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妇的春天》 第一章 一个包袱从门里扔出来,打在翠柳的脚上,翠柳的脚被包袱一绊,差点跌倒在地。身边的媛儿扶了她一把:“娘,您没事吧。” 翠柳对媛儿笑了笑:“娘没事,娘要带着包袱里面的东西,和媛儿回家。” 媛儿今年才五岁,似懂非懂地对翠柳点头,刘嬷嬷已经在那抹眼泪:“我可怜的小姐,回家,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回?” “嬷嬷,您就不要哭了,我有手有脚,先回哥哥家去。”见刘嬷嬷又在那抹眼泪,翠柳觉得脑袋一阵阵疼,只能先软语安慰。刘嬷嬷是翠柳的奶嬷嬷,从小把翠柳养大的,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不好,就是动不动就哭。 “嗯,娘说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媛儿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刘嬷嬷点头。刘嬷嬷被逗笑了,接着哭的更伤心了,把媛儿一把抱在怀中:“我的姐儿啊,你是什么都不懂。” 翠柳已经捡起包袱,对刘嬷嬷轻声道:“嬷嬷,天都快黑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从这里到家中,足有四里地呢。” 老的老,小的小,这四里地只怕要走出半个时辰去。刘嬷嬷想着,就又要哭了,她的小姐哦,江家从小养在手心里的宝,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老爷是和西洋人做生意的,小姐还会得几句洋文,一手好刺绣,当家理事处处来的。 老爷生前常和太太说,自己家这个女儿,可以说是既温柔娴雅又聪明灵秀,普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像自己家女儿这样的人了。 老爷疼女儿,太太也不遑多让,对小姐的夫婿,那是选了又选,十分谨慎,最后才选了王家,也是三辈子的老亲了。王家少爷温文尔雅,读书有成。养到了十六岁,王家来催嫁几次,老爷太太这才定下日子,十里红妆把小姐嫁过来。 转眼就六年了,这六年里,小姐和夫婿也算得上恩爱,头一胎生了个女儿,第二胎就是个儿子,那时候谁不夸这门亲是天作之合? 可惜不过一年,小少爷就连日高烧不退,等请来医生已经没有了声息。小少爷刚没了,老爷就急病去世,这时候王太太就有些不满了,找了什么老婆子,非说是媛儿克的,要把媛儿舍到庙里去,好保家宅平安。 小姐怎肯让自己女儿去庙里,和王太太吵了好几架,这才把媛儿留下。这王太太从此就变了脸,话里话外只说小姐是个败家精。 去年又说姑爷没有儿子,要为姑爷纳妾生子,小姐性子刚烈,和姑爷说,若要纳妾就两不相欠。谁知今日,王太太就带了人登堂入室,说这就是姑爷纳的妾,要小姐认了。 刘嬷嬷想到这里,看向翠柳,翠柳已经牵着媛儿的手就往外走,见刘嬷嬷瞧着自己,翠柳轻声道:“嬷嬷,您可是想,我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我的小姐啊!”刘嬷嬷的眼泪又如断线珠子一样地落了:“小姐,足足四里地,您平常哪走过这么长时候啊,再说,这王家,说赶就把小姐您赶出来了。只丢出一个包袱,小姐当日的嫁妆……” “没了!”翠柳只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刘嬷嬷登时就看着翠柳:“没了,怎么没了?” “嬷嬷,这事儿,我不能和您说的太清楚。”翠柳说着话就要拉着媛儿离开。 刘嬷嬷只觉得手脚都在颤抖,那么大的一笔嫁妆,为什么,怎么就突然没了呢?这时候王家大门打开,一个男子从里面走出,看见翠柳三人还在门口,他松了一口气,走到翠柳身边:“翠柳,我娘不过是说气话,你怎么就真的走了。” “气话?”翠柳回身看着自己的夫君,冷笑两声:“是不是气话,你心中自然有数,你但凡把我放在心上,也不会在外面养了一个人。” “翠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身子骨不好,这不是,这不是……”男子口中还在嗫嚅,翠柳已经抱起媛儿就往前面走:“不必了,王慕丞,我和你已经没有任何话好说了,你娘给了我休书,从此后,我的女儿,也不姓王。” 王慕丞看着翠柳那决绝的神情,神色也变了:“翠柳,你不要得理不饶人,你,你……” “爹爹!”媛儿声音很小地叫了一声,这一声让翠柳把媛儿抱紧了一些:“媛儿,我们走吧。” “娘,是爹爹不要我们了吗?”媛儿的话语稚嫩,翠柳看向王慕丞,声音微微提高:“不,不是你爹爹不要我们,是我们不要爹爹了。” 是翠柳不要自己了,王慕辰只觉得口中一阵酸涩,成亲六年,王慕辰是喜欢翠柳的,她聪明,她能干,她美丽,所以王慕辰也事事顺着她,可惜万般都好,只除了一点不好,那就是,太有主见了。 王慕辰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着翠柳扶老携幼离去,刘嬷嬷走出一段路,回头看了看王慕辰,王慕辰见刘嬷嬷回头,上前一步想说话,翠柳已经拉着刘嬷嬷离开。 “少爷,太太请您进去。”管家从里面走出来,恭敬地对王慕辰说,王慕辰满面苦笑:“进去?我没有劝回翠柳,都不用明儿,今晚上全城就都知道,我们王家,赶走了儿媳。” “少奶奶的性子,确实也犟了些,太太的意思,这会儿虽说是赶走了她,我们王家也是要脸面的,江家这会儿的情形,少爷也清楚,还要靠着我们王家接济,等少奶奶回去了,过了几天苦日子,少爷再去把她接回来,人总要吃一点苦头。” 这是王太太早先就和王慕辰说好的,王慕辰这会儿却只苦笑:“可是,媛儿还那么小。” “少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姐儿要不被带走,少奶奶怎么会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王慕辰听着这四个字,但愿,但愿翠柳回家吃了几天的苦,就晓得了王家的好处,她一个娇滴滴的少奶奶,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家这会儿的日子,也十分败落,到时候她吃了苦,才肯回家。 翠柳抱着媛儿,带着刘嬷嬷,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从这边的王家,走到了那头的江家。说来奇怪,平常翠柳只觉得这段路不长,坐在轿子里,或马车内,眨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媛儿都没有瞧够外面的稀奇呢。 这会儿自己走起来,一步步地,才晓得这路是有多长,走到后面,都觉得脚不是自己的了。偏偏媛儿又睡着了,不能把媛儿放下来,刘嬷嬷背着包袱,翠柳只能咬牙把媛儿抱在怀中,当敲开江家大门时候,翠柳已经精疲力竭。 来开门的是江家多年的下人,也是江家剩下不多的几个下人之一吴妈,看见翠柳抱着媛儿走进来,吴妈先是一喜后是一惊,不等吴妈问话呢,翠柳已经把媛儿放进她怀中,就对吴妈笑了笑:“我好累。” 翠柳说完就直直地往地上栽去,吴妈抱着媛儿,刘嬷嬷手中抱着包袱,两人都没来得及扶翠柳,吴妈只能高声叫喊:“来人啊,来人啊,姑奶奶昏倒了。” 屋子里人都跑出来,翠柳的娘江太太,嫂子李氏,还有丫鬟小喜,见了翠柳晕倒在地,江太太先儿天儿地地哭起来,江太太这一哭不打紧,媛儿就被吵醒,看到娘昏倒在地,外婆在哭,小人儿当时也就跟着哭起来。 还是李氏沉着,先让吴妈哄着媛儿,自己和小喜把翠柳从地上扶起来,一直送进堂屋,这一吵闹,翠柳的哥哥,本在屋内养病的翠能也从厢房里挣扎出来,他今年二十三四的模样,原本也是个翩翩少年郎,这些年家中接二连三地遇到事故,他又久病卧床,早就形销骨立。 翠能见翠柳被扶进堂屋,也跟着进了堂屋,在那一叠连声地问:“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太太,少爷,我们家小姐,被王家休了。”刘嬷嬷抱着包袱,晓得这件事是迟早要被揭穿的,在那高声说了一句。 李氏手中正端着一碗热水,想要喂给翠柳,听到这话手一抖,那热水就倒在翠柳脸上,翠柳哎呀了一声张开眼。 “怎么这么吵?”翠柳用手扶住额头,看着众人,江太太已经上前抱住女儿,心疼地说:“我的儿,你怎么就被他家休了,你放心,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翠柳见到自己的娘,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话到嘴边,却成了这么一句:“公道?娘,我在王家的日子,很好过吗?” 这一句惹出翠能的泪来,他对翠柳说:“妹妹,全是哥哥的错,若是哥哥能干,支撑起家业,也不会让妹妹落到被人这样欺负的地步。” 刘嬷嬷本是在那抹眼泪,听到翠能这句话不由抬头看了看他,难道说,翠柳的嫁妆,是慢慢地又回到了江家,偏生江家不善经营,把那些嫁妆都败掉了?若果真如此,难怪王家会如此不满。 第二章 翠柳却没有注意刘嬷嬷的神色,她想站起身,但全身软绵绵的没力气,翠柳只能看着江太太:“娘,我很乏,先让我睡一觉,等起来了再说。” “好,好,睡一觉。”江太太张口就想叫来人,可看了看屋里这几个人,连主子带奴才,这就是家中所有的人了,哪还是昔日,这屋内站满了人,齐整整地给自己磕头,那些够不上进门的,都要站到院子里,那盛时光。 现在,连女儿都被人休回了家。江太太又想掉泪,但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有那张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外孙女,江太太只能示意李氏和自己,一起把翠柳扶起来,送进江太太房中。 翠柳被送到房里,靠在床头,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娘,回家真好。”江太太刚想回女儿一句,翠柳的身子就缩进被子里,睡的沉沉的。 这孩子,都做娘了,怎么还这么稚气?江太太瞧着女儿,只是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把被子盖好。 “婆婆,这事儿,到底要不要……”李氏的声音很低,显见得是怕吵醒了翠柳,江太太拉一下李氏的袖子,婆媳二人走出房间。 媛儿靠在翠能的怀中,甥舅两正在那一说一递地说话,看到儿子,江太太又想哭了,而崔能已经抬头,把怀中媛儿放开,对江太太说:“娘,都是儿子无能,读书不成,做生意也不行,到现在,身子骨都不好了,还让妹妹受了这么大的气。” “你们先回去吧,你妹妹素来比你有主意,等明儿她醒了,就问问她。”江太太口中说着,心中却越发酸楚起来,自己这两个儿女,若是能换一下该多好,女儿体弱多病读书不成,不就是一副嫁妆嫁出去,只要娘家兴旺发达,谁还敢欺负不成? 而翠柳若是个儿子,这样响快能干的人,也能把江家的生意做的很好,定比自己丈夫在的时候,更加发达。 自然这样的话,江太太是不会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讲出来的,自己的儿子,体弱多病读书不成,也不是他选的。 当初,当初为什么要担心儿媳太能干,进门后拿捏住了儿子,选了李氏呢?若是个商户人家的泼辣女儿,进门后能掌得了家,外头的账也看的来,这会儿江家也不会沦落至此。 自然,李氏也是有好处的,温柔和顺,嫁进门这七年了,并没有和人红过脸。这人啊,怎么就不能十全? 江太太见儿媳搀着儿子出去了,又狠狠地叹了几口气。媛儿的手拉了拉外婆的袍子:“婆,我饿了。” 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小娇养着,哪儿知道饿是什么滋味,而媛儿这会儿竟然饿了,江太太连声对自己说该死,忙让刘嬷嬷去厨房,赶紧给媛儿做碗面上来。 面端上来了,面是好面,龙须细面,只是江家这会儿的厨房里,再没有日常备着下面的鸡汤,只得一把清水下面,放了一勺酱油,烫了一点青菜,连个鸡蛋都没有。往面汤里放了一勺猪油,就当是有了荤腥。 媛儿是真的饿了,家里面吵了好几天,服侍她的奶妈丫鬟也不怎么上心,媛儿就早上吃了早饭,到现在两顿都没吃了,见了这碗面,也不管这面只有一点猪油,一口气把面吃完,连面汤都喝光了。 可见又饿又渴。媛儿这样,江太太又落泪了:“我的儿,你这是饿成什么样了?” “婆,我今儿一天都没吃饭了。”媛儿一派天真无邪,江太太心疼地把她搂进怀中:“我的儿,那些丫鬟就该……” 该打两个字没说出口,江太太就愣住了,江太太是当过家的人,怎么不晓得那些下人们的心思,对媛儿都怠慢如此,那就可想而知,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媛儿,是正正经经的王家人啊。媛儿靠在江太太怀中,吃饱了,就困了,媛儿打了个哈欠,江太太也不假手他人,把媛儿抱起来,送进房中。 翠柳睡的什么都不知道,面上竟然带着一丝笑容。这孩子,都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了,睡觉竟然还能笑出来,江太太把媛儿放到翠柳身边,媛儿已经滚进翠柳怀中,母女二人都呼呼大睡起来。 江太太看着她们母女二人的睡相,自己是怎么都睡不着的。以后翠柳该怎么办呢?若是江家还没沦落,别说养一个江翠柳,就算是养十个,那也是养得起的。 不,若江家还没沦落,王家又怎会休了翠柳?自然还是把翠柳高高捧在那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江太太想了会儿,就困了,眼睛略闭了闭,就看到一家子老小在那饥寒哭嚎,江太太猛地醒来,见屋内已经全黑了,只有一点微微的光透进来,还能看到身边的女儿和外孙女。 我的儿啊,娘,到底怎么才能护住你呢?江太太伸手去摸女儿的脸,翠柳睡的很沉,似乎什么事情都打扰不了她。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江太太在这样想,李氏也在对着翠能说,听到李氏这句,翠能就站起身:“我们家,总还是能养活一个女儿的,等明儿,总也要去王家讨个说法。” “大爷,你没看出来吗?姑奶奶并不愿意我们去讨说法,还有,姑奶奶的嫁妆……”李氏迟疑着问出,翠柳当初嫁过去的时候,十里红妆,第一抬嫁妆进了王家的门,别说最后一抬嫁妆,那中间那抬嫁妆,才刚刚出了江家大门呢。 这会儿,王家说休就要休,那翠柳的嫁妆总要拿回来,岂能白白便宜了王家? 听妻子提到翠柳的嫁妆,翠能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接着翠能就道:“妹妹的嫁妆,你不要提了。” 这是?李氏伸手就去抓丈夫的手,迟疑地问:“你全花了?” 翠能没有说话,只是把李氏的手放开:“你别问这个,横竖,我……” 我怎么?翠能说不出口,李氏看着面前的丈夫,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他了。江家的家私,也是不少的,自己丈夫说是不会做生意,败了也就败了,那怎么翠柳的嫁妆也,就这样没了。 “我到底,还是嫁了个败家子。”李氏的泪落下,喉中哽咽,他们夫妻成婚这七年来,从没红过脸,李氏也是个能挨苦日子的,也没在翠能面前抱怨过一句。 这会儿,败家子三个字说出口,翠能的手微微颤抖了下,接着翠能就哑着嗓子:“夜深了,睡吧,妹妹有主意,等妹妹醒来就好了。你放心,我不会让日子过不下去的。” 这会儿翠能说的放心,听在李氏耳中全是敷衍,放心,怎么放心?如何放心,到底那泼天的家私,去了哪儿?丈夫不说,李氏也没有再问,只觉得心中无比酸楚,索性也不去解衣衫,只是合衣躺下,默默垂泪。 翠能知道妻子在枕边流泪,但要安慰妻子,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长叹了一声,这声叹息让李氏越发难过,自己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一夜,对江家的人来说,是个不眠之夜。李氏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看着玻璃窗上有隐约的红,这就爬起来。 李氏本打算去厨下烧水的,可一进了厨房,就见江太太已经坐在灶前,在那笨手笨脚地烧火。都说女子主中馈,可是江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富家主母,哪里会烧火了。 这会儿就见灶门口全是柴,浓烟滚滚,火星都不见一个。江太太也不去管这些,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 李氏急忙快步上前,抽出几根柴,那柴一被抽出来,压着的火星就蓬一声燃起来。 江太太这才想从梦中惊醒,抬头看着李氏:“你来了,我,我原本想给你们烧些水洗脸。” “婆婆,我来吧。”李氏把水打进锅中,江太太盯着儿媳的举动,长叹了一声:“我们江家,原先是连大丫鬟都不会做这些的。” 别说主子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是贴身服侍的丫鬟,又有几个会做这些呢,这些粗笨的活计,不都是交给那些厨下人做的? 李氏不由想起了刚嫁到江家的日子,身边如云样的下人,没吃过穿过见过的,堆山填海似的,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也不过就是三年。那时候,接着就是急转直下。那么多债主拿着借条来江家要钱。 先是首饰,再是字画,接着就是衣衫,家具,大宅也卖掉了,现在江家容身之处,不过是早先下人们住的屋子。 但这些也没保住生意,铺子一家家地关掉,掌柜伙计们一个个地辞掉,丫鬟婆子们,辞的辞,赎身的赎身,到了现在,合家上下也只剩下几个下人。 锅里的水咕咕开了,李氏急忙掀起锅盖,热气涌上来,李氏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飘的很远:“婆婆,不要去想原先了,他昨晚说,这日子,还是会过下去的。” 第三章 “过下去?”江太太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就对李氏道:“我也不是看不上我自己的儿子,媳妇,我和你说句实话吧,这两个孩子尽管是我生养的,他们的脾性我也不十分清楚。老大呢,他从小体弱多病,我生怕他冷着饿着。翠柳呢,她从小被她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会儿就算是被休回家,我也不敢多问一句。这日子都这样了,还怎么能过下去?” 李氏有些木然地把水倒进盆里:“婆婆,您先洗脸吧?” 这会儿小喜打着哈欠走进厨房,见她们婆媳已经把洗脸水烧好,小喜急忙掩住口中的哈欠,上前接过李氏手中的盆:“大奶奶,我来伺候太太梳洗,太太,我先把热水送到您房中。” 一口一个太太,一口一个大奶奶,仿佛还是当日的日子一样,李氏看着小喜,长叹了一声:“这家中的日子,早和原先不一样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了。” “那怎么行呢?”小喜冲口就是这么一句,但很快就转口了:“大奶奶可是恼我今儿起晚了,实在是昨夜,刘婶子和孙婶子足足说了一晚上的话,我也就在那听着她们说话,才没醒过来。” 想都知道,刘嬷嬷和孙嬷嬷会说什么。李氏这会儿也不想摆什么主人架子,耳边已经传来翠柳的声音:“啊,娘,您和大嫂都起来了,我还说来厨房,给自己做点吃的。” 江太太急忙用手擦一下眼睛,这才对翠柳道:“是啊,我起来了,和你嫂嫂在说话呢,你呢,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娘,睡醒了就要起啊,不然您就要说,女儿家,哪能这样贪睡。”翠柳笑嘻嘻地说着,伸手就去掀开锅盖:“嫂嫂,烧了洗脸水,就该做早饭了,我来给娘做碗面,娘已经许久没有吃我做的饭了。” “快些放下。”江太太看着翠柳的动作,又心疼又难过,眼泪又要落下,翠柳急忙把锅盖放下,伸手抱住江太太:“娘,我晓得您心里怎么想的,我们啊,先梳洗完了,再用早饭,然后我再和您细细地说。” 细细地说,这件事,别说江太太,李氏心中也是老大一个疙瘩呢,这出嫁了的小姑子被休回家,名声罢了,这以后要怎么安置,还有孩子?难道说这王家不要翠柳,连嫣儿都不要了?李氏又想叹气了,但毕竟是做人媳妇的人,比不得做人女儿这样的自在,只能赶紧把洗脸水打出来。 翠柳母女一离开厨房,刘嬷嬷和孙嬷嬷也走进厨房,孙嬷嬷急忙伸手去拿李氏手中的火钳:“大奶奶,这些事儿,还是交给我们吧,您先去歇着,今儿的早饭,是吃包子还是馒头?” “随便吧,有什么做什么。”李氏顺口答着,孙嬷嬷应了声是,就小声道:“这姑奶奶回来了,也该买点好些的小菜,不然别人说起来,总说我们待客不周。” 这会儿江家早不是从前势派的时候了,这每天的小菜钱都是有数的,上上下下这几口人,也不过一天就三四十个钱的菜蔬,要打发三顿饭,孙嬷嬷早抱怨过这些钱买来的小菜,一人也只够夹一口。 这会儿李氏听了孙嬷嬷的话,转身进了自己房内,翠能已经醒了,双手放在枕后,双眼呆呆地看着帐子,似乎想要从帐子上看出什么花来。 这帐子,还是李氏的陪嫁,一直放在箱子里,原先用的都是江家备的,后来那些值钱的东西都被变卖了,这才从箱子里拿出来,挂在床上。 不过是一顶纱帐,连水墨字画都没有一笔。李氏也不去叫翠能,只从抽屉里去拿钱,那里齐齐整整放着几叠钱,却是李氏按每天要花的小菜钱分的清楚的,每一叠不过三四十个钱。李氏拿了一叠,想想不够,咬牙又拿起一叠,又想了想,数出十个钱来放在抽屉里,自己就捏着这五十个钱打算出去。 “娘子!”翠能已经叫了一声李氏,李氏听到丈夫叫自己,不知为何就觉得心中委屈起来,但也不说话,只低头要往外走。 “你放心,我定会让你好好的。”翠能说完,就咳嗽起来,李氏心中满是悲愤,好好地,怎么才能好好地?是天上掉一笔横财下来,才能救得了饥,解得了饿,而不是拿着当初赏人都嫌不爽利的几十个钱,要去买小菜。 李氏心中念着,走进厨房,把手中捏着的钱交给孙嬷嬷,孙嬷嬷接过钱,见只有五十个钱,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就听李氏说:“先拿这五十个钱去,买十五个钱的肉,再买几个鸡蛋,剩下的,胡乱买一些小菜罢。” “剩下的,也只够买些豆腐白菜。”孙嬷嬷虽然知道这样说不好,但还是忍不住说出口,李氏面上掠过一丝难堪,接着就道:“白菜豆腐也好,能多吃的几日。早饭好了吧,刘嬷嬷,和我把早饭端上去。” 孙嬷嬷和刘嬷嬷交换一个眼神。昨晚两人说了一夜的话,都在想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当初江家衰落,那些有办法的,赎身的赎身,辞去的辞去,孙嬷嬷没有地方去,留在江家,还羡慕过刘嬷嬷跟了翠柳去,还在那好好地享福。 没想到这才几年,翠柳就被休了,刘嬷嬷又回到这里,这以后的日子,是个什么样子,两个人也不知道,就算想攒几个钱,就江家这会儿的样子,少了一个钱都恨不得要盘问了,还能从哪里落钱? 孙嬷嬷摸了摸这五十个钱,买十五个钱的肉,亏她说的出口,十五个钱的肉,不知能割一寸宽吗?这么多的人,分到每人头上,能有一口吗?十个钱也不过就够买五个鸡蛋,剩下二十五个钱,买上点白菜豆腐,也只能敷衍得了一天。 孙嬷嬷和刘嬷嬷各怀心思,李氏已经带着刘嬷嬷端着早饭进了江太太屋中,嫣儿已经起来,正腻在江太太怀中说着什么,见李氏进来,嫣儿已经扬起一张笑脸,对李氏道:“舅母,我昨晚做了个好梦。” 还不等李氏答话,翠柳已经笑了:“还做好梦呢,昨晚睡的小猪似的,快些过来吃早饭,吃完早饭就和小喜在院子里玩,我和你婆,舅舅舅母有话要说。” 嫣儿乖乖点头,李氏已经上前布置好了碗筷,江太太把咸菜往翠柳那边挪了挪,对李氏道:“老大还没醒?” 翠能多病,平常总睡不好,因此也没人会去叫他起床。 李氏急忙道:“今儿醒的倒早,只是在床上躺着,想是想心事,我也不敢去问他。”想心事?江太太看了眼翠柳,见翠柳正在那喂嫣儿吃粥,也不知道这心事,是不是为了自己女儿? 李氏见江太太的模样就急忙道:“婆婆,我先去把他叫来。” “是要叫来呢,嫂嫂,我要说的事,和哥哥也有关系。”翠柳的话让李氏有些讶异,但见翠柳一张笑脸,李氏也按下讶异,去房中叫翠能,刚走出堂屋,就见翠能往这边来。 李氏急忙停下脚步,对翠能道:“婆婆和妹妹叫你。” 翠能嗯了一声,就对李氏说:“你也跟我去吧,我们一家子,也好团团圆圆吃顿饭。”说着翠能不容李氏分说,就拉着李氏进了屋子。 这到底是怎么了?李氏被翠能按着坐在一边,看着翠柳,不知道翠柳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翠柳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哄着嫣儿吃了粥,又让江太太喝了一碗粥,等小喜和刘嬷嬷把东西都给收下去,带着嫣儿下去了。 翠柳这才拿手巾擦了擦嘴,对翠能道:“哥哥,我晓得你是想去王家为我讨公道的,可是你也晓得,我不愿意再回王家了。” 翠柳一向做事有主见,李氏是晓得的,但听到这句,李氏就愣住了,这天下的女子,哪还有不愿意在夫家的?毕竟,王家这会儿和江家,可是天地之别。 翠能看着妹妹,江太太已经高声道:“翠柳,你可晓得,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女人家是要循规蹈矩,不能行差踏错的。” “娘,您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他王家休我,也不过说的是我嫉妒,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王家的事儿,哦,若是没有生下儿子要算对不起王家,那就算。” 翠柳的话一说出口,江太太就又觉得头疼了,她用手扶着额头:“女儿啊,你是想要把我气死。” “娘,我这有个好主意,您就听一听。”翠柳扯着江太太的袖子,江太太拍了拍女儿的肩:“什么主意?” “娘,您不是一向都想着,若我是男子,哥哥是个女儿,那就是十全十美,这会儿,我就成全了您的心意。”翠柳不说话则罢,一说话就吓到了江太太:“你,你,你怎能这样说。” “我都打算好了,既然这世道,不让女儿家出来抛头露面,那我就扮做哥哥的模样,横竖我和哥哥生的极像,别人也分不大出来,而哥哥呢,就在家中养病,对外呢,就说我被王家休了,气病了。然后我出去外面做生意,把家业复兴起来,如何?” 第四章 李氏和翠能的嘴巴都张大,怎么都不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而翠柳一双眼却笑得那么好看,甚至还伸手去拉江太太的袖子:“娘,您觉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十分好的主意。” 江太太方才已经呆掉了,这会儿听到翠柳的话,这才回神过来,狠狠地把翠柳的手甩开:“你,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事儿要传出去,我们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翠柳已经料到江太太的反应,撒娇地说:“娘,我被休了,家业沦落至此,难道你们就好做人了?”这一句,噎的江太太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站起身:“我不允许,老大,你今儿就和你媳妇,往王家去,问个清楚明白,若王家愿意,就让他们来接人,不管怎么说,嫣儿是……” “娘,您不要您女儿和外孙女的命了吗?”翠柳见江太太这样说,站起身就是这么一句,江太太当然心疼自己女儿,但她是三从四德长大的,听了翠柳的话,只觉得翠柳实在太大胆了,难怪王家会让她回来。 因此江太太把脸拉下:“都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儿,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么这会儿,全然不知道理呢?” “是我不知道理,还是这道理本就不对,都说人命至贵,那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又说饿死事小了,那这人命到底是贵还是贱?”翠柳素来口齿伶俐,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李氏只觉得头疼,翠能已经站起身:“妹妹,难道说,在你眼中,哥哥就那么无用吗?” 李氏已经本能地张口就说:“夫君,你先坐下,妹妹没有这样说。”但李氏已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是,哥哥,在我眼中,哥哥在做生意这些,的确是无用的!” 无用的,翠能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看向自己的妹妹,翠柳当然看见翠能的脸色煞白,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有些话,如果不说出口,那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哥哥,我知道你从小多病,爹娘宠着你,疼着你,只是哥哥,你也是江家唯一的男子。”翠柳的话刚说完,李氏就已经对翠柳道:“妹妹乏了吧,赶紧去歇着。” “嫂嫂错了,事事都顺着哥哥,处处都让着哥哥,只会让哥哥继续在这里,在一个安乐窝中,不敢出来。”翠柳已经伸手抓住了翠能的胳膊,语气那样肯定,而江太太已经叫出来:“来人,来人,赶紧去王家,就说,要把小姐送回去。” “娘,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想,自欺欺人吗?”翠柳转身对着江太太说,而孙嬷嬷已经走进,听到翠柳的话,就愣愣地站在那里,翠柳已经对孙嬷嬷挥手:“你们先出去,这件事,我做主。” “这,姑奶奶,现放着大爷和太太,您,您……”孙嬷嬷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在那小声说,翠柳已经高声:“出去!” 孙嬷嬷看向李氏,李氏这会儿自己也不晓得该做什么,但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李氏对孙嬷嬷点头,孙嬷嬷退出去了。 翠柳看着身边的家人,语气开始变得叹息:“娘,您不能总想着过去的好日子,您要想想,我们家以后该怎么做了?不然现在还能一天拿出三十来个小菜钱,还有下人服侍,等过些年,连这些都没有了。嫂嫂总要生儿育女,难道您要看着您的孙儿,连吃穿都没有吗?” 家业,富贵,江太太伸手扶了扶,却不知道该扶向哪里,只能茫然地坐下来,到底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女儿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 “娘,我向来不服气,在王家这几年,我就更加不服气了,明明我比夫君更加聪明,更加能干,他在生意上的事儿,我说上几句,也更好,可是因为我是女人,就只能在家中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甚至,我的儿子死了,他们还要怪罪我,怪罪我的女儿。娘,我不服气。” 翠柳低低地说着,不服气,江太太看着女儿,这个女儿一向娇养,这个女儿,也一向更聪明更能干,丈夫生前也多次说过,若这个女儿是个儿子,该有多好,能保江家多年富贵。 可是,她怎能如此大胆,想出这样的主意? “妹妹,若你这件事,被人知道,那,那……”先开口说话的是李氏,翠柳看向李氏,这也是为什么翠柳要李氏在这听的原因。李氏嫁进江家,享过富贵,现在过这样的日子,难免会心中有抱怨的,只要她能点头,那这件事,成的可能性就大了。 “你不说,我不说,哥哥不说,娘不说,还有谁知道?”翠柳说的那样轻描淡写,翠能不由抬眼看着妹妹,兄妹俩生的很像,只除了翠能是男子,身量高些,别的连身形都差不多,毕竟翠能多年卧病,不是什么潇洒少年郎。 “哥哥,我晓得你的好处很多,可是哥哥,要振兴家业,那些好处,是不能够的。”翠柳在那加紧说服,毕竟对翠柳来说,得到翠能的肯定,江太太那边就没什么反对的了。 “妹妹,你真的能,真的能做生意?”翠能迟疑着问,江老爷去世之后,翠能也去过店里一些时候,可是那些掌柜,伙计,只会哭诉,于是那些银子,像水一样地花出去,那些店铺,一家家地关了,就算事后,翠能知道那些伙计,有些在外面自己开了店铺,卖的还是江家店铺内的货物,翠能也无能为力,毕竟翠能相信与人为善。更相信人要脸面,怎能去吵闹呢? “哥哥,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也晓得,哥哥是厌烦生意场上那些应酬,更厌恶那些账目。”但这些,却是翠柳喜欢的,翠柳又想起了在王家时候,因为是已经成婚的女子,曾经和王太太一起去过店内,能听到伙计们在那和人巧舌如簧地劝说,能看到那些南北货物,被一样样地搬进来,放在货架上。 甚至,翠柳曾经悄悄地扮作男装,跟着王慕辰出门应酬,有人问起来,王慕辰只说翠柳是他家远房表弟。那时候,翠柳才知道,这些事情,比困守宅中,听着那些下人们来禀报,今儿又买了多少东西,明儿要去送什么样的礼,有意思多了。 只可惜,这样的事情,不能长做。而现在,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装扮成男子,冒了哥哥的名,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去做生意,把江家的家业给复兴起来。至于江翠柳,到那个时候,也许就可以说她被王家气的生病,从此长居庵中。 翠能看到了翠柳那闪闪发光的眼,从小到大,翠能就羡慕翠柳,羡慕她的聪明,她的能干,而现在,翠能越发羡慕了,为什么,翠柳是女儿,自己是男子,翠柳就能那么有主见? “荒唐,荒唐,老大,你不能因为疼你妹妹,就答应这件事。”江太太气呼呼地说,天地乾坤,哪有能颠倒的,女儿家在家中守着家业,男子家在外面做事,这才是天经地义的,哪有什么女扮男装,哪有什么冒名顶替?当这是在戏台子上唱戏呢?实在荒唐。 “娘,您要不,先歇歇?”翠柳拉住江太太的胳膊,江太太把女儿的手甩开:“我不去歇,翠柳,你爹从小疼你,你也从小跟在你爹身边,他教你识字,教你算账,那是为了你好去别人家做人,而不是要你去那戏台子上唱戏。” “我是去别人家做人了,我在王家,做了六年的好媳妇,我给王家生了一儿一女。我在王家操持家务,我连婆婆的辱骂都忍了。可是,就因为我的儿子死了,他们就要不顾体面地,要从外面接一个怀孕的人回来,要我忍了。娘,我忍了六年,我做了六年好媳妇,我不要忍了,我不做好媳妇了。我的女儿,不能再被骂扫把星,我们江家,不能再被人嘲笑了!” 翠柳这长篇的话也不知道是憋在心里多久了,江太太看着女儿:“可是,王家也是老亲,只要……” “我不要再忍气吞声,娘,您和爹爹,那么疼爱我,想的也是我出嫁后,别人会好好待我,那为何现在要把我推回那个火坑去?”翠柳说着看了眼李氏:“我们江家,这会儿情形人人都晓得,为什么嫂嫂还留在江家,因为我们江家虽然穷,却是好人家。娘,我晓得,您要体面,您要脸面,可是别人不要体面,不要脸面。” 翠柳的话斩钉截铁,李氏已经看着翠柳:“妹妹这话说的是,婆婆,我想,不如就从了妹妹的念头。妹妹从小聪明,能干之处,更胜男子,若家业能复兴,对婆婆也是安慰。” “好嫂嫂,请受翠柳一拜!”翠柳说着就拜下去。 第五章 李氏急忙扶住翠柳:“妹妹这是救了我们一家子的事情,怎反而要谢我。”江太太回神过来,气的啐了李氏一口:“你这怎么说话的,这是要我们一家子名声的事情,怎就成了救了我们一家子了?” 江太太平素是个温和人,这样动了大气,李氏也晓得江太太是为什么,但做儿媳的总不能露出不满,只能扶了江太太一把:“婆婆,我知道您心中有些过不去,可是我们家,这几年来的日子您都看到了,我是个女人,也只能在家操持家务,夫君他又体弱多病。现在我们都是靠了变卖那些东西过日子,坐吃山空要到什么时候?就算是我能忍下去,出去外面做个绣娘,只怕别人都要怪儿媳我刺绣的不好,换不来衣食。” “你,你,你这是故意来气我。”江太太心疼女儿,总是不好对女儿说什么很重的话,可是对儿媳就少了这一层顾忌,气的大声喊出来。 “娘,您先不忙怪嫂嫂,您该晓得,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翠柳急忙护住李氏,江太太伸手戳了女儿额头一下:“你,翠柳,娘疼你,娘护着你,娘也是不愿意,不愿意……” “娘,儿子不孝,撑不起家业来,这会儿妹妹愿意出来撑起家业,娘为何不许?”翠能长叹一声,直直地对江太太跪下,儿子跪在那里,江太太就一时晓不得该怎么说话,只是看着翠能:“你,你们这是想要气死我?” “娘,我是想要孝敬您,娘,您做了一辈子的富家主母,难道临老反而不能享福,要为儿女操心?娘,事情已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您就让女儿去试试。”翠柳也在那劝说,江太太长叹一声,刚想说话,外面已经传来刘嬷嬷带有一点激动地声音:“太太,姑爷来了,就在外面,说来接小姐回去。” 翠柳晓得王慕辰会来,但不晓得王慕辰会来的这么快,翠柳原本想的是等过几天,自己已经说服了家人,再跟着翠能,学他的言行举止,学到七八分像了,等王慕辰来的时候,自己就扮了男装,装作哥哥的模样出去,和王慕辰说话,若王慕辰都分不出来,那这事就成了,翠柳就能放心大胆地,用自己哥哥的身份出去外面,收拾起江家那些旧日家业。 “怎么这会儿就来了?”翠柳不由小声嘀咕,江太太已经看了女儿一眼:“来的正好,你就跟着姑爷回去,以后好好地过日子,翠柳,这夫妻之间……” 不等江太太说完,翠柳已经对着自己的母亲跪下:“娘,您若想要女儿的命,就拿去,不要这样零碎割了。” “你,你们一个个地,是想气死我吗?”翠柳一跪下,江太太就明白她要说什么,气的双手颤抖,对翠柳高声责问。 翠柳垂下眼:“娘,我晓得您的心思,您总觉得,女儿家嫁了人,就一辈子是别人家的人,就该以夫君的喜乐为喜乐,悲伤为悲伤,但娘,女儿也是您从小养大的,难道您还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吗?” “太太,太太,姑爷在外面已经等的久了。”刘嬷嬷见屋内没有传出指令,有些惊讶,高声又重复了一遍。 “请他进来,就说,哥哥有话和他说。”翠柳已经站起身,高声对外面说,刘嬷嬷是晓得翠柳的脾气的,听到翠柳这样说话,刘嬷嬷的手不由颤抖了下,但还是对里面笑着说:“小姐,这夫妻之间……” 翠柳已经上前打开门:“我江翠柳,并不是别人想哄就哄,想赶就赶的。”翠柳说的咬牙切齿,刘嬷嬷不由悄悄地看向江太太,想等着江太太的吩咐,而江太太这会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挥手示意。 既然江太太这样示意,刘嬷嬷也就转身出去请王慕辰。翠能整了下衣衫,就要走出去,翠柳还有些不放心,叫了声哥哥。 翠能已经拍了拍她的手:“妹妹放心,你是我们家中掌珠,又有主见,哪能任由人这样糟蹋。” 这怎么就叫糟蹋了?江太太又想说话,翠柳已经祈求地叫了声:“娘!” 江太太看着面前的儿子儿媳,还有自己女儿,只能长叹一声:“你们这是,都不肯听我的话了?” “婆婆,妹妹也是为了我们江家,并不是我们不肯听您的。”李氏晓得江太太只怕有五分肯了,急忙上前劝说。外面已经传来王慕辰说话的声音,翠柳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耳朵附在门边,仔细听起来。 翠柳这样,李氏也不由好奇,也跟着在那听起来,江太太见女儿儿媳都这样,想说一句这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可是这会儿说什么大家闺秀,只怕女儿和儿媳又要有长长的一篇话要说,江太太只能叹气。 翠能和王慕辰口中寒暄着,各自在堂屋里坐下。自从江家搬到这个地方来住,王慕辰每次都是送翠柳到外面,并没有进来过,方才等在外面时候,王慕辰不由在叹气,看着江家这样败落,翠柳还是这个犟脾气,难道不晓得,她已经没有娘家可以靠了? 谁知王慕辰竟在外面等了许久,王慕辰不由惊讶,难道江家,现在还要摆什么架子,想给自己甩脸子看不成?等翠能出来相迎,王慕辰见翠能礼貌周全,心中又放心下来,江家不过是虚架子,自己只要抛一点好处,江家自然会让翠柳回去。 因此坐在堂屋之中,王慕辰打量了下这江家的堂屋,见里面还有几样旧日摆设,不过大都漆褪金残,江家当初卖家伙的情形,王慕辰也是晓得的,因此王慕辰只觉得,这些剩下的家伙,看来是卖不掉的,只能凑合着摆摆。 因此各自坐定,小喜送茶上来时候,王慕辰端起茶,口中就多了几分矜持:“舍妹在我家中,也是金尊玉贵不敢让她受委屈的,昨日因和我吵了几句,就闹着要休书,回娘家,你也晓得家母的性子,所以一怒就写了休书。今早起来,家母倒把我叫去,好大一通埋怨,说我就该拦着她,哪能由着她性子做事,因此我来了,先和舅兄道歉,还请舅兄把舍妹请出来,我再和舍妹赔个不是。” 王慕辰说着就站起身,对翠能行礼下去。王慕辰本以为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又态度这样好,翠能定会立即把自己搀扶起来,然后说上几句翠柳的不是,这件事就这样了了。 谁知王慕辰那腰弯下去,半日都等不到翠能说话,王慕辰不由抬头看向翠能。 翠能见王慕辰抬头,这才对他道:“道歉倒是不必了,当日,在我们家中,你来迎亲时候,家父也曾说过,和王家是三代的老亲,又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所以才把妹妹嫁给你,也是看重你,望你们夫妻恩爱。” “岳父在日,对我很好。”王慕辰顺着翠能的话说下去,就听翠能话锋一转:“这亲,当日是郑重地结的,今日不结亲了,也没有什么拿了休书还能回去的理,免得别人看着,着实不庄重。” 江家要挑理,王慕辰心中是有数的,因此王慕辰垂下眼帘:“是,舅兄说的很对,所以家母说……” “我不要再听到,令堂说什么,我就想问问,你想说什么?”翠能突然打断王慕辰的话,这让王慕辰愣住,自己要说什么?自己不就是听从母亲的命令,请翠柳回家吗?怎么就变的这么难了? “况且,你家中那位妾室,已经有了喜,听说,肚中怀的是个儿子,你就回家去,好好地过日子,至于我江家,少不了妹妹一口饭吃。”王慕辰的突然愣住,让翠能皱眉,这位妹夫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明显是个做不得主的,做不了主也就算了,还如此地……翠能不由在心中叹气,语气也变的硬了些:“你和妹妹六年夫妻,当知道妹妹的性子,这样的大事都瞒着,那以后呢?” 原来是为了那个妾?王慕辰自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翠能的想法,急忙道:“舅兄放心,家母已经说了,那个妾,不过就是买来生子用的,等她生下孩子,就任由舍妹处置,高兴呢,在家中做个妾就当多个服侍的人,不高兴呢,就让她娘家人把她领回去,好好地给份嫁妆。” “荒唐!”翠能一张脸顿时变了:“那女子,也是个清白之身跟了你,既从了你,就想着跟你过到老,你呢,就这样轻轻松松几句,就想要人家的命,你读的书,到底读到哪里去了?” 王慕辰并不觉得自己讲的话有什么不对?天下女子,不都是如此吗?生死不都由自家,更何况那使银子钱买回来的妾室,自然是自己要她做什么就是什么,怎么处置也不过是自己一句话的事,但听翠能这意思,这样做是错的? 第六章 王慕辰心中想着,就看着翠能:“是,是,舅兄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就留在我们家,横竖不过就是多了个伺候的人。” 翠能只气的想要把王慕辰赶出去,强压住了,对王慕辰冷笑:“是啊,多了个伺候的人,那你可听过一句,若要合家不宁,只需纳妾就可。家父在生时候,身边并没有什么伺候的人,我们一家这才和和气气地过。” 这,这是既不许纳妾,又不能把人赶走,王慕辰糊涂了,看着翠能不知道该说什么,翠能已经缓缓地道:“婚姻大事,那能轻言,昨日,令堂已经给舍妹写了休书,今日,也就没有再接回去的事儿了。况且那位令宠,还没正式过门就惹的家中不宁,到时候舍妹回去见了,也是心中一根刺,你们俩的婚事,既有父母做主,那就还是父母做主,从此之后,两家的亲就断了。” 翠能身子骨向来不好,这会儿说了这么多的话,已经觉得有些气喘难捱,在那端起茶喝茶。 王慕辰仔仔细细听完翠能的话,登时就站起身:“舅兄,舅兄,你的意思,我们两家,从此就不再是亲家?” 翠能点头:“休书这种事情,哪是能轻易写的,更不提什么盛怒之下写的,思来想去,定是舍妹做人媳妇做的不好,才让令堂想着写休书。” “可我这不是,来接她回去了?”王慕辰几乎是祈求地说着,翠能缓缓摇头:“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翠能回绝的这么迅速,王慕辰惊呆了,而翠能也已经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舅兄,我和翠柳六年夫妻,夫妻之间也曾无比恩爱,怎能硬生生拆开,舅兄,就让我见翠柳一面,细细诉说,好让翠柳知道,我对她的用情。” 翠柳躲在门后听着,江太太也在那听着,听到这句就想打开门往外走,翠柳已经拉住江太太的手,对她缓缓摇头。 江太太不由压低声音:“你这孩子,难道说真的就没有回转余地。” “娘,难道您在这听了半日,没听出来吗?我们家和他们家,并不是一路人。”翠柳说的斩钉截铁,江太太还想反驳,但看到女儿面上神色,江太太不由叹气:“这,这做的什么孽啊?” “作孽的不是我!”翠柳看着那扇关着的门,只要推开门,就能回到王家,照旧过着和原来一样的日子,不,不,比原来的日子还要不好过,这一低头,就是要低一辈子了,而嫣儿,自己的女儿,怎能受得了那样的对待。 “翠柳,那个孩子,生下来也要认你为嫡母!”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江太太又想劝说女儿,见翠柳面上露出嘲讽的笑,江太太又忍住没有再往下说了。 翠柳微笑:“是啊,认我为嫡母,我身边只是多了个伺候的人罢了。但是娘,您要晓得,人的心是偏的,天长日久,我不晓得,我该怎么对待那个女子。” 对那个妾,有生杀予夺之权又如何呢?又如何呢?翠柳长叹了一声,不过是骗骗自己的说话。那个儿子,会是那个妾生的,弃官寻母,寻的也不过就是被嫡母卖掉的生母。儿子会被称赞孝顺,嫡母,会被骂作面目可憎的妒妇。 留在身边,那就是一根刺,一根看到她,翠柳就能想起,想起自己丈夫如何骗了自己的刺,而有了这根刺,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添更多的刺?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不能有那根刺。翠柳自问做不出什么留子去母的事情,也不愿把自己变得那样面目可憎。 分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翠柳!”隔着门,王慕辰的声音传进来,定是他见无法劝说翠能,就想劝说翠柳了,翠柳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又想起昨日在王家门前的对话,罢了罢了,终究是缘分已尽,恩断义绝! “翠柳,我知道你在,你听我说,我已经和娘说过了,娘说,你是个好媳妇,娘让我来接你回家,翠柳,是我对不住你,夫妻之间,哪有隔夜的仇?”王慕辰在那急急地说着。 江太太又想去推门,翠柳按住了江太太的手,看着门外,翠柳轻声道:“我已经晓得你的用意,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慕辰,你我之间,夫妻已经缘尽了,不是在昨日,而是在你,在你因为然儿的死,跟着众人一起责难嫣儿时候,我们夫妻的缘分,就没有了。” 然儿,那是翠柳和王慕辰的儿子,若他还活着,这会儿已经有四岁了,王慕辰只觉得喉中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睛一下就酸了,但王慕辰还是哑着嗓子说:“翠柳,你怎能如此,怎可以这样说,我们之后,过的不是很好吗?是,我是对不起你,可是这天下的男子,纳妾宠婢,本就是本等。” “是啊,纳妾宠婢,不过是男子本等,做妻子的,也不用去争什么,横竖名分有了,享受有了,可是慕辰,我和你说过,我是一个人。”一个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喜乐,系于男子身上的人。 王慕辰越发糊涂了,他只觉得,王家兄妹的说话,都透着那么古怪,于是王慕辰继续劝说:“翠柳,没有人不把你当人,我娘虽然脾气急了些,可她也是为了王家传宗接代想。” 翠柳把手从门上收回去,看着那道门,抹去眼角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语气变的更轻柔了:“慕辰,你回去吧,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休书我已经收好了,既然你娘说,嫣儿是扫把星,那我也把她带回来,从此之后,嫣儿就是我们江家的孩子,不是你王家的人。” 翠柳说的这样坚决,让王慕辰难以接受,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自己的妻子会变成这样?王慕辰看向翠能,翠能已经对王慕辰拱手:“舍妹既然如此说了,王兄,请吧。” 这是真的要恩断义绝,再不见面了?王慕辰不相信,天下男子,是女子的夫主,什么时候,这女子能不听夫主的话了? 王慕辰盯着翠能看:“你,你,你们江家,难道不要颜面了?” “先不要颜面的,是王家,是王家写了休书,要休我们家的人,也是王家,又要翠柳回去。王兄,我晓得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会儿,舍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和她恩断义绝,连嫣儿,也不再是王家的人。” “嫣儿是我女儿!我要带走她!”王慕辰斩钉截铁地说,翠能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接着翠能缓缓摇头:“嫣儿是你的女儿,按说,是该在王家,可是她在王家的日子,你我都知道,过的怎样。你若真对嫣儿有怜悯之心,就让她留在江家,我们江家虽然穷,一口饭是少不了她的,也不会有打骂,何苦要让她回到王家,一个没娘的孩子,被人磋磨。” “她是我的……”王慕辰话没说完就听到门被打开,王慕辰抬头看向打开的门,翠柳已经从门内走出,仅仅过了一夜,王慕辰就觉得翠柳有些不一样了,更美了,不,或者说,她的整张脸庞都发着光。 翠柳走到翠能身边,看着王慕辰:“慕辰,你若还想和我置气,那就把嫣儿带走。” “你心中,就是这样想我的?”王慕辰十分痛苦地询问,翠柳看着王慕辰:“原本我不是这样想你的,但这会儿,听了你方才的那些话,我就忍不住这样想你了。慕辰,你我做不成夫妻,也许还能做友人,若是连这点你都不肯答应,那你我之间,只能做仇人了。” 王慕辰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完全明白翠柳的想法了,看来,夫妻这么多年,对翠柳来说,是种折磨,真是好笑,自己对翠柳,那样温柔周全,可最后,只换来这一句。 “慕辰,你……”翠柳刚说了一个字,王慕辰已经高声道:“好,好,江翠柳,你有主见,你说的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你,你,你好好地,过你的日子,从此之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嫣儿的笑声传进屋内,王慕辰和翠柳都看向院子,嫣儿在叠着小纸人,看着女儿的笑容,翠柳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王慕辰看着嫣儿的眼,有着愤怒,嫣儿和王慕辰算不上特别亲近,王慕辰有时候也会嫌翠柳对嫣儿太过迁就,但是,王慕辰终究也是个人,所以王慕辰往后退了一步:“好,好,嫣儿也是你的,这六年,我王慕辰的一片心,全都喂了狗。” 这样置气的话,王慕辰说出口,却觉得无比痛苦,翠柳,翠柳!这六年来,王慕辰是喜欢翠柳的,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翠柳抬头看着王慕辰,对王慕辰露出一抹笑:“保重。” 这就是,翠柳给自己最后的叮嘱吗?王慕辰觉得自己心口这口气,再也咽不下去,只能深深地看了翠柳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第七章 翠柳站在门内,看着王慕辰走下台阶,看着王慕辰经过嫣儿身边,嫣儿本来在叠小纸人,突然抬头看到王慕辰,嫣儿手中的小纸人掉在地上,慌乱地站起身,刚要叫人又想起要行礼。 “爹,爹爹……”嫣儿都快急哭了,爹爹会不会骂自己,会不会说自己不懂礼仪,会不会……王慕辰看着嫣儿,王慕辰觉得自己是心疼女儿的,可惜她不是个儿子,这会儿见女儿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王慕辰的眉不由一皱,对嫣儿道:“站好。” 站好,对,自己要站好,嫣儿急忙把双手背到后面,认真地看着王慕辰,刚想说话翠柳就已经在那喊:“嫣儿。” 娘啊,对,自己可以去寻娘!嫣儿拔腿就要跑,但想到王慕辰的教导,急忙对王慕辰行礼:“女儿,女儿去找娘。” 这孩子,怎么见了自己,就跟避猫鼠似的?王慕辰不悦地想着,回头看向翠柳,翠柳的脸掩盖在门内,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看出来,她似乎在笑,笑的还,很动人。 嫣儿已经一头扑进翠柳怀中,翠柳能感觉到女儿在颤抖。要说对不起,翠柳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嫣儿了,如果,自己早一点……那嫣儿也就不会被吓成这样。 “王大爷,你回去吧,从此之后,我的女儿,姓江了。”翠柳抱紧嫣儿,对王慕辰扬声到。姓江?她这是,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了,王慕辰再次看向门内,眼光照的王慕辰的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王大爷,请!”翠能已经从屋内走出,对王慕辰做了个请的手势,王慕辰沉默地跟在翠能身后走出江家。 王家的下人还等在那里,翠能停下脚步:“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两家以后就不要来往了,也不用生怨恨,不过就是,如没相识过一样。” “为了一个女儿,值得吗?”王慕辰轻声问出,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翠能,翠能已经笑了:“值得不值得的,这是我家的事儿,王大爷,请。” 王慕辰走到轿前,小厮伺候着上了轿,王慕辰上轿时候,回头看了眼江家大门,翠能还是站在那里对着王慕辰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王慕辰的心中,却开始泛起苦涩,到底这一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翠能等到王慕辰的轿子离开,这才返身进门。 嫣儿正靠在翠柳怀中,和江太太说话,看见翠能走进来,嫣儿就扑过去:“舅舅,娘说,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欢喜吗?”翠能低头温柔地问,嫣儿已经点头:“欢喜!只要娘能一直在我身边,我就欢喜。” “你这傻孩子,以后啊,要跟着我们吃苦了。”江太太抚摸一下外孙女的头发,无限感慨地说,吃苦?嫣儿的眼睛眨了眨,她还不知道吃苦是什么意思。 “娘,您瞧,您又来了,小喜,你把嫣儿抱出去,嫂嫂,你再让人请个泥水匠人来。”翠柳连声说着,江太太不由愣了:“请个泥水匠人,做什么?” “这后面还有两间小屋,请个泥水匠人来,把这两间小屋收拾了,再砌个墙,从此后啊,翠柳母女就要搬进去了。”翠柳笑盈盈地解释着,江太太刚想说谁敢让她搬,猛地想起翠柳说过的话,还有翠能夫妻都赞成了,那以后,就真的要这样做了? 江太太不由长叹一声:“翠柳,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我这还有……” “娘,我们做儿女的,哪能总是变卖您的东西,您放心,江翠柳住进那间小屋,用不了一两年啊,我们就能搬回原来的地方了。” 江家的大宅虽然卖掉了,但是买家却没搬进来住,江家当初也说好了,若是有一日,江家家业复兴,就许原价赎回,而买家也乐得江家住在这个角落,还免得他们派人来收拾看屋子。 翠柳此时说这话,听在江太太耳中,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说话,虽说自己这个女儿有主见,可是天生了男女,女儿家就是不如男人,翠能都做不到的事情,翠柳换个衣衫就能做到了,江太太才不信呢。 不过因为江太太一向疼爱孩子,只能盼着翠柳撞过了南墙,才好回头。只是可怜了嫣儿,又要跟着翠柳吃几年的苦了。 想着,江太太就长叹一声,也不说话,就往外走,翠柳见江太太径自走到嫣儿面前,把她抱进怀中又亲又疼,翠柳不由笑了:“娘不信我呢。” “妹妹,我说实话,我也不大相信呢,不过因为我们穷的极了,总是能有法子就想法子,不然我,我也不会,不会同意妹妹这么做。”李氏也忍不住说话。 翠柳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嫂嫂你多虑了,我还要嫂嫂帮忙呢,做衣衫,做鞋子,还有最要紧的,若我出去了,嫂嫂和哥哥在家,可千万不能露馅。” 翠柳笑眯眯地说着,翠能连连点头:“自然不会,只是妹妹你也……” “那哥哥你也不必多说,趁着收拾屋子,做衣衫这些时候,我们把家中的账本寻出来,我好好地瞧瞧。”翠柳已经扯着翠能就走了。 江家的那些账本,都堆在翠能隔壁屋子,翠能虽然也会看帐,但江家生意倒了这几年,他也没想过好好地看这些账,见翠柳把账本都搬出来,一本本地在看着,翠能不由疑惑地问:“这些账,我都看过数遍,为何你还在看呢?” “哥哥,我看帐和你看帐是不一样的。”翠柳说着就把账本看完一本,眉头紧皱:“哥哥,我们家变卖宅子的钱,这上面说是三千两,那怎么算来算去,到的只有两千五百两,另外五百两呢?” 这个特别容易看出来的账,翠能也看出来过,他略一思索就对翠柳说:“你看,这里还有一笔,说是买了五百两的货物。” “那货物也该折变了银子。”翠柳在王家也是当了几年家的,那些账房们的手段,翠柳是晓得的,不过暗中吃点也是常情,翠柳不过就是睁眼闭眼。谁知这江家的伙计,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是,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断地吃,还越吃越多。 翠柳不由拍了下桌子:“他们这是在欺负大哥你。” “我本就是无能,被欺负也是应该的。”翠能的话中透着无尽悲伤,翠柳晓得哥哥又要自责了,毕竟这生意,确实是在翠能手中倒的。 翠柳不由摇头:“哥哥,话不是这样说,那你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而不是得到恶报。哥哥,这账本,我再慢慢地看,到时候一起算账。” “算账?他们若是不认。”翠能迟疑起来,翠柳银牙一咬:“哥哥,我们家这会儿饭都快吃不起了,还计较什么面子?” 饭都快吃不起了,翠能听到翠柳这句,又咳嗽起来,翠柳伸手给翠能捶了捶背,对翠能轻声说:“哥哥,不要担心,我们家总能度过难关的。” 就这些账本里面,寻根剔齿,翠柳相信,总还能寻出三四千银子来,到时候这些银子也能拿去做本,做生意,本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至于那些伙计,翠柳当然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江家可能好欺负,江翠柳,可是不好欺负的。 翠柳在这算账,王慕辰已经回到王家,王太太听到禀告,急急来到前面,见只有王慕辰一个人回来,那眉头就皱成个疙瘩,老大不高兴地说:“我都和你说过了,要等两天,等她吃了苦头,才想起我们家的好来,然后你再去接她回来。今儿就去了,果真被人给了没脸,她不肯跟你回来吧。” “她不会回来了。”王慕辰看着自己的娘,张嘴只说了这一句。王太太先还没听懂,等想起来不由恼了:“不肯回来,不肯回来?她这是说什么话呢,不肯回来,我们王家,已经够好了。” “她说,她和我恩断义绝,从此之后,嫣儿跟她姓江。娘,这一切,也算如了你的意。”王慕辰的话让王太太又勃然大怒:“什么叫如了我的意,是她在闹腾,我一个做婆婆的,难道还要听她的不成。” 王慕辰任由王太太在那嚷着,自己一步步地往后面走,这以后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再也没有了翠柳,再也不担心她的责怪,但是,也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此挽回也挽回不了,只能说,缘分已经断了,断了。 王慕辰的百转千回,在听到有人说,翠柳病了,搬进了江家的小屋养病时候,就已经渐渐消失,毕竟,夫妻缘断,就再也补不回来了。 而翠能看着对面男装打扮的翠柳,眉头紧皱,翠柳已经笑了:“哥哥,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你扮的像极了,可是……”不等翠能把可是说完,翠柳就拉着他往外走:“所以,这头一回啊,你要带着我去。” 第八章 翠能被翠柳拖出去,也只能长叹了一声,而李氏已经从屋内追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件衣衫:“夫君,你再多穿一件,外面还有些冷。” 翠能看向穿着夏装的翠柳,不由对李氏摇头:“不必了,翠柳也……” “哥哥,嫂嫂要你穿,你就穿上,真冻着了,又要嫂嫂伺候你。”翠柳已经从李氏手上抢过衣衫,给翠能披上,就拿着翠能往外走。 李氏靠在门上瞧着他们兄妹出去,这一去,也不知道是凶是吉,虽说翠柳口中说的头头是道,但她总归是个女儿家,这女儿家,再能干也只是在内宅之中,这外面的事,她真的能做吗? 李氏在那百转千回地想着,江太太已经走到她身后:“翠柳和能儿出去了?” “是,婆婆,嫣儿那边?”今儿一大早,翠柳就让江太太把嫣儿抱走,说不能让嫣儿知道翠柳要出去做什么,对嫣儿只说头疼,要睡会儿。 嫣儿听话,自然也就跟着江太太去了。这会儿李氏见到江太太,忍不住想起嫣儿来。 江太太轻叹一声,自从江家家业败了,李氏就常常听到江太太叹息,已经是多听不怪了。接着就听到江太太说:“我只和嫣儿说,翠柳病了,要嫣儿今儿跟着我,她很乖。这样的好孩子,命怎么这么苦?” 说着,江太太又要落泪,李氏忙安抚地道:“婆婆,等到外面家业复兴,王家那时候,定会变了脸嘴的。” 家业复兴?靠着翠柳,能做到吗?江太太的头又轻轻摆了摆,往外面看去,仿佛能看到翠柳,李氏也想知道答案,但所有的答案,都需要时间来给予。 “哥哥,你可得记清楚了,我这会儿,是你堂弟。”翠柳在那叮嘱翠能,翠能点头:“是,我啊,是你堂兄,可是翠柳,为什么你……” 翠柳咳嗽了一声,翠能立即改口:“是,三弟,为什么你以后要用我的名字在外面行走?” “因为用哥哥你的名字,我才能名正言顺啊!”说着翠柳就停下脚步:“好了,大哥,这会儿已经到了,你不要说话了,所有的话都是我说。” 从翠柳回来,翠能已经习惯了妹妹发号施令,这会儿也不例外,只是对翠柳点头,而翠柳就站在这家店铺门前,看着这店铺。 铺子里面的伙计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二人,既然别人站在了自己家的店铺面前,这伙计也就走出来,对翠柳和翠能拱手:“二位客人,想是要来买什么?” “我们不买什么,只是要和贵东家,来算一笔账,还请把贵东家请出来,就说,江家的人还没死完,有些账,该算了!”翠柳的话让伙计吸了一口冷气,接着他就认出翠能了,于是这伙计笑着说:“江大爷,许多日子不见,您这阵身子骨好了些,都能到我们家走动了?只是东家虽说曾在江家做过些时日,可后来走的时候,那账目都是算的清清楚楚的,没有什么可欠的!” 没什么可欠的?翠柳冷笑一声,就看着伙计:“我说要寻你东家,就要寻你东家,怎么,你是在这合了本,能代你东家做主?”伙计见翠柳来者不善,而翠能是个好欺负的,自然不去搭理翠柳,只是一味地对着翠能说话:“江大爷,这话呢,也要有可说的,怎能……” 翠柳已经一把把伙计推开:“让开,我要见你东家,轮不到你在这嘀嘀咕咕罗罗嗦嗦的。” “这位爷,别一口一个江家,江大爷姓江,我看在他曾是我东家的东家份上,才敬着他,您呢,到底哪位,怎么这会儿,就代江家人说话?”伙计见翠能不说话,翠柳又在那不依不饶,就对翠柳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翠柳又笑了:“我既然陪我大哥来了,我自然也是姓江的,你们也别打错了主意,以为我们江家是什么孤零零一家在这城内。光这几辈子的老亲,就有好几家!” “几辈子的老亲?”那伙计冷冷一笑:“谁不晓得你江家的女儿,脾气大的很,前些日子才被王家休了,你江家别的亲眷也都破落了,没什么好亲可靠,这会儿,你来说什么老亲不老亲的话。我告诉你,要还知道要脸,那就顺顺当当地说上几句好话,我们东家也能接济你几两银子,若是不好好说话,那也只有棍子伺候了。” 啪的一声,伙计面上已经挨了一巴掌,伙计不由伸手去捂自己的脸,而翠喜已经看着他冷笑:“怎么,不挨上一巴掌,你不晓得好好说话?让你东家出来,我们江家,也是有会算账的人的!” 伙计这会儿回神过来,就要用头去撞翠柳:“好啊,你打我,你敢打我,你不过一个破落户家出来的人罢了,竟然敢打我,我要和你见官!” 翠柳的身子只微微一晃,就晃过了,依旧站在店铺门口,伙计没有撞到翠柳,回身过来还要和翠柳掰扯,翠能已经轻声道:“三弟,这事儿,这事儿,不如我们改天……” “没什么改天的!哥哥,你就是太好说话,才被他们这般欺负。”翠柳早就动了真气,袖子一挽就对伙计道:“我晓得你在这店里,也能做一半的主,你东家在那做缩头乌龟,好,那我就和你算算账!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当初离开江家时候,那些账目都是已经算清的了,那我问你,卖宅子的三千两银子,无故少了五百两这是什么原因?还有,你们店内有一样镇店之宝,是我们江家库内的,名字也好听,叫满地锦绣,是前朝传下来的一幅刺绣,几百年了,色泽一直都很好,当初这幅图,在帐上说的是变卖了,变卖了一千银子,那银子呢?” 这伙计不过是欺翠能为人老实,又不会撒泼,才公然欺负的,谁知翠柳开口就是这两件事,这会儿打又打不过翠柳,毕竟在这街上,翠柳能不要体面,这伙计却不敢不要体面。因此伙计脖子一梗:“我不晓得!” “不晓得,那好啊,就让你们东家出来说话,是个男人,就不要缩在屋内不出声。”这会儿已经有人见这边起了争执,纷纷围过来,翠柳见人围的多了,胆子越发大了,声音也放高了:“列位,这店铺的东家,和这铺子内的伙计,昔日都是我江家的,他们趁我们江家遇到丧事,在那弄空账,做花头,才开起这么间铺子上,我们家这会儿看了帐,晓得了些蹊跷,因此才寻上门来,并不是无故前来。” 翠柳虽然努力地压低嗓子,好让声音变的低沉更像男人,但说到后面,声音还是带出几分女儿家的味道来。翠能不由轻声喊了声:“三弟,不要……” 翠柳也发现自己后面的声音带上几分女儿家的味道了,翠柳急忙掩饰一下,就高声继续说:“列位都晓得,我大哥身子骨不好,又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这会儿还是我死活劝着,才肯前来,都这样了,这店铺内的东家还不肯出来,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市井中人最爱听的就是这样的事情,频频点头,伙计着急了:“列位,列位,他们乱讲,当初账目都是清楚的。” 那东家姓朱,原本在江家时候人都叫他一声老朱,现在出来自己做了生意,别人都敬他一声朱朝奉,早认出翠能的他一直躲在屋内不肯出来,这会儿听到外面人开始议论了,这才急忙走出来,对众人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江大爷,既然您来了,那就先往里面请,我们好细说说。” 这朱朝奉打的什么主意,翠柳一下就想到了,翠柳冷笑:“怎么,想把我大哥叫进去,然后用言语刺的我大哥说不出话来,顶好再吐两口血,两位就当做什么事儿都没了。” 朱朝奉在里面听着,也晓得是翠柳不好惹,这会儿听到翠柳把自己心事说出,不由看向翠柳,翠柳也丝毫不害怕地瞧着他,这朱朝奉当日在江家时候就是个笑面虎,这会儿面上越发喜庆了:“这位是……” “我是江家的,行三,和大哥是同一个祖父的,怎么,你没见过我?”翠柳反问,朱朝奉本就觉得翠柳有几分面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从哪儿见过,等到翠柳说出这话,朱朝奉才恍然大悟,既然是江家的,那必定是江老爷丧事的时候,江家来了许多的人,想来是那时候见过。 因此朱朝奉也笑了:“原来是三爷,记得记得,四年前在葬礼上的时候,您哭的什么似的,当时我还去劝您呢!” 翠能本打算为翠柳掩饰,谁知道翠柳竟编出这样一番话来,更稀奇地是,朱朝奉还顺着这番话说,翠能不由大感惊奇,看着翠柳不晓得该说什么。 而翠柳已经笑了:“是啊,四年了,那时候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第九章 这声长大了,意味深长,朱朝奉是做老了生意的,怎么会听不出来呢?朱朝奉也点头:“是啊,都过去四年了,不知道三爷今儿来,和我算什么账呢?毕竟,当初的账目是清清楚楚的。” 说着朱朝奉就看向翠能:“大爷,当日那账目,我是交给了您的,您也过目了,并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这是看翠柳不好拿捏,就转向自己了,翠能虽然人软口拙,可这会儿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听翠柳的,因此翠能只抱歉地笑笑:“朱大叔,您也知道我向来在做生意看帐上面都笨得很,家父在世时候就说过许多次了,那些账,我也看不出什么来,还是三弟说这账目有些不对,所以才来了。有什么,你和三弟说。” 翠能一推二五六,朱朝奉还是能想到的,所以朱朝奉就看向翠柳:“这么说,江三爷是真的认为,当初我在账上动了手脚?” “朱大叔,这账上有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翠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这句反问让朱朝奉的脸色往下一沉:“江三爷,不要血口喷人。” “这么说,朱大叔认为,这账的确是清清楚楚,没有一点问题了?”翠柳淡淡地说着,还看向了伙计,伙计这会儿已经糊涂了,但还是想着要护着朱朝奉,急忙点头:“对,这账没有问题。” “好一句没有问题!”翠柳等的就是他们这句,翠柳已经把账本拿出来,丢在朱朝奉面前:“朱大叔,还请仔细看看这账目,为何五千银子,到了这里,就只剩四千七百五十两了?”这做账房的,惯例有个九五回用,主人家也不是不管的,朱朝奉做账时候还没忘记把这九五回用写上,此刻听到翠柳质问,朱朝奉刚想张口说这是惯例,就想到了翠柳方才问自己的话,顿时闭了嘴! 而这一闭了嘴,就让翠柳冷笑:“这两百五十两银子,虽说不是什么大数,但在我江家这个时候,这笔银子却是少不了的,还请朱大叔把这上面少的那些银子,全都给我!” 这账本密密麻麻,也记了好几年,惯例的九五回用,也有了三四千银子,朱朝奉不是拿不出来这些银子,而是被人追索九五回用,简直就是打到脸上的巴掌,但朱朝奉也晓得,若不肯拿出这银子,这账本现就是证据。 偏偏这时候那伙计见朱朝奉急了,自己也在那插嘴:“江三爷,您这就是外行了,这做账房的,九五回用也是惯例,从来都没人管的,为何您就在这里管?” 伙计这话一说出口,朱朝奉就晓得坏事了,刚想呵斥伙计,翠柳已经冷笑:“好一个九五回用,若是我江家繁盛时候,赚了银子,那你们九五回用我也只能说一句,这是惯例。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的账?那时候我们江家,一两银子都要掰开两半用,还要九五回用,你们这是什么心,要挖空我们江家,让你们发财才成?再者说了,我们江家亏待你们了吗?朱大叔,您在我们江家时候,一年两百两俸银之外,分红,四时八节的礼,一年也有四五百银子,您女儿出嫁之时,我……伯父还送了二十两金子的金首饰添妆!您在我江家二十来年,看我江家落难也就罢了,怎还忍心在这个时候,还要什么九五回用?” 翠柳这番话说的围观的众人都点头,翠柳见众人点头,自然是机不可失,又对那伙计道:“你这伙计,我记得你,在我江家做了十来年了,初来时候,才十三岁,那时候个子都还没有桌子高,鼻涕都拖在上面。这么些年,从一年五两银子的学徒,到我江家败落时候,一年也有三十两的俸银,年底分红,也有二十来两银子,你丰衣足食,讨了婆娘不说,还生了两个儿子,把你爹娘从乡下接来,赁的房子就在江家后面,你爹娘来的时候,还去给伯父磕头,说多亏了伯父多年的照顾。这会儿,你全忘了吗?九五回用,亏你说的出口!” 翠柳说到这里,不由有些鼻酸,但还是强忍住泪,只对朱朝奉冷笑:“我只是来算这该算的账,我也晓得,你们九五回用,是账房里面各自分的,朱大叔,还有你,各自分了多少,都拿出来吧。这是我江家救命的银子。” “你,你就不顾体面了吗?”朱朝奉先是被翠柳这算账的架势给吓得愣住,到了这会儿,又听翠柳要自己拿出银子来,好半天才说出这句,翠柳冷笑:“体面?朱大叔,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们也都晓得,我姐姐被王家休了,她是个好强的人,气病了,这会儿在家里躺着,养病呢!只怕活不得多少日子了。这会儿,我江家,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您还问我要不要体面?难道我们江家的人。顾了体面,没了银子,全家活活饿死了,你们到时候就在我们坟上哭一声,这点体面,朱大叔,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九五回用,这会儿也就说不出什么,应得不应得的。” 体面?翠能看着翠柳,自己鼻子也开始酸涩起来,若是自己当日,若是自己当日,翠能长叹一声,对朱朝奉拱手一礼:“朱大叔,其实今儿,我原本是不想来的,但三弟说,他说,我江家,不能这样了,不能忍饥挨饿,却看着昔日那些,那些……” 翠能话没有说完,泪就落下,于是翠能用手遮住面:“我本就是个无能的人,只能说,三弟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旁的,朱大叔,您要笑话我也好,要做什么也罢,我都受着。” 翠能脸上的泪,朱朝奉看的清楚,围观的人也看的清楚,就有人不免想起江家当日的好处来,已经有人叹息:“朱朝奉,不过就是不多点银子,千把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来,还有那伙计,你当初分了多少,这会儿就拿出一些,你们还有这铺子,这江家,只怕就是要……” 坐吃山空这句话,终究有人没有把它说完,翠柳的眼却闪闪发亮,不管是不是坐吃山空,不管为了什么,现在,银子才是要紧的。 “大爷,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当日我们确实也从中落了些银子,不过我并没有拿了全部,毕竟那么多的人呢,当日,我不过就是分了一千一百两,这会儿,我拿八百两出来,毕竟我这铺子,还要做生意呢,你留三百两给我,我总要进些货物!” 众人都这样说了,朱朝奉晓得今日不吐出点银子来,那是不能善罢甘休了,只能咬牙拿出八百两。而那伙计也想清楚了,只能对翠柳说:“朱朝奉得了这么多,我就少了,我只有一百二十两,这一百二十两已经拿回乡下,买了三十亩好田,想着以后慢慢地凑,等到凑足一顷地,就回乡下,不再这里了。我,我家里全部积蓄,只有五十两,就,就先拿出这五十两来!” 翠柳看着朱朝奉冷笑:“朱大叔,您当我是三岁孩子那样哄呢!”翠柳这样说,朱朝奉就晓得不能善了,他的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翠柳浅笑:“这账本里,只说了九五回用,还有别的银子呢,朱大叔,您是真要我寻根剃齿?还有,伙计,你说你买的三十亩好田,那田地不止三十亩,至于这田原本的主人,还要我说吗?” 翠柳只是猜测,毕竟这卖田地,也是他们经手的,这中间他们趁便宜卖了,只怕也是有的,谁知那伙计本来就有鬼,听了翠柳这话,直接就给翠柳跪下:“江三爷,我,我,是,我买的田地,不止三十亩,也是从江家这里买的,可是我是实实在在给了银子,立了券的,并没有……” “五十亩好田,连一座庄房,共价两百六十两,实际只收了两百四十两,等到了这里,还要给你们个九五回用,最后到我们手上的,没有两百两,朱大叔,您这账,真心做的好极了,好极了。” 翠柳已经带着冷笑说了,朱朝奉渐渐收起对翠柳的轻视,这个江三爷,看起来年轻,可是这看帐,着实老辣,而且还能看出弊病,因此朱朝奉只能对翠柳拱手:“三爷,您看,都这时候了,不如您和大爷,请进里面说话。” 翠柳冷笑:“不必了,这账,还是当着众人面算算。若是我江家盛时,那时候别说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就算送你五十亩好田,再连一座庄房,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是我江家那时候是等着银子救命,你们呢,就勾结在一起,要我们江家的救命钱,这也就罢了,还……” 翠柳这话越说越露,朱朝奉急了:“三爷,有什么话,一切好说。”翠柳瞧着朱朝奉:“好,两千两银子,换一个我江家不再追究你们,这生意,做不做?” 第十章 这句话,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朱朝奉脸上,朱朝奉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翠柳看着朱朝奉的脸,冷冷地又说:“我们江家,横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去打官司,也拿不出什么银子来,倒是朱大叔你,要仔细考虑了。” 都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江家的状纸一送进去,衙门里定会想要从朱朝奉这里拿些好处,落后就算真打赢了,也不过白白费了些钱钞,至于江家? 朱朝奉不由口中开始感到苦涩,怎么江家多了这么一个人,竟毫不顾体面,这话要说出去,真是几辈子的脸面都不要了。 “朱大叔,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该怎么选。”翠柳晓得朱朝奉定然是愿意的,只是要白白地把这口中已经吃过的食又吐出来,谁心中都会有些不欢喜的。 但是,江家这些日子受的气还不够吗?翠柳定定地看着朱朝奉,朱朝奉思前想后:“好,好,好一个江三爷,说的话竟让我无言以对,两千两,了结一切?” “是,了结一切,从此后,你朱家是朱家,我江家是江家,既没有恩,也没有怨,生意场上,也讲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翠柳郎声说着,看着众人:“还请列位都做一个见证,我江家,今儿话就放在这里,拿了这两千两,从此之后,就和朱家再无干系,这账本,我也会烧了。” 翠柳指向那账本,朱朝奉闭了闭眼,罢了罢了,这终日打雁,没想到有一天还会被雁啄了眼,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子,竟然逼的自己把口中的银子给吐出来。 想到这,朱朝奉睁开眼,看着翠柳,笑容有些阴恻恻地:“江三爷说的好,生意场上,以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就要看着江三爷,如何地大显神通了!” “好,朱大叔以后,会见我见的多。”翠柳也高声说着。而翠能听明白了他们对话的意思,看着翠柳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的妹妹,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有决断。 朱朝奉既已定了,也就央请围观的人中,两个年高有德的,做了中人,写了一纸契约,翠能上前按了指印。 朱朝奉又命人开了库房,搬出银子来,戥子称了,交给翠能,翠柳见了,这才让朱朝奉拿出一个火盆来,把账本交给朱朝奉:“这是朱大叔当日亲手做的账,今儿啊,就烧了。” 朱朝奉也顾不得翠柳话中的嘲讽,接过账本,翻了翻,也就把账本丢进火盆中。翠柳看着朱朝奉,不由冷笑一声,让人搬了银子,说声打扰,就和翠能扬长而去。 朱朝奉看着翠柳的背影,气的都快吐血,旁边的伙计急忙扶住朱朝奉,朱朝奉咬牙切齿:“好,好一个没脸没皮的,我就要看看,生意场上,你要怎么坏了江家的名声。” “他们真的敢做生意?”照伙计看来,江家拿了这两千两去,也不过就是买点宅子置办点地,以后老老实实收点租子过日子,哪还能做生意,毕竟那么大的家业都因为做生意败掉了。 “听他的口气,就晓得他要做生意了,不过是小孩子家,以为生意这么轻易地做。两千两,我瞧,也做不了什么大生意。”朱朝奉恨恨地说着,已经想要在今后,怎么让翠柳吐出这两千两来。毕竟这样的奇耻大辱,朱朝奉怎么能忍得了。 翠柳兄妹带着那两千两银子走进家门,江太太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就脸上一沉,对翠柳道:“你给我跪下!” “娘!”翠能不晓得自己的娘怎么会不高兴,反而要让翠柳跪下,急忙唤了一声。江太太已经对翠能道:“你也给我先回去,你怎能纵着她这样做?我们江家的名声。” “娘,我们江家,已经没有名声了。”翠柳并没有跪下,反而对江太太就说了这么一句,江太太更加生气了:“没有名声,没有名声,翠柳,你要晓得……” 翠柳却没有理江太太,而是直接走进房内,江太太见状也跟着翠柳进房,翠柳却是在那换装,把那男子衣衫换下,换上女装。又取了帽子,把那一头乌发,重新梳成髻。 江太太见女儿这样,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儿:“我并不是……” “娘,我晓得您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们家,和原先是不一样了。”翠柳靠在江太太怀中,语气平静地说着,江太太眼中的泪又落下:“你,你要晓得……” “娘,我在王家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我不能再像原先那样过了,不管他有没有那个小妾,我都会,不和他在一起过了。”翠柳语气坚定,江太太更是吓了一跳,那泪,不由自主地就落下。 翠柳抱住江太太:“娘,您做了一辈子富家主母,循规蹈矩,到老来,却是住在这样的小屋子里,难道您就没想过,这是因为什么吗?” “那都是我命……”江太太的话被翠柳的摇头打断了,接着翠柳轻声:“并不是您命不好,娘,还记得爹爹在世的时候,您每逢生日,那么多的人都来给您贺寿,那时候,又有谁敢说一句,是您命不好,谁不夸您命最好,儿女听话,夫妻恩爱,就连下人们,一个个都规规矩矩。” 这一句话,堵的江太太什么都说不出口,翠柳已经继续:“娘,都说人只能靠命,特别是我们女儿家,那更是落到什么地上,就只有什么样的命,我偏不信呢。既然男人可以出去挣,为何我这个做女儿的,就只能守在家中?” 这,这,江太太只觉得女儿的话都是那样大逆不道,说不出为什么来,翠柳已经把江太太的手握住:“娘,我在外面做的事,您就别管了,就像当日,您不会管爹爹在外面做的事一样,您啊,只要踏踏实实地,在这家里过日子就好。” 江太太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只长叹了一声,翠柳已经嫣然一笑:“娘,我要回屋,去和嫣儿见见了。” 提到外孙女,江太太就心软了:“嫣儿很乖,她一直说不去吵醒你。只是翠柳,你要晓得,嫣儿是个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 “我晓得!”翠柳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推开后门,这扇门是翠柳为了方便,特地开的,直接就进了后面翠柳说养病的院子,这小院收拾的很干净,翠柳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刚在床上作势躺下,就听到嫣儿的声音:“小喜姐姐,我娘醒了吗。” 翠柳装作咳嗽几声,咳嗽声还没有停,嫣儿就扑进来:“娘,您醒了,您好些了吗?要不要吃饭,我去厨房端。” “娘好些了。”翠柳对着嫣儿张开手,嫣儿就扑到翠柳怀中:“娘,今儿您睡了一天,我好担心。” “嫣儿不要担心,娘好好地呢。”翠柳伸手抚摸女儿的脸,看着女儿脸上全是信赖,翠柳不由笑了,为了女儿,也要好好地,挣出一条,别人没有走过的路。 李氏端着饭食走进来,瞧见她们母女这样亲昵就笑了:“妹妹醒了,快些来吃饭。” 今儿的饭食比往日要好一些,翠柳看着李氏的面色,晓得李氏是很满意的,毕竟安贫乐道的人没有那么多。 嫣儿已经站直:“娘,我服侍您吃饭。”李氏亲昵地捏了捏嫣儿的脸:“不要你服侍,嫣儿啊,你是这家中的小姐,以后啊,有人服侍你呢。” 嫣儿有些不解地看着李氏,李氏还想解释,翠柳已经笑了:“还早呢,等我吃完了饭,就和嫂嫂说会儿话。” 李氏会意,晓得翠柳是要和翠能说话,也就出去寻翠能去了。 李氏刚走出小院子,刘嬷嬷就迎上来,一脸紧张又期待地:“大奶奶,有人来拜访。”这家里有客也平常,怎么刘嬷嬷这眼神,分明是有别的话说,李氏皱眉:“是谁?” “是原本的汤大掌柜!”刘嬷嬷这话一说出口,李氏就明白了,这汤大掌柜,比朱朝奉跟江老爷的日子还长,年轻时候,汤大掌柜跟着的是江老爷的父亲,后来跟了江老爷,就做了大掌柜,江老爷还在病重时候,汤大掌柜就以年纪太大,辞了。 后来江老爷去世,汤大掌柜还亲自来吊孝,也算得上是好聚好散,这会儿,怎么来了? 翠柳已经在屋中听到,晓得汤大掌柜是因为什么来的,但这会儿也不好出去,只能交代嫣儿:“嫣儿,你去和舅母说,就说,家里太乱,要收拾收拾。” 嫣儿不解其意,但还是出去和李氏说了,李氏顿时明白了翠柳的意思,就对刘嬷嬷笑着道:“家里太乱,不好见客,还是请汤大叔先回去,等到过几日,再去拜访。” 刘嬷嬷愣了,为何会不肯见人,明明也不乱啊。但刘嬷嬷不敢询问原因,只能点头应是,出去回绝。 第十一章 汤大掌柜今年也有六十多了,一部白胡须根跟雪白,看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听完刘嬷嬷说的不见,汤大掌柜神色微动,刘嬷嬷在一边守了会儿,见汤大掌柜没说什么,就行礼打算告辞。 刘嬷嬷刚要去推门,就见汤大掌柜走下车,刘嬷嬷愣了下:“汤大叔,这大奶奶,可是说了不见的。” “无妨,我们本就是通家之好,又有什么不能见的。”说着汤大掌柜就上前推开门,径自走进去。 汤大掌柜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李氏一眼就看到,李氏眼珠一转,就急忙走出门来迎着:“汤伯伯,家里屋窄,要不,您老还是先回去,等过两日,搬了家,再请您老过来。” 搬家?刘嬷嬷不由愣了,怎么好端端地说要搬家?而汤大掌柜看着李氏:“大奶奶,我在江家,也三十多年了,怎么今儿就连个人都不能见?” “汤伯伯您说什么呢?我们家中情形,您也是晓得的,大爷他身子骨不大好,姑奶奶前些日子又被王家休了,这会儿气病了,在那躺着,至于我婆婆,您就更知道了,从来就身子骨弱,这个家,这会儿只有我一个人,自然不好请汤伯伯进来。” 李氏口中全是推脱,汤大掌柜目光如电一样看着李氏,李氏并没什么担心,依旧笑盈盈地看着他。 横竖这会儿,就是不让汤大掌柜进屋。 江太太在屋内听到,正要走出去,被翠柳紧紧拉住手,江太太有些不悦地看着女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事儿都不要我做了。” “娘,嫂嫂应付的很好,您就让嫂嫂去,以后啊,您就在这家中,和嫣儿说笑,想着每天要吃些什么,别的事,一概不管,好不好。” 翠柳虽然话中是询问之意,但分明是不让江太太管这家中的一摊子事儿了,江太太的脸一沉:“翠柳,我是不是平常太惯着你了?” “娘!您也晓得这会儿是什么情形了,就不要再说什么您惯着我不惯着我。”翠柳的语气变的温和了些,但那手,还是紧紧按住江太太的手不肯松,江太太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院子中的汤大掌柜看着面前的李氏,眉头不由皱了皱,李氏并不是个厉害的媳妇,这是汤大掌柜向来的想法,但这会儿,怎么觉得李氏和原先不一样了。 “刘嬷嬷,你送汤伯伯出去。”李氏已经在那吩咐刘嬷嬷,刘嬷嬷急忙应是,走到汤大掌柜面前:“汤大叔,您瞧,这家中,的确和原先不一样了,还是我送您出去吧。” 闭门羹加逐客令,这是汤大掌柜多年来都没受到的待遇,他想发火,但也晓得这会儿发火只能是落人话柄,也只能往外走。 刘嬷嬷等汤大掌柜一走出去,就想关门,却被汤大掌柜叫住:“老刘!” “汤大叔,您叫我有什么事儿?”刘嬷嬷急忙上前一步,汤大掌柜瞧着她:“我记得你是跟着姑奶奶陪嫁出去的。” “这有什么好作假的?”刘嬷嬷疑惑地问,汤大掌柜又道:“姑奶奶,真的被休了?” “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不成,谁家的女儿,能受这么大侮辱,汤伯伯,我也不怕告诉给你听,姑爷来寻过姑奶奶,只是姑奶奶说,不回王家了,恩断义绝了,连孩子,都要留在江家,您想想,别的罢了,这孩子,王家也真忍心。”刘嬷嬷唠唠叨叨地说着,汤大掌柜眉头皱的更紧:“那,三爷是从哪里来的?” 三爷?刘嬷嬷想了想:“那不就是个族内的不懂事的孩子,什么脸面都不顾,方才刚回来,就被太太叫进屋里去了,我想啊,定是太太教训他呢!” 汤大掌柜的眉又挑了挑,刘嬷嬷已经急忙道:“汤大叔,您要是没什么事儿,那我就回去了,这耽搁久了,大奶奶和原先也不一样。” 汤大掌柜回神过来,顺手丢给刘嬷嬷一块银锞子:“拿去吧,这些年,你们也受罪了,只怕也没什么好吃的。” 这成块的银子,自从回了江家,刘嬷嬷就再没见到过,这会儿见了,口中说着不消,手里却把那银子接过来,笑眯眯地说:“我也晓得汤大叔这会儿,阔气着呢,听说嫁女儿的时候,嫁妆就有三四千银子呢。” 汤大掌柜咳嗽一声,刘嬷嬷急忙住口:“那我走了。” 刘嬷嬷走进门内,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捏了捏袖中的银子,都许久没见到了,回身刘嬷嬷瞧见小喜站在自己身后。刘嬷嬷不由咳嗽一声:“你偷偷摸摸站在这里做什么?” “是大奶奶见你许久没回来,要我来瞧瞧你,可是出了什么事。”小喜说着就扬声:“大奶奶,刘嬷嬷回来了。” “回来就好,过来替三爷收拾东西,三爷明儿就走了。”李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刘嬷嬷急忙应着往屋内走去,刘嬷嬷进屋的时候,李氏正在那收拾着个包袱,翠能躺在床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见刘嬷嬷进来,李氏就对刘嬷嬷道:“刘嬷嬷,你去拿几件大爷的衣衫,给三爷收拾了。” 大爷的衣衫?刘嬷嬷不由皱眉:“这些衣衫,大爷也没有狠穿,再说了……” “嬷嬷,三爷和别人不一样,赶紧收拾了。”翠能也在那发话,刘嬷嬷只能一边嘀咕着,一边去收拾。 等刘嬷嬷收拾了出去,翠能才对李氏道:“家里这几个人,眼前看着,也不靠谱。” 李氏轻叹:“原先家中,倒有几个老实可靠的。” 听李氏说到老实可靠,翠能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李氏晓得今儿去朱家,只怕对翠能的震动很大,急忙改口:“妹妹的那主意,能成吗?” 若是今日之前,翠能还半信半疑,今日之后,翠能就觉得翠柳无所不能了,因此翠能只淡淡一笑:“自然是能的。” 说完翠能看见李氏面上笑容,翠能反而惊诧了,接着翠能就笑了:“原来,你是在试我!” “我啊,就怕你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让妹妹功亏一篑。”李氏的话让翠能勾唇一笑,李氏感叹地道:“以后,我就要学着……” “不许学!”翠能一把握住了李氏的手,这让李氏有些疑惑,接着李氏就笑了:“好,好,好,我不学,你赶紧吃药。我啊,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翠能长吁了一口气,躺下来,以后,这家里,就该是另一幅模样了。刘嬷嬷拿着那几件衣衫走进江太太房内,见江太太一人在那坐着,刘嬷嬷好奇地看了看,江太太已经示意刘嬷嬷把衣衫放在桌上:“三爷被我说了一顿,这会儿去里面歇下了,真是个孩子,不知道这样的大事做了,以后我们江家,就难做人了。” 原来如此,刘嬷嬷忙劝着江太太:“三爷都能拿了两千两回来,这以后,还不晓得是多么能干。” 江太太的眼往刘嬷嬷面上一转,就叹气:“这以后,就不晓得了,他啊,明儿就走了,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孩子,说了一通就不高兴。” 刘嬷嬷急忙应是,行礼退下,等刘嬷嬷走了,江太太看着刘嬷嬷的背影,这才长叹了一声。翠柳的手已经按在江太太肩上:“娘,这人啊,总是随着境遇的不一样,变的不一样的。” “翠柳,你原本说男装装你哥哥也就算了,怎么这会儿,又这样做?”江太太是真的不知道女儿到底要做什么,装翠能出去外面做生意,这虽然冒险也还可行,但现在又要扮成一个江三爷,还要时而和翠能一起出去,时而一个人出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哥哥是个体面人,有些事,他不好出面做的。”而做生意,特别是江家现在要从汤大掌柜,朱朝奉这些人口中夺食,有时候就要做些不体面的事情,那这些不体面的事情,就是江三爷去做了,除了他,也再没人能去做这件事。 江太太听了女儿的回答,长叹了一声,翠柳已经轻声道:“娘,您真的以为,爹爹在生时候,做的生意,也全是很体面的生意吗?” “你爹爹,从没做过一件不好的事情。”江太太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着。翠柳已经偎依进江太太怀中:“娘,爹爹在您面前,从来都是个体面人。” 江太太一把把翠柳推的坐直了:“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娘,以后我们家,还要和汤大掌柜,打很多交道。”翠柳避而不答,江太太只觉得心口跳的厉害,急忙把翠柳抱住:“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我们家……”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什么杀人越货,我们家是生意人家,又不是强盗。”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太太不信地摇头:“那你方才怎么说,还有什么不体面的事情。” “有啊,今儿去当场讨银子,算账,不就是不体面的事了?”翠柳的话并没安抚住江太太,但她也只能抱住女儿叹气。 第十二章 江太太在这叹气,汤大掌柜的车已经驶离江家,汤大掌柜闭着眼在那,似乎是在打瞌睡,接着马车就停下,有人上了车。 “汤老哥。”朱朝奉已经坐在汤大掌柜面前,汤大掌柜睁开眼,看着朱朝奉:“我白跑了一趟,别说没见到那个江三爷,连大爷都没见到。” “连老哥您的面子,他们都不肯给了?”朱朝奉惊讶地问,汤大掌柜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你是在我后面做的大掌柜,他们能这样对你,又怎会不那么对我?” 朱朝奉沉吟了,汤大掌柜叹气:“我总觉得不妙。”这不妙是因为什么,朱朝奉自己也晓得,若说朱朝奉从江家拿了那么些银子,那汤大掌柜拿的,只怕是朱朝奉的三四倍,若江家真要寻上汤大掌柜要银子,那汤大掌柜到时候是给呢,还是不给?况且当日江家的那些产业,有些经他们手变卖的,这里面的猫腻也不是一桩两桩。 “账目……”朱朝奉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没有再说,汤大掌柜长叹一声:“我听大奶奶那意思,只怕明儿那江三爷就要走了,若他真走了,大爷守着那两千银子,好好过日子最好。” 走了?朱朝奉眼睛亮了:“老哥,您说,若是这路上不太平?” 汤大掌柜在江家做了这么些年掌柜,商场险恶,他也不是那种经不得风雨的,听了这话就明白朱朝奉的意思了,但朱朝奉已经拿出了银子,为何还要有这样的想法?汤大掌柜瞧向朱朝奉:“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的是一劳永逸,想的再没有人追究,想的拿着这些银子,安安稳稳地把富裕日子过下去,而不是时刻背上若有芒刺,时刻担心有人出来,说自己不过是江家伙计的事情,说…… 但这些话,朱朝奉就算面对汤大掌柜,也是不能全说出口的,因此他只浅浅一笑:“老哥,你想,我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儿女?” 汤大掌柜靠在车壁上,眼睛又闭上了,为了儿女,自己的女儿出嫁,陪嫁就花了五千银子,儿子娶妻,也不能少了这个数,花掉了这些,剩下的银子,还要居家过日子,若是江家真要上门来讨? 汤大掌柜睁开眼,对朱朝奉:“这会儿,快到你家了吧,你先下去,这件事,我会去做的。”朱朝奉心中大喜,对汤大掌柜行礼后就悄悄地下了车。 汤大掌柜长长叹气,这江家,到底要折腾什么呢?真没了银子,二三十两的帮衬,难道自己还能小气不成?毕竟当初也是宾主一场,这会儿,非要算什么账,那就只能给个辣手。 “翠柳,我和你说,今儿你去朱家闹这一场,也就够了,那汤家,你是千万不能再去了。”江太太拍了拍女儿,仿佛她还是小孩子一样地说。 翠柳的眉一挑:“娘,您就真相信,汤伯伯对我们家,那是一分一毫多的都没有拿?” 江太太做了那么多年富家主母,怎么会不清楚翠柳话中的意思,脸色不由微微一红,翠柳见了江太太的脸色,伸手抱住江太太:“娘啊,您啊,总是想着体面。” “若没了体面,那我们家在这城内,不晓得被人怎么说呢。”江太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仿佛已经听到女儿的嘲笑,江太太又叹气了,翠柳把江太太抱紧一些:“好,好,我晓得我的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您放心,我啊,定不会去做一些,您不愿意我去做的事儿。” 这话,一听就是翠柳哄自己的,江太太捏一下女儿的脸,指着那些衣衫:“那你说说,这又是什么,什么你要离开?” “娘,唱戏要唱全套。”翠柳还是这句,江太太已经摇头,罢了,罢了,就晓得女儿只是用话来哄哄自己,而自己也没有办法再对女儿说什么,只能为她烧香拜佛,愿菩萨早点让她回心转意。 第二天一大早,翠柳就做了男装打扮,坐在江太太房内用早饭,刘嬷嬷来送早饭时候,一直往翠柳面上瞧。 翠柳晓得刘嬷嬷要瞧什么,但翠柳就故意对江太太说:“还请伯母告诉姐姐一声,就说我先走了,等过些日子,再来探望伯母。” 刘嬷嬷听着翠柳这话,眉头皱的更紧,这个三爷,面貌和小姐有些厮像,但这说的话,却似乎和小姐都不认识似的? 就在刘嬷嬷狐疑时候,翠能和李氏也走进来,两人先对江太太请了安,这才坐下一起用早饭。 翠能还对刘嬷嬷大声吩咐着:“这车雇好了吗?我要送三弟出去。” “雇好了!”刘嬷嬷心中有再多的狐疑,也只能全都放下,李氏又命刘嬷嬷准备了些饭食,自己亲自往翠柳住的院子端去:“我去瞧瞧妹妹。” 见李氏端着饭食往里面去,刘嬷嬷不由收起狐疑,也许,是自己看错了,猜错了,想错了。翠柳只是看了刘嬷嬷一眼,和翠能交换了个眼神,就各自用起早饭来。 用完早饭,翠柳也就拿了行李,辞了江太太,和翠能往大门处来,雇好的马车就停在门口,翠柳和翠能装作话别,说了几句,翠柳也就上车往城外走。 翠能看着翠柳的马车离去,开始提心吊胆,这翠柳虽说装作了男人,可实际还是女子,这要怎样才能巧妙地回来?再说她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出城,这要遇到坏人,识破装束,可怎么是好? 翠能在那着急的很,转身就见李氏站在自己身后。翠能刚想问妻子话,就听到李氏在那含笑询问:“三弟走了?” “走了!”翠能虽然不解为何不让家里的下人晓得这件事,但还是回答李氏,李氏说话时候,已经悄悄地往身后望去,看见刘嬷嬷的衣角在拐角处闪现。 这家中虽只剩下这几个下人,但这个人的心思,还是难猜。李氏心中想着,面上神色没变:“这家中现在有了几两银子,我想着,也要去买几个小厮丫鬟回来,小厮呢,也好让他们跟你出去,毕竟你以后是要去做生意的人。” “这事儿就交给你。”翠能口中应着,似乎也看到了刘嬷嬷的衣角,有些明白妻子的意思,声音不由提高了些。 他们夫妻的对话,江太太在房内已经听到了,江太太也晓得,这到时候要出去做生意的,是翠柳,不是翠能,但江太太更清楚,自己出面反对,只能暗自生闷气。 这会儿嫣儿已经从小院里出来,跑到江太太跟前,把小脑袋埋在江太太腿上,什么话都不说,江太太伸手抚摸嫣儿的头:“怎么了?” “娘又不舒服了,说要躺一躺,我想进去服侍娘,舅母说,让娘好好地躺着,我帮不了什么忙。”嫣儿抬头,十分地忧心忡忡。 江太太把嫣儿抱起来:“好乖乖,你对你娘的孝心,我都晓得呢,你啊,就什么都别想,等过几日,你舅母请了先生来,你跟着先生读书识字,再有丫鬟服侍你,你娘见你读书识字,这心情一好,身子骨也就好起来了。” 读书识字,有丫鬟服侍?嫣儿的眉不由皱紧,不是说了,舅舅家这会儿没银子吗?怎么又是要请先生,又要有丫鬟服侍自己?但嫣儿不敢问,只能乖巧点头。江太太见嫣儿乖巧,口中不由有些苦涩起来,若是翠柳也……但很快江太太就叹气,罢了罢了,由他们去吧。 翠柳的马车先从朱朝奉的店面前绕了圈,接着才出了城,翠柳计算着出城的路,打算等走到离城三十里的地方,就打发这车回去,自己找个歇店歇下,等到明儿一早,再雇个驴,把自己送到离城一里的地方,就打发走了驴,找个废庙换了装扮,再进城去,进了城就回江家,这样江三爷就长长远远地在外面待着,等到有用时候再让他出来。 翠柳心中盘算的清楚,就掀起车帘瞧瞧,这会儿马车正要经过一片树林,翠柳瞧着日头偏西,等过了树林,也差不多有三十里地了,到那时候,再打发了车。 翠柳刚想把车帘放下,就突然感到车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接着马就狂叫起来,然后就听到车夫在那使劲勒住缰绳的声音。 翠柳猝不及防,差点就被从车厢里摔出去,还不等翠柳稳住了身形,头顶一阵风过,车厢顶棚已经被什么东西掀翻,一个声音在那大笑:“今儿发利市,遇到了出去做生意的客人。” 劫道的?翠柳也曾听过有劫道的,可是这几年太平了许多,这是从哪儿来的?不等翠柳想清楚,马车就被拉着停下,接着车帘被掀起,一个大汉的脑袋探进来,瞧着翠柳,阴恻恻地笑:“小子,你今儿运气不好,遇到我们弟兄们发利市,来啊,把这人给我捆上,扔到河里去!” 第十三章 翠柳虽然没见过劫道的,可也听说过劫道的,那不都是要搜刮一番,再把人绑上好好地问问,看看能不能再榨出点油水来,而不是这样直接就把人给捆上,扔进河里。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翠柳心中还在想,就已经被人从车上拖下来,七手八脚地要把翠柳捆上。翠柳定定心神高喊一声:“各位好汉,饶命,饶命!” 那领头的大汉只斜了翠柳一眼:“饶命,你拿什么出来让我们饶命?” 这听起来还可以商量,翠柳抬头看着大汉:“这位好汉,您想来也是求财,不想杀人,为什么要把我扔到河里,您要晓得,我家……” “别废话,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大汉已经吐掉口中叼着的草,示意赶紧把翠柳给捆起来,扔到河里。 这么说,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了?翠柳想到这个可能,顿时开始颤抖起来,但翠柳还是强撑着:“这要死,也要死个明白,我和列位无冤无仇,你们要求财,我也不敢多说,为何这一见面,就要把我扔到河里?” “无冤无仇,小子,你自己想想,到底得罪了谁,你也别给我们许好处,这远在天边的好处,我们得不到。”大汉说着就挥手示意手下人把翠柳往河里扔。 翠柳是不会水的,这一进河里,就必定是个死字,翠柳急的汗都下来了,自己这也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那这要怎么办呢? 平静的河道上,突然泛起了涟漪,接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就有劫道的,看来这地方啊,不太平!” 有人?那就太好了,翠柳拼命地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大汉神色一变,上前想要捂住翠柳的嘴,一艘小船从柳树后驶出来,一个男子站在船头。 看见只有一舟二人,大汉就冷笑:“各走各的道,你就当没看到我们,不然连你的命都没了。” 是吗?男子懒洋洋地笑了:“我可从没见过有人劫道呢,来瞧个稀奇,这位小哥,你是哪家的人啊?” “我姓江,是城里江家的,我凑了点银子,想要……”不等翠柳说完,大汉一刀就砍在翠柳身上,眼见那刀刃雪白地往翠柳这边砍来,翠柳心里害怕,但面上还是要撑着:“你,你……”就在这时,斜刺里飞出一把刀来,把那大汉手中的刀打掉。 接着一个男子粗犷的声音响起:“这要劫我们爷的道,认错人了吧?”这是遇到硬茬子了?大汉也是个机灵的,对手下人高喊一声:“点子硬,快走。” 翠柳顿时就被扔进河里,翠柳原本以为自己有救了,谁知道还是被扔进河里,水一下就涌进翠柳口中,翠柳想喊救命,但人在水中浮沉,什么都看不清楚,而所有的声音和光,都离翠柳那么远。 完了完了,难道这次真的完了?翠柳想到自己的那些雄心壮志,特别是嫣儿,可不能让嫣儿没有娘。 就在这时,翠柳手边多了样东西,接着就还是那个男子的声音:“你自己抓住桨,爬上来吧。” 这是,有救了?翠柳伸手抓住那桨,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爬上船,当上了船的时候,翠柳长长地喘气,终于,有救了。 “你孤身一人,也想出门做生意,难道不知道,这路上有多危险。”一块手帕递过来,翠柳能看到手帕上绣着的柳树青青。这绣活还不错。 翠柳急忙接过手帕给自己擦了擦手,这才站起身,对这男子行礼:“多谢兄台救我,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姓夏!”夏天青看着翠柳,翠柳的双手洁白细嫩,一看就是从没做过粗活的,这样富贵人家的少爷,夏天青看的多了,就算有那想出门做生意,历练历练的,也是前呼后拥,哪有像翠柳这样,孤身一人雇个车就出门的? 夏天青看向岸上那孤零零的马车:“那车是你雇的?” “是!”翠柳把帕子递还给夏天青,递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这帕子这会儿湿漉漉的,总不好还人。 于是翠柳收回手:“等我回家之后,让人洗了这手帕,再还给你。” “不必了,一块手帕,不值什么。”夏天青已经从翠柳手中抽回那帕子,顺手就扔到河里:“你家里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免得又遇到了劫匪。” 家?要回去?翠柳想到自己的打算,那头就摇起来:“不必了,我好不容易说服了家人,让他们放我出来历练历练,若是回去了,他们定不会放我出来了。再说江湖险恶,总要各种都经历些。” 夏天青的眼抬起,接着就不赞成地摇头:“话虽这样说……” 此时船已经靠岸,翠柳跳上岸,也不顾自己这一身狼狈,就对夏天青拱手:“大恩不言谢,兄台既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姓名,那就是不愿意我去道谢,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多谢兄台,等异日,江湖再见。” 翠柳说着就走到马车前,那车夫虽跑了,但那马还在附近,于是翠柳高声:“车夫,你在哪里,快些出来。” 夏天青站在船上看着翠柳,愣头青看过不少,但像这个人的,还是少见,毕竟谁不想多请教请教自己,江湖险恶,异日再见。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车夫并没有跑远,不过是见势不妙就躲起来,听到翠柳喊自己就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对翠柳道:“江三爷,这趟……” “让你走就走。”翠柳只觉得浑身湿淋淋不好受,还要赶着去客栈把衣衫给换下,回头翠柳见夏天青还看着自己,翠柳忙对夏天青再次拱手:“多谢了,以后再见。” 夏天青站在船上,看着翠柳的车离去,夏天青不由摇头:“这样不知好歹,以后还不晓得要闯出多少祸呢。” “爷,您就别管别人了,我们赶紧进城去,眼看这天色不早了,再晚一点,城门就关了。”说话的是夏天青的随身伴当,是夏父从小收养的,本不是江南人士,连姓都古怪,姓木,索性就叫了个木恩。从小和夏天青一起长大,对夏天青那是忠心耿耿。 夏天青点头微笑:“好的,我们走吧。”夏天青收回眼,翠柳的车已经远去,这个小孩子,以后只怕见不到了。 夏天青想到翠柳说的,江湖再见,就觉得,翠柳真纯然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出门。 车又行了一里地,就有了客栈,翠柳先打发了车夫,叮嘱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车夫看着比平常多了一倍的车钱,连连点头。 翠柳这才放心进了客栈,要了间房,掌柜的看见翠柳这一身湿漉漉的也没有多问,毕竟在他们这里,什么怪事不能发生呢? 翠柳进了房,叫了热水来洗脸换衣衫,脱掉那些湿衣衫,解掉胸前缠着的带子,翠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第一天就如此地不顺利,是不是老天爷要给自己考验,既然如此,那就来吧,绝不能怕。 翠柳一边在心中念叨着,一边换上衣衫,出去和掌柜的说,要他一大清早就给自己雇个驴,好骑着回城。 掌柜的满口答应着,又对翠柳说:“这位爷,您为什么不用原来的那辆车回城呢?” “这不是,担心家里人责怪,这在外面住一晚,收拾收拾了,就好回去了。”翠柳搪塞着,掌柜的也没多问,给翠柳上了酒菜就离开了。 翠柳在家时候,偶尔也会小酌一杯,这会儿见了这酒,就有点心痒难耐,但想到喝酒误事,也就把酒放下,专心地吃饭。 吃完回到屋内躺下,翠柳想到自己说江湖再见时候,夏天青眼中那闪过的不赞成,翠柳就手握成拳,自己一定不会被人笑话的,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是翠柳长这么大,第一次单独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又经历了那么大的惊吓,这一晚算是辗转反侧,好容易才打了个盹。五更天就起来,掌柜叫来的驴已经在外面等着,翠柳梳洗完也就匆匆上了驴。 这一路比来的时候走的快多了,远远能看到城墙的时候翠柳打发了驴,自己背着包袱左右寻找,看看路边有没有什么废庙,一个女人,总不好在外面换衣衫。 这还真给翠柳找到一个,虽然狭小,但能藏身。翠柳欢欢喜喜地往破庙跑去,并不知道自己走进破庙的时候,庙外驶来一辆马车,赶车的木恩看到翠柳的身影,对车内的夏天青笑着说:“爷,昨儿那位江爷,似乎进破庙去了。” “看来是害怕了,又回来了,罢了,我们不用理他的事。走吧。”夏天青淡然地吩咐,木恩继续赶车,而在破庙内的翠柳已经换上了自己准备的农妇装束,并不知道方才在破庙外,和夏天青有过一次再见。 第十四章 出了破庙,走向城内,这是翠柳第一次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走在路上,不由感到十分新奇。路上来往的人,他们做的事情,都和翠柳原先看过的不一样。 甚至于,翠柳觉得,连天空都比原来高了蓝了,这种感觉因为什么而来,翠柳不晓得,她晓得的是,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进了城,翠柳辨认了下方向就往江家走去,一个人从背后撞过来,撞到了翠柳,好在翠柳身形灵活,很快就站定了。 那人瞥了眼翠柳,口中不屑地:“乡下人,难道不晓得城内走路是有规矩的。” 城内走路还有规矩?这是翠柳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于是翠柳看着那人,这一看翠柳就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像是王家厨房里的婆子。 “你是……”翠柳刚想叫出来,又觉得不对,现在自己改装,是不能让人认出来的,于是翠柳赶紧低头。 这婆子更加不屑:“还想攀交情!告诉你,这城内人走路,要顺着一边走,哪像你,横冲直撞地走。” 这么说,这婆子没有认出自己,自己的改装成功了,翠柳十分欢喜,急忙对婆子行礼:“多谢了,我,我这就往另一边走去。” 婆子见翠柳老老实实,鼻子里面又哼出一声,径自往另一边走去,翠柳提着包袱,看着婆子的背影,面上满是喜悦,连王家这些见过自己的下人都没认出自己来,那翠柳就更对以后要发生的事情,充满自信。 人心里一欢喜,路都要走的快一些,翠柳欢欢喜喜地走到江家,来到后门处,刚要推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李氏瞧见翠柳,伸手一把把翠柳给拉进来:“妹妹,你可算回来了,我这担了一夜的心。” “多谢嫂嫂挂念我!”翠柳对李氏行礼,到了这会儿,翠柳的心才真正放下,自己能一个人出去了,还能一个人在外面过夜,还成功地回来了。这就是第一步,以后,会更熟练的。 李氏跟着翠柳进了屋,见翠柳在那换衣衫,李氏就叹气:“你要换了男装,出去做生意,若是在这城内,也没什么好发愁的,可是……” “嫂嫂!”翠柳晓得李氏是关心自己,换好衣衫就拉住李氏的手:“我们江家是怎么起来的,嫂嫂你也曾听过,这要做个小商贩,也能不愁吃穿,可这难道就要满城的人都笑话我们江家不成?再说了,这会儿有了银子,再寻了人,有伙计陪着,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出去。” “这男男女女的,万一……”李氏的话让翠柳笑了:“嫂嫂,没有什么万一,再说了,我做了男装打扮,又不让小厮贴身服侍,这路上小心谨慎,别人怎么会认出来?” “舅母,我娘醒了吗?”嫣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翠柳急忙往床上躺下,李氏上前打开门:“嫣儿,你娘已经醒了,刚吃过了东西,我这在和她说话呢。” 嫣儿已经走进屋内,昨夜是李氏告诉嫣儿,说翠柳身子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因此嫣儿没有来打扰翠柳,但今儿一早起来,嫣儿就眼巴巴地问李氏,翠柳到底醒了没有,李氏哄了嫣儿半天,才说自己要进屋瞧瞧翠柳,这会儿是嫣儿再也等不得了,亲自来问翠柳醒了没有。 “好嫣儿,过来娘这里。”翠柳看着嫣儿面上神色,晓得嫣儿担心自己,毕竟嫣儿现在的依靠就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娘,我不过去,您病了,我该服侍您才是。”嫣儿一双眼如琉璃般纯净,翠柳唯一有愧的就是这个女儿,若是自己能早做决断,也不会让嫣儿变成这样。 “嫣儿啊,娘只要瞧见你就欢喜,你过来。”翠柳把女儿搂进怀中,要按了翠柳的计划,自己这一出门,就有三四个月,三四个月,总不能让哥哥扮了自己,不行,还是要想个别的法子,不然别人认不出来,嫣儿是一定能认出自己的。 除非,自己托言在外面养病,然后翠能住在养病的地方,李氏来往两地照顾,而嫣儿就和江太太住在一起。这样的话,也就不会露出破绽。 “娘!”嫣儿感觉到翠柳在想什么,把翠柳抱的更紧:“娘,您要一直陪着我。”这个孩子,到底有多担心,多害怕? 翠柳亲一下女儿的额头:“娘一定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嫣儿认真地点头,李氏在旁看见翠柳母女的举动,张口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什么都没说,毕竟,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翠柳陪了嫣儿一上午,等吃过了午饭,翠柳才对翠能夫妻说了昨日自己遇险的事情,翠能听的咋舌,对翠柳道:“妹妹,既这样,那就……” “哥哥,你该知道,不管这事儿是谁做的,我们江家,都是他们的眼中钉。”眼中钉三个字说出口,李氏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翠柳已经高声叫来人,刘嬷嬷走进来,垂手侍立。 “刘嬷嬷,你去汤大掌柜那边,就说哥哥会在下午去拜访。”翠能吩咐着,刘嬷嬷惊讶抬头,看向翠能,翠能想阻止翠柳,翠柳已经对刘嬷嬷:“快去,哥哥还要准备准备。” 既然翠能没有反对,刘嬷嬷只有躬身离去,等刘嬷嬷走了,翠能才道:“为何我要去拜访,而且我去要说什么?” “哥哥,不是你去,而是我去。嫂嫂,还请你把这些日子做的衣衫,靴子都拿出来!”翠柳已经打断翠能的话,只对李氏说着。 李氏已经明白翠柳要做什么,但还是迟疑地说:“这事儿,不用那么急。” “嫂嫂,人家都敢杀人了,我们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不过是任由他们欺负。”翠柳的话让翠能皱眉:“你是说,汤伯伯?不会吧,他不是一向……” 翠能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特别优柔寡断,不然也不会被这些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骗光家产。 翠柳暗自一叹,眼神和李氏的对上,两人都心知肚明。 “夫君,妹妹说去,定然是明白了什么,你不用担心,妹妹和别人不一样的。”李氏柔声劝着,翠能的额头还是皱的很紧,翠柳已经推着翠能:“哥哥,你就先在屋里歇着,我没回来你就别出来。” 这,只能这样了?翠能被翠柳推进屋中,翠柳刚想和李氏去拿衣衫,转身就看见江太太站在自己身后。 “娘!”翠柳别的都不怕,就怕江太太和嫣儿这一老一小,而江太太又是最要紧的,毕竟很多事情,需要江太太帮忙。 “翠柳,你,你,你……”江太太连说了好几个你字,眼泪也已落下,翠柳登时就明白了,自己方才和李氏翠能说的话,江太太都听到了。 翠柳急忙笑着道:“娘,富贵险中求,我们这要重新做起生意,就要和别人手中抢是一样的,别人自然是不会放心让我们去抢。” “可也不能……”江太太哽咽的更难受,她就一儿一女,把这两个孩子看的眼珠子似的,怎么都舍不得两个孩子吃一点苦,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的孩子吃苦呢?那是命啊,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娘!”翠柳把江太太的手握紧:“我会处处小心,样样谨慎的,爹爹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您别哭了。”李氏只是站在一边,什么都不敢说,毕竟这事儿,李氏是劝也好,不劝也好,都不合适。 “我的女儿啊!”江太太依依不舍地抚摸女儿的脸,怎么这些事,全都赶上了?翠柳用眼示意李氏去把衣服鞋袜给拿出来。 李氏走进屋里,见翠能站在窗口,李氏晓得翠能在担心什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你说妹妹,她……”翠能话中有担忧,李氏擦掉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泪,对翠能道:“只能这样了,夫君,你就,好好地在家待着。” “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做丈夫的,太无能了?”翠能这句话,问的有些犹豫,而翠柳已经走进屋内,看来江太太是被翠柳哄好了。 听到翠能这句话,翠柳勾唇一笑:“哥哥,他们都是些老姜了,我若不是这几年经了些事情,还不知道他们背后在做什么,你不必自责。嫂嫂,我们先换衣衫。” 说着翠柳拉着李氏进了里屋,翠能站在那里,看着那门帘在那晃动,妹妹是在安慰自己吗?翠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就见门帘一掀,翠柳已经从里面走出。 乍然看到翠柳的第一眼,翠能有些惊讶,因为那张脸庞,甚至动作,都和自己是一样的,要仔细看,才能发现翠柳比自己要文弱些,身量也要小些,毕竟是女子。 而翠柳已经抬起脚给翠能看:“哥哥,这是嫂嫂特地给我做的,里面的垫了厚厚的底,还有这件衣衫,也垫了厚厚的肩。你看,我们一样不一样。” 翠能不知道为什么眼热了,他只拍了拍妹妹的肩,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第十五章 翠柳推开门,刘嬷嬷已经在那候着,看见翠柳就上前行礼:“大爷,汤大叔说,在家中恭候。” 翠柳模仿翠能的样子点了点头,示意刘嬷嬷在前面带路。刘嬷嬷走在前面,翠柳跟在后面,翠能站在窗口看着翠柳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终究只是长叹了一声。 李氏走到翠能身后:“大爷还是先去歇着,我还要去看看外甥女。” “是我无能!”翠能再次说出这句话,李氏伸手握住丈夫的手,翠能的手心冰凉,李氏柔声道:“有大爷在,一家子就安心了,大爷,先去歇着吧。” 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配合妹妹唱这出戏,而且还要唱好了,翠能想笑,但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闷闷地在床上躺下。 李氏当然晓得翠能为何这样,但是,现在家中所有的指望都在翠柳身上,不能行差踏错,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的破绽,不然江家就会陷入灭顶之灾。 嫣儿乖乖地坐在江太太身边,看见李氏走进来,嫣儿立即站起身:“舅母,娘好些了吗?我想去瞧瞧娘。” “你娘刚吃了药睡下,你乖乖地,别去打扰她。”李氏只能这样回答嫣儿,看见嫣儿面上闪过的失望,李氏把嫣儿抱在怀中:“嫣儿不喜欢舅母吗?” 不,不,嫣儿连连摇头,李氏笑的动人:“嫣儿既然喜欢舅母,那就和舅母在一起,等你娘好起来,你再去看她,好不好?” 嫣儿自然不能说不好,江太太又长长叹息,李氏已经对江太太笑着道:“婆婆,大爷已经出去了,这一次,大爷定能说服汤伯伯的。” 江太太一言不发,只是把嫣儿从李氏怀中接过来,紧紧搂住,如果,翠柳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怜的就是嫣儿了。但这句话江太太不能说出口,说出了口,就像自己有什么不对。 翠柳已经快要走到汤家,刘嬷嬷不时回头看着翠柳,眉头微皱。翠柳在刘嬷嬷再次回头时候,压低了声音,努力模仿翠能的声音:“嬷嬷今儿是怎么了,为何一直瞧着我?” “我,奴婢就是,就是……”翠柳刚走出来的时候,刘嬷嬷只是晃眼一看,没认出翠柳和翠能的区别,可是这会儿走的久了,刘嬷嬷就发现翠能和平常似乎有些不同,但这真要说出来,似乎也很荒唐,于是刘嬷嬷结结巴巴的。 翠柳了然一笑:“嬷嬷,不光是今日,以后啊,我和原先也不同了,我病好了,也就容不得有人继续欺负江家,欺负妹妹。” 这,大爷病好了?刘嬷嬷想问又不敢问出来,眼见汤家已经到了,刘嬷嬷急忙上前扣门。翠柳并没有把刘嬷嬷放在心上,而是看向四周。 汤大掌柜还在江家的时候,翠柳就知道他跟着自己父亲多年,早不是当年的小伙计,不管是吃的住的还是穿的,都很富裕。 翠柳早听说汤家的宅子虽然没有江家的宅子大,但更为精致,特别是园中风景,堪称一绝。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虽然这宅子看起来只有三进,但是宅子前面种的花草,树木,都很繁茂,隐约还能看到一棵杏树从墙头伸出。这门前的下人,看起来也是衣着济楚。 翠柳还在欣赏,门就已经打开,汤大掌柜带着儿子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翠柳就满面春风地上前行礼:“能官多年不见。” 汤大掌柜在江家多年,两家早就是通家之好,翠柳小时候,和汤家的儿女也是在一起玩耍过的,汤大掌柜把自己当做翠柳兄妹的父执辈也是平常事。 翠柳急忙还礼:“汤伯伯说笑了,我多年抱病,本该来给汤伯伯问安才是。”汤大掌柜依旧笑容满面地扶起翠柳,接着就指着自己儿子:“这是犬子,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 “我还记得汤大哥!”翠柳也笑如春风地看着汤大郎,汤大郎比翠能要大一岁,八岁起就入学堂读书,现在听说他是汤大掌柜的左右手,是城内出名的能干人。 翠柳和汤大掌柜说话时候,汤大郎一直瞧着翠柳,这会儿见翠柳对自己行礼,汤大郎急忙还礼下去:“江大爷着实太客气了。” 这称呼就分出了亲疏,翠柳的眼神闪了闪,就当没听到汤大郎的称呼,也没有说要改个称呼。而翠柳的神情,让汤大掌柜和汤大郎交换了个眼神,但很快汤大郎就对翠柳道:“快请进快请进。” 三人推让说笑着,也就走进汤家,这里面的风景果真比外面的更好,眼前花木更为繁茂,还能看到花开。这个季节还有花开,足可见汤家为了这个园子,下了许多工夫。 翠柳一路赏玩着,没有说话,汤大掌柜父子虽然很客气,但因为不知道翠柳的来意,因此也没说话,就这样到了厅上,下人送了茶上来。汤大郎亲自接茶端给翠柳,汤大掌柜这才开口:“能官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儿?” “不过是特地来请教的!”翠柳接过茶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是江老爷还在世的时候最爱喝的茶,翠柳不由想起自己父亲,若他还在,知道这一切,又该是多么伤痛。 随即翠柳就收拾好了心情,对汤大掌柜含笑说。 请教二字一说出口,汤大掌柜的神色就变了变,接着汤大掌柜笑着道:“可是想要去做生意?” “汤伯伯您是晓得的,我原先一来是病着,二来呢,也不瞒汤伯伯,家里也没本钱。前儿我那兄弟去朱家闹了一场,闹回来了些银子,我想着,我们做生意的人家,没有白白地把银子放在家中霉坏了的道理,所以就想去做生意。只是我初学生意,许多事情都不懂,所以才来请教汤伯伯。” 翠柳一口气说完,这才喝了一口茶,茶的味道很好,但翠柳却从茶中,喝出一点苦涩来,想来这苦涩,是从心中来的。 汤大掌柜听完翠柳的话,眼一直在翠柳脸上没有停,翠柳自然晓得汤大掌柜在想什么,却故意问到:“伯伯是怎么了?难道说许多年不见,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我记得,你的娘,最心疼你们兄妹!”汤大掌柜缓缓说出这么一句,翠柳笑了:“是啊,我娘最心疼我们兄妹,结果呢,汤伯伯也晓得,我妹妹被夫家休了,合城的人都晓得我妹妹被夫家休了,没脸见人,气病了,这会儿还在家里躺着。我娘本就操心我,这会儿又添了一个,我想着,不管怎样,我也是这家里的男人,因此咬牙挣扎着,也要把生意做起来。” “做生意,是有风险的!”汤大掌柜又是这样一句,翠柳已经笑了:“是啊,富贵险中求,汤伯伯,当初您跟着我父亲,也是走了许多地方,怎么今儿就突然害怕了起来?” 翠柳这句话中,带有挑衅,汤大掌柜抬眼,眼神也变的凛冽,翠柳知道,这做生意,是要过关的,一关关地过,而汤大掌柜才是自己要过的第一关,要汤大掌柜相信自己真的是翠能,要汤大掌柜相信,自己真的能做生意。 如此,才能让他们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能官,我托大说一句!”汤大掌柜觉得自己这句话,可能无意中透露了什么,急忙掩饰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汤大掌柜才道:“做生意,亏本还是小事,这路上不太平,还有丢了命的。” “说到劫道的,汤伯伯大概不晓得,今儿一大早我就接到一封信。是我三弟来的!”翠柳说话时候一直观察着汤大掌柜的神色,果真看见汤大掌柜神色变化,翠柳心中暗恨,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三弟在信中说,昨日走到离城三十里地的地方,就遇到了劫道的,还要把三弟扔进河中,亏的遇到了人,三弟还说,这一回,竟是把他胆吓破了,以后就不来了。” “那,报官了吗?”汤大掌柜别的不问,偏偏就问这一句,翠柳收起面上神色:“自然没有报官,毕竟贼人都跑远了,只是三弟说,此事似乎还有蹊跷,毕竟本城官员,这些年治下不错,为何青天白日竟然跑出这么一群劫道的?” 翠柳晓得,汤大掌柜也晓得,这是翠柳真正想要说的话,汤大掌柜开始收拾起心中对翠柳的轻视之心,不能再把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久病在床的废人了。 汤大郎心中也同样这样想,他从小和翠柳他们一起玩耍,是记得翠能幼时,是个聪明孩子,这样的人,如果身子好了,那他想要做什么,会不会危及自家?汤大郎想起自己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想要提醒但又不知道怎么提醒,只能笑着说:“大爷,厨下已经备好了饭,不如我们先用饭,边吃边聊?” 看来,这汤大郎对汤大掌柜做的事情,也是十分清楚的。翠柳在心中下着判断,只微微点头:“也好,我们也好仔细聊一聊!” 第十六章 汤大郎唤来管家,不消一会儿,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汤大掌柜这才站起身:“能官儿,请!” “汤伯伯请!”翠柳仔细瞧着汤大掌柜的做派,见他这样不由肚内暗笑一声,却也站起身含笑说着,谁知这汤大掌柜就真的径自在首座坐下,并不再谦让一下。 翠柳的眉头微微一皱,汤大郎已经上前打圆场:“江大爷,虽说是些粗茶淡饭,这些饭菜,却是你昔日爱吃的。” 翠柳等坐下了往桌上一瞧,见果真都是翠能素日爱吃的,翠柳这才对汤大郎微微点头:“有心了!”汤大郎也没入席,只在一边站着,替汤大掌柜和翠柳二人布菜。十分殷勤。 看来他们父子是想合伙唱戏,翠柳心中想着,也就没有拒绝汤大郎的殷勤,和汤大掌柜吃喝起来。 “你我两家,向来交情很好,能官儿,我今儿啊,也就托大和你说上几句。”果真酒过三巡,汤大掌柜这才开口对翠柳说,翠柳并没放下手中筷子,只轻声道:“汤伯伯是有什么教诲呢?” 从翠柳进了汤家,汤大掌柜就想摸清翠柳的底细,可是连续几次,都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汤大掌柜倒有些拿不准了,这回借着酒上了脸,那自然还是要摆出长辈的架子,好教训翠柳几句,既然翠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汤大掌柜也就长叹了一声,连口中的称呼都换了:“贤侄,你父亲去世之后,我总想着,他是个好人。” “家父在日,也曾说过,汤伯伯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听汤大掌柜提起父亲,翠柳心中还是有些酸涩,但这时候也不是酸涩时候,翠柳急忙掩饰住心中难过,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你家能帮的,我都会帮,原本呢,你们家这个样子,你就算不说,我也该主动上门去,只是总有那么几样不好说出口的事,所以我也就在家等着,你今儿来,我很欢喜!”汤大掌柜瞟一眼翠柳,见翠柳垂首恭听,也就继续往下说。 翠柳手中的筷子并没放下,只是瞧着汤大掌柜:“那这会儿,汤伯伯想和我说的,是什么?” “贤侄,这做生意,你也是经过的,那是你想的那样轻松,听我一句,你还是回家去,用那些银子置办田地,好好在家读书,等以后,读书成名了,岂不更好,至于老朱那边,他昨儿来,和我说了许久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话回他,只说,若不是逼急了,你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这事儿,可一不可再,以后啊,你就安心读书。” 翠柳这才伸筷子夹了块鱼肉进口中,细细嚼了咽下,对汤大掌柜笑着道:“汤伯伯是把我,当做鱼肉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汤大掌柜没想到翠柳会直接变脸,愣了下就呵斥道。翠柳放下筷子,从盘中拿起下人放在那的热手巾,缓缓地用手巾擦着手,每一根手指都细细地擦过,没有放过一根。 等擦完了手,翠柳这才看向汤大掌柜:“汤伯伯,你和朱大叔到底做了什么事,你以为我是真的全然不知吗?我来,不过是想着,那些过往的事情都算了,毕竟朱大叔已经没了脸了,我真心诚意地和汤伯伯请教怎么做生意,谁知汤伯伯却把我当三岁小孩一样糊弄,汤伯伯,你生意场上做老了的人,说出的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说完翠柳把手巾丢在桌上:“汤伯伯,杀人这种事情,总是要杀死了人才好说的,没有杀死,那就等着吧。” “你在威胁我?”汤大掌柜站起身,汤大郎急忙对汤大掌柜道:“父亲,父亲,您先坐下,也许大爷说的,并不是威胁的话。” “我有没有威胁汤伯伯,汤大爷,你最清楚不过,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也晓得我的性子,若不是被人欺的连饭都吃不上,那我为何要来你家?”翠柳冷冷地说着,汤大郎看着翠柳眼中闪过的寒意,不知道怎么,打了个寒颤。 汤大掌柜已经指着翠柳道:“你可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能走出这道大门?” “汤伯伯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不成?若汤伯伯真能一手遮天,那前儿,也就不会要上我家的门了。”翠柳淡淡地说着,一步步地往后退,还不忘记对汤大掌柜行礼:“既然话都说完了,东西也都吃过了,那我就告辞,只是汤伯伯,您可要记得这一句,贪心不足,自害自身。” 说完翠柳转身:“告辞!” 汤大掌柜站在那里,看着翠柳扬长而去,而汤大郎已经对汤大掌柜道:“爹爹,原先不是说好的,您说上几句软话,我再用儿时的话,来打动他,这事儿,只怕就能揭过去了,您为什么突然就这样?” 汤大掌柜觉得一口浊气堵在心口:“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他是有恃无恐,想要我们汤家的命。” 汤家的命是什么?汤大郎自然知道,那就是家中的那些钱财,那些让人享受的东西,可是就凭翠柳? 汤大郎摇头:“江翠能是个病秧子,方才他进来时候,我看他身形比原先还要单薄,说话的时候也一副中气不足的样子,爹爹,这样的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死了,不是什么心腹大患。” “你也知道他是病秧子,但他为何拖着病体还来我汤家?