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分卷(1) ================= 书名:疯子 作者:镜西 文案: 程朗月总是重复着同一个梦 陌生的少年紧紧抱着他,声音哽咽而嘶哑: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后来,他收到一封信,生活由此天翻地覆 陌生的少年啊,如果你爱我,请带我走吧。 不要留我在深海独眠。 逆行性失忆症受x疯批非人类攻 【高亮排雷】 1、疯批攻,文中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道德洁癖快跑!快跑!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朗月 ┃ 配角:江池,祁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请予我一场伟大而虚妄的美梦 立意:冲破黑暗的束缚,迎接光明的未来! ================== ☆、诡异来信1 意识逐渐回笼,程朗月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人搂在怀里。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搂,他是被人紧紧勒进了怀里,力气之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捏碎了、揉进身体里,勒得程朗月浑身的骨血都在叫嚣着疼。 程朗月艰难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窗明几净,一切摆设都白得刺眼,显然,这里是类似医院病房的地方。 他并不是病人。 实际上程朗月已经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坐在床边,真正的病人正紧紧抱着他。 那人将头埋在他的颈肩,小声抽泣着,泪水滑入颈间,烫得他皮肤紧缩,心脏发颤。 别不理我、求求你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少年的声音哽咽又嘶哑,难掩其中令人心悸的疯狂。 蓦然间,程朗月的心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带来一阵一阵的酸涩疼痛,他想要抬手抱住少年,让他不要再伤心 然而动作刚做到一半,眼前的景象如同坍缩一半猛然消散 嗬程朗月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捂着干涩的喉咙重重咳了几声,才缓过神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才2:30。 又是这个梦。 从医院醒来已经一个月了,他每晚都会梦到这个场景,每当他低头去看那个少年时,便会突然惊醒。 你到底是谁? 我们之前又有什么关联? 程朗月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客厅倒了一杯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一个月前,他还躺在医院里,被医生判定为脑死亡,醒来的几率不到1%。 整整八年,春去秋又来,父母早已经放弃了希望,他却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程朗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醒了过来,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尤其漫长的梦,醒来那一瞬间,很多事情都从他身体里溜走了,包括他脑死亡的原因。 按照父母的说法,他的失忆是车祸后脑部创伤引发的症状,既然现在醒了,便忘记过去,好好想想未来的事情。 但程朗月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一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车祸留下的伤口,二则是因为那个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梦。 那一定是一个对他及其重要的人,重要到只要一想起来,他便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程朗月捂住胸口,努力调整自己呼吸。 怎么了小珂?你又难受了?母亲姜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客厅,看到程朗月捂住胸口,急忙走了过去问道。 我没事,只是有些胸闷。 你才醒,身体还没恢复好,想喝水叫我就行,别自己起来。走,快回房间躺着。 程朗月有些不自在地拂开了姜萱的手,没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的情况,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以前你就是太有自己的主意了,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嗯?我以前怎么了? 姜萱不自然地皱了皱眉,算了,你别问那么多,不是什么好事,忘了更好,我总不会害你。 又是这样,每次一提到以前的事情,姜萱就会这样说。 她仿佛和父亲程珂商量好了,对以前的事情缄口不言,绝对不能让他恢复记忆。 但程朗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想挣扎一下,说道:我知道您不会害我,可失去了那么多记忆,我就觉得自己并不完整 怎么不完整了?你就是我们是儿子,也不缺胳膊少腿的,哪里不完整了? 程朗月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些睡。 那好,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知道吗?有什么事叫我就行,别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 ☆、诡异来信2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姜萱、程珂已经出去工作了,屋里十分安静,竟透出几分死气。 程朗月洗漱干净,将姜萱准备好的牛奶、土司热上后,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阳光撒了进来,哪怕程朗月飞快地闭上了眼睛,还是被阳光刺得眼睛酸痛。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睁开眼睛,高耸的居民楼印入眼帘,这个时间段,基本各家各户都没人了,数百扇窗户孤单地嵌在墙体中,寂寞地映衬着蓝天白云。 一些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不该是这样的 那扇窗户背后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的 程朗月死死盯着对面的窗户,有什么东西正在脑中蠢蠢欲动,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想起来了 那扇窗户背后究竟应该有什么? 他究竟又忘记了什么? 叮铃铃一阵铃声打断了程朗月的思路。 程朗月猛然清醒过来,一阵风掠过,他冷得打了个寒战,六月的天,怎么会突然这么冷? 叮铃铃门铃再次被摁响,催促着门内的人。 程朗月暂且将温度的异样抛在脑后,从猫眼看了一眼门外,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便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青年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被主人硬生生扯出上扬的弧度之后,下唇中央裂开了一道口子,他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黑沉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程朗月。 程朗月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侧过头想要错过那人的视线,无意中看到了他的鞋 他穿着白色的板鞋,鞋面一尘不染,没有一丝褶皱,看得出来主人对这双鞋的爱护,可如今,这双鞋白色的底边沾着黑红色的污泥,就像刚刷好的白墙上被摁了一个泥手印,叫人无法不在意。 你怎么哭了? 青年突然开口问道,声音缓慢又嘶哑,音调有些奇异的漂浮感。另一方面,他的语调又是如此的温柔缱绻,溢满了难以言表的思念。 程朗月有一瞬间想到了,或许这个青年在自己记忆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陷入自己的思考,手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眼角,愣愣地道:我没有哭啊。 你的眼睛红了。说着,青年伸出手,食指自然地滑过程朗月的眼下。 冰块一般的低温让程朗月打了个寒战,他挥开青年的手,一边解释道:刚才开窗户被太阳晃了眼睛而已,你是谁啊?来找谁的? 我来找你的。 找我?你认识我吗? 当然。青年低笑了一声,缱绻而极致温柔。 程朗月第一次看到了恢复记忆的希望,急忙追问道:我之前发生了事故,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我也很想和你说青年盯着程朗月的脸,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仿佛想把程朗月纂刻进自己脑子里面,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我马上要回去了,拿着这封信,你会找到想要的答案。说着,青年递给程朗月一封黄壳纸的信。 程朗月接过信,你要回哪里去?我可以来找你吗?我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我要回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着你。说罢,青年身形晃了一下,好在他及时扶住了墙,没有倒下去。 程朗月有些担心,急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很远的地方是哪里?我要怎么找你? 没时间了,我必须要回去了青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一根项链戴在了程朗月的脖子上,它会指引你找到我,不要被别人看到 你说什么?你先告诉我 程朗月一句话还没说完,青年突然脱力,顺着墙滑倒了地上,体力不支的程朗月完全扶不住他,反而差点也被带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要怎么找你?你怎么了? 青年一点反应也没有,已然完全失去了意识。 程朗月慌乱地跑回屋里,打了急救电话之后,又回到了青年身边,按照急救电话的要求,为青年做着急救措施。 刚醒来不久的他,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十多分钟的急救下来,整个人都被汗水浸湿了。 ☆、诡异来信3 作为呼叫救护车的人,程朗月不得不跟着一起去了医院。 他不太喜欢医院,任谁在这里面毫无知觉地躺了八年,都会产生生理性的厌恶。 鼻腔充刺着消毒水的味道,阳光也无法照射进来,死气沉沉的病人拖着病体慢吞吞地路过又走回去,走廊似乎都阴沉了起来。 在车上热出汗水的程朗月再度冷了下来,手开始变得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总算检查完了。 初步检查没什么问题,至于突然昏迷的原因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你先去把病人的住院手续办了吧。 我并不认识他,请问这种情况住院手续要怎么办理啊? 你去护士站那边问一下吧。 好,谢谢医生。 程朗月在护士的指引下跑了好几圈才把住院手续办好,时间还早,他便决定在医院等一下青年,说不定对方醒了他还能获得什么信息。 青年叫祁夏,这个名字是程朗月在他钱包里的身份证上看到的。 祁夏躺在床上,面容平和,和上午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很奇怪,明明是同一张脸,给程朗月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上午的祁夏看起来阴沉沉的,周身似乎都围绕着一股死气,让人不敢直视,以至于程朗月现在回想起来,完全记不起祁夏的模样,除了那一双黑沉的、阴鸷的眼睛。 而现在的祁夏,平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鼻梁高挺,嘴唇偏厚,但唇形非常漂亮,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总的来说,是现在很受女孩子们欢迎的、邻家可爱弟弟的长相,怎么着也和阴鸷之类的词语搭不上边。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床上的祁夏突然皱了皱眉,随即像是陷入恐怖的梦魇一般,脸上的五官开始紧张变形,身子也在剧烈抖动着。 你怎么了?祁夏?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祁夏?程朗月紧张地守在床边。 然而祁夏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唤,祁夏一边迷迷糊糊地喊着别别过来,一边挣扎越来越剧烈,全身上下溢满了害怕与惊恐。 输液的药水开始回退,程朗月不得不摁住他的手臂,你到底怎么了?祁夏! 祁夏似乎听到有什么人在叫自己,但他听不真切,他也没办法集中精力去听,他的灵魂、他的大脑,都被恐惧裹挟了。 祁夏正身处昏暗的小阁楼,面前窗户大开,刚好框住皎洁的满月。 狂风呼啸着,吹得古老的黑色窗帘猎猎作响。 咯吱、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靠近。 祁夏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盯着那扇窗户,天知道,这扇窗户他已经关过整整三次了,每次不等他回过头,那扇窗户就会莫名其妙被打开。 明明什么人也没有,插栓却发出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一团手掌似的黑影搭上了窗户边缘,发出卡擦一声怪响。 这道声音仿佛是什么预告,瞬间掀翻了祁夏心底的侥幸,脑子里的迷雾终于散开,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必须离开这里! 否则他会死的!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来这里的! 快跑!快点离开这里! 祁夏扑到门边,却发现不知何时门已经被关上了,任凭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门不堪重负似的咯吱乱响,却丝毫没有被打开的迹象。 狂风越来越放肆,好像要把房间里的家具都掀起来。 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中,祁夏却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一道催命一般的、不断逼近的怪响。 那个东西翻过窗户,落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仿佛学生时代站在50米起跑线时,裁判开枪时发出的声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堪比冲刺时的强大力量猛地拉开了门! 几乎是同时,身后安静了下来,风也弱了,轻轻撩拨窗帘发出呼呼的声音。 祁夏僵硬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物,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什么东西滴在他的脸上,带来诡异的黏湿触感。 心中有一道声音不断警告着他:不要抬头看,就这样向前走,向前走,离开这个地方。 另一道桀骜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抬头看? 两道声音还在脑中天人交战,祁夏缓缓抬起了头这只是感觉到上面有东西下意识的反应,他的大脑还没有评判出胜负,身体便根据潜意识自主行动了。 分卷(2) ☆、诡异来信4 血淋淋的一团印入眼帘。 祁夏瞳孔猛然一缩,心脏骤停,所有声音都被隔绝了 门框顶部倒挂着一个婴儿,因为他的暴力破门,婴儿被活生生从中间劈开了。 婴儿浑身浴血,眼睛不甘地瞪着祁夏,似乎在质问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哭声隐隐约约传来:好疼啊哥哥,好疼啊呜呜呜 所有思绪瞬间回笼,祁夏身子一软倒在了一滩血水中,刚刚他甚至忘了呼吸,如果不是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他甚至会就这样把自己憋死。 不行,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 祁夏摇摇晃晃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亮,逐渐掺杂了怨毒之后,他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门外突然雷声大作,似乎也在为惨死的婴儿哭嚎。 越来越近了,那个婴儿跟着他爬下来了 祁夏心底一片凄然,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他已经不想逃了,身体却还在机械地跌跌撞撞地前行。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啊! 谁来救救他! 终于到了一楼大厅,大门隐约反射出一些暗色光辉,在这个恐怖的夜里显得如此诡异。 祁夏却如同沙漠中的行人突然看到一片绿洲一般,体内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几步跑到了门边。 终于就要结束了,这一切 祁夏握上门把手,进来时轻轻一推便能开的门,如今却像是被焊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他不信邪地使劲拉了几下门,依然没有反应。 身后的婴儿还在呜呜地哭着,越来越近 完了 他彻底完了 祁夏心如死灰地回过头,脊背死死贴着大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婴儿拖着长长的血痕爬向自己 别别过来祁夏无力地祈祷着。 婴儿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秒,婴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哥哥你怎么不跑了?你不跑的话,就轮到我咯 祁夏脸色巨变,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点力气,又跌跌撞撞地往厨房跑。 那个婴儿没有放过他,依然不紧不慢在后面爬着。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祁夏被堵死在了厨房。 他取出一把刀举在胸前,想要借此给自己一点力量,别别过来 婴儿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哥哥杀了我,现在轮到我了哦 说罢,婴儿身体突然膨胀了几倍,猛地朝祁夏扑了过来。 祁夏胡乱挥着刀,尖声嘶吼道:别过来啊!!! 程朗月体力不好,摁着祁夏的手本来就已经比较吃力,哪想到祁夏突然嘶吼一声,瞬间爆发的力气差点把程朗月掀飞。 床上的祁夏猛地坐了起来,看到周围的环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一切,难道都是梦吗? 这么真实的梦吗? 他已经安全了? 得到这个讯息,祁夏再也撑不住,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他这才有时间看向程朗月,抱歉,我伤到你了吗? 程朗月揉了揉被磕到的地方,没什么事,你醒了就好。 谢谢你,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吧? 是。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又同时开口道:我想问 程朗月急忙摆了摆手,没事,你先说吧。 祁夏也不推辞,问道: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他想知道,他所经历的那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程朗月也有点懵,啊?今早是你来找我,结果晕倒在我家门口,我才把你送来医院的。 你家是? 静阳路木山小区。 静阳路?祁夏心下一惊,这个地方他甚至没有听说过,怎么可能是他自己找过去的? 对,你大概是我以前的朋友是吗?我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并不认识你。祁夏看着程朗月脸上惊愕的神情,继续缓缓道:我甚至连静阳路都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去石府旧区玩,不小心中暑晕倒了,醒来之后就是在医院里。 程朗月是失忆了,但他并不傻。 单纯的中暑怎么会有刚才那种害怕到了极致的表现,祁夏很显然有事情瞒着他。 程朗月的声音冷了下来,但事实就是如此,今天上午是你来找我,告诉我你是我曾经的朋友就晕倒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看监控,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找来我家。 祁夏看对方确实不像在说谎,心中虽然疑惑,还是主动扯出了一抹和善的笑。 抱歉,看来我们之前有一点误会,可能是我中暑烧坏了脑子,忘记了一些事情,不过还是很谢谢你把我送来医院。 ☆、诡异来信5 今天的事情实在有些诡异,程朗月莫名有些焦躁,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他回到家中,又去查看了那扇窗户。 对面那栋楼依旧空荡荡的,因为天色渐晚,窗户看起来有些黑,像一块电子屏幕,倒不像是窗户了。 不知为何,程朗月心底空落落的,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 心脏又开始一顿一顿地痛,程朗月微微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胸口。 好一会儿,那蚁虫噬咬般的疼痛才稍微淡了些,程朗月直起身子,迎面而来一阵风掠过,眼睛灼热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不少。 程朗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他默然地拉上窗帘,又折身去洗手间将眼泪洗了干净。 脸上的水还没有干,程朗月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生怕等姜萱回来之后发现他哭过。 越是端详,程朗月突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违和感。 镜子里的脸逐渐扭曲,好像立马就要演变成另一张脸了。 程朗月被吓得一个激灵,凝神仔细一看镜子里还是他那张脸,哪有什么变化?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程朗月摇了摇头,三两下将水擦干净,回到客厅拿出了祁夏给他的那封信。 信封只是很普通的邮政黄壳纸,似乎放了很久,比普通的纸更加黄,细闻的话还能闻到一股纸张受潮的怪味香水味并不能完全掩盖这股味道。 封面只洋洋洒洒写着三个大字致程月。 为什么是程月?写错了吗? 程朗月脑中又出现了那种马上要想起点什么的感觉,但他越是努力,那种稍纵即逝的灵光反而溜得更快了。 他只能将目光重新放在那几个字上,字是用钢笔写的,像是行书和楷书的结合体,工整中能看到行云流水的笔触,笔锋张扬有力,或许是一个男孩写的。 拆开蜂胶,里面是一张同样带着潮味的白纸,上面只写着一句话:石府旧区长川大道1819号。 另一张纸则是一副双人的手绘人像,左边那张脸程朗月才仔细端详过,不正是年轻了好几岁的他本人么? 只是旁边那个少年他却是不记得的。 虽是同一幅画,但两个人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画上的程朗月栩栩如生,连每一跟发丝都经过静心雕刻,眉眼因为笑意有些弯弯的,眼中似乎有波光流转,似乎下一秒都会从画中走出来。 反观画中的另一个少年,画工简直粗糙到了极致,笔触甚至都是不连续的,线条乱七八糟,五官也不是很协调,但也能勉强看出来少年生得极好看。 少年左侧的鼻翼附近有一个小黑点,看不出是脏污还是真的存在一颗痣。 不知不觉中,程朗月的手已经摸上了那个黑点,好像他曾这样做过无数遍。 程朗月猜测,画上这个少年很有可能就是他梦中那个少年。 你到底是谁?既然想办法给我送信,为什么不肯来找我? 到底想不出什么原因,程朗月叹了口气,掏出信封里最后一样东西,是一片钥匙,钥匙扣上有个指甲大的铁片,一面刻着1819,另一面刻着cj。 不用说,这自然是信中那个地址的钥匙。 至今为止,一切都被蒙在神秘的面纱下,程朗月紧紧握着这片钥匙,仿佛握住了打开了记忆之门的钥匙。 看来,他必须得找个时间去走一趟了。 ☆、诡异来信6 收拾好东西之后,程朗月便留在客厅捋着近来发生的事情,也包括之后的计划,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个电视也是频频走神。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姜萱把果盘放下,顺口问道。 没事。 你这个样子像是没事的吗?眉毛都皱成小老头了。 程朗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敷衍地笑了两声道:真没事。 算了,反正你要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啊。 我知道的。 姜萱站了起来,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嘟囔:光说不练,臭小子。 亲昵的称呼让程朗月脑子短路了一瞬间去,嘴先脑子一步叫住了姜萱。 姜萱回过头,眼里带着些高兴,嘴上还是一副抱怨的语气,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是有点事,程朗月在心中斟酌着用语,既然已经开口了,那就干脆说出来好了,最近几天我想出去一趟。 出去玩吗?去哪啊?一个人吗? 嗯 ,想出去走走。 决定好去哪了吗?你身体还没恢复,最好不要一个人跑太远了。 不远,就在市内。 那倒还行,想好去哪了吗?要不我请个假和你一起去得了,正好今年都没休过假。 不用了,我认识一个人在那边。 若是带上姜萱,之后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再说了,那个少年把钥匙都寄过来了,说明1819就是他的家,也算不得说谎。 所以,程朗月看着姜萱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人啊? 就最近,通过一个软件认识的。我俩说话挺合得来,他听说我失忆了,就邀请我过去玩,就当放松。 对方什么人啊,靠得住吗? 程朗月失笑,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他把我卖了不成? 那也说不定姜萱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程朗月疑惑的目光又把自己的话吞了回去,只能应下这个要求转移话题,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你一个成年人,我又不能成天绑着你不许你出去。不过你去哪里前记得跟我说一声,否则出个什么情况都找不到人。 嗯,我那个朋友就住在石府旧区 石府旧区?!姜萱声音突然拔高,你那什么朋友啊?为什么邀请你去那里?! 石府旧区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姜萱的目光紧紧锁在程朗月身上,像是专心捕食的猎鹰,势必要捕捉到猎物任何一点异动。 小朗,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程朗月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显然是相当紧张。 我没有想起什么,石府旧区到底怎么了?你好像很紧张? 我当然紧张,你当年就是在那里出的事!你去哪里玩不好?为什么非得回那里去? 姜萱尖锐的态度让程朗月有些头疼,估计这个地方和他的渊源绝不止是所谓的出事的地方,否则姜萱不会这么紧张。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这些事情他必须搞清楚,否则他和姜萱永远不会有回归正常生活的那一天。 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况且你也说过我是因为车祸失忆,可我不是一样得坐车吗?为什么对于一个出事地点你反而耿耿于怀? 那不一样!小朗,你听我的话,不要去那里,你和那个地方天生不和,去了不会有什么好事的。除了那里,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干涉好不好? 你总说让我放弃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你没发现吗?现在你才是没办法放下过去的那个人。凡是涉及到过去的东西,你都会变得异常激动,这根本就不算是正常的生活。 姜萱被戳到痛脚,整个人都尖利了起来,闭嘴!你懂什么!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知道你过去都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你知道了以前的事情 ☆、诡异来信7 程朗月接过话头,语气也严厉了几分他就是要逼姜萱直视这个问题。 如果我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可能会很难过,会很痛苦。可我现在不知道以前的事情,我只知道你每天都会因为我某个字眼而担心害怕。 所以我始终觉得与你存在割裂感,你知道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地位不平等,我始终活在你的单方面的保护下。 这并不是正常母子该有的相处模式。 多年的等待与守护,姜萱对于程朗月的爱几乎已经转化为了执念,面对醒来后第一次与自己针锋相对的程朗月,姜萱压在心底的控制欲瞬间都爆发了出来。 小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的苦心,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我都是为了你啊! 分卷(3) 姜萱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在咆哮:你在病床上躺了八年,整整八年啊!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没有一天不在自责! 当年我就说过你不要和那个孩子走太近,可你就是不听,你向来有自己的想法,我随你去了,可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你脑死亡了整整八年! 老天爷让你醒过来,就是在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绝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你明不明白?! 她脑中不断闪过曾经各种画面,最后都定格在程朗月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孩子,眼中的光彩如同星光一般湮灭在天地间,她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一样疼。 如今这个孩子终于醒来了,她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所以尽力避开会让他受伤的事情,可他偏偏对曾经的事情异常执着。 她能怎么办? 姜萱脱力般滑倒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到底能不能明白 程朗月嗫嚅着唇,拳头松开又捏起,狠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姜萱哭了。 面对这样傅姜萱,他还能说什么? 姜萱分明是在逼他,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程朗月蹲在姜萱面前,嘴张了张,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头绪,难道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难道以后都要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对过往只字不提,他和姜萱的这种表象和平,又能维持多久呢? 程朗月久久没有回应,姜萱有些急了,她抓住程朗月的手臂,几乎是哭着道: 小朗,你要相信,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你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八年,我看着你毫无生气的脸,每天都在后悔 好在老天爷又给了我一个机会,让你醒了过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你就听我的话,不要再去想以前的事了好不好? 算我求你了小朗我年纪大了,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了 自从程朗月醒来之后,姜萱随时都是笑眯眯的,这样脆弱的表情,程朗月也是第一次看到。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在他失落的过去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他可以想象,她唯一的儿子被宣布脑死亡后,她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她守着儿子,日复一日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儿子,每天都活在痛苦与自责中。 未来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也许他确实应该试着放弃过去。 就在程朗月几乎要松口答应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年,哀痛卑微的祈求像一串魔咒一般在他耳边重复回荡。 少年将他抱得那么紧,几乎压迫到了他的心脏,砰、砰、砰的心跳像是雷声一般炸得他耳朵生疼。 我 ☆、诡异来信8 姜萱还在苦苦哀求:小朗,你答应我好不好,以后都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我把工作辞了,带你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好不好? 小朗,我这辈子都很要强,从不肯认输,是个女人也要打拼自己的事业,求人的事我还是头一遭做 我求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却怎么也跳不快了,太多东西压迫着它,它几乎就要认输了 我程朗月被压迫着缓缓张开嘴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窗帘的缝隙处也彻底陷入昏暗,就像他的过去,彻底被关住了。 只要答应她,一切都结束了。 姜萱会带他去别的城市,他的生活会被其他事情填满,偶尔看到熟悉的场景也许会莞尔一笑,却不会再追逐过去了。 我答应你几个字几乎要冲破喉咙时,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就像被人用针狠狠刺过一般,程朗月惨叫一声,抱着头倒在地上,疼!好疼啊啊啊!!!好疼救命!啊啊啊!! 怎么了小朗?你怎么了?头疼吗?怎么会这样?小朗我不逼你了,你别吓我,小朗! 这种承诺对于现在的程朗月没有任何作用。 程朗月疼得眼睛发红,那种疼痛来自大脑深处,比表皮的疼痛更加让人难受千万倍,他恨不得用一把刀把脑袋划开,把那块疼痛的东西取出来! 姜萱拦住程朗月,不让他用头撞墙,小朗你忍一下,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别怕你要实在疼得不行就咬住我,千万别伤害自己。 程朗月听不进去,他太疼了,疼得已经失去了理智。 为什么会这么疼?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肆意破坏,却又不是真正落在皮肉上的疼痛,让他无从应对,只有把身体剖开了,才能压制住那种疼痛! 程朗月的手几乎恰进姜萱的皮肉里,嘴里还在哀嚎:放开我!放开我啊!我好疼你放开我!! 小朗,你别怕,会没事的 滚啊!!放开我!!好疼!!好疼啊呜呜呜我好疼放开我! 程朗月叫得尖利凄惨,嗓子眼几乎冒血,可这点疼痛完全压制不住脑子里的疼痛,他的手狠狠刮过地上,裂开的甲缝也冒出了血丝。 姜萱看得心都在滴血,为什么你要承受这些小朗、小朗,我的小朗 两个人就这样纠缠着,救护车赶到时,程朗月已经陷入了昏迷,整个人浑身没有一处是好的,尤其是右手指甲,甲缝中全是血,食指指甲已经脱落了一半,可想而知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绕是见惯了伤残病患的随行医生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发生什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姜萱泪眼婆娑地跟在后面,医生,您一定要救救他,我就这么一个孩子 他之前脑死亡昏迷了几年,前段时间好不容易醒过来,今天却突然头疼,这些都是他受不了头疼自残的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还在紧急处理伤口,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一眼程朗月的脸,那孩子果然脸色惨白,嘴唇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难以想象,什么样的头痛会让人把自己伤成这样。 医生也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您请放心,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就算您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会尽力的。您能说一下他之前的病史吗? ☆、诡异来信9 我们家孩子体质好,从小到大几乎没进过医院,说到小时候的程朗月,姜萱眼中盛满了柔情,却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可没想到,唯一一次进医院,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想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姜萱也没什么追忆过去的心情了,草草总结道:他17岁那年,高二还没读完,头部受到重创,成了植物人,一个月前才醒过来,本来没听说有什么后遗症,结果今天突然就 能醒过来就是大好事了,植物人1000个里面都不一定有一个能醒过来的。