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np)》 1是福是祸 “听说没有,村尾傅家的黄花大闺女,被人捉奸在床,一时羞愤,撞柱自尽了!” “真造孽,就一个痴傻儿,还干出这种事,该不会是被谁哄骗的吧?” “这谁知道,听说人当场就没气了,被抬到老杨头那,等着梳洗下葬了!” …… 一整个晌午,村子里流传的都是此事。 因着村尾那家傅家的独苗苗,今年不过二八的年纪,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长得俏不说,从小手就巧,习得她娘亲的绣工,瞧两遍就能拿一面帕子绣上一副双面绣,给她爹娘面上涨不少光。 只可惜两年前的正月,她去后山采野果,失足从山坡上跌落摔坏了脑袋,脸被石子划破,容貌也毁了。她娘亲看见被人背回家的闺女,眼一白昏了过去,之后便得了大病,浑浑噩噩的没多久去了。 她成了痴子,整日疯疯癫癫,顶着张疤脸在村里四处溜达。见人咧嘴傻笑,连一句话也吐不齐全。 没过多少时日,她那赌徒老爹在外欠债被人将小手指剁了去,打手堵到家里,把能抵钱的全抢了去。之后她那赌徒爹失踪两日,再回来带回来一名男子,是隔壁镇上二十多岁还未成亲的混混。他把亲生闺女卖了给这混混做媳妇,拿了钱又跑了。 那混混虽然十分嫌弃她,但他要不是实在娶不着媳妇也犯不着用这法子,强忍着嫌恶要带她回他家。 平日里专会傻乐的姑娘任他说破嘴皮子也不答应他,闹得狠了,她拿上砍柴的刀发疯的四处挥砍,混混见状,哪还敢再继续。 不过他不死心,隔叁差五的来。这傻子虽然丑,但身子不错,他觉得不点蜡烛也可以。 混混来一次,她发狂一次,最严重时差点砍掉混混一条胳膊。拖拖拉拉一年多,混混好似转了性子,再不强迫她,反而时不时带点新鲜的吃食给她。 时间一长,村子里的人见他们同进同出,以为她还是跟了混混。 可好景不长,混混这日照常去她的茅屋里,不久屋子里传来吵闹的动静,什么“奸夫”“贱人”“偷人”云云的话传到外面。等附近的邻居赶到,只剩她和混混,她衣衫凌乱,一头撞在柱子上昏死过去。 这事,便由此传开了。 老杨头坐在门槛上抽完一杆烟,拍拍裤腿撑着膝盖起身,准备把半个时辰前抬来的满脸血迹的人重新梳洗再埋了。 屋内一角,地上隔着裹着草席的“尸体”,从露出的白嫩小脚不难看出这还是个年轻女子。 老杨头背着手叹了口气,转身去堂前准备东西,没注意草席动了下。 片刻,从草席里伸出一只手,把草席拨开,原本没了气的人此刻捂着脑门晕乎乎的爬了起来。 等老杨头拿好东西一转身,险些吓得当场魂归西天。 手里的物什尽数落地,老杨头哆嗦着手指,“你你、傅……见鬼了,见鬼了!” 傅时也扶着门框,头痛欲裂,听着这不吉利的话就反驳,“呸呸呸,我又没死,哪来的鬼?” “没死?可你方才都……” “我还想说呢,连个大夫都不找来,是想害死我么?” 何止没死,连话都说利索了。 老杨头还想再讲些什么,时也又侧过身,一贯浑浊的眼清明许多,“老杨叔,您捡些草药给我,我这脑袋痛得很!” 老杨头飞快给她开了止血的方子,一递到她手上,他就撤回身子,不敢正视,“药钱我不要了,你快些走!” 时也抓着药包,静默一瞬,道了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待时也晃晃悠悠地跨出门,自个儿离开,老杨头才敢探出头去看,很快又把木门给牢牢关上。 好在老杨头的住处离傅家的茅屋不远,时也缓缓往家走,摔坏脑子这两年所有的事情都在她脑中过了个遍。 忆起昏迷前的事,时也不知是福是祸,竟这样撞好了脑子! 只是接下来,她还没想好要如何。 晌午的事在村子里恐怕已经传遍了。 时也的头更疼了。 加快脚步往家走,时也推开茅屋的门,一踏进去,身后一阵风带过,她的脖颈被人从后擒住。 身后这人的力道极大,扼的她一点动弹不得,只敢虚虚出声,“大、大侠饶命……” “你是何人?” 男子的声音。 时也哭笑不得,紧张地咽口水,“大侠,这是我家。” 闯入她家问她是何人,她要报上名姓么? 后背压上重量,时也感知身后的男子将身子压下来,她招架不来被压弯背,正想吭声,男子松开擒她的手,“多有得罪……” 随后压在时也身上的重量消失,男子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时也捂着脖子怔愣回身,对着倒在地上一身血污的男子愕然不已。 #冲冲,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投珠,珠珠每满50加更~ 2赠你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地上的男子拖到床榻上,时也累的就地坐下。 放眼看去,简陋的屋子里杂乱不堪。因晌午和那混混丁生推搡间弄乱的桌椅板凳,还有赶来的邻里进进出出间踩踏的脚印,此刻又多了不少血迹。时也只是看着,就心烦意乱。 扭头去看床铺上昏迷的男子,时也心思复杂。按理来讲,眼下这样的情况,她应当去报官。可先不说自己的身子能不能撑到去官府,看这男子的模样,不像是乡间人士,或是镇上来的,被人追杀到此地,她贸然报官万一惹上是非岂不是太亏了。 而且如若旁人知晓她家中多了个男子要如何解释,毕竟不久前她才被人“捉奸”。 思来想去,休息够了,时也强打起精神爬起来,到院里打了盆水把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准备出门。 临走前,她去探了探男子的鼻息。虽浅弱,但能察觉到。才放心离开。 村里这两日来了个大夫,听人说是四处游历至此,行医行善。 时也没见到人,却知晓眼下她只能去寻这个大夫,换做村子里旁的大夫不晓得会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循着印象,时也找到那大夫临时落脚的林中小屋。 平常人不会来此走动,四处寂静,时也不自觉放轻步伐。院门敞着,不见人影,小屋的门却紧闭。 时也张望一番,提起裙摆踏上石阶,走到门前叩了叩。 等了片刻,时也耳朵凑近木门,没听见动静,抬手准备再敲。这时木门从内打开,来人一身素净的白衣,肩上多披了件长衫,面如白玉,眉眼温和,一派悠然清雅的模样。手正握拳抵在唇边,侧开首低咳两声。随即望向时也。 “我已和村长告假,明日再帮人看病。姑娘你有事,烦请去请其他大夫吧。” 大夫的嗓音清润,有几分沙哑,缓缓解释。 时也收敛目光,微微低头,道明来意,“其实是我有一事相求,只能来找你,旁人不行。” 大夫看了眼她额头上狰狞的伤,还有脸颊上叁指宽的疤痕,“你头上的伤,好治。” “也不是我,”时也摆摆手,将家中的情况告知于他,省略了一些,只说一回家碰上个陌生男子昏迷在家里,说完又道:“说来实在羞愧,我家中贫寒,听闻大夫您诊金收的不高我才冒昧来找您。” 这却是她的顾虑,她现在整个家底也没二两银子。 时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占人便宜,担心大夫不肯答应,她看向他,想说要当真付不起诊金,之后可以帮他干活抵债。哪知她头一抬,就见着面前大夫的面色泛白,嘴唇无血色,想来是身子不舒服。 时也又犹豫了,“您要是实在不方便,那我不叨扰了。” 她转身要走,一心想着家中那人可要挺住等她找大夫回去,不然事情就闹大了。 “姑娘留步……咳,稍等,我去取药箱。” 时也心中一喜,老实的在原地等着。 待大夫一出来,时也立刻上前接过药箱,狗腿子般跟在他身旁,“我家离这不远,很快就到了。” “嗯。” “对了,您怎么称呼?” “鄙人姓徐,徐令安。” 时也点点头,“徐大夫。” 她腾出一只手拍拍胸口,“我叫傅时也。” 徐令安听闻,垂眸看她。直到她指着那两间茅屋说她家到了,徐令安方才确信身边的姑娘,确是村中人提过的痴傻儿。 可这模样,分明正常很。 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带徐令安进了屋,“徐大夫,人在床上,您快给瞧瞧。” 徐令安给人把了脉,起身去解男子的衣裳,“他的伤口太深,有支断箭还没拔出来,目测,箭上有毒,我要仔细再看看。”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没解开最后一件,看时也看的认真,丝毫没察觉自己接下来该回避。 清清嗓子,徐令安有些为难,“傅姑娘,你先去打盆水来吧,然后将我药箱中放着的一包药草捣碎……劳烦你了。” “喔!我这就去!” 时也怕打扰他们,拿着药包在门外坐下。捣的差不多了,徐令安开了门,“傅姑娘,进来吧。” 水盆边放着一支沾血的箭头,一盆水都染红了。陌生男子的身上盖着衣服,心口受箭伤的位置没有再继续往外渗血了。 徐令安接过时也捣碎的草药敷在男子的伤口处,“晚些时候我会给他开些药材,到时有劳傅姑娘多跑一趟了。” “没事,人没事就好!”时也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她咬咬牙,索性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干脆,“今日谢谢您了,您看诊金多少,我好给您。” 