你别忘了,江翠柳被休,气的病倒了,江翠能最疼这个妹子,他来,只怕是为了让他妹子过的好,儿啊,你要小心,不要只把江翠能,当做个病秧子来看。” 汤大郎急忙恭敬应是,还打算去扶汤大掌柜歇息,汤大掌柜摆手:“你叫下人们来,你赶紧去对江翠能说上几句软话。” 汤大郎领命,这就匆匆出去,汤大掌柜看着儿子的背影,当初是不是不该下手太狠?可是那是什么样的诱惑,是江家近百年的积累,是能让人瞬间富贵的财富。我们辛苦一辈子是为的什么,不就为的儿女?汤大哥,江翠能终究是守不住家业的,与其让别人拿走这些钱财,为什么不是我们拿走?这些产业里面,有不少是我们辛辛苦苦挣下的。 “我们得的,不过是一年三四百两银子的报酬。”汤大掌柜默默地念了这一句话,见过大钱的人,对这三四百两银子,又怎会放在眼中?汤大掌柜用手捂住脸,就等死后去和江老爷忏悔,现在,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要让江翠能,死! 汤大掌柜放开手的时候,面上神色闪动,已经做了决定,为了银子,没了良心又有什么关系呢? 翠柳从厅里走出,汤家的管家急忙迎上去:“江大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小的……” “我带来的人呢,我要走了!”翠柳淡淡地说着,管家愣了下,但很快就点头:“您在这稍,不,小的这就着人去请。” 翠柳回头看了眼汤家的厅,也不想走进去,只是站在那里等刘嬷嬷,汤大郎已经从厅内脚步匆匆地走出来:“江大爷,这事儿,您瞧,都是家父关心则乱,并不是对你有什么训斥。” “关心则乱?汤大爷,有这样的关心则乱吗?”翠柳冷笑着,汤大郎迟疑了,这时候刘嬷嬷嘴上油光光地从一边匆匆地跑过来,看见翠柳就行礼:“大爷,您这就走了,这不是,还要,还要……” “把你的嘴擦干净,我们这就回去,汤大爷,下回再见,就是生意场上无交情了。”翠柳丢下这句话,就往外走去。 刘嬷嬷还有些舍不得汤家方才招待的好饭菜,但翠柳要走,她也只能跟着走,边走还边回头,艳羡地瞧着。 “瞧够了吗?这大房子,方才招待你的,也是好饭好菜。”翠柳并没回头,只冷冷地说着,刘嬷嬷急忙伸手擦了擦嘴,有些讨好地说:“大爷,我这不是,不是……” “刘嬷嬷!”翠柳转过身,刘嬷嬷差点撞到翠柳身上,只能停下脚步:“大爷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苦,那你就走,我们江家,不留心不甘情不愿的人。”翠柳只说了这句,就往外继续走去。 “大爷,大爷,您误会了,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就是……”刘嬷嬷追着翠柳在那喊,翠柳的脚步加快,一点都不打算理刘嬷嬷。 刘嬷嬷见翠柳不肯理自己,站在那都快哭出来:“再说了,我是小姐的陪房,您,您不能赶我走。” “你也晓得,你是妹妹的陪房?”翠柳心中好笑,停在那瞧着刘嬷嬷:“那你可对妹妹忠心?” 这,刘嬷嬷迟疑了,翠柳举步就要往前走,刘嬷嬷急忙跟上去:“大爷,大爷,我忠心,我一定忠心,只是,只是,我总想着吃口好的!” 第十七章 翠能向来是个温和宽厚的性子,因此刘嬷嬷觉得,自己只要说的可怜些,再可怜些,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但说完这些话,刘嬷嬷久久没有等到翠柳说话,刘嬷嬷不由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翠柳,而刘嬷嬷心中还在嘀咕,这会儿的翠能,怎么和原先有些不一样了? 翠柳站在那里看着刘嬷嬷,对自己的奶娘,翠柳自觉也很清楚明白,但是现在,翠柳觉得,是不是在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这个奶娘,已经悄悄变了呢? “吃口好的,吃口好的,刘嬷嬷,我从不知道,我江家克扣了你的吃喝。”刘嬷嬷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翠柳说话,刘嬷嬷心中一喜,面上神色就变的有些哀怨:“大爷,大爷,确实没有克扣了我们的吃穿,可是我,可是我,” 刘嬷嬷的声音渐渐低了,因为她看到翠柳沉下了脸,这个大爷,确实和原先不一样了。刘嬷嬷还想为自己说些什么,就见翠柳往前面走去,刘嬷嬷急忙跟在翠柳身后:“大爷,您也晓得,我是跟着小姐在王家的,我是小姐的陪房,王家上下的人也是敬着我的,我这吃穿,本就没有受过什么苦,就是这回,这回,我也一时糊涂,汤大叔说,想让我把家中的事儿告诉他,我想着,别人也就罢了,汤大叔那是谁啊,那是对老爷忠心耿耿的人,告诉他,指不定就能帮着家里,我也就是为家中好,这才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汤大叔。”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翠柳心中已经积了一团火,但是这团火也不好发出来,见翠柳不说话,刘嬷嬷急忙又说:“大爷,大爷,我晓得,您定是和汤大叔吵架了,可是这汤大叔呢,他也,他……” “刘嬷嬷,以后你只要记住一句,那就是我们江家,和汤家,是不共戴天之仇。”不共戴天?这个词吓了刘嬷嬷一跳,怎么就成不共戴天了?刘嬷嬷小心翼翼地问翠柳:“大爷,是不是,方才在里面,他们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不中听的话,翠柳冷笑,人家可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人家只想把江家连根拔起,从此后这城内,再也没有江家。翠柳突然想起自己的婆家,于是翠柳顺口问道:“你既然常在这市面上走,王家要续娶的人,是谁?” 这怎么就问到王家要续娶的人了?刘嬷嬷十分惊讶,但还是老实回答:“这都闹了快一个月了,拿了无数的帖子去,毕竟呢,这是休了前头的,比不得去做填房!”说着刘嬷嬷不由捂一下嘴,翠柳已经柔声道:“你说,继续说,我没有放在心上。” 刘嬷嬷告一声罪,这才继续道:“闹了这些时候,又要挑家世还要挑相貌,听说,似乎定的是城东的一户人家。” 城东的?翠柳仿佛想起了什么:“你记得汤家的女儿嫁的是谁家吗?” “大爷您不是向来不去管这些事吗?”刘嬷嬷这下奇怪了,翠柳已经笑着说:“我原先呢,是不问这些俗事,但是这会儿,我要出来做生意,这些俗事,自然也要管一管。”知道这城内,谁家和谁家结了亲,谁家和谁家密切,谁家和谁家能说得上话。早先翠能是不在乎这些的,但翠柳在王家做了这几年的掌家人,自然晓得这看起来琐碎的俗事,背后蕴含着什么。可惜啊,可惜啊,翠能身子骨不好,李氏一心扑在如何照顾翠能上面,这些事情,李氏当初定然也不十分仔细地去想。 “汤家的女儿,嫁的是……”刘嬷嬷突然哎呀叫了一声:“这要算起来,这王家新定的,不就是汤家女儿的小姑子吗?” 果真如此,这会儿翠柳心中已经不再是冷笑了,而是冰冷,在江家生意坏了的这个过程里面,王家,扮演了什么角色,难道说,仅仅只是站着不动没有伸出援手吗?谁知道他们家有没有也从中分一杯羹?若是如此,也就怪不得王太太如此急切地想要休掉自己了。 不过这一切都还是猜想,在没有得到证据之前,翠柳不会说出口。 而刘嬷嬷只是打量着翠柳,翠柳挑下眉:“你看我做什么?” “大爷和原先不一样了,似乎,对生意,确实是很感兴趣。”刘嬷嬷想来想去,只想到这句,翠柳又笑了,是啊,早先的翠能,依仗的是父亲留下的这些人,可是谁又能想到,父亲留下的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好帮手,而是一群狼,一群啃食了江家的狼。 “妹妹被休,都被气病了,那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撑起这个家,不然传出去,别人只会笑话我们江家无能。”翠柳只说了这么一句,刘嬷嬷又想感慨几句,见已经来到门前,刘嬷嬷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推开门恭敬地请翠柳进去。 翠柳进了大门,在那坐立难安的李氏急忙快步走出去,而翠能也想听听妹妹去了汤家说了些什么,但碍于外面还有翠柳,翠能只能急的在屋内转圈圈而没有走出去。 “夫君,你回来了。”李氏先看了眼翠柳,见翠柳和方才走出去时候是一样的,这心这才放下,哑着嗓子说了这一句,翠柳也晓得李氏这句,八成是说给自己哥哥听的,略点了点头就对李氏道:“我去给娘请安。” 江太太早就想出门看翠柳,但是碍于礼仪,只能坐在那等,嫣儿乖乖地坐在江太太身边,江太太想扯出个笑来安抚嫣儿,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就见门帘一掀,翠柳走进来,嫣儿急忙叫了声舅舅,翠柳伸手按住嫣儿肩膀让她坐下来,这才对江太太行礼:“娘,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太太虽晓得翠柳这样装扮出去以后是常事,但还是难以抑制住喉咙的嘶哑,翠柳也明白江太太为何如此,当着嫣儿的面自然不好劝说江太太,只能对嫣儿笑着道:“瞧瞧你外祖母,这会儿了,怎么就这样。” “婆在担心舅舅。”嫣儿一双酷似翠柳的眼睛眨了眨,不假思索地说,翠柳多想抱住女儿,但什么都不能做,只对嫣儿道:“那嫣儿就要跟着婆,舅舅去换换衣衫。” 嫣儿乖巧地:“舅舅慢走。”等翠柳走出去了,嫣儿这才走到江太太身边:“婆,有我呢,您不要担心。” 江太太一把把嫣儿搂在怀中,十分心疼地说:“我的嫣儿啊,你啊,什么都不晓得。” “有婆呢,我什么都不晓得也没事儿。”嫣儿笑嘻嘻地说着,江太太心情越发复杂了,但愿翠柳这个主意,真的能完全实现,江家,重又大富大贵起来。 翠柳掀起帘子走进屋,翠能已经从里屋走出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如何?” 李氏跟在翠柳身后走进来,伸手就把翠能推进里屋:“你往里面去,妹妹总要换了衣衫。”这女儿家换衣衫,翠能这个男人当然不好站在这里,翠能急忙往里屋去了。李氏压低嗓子问:“如何?” “没如何,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儿。”翠柳也压低声音说话,快手快脚地把衣衫换了,打开特地留的一扇暗门,就进了那个小院子,李氏急忙把暗门关好,还在踌躇要不要进小院子问问翠柳,就听到刘嬷嬷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问:“大奶奶,小姐好一些了吗,我想去瞧瞧小姐。” 这刘嬷嬷怎么出去一趟,也和方才不一样了,李氏心中想着,伸手掀起帘子,刘嬷嬷见李氏出来,比方才还恭敬些:“大奶奶,我……” “妹妹这会儿只怕醒了,我先去瞧瞧,若是妹妹醒了,我再问问她不迟。”李氏这要去小院子,是光明正大地从正经的门进去,故意站在翠柳屋前:“妹妹醒了吗?” 翠柳装作打了个哈欠醒来:“醒了,嫂嫂请进。” 刘嬷嬷本就跟在李氏身后的,听到翠柳这声醒了,急忙道:“我进去伺候小姐。”说着刘嬷嬷就掀起帘子走进去了,翠柳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瞧着刘嬷嬷走进来,心知肚明刘嬷嬷为何这样殷勤,偏偏口中却道:“嬷嬷已经许多日子不曾到我面前伺候了,我……” “小姐您说什么话呢,您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来您跟前伺候着,才是平常事。”刘嬷嬷满面堆着笑,服侍翠柳起来,给她梳头。,一会儿嫣儿也进来了,见到翠柳醒了,气色还不错,嫣儿越发欢喜,只在那叽叽喳喳说话。 这一闹,就闹到快晚饭时候,刘嬷嬷很想和翠柳单独说说话,偏偏这面前全是人,刘嬷嬷也不敢打断嫣儿说话,只能在那尴尬地站着,这连嫣儿都瞧出来了:“刘嬷嬷,您是不是要和我娘说话。” “没有,没有,我……”刘嬷嬷还想掩饰,翠柳已经轻叹一声:“刘嬷嬷,您有话就说,就算您要告老,我也不敢留您。” 第十八章 告老?这两个字让刘嬷嬷吓了一跳,但刘嬷嬷很快就对翠柳跪下:“小姐,您还没有三天,我就来到您面前,对您忠心耿耿,您就让我跑陪着姐儿长大吧。” “嬷嬷,您快些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翠柳故意装出惊讶样子,刘嬷嬷已经落泪:“小姐,全是我今儿在大爷面前说了不中听的话,不,不,是我不该听了汤大叔的话,想着不会害了江家,和汤大叔说了那许多的话。” 汤大叔?李氏这会儿明白一些了,翠柳故意哦了一声:“怎么这事儿,又和汤伯伯有关系了?” “小姐,汤大叔他,他要我把这家中的事,捡要紧地和他说说,我说了,原本想着,以为汤大叔是念在老爷的份上,要对江家帮扶一二,谁知今儿大爷去了江家,我才晓得,这汤大叔,并不是想对我们江家帮扶一二,而是想要我们江家的命。小姐,小姐,大爷说的十分险恶,我当时就吓到了。小姐,小姐,求您去和大爷说说,说都是我这个老婆子昏庸不知事情,才被人这样利用。” 翠柳听到刘嬷嬷不但夸张了对汤大掌柜说的话,还夸张了翠能说过的话,晓得这事儿,七八成是真的,看来这汤大掌柜,早在父亲生病时候,就起了心,想要江家这百年的基业,成就他们的荣华富贵。只是王家,王家…… 翠柳还在沉吟,刘嬷嬷已经又哭着说:“今儿大爷还问,姑爷后来要定的是哪家,我说是城东的,然后姑爷就问汤大叔的女儿嫁到什么人家,我琢磨着,这里面,似乎也没有姑爷的事儿啊!” “我爹爹怎么了?”嫣儿好奇地问,李氏这会儿也不晓得该怎么和嫣儿说,只能把嫣儿搂过来:“好嫣儿,你爹爹没做什么事。” 是吗?嫣儿分明不相信,翠柳伸手摸一下嫣儿的脸:“嫣儿,你舅母说的是对的,快晚饭时候了,嫣儿去问问厨房,晚饭做好没有,要好了,我们就在前面婆屋里同吃,好不好?” 嫣儿点头,从李氏怀中站起身,就往外面走。等嫣儿走了,翠柳才对刘嬷嬷道:“以后王家的事,不要在嫣儿面前提起,她还小,那些事情,也不用让她晓得。” 刘嬷嬷急忙应是,翠柳扶一下李氏的胳膊:“好嫂嫂,我们去吃晚饭吧,今儿这一通闹,我真的饿了。” 李氏觉得翠柳的掌心有些濡湿,但看翠柳的神色,却显得那样坚毅。李氏晓得翠柳心中只怕多了些计较,但李氏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好,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三人走出小院子,翠能也从屋里走出来,此时暮色已深,翠能看着换了女装的妹妹,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说话,只对翠柳沉默地一拜。翠柳已经笑盈盈地道:“哥哥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对我行这样的礼,往后我还有更多要麻烦哥哥的事呢。” 翠能看着翠柳面上笑容,一时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但还是点头,晚饭都已经摆好了,除了嫣儿,别人都是满怀心事地吃完,而刘嬷嬷比平常更为仔细地服侍着,众人用完晚饭,净了手,团坐喝茶时候,李氏才道:“今儿已经让人寻了媒人来,这丫鬟好寻,只是这小厮,机灵些的小厮,哪有这么好寻?” “刘嬷嬷的亲家,我记得姓陈,她家小子,今年也有十二三了,前些年也上了几年学,我听说这些日子,在寻事儿呢,就让刘嬷嬷去问问吧。” 翠柳张口就是这句,刘嬷嬷这会儿哪有不奉承的,急忙笑着道:“是,是,前几日我亲家还问我呢,我原先想……”刘嬷嬷飞快地改口:“这会儿啊,大爷既然要人,哪里还有更好的去处?” “只是这跟了大爷,和原先就不一样了,那是要经风受雨的!”翠柳提醒了一句,刘嬷嬷已经满面含笑:“这也是常事,若是运气好,还能挣个大富贵呢。” 大富贵?翠柳听到这三个字,不由轻叹一声,谁都想挣一场大富贵,但是谁的大富贵,又能这样轻易挣到?又说了会儿家常,嫣儿陪着江太太,翠柳也就和李氏翠能回到翠能的屋子。刚刚坐下,翠能就迫不及待地问:“妹妹,为什么要给我寻小厮,难道妹妹真的要出去。” “是啊,不但出去,日子还要久呢,嫂嫂,你在外面给我寻个小小的庵堂,就说我带发修行,以后哥哥出去的日子,嫂嫂就住过去,说是照顾我,至于嫣儿,就和娘一起住。”翠柳只用了一小会儿,就决定了计划的改变。 翠能震惊的说不出话:“原先不是住后面院子吗?” “嫣儿一天天大了,瞒不住她,索性搬出去了,这带发修行,嫣儿也不好跟着去,才好安排。”至于这翠柳扮了男装在外面,那自然在里面修行的就是翠能了。翠能不由唉声叹气起来,李氏已经伸手推他一下:“你叹气什么?又没叫你剃了头发做姑子去。” “我要真剃了头发,这庵堂也不肯收我。”翠能双手一摊,李氏噗嗤一声笑出来。翠柳也笑了,接着翠柳就道:“等过两日,我还要去王家一趟,换一个,王家永远不要管嫣儿的承诺。” “这,原先不是已经说好了。”翠能疑惑地问,翠柳笑容中带上几分冷然:“那是原先,这会儿王家又定亲了,谁知道新人进门,会不会为了贤惠,撺掇王家把人接回来。”毕竟那时候翠柳在外面做生意,翠能就算能扮了女装出门,也没办法应付王家这些人。 翠能不由低头惭愧地:“都是我这个哥哥无能,才让妹妹你这样打算。” “哥哥休要如此说。”翠柳安抚了翠能一句,就对李氏道:“寻人的事情,就劳烦嫂嫂了,我见喜儿还算聪明,就让喜儿在这服侍娘,刘嬷嬷和一个新的丫鬟跟了我过去。” 李氏了然点头,去朱家,不过是翠柳计划的第一步,而现在,才是真正的想要开始做生意,李氏看着翠柳眼中的光,心中的羡慕越来越越深,但李氏不敢让心中的羡慕表露出来,只能对翠柳微笑。 第二天果真媒人领了几个小姑娘过来,江家现在比不得原先,自然是李氏亲自出来挑了两个,又专门挑了个六岁的小姑娘,专门陪伴嫣儿。 这小姑娘虽然比嫣儿还大一岁,却比嫣儿还要瘦小,被李氏带着去见嫣儿的时候,连礼都不会行,只是瞧着嫣儿。嫣儿倒不会有什么惊讶的,毕竟王家对嫣儿再不好,嫣儿也是生在富贵丛中,看到小姑娘面黄肌瘦,嫣儿反而手一拍:“娘,怎么这个姐姐,这么瘦?” 嫣儿还是不晓得人间疾苦的时候,自然翠柳也不愿女儿能知道人间疾苦,因此翠柳只是把女儿拉过来:“这是陪你玩的,以后就叫……” 叫什么呢?翠柳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该叫什么名字,这小姑娘已经怯生生地:“我,娘叫我杏花。” 杏花?李氏往她面上看了看,倒是没有半分杏花的温润样子,翠柳已经笑着道:“既然如此,就叫小杏吧。杏通幸,但愿你能给嫣儿,带来一点小幸运。” 小杏在来之前已经听媒人说过了,急忙点头,刘嬷嬷已经在一边皱眉,李氏让刘嬷嬷把人带下去,有些感慨地说:“我还记得妹妹在家中时候,身边人那是如云一样。” “那些往事,不要提了。”翠柳说着握住嫣儿的手:“我的嫣儿,若是一生都有点小幸运,就已经足够了。” 嫣儿还不懂翠柳这句话的意思,只晓得点头,翠柳忍不住把女儿抱紧一些,这么好的女儿,一定不能让王家把她带走。 陈家那边也把儿子送来了,陈家儿子今年十二,也算读了两三年书,虽还不会算账,但看个字条,写个名字,还是会的,翠能考了他一考,也就留在身边,先生给陈家儿子起了个名字,叫铭森,翠能觉得这个名字不错,也就由的他叫去。至于江家上下,就叫这小子小森罢了。 眼见着各样都准备好了,连庵堂都寻好了,翠柳也就挑了一天,前去王家。 翠能自然放心不下,跟着翠柳去了,在车上翠柳就取笑翠能:“哥哥去,也不晓得能帮我说什么话。” “你说话的时候,我学着就够了。”翠能一本正经地说,翠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笑完翠柳才感慨地道:“哥哥都是我的想法千奇百怪,才要哥哥更着受苦。” “你若这样说,那我就要说,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够能干,才要妹妹你有这千奇百怪的想法。”兄妹不由相视一笑,马车已经停下,王家到了! 看着王家的大门,翠柳不由感慨万分,曾经,翠柳以为,会在这扇门内,度过漫长的一生,但现在回想起在这门内的六年,翠柳已经想不起什么了。 第十九章 王家的大门已经打开,翠柳走下车,看见王慕辰匆匆从门内走出,翠能不由担忧地看了眼妹妹,翠柳抬头对哥哥微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江翠柳。不,就是原先的江翠柳,那个骄傲的,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那个才华出众的江翠柳,而不是在王家大门内,压抑自己本性的王江氏。 “舅兄……”王慕辰的眼先扫到翠柳身上,接着就转向翠能,对翠能热情地行礼,翠能已经笑了:“都说过,不用这样称呼,我们前来,是有事要商量。” 王慕辰明显会错了意,神色微微变了变,看来放出风声,说自己将要定亲的消息,还是让翠柳没那么骄傲了。王慕辰看着刻意装扮的有憔悴的翠柳,离开王家的日子,看来翠柳过的并不好,看着脸庞,都廋了很多。 因此王慕辰稍微有些骄傲地说:“有事相商?那就先请进吧,只是江大爷,我们家的有些事,是不能商量的。” 有些事是什么事,王慕辰没有说,但翠能已经猜到了,翠能只浅浅微笑,怎么原先没发现这个男人如此愚蠢,完全配不上自己妹妹呢?自己聪明美丽的妹妹,这么多年,就陪着这个愚蠢的男人过吗?而且这个男人,连女儿都不能照顾。 想着,翠能的语气也变了:“是,有些事,是不能商量的,我们家的事,也是如此。” 翠柳今日并没说话,只是跟在翠能身后,就这么短短几句,翠柳就听出来翠能的语气变化,自己曾经的夫君,是个愚蠢的男人,翠柳早就知道,但这会儿意识到翠能也知道了,翠柳还是想叹气,不过当着王慕辰的面,翠柳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意说。 三人进了王家大厅,下人并没有送上茶水,这样的待客之道,显见得是王太太想给江家一个下马威看看。 看来,王家是真的以为,江家上门,是来讨饶的,翠能和翠柳各自坐下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王慕辰坐在主位,见下人们没有送茶上来,急忙喊叫来人,叫了半日才有个小丫鬟送上茶水,这样的小丫鬟,本是不能到前面伺候的,果真送茶水上来时候,那半杯茶就差点泼出去。 翠柳已经就手一托,让小丫鬟的茶盘没有打翻,小丫鬟松了口气,对翠柳下意识地说:“谢谢大奶奶!” 话一说出口,翠柳就笑了:“下去吧,我不再是王家的大奶奶了。”小丫鬟匆匆忙忙地拎着茶盘下去。王慕辰还以为翠柳在摆架子,也故意叹气:“是啊,这家中没有主母,这下人们,也就不看好好听话了。” “所以王家,还是要早早就定下主母。”翠能已经接着王慕辰的话说了,王慕辰愣了一下,怎么,翠能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翠柳听到翠能的话,也看到了王慕辰的表情,翠柳不由笑了,这笑看在王慕辰眼中,如同翠柳在嘲讽他。 因此王慕辰有些坐不住了,对翠能说:“江大爷说的对,这些日子,我们家确实在寻亲事。” “听说,已经定下了,恭喜啊!”翠能说话时候,还真的站起身拱手,这一拱手,王慕辰不晓得该怎么说了,愣在那里看着翠能,翠能见王慕辰不说话,重又坐下:“我们就是听说了王家已经定了亲,才想起一件事来,就是嫣儿。” 嫣儿?王慕辰想起那个向来和自己不够亲的女儿,眉头已经皱紧,语气都变的有些不大好听了:“嫣儿是我们王家的孩子,你看……” “我也不和你东扯西绕,这些话都没有意思,你我也算六年夫妻,做夫妻的时候,也算情浓,现在既然缘断,你就当最后为我想一想,让嫣儿在我身边。” 翠柳已经不耐烦这样的弯弯绕了,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翠能有些惊讶地看着翠柳,这和之前来的时候说的不一样,而王慕辰看向翠柳,怎么会是这样,事情似乎不该是这样。 “自来只有从父,没有从母的道理。”既然翠柳直接说了,王慕辰也回了这么一句,翠能见他们两个似乎就要吵起来,急忙笑道:“是,世间只有从父的道理,只是嫣儿还小,在母亲身边总好过在父亲身边,这是第一,第二,王兄,都晓得舍妹是被你们王家休弃的,一个母亲被休的孩子,在家中是什么处境,无需我多说。” 王慕辰怎么不知道呢?况且若他真有一点疼女儿的心思,这会儿就该答应了翠能才是,但是王慕辰这会儿满心都是翠柳不要自己,不但不要自己,还要把嫣儿也带走,就算为了赌气,王慕辰也不会答应把嫣儿留在江家。 因此王慕辰冷笑道:“原来你们也晓得从父的道理,那一个孩子,守在舅舅家中,又是什么处境,名不正言不顺,以后连亲事都说不成。” 翠柳已经抬起眼看着王慕辰,王慕辰只觉得翠柳眼中,满是寒光,王慕辰不由有些害怕,翠柳这样的眼含寒光,只有一件事,她生气了,不但是生气了,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地生气。但是,翠柳怎么就从不为自己想想? 因此王慕辰的话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委屈:“翠柳,你只为你自己想,你只想过畅快日子,那你可为嫣儿想过,可想过嫣儿所要承受的那些流言蜚语。” “原来你也知道,我在这家中,过的日子不畅快。”翠柳淡淡地说着,王慕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话一旦出口,就难以改变了,因此他的神色微变:“天下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翠柳,我晓得你被家中娇宠,那你为什么从不为我想过呢?我为你,吃了爹娘的多少责骂?” 翠柳抬眼看向屏风背后,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那里有个影子,翠柳轻叹一声:“王太太,请出来吧,既然要说话,那就把话彻底说个清楚明白。” 王太太本在屏风后面,原本想的是王慕辰哪句话说的不对,或者对翠柳还有怀恋,就好跳出来说翠柳的不是,但这会儿被翠柳直接指出自己在屏风后面,王太太也不好再躲了,就从屏风后出来。 翠能急忙站起身给王太太行礼,而翠柳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前婆婆。 王太太对翠能冷冷地点了点头,就看向翠柳:“许多日子不见,你还真是越发不像话了,见了我,连礼都不行。” 世间婆婆挑剔儿媳是常见的,不过王太太对翠柳的挑剔,那也算得上少见了,因此翠柳只是微笑:“我明白该对你行什么样的礼,不过今儿我们来,本就是行无礼之事,不用说这些有礼的话。” 王太太的神色立即变了,但还是坐下看着翠柳:“既然如此,你把我叫出来,为的什么?” “嫣儿,我晓得你不喜欢她。”翠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王太太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大奶奶,你不要血口喷人。嫣儿是我王家的孙女,虽是个女孩子,但我王家待人,也是千娇万宠的。” “到了今时今日,王太太您还要这样说吗?”翠柳的反问让王太太的神色变的煞白,王慕辰已经开口道:“江翠柳,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立下凭据,从此之后,嫣儿和你王家,毫无关联,你以后娶谁都好,就当这个女儿,从没在王家出现过。”翠柳的话并没出乎王慕辰意料,但王太太却已经站起身:“江翠柳,你自己不要脸,怎么还要我的孙女也……” “你王家的脸面在你休了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这个时候了,你又何苦说什么为了王家的脸面,要嫣儿回来。到时候嫣儿回到王家,受了折磨,你一个做爹的,难道真的就能忍心?”翠柳晓得说服王太太困难,只能盯着王慕辰说话,果真王慕辰已经犹豫了,怎么对待嫣儿,王慕辰也是在左右为难,按了规矩,自己娶了新妻,嫣儿又了娘,那就无论如何不能再在江家待着。可是王慕辰心知肚明,自己的母亲对嫣儿是看不顺眼的,到时候女儿受了委屈,来自己跟前哭,那时候,又要做何打算? 面子,女儿,还有这种种为难,王慕辰不由长叹一声:“翠柳,你和母亲之间的争执,为何总要让我为难,但凡你肯让一步,我今日也就不会这样为难。” 王慕辰的话的的确确让翠柳气笑了,时至今日,王慕辰竟然还是怪东怪西,就是不肯责怪他自己。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翠柳只冷笑一声,并没说话,而王太太已经不满:“你说什么,什么叫我和翠柳的争执,明明都是她一直不肯听我的话。” 第二十章 “是,是,娘,都是儿子不好,是儿子说错了话。”王慕辰连连对王太太告饶,翠能已经轻咳一声,对王太太道:“王太太,这件事到了此时,我们两家早就不能再称亲戚,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舍妹在王家六年,只有这一个骨肉,爱之若珍。虽说若按世间的规矩,这个孩子只能留在王家,但当日舍妹被休之时,王家说的清清楚楚,是连孩子一起赶出。到了这会儿,若再说要孩子回来,一来呢,到时候有什么照管不到的地方,这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传话出去,不过又是一场纷争。二来呢,既要娶新妻,那前头这房,就断的干干净净。你们放心,我江家,不会说一个字,说这孩子是你们王家的。” 这是,真的要断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回头路了?王慕辰抬头看向翠柳,翠柳垂眸站在那里,王慕辰看不到翠柳的眼,但王慕辰知道,翠柳眼中此时盛满的,应该是嘲讽,而不是当初的柔情蜜意。 “翠柳,你就真的这么决绝?”王慕辰有些不相信地问,翠柳抬头,看着王慕辰的眼,接着翠柳笑了,笑容里面有些嘲讽:“决绝的人,是你不是我。” 不管有没有这个小妾,翠柳都知道,自己和王慕辰之间,很早以前就过不下去,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女人的名声,翠柳才这样贵过下去,一旦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没有什么为了孩子,为了名声,什么都没有了。翠柳所唯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不回头。 “江翠柳,你少倒打一耙,我们家,没有亏欠你的地方。”王太太气呼呼地说,翠柳看了她一眼,也笑了:“是啊,既然你们王家,没有亏欠我的地方,那这会儿,就应了吧,从此之后,嫣儿和你们家,没有任何瓜葛。” “你有没有想过,嫣儿这样一闹,是嫁不出去的!”王慕辰只想到这一点,翠柳轻笑:“那又如何,她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 “你!”王慕辰从来都知道翠柳是伶牙俐齿的,也知道翠柳在和自己共同生活的这许多年里,一向藏起了伶牙俐齿,但现在,当翠柳把伶牙俐齿都显露出来,王慕辰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去请个中人来吧,”到了现在,翠能知道,王家一定会同意这件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王家,再也丢不起面子了。 王太太觉得自己这边丢盔弃甲,但还要死撑着不放:“找中人?江大爷,你还真是,这么放纵你妹子。” “我只有这一个妹子,自然希望她过的好一些。”翠能恭敬地回答,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转余地了,王慕辰口中又苦又涩,刚想唤来人,管家就快步走进来:“太太,大爷,夏大爷来了,还说,上回的生意……” 夏大爷?翠柳记得王家的生意来往里面,似乎没有个什么姓夏的,难道说是自己走后,王家又多添了几个来往的客商?这么看来,王家的生意确实做的越来越好了,因此翠柳只对王慕辰福了一福“恭喜啊,生意越来越好了,既然这夏大爷正巧来了,那就把他请进来,做个中人。” “放肆,你知道夏大爷是什么来历,也好让他做中人的,江翠柳,你果真是越来越不要脸面了。”王太太已经呵斥了翠柳,王慕辰已经对管家道:“请夏大爷在外面等候,我很快就来。” “那这中人?”翠能故意提醒,王慕辰晓得不能放走大客商,还要先把翠柳这边打发了,因此王慕辰已经对翠能道:“中人,我就去请族内的三叔,你们兄妹就在这稍候,娘,您先往里面去。” “你,你真要答应?”王太太吃惊不小,王慕辰叹气:“娘,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嫣儿若真想在江家过苦日子,那就去过苦日子。” 王太太还想反对,早被王慕辰推到里面去了,接着王慕辰就往外走。 “看来,这位夏大爷,一定是位非常重要的客商。”翠能淡淡地说,翠柳看着哥哥突然笑了,翠能瞧着她:“你笑什么?” “我笑哥哥你,也有了做生意的兴趣。” 翠柳的话让翠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翠能就道:“我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我错过的,到底是什么。”是江家那些产业,是下人们的心,还有,自己妹妹的好日子。翠柳不赞成地摇头:“哥哥你不要这么想,有些事,也许……” 翠柳只说了也许两个字就没往下说,也许,有些事,并不是江家人的错,而是有人算计在先,才让翠能吃了那么大的亏。不过仔细想想却也平常,若没有人里应外合,江家那么大的产业,怎么会在数年之内,就倒的精光。 王慕辰已经走进书房,对夏天青连连拱手:“夏大爷,早知道您来了,我啊,就该让人准备酒菜,我们好痛痛快快地饮一番。” “王大爷客气了,我原本要走了,只是突然想起还有点小事,就过来了,一来呢把这事儿给交代了,二来呢,也是辞行。”夏天青站起身还礼,王慕辰忙请他再次坐下:“您要走,我该送行才是,哪还需要您亲自来告辞。夏大爷这回,货都收清了?” 夏天青点了点头:“收清楚了,只是我听人说,这城内原本有个江家,产的好刺绣,可惜的是,江家生意倒了,我打听了下,晓得江家的千金嫁到你们府上,因此想着,你们家中定知道江家刺绣的奥妙。” 王慕辰当然晓得江家产的好刺绣,不过现在江家的产业四散,王慕辰也不会说出实情,只是摇头:“夏大爷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家的刺绣虽说不错,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江家都算一个稀罕物,每年也就有那么几样,后来呢,江老爷,就是我岳父没了,江家的刺绣就每况愈下,他们家生意没倒时候,就再也没有好刺绣了。若真有好刺绣,只怕江家到这会儿还没倒呢。” 夏天青哦了一声,王慕辰晓得他不信,但合城都是这样说的,也就容不得夏天青信还是不信了,王慕辰只是笑着道:“这城内各家我都熟的很,等以后夏大爷要什么好刺绣,我啊,再给夏大爷寻。” 夏天青点头:“多谢了,你们南方的物事,和我们北边不一样,我还想再多寻些好去北边卖。” “夏大爷客气了,您北边的物产,也是好东西啊!”王慕辰和夏天青客气着,管家已经重新走进书房,在给王慕辰使眼色,王慕辰晓得只怕是族内三叔来了,于是王慕辰站起身:“夏大爷请宽坐,我让人开了库房,给您寻一些好料子来。” “多谢,多谢!”夏天青就当没看见王慕辰和管家使的眼色,含笑点头,等王慕辰一走出去,木恩就从后面钻出来:“大爷,我打听过了,说是今儿他们家啊,来了原先的大奶奶,也就是江家的姑娘。” “我晓得了,定是这江家不愿意女儿被休,来寻是非来了。”夏天青淡淡地说,木恩已经摇头:“不是这样,大爷,是那江氏说,以后要和王家恩断义绝,要王家立下凭据,他们生的女儿,不回王家,就在江家,在江氏身边长大。” 夏天青一下坐起来:“岂有此理,哪有女人敢这样说的?再说了,女儿家跟着被休出去的娘,以后婚事都不好寻。” “大爷,您也晓得,这些年的女人,比不得原先了。我听他们的意思,王家这是答应了。”木恩的话让夏天青的眉皱起:“答应了?看来这个江氏,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就是,大爷,您说,这女人,嫁了人,是不是就一门心思地相夫教子,怎么还去想别的?”木恩也在叹气,夏天青摆手:“也不好这么说,那撑起家业的寡妇也是有的,就说吴家,他家男人死后,儿子还小,不也是吴太太撑起了家业。” “那不一样,那是寡妇,就跟太后垂帘听政一样,都晓得到的儿子大的时候,双手要把江山还给儿子,这女儿家跟着娘,若是舅舅好还好,若是舅舅不好,那就可怜了!”木恩还在继续感慨,夏天青打他一下:“只会说人家的事情,罢了,你也不要多嘴,我只想寻到江家的好刺绣。可惜啊可惜,偏生就寻不到。” 木恩也晓得自己的主人是个一门心思钻在钱上面的人,听他叹气,也就不再多说,而王慕辰已经到了前面,厅内多了一个人,就是王家族内的三叔,看见王慕辰走进来,王三叔的神色都变了:“你好有脸,这样的事情,也叫我过来。” “三叔!”王慕辰对王三叔行礼,还没说话就听到翠能开口:“这种事,能自己家做完就自己家做完,若不然还要去请族内的人,到时候两边开祠堂,那就着实太不好看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好过到时候双方开祠堂,那就是能吵上公堂的事情,王三叔叹了口气,王慕辰已经命人拿来文房四宝! 第二十一章 王三叔提起笔,刚要写的时候就放下笔,对翠能道:“你要晓得,这一写,就没有反悔的了,女人家的日子,没有了丈夫,哪是这么好过的?” “我不后悔。”回答的是翠柳,王三叔不由看一眼翠柳,见翠柳双唇紧抿,明明白白是不肯低头的模样。王三叔也曾见过翠柳,对这个侄媳妇的了解并不多,只晓得她平常还是很讲礼节的。这会儿听到翠柳直接回答,王三叔不由摇头:“这年月,也是奇了怪了,竟然有女人主动不肯在家中了。” “三叔,您就写吧。”王慕辰晓得事情已经没有转机,只是长叹一声,这声叹息落在翠柳耳中,翠柳抬头看向王慕辰,两人四目相视,昔日的夫妻,此刻却没有什么想说的。 既然两边都愿意,王三叔也就飞快写了,各自画了押,一式二份,这事儿也就了了。翠柳手中捏了凭据,松了一口气,从此之后,自己就可以大展拳脚,再也不担心女儿的未来了。翠柳面上的笑容落在王慕辰眼中,却是十足的讽刺,但王慕辰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沉默地收起了契约。 “多谢三叔了,那我们兄妹就告辞了。”翠能对王三叔和王慕辰各自行了一礼,也就带上翠柳往外走,翠柳快要走出大厅的时候,王慕辰看着翠柳的背影,万般思绪涌上心头,喊了一声:“翠柳!” 翠柳并没停下脚步,只是往前走。王慕辰看着翠柳走出大厅,恍如是从黑暗之中走向阳光之下,心中像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从此之后,就真的是陌路了。 “翠柳,原来她叫这个名字。”木恩趴在柱子上,伸头看向翠柳的背影,在那喃喃地年。夏天青敲他脑门一下:“什么翠柳,什么她?别人家的女眷,你想知道名字做什么?” 木恩被敲了一下,也不觉得疼,只笑着说:“我这不是,想打听打听江家的好刺绣?” “打听是你这样打听的吗?”夏天青白了木恩一眼,木恩嘻嘻笑起来,王慕辰已经匆匆从另一边走过来,瞧见夏天青主仆站在走廊上,王慕辰就急忙对夏天青行礼:“抱歉抱歉,家事烦杂,竟让夏大爷您等久了。” “我也不过是在里面坐不住,所以就出来走走。”夏天青还了一礼,见王慕辰不想多说,也就回到书房,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用了饭就离开。 夏天青出门上车的时候,见木恩抱着鞭子,在想事情,夏天青不由拍他肩膀一下:“你怎么越发呆了,在这想事情?” “大爷,我突然想起了,我们那天救的那人,背影和这个江大爷好像。”木恩大惊小怪地叫着,夏天青皱眉:“救的人,在哪儿救的?” “就是在河边,大爷您忘了吗?”木恩跳上车辕赶起车,夏天青并没走进车厢,和木恩一起坐在车辕上:“你偏生就记得这些有的没的,那人也没说什么,况且我听说江大爷身子骨弱,一直病着,想来并不是江大爷。” “我原本还想着,若真是江大爷,大爷可以去江家问问,好让江家把刺绣的事情合盘托出。”木恩的话让夏天青笑了:“你啊,想的多。” 夏天青刚想回到车厢,就听见木恩叫了一声:“原来那个就是翠柳。” 翠柳,什么翠柳?夏天青循声望去,正好看见翠能和翠柳兄妹站在一个小摊前,翠能手中拿着一个磨合罗,翠柳在和摊主说话。 “翠柳,这个价钱可以了,不要再讲了。”翠能虽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但讲价这种事情,翠能是着实不擅长。 翠柳听到翠能这样说,就瞪了他一眼:“哥哥,做小生意的,自然是辛苦,可是我们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挣回来的。” “这?”翠能被翠柳说的哑口无言,而摊主已经笑了:“这位奶奶好厉害,既如此,就十五个钱,再少,就不能够了。” 十五个钱?这也可以,翠柳笑盈盈地取出钱来,数给摊主,和翠能往前面走去,两人走过夏家的马车。夏天青已经拍一下木恩的肩:“继续赶车,停在这里看人家女眷,还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是,是,我大呼小叫不像样,但是大爷,您难道也不是想看看这个敢和夫君分离的女子?”木恩口中说着,已经赶起了马车,夏天青翻了个白眼,坐回车厢里面去,夏家的马车又追上翠能兄妹,夏天青不由掀起帘子看了眼翠柳。 翠柳,这个女子怎么没有南方女子的温婉?只是她的眉眼,怎么会有些熟悉?夏天青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多想,毕竟不过是擦肩而过。 翠能兄妹回到江家,翠柳把手中的摩合罗交给嫣儿,嫣儿还没来得及欢喜,江太太就叹气了:“翠柳,你真是,怎么能……” “娘,您是不是想说,我让嫣儿丢了一个爹,只给她一个摩合罗,是在哄她?”翠柳把嫣儿抱在怀中,笑盈盈地说着。江太太瞧着女儿面上的笑容,又长叹了一声:“你毕竟是个女子,难道说以后……” 翠柳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江太太晓得自己不能把话当着嫣儿的面说出口,又长叹一声。而翠柳已经亲了亲嫣儿:“好嫣儿,告诉娘,是想和娘一起住呢,还是和爹爹一起住?” “想和娘一起住。”嫣儿说着就抱住了翠柳,翠柳把嫣儿抱的更紧,江太太又想说不赞成的话,但儿女大了,自己也管不住,也就,由他们去吧。 翠柳上王家的门,要王家立下凭据,以后嫣儿就不是王家的孩子,这消息立即传遍了全城。汤大掌柜听到了,只是皱眉:“这江翠柳,真的是疯了。” “她疯了也平常,爹爹,您难道不晓得江老爷在生时候,把这个女儿宠的比什么都大?”汤大爷毫不在意地说着,汤大掌柜当年也对江老爷说过,一个女儿,那么宠爱做什么,就算当做掌珠一样,到头来不过是嫁出去,到了别家还不是要低头做人?不过江老爷并没有听,只是说自己就一儿一女,自然要多照顾一些。 这会儿听汤大爷说这话,汤大掌柜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我早就看出来了,东家啊,宠这两个孩子,什么都没教,那王家,虽说是老亲,可他们家早就已经把江家的产业看成是自己的。这江翠柳呢,嫁过去还什么都不知道,还把嫁妆交给了别人。” “若不是东家当年那么宠他们姐弟,我们怎么会有了机会?”汤大爷话中带有自得,汤大掌柜露出一抹笑,世上的财宝,都是这样的,守不住,就别怪别人把财宝拿走。 “那王慕辰,娶了你表妹,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你以后见了他,也不要那么卑躬屈膝的。”汤大掌柜叮嘱汤大爷一声,汤大爷笑了:“爹爹,我那不是卑躬屈膝,我那是,瓮中捉鳖。” 汤大掌柜不由想起了往事,放声大笑起来,管家已经来报,朱掌柜来了。 汤大掌柜刚点头,朱掌柜已经走进来,看见朱掌柜,汤大掌柜就笑着道:“你着什么急,不管那个江三爷活着还是死了,这会儿他已经不在城内,至于江家,江翠柳去和王家做了了断,连女儿都已经留在江家,江家再也翻不起身了。” “大小姐会这样做,我倒不觉得奇怪。”朱掌柜还是用原来的称呼称呼翠柳,等说完这一句,朱掌柜就皱眉:“我听说的是,江家那个病秧子,现在身子骨已经好了,要开个铺子,做生意。” 做生意?汤大掌柜冷笑一声:“他一个病秧子,当年那么大的产业,都被我们拿走了,他还做生意,不过是那两千银子,没了下梢。”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会儿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可是比这病秧子,有决断。”不管是汤大掌柜,还是朱掌柜,都是看着翠柳长大的,也晓得翠柳被江老爷宠爱,从小也是看帐理算盘的,和翠能不一样。 “她?”汤大掌柜毕竟还是轻视翠柳,而汤大爷就插嘴:“爹爹,我也听说过,说大小姐在王家做大奶奶的时候,内宅里面的事情,她是清清楚楚。” “真要清清楚楚,就不会连自己男人在外面有了外室都不晓得了。”汤大掌柜从来不把女人放在眼中,毕竟做生意这么多年来,汤大掌柜就没见过几个女人当家,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不也是替丈夫做管家,要不就是儿子还小,忍着羞耻出来? 江翠柳,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内宅妇人,就算在背后给翠能做指点,汤大掌柜也不在乎。朱掌柜和汤大爷对视一眼,明显晓得对方都对汤大掌柜的话有些不同意见。 第二十二章 因此汤大爷已经站起身笑着道:“虽如此说,但也要先做个决断,爹爹,我先出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铺子,不租给江家。” 汤大掌柜微微点头,汤大爷往外走,朱掌柜刚想说告辞,汤大掌柜已经皱眉:“怎么,连你也觉得,江翠柳不好惹?” “大叔,要说做生意,您是比我厉害,但要说江翠柳,我觉着,大叔您还是比我见的少。”朱掌柜这话已经十分明白了,汤大掌柜嗯了一声:“就知道你在说嘴,罢了罢了,你们人人都这样说,那就这样做吧。就让这个江翠能,租不到铺子,我要瞧瞧,他一个江家大少爷,还真能挑起担子做行商不成?” 翠柳和翠能在家中商量了一天,这做生意,要先有个铺子,摆放货物也方便。因此第二天翠柳就和翠能出去寻铺子去了。要说这城内的铺子,有数的好地方的铺子,也就那么几个,翠柳和翠能一路行来,看到上面挂着的幌子,不是王家就是汤家,要不就是朱家。 翠能不由叹气:“当初这些铺子,大半都挂着我们家的幌子。” 说起当年,翠柳也长叹一声,这些铺子都是好地方的,自然也没有空着的,好容易翠柳和翠能在拐角处看到一个空着的铺子,也不算大,有两个门脸,这铺子之所以空着,是因为后面没有宅子不能住人。但这对翠柳和翠能来说,不能住人并不是什么问题,他们可以回家住。 两人上前敲门,很快旁边店铺内走出一人,瞧见翠能就询问:“可是要租铺子?” “是,是,您能把主人家给我找来吗?”翠能率先问出,这人刚要往里走,铺子里面又走出一人,瞧见是翠能就附耳在这人耳边说了一句,这人点头回身就对翠能道:“抱歉,这铺子,不能租给您。” “这,主人家都没出来说啊!”翠柳晓得其中必定有缘故,但还是问出来,这人笑了笑:“您也晓得有缘故,您就自己慢慢去想。” 这是?翠柳往四周看去,看见四周挂着的那些人家的幌子,翠柳的眉皱紧。而翠能没有再多说,只和翠柳往下面走去。这一天翠柳和翠能从城东走到城西,甚至连最偏僻地方都问过了,别说铺子,人家连空着的仓库都不愿意租给他们。 等从最后一家出来,翠能长长叹气:“妹妹,瞧来他们是真的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这赌的就是翠能放不下脸面去做行商,毕竟行商太辛苦了。翠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天边那烧的像火一样的晚霞,站的地方正好是在一个高处,可以看见晚霞下的城池,像平常一样,那样熙熙攘攘,那样人头涌动。 “哥哥,我们还能去做行商。”做行商三个字从翠柳口中说出来,翠能吓了一跳,做行商那是何等的辛苦,不光是辛苦,路途中还会遇到很多事情,自己的妹妹可是个女子,就算穿了男装,但若遇到歹人,失了清白,那可如何是好? 翠柳也晓得自己这三个字说出口,哥哥一定会想很多,但是这三个字一说出口,翠柳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消失,是束缚吗?还是别的?是从生下来就想得到的,就算是女孩子,也能想办法给自己一份,一份事业。 翠柳眼中的彩霞在跳动,在燃烧,她转向翠能:“哥哥,你不用担心,不用害怕,这个城里,已经没有我们江家容身之处了,他们只想看着我们苟延残喘。我们偏不要,不能被他们这么看不起。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 这城池外的世界还那么大,运河那么宽广,通往远方,谁能知道远方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翠柳的手碰到自己衣服上挂着的一个小玩意,这是江老爷从远处带回来的,说是外洋来的琉璃瓶子,,翠柳平常用来装一点常用的药。 而现在翠柳把琉璃瓶子放在手心中,通过琉璃瓶子,彩霞变的更为壮观美丽。翠柳如同发誓一样:“这城外,还有那么大的世界,还有外洋。哥哥,爹爹生前,一直想要把生意做到外洋去,只是因为哥哥你身子骨不大好,他才没有去做。那我,就去努力做。” 翠能已经目瞪口呆,等到翠柳说完话,翠能才长长叹气:“罢了,罢了,你既然这样想,那你就去吧。可是……” “哥哥,没有什么可是。”天边的夕阳慢慢消失,彩霞也渐渐散去,只有厚厚的云在那里,翠柳把手中的琉璃瓶握紧:“哥哥,这是我们唯一的路。” 这城内,那些大宗货物,都被这三家给把持住了,江家所能收集到的,都是些不怎么好的东西,这些不怎么好的东西,要不就往乡下卖,但是往乡下卖,一来卖的很困难,二来利息薄。而翠柳知道,他们三家一定还会设更多的障碍,那就往远方去,往那未知的远方,而不是这样,在这城中,和他们争斗。 翠能看着妹妹的脸,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重点头。翠柳笑了,既然已经决定,那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 翠柳和翠能开始忙碌,翠能是拿着银子去外面收一些货物,翠柳呢,是把江老爷当年收集的那些书籍都给拿出来,看看这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些书籍,王家也放在书房里,但翠柳做了这么多年的王家妇,书房是很少去的,一来呢,书房是男人们招待客人的所在,女人们不好去,二来呢,王太太认为,这些书女人家看了做什么,女人家在家中,就操持家务,抚养孩子,这外面的世界,是属于男人的。 当翠柳把这些书从箱子里搬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看着上面的题记,翠柳不由想起了父亲,江老爷在世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时光,是天真的,无忧的,也是,让翠柳知道,世上所有的事情,只要告诉了父亲,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但是现在,翠柳的手抚摸过题记,仿佛在童年时候,把手放进父亲的手中,牵着父亲,告诉他,自己又读了什么书,学了什么词。 那时候父亲总是高兴的,小柳儿是个聪明孩子,学的越多越好。但是后来,嫁到了王家,为什么王太太就觉得,女子不能多读一些书,不能太有见识,不能超过男人呢?翠柳翻开一页书,看着上面的图,原来这世界,是这么大,翠柳的手,慢慢地来到自己所在的城,这座城,是翠柳所熟悉的,从小翠柳觉得这座城不小,从城东走到城西,做轿子还要很久。但是这座城,在这图上,只是一个小点。 京城,西安,昆明,长沙,翠柳的手指在这些城上缓缓划过,最后来到一个地方,广州。这是父亲经常提到的地方,父亲说广州和别的城不一样,这是外洋人能来做生意的地方,父亲还说,外洋人还分,东洋人呢,和我们长的差不多,西洋人就不一样了,有高鼻子绿眼睛的,还有金头发的。那时候翠柳和翠能笑的叽里咕噜,笑自己的父亲一定是在骗孩子们,怎么这个世上会有高鼻子绿眼睛的? 父亲还说过,我们的茶叶,丝绸,瓷器,都是他们喜欢的,特别是丝绸,他们拿去做衣服。至于别的东西,也有些细巧玩意,不过外洋人要的东西,有时候要用他们的图案,有些图案着实是伤风败俗,什么没有穿衣服只有肉翅的男女,什么有射箭的顽童,还有一些,更不是女人能看到的东西。 翠柳翻开了一页又一页,看到了父亲说的,不能给女人看到的东西,的确不能给女人看,是只披了布的男女,不过却不是春宫,仿佛是正正经经在做什么事情。这是一幅图吗?难道说要把这样的图,烧在瓷器上,难怪会有人不愿意给他们烧,这样的图样,就算是做久了的画工,也觉得不能画。 “妹妹,妹妹,吃饭了。”李氏的声音响起,翠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很久,外面的天都黑了,翠柳忙把这本书折起来,看了看箱子里面的书,计算着自己还要看多少天,然后走出去。 李氏站在门外,她这些日子比原先要好许多,连面上的笑都多了不少,瞧见翠柳走出来,李氏就上前挽住她:“方才来了个小丫鬟,我觉得还算伶俐,就留下了,她说她还有个哥哥,今年十二,她爹也想给他哥哥找个事儿做,我问了问,也还机灵,还读过两三年书,不如就留下。” 这是要给翠柳看一个跟着过去的伙计了,翠柳点头:“哥哥看过没有?” “你哥哥哪晓得这些事情。”李氏说着又想抱怨,但当着小姑抱怨丈夫总是一件不大好的事情,于是李氏忍住了,只对翠柳笑着道:“我让他们明日来了,到时候你见见。” 第二十三章 说着话,也就到了江太太屋内,嫣儿瞧见翠柳就扑上去:“娘,我饿了!” 翠柳把嫣儿抱进怀中,李氏已经笑着道:“等你娘去了庵里,嫣儿就要过年节才能见到你娘了。” 去庵里?嫣儿的神色立即变了,几乎有些恐惧地紧紧拉住了翠柳的衣衫,翠柳这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和女儿说过这件事,愧疚从心中涌上,江太太已经开口了:“你要去什么庵中,难道就没想到嫣儿?” 江太太一直不愿意翠柳出去外面做什么生意,这也算是借题发挥。李氏有些担忧地看向翠柳,翠柳握住嫣儿的手,把她放在凳子上,这才对江太太说:“娘,我也是为了嫣儿,嫣儿现在是江家的孩子,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出身王家,那人说的有句话是对的,嫣儿将来议亲,总有人会想这想那问这问那,但我也不愿意嫣儿回到王家,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子,忍过这十来年的日子。” 翠柳语气温柔,江太太也晓得她是在说服自己,长叹了一声,就把在一边一脸听不懂的嫣儿搂进怀中。 嫣儿靠在江太太怀中,看着江太太不晓得自己该问什么,江太太已经颤抖着声音对嫣儿说:“嫣儿,你要记得你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小嫣儿,以后你就和阿婆一起过,阿婆会让人好好地伺候你,会教你读书识字。” “舅母也会让人好好地对你。”李氏语气柔和,翠能和翠柳要在庵中换了身份,那李氏就要往来于庵中,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嫣儿的眼睛眨了眨,眼中的泪掉落,翠能站在门口长叹,如果不是自己无能,又何须让妹妹做这样的事情,但若不做这样的事情,那这个家,会走向什么地步,翠能不敢去想。 “好了,嫣儿,你方才不是说你饿了,来,这是你舅母特地给你蒸的肉饼,用鸡蛋合的,娘给你拌饭。”翠柳把肉饼放在饭上,拌好一碗,又给女儿打了一碗汤,嫣儿接过碗,认认真真吃起来。余下的大人们却没有什么心思吃晚饭,勉强用过了晚饭,翠柳陪嫣儿玩耍了会儿,又哄她睡觉。嫣儿不肯让翠柳走,手紧紧地握住翠柳的手,翠柳晓得女儿是为什么,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等到她睡的很沉,这才让小杏走过来,陪着嫣儿睡下。 翠柳推开门走出去,江太太站在那里。看见翠柳走出来,江太太长长叹气:“你也不要怪我多说,真的要如此吗?当年你在家中,我是怎么对你的,那可真是舍不得一口热气呵着你。” “我也晓得娘对我好,所以才把嫣儿留给娘。”翠柳的话让江太太还想再说,翠柳已经握住江太太的胳膊:“娘,爹爹在生时候,对我们是怎样的,您是知道的,我怎么能让爹爹在泉下不安心?” 提到江老爷,江太太又觉得鼻酸,背转身擦掉眼泪,翠柳的手搭在江太太肩上:“娘,我们家,真的不是忍气吞声就能苟延残喘的。” 汤大掌柜,这个江老爷生前无比信任的人,到底给江家,捅了多少刀?翠柳不知道,但翠柳知道的是,要算账,就要自己先强起来,不然的话,汤大掌柜眼中,现在的江家,不过就是轻轻一捏就能捏死的蝼蚁。 如同那天自己的遇袭,那绝不是什么劫道的,只怕是有人背后安排好的,就等着自己去的时候,一刀下去要了自己的命,断了任何江家能再起的生机。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怕,不能苟延残喘,不能儿女情长。翠柳悄悄地握紧了手,自己要去面对,面对那所有的风雨。 江太太看着女儿的神情,仿佛看到了昔日的丈夫,丈夫当年就是这样的,让自己不要担心,所有的风雨都会有丈夫替自己挡。丈夫做到了,做到了答应自己的一切,但是,他的早逝给这个家,带累了灾难,而现在这个灾难,是要自己的女儿去平息。 江太太伸手抱住女儿,开始无声地哭起来,翠柳轻轻地抱着自己的娘,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一抬头翠柳看到翠能站在那里,接着翠能就走过来,在江太太耳边轻声说:“娘,我们会做好一切的。” 会做好一切的,这是翠能的承诺,也是翠柳的承诺,江太太晓得自己的儿女们,终究是长大了,终究要去做那些,自己无法阻止,他们也一定要去做的事情了。而自己,只能在家中胆战心惊地为他们祈福,希望他们能顺利平安。 这一夜,翠柳差不多没有好睡,索性就到了书房中,继续去看那些江老爷留下的书,看那些,和翠柳所熟知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天很快就亮了,书房们被推开,翠柳抬头,看到翠能站在门口。 “我就晓得你一夜没睡,必定是在这书房。”翠能走到翠柳面前,看着她手中的书,十分感慨地说,翠柳揉了揉眼睛,吹灭那将要烧完的蜡烛,这才笑着说:“我这是,想多知道一些。” “翠柳,你若去了,你……”翠能的话没说完就被翠柳阻止:“哥哥,你不要再说,况且还更委屈你。” 一个男子,要在庵堂之中,深居简出,不得出来见人,日常的起居,都要托付给李氏,这对翠能来说,也是很委屈的事情。 “你我兄妹,要这样互相道歉,到什么时候?”翠能突然笑了,翠柳也笑了,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去做好各自要做的事情。 到了午饭时候,那个伙计也来了,翠能仔细问过他,姓陈,今年十二了,读书时候先生起了个大名,叫陈证森。别人都叫他小森。虽然不会算账,但因为读过几年书,还是能看的懂一些书。 现在江家的情形,也不敢去叫那些旧日伙计,翠能见这小森也算机灵,也就留下了,媒人见翠能留下了小森,高兴的口中不住地在恭维:“我瞧啊,你们家定是又要兴旺了,我今早来的时候,还听到喜鹊不停地在叫。” 这样的恭维话,翠能听的多了,至于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翠能也不去管,只微微笑了笑:“托您吉言。” 媒人喜颠颠地,又叮嘱了小森几句,就出去找李氏拿银子去了,翠能这才看向小森,小森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翠能见他紧张,对他笑着道:“你不要害怕,我收你,并不是做个小厮,而是做个伙计。” 小森这才抬头看向翠能,就听到耳边传来噗嗤的一声笑,听到是女子在笑,小森有些惊讶,抬头看向笑的人,见翠柳站在门口,小森先是看呆,接着就想起不能随意看女眷,急忙低头。翠柳已经走到翠能面前:“恭喜哥哥,这个伙计,看起来也还机灵。” “不光机灵,还很懂礼,毕竟读过几年书。小森,你先下去寻你妹妹去,这是我妹妹,你以后见了她,要叫小姐。”翠能吩咐着,小森急忙给翠柳行礼,翠柳仔细瞧了瞧,对这人也还满意,点了点头,等小森下去了,翠柳方说:“辛苦哥哥了。” “你昨儿是怎么说的,怎么这会儿又和我客气?”翠能的话让翠柳勾唇一笑,翠能还想叮嘱妹妹几句,但话到嘴边不晓得该怎么叮嘱,落后只有一句:“要保重啊!” “哥哥在路上也要保重,那些货物,都要收拾好了,早眠晚起,万不可贪多赶路。”翠能知道,翠柳这话是告诉自己,她会这样做,让自己放心,翠能的眼眶不由又有些湿润,但不能显出来,只对翠柳点头。 庵堂那边也已经着人去说过,听说江家的小姐要来庵堂里住一些时日,庵主自然连声答应,毕竟江家就算败了,也还有些家财,比不得那些穷人家的女儿。翠柳和李氏先去庵堂瞧了,见庵主留给翠柳的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上面三间房,收拾的十分清雅,后面还有两间房,是住从人的。把院门一关,那就没有人能进来,十分隐秘。 “这里还要放张琴。”翠柳进了屋子就在那指点着,李氏也十分喜欢这个小院子,听到翠柳这句话就笑着说:“还要放个梳妆台,你不梳妆,可我是要常来叨扰的。” 陪她们进来看的庵主听到这话就笑:“大奶奶要来叨扰也好,我们有专门的院子,是供客人住的。” “我就要和妹妹住一个屋子,晚上好说话。”李氏的话并没让庵主有什么疑心,毕竟这姑嫂情深也见的多了,于是庵主记下了翠柳说的,还要添些什么东西,翠柳和李氏又往庵主这里放了五十两银子,说好以后按月送来翠柳和从人的花销。 第二十四章 庵主收了银子,眉开眼笑,留翠柳和李氏吃了斋饭,择好了入庵的日子,翠柳性子急,就定在三天后。李氏倒暗暗吃惊,等上了马车李氏才问道:“为何三天后就走,你哥哥……”、 “嫂嫂,外面的传言你也听说了一些,他们是想要我们家死,所以我自然要早早走了。”翠柳既然这样说,李氏也只有叹气,翠柳掀起车帘,看着熟悉的街道,看着那上面挑着的,朱家王家汤家的幌子,总有一日,这些幌子,会慢慢地,换成江家,如同那些时候一样。 翠能并不奇怪翠柳三天后就入庵,他这些日子,已经教了小森一些,就是怎么看守货物,人要机灵等等。一切都准备好了,翠柳再次去叮嘱嫣儿,嫣儿这些日子也晓得翠柳入庵是一定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嫣儿哭闹撒娇就能改变。因此嫣儿只红着一双眼,对翠柳点头。 翠柳见了女儿这样,心中十分难过,但也不能对女儿说出半分,只是拉着她的手,细细地叮嘱,翠柳说一句,嫣儿点一点头,在一边的江太太早已哭的不能自已。等翠柳说完,江太太才哽咽着说:“你啊,主意是越来越大了,也由不得我说你,你好好地去,嫣儿我会照顾好。” “娘,我就晓得您心疼嫣儿。”翠柳见江太太伤心,自己也有些难过,但还是忍住伤心,故意这样说,江太太把女儿和孙女都抱在怀中,他们都想要飞,那自己也护不住,管不了,只能替他们,分一分忧。 翠柳要去庵堂,这消息王慕辰很快就知道了,他不由有些吃惊,翠柳要去庵堂静修,为什么还要把嫣儿留在江家,毕竟翠柳去庵堂,嫣儿要还给王家,才是对嫣儿最好的安排。王慕辰看着翠柳逼自己写下的凭据,当日王慕辰本以为翠柳是想再嫁,才要把嫣儿留在身边,毕竟后宅是女人的天下,在亲娘身边,总好过在继母身边。但是这会儿,翠柳竟然是去庵堂,那这卖的什么药?王太太走进房内,见王慕辰手中拿着那张凭据,在发呆。 王太太上前把那凭据一抽,王慕辰这才回神过来,对王太太道:“母亲!” “她无情无义,连自己女儿都不在意,你又何苦要放在心上?”王太太对翠柳,那可真是一百万个抱怨在心中,恨不得翠柳登时死了,才能解了她的心头恨,不不,登时死了都不够,最好还连江家也一起死了,王家没有了这门亲戚,这样才好。 “娘,嫣儿总是我的女儿!”王慕辰的话让王太太一指头戳到他额头上:“女儿,这会儿你说她是你的女儿。可她是怎么对你的?克死了弟弟,又成天哭哭啼啼,我看啊,她就是个扫把星。瞧瞧,这会儿,去了江家,也没什么好事,江家这两千银子,拿到手不晓得省着花,要不就是拿去买田地,倒是要去做什么生意,我瞧啊,他们哪是做生意的命。” 王慕辰还想赔笑,王太太已经冷哼:“你也不用再为江家叹息,日子已经订好了,就在后日,去那边下了聘,下个月是好日子,就把人娶过门来,我们王家,也该有大奶奶了。” 王慕辰自然唯唯诺诺,不敢反对,翠柳去庵堂,也是坐了车,由翠能李氏送了去,等从庵堂回来,那时候翠柳就已经换了翠能,至于李氏,会用在庵堂陪翠柳住段时间的借口,紧紧守着,免得露出马脚来。 翠柳抱了抱哭啼不断的嫣儿,就要上车,嫣儿紧紧地扯着翠柳的袖子:“娘,您真的不让我送您?” “嫣儿,那庵堂是供着菩萨的,你去送我,在那哭起来,是什么道理?”翠柳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头发,嫣儿又要哭了,江太太上前抱过孙女,对翠柳说:“你去吧,凡事小心。” 会的,翠柳点了点头,和李氏翠能上车,嫣儿追着车跑了几步,还是哇地放声大哭起来,翠柳虽然觉得心中难受,还是狠心把车帘放下,车子出了小巷,转到大街上,走了一段就被堵住了,李氏晓得翠柳不好受,一直握住翠柳的手没说话,翠能已经掀起车帘问车夫,怎么就堵住了? “这不是,王家要聘新媳妇,这聘礼啊,都从王家门口,送到那边门口了,到现在都还没送完,哄的一城的人都来瞧热闹。”车夫自然是晓得江家和王家的关系的,虽然解释着,也带有叹息。李氏不由把翠柳的手握的更紧,翠柳反而笑了,聘礼满街,十里红妆,当时自己不也是这样嫁到王家的,也是一城的人都来瞧热闹,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过日子,过成什么样,是和婚礼盛大不盛大,没有多少关系的。 好不容易人散了,车继续往前面走,翠柳掀起车帘,还能看到地上残存的鞭炮碎屑。翠柳勾唇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王家,已经永远成为过去了。 到了庵堂,见过庵主,吃过了茶,也就进了小院子,这小院子庵主果真又收拾过了,显得比原先更为清雅,窗下也多了一床琴。 “这琴啊,是我年轻时候用过的,江娘子若不嫌弃,就用着吧。”庵主小心翼翼地说着,都是这城内的人,谁不知道庵主年轻时候的事情,而能在这庵堂之中,度过余下的日子,也算是庵主的福气了。翠柳上前用手拨弄琴弦,这琴还不错,虽然日子久了,但琴音清脆。 “当日听说庵主也是……”翠能刚说了半句就急忙闭口,庵主看向翠能,面上的笑已经淡了,当年,当年,谁都曾有过,有过不能言说的过往,只是谁都不会,把这过往说出来。庵主叫过安置,也就去厨房让人预备饭菜。 翠柳和翠能趁这个时候,赶紧交换了衣衫,亏的庵内都是布衣素服,翠柳又拿过一顶尼帽,笑着说:“索性把这个戴上,也好遮掩。” 翠能毕竟是男子,眉毛比翠柳的要粗,仓促之间,也不能去把眉毛给剃了,戴上一顶帽子,正好就能压住眉毛,翠能连声赞好,就把帽子戴上,又捏着嗓子,学了学翠柳说话,乱了半响,庵主已经过来请他们去吃斋饭。 翠柳心中揣着担心,走了出去,庵主站在院中,见到翠柳就道:“江大爷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令妹的。” 翠柳压着嗓子,说了声多谢。翠能和李氏也跟在后面走出来,翠能捏着嗓子,学了翠柳说话,庵主往翠柳翠能身上瞧了瞧,笑着道:“方才进来时候就觉得,这会儿更觉得了,江大爷和江娘子,就像双生一样。” “只是哥哥比我身量高些!”翠能捏着嗓子说了这一句,翠柳听到哥哥声音和自己竟然真的很像,也点头:“妹妹虽比我矮了些,但身子骨比我好多了。”庵主不觉有疑,也就带着他们到了前面,吃饭时候,大多是李氏和庵主说话,翠柳翠能偶尔插嘴。用完饭,又听庵主念了几页经,眼见天色将晚,翠柳也就站起身:“既如此,我就告辞了,娘子就陪妹妹住几天。” 李氏也急忙起身:“我会的,你路上小心。” “哥哥不用挂念我!”翠能也起身,一家人走到外面,翠柳和翠能互相交换一个眼神,让彼此放心,翠柳也就上了车,往家中去,翠能看着马车离去,长出了一口气:“这以后,还要事事注意。” “你啊,只要在那院子之中,深居简出,又有谁能见过你,我隔三差五地来,好在这里离家也不远。”虽说要坐车,却也只离了一条街,走路也就一炷香的工夫。李氏的话让翠能笑了,他对李氏行礼:“如此,多谢嫂嫂了!” 李氏伸手想打翠能,却又想起这是在外面,只能啐了他一口,两人也就回到庵内,翠柳等车一停稳就从车上下来,刚推开门嫣儿就扑过来:“舅舅,我娘她还好好地吧?” 你娘这会儿就站在你面前呢,翠柳伸手捏一下女儿的脸,粗着嗓子说:“你娘很好,她让你不要哭。” “我不哭!”嫣儿吸吸鼻子,但还是眼圈红了,翠柳牵住女儿的手往屋里走:“我们去见阿婆,舅舅啊,明儿就要走了。” 舅舅要走了,舅舅也要走,舅舅要去哪儿?嫣儿的小脑袋里满是问题,但不敢问出口,而江太太已经在屋内听到,等翠柳一走进屋子就问:“你明儿就要走,你怎么这么急?” “做生意哪还要挑日子,我听说这段时日,那些丝很好卖,我们收的虽不是什么好的,但拿去广州,只怕也能碰碰运气。”翠柳一口气喝光一壶茶,还是用翠能的声音在说话,江太太长长地叹气:“我还以为,你能多留几日呢。” “她过几日就从庵中回来了,到时候,您只怕就要添个孙子。”翠柳打趣地说着,江太太瞪女儿一眼,这样的话哪是女儿家能说的,但是看一眼嫣儿,江太太又把话咽下去了,但愿,事事如意,但愿,不出什么差错,但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第二十五章 嫣儿不晓得大人们的话外之音,只乖乖地跟着翠柳进了江太太的房内,翠柳刚坐下,江太太就拿过一个包袱:“这是当初你爹出门时候常用的一些东西,这会儿你也要出门了,这银子虽然要紧,但这最要紧的,是要让自己好好地,我就只有你们这两个孩子。” 江太太说着说着就又哽咽了,翠柳眼珠一转,就对嫣儿道:“好嫣儿,快去哄哄阿婆,就说舅舅什么都会好好的,还会给嫣儿带好东西回来。” 嫣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走过来拍着江太太的背,江太太见孙女这么贴心,更感到难过,把嫣儿一把抱在怀中:“我们嫣儿的命啊,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这么苦。” “娘,嫣儿才不会苦呢,她有您,还有我,还有翠……妹妹。”翠柳可不能把话给说漏嘴了,在那笑盈盈地说着,江太太又想瞪女儿一眼,但再如何,一颗慈母的心肠,还是愿意她这一去,就好好地,安安全全地回来。 行车走马,本就是有危险的,更何况这一路还要去的更远,翠柳也晓得,因此只坐在江太太面前,江太太要唤自己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等到用过晚饭,嫣儿都睡了,翠柳给江太太把床铺收拾了:“娘,我就伺候您睡下。” “有丫鬟们呢。”江太太口中说着,但见女儿麻利地把床铺收拾好,江太太眼中又落泪,自己的女儿,本该是在深宅大院里住着,娇滴滴地,十指不沾阳春水,落生下来是小姐,等出了嫁,就是少奶奶,到老了,就是老封君,那还要这样去奔波?可惜啊可惜。 翠柳给江太太把被子盖好,见江太太只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翠柳微笑:“娘,难道还要我拍着你睡?”这说的什么话?江太太瞪翠柳一眼,把眼睛闭上。翠柳这才吹了灯,关了门往外走出去。江家这个院子并不大,平常还觉得人不少,这会儿四处关门闭户,倒觉得十分安静,翠柳站在院中,抬头看天,从此之后,自己就真要顶了哥哥的名头,前去做生意,还要想办法,找出王家朱家汤家当初怎么坑江家的证据。 这个世上,没有人做了坏事可以全身而退的。夜风吹来,翠柳长长地叹了一声,从小相识的情分,六年的夫妻,生儿育女,终究是敌不过,敌不过那耀眼的,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财。翠柳既然顶了翠能的名头,那就要在翠柳的屋中歇息,房里面有些东西已经被李氏悄悄带去庵中了,屋内有些空旷,只在枕边放着一本书,翠柳拿过那本书,看到是唐诗,上面一页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旁边有翠能的字,不过擅自揣测妇人之心罢了,若真让夫婿在这屋内,只怕那时候又是另一番抱怨。 翠柳看着这行字不由笑了,原来哥哥,也想去觅封侯,也想有一番事业,不过碍于身子骨太弱。既然如此,哥哥,那我会替你做这番事业出来,会让你知道,女儿家,本就不输男子。 这一晚翠柳并没睡的十分沉,似乎刚闭上眼,就能听到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有江太太小声地告诉丫鬟,要她们烧洗脸水,还有小森的声音,这孩子倒是个机灵人,说是做伙计,平常也来帮个忙。 翠柳睁开眼,看着外面天已经亮了,穿上衣服走出门,就见江太太往厨房去:“你们都放下,我要给大爷烧顿早饭,吃完了这一顿,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吃到我做的菜。” “娘,您不是给我做了许多的路菜,那些不都是您做的菜?”翠柳笑嘻嘻地说着,江太太看着翠柳:“你啊,那些哪比得上我这做的热的,快些去洗把脸,水已经烧好了。” 翠柳点头,洗了脸出来,嫣儿已经打着哈欠坐在桌子边,翠柳见女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嫣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阿婆说,今儿舅舅要出远门,要我送送舅舅。”嫣儿说着那头就快点到桌子上了,翠柳急忙伸手扶住她:“小孩子家,贪睡也是常事,快些回去睡。” “我要送舅舅。”嫣儿说着说着,双眼就闭上了,翠柳索性把女儿一抱,抱回江太太床上,回身就见江太太端着早饭站在自己身后。 “娘,嫣儿她年纪小,有些贪睡是难免的,您也不用让她早早起来。”翠柳说着就坐回桌上,江太太摇头叹气:“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翠柳自然晓得江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分辨,只盛了早饭开始吃起来。 “你也不要嫌我罗嗦,这出去外面,总比不上在家中,到了哪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听你的,这做生意,总是有十二分的低头。你从小到大,却是没有低过头的,你爹爹却也会在我面前,说一些他在外面如何低头的事情。” 江太太一句句地说着,每一句都是慈母的心肠,翠柳吃完早饭,放下碗,双手握住江太太的手:“娘,我晓得,您放心,我啊,定会平平安安回来,您啊,就放心吧。”、 说着翠柳站起身,江太太看着女儿,心中真是百转千回,不晓得该和女儿说什么,翠柳已经对江太太行礼,站起身就往外走,江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翠柳在那喊小森。这是,要走了?江太太快步走到门边,看见翠柳已经让小森把那些货物,都放到雇来的车上,江太太看着翠柳的背影,一时竟然浮现起丈夫当年出门做生意的情形。 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没有一言不发就和人不欢而散的,受点委屈又有什么,这银子才是实在的。江老爷当年说过的话,又在江太太耳边响起,自己的女儿,自己捧在手掌心中养大的女儿,怎么会,怎么能,可以去吃苦呢? 江太太泪如雨下,翠柳却已经抬头对江太太挥手,坐上了车辕,让车夫赶着车,带着小森出了院子。 走了,江太太心中泛起伤感,女儿走了,儿子要在庵中,陪着自己的只有小孙女。江太太用手擦掉眼中的泪,感觉裙子被人拉了下,她低头,迎上的是嫣儿的眼。 “阿婆,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娘?是不是我乖乖的,娘就让我去看她?”嫣儿的话让江太太更难过了,抱住孙女就大哭起来,嫣儿不晓得江太太哭什么,也只能跟着她哭起来。翠柳不知道自己走后,江太太和嫣儿婆孙大哭,走出小巷,上了大街,路过那些曾经十分熟悉的街道,当自己回来的时候,一切就不一样了。 马车缓缓地驶过,庵堂面前已经等着一个人,翠柳掀起车帘,对着李氏微笑:“娘子是特地来送为夫的?” “这么多的人,还是不要取笑。”李氏脸色微红,把一个包袱送上:“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衫,你拿去穿。” “多谢娘子,为夫一定在外循规蹈矩,绝不去花街柳巷。”翠柳的故意打趣让李氏的脸色更红,翠柳对李氏摆手,车声辘辘,李氏等到车的影子都望不见了,这才返回庵中。翠能布衣素服,坐在房内,正在窗下抄经,看见李氏走进来就点头:“妹妹走了?” “是啊,走了,你说,这一路,就算是个男子也要艰辛,她一个女儿家。”李氏的担忧,翠能是知道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翠能只能缓缓地开始抄经:“我们就为妹妹,多多祈福吧。” 风餐露宿,一路跋涉,翠柳从生下来到现在,都没吃过那么多的辛苦,吃的不好,住的也就更不提了,至于这洗澡,也不消说是没有的,能寻到有大通铺的车店,已经算不错了,更多时候,只能去找那种有一间屋子的小客栈,给马喂了饲料,翠柳睡在车里,小森和车夫呢,只有马圈里面请了。 好在这一路虽然辛苦,但小森也能吃苦,并没有抱怨什么,路上走了大半个月,终于来到广州城内。广州是个大城,翠柳所住的城也不算小了,但广州这座城,却和翠柳曾经见过的城不一样,它似乎烟火气更多,更热闹,也更,像个红尘。 “东家,我听说,这里的道路,比京城的路还宽呢。”小森也觉得这一路上所遇到的事情都很稀奇,眼睛都看不过来了,对着翠柳在那说个不停。 翠柳也很觉得稀奇,但既然做了东家,那就不能显得自己不如小森,因此翠柳只是微微点头:“是啊,这个城,和我们所见过的城,太不一样了。”所经过的街道,都有很多商铺,翠柳眯起眼仔细看,这些商铺有卖各色吃食的,有卖南北货物的,而最吸引人的,是卖各色外洋来的玩意。 有玻璃,有外洋来的各种纱,还有一些雪白的,看起来很厚实的花边。 第二十六章 “这些是什么?外洋也有丝绸?”这倒是翠柳不懂的,因此不由询问店家,店家一看翠柳的打扮就晓得她是来做生意的,笑了笑就指着那些雪白的看起来很厚实的花边:“你不知道吧?这些叫蕾丝,是西洋来的玩意,据说他们那里,最尊贵的人衣服上,才能用这种蕾丝花边,不过呢,这玩意到了我们这里,也只有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们,买回去系东西用,衣服上,谁用这个。” “那外洋人做衣服,用的也是我们的绸缎吗?”翠柳还想多问几句,已经又有人进来了,店家急忙去招呼别的客人:“这位小哥,你若真想买呢,我就多和你说几句,不过,你这样来打听的客人太多了。” 眼见这人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了,翠柳急忙赔笑,又和小森往别的店铺走去,走了一圈,小森偷眼看着还兴致勃勃的翠柳,想说话呢又不敢,翠柳猛地想起来,小森这是饿了,原本一进城就该去寻客栈,可是翠柳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竟然忘记这茬了。于是翠柳手一挥:“走,我们去寻个好一点的客栈,爷啊,请你吃好的。” 小森快乐地点头,跑出去招呼车夫,把车往客栈的方向赶。翠柳身上带着银子,但是这初来乍到,也不敢显得很有钱的样子,因此只找了家包饭食的客栈,这些客栈都有单独的小院子的,带有厨房,可以自己雇人做饭,请个客也方便。 自然,翠柳现在也是住不起的,只要了排一起的三间房,一间做仓库,另外两间就是自己和小森各自住了。 小森见自己也有单独的一间房,顿时欢喜起来:“东家,为何我也要单独住一间?” 翠柳自然不能告诉小森是为什么,只笑了笑,倒是伙计在那笑着说:“这谁家带来的伙计,不是单独住一间呢?各位都是来常住的,有时候要说一点机密的话,难道还要在我们外头说去,自然也是要到房中说。” 果真这样客栈,伙计也懂事,翠柳点了点头,给伙计打赏了一块碎银子,就让伙计先送两碗面上来。 伙计笑盈盈收了银子,转身就端来两碗面,小森拿起筷子,看了看面就愣了:“东家,您说要带我吃好吃的!怎么这面上,浇头都没有。” “先吃饭,吃完了再去逛各家店,你以为这面是这么好吃的?”翠柳用筷子打小森的手一下,小森不敢再多说,唏哩呼噜吃起来。翠柳吃完面,让小森把面碗还给厨房,自己就走出屋子,打算到店堂里再打听打听,看看这广州人做生意的风俗是什么? 翠柳刚走出屋子一步,就听到前面传来喧嚣的声音,接着一叠连声地:“夏大爷来了,您可是快有小半年的工夫没到我们这走走了,快请进快请进,您那院子,我们可都锁着,没有敢租给别人。” 夏大爷?翠柳听到这一个姓,想起上回在王家,王慕辰匆匆而去,说的也是有个什么夏大爷来的,难道说此夏就是彼夏,不对不对,这个天下这么大,怎么会有两个一样的夏?翠柳还在琢磨,就见前面走来一群人,迎头的是客栈掌柜,身后跟着几个人,客栈掌柜不时地对身后的人作揖打拱,满面春风,说尽好话。 翠柳刚想回避呢,就听到客栈掌柜在那招呼:“江大爷,您这是要出去啊?” 翠柳不由在心中暗暗地骂了自己一下,怎么就突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江翠能,不是江翠柳,于是翠柳对客栈掌柜笑着道:“是啊,要出去,这位是?” “这位是夏大爷,是我们这客栈里,生意做的最大的一位爷,谁不知道夏大爷的名声。夏大爷,这位爷姓江,是今儿刚到我们店里来的。”客栈掌柜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一口就把两人的来历说清。 翠柳对夏天青拱手:“夏大爷!”夏天青刚要拱手行礼,就听到身后的木恩疑惑地说了句:“翠柳?” 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提这个名字,翠柳就想跳起来,问问木恩怎么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但翠柳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对木恩道:“这位兄台,是从何处得知舍妹的名讳?” 知道别人家女眷的名讳,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还是在众人面前说出口,夏天青瞪了木恩一眼,对翠柳拱手又是一礼:“江大爷,我这伴当心直口快,却对舍妹没有任何不敬之意。” “那日,是在王家知道的江家姑奶奶的名字。”木恩也晓得自己闯了祸,也不能看着夏天青在那为难,急忙对翠柳连连作揖。在江家,那果真就是这位夏大爷了,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翠柳看了看夏天青,这时候翠柳也认出来,这位夏天青就是那天救了自己的人,不过,现在翠柳当然要装出一副从来没有见过这人的样子,于是翠柳点头:“原来如此,还请夏大爷约束好了自己的从人。” “一定一定!”夏天青晓得自己理亏,急忙又行一礼,翠柳这才还礼,木恩见翠柳还礼,心这才放下,小森已经走过来:“大爷,原来您在这里,我还到前头找您。” “我们还有事,就告辞了。”翠柳对夏天青又拱手一礼,带着小森扬长而去。夏天青脸上的笑等到翠柳离开才收起来,回头看见木恩还盯着翠柳的背影看,夏天青咳嗽一声:“你看什么呢?” “大爷,您难道没发现,这个江大爷,和那个翠,不,江家那位姑奶奶,长的很像。”木恩的话引起客栈掌柜的笑,夏天青脸上挂不住,对木恩道:“你成天就看别人像不像的,赶紧地回去,那天还说我们救的那个人,也和江大爷很像呢,难道他们一家子,都是一张脸?” 木恩被骂,也就缩了缩脖子,急匆匆地往院子里去了,客栈掌柜这才对夏天青笑着说:“木管家这么多年,还是一样天真。” “因着他口直心快,我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言语。”夏天青嘴里还是维护着木恩,也就和客栈掌柜说笑着,往所住的院子走去,这院子离翠柳住的地方并不远,从翠柳的屋子绕过去转个弯就到。客栈掌柜已经指着翠柳的屋子:“这位江大爷就住在这里,说起来,虽隔了一道墙,你们二位也算是邻居。实不相瞒,若不是看着这位江大爷是个面善的,我也不会让他住的离夏大爷您这么近。” 夏天青知道只怕是别的地方都满了,所以才让人住到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但夏天青不会说穿,只笑着说:“多谢了,辛苦了。” 客栈掌柜叫过安置,也就走了。夏天青刚要坐回椅子上,就见木恩靠在门上,看着翠柳的屋子,眉头紧锁。 “你在看什么呢?”夏天青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木恩回头:“大爷,那位江大爷,您难道不觉得他,有点怪吗?” “怪什么怪,他是南方男子,身量本就小些,况且我还听说,他身子骨一向很弱。”夏天青并不以为然,木恩哦了一声:“那大爷,他为什么还要来做生意呢?” “还不是为了钱财?你想,他妹妹被休,家道中落,是个男人,就要好好地振兴家业,不然还算不算男人?”夏天青觉得江翠能要出来做生意,那是十分平常的事情,木恩点了点头,但还是有疑惑。而翠柳已经带着小森走出客栈,在这街上继续逛起来,除了商铺,这里还有不少货栈,都是做大宗生意的,翠柳不好直接进去,就站在门外看着,听货栈里的伙计,在用翠柳不晓得的话,和一些人说话,还有人索性带了通事,在那帮着传话。 果真不一样了,谁见过做生意的,还带了通事?翠柳觉得自己可以站在这里,看一天都不厌倦,小森毕竟年轻,已经跑到另外一边去了,等到那两边的生意成了,画了凭据,约定到时候来取货。这货栈的伙计这才走出来,沉着脸用翠柳也不大听的懂的话对翠柳说:“站这里做什么?” 翠柳要仔细听,才晓得他们说的是不那么能让人听懂的话,翠柳急忙作揖:“不过是,初来乍到,想来瞧瞧这里是怎么做生意的。” 伙计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翠柳一番,见翠柳的确像个生意人打扮,下巴一抬:“你这是,想把什么货物卖给我们,我可说了,我们这货物要的多,但是呢,要好的,那样不好的东西,我们不要。” 这大货栈,果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翠柳还在思索,就听到身后传来木恩惊讶的声音:“江大爷,您站我们家门口做什么?” 幸好木恩讲的话,翠柳还听得懂,翠柳急忙回头,就看见夏天青主仆站在那里,看见夏天青,伙计神色明显变得恭敬,对夏天青行礼道:“东家,我是想来问问,此人是不是想抢我们生意!” 第二十七章 抢生意?这三个字一说出口,翠柳的神色就变了,没想到这里做生意的规矩,和家乡还有些不同啊。夏天青已经对翠柳行礼:“江大爷,伙计们说话直接,这也是这边做生意的常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自然是不会的!”翠柳也还礼,小森已经跑过来,看见翠柳在和夏天青说话,并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一边,夏天青已经用目示意伙计:“快来给江大爷道歉。” 伙计上前行礼,说的话翠柳还是有些听不大懂,夏天青已经对翠柳做了个请的手势:“本地乡谈,初来乍到的人,有些并听不大懂,等慢慢地就好了。” “我方才在一边瞧着,似乎他们不打会说官话。”二人在货栈坐定,翠柳这才询问夏天青,夏天青噗嗤笑出声:“听他们说官话,能把人琐碎死,倒不如学他们的话,更便捷些。江大爷若愿意,我就教你个诀窍如何?” “多谢多谢!”尽管翠柳知道夏天青不过是因为方才伙计的事情,对自己才这样温文,但初来乍到,还是要恭敬些才好。 “江大爷太客气了,瞧您这样子,这是头一遭出门?”夏天青端着茶杯,却不往嘴边放,只在那含笑询问。翠柳当然晓得出门做生意,最要紧的两个字是谨慎,但要想知道一些事情,除了谨慎之外,偶尔要露出自己的底细,也是必须的。况且有些事情,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于是翠柳已经笑着道:“夏大爷似乎和王家多有来往。” 夏天青微微点头:“听说两家是老亲。” “老亲是老亲,不过现在不是了。”翠柳说完这句,才故意长叹一声:“全是我不好,掌不住家私,家父去世之后,竟然让家业败落,舍妹性情又是被娇惯的,难免在婆家吃了些言语,因此就带上外甥女回家,还气病了。” 夏天青没有料到翠柳竟然说出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因此愣在那里,翠柳看见夏天青愣在那里,又微微一笑:“所以我思来想去,男儿家总要自己争气,才好被人夸一句,因此我就收拾了家中东西,想着来此一搏。” “商场险恶,江大爷难免有些……”夏天青摇着扇子,有些不赞成地说,翠柳抬头看着他:“夏大爷以为,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木恩原本是好好地在站在门口瞧着路人,听到翠柳这样询问夏天青,不由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夏天青从没被人这样直接问过,一时竟然回答不出来,翠柳已经自问自答了:“做男子的,就算不能在外建功立业,也要能守好一个家,若是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让外甥女日夜哭泣,这都是我的罪过,因此才想要挣命。”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说的情真意切,夏天青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毕竟对夏天青来说,他所感兴趣的就是赚钱,怎么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是他最感兴趣的事情,而不是思考,人能不能护住家人。 “大爷,我觉得,江大爷这话,说的有些道理。”木恩是个爱说话的,况且这会儿又没有外人在旁边,他当然忍不住插嘴,要按了平常,夏天青该呵斥木恩才是,但是这会儿,夏天青没有呵斥木恩,只是在那思索。 “夏大爷是否认为,我说的话很没有道理?”翠柳又多问一句,夏天青只觉得翠柳这会儿变的有些咄咄逼人,不再是方才那样给人弱的感觉,因此夏天青沉吟一下就笑了:“江大爷何出此言?” “夏大爷这间货栈,据我方才所见,在这四周生意颇好,您的伙计,也颇为自得,甚至毫不顾忌,有人要抢生意这样的话,都能直接说出,足以证明,夏大爷这间货栈,在这四周,是最好的。”翠柳说的很直接,夏天青点头,翠柳继续说下去:“当日家父在日,江家也是这样的,那时候我总以为,以为这就是永远不变的。” 可惜人心善变,也许就是因为兄长的体弱,让汤大掌柜他们起了觊觎之心,然后就这样把江家吞了。翠柳心中闪过哀伤,夏天青看着翠柳,有些诧异她这番话说的直接,而翠柳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 纵然体弱,有那么多忠心的伙计,掌柜,这生意自然还是能做的下去。做东家的,也不用出外奔波,只要会算账就好,可惜事情不是这样的。 “江大爷,未免交浅言深了。”夏天青缓缓说了这句,翠柳笑了:“是啊,交浅言深,夏大爷,那我就告辞了。” “请!”夏天青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翠柳走出去,等翠柳出去了,木恩才说:“大爷,我觉得这位江大爷,和您说的那些话,是想得到您的信任。” “想得到我信任的人太多了。”夏天青只说了这一句,可惜,这位江大爷,虽然比别人聪明,但还是有些太急切了,露了马脚啊! “大爷,您在里面和夏大爷说什么呢?他们愿意不愿意收我们的货?”等翠柳一走出货栈,小森就迫不及待地问,翠柳笑了:“哪这么轻易,我们的货,第一不是顶好的,第二价钱也就那样。夏大爷看过了这许多的商人,怎么会愿意收我们的货呢?” 小森不由有些垂头丧气,翠柳笑了:“我们继续走走,继续看看,小森啊,你要学着这本地人的说话,他们不大会说官话,就算有会说的,你也听到了,说起来怪摸怪样的。” 小森点头,跟在翠柳身后就开始叨叨:“大爷,我方才去别的地方看,原来他们这些通事,还有会说英吉利话的,法兰西话的,还有东洋话的,大爷,您说,我们要学会了说这些话,是不是就可以靠这些,在这里吃饭。” “那你先要学会说本地人的i话!”翠柳一语打破小森的幻想,小森嘻嘻一笑,跟着翠柳继续往前走,翠柳心中却已经暗暗发誓,夏天青一看就是实力雄厚的大客商,那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和他合作。只是这合作,都是有利可图,有利双方的,自己怎么才能说服夏天青? 翠柳抬头看天,这里的天色似乎也和家乡有些不同,但既然已经看过了外面的天,那就是无论什么艰难险阻,也没有退路,只有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这一天,翠柳和小森算是把城里都跑遍了,小森毕竟年幼,等回到客栈,已经腿都直不起来,但看着翠柳的神色,小森又不敢说话,翠柳瞧出小森的神色,笑着说:“累了吧,这才是头一天呢,你啊,先去厨房要些热水来,我们好好洗把脸,爷啊,给你叫几样好菜来。” 小森面上顿时欢喜,但看了看翠柳,又假惺惺地说:“大爷,这,不用费银子了。” “这些银子,都从你工钱里面扣。”翠柳这么一说,小森的脸就垮了,翠柳不由噗嗤笑出声,让小森赶紧去要水,自己也好歇息一会儿。 小森跑出屋子,翠柳这才觉得自己的腿开始有那种酥酥麻麻的疼,方才当着小森,翠柳自然也不能说出,其实自己也十分疲乏,而这种疲乏,不能和人说。翠柳伸手锤击了几下小腿,又从箱子里拿出几本书来。父亲的书上也说过,本地的乡谈和别的地方的乡谈全不一样,他们说的官话,也有些难懂,那自己就要尽快学会本地的乡谈,还有,若能学会什么法兰西话,英吉利话,那不是更好了? 翠柳还在想着,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这鸟语一样的话,到底是什么人说的,翠柳想开窗看看,但又觉得十分鲁莽,而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像是,夏天青的声音。翠柳走到窗边,没有开窗而是透过门缝往外瞧,果真是夏天青和一个外洋人走在外面。这外洋人,看起来和自己这边的人,真的是不一样的。翠柳还待仔细再看看,就听到小森开门的声音,翠柳急忙把身子收回来,做出一副自己正在看书的样子。 小森提着一桶热水走进来,把热水倒进盆内:“东家,您先来烫烫脚。方才我在外面啊,遇到夏大爷了,原来他也会说外洋话。” “你大爷我啊,以后也会说。”翠柳的话让小森笑了,但小森什么都没说,翠柳指着剩下的热水:“你也去泡泡脚吧,我先看会儿书,过了半个时辰,再带你去吃饭。” “是!”小森应是退下,又把门给关上,翠柳这才脱了靴子,翠柳小时候,江太太也想为她缠足,翠柳怕疼,磨着江老爷哭了两天,江老爷心疼女儿,和江太太商量,这缠足不缠足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是给女儿多凑些嫁妆,以后嫁出去,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江太太一来心疼女儿,二来呢,磨不过江老爷,无奈只能收起裹脚带子,翠柳就逃过一劫,没有缠足。然虽如此,女儿家的脚总是要比男子的脚要小一些,翠柳在靴子里垫了厚垫子,又多穿了两双袜子,这才勉强把靴子给撑起来。 第二十八章 这会儿翠柳脱掉袜子,见脚上磨起了泡,一碰就疼,翠柳晓得这泡若是不去管它,以后只怕会更多,于是先把脚放进热水里,那热水一碰泡,就是钻心地疼。翠柳等疼定了,这才拿过剪刀,药粉和纱布,闭了闭眼,就把剪刀在热水里洗了洗,往泡上面一剪。 翠柳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女儿家,这一剪刀下去,就感到钻心的疼,险些晕了过去。翠柳咬住牙,又往上面洒了药粉,包上纱布,这才靠在床头歇息。翠柳平日也觉得自己走起路来,和李氏这些人不一样,可今儿到了这个时候,翠柳才晓得,自己毕竟还是父母娇养的女儿。 只是这朵在花棚里,娇娇滴滴养着的牡丹,从此就要被搬出花棚,栽到野外,然后经历风吹雨打了。翠柳觉得脚上没那么疼了,咬牙拿去手边的书,又看了起来。 “东家,东家!”小森在外面敲门,翠柳抬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好在脚已经包好了,翠柳穿好鞋袜,上前开门:“你饿了,这样着急?” 小森嘻嘻一笑,见翠柳的洗脚水还没倒,忙上前把洗脚水倒掉,回身把盆放在屋里:“我这不是听厨房里的人说,他们有几样拿手菜,想问问东家愿意不愿意吃。” 小森毕竟还是孩子,况且翠柳为人和气,难免就会这样,翠柳摇摇头,带着小森往外走,刚走出不远,就见夏天青和木恩走出来,不光如此,还有那个外洋人,也跟着他们,有说有笑地。翠柳仔细听了听,原来连那个木恩都会说外洋话,这厉害的人还是多,自己在家乡的时候,会说外洋话的,那是一个都寻不出来,而在这个地方,竟然像人人都会说外洋话一样。 “夏大爷!”这回是翠柳主动先打招呼,夏天青也对翠柳还礼:“江大爷这是要出去用晚饭。” “是!不过我初来,还不晓得有什么地方,适合用晚饭。”翠柳的话听在夏天青耳中,就成了翠柳使出各种手段,想攀上他,因此夏天青的神色就带上一丝促狭:“江大爷看来对这地方不熟,往前面走,有一家名唤依云楼的,那里的饭菜,很好,还有别的乐子。” 乐子?翠柳毕竟是做过几年王大奶奶的人,一听这话,不由眉毛竖起:“夏大爷这是要带坏小弟吗?” 翠柳的反应是出乎夏天青意料的,夏天青不由仔细看了看翠柳,这才笑着道:“那些地方,有时候也好打听消息。” 这句话倒是实在,王慕辰有时候也会去花街柳巷应酬,翠柳若不高兴,王慕辰就说有时候是实在没法子,正正经经地谈生意,哪有在酒桌上,姐儿们在旁边打着茬,这边说着正事,若遇到有些尴尬的,那些红姐儿,多的是看人眼色的,立即就化解了尴尬,倒免得有时候太过尴尬。 王慕辰既这样说,翠柳那时候也只能这样信了,况且王慕辰再三保证,只是去花街柳巷谈生意,并不会去做什么,更不会带一个什么人回家。但王慕辰的行为,确确实实给了翠柳一巴掌,什么不会做什么,什么只是去谈生意,全是狗屁,他不止是去谈生意,还在那勾了别人。因此翠柳只是瞧着夏天青:“只可惜小弟我囊中羞涩,去不了那些地方,夏大爷,您先请。” 夏天青听到翠柳自称小弟,面上现出莫名的笑,但还是往外走了。等夏天青他们走了,小森才好奇地问:“东家,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怎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你啊,以后会听懂的,不过这做人呢,首先要做个正经人,那些花街柳巷啊,就不要去了。”小森眨眨眼:“东家,您说的,我哪有银子去这些地方啊,再说我爹娘都说了,每年的工钱,要我攒起来,年底了就交给他们,他们替我收着,等我十六岁的时候,就给我完婚。” “你小子,这是已经定了亲了?”翠柳没想到他们定亲倒定的早,小森点头:“就是因着我定亲,那边说,除了彩礼银子,也要瞧瞧女婿能干不能干,我爹娘凑彩礼银子已经凑的很辛苦了,这才把我妹妹舍了,又让我出来跟着学见识。” 难怪那媒人那日那么欢喜,翠柳皱眉:“怎么你定亲的彩礼银子,还要把你妹妹的身价银子拼上。” “东家,您这就是不晓得了,我家虽有十来亩地,也只能勉强供我念个书,那边的亲事,说的是要一个银子,我爹娘凑了半天,只凑了十两,这才不得不把妹妹舍了。”小森说的世界,是翠柳不知道的另外一个世界,原来在那个世界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情。 翠柳一时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小森又继续往下说:“我在学堂的时候,先生说,这爹娘是不好卖儿卖女的,可是这要过日子,有时候过不下去,就不得不卖儿卖女了。” “那你出来做生意,除了长见识,还想做什么?”翠柳的话让小森的眼睛闪闪发亮:“长见识,赚银子,以后啊,自己能有个小铺子,一年也不要多,四五十两银子就够了,就不用卖儿卖女,还能给妹妹凑点嫁妆钱。” 翠柳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哀民生之多艰,这会儿,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民生多艰。小森想得到的,不过是翠柳与生俱来就有的生活。不,甚至不是翠柳与生俱来就有的,而是江家败落后,江家过的日子就是小森梦想中的。 “东家,您想做什么呢?”小森大着胆子问,翠柳微笑:“我啊,只想把家业都复原起来,谁要欠了我的,我要一一找他算账,把这些,都给拿回来。” 小森不明白翠柳说的算账是什么意思,只能点头,翠柳回神过来,对小森说:“小森啊,你以后,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为什么?”小森不解,翠柳仿佛是告诉小森,又似乎是在和自己说话:“因为要记得自己原本想要得到的,本就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而人,常常会忘记自己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小森还是不解,而翠柳已经叫过店家,让他们先送几样点心上来,再来两个菜,就着饭,吃了好歇息。 店家先送上四样点心,有虾饺、桂花糕。还有一碟不知道什么做的糕,更有一碟看起来雪白的奶,但闻起来,却不止是奶味。 翠柳尝了一口虾饺,觉得有些油腻,就把虾饺推到一边,自己喝着茶,小森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碟只四个虾饺,翠柳吃了一个,他就一口气吃了三个,吃完了还想去夹桂花糕,但想起自己已经吃了三个虾饺,不敢动了。 翠柳拿勺吃了一口那奶,觉得有些像酥酪,但又不大像,叫过店家:“这似乎不像是奶。” “这是和了鸡蛋蒸出来的,您自然觉得不像奶,但这玩意,别人来了都说好吃。”店家的官话别外面人强一些,在那硬着舌头解释。翠柳点了点头,对店家笑着说:“你们本地乡谈,总有些难懂,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们的乡谈。” “这要学乡谈,也是个容易的事情,只要您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啊,我准保您啊,会说很多乡谈。”店家在那笑着说,翠柳等他退下,又尝了尝另外几样,除了那个和鸡蛋蒸的牛奶,别的都不爱吃,小森呢,就没有不爱吃的,翠柳尝过的,他都风卷残云一样,飞快吃完。 翠柳虽然在吃饭,但耳朵却竖的高高的,这店堂里面,果真有天南地北来的人,各地的乡谈汇于一处。不过大多说的是官话和本地乡谈。翠柳听了几句,开始学起来,狗,狗! “东家,这没有狗啊?哪里有狗?”小森埋头苦吃,突然听到翠柳这话,自然要问问,翠柳拍他脖子一下:“你啊,就晓得吃吃吃,这狗啊,似乎是这边的数字,像是,九!” “这位客人是从何处来的,怎么就已经学会这地的乡谈了?”旁边桌上有人看了翠柳半天,听到翠柳和小森对话,主动插嘴,翠柳忙堆起笑,看见说话的是个壮汉,留了一撮八字胡,面容瞧起来也和善,自然翠柳晓得,这面容瞧起来和善的,人未必就很和善,因此翠柳只对这人笑道:“不过是听本地乡谈听不懂,所以就留心听着,想知道这本地乡谈好学不好学。” “我来这做生意十四五年了,这本地乡谈,也不过说了个半熟。”这人笑嘻嘻地说着。 来了十四五年,本地乡谈不过说了个半熟?翠柳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本地乡谈,如此难说吗?就在翠柳发愣的时候,又走过来一个男子,伸手拍壮汉一下:“你怎么吓这位小兄弟,什么来了十四五年,本地乡谈只说了个半熟。小兄弟啊,方才我听你说那个狗,已经会了一些,慢慢来,总是会学会的。” 第二十九章 “多谢多谢!”三人说话时候,店家已经把菜送上,小森手中捏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翠柳,不敢动筷,翠柳急忙对这两人拱手:“多谢了,不如,一起用饭?” “不必不必。”壮汉也和翠柳客气地说着,翠柳这才示意小森开始吃饭。 这店家的饭菜,味道一般,用的油多,江家富的日子长,饭菜十分讲究,王家比起江家来也差不了多少,因此翠柳只动了几筷子就没有再吃。小森除了觉得菜咸了些,没什么不能吃的,稀里哗啦吃了几碗,见翠柳放下筷子,小森怯怯地问:“东家,可是我吃的太多了。” “不,是我素来吃的不多。”翠柳用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想勉强用它下饭,上面的油却让翠柳皱了皱眉,这菜做的着实不大清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的清爽些。翠柳倒了茶在碗中,勉强吃了一碗茶泡饭,混了个肚圆,让店家挂了帐,也就带着小森出了客栈,四处走走。 这城内情形,此时和白日并不一样,翠柳和小森二人不知不觉,来到江边,此时江上到处都是画舫,隐约听到画舫上传来丝竹之声,女子清唱的声音更是清脆。 “东家,他们怎么白日不来游船,要晚上来?”小森是不晓得这些画舫是做什么用的,好奇地问翠柳,翠柳不由笑了:“这就是有名的珠江花舫了,据说上面的女子,一个个都是从小教出来的,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入花舫之上,就难以脱身,必要银钱全都花光,才能下船。” 小森听懂了,不由面如土色:“难道说,她们会使什么法术不成?” “法术是不会,不过是……”翠柳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可是小森是要跟着自己很多年的,翠柳也要着意培养,若是连这些手段都不晓得,到时候还怎么做生意,还怎么经受住诱惑?因此翠柳继续道:“你要知道天生女子,总是各种各样的,我们平日所见,不过是良家女子。至于这些花街柳巷之中,她们和良家女子并不一样,她们……” 翠柳话没说完,就见一艘画舫停在码头上,上面走下两个人来,翠柳不愿自己说的话被人听见,挪动步子想要离开,就听到走在前面的木恩咦了一声:“江大爷。” 原来又是夏天青主仆,翠柳不由看了眼夏天青,这才刚到这里,就急不可耐地往这些地方来,也不顾忌家中的妻儿,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因此翠柳只略点了点头,就对小森道:“你要记得,能经受住诱惑,才能做大事,才能不让家中妻儿老小失望,若是有了些银子,就来这些地方当爷,那就太不应该了。” “东家,瞧您说的,我这一年现在都没有工钱,只有您高兴就赏我的几个铜钱,哪还能到这些地方当爷啊!”小森并不知道翠柳这话什么意思,只当是翠柳在教导自己,当然就顺着往下说。而夏天青却皱眉,翠柳说话时候,话中分明对自己是有怒气的,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惹怒了这位江大爷? 再说,妻儿?夏天青的眸色暗了暗,也不和翠柳说话,带着木恩就离去,翠柳见夏天青离去,也和小森往另一边走,两人渐行渐远。 “大爷,您似乎有些生气。”等走出一段路,木恩才问出来,夏天青摇了摇扇子:“我,生气,没有的事儿。我今儿啊,谈成了这桩生意,心里不晓得多高兴呢。” “大爷,您欢喜是欢喜,但是这走下船的时候,和现在,是不一样的。”木恩简直是戳穿夏天青,夏天青看了他一眼:“就你想的多,就你想的明白,还什么我这会儿不一样,不欢喜,想太多了。”木恩被夏天青这样说了一通,急忙闭嘴:“是,是,是,大爷您说的最对了,您没有生气,不过大爷,我瞧着这江大爷啊,是压根既不懂生意,也不懂怎么和人交往,除了会教训人,什么都不会。” “你关心人家做什么?”夏天青冷冷地说了一句,木恩急忙道:“大爷,我这不是,想要大爷您早点晓得江家刺绣还能不能再继续了,毕竟去年您送的那批货,对方很高兴,还发了图样来,要照着绣,可是您都寻了三家了,都照那个样绣不出来。” “他们这生意,说不定要做十年八年的,江家找不到了,我还能找别家,不用非得江家不可。”一提到这刺绣的事情,夏天青也有些头疼,他除了卖一些大家都卖的货物,还会接一些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图样的单子,因此光景德镇的瓷,他就定了四五个窑,而这一回,是另一批稀奇古怪的图样,若说勉强能绣好,夏天青也能找到人,可是这难免就砸了自家的招牌,好在这家已经说定了,五年为限,夏天青还能慢慢找。 可是偏生这江家,夏天青不由有些为难,若是主动去示好,谁知道江翠能会是个什么脾气,到时候他顺杆爬,提出一些自己无法实现的条件,自己怎么办?看来,还是先慢慢地再寻,至于这个江翠能,还是要想办法,看出他的底细,既能为自己所用,又不能太过贪婪,让自己助力不得,反而添了许多烦恼。 翠柳并不晓得夏天青在心中已经把自己的未来都想了个清楚,她只是一边和小森走着,一边告诉小森这些事情,慢慢地走到人迹罕至之地,那些画舫也看不见了,翠柳站在江边,感受江风吹来的潮气,这里离海已经不远了,翠柳知道,在海边还有个大码头,那里会有从外洋来的货船,那里会有各色各样的人。而自己总有一天,会站在那个码头上,和那些各色各样的人,在谈笑间做好生意。 “东家,我们回去了吧,这会儿,天太晚了。”小森从小生长乡间,那里见过这样城市,此刻四周都黑下来,他无缘无故地感受到害怕,就催翠柳回去。 翠柳笑了:“你害怕!” “没有没有!”小森急忙否认,毕竟说出自己害怕,万一东家不要自己了那可怎么办?小森只是嘀咕着:“我就是……” “走了,回去吧,我们也好歇息,明儿还有事情呢。”翠柳招呼小森往回走,渐渐从人迹罕至之地,往那画舫聚集之处走,此时画舫之上,欢声笑语似乎更浓了,酒菜的香味渐渐散去,代之的是脂粉的浓香。 这样的日子,这些少女们,要过到什么时候?翠柳还在想着,就听到耳边传来女子尖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翠柳往传来叫声的方向看去,看见前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小森好奇刚要往那边走,翠柳已经拉住小森:“我们不要去。” “可是,有人喊救命!”小森是质朴的,还不知道这座城内,到底有多少人藏了坏心眼,翠柳刚想和小森说话,就见那黑暗之中,跑出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女来,她约莫十三四岁,也没穿鞋,一双足赤着,小森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女,不由愣在那里。 那少女口中说着救命,就往翠柳这边扑来,翠柳伸手一拉,就扶住了少女。 “救命啊,这位爷,前面有坏人,想要抓走我!”这少女哭着抓住翠柳的胳膊,就要往前面走。翠柳按住少女的胳膊:“嗯,那边有坏人,你要我往那面去,是要我去抓坏人呢还是怎么说?” 少女被翠柳问住,不由愣了下,小森皱眉:“东家,您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个姑娘跑过来的时候,面上一脸担忧,但是这眼中并没有眼泪,而且,真有坏人,怎么不见他们追过来,反而是这姑娘要把我给拽过去?”翠柳笑盈盈地说完,少女的神色立即变了:“爷以为,我是坏人吗?” “你是不是坏人我不晓得,不过呢,姑娘平日不像是爱穿鞋的,不然这双脚上,为何没有伤痕?”翠柳指着少女的脚,少女的脸一红:“你这人,不是好人,怎么偏生看女儿家的脚。” “女儿家的脚最是金贵,姑娘还是不要轻易把脚露出。”翠柳语气还和平常一样,少女的眼珠一转:“好,好,你这人也是聪明人,不如到我们画舫坐坐。” 说着少女指向画舫,翠柳摇头:“不必了,瞧姑娘这样,我上了画舫,还不知道能不能下来呢。”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纠缠,松开翠柳就走了,小森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东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小森啊,你以后在外面,可要多长几个心眼,这外面的人啊,和家中的人不一样。” 第三十章 翠柳叮嘱着,小森连连点头:“是,我爹爹说,到了外面,就要听东家的话。”翠柳抬头看向画舫,那些画舫中的笑声,似乎更大了,而画舫在翠柳的眼中,似乎也显得没有方才那么清晰,有什么迷雾蔓上,让翠柳轻叹一声,一个女子,要用这种手段谋生,不知道心中是怎么想的? 翠柳回到客栈,客栈已经打烊了,只有一个伙计坐在柜台那打瞌睡,翠柳和小森各自要了一支蜡烛,回到房中,翠柳把蜡烛点上,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儿一天所见所闻,比自己过去二十几年在家乡所见到的,似乎更要丰富,更要让人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翠柳拿出一个本子,在父亲的笔迹旁边写了一行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初来乍到,务必要胆大心细。” 写完这行字,翠柳搁下笔,该歇息了,不然明日,就没有力气去找客户了。 第二天翠柳梳洗过,用了些早饭,问过了店家,就让小森从库里拿出一些货物来,两人一起往客商聚集的地方去。 广州是座大城,全国之内,又只有这座城市,允许外洋客商来此交易,因此各种行会特别多,翠柳和小森带的东西并不多,也就带了寻常的丝绸和茶叶,毕竟这两样是大宗,至于说瓷器,翠柳并没有准备,因为按照江老爷的笔记,瓷器这种,要看外洋人喜欢什么图样,而他们喜欢的图样,爱好的器型,和这里所用的,并不一样。 翠柳带着小森,进到一个行会内,这行会很大,前后三四进,里面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全都是人。而且那些外洋人也更多了,小森目瞪口呆地看着:“东家,这些,都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 “是啊,你要知道,这天下,是很大的。”翠柳也很感到新奇,但是翠柳不能在小森面前显出一副,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现在最要紧的,是能不能把这些货物给卖出去,找到合适的买家。 翠柳和小森走过第一进,里面的人比外面要少一下些,有几个穿长袍的人站在那里说话,瞧见翠柳二人走进,就有人走上前,用本地乡谈说话。见翠柳一脸不解,这人急忙转了口:“可是刚来此地的客商,想要寻什么生意做做?” “我这里有些丝绸和茶叶,听说这里能寻到客商。” 翠柳思前想后,晓得自己要装出一副老在行的样子是不成的,索性就直说了。这人笑了:“这里的客商颇多,可是你也要知道,这里呢,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更多,还有我们这里的规矩,若成交了,惯常是九一,我一你九,若是有通事,那通事的费用另算。” 这里做生意倒也爽快,翠柳点头:“那是怎么个章程?” “章程就是,你看到前面了吗?那里挂了有寻货物的,您啊,到上面瞧,若有瞧中的,就去问一边的人,若是觉得价钱不合适,就把货物交给我们的人,我们会替你看,定个价钱,然后放在这里。不过丝绸罢了,茶叶的事情,你也晓得,若是今年的新茶,到了这个时候,只怕走了味。” 这人说话时候,翠柳就看向前面,果真有个大大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了许多的消息,听到茶叶会走味,翠柳有些自信地笑了:“我家长久做生意,这些茶叶,断然不会走味的。” “人人都是这样说,但是谁都晓得,新茶走味才是平常。”这人说着就领翠柳到了牌子面前,翠柳仔细一条一条地看着,小森已经端了个玻璃杯过来:“东家,喝茶,这里的茶也奇怪,竟然旁边还放了糖进去,谁要喝有糖的茶?” 这么一个行会,竟然都用玻璃杯待客?翠柳不由有些咋舌,要晓得在家乡的时候,谁家中能有个这样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那可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怎会轻易拿出来待客。翠柳接过茶,果真里面放了些糖,用糖茶待客,真是奇怪。 翠柳见上面的那些都不是自己要的,就转而打量这行会的厅堂,这厅堂和翠柳所见过厅堂有些不大一样,更宽了,而且一边还摆着镜子,这镜子竟然是玻璃镜。那么大的一面玻璃镜,真的很少见啊!翠柳是江老爷的爱女,自然是有玻璃镜的,但翠柳所用的玻璃镜,最大的也不过就是扇子大小,哪见过这么大一面玻璃镜,照的人纤毫必见。 这里,真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翠柳打量完了,就去和登记消息的人那里,把自己的丝绸和茶叶都交给他,让他先登记了。登记的人写完就笑了:“您这货物,不多啊,看来也只有等到有收零散货物的,然后才肯收。不过价钱上面,你要吃亏了。” 翠柳问了个价钱,心中暗暗计算了下,就对这人道:“这价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若在乡间,哪有这么好的价钱。” “那是,不然为何人人都想往这里来,只是这生意,哪有这样好做的。”翠柳听出这人的话外之音,手中就溜过一个小荷包,里面放了翠柳的几个小银锭:“先生贵姓?” “怎么敢称先生,姓吴,人都称我吴事忙。”吴事忙口中说着,手中已经接过荷包,颠了颠,也有那么二三两银子,对翠柳就比方才要亲热些:“这位江大爷,既然是初来乍到,这里有本小册子,是我们行会写来,给人解闷看的,您拿回去,也好解解闷。” 说着吴事忙就把一本毛边小册子递过去,这二三两银子,若在外面,这种毛边小册子,也不晓得能买多少,但能换来这么一句话,也算是个收获,翠柳谢了,又和吴事忙说了几句,也就告辞。等走出行会,小森就咋舌:“怎么这么几句话,就能换银子?” “你听到他先前说的吗?若是成交了,他们要扣一成呢,你想,这里一年要成交多少?”翠柳淡淡提醒,小森的眼睛顿时睁大:“这,这不就是开这么一个行会,就坐等着银子到?” “这是自然,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能开这样的行会的。”翠柳见第一步已经迈出去,心情大好,也就对小森讲起来,小森还在那算账:“我方才见到有人成交了一笔,是三千银子,那他们就能得三百,一个月就是九千,一年就是十万零八千。” “不止,他们一天又不是只有这一笔。”翠柳站在行会门口,十分感慨地说,这样一家行会,一年起码也有上千万两银子成交,那就是一年百万银子,而在广州城内,这样的行会,有十三家,这家并不是最大的,也就是说,只要掌握了这么一家,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当然翠柳只是畅想一下,毕竟对翠柳来说,最要紧的,是第一笔生意能成交。翠柳走回客栈,昨晚那个壮汉正在和人说话,瞧见翠柳进来,壮汉就笑着说:“江大爷回来了?” “是,回来了,您贵姓?”翠柳并不奇怪壮汉会晓得自己的姓名,毕竟都在一个客栈内住着呢! “免贵,姓苏,人都叫我老苏!”老苏口中说着就给翠柳作了个揖,翠柳还礼之后,老苏这才问:“方才想是去了行会?” “是,初来乍到,又不晓得地方,况且这货物出海,多的是规矩,所以就选了行会。”翠柳说着就和老苏一起坐下,老苏跺了跺脚:“昨晚我见江大爷,就觉得十分亲切,谁知道正好遇到朋友,就没和江大爷继续说下去,方才我问过了店家,晓得江大爷这里有货物,其实我这里有个法子,能绕过行会。” 绕过行会?翠柳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老苏继续说下去:“您瞧,去行会,总要白白给人一成的钱,这是其一,其二呢,行会的价格,老在这里的人就晓得,总是压低了些,自然他压低了,也是为了早早走货,但这对我们来说,就是吃亏了。” 见翠柳不说话,老苏的语气变的有些低沉:“所以我和几个朋友,就联络了一些朋友,想着要怎么为大伙做这个,让行会啊,不要再从中限制。” “我昨儿在街上瞧,见货栈里,也有人去谈生意。”翠柳晓得老苏是因为什么而来,但还是故意这样说,老苏拍了拍大腿:“那些货栈,背后都有行会的份子,而且这要出来,也要行会开条子,所以行会才不去管他们,但是你要晓得,只要经了他们,就要白白抽走了钱!” 翠柳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老苏见翠柳这副神色,心里不由开始打鼓,怎么这个人看起来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的,但这一说话,又不大像,那要怎么才能说服他?就在老苏想东想西的时候,翠柳已经轻声道:“我听人说,这货物出关,总要行会里面出条子,才能出了关,不然被抓住,就要担好大的干系。” 来了!老苏心中一喜,声音压的更低了:“所以啊,就要私下去做,我们这路都已经打好了,只要你把货物交给我,我啊,保准能给你把银子给赚回来。” 第三十一章 翠柳只喝了一口茶,老苏还想再劝,就见夏天青带着木恩走进来,看见夏天青,老苏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而木恩已经嚷起来:“你这贼人,又来这里,想是要骗谁的银子。” 老苏急忙站起身:“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想骗别人的银子,我现在正正经经做生意,又没抢了你们夏家的生意,你怎么就横眉竖目地,见我就嚷嚷。” “木恩,不要和他多说,各自做生意,又没什么干碍。”夏天青往老苏身上扫了几眼,又看了一边坐在那儿的翠柳,只沉声吩咐木恩,木恩气呼呼地,狠狠地瞪了老苏一眼,这才跟着夏天青往外面走。 老苏重又坐下,刚想和翠柳说话,翠柳已经站起身:“我想起还有一点小事,我先告辞。”翠柳说完就离开,老苏见翠柳走了,不由恨恨地跺脚,这夏家的人,总是来坏自己的好事。翠柳急匆匆地走出去,看见夏天青主仆要走进院子,翠柳急忙喊住夏天青:“夏大爷请留步。” 夏天青转身看着翠柳:“江大爷,有事吗?” 翠柳快走两步,对夏天青拱手:“方才那人,跑来和我说了许多的话,我虽知道这官家的关口难过,但我们千里做生意,也只为求财,所以才想问问夏大爷,这些……” “千里做生意,只为求财,那江大爷就该晓得,有些话,不是这个人,是不能说出口的。”夏天青淡淡地说了这么几句,就示意木恩跟自己走进去,翠柳见夏天青这副模样,完全就是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若是原先的江翠柳,难免要发一点小姐脾气,但现在的江翠柳,却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翠柳只是笑着道:“夏大爷这几句话,已经说的很好了,多谢了。” 这句多谢了,让夏天青停下脚步,若说夏天青对翠柳的印象,大概就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就算这会儿家中遇到了这么大的难事,也咬牙出来,但还是不懂人情世故,所以夏天青乐见翠柳吃几个苦头,好让她晓得,这世上的事,可不是那么好学的,但这会儿翠柳却认认真真地说多谢,倒让夏天青对翠柳的印象有所改观。竟然被这样说也没发脾气? 不过夏天青素来有城府,因此什么都没露出来,只对翠柳点头:“既然如此,那江大爷就请好好地去行会,认真再问问,免得这些事情,通不知道!” “多谢多谢!”翠柳越发恭敬,倒让夏天青不晓得说什么好,只能带着木恩走回院子,等进了院子,木恩才疑惑地问:“大爷,您素来对人,都是和气的,为什么对这个江大爷,却那么不和气?” “我对他什么时候不和气了?”夏天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着,听到木恩这句就反问,木恩皱眉仔细思索:“也不是说不和气吧?就是,反正,您说的话,和原先不一样。” “你想太多了!”夏天青轻叱木恩一声,对他挥手,让他去厨房催饭,这在外面大半天了,人都是累的。木恩跑出院子,见翠柳还在那里徘徊,木恩不由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听翠柳在那念,做生意的诀窍。木恩咳嗽一声,翠柳抬头看见木恩,笑着说:“木管家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要去厨房催饭,江大爷,我们大爷平常说话不是这样的,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他见了你,说话就怪了。”木恩解释完,刚想走又想起一件事:“江大爷,这要脱离了行会,想着自己去做生意,然后想法设法让货物出关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这些人啊,大多都吃了亏,自然也有人赚钱的,就拿我们大爷来说。” 木恩话还没讲完,就听到传来夏天青的呵斥声:“你不去催饭,在这说什么?” 木恩急忙贴着翠柳的脚步往外溜,翠柳见夏天青已经换了件夏布长衫,在那拿着把扇子扇风不住,翠柳笑着道:“我常听人说,岭南暑热不断,谁知这粤地一带,也是如此炎热,算时令都快秋天了。” “这是自然,此地也属岭南,江大爷出来做生意,怎么这天下的地理,也没有看一看?”夏天青的话简直就是找茬,就差直接说翠柳什么都不懂,也好意思出来做生意,翠柳微微一笑:“也不是没有看,只是读万卷书,并不如行万里路,自然夏大爷和我不同,想来夏大爷刚生下来,就懂的许多事情。” 翠柳着实还是没有忍住,小小地刺了夏天青一下,夏天青心中叫声果然,果然这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没有吃过什么真切地苦,爪子还是藏不住。夏天青把扇子一收:“想来江大爷是从没见过坏人,所以才这样说。” 翠柳活了二十多年,所见过的坏人大概也就是后宅之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而后宅内的风波,再大也就这样,此刻夏天青嘲讽翠柳从没见过坏人,是暗指翠柳生长于后宅妇人之手,从没经过风雨。翠柳不由有些怒气翻腾,抬头就想驳斥几句,但抬头看见夏天青,翠柳又想起自己的目的,任凭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发怒,毕竟这不是在家中,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发怒,而只会在那暗自嘲笑,嘲笑怎么这点风浪也经不起。 因此翠柳已经笑了:“夏兄说的甚是,小弟生长在后宅妇人手中,就连读书,也是请了先生在家中教导,并未曾出门游历,正想请教夏兄,到底方才那几位,是要做什么坏事?” 夏天青没想到翠柳竟然顺杆爬,不由瞪着看向翠柳,翠柳笑的越发和煦:“此刻天热,不如就进夏兄屋中说说,或者,就在这园内寻个阴凉处好生说说。” “你……”夏天青咬住了后槽牙,刚想说这翠柳怎么脸皮这么厚,就听到木恩在那欢欢喜喜地说:“大爷,饭来了。” 夏天青转身,见木恩身后多了一个伙计,伙计手中拎着个食盒,在那规规矩矩站着。 “饭来了,就送到屋里去。”夏天青转身就往屋内走,木恩十分好奇:“大爷,这江大爷也在这里,您该请他进屋里同吃。” “你?”夏天青觉得自己今儿到底是冲撞到了什么,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要走出来和翠柳搭话,搭话也就算了,竟然还被木恩撞见了,木恩竟然直接说要自己招呼翠柳一起用饭。 “江大爷,您来,和我们大爷一起用饭。”木恩说出那句话后就感觉自己家主人神色变了,但也要硬着头皮招呼翠柳,翠柳微笑:“既如此,多谢木管家了。” 自己不过是客气客气,怎么这江大爷就应了,木恩也在那目瞪口呆,翠柳已经走到夏天青身边:“夏兄,多谢了。” “你,江翠……江大爷,你难道不懂的,并不是我请你吗?”夏天青知道自己这话格外地不合礼仪,但还是问出来,翠柳微笑:“是,是贵管家先开口,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答应。伙计,把那些饭菜送到夏大爷屋中。” 翠柳招呼着站在一边目瞪口呆的伙计,伙计尽管听不大懂他们说的官话,但看神色也能猜的七七八八,这会儿听到翠柳招呼,急忙提着食盒就往屋里走去。翠柳也跟着伙计往屋里走,夏天青抬脚踢了木恩一脚,也恨恨地往屋里走。 夏天青这是个单独的小院子,院中还有石桌,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生在石桌之上,把那石桌遮的不见阳光。翠柳已经招呼伙计把饭菜放在石桌上:“夏大爷,这里凉快,就在这里用饭。” 夏天青也没坐下:“江大爷,你平常就是这样的不客气吗?” “夏大爷,这可是贵管家招呼我的,我不过顺口应了。”翠柳说着就夹了一块凉瓜,点了点头:“此地炎热,确该多吃一点苦的东西。” 翠柳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甚至还要拿起酒壶,往酒杯里斟酒,夏天青上前一步,按住翠柳的手:“江大爷,这饮酒是误事的。” 翠柳不料夏天青会来按住自己的手,下意识地就要把手抽出,但想起自己此刻是男装,若连这点事都要害羞,那以后真要去画舫和人谈生意,难道就面红耳赤不成?于是翠柳曲起另一只手的中指,往夏天青手上打去:“夏大爷,您的礼仪学到了哪里去,难道说这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人,才让您的礼仪,都丢了。” 夏天青没想到翠柳真是六月债还的快,于是夏天青把手松开,坐在翠柳对面:“江大爷,我晓得你所为何来,我们离开家乡,来到这酷热之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求财。我夏家虽非本地土著,却也是从家祖父起,三代就在这里走动,因此众人都卖我一个薄面,想必江大爷也曾听说过,所以江大爷想来攀附上我,却也平常,只是江大爷,你不是做小伏低的性子,又何苦如此?” 第三十二章 夏天青说话时候,翠柳已经把半盘苦瓜吃完,听夏天青说完这才轻轻拍手:“精彩,精彩,想来夏大爷家中的戏班子不少,夏大爷平常看戏多了,自己也就会唱这一出出地,可惜夏大爷猜错我了。” “江翠能,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夏天青只觉得自己无比烦躁,直接喊出来。翠柳抬眼看着他,夏天青只觉得翠柳一双眼睛,如浸在水晶里似的,夏天青更觉心浮气躁:“江翠能,你那些货物,我瞧过了,也不是什么好的,不过要卖去外洋,多的是有人愿意要,我给你一个价钱,收了你的货物,你回乡去吧,这做生意如此重要的事情,哪是你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内宅公子哥能学的。” 夏天青的话让翠柳怒气顿生,在家乡,别人都把哥哥当做一个败家子,认为哥哥什么都做不到,而在此地,夏天青也是这样说的,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就认为哥哥什么都不会。于是翠柳冷冷地:“这么说,夏大爷是为我打算?” 夏天青叹了一声:“你这样的公子哥,我见了不晓得多少,说的是来这里学做生意,那好的,也不过就是把本钱糟蹋完了,那坏的,被画舫里的女子迷上,从此之后,自己流落此地,甚至身死异乡的也不少。就拿今儿那个老苏来说,他们是不经过行会的,也不晓得想了什么办法,偷偷摸摸地出关卖货,官家要抓,自然是要抓那些头一遭走这个的。自然也有侥幸的,没有被官家抓到,赚的大钱的,可是你这样的公子哥,怎能逃得过。” 翠柳已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冷冷地看着夏天青:“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懂,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说完翠柳站起身就往外走,木恩站在那里,想劝又不敢劝,等翠柳走了,木恩才对夏天青说:“我的爷,您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您平常不是总说……” “闭嘴,这都是你惹出来的!”夏天青也一口把杯中酒喝光,木恩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主人家要拿自己发脾气,难道自己还能说个不字不成?只是那位江大爷,也真是古怪地紧,为什么偏偏就是他,和自己家的爷处处遇到,处处针对? 翠柳喝了一杯酒,觉得那股酒意往心中涌上,但是夏天青说的话是那么明明白白,也有通过老苏这边,赚了大钱的,富贵险中求,富贵险中求,翠柳眼中燃烧着火,险中求,是怎样的险中求? “东家!”小森正在屋里吃饭,翠柳猛地推开门,吓了小森一跳,等见到翠柳眼中燃烧的火,小森更加害怕,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翠柳此刻心中满是那些念头,对小森道:“你赶紧出去外面,找找那个老苏。” “大爷,他们不是不是好人吗?”小森小心翼翼地问,翠柳笑了:“是啊,不是好人,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我们必须要和坏人做。”这句话说的小森莫名其妙,但他赶紧把碗中的饭吃完,匆匆忙忙就往外走。 翠柳开了库房的钥匙,看着那些货物,这些不甚出色的货物,老苏那边,必定是有自己的念头,而翠柳呢,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好让自己的这些货物,都换成银子,换来一个,江家的光辉未来。 “东家,东家!”小森的声音响起,唤醒了翠柳,翠柳转身,和老苏的眼睛对上,老苏却没有看翠柳,而是看向这满屋子的货物。老苏的眼神中闪烁的是同样的狂热,这些货物就是银子,能换来大把的银子。 “苏大叔!”翠柳直接就对老苏换了称呼,听到翠柳这个称呼,老苏笑了:“江大爷客气了。” “我比您年轻那么多,自然该执子侄礼。”翠柳直接对老苏行礼,老苏扶住翠柳:“江大爷这要寻我,为的什么事?” “请到我屋里坐着说话。”翠柳十分客气,老苏点头,走出了屋子,翠柳锁上门的时候,老苏还恋恋不舍地看着这满屋子的货物,这都是银子,银子。 小森也学会了,等翠柳和老苏一坐下,就给他们端上茶,翠柳先做个请的手势,这才对老苏道:“苏大叔今儿说的,这条路,可稳妥?” “若是和行会相比,自然是不够稳妥。”老苏一听翠柳这话就安心了,看来,翠柳终究是经不起银子的诱惑,那是,跟行会,能有五成的利息已经很好了,但是走这条路,那就是两倍的利息,足足差了四倍,选择这两倍利息的人很多。 “那苏大叔为何要选这条路?”翠柳一听这话就晓得老苏是个老狐狸,当然也要仔细问问,老苏笑了:“银子,我不瞒你,从行会那边,顶多只有五成的利息。” 五成?这个利息在平时可以算十分丰厚了,但在老苏口中,这个利息是很少,所以翠柳神色不动,等着老苏下一句话,果真老苏下一句就是:“但走这条路,那是两倍的利息。