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线内的温柔》 楔子 「这个是把拔,这个是马麻,这是雅雅,然后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独自蹲在沙坑里玩得不亦乐乎,用手沾了点旁边水桶里的水,把沙子捏成一个个粗糙无比的小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连身后有个小男孩悄悄走近了都没发觉。 「你在捏什么啊?」 被突然出声的小男孩吓了一跳,女孩「哇」的一声手滑把快捏好的小人掉到地上。 「阿嬤掉下去了……」她白着脸看着地上散掉的一小丘沙,眼泪呼之欲出。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男孩顿时手足无措,他看着坐在原地流泪却一生不吭的女孩,半晌后突然「啊」了一声,飞速从自己口袋拿出一棒棒糖,「你要吃糖果吗?」 闻言,小女孩收起眼泪,认出了小男孩就是经常在这里玩的其他小朋友们的头头,警惕地瞪向他,没有要接过糖果的意思。 男孩观察着她的神情,双手尷尬地悬在半空,收回也不是,又不能硬塞给对方。就在他犹犹豫豫地把手放下的同时,小女孩开口了:「那个……」 她像是忌惮着什么般地往后缩了缩,缓慢且小声地问:「……真的是糖糖吗?」 男孩愣了愣,慌慌张张地拆开包装,女孩看到露出来的粉红色糖球,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到嘴里满足地瞇起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副模样让男孩想到受伤的小猫,威吓着不让陌生人靠近,却在向牠释出好意后缓缓靠近。 女孩嘴里叼着棒棒糖,又低头开始捏起了小沙人,男孩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忍不住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 「没有人要陪雅雅玩……」小女孩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大家几乎都是同个幼稚园的,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什么噁心的虫子一样,总是成群结队地笑她脏,不然就是避而远之……想到这里,小女孩委屈地低下头。 小男孩和大家不同校,自然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讲女孩的,平时她也都是躲得远远得自己玩,如果不是今天小男孩留得比较久,在大家散去后才看到存在感几乎为零的女孩,估计也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她。 「你爸爸妈妈呢?」 「阿嬤在和其他婆婆聊天,好像还要很久。」 「那你要不要跟我玩,其他人都回家去了,我好无聊。」 女孩睁大双眼,惊喜地抬头,「我要!」 看到她笑,男孩像是松了一口气,「好啊,来吧,我的名字是……」 「阿恆!」女孩兴奋地喊。 「咦?你怎么知道?」他露出灿烂的笑,也不嫌她手脏,弯身就把女孩拉了起来。 「你溜滑梯……很厉害,他们喊你阿恆,我就记住了。」 「你要这样叫我也可以啦!」他拉着她就往不远处的溜滑梯走,女孩任由他抓着,脸上洋溢着喜悦,阿恆边走边问:「你要学怎么倒着滑溜滑梯吗?」 「好啊!」 「那你不可以告诉大人喔,我已经被妈妈骂过好几次了,说这样很危险。」 「不会!连阿嬤都不说!」 「好,我相信你!」 后来的每次,只要看到女孩到公园,阿恆就会特别留比较晚,瞒着大家陪女孩玩,当然,要瞒着大家这点是女孩要求的,男孩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那段时间里,阿恆是女孩唯一的玩伴。 可是不久后的某一天,当女孩再次到公园,就再也没有看过阿恆的身影了。听其他的婆婆说,他是搬家了,搬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就算女孩想要偷偷写信,不知道地址的她也没办法把信寄出去,这段已旧黄的儿时回忆,也随着女孩的慢慢长大,消失在时光的洪流中。 第一章 他们(1) 「我是梁沫雅,泡沫的沫,优雅的雅……」 我越说越小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任由过长的瀏海掩盖着整张脸。 高一新训的第一天,天气格外地炎热,只有电风扇在头顶嗡嗡转动,我却觉得自己身处冰窖,全身微微颤抖着。 新班导是一个看起来颇为严厉的女老师,姓黄。见我再也没有出声,一旁的她鼓励道:「再说多一点,不用紧张。」 「我……」张了张嘴,我的声音却彷彿卡在喉咙似的。纵使在这之前我已经在心中重复了千百次自己要讲什么,到真正上台时脑袋还是不由自主的一片空白。 「你喜欢做什么?」班导依旧微微笑着,「没关係,太紧张了说不出来可以写在黑板上。」 我在原地挣扎了许久,却悲惨地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失声,终究还是依言转身,拿起粉笔缓缓在黑板上写下字。一想起背后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就觉得如坐针毡,双脚抖个不停。 「哦!原来你喜欢画画。」班导试图缓和我的情绪,在我看来却是徒劳。 明明想着这次要好好认识大家的。 看来我……又搞砸了。 我双手捏紧上衣下摆,一动也不动,任由尷尬的气氛在班里蔓延。 台下的同学个个睁大双眼揪着我,似是充满好奇。 也许班导也感受得到我的畏怯,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叫下一个同学上台了。几乎是逃离般的回到座位,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冰得像冰块。 自我介绍对于我从来都是一场恶梦,每每想要好好的表现自己,都会在看见一张张盯着自己的脸后又退却。 下一个上台的是坐在我前面的短头发女生,她扯出了一抹明媚灿笑,刚起床般乱翘的发丝也不能遮去她的亮丽外表,反而还增添了些调皮可爱。 「大家好,我是高语安,高语安的语,高语安的安。」 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班导看上去很是无奈,「到底是哪个语哪个安?」 「老师你应该知道的啊,名单里都有不是吗?」她狡黠地眨眨眼。 闻言,班导摇了摇头,一脸「我拿你没办法」。 「既然老师没有异议,那我就继续囉。」她嘿嘿笑了两声,丝毫没有站在大家面前的那种侷促,「我的兴趣是弹吉他和唱歌,喜欢五月天,要去演唱会记得揪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功课有问题拜託不要来问我!来问我我只会尷尬地对你笑,因为我绝对连题目第一句话都不会看懂。」 不知道谁喊了回去:「没关係大家都看不懂!」,台下又是一阵笑声。 高语安彷彿想起什么恐怖的回忆,「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组在一起就变成了我没办法理解的东西,最可怕的是再加上数学符号,杀了我吧。」 台下又是一片应和声。 等到全班又恢復安静后,她才弯腰掬了一个躬,继续说:「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谢谢大家。」 她短短几句话就把对彼此都还陌生的气氛给熟络了,在全班的掌声和欢呼中下台。 我愣愣地看着她自信的眼神,自卑感油然而生。 那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拥有的。 陆陆续续又几个同学上台,我努力记了几个班上同学的名字,自我介绍便在这个由高语安带动的欢乐气氛中结束了。班导从最后一位同学手中接过麦克风,便道:「接下来,我们要选出未来一个学期要带领我们班的班长和副班长,有人要提名吗?」 全班静默,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没一个人举手,毕竟绝大多数的人彼此都是陌生人,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人敢贸然提名。 班导显然已经预知到这种境况,拿起点名表道:「没人吗?那我只好随机指派了喔。」 「老师等等!我要提名许逸恆!」 高语安一隻手举得老高,全班顿时朝她这边望过来。 「谁?再讲一次。」班导挑眉。 「就许逸恆啦!」高语安指了指我身后,「我后面的后面的那位。」 「喂!不要乱提名!」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可不想当什么班长。」 我稍稍往后瞥了一眼,一个坐着两脚椅的男生双手交叉于胸前,正一脸不爽地瞪着高语安。 我被笑嘻嘻的高语安和臭脸的许逸恆夹在中间,有些尷尬地盯着自己的桌面,尤其这里目前还是同学们的视线焦点,更是令我冷汗直冒。 班导不理会许逸恆的抗议,道:「因为没人提名,我们就不进行投票了,关于许逸恆来当班长,有人有任何异议吗?」 依旧是一片寂静。 只有许逸恆看大家似乎都默认了他这个班长,忿忿不平地喊:「有!我才不要当!」 「许同学对不起,第一天大家都还不熟悉,你就将就一下好不好?」班导对许逸恆歉意地笑了笑,但看在当事人眼里绝对带着几分欠揍,没等许逸恆再次反驳,她继续讲了下去:「既然没有其他人要提名了,那副班长就由我来指派囉。」 「喂喂喂!」背后传来许逸恆不可置信的喊叫,「尊重啊!我有人权!」 班导假装没听到。 「老师!」许逸恆颇崩溃,全班顿时又充斥笑声。 高语安微微侧过头对他狡猾一笑:「耶!陷害成功!」 班导没有理会这边的小动作,「嗯,班长算是解决了,至于副班长嘛……我看看……」 她双眼搜索着手中的名单,半晌后道:「就梁沫雅吧。」 什么? 完全没想到好死不死刚好抽到我,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呆愣愣地抬头。 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左右张望着到底是哪个倒楣鬼运气这么差被班导抽中。 「梁沫雅是哪一位?」显然刚刚的自我介绍还没让班导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她抬头问道,「举个手给老师看看。」 我低下头闭了闭眼,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缓慢而悲壮地举起右手。 班导看起来颇为惊讶,在我看来她一脸就是「怎么刚好抽到连话都说不好的那个」的表情,「原来是你啊,我们的副班长和班长刚好坐在前后呢,之后就请你们共同为我们班努力了。」 为班级努力……我没那么大爱啊! 感受到自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同情目光,我哭笑不得地在心中吶喊,明明才刚开学,心里却已自暴自弃地开始思考转学的可能性。 看来我的高中生涯,注定不平静。 第一章 他们(2) 正副班长选完后又是一场混战,除了要选各大干部和各科小老师外,又要对教室进行大扫除,还有高二的学姐过来整队带领全班参观校园,待到全部都结束后,已经邻近放学了。 「梁沫雅?」 听见自己的名字,沉迷于书中世界的我才赫然惊觉高语安正转过头趴在我的桌上,一双小鹿似的水灵灵杏眼好奇地盯着我瞧。 现在是倒数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也许是同学们都还不太熟悉彼此,除了互相为国中同学早已认识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之外,大多人都在位子上做着自己的事。 「你、你在叫我吗?」我被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 「对啊。」她张大嘴巴,「咦?难道我记错你的名字了吗?」 我赶紧摇摇头,「没、没有。」 「哦,我还以为我记错了,那就尷尬了。」她放松似的一笑。 「那个……叫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跟你打个招呼,我叫高语安,你好啊。」 我有些受宠若惊,「你、你好,我是梁沫雅。」 「我知道。」她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好可爱喔,跟你打招呼你还会吓到。」 可爱?我呆住。 「哎呀,脸红了。」她瞇了瞇眼,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 我还没来得及惊叹于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她又问:「顺带一提,以后我功课不会可以来问你吗?」 「当然可以!」我激动地瞪大双眼,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迅速地垂下头去,「虽、虽然我也不一定会就是了……」 咬咬下唇,我不安又有些期待地紧握着外套下缘,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损失了一个交朋友的机会。 「哈哈哈,没关係,论学渣的渣没人能赢我,你千万不能嫌我烦就是了。」高语安大笑,「许逸恆!有人愿意教我了!」 身后一个低沉嗓音传来:「明明就是你在强拐人家,我都看到了。」 我吓一跳,抬头对上一双有些无奈的眼。 「你现在拒绝她还来得及。」许逸恆朝我凑近了些,我慌乱地低下头,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然你会天天被她缠着问问题,到时候绝对会后悔,听我的,我是过来人。」 「你不要乱讲,我才没有!」高语安的脸瞬间涨红,看起来颇为心虚,「就算有也不要一开始就戳破我啊!」 许逸恆挑了挑眉,脸上掛着不正经的笑,「我是在为新同学的未来着想,这叫为民除害懂不懂?」 「我不懂也不想懂。」 「也是,我不该跟你这白痴讲成语的。」许逸恆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高语安头上的火又烧得更旺了。 「你说谁是白痴!」一拳就要朝许逸恆挥去。 许逸恆像是早就料到她的下一步行动,反应快速地往后跳开,嘴上挑衅着:「嘿,没打到。」 「怎么回事……」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没事,这傢伙从以前就这样,毒蛇又不讨喜。」高语安恶狠狠地瞪了许逸恆一眼,「你看你啦,吓到新朋友了。」 朋友?她有说朋友两个字吗?我瞬间懵了。 「又是我囉。」许逸恆一脸无辜。 高语安装作没听到,转过头来笑瞇瞇地对我说:「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老套,不过以后就请你多多指教囉!」 我还处于呆滞的状态,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好像应了声「嗯」、记得高语安的笑脸、记得后来似乎有一群女生过来抓着高语安的手笑闹着把她拉走,也顺便叫上了许逸恆,留我一个在原地努力回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傍晚我回到家把自己摔在床上才稍微回过神来。 天啊,我恍神的这段时间到底是怎么放学又怎么骑脚踏车回家的啊?我用力地拍了拍脸颊,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小乐,我好像莫名其妙就交到朋友了呢……」我转身把一旁的兔子布偶紧紧抱进怀中,内心还是满满的不踏实感,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我闭上双眼,眼前浮现高语安的灿烂笑靨。 像她这样的人,应该很容易就交到很多朋友了吧,跟我当朋友,只是说说而已……吧? 我突然好想画些什么,忍不住起身坐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铅笔和画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推门而入,我急忙把纸张垫在一旁的课本下。 「你回来啦。」我笑问,偷偷覷了眼时鐘。 已经十二点了,难怪。 「你在做什么那么神秘?」妈妈笑问。 「没干嘛啊。」我也跟着乾笑几声,试图掩饰心里的慌张。 妈妈挑了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过也没说些什么,而是话锋一转:「今天高中第一天吧?过得如何?」 我愣了愣,「算不错吧。」 「不错是怎样的不错,分享一下嘛。」妈妈在我的床上坐下,「有交到新朋友吗?」 「当然有啊。」我秒答。 「喔?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我没有把高语安的事说出来,反而选了一个模糊的说法:「第一天而已怎么可能会知道。」 「总是会有第一印象的,说说看嘛。」 眼见妈妈露出了一个期待的表情,我心头一紧,静默。 「唉,你啊。」妈妈见我没有要说的意思,叹了口气,「别光顾着念书,都没有看到你和哪个同学特别亲近过。」 「好啦,学生不唸书还要干嘛,再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对吧,早点去睡吧。」我打断她,逐客的意思很明确。 「……好吧,你也早点睡。」妈妈有些低落地说,最后还是起身,摸了摸我的头。 我摊开课本,低下头不想去看妈妈的表情,等到门确实关上后我才虚脱似地往椅背一靠。 手掌抚上自己的发顶,妈妈手心的温度依然还停留着,那么地令人眷恋。 从唯一能在我无助时给我心灵依靠的外婆过世开始,我就不知道要如何与妈妈交流,每次跟她对话,心里都是罪恶感。 无法抹灭。 第一章 他们(3) 「哇啊!这是我?」高语安惊喜地问。 我点点头,有些靦腆地抿抿唇。 「好可爱!你画画好强!」高语安雀跃地拿着我前一刻鼓足勇气递给她的卡片,上面画着一个q版人物,一头咖啡色短发加上灿烂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高语安。 这是我昨天花了两小时描边又上色的成果,太好了,看样子她很喜欢。 「这真的可以送我吗?」高语安看向我。 我赶紧小幅度地点点头,「当、当然可以,那张本来就是画给你的。」 「谢谢你,我会好好收藏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放进桌垫下。 「欸?怎么会有这个?」一个女生凑过来指着卡片问,我马上认出她是昨天三不五时就跑来找高语安聊天的女生。 她一头长至臀部的头发在后脑杓扎起马尾,还染着炫目的金,与高语安的短发形成强烈对比,微微上挑的凤眼和明显擦了口红的唇也使她的外表较高语安艳丽一些。 高语安朝她炫耀一笑:「很可爱吧!是梁沫雅送我的喔!」 「真的假的,这是你画的吗?好强!」一双眼倏地看向我,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庄彩莹,你吓到人家了啦。」高语安翻了个白眼。 「啊对齁,真是抱歉,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吧?我是庄彩莹,这傢伙的万年好损友。」庄彩莹对我笑了笑,我这才发现她跟高语安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有种如阳光般的温暖感觉,虽然没有高语安笑容来得那么有渲染力,但似乎更稳重一些。 她偏头思考了一下,接着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昨天的自我介绍有说自己喜欢画画对吧。」 看来我的自我介绍还挺令人印象深刻啊……我尷尬地说不出话。 「对吧对吧,她把我画得超可爱。」高语安道。 「没有啦。」我慌忙地摇了摇头。 「不要谦虚嘛,对我这个手残的来说能画到这程度就不简单了。」庄彩莹笑着说,满脸写满崇拜。 我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小声地开口:「你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画一张。」 「咦?真的吗?」她看起来很惊喜。 我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啦!喔对了,我今天有带巧克力来,前阵子从国外带回来的喔!你要吃吗?就当作谢礼。」 「蛤?有巧克力?怎么不早说?我也要!」高语安一听到吃的,双眼就开始发光。 「想得美,那是给人家的,没你的份。」 「嘖,忘恩负义。」 「你才见食忘友。」 我看着她们打闹,感受到自己身边从未有的热闹。 看来换个新环境,或许不会像我想得那么糟。 过了几天,就我所观察到的,高语安的人缘就如我一开始想的那样好。常常她走在路上都会有三四个人跟她打招呼,不仅是我们班的,甚至还有别班的同学和学长姐。 说实话,我很羡慕。 尤其是当她以熟稔的态度、充满感染力的活泼笑脸对待每个人时,我都觉得好羡慕,羡慕她能够这样落落大方又毫不扭捏,每个人看到她的笑脸心情也会不自觉地好起来。 而这样的人,现在竟然拉着我的手? 下课时一句「你要去厕所吗?我也要去,你等等我。」如同五雷轰顶般把我炸茫了,我恍恍惚惚地被她拉着走,就像还在梦境里,两脚踩在地上像用飘的一样。 没想到这种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手牵手一起去尿尿的情节也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到底该哭还该笑? 「梁沫雅?你怎么了?」一双在眼前挥舞的手唤回了我的神智。 高语安正担忧地看着我,放大的脸孔让我连她脸上细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我吓到了,迅速往后退,眼神止不住飘忽,「没没没……没事。」 「没事就好,你在想什么?看你一直恍神。」她脸上的表情由担忧转为好奇。 「没什么……」我囁嚅着,难道还能说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偷偷在背后捏了捏自己的手背,嗯,看来周公还没有对我好到让我梦见这种事。 「你不是要上厕所?上完了吗?」她依旧好奇地看着我。 闻言,我瞬间想起自己原本来厕所的目的,「啊,还没。」 「我就想说我都上完了你怎么还在原地。」她噗哧一声笑出来,「快点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其实你不用等我的……我汗顏。不过自己呆滞到连尿意都可以忽略也是挺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隔间出来,只见高语安在这段期间内又和其他班的聊在一起了,不知道都说了什么,此刻他们笑成一团。 我突然有些无所适从,默默地洗完手,站在一段距离外犹豫着要不要叫她还是自己走掉,结果是高语安先发现了我,她和那些人道了声别就向我走来。 「走吧,快上课了,这节班导的课,不早点回去等等又被骂。」高语安快步走着,我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你也知道她有多机车,上次许逸恆不是因为打球比较晚回到教室吗?结果被她骂到臭头,说什么班长都不会以身作则,上樑不正下樑歪巴拉巴拉。」 我忍俊不禁,想起那时许逸恆不情愿的脸,也许到现在还是在埋怨老师选他当班长。 高语安继续抱怨着,从芝麻小事到自己一蹋糊涂的成绩,走路速度也放慢了些。 听了半晌,我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刚刚厕所前那一幕和乐融融的景象,忍不住开口:「你会不会觉得……跟我讲话很无聊?」 「嗯?」她愣了愣,「不会啊,怎么这样讲?」 「因为我不太会说话,看你好像朋友也很多……跟我聊天不会无聊吗?」我鼓足了十万分勇气才问出这句话,这几天高语安没少找我讲话,可一直是她单方面对我自言自语,我深怕说错话所以很少回她或主动开啟话题,当然最大原因是我一紧张就失声。 「喔,完全不会啊!」她秒回,一丝犹豫都没有。 「咦?」我还没反应过来。 「其实跟你说话挺愉快的,因为没有人会嫌我吵。」她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话很多嘛,所以和别人聊天常常会让对方没机会讲话,没办法插嘴就让他们不开心。你好像不太爱讲话,又都有认真在听我说,导致每次我一不小心就会嘰哩呱啦跟你讲太多,我才在担心会不会把你吓跑咧。」 我怔怔地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说我话少是优点的。 「然后啊,因为我实在太吵,现在一想要找庄彩莹聊天她都直接叫我滚,聊天软体也直接关我通知!你看她这个朋友怎么当的,有够无情无义没血没泪……」她讲到一半,猛然惊醒,「啊!对不起,我又话嘮了,你不介意吧?」 我摇摇头,「不会。」 「那就好。」她笑了,却在下一秒听见上课鐘声时瞬间垮下脸,惨叫:「啊,糟糕,班导的课!」 第一章 他们(4) 新的高中生活,最令大家期待的莫过于各式各样的社团,我们学校採的是电脑抽选的选社方式,每个人先上学校网页填选前十个志愿的社团,再由电脑统一进行抽选。 填选时间截止的几天后,刚上任的学艺就把选社结果贴上教室后方的佈告栏,顿时一群人蜂拥而上互相推挤着要抢先看到结果。 「耶!我中吉他社了!」我远远地就听到高语安兴奋大叫的声音。 「梁沫雅?你不去看看吗?」庄彩莹走过来。 我看着后方挤来挤去的人头,苦笑:「我等人少一点再去吧。」 「喔,说的也是。」 庄彩莹双手一撑坐上高语安的桌子,我忍不住问:「那你不去看吗?」 「阿高帮我看了,我上了热舞社。」她比了一个耶,脸上掛着得意的笑,「我崇拜的学姊就在热舞,我超开心的。」 「恭喜。」我笑了笑。 「谢啦,话说回来,你第一志愿填了什么啊?」 「绘画社。」 「哦!不错欸,你画画真的很强,上次帮我画的卡片我超喜欢的,它现在还被我放在桌垫下。」 我有些靦腆,小声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我去叫阿高帮你看一下选社结果好了,她现在还在后面。」她自桌上一跃而下,走近人群,「阿高!」 「干嘛?」另一头传来高语安的大喊声。 「梁沫雅的看一下。」 「梁沫雅?我看看,等我一下……」她突然没了声音,半晌后才喊道:「绘画社!」 闻言,庄彩莹回头,「听到了吧。」 「嗯,谢谢。」我抿了抿唇,压下心中雀跃。 「欸,庄彩莹……」还在人群里的高语安气若游丝地喊。 「怎样?」庄彩莹一脸莫名其妙地回望人群。 「救命……我被卡住了,出不来……」一隻手艰难地探出人群。 庄彩莹翻了个白眼,一把把她拉出来,高语安踉蹌了几下才站稳,扶着膝盖顺了顺气。 「谢谢……终于得救了……」高语安虚弱道,换来庄彩莹的鄙视脸。 「你很逊欸,当初到底怎么挤到最里面去的。」 「我不是用挤的,学艺把它贴上去时我是第一个衝上去的那个人……」 「那你活该。」 「还不是为了帮你看结果……」高语安嘟囔道,在接收到庄彩莹一瞬间的瞪视后赶紧转移话题:「怎么没有看到咱们的班长大人?」 庄彩莹耸耸肩,「去打球了吧,那个下课时间老往外衝的傢伙。」 「呵呵,等他回来就精彩了。」高语安露出阴险笑。 「不要露出那种噁心的表情。」庄彩莹嫌弃地瞪着高语安,「什么精彩说清楚。」 「他一个不画画的人中了绘画社。」 「什么?」庄彩莹一怔,「那不就跟梁沫雅同社?」 高语安也愣了几秒,倏地看向我:「喔,对欸!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有些错愕,「跟我同社怎么了吗?」同班的分到同个社团很正常啊。 「没啦,有点小惊讶而已。」高语安吐吐舌。 「我记得许逸恆的志愿还是篮球社吧?」庄彩莹问。 「对啊,他之前也篮球社的,还升到社长去了。」高语安点点头,兴味盎然地笑,「这次竟然被分到绘画去,他等等看到一定会爆走。」 「之前?」我疑惑地问。 「喔,我没说过?我们三个之前是同一所国中的。」 庄彩忆闻言又翻了个白眼,补充道:「是啊,除此之外姓高的这隻猪还跟我一路从国小同班到现在。」 「看我们多有缘。」高语安笑嘻嘻道。 我恍然大悟,难怪开学第一天就看他们那么熟悉。 这时上课鐘响,全身是汗的许逸恆衝了进来,「呼,赶上了,老师来了没?」 庄彩莹厌恶地丢了一包面纸到他头上,「还没,脏死了,把汗擦一擦。」 「哦,谢啦。」 「老师还没来,倒是社团录取名单出来了。」高语安颇为幸灾乐祸地说。 许逸恆惊喜地瞠大双眼,「这么快?我上什么社了?」 高语安和庄彩莹你看我我看你,憋笑憋得很辛苦,「绘画社。」 「靠,真假?」许逸恆的脸黑了大半,「我没记错的话我绘画填的是最后一个志愿啊,我想说应该会上后面几个就乱填了。」 「名单在后面佈告栏,自己去看啊。」庄彩莹道。 许逸恆还处在半信半疑的状态中,也不管即将进门的老师,他把球随手扔到教室角落就往后走。 「欸,老师来了啦!」高语安小声地阻止,可惜许逸恆根本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而英文老师一进门就看到正往后衝的许逸恆,顿时怒火往上直冒,「许逸恆,你在干嘛?」 「没事。」许逸恆快速地瞥了一眼名单,皮笑肉不笑地回老师。 「没事就回来坐好,都上课了还想往外跑,你个班长是怎么当的?」 许逸恆慢条斯理地走回座位,才刚坐下来就悄悄对正看着他憋笑的高语安竖起中指,高语安也回敬了个鬼脸。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英文老师朝这里射了一记眼刀,「你们两个这么不想上课,去走廊罚站好了。」 「不了老师,我们超爱上你的课的,请继续。」高语安立刻转回去装出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模样,全班顿时充斥着笑声。 我的眼角馀光瞥见许逸恆偷偷翻了个白眼。 「最好是。」老师儼然不相信,但还是依言拿起粉笔继续讲课。 而后来我才知道,一次选社的意外,会是将来一连串事件的开端。 第二章 绘画社(1) 「到底为什么会上绘画社啦,我运气真的有够烂。」许逸恆抱怨,「上了高中诸事不顺,又是班长又是社团。」 「哈哈……」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乾笑。 现在是第一次的社团时间,我和许逸恆在前往各教室的人潮中并肩前往社团教室,相较于许逸恆的一派悠间,我显得很尷尬,超级尷尬,连走路都快变成同手同脚了。 我们交谈的次数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出来,而且都还是高语安和庄彩莹在场,现在单独两个人,就算他开了一个话题,不擅与人交际的我也不知道能回什么。 在一片奇怪的寂静中终于到达了社团教室,教室的格局和平常上课的教室差不多,也是一排排座位,差就差在原本应该是黑板的位置变成一个贴满画作的布告栏,社团老师在上面喊着要大家随便坐。 社团的人数比我想像的还要多,已经是老社员的学长姐们几乎都坐在比较前面的座位,一群小萌新只能往后面走。 