疗的效果相当不错。阿姨听到这里,似乎终于暂时放下了担忧。
又隔了一天,就算待在研究室,我也依然对优羽子的状况在意得不得了,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所以我上午就去了医院,把自己的笔电放在单人病房的桌子上,利用存在云端的研究资料继续制作毕业发表用的投影片。
虽然每年刚开始时总是最冷的时期,不过医院的病房内非常温暖,我敲打着笔电键盘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单人病房中。
即使医生说目前优羽子已经有要醒来的迹象,但从外表看上去,优羽子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闭着眼睛,静静地沉睡着。优羽子这么躺在病床上的模样,我也已经几乎习惯了。一起走在街上、讨论著对电影或书籍的感想,以及用无奈的表情说著对大学和读书考试的抱怨和丧气话,这些存在在我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反而就像是一场幻觉或梦境,毫无真实感。
优羽子这阵子又稍微瘦了一点,不过因为阿姨和看护人员会使用洗发乳,并借助不会弄湿床铺的辅助工具定期替优羽子保养头发,所以优羽子从高中毕业后开始留长的头发,看上去仍然非常乌黑漂亮。我有次洗头发时刚好在场,阿姨在那时回想起了优羽子小时候的事情,用怀念的语气缓缓道来。阿姨一边替优羽子洗头一边笑着说,因为以前的优羽子不太喜欢水,所以每次想趁一起洗澡给优羽子洗头时,总是一番苦战。而在现场帮忙的看护人员似乎也有养孩子的经验,用跟阿姨一样的表情附和:「我家的孩子也是呢。」
就在这天的黄昏,阿姨为了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正好暂时回去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待在优羽子的单人病房里。
一直集中在工作上的注意力中断时,我才发现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下了。因为在这之
第47章 回忆终点
前,我整整一个小时都专注在工作上,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已经暗了下来。当我决定打开病房里的小灯,所以暂停手边工作的时候──
突然间,我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我从笔电萤幕上抬起头,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优羽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躺在床上的优羽子,确实正在看着我。
「优羽子?」
我不敢相信地唤了一声,而优羽子的嘴巴也微弱地动了一下,很明显对我的方向有所反应。
我急忙盖上笔电,朝优羽子的方向走去,同时看向脑波计。那上面显示的数据画面意思我都已经记住了,萤幕上显示的线条,既不是theta波也不是delta波,而是alpha波──是清醒时会出现的脑波。
「妳等一下,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我按下紧急呼叫铃,对赶来的护士说明优羽子已经醒来,请对方找主治医生来看看,之后用通讯软体通知傍晚才会回来的阿姨,优羽子已经醒过来的事情。
医生很快就到了,开始对优羽子用清晰的大音量询问诸如「能够听懂我说的话吗?」「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等许多问题,然后确认优羽子的反应,之后开始检查侦测仪器里的各种数据。
在这期间阿姨也已经抵达医院,她一遍遍地喊著「优羽子、优羽子」,而优羽子也朝阿姨伸出手,她也紧紧握住了优羽子的那只手。
「患者的意识确实已经恢复了。」
医生露出一个看上去让人感到安心的微笑,对我们这么说道。
「治疗似乎是有效果的。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不过至少患者已经醒过来了。」
医生这么说著,走了几步从病床边让开,随后阿姨马上靠到了优羽子身边去。
「妳睡了一个月以上喔。」
这么说著的阿姨,眼角泛出了泪光。
「幸成同学也为了妳,做了很多努力呢。」
优羽子一副疑惑的样子,稍微动了一下头部。
阿姨不晓得是因为放下了一颗心,还是因为太过高兴而哭了起来,我便只好代替阿姨给教授打了电话。告知优羽子醒过来的消息后,教授在电话那头也非常高兴:「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会马上过去。」教授匆忙说完这句,就挂断了电话。
「优羽子,大家真的都很担心你喔。妳啊,突然就那样陷入了昏睡……」
我这么说著,拉过仍在恍惚的她的手,虽然摸上去的感觉瘦了不少,但我握住的,确确实实是优羽子的手。同时,优羽子也回握了我的手。感受到那微弱的力道以及她手掌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我的胸口喷涌而出,不知不觉一股热意涌上眼眶,我连忙用一只手擦了擦眼角。
◇
当那天夜里优羽子又睡着时,我一时还担心她会不会再度昏迷不醒,不过优羽子在隔天中午过后就醒了。之后整个下午到傍晚的几个小时间,似乎慢慢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读著阿姨传来的这些讯息,走出校园后便直接前往医院探视优羽子,在我抵达病房时,她刚好起身坐在床上。
经过了一整天,昨天意识还很模糊的优羽子,今天似乎已经能够清晰地思考了。阿姨说,优羽子再次听见别人告诉她,说自己已经昏迷了一个月以上时非常惊讶。
「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
「嗯。」我这么问了之后,优羽子点点头,又皱眉歪著头盯着我看,之后她闭上眼睛,好像在努力回忆什么的样子。看到这状况,我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
「优羽子,你还记得我吗?」
对这个问题,优羽子点了点头,但那种困惑的表情还是没变。
「我记得,但是……」
「怎么了吗?」
「怎么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作梦似的,记忆非常混乱……好像我记得的东西都是幻觉,不论哪份记忆都会在下一秒就消失不见,已经不晓得哪个才是我真实的记忆……」
优羽子这么说著,虚弱地俯下身子,用手指按著太阳穴,似乎是在忍耐头痛的样子。
「优羽子,不用勉强自己,妳的意识才刚恢复而已。医生也说过,醒来后记忆可能会有短期的混乱。」
我连忙这么说著,而优羽子抬起头,看着我的脸,用不安的表情点了点头:「嗯……」
我跟优羽子和阿姨一起聊了一会儿,阿姨说起优羽子沉睡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优羽子则一边听一边点头。阿姨到最后也说起优羽子昏睡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由于在听到关于我第一次去优羽子家的事情时,她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所以这个话题说到一半就终止了。我看着优羽子这种反应,想着她的记忆到底被稀释到了什么程度,心里的不安缓缓蔓延开来。不过,现在大概还不适合询问才刚苏醒的优羽子太多事情,说不定会给她造成额外负担。我压下了想跟优羽子确认她到底还记得多少事情的冲动,在还不算太晚的时候便告辞回家。
「要多保重喔。」正要回去的时候,我这么对她说了之后,优羽子也轻轻地挥着手,说:「谢谢你。」
离开医院后,室外的气温非常寒冷,呼气便吐出一口白雾。清澈晴朗的夜空中可以看到好几颗星星,连闪烁的瞬间都透过冰冷透明的空气清楚传来。我走进池袋车站,像一滴水珠一样混入川流的人群之中,最后坐上拥挤的电车,一直搭到自家附近的车站为止。
心情难以平静下来,我无法抑制这种难受的感觉,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远路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来到和优羽子曾一起走过的道路时,压在胸口的沉重感瞬间膨胀,化为吐出的一口叹息,然后在冰冷冬夜里漂浮成空气中的一团白雾,随即消散无踪。
我独自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多少冷静下来转头回家后,刚好碰到了也在这时到家的妈妈。当天一起吃晚餐时,我提起了优羽子已经恢复意识的事情。因为在之前就跟妈妈提过了优羽子住院的事情,所以听到这个好消息后,妈妈也高兴地表示「那真是太好了」。
「去探病的话方便吗?」
「现在优羽子的记忆似乎还是很混乱,如果现在去的话,有可能会认不出来谁是谁。」
「这样啊?」听到我这么说,妈妈马上担心地接道。
「嗯,今天也是……有些事情,优羽子没办法清楚地回想起来。」
「这样啊……不过总之人是醒过来了,这样她爸妈也总算能够安心了吧。」
「嗯,教授跟阿姨都非常高兴喔。」
「你也一样啊。最近似乎一直都在忙什么的样子,要多注意身体才行。」
「嗯。」
我点点头,在晚饭后洗完晚餐用的餐具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因为忧虑与不安带来的疲惫感,我连灯都没开,就这么倒在床上。
在这片黑暗中,我感受到了一股镂刻在身体中的寂寞。我以前在青春期会作的「那种梦」,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平行世界的我的记忆混入了脑中。而当时的我,每次在作梦醒来之后,总是能够感受到这种寂寞。
那是一种,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寂寞。而这份寂寞,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感受过了。
◇
from:<a href=mailto:y.nakayama@tiast.phys.jp>y.nakayama@tiast.phys.jp</a>
subject:re:关于在这个世界优羽子身上发生事情的已知情报
隔天我来研究室,正要继续进行毕业研究发表会的准备时,我收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的回信。
这次收到的信件内没有任何附件资料,信中只对之前向那边传达了治疗优羽子的方法一事表达感谢。在另一个世界的优羽子,似乎也靠着稀释记忆的方法恢复了意识的样子。
两个世界彼此靠近,互相影响的高峰期已经过了,教授预估彼此能再互相通讯的时间也快要结束。我们两边的世界,应该已经开始缓慢地分离。
我对此不禁感到松了一口气。
被陌生世界传过来的讯息塞满脑袋,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再来一次了。尽管多亏了这种记忆重叠现象,我才能够跟优羽子相遇、交往,但一想到无数平行世界中有着无数个自己,我就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我认为,我们世界的一切,应该在我们自己的世界结束。』
教授在奶奶过世时说出的这番话,我似乎比之前更明白一点了。
在遥远的未来,人们或许都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有好几个自己和自己所存在世界,而接受这种世界观的人们,会创造出崭新的社会。但对目前的我来说,实在还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那样的社会或许也会孕育出什么新的东西,但那是我无法想像出来的。我希望我是唯一的我,而我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也只需要一个就够了。虽然我的过去也不是特别美好,也有不愿回想起的事情,但是我对由我的「过去」所累积构筑成的这个世界,有着独特而无法替代的情感。这点在优羽子身上也是一样的,也许其他世界里也有其他的优羽子存在,不过,我仅仅喜欢曾跟我一起在这个世界度过许多日子的那个优羽子。
我正打算关掉邮件软体时,突然想到一件事,操控滑鼠的手猛然顿住了。
我还有件事情,必需要跟那个世界的我问清楚才行。
可以的话,这件事说不定也能够帮上优羽子。我很快打好送往平行世界的邮件,并按下了送出键。
to:<a href=mailto:y.nakayama@tiast.phys.jp>y.nakayama@tiast.phys.jp</a>
subject:请告诉我关于那个世界你和优羽子的回忆
◇
离开日本前,柏利先生来探视了已经恢复意识的优羽子。对于优羽子基本上能记得父母的事情,和我有关的记忆却都非常混乱这点,柏利先生很是在意。
「因为神经细胞结合较紧密的地方会在治疗中优先被弱化,也就是说,她较为重视的记忆会先被弱化。我想她应该特别重视跟你之间的回忆吧,而我们削弱了这方面的记忆,便是导致她记忆混乱的主因。」
柏利先生在会客室中,说明着他认为优羽子会出现记忆混乱的原因,然后安慰了我起来:「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不好过。」
「既然优羽子已经醒过来了,这些都不要紧。如果就这么一直睡下去,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真的很感谢你帮了优羽子。」
我用别脚的英文这么说完后,柏利先生像鼓励我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我和坐在轮椅上的优羽子(由于睡眠期间肌力衰退,所以还不太能走路),就这么一起目送柏利先生离开。
柏利先生似乎在前阵子联络了全世界所有的医生和研究学者,收集情报后发现全世界有少数几位跟优羽子在同样时间产生了昏迷状况的人。未来,他会去收集这些患者身上的数据,然后试着以这次的治疗经验帮助那些人醒过来,所以暂时要在世界各地忙碌一番。
另外,关于利用d-f式量子电脑能够和平行世界直接取得通讯这点,到最后还是没有公开,就这么变成我跟教授以及这次所有事件协助者之间的祕密了
毕竟,要证明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困难了。即使能够证明,也必须具体说明在优羽子身上发生的一切,我想教授大概是不愿意自己女儿卷入这种事情里吧。成功和平行世界通讯这样的功绩,还是让给以后的研究者好了──教授是苦笑着这么说的。
优羽子醒来几天过后,我在福利社大楼的交谊听,将我们研究室里协助这次事件的人们聚集起来,向大家传达优羽子已经醒过来的消息,并向所有人道谢。
「太好了呢,女朋友终于平安醒过来了。」
小林同学听到喜讯之后立刻这么回应。
「嗯,除了一部分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后遗症,很顺利地正在回复中。」
我这么说完,驹田学长就半开玩笑地接道:
「不过,收到平行世界的信件这种事情可是全世界首次发生啊,如果发表了这件事,说不定就会变成超级名人喔。」
我苦笑着回答:「我可不想那样,绝对会在网路上被当成脑袋不正常的疯子。」
坐在驹田学长隔壁的松本学姊也笑了:「这次能够得到一个圆满结局真是太好了呢。」松本学姊之前对于协助d-f式量子电脑软体方面的改良,还放在了自己的研究之前,当时很快就达到了教授想要的成果。
「是的,实在是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我再次对驹田学长、松本学姊和小林同学鞠了个躬。
◇
进入一月下旬后,我久违地收到了美祢子的联络。说是因为大学毕业成为社会人士后,想聚集大家就越来越难了,所以想在最后的学生时期,找高中时期田径社的大家来聚一聚。
于是就在约好那天的傍晚六点,我们聚集在距离以前就读的高中最近的一间居酒屋里。
「你跟佐藤在毕业之后还有继续交往吗?」我在聚餐开始后不久后,便向坐在隔壁的美祢子问道,而她笑着摇了摇头。
「早就分喽,差不多是上大学半年之后吧。」
「咦?这样啊。」
「那你呢?跟那位优羽子还好吧?」
「……嗯,虽然身体状况有点……」
听我这么说,美祢子露出不解的表情:「什么意思?」
「其实,从去年底她就住院了。由于陷入昏迷的关系,至今的记忆还是有点模糊。」
「什么?听起来有点严重耶。」
「嗯,其实也没有完全忘掉所有记忆,大概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才想得起来那些事情而已吧。」
「所以算是还好吗?」
「说是这么说,不过还不晓得状况有没有可能恶化。但总之现在来说,身体和记忆都有在恢复,所以不用担心。」
我这么说著,喝了一口稍微退冰的啤酒。
坐在我对面的,是参加田径社时跟我感情很好的男同学。他在高中时代身体很精壮,不过也许是进大学后就不太运动,看上去稍微胖了一点。女同学们则几乎都染了头发,也都化了妆,跟以往的印象差别很大。以前留着黑色直发的美祢子,如今发型也变成了深褐色自然内翘的卷发。
所谓的现在,在下一刻就会完全变成一种虚幻的事物,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会成为抽象模糊的记忆。不断被想起的事情会成为重要的记忆,并在每次回忆时得到强化,而相对不重要的东西,就会被弱化变得稀薄。
高中时代每天要待上好几个小时的学校操场,如今也无法再那样清晰地回想起来了。当初超过两年的时间里,每天看到的许多东西、跟田径队同学们说的许多话、反复无数次的艰苦练习,这所有曾经经历的时间,都成为模糊的记忆碎片了。
即使如此,曾发生过的这些种种,也必定会以某种形式镌刻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看到多年未见的美祢子,还喜欢她时自己的那些烦恼,以及奔跑在跑道上的她的身影、一起回家时夜晚的风景、她短袖之下伸出的手臂、冬季早晨一起去练习时昏暗街道上的灯火、我跟她飘散在空中的白色吐息、运动服上起的毛球粗糙的触感,这些无数的回忆,都自脑海深处复苏了。
不晓得优羽子是否能够顺利想起与我的回忆,对此一直非常不安的我,从自己过去的记忆里得到了勇气。人类的记忆是一种混沌又暧昧不清的东西,不可能像电影一样,完整又全面地记在脑中。不过即使如此,残留在人类脑中这些如同碎片一样的记忆片段中,仍然保存著非常多的讯息。
就算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的记忆,或许也会因为某种契机而被唤醒。也许是在听到某段乐曲,或是闻到随风飘来的某种味道后,就突然想起了自己久远以前的某项记忆。
这个世界和我们的记忆与心灵,到底是怎么连结起来的呢?
我不晓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们的记忆,确实以某种方式保存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们回忆,已经消逝的过去就随时都会在脑中复苏。
晚上九点,聚餐要结束时,住在同个地区的我跟美祢子搭上了往入泽方向的电车。回到入泽后,我们走在回家的街道上,走在我旁边的美祢子脖子上卷著柔软的围巾,我们刚才所在的居酒屋里的味道混合著香水味,从她身上传来。
上一次像这样两个人一起走在路上,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路上从我们国中时代就有的便利商店,以及最新建成的购物商城等,在冬季的夜晚中散发着明亮的灯火。当我们来到平交道时,美祢子突然开口:
「你以前有问我是否一直重复作过相同的梦对吧?」
「我问过那种事?不太记得了呢。」
「你问过喔,高三最后一次参加比赛前问的──说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年秋天左右,我有几天一直作了一样的梦。梦里是跟我有点不太一样的我,以『我』的身分做着各种事情,感觉真是奇怪。」
在我们前方有不少车辆来来往往,在夜晚中闪亮的车灯,化为从各种方向而来的光线,让我跟美祢子的影子不断变化,时而移动、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那是因为……」听了美祢子这番话,我说道:
「妳和平行世界的自己记忆重叠了。而海马回会在睡梦中的快速动眼期时整理这些记忆,所以妳才会作这样的梦吧。」
美祢子沉默了一下,然后盯着我看:「中山同学,你喝醉了吧?」
我看着高挂在深沉夜空中的月亮,也回道:「或许吧。」
◇
由于长期昏迷,优羽子在那之后需要替衰弱萎缩的肌肉复健,同时也要进行脑部检查,所以在醒过来之后没有立刻出院。
我现在每天大学的事情结束后,就会去医院探望她,然后和她说起我们两人至今一起度过的时间。
包括和我有关的事情在内,优羽子的记忆一开始有不少混乱,不过基本上还没有到妨碍日常生活的地步。
就像医生们说的,关于语言方面的知识,以及被称为内隐记忆,由身体记住的长期性记忆都没有受到影响。而优羽子在不久前,也能流畅地弹奏放置在医院康复中心里的钢琴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还记得自己已经通过了教师甄选考试。只是原本准备要分发到东京某个国小时,由于优羽子还未从昏迷中完全恢复过来,这件事情自然就延后了,而且,在正式就职前似乎也还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不过大学的学分倒是都已经修完,三月就可以顺利毕业。优羽子现在的目标,就是在那之前让自己的体力恢复到能够参加毕业典礼的程度。
又过了两周之后,虽然还动作还有点迟钝,不过优羽子终于能够不靠助行器和拐杖走路了。我们常常在医院的会客室,或者天气好时就在中庭聊天。
我的毕业论文发表会顺利结束后,学校进入了春假。这天的阳光带着柔和的温度撒下,天气非常温暖。我又来到医院探病,和优羽子一起慢慢走到中庭,最后在一张可以照得到太阳的长椅上坐下。
我就像以往一样,对优羽子说起我们过去的事情。优羽子则一边听我说话,一边不时附和著一两句。
我们就这么聊了一会儿,话题告一段落之后,优羽子小小叹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
「抱歉,妳累了吗?」
我这么问了之后,优羽子摇摇头说:「抱歉。」
「喜欢幸成这件事,我全都记得很清楚。但果然还是没办法跟自己的记忆连结在一起……脑袋里的记忆像是破碎的片段一样,好多记忆不是完全混杂在一起,就像是消失了,根本想不起来……」
「没关系,妳只要慢慢想起来就好了。」
柏利先生曾说过,记忆是由许多东西缠绕组合而成的。
所以现在在优羽子的脑中,现实的记忆以及平行世界自己的记忆虽然同时被弱化了,但不会使用到的记忆就会渐渐忘记,而反复回想起来的记忆,就自然会再度被强化。
之后我们继续一起创造回忆的话,在治疗中被弱化的神经细胞连结,或许就会再度回复到以前的模样,而那些破碎的记忆,则会被埋藏到脑海深处。这个世界里铭刻着我们的过去,而人们有回想起那些记忆的力量,所以,我想一定没问题。
「我去买饮料,等我一下喔。优羽子要喝什么呢?」
「啊,那我要奶茶。」
「ok。」
中庭附近陈列著好几个厂牌的自动贩卖机,我买了她喜欢的那个牌子的宝特瓶装冰奶茶,然后给自己买了罐咖啡后,回到了长椅处。
「来,请用。」
「谢谢。」
优羽子拿过宝特瓶后,打开喝了一口。
一位小男孩和一位小女孩带着快乐的嬉闹声,从我们面前跑过去。大概是跟着大人来探病的孩子吧,两人都很开朗活泼,笑得非常开心。
这时,优羽子突然小声嘟嚷起来:
「水上乐园……游乐园……」
我愣了一下之后马上问道:「妳想起来了?」
不过我很快地就想到,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我们的记忆。真是讽刺,优羽子好不容易提到了和我有关的事情,却是平行世界的记忆……但优羽子在这之后继续接了下去:
「盛开的绣球花和杜鹃……远远地,有位穿着制服的男孩子走过来。」
我倒吸了一口气,优羽子刚才想起的,是我们两人正要相遇时的记忆。
「我想起来了……在那时候,我们两个人相遇了对吧?」
她抬起头,露出开心的笑容说著。之后又闭上眼睛,开始叙述当时的场景:
「夕阳西沉了,远处有敲打金属的声音传来……初夏柔和的风吹拂著……我们一起坐在长椅上,边喝饮料边聊著天……对,就是那时候,我那时候喝的就是这种奶茶!」
「没错,就是这样。」
就像是被她的话语唤醒了过去的记忆,我的脑海中也浮现了我们第一次在游乐园见面的情景。
周围的风景渐渐沉入傍晚的黑暗时,自动贩卖机和路灯的光芒、身下长椅的坚硬触感、当时喝的咖啡的苦涩,以及仍是高中生的优羽子随风飘扬的短发,那瞬间、那时候的一切,都鲜明地在脑海里复苏了。
虽然只有这么一段记忆,不过她能够回想起关于我的事情,我真的非常高兴。
「等妳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再到许多地方去吧。实际到过那些地方之后,也许妳就能想起各种事情了。」
从外界受到的刺激,能够活化脑部。对气味、声音或空气的感觉,这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讯息,能够瞬间连结到我们的过去,从而唤醒相应的记忆。神经细胞被弱化的连结,也能够再次增强。
『实际去到那些地方后,说不定会再度想起什么啊。』
优羽子在我们相遇不久时说的这句话是对的。
我们在这四年间,已经累积了各式各样的记忆。再来一次「收集记忆碎片之旅」的话,优羽子那些互相缠绕连结的过去,也一定能够再次整理成满满一册的笔记吧。
「我们之前也曾经做过一样的事情喔。」
「咦?」听到我这么说,优羽子疑惑地歪著头。
「我们曾经拥有共同的陌生记忆。然后为了确认那些记忆和场所,我们实际走过了那些地方。十八岁的妳还把这叫作『收集记忆碎片之旅』呢。」
优羽子的体力很顺利地在回复中,从医学的角度来看,脑部也没留下任何伤害,所以优羽子下星期就能够出院了。
「这种命名方式,还真有我的风格呢。」
我又提议道:「如果是妳的话,那时候使用的笔记本应该还留着吧,妳当时在里面写了超多资料呢。等到出院之后,再来找找看那本笔记吧。」
优羽子身上还残留着她以前显露出来的感觉。为了让她再度将这些记忆化为自己真正的东西,我也会一直陪伴着她。
「我得想起更多事情,然后恢复成以往的自己呢。」她笑着这么说道。
大概是因为好不容易想起了一件事情,所以优羽子整个人也跟着振作起来了。而她这么积极地希望能想起和我一起度过回忆,我也感到非常高兴。
「一定能够想起来的,毕竟,我们就曾经完成过类似的事情啊。而且那些是确实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过痕迹,真正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就再次去收集起那些记忆吧。」
优羽子最后能够醒来,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巨大后遗症,我对此真的感到很高兴。也许在某个平行世界,优羽子没有接受稀释记忆的治疗,而是凭借自己在脑中整理了这些资讯,没有造成任何记忆混乱就顺利醒了过来。包括我在内,优羽子身边的人们所做的选择,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最正确的。
不过,只有这里是属于我的世界。即使过去的事情她再也想不太起来,我们之后也能够继续制造出许多新的回忆。
「下次见面前,我会把我们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整理起来,就像小说一样写成好几百页,把我和优羽子之间的事情,全部记录下来。」
回想起刚相遇时的我们,我这么说道。
「要写那么多啊。」优羽子笑了。
就这样,我们的「收集记忆碎片之旅」再次展开了。
这次找寻的不是平行世界虚无飘渺的记忆,而是真正存在于过去,青春时期的我们的记忆。
之后的那整个春天,我便开始着手写作。每天从研究室回家后,都持续将我和优羽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写成了三百页左右的文章。
在这篇文章完成前,我从原本以为已经无法联系到的相干世界,收到了「自己」寄来的信。那边的我,将平行世界的自己与优羽子发生的一切写成文章寄了过来。
为了让优羽子能够区分清楚这边世界,以及相干世界所发生的事情,我参考那份资料,写成了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如果多少能够帮助优羽子回复记忆就好了。
我这么想着,把从我们十八岁到二十二岁青春期结束为止发生的事情写成的文章,保存在我的手机里。
优羽子在前往小学赴任前,都在家里复习成为老师需要的那些知识。我决定明天去优羽子家玩的时候,就把这份资料传给她。
之后,如果她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就像十八岁那年的夏天一样,再次去寻找和创造回忆吧。
第48章 雷吉欧斯传说.重生
背叛的动机已经记不清楚了。
回过神时已经杀死了曾经的同僚。
盯着自己被染红的双手————不光是鲜血,就连无数根发丝和几块带有骨头的肉片都粘在上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用来自问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犹豫片刻,想借口的时机也已经过去,现在应当立即做出行动。
“为什么?”
透过空气缝隙传来小小疑问,将视线从双手移开。血开始变干的触觉可不是寻找行动理由的线索,那只不过是令人不快的源泉。
抬起目光,确认现在所在的地方。以白色为基调的煞风景的房间。被各类检查器材包围的手术台。房顶上照亮一切的光源,更加凸显出房间的苍白。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被束缚的少女。仿佛是透明的裸体在强光下被暴露无遗,可少女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羞耻之色。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倒在地板上的同僚。原本就是所属于不同部门只知其长相的同僚。和他们只不过是在同一个地方向着同一个目标一起干到现在罢了。也许是因为这样,即便看到被自己捏碎头颅的尸体,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动摇。
在意识的某个角落感到一股茫然的心情,用尸体上的大白褂擦拭了满是血和肉片的手。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尸体总共有三个。他们都是被捏碎头颅的,都穿着大白褂。擦完手,剥掉余下两个当中比较干净的大白褂,然后解开了手术台上的束缚。
“为了报答你救了我,也许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是吗。”
摆脱束缚的少女离开了手术台。长在细腿上的脚丫是光着的,可惜地上的三人看样子没有适合她大小的鞋子,更没有空闲去找。把大白褂披在少女身上让她穿好。虽然这样不能蒙混过去,但总比领着裸体的少女到处乱跑要好吧。
“请问接下来怎么办呢?”
摇了摇乌黑色的长发,用同样乌黑色的眼睛抬头看过来。让她那眼神吞了一口气。
“逃跑啊,没别的选择吧。”
抛开无意识中出现的影像,艾因雷因看了看少女的反应,以此为借口开始观察少女,乌黑色的长发之下是较小的脸庞,给人一种茫然印象的乌黑色眼睛,紧闭着小巧嘴唇,细细的脖子。在大白褂之下的,与性别这个词还稍微有些距离的肢体……。
想了一下闭上眼睛。继续看下去对现在的状况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办?”
没有反应。少女对我的视线也满不在乎。重新询问。
“继续呆在这里,还是一起逃跑?”
“我不想走。”
又看了一下少女,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可我更不希望被破坏。”
“那就走吧。”
正要为了带领她而牵起手的时候,僵住了。两个人一起盯着悬在半空中的手。左手……紧紧握住被擦不掉的血弄脏的手,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左撇子,转过身去,避开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睛,避开受过不少“照顾”的手术台,从两者移开视线。
明明诀别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可仿佛觉得现在就应该道别,边思考着边把手伸向门的开关按钮。
“对了,名字,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我叫艾因雷因。”
“……我叫纱耶。”
“是吗。”
把门打开。外面的状况非常紧急。警报声在尖叫,有无数个脚步声正接近这里。是手持武器的曾经的同僚们。
很可能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同僚们。和自己的关系还不如刚刚杀害的身穿大白褂的同僚们密切。
认识面貌,通过语言交流,从而有了感情的同僚们已经基本不存在了。
在这里留下来的理由,在这里忍耐下去的理由,还有从这里迈进的目的,也许早就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正因如此,自己才会这样做。
“那么,出发吧。”
可是这样的话,失去留下来的理由、失去忍耐下去的理由、失去迈进的目的,失去这一切的自己要走向哪里才是对的?
这样的疑问,连同依然茫然的感情先摆在一旁,艾因雷因穿过了门,身上没带武器。正在关禁闭的自己是不被允许携带武器的。
“总之会有办法的。”
为了不让身后的少女感到不安而这样说。艾因雷因特意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会有办法的,如同字面之意,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自信并非来自于自己的身体熬过了炼金术士进行的肉体强化手术。这种东西,正在逼近这里的警备兵们多少也作过。
炼金术士,创造了这个被隔绝的世界正是他们。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但成为一组织的当代炼金术士门继承了他们的技术,依然在维系这个国家所拥有的现实,同时继续创造疯狂的扭曲。
肉体强化手术就是他们得到的技术之一。不知是为了对抗发狂的扭曲,还是单纯为了战争,总之为了这两种目的,毫不吝啬地对士兵们实施手术。
使人,在肉体方面成为超人的手术。
“跟我来。”
“嗯。”
伴随没有不安的回答,艾因雷因站到了前面。一群架起冲锋枪的警备兵就在眼前。无视他们尖锐的警告,提升了速度。
奔跑,扣动扳机,无数颗子弹在一瞬间覆盖了视野。
用左手挥开慢慢逼近的子弹之墙。
惊愕刹那间支配了整条通道。
(竟然看到了子弹?)
而且挥开了,竟然用血肉之躯挥开了高速飞来的金属。即便用手术强化了反射神经和运动能力,还是不可能看见高速发射来的子弹并用手臂将它们挥开的。
连自己都无法置信自己随意的举动。
(说真的,到底变得怎么样了。)
对自身的变化作出自嘲的笑容,艾因雷因继续向前进。对方有些动摇,但因为艾因雷因是徒手,所以依然在轻敌。警备兵们堵住了通道,架起冲锋枪。没有任何障碍物。他们无法对艾因雷因的速度作出反应,任他殴打。
打倒在场的所有警备兵。向右侧打出的直拳击中下颚并击碎了骨头,左手击中了身躯并粉碎了内脏。
(右眼和左臂么……。)
发生异变的似乎是这两个部位。在运动中左右两边的视野有时会摇晃,因此有几次攻击都打偏了。还有左右手的威力之差也很明显。如果使用左臂攻击,全身的肌肉为了支撑其臂力会发出悲鸣。
“看来要避免肉搏战了。”
忍受身体的疼痛,艾因雷因检查警备兵的装备。
“可恶,都没有用。”
扣动冲锋枪的扳机却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知道会这样可还是想骂人。
配备给正规军队的武器,只有dna和所属章或其中一个符合才能使用。
大概在叛逆被发现的时候艾因雷因的nda资料就被删除了。
只要花时间不是不可能解开,可惜没有时间了。
不能使用的武器没有价值,丢下已死同僚的武器,艾因雷因继续向前走。
“那个,请使用它们。”
听到身后的声音,艾因雷因回过头。纱耶的手里握着两把手枪。
“这是……。”
那明显不是警备兵的装备,长得有些过分的的枪身,从手柄露出来从没见过的弹夹。
“这是你的吗……?”
绝不是警备兵的装备,就连品牌和制造号码都没有。
所以答案就是,是少女带在身上的。只有这个了。
可是,藏在哪里了?大白褂下面就是裸体的少女能藏在哪里?
“自从我决定跟随你,一切都属于你的。”
纱耶的回答无法让人认同,可是也不能无视武器就在眼前的事实。
从纱耶的手上接过手枪,有实实在在的触感。通过双手确认其重量,艾因雷因又开始向前走。
光脚的声音从背后跟来。
无数脚步声再次从前方传来。
“既然这样,由我来保护你。从这里顺利逃出去,然后想办法找到活下去的办法。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艾因雷因低声说道。声音里蕴含着力量。犹豫的时机过去了,决断的时机过去了,结束了诀别的仪式,正果断行动中的现在,艾因雷因仿佛看到了在这次行动后将要出现的希望之光。
保护身后的少女,逃出这个设施。
“计划啊,永别了。”
对从拐角现身的警备兵这样宣布。于此同时艾因雷因扣动了扳机。
让枪口焰在前方带领着,二人凄惨的逃亡开始了。
******
极光笼罩黑夜。
“你没事吗?”
“还可以。”
艾因雷因压抑着粗气回答少女平淡的疑问。
横卧在地的身体左右延伸着道路。道路的两侧是被闲置的肥沃土地,覆盖这里的绿油油的杂草,在夜风下反射着夜光如海面般波动。
“总算,追不上了吧。”
自从逃离设施已经过了两天。追兵只追了开始的第一天。夺走追兵所乘的车辆,在路上的农场偷了新的一辆车,换乘后继续逃跑。
鞭策整备不良的车辆,结果在傍晚发生了故障,从此徒步走到了这里。
艾因雷因保持横卧的姿势,确认了前方依旧被黑暗吞没着。并不是想要自杀,是考虑到运气好的话可以逼使通过这里的车辆停下。
一小时前,全身发出了悲鸣。
那是突如其来的剧痛。
不,要说征兆的话早就有了。自从为了逃离设施打死警备兵的时候开始。这个征兆一直持续到逃出设施。由于过于突出的右眼的视力折腾坏了反射神经,为了支撑发挥出过于发达的力量的左臂所有肌肉一直在发出悲鸣。
无视悲鸣走到了这里。逃离设施后只进行了一次像样的战斗。之后一直在忍耐渗透进全身的钝痛和时不时袭来的剧痛。剧痛随时间而扩散,刚想着痛觉也许会消失,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让人无法忍耐的剧痛袭击了全身,艾因雷因终于倒下了。活动身体这一基本的机能都不可能进行。
即使这样还是滚到了道路的中央,一直躺到现在。
“抱歉啊,你现在应该很想念温暖的被窝吧。”
“不,我没事的。”
从见面到现在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纱耶,穿着从途中路过的农场主家中偷来的作业服。只是大小根本不合身,袖口也好裤腿也好都要卷好几圈,这个样子并不适合她。透明般的脸颊和额头上的皮肤沾满了沙尘。流到背后的黑发大概也同样的脏吧。在设施里想象的是如同触摸水般的触感,可是现在也许形容成泥水会更贴切些。
对适合温室中花朵的少女,这样的处境一定很难熬。
“太浪费了……。”
痛觉逐渐麻痹,艾因雷因用沙哑的声音嘟哝着,望向天空。
依旧,极光笼罩着天空。晃动的七彩光芒应该会一直覆盖这片天空这个国家。
“该死的,极光领域。”
艾因雷因瞪着俯视自己的七彩光芒。右眼用力的瞬间痛楚从头脑深处划过腰部。他艰难地用手盖住了右眼。
除了七彩的光芒,天上只有黑暗。
据说,夜空上曾经有过叫做月亮和星星的东西。
可是艾因雷因没有见过实物。只在新历之前拍摄的电影中看到过。
“在这里,也没有星星呢。”
同样望向天空的纱耶说道。
“听说首都周围能看到。这一带是十年前被创造的区域,没有通向宇宙。”
“这样啊。”
“为什么,到那里?”