做一次,就跟行会做四次,一年能从行会赚一万两,走这条路,那就是四万两,你想,足足三万两,谁不愿意走这条路呢?” 翠柳知道利息丰厚,但也被这样丰厚的利息吓了一跳,一年能有四万两的利息,简直是,想不到的。老苏见翠柳神色,晓得翠柳已经想跟自己合作了,于是又长叹了一声:“不过,这条路也是有风险的,你要晓得……” “我晓得,若被官家抓住,会坐牢。”翠柳直接说出,老苏的眼神都变了:“你,你……” “你既然说有这样大的利息,却还要你四处寻找,到处说服,那必定是有极大风险。”翠柳淡淡地说,老苏笑了:“没想到江大爷是个在行的,我就和你说实话吧,按说这行会,收了我们的银子,就该好好地为我们做事,可是他们呢,一味地想多抽些银子,还对官家哭诉,说生意难做,对外洋来的客商,也是任意制定高价,就算有那有实力的货栈,直接和那外洋来的客商做了生意,也要经过他们的手,才能出的了关,我们几个,这才不甘心,想要重新寻这条路,然后从他们手中把权夺走。” 翠柳听到此处,不由皱眉:“这行会,不是官家设置的?” “自然是官家设置的,就连这关口,也是官家设置的,但是你要晓得,官家只懂得做官,怎么做生意是不知道的,自然只能依托几个极大商户,把这行会交托给他们,由他们制定章程。江大爷,您别瞧我这会儿这样,家父当日,就是最大那家行会的第一任行首。” 极大的商户,所以才能做行首,翠柳瞧着老苏:“当日我们头一次见面,您说的是,您来到此地做生意十四五年了。” 翠柳点出老苏话中的破绽,老苏不由愣在那里,但很快老苏就笑了:“那时候,我也……” “苏大叔,我也晓得,您既然要做这样的生意,想必是和行会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您若信得过我,就说,若信不过我,那我们,也就不做这生意了。” 老苏做这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老苏不由沉吟,而翠柳缓缓地喝了一杯茶,这会儿,什么都不着急了,就看看这老苏,到底肯说多少实话。 “大爷,我瞧见,那个老苏,去了江大爷屋内。”木恩站在门口,对夏天青通风报信,夏天青有些烦躁地:“你专门盯着他做什么?那个老苏,说起来,也是,罢了,这是行会之间争权夺利,你也不明白。” “我怎么不晓得,不就是行会现在掌权的,是苏家的仇人,老苏想要让家业重振,自然只能和行会作对。行会自己也不干净,明面上收着大家的银子,私下也有一些货物不走关口出去。不然他们为何不敢对老苏动手。”木恩嘀嘀咕咕地说着。 夏天青点头:“是啊,你都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这行会,摆布老苏不能,摆布别人还是会的,况且,我并不愿意掺和进去,免得到时候又像去年一样,差点上了当。” “是,是,我还记得呢,不过大爷,您真的不想掺和进去吗?”木恩轻声地问着夏天青,夏天青的眼神变的深邃,要不要掺和,怎么掺和,这都是要仔细想想的。只是,总要有个理由,还有,自己掺和进去,有什么好处? 木恩迟疑了会儿才又小声说:“况且,大爷您还想着江家的刺绣。” 江家的刺绣?夏天青轻轻地拍了拍桌子,这倒是个好理由,只是不够,还不够,还要有足够多的利益,才能让夏天青下定决心,掺和进这一滩浑水里! 第三十三章 翠柳微笑着看向老苏,老苏的神色已经变了好几次,有几次老苏似乎有站起来想走的意思,但终究还是没有走。于是翠柳给老苏又续上了一杯茶:“您心里面到底怎么想的,就好好地和我说说。我年轻,又是头一次出来做生意,难免会有些事情不知道。苏大叔,这做生意,有风险我是明白的,但是这要掉脑袋,您也要让人死个明白吧。” 老苏被翠柳这么将了一军,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江大爷,我什么时候说过,会掉脑袋了?” “本朝律例,货物要出外洋,只能从广州走,广州关口,总管天下客商出外洋货物,您这要绕过关口,求的是大利息,但一旦被人抓到,那就有人要掉脑袋,苏大叔您做了这么多年,必定这个掉脑袋的人不是您,那就是,被您找来的人了。” 老苏腾一下站起身:“你别以为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晓得,行会之中,也有人不干净,把私货夹在那些已经报了的货物之中,悄悄出去。你若是晦气,被人把这些货物夹带出去,那受罪的也是你。” 原来行会之中果真是争权夺利,翠柳并不稀奇行会之中的争权夺利,毕竟这行会的利息,大家都能看的清楚,那可是山海一样的银子,而前来此处的人,为的都是银子,有人多占了些,那必定有人就少赚了点,这才是老苏这些人存在的原因,况且,老苏和行会中人,还有私仇。 “你既知道,为何不报官?”翠柳知道自己这句话问的很蠢,但还是问出来了,老苏笑了:“你果真是头一次出门,什么都不晓得,报官,怎么报?又报给何人,我爹爹就是被他们诬陷,在我们家送往外洋的货物之中,夹带了些没有报关的货物,被查出来,百口莫辩,所有产业全被抄了,我侥幸逃出性命,这十来年,回到此处,也不敢用自己名姓。” 毕竟这是抄家的罪名,翠柳看着老苏:“所以你就想用他们的办法,去治他们?” “不!”老苏十分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对翠柳说出这样的心里话,但既然说了,那也就继续说,于是老苏长叹一声:“我自然晓得,他们把持的,是银子,那我自然要赚多多的银子。你放心,你既然知道了一些,那……” “我如何才能放心?”翠柳反问老苏,老苏没想到翠柳竟然是如此一个聪慧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法说服翠柳,老苏不由有些焦急,就听翠柳往下说了一句:“你这样动作,行会中人必定知道,为什么还放任你,难道你,捏住了什么把柄?” 老苏自然是想要他的仇人都被灭掉,也必定会去收集把柄,但老苏收集的把柄,看来不足以让仇人伏法,所以老苏才迟迟不动,而那些仇人,也晓得老苏手中有把柄,所以就停在那里,这是胶着之势,也是老苏急于想再多寻些货物,多寻些人,好多赚些银子的缘故。 “江大爷,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些,结果可能是,死!”老苏冷冷地说着,翠柳瞧着他,突然笑了:“死有什么可怕的,人活着,总是要死的,但是呢,苏大叔您来这里十多年了,想来也不是为了弄死几个客商吧?” 翠柳的话让老苏又泄了气,是,自然不是为了弄死几个客商,弄死了几个客商又有什么用,重要的是银子,重要的是能收集到把柄,重要的是,能扳倒仇人。 “况且,苏大叔您做生意是很厉害,可是您不清楚,要扳倒您的仇人,最要紧的是……”翠柳故意停下,看着老苏说了一句:“他们背后的官员。苏大叔您也晓得,能做这行首的,自然背后有的是人支持,不然的话,怎么会坐这么久。只是,朝廷开设广州关,为的是赚钱,官员千里做官,也为的是银子,这主持行会的客商呢,也是为了赚钱。都想赚钱,那就要看,看这其中的利益分配了。” 江老爷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叹息过,说做生意和官家打交道,是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而行会这些,平常必定是用官家来弹压过众客商的,而同时为了让官员忌惮,也用众客商的名义做过些事情。这样下来,必定是有人会怨气满腹。而老苏,他不利用这一点,那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果真老苏已经叹气:“当日,不过是我爹无意中得罪了一个官员,之后也小心道歉,送了五百两银子去,这五百两银子,他们是收了,但并没放过家父。江大爷,我听说您家中也曾起起落落,想来也清楚内里如何。” 不过是个墙倒众人推的故事,而老苏无可奈何,只能选择和行会中人作对。翠柳笑了:“苏大叔,您这几句才是肺腑之言,您先回去,我啊,这会儿心里已经有底了,定不会让您吃亏。” 不会让自己吃亏?怎么感觉这江大爷说的话,透着那么奇怪,但老苏还是站起身离去,翠柳送老苏出去,回身就见木恩站在院门口,此时天已擦黑,木恩有些矮胖敦实,站在那里倒有些滑稽。 翠柳笑了:“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江大爷,您真的要和这个人合作,我和你说,他们……”木恩话没说完,已经被翠柳打断:“他们私下把货物运出去,一经发现,就是死罪,是不是?” 木恩没想到翠柳会这样直接,没有再说话,就听到翠柳缓缓地说:“我本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晓得,原本呢,我就会进这个圈套,但是我反过来多问了几句,也就问出一些话来了。木管家,您说,行会种种弊病,想必会有很多人心中愤怒,那为什么,没人提议改变?” 木恩是真没想到翠柳会这样说,不由眼睛瞪大一些,夏天青站在院内,听到外面传来的翠柳和木恩的对话,夏天青不由哂笑,江翠能还是太年轻,动不动就想改变,可是他压根不知道,改变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夏天青摇头,木恩已经看见夏天青了,对夏天青嚷道:“大爷,您也听见了,您出来和江大爷说说,横竖这话啊,我没办法和江大爷说。” 这个木恩,怎么最近总是给自己找事?夏天青心里骂了一句,也硬着头皮出来,翠柳站在那里,看着夏天青,夏天青上前对翠柳行礼:“江大爷,木恩他口无遮拦,只是江大爷也该知道,行会能在这广州城内,上敬官府,下抚客商,外面还有和众外洋商人周旋,都是有大能力者而为之。” “夏大爷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因为,你在行会之中,也占了一股?”翠柳反问,夏家在行会之中,也有一股,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夏天青并不愿别人提起,毕竟那是夏家的股,而不是夏天青的股,所以夏天青笑了:“那江大爷说这话,是为的什么?” “夏大爷,你想来对行会的事情十分清楚,对其中弊病也很明白,您家中的股,占的并不多,而夏大爷一看就是个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人,您,想来也很想要在这行会之中,说话能更有分量些。”翠柳不愿意再和夏天青绕圈子,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夏天青手中的扇子没有继续挥舞,而是看着翠柳:“你的意思,想要我和老苏合作?江大爷,你是不知道,这个老苏,是个滑不溜丢的泥鳅,他为什么不能去报仇,因为他总想让别人付出代价,自己全身而退。” 果真这老苏,是不愿意自己付出代价的,不过想想也平常,毕竟这老苏,在外面熬了那么多年,吃够了苦,现在想的,自然是,别人出头,他在后面受益,否则不会只去说服那些初来广州的人。 “我想,他不止如此吧。”翠柳沉默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夏天青瞧着翠柳:“生意场上,到处都是陷阱,你以为你那点道行,别人看不出来?江大爷,你啊,还是……” “我偏不服!”翠柳直视夏天青:“我偏不服,说什么我道行太浅,说什么我一无所知,我都不服气。” 更不会退出去,被吓破了胆子,夏天青唇边现出一抹嘲笑:“然后你就鲁莽行事,最后银子也花了,货物也折了,小命也丢了。” “你凭什么说我的行事就是鲁莽,那我是不是要说,你这样小心谨慎,不过是懦弱?”翠柳冲口而出,夏天青觉得翠柳不可理喻,于是夏天青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把话给说出来,而翠柳已经轻声道:“我当然知道老苏不是什么好的合作对象,行会那边也是陷阱重重,我定会小心行事,不劳夏大爷您费心。” 说完翠柳对夏天青行了一礼,转身就回自己屋里了,木恩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大爷,大爷,您瞧这位,您瞧瞧,他啊,让我不晓得说什么好。” 第三十四章 “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不晓得说什么好!”夏天青被翠柳这几句话说的也愤怒了,但夏天青总不好冲进翠柳屋子,再和翠柳吵一架,只能在那怪罪木恩,木恩摊手:“得,又是我的错,不过大爷,这江大爷说的,也有些道理,您瞧,我们……” “都这么晚了,快歇息去。”夏天青呵斥木恩,自己回了院子,而屋内的翠柳听到木恩和夏天青的对话,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做生意难,翠柳是知道的,但翠柳不知道的是,原来实际来做生意,才晓得这有多么地难。 在夹缝中求生的小商人,是一个不慎就会掉入坑中,粉身碎骨,那自己会害怕吗?翠柳走到桌前,摊开江老爷的题记,在上面加了一行字,做生意难,要记住保持本心,不要被外物所迷惑。 写完,翠柳把笔丢下,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有泪落下,翠柳伸出手指擦掉眼中的泪,不能哭,不能哭,自己一定要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次日起来,翠柳就带了小森,往行会行去,吴事忙还是在那里忙着登记,见到翠柳走进来,吴事忙就皱眉:“江大爷,您的货物,倒是有人来问呢,不过您货物的质量,就太差了,所以价格不合适呢。” “什么价格?”翠柳有些吃惊不小,昨日才挂出去的货物,今日就有人来问,这行会,难怪可以这样横行霸道,因为有横行霸道的本钱。 吴事忙说了个数字,这个数字,翠柳扣掉一切,还有三成的利息,这个利息其实已经不算少了,但在翠柳打听的看来,这个利息,其中一定有问题,于是翠柳故意皱眉:“这个价格,也太低了,你想,我们要是都这样价格,那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广府来,倒不如在家中,安安稳稳地吃一口茶饭。” “是,是,都晓得,这个价格是低了些,可是江大爷,您也要晓得,这个价格,也有利可图了!”吴事忙口中说着,但寸步不让,翠柳笑了:“的确有利息,只是低了些,这,吴大叔,您看,不如就先挂在这,我啊,等……” 不等翠柳说完,吴事忙就把身子一转,去和别人说话了,吴事忙这变脸变的如此快,翠柳并不意外,毕竟这些人,也是依靠成交后的打赏过日子,无利可图,他自然也就不多说话!翠柳带了小森继续走到昨儿那牌子面前,那牌子上,果真又多了一些消息,翠柳抬头仔细看着,就见老苏走到身边。 看见老苏,翠柳对老苏拱手:“苏大叔!” “你的货物,听说已经有了买家?”老苏询问翠柳,翠柳迟疑了下才道:“有是有了,不过价钱并不相应。” “江大爷,我瞧你也是个爽快性子,何不走这条路?”老苏紧紧盯着翠柳,翠柳突然想都了什么,看向吴事忙,吴事忙正在忙碌,却在翠柳转头看向自己时候,伸手遮住了脸,翠柳转头看向老苏:“苏大叔,您就说亮话吧。” “我们去茶馆里说。”老苏带着翠柳走出行会,来到外面茶楼,捡了一个座头,伙计送上茶,这茶并没放糖,翠柳喝了一口就道:“这茶倒也有些茶味,怎么这行会内的茶,旁边就放了白糖?” “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外洋人,和我们长得不一样,连行事也鲁莽,极嗜甜,据说这些茶叶,拿到他们那边去,好好的茶叶却要往里面放些东西煮,煮到后来,却把茶水撇去,专门吃那茶叶。” 老苏的话让翠柳惊讶,竟然还有这样事情?老苏又喝一口茶:“当然他们来这边日子久的,晓得这是饮品,却嫌弃这茶有些苦,于是要往里面放糖放奶,还要再配了点心才吃得下去,你说,这算什么喝茶?” 原来如此,翠柳微微点头:“苏大叔和我说这些,也是想告诉我,您对外洋人的事情知道的甚清楚。” “这是自然,江大爷,昨儿你说的那些话,虽然是年轻人的话,可我昨夜回去,细细琢磨着,却觉得,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老苏又喝了一杯茶,翠柳没有说话,等着老苏继续说下去,老苏叹气:“我这辈子,也就只想为我爹爹报仇,再风风光光地,进入行会,成为行首。” 所以才铤而走险,走上这条路,翠柳了然,自己也是为了家中,才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和陌生人见面说话,甚至改变名字,换了妆容,也不去管事发后的满城风雨,只想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过老苏所做的,就明显比自己所做的,危险多了。 果真老苏继续说道:“这些年,不瞒你说,我也存了不少银子,但我在这里赚银子,那边也在赚,而且这些年,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于是我这些银子,明显不够了。” 这是自然,这银子,谁能嫌够。翠柳觉得老苏接下来说的话,更加重要,于是翠柳继续听下去,老苏长叹一声:“你昨儿说,为何不去报官,我当时笑话你,笑话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自己却知道,我这心啊,是虚的!” “因为您怕,怕承担责任,苏大叔,我说的,对不对?”这对老苏来说,并不是小事,而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大事。 翠柳说着压低了声音:“这行会里,也有您的眼线吧,那位吴大叔,就是您的眼线,您啊,准备的各种周到,却还是不敢动手。去年是这样,今年也是这样,明年只怕还是如此,这样的话,您怎么能为您父亲报仇?” 老苏的脸涨红了,任谁被这样说,都会着急,翠柳晓得自己说中老苏的心事,继续往下说:“苏大叔,您是想要个稳妥的法子,却没想到,富贵险中求,照我看,您倒不如把那些把柄都收拾出来,再写一张状纸,联络客商们,去关上告行首一状,这叫光明正大,阳谋!” 老苏的神色顿时变的很难看:“你想让我自己找死?” “苏大叔,您回来也有十几年了吧,小心翼翼地收集着那些把柄,又在行会里安设眼线,为的不就是报仇,这会儿,您还犹犹豫豫……” 不等翠柳说完,老苏已经打断翠柳的话:“谁说我犹犹豫豫,去年,夏……” 当这个夏字出口,翠柳已经明白了,去年老苏就找夏天青合作过,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合作不了了之,不,甚至还结了怨,才让木恩一见到老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骂老苏祸害人。 于是翠柳笑着道:“我问过夏大爷,知道他在行会之中也有一股,这一股,想必不小。” “不是不小,只是这一股,是夏家的,不是他夏天青的,你是不晓得夏家的来头,他父亲当初和我爹爹,也是好友,夏天青呢,上面还有两个兄长,都是嫡出,偏生他呢,生的晚不说,还是个庶出,因为生的晚,夏老伯很疼爱他,十六七岁就带在身边,教他做生意。这夏天青呢在外面做生意却是百学百会的,这夏老伯一开心,就命身边的人,称他为大爷而不是三爷!” 原来如此,这老生幼子,又如此聪慧,被父亲疼爱,那就必定会被哥哥们嫉恨。果真老苏继续说下去:“夏家最要紧的产业就是这行会中的一股,至于说家中那些田地商铺,全加起来,一年的出息也不过万把两银子,刚刚够用。合家大小想要多添几件衣衫,多打几样首饰,都要等这里的分红拿回家。” 这夏天青掌握了这一家之中最重要的一股产业,难免就会引起夏家兄长们的嫉恨,担心他因此在外面多给自己置办些产业。翠柳点头:“这家里人口一多,就难免会起纷争。” “这会儿夏老伯还活着,自然是只有暗争,等夏老伯不在世,那才是明斗!”老苏说着一口气把茶喝完:“所以去年我就寻了夏天青,想和他合作,谁知他却不愿意,我也晓得他为什么不愿意,他事父极孝,不愿意父亲难过。” 这也是常事,所以翠柳冷笑:“您那日在客栈和我搭话,是晓得我住在夏天青隔壁,您和我结识,那夏天青自然知道,也因此,您还是没有放过,想和夏天青合作的机会。” 老苏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翠柳低头,果真这外面人的心事,那是千转百回的,而自己呢,只能小心为上。 “哎,江大爷,我虽然想算计你,可是你也是有好处的,要知道,我给你的条件,并不是人人都能给得出的!” 老苏见翠柳不语,有些着急,高声说着,翠柳笑了:“是,经过了行会,我也晓得您给我的条件是很好的,那苏大叔,如果我能说服夏天青和您合作,把现在行会的行首给搞下来,您或者夏家入主行会,您给我什么报酬?” 老苏不由一呆,他虽然想接近夏天青,但觉得翠柳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主意,而翠柳这里的意思,是想说服夏天青,夏天青到底有多难说服,老苏是明白的,而这江翠能,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想着能说服夏天青?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六章 夏天青的神色微微动了动,这个机会,确实已经等的许久,可是陈老爷的性情,夏天青自然更清楚,答应了,从此就和陈老爷捆的死紧,再也不能分开。而在利益诱惑下,夏天青相信,陈老爷一定会把自己推出去顶缸。 富贵险中求,夏天青脑中闪现这么一句话,那现在这送上门的富贵,是要呢,还是不要呢? “天青,难道你担心不成?”陈老爷见夏天青迟迟不肯说话,心中也有些发急,要说找人合作,陈老爷并不是不能找到别人,但其余人都没有夏天青那么合适。夏天青已经笑了:“陈叔父的好意,我若回绝了,那才是对不起陈叔父和父亲多年的交情呢。” 听到夏天青说这句,陈老爷的心放下,也对夏天青笑了:“天青,我晓得你就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来,再喝一杯,这后面的事,怎么做,我细细地和你说。” 说着陈老爷就提起酒壶给夏天青倒酒,夏天青急忙递过酒杯:“多谢叔叔了。” 两人的酒杯都已斟满,在那轻轻一碰,都是笑容满面,陈老爷以为夏天青已经落入自己的圈套,笑的更是志得意满,而夏天青收敛起眼中的笑容,要算计,还不晓得谁算计谁。从陈家出来,夏天青酒有点多,于是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木恩在前面赶着马车,听不到车厢内夏天青说话,木恩是个爱说话的,忍不住掀起车帘看着夏天青:“大爷,您这会儿怎么什么话都不说?” “我喝多了酒,这会儿闭眼醒醒酒,怎么你都要多说一句?”夏天青闭着眼睛,看都不看木恩,木恩挠了挠头:“大爷,这不对啊,今儿啊,必定有说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夏天青睁开眼,看了看木恩就又闭上了:“什么叫是你不知道的?我的事儿,你都知道吗?” “自然都知道,连大爷您昨儿……”夏天青不等木恩说完,就啐他一口:“呸,你好好一个大男人,这会儿做什么碎嘴婆子的样子?” 木恩呵呵一笑,又赶起马车来,夏天青靠在车厢内,虽然面上酒意很浓,心中却是明镜似的,富贵险中求,现在看看,这险中求,到底要怎么求。 马车到了客栈,夏天青摇摇晃晃下了马车,木恩要上去搀扶一把,被夏天青推开:“这会儿你来献什么殷勤,快些让开。” “大爷您今儿心情必定不错,不然也不会这样说了。”木恩走在夏天青身边,猜测着说,夏天青的手在那轻轻敲击:“是啊,你少来气我,我就心情很好。” 主仆二人走进后面,翠柳的耳朵竖的高高的,听到夏天青的说话声就冲出去,这一冲出去吓到了木恩,木恩下意识地把夏天青拦在身后:“你,你要做什么?” “夏大爷回来了,我今儿啊,等了夏大爷许多时候,有事情要和夏大爷请教。”翠柳也不去管木恩的动作透着不信任,只在那高声说,夏天青睁开一双醉眼,看向翠柳,只觉得眼前的翠柳,怎么身子在不断地晃,于是夏天青皱眉高声:“江大爷,你站稳了,不要晃来晃去。” 站稳了?不要晃来晃去,翠柳先是觉得惊讶,接着就笑了:“夏大爷,您这是上哪儿吃酒吃的口中都说胡话了,在那晃来晃去的是夏大爷您,不是我。” “不,就是你在晃?”说着夏天青就伸手要去按翠柳的肩膀,让她站稳,翠柳猝不及防,被夏天青按住了肩膀,虽说翠柳这时候做男子装束,但内里本就是个女子,被夏天青这么一按,翠柳的脸不由微红,然而翠柳也晓得,自己不能呵斥夏天青,否则就露馅了,因此翠柳只是把夏天青的手往一边挪去,对夏天青道:“看来夏大爷的酒喝得有些多了,竟然不尊重起来。木管家,你还是把他扶回去歇息吧。” 木恩也看呆了,夏天青是个有节制的人,不管是喝酒还是做什么,都不会沉迷,怎么这会儿,却不大像夏天青?因此木恩急忙对夏天青道:“大爷,大爷,我啊,就先扶您回去。” 夏天青还要说话,早被木恩撮进院子里去,翠柳站在那看着夏天青主仆背影,不由长长叹气,自己等了这半天,竟然等回来一个醉鬼,这可怎么办?还是多等一晚,自己在这夜里再好好地想想,如此才能更好地说服夏天青? 翠柳一边想着,一边回到自己房中,小森还在那比较着那些刺绣,见翠柳走回房内,小心翼翼地问:“东家,是不是那个夏大爷,不肯答应?” “没有什么不肯答应的,他喝多了酒,一个醉鬼,知道什么?”翠柳顺口应着,让小森把那些刺绣都收拾起来,各自回房歇息,小森应了也就给翠柳端来洗脚水,把门闭上自去歇息。 翠柳一边看书,一边洗脚,书看迷了,竟然不知道洗脚水什么时候凉了,过了很久,翠柳才勾唇微笑,既然要做男人,就要忘了自己内里本是个女子,除了不能去花街柳巷,别的动作都要更像个男子才好,这会儿,自己是江大爷,不是江家的姑奶奶。 夏天青回到院中,进了房就睡着了,连木恩什么时候给他洗了脸脚都不晓得,等醒来时候,屋内满是灿烂阳光,夏天青坐起身,觉得这日似乎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但最要紧的是还是喊一喊木恩,于是夏天青高声喊木恩,耳边传来的却不是木恩的声音。 而是翠柳的声音:“夏大爷,您醒了?” 听到这么一个声音,夏天青急忙跳起来,看着翠柳,见翠柳穿的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床边,正看着自己。 夏天青急忙看了看,幸好自己穿着中衣,况且两个男人,见面也没有那么拘束,于是夏天青拿过长衫穿起来,对翠柳道:“江大爷一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请教?” “我方才已经问过贵管家,晓得您昨儿,是去了陈府赴宴,果真夏大爷是这里的大客商,我们不能去的地方,对您来说是平常地方。”翠柳想了一晚上,不能扭捏,因此早早就过来夏天青这边,问过了木恩,晓得夏天青还在睡,昨日去的是陈府赴宴,翠柳心中也就有了计较,晓得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背地里却已经波澜暗涌,想来那老苏也晓得这一点,才会加紧了进度。这一搏,若博赢了,那就是真的打开了在广州的局面,若输了,只怕身家性命都要压上。 因此翠柳心中更似火烧一样,和木恩说过后就进了屋,看着夏天青,想等夏天青一醒,就头一个和夏天青说这事儿。 所以夏天青一开口,翠柳就笑了:“夏大爷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和夏大爷绕什么弯子,就昨儿陈府说的事情,正巧,我这里,也有和陈府说的事情差不多的事情。” 夏天青本在系着衣带,听了这话手就顿在那里,看着翠柳似笑非笑:“江大爷这话说的,我有些不大明白。” “夏大爷是真的不明白吗?”翠柳反问,夏天青微笑:“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江大爷,你我又何苦要这样绕弯子,江大爷是为吴家的人而来?” 吴家?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翠柳就想明白了,看来老苏果真是个化名,于是翠柳点头:“这么说,那位老苏,本姓吴?” “他母亲姓苏,吴家遭了那么大的罪,他自然不好用本姓行事,只是江大爷初来乍到,为何要趟这趟浑水?”夏天青已经把长衫穿好,正好木恩端来洗脸水和漱口茶,夏天青洗了脸,接过茶喝了一口漱口完,这才淡淡地对翠柳说。 翠柳被夏天青冷落在一边许久,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坐在夏天青身边:“看来他们家确实遭了大难,夏大爷,我们千里来此,只为求财。而求的财来,也只为留给子孙,不然的话,又何苦……” 夏天青哂笑:“是啊,只为求财,可是你知道不知道,若输了,你的身家性命全都丢了。” “陈家当初既然可以出首告了吴家,那这会儿夏大爷和陈家合作,难道不担心再蹈覆辙?”翠柳反问,夏天青并不在乎翠柳的反问,依旧笑着:“这种话,和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和我说,江大爷,我做的虽不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却也差不多了,一着不慎,那我的身家性命也全都丢了,江大爷方才说的好,我们求财,不但要求的财来,还要留给子孙。陈家虽然有过前例,可是这么多年,他们家也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若真有那么一日,我自有办法对付,而和吴家那边合作,我有什么好处?” 是啊,千里而来只求财,若要合作,那就要说出有什么好处,翠柳想的出神,不由咬住了下唇,夏天青见自己已经问住了翠柳,勾唇微笑,这人毕竟还是年轻人,不晓得这些事情的狠毒,一着不慎的人太多了,而这样的初生牛犊也太多了,夏天青,他在这边十多年,见过的那些骤然富贵,骤然败落的,比江翠能见过的,要多很多。 第三十七章 “我明白了!”翠柳突然站起身,直直地看着夏天青,她眼神中的狂热吓了夏天青一跳,但夏天青依旧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问:“你知道什么?” “你和陈家合作,看起来是稳妥了,但是陈家一来根基深厚,二来他们家拿出的利益,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多,而你若是助老苏这边,扳倒陈家,那你得到的利益是陈家的全部,而且,你在行会内的股,也会大大上涨。” 翠柳一口气说完,说的有些激动,脸都涨红了,看着夏天青一动也不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夏天青没想到翠柳说中了自己的心事,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翠柳一言不发,翠柳继续道:“所以你没有赶走我,因为你想待价而沽。” “你这说的什么话?”夏天青端过茶杯,喝了一口茶以掩饰自己的不安,翠柳当然看出他的不安,但翠柳依旧道:“我说的,是平常的话,夏大爷,富贵险中求,但也要看这个险,是谁给的,陈家根基深厚,他们家可选的合作的人不少,而独独选夏大爷您,看来不单单是交情的缘故。” 自然这里面,不止是交情,还有算计,在那光鲜亮丽的一场场宴会下的算计,夏天青垂下眼,好笑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人说服。 “夏大爷,老苏这个人,虽然说有他自己的私心,但他心志坚定,况且又能在这十数年内,给自己有了这样的基础,和陈家周旋,必定是掌握了陈家的许多秘密。让陈家不敢动他,但是……” 翠柳的话被夏天青打断:“你不过纸上谈兵,空谈罢了,你这样空谈的人,我见的多了。” 这一句若是别人听了,只怕会被浇到透心凉,但翠柳已经告诉过自己,不管夏天青说什么话,都不能被浇到透心凉,因此翠柳缓缓摇头:“夏大爷,若我真的是个只会空谈的人,您也早就把我赶出去了,您没有把我赶出去,是想听一听,一个初生牛犊,会怎样选择。” 夏天青这才正眼看向翠柳,看见翠柳一双眼睛,点漆般黑,而眼睛之中,闪烁着坚定的光,于是夏天青轻叹一声:“是啊,我想听听,你的选择,以及,如果输了,你怎么想?” 输了?翠柳突然笑起来,而且是放声大笑,笑完翠柳才对夏天青道:“输了?夏大爷,您是晓得我们家的,我们家这些年都已经败落如此,我也只是来搏一搏,若输了,不过输了的是我的身家性命,临来之前,我已经禀告过家母,若有万一,还请家母不要哀伤,和舍妹一起过日子,好好地抚养孩子。” 这个人,竟然决绝如此?夏天青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而翠柳已经对夏天青笑了:“夏大爷,我已经说过了,那您呢,您的想法是什么?” “江大爷,您说的不对。”一直没出声的木恩突然开口,翠柳惊讶了:“为什么我说的不对?” “江大爷,您也说了,您是绝地重生,而我们大爷和您不一样,我们大爷所要面临的事情更多,况且,那边,那边……”木恩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天青喝止住了:“住口。” 木恩急忙住口,但面上却是有不服气的,翠柳笑了:“木管家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夏大爷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夏大爷,您这个夏大爷,到底是……” 夏天青的神色变了,夏家的事情,夏天青知道这城内的人很多都清楚,但清楚是一回事,别人敢在自己面前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而从来都没有人,敢在夏天青面前说出口,毕竟,夏天青并不是那样没有根基的行商。行会内占了一股,这外面又有货栈,还有那遍布各处的商船,都让夏天青显得举足轻重。 翠柳已经看见夏天青神色变了,但既然要说出口,就要说的清清楚楚,于是翠柳笑着道:“您这个夏大爷,到底还是要拿出一点真才实学来,不然的话,夏大爷,容我说句您不爱听的,和陈家合作,也是有风险,两边都有风险,为何不取收益更大的?” 做生意的人,骨子里面都有一点赌性,胆大敢下注,夏天青以为,自己的胆大已经属于很大胆了,但是现在,翠柳的大胆又明显高过了自己,不但如此,她还要说服自己,一起大胆,一起去冒险,这个人,到底是真正的初生牛犊,还是说,是胆大心细? “我自然知道,光凭几句话,夏大爷不会听,可是陈家那边,事成之后,他答应给的报酬,未必会给,这是其一,其二,老苏在这里多年,不再像从前一样全无根基,若到时候陈老爷把夏大爷给推出去顶了缸,夏大爷岂不就是白费了心机?夏大爷,我向您保证,若您同意了,我这会儿就去寻老苏,要他把手中的证据,交一部分出来给您,这样的话,您也安心。” 翠柳每一句话都说中夏天青的心事,而每一句话,夏天青都在惊诧,惊诧竟然有人会这样大胆,会这样明白。而听到最后一句,夏天青挑眉:“你要知道,陈家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若我拿了转身就送到陈家,你待如何?” “既要做生意,就要下本钱,老苏是个不敢下本钱的,偏生遇到的陈家也是如此。”翠柳一口说破,夏天青这才笑了:“对,你说的都对,所以他们两边,才有这么多年的你来我往,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现在有了夏大爷您,那这个僵局,很快就可以破了。”翠柳的眼还是像往常一样闪闪发亮,夏天青笑的开怀:“这个道理,你都清楚,难道我不清楚,那我就等你,等你把利息交来。” 翠柳听到这句,知道夏天青已经答应了一半,至于另一半,那自然是要等自己寻到老苏,然后才能说服老苏,交出手上的一部分证据,从而让夏天青和老苏彻底合作,于是翠柳对夏天青行了一礼就匆匆走出去。 木恩等翠柳走出去,才仿佛回神过来:“太大胆了,太大胆了,大爷,为什么要答应他,明明我们和陈家……” “和陈家合作是最稳妥的,但他说的很对,陈家给出的报酬,其实远没有这边给出的报酬动人,这是第一,第二,这个僵局,我想破开已经很久了,第三……”夏天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唇边现出一抹莫名的笑容,第三,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夏家再往前一步的机会,绝非陈家让夏家在行会中再多分一点点股能满足夏天青的。 夏家,是要做整个行会的话事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拿一点点小股,开一个货栈,招徕那么多客商。至于江翠能,夏天青笑了,他很大胆,他也很聪明,只可惜他不明白一点,那就是,有些时候,过河的卒子,总是会被牺牲掉的。陈家选中夏天青,必要时候是可以牺牲夏天青的,那夏天青也可以,在必要时候,牺牲江翠能。 博弈,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松的,夏天青看着旁边的棋盘,手往棋子上轻轻一拨,在这里,谁都是棋子,却谁都可以,做那个下棋的人,端看你如何选择。 老苏却也好寻,就在行会内一寻就到,翠柳顾不得许多,把老苏直接拉出了行会,到了茶楼,捡了个座儿就匆匆对老苏说了,说到要交出手中的部分证据,老苏迟疑了。 翠柳看着老苏面上的迟疑,也不催他,只是倒了茶喝,等喝到第二杯茶,老苏才突然开口:“你说要我交出一些东西,取信于夏天青,那要是他把这些东西,转身交给陈家,那我岂不……” “老苏,你和陈家的交锋,有多少年了?”翠柳反问,老苏皱眉:“也有十四五年了。” “这十四五年,想来是你弄不死他,他弄不死你,为的什么?”翠柳再次反问,老苏也是个聪明人,唯因聪明,所以才要一击必中,而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才让老苏这么多年在这徘徊,而不是对陈家痛下杀手。而陈家,也是如此想的,陈家不知道老苏手中的证据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也不明白老苏的底到底是什么,才会这样迟疑。 “今年,是要换,换行首了!”老苏答非所问,翠柳听了这一句,心中顿时明了,明了为什么夏天青会被陈家请去,要换行首了,老陈当然不愿意自己被换下去,但也不清楚老苏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因此老陈才去请夏天青。 “既然如此,那就是好机会,既然是机会,就要抓住。”翠柳的话让老苏觉得心中有团火被烧起来,但是这团火,能烧掉老陈家吗?能让自己从此报仇吗?能…… 第三十八章 “老苏,你啊,是想一击必中,那么我想,你手中的人定然不止这么多,而你到现在还在迟疑,要不就是证据还不够,要不就是你无法说服别人。老苏,你是老做生意的,你难道不晓得,要说服一个生意人,到底要付出什么?”翠柳的声音微微抬高,老苏的头微微点了点,要说服一个生意人,那最重要的就是实在的,能抓到手中的利益,而自己能给出的利益,其实并不多。 “那些证据,若不公之于众,你收的太多,也是没用的。” 翠柳的话,像一块重重的石头,敲在老苏心上,那些证据,真要说起来,陈家是可以推脱的。 “证据,是要交到合适的人手上,才有用的,老苏,你不会想一辈子顶着这个名字,活下去,你是不是也想让整个城内的人都知道,你的父亲,吴行首,是无辜的。” 提到自己的父亲,老苏的双手开始颤抖,自己的父亲,那个疼爱自己的人,他本应该,应该看着自己成为吴家的骄傲,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这苟活。 “老苏,我不管你心中在想什么,这件事,至关重要。”翠柳说完就要站起身走出去,老苏伸手拉住了翠柳的袖子,翠柳转头看着他,老苏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很干涩,说出的话都快不成音:“我跟你去。” 跟你去,去见夏天青,翠柳长舒了一口气,去见夏天青,把证据交给夏天青,那夏天青就能知道,知道这些证据能发挥什么作用。 翠柳和老苏走进夏天青所住的院子的时候,夏天青正在喝茶,当看到老苏的时候,夏天青口中的茶都差点喷出来,他没有想到的是,翠柳真的能说服老苏。 而翠柳已经带着老苏走到夏天青面前站定,翠柳的笑容里面带有一些自得:“我把人带来了,我也说服了他,现在,夏大爷,您是不是该说一说,我们下一步要如何做。” “请坐!”夏天青收敛起面上的震惊神色,对老苏做个请的手势,老苏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气势也不一样了,不再是那样讨好的笑容,也不再是那样的,有些维诺,而是眼中带上了光芒。所以他之前,真的是在翠柳面前伪装。 翠柳明白了这一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木恩上前给三人斟茶,夏天青已经举起杯子对老苏道:“这是近年流行的贡茶,我总觉得茶味重了些,没有碧螺春合口。” “茶浓一些,也好。”老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翠柳不由有些头疼,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打机锋,于是她咳嗽一声,二人都转向她。翠柳看着夏天青:“既然来了,就不用打什么机锋,也不用怀什么过往,该说的,该做的,就直接说了,直接做了。” “你的性情,倒很爽快。”夏天青带着几分讶异地说,翠柳笑了:“不爽快又如何?” “碧螺春已经是过往了,现在这茶才是贡茶,夏大爷,记得多年以前,你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就被你的父亲带来此处,我曾和你见过一面。”老苏放下了茶杯,对夏天青高声说,夏天青也笑了:“家父现在年已老迈,只在家中过日子,他常常说,面前的老友,已经一个比一个少了。” 果真这碧螺春,里面有玄机。翠柳喝一口杯中新兴起的贡茶,茶味很浓,但这茶味之中,又带有一点点甜味,不同于龙井的兰花香,也不同于碧螺春的浓香,而是另一种甜味。只是,不知道他们二位,现在尝出这茶的甜了吗? 翠柳放下茶杯,眼牢牢地盯住他们二人,一副防备他们打起来的样子。夏天青已经笑了:“江大爷,难道你还怕我们打起来不成?” “不要取笑,方才我进来时候,想起这些过往,我这三十年来吃过的苦头,就有些难以自抑,若不是旁边有人,说不定我真能打你一顿。”说完老苏就自顾自笑起来,笑完老苏叹息:“那些过往,实在有些不堪回首。”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翠柳不等老苏感叹完了,突然开口说,夏天青和老苏都望向她,翠柳皱眉:“当初陈家联合别的人家对付了吴家,那现在你们又要联合起来对付陈家,那陈家若还有一个人,三十年后,又来对付,岂不是……” “没有什么冤冤相报!”夏天青嗤了一声,接着夏天青把杯中茶给泼了:“江大爷,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会有一点妇人之仁。” 说自己妇人之仁?翠柳瞪向夏天青,夏天青看着翠柳:“做生意,正大光明地做,那就算是做亏了,也不过是运气不好,若是坑蒙拐骗,夺了别人的气运,那就怪不得别人要来报复。” “这些年,我时刻不忘提醒自己,就是不让自己变成陈家这样的人。”老苏语气平淡,翠柳却听出老苏话语中的难过,吴家出事的时候,老苏才十二三岁,是个被娇宠在家的小少爷,娇宠的小少爷,陡然遇到这样事情,只能逃离家乡,碾转求生,这么多年在外面,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而回到此处,这十四五年,见到仇人过的那么好,却还要提醒自己,不能变成陈家这样的人,可想而知老陈的确是个好人。翠柳不由轻叹一声:“这么看来,您的母亲,一定非常好。” 怎么突然就说到自己的母亲身上?老苏惊讶地看着翠柳,翠柳一时感悟入怀,也顾不得许多,只轻声说:“若非你母亲是个好人,时时刻刻教导着你,你怎么会时刻不忘提醒,不能变成陈家这样的人?” 说着翠柳擦掉眼角悄悄流下的泪,夏天青一时也十分感触,对老苏道:“我也不由想起家母,多年来,她总是告诉我,要忍一步,说做人做事不可太绝,若太绝了,夺走别人所有生机,日后,定会反噬。” 翠柳也不由想起江太太,勾动心肠,想哭却只能悄悄地擦泪,并没有多说什么。 老苏已经站起身,对二人郑重地作揖,翠柳急忙跳起来去扶老苏:“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二位的话都极其有道理,我说实话吧,这些年并不是没有人想要和我合作,对付陈家,只是他们总是说要斩草除根,定要陈家一个不留。我听听就怕,故此只是推脱了。”老苏的话让翠柳吃惊,夏天青却并不吃惊,他看向老苏:“所以去年你来寻我?” “是,因为我这些年来,仔细观察,夏大爷您做生意,从不赶尽杀绝。”老苏的话换来翠柳对夏天青的凝视,这个人,做生意从不赶尽杀绝?不过想想第一次见面,就是自己被劫道的追杀,而他出手相救,一个能救人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因此翠柳点头:“夏大爷看来,确实不是什么坏人。” “原来江大爷心中,我是个很坏的人?”夏天青反问,翠柳双手直摆:“并无此意。” “来,我们今儿以茶代酒,喝完这杯茶,我们三人就共同对付陈家!”夏天青已经转移了话题,翠柳被夏天青这样轻轻放过,不由有些惊讶,但还是端起茶杯,三只茶杯在空中轻轻一碰,翠柳把杯中茶一口喝干。 老苏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叠账册:“这是我收集的陈家货栈出入的账册,他们家的货物,有出入。” 货物有出入,那就是私下有卖给外面客商但不走关口的,翠柳伸长脖子想看看这账册上都怎么写,却发现这账册上用的数目字都和自己见过的不一样,翠柳不由惊讶:“这是什么数目字?” “这是外洋人记账的数目字,我们和外洋人做生意,有时候也用这样的数目字。”老苏解释着,翠柳啊了一声,原来连这数目字都不一样。 “这外洋人的数目字,方便好记,而且他们不管是哪一国的,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都是用这样的数目字,所以时间长了,我们大家都用,免得和他们来往起来,还要遣通事。”夏天青也在解释,而他在说话时候,手中的账册却不停地在翻,很快就翻完了一本,稍微心中做了下计算,就摇头:“你这账册若往上一递,陈家,就危险了。” “这货物出入,有多少?”翠柳只是顺口问问,谁知道夏天青已经回答她:“这货物出入,单这一本,一年就是多出两万银子。” 两万银子?翠柳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听起来,他们把银子当土块一样,动不动就是几万两,就算有钱,就算豪富,这也太豪富了吧?要知道江家数代,也不过就是积累了五万家产,而翠柳出嫁时候,连地土商铺,四季衣衫,再加上金银首饰,总共八千银子的嫁妆,已经是头一份了,谁不说江家疼女儿,把这些产业都给了女儿。 第三十九章 而陈家,单单这一本就一年多出两万银子,别的本子,别的时候,谁知道能多出多少银子?而老苏和夏天青却全不知道翠柳心中的想法,继续嘀嘀咕咕说话,翠柳急忙收起心中的感慨,听起二人的说话来,这一听更不了得,却听老苏说:“陈家这样算,一年总能多出十来万两银子,谁知他们家却有了亏空,甚至于……” 一年多出十来万两银子,竟然还有了亏空?这些银子,到底花到哪里去了?难道说也是有什么人,背地里从陈家拿走银子? “这就是为什么,陈家非要做这个行首,他们亏的,并不是自己的银子,而是行会的银子。”夏天青的话打断了翠柳的想东想西,翠柳的眉皱紧:“这一年多出来十多万两银子,竟然还要亏空行会的银子,这陈家,到底遇到什么无底洞的花销?” “这无底洞的花销多了。”老苏皱眉:“每年的冰敬炭敬,还有给各处关口打点的银子,连去见官的那个手本,送进去也是要银子的。” 翠柳在王家做少奶奶的时候,也是知道有些官场上的应酬,新官上任,这些士绅总是要送些礼物过去,这礼物里面,最多的就是银子,不过多也不上两百来两,难道说这些冰敬炭敬,竟然是一笔庞大的开销? 这个世间,原来真的是那么大,大的连数字,都似乎变成了比山海还阔的,翠柳倒吸一口冷气,对老苏说:“陈家也知道,有人不愿意让他家继续做行首?” “今年关口上新换了官儿,新官上任,总想换自己人,这本是平常事,陈家得上任的助力颇多,这会儿必定慌乱,所以才想要把老苏送上去,在新官面前得了个功劳,如此才能不让新官动了换他的念头。” 夏天青的解释,翠柳听懂了,这不就和翠柳从王太太手中接过管家的事情是一样的,总要先换掉王太太最得用的那个人,换上自己的人,而最得用的那个人,总不愿意被换掉,那就要想各种办法,这些办法里面,有在翠柳面前谋求功劳的,也有联络起别的下人们,给翠柳下马威的。 而陈家,这会儿想的是双管齐下,翠柳不由叹了口气:“原来这些当官的,和做生意的人,用人的时候和家里内宅里用人的时候,也没什么不一样。” 木恩在旁边听见,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天青看了他一眼,木恩急忙站直身子:“大爷,我原先听说过的,都是有人说,内宅里面用人的法子,是不如这外面人做生意用人的法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外面用人的法子,和内宅用人的法子是一样的。” “人就是人,不管男人女人,想法不都一样吗?既然想法一样,那在内宅用人,和在外面做生意用人,也就一样一样。”翠柳回答的很认真,夏天青深深地看了翠柳一眼,开口道:“罢了,就不要说这些用人不用人的事儿了,这本子,我收了,自然有我的用处。你们也就各自去做各自的。” 老苏点头,翠柳却叫起来:“你说我们各自去做各自的,你不打算带我去?” “带你去?”夏天青面上现出一抹嘲讽的笑:“你懂什么,你连识人之明都糊里糊涂,除了那点子孤勇,你还有什么?你倒不如再去寻一寻,看看能不能把你那些货卖掉,免得在这客栈住着,花销又大!” 夏天青的话简直是毫不留情面,翠柳被夏天青的话给堵住,深深吸了口气,回神过来想要回骂,却见夏天青已经带着木恩走出去,翠柳对着夏天青的背影连连跺脚。老苏却已经笑了:“江大爷,你啊,毕竟是初出茅庐的人,比不得夏大爷那么老辣。” 这,说的也对,翠柳急忙收起愤怒,对老苏道:“我却想请教请教,这做生意,还有什么别的窍门?” “胆大心细你是有了,决断你也有了,江大爷,容我说一句,这些若是做小生意,是足够了,可我们以后,做的是大生意。”大生意三个字从老苏口中说出来,不免让翠柳想起老苏方才说的话,那几千几万的银子,动不动就填山塞海的货物,还有那外面的广阔天地。这些,都让翠柳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在翻腾,让翠柳想大笑,想大叫,也想让世人知道,女人并不是不如男人。 但翠柳现在还需要带着江翠能的身份在这行走,因此翠柳只能压抑住自己的想法,对老苏道:“苏大叔,我觉得,先要学本地乡谈,还有就是什么英吉利话,法兰西话,东洋话,也要学会几句常用的,起码那些数目字都要能看懂。” “江大爷,你这样想法是不错的,不过你这样做,到底是个学徒呢,还是独当一面的?”老苏的问话让翠柳咦了一声,接着翠柳就明白了,她站起身对老苏拱手行礼:“多谢苏大叔提点,我一定白日里去寻客商,夜里就回来学习。” 孺子可教,老苏赞许地点头,又对翠柳说了一句:“你别觉得苦,这里必定是没有你在家舒服,况且我再多说一句,你所学的那些,在家里做点小生意已经够了,不过就是几千上万的银子,但在这里,有时候一笔生意,能赚好几万银子,甚至十来万银子。人人豪掷千金,个个把金银视为粪土,这些背后,都是用苦换来的。” “我离开家乡,来到此处,一来呢,是不愿意在家乡受人拘束,二来呢,也是晓得,只有来这里做生意,才能让家业更快好起来。”翠柳从离开家乡,头一次对外人说了自己的心里话,老苏笑了:“既然江大爷清楚,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我也去做自己的事情,江大爷也要去寻寻客商。” 翠柳恭敬地对老苏再次行礼,等老苏一走,翠柳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叫上小森,继续往这街上来。 小森看了好几天的丝绸刺绣,只觉得头都是昏的,这会儿被翠柳叫上,一起往街上来。小森也就欢欢喜喜地跟着翠柳去了,谁知道翠柳带着小森,却只往那些店铺上去,小森看到丝绸刺绣,还有各色新奇玩意,只觉得脑袋都是昏的,对翠柳道:“东家,我们那里的东西都还没有理清楚,为何还要来这里?” “你难道还想贪玩?”翠柳一口戳穿,小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东家,我只是觉得,这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还有,我……” “所以要尽快学啊!”翠柳说着就又走进另一个行会,这个行会比吴事忙所在的那个行会还要大一些,而在这里来往的人,外洋人似乎也要更多了些,翠柳晓得行会布置都差不多,也没和那些牙人打招呼,径自走到布告面前。 这些布告,看起来都大同小异,翠柳挨个看过去,发现这里的价格和另外一个行会的价格稍微有点差异。翠柳不由有些疑惑,但这时候也不好问人,只好在这自己慢慢想。 小森跟在翠柳身边,见翠柳看向布告,他也老老实实地去看布告,只是小森更看不懂布告上的奥妙,翠柳突然又咦了一声,她明白了,这里的洋货比另一个行会要多很多,翠柳刚在心中想着,有个牙人已经走向翠柳,满面堆笑地对翠柳行礼:“这位客商,可是有看中的外洋来的稀罕玩意,我们这里,有各色玻璃镜子,各色匣子,都是齐的。” 明白了,这个行会,主要是卖洋货的,难怪这里的中国货物不是太多,而且价格还有些差异,多的是外洋来的东西,连客商也多是外洋人。翠柳想清楚了就对牙人还礼:“也不知道这是打趸卖呢,还是零沽,价格是不是各不相同。” “看来您是个行家!”天下做生意的人,大多都是一张巧嘴,更何况这还是个牙人,不动声色地先给翠柳送了顶高帽子,就招呼翠柳坐下,又拿出厚厚一本货物样本来,翠柳翻开货物样本,见上面都是用画画的,那些画片却不一样,似乎不是白描,有些像写意,但又不是青绿山水,伸手摸了摸,竟然还有些凸出来。 “这些西洋画法,他们的画法和我们的画法不一样,特别是画这些景物,所以我们才寻人画了这些,若有人来,就可以搬出来给人瞧瞧。”牙人端过杯茶,在那解释,翠柳举目看去,见这些画片下面都写着还有多少,价格多少,这价格比翠柳在家乡时候买的那些新鲜玩意,又要便宜许多,但翠柳心中明镜似的,这价格,只怕不是打趸卖的,于是翠柳把册子往一边放了,对牙人笑着道:“您这价格,只怕不是打趸卖的!” 第四十章 “这位客商说的是,不过我们这都是大宗货物,像这大宗,打个比方,不是那样二三十个,就如这小玻璃镜子。”牙人拿过画册,在那指了指,语气很平静:“我们一次要能拿一千个以上,才能给打趸的价格。” 一千个以上,翠柳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打击,毕竟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在家乡的话,能买得起这玩意的,合城都没一千个,而牙人轻描淡写就是一千个,而这一千个,还只是起价。果真翠柳的神色被牙人看到了,他又笑了:“要说呢,这能一次拿上一千个的,也是少数,就如有往京里去的,他们能拿这么多,还有往江南一带,若是那大客商,也能拿这么多,至于小客商,自然客人您不是这样小客商,不过就是顺带着买点回去,送送亲戚朋友,拿上二三十个玩玩,也是有的。” 真是会说话,牙人说话时候,翠柳在心中计算着自己的实力,到底能在这里算个什么,现在听完牙人的话,翠柳已经明白为什么老苏会这样说了,本钱又小,懂的又少,还是头一次出门,连本地乡谈都不会说,没有被骗的人财两空,已经是上好的福气了。 于是翠柳对牙人笑了:“说的是,这来一趟,总要带些礼物回去,那适合做人事的,还有什么?” 牙人又翻过了一页画册,大多都是轻便灵巧的东西,也大多就是讨女人欢喜的,翠柳看着牙人说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问过了价格,一样定了二三十个,这行会里的人并不会因为翠柳买的少就对翠柳不理不睬,而是记下了数字,也记下了翠柳所在的客栈,着人送去。 翠柳在这行会之中待了半天,觉得大开眼界,眼看天要擦黑,带上小森告辞,就见行会的人在那点灯,这灯竟不是角灯,而是玻璃灯,蜡烛放在里面,光芒就照出来。翠柳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见闻,胜过了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见闻,谢过了牙人,翠柳带着小森回去的路上,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小森却很欢喜,在那嘀嘀咕咕地说又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还在那笑嘻嘻地说:“东家,就算这回,什么都没有,我也算是见识过了,以后老了,和儿孙们讲起来,那也是,见过了世面。” “你这样就满足了吗?”翠柳回神过来,才想起还有小森走在自己身边,小森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这样不满足呢?东家,您想想,我本就是乡间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就算读了几年书,却也只知道一些圣贤说的话,这山有多高,水有多深,我并不晓得,更不用说跟着东家您这一路走来,让我见到许多东西。” 是啊,小森还是个孩子,孩子就容易满足,翠柳这会儿心事就更重了,和小森走进客栈,客栈掌柜的已经迎上前:“江大爷,您回来了,行会里面送来的东西,我已经收了,银子呢我代您付了,就等您回来,我好和您拿银子。” 那些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是几十两银子,这客栈掌柜顺手就拿了出来,代翠柳付了。翠柳心中不由赞叹,就算这么一个小小客栈,也是实力不俗,于是翠柳急忙笑着道:“多谢多谢,这就给您取银子过来。” 客栈掌柜已经笑着道:“江大爷初来此地,想必不明白,这行会的银子,都是要现结的,没有挂账的。” 现结的?翠柳本已往里面走,听到这句话极其惊讶地看着客栈掌柜:“竟还有这样的道理,那为何行会又把货物送过来呢?” “因为有我们代付。”掌柜答的轻松,翠柳心中却又起了惊涛骇浪,这样的地方,简直是遍地金银,就看自己怎么捡了,翠柳对掌柜点头,走到房内径自拿了银子出来,交到掌柜手上,掌柜见翠柳拿出的是现银子,反而又摇了摇头:“江大爷,您啊,以后可以用货物来换,我们折算了,您也轻松些。” 货物自然是可以用来换银子,而这以货易货,就更是常见了,翠柳仿佛想到了什么,长久没想通的一些地方,也想通了,但翠柳不能对掌柜显露出来,只笑着道:“多谢了,这以后,我还要多听听您的意思。” “我们在这做客栈,总有三十来年了,虽说只能接本国的客商,却也晓得这外洋的客商,住在哪里。”掌柜接了银子,仿佛话也比往常多一点,翠柳却睁大眼睛:“这么说,这外洋的客商,也能住在本城?” “自然是能住在本城,不过法度甚严,他们只能住在驿馆附近,也不许离开本城,至于伺候的人,也多是要挑选过的。”掌柜当然晓得翠柳问的意思,笑嘻嘻回答了,翠柳看向远方,原来,这外洋来的客商就住在这附近,不过,翠柳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外洋客商可否和本国商人直接对话?” 掌柜本打算去招呼客人,听到翠柳这么问,皱了皱眉:“江大爷可是看到那日夏大爷招待了一位客商,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有许的,有不许的,而江大爷您,就是不被许的那些。” 果真如此,原来这客商之间,也是分了三六九等,难怪夏天青和老苏,会这样莫名其妙地笑,翠柳想通了这一点,明白更多,自己所要学的,又何止是这些事情?翠柳请掌柜径自去忙,自己坐在店堂里面,要了一壶酒,几样小菜,就自斟自饮起来。 翠柳心中有事,杯中酒刚喝了一杯,就觉得烦恼涌上,她不由长叹一声:“都说酒入愁肠浇熄愁绪,我怎么越喝越闷?” 小森年纪还小,并不敢喝酒,听了翠柳这句话,就拿过个酒杯,往里面倒了半杯,伸出舌头舔了舔,就把酒杯放下:“东家,这酒这么辣,谁要有什么愁绪,就被这辣酒喝的愁绪更多了,怎么会浇灭愁绪?” 翠柳原本还有的愁绪被小森这动作搞的全没了,翠柳不由伸手去打小森:“好啊,好啊,你什么不学,偏要学这喝酒,我可和你说,做我家的伙计,头一点,就是不许喝酒?” 不许喝酒?那翠柳面前摆着的是什么?小森伸手摸摸脑袋:“东家,可是您喝酒啊!” “因为我是东家!”翠柳说完这句,也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忍不住又笑出声:“罢了罢了,就不和你说了,你什么都不晓得,吃完饭,你也好好地在灯下,认真瞧瞧这些,万不可吃饱了饭就困,困了就去睡。” “是,是,东家,明儿一早我就起来。”小森连连点头,端起饭碗就大口大口地吃饭,翠柳被他这么一说,也没有想喝酒的心思,把酒杯撇在一边,也吃起饭来。他们二人在这用饭,夏天青和木恩二人走进客栈内,一眼就看见他们两人在吃饭。 夏天青不由停下脚步,对木恩道:“你瞧瞧这位江大爷,不但自己是个愣头青,带了的伙计也是什么都不懂,就这样往广州来,没被那些老狐狸给吞吃入腹,已经算运气很好,谁知还想要在老狐狸中游刃有余,尽力说服,也是怪事。” “大爷,您口中说着江大爷这不好那不好,实际却在帮着江大爷,大爷,您这是不是口是心非?”木恩对夏天青说话,已经是很直接了,自然开口就是这句,夏天青刚想瞪木恩一眼,让他乱说话,就见翠柳已经站起身,招呼自己:“夏大爷,回来了,您今儿一定很累,来来来,一起用饭。” “我们早早就在外面吃过了。”木恩说着就走到翠柳面前,一眼看见翠柳顺手摆在桌子上的货单,木恩顺口就念出来:“小镜子二十个,镀金粉匣二十个,江大爷,您这是要回去了吗?采办这些东西当做礼物。” 木恩念出自己采办的货物时候,翠柳的脸色就不由微红,毕竟这样少的东西,也不能说办货,听到木恩说这是采办的礼物,翠柳急忙点头:“对,就是,先预备下,毕竟,亲戚那么多呢。” 夏天青在木恩念出货单时候就在想,木恩又闯祸了,等听到木恩说这些都是采办的礼物,夏天青才松了口气,所幸木恩没有那么蠢,于是夏天青就顺着翠柳的话道:“看来江大爷的那些雄心壮志,是实现不了了。” 这人今儿是怎么了,时刻地嘲讽自己,这会儿又开始嘲讽了,翠柳本不愿和夏天青有什么争执,但听了夏天青这话,还是稍微有点不舒服,只对木恩说:“木管家,你看我们就紧隔壁住着,小森又什么都不懂,若有什么小森过来请教的,木管家千万不要嫌弃小森太笨,该说的,还请木管家对小森说。” 木恩听到翠柳这客客气气一番话,登时就欢喜起来,忙对翠柳行礼:“江大爷太客气了,我这人笨的很,哪能教人,不过我就明白一点,要忠心耿耿,我对我们家大爷,别的不论,忠心是第一。” 第四十一章 要说木恩的忠心,那是谁都挑不出刺来的,夏天青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每次看到夏天青露出这样嘲讽的笑,翠柳就觉得有些头痛,这个男人,着实有些捉摸不定,不,不是捉摸不定,是翠柳现在还太年轻,见识还太浅,才会看不清楚这种故作深沉的人,一定是的! 翠柳在心中说服着自己,又和木恩说了几句,木恩也就告辞,和夏天青往里面走。 等一走进里面,木恩就有些抱怨地对夏天青说:“大爷,您为什么总是对江大爷阴阳怪气的?” “怎么,你也看出来我对江大爷阴阳怪气的?”夏天青反问,木恩搓搓手:“这谁看不出来呢?大爷,您也晓得,江大爷想要攀上我们,我们对江大爷也有图,那为什么?” “所以才要这样对他,让他知道,这些事情,哪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到的。”夏天青这句话让木恩泄气:“大爷,您啊,怎么又不像个好人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个好人了,木恩啊,你记住,我只是个生意人,我想做的,就是在行会之中,得到更多的股,说话更多人能听见,赚更多的银子。”夏天青淡淡地说,木恩还想嘀咕几句,就被夏天青扯着领子往院子里面走:“木恩,你啊,别嘀咕了,我对江大爷这样,是对他好,不是对他坏。” 还对他好,那要是对他坏起来,岂不是直接就把他连皮带骨头,吞的渣渣都不剩?木恩心里面嘀咕着,但不敢说出口,只能连声应是。而翠柳这边,也三口两口吃完了饭,和小森回到房中,翠柳又把今日的货物交给小森,要小森好生看着,自己就回到房中,打开父亲的题记,继续看起来。 江老爷年轻时候,也是个爱闯荡的性子,翠柳往下翻,只觉得父亲眼中的本地风情,和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并不十分相似,二十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变了。翠柳心中感慨,就看到江老爷写的一行字,年过三旬,娇妻幼子,更兼柳儿娇痴,日后,将不会再来,只是不晓得翠能儿能否接过我的生意,在数年之后,重来此地。 翠柳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着自己,又疼又钝,连哭都难以哭出来,果真翻过这一页,后面的全都是空白,父亲写过了这一页,就再也没来过此地了。父亲写下这一页的时候,期盼的是哥哥能够像他一样,也来到此地,也为江家的生意添砖加瓦,而父亲没有想到的是,二十年过去了,江家的人来到此地,却不是翠能,而是冒了翠能名字的翠柳。 父亲,您说,柳儿娇痴,却不知道柳儿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也不再是那个您羽翼下的孩子。父亲,柳儿经历了很多很多,柳儿发誓,柳儿会做的和父亲当年一样好,不,要比父亲当年还要好。翠柳擦掉眼角的泪,把这本题记给收起来,认认真真地放进箱子里,从此之后,这本题记,没有谁可以看。 翠柳感慨了半天,见蜡烛将要熄灭,也就吹灭蜡烛睡下。就在将睡未睡之间,翠柳突然想起一件事,竟忘了问问,夏天青今日拿了老苏的那些东西,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而他又做了什么?但这会儿夜已经深了,翠柳不能再去询问夏天青,只能带着疑惑睡下。 第二天早早地,翠柳就起来,梳洗过后就进了夏天青的院子,谁知夏天青的院子锁着门,问过伙计,才晓得夏天青天刚擦亮就起了,说是要去办事。 天刚擦亮就起了,看来他果真比自己勤快,翠柳叫起小森,二人又往夏家的货栈行去,到了货栈,伙计才刚刚开门,鸡同鸭讲了半天,才晓得夏天青并没来过这里。问伙计可知道夏天青去哪儿了,伙计却说东家的事情,怎么敢问? 这也是正经话,翠柳不能抱怨,只得带着小森又在这街上四处走走,走来走去,磨到中午时候,再去货栈,说夏天青今日不会来了,毕竟夏天青就算天天不来,这货栈的生意还是能做下去。若翠柳有什么事情,就去客栈等夏天青。 翠柳又扑了一个空,就转到前面的行会想去寻老苏,谁知不但老苏,连吴事忙也不见了,问过了别的牙人,才晓得吴事忙说家中有事,要告三日的假,这牙人是知道翠柳的货物挂在这里的,还当翠柳是来催那批货物的,说一旦有人来问,定会成交,还让翠柳放心,定会高高地卖。 翠柳又不能说出实情,更不好问吴事忙家在何处,只能转回客栈,在客栈足足等到天黑,都不见夏天青主仆回来。难道说这夏天青这夜就歇在那些画舫上了?翠柳想起到这儿的第一天,在江边看到的那些画舫,听到的那些笑声歌声,越发急躁起来,却也不能说出口,只能又清点了一遍货物,也不晓得这批货物,要什么时候才能寻到卖家。而现在翠柳想着的是,这批货物,只怕夏天青他们有别的用途,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而这些货物,就是要舍得的孩子。 翠柳睡下时候,夏天青还没回来,等第二日,翠柳起来,夏天青的院子还是锁着的,足足有三日,翠柳都没等到夏天青,而客栈货栈行会,都是人来人往,翠柳相信定然有人已经把自己寻找夏天青的事情,告诉给了夏天青,而这夏天青竟然真的能做得出来,避而不见,这人,还真是个老狐狸啊! 若照了原先翠柳的脾气,既然等不到,那就不等了,但现在的翠柳怎敢再这样耍脾气,只能眼巴巴地等,这天翠柳决定不去外面,就在客栈里面,看看货物,认认人,快到中午时候,小森欢天喜地地跑进来:“东家,东家,我看见夏大爷回来了。” “他回来就回来呗。”翠柳有些不耐烦地说,小森看着翠柳一脸疑惑:“您不是,等了他好几天?” “我并不是等他!”翠柳还想再说,就见夏天青径自走进屋内,翠柳噌一下站起来:“夏大爷,您怎么就跑到我的屋子里来了?” “江大爷不也跑进我的屋子里面去?”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翠柳想起那日自己情急之中,直接进了夏天青的屋子,倒也是事实,翠柳就对夏天青道:“是,那日,确实是我……” “你不用多说了,这些货物,你拿出一部分,今天晚上,有人会来找你,然后你押送这些货物,上船。”夏天青打断翠柳的话,直接交代。翠柳啊了一声,就看向夏天青:“什么叫我押送这批货物上船?” “因为你是初来这里的人,陈家会认为,你是老苏那边安排来的顶缸的。”夏天青这一句,翠柳就晓得夏天青和老苏已经安排好了圈套,等着陈家往圈套里面钻,翠柳不由瞪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去,但是你要知道,你放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一个把我自己身家性命压上的机会!”翠柳冷冷地接了这句,夏天青并不意外翠柳会这样说,毕竟翠柳胆大心细,但夏天青还是对翠柳说:“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要赌一赌。”这句话,确实是翠柳自己说过的,翠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老苏呢?” “他等会儿会来,会交代你要怎么和人接头,一切都要做的像真的。”夏天青说完这句,就看着翠柳:“当然,你也可以……” “你少拿话激我,我们之间,似乎并不那么熟,那事成之后,我的报酬是什么?”翠柳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自己的报酬,到底是什么? 夏天青并不奇怪翠柳会这样问,他挑眉:“事成之后,老苏会名正言顺地进入到行会,你有了这么一个靠山,虽然说不能在这横着走,但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你这会儿就在欺负我。”翠柳小声地说了一句,夏天青的眉皱紧:“你如果不愿意去,可以不去。” 这个人的口气,只会这样硬吗?翠柳心中腹诽,但还是点头:“好,我去。” “那我就要去寻陈家了!”夏天青说完就走,翠柳刚要转身,就看见小森在那发抖,翠柳不由惊讶:“你抖什么?” “东家,东家,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要去做,做什么……”小森吓得全身都在颤抖,连说话都快不成句了,这点倒是翠柳没想到的,小森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会被吓到也是平常的,于是翠柳安抚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小森,这件事很机密,你也可以不去。” “您,您,您,您要出了什么事,我,我,我……”小森还在发抖,老苏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江兄弟,你在家吗?” 这是连称呼都改了,翠柳对小森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高声说:“我在家呢,苏大叔,您请进!” 第四十二章 话音刚落,老苏就满面笑容地走进来,也来不及打什么招呼,老苏伸手就扯住翠柳的袖子:“江兄弟,快和我来,我已经找了人,要来装你的货物。” 到了这个时候,翠柳反而不着急了,她把袖子从老苏手中抽出来,转身就端了一杯茶过去:“苏大叔,外面天热,您先喝一杯茶。” 老苏也没接过茶,就在那摇头:“事情太急,江兄弟,我们边走边说。” 翠柳已经示意小森走出去,好看着点来人,接着翠柳上前把门合上,这个架势让老苏额头出汗,难道说翠柳反悔了?翠柳把门合上这才笑道:“苏大叔,我并不是反悔了,只是总要细细地问,毕竟,这是我的身家性命。” 这次谋算,公平说起来,翠柳面临的风险是最大的,老苏次之,只有夏天青可以什么事儿都不沾身。老苏明白了,对翠柳道:“我已经和你说过,那条商道……” “苏大叔,商道要我活着有命才能说这事儿,若我真出了什么事儿,那什么商道,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了。苏大叔,您就告诉我,那位吴事忙,是您什么人?” 翠柳笑眯眯地说着,老苏这会儿醒悟过来,对翠柳也笑了:“果真江兄弟只是年岁小,主意却不小。那位是我族内兄弟,当日事情一出,我们吴家的人也四散了,他的父亲因为和陈家关系还好,况且又和我们家关系远了些,才侥幸留在此处,三十年了,他们家也是用尽心机,才得以存身。” “所以这次,是吴事忙要在中间?”翠柳继续问,老苏抬头看着翠柳,想起夏天青和自己商量的,突然老苏笑出声,翠柳挑眉,老苏已经道:“夏大爷说,觉得江兄弟是个初来乍到的人,办事不大稳妥,所以呢,就决定什么都不告诉江兄弟了,而是暗中安排好,只让江兄弟把货物拿出去,然后跟着船出海。” 翠柳一听,果真是夏天青的主意,他内心中,到底有多么轻视自己,翠柳要吸气呼气,才好压下对夏天青的怒气:“夏大爷想来在家中说一不二,所以就忘了和人商量了。” 老苏自然知道夏天青不是这样不能和人商量的性子,只是夏天青办事力求稳妥,担心翠柳知道内里一切事情,难免会走漏风声,而这件事,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就在老苏心中打算着话语,要为夏天青开脱一二,好说服翠柳时候,就见翠柳站起身,走上前开门。 老苏有点摸不着头脑:“江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苏大叔,您不是已经找了人,要把这些货物都搬出去吗?”翠柳反问,老苏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点头,翠柳笑盈盈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搬货物。” “江兄弟,你,你不再多问问了?”老苏迟疑地问,翠柳望着夏天青的院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苏大叔,我既然选了和你们做这样的事情,那我就不会怀疑,否则的话,我和那样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翠柳说这句话的时候,夏天青伸手往脸上打了一下,拍死了一个蚊子,木恩急忙上前给夏天青再点燃一把艾草:“大爷,这会儿都什么时候了,这蚊虫还那么多。” 夏天青看着手中的蚊子,眉头紧皱:“奇怪,怎么这会儿,这么多的蚊虫呢?” “大爷,您也不要焦心,我看那江大爷,也是个讲理的,今儿的事儿,一定能办妥当。”木恩劝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就是不晓得,他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要怎么骂我?” 翠柳已经打开库房的门,老苏带来的人在那搬运着货物,小森在一边清点,等都搬出去了,小森把账本交到翠柳手中:“东家,这就是他们搬走的货物。” 翠柳看了看账本,老苏已经看到小森用的数目字,啊了一声:“怎么,你们这么快就会用这样的数目字了。” “苏大叔,谁都不是笨蛋,只是总有人把别人当做笨蛋。”翠柳已经看见夏天青从屋里走出,故意高声这样说,夏天青一听翠柳的话,就晓得翠柳已经从老苏那里知道了些什么,夏天青不由脸热辣辣地红起来,偏生木恩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在那催夏天青:“大爷,我们快些出去,都快到时候了。” 夏天青点了点头,往前面走去,翠柳见夏天青走过来,心中怒气不晓得该怎么发,见夏天青的袍子很长,于是翠柳故意往夏天青的袍子边踩去,让他摔一跤也好,夏天青已经转头看了眼翠柳,对翠柳摇头,翠柳急忙转头和老苏说话。 老苏已经看见翠柳的动作,老苏不由心中叹气,这个江大爷,终究还是有些孩子气,难怪夏天青觉得他不靠谱,嘴里少个把门的。 夏天青带着木恩走了,翠柳也和老苏出门,二人上了马车,那车往江边行去,来到那日画舫聚集的地方,今日那些画舫却不在江边,江边空落落地只有一艘船。老苏下了车,让伙计们把那些货物都搬上船,这才对翠柳道:“江大爷,您先上船,这船会往外码头去,到了外码头,就有外洋来的货船,若不合适,也许还要出海,江大爷,你万事小心,若有人问,你只说,押送一船货,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翠柳到了这里,就晓得今日的事情是要自己做什么,于是翠柳点头,叮嘱了小森一句,让小森自己回客栈,若有什么万一,就让小森自己回家乡。小森不料翠柳会这样说,眼泪顿时落下:“东家,我自己回家乡,到时候您家里人要是问起来,我怎么说?” “就说我出师不利!”翠柳刚说了这句,老苏就在一边呸呸吐吐沫:“这样的话不能说,江大爷,你果真年轻。” 翠柳晓得当地人忌讳多,也更清楚要忌讳些什么,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翠柳压根不在意这些,只是放声大笑:“忌讳不忌讳的,又有什么用,有人万般忌讳,到头来,也不过是劳燕分飞。” 那日,翠柳嫁给王慕辰,不也挑了日子,十里红妆,三媒六聘,一点都不缺,但结果呢,还不是被休弃,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不过是世人哄自己的说法。 小森已经不敢再哭了,担心被老苏说,哭也是不对的,而翠柳已经看着小森:“记住,你告诉我娘,还有我妹妹,让他们不要怪你,就说,人生在世,走了这么一遭,就够了。” 小森只能拼命点头,翠柳已经跳上船,小森还对翠柳摆了摆手,老苏已经感慨地道:“这江大爷,毕竟年轻,有些事情啊,是要忌讳的。” “苏老爷,您说,我们东家押送这一船货,会平安吗?”小森忐忑不安地问着老苏,老苏当然希望翠柳平安,翠柳平安,那就证明陈家倒霉,但是没到结局的时候,谁能知道平安不平安,老苏只是长叹一声:“但愿平安。” 翠柳并不知道老苏的担忧,她上了船,就四处看着,这船比翠柳曾见过的所有船都要大,货舱和客舱分开,伙计已经把翠柳请进客舱内,那里床桌椅俱全,打开窗就能看到江上风景。翠柳不由感慨地道:“这船真不小。” “那是您没看过那些跑外洋的船,比我们这样船更大,更宽,拉的货物更多,听说,那样跑外洋的船,能抵上我们这样船十来只呢!”伙计给翠柳倒上茶,翠柳笑了:“那你跑过外洋没有?” “我也想去跑外洋,但是一来爹娘不许,二来我也担心。”伙计的话让翠柳惊讶,毕竟能选来这样船上做伙计的,定然已经不害怕风雨了,怎么还会担心?难道说那海上的风雨,比江上的风雨更大? 伙计已经往外走:“江大爷,您先歇一歇,这要到了外码头,总要一天一夜的工夫呢。” 一天一夜的工夫?真的很大啊!翠柳喝了茶,走到床边,这床上的被褥,自然不如翠柳平常所用的那么精致,也不甚干净,但翠柳早已不是在后宅中的娇娇女,看了看这被褥也没嫌弃,合衣就躺在被子上,能听到船开行了,可以听到江水的声音,那海,是什么样子,无边无际吗?海的另一边,外洋,那又是什么样的世界,那上面的人,翠柳已经知道,和这边的人生的不一样了,那他们的房屋,布置,地土,是不是也不一样? 他们的女子也不能走出家门吗?也只能在内宅之中操持家务,生育儿女吗?翠柳在这样的重重疑惑中,沉沉睡去,竟然睡的天昏地暗,连伙计来叫自己吃饭都没听见,而伙计也似乎习以为常了,既然翠柳没有醒,伙计就把门合上,自己去吃饭了。 第四十三章 当翠柳醒来的时候,万籁俱寂,除了江水声,听不到任何声音,这时候翠柳才有些饿,睁开眼看到桌上点了支蜡烛,下面还压了张字条,说翠柳醒来若感到饿,就去厨房,厨房还有吃的。翠柳懒得去厨房寻吃的,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两个点头,翠柳就着壶里冷掉的茶,开始吃起点心来,两个点心下了肚,又喝了茶,翠柳感到舒服许多。 这夜里的江是什么样子?翠柳推开门,走上船舷,船上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只能知道船在走,但不知它去向何方,江面上是漆黑一片,只有一轮明月,照在江面上。翠柳抬头望月,无端端地想起家乡的明月想必也是如此,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悠远,又似乎是,这样的让人向往。 如果,没有走出后宅,也许永远不知道世界的广大。翠柳索性盘膝坐在船舷上,任由自己的思绪如飞一般。远远地,仿佛能看见有一点星光往这边行来,那星光行的飞快,翠柳咦了一声,这不是星光,是灯。有同样的一艘船,往自己所在的这艘船行来,这是什么样的一艘船,这样快? 翠柳刚想站起身,身后的舱门就被打开,一个伙计钻出来,看见翠柳他压低了声音:“江大爷,您赶紧回房,这是有人来巡视了。” 翠柳知道今日是老苏和夏天青设下的陷阱,而自己就是陷阱里的诱饵,但这个陷阱里到底有什么,翠柳还不知道,翠柳只知道,自己只能依照伙计的吩咐,迅速地走进舱房内。翠柳进了舱房,伙计也把舱门关了。 就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关上巡视的,什么人半夜还在江上行船。” 接着翠柳能感到外面的灯被点亮了,接着伙计带有睡意的声音传来:“各位兵爷辛苦了,我们这是要运一批急货到外码头,因要赶时间,所以才半夜还在行船。” 有人跳上了这艘船,翠柳的心里也不由紧张,也不晓得这艘船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但翠柳又不能出去,只能侧耳倾听。 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急货,要连夜送去,你们这是骗我第一天出来巡视?” 这是什么人?翠柳只能大致猜测,但也不能走出门,甚至连通过门缝悄悄往外望,也不能去做,免得会被人发现,然后就引起纠纷。 又是一阵吵闹,接着就听到伙计大叫一声,另一个声音响起:“搜!他们必定是那些要趁夜里偷偷出关的,难道他们不晓得,这些货物,都要经过关口出去吗?” 翠柳的心更加提到了嗓子眼,这样看来,这陷阱,只怕陈家是真的要进了,只是不晓得,这陷阱里面的自己,是被当做诱饵呢,还是被当做顶缸的人? 舱门被一把拉开,一盏灯被高高举起,照在翠柳脸上,翠柳装作刚醒过来的样子,看着那举灯的人:“这是怎么了?已经到了吗?” “锁了,都给我锁了!”那人已经在那发号施令,身后就转出两个衙役,要给翠柳带上锁链,翠柳放声大喊:“这是怎么了?我好好地押送货物,怎么就犯了什么王法?” 那些衙役自然不肯听,把翠柳从床上拽下来,上了锁链,推到外面,船舷上已经站满了人,翠柳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口中只是在嚷道:“青天白日,你们在做什么,好好做生意都不许了?” 一个耳光落在翠柳脸上,翠柳从没被人打过耳光,登时眼泪真的被打下来了,一个男子嗓子尖细,在那高声喊道:“你们这帮子贱人,人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直到见了大老爷,才晓得你们不是冤枉的。” “我来这广府做生意,怎么就不许了?”翠柳捂住脸,瞧着那说话的,而伙计也已经拿出一张纸来,要送到男子面前:“我们确实只是押送货物,这里有……” “这样假冒的出关书,我们都看过不晓得多少了,还在我面前胡混,带走,带回衙门里去!”那男子看都不看,那张纸差点飞入江中,伙计急忙去捡起那张纸,抬头对翠柳做个放心的手势。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翠柳不放心也要放心,于是翠柳口中大声说着冤枉,被人推到一艘小船上,伙计们也被推到小船上,衙役们轻轻一撑,那船就离了大船,往另一边去。 船一离了大船,似乎就重新陷入到沉默中,耳边只能听到江水流动的声音,翠柳装作什么都不晓得的样子,对衙役道:“差爷,差爷,我不过是个小生意人,,卖些货物罢了,而且我这些货物,都是行会……” 那衙役见已经离大船远了,这才停下划船,对翠柳笑着道:“你怎么到这会儿还不晓得,你犯了什么事儿,你的货物,是不是交给了一个姓苏的?” 翠柳点头,那衙役继续道:“这姓苏的不是什么好人,他和行会的人里应外合,这么多年,也不晓得逃了多少的税,行会内对他深恶痛绝,只是他滑头,每回都抓不到他,这一回啊,我们这是有人得了信,知道这一回他逃不了了,这才来了。” 果真如此,看来陈家对老苏,也是要一击必中,翠柳心中下着判断,心跳的如擂鼓一样,但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慌乱样子:“这,这,我也不晓得啊。差爷,我们好好地做生意,既然有人来要和我们交易,价钱也不错,还一口答应这进出关口的凭据,都由他办了,我们也只有答应,哪里能想到那么多。” 衙役眯缝着眼看着翠柳:“你真是这样想的?”翠柳听到这话,就晓得必定是有说法了,于是翠柳点头:“除了这样想,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差爷,差爷,您看,我,我,我这些货物,都是不值什么钱的,不然也不会来了这些日子,行会那边都没人看中我的货物。” 衙役笑了,停下划船,只是看着翠柳,这江中茫茫,要真把翠柳往江上一撩,翠柳又不会水,那才是叫天天不应的事情。但是这时候翠柳也不敢说什么,也只是看着衙役:“差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我啊,也就是小生意人,只想着赚点饭钱。” “都敢和这样人做生意的,还说只赚点饭钱,你骗谁呢。”衙役说完就坐下,从腰上取下烟杆,拿出打火石,打算点一锅烟。翠柳虽然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但看着衙役的动作,也急忙上前接过打火石,给衙役把火点上:“差爷,天地良心,我的确想多赚些银子,也是有人说这位苏大叔,极其豪爽,极其靠谱,我这才找了他,毕竟一家子老小,都要靠我赚回的银子过日子。” “你到了这会儿,才算说了句实话。”衙役一锅烟已经吸完,把烟锅在船舷上磕了磕,这才收起烟杆,继续拿起船桨:“你啊,就听我说,到了衙门里面,就把什么事儿都推到姓苏的人身上,并且要做证人,这样的话,还能有一线生机。” 果真都是冲着老苏来的,翠柳连连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急忙对那衙役道:“差爷,别的事儿都可以,只是我从小有个暗疾,不好说出口的,这要进了衙门,就不能,不能,不能搜身。” 暗疾?衙役看向翠柳:“你也高高大大的,怎么会有暗疾呢?” 翠柳情急之下也想不起别的病来,心中说了一句,哥哥,对不起了,眼睛一闭,轻声道:“我,我,我不能人道。” 衙役差点笑岔气:“什么,你……” “家父母疼爱我,所以早早给我娶妻,谁知娶妻之后才发现,虽非天阉,却似死蛇!”翠柳这下更加豁出去了,横竖哥哥一辈子都不会真的上这里来,这里有些闲话也传不出去。衙役上下打量一番翠柳,笑了:“看你面白无须,想来也是真的,可惜啊可惜,若是在京中,往那各府里面做个火者,只怕还会有大富贵。” 翠柳若真的是个男子,听了这番话就要暴怒,所幸翠柳只是着了男子衣衫的女子,因此翠柳对那衙役道:“多谢差爷了,只是这大富贵,也不敢去想了,眼前的事情,先过了再说。” “是啊,先过了眼前的事情再说。”衙役继续摇着船:“从这里到岸边,还有些时候,你啊,先闭眼睡会儿,等天亮了,就到了。” 等天亮了,就能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缘由,翠柳心急如焚,但面上也不敢现出来,只得靠在船舷上,闭眼歇息。 这船摇的不算快,翠柳自然也不会睡着,只感到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说话,接着就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大人,您辛苦了。” 大人?翠柳睁开眼,见小船已经靠在另一艘大船上,那个划船的衙役正把手中的浆递给另一个衙役,见翠柳睁开眼,这衙役就笑着道:“不过八品的河巡防,他们就胡乱称起大人来,若让真正的大人听到,还不晓得会怎么说我!” 第四十四章 原来这是河巡防,翠柳虽没见过,却也听过,这江上的巡防官虽然小,俗话说的县官不如现管,更兼这珠江画舫,哪一艘画舫都要给他送孝敬银子,因此这小官,却能过的滋润。 现在竟然惊动河巡防乔装打扮了来,还不晓得那陈家,到底出了多少银子,才能请出这位大人,因此翠柳恭敬地道:“原来是大人,我说的那些话,您千万不要……” “放心好了,我在这江上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人已经走进舱内,翠柳晓得他是去换衣衫,只在外面等着,接着就见这人又掀起帘子,叮嘱衙役:“把这位送到舱房内,这是个初来乍到的人,不要搜身。” 衙役急忙应是,翠柳忙对这人行礼:“多谢多谢,若等我出了这里,定然多去寻一些奇珍异宝,给您!”衙役噗嗤一声笑起来:“你当这里是哪里,这里可是广府,我们大人又是这江上的巡防,凡是这世上有的东西,我们大人就没有没见过的,要你来献什么殷勤?” 这点也是实情,这样的职位,官虽然小,不过佐杂,但却能赚许多银子,更兼在这江上,来往客商见的多,只怕想讨好他的客商,能排很长的队。翠柳心中想着,已经被衙役推进一个舱房,这舱房角落里堆着些货物,地上铺着一些毯子,衙役把翠柳推进去:“你先好好地待着,等明儿一早,回到城里,进了衙门,你再说话。” 翠柳到此刻也只能任由他们安排,等衙役把舱门一锁,翠柳才躺在毯子上,这毯子织的绵密厚实,翠柳躺在上面,长长地松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其实还算顺利,就是不晓得明日进了城,到了关上,要有什么样的戏唱,但不管是唱什么样的戏,翠柳只能跟随着他们唱,而现在,就该睡一会儿。 翠柳闭上眼,以为自己睡不着,谁知道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就在翠柳梦到关上的衙役要搜自己身的时候,翠柳在梦中发出一声惊叫,睁开眼就看见有光从舱门那透进来,看来,天已经亮了,而耳边传来的嘈杂声,让翠柳知道,这里就是城内,她又回来了。 但船上似乎没有人说话,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就在翠柳着急时候,听到有人打开舱门,接着就是河巡防恭敬地声音:“这客商在这里。” 看来是关上的官员来了,翠柳急忙坐起身,就看见舱门开出,一个人穿着官服站在那里,看着翠柳一脸不悦。翠柳急忙站起身对这人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你们这些刁民,好好地关口不走,要自己私下去卖什么货物,这会儿好了,人赃俱获,你可想想,这样掉脑袋的事情,你们都敢干,真的是不怕!” 这位大人已经在那骂起来,翠柳听着他骂的和昨日那位河巡防骂的差不多,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他道:“大人,小的是听了一个苏大叔的话,他说,他有全套的出入关口的凭据。” “凭据?”这人冷笑:“不过是衙役偷着盖了印,本官不认。”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衙役盖了印,可也是你们关上的印啊,翠柳腹诽了一句,但面上越发恭敬:“小的,小的也不晓得!” “你们惯会如此,那个姓苏的,我已经传来了,等会儿上堂时候,你只要指证他,我啊,就保你平安无事!”官员总算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翠柳越发肯定,老苏他们和这官员也是打过交道的,不然这官员和河巡防,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叮嘱。 翠柳急忙恭敬应是,这官员这才走了,一个衙役提了饭进来,虽然只是一碗面,在饥肠辘辘的翠柳眼中,这也是不错的饭食,吃完了面,又被衙役领去放了水火,翠柳也就回到舱房,继续等待,等了总有半个时辰,才有衙役领翠柳出去。 等走出船舱,上了甲板,翠柳才发现已经回到了另一个码头,周围照例是满满地人,而码头上就有一个衙门,广州关! 看来,那位官员就是这关上的,翠柳看了看,跟着衙役下了船,来到关口外,衙役和关上的衙役嘀咕了几句,也就进了衙门,这里也没有搜身,想来那个河巡防已经叮嘱过,这进了衙门,就到了大堂。 这关上的大堂和其它衙门的大堂也差不多,方才前来叮嘱翠柳的那个官员,却恭敬地陪着另一个官员说话,这么说来,方才那个趾高气扬的人,还不是这正印官。翠柳心中下着判断,既然没有功名,翠柳也只能上前跪在堂上,而两个官员已经说完了话,就听到传来一声呼喝:“升堂!” 接着就有衙役在那大喊:“带犯人!” 这会儿就已经到了带犯人了?翠柳心中十分惊讶,但面上却半点不露,接着就听到脚步声,老苏的声音响起:“给大人请安!” “你这人,上了公堂,还不给本官跪下!”官员拍了拍惊堂木,老苏已经声音深沉地回答:“本朝律例,无罪不跪。” 无罪不跪,翠柳也是知道的,但这会儿翠柳跪都跪了,也不愿意起来,而去问翠柳话的官员已经开口:“苏谦,有人指证你私越关口,贩卖货物,你真以为自己无罪?” “周大人,这私越关口,贩卖货物可是死罪,大人若没有证据,还是不要口口声声说我有罪!”老苏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原来那个官员姓周,翠柳觉得跪的有点累了,悄悄挪动下膝盖,看了看那个周大人。 那周大人说出这句话后,另一个官员已经轻咳一声:“既然开堂,自然有证据,堂下所跪何人,因为何事,速速说来!” “小人姓江,本贯江南人氏,因贩卖货物来到此地!”翠柳先把翠能的履历报了一遍,那周大人已经迫不及待:“谁要你背这些,你方才和本官说的,再和……” “周大人,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方才你已经见过人犯?”另一个官员故作疑惑地问,周大人往往没想到这官员会这样问,急忙恭敬地说:“大人,是河巡防和下官说的,大人您也知道,这些人是河巡防抓的。” “本官自然知道,那就速速把对河巡防说的话,对本官说来。”这官员又拍一下惊堂木,高声询问。翠柳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也晓得成败就在今日,于是翠柳抬头:“小的来到这里数日,谁知因为小的货物不够好,因此总没有人前来要小的货物,直到那日,有人和小的说,说苏大叔为人豪爽,要小的去寻苏大叔。” 说着翠柳故意停下,那周大人以为翠柳已经完全按他们说的说了,急忙道:“后来呢?” “后来苏大叔说,可以替我办那些出入关口的凭据,因此小的就把货物都交给苏大叔,并且约定,由小的押送货物。”翠柳说着继续低头,周大人已经高声喊:“苏谦,你听到没有,这话,你还不认罪吗?” “贩卖货物,低买高卖,似乎也没有犯王法吧?”老苏缓缓地回了一句,那周大人已经迫不及待:“你可知道,你私越关口,就是有罪!” “大人口口声声我私越关口,可我交出来的,确实是关上的凭据!”老苏才不怕这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周大人已经冷笑:“就知道你拿了衙役们偷盖的凭据说是我们的,我可告诉你,行会那边,可没收到你的税款!” “大人,空口说白话是会遭报应的,”老苏意有所指,周大人愣了一下,接着就冷笑:“好,好,到这会儿还嘴硬,还说什么会遭报应?”说着周大人也不去管另一个官员的脸色,只是高声叫着来人,衙役上前一步,周大人已经高声道:“去把行会的陈老爷请来,他那里,自然是有没有缴税款的凭据!” 衙役应声而去,周大人看着老苏:“苏谦,你在这兴风作浪十多年,这会儿,就让你知道,本关,不是你兴风作浪的地方。” 翠柳耳朵竖的高高的,想知道老苏要说什么,谁知老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放声大笑,而另一个官员,神色却有些不对,翠柳心中越发狐疑,但这个时候,狐疑也没有功夫,只能等着陈家的人来。很快陈老爷就到了,到的速度,简直就跟他特地等在衙门外一样,陈老爷上了堂,那官员们对陈老爷就客气太多了,也没有让他跪,更没有厉声喝骂,还请他坐下,等陈老爷坐下,另一个官员才道:“陈老爷,今儿请你来,是为着有人私越关口的事情,您这里若有他们没缴税款的凭据,一并呈上。” 官员话音刚落,陈老爷就连连叹气:“这私越关口之风,一年更比一年烈了!”陈老爷这话引起老苏的冷笑:“贼喊捉贼!” “大人,您看,这人实在太过嘴硬,在公堂之上竟然还这样说!”陈老爷做出一副十分愤怒的样子。 第四十五章 官员已经点头:“本官自然知道,况且监督大人也有令,朝廷派我们在此,就是为了朝廷收缴税银,维护秩序,这等没有把王法放在眼中之人,自然该是头一个拿的!” “刘大人您说的是!”陈老爷恭敬地说完,这才从袖中拿出一份小册子:“大人,这是这个月,截止到昨日,行会内代收的所有出关货物的税款。” 衙役上前接过,呈给周刘二位大人,这册子上,自然是没有翠柳这笔货物的记录。刘大人看完册子,把册子丢在翠柳和老苏面前:“这上面并没有你们所说的这批货物,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那出关的凭据,是谁给你们盖的章,速速说来,免得皮肉吃苦。” “江人犯,你年轻,又是头一次到此地来,想必也是被人骗了,快些说出来,也能免你皮肉吃苦。”那周大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想要抓的,从头到尾就只有老苏一人,翠柳垂下眼,不去看周刘二人。 老苏面上笑容没变:“大人,这册子,并不是行会内一直用着的册子。” “苏谦,你血口喷人,行会内的册子,都是每年前来关上领了,然后拿回去,每个月都要定时送到关上,并没有人可以更换。”陈老爷觉得老苏已经是他瓮中之鳖,自然得意洋洋。老苏看也不看陈老爷,淡淡地道:“关上送去的册子,上面会有一个暗纹,这个册子之上,虽然也有暗纹,但这暗纹,却是错的。” 这关上所用的暗纹,自然是防止有人假造这类册子,但行会中人用这册子久了,伪造个暗纹也不是什么难事,陈老爷一来是自信自己造出的假册子足以乱真,二来,陈老爷手中拿出的这个册子,确实也是关上送来的,因此陈老爷并没有被老苏的话给吓住,反而对周刘二位大人笑着道:“看这犯人,来到此处,还敢口硬,关上册子的暗纹,那是外人能够伪造的!” “就是,这就是关上送来的!”周大人已经示意衙役把册子递上去,瞧见那暗纹字样,松了口气,对老苏冷笑道。刘大人也从周大人手中接过册子仔细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对的,那脸色登时变的难看:“公堂之上,你还这样胡言乱语,可想而知素日有多胆大包天,左右,给我打!” 说完刘大人就拿起签子,要往地上扔去,老苏已经摆手:“大人休要打,外面……” 老苏话还没说完,那个河巡防就匆匆走来,神色奇怪,他走到面前对周刘二人跪下:“大人,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前来揭发行会之间的事情,还说,陈老爷……” 河巡防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翠柳知道这后面的话,必定是对陈老爷没有利的,因此翠柳已经笑了,而陈老爷就从椅子上弹着站起身:“大人,大人,定是有人诬告。” “这私越关口一事,关系重大,既然有人来了,就传进来!”刘大人踌躇一会儿,还是下令让人进来,来人走进衙门,上前直溜跪下,翠柳一看就发现这人是吴事忙,想来吴事忙这几日,也是在忙着这些事。看来,夏天青和老苏他们,编织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网,等着陈老爷自己撞进网中。 “来者何人?”刘大人循例询问,吴事忙已经恭敬地道:“小人姓吴,原本是这行会的牙人。” “原本是牙人,那你这会儿已经不是了?大人,我瞧啊,必定是这人被陈老爷赶出行会,挟私报复。”周大人着急的不得了,一定要维护陈老爷,而刘大人也知道周大人的意思,但陈老爷平常送的银子送的十分殷勤,因此刘大人只嗯了一声,就对吴事忙道:“那你现在是在何处?” “小人并不是被陈老爷赶出行会的,小人是自己出的行会,因为小人已经看不过去,看不过去陈老爷在行会之中,一手遮天,胡作非为,甚至于,暗自命人私越关口,却在填写册子的时候,把自己那些没有缴过税款的货物,写在册子上,把别人缴过税款的货物,不写上去,此等行为,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吴事忙的语气还是那么恭敬,陈老爷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你,你……” “大人,陈老爷还伪造了关上的册子,私下总是用两本小册子在使用!”吴事忙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小人从账房中带出来的一本小册子,还请大人看看,这小册子,是不是连暗纹和编号,都和大人手上所用的那本小册子,一模一样。” 衙役把吴事忙的小册子递到周刘二位面前,刘大人举目一看,的确是一模一样,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上面的货物有些不一样。两本小册子,哪本真,哪本伪?刘大人一时难以抉择,而陈老爷额头上的汗已经落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伪造的小册子,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陈老爷把它们藏的很紧,就算是陈家自己的下人,轻易也进去不了那个屋子,吴事忙怎么就拿到了这个小册子,并且用这个小册子,指证自己? 不过陈老爷仗着自己送上的那本小册子是真的,于是陈老爷站起身,语气也变的更加恭敬了:“大人,这吴事忙,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我行会之中,也让众客商怨声载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胆大包天,竟然伪造关上的小册子。还请大人明鉴。” “有没有伪造小册子,陈老爷,你心中是最清楚的。”吴事忙看着陈老爷,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说,陈老爷真想打吴事忙一顿,但在公堂之上,陈老爷不敢造次,只能等着刘老爷。 “两本小册子,暗纹和编号一模一样,其中定然有一本是假的。”刘大人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面有本小册子是假的,只是哪本真,哪本假,关系重大。因此周大人也不敢轻易说出来,只对刘大人道:“大人,您瞧,这里面,只怕是……” “此事关系重大,不如就送到监督那里,由监督定夺。”刘大人踌躇一会儿,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周大人一听就着急了,如果送到监督那里,来来回回,就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这件事,一定要在今日给陈老爷一个交代。 而此时吴事忙已经高声道:“大人,这缴纳税款的货物,都有关上放行的条子,而关上的条子,都有凭据在那里,大人何不调出底档,看小人送上来的小册子,和底档是否一样。” 这每年的小册子,送到关上要核对数目,陈老爷自然是能把这账做的太太平平的,但是这会儿事情紧急,陈老爷的账还没有做完,听到吴事忙这句,陈老爷差点就要喊出,千万不要了,但陈老爷也知道,喊出这句话,就证明自己心虚,因此陈老爷只是恭敬地:“大人,此人心胸狭窄,都是在胡说。” 调底档,这是个麻烦的事情,刘大人在那踌躇,而老苏已经道:“周大人今日您说,说我从关上拿到的条子不过是贿赂了衙役,被衙役私下盖了一个印,我拿着出去的,那我想问大人,大人衙门里的印,难道也是随便就能盖的?” 这衙门里的印,当然不是随便就能盖的,周大人当时说这话,不过是恐吓翠柳,谁知却被老苏追问,周大人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看了,刘大人迟疑一会儿:“既如此,你们三人都暂时收监,等我查了底档,再说。” “大人为何要把证人也收监?”老苏的目的,就是不能让自己进监狱,开口就反问刘大人,刘大人不由愣住,尽管这关上的官员和平常的官员不一样,不能随便收人进监,但平民百姓谁会管这些,不都是官员要收人进监,他们就乖乖进监,而这会儿,老苏话中,竟然是不愿意进监。 因此刘大人看着老苏:“查底档,自然是需要时候的,难道还要本官陪着你们在这查吗?” “大人,行会之中那么多的客商,伙计,牙人,为何大人不去请客商来帮着查一查?”老苏的建议正好是陈老爷也想的,若真要从行会里面调几个客商来,陈老爷就好动手脚,因此陈老爷高声道:“大人,行会之中多的是人,大人,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我私越关口,还请大人为我做主,为我洗冤!” 刘大人看着陈老爷,突然笑了:“既如此,那就从行会中挑几个客商,作为证人,至于犯人,江翠能,你私自押送货物,此事还不明白,就先在衙门监牢里住上一夜,等这些事情都查清楚了,再说。” 看来自己只有耐心等待了,翠柳恭敬应是,有两个衙役上前,把翠柳带下去了,翠柳走出公堂的时候,看了眼老苏,见老苏还是一脸毫不在意,翠柳心中既有些怕,又有些雀跃,还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心,也就跟着衙役走出去了。 第四十六章 等翠柳出去,刘大人才道:“那就去行会吧。”老苏和陈老爷,等的就是这句话,老苏等的,是去行会,当着行会中人,揭穿陈老爷的面皮,而陈老爷等着的,是到了行会,那就是陈老爷的天下,就算当着官员,陈老爷也一点都不担心,因此两人四目相视,都含着冷然。 一群人出了衙门,往行会行去,这时候小森已经知道了翠柳的事情,在衙门前探头探脑,老苏看见小森,招手让他过去,小森毕竟是孩子,看见老苏就泪落下,老苏笑了:“哭什么哭,你东家好好地呢,你啊,先回去客栈,你东家要你学的那些东西,你都好好地学,等明日,不,今晚,他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小森一脸不信,老苏点头:“自然是真的,你先回去。” “骗人家小孩子,你这么多年在外面,就学会了坑蒙拐骗吗?”陈老爷冷冷地说,老苏看着陈老爷也笑了:“要说坑蒙拐骗,陈叔叔,我不如你多了,毕竟当初,你和我爹,那是称兄道弟,通家之好,我还记得,曾经有过议亲之说。” 那都是些旧事,陈老爷的神情立即变了:“我的女儿,现在嫁了读书人,做了举人娘子,异日就要得到朝廷诰命,哪是你这样的人能配得上的。” “昔日,可是陈婶婶亲口说的,说我们两人,看起来就是天生一对。”老苏当然知道这所谓的议亲,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老苏还是要说出来,看着陈老爷的脸色变的难看,也是乐趣。 陈老爷真的后悔,当初吴家出事,为什么会放走了这么一个人,那时候真是自己心软了,觉得这么一个小孩子,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小孩子是会长大的,而壮年人,会慢慢地衰老,当陈老爷年纪已衰,而吴家那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是壮年人,他站在自己面前,是要讨回,讨回当初自己欠吴家的一切。 不过陈老爷随即就笑了,想讨回,哪有这么容易,别说自己在行会之中,数十年耕耘,已经根基深重,就说自己的儿子,那也不是好惹的,自己终究是一棵大树,而吴家的孩子,不过苟延残喘。 因此陈老爷笑了:“看来,你已经无计可施,只能逞口舌之利。” “陈叔叔是否觉得,我的口舌之利,伤不了您的分毫?”老苏现在面上的笑容,就跟猫捉老鼠一样,而陈老爷的神色也变了,变的狠厉,两人都知道,今日,就是图穷匕见,就是,为三十年前的事情,做一次总的算账的日子。 行会离关上并不远,很快众人就到了,官员到了,自然是行会大开中门,由仅次于陈老爷的一个客商带着众牙人出来迎接。 周刘二位大人进了行会,在厅上坐下,陈老爷这才对众人道:“二位大人来此,是为了最近私越关口之事越来越多,二位大人把我传去,说要整顿整顿,并且说了,要查这些日子的账,你们都准备起来。” “陈叔叔,您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吧!”老苏已经打断陈老爷的话,陈老爷看着老苏,就听到老苏淡淡地说:“大人们来,不止是为了查账!”老苏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陈老爷脸上挂不住,在那高声喊道:“这里是行会,是众人公议做生意的地方,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发厥词?” “陈叔叔也说了,这里是行会,是众人公议做生意的地方,你能来的,我自然也能说话。”老苏步步紧逼,仿佛是积蓄了三十年的愤怒,终于在这一日发出,陈老爷看到了老苏的眼神,似乎就看到昔日吴老爷的眼神,那时候,吴老爷是怎么信任陈老爷的,陈老爷太清楚了,正因为陈老爷知道吴老爷信任自己,陈老爷才能在背后动手脚,才能让吴家在这城内消失。现在,仿佛昔日重现,陈老爷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你,你,你,你……” “陈叔叔不要慌乱,这里还有两位大人呢。”就在陈老爷方寸全失的时候,老苏突然勾唇一笑,仿佛放过了陈老爷,这让陈老爷稍微安定了些,接着老苏就对周刘二位大人行礼:“二位大人,这里多的是客商,二位大人自然可以随便挑人,” 周大人和陈老爷四目相对,这一眼中透露的消息太多了,周大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谁知道这些客商里面,那些是陈老爷的人,那里是老苏安排的暗桩,若挑了一个老苏的暗桩,到时候就不好收拾。就在周大人踌躇着要和刘大人说话时候,听到传来夏天青的声音,他的声音中含着一丝疑惑:“这是怎么了?怎么到的这么齐。” 夏天青!周大人看见夏天青,登时就欢喜起来,夏天青就是最好的人选,夏家和陈家是几十年的交情,而且夏天青还是陈老爷的子侄辈,最重要的是,夏家在这行会之中,也有一股,想来更会偏向陈家,于是周大人对刘大人笑着道:“大人,这夏大爷来的正好,不如就让夏大爷挑几个人,然后把账目细细地查一遍,看看这账目和哪本小册子一样。” “夏大爷?”刘大人先看向夏天青,夏天青装作个不懂的样子瞧向周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我刚来,就有人这样说?” “天青,你来的正好,你来,我和你说。”陈老爷眼睛也一亮,夏天青来的正好,就让夏天青带人来查,到时候,结果一定是偏向自己的。陈老爷迫不及待地拉着夏天青到一边,说了原委。夏天青听完就笑了:“陈伯父,您放心,我定会细细地查,不辜负二位大人!” “好啊,这还没开始呢,就先下好了人!”老苏当然演戏要演全套,在那嘲讽地说,夏天青含笑看着老苏:“你要说什么,就请便,只是我会秉公办事。” 刘大人察言观色,晓得夏天青是可以服众的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请夏大爷代劳吧。” 夏天青恭敬应了,又请这里的账房开了账房的门,把这个月的货物出入账给搬出来,高高的账册堆满了一桌子,几个账房先生在那打着算盘,核对着数目,夏天青穿梭在众人之中,偶尔说上几句。时光过的飞快,行会中人都守在这里,倒有几个人想起众人都没吃饭,出去外面着人端来些吃的,那些吃的琳琅满目,堆满了一桌子,但除了刘大人端了碗凉茶喝了几口,别人都没有心思吃,特别是陈老爷,紧紧地盯着账房先生们打算盘的手,也不晓得在看什么。 老苏见状,拿过一碟虾饺来,端到陈老爷面前:“这虾饺,我记得家母做的最好,要选海上刚打出来的虾,去了头尾,剥出虾仁,那虾头和虾尾却不能扔,要在锅中爆出虾油,淋在虾仁上,这才洒上佐料,搅拌之后稍微放一放,等着好包。记得当日,陈叔叔您是最爱这一口的。这家的虾饺我吃过,虽赶不上家母手做,却也是不错的。” 说着,老苏就拿起筷子夹了虾饺,往陈老爷面前放去,陈老爷心烦意乱,伸手一拍:“谁要你的虾饺。” 就在陈老爷暴怒时候,听到夏天青那边发出笑声:“好了,好了,算出来了。”算出来了?陈老爷急忙站起身就往那边跑去,而老苏只是把虾饺放进口中,慢慢嚼着,眼中的寒意更深,有些事,到了该算一算总账的时候了。 陈老爷跑到算账那边,差点和夏天青撞了个满怀,陈老爷也顾不上许多,对夏天青道:“这账,算的怎么样?” “清清楚楚,并无半点虚假。”夏天青高声说着,就往周刘二人那边走去,陈老爷的心还是没有放下:“这,真的是很清楚吗?” “陈伯父,你信不信小侄?”夏天青看着陈老爷,突然问出这么一句,陈老爷点头:“你的父亲和我那么要好,我当然相信你。” “那陈伯父相信我,就是最好的事情。”夏天青说着,已经走到周刘二人面前,夏天青把手中的账目送到周刘二人面前:“这是方才账房那边,核算出来的账目,这个月经关出的货物,都在这上面。” “拿上来。”刘大人伸手取了,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神色突变:“当真?” “确实如此,数位账房先生都在那核算,并无一人敢出错。”夏天青十分恭敬地回答,刘大人的神色变得特别难看,把手上的账目丢到陈老爷面前:“好,好,你好好地看看。” 刘大人神色变得难看时候,陈老爷就觉得结果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当听到这一句话,陈老爷的心就突突跳起来,难道说,结果对自己真的很不利吗?陈老爷捡起地上的账,飞快地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夏天青已经在那对刘大人恭敬地说:“查了底档,苏家这批货物,确实是在江家买的,已经在关上缴过了税,押送出关,也是平常事。” 第四十七章 平常事,刘大人当然知道这些是平常事,陈老爷已经听到夏天青的话,登时惊得魂魄都快飞到天上,陈老爷指着夏天青:“你,你,你,你竟然敢,敢这样说。” “陈伯父,不是小侄偏袒,而是这账算出来,确实如此。”夏天青依旧恭敬,而陈老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夏天青,你想害我,难道你不怕,不怕我去寻你哥哥,让你这个夏大爷,再也做不成吗?” “陈伯父,当着二位大人的面,您这样威胁我,似乎有些不妥吧?”夏天青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而老苏已经在那大笑出声,众人都看向老苏,老苏已经把那碟虾饺吃完,把碟子往地上一摔,那碟子摔的粉碎。老苏一步步走向陈老爷:“怎么,到了这会儿,到了今时今日,陈叔叔,你还想威胁别人?” “是你们,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陈老爷也明白夏天青和老苏定然是悄悄合作了,简直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高声喊起来,夏天青还是那样恭敬:“陈伯父,没有证据的话不要说,方才小侄问您,您还说,相信小侄,怎么这会儿,您就不信小侄了?” 夏天青语气越平静,陈老爷越觉得自己上当受骗,气鼓鼓地瞪着夏天青,接着陈老爷就对周刘二位大人跪下:“大人,大人,冤枉啊,是他们合起伙来在背后骗我,我,我,我那本册子确实是真的!” “这底档之上,确实有记录!”夏天青已经把底档捧过来,都不用细看,刘大人就晓得这底档和这账目是核对得上的,刘大人冷笑:“陈老爷,你好啊,你好啊,你着朝廷诏令,在这总管行会,监督也极其信重你,凡你所言,无论大事小情,都一一做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这样做,你让我们有何面目,去见监督大人?” 本朝惯例,粤海关设监督一职,和两广总督,广州巡抚并行,并不受地方上约束。听到刘大人提起监督大人,陈老爷更是抖的如同筛糠:“大人,大人,您信我,您信我,确实不是我的错,是他们,是他们合起伙来害我!” “没有人要害你,只是你自己要害自己。”老苏已经走过来,跪在刘大人面前:“大人,小的有奇冤!” 这行会一事,牵涉利益重大,况且还有外商华商之纠纷,也由这行会照管,若说没有什么恩怨,陈老爷敢说,刘大人也不敢相信。这会儿老苏摆出一副要告状伸冤的样子,刘大人反而摇头:“不好不好,你若有什么冤屈,自然是要写状纸,上总督衙门或者巡抚衙门去告,再不济,也要去广州知府那里去告。我这里不过是管一管私越关口这些事情,你们之间恩怨,我们不能管。” 周大人也回神过来,顺着刘大人的话道:“是的是的,河巡防在江上巡逻,难免听错了信,抓错了人,来啊,快些去衙门里,把那姓江的给放了。” 自有衙役领命而去,而老苏筹划多年,又和夏天青商量了很久,自然是要一击必中,哪里能被这些话给哄走?老苏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叠账本:“大人,这里有陈家素年来的账本,他们一家,每年私越关口,逃掉的税,少说也有十来万两。” 逃了十来万两的税,这么多税对外人来说是个极大的数字,但对周刘二人来说,并不算多,况且他们二人也知道,商人逐利,谁也不愿意恪守本分,能赚那两倍的利息,谁愿意只赚五成?因此周大人已经道:“此事,也可以交给河巡防。” 推三阻四,就是不愿意接,夏天青早在和老苏商量时候就知道了,所以夏天青装作个惊讶的样子:“大人,在下记得,这私越关口,偷了税款的事情,确实得要关上管,至于这河巡防,他们不过是抓人罢了。” 谁要你来提醒?周刘二人对看一眼,都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最好是能甩到两广总督那里,这样的话,就和关上没有任何干系了。因此刘大人已经笑了:“是啊,是该关上管,但是又有一说,我们关上,总不能管地方上的纠纷。” 陈老爷听到不管地方上的纠纷一句,心已经落下了,只要交给地方上,陈老爷就相信,自己能把这件事给抹平,因此陈老爷恭敬地:“二位大人说的对,吴家这孩子,你有本事,就去衙门里告我,不要在这装神弄鬼。” “这件事,确实只有关上能管。”老苏也听出来他们的推三阻四,虽然心里早有打算,难免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老苏抬头,语气斩钉截铁:“行会里的行首,下抚众客商,上和官府打交道,就算去见官府,那个手本还要开出一千两银子的价来,谁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想要过太平日子,所以算了。这会儿,行首带头私越关口,逃避税款,甚至还诬陷别的客商,这件事,要推到地方上,说不过去!” “对,说不过去!”老苏在这里十来年,自然也有一些知心的朋友,顿时就有几个跟着喊起来。陈老爷一边记着这些喊的人,预备以后要好好地为难为难他们,另一边对周大人道:“大人,这件事,还是交给地方上吧。” “不能!”这会儿说话的是夏天青,夏天青一开口,陈老爷就对他恨的牙痒痒,怎么就是夏天青,自己对他那么好,而他呢,偏生就要给自己没脸。就在陈老爷想开口斥责夏天青的时候,夏天青已经对刘大人恳切地道:“都说家丑不好外扬,我们在这行会之中,也算是一个家,至于这关上的各位大人,那就是家中的长辈一样。今日之事,若只在行会之中,那地方上也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问起,大人们推托一个不知就好,但若真交到地方上,那时候地方上必定要行文关上,就要历数关上官员的不作为。大人,眼看这考核之时,又要到了。” 这粤海关的职位,都是肥缺,人人都想多留在关上一些年头,还赚些银子回家花销,谁也不愿意只做一任就离开。刘大人也晓得,这考核,除了要靠监督大人,还要靠这些客商们,若是地方上到时候在考核时候,说上一些坏话,毕竟是关上把这件事给甩出去的,那这考核之后的评语糟糕,指不定就要被调走,这可万万不行。 刘大人在那迟疑,周大人已经跺脚:“哎呀,刘大人,这件事,就交给地方上,这种事情,和我们……” “周大人今年已经快六十了吧?”夏天青轻轻地来了这么一句,周大人顺口答了:“是啊,我来关上,已有二十来年了。” 好,好,这一句答话,刘大人也知道为什么了,周大人来这关上,有二十来年了,就算一年只赚三千银子,这会儿也赚了五六万银子,足够在家买田买地置办宅子,过逍遥日子,而自己呢,来这关上不到三年,若是考核不好,丢了差使,那一家老小就等着喝西北风。所以刘大人咬牙回答:“周大人原来已经在这关上,二十来年了,想来,也想致仕了!” 周大人听到刘大人这句话,猛地想说不好,但这会儿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刘大人已经高声道:“苏谦,你有什么冤屈,速速说来!” 老苏终于等到这句话,心中松了一口气,对刘大人行礼后,这才恭敬地道:“大人,家父姓吴,三十年前,是这行会的第一位行首。” 当年吴家的事情,刘大人不知道,周大人却是听说过的,还想喝止老苏,老苏已经继续说了:“这件事,若说私怨也有,毕竟杀夫杀母的仇,我若不报就枉为人子。只是更多的却是为了朝廷!” 老苏说话时候,语气恳切,刘大人点了点头:“你继续!” 老苏高声道:“朝廷设立关口,设立行会,为的是客商交易方便,谁知这行首却带头私越关口,甚至两头欺瞒,大人,若是这陈家能好好地为朝廷做事,那小人就算有奇冤,也只能先咽进肚内,此刻,却容不得小的继续装聋作哑,小的这才出来说话。” “你胡说,你胡说!”陈老爷是真的急了,对老苏高声骂着,老苏知道陈老爷已经是困兽之斗,面上笑容带上一丝残忍:“大人,这里有小人收集的证据!” 老苏说话时候,陈老爷已经十分着急了,这会儿听到证据二字,陈老爷都快跳起来了:“证据,什么证据,都是编出来的。” “是你们陈家,这十年来,每年私越关口出去的货物清单,还有,就是你们陈家,借用别人已经缴过税款的货物,换上你们陈家的货物。陈伯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夏天青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自然,陈老爷盯着夏天青:“你,你,你这样对我,你难道不怕你的父亲所做的事情也被揭露出来吗?” 第四十八章 “家父从做生意以来,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这十年来,自从我接手,每一笔出入货物,都清楚明白,陈伯伯,您这会儿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徒劳。”夏天青继续说着,陈老爷就要站起身,扑向夏天青,而老苏已经把厚厚一叠册子交给周刘二人,老苏还恭敬地道:“这件事,不光物证,我们还有人证。” 这人证,自然就是这堂内的一些客商了,果真此时一个衙役走进来,对周刘二人道:“大人,外面来了几位客商,说当日都被陈家欺负过,还有,昨儿那个姓江的也在。” 刘大人看着那厚厚的一叠证据,晓得这一次,陈老爷是无话可说了,刘大人长叹一声:“都让他们进来吧。” “大人!”这会儿着急的是周大人了,他几乎声音嘶哑地说:“大人,可是行会出了这样的大事,我们还是该去询问监督大人的意思。” “周大人,众怒难犯啊!”刘大人意有所指,这一句话说出口,让陈老爷心中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又熄灭了,众怒难犯,那刘大人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给送出去,灭了众人的怒火。而堂中的一些客商已经走出来,跪在刘大人面前:“大人,小人姓周,当初也是曾被陈家用货物,换掉了小人的货物。” “小人也是,这么多年来,陈家每过一两年,总要这么做一次,都是敢怒不敢言。”堂上的声音顿时大起来,而翠柳跟着几个客商走进堂内,看到面前情形,翠柳松了一口气,不,就是在翠柳被衙役从牢里放出来的时候,翠柳就知道,夏天青他们,一定已经把证据,送到了官的面前。 一击必中,只有如此,才能让陈老爷低头,尽管这样做翠柳难免会吃了点苦头,可翠柳心中还是十分高兴,苦头吃的越多,到时候就越能和夏天青讨要报酬,想着翠柳就走到周刘二人面前,对二人跪下:“给二位大人请安。” “江翠能,你已经被放了出来,又有什么话可说?”周大人见到翠柳,恨不得再把人丢进牢里,若不是河巡防误信了,抓了人,中了这个圈套,这会儿也就不会这样难办。翠柳抬头看着周大人,晓得周大人就是陈家背后的人,不过翠柳这会儿一点都不怕,只笑盈盈地道:“大人,您是官,我的民,官就算冤枉了民,民也无话可说,只是大人,小人不能无端端地进了监牢,还请大人出一纸文书,说明小人并无做错。” 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看向她,怎么这和原先说好的不一样,按说从牢里出来,难道不该是立即回客栈,消消晦气,而不是又回到这里,还要和周大人他们掰扯。这江翠能,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里面缺了点什么东西。 “你!”周大人差点被翠柳这句话气死,官员抓了人,就算抓错了,没有将错就错给人安个罪名已经很好了,这会儿竟然还敢要一纸文书,简直是胆大包天。 翠柳还是看着周大人,仿佛他的愤怒,一点也不被翠柳放在心上一样,甚至翠柳还加了一句:“大人,您若不愿意,小人听说,监督大人是您的顶头上司,横竖这会儿,这件事要送到监督大人那里,小人也就跟了去,把这件事,亲自和监督大人说说。” “监督大人那是何等的尊贵,岂能是你这样的草民能随便见的?”周大人气的脸都黑了,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翠柳点头:“是,监督大人是尊贵的,草民是卑贱的,但是大人,都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好,这会儿夏天青听懂了,翠柳这是故意的,是提醒周大人,不要再妄图徇私,真是个胆大的人。夏天青能听懂,周大人自然也能听懂,他看一眼陈老爷,转而看向翠柳:“好,好,老夫为官多年,竟然被这样年轻孩子教训了。江翠能,老夫记住你了。” 这一句说的阴阳怪气,连老苏都忍不住伸手去扯翠柳的衣衫,想让她少说几句,毕竟,民不与官斗,翠柳却完全没察觉老苏的提醒一样,依旧点头:“大人能记住小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竟然还这样硬碰硬?周大人差点被气的厥过去,而刘大人已经道:“周大人,这人说的不错,这件事,还是要交给监督大人,夏大爷,苏谦,陈老爷,既然如此,不如都往监督府上走一趟。” “多谢大人了。”夏天青对刘大人行礼,等刘大人起身,也就跟着出去。老苏站起身的时候,对翠柳悄声道:“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再多说什么,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苏大叔,您放心,我自有安排。”翠柳当然知道老苏的担心是因为什么,但是这件事,本就是软硬兼施的,若是一味示弱,只怕周大人这样性子,惯会越欺越上的,那么就要提醒他,即便是草民,也不能被这样欺负。 只是不知道到了监督府上,又是什么情形?翠柳是巴不得跟着去监督府上看一看,但这样的热闹,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看的,翠柳只能看着老苏他们更着周刘二人出去,这才站起身。 翠柳刚站起身,就有人围上来,问长问短。有问翠柳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还有问翠柳是怎么和夏天青他们认识的,当然也有人在那阴阳怪气,说一些陈家在这,根基深重,轻易不能动摇的话,翠柳自然晓得这些人是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也只捡了几个人的问话回答了,托言自己要回客栈休息,这就往外走。 翠柳刚走到厅门口,就听到有人阴阳怪气地:“年轻人总以为变天是容易的,却不晓得,有时候变了天,未必比原先更好。” 翠柳回头看去,见说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两撇小胡子,想来陈家在这多年,并不是毫无根基的,因此翠柳笑盈盈地回答:“是啊,这天要变起来,却不是人力所能左右。” 说完翠柳就施施然走出厅,走出厅的时候,翠柳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太阳都快要下山了。翠柳走出行会,迎面就看见小森,小森在那着急地转圈圈,看见翠柳走出来,小森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东家,您真的回来了,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你难道怕我就被关起来,甚至没了命,你回到家乡,我娘会怪你?”翠柳笑眯眯地问着,小森的脸顿时红了:“也不是这样想,只是觉得,您是个特别好的东家,要是换了一个东家,还不晓得他会对我们怎么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翠柳故意叹气。小森见翠柳面上笑容,晓得翠柳不过是和自己开玩笑,顿时又欢喜起来,和翠柳说长道短,翠柳听到小森口中,不时出现的木大哥,晓得木恩也帮忙安慰小森,忍不住询问:“木管家在哪里?” “他在客栈呢,说夏大爷今儿有事,他就不跟去了,要好好地看着那些货物。”小森回答完了就一脸崇敬地看着远方:“木大哥人真好,懂那么多,还明白这么些道理,还说,等我以后,也能学的和他一样,东家,您说,我以后能学的和他一样吗?” 翠柳却没有回答,只是皱紧了眉头,这木恩对夏天青,可以说是十分忠心的,也可以说是,到了任何时候都把夏天青放在第一位,而这会儿夏天青要去监督府这样大的事情,木恩却不跟着去打听消息,要不,就是夏天青已经知道,这件事赢定了,要不,就是夏天青知道这件事凶险,让木恩在这守着货物,若有什么不测就赶紧走。到底是什么呢?翠柳一会儿往好的地方想,一会儿往坏的地方想,想的自己都有些烦躁了,却还是想不出来。 而在这说话,已经走到了客栈,翠柳刚走进客栈,掌柜就迎上来:“江大爷,您回来了?那些货物,方才河巡防的已经命人送过来了。” 按说河巡防扣了这些货物,就算是误扣的,那也是要等上数天才把货物给发回来,为何这会儿,只不过一小会儿就把货物送过来。除非,夏天青确实已经布置好了。翠柳顾不得许多,都没有和掌柜打招呼,就直接往里面冲,掌柜不由吓了一跳,悄声问小森:“你们东家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去了趟牢里,就出了问题?” 小森自然也不知道,毕竟方才翠柳还好好地,翠柳一口气跑进夏天青的院子,木恩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旁边放了一壶茶,手里摇着大蒲扇,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翠柳这一冲进来,倒吓到了木恩,他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慌乱地站起身:“江大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所以,什么都是你们大爷安排好了?”翠柳这没头没脑地问话,让木恩眨了眨眼睛,接着木恩摇头:“什么安排好了。” 第四十九章 “今儿的一切!”若说方才翠柳没有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还有一点踌躇,等进了院子,看到木恩这样悠闲自在,翠柳就明白了一定是夏天青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又交代给了木恩,所以木恩才可以这样悠闲自在地。 木恩听到翠柳这句话,明白了,把躺椅擦了擦,对翠柳道:“江大爷,您吃了点苦头,这都是我们家大爷,罢了,罢了,这话我也不能和您说,您先坐下,我给您扇着扇子,再给您喝口茶,您啊,听我慢慢说。” 果真主仆都不是什么好人,连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木恩也是一样的,翠柳夺过茶杯,把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这才看着木恩:“说吧,是不是我原本不用吃这样的苦头。” “是!”木恩先说了这个字,接着木恩就笑了:“毕竟,押送货物,不用货主人去,而是伙计们去,也是平常的。”果真,果真这个诱饵,不用自己亲自去做,翠柳已经笑了:“木管家,我们认识也有些日子了吧?” “是,是有些日子了。”木恩点头,翠柳把木恩的衣服拉过来,咬牙切齿地说:“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们东家?” “没有没有!”木恩连连摇头,翠柳继续:“那我既没有得罪你们东家,也没有让你们东家丢了面子,为什么你们东家,要这样对我?” “我,这,江大爷,您也是知道的,我不过就是个伺候人跑腿的,哪里懂我们家大爷的事情。”木恩到了这会儿,就一推二五九,翠柳冷笑:“木管家,到了这会儿,您自然是向着你们东家了,我也不怪你,可是这当初说好的,是一起合作,有你们这样合作的吗?我要不是运气好,是不是这会儿你们就在江里面,寻我的尸体了?” 木恩的嘴巴张了张,想为夏天青辩解又不晓得该怎么辩解,毕竟这件事,木恩也是不赞成的,木恩说,这件事完全可以不用江大爷去,但是夏天青执意要这样做,木恩也就从了,毕竟谁让夏天青才是这家中的主人,况且夏天青当初是这样说的,这个江翠能,初出茅庐就以为自己事事能干,总也要让他吃一点苦头。 尽管木恩觉得,这吃苦头的事情,似乎也不能多做,但夏天青要这样做,木恩也不敢告诉翠柳,只能对翠柳赔笑:“您息怒,息怒,我们大爷并不会让您出什么事儿的,毕竟河巡防那边……” 河巡防三个字刚出口,木恩就觉得不对,急忙闭嘴,而翠柳已经笑了:“河巡防,果真,你们和河巡防那边,也是说过的。” “江大爷,您想想,我们是做什么生意的,我们在这河上来来去去,自然要各处打点,但您放心,那监督府,门槛太高,我们进不去!”进不去?翠柳相信才怪,翠柳只是冷笑看着木恩,这笑看的木恩心里面有些发麻,就听到翠柳轻声道:“进不去,木管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木恩顿时笑了:“我们大爷都说我是个老实忠厚的,没有什么本事,这才在他身边,若不然早就去做了什么掌柜。” “什么老实忠厚,什么门槛太高,进不去!