许逸恆四处张望了一下,指了指坐在最后面的女生,凑过来问我:「那是我们班的学艺,对吧?」 我看了一下,「嗯,对。」 「我们去坐她附近吧。」 我点点头表示没意见,跟在他后面走,依然同手同脚。 「嗨,我没记错的话你叫苏鈺芯对吧?」许逸恆逕自坐到她旁边,也就是整个教室最最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我犹豫了一下,坐到许逸恆前面。 「啊……对。」她看起来有点惊喜,圆圆的脸生出几分红。 「我们可以坐这吧?」 你都已经坐了啊。我有点无奈地想,这样谁敢拒绝? 「可以。」苏鈺芯点点头。 渐渐地,大家都就位了,社团老师拿起麦克风站到讲台上,道:「欢迎大家来到绘画社,不管你是真心想画画还是不小心被抽到。」 我听到许逸恆「嘖」了一声。 「总之,在这个社团时间你们可以自由画画,不要写功课或看小说,不想画的好歹也拿个美术作业来做,没有美术作业随便画几隻火柴人我也不会管你,大学想考术科的同学也可以趁这个时间画作品集。前面桌上有学校提供的素描纸和水彩纸,还有一些画具跟参考书,都可以自由拿取不用交钱,画具跟书记得还回来就好。」社团老师年纪颇大,讲话有些大舌头和台语腔,刚刚进门时有听到学长姐们热切地喊他老王,一颗地中海的头颇有喜感。 他叨叨絮絮念完一大长串社团规范,「以上,社长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一个长头发的学姐闻言放下手中的事务,走了上去,从老师手上接过麦克风,也道:「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社长,林婷悦。」 「临停社长好!」台下的学长姐们异口同声,相比之前社团老师在讲话时的沉闷气氛突然欢乐许多,其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新社员也笑成一片。 「第一天一定要掀我的底就对了。」社长翻了个白眼,温柔婉约的样子瞬间破灭,画风一转变成一副「最好别惹我不然老娘把你往死里揍」的黑道大姐头样子,「好的,各位新加入的社员们都听到了吧,我的绰号是临停,临时停车的临停,拜託你们还是叫我社长或学姐就好。」 台下的学长姐又是一片反对声浪,社长没怎么理会他们,继续说:「等一下我会拿着座位表和点名簿下去找你们,记得报上班级姓名,以后就坐这个固定的位置别再换了,另外有急事的话可以到二年四班找我,有任何问题吗?」 「我!」许逸恆右手举得高高的。 「什么问题?」 「请问临停社长,我可以转社吗?」 整间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我吓住了,社团第一天就说要转社?就算真的可以转,在这种情况下举手也太白目了吧? 果然社长的脸顿时风云变色,「不好意思就算真的能转我也不太想帮你转。」 「蛤?为什么?」 「我不是刚说完叫我社长或学姐就好吗?学弟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眾人哄堂大笑,连在一旁的老师都忍俊不禁,社长瞪向那群笑得最大声的学长姐,「还笑,不都是你们带坏的。」 她转过头来悠悠地对许逸恆说:「请问贵姓大名?」 「许逸恆。」 「恭喜学弟我记住你了。」社长瞇了瞇眼,伸出食指中指比了个「i'mwatchingyou」的手势,「就是这样,学弟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了。」许逸恆闷闷不乐地道。 「嗯,很乖,好心提醒你脑袋有问题要去看医生喔。」 我也不禁笑了,这个社团虽然属于静态类,气氛却意外欢乐。 「如果没问题了的话大家就开始画自己的吧,等着我去一一确认你们的座位。」 社长说完便下了台,大家也渐渐安静下来,拿纸的拿纸,画画的画画。 我去前面拿了张素描纸和铅笔,回到座位上开始练习人物骨架速写。 「你们在画什么啊?」许逸恆百般无聊地凑过来,只见他高跪在自己的椅子上,头探向前,他本来就高,这么一跪头刚好停在我上方,一个足以看到我桌面的角度。 我正专心地画着人物五官的辅助线,被他突然的一句话给吓到了,线就这么直直地歪出去。 「哦,抱歉抱歉。」许逸恆见状立刻向我道歉,整个人微微后退离我远了些,我心有馀悸地摇摇头,赶紧把线擦掉重画。 「你不画画吗?」苏鈺芯小声地问许逸恆。 我微微转头看了他桌面,几分鐘过去了,他桌上的纸还是空白的状态,甚至连隻笔都没有。 「还是算了吧,我看你们画就好。」他懒洋洋地趴回桌上。 「喔……」苏鈺芯点头,周遭又突然安静下来,陷入一种尷尬的沉默。 我把骨架快速打完了,回头覷向许逸恆,没想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过来看着我,视线刚好对上,脸对脸的距离对我来说已经足以称为危险。 我慌乱地低下头,拿起铅笔开始画其他细节,感受到双颊的温度快速蹭高。 许逸恆还在盯着我的画纸,好像在琢磨我的一撇一划一样,害得我手止不住抖,心里祈求着身后存在感强烈的视线赶紧消失。 幸好他很快地又去用眼神骚扰苏鈺芯了。 听到从他那发出的讚叹声,我按捺不住,也好奇地偷偷凑上去瞥一眼,一看便呆住了。 她在用原子笔画星空。 而苏鈺芯本人正焦急地想办法说服许逸恆把头缩回去,而后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脸上飞过一阵红晕,我也慌张地退回来。 「你好厉害……」终究还是没忍住,我小声夸讚。 「真的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原子笔是很难画的,因为笔尖很细,顏色也没办法混,可是苏鈺芯把线条画得很密,还用了各种不同深浅的蓝色和紫色,叠出一层一层的渐层,虽然速度很慢,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比用其他专门画具还来得细緻特别。 「我的天啊,画画的人都这么有耐心吗?」许逸恆惊叹。 「我也只会拿原子笔画一些简单的东西而已,其他像素描什么的就完全不行……」 「这就很厉害啦。」我鼓励地笑,「也不是会画素描就一定会拿原子笔,而且原子笔很需要耐心,何况是你这么大一张星空。」 「梁沫雅。」许逸恆突然喊道。 「呃?」我好像老是被他吓到。 「你讲到画画就会特别多话呢。」 「欸……咦?抱、抱歉……」好像真的是这样。 「干嘛道歉?」许逸恆笑了,一双眼睛瞇成了弯月,「你平时都安安静静的,看起来超级阴沉,可是刚刚,你的眼睛在发光。」 我窘迫到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苏鈺芯也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这什么?新的撩妹手法?」苏鈺芯憋笑憋得很辛苦,忍不住吐槽。 我也笑了出来,没想到许逸恆看上去稳重,实际上却有点天然呆和这个年纪的男生会有的顽皮。 「什么啊!谁要撩妹了!」许逸恆一张脸涨得通红,倏地起身,顿时成为视线焦点。 隔壁桌的社长瞪了过来,「许学弟,闭嘴,还有人想画画,不然别怪我把你轰出去。」 「啊?喔、喔,对不起。」许逸恆悻悻然坐下,接着整间教室都充斥着笑声。 第二章 绘画社(2) 「吶,你们社团怎么样?」一脚刚踏进教室,高语安就突然从一旁冒出来把我拉住,「许逸恆那傢伙是不是都在混?」 我愣了愣,脑内浮现他认真看我画画的双眼,突然没由来地心头一颤,「没有……」 「哎,没关係儘管说不用怕。」她脸上掛着招牌阴险笑,在我耳边低声道:「说了我好去跟他家太后告状,谁叫他平常都爱嘴我。」 「喂,我就在这,你想跟我老妈告什么状?」一双大手从后面突然伸出来压在高语安头上,揉乱了她一头原本就称不上整齐的短发。 连我都没注意到许逸恆是什么时候靠近的,何况是背对着门的高语安,她慌乱地跳开,束手束脚站好,在几秒鐘内伸手在头上抓了几下把炸掉的头发恢復成勉强能看,发挥若无其事的演技,「没事啊哈哈哈哈哈哈——」 嗯,演技拙劣。 「别假了。」许逸恆翻了翻白眼。 「是说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明明确认过了你不在附近……」高语安忿忿道,却在瞬间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一隻手把自己的大嘴巴捂住。 「嗯哼,果然有鬼。」许逸恆又恢復了腹黑本性,害我差点以为刚刚在社团里的大男孩是我的错觉,他瞇了瞇眼,身后彷彿长出恶魔尾巴在左右摇晃,「一进来就看到你们鬼鬼祟祟站在门口,而且音量又不小,想不注意都很难好吗?」 「哎呀不重要啦,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况且往事如云烟,过去的就忘掉了吧哈哈!」 「国文白痴还给我什么云烟,说,你刚跟梁沫雅讲了什么?」 高语安支支吾吾了许久,像是自暴自弃地向我投以一个求救的眼神,看见她的小动作,连带着许逸恆也饱含怀疑地看向我。 我缩了缩,内心天平摇摆了好久,最终决定小声出卖高语安:「她问我你在社团是不是……都在混……」 高语安作出一副痛心状,「呜呜呜沫雅你学坏了!竟然会卖朋友了!」 我缩到角落躲避高语安的泪眼攻势,心里想着:我只是实话实说呀…… 「学坏了也是你教的。」许逸恆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了,「自作孽不可活,而且就算我真的都在混也轮不到你教训我。」 「所以我才要叫你家太后来呀,全世界制得住你的大概就只有你妈了。」高语安撇撇嘴。 「什么都在混?老子可认真了。」许逸恆为自己抱不平。 「哦?怎么个认真法?」高语安狐疑地挑挑眉,随即又敲了敲自己的头,「啊不对我不要听你瞎掰,来来来沫雅说说。」 「嗯?」始终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在旁边乖乖当吃瓜群眾的我突然被点名,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社课都在干嘛呀?」 「呃……」观摩别人的画? 「对嘛!这反应,就是在混!」 「不是……」无奈我的语速根本跟不上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她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喂,她什么都没说好吗?」许逸恆扶额,「我不会画画不代表我在混,我看别人画总行吧?」 我赶紧点点头表示所言不假。 是在看别人画没错……撇除掉因为太吵被社长列入黑名单这点之外。 高语安将信将疑,哼了一声。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吉他社呢?」许逸恆转移话题。 这招明显对高语安有效,一讲到自己社团,她精神都来了,「喔对了说到这个我一定要叫一下,我们今天都在看学长姐表演,喔我的天啊有个剪男生头的学姐solo超帅,唱歌也无敌好听,好像是二年五班的,我一定要去追她哀居,还有旁边两个学长我怀疑他们有基情,那个边唱歌边深情对望害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的重点到底在哪里啦!」许逸恆吐槽。 高语安没理他,她的某种花痴开关似乎连着碎碎念模式被打开了,一张嘴没停过,我都能看见她身边喷发的小花花特效了,「总之我要去告白版告白那个学姐!怎么可以那么帅!」 许逸恆后悔了,「我真不该问她社团如何的……」 结果我和许逸恆接受了高语安整整五分鐘的「学长姐好帅」攻势,直到庄彩莹来才得以解脱。 还是在庄彩莹对高语安释出「我家热舞社的学姐怎么那么帅长发到底是怎么绑成满头辫子的染白色好好看我也想去染」的绝地大反攻时被许逸恆拉走的。 「她们……一直以来都这样吗?」我忍不住问许逸恆,耳边似乎还留着高语安的花式尖叫。 「习惯就好。」许逸恆咬牙切齿。 至于高语安后来还真的跑去告白版投稿,那也都是后话了。 第二章 绘画社(3) 平时的我和许逸恆几乎没什么交集,而这一切在第一次社课后开始转变,就像缺了零件的齿轮突然被修好了,咔嚓一声开始转动。 「我敢打赌,那傢伙绝对撑不了几堂社团课,总有一天一定会开始没事找事做。」这是高语安向许逸恆家太后告状的计画失败后,一气之下脱口而出的话。 没想到她一语成讖……发觉坐在后面的大男生玩起我的头发,我无奈地想。 其实一开始感受到头皮被拉扯时还吓了一跳,本来以为他是不小心勾到之类的,结果那个拉力过了一阵子都没有消失,我这才确定他是玩起我的头发了。 我并没有绑头发的习惯,就是一个简单的理由,懒,再来就是我觉得露出脖子凉凉的很没有安全感,索性也就不绑了,任由它披散着,有时垂到前面遮住别人视线也挺方便,没想到反而勾起许逸恆的兴趣,一下一下扯得我心猿意马。 「你……」我任他玩了一阵,终于忍不住转头,欲言又止。 「吶,我太无聊了借我玩一下,不介意吧?」他对我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我顿时感到脸上热度高了几分。 我闪躲着他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口中底气全消,变成几个含糊的单音:「啊?喔、嗯……」说出来就后悔了,在心里狠狠地打了自己几巴掌,真的没用死了我。 偷偷瞥了眼苏鈺芯,希望她能把我从许逸恆的魔掌中解救出来,无奈她正专心在自己的画里,完全没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没用如我只好一边暗暗念着「镇定镇定要不动如山」,一边让许逸恆玩我的头发,可惜效果不大,我完全无法专心于纸上。 不知道是第几次擦掉重新画,直到社长到前面拿纸时经过我们桌边才解救了我。她瞇着眼保持笑容,浑身上下却縈绕着一个恐怖氛围,「学弟……」 许逸恆看着她愣了几秒鐘,还以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 结果可想而知。 发现自己旁边少了一个人,再看看一脸不情愿站到社长座位旁边「vip席」的许逸恆,苏鈺芯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问道:「咦?他怎么了?」 我看着她茫然的脸,瞬间辞穷了,囁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好说。」 「不会是太吵了被叫去罚站吧?」 「……」还真的是这样。 苏鈺芯看我的表情也猜出了大概,她小动作地吐吐舌,「那也好啊,这里总算安静多了,谁叫他都高中了还要像个国小屁孩一样。」 我不禁轻笑。苏鈺芯难得调侃人,平常的她总是安安静静,连马尾都梳得整齐乾净,一副好学生样,很难想像她还有这样调皮的一面。许是几次社课后摸清了许逸恆稳重外表下的爱玩大男孩本性,才渐渐放得比较开了吧,一开始她还老是脸红呢。 看向社长那边,许逸恆难得乖巧,双手贴在背后在门口边立正站好,儘管脸上写着「我想开溜我现在就想开溜」,但一有动作就会被坐在旁边专心画静物素描的社长瞪。 他不甘心地脚尖抬起放下前后晃了晃,抬起头时刚好对上我的视线。 我吓了一大跳,立刻移开双眼,装做自己只是无意间往那个方向扫过,但我清楚地在移开视线的前一秒看见他对我笑,笑中带着一点狡黠。 我垂下头,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爆红,内心尖叫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眼前全是他的笑靨。 丢脸死了!!! 在这之后,我发现许逸恆对长发有一种奇怪的执着,屡次在社团课玩起我的头发,虽然也没有什么严重干扰的动作,却常常搞得我心神不寧。 反观苏鈺芯一头及肩中长发一丝不苟地梳成短马尾,许逸恆就没怎么去碰。而我也试过把头发束起来,结果他直接就着我长至腰的马尾玩起花式编发,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每次下课往后摸到自己头上的各种花样都觉得哭笑不得。 社长也制止他的屁孩行为好几次了,原本是想把他换个座位,无奈大家都三五好友坐在一块要换实在不好换,社团教室也没有多的座位可以让他坐离我远一点。 最后在他不知道多少次让我紧张到直直把画着的线歪出去时,社长黑着半边脸丢下一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老娘当社长是要管社团不是专管你的,不画画就给我滚出去!」就叫许逸恆连人带桌椅滚到角落去面壁坐好。 许逸恆嘴里唸着「是是是,临停大人您说的是。」,就乖乖把自己的桌椅迁到角落,从此我的耳根子清静不少。 终于能好好画自己的画,我松了一口气,却在完成一张草稿后,发现自己对于后面少了个人这件事突然有些不习惯。 平时都在为周遭的吵杂而烦恼,当空气突然安静时,反而觉得如坐针毡。 原来我已经习惯他无所事事时的恶作剧了吗? 许逸恆现在怎么样,应该快无聊死了吧? 我越想越不安,越觉得其实没必要把他驱逐到角落去,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却发现某个游手好间的傢伙早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还睡得挺熟的样子。 ……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啊啊啊! 第三章 园游会(1) 不知不觉间,天气渐渐转凉,班上的同学也互相熟络了起来。 我努力在班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算是平安地度过了大半个学期,但心里却又暗暗恨自己为什么明明想交朋友却没有勇气,想好好跟人说话却在对上其他人的眼后忍不住低头。 但幸好我和高语安和庄彩莹还算亲近,也没有到可以称为超级好朋友的程度,就是偶尔聊个天、见面时会打声招呼的那种,但这样对我来说就很满足很感激了。 大部分时间高语安和庄彩莹还是在一起,她们俩虽然互称为损友,感情却比谁还好,不用多说都可以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这大概是多年来所累积的契合度所致。 高语安的人缘很好,三不五时就有人找她聊天,偶尔下课时间,班上一群人聚集在她旁边互嘴,而我在旁边笑着听,这大概是现在的生活中除了画画之外,最能让我期待的一件事了吧。 然而,一次的全校早晨集会,为园游会拉开了序幕。 「经过老师们开会讨论和全校师生投票后,我们决定举办园游会来代替各位期待已久却取消的运动大会,稍后会发放详细办法到各班,还请各班学艺多加留意。」校长在台上宣布,台下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们顿时欢呼一片,老师们则是一脸觉得很麻烦却又无奈的表情。 我们学校因为旁边的铁道在施行铁路地下化,导致学校的围墙也要拆掉重建,就连福利社都被拆了,原本应该要有的运动会也因为工程需要而取消,园游会的举行使大家感到又惊又喜,各班也开始讨论要办什么摊位。 此外,在大家得知这次的园游会连社团也可以申请出来摆摊后,讨论度和期待程度又更上了一层楼。 我们绘画社在经过社员们的讨论后,决定不放过这次宣传社团的难得机会,把大家的画作分别印成同个尺寸的小卡摆摊出售,影印相关的事务则统一交给社团干部处理,我们只需要把画交给他们扫描成电子档就行。 我也选了张比较满意的电绘作品,直接用电子邮件传给社长,苏鈺芯则是之前看到的那张原子笔星空,而想当然,许逸恆什么都没有交。 至于班上的摊位这方面,身为正副班长,许逸恆和我为此忙的焦头烂额,一下要和班上同学讨论,一下又要去和各处室报备并商讨摆什么摊位会有哪些问题需要处理,接着更要分配班上同学的工作。 「呃啊啊,烦死了!我真的不想接这种苦差事啊!」许逸恆欲哭无泪。 我也苦笑,班长和副班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也不是我自己想接的啊。 可许逸恆虽然嘴上这样抱怨着,班长的工作还是意外地做得很尽心尽力,甚至我这个应该要辅佐他的副班长几乎都没事可做,只需要陪他跑各处室就行了。 班上的同学们在经过讨论后决定就摆最寻常的游戏摊,以关主和顾客掷骰子比大小的方式定输赢,赢关主的会有一次抽奖机会,中的奖品为一些零食饮料,依价钱大到小分为头奖、一奖、二奖和三奖,赚到的钱依比例抽成给学校,剩下的留着当班费。当然,摆摊的轮班和关主的安排又落到我和许逸恆头上。 其实不只是我们,身为学艺的苏鈺芯也忙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她负责的是摊位的佈置和道具製作,我因为本身有副班长的事务要忙,就没有去帮她分担了,只是偶尔间下来的时候去帮她用海报字体写一些要用到的牌子而已。 然而幸好自愿当关主的人不少,其中就有高语安这个我们班的逗比代表,帮着出了一堆主意,省下我和许逸恆的不少麻烦。 就这么忙着忙着,转眼间园游会就到来了。 「来喔!要玩游戏的到我这里!」高语安在人潮中大声喊着。 园游会有对外开放,所以也不乏校外人士前来参加,现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我一大早就到位于操场的摊位上处理摆摊事项和流程的最后确认,现在开幕后好不容易能坐下来休息,全身累瘫在摊位里的椅子上。 我自愿向老师申请当工作人员,负责在摊内整理东西的,因为自己没胆当关主,所以在开幕后基本上还有一段时间休息,不像其他同学马上就要被叫去集合统整轮班时间,自己在接近尾声时再去帮忙就好了。 学校给每班的摊位分配的是一个一个临时搭起的四脚帐篷,摊位要用的桌椅则要另外去科任教室搬,我一早就是在忙着带领班上同学去搬桌椅,摊位上的佈置则是交给苏鈺芯和许逸恆。 正闭目养神之际,倏地一阵冰凉自脸部炸开,我不禁抖了一下迅速往后退,抬头一看,冰到我的是一罐铁铝罐装雪碧,而元兇是嘻皮笑脸的许逸恆。 他戴着关主专属的纸帽子,黄底再加上大大的眼睛和招牌护目镜,赫然是一个小小兵的脸,当然,这也是苏鈺芯的作品,此刻戴在许逸恆头上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辛苦啦,这是奖赏。」他在我旁边坐下,「原本是要拿来做游戏奖品的,有多的所以班导就直接发给有出力的干部们了。」 我愣愣地接过雪碧,「谢谢,不过……你不是第一轮当关主的吗?」 「我快累死了,让我偷懒一下。」他打开饮料罐仰头灌了一大口,一脸满足。随后看到我把雪碧放进随身包包,好奇地问:「你不喝吗?」 「太冰了,我等等再喝。」我小声应着,现在天气还有些冬天的冷意,怕冷如我再喝冰的根本自虐。 他「喔」了一声,继续喝起他的雪碧,我则靠在椅背上休息。 摊位前人声鼎沸,大家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逛,脸上无一不充满笑容。笑声、吵闹声、兴奋尖叫声,伴随着一旁树木随风摇曳的沙沙声,充斥在此刻欢乐的气氛中。 我淡淡地微笑着,从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看着大家在一起闹腾,好像心中的某种空虚感也能被填满。 可惜我从来就不是其中的一份子。 第三章 园游会(2) 「喂!班长!值班时间还给我偷休息啊?」摊前突然有人大叫,是也戴着关主帽的其他同学。 许逸恆「嘖」了一声,这是他的招牌语助词,每次他觉得麻烦时我都会听见。 他起身顺手把喝完的雪碧瓶丢进一旁的摊位专属垃圾桶,敷衍应道:「来了来了!」 「快点,这里人手不够!」 许逸恆悠哉地伸了个懒腰,没有理会对方,反倒侧目看向我,「吶,梁沫雅,来吗?」 「欸?」我敢说我现在表情一定很蠢,痴呆痴呆的。 「抢先体验自己努力的成果啊!来玩玩看吧,自己摊的游戏。」 「可以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行?自己的业绩自己拚。」 「不是这样说的吧……」 「没差,过来,当我第一个客人是你的福气。」他理直气壮道。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招招手往摊外走,我也只好跟上。 「规则都清楚吧?」许逸恆递了一个跟我五指张开差不多大的骰子玩偶给我,「你先。」 「嗯……」我有些迟疑地接过,晃了晃往下丢。 骰子落地,最上面的面标着五个黑点。 「五,运气不错。」他笑了,弯腰捡起骰子,转了几个面才把它高高拋起,自信满满地喊:「换我啦,看招!」 骰子再次落地,一。 许逸恆满脸期待落空的错愕,「靠,不是吧?今天运气这么背的吗?」 「活该。」被气氛感染,我也忍不住抿嘴微笑,两个字说得极小声。 「嗯?你说什么?」他瞇眼瞪过来。 我忙捂住嘴,使劲摇头,眼角弧度却平復不下来。 「从实招来!」他猝不及防地弹了我额头,我痛得吸了一口气,那力道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揉了揉眉间被弹到的地方,随后不甘心地推了他肩膀一下。 「齁,我有没有看错,梁沫雅第一次打人欸!」 还不是你太智障……我无奈地想。 没想到我也有这样和同学打来打去的一天。 接着许逸恆又拉我玩了几局,真奇怪,明明摊位上游戏的本意是要让来我们学校参观的小孩子们开心,结果我在许逸恆的渲染下也不知不觉丢下原本的自己,两个老大不小的高中生反倒玩得最嗨,直到班导过来巡视后把我们俩叫去后才收敛。 「你看看你们,一个班长一个副班不顾摊在那边自己玩,许逸恆我管到不想管了,但梁沫雅你怎么回事?」班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许逸恆闻言偷偷朝我笑了笑,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双手在腰侧紧紧握着上衣下摆。 「笑什么笑?你还是关主,把顾客晾在一边对吗?其他当关主的同学还要负担你的工作量?」 许逸恆绷起嘴角,挺胸站好,「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老师看他这副模样,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唉,算了,今天难得的园游会,我也不想骂人。许逸恆你也不用回去当关主了,你的轮班时间早就过了,快去跟别组交接。」 我馀光瞥见许逸恆做了一个「喔耶」的口型,也不知道班导是真没看见还是当作没看到。 「好了,快去玩吧,不要再过火了。」 「谢谢老师。」我小声道。 许逸恆在班导走后快速和下一组同学完成交接,还顺带从班上奖品区摸走了几包饼乾,塞了一点给坐在树下乘凉的我,说是刚刚和他玩时的奖品。 「我想去社团那边逛逛,要来吗?」他陪我坐了一会儿,突然道。 我错愕地抬头,看着不知何时站起身的许逸恆,「跟、跟你一起吗?」 「去绘画社摊位看看你们的卡片卖得怎么样啊,学艺好像还在忙,原本说要拉着我去逛摊的高语安也不知道和庄彩莹跑到哪去了,我们先去吧。」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那什么表情,再怎么说我也是社员之一,去自己社的摊位很正常吧。」他不满地说,眼神却心虚的很。 我失笑,也起身。 不同于班级摊位,社团的摊位位置设在两个教学大楼之间,因为出来摆摊的只限静态社团,数量实在不多,我们一下就找到了绘画社的位置。 在摊位上坐镇的社长一下就看到了我们,她举高双手,「唷!学弟妹一起出来逛啊,小俩口不错嘛。」 我的脸一下变得滚烫,急着想解释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头。比起尷尬又口吃的我,许逸恆倒显得从容,他翻了个白眼,「别乱说,我们只是来看一下商品卖得怎么样而已,临停社长你真的有认真在卖吗?看你挺间的嘛。」 社长笑着反手给他一记爆栗,「臭小子你刚叫我什么,有胆再叫一次啊?」 「啊、啊!痛死了,社长你暴力女啊?」 「嗯?学弟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社长你听错了。」许逸恆摆摆手。 「嗯,很好,皮给我绷紧点啊。」 终于脱离社长的魔爪,许逸恆摸着自己的头,朝在一旁的我瞪过来,「这年头的年轻人都不懂得友爱同学吗?看到同学有难都不会出手的,还在旁边吃瓜看戏。」 我原本憋笑憋得难受,闻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喂!你笑什么!」 「笑你活该。」社长凉凉地补刀。 许逸恆气呼呼地想反驳,但碍于体会过社长手劲的恐怖也只能作罢。 「不过,好像真的都没什么人来呢……」我看着冷清的摊位,对比隔壁人潮眾多的漫研社和调饮社,我们这里的顾客实在寥寥可数。 「没办法,我们这边画的几乎都是原创,而且很多都是素描或静物,不会比隔壁漫研画的动漫人物有人气,连找cosplay社拍照的人数都比我们这里卖出的商品还多。」社长叹气,「何况漫研还有现场开放委託,要拿我们这些传统美术跟他们比根本就没胜算。」 「咦……」我有些惊讶,但这个结果倒也不是预料之外。 「你们也买几张吧,支持支持自家商品,可以的话拿回去跟班上同学宣传一下唄。」 许逸恆在摊前看来看去,也就真的拿了几张,其中就包括苏鈺芯的,他边拿边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我,问:「你的是哪一张?」 我正一张张地选要买哪些,被他问个猝不及防,整个人缩了缩,半晌后才默默指了指其中一张。 我画的是较为常见的题材,一个带着微笑的白衣女孩微微侧过身,背上是一对舒展开来的白色羽翼,四周羽毛飘落,长发也随风扬起,可手指轻轻抵着的一旁的镜面里,却是长得一模一样,但看不清表情、全身伤痕累累的断翅天使。 这张我在光影的对比上花了很多心思,背景和镜面的效果也让我苦恼了很久,从草稿到上色完成再到光影微调整整花了三个月的课馀时间,幸好最后成品十分令我满意。 「话说学妹你这张卖得意外不错呢,可能电绘印起来画质比较好,加上你的画功本来就不错,很多来逛的客人都有买。」社长笑了笑。 「这还用说吗,我们班的画画担当实力当然不容小覷!」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许逸恆回。 「你还敢说,不如咱们来探讨一下你为咱们社团付出了什么?」社长斜眼看了许逸恆一眼。 「身为一年三班班长,当然是为班级尽心尽力啦!社团什么的在班级事务前通通得往后摆!」许逸恆一本正经地喊,看上去还挺有模有样。 我有些无言,是谁前几天还在抱怨说不想接班长这个职位的? 社长不愧是社长,爱社之心无人能比,一听这话直接就炸了,「我还好奇你怎么当上班长的咧!人家班长的职位是率领全班的,你来带领你们班走向毁灭啊?」 「等等等等一下,饶命啊临停社长!」 原来憋笑憋太久也会内伤,此刻我总算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 第三章 园游会(3) 总算脱离社长的魔爪安全回到班级摊位,许逸恆摸摸自己的腰,仍然苦着一张脸,「咱们社长怎么那么暴力,将来一定嫁不出去,我到现在被她揍过的地方都还在疼。」 我很想说明明是你去招惹人家,但张了张嘴还是没那个反驳的胆,只能配合地乾笑几声。 苏鈺芯刚好经过,她转头看着向我们,问:「你们已经去过社团摊了?」 许逸恆还在一旁哀嚎,丝毫没有听到苏鈺芯的问话,我瞄了他一眼,尷尬地回:「对啊。」 「那么好,我刚刚才好不容易间下来。」她叹了口气。 「忙到刚刚?」我讶异地问。 「嗯,因为摊上的某个佈置一直掉下来,我黏了好久才把它弄上去。」她伸伸懒腰,「接下来终于能好好去逛了。」 许逸恆终于直起身,他翻了翻自己的随身背包,拿出一叠明信片大小的卡片,「我刚刚去绘画社的摊有多买几张你和梁沫雅的画,你要不要拿几张。」 