徐令安冲她浅浅一笑,黑眸似水,“不必了。” 时也眼皮一跳,忙拒绝,“这怎么行?原本就是我硬要您出诊,怎么能不给诊金。” “傅姑娘你也是心善做好事,我要是再收诊金,倒像是趁人之危了。” “可我也不能平白受您好处,”时也心中过意不去,人家还是带病出诊,她怜爱美人,说什么也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这样吧,您有什么要做的尽管找我,我帮您干活。什么都行,烧饭、扫地、缝补衣裳……我什么都会做。” 她神情认真,很严肃,大有他不答应她不罢休的架势。 徐令安失笑,弯起唇角,嗓音温柔,“好吧。” 时也把人送到门口,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没站住脚,勉强扶住门框站稳。 徐令安想起什么,忽的转身,“傅姑娘。” 夕阳照进屋子,映的时也脸面白净灵动,眉眼都秀气,眼里浮着光。她正疑惑的微微睁大眼睛,等待徐令安接下来要说的话。 徐令安几步返回至她跟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赠你的。” “我?” 徐令安抬手点点自己的额头,指间仿佛透光,“抹在伤处,很快便能痊愈。” —— 徐大夫小天使\( ̄︶ ̄)/ 3醒了? 时也从角落里翻出来一面破掉一半的铜镜,洗洗擦干摆在桌上,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把徐大夫给的药膏擦在额头的伤口处,又轻轻拿徐大夫用剩下的纱布给包扎起来。 龇着牙弄完,时也摸到脸颊上另一处疤痕。即便已经过去两年时日,疤痕瞧着依旧骇人。凹凸不平、泛着令人作呕的黑红。她自己看着都心有嫌恶。 本来因她家中无人,她自己前两年又是个傻子,吃食上面都是能吃的就吃,没有就饿着肚子,没有一点营养可言。脸色蜡黄,头发虽长但十分干枯,连身子都不见长。 时也叹气,不晓得那徐大夫是如何看得下去的。又摸了摸,疑虑徐大夫会不会觉察出些许不对劲。 她的指尖在疤痕周围抠了抠,抠起一点边角来,时也一鼓作气将这道疤痕撕下来,这竟是一道逼真的假伤痕! 以前时也傻是傻,但其中有她假装的一份功劳,她还分得清好人恶人。娘亲去世之后,没人管她,总是有些不怀好意的男子盯着她,又在看见她的伤痕时露出嫌弃的眼神。所以之后疤痕慢慢消去,她便将这道假伤痕贴在脸上,每日顶着这张脸出去傻乐晃悠,谁瞧着都要皱一皱眉头,那些人极少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 就连那混混丁生,也不爱看她这张脸,给她省去不少麻烦。 天色要暗,时也把灶房里仅剩的一点粮食煮了吃了,趁外面还能望见,锁好门去找徐大夫拿药。 这回她没见到人,林中小屋门口挂着几包草药,上面挂着布条,留有时也的姓。 院子里不见光亮,想来是徐大夫人不在又知道她会来才特意留的。 取下药包,时也原路返回。还未到家,便听见自家门口传来吵嚷声。 走近了发现竟然是那个混混! 非但如此,他身旁还有几个人,有她不认识的,还有几个是村子里的人。 时也心跳的很快,生怕他们闯进屋里发现床上躺着的人,脚步飞快地赶到家门口。 “你们做什么?!” 丁生正愁找不到人。 原本出了晌午的事,他等那些人将时也抬走后吃酒赌钱去了,一个下午也没赢一个子,准备回时也家里搜搜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哪知听见附近的人说什么时也没死、回家了之类的。他心中大惊,怕其中出了什么幺蛾子,叫了几个弟兄,又喊来几个凑热闹的村民,预备再将中午的事闹大些,顺道瞧瞧时也的情况。 眼下时也行动利索的跑过来,丁生还未感到哪不对劲,只心道她这也没死,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不过一个傻子,他要她死,还不是像碾死蚂蚁那样。 丁生大喇喇地叉腰站着,张嘴就骂,“你这贱人,竟然还敢出门!” 时也看他这幅丑陋的嘴脸就想呕,她挡在门口,“我凭什么不敢出门?” “哟,还知道顶嘴了!”丁生一手举着火把走上前,“谁不知道你偷人被我抓个正着,没脸见人寻死,怎么着,不记得了么?看来你的脑袋是撞的更傻了啊,我看你还不如一头撞死呢!” 他说完仰头大笑,惹的他几个弟兄也跟着放肆地笑。 时也翻了个白眼,把旁边放着的树棍拿在手里,“我偷人?你可别平白污蔑我。” 丁生惊讶她口齿清晰,把火把杵到时也脸前,奇怪的将她打量一番。又很快把这怪异的感觉抛之脑后,眼下重点不在这。 “这真是奇怪了,中午我明明将你和那奸夫抓个正着,你说没有?这事大家都知道,你别想狡辩!” 时也一把推开火把,仰脸道:“那我问你,除了你,谁瞧见你口中说的奸夫了?” “这……” “全凭你一张嘴皮子罢了,你不过欺负我孤身一人,脑子又不清明,想出那种龌龊法子来害我,只因我不愿听你的!”时也看向看热闹的人们,换上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样儿,“叔叔婶婶们,这丁生原本就是个混混、痞子,以前他趁我生病没少打我的主意,要不是我次次拼死反抗,早被他得逞了!试问他这样的人,说的话哪里能信?” 见他们神情犹豫,想必是认为她说的有道理。 时也加把劲继续道:“他今日这样辱我清白,都是他一人之言,他说的你们谁亲眼瞧见了?我宁死来证明自己,要不是我命大,菩萨保佑我让我恢复如常,今晚又要被他白白害死了!” 一番话让丁生急了。 “就你这丑陋的模样,哪值得我算计你?” 他脑中本就没有多少东西,面对能说会道的时也,连句反驳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讲。 上前用力推了时也一把,丁生面露凶色,“贱人!你……” 时也后退两步,身子骨太虚,脚下站不稳被推倒在地 一边庆幸自己还贴着那道伤疤,一边一把捂住脸,作哭泣状,“我娘死的早,爹又只知道赌,如今也跑没影了,我生了两年的病,都这样惨了,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还要被欺负……” 人群中终于有人瞧不下去,帮她说了两句,还有一人上前把丁生拽走。 有两人以前和时也娘有些交情,拾起时也方才拿的木棍往丁生身上打,“还不快滚!留你这种人肯定要祸害其他人家,滚远些!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 事情总算结束,村民们安慰时也几句,时也借此将自己如今不再痴傻的事说清楚,又谢过之后,这些人渐渐散开,各回各家。 时也拍拍裙摆上的土,蹲下去捡摔倒时掉在地上的药包。 方才他们围着她,周围太黑,把药包踩在脚下,有两包都被踩烂了。里面的草药混杂着泥土,时也也分不清哪哪是一份药。 时也只好把完整的一包捡起来,心疼的把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并收起来。 还好还留有一包可以用。 时也把院子的门挡住,转身进屋,借着最后半截烛火照亮灶房,把药倒进锅里煮。 等药熬好的间隙,时也把灶房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抱来稻草铺了厚厚一层,准备今夜先在灶房将就一晚。 熬好了药,时也把药盛进碗里,端着去了另一间屋子。 把烛火在桌上放下,时也往床边走去。光 线昏暗,视线不清,她一走近猛的被床上睁着眼的男子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药碗险些洒了。 稳住手,时也警惕地侧开一步,不确信地问:“大侠,你、你醒了?” 4方便 徐令安给他看病时脱去他一半的衣衫,之后用被褥盖着。他人虽然醒了,但暂时无法动弹,安静地躺着,只有眼珠转动看向时也。 他感觉到伤口被人处理过,借着昏弱的烛光,他认出床边的姑娘,喉咙因长时间未进水而嘶哑,“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时也把汤药在床头放下,他伤的那样重,约莫也不能有什么坏心思,但她依旧故意板着张小脸,“我救你是被迫的,你无缘无故出现在我屋里,还昏了过去,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不过等你好了,你就得赶快离开。” “自然。” 男子说着欲起身,时也赶忙抬手让他别乱动,“都这样了,不能动就别逞强了,等下伤口裂开。” 在他脑后垫了点东西,时也把药碗端到他嘴边,“来,赶紧把这碗药喝了。” 大半碗药,他没有半分迟钝的喝下去。 视线追随着时也,被褥下的手动了动,丢出一枚玉佩。 仅仅只是这些动作,他额上便逼出许多汗,唇色惨白。 时也忙问他:“你干嘛?” “姑娘救了我,我如今无以为报,这枚玉佩,你先收着。” 