纱耶到现在才提出了应该是很明显的疑问。
“你为什么到极光领域里去了?”
“你问我为什么,唉……。”
艾因雷因望着漂浮在夜空中的极光,想起了两天前,还有少年时代上过的历史课。
因为持续增长的人口,粮食和资源开始无法再维系人类文明是在公历几几年来着……没有认真听课的艾因雷因想不起来。
只是,为了寻求新天地而进行的世界规模的宇宙开发以失败告终,之前勉强维系的世界和平完全瓦解了。
资源战争。被这样毫无体面的名称称呼的战争,抢夺资源的同时,也是减少人头的一种仪式。就如同排好队一个个跳下血肉组成的无底洞一样,战争没有任何胜者,只有伤亡人数持续上升。
给这场战争打下终止符的,就是被称为炼金术士的科学家小组。由已经丧失作为权威的联合国从全世界召集过来的科学家们,为了解决这一局面而发表了他们的新技术。
这就是,极光领域。
叫做亚空间增设的技术。把数学上假设的空间投放到现实中体积为零的领域,并将其固定的技术。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创造无限的大地。那里有丰富的地下资源,未受污染的水源,还有肥沃的土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所有国家都渴望的新天地。
那是对于在宇宙开发失败过的人类来说是极度不相称的技术,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待它,可是一旦亲眼目睹被创造的新天地后他们便无暇顾忌怀疑与否了。
所有的国家都举双手欢迎此项技术。虽说需求和供给的关系已经被破坏殆尽,但如果得知困难的时期结束后将是充满希望的未来,人们会毫不犹豫向它迈进。亚空间在全世界诞生,固定空间的极光覆盖了全世界。
困难时期结束后极光还在继续增加。贫困年代转眼变成了富裕的年代。无止境地增加可以无限创造的资源……结果,全部国土被极光填满了。
就在那一瞬间,全世界变成了锁国状态。
不断增加的亚空间相互干涉,在各地发生绝缘现象。不止在国与国,不同地域之间同样也发生了绝缘,在分开诞生的亚空间之间的移动几乎是不可能了。
只发生了一点点的混乱。被迫拆散的家庭悲剧是其中的代表,可是在其它方面并没有发生问题。政治活动就有当地的自治体进行。不存在物资方面的顾虑,艾因雷因所在国家的总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地球的表面积。随后炼金术士发表声明,如果使用同一规格的极光领域的话就不存在绝缘问题,于是小小的混乱被平息,直到现在。
“有过叫绝界探查计划的。”
短暂回忆过历史课后,艾因雷因说道。
“绝界?”
“去看看被隔绝的世界的另一侧。真正的这个星球,这个世界已经被隔绝了。那,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的对面变得怎么样了?这样子。作为解开异民问题的研究之一发起了这个计划,招募肯跳进极光领域绝缘空间的亡命徒。”
“你参加了这个?”
“对的,我志愿参加了。有个想要确认的事情。”
不知不觉有一个少女的身姿浮现在脑海中。甩甩头忘掉,艾因雷因继续说道。
“那个的设施就是为此而建造的。在那里我们为了适应绝缘空间而接受了强化手术,为了可能遇到的情况接受了训练、熟悉装备的操作,然后跳进去了。”
漂浮于夜空的极光。那里就是一个亚空间的边缘。任何人都无法感知的零领域。在其中有谁都无法穿越的被绝缘的零领域。
这就是绝缘空间。
“强行打开绝缘空间,我们跳进了极光领域。……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弄明白就结束了。”
然后,除了艾因雷因,他的所有同僚都被绝缘空间吞没,消失了。
“那么你是为什么……。”
从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艾因雷因的话被打断了。小小的灯光撕开道路一端的黑暗缓缓靠近。
“我们的运气不错。”
抬起疼痛的身体。闭着右眼,只用左眼看向灯光。还有些距离。可能是辆车,车种还没法判断。
“在这种时间移动的家伙们,应该只有卡车司机了。顺利躲进货物箱的话……。”
“艾因雷因。”
纱耶细弱的声音传到耳边。在这一瞬间,视野晃动起来。
“啊……?”
极限早就倒了。只不过是麻痹的神经没有察觉到罢了。双脚失去力量,艾因雷因瘫倒在地。
来不及对突然下降的视线做出反应,艾因雷因失去了意识。
******
做了一个虫子的梦。
滚啊滚啊滚啊滚啊,在体内到处滚动的虫子的梦。它从口腔进来,撑开喉咙掉进胃里,然后到了肠子。有拇指粗,两个胳臂那么长的虫子。它越过大肠到达小肠时,突然抬起沉重的黑色头颅,张开像撕裂般的前端。张开的内部布满了小小的尖牙。
贯穿全身的不安,立刻成为了现实。
在狭窄的肠内蠕动的虫子,咬向小肠的肠壁。用小嘴夹住肠壁,左右扭动嘴巴。用无数尖牙磨碎肠壁。
“不要!”
艾因雷因大喊着,可是虫子听不懂。虫子一心不乱地继续磨碎肠壁,要在肠壁上开一个大洞。从能看到这样的情景就已经能理解这只是一场梦,可是从身体内部被蚕食的景象让艾因雷因被本能的恐惧束缚着。
“不要!”
可是虫子在继续磨碎。仿佛能听见噶噶噶的声音。
噶噶噶,噶噶噶……。
“不要!”
开了一个洞。有拇指尖大小的洞。虫子把头插进那里,摇晃着头把洞口给撑大,跟着身体开始穿过洞口。
它想要到肠子的外面。是想要撕破骨肉跑到外头吗?
难道是?难道是想要从肠子的外面到处啃食血肉吗?想从不会遭到抵抗的内部,在艾因雷因的身体到处开洞吗?想使艾因雷因体内成为完全的空洞,变成人形的肉袋子吗?
“不要!”
艾因雷因尖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醒了啊。”
被粗鲁的声音询问,艾因雷因发觉自己坐起来了。裸着上半身,只穿裤子。浑身淌满了汗水。
这里是哪儿?
因恐惧而灼热的心急剧冷却。上下起伏的肩膀。肺部寻求空气重复膨胀和收缩的动作,快得有点痛。
淡淡的光线照射着周围。
是在车内。从小窗口可以看到夜空上的极光在移动。
还有发动机沉闷的声音。
车内有艾因雷因躺着的床。遮挡用的帘布被拉开一半晃动。在那里站了一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子。和体格极不相称的神经质的眼睛俯视艾因雷因。脂肪层之下貌似有结实肌肉的手臂前端,握着冒起热气的杯子。
男子的身躯挡住了他身后的背景。
“自从捡了你们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我的体型不适合睡沙发,你如果醒了的话就给我让开。”
“是你捡了我们吗?”
“我本来想见死不救来着。可是还有一个吵个不停。”
被这样说也没有讨厌的感觉。
“你们怎么看都会惹来麻烦的,对吧?”
“啊啊……是啊。谢谢你。”
“哼,果然是啊。好了快点让开,喝了这一杯醒醒目吧。”
原来杯子是为了艾因雷因拿来的。杯子中倒满了咖啡。艾因雷因站起来的同时男子占领了床。
帘布被拉起。面对无言的拒绝,艾因雷因环顾车内。
应该是一辆房车。中央放置一张桌子,一边有一张沙发。另一边是厨房。里面还有浴室。把卡车的货物箱的位置改成了生活空间。整理得还算干净,但有些地方可以发现单独生活的男人所特有的脏乱。
“早上好。”
纱耶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已经不能算早上好的时间了吧。”
艾因雷因回答着,看到纱耶的打扮后歪了下头。
“衣服,哪里来的?”
纱耶没有穿着之前的作业服。以黑色为基调的像晚礼服似的衣服。
“是送给我的。”
“谁呀?”
难道……莫非是那个中年男子?背后传来很夸张的呼噜声。从车内的状况来判断应该是那个男人一个人在使用这个房间。可是竟然,那个男人有着少女嗜好……。
“……你没被做些奇怪的事吧?”
“啊哈哈哈哈,那是杞人忧天了。”
突然,响起女人的豪爽的笑声。
哪里啊?周围没有任何人影。有几个可以藏人的空间,但那里似乎也没有人。
有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跳上桌子。黑色毛发和蓝色眼睛的猫。额头上被植入了跟眼睛同样大小的蓝宝石。有点像三只眼。
“喵。”
猫打了个哈欠。
“那件衣服是我送给她的。不用担心,那个人没有那种嗜好。”
声音是从正在打哈欠的猫那里传来的。
“难道是说……。”
“啊啊,不是说这只猫有意识。我是在这里呢。”
猫的额头。那里的蓝宝石反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芒。不对,有一瞬间改变了颜色,变成七彩。
艾因雷因的右眼捕捉了这个现象后顿悟了。
“你在那里……吗?”
“正是,小猫额头大的土地。”
因自己的笑话忍住不禁。
“你在那样的地方固定了亚空间?”
“这对我来讲是很简单的技术啊。只是我已经没有义务发表研究成果,所以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
“炼金术士啊……。”
“治好你的身体的也是我,感谢我吧。”
“你说什么……。”
“右眼和左臂……不对吗?”
无聊地把头搭在前爪上的猫,和揭露事实的话语。没法磨合的两个举动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当作是通讯就好,大脑是可以理解可是……。
“在绝缘空间受了异界侵蚀了吧。往好的方向异界化了,还有遇到我了,向这双重的幸运感谢吧。”
“你做什么了?”
即使你让我感谢也不能天真地去感谢。
对方可是炼金术士。眼前这个声音应该来自于真正的炼金术士。不是作为组织的炼金术士中的科学家。可以说是创造了亚空间增设这个时代,踏入神之领域的人们。继承了此项技术的炼金术士。
国家认可他们可以进行任何实验,不论人道与否,无视伦理的实验都被允许的超特权阶级。
这样的重要人物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不对,这个问题怎样都无所谓。
那样的人不可能对艾因雷因实施正常的治疗。
“你身体的不适来自于肉体能力的平衡被打破了。我只不过让它们重新达到平衡。嘛,详细的说明以后再说,就当身体里多了一个器官好啦。”
“那样的话……我还是人类吗?”
“你还以为自己是人类吗?”
艾因雷因无法回答猫的疑问。
男人的名字是多米尼奥?利故扎里欧,在黑猫里面的女人叫艾尔米,是对夫妻。
房车靠自动驾驶一直前进。明明车内这么狭窄,多米尼奥采取了就像艾因雷因他们不存在似的态度,艾尔米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说过话。纱耶对环境的变化没有任何感想,在沙发上坐上一整天似乎也没有任何不适。
会开车的只有艾因雷因和多米尼奥。多米尼奥躺在床上的时候由艾因雷因坐到驾驶席,或者反过来,这就是通过简短的对话后被决定的自己的工作。
可是,坐在驾驶席也是有遵从导航系统的自动驾驶。除了定期检查是否按照导航前进以外没别的事可作了。
有时间冷静下来考虑自己的身体发生的事。
异界化,艾尔米这样说过。异界侵蚀、异民化……这个国家存在的来自于绝缘空间导致法则干涉的问题,看来艾因雷因也被这个问题逮到了。为了绝界探查计划而把身体调整成对异界侵蚀有耐性的手术,和这个是否存在关联?
至少,和计划相关的炼金术士的科学家们可没有艾尔米那么高的技术。设施里的炼金术士们连艾因雷因身体发生过变化都没有发觉到。
‘你还以为自己是人类吗?’
被艾尔米的话打击的自己,很快就振作起来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自从在强化手术的同意书上签过字后,已经放弃了作为人类的身份。所以没有理由吃惊。
那么,艾因雷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艾尔米对自己实施了怎样的手术?
她说过多了一个器官。这意味着什么。自己的身体没有明显的不适感。
不过变化是有的。
镜子中自己的脸上多了以前没有过的东西。从额头到脸颊,穿过右眼的位置有白色的大伤痕。从绝界探查计划进入实施阶段,经过失败,直到今天艾因雷因一直没有机会照镜子。
然后另一个变化使艾因雷因彻底相信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
向纱耶问过伤痕的事后她便歪歪头回答。
“在那个地方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是异界侵蚀的痕迹吧。和这个国家所在的世界不同的世界法则对肉体进行干涉造成的结果。或者是,在不存在的地方出现了确实的存在导致世界诞生,加上因其脆弱而造成崩溃。在瞬间发生的兴亡会冲击那个确实的存在。异界侵蚀大约是这两种情况造成的。
不论是那种说法,可以确定的是再也不是什么人类了。
而艾因雷因通过强化手术抛弃了人类身份,再被异界侵蚀变成了完全不同于人类的存在。
这样的话,区区多一个器官而已,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而且我们约定过了。)
让纱耶顺利逃走,想办法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
如果要在这个国家过上普通的安稳的生活的话首先需要有户籍。最好是弄到首都的中央计算机管理的户籍,可是伴随的困难也很大。要说伪造的话,弄到只在一个城市有效的户籍会简单得多。
(为此需要的是资金……。)
要生活也好还是为了伪造户籍也好,手头没有钱的话会很麻烦。
对了,艾因雷因的户籍现在怎么样了?总不能在政府机关露面。如果成了通缉犯的话就遭了。只能到了城市后拜托多米尼奥了。
“喂,你。”
在驾驶席上思考的时候,猫说话了。
“很快就到下一个城市了吧。”
“是啊。傍晚就能到了。”
确认显示屏上的预定到达时间后点点头。
“我准备了你的衣服,先穿上吧。你可不能穿成那样到处乱跑。”
现在穿的是逃离设施时的军用制服。
“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快就会暴露身份的。”
猫从副驾驶席跳下来,将艾因雷因领到生活空间。
“什么时候准备的衣服啊?”
“就在猫的额头里呀。”
喵~,猫叫了一声。那个额头上的宝石里到底存在多大的空间……连想象一下都觉得很白痴,艾因雷因只摇了摇头便不去想它了,
纱耶就坐在已经是她的固定席位的沙发上。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衣服。
黑衣配上黑色披风。
“……恶趣味啊。”
“考虑到要介绍给你的工作,这个样子最适合最方便了。”
“嗯?”
“比起它,看看这个。”
猫用前爪拽出了衣服中间的一个东西。
是眼带。
“我的眼睛没坏啊。”
“很坏啊,你的眼睛,太凶恶了。”
猫看向这边。两只蓝色的眼睛和时不时变换颜色的宝石仿佛看穿了艾因雷因。
看着右眼。
“你的右眼,对我和这位小姑娘是无害啦,我老公也了解了情况。可是对于什么都不清楚的人们来说那只眼睛可不得了。藏起来吧。没事,只靠左眼也不是很麻烦。而且不觉得这样更适合你吗?”
“现在你不打算把一切都说清楚吗?”
“一个个说明早晚会知道的事情很麻烦的。”
猫面无表情地,即使作出表情艾因雷因也看不懂,很干脆地拒绝了。艾因雷因没有再追问下去。
“总之先洗洗干净换上衣服。像今晚这么像样的晚餐你们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了吧。”
就按艾尔米说的,淋浴后换上衣服。身穿黑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很适合你哦。”
纱耶第一次说出奉承的话。艾因雷因苦笑着回到驾驶席。原以为带上眼带后只靠左眼会很难习惯,这种想法在到城市的短暂路上就消失了。
为了履行无法守护的约定的岁月,就这样开始了。
01五年后
一眼就能看出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了。
黑衣配黑色披风,如今可以用皮肤移植完全消除的伤痕像勋章一样挂在脸上,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在这个年代可以花非常便宜的价格就能买到比肉眼性能更高的假眼。可是这个男人却用落伍的眼带盖住伤痕。
男人踏进了沉浸在昏暗照明之下的店内。
一看就是个外来的。
在他的背后,像藏在披风下似的站着一个少女。净白的肌肤和乌黑的眼睛,人偶般长相端正的少女。
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极度不平衡的气氛。如果就那个男人来到这家店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如果带上这样一个少女的话,人们不禁要烦恼到底哪里会有适合他们的场所。
“要喝酒还带着这么年轻的?或者说是来卖的?那样的话走错店了。”
一个酒客说道,其他人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手中的抢随着笑声摇晃。
这个狭小酒吧,位于哈因市角落的地下。面积只够勉强设置一个柜台和三张桌子。店主也很清楚到这里来的顾客都是什么样的人。
在清楚的情况下经营到现在,而且还很成功。
站在门前的男人如果在三十分钟前出现在这家店里的话并没有奇怪。
可是现在……。
“我们现在很忙,想找幼女的话滚到别处去。”
一个曾经的酒客说道。到昨天为止一直在讨好店主拉米斯的男人,如今却将枪口对准她傻笑着。
“不确定自己能赢就什么都做不了的死公鸡,你吧葛多秀怎么样了?”
吐了口吐沫。吐沫沾到死公鸡吉德的脸颊上,被吉德用舌头舔走了。
吉德非常长的舌头像蛇一样卷起,包住拉米斯的吐沫后吞下。
恶寒让背部颤抖。吉德的舌头可没那么长呀。
不,应该说人类不可能有那么长的舌头。
“吉德……你……。”
“葛多秀?正在提问的是我吧?”
那不是到昨天为止还在看着葛多秀脸色的男人的表情。
面对失去话语的拉米斯,吉德一边用袖口擦拭着被自己的唾液弄脏的脸颊一边傻笑着。
仔细一看,这男人的瞳孔以前有这么绿吗?拉米斯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疑问,猛然抬起头看向把自己堵在柜台中的曾经的酒客们。
灯光明明暗到必须要靠到很近才能看清对方的脸,这是因为这里有时会来进行密谈的顾客,同时也是葛多秀希望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看清他们的面孔?
“你们……到底是什么?”
“找到了强大的靠山啊。”
吉德的笑脸渐渐远离人类。其他人也一样。在阴暗处只看到面孔的奇怪现象渐渐磨损着拉米斯的精神。
“打扰一下,有没有菜单啊。”
谁都没有料到在这时会后人说出这样一句话。
原本站在门口的男人和少女已经占领了一张桌子。少女坐在座位上盯着桌上的照明,而男人就站在她的身旁。
“长途旅行让我们累坏了。上些好吃的,还有很久没喝好酒了。”
他用胳膊靠在柜台上,对拉米斯说道。
吉德抓起男人的领口。
“……小子,没听见我说的话啊?”
“你又不是店主,让我们离开也有点……。”
枪口齐齐瞄准了男人。吉德用枪顶起他的下颚。
“那就让你尝尝不错的料理,铅弹炒饭怎么样?”
“你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吗?”
随着叹息,眼带的男人振了一下肩膀,然后行动了。
抓住领口的吉德的手转眼被弹开。怎么做到的?不懂。下一瞬间吉德的鼻子喷出了鲜红的血液,握在手中的枪掉到地上,身体被举了起来。
原来是被抓住后领抬起来的。吉德肥胖的身躯在空中转了一圈,被抛向其他人的枪口前。
“你他妈的!”
某个人喊道。但是没法扣动扳机,开枪的话会打到吉德的。
“我们正要吃饭呢,在那之前可不想闻你那臭烘烘的血。听得懂吗?”
男人用冷静的声音说着。那态度仿佛没把枪放在眼里似的,男人们为此胆怯起来。
“咕唔啊啊啊啊!”
吉德发出像是被压扁的声音。原本抓住后领的手,突然直接抓向了他的脖子。手指非常简单地刺进了脖子里,从手指间流下了鲜血。
“你们的血可真臭啊。”
吉德甩着舌头挣扎。可是不论如何挣扎男人的手臂也分毫不动。
“就我个人来讲,让我们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会很高兴的。”
在阴暗中男人的双眼用平静地……应该说是没有干劲地看向吉德的同伴们。
“滋……道…了。”
回答的是吉德。
“哼。这家伙可是这样说喔。”
不见他有松手的动作。吉德的同伴们开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收起手枪从男人的身旁走出了店门。
待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后男人终于松开手。
口吐白沫翻白眼的吉德
第49章 雷吉欧斯传说.遭遇战
滚倒在地板上。男人提了下他的脑袋让他醒过来。
“你,你个……。”
男人凑近一边咳嗽一边向自己投以充满敌意的目光的吉德。被快要干的鼻血染红了下半部面孔的吉德,就因为男人的这一动作而失去了气势。
“滚出这里后赶紧向你们的老大传话,就说葛多秀在我的老大那里。”
“什,你,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
“要给我传到啊。”
单方面结束对话的男人,把脸挪开后踢向了吉德的后背。
原来人是可以飞起来的。吉德飞过敞开的店门直接撞在了对面的砖墙上。男人连个确认都没做就关上了店门。店内现在只剩下拉米斯、男人和男人带来的少女。
“你到底是什么啊?”
拉米斯在柜台内颤抖着询问道。吉德他们身上发生的奇怪变化,还有以超越人类的力量打倒他们的男人。自己心中的常识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彻底颠覆了。
“是被差遣来的。”
男人只说了这一句就回到了少女等待的桌子旁。
“比起这个,快给我菜单吧。”
一对奇怪的男人和少女,他们叫艾因雷因和纱耶。
回答说没有菜单后,就来了一句美味的料理和好酒。端上了店内备有的稍微高档的酒,可问题是料理。除了奶酪、火腿和果仁外冰箱里只有当下酒菜的冷冻食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些放到盘中端上去。
艾因雷因没有为此表示不满,开始扫荡。
“然后,你们是……。”
刚才为止的危险气氛已经消散。艾因雷因专心致志地把大盘子上的大量下酒菜丢进嘴里。拉米斯放松警惕询问道。
“葛多秀他还平安吗?”
“不知道。”
艾因雷因回答。
“你怎么说不知道……。”
“在我们救出他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没有确认治疗结果就来到这里了,所以现在不知道。”
叫纱耶的少女用平淡得令人惊讶的语气回答。
不只是盘子上的下酒菜,少女连放在眼前的饮料都没有看一眼,一直盯着拉米斯。
黑眼睛和黑头发,虽然皮肤的颜色有点不对,但应该是亚洲人种。艾因雷因也一样,也许是兄妹关系。只是,相对艾因雷因那没有干劲却散发出习惯暴力的人特有的氛围,少女丝毫没有这回事。如果考虑到年龄这也很正常,可是她对刚才艾因雷因的举动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或者恐惧,而且就在刚才对拉米斯所说的话中没有一点感情。
说话方式不符合她的年龄。
(有点,真的像人偶一样啊。)
正确的来讲应该是机器吧。
“你们是干什么的啊?”
“我没说过只是被派遣过来的吗?”
“听到了。那么,是哪里派来的?管着这片的是刚才那个吉德所属的凯尔夫家族。葛多秀也是同样的。难道说是隔壁区的家族为了扩张来找麻烦的?”
“我们是外来的。加上这个城市也是第一次来。在当地的匪帮中没有门路。”
如今,一个城市一般拥有超过一千万的人口。很少有肥大到如此地步的城市被单一的匪帮控制着背后,而且这也不现实。一般都是无数个匪帮割据着一个城市。
“那……。”
“哎,等等。给那帮人的传话结束了,可我这里还有一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
“从我们老板的。‘你希望的话,我们也可以保护你’。”
怎么办?他没有这样问。艾因雷因好像失去了兴趣的样子,用酒把下酒菜灌下去。已经喝了半瓶。度数这么高的酒都没有让他喝醉。
好奇怪的男人。明明是可疑份子,可是让人不知不觉会信任他。
这也许是因为艾因雷因对拉米斯没有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因为他的态度说明了拉米斯的结果是生是死都与自己无关。
拉米斯已经厌烦了他人希望得到自己信任的诉说。信赖这种东西,即使真的存在,可是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眼前浮现了在这几天,和葛多秀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多次表现出的憔悴的深思模样。今晚的骚乱也许与此有关。
“如果跟你们走我能见到葛多秀吗?”
“如果还活着的话……等等。”
略待思索后艾因雷因摇了摇头。
“我想他还活着。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他还四肢健全或者保持着人类的外形。”
“……可以。”
这个男人的说法有奇妙的说服力。拉米斯下定决心点了头。
“是吗,那就……。”
艾因雷因嘟哝着,将最后一片奶酪用酒一口气灌下去。
“艾因……你的行为老是这么不文明。”
“没什么关系吧,而且没有多少时间了。”
被纱耶说教,艾因雷因有点困扰地挠了挠眼带。只在这一小会儿,似乎飘过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被允许的温暖气氛。
“那么……叫拉米斯小姐来着?你有车吗?”
“啊,有的。”
“这样啊,我们是打的过来的。就让我们用你那辆车吧。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的驾驶水平如何?能不能做到以八十公里时速在弯道漂移着躲开对面开来的车辆?”
“我可不会。”
“是吗,其实我也不会。那么驾驶就交给纱耶吧。”
“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拉米斯茫然地想象了未来:葛多秀送给自己的红色跑车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
车子就停在酒吧附近的路边。在这一带如果把车扔在这种地方的话百分百会被偷,不过有葛多秀这个后盾在,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对拉米斯的车出手。
但是,从吉德的态度可以看出,葛多秀在凯尔夫家族中的地位已经暴跌。
正在被追杀。这样一来这辆跑车的命运是很明显的,最晚在今晚,一直停在店门口的话会被偷走的。
“喂,葛多秀发生什么了?”
坐在副驾驶席的拉米斯惊讶于纱耶流畅地开起了跑车,向坐在后座的艾因雷因询问。
跟葛多秀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他管着附近的淘气鬼,两个人是隔壁邻居。双方父母间的感情也很好,所以他们如兄妹般长大。
过于亲密的关系使得拉米斯没有对他产生恋慕之情。随着成长,随着葛多秀跟班的混混们越来越多,拉米斯同他拉开了距离。
可是现在自己却依存于葛多秀。
“谁知道?”
对着有点陷入沉思状的拉米斯,艾因雷因歪了下头。
“怎么会……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交易是和我们老大之间进行的。我们按照老大的指示行动,老大给我们付工资。完成工作的话还有奖金。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协议。”
“你们是雇佣兵之类的吗?”
“八九不离十。”
时不时注意这前面的路况,开始观察挤进狭窄座位的艾因雷因。因为坐在驾驶席的少女必须要把身体沉入座位才能踩到油门。那样的话会看不到前方的,可是车子却好好地沿着车道前进。
“说什么老大。你们果然是匪帮吧。”
“我说过我们在这个城市的匪帮里没有门路呀。郊区的匪帮,这种不切实际的也不算。应该是正经的受雇人员。”
越来越不懂了。
城市外的匪帮。拉米斯确实有那么一会儿考虑到了这个可能性。可是,现代的社会在城市周围拥有丰富资源与富饶土地,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必存在城市之间的交流了。在黑道上也同样如此。匪帮为了扩大领地而对其他城市出手,就如艾因雷因所说,那是不现实的。
“真是的,你们……。”
“来了。”
拉米斯尚未解决的疑问,被这句话强制地保留了下来。
“我这边也看到了。”
艾因雷因的头从后窗看向外面。拉米斯也看到了。深夜这个时间段,在这一带跑的车很少。可是有两辆车并行着跟在后面。
“还有多久能到宾馆?”
“一百公里的速度跑的话还有二十多分钟。”
“上了高速公路应该就是势力范围之外了……嘛,还是给我武器吧。”
“是。”
正看着艾因雷因的拉米斯,没有看到纱耶是从哪里把它们拿出来的。
只是,似乎凭空冒出来了两块东西。艾因雷因接住被抛向自己的手枪。
是枪身很长的手枪。和吉德那种混混用的有些不同。那不像是名为枪的工业产品,散发出名为枪的艺术品的冰冷气派。
将它们握在手中的一身黑装的艾因雷因,就像画一样帅气。
“先看看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不可能的。”
突然,车子剧烈震动。因为有东西撞了上来,而且车子急转弯了。
“攻过来了。”
“好快哦。”
车子像甩着屁股一样摆动,马上又开始直线行驶。
在车外有什么的阴影闪过。
“会非常颠簸,请系上安全带。”
“是,是……。”
听从纱耶平淡的指示,看向窗户外侧。那股阴影就像贴住车子一样一直跟在附近。
“……那是,什么?”
高速行驶的跑车不停地向街区的中心驶去。从人少的地方,逐渐向人多的地方。在此过程中装饰城市的霓虹灯和街灯也在逐渐增加。
有几个行人回过头看向高速驶过的红色跑车。
花哨刺目的街灯,将贴近车子的身影从阴影中隔离了一瞬间。
那个东西,还没来得及理解在一瞬间留下来的映像,就被周围的景象吞没。看到了什么。这个可以理解。那么,看到的是什么?从大脑中管理记忆的区域抽出刚才的映像。不想拿出来。就像徒手去抓火种一样的危险缠绕着,可是停不下拿出来的冲动。
“呀~!!”
回想。为此而花费的时间使拉米斯晚一拍才发出尖叫。
“什么啊,……那是什么东西啊!?”
从记忆中挖出来的映像……是狗。不对,虎、狮子或者豹,总之是四肢奔跑的生物。长颚上有着被唾液浸湿的獠牙,还有用匕首切开般锐利的眼睛。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那皮肤是怎么回事?
没有毛。如果光是这样的话也没什么。没有毛的狗意外地有些贫寒相,外面的四脚野兽也同样如此。
可是,贴在那皮肤上的东西。不,也许是皮肤本身,那上面有张人脸。
被放大的人脸。
拉米斯知道那张脸。看到拉米斯,脸笑了。没有眉毛也没有头发,明明只有眼睛、鼻子和嘴的零件,那张嘴作出的一笑刺激了拉米斯其他的记忆。
“哟~,拉米斯。”
那是,吉德的脸。
“你知道异民问题吗?”
拉米斯的惊讶没有渗透进车内的任何一处。纱耶默默地驾车,艾因雷因把左边的手枪夹在腋下在风衣内侧找东西。
装在银制盒子中的,是香烟。
没有点火,艾因雷因抽出一根直接衔住。
“从国境……绝缘空间泄漏出的极光粒子造成法则的变换。是指在各地出没的异形。”
“你是说,在极光领域开了个洞这个谣传吗?”
“啊啊,就是那样的谣传。”
“这我知道。可是,那就像公害一样的吧?都说远离领域境界面的话没有问题……这里也是,为此废弃了几个区移动过来的。”
而且,现在在外面奔跑的奇怪的东西也是异民……无法相信那个也是被泄漏的极光粒子改变了法则的生物。
不想相信。
希望是……那种毒性物质对神经或脑细胞造成障碍的,那种在医院接受手术的话能治疗的。
不是这样的话,就要同“自己也有可能会变成那样”的恐惧战斗。
“不会有危害吗?嘛,可是这么说啦。不过,领域境界面……绝缘空间在哪里你知道吗?”
“啊?”
被艾因雷因这样一问,拉米斯说不出话来。
那种事情根本没想过。漂浮在天上的极光领域到处都可以看到。不过,听说极光领域原本就是亚空间增设机创造的空间和现实存在的空间接触后产生的火花。
这样的话,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在任何一片天空看到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自己脚下的大地和头顶的天空都是人造之物。
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想过,将被称为领域境界面的亚空间创造并固定的增设机的所在位置。
“不知道在哪里还能这么悠哉,真和平啊。”
“就算你这样说……。”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
从后窗观察后方的艾因雷因点了一下头靠到了右侧。
“那么我去稍微打扫一下。”
“请别忘了效果时间。”
“明白。”
艾因雷因答应后突然用枪的握柄砸碎了玻璃。车子已经上了高速公路。狂风在车中乱舞。艾因雷因没有因此动摇,用手挥开玻璃碎片从狭窄的缝隙移动到了车顶。
“哦,对了对了。”
艾因雷因从车顶伸过头来。
“不管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妨碍纱耶啊。只要纱耶在这儿,这里就像个要塞一样安全。”
“啊?”
“然后我来担任炮台的角色。再见咯。”
嗖一声他的头又缩回去了。
“搞什么呀,唉……。”
什么都跟不上的拉米斯只有哀叹的份儿了。
站到车顶,艾因雷因用打火机点燃了一直衔着的香烟。在时速达一百公里的风速中,打火机的火焰神奇地引燃了烟草。
“我看看……。”
把打火机放回风衣,重新握起手枪。用单眼确认状况。尾随车辆仍旧是两辆。这里明明已经不是凯尔夫家族的领地了,可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在乎的样子。
“老大预测得有些简单了?”
嘛,好像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了。总之先把可怜的老大从脑袋赶走,继续观察。
在车旁追赶的异民大约有十只。它们都有类似狗一样的四肢野兽的形状。将人脸贴在皮上的狗。皮上的脸看向艾因雷因的视线中混杂了敌意和轻视。
“后悔吧。”
说完,艾因雷因抬起了握枪的双手。
扣动扳机。枪口焰撕裂了黑夜。轰鸣后的结果立即显现。
离得最近的一只被炸开头颅飞走了。在路上翻滚的尸体被追过来的车辆碾过,变得更惨。
不断扣动扳机。枪口焰在夜色中刻画着余辉,每次闪光都伴随着一个狗型异民的脑袋被轰飞。
对方发动反击时已经有五只变成了沉默的尸体。
提高速度的狗一齐扑过来。湿润发光的獠牙向艾因雷因,向车子的轮胎逼近。
有三只扑向艾因雷因。
“太慢了。”
踢碎正面那只的下颚。
双手同时向左右两侧伸出。突出的枪身击碎了狗的獠牙,枪口被塞进了嘴内。
枪口焰从獠牙的缝隙漏出。
身上的脸作出惊讶的表情膨胀开。伴随子弹被射出时的冲击波粉碎了狗的身体。
给踢飞的狗补上一枪,看向咬在轮胎上的两只。它们为了咬破轮胎而执拗地撕咬,但却被轮胎的旋转卷进。车子像没事一样继续疾驶。
打碎那两只狗的脑袋,艾因雷因把目光移向尾随的两台车。
“真正的是在那里吧,要来吗?”