苏鈺芯怔怔地接过,「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生意太惨澹,社长叫我们拿回来宣传,我想说就直接多买几张回来塞给班上同学,简单快速。」 苏鈺芯拿了自己和我的画各一张,一隻手从侧背包里拿出钱包,「我拿两张就好了,多少钱?」 「不用了,就当我送你吧。」 苏鈺芯拿钱的手僵在半空中,怔怔地「咦」了一声,我在一旁也是一样错愕。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慷慨大方了? 「回头帮我跟社长说一些好话吧,至少让她别一看到我就念说我对社团一点贡献都没有。」他搔搔头。 苏鈺芯翻了个白眼,吐槽:「什么嘛,我还当你要改过向善了。」 高语安是关主,此刻没什么客人了就突然朝许逸恆靠过来,「什么什么,看你们这边挺热闹的,你送了什么东西给学艺啊?有没有我的份?」 许逸恆本能性地闪躲了一下,「你别突然凑过来,怪吓人的。」 「我哪里吓人了?」高语安莫名其妙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啦。」许逸恆把手里的那叠卡片递过去,「我们社团卖的卡片,要就拿几张,不要就赶紧滚回去帮忙顾摊。」 「我跟你一样是第一轮当关主的,早就结束顾摊工作了,你忘了吗?」高语安翻了翻白眼,随后看起手中的卡片,「是说你也要免费送我吗?」 「想太多,只有绘画社有免费权,你的话一张三十,要的话钱拿来。」 高语安不满地鼓着双颊,「什么嘛,差别待遇。」 「废话少说,动作快点,不然我拿去跟其他人推销了。」 「好啦好啦,等我看一下。」她一张张翻着,「只有两种?」 「一个学艺的一个梁沫雅的,你应该分的出来吧?」 「可以啦,又不是眼睛瞎了,画风完全不一样啊!而且学艺很少画人物吧?」 苏鈺芯笑着应了一声。 「话说咱们家沫雅果然超强,画这什么神作!」高语安拿着我的画看了老半天,「等等结束后回教室我一定要把它贴在黑板上叫大家来朝圣。」 「欸、欸?不行啦!什么东西……」我又慌了。 「反驳无效。」高语安露出招牌狡黠笑容。 「挑几张画挑那么久,再废话的话我拿走了。」许逸恆不耐烦地作势要抽走高语安手里的卡片。 「欸!等等!别催啦,是有多急着拿回去?」高语安赶紧转身护住卡片,「我这叫欣赏艺术,要慢慢来的啊!」 「听你在那胡扯。」许逸恆挑眉,不以为然。 「好啦。」她挑挑选选,最后抽了三张出来,她抬头对我嫣然一笑,「我再多拿一张你的给我姐,她上次看到你刚入学时画给我的那张q版也喊着想要。」 「要的话我再画一张没关係的。」我有些惊喜。 「不用了,我直接拿这张回去赌她的嘴就好。」她掏出钱包,转头问许逸恆:「一张三十没错吧?」 「嗯。」许逸恆点点头,半晌后又突然邪恶一笑,「加收十元跑腿费。」 「抢钱啊。」高语安一脸嫌弃,却还是递了一百元钞票给他。 「好啦,我等会要去逛逛,有人要陪我吗?」苏鈺芯问道。 「我就不了,我对逛摊没什么兴趣,把这些卡片卖一卖就先回教室睡觉了。」许逸恆打了个呵欠。 「不行,你给我过来,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提东西。」高语安一脸不容拒绝。 「啊?饶了我吧!我一个堂堂正正大班长还要帮你拿东西?」 「管你那么多。」 「大家一起走吧!」苏鈺芯显然也很高兴,「沫雅你也来!」 「咦?欸——」然后我就被拉走了。 第三章 园游会(4) 我甩甩被苏鈺芯抓的发疼的右手腕,无奈地看着正在向眼前的摊位买零食的她,谁知道苏鈺芯小小一隻力气却这么大。 「要吃吗?」她向我走来,拿了一根棒棒糖到我眼前晃了晃。 「谢、谢谢。」我怔怔地接过。 高语安手上也有一根,正用指甲抠着包装的边缘,不久后却皱起眉头,哀嚎:「这怎么那么难开?」 许逸恆肩上背着高语安卡通人物造型的包包,再配上他一米七的身高,画面极为不协调,他抽走高语安手上的棒棒糖,「给我啦,连这都不会。」 他专注地低下头,摸索着棍子上包装的纹路,找到一个点后用力撕开,把半开的棒棒糖还给高语安。 「哇!谢啦!」她笑逐顏开。 我看着他们,也撕开自己的那一根,放入嘴里。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酸涩。 接着我们一行人又逛了校园一圈,我发现高语安特爱零食,尤其是甜的,在各个摊位前走走停停,她的随身背包也从扁平逐渐增厚,里面塞了一堆糖果饼乾。 「你吃得完吗?」我怔怔地看着她努力地想把一包点心麵塞进早已爆满的背包,不禁脱口而出。 「可以啦,这份量大概是两个礼拜的库存。」她对我比了一个讚。 「欸……」仔细想想,好像很常看到她在下课时嘴里咬着糖果。 「放心,这傢伙的胃根本是无底洞。」庄彩莹走过来,手里拿着几个袋子,显然刚刚也逛街去了。 高语安终于成功把总共三包的点心麵塞进背包,她小心翼翼地拉起拉鍊,「唉,竟然装不下了。咦?阿忆?你抢完耳环啦?我要看你买到什么款!」 「拿去吧,小心别摔了我的战利品们。」 「耳环?」苏鈺芯好奇地凑过来。 「手工艺社卖的自製平价饰品,在脸书看到贴文后超心动的,果然现场人也很多,我一大早就去排队了。」庄彩莹道,她侧过头向我们展示自己的耳朵,只见一个黑色十字架掛在上面,搭配一颗白色珠饰,简单又不失优雅。「超好看的对吧,我拿到就戴上了,袋子里还有其他款。」 高语安看了看她耳朵上的耳环,咋舌道:「这样一个多少钱?」 「五十。」 「真的假的?这么便宜?早知道我也陪你去!」高语安愣了愣。 「你自己说懒得排队先丢下我的,怪我囉?」 许逸恆明显对庄彩莹的战利品不感兴趣,他看了看錶,「好了别吵了,距离园游会结束只剩不到一小时了,你们还想不想逛摊?」 「喔!我听说高二学姊有一班在卖热狗和烤魷鱼,刚刚看到路上很多人都在吃,感觉超好吃的,我们去那边吧!」吃货高语安秒被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直到广播器传来要各班级集合的广播,我们才回到教室。 园游会也接近尾声了,老师指挥着同学们撤下摊位的佈置,苏鈺芯也在把空掉的食物包装丢进一旁的大垃圾桶后加入收摊行列。 「这些桌椅要搬到综合教室去放吗?」我休息片刻后也起身。 「嗯,对。」正在撤下写着游戏规则的纸板的许逸恆回头看向我,「已经有一组人搬一半回去了,等他们回来要搬第二趟的时候你跟他们去吧,检查他们有没有把桌椅排整齐恢復原状。」 「哦,好。」我点点头。 等到一切都撤好时已经是正午了,离散会还有些时间,我们几个干部回到教室,却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教室前面嘰嘰喳喳不知道在看什么。 「欸,梁沫雅,这真的是你画的吗?」突然几个人过来堵住门口,语气间是满满的崇拜。 我错愕地看着他们,心情顿时紧绷,不禁向后缩了缩,「什么、什么东西……」 「这个啊!」他们其中一人拿起一张卡片到我眼前。 我的画? 「这是你画的吗?也太神了吧!」 我眼前黑了黑,升起一个想逃跑的念头,可是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围了几个人。 脑海深处的回忆彷彿被唤醒,像猛兽般朝我扑来,我整个人陷入一阵惶恐。 「这什么东西啊?噁心死了。」 「哈哈哈哈,你画得有够丑!」 好几个尖刺的嗓音重叠在一起朝我吶喊着,我重心不稳地微微晃了晃。 人群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吵杂,我僵着身躯,什么都说不出口,儘管知道这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围在身旁的这群同学也没有恶意,却被恐惧掐住喉咙,无法呼吸。 视线……越来越多的视线…… 周围的时间好似静止了,一切声响都变得模模糊糊。 倏地,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拉出人群,我意识不清地抬头,看到的是许逸恆稍显凝重的脸。 「好啦,梁沫雅刚刚被高语安拉着逛了好几圈,现在累爆了,先让她坐下啦。」他转头向群眾翻了个白眼,又恢復平时嘻嘻哈哈的许逸恆,一句话就把我刚刚不说话的不正常反应给解释了,如果不是刚刚那一眼印象深刻,我都要怀疑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凝重是我的错觉。 「哎唷护花使者!」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老实招供!」 眾人大笑,我恍惚地发现他不动声色地把我护到她身后,一个足以挡掉大家的视线的范围。 「什么啊?明明是你们这群人眼睛瞎掉看不到她已经不太舒服了!爱护同学懂不懂?」 大家打打闹闹地回座位,等到人群渐渐散开,许逸恆才从我面前退开,在我旁边小声问了句:「你还好吧?」 手掌心突然空掉,我反射性地又握住他的手腕,急切地想寻回那熟悉又陌生的温暖,甚至在他又转头疑惑地看着我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了吗?」他问。 我吓了一跳,突然清醒似的往后跳开,「没没没事!对不起!」 「真的没事?你刚刚脸色很不好看。」他蹙眉,「需要我叫个人陪你去保健室吗?」 「不用,可能是有点中暑,等等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闻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古怪,黑白分明的双眼注视着我,就像是已经把我看透一般。 我忍不住先移开视线,勉强扯出一抹笑,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笑起来一定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真的没事啦。」 「好吧,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去看医生。」说完,他就走了。 而后,我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手掌,全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再也笑不出来。 第四章 曾经的温柔(1) 朋友…… 只办一上午的园游会结束了,我恍惚地回到家,这个时间点爸妈都还在公司忙,家里空无一人,而我一进门不是先思考中餐吃什么,而是笔直地走回房间。 抱起床上的小乐,我窝进被窝。 现在的我需要抱着它来让自己静一静。 我知道,儘管一直告诉自己不管多坚定的陪伴最后都会消逝,但自己还是很渴望能融入人群,不然也不会想在升高中时想着改变自己,多交点朋友。 虽然带着这样矛盾的心理,幸运之神却难得对我微笑,让我体会到了不曾拥有的温暖,不知不觉间,也有人愿意牵我的手,不带歉意地、真心地对我笑。 然而在被班上的人团团围住后,我却退缩了。 噩梦一直都在我脑内咆啸,告诉我我不能获得幸福,我一直努力忽略它的声音,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能拋下过往往前走,但它每每都能在紧要关头窜出来重新将我吞噬。 许逸恆、高语安、庄彩莹、苏鈺芯…… 我真的能踏出线外吗? 真的能拥有别人的温柔吗? 「谁去跟梁沫雅玩,我们就跟着一起不理谁!」 一群人团团围住我,满是恶意的视线投射在我身上,我眼前是一片黑暗,除了他们含着嘲讽意味的双眼外什么都看不到。 眼睛……好多双眼睛……别看我了……拜託…… 「你是不是没有把拔马麻?」 不是……我有…… 「老师说你被你外婆宠坏了,欸,我问你们喔!宠坏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代表她很坏吧?」 我才没有很坏……我也想和大家做朋友…… 「她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很讨厌!」 「画画也好丑!」 「还一直抱着那隻娃娃,幼稚!」 我蜷缩着躺在地上,随身的兔娃娃小乐早已被他们扔到角落,我只能任由他们对我酸言酸语,伴随着偶尔一些男生心血来潮踢在身上的几脚。 我不怕痛,可是一下下都像踢在心上。 我忍着不哭出声,因为我晓得哭出来他们反而会笑得更大声。 童年的我苟延残喘地活在同儕的恶意眼光间,所谓的老师也只是冷眼看着,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没有大人出手帮我,因为这在当时的大人眼中,不过只是小朋友间的「开开玩笑」罢了。 而在这绝望的生活中,我唯一能放肆大哭撒娇的地方,只有外婆的怀抱。 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像其他小朋友的爸妈一样陪在他们身边,我从小就住在外婆家,每当问起外婆,她也只会摸摸我的头跟我说爸妈工作太忙了没办法照顾我。 而长大后知道的事实也的确如此,爸妈在我小时候长年在各国奔波工作,碍于我还要上学,只好把我交给外婆照顾。 每天的学校生活,我唯一期待的就是放学时间外婆来接我。 「沫雅,苹果班的梁沫雅,家长来囉!」这是每天放学在幼稚园教室听到的广播。 每当听到这个广播,我就会一跃而起,拽着书包一路衝出幼稚园大门扑进外婆的怀里,路上叫我不要跑慢慢走的老师通通都成为不了我的障碍。 「阿嬤!」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像个真正的四岁小孩般无忧无虑地笑。 「对,阿嬤来了,妹妹在学校有没有乖乖听话?」外婆弯下身来抱了抱我。 「有!」我大声地应。 外婆笑着,眼角的笑纹是她常常对我笑的证明。 我永远忘不了她的温暖笑脸。 「我要去公园玩溜滑梯!」 「好,我们走!」 「耶!」 我和外婆一起生活了好几年,我每天都会跟她嘰嘰喳喳地说着学校的事,包括哪个男生又掀我裙子、谁谁谁今天又欺负我了、哪些女生今天又不跟我玩……不管好的坏的,我全部都跟外婆倾诉,因为那段时光的童心最无忌、最没有秘密。 而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摸摸我的头,告诉我她还在这里陪我。 是啊,回头一看,在那段童年时光里,唯一陪着我,愿意牵着我的手的人就只有外婆,而这个被同学孤立、只能依靠外婆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国小六年级。 然而,在我国小六年级时,我的心灵支柱就这么无预警地倒下了。 第四章 曾经的温柔(2) 那一天是个在平凡不过的上学日,只是同学们又以各种藉口把放学的打扫工作全都丢给我来做,导致回家的时间晚了很久,太阳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我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但当我用钥匙打开家门,平常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外婆却不见踪影。 「阿嬤?」我放下书包,左右张望着走进去。 家里一片寂静,我心想可能外婆在睡午觉,放轻脚步走到外婆房间,慢慢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然后,我看到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外婆。 「阿嬤!」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你怎么了,别吓我……」 没有反应。 梁沫雅……冷静,这时候要怎么办……我颤抖着,眼前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转。 救护车……叫救护车! 急切地从口袋摸出手机,我的手仍不停地发抖,甚至119三个数字按了好久才拨出去。 接着就是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邻居们好奇的议论声,以及看着医护人员们进行急救、在一旁无助的我。 「谁是家属?」手术房外,一个语气冰冷的护士大声问。 我踉蹌地走到她面前,「我、我……」 她看起来颇为意外,「小妹妹,你的爸妈呢?没有其他大人了吗?」 我的心沉了沉,眼泪止不住地掉,「没有,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家里……就只有我和阿嬤……」 护士的脸凝重了几分,「你没办法签手术同意书,你阿嬤的情况非常危急,我们会立刻给你阿嬤动手术。」 她说着就又要走回手术房,我急忙问她:「阿嬤她……怎么了?」 她转头,语气依然没什么起伏,「急性心肌梗塞,你阿嬤没有立刻猝死已经是万幸了,可是离她昏倒到现在已经拖了很久,对不起,你必须要做好心里准备。」 我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另一个护士过来问我爸妈的电话号码多少,由她来说明病情,我浑浑噩噩地把那串虽熟记于心却从来也不曾打过去的电话说出口,然后就看着她拿着话筒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拜託……我寧可一辈子都没有朋友,也想要让外婆留在我身边……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漫长到我逐渐哭不出来,周围的寂静一点一滴地吞食着我的心,我坐着,感到双手双脚都已麻木,还没吃晚餐的肚子抗议着发出咕嚕声,可我依然不敢离开,深怕前脚一走手术房就传出噩耗。 而最后的最后,当医生出来,拿下口罩对我说「请节哀」时,我的世界崩塌了,碎成一片片,再也无法拼凑回来…… 外婆就这样躺在手术床上,昔日温暖的面容已无半点生气,我甚至都没有好好见她最后一面,她就这么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身边…… 几天后,两个自称是我爸爸妈妈的人来到了我和外婆住的家,他们一见到我就衝上来紧紧地抱住我,流着泪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我从来就没有和他们的记忆,也对他们的长相毫无印象。 我好想告诉他们,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把外婆带回来就好…… 但我没有,我只是木着一张脸,像娃娃一样任他们抱着。 那年我12岁,早就知道了死亡为何物,也知道,外婆再也回不来了。 接着家里又忙起来了,好多根本没看过的亲戚进进出出处理外婆的后事,我也披上黑白的丧服,跟着参加外婆的丧礼,看着棺木下葬…… 可我哭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儘管很想很想哭,但我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我逐渐被悲伤给淹没。 再也没有人会在放学后给我拥抱。 再也没有人会牵着我的手说他还在这里陪我。 再也没有人能让我轻易说出自己的悲伤。 我止不住地想,如果当时强硬点拒绝同学们丢过来的工作,如果当时能早点回到家里,如果那时那两个所谓的「爸妈」能在这里,是不是外婆的病情就不会拖这么久,导致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是不是外婆现在就能带着她那十年如一日的温柔笑靨回到我面前? 而后我在外婆的衣柜深处翻出了许多药袋,大多都是心血管疾病的相关控管药物,而我却对外婆到底瞒着我吞了多少药丸一无所知。 这些想法把我拖入罪恶的深渊,我开始怨恨起爸妈,但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软弱。 在那之后,我心底的某一块随着外婆的离去也空了,因为我没办法接受来自「爸妈」的温柔。 虽然被霸凌的现象还是无法停止,我却越来越沉默,我没办法像对外婆那样的对待爸妈,他们不知道我在学校的状况,更没办法走进我心里,再多的尝试都没用。 「没爸没妈的脏鬼。」恶意满满的声音,伴随泼在头上的一桶水。 又来了,又是那些笑声。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其他方向,彷彿眼前的几个人不存在似的,可藏在背后的双手却止不住颤抖。 显然不说话会越让对方生气,他不甘心地又泼了几桶脏水。 我默默坐在角落不反抗,其实根本没什么好反抗的,因为他说得没错。 我没有爸妈。 从前的我或许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没关係我有外婆,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了。 久了之后,我越来越无法面对他人的视线,被欺凌所產生的阴影越来越大,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能沉默就保持沉默。 被迫搬出昔日和外婆生活的老房子,住进爸妈好不容易调职回来后买的「家」,能让我信任的,只有小乐,外婆送我的兔娃娃。 第四章 曾经的温柔(3) 恍惚地睁开眼,第一个入眼的是经过了数年、早已微微泛黄的小乐。 我睡着了? 揉揉眼,我坐起身。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外婆的笑脸,有怀念的屋子…… 梦里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 「咕嚕嚕……」还来不及感伤,肚子就跟我发出抗议。 我有些想笑,抬头一看墙上的时鐘,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了,可我连中餐都还没吃,尤其早上园游会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现在的我饿到不行。 不想下厨的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外出去吃饭。 好不容易在一家麵店填饱肚子,我漫步在街道上,走着走着,无意间就走到那个熟悉的公园。 「阿嬤!这里有溜滑梯欸!」 「哇,真的欸!那以后妹妹想玩阿嬤就带你到这里来。」 「真的吗?」 「真的,阿嬤不会骗你。」 我缓缓在已老旧的鞦韆上坐下,不禁有点鼻酸。 这里的其他设施维修换新了好几次,但眼前这个小时候每天放学外婆都会带我来玩的溜滑梯还是在,从来都没有变过。 可是那个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也长大了,到了看到溜滑梯已经不会感到兴奋的年纪。 阿嬤,你有看到吗?我长大了,好好的长大了…… 我闭上眼,感受到凉风徐徐拂过我的脸,眼眶渐渐模糊。 「梁沫雅?」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竟然是许逸恆。 他坐在脚踏车上,看起来也很惊讶。 「真的是你,天啊怎么这么巧?」他搔搔头,「刚刚远远地骑过来就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没想到还真的被我猜中了。」 我还处在被吓到的馀韵中,惊疑不定地「嗯」了声。 他停好脚踏车,就这么直直地走到我旁边的那个空着的鞦韆坐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吃饱饭想说走走……就走到这里了……」我小声地答,偷偷把眼泪擦掉。 他「喔」了一声没再说话,气氛顿时尷尬了起来。 我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指头,有些不知所措。 是许逸恆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我呢,每次心情不好就会到这边公园附近走走。」 我不知道要回些什么,只好保持静默,好在他也没有多在意我的反应,逕自说了下去。 「小时候,我妈常常会带我到这里玩,那时候我还是个溜滑梯硬要趴着溜的小屁孩。」他双脚一蹬,鞦韆微微地晃了起来,话语也跟着消逝在风里,变得模糊不清,他轻笑,「还喜欢研发各式各样的姿势带坏其他小朋友……」 可我还是从他怀念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么一点点悲伤。 我惊讶地瞠大眼,转头,「你说你小时候……」 「嗯?怎么了吗?」他停下盪鞦韆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后颈,「还是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个?抱歉,当我一时话嘮吧。」 我赶紧摇摇头,脑海内却开始回想,因为当时的我没什么玩伴,所以来公园都喜欢观察其他小朋友在玩什么,自然而然地就记住了许多公园里的常客。 这附近的小孩常常成群结队到这里玩,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个大团体。 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什么。 好像有个带头的男生常来这里,玩溜滑梯有各式各样的玩法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那个……跟他一起玩的其他小孩都叫他什么? 「阿恆!」 我被自己的记忆吓了一跳,转过头问他:「那你对在这里玩的小孩有什么印象吗?」 他奇怪地望向我,「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几乎都忘光了……问这个干什么?」 我有些激动,「这里的小孩是不是都叫你阿恆?」 他怔了怔,睁圆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我稍稍地恢復了冷静,却仍然无法平復兴奋的心。 「等等,难不成你小时候也都在这里吗?」他惊讶极了。 「不,你应该对我没印象。」心情一下高低落差极大,我还没缓过来,不知不觉间讲话也大声了点。 「天啊……」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没有说话,试着唤起更多回忆。 那个叫阿恆的小男孩…… 「你要吃糖果吗?」 想到这里,我难以自控地摀住嘴,原来在那么多年前…… 他看到我这样,慌张地问:「欸?你、你怎么了?」 「没事。」我有些哽咽地说,虽然他忘了这段对他来说可能微不足道的回忆,可是他那时牵着我手的背影,却一直待在我回忆深处。 看到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不禁破涕为笑,赶紧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在那之后突然消失不见,很久都没看到你来,是怎么了吗?」 第四章 曾经的温柔(4) 谁知道他突然沉默了,表情也变得凝重,一点也不像平时嘻皮笑脸爱捉弄人的他。 「咦?欸……怎么了吗?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我顿时紧张了起来。 「不,没关係,我搬家了。」他扯出一抹笑,看起来仍然有些勉强,「搬到比较远的地方,变成要过来也必须骑脚踏车不能想走就走……」 我没有回话,想起自己在他消失的七年后也搬走了,可是这边上学比较方便所以还是搬到附近而已,原本的那个家在搬走的一年后也被卖掉了,换成了新主人。 「父母离异,我家老爸坚持要把我带走,我妈也出国生活了。」他说了下去,「今天会回来也是因为刚刚和他吵架心情不好罢了,想回来以前我妈常常带我来的地方静一静。」 一个公园,竟然就牵扯了我和他这么多回忆。 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我最清楚这个时候反而多说无益。 在安静了片刻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挺爱喝雪碧?」 「是没错,怎么突然问这……」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怔怔地看着我。 我拿着刚刚从包包里翻出来的那罐早上他给我的雪碧,因为出门时没换包包,所以突然想起来里面还有一罐被我遗忘的饮料。 放到现在,早就不冰了。 他惊讶地接过,「你还没喝?」 「忘了。」止不住眼神飘移,我是真的忘了它的存在。 「这罐本来就是给你的,还是你喝一喝吧。」他递回来。 「不了,我不是很喜欢喝甜的。」我声音越来越小,咬了咬唇还是开口:「你、你不喝的话我拿去丢掉囉!」 鼓起勇气抬眼一看,却发现他也正盯着我。 「我、我……」我的脸一定很红。 「噗哧。」他倏地笑了,还越笑越大声。 「你你你笑什么啦!」我脑羞。 「哈、哈哈抱歉,我停不住……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到弯腰捂着肚子。 我羞愤地捂住自己的脸。 他的笑声在寂静地夜里格外响亮,好一阵子才止住。 「开心多了吗?」我无奈地问。 他怔怔地看向我,脸上又像是突然了解了什么,他又微微地笑了,「嗯,谢谢你。」 身子微微向后倾,他闭上双眼。 接下来的好久好久,都没有人说话,可是我心里却不是一直以来面对这种状况时的尷尬逃避,反而很寧静。 寧静到似乎连冰冷的晚风都变得温柔,如果不是偶尔路过的行人,我会以为时间就这么停住了。 「你今天早上,很不对劲。」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逸恆开口。 他张开双眼,却没有朝我望过来。 我愣了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没说话,心想着要怎么回他,却听到他又说:「其实仔细回想,你在开学自我介绍时也是这个情况对吧?还有每次的上台报告和班会,我没猜错的话……你很怕别人的视线。」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显然已对这个结论胸有成竹。 我全身僵了僵,原本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却化为无声。虽然这个角度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双眼注视着我。 「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他急忙说道。 过了半晌,我才无力的点点头,「因为一些事,抱歉,我真的无法……」 「没事没事。」他摆摆手,我用力地握了握拳头。 但我真的很想克服。 我不想再懦弱下去了。 我不要再画地自限,我想走出线外,我渴望看看别人眼中看到的世界。 「啊!你想吃宵夜吗?这附近有家豆花摊很好吃喔!」许逸恆又回归平时的调皮样,在稳重跟稚气间切换自如。 「欸?可是……晚餐时间不是刚过吗?」我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起身伸懒腰。 「那就当饭后点心吧。」他立起一旁的脚踏车,「走囉!放心我还很饿,你吃不下我可以帮你吃。」 他看着我,嘴角上扬,又一阵风吹过,几缕发丝不听话地飞起。 「许逸恆。」我鬼使神差地开口了,「我想克服视线恐惧。」 他楞了楞,随后缓慢绽开笑靨,嘴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好,我帮你。」 