时也半信半疑地捡起玉佩,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沾的灰尘,仔细看了看。 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玉佩摸着手感上佳,温润滑腻,雕刻的花纹繁复且精致,不像是一般的东西。不过看这男子的衣着,虽是墨色,但却是上好的布料,连袖口的绣的花纹都是望京富贵人家专供的针法。 将玉佩翻过来,上面刻着字。 “孟、京、南。”时也望向塌上的男子,“是你的名姓?” “正是。” 重伤也未让他的英气俊朗出现一丝逊色,反倒多了一分独特的脆弱感,和硬朗交织。肉眼丈量他的身长,在她的床榻上勉强伸直了腿,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他的贵气格格不入,他倒没那么多的矜贵感,意外的融入。 时也可惜自己没去过望京城内,最远也是到镇上,不然她或许能打听到这人的事情。 收好玉佩,时也礼尚往来的报上自己的名字,“这玉佩呢,我就先替你收着,毕竟家中多了你,吃药吃饭都要钱。我不是做善事,可也不会占你便宜,这块玉佩看着很贵重,日后你来赎便好,我会收好的。” 不用时也自己说明,是个人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她家境的窘迫。入目没有值钱的,连桌椅大多都缺胳膊少腿,连屋顶都是修修补补过的,胜在收拾的干净利落。 孟京南来时便看出来了,想来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子,过的不易。 “你若需要银两,大可将它变卖了,无妨。” “再说吧,”时也含糊一句,她浑身酸痛,明日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想早些休息,“你睡吧,我到灶房凑合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时也没与他多说,也没问他是为何受这么重伤。从柜中找出一床勉强能用的薄薄被褥,端走蜡烛,关门离开。 躺在铺好的稻草上,一旁的烛火燃到最后忽的灭了。灶房变得漆黑一片,时也枕着手臂,没了睡意。 明日她要去找徐大夫看看那两包草药还能不能用,说好的帮他干活抵债。还要想法子弄到些食物,更重要的是,她要想个法子赚钱,否则她和正屋那位孟大侠要活活饿死了! 时也烦躁的揉了把头发,忽然想到什么,翻身起来。借着月光,她在门边的墙角蹲下,手指到处抠了抠。 她记得,娘亲以前说过她还有几件嫁妆是留给她的,不想被爹拿去赌钱于是藏了起来。 灶房爹从来不进,东西大约是在这附近…… 时也两只手一齐,扒掉墙壁上的一层泥巴,在角落瞧见一个鸡蛋大小的洞。手指伸进去掏,碰到软软的、布包着的物件,时也连忙掏出来。 里面包着两根簪子,一对儿耳环。 虽然用料普通,但都是娘亲亲手做的,款式很是精致漂亮,真要拿去典当,也能值些钱。 时也捧在手里,指腹慢慢拂过,安静地看着,“娘,您放心,日后我一定会赎回来。” 天亮,时也洗漱过后把昨夜的草药添水又熬了一遍,自己离了家,不久就回来了,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去正屋看孟京南。 他比她早醒,已经能动弹了,靠坐在墙上望着窗外。听见她的动静,跟着看过来。 “傅姑娘。” “哎,”时也和昨夜相比放松不少,“你好些了吗?” 孟京南已经穿好衣衫,乌色的发随意束起来,多了些精气神,“好些了。” 时也把药放下,“那你等下把药喝了,就在这好好休养吧,我还有事要出门。” “对了,”时也从怀中拿出纸包的东西,打开里面是两块糙面饼,还冒着热气,“饼还是热的,你也赶快吃了。” 她素白纤细的手指拿着糙饼,举到孟京南面前,孟京南没接。 见孟京南不动,时也以为他是吃不下这种食物,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你大概吃不惯这些,不过现在只有这个,等中午我再给你做些别的。不过你也瞧见了,我家贫寒,大鱼大肉肯定是吃不到了。” “傅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孟京南把糙饼接过来,深邃乌黑的眼瞳盯着时也,“你吃过了吗?” 时也点头,“那你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孟京南叫住她,“等一等。” “还有何事?” “我……”孟京南抿唇,看着时也欲言又止。 时也想他是不是哪又难受了,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孟京南放下糙饼,手指无措地捻着,很是难为情。 时也好奇地看着他,实在猜不透他的意思,“孟大侠,有事你只管说好了!” “我……傅姑娘,你能扶我一下吗?”孟京南闭上眼睛,耳廓通红,“我想,我需要去方便……” 5如仙 时也听清后不由得怔住,脸蛋发热,顿觉手足无措,磕巴道:“我、我知道了。” 她本想说找别人帮忙,可家中住着个男子的事她怎么也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也怪她,压根没想那么多,还要他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时也浑身僵硬的站着,举着胳膊让孟京南能有个使力的点。她低估了男人的重量,被压得踉跄半步,察觉他站的不稳,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小心些。” 孟京南一垂眸便能望见她绯色的耳尖,低低应道:“嗯,劳烦姑娘了。” 时也缩着脑袋,慢吞吞地将人扶到外面。 到茅房外,时也不敢走远,等在门口。半扇木门,遮不住什么动静。时也背对着茅房,听着身后的动静,犹如热锅上的虾子。 此时此刻,她方才意识到家中多了个男子的不便究竟在何处。 迫使自己想东想西,时也听见身后木门打开,她向后伸出胳膊,头不敢回,“好、好了么?咱们回去吧。” 孟京南也沉默,抓着时也衣袖的手指寸寸收紧,尽量不压着她。 二人费了番功夫回到屋内,时也未多停留,丢下句“晌午回来”便匆匆离开。 孟京南靠在床边,视线随着她离去的身影一道望向外面,神情慢慢凝重些。不多时,他吹响一道哨声,一只白毛红足的鸟儿飞进窗框,在他四周扇动翅膀。 …… 在徐大夫住处前,时也专门去找了隔壁村里的富户小姐。她知晓这家小姐偏爱美,虽不比镇上的姑娘们,那吃的用的也是要独一份的物件。 时也早晨将娘亲留的假装稍作改动,既保存原有的精致又不同于旁的姑娘们穿戴的,她有信心能让那富户小姐看得上。 果不其然,加上时也一番巧舌功夫,富户小姐一口答应买下。 这不是时也心中所想,她将自己的意思说白给她听,只抵押,日后再赎走。 “这可不行,你这簪子虽然模样好,但用料很一般,兴许我戴段时日就不想要了。” 时也早准备好说辞,“沉姑娘,如果你答应,日后便会有各式各样的新鲜首饰供你挑选。” 沉枞不太相信,“当真?” “自然,还不收你任何银两。”时也见她有所动摇,咬牙再道:“或者我也可以按照你的喜好专门为你做。” 只要她渡过眼前的难关,娘留下的手艺,她势必要捡起来。 这话对沉枞来说极具诱惑力,她当即点头,“成!到时你来赎便是。” 她一高兴,直接给了时也一吊钱。 时也笑眯眯地道谢,收收好拜别沉枞。 出了大门,从怀中摸出一块方包,里面还有一支发簪。她只抵了一支簪子一对耳环,自己留了一支,不舍地插进发髻间。 时也赶去集市上买了小袋糙面糙米,又挑拣一些帕子针线,还有些制首饰的原料。手头的钱有限,她尽量控制着采买所需物品。打算慢慢来,不急于这一时。 往日的痴傻儿今日突的出现,还口齿伶俐,半分不见往常的憨样。问起来,时也还是那一套昨日一撞福大命大撞好了的说辞。 再不信,人果真如常人一般,猜忌也只能作罢。 时也采买完往家赶,迎面与一形色匆忙的妇女相撞。时也扶她起来,看她焦急便问她出了何事。 妇人哭哭啼啼,说自己是镇上来的,要来找一位近日落脚于此的神医。家中事急,可村中无人肯告知于她,她一时慌神没注意才撞到时也。 时也猜测她要找的人大约就是徐大夫。 想来那徐大夫气质出尘,白衣如仙,可不就是神仙一般的人么。 “我带您去吧。” 正好她也要去答谢他。 6镇中冯家 路过自己家,时也将集市上买好的东西搁下。和那妇人一同往徐大夫住处走,路上时也和她说了说话。 妇人告诉时也,她姓冯,是镇上冯家的管事婆婆,患病的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冯府二少爷。这冯家因开的酒楼被圣上夸赞过而闻名,冯家在镇上也属大户人家。可冯二少爷得的这怪病让镇上所有的大夫都无能为力,拖拉了将近半月有余,已经严重到连床都下不了。是她无意听人提起这平水村里有位游历至此落脚的神医,才匆匆赶来找寻。 “不知这位神医会不会跟我去镇上,傅姑娘,等会你替我说说,要是能给我们二少爷的病治好,我们冯府一定会重重答谢你们。” 