吐出口中的紫烟。香烟的长度还剩一半。
“没多少时间了……。”
两台车保持着一定距离,没有追上来的样子。
“这样的话,从这里……。”
枪口瞄向两台车的瞬间……。
世界摇晃了。伴随着刹车声。
“啧。”
是地面本身摇晃了。并不是地震。高速公路的道路波动,抬起了身体,堵住了前进之路。
纱耶踩下跑车的紧急制动。车体摆动着屁股前后倒转过来,停下了。
公路上也有其他车辆。它们反应不过来突然的变化,打滑后撞到了挡住去路的曾经是路的东西,爆炸了。
“艾因……。”
从打破的窗户中听到了纱耶的声音。
“我知道,看来不是异民化变成了笨狗。”
能寄生到任何东西上的脸。这就是他们的异民化……无视法则的生命体的真面目。
“嘛,这样一来可以确定了。”
异变艾因雷因仰视着低语道。
道路正要包裹车子变成球体。
其内侧是那张脸。拉米斯尖锐的尖叫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内。
是粘在狗身上的那张脸。更加巨大化的十张脸围住艾因雷因他们笑着。
巨大的眼睛,就像从小小的窥窗俯视着似的盯着车子和艾因雷因。可以把胳膊轻松插进去的鼻孔随着喘气突出白烟。嘎嘎嘎嘎,笑声震动着空气。
面对让人发疯的景象,艾因雷因冷静地仰视发出笑声的几张脸。
“不能使用高速公路有点遗憾啊……纱耶。”
“路线的检索已经完成了。”
“收到。”
听到纱耶的回答,艾因雷因进行下一步行动。
噗地吐掉香烟。红色的火种在黑暗中勾勒出轨迹,到达了球的中心。
迅速提起的手枪的扳机被拉响。子弹粉碎了香烟。
那一瞬间,闪光支配了球的内部。尖叫声满溢着球体。不是拉米斯的。而是周围的脸发出的尖叫。
突然,球形扭曲,地上开了一个洞。
被重力拉动,红色的跑车掉下去了。
“就这样直接逃吧。”
“知道了。”
从打破的车窗回到后座的艾因雷因说道,纱耶踩下了油门。
到达地面。弹了几次的跑车像没发生什么似的开始行驶。
“搞什么啊!”
艾因雷因和纱耶都没有回答拉米斯又像尖叫又像怒吼的大喊,跑车停在了一家宾馆门前。
拖住精神恍惚的拉米斯,穿过被灯光染成黄金色的大厅乘上了电梯。
到达的是地上六十层的宾馆。其顶端的总统套间。走出电梯时已经在房间里了。
“老大,我们把她带来了。”
艾因雷因向占用整层空间的房间喊。
“我听到了。”
不耐烦的声音回答了他。
现身的是与这个房间不相称的男人。最先注意到的是发了中年福的肚皮。有些神经质的眼睛看着艾因雷因他们。年轻时说不定还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残酷的时间流逝只留给了他一点残渣。
可是,这样的有钱人也有。拉米斯知道几个怀疑任何人的富豪。
和他们不同的应该是这个男人的服装吧。身穿西部风格的服装,冲过澡后没擦干的头发,还有没剃净的胡子。对身着打扮的0意识和不关心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辛苦了,随便休息着。”
“好好。”
“那么,我们去休息了。”
说完,艾因雷因他们就把拉米斯丢下走掉了。
“真是的,总是被那家伙带坏……。”
自言自语的男人终于看向拉米斯。
“失礼了,小姐。我叫多米尼奥?利故扎里欧。是他们的老大。”
“你们是,什么呀……。”
“啥?他们连这都没说清啊。”
瞪着艾因雷因他们消失的方向,多米尼奥又开始一个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将拉米斯领到沙发,放了自己倒的咖啡。
周围有一套家庭吧台,竟然还有台球桌。这块应该算客厅兼休闲室吧。
“啊,好喝。”
喝了一口咖啡,拉米斯情不自禁说出来。紧绷气氛中的热饮是很可贵的。不仅如此,这杯咖啡真的很好喝。
“你懂咖啡真是太好了。那些小鬼可一点都不行。”
多米尼奥的眼神只有被夸奖自己的咖啡时变柔和了。
“那就,自我介绍吧。名字已经说过了。职业是巡视官。”
“你是巡视官?”
由于没有交易的必要,各个城市的自立化年年明显起来。虽然经常用网络交换情报,但只靠网络是不能了解那个城市的实情的。
为此,政府在数十年前成立了名为巡回司法机关的组织。组织里的巡视官要亲自巡视各城市,确认司法状态,同时调查城市的犯罪状况。巡视官被赋予了所有的司法权力,可以独断地制裁罪犯。若发现城市的司法机关不再健全,巡视官还能够代行司法机关最高责任人的职权,为此还有权力申请政府军出兵。
赋予如此强权的原因,也因为政府所在的首都和地方城市过于疏远。过于广阔的国土,过大的城市间距。这使政府的影响力在地方城市越来越薄弱,此危机感让他们成立了这一机关。
多米尼奥拿出手册。翻开用皮革装订的手册后,只看到了条纹码,不过在下一瞬间出现了投影,影像中是附带多少年轻的多米尼奥照片的身份证。
“相信我了吗?”
“我又没见过巡视官的身份证,看不出是不是真的。”
和刚刚经历过的相比,现在的对话有现实感。拉米斯冷静下来看向多米尼奥。
“然后,你要我和葛多秀怎么样?”
“希望你过来的是葛多秀。我和他进行了司法交易。我来保护你,他呢提供情报。”
“情报?”
“关于和凯尔夫家族接触过的人物的情报。我现在,正在追踪那个男人。”
“是谁啊?”
“这要从葛多秀打听。比起这个,现在应该让你和葛多秀见面……。我姑且确认一下,关于你个葛多秀是青梅竹马这件事。”
“嗯,是啊。”
拉米斯点头。
没有被问是否有进一步的关系。其实拉米斯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被问到的话该怎么回答。青梅竹马?要是单单这么一句就解决两个人似乎年龄大了些。恋人?葛多秀和自己不是那样的关系,不论现在还是过去。
结束学生身份毕业,工作了几年后结了婚却经历了失败,离别多年的葛多秀出现在了这样的拉米斯面前。在这一期间,和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只听说过入伙了某个匪帮这个流言。也没有回过老家的样子。
葛多秀在时机恰到好处的时候,也就是在拉米斯失去了一切迷失自我的时候出现了。
确认了和葛多秀的关系后多米尼奥正要把拉米斯带领到他的面前。
“等等,先让我打个电话。”
“什么?”
“我把孩子托给老家了。虽然有点晚,但得告诉我母亲不回来了。因为手机忘在了店里。”
“……用那个的电话。”
多米尼奥手指的方向有个与房间很般配的复古形状的电话。
到那里有点距离。
拉米斯从沙发站起来走向电话。多米尼奥看着她的背影喝了一口咖啡。
“我觉得花心有点不妥哦。”
“噗!!”
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了。
“艾因!”
艾因雷因就靠在沙发的背后。
“再怎么说老大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两个人看着拉米斯的背影。贴身的晚礼服随着她的步调强调着臀部。
“话说你也……。”
“我和她不是那样的啊。”
被先一步堵住嘴的多米尼奥呛着说不出话来。
“比起这个,哎。”
“什么事?”
艾因雷因对着不耐烦的多米尼奥露出笑脸。
“艾尔米不见了。”
“你说什么?”
“是不是在里面睡觉?至少出门前是那样啦。”
“不对,一小时前确实是。可恶,原来已经走了。”
“是这样吗?嘛,简单点完事我也很欢迎。最近持续时间有点短了。”
“你只是变成重度烟民了而已吧。”
不想继续闲扯而正要喝咖啡的多米尼奥,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实。
“……等下,艾尔米不在的话也就是说。”
“葛多秀也不见了。还在那里面?”
“妈的!”
粗暴地砸响和一万件自己身穿的衣服等价值的桌子,多米尼奥站了起来。
“嘛,别这么生气啦。说不定这样会更好。”
“什么意思?”
“来了。”
同时,宾馆晃动起来。拉米斯尖叫着蹲在原地。
“这里不是安全的吗?”
六十层的建筑的最高层晃得最厉害。在滚来滚去的多米尼奥的身旁艾因雷因平稳地站着,从风衣拿出了银质小盒。
“这里不是凯尔夫的地盘!而且已经和罩着这一带的家族谈妥了!”
由于太晃而站不起来的多米尼奥就坐在地上闹着。
“是不是葛多秀掌握了与之相应的情报?”
“即便发动战争也要守护吗!?”
“也许以为有了这个就能赢吧?”
从小盒抽出一根香烟衔起来。
“纱耶。”
“是。”
叫了一下,从背后传来回答。就像一点都不在晃动似的,少女平稳地走到艾因雷因的身旁紧紧地贴住他。
“纱耶在这里防御。我负责进攻。好不?”
“可以。这个房间已经处于我的干涉下。”
她的手里已经出现了刚才的手枪,并交给了艾因雷因。
“请小心。”
纱耶用冷酷的目光看过来。艾因雷因摸了摸她的头,抬起嘴角笑着。
“直到艾尔米回来打发时间。让我们玩个大的吧。”
多米尼奥他们默默目送乘进电梯的艾因雷因。
剧烈的晃动结束了,可是微弱的震动还是支配着整座宾馆。
“喂,发生什么了?”
拉米斯的疑问听起来很正当。
至少对于多米尼奥来说是这样。
占用这层楼层的奢华之极的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不了解情况的有一个。
没有要说明的样子,不知道看着什么只是站着的少女有一个。
剩下的,是没事可做并开始胃痛的……
“只有我啊。”
不过如果考虑到自己的职业立场的话是应该的。雇佣艾因雷因他们的是多米尼奥,而且自己是巡视官。不过,总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凌驾于巡视官的本分之上。是不是老实地报告上级,让他们派遣炼金术士之类的更稳妥些。
只是想想而已,那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吧。
(虽说是我雇的,可他们只听艾尔米的话哎。)
真是的……悲观与现在自己的处境让他叹口气,多米尼奥看向拉米斯。
另一方面,好像拉米斯也觉得,比起向将沉默贯彻到底的纱耶提问,多米尼奥会更好一些。
“打过来的是凯尔夫家族。”
“怎么会。”
跟预想的一样,多米尼奥的话被付之一笑。
“这里是尼尔海姆宾馆吧?这一带可是哈因市市中心。管理这里的家族是最有实力的一个。如果发动战争的话被消灭的是肯定是凯尔夫。”
多米尼奥也是这么认为的。
“认为可以赢,所以才会这么乱来吧。”
用艾因雷因的话回答。
真是的……自从捡了艾因雷因已经过了五年。明明在这期间,经常被这样的事件缠身,可是多米尼奥还是不能明白那些家伙的想法。
(不,不是这样的。)
其实是明白的。
不管得到的力量是什么,那都是不相称的力量。得到那样力量的人类会怎么样?
这是多米尼奥这种凡人也能想到的。
怯于力量,
或者沉湎于力量。
“他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异民化。没说过?”
纱耶插嘴。
“听说了。可是,那也奇怪吧?”
不耐烦地看着纱耶,拉米斯继续问道。
“为什么,只有他们突然变得那么奇怪啊?”
如果多米尼奥能轻松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该有多轻松啊。
“详细说明我作不到。现在只有争取时间。”
“等等呀,葛多秀呢?”
“计划有变。他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啊?”
“我也想知道啊!”
被像尖叫一样的怒吼镇住,拉米斯闭嘴了。
用电梯乘到下面一层。没有摇晃,伴随着特定的到达声门向左右分开了。
像那样超高级的房间似乎只有一间,毛重的地毯向走廊的左右延伸。
门与门的间隔很宽。这一层虽然比不上最高层,但还算是相当高级的那一类吧。如果艾因雷因是一个人的话,大概一生都不会踏进这么高级的宾馆。
不过如果跟着巡视官的多米尼奥的话就能很容易地住进最高档的房间。
不花自己的钱,更不花当地政府的钱。
花匪帮们的钱。
匪帮最担心的是首都政府军的介入导致的秩序的强制正常化。一旦发动,出动的军队会以回复秩序的名义杀光和匪帮有关的所有人。能够决定这个的,正是巡视官最强大的力量。
为了让这种事发生,所有城市都让到访的巡视官享受最高级别的待遇。这已成为了惯例。
当然,等待不依从这一惯例的富有正义感的巡视官的是,叫做暗杀的特殊手段。
多米尼奥是依从那一方的巡视官。
“……好了。”
左右瞭望,观察形势。虽然依然有微弱的晃动,但看起来并没有奇怪的地方。
如果要说出奇怪的地方的话,即使发生那样的摇晃也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冲出来。
“嘛,也足够了。”
沿着走廊艾因雷因走到一扇门前敲响它。
没有响应。不过,从门的另一侧可以感受到有生物的气息。
“我进来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到,喊话后用左手打了下门。能够对应各种事故的门就因为这样弯曲,被扯下了。
踩着倒向内侧的门,艾因雷因进入了有一个双人床的大房间。
人的气息来自于床上。这么晚了,进入梦乡也不奇怪。
但是,听到房门被打破的声音还不醒来应该有问题吧。
“喂。”
从远处向床喊话。被单的鼓包丝毫不动,只能看到一点睡乱的头发。
“不起来也行啊。直接死掉而已。”
没有等待时间。立即扣动扳机。飞出的子弹在被单上开了大洞同时还开了血花。羽毛在空中飘散。
艾因雷因没考虑对方会是普通客人。
如果被谁指责这一点的话,艾因雷因可以非常清楚地说:在这种情况下还在睡觉的家伙不对。
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有过被指责的经历。
那是因为……
床晃起来,被单被掀飞。失去从胸口以上部分的尸体出现在面前,但艾因雷因的目光没有看向它。
影子在地上跑。
是脸。附身在狗的身上,然后寄生到高速公路并包住艾因雷因他们的脸之一,它在地板上像在滑一样地高速移动。
“不会让你逃的。”
艾因雷因迅速移动脚……踩上去。
“咕啊。”
这样的声音从地上响起。
艾因雷因用脚踩住的是构成面部的三个部件之中的嘴。眼睛和鼻子直接躲过艾因雷因的脚逃到门的那一边。
“真灵巧。”
愕然地目送逃走的眼睛和鼻子,把目光转向踩住的嘴。
“没有耳朵的话,听不见我说话吗?还是说没有耳朵也能听到?”
“嘿嘿嘿嘿嘿……”
“回答啊”
“嘎啊啊!”
脚上用力。响起踩到沙子上的声音,发出了尖叫声。
“他妈的,你干啥!”
吐出碎掉的牙齿和混有血迹的唾液,嘴怒吼道。
“我问你能不能听到。”
“听得到呀,你这坨屎!”
这个声音有印象,叫吉德的混混。
“那就行,我有事想要问你。”
“什么啊。”
被踩住的嘴没有要动的样子。也许是想逃走吧,但没能反映在动作上。
“不是有把你们变成这样的家伙吗?他在哪里?”
“哈。”
“……。”
“痛痛痛!”
“老实说出来吧?真麻烦。”
“觉得麻烦就别管了呀。”
“孩子气的绊脚也别搞了。”
“你妈,什么东西啊你!?看到我们也不害怕。还很普通地打过来。”
“这也没办法吧?也许对于你们是天上掉下来的特别的能力。可是对于我这一点都不稀奇。特别是,faceman的能力上次就看过了。”
“操,你怎么会知……”
“啊啊,果然是faceman呢。”
“啊……。”
“……我说你,你的同伴是不是叫你白痴?”
“闭,闭嘴!我是专门打架的!”
“可是你很弱哎。”
“要你管!”
“嘛,无所谓了。那么,faceman在哪里啊?”
“呜……。”
艾因雷因点上香烟后,用力踩住沉默的嘴,让它发出尖叫。
往那个嘴里丢进点燃的香烟。
“呀啊!”
舌头被烧嘴开始挣扎,发出的尖叫声也越来越激烈。
口水不断从嘴角漏出来。好像是要降低嘴内的温度……但是,香烟的火没有被熄灭,只有烤焦舌头和蒸发唾液的声音在响着。
“这个香烟啊……。”
衔住新的香烟,艾因雷因说明。
“是炼金术士做的香烟。”
嘴因为一直被烧舌头所以没法回答。
“据说烟中含有的粒子能够把被极光粒子引起的异界侵蚀矫正回现世法则。也就是说,它对完全变成了异民的你来说只是个毒而已。”
“嘎噶咕咕咕咕咕……。”
艾因雷因已经没有心思询问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的嘴。
“我还是去问问其他家伙吧。”
嘴上这样说可不让开脚。默默继续俯视吐出大量烟的嘴。
这时……脸颊上有了冰凉的感觉。
“嗯?”
下雨?一瞬想到这里。又马上想起来室内不可能下雨。那就是灭火装置启动了?
不是这样。
眼睛和鼻子在屋顶上。因为嘴的危机而返回了。
刚才冰凉的感觉是眼睛流出的眼泪。
“喂喂。”
不断滴落的眼泪在增加。转眼间流量就达到了水龙头全开的程度,流进吐出烟的嘴中。
虽说是创造了现今世界的炼金术士所做,浇上那么多的水还是没法再烧下去了。
“咕啵啊啊啊,畜生!”
大量的水落下的时候,艾因雷因已经从嘴那里避难了。吐出大量的水,嘴开始移动。和房门附近的眼睛鼻子会合。
“混蛋,绝对杀了你!”
“还真能说啊。”
被嚷嚷的吉德吓呆,艾因雷因还是将右手的抢转向他。
“不管怎么说,凭你是赢不了我的。”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
露出暗示什么的笑脸后,吉德已经……吉德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屋顶鼓起,巨大的眼睛抬起了眼皮。
墙布扭曲,巨大的
第50章 雷吉欧斯传说.怪物
鼻子拱起来。
地板塌陷,大张的嘴出现了。
“哦~……。”
失去立足点,艾因雷因掉下去。落到粘稠的舌头上,艾因雷因皱起眉头。
“刷牙啊。”
“给我闭嘴!我的胃可是不知道通向哪里,像臭虫一样融化掉去死吧!”
伴随沉闷的声音,嘴闭上了。随着咽下的动作整个房间摇晃着。
“呵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房间里回荡着吉德大舌头的笑声。
特有的到达声响起时,多米尼奥和拉米斯坐在最初交谈时的沙发上。
在门开启前,纱耶站到了电梯和多米尼奥他们之间。多米尼奥和拉米斯都没有发现她是什么时候移动的。
平静的气息让他们两人没感受到纱耶。
“请退避。”
不带感情的声音如此告知。
“可恶,那个笨蛋在玩。”
立即明白情况的多米尼奥咂舌,强拉起不知所措的拉米斯一起跑向里面的房间。
电梯的门打开了。
“嗨。”
无数个声音说道。
“faceman!”
多米尼奥发出苦涩的尖叫。电梯里站着一个身穿带条纹的灰色调西装的人型。用手挡住要关掉的电梯门,露出满面的笑容。
“呀!”
回头看了那个身影的拉米斯吞了一口气。
没有头发。其头部有无数个眼睛,无数个鼻子,无数个嘴巴。把三种部件毫无秩序地贴在了脸上。搭在电梯门上的手也有无数个小脸。
“真是个烦人的巡视官啊。好像是在找我,有什么事啊?”
“抓罪犯是我的工作。”
“贪污官还真能说。”
异形用普通人的方式说话,这又唤来精神性错乱。如果干脆像恐怖片一样发出疯狂的笑声的话拉米斯的精神说不定能得到些安宁。
“不管怎样,我要排除妨碍我行动原理的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至今保持沉默的纱耶开口了。
右手举向faceman。
下一瞬间,那只右手裂开了。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连同袖子一起裂开。
那不像用刀切开那样血淋淋。更像是一个拥有这种功能的机器一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没有喷出来的血,也没有漏出来的肉。其深处只有无明的黑暗。
从即是站在旁边也看不到的黑暗深处,有个东西被吐出来了。
伴随厚重的声音,三脚架扎进毛重的地毯。
无法明确的说出是那里制造的。即使找到与之相近的东西,这个国家也不存在和它完全相同的兵器。
那个武器,同交给艾因雷因的手枪一样没有制造号码的刻印。
那是一挺重机枪。
“哈哈,原来是同辈啊。”
即使被凶恶的枪口瞄上,faceman没有破坏自己的姿势。
“原来你跟我一样都是真正的异民吧?来到其它世界的感想如何?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让那个男的碍事了……原来如此,有你的支援才能那样的吧?”
“不要把我说的跟你一样。”
面无表情地说过后,纱耶扣下了扳机。
数倍于大型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搅乱了房间里的大气。
乱射的子弹无情地撕碎了faceman的身体。
……应该如此的。
“激烈的小姐啊。”
子弹确实在撕裂faceman的肉体,击碎他的骨头,粉碎他喷出的内脏。贯穿的子弹深挖着墙壁,摧毁着电梯。
faceman一边被破坏一边走出变成马蜂窝的电梯。
撕裂肉体,击碎骨头,喷出内脏只发生在刹那间。
在下一瞬间就像没发生什么似的复原了。
“很可惜,这样是杀不尽我的。你明明知道……。”
轰飞的头部瞬间再生,faceman又作了满面的笑容。
“自从越过绝缘空间的瞬间开始,我们真正的异民自身就构成了一个世界。膨胀并扩大。你以为身为一个世界的我们,能被区区稍微大一点的铅弹杀死吗?”
“我知道。”
一直扣着扳机的纱耶在轰鸣声中依然平淡地说着。
“我的任务是防御。”
“哦……?”
如快进画面一样重复破坏和再生的faceman停下了脚步。
“原来如此,是这个呀。”
像是在表演哑剧一样,在没有东西的地方放上手。
“从这里就是你的世界吗”
“从那里开始处于我的干涉之下。凭你的法则是不能踏进的。”
“好厉害啊。控制空间是你的法则吗。让武器出现也跟这个是同样的原理吧。”
好像在佩服似的异形之人型不断点头。
“不过,终归是防御罢了。”
没有东西存在的大气。faceman把手搭在纱耶张开的看不见的墙壁,用满面,用全身作出露出獠牙的凶恶笑容。
“你的法则里没有侵略他人的概念。”
全身在蠕动。在枪林弹雨中,同样再生的西服也在蠕动。
蠕动的原因看了他的头部就明白了。
覆盖头部的脸的部件像是在皮肤上滑动一样剧烈地移动。
无数个脸的零件通过faceman的手臂,移动到了纱耶张开的不可视墙壁上。要领和在墙上移动的吉德的脸一样。
没有东西存在的地方出现了真正的墙壁。
不过那是用人脸做成的设计品味最糟糕的墙壁。
正面朝向这边的无数个脸同时张开了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尖叫的大合唱下,所有东西都开始震动。陈列在纱耶身后的家庭吧台上的酒瓶一个接一个地爆炸,散发出酒精的气味。迎来同样命运的还包括桌子上的咖啡杯等各种陶器和玻璃器。
屋顶的吊灯破碎降下了玻璃之雨。电器的灯光熄灭,黑暗中的房间里只见扯断的电线发出火花并跳动着。
可是,震动的威力不止如此。沙发和桌子也开始晃动,发出不祥的破碎声。
“呀啊啊啊!”
拉米斯的尖叫声也混进了大合唱之中。
纱耶手中的重机枪也开始震动,枪托脱落,沉重的本体掉到地上。被袭来的震动转眼间分解了。
震动也袭击了纱耶的全身。不可视的攻击从内部破坏纱耶,她的皮肤上渗出了血迹。
“……。”
纱耶保持着无言,跪倒在原地。
看到浑身是血的纱耶跪倒在地,不,拉米斯无法从另一个东西上移开视线,少女的抵抗开始减弱的时候,拉米斯一边尖叫一边看着它。
看到了。
电话没能打通。
因为对打不通的电话抱有不祥的预感的同时发生了这个异变,所以没能跟任何人商量。
对于凯尔夫家族来说调查拉米斯的老家是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家族知道葛多秀和拉米斯关系亲密。如果为了抓到葛多秀而挟持了人质的话?
谁能想到竟然以这种形式解开了疑问。
那个东西就在faceman面前的脸做的墙壁中。即使变成了眼睛和鼻子和嘴的零件,还是看出来了。流着血泪尖叫的老脸。那张脸的旁边有小小的另一张脸。
不想发现的。那就是母亲的脸和,自己所爱的孩子的脸。
“骗子……。”
拉米斯向不在这里的葛多秀低语。
我要让你幸福。在因为事故中失去了丈夫,出现在抱着孩子迷失自我的自己面前,葛多秀这样说了。
明明这样说过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拉米斯坐在地上,一直盯着永远不会回来的两张面孔。
在用脸构成的墙壁另一侧,faceman高昂地笑着。
“让我侵蚀你的世界。然后,让我得到你那美丽的面孔吧。”
“不,不会那样的。”
那声音穿透了笑声和尖叫的大合唱。
“什么?”
对于突然出现的声音,faceman惊慌失措。因为浑身上下的眼睛没有找到发出声音的人。
声音依然继续。
“我是进攻,纱耶是防御。你懂吗?”
尖叫停止了合唱。
“侵蚀(进攻)是我的任务。让纱耶做这个是不对的。”
“什,你从哪……呜嘎。”
faceman的声音被中断了。震动停止,脸做的墙壁突然地崩塌。
“是被你吞下去的。在哪里你应该最清楚吧?”
在那一侧,faceman捂住自己的脸蹲在地上。
“在我的内部……?怎么可能,那是完全的外世界的法则啊?在那样的空间不可能还有人还活着……。”
“我原本就是为了穿越绝缘空间而被改造的。虽然以前有点辛苦,不过现在很懂得该怎样和你们打交道。”
“你,难道不是人……。”
“好了,开始侵蚀(进攻)吧。”
下一瞬间,faceman身上的一边的眼睛唰地转动了。
那些眼睛中间应该有的黑圈部分的形状有点不对。
不,不是眼睛,不如说是什么纹路。
被荆棘之环包围的十字。
除了faceman,有多少人能发现所有变成异形眼球的眼睛都是右眼。至少拉米斯没有看出来。
但是,另外两个人,纱耶和多米尼奥根据经验知道了这一点,并且还知道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
侵蚀开始了。
异世界的法则。隔开亚空间与亚空间的绝缘空间。在原本不会存在的空间的缝隙间,原本不会存在的被隔绝的空间。
是零的同时,跳进去后将有无限广阔空间的那里,不存在让世界能够成为世界的森罗万象的法则。不存在生物应该是什么样的或是自然应该是什么样的云云。
跳进过绝缘空间后还能生还的人数极少,他们这样说:
“什么都没有。”
“是个黄金色的美妙世界。”
“有森林,有广阔无边的森林。”
他们的话没有一个重复的。
但是下面说的话是一样的:
“再也不想去那里了。那个地方,会让我看到使人发疯的丑陋。”
在那里的真面目为……
“混沌”
据说是这样。
和这个国家所在世界不同的世界的法则干涉到肉体的结果。又或者,在不存在的地方出现了确实的存在所引起的,世界的诞生,和因其脆弱而导致的灭亡。确实的存在将承受这瞬间发生的兴亡的反作用。据说,异界侵蚀的定义就是这两种说法之一。
艾因雷因的感觉应该是后者。
跳进绝缘空间的人应该会失去自己为了存在而存在的法则。连肉体都失去后,剩下的只有认识自己存在的自我意识。
这就是世界的诞生。
这个世界是哪里都不会存在的世界。是不可能有的世界。
但是,闯进绝缘空间,突破绝缘空间的人将掌握那个世界。使瞬间兴亡的世界不会灭亡,将其收入囊中,然后……。
把自己的身体改变成世界,踏破绝缘空间。
这样诞生的就是异民。
和这个国家的国民,和存在于这个被亚空间封闭的广阔空间的国民不同。同时和原本应该靠地面连接的他国的国民也不同。
是异世界,同时也是那个世界唯一的居民。
这就是异民。
“世界是会扩大吧?无法从零增设世界的我们,只能利用其它东西。你是人脸,而我是眼睛。”
这也许是所有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共同的观点。所谓的世界就是,不足的话就应该去增加的空间。
因此,异民会将他人用自己世界的法则侵蚀。
在全国流行的流言说。溢出来的极光粒子会使身体异形化。可是这种事情虽说不是不存在但很稀少,其危害也是微乎其微。
比起这个还要稀少,同时更加危险的应该就是异民进行的对世界的侵蚀。
“什,咕,你……。”
“你用安娜巴莱尔市五千万的人类确立了自己的世界。被夺走这个世界的感觉如何?”
“咕,呜,噢噢……。”
faceman身上的变化没有停止。无规律地移动的右眼周围的其它零件,即左眼、鼻子和嘴像是溶化了一样沉进肉里,然后又冒了出来。
不过所有的都变成了右眼。
全身都是眼球的faceman……变成了和他的名字不相称的外貌的异民,突然站起来并把双手推向天上。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大声喊叫。
随着最后的喊叫,他的身体爆炸了。全身,不,一堆眼球向四处飞散。纱耶张开的不可视之墙壁还存在,有一部分眼球被挡住。
撞到不可视的墙壁上的眼球堆成了一座小山。
带有荆棘环十字的眼球之山。
那就像是异界的墓地。
“辛苦了。”
拖起到处被血染红的身体,纱耶向还在烟雾弥漫的墙的另一侧说道。
刚刚faceman所在的地方站着一个黑影。
“啊啊……还不要去掉干涉哦。那家伙的影响还存在的。”
“是。”
隔了一段时间,白色的烟雾逐渐淡薄起来。
艾因雷因就站在那里。
艾因雷因正在用眼带套住右眼。那只右眼是否和周围散落一地的眼球同样也刻着荆棘环的十字,只有一这人确认过这一点。
“那,干掉faceman了?”
多米尼奥这样问,因为他想为了看到发腻却永远都不会看惯的这一情形终于要结束而感叹。
问过后,多米尼奥发现自己握住的东西,咋舌着放开。
“没有,被逃了。”
从风衣取出手枪,一边把它们还给纱耶一边低语道。在他的背后,四处形成小山的眼球冒着青烟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点燃衔起的香烟,丢进小山的中间,消失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这时,发现了滚动的两只眼球。
“怎么回事?”
盯着滚动的方向时,多米尼奥问道。
“他得到了五千万个人类的脸。可是我侵蚀掉的撑死也就是一千而已。是分裂了,还是像壁虎尾巴一样丢掉了……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可恶。”
这也代表,多米尼奥的噩梦将要继续下去。
“艾尔米也不在,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艾因雷因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多米尼奥的旁边如此说道。
“我在这里哦。”
所有人都看向声音的方向。在坏了一半的沙发上有一只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艾尔米,你……”
什么时候?无视像呛着似的嘟哝的丈夫,猫走向了那里。
“从艾因分出胜负的时候开始。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再怎么厉害也进不来空间被封闭的这里吧。”
无声在地毯上前进的猫在多米尼奥身旁停下脚步。
“堵住洞了吗?”
“嗯。”
只有声音在回答艾因雷因的提问。猫坐在了那里便开始梳理毛发。
艾因雷因不知不觉对着这只猫投去苛刻的眼神。
“这个洞是小规模的。异民不会出现,也不适合跳进去呢。”
因为艾尔米的回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眼神。
“我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这样说,可自己也不觉的有说服力。艾尔米也这样觉得吧,没有在听。
“异界侵蚀患者暂时会增多吧。我是想知道这个是faceman打开的还是被极光粒子的浓度吸引过来的。”
只有声音的感叹回荡在半毁的休闲室。
拉米斯瘫坐在猫的面前。
面带恍惚的笑容,她的眼睛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滚过来的眼球停在了她的膝盖上。
“抱歉了,我治不了你的心。”
声音通过猫的声带以外的地方传来。额头上的蓝宝石这时变成了七彩颜色。
从极小的极光领域吐出来的那个东西,被放在了拉米斯的膝盖上。
拉米斯的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东西,带上了一丝微笑。
“这边也为时已晚,这次是我们输了。”
那个东西是一张脸。勉强还剩点皮肤的眼睛、鼻子和嘴。
这就是曾经是葛多秀的男人的末路。
“结果,还是没有弄清那家伙同匪帮接触的原因吗?”
“我看过了,叫凯尔夫家族来着?干部都被他吸收掉了。也许被刚才艾因的那个给弄没了。”
“啊,这座宾馆的人也全灭了。也许被当作壁虎尾巴的人们大部分都是这里的吧。”
“怎么这样,妈的……。”
听到艾尔米和艾因雷因的报告,多米尼奥骂人了。
“嘛,搜查要重新开始了,老大。到下一个城市吧。待久的话麻烦的家伙们会来的。”
“还得治好小纱耶呢。”
“电梯也坏掉了。后面有个备用楼梯吧?”
“嗯。”
“妈的,妈的,妈的!”
艾尔米和纱耶跟在一边骂人一边走在前面的多米尼奥身后。
殿后的艾因雷因回过头看向继续微笑的拉米斯。她正捡起两只眼球,面带爱慕的表情把它们贴在胸前。
“嘛,如果能振作起来的话祝你幸福。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说完,艾因雷因再也没有回过头。
02炼金术士
即便是幻影,只有那一瞬间,那个的确是存在的。
“你们在做什么!?”
从通讯器听到的声音充满了混乱。所有成员被展现在眼前的各个世界吞没,被迫看到了不管多么奢望都得不到的东西,被迫实现了愿望,在那现实中痛苦地挣扎。
艾因雷因也同样如此。
为什么,那个在那里?当然了。这正是艾因雷因参加这个计划的动机。
绝缘空间。
不论闯入者心中的表层还是深层,构筑出他们心中最强烈愿望被实现的世界。
艾因雷因不知道其他成员的愿望是什么。因为那时自己也被丢进了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所创造出的世界。其他成员也是这样吧。同时感受到了,出现在眼前的,对于原本绝对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东西的喜悦,还有对于本能上察觉到那东西终归是要脆弱又短暂地崩溃的懊恼。
除了她。
“你们在做什么!?”