木恩,我今儿和你明说了吧,你们大爷是个机灵人,我也不是什么蠢笨的,夏天青到底在想什么?他编好这密密麻麻的一张网,又为的什么?”翠柳突然变脸,倒是在木恩的意料之中,但木恩也不敢说出口,只能做出一副委屈样子:“江大爷,您也晓得,我不过是底下人,我们大爷要做什么,我也不能去过问,是不是?” “底下人?哪个底下人能动用那么多钱财,哪个底下人能得到主人这样的信任?木管家,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和我装憨,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们夏大爷,是不是就觉得,我人老实,要给我吃一点教训。”老实这个词,这会儿从翠柳的口中说出来,木恩真的有种害怕的感觉,但翠柳步步紧逼,木恩也不敢不答,只能声音很小地说:“江大爷,您消消气,等到我们大爷回来,您再和他说,好不好?” 等到夏天青回来,果真这夏天青,到这会儿还在骗着自己,翠柳的心中满是怒火,也不去看木恩,转身就走出院子。木恩看着翠柳走出院子,伸手擦一把额头上并没出现的汗珠,心里想着,只怕这一次,夏天青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毕竟能跑到这里来做生意,并且大胆到说服夏天青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呢? 翠柳怒气冲冲地从夏天青的院子走出来,小森却欢欢喜喜地迎上:“东家,东家,我查看过了,那些货物,一点都不少。” 翠柳勉强挤出一个笑:“很好,你还查看了货物,河巡防的人走了吗?” “走了,我给他们写了一个条。东家,以后是不是我们在这做生意,就畅通无阻了?”小森还不晓得翠柳心中的愤怒,只是自顾自地在问着,翠柳微笑:“是啊,这行会啊,我们也摸清楚了,那以后,我们要在这行会之中做事,就比原先好很多。” 比原先好很多就好,小森又说了几句,眼看天色已黑,翠柳让小森到外面要了些饭食,和小森胡乱吃了,就打发小森去睡觉,自己在灯下,边看书边等着夏天青回来。 四周十分安静,除了一盏灯什么都没有。按说这样时候,看书是最好的,但翠柳却心里烦躁,只翻了几页书就看不下去,站起身往外看,夏天青并没回来,而他的院子也是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人在里面一样。这个夏天青,简直了,既然要合作,为什么不坦然相对?翠柳手中紧紧捏着书卷,差点把书卷给捏碎。 蜡烛都快烧到尽头,夏天青还是没回来,翠柳觉得,夏天青只怕今晚不会回来了,但翠柳还是没有去睡下,一定要在夏天青回来时候,第一时间冲出去问问他,到底把自己当做什么,而老苏,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自己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他们利用了。 这一夜,一直到天明,翠柳已经换了第二支蜡烛,也没有听到夏天青回来的声音,小森端来洗脸水的时候,敲开门看见翠柳的神色,小森倍感惊讶:“东家,您这是怎么了?面色怎么这么苍白?” “没什么,今儿你闲着没事,就把那些货物再分一分。”翠柳口中吩咐着,胡乱洗了脸,也没有心思用早饭,就打发小森出去,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窗下,看着路上,一定要等到夏天青。木恩打着哈欠从院子里走出时候,看见翠柳坐在窗下盯着道路,木恩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对翠柳行礼:“江大爷,您瞧,我们东家……” “不用你管!”翠柳只说了这四个字,木恩觉得翠柳的眼中仿佛有火在烧,那木恩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悄悄地离开。从早上等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总算听到有人说话,接着是夏天青的笑声:“岂敢岂敢,都是监督大人明察秋毫,我啊,不过是顺势而为。” 听听这话中满满的得意,翠柳已经按捺不住,站起身就走到夏天青面前:“夏大爷,久违了。”夏天青正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来,谈笑风生之间,突然听到翠柳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带着责怪,夏天青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于是夏天青对翠柳笑着道:“江大爷,您瞧,我们还是……” “不必了,各位先请回去吧,我昨夜,等了夏大爷一夜,今儿一早,又等了一早上,就想着夏大爷回来,我好好地问问。”翠柳已经高声说着,这事儿顿时引起众人的议论,首先开口的是客栈掌柜,他疑惑地问:“江大爷,您和这夏大爷,到底是……” “私人恩怨,列位先请回去!”翠柳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老苏已经上前笑着道:“列位,我们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没合过眼,还是先请回去吧,总要好好歇息。” 这下老苏开口,就算有想打听的,也不能打听了,只是笑着离开。等众人一走,翠柳就看着夏天青:“夏天青,你就给我说说看,这诱饵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诱饵的事情?夏天青并不意外翠柳会猜出里面的来龙去脉,毕竟只要不是蠢货,那得出同样的结论是很简单的,不过夏天青只是微笑:“江大爷,你也听到了,我们从前天晚上,就没有合眼,比不得你昨晚在这高枕无忧,还是容我歇息歇息,再来接受你的追问!” 这是想溜?翠柳才不会放过夏天青,伸手就去扯夏天青的袖子,夏天青已经轻轻一转,顺手推开房门就走进房内,翠柳想追进去,夏天青已经把房门关上。 翠柳双手握成拳在夏天青房门上敲打,老苏已经走过来:“江兄弟,这事儿呢,确实是我们的错,原本我们该和你说,但是……” 第五十章 “但是怕我嘴不严,泄露了机密,所以你们才没有告诉我。”翠柳冷冰冰地重复,老苏顿时想起那天已经说过了,老苏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江兄弟,你瞧,这,哎呀,都是要怪……” 翠柳不等老苏说完,转身就走,老苏瞧着翠柳的背影,高声问她:“你要去哪儿?” “回我屋子,睡觉,昨儿这一夜,我也一夜没合眼,你们没把我当做一个人看,我可担心着你们!”翠柳远远地抛来这么一句,老苏听出翠柳话中的愤怒,不由看向夏天青的房门,忍不住长叹一声。木恩也打了个哈欠:“苏老爷,您看,要不您也在这安置?毕竟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 好,都睡觉,等睡醒了再说,老苏只能叹气,而房内的夏天青已经躺在床上,现在大事都已经定了,剩下的就是该怎么在行会之中,扩展自己的势力。至于江翠能,夏天青并没有真正把他放在心上,如同翠柳所想的一样,夏天青要用一个人,必定是要各种考验,至于翠柳现在的表现,夏天青还不能真正地完全信任她。 自然翠柳也是满心地愤怒,推开门进了房间,昨夜点着的蜡烛还在那闪动,翠柳伸手捏过去,捏熄蜡烛,把窗关上,睡觉,睡觉,既然夏天青要用睡觉来敷衍自己,那自己也就真正睡去,免得吃不好睡不好,就算吵架也吵不赢。 翠柳这一睡,睡的也不安稳,迷迷糊糊中,似乎总有人在说话,翠柳睁开眼,见太阳已经将要落山,这是谁在外面说话,翠柳披好衣服,推开门就看见老苏站在那和小森说话。看见翠柳走出来,老苏满面是笑:“江兄弟,醒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翠柳把衣服穿好,也对老苏拱手:“是,醒了,苏大叔,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这心里有事,睡不着啊!”老苏搓着手笑着说,心里有事?翠柳已经笑了:“这不是监督大人准了你们的状子?这行会之中,想来也是另外一番景象,怎么还会心中有事睡不着?” 翠柳的话让老苏呵呵一笑,接着老苏就摇头:“江兄弟,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行会之中,必定是另一番景象,但也要我们着手去接受,而这行会之中,陈家根基牢固,就算连根拔起,也还有些别的残存。” 这点翠柳是明白的,毕竟当初陈家对付吴家,多年之后还有老苏这个人出面要了陈家的命,现在陈家耕耘更比吴家多了三十年,谁知道到底还有没有别的人物在里面。因此翠柳笑着点头:“说的也是,这责任大了,困难也就多了。” “江兄弟明白就好。”老苏说着就拿出一件东西来,交给翠柳:“这是我那日答应你的商路,你拿着这个,按照上面写的去寻人,他那里,有多少都肯收的!” 翠柳并没有伸手去接,而只是看着老苏:“夏大爷那里?” 老苏当然晓得翠柳的意思,但这会儿老苏却只能装憨:“夏大爷那里,要江兄弟自己去问,我只能把我这里的交给江兄弟。”翠柳听了这句,伸手接过那东西,却不拆开看,只对老苏笑着道:“原来如此。” 老苏无端端地觉得翠柳的笑容里面隐含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按说也不会害怕啊,毕竟翠柳才初出茅庐不久,哪比得上自己这些久在此处的人?但是老苏习惯地不轻视任何一个人,因此老苏又加了一句:“江兄弟,并不是我们不信任你,只是你也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是一不小心,那就全盘皆输,所以才不和你说。” “我自然知道,苏大叔,不,吴大叔您不用解释。”翠柳阻止老苏往下说,老苏看着翠柳,还想再解释解释,翠柳已经站起身:“吴大叔,您以后,想来要恢复原来的名字了?” “不,我还是用苏在这行走,一来,这个名字已经用的久了,二来,也时刻提醒我,不能忘记一些事情。”老苏的回答有些出乎翠柳的意外,但翠柳还是点头:“您说的是,那苏大叔,我送您出去。” 翠柳这是下逐客令了,老苏想到自己还没有把为夏天青求情的话给说完,急忙阻止翠柳:“江兄弟,虽说我们之间,认识时候不长,我却觉得你这个人很好,很不错,我也很信任你,这件事也多亏你在中间牵线搭桥,这有些事情,并不是……” “苏大叔,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心中是清楚的,既然是清楚的,您就不用再在我面前说这些,您放心,我定会,丁是丁卯是卯的,该怎么就怎么。”翠柳这一再保证,老苏却不十分相信,但不相信又有什么法子,老苏也只能告辞出去。 翠柳送老苏出去,见夏天青的院门已经打开,虽然不能看见夏天青在做什么,但看起来里面已经有了烟火气,翠柳的眼一扫,现在,该是去找夏天青算账的时候了。翠柳送了老苏,顺便到前面要了酒菜,也没叫伙计帮忙送过去,自己要了个托盘,端着就走。 翠柳并没进自己的屋子,而且径自来到夏天青的院子,走进院子里就见木恩正好往外走,看见翠柳端着托盘进来,木恩就要上去接东西:“江大爷,您来了,这又何必客气呢,这些酒菜,我们大爷也,他……” “你们大爷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人,想来这些酒菜,他也看不上眼,这可不行,怎么说,我也要来恭贺你们大爷一番。”翠柳说着也没把托盘交给木恩,而是要往屋里走去。 木恩阻止不及,也只能看着翠柳走进去,等翠柳进去了,木恩这才蹑手蹑脚地往门边隐了身形,就说,劝过他的,说这位江大爷,分明是有自己主见的,可是自己大爷是怎么说的,说要磨一磨这位江大爷的性子,现在好了,就惹到这位江大爷了。 木恩一边腹诽着夏天青,一边悄悄地往里面瞧。夏天青已经起来了,穿了件薄夏衫,手中摇着扇子,坐在窗边纳凉,不知什么地方还传来幽香,看起来十分写意。翠柳端了托盘进去,就看见夏天青这等写意,翠柳把托盘放到桌上,提起酒壶就去倒酒:“夏大爷这是已经醒了,怎么也没见点香,这屋里倒是一股香气。” “这是法兰西来的香露,京中常有贵人拿来喝的,说夏日喝这个,最是清新,久而久之,口中还有一股香味,却不知道在法兰西,这多是洒在衣衫上的。”夏天青用扇子敲着椅子把手,仿佛只是为翠柳解释这个。 “夏大爷真是博学多才,连法兰西要用些什么,都知道的清楚明白。”翠柳端着酒过来,把酒杯塞到夏天青手上:“既如此,我敬夏大爷一杯,敬您博学多才,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翠柳会夹枪带棒,夏天青已经完全猜到了,毕竟翠柳的口舌之利,夏天青也是很清楚的,因此夏天青只是把酒杯往翠柳手上的酒杯轻轻一碰:“岂敢岂敢,我不过痴长你几岁,比你见过的多了些。” 这也是说翠柳眼界狭小,翠柳只是瞧着夏天青:“所以夏大爷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告诉了我,我还会满世界去告诉人去,是不是?” 夏天青怎么能回答一个是字?只是把酒杯放下:“江大爷,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毕竟我们千里来此,只为求财,但是江大爷,这经过关口,销往外洋的生意,很赚钱,非常赚钱,但风险也大,我还是劝你,把那些货物都卖给我,我出一倍的价格,然后你带了这些银子,回家度日。你那些货物,差不多也有一千来两,我出两千银子,然后你拿了这银子,买一些外洋玩意回去,在家乡开个铺子,也足够丰衣足食!” “你口口声声为我好,却是要让我离开?夏天青,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翠柳已经把杯中酒一口喝干,把手中的杯子砸在地上,直视夏天青,等待着夏天青的回答。 害怕什么?夏天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江翠能,你到底是在说什么,我害怕你?像你这样的商人,这广州城内,车载斗量,我若要害怕一个你这样的商人,压根害怕不过来。” “你既然说我这样的商人在这里车载斗量,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还要让我离开广州,夏天青,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担心天长日久,我在这里,揭穿了你的真面目?” 对这样的指控,夏天青压根不放在心上,毕竟他出来做生意十几年,比这更严重的指控也听过,因此夏天青只冷笑一声:“江翠能,你是不是酒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害怕,我害怕什么?” 第五十一章 “你若不害怕,为什么这件事,你连半点风声都不肯告诉我,是,我是只能去做诱饵,但是这诱饵,也要看怎么个做法。”翠柳一步都不肯让,只想得到夏天青的回答,夏天青笑了:“江翠能,你也知道你自己只是诱饵,那你就要知道,一个好诱饵是只需要去做,而不是要知道我要做什么,是,你这次是受了点委屈,但出门做事,哪有不受委屈的,你想不受委屈,可以啊,你回到你家乡,回到你母亲身边,那你自然就不用去受委屈。” 夏天青的话是越说越过分了,翠柳吸气呼气,保持住自己的微笑,这才问出来自己想要问的话:“原来,夏大爷是想磨炼我!” “不然呢?”夏天青反问,翠柳定定地看着他:“好,好,夏大爷既然要磨炼我,那我就告辞!” 说完翠柳转身就走,夏天青见翠柳转身就走,心头不知因为什么,索然无味起来,木恩端着洗脸水走进,正好和翠柳撞了个满怀,木恩急忙把洗脸盆往另一边送去,免得溅的翠柳一身的水,翠柳只看了看木恩,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大爷,这是怎么了?我还和厨房说了,让他们再送些好菜来,让大爷和江大爷好好地吃一顿,这些时日,你们都辛苦了。”木恩端着洗脸盆走进来,把盆放到夏天青面前,递上手巾,口中却也没停下说话。 夏天青本就一肚子火不晓得怎么发出来,听到木恩这话就冷笑:“江大爷江大爷,你口中这会儿就忘不了江大爷,那不如我把你换过去,换那个小森过来。” 木恩听出夏天青心中的不满,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撞上了夏天青不悦,但木恩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双手直摆:“是,是,大爷,都是我的错,您先洗脸。” 夏天青洗了一把脸,木恩把洗脸水泼出去:“大爷,您瞧,这里的饭菜也还没动呢,不如,我还是去请江大爷来。” “请他做什么!”夏天青高声回答,接着夏天青就嘟囔着说:“我们出去,看看夜里风景,也好看看这珠江的……” “可是大爷,江家的刺绣……”木恩还在提醒夏天青,夏天青已经扫了眼木恩:“怎么,你觉得你大爷我,缺了这江翠能,就寻不出别的刺绣来?我实和你说吧,我已经命人在苏州寻最好的绣娘。” 木恩听到夏天青的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能服侍夏天青去换衣衫,夏天青看着翠柳送进来的那些酒菜,指着那些酒菜说:“你把这些都送出去。” 送出去?送到哪里去?木恩还想问问,夏天青已经道:“送去喂狗也好!” 这真要让自己送去喂狗,木恩觉得,只怕都不用去见翠柳了,于是木恩手中飞快地收拾着饭菜,就要往外走,夏天青又叫住木恩:“回来!” “大爷,您到底要做什么?”夏天青也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起争执,于是夏天青放缓了语气:“罢了,你就把这些饭菜送回去,就说,就说……” 木恩在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夏天青要说什么,于是木恩就往外面走,夏天青喝住他:“你怎么就往外面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晓得大爷您要说什么。”木恩只高声喊了这么一句,就往外面走去,夏天青不由笑了,想来是养气工夫做的还不到家,竟然会为了江翠能动气,这样的孩子,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间险恶,什么都不懂,只秉持着一腔热情,就想在这天下做事,什么时候钻进别人的圈套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要让他明白,自以为是是要不得的。 木恩端着饭菜走到院子口,正巧遇到伙计送来那些后面要的好菜,这些菜可比翠柳要的那些下酒菜好上许多,打头就是一只八宝鸭子,然后是一钵香喷喷的猪肚炖鸡,还有一份脆炒三丝,都是些比较麻烦的菜。 木恩叫住伙计:“这些菜啊,不用送到我们院子里了,就往江大爷屋里送吧。” 伙计并不会觉得木恩这话有什么奇怪的,这店里的客人,彼此给对方点一些菜肴,是常见的,于是伙计跟着木恩往翠柳屋子走,瞟见木恩手中的酒菜,见上面都没动什么,伙计不由笑着道:“可是夏大爷觉得这些菜不中吃?这江大爷啊,去前面要饭菜也说的急了些,只拿了些路菜来,不是太咸就是太油,哪里能入得了夏大爷的口。” “并不是说不好吃。”木恩已经走到翠柳的房门外,轻轻叩响房门,毕恭毕敬地轻声:“江大爷在吗?” 翠柳从夏天青那里回来,还在心中盘算着要怎么才能给夏天青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用,就听到木恩的声音,翠柳感到有些奇怪,走上前打开门,见木恩和伙计手中都托着酒菜。翠柳不由有些惊讶,看向木恩。 木恩已经招呼伙计走进屋内,把那些酒菜都放好,木恩等酒菜放好,这才对翠柳道:“江大爷,我们大爷这些日子劳累了,所以才对江大爷说了那么些话,可是也不是我为我们大爷说话,我们大爷呢,素来是这样的脾气,越是亲近的人,他就越严苛。” “木管家这是什么意思?”翠柳淡淡地说,听翠柳的口气,木恩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好,果真翠柳已经笑了:“若是都像你们大爷一样,身边越是亲近的人,就越对他不好,越发严苛,甚至于口不择言,那谁还敢和人亲近,倒不如都疏远了,那还好呢。” 翠柳口齿伶俐,木恩是早就知道的,这会儿翠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木恩也晓得自己无法回话,就给翠柳倒了杯酒,送到翠柳跟前:“是,是,江大爷说的有理,我啊,也不过是个底下人,不能去对我们大爷说什么,江大爷这话,我一定给我们大爷带到。” 翠柳瞧着木恩的动作,突然笑了:“看来你们大爷还是离不得你。” “江大爷这话怎么说?”木恩面上笑容没变,翠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毕竟你们大爷若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身边啊,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也只有木管家你这样的人,才能在你们大爷身边。” 木恩笑了:“江大爷说的是,不过我们大奶奶,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大奶奶常常夸我们大爷呢。” 夏天青这个年纪,家中早就有了当家奶奶,也是平常,因此翠柳点头:“看出来了,若不是家中大奶奶着实贤惠,也不会惯的你们大爷成这样。” “是啊,可惜好人不长命,自从我们大奶奶前年没了,我们大爷的脾气,就越发怪了。”木恩本意只为夏天青求情,谁知说到后面,触动心事,真的哭起来,翠柳不由皱眉:“男子家再续弦也是常事,你这说的,竟像你们大爷不能续弦一样。” “江大爷,你是个男人,我们大爷也是个男人,因此对内宅的事情都不熟,只有我这样常年守在二门外听使唤的,知道一些事,这里面啊,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木恩唉声叹气,翠柳已经明白什么叫内宅不能说的事情,夏家也是个盘根错节的大家族,想必那位夏大奶奶,就是在这些妯娌之间的争执中,慢慢没了性命。 天下的女子,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内宅的纷扰?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和男子们在这世界上拼杀一番。翠柳想到此处,不由也长声叹息。这声叹息听在木恩耳中,却有另外的意思,木恩急忙擦掉眼中的泪对翠柳道:“江大爷,这话,我今儿和您说,您啊,可千万不能和我们大爷说,说了我们大爷到时候发起脾气来,我就倒霉了。” “懂了懂了。”翠柳点头,木恩也就告辞出去,等木恩走了,翠柳看着这满桌子的酒菜,罢了罢了,何不用夏天青付钱的酒菜,消一消自己心中的块垒?翠柳提起酒壶,就给自己倒了杯酒,这人世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夏天青既然看轻了自己,那自己就要让他看看,自己并不是什么什么事儿都不懂的人,而是同样能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翠柳喝完一杯酒,就把酒杯丢开,打开老苏给的那个东西,认真地研究起这条商路来。 木恩回到院子里,夏天青站在院子内,看见木恩走进来,夏天青瞪了他一眼:“送去了?” “大爷,您以后,不要……”木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天青打断:“不要什么,木恩,你啊,还不晓得你大爷我,现在已经全想通了。” 真的全想通了吗?木恩有些不大相信,随即就听到夏天青轻声说:“有些事,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木恩,你以后不要挂记着我,动不动就是我是受过了打击,再重的伤,过了这么多年,也该好了。” 第五十二章 真的好了吗?木恩想说看起来并没有好,但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低头叹气,夏天青往外走:“我们还是出去吧,我约了人,看看有条商路能不能开起来,如果开起来,那我们在行会之中的地位,会更好。” 木恩还想叹气,就被夏天青拉着走了,木恩经过翠柳房间的时候,往翠柳房内看了眼,见房内点着灯,晓得翠柳也是在灯下看那些东西,木恩想提醒夏天青,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能跟在夏天青身后走了。 这一份商路的资料,翠柳看了足足一夜,明白了这商路怎么走,第二天早早起来,就喊起小森,要他拿了些样品,走出客栈雇了辆车,往码头行去,此时的广州,码头众多,而外码头才是外洋货船停靠之地,离城内还有许多路程,这马车出了城,又走了一天,直到快要吃晚饭时候,才到了外码头。 翠柳这是第一次到外码头来,那天那船货,本应送到这里,翠柳下车时候,不由看向这个码头,这个码头和翠柳所见过的那些码头都不一样,很大,到处都是人,就算现在太阳将要下山,码头上也是人来人往,而这些外洋的货船,也比翠柳见过的要大许多,有些看起来可容纳的人,竟有上百人。 这就是外码头啊!翠柳抬头看着这个码头,心中十分感慨,真的是不出家门,不知道天地之广阔。已经有个人走过来,对翠柳行礼:“请问是来卖货的吗?可有行会那边给的凭据。” 果真这里也是行会所能到的地方,翠柳回神过来,说出一个地方,那人指了地方,翠柳带着小森,一路往那地方行去,这会儿路上的人,也和国人有些不一样,有黝黑的,翠柳觉得书上说过的昆仑奴大概就是这样,也有金头发的,还有和国人差不多的,不过口中说的话,翠柳都听不懂,听起来也不是本地乡谈。 翠柳只觉得眼花缭乱,到了地方,见是一艘大船,这艘大船和别的船不一样呢,就是外面装饰华丽,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在这海上行走的船。翠柳走上跳板,里面走出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这是画舫?翠柳觉得不可能吧,这外码头怎么会有画舫? 女子瞧见翠柳一脸讶异,掩口微笑:“这是新来的,怎么连这个地方都能摸来了,却不晓得这里是哪里?” 看来还真是画舫,于是翠柳眼观鼻鼻观心地说:“是苏大叔让我来的。” “原来是他啊,难怪一个雏儿,就能寻到这个地方。”女子含笑说着,船舱内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的却是本地乡谈,翠柳这些日子在本地,也拼命地去听,好歹听懂一点点,听出这男子是让这女子不要胡闹,接着这女子就脆生生应了,伸手就去拉翠柳的袖子:“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翠柳被这女子一拉,觉得自己简直就跟被骗进盘丝洞的唐僧一样,可是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翠柳在心中告诉自己,走进船舱。 船舱内点着数盏琉璃灯,那烛台上的蜡烛,大多都有儿臂粗,地上满是地毯,桌上铺的也是花花绿绿的毡子,因为天热,两面窗户都开了,周围还站了一圈的人,手中拿着芭蕉扇,在给众人扇风。这还真的像盘丝洞。听说这些画舫里面,可是上去了就下不来了!翠柳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传说,顿时脚步就停在那里。 偏偏这时候背后伸出来一只柔软的手,把翠柳轻轻地一推:“这位爷,您怎么不进去啊?”翠柳不防备,被这一推就往前走了几步,收足未稳差点跌入一个女子怀中,这女子穿着却很雅致,手中按着一把精致的扇子正在那轻轻扇风,看起来就像个大家闺秀一样。但翠柳听到她的笑声就知道她必定不是个闺秀,而四周笑声更大了,翠柳深吸一口气,站稳了对旁边一位男子拱手:“是苏大叔让我来这里的,要我寻一位叫朱爷的人!” 又有笑声传来,接着那个女子对翠柳伸出手:“信物!” “苏大叔说,要见到朱爷才能交出信物。”翠柳的话引来这女子浅笑,接着旁边那个男子懒洋洋地说:“不是什么朱爷,是竹叶,竹叶姑娘可是这江上,有名的人物。” “那都是过去了,这会儿,我也不过就是找一艘船,和姐妹们说说笑笑,若有什么人来了,在我这置办一桌酒席,我就命人办好,并没有什么别的事儿。”竹叶人生的美,这说话时候也是十分妩媚,翠柳不由想起再顾倾人国,这样的美人,偏生落在这样的地方,只是她说的,有一半只怕是虚的。 翠柳心中想着,却也不敢怠慢,把信物交出来,竹叶接了信物,看了看就笑了:“原来是江爷,请坐,我这里第一回来的人,都有杯茶相待的。” 翠柳此时进了这里,自然是竹叶说什么就做什么,伸手去接茶,那送茶上来的女子,却没有把茶杯直接放到翠柳手中,那茶杯虚虚地悬在那里。翠柳虽然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家里下人婆子们偶尔在那说起外面的一些话,也说过这是青楼中勾人的法子。翠柳硬着头皮去接茶,那女子却在给翠柳递茶时候,小拇指在翠柳手心轻轻一搔。 若翠柳是个男子,这一搔只怕就搔的心都化了,但翠柳是个女子,只能飞快地接过茶,脸却红了。那竹叶手中摇着扇子,但面上的笑容没有变,看见翠柳这样,眉不由一挑,接着就道:“江爷来这里,既然是为的正经事,巧了,我这里也有些客商,想要些货物,江爷带了些什么来,就让他们送进来。” 听到竹叶总算说正经事了,翠柳心里松了口气,已经有人领着小森走进来,翠柳从小森怀中接过那些样品,送到竹叶面前,竹叶的眼轻轻一扫,就笑着道:“江爷这些货,只怕是想外销。” “是,只想外销。”翠柳老老实实地说,竹叶放下扇子:“我这里虽不是行会,可是呢,规矩和行会里的也是一样的,不过我这里的价格,要比行会里好一些。江爷,若……” 竹叶话没说完,后面却响起一阵笑声,这笑声听着有些耳熟,翠柳正在惊讶,就看见夏天青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洋人走出来,两人口中说的还是外洋话,翠柳一时也分不清,说的是英吉利话呢,还是法兰西话。 看见夏天青走出来,竹叶起身相迎:“夏爷的生意,谈成了?” “明儿就来收定金。”夏天青说着,已经把一个小荷包交到竹叶手中,竹叶自然地接过,交给一边等候着的女子,这才笑着点头:“那今晚夏爷是在船上歇着呢,还是连夜赶回。” “就不在船上歇着,岸上木恩已经在客栈里等着。”夏天青说话时候,已经看到了翠柳,看见翠柳,夏天青的眉微微皱了皱,而翠柳也望着夏天青,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竹叶含笑:“这位是江爷,这位是夏爷,江爷,夏爷可是大客商,以后您的货物,若一时急切,寻不到买家,可以问问夏爷。” 呵呵,大客商?翠柳心中呵呵一声,只对竹叶点头:“知道了,多谢。”夏天青也笑了:“这位江大爷,可巧就和我们住一个客栈。” “原来二位还是邻居,是我多嘴了。”竹叶说完见夏天青要走,也就送夏天青出去,翠柳要吸气呼气,才好让自己心口的那口郁气消掉,而这时候那个外洋人已经看着翠柳放在桌上的货品,对翠柳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翠柳又听不懂这些话,在那眨了眨眼。 这外洋人已经换了很生硬的官话:“这,是,你的!” 对对,这是自己的,翠柳连连点头,外洋人总算看懂翠柳的点头,指着这些货物:“多少钱?” 钱?难道说,这生意就要做成了?翠柳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见旁边有笔墨纸砚,提起笔,努力回想那些数目字,在上面写了个数目字。外洋人看了看,刚要说话,竹叶已经回来,见翠柳和外洋人这样,竹叶急忙上前,用外洋话在那和外洋人说起来。 “他们这叽里咕噜说的什么?”翠柳心中疑惑,不知不觉就把心中话说出口,那个男子已经道:“我就是通事,他们说的是,这些货物,这个人全要了。” 通事?难怪方才这外洋人说话时候,这男子在那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听说这些通事,一开口就是钱,不光如此,如果货物成交,他们也要从中抽水。 第五十三章 竹叶的神色一下变得难看,一下又变成无奈,接着竹叶就转身,对着翠柳说:“这位约翰先生要你的货物,而且是全部,原本我说,他不是已经和夏爷说好了。可是这位约翰先生说,夏爷的货,要比这些货品质要好一些,但这一次,他奉公司命来,原本就是要寻一些品质只能过得去的货,只是寻了很久都没寻到合适的,这才退而求其次,要夏爷的货,这会儿,正好你的货就合了这个要求。” 原来是这样,翠柳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至于寻一些品质只能过得去的,想来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只是公司又是什么?翠柳一脸疑惑,那通事已经代为解释:“公司就是个商号,我们这边叫商号,他们要叫公司,他们在的那家公司,是个很大很大的公司,据说还从什么黑皮肤的人那里,买东西回去。” 什么叫黑皮肤的人?翠柳更是不解,但不管怎样,这些货物有了去处,那还是非常高兴的一件事,特别是,这笔生意算是从夏天青手里抢过来的,翠柳就更是开心,毕竟能让夏天青吃一个瘪,那是最让翠柳欢喜的。 见翠柳连连点头,竹叶也就提起笔,写了一纸契约,翠柳见竹叶写的一手好字,不由有些惊讶:“都说这些红阿姑,琴棋书画皆通,只是和苏州的不一样,并没有裹小脚,所以才不北上。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竹叶一双如水一样的眼睛看向翠柳,翠柳不由有些心惊,急忙低头,竹叶已经缓缓地道:“那些过往,都已经过去了,这会儿,这船上,没有什么红阿姑,只有竹叶。” 翠柳不由有些发窘,这无意中说破了别人的身世,总是有些不好。竹叶已经对约翰又说了几句,约翰就提笔写了外洋字的契约,翠柳还能看懂中国字,这外洋字就更看不懂了。 竹叶已经一句句地对翠柳解释,翠柳听着竹叶的解释,心中越发佩服了,难怪老苏会说,这个人很靠谱,而且她这边的价格,远远好于行会,想来行会那边,也有低价收了客商手中的货物,再高价卖给外洋客商。原本低买高卖,算是商家平常的事情,但这低买高卖之外,还要另外收一成的抽水,这就着实太过分了,简直是两头都吃! 翠柳在想时候,约翰先生已经写好了契约,竹叶解释过,这契约和别的契约也一样的,那就是要有见证,双方都签了字,然后就可以了。 “那,行会那边,会不会说什么?”翠柳在签字之前,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竹叶笑了:“行会那边,你放心,我定会办的妥妥的。其实呢,若不是行会太过分,两边都要吃,也没有我这样人的容身之处。”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翠柳签上名字,看着江翠能三个字,翠柳不由无限感慨,自己总算迈出第一步了。竹叶瞧见翠柳已经写好,又让约翰写了名字,用了手印,这契约就完成了。 竹叶把契约撕成两半,让他们各自拿了一半:“后日这个时候,就在这里交货,银货两讫。” 翠柳连连点头,约翰也说了些叽里咕噜的话,竹叶淡淡微笑:“江爷,若有时间,就学一点外洋话,并不难学的。” 翠柳连连应是,就听到外面传来水声,这时候,该是涨潮的时候了,竹叶看见翠柳的局促,突然笑了:“我这里,并不是那些画舫,江爷不用担心,什么上了画舫,不等金尽就下不来。” “那这里是?”翠柳着实迷惑,竹叶浅笑:“行会里面在做什么,我这里就做什么,不过是混口饭吃,免得我们这些姐妹们,没有去处,还要倚门卖笑。”翠柳见竹叶脸上的神色,顿时觉得自己方才的轻视有些没有道理,沦落风尘,又有谁愿意呢? 于是翠柳对竹叶行礼:“是我错了。” 竹叶没有想到翠柳会对自己道歉,愣了一下才道:“江爷休要如此,我们原先做的那行,受人轻贱,本是常事。” 天下女子,又有谁不受轻贱呢?翠柳突然想起王家在给自己休书时候的神情,笃定了翠柳会点头,还有那个妾,那个怀着四个月身孕的妾,跪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只求大奶奶给自己一条路走,离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可去之处了。 翠柳当时看着她,只觉得一阵阵地冰冷,冰冷的并不是王慕辰在外面置办外室,外室还怀了身孕,悲凉的是王慕辰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出来面对翠柳的怒火,而只是让这个妾出来,跪在翠柳面前,恳求翠柳给她一条活路。 翠柳也是怀过身孕,生过孩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一个怀孕四个月的人,那时候有多难受,可是为了能活下去,就跪在那苦苦哀求。翠柳当时知道,王慕辰,自己的丈夫,笃定自己是善良的,不会把那个妾赶走,也笃定翠柳一定会忍下这口气。可是,这步路退了,以后的路呢?翠柳不愿意做一个只会在后宅争风吃醋,时刻担心自己失去宠爱,自己的正室位置不稳的女子,更不愿意以后为了嫣儿的嫁妆,要在那苦心筹划,万般委屈只求王慕辰多疼一疼嫣儿。 凭什么,凭什么天下的女子就要这样?于是翠柳命人扶起那个妾,又交代人去把王慕辰找来,王慕辰以为翠柳已经妥协,高高兴兴地来了,翠柳却把那个妾交给王慕辰,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这样的态度让王慕辰觉得,翠柳不应该,她怎么可以这样。 于是王慕辰对着翠柳的背影大喊一声:“江翠柳,你今儿走出这个屋子,那你就等着拿休书吧。” 休书?要用休弃来逼自己低头吗?翠柳放声大笑,笑完了,泪已经落下,那就这样了结吧。于是就是一场争吵,而在争吵之中,有下人不小心推了那妾一把,妾抱着肚子说肚子疼痛难忍,娇娇怯怯地说动了胎气。 当王慕辰抱起那妾要去找大夫时候,翠柳已经看见那妾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那一刻,翠柳真的彻底明白了,留在后宅,那就是做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不停地算计,算计,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就像母亲有时候出门应酬,回来说过的那些妻妾争锋的事情一样,那时候江太太总是把翠柳抱在怀中,我们翠柳,你的丈夫会百般呵护你,定不会让你落到这种境地。 心已经凉透了,那么,再留在这又有什么意思?接着就是王太太出来,丢出休书要翠柳走,翠柳只能抱着嫣儿和刘嬷嬷离开。此刻,看着竹叶的脸,翠柳微笑:“是啊,因为无处可去,所以总要给自己一个存身之处。竹叶姑娘,您的所为,在下佩服。” 竹叶听到这句,有些疑惑地仔仔细细看了看翠柳,接着就笑了:“谈不上什么佩服不佩服,不过是各尽所能。江爷,这岸上有家客栈,床铺也还干净,您可以去歇息。” 通事见竹叶没有像往常一样戏谑,有些奇怪地看向竹叶,竹叶的眼已经转过来,只那么轻轻一扫,通事就不敢说话了。翠柳急忙谢过竹叶,和小森下船去了。 走下跳板,翠柳回身看去,见那艘船装饰还是和方才一样,但此时这艘船在翠柳眼中,却少了很多轻浮。小森这会儿才敢开口说话:“东家,您不晓得,方才我上那艘船的时候,连头都不该抬。” “为什么?”翠柳既然已经做完了这件事,感到可以松一口气,笑着问小森,小森努力回想:“我上学时候,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说有些女子,比老虎还恶,老虎能吃人,她们啊,是不光能吃人,还能连你的心都一起拿走。我原先也不觉得,这天下的女子,我见过的,不都是这样,谁知方才上了那船,我就觉得,先生说的像老虎一样的女子,这船上,全都是。” “你这小小年纪,倒晓得这些。”翠柳不由叹气,天下的女子,苦啊,不管是做什么的,都很苦。不过这会儿,天都快亮了,还去寻什么客栈呢?倒不如合衣在这江边坐一会儿,等到明儿就回去,雇个船把货物运来,后日交了货,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翠柳仿佛已经看到银子在自己面前飞舞,高兴地笑出声,小森听到翠柳的笑声,不知道她为什么笑,想了半天才问出来:“东家,您是不是觉得,这女人像老虎,是错的。” “你啊,太年轻,还不晓得这些事,我就不和你说了。”翠柳说着就开始寻找,寻找哪里能让自己坐一会儿,就听到木恩的声音:“咦,江大爷!” 怎么到哪儿都能看到木恩?翠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夏天青有什么断不了的缘分,才会时时刻刻都遇到他们主仆。翠柳还没回答,小森已经十分高兴地说:“东家,是木管家!” 第五十四章 “江大爷,这是要寻客栈?”木恩已经走过来,十分热情地说,小森已经插嘴:“是啊,是啊,方才那艘船上的人说这里有客栈,我们要寻一寻客栈。” “客栈是有,不过这里人来的太多,只剩下一间房,我们大爷已经住下了。”木恩一脸惋惜地说,小森失望地叹气,翠柳不由松了口气,这样更好,还免得自己要和小森解释,今晚要在江边住一宿,因此翠柳故意做出惋惜的样子:“只剩下一间房,那小森,我们去江边找个地方,能遮风避雨就胡乱坐一宿。只要歇息歇息就好,明儿一早还要回城。” 小森还没应是,木恩已经抓耳挠腮了:“江大爷,这里地气虽暖,在江边坐一宿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不如这样,我去和我们大爷说,今晚就委屈你和我们大爷挤一挤。” 挤一挤?这可万万不行,翠柳双手直摆:“这可不成,怎么能挤一挤,这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江大爷,你看起来比我们大爷身子要弱多了。”木恩说着就扯着翠柳的袖子往客栈方向走,翠柳想甩开木恩的手又实在没有理由,而小森愣了一天,只想找个地方睡觉,也没有说话,就这样翠柳被木恩扯进了客栈,这客栈比起城内的客栈就要简陋许多,大概也就和翠柳来广州这一路住的有些客栈差不多,一间屋子是大通铺,另外两间屋子是单独住人的,也没有伙计出来迎接,木恩边走边说:“这要不是我们大爷在这里日子长,今晚这一间屋子都还挤不出来呢。” 瞧这样子,这客栈能保证干净整洁就不错了,更别提说别的。翠柳皱眉看着这客栈,就在想怎么夏天青这样的人,也愿意住这样的客栈? 木恩已经推开房门,对夏天青欢欢喜喜地说:“大爷您瞧,我遇到谁了?”夏天青正要解衣歇息,听到木恩说话就转身过来,翠柳猛然看到男子的胸膛,脸顿时红了,木恩却不以为然,对夏天青笑嘻嘻地说:“我出门寻有没有吃的,正好就遇到了江大爷,江大爷也在找客栈呢,我琢磨着,这会儿哪里还能寻到屋子,就想着索性大家都挤一挤。” 翠柳要告诉自己,这会儿自己身着男装,是个男人,不能扭扭捏捏,更不能尖声惊叫跑出去,于是翠柳努力让面上神色恢复平静:“木管家好意,我本不打算来来的,却不过木管家的好意思,也就叨扰了。” 翠柳这文绉绉的一番话,换来夏天青的一抹微笑,接着夏天青就把衣服掩起来:“既然都找不到客栈,谁也不是顶着房子走路的,那就委屈江大爷了。” 翠柳已经看见角落处搭了一个铺,这个铺想来是给木恩准备的,于是翠柳走到铺前就坐下:“不委屈,不委屈,都累了,横竖这客栈也就这样,我就先歇着了。” 木恩见自己的铺被占,想提醒翠柳这是自己的铺,但抬头就和夏天青的眼睛对上,木恩晓得夏天青是不愿意自己让翠柳二人进来的,木恩只好缩了脖子,扯着小森的袖子,和他出去了。这夜里单独和一个男子相处,翠柳在这之前,只有和王慕辰这样相处过,连和翠能都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江家没破落时候屋里会有丫鬟婆子,破落之后还会有李氏。而现在,小森和木恩出去了,不管他们是去寻什么,这会儿屋内只剩下自己和夏天青。翠柳不由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握成拳,但面上还要装出毫不在乎,已经睡着的样子。 不,不能让双手颤抖,眼睛闭上但要很自然,翠柳在心中告诉着自己,千万不能,不能露出一点慌乱,好在这时候耳边响起木恩的声音:“咦,怎么才这么一会儿,江大爷就睡着了。” “木大哥,今儿一天,可把我们累坏了。”小森打了个哈欠,接着才听到夏天青说话:“既然都累了,那就都歇下吧。” 累了就睡觉,这才是正经事,翠柳听到木恩和小森在那重新搭了铺,也听到夏天青偶尔还会说一两句,像是在招呼木恩,还能听到有人吹熄了灯,接着屋内就安静下来。翠柳的紧张这才慢慢消失,也敢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垂着蚊帐的床是夏天青的,木恩和小森在另一个角落搭了个铺,地上铺的是稻草,木恩和小森已经睡着,能听到木恩的呼噜声,也能看到小森翻了个身。没有露出破绽,这就够了。翠柳放心了一些,此时紧张消失,疲乏袭来,翠柳闭上眼睛,随即睡去。 这睡的也不踏实,况且心中还装着事儿,翠柳醒来时候就听到屋内到处都是呼噜声,也分辨不出来是谁的呼噜声,透过窗玻璃,影影绰绰能看到天边有红光,看来时候已经不早了。翠柳坐起身,整理一下衣衫,走到小森床前,打了他一下! 小森整个人就跳起来,还惊动了一边的木恩,木恩睡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要去打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翠柳见蚊帐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对木恩做了个嘘的手势:“我们走了,你继续睡吧。” 走了?这会儿还这么早,木恩打个哈欠:“江大爷,怎么这么早就走?” “回城里还有事。”翠柳说完就示意小森穿好鞋子,和自己往外走,木恩口中嘟囔一声,也就重新躺下,夏天青已经从蚊帐里露出一个头:“走了?” “是,走了,我说大爷,您就不要成天沉着一个脸,活像江大爷对不起您似的。”木恩嘟囔一句,还要睡去,夏天青拿起枕头就往木恩那边丢:“你啊,什么都不知道。” “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大爷您什么都知道就可以了。”木恩说着就又沉沉睡去,夏天青看了木恩一眼,突然笑出声,罢了,木恩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木恩好好地睡一觉,毕竟以后的事情还这么多。 翠柳和小森走出客栈,寻到昨儿那个车夫,那车夫本就发愁没有人回城,听说翠柳二人要回城,就高高兴兴地请他们上了车,往省城行去。 那车夫回城路上就显得比昨儿活跃多了,不时地问翠柳,可曾见到外洋人了,有没有害怕? 翠柳如实答了,车夫笑嘻嘻地说:“其实呢,别看他们长的和我们不一样,但也是要吃饭睡觉过日子的,听说他们那边的皇帝,收银子收的可厉害了。” “这到哪里都要当差纳粮啊!”翠柳深以为然,车夫又笑着说:“不过他们那边的风俗,和我们也有些不一样,听说,还有什么女王。” 女王?这么一个显得有些陌生的词汇,从车夫口中说出来,翠柳顿时觉得所有的疲乏都没有了,而小森顿时好奇起来:“竟然有女王?就是女人当皇帝?那,这些臣子们,会服气吗?” “服气不服气的,我也不知道,就是上回啊,有几个人啊,来跟我这坐车,我看他们那高鼻子蓝眼睛的,有些不愿意,但后来想想,都是一样的给银子,又有什么不行呢?还是让他们坐车了。就有一个通事,一路上和我说来着,说这外洋人的风俗,就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还说什么,这一个地方一个风俗,本也就是平常事。” 车夫在那唠唠叨叨的,翠柳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竟然有女王,女人也可以做皇帝?天下原来这样大,大的超出了翠柳的想象。那,女人当然也可以出来做商人了?而不是要顶着男人的姓名,穿着男人的衣衫,翠柳低头看着身上的男装,什么时候,自己才可以恢复真面目,真真切切地,用自己的姓名,在这世间行走,和人做生意,而不是只能用江翠能的姓名。 这回城的路比来的时候要快了许多,路上打过一次尖,到城里时候,还没到傍晚。翠柳在客栈门前跳下车,就看见老苏远远过来,老苏这会儿和翠柳头一次碰到他的时候明显不同了,面上不再有焦虑,而是一脸欢喜,甚至连走路,都带了风。 “苏大叔!”翠柳先给老苏行礼,老苏还礼:“江兄弟,你我都是自家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怎么样,我介绍给你的商路,很不错吧。” “那位竹叶姑娘,确实很能干,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通过她那里成交,会不会?”老苏已经伸手拍了拍翠柳的肩:“你放心好了,竹叶姑娘也是上面有人的,不然就那么一艘船,怎么取信于人。” “竹叶姑娘是不是?”翠柳晓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有些伤人,但还是小声问出来,老苏挑眉:“江兄弟,竹叶虽然是船上生长的,却也是个女子,许多话不要说明,况且她做生意,也不过是因为行会之中,太过严苛,两头吃了我们的利息。” 第五十五章 “那,苏大叔,若行会整顿了,不再像原先一样,竹叶姑娘这样的人,不就没生意可做了?”翠柳追问,老苏眉一挑:“没想到江兄弟你是个想的很远的人,江兄弟啊,你可知道,这行会为什么会有今日?” “朝廷开设关口,但官员们不能做生意,所以就设立行会,既对外洋货物购买,也销货物出去,行会一来为官,二来为商,每年代收的税款,都是要如数交给关上的。”这是翠柳在行会几日学到的,老苏听完笑了:“这话呢,确实不错,不过这里面的那些弯弯绕,就多了。江兄弟,你啊,还要学很久呢。你先把货物送上船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这话说一半就要走,翠柳就想喊住老苏,但老苏早已经转身离去,翠柳看着老苏的背影,再想起夏天青的话,看来这行会之中,也是有许多纷争,而夏天青图谋的,绝不是把陈家打压下去,而是想要建立一个,能让他说话的行会。当然这些,和目前的翠柳没有多少关系,翠柳还是先找了人,把货物从库房里拉出来,搬到船上,清点完了数目,迎着夕阳,一路往外码头行去。 水路要比车行的慢,但船运载的货物就比车运载的货物要多很多,这一次翠柳的货物运送的非常顺利,当太阳升起,翠柳从舱房里走出时候,已经看到了外码头的繁忙。码头上有那么多的力工,还有那么多的船只,在那穿梭不停,把货物运送到各处。 翠柳回头看着船舱内堆满的货物,这些货物,将是翠柳迈出的第一步,做的第一笔大宗的生意。从现在开始,翠柳就真正地自己赚钱了,翠柳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指挥船工把船停靠在竹叶那艘船边。和繁忙的码头景象相比,竹叶的船非常安静,舱门紧闭,也没人出入,仿佛这里只有夜里才有人,如同翠柳在志怪小说中曾看过的妖怪故事一样,白日都是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到了夜里就人来人往,还能听到歌声,美丽的女子们站在那里,对路过的书生微笑,让书生们进去喝茶。等到天亮时候,洞口就会吐出一堆白骨。 翠柳正在胡思乱想时候,船上有扇窗户开了,前天夜里的那个女子探出头,看见翠柳就笑了:“江爷来的早啊!” “既定下了,就不能不来!”翠柳回答,那女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江爷不晓得我们这的规矩,总要等到下午时候才有人来呢,江爷来的早,那就慢慢等着。”说着那女子把窗关上,理都不理翠柳。翠柳受了冷遇也不在意,只在船舷上坐下,船工已经笑了:“这位爷竟然能上的了这艘船,显见得不是个普通客商。” 翠柳不由惊讶:“这艘船难道不能上吗?”船工笑容中带有一点神秘:“这船上啊,有比吃人的老虎还厉害的女人。” 船工话音刚落,一盆水泼在船工头上,船工哎呀一声,翠柳抬头看去,看见那扇窗户又开了,那个女子气势汹汹地站在窗口,见船工看过来,那女子张口就骂:“这天下偏有这么些听风就是雨的人,怎么这会儿就在这胡言乱语,说我们是吃人的老虎,你们呢,也不过就是那帮着老虎吃人的人。” 这女子骂人竟是一口本地乡谈夹了官话,翠柳听的半懂不懂,那女子骂完,就对翠柳笑了:“江爷,既然这人不晓事,您啊,就先上我们船上来,坐下喝杯茶,不管怎么说,我们这船上,也比这船工的船上,要凉快些。” 那船工已经对着那女子连连拱手,口称阿姑,说些告饶的话,翠柳瞧着这一幕,只觉得十分稀奇,原来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在这世上生活的方法,而不是只有深宅大院中,那些争风吃醋,那些为了宠爱,为了银钱,各种算计。 翠柳对女子摆手,示意自己还是不上去了,女子并不以为然,又关上窗,那船工已经吐一下舌,对翠柳道:“她们就是这样,稍不如意,就要拿你的不是。” “这背了人,还是不要说别人的不是,况且她们这些女子,看起来也着实……”可怜两个字,翠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这天下,谁又能去可怜谁,不过都是在这求生,求一个能太平过日子的生路。 翠柳如此,那些女子,也如此。翠柳就在这船上等,等到太阳将要落山,别的船都走了,竹叶的船这才点上了灯笼,打开了舱门,也有些下人开始担着东西,收拾着那些菜蔬,而那个女子已经从船上下来,跳到翠柳这艘船来,对翠柳规矩行礼下去:“江爷,姐姐在那等你。” 翠柳整了下衣衫,交代小森看好货物,就跟这女子往船上去,今日这船舱内布置和昨日一样,但并没多少人,竹叶还是坐在昨日的位置上,摇着扇子看着翠柳,见翠柳走进,竹叶浅笑:“江爷来了,请坐。” 下人已经端上茶,翠柳闻着这茶有股茉莉花的香味,不由笑道:“我听说京城里面爱喝香片,我来这里这么多日子,见到本地人多爱喝乌龙,怎么这里,也喝这香片。” “香片是我一个朋友爱喝的茶,他是京中人士,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我别无追念他的法子,只有每日喝他爱喝的茶,点他爱点的香,就像,他没离开一样。”竹叶淡淡解释着,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翠柳出来这些日子,晓得不能轻易追问,也只是喝了一口茶。 竹叶面上的惆怅已经消失,对翠柳笑着道:“约翰先生等会儿就到,我请江爷来呢,是想问问江爷,从此以后呢,江爷是想和我长久合作呢,还是说,只做这一次的生意。”怎么竹叶会有这么一问,翠柳着实疑惑,见翠柳面上有疑惑,竹叶笑着道:“要知道,我这里……” 竹叶话没说完,就有个下人跑进来:“姐姐,夏爷来了。” 不等竹叶站起身,夏天青满面怒色地走进来,竹叶仿佛并不奇怪夏天青满面怒色,只是含笑道:“夏爷请坐,江爷也在这里,我们正在说话。” “竹叶,你明明知道,约翰已经和我说好,怎么转身,你就把这笔生意,给了江翠能?”夏天青话中带有愤怒,竹叶已经笑了:“夏爷,你也不是头一次来我们船上了,怎么不晓得我这里只是提供一个场子,至于买家想买谁家的货,我说不上话。” 竹叶推得一干二净,夏天青看向翠柳,翠柳这会儿又在喝茶,当做没有看到夏天青一样,夏天青见了翠柳的动作,突然也笑了:“江大爷!” “夏大爷有什么话要吩咐?”翠柳急忙放下茶杯,装作才看到夏天青一样,夏天青瞧着翠柳,突然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江大爷是心中怨我吗?” “做生意这种事情,各凭本事,我并不知道约翰先生已经和你说好,他说想要我的货,价格也很公道,那我自然就点头答应,总比夏爷当时要买我的货,只肯出多一倍的价钱要好些,多些银钱,也好回去给我外甥女做嫁妆!”翠柳那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几句话就说的夏天青皱眉。 竹叶已经习惯有客商当面吵起来,也不劝架,只是施施然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争吵。 夏天青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接着无力地挥下:“你,江翠能,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是广州府,是天下洋商汇集的地方,各种行会都在此处,官家,私人,外商,错综复杂,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说是骗了你,却不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若真为了我好,就当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就该知道我们是合作,就不要在那欺骗!”翠柳冷冷地回答,双眼中已经闪出火光,两人的争吵引来了人,竹叶只做了一个手势,那些人就都下去了。 竹叶这才站起身:“二位要吵就继续,不过呢,约翰先生已经来了,我呢,还要看着货物交割,再拿了银子。” 夏天青闭上眼,这笔生意丢了,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可恨的是,为什么会是江翠能,会是这么一个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懂的人,而且他对自己也全是指责。但是夏天青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神色已经平静了:“好,好,江翠能,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去。” “夏大爷慢走!”翠柳看见夏天青转身离去,高声叫了一声,什么都没换来,翠柳突然笑了,接着眼中不知因为什么就湿润了,接着翠柳抬头,不让眼泪落下,有什么可怕,就算是和夏天青翻脸,自己也要,也要走剩下来的路。 竹叶看着翠柳的动作,面上露出诧异神色,翠柳却已经转头已经笑了:“约翰先生来了,他在哪里?” 第五十六章 “你跟我来!”竹叶站起身,领着翠柳往后面走,翠柳原本以为后舱定然是更金碧辉煌的地方,谁知道后舱竟然是一个宽大的厅,而这厅通往外面,从这厅走出去,就能看到那艘船已经紧紧挨着停放。 竹叶笑着道:“这上下货物,也很方便。”说话时候,约翰已经在通事的带领下走过来,看见翠柳,约翰先对翠柳鞠躬,翠柳急忙还礼,而通事却和约翰拉了拉手,接着通事才对翠柳解释:“这就是西洋礼节。” “那,他们可还,可还下跪?”翠柳晓得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礼节,更何况这隔了几个大洋,还是不同的国家。 “他们有什么骑士礼仪,双腿只能跪给什么教主。”教主?翠柳更疑惑了:“他们也信神佛。” “不一样的!”通事觉得翠柳问的越来越难以解释,只能含糊地说不一样,既然是不一样,那翠柳也没继续问下去,而约翰已经和竹叶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接着就和通事说,通事就把约翰的话给转译过去,不外就是这些货物不错,银子已经交给了竹叶。 说话时候,就有几口箱子被送过来,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个地圆形的银块,翠柳曾在王家见过这样的银块,据说是什么美洲地方出的,上面雕了只老鹰,所以又叫鹰洋。 竹叶已经捡起那鹰洋,对翠柳笑着道:“这些外商用的大多是这样的鹰洋,他们自己本国的钱,和我们也不一样,这鹰洋,这大的一块就是一元,两块就是一两,也有小毫子。” “我这几天都没注意,这世面上用的银子,竟然都不是元宝了。”翠柳已经拿起一块鹰洋颠了颠,听到风中传来的清脆的声音,这些鹰洋,都是上好的。 “是,这些鹰洋,每块都有定数,比银子要方便些。更比铜钱方便。”竹叶还担心翠柳不明白,又在一边解释,翠柳怎么不明白呢?一千个钱,才能兑一两银子,而这里,两块鹰洋就是一两银子,也就是说,这里总共有五千个鹰洋。 五千个鹰洋,两千五百两现银子,只用数个数,不用动秤,难怪这边都用这个,这是多么方便的钱啊! 翠柳看着这些鹰洋,觉得自己再次被震惊了,而竹叶已经笑着说:“这些都是新制出来的,并不是那样用久了的。” “这世面上还有用久了的鹰洋?”翠柳虽然知道广里和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不一样的,但这不一样的地方未免太多了,竹叶还没解释,那通事就笑了:“自然有用久的,这会儿,这些鹰洋只在这里用,但等日子久了,这些鹰洋,必定是能全国都用的。” 全国都用?那若是有人开了个制造鹰洋的地方,岂不就是邓通一样富了?翠柳仿佛看到了眼前,那些闪闪发光的银子。 约翰又说了几句,通事打着翻译,不外就是感谢的话,还有下次再合作,接着约翰就伸出手来,翠柳仿照通事的样子和约翰拉了拉手,而竹叶就站在那微笑,对竹叶这个女人,翠柳觉得,真是自己生平所见的女子中,最神奇的一个。 以至于翠柳都忘记了,自己还没回答竹叶,到底要不要和竹叶合作。若和竹叶合作,夏天青那边,分明又是要走行会的,而翠柳,想的是和夏天青合作。 此时货物已经全都拉到了舱里,用吊绳把那些箱子吊下去,只留了一口箱子在这里,竹叶笑着道:“这口箱子,是我预先留好的抽水。” “应该的,应该的!”翠柳连声忙道应该的,竹叶又笑了:“江爷真爽快,我们还是往前面去,再去喝一杯,至于这些银子,放心,就让他们在这里,没有人敢动从我船上下去的银子和货物。” 说到这句,竹叶面上却又添上了几分厉色,一点也不像方才那个娇俏的女子,但是翠柳知道,若不是有这样的厉色,竹叶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做生意? 这一回,因为舱里已经半满,竹叶带着他们从甲板一侧走过去,这甲板两边可以看到全是房间,而有些房间内,还传出笑声。 “不过是有人在谈生意罢了,这谈生意,有时候谈到价钱不满意,难免会有争执,这时候姐妹们上去添茶倒水的,也能说个笑话,解解闷。”竹叶坦然地说着,而众人也走回了方才那间舱房,舱房内已经摆满了酒菜,而那酒,都是一色的红葡萄酒。 翠柳在王家做当家奶奶,也是有过见识的,这样一瓶葡萄酒,所费并不便宜,而在竹叶这里,就随便地拿出来待客,可见竹叶这生意,做的着实兴旺。竹叶请翠柳和约翰坐下,这才亲自给二人倒酒。 约翰端起酒杯,对翠柳说了几句,通事在一边翻译了,翠柳急忙也说了几句多谢的话,这酒翠柳之前喝过,并不好喝,因此只喝了一口,就说自己不胜酒力,端起一边的香片喝了。竹叶也不似旁人一样要劝酒,而是又上了几味点心,一些水果,各人捡喜欢的点心吃了几口,又吃了些水果,约翰就站起身,示意自己要告辞,竹叶送他到舱门,转身就看见翠柳定定地看着自己。 竹叶笑了:“江爷看着我做什么?” “看着你,才让我感慨,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奇女子!”翠柳这句话是真心实意,而竹叶也听出翠柳话中的真心实意,竹叶不由微笑:“江爷太看重我了,什么叫奇女子,不过是比倚门卖笑,稍好一些罢了。” “那不过是世间的……”翠柳冲口就要说出一些话,但觉得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于是翠柳把杯中的茶一口喝干,对竹叶笑着道:“我该走了,这里,以后,我就算不会常来,也会告诉别人,这里有个奇女子,而不是一个,比老虎还可怕的女人。” 这江上的流言蜚语,比起这江上的浪涛也不见得弱到哪里去,竹叶听到翠柳这句话,未免触动心肠,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声,就见翠柳往后面去,显见得是去寻自己的船,原本竹叶该亲自送出去的,但竹叶却坐下,只是摇着扇子。 “姐姐,我们这次,还真是捡了个便宜,只是不晓得夏爷会不会……”通事已经把那些鹰洋给数清楚了,欢欢喜喜地走进来,对竹叶笑着说,竹叶瞧向通事:“这会儿你才担心夏爷?不过这位江爷,我觉得,也不会输给那位夏爷。” “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要知道,夏爷在这里,也是十来年的生意了,不,若是连他父亲那辈算上,那是几十年了,江爷初来乍到,根基浅薄,哪里能比得上夏爷?”通事不解地问,竹叶白通事一眼:“你啊,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哎,那日,我就不该让约翰和江爷这笔生意成了,可是这到了眼前的银子,怎么能让它飞了呢?”竹叶自言自语地说着,就听到传来划船的声音,竹叶推开窗,看见翠柳站在船头,那艘小船正经过竹叶的大船,看到竹叶从窗口探出头,翠柳对着竹叶连连挥手,接着,小船就消失了。 竹叶把窗户关上,通事已经笑了:“奇女子,姐姐,也不知道这说过你奇女子,想沾你便宜的人,到底有多少,这个江爷,不过也是这样的俗人。” “俗不俗的,就要看以后了。”竹叶淡淡地说着,看着那船远去,消失在黑暗中,不知道江翠能,以后面对的,是黑暗呢,还是另一条路?竹叶惆怅地想着,只恨上天没把自己生做男儿身,想做点什么,动辄就是流言蜚语,难,女人在这世间本就难,而流落过烟花的女子,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就算这样,也多是有人在那搬弄唇舌,比老虎还恶的女人。 翠柳欢欢喜喜,果真这回去路上,也是十分平安,到了广州城内,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但船舱里的几口箱子是真的,翠柳只想手舞足蹈,而不是回去倒头就睡,到了码头,找了力工,把那几口箱子抬回客栈。 在这城内,拿出去货物,换回几口箱子的事情多了,众人也并没有侧目,翠柳把那几口箱子放在自己床下,想着换回来的银钱还不够,还该再采买些货物,那小镜子,小怀表,还有那些精巧的外洋玩意,自己也可以买些回去,到时候开张个店,就能卖这些了。 翠柳在这想的欢喜,就听到门上传来敲门声,接着木恩的声音响起:“江大爷,江大爷,您在吗?” 第五十七章 “怎么了,木管家?”翠柳上前把门打开,看见木恩这样就笑了,木恩压低嗓子:“江大爷,您是不是有个堂弟,排行三,人称江三爷的?” 江三爷?这个人翠柳是十分熟悉的,因此翠柳点头:“是,确实有这么一个堂弟。” “您可曾听说过,江三爷遭过难?”木恩又问,问到这句翠柳就知道木恩是因为什么来的,因此翠柳对木恩道:“还请往里面坐,我只听舍弟在信上说,在路上遇到了强盗,所以就吓得回家,后来叔叔写信来,对我指责了一番,说我没有派人送他回去,险些让他折在路上。” 木恩一拍大腿:“果真江大爷您是不知道实情。” 不,我对实情知道的很清楚,但木恩这样说,翠柳也就装作一脸疑惑地问:“什么叫实情?” “江大爷啊,我实对您说吧,这救了你们家三爷的,就是我们大爷。”木恩说出这句,翠柳才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之前夏大爷怎么没有说?” 这一句把木恩反问住了,木恩总不好说自己主人的坏话,只能对翠柳说:“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横竖我们大爷就是不许我把这事儿说出来,但江大爷啊,您为什么别处不去,偏偏就去了竹叶姑娘的船上?” “竹叶姑娘的船,就跟行会一样,人人都能上去得,为何偏生我不能上去?”翠柳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木恩,木恩向来老实,不然不会连通风报信都做的这么粗糙,听了翠柳这话,木恩就在那瞪着眼睛:“是,您说的是对的,可是,可是,您为什么偏偏就和约翰先生做了生意?” “这更奇怪了!约翰先生看上我的货,价格还相应,那我当然就要卖给他了,难道我把这些货放在手中,然后卖不出去,就惹人笑话?”翠柳步步紧逼,木恩急的都快要转圈圈了,翠柳晓得木恩着实是个老实人,唯因其老实忠厚,事事以夏天青为先,才得到夏天青的全部信任。因此翠柳继续道:“木管家,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说这城内,又出了新的规矩,我不能上竹叶姑娘的船,更不能和约翰先生做生意?” “不是,不是!”木恩双手直摆,看着翠柳一脸纠结,翠柳已经给木恩倒了杯茶:“来,木管家,你先喝口茶,顺顺气,然后再和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木恩喝完了茶,捏着杯子瞧着翠柳:“我也不晓得我们大爷是怎么想的,似乎总是看江大爷您看不顺眼,就上回的事儿,按说是我们大爷的错,可是我们大爷呢,却做出一副这事儿和他没多少关系的样子来,甚至还不愿意给江大爷您牵线搭桥。” 这一点,翠柳也十分疑惑,为什么夏天青会连牵线搭桥都不愿意,毕竟翠柳出了那么大的力气,老苏都给了翠柳一条商路,而夏天青,却只愿意拿出钱来买了翠柳的货,就恨不得翠柳远远离开,再不回来。 “只怕是,我和夏大爷没什么缘分,夏大爷一看到我就气恼。”见木恩眉头紧皱,翠柳也只能猜测着说话,木恩摇头:“不是这样的呢,江大爷,我最明白我们大爷了,我们大爷向来都是有利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做。可是这样的话,就更奇怪了。” 木恩后面这句话,是自言自语,翠柳不由瞧着木恩,这更奇怪,是因为什么?难道说他们主仆,还有什么关于自己家的事情吗? 木恩抬头看着翠柳,急忙笑着说:“我说的更奇怪,是因为江大爷一看就是个能干的人,说话做事也是很有主见的,所以我们大爷,为什么不愿意牵线搭桥,甚至于这回江大爷和约翰做了生意,我们大爷就十分气恼,想要用江三爷的事情,压江大爷您离开。” 这个,木恩不晓得,翠柳自然更不晓得了,所以翠柳只笑了笑:“多谢木管家了,你们大爷,什么时候来?” “他这会儿还在赶路呢,明儿一早才能到。”木恩刚说完就双手直摆:“江大爷,我啊,并不是不忠心我们大爷,只是觉得,江大爷您明明是个这么好的人,我们大爷也很好,你们二位合作才是最好的,怎么我们大爷偏偏不想和您合作,还百般阻拦。” 看来是木恩先回来收拾东西,夏天青后回来,翠柳笑了:“多谢木管家这番话,你放心,等你们大爷回来,我定不会和他吵起来。” “我!”木恩面上又现出为难神色,翠柳上前把木恩手中的杯子拿下来:“不要这样想了,想多了也没意思,你赶紧回去,好好地把屋子给收拾出来,你们大爷只怕就要回来了。”木恩有些担心地看了看翠柳,还是走出门了。 翠柳看着木恩离去,面上露出微笑,夏天青来的正好,自己啊,就怕他不来责问,也怕他啊,什么事儿都装作没发生一样。夏天青,我要和你合作,既然定了就不会放弃,至于你想推开我,不管什么原因,实现不了。 这一天翠柳让小森也好好休息一下,还给了他一块鹰洋,要他拿着上街买些吃的,放松放松,小森欢欢喜喜地出去了,翠柳毕竟是闺阁中娇养的女子,这些日子的奔波再加上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已经让她疲惫不堪,让伙计送来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胡乱吃了一点饭菜,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乱梦连连,梦到已经发了大财,回到家乡时候,特地从王家门前过,却见王家门前已经换了匾额,问过了别人,才晓得王家已经败落,至于是何原因,梦中也不知晓,还梦见朱家的店铺被火烧了,那火光直冲云天,看不到什么人,只能听到有人在悲伤地哭泣,还梦见自己站在翠能面前,对他说,哥哥,看你的妹妹,是不是不输男儿? 乱梦连连,或欢喜或悲伤,竟让翠柳不愿意醒来,直到耳边传来雷鸣一样的声音:“东家,东家,你快醒醒,快醒醒!” 翠柳还在梦中,立即坐起身:“怎么了,是不是发大水了?”就听到耳边传来夏天青嘲讽的声音:“江大爷倒是好睡,日上三竿还不见起来!” 夏天青?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中?这时候翠柳也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只是对小森道:“小森,以后我睡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的房间。” 阿猫阿狗?小森看向夏天青,他是什么阿猫阿狗吗?但是夏天青的神色只是变了变,就坐在翠柳面前:“怎么,江大爷睡着了,是不能被人打扰的,那江大爷直接冲进我的房内,要我起来,那又是怎么回事?” 当着夏天青的面,翠柳自然不能揭开被子起身穿衣,幸好因为是在客栈之中,翠柳的中衣都穿的好好的,连头发都已经剃过,倒不必担心自己露出女儿态,因此翠柳只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对夏天青道:“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睡觉很轻,稍微被人打扰就很痛苦,我就是这样的人,不行吗?” “江大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无话可说,但是江大爷既然这样娇弱,又何必出来做生意,就在家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夏天青还是语带嘲讽,翠柳见他每一句话都要自己回家,气的不得了,抬头就看见夏天青眼圈乌青,眼中布满血丝,也不晓得有多少天没睡好。 于是翠柳忍下那口怒火,对夏天青冷笑:“是啊,因为我娇弱,所以我才要学夏大爷的样子,努力在外面做生意,而不是一个人就在家中,守着那点地土过日子,怎么,我这样上进,夏大爷还不许?” 见翠柳又开始口齿伶俐起来,夏天青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而翠柳已经对一边的小森:“小森,去给我打洗脸水来,夏大爷,您先请往外面走,等我梳洗好了,再和你说话!”说着翠柳就给小森使眼色,要小森把夏天青给带出去,小森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上前就把夏天青拉出去了。 夏天青猝不及防,真的就被小森拉出去,而翠柳已经从床上跳起,把门关好,自己飞快地把衣衫套好,帽子戴好,衣带也系好,往镜子里瞧瞧,很好很好,一点没有女儿态,镜中是个翩翩少年郎。 夏天青站在门边,伸手就要去推门,翠柳已经从里面把门打开,两人差点撞到了鼻子,翠柳才抬头看着夏天青:“怎么,夏大爷,连来别人家做客的规矩都忘了?” 规矩二字一出口,夏天青意识到自己该说什么了,所以夏天青冷笑:“规矩?原来江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 “自然是有规矩的人家。”翠柳见小森已经把洗脸水端来,就在那边洗脸边慢条斯理地说:“比如,我们家可从没教过,大清八早地就闯入别人房间,要别人给你解释的。” 第五十八章 “江翠能!”夏天青气的连名带姓地叫了,翠柳用手巾擦着手,看着夏天青:“我在呢,请问夏大爷有什么指教?” “江翠能,我就想问,你既然说你们家是有规矩的人家,那对救命恩人,是怎么看的。”夏天青这话一问出来,翠柳就笑了,怎么这个夏天青,要到了这个时候才会这样说,但翠柳的笑容转瞬即逝,反而装出一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看着夏天青:“夏大爷救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救得并不是你,而是你的堂弟,江三爷。”夏天青不知不觉被翠柳绕进去,当然也只能按着翠柳的话说,翠柳点了点头:“嗯,原来舍弟是你所救,可恨舍弟太年幼,竟然没有问过救命恩人的姓名就走了。” “那时在我瞧来,不过是件小事。”这一句就又被翠柳抓到把柄:“那时候是小事,怎么这会儿,就不是小事了?敢问夏大爷,您到底在说什么?” 夏天青来之前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说服翠柳,可是说一句就被翠柳顶回去一句,而现在,又被翠柳绕进去了,夏天青真的有想打翠柳几下的冲动,但夏天青毕竟是在外面做了许多年的生意,再冲动也不能给人落下这样的口实,于是夏天青淡淡地道:“我当日救过令弟,这会儿到了广州,我们也算有缘,所以我才劝江大爷,商场险恶,还是回家去吧。” “夏大爷这是拿了谁家的银子,还是在害怕什么,怎么数次三番,只想要我回家?”翠柳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直视夏天青的眼睛:“夏大爷,若您真能说出,自己拿了谁家的银子,或者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要我回家,那只要你说出个理由来,我就回去,绝不容夏大爷您焦心,若是不能……” 翠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还带着一点威胁:“那夏大爷,这生意场上,也不要说什么交情不交情,都是做生意,我就夏大爷卖什么,我就跟着卖什么。” “江翠能,你真的以为做生意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情,还有你这个脾气,连竹叶的船你都敢上去,还横空抢了我的生意,也亏得你抢的是我的生意,不然这会儿,就在回来的路上,你就被丢进珠江了!”夏天青的火气也上来了,高声喊起来,翠柳的声音也变大了:“是,你口口声声,只是说我抢了你的生意,不守规矩,可是你的规矩又在哪里?况且你要真觉得我抢了你的生意,你就去和竹叶说啊,让竹叶不让我上船,也让约翰先生不要我的货,你来寻我的麻烦,不过是个懦夫!” “好,好,你口口声声我是个懦夫,那你呢,不过是个莽夫!”夏天青的话让翠柳冷笑:“莽夫也好,莽夫也能在适当时候,做出些事情来,夏大爷,你和老苏的事情,若不是有我这个莽夫,只怕这会儿你还在犹豫,还在徘徊,还在想,到底要不要被陈家利用。夏大爷,你也别过河拆桥做的这么难看。竹叶这边,是老苏给我搭的桥,她原先做过什么,我并不关心,也不在乎,毕竟人人都要吃饭,也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生下来就是少爷,被捧凤凰一样地捧着长大!” “你怎么知道我生下来就是少爷,你怎么知道我被捧凤凰一样地捧着长大,江翠能,你不能把你的经历,安在我的头上。”夏天青在家中的事情,极其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他也从来不说,这会儿听到翠柳这样说,夏天青已经怒不可遏,高声喊了出来。 翠柳冷笑:“你若不是从小被捧凤凰一样地长大,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候,还对我百般指责?我问你,你和老苏一起,对付陈家,我有没有出力?” “有!”就算夏天青再嘴硬,也只能点头承认,翠柳继续:“那好,你和老苏用我做诱饵,我在牢里蹲了一天一夜,有没有这回事。” 夏天青明白翠柳要问什么,闭嘴不回答了,翠柳见夏天青闭嘴不回答,冷笑道:“夏天青,夏大爷,你在这里也好,在外面也罢,都是人人尊重的,那你可曾想过,我虽是个小商人,却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不是你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既然能想办法说动你和老苏合作,那你怎么就认为,你给我丢下一些银子,我就会乖乖地离开这里?” 翠柳的指责让夏天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而要说出实情,夏天青相信,翠柳是绝对不会走的,夏天青只能长叹一声:“那你可知道,这里的规矩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规矩不会我就学,若是规矩不对,那就改规矩!”翠柳高声说着,夏天青愣了愣,接着笑了:“改规矩,你可知道,这改规矩有多么难?” “难,难道就不去做了?夏大爷,你定然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想要对付陈家。”翠柳又说中夏天青了,夏天青顿时就把嘴巴紧紧闭上,不肯多说一个字。 翠柳见了夏天青这样,长叹一声:“夏大爷,好,你没有给我报酬,那我抢了你的一次生意,我们两个就算扯平了。” “什么叫就算扯平?”夏天青语气之中又有不满了,翠柳才不去管他话语之中有没有不满,继续自己说下去:“我的目的,你也晓得,我知道夏家是棵大树,我根基浅薄,若没有人带领,那在这里撞来撞去,诚如你所言,什么时候被人丢进珠江也说不定。所以夏大爷,我一直都是诚心想和你合作的。” 翠柳的目的一直都是这个,夏天青也明白翠柳的目的,然而答应和江家合作,是简单的一句话,但真要和江家合作,考虑的就很多。所以夏天青还是没说话。 翠柳看着夏天青:“竹叶那条路,是老苏给我的,你不愿意我继续走这条路,是不是因为竹叶姑娘,是半官半私?” 这是翠柳猜测的说法,但这句话是对的,夏天青总算开口:“竹叶这条路,很多人都想走,但她能顺利地做这条路,是因为和前任监督的师爷,你明白是什么就好。” 前任监督的师爷,那就是虽离开了这里,但也余威尚在,所以竹叶在船上做这牙人生意,才不会有人来管。但是这人情总有用完的一天,果真夏天青继续道:“这位监督,也没有说这件事,但是,这任监督任期将满,若竹叶继续这样做,也许,也许……” 夏天青期期艾艾,没有把后面的话说下去,翠柳却已经笑了:“可笑,可笑,你们这些人,竟都不如一个女人,你们明明知道,行会这些年行事越来越霸道,大家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少了一个陈家,又有什么用,照样会有王家李家,甚至于有你们夏家。” “我们夏家若主持行会,定不会像陈家一样霸道!”夏天青断然打断翠柳的话,翠柳看着夏天青:“你是想说要靠良心,可是你我都是商人,商人的良心,又有多少靠得住?” 夏天青当然知道纯靠人的良心,并不能完全靠得住,就听到翠柳继续:“行会到了现在,并不敢让客商们直接和洋商见面,而是由行会收购货物,再卖给洋商,这本已超过了行会的规矩。夏大爷,你说这里的规矩与众不同,那你说说,这条规矩,是对呢,还是错的。” 夏天青垂下眼,不敢直视翠柳的目光,而翠柳看着外面:“想要伤害竹叶姑娘的,并不是关上的监督吧?毕竟他们只要商人们照了章程缴纳税款,就万事大吉。至于商人们赚了多少银子,他们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你该知道,这出入货物,总有银钱方面的事情,这些商人们若直接交易,互相耍赖的也不少!”夏天青这句话听在翠柳耳中软弱极了,她嗤笑一声:“那行会凭什么每笔生意要抽一成的水?他若要抽水,就要保管银子!”说着翠柳往床下那几口箱子一指:“竹叶姑娘能做到的,原本就是行会需要做的,那就是,货物在行会交易,一边把银子交来,一边把货物发来,这,是原本那位吴行首定下的吧。” 只可惜这就损伤了以陈家为首的别的商家的利益,毕竟他们想的是一手统揽这边的货物,再卖给洋商,这价钱,自然是他们说了算。美其名曰,这是不让商人们吃亏,没的货物白白送出去了,收不到银子的道理。掩盖他们这样做,所赚取的利益更高。 而能逃离这条规矩的,只有少数大商家,如夏天青这样的商家。至于翠柳这样的小商家,那自然是逃无可逃。所以才有竹叶这样的人出现,用的是三十年前吴行首定的规矩,但是这样私下的牙行,没有入了行会,自然会被行会们打压。至于关上的监督,他只需要按时收到税款,别的事情,他才不在乎。 第五十九章 夏天青点头:“是,都是三十年前定下的,但是现在,不是三十年前,而且这三十年来,陈家在这经营多年,纵然这次,我们算是把他从行首位置赶下来了,但你要知道,陈家经营多年,盘根错节,江,你还是离开吧,不离开,你真的有性命之忧。” 利息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翠柳是明白这点的,翠柳眯起眼笑了:“原来夏大爷是关心我!” “我,我没有关心你!”夏天青几乎是冲口而出,但翠柳笑容没变:“我知道,不管你关心我也好,不愿意我趟这趟浑水也好,夏大爷,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想过只吃一口安乐茶饭,不然就像你说的,我还不如待在家中,何苦要远道而来?” “你还真是不听劝,但你要晓得……”夏天青话没说完,就被翠柳打断:“条件!” 夏天青愣住:“什么条件?” “你和我合作需要我通过的条件。”翠柳把一整句话说完,夏天青不由看着翠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告诉了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离开,江翠能,这个生意场和你在家乡的生意场不一样,这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没被连皮带骨吞了,就是你的好运气了。” “你难道不觉得,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吗?”翠柳答非所问,夏天青叹气:“你啊,竟然是一个,不晓得死字怎么写的人。” “我若是愿意忍气吞声,那我现在的日子,的确过的很好!”翠柳语气之中带着感慨,况且这忍气吞声,不过是对着婆婆和丈夫,这个世上做媳妇的,谁不要恭敬侍奉婆婆,做妻子的,谁不要以夫为天。但是翠柳不愿意,不愿意自己对着婆婆和丈夫忍气吞声,回头就折磨妾室,和她所出的孩子。毕竟正室面对妾室,多的是法子折磨她。那样的人,翠柳不愿意做,怎么能让自己,变的如此面目可憎,让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翠柳伸出手,这双手原本该是纤细白嫩,指若春葱,可是现在这双手已经有了薄薄的老茧,已经开始变的粗糙,已经不再是那双人人都羡慕的手了。 夏天青的叹息传来:“那你可知道,以后这行会,会变的和原来不一样?” 陈家的势力虽然已经被打击,但这只是开始,而非结束,想要全面掌握行会,还需要夏天青下很多工夫,绝不是戏曲上唱的,一道旨意下来,恶人伏法,好人从此扬眉吐气。 翠柳笑了:“若害怕,我就不会来了。” 夏天青看着翠柳面上神色,知道她是一定要一个机会,于是夏天青闭上眼睛,等睁开时候,夏天青眼中所有的疑虑都已散去,代之是坚定:“既如此,江翠能,我给你一个机会,这是一两银子,在三日之内,用这一两银子,给我赚回一百两来。你记住,不能去赌,不能想别的法子,只能堂堂正正给我赚回一百两来!” 说着夏天青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接着夏天青就要离开,翠柳急忙叫住他:“你说的三日时间,是从今天算起,还是从明日?” “现在,立刻,马上!”夏天青只回答了三个词,翠柳伸手抬起那银子,一两银子,轻飘飘地在翠柳的手心里,而翠柳有些发愣,要用三天时间,用一两银子赚回百两。这是夏天青在刁难自己,翠柳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说动夏天青了,因此翠柳对着夏天青的背影高喊一声:“好!” 这声好还是那么坚定,夏天青的脚步似乎趔趄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往前面走。翠柳手里紧紧地握住那一两银子,自己一定能想到法子,堂堂正正地赚到这一百两银子。 木恩躲在院子门后,看着夏天青走进来,木恩先察言观色了一番,这才走上前:“大爷,大爷,这江大爷,他,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执拗着要找死的人!”进到院子里面,夏天青终于骂出来。木恩小心翼翼地:“这么说,江大爷没有听您的提议。” “没有,这人,简直是,简直是!”夏天青一时找不到自己要用什么词语来骂翠柳,只能连用几个简直是,木恩再次小心翼翼地问:“我方才听到江大爷似乎在说什么是,她要做什么?” “我给了她一两银子,说让她在三日之内,给我赚回一百两银子来,若不能,她也就不用再待在这里。”木恩听完夏天青的话,舌头都忍不住伸出来了:“大爷,您这是刁难啊!” “就是刁难,可是你也要知道,你大爷我,当年也是被我爹训练过的。”夏天青想起当年,唇边露出淡淡微笑,那时候,还是年少无忧的时候,但是那样的时光,转瞬即逝,此后就是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咬紧了牙,自己一个人面对。 翠柳握紧这一两银子,高声叫小森,小森很快从隔壁出来:“东家,您寻我?” “走,我们赶紧换衣衫,上街。”翠柳面上带有的兴奋让小森有些不解:“东家,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啊,要去赚钱,赚银子!”翠柳说着就换了件夏衫,见小森还呆站在那里,翠柳拍他一下:“你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是,是!”小森连连答应着,和翠柳往外面去,木恩站在门边瞧着翠柳和小森二人出去了,木恩这才自言自语一句:“可是,一两银子在三天内变成一百两,除非是去赌,但这江大爷,也找不到地方啊!” “你别做梦了!”夏天青拍了木恩脑门一下:“我和她说了,要她不能去赌,要正正经经地给我赚回这一百两银子来。” 木恩吓了一跳:“大爷,大爷,您说的,这是人话吗?” “怎么不是人话?”夏天青觉得自己一口恶气,这会儿才算出了一半,施施然地说。木恩嘀咕一句:“还说您说的这是人话,可是您难道不知道,这三天赚一百两银子不难,可那要不就手上有货,要不就手上有钱,这江大爷,被您说的,一没货二只有一两银子,就算去要饭,三天内也要不来一百两,您啊,这就是折腾人。” “我就折腾了!”夏天青说着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示意木恩给自己倒茶,喝了一口茶,夏天青才突然笑出声:“这孩子,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小森,你说我们手上的银子,能买什么东西?”翠柳站在行会那张纸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消息,但翠柳左看右看,还是没有看出来,自己这一两银子,能买什么东西。 “东家,我们能买的很多啊,你看,这外洋来的货物,什么玻璃镜啊,洋手巾啊,还有这珐琅镶的画儿啊,咱们昨儿不是刚赚了一笔银子,怎么会没钱买东西呢?”小森疑惑不解,翠柳瞟他一眼:“这不是什么家里的银子,是只有这一两银子,怎么买东西。” 一两银子?小森这下十分惊讶,怎么会只有一两银子呢?老苏已经走进来,看见翠柳就热情地打招呼:“江兄弟,看来你这是歇息过来了,要买些什么东西?我和你说,我这几年也是买了外洋货物往各处去卖,不光是京师,像什么杭州啊,苏州啊,都有些人家在京城做官回来后,想要些东西装点的,我看啊,最好卖的除了玻璃小镜子,就是这些珐琅镶的画儿,还有那洋法漆的各种东西。” “多谢苏大叔了,不过这会儿,我这里只有一两银子。”翠柳的话让老苏疑惑了:“不应该啊,你刚从竹叶那边下来,少说也有……” “竹叶姑娘那里,是一块鹰洋都没少我的呢,不过苏大叔,我这里这一两银子,是从夏大爷那里来的。”翠柳的话说的老苏越发疑惑,于是翠柳长话短说,把自己和夏天青的约定说了,老苏一脸恍然:“原来如此,江兄弟,你要真想和夏大爷合作,我也能从中说话,这会儿,你们这样约定,倒让我不好从中说话。” “多谢苏大叔了。”翠柳斩钉截铁地说:“但我就是要自己说服他,免得以后说起来,他说我是找人说情才能和他合作的。” 老苏瞧着翠柳,神色之中有些疑惑,但翠柳没有再说,老苏又迟疑一下才道:“其实,竹叶那边,这条路是很稳妥的。” “苏大叔,我想问您一件事!”老苏这话,倒让翠柳想起别的了,于是翠柳伸手把老苏拉到另一边,这神神秘秘的,让老苏有些迟疑,翠柳已经说出口了:“我听夏大爷的意思,行会中有人想对付竹叶姑娘。” 第六十章 原来是说这个,老苏笑了:“竹叶啊,她在这城里几十年,从生下来就在画舫里长大,对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她见得多了,别看她外表娇娇弱弱,可是着实爽气,也是个厉害人物。”竹叶当然是个厉害人物,不然怎能出了烟花又脱离烟花,还能在这搞一个半官半私的牙行,要知道就算是夏家,也只能开个货栈,自己和外商打交道,而不能开个牙行。 见翠柳还在迟疑,老苏继续道:“况且,行会里面想对付竹叶,但是竹叶自己,也想要行会整顿整顿。” 果真这竹叶,是个奇女子。翠柳不由感慨地道:“竹叶姑娘,果真与众不同。” 老苏惊讶地盯着翠柳看,翠柳不由有些奇怪:“苏大叔,怎么您这样看着我?” “竹叶这人啊,我常常劝她,生意呢,赚够了就够了,你想想,她又没有孩子,赚的银子足够自己下半世过了,还想要整顿行会,岂不是,让人家笑话吗?她却说,正因为她一无所有,只有这些姐妹们,才想要为姐妹们谋一份产业,一份永远被人夺不走的产业,免得她们继续流落烟花,倚门卖笑,过那些不愿意过的日子。” 说完老苏叹气:“可是她也不想想,她是个女子,又是那样出身,能有今日的这一步,还是全靠了那位师爷,等有一日,没了靠山,别人翻脸起来,她那艘船,也藏身不住。” “您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想,竹叶姑娘不会听。”既然心中存了那样的念头,要为姐妹们谋一份永远不会被人抢走的产业,那怎么会愿意听什么拿了银子离开这里好好过日子的话呢?老苏再次叹气:“是啊,我说的,她也不会听,江兄弟啊,我把这条商路告诉你,其实是有私心的。” 老苏有私心,这是必然的,所以翠柳看着老苏,老苏继续说:“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把这条商路告诉你,若你没有成功搭上这条线,那就万事都不会发生。若你成功搭上这条线了,那就,那我就要劝你,不要沉迷于这样的商路。” “苏大叔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我们做生意的,是想着怎么做生意,怎么会,不要沉迷于这样的商路。” 老苏看了看翠柳,长叹一声:“总是半官半私,再说行会这边势大,这些日子,陈家虽被监督大人训斥了一番,这会儿灰溜溜地在查账,可是他们必定是想要寻出机会,立个功劳,再次翻身,像竹叶这样的牙行,就是他们头一个收拾的。” 毕竟竹叶是个女子,还是那样出身,是所有柿子中最软的那个柿子。 “竹叶姑娘知道吗?”翠柳话语之中已经有了担心,老苏点头:“她当然知道,所以她才想要整顿整顿行会,不然她为什么会请夏大爷到她船上,谁知道,夏大爷的生意竟然被你抢了。你说说,这都是叫什么事儿啊!” 果真这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的,翠柳顿时明白夏天青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甚至还要叫自己离开这里,也许夏天青不愿意让自己牵扯进来,不,不是这样的,而是自己是比竹叶更软的柿子。陈家想要反击,就会从自己这里下手。翠柳想清楚了就笑了:“苏大叔,都说,富贵险中求,我求了一次,没有成功,那这第二次,我不会放过的。” 老苏没有想到翠柳竟然这样回答,愣了下才道:“可是,可是……” “苏大叔,没有什么可是的,我知道这会儿风云变幻,有人会被浪冲倒,有人会迎着浪头往前走,苏大叔,既然这是个机会,我就要牢牢抓住。”翠柳的语气更加坚定,行会风云变幻,才会给人往上的机会,一成不变的话,那谁都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往前走,只能等在那里,等一点藏羹剩饭。 “你!”老苏这会儿是真的震惊了,过了好半日老苏才说出这么一句:“我以为我已经很大胆了,谁知道你更加大胆,甚至于,比我想的还要大胆。” “苏大叔,我不是大胆,是没有法子。”翠柳笑眯眯地说着,老苏才不相信翠柳说的,老苏刚要反驳几句就见翠柳站起身:“看来,今儿在行会是一无所获了,不过能听到苏大叔这番话,我算是明白了,这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才好。苏大叔,不瞒你说,我也想做个大商人,我也想让我们家再光复起来,苏大叔,所以这一次,我这个险,是冒定了。” 说完翠柳就催促小森,二人匆匆离去,老苏坐在那看着翠柳的背影,一脸叹气:“看来,真的是我老了。” 吴事忙已经走到老苏身后:“这个江大爷,这样锐气的年轻人,也不多见了。” “可是他不晓得,有些事,并不是自己想,就能成功的。”老苏摇头叹气,吴事忙笑了:“你和他打这么久的交道,难道没看出来,这个人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放手。阿兄,我们年纪也不小了,这件事了了之后,就不要再做生意了。” 老苏想起自己曾经劝过竹叶的话,突然笑出声:“我当初是怎么劝竹叶来着,这会儿,你又劝我了。” “阿兄,急流勇退也没什么不好,况且你已经为伯父报了仇,若再在行会中出现,只怕陈家还要拿你作伐。阿兄,伯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急流勇退了,然后娶个老婆,生个孩子,也算延续宗嗣,我看,竹叶就很不错。” 吴事忙的话让老苏的脸一红:“这话幸亏竹叶没听到,若竹叶听到了,会打你呢。” 吴事忙还想再说几句,老苏就站起身往外走:“我倒想知道,这江大爷,和夏大爷的这个约定,江大爷能不能做到。” 吴事忙晓得一说这话,老苏就要跑,只能站在那看着老苏的背影,这个约定,只怕十有八九,江大爷,是做不到的。 翠柳带着小森走出了行会,看着街上的熙熙攘攘,翠柳四处张望,这一两银子,还真是不晓得该买些什么,才能为自己赢得约定,只是这日头都偏西了,还是先回客栈吧。翠柳回到客栈,就见店堂内人声鼎沸,这也是常事,翠柳刚想穿过店堂,就被人抓住:“江大爷回来了,江大爷啊,我们就想问问你,那个约定,是押你赢呢,还是夏爷赢?” 什么,这竟然已经有人开了赌局?翠柳目瞪口呆,掌柜已经排开众人走上前:“江大爷,是这样的,今儿有人知道了您和夏大爷的约定,就有人说,这样的热闹很多日子都没有了,不如,我们来赌一把,赌谁会赢。” 有个客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江大爷,我们也晓得这事儿啊,有些不好说出口,可是呢,我们也想,也想……” “随你们去!”翠柳虽然觉得这些人的行为有些难以言说,但这是别人家的事情,翠柳还是不掺和了,于是翠柳要往里面走,但还是被人拦住:“江大爷,您啊,就吐个口,看看到底谁赢。” “这会儿,押我和夏大爷谁赢的多些?”翠柳被缠的没有办法,看向掌柜,掌柜忙笑着道:“大家都只是在这开个玩笑,并没有正经地……” “掌柜,您就别说这话了,我也不晓得我会不会赢了夏大爷,但是呢,我既然和夏大爷有了这个约定,就不会半途跑了。”翠柳高声说着,翠柳的话顿时引来众人的欢呼,已经有人在说:“江大爷既然如此爽气,那我们就押江大爷赢,横竖不过一两银子,丢了也没什么打紧。” 看来,那么多人都料定,自己不会赢了,翠柳走出人声鼎沸的店堂,看着站在门外的夏天青,不晓得他站了多久,也不晓得他听到了多少,翠柳只是从他身边经过,夏天青已经笑了:“江大爷,这输了也没什么打紧,你也可以拿些货物回去你们家乡卖,卖完一批,再来进一批,这一进一出,一年也是好几千两银子,足够你在家乡丰衣足食了!” “多谢夏大爷好意,但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并不会改变。”翠柳说完就离开,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个人啊,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大爷,我就说啊,这江大爷定不会轻易放手的!”木恩欢欢喜喜的声音响起,夏天青白了木恩一眼:“你只会说这个,也只会吃,你就这样巴不得你大爷我,输了?然后不得不教导他。” “大爷,这不是您说的啊,做生意,还是要看人品的,我看这位江爷,人品相貌都很不错,比家里的……”夏天青瞪了木恩一眼:“越说越不像话了,说的就像我想要把妹妹嫁给他似的。你别做梦了,他家里已经娶了妻子。” 第六十一章 “不,不,大爷,您怎么想到这里去了,我怎么不知道家里的小姐们,个个都是金尊玉贵,这要嫁,也要嫁个读书人,以后好当举人娘子,做官太太的。”木恩跟在夏天青身后在那和他说,翠柳已经听到木恩和夏天青的对话,不由勾唇微笑,不管怎么说,这约定,自己要想办法完成,今儿已经看了,没有什么东西好买的,那要不要? 翠柳低头看向床底的那几口箱子,这些箱子里面,放着满满的鹰洋,自己只要打开箱子,拿出鹰洋,就能完成约定。但这样的作弊,翠柳知道夏天青一定能一眼认出来,而翠柳也不屑,不屑这样的作弊,那剩下的事情,就难了。 翠柳躺在床上,望着帐子上的花纹,这要怎样才能实现这个约定,把一两银子变成一百两,想着想着,翠柳闭上了眼睛,仿佛还是幼时,在闺中,娘拿着一块帕子递给翠柳:“你也不小了,要学着刺绣了。” “这些花可真好看,娘,我要学这个。”童年翠柳的笑声回荡在耳边,翠柳睁开眼,看着黑黝黝的屋内,翠柳披衣坐起,点了灯从箱子里面取出一样东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花样子,这些花样子,翠柳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但这些花样子,曾经陪伴翠柳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寂的夜晚。 买针买线,然后在一夜之间,刺绣出一副来,这也不失一个办法,但是这样的刺绣是值不得一百两的。翠柳有些泄气地把花样子重新收起来,况且要刺绣的真正好,所费的工夫那可不小,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费这么多工夫刺绣出来一副。 翠柳辗转反复,巴到天亮就又叫上小森走出去,木恩看着翠柳二人走出去,就跑到夏天青屋内:“大爷,大爷,他们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晓得到了晚上,能寻到什么东西回来?” 夏天青不悦地看着木恩:“你是夏家的人呢还是江家的人,怎么那么操心这件事。江翠能要是输了,那不正好。” “是,是,大爷,我当然是夏家的人,可是我也不愿意江大爷输!”木恩的话让夏天青瞪了他一眼,接着夏天青就摆手让木恩出去,自己重新躺下,也不晓得这个江翠能,到底怎样才能买到能从一两变成一百两的东西。 翠柳带着小森来到街上,并没有像昨日一样在洋货那边寻,而是带着小森来到丝绸,刺绣这些地方。卖这些的,多是中国商人,小森看着翠柳走进一家又一家的店铺,也不问价,只是看着各色料子,还有那些刺绣,多是苏绣,小森也只见翠柳拿起那些苏绣,看了看,似乎也不十分满意,放下就走。 当走到中午时候,小森忍不住问翠柳:“东家,您到底要寻什么东西?” “我要寻,寻一副能值得百两银子的刺绣!”翠柳的话让小森愣住:“值得百两银子,那这刺绣得多好啊,或者,就像缂丝出来的,也或者,就是蜀锦。”小森这些日子还是学了些东西,翠柳已经笑了:“傻子,这些都不是刺绣,而是织出来的,况且这缂丝,大多是贡品,就算能流出来,也所剩不多,质量也不是特别好。” “可我听说这些缂丝很贵。”小森老老实实地问,翠柳又笑了:“是,是很贵,可也要看是什么东西,就比如说……” 翠柳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哭声,这地方,人来人往,怎么这会儿就有哭声?翠柳循声望去,看见很快就围拢一群人,翠柳带着小森往前走,听到里面是个外地口音:“各位,来瞧瞧看看,若有喜欢的,就拿了去,三文不值两文地卖了。” 这是要卖什么东西?翠柳询问一边的人,这人摇头叹气:“你不晓得前几天这里有个客栈着了火,偏偏呢是库房,这人卖的本是上好的缂丝,结果这一着火,又一经水,原本价值千金的缂丝,这会儿白送人都没有人要,谁不嫌弃占地方,还不吉利。” 是这样啊?翠柳急忙挤进去,见这人面前摆放着一些缂丝,那些丝线残破处,可以看出是很好的丝!而残留的图案也可以看出这些缂丝的精美。翠柳的眼闪闪发亮,拿起一块问:“这些,要多少钱?” 这人正在哭泣,听到翠柳这问话竟然愣住了,已经有人笑出声:“这些还值得什么?这破的,连块手帕都不能做,还要钱?” 翠柳并没搭理路人,看向另一边,果真那些要比这些要好一些,似乎剩下的个头也要大一些,但翠柳掂量掂量自己那一两银子,还是看着面前这些,伸手捡了几块在手,对商人道:“你瞧这些,能值得多少?” 这上面的图案虽然还在,但已经不那么鲜亮了,这商人瞧了瞧翠柳,长叹一声:“你拿这四块,原本每块都要十两银子,这会儿烧成这样,总共三两银子吧。” 果真是商人,见了利,就忘了方才哭的那么难过了,翠柳摇头:“总共一两银子,你再把另外这块白布给我。” 一两银子?商人还不打算卖,只是在那摇头,翠柳晓得这也算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对那商人道:“你若真不肯卖,那一两银子都换不回来,这会儿我买走一些,别人也能买走一些,就算只剩的十两银子,你可以去买些玻璃镜子,精巧的珐琅盒子,然后一路上边卖边回家,说不定到了家,还能多卖几个银子,你若一分不肯卖,那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翠柳这番话说的有道理,这人咬了咬牙,把那块白布扯过来,包了这几幅缂丝,递给翠柳:“罢了,罢了,那就这样吧。” 翠柳欢欢喜喜送上一两银子,这人看着手中的一两银子,又要开始嚎哭,倒是有商人已经道:“既然如此,那这也就一两,我瞧着,这剩下的图案,剪了剪,再找人来锁个边,还能做个手帕。你啊,也别哭了,就照那位客商说的,能凑多少银子,就凑多少银子回家。” 众人在那挑着东西,翠柳已经抱着这几幅缂丝从人群中挤出来,小森等在外面,瞧见翠柳抱着这几幅缂丝出来,惊讶地说:“东家,您怎么要这些,这些东西,明显都不能,都不能……” “都不能什么?”翠柳可不会告诉小森自己的打算,抱着这几幅缂丝,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再去买些丝线,好在丝线也不贵,翠柳只摸出十来个大子就买到了好几束,又要人送了些针,东西齐了,翠柳也就和小森回去。 小森跟着翠柳买丝线,要针,等回去路上免不得小森又要问一句:“东家,您这是要回去做针线?” “怎么,你以为这还是在家中,什么东西破了,就有人给你缝补好?”翠柳含笑反问,小森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我们终究是男人!” “现在是在外面,什么东西破了就要自己缝,衣衫也要自己洗,下回再看见你悄悄地把衣衫递给那些串店的人去洗,我啊,就扣你的钱。”翠柳故意吓唬小森,小森急忙点头:“是,是,东家您说的是,我啊,以后不让人洗了。” 两人说笑着走回客栈,掌柜的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瞧见翠柳抱着东西走回来,掌柜不由好奇地问:“江大爷,您这是,买到货品了?” “是,买到了!”翠柳回答的很大声,掌柜更惊讶了,什么样的货品,第二日才能变成一百两?不过翠柳不愿意回答她,况且这时候时间紧迫,还是要赶紧回到房中,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给做了,所以翠柳匆忙往里面走。 掌柜拉住小森:“你们东家,买的什么?” “我们东家,买了些缂丝。”小森老实回答,掌柜不由皱眉:“缂丝?可是缂丝哪有一两银子能买到的。” 小森不说话,掌柜已经继续想:“不对,是不是前面那家,前几日遭了火,水又浇上坏了的那批货?” 小森点头,掌柜哎呀一声:“怎么会这样,你们东家这是怎么想的,这样的货一来是不吉利,二来也没什么用处,怎么你们东家就要买回来?” “我也不晓得。”小森老实回答,掌柜还想说话,翠柳已经在那招呼小森,小森急忙走出去,翠柳见小森进来了,让他去借来剪刀,然后翠柳就拿着笔,很小心地在那些缂丝上描画,让小森顺着自己描画的,把这些图案都剪下来。 这些图案,本是一副花卉,但现在已经被火烧的糊里糊涂,再加上水泼熄过,上面的图案也没那么鲜明,小森见翠柳吩咐自己剪下的图案都很细小,着实不明白:“东家,这些剪下来,有什么用处?” “自然是有用处的!”翠柳看着这些图案,这些图案看起来细碎,但在翠柳眼中,却是无价之宝,既然翠柳吩咐了,小森也只能继续剪,两人忙到天擦黑,总算把那些缂丝能用的图案都剪下来了,小森看着一地各式各样的图案,更加不明白了,翠柳刚要让小森把那些不用的东西都扔出去,就听到夏天青的声音:“吆,江大爷这是,要摆什么摊子?” 第六十二章 “夏大爷,我们约定要到明日傍晚,您啊,等等再来!”翠柳这会儿专心回忆着那些花样子,要怎样才能把这些零落的图案拼凑成一幅画,同时要用刺绣把它们连缀起来,只有这样,才能让夏天青闭嘴! 夏天青低头看着翠柳,见她十分认真地在计算着这些图案,还想再说几句,小森已经笑着道:“夏大爷,您瞧,我们东家这会儿正在忙,您是不是,等明儿再来。” 夏天青吃了一个闭门羹,也只能往外走,翠柳瞧也不瞧夏天青,对小森高声道:“关门,小森,你也出去。” 关门两个字落在夏天青耳中,夏天青着实有些不高兴,转头看去看见门已经关的严严实实,小森正从门中走出来,瞧见夏天青,小森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就顺着墙根溜走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去找木恩去了。 夏天青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这人到底要做什么?那些图案,粗粗看去也还保持了一点鲜艳,但是要利用它们,怎么利用,夏天青是想不出来的,而夏天青觉得,江翠能也想不出来。夏天青在门外盯了半响,得不到答案,也就转身回自己院子。 而翠柳已经在白布上描画着花样子,这些色彩鲜艳的,经过织工无数辛苦的缂丝图案,也被翠柳一个个地在白布上摆放着合适的位置。渐渐地,一幅百花图出现在翠柳面前,翠柳瞧着这幅图,剩下的就是要用刺绣把它们连缀在一起,但是只有一天时间,是不够的,只能取巧了。翠柳拿出丝线来,金针金线,这是绣娘们最常用的工具,而这些,离翠柳的生活已经很远了。 翠柳闭上眼,睁开眼的时候,眼神已经和方才不一样了,江翠柳,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若失败了就是前功尽弃!翠柳在心中告诉着自己,接着在白布上,绣下了第一针。若是平常这样刺绣,最好是用界线,可是界线是最难打的一种,特别费工夫,而现在,就不能用这个。 翠柳在心中告诉着自己,飞快地穿针引线,看着这些图案,渐渐地连在一起,先把图案钉在白布上,这个简单,翠柳很快就做好了,但是接下来就难了,这些图案毕竟不那么自然,还要在它们中间,描绘出枝条,叶子,遮掉有些图案边缘的一些毛糙,这就是细工夫,笨工夫。 翠柳觉得腰都弯的有些酸,已经很久没有做刺绣,就是这样,就在这时候翠柳听到门外传来小森的声音:“东家,东家,晚饭好了,您要用晚饭吗?” 原来已经是用晚饭的时候了,翠柳看了看外面,对小森道:“不用了,你不要来打扰我!” 小森恭敬应是,站起身才对身后的木恩说:“木大哥,您瞧,我们东家就是不肯让我进去。” “你说,你们东家,真的能把那些缂丝复原?”木恩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也许翠柳想把这些缂丝复原,然后就可以卖出高价,这个,小森也不知道,他只是摇头:“东家没说呢,木大哥,要是我们东家输了,我们离开了,我还会想你的。” “想我什么,我什么都没教你。”木恩的话让小森嘻嘻一笑,接着小森就说:“木大哥已经教我很多了,等我回到家,就和弟弟妹妹们说,这外面的天地,有多宽广,让我爹爹啊,不要只晓得耕田种地,还有许多事情。” 小森和木恩的对话并没传进翠柳耳中,她在起初的犹豫之后,很快就动的飞快,毕竟这刺绣工夫,翠柳从五岁起就开始学了,而翠柳学的又快又好,倒是让江太太吃惊不小,经常劝翠柳不要只顾着刺绣,江家又不需要绣娘。那时候翠柳是怎么回答的,她只回答,因为这很有意思,绣出来的东西,很好看。 江家这样的富户,家中也是有缂丝的,江老爷也曾拿出家中的缂丝,让翠柳观赏,领悟里面的东西,翠柳尽管不会缂丝,但是这刺绣和缂丝一道,某些地方是相通的,今日,是翠柳第一次真正地用刺绣把这些缂丝图案连在一起,也是翠柳的尝试。 木恩和小森回到院子,就见夏天青躺在院中纳凉,木恩给夏天青换了茶,夏天青突然叹了口气,木恩惊讶地问:“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有人啊,嘴巴怎么就这么硬,硬要说自己能做到,这会儿还在挑灯干活,等明日,他就知道了,光嘴硬是不行的。”夏天青摇着扇子,口中说的是谁,小森和木恩都知道,小森已经很小声地说:“夏大爷,我觉得,我们东家也是很能干的。” 夏天青冷哼一声:“能干在一张嘴吗?” 这个,小森就不敢回答了,夏天青说完就转身,似乎已经睡着,小森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翠柳的房间,不知道明日,是什么情形。 翠柳做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天快亮时才稍微打了个盹,而此时那幅图已经已经成了一半,翠柳睁眼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她没有继续歇息,只是拿起那幅图又继续做起来,定不能让自己的一切辛苦都白费了。 穿针,引线,这么简单的动作,翠柳都不晓得重复了多少遍,而门外小森的声音又响起:“东家,午饭都好了。” 从昨晚的晚饭到现在的午饭,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翠柳放下针线,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询问小森:“这会儿,离傍晚还有多少时辰?” “总还有三个时辰。”小森的声音传来,翠柳点头:“好,够了,小森,你在我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小森应是,翠柳这才喝了口茶,继续刺绣起来,这朵红花,要配绿丝线,而这一支梅花,正好被撩了一点点边缘,可以就做一朵墨梅。翠柳看着面前的百花图,面上现出自信的微笑,自己不会输,一定不会输。 眼看着太阳从正中,开始西坠,客栈店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还有人焦急地走来走去,只有夏天青一脸镇静地坐在那里,掌柜的借着给夏天青添茶的名义走上前,笑着问:“您瞧,时候快到了,这,要不要过去呢?” 时候快到了,还不晓得他在里面,捣鼓出什么东西。夏天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众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列位跟随我去瞧瞧吧,免得被我说空口无凭。” 既然夏天青让众人去瞧瞧,众人立即都站起身,跟着夏天青往里面走。小森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口守着,看见夏天青带人过来,小森站起身:“夏大爷!” “你们东家,这会儿,想出什么没有?”夏天青含笑问着,但心中已经十分急切,恨不得立即马上就推开门,瞧瞧拿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翠柳已经把最后一针缝好,瞧着面前的百花图,翠柳露出欢喜的笑容,翠柳知道自己要被逼一下才能做的特别好,但翠柳从不知道,自己被逼了一下后出来的东西竟然这么好,牡丹在左上角,只用薄薄一片绿叶衬着,梅花在最下面,绿梅红梅墨梅,勾勒出了一片花海,而在梅花上面,是海棠,玉兰,桂花各色花卉,仔细看去,牡丹旁边还藏了一朵芍药。 这幅图,翠柳觉得,要夏天青一百两银子还要少了,因此翠柳放下针线,整理下衣衫,从现在起,就又是江翠能了,这才上前打开了门,翠柳看着门外的众人,对他们笑着道:“我也很想请大家一起过来呢,免得到时候夏大爷说话不算话!” 翠柳的说话也带有一点挑衅,夏天青看着翠柳:“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两人针锋相对,但是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江大爷,您的货品,在哪儿?” “在那!”翠柳伸手一指,众人顺着翠柳的指点看去,看到了桌上的那幅百花图。 “这,这是什么?”饶是这些人见多识广,也从没见过把破碎的缂丝图案,用刺绣连在一起,形成一幅图的法子,而翠柳已经走上前,拿起那幅图:“这幅图,夏大爷,您说说,能不能值一百两。” 夏天青往这幅图上面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幅图布置得宜,生动活泼,是一副不错的作品,而且,这竟然是用了缂丝加刺绣。 夏天青走上前伸手就要去摸这幅图,翠柳已经背过身:“夏大爷,您要说说看,这幅图,能不能值一百两。” “这是,江家刺绣。”夏天青似乎全无察觉,只是在那喃喃自语。江家刺绣四个字一说出口,翠柳就顿感惊讶,毕竟江家刺绣只是在家乡有人知道,并不出名,况且和苏绣比起来,也有许多的不如之处,为什么夏天青却能一眼认出,还一副十分仰慕的样子。 “夏大爷,您啊,就别在这犹豫了,这幅图啊,值得一百两!”已经有人嚷起来,而翠柳听到这句话,不由露出笑,是的,值得一百两,因为这里面,还有翠柳的心血。但是夏天青只是紧紧盯着翠柳:“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江家刺绣?” 第六十三章 江家刺绣?为什么夏天青一直在问江家刺绣的事情?翠柳心中闪过疑惑,但翠柳已经笑着道:“夏大爷这句话问的好生奇怪,我姓江!” 翠柳把这个江字念得很重,夏天青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是啊,你姓江,姓江。那这些都是你绣的,江家的刺绣?竟然是要男子来绣?” 夏天青这句话,简直是给翠柳送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于是翠柳笑着道:“是啊,江家的刺绣,是要男子来绣。” 男子来绣?夏天青的眉头皱紧,而翠柳已经拿起这幅图:“夏大爷,您若不愿意,这幅图,我就拿出去,卖给别人了。” “留下!”夏天青回神过来,急忙阻止翠柳,翠柳含笑看着夏天青,夏天青已经接过这幅图,仔细地看起来,确实是江家刺绣,男子刺绣?如果是这样的话,难怪江家刺绣寻不到人,毕竟要男子来刺绣,说出去也要被人笑话。翠柳见夏天青在那久久不语,不由轻咳一声:“夏大爷?” “好了,这幅图我要了!”夏天青把图交给等在一边的木恩,木恩双手接过,翠柳已经追问:“那我们的约定。” “一百两银子,我会送上,至于以后……”夏天青还是迟疑了,翠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夏天青不会还要有别的主意吧?或者说,他想反悔,就在翠柳心中转过无数念头时候,夏天青展颜一笑:“以后,江大爷,我们就是伙伴了。” 总算,终于,等到夏天青吐口了,翠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以后,在这广州一带,自己也算有了帮忙的人,不会再像前些日子一样,那么焦灼地,寻找能帮助自己的人。 夏天青说话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欢呼声,翠柳和夏天青都往外看,就见掌柜笑眯眯地说:“我赢了我赢了,你们赶紧把银子都送上来。” 竟然是掌柜开的赌局?翠柳和夏天青都盯着掌柜,掌柜瞧见翠柳和夏天青盯着自己,依旧笑着道:“不过是闲着没事,就这么做一个。既然如此,那就我就诸位喝杯酒。” 掌柜的话刚说完,那些方才还一脸郁闷的赌输了的人,神色顿时又变的欢喜,众人簇拥着掌柜往前面去,夏天青已经看着翠柳:“江大爷,你要知道,更我做合作伙伴,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翠柳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夏天青瞧着她:“你不怕吃苦,不过是因为之前没有吃过苦罢了。” “在后宅之中,每日安享荣华富贵,所焦虑的,不过是夫君还疼爱不疼爱自己,儿女们听话不听话,在公婆心中,自己是不是好媳妇。世人都说,女子们这样是不吃苦的,可是却忘记了,女子们这样,不过是身如浮萍,随风飘散,顺水而逝,生由不得自己,富贵由不得自己,连死,也许都由不得自己。夏大爷,您说说,这女子们若有的选,是要选在后宅安享荣华呢,还是出来做自己,能为自己选择?”翠柳这长长一番话,让夏天青看着她的眸色不由变深,接着夏天青就笑了:“江大爷是想起了竹叶?竹叶确实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可是我也曾想过,若竹叶是我的妹妹,我是不愿意她吃这样的苦。” “舍妹,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翠柳提起自己的遭遇,声音难免带上一丝丝古怪,但是这样的古怪,夏天青听不出来,于是翠柳继续往下说:“可是父亲去世,家族败落,舍妹就被厌弃。夏大爷,若非舍妹遭人休弃,若非小外甥女,也被一起赶了出来。我这会儿,只怕还庸庸碌碌。” 翠柳的叹气声,仿佛落进了夏天青心里,他看着翠柳:“原来你是因为令妹的遭遇,才想到那么多?” “舍妹比我能干,比我聪慧,家父在日,曾经说过数次,可惜舍妹不是个男子。”翠柳说起自己,连话语都变了,可惜自己不是个男子,若是个男子,就不用乔装打扮,也能出来外面闯荡。不,这是天道不公,让女子只能守在家中,让她们的聪慧,她们的能干,都只能耗在家宅之内,而不能出外闯荡。 “你对令妹那么爱护,足以见的,是个很好的兄长。”夏天青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了这么一句,翠柳微笑:“因为舍妹也是个很好的妹妹,夏大爷,我们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那我们要怎么合作?” “学习!”夏天青只吐出了这两个字,翠柳的眼不由眨了眨,夏天青继续道:“学所有你没有学过的东西,西洋人的话语,东洋人的习惯,本地的乡谈,看看这世界有多么大。江大爷……” “夏兄以后可以直呼我的名字!”翠柳打断夏天青的话,夏天青笑了:“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翠能,你以后,要学的东西很多,至于说做生意,你反而不需要学太多。做生意不外就是个稳狠准,你的稳狠准,我已经看过了。” 自己的稳狠准?翠柳不由笑了:“和约翰先生做生意,不过是凑巧。” “凑巧也要能遇上,这还有点运气,至于竹叶那边,翠能,你说说,若是我掌握了行会,要怎么对付竹叶。”夏天青转口就这样问,翠柳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些,看着夏天青说不出话来,夏天青已经笑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竞技场,是不讲情分,不说那些的。这里,只有利益。” 这算是夏天青给自己的第一课吗?翠柳深吸了一口气才道:“竹叶姑娘不容易。” “这里没有谁是容易的。”夏天青话语之中竟然带上了点嗤笑,翠柳从这声嗤笑中猜到自己的话说错了,又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行会有些行为,确实霸道了。” “行会再霸道,那也是行会自己的事情。”这句话又堵死了翠柳的路,翠柳用手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头,夏天青已经放声大笑起来:“翠能啊,你啊,还要慢慢学!” “我会学好的!”翠柳听出夏天青话语中的揶揄,高声回答,夏天青摇头:“不,你太注重情了,连竹叶这么一个你只见过两次面的人,你都这样牵肠挂肚,这样不好。” “竹叶姑娘,确实很可怜。”翠柳老实回答,夏天青眼中闪过一丝笑,接着夏天青就轻声说:“可怜?翠能啊,你还是好好地想一想,若你是行会的行首,该怎么对竹叶。” 竹叶和类似这样半官半私的牙行,依托的就是两件事,一是背后有人,二是行会太过霸道,那若是背后没有了人,而行会也不像原来一样霸道,竹叶他们,会何去何从?翠柳又想起了老苏说过的话,翠柳不由想入神了,连夏天青什么时候离去都不晓得。 “东家,东家,苏老爷来了。”小森的声音才把翠柳唤醒,翠柳抬头,看见老苏走进来,老苏的神色有些凝重,但看见翠柳还是拱手:“恭喜江兄弟,方才在外面,我已经听到大家说了。” “不过取巧而已!”翠柳含笑说着,请老苏坐下,老苏坐下接过茶就对翠柳道:“我来,是想和你说说竹叶的事情。” “竹叶?”为什么这会儿,谁都要说竹叶,翠柳等着老苏往下说,老苏迟疑了下才道:“竹叶呢,一直也晓得,行会那边想抓她的小辫子,所以她这个牙行,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缴纳税款。原本以为,陈家势力退了,那我们就会好过一些,哪晓得送了狼又来了虎。” “苏大叔,我冒昧地问一句,竹叶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个帮你寻出陈家账本的人?”翠柳是突然想到的,果真老苏的脸微微红了红,接着老苏就点头:“确实是翠柳,她还是认识几个画舫上的姐妹,要办什么事情,总要比我容易些。” 果真如此,翠柳微微点头,一直以来,翠柳疑惑的是老苏怎么会寻到陈家的账本,毕竟这种东西,不是满大街都有的,而通过画舫上的姑娘们,那就可以接触到陈家的人了。翠柳又想起那夜看到的画舫情形,那是销金窟,那也是无数交易进行的地方,那些被人看不起的姑娘们,就在那巧笑嫣然之中,做出些让人惊讶的事情来。 “竹叶姑娘想要的,为她的姐妹们谋一个,不会有变的基业,是什么?”翠柳追问,老苏没想到翠柳会这样问,迟疑了会儿才道:“竹叶想,入主行会。” 入主行会?这个想法真是大胆,毕竟竹叶是个女人,还是个那样出身的女人,可是她想要入主行会,想要在男人们聚集的地方,谋求一个基业。翠柳目瞪口呆,而老苏会错了意,继续道:“其实行会所需的银子并不多,你看,一股不过一千两,总共也就十五个人缴了这一千两。但是能入股的人,都是有来头的,当初我家,还有陈家,夏家,哪一家背后都是有人的。” 第六十四章 总共不过一万五千两银子凑起的行会,但一年所赚,何止百万,翠柳猜都能猜到,外面人真想进去,那所付出的,绝不是这一千两,甚至是万两,十万两,都得不到这个机会。 “陈家,当初我和竹叶说的是,若事成了,陈家退出来的股,我分竹叶四成。”老苏说完就叹气:“陈家的股,分四成出来,一年也有七八万两银子的进项,竹叶和她的姐妹们,也能安享富贵,但谁知,竹叶的心,太大了!” “竹叶若是个男子,苏大叔,您觉得,她的心还大吗?”翠柳反问,老苏看着翠柳:“江兄弟,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觉得竹叶能干,聪慧,就算生在船上,也努力挣扎了,这会儿能有一条这样的船,带着姐妹们做正经生意,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只是这天生万物,分了阴阳,男子在外面建功立业,女子呢,就在家中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才叫阴阳和谐。” 是啊,这才叫阴阳和谐,天生万物,就分了阴阳,就让女子,只在内宅之中,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也不许被知道。翠柳觉得口中酸苦难当,竟然不晓得该怎么说话。老苏自己还在那念叨:“自然,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和竹叶合作这么久了,竹叶是个什么样人,我最清楚不过,可是我能忍竹叶,这行会中其余的人,能不能忍竹叶,我不晓得。” “若……”翠柳只说了一个字,老苏就笑了:“江兄弟,你也知道竹叶那个牙行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当初和前任监督的师爷有情,师爷在监督面前说了几句,况且当时行会之中,有人越来越霸道,这才许她做了这个生意,饶如此,还是半官半私,若监督大人愿意放,那她就安安稳稳地做了,若监督大人不肯放,那她就是个死字!” 老苏说的平静,翠柳已经吸了一口冷气,世间女子,在这世间,想要独自讨生活,也着实太难了。 “那,你答应竹叶的股?”翠柳迟疑着询问出来,老苏叹了口气:“江兄弟,你难道还没看出来,这股我肯定可以给,但她若能安分守己,从此后不抛头露面,只每年拿了应得的钱,那必定是安安稳稳的,若她想要入主行会,那就是,守不住。” 守不住三个字,让翠柳眼中的泪差点落下,但当着老苏,翠柳不能落泪,她只微微点头:“是啊,守不住的,竹叶姑娘,现在在行会之中,是个最软的柿子。” “说的就是!”老苏说完就摇头:“罢了,罢了,我来寻你,本不是为的这件事,怎么又和你说起竹叶的事情来。” “苏大叔,您对竹叶姑娘,是有情的!”翠柳一口说破,老苏先愣住接着就笑了:“是啊,有情的,可是那又如何呢?竹叶她看不上我,不,天下所有的男子,只怕她都看不上,她想要的,是堂堂正正为姐妹们挣一份家业,不再倚门卖笑,不再,不再……” 老苏觉得竹叶说的那些话,太过惊世骇俗,没有继续说下去,而翠柳看着老苏,心中翻起浪涛,原来,这世间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觉得天下女子不该这样活,只是竹叶比自己勇敢,她用本来面目见人,而自己的本来面目,什么时候才能公之于众? 老苏感叹一番,这才笑着道:“我和你说的,是夏大爷的事儿。” “苏大叔想来是听说了,我已经完成夏大爷的那个约定。”这件事,才是关键,翠柳也收回思绪,继续笑着说话,老苏点头:“是,这件事是城内,最热闹的新文。毕竟还没有人想出这样的法子,把那样残破的缂丝,拼成一幅画。” “这法子从来就有,人家生了小孩子,总是要做一件百衲衣的,百衲衣上,用的何止是一百块衣料。况且这百衲衣,看起来拼的繁琐,但若是寻到规律,一晚上就能做好,我不过是想到了这个百衲衣。”翠柳的话让老苏摇头:“奇怪,这是闺中女子才会做的事情,你怎么会想到?” 因为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女子,不过翠柳当然不会自称身份,只笑了笑:“苏大叔说话,未免太看不上闺中女子了,苏州一带,那些缂丝机工,虽然多是男子,却也有女子来缂丝的,还有那些绣娘,日日在那绣房之中,绣的如花朵一样。女子生来灵巧,那我们学女子这样灵巧,又有什么不可?” 翠柳这几句话,算是世间常见的话,老苏笑了:“说的也是,江兄弟,原本我以为,夏大爷能劝的你回家,不再趟这趟浑水,再后来呢,我以为,你也实现不了夏大爷的这个题目,谁知道你竟然运气那么好,竟然完成了这个题目。所以这会儿啊,我也不晓得要怎么劝你。行会那趟浑水,难啊!” 行会一边依靠官家,一边面对商户,既可以挟官家来号令商户,也可以代表商户和官家谈条件,左右逢源,好不快活。自然这个左右逢源呢,也有人看不过去,想要越过行会的,竹叶这样的牙行,也不是只有一家,而那些外商能进广州城的,也多是想绕开行会,前来和商户交易。 所以行会做不好,就成了左右之绌,被官家和商户齐声责骂。翠柳在广州这些日子,也晓得了其中一些窍门,笑着道:“苏大叔是怕我引火烧身?” “江兄弟如此聪慧,怎会引火烧身,只是,只是……”老苏欲言又止,翠柳故意:“那苏大叔就是不放心夏大爷!” “不是,不是!”老苏终于说出实话:“是这样的,江兄弟,我对竹叶也是有几分情分在的,我看你也是个聪慧人,最要紧的是,你是个讲理的人,所以我原本把这个商路告诉你,是想让你能在今后,照顾竹叶一二。谁知道偏生又遇到了夏大爷,这也是,各人的运气。” 原来如此?难怪夏天青说,在这里说话做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老苏如此,夏天青也如此。那么,夏天青和老苏,今后很有可能会从合作,转为敌对?想着翠柳就问出来:“苏大叔,您和夏大爷,是不是以后就很难合作了。” 老苏没想到翠柳竟然猜到了,长长地叹气后才说:“行会之中的事情,错综复杂,有些事情,夏大爷未必能做得到,而我想的,和竹叶想的,也差不多。” 明白了!翠柳意识到,自己又面临选择,只是这一次的选择,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于是翠柳笑着道:“苏大叔,你和夏大爷好不容易合作,对对方的品性都有了解,为什么现在要不合作,转而对抗?虽说商人在外,利字当先,可有个好的合作伙伴,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江兄弟,你是不知道行会之中的错综复杂,我和夏大爷,都心知肚明,陈家的势力,彻底从行会里面清除掉之后,那就是我和夏大爷之间的事情了。”合作伙伴终将转为对立,夏天青想要的,也是入主行会,老苏如此,竹叶如此。 “如果……”翠柳这两个字刚出口就被老苏打断:“江兄弟,你是不清楚其中有多少利益,才会这样说,等你知道了,你就晓得,你说服不了任何一个人。” 翠柳沉默了,老苏就站起身往外走:“罢了,罢了,江兄弟,以后好自为之。” 翠柳对老苏躬身行礼,看着老苏离去,翠柳心中沉甸甸的,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利益,那其中的利益足以让人丢弃一切,丢掉信誉,丢掉别的吗?翠柳又想起了自己因何来此,手不由握紧,但这些本是不应该的啊,做生意,是要讲诚信的,而不是这样横行霸道,到了后来,不是你出头,就是我报仇,长此以往,那不是内耗吗? 翠柳心事重重,尽管小森端来了晚饭,翠柳也没什么心绪,只吃了几口就让小森把晚饭端下去,借口自己已经很累就躺下了。客栈的夜里很安静,翠柳躺在床上睡不着,只是看着帐子上的花纹。老苏是知道当初吴家因为什么和陈家翻脸,同样夏天青也知道,而竹叶,想必更为清楚,而他们三人,本应携手共同对抗行会中剩下的陈家的势力,为什么现在要做出一副,互不相让的样子?这不对啊! 这一晚,翠柳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等到天亮时候,小森端进来洗脸水,见翠柳满眼血丝,吓了一跳,小森刚想问什么,翠柳已经摆手:“不用问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晓得,先过去夏大爷那边。” 小森不敢多说什么,陪着翠柳过去,夏天青正好在吃早饭,看见翠柳进来就笑了:“来,过来坐下,这里的蟹黄烧麦虽说不如你们江南做的好,但也还不差。” 第六十五章 “我,我没心思吃东西!”翠柳坐下就对夏天青直接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含笑:“怎么,你心里有事?” “是,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你,竹叶姑娘,还有苏大叔,你们三人,明明可以合作的,但现在为了以后的利益,已经在翻脸边缘!”