医生真心诚意地安慰道。 是啊,可能老天爷也舍不得把他从我身边带走吧。姜萱轻手轻脚为程朗月整理着汗湿的头发,他从小就聪明懂事,基本没让我和他爸操过心,这么好的孩子,老天爷怎么就能狠下心让他遭这些罪呢 想到程朗月痛苦嘶吼的模样,姜萱眼睛一酸,差点当着医生的面哭出来,她急急忙忙擦干净眼泪,见笑了。 哪里,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自己孩子过得好呢。 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程朗月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寂静之中。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途中不知摔了多少次,可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知道不断前行。 不知这样跌跌撞撞走了多久,程朗月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快了,马上到了。 越来越近,他才看清,光亮之中伫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衬衫长裤,从脖颈到脚踝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皮肤没露出来。 他的发色有些浅,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头发有些偏向浅金色,发质细软,风一吹便在空中胡乱飞舞,松软得像是一团云朵。 程朗月手心有些痒,不自觉地举起手想要揉两下,他的手落在少年的头顶,却没有任何实感。 程朗月左右挥动两下手,都从少年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你是谁?为什么我碰不到你? 少年自然没有回答。 程朗月想要走到前面去看看少年的脸,少年的身边却似乎有什么屏障,他怎么也走不过去,最多只能看到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皮肤瓷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细腻。 你是谁?你回头看我一眼你为什么不说话? 少年仿佛听不到程朗月的话,只是一味看着虚无的远方。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是谁? 这里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要怎么离开这里?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是不是应该认识你? 程朗月知道对方听不到,也不会回答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想说些什么,说些什么都好,要不这里太安静了。 他再次看向少年,发现对方脖颈紧绷,衬衫衣领中延伸出来的一小截颈部线条被拉得笔直,在白光的照射下几乎要透明了,脆弱的美丽与坚毅的性感揉和在一起,组成了少年的独特的气质。 程朗月受到蛊惑一般,抬起手想要触碰少年,就在这时,少年突然晃了一下,整个人化为了一道黑烟。 程朗月想要抓住那缕黑烟,前方的白光却突然爆发出正午太阳一般刺眼的光亮,他不得不收回手遮住眼睛。 人的速度自然比不过光速,他的眼睛还是被白光晃了一下。 几乎是同一瞬间,眼睛变得酸胀,一鼓一鼓像是心脏搏动一般,程朗月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下一秒便要炸开了。 好一会儿,眼前如同病原虫一般扭曲的光斑消失了,胀痛感也逐渐消减了下去。 外面的白光似乎消失了 程朗月移开手臂,缓缓睁开眼睛,一片灰白的墙壁映入眼帘。 ☆、诡异来信10 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头还痛吗?需不需要叫医生过来? 女人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程朗月僵硬地侧过头,说话的人是姜萱。 姜萱坐在病床边,溢满红血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看到她这个样子,再多的怨恨,程朗月也只能自己咽回去。 我没事已经不疼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姜萱笑着念叨,红肿的眼眶再度湿润了起来。 你眼睛都红了,先去休息吧,不用一直守着我。 没事,我不累,我就是想多陪着你。姜萱伸出手想要整理一下程朗月凌乱的刘海,程朗月却下意识躲了过去,她表情一怔,泪水立马就忍不住了。 小朗,你是不是在怪我,我不该逼你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我只是太害怕你受到伤害了我就只有你了,你要是再出个什么意外可让我怎么活? 程朗月抿了抿唇,各种滋味交杂在心头,化为一座坚固的牢狱,死死困住了另一个最真实的程朗月。 那个程朗月在怒吼,在质问姜萱:你为什么要逼我?!你的爱已经变质了!你在利用我的愧疚试图掌控我的人生!你只想弥补自己的遗憾,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要怎样的生活!如果早知道醒来就要面对这样的你,如果我自己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醒过来! 姜萱还在哭,她殷切又满含期待的眼神仿若一座大山,将牢狱一点点压到地上,逼得程朗月俯首称臣。 程朗月扯出一抹笑容,温度却没有到达眼底,我没有怪您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你好好想想,你的头疼不都是因为过去的事情吗?没想起来你都这么痛苦,你要是想起来了只会更痛苦 我不会害你的,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啊小朗 不提还好,一提起之前的事情,程朗月才发现自己身上哪里都在痛,虽不强烈,却像附骨之蛆一般贴着骨肉疼,似乎只有划开血肉才能缓解。 现在再回想起来,现在这种痛感和之前的头疼倒是很相似,不是皮开肉绽的实打实的疼痛,是另一种悬浮在□□之上的疼痛 硬要具体化的话,那是一种灵魂的疼痛映射在□□上的神经反馈。 程朗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知道了,我有点累了 姜萱嗫嚅着唇,眼泪擦了又落,好半晌才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在旁边陪着你。 本是敷衍姜萱的托辞,程朗月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就这样睡过去。 他这一次没再梦到紧抱自己的少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冗杂凌乱的梦。 梦里出现了很多人,他却一个也不认得,程朗月像个外人一样站在远处看着他们,众生悲欢与他无关。 场景不断切换,有时是在学校,有时是在一栋小别墅里,有时候又在陌生的商场或者街道 时间也在不断推进,春夏秋冬,白天晚上都有,春节也在欢呼,圣诞也在庆祝 分卷(4) 恍惚中,程朗月甚至觉得,他已经过完了短暂的一生。 程朗月、程朗月你醒醒啊程朗月 有人在叫他,在推他的手臂。 程朗月努力睁开眼,回头看向身侧,是祁夏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脸。 你终于醒了祁夏半是感叹半是欣慰地说道。 祁夏?程朗月疑惑地开口,嗓子干得不像话。 祁夏将桌上的水递了过来,是我,你先喝点水吧,嗓子都干成什么样了。 程朗月不明所以地坐了起来,接过杯子时不小心碰到了祁夏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差点松手把杯子打翻。 祁夏握了握拳,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万千思绪,再抬起眼时又什么也没了,自然地解释道:醒来之后我的体温一直很低,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医生让我先好好调理几天看看,其实今天已经好了不少了,没想到还是吓到你了 喝了半杯水之后,程朗月嗓子舒服了不少,这才说道:也不是吓到,你之前手凉得多,只是我刚醒过来,脑子不太清醒,反应有点过激了。 其实体寒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毛病,很多人都有的,最多是有个轻重之分罢了。 这种问题再重,现代仪器也检查不出什么,还是找中医调理比较好。 你懂得真多。 程朗月笑了笑,正想谦虚两句,却突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凝住了。 ☆、被遗忘的1 祁夏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只是程朗月看着自己的手,这些知识他记得并不奇怪,问题是他自己并没有体寒的毛病,为什么会记得这些? 或许曾经,他身边某个人体寒,告诉了他这些东西 程朗月压下心中的疑惑,笑道:没事,可能是我想多了,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需要做一些更具体的检查,还要在医院待几天。刚才本来是想去卫生间的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有毛病, 祁夏耸了耸肩,继续道:路过你这个房间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觉得应该进来看看。 我进来就看到你躺在这哭,我就把你叫醒了。 什么玄之又玄的直觉,程朗月全当没听到,他只是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哭了? 对啊,你梦到什么了?竟然哭成这个样子? 程朗月苦笑一声,我不记得了。 那个冗长杂乱的梦,在醒来的瞬间便化作一道青烟溜走了,他唯一能记起的,只有漆黑的夜,一栋孤零零的西式别墅,以及一轮圆满的月。 祁夏心说能让人哭成那样的梦,怎么可能不记得,估计程朗月只是不想与他说。 也罢,看程朗月的反应,应该也没把他说的话当真,直觉什么的,确实有些过于玄乎了。 只有祁夏心里明白,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经过这间病房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门口,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了一定要进来看看的想法。 一切不对劲都是从前两天,他进入那个地方开始的。 如果想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程朗月一定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介质。 想到这里,祁夏关心地看向程朗月,你怎么也来医院了?身体没事吧? 头疼,好像是失忆的后遗症,休息两天就好了。 这样啊其实有件事我有点好奇,如果不小心冒犯到了你可以不用回答。 见程朗月点了点头,祁夏这才继续道:我看你心智方面都挺成熟的电视剧里,人失忆之后不是连以前学的知识也会一并忘记吗? 程朗月倒是没觉得被冒犯,解释道:我患的是逆行性失忆症,只会忘记事故之前所有的记忆,以后的记忆或者之前的生活习惯、固有知识什么的都不会受到影响。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失忆也分类别的,见笑了。 没有,如果不是这种事发生在了我身上,我也不会了解这方面的东西。 诶?既然失忆也有这么多类别的话你说,像我这种只忘记了某一两天的记忆,会不会也是属于某种失忆症。 祁夏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些傻,干咳了两声接着解释道:就是我中暑之后的事情,我确实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去找你听到你说的那什么逆行性失忆症,我就想到了这个我不会真的患了什么失忆症吧? 程朗月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相对了解逆行性失忆症,其他方面的话,你可能得去找医生问问。 也是,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关于那天的事情,我还想了解一下我之后可能还会麻烦你,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上次祁夏醒来之后,还心有余悸,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也没想过要继续沾染这件事,医药费便直接用扫码还了,没留联系方式。 可之后他越想越不对味儿,按照程朗月的说法,他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告诉那个人他们是朋友便晕了过去。 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又为什么会忘了个干净? 如果不把这些事搞清楚,他心中始终有个过不去的坎,以后怕是都无法得到安生。 如今他能在医院里再次遇到程朗月,不也说明了他确实应该把这件事搞清楚吗? 程朗月同样对祁夏说过的话耿耿于怀,人家主动抛了橄榄枝过来,他自然痛快地就答应了。 ☆、被遗忘的2 姜萱刚回病房便打了个哆嗦,我刚把饭买回来你就醒了,还挺巧。说着,她支好桌子,将饭菜一一摆了上去。 无意中看到程朗月的眼睛,姜萱手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 程朗月摸了摸眼角,他已经洗过脸了,可红肿不是一时半会儿消得下去的,自然瞒不过姜萱的眼睛。 我不记得了。 姜萱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你不要骗我好吗? 程朗月看向姜萱,她的眼底又出现那种熟悉的疯狂。 姜萱对有关于过去的事情总是异常敏感,程朗月无意中说出的一个词,偶尔一个愣神,不小心湿润的眼眶,都会让她陷入这种疯狂。 以前程朗月便发现了她这种奇怪的状态,他只当姜萱是太在乎自己,关心则乱。 可昨天的事情,让程朗月清醒了过来。 姜萱对他的爱已经变质了,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已经成为了她的执念,昨天他第一次显露了反抗意识,她便彻底陷入了疯狂。 最可怕的是,他欠了姜萱的,对于姜萱的安排,他无法接受又难以拒绝。 程朗月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姜萱似乎愣了一下,眼神清明了几分,到了嘴边的话被她换成了觉得难受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程朗月闷闷地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姜萱岔开了话题:奇怪,屋里怎么这么冷?是不是空调出问题了? 程朗月摇了摇头,伸出手在被子外晃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多感觉,不太清楚。 算了,你先吃饭吧,我去找护士过来看看。 你吃了吗? 我吃了的,你不用管我。 嗯。 程朗月的关心似乎让姜萱十分受用,出去找护士的时候嘴边还带着笑。 汤很鲜,温度也正好,程朗月喝了一口汤,却莫名有些恶心的感觉,顿时什么胃口也没了。 姜萱的笑像是一根刺哽在他的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各种情绪被积压在胃袋里翻滚咆哮,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让他恨不得将手伸进肚子里把胃袋扯出来! 他随口的一句关心就能让姜萱这么高兴,好像在一遍遍提醒程朗月:你看,她那么爱你,你舍得让她伤心吗? 程朗月心中甚至产生了醒来如此难过,不如当初长眠的想法。 姜萱回来时,程朗月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一言不发地吃着饭。 她笑了笑,对着护士道:现在好像好了一点,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更冷。 应该是空调制冷出了一点问题,调高两度够吗? 应该差不多,姜萱看向程朗月,小朗,你觉得怎么样?调两度会不会冷? 我都行。 那行吧,有什么问题你记得跟我说啊。姜萱又对着护士道:麻烦你了啊。 不麻烦。 送走护士,姜萱坐回床边,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不好吃?这是在医院附近的店里炒的,可能不是很好吃是吧。 不是,是我没什么胃口。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程朗月本来想说已经好了,但一想到之后姜萱又会无休止地询问,干脆认了,有一点。 那个医生跟我说你身体没什么问题的呀,要不我再去找他问一下吧。 不用了,就算是感冒也不可能立马好全啊。 姜萱有些担心,但也没有坚持,那行,反正难受你就说,千万别憋在心里。 嗯。 ☆、被遗忘的3 程朗月实在没什么胃口,也装不下去了,干脆把饭菜收了起来。 姜萱拍开他的手,你别动,好好躺着休息。对了,我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只能晚上过来看你,你想吃什么,就给我说,我做好了给你带过来。 你工作那么忙,不用给我做,我在外面吃就行了。 我心里有数,再忙做个饭总没问题,再说了,外面的东西你又不喜欢。你就说想吃什么吧。 见姜萱已经铁了心要亲自做饭了,程朗月在心中叹了口气,随便做些什么吧,我都行。 随便是什么东西?我可不会做。快点想想,有什么想吃的? 程朗月也不记得自己以前爱吃什么了,便在心中过了一遍最近吃过的东西,竟然也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 他正打算随便说点什么,一道灵光突然在脑中闪过,程朗月脱口而出道:红豆酥。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些过于急迫了,又轻声加了一句:我想吃红豆酥。 程朗月看向姜萱,正好对上对方探究中带着几分害怕的目光。 和昨天她听到石府旧区后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红豆酥? 程朗月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尽量平静地道:就突然想吃了。 姜萱脸色逐渐阴沉,怎么就突然想吃了?可以吃的东西那么多,你为什么就偏偏想到了红豆酥? 灵光一闪,就想到了。 你骗我!姜萱恨恨地道:你对红豆过敏,看到红豆酥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突然想吃!程朗月!你是不是瞒着我想起什么了?!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程朗月不想面对这样的姜萱,反正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他这样的态度落到姜萱眼里,就和承认无异了。 姜萱痛苦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想起什么了。就在我出去买饭的时候对不对?你眼睛都哭肿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你为什么非要去想以前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程朗月不想和她进行这种无意义的争吵,拉着被子想躺下去,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累了。 姜萱一把将他扯起来,你先起来和我说清楚!你都想起什么了?我早该想到的从你说要去石府旧区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 你表面答应我不去想以前对事情,背地里却在想方设法恢复记忆?!你一直都在骗我! 我没有骗您 你还敢说没有骗我?程朗月!你还敢说没有骗我!你口中那个石府旧区的朋友根本不存在!你还说没有骗我! 程朗月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萱,你偷看我的手机? 姜萱意识的自己不小心说漏嘴,脸色僵了一瞬,但很快被震怒所代替。 什么叫偷看?那是我买的,是我的东西,连你都是我的,我看一下怎么了?我不都是为了保护你吗? 你偷看我的隐私,还说是保护我? 如果不是你非要追究以前的事情,我怎么会这么做?你以前都不会和我顶嘴的,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姜萱神神叨叨地念叨了几句,突然抬起头抓住了程朗月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想起那个疯子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想起那个疯子了! 他不是疯子! 程朗月并不知道她口中那个疯子是谁,只是下意识就这样反驳了。 这是一句刻至骨髓、深入灵魂的话,融入了他的本能,病痛也无法带走。 几乎是吼出那句话的用时,程朗月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挤出眼眶,蓝条纹的被子颜色逐渐变深。 姜萱则是无力地垂下来手,愣愣地看着程朗月 果然 ☆、被遗忘的4 姜萱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得不像话,从床头到门口那样短短的一段距离,她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程朗月别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萧条的背影。 或许,这个意外的误会对于他俩来说反倒是一个好事。 分卷(5) 就算他不主动去寻找,也会有偶尔想起什么东西的时候,按照姜萱的性子,每次都会和他闹得天翻地覆。 时间久了,要么他疯,要么姜萱疯。 现在这样也好,如果姜萱能接受这件事最好,如果不能接受,他也愿意离开这个家。 他欠姜萱的已经够多了,早点离开,也早点结束他们之间的痛苦。 之后两天,姜萱都没再出现,只有祁夏会时不时过来和他闲聊几句,让他不至于那么寂寞,出院那天,也是父亲程珂来接的人。 程珂自己经营一家公司,总是很忙,显然今天也只是勉强抽了点时间过来,因为他身上还穿着西装,头发被发蜡一丝不苟地固定在脑后,光是往那一站,就会给人一股上位者的压力。 程朗月有些怕这个威严的父亲。 程珂看了一眼表,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程朗月指了指床尾的小箱子,收拾好了。 程珂三两步走过去提起箱子,那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向外面走,程珂突然问道:你妈没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程朗月抿了抿唇,眼睑半垂,好半晌才回答道:她还好吗? 如果放在八年前,我一定告诉你她没事,你妈妈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得实话告诉你,她很不好。 这两天你妈没有一天睡了个好觉,有时候我半夜醒过来还能听到她在哭。但她白天还是照常出去工作,因为她想把假期留下来。 程珂的声音非常冷静,若是没听到内容,怕是谁也想不到他在教育自己的孩子。 与他比起来,程朗月觉得自己幼稚得不像话,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尴尬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这句话你不应该跟我说。 我回去会跟她说的。 嗯,记住你说过的话。其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把你妈气成这个样子,我见到你了,一定要好好说你两句。可真当我看你的模样,我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估计这两天,你心里也很难受,过得不比你妈好。但你没主动跟她道歉,你还在怨她是吗? 程朗月抬头看着程珂的背影,那么宽阔笔挺,好像能遮住世间所有的风雨。 他的心中突然萌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倾诉的冲动。 爸 程珂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诧异,怎么了? 程朗月站得笔直,认真说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过去的事情,我也想过听妈妈的话,努力忘记过去,可我真的做不到。我每天都会做梦,又哭着醒来,我脑中时不时会闪过一些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知道,我过去的回忆一定非常痛苦,可我现在也过得不快乐! 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哪怕看到你和妈妈,我也觉得我们之间是相互割裂的。 我找不到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据,我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真的很难过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呢?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妈妈,为什么都不赞同你恢复记忆?你可能还不知道,事实上我比你妈妈更加反对你恢复记忆,只是你妈妈选择了更为偏激的方式。 程朗月从没有想过父亲也会反对自己恢复记忆,他愣愣地看着程珂,为什么? 因为那段记忆 程珂也站在了原地,和程朗月视线相接。 会杀了你。 ☆、被遗忘的5 程珂是一个历经世事、冷静十足的商人,面对自己的孩子,他比姜芷萱要冷静得多。 若不是真的涉及到性命之忧,他怎么会选择隐瞒? 怎么可能?程朗月不敢想象,什么样的记忆,会让他走向死亡。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和你妈说你是车祸导致脑部受到重创成为植物人,你却只能在头上找到很小的创口? 程朗月没有回应,他知道,程珂也知道,他想要得到答案。 程珂顿了片刻,继续道:因为你确实没有发生车祸。 那为什么? 你后脑勺的伤口是撞到桌角造成的,并不严重,按理来说,最多修养半个月你就能活蹦乱跳,可你一直没有醒过来,甚至被医生宣布脑死亡。 程朗月有些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可能 程珂一字一顿道:但事实就是如此,你成为植物人,不是头部受伤,而是你根本不想醒过来。 程朗月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指甲盖大小的伤疤,这个伤疤曾让他无数次怀疑自己父母、无数次耿耿于怀,各种情况他都猜想过了,独独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 你妈坚持认为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她没有照顾好你。她觉得是她不愿意搬家导致你太过寂寞,觉得是她带你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甚至埋怨自己不曾发现你精神上的异常。 所以你脑死亡后,她几近崩溃,两度自杀未遂后,被我强制送到了心理医生那里,她才逐渐恢复过来。 她不愿意再要孩子,一方面觉得自己不配再为人母,另一方面,她不希望你醒过来后,看到家里有新成员而感到失落。 整整八年,她把你当做活着的希望。所以,你能明白她为什么死活不愿意让你恢复记忆吗? 曾经的不理解都化为了愧疚,裹挟着今后都无法反抗姜芷萱的绝望与重压,铺天盖地如同潮水一般倾轧过来。 程朗月身子晃了一下,左手撑住墙才勉强稳住。 声音逐渐变得遥远,周围的景致也开始模糊,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感官覆盖住了 胃里又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滚,不断挤压着他的喉部,空气中奇怪的腥臭味开始弥漫,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程朗月不得不用还未恢复的右手掐住自己的颈部。 好难受 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里,每一次胃袋带动食道蠕动,异物都会被挤压着上下移动,生生磨开了脆弱的粘膜,将食道磨得血肉模糊。 他的手越收越紧,不断挤压着柔软温热的颈部皮肤,奇怪的触感传到大脑皮层是随着心脏鼓动的脉络,潺潺流动的血液,以及鼓起的异物。 只要撕开这一层皮肤,就能把异物扣出来了 程朗月的眼神越来越疯狂,还没愈合的指甲又被崩开,血液从纱布中渗透出来 他马上就能把那个东西取出来了,手却突然怎么也动不了了,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程珂抓着程朗月的手,阻止了他自残的行为,程朗月,听我说!冷静一点,不要怕,呼吸。对,照着我说的来放松,深呼吸对,别怕 程珂的声音很沉,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程朗月脑中一片空白,不由得跟他指导做 氧气争先恐后涌进肺部,仿若春雨落入干涸的土地,瞬间被吸食干净。 咳、咳咳!! 程朗月扶着墙咳嗽,干涩的空气剌过声带,发出将死之人一般的气音。 他咳得撕心裂肺,心中却冷静得不像话,甚至还抽空自嘲了一声,他本就是半个死人。 程珂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难得的温柔,好了,没事了 好一会儿,程朗月缓过来,浑身都在火辣辣的疼,似乎在向他倾诉,他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他完全可以想象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脸色惨白,身子瘦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头上还裹着厚重的纱布,嘴唇上布满咬伤的血痂,脖颈被扣得血淋淋的,右手的纱布也被血染红,全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 程珂叹了口气,我现在总算明白你妈说你失控是什么意思了,你刚才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知道呼吸,甚至想撕开自己的脖子,这已经不是自残,而是自杀了。 程珂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程朗月却难受得不行。 对不起 他捂住自己皱缩疼痛的心脏,泪水顺着苍白的脸滚落到地般上,空旷寂静的走廊将嘀嗒声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就像是他的眼泪不是砸在了地上,而是落在了某人的心尖。 他控制不了自己 ☆、被遗忘的6 程珂的话,让他一眼看到了未来的尽头他将永远压抑自己,为了姜萱而活。 他的快乐永远消亡在了这个6月的路口。 程珂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的话咽了回去 他本来已经计划好了所有的事情,告诉程朗月姜萱曾为他做过的事情,让他愧疚,不得不压下心中对往事的追寻之心。最后再打压几句,让他彻底死心。 哪怕程朗月会很痛苦,却也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姜萱与程朗月之间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只能有一个人退步。 而这个人,只能是程朗月。 本来,他是这样计划的。 可真到了这一刻,程朗月苍白的脸色,痛苦的眼神,无助的泪水都让他再难开口。 他是一个冷静十足的商人,却也是一个父亲。 程珂叹了口气,将程朗月搂进了怀里。 小朗,我选择在今天把这些话告诉你,并不是想逼迫你向你妈低头。相反,我认为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所以我把这些事告诉你,希望你学会自己权衡利弊,选择该做的事情。 程珂的胸膛温暖宽厚,几乎能将瘦弱的程朗月整个护在怀里。 程朗月被淡淡的香水味包裹,只觉得自己曾无数次这样被人拥抱过,心中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他将脸埋进程珂肩膀,不知何时手也紧紧攥住了程珂的衣服,所有被苦苦压抑的委屈难过都涌了上来,眼泪更是决堤一般,很快将程珂的西装打湿了一大块。 程珂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儿子这样依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心却无法自抑地软成了一团,抬手僵硬地拍打着程朗月的后背。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难过,可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想做什么,而是不得不做什么。 那些事情,你妈妈不告诉你,是不想给你太多压力,再多的难过她都自己扛着。 可是,她不说,我却不能视而不见。 我是你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分崩离析,所以我只能两相权衡,选择最佳方案。 或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都会觉得压抑,不开心,可你至少还活着,你妈妈也没有失去理智想要自杀。 我曾经差点失去你们两个人,那时候我就在想,是要人还在,有什么苦难是过不去的呢? 只要你们都还活着,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我不要求你放下怨恨,但我希望你怨恨的那个人会是我。 你妈妈并不允许我告诉你那些事情,但我必须得这样做,是我将你推进了两难的境地。 你要明白,你是她的命,她爱你胜过一切,你的怨恨,会比任何毒药都更轻易要了她的命。 程珂的话像一把利刃,狰狞地搅烂了心脏,痛苦挤压着喉咙,似乎多呼一口气都会让身体支离破碎。 头越来越胀,胃也开始痉挛,程朗月无声地怒吼着: 我知道她爱我 我知道她爱我啊! 他被关进了姜萱以爱为名筑起的牢笼,他在里面嘶吼,在里面撞得头破血流。 姜萱在外面看着他,哭得比他还伤心,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是爱你啊、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是爱你啊 可是,有谁问过他需不需要这样的爱? 这样会让人窒息、会把人逼入绝境,这样自以为是、疯狂的爱! 如果能自由选择,他希望姜萱从来没有爱过他 逃不掉的,他欠了姜萱太多,他逃不掉的 程朗月终于打算认命了,他跪在牢笼中央嚎啕大哭,浑身缠绕着绝望的气息,仿佛永远痛失挚爱。 怀里的人突然放声大哭,程珂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在程朗月背上,完完全全将他搂进怀里。 对不起 ☆、被遗忘的7 因为身上又多了一些伤口,还没走出医院的两个人不得不折返回去重新包扎伤口。 程珂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安排了工作上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医生正在为程朗月拆右手的纱布。 这才多久啊,怎么又把手搞成这个样子了?都说十指连心,你整天还就盯着手指头作。 我给你说,你这个食指指甲都掉了一半了,要是之后还这么反复刮开,就真的长不好了,你想以后都只留半片指甲吗? 我以后会注意的。 哼,说的好听,反正指甲是你自己的,受伤也是你自己疼。 谢谢你,医生。 医生表面不悦,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极轻,生怕伤到程朗月。 处理好了指甲,其它地方处理起来就快多了。 医生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最近半个月内都注意着点指甲,别磕碰到了,最好用都不要用,三到五天过来换一次药。 额头、脖子都别碰水,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这些伤当回事,特别是头上的伤,没养好的话以后有你受的。 我记住了。 嗯,可以走了,好好走,别过一会儿又跑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说完,医生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太恰当,补充道:当然,要真有什么毛病也别憋着,该来医院还是得来。 程朗月知道医生是心疼他,当时他被送进医院就是这个医生陪同的。 他终于露出真诚的笑容: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养着的。 分卷(6) 离开了医院,程朗月心绪放松了几分,不过想到回家之后要面对的事情,那点轻松瞬间便消散了个干净。 程朗月趴在车窗边,仔细观察每一辆从旁边驶过去的车,有些车超过了他们,有的车被他们狠狠甩在了身后。 他注意到有人边开车边抽烟,窗户只留了一个小缝,烟灰被风吹散,懒洋洋地飘向后方。 还有人开着上百万的车,身上却穿着廉价的、皱巴巴的西装,那辆体面的车几乎吸光了他身上每一滴血。 看着这些人,就像看到了一个个故事,空白的记忆也逐渐被大量杂乱的信息填补。 你在看什么?程珂突然开口问道,也不知是真好奇,还是想打破车内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在看车。 你想要一辆车吗? 不想,我程朗月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心微蹙,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分明闪过了什么东西,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怎么了? 没什么,程朗月摇摇头,甩开那些无意义的一闪而过的东西,我只是不喜欢开车。 你以前不是说自己开车才有安全感吗? 程朗月的指尖无意识地内缩,直到指甲传来疼痛,他才猛然清醒过来,看向程珂的目光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我以前这么说过吗? 程珂收回目光,也许是我记错了。 车内重新恢复安静,甚至比之前的安静多了几分诡异的凝滞。 程朗月的思绪又变得乱糟糟的。他想努力找回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却又不断想起姜芷萱的脸,各种情绪在他脑子里面交锋,让他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 程朗月! 