在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几个简单的字,竟让一个温暖的笑,和那人随风飘扬的衣角,悄悄地步进我心房,一待就是永远。 第五章 勇气来源(1) 园游会结束后,我们又回到了普通的学生生活,上课下课放学,规律间却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梁沫雅,过来一下。」 经过那些事,我还苦恼到学校后要怎么面对许逸恆,原本已经想好要假装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什么都没有说,没想到最后是许逸恆先来找我。 「怎、怎么了吗?」我怔怔地问,有些迟疑地走向他的座位。 「过来就对了啦。」他招招手。 「唷,你们啥时好上了?」一旁的高语安狐疑地问。 「好个鬼,我一个大班长要跟副班讲公务,你滚一边去。」许逸恆翻翻白眼。 「切。」高语安自讨没趣,转而去找其他人聊天了。 许逸恆见她走远,才压低声音对我说:「你不是想克服视线恐惧吗?我上网查了下,找到了个我觉得似乎可行的方法。」 他还没忘记这件事?我一瞬间想撞墙。 虽然想克服没错,但我从来不想麻烦其他人,没想到我一句话他就能记这么久,甚至上网查资料。 「不是说要讲公务……」 「哦,你当真啦,只是把高语安那傢伙打发走而已,别太在意。」 「嗯……」 「回到正题。」他拿出一张纸,正当我好奇他要做什么时,他又说:「听过脱敏治疗法吗?一种藉由让患者在面对焦虑时练习放松来克服焦虑的方法。」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有听过,但……不太了解。」 「嗯哼,没关係,先不要管那个了,我想给你试试看的虽然类似脱敏,但又不太一样。」他拿起笔递给我,并把纸张推到我面前。 「来吧,先列出五项你目前认为因为恐惧而做不到的事,依抗拒感由低至高排列,也就是觉得比较能克服的排在第一个,做不到的排在第五个。」 我怔怔地看着他,「咦?为什……」 「啊!不好拿给我看的话不用给我看没关係。」许逸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补充道,「我查到的是照顺序去克服,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你先试试看吧。」 「我是不介意给你看啦……」我小声嘟噥,心里想着许逸恆还挺贴心的嘛。 我低头开始思索,而许逸恆也没催我,就在旁边静静地背着下午要考的英文单字。 过了半晌,我总算勉强填完了。 「我可以看吗?」许逸恆见我放下笔,问道。 我点点头,把纸推过去。 1.主动对同学笑。 2.和人对视超过十秒。 3.在台上自我介绍全程不低头。 4.在全校面前表演。 「咦?只有四项吗?」他问道。 「第五项……是我自己另外想面对的东西。」我抿抿唇,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我……这个……」 「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他看向我,眼神难得认真,「每个人总会有一些不能跟其他人说的事。」 我顿了一下,点点头。 许逸恆两眼扫过我列出来的清单,瞇眼思考着,「在全校面前表演啊……这个真的有点难度,一般人都很容易紧张出错了。」 我静默着,没说出那是因为刚刚在写时,不知为何脑海内浮出高语安的脸。 好希望自己也能像她那样站在台上对着大家笑。 「这张你收着。」他把纸张给我,「我们明天就开始从第一个慢慢尝试,可以吗?」 「嗯……」 「有气势一点啦,喊几声加油听听唄。」 「……」我呆住了。 「来,加油!」他双手握拳举高。 我看着他的手尷尬地聚在半空中,凝聚了好久的胆量才跟着他喊了一句:「……加、加油!」 之后想起这一幕,总是不自觉想笑,两个人莫名其妙举起手喊加油,说有多引人注目就有多引人注目。 像个傻瓜一样。 隔天。 「主动对人笑啊……」许逸恆双手抱胸,耳后别着一枝笔,仰头思索,「你想要对谁笑?」 「应该……都可以吧。」我有些侷促地捏紧手指头,纵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从别人口里听到自己写下的东西还是格外难为情。 「这样范围太广了,我们总要设个目标。」他道,「不然这样说好了,你最想和谁亲近?」 最想和谁亲近…… 我低头,脑海里浮现一个笑脸。 「没事,只是跟你打个招呼,我叫高语安,你好啊。」 那个一开始就给我笑容的人。 「高语安。」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许逸恆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也没有太大反应,「你确定?」 我点点头。 「行。」他把别在耳后的笔拿下来,「说到这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怔怔地看向他。 「如果我想把你的克服恐惧计画告诉高语安和庄彩莹,你会介意吗?」 「欸?为什么要……」 「我想说如果她们也来帮忙的话会不会比较有效。」许逸恆搔搔头。 「我是没关係啦,可是我……不想麻烦那么多人。」我低头。 「你知道高语安的志愿是什么吗?」他突然道。 我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个,迟疑地摇摇头。 「心理諮商师。」他笑了,双眼瞇成弯月,「虽然以她那个成绩能不能考上相关科系都是个问题。」 我颇为意外,「我一直以为她会走音乐这条路。」 高语安虽然成绩垫底,对乐理的熟识度却是无人能及,她曾说她会演奏的乐器超过五种以上,虽然班上同学大多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看她音乐课和在吉他社时的活跃,就算是说谎也不会和现实差到哪里去。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许逸恆撇撇嘴,「庄彩莹认识高语安的时间比我久,她有说过高语安原本是想当歌手的,后来不知道是脑袋撞到还是怎样,突然变成心理諮商师。」 我忍俊不禁,但想起高语安的明媚笑脸,又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不定她的笑真的能治癒人。 第五章 勇气来源(2) 「啊,怎么扯到这来了。」许逸恆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又说:「回到正题,我跟你讲这个是要告诉你,其实这样根本不是麻烦人,而是一个让自己学会依赖人的机会。」 「依赖?」我怔怔。 「这只是我的想法啦,朋友就是互相依赖的关係,你想想,如果今天有个人愿意跟你诉苦,那代表这个人心中真的有你,像你这种人就是太容易把苦往肚里吞,但有时太独立反而是坏事。」 「……」我低头不语。 就如他所说的,我独来独往惯了,和人交往总是小心翼翼。 「还有一点是,高语安不会认为这麻烦啦,你也知道她的鸡婆个性,如果你找她帮忙,她高兴都来不及。」 不得不说,我被他一连串的话语说动了,犹疑了半晌,轻轻点头,「好啦……都由你吧……但是可不可以在我完成第一样时再告诉她们,我不希望我的主动对人笑是在受到对方鼓励的情况下……」 「当然没问题。」 又出现了,许逸恆的招牌笑脸,特别欠揍。 不行。 太僵硬了。 我有些气馁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怪。 我大概脑袋也有点不正常吧,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对着镜子笑,想到这里,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又添上几抹苦涩。 啊啊啊,笑一下而已,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这么简单做出来,而我只有在别人做了什么好笑的举动时才笑得出来? 我抿抿唇,又重新挤出笑容。 不对,眼睛再瞇一点呢?好像也很奇怪啊…… 笑着笑着,我却越来越自暴自弃,最终歛下眼角笑意。 伴随几丝突然涌上的悲伤,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脸。 也许我根本不配拥有笑容吧。 「沫雅?」我听见外面传来的房间敲门声,是妈妈,「你在吗?晚饭做好了,出来吃吧。」 「好!」我大声应,叹了口气后还是决定放弃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晚饭也只是在爸妈担忧的目光下随便扒几口就回房间了,抱着小乐,我不禁又想起自己的恐惧清单。 那个我最不愿面对的第五样。 5.把小乐丢掉。 随着我长大,小乐早已陈旧不堪,儘管很小心地对待它,仍无法避免东一块西一块污渍,连釦子眼睛都脱线了好几次,是我一针一线重新缝好的。 妈妈也问过好几次要不要把它丢掉,都被我强烈拒绝了,它承载着我所有童年回忆和对外婆的念想,我捨不得放手。 我惧怕着走向未来,紧紧抱着还残存在过去的记忆不肯放手,在现实中挣扎犹疑,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伤口却还泛滥着疼。 望着被人群簇拥的高语安,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想单独跟她说话还真是件难事,如果不是她来找我,我根本没机会接近她。 「怎么啦?」庄彩莹一屁股坐上我的桌子,居高临下地笑着看我。 我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没、没事。」 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跟庄彩莹说过几句话,她是一个挺随兴的人,好像对交朋友没什么兴趣,虽然跟高语安亲近,却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圈圈,比较常看到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不是补妆就是整理头发。 庄彩莹和高语安都是美女,几乎可以称为班花,但高语安的美是活泼开朗的那种,而庄彩莹上挑的眼角和无时无刻保持精緻的妆发让她比起高语安更添了一丝女人味。 其实学校规定是禁止化妆,但庄彩莹好像也没把违规放在心上,每天化着淡妆来学校,发尾还染着几抹金色。 就算这样,我却不得不说她很懂打扮,再加上天生丽质,淡淡的妆容就很美,甚至只擦个口红就比平常多了一丝魅力。 此刻这双如猫般的眼睛正微瞇着看着我,眸里满是兴味,红唇微啟:「刚刚还盯着阿高看,怎么现在盯着我发呆?」 我回过神来,脸颊烧红,「啊!对不起!」 「没事,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我比较感兴趣的是你刚刚盯着阿高干什么?还愁眉苦脸的活像被拋下的小媳妇。」 小、小媳妇……我瞬间石化,只剩脸颊还如火般烧着。 「噗哈哈哈,我总算懂阿高说你的反应很可爱是什么意思了。」她大笑,「好啦不逗你了,我是真的好奇嘛。」 「真的没什么……就只是……」我囁嚅着。 「只是?」 「我、我想找高语安说话,但她好像一直很忙……」我低下头。 「哦,早说嘛。」庄彩莹跳下椅子,突然朝远处大喊:「喂!阿高!」 我吓坏了,赶紧制止她,「不用这样啦!不是什么多急的事……」 「高语安!」她没理我。 远处聊得正欢的高语安压根没听到庄彩莹的声音。 庄彩莹眉头一皱,改口:「高语安死矮子!」 这次高语安的雷达精准地捕捉到「矮子」这两个字,她一听就炸毛了,「谁叫我矮子给我滚出来!老娘保证不打死你!」 「你敢打我你试试?」庄彩莹走过去一把搭上她的肩,身高差一览无遗,高语安那自称一百六的身高站在超过一百七的庄彩莹旁边简直就像隻小动物,头顶刚好搆到庄彩莹的下巴。 「你!」高语安一口气噎着,不上不下憋得脸部通红。 「我怎么啦?」庄彩莹笑嘻嘻回望。 高语安顺了几口气,「算了,找我干嘛?」 人群早已自动散去,而我留在原地犹疑到底要不要向前,心里尷尬到想把自己埋了。 「啊,你不是说过想找梁沫雅谈谈?刚好她好像也有话要对你说。」庄彩莹道,一边检视自己的指甲。 找我谈谈?谈什么?我怔怔地看着向我走来的高语安。 第五章 勇气来源(3) 「庄彩莹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她到我前面的位置坐下,「这次叫我矮子的事就先放过你一马。」 「我只是实话实说。」庄彩莹耸耸肩。 高语安翻了一个白眼,没再和她辩。她看向我,道:「其实也没有要谈什么啦,就是刚开学时你不是帮我和庄彩莹各画了一张图吗?」 我点点头,不明白她提这个要做什么。 「这次的园游会,许逸恆带了你的画回来卖,班上的回响也都不错,所以我就想,如果你开个收费委託呢?」 我愣了愣,其实自己早在开学初就想过这个了,但因为实在不会与人沟通最后也只好作罢。 高语安还在继续讲,「假设一张彩图收个一百块好了,你帮我们全班都画过一遍,岂不是赚翻了?」 「你这傢伙,只想着钱。」庄彩莹毫不留情地吐嘈。 「又不是我赚,我只是提建议。」高语安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人家想不想採纳是人家的意愿,吶,沫雅你觉得如何?缺钱的话要不要试试?」 缺钱吗?我怔怔地想,自己平常都尽量不去碰爸妈给的零用钱,几乎原封不动就存进存钱筒,平时吃穿用度和一些画具的开销都是靠自己经年累月存的一点点钱,要说多也不多,节俭一点勉强还过得去。 但我对于高语安的提议有些心动了,如果委託真能赚钱,我就能去买之前想买却没忍心下手的画具。况且我还想在升大学前的这三年多存一点钱。 我挣扎了许久,还是把自己的癥结点告诉她,「我怕……我没办法跟其他同学正常说话,就是……怎么说……我会很紧张。」 「沟通方面我可以帮你啊。」高语安毫不犹豫地说。 「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应该再鸡婆也不会这样的。」庄彩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提议还附带小秘书功能?」 高语安没理她,「当然,我可以当你的小秘书,但我这个小秘书可是要工钱的喔。」 我听见庄彩莹嘀咕了声「难怪」。 「庄彩莹你那什么鄙视脸给我收敛一点喔!」高语安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整个脸颊都红了,「我想买把新吉他不行吗?」 「好好好。」庄彩莹敷衍应声。 「那个……如果真的可以赚钱的话,我是没差啦……」我小声道。 「喔喔!那就这么说定囉!详细价目你今天回去想想,我们明天再讨论!」高语安双眼发光地看着我,接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你一开始不是说有话想跟我说吗?」 我心里一直掛着这件事,此刻却突然退缩了,吞吞吐吐地撒了一个拙劣的谎:「啊……我忘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结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履行我的克服恐惧计画。 「你想好价目了吗?」高语安一大早就凑过来问。 「嗯。」我点点头,翻了翻自己的资料夹拿出一张纸递给她,「我有写下来……」 「哦,我看看。」 「我是想分电绘跟手绘来定价钱啦……这样可以吗?」我不安地绕着自己的发尾。 「我有看到网路上的绘师是还有分彩图和黑白、大头或全身,另外q版跟正常比例好像也有分。」高语安偏头想了想,「好像挺复杂,我不怎么了解,主要应该还是看你想怎么分吧。」 「真、真的能赚钱吗?」我忍不住又怀疑自己。 「一定可以啦!你画画那么强!」高语安肯定地点点头,还对我比了一个讚。 「是吗……」我小声道。 高语安没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她鑽研着我写的价目表,「你一张手绘二十块会不会太廉价了点?以你的实力开价一百应该都不是问题啊!」 「欸?太高了吧?」我有点慌张,「以学生的经济能力来讲……」 「经济能力什么的不是问题,你没看到班上女生化妆包里都好几支口红吗?一支口红少说也要两百,名牌的直接飆到四百五百都有,不要小看女生的消费能力,安啦!」高语安蛮不在乎地说。 我不怎么注重打扮,平常又能省则省,所以化妆品的价钱直接超出我的理解范围,只能唯唯诺诺地应好。 「那改一百吗?」高语安问。 我使劲地摇摇头,「改……五十好了。」总觉得收一百会搞得自己也挺心虚。 「好啊,竟然这样那电绘也跟着改一百吧。」她在我的纸上涂涂改改,改完后拿给我看,「那就这样囉?」 我迟疑地点点头。 「喔对了,之前说的工资……」高语安俏皮地眨眨眼。 「你想要怎么分?」我问道。 「我们八二分?你八我二。」高语安说完还吐了吐舌,「……我会不会坑太多?毕竟我自己也想帮忙。」 原本想着五五分的我吓了一跳,赶紧道:「不会不会!」 她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定囉!」 「所以呢?计画执行得怎么样?」许逸恆喝着不知道从哪变出的罐装雪碧,慢悠悠地问我。 我无力地摇摇头。 「被高语安抓去赚钱了?」 我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高语安应该还没公佈吧? 「庄彩莹告诉我的。」 「嗯……虽然连有没有人会来委託都不知道……」 「哎,有自信一点。」他摆摆手,「你还有个致命缺点是你太没有自信了,讲话都畏畏缩缩的,事情都还没开始就想着会不会失败,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成功。」 「……」简直一针见血。 「别那么悲观,我相信以高语安的个性也早就告诉过你了,以你的实力,ok啦!」他食指拇指碰触比了ok的手势,活像对我比讚的高语安。 「或许吧……」 「好啦,不说这个了,来谈谈你的计画,有想过要在什么时机对她笑吗?」 我诚实地摇摇头,「原本是想要叫高语安过来我直接试试看的,结果话题直接被带歪了。」 虽然也有一部份原因是我临阵脱逃…… 他思索半晌,道:「这种事好像也只能顺其自然,我猜要你刻意笑你也笑不太出来,对吧?」 想起镜子前僵硬的自己,我不禁点点头,如果我真的用这种笑容对人,不把对方吓跑才怪。 「我觉得啊,你还是先专注在和高语安的生意上吧,也许相处久了不那么生硬时,你学会笑也会比较轻松。」他建议。 「嗯……」也只能这样了。 第五章 勇气来源(4) 「叮!」手机通知声响起。 我刚好从浴室走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手狐疑地拿起手机。 平时几乎没有人会传讯息给我,通知声也是久久才响一次,还大多数都是垃圾简讯,所以我也没有多想,以为又是什么促销广告,谁知道拿起来一看,吓得我差点手一抖把手机摔下去。 高语安传了交友邀请给你。 我反反覆覆将这句话看了三次,才惊疑不定地按下确认。 结果一按下,高语安就传了讯息过来。 「我昨天发文了,结果反响好像还不错,马上就有几个人来私讯,有生意囉!」 这倒在我的意料之外,我连还溼答答的头发都不管了,手指飞快地打字。 「你要帮我问委託详细内容对吧?」 「嗯,等等喔我截图传给你。」 不久后几张对话纪录的截图冒了出来。 「目前就这三个人,有两个我们班的,另一个是五班的,都想委託手绘,我已经照你说的让他们提供人物设定了,接下来就看你囉。」 后面还接了几个表情符号,很有高语安的风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想了想,我重新把手指放到手机键盘上。 「跟他们说大概两个礼拜能画完,到时交稿也麻烦你了。」 高语安传了一个ok的贴图。 我又看了对话好几次才放下手机,摸了摸头发,已经差不多半乾,索性就不吹了,快速写完功课就拿出色铅笔开始画。 两个礼拜咻一下地过去了,我小心翼翼地把画好的图用资料夹装起来交给高语安。 「我可以先看看吗?」高语安双眼发光,兴奋地问我。 「可、可以。」我点点头,有些靦腆。 高语安慢慢地把三张画从资料夹里抽出来,一张一张翻着,我在旁边紧张地抓着衣角,期待她的评价。 突然就有几个同学围上来,「高语安?你在看什么?」 我不知所措地退后了几步,但他们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我,只是靠在高语安身旁,「哇塞!这谁画的?」 「就在你前面啊。」高语安指了指我。 「我……」我心道大事不妙,急促地低下头。 「欸?梁沫雅?」他们好像挺意外。 高语安翻了翻白眼,「记得园游会的小卡吗?」 「哦,我没有拿。」其中一个男生说,随后他瞠大双眼,「难道那是她画的?」 高语安点点头。 「靠也太强。」 我站在原地不说话,庆幸着他们的目光都在画上,而不是盯着我看。 慢慢的更多人围了上来,对着我的画发出各种讚叹声,但我感到自己已经开始冒起冷汗。 我好像不应该在教室里拿出来的…… 高语安兴致勃勃地打起广告,「沫雅大神现在有开委託喔!有意者可以来找我!」 「真的吗?一张多少钱?」 「我也要我也要!」 不……我已经分不清到底眼前谁是谁了,只觉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争相地和我说话,就像坠到海底般,所有声音都变得模模糊糊,窒息感却不断涌上。 高语安终于查觉了我的不对劲,「沫雅,你还好吗?」 我强挤出一个笑,心知自己笑得多难看,「没事。」 人群听到高语安的提问也逐渐安静下来,高语安看看大家又看看我,像是突然了解了什么般地挡到我面前,「要的都排队来找我报名登记!」 我怔怔地看着她拿起一张废纸要大家写名单顺位,把眾人的注意从我身上引开。 最后是上课鐘响人群才渐渐散去,而高语安却又向我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梁沫雅,你很棒。」她认真地看着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怕大家但……」 她晃了晃手上列得满满的名单,又道:「大家都喜欢你的画,看到了吗?」 我恍惚地看着她。 「所以,有自信点。」她笑了,拍了拍我的脸颊,「就算他们不喜欢好了,还有我们在,有什么好怕的?」 「别那么悲观,我相信以高语安的个性也早就告诉过你了,以你的实力,ok啦!」 「喔对了这一定要抱怨一下,刚刚那群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排队,每个都在那边挤来挤去还要我吼,到底几岁了又不是小学生,啊不对连小学生都知道要排队……」高语安的碎碎念开关又被开啟了。 「高语安……」我轻声道。 「嗯?」 「谢谢。」 她愣了几秒鐘,倏地绽放一抹笑,「哎,终于笑了。」 有吗?我怔怔地摸上自己唇角,在感受到嘴角的弧度时惊讶地瞠大眼。 主动对别人笑……成功了吗? 成功了! 我兴奋地环顾四周,看到远方许逸恆也笑着看着我。 我史无前例地对他比了一个耶,脸上笑意怎样都止不住。 谢谢你们,让我有勇气重拾笑容。 第六章 怦然心动(1)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想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变这么熟。」我把计画跟高语安说后,她有些不满地瞪向许逸恆,「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找我的啊!我帮得上忙的。」 「瞪我干嘛,现在不就告诉你了。」许逸恆无奈道。 「好啦好啦别吵了。」庄彩莹正拿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左照照右照照,闻言抬起头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下一步吧?」 「跟人对视超过十秒鐘……」我下意识地就喃喃念了一次清单上下一个项目。 「嗯哼……」高语安瞇了瞇眼,「要跟谁对视呢?」 「……」我低头不语,脑海内一个人选都没有。 「不然这样吧,我们轮流跟沫雅试试看,总有一个是能让她克服的。」庄彩莹饶有兴致地说,「我先来。」 她一屁股跨坐在我前面的位置上,二话不说就开始盯着我看。 「欸欸?现、现在吗?」我慌乱地看向旁边的许逸恆和高语安。 「嗯哼,速战速决。」庄彩莹耸耸肩。 许逸恆看了看手腕上的錶,「那我开始倒数囉,三、二、一……开始。」 我一颗心哽在喉头,努力让自己凝视庄彩莹戴着灰色混血款隐眼的眼睛。 「三、四……」 眼前开始发黑,我忍不住低下头。 「四秒。」许逸恆抬头道。 「没关係,这只是一开始而已。」高语安拍拍我的肩,「来吧,接下来换我。」 结果接下来试了一轮后还是没有成功,我总在第五秒把头低下来。 低头这个动作儼然已成了我多年来养成的一种反射动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之间是控制不了的,儘管一直想克制,但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违反我的意愿。 「好吧,第一次就不要太勉强,我们慢慢来。」最后是高语安做的总结。 「对不起……」我囁嚅道,心里真的很想甩自己一巴掌。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许逸恆无所谓地说,「我们都是自愿帮你,说难听点如果我真的对你不爽的话我早就走人了。」 「喂!你是怎么跟人家说话的?」高语安一个斜眼瞪过去。 「我这是在安慰。」许逸恆貌似有点恼羞成怒,红着耳根一巴掌拍上高语安的头。 「啊!痛痛痛!」高语安大叫,抡起拳头就要往许逸恆身上揍,「臭小子你今天最好就不要让我遇到你妈!」 许逸恆险险避开,「这语气,我看你才是老妈子!」 「你说啥呢?给我站住!」 他们又开始日常你追我跑,庄彩莹在旁边也只是叹了口气,道:「我到底该说他们童心未泯还是幼稚?每天揍来揍去还不如学我去保养个指甲。」 我乾笑。 在那之后又经歷了好几天,对视挑战也重新试了好几次,虽然秒数有进步一些,最高纪录达到六,却依然没有成功,儘管他们一直安慰我要我慢慢来,我仍旧无法停止自责,怪自己的无能占用到大家的时间。 高中一年级的生涯已快结束,二年级就即将面临分班,我想尽早完成清单上的事项,也许是惧怕与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分离,心中急躁愈演愈烈…… 「老闆,一碗豆花。」我走进小小的豆花摊,也就是许逸恆曾经带我来的那一家,在那之后我偶尔会来光顾。 不知为何,店里昏黄的光线似乎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功效,来到这里总能短暂忘记烦恼。 老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他闻言抬起头来,「唷!小姑娘你好啊!还是没跟阿恆那小伙子来吗?」 我脸颊莫名有些滚烫,「没啦!我们……没那么好啦……」 老闆呵呵笑了两声,转身盛起豆花,没过多久,一碗铺满红豆的豆花就放到了我桌上。 我一边舀着豆花,一边思考起高二选组事宜。 心知自己负担不起自然组的课业,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填了文组,而高语安和庄彩莹嚷嚷着「成绩都垫底了去自然组干嘛又不是想虐自己」也填了文组,然后…… 许逸恆呢?他会去哪边? 以他的成绩……应该会去自然组吧…… 我怔怔地想着,心理某种说不清的情绪油然而生。 我发现自己莫名在意这个问题。 几乎是说人人到,刚想到这里,店门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阿伯!要珍珠豆花!」 我吓一跳,手中汤匙差点摔下去。 「阿恆啊你来得正好,小姑娘也在这呢。」老闆悠哉道。 许逸恆在看到我后也愣了愣,「你也在这啊?」 「啊!呃、呃……嗯……」我语无伦次地应了几声。 他到我对面坐下,老闆也把他的豆花送来了。 「今天怎么会想来吃豆花?」许逸恆问。 「也没什么,就……有点烦心事。」我囁嚅道。 「哦,我又被我老爸赶出来了。」他嘖了一声,「那老头子嫌我打电动打太久,说什么年轻人不要老窝在家,间着没事还不如出来走走,我根本没地方去,所以又过来了。」 我回应似的笑了笑。 「你呢?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他嘴里嚼着珍珠,含糊不清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我在想高二分组的事。」我照实回答。 「决定好要去那一组了吗?」许逸恆问道。 「文组。」我停顿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呢?」 「理组。」许逸恆秒答。 果然吗…… 胸口闷闷的,我甚至不知道这股失落从何而来,只觉得格外烦躁。 「比起看一堆国字,我还不如多算点数学题。」许逸恆嫌弃道,「每次段考都死在文言文手上,真是够了。」 我早就把豆花吃完了,就这么坐着看他三两下把豆花解决掉。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巴,突然问道:「吶,现在刚好有空,我们来试试吧。」 我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对视啊。」 「咦、咦?」我瞥了一眼在吧台打盹的老闆,又惊疑地问他,「在这里吗?」 第六章 怦然心动(2) 「不然呢?」他挑眉,「来吧,我来数秒。」 眼见他都已经准备好盯着我看了,我也只好无奈地坐正回望。 「一、二、三……」 时间流速悄悄慢了下来,每数一秒鐘我都觉得过了半个世纪。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我默念着。 心跳越来越快,我几乎憋着气,就怕一不小心顺从自己的身体动作低下头。 「四、五、六……」 逼着自己望着许逸恆的眼睛,却本能性地想要阻止对方盯着自己,好像要看穿我一样…… 不行了、我真的…… 「梁沫雅。」他突然喝道。 我怔怔地抬头。 许逸恆坚定地注视着我,表情异常认真,道:「没什么好怕的,相信我。」 相信。 一个早已从脑海内摒除的词。 我就这么恍惚地看着许逸恆,脑内成了一片空白,先前的紧张荡然无存。 他突然笑了,「成功了。」 我有些茫然,「欸?」 「嘛,虽然有些作弊,应该算成功了吧?」许逸恆搔搔头。 成功了吗? 我说不清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只记得许逸恆好像在我低头的前一刻把我拉了回来。 相信,短短两个字,却带着令人震撼的重量,打在耳里却又如此不真实。 「阿嬤不会骗你。」 记忆里的那个笑脸,那个让我无条件信任的人。 有多久没有这样相信一个人了呢? 相信他会让我脱离深渊、相信他永远不会背叛我…… 「再一次。」我抬头看向许逸恆。 「咦?」 「再试一次好不好?」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坚定过。 他愣了愣,笑了,「好。」 成功了。 发讯息告诉高语安这个好消息后,我整个人扑到床上,一隻手顺便把小乐揽到怀里。 第二次,不是投机取巧,也没有人在即将失败的前一刻把我唤回来。 真的,成功了。 