虽然时也觉得他们出手阔绰值得一试,但也没有擅自替徐大夫做主,只说自己尽力。 到了徐大夫住的住处前,院门半开,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草药的味。院中架着几个炉子,炉子上烧着药罐,徐令安正站在旁边翻晒药材。 时也出声喊他:“徐大夫!” 徐令安抬头,束着头发的淡青色发带从肩上滑落,唇角微扬,眸含点星,“傅姑娘。” 时也把冯婆婆要找他的事与他说了,徐令安听着面色凝重,仔细问了问细节,冯婆婆好似不方便直说。时也在一旁研究草药,饶是如此,冯婆婆还是和徐令安说:“还是去屋内说吧。” 她望了眼时也,时也拿过来一张板凳,“徐大夫,我帮你看着火,你放心去吧!” 徐令安温声道谢:“那多谢了。” 时也一个人坐在院中,举着蒲扇悠哉地托着腮,想着她手头上那些料要做些什么样的成品出来。 脑中有许多想法,时隔两年未动手,她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想了不少,待徐令安与冯婆婆从屋内出来,徐令安背上了药箱,看样子已经答应,不需要她多说。 “你们这是要去镇上了么?”时也问道。 冯婆婆的脸色已经比来时好了许多,但仍有一丝急切,“是啊,二少爷的病实在耽误不得。” 时也想说那自己不打扰了,徐令安忙抬手,清雅的面上有一分试探:“傅姑娘。” 时也看向他。 “傅姑娘若是无事,能否麻烦你随我一齐去?” 这倒让时也有些意外,“是需要我帮忙吗?” 徐令安微微颔首。 没有多说,时也也答应了,她还担心欠的人情没处还呢。 平水村距离镇上距离不短,冯婆婆是坐冯府的马车来的,回去的路上省了不少时间。 马车停在冯府后门,时也走在徐令安身侧,随着冯婆婆进了冯府。 七拐八拐的走过后花园,又经过一条长廊冯婆婆才在一扇门前停下。推门进入前,她转身叮嘱:“今日之事,所见所闻,希望二位保密。” 时也点头,从她的话中直觉屋内的情况不妙。 刚一跨进门,一只花瓶从屋里扔出来,直冲着她的面门袭来。时也哪见过这种情况,反应也来不及,呆在原地,心中惨道完了完了这脸是好不成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时也的手臂,把她拉到一边,方才躲过这致命的花瓶袭击。 瞧着碎了一地的瓷器,时也抚着心口,对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徐令安道:“谢谢。” 她耷下眼皮看向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没想到徐大夫人看着温温柔柔的,力道这样大。 徐令安收回手,嘴角微抿,才道:“无妨,小心些。” 冯婆婆见他们无事,带着他们往里走,在遮挡床铺的屏风前停下,“二少爷在后面,请吧。” 她退到后面,时也多注意了一眼,跟在徐令安身后越过屏风。只一眼,时也头皮发麻,汗毛直立。视觉的冲击让她喉间下意识滚过一声压抑下来的尖叫,忙不迭地拥住身边的徐令安。 7降灵 来冯府前,时也在脑海中想过这冯二少爷病重的模样,大抵是虚弱至极毫无气色,万万没想过会是眼前的场景。 床榻空着,冯二少爷坐在床边地上,一只手腕用麻绳绑着,另一头连接着房梁。穿着贴身的白色衣物,上面沾染着点点新的旧的血迹,密密麻麻。散着发,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又红又烂的疮,连脸上都不能幸免。他知道有人进来,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们,带着浓重的攻击性,阴沉的叫人心生凉意。 时也刚一看过去便是这幅情况,加之房内窗户紧闭,昏昏暗暗的也未点蜡,还以为撞见了什么怪物。 徐令安在她抱过来时也看清屏风后的画面,忽略身体的僵硬,抬手护在她身侧。鼻息间满是腐肉的恶臭味,徐令安眉头轻拧,手臂动了动,安抚性的拍了下她的手臂,侧身将她挡在身后。 确定了冯二少爷手边没有物件可以伤到人,徐令安对冯婆婆道:“将二少爷扶到床上,另外,还是将他手脚全部绑住吧。” 冯婆婆连忙使唤下人照他说的做。 命人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徐令安从药箱中取出一本医书,又向冯婆婆借了毛笔和墨,将这些交给时也。 他未多说,黑亮的眼睛直直望着时也,“我记得,你识字也会写?” 时也眼皮一跳,很惊讶。 她确实会。从前她在村上教书的先生教课时偷学过,后来被先生发现,见她学得快,私下里教过她。不过都是些常见的字,并不多。只是徐令安为何会知道这事? 手中放上医书和毛笔,时也拿稳了,带着满腹疑惑点点头。 “待会我说,你帮我记下来。” “好。” 这就是他要自己帮忙的么? 他一早便知道自己认字了,去他的林中小屋取药时,他也提前留了写有她姓氏的布条告知她。 时也和冯婆婆一同站在屏风旁,并未离得太近。徐令安将床幔放下,挡住她们的视线,时也只听得到他说的,按他所说的仔细记录。 耳边不时传来冯二少爷痛苦的惨叫声,即使手脚被绑起来,他闹出的动静也格外大,听得时也紧张不已。生怕他像他们来时那般发疯,徐大夫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虽不安生,最后也有惊无险的结束。 徐令安退出床幔,在水盆中洗去满手的血污,叫人拉开床幔。冯二少爷已经完全没了动静,整个床铺都染着血迹。 冯婆婆见状担忧地上前,“二少爷他这是……?” 徐令安擦着手,给她一个放心的目光,眉宇间有些微的疲倦感,“安心即可。我会写个方子留下,叁日后我再来查看。” “那老身先在此谢过徐神医了。” 时也将记录好的医书还给徐令安,见他翻看,忽然感到不好意思。 几年未动笔,她字写的生疏,别让徐大夫看笑话了才好。 谁料徐令安没有嫌弃,看完便收了起来,赞赏道:“有心了。” 时也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能帮上你便好。” 方子写好叫冯婆婆给下人拿去药铺抓药,她原路送时也二人离开。到后门处,马车还在外面等着,她要马夫送他们回平水村,徐令安问起旁的事。 “冯二少爷这病可知是从何而来?” “这……”冯婆婆躲避他的目光,“徐神医何必问这些。” 徐令安一贯温静的神色有些严厉之意,“你若是不愿说,恐怕我不能准确医治冯二少爷的病,到时出了差错,二少爷人瘫了瞎了可得不偿失。” 听着这样严重,冯婆婆哪还敢隐瞒,只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时也听着,没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想必这冯家人也未弄清冯二少的病因,含糊不清,只了解个大概。 徐令安听完,脸色不改,拱手道:“我知晓了。” 直到坐上马车远离了冯家,时也才问出心中猜想的,“徐大夫,你是不是知道那冯二少为何得的怪病?” 没在冯婆婆面前说,徐令安没瞒着时也,她既已想到,脑子也是个活络的。 “嗯,不过这事蹊跷,我不想闹大。” 冯二少的病其实不算是病,而是一种毒引起的。此毒刁钻狠辣,一点点蚕食人的身体,皮肉生疮还不是最坏的情况,若是再拖个十天半月,那冯二少将会五脏六腑腐烂而亡。活人会清醒着经历这一切,然却会性情大变无法控制。最后由内而外,完完全全的烂掉,生生痛苦致死。 按理来说这种毒非常少见,更别提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徐令安没有给时也解释的很细致,大致说了说,怕她会接受不了。 时也听完,想到他所说的情况似乎很熟悉,但又实在想不清楚。 “这毒有名字吗?” 徐令安道:“降灵。” 时也掀帘子的手抖了下。 徐令安凝着她僵住的小脸,问她,“傅姑娘?” “我……”时也张嘴,后续发不出声音。她耳边满是鸣响,大脑如一滩浆糊,心痛万分,无法思考,反应不得。 不过瞬息,她连眼眶都红了。 这副模样让徐令安有些慌神,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也摇头,“不是……” 她抓着徐令安的手臂,仰起脸,泫然欲泣,“徐大夫,这降灵,我娘亲似乎也是因此而亡。” 8莫急 徐令安的眉轻扬,含带着惊讶之色,语气不由得急切一分,“当真?” “嗯。”时也拿衣袖摁摁眼角,心间沉重。 忆起娘亲去世前的状况,就连那段记忆是她痴傻时所经历的,此刻回想起来,痛苦也没有减少。 “我记得我娘当时也是生了一场大病,村里的大夫都说没法子医治,每日喝着药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她也和冯二少一样。不过和徐大夫你刚刚所说的有些不同,我娘没有熬过半月,生疮之后不到叁天便去了。” 说起来,娘亲的所有症状都不如冯二少的明显,病后身体垮的很快。 时也那时脑子不清明,再多的细节她也不知道了,只大略记得她听人说过‘降灵’的字眼。 