程珂的叫声让程朗月骤然清醒了过来,他愣愣地看着程珂,对方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手腕,视线继续下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紧了。 他下意识松开手上的力道,痛感潮水般涌至大脑,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毕竟是你经历过的事情,会有一些反应很正常,你不需要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起那些东西。 余下的一句话,程珂加重了音量,像是要刻进程朗月的脑子一般,无法避免就只能顺其自然。 好一会儿,程朗月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还有,我觉得你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你觉得呢?你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对劲。 好。 其实他的精神状态如此差的症结是什么,程朗月知道,他相信程珂也知道,只是这个症结注定无法解决。 ☆、被遗忘的8 把人送到小区门口,程珂叮嘱了几句,便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公司。 程朗月站在门口,抬头就能看到高耸的大楼,层层叠叠,阴影相互交织,纠缠住了修剪整齐的树木。 树木努力伸展躯干,却是蜉蝣撼树,根本无法脱离大楼的阴影,缺少阳光的它们,看起来不如外面的花草树叶绿意盎然。 程朗月恍惚听见外面的树木说:你们真可怜,沐浴阳光是这个世界上最舒适的事情,你们到死说不定都无法享受到这种感觉。 里面的树木收回努力伸展的躯干,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我们有专员看护,不涝不旱,而你们,活不下来就会被扔掉。 于是外面的树木将矛头转向了野生树木:你们真可怜,要应付天敌侵害,要面临同伴争夺营养,有雨则涝,无雨则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 野生树木不卑不亢:旱了我们就使劲往下扎根,涝了我们就落叶减少水分蒸腾,我们和同伴争夺营养,所以坚韧无比,哪里有阳光,我们就努力向哪里生长。而你们,被修剪得一模一样,已经不能称之为独立的一棵树了。 本来互不顺眼的大楼里外的树木突然同仇敌忾,反驳野生树木:我们虽会被定期修剪,却也有人定期为我们去除杂草虫害,冬天还会为我们涂上石灰,除非重大事故,我们不会轻易死的,我们的存活率是你们的十倍还要多。 程朗月,风都停了,进去吧。门卫探出头对程朗月喊到,他看程朗月闭着眼不动,以为是热着了,站在门口吹风。 门卫对程朗月的印象很深刻,那对夫妻五年前搬过来时,他就注意到了他们,明明称得上年轻有为,脸上却总是愁容不展。 后来他也断断续续知道了一点事情,两人本来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却出事故成了植物人,这事放在谁身上也是接受不了的。 一个月前,夫妻两突然带着一个陌生青年回来了,脸上是久违的放松。 门卫自然惊奇地多看了几眼,并记住了这个奇迹般的青年。 程朗月睁开眼睛,所有声音潮水般褪去,树还是老实地待在大楼阴影里。 他冲门卫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对了,你的伤没事吧? 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心。 没事就好,你妈最近为了你的事没少操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你以后可得对你妈好点。 程朗月愣了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我知道的。 他的笑意看起来比哭还压抑,门卫还没来得及细看,程朗月已经转身朝里面走了。 门卫心中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这种情感支使他打开门叫住了程朗月,程朗月,你真的没事吧? 程朗月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抬头看着前方道:您说如果可以选择,这些树是想要在森林里努力扎根、向阳而生呢?还是想要受到园林人保护,被修剪成这副漂亮的模样呢?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程朗月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他失笑般松下紧绷的肩膀,没什么,树怎么可能选择呢?我先进去了,再见。 程朗月走得飞快,一会儿便没了人影,门卫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他回到值班室,重新关上门,刚回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青年笑吟吟地站在窗边。 门卫叔叔,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门卫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顿时冷汗涔涔,他明白这个青年漂亮无害的脸蛋下藏着一颗怎样可怕的心。 什什么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门卫咬咬牙继续道:如果你还想用同样是事情威胁我的话,你就想错了,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工作了!反正被人发现了,这个工作我也一样没办法干下去。 不如趁现在案底干净赶紧把工作辞了,还能找到别的工作。 青年脸上温和的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阴森的表情,虽然他还在笑着,却莫名叫人不寒而栗。 门卫身子一怔,他怎么忘了,这个青年有着那种非人一般的诡异力量。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一下子散了大半,他哭丧着脸乞求道:算我求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都靠着我这点微博的工资活命啊,您别逼我了 青年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只是怎么看都有些阴森,你放心,我这次真的只是想让你帮个小忙,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的。 ☆、被遗忘的9 程朗月打开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寂静仿若一头潜伏的野兽,趁他不备的时候就会突然蹦出来,一击毙命。 程朗月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他在沙发边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得很,想做点什么又提不起劲。 手机很安静,程朗月却总是忍不住翻看,熟练地点进微信,看到的却总是一片空白的聊天框。 或许以前的他总和谁聊天,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那个人知道他醒了吗? 有想过要来找他吗? 程朗月越想越深,直到脑中突然闪过姜萱的脸,所有的思绪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是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是决定好了,以后就不想这些了吗? 程朗月爬起来,进了自己屋,将靠墙的书桌往外搬了些距离,书桌背面,赫然贴着一个泛黄的信封。 这封信自然就是祁夏送来的那封信,他看过之后,就将东西装好藏了起来,想着或许有一天会用到。 不过现在看来,他再也用不上了,自然也不用继续藏在这里了,免得他整日都会想起过去的事。 程朗月将信封撕了下来,眼眶莫名有些湿润,这个隐秘到姜萱都找不到的地方,也是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的。 当日拿着信封,脑子里想着要好好藏起来,便突然想起了这个地方。 他知道,这也是来自他隐秘的记忆中、姜萱都无法察觉的秘密。 将书桌移回原位后,程朗月便拿着信封出去了,他从厨房找到打火机,对准了信封一角。 隔着这么远,他似乎还能闻到信封上淡淡的香水味,实际上香水的味道已经遮不住纸的潮味了,可他就是觉得莫名心安。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漂亮的少年是怎样珍之又重地、一笔一画的写下了这封信,他将信叠好,放进从书桌角落翻出来的信封里。 那股受潮的味道还是没有散干净,少年皱了皱眉,跑回房间找到了那瓶已经用了一大半的香水,毫不吝啬地在空中喷了几下,又举着信封在空气中来回荡了好几下,希望信封可以均匀地布满他最爱的香水味。 可是信封潮得太严重了,香水味始终无法掩盖那股味道,少年有些委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色猛地一变,糟了!要迟到了! 他拿着信急匆匆跑出去,交到了祁夏手里,一遍遍地嘱咐:你一定要亲手给他啊!他看一眼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你帮我告诉他,我没办法过去找他,但我会一直等着他。 程朗月嘴角勾起一抹不掺杂任何虚伪应付的笑,眼泪滑入上扬的嘴角深入口腔,又苦又涩,纸张燃烧的糊味渐渐掩盖了空中似有若无的香水味 小区门口,青年关掉监控画面。 最后几个问题,你认识程朗月? 门卫面色警惕,你问这个干嘛?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这并不涉及你的职业道德吧?就当作朋友闲聊就行了。 你我是认识他,所以我真的请求你,放过那个孩子,他已经过得够苦了 你放心吧,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伤害他?我上次来这里就是找他来的,你不是也知道吗?青年自然就是祁夏,他有些疑惑,不解开不行。 虽然不明白他缺失的那段记忆里,他到底做了什么导致门卫为什么这么害怕他,但这并不妨碍他顺水推舟继续威胁对方。 能让门卫帮他的话,他之后的事情做起来会简单很多。 且不管祁夏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门卫信了,心中的负罪感便能消解大半。 既然你不会伤害他,那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认识他的父母,一个月前,他父母带他回来,就跟我介绍了一下。 那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父母的? 天天进进出出的,就认识了。 祁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这点谎话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趁我还笑着,好好说话。 刚才门卫和程朗月的对话他也是听了大半,会说出那种话,怎么着也不像是普通的门卫与住户的关系吧? 门卫被祁夏突如其来的狠劲儿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招了,急忙说道:我还没说完呢程朗月的爸妈是五年前搬进来的,我看他们穿着气质都不一般,却老是愁眉不展的,好像有很多心事,我就有点关注他们。 有天他们偶然见到了我儿子,好像还挺喜欢他,就渐渐能说上几句话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喜欢我的儿子,是因为他们也曾有过一个非常优秀的儿子,几年前出事故成了植物人,他们为了避免睹物思人,才会搬到这里来 ☆、被遗忘的10 今天姜萱回来得比以往都晚,指不定也在心里想着,经过之前那事,该怎么面对程朗月。 早在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时,程朗月便意识到姜萱马上要回来了。 他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紧紧盯着门锁,电视里主持人夸张的笑声都被他完全忽视了。 倒不是说他多么想念姜萱、多么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而是真到了要面对姜萱的时刻,他突然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言语能力。 他突然发现,原来他的心理建设是如此的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被他死死压住的想法又蠢蠢欲动地冒出了头知道姜萱为他做了那么多之后,他心中出现的不是感动,而是一种重到他喘不过气的压力,以及,害怕。 他害怕姜萱了。 害怕姜萱如山倒、如海啸一般疯狂的爱。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细响,之后便是姜萱取下钥匙收回包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朗月的心被高高吊起,身体得不到足够的供血,四肢开始发凉,头又晕又涨,身体无力得像是一滩失去了脊骨支撑的烂泥。 卡擦咯、咯吱 门被推开,像是话剧里被拉开的幕布,女主角姜萱的脸一点点展现在观众程朗月眼前。 一瞬间,一切都尘埃落定,心脏开始跳动,四肢逐渐回暖,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程朗月故作无事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姜萱点了点头,垂眉开始换鞋,像是平常一般问道:吃饭了吗? 还没。 今天有些晚了,我就下点面吧,要荷包蛋还是煎蛋? 一个煎蛋就可以了。 菜呢?屋里还有些黄瓜和番茄,小白菜也还有点,你想吃什么? 小白菜。 姜萱径直去了厨房,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分卷(7) 程朗月走到厨房门口,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姜萱也没发现他来了,正在洗小白菜,水已经在锅里烧着了,两个煎蛋被放在气灶旁边保温。 小白菜里细沙多,要来来回回洗好几遍,姜萱倒掉脏水,把小白菜倒回盆里,水龙头的水流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把盆灌满了,哗啦啦地流进了下水道。 姜萱还在走神,全然没有发现水已经溢出来了。 程朗月站直了身体,正打算过去关水,姜萱却突然醒过神来,擦了一下眼睛继续洗菜。 她哭了。 程朗月心里闷闷地疼,就像被心脏被装进了大鼓里,外面一敲,就带着他整个心脏一颤一颤的,从内到外,没一个角落能幸免。 面很快做好,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都只低着头安静吃饭。 程朗月有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姜萱在看他,可等他抬起头,姜萱已经慌张地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空气说不出的闷。 空调尽职尽业,转得呼啦呼啦的,反而让整个屋里更加聒噪。 一小碗面,最后两个人也都没吃完。 吃饱了吗?姜萱问道。 饱了。 碗放着我来洗就行,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姜萱就端过碗想回厨房。 程朗月摁住碗,抬头看着姜萱的眼睛,妈 姜萱眼眶一红,又险些落泪,急忙侧过头,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这些话我只说这一遍,你确定不要听吗? 姜萱不得不回头正视程朗月,好半晌,终于还是退步了,她坐回椅子上,看着程朗月包裹着纱布的右手道:你说吧,我听着。 程朗月缓慢却坚定地开口说道:我知道您为什么不想让我恢复记忆,因为我以前过得不开心,一旦恢复了,只会徒惹伤心 程朗月看着姜萱的手,她在极力忍耐,从他说出第一个字就开始了,用力之大,骨节都泛出青白色。 不知为何,程朗月的心却突然安定了下来。 就像他本来以为和姜萱谈论这些会很难,可当他说出了第一个字、第一句话之后,剩下的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蹦了出来。 原来一切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啊 程朗月停顿了片刻,继续问道:可是您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恢复记忆吗? 姜萱唇有些颤抖,她在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想让程朗月把话说完。 和她比起来,他似乎平静得不像话,脸上无甚表情。 只有滚烫的泪水,一滴接一滴地砸在桌子上,溅起的小水花,可以一直落到她手背上。 程朗月顿了顿,指着自己的心脏道:因为会痛,我这里很痛。它告诉我,我肯定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难以释怀1 姜萱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中,妒火在她的眼中燃烧,烧得她眼睛发红,膨胀充血,口中弥漫着血液的腥味,她却将牙关越咬越紧。 如果没有疼痛的提醒,她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站起来,站起来质问程朗月: 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啊! 是我怀胎十月,忍着剧痛生下了你! 也是我辛辛苦苦,将你一点一点拉扯大! 你的眼里为什么就是只有那个疯子!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程朗月只当姜萱是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所以挡住了脸。 他眉梢微敛,显露几分温柔。 可是,我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比您和爸爸更重要 姜萱猛然抬起头,痛苦与欣喜都僵持在脸上,看起来狰狞又滑稽。 程朗月如释重负地笑了,起身走向姜萱,一边说道:我想明白了,留在我身边的你们,才是最重要的,之前是我魔怔了,太过执着于过去。 他蹲在姜萱跟前,今后,我会按照您希望的路走下去,我也希望,您和我一样,放下下过,为了自己,为了以后而活,好吗? 好、好!为了以后而活,我们都为了以后而活 姜萱俯身抱住程朗月,不再压抑自己的哭声。 程朗月已经没在哭了,他反手抱住姜萱,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鼓励着她,就像梦中无数次安慰那个少年一般。 他无法否认,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他甚至有些搞不清,刚才自己的泪水到底是为了谁而流。 不过,从这一刻开始,以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姜萱逐渐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尴尬得不行,借着时间晚了的借口,把程朗月赶回了房间。 程朗月躺在床上,本来以为会很难入睡,没想到他甚至没听到程珂回家的声音便睡着了。 这一晚他睡的异常踏实。 醒来后一个月零六天,程朗月第一次在晚上睡觉时,没有梦到那个明亮宽敞的房间,没有被少年溺亡人一般的拥抱勒醒。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冗杂凌乱的梦境的最后,他又看到了那个少年。 梦中的他坐在一张陌生的床边,鼻翼附近有一颗小痣的少年跪在他面前,少年黑沉的眼眸中,他的影像清晰可见 原来他身后还有一扇小窗,夕阳最后一缕余光照进来,全部落在了他身上。 少年眼中的他,沐浴着阳光,圣洁光明,与整个逼仄昏暗的房间格格不入。 你也要抛弃我了吗?少年轻声问道。 只是询问,而非质问,程朗月却觉得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没有。 他有些底气不足,不敢再看少年的眼睛,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虚。 可是你选择了忘记我。 少年的声音那么轻,轻得风一吹就散;落在程朗月心上却又无比沉重,像是万钧压下,压得他心脏发痛,舌根泛苦。 程朗月闷闷地答道:我没有选择。 他只是一颗有思想的树,姜萱想将他栽在花园里,他怎么去得了森林。 少年没再说话,只是缓缓弯下了腰 ,将头放在了他的腿上。 最后一缕阳光也沉没了,房间彻底陷入了昏暗。 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两道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时间越走越慢,几乎静止,等待着两人的呼吸声逐渐统一。 程朗月猜测少年可能睡着了,他却一点不觉得烦,把玩着少年柔软的发丝。 黑暗中,明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生长,一点点缠绕住程朗月和少年的脚,悄无声息地攀缘而上,似乎把两个人都交缠在了一起。 程朗月缓缓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是睡醒,而非惊醒。 一切,似乎都走向了正轨。 ☆、难以释怀2 这个点,姜萱和程珂已经出去工作了。 程朗月从床上爬起来,难得睡了个好觉,他的精神也相当饱满,将牛奶、土司热上之后,还给自己放了首歌才进洗漱间。 镜子里的青年脸色依旧苍白,颈部到下颌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脉经络,却因为嘴角眉梢浅浅的笑意,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有点像偶像剧里病弱却温柔的男二,程朗月在心中这样评价了自己一番。 但这份能让他自我调侃的好心情只持续到了这里,程朗月看着漱口杯,有些犯难。 他还记得医生说过的话,指甲再崩可就真长不好了,半个月内最好用都不要用右手,昨晚他忍痛吃了半碗面,已经渗出了血丝,今天可不能再乱来了。 程朗月可不想让自己的指甲缺上半块,当然他也不打算半个月都不刷牙。 在用左手刷牙并失手捅到牙龈好几次之后,程朗月终于勉强清理干净了口腔,心道待会得出去买瓶漱口水。 程朗月对着镜子擦干净脸上的水,转而看到了自己已经有些脏了的头发。 看来他还应该顺便买顶帽子,再过两天肯定能派上用场。 吃早饭的空档,程朗月翻看了一下手机,惊讶地发现微信里竟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 他嚼着土司,一边点开了微信,除了固定的垃圾信息,还真有活人给他发消息。 祁夏:在吗? 祁夏:我今天去找你,结果医生告诉我你已经出院了。 祁夏:你出院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祁夏:太不够意思了。 祁夏:我今天也出院了,具体情况我想找你详谈。 祁夏:你今天有时间吗? 程朗月: 程朗月:我不知道你的病房。 程朗月:我已经决定放下过去的事情了。 祁夏:我就在护士站左边第一间房啊!你不是在那里守着我醒过来的吗?! 程朗月:好吧,我的失误我忘了 祁夏: 祁夏:不过你的放下过去是什么意思? 程朗月:我不想去寻找记忆了,随缘就好。 祁夏:哈? 祁夏:您在跟我开玩笑吗? 祁夏:请先证明您是本人。 程朗月想发句什么,却总觉得不太满意,于是一句话便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半天没发出去。 要不是上面一直显示输入中,祁夏都要以为程朗月是突然原地去世了。 祁夏:我们不是说好了互相帮助吗?你突然反悔我怎么办? 程朗月:对不起 祁夏:你这么做肯定有什么原因的吧? 程朗月:真的对不起。 祁夏: 祁夏:不管怎么说,和我见一面吧。 祁夏:就算要反悔,你也应该当面和我说吧。 祁夏:我也想再问一下那天的事情。 祁夏:你今天有空吗? 祁夏:我今天一整天都很闲。 祁夏:明天也是! 祁夏:反正你总得和我见一面。 祁夏:就当给我个交代。 程朗月: 他只能用左手打字,每次刚打上几个字,祁夏又发了新的消息来。 以至于他到最后竟然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堪称霸王约定中的霸王约定。 算了,他突然违约,也是应该给祁夏一个交代。 程朗月:我今天有空。 祁夏:我马上过来! 程朗月:等一下! 程朗月:别走! 程朗月:看完! 程朗月:我要出去买个东西,你可以晚点来。 程朗月:看到了吗? 程朗月:你不会已经走了吧? 程朗月叹了口气,有点恨自己乌龟一般的打字速度。 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程朗月拿起来一看,还是祁夏的消息。 祁夏:哈哈哈吓你的! 祁夏:我看到了。 祁夏:不过我已经出门了,我可以帮你提东西。 程朗月:不用了。 祁夏:我已经在车上了。 程朗月: 至于这么激动吗? 下一秒,程朗月在心中评价:好像还真至于 和姜萱闹翻之后,他本来已经决定了要去找回记忆,每每谈论起来,他比祁夏还激动。 如果没有程珂那一席话,他说不定已经和祁夏踏上去1819的路了。 在医院那两天,他和祁夏讨论了不少事情,也终于明白了祁夏视角的事情经过: ☆、难以释怀3 祁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视频以猎奇为主,根据内容分为不同的系列,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鬼宅探险系列。 他去过不少著名的鬼宅,大多时候鬼宅的故事都是以讹传讹,偶有几个地方真有诡异之处,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也令人啼笑皆非: 比如半夜总能听到的女鬼哭声其实是风声,比如被女鬼头发缠死的人其实是柳絮过敏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简单来说,祁夏并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 前些天,祁夏单身匹马去到了石府旧区一处鬼宅据说那里曾发生过三次全家一夜之间被虐杀的惨案。 官方曾辟谣过,却无甚作用,因为各种小道新闻说的头头是道、有图有真相,人们一户接一户地搬走了。 甚至很多人都说,一到晚上,那栋楼就会出现惨叫,有男有女,有老又少,是惨死在那里面的冤魂不愿散去。 渐渐的,那片曾经的富人区沦为了无人踏足的废区。 令人唏嘘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五年内。 祁夏可不信那个邪,他去之前做足了功课,甚至已经锁定了可疑人物一个房地产富豪赵志宇,在大家被鬼宅吓得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大量买进了那里的房屋。 不少人嗅到了商机,也想来分一杯羹,却一个接一个地破产、倒台,甚至最后的好处都会落到赵志宇头上,那段时间,赵志宇什么都没做,却赚得盆满钵满。 事出诡异,却没人能查到蛛丝马迹,也没人敢再去打那块地方的主意了。 如果不出意外,鬼宅的事情应该都是赵志宇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那块优越的土地,而中间那些事情都是巧合罢了。 反正鬼宅这种东西,辟个谣再把房子推了,有的是人想住进来。 唯一的疑点就是,赵志宇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得到了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手? 不过无论是出自什么原因,他去探过便能水落石出了。 为了节目效果,祁夏照例是晚上进的鬼宅。 在他的记忆里,他一路探索到阁楼,并在那里遇鬼,被追到一楼后吓晕,醒来就已经是医院了。 祁夏想要找回的,就是吓晕之后到医院醒来这一段时间的记忆。 程朗月是他这段记忆唯一的见证人,所以他的作用至关重要。 事实上,程朗月心中明白,祁夏肯定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他这么想恢复记忆,应该是有别的计划。 分卷(8)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决定不掺和这些事了,自然也就不在意祁夏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程朗月慢悠悠吃了早饭,又回到房间相当艰难地换了一身衣服,干完这些再出门时,已经快10点了。 刚到一楼,祁夏就发消息说已经到了。 他没有回复,只是稍稍加快了速度。 程朗月远远便看见了在外面等着的祁夏,他正趴在窗户边和门卫说话。 越是走近,程朗月越是有些疑惑,因为门卫室窗户的设计,他能看到门卫的表情,像是烦躁中夹杂着几分害怕? 他们说话其实无可厚非,也许是祁夏缠着门卫想进小区。 可门卫的表情显然很不对劲。 程朗月正想偷摸过去听听两人在说什么,祁夏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到他蹑手蹑脚的模样时,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 不过瞬间,他就恢复笑容满面的样子,对着程朗月招手喊道:你终于出来了! 他的表情变换得太快,程朗月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程朗月不紧不慢地走出去,早。 马上都要吃午饭了还早 程朗月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午好。 祁夏: 你们小区管得也太严了,我都和门卫叔叔说是你朋友了,他就是不让进。 看样子是想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 程朗月笑了笑,懒得去追究上一次他没有门卡是怎么进的小区,门卫叔叔也只是按照要求做事,我们走吧。 好吧,你要去买什么东西啊? 一些生活用品。 去超市吗? 嗯。 远吗? 不远。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难以释怀4 闲聊了一会儿,祁夏终于将话题引到了点子上。 你今天说不打算找回记忆了,是真的已经完全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 不会变了? 不变了。程朗月回答得毫不犹豫,至于他心中究竟有几分坚定,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了。 祁夏苦笑一声,这实在是太突然了,你之前都非常坚定,甚至一度比我还希望恢复记忆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我答应过你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回记忆,我并不打算食言,这也是我今天和你见面的原因。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你之前不是给我说过 祁夏,程朗月打断了祁夏的话,就像你没有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一样,我想,我们之间还没有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我只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回自己的记忆,因为我也缺失了一部分记忆,我明白你心中的无助与空虚 祁夏叹了一口气,语气是说不出的疲惫与难过,在我心里,你不只是可以帮我恢复记忆的人,你是救了我的人,更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不得不说,祁夏的话确实触到了程朗月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顾一切地向他倾诉自己的无奈。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程朗月相当完美地继承了程珂的冷静,从做了决定那一刻开始,他便会尽量摒弃那些影响自己的因素,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之前决定找回记忆是这样,现在决定放弃也是这样。 经过几天的相处,程朗月也算勉强了解几分祁夏,目的性强,无利不起早,想获得却不愿意付出同等价值,在医院里他就是这样,不想告诉程朗月他的事情,只想通过旁敲侧击套话。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无私奉献的想法? 毫无疑问,祁夏对他说这些话并无几分真心,对方这么希望他找回记忆一定有别的原因。 他还真有点好奇,祁夏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这些念头看似多而杂,实则眨眼间就能在脑子里过一遍。 程朗月微微垂目,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眼中的感动甚至动摇,你还真是重感情 祁夏自嘲般哂笑道: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自己这种性格的说好听点是重感情、是执着,说难听点其实就是不识好歹、是轴。 别人对我好了,我就想加倍换回去,要不我就会觉得欠了别人的;有什么疑惑的事情也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就总觉得心里梗着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有什么原因,你告诉我,我会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的 确实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父母不希望我追寻以前的事情我昏迷了八年,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我。你这么重感情,一定能明白我的选择吧? 祁夏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他在医院被反套出了大部分的事情,所以今天特地换了感情牌,说话更是小心又小心,结果还是一不小心就被程朗月套进去了。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程朗月耸耸肩,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他和祁夏谁也没有信任过谁,只不过没有把最后一层脸皮撕破,也没必要撕破。 不过,我也确实有点好奇一些事情,你帮我解答一下,就当抵消之前的事情吧? 祁夏有些牙痒痒,但谁叫他理亏,只能认了:你问吧 我想知道那个房地产富豪的事情,你说你去鬼宅之前特地调查过? 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我在家看到了一点关于他的东西,所以 之前程朗月尝试在屋里找有没有什么能帮助他恢复记忆的东西,找到了一份房屋转让协议,买方似乎就是赵志宇。 祁夏心思微动,心道程朗月和赵志宇果然有什么关系,也不算全无收获,面上却丝毫不变,诚恳地答道:我也只是小打小闹,查到的东西有限。 赵志宇是也算一个传奇人物,生在农村,十几岁就出来闯荡,肯干又吃得苦,存了一笔钱。 后来赶上大潮,他直接把全部身家砸了进去,靠着惊人的胆识和敏锐的嗅觉杀出了一条血路。 之后的路就是顺风顺水,积累了不少财富,但市场也在接近饱和,也正是如此,我才会怀疑他 说话期间,祁夏一直在注意观察程朗月的表情,却始终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也不知道是程朗月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还是对方隐藏得太好他看不出来? 14年石府旧区那边开始闹出鬼宅传闻,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这赵志宇的运气好得有点过头了。 可不是么,这两年他的运气都好得令人忌妒,从14年到现在,短短五年,他的资产翻了数倍。或许这就是他到现在都没有动这片地的原因? 人是不会嫌自己钱多的除非程朗月眉心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也是祁夏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急忙追问道:除非什么? ☆、难以释怀5 除非他不能动那块地方。 祁夏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鬼宅事情出了之后,他的运气突然变得极好,也就是说,那栋鬼宅有什么让他转运的秘密,所以他不能动,甚至还要买下附近的房子,防止别人二次开发毁掉鬼宅。 程朗月的态度过于信誓旦旦,祁夏都忍不住信了大半,继续追问道:那会是什么秘密? 比如程朗月嘴角微微翘起,鬼。 祁夏: 他突然明白了粉丝们常说的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表情都没绷住,一脸一言难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鬼 那你怎么解释你我素不相识,你却来找我的事情? 这个事情可以有很多解释的啊祁夏刚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被套路了,程朗月就是故意说个离谱的推测让他反驳,好逼出他心底最认可的猜测。 可程朗月的表情无辜又真诚,好像真的很期待他的回答,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祁夏收起满肚子诽谤,说出了心中的猜测:比如催眠。深度催眠是可以引诱对方去做某件事的,但做完之后被催眠的人会失去这一段时间的记忆。 原来如此,所以你怀疑自己被催眠了? 程朗月眼神调侃,似笑非笑,祁夏却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你怀疑自己被催眠了,你不去找心理医生来找我干什么? 对,其实我已经去找过心理医生了,他说我的记忆被埋得太深,他诱导不出来,最好的方法还是回到场景中自己去寻找回忆。 你不是今上午才出院吗?什么时候找的心理医生? 祁夏脑子转得飞快,只想着赶快蒙混过关,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程朗月牵着走了。 额这个其实是因为我才想到催眠这个可能性,我昨天去找你就是想跟你提这个事来着你出院了,我就找了本医院的心理医生嗯,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今天才会这么急着来找你。 医院的心理医生毕竟不是专攻这方面的,找不回你的记忆很正常,他没建议你去找专业的催眠师吗? 这个当然是建议了 你出院了不去找催眠师反而来找我,看来你是真的非常相信我的能力。 潜台词就是:麻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祁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慌张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与无奈,他几度张口,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憋得眼眶泛红。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先进去买东西了。