我耐不住兴奋,抱着小乐在床上打滚了好几圈,伸手一摸,脸上热度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温度愈来愈高。 十秒一结束,我把放在许逸恆脸上的视线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要脸红。 反观那时的许逸恆,从容不迫地把装豆花的空碗放上吧台,彷彿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店前还挥手跟我道别,脸上笑容依旧。 怦咚、怦咚……心跳声越来越大,我忍不住把自己像捲寿司般捲进棉被里。 太没用了,对视个十秒就把自己搞得好像思春少女一样…… 不敢去想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我顺势把灯关掉,想用睡眠来平復自己还处在激动状态的心情。 时光流逝,不知不觉高一下学期就这么结束了,第一天上学彷彿还是昨天的事,让人不禁感叹光阴似箭。 分组后的分班表也很快地出炉,公布在学校官网上,为此我还特地去图书馆借电脑查询,握着滑鼠的手紧张到甚至出了手汗。 输入自己的学号,网页很快地就跑出结果。 学生:梁沫雅 组别:社会组 原班级:一年三班 新班级:二年二班 我小心翼翼地点进班级旁的名单连结,开始一个个瀏览过新同学的名字。 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欸? 庄彩莹三个字映入眼帘。 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至少新班级不全然是个陌生的环境。 我们学校的文组班其实不多,一个年级总共十几个班级,除了数理资优班外,文组大概占四、五班,其馀皆是理组。 儘管这样,我和她们的同班机率依旧不高,于是看到庄彩莹的名字出现的那一剎那,我整个人直接从精神绷紧的状态解除,瞬间虚脱。 手机响起闷闷的震动声,刚好高语安传讯息给我。 「你在哪一班?」 「二班。」 我回覆,想了想后还是又补上了一句: 「跟庄彩莹同一班。」 「喔喔,我在四班,终于脱离庄彩莹的魔爪了!」 我想了想,传了个恭喜的贴图,随即又看到她传讯息过来。 「许逸恆那傢伙在七班,然后苏鈺芯好像在一班的样子,总之分得挺散,以后要聊天不容易了。」 在七班啊……距离二班的教室有一段距离呢。 又是莫名地烦躁,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心情老是起起伏伏的。 「所以你的克服清单怎么办?」 高语安问道。 「这个我跟许逸恆讨论过了,结论是不要中断,就靠我自己了。」 「好,不要勉强自己喔,有事都可以来找我们聊聊。」 接着她又传了几个笑脸。 我回传了句谢谢后就关掉手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图书馆。 3.在台上自我介绍全程不低头。 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製造自我介绍的机会,不过面临分班,这个问题反倒解决了,新的班级,新的同学,不就是个好时机吗? 分班后,我和他们肯定只会聚少离多,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反倒合我意。 我要靠自己,走出界线。 我持续画着高语安帮我接的委託,也度过了一个算充实的暑假,在赚了不少钱之馀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绘画技巧在慢慢进步。 就这么来到了开学日。 走进教室,高一的第一天彷彿重现了,因不熟悉而安静坐在位置上的大家,还有依然炎热的风,唯一不同的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开学,心情和以往截然不同。 「接下来请各位同学一一上台帮我们自我介绍。」老套的开场白,为新的学期揭开了序幕。 一个个同学轮流走上台,而后终于叫到了我的名字,我浅浅地呼了口气,在大家的目光下走上台。 「就算他们不喜欢好了,还有我们在,有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好怕的,相信我。」 我望向台下的每一个新同学,抿出一个笑,同时也看到刚回到座位的庄彩莹对我用嘴型无声说了一句「加油」。 没什么好怕的,令我恐惧的事物都只能留在过去,而现在,我有你们。 「大家好,我叫梁沫雅,泡沫的沫,优雅的雅。」 第六章 怦然心动(3) 老师一喊下课,我便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直衝走廊另一端的七班。 许逸恆跟一群男生正嘻嘻哈哈准备要到球场去,我一望见他的后脑勺,就大声喊道:「许逸恆!」 他回头一见是我,便点点头示意其他人,「你们先走,我等等跟上。」 「唉唷,来告白的吗?」其中一个人叫道,接着一群人跟着起鬨,推搡着祝许逸恆早日脱单。 我刚跑得太快,还没缓过来,气喘吁吁地没办法说话,脸上热度却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刚刚冒出来的。 许逸恆翻了个白眼,「滚滚滚,都给老子滚。」 待到人群散去,许逸恆才问道:「你找我?」 我顺了顺气,分不清楚快速心跳是因为兴奋还是眼前这个人,「我成功了,自我介绍。」 他惊喜地瞠大眼,随后笑了,「恭喜。」 我止不住眉开眼笑,「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没办法做到这些。 原来仅仅是得到一个人的「恭喜」,就可以这么开心,并且从今往后都有了努力下去的理由。 「我要去球场了,他们在等我,今天刚好跟其他班的人约了篮球赛,你要来观战吗?」许逸恆问道。 「咦?可以啊,但我看不太懂篮球赛……」 「没关係,就当来看我的英姿吧。」许逸恆调皮地眨眨眼。 我笑了,点点头。 男生们好像特别容易就打成一片,今天才开学第一天而已,就看到许逸恆身边不乏互动熟稔的朋友,甚至还火速约战。看着在操场上快速移动挥洒汗水的男同学们,我忍不住想。 「哇,真难得看到你在这。」突然有人坐到我旁边,我转头一看,是庄彩莹。 这次难得没有被她的出场方式吓到,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我也习惯了吧。 「许逸恆让我过来的,那你怎么在这?」我好奇问道,依庄彩莹体育课都在偷懒的性格实在不怎么合操场的画风。 「我们热舞社的学姐组团在体育馆练舞,我去围观结果被赶出来。」她撇撇嘴,有些懊恼地说,「回教室的路上刚好经过看到你在这就停下来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难得出来晒太阳,我来陪陪你好了。」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撑着头也加入观战行列。 球场上正好是许逸恆在控球,敌队挡在他面前,双方僵持不下,剎那间,他一个假动作后朝另一边转身突破,一边将球传给离篮框较近的队友,快速得几乎令人眼花。 我心里讚叹着,有些羡慕运动神经优越的人,全然没发现自己的视线从头到尾都只盯着一个人,嘴角还不经意勾起一抹笑。 就这么看了一阵子,直到庄彩莹戳了戳我肩头才回过神来。 「看得还真专心,叫你好几次都没听到。」 我尷尬地眨眨眼,「啊……抱歉,叫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她欲言又止,眼里带着几分探究与不确定。 我歪了歪头表示不解。 「……算了,没事。」庄彩莹摇摇头。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不是什么?」 她打哈哈,「也不是多重要啦,当我没说。」 这时,许逸恆那队其中一个的队友拋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进篮,转头和许逸恆击掌,刚好时间也归零,充当裁判的同学双手比出双方得分,是许逸恆这队赢了。 庄彩莹吹了声口哨,「不愧是前篮球社社长。」 我看她不再提这件事,也就没再追问下去,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看着场上的男同学们欢呼的欢呼,懊恼的懊恼,不禁问道:「待在绘画社……是不是太委屈他了?」 「可能吧,不过换个地方待也好,他需要静一静。」庄彩莹耸肩。 远处的许逸恆在和他的队员一一击过掌后小跑过来,看见庄彩莹后愣了愣,惊讶地问:「你这去个百货公司都要擦防晒乳的大小姐怎么在这?」 庄彩莹晒了太阳后整个人彷彿变迟缓了,她闭着眼,懒洋洋地回:「大小姐也需要偶尔补充个维他命c。」 「晒太阳是补充维他命d,白痴。」许逸恆翻了个白眼,「没常识也要有知识吧?」 「算了吧,国中健康课都被我拿来补眠了。」庄彩莹睁开眼,接着嫌弃似地食指拇指夹起许逸恆放在一旁让我看管的毛巾,一夹住就往他脸上丢,「你还是先擦擦汗吧,滴着水的头发连我看了都觉得噁心。」 我正想把毛巾递给他,无奈被庄彩莹抢先了,只好尷尬地收回伸出一半要去拿毛巾的手。 幸好许逸恆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他拿着毛巾往自己头顶胡乱抹了一阵,随后「哈」了一声,「舒服多了。」 庄彩莹又闭上了眼,「我活了快十七年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在大太阳下跑跑跳跳出一身汗,我光是坐在这边就快要融化了,等等回去还得找时间补妆。」 「你还是乖乖当你的千金大小姐就好。」许逸恆敷衍道。 庄彩莹哼了哼,没理他。 「吶,梁沫雅。」许逸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看向我。 我怔怔地回望。 「我是不是超帅的,刚刚一个人进了好几颗球。」他笑里带着七分狡黠三分自豪,就像个小考考了满分的屁孩沾沾自喜地炫耀着,「快夸夸爷,爷请你吃福利社的麵包。」 我有些想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到庄.从来懒得动粗的千金大小姐.彩莹忍无可忍的起身,一掌从他头上劈下去。 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做梦吧你!」 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刚刚还摊在阳光下哀嚎的人。 「啊、痛痛痛!我都忘了你杀伤力比高语安高了。」 「我只是爱好和平。」庄彩莹甩甩手,嫌弃地说,「我等等一定要去洗手。」 「爱好和平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还挺违和。」 「嗯?」充满警告意味。 「啊,刚刚有人说话吗?反正不是我。」 「哼。」 我忍不住笑了,脑内又想起许逸恆自恋的问句。 帅吗? 其实……还挺帅的,尤其是你灌篮得分的那一剎那。 但这些我永远也不会说的,就让它们随时间被我渐渐淡忘吧。 第六章 怦然心动(4) 第一次段考在时光飞逝中结束,接下来我们又迎来了难得的社团时间,不同的是我们都是社团里的学长姊了,新的小高一们如同当初的我们般鱼贯走入社团教室,紧张又兴奋的表情看得我不禁微笑。 还有,原本的社长因为升上高三要面临大考也换人当了,新上任的社长是隔壁三班的男生,瘦瘦小小的,脸上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看就是挺安静的那种类型,跟原本临停社长的风格天差地远。 直到新社长上台讲话,我都没有看见许逸恆的人影。 我坐立不安地捏了捏裙襬,转头小声问苏鈺芯:「许逸恆呢?」 她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换社了吧?这里的画风本来就跟他对不上。」 换社?我怔怔,我差点忘了高二的社团也重新选了一轮,因为自己毫不犹豫填了留社,就没有太在意其他人的去向。 其实也不应该太惊讶才对,许逸恆本来心就在篮球社,会来这里也只是因为选社的意外而已,可在一瞬间,我竟觉得心底有什么也跟着空了。 纵使在人际关係上我从来都是迷茫的,但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自己的情绪代表什么。 而这次,我竟不知道心底的失落感从何而起…… 我按捺不住,等社长下台,大家开始各画各的,就走到社长的位置旁问他:「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二年七班的许逸恆是转到其他社了吗?」 「许逸恆吗?我帮你看看。」新上任的社长推了推眼镜,许是还不熟悉新职位,手上的资料乱七八糟的,他翻了好久才找到消失在其中的名单,「转到篮球社囉。」 篮球社……果然吗…… 可我好像也没听他提过啊…… 我苦笑,把这个想法从脑内抹去,我又不是他的谁,怎么可能这种小事也要向我说?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我回过神来,发现社长挑眉看着我,想起自己刚刚又是摇头又是苦笑的,我不禁双颊燥热,小声说一句没事对不起赶紧逃离现场。 真丢脸……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堂社团课,不过是少了一个人来玩我头发吵我画画,我应该要感到开心的,却觉得浑身不对劲。就像是熟悉的空气突然少了什么成分,搞得自己连呼吸都不顺。 明明好不容易能安静画画,手上也有几个委託稿等我去画,却静不下心,双眼总是不自觉地往前任社长曾坐的的位置瞄,好像那个在角落罚站的常客还在似的…… 回教室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学务处跟负责管社团的老师要了张转社申请单,回过神后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许逸恆不在绘画社我就待不下去了吗? 「转社申请单?你要转社吗?」路过的高语安看到我桌上的申请单好奇地问。 「没啦。」我笑了笑,把表单塞进抽屉。 「哦,还以为你想转了。」她失落地说,「我们吉他社超缺人,社员们看热音社比较嗨都跑到那里去了,我正想再拉几个人进来的说。」 我们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社团开始的那一周如果有选社结果不满意或发现新社团跟想像中落差太大而后悔的情况,只要以往的社团出缺席纪录良好,去跟管社团的老师求个情都可以再转社,只是能转到哪个社也要看该社人数满了没,通常能转去的社团都是人数偏少又不热门的那种。 而许逸恆当初是在一周后才知道原来可以转,整个人鬱闷了好几堂社团课,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嘴贱去惹前社长。 「总之,如果你想转或者身边朋友有转社的念头,帮我推销一下吉他社,就说我们气氛欢乐又才华洋溢好了,能夸的尽量夸,拜託了!」高语安紧紧握着我的手上下摇动,不停用台语喊拜託的模样搞得像要去选总统似的,我不禁想笑,同时脑内开始思考起可能性。 我没有朋友有转社的念头,不过看着高语安,我有些动摇了。 换个新环境好像也不错? 「欢迎新社员加入!」 一走进吉他社社团教室,就有拉炮无声喷出五顏六色的纸带,伴随兴奋的喝采在我眼前绽放。由高语安带头的一眾吉他社社员们围成半圆,守在门口边欢迎社团新血。 看到这一幕,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都没了,由惊喜取而代之。 拿下喷到脸上的纸带,我拨了拨头发,靦腆却含笑地说:「谢谢。」 「哎不会不会。」 「应该的啦,进来吧,自己挑位置坐。」 儘管互不相识,大家依然脸上掛着灿笑。 「各位!下一个人要来了,全体就预备位置!」突然有人喊道。 只见大家手忙脚乱地移动,不过两秒鐘就回覆成我刚进来的模样。 我也被气氛感染了,止不住微笑。 「喀--」门打开了。 「三、二、一,欢迎……嗯?」 「齁你怎么在这!」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正妹新社员?我要妹子!」 「喂!刚刚喊正妹的是谁?没看到老娘全校第一美女还站在这里吗!?」高语安闻言大吼,引来一片嘘声,还有一句「你把庄彩莹叫来跟你比过再说」,又让高语安炸了一次。 进门的是一个褐发男生,印象中我好像在许逸恆的篮球赛中看过他,没记错的话是那时候的敌队队长,也是七班的。 他捂着胸膛故作难过地说:「伟大的副社长进门,不欢迎就算了,还嫌弃我,呜呜呜呜……」 「伟大的副社长不应该迟到!」高语安翻白眼,「好了快滚开,我没记错的话还剩一个新同学要进来。」 「是说迎个新有必要那么盛大?」副社长挑了挑眉,「上个礼拜不是已经让隔壁社团来投诉说我们太吵了吗?」 「管他们,老娘好不容易招了几个新人进来当然要好好庆祝!」 副社长耸耸肩,一副我拿你没办法的样子,随后向我走来。 剩下的新社员刚好进门,但我没有太注意,反而怔怔地看着副社长。 「嗨,你就是新社员之一吧?」 我点点头。 「你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林伟轩,也是这里的副社长。」 「你好,我是……二班的梁沫雅。」我犹犹豫豫地把他的话语内容复製贴上,经过几个月的练习,我总算能看着别人眼睛说话。 「我们的社长,想必你也认识吧?就是她把你拉进来的,那边那位叫高语安的矮子。」他露出狡黠的笑,指指在人群中欢呼的高语安。 「她是社长吗?」我惊讶地问。 「看不出来吧?所以平时都是我在正经她在胡乱来,有任何问题记得找我不要找她。」他翻了翻白眼,「喔对了,要排活动时她倒挺有用就是了。」 我噗哧笑了出来。 「总之,欢迎你入社,希望你不会后悔,就这样,我去跟其他新人打招呼了,你有任何问题再来找我吧。」他说完就走了,简单明瞭。 我怔怔地应声好。 很快的迎新活动结束了,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社团指导老师姍姍来迟,一就位简单带过社团规定及活动后就教起乐理。 吉他社的教室跟绘画社最大的差异就是吉他社有冷气可以吹,因为是借音乐教室来用,也就成了吉他社社员们的福音。 炎热的夏季,冷气房里最舒适了,原本认真抄着笔记的我,时间一久也望着窗外走神了。 我的位置刚好在窗边,视线一转就是篮球场,我耳里听着老师讲解的基本视谱法,双眼却瞄向一个个场上快速奔驰的小人。 一个熟悉的身影跳起。 灌篮得分。 我有些惊讶,身体微微往前倾,张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一点。 我没认错,是许逸恆。 「许逸恆吗?我帮你看看,转到篮球社囉。」 原来……我们离这么近吗…… 我怔怔地想,心跳莫名加速,某种喜悦的心情突然流过心房。 到底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想到他心跳就特别大声。 看着他就能得到一点点满足。 会因为他的退社而失落。 会因为他的笑脸就双颊火红…… 宛若少女漫画才会出现的独白。 我一直把这种心情归类在因为太久没有接触友谊却突然拥有而產生的幸福感,所以心跳加速是正常的、喜悦是正常的、会脸红也是……可我渐渐对这个想法感到困惑。 真的是这样吗? 社团老师还在台上讲着课,可我心思早已不在她的话语中。 悄悄把手放在胸口,感受到心脏震动的频率,那么明显、那么清晰地告诉我一个事实。 我…… 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第七章 喜欢、欢喜(1) 多亏了先前的训练,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好好跟人交流了,虽然话还是少了一点,但我自认和新同学都处得不错,至少走在路上看到自己班的朝我挥手不会侷促了。 不同于我,庄彩莹到了新班级依旧不爱跟别人组小圈圈,到哪里都形影单隻,像阵风似的说亲近就亲近,疏远就疏远,她本人倒是挺满意这个情况,说不用清理人际关係她乐得轻松。我几乎算是班上唯一一个和庄彩莹比较常待在一起的人,但我们共同话题不多,聊天也仅仅是些日常寒暄罢了。 偶尔下课,高语安也会跑来我们班找庄彩莹,一见到面就夸坐到庄彩莹的桌子上兴奋地对她各种碎碎念,庄彩莹的桌子几乎已经成了高语安的宝座,但一向讨厌吵杂的庄彩莹倒也没把高语安赶走,顶多几个白眼当作敷衍,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任由高语安在原地自言自语。 看到这一幕,我总不禁莞尔,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庄彩莹虽然表面上对高语安厌烦,心里却很关心她。 至于我的画画委託事业,我思考了许久,还是找高语安谈了谈,跟她表明想要改成让我直接与委託人沟通的意愿。 我想要看看,自己究竟在这几个月来他们的帮助下,成长了多少。 高语安听到我的想法后颇为意外,但看起来也是替我高兴的样子,还拍着自己的胸脯跟我说可以不用给她「薪水」了,她自愿帮我宣传,等等回教室就要先跟他们班的同学喊过一遍。 我一方面跟她说着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一方面又很感激她,毕竟我也没有回报过什么,却老是让人家帮忙。 回想起走过的路,我实在受过太多人帮助了,可我却不晓得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只能怀着感恩的心,希望没用的自己也有能帮上忙的一天。 每年的高二刚开学都会有一场盛大的体育类比赛,去年学长姐是比排球,而我们这届刚好轮到篮球。 体育老师费尽苦心地从头教起正确的投篮姿势和比赛规则,十月的毒辣阳光却让班上同学对这次的比赛兴趣缺缺,一向爱美又讨厌太阳的庄彩莹大小姐连口红都懒得涂了,照着老师的指示练完投篮就整个人趴到树荫下一动也不动,精心照顾的长发随意紥起马尾就任它批散,难得放纵形象。 除了几个平时就有约打球的男生显得较认真在练习外,其他人虽说没有表现出厌恶,但每个人表情都多少带点烦躁。 比赛分为男生组和女生组,对手班级比赛前一天抽籤决定,我一个肢体障碍又反应缓慢的人不出所料地没有出现在选手名单里,乖乖被康乐编进加油团。 但体育老师还是规定每个人都要练投篮,比赛结束后会在课堂上验收,到时候会直接编进体育成绩里,摆明了就是要我们再怎么不想动为了成绩还是得流汗。 双手颤抖地托着球,我站在篮框下不远处试图找角度瞄准,努力叫自己忽视后面排队的同学们的目光,可惜似乎起不到太大作用,只能在心里祈祷这颗球可以奇蹟似的自己飞入篮框。 屏息一瞬,我下定决心似地跳起,结果手一滑,球就这么直直被向上拋,而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影朝我的脸坠落。 「碰!」只感觉眼前黑了一阵。 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朝我靠过来。 「梁沫雅!你还好吧?」 「没事吗?」 「有没有怎么样?」 原本在一旁聊天的同学们全都围到我身边,俯视跌坐在地的我,还有几个男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噗哧」笑出来,被几个女生瞪后才又收起笑脸。 我揉了揉正面受到衝击的鼻子,忍痛摇摇头,这才发现头也有点晕。 我的天……好丢脸…… 我闭眼缓了一下,这才对脸上掛着担忧的同学牵强笑了笑,「我没事……」 是真的没事,只是快被自己蠢死了,跳起来的姿势不用想也知道很丑,投个篮也能往自己身上投,如果地上有洞,我一定第一个鑽进去。 几个女同学又关心了一阵才回去继续排队投篮,我则跟老师报备后一个人抱着球到旁边树荫下休息。 心里止不住叹气,开学才没多久,可能班上就要流传着我这么一段投篮砸自己头上的笑话了。 其实天气有在渐渐转凉,只是地面受到阳光照射依旧热气腾腾,篮球场一旁树荫下的椅子大概是整个操场唯一能称上是人待的地方,时不时还会有一丝算凉爽的风吹过。 我并没有到需要休息的地步,但心里违抗着不想待在阳光下,而且继续待在场上也只是出糗而已,我才忍不住想退到一旁。 第七章 喜欢、欢喜(2) 静静待了一阵,我突然听见另一头传来做操数拍的喊声。 有其他班在上课吗?我狐疑地想,我们班的这堂体育课其实有被调过,我不知道有没有班级也在这个时间点上课,更可况篮球场和操场跑道间有一段距离,还有转一个弯的视线死角,身在篮球场旁的我如果不刻意转动视角的话基本上是看不太到操场的。 我间着也无聊,就往操场方向探了探头,没想到这么一看反而吓到自己。 是七班。 不知为何,我总能在一群穿着相同体育服的人群中一眼望见他,就好像视线锁定后周遭背景都会自动淡去似的,连那个人衣角摆动的幅度都在眼中格外清晰。 我呆了一下,反射性慌慌张张地躲到树的后方,心跳无法抑制地漏了一拍,但蔓延在心里的却是淡淡的欣喜,止不住嘴角上扬。 我在树后待了一阵,平復下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需要躲,他们根本不会留意到我。慢慢挪回原位坐好,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操场跟篮球场隔这么远,让我能光明正大地「偷看」。 七班花了点时间做操及跑操场热身,接着也像我们班一样练起篮球,但我们是从投篮开始,他们则是从折返运球练起。 儘管大部分国中都有教过篮球,很多人的运球还是明显不太稳,不是拍太高就是太低导致球滚走,总是运到一半就脱离跑道追着球跑,看得远处的我心有戚戚焉,毕竟自己也是藉口说球不长眼睛不是自己打不好的一员。 许逸恆不愧为篮球社社员,运球不是一般的稳,整个人悠间到彷彿只是在散步似的,球在他的手上掌控自如,有节奏地打着地面,眼睛却不曾确认过球的位置,甚至到途中还全身转了一圈把球拋起落下边走边耍了几个花招。 七班的体育老师看到也只是念了几句而已,许逸恆依旧玩着自己手上的球,还放到指尖上转了几圈,遭到他身边一群好哥儿们的白眼。 有够爱现。 不过倒是不意外他会这样做,我不禁抿嘴笑。 看了一会儿,我们班的体育老师吹哨叫大家集合,我才起身准备归队。 「欸!那边的同学!」 才走没多远就听到一声吶喊,我吓一跳,反射性回头。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 只见许逸恆向我小跑而来,一隻手放在额上挡着太阳,但还是被阳光刺得瞇了瞇眼,看见是我后微微睁大眼,喊道:「原来是你啊,欸!球!帮忙捡一下!」 一颗球缓缓滚过我脚边,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许逸恆,竟然就这么忽略掉它的存在。慌慌张张地把即将滚更远的球捞回怀里,我转头使劲拋给它的主人。 许逸恆一跃而起,双手精准地接住球,「谢啦!」 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只见七班的同学笑得人仰马翻,还有人双手围在嘴边,隔空对喊:「再耍帅啊?手一滑球滚了齁!」 「笑屁啊!」许逸恆吼回去,有些恼羞成怒。 我也笑了,许逸恆失误?可惜没看到那个画面。 班上同学还在慢慢集合中,远处的老师已经开始催人了,许逸恆向我挥挥手,「好啦快去集合,这件事不准跟高语安她们讲,听到没?」 我憋笑着点点头。 他一隻手抱着球跑回自己班上,留下一个后脑杓给我。 我想,说到青春,我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他翘起发丝的弧度,长腿迈开的步伐,和过度曝光的背影,一举一动都在我的回忆里画下一笔浓墨般深刻的色彩。 「欸,梁沫雅,陪我去球场好不好?」 明明是自习时间,班上却少了大半同学,为了即将到来的比赛,就算天气再怎么磨人,为了班级荣誉要参赛的同学们还是不得不利用时间到球场自主练习,留下其他啦啦队成员在教室里拿课本使劲往自己脸上搧风,只希望暑气能因此消去些。 风纪不在,仅剩的少少几个人便不像平时自习课时的守秩序,三三两两围成群天南地北地聊,反正整个年级人几乎都跑光了,只要不要大吼大叫基本上不用顾虑吵到其他人。 而我放下手上写到一半的数学题,颇意外地抬头望向来人。 是我在新班级比较亲近的同学之一,叫李惠嘉,戴着一副透明框眼镜,一个挺可爱的女生。 「拜託嘛!」她双手合十。 「怎么突然想去球场?」我有些好奇地问。 「就、就是……」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颊烧成煮熟的虾,「哎别管那么多啦!你就当我想去观战吧!今天他们不是约了三班要友谊赛吗?大家都不想离开教室,没人要陪我去,我一个人感觉又很奇怪,我只剩下你了。」 我没有什么关注他们的练习计画,自然不知道这回事,思考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点头。 「谢谢你!」 球场离教室其实没有很远,下了二楼后在厕所旁的小阶梯拐个弯,前面就是了。 其实我会答应陪李惠嘉来的原因除了自己写数学也写得不耐烦了之外,还有一部分自己的私心存在。 「许逸恆,给我!」 「收到!」一个蹲低跳起,许逸恆成功突破敌队的防守,球就这么脱离他手中,划出一道拋物线传到别人手里。 篮球场是大家共用的,不少班级都在这里练习,我们班选手们在角落的篮框下奔驰,我和李惠嘉站在附近的树荫下,从这个角度看刚好可以瞄到对面篮框的七班战况。 其实我看不太懂篮球规则,就算学校有教,我依旧分不清哪条线是三分线哪条是罚球线,我只是单纯喜欢看人打球的身姿罢了。 单纯为他的笑容而笑。 喜欢这种心情很神奇,彷彿是人负面情绪的最佳解药,不管多难过多烦躁,在看见他的同时都能一扫阴霾,一个笑容、一声招呼,天气就晴了,似乎连毒辣阳光都变得可爱。 第七章 喜欢、欢喜(3) 「梁沫雅!」忽然有人双手拍到我肩上,我吓得整个人跳了一下,回头望向从身后冒出来的高语安。 「嘿嘿,吓到了吧,你看什么看那么认真?我偷偷走过来你都没看到。」她好奇地问。 李惠嘉显然也被高语安吓到了,她心有馀悸地捂着胸口,「吓死我了……」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製造点惊喜,没想到连你也一起被我吓了。」高语安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啊,我是高语安,沫雅的一年级同学。」 「我是李惠嘉。」李惠嘉莞尔,「其实你不用自我介绍,我知道你。」 「咦?」 「你好像常常来我们班找庄彩莹吧?久了大家都知道你是谁了,因为很少有人跟庄彩莹这么亲近,我们班的都觉得很神奇,能坐级花桌上的你还是史无前例第一个。」 「哈哈……」高语安乾笑,「那傢伙慢熟啦,其实人很好的,平常只是懒得理人。」 「是吗……可能大家对她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冷不好亲近吧。」 高冷吗?我想起刚入学是庄彩莹来找高语安才认识我的。 如果不是藉由高语安认识她,也许我现在对庄彩莹的印象也会是不爱理人的级花,甚至有些高傲吧。 「噗哈哈哈,那傢伙高冷?」高语安爆出笑声,「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李惠嘉看着有些错愕。 「她啊,可能外表真的是那样吧,其实心里就是个傲娇,老是口是心非又毒舌,其实比谁都在意朋友。」高语安抹了抹眼角,渐渐收起笑声。 「果然人不可貌相……」李惠嘉点点头。 「是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高语安问道。 