翠柳一口气把话说出来,夏天青的脸色微微变了:“你是来和我学呢,还是来责问我的?” “我读书虽然不多,却也知道,做生意这件事,诚信最要紧,你和苏大叔两人……”翠柳话没说完,夏天青已经打断翠柳:“我和老苏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各自拿了报酬,那从此之后,是合是分,又是另一回事。至于诚信。” 夏天青顿了顿看着翠柳:“你怎么知道我对客商,有没有诚信?”这个反问,是翠柳没有想到的,翠柳愣住,夏天青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饭:“翠能,你的性子,还是有些冲动了,你要知道,我们做生意的,万不可七情上脸,就算心中对这人已经愤怒的不得了,也不能轻易骂出来。” 这是故意说翠柳的不是,翠柳都不用照镜子,就晓得自己一脸怒容,接着翠柳就说:“我不愿意。” 不愿意?这什么意思?夏天青抬头看着翠柳,翠柳也看着夏天青,接着翠柳一脸纠结地说:“我不愿意像你一样,永远都把利益摆在中间,是,利益是很要紧,我们远隔千里,来到这里,不过就是求财。可是我们求财为的什么,为的是能吃一口安稳茶饭,为的是自己的家人能过的很好,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就要翻脸,你这么做,难道不担心,不担心夜里睡着时候,有人要了你的命?” 木恩正好端上来一份腐竹卷,听到翠柳这话就插嘴:“江大爷,您这就不晓得了,我们大爷睡觉时候,我都会守在外面,您说,这要有个风吹草动的,那我第一个就知道了。我定不会让我们大爷在睡觉时候被人要了命的。” 这时候木恩插什么嘴?而夏天青已经笑了:“翠能,你年纪还轻,不晓得世间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用钱就买到的。” “这还是不对!”翠柳虽然知道这些话说出口,会让夏天青很生气,但翠柳还是执拗地说出来:“你看,你让木恩睡在门外,其实就说明,你睡不安稳,而你为什么睡不安稳呢,不就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担心有人在夜里要了你的命。” 夏天青已经吃完,拿过一边的白手巾擦着手:“是吗?” “当然是!你们要对付陈家,那是因为老苏要报仇,而现在呢,你们要清除掉陈家在行会中的势力,接着就该是分掉陈家在行会中的利益。而这怎么分,又是有讲究的,你们现在还远远没有成功,怎么就要打起来,这不合理,一点都不合理。” “那我们掌握了行会,再打起来,你觉得就合理吗?”夏天青缓缓问出,翠柳不知是计,一口答道:“不合理!” 夏天青看着翠柳微笑,翠柳觉得夏天青的笑容之中,似乎含有什么东西,翠柳刚想询问,就听到夏天青轻轻地鼓掌:“很好,很好,你这样一番道理,我算是明白了,你是个什么样人。” 翠柳有些惊讶地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夏天青已经站起身:“我瞧啊,你也什么都不懂,既然如此,你还是回家乡去吧。” “你出尔反尔!”翠柳冲到夏天青面前气鼓鼓地说,夏天青笑了:“是你说的我没有诚信,一个没有诚信的人,出尔反尔岂不是很正常。” 这句话堵的翠柳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天青已经继续:“要知道,在这个城市里,有许多的人,日日夜夜都想着发财,他们为了发财,可以什么都卖掉,自己的良心,自己的手脚,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卖掉。” “发财不是为了享受吗?为什么要连自己的命都可以卖掉?”翠柳不解,夏天青看着她:“你要知道,一个人来到这世上,并不是孤零零一个的,他总有父母,总有亲人,总有自己割舍不掉的人,而为了这些人,他们想要发财,那当有人要他们命,只要付出一笔钱的时候,他们会答应的。” “那这些钱,会很多吧?”翠柳猜测着问,夏天青摇头:“看在一般人眼中,或许很多了,可是在你我眼中,那些钱并不多,甚至不够买下你昨儿的那幅画。” 翠柳顺着夏天青的眼神看去,已经看到那幅画就放在桌上,牡丹鲜艳,海棠吐芳,连边缘的梅花,都显得傲立寒霜。 “为了那么一点银子?”翠柳疑惑地说。 “那些,可不是一点点银子,江大爷,你是不晓得,当初老爷救我回来,所费的,不过是一张羊皮而已。”木恩已经在一边插话,夏天青转头看着翠柳:“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你有情意,很好,可是有些时候,你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会不会对你不利。” “照你这么说,你这一生,就不会信任什么人了?”翠柳没有照夏天青想的那样回答,反而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瞧着她:“你不用对我这样说,翠能,我在外面那么久,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一个人,老苏也好,竹叶也罢,都是只能合作一次的人。” “我不这样认为!”翠柳固执地想继续说服夏天青,至于原因是什么,翠柳自己也不明白,但翠柳觉得,只要能说服夏天青,那许多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 “你想想,老苏是什么样人,竹叶又是什么样人?和他们合作,而且是完全信任地合作,我还嫌我的命长!”夏天青的话换来的是翠柳的疯狂摇头:“不是这样的,夏大爷,你也看出来了,苏大叔尽管已经握有证据,却没有去告官,一来呢,他担心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这二来呢!”翠柳看着夏天青,一双眼睛如同琉璃一样在那发光:“二来,我想,苏大叔并不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得到你的信任,尽管只是一次合作,但夏大爷,我相信,在你心中,苏大叔的人品是要远远好过陈家的!” 夏天青盯着翠柳:“你是这样想的?” 翠柳点头:“不光如此,我想,在你心中,竹叶姑娘也一样高过陈家的人品,所以你才选择了放弃陈家,和苏大叔合作,而不止是我的劝说。” 夏天青突然放声大笑,翠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木恩已经对夏天青笑了:“大爷,我就说,江大爷就是这样性子,您呢,还不相信,还要和苏老爷说,要试一试。” 试一试?试什么?难道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夏天青和老苏要试探自己?而他们试探的原因又是什么?翠柳眼中写满了疑惑,夏天青已经对翠柳笑了:“你说的对,我是一个不会轻易信任别人的人,而我要信任别人,总是要试一试的。翠能,你是个好人,可是有的时候,好人就会心软,而一旦心软,那就会让我们前功尽弃,甚至丢了命。” 翠柳似乎有些明白夏天青将要说的话,翠柳有些急切地想要开口,夏天青对翠柳摆手:“你先不要说,你要听我说。长久以来,我做生意都记得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对人不能抛全片心,但事情也不能做绝,总要留的一步田地。陈家,当时做事,太绝了。” 陈家当时想的,或许是斩草除根,可是这草,怎么才能除干净?翠柳缓缓点头,夏天青继续:“这些年来,行会的所为,一直都被我看在眼中,我很想,想改变行会,让它成为真正的,既能代表众商人和官家谈条件,又能把官家的话,都传到众商人耳中,让大家都好好地发财,不去担心官府会不会突然闭关,也不去担忧,卖给洋商的货,会不会收不回来钱。” 翠柳点头:“所以你和竹叶姑娘,很早就认识,而你们想做的,也是差不多一样的事情。” “是!”夏天青并不意外翠柳会猜到,他继续说下去:“但不管是竹叶,还是我,都知道,要整顿现在的行会,是很困难的,一来,陈家势大,二来,行会这样行事,并不是所有商人都反对的。” 有人的利益受损,那必定有人从中得利,翠柳点头:“所以,你知道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机会。” “聪明!”老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接着老苏笑眯眯地走进来:“夏老弟,我就和你说,这江兄弟啊,不但聪明,还很有决断,最难得的是,像他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已经很少了。” 第六十六章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踏进了一个圈套,翠柳深吸了一口气,不晓得自己是该找谁发脾气,而老苏已经对翠柳笑着道:“这事儿,你不能怪我,也不能怪竹叶,只能怪夏老弟,也不对,似乎,谁都不能怪。” 这话把翠柳说的更加糊涂,她只是看着夏天青,等着夏天青的回答。 夏天青已经笑了:“翠能,你先坐下,不要这样看着我,来,来,大家都坐下。”夏天青等众人都坐下,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是这样的,老苏呢,是想为了他父亲报仇。” 这点翠柳早已经知道,那夏天青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老苏也接口:“我呢,一直都是和竹叶合作的,竹叶的意思,你也知道,她想要的,是她的姐妹们,不再被欺负。” 那夏天青呢?翠柳觉得答案都快呼之欲出了,但还是沉默,等着夏天青说话,夏天青自嘲一笑:“我呢,就和他们想的不一样了,我想要的,不过是掌握住行会,从而让行会像原先一样。” “你们三人既然都商量妥当了,为什么还要?”翠柳迟疑了会儿这才开口问,老苏轻叹一声:“是啊,我们三人都已经商量妥当了,可是我们三个人,所缺的是个契机。” 于是,翠柳就成为了这一个契机,新来广州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翠柳原原本本地想清楚,冷笑道:“夏大爷真是足智多谋,可是你可想过,我因为你们说过的这些话,在心中想了许多日子,甚至还夜夜不得安眠!” “知道,当然知道!”夏天青一口应下,接着他看着翠柳:“但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要做生意,要求财,那必定是要付出的。翠能,是,我们三个人这样对你,似乎说出去你会有些难受,但你也要仔细想想,我们三个人,所图谋者甚大,若是随便轻易相信别人,我倒罢了,竹叶和老苏,定然不会活到现在。” 定然不会活到现在,翠柳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老苏久久不语。老苏也笑了:“是啊,江兄弟,你家虽然败落,但那些人没有想过要你的命,但是我,我十三岁那年,离开这里,一路上提心吊胆,担心别人要我的命。” 从小生长在富贵从中的十三岁少年,离开家乡,面对的是追杀,面对的,是怎么养活自己。翠柳不由轻叹一声:“不,我知道,我……” 翠柳仿佛回到了初次遇到夏天青的那一天,那些劫匪说的话,什么都不要,只是要自己的命。但朱掌柜他们,是一次没有击中,后面也就偃旗息鼓,而老苏,谁知道他遇到的是多少次的追杀。 “家父第一次和老苏重逢,就是在一个小巷中!”夏天青回忆过往。眼中带有感慨,那时候,是夏老爷认出了老苏,但老苏却拒绝被认出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所有的人都伤害他,他不愿意再被伤害。 “那,为什么?”翠柳的疑问是一个多过一个,夏天青笑了:“做生意,虚虚实实,这和人交往也是一样的,家父虽然认出了他,但也不可能为他出头。” 夏老爷是生意人,生意人想的,总要更多些,老苏也笑了:“是啊,我并没有责怪夏叔叔的意思,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个好人了,后来,我又认识了竹叶,竹叶是个,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女子。她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就能创出,别人创不出的事业来!” 这是翠柳第二次从老苏口中听到,若竹叶是个男子该有多好,但这一次,翠柳摇头反驳:“不,竹叶姑娘,幸亏是个女子,若她不是个女子,许多事情,也就不会有那么顺利。苏大叔,你一直以来,是既看不上竹叶姑娘,又佩服竹叶姑娘吧?” “我哪里敢看不上竹叶姑娘。”老苏刚否认了一句,就笑了:“是,江兄弟,你说的对,我对竹叶姑娘,总是有些,总是有些,”别样情怀,但碍于世人的眼,就不敢迈出去,似乎迈出去了,就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竹叶姑娘比你们强,强的多!”翠柳说完又笑了:“因着竹叶姑娘,这件事,我不怪你们,夏大爷,以后要做什么,您就说吧。” 这?夏天青没想到翠柳这样急转直下,脑中想好的要如何说服翠柳的那些话,全都被堵在那里,还是翠柳又催促了一遍,夏天青才开口道:“我想做的,就是要真正入主行会,只是这入主行会,监督大人那边,我已经说服了,关上的官员们,我平常也打过交道,甚至洋商,不管是西洋的还是东洋的,我都不担心。唯独只有,只有……” “只有这些客商们,夏大爷,你还是在想,要怎么说服他们。”翠柳缓缓地说,夏天青点头:“是,翠能,我所想的,就是这件事,毕竟洋商们纵然有些不满,他们都是外国人,说不上什么话的,但是这些客商们,能来这边做生意的,都是有本事的,而有些,还是拿了别人家的本钱来做生意。” 翠柳原先也听说过,晓得有些官员,会拿出本钱交给商人们,按年取利,这些商人们拿了官员的本钱,也就有了依仗。而夏天青所难以说服的,必定也是差不多一样的大商人。翠柳皱眉:“这么说,你要说服的是哪几位?” “一个,是陈家的姻亲,姓苏!”老苏这一句姓苏说出来,翠柳的眉皱了下:“姓苏,苏大叔,这姓苏的,是不是和您,也有一点什么瓜葛?” “是,就是家母的弟弟,算起来,我和老陈,也是姻亲。”现在老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翠柳更觉惊讶:“这,这,算是您的舅舅,为什么?”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总之呢,是家外祖当年没有儿子,先抱养族内一个嗣子,后来又纳妾,生了这个舅舅的缘故。”老苏就只讲了这么几句,翠柳就明白了,这人家后宅不安宁,多是因为纳妾生子,为了家产,吵闹纷纷,更何况还先抱养了一个嗣子,老苏的母亲想来是长姐,对这位父亲老年生了的幼子,颇有微词的缘故。 “那,那位抱养来的嗣子呢?”翠柳忍不住好奇继续问,老苏长叹一声:“死了,死在三十年前,全家死在一场大火之中,那场大火,烧光了大舅舅一家,也让小舅舅,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主,从此后,风生水起,你可曾见过苏家货栈,就是他家的。” 那家货栈,翠柳也曾见过,看起来比夏天青的货栈还要大一些,不过和夏天青的货栈不一样,这家货栈大多是卖外洋来的货物,里面琳琅满目,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 一场大火,烧光了老苏的大舅舅,从此之后,小舅舅成为名正言顺的家主,也就是说,虽然苏老太爷有了自己的亲生子,但因为嗣子在家中时间长,最后是把家产交给嗣子了。而这样的处置,就会引起亲生子的不满,若再有人从中挑唆,事情就会变的乱七八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翠柳不由长叹了一声,老苏的声音变的深沉:“那是我的大舅舅,他从小就很疼爱我,我的舅母,也是很贤惠的女子,生了三子二女,人人都说他们是一对好夫妻,可是全家都烧光了,也没人愿意为他们伸冤。我无能,连自己的本姓都复不了,也不能对抗苏家宗族,但我也不愿意去见小舅舅。” 这些事情,都交错在一起,格外地错综复杂。听话本的时候,听戏的时候,都是快意恩仇,一刀两断,但实际经历才晓得,那些快意恩仇,一刀两断,不过是别人的想象罢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而人,要慢慢地去面对。 “所以,我要去和苏家打交道,说服他们,支持夏大爷?”翠柳反问,夏天青也点头:“是,就是这个,还有另一件事,就是竹叶,竹叶的牙行,说起来半官半私,其实呢,也是私的,总是风雨飘摇,而竹叶也对行会内部的事情,多有不满,想借此,让竹叶的牙行进入到行会之中,并且,改掉行会的那些规矩。” 果真是所图甚大,翠柳想了想又问:“那,你们三人手中,现有的股,是多少?” “我们三人加起来,现有的股,不到三成。”夏天青的回答没有出乎翠柳的意料,翠柳算了算:“那还有七成的股在外面,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要用这么少的股,去入主行会?” “因为别的股,都是零散的!”老苏的话让翠柳又算了算,股很零散,也就不能聚齐人心,说来说去,夏天青他们三人所有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翠柳仔细算过,不由长叹一声:“我以为是我聪明伶俐,算计了夏大爷你,谁知道却是被你们算计,从一开始你们就想拉我进来,但又要试一试我,夏大爷,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样的,让人难以预料。” 夏天青和老苏都笑了,接着老苏就道:“并不只你,其实我们还有好几个人。” 第六十七章 “但只有你一个人,通过我们全部的考验。特别是竹叶,她对你赞不绝口,说从没见过一个男子,会这样想一个女人。”夏天青接口,原来竹叶在其中所起的力量很大,翠柳站起身看着夏天青:“既然如此,那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从现在起,我们要去做什么?” “做生意,学东西。翠能,你胆大心细,况且又经过昨日的那场戏,合广州人都该知道你了,那这会儿,你就最适合出去,出去继续做生意。”夏天青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翠柳却懂了,她对夏天青点头:“是,我啊,这会儿也该出去,寻一寻货物了。” 翠柳说完就走出去,老苏瞧着翠柳的背影,对夏天青笑着道:“真是难得!” “是啊,希望他,不要辜负我们的期望。”夏天青说完就道:“其实,对你的小舅舅,你还是想要报仇吧?” 这种手足争执,最后变成人伦悲剧的事情,夏天青虽然见得不多,还是听说过的,老苏的神色变了:“是啊,大舅舅,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可是我更知道,外祖去世时候,淳淳叮嘱的,是苏家要兴旺发达,因了这一句,苏家宗族内的人,都是明知道那场火莫名其妙,却没有追究点火的人,只是打死了两个下人就完了。我若真要出来,以外甥的名义为大舅舅伸冤,那些家族里的人,第一个就要把我打死了。” 所以只能让苏家的生意,依附于行会,依附于夏天青甚至老苏,才能让苏家的人,俯首帖耳,愿意为大舅舅伸冤,甚至把小舅舅逐出族谱。不,为了外祖的名声,小舅舅不会被逐出族谱的,但只要能做到,让小舅舅自尽,再给大舅舅过继一个孩子,保他有人祭祀,也就够了。老苏想着,又长叹了一声。 夏天青不由想起自己家中的事情,也不由更着叹息:“是啊,在外面做生意,总是好的,免得在家中,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说起来,我挺羡慕小江兄弟的,也只有那样被家人疼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脾性,才能把事情都想的那么好。” 老苏笑了:“那你觉得,经过多年之后,他会不忘记本心吗?” “我不敢担保,但在现在,他明显不会忘记本心,而且,他会做的很好!”翠柳并不知道夏天青和老苏又在背后议论自己,她已经走到苏家货栈,这货栈翠柳曾经路过过很多次,但翠柳一次都没进去过,一是因为袋中没有银子,二来呢,还是因为翠柳不晓得,除了小玻璃镜子这些洋货,还能买些什么东西。 “小森,你在这街上看了好几天,你也该看出来一些了,这要进去,要买些什么?”翠柳带着小森走进货栈,轻声问小森,小森被问住了:“东家,您问我这个,我也不晓得啊!” “你啊,到这会儿了,还什么都没学到。”翠柳用扇子敲了下小森,小森呵呵一笑:“我这不是,有东家您吗?” 这小森,别的不成,嘴巴倒学的挺利索的,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做生意,嘴巴利索也是需要的。 伙计已经上前迎接:“这位爷,您想看点什么?” “听说你们这里,各种外洋来的货物最多,我啊,就想挑一些外洋来的货物,好拿回家去卖。”翠柳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做出一副和人家做生意的样子来。伙计已经点头:“这些货物,最好卖的就是小玻璃镜子,这玻璃镜子啊,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有成套的。” 说着这伙计就拿出一个匣子来,翠柳见那匣子镶金嵌宝的,不由奇了:“这谁家的镜子,要用这样的匣子来装?” “这位爷您就不知道了,这匣子啊,就是个减妆,不过不是我们这的减妆,是西洋来的,他们那些地方,这匣子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那得是什么爵爷啊,国王啊!”伙计说着就打开了这匣子,这匣子果真很精致,里面用绒布衬底,匣子上面还镶着一块小钟,在那滴滴答答地走着,至于里面的梳妆用具,也是分门别类,翠柳见这里面的镜子十分小巧,拿起来看了看就道:“这东西必定很贵,想来不是什么普通人能用得起。” “这位爷您说对了,这一个匣子,足足要几千两银子呢。”伙计也任由翠柳看着匣子里面的东西,笑嘻嘻说了这句,翠柳听的一愣:“什么,这点东西,就值几千两!” “这东西还难寻的很,我们东家,也是花了不少时候,才寻到了两三个,一个呢,给家里的大小姐拿去做了嫁妆,另一个,就放在这里。”这话一说出来,翠柳明白了,这匣子就是放在这货栈里,彰显实力用的,显示,所有别的货栈都没我这里的货好,自然也有给翠柳一个下马威的意思,翠柳明白过来,把匣子轻轻一扣:“贵货栈在这广州城内,也是出了名的,不然我也不会专门寻来,只想问问……” 翠柳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走进来,瞧见男子,伙计急忙叫了声东家,翠柳晓得这必定就是苏老爷了,也就是老苏的舅舅,看来他们甥舅之间,年龄差距并不大,而这苏老爷也见到了翠柳,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上前道:“这位可是江大爷!” 看来昨日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翠柳也站起身:“在下正是姓江,想来您就是苏老爷了。” “正是在下!”苏老爷对翠柳还礼,翠柳趁这苏老爷还礼时候,仔细看了看这苏老爷,见这苏老爷看起来也是个面目慈祥的人,并不像老苏说的,曾经做下那些事情。翠柳心中不由狐疑。 而苏老爷已经笑着道:“江大爷想是要来我们货栈,寻一些货物?” “是,听说也只有这里,才有那么大宗的货物卖!”翠柳含笑说着,苏老爷已经摇头:“别人啊,还能匀一些货物出去,只是江大爷您,这些货物就不能匀给您了,您想要买,就去行会之中,寻牙人来!” 苏老爷竟然如此直接,翠柳是真没料到,所以翠柳皱眉:“苏老爷这是怎么说来,您开货栈,我这里有银子,您这里有货物,我拿了银子来,您送了货物过去,公平交易,谁也不吃亏,怎么我就不能在这苏家货栈买货?” 苏老爷还是和方才一样笑容满面:“是,江大爷说的,都是道理,只是,行会这些日子,风云变幻,况且还有些别的不为人知的事情,我也不想惹祸上身,所以就请江大爷海涵。” 惹祸上身?这四个字让翠柳明白了,老苏和他的这位舅舅,必定是见过面的,甚至还发生过争执的,难怪老苏要这样迂回,要找自己来和苏家交易,而苏家呢,也是十分谨慎的。哎,这些人家,真不晓得平常是怎么教导子弟的,竟然让一点小小事情,变的这么复杂。 翠柳心中想着,面上却还是一脸狐疑:“惹祸上身什么的?苏老爷,难道说您这些货物……” “我这些货物,都是经过关上进来的,没有半点问题。”苏老爷难得神色变了变,翠柳也故意道:“那到底,您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交易,难道说我的银子就不是银子不成?” “您的银子,自然是银子,不过您要买什么东西,还是请去行会问问!”说着苏老爷就做个请的手势,显见得这是要让翠柳出去,翠柳长叹一声:“苏老爷啊苏老爷,您这是,这是……” “行会定下的规矩,我并不敢违背!”苏老爷说来说去,只有这一句,翠柳也别无奈何,只能带着小森走出苏家货栈,而苏老爷已经打着本地乡谈,在那里交代伙计,翠柳来这数日,着意揣摩下,也听得懂一些本地乡谈,听到苏老爷是吩咐伙计,以后这样的生客,一概不许接进来。 翠柳瞧着苏老爷的背影,还有这伙计的反应,晓得之前他们是接生客的,而现在一个生客都不许接,只怕真的是和行会有关系。看来行会之间,还有许多事情,是翠柳不知道的。翠柳在那徘徊一会,也没有什么心绪再去别家,索性就真的往行会里来。 行会今儿却和往常不一样,人没有那么多,牙人们虽然都坐在那,却一个个交头接耳,似乎在说什么似的。奇怪,怎么倒比陈老爷出事那日,更加冷清了。 翠柳走到平常挂着布告的地方,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布告上的东西,都已经很多天没有更换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翠柳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弄不懂了,已经有个牙人走过来,无精打采地:“江大爷,您老人家要什么东西?” “我,我想买些外洋来的货物,好拿回家乡去卖。”翠柳见这牙人总算过来招呼自己,也就说出自己想要的,牙人已经摇头:“江大爷,这些日子,这些东西,不大好买啊!” 第六十八章 “为什么?”翠柳更加疑惑,牙人笑了:“您不是昨儿和夏大爷刚刚达成合作吗?您可以回去问他啊,这会儿,听说行会都要关张了,我们都要关张了,哪还有东西能卖?” 苏家货栈的遭遇,还有这行会里的事情,让翠柳明白了一些,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江大爷,您是个明白人,和夏大爷也算要好,您就去和夏大爷说说,让他不要在监督大人面前,说什么坏话,要行会关张!”牙人见翠柳这样说,似乎又来了点精神,对翠柳说了这么一句话,翠柳已经笑了:“我懂了,罢了,罢了,我先回去,寻一寻夏大爷!” 牙人等翠柳走了,依旧坐在那里,长吁短叹的,吴事忙已经走出来,瞧见牙人这样就皱眉:“行会不会关张的,你想想,行会是怎么辛苦才开起来的,怎会关张。” “陈行首!”牙人只说了三个字,吴事忙已经明白,陈老爷虽然落了难,可是他和当初的吴家不大一样,吴家当时能被轻易搬动,和苏家反戈一击有关系。毕竟,吴太太胡氏,是会想要调查胡大舅舅的死因的,而苏老爷,是根本不愿意胡氏插手这件事,三十年前的事情,看起来每件都是独立的,但串在一起,每件都有因有果,而这一次,苏家还是选择保住陈家,甚至不惜放出谣言,说夏天青的目的,是要行会关张,代之以别的牙行,就可见一斑。 而以苏老爷在这城内的势力,他说话,听的人必定很多,只是不晓得,夏天青会怎么面对这一切。想着,吴事忙也长叹了一声。那牙人反倒好奇起来:“你叹气什么?你和夏大爷关系那么好,你什么时候都有钱可以赚,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牙人,几乎都是世代相传的,而从行会开始之后,牙人们进入行会,免去了奔波的辛苦,只用在这行会之中,坐等客商前来,所赚取的银两更胜过从前,突然天上降下一道雷,说行会要关张,代之以别的制度。对牙人们来说,恐慌在所难免。 吴事忙知道自己无法劝说这些牙人那只是谣言,毕竟在这些牙人眼中,吴事忙已经成为了背叛者。但近些日子以来,行会的生意锐减也是事实,客商稀少,不管是外商还是本国商人。至于货物,也是很不好的货物。牙人们所见所闻,都不再支持行会继续下去,难免就对夏天青等人,有了怨言。 而行会,除了客商们,牙人也是很重要的,这招狠毒啊!吴事忙心知肚明,却不能为夏天青解释一个字,凡解释了,必定会引起众人不满。 翠柳急匆匆地赶回客栈,夏天青并没有在客栈里,翠柳虽然心中焦急,也晓得这会儿急是没有用的,索性就到店堂里面喝杯茶。掌柜还是和原先一样,瞧见翠柳就笑着道:“恭喜恭喜,江大爷,我听说,监督大人想要关掉行会,另行奏请朝廷,重新设立一个制度。到时候夏大爷就是这倡议者,您啊,从此后就和夏大爷一起,吃香喝辣了!” 竟然连掌柜都知道了?翠柳晓得这时候说不是,只怕掌柜还觉得是自己拿乔,翠柳只能摇头:“并非如此,大叔,我想问问,这店里的客商,似乎和原先不大一样。” “这大白天的,不都在外面跑啊!”掌柜刚说完这句,就有两个客商摇头叹气走进来,掌柜忙上前给他们倒茶。这两个客商一坐下就大吐苦水。 “你说,这行会要真没了,到时候还不晓得官家是用什么制度!” “就是,行会虽然霸道,但总还有五成的利润,若是换了另一种制度,还不晓得有多少利润!”客商乙也在那里叹气,翠柳看向掌柜,果真掌柜一脸,瞧,就是这样的神色。翠柳这时候反倒没那么着急了。生意场上,虚虚实实地消息多了去了,只是不晓得,这会儿夏天青会怎么想。 翠柳在外面喝了会儿茶,听了一耳朵的这件事,大多大同小异,没有更稀奇的,当然也有人跃跃欲试,觉得夏天青真要倡导一个好的制度,说不定就可以趁机得到更多的利益。翠柳索性叫了晚饭,就在店堂里吃了,等吃完还没见到夏天青回来,翠柳也就先回自己屋子,好看一会儿书,也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那些纷纷扰扰打乱心绪。 此地地气炎热,翠柳看了会儿书,觉得手上全是汗,有心想把外面衣衫脱掉,又担心小森突然闯进来,露出破绽,于是翠柳只能把衣襟稍微解开一些,然后又让小森提了桶井水来,把榻擦了一遍,放在窗边,翠柳就着外面的光,一边看书,一边在想事。 外面的纷扰渐渐消失,翠柳看的入迷了,冷不防一只手遮在翠柳书上:“怎么不到院子里乘凉去?” 翠柳抬头,看见夏天青站在窗前,他想是喝了一点酒,面色微微带有一点红,但面上的兴奋是遮不住的,翠柳不由想起众人的议论,难道说他真的想要建议监督大人,说这行会制度不行,重新定一个制度? 翠柳想着,不由又出了神,夏天青见翠柳出神,索性把她手上的书一抽:“若嫌天热,就把外面衣衫换了,或者索性脱了,偏生却只把衣襟解开些,又不是那……” “不是那什么?”翠柳这才回神,伸手把自己的书抢回来:“我今儿在外面,听了许多关于你的流言,还想回来问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等到这会儿才见你回来。开口却教训人。你又不是我的兄长,也不是师长,怎能如此教训人?” “我就说你一句,你就这么一大篇话说出来!翠能,你这个样子,倒真不像是个在外闯荡的男子!”夏天青这一句话,吓得翠柳出汗,好在这地炎热,就算出汗也平常事,翠柳鼻子里面冷哼一声,就要关窗,但想想又不对,翠柳那手,就在那窗户上,不晓得是关还是推开。 夏天青反倒笑了:“一看就是在家娇宠的小孩子,今儿在苏家货栈,都听到些什么?” “在苏家货栈,遇到苏老爷了,还听到苏老爷说,以后都不接生客,还有,行会那边,都在骂你!”翠柳一口气说完,夏天青笑了:“只是骂我,看来还成。” “什么叫还成,难道说你真的要另外行一个制度?”翠柳有些焦虑地问,夏天青看着翠柳,语气很轻,但说出的话真的能吓人一跳:“若是行会确实不好,那重新另行一个制度,又有什么不可以。” “你疯了!”翠柳张口就只有这三个字可以说,真的,撤掉行会,而且是一个商人提议,这个商人,会成为众矢之的!想到夏天青说过的,若是不小心,那就成为江上的一具浮尸!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笑了:“所以你看,你都会觉得,这是何等疯狂的主意,监督大人会答应吗?” “你,你在吓我?”翠柳意识过来,气的脸都涨红了,夏天青已经笑了:“我不是说过,我要教你?那这生意场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要分辨了又分辨,而不是任由那些真假不知,虚实不明的事情,干扰你的判断!” “是,夏大爷,我谨听教诲!”翠柳一本正经地行了一礼,夏天青手扶着窗框,含笑看着翠柳:“你也不用这样,以后啊,就叫我夏大哥吧,免得下次遇到,还要说,既非兄长,也不是师长,教训不得你!” “是,夏大哥!”翠柳恭恭敬敬正正经经地给夏天青行了一礼,夏天青噗嗤一笑,接着就摇头:“你们家啊,胆子真大,竟然敢把这么一个人就给放出来,也不晓得外面有多少豺狼虎豹,会把你给吃掉。” “我就算是在家,不也一样是被豺狼虎豹吃掉的。”翠柳小声嘀咕了一句,夏天青想起那些传言,面上也有些叹息,但夏天青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对翠柳笑着道:“瞧瞧,都是我说你一句,你就回十句的,明儿啊,好好地上街,打听打听,然后呢,自己想想要怎么做,而不是这样焦心。” 翠柳晓得这样的教训是罕见的,也是对自己好的,所以翠柳再次对夏天青行礼下去,夏天青摇头叹气,就离开窗子,往夏天青自己的院子走去。夏天青走了,翠柳这才发现木恩还站在那里,瞧见翠柳看向自己,木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江大爷,我们大爷啊,已经许久没说这么多的话了,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自从我们大奶奶没了之后。” 大奶奶?翠柳是知道夏天青这样的年龄,应该已经有了妻子,但听到没了这两个字,翠柳还是忍不住叹气! 第六十九章 木恩听到翠柳叹气,也跟着长叹了一声:“这几年啊,我们大爷就跟着了魔似的,一心只扑在生意上,若不是老太爷身子骨不大好,只怕我们大爷都不肯回去!” 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翠柳在内宅之中类似的事情还是听过的,翠柳对木恩道:“亏得你们大爷身边有你,若不是有这么一个忠心的人,你们大爷也不会……” “江大爷,您这就不明白了,我对我们大爷,除了忠心之外,确实是因为,我们大爷这人好!”木恩说着就手舞足蹈起来,翠柳见木恩今日和平常不一样,显得话也比平时多,翠柳忍不住笑了:“你今晚也是喝了几杯吗?怎么这些话都说出来?” 是吗?木恩急忙收起手:“是我的不是,不过江大爷,也不是我想和你套近乎,我就觉着你这人,和别的商人不一样,似乎,有那么几分,像我们大爷年轻时候。” “你们大爷这会儿也不老!”三十出头的男人,又做了这么大的生意,正是壮年时候,又丧了妻子,不管在哪儿,都还是别人眼中的乘龙快婿!这会儿听到木恩这句,年轻时候,翠柳忍不住纠正,木恩摇头:“江大爷您是不晓得,我们大爷啊,这是人没老,心老了,自从我们大奶奶没了之后,罢了罢了,那些事儿,我也不好讲给你听。” 那些事儿?什么事儿,翠柳都不用多想就晓得了,不外就是后宅之中妯娌们的纷扰,做女子的,本就被关在后宅之中,后宅再大,也不过就是个大院子,妯娌,主仆,还有那些闲言碎语,足以让有些女子不愿意继续活下去。 不知道夏天青的妻子,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才会从一个嫁进夏家时候,满怀欢喜的小妇人,渐渐变得憔悴,变得不爱说话,毕竟,有些人是不愿意让自己变得尖酸刻薄,为了些利益,变得不像自己。 翠柳不由想入神了,竟连木恩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晓得,世间的女子,若能走出后宅,来到前面,不管是做生意也好,读书也罢,甚至有朝一日,能入朝为官,那么她们的才华就不会被禁锢于后院之中,不会被人嘲讽,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直到露水降下来,落在翠柳的手臂上,翠柳才回神过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罢了,罢了,想那么些做什么,自己还是好好地照夏天青说的,明日再去苏家,软磨硬泡,非的把真相给说出来。 翠柳关窗躺下,心中在细细计较明日见到苏老爷要说的话,以及,行会之中,见到那些客商该怎么说。想着想着,翠柳就沉沉睡去,这是翠柳出来那么多天,头一晚真正睡踏实了,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前面,就是翠柳想要的远方。 第二天翠柳起来,果真夏天青又早早出去了,小森不由抱怨:“怎么夏大爷又出去了,外面这些事情,他总要拿个主意!” “小森啊!”翠柳放下筷子,咳嗽一声对小森说,小森急忙过来:“东家您有什么话就说。” “小森,你是要在我这里做伙计的,你既然是我头一个伙计,那以后的事情,你就要能帮我当一半的家!”翠柳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小森却被吓得双腿打颤:“东家,东家,您的家,那么大,我以后,怎么能,怎么能当一半的家!” “瞧瞧,你这么没出息?”翠柳把筷子一放,脸一板,瞧着小森道:“你难道就想永远在我这里,拿一年十两银子的俸禄?这十两银子,连你养家都不够。” “这,自然是不行的,不过我这会儿还小,东家,您别用那么大的话吓我!”小森的声音越来越低,翠柳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就这样说啊?那你晓得自己要做什么?” “我,我,我就是要学……”翠柳问一句,小森答一句,翠柳点头:“是啊,你就是要学,那你学了之后,难道还是像现在这样,事事都等着我拿主意?小森啊,以后我们开张铺子,我不在店里,难道有人给个价格,明明可以卖的,你偏不敢卖,说,这还是等我们东家回来,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这,这个主意,我还是敢拿的!”小森小声说着,翠柳横了他一眼:“嗯,这个主意还是敢拿的,足以见得,你不是完全的没主意。那今儿的事,为什么还要夏大爷给个主意呢?外面的谣言那么纷纷扰扰,我们就要想办法寻出谣言是谁放出来的,然后想办法把谣言给平息了!” 原来是这样,小森不好意思地笑了:“东家,您说的是,您放心,我啊,一定听东家的!” “这还差不多。”翠柳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吃完,带着小森出门。昨日来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今儿一走出去,翠柳就意识到了,街上都远没有平日热闹,总不成他们要集体关门吧?翠柳心里怀疑着,走到苏家货栈前,和这街上的冷清相比,苏家货栈门前可是十分热闹,货栈内坐满了人,看起来也不是来买东西的。 翠柳略一思索,就带着小森要进去,昨儿的伙计已经拦住了翠柳:“江大爷,我们东家说了,您啊,还是请去别的宝号瞧瞧!” “我这不是,别的货栈都没开啊!”翠柳越过那伙计的肩膀,看着里面的客商,就在那笑着道:“您瞧,张家的,赵家的,王家的,这街上几家大的货栈,都在这了!” “江大爷,您这是诚心来捣乱!”伙计的脸色也变了,翠柳摇头:“什么叫来捣乱,我这不是……” 翠柳话没说完,张掌柜就已经站起身,对着翠柳就骂了:“你们在背后搞的什么幺蛾子,在那要行什么新的章程,断我们的财路,怎么,你还要来瞧笑话?” 张掌柜本贯也是江南人氏,少年时候就进了京,在京城里面待了有十来年,后来又跟随东家来到这里,一口官话早就变的南腔北调,既不是家乡口音,也不是本地乡谈,倒稍微带了点京城的口音。 翠柳听出张掌柜话中的意思,皱眉道:“张掌柜,这没有影的事儿,您就不要到处说,什么要改章程,贴出布告了吗?再者说了,这行会。说来说去,既不姓陈,也不姓夏,行会本应为了大家谋福。” 翠柳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张掌柜却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好,好,好,你也知道这行会既不姓陈,也不姓夏,是我们大家的,那怎么来了个人就要随便乱改?” 看看,果真还是苏老爷已经在背后使足了力气,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连自己的亲外甥都不要了,费尽力气要给自己的亲外甥使绊子?翠柳虽不晓得当年到底苏老爷做了什么,但从现在情形来看,苏老爷和老苏,之间的冤仇只会越结越深,深的无法解开,本不应该啊! 翠柳还在这里思索,身后已经传来苏老爷的话:“都站在门口做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翠柳转身,对上的是苏老爷的眼睛,看着苏老爷的眼睛,翠柳就晓得,苏老爷这是一定要阻止夏天青了,翠柳不由叹气,对苏老爷拱手行礼:“骨肉至亲,在这个世上本是最深的情分。” 苏老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色,接着苏老爷就道:“小人挑唆,难免骨肉都不亲了。江大爷,还请让一让,这里的事儿,和你没有多少关系!” 真的是没多少关系吗?翠柳看着苏老爷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看来,这谣言,一时半会儿,不,会越传越热烈,而这些客商们,甚至会出动大家都停下生意,逼监督低头的手段。就在翠柳想的时候,苏家货栈的两扇大门,在翠柳面前被砰的关上,翠柳躲闪不及,差点被门板撞到了鼻子。 翠柳后退了半步,看着这条街上虽然没有关上大门,却也对自己露出不善神色的人,翠柳招呼小森,还是往行会中去。 行会倒是开着门呢,只是那些牙人三三两两在一边说闲话,就和昨儿一样,看见翠柳,连个招呼都不上来打。翠柳穿过一层,又到了第二层,来到那些挂着布告的地方,上面的很多货物都被用墨涂掉了,意味着没有成交。 “江大爷!”吴事忙的声音响起,翠柳回身,对吴事忙行礼:“吴大叔!” “这幅景象,其实也并不稀奇!”吴事忙只是指着空荡荡的大厅,对翠柳笑着说,对吴事忙来说,这行会,已经深刻在他心中,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翠柳笑了:“是啊,对您来说,这不稀奇,可对我来说,这就很稀奇了,想我那日初进这里,到处都是一片繁华景象。” 第七十章 “繁华,本就是人带来的,这人心本就各种想法都有,那不繁华,也就平常。”吴事忙的话中,似乎带有万分叹息,翠柳看着吴事忙:“那若是,想重新繁华起来呢?” “收拢人心!”吴事忙只说了四个字,翠柳已经笑了,收拢人心这种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但要做起来,那就是十二万分的难,更何况苏老爷那边,是想要夏天青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否则也就不会要召集客商,甚至想要关门不做生意。 这市面上的店铺租金,堪称天价,而苏家能说动许多商人打算关门,足以证明,他准备了一大笔银子。 这是利益之争,由不得有半分闪失,而夏天青挟威势而来,也不愿服软。翠柳长叹一声,吴事忙笑了:“若是夏大爷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那也就不要提什么入主行会了!” “在这里做久了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老狐狸一样的?”翠柳的问话让吴事忙笑了:“江大爷说笑了,在这里做生意,动不动就是几千几万的银子,一个闪失,也许就能把全家身家都填进去,谁敢不小心,谁敢不谨慎。” 又有谁,敢抛出全心,对别人无比信赖?翠柳听出吴事忙的话外之音,看来这场仗,是要硬碰硬了,而且很多人分明是站中间的,就看行会中,苏家和夏家谁能争的上风! “苏,他是不是也算你的舅舅?”翠柳猛地想起,吴事忙微笑:“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三十年前,那场大火一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再也不能回头,那个时候,就做了选择,所以苏老爷所做的,是三十年前就做的选择,而不是现在才开始做选择。 这是何等重大的利益,才让骨肉翻脸,才让兄弟阴阳两隔,才让,离散天涯。翠柳走出行会,重新来到街上,那些专门收本国货物的货栈,倒还开着,但翠柳却已经失去了再去逛逛的心思,只是长长地叹气。这个局,该怎么破?还是,该让夏天青破? “我没想到,苏老爷会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竹叶给夏天青端来一杯茶,夏天青闻着这熟悉的香片味道,把茶放到一边:“怎么,你也不愿意出手?” “我出什么手呢?”竹叶反问,见夏天青把茶放到一边,含笑道:“你还是不肯喝香片?” “竹叶,你做出这幅姿态来,所为的,不过……”夏天青的话没说完就被竹叶打断:“我若不做出这幅姿态,那我今日在这江上,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 还喝那个人爱喝的香片,点他爱用的香,不过是告诉这条江上的人,竹叶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孤单单,而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夏天青和竹叶相识已久,对她这副做派已经习惯,不由摇头叹气,竹叶的脸已经沉下去:“你不要再叹气了,我就看不得你们男子这副模样!”竹叶的性情,夏天青也是了解的,他不由摇头:“若是别个女子听到我这样叹气,定然会说,这是我对她们的关心。” “我不是别个女子!”竹叶只回了这么一句,就又道:“罢了,还是说说行会的事儿吧,你和老苏,现在闹得这么大,又是让苏家放出这样的谣言,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想让苏家,进了陷阱。”夏天青淡淡地说了一句,竹叶已经叹气:“好端端地一家人。” “老苏可不会认为,他们是一家子,况且,我还想看看,那个江翠能,到底有多少能力。”提到翠能,竹叶面上露出笑:“他和你们不同,或许,他真能走出一条,和你们不一样的路来。” “你就这样看好他?”夏天青有些怀疑地问,竹叶笑了:“是啊,我很看好她,因为她和我,是一样的人。” 这句话中的意思,夏天青没有听出来,而竹叶也不会再多说,入主行会,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都要一步步地走。竹叶已经笑着道:“那几艘船上的人,我已经递过去消息了,他们虽然各自都有各自的想法,但若真能和行会合作,他们也很欢喜。” 能开这样牙行的人,都是背后有人的,聚集在一起,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陈老爷急于想从老苏这里入手,也是想打压这些牙行,好让行会真正地一言九鼎。谁知道却被老苏和夏天青设了圈套,弄的身败名裂。而竹叶所能和行会谈判的依仗,也是这些牙行。 夏天青点头:“那这边就拜托你了,城内的事情,我和老苏会安排妥当!” 竹叶点头,二人没有再说别的,只是等夏天青要离开,忍不住回头询问竹叶:“你说,江翠能和你是一样的人,可是他明明是江南富家少爷,和你身世不同,为什么你……” “想法是一样的。夏爷,你和老苏都和我结识很多年了,特别是老苏,对我的情意我能瞧出来,我并不是草木,岂能不动心,但我为何一直拒绝?” 竹叶反问,夏天青挑眉:“或许是因为那个人!” 竹叶笑了:“他已经走了,他有他的路,他不会回来了。夏爷,其实是,你也好,老苏也罢,都没有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瞧,你们只是可怜我,怜惜我,我呢,从小生在船上,也是吃这口饭的,要得到男人的怜惜,可怜,从他们手中讨钱花,这些本事,我想通珠江,都没有人比我更强!” 昔日的红阿姑,讨人欢心的本事,那当然是没有比她更强的了。夏天青细细回忆,自己和竹叶交往这么多年,心中确实也存了一分怜悯,一个女子,只能这样讨生活,还生的这样娇弱美丽,自然该多被怜惜。 而此刻,竹叶的话,就像一个个耳光打在夏天青脸上,“可我也是人,我也希望有一日,被人当做人来看待。而江翠能,他看我的眼神,并不是一个女子,而是把我,当做一个人来看。他称赞我的画,说我写的字好,有没有带有亵玩的心,我懂!” “我和老苏也没有,也没有亵玩的心!”夏天青急忙解释,竹叶笑了,笑容如同雨后的阳光,那样灿烂夺目,接着竹叶的神色就变了:“是,你和老苏,确实没有亵玩的心,可是你和老苏,一直都在可怜我,而我唯独不想要的,就是可怜!这么多年在船上,我见过的男子太多了,那些可怜我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 夏天青张目结舌,没想到竹叶心中竟是这样想的,但仔细一想,却也平常,竹叶若不是这样的女子,怎会做这样的事情?毕竟师爷相好过的女子也不少,但最多也就是要宅子,要首饰,要衣衫,多要些银钱傍身,而只有竹叶,要的是牙行。纵然师爷只能给竹叶一艘船,让她半公半私,但之后船上的生意是竹叶撑起来的。 “是我想错的!也许,老苏也想错了。”夏天青的叹息被竹叶听到了,竹叶微笑:“老苏是个好人,等这件事了了,你劝老苏,或娶妻或纳妾,再不济买个婢女伺候着,给他生个儿子,也免得他心心念念。” “你这样说,是不是老苏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夏天青反问,竹叶点头:“从老苏心中生出可怜我的心思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原来如此,夏天青对竹叶拱手:“是我们错了,我们就不该把你,当做普通女子看待。” “不是你们错了,是这世道,没有给我这样的女子,正正经经的活路,这条被良家女子,躲避不及的路,确实我求也求不来的一条活路。”竹叶感慨万分,夏天青看着她,求都求不来的活路,竹叶为了这艘船,为了能做正经生意,不晓得付出了多少。 世人都赞美她们的从良,忠贞,却无人愿意知道,她们在做出这些决定之后的处境,甚至于,她们还要顶着世人的眼活下去。看来,老苏永远得不到竹叶的心了,不是老苏不好,而是竹叶已经不愿意再像世间女子一样,依附一个好男子,然后过世间女子该过的日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贤良淑德。这些,她统统都不想要了。 夏天青下了船,坐上车,还是在那长吁短叹,木恩今日没有赶车,而是靠在车厢上睡觉,听到夏天青的长吁短叹,木恩有些奇怪地问:“大爷,您这是怎么了,从竹叶姑娘的船上下来,你就长吁短叹的,竹叶姑娘给您脸色瞧了?” “没有,竹叶怎么会给我脸色瞧?”夏天青觉得木恩在耳边很烦,伸手要他出去,木恩又在猜:“那是,您为行会的事情烦心。” “行会的事情有什么可烦心的?”夏天青反问,木恩双手托腮:“不是外面都这么多谣言了,您为什么还不烦心,再说了……” 第七十一章 “木恩,你今儿是怎么了?”夏天青瞧着他,索性也不打算打盹了,只是反问木恩,木恩长叹一声:“我啊,就是在想,大爷您这些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到时候我们就好回家。” 回家?回家乡吗?若不是家乡还有老父亲,夏天青根本不愿意回夏家大宅,尽管夏家大宅很舒服,夏天青自己住的那个院子也收拾的很清雅,仆从们更是俯首帖耳,可夏天青还是不愿意回去,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兄长,不愿意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声音。 “怎么,你想你媳妇了?”夏天青过了好半响,才问出来,木恩笑了:“我这,怎么会不想呢,再说我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贤惠。” 木恩的媳妇,原本是夏家佃农的女儿,嫁了木恩之后,就进到内宅服侍夏天青的妻子,多年下来,已经成为夏天青院子里必不可少的人,人都称她木嫂子,是个极其爽利能干的。若不是因为有她,夏天青也不会出来的那么放心。 “是啊,你媳妇,是贤惠。”每次说到这些事情,夏天青都觉得索然无味,而木恩已经欢欢喜喜地开始夸起自家媳妇来,是多么地能干,做的那手饭菜,怎么吃都吃不厌倦,还有,还有自己的孩子,一儿一女,都聪明活泼。夏天青听着木恩说话,思绪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 “老爷说了,要让两个孩子都进到家里学堂读书!”木恩这句话让夏天青做起来:“不要送到家里学堂。” “为什么?”木恩惊讶地问,夏天青晓得木恩从来都是听自己话的,不用对他多说什么,所以夏天青只简明扼要地说:“家里学堂不是不好,但他们去了那里,难免会被当做陪读的!” “陪读也没什么不好,大爷,我这不就是伺候您,那我的孩子,接着伺候小少爷他们,也是……” 木恩的话被夏天青打断:“木恩,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下人看待,你从三岁那年被我爹爹救了,来到我身边,说的是做伴当,但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做亲兄弟看。你晓得,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另外几个哥哥,都是大娘生的。” 木恩连连点头,夏家的这些事情,木恩也是知道。夏天青缓缓地道:“而我呢,未免也太能干了,我若不能干些,或者大娘还会放心,这会儿,我太能干了,爹爹又喜欢我,哥哥们偏生一个都读书不成,经商也只能守成,大娘看我,就是那眼中钉。” “我明白了,大爷,您是担心,我的孩子们去了学堂里面读书,就会和那边的少爷小姐们关系很好,然后就……”说着木恩就重重地用手击打另一只手:“太太的心怎么那么坏呢,就想着要离间我们!” “她并不是离间,她说的话,都是光明正大的话。木恩,我不愿意你的孩子们去我们家里的学堂,是不想让他们以夏家下人的身份长大,木恩,爹爹总有一天会过世,而我迟早是要分出来的,到时候,不管他们怎么分,我都不会说别的,只是,你一定要跟着我!” “我当然要跟着大爷您。”木恩想清楚了,就欢欢喜喜地:“我这就写信回去,让我媳妇把孩子们从学堂里接出来,然后送回她娘家,就说,孩子们总是要务农。” “这样也好,总要多给几两银子。”夏天青叮嘱一句,木恩已经笑了:“银子的事儿,您放心,我啊,一年准备二十两银子,就够我岳父一家的嚼裹了。” 木恩说着就又开始打瞌睡,夏天青闭上眼,这些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不需要这样不断地筹划,仿佛永远都停不下来,停不下来啊! 翠柳和小森在街上转了半天,又去茶楼酒馆打听了些消息,现在外面的谣言都指向夏天青,而在众人看来,夏天青就是那个最坏的。 翠柳走出酒楼,站在街上开始唉声叹气,小森不明白翠柳为什么唉声叹气,只是在一边道:“东家,您瞧,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回家。” “回家回家,你难道不晓得,回家以后,你永远就只能拿一年十两银子的俸禄!小森,这一年十两银子,你养不活你们全家。”小森抱着脑袋,仔细思量了半天,就对翠柳道:“养得活养得活!” 什么养得活?果真就见小森开始算起账来:“你看,我在这里,一年十两银子,可是我吃住都不花钱,还有衣衫,东家您每年都会赏我两身衣衫的,我把这些衣衫都存起来,可以拿回家去给我爹娘他们改了穿。然后我家里还有几亩地,日日苦做,也能出些粮食出来。还有,还有,这十两银子,看起来不多,但换成铜钱不少,这铜钱用来买油,买粗布,也够了。” 真这样算了?翠柳差点气的一口血喷出来:“我是让你这样算账的吗?” “我这不是,想算给您听听?”小森一脸讨好的笑,翠柳刚打算拎着小森的耳朵,教训他这些银子,到底要怎么挣,就看到有辆马车从自己身边经过,接着那马车停在前面,木恩的脑袋露出来:“江大爷,原来您在这街上呢!” 看来是夏天青回来了,这又是马车,又是木恩跟着去了,还去了这么一天,看来夏天青是去寻竹叶去了,对,竹叶在这城内,也是很熟悉的,她必定能出个什么主意。于是翠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上马车,掀起车帘就走进车厢。 车厢本就不大,已经坐了木恩和夏天青两个人,再上来一个人,这车厢骤然就很挤,木恩差点就要挤到夏天青了。 而翠柳已经坐在夏天青面前,双眼睁的大大地:“你是去见竹叶姑娘了吗?竹叶姑娘怎么说?” “你一脸的慌张,是不是现在城内的局势,很糟糕?”夏天青没有回答,反而反问,翠柳点头:“何止是很糟糕,是非常糟糕,我都怀疑,你要经过苏家货栈那条街,会被那些商人从车上拉下来,然后活活打死。” 翠柳说的有些夸张,夏天青却笑出来:“这样吗?木恩,你告诉车夫,不要走原来的那条路,要经过苏家货栈的那条街。” 木恩应是,趁机钻出去,翠柳听到夏天青的话,更加奇怪了:“你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你难道不该是回避吗?而不是要经过那条街道。” “我就想看看,这条街道,这会儿成什么样子了。”夏天青掀起车窗的帘子,看向外面,此时已经太阳落山,但本城并没有什么宵禁,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如果这会儿在码头,还有人连夜卸货。夏天青看着外面,面色有些凝重。 翠柳想说话,但欲言又止,罢了罢了,就等他到了哪里,仔细看看,才晓得原因何在。 马车驶进了苏家货栈所在的地方,若是平时,此时这里还有人在做交易,但今日这条街上,格外冷清,夏天青看着已经关上门的苏家货栈,示意马车停车,自己跳下车来。苏家货栈在这条街上,是最大的一家货栈,而苏家货栈和夏天青的货栈,也是背对背的,虽然背对背,但夏天青的货栈属于另一条街,另一条街还是如常热闹。 两条街形成鲜明对比,夏天青皱眉看了看,翠柳已经跳下车,指着苏家货栈:“你都看见了吧?我今早来的时候,这个货栈里面还有很多的客商,似乎也是想和苏家商量什么事情的,还有,还有……” 翠柳话没有说完,就看到苏家货栈的门打开了,苏老爷带着人从里面走出来,瞧见苏老爷,夏天青笑了:“给胡叔叔请安!” “不敢当,夏爷,您这会儿是监督面前的红人,又奉命要重新整顿行会,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哪敢当得起您的礼!”苏老爷的声音很高,似乎是故意说给有些人听的,翠柳的眉一跳,夏天青竟然奉命整顿行会,难怪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毕竟,整顿行会,和行会要新设一套制度,其实也差不多。 夏天青看着苏老爷,突然笑了:“侄儿在您心中,到底有多少斤两,侄儿是清楚的!” “夏大爷,您啊,还是少说这样的漂亮话!”苏老爷背后的张掌柜已经嚷起来:“您就说说,行会是不是要整顿,是不是要换一套规矩,是不是我们从此以后,都没饭吃了。” “这些是大事,并不是我夏天青一人说了算!”夏天青手中的折扇刷一下打开,这个动作,在张掌柜等人眼中就是挑衅,张掌柜冷哼一声:“好一个夏大爷,口中说着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可是这会儿,分明是你说了算的架势,你也别把我们都当蠢货。” 苏老爷身后的人顿时也附和起来,翠柳有些发急,想上前一步为夏天青辩解,却被木恩拉住了,木恩的声音很小,但翠柳能听清楚,木恩说的是,稍安勿躁。果真连夏天青的下人,都晓得夏天青不会吃亏,翠柳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焦虑,往后退了一步! 第七十二章 夏天青任由众人说着,面上笑容没变,而看着他神色不变,苏老爷也有些着急,商场如战场,很多时候,也是要看这人的心性如何的,夏天青,摆明了就是不惧怕这些谣言,可是留给苏老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这一次不能把夏天青他们给拉下马,那接下来,对苏老爷来说,他就没有多少帮忙的人了。 “诸位都说完了吗?”等众人的声浪渐渐低下去,夏天青这才淡淡开口,这一开口听在众人耳中,简直就是挑衅,张掌柜上前一步:“夏天青,你说我们说完了就说完了吗?我们没有说完,你到底要怎么做?我们这么多人的生计,家中的老小。” “原来还没有说完,那就请继续说。”夏天青语气还是那么平和,张掌柜愣了下,若是夏天青要和张掌柜争吵,张掌柜倒是晓得怎么和夏天青吵的,可是夏天青摆出一副就是等他们自己和夏天青说话的架势,张掌柜就顿时泄气了。 不光张掌柜泄气了,苏老爷身边的人,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不晓得该和夏天青说什么。夏天青看着众人,这才又往前走了一步,团团作了个揖,这才朗声道:“诸位,我晓得诸位也是为了家中生计发愁,那诸位可曾想过,我,夏天青,也是在这城内的客商,我也有货栈,我也每年运许多货物,来这城内售卖,再买许多外洋来的货物,拿回去卖。诸位怎么就能相信,我夏天青,要为了讨好监督大人,断众人的生计?”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张掌柜追问,夏天青笑了:“行会既不是陈家的行会,也不是我夏某人的行会,行会说到底,是大家的行会,既然是大家的行会,那大家都对行会,出力出钱。诸位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召集起众人来,在行会内好好地商议商议,以后这行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大家商议?张掌柜又想说话,而苏老爷心中却开始焦急起来,如果真的大家都去商议了,夏天青到时候抛出一个众人都能接受的条件,那自己这边,就再无胜算了。因此苏老爷只是瞧着夏天青,冷冷地说了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引蛇出洞,把我们都叫去行会之中,到时候你奏明监督大人,给我们都安上罪名,这种事,又不是不可能发生。” 苏老爷这话,真是明晃晃地挑拨离间,翠柳心中感慨,看着苏老爷的脸色,苏老爷的脸上,真是半点凶相都找不出来,可是苏老爷就能说出这样颠倒黑白,挑拨离间的话来。翠柳原本以为大掌柜已经是两面三刀,说话做事分开的人了。可没想到,苏老爷比他更为阴险。 夏天青也笑了:“苏老爷这话,是没有开始商议呢,就给我定下了罪名。朝廷就算拿人的死罪,也是要开了堂,拿出证据来,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才该杀该剐,各自行事。而苏老爷这样,无凭无据就定了我的罪名,我竟不晓得,苏老爷是这样听风就是雨的人。” 夏天青反驳的恰到好处,翠柳忍不住鼓掌起来,翠柳鼓掌,木恩也跟着鼓掌,而苏老爷这边的人,难免也有几个本就站中间,不愿意大家都撕扯的太难看的,也情不自禁跟着鼓掌。这掌声一起,苏老爷鼻子里面重重哼出一声,那几个鼓掌的吓得急忙停下。 夏天青已经瞧着苏老爷,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么瞧来,不让众人听我说话的,是苏老爷您,而不是我吧。” “若论口齿,我确实不如你!”苏老爷在这连续几次反击之下,开始有些自乱阵脚,但他是个老狐狸一样的人,很快就平静下来,瞧着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 “苏叔叔,过奖了!”夏天青说着还对苏老爷行礼,苏老爷已经高声道:“但论在这城内的名声,我苏家,在此百年有余,经历过多少风雨,才有今日的名声,而你,夏天青,不过十几年前,跟着你的父亲,来到这城内,凭借一张巧嘴,在行会内有一席之地,你既然能用一张巧嘴,让监督大人委你重任,那自然,你也能用一张巧嘴,让众人都陷入坑中。夏天青,你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招釜底抽薪果真恶毒,张掌柜已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啊,我们在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可是夏天青,他是个外来的,难道我们还要听外来的吗?” 这句蛊惑,顿时又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翠柳没想到苏老爷如此无耻,情急之下,翠柳高声喊道:“请问这城,是什么人建的?” 五羊城的历史,人人都晓得,张掌柜已经不屑地道:“谁不晓得,这城,汉时南越王所建,历经千年,再到如今。” “那列位必定都是从南越王在时,就在这城内的了?”翠柳故意这样问,苏老爷顿时明白翠柳为什么这么问,眼中的神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而翠柳才不去管苏老爷的神色好看还是不好看,自顾自地说下去:“这城,汉时南越王所建,历经千年,行会也不是本来就有的,也是国朝初定,为了面对外洋,才在广州,上海,分别设关,之后外商更是云集广州,而为了让众商人能公平交易,才有了这行会!而从行会建立到如今,也不过四十来年,诸位,我说的对吗?” 翠柳所说,当然没有不对的地方,但苏老爷晓得翠柳的意思,只是盯着她,什么都没说,翠柳勾唇一笑:“列位方才口口声声,要信本地人,不信外来人,可是列位既然不是从汉时南越王在的时候就在此地,那自然都是外地人。” “你这就太强词夺理,这外地本地,也有个时候。”有人已经醒悟过来,在那高声反对,翠柳微笑:“是啊,既然外来百年的,能被称为本地人,那这外来十来年的,为什么还要被视为外人。况且,若真是在我家乡,那外来百年的,还只能被当做外地人呢!” 江南一带安土重迁,和岭南这些地方风俗不同,江南一带,常常有那延续千年的家族。而岭南这边,由于各种原因,能安居百年的都不多,翠柳这番话,让众人哑口无言。翠柳这才看向苏老爷:“朝廷设立行会,本为诸位商人谋福!苏老爷您也是知道的,那这会儿,行会到底有没有为诸位商人谋福呢?” 苏老爷看向翠柳,若说昨日,苏老爷看翠柳,还是看着孩子,那此刻苏老爷的眼神,就显得那么不好了。翠柳也毫不畏惧地任由苏老爷看着自己,过了很久,苏老爷才缓缓开口:“夏爷再怎么说,也是在这城内走了十几年的,江大爷,你拢共来此处,可有一个月吗?你又知道行会做的不好了?你巧言令色,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是,这城内的人,也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只是这来到城内的人,也有个先来后到。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些商人们好,谁不清楚?” 果真这苏老爷能选择和陈家合作,是个意志极其坚定的人,翠柳心中想着,刚要再说,夏天青已经笑了:“苏老爷,您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偏偏就落得和江大爷打嘴皮子官司?” 这句话说出口,苏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不管从年龄,辈分上而言,苏老爷都是高出翠柳一截的,而现在,苏老爷竟然在和翠柳打嘴皮子官司,胜了,也要被人嘲笑,若是输了,那就更是丢尽了脸。 翠柳晓得夏天青说这句话的用意,对夏天青微笑:“是我的不是,只觉得这些人说话总有些哪里不对,忍不住才插嘴,却忘了,他们毕竟都是前辈们,对前辈们说话,不能那么咄咄逼人。”说着翠柳就对苏老爷行礼下去:“还请苏老爷饶恕晚辈口不择言。” 苏老爷气的手都有些发抖,可若当着众人面就把这口气给咽下,那苏老爷就不是苏老爷了,只见他阴恻恻一笑:“不用如此,江大爷,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啊,都是那该死在沙滩上的前浪。让着你们小辈也是应该的。” 果真是老狐狸,就那么一句,就把局势扭转过来,翠柳又笑了笑,夏天青已经对苏老爷道:“不敢不敢,都说前辈要提携后辈,我们是晚辈,本该尊重前辈。” 就那么几句口舌官司,已经看的众人瞪目结舌,而苏老爷也晓得,这样的口舌官司,再打下去也没有必要,于是他对夏天青道:“是啊,我是前辈,本该提携晚辈。所以晚辈有时候做错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所以就请苏老爷明日,召集众人到行会之中!”夏天青朗声说着,苏老爷盯着夏天青:“原来,你就是想要召集众人商议?” 第七十三章 “行会本是大家的行会,并不是某一个人的,我们商议,也是为了大家谋福!”翠柳紧跟着说了一句,说完,翠柳就对众人道:“这会儿,天色已晚,诸位还是先请各自回去歇息,我们也先走了。”翠柳说着拽着夏天青就往车上走,众人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苏老爷见夏天青被翠柳拽上了车,面上神色变得越发难看,这就是被人上门找茬,自己还没还击的漂亮,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苏老爷在那愤怒,张掌柜已经轻声问:“苏老爷,您说,这,这,明日,我们要不要去?” “明日,他们会不会来?”等到马车已经离开了这条街道,翠柳才觉得一颗心放下,对夏天青轻声问,夏天青却没有答话,翠柳低头看去,才看见自己的手还紧紧抓住夏天青的手,难怪自己的手心传来一阵阵地温暖,就算是两个男人,这个动作也太怪了。 翠柳急忙把手甩开,对夏天青道:“事情紧急,所以我才……” “不妨事,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夏天青收回自己的手,轻描淡写地说。好,夏天青没有怀疑就最好了,翠柳在心中告诉了自己这么一句,然后才笑着对夏天青道:“就方才,他们,会不会来。” “会,不过不会全部来!”夏天青终于回答,这让翠柳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我把事情搞砸了。” “你怎么会觉得,你把事情搞砸了?”夏天青饶有趣味地问,翠柳笑了:“因为木恩说,让我稍安勿躁,但我没忍住,出来说话了,而且我还没忍住和苏老爷打了口舌官司。” 夏天青听完翠柳说的,突然笑出声,翠柳不由瞪着夏天青,夏天青笑完了才对翠柳说:“你这人做事,总是不瞻前顾后,都做完了,才晓得害怕!” “我,我没有这样。”翠柳忍不住嘀咕一句,但觉得这样岂不女儿态十足,于是翠柳又抬头:“总之,这件事呢,我……” “你做的很好,木恩虽然忠诚,但有时候,他太老实本分了,而做生意,遇到事情,偶尔可以冲动一点,这样的冲动并不是莽撞,只是一个契机!”夏天青的语气柔和,翠柳双手一拍:“原来如此,爹爹生前常说,要我做事情,既要想清楚,可也需要勇气,两边都不能少,若少了,就会缩手缩脚。” “江老爷生前,很疼爱你们兄妹?”夏天青的问话换来翠柳的点头:“是,爹爹很疼爱我和哥……翠柳,他说,他只有这两个孩子,所以希望一生无忧。”只是可惜,父母心中的一生无忧,总是会被现实给打击,江老爷去世,江家的天塌了一半,而翠能没办法撑起另一半,让整个江家的天,全塌了。 “做生意这种事情,总是会有赚有赔,若时时刻刻都赚了,那天下人就个个都极其富裕了。”夏天青看出翠柳面上的伤心,淡淡地说了一句。翠柳对夏天青微笑:“不,不,不光是这个,还有,还有……” 翠柳差点想把朱掌柜他们做的事情都说出来,还有王家,这些人在背后勾搭,让江家的家产,就这样灰飞烟灭,但这样说话,总有些交浅言深,因此翠柳只淡淡一笑,没有再说。夏天青也没有追问,这几日夏天青十分疲乏,所以夏天青很快就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借着外面的光,翠柳能看到夏天青眼皮下的一片乌青,衬着他雪白面皮,越发显得那乌青触目惊心。做生意要做的好,又有几个人能完全不在意,夜夜得安眠。翠柳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经历,很想长叹一声,可是日日长吁短叹,也不能换来家业复苏。还是且省下这些力气,好好地想着,怎么才能把生意做好。 “大爷,到了!”木恩的声音传来,翠柳掀起车帘,对木恩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夏天青。看见夏天青疲惫地睡在车内,木恩先是惊讶,想要开口问问翠柳,但很快木恩就闭嘴,只对翠柳轻声道:“劳烦江大爷在这守着,我去拿床被子来。” 此地虽然地气暖和,但这夜里偶尔一阵风吹过,还是有点寒冷,翠柳点头,示意小森也先回去,就坐在夏天青对面,看着他沉睡。 这个时候,翠柳都没意识到,尽管她身着男装,但终究是个女子,而一个女子,若这样和男子相对,等有一日,女子身份被揭穿,那带来的或许会是众人责难。而在这一刻,翠柳完全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自己在来广州之前,想法实在太简单了,做生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自己,也会遇到更多,更多让翠柳没想过的事情。 可是,难道要偃旗息鼓,带上那些银子回家,不,不,翠柳绝不想这样做,况且从翠柳离开家乡那刻起,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木恩拿着一床小毯子过来,翠柳接过小毯子,给夏天青披上,夏天青不知道为什么,睡的特别香甜,口中随便嘟囔了一句,也没有醒过来,就继续沉沉睡去。 此时外面街上全都黑了,只有几盏街灯还亮着,那街灯内的蜡烛,被风吹进来,那火光一明一暗,照在夏天青的脸上,翠柳先是托腮看着,接着翠柳也感到疲惫,张嘴打了个哈欠,一边的木恩突然跳起来:“江大爷,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要不,把你们大爷唤醒?”翠柳轻声问,木恩想了想:“唤醒也行,只是我们大爷,已经许多日子没有好好睡觉了。” 那是,眼皮下全是乌青。翠柳看了看夏天青眼下的乌青,看着左右为难的木恩,罢了罢了,就继续等着吧。 夏天青仿佛做了一个长长地梦,许久都没有睡的这么好了,这么踏实,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处理,自己再也不用四处奔忙,再也不担心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再也不用做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夏天青在梦中笑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就像,像自己还小的时候,不知道妻妾的差别,不清楚为什么都是爹爹的孩子,哥哥们却对自己总是看不上,还有,为什么要喊自己的娘为姨。那时候,真的是无忧无虑。 夏天青觉得腿屈着很难受,不由伸了伸腿,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女子?难道自己着了什么人的道,被人趁喝醉时候摸上了床?夏天青第二个动作就是想翻起身,没想到脑袋撞到了车厢。 然后夏天青才听到翠柳的抱怨声:“夏大爷这是怎么了?怎么醒了来,还要这样折腾?” 夏天青这才睁开眼,看见的是翠柳的眼睛,随即夏天青就明白自己是在哪里了,夏天青急忙半站起身,对翠柳道:“翠能,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您在车上睡着了,然后木恩说,您难得睡的这样好,所以没有叫醒您,然后就在一边守着,谁知道呢,您刚醒过来,就先是踹了我一脚,又是要站起来,才撞到了车厢。”翠柳快速地说着,夏天青掀起车帘,看到木恩双手缩在袖子里,坐在车辕上,张着嘴巴睡的正香。 夏天青急忙对翠柳道:“是我的不是,方才醒过来的时候,想伸一伸脚,就听到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呼。以为是什么人摸到了我床上。这会儿想来,定是睡梦中迷迷糊糊,把声音听错了。” 什么把声音听错了,翠柳心中暗自说着。不过是翠柳瞧着瞧着,也熬不住困,睡着了,然后被夏天青这么一踢,翠柳也不由先用了女子的声音发出惊呼,等睁开眼才急速地想起来,该用男子的声音说话,不然就要露出破绽了。 但这些话翠柳自然不能告诉夏天青,她只是脸一板:“是,是,都是我们的不是,该把夏大爷叫醒过来。” 这时候木恩也醒了,他打了个哈欠就说:“大爷,您这睡了总有一个时辰了,您都多长时间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 一个人一晚上睡一个时辰就算睡的踏实了?翠柳不由惊讶地看向夏天青,夏天青已经瞪了木恩一眼,这才笑着道:“并不是,木恩乱说,只是这些日子我心中有事,所以常常睡不好,并不是天天都如此。” “江大爷,我和你说,我们大爷啊,每晚能连续睡上两个时辰,那就阿弥陀佛了,常常一夜总要醒个四五回。”木恩和翠柳熟了,也笑嘻嘻地说着,这个夏天青,竟然每天只睡那么一会儿,难怪眼下一片乌青。 翠柳不由摇头:“都说人要睡好,夏大爷这样,岂不对身子不好?” “习惯了,也没什么可说的。”夏天青淡淡地说着,三人走进客栈,掌柜的已经睡下了,但在店堂内守夜的伙计还是打着哈欠,问他们可要热水,还要不要饭食?这些客栈里面,厨房内是一夜都不断火的,防备有人要热水,或者要煮些吃的。 三人什么都不要,就往里面走,快到岔路的时候,夏天青唤住翠柳:“翠能,方才……” “夏大爷,难道说,您要为那一脚赔我些银子不是?”翠柳含笑询问,夏天青摇头:“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不用了,我也乏的很了,明儿还要去行会,夏大爷,先歇着吧。”翠柳说着就摆了摆手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连灯都没有点。 第七十四章 木恩也在那边哈欠连天:“大爷,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啊,都困极了。” “你是巴不得能到了明日,然后就好去行会,这里的事情完了,你就可以回家?”夏天青怎么不知道木恩心里想什么,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木恩嘻嘻一笑,接着木恩就道:“大爷,您也是想回家的,是不是?” “家里还有爹爹,还有娘,还有……”还有妻子的墓,这是夏天青不愿意提起的,以及,还有不愿意想起的那些人,大娘,哥哥们,男子家多纳几个妾室,看起来是享尽了艳福,但是这妾室们争吵闹起来,家中就没有宁日。夏天青长叹一声,就被木恩推进院子,夜深了,还是赶紧歇着吧。 翠柳进了房只甩脱了靴子,就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连外衣都来不及脱掉,而叫醒翠柳的,还是木恩的大嗓门:“江大爷,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太阳都快照屁股了。”翠柳放下挡在眼睛上的手,看着木恩,木恩一脸兴高采烈:“快起来阿,江大爷,今儿啊,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要紧的事情。”翠柳打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木恩已经欢欢喜喜地说了:“当然是,要在行会开会的事情!” 在行会开会?翠柳立即就想起来了,对,这才是大事,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翠柳急忙要叫小森端洗脸水来,木恩指着一边的盆:“别说洗脸水,连牙粉都给您准备好了,您啊,擦了牙,漱了口,吃了早饭,我们大爷就等着您,一起去行会。” 木恩在那说的时候,翠柳已经飞快地洗了脸,用牙粉擦了牙,漱口完,拿了筷子夹了两个虾饺,忙忙碌碌地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就对木恩道:“好,我吃完了。” “江大爷,您这可真是,够快的!”木恩目瞪口呆地说着,翠柳已经催促木恩赶紧出去:“这不是事急从权?再说了,我这牙也已经擦过了,口也漱好了。别的也就罢了。” “是,是,您有理,您有理!”木恩在那连连点头,和翠柳走出屋子,夏天青已经在外面等着,也许昨晚夏天青确实睡好了,他眼下的乌青少了许多,看到翠柳走出来,夏天青笑着道:“都好了。” “是,都好了!”翠柳对夏天青回以微笑,夏天青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翠柳一番,这眼神,怎么感觉有些不对,翠柳心中还在想,夏天青已经转身离去,木恩和翠柳急忙跟上。今日店堂内还是很多人,在那交头接耳地说话,看见夏天青出来,众人立即停下说话,带有默契地看着夏天青。 毕竟,昨晚的事情就像插上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整个城。而今日,行会会召集众客商,商量行会何去何从,这是关系所有人的事情,也是决定了夏家的命运。如果夏天青胜了,那以后,行会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夏天青扫过众人,对众人微微点头,就往外走,木恩和翠柳都跟在夏天青身后,有个客商已经拉住翠柳:“江大爷,您也要去!” “是啊,我也要去。”翠柳的话让这客商欲言又止,翠柳也晓得这些人眼中的眼神,到底是因为什么,翠柳只是淡淡一笑,就走出去。 等他们走出去了,众人的议论声轰一下又充满了,这些议论,进不了夏天青的耳朵,连翠柳都只是一笑,议论吧,议论吧,都在那里议论。横竖,总要去了行会才能见真章。 三人一路行来,街上的有些店铺已经开了门,还有一些并没有开门,至于苏家货栈,还是关在那里。 看来,苏老爷是决意要和夏天青对抗到底,不过从苏老爷这边来看,也是可以想的,尽管老苏是苏老爷的亲外甥,但是三十年前,苏家不闻不问,任由这个唯一的外甥流落在外,甚至于有那么一场大火,骨肉亲人,早已变成仇人。 翠柳想起老苏说过的事情,不由长叹一声,而三人一句行到了行会门前,老苏正站在行会门口,仰头看着行会匾额,这匾额还是簇新的,四周都是漆了金漆,仿佛能看到当时人的欢喜。而现在,这匾额依旧闪闪发光,出入的人却换了一拨。 “苏大叔!”翠柳高声唤着老苏,老苏回头看见翠柳,先笑了笑,就对夏天青道:“转眼,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夏天青感慨地说,老苏也点头:“是啊,那时候,我爹爹带我来这里,说,要记住,我们是要进来,做行首的,只是能不能守住,就要看自己。” 能不能守住,有时候,还不一定是看自己。夏天青心中闪过这句话,接着夏天青就笑着道:“就看今日。” “是,就看今日。”说着老苏先走进去,夏天青也跟在老苏身后,翠柳在经过匾额的时候仔细看了看,这匾额也没什么出奇,若说出奇,大概就是这匾额的做工,也是十分精细的,可以想到当年奉命做这匾额的人,是要立一块千年不腐的匾额,可是又有什么匾额,是能千年不坏? 翠柳感慨着迈进行会,而木恩就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走进行会,如同来行会的每一次,今日,行会内并没多少人,而所有在场的牙人看到老苏和夏天青,神色都变的有些不自然。老苏和夏天青泰然自若,翠柳和木恩跟在他们身后,也十分感慨。 这行会一共有三进,翠柳每次只能来到第二进,而今天,夏天青和老苏就带着他们,直接走进第三进。 第三进也是一个厅,但这厅和外面的厅不一样,或者说,这厅更像翠柳从小到大见过的那些厅堂一样,里面的布置也和翠柳从小到大见过的厅堂一样。翠柳不由感慨,就算一个行会所用的院子,也是各种奇妙,这个城内,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等着翠柳去发现。 厅上已经坐满了人,却是按着次序坐的,苏老爷坐在正中的位子,旁边还空了几把椅子,有那后来的人,没有座位,只能站在那里也不敢走到那椅子前面坐下。夏天青和老苏相视一笑,二人走上前,坐上了旁边空着的两把椅子上。 见他们二人如此坦然,厅上顿时有人抽了一口冷气,但是夏天青和老苏,并不以为然。苏老爷已经开口了:“看来,你们已经决定了!” “是,我们本来早就说好。”夏天青说着指着空下的另一把椅子:“这里,也有人了。” 夏天青这句话说出口,众人都震惊地看向翠柳,翠柳正在计算这些人都是哪里的人,就见众人都看向自己,翠柳恨不得双手直摆,说并不是自己。 幸好夏天青已经笑了:“江兄弟以后,是必定能有个椅子的,只是这会儿,他还年轻,还坐不上去。”说着老苏就道:“人已经来了,请进来吧。” 请进来?苏老爷还在狐疑,就有个牙人飞快地跑进来:“江边那些牙行的人,来了,领头的是竹叶!” 众人更是惊讶,苏老爷已经看着夏天青:“你,你别想什么好事,这些牙行,统统都该取缔,你竟然把他们请来,要商量事情。” “苏老爷不要气恼,这些牙行,本该属于行会,苏老爷您若是不肯承认他们,岂不是把一笔大钱,都丢出去了?”夏天青的语气很平静,而众人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接着外面的脚步声传来,而这脚步声中,还伴随着环佩叮当的声音。 接着就见群影一摆,竹叶走到众人面前。竹叶是个美貌的女子,翠柳早就知道,但翠柳从不知道,竹叶原来认真装扮起来,就是个绝色,不,不,在船上的竹叶,也是个绝色,只是在船上的竹叶,刻意地把那些浓妆去掉,甚至于,不穿那么时兴的衣衫,显得更低调。 现在,她浓妆起来,又穿着时兴的衣衫,甚至于她的脚尖,都有珍珠做为装饰,和她发上的珍珠交汇,显得格外动人。 这是一个真正的绝色,翠柳从来自信自己生的美貌,但和竹叶相比,还是差了点什么,或许是这样的从容不迫。竹叶已经在众人惊叹的眼神中走进厅内,对苏老爷行礼:“苏老爷,久违了!” “邱竹叶,你不过一个画舫上的红阿姑,也想登堂入室吗?”苏老爷可以说是义正辞严,竹叶只淡淡一笑,秋波一转,看向厅上众人。即便翠柳是个女子,也觉得竹叶秋波转动时候,心猛地跳了一下。而坐在那的夏天青,却只淡淡笑了笑。 竹叶已经转向苏老爷:“怎么,诸位在画舫上谈生意要姐妹们作陪时候,是可以的,怎么这会儿,我就不能来了?” 第七十五章 说着竹叶上前,就要坐上剩下的那把椅子,张掌柜上前,伸出手阻止:“邱姑娘,听闻你当年色艺双绝,这五年来,你虽然隐退了,芳名却还是远播,你想坐上这椅子,不是不行,你就说说,你为何可以坐上这把椅子?” “为何?”竹叶瞧着众人,笑容更加嘲讽:“诸位明明知道,我邱竹叶,现在操持的是什么生意,怎么这会儿,一个个却依旧把我当做画舫上的红阿姑。诸位家中,也有些画舫之中出去的,难道她们也要被你们亲戚朋友说,这人,一入了画舫,终身就是画舫的人,再不能去做别的?” 竹叶这番话,说的有几位脸色红了,苏老爷瞧着竹叶:“邱竹叶,你画舫出身,口舌伶俐是必定的,那我问你,你想以牙行主人身份进来,所持为何?” “为何?为的是这珠江上下,上百家不在行会之中的大小牙行,都听我邱竹叶一人调令!”翠柳知道不在行会中的牙行不少,但听到竟然有上百家,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原来竟然这么多。而苏老爷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邱竹叶,你该知道,行会创立之始,就说过,不许私设牙行。” “我自然晓得,那我想问问苏老爷,为何这么多年,这私设牙行,一直没有禁绝?”竹叶反问,苏老爷当然知道牙行为何没有禁绝的原因,甚至其中不乏陈家为了自己利益,特地放纵。但这些话,当着众人,苏老爷怎么能说出口,又怎么敢说出口? 看着苏老爷在那盯着自己,竹叶浅浅一笑:“苏老爷自然不能说,也不敢说,不外就是你们几个,把这行会当做自己家的地盘,不许别人分一杯羹,这也罢了。只是你们几家,低价收了货物,高价卖出,还要别人出成交的水钱。这两头吃,吃的太开心了,竟然忘记了,这行会,其实本就不是你们自己的!” 这番话,也只有竹叶说出来最合适,翠柳知道为什么夏天青要去找竹叶过来,而竹叶说的,句句都敲在苏老爷的心上,说出行会之中的弊病。苏老爷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声音都有些发抖:“邱竹叶,你,这和你们私设牙行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竹叶接了这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苏老爷,她生的美貌,一双眼更是出色,平常人瞧她一眼,只觉得这眼中有什么东西能勾走了魂,但今日竹叶瞧着苏老爷,那双眼却满是嘲讽,没有半分勾魂摄魄! “这珠江上下,上百家私设的牙行,里面有十好几家,拿的是陈家的本钱,还有张家的,苏家的。你们这些人,今日齐聚行会之中,想逼夏爷继续照了原来的事情从事,却不知道,这就是贼喊捉贼!” 痛快,痛快,翠柳面上露出笑,紧紧地盯着竹叶,竹叶仿佛感到了翠柳的眼神,对苏老爷继续道:“行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被你们拿捏着,你们也不想想,物不平则鸣,更何况,三十年来,赚的够多了。苏老爷你又何苦,非要继续占着这位置,不肯急流勇退?” “你!”苏老爷已经被竹叶说的伸手指着她的脸,而竹叶并不在乎,手只轻轻一拉,就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下,那椅子本就沉重,重重地撞在张掌柜手上,竹叶就势坐在椅子上,对众人微笑:“好了,话既然都说完了,那我们大家就该商议,这行会以后,该怎么行事。是不是还像原来一样,任由人横行霸道?” 这横行霸道,说的就是苏老爷,苏老爷一张脸已经涨成猪肝色。而夏天青却像没有看到苏老爷的愤怒一样,对苏老爷笑着说:“您看,这以后怎么行事,大家都要商议定了,也免得外面流言纷纷。” “夏天青,你这摆下的,明明是圈套!”苏老爷吸气呼气,好让面上神色恢复平静,而对夏天青说话,已经不善了。夏天青淡淡微笑,竹叶已经插口:“苏老爷,您错了,若是我们这上下百来家牙行,能进入行会,这对行会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但这对苏老爷,对张掌柜来说,都不是好事,还有那些依附着他们的商家,是好是坏,就要看他们做何选择。竹叶这句话一说出口,厅上顿时安静下来,若是反对这些牙行进入行会,那就明摆着把自己的那点小心事给说出来。但若同意这些牙行进入行会,那这些牙行就是股不小的势力,而他们的进入,必定也要让行会内重新划分势力。 何去何从,对这些商家来说,就意味着十多年内的生意怎么做。苏老爷闭上眼,感觉到浑身无力,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运筹帷幄,都成了笑柄,都要看着这些年轻人胡作非为,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张掌柜的嘴巴张了张,他想反对来着,但谁先开口反对,就成了众矢之的。而老苏却只看着苏老爷,这三十年,曾经的甥舅之间,早已成为陌路,不,不止是陌路,还是仇人。 苏老爷睁开眼,正好遇到老苏的眼。老苏的眼睛酷似他的母亲苏氏。也就是苏老爷去世很多年的姐姐,纵然异母,却是同父,苏老爷当然看得出老苏眼中的神色,那是明摆着不赞成,不赞成自己说出反对的话,往事就在这时涌上苏老爷的心头,都是你们逼我的! 苏老爷喃喃念出这句,和张掌柜交换一个眼神,苏老爷这才道:“按说,这些私设牙行,能进到我们行会之中,也是好事,可是另一说,他们私设牙行,在外面这么多年,过的很是快活,若进了我们行会,不听招呼,不肯受约束,那该如何?照我瞧来,这些牙行,还是要全都取缔了好,还是照原先规矩,凡是交易,不管大小,都在行会之中进行交易,一应牙人,也和原先一样,拿到行会批准的照会,方可从事。通事等也是如此。” 果真如此,苏老爷说出这番话,竹叶一点也不觉得稀奇,她只是淡淡笑着,看了看苏老爷:“您啊,还是和原先一样,这要吃人,都不肯吐出骨头来。” “什么吃人?邱姑娘,你不要乱说。”竹叶才不去理苏老爷,只是瞧着众人:“苏老爷这话呢,总是说的光明正大,让人挑不出错处来,但我这人呢,天生就爱挑人的错处。苏老爷这句话,说要取缔牙行,不管是牙人,还是通事,都要拿了行会的照会,方可在这城内行使牙人通事的职责。乍听起来,苏老爷这话没有错!” 没有错?苏老爷没想到竹叶会这样说,但苏老爷知道,竹叶后面说的话才是真正要说的,果真竹叶继续道:“大家也都知道,这行会上下,有上千牙人,通事也有数百,每年无数的银子,都是在这行会内进出的,说一句这些牙人通事养着行会众人也不为过,那大家想必也知道,行会的照会,很早之前,就到了三十两一张,除此之外,每年还要交给行会十两银子,说是什么,什么费用。” “说是给关上打点的费用!”老苏已经解释,竹叶点了点头:“是,都说是给关上打点的费用,但每年四时八节,往关上打点的费用,公中已经有了一笔钱,这每年还要收牙人通事们这么多的银子,层层叠叠,一笔花销开出两笔账来,这笔账,着实也不可小算!” 牙人通事,也有小两千人,每年十两,那就是快两万银子,这两万银子,说是送到关上打点,但究竟揣了谁的荷包,谁能知道?众人的神色都变的有些古怪起来,苏老爷当然知道这些银子,都送到哪里去了,但在这时候,苏老爷也只能强撑着:“今日是来决定行会以后怎么做的,并不是来算账的。” “苏老爷,你这句话,着实好笑。”竹叶说话时候,眼还往苏老爷身上打量一下,接着竹叶才淡淡开口:“什么叫,不是来算账的,若是取缔了这上百家行会,那我们这些牙人通事,也有几百人,若是都要收照会,那这三十两银子一张的照会不说,还有这每年十两银子的打点费用,这算下来,都不是小数目!怎么不该算一算呢?” 确实不算小数目,这增加的银子,一年也有上万两,这上万两银子,拿到外面去,足够一大家子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翠柳明白竹叶说这话的道理,点头看着竹叶。 苏老爷真没想到竹叶别的不说,就先和自己算起账来,他冷笑一声:“你真当我不晓得,你那间牙行,一年也有四五万两银子的进项,这几千银子,在你眼中,值得什么,你就这样不肯放?” “是,我这牙行,一年四五万两银子,确实不少,但这些银子,都是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别说几千银子,就算是一两银子,我也要知道它的来龙去脉,而不能像苏老爷你一样,张口就这银子不值什么,您舍得,我穷,我舍不得!”竹叶这番话,算是连削带打,让苏老爷说不出话来。 而夏天青已经笑道:“说起来,牙人通事们每年的照会银子,确实不该另出了。” 第七十六章 “夏天青,你说什么?”头一个叫出来的,又是张掌柜,而夏天青淡淡一笑:“若我没记错,每个牙人,是从成交数目中抽水的一成里面,再抽一成!” 这也是牙人们的报酬来源,众人点头,夏天青也开始算账:“每年行会所赚取的抽水,总有百万两,牙人通事们所抽走的,是十万来两,就这十万来两,上千牙人通事来分,一人不过七八十两银子,只够养家糊口。行会还要从中再收取每位十两银子的打点费用。这说出去,难免有些……” 夏天青在这里停下来不说话,而他的话外之音,就是要让众人们想一想,果真已经有人叹息:“是啊,这七八十两,看起来是很不少了,但在这广州城内,租房,吃饭,都要钱,还要娶媳妇还要养家。” “我有天和一个牙人说话,他说,他一年到头,只有四五十两的抽水,这些钱,不过刚刚够养家!”有个客商忍不住补充一句。 “每位每年再拿十两银子,所积得的钱,在众位看来,并不算多,对他们来说,却说不定是家中孩子的衣衫,口中的吃食,甚至也许,是家中娘子鬓边的一支银钗,这种损不足补有余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夏天青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果真有客商点头:“是,不要做了!”那客商刚刚点头,张掌柜就抬头看向那客商,吓得那客商急忙闭嘴。 苏老爷的眼睛微闭,仿佛在思索,但夏天青的声音还是回荡在厅上:“诸位,那就先立头一条规矩,以后每年这打点关上的银子,就不从牙人通事这里收集。” 夏天青说完话,厅内死一样沉寂,竹叶已经放声大笑起来:“算起来,行会每年能有百万两银子的收入,而诸位呢,每年少说都有七八千两的银子赚取,竟然连这苦命人的十两银子都要紧紧捏住不放,怪不得行会这些年横行霸道,却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说一句,毕竟,诸位在这十两银子之中,只怕也分了一二两。” “邱竹叶,你别含血喷人!”张掌柜立即呵斥,竹叶只轻轻地瞟了他一眼:“是我在含血喷人,还是行会这些年越发做事不对?张四郎,你自己清楚明白!”竹叶喝叫出张掌柜的全名,张掌柜愣了一下,还要再说。苏老爷已经轻咳一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苏老爷只是瞧着众人:“我瞧啊,这些事情,本就是十分烦杂的,诸位也是各有各的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先行暂时停下,等到过几日,再来商议,如何?” 这是要走缓兵之计了,夏天青当然晓得这事情不会在一天之内解决,但苏老爷这么快就用缓兵之计,夏天青还是有些始料未及,而竹叶已经笑了:“原来苏老爷所有的本事都放在吓唬人这里了。” 苏老爷并没有搭理竹叶,而是示意自己的人都退出去,厅内满满当当的人,顿时就只剩下几个,除了竹叶翠柳,就只有零散的几个客商。 等苏老爷他们退出了,那几个客商就担心地问夏天青:“怎么办,这会儿,他们那边势力大啊!” “我当然晓得他们那边势力大!”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外面就传来愤怒的叫骂声,夏天青皱眉看去,这第三进和第二进之间,是有一道门的,此刻那道门是开着的,能看到那道门外,站了许多的牙人,而苏老爷带着众人,正走到门边,似乎说了什么,众人都对着厅内怒骂起来。 翠柳的本地乡谈,听的还不是那么灵光,不由问竹叶:“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定是苏老爷把我们这些牙行要回来这件事,告诉了牙人们。”竹叶淡淡地说,翠柳顿时明了,都说同行是冤家,行会之中更是如此,牙人们各凭本事吃饭,那伶牙俐齿的,一年能有百来两银子的收入,而那没有本事的,一年也只有四五十两,但不管多少,都够养家糊口,不过就是家人吃的好一点,吃的差一点的区别。 而现在竹叶摆出一副要进入行会的姿态,对牙人们来说,他们辛苦拿到的照会,就失去了意义。苏老爷,确实毒啊! 翠柳心中感慨着,竹叶已经往外走,她生的美貌出众,今日又是艳妆,这一步步地走出去,竟有动人心魄之感。翠柳不由跟着竹叶走出去,竹叶已经走到牙人们面前,隔着一道门,竹叶坦然地站在那里。 “邱阿姑,你好好地生意,自己去做了就好,为什么要抢我们的饭碗?”竹叶刚站定,就有人对她连连拱手,做出一副哀求之状。竹叶瞧着他:“你说,我是砸了你们饭碗的人?” “邱阿姑,谁不晓得你在珠江诸多牙行的影响力,您说要这些牙行进到行会,到时候,我们怎么抢的到饭吃?”有人也在那说,还有人附和:“就是,牙行的牙人照会,我是花了三十两银子办下来的,我爹娘大半辈子的积蓄,都花在这上面,我都用了三年,才把这些钱给还清楚。邱阿姑你张口就一句,要让你们的人也进入行会,到时候,他们没有照会也能抢我们的生意。那我当初花三十两银子办下来的照会,岂不没用了。” 这一人发言,众人跟随,自然有人在那呼和,竹叶看了眼苏老爷,见苏老爷唇边现出一抹笑,竹叶很清楚,苏老爷这叫敲山震虎,于是竹叶还是站在那里,等着众人的声音渐渐小了,竹叶才冷笑:“我竟不知道,你们这么多人,全都毫无志气。” “不是我们毫无志气,而是要养家糊口。”牙人们毕竟也是靠口舌吃饭的,口舌伶俐的多,当即就反对,竹叶冷笑:“是啊,一年白白地给了行会十两银子,平日里还要请陈家的管家吃饭,苏家的婆子喝茶,就为了能得他们几句好话,让得到的钱能顺顺利利地到手。” 这些都是牙人们常做的,听到竹叶这样说,就有人反对:“不这样,我们还要怎样,谁愿意自己挣的辛苦钱,白白地送了人。” “你们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敢问问行会,每年这十两银子去了什么地方?况且,这十两银子,也只有近二十年才开始收取,之前并没有这笔费用,是不是?”竹叶再次反问,牙人中有年纪大的,当然晓得竹叶说的是对的,但他们不敢说话,毕竟苏老爷还在这里。 而有年纪小的已经在那问:“怎么还有这回事,我们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行会不愿意让你们知道!”竹叶冷冷地说着,就看向苏老爷:“苏老爷,陈老爷这会儿是没脸出来见人了,你是他的至亲,就想问问你,这二十年来,行会每年收的这笔银子,说的是打点关上,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有没有账本,也好让大家知道,免得不明不白,出了这么多年的银子。” 这每年要收近两万两,再加上收了快二十年,那少说也有二十几万两,这是一笔庞大的数字,看来,竹叶是要逼苏老爷拿出账本,逐一算账了。翠柳心中想着,忍不住惊叹,果真今日一天,所见到的见识,就胜过自己过去二十几年。 牙人们有性急的,见竹叶这样问,也跟着问:“说的是啊,都说是打点关上的,那这银子去了哪里,总要有个账本啊!” “你们都没做过账,不晓得做账的规矩。”竹叶已经沉声说道,就有牙人好奇地问:“什么叫做账的规矩?” “这往常做账,都是记一笔,消一笔,但还有糊涂账的做法,就是只记,杂项,至于这杂项支出,到底多少,去往何处,那就什么凭据都没有。”竹叶细细地解说,众人恍然大悟,而苏老爷冷冷地盯着竹叶:“邱阿姑这样说,是指证我们私吞了这笔钱?” “我无凭无据,自然不敢说话,只是这每年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说要打点关上,但这关上,不,连河巡防的人都算上,也不过数百人,这重重叠叠的银子,到底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有牙人已经急切地说:“说的是啊,每年都说打点关上,但我有一回去问兵丁,他们说他们一年只能有个七八两银子的好处。” “还有河巡防呢!我和他们有个人熟,说就算是河巡防,一年也只有四五十两银子。”有人跟着补充。 苏老爷没想到竟然被如此地搜根剔齿,眼看这挑拨牙人和竹叶他们对立没有成功,反而要引火上身,苏老爷不得不说:“每年打点关上的银子,都明明白白记着。就拿刚过去的中秋节来说,往河巡防送了一千两银子,五百个月饼,三百只鸡。往监督大人府上,送了三百两衣衫钱,三百个月饼,一百只鸡,又往衙门里送了三千两银子,一千只月饼,五百只鸡。光这一项,就花了五千来两银子,一年这两万两,够用什么。” 第七十七章 “那不对啊,我不是听说,说往这些打点的,都是行会中出银子吗?怎么这会儿,又是要往众人头上平摊了?”竹叶可是有备而来,要的就是苏老爷辩解不成,苏老爷瞧着竹叶,真恨不得把她丢进珠江里,而竹叶已经对牙人们道:“诸位,这行会的账房就在那里,大伙不如请账房先生们把这账拿出来,瞧瞧这些银子,到底真的是各位平摊了,还是被人找了借口,吞了。” 竹叶最后两个字,说的很重,牙人们听了这句,转身就往账房跑去,苏老爷瞧着竹叶:“邱竹叶,你疯了吗?你难道不晓得……” “苏老爷,你看错我了,你当我是和你一样,为了银子不择手段的人,但我不是,我更不会学你们一样贪婪,连孩子口中的饭食,都要夺过来!”竹叶这句话,是明明白白的嘲讽,合着夏天青方才那句话,嘲讽的是苏老爷和陈老爷他们一伙,不择手段地搞银子,甚至还搜刮牙人们。 “若找不到证据呢?这些牙人们,真要去闹了账房,他们也找不到证据的。”苏老爷十分自信,竹叶勾唇一笑:“这是你行会内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苏老爷,你作恶多端,也该,得报应了。” 苏老爷听到得报应那句,抬头盯着竹叶,眼中阴晴不定,而老苏已经来到苏老爷身边,对苏老爷轻声道:“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十三岁。” 苏老爷仿佛被什么东西击倒一样,不去抬头看老苏的眼睛,但老苏继续说:“我还记得,记得大舅舅,记得他们家的那个池塘,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大舅舅家有个池塘,为什么那个火,却总是没有扑灭,这是怎么回事?” “大哥的死,我一直哀痛在心,你若有心,就该知道,不光是大哥,我连你爹娘的尸骨,都收敛了,给他们寻了块风水宝地,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在地下团聚。”苏老爷的话让老苏笑了:“安安心心地在地下团聚,是啊,你还给我留了个地方,恨不得我们全家都团聚。”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你又何必受人挑唆,对我这样说话?”苏老爷的话让老苏看着他:“你所能剩下的,就是这些了吗?” 一个行会里的杂役已经飞快跑来,看见苏老爷就跌足大叫:“不好了,牙人们围住了账房,说要查账。” “邱竹叶,你知道吗?牙人们围住账房说要查账,若我去报官,那就有人要吃皮肉之苦。”苏老爷没有动,而是看着竹叶缓缓地说,竹叶笑了:“我当然晓得,毕竟苏老爷和衙门里也很熟,但我更晓得,苏老爷不敢报官!” 不敢报官这四个字让苏老爷颤抖了下,接着苏老爷就叹气:“你们有备而来,可我,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苏老爷就对众人道:“列位先请回去,这行会的事情,明日再行商议,我先去把这些牙人们要查账的事情给处理一下。” 张掌柜想跟着苏老爷去,被苏老爷一瞪眼,于是张掌柜也就只能守在那里,竹叶看着苏老爷的背影,有些感慨地说:“这人真的是,有勇有谋。” “人心坏了,就算再有谋算,也是个坏的。”老苏晓得自己那几句话,只不过是解气的说法,真正要做,还有许多时候。而翠柳已经对竹叶笑着道:“竹叶姑娘,您方才的唇舌,简直是,让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江大爷谬赞了,不过都是,为对方多想一想。”竹叶说完就往前面走,翠柳惊讶地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瞧瞧,苏老爷打算怎么劝说。”竹叶没有回头,径自往前面走,翠柳提起袍子就想跟着竹叶走,后领突然被人抓住,翠柳抬头,看到夏天青的眼睛,翠柳把自己的后领从夏天青手中扯出来,对夏天青不高兴地说:“说话就说话,怎么抓人后领。” “你不要去看热闹了,这种热闹,我们去了,那就会被栽赃嫁祸。”夏天青淡淡地说着,翠柳哦了一声,指着竹叶:“那为什么竹叶姑娘可以去?” “她和别人不一样。”夏天青话语之中,颇多感慨,翠柳点头:“是啊,我从没见过竹叶姑娘这样的女子,世间女子若都像她一样,那该多好?” 夏天青惊讶地看着翠柳:“你这说的什么话,世间女子若都像她,那男人们怎么办?” 啊,又忘记了,自己这会儿身着的是男装,所要说的,该是男人们的事情,于是翠柳咳嗽了一声,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对夏天青道:“今日的事情,什么都没定下来,那怎么办?” “这种事情,哪是一朝一夕能定下来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行会赶紧像原先一样,还有,货栈都要开起来。” 夏天青的话又引来翠柳的疑问:“可是,今日明明什么都没有定啊。” “今日的事情,不过是互相试探,我想,到了明日,苏家货栈就会重新开业,还有,行会里面的那些人,也会多起来了。”夏天青自信地说着,翠柳的疑惑更深了,试探?这些就是试探?果真做生意自己还要学很多,不然的话,就是被人吞吃了,都要等到很久之后,才能晓得是为什么。 翠柳和夏天青往外走的时候,能听到侧院账房处传来的苏老爷的声音,他在努力地和众人说话,解释自己并没有从中贪墨。 “账房们也是不愿意查账的。”翠柳听了半响,对夏天青说,夏天青点头:“是的,他们也不愿意查账,九五回用,再加上这么大笔的银子进出,他们必定还会有些额外的好处。” “那他们的俸禄是多少?”翠柳怎么总围着银子打转,夏天青想了想:“要在外面,四时八节的礼不算,一年五十两银子,就可以请个账房先生了,但是行会里面,一个小账房,一年也有一百两银子,若是能做到总账房,一年就有三百两银子,除此还有分红,再加上账房每年的九五回用,一年也有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一个账房,竟然这么高,而且这还是明面上能拿到的钱,翠柳相信,账房必定还有私下能拿到的银子,如此一来,难怪这些账房们会对行会忠心耿耿。 “所以,今日的事情,确实是试探。”翠柳想清楚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对夏天青感慨地说,夏天青已经带着翠柳走出了行会,往街上行去:“是啊,他们盘踞行会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不然竹叶怎么会想出这个法子。说来说去,都是利益之争。” 让利益受损方主动出来说话,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翠柳勾唇一笑:“你们啊,都是些老狐狸,我当时怎么想的,竟然还想算计你?” “因为你傻大胆!”夏天青只说了三个字,翠柳不由想咬住下唇,但忍住了,只对夏天青点头:“是,我确实傻大胆。” 夏天青已经带着翠柳走进自己的货栈,听到翠柳爽快地答应,夏天青笑了:“翠能,你似乎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我刚来的时候什么样?”翠柳最担心的就是自己露出破绽,所以自然要追问一番。夏天青看着伙计端上茶,招呼翠柳坐下:“这是本地的凉茶,你试试。” 翠柳端起茶喝了一口,强行咽下去,这才苦着脸说:“这什么茶,这么苦。一股子药味。” “本地湿热,这茶呢,就是去湿气的,我初来时候也喝不惯,现在来的久了,倒喜欢了。”夏天青说着已经一饮而尽,翠柳咬牙把这茶又喝了一口:“看来,我还要先从喝茶学起。” “出门在外,总会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喝到自己不愿意喝的东西,但是呢,就不要现出一副娇惯的样子,免得被人说,这都出门在外了,还以为在家中。”夏天青看着翠柳皱眉结舌,语气温和地说。 翠柳点头:“是,这就是我要学的,再不喜欢,再难喝的东西,我都要不怕苦。” “还有这个!”夏天青推过去一本书,翠柳瞧着这书,有些像康熙字典,但和康熙字典又不大一样,打开,里面是曲里拐弯的外洋文字。 翠柳惊讶地看向夏天青,夏天青笑着说:“你不是想要学习外洋文吗?就把这本书,都给背下来。” 背下来?这么厚厚的一本?翠柳有些不敢相信,夏天青缓缓地说:“如果背不下来,你也要去请通事,那可是,白花花地银子。”一想到银子,翠柳就来了精神,背就背,不就跟要去赶考的书生一样吗?他们从小四书五经都要背的滚瓜烂熟,那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翠柳认真地看着这本词典,发现它是有汉字注释的。旁边还有分解。 第七十八章 “来是come去是go……”翠柳不自觉地读出来,夏天青看着翠柳,勾唇微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认真地背书,认真地学习,认真地,想要去面对这个未知的世界。 “天下很大,这个很大,和你之前想的都不一样。”夏天青等翠柳合上书,才开口说,翠柳点头:“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大,非常非常地大,越过那片海,还有不少国家,我听说,从云南那边,经过缅甸,还能到暹罗。但我那天在外码头那儿,又听到有人说,这里有船出去,也能到暹罗,而且比走云南那边,还要更近。” “因为外洋人说,这世界,是个圆球!”夏天青不知道该怎么和翠柳解释,只能说了这么一句,是个圆球?翠柳疑惑了:“不是说,天圆地方吗?怎么我们所在的世界,竟然是个圆球呢?” 这个,夏天青也并不知道的很清楚,他皱眉开始思索,翠柳已经在那自言自语起来:“如果真是一个圆球,那楚人往北边走,一直走一直走,是不是就能走到南边?” “的确,有可能走到南边。”夏天青原本想说,南辕北辙的故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可是,如果地球是圆的,那往北边走,走啊走,走无法想象的路程,是不是就到了南边? 夏天青出神了,翠柳却兴致勃勃:“我就是方才和你说暹罗想起来的,你想,从云南那边,也能到暹罗,那分明是往西边走,可是从海上往暹罗,是往南边走。这往西边走,和往南边走,按说是越走越远的,可是竟然能到一个地方。那外洋人说的,这世界,是个圆球,或许有他们的道理。” 说完翠柳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若是能飞到天上,就能看到,这世界是不是个圆球了。” “你还想做万户呢!”夏天青回神过来,笑着说了一句。翠柳不由抬头看他:“万户,什么万户?我又不想当官。” “明朝时候有个万户,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就是个万户,也想飞到天上,想了许多法子,都没有成功,最后他总算想出一个法子了。”夏天青停在那里,没说话,翠柳连声直问:“那后来么?” “后来,他又想出一个法子,坐在椅子上,椅子后面绑了两个火药桶,让下人们把火药桶点着了,终于这一次,他飞到了天上,然后,没有飞多久,就掉下来,没了命。”夏天青讲完这个故事,翠柳点头:“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也算是,死在自己的想法中了。” 这个故事,竟然还可以这样解释?夏天青给许多人讲过这个故事,但他们大多是叹息,叹息万户没有命去享荣华富贵,怎么会想到飞上天?而不会像翠柳说的一样,朝闻道,夕死可矣。夏天青愣在那里,翠柳的双眼闪闪发光:“人活在这世上,若能真的想去做点事情,并且为这些事情,付出了命,其实,只要他愿意,也是可以的。”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夏天青反问翠柳,翠柳双手一拍:“我啊,就只有一件事想做,多多赚钱,回到家乡,让大家知道,江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只是可惜了,可惜自己不能用女儿身面对这个世界,不然的话,还要再加一句,女儿又如何,女儿也能撑起这个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儿家也能行走在这世间,大大方方地去做生意,而不会受到非议,甚至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什么牝鸡司晨。哼,让公鸡下个蛋试试,但是母鸡,的确是会打鸣的。 翠柳收起思绪,赚多多的钱,首先就是要学习,学习这些之前自己很陌生的事务,学习,让自己变得不再惧怕,不再惧怕自己无力承担,无力面对世界。 外面的风似乎都停止了,夏天青盯着翠柳看了会儿,也摊开手中的账本,而翠柳看着这本词典,努力地把一个个陌生的单词都记住,嗯,还有那些常用的。时间过的很快,夏天青觉得自己看账本看的有些脖子酸痛的时候,伙计已经走进来了:“东家,晚饭都准备好了,您是在这里用呢,还是回去客栈吃。” 这里货栈并不是每天固定时候关门开门的,有生意就关晚一点,没生意就关早一点,夏天青在这里,那货栈里必定是要吃过晚饭才敢过来问可不可以关门的。 “那就在这里吃吧,吃完了,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今儿行会里那些牙人们,到底后来是怎么散去的。”夏天青吩咐着,伙计应是离去,翠柳不由咦了一声:“怎么,苏老爷能说服牙人?” “苏老爷在行会中,也是德高望重了,他会说服牙人,一点也不稀奇。”夏天青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翠柳已经叹气:“可惜了。” “什么可惜?”夏天青疑惑,翠柳皱眉:“我还以为,今儿就能把苏老爷他们的面皮给剥下来,然后……” 不等翠柳说完,夏天青已经笑岔了气:“你啊,想的太好了,若苏老爷他们真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打倒,那他们也就白在这行会这么多年了。” “我晓得啊,我这不是,想着像戏台里唱戏的一样,一到了那里,砍了坏人的脑袋,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还……”这让夏天青拍桌子大笑起来,翠柳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完才说:“你啊,还说自己不是孩子,这会儿全是孩子话,什么砍了坏人,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然后冤屈就得到声张。不是这样的。” “我晓得不是这样的!”翠柳接了这么一句,就又看着那词典:“就像我看这个,要是戏文里唱的,说不定两三个月,就全学会了,但我晓得,换了我,我总要学上那么好几年。” “九个月!”夏天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翠柳看着他:“什么九个月?” “我学会这个,并且和人流利交谈,只有九个月。当然,我和你不一样,我既没跟通事,也没有去看词典,而是直接去和外洋商人说话。”夏天青的话语中有一点点的小炫耀,翠柳听出来了,翠柳的眼睛不由瞪大,接着就对夏天青:“那你为什么要我背词典?” “因为我只会说,外洋人的这些文字,我也只会看一点粗浅的,但我们以后做生意,不止要会说,还有往来信件,还要会读,会写。所以你就要会读会写。”夏天青的话让翠柳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我一定很快学会读和写。” “我这里还有几只外洋来的笔,他们的笔和我们用的毛笔也不一样。你拿回去,也好好地读和写。”夏天青拉出抽屉,拿出几只笔来,翠柳看见这些笔都是用鹅毛做的,做的倒是挺精致的,难道说,要用鹅毛来写字?翠柳接过就要用鹅毛去蘸墨水,被夏天青阻止了:“他们的笔尖,是在下面。” 竟然不是用鹅毛来写字,翠柳用笔尖蘸了蘸墨水,就在纸上写起来,这硬硬的笔尖,总让翠柳有些难以掌握,写出来的字也不够好看。 “看来,你比我好!”夏天青看着翠柳写出来的横七竖八的字,开口赞了一句,翠柳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些字,有些不敢置信地:“什么,这样还好?” “很多人拿着这硬笔,都写不出字了。”夏天青的回答让翠柳释然:“原来如此,这外洋人怎么动用的器具,说的话,穿的衣服都和我们不一样,那我们做生意,卖他们什么呢?” “丝绸、瓷器,还有茶叶。据说他们那里也有瓷器在烧,但不知道是不是土质的原因,烧出来的瓷器没有那么明亮。我在龙泉有一个窑,就专门给他们烧这些定做的瓷器。”夏天青细细解释,翠柳点头:“难怪我看见许多器具和我们都不一样,原来是专门给他们烧的。” “连画师们都说,他们要的这些花样,都太难烧了,但要做生意,赚大钱,是要知难而上的!”翠柳重重点头:“我明白了,难怪你说,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原先我以为,只要能知道我们这边的货物就好。” “若只是想做个小生意人,从这边买了货物,运回去卖,或者从家乡买了货物,来这里卖,利息都已经很不错了,足够很多人心满意足,但我不是,我要掌握行会,那我就要知道所有生意的窍门。翠能,你要知道,做生意,是有不同的做法的。” 翠柳当然知道做生意有不同的做法,但要掌握行会,那付出的心力,就是做小生意人需要付出的百倍千倍。翠柳想起自己初次见到夏天青起的念头,不由笑着说:“我现在才知道,我刚来这里时候,想法实在是太小了。” 第七十九章 “你的想法,是全天下每个做生意人的想法,但要在行会之中发挥作用,那就要比小生意人想的更远。”只有想的更远,才能真正掌握行会,而不是只能赚一点倒手的钱。尽管这倒手的钱,已经让夏家丰衣足食了。但是,只有真正掌握了行会,才能,才能让自己在夏家说话算话,而不是每到年底回家时候,被大哥们各种挑剔。 但这些想法,夏天青不会告诉翠柳,他只说了自己心中最浅的那一点,翠柳嗯了一声,伙计已经走进来,他面上神色分明是有话要说,夏天青见他这样神色,就示意伙计走出去,然后夏天青才站起身:“你在这坐着看书,我啊,出去走一走。” 翠柳怎么不明白夏天青这是什么意思,也不说破,就看着夏天青走出去,等夏天青走出去了,翠柳才长叹一声,这个夏天青,是翠柳所见过的人中,疑心最重,或许可以说,是非常难以相信别人的人。 “东家,行会那边,牙人们到了傍晚时候才散,但已经有人说,要不要明日再去闹?”伙计见夏天青出来,迎上前就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沉吟一下:“你今儿,再去寻几个说的着的牙人,还有,吴事忙那边,想来也有安排,你要和他多商量。” 伙计应是,就走出去,夏天青这才重新走回去,对翠柳笑着道:“让他们送饭,到这会儿饭都没送来,不如我们回去客栈吃,就不吃这地方风味了,吃一吃我家乡风味如何?” “听说你家乡那边,是官府菜居多。”翠柳方才已经恍惚听到伙计和夏天青的对话,但装作没听到,反而和夏天青说起他的家乡风味来,夏天青笑了:“其实木恩就会做,只是这边的海参,有是有,却没有我家乡的好,若到了蚬子肥的时候,放一网下去,捞起来的满网都是蚬子,肉很肥,只用一点点酒,白灼了,也不用盐,就鲜美异常。” “都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夏大爷你,还晓得怎么做菜。”翠柳的话让夏天青又笑了:“不过是顺口说说,正经下厨做饭,我是不会的。” 说话时候,伙计已经送来了晚饭,一大碗炖的稀烂的肉,还有一条鱼,却不是这边爱用的清蒸做法,而是用了红烧,一碟菜心。还有两碗糙米饭。 伙计把碗筷布下,夏天青已经招呼翠柳:“这附近有个厨子,能烧我家乡风味,有时候我也会过去他那里吃,你来尝尝,是不是和本地风味全不一样。” 翠柳见那一大碗炖的稀烂的肉就没胃口,只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又夹了一根菜心,慢条斯理地说着,夏天青吃饭却一点也不斯文,先是把那肉厚厚地夹了一层到饭上,又把那肉拌了饭,再放上些菜心,鱼却只吃鱼头,翠柳只吃了半碗饭的时候,夏天青已经风卷残云一样地吃完了。 等翠柳放下筷子,不由有些讶异,夏天青吃饭却不像个富商家的小少爷,而是跟那街上扛大包的人差不多,这样风卷残云一样的。 见翠柳盯着自己,夏天青也笑了:“抱歉,当初家父也说过我,吃饭不要这样快速,他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快速地吃饭,若是在外面赴宴,也罢了。回到家中,或自己一个人吃饭,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吃,就太难受了。” “每个人想法不同。”翠柳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却对夏天青更加好奇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那样心思缜密的巨商,还是吃饭时候风卷残云,一句话不说,就已经吃饱了饭的人?还是,这些都是他,但每一个他,似乎都很不符合翠柳过去的认知。 看来,果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翠柳更加感慨了,也只有离开家乡,来到这里,才真切地感受到,纸上得来终觉浅! 两人说了些闲话,伙计来收拾了,也就走出货栈,此时街上的街灯已经点起来了,两边的商铺都关着门,偶尔有那经过的,也是形色匆匆。 翠柳有自己的心事,并没有去想什么,夏天青看着翠柳,觉得自己不该瞒着他那么多,但若不瞒着他,江翠能,自己能否给他全部的信任? 就在这各自思量中,两人已经走到了客栈。翠柳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看着夏天青,两人同时开口:“明日……” 接着两人又同时停下说话,夏天青笑了:“那我先说,明日,还是和今儿差不多,你也要先去货栈,开始学那些,然后学的时候,若店中有外洋来的商人,你可以去听一听,听他们怎么说话。” “我听着,怎么就像个伙计一样?”翠柳故意,夏天青摇头:“我并没有把你当做一个伙计,但你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你那个伙计小森,也要跟着你去。” 小森就和翠柳不同,翠柳要在那学习很多,而小森呢,就跟着货栈的伙计,在那学一些出入货物要用到的经验。 翠柳虽然知道夏天青的安排是很合理的,但还是故意说了一句:“这一句话不说,就多了两个伙计,其中一个伙计还是我出的银子,夏大爷,您的算盘,打的可真精啊!” 夏天青没有料到翠柳会这样说,但夏天青还是故意点头:“是啊,我的算盘,历来都打的精,你若学不好,是要罚的。” 要罚?翠柳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木恩已经从客栈里面走出来,瞧见夏天青就快步走上前:“大爷,您在这呢,怎么不进去,只在这和江大爷说闲话?” 夏天青扫了一眼木恩的神色,就晓得今日的事情还算顺利,于是夏天青笑着道:“你才不着急呢,若真的着急,你早就出去找我了。” 木恩呵呵一笑:“我这不是,也要寻些事情做,免得被人说,我每天光吃饭不干活。” 三人说笑着走进客栈,翠柳见小森还坐在过道那里,就和小森说了夏天青的安排,小森十分疑惑夏天青会这样安排,但他习惯地听从翠柳,自然不会反对,而等木恩和夏天青回到院子里面,木恩才对夏天青道:“大爷,您明明可以不让江大爷去货栈的,要知道,行会里面。” “他这段时日,最好不要去行会了。”夏天青打断木恩的话,木恩更感诧异:“为什么?我们在行会中势单力薄,纵然有竹叶姑娘,但苏老爷那边,说服的人更多,江大爷去了,他是客商,他说话总比旁人能有用一些。” “是,他是客商,可是他这个客商,力量太小了,而且他心直口快,有时候难免会无意中得罪了人。”夏天青的话让木恩恍然大悟:“您说的是,他今日在行会开口那几句,我觉得,他那几句话说的多好啊!” “话,要看谁说出口,若是老虎说出这样的话,那自然是很好的,但他不是老虎,他这会儿在大家眼中,不过是只小猫,小猫说的话,谁会放在心上?” 夏天青这才把木恩给说服了:“是,是,您说的对,他不是老虎,只是小猫。” “所以啊,与其让他去行会,倒不如在货栈里面,念念英吉利文,学学怎么做生意。免得我一旦落败,他被人报复。”夏天青后面一句话,木恩可不爱听,木恩已经高声道:“大爷,您不会失败的,您要失败了,我啊,都不相信。” 木恩就是如此,夏天青没有再说话,人生际遇,有时候还是要看运气,而夏天青,每次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反复计算,力求万无一失,但这人,可以算天,算地,算自己,却算不到运气。所以夏天青,总是会设想最坏的结果,然后朝最好的方向努力,惟其如此,才显得他特别能干,说白了却不过四个字,谨小慎微。 翠柳虽然还是想去行会,但第二天依旧去了货栈,伙计已经被夏天青打过招呼,瞧见翠柳和小森来了,就把翠柳请进昨日的那间屋子,递上茶。至于小森,就在外面店里,跟着伙计学习。 这递上的茶,还是昨日那样的凉茶,翠柳喝了一口,还是不大好喝,但翠柳已经不像昨日一样嫌弃,依旧拿起词典,认真地看起来,夏天青这里,除了各式账本,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翠柳看了会儿词典,见这里的书也有各种语言的,顺手抽下一本,上面是夏天青的笔迹写的字,幸好夏天青写的,还是中国字,翠柳瞧了几行,见夏天青写的是,这个故事不好,讲故事总要有伦理道德,有……翠柳突然猛地把书放下,不对,昨日夏天青明明说的是,他只会说,粗粗会读,更不会写,可从这行字迹中,他分明读的很流利。 他在骗自己,至于他为什么骗自己,翠柳晓得就算自己这会儿去寻到他,亲自质问,夏天青也有一百个理由,甚至还会说这都是为了翠柳好,的确,这是为了翠柳好,毕竟翠柳要学的很多,但翠柳觉得心中的这股火,似乎总有些消不掉。 第八十章 翠柳只能端起凉茶,大口地喝着,这凉茶似乎能消掉心头的怒火。外面却传来争吵声,做生意有时候遇到一些不讲理的客人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想着伙计会处理好,翠柳也就没有出去瞧,但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了,翠柳觉得奇怪,按说夏家货栈的伙计,都是嘴甜会说话的,怎么这些伙计,竟然不能让这些人闭嘴? 翠柳放下词典走到外面,见店里挤满了人,几个伙计正在那和这些人说话,小森被挤在一边,一脸张皇失措,而一个客人已经上前抓住小森的衣领:“你们夏家货栈,都卖假的,我让人去瞧过了,这并不是外洋来的货物,他们说,外洋来的货物,纹路是不一样的。赔钱!” 小森吓得双手直摆,不知道该说什么,翠柳已经走上去,把那人的手一拨,就对这客人道:“请问尊姓大名,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何要动手动脚?” “你是谁?”这客人看翠柳生的瘦小,瞧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店内伙计,以为是个过往的闲人,张口就问翠柳是谁。 小森已经战战兢兢地说:“这是我们东家,姓江。” “你们东家?”客人一脸奇怪的样子:“这里是夏家的货栈,要说话也是夏家的人出来说话,怎么关你们江家人的事情?” “这里面有个缘故,我也不和你细说,我就想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这卖的并不是真正的外洋货物,理由呢?”翠柳和这客人说话时候,那几个和伙计争执的客人也已经转向这边,听到翠柳这样问,那几个客人就高声喊道:“看看,这就是你们卖的小镜子,说是外洋来的,我们拿出去一问,人家说,这什么外洋来的,不过就是京城琉璃厂的,京城琉璃厂的货,比这个要便宜,你们以次充好,赔钱!” “列位,这实实在在是我们东家从外洋那边买来的货物,这纹样不一样,是因为我们东家特地叮嘱了,说要烧一批这样纹样的!”伙计对这些客人连连作揖,翠柳已经点头:“既这么说,你们把你们的货物,都拿出来,我倒要仔细瞧瞧。” 那些客人见翠柳要看货,彼此使了个眼神,就有人搬过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的一些妇人的梳洗用具,都极其精巧,其中一面小镜子格外引人注目。那客人已经嚷道:“你看看,外洋来的货物,这小镜子背后,都用珐琅镶的是他们那边的仙女,都是个大胖娃娃,生肉翅的,这次的货物,那大胖娃娃倒是呢,变成年画娃娃了。” “不光是年画娃娃,还送子观音!”另一个客人也在那帮腔。翠柳翻过一面,见那珐琅镶嵌着的,果真是几个胖娃娃在那里玩耍,不过这几个娃娃,却是中国娃娃,不是外国那个金发碧眼的胖娃娃。这些娃娃眉目细致,穿着的衣衫,也是红衣绿裤,手中拿着的风车,拨浪鼓各色玩具,也惟妙惟肖。 夏天青竟然有这样想法,翠柳忍不住感慨夏天青的想法,这些外洋货物,虽然说符合他们那边的纹样,但有些东西也不好进闺女们的房间,现在改成这个样式,那闺女们的房间也好进了。翠柳伸手抚摸这几个胖娃娃,感慨万千。 “你瞧瞧,这不就是琉璃厂的货!”那个客人又在那嚷起来,伙计还想说话,被翠柳用眼神制止了,接着翠柳就对那客人道:“您真的认为,这就是京城琉璃厂的货吗?” 客人口中嚷嚷不断:“自然是京城琉璃厂的货,通天下只有那里,能做出和外洋玻璃镜子一样的玻璃!” “那你更该知道,琉璃厂那边,是专门做贡品的。”翠柳淡淡地说了,客人既然是专门来找茬的,怎么会被这样反问住,已经冷笑道:“你少糊我,打量我没见识呢,是,那边确实是专门做贡品的,但那边除了做贡品,有时候也会多烧了一炉子好拿出去卖,这件事,京城人人都晓得,不过是拿着皇帝家的钱,赚他们自己的银子,既然是赚他们自己的银子,那这价钱,就透便宜地卖了。” “这面镜子,你多少钱买的?”翠柳反问,伙计已经在一边道:“他们是经常来往的,所以只算了三个鹰洋一面小镜子。” “三个鹰洋一面小镜子,合一两五钱银子,那你知道琉璃厂里的货,光拿出来就多少钱吗?”翠柳说着就指着那客人:“谁都晓得烧玻璃花销大,尽管赚钱,这东西,却不是人人都能用的,除了广东这地方,那些用玻璃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富商大贾,平民百姓里面,别说有玻璃镜子,就算有面铜镜都不错了,更有只是打一盆水来照照自己照的什么样子的人。” “就算再贵,也不是拿琉璃厂的货,来冒充外洋来的货的道理。”那客人继续说着,翠柳冷笑:“这镜子,若真是从琉璃厂来的,这个价钱,还算少了呢!夏大爷为什么要和人说,这纹样要改一个,为的是你们拿出去好卖,都晓得外洋人的货物精巧,但外洋人自己用的纹样却和我们中国用的纹样不一样,他们喜欢用那胖胖的光身子娃娃。你想想,这种东西,好拿到闺阁女儿面前吗?” 翠柳的话让客人们的脸色顿时红了,但他们既然是要找茬,那就要把找茬进行到底,于是他们高声道:“不管怎么说,这……” “都和你说过,这纹样是夏大爷想的深远,才想着改了个纹样,你们日日在这买货,卖货,却只晓得照着别人给的货去卖,可想过要改个纹样,才更好卖吗?”翠柳反问,这一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顿时安静下来,伙计见状微微松了口气,对翠柳道:“江大爷,我已经着人去通知我们东家了,还有官府……” “都回来!”翠柳这一句是伙计没有想到的,愣了下看着翠柳,翠柳已经沉声:“这件事,本是小事,怎么就要惊动你们东家,还有,官府那边,更不必惊动。” 不必惊动官府?伙计还在犹豫,那些客人反而急了,他们要的就是惊动了官府,从而要夏天青被这件事纠缠,这会儿翠柳说不惊动官府,岂不不能纠缠了?