程朗月站在超市门口,对祁夏说道。 可是我不给你一个解释的话,你以后都不会理我了对不对? 不会,你不想说就不说,答应你的我不会反悔,所以你真的没必要编造借口来搪塞我。当然,我也不想听你编造借口,挺没意思的。说罢,程朗月就想进超市赶快把东西买了。 祁夏以为程朗月是不耐烦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等等!我只是 程朗月疯狂甩手,嘶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是冰凉的凉,不是凉爽的凉,就像冷水一下泼到了木炭上一样,程朗月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了出来。 啊、对不起。祁夏讷讷地收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最近都很凉,我还穿着长袖呢,别人都以为我是疯子但医生偏偏又说我没事。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我真的没有编造借口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些话我本来没打算说的我们前前后后认识了5天,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些轻浮,但无论如何都请你相信,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其实我 ☆、难以释怀6 喜欢你 程朗月:!!! 程朗月:??? 哈?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祁夏说,喜欢他? 至于吗?为了隐瞒那个秘密,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我说了,你不想说就不说,这样真没必要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却觉得和你认识了很久一样 如果你还要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我就先走了。 求你至少听我的话 我信了,真的我信了,不用说了,先进去吧。 祁夏又不敢拉住程朗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焦急地解释道:真的,我们之前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关联,否则我不会跑到你那里去,让你刚好救下我 人在危险的时候,想到的一定是最信任的人,这也许是在我潜意识里的东西,只是我们都忘了 你不是说,你来找我是因为被催眠了吗? 就算赵志宇催眠了我,他也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让我来找你。 也许他是篡改了我的记忆,让我忘了你,然后再让我来找你,目的就是让我误以为自己失忆了,将精力放在寻找记忆这件事上。只是他没想到你也失忆了,所以我就只以为自己失去了那两天的记忆? 他这么厉害,干嘛不直接抹掉你去鬼宅的记忆? 因为就算我的这段记忆被抹掉了,我的粉丝、我身边的人也会提醒我这件事! 祁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甚至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设想。 他最初的设想是自己进了鬼宅之后,被赵志宇的人打晕,并催眠植入了自己遇鬼的记忆,最后控制他去找程朗月。 祁夏如此确定自己被打晕了是有原因的,他的摄影设备会将视频同步传输到电脑,从医院醒来后,他就打电话让助理将自己的视频发了过来,果然让他发现了猫腻。 分卷(9) 视频是他的第一人称视角,进门的时候,他似乎站在原地摇晃了一下,整个视频画面也跟着晃了一下。 他记得进门的时候确实有一点头晕的感觉,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就是按照正常流程探索,他先将一楼完整逛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祁夏小心翼翼地上去查看,却还是着了道,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地上视频中没有任何敲击的声音,看起来祁夏就像是真的遇到了鬼。 但鬼,可不会关摄像头。 是的,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管设备是被毁了还是被关了,没有身体的鬼可不怕被拍到。 真正怕被拍到的,只会是人。 所以,他断定自己被赵志宇的人打晕了。 赵志宇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既能让他相信有鬼的存在不敢继续追查,并且进一步坐实鬼宅的传言,还能让他把精力放在寻找记忆上。 只是赵志宇独独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他的视频是同步传播的,看到视频那一刻,他就确定自己并没有遇鬼,进而一步步推理出催眠一事! 这个设想几乎完美,只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祁夏一直想不通,那就是赵志宇为什么要让他来找程朗月? 他从没有怀疑过自己之前的记忆,所以顺理成章地认为程朗月和赵志宇之间有什么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些想让程朗月恢复记忆,但他害怕自己实话实说程朗月不会帮他,只能不断编造谎言,导致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但至少有一点是好的,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和程朗月有关系的不是赵志宇,而是他自己! 祁夏激动地抓住了程朗月的肩膀,一定是这样的,我们之前一定认识,要不然我不会对你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你还记得你在医院的时候,做梦哭了吗?我当时本来是想去卫生间的,结果经过你的病房时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吸引着我们! 程朗月有点无语,觉得祁夏简直因为这件事脑子出了点问题。 你不是不相信鬼神吗? 人本身带有磁场,会互相吸引排斥,这是经过科学论证的。 你知道吗?见到你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在一个很像医务室的地方抱着谁哭现在想想,那个人和你真的很像! 程朗月愣在原地, 就是这个梦,让他一遍遍哭着醒来,让他一想起就心痛难忍,让他违背姜萱也想找回记忆 ☆、难以释怀7 程朗月愣在原地,表情震惊又夹杂着些许恍惚,显然对这个梦有着记忆。 祁夏惊喜地喊道:果然,你也做过这个梦对不对! 这就证明了,他的推论是正确的! 他终于还原出了整件事情! 程朗月看着祁夏的脸,想起了那张潦草的图纸,那个少年被画得比例失调,五官也不甚清楚,但确实是双眼皮、高鼻梁,和祁夏都对得上号。 好像,确实所有事情都能被解释清楚了。 只可惜,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程朗月了。 曾经程朗月会任性地决定恢复记忆,现在的程朗月却不会。 程朗月从最初的震惊脱离出来,冷静地答道:我没有做过这个梦,只是对于你的梦有些惊讶。 才不是!你刚才的表情明明就是说你也做过同样的梦! 你看错了。说罢,程朗月又接着往超市里面走了。 祁夏好不容易找到了对的路,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他巴巴地跟上去,接着道:一切都近在眼前了,你真的不好奇吗? 不好奇。 怎么可能不好奇?你之前在医院做梦哭成那个样子,就是因为梦到了我吧?我们之间肯定有过很多回忆,而我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回记忆的。 首先,我没做过你说的梦,我不觉得我们曾经认识。其次,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和你之间有过什么关联。 怎么会呢?你知道吗?我从医院醒来后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到了 祁夏,你不要试图用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说服我,绝对不可能的。程朗月的眼神异常认真,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你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给我带来不舒服的体验的话,我会收回我之前的话,毕竟是你欺骗我在先。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然而事实是,骗了就是骗了。 我真的是很喜欢你,想要见你才会 程朗月转头就走,祁夏急急忙忙跟上去,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说了好不好?你别生气,我真错了,不敢了 既然你不想说这个,我就不说了,你给我说说我来找你的事吧,我找你那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穿着或者表情是怎么样的?你能详细给我说一下吗?越详细越好。 程朗月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开口了:那天上午应该是九点过左右,太阳已经出来了,我拉开窗帘的时候被晃到了眼睛,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我记得你当时穿的应该是穿着黑色的垂质衬衫,衬衫比较皱,还沾着灰,像是拍过但没拍干净。裤子的状态和衣服差不多。 至于鞋子,我记得你的鞋边有一些黑红色的泥,因为鞋子很白,我很难忽视那些泥点。 我开门之后,你就问我为什么哭了,我说是被阳光晃了眼睛。 我以为你是以前认识我的人,就问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然后 说到这里,程朗月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信的事情。 然后怎么了?祁夏急忙追问道。 我在想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寒暄,我也不太能想起来了反正你说如果我想找回记忆的话,就去石府旧区长川大道1819号,那里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想让你直接告诉我以前的事情,你却说你没时间了,之后你就晕了过去,我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到了医院,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什么叫我没时间了?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话表情是怎么样的吗? 程朗月仔细回忆了一下,你当时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很奇怪,我不好形容。 奇怪的眼神我有一点想法,只是需要花点时间求证 ☆、难以释怀8 祁夏还没有放弃劝程朗月找回记忆,不过是眼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多做纠缠。 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程朗月,那个所谓的鬼宅,就在石府旧区长川大道,只不过号码是1820号,站在1820的阁楼,刚好就能看到1819二楼的房间! 他有预感,那个地方,一定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见祁夏终于走了,程朗月松了一口气,不管他表面装得多么镇定,被一个同性一而再再而三地告白,他也确实会无法避免地尴尬。 尤其是,这个人还可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对祁夏绝对没有任何超乎朋友的感情! 程朗月打了个激灵,提着东西回屋了。 经过门卫室的时候,他又突然想起了祁夏和门卫之间诡异的氛围。 程朗月凑到窗户边问道:叔叔,吃午饭了吗? 还没呢,你呢?吃了吗? 我也还没有,本来打算在外面吃了的,祁夏突然有事先走了。哦对了,祁夏就是今天来找我那个人。 哦,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呀。如此一来,门卫就放心了,既然他们真的是朋友,那他说那些话也就没什么了。 是啊,他刚才还在跟我说呢,我们小区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到位,他上次来的时候,您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去。 门卫心里受用,被祁夏威胁的憋屈一下子散了不少,话匣子也跟着开了。 害,我也是拿工资按规矩办事。我说你那朋友也真是的,你明明就在前面,他也不叫住你,也不跟你打电话,我哪知道你们真是朋友啊。 嗯?还有这事?他怎么没跟我说? 就是昨天嘛,你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你前脚刚进小区,他后脚就跟着来了,我还以为你俩有什么仇怨呢,哪敢随便让他进去?你说是不是? 门卫的话其实也是真假掺半,这些事确实都发生过,却是在两次不同的时间线里发生的。 中间的细节他没办法给程朗月说,又实在想数落祁夏两句,便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事情。 程朗月也没有傻到全信,不过祁夏昨天来过这里肯定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倒是没想到,祁夏还有这么多事瞒着自己。 您做得很对,确实不能随便让人进来,以后我让他来的话,一定会提前给您打招呼的。 那就好,还是你明事理。你那个朋友,那个祁夏,他那种做法哪里行?如果随便说是谁的朋友就可以进来,我们小区不是乱套了? 是这样的,我会提醒他的。那我就先进去了,您也记得按时吃饭。 诶,我知道的,你身体不好,更要按时吃饭晓得不? 好,那您先忙着,我进去了。 程朗月在心中重新捋了一遍整件事,才意识到他太过于自信了,自以为逼出了祁夏大部分的事情,实际上,祁夏对他说过的话都是真假难辨。 祁夏怀疑自己被催眠这件事没什么好怀疑的,真正的问题在于,祁夏昨天来找了他,自然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去找了本医院的心理医生。 也就是说,在祁夏眼里,恢复他的记忆,比恢复祁夏自己的记忆还重要! 至于因为爱情这种说法,程朗月是一个字也没信,谁爱信谁信去。 回去之后,程朗月越想越不对劲,匆匆吃了午饭便赶去了医院,找到了祁夏曾经住过的病房。 这里的人自然已经换了。 他找来护士,急切地问道:护士姐姐,这里的病人不是祁夏吗?他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换人了? 他呀,昨天已经出院了啊。 啊?怎么会?他昨天还说说着,程朗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愣在原地,脸色一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还是讨厌我 程朗月本身就长得好看,如今浑身伤痕累累,一副惨遭打击的模样,护士姐姐便有些心软了,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哥哥不过,我们是重组家庭,所以他一直不喜欢我 护士联想到祁夏近日的所做所为,自然而然把祁夏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屁孩,更加心疼程朗月,你也不用太伤心了,等到以后,他自然会明白谁是真心对他的。 谢谢你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你能告诉我,他的伤到底怎么样吗? 提起这个,护士就有些来气,语气里也有些抱怨。 ☆、难以释怀9 这个你放心吧,他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本来早就可以出院了,他硬说自己哪哪不舒服,在医院多待了两天。咱们医院床位本来就不够,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嘛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想让爸爸来看看看他可是爸爸工作真的很忙,就叫我来照顾他,我前两天出了车祸,现在才赶过来 总之,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这也不能怪你,你也快去休息吧,我看你的伤比你那个弟弟严重多了。 谢谢你。 程朗月稍一琢磨便明白了,祁夏看到他在医院,才会一拖再拖不愿意出院。 昨天来找他,听说他出院了,也立马办理了出院手续,因为他和程珂在医院磨蹭了很久,导致他和祁夏反而是先后到了小区门口,才会有了门卫说的他就在前面祁夏却死活不叫他。 祁夏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此时祁夏还不知道自己老底都快被程朗月掀完了,按照程朗月给的线索,他已经来到了1819号。 这一片别墅是统一修建的,因此外观看起来都差不多,主体两层,西式圆顶风格使得最上面多了一个小阁楼。 阁楼下宽上窄,单开式断桥窗安在不起眼的侧面,光线不足,使得小阁楼昏暗潮湿,说不出的逼仄。 祁夏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出入,便翻过栅栏进了1819的院子。 这里似乎时常有人打理,草坪整齐,花开正艳,树木也在风中招摇,和隔壁1820的荒凉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门锁已经有些绣了,却不是轻易能打开的。 祁夏围着屋子走了一圈,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小阁楼窗户那一侧的木栏上。 木栏是白色的,长短粗细不一的木头随意地钉在墙上,像是猫爬架一样一直延伸到了小阁楼的窗户处。 这是早期西式建筑会用到的一种设计,后来因为几起事故逐渐被人们放弃了。 今天倒是便宜了祁夏。 祁夏试了试木栏的硬度,觉得能撑住自己的体重之后便开始了攀爬。 阁楼窗户被锁住了,祁夏硬砸开窗户,拔开插销之后终于成功摸进了1819。 祁夏再次肯定这里绝对很久没人住过了,积灰比旁边的1820还厚。 从阁楼下到二楼,祁夏一间间推开查看。 这家人走得很急,大部分东西都没有收拾,全都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并且,他确实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 所以当初的他为什么会让程朗月来这里? 祁夏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最后一扇门,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这是哪里 分卷(10) 床头的照片,书桌上写着名字的书本,无一不在告诉祁夏: 这个房间曾是程朗月的! 祁夏想仔细查看一番,屋里太暗,他便走到窗户边,猛地拉开窗帘,一抬头刚好看到了1820的阁楼。 窗户边,似乎站着什么人? 祁夏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看时,对面的窗户干干净净,只有窗户在轻飘飘地晃荡,根本没有什么人。 他只当自己是突然拉开窗帘被晃了眼睛,重新回到屋子里四处查看。 程朗月的房间倒是和他这个人像得很,干净整洁当然,这里的干净整洁指的是没有多余的摆设,仿佛毫无掩饰地把自己摆在了旁人眼前,旁人却不一定能看出什么。 祁夏走到书架边,一打眼发现了许多奖状奖杯,看得出来,确实和那个门卫说的一样,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至于书架上的书,大部分都是名著,中文英文的都有,最下面则是摆着程朗月多年来的教科书,从小学到高中都有。 甚至有大学的? ☆、难以释怀10 祁夏一惊,翻出书在网上搜了一遍,确实是大学日语一年级的教材! 他明明记得,程朗月说他是高二那年出了车祸,之后医院里躺了八年! 既然他上过大学 ,就说明他绝对不是高二那年出的事! 祁夏仔细回想,又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门卫的说法,程朗月的父母是五年前搬到静阳路的,说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 可是仔细想想,既然是避免睹物思人,为什么要等三年再搬走? 这一切的不合理只有一个可能性: 程朗月的父母骗了程朗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多说三年? 这三年程朗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他还得跑一趟程朗月的以前的学校。 祁夏将程朗月的书都翻了一遍,终于在高三的地理书里发现了一张试卷,学校一栏赫然写着荣城一中。 天色渐渐暗了,程朗月已经从医院回到了家里,正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电视节目。 违反物理的抗日神剧不想看,弱智的偶像剧不想看,装疯卖傻的综艺不想看,电影分区里的电影这一个月来他也差不多都看过了。 程朗月翻来翻去,连动漫分区都没放过。 动漫大部分都是日本的,程朗月在网上搜了一下,打开了很多人推荐的《咒术回战》。 剧情设定确实都很新颖,渐渐的,程朗月品出了一点别的东西,他好像对日语很是敏感?能听懂一些词语?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程朗月上网搜了一些日语相关的东西,确定了他确实学过日语,看着那些字符,他很自然地就能读出来。 可惜现在的他也不能去问姜萱自己是不是学过日语,一问姜萱指定炸开。 这样想着,程朗月从退出了动漫,选了一部看起来就很无聊的综艺看了起来。 今天的姜萱和程珂都回得很早,姜萱急匆匆出去买菜,程珂就陪着程朗月看综艺。 明明是搞笑综艺,两人从头到尾都没笑一声。 姜萱买菜回来还打趣他俩:谁欠了你俩五百万没还啊?表情跟要吃人了一样。 主要是这个综艺确实不怎么好笑。程珂答道。 程朗月将遥控器递了过去,我就是随便看的,确实没什么意思,您喜欢看什么就换吧。 我没事,随你。 哎哟,你今天不是特地放下工作回来陪小朗吗?怎么回来了又对人家那么冷淡啊? 程珂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他确实是心里记挂着程朗月,昨天程朗月抱着他哭得那么伤心,他有些放心不下,今天就提前回来了,可这种话说出来怎么跟邀功一样? 程朗月笑了一声,我心里都明白的。 那行,你们爷俩聊着,我做饭去了。 程珂看了程朗月一眼,手怎么样?今天没磕着吧? 没有。 那就好,你记着医生的话,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嗯。 还有,我已经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具体治疗时间你就自己和他商量吧,这是他的私人电话。 说着,徐江合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了程朗月,他是我们荣城很有名的心理医生,你不用担心,有什么直接跟他说就好了,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他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程朗月接了过去,好的,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费用什么的你不用管,我会直接跟他结算。 好。 ☆、以爱为名(1) 一家人难得聚一起吃了个晚饭,这么温暖的场景,程朗月内心竟然毫无波动,脑子里连一闪而过的画面都没有出现过。 他都忍不住吐槽自己两句,醒来之后,从来没有想起过任何和父母有关的东西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程朗月还真就梦到了姜萱,只是不怎么愉快就对了。 他梦到自己回到少年时代,身上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 姜萱面色不快地站在他面前,你想都别想,文科都是没出息的混子才去学的,我不会同意的。 我自己会选择,不需要你同意,我只是跟你说一声。 程朗月!你说你成绩这么好?选文科干什么?你就是诚心想气我是不是! 我不是为了气您,我选文科,是因为我喜欢。 喜欢有什么用?你看看现在满大街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有几个不是文科生?你选这个就是自毁前程你知道吗? 很多文科生找不到工作是因为文科生里面混子确实多,我不会是这种人的。 你!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隔壁那小子想选文科,你才跟着选的?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应该有主见的是您,您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就这样随意地评价污蔑他,您这种行为才是缺乏主见。 程朗月!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姜萱气得不行,到底还没彻底失去理智,手扬起来又恨恨地放了下去。 少年程朗月依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小疯子带坏了!你以前那么听话,就因为认识了他你自己数数,认识他之后你顶撞我多少回了?! 他不是疯子,您不应该这样说他。而且,我不是顶撞您,只是说出了我自己的想法。小时候这种事鲜有发生,是因为我的三观还在建立之中,屈服于您的家长权威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你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程朗月没想到自己小时候竟然这么猛,看着才十五六岁,竟然直接跟生气的姜萱说这些话。 难道,他和姜萱以前的关系就不好吗? 少年程朗月微微垂眸,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我说过了,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要气您的意思。你应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以客观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 我现在客观得很,那你说,隔壁那个小疯子选了什么? 他不是疯子。 你就说他选了什么! 理科。 怎么可能?!你舍得跟他分开?! 我们喜欢不同的东西,也都支持对方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姜萱冷笑一声,行,要是他真选了理科,你去学文科也好,我巴不得你俩隔的远远的。 程朗月点了点头,好的,那我上楼了。 程朗月跟着少年版的自己走过两段阶梯,又通过了一道走廊,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门一开便是刺眼的白光,程朗月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少年程朗月已经不在了。而他,又站在了那个熟悉的、宽敞明亮的医务室门口。 一阵风掠过,窗帘被吹得呼啦作响,中间还夹杂着少年的哭声。 程朗月不由自主地顺着那道哭声找到床边,白色的病床本就狭窄,少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竟然连床的一半都没有占到。 他顺势坐在床边,想掀开被子,少年死死抓着被子,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竟然也掀不开。 算了,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先走了。 别走少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摆,手指纤长瓷白,却又隐隐含着巨大的力量,至少程朗月刚才就没争过他。 ☆、以爱为名(2) 你又不想见我,又不许我走,怎么这么霸道?嗯? 我现在不好看 那我不看了你自己把被子掀开透会气好不好? 嗯?他为什么不由自主就这么说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想看少年的脸都想疯了好吗? 程朗月还不死心地盯着少年,身体却不由自主转了过去,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梦根本不受他控制的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少年把头露了出来,呼吸声一下子就清晰了不少,带着浓重的鼻音,时不时还会抽噎两声,也不知道那少年一个人闷着哭了多少。 你还是小朋友吗?动不动就哭鼻子,有什么事不能来找我问清楚吗? 我不敢我怕你生气 我又不是气球,一天哪有那么多生不完的气?瞧给你委屈的。来、你来说说,我是对你生了多少气,你怕成这个样子? 我就是很害怕你对我这么好,我怕你会生气,怕你会不要我 我永远不会不要你的,我在乎你,和你在乎我是一样的,你放宽心好吗? 那你那你为什么不许我选文科?我想和你一起说着,少年的声音中又隐隐带上来哭腔。 因为在我眼里,两个人相处的最好模式是互相成就。我喜欢文科,你喜欢理科,我们就应该各自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单纯是为了每天黏在一起,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话,不如早点分开。 我也喜欢文科 我俩在一起多久了,你喜欢什么我会不知道吗?如果你不想好好谈,我现在就走。 别!少年死死抓住程朗月的衣摆,好半晌才不甘心地说道:我也不不是非要学理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暂时不在一个班了,课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周末我们都可以像以前一样的。等到高考之后,我们都以最好的自己走进同一所大学的校门不好吗? 少年闷声不回答,显然还是不甘心。 程朗月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文科,但我妈不会同意让我选文科的。她同意我去文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必须选理科。就当是为了完成我的梦想?好吗? 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和你分开我已经习惯了一回头就能看到你,我没办法想象以后身边都是陌生人的样子 程朗月无奈地回过头,少年像一颗小炮弹一样狠狠砸进了他怀里,差点没把他撞出去。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你就当是为了我,暂时做出退步好不好?再等两年,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到时候你必须天天和我待在一起,我还怕你嫌我烦呢。 不会的,我不会嫌你烦的。少年说话的气息全喷在程朗月的耳根,带来一阵痒痒的酥麻感。 程朗月缩了缩脖子,到底没推开他,问道:你同意了? 嗯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喜欢别人也不要对别人好少年的声音哽咽又嘶哑,似乎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卑微地祈求着。 程朗月有些心疼,一边拍着少年的背,一边安慰道:那当然了,你一个我就够头疼了,再来两个我还受得了? 你答应我了,以后都别喜欢别人,别不理我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少年的手越收越紧,好像要把怀里的人彻底碾碎揉进自己怀里一样。 少年的力道大得可怕,程朗月感觉自己浑身都痛了起来,连带着周围的景致逐渐扭曲,他打了个激灵,骤然清醒了过来。 周围黑漆漆的,哪里什么什么宽敞明亮的医务室? 程朗月对那种疼痛仍心有余悸,颤抖着手拿出手机一看,才2:30,他竟然又被那个梦惊醒了! 甚至剧情比之前完整了不少。 事实上,今晚睡得不好的可不止程朗月一个人。 祁夏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从梦里惊醒了,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偏偏又不记得自己都梦到了什么。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整晚的梦都是和程朗月有关的。 就这样不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不觉中天色便麻麻凉了,祁夏干脆爬了起来,往程朗月曾经就读的高中赶去。 ☆、以爱为名(3) 荣城一中,全名荣城第一中学,听名字便能知道,这是荣城拔尖的学校。 今天是周六,学生们背着书包陆陆续续出来了,将寂静的大街渲染得十分生动。 站在门口的祁夏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引起了好几个学生的侧目。 祁夏没有管他们,自顾自吐出一口气,逆着人流进了学校。 大门口挂着名人张贴板,祁夏找到学子榜14年的那一栏,第一个人是高考理科省状元江池,第二个人则是高考文科省状元程朗月,旁边还贴着程朗月的照片,确实是他本人。 分卷(11) 原来程朗月这么厉害的! 祁夏离开前随便扫了一眼,没想到再次扫到了程朗月的名字。 仔细一看,原来是2015年那一栏,赫然写着高考文科荣城市状元程朗月。 都已经是2014年省状元了,为什么还要复读? 带着满肚子疑问,祁夏根据学生的引导,找到了程朗月曾经的班主任车骏。 车骏有点虚胖,看起来倒是很慈祥,应该是比较好说话的。 你好,是车骏车老师吗? 车骏疑惑地站起来,啊,我是我是,请问你是? 车老师您好,我是程朗月的表哥祁夏,您还记得程朗月吗? 那孩子啊,我当然还记得了,他可是我带过最有天分的学生了,只是后来可惜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您知道程朗月出车祸成植物人的事情吗? 知道,那孩子真是太可惜了 我今天来,就是他让我来的 他让你来的? 是的,小朗已经醒了,您是他最敬爱的老师,他就知道您还一直记挂着他,所以托我来告诉您一声,希望您不要担心。他现在在国外治疗,所以没办法亲自来找您,等他康复之后一定会亲自过来的。 祁夏还拿出手机,翻出了在医院给程朗月照的照片给车骏看,表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得不说,他和程朗月胡编乱造的本事还真是不相上下。 不同的是,程朗月纯粹现场发挥,他还是看了程朗月的作文,明白程朗月和车骏关系不一般,才想出这个办法的,台词也是提前推敲过的。 车骏看到程朗月的照片一下子便全信了,甚至眼眶都红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我就知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老天爷不会舍得让他受这么多苦的。醒了就好,你让他不用记挂我,一定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复健。 唉,若是您的话,他应该会好好听的祁夏叹了口气,似乎对程朗月的事有些无奈。 车骏有些着急,他怎么了?你这话的意思是他人是醒了,却不想好好复健? 你和他关系这么好,当年那些事,您应该也知道吧? 他到现在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可不是么但我和他也不是很常见,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那这样你看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劝他? 车老师,如果可以这么做,我肯定早给你了。可他现在在国外,身边就只有父母,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管小朗管得很严, 祁夏心道,程朗月复读、不想恢复记忆和他父母肯定有很大的关系,往这个方向说肯定没错。 我给程朗月打电话都是他们先接,再转给小朗的,您打过去怕是 看到车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祁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车骏越听越气愤,冷哼一声说道: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对父母还是这么无知!小朗多好一个苗子,生生被他们迫害成这个样子! 祁夏没想到车骏对程朗月父母的评价会这么低!怪不得程朗月在作文中会写车骏像他的亲生父亲一样,这中间怕是有不少故事! 他压抑住心底的万千思绪,沉重地答道:原来他所有事都跟您说了,看来他真的非常敬爱相信您他还对我说,他一直将您当做他的父亲,只是现在没办法回来看您,他真的很愧疚。 小朗相信我,我也不会让他白白被那对父母耽误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小朗恢复复健的信心,我给你说一些以前的事情,再给你说一点劝解他的话,具体能不能让他恢复过来,都要看你了 您放心,小朗是我的弟弟,我比谁都希望他能好起来。 ☆、以爱为名(4) 随着车骏的叙述,蒙在程朗月过去的那片神秘面纱终于被掀开了一角。 程朗月从小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父母工作忙,他就自己跟自己玩,一个人摸索着长大。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生产生了懵懂的爱恋。 他和那个男生约好了一起离开荣城,去南茵大学读书,从此天高任鸟飞,他们可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高考之后,程朗月取得了省状元的成绩,按理来说去南茵大学是绰绰有余,但他的父母希望程朗月留在他们身边,以后直接继承父业,足以轻松地过完一生。 他们劝不动程朗月,就偷偷改了程朗月的志愿。 程朗月性子烈,不去大学报道,反而去了补习班复读。 从那以后,他们家里再没有安生日子,程朗月被父母折磨得心力交瘁,成绩一落千丈。而那个男生按照他的要求去了大学,两人相隔万里,也很难有什么实在的帮助。 后来车骏实在看不下去了,正好他的女儿出去读大学了,他就将程朗月接到了自己家里,并向程朗月的父母承诺会改变程朗月叛逆的想法。 距离高考只有最后一段时间,程朗月可谓是拼了命的努力,可惜天公不作美,快高考的时候,程朗月病倒了,之前积压的各种情绪也一并翻涌了上来。 为了不影响手感,哪怕发烧,他也不得不坚持复习,导致这一烧,就一直烧到了高考。 程朗月是带病上的考场,虽然最后拿了个市状元,却无缘南茵大学。 程朗月的情绪一度崩溃,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也不喝,最后还是车骏和那个男生轮番上阵才把程朗月劝出来,并根据他的成绩选了一个和南茵大学同城的不错的大学,这一次程朗月的父母没敢再出来阻挠,但程朗月本可以顺遂的一生已经被毁了。 