「我陪她来观战。」我小声道,不敢说自己其实是为了看某人而来。 李惠嘉的脸倏地漾出一抹红晕。 「哦,真是勇者,大热天的连我都想回教室。」 「你不用练习吗?」我问道。 高语安的样子明显刚刚在运动,衣服背后被汗浸湿一片,她抓着衣摆在不会走光的范围内上下搧动,耸耸肩道:「看不出来吗?我在偷懒,我们班男生分组在比赛,没我的事我就到旁边休息囉。」 我点点头。 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只剩风戏弄树枝的沙沙声和球场上的吆喝声,和我们之间的沉默形成对比。 我怔怔地看着男生们打球,看着看着竟有些走神。 球场上双方依旧战得激烈,我们班和三班几次进攻防守,分数几乎不相上下,眼见时间倒数越来越接近结束,场上瀰漫着紧张的氛围,让人看了忍不住为他们吞一口口水。 终于在仅剩短短十秒之际,我们班的队长快速突破对方防守,一个大幅度跃起,球就这么直直朝篮框飞去。眼看球在篮框边缘不停游荡,场上的人们一瞬间停止了动作,屏息以待。 球掉进了篮框,一球定输赢,我们班赢了。 欢呼四起,一群人围到得分功臣身边击掌,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你们班还挺强的嘛。」高语安挑眉一笑,「虽然跟我们班比还略逊一筹。」 「谁说的。」李惠嘉撇撇嘴。 「比赛当天就知道了。」高语安狡黠一笑,「嘛,我们那边也比得差不多了,我要去准备上场了,掰囉。」 我跟她挥了挥手,目送她跨越篮球场往对面篮框走去。 突然一声「碰」,对面的球砸到篮框并弹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高语安飞去。 「小心!」有人喊道。 高语安反应快速地转身,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球,却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换来多数人的惊呼。 许逸恆第一个跑了过去,他皱着眉头,把高语安拉起来后上上下下检视了一遍:「还好吧?有受伤吗?」 我原本也想过去,看到这一幕后却突然却步了,双脚怎样也无法迈出步伐,就这么定在原地。 「我看起来像是有怎么样的样子吗?」高语安戏謔地问,拍了拍身上的灰,「放心啦,我的生命力比小强顽强,只是屁股有点痛而已。」 许逸恆翻了翻白眼,嫌弃似地松开手,彷彿刚刚的关心不曾存在似的,「最好是,每次学校打个针就唉唉叫说自己快死了的人是谁?」 「哎,那不重要!是说刚刚是谁的球这么不长眼?」高语安环顾群眾。 一个七班的男生被推了出来,他唯唯诺诺地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係啦,反正我也没怎样,下次投篮准一点唄。」高语安摆摆手。 远处四班的已经开始催高语安集合了,许逸恆皱眉道:「你确定你可以上场?」 「可以啦,你很囉嗦欸。」 「好心关心你还被讲囉嗦,你良心被狗啃啊。」许逸恆伸手揉了揉高语安的头顶,高语安绑着短马尾的头发瞬间变成鸟巢,「你们班的要等你等得不耐烦了,快滚过去。」 看见这一幕,我抿抿唇,儘管自己知道这是许逸恆对待高语安时的习惯动作,却依然嚐到口中蔓延开来的苦涩。 高语安忿忿拆掉马尾,朝许逸恆咆哮了几句,至于吼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只看到了许逸恆在揉高语安头顶时的眼神…… 我一定是看错了。 第七章 喜欢、欢喜(4) 盼着盼着终于盼到比赛当天,命运弄人,我们初赛对上四班,李惠嘉整个人热血都来了,比赛还没开始就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加油棒使劲敲,跟平常文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其他啦啦队成员亦兴高采烈地复习着加油口号,互相激励着等等要成为全场吼得最大声的加油团。 选手们更是情绪高昂,而后在队长的带领下围成一个大圈手压着手喊加油。 「呃啊啊啊……我不想动……」刚暖完身,庄彩莹就在选手队伍里哀嚎。 我忍俊不禁,对她喊道:「加油!」 「不想动也要动起来啊!你想被高语安赢过去吗?」李惠嘉突然冒出来,眼里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看起来斗志甚高。 「好啦好啦,我不会拖后腿的。」庄彩莹摆摆手,嘴角扬起自信满满的弧度:「我认真起来连我都怕。」 「拭目以待。」我微笑。 操场上人山人海,大家都围在球场附近,整队的整队,做操的做操,直到裁判走到球场中央,一声响亮的哨音鸣起。 人群安静下来,接着主持顿挫有秩的声音透过广播传遍每个角落。 「第一场上半场,三班对六班男生组的比赛即将开始,请各球员就位,各班迅速整队,双方队长出列预备。」 「比赛分为上下半场,一场进行十分鐘,中场休息五分鐘,时间内所得总分较高之班级胜出……」早就在体育老师口中听了几百次的规则回盪在球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三班和六班的队长双双站出来,哨音响起的那一刻,裁判将球高高拋起,三班队长率先跳起碰到球,一掌把球拍到自己队伍的那一方。场上球员跟着开始移动,第一场比赛就这么拉开序幕。 围绕在球场边的同学们开始吶喊,其中三班和六班的加油团音量最大,六班为了气势不被压下去甚至连扩音器都搬来了,彷彿喊得越大声就能多进一颗球似的,另外也不乏其他班级的在为支持的队伍加油。 受气氛感染,我也不禁莞尔,转头却看到李惠嘉紧紧抿着嘴,双眼专注地追随球场上的人影,握着加油棒的手指都用力到泛白了。 「你很紧张吗?」我必须贴在她耳边才不会让话语被加油声浪盖过去。 也不知道是太阳的热度所致还是心情过于激动,她双颊红通通的,貌似被我突然靠过去的行为吓到,她眨眨眼,结结巴巴地回:「咦?有、有吗?应该没有吧,很明显吗?」 我轻笑,她有些懊恼地垂下头,「好吧,可能真的有点紧张……就一点。」 还要很久才会轮到我们班,我虽然心里颇不安,但没有李惠嘉这么夸张,我温声对她说:「别怕,我们班很强的,况且身为加油团也不能对战况做什么改变,与其穷紧张还不如放宽心尽最大力帮要上场的人加油。」 「我知道啦……而且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李惠嘉越说越小声,现场又太过吵杂,导致我没听清楚她的后半句,又朝她凑近了些,「嗯?」 「没事。」她吐吐舌。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倒也没追问下去。 她把视线重新放回战场,时而跟着加油声敲几下加油棒,我不着痕跡地观察她的表情,等到三班又进了一颗球,她也跟着露出笑容后,我才犹犹豫豫地问:「你在看三班的谁吗?」 她整个人跳了一下,双眼瞬间瞪圆,看向我。 空气凝结住了,她盯着我至少足足有五秒,表情变了又变,不过震惊与疑惑佔了大多数时间。 看她的反应,我也慌张了起来,「欸、欸?我说错什么了吗?」 良久,她才心有馀悸地摇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后朝我耳边靠过来,小声道:「很……很明显吗?」 我还真的猜对了? 我诚实地点头,她张开嘴无声尖叫几秒后把脸埋进掌心,留下通红的耳根在外,「呜呜呜不会吧,原来这么明显吗?」 我欲言又止。 我当然觉得很明显,因为她的眼神我太熟悉了,无数次的自己在看着那个人时也是这样目不转睛。 还有…… 脑中突然浮现许逸恆揉高语安头顶的那一幕,我一掌拍上自己的脸,试图把那个画面驱逐出脑海。 梁沫雅你不要给我胡思乱想! 「你、你怎么了?」李惠嘉被我的诡异行径吓到,连忙问道。 「啊!没事!」我有些窘迫,刚刚思绪混乱,竟然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在人声鼎沸的场边,一旁还有李惠嘉的存在。 看来就算自己跟人讲话不会结巴了,脑袋还是一样蠢。 李惠嘉踌躇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把声音压低:「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不可以说出去喔。」 我点头,心中冒出无数个问号。 她往场上指了指,「那个现在挡在运球的人前面的那个……」 「……三班队长?」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比赛刚开始时代表三班出来跳球的男生正试图从运球的六班球员手中抢过球。 「嗯……我、我……喜欢……」李惠嘉吞吞吐吐,声音被吼着加油的音浪盖住了,但喜欢两个字还是清晰地传进我耳里。 儘管已经猜到了,我还是静默了半晌。 「呜……当我什么没说,你快忘掉吧!」李惠嘉羞红了脸,再次把头埋入曲着的臂弯。 「来不及了。」我轻笑,「不会说出去的,放心。」 「那做为交换,你有喜欢的人吗?」她赌气似的问。 我顿了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瞬间放大。 「……没有。」 我说不出口。 李惠嘉忿忿喊道:「不公平啊!」 我扯了扯嘴角,心情却突如其来地沉重。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我根本没告白的胆。 也许从一开始,这场暗恋就註定不会有结果,毕竟谁会喜欢不会打扮又自卑的我呢? 时间在热血的吶喊欢呼中悄悄溜走,不知不觉间比赛也接近尾声。 我们班虽然男生组在第一场就被刷掉了,女生组却彷彿被男生们的失败激起斗志,一路过关斩将,直到即将打入决赛的前一场才被淘汰,最后拿到女生组第三名,不过能拿到这样的名次已经算不可思议了,有些遗憾之馀更多的是开心。 不得不说庄彩莹的表现就如她说的,兇起来就等于无敌,纵使平时都是一副懒得动的模样,但不愧平时就有在练舞,体力好不说,动作也是一等一的敏捷,和其他队员也配合的不错,班上不少人对她刮目相看。 高语安直到刚刚都还在生闷气,只因球场上庄彩莹劫走她手中的球好几次,不过依她的个性应该几个小时后就恢復平时的活蹦乱跳了吧。 男生组方面,第一名不意外是由许逸恆担任队长的七班,三班也获得亚军,许逸恆得意洋洋地上台代表七班领奖,嘴角弧度特别猖狂,得奖感言还装模作样地谦虚讲了几句「不敢当,不敢当」。 儘管他笑得欠揍,我还是不自觉地随着他笑了起来,为他的胜利欣喜。 也许爱情真的会让人盲目吧。 散场后,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苏鈺芯,她微微笑着对我说:「恭喜,你们班是第三名对吧,没想到庄彩莹那么强。」 我笑了,「你们才厉害好不好,女生组第一,男生组第四。」 她怔怔看着我。 我被盯得不自在,囁嚅问道:「怎、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变好多。」苏鈺芯摇摇头,随后急忙加了一句:「啊!当然是好的那种。」 我变了吗?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怎么说……给人的感觉吧?变得比较开朗了,以前总是说不到几句话,还会口吃。」她绽出笑容,「还会笑了。」 我颇为羞窘,不知道要回些什么。 「好啦总之我只是想说声恭喜,快点回教室吧,应该要放学了。」她挥了挥手,「掰啦,有空回绘画社逛逛喔!」 「掰掰……」我也挥手,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 我变很多吗……也许吧。 也许我真的跨出界线外,摆脱那些嘲讽声了。 第八章 未来(1) 站在门前踌躇了半晌,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请进。」 我缓缓地转转门把推门而入。 妈妈身上还穿着工作的套装,看起来颇疲惫,儼然一副刚回到家还没洗澡休息的样子。 一看到是我,她有些惊讶,「怎么了吗?」 我顿了一下,把手中的通知单递给她。 志愿调查表。 她看了一会儿,拉住我的手让我坐到她床上,我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襬,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不知不觉你也快高三了啊……时间过得真快。」 我怔怔抬起头,却对上她显得格外认真的双眼。 「有想好未来要朝哪个方向走了吗?」 抿了抿唇,我望进妈妈眼底,压下源源不绝涌出的紧张感,尽量平静地说:「我想考考看美术系。」 她的表情倏地变了,看起来颇不敢置信,甚至有些错愕,「美术?」 我小幅度点点头。 对于我的兴趣和志向,我从来都没有在爸妈面前表现出来过,画画这件事也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我才能专心提笔,所以错愕之类的情绪出现在妈妈脸上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却在她的表情中嗅出了点不祥的预感。 「妈……?」我不安地出声。 「我不同意。」她板着脸。 「什么?」我愣住,在进房前早已想过千百万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但我从没想过最后迎来的是冷冰冰的四个字。 她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说出口的话却如千斤重,「我相信你爸也不会同意的。」 我的心情一下盪到谷底,「为什么?」我要一个理由。 「没有出路。」 记忆中,妈妈从来没有这么冷严肃地看着我。许是出于愧疚,平时只要我有什么需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对我说话也都是轻轻柔柔,还不时嘘寒问暖。 温柔得像个陌生人。 所以我不论是吃穿用度,只要在能力许可内几乎都是自己解决,连每个礼拜爸妈塞给我的零用钱也被我好好存下来,从来不曾用过。 可现在,妈妈的眼神竟让我无所适从。 我欲言又止,急切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眼神格外坚决,藏着一点不捨的沉痛,「对不起,从小到大我都没让你去学什么才艺,可能是我真的忽略了你的兴趣,但美术要考需要基本的绘画基础,对没有学过正当美术的人来说很吃力。 而且美术将来的工作真的不多,工作机会都在北部,又有很大机率一辈子埋没在大公司,被上层压榨,妈妈我在公司看多了。」 我静静地听着,一颗心越发越沉重。 「若当个自由画家又收入不稳定,我希望你能走条不愁吃穿的路,学商法或考公职人员之类的,不要像当初的我跟你爸,为了钱无可奈何地到处跑,最后却忽略了家庭,忽略了你…… 抱歉,但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听到这里,我的理智线瞬间断掉,再也忍无可忍地挥开妈妈即将摸到我发顶的手,夺门而出。 「沫雅!」不顾后头的叫喊,我打开大门,奔入夜色中。 我不知道目的地,只是凭着本能全力向前衝刺,冷风咻咻地刮过脸颊,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麻木地任由愤怒和庞大的悲伤盈满胸口,彷彿黑洞般将我所有思绪吞噬殆尽。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要像当初的我跟你爸,为了钱无可奈何地到处跑,最后却忽略了家庭,忽略了你……」 「抱歉,但妈妈这是为了你好……」 不。 你不该向我道歉。 你真正该觉得抱歉的人是外婆。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啊…… 我停下步伐,大口喘着气,眼眶却越来越模糊,喉咙滚出了一个介于哽咽和冷笑间的声音。 妈妈从未教过我什么,从来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却一句话约束了我的未来,也打碎了我一直坚守的理智。 到底凭什么? 我胡乱抹了抹眼泪,逼自己稍微平静下来,这才终于感觉到冷,刚刚被情绪冲昏头,连外套都没有拿,夜晚的冷风吹在身上,我不禁懊悔自己的失策。 但那个家,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一点也没有要折返回家的想法,我回过神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直觉又带我回到熟悉的地方。 溜滑梯,盪鞦韆……这里彷彿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苦笑,果然自己潜意识还是割捨不掉过去的回忆吗? 明明已经自傲着突破了自我,却又总是和过往藕断丝连,被拉扯着往后退。不完全割捨掉过去,我就还是原本的那个我,那个胆小自卑的梁沫雅。 即使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坚强,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滑落。 不顾旁人眼光,我缩回小时候常常待的沙坑旁的角落,崩溃大哭。 我真的真的……好想外婆。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走回家的,也许是被冷风吹得受不了的时候吧。 忐忑地推开半掩的家门,只见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看到我,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急切走到我面前却欲言又止。 我低着头,静默。 她看了我许久,一双眼盈满担忧,僵持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打破寂静,「……晚安,早点睡。」 我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在关门的那一剎那顿了一下,「……晚安。」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只知道关上门后,整个漆黑的房间都是悲伤和愧疚的味道。 第八章 未来(2) 结果最后志愿调查表还是照妈妈的期望填了商法相关科系,虽然这不是正式要填志愿,只是学校要做调查而已,但交出去的瞬间我真的好想抢回来把它撕掉。 自从那晚开始,我跟妈妈陷入冷战,或者说我单方面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每每她用讨好的眼神看向我,我都莫名觉得好噁心,儘管我根本不想那样想。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好几天,连庄彩莹都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告诉我我有烦恼随时都可以找她谈。这已经算是破天荒了,她平时对别人都保持爱理不理的态度,除了高语安外很难得会去关心其他人。 我很感谢她的贴心,自己家里的问题我并不想去麻烦别人,但有了这句话,心情彷彿也好点了。 人生第一次为未来感到迷惘,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更不知道何去何从。 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难道都是一场笑话吗? 渐渐入冬,我们也过完了二年级的寒假,但由于下学期即将面临选志愿与升学相关事宜,班上气氛越来越紧张。 我们总是忽略光阴的飞速,在玩闹间时间也一点一滴地流逝,等到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又要跨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不少人正好好计画剩下的一个学期要怎么过得精采,在面临排山倒海的课业压力前好好玩个尽兴,也有人约束自己进入学测备战期,毕竟一年后就换我们上战场了。 而我还是持续在为自己未来的去向担忧着,爸妈意志坚决,三番两次试图说服我选个工作机会稳定的科系,我表面上敷衍应着好,心里却极为不服气,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晚上,妈妈说的那些话,后来静心想想也不是不无道理,就如她说的,我并没有学过正规美术,从以前到现在所累积的实力几乎都是自学而成,偶尔靠着相关书籍或网路资料来补强,但比起那些从小在画室上课,稳扎稳打读上来的美术师生来说简直天差地远。 光是术科要考的几个项目里,就只有素描是我平常有在练的,其他像是水墨书画之类的我连碰都没碰过,更何况连最基本的素描我都无法定义自己的实力在哪里、和别人相差多少。 而且自己学科成绩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总是在中下游荡,就算相关科系看的学科成绩比重不高,但零零总总加起来影响也不小。 只凭自己平时累积起来的美感就贸然去考,成功率实在不大。 想到这里,我又鬱闷地趴回桌上。 然而不只我叹气声连连,高语安最近也为了社团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即将进入下学期,学校也有个盛大活动随之而来。 社团成果发表会。 每年大约五月中,学校都会举办动态社团的成果发表会,这是让各社团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不论是热舞社、热音社等大社团抑或我们吉他社都绞尽脑汁地想要在全校面前呈现最精彩的表演。 饶是已经自顾不暇的我,也注意到了社团内兵荒马乱的景象。 最崩溃的应该非高语安莫属了,这次表演的曲目和人员分配全部落在她身上,副社长林伟轩虽然没有像她那样显得那么手忙脚乱,却也是被淹没在一大堆事务中。 高语安最近时不时就跑到我们班跟庄彩莹哀号,每次跟着她过来的还有一大堆几乎满天飞的吉他谱手稿。 对,表演曲目为高语安作曲,高语安作词,这就是为什么高语安本人这么痛苦的原因。 「卡了啊卡了啊!这边到底要怎么接?」 庄彩莹面对高语安时的招牌鄙视脸出现了,「你问我我问谁?我连你在写什么都看不懂,不要为难一个没学过乐理的人好不好?」 「呜呜呜呜谁来救救我!」高语安的五官皱在一起,尤其眉头拧的死紧,「这样下去来不及交稿啦!」 「活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去年这个时候前任社长的脸会那么恐怖了,还两隻眼睛都是血丝,呜呜呜对不起我那时候不该说他像鬼的。」 「你现在这副德性也差不多了。」 「庄彩莹你无情、冷血、忘恩负义!」 「谢谢。」 一旁的我不禁笑出声,果然只要学校生活少不了她们俩互相斗嘴的背景音。 「我帮得上忙吗?」我戳戳高语安的发顶。 原本趴在庄彩莹桌上的她瞬间坐直看向我,双眼放光,「可以吗?」 「毕竟我也是吉他社的,可以帮的上忙的话我也想尽一份力。」我靦腆地笑,「乐理或基本作曲老师上课我也有听,虽然比不上你,但至少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喔喔!沫雅你是好人!」高语安感动得好像快哭了,「谢谢你我爱你,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一辈子没齿难忘!」 「你乾脆以身相许算了。」庄彩莹吐槽。 高语安没理她,她拿起一大叠散落的纸张在桌上整理了一下,道:「其实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现在主要是卡在歌词和和弦有些地方怪怪的需要重新调整,不过旋律什么的都是小事,重点是歌词。」 「歌词怎么了吗?」我问道,看着她难得严肃的脸,不禁有些紧张。 她一头撞上桌子边缘,闷闷的声音响起:「我国文造诣太差了……」 庄彩莹毫不掩饰地噗哧一声。 「别笑……」 「哈哈哈哈哈!」 「……」 小心翼翼地拿起高语安的手稿翻了翻,首先最上面斗大的两个字映入眼帘,我一愣,「这个……」 「嗯?喔!那是我现在暂定的曲名,已经想好大概要怎么呈现了,但就是文笔太烂写不出来。」她解释道。 我静默了半晌,仔细把高语安写在纸上的想法看过一遍,脑袋里也跟着高速运转,最后下定决心道:「词……可以交给我吗?」 「咦?」 「我想试试看。」我抿嘴笑。 志愿什么的,先放一边吧,反正我现在再苦恼解决办法也不会突然冒出来。 或许换件事情做也不错。 第八章 未来(3) 花了好几天苦苦冥思,我终于把词大概写好了,再交给高语安配合音乐节奏微调。写词什么的对我来说还挺新鲜,我尝试以写现代诗的方式来写,但毕竟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前前后后不断改正再加上社团老师的指教,才勉强说的上是不错的作品。 在学校陪高语安把最终的排版印刷工作结束掉后,已经天黑了。我牵着脚踏车缓缓走在返家路上,一边滑着手机上的资讯。 学校社团的事也算告了一段落,我自己的家庭纷争却还没解决,早已放弃说服爸妈,我只好想办法自己寻找突破口。 术科考试时间为明年二月初,意思是我大概还剩一年多的时间可以补强画技,好好准备。 先不管爸妈同不同意,我也只能赌一把了。 小小叹了一口气,我在手机搜寻栏输入「附近画室」。 先看看有没有画室愿意收我吧。 「成果发表会确定要上台的过来我这里拿谱!」一进社团教室,高语安就立刻喊。 以林伟轩为首的几个社员围上去,我留意着他们拿到谱后的反应,惴惴不安地捏紧衣襬。 率先注意到的是这次上台的主唱,十班的叶霓熙,她拿到谱后迅速翻了翻,随后突然惊讶道:「作词……梁沫雅?」 我低下头。 高语安闻言补充道:「喔对我忘了说,这次感谢沫雅友情帮我写词,不然你们估计到民国三百年都看不到这首歌完稿的那天。」 「原来,我还想说你什么时候会写词了。」林伟轩道。 「喂喂,好歹曲也是我呕心沥血编出来的,别损我了。」高语安颇无奈。 叶霓熙用软软的嗓音照谱试着哼了几句,嫣然一笑,「不错啊,我喜欢。」 听到这句话,我肩膀一松。 太好了。 林伟轩也背起吉他试了一段配乐,虽然因为刚拿到谱所以卡卡的,但节奏也有弹出高语安在练给我听时的感觉,「嗯,难易度刚刚好,大家应该可以在表演前练起来,等我拿去配一下木箱鼓的节奏就可以了,这段时间就先给你指挥,让大家至少把旋律记起来。」 「是的副社长大人。」高语安咧嘴笑得灿烂。 「辛苦了,做得不错。」林伟轩道。 「呜呜呜终于有人肯定我了我爱你们我爱大家。」 林伟轩翻了个白眼。 拿到谱后,接着就开始一连串的表演准备,高语安和林伟轩又陷入指导大家的忙碌中,从分配弹奏部分,到上台时大家要站的位置安排都是由他们一手包办。 社团的大家都兴奋不已,毕竟在学校的表演机会不多,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埋首练习着。 这次上台主要分为两组人马,一组是刚进社一学期,对吉他还没有很熟悉的一年级学弟妹,曲目由社团老师选了一首较简易的流行歌教他们弹奏,从上学期初就开始练了,现在已经大致上可以完整呈现,只需要调整节拍和协调度就行。 另一组是由一个在入社前就已经学过几年吉他的学妹、高语安和另一个一班的男生弹吉他,除此之外还有叶霓熙担任主唱,林伟轩负责木箱鼓演奏,要唱的是高语安和我写的歌。 而我虽然已经靠着社团老师借我的吉他练成了上学期老师教的流行曲,却回绝了这次的上台机会。 因各种理由拒绝上台的人也不只我一个,社团的大家都没有问太多。高语安大概认定是因为我太害羞不敢上台,儘管嚷着可惜,却也没有执意拉我上台。 可我还惦记自己的恐惧克服清单还没完成,第四样「在全校面前表演」一直被我放在心上,搞得我心烦意乱。 现在满脑子都是志愿的问题,实在没办法专心投入表演。虽然对许逸恆颇为抱歉,但现在的我没有力气去思考那些。 小心翼翼地推开一尘不染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一串叮咚脆响,我忐忑走到柜檯前。 「你好……请问……」我小声地开口。 「嗯?需要什么帮助吗?」柜檯后的大姐姐和善地笑。 「我想报名课程……可以吗?」 「考术科的训练班吗?」她打量我,好像在猜测我的年龄似的。 没想到她马上猜中,我尷尬地点点头。 「妹妹你的家长呢?怎么一个人来?」 我呼吸一窒,努力保持从容,「他们……最近有点忙。」 这句并不是谎话,前几天爸妈就出差去外县市了,家里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要不是这样,我才不敢在放学后来附近的画室询问,就怕晚回家被爸妈瞧出什么端倪。 柜檯的姐姐看起来有些怀疑,不过倒也没有再针对这点说些什么,她依旧笑着:「这样啊,妹妹看起来应该是高中吧,今年几年级?」 我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却依然提着,「高二。」 「明年就要考试了对吧?课程时间表在这里,如果确定要上课的话还请帮我填一下资料喔!需要试听的话也请提早告知。」 「好的……谢谢。」 就这样,我也算是跨出了一小步,仔仔细细地填好资料,选了爸妈通常会比较晚回家的时段上课,笔尖在家长手机号码的空格上停驻了好久,最后只能填上自己的号码,心里反覆祈祷着画室的老师不要突然打电话来,也希望自己「爸妈很忙」的言论可以蒙混过关,不然一切功亏一簣。 学费和要添购的画具费部分我拿出了这么多年来爸妈给我,我却不曾碰过的零用钱,再加上一直以来接画画委託所赚的钱,数了数金额应该够我撑一段时日,总之上一堂撑一堂,用尽了再说。 虽然这样好像很对不起坚持到现在的那个自己,但跟梦想一比,我不得不妥协。 第八章 未来(4) 过了几天,我背着自己的画具,又再次回到画室来。 这家画室採的是小班制教学,所以当我探进教室门口,也就只有四五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在里面专心画画,看到我进来也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便继续专注于画纸上,有些人面前摆着一盘水果静物在练习素描,有些则在描摹石膏像,也有拿着顏料再上色的,一眼扫过去就看得出平均实力并不低。 我站在原地踌躇着,直到坐在一旁的老师看到我。 「你就是新同学吧?」她走过来,看我点点头后对我招招手引领我到后面的座位。 「你就做这里吧。」她手臂搭在我面前的画架上,「以后这个画架就给你用了,当然如果你有自己的也可以带过来放,素描纸水彩纸甚么的都放在前面的柜子里,接下来我会看进度发给你。」 我再次点点头。 「喔,对了,讲了这么多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脑子真的越来越不好使。」她敲敲自己的头,「你好呀,我是这里的老师,可以叫我grace,请多多指教啦。」 grace看起来真的很年轻,目测也才二十出头,许是为了画画方便,她一头长发跟苏鈺芯一样梳得乾乾净净,向后扎成包头,身上穿着沾了些顏料的暗红围裙,脸上画着淡妆,虽没有庄彩莹的艷丽,看起来也是清清爽爽,给人的感觉挺舒服。 「我是梁沫雅。」我小声地说,依然有些怕生。 「好的沫雅,接下来我想要测试一下你的程度。」她从旁边抽出一张画纸放到画架上,似乎是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先从素描临摹开始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又拿出一颗棒球在手中拋上抛下。 