那不是对着吞没了自己的世界,而是对着不动弹的同伴们发出的声音。
佳妮斯?科特巴克。这是她的姓名。
在参加了绝界探查计划的亡命徒中,在更应该被称为“自杀志愿者预备军”这相当模棱两可且含糊的成员中,只有她是特别的。志愿要跳进绝缘空间的成员们,都多少有些虚无的部分。虽然性格人人不同,但他们都多少有些自暴自弃。
这也说明他们对自己可能会死的未来非常迟钝。这并不是“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变得不幸”这样的和平年代常见的对危机感的迟钝,而只是对于自己的生死不抱任何兴趣罢了。因为这样,在比正规军所接受的肉体强化手术更严重的手术的同意书上毫不犹豫地签名,只要体力允许不管多么危险的试验和训练都参加。
但是,只有佳妮斯是特别的。
在她的身上没有那种虚无的部分。既阳光又积极,热爱冒险以至于志愿来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她的兴趣是攀岩,到了设施后为了练习而让人设置了一套,她唯一的不满就是只能攀爬架在墙上的仿制岩面。为了保护机密,要到设施的外面需要通过繁琐的手续,而且她口中想要挑战的那些山峰都在人迹罕见的地方,这样一来是不可能获得许可的。
她的笑容就像沙漠中的阳光一样,对艾因雷因他们来讲过于耀眼,过于残酷。如果在学生时代,班级里有这样的女生的话她会和男生们对等地交往,被女生们敬慕,成为班级的活跃分子而被大家所爱吧。
但是,这里可不是中学的教室。这里不是因为地区或学力而划分,聚集在一起的无作为的青少年来的地方。而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被精选出来的人们聚集的地方。
“你不怕死吗?”
所以艾因雷因向她问了一个不会对其他人询问的问题。
问过后,佳妮斯有些烦地皱起了眉头。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在之前也被其他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那,你就不怕死吗?”
被反问,艾因雷因想了一会儿后回答。
“大概,也许会怕吧?”
原本也可以说不怕,但又觉得这样断言有些不妥。从来没遇到过嘴巴里被塞进枪口的经历,所以不能说不会感到恐怖。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也怕呀。”
那是在设立里的咖啡屋。这一带有很多为了休闲的设备设施,咖啡屋的一面墙正在播放附带音乐不知是哪里的生命璀璨的自然景观,透过另一边的玻璃墙还可以看到大游泳池和许多健身用具。
剪短的金发还是湿的。穿在身上的是竞技泳衣,显然是从游泳池直接来到了这里。
“不过,即使感到害怕还是抑制不了我的好奇心。无论怎么说用机器失败了无数次的绝缘空间的突破,这回要用人类自身去尝试。我想机会仅此一次了。”
那眼睛里没有挑战绝缘空间的恐惧或不安,而是充满了对未知领域的期待。
攀岩。只身挑战任何人都不去理会的危险绝壁,尝到过独占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景色的喜悦,只有这样的她才能说出这种话吧。
佳妮斯?科特巴克就是这样一位女性。
就连她还是被绝缘空间吞没了。在那一片空间她是否见证了自己的愿望被实现?而那是否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仅此而已。
已经没法去确认了。
******
faceman。好像就是我最开始这样叫这个真名性别国籍都不明的人物。这不能问他本人。因为索霍还没有见过这个人,即使见面了也不会悠闲地聊这些事吧。
“凯尔夫家族,没错吧?”
“是。”
那是狭窄煞风景的房间。这里为警察医院的听取室。中间只有一张双人桌,索霍和他的部下都没有坐在椅子上。
索霍已经到了二十代后半,可还显得年轻,他的童颜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年轻。部下反而更年长些。但是他却没有被轻视的样子。
坐下来的只有另一个人物,这个人对索霍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茫然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自己的手。失去生机的面孔在平时也许是美丽的,但现在一切都那么渺茫,没有了可取之处。
确认了这个女性的反应后,索霍看了一眼部下。该听的已经听过了,也得到了证实。
只不过是确认到了向这个女性再打听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但确认了一件事总归是好的。索霍无视女性的存在和部下商量起来。
“关于faceman的目的,从犯罪搜查的观点看有什么意见吗?”
“还是不明。如果仍残留着人性的话,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不适合出现在社会的正面舞台,然后试图在黑道上得到权利……。”
“但是,他最后吸收了所有凯尔夫家族的成员后离开了这个城市。”
“是的。所以,认为他对黑道上的权利没有兴趣比较妥当。”
“如果只是单纯的要扩大世界的话,作出和发生那件事的安娜巴莱尔市同样的事情就好了。却还要躲起来行事,这是为什么?”
“和faceman接触的巡视官是?”
“好像是多米尼奥?利故扎里欧没错吧?”
这时索霍看到坐在桌子旁的女性稍微抖了一下。美丽,却失去了内心所有一切,就像个瘪掉的气球一样的这个女性,是和faceman发生接触却活下来的唯一普通百姓。
“和我们只用报告书联络后就移动了,这很可疑。如果利故扎里欧巡视官在藏着什么的话。”
“而那是对faceman……对异民有效的战术或兵器的话……?”
“是的,我认为有必要追踪。”
在这个对话开始之前,索霍向拉米斯问了几个问题。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一直盯着桌面罢了。
她并不是疯了。索霍认为她变成这样是因为丧失的打击而寂静地迷失了自我。
“多米尼奥?利故扎里欧的资料准备齐全了吗?”
“是,已经办妥了。”
“那么,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去追他。能接触两次肯定有什么理由。”
“遵命。”
拉米斯不是可以进行对话的状态,而索霍也没有乐观地等待的时间。
“我们silent?majority的第一份任务。不能有失败。”
说出决心后,索霍正要走出听取室,背后传来了尖叫声。
是拉米斯发出的。踢飞了椅子,正扑向部下。
“放手!”
两个人好像在争抢什么东西。部下想抢走拉米斯手上握住的东西而她在反抗。和之前的样子大不同,对她那要咬死人的拼命样部下显得很狼狈。
“给我住手。”
索霍制止了部下后,那个东西从两个人的手中掉落。两个球体在坚硬的地板上弹起。拉米斯扑过去把它们捡了起来。
滚到地板上的时候索霍看见了那个东西。类似眼球的白色球体。在黑圈的部分有似乎是荆棘的环,环在中央围绕着十字。
索霍从趴在地上,为了死守那东西而弯着身体的拉米斯移开视线。
“走吧。”
“可是,那不是异民化问题的重要研究资料吗?”
部下对走出去的索霍不肯罢休。
“那个的样品的话炼金术士已经保管了很多,没有危险性,更没有必要性。”
察觉到部下吃惊的样子。听取室的门关闭的声音接着传来。
直到走出警察医院的走廊,坐进停在外面的车中为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子启动了。
坐在驾驶席的部下从后视镜投以询问的目光。
“你知道我以前的经历吧?”
索霍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
“是的。是在籍于炼金术士的科学家。参与了五年前被终止的绝界探查计划。”
“我在那里负责肉体强化。当然,也进行了关于绝缘空间的研究。计划搁浅的原因还记得吗?”
“……据说是因为挑战绝缘空间的志愿者们全部遇难。”
“绝缘空间不会接受机器进行的探查。可能是空间反应了在制造机器阶段附着的制造者的思念……潜在的欲望。机器可没有办法对抗它。被世界的崩溃吞没然后毁灭。所以,挑选出拥有打破自己潜在欲望的精神力、可以超越自己的欲望、或者避开自己的欲望的人,推行了绝界探查计划。”
可是,计划失败了。
“全体遇难其实是假的。有一个人活下来了。”
“……是这样啊?”
部下在后视镜中表现得很惊讶。
“可是,他发生了异民化,逃出了研究设施。并且把大量人员变成了那样的球体。捕获他或者消灭他,这也是作为异民化问题对策调查组织,我们silent?majority的使命。
“是。……也就是说,那个球一样的东西就是那男人的异民能力吧?”
“准确的说是眼球哦。虽然不知道他在绝缘空间里看到了什么,他的右眼拥有能力……不,拥有世界法则。那时候他也许还没有发觉。设施的警备员变成那样的时候已经是被他成功逃走以后了。那时能动用的所有战斗力都被他变成了眼球,没法继续追踪而失去了他的行踪。”
一边说明,索霍一直在摆弄着左手的无名指。像女人的手一样细的手指。那只无名指戴着两个指环。
“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艾因雷因?加菲特。在那个设施里,他跟我的年龄很近又能谈得来的。”
这样低语的索霍把目光转向流动的车外风景,从此沉默不语。
******
在不熟悉的地方醒来,有时候会迷失自己。
“啊————……。”
醒来时的情绪应该不算坏的,这种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脑子没有在转。
窗帘的的遮光机能保持在百分之九十,所以没法通过阳光来判断时间。不过,隐约觉得已经到了中午。
望着有些宽敞的单间,艾因雷因使自己睡迷糊的脑袋逐渐清醒。
这里是古拉波奈尔市。多米尼奥说在这里会停留很久,所以准备了这个出租房。本来可以住在和多米尼奥一样的高级宾馆的,可是作卧底调查的自己睡在高级宾馆的话太奇怪了,所以才选择了这里。
爬出床来,去淋个浴。一边淋浴一边整理现在掌握的情报。
古拉波奈尔市。追着faceman来到了这里。准确地说是预测到faceman可能会在这里才来的。预测的是艾尔米。从安娜巴莱尔市的事件开始到上次的哈因市,艾因雷因他们一直在追踪faceman。成功接触到的连同上次的只有两次,不过在这期间已经判明了faceman在沿着绝缘空间移动于各个城市。
按照顺序下一个应该在这个城市。
“嘛,怎么样都行啦。”
个人来讲和他没有仇。也没有想分出胜负这样的热情。
怎么样都行。根本上来说。
只是,追着faceman对自己有利。
仅此而已。
淋浴后回来,房间还是很安静。在床上可以看到,在艾因雷因离开后留出来的空白旁边纱耶正在睡觉。虽然纱耶吃的东西只要最小量就足够了,但睡眠时间却需要一大把。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少女也是在睡觉。也许睡眠就是纱耶的潜在欲望。
因为她在绝缘空间中,没有受到干涉而一直保持睡眠状态。
纱耶拥有的世界法则,干涉自己周围的空间并使不被期望的东西远离,这个能力也许是为了她的睡眠不受干扰而存在的。
那个武器原本可能也是为了保护纱耶而存在的吧。
作为守护沉睡公主的荆棘。
使用这荆棘的自己也应该是荆棘的一部分。作为使为了公主醒来而到访的王子们受阻的荆棘,艾因雷因要守护在纱耶的身旁,而艾因雷因自身也希望这样。
(而且已经约定过了啊。)
看着纱耶的睡相,这样想。
正是纱耶的干涉能力,挽救了在绝缘空间中被自己的世界的崩溃吞没只能等死的艾因雷因。因为有了她艾因雷因才能从绝缘空间生还,纱耶却为此不得不来到了绝缘空间的外面。
必须要负起责任。也曾考虑过把她送回绝缘空间,可纱耶不希望这样。那么,只能在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生活下去。
为此要筹集资金,所以在帮艾尔米和多米尼奥工作。
手机震动显示来电。为了不吵醒纱耶,马上拿起来。
“有活干了。”
按下接听键一贴近耳朵,沙哑的声音就这样说道,然后说完时间就突然挂断了。
“唉~……。”
为对话都不是的事务性的通话耸耸肩,把手伸向咖啡。
准备完毕后回到床边。
纱耶还在睡觉。看她的样子,要打算睡上一整天吧。她对危险有着非常敏锐的嗅觉。在危险的情况下是不会睡着的。
这也说明,即使艾因雷因离开一天也不会有危险降临到她的身上。
艾因雷因放心地离开了。
来到的是偏离商务街的高楼群。杂居的高楼到处架起了各种广告牌,乍看根本判断不出哪里是干什么的。艾因雷因走进其中的一栋,按下电梯等到有些旧的电梯,又按下了隐藏在楼层按钮下方的按钮。
电梯向地下移动。显示表上没有显示地下。往不存在的楼层下降的电梯终于停下了。
门打开后,马上就被眼神不好的家伙们迎接了。
“妈妈让我来作跑腿的。”
听到礼节性的口令,他们给艾因雷因让道。
这里的构造有点像个舞厅。台上没有dj的身影,也没有听到音乐。只是在几张桌子上有几个混混在很颓废地坐着。啤酒瓶啤酒罐散落一地。穿过房间,走向舞台旁的一个通道。那里虽然有几个和小混混气息不同的人们坐镇,他们没有阻拦艾因雷因的去路。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用令人不快的目光看着艾因雷因。这也难怪。所有在场的混混们都想用暴力发泄没事可做而产生的郁闷。他们只不过是站在廉价的青春的延长线上罢了。不像艾因雷因那样戴着眼带,也不像他那样穿着风衣,也不像他那样散发出去不掉的血和硝烟味。他们只不过是很常见的颓废集团而已。
“唉……。”
艾因雷因感到非常不自在便耸耸肩。
开门后,终于可以站到暂时的雇主面前了。
“时间正好。严谨的性格是好事。”
那里有个个人吧台。仅一张桌子。人工水晶的桌子配上一张沙发。雇主就一个人坐在那张沙发上。
只听沙哑的声音的话也许像是个男人的声音。
不过,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位女性。身穿旗袍的妖艳女人用刀锋似的眼睛看着艾因雷因。
“我早就想说了。那些家伙在发生紧急情况时不会碍事啊?”
“是为了让他们碍事才放在那里的。那里的自动灭火器会喷出毒气。”
像是在开玩笑似的说出来了。
“真可怕啊。”
“本来就很可怕。一天几箱啤酒就能放上会移动的障碍物,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了。”
女性没有继续谈论关于混混们的事。看来是真的对他们的姓名不关心。大概毒气之说也是真的。不,肯定是真的。
女性的名字叫玛玛?帕帕斯。当然不是真名,算是在黑道上的称呼。率领古拉波奈尔市的中等规模的匪帮,罗莎莉家族的女老大。明明拥有足以让男人拜倒的妖艳美貌,可是讲起话来却像个男的……理由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有流言说她是性转换后的男人。只有声带因为性转换前的喉头癌而没有变成女人的。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艾因雷因在古拉波奈尔市受照顾的人物,对其他的没有兴趣。就算是传开这样流言的家伙
第51章 雷吉欧斯传说.今天的任务
们,玛玛?帕帕斯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么,今天的任务是?”
“想让你做一下交易的保镖。”
“……那种事,这些人就足够了吧?”
玛玛?帕帕斯周围有一群明显和外头的混混不同氛围的男人们。这些就是她的真正的士兵。
“我原来还以为要砸场子呢。”
“我们家可是和平主义哦。”
作出期待落空的表情后,玛玛?帕帕斯凶恶地笑了。
“平时的话有他们就够了。可这回是工厂的家伙们要求涨价。还报出了其他家族的名字,感觉有点不妙。”
“啊啊……。”
“我们是没有自己生产线的弱者。这种时候可要吃苦头。真受够了。”
这是真的。根据和罗莎莉家族接触前多米尼奥收集的情报,玛玛?帕帕斯是和众人从其他城市来到这里的外来者,加入管理这一带的家族靡下,后来转眼间便夺取了老大的宝座。
据说来到古拉波奈尔市之前是军人。这不像其它毫无根据的流言,而是真正的履历。也听说了真名。
“真辛苦啊,旦弥?拉拉少校。”
作为试探说出了这个名字。
下一瞬间。房间中的男人们转眼间包围了艾因雷因,往他的脸上对准了枪口。
那速度是常人达不到的。
那是接受过强化手术的强化兵才可能达到的速度。
“……刚刚,你说什么了吗?”
玛玛?帕帕斯看着自己的指甲这样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聊聊我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茶桌上的聊天,时机是很重要的哦。”
“看样子是的。”
“你的胆大和自信。希望身手也和介绍的一样啊。”
艾因雷因对着安静地微笑的玛玛?帕帕斯耸了一下肩膀。
在路上就到了夜晚。跑到了古拉波奈尔市的郊外。偏离城市间联络道路,走过几乎是荒野,只是压实了地面的道路后到了那里。
目的地是被沙尘彻底弄脏的仓库群。
看样子,这里曾经是暂时保存从附近农田收割的农作物的地方。
用过去式是因为现在这里没有被这样使用。仓库的玻璃就那样破着,卡车停得到处都是,货箱里堆满了沙子。离开人的人工物宿命一样的寂寥感沉淀在这里。
“原料也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制作。这一带的农田在资料上已经被废弃了,所以不用担心被人检查。”
“嘿~。”
丢下分别坐进三辆车的部下们,只有艾因雷因和玛玛?帕帕斯走进了工厂。
商谈对象已经到了。是一个打扮得像个在避暑地度假的有钱人一样的中年肥胖男子。
守护在他周围的是身穿作业服装的男人们。虽然年龄分散,但他们手中都握着轻机枪。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他们的老大。
“杜尔哲,货在哪里?”
玛玛?帕帕斯在杜尔哲的几步前停下脚步,这样问道。艾因雷因站在她的一步后方,用单眼观察周围。
“我们上次的话还没有谈完吧,玛玛?帕帕斯?”
杜尔哲在墨镜下笑眯眯地回答。胖成圆圆的脸像个丸子。
“话什么的我可不会听。又不是收成不好,怎么可能会同意涨价。”
“那么,我只不过会换个交易对象而已。卸货从罗莎莉家族改到其他家族。”
“那样的话,我会作我该作的。你知道吗?我的意思?”
“关于这件事噢。虽然是个另一个商谈,那东西,卖给我吧?”
“真是个农民的不好的习惯。”
“哈?”
摇晃着肩膀玛玛?帕帕斯取出烟卷。点火的角色只有艾因雷因。艾因雷因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烟卷。
用锐利的嘴唇衔住烟卷,慢慢地将紫烟吸进肺里。玛玛?帕帕斯用刀锋一样的眼睛望着杜尔哲。
杜尔哲的脸上流起了冷汗。
“是什么意思呢?”
“农民的坏习惯就是,只注意地面和天空。不会去看和自己一样的高度。”
“……。”
周围的空气中被添加了浓密的紧张感。艾因雷因挠挠眼带,取出自己的银制烟盒,衔起一根香烟。
“只考虑自己会让被人不满。到了现在竟然还要让人教这种事情,我鄙视你。”
“……谈判决裂吗?”
杜尔哲想要保持住笑容,可是失败了。浮现在脸上的冷汗在他的侧脸作出了一道道沙尘的痕迹,他的嘴唇在颤抖。有点想看看他在墨镜下藏着什么样的表情。
“我可没有要谈判的意思。只是来给学不好的狗打几下鞭子而已。”
也许这句话就是暗号。
墙壁破裂的声音从左右后方传来。在粉碎的混凝土的尘雾中有无数个黑影在奔跑。
是玛玛?帕帕斯的部下。接受过强化手术的士兵们打碎墙壁突入进来,瞬间包围了杜尔哲和他的部下们。
“没有教养的狗要打死然后买一条新的。我不需要对谁都会摇尾巴的窝囊犬和野狗。”
“哈哈哈……你以为真的可以办到吗?”
杜尔哲一边擦着自己的冷汗一边发出僵硬的笑声。
摘掉墨镜,杜尔哲嚷嚷道。
“你真的以为可以杀掉我们吗?”
在墨镜之下的是眼睛。这是当然的。但是,那双眼睛有异常。眼球像是发生了细胞分裂一样分成四瓣。每一瓣都有黑圈。是要变成爬虫类的复眼的样子。
作为证据,周围的皮肤上长出了鳞片一样的东西。
“他们,是异民吗?”
而且是真正的异民。沐浴极光粒子受到异界侵蚀的人类。
看样子,身穿作业服装的男人们也没有害怕玛玛?帕帕斯的士兵。也许在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了异界侵蚀。明明面对着玛玛?帕帕斯被称为玛玛?帕帕斯之前的,受旦弥?拉拉少校领导的,接受过肉体强化手术的正规士兵,他们却表现出根本不怕似的挑衅态度。
“我发现了他,后来领走了。”
对于艾因雷因的疑问,玛玛?帕帕斯看着自己吐出的紫烟回答。
“如果被城市政府发现的话会被送到收容所的,我操纵了文件连同这一带的农场从户籍上消除了并收容了他。结果却变成这样。”
但是,没有马上放在自己的支配下却采取作买卖的形式,这到底是玛玛?帕帕斯的失误呢,还是因为异界侵蚀已经发展到不得不采取谨慎的态度。
“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啊。”
“是啊是啊。”
艾因雷因这时想着是否带着枪来比较好。但是,艾因雷因的武器由纱耶保管。实在不忍心叫醒那样的睡脸。
“让士兵们退下,玛玛?帕帕斯。”
点燃衔着的香烟。
“没问题吗?他们受到异界侵蚀子弹很难穿透。皮肤上的鳞片成了天然的防弹衣。”
“谢谢你宝贵的情报。嘛,当作是试试我的本事岂不正好?”
看样子即使有了枪也没什么用处。虽然不想把纱耶的枪和那些量产兵器相提并论……。
“嗯呒。”
玛玛?帕帕斯抬起手来。强化兵们扩大了包围圈。
艾因雷因走到玛玛?帕帕斯的前面。
“来吧,陪你们玩玩。”
对他们挑衅的态度要用挑衅的话回应。
“上!”
杜尔哲叫道。附近的青年们端起轻机枪的枪口,扣下扳机。
艾因雷因用被眼带覆盖的右眼捕捉到了无数颗子弹。
移动左手。挥开逼近的弹雨。刮起的狂风在周围肆虐。左手抓到了几颗子弹。范围外的子弹以为狂风而改变了轨道。
背后的玛玛?帕帕斯没有伤到一根毫毛。
惊愕的视线集中到了艾因雷因的身上。来自杜尔哲的部下,还有来自强化兵。
背后的玛玛?帕帕斯悠然地站着。
“好了,开始运动吧。”
感觉到背部的虫子在颤动。是个修长的寄生虫一样的虫子。像冬眠中的蛇一样卷曲着身体的虫子颤抖着身躯,其微弱的震动通过血管传遍了全身。
右眼和左臂。为了支撑脱离常规的两个部位,震动调整着剩下的部分。
被艾尔米所添加的另一个器官。
艾因雷因动了。
接下来的是,极度单调的工作。受到异界侵蚀的青年们确实有让玛玛?帕帕斯谨慎起来的的硬度。但是,太慢了。慢到如果玛玛?帕帕斯肯使出最后一张牌的话可以获胜的程度。虽然很坚硬,但是他们的身体却只具备了常人的反射神经。有人丢掉轻机枪取出了镰刀一样的匕首,也许力量也很强。但是速度的差距是压倒性的。
躲过子弹。
站到每一个人的面前。
用左手抓住脑袋。或者抓住脖子。
用力
血花在眼前飘舞。
捏碎骨头的坚硬触感从左手传来。
背部的虫子继续颤动,给予全身不可能有的力量。
衔着的香烟。肺中的紫烟被注入到血液中,对这样的肉体说着“冷静呀”
“喂,冷静一下。没必要这么喧闹。差不多行了。”
这样的幻听在耳朵里回荡。
幻听抑制了虫子的兴奋,像要无限加速下去的……受不了自身的速度而崩溃的感觉被压了下来。
压抑住疾驰感。
艾因雷因用“差不多”的速度在废弃的仓库内飞奔。惊讶,或是恐惧的目光在看着艾因雷因已经通过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捏碎那些面孔。
碎掉的面孔变成了没有名字的肉块。非常自然地,艾因雷因重复着这一动作。
回到杜尔哲面前的时候,艾因雷因左手上已经沾满了半干的变成胶状的鲜血。
“咕……。”
抓住他的脖子,虽然听到沉闷的声音,但杜尔哲没有死。因为香烟已经烧到了滤嘴。吐掉滤嘴,盯住因恐惧而变僵的杜尔哲。
“喂,冷静。”
紫烟的残渣像远处的回声一样在体内重复低语。
“你简直就像很久以前的刽子手啊。”
玛玛?帕帕斯的声音和低语声重叠起来。抬起被抓住脖子的杜尔哲,回头看。玛玛?帕帕斯叼着烟卷,从怀里掏出了手枪。
仓库内到处都是无头尸体。玛玛?帕帕斯对这种状况感到无语,所以才奚落了艾因雷因。艾因雷因从杜尔哲身上移开手。
他掉了下来。爬着要逃跑的杜尔哲被玛玛?帕帕斯踩住了背部。
“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吗?杜尔哲。”
丸子一样的脸的下半部分已经被粘稠的血弄脏了。是从艾因雷因手上粘上去的。异民化的像爬虫类的眼睛乱动着。抽出似的点头。
“是吗?可是,太晚了。”
用力。
“下辈子再好好用吧。”
这时的玛玛?帕帕斯把眼睛温柔地低下,像慈母一样微笑着。
扣下扳机。随着子弹射出的枪声在刚要恢复平静的仓库中响彻,地上又洒上了新的红油漆。
“货藏在哪里已经掌握了吧?赶紧回收。还有把留在农场里的人们也都处理掉。代替的马上就到。”
对部下下完命令后,站起来的玛玛?帕帕斯看向了艾因雷因。
“他们现在开始要忙了。我回去了。你来开车。”
对着从身边走过的玛玛?帕帕斯艾因雷因叹了一口气。女老大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喝酒、睡女人、还是钻进被窝……不是想赶快冷静一下头脑吗?在这里可办不到哦。”
又叹了一口气,艾因雷因跟上玛玛?帕帕斯。
被看穿了。
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到早晨了。
重重地叹气,张望房间。房间没有被翻乱的样子。
纱耶在被子里。看来是真的睡了一整天。
艾因雷因脱下衣服,坐在了她的旁边。
睡意马上就来了。
因为自己的鼻子的动作醒了过来。
“……。”
纱耶慢慢抬起眼皮看到了眼前的艾因雷因,然后只转动视线确认周围。
轻轻歪起脖子思考了几秒钟。纱耶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
感觉像是睡了很久,又有点像只睡了一小会儿。即使长时间睡眠也不回让纱耶感到疲劳,所以这期间对时间的感觉很模糊。
动着小巧的鼻子,凝视起艾因雷因。从他身上飘来浓重的血的味道。
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了吧。
在胸口有种不自在的感觉。纱耶为了不弄醒艾因雷因而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身上。
感觉有个疙瘩。
那不是真是存在的,而是纱耶的心感觉到有个疙瘩。
艾因雷因在自己不在的地方做了危险的事情。因为纱耶没有醒过来,所以那应该算不上什么危险。
但是自己没有待在他的身旁,这使自己的胸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离开绝缘空间,来到这个国家已经过了五年。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的纱耶看来所有一切都像一瞬间发生的事似的。
即使这样,相比根本记不起什么来的在绝缘空间中的睡眠,这已经是非常浓密而细腻的时间。
在这时间内,醒来时艾因雷因一定就在眼前。因为是居无定所的生活所迫,这也是当然的事,可是因为自己走出绝缘空间的理由也在艾因雷因的身上,所以会产生不同的感怀。
(为什么我为了他醒来的呢?)
五年以来这个疑问一直在困扰着自己。
纱耶没有在绝缘空间醒来以前的记忆。只知道自己的名字,虽然有时会想起不知在哪里获得的知识,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生活,经历过什么才在绝缘空间内一直沉睡。也没有过看到什么后刺激到了脑海深处某个记忆的经历。
也有自己为什么是自己的疑问。
但是,确实有必须要在艾因雷因身边的心情。
这种感觉到底是义务,还是自己的愿望。对纱耶来讲,没办法弄明白这一点比起没有记忆更有问题。
如果不这样做,这个人会不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直抱有这样的感觉。
“下次请你一定要叫我起来哦。”
低声细语后,纱耶又跌进了无法抗拒的睡意中。
******
“看来要在这里停留很久了。”
来到古拉波奈尔市过了三天,艾尔米……不,艾尔米的黑猫用鼻子压住放在桌子上的地图这样说道。
声音从黑猫额头上的蓝宝石传来。
这里是古拉波奈尔市市中心最高级的宾馆的总统套间。理所当然地花别人的,绝对不会干净的钱住进这里。
“怎么回事?”
多米尼奥询问。
“从faceman之前的行动路线判断,他确实是被绝缘空间开的洞泄露出来的极光粒子吸引过来的。这个洞口有些麻烦啊。”
“麻烦是指?”
虽然说艾因雷因没心思听才躺在床上来着的,艾尔米的话还是让他不得不留意。她很少使用“麻烦”这个词。“费事”倒是常常听说。
“有很多洞啊。虽然每一个的规模都很小,但是有大量的极光粒子被注入了市内。要堵上这些就很麻烦,不光是这个,我感觉这里面有人为的因素。”
“你说有人在绝缘空间上开了洞吗?怎么会。”
多米尼奥把她的话付之一笑。
绝缘空间裂开洞,极光粒子从中泄露出来。从而引起的异界侵蚀……生命体的异形化作为异民问题而正成为社会问题。
但是,绝缘空间是怎样裂开洞口的?关于这个问题,创造了现今世界的科学家们的后续组织,炼金术士没能给出答案。
“是啊。目前为止还不清楚出现洞的原因。所以,打死我也不会断定不可能是人为地开洞。”
沉默的多米尼奥。艾尔米的黑猫离开桌子,走到躺在床上的艾因雷因的肚子上卷起身子。
“原因的调查就交给我好了。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古拉波奈尔市的犯罪调查。”
“不止是这个吧?”
“是搜查faceman。”
多米尼奥作出明显的厌恶表情。
“说实在的,我可不想跟那样的扯上关系。我人为这正是炼金术士的工作。”
“都没被我承认过的后继者们能处理掉那个吗。”
“你承不承认并不重要。这就是社会体系。”
“社会体系只有软件硬件的问题。天才不会从体系中诞生。系统的程序可办不到。它只能生产平均化的才能。即使出现了多少有些突出的,那只会产生些许颤动。”
变成七色的黑猫额头上的蓝宝石让多米尼奥闭上嘴巴。
“你的工作就是找到faceman。明白?”
“可恶。艾因。”
“嗯?”
“从明天起你作为客卿去罗莎莉家族。”
“哈?”
“什么嘛,原来你有好好工作呢。”
艾尔米好笑地笑着。听着笑声艾因雷因起床。黑猫从肚子跳到地板上。
“faceman对黑道有某种执着。在这里很有可能也做了手脚。这是为了从上下两方面的视点找他。罗莎莉家族的老大是从其它城市来的军人,心腹的部下们也是。领地是中等规模,可是它的武力却接近其它大规模的匪帮。是个碍眼的存在。”
“也就是说要放在容易起火的火种旁咯?”
“没错。如果有动作的话罗莎莉家族会处于中心位置。反正好好地去大闹一场吧。”
就这样,艾因雷因被决定加入罗莎莉家族。
热腾腾的热气充满在这里。
“热啊……。”
即使脱了风衣可这温度还是让艾因雷因受不了。
“觉得热的话在上面等着也行。”
身旁的玛玛?帕帕斯用厌烦的目光看着艾因雷因。看来她也受不了这里的热度。
“怎么说我也算是保镖啦。”
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积在眼带上,又继续流下去。真让人不爽,用手擦掉。
“我可不觉得你的战斗力会在这里派上用场。随你便。”
这是看过艾因雷因那异常的运动能力才说出的话。也许可以相信她说的,但当作没听见。
艾因雷因他们在地下。罗莎莉家族老巢的混杂高楼的地下,再继续往地下走的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角落有个铁桶,其中塞满了木炭和石头。这个热度都是因为这个铁桶。
旁边站着一个**着身体的猛男,正在观察被绑在台座上的另一个男人。
被绑在台座上的男人被剥得只穿一条内裤。铁桶因为被加热了好几次而开了许多小孔,孔中露出的红光照亮了皮肤上的汗水,突显出他身上的鳞片。
他是上次那个农场的活口。没有来交易场所的仓库,留在村子里的人之一。大部分的都被处理掉了,剩下的作为情报来源而被囚禁在这个楼层的某个房间里,他们马上也要强制性地走向和眼前这个男人同样的命运吧。
**的猛男把火箸插进了铁桶中。
拿出来的是塞进铁桶的石头。被炭火烤红的石头被慎重地拿到了男人的上面。
“差不多说出来吧。”
玛玛?帕帕斯用跟这个地方不相称的冰冷的声音说道。
“和你们进行交涉的是哪里的家族?”
被绑在台座上的男人,从凌乱的发丝间看了玛玛?帕帕斯,然后笑了。
呼……。
随着一声叹息,火箸被打开。
尖叫声响彻狭小的房间。
“没理由要这么讲义气吧?”
掉到肚子上的石头,溶化着男人的皮肤,烤焦他的肉。为了不掉下来被火箸压住。那个火箸前端也同样因为热度而变红了。
“没完没了啊。”
“真是。到底是什么让这些人这么嘴硬呢?”
艾因雷因和玛玛?帕帕斯一边看着流着眼泪和剧痛搏斗的男人一边交谈。
“……哎,从他这儿得到情报后要怎么办啊?”
“拿还用说吗?在这个世界上被人看扁就完了。得让他们知道对我们的财路出手会怎么样。”
在对话的期间,新的石头被扔到了男人的身上。这次是胸口。房间里充满了烤肉的味道。血液烧焦的味道刺激鼻孔。
“……哎,如果让他开口的话会不会给我发特别奖金啊?”
在响彻房间的大音量的尖叫声中,艾因雷因心不在焉地问道。
“好啊。”
玛玛?帕帕斯轻松地同意了。
“看我的。”
离开简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椅子,艾因雷因让负责拷问的部下退后,站到了男人的面前。
用笑脸面对流满粘汗的男人。
“早些说出来会轻松许多哦。即便要死也想作为人类死掉吧?”
“哈。”
听到这句话,男人用带着烧伤的苦闷的脸笑了。
“都成这样了还算个人啊。”
自暴自弃的话是因为自己身上的鳞片吧。
“不啊,那种东西还算好的。”
艾因雷因将脸凑近。
“比起我好多了。”
最开始男人显得有些诧异。可是后来,他的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了。
“你,你是什么啊……。”
这个男人能看到。
藏在眼带背后的艾因雷因的右眼。
窥探异界,其自身也化为异界的眼睛。
“怎么办?”