再后来,就是程朗月放暑假回家出车祸的事情了。 祁夏捂住胸口,只觉得心脏闷闷地疼,原来表面父母疼爱、生活富裕的程朗月,过去是这样的痛苦 现在你应该能理解,我和小朗关系为什么这么好了吧? 我也只是知道小朗和伯父伯母的关系不好没想到 那那个男生呢?他们之后发生什么了吗?小朗没有让我去找那个人。 祁夏是在南茵读的大学没错,和南茵大学却隔着十万八千里,他确定自己不是那个男生。 多余的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答应过小朗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小朗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人,因为他早就死了想起那个人,车骏也有些感慨。 能考到南茵大学也算得上是天才人物了,可惜,天妒英才,他和程朗月,竟然没有一个有好结局。 死了? 祁夏暗自啧了啧嘴,还好这人不是他,那他应该是在大学认识的程朗月? 是啊,你千万不要和小朗提起这个人。 我知道的。 那好,接下里,就是我想对小朗说的一些话,转达也好,用来劝慰他也好,你一定要让他好好复健,好吗? 我一定会的。祁夏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动了要真心实意帮助程朗月的心。 车骏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眼神也逐渐温柔了几分,他透过祁夏,看到了曾经那个温柔善良、对生活充满希冀与向往的少年。 小朗,首先我要感谢你醒了过来,让我不必失去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一个人。 你以前总问我,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这么难过? 我很后悔以前没能好好回答你,这几年,我时不时会想起这个问题,所以,我现在想要重新回答你。 你确实做错了。 你一直以来,都为了别人而活。小时候,你知道父母工作忙,就自己一个人玩耍,那个时候,你是为了父母而活。后来,你意识到自己与父母理念相悖,于是你找到了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那个时候,你就开始了为他而活。 爱自己是终身幸福的开始,你一直为了别人而活,怎么可能过得快乐呢? 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父母守护了成为植物人的你,你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所以无法拒绝他们的要求,只能按照他们的安排生活。 于是你又开始不快乐,你甚至不想恢复健康,恨不得自己没有醒来过。 你想要快乐, 你想要自由, 你就必须学会为了自己而活。 小朗,你不欠你父母的,他们带着目的来爱你,他们妄图掌控你的人生,这已经不是爱了,你可以拒绝接受,也不必觉得愧疚。 你说你把我当成父亲,我也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多么希望你能去完成自己的理想,你能快乐,而不是被迫成为他们的提线木偶。 你已经25岁了,只要身体恢复了,你随时可以脱离父母独自生活。 所以,小朗,我的孩子,站起来,勇敢地走出去好吗? 说到最后,这个五十来岁的老教师已经泪流满面。 ☆、以爱为名(5) 祁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如果说之前他想让程朗月恢复记忆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么现在,他是打心底里、真心实意地想帮助程朗月。 就像车骏说的,程朗月这样的人,不应该被那样的一对父母毁了。 祁夏马不停蹄赶回静阳路,却被告知,程朗月交代了不打电话不让进? 我是他朋友你不是知道的吗? 门卫油盐不进,可这确实是程朗月的原话啊,反正你们是朋友,打个电话又不费事。 行,我现在就打! 祁夏当即打了个视频电话,结果他看到了什么? 【程朗月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祁夏:??? 他立马开始发验证消息: 什么情况?你把我删了? 不是,你先把我加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真的很重要,你不听准后悔! 卧槽,真这么无情? 我刚知道的事情可是和你爸妈有关的,你真的不好奇? 你爸妈骗了你,你知道吗? ??? 快同意啊哥。 哥??? 你其实只昏睡了五年,你加我,我告诉你真相。 然而对面始终没有反应,不同意也不拒绝,就像没看到一样。 祁夏急得不行,想故技重施威胁门卫溜进去。 哪想门卫这次却坚定得很,祁夏敢威胁他,他就告诉程朗月。 祁夏还真不敢再去触程朗月的霉头。 难道程朗月真的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他爸妈可是骗了他呀! 算了,这条路走不通,他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事实上,程朗月也不是没有好奇心,他没有回应,真的是因为没看到。 从医院回来后,程朗月就意识到了祁夏那家伙满嘴谎言,再继续相处下去无非是浪费时间,所以他干脆重新申请了一个微信号。 在家里无聊地磨蹭到了十点过,程朗月拿出手机给程珂说的那个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 听声音是一个介于青年与中年的男人,温柔又不乏沉稳,让人莫名地觉得有安全感。 老师您好,现在会打扰到您吗? 噢,不会的,你是? 我是程朗月,昨晚我父亲程珂告诉我已经预约了您的治疗,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噢,是你啊,我看看最近的安排,今明两天我都有约了,后天下午是空的,你可以过来吗? 可以的,那请问具体是下午几点呢? 三点到五点,你可以提前一点来,做个心里测评。 好的,那地址是? 我的诊所在银杏路中段,可能不太好找,我们待会加个微信,我把地址分享给你吧。 好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 约好时间,程朗月相当悠闲地度过了两天时间,值得一提的是,那晚之后,他就没再梦到那个少年了。 每晚还是会做梦,只是那些梦都非常凌乱,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到了约定见面那天,程朗月上午便出门了,打算先去医院换个药,吃个午饭再去心理医生那边,早点去也能做个心里测评,当然,他戴上了那顶遮住油头的鸭舌帽。 程朗月最近迷上了日语,出门的时候也是带着耳机在看相关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小区附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祁夏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慢悠悠离开的人影。 怎么了?他身旁的女人也跟着停下来问道。 没什么,应该是看错了。 程朗月怎么可能边走路边玩手机?肯定是他看错了。 祁夏跟着女人到了小区门口,却被门卫拦了下来,你怎么又来了?还想跟着别人混进去不成? 这是我带来看房的客人。女人刷了门卡,语气有些不善地说道。 有门卡的人带着朋友进小区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这个门卫干嘛偏偏拦住了她,存心找不痛快呢? 门卫赶紧赔笑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抱歉,是我搞错了,因为这个人之前经常来我们小区附近,我对他有点眼熟,所以实在对不住啊 祁夏笑道:没关系,负责任是好事,我住进来也能更安心。 也是,要是小区随随便便就能让人进,出个什么事谁负的了责,那你先跟我进来吧。 祁夏对着门卫点了点头,跟着女人走了进去。 ☆、以爱为名(6) 分卷(12) 这事要让程朗月知道了,少不得要骂两句阴魂不散,只是他现在还被医生抓着数落。 诶?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随便动右手吗?你看你这指甲,都三天了还是这个样子,你平时没少用吧?你这样不听医嘱,以后也别来找我换药了,我是治不了你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嘛,总有些事要用到右手的 你说说,我到要看看什么事还非得用右手不可了? 那吃饭总得用吧? 你就不能准备个勺子用左手吃?我看痛死你得了。 程朗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醒来之后也是第一次应付医生这个类型的人,对方完全是出于好心,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乱动。 噢。程朗月讪讪地收回了手。 反正我跟你直说了,你这个手恢复得非常不理想,要是还这么不注意,造成发炎或者感染,整片指甲都会脱落也说不定。 这么严重? 你说呢?我看我不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你,你就不会放在心上!头抬起来。 递东西的小护士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只觉得两个人相处模式可爱得不行,搞得程朗月更加不自在。 好不容易结束了上刑一般的换药过程,程朗月立马溜了。 医生气呼呼地把纱布扔进垃圾桶里,嘴角却忍不住勾了起来,臭小子 许医生好像很喜欢这孩子噢。 那是你没怎么和他相处过,真正和他接触过的人,很难不喜欢他的。 评价这么高? 许医生呵呵一笑,没再回答,别问了,去叫下一个病人进来。 程朗月这个人啊,一定受过很多苦,难得的是,他还对生活抱以憧憬和希望,并且努力适应自己的处境。 许医生看得出来,程朗月并不是妥协了,他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选择,他从未见过比程朗月更可爱的人。 此时,可爱的程朗月走在路上,莫名打了个寒颤,他顺势停了下来,看向路边的叫做胖达人的面包店,甜香味从里面颤颤悠悠飘了出来,勾起了程朗月的食欲。 他想了想,时间还早,干脆进去看看,一进门,那股香味更浓了。 现在还是上午,货架上东西很少,但摆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相当精致漂亮,最下面的小篓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试吃品。 程朗月挑了几样感兴趣的试了,最后选了最喜欢的黑眼豆豆和玫瑰芝士,路过红豆包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是哂笑一声,提着手里的东西去结账了。 爱吃红豆的不是他,是那个少年。 午饭他选了一家在网上评分比较高的烤鱼店,吃到嘴里却发现也就么回事,鱼肉根本没有锅底的香味。 饭后,程朗月有些兴致缺缺的,两点刚过,他就找到了心理医生的诊所。 诊所在二楼,程朗月在大路上转了两圈才找到正确的电梯。 刚一进去,前台小姐姐就走了过来,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叫程朗月,和廖医生预约的三到五点,他让我早点过来做心里测评,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 噢,是程先生啊,廖医生交代过我们,你跟着那个姐姐进去吧,她会给你做心里测评。 前台指了指不远处看资料的女人,喊道:小余,这是廖医生交代过的程朗月,你先带他去做一下心里测评。 好。 程朗月跟着小余进了里屋。 不用紧张,照实填就行,待会廖医生会给你做分析。 好,谢谢。 心里测评其实就是一些很简单的询问,比如最近胃口怎么样,睡眠怎么样,程朗月几下就填好了。 那行,填好了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廖医生出来了我会来叫你。 谢谢。 程朗月拿出手机就开始接着学标准日本语,专注得屋里进了人不知道,一点都不像一个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人。 这种人,要么是藏得极深,要么就是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类似医学界的回光返照。 小余想了想,没有叫醒程朗月,而是去把廖瑞叫了出来。 廖瑞也有些诧异,按照程珂的说法,程朗月已经产生了自杀倾向,精神状态应该是极差的,还能这样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实际上比很多人的状态都要好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小余先出去,自己则是轻手轻脚坐在了程朗月旁边,翻看他的心里测评结果。 ☆、以爱为名(7) 这倒是奇了怪了,心里测评也显示程朗月的心理状态很不错。 廖瑞看了一眼程朗月放在桌上的小面包,觉得他应该是照实填了的。 程朗月? 廖医生一连叫了好几声,戴了耳机的程朗月才听到,他也不认识廖瑞,摘下耳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你好,有什么事吗? 这个面包是你买的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看着觉得挺不错的,想问一下你在哪买的。 在这个是我在青羊区那边买的,一家叫胖达人的面包店。 你也喜欢甜食吗? 也算不得喜欢吧,就是路过的时候,无意中闻到了,觉得很香,就进去买了一些。 这么说来,你的生活状态还是很积极的,怎么会想到来看心理医生呢?看到程朗月有些疑惑的表情,廖瑞笑了一声,伸出了右手,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这家诊所的老板廖瑞,很高兴认识你。 啊、廖医生你好,我是程朗月,抱歉,我是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用这么紧张,就当作朋友闲聊就行了。 程朗月点了点头道:好。 你刚才是在干什么?竟然这么入神,我进来了你都没发现。 我在学日语,程朗月将手机界面递给廖瑞看了一眼,就觉得日语挺有趣的,反正也闲着没事,就自学了一点。 廖瑞挑了挑眉,能专注精力,有感兴趣的事情,会享受生活,对自己也颇有自信,这样的人,基本可以排除有自杀倾向了。 你发音很标准啊,系统学过吗? 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程朗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失忆了,我猜测以前应该是学过的。 我听你爸简单说过,貌似这个失忆,也是引起你心理问题的主要原因吧?噢当然,事实上你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不用太过担心。 是的,我父母不希望我恢复记忆,但我曾经很想恢复记忆,两种情绪的争锋,一度让我陷入极差的心理状态。 你用了曾经、一度之类的词语,所以你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吗? 程朗月自信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嗯,所以你来这里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恢复得不错,想让你爸爸放心? 程朗月再度点了点头,我爸爸坚持认为我有自杀倾向,如果我不来,他会认为我在逃避。 那行,你跟我进来吧。 廖瑞的办公室比外面的接待室正式得多,整体以暖色系浅色为主,很是让人放松,当然,如果没有那些仪器就更好了。 你别担心,这些仪器都是辅助你精神释放的,连痛感都不会有。 嗯。 你过来一下,坐这上面。廖瑞指了指一张白色的躺椅,随后将柜子里的线取了出来,有条不紊地调试消毒,这个可以帮助激发你的潜意识,算是浅催眠的一种,会保留你的意识,所以不用担心。 程朗月点点头,我在电视里看到,一个眼神就能催眠别人,这是真的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我做不到。廖瑞耸了耸肩,语气半真半假,也不知是真羡慕还是讽刺,你明白的,那些都是顶尖人才。 那倒也是,一个眼神就能催眠别人,不都能颠覆这个世界了吗? 国家真正的力量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人,不会放任不管的。 那倒也是。 好了,手放松,我会给你加一层束带,你的手还有伤,浅催眠之后,你可能会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这只是以防万一。 好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廖瑞联通了电源,程朗月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开始感觉到脑子有些发胀,甚至是不清醒。 好了,现在听我说,你现在很舒适,试着放松你的额头、你的面颊 廖瑞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什么奇特的韵律,仿佛春风拂面,又像是山泉潺潺流过,让人精神忍不住地松懈,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指示做了起来。 ☆、以爱为名(8) 程朗月的精神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脑中的胀痛也缓解了不少,让他思绪也清晰了起来。 好了,你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之前的你为什么想要找回记忆?仔细想,不要急着回答我。 过了一会儿,廖医生问道:想好了吗?想好了你就可以回答我了?你为什么想要找回记忆? 程朗月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因为妈妈她骗了我,我失忆肯定不是车祸造成的。她对于我的记忆太过于敏感了,只有找回记忆,我们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经常会做梦,同一个梦,所以我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想想,还有吗? 还有?程朗月微微皱眉,眼中浮现了几分挣扎。 廖瑞安抚道:不要着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说的理由都是关于别人的,那么现在,你开始想想你自己,。廖瑞着重强调了你自己三个字,你自己,为什么想要找回记忆? 我自己?因为我很害怕,我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无法证明自己真的存在过,这个世界好像都和我割裂开了。我看着人们,我觉得自己好像透明了,他们看不到我,我无法融入他们。 这是很正常的,所以你想要为了自己找回记忆? 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程朗月心想,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为什么想要恢复记忆? 廖瑞立马明白了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改变了询问方式:你不是为了自己找回记忆吗? 不是。 那你是为了父母找回记忆吗? 不程朗月想要说不是,但他却想不出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他艰难地改口道:是是的 不要逼迫自己,我是你的朋友,我们只是在聊天,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我 我再问你一遍,你不是为了自己找回记忆,也不是为了父母找回记忆,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找回记忆呢?你再想想,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我忽略了什么? 我身边只有父母和我自己,不是为了他们,还能是因为什么? 到底忽略了什么? 脑中又开始莫名胀痛,好像有一颗被深埋的种子即将破土而出,那到底是什么? 廖瑞一边关注程朗月的状态,一边掐着秒表,程朗月的心理放线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固不少,不逼一下他,他不会去寻找答案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躺椅上的程朗月满脸痛苦,额头鼻尖都浸出了汗珠。 最多再坚持一分钟,他就必须继续下去了,否则程朗月就会自己醒过来。 廖瑞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有时候,太过独立成熟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朗月还在苦苦思索,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为什么,反抗姜萱也要找回以前的记忆? 不对 他想起来了,一直以来,他都在反抗姜萱。 即使是年少的他面对姜萱丝毫没有退缩,他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文科,要为了那个少年据理力争。 少年嘶哑的声音清晰得就在耳边一样:你答应我了,以后都别喜欢别人,别不理我我只有你了、别不要我 泪水从程朗月空洞的双眼中滑落,一直没入发根,消失不见。 廖瑞心中一惊,刚想开口继续诱导程朗月,程朗月却突然开口了:因为我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比你自己还重要吗? 比我重要。 比你父亲还重要吗? 比父亲重要 比你母亲还重要吗? 比母亲、重要 那你,为什么选择听父母的话,不再去寻找回忆? 我欠了他们的,我没有办法 哪怕他们会让你永远活在痛苦与悔恨中? 我欠了他们的我没有办法 所以,你放弃寻找回忆,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没有选择? 是的,我没有选择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他们为我付出了太多,我没有选择 分卷(13) 廖瑞对程朗月的答案感到吃惊,你心中不会怨恨吗? 怨恨? 他们让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不恨。 我是你的朋友,你的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他们强加给你爱,却不愿意给你一丁点自由选择的爱,你真的不怨吗? 我 ☆、以爱为名(9) 我没办法不怨他们 当第一句话说出口,更多的东西便会不受控制的喷发而出,程朗月的语速加快,语气变得激烈:一边说着为了我好,一边剥夺了我追寻真相的权利;一边说着不想给我压力,一边逼得我无路可选;一边说着爱我,一边让我丧失了对爱的渴望! 深埋闹中的种子冲破了土壤,开始疯狂拔高,将程朗月绞成一团乱麻,让他想要尖叫、想要冲破身上的重重枷锁! 她很难过我就不难过了吗! 她守了我八年,我就必须背负着她的期望而活? 她为了我自杀,我就必须背负着她的生命而活! 你心疼她的付出!怜惜她倾尽生命的爱! 那谁来可怜我? 有谁问过我需不需要这种爱! 程朗月已经彻底失控,尖叫着想要冲破束带。 廖瑞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急忙断开仪器。 一股疲惫感涌上大脑,程朗月想要闭上眼,却又不甘就这样闭上眼,他还流着泪喃喃自语: 不这不叫爱这叫枷锁,她想掌控我的人生她有目的地谋划了这一切 廖瑞心情复杂地安慰程朗月:好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你感觉累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待会我会叫你的,休息吧 程朗月缓缓阖上了眼睛,血色全无的唇还在缓慢地张合。 廖瑞凑过去,没想到他说的是: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带我走吧 带他走? 那这话肯定不是对他说的。 程朗月想到了谁? 又想让对方把他带到哪里去? 程朗月又做梦了。 他回到了上次在医院梦到的那个一片白光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外面只有我一个人,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就这么躺着,无奈地感受时间一点点流逝 我感觉很不好,我的记忆力越来越迟钝,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带我走吧 程朗月四处张望,寻找说话的人。 这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像一个傻子一样。 另一个声音回道:我现在不能带你走,你再忍忍好不好?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很害怕我最近躺在床上,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面都是空白的。我是不是已经疯了,连你也是我幻想出来的 你不会疯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道属于程朗月的声音越发哽咽,最后更是直接崩溃地哭道:骗子你明明丢下我了 程朗月一愣,感觉什么人正在拍自己的手臂,白光围绕的世界骤然崩塌,他又回到了廖瑞的办公室。 明明是这么温暖的装饰,他却莫名感觉浑身发凉。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难道,那些才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吗? 廖瑞递了一杯热水给他,喝点水吧,关于今天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除非你允许,否则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的。 谢谢。程朗月接过水杯,暖意从皮肤渗入,却怎么也到达不了他荒凉的心底。 你的情况,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准备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的情况非常严峻。说着,廖瑞叹了口气。 如果我们将人的心里承受能力比作一根根的线,负面情绪就像是压在线上的包裹。负面情绪过多,线就会绷断。根据线剩余的数量,我们就能大致将人们的心理状况分为不同的级别。 而这中间,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 如果只剩下最后一根线,而这个人有着较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为了保住这最后一根线,他会想办法忘记自己的精神压力,减轻情绪包裹的重量,从而使得两者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程朗月握着杯子,竟觉得这杯热水也凉得可怕,我就是这种特殊的情况? 是的。廖瑞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应该明白,越是被绷到极致 越是容易折断。程朗月淡淡地接道,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 一切虚幻得像是一场梦。 从醒来之后,他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一千个植物人都不一定能醒过来一个,你真的很幸运,你要珍惜这份幸运,好好生活下去。 可事实却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每一个人都让他窒息。 他一点都不幸运。 程朗月希望自己从没有醒来过。 ☆、以爱为名(10) 你现在的情况,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有多危险。我的建议是,你最好把这些事告诉父母,得到他们的支持,并且马上开始治疗。廖瑞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那么沉重。 尽管情况很不乐观,程朗月接受得非常好:我知道了,我没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开始治疗,您为我安排就好。 好,安排好时间后,我微信跟你联系。 那我先回去了。 嗯 ,路上小心。 程朗月点了点头,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原路返回。 廖瑞坐回椅子上,竟然也有些走神了,他看了一眼程朗月躺过的地方,无意中看到了地上的面包。 他突然回过神,抓起纸袋子冲了出去。 一直追到楼下,廖瑞才看到程朗月。 程朗月站在马路边,伸手接住西斜的余晖,矫情得像是青春伤痛文学里的文艺少年,引得好几个路人都多看了他几眼。 廖瑞却知道,他不是矫情,是真的难过。 他突然明白了一直在心底翻滚的情绪是什么。 是后悔。 他真的很后悔。 程朗月表现得太正常了,热爱生活,自信大方,所以他放松了警惕,直接诱导了程朗月的潜意识。 如果他一步步地慢慢引导程朗月,说不定他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廖瑞觉得自己的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那么沉重,让他一步也迈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朗月过了马路,越走越远。 程朗月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走,什么也不去想,他无比享受这种放空自己的状态,好像所有烦恼都消失了。 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不得不打了辆车往回走。 小区门口又静又暗,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程朗月除了进去,别无选择。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张开了严丝合缝的铁门。 好一会儿也没有人进出,门又开始合上。 只差最后一拳宽的距离,一只缠着纱布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感应到障碍的电梯门又缓缓开了。 程朗月慢吞吞走出去,悠长的走廊回荡着他孤独的脚步声。 转过一个弯,他看到了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与往日不同的是,门口蹲着一个青年,正惊喜地看着他。 程朗月有一瞬间的恍惚,又被青年惊喜的呼喊拉了回来。 你终于回来啦! 祁夏唰地站起来,缺血的腿瞬间又麻又痛,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住了门,怕是要当场跪下。 与祁夏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程朗月语气冷淡:你来干什么? 祁夏伸出手,介绍一下,我是你的新邻居祁夏。 程朗月没有当场翻个白眼已经是极有教养了,根本不想接他的茬。 祁夏收回自己的手,讪讪地问道:诶?你怎么突然这么冷漠啊?微信也是,突然把我删了,我加你你也不理我。 他觉得今晚的程朗月有些不对劲,具体是哪出了差错他又说不清楚,以前的程朗月也是这副冷静矜持的模样,眼里却是温柔真诚的,今天,他最后那点温柔好像也消失了 我把你删了,还换了微信,就是不想再被你打扰。 别啊,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的,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我前几天去了医院,你猜护士姐姐给我说什么了? 祁夏心里一凉,面上还是嬉皮笑脸的,说我帅了? 她说你,早就可以出院了,却一直赖着不走。我还和门卫叔叔说了几句话,你知道他又说什么了吗? 程朗月似笑非笑地看着祁夏,惊讶地发现,自己生活里统共就出现了这么几个人,竟然没一个他能真心相信的。 祁夏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那个门卫本来就不喜欢我,你不要相信他的话。 程朗月并不理会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道:他说,我出院那天,我前脚刚进小区,你后脚就到了,要去看看监控吗? 嗯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程朗月冷笑一声,一边开门一边说道:以后别再来烦我了。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诶?不至于吧?我承认我之前跟你说了慌,我跟你道歉,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骗你了! 祁夏真诚得就差当场对天发誓了,程朗月却跟没看到一样,自己进了屋,反手就要把门扣上。 祁夏急忙堵住门缝,赔笑道:别啊,你就再信我一次,我有一个超级重要的消息,不听你一定会后悔的。 程朗月似乎有些松动,松了松手上的力气,把门拉开了一些。 ☆、真相是假(1) 祁夏还没来得及笑,程朗月突然砰一声把门扣了回来。 要不是他闪得快,鼻子都能被撞扁。 祁夏捂着自己的鼻子,满脸不敢置信,卧槽!那可是防盗门啊,你就直接往我脸上招呼?! 程朗月不为所动,直接换鞋进了客厅。 祁夏死命敲门,程朗月!我的脸被你撞毁容了,赔医药费!别装死!程朗月,你给我出来!咱俩把话说清楚!程朗月! 大晚上吵什么呢?注意点素质行不行?对门的人推开门,不耐烦地看着祁夏。 祁夏气得肺都在火辣辣地疼,明白自己今天是奈何不得程朗月了,对着身后的邻居道了个歉气呼呼地走了。 邻居冷哼一声,扰民还这么理直气壮,什么素质。 程朗月将自己缩在沙发里,房间那么宽敞明亮,他却觉得逼仄得厉害。 他只能不断将自己缩小,才能觉得不那么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程朗月迷迷糊糊听到姜萱的声音:小朗?小朗?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小朗?天哪,你脸怎么这么红?你发烧了?小朗! 程朗月半梦半醒,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口腔发干,头脑发热。 好累。 他好想睡 姜萱见程朗月刚有点意识又立马晕了过去,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中严重不少,急忙叫了救护车。 程朗月意识昏昏沉沉的,却能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 他紧紧抓着对方的脖子,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脆弱得让人心疼。 祁夏心里一软,心道看你这么惨,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用门砸我脸的事了。 至于他怎么会背起程朗月,说来有些玄乎。 祁夏被程朗月砸了之后,便回了自己房间生闷气,翻看了粉丝的留言,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但这种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心绪开始不安宁了起来,就像有什么坏事即将发生了一般。 祁夏坐立不安,最后决定去看一下程朗月。 他敲了门,却是姜萱开的门,一问才知道,程朗月已经烧至昏迷了,他急忙自告奋勇要把程朗月背下去。 祁夏的皮肤一如既往地冰凉,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让程朗月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使劲贴着祁夏的侧颈,自认而然地、非主观意识控制地轻声道:带我走吧 哈?你说什么? 带我走吧小 姜萱听到祁夏的话,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程朗月闻到一股不喜欢的味道,下意识侧过脸,埋进了祁夏的肩窝,断断续续的嘀咕声也停了下来。 姜萱脸色有些难看,祁夏心里倒是爽了,他听了车骏的话,本来就不喜欢姜萱,自然乐得看她吃瘪。 您也别太在意,小朗这都是无意识的反应,如果他醒着,肯定不会这样的。 姜萱笑了笑,却不怎么真心。 就是无意识才更能反应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些人果真都一样讨厌! 祁夏将人背下楼之后,就放在门卫室的椅子上休息。 程朗月虽然看起来瘦,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年男人,背起来绝对不轻松。 祁夏站在椅子边喘气,没注意到程朗月不知不觉中便缩到了靠他那一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分卷(14) 姜萱挤过来硬扯开了程朗月的手,笑着对着祁夏说道:你也累了,接下来我会照顾小朗的,你就先回去吧。 那成,我会再来看小朗的。姜萱毕竟是程朗月的妈妈,祁夏也不能把人惹得太过了。 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你就好好休息就行,小朗好了我会让他亲自登门道谢的。 害,我和小朗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么,阿姨您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这哪里是见外 阿姨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会再来看小朗的,拜拜。 姜萱脸上的笑差点没绷住,僵硬地对着祁夏挥了挥手。 ☆、真相是假(2) 程朗月茫然地看着自己四周,恍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的迷茫。 到处都是炫目的白光,一点生命的气息也感觉不到,寂静得可怕。 程朗月从地上爬起来,开始还能保持理智四处查看,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滑落,折射出他内心的慌乱。 嗓子也在发痒,他想大声喊叫。 只有大声喊叫才能排解他内心的彷徨。 他应该喊些什么? 或者说,他忘记了些什么? 程朗月的脚步开始变得踉跄,他掐住自己的脖子,任由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变得困难。 猩红的血丝逐渐侵占了他的眼睛,驱赶走最后一丝理智。 你嗬、嗬程朗月跪倒在地上,艰难地发出一点气音。 你嗬嗬、 他在叫谁? 嗬 他在找谁? 嗬额、嗬 他已经无法呼吸,肺部疯狂震动,挤压着身体里最后一点氧气 医院大厅,祁夏和姜萱折腾了半天才得知程朗月的病房,他一边吐槽姜萱,一边走向八楼的住院部。 越是靠近那里,他心跳越是快了起来。 祁夏压住胸腔,越想越不对劲,骤然间想起什么似的,拔腿狂奔起来。 推开房门,入目便是凌乱的床铺,程朗月倒在床脚,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胸腔剧烈起伏,拼尽全力想夺取一点空气,紧闭的气管却阻断了空气的流通。 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反抗命运的安排。 祁夏目眦欲裂,冲护士站那边大声喊了两句医生之后,冲到了程朗月身边。 