这事现已超出预料,徐令安原本以为这降灵毒出现在镇上都说不过去,时也娘亲若当真因此去世,那便更费解了。 降灵,怎会出现在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里?时也娘亲,又如何能和此毒有所牵连? 徐令安压下心中困惑,扶着时也让她坐稳,安慰道:“姑娘莫急,待我回去后再仔细查看一番有关的医书,有什么线索我再告之于你。” 时也缓了缓情绪,深吸一口气,向后拉开些距离,“或许是巧合吧,不过还是有劳你帮我留意着。” 冯家的马车将二人送至平水村村口,徐令安特意让车夫在距离村口有段距离的位置停下,他搭了把手让时也下马车。 时也情绪有些闷,一旁田间小道上走上来个中年妇女,开口说话了她才注意到。 “哟,这不是徐大夫么?你怎么和傅家这傻姑娘在一起?” 这妇人是个寡妇,是平水村出了名的碎嘴,死的也能说得像活的。 时也一看见她就头疼,被她瞧见自己和徐大夫在一起,日后还不定会如何传。时也赶忙托着徐令安肩上所背的药箱,冲她道:“徐大夫给隔壁村的人看病,不熟悉回来咱们村的路,正好碰到我了,我带他回来。” 徐令安配合她应了声。 妇人扛着锄头过来和他们并排走,眼神精明的往他们身上扫个来回,问时也,“你在村子外面干嘛?” “我……我挖野菜!这不是我都快吃不上饭了么。” “那你挖的野菜呢?” 时也灵光一现,上前去挎住她的胳膊,“我没找着,不如这样吧婶子,今日你收留我一顿,我明天再去找。” 妇人拿开时也的手,避之不及,“婶子家也没多余的粮食,你自个多找找吧!” 说罢快步走远,生怕晚一秒时也就要黏上去。 时也望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扑哧一声笑出来,“叫她好奇那么多。” 徐令安看她心情好些,被她和妇人的话惹笑,眼角弯起,“我叫那车夫将马车停在这原意是担心旁人瞧见误会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撞见。” “没事,”时也随意道,又想起自己不在意没事连累了徐大夫可不好了,“不过你若是觉得会被影响,往后我去找你时避着他们点。” 徐令安一直迁就着时也的脚步不急不缓地走着,气定神闲道:“无妨,以后再有旁人问起,我告诉他们你是我请来的帮手。” 临近晌午,村里的人大都在准备中午的饭,路上除了玩耍的孩童几乎不见大人。 闻到不知哪家饭菜的香味,时也念头一动,“徐大夫,不如晌午到我家吃吧,就当是我答谢你的。” 徐令安考虑了下,婉拒,“不了,我回去再查查降灵的事。” “那好。” 在家门口和徐令安分别,时也先回正屋查看孟京南的情况。他瞧着还虚弱,但到底比昨日好些。 倒了杯水喝完,时也换了杯子给他也倒了杯水,连水壶都给他拿到床边,“孟大侠你饿不饿?我有点事赶回来的晚了,等下就去做饭,我买了些米面,你想吃什么?” “姑娘,你不必太在意我。”孟京南自知自己闯进她家实属唐突的举动,她没报官没找人把他抬出去他已经很欣慰了,并未想要求那么多,“另外,我在此会不会给姑娘你添麻烦?我会尽快离开。” “你先把伤养好吧,”时也在凳子上盘腿坐下,“放心,你在这又清净又安全,没人会知道你在这,安心养伤,徐大夫说你中的毒一时好不了呢。” 孟京南虽不知这个徐大夫是何人,但能解他所中的毒,医术必定高深。自己的伤势如何,他自己清楚。见时也当真不介意,他也没想太多。 时也歇了会,起身准备去做饭,想起一件事未说,“对了孟大侠,晚些徐大夫会过来替你查看伤势,他是四处游历在此落脚,不会和旁人透漏你的消息。” “有劳你们了。” 9望京城将军府 时也到屋后荒废许久的菜地里拔了几颗“营养不良”勉强能吃的小菜,回前院打水洗干净,炒了一盘。过了午饭的时间,她没费力去做面饼。煮好糙米饭,端着青菜回正屋跟孟京南一起吃。 看孟京南尝的时候,时也有点紧张,率先道:“我的厨艺不怎么样……” 孟京南咽下口中不知是咸是甜的小菜,在时也期盼的小眼神中点头,“确实普通。” 时也,“……” 时也捧着碗,眼睫低垂,宛如一只没讨到好处的小狗那般丧气,“我以后尽力尝试。” 孟京南瞥她一眼,轻咳一声,“姑娘若是想,我可以指点你一二。” “孟大侠会做饭么?” “会一些。” 时也那点郁闷顷刻不见,笑着答应下来。 没想到孟大侠这样的男子竟对厨房之事有所了解,他既这样说了,想必厨艺比她好。 想着,时也觉得嘴里的小菜都变得更加难以下咽起来。 一顿饭吃完,时也到灶房收拾好。趁着天气好,她将家中需要洗晾的东西都拿到院中,东西不多,还有些需要缝补。破烂物件也不少,她捡捡还能用的,剩下都给丢了,差不多将家里全部打扫一番。 忙前忙后两个时辰,时也得了空闲休息。拿了张凳子坐在正屋门口,捧着上午在集市上买的东西,准备干点活。 针线虽比制首饰的便宜许多,能卖出的价钱却没有首饰高。毕竟现在她手头上有的都是些普通货,况且绣活比做首饰要慢。眼下赚钱最重要,自然是哪样赚的钱快赚的钱多她做哪样。 打定主意,时也挑拣出一些材料,照着心里想的做。 她能买到的材料和市面上同样价钱的都一样,她想要卖的是样式,日后再慢慢考虑材质。先在村上的集市卖一卖,还有隔壁村的沉枞姑娘那也不失会成为她的门路。要是等叁日后和徐大夫一起去镇上时她能做出几样来,就可以拿到镇上去卖。这个想法是往乐观的去想,现下她要做的事多,怕是赶不及。 不过有了念想,时也也更有干劲了。 直至太阳西沉时分,徐令安出现在院子门口。 时也瞧见他来,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过去迎接。朝四周望了望,时也随后帮他开门,“快进来徐大夫。” 徐令安大概明白她的意思,站定,轻声笑道:“放心,无人看见。” 时也抿唇笑笑,领着他进屋。 路过门口她坐着的小板凳,徐令安注意到上面放着个小竹篮,里面是些针线铜丝珠花之类的小物件。他来时,她似乎就坐在这低头摆弄。 进了屋,时也把昨夜因丁生来闹事将剩下几包药材弄脏的事简明说了,又诚心道了歉,她怕徐大夫误会自己不珍惜。 徐令安听完,倒未把注意放在药材上,“闹事?你受伤了么?” “我没受伤,多亏了附近的叔婶们帮了我,把丁生打跑了。”时也眼角眉梢满是得意的小神情。 “没事就好。” 徐令安低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依旧率先去检查孟京南的伤势。 他与孟京南二人之间十分沉默,他给孟京南上药,时也就背过身去,去把她昨夜收起来的被人踩踏过的两包药材拿出来,捧在手上。 徐令安询问了他一些话,话锋一转,“我查过那箭头上的毒,不知孟公子因什么人受伤?怎会途径此地?” 孟京南抬手穿上衫,头也未抬的答他的话,“遭人暗算,孟某并未看清是何人所为。受伤后我只朝着就近的村庄躲避,来这实属意外。”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徐令安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把时也捧过来的药材检查一番,从中挑出还能再用的,徐令安拿自己带来的药一起又重新配了几服。 时也这回收在柜子里,转身要去给徐令安倒碗水喝,徐令安已经背上药箱,说自己还有下一户人家要去,就不喝水了。 时也只好放下茶碗,对榻上看着他们的孟京南道:“那我送送徐大夫。” 跟着走到院中,徐令安缓下步子,侧首,压下声音,“傅姑娘,有件事我想我要提醒你一声。” 时也不解的看向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你救的这位孟公子想必不是一般乡野村夫,他胸口中的那支箭头,我若是没猜错,是望京城将军府内特制,独一无二。能被将军府的人追杀,他的身份怕是不安全。傅姑娘,你平日要与他小心相处,尽量避之。” 时也听的认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救救得当真不是一般人,什么望京城、什么将军府,都离她远得很,怎会这么巧救了一个与将军府有仇的? 经过之前的事,时也可太怕死了。 此刻内心无比庆幸自己对屋内那位孟大侠的态度还算不错。 “我会小心,”时也认真点头,“不过徐大夫,你怎会认识将军府的箭?” 时也忍不住要问。 她觉得徐大夫此人也同样神秘,好似见多识广,什么都知晓,若说只是个普通行医的,她也不信。 被时也充满好奇的眸子盯着,徐令安温温静静的道:“此前有幸替将军府的人医治过,见过一次那弓箭,觉着新奇便留意过。” “这样啊……还有一事,徐大夫从何得知我识字会写的?” 徐令安唇边带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来平水村之后,无意间听人聊过你的事。” 那人还算公正。说她小小年纪聪慧又机灵,不仅手巧,连教书先生都对她另眼相看,在村子里算是独一份的,出了那种事,实在可惜。 解了惑,时也对他又是另一种莫名的感觉,感叹道:“徐大夫当真不是一般人,不仅见多识广,头脑还好,旁人随意提起的事你也能记的清楚。若是能得到重用就好了,待着这种小地方真是可惜。” 