想着,有个客人就哎呀一声,想要装作晕倒。 翠柳眼明手快,飞快地扶了那个客人一把:“您可是有些头晕,就快些坐下,这店里人实在太多了,人一多,难免就有些喘不上来气。” 这,装晕倒失败,这客人就给另外的客人使眼色,既然如此,何不跑出去喊,于是这客人就要往外走,翠柳已经对伙计道:“赶紧把店门关上。” 关店门,这又是为了什么?伙计还在迟疑,小森刚好在店门旁边,就那么一拉,就把店门关了一半。翠柳挡在店门前,免得有人要偷偷溜出去,然后大喊。见翠柳站在门前,这些客人没招了,互相使眼色,翠柳已经笑着道:“列位还是先请各自坐下,快些去拿茶来,我晓得你们东家有上好的碧螺春。” 伙计这会儿明白翠柳的意思,答应着,飞快地去拿出了茶,翠柳给众人都端上一杯茶,这才道:“列位,我们先不说这货物是不是外洋来的,就想问一问,这些纹样改了之后,是不是更好卖了?” 要晓得商人逐利,赔本的生意不会干,果真他们几个脸色都变了,一瞧他们的脸色,翠柳就晓得,自己说中了,这些镜子,果真是改了纹样的更好卖。 “既然如此,为何不接受这样改了的纹样呢?”翠柳端起茶喝了一口,不错,还是这茶喝着顺口。 “这位爷,您是晓得的,我们做生意,不就是图个,图个有利可图?”犹豫了半天,有个客人还是开口了,翠柳瞧着他:“既然是有利可图,那这会儿这货好卖了,你们反而没有利了?” 翠柳的反问一时让他们不晓得怎么回答好,翠柳已经继续道:“都说和气生财,方才那样吵吵嚷嚷,传出去别人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凡事都可以商量,你们都说这货好卖,又偏生说这没有利了,岂不是奇怪的事情?” 翠柳的话让客人们笑了,客人已经道:“原先买这些小镜子回去,因为大家都晓得是洋玩意,所以肯出价钱高,原先四块鹰洋一个,能卖到五两,甚至六两银子。” 那还真是不便宜啊,接着另一个人就道:“这会儿,拿了这些回去,只能卖到四两银子,着实不够啊!” 懂了,翠柳突然拍着桌子笑出声,客人们都看着她,翠柳已经止住了笑,对他们道:“我瞧啊,各位都是走老了广州城的,竟然连账都不会算了。” 这话一出口,客人们都不答应了,还有人要站起身。 第八十一章 翠柳已经拿过算盘就在那算起来:“你们只晓得卖少了一两,甚至二两银子,却不知道,这一个小镜子,进价也少了五钱银子,里外里算起来,也不过就是少了五钱银子,自然我晓得你们,少了五钱银子,这心头就肉疼起来,可是你们再好好想想,原先只能卖五十个,纵然能卖到六两银子,一个赚四两银子,五十个就是两百两银子。这会儿呢,能卖一百个,一个赚二两五银子,是两百五十两,你们还说这钱赚少了,我瞧啊,是你们自己算错了帐。” 算错了帐?另一个客人立即不同意了:“这可不成,若照原先的价钱,我们能卖一百个,那就能赚四百两。” “却又来。”翠柳还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原先的价钱,能卖一百个吗?原先别人家买去,也是给女儿添妆,这后面的胖娃娃意头极好,这回也是胖娃娃,一样的意头很好。再说了,这胖娃娃还能给闺阁女儿看,这就更好了。” “可是,可是……”还有人在那纠结,翠柳已经笑道:“再说句小的,若再像从前一样,卖五两甚至六两银子,卖一个赚的多了,可是这镜子贵了,家里人若是失手打碎,也是引起一场纷争。而这镜子便宜了,家里人若失手打碎了,说不定还能重新再买一面小镜子。里外里算起来,哪边更合算。” “自然是这边更合算。”已经有个客人呆呆地说了,他旁边的人就拉扯了他一下,翠柳已经瞧见这拉扯的动作,对货栈的伙计道:“这忙了一上午,只怕都饿了,你去旁边酒楼,要他们送份上好的席面来,我们就到里面喝一杯,再细细地说说这做生意的事情。” “这,这……”还有客人有些不愿意,货栈的伙计松了口气,早就跟着上来,把他们这些人都给撮哄到里面去。翠柳等他们坐定,就给伙计使了眼色,伙计明白,高声道:“列位想吃些什么,我们旁边的酒楼,南北菜肴都会做的,这南边的竹升面,虾饺,北边的葱烧海参,八宝鸭子,还有连烧鸭都有。” “八宝鸭子!”有个客人不自觉地说出口,伙计已经高声:“八宝鸭子一份,还有什么?” 这一人开了口,剩下的人也就不好再矫情了,各人都点了些菜肴,不外是些家常菜,伙计麻溜地应着,就去安排了。翠柳已经给他们都倒了茶,笑着道:“这里面局促,比不得外面宽敞。” “这说了半天,还没请教您到底是谁?”这时候一个客人总算醒悟过来了,翠柳端起茶杯:“鄙姓江,是跟着夏大爷一起,学些手艺的。” “原来你就是江大爷。”有人已经说出来,翠柳瞧着他:“怎么,我的名字,外面人也晓得?” “不,不是,就是……”这人一时之间倒不晓得该怎么说了,伙计已经带着酒楼伙计,端着酒菜过来,除了那些点了的菜,还有一大坛子惠泉酒。 “今儿运气好,过去正好他们来了一车惠泉酒,说这惠泉酒啊,特别好,难得,我就提了一坛过来。”伙计说着就把酒碗端过来,一一满上,酒香味顿时溢满整个屋子。 有客人已经赞道:“好香。” “毕竟是二泉酒,来来,这几样下酒菜,是旁边酒楼的拿手好菜。”伙计先敬了一轮,翠柳也剥着花生,却不是自己下酒,而是放在桌上,对众人笑盈盈地道:“都说不打不成交,我们这啊,也算相识了。” “江大爷说的是,哎呀,也只有江大爷这样的人,才和夏大爷说笑风生,我们这些人,想和夏大爷说话都不能够。”有客人喝了这二泉酒,有些上头,指着伙计就笑了,这伙计已经笑着道:“我们东家,素来是个和气的。” “和气的?为什么偏偏惹上了陈家。”有客人已经说出这句话,翠柳在旁不动声色,却明白这件事果真还是陈家在背后捣鬼,真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怪夏天青要如此费尽心机,不过翠柳也没露出来,只是笑了笑。 那说话的人已经被人塞了一碗酒:“好好地喝你的酒去,胡说什么。” 说完这人就笑着对翠柳道:“我这个兄弟,爱乱说话。” “还没请教尊姓?”翠柳见这人似乎是这几个人中为首的,含笑问了。 “免贵,姓李,说起来这几个,都是我们堂房兄弟,我们这几个人,结伴做生意,从小生意渐渐做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千把银子本钱,还要养家中妻儿,所以江大爷,别说这少赚了五钱银子,就算少赚了一厘银子,我们都心疼啊!” 这也算是这李大郎对自己弟兄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做个说明,自然,更是闹事不成,担心夏天青报复,预先哭个惨,示个弱。 果真另一个人就道:“我们弟兄六个,拿了这千把银子本钱,一年也就能赚个五六百两银子,分一分,也就够养家。” 说完这人就把一碗酒直接往口中倒:“我们这些小生意人过的,还不如这些货栈里的伙计。” “还说呢,我们还好,求了能在这货栈买些货物,若是那不能在货栈买货物的,非要从行会里面买货物,那就要先提出一成的抽水,这也抽水,那也抽水,再加上税钱,我们一年也就白白辛苦。” 看来这些小生意人对行会也是怨声载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听了陈家的话,前来闹事?翠柳心中想着,面色却不动,又给他们倒了碗酒:“说起来,这行会,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这些年越发霸道了,却也不能不靠着他们。”李大郎也说出心中实话。翠柳嗯了一声:“若是有人能改一改这行会的行事,你们觉得如何。” 改一改这行会的行事?这,这……李大郎等人实话说还是老实,听到翠柳这话就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个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行会都这么些年了,怎么才能改?” “就是,怎么改?”翠柳听着他们说话,瞧着他们兄弟:“你们想不想发财?” 谁不想发财,已经有人跃跃欲试了,翠柳含笑:“那若你们这会儿去行会,说出你们不愿行会如此霸道呢?” 这,这个要求,着实让人无话可说。翠柳笑了:“你们方才抱怨,说都是因为行会霸道,才让你们赚的少,所以陈家在背后定然许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才来这货栈闹事。若我说,陈家许给你们的好处,我这边,再多一倍呢?成还是不成?” “陈家许的,可是五百两银子!”有个人说出口,嘴巴就被李大郎捂住,翠柳已经笑了:“千两银子,换你们几句话,而且,更换你们今后在行会中,能拿到价格更好的货物,你们说,愿意不愿意?” 这个诱惑着实太大了,李大郎的神色变化,翠柳并不催促李大郎,她知道李大郎一定会答应,他们兄弟六人,那么辛苦,才总共赚的千两银子,每年赚得的银子,只够拿回去养活一家老小,而现在,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他们能答应陈家,自然也能答应夏家。 而伙计整个人都惊呆了,事情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简直是,让伙计不知道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郎才开口:“江大爷,你说的,夏大爷能不能认?” “伙计,去取一百两银子来!”翠柳已经在那吩咐伙计,伙计先是愣了下,接着就飞快地跑到后面,取了一百两银子过来,这边的银子,都是用鹰洋,这里也不例外,两百个鹰洋齐齐整整地放在那里,翠柳手一挥:“你想,我能让伙计随便取用银子,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这会儿李大郎看到的,不是银子,而是全家人的希望。他拍下桌子:“好,那我们就说定了!江大爷,我也不是对不起陈家,只是我们,我们确实需要银子。” “谁不要银子啊,我也要呢,而且我要的更多呢。”说着翠柳就对李大郎说了几句,听到翠柳说的话,李大郎先是惊讶,接着就连声追问:“可是当真。” “我说话,自然是驷马难追!”翠柳斩钉截铁,李大郎神色顿时变了,对翠柳就要下跪,翠柳急忙阻止他:“你怎么就要下跪?” “江大爷,我说句实在话,我们兄弟,出来做生意也有十多年了,也晓得谨小慎微,也晓得老老实实做人,可是很多时候,别人不让我们好好地过日子!” 李大郎说着,眼角已经有了泪,李大郎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江大爷,你别笑话我,我啊,一直就在想,这行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为我们客商们说话,而不是像原来一样,除了抽水还有这费那费。” 第八十二章 “我们这些小商人到了行会里面,连个座位都没有,不但如此,连喝杯茶,都要被人说。”他兄弟也在一边插嘴。原来如此,想来这行会之中,已经怨声载道了,而陈老爷想出的法子,是要打击像竹叶他们这样的牙行,然后更加收紧这边的生意,这样的话,行会赚的钱会更多,至于那些没门路的小商人,只怕就更赚不到银子了。陈老爷可真是毒啊,那为什么,李大郎兄弟还要听了陈家的话呢? 翠柳还在思索,李大郎就已经叹气:“我们兄弟,这是做生意久了,穷的很了,也想着要家里婆娘穿的光鲜点,有个把下人伺候,家里的孩子,读书的时候不担心笔墨的钱。所以陈家找来,并且承诺,除了这五百两银子,以后行会中给我们更好的价格,我们思来想去,左右都是为难,既然如此,那就为了银子,做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翠柳这话说的李大郎面色羞惭:“江大爷,这会儿听了你说的,我们才晓得,我们选错了,帮着陈家,就是助纣为虐。” “对!”他兄弟们也在一边附和,夏天青的声音突然想起:“什么叫助纣为虐?” 见夏天青突然走进来,翠柳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还在行会那边,木恩跑来说,说货栈里有客人,所以我就回来了。”夏天青轻描淡写地说着,但翠柳相信,他一定在外面听了很久,那自己说的话,他听了多少进去,以及,自己说的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应该是很有道理吧?翠柳浑然不觉,自己这会儿是像个学生,想要得到先生表扬的态度。 李大郎等人从对话中听出这就是夏天青,他们弟兄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李大郎就带着兄弟们行礼下去:“夏大爷,我们也是,也是被人蛊惑,这才上门来。” “李大爷请起!”夏天青伸手扶住他们,对他们笑着道:“商人逐利,这本是我们的本等,别说你们觉得这事你们会做,就算换了是我,我也会徘徊一二,然后才会想,到底要不要做。” “夏大爷着实太客气了。”李大郎这会儿简直是如坐针毡,对着夏天青不晓得该说什么,夏天青含笑:“这也是我说的,行会,本该是众人的行会,是该为大家谋福的!” “说的太对了!”李大郎连连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对,站起身对夏天青接连打拱:“夏大爷,您担待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穷狠了的人,听说有个机会就不管不顾地来了,若不是江大爷在这细细地说,我们还不晓得我们做错了。” 说着李大郎又要带着弟兄们给夏天青磕头,夏天青双手扶住他:“商场如战场,这也是平常事,我并不会怪罪你们。” 这句话说的李大郎越发惭愧,跟在夏天青身后的伙计这才松了一口气,众人说笑一会儿,夏天青又让伙计重新去要了一桌子菜,众人围着团团坐下,这回就是夏天青在说话了,就听夏天青在那说他对行会的设想,听到以后行会不会再直接从商人们手中买货物,而是像原先一样,让牙人们从中说合。李大郎就拍了下桌子:“好。好,能有这样说法,我们就放心了。夏大爷,我也不瞒你,我家中又个堂叔,也是曾在这广州做过生意的,只是后来折了本。他常说,这地方,遍地都是黄金,就看你肯不肯去捡,还说,这里的人,都要小心谨慎。我们兄弟听了这些话,又商量了好几年,这才凑了些银子,贩卖了些货物,来到这里。” 翠柳听着李大郎说的经历,看来来到这里的商人,不管本钱大还是小,赚的多还是少,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发家致富,毕竟,吃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赚钱。而行会,从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李二郎已经开口说话:“行会开头还好,后面越来越过分了,我们又没有门路,就算是来到你家,也是求了许多人,才寻到的。” 难怪那日,伙计对翠柳那样横眉竖目的,原来这地方,一般人还不能来。行会想从中赚多多的银子的心,昭然若揭。夏天青已经叹气:“是啊,行会,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夏大爷,您放心,您以后说什么,我们兄弟们都会去做,我们苦了这十多年,不外就是多赚点银子。” “对,谁不想让婆娘穿的好些,儿子读书的笔墨银子不费事。”李大郎的兄弟们也激动地喊起来,还有一个尖着嗓子说:“我啊,还想再娶房漂亮媳妇呢!我这断了弦,都三年了,还没说好媒。” 众人都大笑起来,那人不好意思起来。夏天青站起身:“是,大家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明日,我就会去行会,你们都跟我去。” “我也可以去吗?”翠柳激动地问,夏天青摇头:“你不行,你还是要在这货栈里,好好地学你要学的东西。” 就知道夏天青不会让自己去,翠柳有些泄气地坐下,李大郎已经笑了:“江大爷在这,若还有我们这样的人来寻事,江大爷一张利口,就说退众人,也不用再去寻夏大爷了。” 众人放声大笑,翠柳也只得勉强笑了笑,喝了几口酒。 酒足饭饱,李大郎带着弟兄们告辞,也带走了那口箱子。看着他们离去,翠柳不由感慨地长叹一声,夏天青转头看着翠柳:“你叹什么气。” “我就在想,你是怎么想出法子,要人家珐琅改个式样。” 夏天青的神色变得更奇怪了:“这你都想不出来?要晓得,我们是去买货的,买货的人想要个什么式样,卖货的难道不能立即改了。” 是啊,说的有道理,翠柳用一根手指撑着脑袋:“但我觉得,你既会读,又会写,还会算,为什么昨儿骗我,不会写,只会读一点点?” 这?夏天青随即就想起来,他淡淡一笑:“我做事,难道还要跟你交代?”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是合作……”翠柳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被夏天青止住:“不,这会儿,你还是我的弟子,我要你学的这些,你都要学好,而且要学的非常好。至于行会那边,我不让你去,也是有原因的。” 翠柳很想大叫一声,这完全就是没理由,但翠柳看着夏天青,只是长长地叹气,过了会儿,翠柳就转身往另一边走。 “你去哪里?”夏天青见翠柳往另一边走,高声喊着,翠柳摆了摆手:“我就去江边走走,你放心,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夏天青看出来翠柳生气了,果真是个小少爷啊,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就会生气,但是告诉了他,又有什么用呢?夏天青摇头,并没追上去,转身就看见伙计站在自己身后,夏天青用眼神询问,有事吗? 伙计毕恭毕敬地:“江大爷许了他们一千两银子的酬劳。” “我知道!”夏天青只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伙计迟疑一下:“类似酬劳,开销账总要走一走的,就是等到年底,这些账本拿回去,老爷那边查账时候,家里大爷又会……” 夏天青闭上眼,想纡解一下心中的郁闷,家里大爷就是夏天青的嫡出兄长,比夏天青大了快二十岁,年龄上都可以做夏天青的父亲了。读书也算有成,中过一个举,商户人家出了一个举人,可谓是十分光耀门楣的事情。欢喜的夏老爷当时就拿钱给儿子捐了一个官,捐的是摇头大老爷。 从此夏举人又成为夏通判了,只是这位夏通判,也只补过一任知县,那任知县后,宦囊中有了几千银子,就回家来,说不去做官了。夏老爷还指望儿子官升几级,打着骂着的要儿子继续去做官。夏举人却说,做官日日要早起坐堂,还要和上司应酬,落的如此辛苦,也不过就是几千银子,倒不如在家中,过闲散日子。 夏老爷见儿子这样说,一个已经成人还中举过,做过官的大儿子,夏老爷能有什么法子,只得放手任由他去做。夏举人先是嫌弃家里的园子太小,把邻居家的宅子买过来,两边宅子合并了一处,大兴土木修起了花园。这修花园,几千银子自然不够,夏老爷是个做家的人,心疼这库房里的银子,要去和夏举人说。夏太太先晓得了,就拉着夏老爷要碰头,要寻死,说一个大儿子,中了举人做过官,已经是光耀祖宗了,现在致仕在家,多花几两银子享受享受又有什么不可?难道你就心疼你孽出的儿子,想把银子全留给他? 夏老爷一来上了年纪,再和老妻撕扯已经不惯,二来横竖这园子也是自家花园,也就任由夏举人去折腾。夏举人这园子,修了足足三年,花了有七八万两,才修成。那一年库中的银子,也搬得只剩下一半。 第八十三章 夏老爷见儿子这园子修成,又见儿子大摆酒席,以为儿子这就能罢手。谁知夏举人又养了戏班子,还请了清客,每日只在园子里面喝酒看戏,和清客们说笑。夏老爷倒想赶清客们走,夏举人却说了,别的商户人家,花再多钱,清客都不肯来的,这些清客,是来光耀门楣的,不是什么花钱的勾当。 于是家里的日常开销,也从一年一万两,直直涨到了两万两。夏天青那年回家,还没坐下,夏举人就问自己弟弟要账本,瞧瞧今年要有多少银子进项,一边嫌弃夏天青在外面,应酬的费用多了,他连养戏班子的钱都不够。夏天青就说了句,既然养了家班,那逢年过节,有人要唱堂会,家班就可以出去伺候做戏,也能赚些银子回来。 就被夏举人甩了账本,左一个铜臭,右一个只认得钱,亲大哥想要花些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每年在外的应酬费用,也有五六千两,谁晓得你是去应酬了还是把银子,,送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夏天青没想到亲大哥会这样污蔑,还在想怎么回,后宅夏太太就哭着出来,一出来就跪在夏天青面前,说都是自己不好,没本事,养不了好儿子,让夏天青把自己打死,好扶正夏天青的娘。 这嫡母给自己跪下,夏天青吓得当即也给夏太太跪下,连连磕头陪不是,说是自己的错。夏太太闹了个天翻地覆,后宅夏天青的娘和夏天青的妻子听到了,也出来跪在夏太太跟前,赔了无数的小心,夏太太才肯起来,起来时候还指桑骂槐,骂了夏天青的娘一顿,说这样的女人,怎么能生出好儿子。 夏老爷那天是出外做客去了,等回来听说了这件事,要去问夏太太,又被夏太太闹了一场。这样两番三次,还有谁敢去让夏举人赚钱,于是夏天青也只能苦笑一声,继续在外做生意,而就在这年过了后三个月,夏天青接到消息,说妻子突然去世。夏天青的妻子这年也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身子健旺,怎会突然去世。夏天青赶回家奔丧,却见家里冷冷清清,也不似死了个主母的样子,问起来才晓得夏太太说年轻媳妇没了,妨她这个婆婆,早早让人送到庙里,灵堂这些都设在那里。 夏天青赶到庙里,又被岳父岳母抓住,责骂他夏家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一个好好的媳妇,竟然就送到庙里,知道的是说是怕妨了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没名分的妾死了。夏天青百口莫辩,又见自己的娘凄凄凉凉,于是拿出银子,请了慎重,守在庙里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等下葬那天,夏家族内只来了几个人,说是夏太太和夏举人说了,谁要来送葬,就不是夏家的人。 夏天青真是一腔悲愤不晓得跟谁说,夏老爷又在那唉声叹气,夏天青的娘见状,索性就在庙里住着,说这里清净。夏天青此后每年回家,也只有交账一件事,而夏举人自从那次之后,只要应酬银子超过了五千两,就要刨根问底,恨不得夏天青一两应酬银子都没有。 夏天青此时想起家中的那些事情,不由苦笑:“罢了,这也是江大爷答应的,况且,他们出了那么大的力,酬劳少了也不好。” 伙计应是,又小声地问:“那江大爷,以后在我们这里,算是什么?” 自然不能是伙计,伙计是小森,说是掌柜,不不,翠柳又没有在夏天青这里拿银子,于是夏天青想了想,笑了:“学徒。” 学徒两个字一出口,伙计都愣住了,学徒是什么,那是每日要伺候伙计们的,也没有银子拿。夏天青见伙计愣住,含笑道:“自然,他这个学徒,不是一般的学徒。” “我懂,我懂!”伙计连连点头:“以后啊,江大爷就是这店里的……” 店里的什么?伙计也想不出来,夏天青摆手:“那你慢慢想吧,横竖,他做事,能做我一半的主。”木恩也能做夏天青一半的主,但木恩那是什么身份,那是跟着夏天青几十年的人了,江翠能,这才几天啊?再说了,若是木恩能做一半的主,江翠能也能做一半的主,那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能做夏天青所有的主了。这意味着什么?伙计很想问问夏天青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但又不敢问,只能应是。 夏天青背着手看着远方,但愿这些能早点结束,自己能真正的,自己做主。 翠柳顺着街道一直走,慢慢地,这条街道走完,再拐过一个小巷,就到了珠江。这江据说是从云南那边流下来的,听说那些地方,瘴气满地,山高林密,土人们也不通教化,还骑大象,养孔雀,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吗?翠柳站在江边,想着这条江的上游,真的是这样的地方吗?真的瘴气满地,真的山高林密? 真的大象满地,孔雀到处飞,还听说那些土司,也和别的地方的土司不一样。 “救命啊,救命啊!”翠柳还在想,就有个少女往翠柳这边跑来,还故意撞到了翠柳身上,翠柳伸手扶了她一把,四目对视,翠柳不由笑了:“姑娘,你下次要寻人救命,能不能不要再寻我?” 这少女原来就是上回翠柳见到的那个少女,听到翠柳这样说,少女的大眼睛转了转,接着笑了:“原来是你啊,这位爷,我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呢!” “你的鞋子呢?”翠柳这才发现她又是没有穿鞋子,赤着一双脚,不但如此,她连裙子都没有穿,只是穿着一条撒腿裤子,水红色的小袄紧紧地裹在她的身上,翠柳从没见过打扮这么大胆的女子,急忙转头不去看。 “咦,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少女转到翠柳面前,翠柳急忙道:“非礼勿视。” “你是读书人?”少女惊讶了,翠柳摇头,少女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那你还说什么非礼勿视?我见有些去寻姐姐的人,真是恨不得要把姐姐吞吃入腹。” “阿英,你怎么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翠柳看见远处停了一艘小船,这船的式样却和翠柳见过的船的式样不大一样,有些像是一间屋子,一个少年人正在那船屋里探头。 “我在这和人说话呢!”阿英高高地举手,那少年摇头:“阿英,不要和岸上人说话,他们不是好人。” “我晓得!”阿英高声说了那么一句,又对翠柳道:“那我去寻下一个。” “你回来!”翠柳喊住她,阿英转头,翠柳迟疑一下才道:“你们是不是需要银子?” “阿英,不要和岸上人说那么多。”少年人已经在那催促,阿英点头:“是啊,我们缺银子,不然爹爹要把妹妹,卖到岸上。但是岸上的人,对我们不好。” 爹爹卖妹妹?翠柳想起上次见面也是这样,于是翠柳想了想:“那你上回,也是一样的。” 阿英猛地点头,翠柳伸手摸向荷包,要不要给这个小姑娘钱呢?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可也不像是个坏人,还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毫不在意,他们是什么人?似乎和竹叶她们,又不是一样的人。这里,到底有什么人? “我走了。”阿英转身就走,翠柳捏着荷包,里面有二十块鹰洋,撑的荷包鼓鼓的,翠柳眼睛一闭,罢了,就算她不是个好人,吃亏上当也就这次,于是翠柳把荷包往阿英手里一塞:“只有二十个鹰洋,没有更多的!” 阿英惊讶地看着翠柳,那个少年已经飞快地跑上前,把那个荷包一拨:“阿英,不要拿他的钱,岸上人给你钱,他们就会,阿英,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新娘子的!” 翠柳算是完全明白了,所以他们缺钱,但是又不愿意去做别的换,那只有想到抢的法子,可是这眼前的一对少年人,虽说皮肤黑了点,生的都是一副好相貌,为什么提起岸上人,就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翠柳把荷包往阿英手里一塞:“我不会去找你的,更不会强迫你做什么,这些钱,就当是,当是给你们新婚贺礼。”说完翠柳扭头就走,就当是看了场好戏,打赏的,但是,打赏就打赏十两银子,这些钱,好心疼啊! 翠柳一边心疼,一边走路,差点撞到了一个人,翠柳急忙说对不住,就听说夏天青说话:“你和那两个疍家人说什么?” 疍家人?原来他们就是疍家人?翠柳往江上望去,已经看不到他们小船的影子。翠柳眉头紧皱:“原来,他们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这是你不了解他们,若熟了,就晓得他们和别人有很多不同了。”夏天青也站在翠柳身边,看着江上,此刻夜幕降临。隐隐约约间,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画舫的灯,似乎随着夜幕过来的,还有笑声合着琵琶声。 第八十四章 “竹叶她,是不是也是疍家人?”翠柳猜测着问,夏天青愣了一下,接着点头,翠柳了然:“那就是了。” 因为生来身份就低人一等,终生不许上岸,只能以打鱼为生,也多有被卖到画舫上的,或者没有被卖掉,只是在自己的船上,操持这些生意。而竹叶这样一个聪明灵秀的姑娘,必定会被教读书,而人,一旦读了书,就会想,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都是人,疍家人的命运就天生低贱,仅仅因为几百年前天子的旨意吗? “是什么?”夏天青不解地问,翠柳看着他:“你从没被人视为下贱过,那你必定不知道,竹叶姑娘这样聪明的女子,一旦读了书,有了见识,她就会有别的想法,不愿意再依附别人生活。” “你凭什么认为,我没被人视为下贱过?”夏天青的神色变了,仿佛翠柳这句话,让他十分生气,就在这一瞬间,翠柳想起夏天青是庶出。而在后宅之中,嫡出庶出,因为母亲的不同,总有那么些微妙的不一样,毕竟再大度的主母,也只能说出,待庶子如子,很难做到,对庶子也是一模一样的,如同亲生。 “但是,你在家中,就算再被视为下贱,出门之后,你依旧是夏家的爷。而竹叶,她离开画舫已经很多年了吧?”翠柳猜测着问,夏天青点头:“是,她的那个牙行,也有六年了。” “而她,到了现在,还要被苏老爷斥责,不过是个画舫的红阿姑,有什么资格登堂入室。”夏天青是知道,翠柳想说,不一样的,竹叶这样被视为下贱,和自己那样被骂为贱人所生,不一样。夏天青的眼神微微凛了凛,接着夏天青叹气:“是啊,不一样的,竹叶她,她,很难以让人形容。” “因为男人总觉得女子是娇弱的,是只能在后宅做事情的,是争宠的,是为了一点小事就不顺心的,可是他们就不知道,女人也是人,也是聪明能干,也是能撑起一片天的。”翠柳一口气说完,竟然不知道自己话中已经出现了漏洞。 而夏天青只是看着翠柳:“什么叫,他们男人?” 糟了,怎么能一时忘情,这样说了,但翠柳很快就道:“这是因为,那些男子不是我们。”这,也算勉强圆过去吧?翠柳心中忐忑不安地想着,夏天青已经看着翠柳:“是啊,人同此心,最难得的就是,同此心。我娘曾经和我说过,说永远不许我纳妾。” 不许夏天青纳妾?这倒是个奇怪的要求,李氏常年无所出,翠能没有纳妾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江太太说,不能再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而这些商人,在外面有两头大的不在少数。江老爷若不是因为是个正经人,当年在外面也是有人家要把女儿送给他做两头大的。 “我娘说,她自己命不好,做了人家小妾,这些年来也不晓得淘了多少气,她还让我不要恨大娘,说女子们被拘在后宅之中,眼见的就只有后宅那一小片天,书上说,女子要贤良淑德宽容大度,但却没有教,若自己不愿意,不愿意贤良淑德,又怎么跪过日子。” 翠柳不由对夏天青刮目相看,天下的男子,能为女儿家想的,没有几个,而夏天青,不但为女子想了,想的也更多了些。 翠柳不由点头:“说的是,你想,这女子要是耐不住寂寞,养了个小老公,就要被责骂,甚至有些地方还要被沉潭。可是男子养了个小老婆,做老婆的,就要贤良淑德不许吃醋,天生男女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偏偏只让女子贤良淑德。” 夏天青放声大笑起来,翠柳瞧着他:“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没想到,竟然还有男子不介意戴绿帽子。”夏天青已经笑的忍不住了。翠柳又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戴绿帽子?都说夫妻敌体,按说妻子对丈夫忠贞,那丈夫对妻子也要一样地忠贞,可是偏偏就不一样,那这叫什么敌体呢?” 这是翠柳小时候读书,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都说夫妻敌体,地位一样,可是书上又要女子恭敬地侍奉丈夫,以夫为天,这到底说的,哪一样才是对的?是写书的人错了,还是说女子们常年受的这样教育,是错的? 夏天青从没想过夫妻敌体还可以这样解释,他倒想起另一件事来:“不和你瞎说了,我们先回去吧,这会儿天色也晚了、明儿,我还要去行会呢。” “对,你和我说说,今儿你在行会都说了些什么,是怎么和苏老爷斗智斗勇的?”一提到行会,翠柳就明显兴致来了,眨着大眼睛不断催促,夏天青双手负在背后,慢条斯理地说:“就算告诉你,你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斗智斗勇的。横竖啊,苏老爷这边,慢慢在松口了。” “也就是说,他答应竹叶他们的牙行加入进来?”如果是这样,那夏天青他们在行会中的势力就会更大一些,而日拱一卒,苏老爷的根基慢慢就会被拱掉。夏天青嗯了一声:“不过,这还有扯不清的事情呢,再说,行会也不能一直这样停着,总有重新要开的那天,到时候不管苏老爷愿意不愿意,都要接受一些事实。” 特别现在又有了李大郎他们弟兄,这些小商人平常不引人注目,但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们出来说话,众人会更相信一些。毕竟夏天青出面,人人都只当是行会内自己的争斗,而李大郎他们来哭诉在行会遇到的那些霸道的事情,会被令人信服。他们这样的小商人,是所受行会霸道更久,也更想出来说话的人。 想到此处,夏天青看着翠柳的眼神里多了些赞许,若不是她机敏,那这件事,还真不会这样反戈一击。 翠柳第二天虽然照常到夏家货栈去,但坐在那里看书总觉得看不进去,算着夏天青这时候该到了行会,该又摆开了架势,在那和苏老爷等人唇枪舌战。 翠柳的脑袋不由往外探了探,不晓得苏家的货栈,这时候开张了没有?如果苏家货栈开门了,是不是可以说,事情算告一段落。 翠柳在那满脑子都是行会中的事,勉强自己读了半页词典,却连里面到底讲了什么都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独当一面,而不是被夏天青嫌弃这嫌弃那,要自己学这个学那个? 伙计进来给翠柳续了一回水,翠柳叫住他:“你晓得行会里面,这时候是什么情形?” 伙计先愣了下,接着笑了:“江大爷,您啊,就认认真真地在这看书,我们大爷呢,必定是没有什么事,不然这会儿木管家就该回来了。” 说的也是,木恩没回来,也就是说没有被差遣。翠柳低头看向词典,伙计又想了想:“江大爷,我们大爷很少对人这样热心,您啊,就安安心心地,横竖有高个子顶着呢。” 夏天青个子倒是够高,但翠柳的眼并没离开词典:“他又不能顶一辈子。” 伙计这是头一次遇到有人质疑夏天青的能力的,即便是夏举人,那也只是怀疑夏天青在偷偷地攒私房,所以查账要查个底掉,可从没怀疑过,夏天青赚钱的能力。伙计立即想为夏天青辩解几句,就见翠柳抬头笑:“我是说,我这学习啊,总不能永远学着,要独当一面,就像你们店里的掌柜,夏大爷不在这里时候,也是他出来挡着的,是不是?” “是,是!”伙计连连点头,但面上疑惑没消,想和翠柳再说点什么,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只能慢慢退出去。 翠柳等伙计走了才长舒一口气,自己要努力学习,不去想行会里的事了。 外面的街道和平时比起来,显得没有那么热闹,河巡防的几个衙役,走过街道不由感慨:“这行会内的大人物在斗法,这市面上,什么时候才能热闹起来?” “你担心什么?难道说担心银子?这边没有了,还有画舫呢。”有人笑嘻嘻地说着,另一个摇头:“不是不是,画舫能繁华,不也是因为这市面热闹,若是市面上不热闹了,谁会去画舫消遣?” “说的是!”众人齐齐感慨了一声,看着苏家货栈紧闭的大门,一个衙役忍不住道:“苏家这手,毒啊,就是不晓得,夏爷能不能摆平。” 夏天青坐在行会之中,面上笑容没变,老苏在另一边,手中拿着一本账册在看,似乎全不关己,而苏老爷和他的拥护者坐在另一边,面色不善地看着夏天青,夏天青已经轻轻地敲了敲椅子扶手:“方才那几个人说的,苏老爷,您都听到了吗?” “夏天青,你到底要做什么,才肯收手?”苏老爷的语气已经是越来越不善了。 第八十五章 夏天青笑了:“苏老爷,这话该我问您,而不是您问我,到底要怎样,您才肯让货栈开门。您家里是家大业大,不在乎关门这几天的损失。可是方才那几个人已经说了,货栈关门,他们一不能卖货物,二不能买货物回家乡,全家妻儿老小,都在家中等这些银子救命。苏老爷,明明是您做的不对,怎么这会儿,您口口声声说我做的不对?” “那几个人不过拿了你的银子,前来搬弄是非。”苏老爷冷冷地说着,夏天青拍了拍手:“苏老爷竟然还是个好的说书人,张口就说为我说话的人是拿了我的银子,那苏老爷您呢,拿的又是哪家的银子,才在这不管不顾,非要关门到底?” “我并不是拿了哪家的银子,而是为了公平道义!”苏老爷伸手指一指自己身后的张掌柜等人:“你也看到了,所有的人都等着银子过日子,而你呢,先是唆使牙人,再是煽动那些小商人,你这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我这安的,是为了行会众人的心。”夏天青再次重复这句,苏老爷发出一声冷笑:“好一个大义凛然,安的是为行会众人的心。夏天青,你实话说,你就是为了在行会中争权夺利,我还敬你三分,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呢,偏偏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为了行会。若真为了行会,你就该……” “苏老爷,你不也一口一个公平道义,你的公平道义,就是想继续压榨那些千辛万苦凑了银子,然后来到广州,本可以多赚些钱,却因为行会的霸道,而只能少少地赚一点,而等卖的银子,换成外洋货物,又被你们吃上一笔。苏老爷,你赚这些钱,心里可曾疼过?” 这算是图穷匕见,苏老爷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天青:“你在说什么?夏天青,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想,你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 “竭泽而渔,苏老爷,久而久之不过是没有了鱼,你明明知道这个道理的!”夏天青已经换了语气,而苏老爷还是一言不发! 夏天青自然知道苏老爷一言不发是为什么,毕竟对苏老爷来说,他身后的那些人,赚这样的钱已经赚的太习惯了,现在需要改变,无异于杀人。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夏天青,这个道理,我想你也是清楚的吧。”苏老爷果真开口了,而他开口说的话,也没有出乎夏天青的意料,夏天青笑了:“苏叔叔,我还记得头一回见到您的时候,那时候您还年轻,还曾指着行会大门对家父说,夏大哥,人人都说,进了这行会的人,会变的利欲熏心,我偏不信。那时候,你是多么地意气奋发!” “你没有说错,我到现在都没变,你可以问问我身后的人。”苏老爷淡淡地说,夏天青站起身:“苏叔叔,您的意思,您不答应了?” “是,我不答应,我不能任由你胡作非为,毁掉整个行会。”苏老爷义正辞严,仿佛身上的道理很对,夏天青长叹一声,唤了一声木恩。 木恩本站在门口伺候的,听到夏天青呼唤,忙走上前,做出垂手恭敬听的样子。 “木恩,你去告诉货栈,从明日,不,从现在此刻起,凡来我店里交易的,一概同意!”夏天青的话让苏老爷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夏天青,你敢!” “苏叔叔,您能让您的苏家货栈关门这么些天,但我不能看着那些小商人们没有吃饭的地方!”夏天青朗声回答,苏老爷盯着夏天青,突然笑了:“好,好,好你个夏天青,既然敢这样做,你是要和所有的人为敌。” “苏叔叔,我并不是和所有的人为敌。这是你逼我的!”说着夏天青看着苏老爷身后的人,高声说:“是你们,你们逼我的!” “你违背当初我们说定的规矩。”张掌柜也气的在那乱嚷。当初这些货栈,店铺,为了支持行会,曾经定下一个规矩,多少数量的货,必须走行会交易,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入这些货栈交易。甚至于竹叶他们的牙行,也是如此,只能接受一部分客商,剩下的客商,全都要到行会来。 现在,夏天青放出这个风声,那必定会有人跟上,到那时候,行会就真的名存实亡,苏老爷和他的那些人,也就少了最大的一个威胁夏天青的本钱。 “我已经决定了。”夏天青说着就往外走,既然要硬碰硬,那就开始吧。夏天青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对这些人说了一句:“对了,竹叶已经联系了其余牙行,从现在起,开始向所有客商开放。” 这是釜底抽薪,苏老爷推开身边的人,快步走上前:“夏天青,你想另起炉灶?” “既然苏叔叔您,执意要沿袭旧习,那我另起炉灶又何妨?”夏天青抛下这句就走出去,苏老爷指着夏天青的背影:“夏天青,你敢这样做,我让你过不了关上,过不了关上,看谁敢和你做生意。”说着苏老爷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夏天青连头都没有回。 木恩倒是有些担忧地回头:“大爷,这要真的出事?” “不会出事的。”夏天青语气很轻,木恩嗯了一声就说:“可是……” “你可是什么?”夏天在又问,木恩想了想才敢回答:“可是,这要真另起炉灶,他们去和监督大人告状,到时候监督大人不同意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我们只有输了。”夏天青说的轻描淡写,木恩急了:“输了,怎么可以输?大爷,您要是输了,我们,我们……” “你着什么急?这时候是图穷匕见,他苏老爷使出让众人都不开门这一招,想逼我低头,那我也只有用最狠的一招。况且,最关键的是监督大人。木恩,你知道这次为什么监督大人会答应吗?” 木恩摇头,那日夏天青进去,木恩并没有随侍在旁,自然也没有听到。 夏天青语气很轻:“因为监督大人对行会也有不满,当初朝廷同意设立行会,是为的缴纳税款,进出货物方便。但是后来,行会中出现了包税的,还有陈家那些私下的手段。其实呢,只要孝敬给到,监督大人通常都会睁眼闭眼。但是连续好几年,税款收的不利,问起来行会就推三阻四,监督大人都快回朝了,难免也想在朝廷面前为自己挣个脸面。” 原来如此。但木恩很快就:“那,那,若新来的监督大人同意苏家的呢?” “所以我们要快,要用猛药。”夏天青看着天边的云彩,无限感慨地说,无端端地,夏天青想起翠柳,想起这个全凭一腔孤勇就敢跑来广州的人。他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不是运气好,那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或许,就是这点孤勇,让夏天青留下了他。 “原来如此,大爷,做生意真是太多窍门了。”木恩一脸了然地说,夏天青微微一笑,做生意,的确有很多窍门,甚至有的时候,要去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就像……夏天青的感慨已经被老苏打断了,老苏还是像原先一样,语气又快又急:“竹叶那边,已经说会全力配合。天青啊,你这次做的,也许是这三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做的事情。” “不如此怎么占上风?”夏天青淡淡地说着,老苏笑了:“是啊,就是因为你这点,所以我们才合作了这么久,天青,谢谢你。” “我也只是想为你们家讨个公道,做了坏事的人,如果还能居高位,富贵寿考,未免就有些天道不公了。”二人说话时候,苏老爷在众人簇拥下走出来,看见自己的外甥,苏老爷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匆匆离开。 隐约中,老苏听到苏老爷在说,要他们赶紧备车,去监督衙门。 “天青,这去监督衙门?”老苏不免担忧,夏天青淡淡一笑:“监督大人要的,是这市面上重新繁华起来,我只是按监督大人的要求做事。至于别人,我管不着。” 而这一句话,预示着一场真正的恶战开始,苏家用货栈关门来威胁,那夏天青就用货栈向所有人敞开来回击。至于是市面更加繁华还是市面依旧消沉,就要看谁的财力更足了。毕竟,苏家是可以找人,让那些小商人不来夏家买东西的。至于威胁,那就更简单了。 夏天青的话很快就传回了货栈,伙计听完就皱眉头,正出来休息一会儿的翠柳看见伙计皱眉,疑惑地问:“这生意大开,难道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江大爷,这广州城内的店面,是有规矩的!”伙计就开始对翠柳讲起广州城内的规矩来,翠柳听完就明白了,这也是为了保证行会的利益,而现在这样的撕扯,就是要放开行会,重新做事。 第八十六章 “这生意,牵扯到的人家就多了。”翠柳听着伙计那半生不熟的官话,再夹杂了几句本地乡谈,好在翠柳已经听本地乡谈能听个半熟,等听完就感慨。 伙计连连点头:“你想想,这样的事情,都好多年没有见过,我也不晓得,东家是不是疯了。” 这还真是和翠柳比较熟了,这样的话都说出来,翠柳刚想阻止就看见夏天青走进来,翠柳急忙咳嗽一声,夏天青已经道:“我已经听到了,我并没有疯。” 伙计急忙垂手侍立:“东家。” “罢了,翠能啊,我就考考你,你这些日子,到底学了多少了?”夏天青见伙计战战兢兢的样子,转而问翠柳,翠柳在旁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怎么会突然问自己,翠柳急忙道:“我,我,我这就去背书。” 说完翠柳就往里面溜,而伙计给夏天青奉上茶,有些忧心忡忡地说:“东家,我觉着,这事情啊,还麻烦大着呢。” “麻烦是大,却不得不做啊!”夏天青看着远方,十分感慨地说,到了傍晚时分,夏天青在监督衙门里的内线也传来消息,监督大人见了苏老爷,但对苏老爷的指控没有说话,只说了一句,只要市面重新繁华起来,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 这么看来,市面重新繁华,才是监督大人最关心的,毕竟这几天,市面上迟迟没有动静,而有很多外洋客商也急于抛售手中的货物,好换成中国货物,回到远方去卖。这样一天天地等下去,他们也心急如焚。 夏天青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纸条,上面还说,一个月,监督大人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苏老爷只要能在一个月内,让市面依旧这样冷清,那他就能重新掌握行会,否则,就要回到行会,继续和夏天青谈判。 这是苏老爷相信,一定能摆平下面那些客商,让他们不和夏家,还有那些牙行交易,而一个月的冷清,足以让那些客商们,涌到两广总督府去了。而这,是监督大人不愿意看到的! 苏老爷真是一头老狐狸啊!夏天青看完纸条,把纸条点个火烧了,瞧着那一明一灭的小火花,这是夏天青人生中,目前面临到的最大的一场考验,赢了,那就什么都不晓说,若输了,连夏家所有的股都要让出去,甚至于这间货栈都保不住,到那时候,夏举人一定会幸灾乐祸,甚至会鼓动宗族把夏天青给赶出去,毕竟他是举人,又做过一任知县,身上还有个通判的前程。若不是父子有别,夏举人这会儿就能越过夏老爷成为夏家家主。而夏老爷不肯让位,只是因为要护住夏天青。 一条条,一件件,都让夏天青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一点退路都没有。那就,开始吧。夏天青低低地笑起来,翠柳正好走进来,看见他的笑就一脸疑惑:“你什么时候,笑比哭还难看,而且还很狰狞。” “因为我已经没有多少,能让我自己感到高兴的事情了。”夏天青冲口而出,却让翠柳吓了一跳,这人说的话,绝对是真心话,想起这两天从伙计口中得知的夏天青家中的一些事情,翠柳不由感慨:“你娘说的是,你不能纳妾,否则的话,这纳了一个妾,就是后宅不宁。” “你胡说什么?”夏天青的话中,带有斥责,翠柳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似乎有些不对,但翠柳还是叹气:“你瞧,若,罢了,罢了,我这样说,也不公平。” “我娘是夏家佃户的女儿,八岁那年,因为父亲生病,就被卖到了夏家,做一些洒扫的事情,后来就到了大娘身边服侍,据说那时候,大娘待她很好,我娘说,在大娘身边服侍的日子,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不用去担心被人责骂,不用担心吃不饱,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夏天青突然说起他娘的事情,翠柳先是惊讶,接着仔细听下去,那这些美好,估计很快就消失了。 “后来,我娘没有说,她避而不答如何被我爹收了房,只是说,她怀上我三个月后,才被众人发现,我爹就让大娘铺了房,让我娘做了姨娘。我娘当时大怒,骂我娘是养不熟的狗,而我大哥,我大哥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时候,就对我娘冷嘲热讽。” 夏天青的表情有一些痛苦,其实翠柳知道,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是夏太太,不能去指责自己的丈夫,那就把怨气,往无辜的丫鬟和夏天青身上撒。 “对不住,我不该这样说的。”翠柳十分诚恳地说,夏天青摆手:“你没有对不住我,我是我爹五十岁那年生下的儿子,大哥成亲早,我比我的侄儿,还要小了两岁,那时候人人都称赞我爹老来得子,是吉兆,但是只有我娘一个人,伤心落泪。” 十八岁的少女,跟了五十岁的老头子,就算人人都称赞她有福气,从吃不饱穿不暖的佃户女儿,一跃成为富户人家的姨娘,若运气好,夏太太没有了,难保不会再被扶正,从此就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可是只有那个过日子的人自己才知道真相如何,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太太的咒骂,下人们的轻视,甚至于,名为晚辈的人的冷嘲热讽。一个半主半奴的女子,又怎样才能在后宅过好?她守本分也好,不守本分也好,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挑剔她。 “所以竹叶姑娘,因为这些,才不想从良,而是想要给姐妹们挣一份,安身立命的产业?”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点头:“是,竹叶就是因为这些才不从良,她说,从良有什么好呢?离了这里,不过就是圈在后宅中,还是要和女人们争风吃醋,还是要和人勾心斗角。起码在这里,就算被人嘲讽,她也是为自己争,为姐妹们争。” 女人的一生,是不是就在这争上面,而男人们又不希望女人们争,所以有女则,有女德,让女人们恪守妇道,贤良淑德,妻待妾如女儿,妾侍妻如母亲。真是可笑啊,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却要像母女一样的相处。 翠柳很想放声大笑,因为这些,这些明显荒谬的事情,但翠柳只是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所以你,一直很努力,就是为了自立门户,有朝一日,带你娘出来?” “是,我爹爹今年已经八十了,期颐之年,说句不敬的话,他老人家也算高寿,我希望我娘,能够真正地过上几年好日子,而不是战战兢兢地,伺候大娘。”只有夏天青自己有能力,才能在夏老爷去世时候,和夏太太谈,能让自己的娘跟着自己出来,而不是依旧在夏家,年纪一大把还要伺候太太。 听说,有位宰相就是庶出,他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儿子都已经做了高官,每次去给嫡母请安,嫡母都要命他的母亲出来给宰相端茶,以示羞辱,而他只能跪着接茶,而不敢让嫡母不让他的生母端茶。这样互相折磨,到底有何意思?翠柳又想起王慕辰的那个妾了,想来那个妾自觉手段高明,来的第一天就让自己愤而出走,却不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不想和她争,争回来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互相折磨的日子,那种日子,翠柳不要过,别人爱过,就让她们过去。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翠柳重重地拍了夏天青的肩膀一下,夏天青看着翠柳,有些啼笑皆非:“你就这样相信我?” “是啊,因为你做的,是好事啊,嗯,虽然这好事,也是有利于你自己。”翠柳后面悄悄加了半句话,让夏天青笑出来:“那好,那我还是检查检查你学的怎样。” 翠柳瞪他一眼:“你除了会检查我学的怎样,就不会别的了?” “因为你只有早点学完,独当一面,很多事情,才能让你去做。”夏天青的语气很恳切,翠柳不由想起初次和夏天青见面的情形,不由重重点头,这场仗,就看谁能赢。 如同夏天青所料,开头那几天,只有零星几个商人前来,李大郎兄弟们也来了,见到翠柳,李大郎就开始连声抱怨:“苏家昨儿就召集了很多商人,到他们家去商量事情,我想,或者许银子,或者许别的,总之就是,让他们不要和这边交易。” “他们不这样做才怪。”翠柳回了一句,李大郎点头后就询问:“那为什么,夏爷这边也不做呢?” “因为……”翠柳刚想解释就停口:“如果我们也这样做了,是不是你那边的银子就显不出来了?” 提到银子,李大郎呵呵一笑:“是,是,江大爷,您说的有理!” 翠柳轻叹一声:“不管怎么说,多谢你们!”说着翠柳就站起身对李大郎行了一礼,李大郎见翠柳突然对自己行礼,慌的急忙还礼,还伸手扶住翠柳:“江大爷说什么玩笑话呢?行会好了,别人才能好,若是行会一直这样,谁都落不到好。” 第八十七章 谁都落不到好,是啊,这样对抗,谁都落不到好,但有些人呢,眼里只有眼面前的利益,至于更多更深的利益,他们看不到,或者说,不愿意去看到。转眼又过去了几天,这街上更冷清了,夏天青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每日忙出忙进,想来也是要去忙着说服众人。翠柳站在两条街的交叉口,看着苏家货栈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些零零散散开着的店门,这场恶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苏老爷带着人从另一边走过来,看见苏老爷,翠柳拱手行礼,苏老爷并没还礼,只对翠柳道:“怎么不见夏大爷。” 看来苏老爷是认为占了上风,现在对夏天青的语气也客气了,不再像原先一样,张口闭口夏天青了。翠柳笑着道:“苏老爷忙,夏大爷也忙。” “江翠能是吧?”就在这时候,张掌柜突然开口,这开口就直接称呼翠能的名字,翠柳不由有些不悦,按了礼仪,这样直呼其名是不对的,但翠柳还是耐着性子,想听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见翠柳不言不语,张掌柜已经得意洋洋开口:“我晓得江大爷是个能干人,也是个聪明人,这聪明人一时选错,还是有回头的机会。”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香饽饽,两边争抢自己?但对翠柳来说,苏老爷这边,她是完全不信任的,因此翠柳只淡淡一笑:“家父曾经教过我,说做人,最要紧的是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个愚钝人,只晓得,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只是如此吗?”苏老爷淡淡开口,翠柳恭敬地说:“是,只是如此,也只如此。” 苏老爷看着翠柳:“年轻人难免是会撞的头破血流的!” “多谢苏老爷提点。”翠柳还是毕恭毕敬。苏老爷没有说话,带着人离开,远远的,翠柳听到张掌柜有些愤愤不平地说,似乎在说什么死鸭子嘴硬的话。 死鸭子嘴硬?不,没有到最后一天,最后一刻,谁能知道,死的是谁,也许不是此刻胜券在握的苏老爷,而是被认为已经输的彻底的夏天青!翠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对夏天青,有百般信心。 而苏老爷等走出好远一截路才对张掌柜道:“你的性子,总还是急躁了些,你看那个江翠能,也不过二十出头,被我这样说了,也云淡风轻。” “姐夫,我……”张掌柜想为自己解释,这声姐夫叫的苏老爷看了他一眼,张掌柜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他不过是有个姐姐嫁到苏老爷身边做妾,从小被苏老爷带在身边,等长大了又给他娶了媳妇,拿了本钱出来做生意,一来呢,是仗着苏老爷的人脉,二来呢,张掌柜也有几分聪明,生意渐渐做了起来,这时候苏老爷的妻子去世,苏老爷也不愿再另娶,但也没有扶正张氏,只是把家中事务都交给了我张氏。 张掌柜也偶尔大着胆子叫声姐夫,这会儿见苏老爷面色,张掌柜的神色顿时又变了,小心翼翼地说:“是,老爷,是我想错了。您也想想,我从小在您身边,姐姐有时候难免宠坏了我,性子急躁些,这不是平常事吗?” 苏老爷的眼睛一眯,缓缓地说:“那也要瞧在什么人面前,在江翠能面前,别做的像个刚出来做生意的人一样。” 张掌柜又连声应是,接着就听到苏老爷缓缓说了三个字,可惜了。这可惜的是什么,张掌柜心中还不明白吗?苏老爷起了爱才之念,招揽翠柳不成,那下一步,翠柳就必定会遭到苏老爷报复,这还真是,可惜了。张掌柜高兴地都快笑出声,但不敢笑出声,只是陪着苏老爷在这街上绕了一圈,不管是绕到哪里,都冷冷清清,这让苏老爷很满意,再坚持二十天,夏天青就要灰溜溜地离开广州城了,至于那些跟着夏天青一起闹事的人,苏老爷自然会一个一个地收拾。‘ 得罪了陈家,苏家,在这行会之中,就该没有立足之地。苏老爷的眼神变的狰狞,仿佛在说,这就是得罪自己的下场。 翠柳也在另一条街转了转,这条街上还是开着门的,但家家门可罗雀,而有几家人看见翠柳过来,那神色都变的有些不好看,这开着店门没有生意上门,谁都会急的跳脚。苏老爷这招,真是阴毒。翠柳想不出来别的办法,有心想去行会转一圈呢,又担心自己去看见的情形会更让心中难过,也就没有再去,而是回到货栈,打算像这几天一样,继续读词典。 翠柳刚走进货栈,伙计就对翠柳说:“江大爷,邱阿姑那边来人了,说请您去船上一叙。” 竹叶?翠柳不由惊讶,想来竹叶必定是寻出法子了,但为什么她不直接去找夏天青,而是要自己去呢?就在翠柳思虑时候,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来,还没走近,翠柳就闻到一阵香风拂面,再定睛一看,这个女子就是那日翠柳第一次上船时候,和翠柳说话的那个女子。 瞧见翠柳看着自己,这女子娇滴滴地说:“怎么,江大爷还担心有人骗你?” “我不过一个小人物,谁会这样骗我,姑娘来此,可有……”不等翠柳说完话,这女子已经掩口笑了:“你们这些人,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做生意的人还讲什么文绉绉的话呢?我家阿姐叫你去,你就去。车呢,就在外面等着,这马跑的快,两个时辰就到了。”说着这女子就伸手来拉翠柳,翠柳虽然也是女子,但此刻身着男装,一时没有料到这女子竟这样直接,翠柳的脸不由红了:“姑娘,还请……” “还请放开吗?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快些跟我去。”女子说着,伸手就放开了翠柳,但面上却还是带有一种让翠柳觉得不好意思的笑,似乎是等着翠柳自己跟上去。 翠柳不由想到曾看过的聊斋中的故事,那些精怪喜欢躲藏在花街柳巷,是不是就是因为,花街柳巷之中,像精怪一样的女子特别多。 翠柳心中想着,还是跟着上了车,这车布置的很精美,就像翠柳在家中曾经用过的车一样,有茶壶有零食,翠柳伸手一摸,还从垫子下面,摸出一本话本子来,也不晓得是谁放在这的,是竹叶呢,还是外面这个姑娘。 翠柳还在想着,就听到那姑娘在那笑着道:“江大爷,我就不进去了,你啊,可坐稳了。” 坐稳了?翠柳还在想为什么要叫自己坐稳了,这马车就窜了出去,翠柳没有抓住东西,脑袋差点就撞到了车顶棚上。这车,竟然跑这么快?翠柳十分讶异,伸手一摸,竟然还摸到了一根横杆。原来这个车跑这么快,是有横杆的,只要抓住横杆就不怕了。 翠柳紧紧抓住横杆,任由车在那飞驰,果真这车很快,甚至可能还没用了两个时辰,就听到女子说:“到了!” 真的挺快的,翠柳掀起车帘,看到竹叶的那艘船就停在那里,孤零零一艘船停在夕阳下,让人有种悲凉感。竹叶,怎么会把船停在这里,这女子已经跳下车,见翠柳没有跟上来,回头对翠柳招手:“江大爷,快些跟上啊,难道还要我亲自扶你下去?” 这些女子,还真是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翠柳跳下车,差点扭到了脚,而女子已经走上了船,翠柳想起方才自己的念头,忍不住哑然失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竹叶她,不过是这天下挣扎求生的女子中,与众不同的一个。 她不愿从良,不愿意从此之后,把命运依附于一个男人身上,背着众人不解的目光,也要开这么一个牙行,纵然知道对抗行会会遭来什么样的命运,也要对抗。自己不该对她,有什么轻视的念头。翠柳走上船,舱内的布置还是和原先一样,只是竹叶却没坐在正中,而是站在窗边,似乎在看着什么。 “邱姑娘!”翠柳轻声呼唤,竹叶转头,在夕阳之下,竹叶的美貌更加出色,甚至还带上几分凄婉,这样的女子,足以能让男人疯狂。 “你方才,在看什么?”翠柳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但还是这样问出来,竹叶轻声:“在看夕阳,在画舫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就该梳洗打扮好了,然后坐在舱内,或弄琵琶,或弹琴,或歌,或舞。总是要和别人不一样,才会有客人愿意光顾。都说珠江画舫上的女子,一个个狡猾异常,上了船的人,不把荷包掏空就下不来船,却不知道,这些,都是怕被妈妈们打,才学会的。” “而得到的银子,不是自己的钱。”翠柳也曾听过一些花街柳巷的传说,忍不住开口,竹叶摇头:“不,是自己的,但你存不住,总有这样那样要你花钱的地方,这衣服不时兴了,首饰要重新打了。姐妹们要做盒子会了。那些钱,来的轻易,去的也轻易。若有妈妈愿意,许女儿们从良,那就是莫大的善人。” 第八十八章 更多的,是青春不在,年华老去,或也买几个女儿,教她们做这些,还有人,死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夕阳之下,在说这样的事情,翠柳不由长声叹息。 竹叶淡淡一笑:“我请你来,原本不是为说这些的,谁知道倒说起这些了,是我的不是,我先罚自己一杯。” 原来桌上还放着葡萄酒,竹叶拿起酒,就往杯中倒,翠柳急忙按住竹叶的手:“你不要喝酒了。” “江大爷,你是个好人,是和夏大爷不一样的好人,所以这件事,我来找你商议。”竹叶放下酒杯,神色也变的严肃起来。翠柳也不自觉地变的严肃,要找自己商议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最近,牙行没有生意!”竹叶这句话说的翠柳愣了下,这似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但翠柳还是等着竹叶继续说下去,竹叶说话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去取酒瓶,想要往杯中倒酒,翠柳拿起酒瓶就塞到桌下:“说正事时候,不要喝酒。” “江大爷,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很……”竹叶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字眼,接着竹叶就笑了:“你很正。” 正?这是什么奇怪的词?但翠柳还是道:“做正人君子,本就是……” “不,不一样,你要知道,我在画舫的时候,遇到过不少看起来很正人君子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商人,但接触说话后才发现,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按说,你不该掺和进这些事中来。” 竹叶的话中带有叹息,翠柳又想起夏天青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翠柳笑了:“正人君子就不能爱财吗?正人君子就一定要两袖清风,被人欺负到了也不言不语吗?那这不叫正人君子,只能叫沽名钓誉。” 竹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十分恣意,惊讶地领翠柳上船的女子也掀起门帘看向竹叶,竹叶对那女子摆了摆手,那女子身形隐到门帘后面。 等竹叶笑完,翠柳才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很对,我只是在想,像你这样的人,又是商人,难道不该早就被人打死了?” 竹叶的疑惑是真切的,翠柳点头:“是啊,我的行为,要照了许多人的想法,是早该被打死了。但我现在还活着,这就是说,这个世上总要有人,坚持自己还能活下去。” “真好啊!”竹叶这三个字中藏有十分感慨,接着竹叶就站起身:“这样,我就更不好和你说了,我们这些偷鸡摸狗的行为,怎能放在你的面前呢?” 偷鸡摸狗?上一次夏天青让翠柳充当诱饵,引陈家进陷阱的时候,是没有和翠柳商量的,而这一次,难道又要设类似的陷阱?翠柳摇头:“不,君子谋事,有阳谋,有阴谋,而若是要对付坏人,那用阴谋又有何妨?” “你们正人君子,说话都是一样吗?”竹叶靠在门帘上,她身形窈窕,仿佛那风一吹,她就会随着门帘一起吹走,但翠柳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多么强悍的女人,任何想要轻视她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这样的女子,若自己是个男人,是不是也会动心,不是动心于她的万种风情,而是动心于她的坚韧。 于是翠柳也站起身,走到竹叶面前,眼睛看着竹叶的眼睛:“你错了,竹叶,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正人君子,所以你也不知道,正人君子也是有不一样的。” “你说我错了?”竹叶吊起眼角,眼中的风情足以让人沉溺,而翠柳只淡淡地笑:“我愿意去做一些事,并不代表我违背了自己的本心。竹叶,我会报复,我会让轻视我的人知道,轻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竹叶面上所有的风情都消失了,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色,接着竹叶叹息:“江大爷,你这样说,这样做,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翠柳知道竹叶的无地自容从哪里来,毕竟对竹叶来说,任何一个男子只怕都逃不过她的掌心,但翠柳,却无动于衷,甚至可以正正经经地和竹叶谈,谈一谈竹叶要做什么。 “我和夏大爷商量了,我们需要一个人,去客商聚集处,挑起,挑起纷争。”按说竹叶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但现在面对翠柳,她竟然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而翠柳只淡淡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江大爷!”竹叶有些惊讶地叫出声,翠柳已经站起:“其实,这样的话,你让夏天青和我说,也是一样的。”这是翠柳第一次在竹叶面前,说出夏天青的全名,这话中有点隐含的怒气,竹叶忍不住站起身:“你,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夏天青他,太谨慎了,他对我,还没有全心的信任。”翠柳的语气那样淡然,反而让竹叶有些无地自容:“不是,不是他,是我,是我想要试试你。” 翠柳唇边现出一抹莫名其妙的笑,接着翠柳就掀起门帘要出去,竹叶急忙拉住她:“你可以在船上睡,这里有空房间,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看着竹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急于解释,翠柳反而笑了:“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我们既然已经开始合作,那就该坦陈。你相信夏大爷,那他若是相信我,你也该跟着相信我。” “江大爷,我并不是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竹叶还在急急地解释,翠柳知道,以竹叶的经历,她所见过的男人都是不可相信的,他们之间,只有利益纠葛,连感情都是算计好的,谁也不会多出一分,谁也不会少出半点。一分一厘,都计算的清清楚楚。 “竹叶,你有没有被人,那样全心地信任过,然后你想保护这个人,付出你的全部都在所不惜?”看着竹叶那哭红的眼睛,翠柳突然想起了嫣儿,都是女子,只是出身不一样,那经历,品性都会不同。竹叶她的一生中,只怕从没被人全心地疼爱过,而她,也没有全心地信任过别人。 “我有!”竹叶说的斩钉截铁,接着竹叶苦笑:“是在我十八岁那年,那时候,我在船上做生意,已经有了五年,五年的生涯,足以让我厌倦。这时候他来了,他和别人不一样,虽然妈妈曾说,不能动心,可是心一旦动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禀明妈妈,想要离开。妈妈却没有阻拦我,等那一天,我们到了约定的地方,他却没有来。我走投无路,妈妈出现了,她说,傻女儿,你要记住,这画舫上的阿姑,谁都要经过那么一遭,才会明白男人是靠不住的。” 满怀着欣喜离开,却久久等不到人,翠柳可以想象竹叶当时的失望,还有辛酸。 竹叶继续说着:“于是我回到画舫上,妈妈说,我能成为这珠江上,最红的阿姑。做了红阿姑,别人都要捧着哄着,我答应了。” 于是,又是五年,竹叶又遇到了他,那个人那时候已经落魄了,而且,看见竹叶,他就像,不认识一样,竹叶忍不住追问,他却说,是哪个竹叶啊,这条江上,叫竹叶的女子那么多,有过盟约的更多,不过是一场梦,又何必非要让它醒过来。 竹叶大为失望,又是三年,那时候的竹叶已经是年华不再,二十六岁,对好人家的女儿来说,还是青春美貌时候,而对画舫上的人来说,这个年龄,已经不能再出去应酬了,妈妈想让竹叶接手画舫,这时候,竹叶遇到了那位师爷,而那位师爷,对竹叶也很满意,最起码,两人的感情,算的清楚明白。 为了了却这份情债,师爷在离开广州前,询问竹叶要什么,竹叶思索再三,要一个牙行,要为姐妹们,挣一份别人夺不走的家业。妈妈大为吃惊,却拦不住竹叶。此后,还是这艘船,上面的人心境却不一样了。竹叶喝师爷爱喝的香片,唱师爷爱听的曲子,仿佛对师爷恋慕很深,再容不得第二个人。而现在,翠柳的这句话,才让竹叶想起往事,那时候的竹叶,不是现在的竹叶。 “你这一路,走的很辛苦。”翠柳这句话是竹叶没想到的,走的辛苦?谁会认为一个画舫上的阿姑走的辛苦呢?人们只会好奇地,嘲笑地看她们,却不会问一句,你们辛苦吗? “所以你不知道,一个真正信任你,你愿意为她付出所有的人,是多么地难得。”翠柳比竹叶小很多岁,但翠柳做过母亲,她有一颗母亲的心,面对竹叶的时候,翠柳想到的是,竹叶从没被母亲疼爱地抱在怀中,疼爱地答应她的一切要求。 嫣儿,我晓得你会过的很好,但现在,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你,我的女儿,我愿意为你付出所有的女儿。翠柳面上的笑是竹叶从没有看到过的,这样的笑,很慈爱,慈爱的,仿佛自己还是个孩子。 第八十九章 “不应该啊。”竹叶喃喃自语,翠柳已经笑了:“没有什么不应该,竹叶,被人辜负也好,从此不信任别人也罢,都不是你的错,你只要好好地,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告诉自己,这不是自己的错。” “这些,不是我的错?”竹叶疑惑了,翠柳点头:“对,不是你的错,竹叶,也许,错的是世道。” 是世道,让人分了三六九等,生在平民家的女子还有一线挣扎,疍家人,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几百年前一个皇帝的旨意,就要他们世世代代不能上岸,不能翻身。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上岸就会被人嘲笑,被人警惕。那这错的,就是世道,而不是他们。 “原来,世道也会错啊?我本来以为,这都是我的命。是我的命,我就受着。”竹叶软软地说,这样的软弱,让翠柳想把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慰,但翠柳知道,自己真要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让竹叶失望的,因为竹叶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 因此翠柳只是笑:“我从不信命,若是这命非要我受尽苦难,那我也要,努力不惧怕任何苦难。” “谢谢你!”竹叶笑了,这是翠柳见到竹叶以来,竹叶笑的最好看的一次,翠柳也对竹叶回以微笑,竹叶已经掀起门帘推开门,门外是一条窄窄的走廊,两边是房间。竹叶推开左边第一间门的房门:“你今晚就住这里,放心,这些日子,没有人会来。”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翠柳说着,已经闻到了海的咸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艘船已经来到了海上,能看到海上星星点点,原来是月光照在海浪上。 “说正经事的时候,我会让他们把船,滑到这里来,免得河巡防的人会来。”竹叶解释着,顺手推开了窗,海上的星星点点更多了,竹叶看着不远处的外码头:“有些时候,海浪上会有蓝光,月亮一照,特别漂亮。”说着竹叶指向另一个方向:“外洋来的船就在那边,他们中只有很少的人会被允许上岸,能进广州城的也不多。” 管理之严密,都只为了保证行会的利益,翠柳点头,竹叶已经把窗户关好:“你先歇着吧。等会儿我让人送吃的过来。”说完竹叶就走了。翠柳这才坐在床上,舱房狭小,只有一张窄窄的床和一张桌子,而床上,散发着一股幽香,这是女儿家常常用来熏衣衫的香。 翠柳闻着这熟悉的香味,竟然有点像回到了闺房,打了个哈欠,就要睡着,这时候门被推开,一个女子端着饭菜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看见翠柳躺在床上,她鼻子里面哼出了一声:“竟然就睡了,也不吃饭。” 翠柳认出这耳熟的声音,睁开眼看着那女子,这女子已经卸去了浓妆,只梳了个小小的髻,看起来比初次见面时候小了好几岁。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女子说了这句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把饭菜依次放在桌上:“你先吃,吃完了我来收拾,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怎样,这些饭菜也好好的,断不会放什么药的。” 药?什么药?翠柳闻见饭菜的香味,已经有些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听到女子最后那句,不由惊讶地看着她,女子伸出手指就戳一下翠柳的额头:“蒙汗药啊,等你吃了,昏睡不醒,我们就把你衣服脱了,割了肉,做什么香袋子。” “原来你们也看西游记?”翠柳夹了一个虾饺,这虾饺比翠柳在别的地方吃过的都要好吃很多,虾肉都弹牙。 “你当我们都是不学无术的吗?我们虽然不读书,但那些常见的评弹啊,常会的话本啊,我们都知道。我啊,还会唱几句苏州评弹呢。”说着女子就清清嗓子,真的唱起来。 翠柳放下筷子鼓掌,女子却只盯着她:“你从江南来,你们最近,流行什么样的评弹。” 最近的评弹?翠柳并不爱听评弹,王太太倒爱听,翠柳也只有伺候她的时候跟着听了几耳朵,这会儿听到女子问,翠柳努力回忆:“珍珠塔?” “珍珠塔算什么新的,这都唱了好几年了,我告诉你吧,最近你们那边,许多人家常听的是,再生缘!”女子有些得意洋洋,翠柳惊讶地问:“这讲的是什么故事?” “讲的是元代有个女子,名唤孟丽君,因为未婚夫一家被奸人陷害,她女扮男装,考科举上战场,救出自己的未婚夫一家,还当了宰相。” “然后夫妻团圆了?”这些评弹左不过是这样的路子,女子摇头:“没有呢,前面十六回倒写了,这后面的第十七回,却久久没有写,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写出来。” 女扮男装,只为了考科举,甚至上战场,当了宰相,却还没有夫妻团圆,翠柳陷入沉思,竟然不知道女子什么时候离开,但翠柳很快就笑了,什么夫妻团圆,难道说做宰相不好吗?宰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做一个人的妻子,却只能在后宅之中,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男人纳了妾,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受下。 翠柳突然想起曾听过的兰花梦了,也是女扮男装,也是夫妻团圆,可是夫妻团圆又如何呢?还不是丈夫受人挑唆,生生磨死了妻子,而那个挑唆的人,依旧富贵荣华。孟丽君啊孟丽君,你可千万不能夫妻团圆,这样的话,会被男人怀疑你的贞洁的。 而在这个世间,女子失去了贞洁,就是百口莫辩,走投无路,除了死没有别的法子。千万不要啊!翠柳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仿佛自己一直在说,孟丽君,不要夫妻团圆啊! “雄飞已久难雌伏。”梦中,翠柳仿佛看到一个美貌女子,着纱帽穿官服,坐在那里,长久地念着这一句话,这就是孟丽君吗?她以女子之身,成为宰相,再也不愿脱下这身装束,成为世间的女子。 翠柳想走近她,却怎么都走不近,只看见她喝下一杯酒,宫女过来给她脱靴,脱掉靴子,里面密密匝匝都是棉花,棉花里面是一双三寸金莲。不要,不要,不要恢复女子的身份,这样的话,别人会怀疑你,怀疑你的贞洁。 翠柳睁开眼,一切都已经散去,还是在狭小的舱房,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道是在海上还是已经回到了珠江。翠柳深吸一口气,重新躺回去,为什么要叫孟丽君不要恢复女子的身份,她愿意吗?愿意在那个男子身份之中,却进退艰危。她的未婚夫,可曾体谅她,可曾觉得她为了自己家,付出了那么多,自己一定要把这个再生缘找来看看,看看到底讲的什么,看看那个孟丽君,她是何等的英气勃发,比男子更强。 翠柳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这回醒来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耳边能听到码头上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人在船舱内走动,翠柳坐起身,那女子已经端着洗脸水走进来了,见翠柳坐起身就故意笑着说:“你怎么也不瞧瞧,昨夜我趁你睡着,割了你身上的皮肉去做了香袋子。” “是啊,若我睡着了你割了我身上皮肉去做香袋子,我还没有醒过来,那你这药啊,下的也够重的。”翠柳的话让这女子放声大笑,竹叶已经走进来:“什么下药。” “阿姑,我和你说,这江大爷说,我给他在饭菜里下了药。”女子亲亲热热地挽起竹叶的胳膊,对竹叶笑盈盈地说。 “你啊,就是这样。”竹叶捏一下女子的鼻子才对翠柳说:“她是我在画舫上的时候,捡到的一个小丫鬟,这么多年跟着我,什么好的都没学到,却学到十足的淘气。” “我才没有淘气!”女子还要撒娇,竹叶已经推她一把:“你去瞧瞧马车准备好没有。” 女子对翠柳吐下舌头,飞快地跑出去,翠柳看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所以你不愿意,不愿意她们也像你一样。” “是啊,能保持一点天真,这是我能给她们,最好的一点东西了!”竹叶也无限感慨,翠柳梳洗完,正要走出去,竹叶却叫住她:“江大爷。” 翠柳回身,竹叶在那斟酌着词语:“如果,你觉得有违你的本心,那就和我说!” 翠柳笑了:“并没有。”说完翠柳就继续往下走,并没有,并没有什么,是并没有违背本心呢,还是说?竹叶追出两步,走出舱门,外面阳光灿烂,竹叶瞬间被那刺目的阳光刺的往舱内后退一步,站在舱内看向外面,翠柳已经在阳光中,走下了船,往马车上走去。 “阿姑,你似乎对他,特别不一样。”那个女子已经走到竹叶身边,好奇地询问,竹叶长叹一声,的确是不一样的,但这不一样是从哪里来?竹叶也不知道,也不清楚,也不明白,或许,是因为翠柳所说的话,是因为翠柳,真正地把女人当做了人,而不是软弱的,可怜的,没有能力的。 第九十章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被当做人?”竹叶询问女子,女子的眉头皱起,接着女子就笑了:“我不去管这些,我只晓得,能在阿姑身边,就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我啊,日夜为阿姑祈祷,愿阿姑来世,能修的一个男胎。” 前世不修,投胎为女,只有这辈子努力地修,才能投的男身,这是船上,不也是世间不少女儿,深信不疑的。而现在,竹叶只淡淡地说:“为什么都是人,修成女儿,就成了前世不修?所以这搓的,是世道?” 世道怎么会错呢?女子茫然不懂,竹叶知道她不懂,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不远处,这些事,都是不用去想,也不用去问的事情,毕竟说出来还会被人笑话。自己所能想的,那就是,但愿行会那边的事情,稳稳当当地过了。 翠柳上了车,伸手一摸,昨天那本话本还在原来的地方,翠柳打开这本话本,市面上的话本子,左不过就是那些夫妻一心,丈夫落难,妻子坚贞,最后夫妻团圆,夫贵妻荣儿女满堂白头到老的故事。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看到俊俏男子的,就想起自己终身大事,私奔也好,有盟约也罢,总要有个话头,还有硬往那前世缘分上掰扯的,翠柳看了几行,扔下了书,原先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好,这会儿觉出来了,戏文里也好,话本里也罢,都要女子坚贞,才能守回丈夫,但若有那守不回来的呢? 毕竟男子家在外面,想做什么,是无人可以阻止的,还有说要女人安享荣华富贵,男子多纳娶几房本是平常事。桩桩件件,说的都是平常事,但是桩桩件件,却都只说女子,没有一个字在说男子,这男子们,就可以不用坚贞,不用苦守,回头时候,总有女子等在那里,这,似乎好像,确实有不对。 翠柳长吁一声,那么,对的世道,到底是什么呢?翠柳想不出来,反而困意袭来,慢慢地睡着了,睡梦中似乎看见王慕辰看着自己,在那面目狰狞地责骂:“江翠柳,你不守妇德,女扮男装,你下贱,你不贞洁,你不配做女儿的母亲。” 接着就是嫣儿的厌恶,娘,你怎能男装和人混在一起,这是不对的,娘,我要去寻我爹爹。不,不,这不是不对的,为什么女扮男装,就成了不守妇德,就成了下贱,明明自己清清白白,没有和人多说一句话。 “江大爷,到了!”马车夫的声音响起,才把翠柳从噩梦中唤醒,翠柳睁开眼,噩梦渐渐褪去,代之的是耳边嘈杂的声音,还有阳光。翠柳站起身,不,不管世人的眼是怎么看自己的,自己一定不会,不会任由别人评说,而是要走下去,努力地走下去。 翠柳走下马车,小森已经从货栈里跑出来,看见翠柳站在那里,小森松了口气:“东家,您回来了,您不晓得,昨儿我一直在担心您。” “你担心我什么呢?”翠柳含笑询问,小森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似乎不应该担心东家,毕竟东家比自己能干,也比自己想的更多,再说,是竹叶姑娘叫东家去的,竹叶姑娘虽然曾经做过阿姑,却也是个好人,而不是那种见到了男人,就要把男人的钱算计一空的人啊。 翠柳已经看见小森面上神色,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进货栈,夏天青坐在翠柳平常看词典的那间屋子,瞧见翠柳走进,夏天青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翠柳已经笑着道:“怎么,你担心我回到这里,就和你争吵?” “不,我只是,只是……”夏天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晓得,该不该和翠柳解释,翠柳已经轻叹一声:“其实,我已经明白了,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那么多疑,明白你,为什么一直那么努力。” “我,我只是……”夏天青还是重复方才那句话,翠柳淡淡一笑:“不用解释了,我全明白,真的,我完全明白,我想,你已经约好了李大郎他们。” “是的,李大郎他们,算是少有的,愿意一直站在我们这边的人了。”接着夏天青又道:“竹叶那边,其实也已经联络好了不少外洋商人,但那些外洋商人,因为来的艰难,总是要先观望观望。” 这点翠柳也能想到,苏老爷和陈家,在行会的日子那么长,必定联络了更多的外洋商人,许了更大的好处,而竹叶能联络的,只有那些小外洋商人,至于那些拥有好几条船的外洋商人,他们更多是倾向于苏老爷那边,不然的话,不会连卖货的人都没有。 “是啊,所以我们去说服别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翠柳又想起那天,夏天青让自己去说服苏老爷的事儿,翠柳突然勾唇一笑:“那天,你让我去说服苏老爷,也是试探吧?” “总要先探探苏老爷的虚实。”夏天青算是间接承认了,那这么说来,夏天青手里可用的人,确实不多,也不晓得是因为他的多疑,还是因为,夏家给他的,就只有这些。不过翠柳不愿意再多纠缠这件事,只往外走:“这两天我都没歇好,我先回去好好歇息歇息,明日再来。” “翠能!”看着翠柳要走出去,夏天青追出去喊了一声,翠柳回头看着他,夏天青看着翠柳的眼神,不晓得自己该问出什么,良久,夏天青才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翠柳只回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往外走,但这句话,起码证明了一点,夏天青开始重视江翠能,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只是在试探,甚至于不动声色地,让翠柳去做诱饵。如此,也算一个小小的改观。翠柳望向远方,不管这条路有多艰难,自己都会走下去,很努力地走下去。 翠柳走进客栈,店堂内还是三三两两坐着不少人,看见翠柳进来,本来热热闹闹说话的人,顿时都安静下来,翠柳知道为什么安静,行会闹成这个样子,客商们难免会被裹挟其中,存了不同心思的人太多了,不满行会霸道的人和不敢得罪苏老爷的人,都占了大多数,因此他们都在静观,等待着局势出现真正的变化。 而掌柜已经上前了:“江大爷,您回来了,想要吃点喝点什么,今儿小店请客。” 这掌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殷勤了?翠柳心中虽感到奇怪,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了,我这两日都没歇好,想好好地歇一歇。” 掌柜连声应是,翠柳走出店堂,刚跨出门就听到店堂内议论声量又起,翠柳回身看向店堂内,众人说话又停下了。翠柳再往前走,声量又大起来,再回头,又停下议论。如此者三,翠柳明白是为什么了,只是垂下眼帘,什么都没说,就往外面走去。 等翠柳离开,掌柜才对众人道:“你们也别胡言乱语,说什么呢。” “外面都传疯了,说邱竹叶,用美色引诱了夏大爷,这会儿,又把这碗也拉上了,他们三个啊,鞍前马后地,要为邱竹叶肝脑涂地呢。”有客商完全不在意地说,还有人笑着说:“那这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你们说说,这,这邱竹叶倒是好本事。”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那笑声仿佛都能传到翠柳耳中,掌柜的赔笑了几声,又使眼色示意众人不要笑了,毕竟不大好,最后还是有个客商感慨道:“你们说这件事啊,谁输谁赢。” “现在看起来是苏老爷占了上风,可是谁知道夏大爷那边,还有没有别的招。毕竟,还有二十来天呢。”二十来天,足以发生许多事情,而在表面的浪潮之下,还有许多暗潮涌动,就看谁能让那暗潮,翻成明浪。 翠柳并不知道外面已经在传自己和竹叶非常下作的谣言,但就算知道了,翠柳也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这种流言,传一传很快就消失了。翠柳回房之后,洗了手脚就真的睡着了,这一觉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翠柳穿好衣衫,小森已经端来洗脸水。 翠柳洗脸时候,小森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翠柳看见小森的欲言又止,却故意不说出口,等洗完脸就要出去。小森踌躇一番,开口叫道:“东家,我,你,还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就说,不要这么扭扭捏捏。”翠柳的话让小森迟疑了下,然后小森才说:“东家,我晓得您要去做什么,可是那个,那个竹叶姑娘,外头都在传说,传说她用美色,引诱东家和苏老爷,还有夏大爷,让你们三个甘心为她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第九十一章 看来昨日那些客商们议论的,就是这件事了。翠柳哦了一声,继续往外走,小森跟在后面:“我是相信东家的,可是东家,外面人都不相信您,您该怎么办?” “我不在乎别人相信不相信。”翠柳的话很出小森的意料,毕竟众口铄金,若是大家都这么说,男子的名声虽没有女子的名声那么要紧,但名声不好,总不是什么好事。翠柳这时候已经走进店堂,她看着众人,轻声道:“诸位,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因为你们不相信有女子可以不靠自身的美色,就可以做许多事情。你们也不相信,有男子可以不为美色所诱惑。” “那,江大爷,大家不过是说笑,说笑。”掌柜的见翠柳说完之后,众人神色都变了,急忙上前来打圆场。 翠柳微笑:“是啊,都说笑,可是在这个时候,这个谣言被放出来,因为什么,我想,人人都清楚。”苏老爷的手段,看来看去,原来也是一个俗人,一个为了实现目的,用一切手段,甚至于各种下作手段的人。既然如此,翠柳就更要去了,就更不能怕,不能让有些人的阴谋得逞。 翠柳走出客栈,掌柜的看着翠柳:“这江大爷,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这说的话,跟刀子似的,每一句话都能扎在人心上。” “这再嘴硬啊,也比不上苏家在这多年,根基深重,我瞧啊,这江大爷今日,只怕是无功而返。”说着这客商故意叹了口气:“总算有人敢和他们硬碰硬了,可是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死路一条。” “夏大爷要是赢了,也好啊!”有人还是希望夏天青赢的,但夏天青要赢,难啊,毕竟苏老爷能说服的那些人,和夏天青能说服的那些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苏老爷可以一句话,就让那些有几条船的大的外洋客商,等上一个月,而夏天青不能。夏天青所能说服的,不过是约翰这样的客商。而约翰在他们公司里面,不过是个小人物。 两相比较,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苏老爷一定赢,监督大人给的一个月时间,只不过是希望,夏天青不要输的那么难看而已。 翠柳这次没有用车,而是步行,走出一段路,就在约好的地方,见到了李大郎,这次他只带了李二郎一个人,看见翠柳走过来,李大郎急忙拱手:“江大爷,您到的很准时。” “事情紧急,谁也不能像原来一样磨磨蹭蹭。”翠柳和李大郎边走边说,李大郎也在那和翠柳说了这些日子他说服其余客商的事情,说服其余客商,效果并不大好,对这些客商来说,重要的是立即卖掉手中的货物,换了外洋来的货物,再回家乡贩卖,自然是越快越好,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银子。而现在行会变成这样,有些卖了货物的,还没来得及把手中银子,换成外洋来的货物,眼看着这客栈的钱,饭钱,一天天地过去,急的都在那骂。 听到这里,翠柳不由疑惑地问:“不是说过,那些客商,可以去夏家货栈买东西吗?” “江大爷,您这又是不晓得了?他们啊,也不晓得哪里听到的谣言,说夏家货栈的货,又贵又不好。”说着李大郎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翠柳顿时想起了李大郎带着弟兄们去的时候,看来那次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平息了,其实还是流传很广。翠柳点头:“我明白了。所以,我们不能退。” “不能退,可是江大爷,这要怎么个不能退?”李大郎还是很疑惑,翠柳微笑,那首先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不能只怪夏天青一个人,而是要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让夏家货栈的货,也飞快卖掉,再让外洋来的客商,卖给夏家货栈一批货,一进一出之间,就会让众人感觉到夏家货栈是靠谱的,而早出手一日,那就能省一日的嚼裹,这样的话,苏老爷的计策就不能成功了。 只是,说服众人,这需要好好想想。翠柳和李大郎说着话,已经走进了他们聚集的客栈。这客栈比起翠柳和夏天青住的客栈,要简陋许多,尽管也有一间店堂,但那店堂里面摆设的桌椅,都是歪斜的,还有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烟熏味。 李大郎忙对翠柳道:“这种客栈,都是,都是要我们自己带铺盖,然后到灶下自己烧火的,有些人不会烧火,就常常烟熏火燎的。” 原来如此,翠柳还是头一回晓得,还有这样的客栈。想来这样的客栈,价钱也便宜。而那店堂里也同样坐满了人,看见李大郎进来,就有人嚷嚷起来:“李大郎,你又是跑去寻什么人去了,你说的话,我瞧啊,都不可信。” “就是,我们和行会做生意,好好地,也做了好几年了,要是真直接去买货,然后被关上抓到,身家性命都全丢了。”还有人附和。翠柳已经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听谁说的,是直接去跟外洋客商买货?” 见翠柳问,有人已经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看你的样子,也是客商,只是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客商罢了。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来这里,是想问各位,为什么不去夏家货栈买货?”翠柳这一路上想了许多法子,最后决定,还是开门见山地说,而翠柳这句话顿时引起了客商们的反对:“你是夏家货栈的,我晓得,你们给了李大郎弟兄们银子,要他们来说服我们,前去夏家货栈买货。” 看来,李大郎还是嘴快,翠柳看了眼李大郎,李大郎满脸通红,似乎想要辩解几句,而翠柳已经笑着道:“你们手里有银子,夏家货栈有货物,用银子买货物,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你们就不愿意去了?” “看来李大郎没和你说实话,我告诉你吧,一来,夏家货栈的货,这会儿不晓得是什么来路,若是那来路不明的,我们买了,岂不就是买贼赃一样?”有人已经在那高声说了,李大郎悄悄地对翠柳说:“这位姓朱,他和张掌柜家,有点瓜葛亲,所以也就拿了苏家的本钱。” 看来苏老爷真是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啊,难怪所有的人都认为,夏天青必定会输。翠柳缓缓地坐下来,看着那位朱老大:“你是说,夏家货栈的货,全是来路不明的?” “这,就算现在关上肯放过了,等以后,以后,关上一定不会放过的。”朱老大被翠柳问住,竟然有点结巴了。而这一句话却点醒了翠柳,看来苏老爷打的主意更为阴险,他会在夏天青输了之后,串通关上的人,说夏天青私运货物越关,到那时候,监督大人也保不住夏天青了。毕竟这条罪名,大了。不然夏天青当初也不会给陈老爷家,找了这条罪名。 这真是一环扣一环啊!翠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既然明白,还不赶紧离开,要知道,我们可是……”朱老大毕竟没有苏老爷那么精明,见翠柳这样说了,就以为翠柳认输了,高声地对翠柳说,翠柳却已经站起身:“诸位,你们来此是为的什么?” 这不是废话吗?谁来此处难道是来耍着玩的?还不是为了赚钱,而赚钱当然是货物走的越快越好。 所以翠柳的问话,并没引起众人的回答,而翠柳已经自问自答了:“你们来此,为的是赚银子,回家乡去养活一家老小。所以这银子,自然是赚的越多越好,而你们困在这里,心里难免就有了怨恨。” “你这说的什么废话,我们这不都知道吗?”这次说话的是不是朱老大,而是另外一个客商,李大郎已经又对翠柳说:“他姓潘,困在这里已经十来天了,也是倒霉,刚刚和苏家货栈谈妥一笔生意,苏家货栈就不做生意了。” “潘掌柜,你和苏家货栈谈成的生意,这会儿拖延着,那为什么要怪夏家呢?”翠柳单刀直入,潘客商面上就有些不大好看了,但还是说:“苏家货栈是因为夏家才关掉的,我不怪夏家,怪谁家?” “那你们知道夏家要做的事情吗?”翠柳再次询问,这事情,很多人都答不出来,而朱老大已经冷笑:“不就是行会中那点争权夺利的事情,苏老爷为了行会,兢兢业业那么多年,他姓夏的呢,年轻气盛,张口就要苏老爷的江山,你是苏老爷,气还是不气?” “原来诸位都是帮苏老爷气夏家。”翠柳故意这样说,朱老大顿时发现自己这句话说错了,急忙道:“我不是帮苏老爷说话,只是苏老爷这些年做的,大家都有眼看见,你们说是不是?” 第九十二章 “是!”这会儿立即就有人高声附和,朱老大得意洋洋地看着翠柳,看看,这才是人心所向,而夏天青,他才没有这个本事。 翠柳并不在乎有多少人附和,毕竟说话做事,并不是靠谁的声音更大,翠柳只是含笑:“原来行会这些年,行事越来越霸道,在诸位看来,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胡说,行会做事,哪里越来越霸道了?”朱老大高声叫起来,翠柳微笑:“你们的货物,行会要定等级,要按照行会规定的价格卖,若你们不想卖,行会就不去管你,任由你们拖延。至于另外去寻买主,那对不起了,等着你们的就是私自卖货这一条,自然行会也不会不让你们赚钱,只是从前可以赚两倍三倍的利息,现在呢,行会能给五成就不错了。五成也好,所以你们接受了。然后卖了钱,总要去买东西,这广州城内,最好的货物就是外洋来的,外洋来的货物其实并不多,而这些货物,都是在行会买的。你们呢,又要通过行会买,这时候呢,还是行会说什么价格,你们就要接受什么价格。就拿那些小镜子来说,一千个小镜子的价格行会是卖三个鹰洋一个,但是你们知道,外洋来的客商,卖给行会是多少钱吗?” 翠柳故意停下说话,朱老大已经高声嚷起来:“你胡说,这小镜子,你们在外面也能买到。” “是,在外面也能买到,但外面买到的价格,更高。李大郎,你在夏家货栈买到的小镜子,是多少钱,你总共买了几个。”翠柳突然叫李大郎,李大郎虽然感到惊讶,但还是如实说了:“我在夏家货栈总共买了三百个小镜子,每个三个鹰洋一个。” 这个价格,众人顿时议论起来,翠柳等他们议论的差不多了,这才缓缓地说:“我在外面,也买过这个的小镜子呢,算下来要三两银子一个。所以呢,你们就会觉得,行会给的价格是很公道的,可是那日,我卖货给一个外洋来的客商,询问这个价格,他说,他们卖给行会,不过一个鹰洋一个。” 足足涨了三倍的价格,如果是拿到外面去卖,那价格就更高,这里面的意思,谁还不明白吗?已经有人跳起来:“这么说,行会这么多年,一直在低买我们的货物,高价卖给我们货物?” “你说呢?”翠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朱老大听到这话,急忙出来阻止:“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行会的价格是很公道的,这夏家货栈的货,那么便宜,是他们去琉璃厂拿来的货,冒充外洋来的。” 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朱掌柜,您要说谎,也要捡一点说的对的慌来说,琉璃厂那是什么地方,是给皇上专门烧制器物的地方,琉璃厂里面的货,都是贡品,谁要能从琉璃厂拿出这许多贡品,也不用在这城里苦挨了。”这些事情,就怕不说,不怕大家都说,只要大家都说了,那就清楚很多了。 已经有人迟疑地问:“这么说来,夏家货栈的货,还是……”翠柳已经站起身:“不相信地话,就跟我去夏家货栈看看。” “不要去,夏家货栈的货,那里知道是什么来路。”朱老大还在那努力阻止,翠柳已经看着潘客商:“不如,您跟我去瞧瞧,横竖银子在您手上,您去了,若不满意,回来就是。” 潘客商其实已经很心动了,只是在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出去,听到翠柳这样说,他也就站起身:“既然这位说了,那我也就跟去看看。” “我也去!”也有蠢蠢欲动的,虽然不多,只有三四个,那总比一个不去的好,翠柳就带着他们往外走,朱老大还想跑出来阻止,被李大郎带着自己的弟兄们拦下:“朱老大,我们还想请教请教你。” 朱老大既然被拦住,那就看着翠柳带着潘客商等人离去。翠柳边走边和这几位客商说话,除了潘客商,剩下的都是姓张姓李,翠柳一一问过姓名,和众人寒暄几句,潘客商知道翠柳姓江,就晓得翠柳是谁了:“您就是那位把那烧了的缂丝变成一幅画的江大爷?这样的巧思,少有啊!” “什么巧思,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愚笨的很。”翠柳也要客气几句,潘客商已经笑了:“怎么会是愚笨呢,这样的巧思,一般人也想不出来。” “江大爷,那幅画当天有见过的,说非常好,不晓得我们有没有这个福气,亲眼见见?”另一个姓张的客商也开口问,翠柳倒真不晓得夏天青把那幅画放在哪里,只是笑着道:“等去了货栈,问问夏大爷,只怕就能晓得那幅画在哪里了。” “用刺绣勾连缂丝,这种技艺我是听说过的,但能把那些被毁掉的缂丝,都变成一幅话,这想法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潘客商还是在那夸赞这幅画,翠柳哦了一声:“这么看来,您也会刺绣。” “江南人氏,虽说刺绣是女儿家常做的,可是这男人会刺绣,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吧?”潘客商这是来和翠柳攀交情了,翠柳放声大笑:“自然如此,我听说苏州有些刺绣世家,从上到下,从男到女,就没有一个不精通刺绣的。” “只是男子家虽然也有会刺绣的,刺绣出来的,常常粗陋了些,听说那日那幅画,格外精巧,并不同于以往男子刺绣的。”这个潘客商果真是个行家,而翠柳已经笑盈盈地道:“这都是因为那些缂丝,虽说已经被毁了大半,好的地方却能瞧出来十分精美,所以我才能用刺绣把它们勾连起来,不然的话,神仙都难救。”说话时候,已经来到两条街的岔路口,翠柳看着苏家货栈所在的那条街,处处关门闭户,又看向夏家货栈所在的那条街,虽然开着门,却也十分冷清,就不晓得这是不是个机会。 伙计早早就等在门口,瞧见翠柳带着人回来,尽管只是三四个人,总好过之前一个人也不上门,于是伙计从店里跑出来,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去里面,等坐定了,送上茶,就问诸位客商,要看什么货品。 潘客商还惦记着那幅画,笑着说:“我们也先不忙看货,想看看江大爷卖给夏大爷的那幅画。” 画,什么画?伙计在那迟疑了会儿,翠柳却没想到这个潘客商心中还想着那幅画,于是笑着站起身:“那我去问问夏大爷,瞧他把画收在哪里?你们先宽坐,我记得有几样西洋来的稀奇物件,你给诸位看看。”翠柳说着往里面去,伙计已经搬出来那几样稀奇物件,这些东西,有些并不是用来卖的,而是放在店里,当做镇店之宝一样存在。 潘客商虽然惦记那幅画,但还是被这些东西吸引了。而翠柳走进那间屋子,就开始四处找起来,正在找的时候,就听到夏天青在那说:“你在这找什么,总不会是来找我的罪证?” “那不是你的罪证,是我的罪证。”翠柳顺口说着,这引起了夏天青的好奇:“你的罪证,你有什么罪证,竟然落在我这里。” “就是那幅画,我让你用一百两银子买下的画。”翠柳说着就低头往桌子下面找,那桌子一碰,帽子就差点掉下来,露出一顶黑黝黝的头发来。夏天青伸手替翠柳扶了下帽子,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没有剃头发?” “那不是这些日子忙,忘记剃了。”翠柳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差点露陷,当然不能让自己显露出真面目,只是笑嘻嘻地解释。夏天青打量着翠柳,见她没有半点心虚,不由嘀咕一句:“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剃头。”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是小孩子了?”翠柳说着就要继续找,夏天青拦住她:“别找了,不在这里,在客栈呢。” “客栈,你放客栈做什么?”翠柳也吃惊不小,夏天青笑了:“这个东西,又没什么用,我不放客栈放哪里?” 没有什么用?一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东西,说没什么用,翠柳就差撸袖子要打夏天青了。夏天青看见翠柳的动作,也不免笑了:“我不是说那幅画有什么不好,而是说,这个,确实不能卖。” 不能卖?翠柳皱眉,夏天青已经叫木恩,木恩走进,夏天青就对他说:“你去客栈,把你江大爷强行卖给我的那副画拿来。” “喂喂,什么叫强行卖给你的画?”翠柳已经在那表示不满,夏天青瞧着翠柳:“不是你强行卖给我的,还是谁卖的?” “我,我那只是……”翠柳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似乎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若是别的女子,这会儿该是扭身出去,笑着说夏天青说的不对,但自己这会儿不是女子,自己现在是男子,是江家的大爷,是要建功立业的人,因此翠柳故意转了口气:“我啊,我只是觉着,你这话说的不对,罢了,我这就去和他们说,让他们稍待片刻。” 第九十三章 说完翠柳就走出去,等走出门,翠柳才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那么快,为什么心会跳的那么快?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什么?翠柳不敢去想自己的心在想什么,只能快步往前面走,而夏天青站在房内,看着翠柳的背影,那帽子掉落,一头黑黝黝的头发现出,这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小孩子的确有不喜欢剃头的,但小孩子,剃头的也多了去了。 难道说是自己有了什么疑心?夏天青伸出手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事情,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岔子?翠柳已经走回屋内,就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笑声,还有潘客商的声音:“瞧瞧,瞧瞧,这货,确实价钱是相应的!” 看来,他们谈的很好,翠柳心中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去,就见几位客商围着伙计,桌上已经放了若干货物,花色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这外洋来的蕾丝,总比不上我们的绸子好。”潘客商已经拿起一块蕾丝,在那摇头叹息,翠柳上前笑着说:“这蕾丝啊,来到我们这里,本就不是做正经衣衫的,不就是闺中女子拿来玩的。” “那你说这要放在什么地方?”潘客商常年来往广州城,对这蕾丝已经见过很多次,这会儿见夏天青这里的蕾丝价格便宜,就想带回去一些,但他们买东西回去,总要能卖出去,而不是放在库里霉坏了。翠柳被问住了,在那苦思冥想,要怎么做。就听到夏天青在那说:“这蕾丝在他们本国,用来做衣衫之外,还可以放在各种装饰,像这种小匣子,就可以用蕾丝镶边,看起来是不是好看许多?” 说着夏天青就拿过蕾丝,往那小匣子周围放了放,果真看起来好看许多。潘客商还是皱眉:“你想想,能买得起这样小匣子的人家,哪里还需要这样好看。” “潘爷您这话说的我就要驳您一驳了,正因为买得起这样小匣子的人家少,所以他们才需要好看,你说啊,这姑娘们平日在闺中,必定也是有表姐妹们一起来往的,姑娘们在一起,那还能说些什么?这家的胭脂要更好一些,哪家的刺绣不错,还有这外洋来的小匣子,今儿你往这匣子边上放个蕾丝做个花边,那我明儿就把这匣子掏空了,往里面镶块小镜子,再在镜子旁边放圈刺绣,岂不更别致了?” 翠柳的话让潘客商笑了:“果真江大爷这张嘴啊,说的极好。夏大爷,您这蕾丝,还是照了他们外洋人的尺寸来卖的?”翠柳只知道外洋人用的数目字和这边不一样,谁知道潘客商这一说,原来连尺寸都不一样。 夏天青笑了:“潘爷一听就是常做生意的,连外洋来的尺寸和我们这边的尺寸不一样都晓得。虽说我和他们交易时候,用的是外洋人的尺寸,但既然要和你们交易,那自然用的我们自己的尺寸。” 潘客商一听就笑容满面:“好,好,说的好,果真夏大爷是个爽快人,比你们伙计爽快多了。” 夏天青听到这句话,才算松了口气,翠柳晓得他为什么松口气,这些时日以来,为了市面上要不要繁荣,夏天青也是费尽了心思,现在,总算看到转机了。当木恩回到货栈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夏天青在和客商们谈笑风生,不断拿出货物来给客商们过目,而伙计们在那川流不息,记下都需要些什么货物,还有货物的价钱。 木恩已经很久没见到夏天青这样谈笑风生了,尽管对着苏老爷的时候,夏天青十分坦然自若,但木恩晓得,夏天青回到房里独处的时候,总是十分焦虑,这样的局面,想要打破是很困难的,而现在,迎来了一丝转机。 “江大爷,谢谢你啊!”木恩走到翠柳身边,十分诚挚地道谢,翠柳不由笑了:“这会儿谢我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夏家的货好,价格公道。” “是,是!”木恩连连点头,夏天青已经看到木恩,高声招呼:“木恩,快把这幅画拿过来。” 木恩急忙应是,打开手中的卷轴,那幅百花图就呈现在众人面前,潘客商先是有些不相信,接着伸手去摸那幅画,然后看了很久,潘客商才对翠柳说:“这果真是江家的刺绣。” 江家的刺绣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翠柳十分惊讶,但当着众人,翠柳面上不能露出一点惊讶神色,于是翠柳含笑道:“奇怪,当初我们家做刺绣,前后也没有十年,为何夏爷也好,潘爷您也罢,都对江家刺绣如此推崇?” “因为我曾见过一副江家刺绣,江大爷,你也知道,我是会刺绣的男人,那我见到好的刺绣定然十分欣喜,会四处寻找,甚至想要学一学,但是,那幅刺绣的主人却说,以后再也买不到江家刺绣了。” 潘客商如实说了,夏天青听到再也买不到江家刺绣,不由看向翠柳,如果,连翠柳都不知道,江家刺绣到底断在什么地方,岂不是自己的很多心思,都白费了。夏天青还在那转着念头,翠柳已经笑道:“是啊,江家刺绣,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了。” 说话时候,翠柳神色黯然,潘客商倒没十分放在心上,夏天青却极其震动,他伸手就去抓翠柳的手,十分激动地问:“你说,江家刺绣,以后再也没有了?” 翠柳隐约觉得,夏天青对江家刺绣有执念,但这执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翠柳不清楚也不明白,此时夏天青这样追问,翠柳只能用上那个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谎言:“江家刺绣,本是我家小妹幼时,因为喜欢刺绣,我爹爹为了哄她,才找来绣娘,让小妹自己描画了花样,交给绣娘们去绣的。小妹画技稚嫩,绣娘们为了还原小妹的花样,也是费尽了心机,那时候亲眷们为了哄小妹高兴,这才说都买了去,后来小妹年纪渐长,晓得自己画的花样,都是些不能拿出去见人的,哭了一场,也就遣散了绣娘。” 夏天青眼中的欣喜渐渐散去,但还是不忘记自己的目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那,遣散了的绣娘,你可知道去了何方?” “夏大爷,你是晓得的,我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大好,那时候我病着,我怎么晓得家里的绣娘都去了哪里,况且……”翠柳迟疑一下这才继续道:“江家刺绣,除了绣娘们的技艺,还有小妹的花样,小妹不肯描画花样了,那江家刺绣也就没有了这样的花样子,你寻到绣娘,还要请我妹妹出山才是。” “那你妹妹……”夏天青只说了这半句就停下来,江家虽然败落了,当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家,江翠能还要担负着让家业兴旺的重任。江家的千金,怎么会轻易出现在众人面前? 果真翠柳的脸色一变,就对夏天青道:“夏大爷,你也听说过我妹妹的遭遇,这么多年,她一颗心被人辜负,已经在庵里清修,难道你还要逼她出来,面对众人吗?” 翠柳这几句话,说的合乎众人的想法,潘客商已经在那对夏天青道:“罪过罪过,这都是我的罪过,若不是我多嘴说了句江家刺绣,也不会让江大爷这样生气,我给你们二位赔个不是。”看来他们都相信了,翠柳这才放心,对潘客商笑着道:“赔不是倒罢了,以后要多多照顾这里的生意。” “一定一定!”潘客商笑着说,夏天青的眼神里面,已经换了好几种神色,最后夏天青才对翠柳道:“确实是我的不是,只是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令妹才肯出山?” 江翠柳就站在你面前,只是你不认识罢了。翠柳在心中悄悄说了这么一句,但对夏天青还是笑容满面:“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要等到外甥女长大吧。” “令甥女,我记得只有六岁。”夏天青若有所思,这要等到长大,还有许多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翠柳看着夏天青面上神色,能察觉出来夏天青十分失望,但是,在夏天青没有主动开口告诉翠柳原因之前,翠柳并不想主动告诉夏天青江家刺绣的秘密,所以翠柳装作没有看到,只是伸手抚摸那幅画:“若是妹妹来描画花样,这幅画会更好。” 时间还是太仓促了,翠柳尽管已经用了无数心思,这幅画的布局还是不大满意。夏天青也回神过来:“能这样已经很不错,足以见得翠能你的巧思。” 潘客商也在一边说些赞美的话,欣赏完了这幅画,又从旁边叫来酒席,大家各自吃了几杯,众人也就散去。 翠柳和夏天青送潘客商他们到门口,潘客商双颊通红,满口都是酒气:“夏大爷,您放心,等回去了我就和众人说,您这里的货,是上好的,价钱也相应,夏大爷啊,若是还能直接和那些外洋商人见面做生意,那就更好了。” 第九十四章 客商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听到这句话都放声大笑,还有人拍着潘客商的肩膀:“你想的美,那可要去外码头,你知道吗?外码头那里,停着不少外洋来的货船。那些船啊,都很大很大!”说着这人还比划了下,众人也都笑了。 夏天青笑着道:“外码头那里,也有牙行,这回行会那边既然不肯做生意了,诸位也可以去往那里,寻一个牙行去问问。” “好极,好极!”潘客商大声地说着,和众人往外面走,翠柳这颗心呢,算是放下了一半,就感到有人望向这边,翠柳循着视线看去,看见苏老爷站在货栈门口,正瞧着这里,目光不善。翠柳不由笑了,苏老爷搞惯了阴谋诡计,这一回,必定还会继续搞阴谋诡计,那又怎样?翠柳不怕他,想来夏天青,也不会怕他。 夏天青也已经感受到苏老爷的目光,也抬眼和苏老爷对视,苏老爷看着他们二人,眼中的愤怒越来越大了,但很快苏老爷就转身离去。 “你说,苏老爷会不会让人,再去散布谣言?”翠柳轻声询问,夏天青点头:“这必然的,只要我们把货卖出去,苏老爷就必定会去找人放出我们的货有问题的风声。明日,你再过去一趟。” 苏老爷以阴谋来,那这边就回以阳谋,堂堂正正卖货,大大方方地收银子,绝不搞什么私下地交易,做一些不入流的勾当。翠柳点头,夏天青笑了:“不过,只要能打开一个口子就够了,你……” “你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自己特别假惺惺?”翠柳反问,夏天青不由放声大笑,翠柳也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时候说小心,已经太晚了。在所有人眼中,翠柳和夏天青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都跑不掉,挣不脱。 翠柳第二天又往那家客栈去,这次轻车熟路,也不用李大郎在那等着,翠柳还没走进客栈,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再细听听,似乎是潘客商在那嚷叫,至于那个有些尖的声音,似乎是那个姓朱的。果真这苏老爷,不搬弄是非就不舒服。 翠柳走进店堂里面,见潘客商站在那里,情绪激动地对着朱老大拍桌子:“老朱,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胡说什么我这里的货都是有问题的,没有在关上缴过税的,还说这些货,拿回去卖都卖不掉。” “关上纳税,白纸黑字都是这么多,这进价也是这么多,你想,夏家的货都是……”朱老大倒慢条斯理,翠柳已经咳嗽一声:“好热闹啊,潘兄,我就想问问,老朱他说什么了,说我们的货有问题?” “江大爷,您怎么来了?”不光潘客商吃惊,店内其余人等也很吃惊,翠柳走到朱老大面前坐下:“老朱,我倒想问问你,你说夏家的货有问题,没有在关上纳税过,那我想问问,你是见过关上的纳税的账本呢,还是瞧见偷偷摸摸把货搬到店里了?” 朱老大是真没想到翠柳会第二次来这客栈,毕竟这样客栈比起翠柳他们住的那家客栈,要小很多,气味也不大好,虽然都是商人,但翠柳这样的商人和朱老大这些行商又有不同,此时见翠柳质问自己,朱老大的脸不由有些微红,但想起张掌柜许的银子,朱老大高声道:“你们做的事情,这广州城内谁不知道?也只是骗一骗这些不懂的人,老潘,我和你说,你拿了这些货物,走出城外不足三十里,就……” “就有人会来查抄?”翠柳高声打断朱老大的话,朱老大被打断,面色变的更红:“你别以为你说话的声音大就能赢,老潘,你信不信我说的。” 潘客商今早本来收拾行装想走,谁知道朱老大来了,却在那阻止他离开,说夏家的货有问题,带着这些货物上路,还没走出三十里,就会被河巡防的人抓住,然后治他私越关上的罪。潘客商胆子并不算的很大,昨日那也是逼的急了,今日被这样一说,就有些犹豫。 李大郎虽然在旁边说,他从夏家货栈进货都很多次了,也没被人查过,谁料朱老大却在一边说此一时彼一时,夏天青已经把苏老爷得罪狠了,苏老爷定会不饶夏天青,为何不耐着性子,再等些日子,等到夏天青输了,再去用银子买货物,落个清净。 一群人在这吵了一早上,潘客商左右为难。此时听到朱老大又在质问,潘客商瞧着翠柳:“江大爷,我,我……” “你是今日要出城,是不是?”翠柳反问,潘客商点头,翠柳瞧着潘客商:“那好,我送你出去,不是说离城三十里就会遇到河巡防的,我送你到三十里外,若是遇到河巡防要找麻烦,我一力承当,如何?” 翠柳的话让朱老大倒吸一口冷气,但他还是假惺惺地道:“江大爷,您又何必这样,不过是做生意,怎么你就非要把命给送上?” “是啊,都是做生意,本该和气生财的?怎么有人就想要别人的命呢?”翠柳意有所指,李大郎已经嚷出来:“好,江大爷爽气,那我们也就陪着潘大哥出城,直到三十里外!” “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出城,河巡防就怕了,就不敢,不敢来了!”朱老大已经黔驴技穷,结结巴巴说了,翠柳放声大笑:“是你怕了,还是河巡防怕了。走,潘兄,我送你出城!” 既然翠柳这样说,潘客商也有了胆子,高声道:“走,我们出城,不就是做个生意,怎么就这样婆婆妈妈的!”李大郎也在一边应和,众人簇拥着潘客商往外走。朱老大见潘客商走了,急的没有法子,只能让小厮赶紧去禀告张掌柜,张掌柜知道了,又忙去寻苏老爷。 张掌柜见到苏老爷的时候,苏老爷正在书房里面练字,书房内回荡着一股香味,却见不到香炉在什么地方,只有一副画的背后,隐约能看到一点青烟冒出。张掌柜一头撞进书房:“姐夫,姐夫,大事不好了。” 在一边伺候的张氏已经横了自己弟弟一眼,这才对苏老爷道:“老爷就是把阿弟惯坏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稳重。” 苏老爷接过张氏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手,这才对张掌柜道:“说吧,又出什么事儿了?” “姐夫,那个姓潘的,离开了,都是那个江翠能,他说,要送那个姓潘的到三十里外。”张掌柜额头上的汗在滴滴答答掉。 苏老爷哦了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大事,这么点小事,你拿上十两银子,去河巡防,就说请他们在二十里地那里,等着姓潘的,一口咬定姓潘的买的货物有问题。”张掌柜连声应是,又小心翼翼:“来得及吗?” “快马追上,来得及!”说完苏老爷就扔下手巾,重新提起笔,张氏已经把一碗茶端到他面前:“老爷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张掌柜见了晓得自己在这没什么可说的,急忙退出去,照了苏老爷的吩咐去办了。 等张掌柜走了,张氏才道:“都是老爷疼我,阿弟才会这样办不好事情,下回老爷可千万不要让阿弟再去办什么大事,搞砸了是小事,耽误了老爷的大事,才叫糟糕!” “我真不叫你弟弟去办事,你到时候啊,又怨我了。”苏老爷说着就开始写字:“况且,这件事,就算办砸了也不要紧。” 张氏听到这句,这才放心下来,忙又说些讨苏老爷喜欢的话。而张掌柜已经在那边找了人,看着他们快马出了城,算着这个时候,还是能追上去,张掌柜这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替苏老爷办事,真是要赔上万分小心,不然的话,就要吃一顿苦头。 翠柳和潘客商一行人走在官道上,他们的东西沉重,走的也慢,眼看快到了离城二十里的地方,潘客商见远远地有个茶棚,对翠柳道:“我们坐在这里喝口茶,歇一歇,江大爷,到了这里您就回去吧,不过一点小事,倒让您如此奔波。” 翠柳看了看天色,天色都快晚了,这会儿赶回城也来不及了,所以翠柳摇头:“不用回城了,今晚只怕就要寻个客店住一宿。” 众人说着已经来到茶棚跟前,潘客商先坐下,翠柳招呼茶棚主人端茶过来,就见两个衙役走过来,在那高声喊:“过往客商都把这行李给拿出来,例行检查。” 这例行检查也是常见的,潘客商端着茶喝了一口,摇头道:“不晓得什么时候这些才会不检查了。” 这茶棚下还坐了几个客商,衙役一一检查过了,到了潘客商这里,潘客商解开行李给他们看,衙役看着潘客商的货物,眉头紧皱:“怎么,你这些是外洋来的货物。” “对,都是外洋来的货物。”这衙役听到回答,脸色就变了,伸手就要去抓潘客商:“这些时日,行会那边都没交易,为何你这里会有外洋来的货物,定是私越过来的,带走!” 第九十五章 衙役说着就要给潘客商锁上。翠柳已经站起身:“差爷,这些货物都是我家卖出去的,在关上已经纳税过了,怎么就成了私越关口的货物,两位差爷可有证据?” 这两个衙役得了张掌柜的吩咐,已经晓得翠柳是何人,听到翠柳这话就故意问:“你们是哪家的?” “夏家!”翠柳只说了一个夏字,衙役就冷笑:“夏天青啊,他的事儿啊,多着呢,还要你在这里巧言令色,都给我带走!” 翠柳见茶棚里其余的客商都望向这边,晓得今日若真的被带走了,到时候夏天青那边就说不清楚,而流言会越传越厉害,因此翠柳高声道:“为何带走?两位差爷,我也晓得你们是奉命行事,是想给夏家一点难堪的,只是大家都在这广州城内,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谁是什么样的人心中自然清楚,两位差爷,等把我带走了,去到河巡防衙门,到时候一番折腾,二位差役只怕得不偿失。” 说起来,这些衙役们收点小钱,替人消灾的事情不少,但像翠柳这样直接把实话说出来的,还是遇到的少,因此衙役已经红了脸,开始高声骂起来,这骂人的话里面夹了不少本地乡谈,翠柳又听不懂,但瞧这两个衙役的神情,就晓得他们是在骂人,既然听不懂,那翠柳就任由他们骂。等骂完了,翠柳还端上一杯茶:“两位差爷以为我说的没有道理?若我说的真没有道理,二位也就不会这样了。况且城内情形,二位差爷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这还没到时限,鹿死谁手还是两说,为何就把另一边,得罪的死死的。” 这后面一句话说中两人的心,虽说他们是当差的,也不怕得罪几个商人,但商人和商人之间也不一样,拿了苏家的钱,自然是要替苏家消灾,但这夏家也是不好惹的,苏老爷也是没有十足把握把夏天青赶出广州城的,那又何必为了苏老爷,把夏天青得罪完了,毕竟夏天青就算是条死蛇,要打死他们,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翠柳见两人神色,就晓得自己已经说服了他们,那就再加上一把火,这把火就是银子,因此翠柳微笑:“二位差爷,借一步说话。” 两个衙役先还不肯去,但还是去了,等到了茶棚后面,翠柳这才拿出个小荷包来,里面大概有十来个鹰洋,也不去数,就往这两个衙役手上塞:“二位啊,辛苦了,喝杯茶吧。” 两人见翠柳这样客气,互相看了看,接了荷包。翠柳又道:“二位想来也晓得回去怎么说。” “自然知道。江大爷,您说,这苏老爷,到底能不能?”衙役们有些迟疑,翠柳微笑:“总要到了最后一天,才知道事情谁赢。” 毕竟,现在离最后一天,还有十八天。十八天,已经足够发生许多事情了。两个衙役点头,等来到茶棚,那些人都没有散,衙役清清嗓子:“都是误会,这夏家的货,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外码头那边,也有牙行。” 没想到不光是澄清了这货没有问题,还连外码头的牙行都说了。翠柳不由微笑,这样的话,许多事情都不用自己多说。经过了这一场,后面的路还算顺利,等来到三十里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好在这地方是个还算繁华的小镇,一行人捡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翠柳推托这一路上太累了,吃过晚饭就去睡了。 潘客商和李大郎他们去在外面喝酒聊天,闹到半夜才去睡觉,翠柳听着他们在那放声大笑,原来这世间的男子,都是不一样的,这些平常在翠柳眼中有些粗陋的人,也是真性情。这一次出来,到了现在,也算渐渐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了。 翠柳想着就进入梦乡,等到第二天醒来,潘客商早就走了,只有李大郎还等在那里。见翠柳走出来,李大郎笑着说:“老潘本来打算等你的,偏巧遇到一拨客人,也是一条路,他就跟他们走了,还说这一回,多谢了。” “我倒要谢谢他呢。”翠柳这句话倒是挺认真的,李大郎也晓得翠柳为什么要说谢谢潘客商,笑着说:“这人啊,要知道时势,这时势到了,自然就上去了。” “听李大哥的意思,这夏大爷就是时势了?”翠柳的话让李大郎沉默了会儿,李大郎才笑着说:“这不好说,不过,行会这么多年,坚如磐石,所以才行事越来越霸道,那总是有人想要打破这种霸道。江大爷,我虽然读书读的不多,但也晓得,敢这样做的人,不管是赢是输,都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啊,就选了这条路。” 看来这个李大郎并不是一般的小生意人,而是会看形势的生意人,那么说,自己那天那一千银两,其实是侮辱了他们。翠柳想着就又要给李大郎行礼,李大郎倒止住翠柳:“你啊,总是这么客气,我们走吧,这城内,还有不少人等着我们呢。” 衙役们是比翠柳他们回来的早的,所以张掌柜还没吃午饭就晓得了,听到小厮来报,张掌柜的嘴巴都合不拢,偏生一边的小妾还要过来撒娇,张掌柜一把把小妾推开:“这事情都要糟糕了,你还撒什么娇?” 小妾被推开,眼圈顿时红了,张掌柜这会儿也顾不上安慰小妾,想去寻苏老爷说呢,又担心被苏老爷责骂,毕竟这事儿搞砸了,事儿就大了。就在张掌柜在那徘徊的时候,又有个小厮跑进来,气喘吁吁:“老爷,老爷,城门口,城门口,可热闹了。” “热闹什么?”张掌柜希望答案不是自己害怕的那个,但小厮已经说:“是,是那个江大爷回来了,还有另外一个客商,大家都在问东问西呢!” “这种事,你和我说做什么?”说着张掌柜就一脚踢向小厮,幸好小厮机灵,已经跑远了。而张掌柜也没有心情去把人喊回来继续骂,只是跌坐下来,完了,完了,这一回,只怕扳不回来了。小妾见张掌柜跌坐在椅子上,这才敢蹭过去:“老爷,奴……” 谁知张掌柜并没理小妾,只是在那睁着眼睛:“完了,完了,到时候你们这些美人啊,也不晓得要给谁享用了。” 小妾不晓得这完了是什么意思,但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不如等会儿回房,收拾点东西,瞧瞧形势不好,一走了之,因此小妾只给张掌柜捶着背:“奴才不会离开老爷。” 这些话,张掌柜也没有听进去,而城门口那里,此时确实很热闹,翠柳和李大郎都没想到,竟然有那么多人等在城门口,而瞧见翠柳回来,已经有人高声询问:“江大爷,潘掌柜已经走了吗?” “走了,正好有队客商,和他是一条路,所以他就跟他们一起走了。”翠柳也高声回答,翠柳的回答顿时引起在城门口等候着的人的议论,翠柳也不催促,只是听众人在那议论。朱老大挤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议论面色越来越不好,这算什么,这算是,夏天青这次赢了吗?不,还没到三十天呢。 而不远处的夏天青和木恩站在那里,看着这个情形,木恩已经欢天喜地说:“大爷,这江大爷,真的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是啊,他真的很厉害,竟然能说服河巡防的衙役们。”夏天青若有所思地看着翠柳,要说夏天青对翠柳的印象,最深的印象大概就是他胆子奇大,虽然常常说胆大心细,但她分明只是胆子大,心细呢,有一些但并不多。而现在,夏天青要加上另一条,那就是,这还是个口齿极其伶俐的人。 “木恩啊,你以后记得一件事。”夏天青叫住木恩,木恩奇怪地看着夏天青:“我要记住什么事?” “你以后记得提醒我,不要和你江大爷争吵,他这张嘴啊,只怕谁都说不过他。”夏天青说着就往前面走,木恩嗯了一声,接着木恩就笑了,那可不是,这张嘴,这样灵巧,当然是谁都说不过他才对啊! “笑,你还在这里傻笑!”夏天青回头看见木恩在笑,瞪了他一眼,木恩已经跑到夏天青面前:“大爷,我就说啊,这位江大爷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您说,我这双眼睛,是不是也会识人?” “是!”夏天青长长地拖了一声,木恩更加高兴了:“大爷啊,您以后啊,就不要说我蠢了,我真的不蠢,一点都不蠢。” 夏天青瞧着木恩,伸手打他一巴掌:“你啊,就别急赤白脸地了。”木恩呵呵一笑,这时候夏天青已经走到翠柳面前,翠柳看见木恩这满脸的笑,倒反问木恩:“你笑什么呢?” “江大爷,我和你说啊,我们大爷……”不等木恩说完,夏天青就推开木恩,对翠柳说:“木恩你也是晓得的,很多时候不会说话,翠能,你辛苦了。” 第九十六章 这算是夏天青对翠柳能力的肯定,翠柳听到这一句,一颗心这才算放下,但翠柳只是含笑:“算不上什么辛苦,不过就是出城了一趟。” “夏大爷,你们货栈之中,还有些什么货?”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询问夏天青,夏天青一一回答着,朱老大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转身就离开人群,对他的离开,翠柳并不感到惊讶,朱老大不过是前面的一个最小最小的卒子,后面的人才更要紧,才更需要关注。 夏天青和翠柳走回货栈的路上,来问货物的人越来越多,夏天青回答着,一点都不觉得疲惫,翠柳在旁边含笑瞧着,等到了货栈,夏天青已经高声道:“诸位,我和外洋客商们,也已经说好了,只要这边想要货,他们那边就肯卖货。诸位若还有想去和外洋客商直接买卖的,可以去外码头那边的牙行!” 众人齐声应是,这笑声似乎都能传进苏家货栈,张掌柜直挺挺地站在苏老爷面前,苏老爷的手放在桌子上,仿佛要去拿桌上的茶,但离那茶杯总有一点距离。张掌柜小心翼翼,大着胆子地把茶端给苏老爷,苏老爷已经冷哼一声,张掌柜吓的手一抖,整个茶碗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废物!”苏老爷只说了这么一句,张掌柜急忙连声应是:“是,是,老爷,这回都是我,都是我没有亲自去交代。” “你亲自去交代也没多少用,这个江翠能,口齿竟然如此伶俐,他的来头,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苏老爷若有所思,张掌柜还是跪在那里:“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你去,去他的家乡,好好地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仇人,若有,就想办法打听清楚了。”苏老爷淡淡地吩咐,张掌柜已经小心翼翼地:“那,老爷,这一回,若我们真的输了?” “我们输了,不过就是退出行会,可是苏家货栈,还是这广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货栈,不就是少赚一点银子,这仗啊,还有的打!”