他轻而易举掰开了程朗月的手,程朗月的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 程朗月不是在掐自己的脖子,他无法呼吸,他想自救,却找不到让自己无法呼吸的来源。 听到他发出类似呕吐的气音,祁夏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知到,一条生命就要在自己面前流失了。 祁夏捧着程朗月涨红的脸,无助、惶恐排山倒海一样翻涌了过来,程朗月!程朗月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呼吸啊!我到底该怎么帮你程朗月,我到底该怎么帮你啊 程朗月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捧着他的脸,一寸寸吻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子 像水一样温柔,像信徒一样虔诚。 我来了,别害怕。 这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医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祁夏愣愣地收回手,我不知道他刚才没有呼吸了,可现在,又突然恢复了 你是不是太紧张看错了?医生看祁夏脸上还挂着眼泪,也不好多说什么,先把他抬回床上吧。 两人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一切归回原位。 为了打消祁夏的疑虑,医生又检查了一遍程朗月的呼吸道状况,确实没什么问题,下次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这里还住着这么多病人,哪里禁得住你这么吓? 祁夏还没完全从刚才的状况脱离出来,讷讷地答道:是,麻烦您了。 待到医生离开了,祁夏才坐到程朗月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整理着头发。 我会帮你的,我会,带你离开这种生活的。 他终于明白,程朗月那句带我离开,不是胡话,而是真的难过,难得,快要过不下去了。 ☆、真相是假(3) 程朗月这一烧,竟然就是小半月。 祁夏很难不联想到他高三的经历,那时的他被父母粉碎了希冀已久的未来生活,还要忍受他们的为难,他撑到了车骏接走了他,一病不起。 这次的他,又是经历了什么呢? 整整13天,竟然一次都没有清醒过。 实际上,这段时间程朗月一直有意识。 大部分时间他都被禁锢在黑暗的□□里,暗不见天日,也动弹不得,只有偶尔听到祁夏絮絮叨叨地说话才觉得不那么寂寞。 极少几次,他回到了那个满目白光的地方,却没再见到过那个少年。 他会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享受被白光包围的明亮的感觉,心里却空落落的。 新的一天到来,许医生换上白大褂,一间一间地开始查房,趁着还有点时间,他打算去看一眼程朗月。 房间尚有些暗,还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许医生皱了皱眉,去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顺便打开了窗户,早晨清新凉爽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许医生深吸一口气,满意地回过了头,正对上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 你终于醒了! 程朗月弯了弯嘴角,这些天让您费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诶、你呀,真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结果你一天天的,医院跑得比谁都勤。你自己想想,你出院统共才这么点时间,才在外面待了几天?好不容易养点肉回来,现在又给躺回去了。 我也不想天天住医院呀,这不是没办法嘛。 我都听你妈说了,你就是贪凉,对着空调睡着了才会发烧,这也是不能避免的? 我以后会注意的。 每回都这么敷衍我。算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忙了。 嗯。过了一会儿,程朗月才又郑重地加了一句,谢谢你,许医生。 许医生脚步顿了顿,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程朗月躺在床上,一点点活动着自己的身体。 身体一点点活了过来,程朗月便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窗边发呆。 早晨的风有些凉,没一会儿就吹散了程朗月身上为数不多的热量。 想到医生的话,他还是乖乖缩回了床上,拿起祁夏留在床头的书浏览。 他一直有意识,也知道祁夏几乎每天都会和他说一会儿话,最开始是闲聊,比如说: 程朗月,你醒来可不要忘了是我辛辛苦苦把你背下的楼。我说你这人看着那么瘦,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背着怎么那么重?我回去时候腰都要折了,腿酸得不行,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差点没原地跪下。 你欠了我这么大的人情,可别想装作不记得蒙混过关。我也不需要你干什么,你就再给我一个机会,忘掉以前我骗过你的事怎么样? 程朗月,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就因为我编了几个无伤大雅的谎话,你就直接把我删了,一点机会都不给。你知道你那天晚上,差点没把我脸撞扁好吗?等你醒来我再跟你算账。 你这人看起来矜贵得很,好像什么都入不了您老的法眼。结果那天晚上,你肯定还记得吧,我背你下楼的时候,你搂着我的脖子,搂得那叫一个紧,我的脖子都要被你勒断了。 你还跟我说话了,你叫我带你走,你到底啥意思啊?想跟我私奔? 说实话,我真挺后悔的,我没想到你那么厌恶说谎,要早知道这样,我肯定就实话和你说了。我这不是和你不熟,下意识多留一个心眼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你,你真的不能再相信我一次了吗? 反正来来回回就这些话,没说两天,祁夏就找不到话说了。 第四天他再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一本悬疑小说过来,每天给他讲一些。 程朗月看得入神,没注意到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呵!您老人家终于舍得醒过来了?!祁夏一边啧嘴一边走到病床边,注意到程朗月手上的书嘿嘿一笑,看结局呢?我就知道我这招肯定有用! 提起这事程朗月就是满脸黑线。 ☆、真相是假(4) 祁夏这个损货,找了一本悬疑短篇小说合集,每天给他讲一个故事,偏偏每天都把结尾留着。 还得意地说什么,想知道结局就自己醒过来看。 程朗月当时也是醒不过来,要不非得把这本书塞进祁夏嘴里。 诶诶诶,别生气啊,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损是损了点,但很有用不是? 程朗月: 也是看在祁夏天天过来陪他的份上,才能忍住不骂他。 毕竟就连姜萱都只是最开始经常来看他,最近已经连续六天没来过了。 说起这个程朗月也觉得有些诧异,一个13天都守不住的人,竟然守了他整整八年? 诶,那这么说,你昏迷期间,其实是意识的,只是不能清醒过来? 嗯。 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 嗯什么嗯啊?你的回答呢?祁夏抓住程朗月的手来回晃啊晃的,你就原谅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俩还不熟,我真的就是下意识保留了一点点。结果后面,为了圆谎我不得不撒更多的慌,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事,祁夏,我不可能恢复记忆的。 祁夏愣了一下,为什么啊?因为你的父母吗?他们守了你五年,所以你就打算所有事都听他们的? 你记错了,不是五年,是八年。程朗月纠正道。 啊?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之前和那个门卫说话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父母是五年前搬过来的,我就以为你也是那个时候出事的。 程朗月皱了皱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祁夏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哎呀不纠结这个了,你不找回记忆的话,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啊?没有哪个单位会要一个失忆的人吧? 我现在暂时没想那么多,就想先把病养好。 程朗月有些出神,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哪里是他以后要做什么呢? 以他的精神状况,有没有以后都说不好。 哎哟,干嘛愁眉苦脸的?思虑过重会早死的。古代皇帝为什么好吃好喝供着还死那么早、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整天要想的事情太多,又不能跟别人说,久而久之,就把身体拖垮了。 我哪能和皇帝比? 害,你就硬撑着吧。早晚有一天憋死你。那你不愿意跟我倾诉,跟我出去玩一趟总没问题吧? 我身体不太好 又不需要你走着去,再说了,我也没让你现在就出去玩啊,肯定要先把身体养好的。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吧,我已经去找过催眠师了。 程朗月斜睨了祁夏一眼。 祁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下子就炸了起来,我说真的,这回真没骗你,喏,这是我的诊断说明,我一直带在身上呢,就是为了防止你醒来不相信我的话。 程朗月粗略地扫了一眼,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心里却是信了大半,医生怎么说? 他说如果我确实是被催眠了,那催眠我的人一定是一个高手,他连我被催眠的痕迹都摸不到,我们荣城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要么我就想办法去找级别更高的催眠师,要么我就只有听天由命,说不定哪天灵光一闪就恢复记忆了。 祁夏无奈地摆了摆手,以他的能力,第一条路相当于没有。 如果真的是赵志宇做的,他也确实有这个能力,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再回一趟鬼宅,说不定我在那里能找到蛛丝马迹。 你在那里已经吃了一次亏,还敢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我也不能坐着等死啊,我的粉丝还在等我的结果呢。 你可真够敬业的。程朗月的语气不无嘲讽,实则就是在说祁夏要钱不要命。 祁夏耸了耸肩,没办法呀,要恰饭的嘛。对了,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个事,你还记得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个地方吗?石府旧区长川大道1819号? 记得啊,怎么了? 我上次不是急匆匆走了嘛,咳,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我可没有骗你,最多就是没有直接告诉你 你说吧。 你先答应我你不会生气 程朗月冷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气球,一天天的哪那么多气? 祁夏心说你这个样子可不就是生气了么,却不敢说出来得罪程朗月,急忙说道:你说那个地方,就在鬼宅旁边,鬼宅是1820号 ☆、真相是假(5) 是有点巧,不过程朗月眉心微蹙,却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祁夏显然和他有着同样的疑惑,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道:不过他为什么要让你去1819呢?这个指令和鬼宅事件完全不搭边啊。 分卷(15) 他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程朗月和这件事果然有着密切的联系,后来再仔细回想,却想不通这和鬼宅有什么关联。 更让他惊讶的是1819这栋房子本身,那是程朗月曾经住过的房间,对方好像早就知道了程朗月失忆的事情,甚至在引导他找回自己的记忆。 可想而知,如果程朗月回到了那间屋子,事情一定会发展到无法预知的地步。 赵志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程朗月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进1819了吗? 没有,1819的房子上了锁的,我进不去。 这是祁夏早就想好了的答案,回答起来自然是一点破绽也没有,更何况程朗月确实收到了钥匙,便没有怀疑祁夏的话。 祁夏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最初的打算是直接告诉程朗月事情真相,可那晚程朗月脆弱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直接把所有事情摆到程朗月面前,他会有多崩溃。 几经思考之后,他决定引导程朗月自己一点点发现真相,这也是他刚才故意提起程朗月父母是五年前搬过来的事情的原因。 他想尽力减少对程朗月的伤害。 程朗月沉吟片刻,分析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让我去1819,想要知道他的目的,可能还是得我自己去走一趟1819。 你先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我有种预感,我这次不会空手而归的。 你一个不相信鬼神的,倒是很相信直觉? 那哪能一样?直觉在科学上都是能解释的,就是什么潜意识什么的,我也不太记得了。鬼神可是官方否认了的。 只是现在的科学技术没办法解释而已,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说不定现在就有一只鬼蹲在旁边听我们说话呢。 祁夏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卧槽,你别说得这么惊悚。 你连鬼宅都敢一个人去,这青天白日的,你倒还怕上了?程朗月拢了拢被子,又随意地加了一句:鬼看不着摸不见的,又不能把你怎么着,人就不一样了。 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哲学?跟历经了什么世事沧桑一样祁夏忍不住吐槽道,实际上他心里也很清楚,程朗月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 比起人,或许他真的更宁愿面对鬼。 程朗月摇摇头 ,没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鬼宅。 没打算好,反正肯定会在你好之前回来的,你好好养伤知道吗?对了,微信给我加回来,以后别再一言不合就删人了,你不觉得这样很伤人吗? 程朗月扬了扬手,我没有手机。 那行吧,回去再加。 之后两人又可有可无得闲聊了几句,程朗月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 祁夏将床摇平,弯腰掖被子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被程朗月的脸吸引了目光。 程朗月身上老是缠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气质,说起话来更是有条不紊、步步紧逼,以至于他都没注意看过程朗月的脸。 如今隔得这么近再看,他才发觉程朗月是长得真好看。 眉形细长又不失锋利,长长的睫毛呈现自然下垂的状态,鼻梁不高却相当□□,没有所谓的美人标志的唇珠,唇形也偏向饱满,却和柔和的脸型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第一眼看上去便让人觉得舒服,再看,就会品出一些精致、漂亮。 祁夏被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唤醒,他在心中卧槽了一声,逃一般溜了出去。 ☆、真相是假(6) 程朗月一觉睡到了中午,还是护士叫他吃饭,他才醒过来。 应该是祁夏走之前给他订了营养餐。 程朗月嘴角微勾,爬起来做了一套老年广播体操,身体松快了不少,这才打开无甚滋味的稀粥,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送。 好一会儿,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祁夏的体温好像恢复正常了。 皮肤接触的时候,对方的温度比他还高上不上。 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之后两天,祁夏都没再出现过,程朗月估摸着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离开医院的当天就直接去了鬼宅也说不定。 程朗月没什么事可做,整日里除了一遍遍翻阅那本小说,便是站在窗边发呆,日子倒也算平静。 醒来后第三天傍晚,姜萱终于出现了。 她看到程朗月已经醒过来了,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眼眶瞬间便红了,小朗,你终于醒了。 程朗月放下书,心中有种奇怪的荒谬感,姜萱说哭就哭,好像看到他醒来有多么感动一般。 如果他不知道姜萱九天都没来过的话,或许他真的会以为,这个女人每天都辛苦守着自己,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前些天请假照顾你,工作堆了不少,这两天都在处理工作上的事,不过要是知道你醒了,我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的。 程朗月心中荒谬感更甚,姜萱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说着程朗月这一次病倒,她付出了相当多的精力。 但他清楚地记得,第一天姜萱确实一直守着他,后面两天就只是傍晚来看一看,再到后来,隔一天、隔两天一看,直至九天没来。 程朗月微微垂眸挡住眼中的复杂,刚醒来两三天,因为没带手机,没办法通知您。 都怪我,这些天一直想着你的事情,脑子都不太清醒,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这不能怪您,还没吃饭吧? 简单吃了些才过来的,你不要瞎操心,倒是你,医生怎么说?为什么昏迷了这么多天? 才醒过来,身体机能还不是很好,睡眠也算是一种身体的自我补偿机制,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 最好再多观察几天,我现在身体各方面机能都太差了,很容易再次病倒。 这都叫什么事啊如果我能代替你 妈,你别这么说。程朗月打断了姜萱的话,我们都要好好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再病倒了。 姜萱几度张嘴,最后只是叹息一声,你肯定也累了,早点休息吧。你还有什么想看的书吗?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我不记得自己以前喜欢什么书了,您随便给我准备一些吧。 好,你以前最喜欢看一些散文诗集和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妈明天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好,麻烦您了。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生疏?你是不是怨我,两天都没过来看你?你理解一下我好吗?等处理完之前堆下的工作,我一定好好陪你。 妈,您真的不用这样,程朗月有些头疼,很是厌烦和姜萱这样虚委以蛇,我们虽然是母子,也应该维持自己本来的生活。我并不希望自己的病影响到您的工作。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姜萱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程朗月,背过身时好像还在擦拭自己的眼泪。 程朗月心中莫名烦躁,程珂的话却适时地冒出来泼了他一盆冷水你脑死亡后,她几近崩溃,两度自杀未遂后,被我强制送到了心理医生那里,她才逐渐恢复过来。整整八年,她都把你当做活着的希望。 他只能死死压制住想要爆发、想要质问姜萱的欲望,任由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真相是假(7) 奇怪。 程朗月常常会做梦,梦到关于以前的事情。 可今天,他竟然梦到了才醒过来的事情。 梦中是某一个早晨,程朗月的意识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四肢僵硬沉重,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女护工在水中搓洗干净面巾,不怎么温柔地敷在了他的脸上。 也不知道你命是好,还是不好?说你好吧,你只能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也没见什么人来看望你。说你不好吧,你躺着不动,就有人花钱请人来伺候你。唉,同样都是人,我就是天生伺候别人的命哟。 程朗月的注意力完全被她话里那句也没见什么人来看望你吸引了,他想,怎么会没人来看望他呢?他明明记得 他明明记得什么来着? 为什么他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惊慌湮灭了他的身体,程朗月发疯一般找寻回身体的控制权。 脚、小腿、大腿、手、腹部 感官一样一样回归,身体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只能感觉到沉重僵硬,整个人如坠地狱。 脸也是僵硬的,眼眶又涩又干,紧紧嵌住了眼珠,每转动一下都是刀割一般的疼痛。 他已经无泪可流,眼睛始终干涩,但好歹恢复了自由,程朗月迫不及待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他对这种颜色有些生理性地厌恶,似乎每天都在面对,以至于看着便厌烦。 程朗月艰难地侧过头,护工已经走了,留下大开的窗户,风有些凉,却很舒服,轻柔地带动着白色的窗帘一起舞动。 窗外景色正好,缀满绿叶的树枝刚好延伸到他的窗前,为这个房间增添了不少色彩。 床边有一套干净的陪护椅,干净得一丝温度也没有,好像从没有人在这里休息过。 他的床头也是干干净净的,连一只水杯也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 他记得自己总是寂寞,却并非无人陪伴。 可是,那个人是谁? 他又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程朗月似乎能看到什么东西正从他身体里流逝、消散在了空中。 不要 不要! 还给他! 不要他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一样粗糙嘶哑,这一点近乎于无的气音都让他的嗓子火辣辣的疼。 昏睡了这么多年,他还能发出声音已经是一个奇迹,足以可见他想要说话的欲望有多么强烈。 更准确来说,足以可见他对流逝的记忆有多么珍视。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程朗月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嗓子也是,眼睛也是,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他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之后的一顿时间,他都是迷迷糊糊的,大部分时间昏睡在一片黑暗中,偶尔醒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痛失所爱的感觉让他清醒着反而比昏睡的时间还难熬。 直到四月末的一天,他恰好在早晨清醒过来,护工愣了一会儿,问道:你你竟然醒了? 程朗月说不出话,也没办法动弹,他艰难地看着护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叫来了医生。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再次醒来,他首先看到了坐在看护椅上为他剪指甲的姜萱。 姜萱剪完后,还细心地为他打磨好,处理完右手,她抬头想要休息一下脖子,和程朗月的目光正对上。 她先是一愣,满脸不敢置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程朗月,真正摸到他之后,她露出一个激动欣喜的笑容,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砸到床上。 姜萱颤抖着唇说道:你终于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程朗月想问她是谁,却发不出声音,强行说话带来的疼痛还残留在他脑子里,他不敢再尝试一次。 没事,你才醒过来,别急着说话。姜萱抓起床头的杯子,用棉签沾了些水润了润他的唇,你才醒过来,还不能喝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程朗月看了一眼床头,上面摆满了水果,水杯、保温桶、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还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百合花。 仿佛之前的寂寞都是他的错觉。 姜萱一直看着程朗月,一秒都舍不得错过,眼泪更是没停过,程朗月是在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中睡了过去的。 她说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他醒来了。 她说她工作忙,没能每天守着他,错过了他第一次醒来,她很后悔。 她说她很爱他,没了他生活天昏地暗,好在他终于醒了过来。 她说:妈妈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那时候的程朗月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话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 现在想起来,程朗月竟然有些恶心。 那些纠缠在他脑中的诡异的荒谬感终于有了答案。 ☆、真相是假(8) 程朗月从梦中醒来,半坐在床上,一点点理清了脑中的思绪。 成为植物人的期间,他在昏迷时,也是昏昏沉沉地躺在黑暗的身体里,对外界有一定感知,却不甚清晰,和他发烧昏迷的这段时间一模一样。 他看到的那个充满白光的地方,成为植物人的期间他是否也能看到? 他隐隐约约听到的那些话,是否是他的记忆,而非梦境? 那道他听到的和自己一样的声音,是否就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还记得那个自己说话的时候有多么崩溃,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外面只有我一个人,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就这么躺着,无奈地感受时间一点点流逝 我感觉很不好,我的记忆越来越迟钝,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带我走吧 外面是指白光世界之外,也就是指他昏睡在身体里的时间的话 他成为植物人的期间根本没人来看望过他? 那个护工似乎也说到过你只能躺在这里一动不能动,也没见什么人来看望你。 分卷(16) 当时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昏迷期间是有人陪伴的,而他醒来后,看得最多的便是姜萱。 所以他顺理成章认为那个人就是姜萱,忽略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从第一次醒来到真正被护工发现醒来,姜萱并没有来看望过他。 比如,第一次醒来空荡荡的房间。 比如,护工的话。 想到姜萱说来就来的眼泪,欣慰感动的表情,如出一辙的说辞,程朗月心底涌上一股恶心感。 他猛地摁开灯,趴在床边干呕。 程朗月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以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也在这个时候一点点被翻找了出来。 年少时的他和姜萱吵架时,姜萱说了什么来着?我看你就是被那个小疯子带坏了!你以前那么听话,就因为认识了他你自己数数,认识他之后你顶撞我多少回了? 以前他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姜萱不许他选文科,她从很早就显露出了想要操控他人生走向的意图。 怪不得,姜萱听说他失忆了,眼中会闪过惊喜。 还有,他似乎记得,祁夏前几天提到过,他的父母是五年前搬去木山小区的。 如果他是八年前出的意外,他们为什么要在三年之后才决定搬家? 程朗月看着亮得几乎反光的地板,蓦地冷笑一声。 他从未想过,他全心全意相信的两个人,竟然联合起来骗他,目的还是那么地可笑为了让他走上他们安排好的路。 太可笑了。 也太可悲了不是么? 程朗月仰面躺回床上,想起了那个充满白光的世界,那里一点生气也没有,也没有欺骗,倒也不差。 那个世界,到底是他太寂寞而幻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存在? 那个说要带他走的少年,也是他幻想出来的救赎么? 还是说,他真的已经疯了? 程朗月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到脑科,找到了曾经主治他的医生谢广元。 谢医生,您还记得我吗? 谢广元愣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是你啊,我当然记得,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关于我病情的事,我想知道,当年我受伤之后,是您为我做的手术吗? 不是,你是转院过来的,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养好了,只是还昏迷着。 我能看一下转院记录吗?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权利。 医生对于医学奇迹总是抱有莫名其妙的热情,谢广元也不例外,在他的陪护下,程朗月很快看到了自己的转院证明。 他把文件翻得飞快,根本不在意病症说明,翻到最后的签名页,程朗月才停下来。 谢医生,您能看出来这个签名是谁吗? 谢广元凑过去看了一眼,张强,是我们市里很有名的脑科医生。 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些小事而已。 那行,反正这种事怎么说呢,你当时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有后遗症是很正常的事情,查不出毛病其实也是好事,心放宽点。 那么重的伤 程朗月细细咀嚼了一遍这几个字,对谢广元道了谢便离开了。 ☆、真相是假(9) 程朗月借来了许医生的手机,从网上查到了张强的电话,立马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你好,我是中心医院脑科主任张强。 张医生您好,我是程朗月,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张强很是惊喜地回道:啊?程朗月?你醒过来了? 可想而知,程朗月这个病人在他那里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是啊,多谢张医生的照顾,我才能醒过来。 醒过来就好,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只是偶尔会头疼。 那问题倒是不大,有时间回来我给你做个全面检查怎么样?其实脑科这方面的话,还是中心医院更好一些,这些你上网上都能查到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咨询一下您。 你说吧。 以我当时的情况,醒过来的几率应该很小是吗? 是的程朗月,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一个奇迹。不止醒过来,当年手术能成功也是。 你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最严重的是脑干组织受损,被送到医院时,你已经不会自主呼吸了。 说来惭愧,我当时也是抱着拼一把的心态,没想到真的把你抢救了回来。我到现在都认为,你是我见过求生意志最强的人,很难想象你是怎样坚持下来,又是怎样醒了过来。 我能活过来,与您的帮助脱不了干系,我最近还在医院,等我好一些了,您一定要抽出时间为我检查一下。 这是当然。 挂断电话,程朗月愣在原地,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割裂开了。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狂风呼啸、山崩地裂、天昏地暗; 一半山如荒骨、海成静水、死气缭绕。 一半在发疯; 一半在死去。 所有情绪绞在一起,湮灭了他,程朗月逐渐无法呼吸,视线开始模糊,万物化为寂静。 他想,都他妈是假的。 爱是假的、 关心是假的、 醒来后他面对的一切都是假的。 意识开始无限下坠,失重的感觉让程朗月前所未有的轻松。 许医生手忙脚乱地接住突然砸向地面的程朗月,虽然他也跟着一起跪在了地上,好歹没让程朗月撞到头。 程朗月?你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发生什么了? 程朗月无法回答许医生,他还在不断下坠,过去的画面组成一段长长的胶片,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努力想去看清点什么,直到把自己看得头眼发昏,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胶片逐渐走到了头,无尽的白光从下方包裹住了他。 程朗月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精神开始松懈,眼睛也开始半闭,随时都要阖上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程朗月猛地睁开了眼睛,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看着熟悉的满目白光,逐渐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在这里长眠说不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起医生的话,程朗月忍不住自嘲一笑,他竟然是他见过求生意志最强烈的人? 那这个世界上的人怕不是要死绝了。 程朗月,已经不想活了。 疲惫、空虚、悲伤、失望 各种负面情绪碾压已经侵占了他的身体,一遍遍碾过脆弱的神经,呕吐的欲望在喉咙里翻滚,好像要把破碎的内脏都一并吐出来。 ☆、真相是假(10) 呜呜呜 烦人的哭声源源不断传来,搅得程朗月烦躁不已。 是谁在哭? 别哭了。 别哭了! 别哭了!! 程朗月烦不胜烦地睁开眼睛,是姜萱在他床边哭。 怎么了这是?程朗月不明所以地问道。 姜萱看到程朗月醒了,脸上立马绽出笑意,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的,有些滑稽。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呜呜呜你终于醒了 程朗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心紧皱:我这不是没事了么,您别哭了。 我就是太害怕了以前你就是这么躺着,怎么叫都叫不醒妈还以为好在你没什么事 我没事了。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你说 你和爸已经搬过来八年了,对这附近应该比较熟吧? 姜萱有一瞬间的愣神,如果不是程朗月一直看着她,还真注意不到,姜萱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因为平时都忙着工作,也说不得很熟。 噢,这样啊,我本来还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哪里能学一下日语的,那我还是回去之后自己找找吧。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前几天看到一部日本电影,我发现自己好像会点日语,之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程朗月好生无辜地看着姜萱,好像真的就是无意中发现自己会日语,所以随口一提。 姜萱松了口气,你学那个没什么用,你要是觉得无聊,好了之后可以到你爸公司去学习,反正你以后都得接手的,早点了解也好。 可是我对管理公司没兴趣呀,我还是比较喜欢日语,妈妈您会支持我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对吗? 姜萱被哽了一下,心说程朗月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在故意恶心她,可程朗月的表情那么真诚,还夹杂难以忽视的期待,她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妈,您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有什么心事吗? 噢没有,就是不小心走神了。姜萱反应过来顺口答道,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我当然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你也要生活的啊,你把公司的事做好了,抽些空余时间学习日语不也挺好的嘛,就像你以前一样。 啊?我以前?程朗月没想到姜萱会自己提到以前的事情,有些惊讶。 对啊,你以前就是搞好学习,再抽空余时间学的日语,包括钢琴,都是这样的。 我还会钢琴?程朗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实细长,却清瘦得连皮肤下的青筋都看得清楚,指节僵化得像鸡爪一样,现在的他能不能弹出最简单的曲子都不好说。 姜萱似是看出他的失落,安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早晚会好起来的。 程朗月突然笑了一声,嗯,早晚会好起来的。 因为,他不会再一味退让了。 祁夏再次回到医院,见到的程朗月已经和之前完全是不同的状态了。 明明他离开前,程朗月还是一幅毫无求生欲的模样,现在多了几分锐利的生气。 我走之后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就回去移交了一下材料顺便写了点吊粉丝胃口的文案,你怎么就大变样了? 程朗月睨了他一眼,这样不好吗? 挺好的祁夏的声音没什么底气,现在这个程朗月攻击性更强了,让他觉得他好像处在了弱势的地位。 沉默了一会儿,程朗月开口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祁夏慢吞吞地问道:什么忙 不情愿? 没!怎么会不情愿呢?