「这里有一颗球,我等等会把它放到那个檯子上。」她指了指离我不远的小桌子,「就请你照着画了,我会看你的笔法、光影呈现还有一些技巧来决定接下来的课程,你有带素描用具吧?」 「啊、有的!」我有些慌乱地从手边的袋子掏出一盒炭笔和几隻素描铅笔,又翻出了一盒脏脏的软橡皮。 「不用那么紧张没关係,慢慢来就好。」她失笑,「我会坐在前面的办公桌那里,偶尔下来巡视,有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 我愣愣地点头。 grace走掉了,途中还顺便去看了看其他人的画,小声地给建议。 我下定决心似地呼了口气,拿起炭笔打上辅助线。 大约半小时后。 「那个……我画好了。」我走到办公桌前,侷促不安地捏着手指头。 「咦?还真快。」grace惊讶地说,起身走在我前面。 我跟着她走回座位,有些靦腆地笑,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今天画画的速度比平常快一些。 她走到我的画前,弯腰看了一阵,「画得不错啊。」 「谢谢。」我小声说道。 「因为你的资料上写没学过正规美术,我还小小担心了一下,不过看样子基础还不错,虽然光影有点歪掉,但那都是小事,再多练习就好,你这都是自学的吗?」 「嗯……」 「那还挺厉害的。」她拍拍我的肩,「但这只是一张小小的素描,我也看不出来你的实力在哪里,下次可以带一些之前的作品来吗?」 我点头说好,心里小小惊喜,为了那句厉害。 之后又去上了几次课,课程内容也渐渐步上正轨,grace帮我更正了几个在绘图上常犯的错误,也开始训练我对色彩的敏锐度,果然有老师帮助就是不一样,我的画画技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 一次画室课程结束后,我像往常一样推开家门,脱鞋脱到一半却听到妈妈冷冷地一句话自头顶落下:「你去哪里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我心里喀噔一声,表面上从容地把鞋子摆好换上室内鞋,脑中一边高速运转着。 「我跟同学去图书馆念书了,一不小心忘了时间。」我尽量平顺地说,但只要细心点就会发现我讲这句话的同时整个人都在抖。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对爸妈说过无数谎话,却依然不能原谅这个满口谎言的自己。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连电话都不接!我……」 你终于要骂我了吗? 我抬头看着一脸纠结的她,满腔怒火,差点就想咆哮出口。 但我忍住了。 记忆中,爸妈从来没有骂过我,这对其他小孩来说或许算的上幸福,但我只觉得他们偽善。 别总想着补偿,那样根本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 我也想要一个普通的家庭啊。 普通的爸妈会管小孩,而不是事事纵容;普通的爸妈会骂小孩,而不是犯错了却视而不见…… 他们更不会在危急时刻丢小孩一个人在冰冷的手术房前,独自扛起一切、扛起巨大的悲伤。 这根本不是家。 妈妈看起来也很想发火,可是她忍住了,「没事……回来了就好,下次晚回家记得打电话说一声……」 看吧。 我突然有了泪意,眼眶瞬间湿润,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落下。 我没有理妈妈,只是快步走回房间,否则我怕我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 房间里依旧黑暗,小乐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可这次,我没有将它拥入怀中,只是贴在门板上渐渐滑落蹲下,口中反覆喃着对不起…… 第九章 突破(1) 时间一天一天倒数着,在紧凑的表演练习下,距离社团成果发表会只剩下两个礼拜。 大家都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表演前的准备,目前正反覆练习着,只希望到时站在台上带给大家的是最棒的一场音乐盛宴。 可计画总是赶不上变化,谁都没预料到会临时发生这么一场意外。 「对不起喔……我可能没办法上台了……」我们的主唱,叶霓熙躺在病床上,有些无力地道歉,脸色看上去颇苍白。 现在吉他社的几个干部都围在病床前,几个自愿来探病的社员包括我全站在一边。 叶霓熙几天前放学回家路上出了车祸,对方疑似是精神状况不佳,事后也没有负责就这么肇事逃逸,后来报警有按车牌号码抓到人,不管是民事还刑事方面叶霓熙爸妈似乎都没有打算要和解,目前还在走法律程序。 虽然说叶霓熙没有生命危险,但也受了不轻的伤,听她爸妈描述是右脚骨折和轻微脑震盪,至少现在是无法走动的,精神上也受很大惊吓,晚上还会做恶梦。 「没事没事,这又不是你愿意发生的。」高语安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安抚着。 「可是大家努力了那么久……却因为我……」 「不要自责,你先把伤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林伟轩站在一旁说道。 直到过了探病时间,护士小姐来提醒我们一群人该让病人休息了我们才离开。 一出医院,高语安刚刚在叶霓熙面前展现的温和笑脸完全消失无踪,她抿着唇,看着有些慌乱,「现在怎么办?」 「也只能找替补了。」林伟轩还算能镇定。 「替补……现在大家人员都排好了,哪来的替补呀……」高语安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剩下两个礼拜……」 「先别慌,耐心想想吧,大不了你自弹自唱。」林伟轩看起来也颇头痛。 「自弹自唱……这首我配合叶霓熙的声线把曲调编得比较高,我是低音部的啊!现在改也来不及了,谁知道临时改又会出什么差错。」她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况且我们这组本来就只有少少几个人要上台而已,如果少一个主唱的话画面看起来就很寒酸。」 「这只是最后的补救办法,现在还可以再找人,两个礼拜熟悉一首歌也够了,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嗯……」 我在一旁双手紧紧握拳,也不禁担心,毕竟高语安和大家为了这场表演有多努力、耗费了多少时间等等我都看在眼里,多少个夜晚熬着和高语安讨论曲目,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这些心血如果付诸东流……我不敢想像。 已经一个礼拜过去了,吉他社的大家为了找替补人选煞费苦心,几乎是挨家挨户地问,可都没有什么下文,一是吉他社的人手都已经透支了,没有要上台的不是练习时间无法配合便是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就算有些真的很会唱歌,也只能一脸歉意地推辞掉;二是校内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社团要忙,会唱歌的早就加入热音社或合唱团了,剩下的也各有各的事。 况且这是吉他社的表演,找社员以外的人本就不妥。 高语安和林伟轩为了这件事眼下都掛了个黑眼圈,眼见只剩一个礼拜,却迟迟没有结果,高语安都已经在想办法把曲的音调改低了。 照她本人的话是说调一降歌曲原本的味道就没了,这首歌本该是轻柔甜美的,不该是低沉。 但眼下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总不能派个五音不全的上台或去隔壁热音挖角吧? 这段日子,不只高语安焦虑,我也很焦虑。 各种压力排山倒海地涌来,除了吉他社的事务外,画室的进度压力、妈妈逐渐严格的行踪管控、对未来的迷茫感,更何况还有本就存在的课业压力和小心翼翼维护的人际关係。 我好怕哪个环节一出差错,我就没办法继续瞒天过海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抗压性算高还算低,我只知道我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压垮了,縈绕在胸口的沉闷感和恐惧挥之不去,经常一回家倒在床上眼泪就不知不觉掉下。 有时候也想停下来什么都不要想就这么废下去,但现实总是逼得自己必须向前走,虽然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希望日子过着过着答案也会水落石出。 我甚至没有心力去思考自己的感情,太多思绪混杂在一块,我只好先放下一些念想,这些日子看到许逸恆也能躲就躲,儘管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我就怕自己一看到他的招牌笑脸会忍不住哭出来。 虽然心里很想找个人诉苦,但我也只能把这些情绪压下来,毕竟把压力附加给别人,只会造成别人的困扰而已,我并不想那样,何况这些年我独来独往也早就习惯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九章 突破(2) 又过了几天,高语安和整个吉他社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见日子一天天倒数,叶霓熙却还昏沉沉躺在医院里,表演人员表上主唱的那一格还是空空如也,大家都很焦虑。 「怎么办啊啊啊!」高语安越是火烧屁股,就越爱往庄彩莹这跑,几乎都快把这里当成自己教室了。 庄彩莹看她这副模样也难得没有损她,眉眼间还透出几丝不明显的担忧,「你乾脆把你们吉他社那天有空的人全叫出来排排站唱一遍给你听,再挑一个人出来好了。」 「但重点就是那天有空的人都有工作了,缺一不可啊……」高语安抱头。 「你们吉他社这么缺人的吗?」 「要是不缺的话我开学时干嘛费尽心思到处招人。」高语安皱眉,「吶,庄彩莹,要不你来支援一下?从小受到我的薰陶,歌应该也不会唱得太难听吧。」 「什么歪理。」庄彩莹翻了翻白眼,「而且我还有热舞社的表演,好不容易能跟崇拜的学姊同台,想都别想。」 「不然我真的没办法了,当初分配工作时除了帮忙写歌的梁沫雅外都把全部人考虑进去了……等等,梁沫雅?」她突然看向我。 一直站在旁边听的我不着痕跡地退后了一小步,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高语安喃喃了一句「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脸央求地握住我的手,「沫雅啊!虽然你写词已经很累了,但能不能再帮点小忙?」 我蒙了。 帮忙? 我? 我还能帮什么忙,你总不会要我上台唱歌吧? 庄彩莹似乎也对高语安的脑回路感到莫名其妙,她狐疑的视线在我和高语安间转来转去,最后略带无奈的目光看向我,眼里写着「高语安这奇葩生物的脑袋怕是没救了」。 「沫雅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唱歌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啦,况且词是你编的,旋律什么的我们在练习时你也有在旁边听,就算全程都在睡觉应该也记的差不多了吧?」高语安双眼发亮。 我错愕地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拒绝的说词在看到她的眼神后化为无声,「可、可是……我……」 「拜託你了,真的拜託啦!你捨得看我们的表演开天窗吗?」 「……」 我当然捨不得,毕竟曲子也有一小部分是自己的心血。 「没自信没关係,你可以先唱给我听看看,我可以帮你特训。」 「……」 「而且你的恐惧克服清单上不是还有一项还没完成吗?在全校面前表演,这就是个好机会啊!」 「……!」 我的表情一定是有些动容了。 如果她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目标,最近实在太紧绷了,一忙起来很容易忘记很多事。 这当然是个机会,可以跟高语安同台的机会,她一直是我想成为的样子,不论一顰一笑。虽然自己也在进步中,但每次看见她的落落大方,心里还是禁不住地羡慕。 我总想着突破自我,然而机会一来,我却又在原地反覆犹疑。 现在的我真的做得到吗?而且是一次这么大的跃进。 何况过去的我有许逸恆在一旁为我加油,现在却因为分班而渐行渐远,甚至连话都说不上…… 不,梁沫雅,想什么呢? 不是说好要靠自己了吗? 况且在他眼里,那些都只是小事吧,说说几句加油什么的…… 我苦笑,却也坚定了自己的意志。 「我可以先试试看吗?先唱给你们听看行不行得通……」 「喔喔喔各位看过来!你们社长我发现宝藏了!」 下课鐘声一打,高语安就一路拉着我飞奔进社团教室,好不容易停下后,我无奈地甩甩发疼的手,一颗心却紧张得快跳出胸口。 整间教室突然安静下来,林伟轩率先开口:「什么宝藏?」 高语安正弯腰喘气,刚刚跑得太急,她一时之间还没办法停下,但气喘吁吁之馀仍然无可自抑地一脸喜色,她指指同样喘着气的我。 「梁沫雅?你们到底怎么了?」 「她、她……她可以当我们主唱!」 大家先是愣了愣,然后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看向高语安,林伟轩也静默。 「真的啦!我刚刚听她唱过一遍了,虽然技巧明显不足,至少听起来是舒服的!」高语安兴奋得脸红,「我再帮她特训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林伟轩一脸犹豫。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我们已经没时间了,要找到一个马上可以背起歌词和跟上配乐节奏的人已经不可能,然而梁沫雅不是一直都陪着我们练习吗?连词都是她写的,没人比她更合适了!」高语安匆忙解释,随后看向我,「你们先听她唱唱看再来下定论,可以吗?沫雅?」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显然也被时间压迫得紧张,眼里却带着坚定的温柔。 我克制住被盯着看所產生的晕眩,在大家的视线下缓缓点头。 儘管压力依旧百般尝试着要把我压垮。 可是…… 如果这样可以帮到你的话。 如果这样可以报答你到现在给我的所有温柔与鼓励的话。 我愿意试试看。 第九章 突破(3) 「我们的社团成果发表会即将开始,请各位来宾尽快入座,各班迅速整队……」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至整个礼堂,我和各社准备要表演的表演者待在还算宽阔的后台,每个社团佔据一小块地方做准备,有些在整理服装,有些在互相加油打气,有些更直接排练起走位。 吉他社待在一个小角落,高语安拿着吉他谱在最后温习一次,林伟轩在两腿间轻轻敲着木箱鼓,其他另外一组的社员也在社团老师的带领下准备表演。 经过一个礼拜不眠不休的练习,我总算也盼来了这一天,只是仍然止不住地出手汗,心里不停唸着不要紧张不要怕,却在听到外面主持人的声音时突然一阵反胃。 高语安担忧地看向我,「沫雅,你还好吗?脸色好白。」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依然恐慌得想吐。 「抱歉,都是我紧急把你拉上台,还找那种理由说服你……明明知道你的恐惧我还……」她内疚道。 闻言,我赶紧回话:「别这么说,我早就想要突破自己了,而且现在道歉根本没用,表演成功我再原谅你。」 她一楞,努力地挤出笑,笑得有点难看,「好。」 虽然嘴上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我却还是无法控制紧张感,再也忍不住了,我匆匆丢下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就逃离现场。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穿着高语安帮我挑的小洋装,却一脸苍白,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止不住晕眩。 我真的办得到吗?在那么多人面前? 儘管许逸恆叫我相信自己,儘管我已经从大家那获得那么多力量,儘管我自认已经可以好好面对那些黑暗的回忆、那些被眾人孤立的阴影…… 我还是无法停止怀疑自己,甚至现在就想退缩。 喉咙一阵乾涩,我暗叫不妙,等等就要上台唱歌,要是喉咙又不听话地失声,那一切都玩完了。 「梁沫雅!」 我吓一跳,从镜子看见庄彩莹走入厕所。 她今天又更漂亮了,平常仅是画个淡妆就魅力四射,现在上了全妆,长长的睫毛和红艳艳的嘴唇显得嫵媚,一米七的身高本就抢眼,更何况还穿着劲酷的黑色表演服,上衣的贴身剪裁让平时隐于宽大校服的身材展露无遗,头发也花了点心思在编发上,满头细辫子扎成马尾,加上最近去挑染的红色,简直叫人移不开目光。 她看到我后松了一口气,「你们吉他社开始整装了,高语安抽不开身叫我来找你,快回去吧。」 「啊,好!抱歉……」我回过神来。 「没事,反正我也挺间,热舞社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转身朝吉他社准备的地方走,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越发越觉得自己是隻丑小鸭。 回到整装区,高语安正指挥着大家检查自己的吉他调音,我在一旁坐下,庄彩莹却朝我勾了勾手。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有些嫌弃地说:「过来我帮你上个妆,明明穿得这么漂亮,却素着一张脸我无法接受。」 我愣了愣,心里惊喜,却犹疑着看向高语安。 「现在应该没你要忙的事吧?」庄彩莹问道。 我摇摇头。 她拉着我的手扶我起身,转头便跟高语安喊了一句:「阿高,梁沫雅我带走了,表演前还回来!」 高语安正忙着,闻言也没想太多就朝庄彩莹摆摆手。 「她同意了别担心,跟我走吧,保证把你改造成大美女。」她拉着我就走。 我错愕地跟着她走到热舞社的准备区。 热舞社的人看到庄彩莹也只是打个招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了,她一路拉着我走到一面化妆镜前,搬出一个黑色手提箱打开,里面琳瑯满目全是化妆品。 她在里面翻来翻去找东西,解释道:「因为我化妆技术比较好,所以社团的学姊就拜託我帮大家化妆,我就把我宝贝们全搬出来了,来吧,把眼镜拿掉。」 我把脸上一直戴着的黑框眼镜拿掉,其实我近视没有很深,眼镜度数接近平光,但带着比较有安全感所以一直没拿掉。 她拿发箍把我的头发往后固定,接着打开收纳刷具的小包包,顺手又递了一张湿纸巾给我,「先擦一擦你的脸,清洁后再上底妆。」 我乖乖照她的话做,接着她开始往我脸上涂各种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会儿拿海绵抹,一会儿又拿粉扑往我脸上拍,我因为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也只能闭着眼睛任由她弄。 「咦?学妹,这谁呀,好像没看过。」 一个偏低沉的女音在头上响起,庄彩莹停住动作,「没啦,吉他社的同班同学,被我抓来这里改造,学姊你都准备好了吗?」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学姊站在一旁,一身劲装与庄彩莹类似,只是她的上衣是白色,发型虽然也是细辫子扎成马尾,额头却多了一排斜瀏海遮住半边眼睛,马尾也比庄彩莹长出许多,发尾染着渐层的灰白。 她偏了偏头让瀏海不要遮住眼睛,一样化着精緻妆容的脸嫣然一笑,「差不多了,我打算再最后复习一次舞蹈,学妹你辛苦啦,今天帮那么多人化妆。」 「不会的,学姊也辛苦了。」庄彩莹难得表现出靦腆。 待那个学姊走远,庄彩莹才凑到我耳边,「刚刚那个就是我常说的崇拜的学姊,现在高三了,她叫李若瑄。」 我怔怔点头,「好漂亮……」 「对吧。」庄彩莹笑了。 她继续拿各种產品在我脸上涂涂抹抹,大约过了十分鐘后,她起身,「既然都上妆了,我就再帮你绑个头发吧,脸多好看啊,被头发遮住怎么行。」 我愣愣地看着庄彩莹绕到我身后挽起我的头发。 感受到头皮拉扯的力量,我有些恍惚,上次这样被人帮着绑头发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外婆还没过世前总是喜欢帮我绑各种发型,最常绑的就是头上两支冲天炮,外婆还说过我这样最可爱。 真是怎么样都可以想起往事……我苦笑。 庄彩莹的手很巧,三两下一个简单的马尾就绑好了,好久都没有绑头发,感受到整个脸暴露在空气中,我有些不自在。 「对嘛,这样才像样。」庄彩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接着示意我去看镜子。 我转身望向墙上的镜子,瞬间就愣住了。 这是……我? 「我没有给你上很浓,因为你本身底子就还不错,配合你的洋装上点少女感的妆就行了。」庄彩莹一边收拾化妆品一边道。 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快认不出原本的样貌,一袭白色小洋装,粉嫩嫩的脸颊,脣色也是带点少女感的淡粉,一束长马尾挽到胸前,简单的装扮却透着说不出的清新甜美。 跟平常阴沉又畏畏缩缩的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不错吧?」庄彩莹得意地笑,「你明明长得挺好看,平常干嘛把头发遮住脸又戴那个丑不啦嘰的眼镜?多可惜啊,我们学校硬生生少了一个校花。」 我赶紧摇摇头,想了想又喃喃道了句谢谢,紧张感顿时减少不少。 「不会,如果不是高语安忙得要死,我也想把她抓来改造,我看她的鸟窝头不爽很久了。」 我轻笑,同时看到镜子里的少女也笑吟吟地回望。 真想也给许逸恆看看我这个模样。 第九章 突破(4) 「哇……靠。」高语安显然才刚忙完,她一看见我,先是嘴巴张成一个o,接着出口成脏。 「怎么样?不错吧?」庄彩莹搭着我的肩,挑眉道。 我侷促地想捏衣服下襬,而后想起今天穿的是小洋装,赶紧收手。 「不错不错,简直换了一个人,我差点认不出来了。」高语安拉着我上下打量,「你是把她丢进洗衣机洗过一遍了是不是?整个人闪闪发亮。」 「没礼貌。」庄彩莹青筋一跳,抬手就往高语安头上一记暴栗,还送她一个白眼,「你什么时候也要让我改造,你的邋遢样我忍很久了。」 「我就算了吧,谁知道你会把我恶搞成什么样。」 庄彩莹又翻了个白眼,喃喃着「我还是敬业的好不好」。 高语安没理她,只是蛮不在乎地说:「你还在这里好吗?不是快轮到热舞社表演了?」 庄彩莹一惊,「几点了?」 「不知道,不过热音社已经上去了。」 「靠。」她匆匆走了。 高语安笑了一阵,随后望向我,「热舞社之后就是我们了,紧张吗?」 我吁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紧张……」但多亏了庄彩莹,我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恐慌了。 「说得也是,走吧。」高语安笑了笑,「副社长已经在舞台后面等啦!」 我抿嘴笑,也跟着她走。 天啊…… 好多人…… 我看着热音社在台上带动气氛,底下观眾欢呼不断,掌心却开始冒起冷汗。 高语安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我全身一颤,就听到她说:「不要紧张。」 我微微偏头,看见她的笑近在咫尺,一如既往地温暖。 「谢谢……」我忍不住道,也扬起笑。 「对嘛,笑起来多好看,别老是苦着一张脸,等等在台上也要记得笑喔!」高语安手叉腰,「看表演吧,热舞社就要出场了。」 我点点头。 热音社的表演结束,布幕缓缓放下,因为我在舞台准备区的缘故,布幕后方的作业我看的一清二楚,大家兵荒马乱地收椅子抬乐器,在眾人的齐心合力下,舞台很快地恢復空旷,接着热舞社衝上去转身背对台下的方向摆准备动作,因为衣服发型都差不多,灯光又暗,我根本看不出哪个是庄彩莹。 「喔喔!要开始了!」我听见高语安小声地说。 布幕在一片寂静下再次缓缓升起,舞台后方的灯也随之一亮,我这才发现庄彩莹站在c位,身后一排背对观眾的舞者看起来气势十足。 音乐下,舞台上的人缓缓动作。 庄彩莹率先转身单膝跪下,马尾在半空中甩起弧度,帅气地比了一个枪射向观眾,还半隻眼睛闭起假装瞄准,配合嘴边的邪笑,整个人散发一种魅惑的气息,跟以往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 台下瞬间爆出尖叫声。 身后的舞者们也开始动作,随着节奏分明的配乐热舞,再加上几个地板动作,气氛越来越嗨。 我看得入迷,心里惊叹着,全然丢下等等要上台的紧张。 「这才是庄彩莹。」高语安笑道,眼里闪着骄傲。 我也笑,觉得自己的认知又被刷新了。 看了一阵子,热舞社的另一队人马也衝出去一起跳,其中刚刚那个叫李若瑄的学姊就在里面,她和庄彩莹微微错开后突然举起手侧翻,两个人在半空中几乎贴在一起,又神奇地没有撞到对方,默契极佳堪称特技,看得台下欢呼一阵又一阵。 我顾及喉咙没有跟着尖叫,却也忍不住哇了一声,情绪被带得高涨。 这时,突然有人戳了戳我的背,我转头一看,看到林伟轩看着我。 他凑近我耳边,「怎么突然会打扮,我刚刚想说找不到你结果是我认不出来。」 我乾笑几声,「找我有什么事吗?」 「外面有人在找你,在舞台右侧的楼梯旁边,你去看一下吧。」 有人找我?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可能会来找我的名单,依然无果,虽然心里无限问号,我还是放下看到一半的表演,走向舞台旁的楼梯。 看清楚来人是谁后,我倏地呼吸一窒。 爸妈一看到我,先是愣了愣,接着妈妈缓缓靠近我,哽咽道:「我家女儿真的长大了……变得这么漂亮……」 他们看起来风尘僕僕,但妈妈嘴上久违地擦了口红,爸爸穿着也明显有精挑细选过。 你们来做什么? 你们不是今天去出差了吗? 我明明没说今天有活动啊…… 我满腹疑惑,却在看见妈妈泛泪的眼眶后欲言又止。 「抱歉这么晚才来,你爸一知道今天你要上台就载我连夜赶回来,幸好有赶上。」妈妈从随身袋子掏出一个保温瓶,「来,这是桔茶,赶紧趁热喝了,对喉咙很好的。」 我喉头梗着千言万语,想说些什么却又溼了眼眶。 有多久没人来看我表演了? 从小,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总有外婆在台下为我鼓掌。 外婆过世后,我也曾盼过爸妈能像外婆一样,为我拍手,为我喊声加油…… 可是自从我意识到他们只会对我说对不起后,我就放弃了。 没想到…… 我怔怔接过保温瓶,打开抿了一口。 好温暖。 爸妈看起来也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静默,爸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头。 「加油,我们在台下陪你。」 我很想哭,但顾及妆容,只好快速把泪液眨掉。 「谢谢。」我小声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但妈妈笑了。 「梁沫雅,磨蹭什么,快轮到我们了!」林伟轩过来喊我。 「好!我马上过去!」 「你有一群好朋友呢。」妈妈欣慰地笑。 我点头,也笑了。 他们真的是一群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九章 突破(5) 热舞社在欢呼中退场,布幕再次缓缓降下。 换我们了。 主持人再次上台,大家忙着把椅子搬上去,林伟轩提着木箱鼓,高语安默默握住我的手。 「接下来是我们的吉他社所带给我们的表演,大家期待吗?」 台下一片喝采。 布幕又升起,高语安率先走上台。 「那废话不多说,让我们欢迎吉他社——」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清晰而明显,走到麦克风前就定位。 已经开始有些晕眩。 「大家好,我们是吉他社,接下来要带给大家的是我们的自创曲——天使,请大家多指教!」我听见高语安这么说。 全场安静下来,接着林伟轩敲着木箱鼓面,前奏下。 可那些声音都彷彿离我好远,我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吐,逐渐无法呼吸,掉入视线的漩涡。 好多人在看着我。 大家都盯着我看。 我已经听不见高语安在弹什么了,我被恐惧浸透,凉意倏地窜上脑门,克制不住地想跪下,逃离舞台。 挣扎着想开口,可是我失声了。 悲惨地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我觉得自己已经身处地狱。 可是这是大家的心血啊,好几个月卖力练习我都看在眼里。 叶霓熙饱含歉意的眼神还歷歷在目,高语安急迫的口吻都还在耳边。 庄彩莹帮我化的精緻妆容。 许逸恆一直以来帮助我克服恐惧的笑容。 还有爸妈的那声加油。 要被我搞砸了吗? 他们会不会恨我? 如果他们眼里的温柔变成了梦靨中的厌恶,我怕我承受不住。 我会崩溃,如果说我已经被修补回来的话,这次会直接碎得彻底。 台下的人依旧盯着,后面的社员仍然在演奏,前奏其实并不长,只是这短短的时间内,我的脑内已经闪过无数逃避的念头。 ——我们都迷惘自己的去向 身后突然响起高语安的声音,我一愣,回过神来。 ——跌跌撞撞浑身是伤 回头一看,她担忧地望着我,手中刷着吉他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低沉温柔的嗓音藉由麦克风传至心里。 ——不管怎么闯守护着梦想 其他人也望着我,林伟轩虽然打着节奏,一双眼却看着我,彷彿在催促我快开口。 ——始终无法突破现况 而后我瞥见了,许逸恆在幕后,耳边掛着工作人员沟通用的耳机,蹙眉望向我。 我怔怔看着他。 他是工作人员吗?难怪这阵子老是很忙。 我已经好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现在看见他,似乎已过了一世纪。 他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一如既往充满活力的口吻彷彿已透过脣形传至我脑海里。 他说:「加油。」 ——我们都曾经在深渊挣扎 ——试着修补断掉的翅膀 ——互相扶持着为彼此歌唱 ——鼓励的话语成为力量 加油。 好多好多人在为我加油。 我还在怕什么? 我几乎快哭了,终于提出勇气将双手放上麦克风,轻轻开口。 ——谁都可以是天使呀 ——当你在狂风暴雨中张开翅膀 ——你就是我的天使呀 ——当我在你的庇护下拋开悲伤 高语安听到我开口,渐渐把歌声收住,我彷彿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我也想当你的天使 ——请你学会勇敢地展露笑脸吧 ——因为你是我的天使 ——就像你曾经教会我拥抱太阳 ——你是天使你是天使 ——翅膀断了也别害怕 ——换我带你飞翔 ——请你勇敢发光 ——你是天使我的天使 ——只要有你就是天堂 ——我的天堂 我有好多天使在我背后鼓励我向前。 唱着唱着,一滴泪终于滑落。 我胸口盈满感激,再也不在意台下的目光。 我抬头看向台下眾人,他们全部举高双手随着音乐挥舞。 我看到爸妈坐在二楼看台上,妈妈已经哭了,正用手帕拭着泪,爸爸也有些动容。 我破涕为笑。 谢谢你们。 你们都是我的天使,我不知道如何感激,只能在心里不断喃着谢谢。 真的真的……谢谢。 *以上歌词皆为作者本人所作。 