艾因雷因询问。不详细说把什么怎么办。这一句话就懂了。
“索,索里欧尼家族。有个叫果索?鲁姆的家伙找我们交涉的。”
“辛苦了。”
回过头后只见玛玛?帕帕斯正微笑着。背后传来枪声。没有尖叫。房间的热气中混入了铁锈味。
“奖金会有很多的哦。”
“谢天谢地。”
索里欧尼家族在古拉波奈尔市是属于大规模的匪帮。由于和玛玛?帕帕斯的罗莎莉家族的领地很接近,所以以前也有过小摩擦。
但是,因为构成罗莎莉家族战力中枢的是强化兵,所以正面冲突从来没有发生过。
好战的作战会议在房门的那边开展着。艾因雷因没有参加,而是靠在门的这一边的墙上。
这样的骚乱正好可以引诱faceman出来。罗莎莉家族和索里欧尼家族。他们想直接抢走罗莎莉家族的资金来源,如果这样玛玛?帕帕斯还默不作声的话只会让对方蹬鼻子上脸。
今晚左右得去报告给多米尼奥了,不过艾因雷因猜想他一定会说要自己让罗莎莉家族获胜。如果大规模的家族衰败的话其周围的匪帮会为了瓜分领地而有所行动。
这个地区会有枪弹和流血的大甩卖吧。在这混乱中faceman会如何行动……。
“……老大还真想得出来这么恶心的计划。”
为了不被周围听到而一个人偷偷嘟哝着。这时大厅方向传来嘈杂声。
混混们依然在大厅里无所事事地闲着。听见嘈杂声,守护通道的男人们坐起了身子。
穿过嘈杂声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裙装的少女。
“纱耶?”
“早上好。”
从昨天一直在睡觉的纱耶站到艾因雷因的面前。
“今天为什么过来了?”
“觉得我在会比较好。”
虽说是令人感激的话,同时也伴随了不祥的预感。
“也就是说,已经钓到了?”
“不知道。”
纱耶能感知的只有危险。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危险属于哪种类型。
看着歪起细脖子的纱耶,艾因雷因衔住了取出的香烟。身体自然地行动起来,为了应对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态。
“不过确实有很多可疑车辆过来了。“
“你能知道?”
“是的。”
竖起耳朵的玛玛?帕帕斯的部下们做出诧异的表情。
“我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集结到那里。”
“什!”
声音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爆音和冲击撞击了耳膜。电梯门被轰飞,撞到站在大厅前的混混身上。戴上防毒面具的男人们从烟雾中跑出来。
“不错哎,军事化?”
“不,还差得远呢。”
身旁的男人在苦笑。显得很从容。
“预料之中。”
男人按下了紧急按钮,铁栅栏落在了通道前。那种子弹可以通过人却不能通过的很微妙的铁栅栏。敌人一个接着一个从电梯跑下来。
失去藏身之处的混混们骚动着。他们也只能这样陷入混乱。玛玛?帕帕斯没有把枪交给他们。也没教过他们战斗心得。他们也没有参与家族的工作。玛玛?帕帕斯不认为枪是小孩的玩具。所以不能把它们交给连游戏和认真都区分不了的人们。也不让他们碰工作。而那些混混们就因为这里可以自由地喝酒,就不考虑其背景,也不思考对方的意图,反而沉醉于自己正靠近那样的存在的幻想。
玛玛?帕帕斯对这样的笨蛋们不留一点情面。
有几个人扑向铁栅栏求救。旁边的男人掏出手枪,无言地向他们开枪。从背后逼近的防毒面具的男人们也在开枪打死碍事的混混。枪声和尖叫声。没有听到对背叛的怨恨。他们就连理解这一点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带着面具哎,毒气有效吗?”
“会从皮肤侵蚀的。有没有面具都一样。”
“好凶恶啊。”
艾因雷因和男人都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看待着眼前的死亡。手持散弹枪的同伴们从里面赶来。他们都身穿重装甲,密封性良好得去太空都没问题的战斗服。原来是为了他们的准备而在争取时间。
被旁边的男人催促着,把剩下的都交给重装甲的援军艾因雷因他们退到了里面。
在房门关闭的瞬间听见了自动灭火器启动的声音。
散播死亡的寂静的声音被枪声撕开、关闭的门挡住了。
“被抢先一步了。”
玛玛?帕帕斯带着清爽的表情注视监视镜头送来的画面。在没有声音的画面中混混和袭击者们因为毒气而挣扎,被子弹打中而倒下。简直是彻底的屠杀。
玛玛?帕帕斯看了一眼站在艾因雷因身边的纱耶。但没有惊讶的样子也没有表示关心。
“索里欧尼家族?”
“看来是要先发制人啊。”
切换画面。这次是大楼的入口。正如纱耶所说,有无数辆机动车被粗暴地停放在那里。
有几名留下来的人们。玛玛?帕帕斯指向其中的一人。
“那就是果索?鲁姆。是索里欧尼家族的干部之一。虽然在道上他是武斗派,但只是个比起动口先动手的类型罢了。”
果索?鲁姆看起来确实是个粗野的男人。也许已经到了四十岁后半,看起来有点有义气的样子,可他的眼睛却流露出暴力的性格。
这样的果索因为意想不到的情况而惊慌着。
“不过这样一来就得到了索里欧尼家族参与的确凿证据。而且对方出手得很明显。不用担心被报复真是太好了。”
玛玛?帕帕斯眯起眼睛,像个小女孩一样笑起来。眯起的眼睛有种锋利的刀锋的氛围,像是在考虑如何割下画面中果索?鲁姆身上的肉,进而怎样剁碎他身后的索里欧尼家族。
监视镜头中有了动静。守护果索的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是被待命在后门或是其它地方的玛玛?帕帕斯的部下们袭击的吧。败就败在错过逃跑的时机,逗留在原地的判断上。被击中腿部的果索?鲁姆倒在原地,被部下们抓住了。
“你想把这个城市变成火海吗?”
“嗯?那样的话市场也消失的。顶多是个狂欢而已。”
果索被拖到了画面之外。
“而且,发生骚乱的话你们也会高兴的吧?”
“……。”
“虽然介绍书上写的是莱迪尔家族的长老的名字,但背后的人物是住在总统套间的某个人吧?”
“无可奉告。”
看来是被看穿了。玛玛?帕帕斯双手抱胸,继续仰视只剩尸体的画面中的映像。
“没理由错过能打赢的战争吧?”
虽然眼睛继续看着画面,但她的意识转向了艾因雷因身上。她看穿了艾因雷因身上具备的诡异的力量。凌驾于强化兵之上的速度,使异民化的农民感到恐惧的右眼。
“你在服药吗?”
突然被这样问道。
“药?”
“抑制你那身体被侵蚀的药啊。我们的另一个买卖。”
玛玛?帕帕斯松开双臂后,一个部下在她的手上放了一个塑料盒,然后这个塑料盒直接被递到了艾因雷因手中。
“是修正因为极光粒子身体发生变异的药。是我们的医生做的。我们的专卖商品。放心吧,没有依存性的。”
“哦~。”
在手中摆弄塑料盒。应该跟艾因雷因的香烟是一样的东西。
“古拉波奈尔市的异民问题比其它城市更严重。有许多潜在的异民。”
农民们想要抢走的原来是这个药啊。
“取得特许就好了吧。那样的话也没必要在这里当匪帮了。能变成富婆哦。”
“开发这个的医生有点情况。现在这样子会被政府把它当作借口没收掉特许的。哪怕使用武力。为了不让他们得逞,至少得拥有在这个城市里谁都不敢插嘴的实力。”
“原来如此。”
玛玛?帕帕斯。旦弥?拉拉少校……带着自己的部队脱离了所属军队的逃亡军人。他们庇护的医生应该是名军医吧。
虽然不知道逃亡的原因,不过发生了很多事吧。
被打烂了腿的果索被带到玛玛?帕帕斯的面前。
“好了,让我们开始战争吧。”
玛玛?帕帕斯开心地,非常开心地如此宣言。
******
一个星期。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紧张感渗透古拉波奈尔市的一角,然后凝固。
作为罗莎莉家族老巢而被人所知的杂居高楼中,从那天起便人去楼空,玛玛?帕帕斯的身影从古拉波奈尔市的夜晚中消失了。
可是玛玛?帕帕斯的“魔掌”却能伸向任何地方。
其手臂可伸到很远,迅速、果断、同时也是激烈的。
另一方面,索里欧尼家族抱着焦躁感。玛玛?帕帕斯非常精确地向索里欧尼家族挥舞着她的利爪。家族成员聚集的地方,家族经营的酒吧、风月场所、赌场等都逃不过玛玛?帕帕斯的强化兵们的袭击,所有这些地方都被枪林弹雨积满了血的水洼。索里欧尼家族无法对他们的精确打击作出回应,支援赶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死者了。
“没事做啊~。”
在藏身处的客厅,艾因雷因自言自语。离开杂居高楼的总部后,作为护卫,一直被安排在玛玛?帕帕斯的身边。
纱耶刚才还醒着的,可是现在已经枕在艾因雷因的腿上睡着了。
艾因雷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貌似是为了不让他看出来而故意使用了复杂的路线。无法判断是没有信任艾因雷因呢,还是对谁都这样呢。
这里是建在某栋高楼屋顶上的豪宅。院子里有小树林、游泳池和停机坪。感觉像是个富豪因为一时兴起而建造的地方。只靠罗莎莉家族的财力是不可能得到这个地方的。应该和那个富豪有合作关系或只是在利用他……。
宽敞的客厅简直就像一个作战室。有一个显示出古拉波奈尔市地图的巨大屏幕,有许多记号在忽闪忽灭。其中的几个记号上被打上了x。
这个的含义还是知道的。
处理完毕。
天天只望着每天都会多起来的x字。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这种状态了。打开电源就掌握了分成小队的强化兵们的位置,玛玛?帕帕斯对他们做出指示。
原来早就准备好作战了。
“看起来很无聊啊。”
玛玛?帕帕斯淋完浴回来了。是只穿一件衬衫的不成体统的姿态。用毛巾压住吸了水后变重的头发,带着苦笑走过来。没扣好纽扣而露出来的胸口上可以看到有几个丑陋的伤疤。
她的手上拿着看起来很高级的酒瓶和两只酒杯。
“轻松是好事啊。可是没变化就有点。”
“精力有余吗?不好意思我不能作你的女人。”
这栋豪宅中只有玛玛?帕帕斯和艾因雷因,加上纱耶的三个人。玛玛?帕帕斯的护卫就交给艾因雷因一个人负责。
换句话说,形容成只有两个人也没多大问题。
“……我觉得太直白并不是美德啊,说真的。”
玛玛?帕帕斯坐在抱住脑袋的艾因雷因身旁。
“即使能杀人,在那方面还很纯真呢。你没有胆量推到这个姑娘吧?”
“我跟她不是那样的。”
“那么,是怎样的?”
两个人的目光看向静静地睡觉的纱耶。偶尔细长的睫毛颤抖一下,胸口重复着上下的动作。如果没有这些的话说是真人大小的精致娃娃也会有人相信。
“……我以前被她救过。所以我要为她提供她能够生活下去的地方。我是为了这个在干活。”
“居无定所的你能做到吗?”
“这句话可不想被你说出来。”
“说的也是。”
玛玛?帕帕斯亲自把酒倒进两只酒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被子里波动。
“我离开军队是有理由的。”
手拿酒杯,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玛玛?帕帕斯说道。
“没必要特意说出那个理由吧?只不过是一个叫做旦弥?拉拉的女人的失败故事罢了。说了也不会有安慰。”
“也许是吧。”
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又重新倒满一杯。玛玛?帕帕斯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酒杯。
“因为这样,我们便成了居无定所的人了。这个事实就是一切。这就是唯一的明确的过去。为了否定这个过去才会有我们的现在。有我们的作风。”
夺取罗莎莉家族,起家成为匪帮,然后获得抗侵蚀剂的特许和贩卖抗侵蚀剂。
这就是玛玛?帕帕斯所做过的事情,正在做的过程,和要做的目的。
如果能实现最后一项的话,玛玛?帕帕斯和罗莎莉家族便能够获得巨额财富。极光粒子泄露造成的异民化问题如今已经发展为全国性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炼金术士仍然没有发表明确的解决方法或治疗法。如果赶在他们之前发表那项成果的话,那个药可以在全国卖出。成功获得特许的话,五十亿的所有国民
第52章 雷吉欧斯传说.相关人员
就会成为顾客。在从中产生的利益面前,在一个城市里卖毒品所获得的利益只能算是小孩的零花钱。
可是,逃亡军人的名号妨碍了这一切。为了推翻它不彻底的努力是不够的。他们需要的不是瞒过一个城市的伪造户籍。他们需要的是可以完全删除首都政府中央计算机中自己的前科的权力。
“说实在的,我不觉得即使变得能在一个城市内为所欲为,你们也不可能办得到吧。”
艾因雷因也喝了口。烈性酒烧过喉咙。鼻腔中充满了芳醇的香气。
“方法是有的。”
“嘿~,什么样的?”
“入伙了就告诉你。”
“哈哈。”
艾因雷因笑着摇头。
“你不信?”
“说是我不相信还不如……啊啊,不,算了。不太好表达。说可疑嘛也不太对。”
玛玛?帕帕斯不是那种撒幼稚谎话的人。她说有方法,那就真的有吧。
可是为什么要对艾因雷因说这样的话?
想拉自己入伙?不太可能。不觉得自己可以在玛玛?帕帕斯和强化兵们之间的信赖感中插足。不会觉得。她没理由这样。难道是因为艾因雷因的身体也被强化过了?因为异民化而和一般人不同?艾因雷因知道,这种事情相对于养成的信赖只是琐事。
只有一个国家的这个世界也存在战争和战斗。这里指的不是匪帮之间的抗争。是军队与军队之间的毫不吝惜地投入资本和人事资源的真正战争。策反的城市有无数,也有进行镇压的政府军。战争发生了许多次,为此强化兵被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
玛玛?帕帕斯他们的前身也是因为这个而诞生的。
不止是同伴,敌人也拥有强化兵。所以她不可能就凭这个理由说出了那句话。
“将自己的护卫任务全权交给我。我很感激你这份信赖。可这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背后有谁、希望得到什么。而且……。”
“而且?”
“因为你对自己的作战计划有绝对的自信。”
玛玛?帕帕斯的眯起刀片似的眼睛。
纱耶动弹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你说的不对哦,艾因雷因。”
“啊啊,我刚说完就后悔了。”
和玛玛?帕帕斯一起回头。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大泳池和在它背后的树林。
客人从树林中出现。
“艾因。”
纱耶的手中出现了手枪,递给艾因雷因。
“索里欧尼家族有个我们没有收集齐全的情报。”
“哈~,什么样的?”
“有传言说,他们从异民中选拔出能用得上战斗的,然后用这些人组成一支特种部队。为了对抗我们,虽然很费钱,但省去了不少培训的功夫。”
“可是不一定有效呢。”
极光粒子造成的异界侵蚀没有统一性。也就是说,他们并不适用于在军队中的运用。这不是有不有用的问题,而是因为不能补充和代替。虽然玛玛?帕帕斯的强化兵在补充上也有问题,但即使缺了一个人在战术上不会马上造成影响。
“没错。加上使用他们的人也不是很熟练所以没觉得有多大的威胁。可是,我们的兵力也是有限的。他们也许能够在这次的作战中准确地咬断我方的咽喉。所以才需要你呀。”
虽然没人知道这个藏身之处,可是如果在异界侵蚀者中有人有能力找到这里的话?考虑到不知会出来什么样的异界侵蚀者,就不得不防范其危险性。
所以才需要艾因雷因啊。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衔住香烟,接过手枪。打开防弹玻璃的窗户,走出室外。
客人们穿过树林,站在了游泳池前。
一眼就看出他们拥有异形的容姿。打头阵的是一个大鼻子的矮男人。动着婴儿脑袋大小的鼻子嗅气味。他是当狗的角色啊。放弃的总部里落下了玛玛?帕帕斯的私人物品?
“不管怎么样,到处闻女人味道可不是个好趣味啊。”
大鼻子对艾因雷因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家伙几乎听不见声音。”
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句话的是站在大鼻子旁边的男人。
“而且,这家伙喜欢女人的气味儿。任何一种都喜欢。据说离不开女性荷尔蒙的味道。”
“谁要知道这种小知识啊。”
厌烦地看着眼前的异民们。
“我不想理解你们。也不想跟你们交上朋友。”
抬起枪口。对方传来的不是杀气而是藐视。因为长着一副普通人类的样子,也许他们人为艾因雷因只不过是个杀手。即使面对玛玛?帕帕斯的强化兵,他们的态度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在之前的城市也见过了这种典型的笨蛋。
只有大鼻子好像嗅到了什么,退后几步。
“反正明天也不会再见面了。”
点燃香烟。
这就是开始的信号。
******
多米尼奥没事可做。
能做的事情只有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
触发事件后,现在的多米尼奥只能等待之后的结果报告。在遇见艾因雷因之前,他遭遇过危险的情况,也闯入过那样的地方。
可是,现在已经没必要做这些。
说实话,很感谢艾因雷因能担负起危险的部分。这不是因为出现了没接受过强化手术的多米尼奥无法处理的日益严重的异民问题或是像faceman那种真正的异民。
在那之前,多米尼奥已经疲于架着枪冲进危险的地方了。有一段时间确实迷上过那样的工作。那是自己还年轻,艾尔米也没有躲进小猫额头里的时候。
觉得那个时期令人怀念。用艾尔米做的特制的枪和智慧武装自己,面对恶人贯彻了自己的意志。激烈又令人怀念的日日夜夜。
但是,那些日子不会再回来了。体力不会回来。即使勉强连起已经折断的心,从断面处一定会露出破绽。现在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有适当地巡视各个城市,接受当地匪帮的款待,给总部送去虚假的报告书,这些正是自己曾经痛恨的贪污官员的行径。通过借助艾因雷因的武力总算能避免成为彻底的贪污官员,即使这样多米尼奥的心里却并不好受。
只能继续面对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到这一事实。
这有时像是在地狱中煎熬,有时却觉得得到了救赎。
厌倦了发呆,捡起丢到什么地方的遥控器,打开电视的电源寻找新闻频道。当地电视局的新闻正在报道罗莎莉家族和索里欧尼家族间的冲突。
“闹得很顺利嘛。”
来到古拉波奈尔市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显示,罗莎莉家族抱着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来自其它城市的逃亡军人。还在军队里的时候,他们是对异民化问题的实际行动中有过功绩的部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变故,从中可以想象出,制造在古拉波奈尔市暗地里流通的抗侵蚀剂的正是他们罗莎莉家族。处理异民化问题的部队专属的军医出身于炼金术士。这样的话他们应该同时也进行了关于异民的研究。
他们的抗侵蚀剂的效果,比起在其它城市出售的谈不上有效的药可是好太多了。所以罗莎莉家族一定想得到可以光明正大贩卖的手段。
多米尼奥多少也能想象出这个手段。
然而,中等规模的匪帮根本没有实施这个手段的力量。
如果悠闲地等待时机的话听到传言的炼金术士们可能会偷走他们的配方。而且,确实开发出来的话,这就成为实现是可能的证据。既然其他人也有可能成功开发,就不能再悠闲下去了。
罗莎莉家族他们一定很想早日扩大领地吧。
这一想法看来目前为止是正确的。计划进行得比预想的要快,预料之外的事只有无法和艾因雷因联络了。
“虽然不觉得他在乡下的匪帮拼斗中被干掉……。”
要举出可能存在的问题的话,那就是faceman比自己预想得更早现身吧。
“钓不到的话一切都是扯淡,可是时机不好线又会断掉。”
faceman吞噬了安娜巴莱尔市五千万人口后诞生的世界。上次的胜利也许只不过是表面上的而已。虽然不是轻视艾因雷因的实力,但也不会过于看重。为了确信胜利对策必须要成功八成以上才行。
“真是的……。”
嘴里吐出的只有怨言。
真是的,如果不捡到艾因雷因的话也不会变成这样吧。关于捡到艾因雷因而产生出的不满,就在于艾尔米不放弃和绝缘空间,并和异民扯上关系。
在异民化问题出现于各个城市之前,艾尔米就开始到处堵上产生在各地的小规模洞口。她说这是因为创造亚空间的增设机故障了,可是现在的炼金术士们只能制作增设机却不会修理。这是因为他们只会照着设计图做东西,但不知道配置在那里的零件如何产生作用所以才放在那里。
他们如果想要修正亚空间境界产生的破绽的话,只有直接替换增设机。但是,替换增设机也就意味着删去原来的亚空间后重新配置一个新的。亚空间消失的话,必须事先将住在那里的所有人转移到相邻的其它亚空间。然而即现在的社会拥有大量的多余土地,这么大规模的转移是需要相当大的工程量的。这个方法没有实际意义,目前为止也从来没有被实施过。
正因如此,亚空间增设机的修理工作只能由完全理解了其系统的设计者之一,艾尔米独自完成。
可是,这对艾尔米来讲也是有危险的操作。
都是因为这样,艾尔米才会……。
“真是的……。”
只有叹气会不停地漏出来。
不捡到艾因雷因的话,她也许会放弃的吧。
或者,从多米尼奥的面前消失。
不管是那一边,多米尼奥都会走向真正的贪污官员之路吧。
“只会叹气的话,幸福会逃走哦。”
头顶被放上了柔软的重物。眼睛向上看去,只见一只黑猫搭上爪子“喵”地叫了一声。
“你在无聊吗?mydarling。或者是后悔?”
“后悔的话都做烂了。当然无聊也是。”
“对不起啊。可是,总不能让小朋友们看到甜蜜的样子吧?影响不好。”
恶作剧似的有点撒娇地笑着。如果在以前她会调皮地伸出舌头,可现在出来的顶多就是小猫的哈欠。
“我也不期待什么了。目前我所能做的看来顶多就这点东西。而且以后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东西出来。”
视线离开黑猫,看向电视。地方新闻进入了讨论栏目,关于匪帮拼斗纠缠不休地争论着。
“难道在,闹别扭?”
“……我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怎么奔跑,都无法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即便手持手枪和恶徒战斗,那也不是艾尔米所期望的。在那里的终归只不过是常人之间的战斗。
而多米尼奥没有看向常人之间斗争的外侧。
“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极限。肉体上的极限你可以让我突破。可是,只有精神上的极限谁也没有办法。我是,我是个彻底的凡人。我无法超越这个事实。”
猫离开了脑袋。因为失去了重量,因为来自于天花板的照明被遮住了,多米尼奥动了一下脑袋。
出现了新的重量。
她就在那里。
“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你。”
跨在多米尼奥的身上,把手压在胸口,她就在那里。
“哎,你恨我吗?”
艾尔米注视着多米尼奥的眼睛。
“……我没有恨你。倒不如说感谢你。你实现了一个凡人廉价的英雄式愿望。感觉像个电影明星。”
多米尼奥也注视着艾尔米的眼睛。
“但那只不过是,就像电影会完结,就像电视剧也有最后一集一样,我的英雄坛结束了而已。没有续集。英雄太有英雄样,敌人总是一个摸样。故事很陈腐,加上已经放弃要讨好观众了。谁都没有期望这种故事的续集。”
仅此而已。
多米尼奥注视着艾尔米这样说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美丽得让人屏住呼吸。她身上奔放出那无视时间而活着的人类的卓越感。多米尼奥就连正常说话都办不到。
艾尔米失去了那时的美貌。
在就任巡视官后第一次来到的城市中,发挥出幼稚的正义感结果差点被暗杀。这时幸运地被艾尔米捡到,从此过了十几年,在这期间时刻都陪伴在多米尼奥身边的令人骄傲的美貌已经被夺走得无影无踪。
被绝缘空间夺走了。
“哎,我是因为觉得你很不错所以救了你,因为爱上你了所以一直在你的身边。你呢?”
艾尔米的目光是认真的。
“我也爱你,现在也是过去也是。过去你陪在我的身边。现在我陪在你的身边。这就是一切。”
“谢谢。”
“啊啊……。”
如果说不爱的话,艾尔米会消失吧。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就被解放了。然后名正言顺地走向贪污官的道路。等待着自己的是充满安稳、和平和堕落的余生。
虽然像要,可是不能选择那样。这是因为自己真的爱着变成丑陋怪物的艾尔米吗?
还是……。
“嗯?”
艾尔米的眼睛离开多米尼奥,看向电视。
多米尼奥也追着她的目光看向电视。
画面中的是被罗莎莉家族变成一个大洞的索里欧尼家族所经营的什么店铺。以飞散的玻璃为界,看热闹的人们已经围成一群。
多米尼奥在那人群中看到了。
有些童颜的青年。只有那个青年不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新鲜的现场而兴奋或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用冷静的观察者的眼睛盯着现场。
多米尼奥知道那种眼睛。
那是和骑在自己身上的她一样的眼睛。
“……看来计划要有变故了。”
“是哦。”
对着咂舌的多米尼奥,艾尔米只用语言同意。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03再会
大鼻子留到了最后。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而且觉得会有利用价值。
“剩下的只有这个了吗?”
把枪口对准大鼻子,向身后的纱耶询问道。
“没有试图侵入这栋建筑的人。这之外不在我的干涉之内。”
站在床前的纱耶用冷静的声音回答。看来他们没有包围更没有准备了别动队。
比起傲慢不如说是愚蠢。
“即便是把菜鸟拼凑起来也太白痴了吧。”
乐观地接受自身的变化,因此而骄傲了吧。
“你……也是……异民,吗?”
大鼻子蠢动着像肉上的裂缝一样的眼睛。也许他想要睁开眼睛,可是被埋在肉里面没能办到。藏在垂下的鼻子后面的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异常发达的嗅觉阻碍了其它器官。
“这个距离的话听得到吗?”
“勉……强。”
“那就行。哪怕有一点反抗的动作我就杀了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的话就不杀你。ok?”
大鼻子默默点头。
“那么站起来。我带你去见我们的老大。”
指着枪催促后他用短小的手脚站起来。他的身体像婴儿一样小。可是脸却比成年人的还大,鼻子就占了脸的一大部分。
因为泄露的极光粒子导致的异界侵蚀变成这样的身体。
变成战场的游泳池和树林的中间位置被血染红了。滚落在那里的异民……不同于艾因雷因或者faceman,他们异界侵蚀者的身体也有明显的变化。不止是和毒品农场农民一样的皮肤的硬质化。有些人像大鼻子一样身体的某个部位异常发达,有些人干脆变成了其它生命体。
虽然以前见过许多异界侵蚀者,可是第一次看到变化成这种程度的,而且数量又这么多。
艾尔米说绝缘空间上有大量小规模的洞。这就是原因吧。
可令人在意的是,有可能这是人为造成的这一点。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辛苦了。”
从院子回到客厅,玛玛?帕帕斯面带微笑迎接过来。
“我拿来了情报来源。”
“如果能打听出有用的情报就好了。”
玛玛?帕帕斯没有对大鼻子表示出吃惊的样子。对其他人一样,用刻薄的目光看着大鼻子。
“我什么……都说。”
大鼻子虽然因为玛玛?帕帕斯的视线而颤抖,但马上做出了顺从的态度。
“坦率是好事哦。”
“对谁,都……行。只要不怕我,谁都行。”
大鼻子的声音中夹杂了迫切的音调。玛玛?帕帕斯仍然没有变化。
“看看你提供的情报和今后的表现,说不定我可以雇佣你。”
“是,真的……吗?”
“是啊。”
听到这个回答大鼻子爽朗地高兴起来。他这个样子,让人联想到他至今的处境。
“那,你们是被索里欧尼家族雇佣的吧?”
“是的……。”
“规模是什么样子的?”
“我,知道……的,只有……一起过来,的。”
“意思是说,还有其他人被雇佣了?”
“也许,是。”
“找到你们的是谁?”
“果索?鲁姆。可怕的,男人。”
听到这个名字,玛玛?帕帕斯皱起眉头。
“真的?”
“是的。”
点头的大鼻子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艾因雷因和玛玛?帕帕斯互相看了看。
“果索呢?”
“交给处理家了,所以不知道。现在在搅拌机里或是酸液里……也许混在生活垃圾里变成肥料了。”
“总之不是能问话的样子呢。”
“是啊。而且……。”
说到这,玛玛?帕帕斯拿起了放在屏幕前的厚重的文件夹。其中塞满了收集的索里欧尼家族的情报。从中取出果索的照片,让大鼻子看。
“他的长相是这样的吗?”
“最开始的脸,是,这个……。”
“最开始?”
“第二次是,不一样……的脸。名字也不一样。但是,气味一样。我,闻得出来。”
“这又是奇怪的说法啊?”
皱着眉头,玛玛?帕帕斯把这个问题暂时保留,继续向大鼻子提问。大部分都是重新确认已经得到的情报。大鼻子也毫无保留地坦白自己知道的事情。
讲话结巴可能是因为气管有问题吧。结束盘问的时候大鼻子已经疲惫不堪。据大鼻子所说,他们没有向上级报告发现目标的报告,所以让他继续留在豪宅里。
大鼻子也得到了自己的房间。玛玛?帕帕斯的宽容只会对自己人。休息后一起吃了玛玛?帕帕斯亲自下厨做的菜。也许大鼻子自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款待,流起了眼泪。
结束进餐,玛玛?帕帕斯他们回去睡觉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虽然艾因雷因也得到了一个房间,他却特意留在了客厅里。为了完成保镖的任务,从这里最容易展开行动。
纱耶也留下来陪伴艾因雷因,现在正在沙发上睡觉。
在艾因雷因的身旁睡觉的纱耶的样子,在这五年间早已看惯了。五年。那决不是一个短的时间。从设施领着纱耶逃跑,被艾尔米他们捡到,持续着现在这种生活。
作为背叛了绝界探查计划并且逃亡的代价失去了户籍的艾因雷因,和原本就不是这个国家的居民的纱耶,两个人为了安稳地生活就必须要得到户籍。这需要的是技术人员。入侵中央计算机,伪造出艾因雷因他们户籍的技术,一般的技术人员是不行的。
如果只是要继续现在的生活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户籍。
“那样也太过分了。”
带着一个女孩子过着这种血腥的生活绝对不正常。每完成一个工作多米尼奥都会支付一定的报酬。把它攒起来,然后在某个城市雇一个技术人员。然后得到两个人的户籍。
虽然没办法回到故乡,不过类似的在其它地方也会有的。艾因雷因的老家也是在农村。家里专门栽培卖给制药工厂的草药。为了在适当的环境中栽培出数种草药,在周边建设了几个栽培场。家的周围也做了花坛,种了数种可以变成药的原料的花。
照顾这些花是母亲和妹妹的工作。
“尼尔斐尼亚。”
无意识地伸出的手触摸到了纱耶的刘海。
尼尔斐尼亚。这是妹妹的名字。也是永远都不会再见面的名字。父母还活着,如果现在去新建的农园的话就会看到他们在养草药吧。
可是,只有妹妹无论如何也见不到。
妹妹消失了。
有一天突然,妹妹从农园中消失了。即便请警察出动来搜索,连个尸体都没有找到。
自从那一个月后,由于暴露出当地的极光粒子浓度异常,匆忙决定紧急转移农园。妹妹从此成了失踪人员,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艾因雷因看到了。
那天有些阴沉沉的。那段时期的工作只有巡视,所以无所事事的艾因雷因他们各自出门打发时间。
散步也腻了,看到阴天的云层逐渐变厚,艾因雷因正在回家的途中。
在远处看到了妹妹。
大声呼叫她,妹妹也注意到了这边对艾因雷因挥手。
然后她就这样消失了。
很唐突地,突然地。
就像是换了画面一样的消失方式。剩下的是非常普通的,看惯了的农园风景。
那是被绝缘空间吞没了。虽然当时没有理解到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流逝,然后由于极光粒子浓度异常而决定迁移时艾因雷因确信了。
从那时起只考虑如何进入绝缘空间。
然后,绝好的机会出现在了面前。
绝界探查计划的志愿者招募。
最终,遇见了纱耶。
“尼尔斐尼亚……。”
抚摸着纱耶的头发,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
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可笑。纱耶怎么可能是尼尔斐尼亚呢。
和消失在绝缘空间的妹妹相会。那种概率简直就是奇迹。奇迹是指,虽然不是零但绝不会发生的概率。
在没有法则的地方,如果尼尔斐尼亚真的在那里的话,那就是……。
“可笑。”
轻轻地摇头。
纱耶是作为纱耶存在于那里的。面孔相似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所以不可能再有奇迹发生。
脑海里掠过仰视玛玛?帕帕斯哭泣的大鼻子。对于变成异界侵蚀者后一直在躲避迫害的大鼻子,玛玛?帕帕斯的态度正是他梦寐以求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
不害怕、不鄙视,仅此而已。
停住抚摸头发的手。因为纱耶醒来了。
“怎么了?”
没有异常的动静。但是,纱耶醒来这件事本身就是危险的信号。
“我不知道。”
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纱耶的表情都不会有变化。喜悦、悲伤、还是混乱从来都不会出现在纱耶的脸上。像精致娃娃一样的纱耶,优美又令人怜爱地摇了摇头。像刚刚梳过一样的长发碰到了艾因雷因的手上。
“变化是有的。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变化。”
不动一根眉毛地这样说道。艾因雷因站起来。
“第二次袭击吗?那样的话,这个地方已经被曝光了。”
大鼻子不大可能在撒谎。但是,也有可能在大鼻子不知道的地方有某个机灵的家伙偷偷联络了上级。或者身上装了发信器。
“大意了吗?”
也许转移了就好了。这样想着走向玛玛?帕帕斯的房间。
大鼻子出现在宽敞的走廊上。颤抖着肥大的鼻子一下一下地吸入空气,他那样子有明显的戒备之色。
“奇,怪……,味,道,变了。”
听到大鼻子的这句话艾因雷因更加紧张起来。
从纱耶结果手枪,衔住香烟。走路过程中完成的一系列动作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进入战斗模式。
走到玛玛?帕帕斯的房间前。周围没有变化。保持警惕按响门铃,玛玛?帕帕斯马上就回答了。
“怎么了?”
玛玛?帕帕斯语气已经变成了军人。
“有什么异常?”
“看起来没什么。可是空气不对。”
走出房间的玛玛?帕帕斯没有困倦的样子。刀片似的眼睛威慑着周围。
“这空气真讨厌。”
玛玛?帕帕斯像在忍住疼痛一样用手指按住太阳穴。也像是在给浮现出的记忆盖上盖子。
“纱耶,在房间里保护玛玛?帕帕斯,我去外面……。”
说到一半,艾因雷因抽筋似的转向身后。
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是个金色短发的年轻女人。
“令人讨厌的眼睛。”
女人面无表情地无视玛玛?帕帕斯的话。
“发现相关人员。”
她淡淡地低语道。
“同时,发现通缉编号01‘艾因雷因?加菲特’以及通缉编号02‘荆棘公主’。警告,二者尽快投降。我得到了杀伤的许可。”
“机械兵器(android)?做得可真巧。”
因为她机械的发言,玛玛?帕帕斯如此判断。
还有,从话中判断派来这个机器人偶的人绝对不是匪帮。
应该是首都政府的某个组织。
只是,让多米尼奥确认的时候警察组织中没有艾因雷因他们的通缉令。户籍被取消是因为,绝界探测计划失败导致了艾因雷因的死亡。总之,艾因雷因逃离设施这个前科被隐匿了。
知道这些说明和炼金术士有关的组织参与了这件事。
可是,比起这个更让艾因雷因吃惊的是机器人偶的样子。
“喂,开什么玩笑。”
情不自禁嘟哝了一句。
没有生机的表情,和艾因雷因知道的她的氛围差得太远了。可是,她那修长的四肢,和相对于艾因雷因的身高都没有变化。
更别说长相了。
“佳妮斯……。”
佳妮斯?科特巴克。热爱攀岩,热爱冒险,以踏入任何人都没见过的地方视为自己生命的价值。
竟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了应该消失在绝缘空间中的同伴的面孔。
开什么玩笑。
正常的人都会这么说。
“不回答被视为抵抗。现在实行强制捕获。”
“纱耶!”