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祁夏答得太快,以至于两人都愣了一下。 程朗月是想起了祁夏对他的告白,突然有些不自在。 而祁夏的愣怔是因为,他刚才的回答根本没在脑中想过什么利益关系,只是看到程朗月挑眉反问,他脑子一热就应了下来。 这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难道是失去的记忆在影响他? 两人各自思考了一番,空气也跟着寂静了片刻。 还是程朗月先反应过来,笑道:不用担心,很简单的一件事。 ☆、恢复记忆(1) 程朗月,作为医生,我十分不建议你现在出院!从医院出去后,你一直反复生病住院,除却躺了五年导致的身体机能退化和脑部撞击后遗症,失忆造成的心理状态失衡也是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我建议你在医院多留住一段时间,至少将生理方面养好再回去。许医生为这位病人操碎了心,一听他打算出院的话,立马不赞同地板起了脸。 许医生,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是我真的没办法继续待在医院了,我在这里躺了太久 许医生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心中还有着其他顾虑。 我明白你不想躺在医院的心情,可回家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和你父母的关系,我并不想过多的过问,可他们显然是引起你心理状态失衡的一个较大的原因,你回去了,很难好好养伤。 程朗月笑着,眼中却有一些落寞,我也想过去别的地方休息一段时间,可我的母亲并不太同意我的想法 你这不是胡闹吗?以你现在情况,身边哪里离得了人?别说你爸妈,就是我也坚决不会同意的。 当然不是无人照顾的,我本来是想着去朋友家住一段时间的。 许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有朋友照应,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就是喜欢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出去散散心,说不定对身体恢复还有好处。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的母亲她不太放心。 既然有朋友照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照看了昏迷的我这么多年,所以对我有些过度紧张了。 那你现在呢?还想去朋友那边休息一段时间吗? 自然是想的。程朗月顿了片刻,又无奈地加了一句,不过我妈她应该不会同意的。 如果你是有朋友照应的话,我倒是可以帮着劝劝你妈,你这样整天闷着也不是个事。 谢谢您许医生,我真的觉得非常幸运,能在这里遇到你。程朗月承认自己小小的套路了许医生一把,可他现在说的话绝对是出自真心。 分卷(17) 许医生被搞得挺肉麻,说这些干嘛,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打算什么时候出院。 待会就去办出院手续了。 那行,你存一个我的电话,你妈要是不同意,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力帮忙劝她的。 好的。 程朗月与许医生互存了电话号码后,便告辞离开了。 祁夏就在门口等着,看到程朗月还红着的眼眶跟看到新大陆了一样,伸着脖子想看看屋里到底啥情况,能让程朗月这么感性! 程朗月一把将祁夏扯了回来,看什么看?走了。 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里面到底何方神圣啊?竟然能让你哭了? 我没哭。 你眼眶都红了,怎么着?你不会说自己是眼睛进沙了吧? 是沙子进了眼睛里。 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不觉得眼睛进沙里了,这种说法很恐怖吗?说着,程朗月演示了一遍把自己眼睛取下来扔进沙里是何等惊悚的场面。 祁夏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程朗月的意思,你这 还挺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这么一打岔,他也忘了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迅速办好出院手续,两人便一道回去了,因为不在同一楼层,在电梯中就互相道了别。 程朗月开了门,却没有急着进去,他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之前的记忆都涌了回来。 一切,不过都是骗局罢了。 他换了鞋,走到阳台边,先给姜萱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出院的事情。 姜萱本来也不喜欢医院屋里两头跑,故此并没有什么特别多反应。 挂了电话,程朗月望了一会儿对面的高楼,那扇窗背后究竟有什么,他马上就能知道了。 他会找到答案的。 ☆、恢复记忆(2) 为了庆祝程朗月出院,程珂今天也是提前下班了。 和和气气地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看起了电视。 程朗月找了个机会开口道:爸、妈,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嗯?什么事?你说吧。 祁夏要回西泉那边了,我想和他去那边玩几天。祁夏就是前几天晚上背我出去那个人,之前他中暑晕倒,是我帮忙送去医院的,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姜萱对祁夏的印象可不好,脸上自然满是不情愿。 你身体要是好了,想去哪玩妈自然都是没意见的,只是你现在的情况你朋友肯定也要工作的,你出个什么事也没人照应,妈怎么能放心? 没事的,祁夏是原创视频创作者,每天基本都是待在家里的,况且,我已经25岁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就是不太放心,老公,你说呢? 程珂依旧是一副冷静客观的模样,我支持你妈的看法,住别人家里始终是不方便的,你最近反复生病,确实不太适合外出。 程朗月看着程珂,若不是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这个男人竟然骗了他。 算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 程朗月收回目光,冷冷道: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身边还有朋友照看,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不同意我出去,是有什么别的顾虑吗?如果有的话,你们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理解你们的。就像关于记忆的事情。 姜萱愣了一下,脸色有些不自在了。 程珂依旧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眼神却严肃了几分,为了防止姜萱闹出什么事,他主动开口问道:小朗,你的态度有些奇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我的态度有些奇怪吗?很抱歉,我只是无法理解你们的想法,如果引起你们的不适了,我道歉。 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你都可以告诉我们的。我们是你的父母,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 程朗月看向程珂,眉眼间有些纠结,好一会儿,他呼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事实上,确实发生了一点事情。 什么事情?姜萱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的心理状态失衡,许医生建议我出去散散心。当然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对了,他告诉我,你们有任何疑问的话,都可以去咨询他,关于我的病情,他并没有完全告诉我,这会影响到我的治疗进程。 姜萱与程珂对视了一眼,那明天我抽时间去问一下许医生吧,你先留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怎么样? 许医生把电话留给了我,你们现在可以给他打一个。 现在这个点,许医生应该已经下班了吧。虽是疑问的句子,姜萱的语气却相当肯定。 程朗月点了点头,确实已经下班了,许医生给我的是私人号码,就是为了方便今晚我们与他联系。 这样啊 您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能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不希望他出去呗。 不过这种理由,显然是不能直说的,姜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后还是程珂做了决定,那行,你把许医生的号码给我们吧,我们再和许医生商量一下。 姜萱看了程珂一眼,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内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憋回心里。 程朗月直接拨了电话,我先和许医生解释一下情况吧? 好。 许医生很快接通了电话,喂? 许医生,我是程朗月,这么晚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你打电话来是因为今天下午你跟我说那事吗? 是的,我爸妈想要和您谈一下关于我病情的事情。 程朗月没有直说父母不愿意他出去,也算是在许医生面前给他俩留足了面子,姜萱稍稍松了口气。 许医生却不这么想。 程朗月懂礼貌,不喜欢麻烦别人,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怎么会这么晚给他打电话? 许医生有些气恼这对父母的作为,语气也稍冷了积分,行,那你把电话给你父母吧。 麻烦您了。 程朗月将手机递出去,刚好横亘在姜萱二人中间,随便他俩谁接电话。 姜萱立马伸手接过电话往阳台那边去了,程珂看了一眼程朗月,也跟着去了阳台。 ☆、恢复记忆(3) 许医生您好,我是程朗月的妈妈姜萱,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真是不好意思。 您好姜女士,我是一名医生,这些都是我职责之内的事情,您不用觉得抱歉。听程朗月的话,您是希望了解关于程朗月病情的事情吗? 是的,小朗想要和朋友出去玩几天,但他的身体还没好全,我有些担心。 许医生受程朗月的影响,已经先入为主,可不会吃姜萱那一套,他严肃地答道:从我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我认为您不必如此担心。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们发现程朗月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生理上的,反而是心理状态失衡。 心理状态失衡?怎么会这样?姜萱惊讶地看向程珂,顺便将声音调大了一些,让程珂也能听清楚。 许医生继续道:是的,尽管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去咨询过心理科的主任,引起这种失衡的原因很复杂,最常见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由记忆缺失引起的焦虑、缺乏感全感。这些感情都会促使他出现记忆闪回现象。 但据我所知,您并不希望程朗月恢复记忆,这也就进一步加重了他的心理压力。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他顺其自然找回记忆。 我我没想过会这样您有所不知,我不希望小朗恢复记忆,是因为他以前有过一段很不愉快的经历,那段经历也是导致他住院的元凶。我害怕他想起来了会继续想不开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那就只有让他暂时离开你们,离开与他记忆有关的人物或者地方,等身体方面修养好了再回来。 姜萱死死咬着下唇,不愿意松口,好不容易等程朗月醒来,她一刻也不想离开他。 为什么上天非得这样对她! 程珂一手抓住姜萱的手腕示意她冷静,一手取过手机,客气地说道:许医生,我是程朗月的爸爸程珂。抱歉,他妈妈现在情绪有些不稳定,所以接下来的事情由我和您谈吧。 好的,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一下,小朗这种情况,除了恢复记忆,心理状况会一直持续低迷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患有失忆症的病人通常都会伴有心理疾病,如果家人积极配合治疗,就算恢复记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缓和病人的心理压力。 不过你们不希望程朗月恢复记忆,他自然而然会有相当大的心理压力,甚至产生自残倾向。暂时出去散心实际上也无法改变这种情况,只是更加适合他养好生理上的伤。 好的,我明白了,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那行,我还是建议你们暂时让程朗月休息一段时间。 好的,麻烦您了。 挂了电话,姜萱立马开口问道:怎么办?真的要让小朗去吗? 我先打个电话。 姜萱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 程珂用自己的拨通了一个电话,好一会儿,对面才接起电话。 廖医生,我是程珂,程朗月的父亲。程珂率先问好。 噢,徐先生啊,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小朗已经做过心里治疗了吗? 做了一次,后来他就因为发烧,一段时间没来过了。 那一次的结果,怎么样?他的心理状态如何?还请如实告诉我。 廖瑞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沉重地答道:非常糟糕,我和他本来已经约好了尽快进行治疗,没想到他刚好生病了。 他今天出院了。 噢,他今下午和我提起过,不过他身体还没好,只是不想在医院待了才提前出院,情况并不适合立马开始治疗。 他和我提起,想出去休息几天,廖医生怎么看? 以程朗月现在的状况,廖瑞当然不建议他一个人出来,不过又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程朗月的想法。 程朗月不想留在医院,也不想和父母待在一起,想来想去,出去休息几天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能让他开心些 他现在心理压力非常大,如果能出去散散心,当然是再好不过。 好的,我明白了。 ☆、恢复记忆(4) 你刚刚是给谁打电话了?姜萱问道。 廖瑞,程朗月的心理医生,他也认为以程朗月现在的情况来看,出去散散心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 再回去问问,合适的话就让他出去吧。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上次程朗月高烧醒来她就隐约感觉到了,程朗月的态度变了,客气有余,那一点若有若无的亲近似乎彻底消失了。 如果这一次让程朗月走了,说不定她就真的要失去程朗月了! 小朗已经摆出了充分的理由,我们没什么理由再留下他。 可是 没有可是。程珂强硬地打断了姜萱的话,小朗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我们不能让再引起他的怀疑。待会控制好情绪,明白吗? 我姜萱与程珂对视半晌,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两人一道回去,程珂把手机还给了程朗月。 我们已经和许医生谈过了,他也建议你出去散散心。 程朗月接过手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通话记录,许医生的电话已经挂断三分钟了,也就是说,那两人在阳台商量了整整三分钟。 简直可笑。 如果不是顾虑到姜萱曾为他自杀的事情,他今天上午直接从医院走了,哪还用得上和他们周旋这么多? 可是对方,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想法。 你应该明白,以你现在的情况,我和你妈很难不担心,你能确保好自身的安全吗? 程朗月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不能确保。 程珂还好,姜萱的表情立马沉了几分,忍不住要开口制止了,还是程珂拉住了她的手,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程朗月似是冷笑了一声,脸色却依旧平静,我确实无法完全确保自己的安全,这个世界上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包括我出事之前,我和你们住在一起,不也没能完全避免意外的出现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你那个朋友呢?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足够了解他吗? 只限于朋友程度当然了解,包括他所展现出来的善良品质,他住哪里,做什么样的工作,父母如何,再深些的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这么说来,你还算比较相信他了。你能交到朋友,我们很为你开心,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我们的担心。 程珂顿了片刻,见程朗月没有接话,他又接着道: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尽可能多的和家里保持联系,让我们知道你很安全。 这是当然,谢谢你们的理解。 和你朋友商量过要去玩几天吗? 分卷(18) 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都是有可能的,他父母不在荣城,一个人住着也挺无聊,所以他很欢迎我多住几天。 程朗月把话说得太满,在商场无往不利的程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样的程朗月,让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曾经聪明伶俐、极有主见的儿子。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怀疑程朗月已经想起了什么。 那好,但是你要记住,别人家里到底不比自己家,你也要学会看别人的眼色,该回来就回来。 我知道的。 ☆、恢复记忆(5) 晚上,程朗月独自在房间,反锁门之后,搬开书桌,拿出了那封已经被烧掉了一角的信。 那天他本来已经点燃了信封,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涌上心头,程朗月一个激灵,生生用手扑灭了火,最终保留下了这封已经被烧毁了一部分的信。 程朗月打开信封,拿出那张画看了许久。 随后,他掏出了一直系在脖子上的项链。 关于项链的事程朗月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祁夏。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告诉他,这个隐秘的故事即将迎来最终章 当他回到1819,或许就能知道了。 程朗月找出纸笔,将整件事情重新整理了一遍: 首先是程朗月自己的视角。 祁夏突然找到他,给了他一封信,交代他去1819就能搞清楚所有事情。 因为父母的阻拦,程朗月选择放下这些事情。 最后还是因为父母,程朗月发现父母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爱他,反倒是说了一个关于时间的谎言,并且利用他的愧疚想要掌控他,最终让程朗月下定决心找到真相。 其次是祁夏的视角。 祁夏去到1820,晕倒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失去了这一段时间的记忆:在这一段时间内,祁夏找到程朗月并送来一封信。 祁夏最开始怀疑他被赵志宇催眠了,来找程朗月的行为也是被赵志宇控制,所以祁夏怀疑程朗月和赵志宇可能存在某种联系,故而想要帮助程朗月恢复记忆顺便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后来,祁夏发现他和程朗月似乎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经过程朗月的房间他会有所感应,所以祁夏开始怀疑真正和程朗月有联系的不是赵志宇,而是他自己。 对这种关系,祁夏的想法是:祁夏本来应该和程朗月认识,所以赵志宇原本的计划是催眠祁夏,并抹去了祁夏关于程朗月的记忆,以此让祁夏把注意力放在找回记忆的事上面。 如此一来,整个逻辑链便说得通了。 程朗月看着手上整理出来的时间线,不自觉地摩挲起了脖子上的项链。 越是到现在,程朗月越是觉得祁夏这一套说辞说不通。 首先是钥匙、画、项链的事情解释不通,这些东西围绕的对象明显是程朗月自己,祁夏反倒像是一个送信的工具人。 其次是随着记忆逐渐复苏,祁夏梦中少年的形象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他梦中的少年身材颀长清瘦,皮肤瓷白,在白光的笼罩下都看不出明显的瑕疵,这和祁夏因为熬夜码字显得粗糙的皮肤并不匹配。 总而言之,程朗月并不觉得祁夏是他梦中的人。 当然,还有另一件事可以佐证这个观点:姜萱并没有对祁夏表现出过度的抗拒,很大可能性上祁夏和他以前并不认识。 所以说,如果祁夏一开始的想法就错了呢? 或许祁夏只是单纯给他送信的工具人,只是祁夏下意识把他自己当成事件的主角,才会自我补充出那样完成的逻辑链。 这样想着,程朗月划去了关于祁夏的部分,重新再看整个事件。 有人通过祁夏把信送给他,想要引导他找回原来的记忆。 问题是:那个人是催眠了祁夏给他送信的吗?为什么他不能自己出现? 程朗月带着满腹疑问将东西收拾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拿出项链打量了起来 。 他一直猜测这个项链或许有什么特殊的信息,但研究了这许久,程朗月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越看越觉得这项链像是人的一截指骨灰白色的,触碰到皮肤会有一种渗透进骨子了的凉意。 这个想法有些过于惊悚了。 程朗月摇摇头,把项链塞回领子中,赶走了这荒诞无稽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祁夏早早地过来接程朗月,他们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先去祁夏的家里待两天,免得姜萱他们抓到什么把柄又没完没了地闹腾。 说是家,程朗月更愿意将之称为狗窝。 穿过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泡面书面的尸体还摆在沙发上,有半块面包已经长出了长长的绿毛。 祁夏有点尴尬:咳咳,不要介意,自从出了鬼宅那事,我一直到处跑,好久没回过这里了。 程朗月拧了拧眉,倒也没说什么。 祁夏飞快地把脏衣服卷到一起,丢到洗衣机之后,拿着一个大口袋把垃圾全部塞进去,房间的整洁度立马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程朗月随手翻阅了一下茶几边的资料,发现祁夏去过的鬼屋还真不少,处于天锦新区的一处鬼宅引起了他的注意。 附身?程朗月不自觉地轻声念道。 祁夏一下子想起了那件事,顺口说道:假的,其实就是那家人的儿子开窍了,因为那里以前死过人,他妹妹非说哥哥是被鬼附身了。 世界上真的没有鬼吗? 程朗月想起第一次见到祁夏的模样,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祁夏立场坚定:没有,请相信科学。 见祁夏这么坚定,程朗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心底到底把这件事记住了。 ☆、恢复记忆(6) 时间逐渐流逝,越接近去1819寻找真相的日子,程朗月逐渐觉得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一直等到他和祁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那天,警察突然找上了门。 祁夏,你涉嫌谋杀一起谋杀案,请配合我们调查。 祁夏下意识看了程朗月一眼,他绝对没做过这种事,他希望程朗月也可以坚定地相信他。 程朗月没说什么,看着门口,眼神有点空,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祁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望感,但他得打起精神,向警察打听点什么消息。 我会配合调查,能问一下,到底是什么因为事情吗?我想我有这个知情权。 8号凌晨,寰宇集团的赵志宇在家里被谋杀,你当天晚上在干什么? 8号凌晨? 祁夏稍一回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天他从程朗月口中听到了1819的事,下午就去到了1819,而且一整晚都在里面查看程朗月有关的消息。 为什么赵志宇偏偏就死在了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 沉默了一会儿,警察继续道:在此之前,恰好你还调查过赵志宇一段时间。有什么疑问,就到警察局说清楚吧。 我知道了。祁夏看向程朗月,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可以吗? 警察看了一眼表,可以,快点吧。 祁夏本来以为警察最多说一句就在这里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通情达理地直接答应了,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比违和,但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祁夏只能先交代程朗月:8号凌晨我听你的去了1819,在那里待了一晚上,所以我拿不出不在场证明,帮我洗清嫌疑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我和赵志宇所有的联系只有一件事:鬼宅。 我第一次去1820的时候,在小阁楼遇到了鬼,我被鬼一直追到厨房,拿到刀之后记忆就没了。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1820,并没有我被追过的痕迹,所以我确定我是被人催眠了,然后才去查了赵志宇。 这一次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 好了吗?警察在门口催促道。 马上。祁夏头也没回地回了一句,继续看着程朗月:我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你吗? 这件事本来也是因他而起。 程朗月点点头,好。 祁夏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吐出谢谢两个字。 祁夏被带走了。 程朗月看着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家,说不出的胸闷,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程朗月打了辆车,马不停蹄赶到石府旧区。 1819与1820是两栋相邻的别墅,构造装潢一模一样,只是一个荒凉,一个井井有条。 这几年,会是谁在打理1819? 程朗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走进了1820,解决祁夏的事才是当务之急。 1820门口的草已经有腰深了,程朗月穿过草丛,来到门口,这才发现1820的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程朗月走进去,地上的灰尘很厚,有一条很明显的人在地上连滚带爬跑过的痕迹。 那个人显然是从楼上下来的,径直跑到门边,又折向了厨房的方向。 这和祁夏之前说过的被鬼追的痕迹是吻合了。 程朗月心下微微一沉,顺着痕迹往厨房去,一眼看到了倒在灶台上的的刀架,有一把刀落在角落的地上,那里的灰尘痕迹也说明着有人曾在那里倒下过。 很显然,那人跑到厨房,本想拿一把刀自卫,却不小心打翻了整个刀架,但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他举着刀,一步步被逼到了厨房的角落。 程朗月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顺着痕迹往楼上走,最终来到了阁楼。 和程朗月的述说完全吻合。 祁夏确实在阁楼遇鬼,然后一路被追赶到厨房 祁夏太自负了,他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才会被他所谓的真相误导那么久。 赵志宇从头到尾都没有催眠过他,来给程朗月送信,很可能只是被这里的鬼附身了。 你在这里吗? 程朗月轻轻问道。 无人回答他,阁楼里很安静,厚重的窗帘一动也不动。 不,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送信,不就是想让我恢复记忆吗?我来了,你为什么不出来?和我直接说清楚不可以吗? 阁楼里静悄悄的,静得程朗月一停下来,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程朗月一步步走进阁楼,看到上面的小窗,突然想起来,他决定放弃找回记忆时做的那个梦,那么少年抱着他的梦,地点就是这里。 他有点恍然大悟,又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原来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所以你才会给我送信,告诉我怎样找回记忆,也会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出现在我的梦里 所以他这么久以来的坚持与挣扎,都是另一个人的有所预谋是吗? 程朗月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就在这时,桌上突然出现了一行字:1819。 你想让我去1819? 依旧没有人回答,就连桌上的字迹都缓缓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程朗月的幻觉。 程朗月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他想说去你妈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凭什么要被你肆意玩弄? 但他说不出来。 他想起祁夏将一切都拜托给了他,他总得给祁夏一个交代。 程朗月转头离开了这里,无力又愤怒的感觉交织在心间,让他如鲠在喉,想要怒吼,同时却又冷静地不想要浪费一点力气。 程朗月终于来到1819,用钥匙打开锁,慢慢走了进去。 1819也有人来过的痕迹,应该是祁夏上一次来留下的。 顺着这些痕迹,程朗月找到了他曾经的房间。 看着书封上程朗月几个字,程朗月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程朗月翻看了能找到的一些文字,并不怎么惊讶地发现以前的他和父母的关系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在一篇作文中,他甚至写到希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因为父母令他作呕,只会带来痛苦。 程朗月迷茫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到书桌前,将桌子搬开一条缝,果然看到了一个贴在桌子上的日记本。 这里面,才是他真正的秘密所在。 ☆、恢复记忆(7) 日记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一些琐碎的屑事,但可以看出来他和姜萱的关系堪称恶劣。 而另一个出现概率极高的名字江池,日记是从初二开始的,但从只言片语中,程朗月得知了他和江池完整的故事。 江池是八岁时搬到石府旧区的,刚好在姜萱一家隔壁。 那天程朗月正在自家院子里对着花自言自语,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江池他穿着粉色的小洋裙,抱着毛茸茸的长耳朵兔子,圆圆的大眼睛看起来比他怀中的兔子还无辜。 小孩子没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仅仅是因为他好看,程朗月跑出去问他:你们家是新搬来的吗?我住你们隔壁,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了。 江池慌乱地看着他,突然转头跑了。 程朗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很可惜他没能交到朋友。 一直到了晚上,出去工作的姜萱和程珂都回来了,邻居一家带着江池过来拜访。 江池的爸妈看起来是一对非常知性温柔的璧人,尤其是他的妈妈,温婉的长发、柔和的语气,完全满足了程朗月对母亲的所有幻想,那些都是冷漠的姜萱所不能给他的。 所以程朗月格外喜欢往江池家跑,渐渐也就和江池熟悉起来了。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起来的呢? 小学三年级时,男孩子们喜欢掀女孩的裙子玩,一个调皮的男孩掀开了江池的裙子,发现了他的密秘 咦?江池你明明是男的,为什么穿女生的裙子?好恶心! 江池也被这变故吓呆了,泪眼婆娑地小声解释:我没有我不恶心我没有 我刚才都看到了,你根本不是女生,你是娘娘腔,好恶心,大家不要跟他玩,会被他传染的! 程朗月终于反应过来,把江池拉到自己身后。 分卷(19) 你掀女生的裙子,你才恶心!滚开! 你和他作朋友,你肯定也是变态! 你再乱说,小心我告诉老师你掀女生的裙子!老师一定会惩罚你的! 三年级的小学生,最怕的除了家长就是老师,一听到这个词,大家立马就散开了。 江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程哥哥,我真的不是变态,我就是女生,我没有偷偷穿女生的裙子,你不要讨厌我 程朗月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但还是选择相信他。 我相信你,不会有事的,等会老师来了,她会帮你的。 老师单独叫走了江池,程朗月想跟着去,但被老师勒令待在教室,只知道江池回来时,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时候的程朗月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老师去江池家里家访,程朗月问江池: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为什么老师会去你们家? 江池眼眶一红,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小程哥哥,我真的是女生,我没有骗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为什么要说我是男生?我真的不知道,小程哥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来家访? 三年前,江池搬过来。 三年间,他们越来越熟,程朗月很清楚江池是怎么样的人,他喜欢各种漂亮的裙子、发卡,喜欢收集漂亮的贴纸,热衷于各种毛茸茸的玩具,打开电视也永远是在看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些节目。 他喜静,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一下午的书,他不会像男孩子那样大呼小叫、蹦蹦跳跳,他甚至比百分之八十的女孩都安静内向。 这样的江池,怎么会是男生呢? 但是他可以安慰自己是那个男生看错了,那老师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你跟我去卫生间。 想了许久,程朗月觉得不如自己亲眼看一下。 你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程朗月学着电视剧那样给江池承诺,郑重的神色在江池脱下裤子那一刻僵硬、崩溃。 你明明是个男生,为什么要跟我说是个女生? 他不在乎玩伴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他只是无法接受江池一直以来对他的欺骗。 然而江池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要不能接受这件事,他伤心地哭喊着:我不是男生,我是女生,我真的是女生 江池你看清楚了,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男生! 最后的事实证明,程朗月才是对的,然而其实江池也没有错。 江池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姐姐意外去世,他的母亲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患上了精神疾病,生下江池之后,非要把他当成女孩来养。 父亲为了不刺激到母亲,一直以来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所以,不是江池故意隐瞒他的性别,而是他真的以为他就是一个女孩。 老师对事情的真相大感意外与恼火,要求江池的父母恢复江池的男性身份并正常抚养他,否则她会去儿童保护协会进行申述。 并且,她让程朗月好好对待江池,帮助他树立正确的性别观念。 程朗月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当他看到其他男生嘲笑孤立江池,无助的江池泪水盈盈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站起来将江池拉到了身后。 就此,这一段长年累月、纠缠不休的孽缘被程朗月亲手续上。 在程朗月的帮助下,江池渐渐明白并接受了男生的身份,但曾经女生那一面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影响,比起青春期其他调皮捣蛋的男生或者爱美文静的女生,江池更像是一个雌雄莫辨的矛盾综合体,柔美中隐含某种锋利的特质。 有时程朗月也会庆幸,他的父母虽然忙于工作很少给予他关心,但至少不会像江池的父母那样变态。 只是这份庆幸,在初中,也就是程朗月逐渐树立起自己的三观之后悄然崩塌。 程朗月逐渐意识到他的父母并不像表面那样风光霁月,他们对程朗月的掌控欲达到了令人不适的程度,仿佛程朗月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父母打造出来的一个玩具。 他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但他走的每一步,都不能太过于偏离他们打造出来的那条所谓最适合的主路。 而江池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像江池这种人,本身有多少问题暂且不说,他的父母都不正常,难免他也会遗传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他完全不在姜萱所认为的可以做朋友的人的范围内。 