苏老爷这回端起了另一杯茶,声音似乎也是从茶杯后面发出的,张掌柜笑了:“是,就算他们掌握了行会,实力在那里,我就不信,他们啊,能翻得了天。” 苏老爷垂下眼,生意场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真正的一锤定音,夏天青,还有那个好外甥,都还年轻,还年轻。 老苏这时候正在和夏天青,翠柳一起喝酒,老苏可以说是非常高兴的,眉飞色舞,酒是一杯连一杯地下肚,翠柳已经笑着道:“苏大叔,您啊,还是少喝几杯,这事儿啊,才开始呢!” “我当然晓得这事儿啊,是刚刚开始,可是江兄弟啊,你不晓得,我等这件事,等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连成亲都不敢,就怕,就怕……”说着老苏就哭起来,夏天青感慨地伸手拍一拍老苏的肩膀,老苏又喝了一杯酒:“我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落入圈套,我这心里啊,怎能不高兴。” 说着老苏就对翠柳举了举杯:“江兄弟,这件事,你的功劳最大,来,喝酒。”翠柳忙和他碰了一下,见老苏还要感慨,翠柳想起方才老苏说过的话,对夏天青道:“落入圈套,你们两个要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夏天青要说这句话,翠柳就想瞪他,什么叫不是什么大事,而是,是大事,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夏天青,总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把这件事给盖过去。果真老苏已经接着说了:“这事儿啊,能成,就是大事。江兄弟,我跟你说,这掌握了行会,是第一步,第二步呢,我们要做,做这广州城内最大的商家。” “只有做了最大的商家,才能让苏家低头。”夏天青补充一句,那是真正的低头,翠柳听着他们两个的话,不由感慨万分,也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兄弟,你方才还让我少喝一点,怎么这会儿,你也喝了?”老苏惊讶地问,翠柳看着老苏:“讨公道,不过就是三个字,但为了这三个字,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不晓得,人要付出多少努力。” 而这些努力,很多时候都是白费的,甚至会,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再也讨不到公道了。 老苏点头:“是啊,别人都以为,我们掌握了行会就会心满意足,江兄弟,我记得那天你问过我,说若多年之后,陈家的后人也来报复,是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天翠柳的确想过这件事,所以翠柳点头,老苏已经笑了:“我这会儿可以回答你,不会的,陈家的后人不会来报复,因为我们光明正大,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赶尽杀绝。” “陈老爷已经认了所有的罪名,拿银子出来赎买,陈家就要离开广州了。”夏天青的语气淡然,老苏已经点头:“夏兄,送了一万两银子到他家!” 一万两银子?这个,翠柳是真没想到夏天青会这样做,夏天青已经笑了:“很多人都喜欢斩草除根,却不知道,很多时候,是斩不了的。” “那他们家,有没有收?”翠柳觉得,夏天青送银子过去,陈家一定会觉得这是夏天青对他们家的侮辱,毕竟陈家就是败在夏天青的手上,那陈家,会不会收呢? 夏天青只缓缓地说了两个字:“你猜?” 猜?翠柳瞪了夏天青一眼,决定不理他了,夏天青和老苏已经放声大笑。这人间的事,本就是这样错综复杂,总有出乎意料之处。 一万两银子就是一万五千个鹰洋,陈老爷满脸铁青地看着面前这几口箱子,他儿子陈大爷站在身边,一个字都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爷才指着这几口箱子:“夏家的人抬着箱子进来,全广州城都看见了,你就这样收下了?” “爹爹,爹爹,我,我也想不收下来着,可是夏家的人放下箱子就跑。”陈大爷话才说完,陈老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糊涂,你当时就该叫人,把这几口箱子,再抬回夏家去。” “那,这会儿,我,我就叫人。”陈大爷只说了这半句,陈老爷冷笑:“晚了,晚了,这几口箱子,进了我们家,放了这么长时候,你这会儿再叫人抬回去,也晚了。” “那,那,那爹爹……”陈大爷是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了,陈老爷站起身:“我自然也不会白白地受他的羞辱,明日,着人抬上几口箱子去。” 陈大爷当然明白自己爹要着人抬去的几口箱子,必定不是这些鹰洋,那陈老爷要抬去的箱子,到底是什么?陈大爷站在那里,不晓得该怎么说。 苏老爷也很快知道夏天青送去了一万两银子的事情,苏老爷摇头:“这个夏天青,怎么偏偏就出这样的蠢招,老陈那边,怎么肯吃下这口羞辱。” “老爷,那我们要不要去给亲家送些东西去?”张氏遇到大事,从来不敢擅自做主,都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苏老爷,苏老爷唔了一声:“你啊,这会儿就拿上些首饰,还有些衣料,尺头,收拾好了,去看看亲家母。” 张氏连声应是,准备了东西就往陈家去,陈家这会儿门庭冷落,这所大宅也已经商量要卖出去,家里的小厮丫鬟,都已经遣散了不少,张氏在厅内等了会儿,就见自己女儿走进来,瞧见张氏,苏氏眼泪就落下:“娘!” 张氏就生了这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苏老爷那几个嫡出的儿女各自婚嫁后,张氏才求了苏老爷,让女儿嫁了陈家,本以为是一辈子荣华富贵,谁晓得这会儿却要母女分离。张氏也忍不住在心中怪女儿运气不好,但对着女儿,张氏却一脸温柔慈爱,拉着女儿的手坐下:“我是来安慰你婆婆的,你婆婆这会儿在哪儿?” “婆婆这些天病了,不愿意见人,大嫂在一边伺候着,我原本也想去服侍呢,谁知道大嫂却冷言冷语,说我在家中娇生惯养,不会伺候人,还是让我在屋里歇着。”苏氏说着就道:“娘,我晓得大嫂是怪爹爹没有使了全力,可是大嫂娘家,还是做官的呢,不也没有出力吗?” 陈大奶奶的娘家,是做过一任潮州知府的,又颇得两广总督的青眼,陈老爷为长子求娶这门媳妇,也是费了不少银子,花了无数精力。这陈大奶奶进了门,口口声声说这陈家是没规矩的,嫡庶不分,尊卑不明。动不动就说自己娘家是如何如何地有规矩,绝不会嫡庶不分。 等到苏氏进门,陈大奶奶一来是恨苏氏的嫁妆比自己丰厚多了,二来是晓得苏家和陈家生意上来往密切,三来呢,又怕婆婆看重苏氏,因此话里话外只说这苏氏是庶出,一个姨娘养的,也好意思嫁给自己做小婶子,要晓得这嫡出的儿子,是绝不会娶庶出的千金的。 第九十七章 苏氏本是在家中娇养的,身边人也是张氏精挑细选,连张氏那在男人面前争宠,长辈面前讨好的本事,一分都没学到。但苏氏也不敢去和大嫂公开嚷叫,因此过的十分憋屈,这会儿见了自己的娘,才敢说上几句。 苏氏在陈家过的如何,张氏也听过一些,不过是觉得女儿家出嫁了就不是自己家的人了,所以张氏除了让下人们常来送些东西,别的事情都没做。这会儿听到女儿抱怨,张氏捧起女儿的脸:“我的儿,这女人嫁了人就是这样,你爹让我来瞧瞧你婆婆,给你婆婆送些东西来,你再去回一声。” 苏氏本打算和自己娘诉苦,谁知反而被打发去和陈太太说一声,也只能含着一包眼泪,又去陈太太面前说了。陈太太还没说话,陈大奶奶倒一脸庄重地道:“这做人家,总要有个规矩,没见过这死了主母,小妾当家的,这也就罢了,这会儿小妾堂而皇之上门,还说是要来见亲家母,也不晓得她都不算亲家母。” “嫂嫂,我……”苏氏娇怯怯地才开了口,陈太太就一脸厌恶地:“罢了,罢了,我晓得了,既然你娘来了,这也是好心,让她进来吧。” 竟然不说请,而是让她进来,苏氏也不敢说什么,忙亲自去请张氏进来,等苏氏走出去,陈大奶奶才叹气:“婆婆,也不是我做嫂嫂的在这说什么,这苏家,怎么就这么不讲规矩,连小婶子,都不懂规矩。” 陈太太这些年是把大儿媳妇的话听的句句是真,听到这话,还想趁机再说几句苏氏的坏话,毕竟,陈太太还指望着那边的亲家母出力,给自己的两个女儿寻个当官的婆家,到时候有了靠山,什么夏天青,不过就是跪下来讨饶的货。 就在陈太太想开口时候,张氏已经走进来了,见了张氏,陈太太还是要露出个笑容来,陈大奶奶也急忙请张氏坐下,并不会露出一点看不起人的样子,毕竟苏老爷未必会护住女儿,但张氏这会儿,却是苏老爷安排的主母。 “亲家母,都不晓得您病了。”张氏坐下,也就寒暄几句,陈太太也跟着寒暄几句,张氏就把手中的东西送上去:“这是听说你们要离开广州,我们家老爷说,想来您路上总要有使用,就让我送些过来。” 苏家送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陈大奶奶眼中放光,已经就手接过去,交给自己身边的婆子,就在那假惺惺地推辞,陈太太也客气几句,张氏这才又道:“我家老爷让我过来呢,是想问问,听说今儿,有人往府上送了一万两银子。” 就这一万两银子,陈大奶奶当然是希望自己男人收下,毕竟现在陈家赎买之后,剩下的银子已经不多,本乡虽然还有些田地,不过千亩,还是些不大好的田地,那所宅子,也没有这所大宅这么繁华富丽。而这家里,还有两个小姑子,一个小叔子等着婚配,这手里的银子自然越多越好,可是陈大奶奶也听说了,自己的男人被自己的公公训了一顿。因此陈大奶奶并不敢说话,陈太太却已经怒道:“那个小贱人,竟然这样羞辱我家,老爷明日就要去寻他要说法。” 要说法?张氏听到这三个字就欢喜,但面上不敢露出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怎么个要说法呢?” “就是……”陈太太刚说了两个字,就见陈大奶奶对自己使眼色,于是陈太太闭口不说:“那也是男人们的事情,累你过来看看我,大嫂,你去让厨房安排晚饭。” 这是下逐客令了,张氏急忙起身阻止:“不必不必,晓得你们家里事忙,也不用安排我的晚饭,我再去女儿房中坐一会,也就走了。” 陈太太当然不会拦着张氏,等张氏走出屋子,才悄悄呸了一口,这陈家,这会儿都倒霉成这样了,还在自己面前摆架子,特别是那个知府的女儿,陈家的大奶奶,谁不晓得她嫁过来的时候,嫁妆统共连千两都不够,还说是顶顶丰厚的嫁妆了,呸,自己女儿的嫁妆,光金银席面,就足值千金。还说什么嫡庶不分,尊卑不明,谁不知道她家里,那小妾都快把正房太太欺负死了,凭她也配。张氏在心中骂了几句,这才去见自己女儿,总要先劝她看好嫁妆,不能把嫁妆拿出来给男人花用。 等张氏回到苏家,天色已经擦黑,等苏老爷听完张氏的话,苏老爷神色顿变,连称不好。 “老爷,有什么不好,陈家去讨说法,我们不就可以看热闹了?”张氏还不晓得这里面的窍门,苏老爷脸色已经铁青:“这夏天青是故意的,他用这一万两银子,就是要让老陈上这个当,我明日就要去阻止。” 上当?这,上什么当,怎么会有人拿出这么多银子要人上当?张氏还想仔细问问,但见苏老爷脸色,又不敢问,只能小心翼翼地说:“那老爷您打算怎么做呢?” 苏老爷冷冷地瞧了张氏一眼,张氏急忙道:“我去看看,今早吩咐他们给老爷炖的燕窝,这会儿炖好没有。” 苏老爷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等张氏走了,苏老爷随便扔下手中的书,自己身边,竟然连一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了,老陈啊老陈,你怎么就那么蠢呢?到了这会儿,竟然还不晓得夏天青的用意?次日一早,陈老爷早早就着人抬了那几口箱子,刚走出大门就看见苏老爷迎面走来,陈老爷也没停下脚步,只是铁青着脸,对苏老爷点了点头,苏老爷却已经几步跟上,对陈老爷道:“亲家,你这是要上夏家,讲理去?” “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事能让我一大清早就出门?”陈老爷说着就看向苏老爷:“你放心,这件事,牵扯不到你的头上。” “亲家公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你我相交这么多年,又做了两亲家,本就是有商有量的,全广州城谁不知道,我为了你,这些天硬着头皮违背监督大人的意思,在……”苏老爷话没说完,就被陈老爷打断了:“为了我?亲家,你这话说的,也只有骗骗你自己,你这不过是借了夏天青的手,把我从行会赶出来,现在,只要你再赢了夏天青,那你在行会之中,就是一言九鼎。” “亲家你这是说哪里话?”虽然陈老爷说出了苏老爷的用意,但苏老爷还是要为自己辩护,毕竟女儿还在他家做媳妇,再说了,苏老爷还是一个看起来很看重名声的人。 “那你既然不这样,这会儿你拦住我做什么?”陈老爷伸手就要推开苏老爷,苏老爷已经连声哀叹:“亲家,亲家啊,我这不是,不是让你别上夏天青的当。昨日,夏天青让人送了一万两银子来,是为了羞辱你,可是呢,你们家没有立即把银子送回去,就已经失了先机。要照我看来,只能先收下银子,忍了这个羞辱,等到以后……” 苏老爷话没说完就被陈老爷打断:“以后?你说的轻巧,以后我陈家,就算真能重回广州城,人人说的都是,那户人家当初是被羞辱过的,我今儿啊,就要还回去这个羞辱!” 说着陈老爷推开苏老爷,苏老爷见陈老爷执意要去,急忙扯住他的袖子:“亲家,你听我说,这夏天青诡计多端,他明明知道你要去羞辱却还要送银子过来,到时候他不过几句话说的你哑口无言,你反而就要背了一个不明道理,不懂好人心的名声!这夏天青啊,是想用这一万两银子,买自己的好名声,亲家,你可千万不能上当。” 陈老爷已经把苏老爷一掀:“什么上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你给我让开。”说着陈老爷就招呼那几个小厮,抬着箱子就跑,苏老爷追不上,在那连连跺脚,过了半响才叹气,难道说这一回,自己真的不能力挽狂澜,要让夏天青,还有自己那个早就该死的外甥,占了上风? 苏老爷在这懊恼,陈老爷已经带着人跑到了夏家货栈门前,此时夏家货栈门前人来人往,生意渐渐有了往常的八分了,陈老爷来到门前,高声喊道:“夏天青,你给我出来。”要说这陈老爷,大家都还算是熟悉的,平常他是衣冠楚楚,仆从众多,看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此刻他却气急败坏,站在货栈门前高声嚷叫,有几个认出他的,难免指指点点。 夏天青已经快步走出,见到陈老爷就先行礼:“陈伯伯,我……”夏天青话没说完,陈老爷就命人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兜头就往夏天青面上洒去:“我是来谢谢你的那一万两银子,我陈家再穷,还轮不到你来羞辱我。” 第九十八章 夏天青明明知道陈老爷来意不善,听到这说话就要闪避,但还是闪避的晚了些,一盆黑狗血已经泼往他身上,他身子脏污了一半,脸上也多了几点血迹。广府风俗,狗血最能除妖辟邪,特别是黑狗血,一盆泼下去,什么妖魔都要现行。 陈老爷这个举动,是把夏天青当做妖邪看待,这已经是很愤恨了。夏天青被泼了这盆黑狗血,陈老爷的愤怒也少了一半,手中拎着那个空盆就对夏天青道:“夏天青,你还不快快现形?” “陈伯伯……”夏天青啼笑皆非,而翠柳也从货栈里面走出,见这地上一塌糊涂,在看夏天青身上脸上,翠柳哎呀了一声,就对伙计道:“赶紧拿东西来把这里打扫了。”伙计急忙去取东西,翠柳又对陈老爷道:“这位是陈老爷吧,您对夏大爷有气,您是叔伯辈,要教训着,我们也是该听的,可是这山野村夫相信的东西,您拿来做这个,岂不是害了条命不说,还,还,还惹众人笑话?” 陈老爷一见翠柳的打扮就晓得她是谁了,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江翠能?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在这广府一带,出尽了风头。我瞧啊,你也要有盆黑狗血,免得让人不知道,你不是人。” “陈伯伯,您要有气,就和我洒,和什么无辜的人撒气呢?”夏天青把外袍脱了,接过伙计递来的手巾,擦着头发对陈老爷说,陈老爷这会儿又生气了:“好,好,你们两个,竟然是合着伙的欺负我!” “陈老爷,谁说我们欺负您了,我们不是都说了,您要有气,就教训,何必用这种手段,传出去那不是惹人笑话吗?”翠柳急忙阻止陈老爷的第二盆黑狗血,又对堵在门口的众客商道:“诸位还请往里面去,这里就留给夏大爷和陈老爷,好好地说说话。” “夏天青,我来寻你的,怎么这里,全是这个外人说话?”陈老爷气呼呼地又是一句,夏天青也笑了:“是,是,陈伯伯,您要教训我,我站在这听,只是翠能却说这件事没有关联,您就不用去教训他!” 陈老爷伸手就要打夏天青:“你这会儿在这装什么好人?你要真是好人,为何要羞辱我,一万两银子送到我家里来,你这是显摆你银子多呢,还是嘲讽我这会儿,连一万两银子都没办法拒绝?” 果真是那万两银子的事情,翠柳还想再听,夏天青已经用目示意翠柳赶紧进去,翠柳闻见那狗血的腥味,难免有些发呕,既然如此,也就先进去。进到货栈里面,货栈里面全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在那看货物,而是都凑在门边仔细听着。 既然大家都如此,那翠柳也就不装了,翠柳看了看,就站在窗边,仔细地听着。 这会儿陈老爷见众人都进去了,想起苏老爷说过的,夏天青是要借自己来成就他的名声,陈老爷冷笑道:“夏天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陈伯伯,你也知道,我是生意人,我从来想的都是,好好地做生意,在行会里面,说话有更多人听。陈伯伯,您让我去无缘无故地害别人,我做不到!”夏天青的话让陈老爷的青筋都凸起来:“放屁,我那是叫你去害别人吗?我那是,那是……”陈老爷的话没说完,就看见站在一边的老苏,陈老爷愤恨地指着老苏:“好,好,你和夏天青早就认识,你们甚至还故意吵架,就为了让我掉入你们的圈套,吴真,你爹爹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没有起错。” 吴真,这是老苏的本名,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老苏一步步地走到陈老爷面前,声音低沉:“我现在叫苏真,苏,是我母亲的姓,真,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父精母血,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陈伯伯,当年你设计陷害我的父亲,又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自己做的是对的吗?” 老苏的质问让陈老爷渐渐有些站不稳了,他只是喘着粗气:“我做的,就是对的,就是对的,成王败寇!” “是,成王败寇,那你现在败了,为什么还不接受你已经败了的结果,为什么,你还不甘心?”老苏的声音很平静,陈老爷瞪目结舌,谁会甘心呢?谁赢了不是觉得都是自己的能力,天理运气都在自己这边,输了呢,那就是运气不好,那都是别人陷害。 陈老爷的气越喘越粗,夏天青已经道:“陈伯伯,送去一万两银子,并不是我想要买名声,也不是,我羞辱你,而是想告诉你,冤冤相报,永远没有尽头。陈伯伯,您可以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他们不能不晓得这个道理。我放你们一马,也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么大慈大悲,而是因为,都是做生意,我只想太太平平的,安安稳稳地做生意,那些手段,陈伯伯,您可以使,但我,不屑于那些手段!” 夏天青的话让陈老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货栈内已经传出欢呼声,苏老爷赶到这里,正好听到众人的欢呼声。苏老爷的神色顿时变了,完了,完了,陈老爷这个蠢货,又让夏天青赢了一局,又让局面,往夏天青那边倾斜。这一次,自己可能真的遇到了生平最大的对手。 在欢呼声中,陈老爷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夏天青对着陈家那些下人道:“我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没有不可以对人说的,以后,你们家的小主人问起来,你们也可以这样说,我夏天青做事,堂堂正正,真要有人觉得,他们有资格来和我寻仇,我就在这里。” “好!”货栈内再次爆发出欢呼声,翠柳觉得,不管夏天青这个人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这几句话,说的还是着实漂亮,这个人,确实很会拉拢人心。苏老爷的神色更难看了,老苏看着苏老爷,勾唇微笑,笑容里有些不善。 而陈老爷觉得自己像落汤鸡一样,他伸手指着苏老爷,对老苏道:“吴真,当年,这是你的舅舅。” “我知道,他是我的舅舅,我的,小舅舅!”老苏仿佛很不适应舅舅这个称呼,声音很低,低的让人都有些听不清楚,而苏老爷却从老苏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不对劲,看来,老苏打算,对付自己。苏老爷的神色也变的有些难看,他只是看着老苏,一言不发,但老苏没有说话,只伸手拍了拍夏天青的肩,就往货栈里面走。 而夏天青已经对陈老爷和苏老爷笑了:“二位既然来了,就请往里面坐坐。” “不必了!”陈老爷的话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接着陈老爷突然笑了,这笑却是面对苏老爷的:“亲家,我瞧啊,这以后,广府的人,又该换一拨了。” “换了也是平常事,只是我想看看,这被吹上天的人,能不能,在那稳稳地坐着。”苏老爷淡淡地说,夏天青听到这句话,知道最少这一次,自己又赢了,夏天青对苏老爷和陈老爷各自行了一礼,就往货栈里面走去。 陈老爷看向依旧紧闭着的苏家货栈,对苏老爷道:“你这货栈,看来过不了几天,也就要开门了。” “再多等几日,还没到一个月呢。”苏老爷的话,还是有些不服气,陈老爷凄然一笑:“也好,等以后,我回到乡下,在那乡居,你若想我,也能去坐坐。” “好!”苏老爷只说了这一个字,就依旧看着苏家货栈,陈老爷再次叹气,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输了,输的彻底,输的,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夏天青进了货栈,众人刚想围上去,又觉得他浑身味道难闻,夏天青忙道:“见笑,见笑,我这都是,都是,罢了,罢了,也没想到,老人家怎么会这么大火气。” “伙计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你赶紧去后面吧。”翠柳比起他们来,就更爱干净些,只能在那扯着嗓子说,夏天青虽然奇怪翠柳为何不往前来,但还是往后面去了。等夏天青一走,客商们就团团围住伙计,开始争先恐后地问起货来。 这一回的难关看来是真的度过了,翠柳深吸一口气,就见夏天青已经走出来,此刻他已经换好了衣衫,头发也洗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喷了什么香露,那周身也是香喷喷的。翠柳不由用手捂了鼻子:“这是谁给你喷的一身桂花香?” “我给大爷喷的,就那种什么法兰西来的香露,这香露是桂花味的,还有茉莉味的,可好闻了。”说着木恩就拿着那个瓶子:“江大爷,我也给你洒一点。” “不用不用。”翠柳急忙推辞,她从小就不爱这各种香,嫁给王慕辰之后,王慕辰倒 第九十九章 “奇怪,我总觉得江大爷你该喜欢香。”木恩说着就拿着瓶子往自己胳膊上洒,夏天青推他一下:“你一个莽汉,洒了做什么?” “好闻啊!”木恩说着还伸出手去,夏天青白了他一眼。翠柳只觉得他们主仆斗嘴,着实好玩,也淡淡笑了。 这时候店内又走进来人,连木恩都被拉去介绍了,翠柳才笑着道:“这么看来,这一关,算过了。” “三分运气,三分努力,还有两分,是因为你!”夏天青这次倒是说了真话,翠柳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货栈里那么些人:“那,外洋那些客商。” “他们在竹叶那边呢,只要这两边打通,行会,就不得不让我们再去商量。”夏天青这句话说的是眉飞色舞,长久以来的谋划,终于有了结束,他怎么会不高兴呢?而翠柳也是高兴的,这条路,现在算是走通了,剩下的,就是该怎么好好地走,好好地,实现翠柳的目标。 眼见夏天青那边的货栈生意越来越好,而周围的货栈店铺也耐不住寂寞,在快要到一个月的时候,苏家那紧闭了快一个月的货栈大门,终于打开,而这时候,夏天青也接到了行会那边的消息,请夏天青和老苏,前往行会那边议事。 这次,就和上回那样只是计算些小事不一样,而是要真正地划分该属于夏天青和老苏的利益了,至于竹叶那边,行会那边也说了,也同样去请了,竹叶也终于可以加入行会,而由于竹叶的加入,夏天青和老苏这边,可以说是实力陡增,不用再像上回一样,需要步步为营。 因此木恩十分欢喜,在那给夏天青准备衣服的时候,口中还哼着歌,夏天青用手中的账本打木恩的胳膊一下:“你这样欢喜,为的什么?” “因为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啊,我就可以见我媳妇了。”提到自己的媳妇,木恩是十分欢喜,眉开眼笑。 不要和自己说媳妇这两个字,夏天青闷闷地继续看账本,木恩已经蹲在夏天青旁边:“大爷,上回我依稀听说,太太想给你寻续弦。” “我不是说过吗?三年没满,我不想续弦。”夏天青怎么不清楚夏太太的用意,上回自己的妻子,是夏老爷挑的,自己的娘也很满意,然后夏太太就不满意了,各种寻是非吵架,那这一回,夏太太寻的续弦,只怕就是夏太太满意的,但夏太太满意的人,夏天青只怕就不怎么满意。而要过一辈的人,是自己啊! 夏天青想到这点,不由长长叹气,正好翠柳走进来,听到夏天青叹气就问木恩:“你们家大爷叹什么气呢?不是说,行会明日就要他们去议事,这次只怕就要分赃了。” “什么分赃,你不要胡说八道。”夏天青斥了翠柳一句,木恩已经笑着说:“江大爷,我和你说,我们大爷啊,是忧心我们太太要给他寻续弦呢,他怕不合心。” 寻续弦?这也是平常的事情,毕竟夏天青年纪已经不小,膝下犹虚,并不是那种已经有儿有女的人。因此翠柳点头:“寻续弦也是常事。啊,不要说这个什么续弦了,这里有个字,我一直不认得。” 说着翠柳就把书送到夏天青面前,自从翠柳发现夏天青不但会说,还能读能写之后,翠柳就非常不客气,凡是自己不认得的字,都跑来问夏天青,夏天青说了这个字,翠柳低头,夏天青也顺着翠柳的低头去看,抬头却没见到翠柳的脸,而是看到翠柳的脖颈。 不是,这男子怎么会有这么细长的脖颈?而且,这喉结?夏天青从翠柳的下巴那一直看到喉结处,但翠柳穿着的袍子正好挡住了喉结的地方,这喉结似乎是若隐若现。 “我知道了!”翠柳高声叫起来,抬头,却见夏天青一脸出神地看着自己,翠柳不由疑惑:“你为什么看着我?” “我!”夏天青当然不能说出自己的疑心,只是笑着问:“这广府炎热,怎么你穿这样高的袍子?” “这都是我娘,说我身子骨热,担心我夏天都受不了寒风,所以才要我穿高领的。”翠柳说着就要做出一个解扣子的动作:“这么热,谁耐烦穿。” 见翠柳要解扣子,夏天青急忙阻止:“既然是你娘的说法,那就不要解了。” 翠柳也就顺势不解,毕竟这个喉结,翠柳可不能和人说,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个喉结,这里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因此翠柳总是要遮掩一二,但愿夏天青,没有对自己起疑心。但是,起了疑心又如何,自己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因为自己男装出来,就担心别人说自己失了清白?明明自己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事。 为什么只有竹叶这样的人,反而不在乎这些事?翠柳不由陷入沉思,夏天青见翠柳不说话,不由连声唤了两声翠能,翠柳这才醒悟过来,对夏天青笑着道:“我,我就在想,明日,不晓得竹叶姑娘会不会来?” “她自然会来,翠能,你知道吗?这是行会这么多年,头一次有女子可以进去。”夏天青话中也有感慨,翠柳当然知道竹叶是行会成立以来,第一个进去,并且即将有股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可以恢复本来面目,然后以本来面目,在行会中有一个位置。 不过,若自己恢复本来面目,最先被吓一跳的是夏天青吧?翠柳勾唇一笑,并不知道这一笑看在夏天青眼中,似乎总有些不一样,也似乎,夏天青的疑惑越来越大了。 第二天翠柳本来想跟着去,但想想这是大事,自己跟着去,似乎身份不够,因此翠柳也就只是在货栈内,像往常一样,读书,闲来时候去外面看看生意。但是翠柳总是惦记着行会内的事情,会不会又起风波? 伙计倒比她淡然多了:“江大爷,您就放心吧,我们家大爷,既然已经是计划周详的,就不会再起风波。” 翠柳双手托腮,但愿如此。此时行会之中,苏老爷尽管依旧坐在那里,但面色已经很不好了,而代表监督大人来的刘大人,他和周大人一样,也是税监,已经说了监督大人的意思,那个意思,就是苏老爷要愿赌服输,把手中的股交出来,分六成给夏天青等人,剩下四成,算是监督大人念在苏老爷这些年的辛劳上,许他留下做养老用。 苏老爷知道,自己这次,是没有办法对抗了,只能对刘大人道:“监督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本老朽,再有那么多的行会股份,本就不该,那我就,拿出来吧。” “知道苏老爷您深明大义,那这股的银子,定会送到你府上。”刘大人也在那毕恭毕敬地说着,文书已经送上了几分契约,苏老爷提起笔,看到上面有邱竹叶的名字,苏老爷抬头看着竹叶,竹叶还是坐在那里,端端正正,一点也不在乎苏老爷的目光。 “竹叶,当初你的梳笼酒,还在眼前,这会儿,你竟然已经这样能干,真是想不到,想不到!”苏老爷尽管已经输的没有办法,但还是要说上几句这样的话。竹叶笑了:“是啊,当初大老爷们到我船上,不过是把我当个玩意罢了,我也晓得,你们对我再疼再爱,也不过就是把我当个玩意,当初我的梳笼银子,这会儿就拿出来,换了苏老爷您手上的股,也算一饮一啄!” 苏老爷没想到竹叶简直脱胎换骨一般,倒是自己,说这些气话,丢了面子,于是苏老爷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在契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竹叶也接过笔,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押一画过,从此之后,邱竹叶就再也不是画舫之中,任人欺凌,取笑的女人了。 夏天青和老苏也依次画过名字,苏老爷站起身:“按说,也该有个庆贺的酒宴,我老了,就不陪你们了。夏家侄儿!” 眼见苏老爷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风度,夏天青往前一步,苏老爷看着夏天青:“你给我的,我会记住,以后,我们慢慢还!” 这,算是宣战了,夏天青知道苏老爷不好惹,也当然知道,苏老爷会放几句狠话,但早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还有老苏的仇怨在那里,因此夏天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苏老爷作了个揖。苏老爷看着夏天青,没有再说什么,就走出去。 苏老爷走出去,张掌柜追上去,还有几个人也离开,厅内只剩下不多的人。刘大人看着这厅内的人,有些不安地看着夏天青:“夏大爷,这……” 夏天青已经转而对刘大人笑了:“这没有什么,刘大人,还请回去禀告监督大人,我夏某人,定不会辜负监督大人的盛情。” 第一百章 “这是自然!”刘大人也还礼下去,竹叶缓缓地走上前,对夏天青道:“从此之后,这行会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是的,另一番景象,夏天青的手虚虚一握,仿佛握住的,是自己的未来,这一次,自己的未来,是真的握在自己手中。 尽管翠柳相信夏天青和竹叶,老苏一定会赢,但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直到木恩冲进货栈,高声对伙计说:“快,快些定几桌酒席,送到行会里面去,大家都等着呢!” 翠柳的心这才落下,但翠柳还是故意问木恩:“怎么要在这里定,而不是在行会附近定?” 木恩笑嘻嘻地说:“我啊,这不是怕江大爷您担心,所以才特地回来禀告江大爷一声,没事了,没事了,大爷和竹叶姑娘,还有苏老爷,已经掌握了行会。” 翠柳想笑,但不知为什么,泪竟然落下,木恩瞧着翠柳的泪,有些惊讶地问:“江大爷,您怎么了,您该高兴,该欢喜,从此之后,我们在广州,就不像从前了。” “我当然知道我该欢喜,就是为,为竹叶姑娘,落的泪!”翠柳也不知道自己的泪从什么地方来的,仓促之间,只想到了竹叶,而木恩笑了:“对,对,这一次,竹叶姑娘出力很多,还背了,罢了罢了,那些流言,以后啊,自然会散,自然会散。” 世人觉得女子软弱,是因为她们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一个男子生活,而竹叶从此之后,就不再是一个只能依附男子生活的女子,世人会畏她惧她,但也会敬她慕她。毕竟,一个能从一无所有,走到这步的女人,是值得敬重的。 一旦世人开始敬重这个女子,那这些流言,自然就会消失了。翠柳懂的这个道理,却也不免感慨于竹叶走来这一路的艰辛。至于苏老爷,他以后要做什么,夏天青能想到,翠柳也能想到,但这,都没什么可怕的。 这一夜,夏天青、老苏、竹叶、翠柳。四个人在夏天青的院子里喝了一整夜的酒,说了一整夜的话,说的木恩和小森撑不住,都在那打瞌睡。说到旭日东升,照在院子里。竹叶这才站起身,拿起一边的斗篷:“我想,我这样走出去,定会有人说我放浪形骸,和你们三个,足足闹了一夜。” “随他们去!”翠柳直起身子,却又有些撑不住,又倒了下去,看着竹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就算身子斜了又如何呢?男子家出入花街柳巷,人人都当是本等,凭什么女人和外面的男人多说了一句话,就是失了贞洁,那些,都是错的,是错的!” 翠柳此时有些酒意,面上嫣红,竹叶不由笑了:“江爷这话说的,倒也稀奇。” “不稀奇,不稀奇,我从小就不服气,不服气为什么都是读书,男人可以去考科举,可以去做官,女人却说,读书是为了教养孩儿,这,不公平。”翠柳的话让竹叶看向她,接着竹叶才轻叹:“是啊,不公平,可是,这不公平,到了什么时候,才能变了呢?” “我也不晓得!”翠柳突然有些感伤,想再喝口酒,提起酒壶却倒不出酒来,翠柳还想叫小森拿酒来,竹叶已经上前扶着翠柳起身:“不要叫了,他们都睡着了。木恩,把你主子扶回去睡着,小森,你服侍老苏。” 竹叶说着就把翠柳扶起来,翠柳软软地,半个身子都靠在竹叶身上,用手搂住竹叶的脖子,笑嘻嘻地:“姐姐,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为什么呢?因为你敢做,我不敢做的事情啊。”这个人啊,再多说几句,就什么底都倒出来了,竹叶心中想着,已经把翠柳扶到她房中,又要给她脱掉靴子。 翠柳这时候倒反对了:“不要脱靴子,不要,还好,还好,我没有裹脚。”翠柳说完就倒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 还说不要脱靴,幸好是自己发现了不对劲。竹叶见一边的水盆里有水,拿了手巾给翠柳擦了脸上的汗,又给她把外袍解掉,盖好被子,轻轻地拍着她。翠柳口中喃喃数语,仿佛是在叫人,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很快就睡着了。 竹叶看着翠柳的睡容,她又有什么样的经历,竟然要女扮男装,前来这些地方,要知道,良家女子,女扮男装,和男人们厮混,是更难以回头的,何止是贞洁,被人知道了,只怕连活命都难。但她,还是来了。 睡吧,竹叶给翠柳把汗湿的头发梳理一下,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在夏天青面前,露出一丝半分的马脚。 竹叶在翠柳房中,足足待了一早上,翠柳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竹叶靠在自己身边,正在打盹。翠柳急忙抓住自己的衣服坐起身,糟了,喝多了,会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翠柳这一动,竹叶也醒了,竹叶看着翠柳,露出笑:“江爷,你醒了?” “是啊,我醒了,这,我昨晚,是不是……” 看着翠柳这一脸的局促,竹叶勾唇一笑:“你就是喝多了,拉着我说喜欢我,我想叫小森来服侍你,偏生你拉着我不放,所以我才把你送回房。” 还好还好,只是拉着竹叶说喜欢她,没说什么别的话。翠柳松了口气,竹叶又笑盈盈地道:“江爷以后可别再喝多了,我比你大许多,足以做你的姐姐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况且,你也该想想你家中的妻子。” 对对,哥哥是有嫂嫂的,翠柳红了脸,对竹叶行礼:“是我的不是,竹叶姑娘,你体谅我一些,我以后,再也不喝多了。” “那就先梳洗吧,我让小森端洗脸水来,这会儿,想来夏爷他们也醒了。”竹叶还是一样地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等竹叶走了,翠柳才用手抱住头,自己以后,可再也不能喝多了。 小森端水进来,翠柳忙用手巾擦了脸,小森在一边嘀嘀咕咕:“大爷,你们昨晚那闹得,我听说啊,外面都有不好的话了。” “这外面啊,经常有不好的话。”翠柳洗了脸,又擦了牙,伙计已经送上了饭食,竟然是几份汤和一些小菜。 “这,怎么吃啊?”翠柳瞧着这些饭食,瞪大了眼睛,伙计已经笑着道:“这是邱姑娘吩咐的,说这些,都是适合酒后吃。” 也是,竹叶在画舫中,定然知道什么才适合酒后吃,翠柳拿起勺,喝了一口汤,又吃几口小菜,觉得舒服了许多,想要吩咐小森,以后可不能再像这样,不劝劝酒,但觉得小森又劝不住自己,算了,以后啊,下不为例,再也不能多喝了。 老苏也瞧着面前的汤,看着竹叶:“你这不是想灌死我?” “你们两个,昨儿那酒喝的,跟水似的,还好意思说?”竹叶伸手点着夏天青和老苏,老苏叹气,没有动筷子,而是看着竹叶:“竹叶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小白脸了?” 小白脸?什么小白脸?夏天青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说的是,翠能。” “胡说什么,江爷小我这么多。”竹叶啐老苏一口,老苏却不去拿勺,还是瞧着竹叶:“这小你几岁,也是平常事,要晓得,这男的大女的许多岁成了夫妻的也常事。” “老苏,你别做梦了,我不会嫁你。”竹叶的脸色这会儿是真的变了,而竹叶只要一变脸,老苏就不敢说话,只敢拿起勺子赶紧喝汤。 夏天青已经淡淡地说:“我可听见翠能说了,他说,喜欢你,还一口一个姐姐。” 这倒也是个机会,正好可以替翠柳掩饰,因此竹叶笑着道:“你们两个,都做了一辈子的老成人了,怎么在这会儿就糊涂了?江爷说喜欢,不过是因为,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女子,他也并不晓得,我这样的女子,又何尝不去羡慕他家中的女子,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都是,哄人说话的话,以后啊,我就好好地做生意,多多地赚银子,让跟着我的姐妹们,不管是有人娶也好,没人娶也罢,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女人啊,手里有了银子,谁又愿意嫁呢?”老苏冷不防说出这么一句,竹叶想要反驳,竟然没有可反驳的,是啊,嫁一个人,知冷知热的过日子,还要看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竹叶长长叹气,夏天青没有再说话,如果是这样,那江翠能,的确是个男人了?可是,那头发怎么解释?夏天青又觉得,竹叶没有替翠柳撒谎的必要,毕竟夏天青很自信,竹叶和自己这边的关系会更好一些。三个人各怀心事,却只有老苏一个人是真的伤心,他以为,竹叶和他之间,从此之后,就再也不可能了。 第一百零一章 行会换了新人,外表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变化,但只有长久在行会中的人才知道,变化有多大,牙人们每年交的例银就取消了,但牙人们的竞争更大了,而在竞争加大的同时,所有的牙人们的选择余地也大多了,能干的人,每年所得何止百两银子,而不能干的人,若连续三年,都没有达到一定数额的交易,那就会被降级,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行会比原先,更为兴旺了。而时光,也就这样悄悄流逝,转眼翠柳从第一次来到广州,到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 临近过年,翠柳就收拾东西,要回家过年,小森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唇边的胡须已经发黑,身高也比翠柳还高了。至于说话做事,要不是有人提醒,谁也不会知道小森三年前才被翠柳带出来。而翠柳的变化就更大了,用小森的话说,自己的东家,现在是越发有威严了,别人已经给东家悄悄地上了个尊号,叫笑面虎。 这个尊号被小森说给翠柳,翠柳倒笑了,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凶狠如虎,但在有些人眼中,自己大概确实如虎吧。看着翠柳的笑,小森突然想起一件事:“东家,约翰先生要回她的家乡了!” 翠柳后来才知道,约翰也出了很大的力气,因此这边给他的酬劳是,他能直接进入广州城,和众客商交易。货走的越来越快,约翰在他们那边,也颇受重视。这让约翰先生赚了不少的钱,而约翰先生是他父母的小儿子,在他们那边,小儿子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因此约翰先生就来到他口中遥远而炎热的东方,想要赚回一份庞大的家产。 “回家乡,那他要带上他的妻子回去吗?”翠柳记得约翰说过,在印度,也就是过去的天竺,约翰先生有一个妻子,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我听他的下人说,他不会带他的妻子们回去,还说什么,说什么……”小森也不晓得该怎么翻译成中文,想了半天,说出一个英文单词来,翠柳已经知道了约翰的意思,不由长叹一声,看来所有的女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依附于别的男子生活,如果这个男人抛弃了她,那她只能过着悲惨的生活。 翠柳叹气,小森想起的是别的:“东家,您说,这要换了个人,会不会刁难我们?” 广州是个大码头,既然外洋客商云集,那中间的纠纷也很多,而行会建立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让这些纠纷不要扩大。翠柳收回思绪:“不会的,他们不会刁难我们的。” 小森点头:“东家,约翰先生还说,他们的家乡没有蚊子,对了,东家,我还听说。” 小森露出神秘的神色来,翠柳看着小森,小森压低声音:“我听说,约翰先生打算回到家乡之后,整理好她父母的庄园,再另外娶一个姑娘,生一个继承人!” 约翰先生的哥哥,听说去年在家乡因为破产而自杀,而约翰先生已经在这里发财,因此他就可以回到家乡,继承父母的产业,而最迫切的是,娶个姑娘,生个继承人! 在约翰的家乡,女人们还是不可以继承家中的财产,如果没有嫁妆,她们需要给自己找个丈夫,好让自己的下半生过的舒服。 所以约翰非常自信地说,等回到家乡,以他现在的身家,两万镑的家产,会有许多姑娘愿意嫁给他,为他生儿子,操持家务,尽管他已经四十多了!而且,他在东方曾经娶过一个印度姑娘,生了好几个孩子。 翠柳不由长叹,世间女人,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这样依附一个男子,把自己的快乐幸福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小森不明白翠柳为什么叹气,只是在那继续说着自己想要说的话:“东家,您说,这娶两头大的事情,也是很常见的,可是为什么这先娶的,反而不能继承家产?” “是他们那边的习俗吧?不是说他们结婚要进什么庙里面,然后让大和尚主持婚礼,这还真奇怪啊,怎么和尚也可以主持婚礼的?”翠柳听说他们那边,上上下下都是和尚主持婚礼,着实有些奇怪,这庙里也分等级,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敕造的寺庙,也是多的很呢,但和尚竟然能得到这样的尊重,就太奇怪了。 “阿瑟和我说了许多,但我有些也记不得了,东家,您说,我们以后可以去远方吗?就比如说,去什么约翰先生的家乡啊,还有美洲啊,不过我听说,美洲现在在打仗呢!”小森的话让翠柳笑了:“你啊,好好地做事,还想去美洲,难道还想去美洲打仗?我听说啊,这远洋来的船,是非常危险的,海上还有风浪,还有……” “还有海盗!东家,就在不远处啊,就有海盗,海盗头子还是个女的呢!”小森神神秘秘地说着,翠柳伸手拍他脑门一下:“什么女海盗头子,你别做梦了。赶紧把东西都给收拾好了,我们啊,算着日子也该回家了。” “是,是,我爹还说,要我多带些稀奇东西回去,他好在乡亲们面前夸耀。”说起回家,小森也很高兴,现在家里的日子也过的好起来了,不在像从前一样,小森的爹娘每年过年都要来给江太太磕头,说多谢这帮衬着家里,小森的爹还说,等家里的房子盖好,就给小森完婚,还要请江家一家子赏脸去吃酒。 想到这,翠柳瞧着小森:“我瞧你啊,是想着早点娶媳妇,还小呢,刚满了十五,我和你爹说了,你是要在我这里得大用的人,让你爹不要让你早早成亲,总要等满了十八再说。” 小森一张脸顿时红了:“东家,我晓得的,我就算成了亲,也不会辜负东家的。” “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你啊,就是想的太多。”翠柳说着却真的有点思念家乡,特别是女儿嫣儿,这三年来,嫣儿已经长大了许多,每次翠柳见了女儿,都舍不得,都想把她带走,但翠柳知道,自己是没有理由把嫣儿带走的,只能叮嘱嫣儿,好好地听话。 “我们再上街买点东西!”翠柳放下东西就要往外走,小森急忙跟出去:“您要去买些什么?” “我再去买些女孩子要的东西,好给嫣儿带回去。”翠柳已经在那盘算着,那些外洋来的精巧的玩具,还有暹罗国来的那些东西,什么鸦青宝石啊,猫儿眼啊,祖母绿,也多给嫣儿预备一些,好让嫣儿做嫁妆,不,不要做嫁妆,就让嫣儿留在身边傍身用。 翠柳已经往外洋商人聚集的地方走去,快走到半路,翠柳突然瞧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翠柳不由停下脚步,那个人,似乎是王慕辰。 王慕辰,他怎么会来这里?上次回家,翠柳已经听说王慕辰娶了新妻,生了儿子,至于那个怀孕进门的妾,生下的是个女儿,那妾很快就失宠了,母女俩都被打发到王家一所小宅子住着,一个月只有十两银子的开销,母女二人加上一个奶娘,两个丫鬟,那点银子,只够过的紧巴巴的。 当时说这事儿的刘嬷嬷还一脸得意,一口一个还是姑娘仁慈,没有赶尽杀绝,现在这位,可没有这么好相与了。翠柳原先就不爱听这些,这会儿就更不爱听了,只是打发了刘嬷嬷,那王慕辰不好好地在家过日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森并不认识王慕辰,也不晓得翠柳和王慕辰之间的纠葛,只对翠柳笑着说:“东家,您瞧,这家的宝石不错。” 翠柳这会儿在这城内,也是算是个有名的人物,那客商早就迎出来,拿出自己手中的宝石:“江大爷,您瞧这眼色,这宝石,可是上好的。” 这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着红光,一颗颗就跟那石榴籽似的,翠柳问过价钱,晓得一两红宝石,要六百块鹰洋,也就吩咐小森接了货,还想再去瞧瞧珍珠,就听到王慕辰的声音:“这红宝石真的不错,像石榴籽似的,我家儿子快要定亲了,我正好要寻上好的红宝石,给他做个项圈。” 这么小的孩子就定亲,看来这王慕辰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翠柳抬头,和王慕辰四目相对,王慕辰看见翠柳,愣了下就行礼:“江兄!” 装作之前完全没有任何纠葛,翠柳心中暗笑,也还了一礼:“王兄,怎么异乡相逢?” 王慕辰不好说出自己是因为什么来的,只是淡淡一笑:“家中的生意,着实不需要我操心,所以我就往这广里来,没想到江兄也在此处。” 江家这几年变化也很大,翠柳在这做生意,利润丰厚,去年翠柳回家时候,就和翠能商量过了,说要把家里的宅子赎回来,那家子已经答应,六月就赎了回来,重新粉刷修整,等着这次过年就搬进去,在老宅子过年。 第一百零二章 翠柳不信王慕辰不知道这些事,而他装憨,必定有他的理由,因此翠柳只淡淡点头:“是啊,没想到在这里相遇,着实有些奇怪。” 这卖宝石的客商见翠柳和王慕辰认识,已经笑着道:“江大爷,您和这位客人认识,我这里还有几两宝石,不如拿去,一起看看。” “不必了!”翠柳止住客商,就对王慕辰道:“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告辞。” 王慕辰也没阻拦,两人擦肩而过,等各自看不见了,翠柳的神色才变了,这个王慕辰,到底来做什么?不行,一定要着人问清楚,小森已经在那对翠柳说:“东家,我见那个张掌柜,前些日子回来了。” 张掌柜是苏老爷的妾弟,他要被苏老爷派去做点什么,也不是稀奇事情,翠柳只哦了一声,心中还在盘算怎么才能知道王慕辰来这的目的,并没放在心上。就听小森又说了一句:“我恍惚听伙计们说,这张掌柜,其实是往江南绕了一圈。” 去了江南?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若是这张掌柜,是和王慕辰一起来的,那就是很稀奇的事了。翠柳停下脚步,看着小森:“你给我去打听打听,看看方才我遇到的那个人,他住在什么客栈,和什么人来往。” 小森应是,就走了。翠柳的眼睛微微眯起,这王慕辰,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来的,那这苏老爷,三年来都按捺不动,就为了对付自己,用王慕辰对付自己,那还真是,非常适当啊! 翠柳想着就走进夏家货栈,伙计在那忙碌,见到翠柳也不忘记打招呼,翠柳径自往货栈里面走,就见夏天青正在读信,面上神色有些不悦,而木恩站在他旁边,想劝说又不敢劝说。 见翠柳进来,夏天青把信收起,对翠柳点头:“你来了,不是在收拾行李,明日就走了,怎么还过来?” “我突然想,买一点好的宝石,珍珠回去,好给嫣儿,做嫁妆!”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笑了:“你对这个外甥女,倒十分疼爱。” “我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方才见你面上有些不高兴,可是有什么人家,又想来分点好处?”翠柳猜测着问,自从夏天青入主行会,各项事情都变的宽松了,行会的收益比原先反而有了很大增加,想要来分一份的人家不少,常常有人托到翠柳这边来,至于夏天青这边,所接到的信件就更多了。 夏天青还没回答,木恩已经开口了:“我们大爷接到的信,是我们太太说,要给他定亲事,人都选好了,是我们太太的亲侄女。” “这好啊,都说洞房花烛夜,我恭喜你了!”翠柳说着就拱手,夏天青瞪木恩一眼,木恩又不敢说话了,接着夏天青才叹气:“什么定亲,这啊,是给我找了个紧箍咒呢!” “怎么说的这样,也许人家姑娘人很不错,况且夫妻之间,只要你疼爱她,那她就会,就会……”翠柳话没说完,就见夏天青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翠柳故意问道:“你瞧我做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的那么奇怪呢?”夏天青瞧着翠柳,若有所思地说,什么奇怪?翠柳想问夏天青,但没问出来,只是又在那劝夏天青:“再说你一直这样没有妻子,想往你身边塞女人的多了,你总不能和竹叶商量,说娶了她吧?” 一边的木恩正好在倒茶,听到翠柳这句话,把茶壶就往桌上一摆,瞧着翠柳:“江大爷,您在说什么玩笑话,谁不知道竹叶姑娘和你,才是……” 这一点,翠柳也很奇怪,就是竹叶对翠柳越发好了,甚至还在某一次,要和翠柳结拜为姐弟,虽然没有结拜成,但自此之后,广州城的人都认为,翠柳和竹叶才是一对。虽说这女大男小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至于老苏,他对竹叶没有明说过,尽管也有人给他说亲,他也统统拒绝了,所以大家就这样看着他们三个,甚至还有人打赌,赌什么时候,这三个人才能有个结局。 这会儿木恩一说这话,翠柳的脸就不由一红,接着呵斥木恩:“胡说八道什么呢,竹叶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我就这么顺口一说。夏大哥你别介意啊,我的意思,你不娶妻,就总有人,总有人想方设法地给你送女人,填这个窝。” “可我,确实不想害了别人家姑娘。”夏天青喃喃地说,夏天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一直在往这边努力,至于说娶妻生子,经了这些事,夏天青也确实不再去想了,若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那娶再多的妻子,不是被人辖制,就是辖制了别人,没意思,着实没意思。 夏天青陷入沉思,翠柳也不好催促他,只能翻看着那些书,阳光从玻璃窗上照进来,这玻璃窗还是夏天青特地让人找的花窗,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纹,映在翠柳脸上,夏天青突然觉得,翠柳这样看起来,就更像个女子而不是一个男人。 不,不,自己不该这样想,江翠能,就是一个男人,苏老爷让张掌柜去江家那边打听过了,江翠柳,一直在庵中,只有江大奶奶隔三差五地去陪伴,江太太和嫣儿在家中,而最关键的是,竹叶对江翠能,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各种关怀,已经超过了竹叶对生意伙伴的关心,甚至于老苏也常常过来喝酒抱怨,说为什么都是男人,竹叶对江翠能,就这么关心备至,而老苏,在竹叶那里,大概也就比不存在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所以,这个江翠能,只能说是一个长的比较秀气的男子,而不是个女子。夏天青收起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小森已经走进来,先给夏天青行了一个礼,这才走到翠柳身边:“东家,那位王大爷,住的是张掌柜的客栈。” 苏家既然家大业大,那自然各种生意都涉及一点,而开客栈是必不可少的,毕竟这亲密的客商,也不愿意去到别家去,而苏老爷并没有出面开客栈,只是交给了家里人打理。这张掌柜,打理的就有一家客栈。 “张掌柜那里的客栈,单独的院子很多,还有不少上好的房间,这愿意去的客商不少。”翠柳沉吟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小森还想说出自己的猜测,夏天青已经道:“是啊,都很巧,就看,到底是真的巧,还是假的巧。” “你到底想说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了些什么?”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天青已经笑了:“你瞧,一说正经事情,你就把我当做敌对。” “那不都是,你自己的错吗?”翠柳嘀咕了一句,夏天青沉吟一下:“王慕辰,是你妹妹的前夫?” “我宁可舍妹从没嫁过这个人!”提起这件事,翠柳就很生气,十分地生气,为什么当初会嫁给了这样的人,简直像是清白身子被他玷污了! “你们江家,曾经家大业大,在令尊,也就是江老爷去世之后,四年之内,所有的生意全都败了。”夏天青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么一句,翠柳点头:“是,那时候我多病,又没经过什么事情,所以就,就这样败了。这似乎也只能怪我。” “你一个男人,这件事,当然也只有怪你。可是仔细想一想,一户人家要出了个败子,那才容易败家,而你现在看起来,是精明能干,一点也不败家。那就只有另一个答案,”夏天青盯着翠柳,缓缓说出一句:“那就是,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图谋。” “是,你能想到,我也能想到,这件事,就是有人在背后图谋,图谋的是我江家百年积累的家业,可笑我还把这人,当做至亲,还百般信任这些人。”翠柳说着,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真的,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怎么就真的把他们,当做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夏天青看着翠柳眼中的怒火,微微点头:“是,这会儿你想起来了,那你要做的,就是重新让家业复原,而他们,是会阻挠你的,而你,在广州城内,得罪了人!” 所以只要他们联手,就能对付翠柳,翠柳已经叫起来:“喂喂,得罪人的,是你不是我!” “但我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夏天青刚说完这句话,翠柳就看向木恩:“你给他吃了什么?” “我,我没给大爷吃什么啊?”木恩被这么一问,也糊涂起来,就听到翠柳说了这么一句:“那为什么他现在,这样伶牙俐齿,再不像从前一样,我说一句,他要想半天才能回答半句。” 原来是这样,木恩噗嗤一声笑了,而夏天青也笑了:“你难道不知道,我这是,近墨者黑。” 第一百零三章 “我还,近朱者赤呢!”翠柳回了这么一句,夏天青又想笑了,但看着翠柳的神色,夏天青不敢笑出来,翠柳在那坐了半日,突然笑出声:“我也不去管他们了,横竖他们要对付就对付,我就在这里,我并不怕。”不怕?这才是夏天青认识的人呢,夏天青勾唇微笑,翠柳已经叫小森:“小森,走,我们再去逛逛,再多买点东西,等明日好还乡。” 小森在一边听的迷迷糊糊,只能理出来,这姓王的和江家有仇,而且是大仇,毕竟休了别人家的女儿,这仇啊,结大了。 小森跟着翠柳走出去,木恩问夏天青:“大爷,那,那,我们……” “没什么可怕的,你没听你江大爷说吗?倒是我,这件事可怕。”夏天青盯着这封信,娶自己嫡母的侄女,夏天青就算疯了,也不会这样去做,看来,还是只能让自己父亲做这个恶人,但父亲已经八十多了,他还能护得住自己几年,而自己,还能不能,在他护不住自己之前,做出一番成绩来,逼嫡母低头? 夏天青飞快写信,其实还有几天,夏天青也快回去了,但这信让驿站递出去,早几天到也好,也能阻止夏太太想把侄女塞给自己的想法。 翠柳和小森从夏家货栈走出来,王慕辰站在苏家货栈里面,看着翠柳和小森越走越远,苏老爷站在王慕辰身边,对王慕辰笑盈盈地道:“那就是令亲?” “我们之间,早就不是亲了。”王慕辰矢口否认,来到广州不过三四天,但王慕辰觉得,自己已经见识到了很多,原来这世界这么大,不仅只有这里,还有那些外洋货船能到的地方,都有人,而且是和这边不一样的人。那些香露,珐琅,精美的宝石,各种奇奇怪怪的香料,在这里,似乎都是堆山填海一样,更何况还有画舫上娇笑的女子,那些女子,和家乡的女子,又是另外的风情。这些,都让王慕辰沉迷。 而苏老爷,他展现给王慕辰的,是如山似海一样的实力,江家,怎么就得罪了这样的人家?而苏老爷也适时地抛出诱饵,只要王慕辰和自己合作,能够干掉夏天青,重新夺回行会的控制权,那苏老爷,会把翠柳在行会内的一切,都交给王慕辰。 王慕辰是知道这些年江家的变化,都在传说江家大发财了,而这大发财,就是来到了这里,不然的话,两千银子,怎么能一年赚回好几万银子,而三年,就赚来如山海一样的银子,这样的诱惑,王慕辰无法拒绝。但是,王慕辰想起汤大掌柜,还有当初三家人的约定,王慕辰的眉头不由微皱:“只是,苏老爷,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你说的,是不是另外两家?”苏老爷让张掌柜去打听清楚,这回张掌柜足足在那边,住了有半年,把这边的事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甚至连江家王家的恩怨都打听了,然后再三选择,才选择了王慕辰。 这会儿苏老爷说出底细来,王慕辰不由面色微红:“主要是,贱内,贱内……” “我晓得!”苏老爷做出一副大度样子来,毕竟依靠联姻,亲戚,然后彼此之间结成牢不可破的关系,苏老爷也是这样干的,不过苏老爷可以翻脸不认人,只怕王慕辰不能翻脸不认人。毕竟王慕辰在家乡,那是要长住的,比不得苏老爷不管怎么说,都是这广州城内的外来人。 “所以,苏老爷,您瞧,这眼看就要过年了,等我回家乡之后,再和他们商量商量。”见苏老爷没有再逼自己,王慕辰松了口气,苏老爷已经哈哈大笑:“可见你是个老实可靠的人,那就再在这玩耍几日,然后回乡。这机会啊,也不是我说,少有。”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王慕辰早被这些荣华富贵晃的眼睛都花了,果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王家在当地,也算是个富贵人家了,可现在一瞧,和这些人比起来,自己家简直就是三家村的土财主,能得苏老爷不嘲笑,已经是王慕辰的意外之喜了。等回家后,定要好好地说服汤大掌柜,毕竟当初的计策,是汤大掌柜定下的,那没有白白地让自己家出头,对付江家,而汤大掌柜呢,在背后坐享荣华富贵的道理。 主意打定,王慕辰也觉得心情愉快,也敢和苏老爷多攀谈几句,就在酒席之间,定下来等过了年,不出正月就往这里来的计划。既然一定下,那两人也就十分愉快地喝酒,苏老爷是想着,翠柳只要一灭,那夏天青就失去了一个臂膀,而竹叶呢,一个女人,就更好收拾,到时候用舅舅来压服老苏,那夏天青就不得不认输。三年蛰伏,绝不是白白蛰伏。苏老爷含笑喝下一杯酒,至于这王慕辰,这样小地方来的土财主,能用他,是他的福气,到时候等事情完了,给他几两银子就足够打发了。 翠柳自然不晓得苏老爷的打算,她又逛了几家店铺,买了些嫣儿可能喜欢的小零碎,也就打道回府,把这些东西都装好了,现在的路,虽然还算太平,但总要大家一起结伴,以免遇到强盗。翠柳早已经约好了人,等到了时候,大家也就三五成群,各自上了各自雇的车,往家乡行去。 眼看着这路边的景象变化,这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了,等快到家乡的时候,只剩下小森和翠柳,还有车夫和两个力工了。等车子到了一个地方,翠柳猛地想起一件事,让车夫停下,车夫以为翠柳要去如厕,停下就对翠柳说:“您往河边走走,可千万不要失足落水。” 翠柳晓得车夫的提醒是为什么,但翠柳只是微微笑了笑,就看向外面:“不,我不下去,就是想瞧瞧,再说,这里要有艘船该多好?” 船?小森和车夫都十分惊讶地看着这河面,什么都没有啊!翠柳感慨一番,让车夫赶车,继续往城里走。每次翠柳回来,都要打着顺路接妹妹的旗号,前去庵里,这次也不例外,翠柳先到了庵堂,就见庵主等在那里。 翠柳从小森手中拿过一个包袱,里面是二十两银子,交给庵主:“这是给您添的香油钱!” “多谢江大爷了,令妹已经收拾好了,在那等您呢!”庵主笑眯眯地接了,翠柳也就往里面去,见这庵内和原先差不多,等到了住的院子,翠柳推开门走进去,看见李氏坐在院子中,一脸沉思。 翠柳不由露出一抹调皮的笑,走上前行礼:“嫂嫂,我回来了!” “你……”李氏看见翠柳,一张脸顿时露出喜悦,推一下翠柳:“快进去,你哥哥等着和你商量呢。” 翠柳应了一声,走进屋内,见翠能正好放下手中的书,翠柳笑着说:“你不会真的要看起这经书了吧?” “全是调皮,我们有件大事要商量。”说着翠能沉吟一下:“你嫂嫂有喜了,两个月!” 有喜了?翠柳转身,正好遇到李氏进来,翠柳急忙对李氏行礼:“恭喜恭喜,这是大事,娘要是知道了……” 接着翠柳就敲头:“我怎么就忘记了,哎,那我,是不是要多在家几天?” “妹妹,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要去了,就……”翠能的话中有迟疑,毕竟现在,江家几乎都是靠着翠柳,翠柳也明白哥哥的意思,沉吟一下道:“我晓得哥哥您的意思,罢了,先换了衣衫,等一个月后,再和外面人说,嫂嫂有喜的事儿,还有,就说,早产吧。” 民间都说,七活八不活,七个多月的孩子,早产生下来能活的也常见,李氏的脸色微红,翠柳见李氏的神色,就笑嘻嘻地推她一下:“嫂嫂,你别这样,就像我真的是你本夫。” “油嘴滑舌,快去换衣衫。”李氏已经把衣衫递过来,翠柳在里面换着衣衫,翠能也把翠柳换下来的衣衫换上,在那唠唠叨叨:“娘的意思,你在外面,虽然顶了我的名字,但总是不够稳妥,况且现在家里情形也好了。” “是啊,一年四五万银子呢,当然好了。”翠柳已经换好了衣衫,布衣素服,倒显得特别清丽,从里面走出来:“娘的意思我晓得,但是呢,这是大事,等回去再商量!” 回去再商量?李氏看了眼翠柳,长长叹了一声,翠柳已经看着李氏:“嫂嫂叹什么气?” “你的性子,我还不明白吗?说的是回去再商量,等回去了,必定又是你说了算。”说着李氏就伸手戳翠柳额头一下:“你啊,现在在外面日子长了,自己做主惯了,哪会肯听我们的?” “哎呀,嫂嫂要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了。”翠柳索性挽住了李氏,和翠能一起往外走,庵主见他们一群人走出来,笑着说:“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你们一家子才能团聚,江大爷,听说你生意做的格外得法,恭喜恭喜。” 第一百零四章 “不过是运气好!”翠能只说了这么一句,毕竟,这生意要怎么做,翠能是真的不晓得,翠柳不由掩口一笑,走出庵时,小森乖乖地站在车后面,看见翠能走出来,小森急忙上前:“东家,我先回去吧,不然,天色就晚了。” “这也是我的错,倒累你在这里等着。”翠能装这个模样,也算装出来了,翠柳此刻暗自庆幸,自己家的生意是在广州,不然的话,还不晓得翠能该怎么应付呢。 小森拿了银子,给翠能行礼告退,说好了大年初一来拜年。 “那天小森你可要早点来,我们家中,还要摆酒请客呢。”翠能叮嘱着,小森已经笑了:“东家,知道知道,您在这路上都已经说了好几回了,这家里以后啊,兴旺发达呢。” 兴旺发达?翠能想起这件事,就不由欢喜,见她们都已经上了车,也就上车回去。 江家今年就不住原来那个小院子了,赎回来了宅子,又重新修整过,比原先还要气派呢,李氏拿了银子,也买了不少丫鬟小厮,还有原先跑走的一些下人,这会儿也回来了。李氏问过了江太太,有些下人是着实没地方去,那也就收下,因此这宅子内外,都是热热闹闹的。 翠柳没有下车,先掀起帘子瞧了瞧,对李氏笑着道:“许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李氏含笑说着,刘嬷嬷早早等在那边,看见翠柳掀起帘子往外瞧,就急忙过来掀帘子,又放脚凳,伺候翠柳和李氏下车。刘嬷嬷扶着翠柳下车,还不忘记和翠柳说话:“本来呢,姐儿也要来接小姐您的,但是呢,太太说,姐儿今年都八岁了,也要上学了,再不能这样抛头露面了。” 瞧瞧,这又是做闺阁女儿的规矩,才八岁呢,就不许抛头露面了。总不成因为自己在外面,娘就要拘束着嫣儿?翠柳只嗯了一声,李氏已经笑着道:“和妹妹说过,只怕妹妹记不得了,已经请好了先生,是在知府衙门里做过女先生的,一年三十两银子,衣衫节礼在外。” 给男子们请先生教读书的多了,请女塾师的并不多,翠柳嗯了一声:“旁的倒罢了,万不可太过拘束了。” “自然不会太过拘束。”说着李氏悄声说:“婆婆是想请个特别拘束的呢,我打听过了,才请了这一位。” 这么说来,还是李氏晓得自己的心,翠柳笑了:“多谢嫂嫂。” “谢什么,你的心,我还不明白吗?”李氏的话让翠柳俏皮一笑,众人已经走进厅内,这大厅翠柳曾经来过无数次,而今日走进来,翠柳不由十分感慨,这里的布置,原来那家已经改过了,现在赎回来,江太太是费尽了力气,要做的和原先一模一样,这一走进来,翠柳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但眼泪还是忍住了。 江太太坐在厅上,身后雁翅一样,站满了丫鬟婆子。嫣儿眼巴巴地站在江太太身边,不错眼珠地看着翠柳,这三年来,翠柳以在庵中清修,不让人打扰的理由,并没让嫣儿去探望,每年,也只有过年时候,母女才能见面。 翠能已经走上前,给江太太行礼,江太太叫儿子起来,那眼却盯着翠柳看,翠柳并没行礼,而是挽住了江太太的胳膊:“怎么娘这样盯着我瞧,我是在庵中又瘦了吗?” 江太太听到女儿的撒娇,心不由就软了,拉过嫣儿来:“你日日在庵中,嫣儿也日日挂念着你,说要去庵中探望你,你偏不许,瞧瞧嫣儿,就这样眼巴巴地等着。” 翠柳伸手去捏一下女儿的脸:“嫣儿许多日子不见娘,想娘了?” “娘!”嫣儿毕竟是孩子,这会儿就撑不住了,伸手抱住翠柳,翠柳拥住女儿,怎么舍得让女儿离开娘的身边呢?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婆婆,都别哭了,就在庵中,要见面还是轻易的。”李氏也要秉持做儿媳的职责,上前劝江太太不要哭,江太太听了这话,心越发酸涩起来,但又不能当着嫣儿的面说出来,只能捧着翠柳的脸:“你啊,就是,就是……” “娘,你和哥哥也一年没见了,怎么不心疼心疼哥哥。”翠柳伸手就把翠能给拉过来,翠能不妨被这样一拉,脸顿时红了:“妹妹,我……” “我什么我,总不会哥哥在广州数年,又在外面娶了小嫂子,不敢见嫂子吧。”翠柳故意胡说八道,江太太已经伸手打女儿的手一下:“胡说八道,你哥哥才不会娶什么小嫂子呢。快些坐下。” “嫣儿,你过来我这里,我方才听你舅舅说,他给你在广州,买了许多的好东西。”翠柳给翠能眨眨眼,翠能会意,忙让人把箱子抬过来,见抬过来一口箱子,江太太吓了一跳:“每年都买东西,为什么今年特别多?” “今年生意好,哥哥赚了大钱,所以就多买了些,不光有给嫣儿的,还有给娘的,给嫂子的,还有家下人等,都有份呢!”翠柳说话时候,刘嬷嬷已经开了箱子,那里面的东西都是一份一份,包好了贴好签子的,也不会说谁的东西少了,谁的东西多了。 翠能急忙拿出来,一份一份地递给众人,江太太见了这些东西,更加心疼翠柳了,但又不好说出口,只能在那道:“嫣儿,快些谢谢你舅舅,哎,这一路上劳累的,你们都准备好了吗?洗澡水都烧好了吗?还有晚饭,也赶紧准备起来。” “婆婆,都准备好了,我去庵中之前,就已经吩咐了他们,要他们务必准备好。”李氏说着,江太太这才安心:“好,准备好了就好,翠能啊,你先回房,洗澡换衣衫,然后准备吃饭。” 翠能应是,和李氏回房,等进了屋子,翠能才对李氏道:“娘想让我替换妹妹回来,可是你瞧,妹妹会的那些,我全都不会,我总不能把妹妹带去吧?” 这一点,李氏也想到了,翠柳每年回来,都要说一些那边的事情,李氏听了又钦佩又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应付,更何况翠能常年在家中,更是不如翠柳。这会儿听翠能一说,李氏也皱眉:“是啊,这要露出马脚出个丑也无妨,但是,但是,妹妹是做大生意的人,若是家中没有生意,没有进项,那可怎么办?” 翠能又长叹一声,外面丫鬟已经在那催促:“大爷,大奶奶,太太问大爷换好衣衫,准备好没有,要用晚饭了。” “好了,好了!”李氏在那高声说着,就推翠能一下:“罢了,妹妹带回来的那些书,你到底看了没?” “我看了,但只有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翠能也想努力学那些呢,但毕竟没有这个环境,旁的不说,整个城里面就没有一个会说外文的,那要翠能和谁去练习?李氏只能叹气:“那就要看妹妹怎么说服婆婆了。” 翠柳翠能都回来了,这一家子的晚饭还是十分开心,翠柳说一些自己看过的书中的故事,翠能呢,把翠柳告诉自己的一些趣事,又原样说给江太太听,江太太听的十分开心,拍着嫣儿的手:“嫣儿啊,你以后要好好地,要有见识,千万不要被人说,这女人啊,没有见识。” 嫣儿点头,李氏已经笑着道:“婆婆对外甥女,真的是爱若珍宝。” “我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说着,江太太不免想起王家来,王家真的就没有把嫣儿放在心上,放在这边就放在这边,完全不去想想,嫣儿也是他们家的孩子。连过个年节,都不会着人来问候一声,着实太做得出了。 “婆婆,今年过年,我见您收了不少帖子。”李氏晓得江太太是因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急忙说起另一件事,江太太点头:“是啊,我收了不少帖子,算起来,我们家也好几年没有请过春酒了,不如……” “娘,这请春酒呢,是要大办的,我瞧啊,今年还不用大办,等明年吧。”翠柳晓得江太太这是憋屈的久了,想着要去别人家的酒席上显摆显摆。 江太太又瞪女儿一眼,但还是点头:“好,就不大办,只请几个老掌柜的人过来。翠柳啊,但你要跟着我一起去吃酒。” 跟着一起去吃酒?翠柳看向江太太,还想拒绝,江太太的脸已经往下一拉:“你常年不在我跟前,难道就不能尽点孝?” 好吧,这尽孝的话压下来,翠柳也不能反对,只能点头,嫣儿倒捂住嘴笑了,翠柳已经把嫣儿的手拉下来:“要笑就笑,不要这样捂住嘴。” “娘啊,我就觉着,您到了阿婆面前,就,就变了一个人。”嫣儿笑盈盈地说着,翠柳伸手捏了下女儿的脸颊:“是啊,你阿婆和别人不一样,她啊,是大王呢!” 第一百零五章 江太太一筷子抽在翠柳手上,众人大笑起来,等吃完晚饭,众人又陪着江太太坐着说笑一会儿,李氏说要回去,翠柳急忙站起身说要送李氏,李氏晓得这是翠柳要和自己说会儿话,因此也没拒绝,只和翠柳一起走出来。 等走出一段路,翠柳才低声问:“娘要我去陪她吃酒,到底是因为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婆婆听说王家那边,已经生了儿子,所以就想给你再寻一门亲事。”李氏的话让翠柳翻了个白眼,李氏伸手打翠柳一下:“你别先忙着翻白眼,不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容不下你,也不是说婆婆有什么旁的想法,就是婆婆觉得,一来呢,女子的终身还是要着落在男子身上,二来呢,家里现在和原先已经不一样了,你可以回来了,三来呢,婆婆有些不服气,觉得你这样好,这样能干,这样美貌,怎么就要被个被休的名声,一辈子孤孤单单。” “我可不觉得我孤孤单单,再说了,女子的终身要落在男子身上,也要看这个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翠柳话语中,颇有些不服气,李氏瞧着翠柳:“你的话,我明白,可是婆婆不明白,况且,婆婆能让你在外面三年,已经是莫大的……” “所以还要嫂嫂帮我,说服娘!”翠柳伸手抱住李氏,就要撒娇,李氏打翠柳的手一下:“你啊,怎么这会儿就跟我撒娇了?我实话和你说吧,婆婆终究是怕,怕你的名声。” 一个女子,扮作男装,清清白白也要被人造出无数的谣言来,可是,雄飞已久难雌伏,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江翠柳了,如果,自己能像竹叶一样,以女装出去,和众人谈生意呢?这个念头如同火一样在翠柳心口烧,但翠柳也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只怕江太太和李氏都会昏过去。 因此翠柳只能故意道:“嫂嫂,我的名声怎么了?你不说,我不说,哥哥不说,娘不说,这件事有谁知道?我再在外面做个两三年,到时候就以,家中孩子还小的名义回家来,岂不更好。” “你是这样想的,可是……”李氏还在说可是,翠柳已经推着她往屋里走:“嫂嫂,您就别可是了,您啊,就好好地给我养好身子,给我生个大胖侄子出来,哄娘开心,好不好?” “好,什么都好,你的脾气啊,的确是越来越……”李氏觉得自己对翠柳,这会儿是既钦佩又有一种,不晓得要说什么的心,只能长叹一声,翠柳已经听到李氏的长叹了,可是,许多事情,是由不得他们的。 翠柳安抚好了李氏,就回到江太太屋里,江太太这间屋子是当初江老爷在世时候,江太太一直住着的,本来呢,要按了规矩,江老爷去世了,江太太就该搬离这间屋子了,但一来很快这宅子就卖掉抵债了,二来赎回宅子之后,翠能也不常在家,所以李氏还是请江太太住在这里,只是把翠能从小就住着的那个院子,重新把旁边的几间屋子扩进来,修了修,依旧住那边,而嫣儿从来都是跟着江太太住的,翠柳走进屋子时候,却不见嫣儿,只见江太太对着墙上的一块花斑在发呆。 “娘,您瞧什么呢?嫣儿呢?”翠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就问,江太太走过来,点女儿鼻子一下:“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和我撒娇,我觉着啊,嫣儿也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屋子了,所以把你原来的那个院子收拾出来,给她住,让她带着丫鬟,还有两个婆子住那里,以后先生来了,也住那里。” “好啊,等我回来,就和娘一起住。”翠柳笑嘻嘻说着,翻个身就要睡着,江太太看着女儿:“以后回来,你还想出去?” 这会儿屋内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说话也少了顾忌,翠柳睁眼看着江太太:“不然呢,娘,我晓得您心中怎么想,但是这件事,由不得你。” “我是你娘,怎么就由不得我了?”江太太声音稍微提高一些,翠柳已经低声道:“嫂嫂有喜了。” 有喜了?江太太顿时欢喜起来:“真的,几个月,为什么不和我说?” 翠柳瞧着江太太不说话,江太太这才回神过来,要按现在的说法,翠能可是在外面一整年,怎能说李氏有喜,江太太就啐翠柳一口:“呸,若不是你出的好主意,我要这样吗?连自己要做祖母,都要忍一些时候才说。” “娘,您想,嫂嫂有喜了,以后要生孩子,那我们总要给侄儿一份产业啊。”翠柳坐起身,抱着江太太的肩膀,江太太听到产业两个字,指了指这屋子:“这些还不够吗?” “不够!”翠柳斩钉截铁地说,这两个字让江太太登时又生气了:“还不够,你,你!” “娘,爹爹在世时候是怎么说的?”翠柳见江太太生气,也不着急,只缓缓地问了这么一句。提起江老爷,江太太忍不住又叹气:“我晓得,你是一直惦记着你爹说过的话,但是,那都是你爹用来对你哥哥的期望,而不是对你的期望啊!” “这会儿我在外面,人人也都唤我江大爷!”翠柳缓缓说了这么一句,这一句让江太太的泪都落下,这,到底是怎生颠倒,才让女儿顶了儿子的名头,出外闯荡。这不合道理啊。 “娘啊,您就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您就安安心心地,在家享福,等过了个把月呢,就说嫂子有喜了,到那时候,嫂子也不用再去庵中,等我年底回来,哥哥就可以抱了大胖娃娃,您说好不好?” 翠柳抱住江太太的肩膀摇啊摇,江太太又长长叹气,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冤孽啊。怎么偏生自己生的儿女就颠倒了呢?翠柳已经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娘,我这赶了好久的路,累了。” 江太太给女儿盖上被子,算了,三年前,自己说服不了女儿,三年后,女儿更能干了,自己怎么还能说服女儿呢? 过年这几天都是自在的,特别是江家现在又和原先差不多,那曾经来往的少的亲戚,也开始走动了。江太太是个忠厚人,只记得好处不记得坏处,众人在忐忑不安一段时间后,也就照常来往。这来往的客人多,翠柳也就被请出来,要和客人们说笑。这些年在外面应酬,倒让翠柳越发不习惯内宅女人们的话题了。不外就是谁家娶了媳妇,谁家又和谁家结了亲,凡此种种,听的人头都疼了。自然翠柳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什么不耐烦,都是坐在那里,看着众人在那说笑,但翠柳已经魂飞天外,想着广州那边的事情了。 这几年生意做的不错,翠柳也晓得了,凡瓷器,丝绸,甚至扇子,各种画,都有外洋人画了花样,然后让这边做了卖过去的。而这边也一样会有一些花样,画了送到那边,让那边做好了到这边卖。自然这些东西,都是价格昂贵,一般人家能买得起几面玻璃镜子钟表这些,都算是舍得了,更何况是别的东西? 也不晓得今年做的那批扇子,那边好卖不好卖,据说那边很喜欢螺钿、累丝镶嵌的繁复的扇面,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就不嫌弃这些扇子沉重。 翠柳脑中转着这些想法,突然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叫声:“姐姐,你这怀里,掉出来什么东西?” 翠柳随身带着一块小怀表,用金链拴了,揣在怀中,翠柳方才出神时候,那块怀表掉了出来,沉甸甸的,未免十分引人注目。 翠柳忙把怀表往怀中一揣,笑着道:“不过是个小时辰钟。放在怀中不小心掉出来了。” “姐姐能给我瞧瞧这个小时辰钟吗?”这女子算是翠柳的表妹,但翠柳也不记得是哪房的表妹了,毕竟这些表妹表姐也太多了。既然人家这么说,翠柳也就解出来交给这表妹,这表妹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啧啧称赞:“这时辰钟啊,一看就比王大奶奶带着的精致。” “王大奶奶也带了个时辰钟吗?”有人好奇地问,这表妹已经指着怀表笑了:“王大奶奶还特地给我们解下来看的,是个银子做的,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哪像这块,不光是金子做的,还镶了宝石,这红宝石,拿来做首饰都够了,姐姐,你这小时辰钟,只怕要百来两银子吧。” 这表妹一口一个王大奶奶,倒让翠柳有些恍神,这王大奶奶,是不是就是王慕辰的妻子,而表妹这么问起来,翠柳自然不能说实话,只能说:“这个小时辰钟,是别人送给哥哥的,哥哥有了一块,就把这块给我玩了。” “原来是表哥送的。所以说这女子啊,嫁人不着还要瞧娘家人好不好,都像表哥对表姐一样,那些男人,谁敢说个不字。”表妹双手把怀表交给翠柳,也就顺路点评。这么说来,那位王大奶奶,确实是王慕辰的妻子? 第一百零六章 翠柳接过怀表,也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就有一个人说起来:“说来,我听人说,说王大爷这次去广州,也是很出了风头,还说,以后要去广州做生意呢。” “那不是……”有人叫出声,猛地想起这是在江家,急忙闭嘴不说,翠柳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看来,王慕辰去广州,果真不是白白去的,那他们只怕要对付的,还是自己。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众人叽叽喳喳又说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告辞,翠柳和江太太送走她们,江太太的神色顿时就变了:“这些人,难道不晓得我们和王家的仇怨吗?偏生要说什么王家,我都变脸了还在那说,着实太不像话,以后就不请她们来了。” “娘,明儿你要去哪家做客?”翠柳觉得,这内宅妇人们的交往,有时候还是能知道一点东西的,于是直接询问江太太,江太太想了想:“明儿本来是陈家约我们去,但你也晓得,陈家和汤家是亲家,还有,陈家有个女儿,嫁的也是王家,我虽拿了帖子,但不想去,为何要去寻这种不自在。” 陈家也算是个大家族,大家族枝繁叶茂呢,就难免会连带有亲,而下帖子请江太太过去的,是江太太的表妹。翠柳已经笑了:“娘,您也许多年没去过表姨家了,况且不管是汤家嫁到陈家的女儿,还是陈家嫁到王家的小姐,也只是表姨的堂儿媳妇和堂侄女,您又何必放在心上,明儿就去吧。” “翠柳啊,你是不是想要我去替你探听些什么,既然如此,那明儿就你也跟着去。”江太太这是激将法,谁知翠柳张口就:“好啊!” 江太太不由愣住:“你竟然答应了,你要知道,你去了,难免就有人会说你,而且,说不定那位王大奶奶也会来。” “来了又何妨?我们不过是先后嫁了同一个男人,难道她还能对我摆什么正房奶奶的架子不成?”翠柳故意逗江太太开心,果真江太太已经啐了翠柳一口:“胡说八道,你才是先娶的,她……” “她也是明媒正娶的,娘,我啊,这会儿也不去和她争什么,横竖那个男人是我不要的,我就想知道知道,他们家,对去广州这件事,到底怎么想的?” 这才是正经的大事,而且,翠柳总觉得,既然自己这三年来变化惊人,不再是那个对做生意纸上谈兵的闺中女子?那王慕辰呢,也不晓得他这三年有没有什么变化,到底有没有能力,成为自己的对手。 江太太见翠柳的神色,晓得自己永远无法劝说这个女儿,只能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带她去吧,横竖,她挣回来的产业,是自家的,没有搬到别人家去。 翠柳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这种内宅妇人的宴会了,不过这种应酬,翠柳烂熟于心,倒是江太太第二天打扮的整整齐齐,翠柳见江太太竟然戴了一头的鸦青宝石头面,忍不住笑了:“娘,您戴这个,也不嫌沉的慌。” “我才不嫌弃沉,你要晓得,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在你表姨面前显摆显摆了!”江太太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只恨自己毕竟上了年纪,不能再打扮的花团锦簇,不然还要打扮的花团锦簇些,让众人都羡慕。 翠柳抿唇一笑,也就扶起江太太:“好,女儿我啊,一定对您照顾的十分细致,好让表姨瞧瞧,您老人家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舒坦。”这还差不多,江太太想着就笑了,接着就皱眉:“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我这不是在庵中清修,素净些才好,况且,我已经特地换上了这件枣红色的披风了。”翠柳搀起江太太就要走,江太太不满地对嫣儿说:“嫣儿啊,你瞧瞧你娘,打扮的这样老气横秋做什么?” 嫣儿用手捂住嘴笑:“阿婆,娘才不老气横秋呢,我觉得娘啊,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人了。” “看来这几天给你吃的糖没有白吃。”翠柳刮一下女儿的鼻子,嫣儿看着翠柳:“娘,您能让舅舅再给我带几本外面的书回来吗?这些书,和那些书不一样呢。” “好啊,等我去和舅舅说。”翠柳真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女儿,但翠柳知道这样的想法很难,只能慢慢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女儿,而不是急于一时。 “翠柳啊,你也别给嫣儿带那些书回来了,嫣儿是个女儿家,以后要成亲,要操持家务,要……”江太太等出门坐上车,才对翠柳语重心长地说,翠柳知道,江太太说这些话,也是全然出于一片爱女之心。这天下之大,却容不下一个女子,想要不依靠男子,能在这世间活下去。 翠柳可以女扮男装,竹叶要背负骂名,而嫣儿呢?她已经是跟随翠柳从王家出来的,王家不要的女儿,如若学了一肚皮不合时宜,那她的未来,就不是世俗所能容纳的了。翠柳忍不住长叹一声,江太太已经握住翠柳的手:“女儿,我晓得你能干,我也晓得,你疼爱嫣儿,所以想让嫣儿,不受那么拘束,可是在家中是可以的,但等到嫣儿去了别人家做了别人家的媳妇,那时候,就不一样了。” “娘,我明白,我晓得,我……”翠柳突然感到有些伤心,没有再说下去,而江太太也只是长叹一声:“怪谁呢,怪你哥哥太无能了,才让你,有这样的打算。” 不,不是哥哥无能,而是这世间,容不下。翠柳想对江太太说出这句话,但翠柳知道江太太不明白这句话,因此翠柳只能对江太太微笑:“娘,若是嫣儿不嫁呢?” “我不答应!”这一次,江太太展现出了十足的反对,而翠柳看着江太太的神色,晓得江太太说的是真心话。她不答应,她总要看着嫣儿嫁出去,还要过的好,才能安心。翠柳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快要停下时候,江太太才说了这么一句:“翠柳,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但你也要为你的娘想一想,你在外面每多一日,我这心,就越担忧一分。翠柳,娘能答应你冒名出去,但是娘,不能再让嫣儿也,也这样无依无靠。” 世间女子,也可以不用依靠男子的,翠柳很想说出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只化为了一句:“是,娘的苦心,我明白。” 马车已经停下,刘嬷嬷上前掀起车帘,江太太只是微微一抬头,又是满面笑容。昔日江家的当家主母,气度雍容,举止优雅,似乎这些年的遭遇,并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而表姨已经带着她的儿媳迎上前来,表姐妹两人手拉着手,寒暄了好几句,翠柳和表姨的儿媳又各自给两位长辈行礼,这才携手往里面走。 这一家,翠柳原先也是常来的,多年不来,似乎变化不大,翠柳看了看四周景色,微笑着说:“表姨这几年,精神倒比原先更好了。” “婆婆常说,近来年纪大了,总惦记以前的姐妹们。”表姨的儿媳,人称陈大奶奶的,已经含笑说了。翠柳也笑了:“听说表嫂的儿子已经应过了童子试,我记得还不到十岁吧?” “刚好十岁,当年你生女儿的时候,我还带着他去瞧。那时候……”陈大奶奶说了半句就又没说下去,那时候还曾戏称,不如两家就结个亲,年龄相近,也是老亲,结亲是再好不过的了。后来江家败落,王家又闹出这些事来,再到后面陈家又和王家结了亲,自然也就庆幸当初没有结亲,不然的话,这亲事退还是不退,都拿着头疼。 “是啊,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翠柳看着表嫂,也不由感慨,现在瞧来,陈家在这件事中,似乎并没有出多少力,或者,仅仅只是结了亲,而这结亲也是平常事,毕竟这个城那么小,转来转去就是这些人。 一行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厅内,厅内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人,江太太许多年没出席这样的场合,自然要一一问候众人,也有些人已经故去,还有新人来了,一时满堂笑语欢声,看起来倒也热闹。翠柳扫视了一圈,并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也就坐下,抓了把瓜子磕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众人说话。 陈大奶奶作为主人,当然也要帮着招呼,就在满堂笑语欢声之中,就听到环佩叮当响,陈大奶奶已经笑着对进来的人说话:“你们姑嫂二人,倒来的巧,刚好要开席呢。” 翠柳抬头,汤氏她是见过的,虽说已经多年不见,但毕竟曾经是少年时候一起玩耍过的,而既然是姑嫂二人,汤氏的小姑子,想来就是现在的王大奶奶陈氏了?而陈氏似乎也从汤氏那边,知道了翠柳的身份,看向翠柳的眼神里面,有些不善。 第一百零七章 这样的眼神,着实还是小孩子,如果没记错,陈氏比翠柳自己,要小了六七岁呢。陈大奶奶带着汤氏陈氏姑嫂过来,一时竟然不晓得该怎么介绍,还是翠柳笑着说:“汤姑娘啊,我记得的!” “江姐姐好久不见。”既然翠柳先说,那汤氏也就对翠柳行礼,翠柳含笑扶着她:“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总有十来年了,那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呢,这会儿啊,都是孩子的娘了。” “是,我都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说起来,汤氏这点还是有些自得,女人爱比的不就是公婆是不是疼爱自己,丈夫是不是关心自己,而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多生几个儿女。毕竟娶妻,就是为了开枝散叶。而汤氏一举得男,孩子都还很健康,足以让汤氏欢喜。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翠柳说完才对陈氏笑着道:“这位想来是汤姑娘的小姑子?” “是。”陈氏一双眼这才离开翠柳,这么看来,翠柳也就一个普通女子,不,完全软弱无能,竟然会被一个妾室,欺负的离开王家。陈氏想着不由高傲地抬起了下巴,一个妾室,不过是个玩意,高兴了就给她一口饭吃,不高兴了就赶离自己的眼,让她在那样小宅子待着,她还敢说半个不字?也不晓得这个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窝囊废,竟然被妾室欺负,写了休书,还好意思出来见人? 不过,若不是这样的窝囊废,陈氏又怎能嫁的如意郎君呢?想到此处,陈氏面上的笑容也变的真心一些:“听说你日常在庵中清修。” “是,红尘俗事太多,我还是在庵中,日子过的不错。”翠柳怎么看不出来陈氏的眼神,但是呢,翠柳还是这样回答了,这些被困在宅院中的女子,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外面的世界,以为男人给的天地就是全部,真是可叹啊。 “江姐姐,我记得你原先很喜欢画刺绣用的花样子,现在可还喜欢了?”汤氏努力地想出话题,翠柳听到汤氏提的,倒笑了:“我那时候还小,所以也就爱画一点玩意,现在不爱玩这个。” 汤氏也哦了一声,陈氏已经笑着道:“我那天从夫君带回来的礼物上,见到了很稀奇的花样子呢,可惜啊,我不好带出来。” 这是迫不及待炫耀和王慕辰夫妻恩爱了?翠柳心中想着,面色没变,而汤氏已经伸手戳了一下陈氏:“好啊,晓得妹夫给你带了许多新奇的玩意了,你就不要馋我了。” “你就晓得捉弄我,我听说,汤大爷也要和夫君一起往广州去,到时候啊,你也能得到许多新奇的玩意。”陈氏在那叽叽咕咕地笑着说,汤氏已经做了个脸色:“我也有嫂子呢,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得到那些新奇的玩意。” 原来,汤大郎也要和王慕辰一起往广州去,这么看来,不光是苏老爷在背后推波助澜,而是汤大掌柜自己,也有心要去阻止,阻止江家的发财。翠柳心中分析着,面上神色还是和原先一样,仿佛她们说的话,十分有趣。 见翠柳不动声色,陈氏说了会儿就觉得没趣,见陈大奶奶过来招呼开席,她也就拉着汤氏走了。陈大奶奶已经有些抱歉地对翠柳说:“我这个小姑子,在家中就被爹娘宠爱,等出了嫁,婆家也……” 说着陈大奶奶急忙改口:“总之越发娇惯了。” “我晓得,娇惯些也是平常事。”翠柳笑盈盈地说着,陈大奶奶反而不晓得该怎么说了,翠柳已经站起身:“既然开席了,那我们就去坐席,表嫂,我们走吧。” 陈大奶奶见翠柳神色如常,心中松了口气,尽管不晓得翠柳为什么不生气,但总好过客人们在席上互相吵架,那才叫人头疼。翠柳坐下时候,就听到陈氏在另一桌和人说话,那说话的人在各种吹捧王慕辰年少有为。 听的陈氏欢喜不住,那吹捧的人还悄悄压低了声音,对陈氏道:“瞧瞧,有人啊,就是不会享这福。”谁说不是呢?陈氏还想说上几句,但忍住了,只对这人笑着说:“所以啊,这人过的如何,不是装出来的。” 翠柳在外面多年,耳朵极尖,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勾唇一笑,毕竟还是小孩子啊,还什么都不晓得,而陈大奶奶穿梭在席间,为众人说笑倒酒,听到陈氏这么说,就伸手打了她肩膀一下:“你啊,也收敛些。” “嫂嫂,你不疼我了。”陈氏拉着陈大奶奶的袖子就开始撒娇,众人也都笑起来,而翠柳却只想知道,为何汤大掌柜会同意汤大郎也跟了去,可惜啊,这只能让翠能去打听,但是翠能这些年在庵中潜心读书,倒还是读书适合他,就不难为他再出来应酬了。总不能自己再装作翠能,去汤家打听了吧?翠柳这会儿,倒真的有些郁闷了,不由又喝了一杯酒,看在陈氏眼中,反而成为翠柳心中有说不清的愤懑,于是陈氏越发得意,等王慕辰从广州发了大财回来,那时候才是江家的苦日子到了呢。 “那位苏老爷说,确实能发大财?”汤大掌柜也在喝酒,面前的人是王慕辰,汤大郎和朱掌柜,汤大郎已经急的不得了了:“那位张老爷,不是说的很清楚吗?说行会一年,有两三百万的利息。两三百万的利息,爹爹,您就算是做梦,都不敢梦见这么多吧?” 汤大郎的话换来汤大掌柜的愤怒,而朱掌柜已经笑了:“都说富贵险中求,这张老爷啊,说的很清楚,王大爷呢,也去了那边,人家说的就是,要和我们合作,赶走夏天青,再赶走江家。王大爷,你说的,这江翠能,真的就那么能干?”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王慕辰把杯中酒喝干,十分恳切地说:“所以我才请汤兄跟我一起去,汤兄的性情,比我稳重。” “不止吧!王慕辰,你是担心,到时候只有你们一家倒霉,所以才要拉上我们。”汤大掌柜不客气地说着,汤大郎又着急了:“爹爹,您怎么总不能想些好的,您想想,这要随便一家去了就能把这事做好,苏老爷怎么会派张老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还又说动王大爷去呢。” “你啊,就是想发财。”汤大掌柜戳穿儿子的心事,汤大郎已经迫不及待了,谁不想发财,如果不想发财,他们聚集在这里做什么?况且,这去的人多了,风险也会小些。但汤大郎见了自己父亲的脸色,还是不敢把这些抱怨的话给说出口。 “老朱啊,你也想去发财?”汤大掌柜并没有继续和儿子说话,而是询问朱掌柜,朱掌柜笑出一脸的忠厚老实:“汤大哥,你晓得,我一向都是听你的。” “所以,你们就都要去,还有你,都到处说了,说你要去广州,连你妹妹都问到我这里,我才知道。”汤大掌柜把酒杯摔进火炉里,酒杯在火炉里爆开,这是汤大掌柜发怒的意思,汤大郎倒一点都不害怕:“不然呢,爹爹,我就晓得,要和您细商量,您啊,肯定不让我们去。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商量。” “那,汤大哥,要不要让他们去?”朱掌柜算得上墙头草,当然是风往哪边吹就往那边倒。汤大掌柜恨恨地说:“去,当然要去,就要看看这姓江的,是不是真的这么能干,况且,这是一个机会,要江家,再也翻不了身的机会。”汤大掌柜的脸色变得狰狞,不免让朱掌柜想起当初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要怎么对付江家,好让江家的产业都落到他们手中,好让江家,再也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 所以朱掌柜也跟着点头:“好,江家这会儿只翻了一半的身,江翠能要是醒过神来,难保不会猜出我们的事情,到时候我们三家,就要被他对付,到了现在,倒不如就和苏老爷联手,给他个措手不及。” “输了就该认命,而不是总想着赢回来。”汤大掌柜面上的红色渐渐退去,代之的是平常那种看起来很慈祥的神色,而这样的神色已出现,就表示,汤大掌柜已经做了决定,再不容更改了。 江家,看来要完了。王慕辰露出一抹笑,实话说,江翠能在广州发财的消息传来,王慕辰是很恐惧的,毕竟王家和朱家汤家勾结做了什么,王慕辰记得清清楚楚。但王慕辰也记得汤大掌柜说的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江家气数已尽,江翠柳连个儿子都保不住,江翠能身子骨那么差,迟早要死?这样人家的钱财,难道能落到外人手中?自然是落到这些人手中,才叫名正言顺。 第一百零八章 当翠柳被赶出王家时候,王慕辰以为,江家永远没有还手之力了,谁知道江翠能会选择了远去广州呢?但江家的气数,看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王慕辰微笑,得罪了苏老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汤大郎已经兴奋地喊起来:“爹爹,您这样说才对!” 汤大掌柜看一眼儿子,眼神还是一样慈爱:“你啊,就是太过于急躁,远没有王大爷那么稳重。” 说着汤大掌柜看着王慕辰:“你们这次去,事情就交给你了。” 王慕辰也晓得汤大掌柜为什么这么说,汤大掌柜向来是好处全占,黑锅别人背的,而这一句,也是要叫王慕辰背黑锅的,但王慕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恭敬地道:“汤伯伯,您是晓得我的,没什么主见,还是要汤大哥做主。” “别推三阻四的,这会儿啊,你们两个一起去,拿不定主意就写信回来,务必要让江翠能,再没有翻身机会。”朱掌柜的话中带有狠厉,他和另外两家不一样,他是要拼尽全力一搏,才能博得富贵,自然最怕原主醒悟,到时候只怕会被汤大掌柜推出去,背了黑锅。 都商量好了,王慕辰眼中露出喜悦,这一回,定会为自己家,再争些钱财回来,而且是堆积如山的钱财。王慕辰想起自己去广州所见到的那些,心潮澎湃起来,苏老爷还说,所有的,不止这些,远远不止,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激动的事情啊! 翠柳虽然不知道王慕辰和汤大郎前往广州都是因为什么,但她本能觉得和苏老爷脱不了干系,看来这苏老爷,还真是老奸巨猾,不过一个年轻时候就能痛下杀手,不管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兄长,为了家业什么都不顾的人,那他也会因为失去这些而感到疯狂,做出这些举动也是平常的,只是不晓得老苏在知道这些之后,会怎样想?毕竟老苏对苏老爷,还带有一点眷恋,希望苏老爷能认清当年的错误,甚至于,前去老苏父母的坟上,烧一柱香,磕一个头。 翠柳在家中待了几日,就开始收拾行装,江太太一见她收拾的行装,就晓得她还是要往广州去,不免唉声叹气。翠柳听到江太太的唉声叹气,故意问江太太:“娘,您是没有好吃的,还是没有号主的?还是嫣儿惹你生气?” “你总也要等到嫣儿的先生来了,你再走。”江太太见自己劝不住女儿,憋了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翠柳笑了:“这先生既然是大嫂挑的,那必定很好,我又何必多看一眼?” “不一样的!”江太太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嫣儿越来越大了,女儿家,总要有娘看着,才会长的……” 贤良淑德,宜室宜家吗?翠柳勾唇一笑:“娘,您要晓得,我早就不是贤良淑德,宜室宜家的人了。”江太太自然知道女儿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但听到女儿说了这句,江太太还是忍不住落泪,翠柳抱住江太太:“娘,您啊,就别伤心了,这要换在别人家,自己儿子那么能干,会高兴的不得了。” “翠柳啊,你……”江太太只说了半句,嫣儿就跑进来,手中还拿着张纸,看见翠柳嫣儿就欢喜地说:“娘,我画了花样子,舅母说,我画的花样子和娘小时候画的,差不多呢,娘,我可不可以,也绣自己的花样子。” 嫣儿刚开始声音还不小,后来就越来越小了,翠柳晓得缘由是什么,接过嫣儿手中的花样子,仔细瞧了瞧,就笑着说:“是不错,很有娘小时候的样子,不过嫣儿,娘希望你好好地读书,好好地想想,以后要做什么样的人。” “娘为什么要我好好地读书呢?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嫣儿蹙着眉头,疑惑地问。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翠柳曾在王太太口中听到过无数遍,这会儿嫣儿竟然也这样说,不免让翠柳怀疑,是不是王太太派人来了?因此翠柳把嫣儿拉过来:“你听谁说的?” “我……”嫣儿眼珠转来转去,但她不惯撒谎,特别还是在自己娘面前,因此嫣儿想了半天,还是小声说出来:“是祖母,娘,就是,就是我也是无意间见到祖母的,阿婆有一回去上香,带了我去,就有个香客说,这是王家的孩子,跟了江家,可怜啊。” 说着嫣儿双手直摆:“娘,我不觉着可怜,阿婆很疼我,舅母也很疼我,连婉儿姐姐,也对我很好。” 婉儿就是小森的妹妹,现在专门服侍嫣儿,两人同出同进,名虽主仆,情分却像姐妹一样。翠柳等女儿说完,就缓缓地说:“我晓得,我的嫣儿不可怜,嫣儿啊,娘今儿要教你一件事。” “娘要教我什么?”嫣儿偎依在翠柳怀中,翠柳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娘要教你,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嫣儿,娘是从王家出来的,王慕辰是你爹,王太太是你祖母,你要记得。” “我记得。”嫣儿觉得翠柳今日说话和平常不一样,但还是猛地点头,接着翠柳就道:“我要你记得呢,是只要你记得名分,是要你记得,以后若遇到,要以礼相待,免得被人说了失了教养。至于他们要说别的,不管是王慕辰要在你面前摆出做爹的架子要你听教训也好,还是王太太在你面前拿出祖母的资格要你听话也罢,你不愿意听,就全都不要听。” 江太太听到前面觉得翠柳说的还不错,等听到后面,江太太眉头皱紧:“翠柳,你怎么能这样教孩子,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嫣儿的……” “娘,这长辈的话,自然是能听的就听,不能听的就不要听。王太太说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要女儿家不识字,不晓得外面的事情,只晓得内宅的事情,得意洋洋地在那炫耀,自己是怎么处置妾室,是怎样对待庶出,这样话,为何要听?”翠柳这几句话把嫣儿给听糊涂了,嫣儿拽着翠柳的袖子:“娘,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娘希望娘的嫣儿,能读书识字懂的道理,还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而不是眼中心中只有自己的夫君,只晓得后宅的事情。”翠柳握住嫣儿的手,淳淳教诲。江太太已经叹气:“翠柳啊,你这样教女儿,嫣儿会,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就不嫁,我的嫣儿,我宁可养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她庸碌无知,只会讨好男人。”翠柳想起在酒席上见到的陈氏,眉头不由皱的更紧。而翠柳在外面多年,做生意和人谈生意,身上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杀伐果断的气质,而这种杀伐果断的气质一出现,江太太就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把嫣儿搂过来,长长叹气。 嫣儿一双眼睛看着翠柳,又看着江太太,突然笑了:“阿婆,您不用担心,娘的话我会放在心上,我会有很多见识,我会不仅只知道内宅的事情,但我也会,也会在表面上,就……” 嫣儿努力地想着自己要说的词,翠柳已经看着女儿:“你总不会在面上要贤良淑德,宜室宜家吧?” 嫣儿听到翠柳这样说,害羞地把脸紧紧地埋在江太太怀中,江太太不由伸手打翠柳一下:“你啊,你啊,怎么就,就这样说出口了。” “娘的好嫣儿,这才是娘的好嫣儿呢!”翠柳把嫣儿拉过来,抱在怀中,十分感慨地说着,女儿如果这样想,那翠柳还想别的做什么呢?女儿已经明白,她该要做什么,她会做什么。 嫣儿的女先生是正月十三来的,姓秦,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看起来十分沉静。翠柳先和这位秦先生谈了谈,当谈到翠柳想要让嫣儿知道外面的世界的时候,这位秦先生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接着秦先生就笑了:“没想到江小姐,果真心胸宽大。” “我原本还以为,先生会说,这种事,不是女子所能想的。”秦先生的回答,是出乎翠柳的意料的,秦先生微笑:“人上一百,还会各种各样,更何况这天下,有多少人,那自然就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 “那,秦先生认为,我这念头,好还是不好?”翠柳感到稀奇,自然要多问问,秦先生淡淡一笑:“好还是不好,要看是什么样的人,若是那种腐儒,或以后嫁到那样腐儒家,自然是不好的,可若是像江小姐这样的人家,那自然是好的。” “先生大才!”翠柳微笑,秦先生摇头:“不,我不如江小姐,毕竟,我比江小姐年长十多岁,在这天下也算游历过,有这样见识并不奇怪,可是江小姐呢,是从江家宅门到了王家宅门,又从王家宅门进了庵中清修,有这样见识,才算奇怪。” 第一百零九章 这,是在暗示什么?翠柳垂下眼,掩盖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当翠柳抬头,翠柳已经浅笑:“既如此,我的女儿,就托付先生了。” “能教导令爱,我也很欢喜。”秦先生说完也就起身告辞,丫鬟会把她带去所住的地方,翠柳看着秦先生的背影,女儿有这样的人教导,那也可以放心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广州城了。 正月十六,翠柳和翠能上了同一辆车,这是每年都要这样交换一次,翠柳看着站在门前的江太太和嫣儿,轻声询问翠能:“哥哥其实也想,也想去广州看看。” “是啊,我很想去广州看看,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娘那样说的时候,我很心动。”翠能这些年的静养下来,身子骨比原先要好上许多,再不像从前那样虚弱了,翠柳看着翠能,伸手拍下他的手:“哥哥放心,等再过一年,哥哥就可以去了,到时候,我扮作江三爷,这样,别人也不会发现破绽。” “江三爷?”翠能先笑了笑,接着叹气:“妹妹这些年,太辛苦了。” “我不辛苦,在内宅之中,天天看着头顶上的那方天空,这才算是辛苦,真正的辛苦。”而高飞已久的人,又怎会习惯继续在内宅之中,困在那里,没有去处,所能依仗的只有男人,这个男人,也许是父亲,是兄长,是丈夫,是儿子。唯独没有她自己。 小森按照往年所定的,在城外驿站等候,翠柳到驿站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小森在屋里生了暖暖的火,又给翠柳准备了一壶酒,见翠柳进来就急忙接过翠柳的裘皮斗篷,端上酒:“东家,这里太冷了,我好想赶紧回去。” “说的就像广州才是你的家,这里不过是你落脚的地方一样。”翠柳接过酒,呷了一口,又在火炉上烤着火,感觉到寒意渐渐消失,这才对小森说,小森已经笑了:“是啊,初去那边,只觉得又潮湿又闷热,可是在那边日子久了,就觉得习惯了,连那凉茶都喝的惯的,现在有人去了那边,喝凉茶要放糖,我反而觉得,这放糖还有什么滋味。而且吧,广州那边,有趣的人那么多。东家,你还记得暹罗来的那些人吗?他们说的话,我现在都听懂了。” 小森在那兴奋地说着,翠柳也不由想起广州,也奇怪,在那边日子久了,也就不惦记着家里了,似乎广州才该是自己的家,那夏日的荔枝,一年四季都有的木瓜,还有从暹罗来的榴莲,这榴莲也真奇怪,有些人觉得很臭,而翠柳就很喜欢吃,甚至不惜吃一口就上火,也要吃。 还有椰子,偶尔夏天青会让人开了船,往岛上去,那些岛上有香蕉,有椰子,摘一个下来,要砍半天,才能砍出一个口子,椰子汁翠柳不大爱喝,夏天青却很喜欢喝,说喝起来清凉,还有些人家会养水牛,取水牛的奶,蒸了,蒸成双层的酥酪,这些都是触手可及的美食,已经吃惯了,有时候吃家乡风味,反而会有些恍神,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果真人是会变的,而且,变的这样快。 翠柳回到广州时候,已经进入了二月,岭南地气虽暖,二月也是春日,到处都是花开似锦,有种很高大的花树,别的地方都见不到的,在山林中簇簇成团,花开时候都快有盆大,开的红艳似火,还有一些黄的,粉的,翠柳一路行来,只觉得目不暇接,到了客栈,掌柜已经迎出来,笑着说:“今年江大爷到的晚,夏大爷啊,早就到了。” 往年都是夏天青到的要晚一些,他会在家中多待些日子,沿路还会去拜见一些客商,有时候三月才会到。怎么这会儿,就早早到了。翠柳让小森把行李放回屋里,自己就往夏天青住的院子走去,刚进院子,就看见木恩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面。 “木恩,你这一脸的愁容是做给谁看的,你们大爷骂你了,打你了?”看见木恩,翠柳就觉得很欢喜,似乎有种,回到家的感觉,而木恩看见翠柳,那满脸的愁容顿时就不见了,等翠柳说话,木恩想起来那脸上的愁容又出来了:“我们大爷既不会打我,也不会骂我,是这家里啊,来了好几封信,逼大爷娶妻。” 这男子没有了妻子,看在众人眼中也是不像话的,翠柳晓得夏太太会给夏天青塞人,但是没有想到夏天青都来到广州了,夏太太还要这样连续写几封信来。 夏天青已经从屋里走出来:“木恩,你啊,就是多嘴,翠能,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翠柳反问,夏天青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木恩脑门一下,木恩用手抱住脑袋,对翠柳悄声说:“我们太太说了,再不行,就把人送到广州来,当即就成亲。” 这是,非要逼着夏天青成亲啊,翠柳从没想过,原来男子也会这样被逼迫,忍不住笑的更大声了。夏天青摇头:“你就别笑了。” 翠柳还是忍不住笑,过了好一会儿,翠柳才道:“有了,若真的送了来,你就说,你已经在广州娶了一房,虽说是不告而娶,却也是人之常情。若真要把人送来,那只有做妾了,夏伯母的侄女,想来也不能做妾。” “什么馊主意?娶了一房,这房子呢,人呢?难道我还现买一个人去?”夏天青拿着手上的扇子就往翠柳脑门上打,翠柳并没等他打到,就往后退了一步:“这人啊,不就是现成的,你去和竹叶说一声,她必定会帮你这个忙,至于宅子,那就更好寻了,这四周不都有那招租的屋子?你去寻一个三进的院落,岂不比住在这客栈里要好。” 夏天青抓过翠柳就要打:“胡说八道什么?这什么竹叶,我要真敢这样做了,老苏他就,他就……” “我怎么了?”说老苏,老苏就真的来了,这三年来,老苏的变化也很大,不再是原先那样,而且器宇轩昂,若不是翠柳亲眼看着老苏的变化,还真有点不大敢相信,这个老苏,就是和自己初次见面时候的老苏是一个人。 “我们不过说竹叶……”翠柳话没说完,夏天青就把翠柳往木恩那边一推:“你江大爷今儿只怕也是头一天回来,木恩啊,你送他回去,可别再听他胡说八道。” 经翠柳这么一闹,木恩面上的愁容也全都消失了,答应着就带翠柳往院子门外走去,老苏却已经道:“其实呢,这些年我也瞧出来了,竹叶她是不喜欢我的,就算我对她再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比我强,你要是喜欢她,就去和她说,我不会说半个字的。” 夏天青是真的没有想到老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下才道:“你不要听翠能胡说八道,休说我对竹叶并没有那份心,也不能这样亵渎了。翠能他也真是,平常都是好好地一个人,为何这会儿,却这样说竹叶,若竹叶晓得,定然会气恼。” “竹叶会恼我们两个,却不会恼江兄弟的!”老苏只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仔细想来,确实如此,不由哦了一声:“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翠能觉得,竹叶对他有情,他却已经另有妻子,不愿意亵渎了竹叶姑娘,才故意这样说的?” 一说到感情方面的事情,老苏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长叹了一声,这么多年,夏天青看在眼中,也晓得老苏只是一个人在这单相思,而竹叶那边,是定然不会有半分松动的。因此夏天青拍一下老苏的肩,就对老苏道:“罢了,我们不说这个,这去过年前,行会今年的账已经送来了,这会儿我瞧着,比前年又多了几分利。不如,今年给竹叶的利,由你送去,也好让你和竹叶,见一面?” 自从竹叶正式进入行会以来,老苏就极少能见到竹叶了,或者说,竹叶不再像原先一样,那么轻易出来见人了,她一般只让手下的姑娘们和通事们出来见人,至于别人,很少能见到她。她渐渐地,变成了珠江上的一个传说,一个出身画舫的女子,却不甘愿这样过一生,也不愿意从良,在宅院中过了后面的日子,而是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称赞的有之,羡慕的也有,但更多的,却是觉得竹叶这样做伤风败俗。 本来啊,画舫之上的女子,若有人能为她们赎身,从良后在宅院过了平淡一生,也会被人称为一个好人,而寻不到人从良,那到年纪渐长,就买几个女儿回来,在船上过着迎来送往的日子,也算一种活法。唯独不从良,不买女儿回来,而是正正经经地,开一个牙行,做一门生意,却变成了伤风败俗的,被人唾弃的事情。这也算是一件怪事。 第一百一十章 老苏听到夏天青的安排,苦涩一笑,接着摇头:“罢了,我也不去见她,想来她也不愿意见我,还是让江兄弟送去吧,他去送,竹叶还会欢喜些。” 夏天青听出老苏话中,带有一些赌气,不由失笑:“你啊,你啊,怎么说呢,翠能不是……” “我晓得江兄弟是个好人,他和竹叶之间,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不,也许发乎情的只是竹叶,江兄弟对竹叶,从来就没有别的念头。从没有过。”老苏的话中,那是浓浓的酸意。夏天青没有说话,见木恩已经回来,夏天青刚要开口,木恩已经道:“江大爷说,他方才的话,都是胡说八道的,要苏老爷不要放在心上,还说竹叶姑娘是个难得的人,让我们不要把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面,免得亵渎了她。” 木恩说完,夏天青就笑了:“你瞧,翠能也是这样想的,他方才啊,只不过是想着说上几句笑话逗我们,你就不要放在心上。” 笑话?有的时候,笑话才是真心话,老苏心中苦涩地想着,这样的笑话,只是证明,江翠能和竹叶之间,已经就差一张窗户纸了,而这样的窗户纸,江翠能不愿意捅破,毕竟,他有妻子,江大奶奶,也是很贤良淑德的。 老苏长叹一声,只有把这件心事,埋在心里。翠柳等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又过来夏天青这边,见老苏神色如常,翠柳忙对老苏行礼:“方才说竹叶姑娘,并不是……” “我晓得,你是家中有妻子,又不愿委屈了竹叶,这才故意这样说的。”老苏连声说着,却已经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翠柳看向夏天青,夏天青对翠柳做了个无奈的神色,翠柳已经完全明白了,情之一字,能让人辗转反侧,也能让人变的不像自己,更能让人……翠柳还想,夏天青已经给翠柳布了一筷子菜:“你刚回来,明儿就去一趟竹叶那边,把去年的利都交给竹叶。” 这份差事,从来都是翠柳负责的,翠柳刚要应下,就看见老苏,翠柳故意地道:“既然苏大叔在这,何不让苏大叔也跟我去跑一趟?” “不必了,我明儿约了暹罗的客商,他们要回程了,说压舱的石头还不够,让我多给他们寻几个土地公过去。”老苏急忙掩饰,但是这种事情,怎么掩饰得了?翠柳和夏天青交换一个眼神,继续吃饭,不去管老苏的心事。 第二天翠柳去行会领了竹叶那边的那一份,箱子装满了鹰洋,一口接一口地搬上了马车,又要送到码头边,好送上船,毕竟马车虽快,却没有船运的多,更没有船那么安全。 二十几口箱子全都上了船,翠柳点过了数,叮嘱小森一声,也就上船离去。翠柳上船时候,并没注意不远处有艘船靠了岸,船上的人站在那里,看着翠柳,眉头紧皱。 “怎么,汤大哥,您发现什么不妥吗?”王慕辰在那探头探脑,没有发现什么,于是询问汤大郎,汤大郎看着王慕辰:“你不觉得,这个江翠能有些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他的衣饰,相貌,不都是我们熟悉的?”王慕辰更加疑惑了汤大郎看着那艘船远去,然后才对王慕辰说:“我从小和江家兄妹一起长大,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江家兄妹其实长的很像。” 江翠柳和江翠能长的很像,这一点,王慕辰也是知道的,不光知道,王慕辰还晓得,翠柳有时候换上男装,王慕辰还会错以为这是江翠能。 “我知道他们长的很像。”王慕辰只说了这句,汤大郎笑了:“你忘了,今年我们去陈家吃酒,还是远远地看见了一眼江翠能?” 那时候王慕辰和汤大郎并没和翠能坐同一桌,毕竟,都知道江家和王家的纷争,谁也不会把他们两家放到一桌,到时候出事了,那不是主人家的罪过。 王慕辰仔细回忆,确实见过,汤大郎已经沉声道:“那时候那个江翠能,和方才那个江翠能,气度完全不同。这个江翠能,似乎更像是江翠柳,那样杀伐果断。而我们在酒席上见过的江翠能,更像我小时候见过的江翠能,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这?王慕辰这么一想,不由拍了下桌子:“你想的,太奇怪了,若是这个江翠能,其实是翠柳假装,那为何这么多年,广州城没人认出来?况且,我们刚来的时候,不也曾听说过,说这个江翠能,和那个牙行里的邱竹叶,来往甚密,甚至有人传说哦,他们二人是情人。难道两个女子,还能有什么皂丝麻线?” “《怜香伴》这出戏,你听说过没有?”汤大郎冷冷问了一句,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了:“你若这样说,是在羞辱我。” 毕竟江翠柳曾经做了王慕辰六年的妻子,若是有这样的癖好,那王慕辰作为丈夫不会不知道,汤大郎这样的猜测,也是在羞辱王慕辰这个做丈夫的。 汤大郎一时没有想到这点,见王慕辰神色变了,汤大郎急忙道:“是我的不是,不该这样说,我的罪过,我的罪过。”说着汤大郎就给王慕辰行礼赔不是。 “况且,翠柳虽说是个不一样的女人,可她终究也是女人,这么些年她在庵中足不出户,每年只有过年时候才会回去江家一趟,其实她,也是个好女人。”王慕辰此刻是真的感慨了,汤大郎只是在肚内笑了笑,王慕辰到这会儿心中还想着别的呢,着实可笑,谁知道这女子,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不过,既然王慕辰会发怒,那就慢慢地,慢慢地等,等着看这个江翠能,是不是真的江翠能。 翠柳在他们猜测时候,已经随着船往外码头行去,这些年这条水道翠柳走的熟极了,夜里除了能遇到画舫,还能遇到河巡防的船。遇到画舫就总有画舫里的姑娘对翠柳打招呼,要江大爷上船来,翠柳都装作看不见,让伙计们送上二十个鹰洋,要姑娘们拿去买杯茶吃。 而姑娘们也送些茶食下来,剥了壳的鸡蛋啊,新到的水果啊,有次还有人送了榴莲下来,倒让伙计们避之不及。翠柳却十分欢喜,夏天青常常说翠柳,每回遇到画舫就二十个鹰洋,倒是怪大方的。翠柳听了也就听了,不会把夏天青的话放在心上。 遇到河巡防的船呢,就更简单些,把画舫送上的茶食再送给他们,或者加上几个鹰洋,衙役们也感到欢喜,这样一路行过去,到了第二天早晨,就到了外码头,竹叶虽然还有一艘船,但在岸上也买了所宅子,平常,竹叶就住在宅子里,很少会往船上去。 翠柳的船到了外码头,停在竹叶的那艘船旁边,刚停稳船上的窗户就开了。一个女子探头出来:“江大爷,怎么又是你啊。” “不是我还是谁?”翠柳招呼着这女子,让她把后舱门打开,好把这些箱子吊上去。女子已经打开后舱门,打着哈欠看着这一口又一口箱子吊上来:“我以为,会是苏老爷来呢。” “你会会都是这样的话,我才不信你呢!”翠柳说着就拉着一口箱子,顺势爬上了船,女子跺着脚叫着:“你啊,你啊,你简直是……” “吵什么吵?”翠柳第一回来的时候见得那个通事已经走出来,翠柳后来才晓得这通事姓邱,是竹叶认的弟弟,名唤邱亮,这船上的人调皮,都喊他邱不良。这邱亮也是个好脾气的,任由这船上的人这样喊着,这会儿见到翠柳,邱亮急忙行礼:“原来是江爷,姐姐这些时日都在宅子里,说以后这船上,来的越来越少了。” “那我就去宅子里就见她。”翠柳也知道竹叶似乎隐约有想隐退的心,不是因为银子赚够了,而是去年十月,京城中来了一封信,说那个人,因为一场大病在京城没了。竹叶看完信,什么都没说,只是烧了那封信,此后就更沉静了。 翠柳不晓得竹叶的心中,对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但是翠柳知道,那个人在竹叶心中,必定是与众不同的,也必定是,和老苏不一样的。至于自己,翠柳理不清楚自己在竹叶心中的地位,只是一味告诉自己,千万不能给哥哥沾了什么相思债,这样是对不起嫂嫂的。 翠柳到了竹叶的宅子,丫鬟们说竹叶还没起床,这也是常事,竹叶现在的宅子,修饰的十分漂亮,厅上摆放了大幅的潮绣屏风,这和苏州那边的绣法又不一样,每次来,若不能直接见到竹叶,翠柳都会研究潮绣屏风,看看这潮绣,和苏绣,有什么不同,和自己小时候曾经玩耍着学过的技法,又有什么不一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每回来,都会好好地看看这屏风,似乎我比这屏风,更值得多看一眼。”竹叶的声音传来,翠柳转身,见竹叶着穿了件夏日的单衫,发上只插了一只白玉簪,整个人十分素净,一点都没有那种风尘气,翠柳不由笑了:“是啊,我每次来,都在想这是谁绣的,绣的这样好。” “我绣的!”竹叶笑盈盈地说着,翠柳看向竹叶,明显地不相信,竹叶已经笑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不是我绣的,我在画舫上,学的吹拉弹唱,学的是如何妩媚男子,这样的技法,我学不到,也不会有人教。” “姐姐现在,已经不在画舫上了。”翠柳说着就给竹叶倒茶,竹叶端了茶,笑着看着翠柳:“你啊,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呢?” “姐姐为什么说我运气好?”翠柳十分惊讶今日竹叶的话,竹叶已经喝着茶:“我打算退隐了,我手上的牙行,你是晓得是,是笔大数目,按说呢,我该分给老夏和老苏,但是呢,我想全都给你。” 给自己?翠柳吃惊地瞪着竹叶,为什么会给自己?这,说不通啊,要说情分,竹叶和夏天青,老苏他们的情分其实还要更浓一些,要说别的,翠柳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类拔萃,要竹叶能看上自己的地方。 “怎么,你不敢拿?”竹叶挑眉看着翠柳,翠柳摇头,怎么会不敢拿呢?这东西,谁嫌烫手,可是,这和竹叶说过的,要给姐妹们谋一份,永远不会受人胁迫的产业不一样啊。 “给了老夏,给了老苏,初时还好,但日子久了,他们必定就会忘记一些东西,但给了你,你就不同了,你晓得我们做女人的苦,你也知道,女人在这个世上,行走艰难。”竹叶淡淡的说着,但这几句话听在翠柳耳中,却像惊雷一样,晓得做女人的苦,知道女人在这个世上,行走艰难。 翠柳下意识地看着竹叶,竹叶伸手摸一下翠柳的脸:“怎么就说这么两句,你就脸红了?” “我,我不是,姐姐,我……”翠柳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想要解释,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解释。竹叶笑了:“我晓得你是个什么人,江大爷是个正经人,家里已经有了妻子,自然不能在外面胡作非为,这一点,我知道。” 原来是这样,翠柳急忙擦掉自己额头上的汗,方才还以为,还以为,竹叶说的是,她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对竹叶,翠柳觉得自己不用太担心,就算竹叶知道自己个女人,那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翠柳担心的另外两个人,特别是夏天青,翠柳永远也不会忘记,夏天青和自己初次见面时候说的那些话,以及,平日里相处,夏天青对女子出外抛头露面,也是不以为然的。 “我把这些都交给了你,我就要雇一艘大船,我想去看看,看看那些不让女人去的地方,都是些什么地方。”竹叶的语气很平静,外洋的船是不允许女人上船的,至于原因呢,多种多样。但不外就是觉得,女人上船晦气。这让翠柳十分惊讶,既然女人上船晦气,那为什么画舫之中,到处都是女子,画舫之中,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为何画舫没有出事? 但翠柳第一次问出的时候,那些外洋的客商都一脸震惊,说画舫和外洋的船是不一样的。这让翠柳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翠柳看着竹叶:“那,他们若是不许你上船?” “我是出银子的人,我要上船,谁敢阻拦?”竹叶含笑说着,但这笑容之中,又带了一点隐约的,谁敢不听从,就把谁扔进海里的味道。所以翠柳只能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我晓得你是个好人。”竹叶瞧着翠柳,又来了这么一句,今日的竹叶和平常完全不一样,甚至于翠柳觉得,她在交代后事。于是翠柳冲口而出:“不要!” “什么不要!”竹叶疑惑地问,翠柳已经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死,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 去死?为了一个男人?竹叶猛地想起,翠柳到底是在想什么,于是竹叶放声大笑:“你以为我是想要去寻死,不,不,我不是这样想的,这海上,阉人去的,男人去的,连女匪首都去的,为什么只有我们这样的人,去不得?” 阉人,男人,翠柳都知道是谁,但这女匪首,又是谁?竹叶见翠柳一脸懵懂,笑着说:“自然,这样的人,你是不晓得的,其实我之前也是听说过,后来我才知道,确实有那么一个女匪首,就在离这里,船行两昼夜的地方,外洋客商惧怕她,并不敢经过她的地方。” 女匪首?果真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多姿多彩的,连女匪首都有,翠柳的眼睛眨了又眨,竹叶含笑:“自然,我这艘船,是这位女匪首的。” 既然头目都是女的,那当然也会让女人上船,翠柳吓得紧紧拉住竹叶的胳膊:“你不会进去入伙吧?” “我不会,我只是想去看看,看看这个世上,不许女人看的,到底是什么?”竹叶的声音中,透着迷茫。翠柳长叹一声,往常见过了竹叶,翠柳都会觉得十分高兴,觉得自己又有了许多见识,但今日见过了竹叶,翠柳并没有多么开心,只是有些郁闷地往广州回去。 回去还是行船,星夜行船,若有兴致,就该来上一点小酒,看看这江上的月亮,然后吟上几句诗词。可是现在的翠柳完全没有这样的兴致,况且诗人所吟诵的,多是长江,哪里吟诵了这珠江。翠柳躺在船头,突然船身撞上了什么东西,接着是伙计们的声音:“哎呀,怎么偏偏就撞上了这画舫。” 平常若撞上画舫也是很常见的,但是今日,翠柳没什么兴致,于是翠柳压低声音:“赶紧送上银子,我们回去。” “哎呀,江大爷,您怎么总不肯上画舫。”姑娘们的笑声传来,接着就是个男子的声音:“原来是江兄,何不请上了一叙。” 这人说的,并不是官话,也不是本地乡谈,而着着实实,是翠柳熟悉的,从小听到大的,家乡的话。翠柳深吸一口气,怎么会这样巧,偏生就遇到汤大郎。 但既然人家都这样叫了,翠柳也只有站起身,看着站在画舫上的汤大郎,汤大郎一手端着一个酒杯,怀中拥着一个姑娘,看起来是风流倜傥的样子,翠柳却在心中嘀咕一句,也不晓得他家中娘子,知道自己男人这样,会怎样想,还是以为,这不过是男人们的逢场作戏? 刚想完这是男人们的逢场作戏,就看见画舫中又钻出一个人来,这个人翠柳更熟悉,是王慕辰,王慕辰喝的比汤大郎喝的似乎还要多些,看见翠柳就笑了:“翠能,啊,不,舅兄,来来,我们来喝一杯。” 天啊,这个男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看着王慕辰的丑态,翠柳庆幸自己已经和他没有瓜葛,但再想一想,这男人竟然是自己女儿的爹,翠柳就觉得心中很呕。但翠柳还是对王慕辰道:“你家中也有妻子,怎么,你在这里做这样事,就不怕家中妻子知道吗?” 汤大郎放声大笑:“江大爷,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怎么,你这会儿又装什么正经人?” “我怎么不是正经人?”翠柳觉得今日确实是太过倒霉,为什么会遇到这群人,就该早早走了,而不是撞上了画舫。 说话时候,画舫里的妈妈也走出来:“江大爷,您就赏脸上来,我们啊,绝不收您的银子,毕竟这几年,您的打赏,我们也收的多了。” 说着这妈妈就要做出一副跳上船拉翠柳的样子来,翠柳觉得,今儿这事儿,定是王慕辰和汤大郎搞得鬼,于是翠柳吩咐伙计:“拿三十个鹰洋给妈妈,让姑娘们买杯茶吃,好好地醒醒酒,至于这船,我就不上了。” 说完翠柳就直接进了船舱,外面还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翠柳用手捂住耳朵,今儿真是什么都不顺。汤大郎看着翠柳走进船舱,把杯中酒喝下,捏了捏怀中女子的下巴:“怎么,你们在这这么多年,就没让这位江大爷,上过你们的船?” “这江大爷是,是这广州城里第一个正经人。”姑娘在那嘻嘻哈哈笑着,而伙计已经拿了鹰洋上来,姑娘已经笑了:“多亏这位爷多说一句话,我们今儿啊,多了几两银子。” “是啊,多亏我多说了几句话!”汤大郎伸手捏一下姑娘的脸,姑娘嘻嘻哈哈在笑,而汤大郎的眼,却一直没有离开那艘小船,江翠柳,还是江翠能,这着实太又意思了,十分有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画舫上的丝竹声又响起,翠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汤大郎的眼神,着实很奇怪,似乎他想知道什么,他想知道什么?是自己的身份吗?是自己其实并不是江翠能,而是江翠柳吗?翠柳的手不由握紧,若是汤大郎真的瞧出自己的破绽?不,不,自己不能让他瞧出破绽,也不会让他瞧出破绽,自己是江翠能,现在就是江翠能,谁也不能找出任何破绽。 翠柳翻身,丝竹声离的越来越远,不管怎样,以后就和汤大郎他们离的远些,不要再和这个人打交道。或者说,现在还不是和汤大郎打交道的好时机。 画舫上,王慕辰推开坐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扯一下汤大郎的袖子:“怎么,你还在想,想什么呢?” “你不觉得,这里面的事,太奇怪了?”汤大郎瞧着王慕辰,问出的还是这句,王慕辰已经笑了:“什么奇怪?大郎,就算这里面有奇怪的事情,你要晓得,不管是……” “你还是对江氏,留有余情。”