相较于她有些遗憾般的感想,徐令安笑意和煦,“傅姑娘过奖了。” 夕阳浅薄清透,在天际晕出大片暖意,时也一动未动的听他回应。漆黑的瞳眸中印着他的身影,仅他一人的位置。时也只觉身临春风,有如神祗,让她忍不住生出想要靠近的亲近感。 时也抿紧唇角,耳尖发烫。 —— 我掐指一算,明天有新的男主出现! 10神秘男子 和徐令安聊过后,时也想起一处被自己忽略的地方。 丁生闯入她家“捉奸”之时,她家中却有另一个男子,但无论如何她也记不起那男子的长相。她当时似被下了药,神识不清,迷迷糊糊间察觉身旁有人。 视野里是浑浊的,不时有一片黑色擦过。眩晕、燥热,占据了时也整个意识,她完全分不出一丝清醒去分析对方是何人,何况她那时,还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小傻子。 男子的声音,男子的手,不属于她的气息,全部交织着,这些约莫是时也记忆最深刻的一处。再之后,正屋的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丁生出现,叫嚷着她与男子行不检点之事。 丁生甚至扯着她的衣服将她从床榻上拖到地上,她为了反抗,和丁生缠斗起来。 那个男子呢,是何时不见的? 时也再没了半点印象。 对方是何人,时也不知,但她能保证,自己从未见过。 这事想来蹊跷,正巧那时丁生出现,有关那男子的迹象不见丝毫。可这要是做戏,丁生图的是什么?她既是个穷光蛋,脸上还有道丑陋的疤痕,实在无利可图。 时也想的脑仁都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想着要是再让她见到丁生,她定要问个清楚。 之后几日,时也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手里的活上,赶集市时自己带了张小桌子,寻了个摊位边边角,把做好的发簪耳坠摆上去卖。没人买时,她闲的无事,拿出随身带着的针线绣一会儿。 这几日她在做首饰之余打算给自己绣条帕子,给自己做的物件,自然都要极好的。花纹是月白色的祥云和半边月,瞧着不算特别,可她手腕翻转,只见帕子的另一面却是杏红的颜色。一面是云遮半月,一面是晴天落日,一针一线间,两种图案精巧生动。 一旁卖糖葫芦的大叔看的新奇,凑上前问:“你是怎样绣出两样颜色的?” 时也捏着帕子,手上不停,“这便是手工活的奇妙之处!如何,好看么?” “好看!我都没见过这样的帕子。这帕子卖么?” “卖呀!” 时也心中自有打算,有钱赚她卖了也无妨,“二十个铜板。” “二十个 ?!你抢么!二十文都能给我家里小儿置一套衣裳了!” 时也也不急,“我这帕子用的虽不是什么精细的布料,但也算是好的细棉,再者,我卖的是手艺,您看看我这绣工,二十文的价钱完全值得!” 可他一个卖糖葫芦的哪里识得手艺好坏,他就是瞧着好看,要他真掏二十文买一方帕子却是不可能的事。 见时也不似说笑,大叔也不问了。 时也笑着摇摇头,低下头做收尾工作。 摊前有人站立,一只纤细的手拈起一支簪子,“没想到你还会绣活。” 时也见到来人眼睛一亮,“沉姑娘!” 沉枞把她简陋的小摊扫了一遍,“这首饰的料怎地越发普通了?还有,你在这卖手帕?村里的女人们有几个需要的,又有哪个不会绣,能卖得出去么?” “手帕我只是试着卖卖,主要还是首饰。” 沉枞看她绣完,提议道:“我家里还有几尺上好的缎子,你要是真的缺钱,拿去帮我做件衣裙,花色照我说的绣。只要好看,钱少不了你的。” 自上次抵押首饰后时也知晓她出手阔绰,没道理不答应,“好啊,包你满意!” 沉枞舒心了,挑了两件发饰,“本来我是瞧不上你这些的,不过这集市上的东西一样不如一样,挑的我眼都花了。” 时也笑眯眯地收了铜板,“下回我做些好的!” 到了晌午,集市散去,时也也收了摊,哼着小曲往家回。 第一日贩卖,成果还算满意。路上遇上打渔的,时也跟人讲价,花了几文钱买了叁条不大不小的鱼,回去炖汤喝喝。 怕浪费了粮食,这几日煮饭时也都请教了孟京南,被他一指点,味道果真好多了。 孟京南今日已经能下地走路,时也回家时,他正在修理一张断腿的竹床。 时也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紧张的问:“你小心些别弄破伤口,怎么修起这个了?” 这两日孟京南说什么也不让时也住灶房,时也只好找出来一张破烂的竹床,一脚垫着石头,夜里勉强给他睡。 “我觉得好些了,趁着无事修补一下。” 时也打量他一番,才松开手,“那你注意些。” 修完竹床,孟京南把它拿到灶房去。时也站在院子里收拾,忽然感到有人盯着自己。 她扭头看过去,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戴着帷帽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 —— 某个男主:?这就是我的戏份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11进展 村子里的人不多,不说全部熟知大多也能认得模样,可这道身影明显是个生面孔的。往常鲜少有生人来,除非有事发生。 时也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四处望了望,除去方才被人盯着的感觉,并无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孟京南放好竹床,拿着她拎回来的几条鱼问她是不是要杀掉。时也应了一声,跑过去帮忙。 午饭后,时也收下院中洗晒的衣衫,听见马车驶近的动静。 冯府的马车来接人了。 时也把衣裳拿回屋内,不忘告知孟京南,“孟大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孟京南坐在窗边,用着时也新买回来的笔墨在写些什么,“好。” 他顺势看了眼窗外,旋即放下毛笔,赶在时也踏出门槛前叫住她。 一把伞递到时也面前,孟京南提醒她:“我看这天色接下来似乎有雨,傅姑娘还是把伞带着吧。” 时也接过来,弯起眼睛冲他笑笑,“谢啦!” 孟京南注视着她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之后朝着村子最后面而去,他抬手将木门关严。 有了去冯府的经历,时也这次游刃有余许多。而那冯二公子所中的毒,肉眼所见的好些了。 时也在一旁记录的时候想,这冯二公子怕是不被冯府的人重视,不然怎的病的这般严重,这两次也未见一个主人家过来。 徐令安给冯二少做了针灸,放出不少有毒的血,又按上回的开了方子,不过没有直接离开。 时也跟他在前厅等了等,那管家婆婆出来说冯二少清醒一些了,徐令安便提出要问他一些话。顾忌着医治方面,管家婆婆放他进去了。 时也本想跟着一块进屋,徐令安却把药方子塞回她手里,要她跟着下人去拿药。 许是知她想知晓有关降灵毒的事,徐令安让她放心,“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那好吧。”时也没多想。 徐令安回到屋内,走到冯二少床边,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神情,唯有一贯温润平和的声线清晰,“想必冯二少十分好奇自己的毒是如何解的。” 床榻上躺着的男子虚弱的半睁着眼,“你既能解,怕也不是一般人。” “冯二少不妨告诉我,是谁替你种的毒,或者因何而来?”徐令安背着手,冷淡了些,“降灵乃望京城禁药,先帝明令严禁制作使用。冯二少若是不说,闹大了事,怕是只能从你这个中毒的人身上下手查起。” “呵,我就知道……哪会有什么神医。我只能告诉你,我中毒前,曾去过仙河楼。” …… 关上冯家后门,时也和徐令安二人今日未乘冯府马车,而是沿着后巷往前街走去,远处一道黑影迅速闪离。 时也想在镇上采买些东西,和徐令安说过后婉拒了冯府的马车。 镇上的集市为时一日,此时街道上还有不少人。 融入人群,时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有关冯二少的事,“徐大夫,那冯二少有和你说什么了么?” 徐令安忆起冯二少的话,道:“他有顾虑,只和我说中毒前去过仙河楼。” “仙河楼?”时也蹙起眉,好像听过这个地方。 “是一处酒楼,”徐令安见她困惑,缓缓解释给她听,“冯家的酒楼是家族的产业,而仙河楼处处都比它更厉害些。第一家在望京城内扎根,如今在城内的地位已经十分稳固了。” 又是望京城。 时也好奇的很,“第一家?” “是,传言仙河楼只用了两年时间便开了不少分楼。这些酒楼之间相互依扶,关系牢靠,势力很强,背后之人也很神秘。” “那这事必定十分棘手了。” 徐令安“嗯”了一声,又不想她一直为此郁闷,率步走向一处卖茶水的摊位,“既然来了,过来尝尝镇上的茶点吧。” 时也被他吸引过去,跟着他坐下。 对街的酒楼楼上,一个黑衣人抱拳对眼前的男子禀告道:“冯轩并未和那个大夫说什么,只是提到仙河楼。” 在他眼前凭栏而坐的男子着藏青色衣袍,长袍宽大,衣领绣着精致繁复的图案。