姜萱要求程朗月和江池不要走太近,程朗月自然是不答应,他们之间的矛盾首次完整地摆在几人面前,也是由此,程朗月才能发现姜萱对他变态的掌控欲。 随着程朗月越发意识到这种行为的错误,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激化,高三那年,姜萱甚至偷改了他的志愿,而他决定复读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程朗月坐在原地,一时竟不知他该做出些什么反应。 痛哭? 心里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 打电话质问姜萱? 事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出乎他的意料。 唯一的感受是,这短暂的一生,好像毫无意义,让程朗月想吐。 渐渐的,天色再次亮了起来。 程朗月起身,打算去到一中,看能不能找到他复读之后发生的事情。 毕竟是废弃的别墅区,程朗月又不会开车,只能像来的时候那样,走一个多小时到公交站坐车。 不过他走得早,到一中的时候时间并不晚,学生们正在上第二节课。 这个时间点闲杂人等大约是不能进校门的。 程朗月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到门卫室试试。 结果非常出人意料,因为门卫竟然认出他了。 是你啊,回来看老师来了吗? 程朗月自然是见缝插针,对答如流:是的,现在可以进去吗? 你进去吧,但是现在是上课时间,记得不要乱逛。 好的,我知道了。 程朗月诧异与门卫宽松的态度,心说难不成他以前还是什么大名人?这么多年了门卫竟然一眼就能认出他? 没过一会,经过展板时,程朗月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知道了为什么门卫能认出他他的大头照就贴在荣誉学子榜上。 他旁边那张照片是江池? 看清照片的一瞬间,程朗月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恢复记忆(8) 那个不断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年终于有了正面。 他的五官还没有长开,包括脸部的轮廓都是少年特有的柔和与中性美,肤色瓷白,乍一看甚至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一些细微的青色脉络都能看清楚。 难以言喻的悲伤情绪涌上心头,让程朗月难以呼吸,心脏一下一下紧缩着发疼。 小朗,你在这里干什么?姜萱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朗月回过头,不止是姜萱,程珂也来了。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也不在乎了,他冷漠地看着姜萱,意识到什么的姜萱脚步逐渐慢下来。 三个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峙,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遥遥对望,谁也到达不了对方身边。 他们本是一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残破的模样。 半晌后,还是姜萱沉不住气先开口:小朗,跟我们回去。 不可能,以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应该明白我绝对不可能跟你们回去。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跟我们回去,我们把话说清楚。 可是我不想和你们说话,程朗月笑着,锋利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刺伤谁,你们令我作呕。 姜萱一愣,眼眶瞬间盈满泪水,似乎被叛逆的孩子伤透了心。 小朗,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出车祸昏迷,是我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你;好不容易等你醒来,我只是不想你再被以前那些痛苦的记忆伤害,所以不支持你找回记忆,你怎么就是不懂我和你爸爸的苦心?你已经25岁了,能不能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 程朗月的眼神依旧凉凉的,讽刺地道:你说的任性,是指你们偷改了我的志愿,我非要复读一年的事情吗? 姜萱的眼泪停住,快得像是眼睛里装了闸一样。 你想起来了? 程朗月笑而不语,虽没想起来,也和想起来了差不多。 程珂皱了皱眉,开口道:小朗,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先跟我们回去,我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程朗月望着程珂,心中有点难以言喻的讽刺。 毕竟当初在医院,他就是被程珂说服了,才会放弃寻找记忆。 程珂不仅在商场上和成功,为了达成目的,他也毫不吝于把商场上那一套用在自己儿子身上。 可惜现在的程朗月不是之前那个完全相信他们的程朗月,就算程珂能说出朵花来又如何。 对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 程朗月冷笑一声,滚。 你对我们不要这么抗拒,这样僵持下去,你不能得到任何有用的答案,只会让爱你的人伤心。 你说的爱我的人,总不至于是你和姜萱吧? 程朗月!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夹枪带棍!我是你的爸爸! 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程朗月也不至于被骗了这么久。 程朗月看着程珂,眼神逐渐变得讽刺。 就在他打算开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铃声突然响了。 轻快的下课铃声覆盖了整个校园,不一会儿,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跑出来,准备到操场做大课间活动操。 门口这里是必经之地,不少学生路过,对他们偷来好奇的目光。 程珂捏了捏眉心,你也看到了,学生都下课了,你不愿意回去,先跟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总行吧。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撂下这句话,程朗月转身就打算走,他要找到以前的老师,询问复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还没能走两步,姜萱冲上来拉住了他的手,你跟我们回去!你不许进去! 放开我! 你跟我们回去! 姜萱死死拉着程朗月,哪还有半分之前的体面。 程朗月自然不可能跟他们走,他心里清楚,这次要真的被姜萱拉走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出门都是个未知数。 他们最擅长强压逼迫程朗月改变主意不是吗? 他们一拉扯起来,好奇的学生更多了,有几个大胆的甚至留在原地看起了热闹。 有了开头的,这里很快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门卫也不得不出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事出去吵,别打扰学生! 朗月?!一道饱含惊讶与喜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朗月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有点慈祥的中年男人是谁,他已经冲过来拉开了姜萱的手,嘴里还愤愤不平地说着:你们在干什么?没看见朗月不愿意吗?还不快放手! 有了老师和门卫的帮助,姜萱不得不放开了程朗月。 那位老师把程朗月拉到身后,义愤填膺地指责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尊重朗月自己的意见,你们还配为人父母吗? 我们配不配为人父母不需要你来置喙!姜萱也是被气急了,张口便是尖利的语言,和最初的慈母模样判若两人。 你们真是不可理喻!当年我顾及你们还是朗月的父母,没有过多插手你们的事情,但没想到你们不仅不反思还变本加厉!这一次,你们要想为难朗月得先问我答不答应!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的事? 朗月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我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了。你们不要忘了你们当年都做过什么事,这样纠缠下去,你们也不嫌丢人! 不嫌丢人? 姜萱怎么可能不嫌丢人,她把孩子当作一个完美的工具培养,不就是为了心底那点可笑的优越感。 她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因为她清楚,一旦程朗月和车骏见了面,她和程朗月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程珂到底还是有理智,知道今天别想把程朗月带走了,继续这样下去,只会丢更大的脸。 他拉住姜萱,制止了她的动作,走吧,我们再给小朗一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 姜萱心里纵使再不甘,也只能离开了。 其实程朗月之前便看出来了,姜萱看起来强势并且主导了这件事,其实真正主导的人反而是看起来温和的程珂,姜萱十分听信程珂的话。 见姜萱夫妇终于走了,老师们赶紧让学生都散了去做课间操。 车骏把程朗月拉到一边,朗月,你没事吧?你那对父母哎 老师我没事顿了片刻,程朗月接着道:老师,我今天来学校,其实是有件事希望你帮忙。 嗯?什么事?你说,帮得上忙老师肯定帮。 ☆、恢复记忆(9) 和车骏的谈话,终于彻底揭开了掩盖在程朗月记忆上神秘的面纱。 当年他和江池约好了一起去南茵大学,但他被姜萱改了志愿,只能留在本地上学。 程朗月性子烈,让江池去南茵大学,他会复读一年,到时候会去找江池。 但他的复读无疑是打了姜萱的脸,家里的争吵几乎从来没有停过。 程朗月肉眼可见地消瘦,成绩也一落千丈,江池一有时间就赶回来,但只会让姜萱更加生气。 最后还是车骏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程朗月接到了自己家里。 本来一切眼看着都要好转了,但程朗月这些日子积攒的情绪一下子反弹上来冲垮了他的身体,连病了大半个月,只能带病上考场。 分卷(20) 最后考出来的成绩虽然不差,却连南茵大学最差的专业都上不了。 程朗月抑郁得一度想要自杀,还是江池休了一个月的假才陪他走出来。 车骏忙前忙后,帮他选择了一个另一所南茵的大学,姜萱不愿意付学费,也是车骏帮忙垫付的。 可就是这之后,车骏彻底失去了程朗月的消息,江池也联系不上,他去程朗月的家里,才知道他们已经搬家了。 程朗月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学校的,他的头沉重得像是一块铁,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漫无目的地乱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竟是不自觉来到了1819门口。 程朗月进门,熟练地进入阁楼,倒在满是灰尘的床上便睡了过去。 或许是今天已经得知了事情的所有经过,程朗月做了一个关于江池的梦。 梦的最开始,是在1820。 程朗月和姜萱在激烈地争吵,争吵的内容无非是你为什么总想控制我的人生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我都是为了你好。 这种争吵注定没有结果,厌烦的程朗月离开了家,径直去了1819 。 他来到阁楼,告诉江池他打算提前回南茵了,他和姜萱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时候的江池比荣城一中荣誉学子墙上的照片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倒不是五官变了多少,而是多了属于成年男性的凌厉的气质,少了曾经雌雄莫辨的少年气。 江池无条件支持程朗月,并打算和他一起回南茵。 这个时候倒有点小时候那粘人的模样了。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伴随着争吵声的接近,程朗月的父母、江池的父母先后来了阁楼。 四个人可以说是完全话不投机,互相指责,互相辱骂,都觉得是对方影响了自家的孩子。 其实哪有那么多谁影响了谁,不过是孩子自己长大了,有了分辨是非、自主选择的能力,父母把这种成长定义为被带坏了,似乎这样就可以掩盖自己想要掌控孩子的企图。 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动起手来。 最开始是江池那个疯子母亲推搡程朗月,她是真正的神经病,下手没有轻重,而程朗月不愿意和这些令人作呕的人推搡在一起,一路退让。 不想江池的母亲突然发疯,直接把他从窗户边推了下去。 下坠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都停止了。 程朗月看见江池母亲脸上快意的笑容,还有江池趴在窗边,泪流满面地大喊着他的名字。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无趣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其实程朗月早就不想活了,但是也没想过要自己结束生命,江池的母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成全了他。 只是他死了,江池该怎么办啊? 他希望江池好好活着,又希望江池和他一起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小朗!!! 姜萱目眦欲裂,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刀,狠狠刺向了窗边的江池。 他的小朗死了,江池也别想活着! 足有十公分的刀刺进了江池的后脑勺。 江池从窗边坠落,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肮脏的世界在他眼中逐渐褪色变得美好,最后定格在一片草地上,程朗月笑着,对他张开了双手。 他奔向程朗月的怀抱,终结了这可悲的一生。 四个家长的闹剧,由两个孩子生死不明地倒在血泊中戛然而止。 程朗月在泪水中醒过来,凉风一吹,好像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灼热的温度散去,眼睛舒服了不少。 他喃喃地道:我全想起来了,你想让我怎么做?你希望我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程朗月有点失落地蜷缩双腿,抱着膝盖,脸埋在双臂之中。 你为什么会变成鬼?你想让我做什么? 恍惚间,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人抱住了他,带来一阵凉意,却让他的心沉浸在温暖中,每一下的跳动,都很温柔。 程朗月突然想起来他很久之前跟祁夏开玩笑时提出的设想 赵志宇为什么买下这块地却不开发?赵志宇为什么突然财源广进? 如果这背后有一只鬼呢? 是赵志宇对吗?是赵志宇把你变成鬼的?也是你杀了赵志宇? 这么说来,祁夏完全是被误伤。 祁夏还在等着他,他要怎么做才能帮祁夏脱罪? 还是得去警察局找祁夏再说。 时间还早,程朗月在路边的小卖店随便买了个面包填了垫了下胃,打车直接去了警局。 见面的程序不难,甚至可以说简单得令人发指,不知道是不是本来见面就这么简单,程朗月觉得似乎有一点不太对劲。 两天不见,祁夏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仿佛没有经历过这两天的警局之旅。 但程朗月看起来显然就没那么好了。 你这两天做什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祁夏第一反应就是关心程朗月的身体。 程朗月对此有点意外,他以为祁夏会立马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我去1819看过了,根据里面灰尘的痕迹来看,里面的人曾经从阁楼跑下来,跑到大门边后,又去了厨房,取了一把刀,最后倒在了厨房角落 祁夏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可是我当初回1819的时候,明明 明明没有那些痕迹,所以他以为那段撞鬼的经历都是赵志宇对他的催眠,可如果他第二次看到的场景依旧是因为撞鬼呢? 程朗月显然也知道祁夏想到了什么,继续道:我已经知道里面的鬼究竟是谁了 是谁? 江池。 听到这个名字,祁夏明显愣住了。 他还记得,当初他去荣城一中看到的照片,那个和程朗月同一届的漂亮得让人难忘的少年,就叫江池。 程朗月已经从车骏那里得知祁夏去过荣城一中的事,对于祁夏这种明显认识江池的反应没有太过惊讶,直接解释道: 我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和江池很早就认识了,那一段你和我都梦到过在医务室的事情,是我和江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会梦到,可能是去1819时受到了江池的影响。 我的昏迷不是因为出车祸,而是因为从1819的阁楼上摔了下去。 江池也是从那里摔下去的,不过他死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变成鬼,我觉得应该和赵志宇脱不了关系,赵志宇应该也是他杀了的。 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证明你是无罪的。 祁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生气,但又参杂着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所以说,催眠的事,包括我认识你的事,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事实上这一切根本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进入了1819,被卷进了你和江池的事情之间? 是的。 祁夏垂下眼眸,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程朗月问道。 没什么。只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灰尘的痕迹也可以是我离开后赵志宇弄上去的 那赵志宇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因为害怕我打破鬼屋的传言,会给他带来麻烦。 他要达成这个目的方法有很多,何必选择这样麻烦的方法? 这个方法的确是麻烦了点,但以我的影响力,只要我找不出真相,就会更加坐实鬼屋的传言。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种说法?你这样固执己见对整件事情有任何好处吗? 祁夏一愣,但还是坚持说道: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鬼的,你也要相信 那你打算怎么办?按照你的说法,就你杀赵志宇的嫌疑最大。 你知道我没有 我知道又如何?其他人知道吗? 祁夏哑口无言,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 一个警察进来打破了沉默,祁夏?你的嫌疑洗清了,可以走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很快,祁夏反应过来,他曾经觉得不对劲的那些地方,并不是他的幻觉。 我的嫌疑为什么被洗清了? 赵志宇家里的保险柜被偷盗了,今天上午警察抓住了卖赃物的人。 所以你们抓我,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凶手,让他去销赃? 警察耸耸肩,算是默认了。 好了,已经没你的事了,快走吧。 ☆、恢复记忆(10) 祁夏怎么也没想到,这两天他焦头烂额地寻找证据,只是进了警察设下的圈套。 他从警察局出去时,隐约听到了警察们在讨论一个黑色的盒子。 据说赵志宇非常宝贵那个黑色的小盒子,当初是花了重金买回来的,就连他的助理都不知道那个小黑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黑盒子至今没找到,被抓的那个人不承认他拿走了黑盒子,他甚至不承认是他杀了赵志宇,他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赵志宇已经死了,保险柜也被撬开,他是归迷了心窍才会拿走了保险柜里的东西。 长年以来和危险打交道的预感告诉祁夏,事情没那么简单。 或许他真的应该再去1819看一看,程朗月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他只是不想在程朗月面前承认,承认了这一点,就好像承认了他和程朗月实际上没有任何关联。 程朗月这两天没吃好也没睡好,更别提还整晚整晚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坐到车上便觉得头昏脑胀,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祁夏一摸才发现他发烧了。 祁夏把人送去医院,又独自驱车回到了1819。 他一定要找到事情的真相,否则他终日都会寝食难安。 1819的门只是虚掩着,祁夏推开门,看到地上的痕迹,心中便是凉了半截。 这些痕迹,确实和他那天的经历完全吻合。 祁夏打开手机摄像头,慢慢走上了阁楼。 整栋楼里十分安静,短短几分钟被无限的寂寞拉扯得像是有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来到阁楼门口,祁夏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门框顶部,没有任何痕迹,这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已经松动的门锁,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还记得那天他是怎样疯狂地撞开了这扇门。 鬼?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无神论了二十几年的祁夏,这个时候也终于不得不怀疑起了自己的观点。 祁夏缓缓推开门,走进了阁楼。 窗户被黑色的窗帘盖住,一点光都透不进来,整个房间里显得有些阴暗,桌上一个小黑盒子显得格外显眼。 之前应该是没有的。 祁夏立马联想到警局听到的那个失踪的黑盒子,走过去想要查看那个突然多出了的小黑盒。 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祁夏一个激灵,缓缓回过头,门口似乎有一个黑影,他还没看清楚,那个黑影猛地扑了过来。 祁夏没站稳,被扑着连连退了好几步,后背抵到墙才停下来。 那个掐住他脖子的黑影赫然就是江池! 祁夏瞳孔猛缩,抓住江池冰冷的手腕,却怎么也扯不开。 江池的力气很大,他肺部的空气被剥夺,眼前出现星点的黑点。 不行!他要赶紧象个办法! 祁夏扣住江池的手,无意中发现江池竟然有一截断指,比手腕凉上不少。 他使劲捏住江池的断指,像是冬天时捏住了冰块,凉气涌向身体,手指迅速变得冰凉麻木。 江池的脸也变得扭曲,这截断指似乎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祁夏看准时间猛地掀开江池,捡起地上的手机就想跑,但他跑到门边才发现,门像那天一样被锁上了。 他使劲撞着门,但都无济于事,江池从后面扑上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呼吸逐渐困难,恍惚中,祁夏似乎看到了程朗月那张总是带着忧郁的脸。 对了!程朗月! 祁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拨通了程朗月的电话 喂?祁夏沙哑的声音传出来。 谢天谢地,他已经醒了。 几乎是同时,江池松开祁夏,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门也开了。 祁夏跪倒在地,享受着劫后余生的空气。 喂?你怎么了?说话。 我在1819,祁夏拿起手机,干咳了几声,嗓子总算不那么难受了,继续道:回去再跟你说。 依靠着程朗月的电话,祁夏安全离开了1819,并驱车回到了医院。 我在1819遇到江池了。祁夏直截了当地告诉程朗月。 程朗月有些惊讶,毕竟当初他在1819时,江池怎么也不肯出来见他。 祁夏拉开衣领,露出脖子上可怖的掐痕。 他想杀了我。我给你打电话才逃过一劫,他一听到你的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不愿意见他? 在程朗月的记忆中,似乎也有着类似的事情。 因为文理分科的事情,江池在医务室里哭,哭得眼睛都肿了,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怎么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让程朗月看见。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不好看 程朗月心下了然,问道:他当时是什么样子的? 脸色青白,额头流血,后脑勺上还插着一把刀。 他为什么要杀你?你做什么了吗? 你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做什么了?祁夏反应很是激烈,激烈得甚至有些奇怪。 程朗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什么都没做,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你? 对啊,你应该问的不就应该是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要杀我吗?你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你这是什么受害者有罪论?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激动了吗? 分卷(21) 我不觉得! 祁夏就是很生气,他嫉妒程朗月这么偏向江池,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不是吗?明明江池已经死了那么久、这段时间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祁夏不是吗? 程朗月脑子都要炸了,哪有心情安慰这个莫名其妙耍脾气的小朋友,被子一拉直接睡过去了。 祁夏:??? 果然,有了江池他在程朗月眼里还不如一条狗! 祁夏怒气冲冲地离开病房,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工作室,让他们找一找有没有什么会除鬼的天师。 助理小哥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对了好几遍电话号码才确定对面的人确实是自家老板。 哥?咱不是做鬼屋辟谣的吗?怎么还找上天师了? 你说我为什么要找天师?吃饱了撑的? 难不成真遇见鬼了?可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吗? 遇见不就有了吗? 你是不是被谁骗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祁夏心里正好有火没处发呢,冷笑道:那要不你替我去那间鬼屋住一晚? 别、哥我错了哥,我这就给你找去,保证找个物美价廉口碑好的。 整个工作室动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就把联系方式和地址发了过来。 祁夏打了个电话过去,得知对方现在有时间后打算立马过去。 ☆、全文完(上) 还好你来得早,你身上的鬼气很浓,估计再有一次,那鬼就能直接夺你的舍了。 穿着衬衫长裤的天师开了个所谓的天眼观察过后如此说道。 祁夏对着年轻且穿着现代化的天师有点疑虑,但也没真傻到说出来,只能在心里诽谤工作室最好给他找了个靠谱的天师。 能说得仔细点吗?他的目标难道是夺我的舍? 总之已经达到了可以夺舍的条件。第一,是让足够的鬼气入你的体,如果见一面就能夺舍那这个世界上的鬼不是直接起飞?第二,是要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当你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辩证唯物主义的光环会保护你。 你和那个鬼已经见过三次面了,尤其是上一次,他差点杀了你,你的阳气大散,鬼气自然会大量入体。 那我该怎么做? 有两条路,第一是再也不要去那个鬼屋,他不能再往你的身体里种鬼气,自然也就无法夺舍。不过你体内已有的鬼气不会消失,身体可能没以前那么好,而且被其他鬼盯上的几率也会增大。 至于第二条路也很简单,把他的尸骨找到,好生安葬,再滴两滴血在他的墓地的土上,他自然会被引去投胎,你的鬼气也会被带走,晒两天太阳就能恢复以前的体质了。 我选第二条路,祁夏似是自我安慰一般补充解释道:我是做鬼宅辟谣视频的,不想一直被鬼气缠着。 停顿片刻,祁夏问道:需要完整的尸骨吗? 那当然了。 可我今天遇到他时,他缺少了一截手指,尸体上应该也是缺少一截手指的。 这种情况没事,他死的时候尸骨有多少你埋多少就行。 那请您出手要多少钱? 不出,按照你的描述,他只是一个缚地灵,这点小事我出什么手?到时候我给你一张护身符,只要你不被吓晕过去,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天师怀疑地看了祁夏一眼,你做鬼宅辟谣的,不至于被吓晕过去吧。 不至于。能给我讲讲缚地灵吗? 祁夏心中又出现了那种不好的预感,太奇怪了,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天师啧了一声,缚地灵,就是死在某个地方,尸骨无人收拾,无法投胎的灵体,连鬼都算不上。没什么特殊能力,各方面都和人差不多,顶多就是神出鬼没、造点幻境吓吓你。哦,他们还可以短暂地附身路过的人,但因为不能离开自己的尸骨,很快就会被强行带回去。 这倒确实和江池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当时有一个房地产商买下了那片地,之后就财源广进我听说有一种养鬼的法术,那只鬼会不会是房地产商养的鬼? 民间的养鬼术都是用未出生的婴儿养,哪有什么用死去的成人养的。我说你一专做鬼宅辟谣的,怎么还信这些小道消息? 祁夏这下也不得不相信了。 但他还是多长了两个心眼,又去拜访其他两个天师,那两个都是穿着道袍的中年人,其中一个说法和年轻天师如出一辙,也不愿意出手;另一个则是把情况说得很严重,索要一大笔出手费。 祁夏人不傻钱也不多,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黑了。 经历过有神论暴打的祁夏决定先回去睡一觉,等第二天天亮了再去挖江池的尸骨。 一夜无话。 一觉醒来,祁夏先是带着早饭去见了程朗月。 他没把昨天的事情告诉程朗月,他害怕程朗月会反对他的决定,毕竟他做的事相当于会让江池永远消失。 程朗月看起来也心事重重的,他总是想起江池,至今为止,他还是没搞清楚江池做这些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他和江池的交流又总是以失败告终。 他总觉得,江池似乎瞒着他要做什么。 江池,你究竟想做什么? 程朗月不自觉地摸上了脖子上的项链,当初江池送给他的,并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至今为止,他也没想明白这个举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两个人面对着坐着吃了一顿饭,谁也没说话,无形间距离已经拉开了千山万水。 他们都有事情瞒着对方,并且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件事,但谁也不想先开口。 祁夏吃完饭,又匆匆走了。 他要去1819挖出江池的尸骨。 按照程朗月的说法,江池当初从阁楼的窗口掉了下去,而阁楼窗口下那一片草长得格外旺盛,江池因为尸骨被留在1819没有得到安葬而变成了缚地灵,他的尸体究竟在哪里,已经很清楚了。 祁夏驱车来到1819,幸亏这里时废弃别墅区,就算大白天他在这里挖东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扒开阁楼窗口下的茂盛的草,黑红色的泥露出来,似乎一股腐臭味也随之散开。 祁夏脸色变得难看,他实在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父母,在孩子死后甚至连尸体都不给他收,任由他变成缚地灵日复一日徘徊在这里。 他一边挖着泥土,一边回想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很难想象,几个月前的他还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一切鬼神说嗤之以鼻。 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了鬼神的存在。 突然,他想起来天师曾对他说过的话:夺舍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鬼气入体,而是要相信鬼神的存在。 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事情,仿佛都是在一步步走进江池的圈套。 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到底忽略了什么? 时间开始倒退,所有的一幕幕再次经过脑子。 回退、回退、回退 戛然而止! 我记得你的鞋边有一些黑红色的泥,因为鞋子很白,我很难忽视那些泥点。 当初程朗月给他描述他去送信是曾说过这样的话。 黑红的泥点 祁夏低头,发现他的鞋底再次沾上了黑红色的泥。 他曾经来过这里,那一次他做了什么 断指 江池的手指不是死前断的,而是上一次他被江池附身时取走了尸体上的手指! 所有的线索终于连上,江池从头到尾的目标就是祁夏! 祁夏一个激灵,丢掉铲子就想跑,但是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腕,让他寸步难行。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别墅周围狂风大作,卷落枯叶,似乎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祁夏缓缓低下头,看见土里钻出一只断指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凉气从脚腕源源不断钻近身体,仿佛什么东西顺着腿钻了上来。 在这种情况下,祁夏很难说服自己不害怕,尤其是在知道有一只鬼想要夺走他身体的情况下。 越是害怕,那股凉气来得越快,一切仿佛一个恶性循环。 祁夏脑中不断回想起天师对他的告诫,绞尽脑汁想着逃跑的方法。 对了,天师不是给过他一个符吗? 祁夏摸向口袋,却只摸到了一片柔软的灰。 他输了。 输得彻头彻尾。 江池猜到了他会忍不住想要除掉他,也猜到了天师会因为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缚地灵而不愿意出手。 所有的一切,最终造成了他只能站在原地、毫无防抗之力地被江池夺去身体。 ☆、全文完(下) 乌云散去了。 石府旧区长川大道1819号,本是一栋废弃多年的鬼宅,平日里人影也不见一个,今日却有一个青年站在阁楼窗户下的草地上。 良久之后,青年终于动了。 他先是抬了抬手,似是昏迷许久的人刚醒过来,动作十分僵硬。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几分钟过去,他轻松地离开这里,进入了1819。 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一边走,手指轻点着沿途的东西,灰尘似乎都被赋予了生命,自己便散开了,丝毫没将他的指尖弄脏。 最终来到阁楼。 青年拾起桌上的小黑盒子,里面赫然是一个圆滚滚的小药丸。 他取出药丸,舌尖轻轻一勾,便卷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的长相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像是变戏法一样,片刻过后,一个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青年出现。 他比之前更高更纤细,纤长的脖颈带着一股子弱不禁风的柔韧劲儿,五官精致而美,尤其鼻翼一点隐隐约约的小痣衬得那张脸更具风情。 大约看到他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句好漂亮的男人。 他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缺少了无名指的右手,倏地笑了一声。 那个摆在桌子上的显眼的黑色盒子,为什么不打开看一眼呢? 明明给过你机会了。 医院里。 程朗月又做了一个梦,这一次是很难得的一个平和的、没有任何争吵的梦。 梦中他和江池穿着校服,坐在一个长凳上,眼前是碧波荡漾的湖。 江池,以后你别叫我小程哥哥,这么大年纪了,怪肉麻的。 那我该叫你什么?江池似乎有点不愿意,都这样叫了好多年了。 小时候这样叫当然没问题,可现在我们都高中了,再这样叫,其他人会觉得我们很奇怪。 我不在乎。 我在乎行了吧?女生之间都没有我们叫得这么肉麻的。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我意已决,但我可以给你一个自己取称呼的权利,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我的时候我才回,行了吧? 程朗月很了解江池要的是什么,他不一定非要一个那么粘腻的称呼,他只是喜欢在每一个方面都显得自己对于程朗月来说是最特殊的。 江池开始认真思考叫法。 不能和名字完全无关,要不别人都不知道他叫的是程朗月。 但和名字相关的,大家基本都用过,像小程、小朗、程朗这样的称呼数不胜数。 江池想得眉心都拧在了一起,好难啊,所有叫法好像都有人了。 程月?这个可没人用过。 那也行,程月?程月 江池适应着他的新叫法,一开始还怪不高兴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开心了起来,一遍一遍叫着这个名字。 程月 程月 程月 程月 程朗月百无聊赖地看着湖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忽然,他意识到刚才的叫声中有一声格外与众不同,似乎没那么娇气,少了些撒娇的意味,多了点成年的低沉。 眼中的一切如宇宙坍缩一般骤然褪去,程朗月猛地睁开眼,发现床边漂亮的青年正对他笑着,阳光正对着他的脸,美得让人觉得如此虚幻。 程月,我回来了。 他开口如是说道,一切恍如昨日,他们约定提前回到南茵,一边学习一边工作,程朗月没有家庭的支持,每年都拿全额奖学金,但还是在大四这年选择不再深造,而是早早进入社会工作。 江池则是选择了读研读博,他和程朗月住在小小的出租屋,虽然不大,但很温暖。 后来江池毕业了,他们的感情依旧简单而稳定,江池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他们的生活质量一下提高了好几个档次。 但江池的工作有点忙,有时候会早出晚归,程朗月和江池约定好了时间到了就睡觉,不互相等来等去了。 在一个没能等回江池的晚上,程朗月上床睡了,第二天一睁眼,像是要弥补昨晚的遗憾,江池站在床边,让程朗月一醒来就能看到他。 然后他笑着说:程月,我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