没有杀气。可是本能的危机信号已经发出红色警告。
艾因雷因喊叫的同时,玛玛?帕帕斯和纱耶躲避到房间中。艾因雷因也避开佳妮斯的正面退避到墙角。
佳妮斯抬起了她的手臂。
然后,一阵光芒闪过走廊的中心。
将走廊染成紫色,那阵光芒掠过了艾因雷因的眼前。
“咕噶!”
被压扁似的声音和光芒几乎同时传了过来。
大鼻子慢了一步。因为身体的大部分能力都被嗅觉夺走,所以无法瞬间行动。
看到向后仰倒的大鼻子,身体自己动了起来。枪口对准有着佳妮斯模样的东西,扣动扳机。枪声吹跑了雷光的余韵。
和朋友很像的面孔被炸开。白色胶状的东西沾满了走廊。
“可恶,可恶,可恶!”
向没有了头部失去平衡的机器人偶的胸口又是一枪,开了个大洞。这次胶体洒到了地板上。
机器人偶倒下了。
战斗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点燃香烟。使劲吸一口。充满肺部的烟循环到全身,上升的体温开始下降。头晕得像贫血一样。
大鼻子没有起身的样子。他的身体被电得焦黑,烤肉的味道传到鼻孔。
仿造佳妮斯的机器人偶。这到底开的是什么玩笑。这是讽刺吗,还是故意让人怄气。因为什么意图而玩弄佳妮斯的样子。为什么得到安慰的大鼻子必须要死掉。
太不讲理了。
“可恶,别开玩笑了!是谁,竟然……。”
被愤怒摆弄,艾因雷因怠慢了警惕。
错过了要看的,一定要看到的东西。
发觉有东西缠到脚上的时候已经晚了。
“什么!”
机器人偶抓住了脚。被拽动。向后倒下。失去了头部,身上开了个大洞的机器人偶坐了起来。被破坏的断面没有发现类似机器的东西。膝盖着地的情况下,另一只手试图要压住艾因雷因。抬起手枪,扣动扳机。机器人偶的手被轰开,另一只手也同样。
为什么还能动?这样的疑问马上浮现出来。破坏头部,在身上……在胸口上开了个大洞。虽然第一次和人形的机械兵器战斗,但机器的重要的部位应该摧毁掉了呀。
即使是这样,亵渎佳妮斯的机器人偶仍然试图制服艾因雷因。艾因雷因扭动身体,躲开扑上来的失去手臂的身体。再开一枪。胸的部位完全被破坏,只剩下下半身。
试图站起来。
可是失败了。
再一次的惊讶。右手被谁抓住了。很细,却长了坚硬皮肤的手指。不断勾住断崖上的突起或是裂缝的手指……是佳妮斯的手指。
佳妮斯的脸就在眼前。用透明的眼睛盯着艾因雷因。看到了被刻进眼睛里的刻印。显示是机器的带刻印的眼睛盯着艾因雷因。
只有上半身的佳妮斯紧紧包住了艾因雷因。
用双手封住了艾因雷因的右手。不过左手还是自由的。试图举起左边的手枪,失败了。左手被踩住了。
下半身站在那里,踩住了左手。
“纱耶,快走!”
立即作出判断喊道。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压住艾因雷因的手和脚发生变化,变成了坚固的环。环将艾因雷因绑在了坚硬的地板上。面无表情的佳妮斯在眼前融化了。白色胶状的东西在艾因雷因的头顶像蠕动的砂糖一样汇合,形成完整的姿态。
佳妮斯面无表情地俯视。
简直是恶梦。
“我将捕获你。”
佳妮斯的声音很平静。感觉就像第一次和有着尼尔斐尼亚容貌的纱耶交谈一样受到打击。
“你能做到吗……?”
束缚手臂的环贯穿了地板上的地毯。地板的材质是什么?是混凝土还是人工大理石……不管是什么,只要用艾因雷因的力量……。
“你不可能抵抗。”
和佳妮斯很像的东西这样说道,把手放在了艾因雷因的胸上。
冲击传遍了全身。和打死大鼻子的雷光是一样的东西吗。全身的肌肉和意识无关地挣扎。手臂粉碎了环弹了起来,双腿在乱动。
破坏束缚,转向反击。这两个都没能办到,艾因雷因的意识坠入了黑暗中。
******
和杰尼斯?科特巴克的回忆没有多到需要一个一个回顾的程度。在绝界探查计划中艾因雷因他们志愿者们被称为极光潜水员。大部分的极光潜水员如前面所说是自杀志愿者预备军,包括艾因雷因的大部分人头抱有超越自身死亡的虚无。多数人都不互相交流,艾因雷因也不是例外。
艾因雷因和佳妮斯正常交谈的只有在那个咖啡厅里的对话,仅此一次而已。
交谈后,她又回到了游泳池中。艾因雷因像面对神秘事物一样看着健美的肢体静静地消失在水中。
在失去的意识中艾因雷因想起来了,还有一双眼睛在望着那样的佳妮斯。
所以睁开眼后看到了那张脸也没有吃惊
“啊啊,果然是你啊。”
这样说,反而让对方狼狈了。
这里是在豪宅一隅,私人的健身房。是豪宅中建得最结实的地方。
艾因雷因被绑在了推举用的台座上。向下看着自己的是一个童颜的青年。比那时老了吧,整齐的直发里夹杂着几束白发。五年前还没有的。那时的他显得更年轻而勤于研究。这个年轻人负责强化手术。炼金术士派来的年轻研究生。志愿者们讥讽地看着这个带着纯真的眼神翻弄他人身体的年轻人。
除了佳妮斯。
“这时是不是应该说声好久不见?索霍。”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愿看到朋友的这副模样。”
索霍低着头说道。
朋友。在设施中艾因雷因和索霍是年龄相近的同性。虽然只是这种理由,在那个没有年龄相近的同性的环境中,对索霍来讲这已经让他很容易和艾因雷因交流了。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样?被带到总部和小白鼠谈论友谊吗?”
听到这句话,索霍显得很受伤害,闭上了嘴。
看着索霍的表情,艾因雷因在想纱耶她们是否平安逃脱。姑且不说纱耶,玛玛?帕帕斯可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一定准备了许多艾因雷因不知道的退路。应该成功逃脱了吧。
这样说来……艾因雷因翻开记忆。那个很像佳妮斯的机器人偶把玛玛?帕帕斯叫做“相关人员”。
“那个计划没能成功对我的打击也很大。”
听到索霍的话艾因雷因停止走神。
“在计划的最终阶段。就是艾因雷因你们跳进绝缘空间的那天。那天我在观测所。穿上密封服的你们像变魔术一样消失后,所有的仪器都失去了作用。因为装在密封服上的机器也受到了异界侵蚀。判断无法继续观测后决定要终止计划。可是,通讯器都不灵了。所有救你们出来的手段都失效了。我们只能等待你们平安归来。”
然而,回来的只有艾因雷因和纱耶。
“那时候你非常混乱,不是能够交谈的状态。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你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所以决定先把她,先把你从绝缘空间带回来的女孩仔细研究一下。在那之后不久,你就……。”
索霍说不下去了,又沉默了下来。
艾因雷因迅速地确认了状况。视野中几乎只能看到天花板。不过,健身房中到处都有人的气息。静悄悄的气息似乎都把视线集中在艾因雷因的身上。就像从草丛中观察猎物的食肉动物一样。应该是索霍带来的军人吧。保镖,或是士兵。
说来,索霍为什么要来到古拉波奈尔市呢?
相关人员……这样称呼玛玛?帕帕斯到底有什么含义?应该不是找玛玛?帕帕斯有事。是和她
第53章 雷吉欧斯传说.危险任务
自己能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那是因为有为她准备工具的工匠。
虽然不会怠慢礼仪和敬意,但显然没有包含恋爱感情。对她来说危险就是最爱的伴侣,就连活着的男人是否在她眼中都值得怀疑。
不过回想起来,就是因为她对男人没有兴趣,才会不关心自己的美丽在他人眼中是怎样的。虽然没有化妆但她的四肢保持着一定的柔软被锻炼得有弹性,充满会做出实际行动的好奇心的眼睛总是会吸引他人。
没有模特的美丽,却有野兽一样的优美。
也许就是这种美丽吸引了索霍吧。
但是,索霍不像追求过佳妮斯,她也没有在意索霍的样子。虽说当时的艾因雷因对他人不会产生兴趣,也没有跟踪过他们的行踪所以无法断言,可是他们两人不可能是对恋人。
(不,就是因为这样才?)
看向站在索霍身后的雷坊。虽然长着同样的面孔却没能表现出原本佳妮斯应该有的魅力。那种如果佳妮斯走上模特的道路才有的美丽,处于和佳妮斯的美丽正好相反的位置。也许之所以这样,才表现得像个人偶一样。
既然既定了是个赝品,那么就连靠近真人也做不到。这似乎有些可怜,又让人感觉孕育了奇怪的扭曲。
“……。”
索霍开口了。好像说了句什么。
但艾因雷因却没能询问他说的是什么。
因为从远处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枪声。
******
被骗了。不对,和预想的一样。
也许索里欧尼家族会这样想吧。
进入玛玛?帕帕斯指定的高楼,登上遵从指定的顺序后出现的秘密电梯到了屋顶,等待着他们的是武装的士兵。
在黑道中玛玛?帕帕斯曾经率领军队的经历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而同时也知道她的部下是强化兵,所以他们没有怀疑在那里的就是玛玛?帕帕斯的私人军队。
是谁开了第一枪已经不重要。即使他们没有开枪,在场的由炼金术士组建的silent?majority也不会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吧。
一发子弹变成机关枪射出的数百发子弹回来时,即使电梯多么宽敞,被堵在钢铁罐头里的他们不可能有生存的希望,刹那间就变成了沉默的尸骸。
“搞什么啊?”
一个士兵这样嘟哝。也许在活着的时候多数人会迫于他们的迫力而让路,死掉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东西的。从被子弹撕碎的尸体上能分辨的只有他们穿的衣服,高档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从这种协调性可以推测他们应该是某个匪帮。
“是不了解情况的匪帮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可真是傻透了。”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导演这个傻透的剧本的是玛玛?帕帕斯,更不会知道自己顺便帮她完成了应该由她自己作的工作。士兵们笑着。
“真是,傻透了。”
那是在场的任何人都未曾听过的声音。
“我想肯定是个陷阱,也有不好的预感……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
难道……士兵们又举起了冲锋枪。在电梯里堆成小山的尸体开始颤动,枪口集中到了那里。
“这种家伙死多少都跟我无关。”
所有人都吞了口气。然后目睹了将要发生的事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们都被无法言语的混乱支配了。
还有活口,事情可不止这么简单。
被子弹轰飞了脑袋,身体上开了几个大洞,失去了某个四肢的尸体们。
这些尸体正在试图起身。
“他们已经在我的世界里了。”
没有碎掉的某个面孔。染上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液,呆然地张着嘴,瞳孔变大的眼睛。不能看东西不能说话,这才是死人的脸。显露死相的脸,保持死相动着眼睛。嘴巴像在挣扎似的一张一合。
眼球飞出碎掉的脑袋,掉进了电梯地板上的血泊中碎裂了。嘴从死者的脸歪掉了,眼睛也歪掉了,鼻子也歪掉了。
简直就和廉价的拼图一样。
眼睛、鼻子、和嘴。构成脸的三个重要零件。这三个东西如同获得了新生命一样从本体分离,开始移动。
几个嘴巴开始说话。
“我名为faceman。”
跳进绝缘空间,成为异世界的人类。
“是异民……。”
某个士兵这样说。通过训练和手术培养出的身体反射性地将枪口对准了分离出的脸。子弹的****开始降临。
“呼叫本部,呼叫本部!紧急事态!发现通缉号码03‘faceman’!请速派支援!”
在喊叫声中,电梯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
脸。
无数张脸,远比塞在电梯里的尸体多得多的眼睛、鼻子和嘴一个接着一个溢出来,控制了墙壁和地板,滑动似的开始移动。
就像试图要把这个地方作为一张脸控制似的。
恶梦即将开始。
******
索霍也收到了报告,当然艾因雷因的听觉没有漏掉faceman的名字。索霍瞪了艾因雷因一眼就走了。无言。似乎在犹豫对艾因雷因说什么,好像说出来的话就无法回头似的,一种很微妙的怒意。
雷坊追上他的背影。这样就能证明没有除了雷坊以外纳米细胞机器人,或其它有效的抗异民兵器了。
“是时候逃跑了。”
faceman不可能这么巧来到这里。应该是多米尼奥或艾尔米使的计谋吧。那么纱耶和玛玛?帕帕斯应该成功逃脱了。
双手用力。绑在手臂上的环好像不是普通的金属。有坚硬的抵抗力,而且有一中让艾因雷因使不上力气的感觉。
“可恶。”
先松一下力气,再一次使劲。咬紧牙关。
“喂,你在干什么!?”
雷坊之外的看守没有离开。他们看到艾因雷因的小动作而现身了。瞄准过来的枪口带来的紧张感刺痛了全身,但艾因雷因却硬是无视它们。
根本没有警告。大腿传来冲击。子弹穿过去了。裤子被撕破,露出了开着大洞的大腿。碎掉的骨头也露了出来,并喷出鲜血。即使这样,双手继续用力,金属环陷入肉里,传来皮肤撕裂的感觉。
能感觉到左臂正逐渐爆发出异样的力量。
右眼热得就像在燃烧一样。
顺着脊椎传来虫子在蠢动的感觉。
受到异界侵蚀的左臂和右眼。还有尚处于现实世界影响下的剩下的肉体。为了使两者在能力上和法则上的不均衡保持在平衡状态,艾尔米移植的虫子。
另一个器官。
身为异民却并不完整,拥有实施了数次强化手术而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身体,已经什么都不是的生命体。
艾因雷因?加菲特。
但是,艾因雷因感觉到这种平衡正要被打破。原本就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在和索霍和黑衣人说话的时候尽量装作镇定,但这种状况确实是进退两难的境地,因此身体始终处于临战状态。
被炼金术士们称作“荆棘公主”的纱耶。艾因雷因把自己定义为守护沉睡公主的荆棘。同时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进攻方面很优秀。艾因雷因的特性是攻击,在这种时候异民化的两个部位才能发挥出真正本领。
右眼和左臂因为背部的虫子处于休眠状态,现在它们却是随时都可以大闹一场的激活状态。艾因雷因不知道索霍到底是怎样调查了自己的身体,虽然他说过其它部位没有受到异界侵蚀,但那是不可能的。不,应该说索霍不可能知道艾因雷因现在的状态是属于正常还是异常。
当异民部分的两个部位处于激活状态时,由背部的虫子来中和产生出来的极光粒子。但是虫子却需要艾尔米的烟草中含有的特殊成分的辅助。
失去辅助成分的供给在这个地方度过了数日。
也就是说……。
大腿上的大洞立即被堵上了。右臂得到了异样的臂力,挣脱金属环。
破坏掉脚上的束缚,艾因雷因站了起来。
子弹像暴风雨一样飞过来。右眼捕捉了所有这些子弹,用双手挥开。狂风肆虐,健身房中的健身器材发出了悲鸣。
一度被轰鸣支配的房间中只留下了一点余音安静了下来。
“啊啊……这下糟糕了。”
艾因雷因很镇定地对自己所作的事说出了感想。暴风来自于冲击波。健身器材都扭曲得没有保留原型,或者干脆被撕裂了。
监视艾因雷因的士兵们倒在器材的残骸中。被冲击波轰飞,或者被飞来的健身器材的残骸贯穿了身体。他们所有人都是强化兵。如果吸取了那个设施的教训的话,他们接受的强化手术应该比逃出设施时遭遇的强化兵们要严重得多。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成了这幅摸样。
异界侵蚀正试图高速蔓延到艾因雷因的全身。作为证明,被遮住的右眼的视野和左眼的视野已经重叠在了一起。
“糟糕了……不过,看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艾因雷因的这句话是错误的。可是当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无法独自回头的地步。
“今天一定要和faceman一决雌雄。”
极光粒子正在体内快速循环。从内部侵蚀自己的身体,要把它改写成自己在绝缘空间看到的世界。
啊啊,那个愿望幼稚得不可理喻。
其实是知道的。虽然被玛玛?帕帕斯人为是追求着安稳。这个在一方面是正确的,但在另一方面却是个谎言。
变成这样也是愿望之一。是为了实现唯一一个愿望的多个条件之一。平静只是这些条件中的一个。
变成荆棘的刺。变成荆棘本身。艾因雷因的愿望就是变成比任何东西都要尖锐,不让任何人靠近,不让任何人越过的荆棘。
如果能实现它的话就算全身都变成异民也乐意接受。
离开健身房的艾因雷因向发生骚乱的方向走去。地点大概在有电梯的入口大厅。
眼看要踏入入口大厅时艾因雷因停止了前进。
那里已经变成了faceman和雷坊战斗的舞台。也可以说雷坊在由无数张脸构成的舞台上独自一人狂舞。
不论地板还是天花板,faceman的脸覆盖了一切。雷坊在其中跳跃。
不见索霍的身影,看来他和部下们回避到安全范围了。
周围的脸有时张大嘴试图吞进或咬碎雷坊,但雷坊靠速度优势一直在躲避。机器人偶的速度超越了强化兵,几乎和艾因雷因持平。
一瞬间大厅充满了淡紫色的光芒。雷坊手中放出的雷光有一个人那么粗,做出复杂的转弯烧掉了地板上的脸。轰鸣声过后剩下了焦黑的地板,雷坊在上面着地。
比和艾因雷因战斗时释放的雷光强烈得多。
雷坊一个接一个地释放。大厅忽闪忽灭,空气中残留了淡紫色雷光的余波,开始带电。
“原来如此,你把极光粒子转换成了能量。那么,只要有我在,你就相当于获得了无限的能量。哼,很麻烦啊。”
一边不断冒出新的脸,周围脸中的某一个这样说道。
“我的无数双眼睛和知识可不是白有的。有人一定认识你。比如……还可以这样做。”
这一瞬间,有什么改变了。艾因雷因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变化了。有不同的话可以模糊地知道,但无法指出其差异。把两幅同样的画摆在眼前,只有一个地方不同。有种在做杂志某角落的找茬游戏的焦躁感。
机器的雷坊应该看出了其中的变化。但是,她却没有将其当成威胁。继续释放雷击,烤着周围的脸。保持着惊愕的表情,这些脸炭化在地板、墙壁或是天花板上,并脱落下来。然后又出现新的一张脸。只有眼睛、鼻子和嘴的脸。失去轮廓就已经让人很难辨别了,数量这个障碍更是助长了难度。
但是,能辨别的人是可以辨别的。
比如在哈因市,艾因雷因就辨别出了混混的脸。
能分辨的人确实是可以分辨的。
停止了狂乱光音的是,比起它们要过于渺小的一声枪响。但它彻底破坏了吊在天花板上的已经残缺不堪的吊灯,人工水晶的碎片洒落一地。
“即使有我们不知道的,也有提取它的办法。”
寂静降临,雷坊落到了地上,缓慢地膝盖着地。面无表情地抱住自己的身躯,颤抖着。
鼓起的一张大嘴一口把雷坊吞下去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吞咽的声音,雷坊的身影消失在不知名的某处。
在其他地方发生了骚动。制止的人们和闹事的人。只见在被雷击击碎的入口处有几个强化兵试图按住黑衣人。黑衣人拼命抵抗,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是女性的名字。
没必要作联想游戏。也许在那些面孔中有黑衣人所说的被faceman杀死的他的妻子吧。为了让雷坊停止烧那些脸黑衣人一定做了什么。
应该是使用了在无法控制雷坊时采取的紧急手段。看来不须要直接打入子弹,只要把封存在其中的东西散布开就可以了。
“对faceman有利让我不爽啊。”
关于黑衣人的行动那是自己造的孽。不会对这件事说三道四,而且看到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却无法接近faceman反而被拉得更远,这个样子让艾因雷因有种阴暗的快乐。
只是,即使这样做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这一虚无感正缠绕在这个快乐上,实在不能让人接受。
只剩下对于被迫想起这几年来试着去遗忘并真的忘记的东西的苦涩,艾因雷因皱起眉头。
“喂,你要在那儿悠闲地摆姿势摆到什么时候啊?”
faceman的意识已经转移到了艾因雷因身上。同时有几个视线集中到了艾因雷因身上。也许索霍他们正通过监视器注视着战斗情况。所以他们到现在才发现艾因雷因已经接近到这里。
艾因雷因冷笑着,摘掉盖住右眼的眼带,走进了大厅。
“比以前更像样了嘛。没错,就是那种眼神。那眼神就是异民的最好证明。比任何人都饥饿,比任何人都渴望,比任何人都歪曲的眼神。”
faceman欢喜的声音响彻大厅。
“我想把你的脸收进我的收藏品中。相比会成为极好的死亡面具。”
“你是收藏家啊。”
faceman的一面,艾因雷因仿佛窥视到了他在绝缘空间中所期望的,他的潜在欲望在绝缘空间中被表现出的一面。
死亡面具收藏家,现在已然成了活面具收藏家。也可能是制作活死人面具。
是这种疯狂创造了faceman。
“收集匪帮的脸我已经腻了。这次就收集同类的脸吧。”
“你能做到吗?”
艾因雷因能感觉到极光粒子在体内高速循环。身体的每一处都已经成了异民。
睥睨大厅,往双眼集中意识。
艾因雷因周围的脸转眼间变成了眼球。
眼球刻有被荆棘环绕的十字。
守护沉睡公主之城堡的荆棘。其周围遍布了试图唤醒她的人们的墓碑。
“只有墓碑才被允许存在于我的身边。”
“这寂寥就是你的疯狂吗!”
像听到faceman的声音后做出了反应似的,下一瞬间眼球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三个零件构成的脸。
这个现象是,为了构筑艾因雷因的世界而作用的极光粒子和为了构筑faceman的世界而作用的极光粒子发生冲突的结果。在哈因市并没有发生过这种现象。这也说明,faceman在那里没有可以释放出这么多极光粒子的母体。faceman的本体从来都没出现过。
然而,在这里的是faceman的本体,或是拥有与之匹敌的世界量。
即使不能打倒他,faceman在此地的战败将直接导致他的站力衰退。
“无聊的战斗。”
再次将周边变成眼球,艾因雷因说道。
“真是无聊透顶的战斗。不过,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能安心睡觉的话……。”
艾因雷因的脑海中,浮现出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睡觉的纱耶。
“让我为你竖起墓碑吧。“
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
纱耶他们就在隔壁的高楼上。
“麻烦了。”
艾尔米嘟哝着。多米尼奥和玛玛?帕帕斯用望远镜观察战场,而黑猫躺在纱耶的怀里。
“他弄丢了香烟。嘛,成那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异界侵蚀加速了。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真正的异民。”
“香烟?”
“虽然和你们卖的药有些不同,不过那孩子吸的香烟有对抗异界侵蚀的作用。”
“那是……。”
“嘛,效果却很微不足道。”
艾尔米平静地制止玛玛?帕帕斯的发言。
“即使一直吸也不会让异界侵蚀者痊愈到正常状态。那香烟的作用不在于对艾因雷因的抗侵蚀效果,而是辅助加在他身体内某器官的抗侵蚀效果。艾因雷因的抗侵蚀是由这个器官来完成的。”
“那个器官是指?”
玛玛?帕帕斯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艾尔米所说的效果也许会超过罗莎莉家族贩卖的抗侵蚀剂。
如果是这样的话玛玛?帕帕斯的计划就夭折了。
“不用担心,我不打算把它拿到市场去卖。而且它可不是能随便拿的出手的东西。”
艾尔米察觉到玛玛?帕帕斯的心理,开始进一步说明。
“说是器官但其实是个寄生虫。让它在腰部的背骨附近着床,构筑出新的神经网络。并行于包括末梢神经在内的所有神经长出辅助神经,它们会感知向身体内部侵蚀的极光粒子,并吸收掉。”
“那是……难道和那个叫什么纳米细胞机器人的机器人偶是同样的原理吗?”
“没错。想到这个原理的是我嘛。可不是他们的专利。我还想让他们付给我专利使用费呢。”
也许最后的部分是玩笑吧,不过玛玛?帕帕斯并没有笑。
“可是,你不是说这项技术存在问题吗,只有用纳米机器才能解决。”
制造者的思念会对极光粒子产生影响。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艾尔米说过可自我增殖的纳米机器最适合。
“是啊,不过,其实有更简单的方法。着床在艾因雷因身上的不是只虫子吗?让这只虫子拥有明确的欲望就行了,即生产能量。”
寄生虫会吸收侵入体内的极光粒子,因为自己的欲望是能量的生产所以被极光粒子改变,由极光粒子自身完成将极光粒子转换成能量的器官。
“本来这样子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可毕竟只是个虫子,瞬间能量吸收量或是发出的思念的强度会有所不足,不能完全抑制住艾因雷因在紧张状态时产生的极光粒子生成量,所以需要香烟形抗侵蚀剂的辅助,需要这种东西说明还是个未完成品呢。”
所以,现在艾因雷因的状态就是,由器官吸收不了的极光粒子不断进行异民化。
“完全异民化的话,会怎么样?”
“和faceman一样啊。他为了增加脸而作了很多。艾因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动。虽然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行动对谁都差不多一样,不过异民极端的行动会带来什么,只要看看faceman就能一目了然。”
已经向玛玛?帕帕斯说明了关于faceman的所作所为。玛玛?帕帕斯紧闭着嘴,多米尼奥做出苦涩的表情。
“有没有什么方法?”
一直保持沉默的纱耶开口了。不带任何表情,看起来有些困倦的双眼不用望眼镜,正直接望着旁边的高楼,望着几天前还住在那里的豪宅。
“让艾因变回来的方法。”
黑猫抬起脑袋。那不是反映了艾尔米的意识。而是纱耶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了。黑猫从变得不自在的纱耶怀里逃出,“喵~”地叫了一声。
“就算现在给他送去香烟也来不及了。你明白吗?那是基因级别的变化。如果是轻度的话可以靠残留情报进行修复,但是发展到那种地步的话已经没有办法让他变回来了。”
“你说的是靠现代技术的话吧?”
“嗯,没错。”
纱耶的目光始终不离开成了恶梦之战场的地方。黑猫抬起头,额头上的蓝宝石在闪烁。
“那么,能不能在类似绝缘空间的地方让极光粒子那样地作用?”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的……。”
猫的眼睛还是很纯真。但是它额头上的蓝宝石释放的光芒灼热地刺痛着纱耶。
“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的不是你吗?”
纱耶因为这个声音终于看向黑猫。她的眼睛依然没有变化,不过嘴唇却微弱地颤抖着,脸色都有些变青了。
“你要做的和你说出的话是不同的。那简直是在说艾因雷因原本的异民化不是那样的。”
艾尔米的话中似乎夹杂了一丝怜悯。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做吗?”
纱耶把手放在胸口,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了。
“很好。那就去吧。”
“是。”
“等等,要去的话我这里还有没被发现的通道。我来带路。”
玛玛?帕帕斯率领部下们追上纱耶。
“什么意思啊?”
被扔下的多米尼奥向艾尔米询问道。
“问东问西会被人讨厌的哦。”
多米尼奥听到后呻吟着退下了。
黑猫颤抖着胡须抬头看向天空。厚重的云朵快速飘散,从云缝中看到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却闪耀着暗蓝色的光芒。
“洞在扩大。”
窥视到看不见的异变,艾尔米低语着。
“就像……。”
就像在呼应艾因雷因和faceman的战斗一样。
背后传来听见艾尔米的低语后慌忙逃进屋里的多米尼奥的脚步声。黑猫一直在抬头望着天空。
为了见证即将发生的变化。
******
没想到会看到这个少女拼命奔跑的样子。这就是玛玛?帕帕斯直率的感想。带褶边的像丧服一样的黑色礼服不适合运动。裙子缠住运动的腿,纱耶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没问题吗?”
配合少女的速度。在玛玛?帕帕斯他们眼里这种程度连简单的跑步都算不上。可以很从容地说话。
“我没事。”
少女的呼吸也没有凌乱。看来有体力却没有运动能力。不过和跟纱耶外表一样年龄的女孩们的平均值基本持平。
当得知她是异民的时候,玛玛?帕帕斯感到很吃惊。这样的女孩竟然是……也许外表是没法说明异民的恐怖,但这也太……。
他们在地下通道奔跑。纱耶他们刚才在的高楼和藏身处的高楼靠地下连接。两座高楼的所有人是同一人物。那个人的儿子受到异界侵蚀,为了治疗玛玛?帕帕斯免费提供抗侵蚀剂,作为交换借走了那个豪宅,并进行了改造。逃脱时用过的通道已经无法使用了,不过还有其它的通道。有可能已经被发现了,但现在状况很混乱。能安全进入的概率非常高。
跑过只用混凝土加固的粗糙通道后,出现了一个电梯。用这个到了最顶层后爬上梯子就可以到达豪宅的院子。
“非常感谢。到这里就行了。”
结束说明,纱耶向玛玛?帕帕斯他们低头。
“对艾因雷因也说过……。”
这样一起走吧。差点这样说的玛玛?帕帕斯选择了另一番话。
“风潮平息后,要不要成为我们的同伴?索里欧尼家族的地盘会直接变成我们的东西。顺利的话一年内就可以去申请特许了。到了那时就可以得到你们像要的户籍。这样的话……。”
得到户籍,安定到某个城市。这是艾因雷因向纱耶约定过的。玛玛?帕帕斯为此指出了一条近路。
可是,纱耶却摇头了。
“虽然很感谢你这样说。”
“我可以听听理由吗?”
“……我害怕破坏现在。”
现在————现状。同艾尔米和多米尼奥巡回各个城市,被卷进各种事件。纱耶对此没有感到麻烦更没有感到不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渴望睡眠,不过即使不睡觉自己的身体也不会有问题。也不会在精神上有负担。
对这样的感觉只有一个不安。
这个不安就是,自己是否是因为艾因雷因的欲望而诞生的,其实名叫纱耶的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在艾因雷因跳入绝缘空间的瞬间诞生的。
但是,在艾因雷因身边睡觉时感到的幸福感不是假的。
当醒来时发现艾因雷因锐利的目光就在眼前而从心底感到安心,这也不是虚伪的。
不想让它们崩溃。
希望艾因雷因一直都是艾因雷因。
看到他和faceman的战斗,纱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对不起。”
“不,没关系的。”
对着再次低下头的纱耶玛玛?帕帕斯有些爽快地回答。
“你们有你们的太平。仅此而已。”
那么,祝你成功。
说完,玛玛?帕帕斯从通道回去了。是否直接和艾尔米他们汇合呢?
也许不会那样做吧。既然索里欧尼家族覆灭了,玛玛?帕帕斯没有理由参加战斗。
暂时的共同斗争结束后,走向各自的道路。
纱耶对此感到一丝寂寞。虽然和玛玛?帕帕斯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在这个时间里并没有感到不快。她在性格上对敌人不讲情面,不过对同伴的度量是相当大的。一想到再也感受不到那个时光,纱耶就觉得寂寞。但是,如果站到玛玛?帕帕斯那边的话自己会失去更重要的现实。
纱耶稍微摇摇头后按下了电梯按钮。
走出电梯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狭小的房间。这里也是混凝土暴露在外的房间。眼前的墙壁上镶了梯子。
爬到顶后发现有个沉重的盖子,把它挪开后头顶出现了黑暗的夜空和衬托它的树叶。
这里是院子里的树林。落在地上的枯叶有些碍事,不过还是顺利爬出来了。
没想到从对面的高楼到这里竟然用了三十分钟。
但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情况已大变。
以入口大厅为中心,豪宅的屋顶已经飞走了。
取代屋顶的是,浮现在夜空中的巨大黑影。
那是只由脸构成的奇怪生物。那根本不是这世界上正常生物的形状。应称为怪兽的异形从塔一般的身躯伸出了许多手臂一样的东西,试图抓住在空中来回飞跃的东西,或是已经抓住了什么。
在它的周围还有其它东西缠绕着。像蛇一样翻滚,试图困住由脸构成的异形。
那个东西是荆棘。
无数的荆棘在纠结,靠在一起像蛇一样蠢动。长得密密麻麻的刺刺进构成怪物的脸的零件并压碎她们。脱落的零件像喷血似的落下,一掉到地面就变成了小球。
是刻有荆棘环绕十字的眼球。
在怪物战斗的脚下眼球已经堆成了山。但是,在山脚处眼球在崩塌,恢复成构成脸的零件,回到了怪物的身上。
怪物身上无数张嘴咬碎了荆棘。荆棘从被挖走的地方失去平衡。可是下一瞬间又从在咀嚼的嘴中蹦出无数个荆棘,弄碎周围的脸。
这里展开了破坏与再生的奇妙无限循环。
纱耶在原地停下脚步,盯着看起来永不停息的战斗。
由脸构成的怪物是faceman。
那么,荆棘就是艾因雷因吗?
他们的战斗不会停止的要因还有一个。如果单单只是再生与破坏的无限循环的话,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不再会有进一步的上升。
可是,不论怪物还是荆棘,为什么他们的体积在逐渐增大?
“极光粒子……。”
纱耶望向天空。那里只有厚重云彩飘动的夜空。
但是,在这片天空中这片空间中,一定有眼睛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艾尔米说过在这古拉波奈尔市中存在无数个小规模的洞口。因此这个城市有很多异界侵蚀者。
如果这一带充满了高浓度的极光粒子的话,如果艾因雷因和faceman一边在吸收极光粒子一边战斗的话?