第九章 突破(6) 一走下台,我禁不住腿软,走到一半倏地跪倒在地。 林伟轩停下脚步,「你还好吧?」 我点头表示没事,心里庆幸没把表演搞砸,虽然高语安替我唱了一半,但至少我突破了自己。 回到后台,我拿卫生纸小心翼翼地抹乾眼泪,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的妆没花掉后,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 我想去找许逸恆。 现在是中场休息,工作人员应该也能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 我现在急切想看到他的笑、想得到他的称讚,也想让他摸摸自己的头。 想跟他说声谢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告白。 已经快高三了,我想放下一些事,例如自己的感情。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喜欢自已,我还是想说出口,想让他知道。 想让自己断捨离。 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只要让我断了念想,我就可以放下。 所以……趁我还没越陷越深,趁我还拥有勇气,趁我今天还算漂亮…… 告白吧。 「庄彩莹,你知道许逸恆在哪里吗?」 庄彩莹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她闻言睁开眼睛,狐疑地问:「你找他?」 「嗯……」我有些靦腆地抿抿嘴,「有些事想跟他说。」 「好像在楼上的综合教室吧,不过现在最好别去……」 我兴奋地道了声谢谢,没有听到后半句就转头迈出步伐跑了起来。 所以我也没看到后头的庄彩莹脸色瞬间发白,喃喃道了句:「惨了……我不该告诉她的……」 我一路飞奔,丝毫不顾身后随身扬起的裙摆,满心只想找到那个人,我有满腹的话想倾诉。 终于跑到综合教室前,我放慢速度往门口走去,手心开始冒汗,心跳又逐渐放大。 事到临头才开始紧张。 如果他知道之后逃避我怎么办,我们会不会当不成朋友? 如果他觉得我很麻烦怎么办? 抿抿唇,我压住不安感,都跑到这里了,临阵脱逃怎么像话?还是先做了再说吧。 我小心翼翼地探入门口。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吓一跳,收住即将迈开的步伐,躲在半掩的门后。 这是高语安的声音。 她怎么在这里? 虽然刚刚有注意到高语安不见了,但我没有想太多,以为她去厕所了。 她跟许逸恆在一起吗?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一瞬间瞥见里面除了高语安和许逸恆以外完全没有人。 有什么话是要避开大家来这种地方说的? 我越想越疑惑,几乎想闯进去质问,但第六感告诉我最好别那么做。 心底莫名恐慌,寂静的空气使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有话快说,我赶着回去指挥社团。」我听见高语安不耐地说。 「我说了喔,希望你不会讨厌我。」这是许逸恆的声音,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刚刚在台上,就是这个声音给了我一句加油,我才能完成表演。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啦,放心说我度量很大的——」 「我喜欢你。」 「……」时间停止了。 「碰!」我跌坐在地。 「谁?」许逸恆似乎被吓到,他大喊道。 我慌乱爬起,飞奔而走。 许逸恆来开门,他朝走廊两边看了会儿,「没人,应该是风把门关上的声音。」 门又关了,这下我听不见里面在讲什么了。 我躲在楼梯口的转角处,这里是视线死角,我听着许逸恆的推测,思绪纷乱之馀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手无意识地扶到门让它关上。 刚刚那句话,我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我站得那么近,也听得那么清晰…… 我呆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彷彿冻结了。 无法思考,我也不想去思考。 那天在蓝球场时,许逸恆看着高语安的表情。 每次他摸高语安的头时,眼底的温柔。 每次打打闹闹,他总是喜欢去招惹高语安,被打了也不还手,只是笑。 还有多年来培养的默契…… 我一直以为那是习惯性,原来不是吗? 也许我早就发觉了,只是没有往那方向想而已。 不,也许我只是不愿去想。 现在听到了真相,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下楼梯,走回后台。 庄彩莹正忙着帮大家卸妆,她一看见我就匆匆忙忙地奔来,带着我到一旁没人的隔间,「抱歉你走了之后我就被拖住了,刚刚一时抽不开身,我……」 「你知道这件事吗?」我近乎麻木地问。 「你是不是……」 「……算了,没事。」 「也不是多重要啦,当我没说。」 在球场边的一番对话,还有她此时难得错愕的表情,使我更加确认了这个想法。 「……你看到了?」她收起笑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问。 「……」 「从一开始?」 「……」 「回答我啊!」我终于落泪,抑制不住愤怒,「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事?许逸恆喜欢高语安,我喜欢许逸恆,你是不是都知情?连他今天要告白都——」 我闭嘴,默默掉泪,我很想撕心裂肺的哭,但我吼不出来。 从那些厌恶的眼光和拳头落在我身上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大声哭过了。 庄彩莹看起来很沉痛,「对。」 「没错,我知道。」 「许逸恆从国中就开始喜欢高语安,我知道。」 「你喜欢他,我也看出来了。」 我没有回她,只是低头静静任由眼泪流下。 儘管早就知道了,当事实摊在眼前,还是那么心如刀割。 好疼。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太管别人的事,因为有时候什么事情都看破了,疼的却是自己。」庄彩莹闭了闭眼,刚刚在舞台上的霸气荡然无存,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我想保护所有人,但到头来反而伤害更大。」 「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对不起……」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转头就走。 我不想怪她,但我现在控制不了我的悲伤。 我只能离开。 第十章 界线内界线外(1) 表演还有下半场,但我已经骑着脚踏车衝回家了,传讯息告诉庄彩莹帮我跟老师说我身体不舒服后,我浑浑噩噩地走到厕所。 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线都被哭花了,晕在眼周,看起来就像熊猫,还有身上穿的洋装,已经凌乱的头发,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可笑。 难怪没有人喜欢。 难怪那些嘲讽的耳语还是会趁半夜偷偷入梦。 我不知道爸妈是否还在学校找我,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思考,只是卸完妆换完衣服后无力地倒回床上。 原来失恋是这种感觉……我苦笑。 就像有个人拿刀子捅进你心脏还反覆转动一样,明明事情都过去了,明明告自己要放下了,却还是在淌血。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呀。 小乐…… 我伸手把兔子玩偶拥入怀中,觉得自己又缩回乌龟壳里了。 没关係吧,就这样让我无赖一下。 一切会变好的,对吧? 我们高三了。 自从那天过后,高语安和许逸恆依旧不知情,庄彩莹恢復平常的那个她,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虽然我依然痛着,伤口已造成,只盼能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成果发表会获得了不错的回响,我甚至上了学校告白版,被说唱得很好听。 吉他社的大家也纷纷表达感激,说是我救了他们的表演,我虽然嘴上推辞,心里却无可避免地有些欣喜。 既使后面发生了一连串悲剧,至少这件事我做到了。 高三了,课业压力排山倒海涌来,接二连三的模拟考也随之报到,我专心沉浸在课业上,多亏了参考书佔用我大把时间,让我不会一直想起伤心事。 一方面念书,一方面我也在尝试原谅爸妈,这很难做到,毕竟我对他们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但我们互相折磨了好几年,已经够了。 他们对我的伤害是很大,但难道我对他们的狠心就不伤人吗? 我开始思考。 他们似乎也察觉到我在画室上课,但奇蹟地没有多说些什么,对我晚回家的行径宽松不少,我还注意到每个月的零用钱悄悄变多了。 我不知道他们对我的志愿选择改观了没,但我也不敢跟他们谈起,只怕又引起家庭战争。 「吶,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要告诉你。」 庄彩莹一屁股坐上我的桌子,我有些意外,在那之后,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的丑态,也都需要一段时间静静,所以这段日子里,我们并没有。 我放下手中的数学讲义,「什么事?」 她张望了下四周安静念书的同学们,凑到我耳边降低音量道:「高语安拒绝了许逸恆的告白。」 我静默。 原来吗…… 我没有再去关注他们的互动,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我需要割捨的念想。 所以我说不清自己对这件事做何感想,好像对这个结果也没有太意外,反正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许逸恆心里没有我,更容不下我。 知道这点就够了。 不过拒绝了也好,喜欢的人跟自己朋友交往,我怕我承受不住。 「我告诉你一些事吧,请不要说出去,同班快三年了,我相信你的口风。」 我点点头,不禁也严肃起来。 庄彩莹带我走到操场后面的角落,穿过几丛矮灌木,眼前摆着一张长椅。现在是下课时间,要找到一个清静且能避免被来往的同学听到对话内容的地方并不容易,但这里明显安静许多。 我在这里待了两年,从来不知道我们学校还有这种地方,不禁好奇地四处瞧。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之前偶然发现的,很安静,所以我翘课常常都来这睡觉。」庄彩莹解释道,率先坐在长椅上,「坐吧。」 我坐下,「你要跟我说什么?」 「你知道的吧,我之前说过的,许逸恆国中就喜欢高语安了。」 我怔怔点头,听到他的名字,心仍然狠狠地被刺了一下。 我还没放下。 「我就是要开始讲古,希望你不介意,不想听也没关係。」 「不,你继续说吧。」我低头盯着自己脚尖。 「好。」她叹了一口气。 她娓娓道来。 许逸恆在国一时一看到高语安就一见钟情了,在接近之后也成了高语安的好哥儿们之一,但庄彩莹却在他们的日常互嘴中看出了许逸恆的不对劲。 「当时我还不会打扮,又懒得跟人讲话,所以那些臭男生全围在高语安身边,常常有一些噁男,我跟高语安很小就认识了,我那时还挺爱管她的间事,所以常常帮她防着身边苍蝇,不然以那傢伙的傻个性,肯定不知不觉被害了都不知道。」 这样行侠仗义的庄彩莹当然找上了许逸恆,许逸恆也很大方地承认自己对高语安别有用心。 「但他倒挺有自知之明。」庄彩莹笑得有些讽刺,「我跟他说高语安有喜欢的人了,他说没关係。」 「他说他配不上高语安那傢伙。」 我一顿,有些讶异,那个特别自恋特别欠揍的大男孩,面对喜欢的人竟然也会自卑。 我几乎能想像当时他的表情,一定跟我一样想哭却勉强笑着,笑得特别难看。 原来我们都在单恋的圈圈里绕着,痛苦不堪却又甘愿。 庄彩莹继续说了下去。 「我起初不相信他,但在相处过后发现许逸恆这个人并不坏,并且对高语安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于是我渐渐放下戒心。」 「没想到,他忍了这么多年,在发表会前几个礼拜却突然告诉我他想在高语安表演结束后向她告白。」庄彩莹闭上眼,「我觉得他好可恨,非要弄得两败俱伤吗?我知道你喜欢他,这让我很痛苦,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你们受伤。」 我张了张口,「……我懂。」 「什么?」 「我懂他的心情,就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就是明白对方心里绝对没有自己……才会想让自己死心。」 庄彩莹看了我半晌,忽地苦笑,「也许吧,反正我不懂,我只是不想看你们难过。」 不,憋在心里更难过啊。 我只不过一年就受不了了,更何况是许逸恆?追着高语安身后跑了那么多年,他该有多难过? 第十章 界线内界线外(2) 那节下课,庄彩莹告诉了我许多。 其中她跟我说,高语安其实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已经喜欢了十几年,那个人对她来说非常重要,一个堪比家人的存在,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喜欢上其他人,而且因为那个人给她的伤害太大,她鲜少提到自己的感情,连未来要自己一个人过都想好了。 庄彩莹还告诉我,她也有喜欢的人,只是那个人,根本不可能回復她的感情…… 她一开始只是想把许逸恆的事告诉我,讲到后来,已经把我当成垃圾捅了,把这些年累积的所有事一股脑倾倒而出。 我静静地听着。 没想到一个表面上什么事都无所谓的人,心里竟然溢满了痛苦,所有笑容都只是她装出来的假象,内心却脆弱得一碰即碎。 我们都好傻。 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我不禁想。 原来我们都在单恋的迷宫里迷失自己,盼心里深处的那个人回头。 原来我们都盼自己可以帮上忙,却止不住自怨自艾。 好傻,傻得可笑。 「在想什么?」grace弯腰笑道。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无意间竟在画纸前发起呆,赶紧回道:「没什么。」 「最近常常走神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安静了半晌,最后决定坦白,「grace……其实我爸妈反对我上美术相关科系。」 有些事,是时候要面对了。 儘管爸妈对我的管束松了许多,我却明白他们心底还是很反感我的志愿。 grace闻言后愣了愣,倏地笑了,「我大概猜得到。」 我怔怔看向她,不禁讶异。 「从你第一天来上课,我看到你对爸妈的事避而不谈就大概知道了。」她说道,「我教美术教了这么多年,有些事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我心里惶恐,「那你……」 「放心,我不会赶你出去。」grace挑眉,「我就问你一句,你是真的很想走画画这条路对吧?也很想让爸妈认同你对吧?」 我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就放手去做吧。」她笑着说,「吶,今年的全国学生美术大赛,参加吗?虽然现在高三了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吃力,但以你的实力,没有什么不可以拚看看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瞒着爸妈报名了,而且是grace帮我付的报名费。 「我相信你,拿个好成绩回来让你爸妈刮目相看吧。」 相信我吗? 回家路上,我牵着脚踏车缓缓走着,路灯在我头上发亮,把脚下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我不禁想起许逸恆之前也笑着叫我相信他,那个笑容那么真挚,放在回忆里却又多么的刺人。 我眨眨眼,眨回泪意。 最近眼泪还真氾滥呢,我苦笑着想。 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今天比较早下课,去吃碗豆花好了。 停好脚踏车,我掀开豆花店的帘子,看到卖豆花的伯伯依旧在柜台后打鼾。 他感觉到有人进来,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唷,小姑娘,是你啊,好久不见,怎么一阵子都没有看到你来吃豆花了?」 我苦笑,总不能说是我失恋吧? 「梁沫雅?」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全身血液都冻结了。 真是走到哪都可以遇到熟人,早知道就不要来了。 我僵硬地转身,看到许逸恆站在身后,狐疑地看着我,显然也刚进门。 点了豆花后入坐,我完全不敢看坐在对面的许逸恆,只想控制情绪,让自己不要在他面前掉泪。 「成果表会搞得挺成功,恭喜你在毕业前克服自己的恐惧。」他率先笑道。 我眼眶顿时就湿了,「没有……要不是你,我根本做不到。」 如果不是你在界线外对我笑,我才不可能跨出去。 「可是我又不是你,这些都是你自己办到的,我只是在旁边加油而已。」他笑。 我微笑,心中酸涩。 他还是依旧那么温柔。 对谁都这样。 「吶,许逸恆。」我轻声说,「我想读美术相关科系。」 他怔怔,似乎不知道我为何要说这个,但还是笑道:「是吗?不错呀!」 「你觉得我办得到吗?」我忍不住问,「术科考试什么的。」 「当然,拜託!你画画那么强,办不到还有谁办得到?」他仍笑着,「你还不明白吗?」 我怔怔抬头。 「你都把你的恐惧克服了,这么厉害的事都办到了,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我又开始落泪了,但我低着头他没有发现。 我哽咽地说:「许逸恆……你可以再对我说一次加油吗?」 就像你在舞台旁对我做的那样。 对我说一句加油吧。 这样的话……我觉得自己就有力量继续努力下去。 「当然可以啊,有什么难的?」他道,「梁沫雅,加油。」 梁沫雅,加油。 我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来,抬头断断续续地道了句谢谢。 这样就够了,我可以死心了,真的。 他看见我哭,显得很慌张,「欸、欸?怎么哭了?别哭啊……我最不会哄女生了……」 我继续哭,完全控制不住眼泪掉落,哭到连老闆都被惊动,气呼呼地质问许逸恆怎么惹女孩子哭了。 他喊着冤枉,一边想设法安慰我,我却越哭越大声,哭得像个三岁小孩的糖果被抢了。 真的,我只需要你的一个加油,我就甘愿了。 我跨出了自己设下的界线,却跨不出名为朋友的界线。 谢谢你给我的所有温柔,已经够了。 够我惦记你一辈子了。 拜託你一定要幸福,找到一个可以给你温柔的人,儘管那人不可能是我。 拜託你了。 第十章 界线内界线外(3) 利用在画室的时间完成要参加全国大赛的作品,我也进入了学测衝刺中,蜡烛两头烧的情况下,令我没什么馀力去思考自己现在的感情。 我们几人彷彿回到最初的相处模式,依旧打打闹闹,虽然说感情纠葛创造的伤疤还是在,大家却有默契地装做不知道,仍跟以前一样互嘴又互相鼓励。 高语安一改先前对课业蛮不在乎的模样,开始发愤图强,立志要考上她心目中的第一志愿。 庄彩莹在热爱的化妆打扮和舞蹈中选择了考美容彩妆相关科系,也着手开始准备,至于许逸恆倒是一副不太担心的样子,依然每节下课揪团打篮球。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成绩本就位处中上,好好保持一定能考上好学校。 至于我自己…… 爸妈还是坚持己见,我说不过他们,只能不断祈祷全国大赛的结果能赶快出炉,事情能有转机。 现在只能先踏实地把书念好,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 「嘿,沫雅!」 grace进门后喊道,正在纸上世界沉迷的我不禁跳了一下,差点摔下椅子。 「怎、怎么了?」我怔怔地问。 我常常会在课馀时间到画室来练习,多亏了grace跟画室老闆的求情,我多了一块净土可以画画。 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室里,其他人包括grace理应不会来,所以当grace碰地打开门,我着实吓了一跳。 「我有个好消息。」她哼着歌,看起来颇为开心。 我好奇地看着她。 「全国大赛结果出来了。」 我惊讶地瞠大眼,「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 「那……」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既期待又害怕失望,「结果如何?」 「你猜猜?」grace邪笑。 我无奈地看着她,「应该……还不错吧,看你这么高兴。」 「嘖,原来我的表情暴露了吗?」她撇撇嘴,伸出一直背在背后的手,手上赫然拿着一张奖状,「好啦不吊你胃口了,拿去吧,恭喜。」 我怔怔接过,「我的?」 「上面不都写梁沫雅了,不是你还会有谁?奖盃应该是寄到你学校去了,等着上台领奖吧。」 全国学生美术大赛 高中组银奖 学生梁沫雅 特颁此状以示鼓励 「银奖……第二名……」我喃喃,倏地喜不自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拿了第二名?」 「看吧,我就说你做得到。」grace有些得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真的是我吗?」 「对啦对啦!要问几次?」 「真的吗?」我不停地问,只怕此时突然惊醒,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grace已经懒得回了,只是「嗯哼」了一声敷衍我。 「天啊……」我喉头一哽,眼前又被泪水弄得模糊了,但这是喜悦的泪,好似一切努力都终于开花结果。 「我要赶快给爸妈看看……」我回过神来。 「去吧,这边我来收拾就好,祝你顺利。」grace拍拍胸脯。 我急急忙忙地打开门,在离去前顿了一下,转头,「grace……」 「嗯?」 「谢谢你。」 她笑了,「不会,快回家吧。」 我感动地点点头,奔出画室大门。 一路踩着脚踏车飞速骑回家,我一开门,就兴奋大喊:「爸——妈——」 爸妈在客厅看电视,看到我先是愣了愣,接着妈妈不明所以道:「沫雅?怎么了?什么事那么急?」 我看到他们,才真正开始紧张。 拜託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如果这样还是行不通…… 我摇摇头,趁自己还没退缩,赶紧把奖状放到桌上。 他们看到后愣了好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静止了。 接着妈妈突然两手一伸抱住我,我感受到肩膀缓缓湿润。 「我家女儿……好厉害。」 我又想哭了,犹豫地伸出手回抱,这才发现其实妈妈很娇小,我都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爸爸拿起奖状,我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面对这个鲜少交流又寡言的父亲,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终于放下奖状,颤抖着手说了句:「很好……很厉害……」 我放开抱着妈妈的手,忍着哽咽,道:「爸、妈,不管你们怎么反对……我还是想走这条路。」 「你们也看到了,就算不是从小训练,我一样可以做得很好——」 我倏地住嘴,因为妈妈又紧紧抱住我。 她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傻孩子。」 「我们早就释怀了,那天在台下看你表演,我就意识到你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理想,我相信你不是没有考虑过现实。 抱歉,看到这一切,我才知道是我太过保护你了,自从你外婆过世,我每天都在自责放你一个人面对一切,所以才更想保护你,因为我已经没有机会保护自己的妈妈了,但现在,我发现我也应该要学会放手,让你飞翔。」 我从来没有听她讲过这些,以往的温暖突然重回怀中,我才发现原来妈妈的拥抱也那么的有力量。 就跟外婆一样。 「沫雅,照你想做的做吧,我们永远会在这里支持你,累了也可以回头找我们,加油。」 加油。 我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第十章 界线内界线外(4) 凤凰花开的六月,我们穿着黑色的毕业袍,正式成为准大学生。 高语安日夜不停苦读,总算是考上了一所私立大学的心理系,听说风评还不错,分发结果出来的当下,她本人可是乐坏了。 庄彩莹跟许逸恆也各自考上了还算不错的学校,我术科考试成功取得高分,录取台北的某间国立艺术大学,八月就要忙着搬东西去租屋处了,前几天在整理东西时,我也终于狠下心把小乐放进垃圾袋。 既然要断,那便断个彻底吧。 它陪我度过了无数个失眠夜,可现在的我拥有大家给的力量,应该再也不需要它了。 外婆要是知道了,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 高中三年的青春,所有爱恨情仇,都正式画下句点。 作业在毕业典礼当天被拋得满天飞,所有人在进行完冗长的师长致词、颁奖、唱毕业歌的程序后,纷纷拿出手机相机跟所有即将散场的同学合照,留下最后的纪念,也有不少人哭红了眼,正依依不捨地互相拥抱。 空气中瀰漫着分离的哀伤和解脱的欢乐,令人忍不住也被感染得情绪化。 其中高语安便红着两隻眼,狗腿地抱着庄彩莹,哭道:「呜呜呜我们要分开了,老庄你不可以拋弃我——」 「放手!老庄是谁我不认识,我跟你终于可以分开了,我乐意得很,同校这么多年,你的脸我都看腻了。」庄彩莹抬手又是一拳。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呜呜呜——」 「给老娘滚开,又不是见不到面,现在交通超级方便的好吗?哭屁啊!」 「你是说我想见你你随时都会来见我吗?呜呜呜呜我爱你!」 庄彩莹的脸瞬间涨红,对着高语安骂骂咧咧,却也没反对她的话。 庄彩莹还是一点都没变,对高语安特别心软,傲娇的很。 我不禁笑,以后应该很难看到她们互嘴的名场面了吧。 有点寂寞呢。 许逸恆跟别人合完照,也走过来看戏。 「她们俩还真是十年如一日。」他叹道。 我笑着回:「对啊。」 「欸你们,别吵了,都来合照。」许逸恆走过去站在她们中间,「我带了照相机跟脚架,不好好利用太可惜了。」 「喔喔!不愧是班长大人!」高语安马上被吸引走了。 「我不当班长很久了,别这么叫我。」许逸恆翻了翻白眼。 「叫习惯了嘛。」 「来来来排排站!」庄彩莹喊道。 许逸恆调整好相机,也加入队伍。 「三、二、一,saycheese——」 于是,高语安勾着庄彩莹的手,许逸恆站在我身边,大家甜笑着比ya的身影,成为永恆的回忆。 那个盛夏,我们迈向未来,四人勾肩搭背的美好回忆,跟温暖的阳光照耀着的笑,也被我永存于脑海深处,一生不可抹灭。 合照结束,我鼓起勇气拉住许逸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祝你幸福。」 他愣了愣,扬起招牌笑容,「你也是,毕业快乐。」 毕业快乐。 也许几年后,我才能真正放下对你的感情。 但那又如何?我已经满足了。 只愿你能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为了你跨出界线,努力地学会笑,学会爱人。 谢谢你。 全文完。 后记 打下全文完的那一刻,我内心是激动的。 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也许三四年有了吧。 这个故事是我小五时发想的,起初只是一头热地想要写些什么,连大纲都没有,结局也不清楚,就栽进这个坑了。 想当然,那个最初所写的版本并没有成功,甚至打了第一章第一节就卡稿了,但我并没有放弃,前前后后写了一堆没有后续的开头,现在要我数可能也数不清,只记得平均每一个版本的字数都不到五千。 那时的我怀抱着「我想写一个单恋的故事、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不要有太多复杂的剧情,就只是可能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平凡故事」这种想法,却发现什么都不想就下笔是行不通的后,才开始学着拟大纲。 一个大纲写了发现行不通后就再换另一个大纲,就这样换了无数次后,《界线内的温柔》就这么诞生了。 而我当初所抱的初衷,一直都没有变过。 虽然现在看好像没什么,但我经歷了无数次挣扎,好几次被说:「你年纪这么小,一定写不出什么好东西。」,好几次被课业压得没有时间提笔,好几次想放弃写文章,然后又在别人的鼓励下重新拿起笔。 现在想想,我很感激我在小五时因缘际会认识了popo,那是我梦想的开端。 我现在是国三生,即将面对会考,本来想好好收心唸书,却在看到popo又放出华赏消息时忍不住心痒。 我想,要是我没完成一个故事,我绝对没办法放下心来考试。 于是当别人在读书时,我拿起笔,继续追梦,这个我梦了好几年的梦。 曾经觉得遥不可及,但现在我实现了。 我几乎把所有心力灌注在这个故事里了,我知道我的确年纪小阅歷不足,我也知道我的文笔跟人物个性的描述功力没有很好,甚至思路也有些诡异,但我依然写下去了。 故事中的梁沫雅其实就是我的化身,自卑、敏感、害怕目光,又在朋友的带领下重拾笑容,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东西,至少我写出来了,这点我难得自傲。 虽然几年后我回头看现在的我也会成为黑歷史吧。 以下谢谢一路支持我走到这里的所有人。 感谢我那少少的读者愿意忍受我的文笔跟进展缓慢的剧情,每当收藏数多一个,我的动力就多一倍。 感谢帮我写封面字体和日常不断催稿、对我喊加油的忻同学,考试加油。 谢谢在我开更时还来帮我加油打气的绚君,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文字也常常成为我的力量,我的电脑桌旁永远摆着一本路过你的时光漫漫。 谢谢在我卡稿卡得要死时给我一句「我都是想好结局再慢慢向前推,这样才好埋梗」让我参考的花奈,虽然你应该不记得了,但你让我毛塞顿开,我才能顺利拟好大纲。 谢谢在国小就陪我写故事的樱羽,我的一切跌跌撞撞你都伴在我身边。 谢谢popo让我拥有梦想,让我有一块能发挥的小天地。 总之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我怎么也说不完。 我怕我再打下去后记字数会爆掉,所以就这样吧。 我以后也会继续產出更多故事,努力磨练自己让自己各方面都变得更好。 如果不介意佔用到一点时间的话,欢迎赏个脸吧。 夜琴202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