白皙的手指撑着头,姿态懒散,面容俊美冶艳。眼皮很薄,形似狭长,瞳色黑的深邃至极。似笑非笑,却含带着漫不经意的冷漠和凌厉。 他的唇也是薄薄的,却红,说起话来声线同是随性慵懒的,“大夫?有本事医治冯二的,哪能是一般的大夫。” “那要不要……”手下做了个抹杀的手势。 男子挥挥手指,“盯着便可。” 他眼神一转,落在对街的不起眼摊位上,盯着那二人,“他未必只是想救人,不过就算如此,也得让他知道什么人不该救。”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12发带 用过了茶点,时也找掌柜包了两块栗子糕带走,后寻了两处铺子置办了些物件。往年时也没像这般随心逛过镇上的集市,时也一时兴味高昂。 徐令安见状,随着她四处闲逛。 时也拎着买来的物件,忽见前面的人都一窝蜂的往一处涌去。她被人撞歪了身子,揉着肩膀,不由得跟着往那边看过去,“那边什么情况啊?” “过去看看。” 他们二人过去,人群已经围了里叁层外叁层。叫好声与谈论声交迭,但时也远远只能瞧见里面人的头顶,引得她越发的好奇。 徐令安高她许多,看她为了找寻一个能看得见的位置张上望下,唇畔不免有笑意泄露。点点她的肩膀,徐令安指指另一边,“到那边去。” 人群旁堆着木箱木板,时也找了个能站稳的位置踩着,扶着柱子垫脚朝人群中心看去。 她这个位置果真能瞧的清楚。 看热闹的中央空出一片来,有几匹马栓在那。马车前,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个发束里掺着彩绳高高绑起,服饰穿戴都不似本地人的少年。他肤色稍黑,十分自然健康的肤色,额间绑着彩色的额带。一手持弓,一手捡起箭筒里的一支箭,衣袖处用绒布镶边,手指上戴着一枚镶嵌墨石的戒指。随着他的动作始终在时也视线中晃动。 少年将弓箭对准另一人头上的野果,双眼闭起,刹那间松手,箭头瞬间扎进野果中,冲击到地面上。 举止张扬,神采四溢。 叫好声又一片,连时也也觉得颇有意思。她跟着其他人一起拍手,扭脸和徐令安说话,“他好厉害啊!” 徐令安附和与她,眼神清润,“嗯,瞧他的模样应是外族人,平墨一带不论男子女子都十分擅骑马射箭之术,对他们来说不算稀奇。” “徐大夫连这些也知道?”时也此刻对他的好奇心更浓重一点,打心眼里认为他这人了不起的很,“徐大夫你肯定走过许多地方!” 徐令安的神色有一瞬停滞,复而失笑,“我并不如傅姑娘想象的那么厉害。” 时也可不这么认为,“哪有……” 话刚起头,一支箭从不远处射过来,直直的擦着徐令安的脸侧穿过他的发带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 “……”时也被吓了一大跳,忙把自己扶在柱子上的手收回来,忍不住倾身去看徐令安受伤了没有,“徐大夫你没事吧?” 徐令安抬手将箭从柱子里拔下来,眸色淡淡,“无事。” 他虽无神色变化,握着箭杆的力道却不轻。 这支箭射来的力气极大,深深扎在柱子中。 时也松了口气,朝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那少年拨开人群笑眯眯地走过来,“哎呀,实在是抱歉,一时射偏了。” 时也一脸严肃,“你那伙伴所站的位置可不在我们这边。” 要多偏离轨迹才能朝他们这边飞过来,依时也所想,要么是技术不行,要么是故意所为。 少年的眼睛惊讶般睁大了些,“你这话是说我针对你们么?” 时也拧着眉头,正欲和他争辩,徐令安先她一步将箭递出去,“既是无意,我便不追究了。” “是嘛,”少年接过自己的箭,面上笑意不减,露出的虎牙给他的乖戾增添一份少年人的野性,“我哪会故意伤你们。” 时也总感觉他的笑里有其他的意思,徐令安却收了手,对她道:“我们回去吧。” 好心情被破坏了,时也也不想继续停留,瞪了那少年一眼,跟在徐令安身侧离开此地。 待走远了,时也还心有忿忿地回身去看,“徐大夫,我看刚才那人分明不怀好意,你方才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 “我和他不认识,或许真是他不小心。” 徐令安跟她比起来,平静许多。 时也看着他的发带,鼓着腮帮子,可惜道:“你的发带破了。” “无碍。”徐令安睨她一眼,眼里染笑,嗓音里带着打趣的意味,“傅姑娘,你在为我打抱不平么?” “我……”时也受不了他盯着自己笑,脸颊发热,别过脸去,“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想看你被人欺负而已。” 说着,她指着一处小摊,扯开话题,“那里的东西不错,咱们去看看。” 她自己快步小跑过去,留徐令安在身后,望着她身影,品出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自顾自地弯起唇角。 13漏雨 回去的路上果真如孟京南所说落了雨,好在时也事先带了伞。不过伞小,一人独撑可以,两个人就稍显勉强。 徐令安举着伞,不敢同时也靠的太近,如此一来他的一侧手臂和衣摆都多少被细雨打湿。 加快脚程回到家,时也注意到他淋湿的衣衫,招呼他,“先和我到屋里吧,我把伞借你。” 看着雨势不减反增,隔着雨幕四处空荡,徐令安调转步子,“也好。” 推开正屋的门,时也迅速躲进屋里,抖抖身上的水气,她先是冲着孟京南笑了一笑,“徐大夫没伞,我让他先来避一避。” 孟京南不言,与徐令安点头示意。 而后时也转颜对徐令安说:“先坐会儿吧,我倒碗热水给你。” 之前因顾及孟京南伤势,所以每日吃饭时也都将饭桌端在正屋,连同炉子一道,为的是方便他使用。 炉子上煨着热水,时也摆了叁张碗挨个倒上,送了一碗给孟京南,又从怀中拿出镇上买的栗子糕,“我瞧着这糕点不错便买回来给你尝尝,不会太腻,应该合你口味。” 孟京南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没接,“傅姑娘你不必特意买给我,我对吃食并未要求,能果腹即可。” 经这几日的相处,时也自然晓得他很好满足,毕竟连她煮的饭菜都能吃下也不见嫌弃。但她也认为这栗子糕也不是什么珍贵难得的食物,不过是这几日吃的寡淡,买给他尝尝罢了。 时也怕他不肯接,故意道:“我买都买了,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孟京南只好妥协说:“好吧。”他还不忘叮嘱她,“下回真的不必了。” “好好好,我记着了。” 时也回到桌前,捧着热碗浅浅吮两口,驱散了些凉气,舒服地眯了眯眼,才道:“徐大夫,你坐在炉边烤烤衣裳,我替你再找把伞。” 徐令安不讶异她心思细腻,闻言道谢,换到炉边坐下。 外面的雨从开始下到现在约莫一个时辰了,时也的小茅屋不防寒气,又潮又湿。不时还有几声雷响,雨点瓢盆而下。 时也翻找出一把伞放到徐令安手边,忧愁的望向门外。 她有些担心雨下的这样急这样大,不知何时才能停,她的灶房会不会漏雨了。 淋湿柴火事小,夜里孟大哥要如何住。 屋里除去外面热闹的雨声,无人说话,时也撑着腮帮子神游,盘算着要何时去才能去那沉枞姑娘家取缎子。不知沉姑娘会怎的开价,制一套衣裙费的功夫可不小,万万别耽搁她做其他活,要是价格合适,那便另当别论了。 她正想着,窗前孟京南将最后一点缝隙关严,走过来,在另一边坐下。 “徐大夫,”他是来同徐令安说话的,“不知依你看,我这伤何时能痊愈?” 这倒也问到时也想知道的点子上了。 徐令安对上她澄亮的眼,移开,“且不说那箭头上的毒,就是伤在心口这位置也不易恢复。” 他未挑明箭头所属的事,只言:“你体内的毒还未祛干净,我开的方子大约再服个半月才可下定论。” 趁着雨势稍弱,徐令安撑伞离开。 时也收了碗,凑到孟京南身侧询问他晚饭想吃菜饼还是汤饭,眼神一低,瞧见他从晌午在写的纸上是写油盐酱醋之类的字眼。 “孟大哥,你这写的是什么呀?菜谱么?” 她一问,孟京南便拿近了给她瞧,“不算菜谱,只是些小菜的做法。我见你虽对下厨之事颇感兴趣,但似乎实在掌握不好,便想着写下来好让你容易记些。” 时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还是很感谢的收下这份好意,“真是劳你费心了。” 仔细瞧了瞧他写的,每张都清晰细致,时也大致数了数,他竟写了有近十份。每份都是些寻常食材,她能弄得到的。 看来平日里他指点的那些,不过是他会的皮毛而已。 时也心中感叹,他瞧着强势冷峻,书写做饭倒是样样精。 “对了孟大哥,你方才问徐大夫的事,是你急着离开了么?” 孟京南却未直接告知,“我之前所言,傅姑娘若是不便,我离开便是。” 时也以为他误会自己要赶他走。她虽提防他的来历,但还是清楚要给人留好感才行。 于是忙道:“不不不,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你伤的严重,这里又偏僻,不论去哪途中都免不了颠簸,很容易加重伤势。我只是见你在问,所以好奇问问罢了,你在此休养便是。” 孟京南便顺势而下,“嗯。” 忙碌一日,夜里伴着雨声时也入睡极快。 