这个城市一定会被二者不停息的战斗摧毁得体无完肤。如果这样还不停止的话,最终这个国家也将要灭亡。
纱耶对这件事既没有感到恐惧也不认为自己有制止的义务。
即便这样,挪动停止的脚步,奔跑。
跑向艾因雷因的身边。
******
意识在燃烧,变成了一片火红色。
摧毁,被摧毁,摧毁。
感觉自己陷入了奇怪的轮回,而且不觉得自己在这里扎根会有什么不妥。
就像一只家养的松鼠在简陋的车轮中全力奔跑一样。转动车轮没有任何意义。但却想试试可以把这个车轮转的多快,热衷于不会到达任何地方的这件事。
即使是这样这一瞬间是舒爽的。就算之后只会剩下疲劳,却可以热衷于这个瞬间。
可以忘记心中的虚无。
过于模糊的视野被无数个眼睛、鼻子和嘴占满了。艾因雷因只是一味地去击碎它们,击碎它们,击碎它们。
但是,在那之后等待的却还是虚无。不可言状的疲劳,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让心沉重的虚无,就因为忘记了一瞬间所以更加沉重地压迫全身。
最近感受的虚无表层中有在哈因市见过的名叫拉米斯的女人。她明明那么地渴望得到幸福,自己却把莫大的不幸硬是塞给了她,这让艾因雷因的内心在煎熬。这件事结束后,对黑衣人做过的事也会变成罪恶感袭来吧。
自己也知道这样很自大。即使知道,悔恨还是会袭来。得到多少教训还是无法停止把不幸强行推销给他人。这不是因为自己和艾尔米或多米尼奥在一起才变成这样的。
自从跳进那个绝缘空间并生还之时起,事情必定将会发展成这样。不幸从任何地方都会偷偷靠过来。其中,艾因雷因就是把不幸变成具体化的存在。
忘掉吧。意识在灼热中呼喊。
现在只要破坏眼前的东西就行了。
确实如此。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的脸、脸、脸。被faceman扩张至今的世界就在眼前。
破坏它的是艾因雷因的世界。守护沉睡公主的,名为荆棘的世界。
本应守护沉睡公主的荆棘在刺穿faceman的脸。而那些不怕被刺穿的脸却撕扯着荆棘。荆棘的墓碑埋葬了被刺穿被压碎的脸,可是那些脸不久又会从墓碑中复活。
重复上演的喜剧。但艾因雷因却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渐加强。长满全身的荆棘变得更坚硬更锐利更加巨大。
于此同时faceman的脸也变得更巨大更加凶暴。破坏与再生在加速。
压碎和被压碎,再生和被再生……区分两者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是产生化学反应似的它们正在开始融合。这是因为破坏与再生的加速过程中,对方还在自己体内就要变回原来的样子。
加强的力量使得在灼热中狂奔的艾因雷因的意识也在加速。
在这过程中,有一个疑问掠过艾因雷因的脑海某处。
为什么发生这一切?
力量的根源在外部。
faceman几乎在同时也对自己膨胀的力量产生了疑问。动作变得迟缓。艾因雷因和faceman的相互吞噬已经发展到他们自己也无法停止的地步。faceman身上所有的眼睛一齐看向天空,艾因雷因也将意识转向了天上。
因为眼睛变成了异民,所以能看见那个东西。
天上开了巨大的洞。
一道道极光光环勾勒出洞穴的边缘。飘到洞口的云朵就像河水遇到巨石一样改变它的形状。
用光照射漂在水面上的油似的,七彩光辉在洞的内部缓缓摇动。
“绝缘空间。”
不知是谁先开口,或是两人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出现在那里的确实是绝缘空间。只能在跳入的瞬间才能看到的,绝缘空间的原始面貌。还未受任何影响。混沌仍是混沌的样子暴露在上空中。
“怎么回事……?”
艾因雷因第一次看到绝缘空间以这种形象出现。就算在绝缘探查计划中,直到跳进绝缘空间从没见过这种样子。
当然,变成异民后的五年间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论艾尔米说开了多少个洞,从来都没用肉眼成功确认过。
这东西为什么现在会出现?
为什么在会这里出现?
脑中冒出另一种灼热。绝缘空间在这个瞬间这个时机这个机会中出现。如此巨大,如此明确,如此壮大的绝缘空间被摆在眼前。
就像在诉说现在就是唯一良机似的。
再次挑战绝缘空间。
这就是艾因雷因在这五年间静静地期盼的事。
自己必须要去确认。为了解决在和纱耶度过的日子中逐渐膨胀的疑问,自己一定要再次挑战不可。
一直这样想。
“哈哈哈,太棒了!”
faceman身上的嘴同时说道。
“竟然出现如此大规模的洞口,看来这个世界的极限就在眼前啊。”
faceman所说的话决不是能够置之不理的内容。
“你说什么?”
艾因雷因问道。成为荆棘的现在,就连自己是否有发声器官都不知道。自己也不能判断这句话有没有好好地发成声音。
不过,看来意思被好好地传达到了faceman。
“哦?你是这个世界的异民吗?原来如此,你并没有踏破绝缘空间啊。
第54章 雷吉欧斯传说.战斗
攻击释放的瞬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避开。
“雷击这东西啊,可不会漂亮地直接射向目标。所以我猜测你一定做了什么手脚。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我的眼睛却能够看到。仅此而已。”
所谓放电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指电子从负极跑向正极,如果要引起雷光的话必须要计算出扩散到空气中的庞大能量消耗。所以把它运用到兵器上可不是一个现实的方法。即使通过转换极光粒子来克服庞大能量的消耗问题,要让它笔直击中目标还需要经历一个过程。
比如说,把到目标的路线变成接近真空的状态,然后打出负电子。
实际上,在雷击射过来的一刹那,艾因雷因的眼睛看到有东西先一步向自己发射过来。虽然时间差很短,但只要在察觉的瞬间行动的话就不会被击中。
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但是,就像大量的极光粒子使得雷坊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大量的极光粒子同样也使艾因雷因作出本应不可能的动作。
“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很短的时间内躲开数十发雷击后,艾因雷因这样低语道。平淡地。因为知道对对方说挖苦的话也没用,所以话语中包含的感情也变得稀薄起来。
“抱歉了,这样的条件下我不觉得我会输给你。”
在心中对自己话语的干燥感到一丝不协调,同时将枪口对准了最后一个雷坊。
在躲避雷击的时候艾因雷因也没有停止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已经超过一百发了吧。
所有这些都击碎了雷坊的脑袋,而站在眼前的就是剩到最后的雷坊。
“……为什么,你要妨碍我。”
雷坊问道,她对瞄准自己的枪口没有露出反击之色。
“因为被索霍拜托了。嘛,友情?”
对这个意外的提问,因为事关难以回答的事情艾因雷因有些开玩笑地说道。可是,他不会因为这样就从雷坊身上移开注意力,也不会让手里的抢移动。枪口依然瞄准了雷坊的额头。
“你的目的是指令核心。但是,指令核心中的程序以及战斗经验会每日进行备份,所以可以做到再生。除去一样东西。”
“你的说法可真是兜圈子啊。”
“因为这对我也是无法理解的部分。”
佳妮斯的照片数据。雷坊知道其存在。
“佳妮斯?科特巴克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
“你说什么?”
“佳妮斯?科特巴克。是我外观设计的原型人物。分特市出身。在籍中学的攀岩社团时在定期举行的比赛中留下优异的成绩,并且在校到大学毕业期间参加了由社会人士组成的攀岩俱乐部,向各种难关发起挑战。二十三岁参加绝界探查计划,并失踪。”
雷坊平淡地陈述佳妮斯的履历。
“我忠实地再现了照片数据。人型形态时的相似率始终保持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可即使是这样主人还不能满足。这是为什么?”
“……。”
虽然知道答案,但让人犹豫是否可以说出来。就算说是性格、人性的问题,作为机器的雷坊不知能否理解……。
“在这个国家中能收集到的她的资料我都收集了。在此基础上我对自己的外表进行了调整。可即使是这样主人还不能满足。”
“喂喂。”
这样说的话,索霍不知道雷坊独自调查了佳妮斯这件事。而且她只讨论外观上的问题。
果然,就算跟她讲人性方面的问题也不会理解吧。
可是……。
“故此,我必须要收集不是照片上的真正的佳妮斯?科特巴克的数据。为此我一定要进入绝缘空间不可,为什么你却要妨碍我?”
“……不是为了任务啊。”
开玩笑似的冒出这样一句话。如果不是慢了一拍的话,让自己的动摇平静下来都做不到。
为了了解佳妮斯而挑战绝缘空间?
那不是跟艾因雷因一样吗。
“任务我会完成。我将用多余部分的纳米机器彻底密封后把faceman遗弃在绝缘空间中。在如今这种状态下,这个方法最有效。”
这时艾因雷因注意到了。多余部分。这应该是指这个变成巨人的雷坊吧。而巨人的雷坊有而眼前的雷坊却没有的东西。
发出七彩光辉的眼睛。
其他雷坊的分身是怎么样的?想不起来。说是亮成七彩也不是指眼睛全部都变成那样的。白眼还是白色的,只有黑眼部分发生了变化。在战斗的兴奋状态下没能仔细观察。
“难道你没有异民化吗?”
“极光粒子的侵蚀已经剔除了。虽然被进入到生产区域导致没能避免增殖,不过成功地形成了代替体和保护指令核心。”
也就是说,包裹住faceman正要跳进绝缘空间的巨人雷坊异民化了,不过眼前的雷坊没有受到其影响。而且雷坊还能操纵异民化的纳米机器。
总之,指令核心就在眼前的雷坊身上而且平安无事。如果不是这样就麻烦了……所以,刚才的雷坊的发言并不是异民化导致愿望的突显,而是雷坊原本的表现在表层的愿望。
不是附着在雷坊上的索霍的残留思念,而是这个机器人偶自己的愿望。
“机器要无视制造者的意图吗?”
“并没有无视。主人期望的是完美地再现佳妮斯?科特巴克。我只不过是为了执行它而行动。”
“索霍的话肯定会说别管那种事快回来的哦。”
“正式的命令变更,请通过主人的声波纹进行。”
顽固地不肯接受艾因雷因的话,让人有股徒劳感。
机器发狂了。有时会有这种感觉。但这是否就是错误的呢。执行制造者的命令时在旁边顺便办一下自己的事,雷坊所说的就是这样的。
这很像人类的发言,所以让人觉得作为纳米细胞机器人的雷坊这样说是不是发狂了。
“算了。那么我会完成我要做的。”
“不,你做不到。”
“那就凭实力……。”
说到一半艾因雷因注意到。错,只不过是把应当放在心头上的问题忽略掉了。过于集中战斗而忘记了时间限制。
绝缘空间逼近头顶。
“糟……。”
绝缘空间已经来到快要触碰巨大雷坊头部的位置了。就在惊愕之时境界面接触了头顶。呼地飘一下,下一瞬间头部便消失了。是被吸进空间内部的。不知是因此距离缩短了,还是被拉上去了,散发七彩光芒的境界面更加接近了。
全身像被抽走了什么似的,以前体验过的奇妙的感觉包笼罩了艾因雷因。
“不好!”
重力减退了。绝缘空间正在吸入周围的东西。
“抱歉谈话就留到后面吧。”
已经连一秒钟都不能浪费。艾因雷因扣动了扳机。就连枪声也被吸进绝缘空间,只留下奇怪的余韵。
雷坊无声地扭着身体被轰飞了。艾因雷因担心会破坏掉指令核心所以射中了她的胸口。因为重力减小的关系,雷坊划出被拉长的抛物线,艾因雷因追上了她并抱住她的身体。
“乖乖地回去吧。”
自己的动作似乎也变得有些缓慢了。由于重力的减小,对重量的感觉混乱了。对自己不必要的夸大的动作咂舌,开始奔跑。
没有来自巨人雷坊的妨碍。也许被吞进绝缘空间所以发生了什么机能障碍,或是雷坊所说“剔除”就在产出那些分身并且作为本体的雷坊离开时进行的。
总之没有妨碍是幸运的。
“不。”
雷坊保持被抱着的姿势喃喃细语。艾因雷因不停止奔跑。已经刻不容缓。能感觉到的重力每过一秒都在减小。虽然自己觉得自己在疾驰,但实际情况是在慢慢地跳跃。
最后的一步。着地后踏出去的话就能离开巨人雷坊的身体了。在那之后没有踏脚之地。只能跌落。先不管掉下去后的事情。因为没有思索的空闲。
“我必须要变得完美。”
到底还是平淡地说话。机器的决意。被抱住的雷坊在变形。抱住的东西突然改变了其形状。平衡的改变打乱了着地的姿势。不过,这并不是多大的问题。身体的轻便会使自己免于跌倒。但那也只是如果能踏出最后一步的话。
办不到了。雷坊变形的一部分缠住了脚。
“放弃啊。”
完全失去平衡,跌倒。艾因雷因正要被变得像变形虫一样的雷坊吞没了。变成粘体的身上长出触手,试图完全封住艾因雷因的动作。
不抵消跌倒时的速度,艾因雷因滚了起来。由于这里是斜面所以情况是有利的。
“你才是,放弃并请协助我。”
还差一步。跳跃的话就算是很短的距离,滚起来就不一样了。雷坊的粘稠在降低速度。
试着用右眼的异界侵蚀,可是失败了。雷坊的身体在吸收着艾因雷因的极光粒子。
“变得完美后,你想怎么样啊?”
抱住雷坊的右臂已经被她压住了。一边用剩下的左臂抵抗她的束缚一边问道。
“这样主人的愿望就会实现。这就足够了。”
雷坊所希望的是完全再现佳妮斯。那是索霍所期望却没能实现的愿望。看来雷坊注意到了这一点。可是索霍肯定没有想到雷坊竟然会作出这样的行动。
“然后呢,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挣脱缠住左臂的触手。没有余力继续握住枪了。左臂的臂力能够扯断触手,但是手中的残骸正逐渐夺走身体的自由。
得找到活路……一边滚动,挣脱着触手寻觅周围。已经完全失去了速度,斜面也因为粘稠而失去了作用。只能在抵抗的同时顺便滚动。
“无所谓我的得失。问题只是这对主人是否有意义。”
“就算你变得再完美,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这句话只不过是仓促中说出的,艾因雷因也没有考虑得有多深。
但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雷坊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了。
“就算你无限接近真正的佳妮斯(原文为雷坊,疑笔误),他也绝不会高兴的。不对,最开始也许会很高兴,但是,那只不过是最开始罢了。”
虽然没有考虑多少,但艾因雷因还是摸索了自己话中的含义,并让它清晰起来。
同时移动视线。变成粘体的雷坊展开得非常薄。如果是这种状态的话也许可以找到指令核心。
“没有那回事。”
滚动的艾因雷因撞到了什么并弹了起来。
然而弹起后的跌落没有来临。一点掉落的感觉都没有。
而是,很明显正在上升。
因为艾因雷因被雷坊包裹在其中所以不知道外面的状况。
“咕!”
喘不过气来。大气消失了。空气之外的东西流过喉咙。很粘却像水一样流淌,在全身各个角落附着上某种粘稠的东西。在一瞬间便渗透进每一个细胞,艾因雷因感受到了,像被强制改变了体内一切的恐惧、痛苦、和彷徨。
对于这种感觉有印象。
视觉在扭曲。
听觉在断绝。
嗅觉在逆转。
触觉在湍流。
味觉在散逸。
所有的感觉在发狂,像是正在诞生自己从没有认知过的某样东西,这种最低却又绝顶,奇怪又滑稽的变革仿佛在自己内部发生一样……。
世界
仿佛
溶化
崩溃
似的。
“噶哈!”
吐出了空气之块。像石头一样萎缩的肺部重新开始工作,如今往肺部流进了从未尝到过的甘甜的新鲜空气。
极光粒子对生存本能作出反应变成了大气。
在被丢进无重力空间的感觉中,艾因雷因立即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思念。封闭了愿望。拼命构筑在盖子上放上镇石并严密地封上的画面。这不是跟谁学的,也不是为了下次来这里而训练后掌握的。
正是本能的恐惧让艾因雷因这么做的。
绝缘空间,或被称为零领域的空无一物的地方。
视野中仍然是包裹了自己的雷坊。艾因雷因看向自己的手。确认了艾因雷因是否还是艾因雷因的模样。然后摸索全身。封锁动作的束缚已经失去了它的效用,就像漂在水中的塑料袋一样飘荡。动了一下手臂粘体就离开了。
虽然对触觉是否正常工作没什么把握,但触觉传达的已经习惯的感觉,足以让尚处混乱中的艾因雷因回复镇定。
“okok我还是我。”
反复嘀咕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说艾因雷因还是艾因雷因?加菲特。
“可问题是如何返回啊。”
上次是怎会回去的……?因为那时候很混乱所以不记得了。
如果和原来的地方的境界面还有那个洞口,就试试能不能从那里回去。
雷坊的粘体漂着离开了艾因雷因。
视野开阔起来。
放眼望去一切都是七彩的光景让艾因雷因想呕吐。脚下的巨大雷坊像一尊石头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飘荡。看样子已经完全被绝缘空间吞进来了。
faceman怎么样了?没有在动。他可不是个会在像女王蜂似的东西的腹部内老实呆着的角色啊。
“算了。”
如果不做什么的话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比起这个赶快拿到雷坊的指令核心后想办法离开这里。
朝女王蜂飘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古拉波奈尔市的天空像浮起来一样呈现在那里。是夜晚的天空。虽然因为黑暗看不到什么,但在这种把七种颜料洒满了似的空间里这样反而更醒目。洞的大小大约有艾因雷因身高的三倍左右。没有远近感,所以到那里有多少距离让人很难判断。因此,不知道洞口的大小确实是如此还是距离远所以看起来是那么大。
“不管怎样得快点行动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去追飘到另一边的粘体。像游泳一样运动四肢,发现可以往自己希望的方向移动。
如果心里期望的话极光粒子将发生改变,移动起来也许会轻松许多。但是作出期望也就代表把自己的内心呈现给这个世界。极光粒子将会把你心中最深处的愿望也毫无保留地实现吧。
这样子就和那时候一样了,也许会走向和曾经的同僚们相同的末路。
极光粒子会对心理上多强的愿望作出反应……至少没有对取回指令核心并离开这里这个愿望作出过反应。从生成了大气这点看能够反应事关生死的问题,但那对一般人来说应该是所有愿望中立于最顶端的愿望吧。
而且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生成了大气。也许自己已经被改变成可以在极光粒子中也能存活的体质。
“久居无用。哎,这可是真的。”
一边对自己的想法流出冷汗一边追赶粘体。马上就追上了变成飘荡的破布的粘体。抓住一角,调整相对速度。没有像样的抵抗。也许是因为受到极光粒子的影响而停止了机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指令核心也不会平安无事吧。
极光粒子也会对附着于机器上的思念作出反应。指令核心中索霍的程序。编在其中的佳妮斯的照片数据。还有索霍对她的感情。
如果极光粒子已经发现这些的话?
现在雷坊已经进入了艾因雷因所看不到的世界里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进行那个绝界探查计划的时候,佳妮斯没能看见诞生于同伴们愿望的世界,而只能看见突然陷入混乱的同伴们的样子。
(那个样子,有点傻啊。)
冒出怎样都无所谓的想法。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可不知道自己的内心防线会在什么地方被攻破。艾因雷因看向保持沉默的粘体,开始寻找指令核心。
“啊,啊啊。啊……。”
不是艾因雷因的声音。是粘体发出细微的震动,送出的声音。
“这,就是你吗?”
雷坊确实是这样说的。
你?
比起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更快地,粘体发生变化。缩成一团,变成了一个大球体,然后出现了长度不同的五个突起,球体变得细长,作出了泥人偶似的粗糙人型。
之后的微调在转眼间完成,雷坊出现了。
这样一来,现在艾因雷因正抓住了她的肩膀。
也就是说,雷坊不是看到艾因雷因才说出了这个台词。表明她正在和某个人物相对着。
和谁?
答案马上被揭晓了。
雷坊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雷坊。
对仿佛突然冒出一个镜子的情况艾因雷因吞了一口气,在下一瞬间已经惊呆了。
“难道是!”
既然是“你”,那就不可能是雷坊造出的分身。所以在那里的理应是和雷坊不同的存在,加上和雷坊拥有相同面貌的人就是……。
“是佳妮斯吗?”
“……。”
但是这个佳妮斯没有对艾因雷因的话作出反应。只在雷坊的眼前,浮现出比雷坊更接近佳妮斯的笑容,站在那里而已。
就像一张照片一样。
“啊啊,这样啊。”
仔细观察佳妮斯的样子后明白了。
这不是真正的佳妮斯。雷坊的愿望……不知极光粒子是否会对机器的愿望作出反应,所以姑且认为是附着在程序中佳妮斯照片上的索霍的愿望吧。出现在这里的是极光粒子对此作出反应而出现的赝品。
而那如果是索霍的思念的话,那应该比真正的索霍所抱有的愿望更加虚弱。大概更加虚弱吧。
所以才不能变成索霍所期望、雷坊所期望的真正的佳妮斯,只出现了照片似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索霍心中的佳妮斯已经被凝聚成一张照片了。
是这样的话……会变得如何呢?不,已经知道索霍心中的佳妮斯并不是完整的。这一点看到雷坊就能十分理解。就算把多大的东西藏进了照片中,如果不能读取的话就和不存在是一样的。
“怎么会……。”
也许已经注意到这个事实了,雷坊那平淡的声音表现出了绝望。可是在她的动作中却没有体现一丝。声音也好,表情也罢。
但是,那一瞬间,雷坊确实表现出了人性。只是细微的,也许谁也不会发觉的,小小的绝望。
“你不会变成真的。”
艾因雷因向她的背影说道。
“就算出现在眼前的是真正的佳妮斯,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知雷坊有没有听艾因雷因说的话,她没有回头。只是一直在盯着微笑的佳妮斯。
“即使参考了真正的佳妮斯,点成无限接近她的存在,你仍旧是赝品。能骗过任何人也骗不过索霍。就算你抛弃雷坊这个身份也是一样。”
边说着,艾因雷因抬起了他的左手。
(记得是在脑袋后部的脖颈部位吧?)
“因为,不管你如何欺瞒你还是雷坊。无法成为佳妮斯。”
左手用力。
如果没有纱耶对完全变成荆棘的自己所说的话,艾因雷因也不会这么想。
纱耶就是纱耶,不是尼尔斐尼亚。即使纱耶是因为艾因雷因的愿望诞生的,即使是相反的情况。
纱耶就是纱耶。
记忆会淡薄。不管怎么努力去记住,记忆还是会随着时间失去它的鲜明,理解很模糊的部分会被削去,被强调的部分会被重新构筑,记忆就这样被捏造。
记忆中的尼尔斐尼亚、索霍心中的佳妮斯,她们就这样逐渐变得不完整。
创造尼尔斐尼亚是不可能的。
艾因雷因的手掌破坏了雷坊的脖子,抓住藏在其中的小球。
是雷坊的指令核心。
果然,雷坊没有对自己碎掉的部位进行再生,保持着被破坏的样子飘在绝缘空间中。
站在艾因雷因眼前的佳妮斯保持着那个姿势那个笑容飘离艾因雷因。放着不管的话早晚会崩溃吧。
“好了,剩下的是怎么回去了。”
这时才注意到自己额头上已经流满了汗。封闭自己内心这样一个作业比想象中更消耗神经。
“来得及吗?”
没有来得及的自信。
可是,和纱耶约定过要回来。既然约定了就不能让自己任由虚无摆布。艾因雷因运动四肢,像游泳一样向着洞口前进。
“……不妙啊。”
时间上很短,但艾因雷因不得不注意到其实距离一点都没有缩短。
能想到的原因有两个。
其一,零领域这个空间有宇宙规模的大小。
其二,到了这里后一直以为在移动的其实都是错觉。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人绝望。如果是第一种的话从这里到洞口可能有数光年的距离,就算有地球到月亮的距离自己也没办法。
如果是第二种,不知道如何移动的话就根本就是扯淡。
“到底怎么办呢。”
其实内心很焦急,但表现不到语言上。表情也没有变化。也许是因为在感情上盖上了盖子的缘故,可是这个盖子在新诞生的恐惧面前显得不知所措。早晚会从里面撑爆,然后艾因雷因的眼前就会出现发生变化的极光粒子。
“赶在那之前。”
即使不是这样,在这种紧张状态下不知什么时候虫子会失控,并重蹈覆辙。不断产生焦躁感。但是结果连个兆头都没有。
“看来你遇到麻烦了啊。”
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是艾尔米吗?”
“刚刚找到了增设机。哎呀哎呀,找得我好辛苦。”
在零领域中创造并固定亚空间,这就是增设机。原来艾尔米在发生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也一直在寻找。
“能作到在零领域中不发生变化而迷路,是否是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
“也许是吧,不太懂。有可能是因为爱的奇迹。”
“真浪漫。”
轻松地听着艾因雷因的玩笑,艾尔米终于切入主题。
“果然如我所料,有人为地对增设机动过手脚的痕迹。虽然我不太愿意相信有人能够作到这一点。”
“是不是哪里有除了你以外的第一代啊?”
“他们都死了。我亲眼看到的。唉算了。反正能修复增设机。比起这个我想在你出来后再堵上那个洞,自己能离开吗?”
“不能离开所以才烦恼嘛。”
艾因雷因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原来如此。丧失距离啊。真有零领域风格的现象。”
“有什么方法吗?”
“从我这边没有什么能做的。只有给你个建议了。”
“希望你能给出有速效的。”
“很简单。那里是零领域。不存在任何东西,却能够因为思念而存在任何东西。那里就是这种空间。如果不存在距离的话,就在不存在的情况下移动就好了。”
“……真乱来。”
艾因雷因因为艾尔米所说的内容而流下了冷汗。
“那可是在零领域许愿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为了不让极光粒子做出反应,艾因雷因在心中盖上盖子。艾尔米竟然要自己移走盖子展示自己的愿望。如果没有了盖子,极光粒子会从其缝隙中进入并揭穿艾因雷因的所有愿望。然后诞生出由人那不完整的愿望构筑的世界,而因其脆弱发生崩溃。
不能在崩溃中活下来就只有死。
活下来的话就变成异民。虽然艾因雷因已经是个异民了,但极光粒子可不管这个。
艾因雷因一定会发生新的变化。
如果那样的话不知自己还能否维系自我。
还有,自己要实现的愿望是什么,就在刚才已经确信过,不管如何渴望都不会出现真正的尼尔斐尼亚,在这样的自己的内心里,到底还有怎样的愿望。这连艾因雷因自己也不知道。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预测将会发生什么。
“可是,也只有这么干了。”
“唔……。”
“你也不想在那里慢慢悠悠地像个青虫似的前进吧?我也不想等下去。这样的话,只有这么干了。”
“可恶。”
艾尔米说的没错。如果洞口一直开着的话古拉波奈尔市内会出现更多的被极光粒子侵蚀的异界侵蚀者吧。不久所有的市民都会变成异界侵蚀者。
不光是这样,也有可能诞生出新的异民。
虽说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他人的命运不管自己的事,但觉得如果艾因雷因不回去的话纱耶会永远在古拉波奈尔市等下去。就凭异界侵蚀者是无法超越纱耶的空间干涉能力的,但他们会打断她的睡眠吧。
“我做行了吧。”
她的睡眠由我来保护。
“这才像样嘛。”
虽然从没看过艾尔米的面孔,但听声音她好像是在微笑。
“那么,请你快点。因为这工作很细致,不能等很久。”
“……真是,说得简单。”
这样嘀咕一下,可没有艾尔米的回应。艾因雷因集中注意力,开始进入移开盖子的作业。
不能开得太大。不能让极光粒子触碰到自己内心的一切,只露出想穿越洞口这个愿望就行了。
不存在像样的顺序。这时没有使用手册的操作。连能不能作到都不知道。给自己的心盖上盖子这个操作也是偶然作到的。就像在这个基础上进行从没训练过也没有过经验的作业。
这不是鲁莽那是什么。
即使是这样,自己必须得作到。
“给我成功哦。”
说着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话,艾因雷因开始暗诵。
感觉上没有发生什么事。
但是视野却在瞬间发生了变化,眼前展开了古拉波奈尔市的夜空。
顺利到达的洞口。
“能作到的嘛。”
但是,这绝不是轻松的操作。扩散到脸上的温热的感觉。用手摸一下,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
是血。红色在侵蚀着右眼的视野。右眼,跨过变成异民的眼睛的伤痕裂开了。虽然不知道这反映的是什么愿望,
总之好险啊。
不过离开这里就不用在乎了。
……可是。
“……喂,饶了我吧。”
感到背后有东西在动,艾因雷因发出了一声感叹。
“就算我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回到这里来。”
回头一看,巨大的雷坊的腹部占尽了视野。
faceman的声音就从那里传来。
“我本不想回来的。因为我知道回到这里将会发生什么。”
光滑的表面鼓起,出现了一张脸。也许这就是faceman本人的脸。
“怎么回事?”
一边提问一边暗自后悔弄丢了纱耶的手枪。如果有那个的话就能做出像样的事,可是现在在这种连移动都伴随无比疲劳的地方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外面也说过吧。除了那个国家的大部分世界已经被零领域(原文为亚空间,疑笔误)吞没了。”
“嗯,说过。”
口头上表示同意,艾因雷因想象着跳跃洞口的自己。如果跳出的同时艾尔米能堵住洞口的话,faceman就被困在这里了吧。
可是无法和艾尔米取得联系的现在,前提是艾尔米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情况。
“也许你看不到,这片零领域里有生活在崩溃的亚空间中的人类。”
“你说什么?”
“身处零领域却不能像我一样变成异民,被卷进愿望世界的崩溃后并没有死去。他们只是活着和零领域同化了。”
“你以为这种事情可信吗?”
有一瞬间,想象了。艾因雷因立刻猛烈摇头,赶走思绪。竟然想象了。如果faceman的话是正确的,尼尔斐尼亚仍然在零领域的某处活着。佳妮斯也是。参与了绝界探查计划的同伴们也是。
所有人都活着。
(尼尔斐尼亚还活着?)
只要这样一想为了跳跃洞口而筑起的想象就差一点崩溃,精神上的盖子也差一点就打开了。
(不要去想。)
“你不信也可以。不管你信与否,这都无关紧要。”
覆盖faceman的表皮开始蠕动,浮现出无数张脸。
但那却和至今的不一样。和至今眼睛、鼻子、和嘴被随机摆放的脸不同,所有的脸都形成正确的形态浮现出来。
“我的存在,是不应该穿过绝缘空间到达零领域的。因为被零领域吞没的人们渴望得到形状。没有明确的愿望,不能成形的人们为了得到形状,我收集的脸是绝好的触媒。”
就在faceman说话的时候也不断生成无数个脸。随着脸的增多,faceman的面孔渐渐失去了它的起伏,逐渐被周围的脸吞没下去。
“我是……不应该,回来……的。”
“faceman!”
“……。”
faceman不回应呼唤。脸还在增加,试图爬上来。脖子下面也出来了。身体开始出现。和雷坊生成她的分身时一样,有无数个人正在诞生。
可是,这还是人类吗?
不是异民吗?
faceman出现在这个国家时牺牲的五千万人类。如果现在正要诞生出有那么多的异民的话?
“这里是,灵魂的坩埚吗?”
无法成为异民,而被零领域吞没了的人类会失去肉体,变成灵魂……变成只有意识的存在飘荡。所以艾因雷因才看不到他们吗。
然后,他们以faceman所收集的变成异民一部分的脸作为触媒显现出来的话,他们将不在是人类,而应该是异民。
“不能继续磨蹭了。”
尼尔斐尼亚的身姿掠过脑海。但艾因雷因却把它使劲压制下去,凝固起自己跳跃洞口的画面,并释放出来。
像被塞进模子中的冲击袭击过来。
视野被染成黑色。冰冷的强风敲打着全身。轰鸣声回响在耳边,袭来掉落的感觉。
回来了。
“绝缘空间在……。”
就在艾因雷因的头顶。
呈现七彩的断面在急剧缩小。艾尔米成功修复了增设机。
手中握着雷坊的指令核心。确认着它的触感,艾因雷因望向逐渐变小的洞口,继续掉落。
“尼尔斐尼亚……。”
也许还活着,即使已经变成了异民,可她还有可能活着。
就在,那个零领域中。
佳妮斯也是。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索霍的话,他会怎么做呢……索霍会对无法在心中成形的结论做出怎样的选择。
而自己要怎么做。怀着无法得出结论的思绪,艾因雷因继续掉落。
尾声
房车中充满了包含足够多的无聊这一成分的空气。
艾因雷因就坐在驾驶席上,除了时不时地确认自动驾驶是否在正常运转,剩下的时间就呆呆地望着挡风玻璃另一边的景色。纱耶坐在旁边的副驾驶席上,放倒靠背睡着了。黑猫在她的腿上卷着身子。
多米尼奥在居住区唠唠叨叨喝完了酒,现在正躺在床上发出呼噜声。
醒着的只有艾因雷因一个人,加上根本没有醒着的必要,让他连抵抗睡魔的精力都被抽干了。
为了让自己清醒而操作导航仪搜索电波,出现了一个映像。
没有声音而且画面中刮着沙尘暴,好好一个彩屏变成黑白的了。这说明已经已经离开古拉波奈尔市很远。比起这个,艾因雷因赶走睡意注视着出现在不鲜明的映像中的人物。
“玛玛?帕帕斯。”
屏幕中的玛玛?帕帕斯身穿女式西服,完全摆脱了匪帮特有的氛围。但这也不是说她展现出女性的婀娜,而是以尖锐的表情站在演讲台上,在说着什么。
“是不是古拉波奈尔市的市长选举啊?”
艾尔米从副驾驶席。猫还在睡觉。但是看来在它额头上蓝宝石中的艾尔米并没有跟着睡着。
“竞选市长?为什么?”