屋外风强雨骤,几年来未见的雨水,扎根不深的树木被冲走泥土,歪七扭八的倒下。伴着一声闷雷,雨水铆足了劲的落下。只听一阵窸窣声,屋顶的茅草被掀飞,掉下一块木板,瞬时间大雨挤进屋内,一片稀里哗啦的动静。 时也被雨水扫脸,一睁眼立马从榻上跳起来。望着破洞漏雨的屋顶,皱起了小脸。 —— 凄凄惨惨 漏雨了,接下来要怎么睡?乛?乛? 14雨夜共处 和时也不同,孟京南听着窗外的雨声,许久不能入睡。 灶房不大,横摆了张竹床,他躺在上面,灶房仿佛都变得拥挤。 正屋的小姑娘抠抠搜搜,给他用的都挺大方。蜡烛是新的一整根、身上盖得被褥也是她昨天刚晒的棉被、竹床的床腿虽有些残缺但胜在不小,叫他不必畏手畏脚。 他瞧的出来这姑娘对他有所提防,倒也正常,他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了。 外面雷声不断,孟京南约莫时辰不早,起身吹灭蜡烛又躺下,闭上眼,还未察觉困意,灶房的门忽的被敲响。 借着些微的光线,孟京南披上外衫去开门。 丝丝风雨吹了进来,孟京南低头看着时也从他臂下钻进屋子,不明所以,半关上门,“出什么事了?” 时也把伞收好搁在门边,一提起就忍不住皱眉,“正屋漏雨了。” 还漏了不止一处。 简陋的茅草屋好似要在这场风雨中发挥掉它最后一点用处,再坚持不下去罢工了。 怕孟京南认为自己唐突,时也解释道:“有个洞正好在我床榻上,我连被褥都没来得及抱走那雨就漏下来了,我只好把东西收了收省得被水泡了。嗯……然后过来看看你这边如何。” 不过看情况,应该没有漏雨。 亏她下午还在担心,结果是自己遭了殃。 “我这里无事。” 孟京南远远简略地看了看正屋的屋顶,茅草被掀地乱七八糟,恐怕今夜是不能住人了。 他的视线落在时也身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傅姑娘今夜……” 时也抿着唇,却眼巴巴的望着他。额前有几缕发丝被湿气打湿,眼睛也好似蒙上一层水汽,湿漉漉的,看得人喉咙发紧。 孟京南剩下的话忽然不知要怎的说了,鬼使神差般的转了个弯,“不介意的话先在灶房歇着吧。” 时也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我不会打搅你的。” 虽话是如此,但同她一屋,孟京南是断不会躺下兀自睡去的。 他将竹床让开一半,坐姿端正的拍拍床沿,“傅姑娘过来坐下吧。” 时也衣衫染上湿意,坐在灶台前冷冰冰的石头台阶上正冷的抱着胳膊,听他一言想也不想的跑过去。 刚一坐下,孟京南起了身,“屋里太潮湿,我将火升起来会好些。” 时也便安心的裹上被褥,抱着腿坐在竹床上看他忙活。 闲的无事,时也跟他聊起来,“不知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她可太怕这间灶房也撑不住风雨的摧残,那她和孟大哥要去桥洞里住了么? 孟京南一边点燃稻草往灶台里丢,一边折树枝,“只要明日雨能停,我帮你修缮正屋。” “那可不行,万一加重你的伤势就糟了。”时也烦躁的很,手上还没攒两个钱,又要花去一笔,“还是我找人来修吧。就怕日后雨水多,要是再坏了可如何是好?” “不知傅姑娘想过没有,重新建两间屋子。” 时也倒是想啊。 这两间茅屋缝缝补补又一年,有银子她早就重建了。 把时也的犹豫看在眼里,孟京南说:“若是傅姑娘有这个打算,我可以帮忙。” “再说吧。” 既如此,孟京南不语,将柴火烧的很旺,亮堂堂映在灶房中间。 时也烤了会儿火总算好些,放下被褥去存食物的角落找出一捧红薯。 和孟京南并排坐着,时也把红薯放在柴火边烤着,“这是过年的时候村子里的婶子给我的,听她说很香甜。” 拍落手上的泥土,时也问他:“孟大哥吃过烤红薯么?” “儿时吃过。” “那你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了,一准有儿时的滋味。” 孟京南露出浅薄的一分笑,“嗯。” 眼看今夜睡不成了,时也也是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有与人闲聊,不由得有些话多。自她两年前在后山出了意外,已许久没这样的闲情逸致。 她知孟京南话不多,更不像会主动和她聊些自己的事,大多都是她在讲话。她儿时性子比较顽劣,趣事许多,讲到乐处表情都十分生动。 叙了很久,时也中途吃掉一个热气腾腾的香甜烤地瓜,到后面难抵挡困意,声音渐弱,安静的烤起火来。 不知从几时起,她托着腮帮子,被火气烤的眼皮沉重昏昏欲睡,连孟京南好似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楚。 脑袋一歪,没意识的倒靠在孟京南的手臂上。 15两块饼 时也是困极睡着,睡得很熟,甚至还做了梦。 梦到平水村的雨下个不停,她的两间小茅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最后整个垮了。 吓的时也直接醒来。入目是灶房被烟熏的有些黑的屋顶,视线一转,角落是渗进来的雨水洇湿的痕迹。 “……”时也翻身坐起来,才注意到自己睡在竹床上。睡前她是和孟京南一道烤火,那是他将自己抱过来的么? 时也羞窘地挠了挠后脑勺,没瞧见孟京南的身影,匆匆下床整理好衣衫。 雨停了,院子里坑洼的地方盛着积水。天色不见晴,不知何时 还会再降雨。 时也洗漱过后回正屋换了身衣裳,雨后空气中装载着沁人的清凉,她掩上院子门,沿着路边往村口走。 经过昨夜她想好了,还是请人来建新屋子比较靠谱。家中只她一人,就算加上暂住在这的孟大哥也不需用盖太大的屋子。只要眼下建两间崭新的结实的便够了,剩下的日后再说。 青砖瓦房她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去想,建两间木屋应该能行。 想着,时也敲响了娘亲生前交好的五婶家的门。五婶的男人平日除去种庄稼还会接些零散的活做,村子里有几家屋子也是经他手盖起来的。 找认识的人时也不怕被骗,价钱也好商量。 时也把意思和五婶说了,五婶起先还有点犹豫。毕竟时也孤身一人,没种地不干活,哪来的存钱。 但架不住时也把家里的情况说的可怜兮兮,又拿了半贯钱出来让她放心。 “婶子,虽然建新屋的钱我一时没法全部拿出来,但我可以先给你一些。你放心,我肯定会给齐,我家在那人在那,犯得着骗你么?” 五婶见她一下拿出五百文钱,又被她说的耳根子软了,便答应下来。 “等你叔回来我同他说,再让他去你那看看情况。” “多谢婶子体谅。” 时也踏出五婶家的门,长舒一口气,又忍不住去想这一下掏走她现在一半的存钱,接下来钱该怎么挣。 边想边溜达回家,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瞧见孟京南的身影,从家后方的树林里出来。 时也庆幸自己住在村尾,没几户人家,白日里他们要忙无暇闲逛,否则定会发现村子里多了个陌生男子。 小跑过去,时也跟着他进了院子,带上门,问他:“孟大哥,这一大早的你去哪了呀?” 孟京南的靴子上沾了湿泥,这也正常。 “去树林里转了转。”他掀开堆在院子边遮盖柴火的油毡,从里面拿干柴火。 “我正要同你说件事呢,”时也站在他旁边将自己找了五婶准备新建两间木屋的事说了,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补充,“可能要辛苦你待在灶房里了。” 孟京南一手能拿不少木柴,听时也这样说倒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想了想,“你叫了几个人?” 时也不确定,“这要看五叔找几人来。” “你对他们说我也是你找来的帮工。” 这倒是个法子。 时也考虑了下,“那我到时同他们说一声。” “嗯。” 时也还要说,院子外走过一人,正好露半个脑袋,瞧见时也,仰头隔着院子和她说话,“小傅,吃饭了没?婶子那还有多的饼子,要不要再去拿两个?” 时也怕她发现孟京南,好在他蹲着捡柴,忙转身挡在他身前,摆手道:“不用了婶子,上回还没谢谢你呢。” “你也算婶子看着长这么大的,你家里有难处我送你两块饼罢了,”她扛着锄头走到另一头,“那婶子去忙了啊。” 道了别,时也拍拍心口,一转身对上已经站起身的孟京南,抱着一捆木柴正看着她。 时也冲他笑笑,撸起衣袖,“我再搬一点吧。” 孟京南盯着她忙碌起来的背影,回想自己醒来次日接了她两个糙饼。 虽然糙饼干干的没有丝毫滋味可言,但都是热乎的,还算容易饱肚。他以为她是吃过的才拿给他,此刻看来并不是。方才那个婶子只给了她两块,她就把两块都给他了。 她家中的情况,这几日他看的清楚,糙米糙面都是新采买的,那日家中想必没有任何吃食。 时也回灶房送了一捧,回来看他还站在这,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待他回神,便提议道:“孟大哥,今早我们煮点红薯粥吧,再烤几个红薯如何?” 孟京南低头看她,淡淡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