“很简单啊。为了获得抗侵蚀剂的特许需要的是正式登录在首都的户籍。为了得到它就要连接和首都的中央计算机相连的末端。而能直接接触到那个末端的,只有市长。”
艾因雷因终于明白原来玛玛?帕帕斯说的是这件事。如今在任何一个城市,政治和黑道已经变得谁也离不开谁了。如果利用毁灭索里欧尼家族后在黑道上得到的权利的话,确实可以蒙混古拉波奈尔市的户籍,然后参加市长竞选。
在此基础上,连接中央计算机,捏造出正式户籍。
“嘛,突然冒出的候选人是很难当选啦,大概准备了可以当作傀儡的几个候选人吧。是呀,这样更可靠,所以她可没必要出现在明处啊。”
“原来如此。”
即使艾尔米说的是正确的,玛玛?帕帕斯应该也没有放弃参加竞选吧。而且就算她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了傀儡,真正的目的还是自己当选市长。
虽说政治和黑道关系紧密,但那只不过是在地下的事情。当选市长,登上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地位,这是否会直接带来在精神上和黑道的诀别呢?艾因雷因这样想。
心想,这对在战斗的尽头渴望着安稳的玛玛?帕帕斯和她的部下们来说应该是正确的道路吧。
安稳。
这也是自己在将来必须要争取到的东西。虽然这么认为,但不可否认也存在着回避它的自己。
那场为了夺取雷坊的指令核心而进行的决死的“潜水”,虽不致死,却让艾因雷因身负重伤。索霍的部下们试图逮捕无法动弹的艾因雷因,但多亏纱耶的守护,和以指令核心为人质的艾尔米的交涉总算达成了停战协议,艾因雷因才能在古拉波奈尔市专心治疗伤势。
那是对一般人来说是足以致死的伤势,但艾因雷因却只要一个星期就可以活动了。
在那之后把指令核心还给了索霍,逃似的离开了古拉波奈尔市。索霍他们没有追来。雷坊的状态还不允许她马上行动,而其他战斗力也因为和faceman的战斗而无法投入使用。既然艾因雷因已经痊愈,那他们就已经毫无办法了。
进入绝缘空间之前和雷坊进行的对话。是否要告诉索霍……苦恼后,艾因雷因
第55章 雷吉欧斯传说.再见
决定还是保持沉默。下次见面时雷坊是什么样的姿态,索霍所得出的结论就应该在那里。因为艾因雷因不能判断自己是否可以过度涉足于索霍走到那个结论的过程中。
也没有对他讲过在零领域中从faceman听来的话。因为发现自己正打算确认索霍如何决断后在行动,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了厌恶。
玛玛?帕帕斯只靠自己的意志和思考决然走向自己的路。自己也必须要像她那样。
电波变得更差了。画面已经完全变成了沙尘暴。艾因雷因把它调回导航地图。失去兴趣的艾尔米保持了沉默,黑猫也纹丝不动地继续睡觉。
将黑猫放在腿上的纱耶也在继续睡觉。
“艾尔米。”
“什么?”
黑猫保持着沉睡,艾尔米回答道。
“faceman说的是真的吗?”
“增设机的故障?”
“嗯。”
“因为是机器嘛,肯定早晚会坏掉的。”
“……难道,你知道会这样?”
艾尔米是开发了增设机的第一代炼金术士。
“这个是知道的。但是,我可没想到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
被无限增殖的亚空间所隔绝的这个世界。
要说起因在炼金术士身上的话那是错误的。因为如果没有出现亚空间增设技术的话,人类可能早就在资源战争中灭亡了。
“增设亚空间什么的到头来只不过是为了敷衍一时罢了。这一点在开发的时候就知道。即使能够复制,谁也无法独自把它做出来。如果我们不在了的话,连改良也做不到,一旦设置后即使坏掉了也没人能修理。这不是自明之理吗?”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里。艾因雷因也一样。
“虽然正确的使用方法是为了人类能够重新站起来而暂时应付过去,可是人们却难以忘记体验过哪怕一次的奢华,这就是人性啊。”
“这样说的话,这个国家早晚也会消失了?”
“如果我死掉的话,早晚会那样吧。嘛,首都附近的土地是真是存在的,其它国家也有一样的地方。”
这能起到多少慰藉呢?光是这个国家就已经超过了原本地球的表面积,只需这个国家的人口就足以撑爆地球。
“为了不变成那样,你可要好好加油哦。”
“你要我代替多米尼奥?”
“啊,被你发现啦?”
“有一点点。”
但是,多米尼奥应该没能和艾尔米要做的事扯上过多吧,或者他是故意避开的?
艾尔米只靠自己一个人,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到处修理亚空间增设机。一想像其重压就让人受不了。
“难道,你是个不错的家伙?”
“啊,你现在才发现?”
“不过做出来的可都是坏事啊。”
艾因雷因哎呀呀地耸耸腰。
和艾尔米他们同行,明明是为了获得纱耶能安稳地生活的地方而已。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不得不做着正义伙伴似的事情。
不会不想到这到底开的是什么玩笑。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连纱耶能安静睡觉的地方都会失去的。
“看来我拼了老命也不能逃离绝缘空间啊。”
透过窗户看向天空,蓝天上飘动着七彩之幕。它的另一侧就是绝缘空间、零领域。
尼尔斐尼亚也许就在那里。
(真是乱七八糟啊。)
艾因雷因的精神也像零领域似的是混沌状态。连自己都不知道会对什么东西作出反应而发生变化。
“唉算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然后,艾因雷因放倒靠背闭上了眼睛。
第56章 雷吉欧斯传说.枪弹之夜
那个声音就像从地底传来的一样。
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声音。只不过把传遍全身的冲击捕捉成类似声音的东西罢了。
就连余韵也没有留下,却将剧痛留给了自己。
腹部传来灼热。开始泄露的体温。灼烧般的痛楚。供给与消耗的平衡已完全被打破,只有空虚和寒意在扩散。
“噶啊,啊啊————……。”
挤出了构不成语言的声音。为什么?原本是想这样说的。
向谁?
不是对眼前的人物。
而是向这个人的背后。从远处高楼的屋顶上击中自己的某人。
听不到枪声是因为用了消音器吗?
开在腹部上的小孔。比它更大的阴暗的洞撕开了背部。自己已经不能站稳了。
被血色污染的视野中出现了天空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倒下。
极光闪烁在被高楼群刺穿的夜空中。
使这个世界成为无限的伟大现象。
使这个世界成为庭园的可憎现象。
那是一个救赎不会保证下一个安宁的证明。
极光领域。
自己会死。
为什么?就连这样的疑问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有什么东西正快速从内部消失。血液从肉体,对生的欲望从意识中流出。
啊啊,这样啊。原来我,不是那么想活下去啊。
死亡时得到的启示到底有多大的意义?谁也不会知道。
但是,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对这个问题作出答案。
那是有限制性的,并不通用的答案。那是只对现在面临死亡的男人而言的答案。
在这时,面临死亡的男人正一个一个地消灭还活着时产生的各种欲望。
通过走马观花似的回顾人生来重新认识自我,在不知不觉中度量在人生中产生的各种欲望,正要暴露出无法消除的欲望。
生存对这个男人来说并不是重要的欲望。
那么,这个男人的欲望是什么?面对无法逃避的死亡,却并不怯于死亡的男人到底想要实现什么愿望?
只有飘荡在夜空上的极光,听到了他那构不成声音的声音。
******
有两个人影在地面上拉长。
照出影子的是一个街灯。即使倾斜了也要完成自身任务的倔强街灯,在夜幕中刻画出细长的光环。
影子就在光环之中。被拉长后也有长短之分。影子有两个,互相依靠着延伸。
“看看,这是怎么了?”
比较长的影子低语道。语气中没有犹豫。虽然夹杂了如同字面之意的困惑,但也有照着形式说说的感觉。
用眼带盖住右眼。只用左眼睥睨四周。
被包围了。
被奇怪的一群人包围了。
脸上带着面具似的东西。只在平板上刻了眼睛和嘴巴的面具。
像避开街灯勾勒出的光环一样,从它的外侧围住两个影子。
他们手中持有武器。
不是像枪那种便利的武器。而是随便一个小混混都会有的折叠式匕首。
相对的,影子一方是徒手。
而且,比较短的影子是一名少女。
美丽的少女。
长长的黑发仿佛要溶入街灯产生的浓淡黑暗中,她的皮肤却令人吃惊得白。大眼睛的眼梢处显得很锐利,红唇让尚显年幼的面孔孕育出妖艳的魅力。
“遗憾的是,我们身上没有钱。”
比较长的影子把手放在了少女的肩上,像保护她一样拉过来,并用深沉的声音对带着面具的一群人说道。
面具们,不知有没有听到这句话,既不回答,也不收起武器。
也没有互相商量的意思。
只是在窥探袭击影子的时机。
他们在戒备被躲开第一发攻击的事实。街灯之所以倾斜,是因为被一个面具踢倒了。
那不是寻常的脚力。
也许不是常人。
是强化兵吗?影子,即艾因雷因在想。身为被追捕是理所当然的人物,必须要考虑对方也许是政府军的主力步兵的可能性。
不过,看来至少不是抢劫的。只确认到这一点就够了。考虑其它可能性的话根本没完没了。
“如果不让开的话,我们只有强行突破啦?”
对着他们说话,可是果然没有回应。
艾因雷因从紧靠自己的影子肩上松开手。
“纱耶。”
然后,纱耶伸出了她那纤细的双手。
不知什么时候,手枪放在了上面。交叉枪身放置着两把。
艾因雷因拿取像被供奉似的两把手枪。面具们在移动。
艾因雷因扣动了扳机。枪声震荡着夜晚的阴暗,子弹则命中了一名面具。
其它面具们跨过翻着筋斗倒下的那名面具,逼近艾因雷因。步调一致地从前后左右扑向他。虽然他们的武器只有握在手里的简朴折叠匕首,但考虑到那种踢歪街灯的脚力,其突进本身就足以构成威胁。
艾因雷因用手臂环抱纱耶的腰部,跳了起来。
前排的几个人在艾因雷因刚刚还在的地方相撞了。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相撞方式。撞击声中不止有肉与肉相撞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从这些保持相撞姿势瘫倒在地的面具背后,其它面具们脚踏同伴的背部跳向艾因雷因。
艾因雷因用枪打死其中的两人,踢飞剩下的,利用其力量跳到更高处。
在空中翻身将身体倒了过来。纱耶也有所准备。从环抱腰部的手臂中溜出来,在空中滑动变得自由的身躯,移动到艾因雷因的背后并抱住了他的脖子。
双手自由了。两朵枪火在空中开花,在夜幕中刻画出带有硝烟的残光。
追向二人的面具们一个接着一个被降下的弹雨击落。
接着艾因雷因着地。
在其周围尸体……没有滚落一地。
“……?”
艾因雷因歪着头。
“唉,我刚刚是不是……。”
“嗯,干了很多。”
让艾因雷因放下的纱耶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艾因雷因对她做出苦涩的表情。
“你可是个女孩子,稍微委婉一点比较好啊。”
不过,既然纱耶也看到的话应该不是幻觉。或者说,这一带被撒下了某种药物,连同纱耶也一起卷进幻觉中了吗?可是这样的话纱耶不会让那种药靠近自己的。这名少女有这个能力。
如果是那样的话……?
“嘛,问问他就明白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消失。
还活着。艾因雷因无法掩饰对这件事的震惊。
明明没有打偏。
用脚翻过来趴到在地的那个人,只见面具已经碎了一半。也许在掉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头部吧,额头在流血,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子弹,因为冲击波晕过去了,大概是这样子吧。
艾因雷因摘掉他的面具。
是个年轻男人。
是个长着红发的,一副看起来臭美长相的男人。也许刚刚成年吧,还有些少年的痕迹。
“喂。”
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下肚子。男人呻吟了几下,继续用脚尖摇晃身体后,终于恢复意识了。
“啊,啊……?”
用没有把握前后情况的表情看了艾因雷因,又看向四周。以敏捷的动作起身,却因为头痛而按住了脑袋。
“谁啊,你们……。”
“我还想问你呢。”
艾因雷因皱起眉头看着男人。
艾因雷因他们是在前天到达这个城市————佩尔赞海姆市的。和往常一样投宿到奢华宾馆,艾因雷因当受到匪帮款待的多米尼奥的保镖,艾尔米则为了寻找亚空间增设机而不知去了哪里。
没有为了匪帮的事作调查的必要,异民化问题也不是很严重,原以为不会有艾因雷因上场机会的。
大部分城市都是这种感觉。与faceman之间的战斗毕竟只是异常状况罢了。
无所事事地度过第一天和第二天,然后在今天。
纱耶醒来了。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虽然是相当不吉利的话,能让睡眠中的纱耶醒来的,多半是在不远的将来发生的危机。其它情况下她会一直睡下去。
追捕艾因雷因他们的索霍的组织将纱耶称为“荆棘公主”。那是由荆棘守护,沉睡百年之久的童话中的美女。说得真是太贴切了。
艾因雷因,就是那荆棘。将妨碍睡眠的一切封印在墓碑之下。至少自己是这么决定的。
因为纱耶那从不会落空的危机感知能力,多米尼奥命令艾因雷因进行调查。
一方面,虽然纱耶能够感知危险的到来,却无法得知那是什么样的危险。如果是个马上会发生的简单危机就好办了,可如果不是的话,就必须耐心等待了。
所以,艾因雷因不得不带着纱耶游走于夜都市。
随后,被那些男人们袭击了。
也许这附近有一家工厂,一直能听见机器运转的沉重的声音。有规律又有力,一步一步,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持续着。
“真烦人。”
这声音,仿佛覆盖了这世界的一切。
纱耶在望着天空。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停止动作,像一尊雕像一样的少女。
“喂。”
管他有没有受伤,艾因雷因用胳臂肘捅了捅男人。
男人做出比想象中还要吃惊的表情看向这边。
“那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好像忘了额头上的流血一样,男人显得有些困惑。
“为什么袭击了我们?”
“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谁知到。”
他没有对袭击他人这件事感到惊讶的样子。
“为了钱吗?”
“啊——,大概是吧。”
“搞什么啊?”
“因为这里是贪婪的都市嘛,也许会有那样的事。……说不定哪里有卖操纵我的药物哩。”
“真随便啊。”
“我说,因为这里就是这样的都市嘛。这里代表了恶行。连这个都不知道,难道你们是旅客之类的?”
“嘛,差不多。”
“那就多当心些吧。”
艾因雷因对男人呆呆的样子无语了。
他一点都没有误入歧途的样子。
看了刚才的动作应该接受过强化手术,可是也没有军人的那种感觉。
回想起他们的战斗方式。虽然有一定的统帅,但军队应该不会教那么华丽又充满自我牺牲精神的战斗方式。
(奇怪的家伙。)
艾因雷因如此想到。
“可是你们也不像有钱的样子,难道被袭击是因为这个女孩?”
男人毫不客气地看了艾因雷因,又将视线移到纱耶身上。不再看天的少女,现在则回望着男人。男人似乎被那不带感情的视线迷住了似的,没有接着说下去。
“……不要有奇怪的想法啊。”
“我可没那种兴趣。”
嘴上这样说,可是男人却像非常干渴似的咽了口口水。
他这样也没办法。纱耶的美丽比起太阳,在月光下更吸引人。像溶进黑暗中的黑发,像会吸收淡光的肌肤,而在那美貌中仿佛蕴含了黑暗的眼睛正注视着艾因雷因他们。
她就像,夜晚的梦幻掉落到凡间一样。
“可是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艾因雷因正要看看拿在手里的面具,却惊讶于指尖的触感。
面具不见了。
于此同时,注意到周围开始飘荡起不安稳的空气。
“……唉,这帮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男人也注意到了那股气息。虽然还没有什么进入视野,但他们正在被什么东西包围着。
这种感觉和刚才一模一样。
“不是你的同伙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认识他们。”
说着俏皮话,男人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际。
也许觉得那样很帅吧,腰带斜挂在腰间。并且在腰带上装了一个盒子。
用手指弹开盒子,取出了一个棒状的物品。
被男人握在手里的棒状物,如果当作护身用的打击武器的话要太小,而要紧握后用来揍人的话却又太大。就是这种大小很微妙的东西。
就在这时,头戴面具的一群人如撕开黑夜般地出现了。
他们手里握的不再是刚才那种陈腐的匕首,而是剑或者弓箭等等。为什么就没有人带枪呢。
感觉像是回到了原始时代似的。
旁边的男人进一步加强了这种气氛。
“restoration(复原)。”
男人说了句这样的单词。
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这一点马上就明白了。
在男人的手中发生了爆炸,是光的爆炸。那虽然只不过是钠块燃烧的程度,但确实发光了。
而在男人手中发生的变化却不止如此。
那物品已经戏剧性地改变了它的大小。又粗,又长,为了搭在肩膀上而动一下,都会让空气像被压碎了似的呼啸。
那是,和这位红发的长相文雅的男人不相称的东西。
那东西从造型上来看有点不贴切,但功能上来讲应该是打击武器,说明白点就是根棍棒。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唉。”
“艾因雷因。”
“那位呢?”
“去死。”
“哈。”
包围圈正在缩小。但这男人却很悠闲地对纱耶暗送秋波。
他说自己的名字叫迪克塞里奥·马斯肯。
“叫我迪克吧。”
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又不长。艾因雷因在含糊的回答背后参杂上这层含义,跟着迪克塞里奥……迪克,冲向面具们。
迪克的速度很快。
(嘿~。)
快到让人情不自禁出声赞叹。如果从一开始他以这种速度袭击自己的话,艾因雷因也许不会赢得那么轻松吧。
连一般的强化兵也比不上他的速度。而且奇妙的是能实现这种速度的同时不会产生多余的冲击波。
迪克纵情地甩着他的棍棒。挥舞起来根本没有手下留情,同时那也不是可以做出这种事的重量。
面具们,一个接一个牺牲在棍棒之下。看来他根本不在乎可能有人像自己一样受到控制的可能性。
奇妙的事正在眼前发生。
被迪克的棍棒砸碎的面具们,卷起漩涡,像是被吸走似的消失了。
“怎么了?”
被面具们包围着,迪克冲着艾因雷因说道。
“刚才能揍到我是靠运气吗?”
艾因雷因的子弹根本没有命中面具们。
因为他们和之前不同,速度提升了。虽然没有达到迪克的境界却也很快,更可恶的是具备了可以对子弹的速度做出反应的反射神经。
“感觉像是在打苍蝇似的。”
用枪的战斗,还是放弃了。
“没办法。”
拉开距离来躲避攻击,把枪插进腰带中间。从内兜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不要偷懒,大叔!”
迪克的指责有点像尖叫声,但听起来还很从容。
把烟深深地吸进肺里,艾因雷因宣告。
“让开。”
不管他听不听从都无所谓。
面具们像潮水般涌来。
艾因雷因注意到他们的面具已经发生了变化。和在平板上割了几个缝的面具不同,他们的面具上有明显的凹凸。嘴部像凸出来似的鼓起,向左右两侧裂开来。有了眼皮。鼓起的嘴尖出现了鼻子。
是野兽。
这样的变化能有什么意义。
“破坏后都是一样的。”
挥动手臂。
狂风乱舞。能感觉到由艾尔米移植的脏器在旋转,并释放出庞大的能量。
满溢的臂力使其能做出高速运动,让肉体能承受它所带来的负荷,并转化为无秩序释放的冲击波。
毁灭之暴风吹散了兽面们,残忍地扯断他们的四肢。破坏的范围在扩大,覆盖了周围所有的兽面们,以无形的爪牙撕碎了他们。
“嘛,差不多吧。”
热血沸腾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和紫烟一起吐出的呼气却还是热的。
“别乱来呀。”
着陆到艾因雷因旁边的迪克头来埋怨的目光。他在释放冲击波的瞬间跳到了空中。
(厉害的反射神经。)
可决不会说出来。
“……说来,他们是啥?“
把棍棒搭在肩膀上,迪克环视着战场。
“所以说,是你的同伙吧?”
“我说不知道嘛。”
果然,周围没有尸体。这回没有出现像迪克那样活下来的,只留下了战斗的余韵。
“最近总是发生怪事,不过这件也太夸张了。”
带着叹气迪克如此说道。
“嘿~,比如说?”
“啊啊……,好像都市误入了奇怪的地方。传闻说是因为开采团挖出了可疑的什么东西……。”
“哈?”
“啊啊,你不知道什么是开采团对吧?就是偶尔跑到地面上挖地洞的家伙们。他们真的偶~~尔会挖到遗物之类的,因为那些东西有时可以卖很多钱,所以这一行是很多人都在干的……。”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
迪克好像没有弄明白艾因雷因的疑问。
迪克不觉得艾因雷因感到异常的话是异常的。
这件事本身就是异常的。
(怎么回事?)
都市误入了奇怪的地方。这句话很怪。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艾因雷因就连想像一下都做不到。
“啊————……,纱耶?”
艾因雷因转头征求纱耶的意见。也许现在正处于自己无法理解的状态。
如果说迪克的精神还算正常的话。
“我也不明白。只是……。”
纱耶稍微摇摇头,让艾因雷因抬头看天。
听她的,艾因雷因抬起头。
“啊?”
这里也发生了无法理解的状况。
看到了夜空。断绵般的稀疏青白色云彩在飘荡。星星在其上方闪烁着。
还有被云彩装饰的月亮。
夜色仅有蓝与暗。那里不存在其它的颜色。虽然有种在整个天空中张开了一张薄膜的奇妙感觉,除此之外看不到什么。
“为什么?”
没有极光。
这里没有象征亚空间的极光帷幕。
“这里靠近首都吗?”
“不是的。”
看不到极光的地方,应该只有坐落在非亚空间的真实空间上的首都,可是艾因雷因他们来到的城市却不是首都。岂止如此,如果以首都为中心在城市群上画圆的话,这里应处于其边缘位置,离中心可是有十万八千里呢。
据说,极光是亚空间与其它亚空间接触时产生的火花。可以说,极光就是让世界隔绝的元凶……。
可是,这里却没有极光。
为什么?
“在呻吟什么呢?”
迪克带着差异的表情看着抬头的两人。他对极光不存在这件事没感到一丝不协调感。看他的反映,对他来讲不存在极光才是正常的吧。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看到艾因雷因他们的反映后应该会进行一些说明才对。
走投无路了。
是正在作噩梦吗?
还是作了噩梦吗?
即使用前者来否定现状,还是以后者来否定自己的记忆,都会感到没有多少意义,可是如果不选取其中之一的话就会有种里外不是的难受,真的走投无路了。
“哦,怎么啦?”
纱耶走到迪克面前。
“你说的,开采团捡到的东西是什么?”
“纱耶?”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不是只有这个了吗?”
“嘛,那确实是唯一的线索了。喂,给我带路。”
“你的语气可真牛啊。”
“快走。”
被踹了一脚屁股,迪克只能闷闷不乐地带路了。
“唉,反正也正好。”
一行人走在黑暗的街道。看不到其他路人,居民已经完全进入了睡乡。据迪克说繁华区和这里正好相反,一天到晚闹哄哄的。
“什么啊?”
艾因雷因对走在前面的迪克询问道。
“正好我也要去那里办点事。”
“哦。”
“刚刚不是说了吗。这里闯进这种奇怪的地方也许是那个遗物造成的。有人让我把它给抢过来。嘛,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打架,正想着该怎么办呢。”
“真能吹。”
不爱打架的家伙能用那种武器吗。要杀人的话用枪就够了。用棍棒这种武器的只有喜欢殴打殴打再殴打的战斗狂。
艾因雷因觉得自己应该明确指出这一点。
“明明是个虐待狂。”
“啊啊?哦,你是说武器啊?不是啦。这样不就可以无视那些坚硬的鳞直接把冲击力打进去吗。”
又说些莫名其妙的。鳞?他要和鳄鱼战斗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鳄鱼应该无比巨大吧。
“你的枪才不现实呢。打得那么烂。不过命中了可能会很疼吧。”
在枪法上受到这种恶评只有在接受训练的时候。
“力量明明这么大,干嘛不用普通点的武器?”
“那把你的给我。”
“开玩笑。订做一个很贵的。”
这样说着说着就到了目的地。
到达的是坐落了许多仓库的区划。集装箱堆得到处都是,一股干燥的空气吹了过来。
随着风,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强调鼓和电吉它的音乐。
现在正走向那个方向。
那个沉闷的工厂的声音从这里也听得到。音乐仿佛在对抗着这个声音。
“真吵。”
“是吗?”
可是,迪克没有在乎的样子。可能已经习惯了吧。
高个子的迪克把落到一半的卷帘门推上去。进入的仓库中开着照明,有大约十人左右的团体。他们不可能没听到上锈的卷帘门发出的刺耳声,音乐也停止了。
“什么啊,原来是二少爷呀。”
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领导者模样的男人说道。他看起来脾气暴躁。似乎对年轻人播放的音乐没有兴趣,在一边把脚搭在办公桌上,独自喝着酒。空易拉罐在桌子上堆成了山,而且有一部分散落在地上。
听到自己被叫做二少爷,迪克露出苦笑。
“终于下定决心要买了吗?二少爷。”
“怎么会,我不是说过我们家老爷子对那玩意没兴趣了?”
“说过。可是,人可能会变主意。何况造成现在这个状况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说的也是。要是确信真是这个原因的话,我们的人会跑来一大堆的。”
“哈,支配佩尔赞海姆的高地人(highlander)要来砸场子?有意思。”
发出醉酒的笑声,男人拿起桌子上,放在易拉罐之山旁边的薄型末端机器。
“艾因。”
“啊啊,很像。”
艾因雷因向纱耶点点头。
曾经有一次在艾尔米那里看过样品。薄板一样的,形似笔记本的旧型便携式末端。那就是亚空间增设机的核心部件。
但是,其内部不是装有集成回路的母版。而是由多达数万的微型齿轮、弹簧构成的发条机器。
处于这亚空间时代中心的,不是数字也不是其发展型,而是退回旧时代的模拟设备。
不过,只要看结果就明白那绝不是简单的模拟设备。
不记得那些难解的理论。再说,连立于现代知识顶点的炼金术师的科学家都不能理解的东西,艾因雷因怎么可能会弄明白呢。
发条承受时间流动而积攒力量,其力量为了构成时空而作为某种应力传到各部件,部件则在形状和简单运动中体现某种规则性,并把它传递到下一个部件。
作为结果产生的是构成亚空间基本构成物的极光粒子。从末端的排气口喷出来,其它机器使它变事先定义好的空间。
眼前的这个,不知现在是否仍在驱动并释放极光粒子。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空间本身就崩溃了。
可是,为什么不见固定空间的部件?
迪克和男人还在交涉中。
“聪明的话在变成那样之前交给我。”
“先给钱。”
“是市民的话多少考虑下都市的和平比较好吧?”
“统治者的话至少保障市民的生活吧。”
多么可悲的平行线啊。不过只要在中间丢进“钱”这个单词的话好像还很容易解决问题的。这一点更让人觉得可悲。
更可悲的在于迪克绝不会说出那个单词。
艾因雷因充分理解了这里被叫做贪婪的理由。
“喂,够了吗?”
艾因雷因已经受够了。交涉很好。决裂很好。凭暴力很好。得出结论要越早越好。
撇下迪克,艾因雷因站到男人的面前。看到不常见的戴眼带的人物,男人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死的时候还想保持人类的样子的话,就把它给我交出来。”
“你在威胁我吗?”
“为了让你那颗泡在酒精里的大脑也能理解,我就直接说给你听好了。我要扁你然后把它抢过来。”
“哈哈,确实很好理解。”
还在笑的时候就给了他一拳。男人从桌子前飞出。空易拉罐之山被他的脚撞塌了。在混凝土的地板上散落一地,仓库中响彻清脆的声音。
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男人,艾因雷因拿起末端型核心部件。手心传来轻微的震动。这说明有数万个齿轮在这个小小的盒子中不停地转动。
不过……。
“嗯?”
虽然不明白这样正不正确,但有一点让人觉得奇怪。
位于侧面的排气口太安静了。无法感觉到极光粒子的存在。应该从这里释放出浓密的极光粒子才对。这个可是核心部件啊。亚空间就是由它产生的。
(对呀,就算在这里出现零领域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出现。
“那个不是你可以得到的东西哦,艾因雷因。”
男人站起来这样说道。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戴上了面具。其他人也是。
“喂喂……。”
察觉到迪克在身后摆起架势。光芒在阴暗的仓库亮起。他把刚才的武器拿出来了吧。
其他人戴的都是兽面面具。
可是,只有那个站起来的男人是不同的。
他戴的是人面面具。眼球部分被挖出一块,突出的唇部开了裂缝般的口子,不过除此之外那只面具就像真人的面孔一样精致。
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想不起来是谁了。似乎就在最近见过的,根本想不起来。
是不是因为声音还跟刚才一样?
“你会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也就是说,你也身处这个洪流之中吗?”
“你说什么?”
“是个无可奈何的洪流,是个残酷的洪流。如果称它为命运的话,那命运简直就是瘟疫。之所以如此……。”
面具做出了表情。也许是错觉,也许是仓库中的光影造成的幻觉。但是,艾因雷因此时看到的是伴随愤怒和绝望说出这句话的表情。
“我要将它散播并扩散。”
“我管它。”
艾因雷因决定不再被他的话所迷惑。决定不再因为无法确认状况而不知所措。纱耶就在身后。自己不能在这里有任何动摇。
这是因为,艾因雷因是守护沉睡公主的荆棘。
“总之,去死。”
摘下眼带。露出藏起来的眼球。刻有荆棘环十字的眼球在窥视世界。
用侵蚀世界的眼球注视眼前的面具男人。
那一瞬间,男人像弹开似的仰起身子,然后倒下了。
有什么东西滚到脚边。那是和艾因雷因的眼球同样的东西。刻有荆棘环十字的眼球。
原来只侵蚀了他的面具。把眼带握在手中。艾因雷因闭上右眼观察情况。
“我原以为你知道这种程度是没有意义的。”
男人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已经戴上了其它面具。
这次的是和其他人同样的兽面。
“这个城市已经完了。已经不剩下你能解决的部分。”
面具背后的视线移动了。看向艾因雷因身后的迪克。
“你也是,已经完了。”
“那是,什么?”
隐藏了表情后很难从视线中读出感情,有种被玻璃球注视的厌恶感,而迪克被它吞噬了。
“看来你忘了,那么我就让你想起来吧,你在今晚已经来过这里一次了。带领多名部下,为了破坏那个东西。”
“……。”
“你难道真的记不起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还有你变成了什么。”
艾因雷因也许先于迪克推测到了那个事实。袭击艾因雷因和纱耶的面具们。在他们中间没有一起消失并清醒过来的迪克。
就是这么一回事。
“难道……。”
看来迪克也想到了。不,应该说是想起来了。武器从手中跌落,迪克捂住面孔,蹲在原地。
艾因雷因退回到纱耶身前。
“咕咕……。”
发出这样的呻吟声。有点像在忍耐什么的声音。
迪克抬起了他的面孔。
已经戴上了兽面。
“喂。”
但是,艾因雷因可不打算乖乖看下去。快速移动到仍站不稳的迪克面前,用手抓住他的面具,然后摘了下来。
尖叫声响彻在仓库中。
“不要动不动就被操纵呀。”
“闭……嘴。”
虽然迪克又捂着面孔呻吟,不过从指缝间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
“啊啊……妈的,我想起来了。都他妈想起来了。”
捡起跌落的武器,迪克一边叫嚷一边瞪着周围一动不动的面具们。
“对呀。你们。把我的老爹和大哥,还有其他人,都给我变成那样的东西来着。”
“因为上头让我把一切能用的都挖过来。可是,优良的都被你破坏掉了。遗憾哪。”
“哈,竟然把人当成道具,是让我做了他们俩吗?”
“如果你能乖乖加入我方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悲剧了。”
“还敢……说!”
迪克飞跃出去。
“不击溃你们我誓不罢休。”
战斗开始了。
艾因雷因可不想加入那轰轰烈烈的冲击波之风暴。手中有核心部件。艾因雷因不想拿着传来不规则节奏的这个东西战斗。
再说迪克看起来有优势。
而且没有战斗的理由。
加上这已经只是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之间的问题了。
“艾因?”
“不把这个交给艾尔米可不好吧?”
身后的轰鸣声让对话被迫暂停。战斗激烈得使仓库似乎要晃塌了。粉末从屋顶掉落,传来建材摇晃的悲鸣声,艾因雷因他们急忙逃了出来。
“破坏它!”
迪克从背后叫道。“它”指的应该是艾因雷因手中的核心部件。但是,破坏它是不可能被允许的。这是为了构成现在这个世界所必需的东西之一。丧失它等于失去住在其空间之中数千万人类的性命。
除非是个杀人狂,没人敢动它。
工厂的声音又重新颤动着艾因雷因的全身。
耀眼的光芒,让他明白时已至拂晓。
穿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曙光撞击般罩了过来。艾因雷因眯起眼睛,看向那边。
那东西,出现了。
“……。”
说不出话来。身旁的纱耶也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他们只有注视。
耸立于天的巨柱,出现在遥远的前方。不过,如果它只是树立在那里的话他们也不会如此惊讶吧。
但那东西却在动。移动到艾因雷因视野的右端,然后又晃到了视野的左端。
缓慢,非常缓慢地。
那东西不止一个。如果左右张望的话可以发现在远方也有同样的东西。它们相互相隔得很远,等间距地树立着。
都在作出同样的运动。
仿佛在划出圆形把城市和外界隔离开一样。
另外,那些柱子不止是耸立于天,看起来像是在劈裂大地而移动。
如果能观察到所有动作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它们就像蜘蛛腿一样在地上爬行吧。
既然在地上爬行……。
“纱耶,我们走。”
不等纱耶的回答,艾因雷因用手臂环抱住少女的腰际跑了起来。穿过无数建筑间的缝隙,掠过无人的街道、不见一个人影是因为正如刚才那个面具所说的那样,还是他在任意操纵着所有人呢。
虽然觉得这一连串有点像某时的重放,但重要的是解决眼前的疑问。
尽头来得很快。
无法笔直跑下去的尽头。越过向左右无限延伸的,拒绝前进的提防。艾因雷因看到了。
展现在眼前的是真正的尽头。
大地的尽头。
佳妮斯?科特巴克。忽然想到了她的名字。
如果让她看到这个景色,不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为了追求前所未见之天地而参加了绝界探查计划,为了那鲁莽的冒险心而消失在零领域的她看到此景的话。
“这是,哪里?”
延伸到地平线的赤裸大地,荒芜到不见一草一木。
生命在这里不可能生存。拥有腿脚的城市,就存在于这一切的一切都死尽的大地中心。
正在向某处前进。
那是哪里,是否有目的地。
到底要走向何方。
可是实在无法想象出答案,因为这里只有“荒芜”二字。
“这就是疾病。”
背后传来了声音,回头之间那里只有一张脸。没有宿主,一张薄薄的面皮纹丝不动地飘浮在半空中。
“你是什么啊?”
“时间还没有长到让你忘记吧?我是因为你的存在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啊?”
“而世界因此变成了这副模样。”
在脸的背后发生了变化。突然间屹立出一闪光柱。爆炸声相比其规模要小了许多,立刻便被巨大的脚步声吞没了。
在那光柱上有什么。原以为是迪克。但不是。迪克就在柱子的下部和聚集而上的东西奋战着。
在那里的是看上去就像把光直接物质化的奇妙生物。既像人,亦像兽。它有人类的四肢,有体毛一样的毛发,有修长的尾巴,还有一只雄壮的角。
那个仿佛从雕塑家的灵感诞生的半人半兽,正用全身释放光芒来挣脱群起而来的东西。
那东西是无数张脸。
难道。
那张脸还在身边。
“你是……faceman?”
听到艾因雷因的呼唤,那张脸笑了。把嘴唇拉得长长地,就像在作出邪恶的肯定似的。
“你在干什么呀?”
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