汤大郎不客气地说,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了,翠柳和他,毕竟是六年的夫妻,而且,翠柳也……或者说,不是陈氏有什么不好,也不是那个小妾有什么不妙,而是当柔顺的女子见得多了,王慕辰就想起翠柳来。翠柳没那么柔顺,江家多才的女儿,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会柔顺呢?翠柳也没那么顺从,翠柳她,看起来像是全身都是毛病,却让王慕辰念念不忘,特别是这一两年来,和陈氏生了儿子,就越发觉得陈氏和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也是言语乏味。 “我,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嫣儿她,她……”王慕辰的话说的结结巴巴,而在一边的张掌柜已经凑过来:“你们说什么?什么余情?王大爷啊,我和你说,只要做好了这些事情,那是会大发财的,发了财,什么样的女人都会跪着来求你的!” “是啊!”汤大郎伸手按住王慕辰的肩膀,语气似乎带有几分调侃:“到时候,你给嫣儿好好地出一份嫁妆,江氏走投无路,你安置她一家子,她还不是你的。” 翠柳走投无路?不,以王慕辰对翠柳的了解,翠柳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求到王慕辰头上,可是,万一呢?毕竟翠柳可是娇生惯养,从没有受过什么苦。若翠柳真的求到自己头上,那,那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王慕辰想着,就又喝完了一杯酒,对张掌柜笑着道:“是啊,我一时想的多了,江家就是我的仇人,就是拦在这里不许我发财的人家,我还顾忌什么呢?” “好!”张掌柜大笑出声,又喝干了一杯酒,汤大郎松了一口气,他担心的,就是王慕辰对翠柳会不会余情未了,毕竟这男人,心中在想什么,汤大郎自己也清楚。 这一晚,翠柳并没有睡好,尽管那些丝竹声,欢笑声,在下半夜就渐渐消失,但翠柳还是辗转难眠。而当第二天船停在珠江边的码头,翠柳走下船的时候,老苏首先吓了一跳:“江兄弟,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是一夜都没睡好吗?” 怎么会是老苏来迎接自己?翠柳看了看老苏,老苏见翠柳打量自己,晓得自己这会儿有些急切了,但老苏还是咳嗽一声:“我这不是,正好走到这边了。” “都已经走到这边了,还不敢跳上船,往外码头去?”翠柳嘲笑一句,老苏的脸顿时红了:“我,我,我……” “竹叶打算把这边的生意都交给我,然后,就离开这里。”翠柳见老苏一脸焦急,索性直接说出口,老苏的神色顿时变了:“交给你,为什么?按说,江兄弟,我不是说对你有什么不满,而是说,这件事,怎么透着奇怪呢。竹叶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她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算要去外洋,可是外洋的船只,都不让女人上船的。” “所以竹叶自己有办法啊!”翠柳停下脚步看着老苏,老苏收脚不住,差点撞在翠柳身上,看着翠柳的神色,老苏伸手摸了摸鼻子:“江兄弟,我晓得,我长的没你好,说话也不如你好听,所以竹叶不喜欢我,我认了。可是我对竹叶,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很稀罕吗?”翠柳反问,老苏啊了一声,翠柳缓缓地道:“是,一片真心在花街柳巷,是很稀罕,可是竹叶要的,从来不止是一片真心。老苏,竹叶要什么,你知道吗?” 这一点,老苏是真的不知道,女人家要的,在老苏看来,不外就是些金银珠宝,名分,荣华富贵。再多就是加上一片真心。这些,老苏都可以给,但这些,老苏也晓得,竹叶不稀罕。正是因为老苏知道竹叶不稀罕,老苏才不晓得,到底要给竹叶什么? “竹叶要的,从来都只是,被当做一个人看待。”翠柳盯着老苏,缓缓说出这句。 被当做一个人看待?老苏更是疑惑了:“江兄弟,我从来都没有,没有不把竹叶当做人来看待啊!” “这是你想的,而不是竹叶想的。”说话时候,夏家货栈已经到了,翠柳快步走进夏家货栈,留老苏一个人站在街上,在那喃喃自语。翠柳走进货栈里面,取了伙计倒的凉茶,一口气喝下去两杯,似乎才能浇熄心头突然窜上来的火气。 天下的男人,似乎都是这样,给女人一堆女人不想要的东西,还觉得自己已经竭尽全力。王慕辰如此,老苏如此,只怕夏天青也同样如此。翠柳说着就要伸手,和伙计要第三杯凉茶,伙计已经苦了脸:“江大爷,您今儿是怎么了,这凉茶喝多了,要多登东。您这是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就是,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倒是老苏,在外面嘀嘀咕咕,也不怕这大太阳晒。”夏天青从里面走出来,往外瞧了一眼就说翠柳,现在见到一个男人,翠柳就火气上来,特别是夏天青,翠柳很想把手中的杯子就砸在他头上,但翠柳忍住了,只说了句:“是,都是我自己的火气。” 瞧瞧,这会儿还在气恼呢?夏天青实在不晓得翠柳的脾气从哪儿来的,笑着问伙计:“今儿,谁惹翠能了?” “没有啊,我们都没有惹他。”伙计表示冤枉,这会儿老苏也从外面进来,夏天青急忙亲自给老苏倒了碗凉茶:“你和翠能说什么呢,惹的翠能进来,连喝好几碗凉茶!” “我,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说的,他说,我根本不知道竹叶要的是什么,竹叶要的,是我要把她当一个人看,你听听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不把竹叶当人看了?”老苏也接过凉茶,一口气喝完,就对夏天青喊冤。 夏天青点头:“是啊,你对竹叶的心,我们都看见了,这翠能今儿是怎么回事,竟然莫名其妙地说这句。” 夏天青和老苏在那说的话,翠柳全都听到了,翠柳很想卷起袖子,和他们说个清楚,但想了想,翠柳还是忍住了,只是这手中的账本,怎么都看不下去,连上面的数目字,都显得那么碍眼。竹叶可以,可以想着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那为什么江翠柳不可以,不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只能穿着一件男装,顶了哥哥的名字,还时刻担心,担心自己的装扮被人看出来,这样战战兢兢? 这世间,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完?翠柳长叹了一声,夏天青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知道老苏对竹叶的心,就不该这样说。” 这是进来责备自己了?翠柳没有说话,拿了笔在那一个个飞快地计算,计算着这些账、哎呀一声,翠柳发现自己写错了数目字,急忙要改,夏天青已经把账本从翠柳手中抽走:“你不要算了,你这会儿心乱如麻。你若真是喜欢竹叶,只是碍于……那竹叶也可以做两头大!”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这样自以为是地,决定了女人的生死?”翠柳卷起袖子,就要摆出一副和夏天青吵架的姿势来,夏天青看着翠柳:“什么叫你们男人,难道你不是男人?再说了,女人三从四德,竹叶没有父亲,没有丈夫,那现在你既然对她动了心,男子家三妻四妾也是应当的,竹叶对你,想来也是与众不同,不然也不会决定把这些牙行全都交给你。你何不给她一个名分?” 简直是越说越离谱。翠柳的脸都涨红了:“原来你就是这样看竹叶的,你依旧把竹叶只当做一个女人,而不是当做一个伙伴?当做一个和你一样的。可以商量事情的人?”翠柳的大吼是夏天青没有想到的,他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你若觉得不愿意,那就不愿意,为什么还……” 夏天青说着就停下说话,他看见两行泪从翠柳眼中落下,认识这么多年来,夏天青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翠柳的脾气,知道翠柳聪明能干,知道翠柳不怕艰难险阻,但是夏天青从来不晓得,翠柳会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翠能,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你怎么就哭了?”夏天青有些惶恐的声音传来,翠柳才回神过来,现在自己还是穿着男人的衣衫,顶着男人的名头。 于是翠柳深深地吸气呼气,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想要让自己不再被愤怒包围。想要不再让自己,觉得全天下的女子,这样活着,实在太辛苦了。但翠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说:“你不要再说了,这样说,让竹叶做什么两头大,找一个归宿,从来不是她的想法。” 也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有多少女子,被圈在这个找个好归宿的话中,就这样了次一生,那是一生啊,人的一生。夏天青看着翠柳脸上的泪,似乎明白了什么,长叹了一声:“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不是你自以为是,而是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给,给女子多少活路。竹叶能挣出一条活路来,是多么难得。”翠柳的声音都颤抖了,她伸手擦掉脸上的泪,对夏天青努力露出一个笑:“对不住,我不该这样想的,我就该,就该……” 就该顺着夏天青的话说,然后嘻嘻哈哈地说笑一会儿,也就完了,而不是让那样巨大的愤怒包围住自己,翠柳转身想走出去,夏天青伸手拍住翠柳的肩,翠柳没有回头。 夏天青已经轻声道:“我晓得你敬重竹叶,我也晓得,晓得你,你和竹叶之间,或许并不是那种男女之情,是我说的不是,我就是,就是……” “竹叶是个有侠气的女子,若她愿意陪你演场戏,她自然乐意,但若是真让她做什么两头大,这是亵渎。”翠柳回头,很认真地对夏天青说,夏天青想起前几日和翠柳说的话,夏天青点头:“是啊,竹叶就是这样的人,可笑我认识竹叶已经这么多年,竟然不像你一样明白竹叶。” 因为你是男人,你生来就比女人少了许多束缚,更何况你不知道,不知道竹叶这样出身的女子,在这世间,过的有多么辛苦。但这些话,翠柳并不会对夏天青说出口,只是又要往外走。夏天青轻声道:“老苏他,他或许还不明白。” “老苏是俗人,你我也是俗人,所以我们就在这红尘之中,为了名利争抢努力。但是竹叶她,已经超凡脱俗了。所以,老苏的心,都会白费。”翠柳匆匆说了这么一句,走出门就看见老苏站在那里,翠柳对老苏露出一个笑,就匆匆离开。 老苏没有拦住翠柳,而是走进来对着夏天青说:“原来,这世上,还有真心换不到真心的。” “因为竹叶不一样,她本就不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子。老苏,我也只有,爱莫能助了。”夏天青的话换回来的,是老苏的长声叹息。竹叶她,真的要离去了,而她离去之时,她所有的一切,都会交给翠柳,翠柳走到行会门口,看着高大的行会门楣,第一次进到这行会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翠柳就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人一样,而现在,翠柳已经出入行会不知道多少次了,行会的风风雨雨,都在这中间,翠柳跨过门槛,吴事忙迎面走来,瞧见翠柳他就笑了:“江大爷,你来的正好,这里有单生意,那些通事全都在忙,我还想着出去找人呢。” 吴事忙身为牙人,也粗通一些外文,但这外文的程度每个人都不一样,翠柳也就接过他手上的纸,详细地解释起来,解释了这一笔,还有别的事情,等翠柳在行会里忙完,已经是入夜时候,杂役们都来点上了灯,大厅内灯火通明,灯下只有几个还在算账的牙人。 翠柳伸了个懒腰:“竟然这么晚了。” “每日都这么晚的,江大爷,您要不要在这里用点晚饭再回去?”吴事忙已经整理好了账目,招呼着翠柳,往常夏天青和翠柳没有应酬的时候,翠柳都是会和夏天青一起用晚饭的,但是今日,翠柳并不想回去看见夏天青,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因此翠柳点头:“好啊,早听说行会里面的厨子不错,那我也就在行会里吃一顿。”吴事忙没想到不过是客气两句,翠柳竟然真的答应了,忙让杂役去厨房吩咐一句,今日翠柳在这里用饭,很快杂役就端了四碗菜过来,接着又是四样点心,还有茶水,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 吴事忙一瞧就笑了:“果真江大爷和别人不一样的,我们要在这,就吃的没那么好了。” 行会是供饭的,每位牙人每顿饭是按照数目来扣,比外面买饭要便宜一些,因此没有成家的牙人都喜欢在行会内吃了晚饭再回去。翠柳拿起筷子就笑了:“这么说,这顿饭的价钱不便宜啊!” “哪能呢,您来这里吃饭,我们求之不得,自然这顿是我请。”吴事忙也拿起筷子,笑嘻嘻地说。 翠柳嗯了一声,也就埋头吃饭,吴事忙吃完了饭,也就喝杯茶和翠柳闲话,翠柳听到怀表那里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拿出怀表瞧瞧,都已经快到时了,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可是翠柳今日,着实不想回去。 翠柳刚转了这个念头,就见吴事忙打了个哈欠,翠柳急忙站起身:“是我的不是,都这会儿了还不走。” “我们有时候谈生意,也会谈到很晚。”吴事忙口中说着,却又打了个哈欠,忙对翠柳道:“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候,见笑见笑。” 吴事忙说着见笑,但那哈欠打的是一个连一个,翠柳已经站起身:“我先走了。” 吴事忙送翠柳出去,翠柳走出数步,回头看时,见行会的灯已经熄灭了,今日,确实是在家在这待的太晚了。翠柳心中想着,就缓步往客栈走去,这一条路很安静,不复白日的热闹,只偶尔有人挑着担子路过,喊几声,卖馄饨。 翠柳走在路上,觉得只有自己的脚步跟着自己,觉得从生下来到现在,竟然都如此孤寂,女子生在这世间,为什么要受如此多的束缚,而受了这么多束缚,还要被人认为,这是女子在享福?不用出来外面打拼。若是女儿家,也能出来外面拼,这天下又是什么样的? 翠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客栈,客栈内人声鼎沸,众人还没各自回房,看到翠柳回来,掌柜的招呼翠柳:“夏大爷在那等您,等了好一会儿。” 夏天青等自己,他为什么要等自己?翠柳口中应着,已经走进夏天青的院门,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盏灯从屋内射出来,什么都看不清楚,翠柳踏上台阶,院子里传来一声咳嗽,接着夏天青的声音响起:“你总算晓得回来了?” 翠柳回身,看见夏天青站在院子里,此时翠柳看的清楚些了,把夏天青看的十分清楚,翠柳不由笑了:“我以为你在屋里呢。” “你过来,我好好地问问你,今儿为什么突然哭,又突然发脾气,还让老苏也吃了挂落。”夏天青对翠柳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翠柳站在那里没有动,而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夏天青。 “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难道我……”夏天青还想再问,就听到翠柳长长地叹气,接着翠柳就说:“你看,你不明白,老苏也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竹叶要的是什么,竹叶从来不想要一个什么归宿,也不想要一个什么落脚的地方,她只是想,被你们当做一个人看,而不是一个脆弱的,只能依附于你们的人。” “这,天下的女子……”夏天青只说到一半,就晓得自己这句话说错了,翠柳也笑了:“是啊,天下的女子,原本都是这样,要依附一个男子,要嫁给他,要顺从他,要夫唱妇随,然后就能得到荣华富贵,子孙满堂。而男子呢,不过是给女子名分,就觉得自己给了女子全部。没有问过,女子到底要的是什么,没有问过,女子是不是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我晓得,你和老苏两个人,是同情竹叶,觉得竹叶身世堪怜,所以才助竹叶一臂之力。从来,你们没有把竹叶,当做一个真正的,真正能和你们商议的,真正能有自己的想法,真正的,能走自己路的人。” 翠柳的话说的夏天青十分狼狈,他的唇张了张,翠柳叹气:“你看,你对我,开初也是不信任的,你也觉得,我不足以让你信任,但很快你觉得你考察过了我,你信任我,所以你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和我商议,只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说到我是一个男人的时候,翠柳的声音有一些些哽咽,如果翠柳不是顶了翠能的名字出来,穿着这身男装,那夏天青,会怎样对待江翠柳?不,夏天青,或许连对竹叶的可怜都没有,他只会觉得江翠柳是伤风败俗的,带着一个男人就跑那么老远来,女子的清白名声,女子的贤良淑德,都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边的云被风吹走,露出半弯月亮,翠柳能看清夏天青的眉眼,看清夏天青的神色。翠柳看着夏天青:“所以,尽管我没有竹叶那么聪明,也没有竹叶那么能干,你还是会信任我,会和我商量所有的事情,因为我是男人。夏……” “我知道了!”夏天青用一种奇怪的语气,打断了翠柳的话,接着夏天青沉默一下:“你先回去歇着吧,或许,是我和老苏错了,但是,但是,” “不要说什么竹叶没有证明,竹叶证明了,她证明了那么多,证明她比男子还要出色,但你们,还是只记得她是一个女子。”翠柳说完就转身,往外面走去。翠柳担心自己再停留一会儿,就会忍不住掉下泪,像白日在货栈时候一样,为天下女子落泪,她们,她们中,必定也有多才多艺,必定也有能言善辩,必定也有才智出色的人,但却被关在宅子中,被关在那里,然后把所有的才华,都交给了那些琐碎的事情。 是世道错了,可是世道错了,也不能,不能改变。翠柳难免会有些沮丧,而这样的沮丧,翠柳不能表现在夏天青面前,不能让他有一丝丝疑心。 夏天青长叹一声,翠柳已经听到了夏天青的叹息,但翠柳没有停下脚步,他不是女子,他也不知道世间女子的苦痛。 夏太太可恶吗?当然可恶,但是她的可恶,不过是因为她在宅院之中,只能攀附于她的丈夫,依靠她的儿子。所以当别的女人生下丈夫的儿子,她只有诅咒,却不能丢弃那个孩子,也不能折磨那个女人,因为有贤良淑德压在那里,捆在那里,要她顺从,不顺从,就是七出。 而她所能想到的报复,是欺压别的女人,欺压不如她的孩子,所以她给夏天青准备了一房媳妇,不管夏天青愿不愿意,也不管那房媳妇,接受不接受,她同意了那就是好的,那就要众人都接受。这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一件事啊!而夏天青,他抱怨夏太太,却又不敢反对那房媳妇,只能拖延,一直拖延。 翠柳并不知道,身后的夏天青一直盯着她看,盯了很久,直到木恩从房里打着哈欠走出来:“大爷,您怎么还不去睡?方才我似乎听到江大爷回来了,他和您说什么了,似乎还和竹叶姑娘有关系。” “木恩,你说,你们家大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夏天青询问木恩,木恩疑惑地看着他:“您做错了什么?您什么都没做错啊,您对江大爷,不是一直都挺好的?” “是啊,可是他说,我没有把竹叶当做一个人看,我在可怜竹叶,怜悯竹叶,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为她做到。”夏天青一五一十地说着,木恩更不懂了:“这,这不会是江大爷因为自己不能和竹叶姑娘在一起,所以就迁怒大爷您。” “胡说,他不是这样的人。木恩,我现在心中很乱,有些乱,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我想,静一静。”夏天青说着就推开门往屋里走。 木恩不由嘀咕一句:“这不是您找我说话吗?怎么会,怎么会又要我不许和您说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翠柳已经回到自己房中,并没有点灯,翠柳只踢了鞋躺在床上,现在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但这会儿眼里却没有眼泪,只有自己责问夏天青的话,责问了他又有什么意思?他还是那个男子,还是不明白女人在这世间,所遇到的一切。甚至还会觉得莫名其妙。 翠柳翻了个身,发现枕头潮湿一片,原来不晓得什么时候,眼泪还是流出来了。哭吧哭吧,今儿就允许你任性一回,等明日,起来后,你就又是江翠能,再也不能哭,再也不能说那些话,夏天青要问起,就说,不过偶尔说多了。要,要一直这样,一直这样,翠柳长叹一声,翻身睡去,但这睡梦之中也不见的安静,有时候是有人说话,有时候是有人跑进自己屋中,掀开自己被子,大叫一声,她是个女人。于是,责骂,各种责骂开始劈头盖脸地来了。 不,女人没有错,为什么女人就不能出来做生意?为什么?翠柳在梦中喊出声,睁开眼,满头都是汗,一双手已经抚摸上翠柳的额头,接着是竹叶温柔的声音:“不要动,你发烧了,刚请了大夫,给你开了药,说要用热手巾给你把汗擦了。” 给自己擦汗,那不是,那不是……翠柳想挣扎起来,竹叶已经凑到翠柳耳边:“不要动,听话,你是谁我早知道了。” 原来,她早知道了,翠柳觉得一阵舒心,又重新躺下,小森已经端着热水进来,竹叶把热水接过来,对小森:“你去外面熬药,还有这热水,我给你们东家擦身,你一个男人,笨手笨脚的。”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小森嗫嚅着说,竹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见过的,可多了,有什么授受不亲的,快出去。” 既然如此,小森也只好出去,竹叶给翠柳用热手巾擦着额头上的汗,又给她解开衣襟,擦着脖子,腋下,口中轻声说着:“你也胆子奇大,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闯来,要不是我偶然撞见你的破绽,这么多年替你掩饰,你啊,还不晓得要遇到什么事情。” “我以为我做的很机密。”翠柳这会儿觉得烧退了些,人也松了些,勉强睁开眼和竹叶说话,竹叶哧地笑了一声:“你们这些大家闺秀,在闺房中看了几本话本子,就以为自己可以闯荡天下,你这是运气也好,偏生就遇到夏天青了,若是遇到别个,只怕到时候把你往画舫上一卖,你啊,也只有跳了珠江了。” “你别吓唬我!”翠柳的话让竹叶又笑了,伸手戳她脑门一下:“你啊,真是没有见识过这世间险恶,药好了,我闻到了。” 果真小森的声音已经响起,接着有人推门进来,竹叶一抬头,见端药进来的是夏天青,竹叶倒笑了:“怎么是你亲自端药进来?今早要不是我进来,还不晓得她发烧呢。” “我就是觉着,我自己都没注意,多亏你了。”夏天青把药碗送过来,竹叶的嘴努了努:“诺,我占着手,你自己喂吧。” 喂药?夏天青还从没服侍过别人,顿时愣在那里,竹叶眨了眨眼:“怎么,你堂堂一个爷,就不能服侍别人喂药?” “不是,我只是,不晓得……”夏天青还想再解释,翠柳已经半坐起身:“不要难为他了,我自己喝吧。” 夏天青这才如蒙大赦,把药碗端给翠柳,竹叶已经哧了一声:“德性,你们男人就不会服侍人,显见得我们女人天生就是服侍别人的。” “竹叶,你今儿怎么就……”夏天青本想说竹叶怎么夹枪带棒的,想起翠柳昨日说的那些话,夏天青转口道:“是我的不是,竹叶你就不要多说了。” 这奇怪了,堂堂夏大爷倒会道歉了。竹叶一双眼看着夏天青,翠柳已经把药喝完,药有些苦,就算翠柳是喝惯了凉茶的,还是觉得这药着实太苦。 竹叶已经送过来一杯糖水:“喝这个漱漱口。” 翠柳用糖水漱口,竹叶这才端过清水:“这会儿再用清水漱口,就甜的苦的全都不在了,然后才好吃点蜜饯,这才叫服侍人。夏大爷,我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只是不得不学。” 夏天青任由竹叶数落,见竹叶把杯子拿过来,也就接了放下。 竹叶见夏天青这样,倒不好再数落了,给翠柳盖好被子,温言道:“大夫说你吃了药,发了汗,很快就会好了,你先睡会儿,别担心,我在这守着呢。” 既然竹叶什么都知道了,翠柳也就安心了,翻身就沉沉睡去,夏天青见竹叶只是给翠柳盖好被子,又在那拿起针线做起来,夏天青不好再坐在这,起身走出去。门外,老苏巴巴地等在那里,见夏天青走出来,老苏就用眼示意,夏天青拍了拍老苏的肩膀,老苏啊,对竹叶是永远没机会了。 “这,真的,竹叶从没有,我从没见竹叶对人这样温柔过。”老苏过了很久才有些不服气地说。 夏天青笑了:“是啊,竹叶从没有对人这样温柔过,因为那个人,不是,不是……”夏天觉得,这其中有些事情,一定是哪里不对,但哪里不对?夏天青也一时想不清楚,木恩已经匆匆地跑过来:“大爷,就是那位姓王的客商,听说江大爷病了,说要过来探病,还说,他和江大爷之间,是亲戚,所以我,我……” 不好阻拦吗?夏天青抬头,就看见王慕辰走过来,尽管头一次见面,但夏天青一见到王慕辰就有些不 第一百一十五章 “岂敢岂敢,在下正是夏某人,请问和江大爷是什么旧识?”夏天青还礼,进而又问,王慕辰不由有些徘徊,若直说呢,不免有些不好,若不直说,那就只有把原先的老亲给说出来,因此王慕辰笑了:“算起来,我们是表亲。” 江太太姓王,算起来也是出自于王家族内,只是江太太娘家那支,早就已经败落了,王家当初求娶翠柳,说的是老亲,却是看在江家的财势上。 这表亲一说,也算沾边。夏天青嗯了一声,这出门在外,夏天青见的多了,不同姓的同乡就说了表亲,同姓的同乡呢就说出自一族,只是不晓得这王某人,到底是真表亲呢还是假表亲。 竹叶听着外面的说话,把手中针线放下来,对翠柳笑着道:“别装睡了,我晓得你还在听。” 翠柳睁开眼,果真没睡着,不过,怎么这个讨厌的人来?翠柳不由嘀咕一句,竹叶耳朵极灵,听着就笑:“什么讨厌的人。” “我女儿的爹!”哎,要不是有嫣儿,谁愿意和他扯上关系。翠柳心里更不高兴了,竹叶把手中针线放下,笑眯眯地说:“我有法子呢。” 说着竹叶就端起那盆水走出去,难道说要泼王慕辰一身水?可是,夏天青还在外头呢?翠柳想着,就好奇起来,把耳朵竖的高高地听着。 竹叶已经打开门,高声叫着小森,手中那盆水随意一倒,这一倒呢,不偏不倚,就倒在王慕辰身上。王慕辰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竹叶已经把盆往地上一扔,一脸惊慌失色,拿着手中的帕子就要给王慕辰擦着身上的饿水:“对不住对不住,我本是叫伙计过来,顺便倒水,谁知却没想到外面有人。” 说着竹叶还瞟向夏天青:“夏大爷您也真是,您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外面有人?” 见竹叶泼了王慕辰一身水,夏天青就晓得,只怕是里面那位让人泼的,这样看来,这人是江家不喜欢见到的。因此夏天青故意道:“我也不晓得,我以为你会喊一声。” “我喊了!”竹叶说的理直气壮,面对王慕辰时候,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对不住对不住,这实在是,我没瞧见您,才泼了您一身水,要不,到屋里去,我让江大爷给您寻身衣衫换换?” 王慕辰从小生长在家乡,还是来到广州才见到这大千世界,等在画舫中见了几个女子的举动,骨头都早酥了,竹叶那可是名噪一时的红阿姑,手段哪是画舫上那些年轻小姑娘能比的?王慕辰只觉得竹叶的笑,是这样勾魂夺魄,只恨不得一个魂灵都跟着她去,听到竹叶这样说,王慕辰急忙道:“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不该你,不怪你。” “真不怪我?”竹叶又眨了眨一双眼睛,王慕辰只觉得竹叶的眼睛十分美丽,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眼睛,王慕辰已经昏头转向:“是,是,不怪你,我看,我看,我还是……” “既然爷不怪我,那爷就请,就请先回去,翠能在床上躺着,也不好出来招呼你。”说着竹叶就这么虚虚一推,王慕辰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被竹叶推着,往外面走去。等王慕辰走了两三步,竹叶这就停下脚步,笑盈盈地:“王大爷,等以后有空再来。” “一定,一定!”王慕辰回头,对竹叶挥手,一脸痴迷。等到王慕辰走远了,竹叶这才转身,面上已经罩满寒霜,老苏在那瞪大眼睛看着竹叶:“竹叶,你……” “我怎么了,不过是旧日吃饭的本事还没有忘记。”竹叶有些不客气地说着,老苏这才收起惊讶:“是,是,是你旧日吃饭的本事。” 但说完这句,老苏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什么叫,旧日吃饭的本事,这不是揭短吗?而且揭短还揭的那么不好听。竹叶冷笑一声:“夏大爷,苏老爷,你们都回吧。翠能这里,我招呼就好。” 说完竹叶就一阵风似的,飘进了屋里,夏天青拍一下老苏的肩膀:“别看了。” “她的眼中没有我!”老苏就跟哭出来似的,夏天青点头:“你的眼中也没有她。” 这怎么说话的?老苏要做出一副和夏天青拼命的样子,夏天青叹气:“昨儿翠能说的话,方才竹叶这样做,我才意识到,为何竹叶她,眼中只有翠能一个人,因为只有翠能,只有翠能,把竹叶当做了一个人看。” 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夏天青觉得自己十分郁闷,拉着感到挫败的老苏离开,木恩一脸莫测,什么当做真正的人来看,自己家大爷,平素对邱姑娘,也是很敬重啊。 竹叶进了屋,把门关上,就忍不住笑出声,翠柳在枕上也不停地笑。竹叶拍手上前:“你是没看到,他这样的人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样的人,也配不上你。” 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翠柳的眼神带上黯然,竹叶拍一下翠柳:“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就想到来这里?” “我叫翠柳,翠能是我的兄长。”翠柳说着就把这些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竹叶,竹叶听的双眼发光:“原来如此,我就说呢,为何你胆子这么大,想不到你家人的胆子也都这么大。” “不过是穷极了,不然谁想到这个法子。”翠柳悠悠地说,竹叶笑了笑:“什么穷极了,你们啊,是真的没见过穷人。” 是,江家再落魄,也有房子住,有下人伺候,身上有衣服穿,口中有吃的。而竹叶曾见过的穷人,那是真正的无立锥之地。翠柳安抚地拍了拍竹叶的手,竹叶已经笑了:“不说这个了,说这个都没意思,我呢,这样一来,只怕还能保住你的身份,不被揭穿半年一年,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不用本来面目见人吧?” “我啊,想和姐姐你一样,也用本来面目,在这城内做生意呢。”这是翠柳在见到竹叶之后,就萌生的一个念头,现在,翠柳觉得这个念头,已经很久很久,久的需要自己说出口了。竹叶不由轻叹一声:“你要知道,用本来面目在这城内做生意,会很辛苦。” “我知道!”翠柳看着竹叶,语气平静却很坚定,竹叶给翠柳盖好被子:“好了,你先歇着,等吃完晚饭的药,明儿啊,就好了。” 翠柳乖巧地把眼睛闭上,竹叶看着翠柳的睡容,世间的际遇,真是想都想不到,邱竹叶没想到世上竟然真有一个江翠柳,就这么莽撞地,穿了男子的衣衫,顶了男子的名声,然后前来广州,用勇气,还有那么一点点运气,在这广州城站住了脚。只是,她以后要走的路还长,毕竟,用本来面目在这城内做生意,所招来的,是那浓的,化都化不开的恶意。 王慕辰一身湿漉漉地回到客栈,正在那换衣衫时候汤大郎走进来:“我听说你今儿一身湿漉漉地回来,怎么,跌进珠江了?” “你就想我一点好的。”王慕辰不满地说,接着就满是憧憬地:“我不是去看江翠能的病吗?然后在他那儿,看到一个仙女了,真的是仙女,仙女还推了我一把,你看,那么多的人站在那,只有我被她泼到,这是不是有,我们有缘?” 仙女?汤大郎先是皱眉:“没想到这江翠能不是好人,竟然还藏了个女人。”接着汤大郎就笑了:“傻子,你是被人骗了,还有缘,她是专门为江翠能出气,泼的你一身,这水啊,只怕还是江翠能的洗脚水。你也不嫌肮脏。” 是吗?是江翠能的洗脚水?但是为什么还能闻到水中的脂粉味?王慕辰不满地瞪汤大郎一眼:“随便你怎么说,江翠能真的好艳福,家里的媳妇在那安心为他侍奉婆婆,这里还有个如花一样的女子,我真是,我也想有这样的仙女。” “我想,那个女子一定是邱竹叶,你想她什么出身,画舫里的红阿姑,那些手段不足为奇。”汤大郎说着就道:“明日,我们再去看看江翠能,我就不信了,那个邱竹叶,还能给我们两人,一人泼一盆水?” 这么说,明日就能见到那个仙女了?王慕辰呵呵一笑,汤大郎不由瞪他一眼,被女色所迷,算什么英雄? 翠柳和竹叶说了一天一夜的话,又吃了药,第二天早上起来,烧也不发了,人也出了汗,就在翠柳在竹叶帮忙下洗澡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翠柳听着这说话声有些耳熟,再一细听,不由笑了:“怎么又是他们?” “谁?”竹叶并没听出王慕辰的声音,翠柳哦了一声:“就是,嫣儿的爹。”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怎么又来了,怎么昨日那水,还没泼够?”竹叶不解地问,而翠柳的手却轻轻地敲着浴桶的边缘,接着翠柳就想起那天汤大郎的眼神,汤大郎的眼神中,似乎写着不信。汤大郎要比王慕辰要阴险一些,如果说王慕辰勉强还能和他打交道,那汤大郎,翠柳是不想和他见面的。 翠柳想了想,凑到竹叶耳边说了几句,竹叶皱眉:“他们真能认出来?” “你想,连姐姐你都说,若不是你在一边帮我掩饰,那别人只怕早就看出我的破绽,更何况这个汤大郎,和我从小就认识,而王慕辰,我们做了六年夫妻。”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人,总是能认出一些不一样的,还有夫妻之间,总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私密事情。 竹叶已经了然,对翠柳调皮一笑,伸手就在浴桶里搅了搅,接着就抛出一声娇笑来。翠柳还想问竹叶这是为什么,突然明白,不由也噗嗤一声笑出。 王慕辰正在和小森说话,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竹叶的娇笑,接着是翠柳的笑声,他们都是风月场上走惯了的人,立即就晓得里面在做什么,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而汤大郎的眉头皱的更紧,这人,到底是真的江翠能,还是假的江翠能? 小森浑然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上前敲门:“东家,这里有人要来探病。” 翠柳和竹叶对视一眼,竹叶已经喊道:“晓得了,让他们略等一等,翠能,你不要调皮。”后面半句,却已经转为娇喘,王慕辰的脸色顿时黑了,小森还什么都不懂,只对王慕辰道:“王大爷,您瞧,您就先在这略等一等。” “我,我……”王慕辰咬牙切齿,抬头就看见老苏和夏天青走过来,这两天王慕辰也晓得老苏和夏天青的地位,于是先上前打招呼:“二位这是过来探望江兄弟的?” “是,我是来探望。”夏天青罢了,老苏只觉得口中无比酸涩,竹叶对江翠能,确实是不一样的,不介意他有妻子,也不介意他,他不给名分。这么多年,老苏把竹叶当做仙女一样看待,都不敢多动竹叶一手指头,但是竹叶呢,就这样大白天的,就,就…… 老苏还在想着,房门开了,翠柳的发梢还在滴水,脸色微红,这完全坐实了方才里面在做什么,老苏更觉苦涩,而翠柳故意把没有扣好的纽子扣好,对外面的众人行礼:“抱歉抱歉,方才我,我不过是退了烧,就想着洗个澡,谁知你们竟然都来了,快请进。” 王慕辰见翠柳这样,心中想着这果真是江翠能,而汤大郎却往翠柳身上打量,翠柳真是觉得汤大郎的眼神讨厌极了,但翠柳还是对汤大郎微笑:“汤兄好久不见,这来到广州,和家乡完全不一样,可还习惯。” “自然是习惯的!”汤大郎口中答应着,就迈进屋里,这屋子并不大,里面还放了个屏风,屏风后面就是浴桶,这会儿那屏风也溅了水,地上还汪着水迹,似乎方才发生了什么很激烈的事情。竹叶已经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她今日没有着妆,唇红齿白,一双眼睛还是乌溜溜的,是个怎么打扮都好看的美人。 况且这会儿竹叶的夏衫下摆,还有水迹,手腕上的银镯在那晃晃悠悠,这情形,看在老苏眼中,老苏只觉得自己苦的不能再苦,老苏看着竹叶,嗓子都哑了:“竹叶,你,你……” “我怎么了?”竹叶一开口,声音都是慵懒的,这声音,更加让人觉得,竹叶方才在这屋内做了点什么,而竹叶已经一只手搭在翠柳的肩膀上,对翠柳道:“我先回去了,等我走的时候,再来探你,你可要注意身子。” 说着,竹叶还伸出涂了蔻丹的手指,往翠柳脸上戳了下,翠柳伸手拍一下竹叶的手,看在老苏眼中两人这是无比亲热,着实很碍老苏的眼。 竹叶站直了,对众人微笑,也就飘然而去。老苏瞪着翠柳:“你,你不去送送她?” “送,自然要送,竹叶已经择定了日子,半个月后就动身,这会儿,她是要往行会去,至于那些要给我的东西,竹叶也已经说好了。”老苏话语中的愤怒,翠柳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但是感情这个事情,并不是老苏喜欢,竹叶就一定会嫁给他,倒不如直接断了老苏的念想才好。 而翠柳的轻描淡写,让老苏更加愤怒,他站起身,冲到翠柳面前:“你就不肯给她一个名分吗?” “名分?你觉得,竹叶在乎吗?”翠柳仰头看着老苏,只是这一句话,老苏就泄气了,而王慕辰已经在一边帮腔:“名分自然要紧,你想想,这样的女子……” “名分是要紧的?王大爷,那你当初在外面养外室,人都已经怀上了,这才要人跟你回去,和我妹妹要一个名分,那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是你始乱在先,凭什么逼我妹妹给她名分?” 翠柳冷冷地说出这句,王慕辰顿时被噎在那里,接着翠柳又淡淡地道:“况且,有了名分又有什么?那位有了名分,还不是被你丢弃,住在别院之中,王大爷,别人说名分是要紧的也就罢了,你在我面前说名分是要紧的,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那些都是王家的家事,江兄你也不要说了,况且我记得你素来都是温和宽厚的性子,怎么这么多年不见,就变的伶牙俐齿起来,这要没人说,我还以为,面前坐着的是令妹呢。”汤大郎在那含笑说着,而夏天青已经把老苏拉了坐下,在老苏耳边低语几句,老苏这才忍了气,看着翠柳。 翠柳又笑了:“汤大爷,我们两个有多久没见面了?七年还是八年,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家父的葬礼上,家父去世,也快八年了。八年时间,就算那时候生了个孩子出来,也该开蒙了,怎么汤大爷就认为,我就该永远不变,永远要被汤大爷你,拿了手中的瓦片,换了我手中的糖去吃?” 这句话一说出来,汤大郎脸色都变了,这是汤大郎小的时候,和翠能的一个秘密,汤大郎那时候总是骗翠能,说自己会变戏法,要翠能把手中的糖给他,他用瓦片来换,然后瓦片会变成糖。翠能是个老实人,第一回就被骗了。汤大郎还叮嘱翠能,要翠能不要去告诉别人。 所以汤大郎一直以为,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江翠能和自己,这会儿说出来,不过是侧面证实,面前的人,确实是江翠能。 “那时候我还小,总贪吃别人手中的糖,江兄你还记得这件事!”汤大郎只有硬着头皮承认,翠柳浅笑:“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候你还和我说,不能告诉别人?后来,你还换过两三回,一直到了第四回,我才说,不换了,这是你的戏法,不是我的。” 汤大郎所不知道的是,后面那次换,翠柳看到了,翠柳当场就想跳出来和汤大郎吵一架,但想一想自己的哥哥为人忠厚,只怕反而会劝自己,因此翠柳就在事后找到翠能,说翠能不要这样上当受骗。谁知翠能却说,他知道汤大郎是骗自己,可是自己又不缺糖吃,要他把糖骗走还能哄他一乐,又有什么不可以。 翠柳这才知道哥哥的意思,但是翠柳还是叮嘱翠能,下次不能再这样了,免得汤大郎骗顺了,以后都会骗的越来越多,后来果不其然。只是此时翠柳看着汤大郎,知道他并不晓得那些背后的事情,忍不住又说出来了。 王慕辰不晓得汤大郎和翠能还有这样的往事,见汤大郎闭了口,王慕辰也就道:“既然如此,那就……” 话没说完,木恩急匆匆地进来:“大爷,苏老爷那边着人请您,说竹叶姑娘手中的股,不能交给江大爷。” 翠柳就知道,行会中人一定会兴风作浪,但是最先是苏老爷那边冒出来,也不稀奇。翠柳还没说话,夏天青已经站起身:“列位先请宽坐,我去瞧瞧。” “此事关系重大,又和我有关系,那我自然要去。”翠柳也站起身,夏天青看一眼老苏,这才道:“你不是病没好吗?” “已经不烧了,早起也吃了粥,方才连澡都洗了,已经好了。”翠柳说一句洗了澡的时候,老苏的神色顿时一黑,翠柳又在心中叹气,这个老苏啊,是不知道竹叶心中想什么的,那自然也,也不不会得到竹叶的心了。 汤大郎察言观色,见状就站起身:“既然你们有事,那我和王兄也就告辞。” 夏天青对汤大郎和王慕辰点头,众人也就一起走出来,走出客栈,各自分开。王慕辰已经拉住汤大郎:“我们为什么不去行会看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们去行会?看什么,那不都是有张掌柜安排好了,我们只要能把江翠能给打倒就够了。”汤大郎语气很平静,王慕辰哦了一声,汤大郎已经笑了:“况且,方才的事情你没瞧出来吗?那个苏老爷,对那个邱竹叶,情根深种,可是呢,这邱竹叶却一心只在江翠能身上。” “我瞧出来了,你别说,江翠能的桃花运一直很好。”王慕辰的话换来汤大郎的冷笑:“什么桃花运,我啊,要把它变成催命的符!” 催命符?王慕辰不解了,而汤大郎已经飞快地在计算了,要打倒江翠能,自然就是要让他们那个小小的盟约解散,而现在看来,最重要的是从老苏这里下手,为女人翻脸的兄弟,汤大郎听说的多了,更何况邱竹叶这样出色的女子。想到竹叶的一颦一笑,汤大郎不由拍一下王慕辰的肩:“那邱竹叶,真是个尤物。” “是啊,可惜,可惜!”王慕辰也不晓得自己在可惜什么,只是在说可惜。汤大郎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狠厉,这样的尤物就该放在家中金屋藏娇,而不是到处跑,这个江翠能,真的是暴殄天物! 翠柳,老苏,夏天青三人匆匆往行会赶去,老苏一直没有说话,翠柳晓得老苏为什么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老苏,倒是夏天青在那和翠柳说了几句行会以后的安排,转眼就到了行会,三人径自走到第三进,这个大厅里,现在只有两个人,竹叶和苏老爷分别坐在两头。 看到夏天青等人进来,竹叶淡淡一笑:“苏老爷,这就是你的法子?” “邱竹叶,我晓得你心中在想什么,这个股,不能交给江翠能!”苏老爷十分干脆地说着,而竹叶眼中,还是只有讽刺神色。 夏天青已经坐下来,看着苏老爷,翠柳还是像平常一样,站在夏天青身边,老苏坐在竹叶身边,眼却不断地看着竹叶。 夏天青已经开口:“苏老爷,按照行会的章程,这股,要转让给谁,只要行会中大多数人同意,再加上双方同意就可以。我和老苏,自然不会反对。” “但你和吴真,并不占了大多数!”苏老爷等了三年,才等到邱竹叶退出的机会,自然不会让这些股的转让,那么轻易地交到翠柳手上,因此苏老爷还是继续反对。 “是吗?苏老爷,我们三人所占的行会中的股,已经是大多数了!”竹叶挑眉,苏老爷微笑:“是啊,你们三人占的,原来是大多数,可是这会儿,不是了。” “难道说苏老爷,又多了些别的股,可是就像苏老爷所说,要行会中大多数人都同意。”夏天青还击苏老爷,苏老爷盯着夏天青:“夏大爷可能忘了,我这里,还可以代别人说话。” 说着苏老爷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手印,翠柳伸手拿起那张纸,看了看神色就变了,接着翠柳就对夏天青道:“这纸上说的,是有那么一些占股很少的,自愿让苏老爷代他们说话。” 这就是回避了行会中要转让股,就得大多数人同意的规定。夏天青没有想到,苏老爷还可以这样绕过,而苏老爷看着夏天青:“别人看得起我,要我代他们说话,那我也就不能辜负他们。” “那苏老爷你想怎么做?”夏天青迅速调整,沉声问苏老爷,苏老爷看着夏天青:“很简单,公议,然后,邱竹叶的股,价高者得。” 这入股的银子,每一份都不多,但是这样拍,谁知道最后能卖出个什么价格来,竹叶已经开口:“我不同意!” “邱竹叶,我也是为你好,你要知道,你手上的股,此时何止十万金,而你,就这样轻轻松松三千银子就卖掉了。”苏老爷真是个厚脸皮,而竹叶也看着苏老爷:“我愿意,我视钱财如粪土!” “邱竹叶,你不愿意也要愿意,你要晓得,只要公议,没有人会同意你的话!”苏老爷这会儿是真的露出狰狞笑容了,而夏天青已经道:“好,公议。” “你!”竹叶拍着桌子就要站起身,翠柳急忙上前按住竹叶的肩膀,竹叶的怒气这才消了些,缓缓坐下。 “好,既然都同意公议,那就约个时候,后日吧。”苏老爷说完就站起身,扬长而去。 竹叶已经很多年不发脾气了,但这会儿瞧着苏老爷的背影,竹叶还是忍不住对夏天青道:“你疯了不成,你要知道,他是想……” “我知道!”夏天青打断竹叶的话,接着夏天青就说:“这三年来,我们看起来高歌猛进,但是背后也有苏老爷蛰伏的缘故,若是能趁这次,把苏老爷彻底打下去,那我们才算真正的赢。” “那你可晓得,苏老爷为什么要让翠能家乡的人来到这里,而且还是和翠能有仇的?”竹叶之间问出,夏天青的眼神微微暗淡了下,接着夏天青就点头:“我知道,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他们……” “竹叶,我想,他们既然来了,那我们也只有迎上去!”翠柳似乎模模糊糊,感受到夏天青的意思,因此翠柳阻止竹叶,竹叶长长叹气:“罢了,横竖我要去过清净日子去了,你们这些人,就在红尘中,继续浮沉吧。” “竹叶,你说什么气话呢?”翠柳已经拉住竹叶的手,语气十分亲昵,竹叶也笑了:“是啊,我说的,只是气话,毕竟我们只能正面迎上,苏老爷,真是个狠人。” “不要一口一个苏老爷了!”老苏突然说话,开口却是比气话更气话的,翠柳和竹叶对视一眼,都晓得老苏的火气从哪里来,但是这样的话,翠柳也不能解释,只是淡淡一笑。这笑容看在老苏眼中,似乎火气更大了,他一脚踢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匆匆离去。“老苏,老苏!”夏天青喊了两声,但老苏越走越快了。 竹叶已经笑了:“罢了,这件事,早一点了结更好,不过是我,我最初,做错了。” 竹叶欲言又止,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丝伤感。最初做错了,最初对老苏,竹叶不是没有存了利用的心,而在后来,竹叶慢慢发现,自己的能力,已经足够让自己不去利用老苏,利用别人。但最初错了,就是错了。 “不怪你。”翠柳已经握住竹叶的手,竹叶抬头,对翠柳微笑,翠柳回以笑容,这样的对视,看在夏天青眼中,又是另一种味道,他轻咳一声,竹叶抬头,却没有放开和翠柳交握的双手。 “夏爷,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步,那我们也就顺着他们的想法去做吧。”竹叶淡淡地说,夏天青的眼从翠柳的脸,一直来到翠柳和竹叶交握的手,接着夏天青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 “你说,他们要是误会了?”翠柳有些忐忑不安地问,竹叶只哦了一声,接着看向翠柳:“他们要是误会了,那不是更好?” “不,不,我,我……”翠柳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声音变的嗫嚅,竹叶已经笑了:“你总不会是,喜欢上了夏天青?” “没有没有,我怎会,怎么动这样的念头。”翠柳连声否认,竹叶又是浅笑一声,没有再说话,而翠柳的心,却变的忐忑,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夏天青了吗?什么时候动心的?为什么在看到夏天青的时候,就会,就会,不,不,不要这样想,不要再动心,动心不好,真的一点都不好。自己现在最要紧的,是打赢这场,这场分股的仗。 老苏匆匆走出行会,迎面就和一个人撞上,老苏急忙停下脚步:“对不住!” “原来是苏老爷!”汤大郎含笑说着,老苏抬头,见汤大郎陌生的很,老苏不由皱眉:“你我认识?” “今早才在客栈见过,怎么,苏老爷不记得我了?”汤大郎再次提醒,说到今早,老苏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原来,是他们啊! 而汤大郎笑如春风:“难得遇到,苏老爷,不如我们去喝杯茶?” “不必了!”老苏直接拒绝,汤大郎笑容没有变:“今早和我一起去的那位王大爷,他也仰慕那位邱姑娘,谁知却是江兄的所爱,我们也就,也就不能夺人所爱。” 仰慕?老苏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仰慕竹叶的人很多,老苏知道,但是,这样直白地在老苏面前说出口的,汤大郎还是头一个。 “苏老爷,您神色有些不好,是不是也发烧了?”汤大郎装作不知道老苏为什么气恼,继续询问,老苏要努力才能让自己的怒气不现在脸上,而是看着汤大郎:“不,我并没有,我好好地,我只是,只是……” “那既然如此,就和我去喝一杯!”说着汤大郎就连拉带拽地把老苏拉走,夏天青从行会里面出来,正要招呼老苏,就见老苏被汤大郎拉走了,夏天青不由站在行会门口,看着老苏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也不晓得站了多少时候,翠柳走出来,见夏天青站在门口,有些奇怪地走上前,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这才问夏天青:“你在看什么?” “方才,老苏被人拉走了,我瞧着,那人似乎是那个姓汤的。”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翠柳就哦了一声:“那个姓汤的,最是阴险狡诈,和他爹如出一辙。” “看来,你恨他比恨你那位前妹夫还要多。”夏天青的话让翠柳笑了:“王慕辰,他不过一个软弱无能又贪婪的男人。但是汤大郎,那可不一样,他从小就擅长掩饰,十分阴险。若只有王慕辰一个人来,我并不担心,但是多了一个汤大郎,那问题就麻烦了。” 夏天青一直盯着翠柳的脸,等翠柳说完夏天青才道:“麻烦,有多麻烦?” 翠柳刚想解释又觉得解释给了夏天青,夏天青也听不大明白,因此翠柳就道:“没什么,我想,要尽量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我们的事情,特别是,行会里的股。” “你想怎么做?”夏天青遇事已经习惯和翠柳商量了,翠柳嗯了一声,接着就摇头:“不,我还没想出来,现在离后日还有两天,我们在仔细想想。至于老苏,那就去他住处等吧。” 说完翠柳就往另一边走,夏天青觉得事情还没说完,怎么翠柳就走了,想招呼一声翠柳,但翠柳走的越来越快,到底怎么了?夏天青觉得,事情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而这种自己不知道的变化,让夏天青十分不安。因为,这样事情会脱离自己的掌握,而不是一切尽在掌握。 想要掌握一些事情,实在是太难了。未免,那个被夏太太定下的未婚妻,又浮现在夏天青的心头,这件事,还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这样,这样坐以待毙。做人啊,真是一天都没有安心舒心的日子。夏天青长叹一声,既然翠柳去找老苏了,那夏天青就回货栈,问问这些日子的生意,还有,能动用的银子,毕竟,这件事,只怕需要不少银子。 翠柳匆匆来到老苏的住处,老苏并没住客栈,他也没有买宅子,只是租了一所小小的宅院,前后不过两进,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花草,而老苏服侍的人也不多,一个专门管花草的,一个有时候会跟他出门的小厮,还有就是做饭洗衣衫的婆子。 翠柳来到老苏的宅子,小厮开的门,翠柳就晓得老苏不在家,径自进了厅内,婆子端来茶,翠柳让婆子自己去忙,就在老苏这堂屋里转悠起来。 老苏是个不爱收拾屋子的人,堂屋里面除了各色货物,就没有摆别的,于是那小自鸣钟和漂亮的八音盒摆在了一起,在景德镇定做的瓷器,又和玻璃镜子在一起,而和它们做邻居的,是一些丝绸,另一边用纸包着的,是茶叶。 翠柳顺手拿起一包茶叶,闻了闻,是不错的龙井,不过这样摆法,这龙井也快潮了,香味就全无了。翠柳叫来婆子,让婆子拿来茶具,索性在这里自己烧茶喝。 翠柳这杯茶,从中午烧到了晚上,喝掉了好几泡,才听到老苏的声音传来,还有婆子的说话。 “什么江大爷,来我家做什么,赶走,赶走!”老苏口中嚷嚷着,这一听就是喝多了。翠柳手中端着茶就走出堂屋,笑眯眯地对老苏说:“这龙井不错,我泡了喝了,若是你,这茶啊,只怕就糟蹋了。” “你,你要了我的人,还要喝我的茶?”老苏眼睛瞪的老大,指着翠柳就说,翠柳笑了:“怎么,我连你的茶都喝不得?再说了,谁是你的人,谁啊?” 我?老苏突然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长吁短叹起来。翠柳也跟着他坐在台阶上,把茶递给他:“喝杯茶,解解酒。” 老苏接过茶,一口喝干,闷闷地说:“太淡了。” “这样好的龙井,本来就只有一点淡淡的兰花香,你还想要多浓的香味。”翠柳又倒了一杯,老苏又一口喝完,接着老苏就哭起来:“为什么,翠能,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而我,就没人喜欢我?”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了?”翠柳递给老苏一块帕子,老苏接过帕子:“你晓得吗?自从我爹娘没了,我的日子,过的有多苦吗?” 老苏从不诉苦,但翠柳晓得,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突然遭遇道这样的事情,那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因此翠柳点头。 老苏长吁短叹:“遇到竹叶,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她,她还没有被梳笼,我那时候,常常呆坐在珠江边上,看着这些画舫,想着,若我真不要脸,就到画舫上存身,然后,说不定能寻个机会,杀了仇人。” 老苏还有这样的过去? 翠柳静静地听着,老苏继续往下说:“有一天,夕阳很美,那时候我做生意也做不好,陈家那时候看我,就像我是一个玩意,他们只是想要逗我玩,那天,我看着那么美的夕阳,不知道怎么就进了珠江。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竹叶的船上,她那时候才十二岁,有一双很美的眼睛,还有一点稚气。见我醒了,她问我,为什么要死,要知道,她想做个男人,想离开画舫,想要,想要有自己的一片天。而我,已经是个男人,不在画舫之中,是她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老苏没有死。翠柳想到竹叶说的,或许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或许,从一开始,竹叶对老苏,就只是一种同类之间的怜悯,但是,这种怜悯对老苏来说,是不一样的,对老苏来说,这是老苏能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你们就各自努力?”翠柳询问,老苏点头:“是,各自努力。但我,我没想到,竹叶她会被人梳笼,她会,会变成画舫上最红的阿姑。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穿着新娘的衣衫,梳了妇人的发髻,然后坐在画舫船上,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我发誓,我发誓终有一天,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竹叶不再受人羞辱。” “你做到了!”翠柳在一边提醒,老苏已经愤怒地喊出声:“是,我做到了,可是竹叶,她不需要了。”竹叶再也不需要老苏的庇护,她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起一片天,当一个女人,不再需要男人的庇护的时候,她可选择的余地也大的多。 “那你想要放弃吗?”翠柳的话让老苏笑了:“放弃,我怎么会放弃呢?我还记得,竹叶和我坐在小船上,竹叶手中握着酒杯,她说,她说,人能活在这世上,就很好,非常非常地好。” 从,想要做一个男人,到,能活在这个世上,非常非常地好,翠柳已经知道,竹叶经历了多少变化,也许,老苏也知道,但老苏只是不愿意,不愿意知道竹叶的变化,而只想永远,永远让时光停留在,停留在那个有美丽夕阳的傍晚,那个他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有一双美丽大眼睛的竹叶。 “竹叶从来没有怪过你。”翠柳安抚着老苏,老苏又哭了:“我知道她没有怪过我,但我也,但我也,我在怪自己,你知道吗?我在怪自己,当今日苏老爷说出,说出竹叶的股,要公议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还是那个不能保护她的人,翠能,我在怪自己,怪自己。” 情到深处,就是只会怪自己,而不会怪别人的。翠柳伸手拍了拍老苏的肩,老苏用手捂住脸:“我不知道,我这一生,所想得到的那些,能不能得到。翠能,你是因为什么,得到竹叶的心的?” “因为,我从没有把竹叶,当做一个,有一双美丽大眼睛的姑娘。”翠柳似乎答非所问,但老苏却听懂了,老苏长长地叹气。 接着老苏就说:“是老夏让你来的吧,你放心,你回去告诉他,我这么多年的辛苦不是白熬的,不是别人说几句话,我就会被挑拨走的。” “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因为有许多话,我也想对你说。”翠柳十分坦然地说,老苏放下手,有些惊讶地看着翠柳,翠柳看着老苏:“你和竹叶,是朋友,好朋友。竹叶心中,惦记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她说,或许最初,她也做错了。” 那时候竹叶疯狂地想要离开画舫,想要攀上一根救命稻草,而老苏,正好在那时候出现,就被竹叶当做了一根救命稻草。而利用男子的痴心,对竹叶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是画舫上的阿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老苏听着翠柳说话,也笑了起来:“不,我不怪她,真的,我从没有怪过她。她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一个人。” “你们两个,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那就放开吧。”翠柳的话让老苏误解了,接着老苏点头:“好,我会放开,其实,竹叶能选了你,我也不奇怪,你比我更好。只是,我有些不服气。”翠柳看着老苏,知道他误会了,但这样的误会,翠柳也不愿意解释,只是淡淡笑了笑。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竹叶她,只怕不会走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老苏说了这么一句,翠柳笑了:“竹叶会走,而且,她会一个人走。老苏,竹叶比我们所能想象到的,还要能干,还要,还要……” “还要不在乎男人,不需要什么归宿。”老苏苦笑着接上后面的话,翠柳没有再说。老苏已经站起身:“走,我们去屋里说。今儿那个姓汤的一拉我去,我就晓得,他没有什么好心眼,果真到了那里,酒菜一摆上桌,他就开始套我话,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被这样的话给套走?” 翠柳并不意外汤大郎会想套老苏的话,或许在汤大郎看来,老苏和翠柳,正好能借竹叶这个机会,把他们分开。而这一切,一定瞒着苏老爷,毕竟汤大郎想要邀功。 翠柳笑了,果真老苏就说:“我也就将计就计,说了些他们愿意听的,但他们时刻不忘提起竹叶,竹叶,那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被他们用这样的语气提起?” 翠柳拍一下老苏的背,老苏吩咐婆子拿了些点心过来:“我当然也觉得不舒服,我对竹叶,已经是倾心爱恋了。” “以后呢?”翠柳突然问,老苏愣住:“以后,什么以后?” “就是,你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姑娘,然后……”翠柳的话让老苏咳嗽起来,婆子急忙上前给老苏捶背,接着老苏才摆手:“什么以后,我不过就是随随便便娶一房,天下的姑娘,不是竹叶,那谁都无所谓。” 见翠柳有些要生气的样子,老苏急忙解释:“我不是说我对我媳妇会不好,我会对她很好,可是,谁都不是竹叶,那就,谁都不能,不能……”老苏说不下去,翠柳长叹了一声,男人啊,以为自己把所有的爱恋给了别人,然后就可以,就可以不在乎这些,就,他们也没想过,那个嫁给他们的人,也是个人啊。 “算了,你这样,只会让竹叶更看不上你。”翠柳觉得自己无力再多说,只是站起身打算告辞,老苏闷闷地说:“我知道,可是我,我能怎么做呢?” 老苏是独子,他既然挣得了这么大的家业,而竹叶又不愿意嫁给他,那老苏还要娶别人,要生儿子,承袭家业,要让父母泉下有知,会心理欢喜。而不是为了竹叶,终身不娶。尽管后者常常会被称为痴情,却是对家中父母,最大的不孝。 “既如此,那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喝到你的喜酒了。”翠柳只觉得全身都是冷的,但还是要努力地说出这句话,老苏苦涩一笑,翠柳转身往外走。 “江大爷不再坐一会儿了?”翠柳走出屋门,正好遇到婆子端着点心过来,翠柳勉强一笑:“夜深了,我还要回去,就不打扰了。” “那江大爷慢走!”婆子招呼一声,端着点心走进屋里,老苏呆呆地坐在屋里,看见婆子进来就道:“你明儿去找个媒婆过来。” “哎呀,老爷,您总算要娶媳妇了,也不是我说,这屋子里啊,没有一个女人,是不成家的!”婆子听了这话,就欢喜起来,恨不得立即跑出门去,去找了媒婆,然后给老苏说上一门称心如意地亲事。 翠柳走出老苏的宅子,一路往客栈走去,这世间的女人,是不是就只有一条路可选,嫁一个男人,运气好了,就是荣华富贵,运气不好了,就一辈子可怜,然后不管是谁,都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只会被称为,某门某氏,如同翠柳在王家时候,常常被人称为,江氏,王门江氏,似乎翠柳再也没有了名字,只是王大奶奶,以后是王太太,王老太太,江翠柳三个字,永远不会被人提起。 不,就算是现在,江翠柳三个字,也不会被人提起,站在这里的,是江翠能,是江翠柳的兄长,是自小体弱,这会儿身子骨复原了,就出来做生意的江翠能,而不是江翠柳。 翠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夏天青走出院门,正好看见翠柳站在那里,他松了口气又有些惊讶,上前道:“翠能,你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 “你叫我什么?”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呆呆地问。这人,难道说是烧还没退,烧坏了?夏天青伸手要去摸翠柳的额头,翠柳就把身子背过去:“是啊,我是江翠能,你叫我翠能。” “翠能,我本来打算去老苏那边寻你的,我们三个人,也许久没有好好地说话了。”见翠柳回答自己,夏天青松了口气,继续说着,翠柳勉强一笑:“多谢了。” “你方才,怎么了?”夏天青还是觉得方才的翠柳很不对劲,还是要再问问,翠柳回神过来:“没什么,我就是听老苏说,说他想要娶妻了,所以就有些,叹息,为竹叶叹息。” “娶妻,这是好事啊!你看,老苏他和我不同,我是家中有束缚,所以才不能娶妻,我要娶,也想娶个我自己喜欢的,而不是被人安排。可是老苏呢,他家中没有束缚,他自然可以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夏天青的话让翠柳冷冷一笑:“可是老苏喜欢的人,不愿意嫁他,他也只能,随便挑一个。再说了,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自己喜欢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就一定要嫁他?” “这,你怎么这样说呢?你要知道,我们也见不到女子的面,怎么去喜欢一个女子呢?”夏天青反问,翠柳这才回神过来,对,他们也见不到闺中女子的面,怎么会去喜欢一个女子呢? “那你方才说,你要挑个喜欢的,那你必定心中已经有人了。”翠柳的话让夏天青勾唇一笑:“你啊,怎么这样追问,我心中,并没有人,只是,家中真要把那个女子送来,逼我成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那个姑娘,她愿意吗?”夏天青没有想到翠柳会这样问,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但我想,她应该是愿意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她若是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这以后,不就是是一对怨偶了吗?”翠柳的追问听在夏天青耳中,十分奇怪,但夏天青还是回答:“不,就算我不喜欢她,我也会待她好,翠能,我是个君子。” 是个君子,所以就算不喜欢她,就算她是被塞过来的,也会敬重她,也会,和她举案齐眉。翠柳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有了酸涩,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那夏天青呢,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风吹着翠柳的袍子,翠柳觉得有阵寒意袭来,她勉强微笑:“夜深了,我要回去歇着了。” “去吧,歇着去吧。”夏天青的声音还是那样,那样温柔平静,而翠柳却想去哭一哭,不,不能哭,哭了,就会像那天一样发烧,就会,就会露出破绽,而自己不能露出破绽。 因此翠柳在走出几步后就停下脚步,看着夏天青露出微笑:“我已经寻到了,怎么才能让他们答应把股给我的办法。” “我也准备好了银子,不过能动用的不多,也就十万两。”夏天青微笑回答,翠柳勾唇一笑,没有再说,径自离去。 夏天青看着翠柳的笑,不知怎么,那次翠柳的帽子落下,那一头乌青的头发,又出现在夏天青眼前,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或者是,应该的,应该的。夏天青口中喃喃念叨,没有再想什么,也回房歇息。 第二日翠柳还是和往常一样,起来后就往夏天青的院子用早饭,用早饭的时候翠柳和夏天青一起说笑,倒是木恩,一直在一边转来转去,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天青用眼看着木恩:“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我就想问问,那个,家里昨儿来的那封信,要怎么回?”木恩吭哧吭哧说出这么一句,夏天青瞧着木恩,沉吟一下才道:“你,你就照实回。” “可是,算着日子,人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木恩都要哭出来了,翠柳抬眼看着木恩:“怎么,你们那个大奶奶,要来了。” “是,要来了,但是人家来了,那就,那就,要准备房间吧,还有,要定日子成亲吧。”木恩一口气说完,这才敢看夏天青:“但我们大爷,我们大爷他,他就完全当做没这回事。来的人啊,还是我们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这位老嬷嬷,我都害怕她,你想,她是一定要看着我们大爷成亲圆房后才肯走的!” 噗,翠柳口中的茶真的喷出来,看着圆房,这,这夏家还真做得出来。木恩说的这么直接,夏天青的神色也变了,呵斥木恩:“你胡说八道做什么?不过就是个亲戚,过来广州一趟,见见世面,到时候你把人接回来,给她寻间屋子安置了,再去找几个女人,陪着在广州城内转转,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木恩哦了一声,但翠柳明显觉得,夏天青说的话,他不会听。夏天青也无奈叹气,对翠柳道:“我们先去行会,还是先去货栈。” “夏大哥,你觉得,这件事很困扰,那你有没有去问过那个女子,她愿意不愿意,嫁给你呢?”翠柳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神色变得越发惊讶:“你说什么,世间女子,婚姻之事,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舍妹曾被休弃!”翠柳只说了这一句,接着翠柳就看着夏天青:“舍妹被休弃,并不是因为男子纳妾,而是因为,舍妹确实不想和他过了。” 六年婚姻,生了两个孩子,王慕辰要在众人眼中,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但翠柳总是觉得,王慕辰缺了点什么,现在,翠柳知道了,王慕辰缺的,不是温柔,不是体贴,而是他从没有,把翠柳当做一个人来看。王家的大奶奶,姓江也好,姓陈也好,又有什么关系?王慕辰依旧可以和她们生儿育女,对那个外室,王慕辰想来也说过许多温柔体贴的话,可那又怎样呢?一朝被弃,也只能安置在别院,任由她和她的女儿,相依为命,还要被人赞一句,懂的是非道理,明白嫡庶之别。 江翠柳也好,陈氏也罢,还是那个外室,在王慕辰眼中,都不过只是女人,是女人,那就可以决定她们的生死,就可以为了这个女人,背弃另一个女人。这是这个世道,对男人的公平,却是对女人的不公平。 夏天青的神色微变:“所以,你觉得,那个姑娘,她也许,不会看上我,不愿意嫁给我?” “你问过她吗?”翠柳再次重复,夏天青努力回忆那个姑娘,她今年也不小了,已经二十四了,因为先守父丧后守母丧就耽误了,说是人很能干,她的婶婶,又和夏太太能说得上话,夏太太这才要把这姑娘许配给夏天青。夏天青从没见过她,甚至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长相,只知道,这个姑娘,是夏太太要塞过来的,夏天青不喜欢,从骨子里就厌恶,但是夏天青,也无力去反对。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父母的命若是乱命,媒妁的话,若是,若是……”翠柳只觉得喉咙中有些哽咽,竹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竹叶想要的,是被当做一个人,真正真正地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老苏不是这样的人,夏天青也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多为竹叶神魂颠倒的男子,也不是这样的人。 竹叶是失望了,才决意离去。夏天青明白翠柳的意思,重重点头:“我懂了,等这姑娘来了,我会问问她,愿意不愿意,我也会告诉她,我不愿意这门亲事,我的心中,并没有别人,但我想寻一个,我怕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姑娘。” “很难!”翠柳说的很直白,家世能配得上夏天青的,都是在深宅大院之中,而那些夏天青能接触到的女子,大多不是良家,怎能选到一个,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呢? “若很难,那我这辈子,就不要再成亲了。”夏天青说的很坦然,翠柳是真没想到夏天青会这样坦然,不由瞪眼看着他,夏天青已经笑了:“我们先去行会吧,你昨晚说,已经想到了法子,是什么法子?” “不告诉你。”其实翠柳还没有想到法子,不过是为了宽夏天青的心,毕竟苏老爷这次,是有备而来,而且翠柳可以打赌,苏老爷在行会公议的时候,一定会推出王慕辰和汤大郎,连理由都是现成的,行会的生意越做越大,也要适当地分一些利出去,免得树大招风。到时候,只能见招拆招了。 但这些,翠柳不能告诉夏天青,只是含笑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也笑了:“好,你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横竖等到明日,就晓得了。” 木恩见夏天青和翠柳开始有说有笑了,这才露出笑:“好,好,还是江大爷说的对,这成亲啊,本来就是要两边都喜欢的,若是只有一边喜欢,另一边不喜欢,那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会儿,你倒伶牙俐齿起来。”夏天青伸手要有拍木恩的脑袋,木恩已经抱住脑袋:“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木恩本来就不聪明,再打几下,木恩就越发不聪明了。”夏天青噗嗤一声笑出来,翠柳也笑了,婚姻大事,本来就该慎重,若是两个人都不喜欢,那不就变成一双怨偶,这样的夫妻,日子要怎么过啊? 翠柳和夏天青到了行会,行会之中,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牙人们似乎更加忙碌了,翠柳先去账房看了会儿账,账房先生把账本送上,对翠柳道:“江大爷,昨儿苏老爷说,他说……”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翠柳翻开账本,拿过算盘,飞快地算起来,账房先生迟疑一下才道:“我在这行会之中,也有那么二三十年了,从一个只是在行会账房里面做学徒的,到现在,可以给总账房打个下手,一年的俸禄也够高,足够我们全家老小过日子。所以江大爷,我说句实在话,我不愿意行会又起风波。” 行会里面的账房,杂役,还有大大小小管事的,说来说去,也有上百口人,而三年前那场纷争,对行会里面经历过这些的人来说,还是余悸未消。 而苏老爷,必定已经在行会之中,先行放出一些风声,引的人心惶惶。翠柳把账本放下,瞧着账房先生,轻声道:“你觉得,这一次,竹叶姑娘做的不对?” “不,不,邱姑娘有大才,有口齿,怎么会做的不对呢?我们只是,江大爷,苏老爷毕竟在这,日子比你们长。”账房先生这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话,坐实了翠柳的猜想,很多人并不看好翠柳的,而苏老爷就认准了这一点,那翠柳,也只有把自己的才干显示出来,而不是让众人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只能依靠夏天青的人! 翠柳没有再说话,翻开账本认真看起来,账房先生在一边如坐针毡:“我听说,苏老爷已经寻了不少的人,江大爷,要我说,您就,您就……” “我没有和他争。”翠柳淡淡地说,果真看见账房先生眼睛亮了,接着翠柳就笑着道:“这一切,是竹叶要给我的,竹叶信任我,她相信我,能把她的那些股,在行会之中,变的更好,那我,就不会辜负她的信任。至于苏老爷,明日,我会告诉他,我当得起。” 翠柳说话时候,语气轻松自然,而且翠柳的眼角已经看到门边闪过一个人影,翠柳笑了,晓得这人影是会去告诉苏老爷的,那就去告诉吧,翠柳不怕,翠柳也不担心,担心什么流言蜚语,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为什么要担心那些流言蜚语? 江翠柳,不,这时候是江翠能,也是一个十足能干的人啊!翠柳把账本看完,点出账本上哪里有不对的地方,然后就离开账房,走到行会中挂着那些公告的地方。 上面的货物,不管是数字,还是价格,翠柳都很熟悉,这边是中国商人带来的货物,那边是外洋商人带来的货物,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翠柳一一看着这些,仿佛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行会的人,是那么认真。 “江大爷,你今儿怎么有兴趣,认真地看着这些?”吴事忙忙完几笔生意,抬头看见翠柳站在那认真看着,有些奇怪,就上前问问,翠柳转头看着他:“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你看,那些人,从外洋来,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一个地方,这里的人会和他们做生意,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又是怎样,学会了我们这边的说话。” 吴事忙没有想到翠柳会想这些,皱了半天的眉才道:“这,或许是顺流飘来的。” “不,我看过一本书,这本书没什么可说的,但上面说了一件事,说是在他们几千年前,就有一个皇帝,夸耀自己身上所穿的,是来自大秦的丝绸。” 来自大秦的丝绸,那算起来,得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翠柳看见桌上放着一把算盘,拨弄了一下:“他们那边,和我们用的天干地支不一样,他们用的是什么,什么神仙降生的纪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换算,我就想,张骞能通西域,而西域那边,也能往他们那边去,只是路途更加艰险。” “江大爷,您说这些,我越发糊涂了。”吴事忙直言以对,翠柳也笑了:“是啊,听起来,是挺糊涂的,可是呢,我就觉得这些很有意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些有意思?”吴事忙还是不明白,要说,明日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而现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难道翠柳这时候不该是认真地思考,怎么对付苏老爷,怎么才能逼苏老爷让步,而不是在这想这些事情,想这些似乎看起来,一点也不正常的事情。 翠柳晓得,吴事忙不明白自己,翠柳也没有再多说,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话,却是明日,自己要对付苏老爷用的。翠柳没有再多说,而是抬头看着那些公告,看着那些一边是中国字,一边是外洋字的公告。 晚上回到客栈,和夏天青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夏天青又追问翠柳到底想出什么主意,翠柳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埋头吃饭。 木恩送上一碗汤,夏天青接过那碗汤,递到翠柳跟前:“你啊,到底在想什么,今儿就在行会里待了一天,吴事忙还和我说,他说,你和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问我,是不是你觉得明日无法兑付苏老爷,所以自己先慌了,然后就开始胡言乱语。我说不会,你不会慌乱的。” “是啊,你也晓得我不会慌乱的,那你为什么还来问我?”翠柳喝了一口汤,这才抬头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因为这件事,是你一旦成功了,你就在这广州城内,有一席之地,不再是需要和我合作,才能谋求生机的人。而你如果输了,我先不说对行会的影响,而是,我们会变的更加变动,到那时候,我可能会,不再和你合作。” 这才是夏天青,计算事情得失,想要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翠柳笑了:“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这样毫不在意,甚至,甚至……”夏天青自己倒有些急了,翠柳已经瞧着夏天青:“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赢,你放心,我说的话,都不是莫名其妙的,而是,我会赢,一定会。” 夏天青也希望翠柳会赢,但是这次的赢面,其实并不大,毕竟没有人比夏天青和老苏更清楚苏老爷的实力,也没有人更比夏天青和老苏清楚,苏老爷为达目的,有多疯狂。 “你……”夏天青还想劝说,翠柳已经放下筷子:“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晓得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夏天青刚想说什么,翠柳已经站起身就走出去,夏天青也放下筷子,木恩已经有些担忧地:“大爷,您这是,不吃了。” “吃不下!”夏天青只答了这么一句,翠柳已经高声招呼木恩:“木恩,去厨房和他们说,给你们大爷下碗面,不要这边的面,要你们大爷家乡的面,还有,不要放什么肉汤,就一碗香菇熬的素汤,再放上一块白肉就好。” 木恩连声答应,就往厨房去了,夏天青看着翠柳:“你这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我有没有吃饱。” “免得你半夜起来寻不到吃的,去找木恩的麻烦。”翠柳语气轻快地说着,夏天青无能为力,还是只有长叹,翠柳已经走出去,看着翠柳的背影,夏天青不由在想,也许翠柳确实能赢了苏老爷,可是苏老爷那边的安排,夏天青已经知道了一些,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也可以说是,在那摆好了架势,就等翠柳跳进陷阱。 到底他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说,他晓得必定输,所以才做出这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夏天青还在想,木恩已经把一碗面放在夏天青面前:“大爷,您的面。” “我叫你回来,不要去厨房,你不肯听,听你江大爷的,倒是很快。”夏天青的脸色已经变了,木恩嘻嘻一笑:“因为江大爷说的对啊。大爷,再大的事情也不能不吃饭啊。”说着木恩就把筷子给夏天青递上,这香菇熬的素汤很鲜,再加上一块白肉,只放了一点点猪油,上面撒了点碧绿的葱花,倒很清爽,夏天青还是接过筷子,吃起来。 “大爷,您放心,我觉得,江大爷一定会赢的。”木恩语气中,全是对翠柳的信任。这一碗面并不多,夏天青只吃了两口就见底了,夏天青慢慢地喝着这汤:“是啊,你信任他啊,比信任你家大爷还要信任了。” “大爷,话不是这么说,我啊,是真的觉得,江大爷这个人啊,您看他平常啊,爱说爱笑,可是遇到大事,他心中早就有决断了,苏老爷呢,当然是老狐狸,老奸巨猾的,但是这老狐狸呢,讲究的是一个算无遗策。而江大爷呢,就是那个不去算计的人,那他不去算计,苏老爷就算计不到他。” 木恩讲了长长的一串,夏天青露出笑:“得,你对他啊,还挺了解的。” “大爷,我晓得您这嘴上说,说江大爷若是输了,就不会继续和他合作,可是呢,您这心里,也不愿意江大爷输的,再说了,您也不愿意江大爷,真的在您那里做个掌柜吧。” 木恩见夏天青似乎好像有点生气了,急忙握拳给夏天青捶着背,口中就在说话,夏天青不客气地让木恩再捶重一些,就叹气:“他啊,要真在我那里做个掌柜,我怕他能把我的生意个全都搞砸了,不,能把我的银子全都搬空。” “就算真的搬空了您的银子,您不也是乐意的?”木恩笑嘻嘻地说着,夏天青拿起筷子就要往木恩脑门上敲去,木恩顺手就收拾着那些桌上的东西:“大爷,大爷,不劳您动手收拾这些,我来我来。” 但愿吧,但愿明日,江翠能真的能赢,夏天青长叹一声,只有这样想了,不然呢,不然要去想什么? 夏天青这一夜是辗转难眠,而翠柳却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翠柳一见到夏天青就笑了:“怎么一脸疲态,昨晚没睡好?” “一夜无眠!”夏天青说的坦陈,翠柳不由摇头:“你常常说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一夜无眠了?” “我担心你呢。”夏天青的话让翠柳的眉头微皱,接着翠柳就笑了:“不用担心我,我有主意的。”两人正说着话,小森和木恩也走进来,一看见小森,翠柳就皱眉:“你怎么也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木恩,你是不是昨晚带小森去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没有,小森还小,况且,我是个老实人,怎么会带他去别的地方?就是昨晚,小森长吁短叹地,说外面都在说,江大爷这一次啊,输定了,还说苏老爷已经安排了不少人,所以小森啊,也睡不着!” 原来大家都在关心自己,翠柳笑了:“你们啊,一个个怎么都这样着急起来,我都没有着急,放心,今儿啊,苏老爷一定会吃亏。” 翠柳自信满满,夏天青却还是担心不已,用完早饭,夏天青让木恩和小森前往货栈,他和翠柳去行会,走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上,夏天青却不时往翠柳面上看去,翠柳已经笑了:“都说过了,你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我不担心,我就是……”夏天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格外担心翠柳,也许,今日,就算赢了,翠柳面临的风险会更大。 所以夏天青踌躇再三,才开口说:“翠能,我那边,除了能动用的十万两,还能再借十万两,总共就是二十万两,你放心,定不会让你输的。” “竹叶那边的股,只用三千银子!”翠柳笑盈盈地说着:“而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三千银子。” “公议的话,必定是价高者得,到时候,你这三千银子怎么够?”夏天青没想到翠柳在这个时候,竟然和自己倔起来,语气都有些重了,翠柳的笑还是和原来一样:“我说过,三千银子就够了。什么价高者得,我定要,竹叶说什么就是什么。” 翠柳的眼中,闪出坚毅,夏天青觉得,这时候相信自己是好的,但太过自信,是不是也有些不大好。 此时已经走到行会门前,竹叶站在行会大门前,抬头看着行会的匾额,今日她盛装艳服,容貌比起平日,更胜了三分,只是一双美丽的眼睛,显得沉静许多。 风吹着竹叶的裙摆,让她恍若仙子,能乘风飞去。 “竹叶!”翠柳已经走到竹叶身边,轻声唤她。竹叶已经对翠柳微笑:“我从小,就想着,自己要走进这里,然后,掌握这里,给自己赚来如山海一样的银子,我做到了,可我也很疲倦,我竟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你想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然后你想知道,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翠柳轻声询问,竹叶点头:“是,或许我得不到答案,或许,外面人对待女子,还不如这里,可我,总是要去,去见过,才能知道,这个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夏天青听着竹叶和翠柳的对话,感慨丛生,却难以说出口,只是走上前:“时候差不多了,快进去吧。” 三人走进行会,此时时候尚早,只有一些牙人在那里准备着,见到三人进来,牙人们纷纷行礼,竹叶颔首为礼:“这些,都是我辛苦得来的,但我辛苦得来这一切之后,我又觉得,这些,其实并不重要。” “竹叶,你很出色,是我见到,最出色的人。”翠柳上前一步,握住竹叶的手,语气真挚,竹叶听出来翠柳话中的不同,是翠柳见过最出色的人,这里的人,既包括男人也包括女人。竹叶展颜一笑,笑容若春花盛开,老苏正好走进来,看见了竹叶的笑,老苏不由停下脚步,对竹叶道:“我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对我笑,就是笑的这样美丽。后来,你也笑,也笑的很美丽,但不是这样的笑了。”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竹叶又是浅浅一笑,对老苏道:“不管怎样,多谢你。” 谢老苏什么呢?谢他这二十年来,对竹叶的不离不弃,谢他能帮助竹叶,也谢他,在事成之后,给了竹叶,他许诺的东西,而不是背弃誓言。毕竟,竹叶在画舫中,在牙行内,看到的背弃誓言的事情太多了,多到竹叶已经疲惫。 老苏没有想到,到了现在,竹叶只是轻轻的一句,多谢。老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眼中的泪就要落下,竹叶已经缓步上前:“我们走吧,今儿,还是很重要。” 夏天青扯一下老苏的衣衫,老苏长叹一声:“老夏,我和竹叶之间,是一丝一毫都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竹叶,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竹叶了,或者说,老苏遇到时候的竹叶,只是个想离开画舫的女子,而现在的竹叶,她得到很多,她也能轻易放弃,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出海,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想去追寻心中的一个答案,这就是竹叶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竹叶在前,翠柳在后,老苏和夏天青跟在后面,一行人走进第三进的大厅,厅内的摆设和原来一样,竹叶缓步走到自己的椅子面前,对翠柳微笑:“以后,这个椅子,就是你的了。” “总要等今日过后,况且……”夏天青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不大相信翠柳今日一定能赢,翠柳已经上前把竹叶按在那张椅子上,对夏天青笑着道:“你啊,还是不相信我,但是呢,今儿这张椅子,就竹叶姐姐先坐下,等着,我很快就会告诉你,我会在这张椅子上坐的稳稳当当的。” 是吗?做的稳稳当当的?夏天青不相信,这时候外面的脚步声起,苏老爷带着众人鱼贯而入,苏老爷见只有竹叶一人坐在那里,夏天青他们都站着,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径自到了自己的椅子面前坐下。 翠柳指着椅子对夏天青:“你们都坐下吧,站着做什么?我啊,今儿一定能坐到竹叶姐姐的椅子上。” 苏老爷鼻子里面哼出更难听的一声,翠柳笑眯眯地看着他:“苏老爷,以后啊,还请你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毕竟后生可畏。”苏老爷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翠柳只是微笑,什么都没有说,张掌柜看着翠柳,眼中的恨意极浓,翠柳不由有些奇怪,自己惹到的,一直都是苏老爷,这什么时候,惹到苏老爷这位妾舅了? 而翠柳压根不知道,三年前自己护送客商出城,那件事是张掌柜办的,张掌柜办事不利,后来就被苏老爷收走好几家店铺,现在张掌柜只能管着苏老爷名下的客栈和一家当铺,按掌柜数目支取银子,一年也只有三四百两银子,这和张掌柜之前一年四五千两银子的收入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尽管有张氏悄悄地经常给张掌柜塞些银子,但那些银子看在张掌柜眼中,怎么够花,塞牙缝都不够。 罪魁祸首,在张掌柜瞧来,就是翠柳,怎能不恨翠柳,恨不得把翠柳碎割了扔进珠江。 “这会儿人都到了差不多了,那我们也就商议。”夏天青仔细瞧了瞧,就对苏老爷说,苏老爷笑了:“人还没有齐,你也晓得,我们这行会,这些年转来转去,就是我们这些人,上个月新到的监督大人和我说,说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不大好,我就琢磨着,不如,再引进几个客商来。” “监督大人说的有理,那苏老爷想等的,是哪几位?”夏天青含笑询问,苏老爷看着翠柳:“巧了,这两位,还是江大爷认识的。” 说着话,就有个杂役走进来:“苏老爷,您等的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说着苏老爷就对翠柳道:“一位姓王,一位姓汤,都是你认识的!” “确实认得!”翠柳含笑说着,说话时候,王慕辰和汤大郎也走进来,对众人行礼,夏天青瞧着他们两个,也笑了:“说起来,我这边也有个人,想引荐给各位。” 说话时候,又有人走进来,这个人翠柳就认得了,是李大郎。李大郎自从那年结识了夏天青,生意做的颇顺溜,现在弟兄们合起本来,也有上万银子的本了,虽然说这笔钱,看在苏老爷这些人眼中算不得什么,但在他们家乡,却不是小数目。李大郎兄弟们也能雇得起个婆子,买得起个丫鬟,多买了几亩田地在家中,儿子们上学的笔墨纸砚,也不再操心。 李大郎说,还指望自己的儿子进个学,若能中个举,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了。 这会儿看见李大郎,苏老爷的神色顿时变了:“夏侄儿,你这是,逗我玩吧?行会里面,这样的小商人,多如牛毛,怎么,连他们都要被引荐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小商人,多如牛毛,我们才要听听他们说的,况且,他们买不起一股,那几个人合伙买一股,也是可以的。”夏天青这是用了苏老爷的法子,苏老爷的神色顿时变了,李大郎已经欢欢喜喜地说:“对,对,我们买不起多的,但我们几个人,合伙买一股,不,半股,五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荒唐!”苏老爷的神色变得更难看了,而夏天青瞧着他:“荒唐不荒唐的,苏老爷,你这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苏老爷被夏天青的话给堵住,说不出一个字来,而夏天青已经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家公议吧。邱姑娘有意想把手中的股,交出来,她想着呢,做生不如做熟,所以就想交给江翠能,苏老爷却说,行会里的规矩,这些股,需大家公议,然后价高者得。诸位以为如何?” 夏天青虽然这样说,但众人也都晓得,这件事,其实是夏天青和苏老爷之间的争执,别人都没开口,张掌柜已经先嚷了:“自然是苏老爷说的对,公议了,然后就找个牙人来,谁叫价最高,谁就能得到这些股。” “我们两家,虽是别姓,却亲如一家,因此,我们两家愿意合在一起,认一股!”汤大郎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是行会的股,别看一股只有一千两,这在外面,花万金都买不到一股,毕竟谁也不是疯子,怎么会把这些一年能分到七八万两的股,轻易交出呢? 而能允许进到这里,接受竹叶交出的股的人,本来就很少,若汤大郎和王慕辰能得到一股,那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江翠能了。汤大郎看着翠柳,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江家,得到其中一股。 王慕辰却一直瞧着竹叶,竹叶真是艳光四射,这样的女子,以前从没见过,以后只怕也再难见到了,可惜了江翠能,把这样的美人,就这样轻轻放过。王慕辰盯了竹叶很就,竹叶怎么没看出来他的眼光,对翠柳轻声道:“这人,怎么如此猥琐。” “是啊,舍妹的清白,就这么被他玷污了。”翠柳的话让竹叶笑了,也只有江翠柳这样的人,才敢这样说吧,说丈夫玷污了妻子的清白。可是,江翠柳这样的女子,容貌出色,家世上好,人又聪明能干,极其胆大心细,竟然还因为媒妁之言,嫁给了王慕辰这样的人,王慕辰分明贪财好色,软弱无能。别说配江翠柳,就算是配竹叶身边的丫鬟,竹叶都觉得糟蹋了。 翠柳和竹叶在那低声窃语。虽然说的众人什么都听不到,但苏老爷还是对竹叶道:“邱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出口!” “我啊,自然是想说,我的股,只想交给江翠能!”竹叶说完就对苏老爷一笑:“但苏老爷,您年纪大了,这些年越发固执了,是不是不愿意啊?” “行会之中,自有章程!”苏老爷怎么听不出竹叶话中的嘲讽,只是死死地咬住章程不肯放,竹叶噗嗤一声:“章程,我记得这个章程,也是陈老爷在日,为了让行会众人肯听,逼众人定下来的,这会儿,怎么就成了苏老爷您的救命稻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要扯这些,价高者得!”苏老爷的脸色难免也要红了红,只是又紧一紧面皮,对众人说。 “是,价高者得,我虽然不才,却也要认一股!”张掌柜也跟在那里说,翠柳嗯了一声:“王大爷和汤大爷要一股,张掌柜您要一股,李大哥还要半股,也就是说,竹叶的三股,算下来,只有这半股是我的!” 翠柳的话让张掌柜笑了:“你算错了,这价高者得,你若没有银子,那你连这半股都没有。” 翠柳噗嗤一声也笑了:“张掌柜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连半股都没有,列位,还有谁,想要再认领?” 翠柳说话时候,看着众人,眼中全是挑衅的光,自然有人想要认领,但不是害怕夏天青就是害怕苏老爷,毕竟两虎相争,遭殃的可能就是这些旁人。因此没有人说话,翠柳见无人说话,笑了:“这么说来,那大家的公议就是,这三股,有人认领的,就价高者得?” “对!”张掌柜只觉得翠柳已经堕入自己的圈套,得意洋洋地说,翠柳笑了:“很好,很好,但是,我要说,这三股,都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翠柳这话一说出口,苏老爷的神色变了:“江翠能,你想反对这些公议。” “公议本就不能用在这件事上。”翠柳盯着苏老爷:“行会的章程,只要两造愿意,再经过行会,大家都同意了,就可以把股转让,哪需要什么公议?苏老爷,我那日答应你,不过是想看看你会做出什么丑态,谁知今日你的丑态,可以称得上百出!” 翠柳的话让苏老爷站起身:“江翠能,你不要说什么胡言乱语,什么叫我的丑态,你若,你若……” “坐下!”翠柳大喝一声,张掌柜也要站起身来帮腔:“江翠能,你就是这样对待行尊的?” 行尊?翠柳冷笑一声:“他也配被称为行尊,这么多年来,他和陈老爷做了些什么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哦,我忘记了,这些坏事,也有不少是你帮着他做的,你们两个,本就是一伙的,不过是假惺惺,表示自己是两家不一样的人家。” 夏天青是真没想到翠柳突然打开了霸王拳,而且还这样霸道,不许人说话,夏天青想阻止翠柳,可是见竹叶却在一边含笑,这竹叶都在笑,那是不是,说明翠柳的霸王拳有效果?夏天青只能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疑惑,继续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江翠能,我们说的是,今儿的股,邱姑娘要给出去的,若我们不愿意,也给不出去,你给我坐下。”苏老爷吸气呼气,觉得自己总算气平了,才对翠柳说。翠柳笑盈盈地:“是啊,你说的都对,可是我还是要说,这股,竹叶愿意给我,我愿意要,那就是我的,其余的什么人,都不想要分毫。”说着翠柳看向李大郎:“自然,李大哥这里的半股,我愿意给他,李大哥这样的小商人,在这行会之中,多如牛毛,也因为多如牛毛,被你们百般欺负。” “就是,当年行会规定了,只能卖给行会,我们的利息,越来越少!”李大郎提起当年,不免有些义愤填膺,张掌柜已经跳起来:“你为什么要提当年,我们现在说的,是竹叶这股。” “我的股,我说了不算数,真是笑话。”竹叶冷不防说出这句话,张掌柜转头看着竹叶:“这是章程,章程你懂吗?” “我懂,我更懂得,有些人啊,用各种章程,各种规矩,要人老实听话,他呢,却在背后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竹叶瞧着张掌柜,语气心平气和,但那话中的讽刺意思,可是一点都不好。张掌柜又要喊了,苏老爷对翠柳道:“看来,你们是不想按章程办事,这样的话,就要被逐出行会。” 苏老爷话音刚落,竹叶就笑起来,还笑的前仰后合,翠柳也笑了,不管如此,翠柳还上前拍了拍竹叶的背,好让竹叶顺气,等竹叶笑完,翠柳才道:“喝口茶,顺顺气。” “我就想笑,笑苏老爷这几十年来,还是只会用把人逐出行会这一点。”竹叶把茶碗推开,含笑看着苏老爷:“苏老爷,您以为,这还是您在的那个行会吗?这还是您一言九鼎的行会吗?早不是,苏老爷,就算你手中,有那些人的托付又如何?” 说着竹叶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冷笑道:“这种东西,谁没有?” 苏老爷见竹叶拿出一张纸,还说这样的话,神色已经变了,而张掌柜从竹叶手中接过那张纸,快速地看了看,神色就变的煞白:“姐夫,姐夫,不好了,是,是……” “什么姐夫,你胡言乱语。”苏老爷就算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纠正张掌柜的称呼,而竹叶懒懒地道:“你们两个,小心一些,这可是公文,不好随便扯来扯去。” 公文?汤大郎已经听到公文二字,看着竹叶的眼神都变了:“果真这个女人,不是个什么好女人。” “你说什么?”王慕辰听到汤大郎的自言自语,这才回魂过来,询问汤大郎,汤大郎拍一下王慕辰的肩:“你啊,别被人迷的神魂颠倒。” 这人,说的就是竹叶了,王慕辰的脸色不由一红,这样的人物,哪是轻易能见到的。而苏老爷的神色也变的很难看:“邱竹叶,你想做什么?” “这上面写的,你也看到了,是从监督府上拿来的,那上面说,行会的章程,可以灵活一点用。怎么,你看的不清楚吗?”竹叶反问苏老爷,苏老爷当然晓得这公文什么意思,可是,如果从了这公文,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能再次插手行会了。 而张掌柜一张脸,已经满是汗珠,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因为天气热,厅内突然安静下来,夏天青松了口气,早晓得竹叶会去请监督府的公文,那夏天青还担心什么呢? 这时候张掌柜突然怪叫起来:“邱竹叶,邱竹叶,果真是你,是你夜进监督府,然后吹了枕头风,要监督大人给了你这一张……” 张掌柜话没说完,脸上就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打他的是苏老爷,苏老爷神色大变:“你给我坐下,说什么呢。” “这就打起自己的狗来了?”竹叶淡淡一笑,这才道:“这个公文,的确是监督大人出的,至于……” 竹叶看向翠柳:“却是江大爷出的主意,江大爷他啊,人行的正,坐的端,并不是你们想的这样。” 翠柳也笑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文字,放在桌上:“其实,我就是那日,想到了行会是怎么来的,然后,我写了这个东西,请人送到了监督大人面前,监督大人才给了这个公文。” 众人都盯着那卷文字看,而夏天青读了两行,就对翠柳道:“你怎么,你怎么,能想到这些?” “这个世界是很大的,大的我都无法想象,我就在想,我们和他们,到底是有什么不同,而我们和他们,又怎么联系,怎么做生意。行会这些年,所行的制度,有时候难免会引起众人的一些纷争。所以我就仔细想了,把最近这几年,我所看到的,都说出来,没想到就得了监督大人的青眼。” 翠柳说话时候,面带微笑,而夏天青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这是怎样的胆识,又是怎样的心细如发,才能飞快地写完,然后,飞快地送到监督大人面前,然后还能的这一纸公文。 “所以,现在,还有谁,想说,价高者得吗?”翠柳抬头,声音微微提高,看着众人,言语之中,是不容人质疑的。 完了,完了,苏老爷闭上眼,没想到自己的精妙设计,还是全完了。江翠能,竟然能想到这一手,上书监督大人,痛陈行会之中的利弊。 “老爷,这……”张掌柜的声音响起,而汤大郎的神色也变了,江翠能,确实已经不是原来的江翠能了,他怎么能,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然后上书监督大人,那可是,朝廷的一品命官啊,是这些小商人眼中,天神一样的人物。 “既然江大爷如此青年美才,那,这股,自然就交给江大爷了。”苏老爷几乎是挤出来的力气,完了,完了。 “多谢苏老爷。”翠柳含笑说着,又对李大郎道:“李大哥,那这半股,就交给你!” 半股?半股行会的股,已经足够让李大郎弟兄们,一辈子吃穿不尽,李大郎从来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掉下来馅饼,李大郎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这就回去准备银子。” “江大爷,恭喜了。”汤大郎在短暂的沉默后,也只能咬牙认输,翠柳笑了:“多谢多谢。” 王慕辰这会儿才回神过来,看见翠柳准备收起那卷文字,方才众人都在看的时候,王慕辰并没有看,而现在翠柳打算收拾,王慕辰才往上面看,而这一看,王慕辰的神色也变了:“这不对啊!” “什么不对?”汤大郎先发现,而苏老爷已经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王慕辰:“什么不对。” “笔迹不对,这不是江翠能的笔迹!”王慕辰的话让翠柳看向他,怎么就忘记了,王慕辰对江翠柳的笔迹,很熟悉!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过翠柳已经淡淡一笑:“原来你还记得舍妹的笔迹?我曾记得舍妹新嫁时候,三日归宁,曾和我说,王郎文弱,颇似君子!”这句话确实翠柳曾经对翠能说过,而翠柳现在赌的是,王慕辰对江翠柳,还有没有一点情分在里面。 果真王慕辰的神色开始变的恍惚起来,他和江翠柳,曾经有过好日子的,曾经的笑语温言,红袖添香,都曾有过,只是后来,后来。 翠柳说话时候已经收起那卷文字:“所以你忘记了,我和翠柳,最喜欢的,就是互相模仿对方的笔迹,久而久之,渐渐就分不清楚,我和她的笔迹,谁是我的,谁是她的。” “当年,我记得,翠柳曾说过,她说,哥哥的笔迹,虽然好,但还是少了些气力,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笔迹,竟然没有少了些气力。”王慕辰不知不觉地顺着翠柳的话说,翠柳也笑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的身子骨也早就好了许多,不再是从前,从前那个,一直身子骨都不大好的我,毕竟,我们江家曾经遇到的事情,也再不能让我,躺在家中,看老母操劳。” 汤大郎在翠柳说话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翠柳,这会儿见王慕辰被翠柳带到话中,有些着急了,连声唤王慕辰:“王大爷,天下怎有兄妹俩的笔迹会一模一样的事情?” “汤大爷忘了吗?”翠柳对着汤大郎,声音就没有那么温柔,而是可以称得上是严厉:“当年,你我曾同窗读书,那时候你不也经常央求我学你的字迹,给你誊抄老师交代的诗文,这些,你都忘得精光了吗?” 翠柳说的当年,那得是很多年前,汤大郎想抓住翠柳的把柄,但这个很多年前的事情,是真的发生过,而这,也足以证明,江翠能可以写,和别人一样的笔迹。 众人都瞧着汤大郎,汤大郎的神色渐渐变的有些难堪,接着汤大郎才对翠柳拱手:“是我急躁了,我竟然忘记了,忘记当年你,是那么多才多艺。” “我缠绵病榻多年,十岁后爹爹就不让我去学堂了,所以你不记得,也是平常的。”翠柳晓得,王慕辰质疑的这关,算是过了,毕竟这件事,说起来是小事,但真要追究,还是颇费一番周折。 苏老爷看着翠柳和王慕辰二人说话,神色也渐渐变了,变的极其难看,过了好一会儿,苏老爷才对翠柳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令妹,也是十分有才。” “舍妹确实有才。”翠柳淡淡回了一句,接着翠柳就看向王慕辰:“只不过有些才华,在不懂的人眼中,不如没有。” 这是明明白白刺王慕辰的,王慕辰愣了愣,接着才道:“江大爷这话差了,夫妻之间,自然有许多事情不足以为外人道,我和令妹,已经分开许多年,想来,她也心绪平静,庵中清修。” “自然平静。”翠柳说完就把那一卷文字交给竹叶,对众人笑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竹叶,我什么时候把银子给你送过去?” “我定下这月十八出海,你在这之前,给我把银子送过去就好。横竖,我也不怕你跑了。”竹叶说话时候,李大郎已经欢欢喜喜开口:“我们兄弟,明儿就把银子送过去,邱姑娘,只是你家的宅子,我们也进不去。” “不用,你们把银子交给翠能就好,交给他,就跟交给我似的。”竹叶是故意这样说话,而这话,是说给众人听的,苏老爷的眼中,顿时变得阴冷,竹叶已经站起身,拍着这张椅子:“翠能,你过来坐下,我觉得吧,你比谁都合适坐这里。” 翠柳哎了一声,就走过去,竹叶的双手已经放在翠柳的肩上,把翠柳按着坐在这张椅子上。翠柳坐定,看了看众人,复又站起身,对众人行礼:“多谢诸位了。” “不必客气!”苏老爷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要强撑着说一句,翠柳和竹叶相视而笑,接着翠柳又做下去,对一边的夏天青露出调皮的笑:“你看,我说过,这把椅子,我能坐的很稳。” “我也说过,我从没有看错你。”夏天青这会儿才算是真正放心,竹叶的股,给了这边,那苏老爷的阴谋也就破产,只是不晓得苏老爷怎么才能从行会中出去,他在行会中根基太深了,又擅长隐藏,让很多人都忽视了他,而只盯着陈老爷。 不过,陈家能倒,那苏老爷,慢慢地,用水磨工夫,也会倒了。夏天青抬头,看到苏老爷的眼,尽管苏老爷努力装出一副平静自然的样子,但夏天青从苏老爷眼中,还是读出他的焦虑,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而汤大郎,王慕辰这些人,不过是苏老爷找来,对付江翠能的棋子,只是这棋子,也要看有人听话不听话。 “既然邱姑娘要离去,今儿又做了这么一件大事,我已经在酒楼定了几围酒,诸位今儿也就去酒楼,痛饮一杯。”夏天青收起思绪,站起身对众人笑着说。 这面上的波涛汹涌,众人都是能看见的,但这酒呢,也还是可以喝的,因此众人都笑了,也就起身离去。 竹叶和翠柳走在最后面,一直等到走出行会大门,竹叶才对翠柳道:“我啊,这会儿心才落下。” “你如此大胆,怎么这会儿,心才落下?”翠柳调皮一笑,竹叶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她的额头:“谁知道你想的法子,能不能用。” “这公文,是从监督府来的,又不是我造假,有什么不敢用的。”翠柳的话让竹叶又笑了:“你啊,就是胆子太大,运气也太好,可是我也要提醒你,人并不是永远都有好运气的!” “我晓得!”翠柳亲密地搂住竹叶的肩膀,竹叶见众人都回头看着她们,伸肘拐了翠柳的肚子一下:“男女授受不亲。” “你我之间,岂不是更授受不亲的事都做过。”翠柳晓得众人回头看向自己是什么意思,因此故意凑到竹叶耳边说话,让竹叶笑出声。这笑声听在众人耳中,真是各种想法都有,而老苏却只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有些事情,就是缘分,缘分不到,又有什么法子? 夏天青含笑拍老苏的肩膀一下:“不是说,你让婆子去寻媒婆,看来,也快可以喝你的喜酒了。” “是啊,这喜酒啊,总是要喝的。”老苏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翠柳已经听到,走上前笑着问:“怎么,苏大叔就要摆喜酒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媒人说合,三媒六聘地过了,自然就快,快!”老苏又说了一句,眼却一直看着竹叶,而竹叶并没看向老苏,竹叶只是看着远方,远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些什么样的人,但竹叶要去那里,去看看,那里不一样的风情,想知道,这天下的女人,是不是也有,可以不需要依附男人就能生存,就能,不被人说三道四。 竹叶的笑容,温柔而又美丽,但老苏知道,自己永远看不到竹叶的笑了,竹叶她,不会对自己笑,永远不会了。 这夜老苏又喝的大醉,而苏老爷呢,只在酒席上坐了坐就回去了。汤大郎和王慕辰倒坐了好一会儿,他们二人,就是在仔细看着翠柳,特别是汤大郎,似乎比王慕辰都还急切,这让翠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无意中得罪过汤大郎而不自知? 但这样的怀疑,很快就被冲淡了,因为老苏喝多了,开始又哭又笑,只能着伙计和木恩,把他送回客栈,夏天青和翠柳跟在老苏身后,老苏被伙计和木恩搀扶着,在大街上走着,突然老苏唱起歌来,这歌听起来,不像是戏文,也不像是画舫之中常听到的那些曲子。 竹叶已经叹气:“他啊,就是放不下,这首曲子,是我自己编的,我那时候还年轻,还想着,要靠一个男人,让我从画舫中出去,所以,我常常会在船上唱这首曲子,只是妈妈总嫌弃这首曲子太过悲伤,不许我唱。我没想到,老苏竟然记住了,还唱起来。” 老苏已经唱的泪流满面,肝肠寸断,翠柳对竹叶道:“他对你,很用心。” “是啊,若我还是原来的我,是不会不感动的。”但现在的竹叶,已经不是原来的竹叶了,她见过了许多世面,她的心,确实很大,但不是老苏想的那样大,而是,她想去看看,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和老苏,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只是老苏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既不相同,为何会认识,这,或许也算是缘分的阴差阳错,翠柳也长叹一声,客栈到了,竹叶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你告诉老苏,我愿他,从此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儿孙满堂。”说着竹叶屈膝对翠柳行礼,翠柳还礼下去,竹叶已经飘然离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夏天青看着竹叶身前的那盏灯笼,轻叹一声:“竹叶是个奇女子,纵然我觉得,女子只该在后宅之中,我也这样认为。” “你难道不觉得,女子只该在后宅之中,是不对的吗?”翠柳反问夏天青,夏天青看着翠柳:“不对的?” “你想,女子也是人,也是有聪明灵秀的,而男子中也有软弱愚笨的,为什么要让聪明灵秀的女子在后宅中,软弱愚笨的男子,却可以出来闯荡?” 夏天青忍不住抱起胳膊看着翠柳:“那女子中也有……” “是,女子中自然也有愚笨的,但天下并非人人愚笨,把女子关在后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让她们看着后宅之中的那些小事,难怪你嫡母,会把你视为眼中钉。” 怎么就转到自己嫡母身上了?夏天青脱口而出:“那是她不慈爱。” “她不慈爱,也教出了一个举人呢。”翠柳反驳,夏天青被翠柳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翠柳见了夏天青面上神色,轻声叹息:“你看,她若能从后宅出来,而不是担心失去宠爱,失去地位,那是不是她对你,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恨了?” “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来都如此,翠能,你是不是因为,因为竹叶,才变成这样?”夏天青连声追问,翠柳苦涩一笑,是啊,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来都如此,可是,千百年来都如此,那不是,世道错了? 翠柳又是一声叹息,往客栈内走进去,夏天青追上她:“我晓得,你定是因为你的妹妹被王家休弃,所以你才觉得,这夫妻之间,该好好地询问,你放心,我已经让木恩安排了,我不会,若她真的不愿意,那我就给她一笔嫁妆银子,让她回家去。” “若她愿意呢?”翠柳反问,夏天青被问住了,若愿意呢,那夏天青会怎么做,接着夏天青就苦笑:“是啊,若她愿意,那我也只有娶了她。我会,我会……” 夏天青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是从前,夏天青或许还会说,实在不行,还能在这里,再娶一房,至于家里那个,就让她好好地在家中,横竖各种奉养都不缺,至于孩子,那就随缘分。两不相见,也算没有纳妾。 但现在,夏天青却回答不出来,无法和翠柳说,还可以再娶一房。 “翠能,你觉得,若她愿意了,我会和她过好日子吗?我和她,没见过面。连名字都是大娘说的,而我,因为她是大娘的侄女,一开始就不喜欢。”夏天青老老实实地说着,翠柳笑了,笑容之中也有些苦涩:“我也不晓得,我就觉得,这天下,错配的怨偶太多了,可是很多怨偶都只能这样错配下去。男的休妻,有些被休的,因为无处可归,投了河上了吊的,也不是没有。还有的,就是看着自己的夫君纳妾。夏大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天下这些错配的怨偶,到底怎样才能,才能不错配了。” 翠柳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但强忍住泪水,夏天青递过一张手帕,翠柳嘀咕一句:“我有没有哭。” “是啊,不是让你擦眼泪的,而是让你擦额头上汗的,你一激动,额头上就会冒出汗珠,鼻子还会发红,看起来就跟个小孩子一样。”夏天青的话换回翠柳给他的一个大白眼:“我不是小孩子。” “是,是,你不是小孩子,你是江大爷。”二人已经走进夏天青的院子,老苏瘫坐在院中榻上,身上衣衫已经敞开,木恩手中端着一碗汤:“我说,苏老爷啊,您就赏脸,喝一口醒酒汤吧。” “他还不肯喝醒酒汤,还要你喂?”夏天青上前接过木恩手中的汤,木恩擦着额头上的汗,对夏天青说:“是啊,我说大爷,我今儿才发现,这苏老爷啊,才是真大爷,太难服侍了。” “你当天下人都是和你大爷我一样好服侍呢。”夏天青和木恩这是例行的斗嘴,夏天青已经捏起老苏的鼻子,把那碗汤给他灌进去,老苏被灌的嗷嗷直叫,等到那碗汤空了,老苏才对夏天青道:“你给我灌的,就跟,灌药似的。” “不然呢,你还要在这装疯卖傻多久?你明明知道,你和竹叶,是永远不可能了,偏生还要做这些事情。”夏天青把碗丢给木恩,又从一边的水盆里捞起条手巾,就往老苏面上擦,老苏扯住手巾:“是,是,你全知道,什么都知道,我这不是,心中难受啊。” “你心中难受,你以为,翠能就不难受了?”夏天青说话时候,翠柳已经走上前,听到夏天青这话,翠柳就缓缓地:“我其实也没那么难受,夏大哥,苏大叔他,他……” “什么苏大叔,江兄弟,你啊,活生生把我叫老了。我想好了,明儿就去叫个剃头师傅来,把我胡子剃一下,还能装个年轻小伙,然后就去娶个妻子,还能,还能……”生个儿子,延续宗嗣,千百年来,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翠柳想起夏天青方才说过的话,想叹气却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只能背转过去,好让泪,就这样洒落在风中,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泪花。 行会的股有了大变动,但这对和行会没有多少关系的人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有李大郎第二天把银子送到翠柳这边时候,面上全都是笑:“有了这股,我们哥几个,以后也就能做老爷,住大屋了!” 这李大郎的话让翠柳笑了,这或许就是很多人的想法,努力赚钱,做老爷,住大屋,而竹叶,竹叶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她选了一条别人都会觉得很辛苦的路,然后就在这条路上,一个人走着。 想到竹叶,翠柳的心都变的柔软一些,在这个世上,知道并不是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自己并不孤单,这样感觉真的很好,非常非常地好。 “大哥,你可千万要记得,不要在大嫂面前说这话。”陪着李大郎来送银子的,还有李二郎,见状李二郎就笑盈盈地说,翠柳收起思绪,含笑问道:“这又是怎么说来着?” “就去年回家时候,大哥喝多了几口酒,在大嫂面前说,现在生意做的越发好了,等以后啊,就能买大屋,再买几个丫鬟来,好服侍大嫂。谁知大嫂一听这话,就把大哥打了一顿。”李二郎话没说完,就被李大郎推了一把:“什么叫她把我打了一顿,我这是,好男不跟女斗。” 李二郎笑的更开心了:“江大爷,你可晓得大嫂为何要打大哥一顿?” “买丫鬟服侍你大嫂,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为何就不答应?”翠柳也觉得奇怪,李二郎忍住笑:“这是因为,大嫂说,男人家买了丫鬟就想要纳妾了,况且还有摸上丫鬟的,这看起来呢,是为了女人好,买丫鬟回来服侍女人,其实呢,不过是男人家想偷嘴吃的念头。” “我,我,你大嫂这是,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才没有想过偷嘴吃。”李大郎也着急起来,面上通红一片。翠柳也笑了,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夫妻,可以说说笑笑,毫无挂碍,可是直接让男人不要纳妾,而不是翠柳熟悉的那些夫妻,说话时候总要拐弯抹角,总要想想,这句话说出去,是不是就能引起男人的不满。 在那样的深宅大院,引起男人的不满,就会让女人的处境有微妙的变化,这样的夫妻,翠柳原先总认为,这样的夫妻才是平常的,而李大郎这样的夫妻,是不平常的,不讲礼仪的,可是夫妻之间,还要那么讲求礼仪做什么?夫妻之间,本就该,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毕竟,曾做过如此私密的事情。 李大郎弟兄们说笑一番也就走了,翠柳拿笔把账给记下来,却觉得心中总是在翻涌,索性就想出去走一走,打开门就看见夏天青带着木恩走过来,看见翠柳,夏天青笑着道:“银子都准备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交给竹叶?” “很快就可以交给竹叶了。”翠柳顺口应着,木恩却往翠柳面上瞧了瞧:“这不对啊,江大爷,您这脸上,怎么红彤彤的,也没有见你吃酒啊。” “我,我这不是,方才李大哥他们过来,李二哥说起家中的事情,我就想到一些过往,谁知道脸就红了。”翠柳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确实脸上热辣辣的,到底怎么了,这脸,红的不像往常。 “他们说什么了,让你想起过往?”夏天青纯熟随口问问,翠柳也晓得,自己也就该顺口答一句,但也不晓得心中怎么想的,翠柳冲口而出:“李二哥说李大哥的妻子,就是李大嫂,因为李大哥说以后买丫鬟,就和李大哥淘气,我就在想,这样的夫妻,我见的还是不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江大爷,这不是很平常的吗?你不晓得我家女人,她也是见我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过来揪耳朵,还罚我不许吃饭。”说到不许吃饭,木恩都快有些委屈了,罚别的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罚自己不许吃饭,饿着肚皮,多难受啊! “这,这不是河东狮吗?”翠柳所受过的家教中,这样的做法是不允许存在的,要规劝男人,但要温柔,要讲道理,而不是一言不合就揪耳朵,木恩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大爷,你和我们大爷一样,果真都是斯文人,这就受不了了,我告诉你,这夫妻之间,哪有多少道理好讲的,再说了,她这不也是,为我好吗?” 原来夫妻之间,还有这样的相处之道,翠柳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我想错了。” “瞧江大爷这样,只怕连夫妻之间,是床头吵架床尾和都不晓得。”木恩掩口笑着说了一句,夏天青见翠柳面色越来越红,眉头不由皱紧:“木恩,你就不要再说了,你瞧翠能都被你说害羞了。” 哦哦,自己不要再说了,木恩也就做个鬼脸,翠柳勉强一笑:“我出去走走。” 经过夏天青身边时候,夏天青盯着翠柳看,似乎想从翠柳身上看出什么似的,等翠柳走了,木恩才对夏天青道:“大爷,您说,等那个大奶奶来了,您和她,是相敬如宾呢,还是说,像我和我媳妇一样,一言不合她就揍我?” “你说够了吗?”夏天青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木恩吓得立即不敢再说话了,但还是嘀咕一句:“我,我这不是,不是想逗大爷您说话,毕竟那位大奶奶,很快就要来了。” 算着日子,也就还有十天左右,那位被夏太太塞过来的女子就要到了,原先夏天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女人,还能飞到天上不成,但现在夏天青觉得,自己要郑重对待这件事,要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当做一个,自己可以随意处置的来看待。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难道说是被江翠能天天这样说,还有竹叶,所以自己的想法就改变了?夏天青没有再说话,只是看向翠柳离去的地方,翠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夏天青不由轻叹一声,这夫妻之间如何相处,果真不是只有女人才需要想的事情。 翠柳走出客栈,顺着街道一直往下走,就来到江边,此时已近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半边江都被染的红红的,翠柳在江边坐下,半江瑟瑟半江红,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翠柳小时候读诗,总是在想,到底这些诗人,是怎么说出诗上的话,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翠柳才知道,这些都是要亲眼见到,才能明白,诗人当时为什么这么说。 “啊,是你啊!”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翠柳回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看见翠柳转身,她笑盈盈地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英啊!” 阿英?那个拿走自己二十块鹰洋的姑娘?翠柳笑了:“好巧,竟然能遇到你。” “不是好巧,是我今儿正好过来,想要去寻一个叫邱竹叶的女子,就见到了,然后就过来了。”阿英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双鞋穿上:“你看,我穿上了鞋,是不是也可以和岸上人一样。” 寻竹叶?为什么要去寻竹叶?翠柳疑惑地看着阿英,然后翠柳想起那回那个少年郎:“你为什么要去寻竹叶,还有,上回那个少年呢?” “你说他啊,我们分开了,他讨了别人,而我呢,我就听说了邱竹叶的事情,就想去寻她,就想,想知道,天下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女子。”阿英说话时候,眼珠闪亮。翠柳不由笑着摇头:“你啊,胆子太大了,你既不知道竹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你为什么还要去寻她?” “那寻不到,我就走啊,我有船,我会打鱼,我能养活自己,而不是,不是像……”阿英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认识竹叶吗?你要不认识她,那我就去寻别人问问。” “我认识她!”翠柳的话让阿英笑了:“真的,你真的认识她,那太好了。我爹爹说,他说他从小就认识邱竹叶,他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邱竹叶的,叫我听话,叫我像姐姐一样,可是我不服气,我就,偷偷跑出来了。” 还摇着家里的小船,翠柳看着阿英摇来的小船,不由又摇了摇头:“你就打算摇着这艘小船,到处去寻竹叶吗?” “那我不是,遇到你了?”阿英反问,竹叶对她伸出手:“上来吧,这船就栓在这里,我想,也没有人会偷的。” “那我要捆的结实些,不然这浪一打过来,这小船就要翻了。”阿英说着就跳上船,把船捆的结结实实的,翠柳看着阿英的动作,也许,邱竹叶的所为,是让全天下的女子知道,可以不赞成,可以唾弃,但是,却让天下女子知道,还有另外一条路,尽管这条路充满艰险,也是另一条路。 “我们走吧。”阿英拍了拍手,刚打算往前,又急忙在江水上洗了手:“嗯,去见邱竹叶,可不能这样邋里邋遢。” “明日才能去见。”翠柳缓缓说着,阿英的眼睛眨了眨:“为什么?” “你知道竹叶想要离开吗?”翠柳反问,阿英连连点头:“是,我就知道她要离开,所以我想去问问,她能不能带我走。” “跟着她去,可能会很艰难,也有可能会送命,你不怕吗?”翠柳没想到阿英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但还是要多问一句,阿英已经笑了:“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在海上江上,遇到大风浪的时候,不也一样要这样吗?也许会送命,也许不能,但我们不能因为可能会送命,就不去打鱼,这样,就是活活饿死。” 翠柳没想到阿英看着娇弱,却是这样坚强的一个人,因此翠柳也没察觉,自己面上,露出一抹笑,阿英见翠柳笑了,抓住她的袖子:“是吧是吧?我这样好,竹叶一定会收留我的,不对,似乎不能叫她竹叶,要叫她什么呢?岸上人的规矩大,和我们的规矩不一样。” “等你明儿见到了,就可以问问清楚,你要叫她什么,是姑姑,是姐姐,还是,还是小姐。”翠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语气变的极其温柔,也许,是阿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姑娘,才有勇气去打破,打破千百年来,横亘在女子和男子之间,那不可逾越的,让女子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天堑。 “是吗?”阿英又连连追问,翠柳还没回答,就听到前面传来一声冷笑:“江大爷,艳福不浅啊,竹叶姑娘一个不够,这还又拉来一个。”翠柳抬头,看见王慕辰站在自己不远处,许是他多喝了几杯酒,面上还有些红色,至于汤大郎,并没瞧见。 “原来是王大爷,还请让开。”翠柳见了王慕辰,真是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嫁给了他,还觉得这人很不错,纵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当年也是曾喜欢过他的,觉得他是翩翩君子,觉得他很不错,谁知现在看来,这人不但懦弱贪婪,还十分龌龊。看到自己和个姑娘在一起,就开始各种乱想。 “我们都是男人,你心中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晓得?”王慕辰说着就伸手去抓翠柳的衣衫,翠柳不愿意和他有接触,身子微微一转,谁知却被王慕辰反而抓住了手,曾经做过六年夫妻,彼此晓得对方的私密,王慕辰一搭上翠柳的手,不由愣了下,这只手,是如此熟悉。 而翠柳已经趁王慕辰发愣的时候,把手扯出来,对王慕辰道:“大路上就拉拉扯扯,王大爷,你的娘是没有教过你,什么叫与人为善?什么叫礼貌?” “我……”王慕辰看着翠柳,只来得及说出着这一个字,就被阿英一拳打在面门上,王慕辰是个娇生惯养的人,阿英这一拳下去,王慕辰只觉得眼中酸涩,差点落泪。接着阿英就开始骂了:“这是哪里的人,挡在这里胡言乱语,我不过是托他……”说到这里,阿英就看向翠柳:“你姓什么?” “我姓江!”翠柳这会儿也才想起,还没有和阿英通姓报名。阿英顺着翠柳的话就继续往下骂:“我不过是托江大哥寻人而已,你就这样想,你实在太可恶了。” 阿英说的是一口本地乡谈,王慕辰只觉得阿英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说了半日,却听不懂几个字,翠柳已经伸手去拉阿英:“我们走吧,横竖你骂的,他也听不懂。” 听不懂?阿英的鼻子里面先哼了一声,接着就道:“连我们说的话都听不懂,也好意思在这。”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王慕辰虽然听不懂阿英说的话,但看得出阿英的表情,于是王慕辰对着翠柳的背影大喊:“江翠能,你给我站住,是好汉就不要走。” 翠柳连理都没有理,带着阿英径自走了,等走到一半,翠柳才想起自己紧紧拉住阿英的手,翠柳急忙把自己的手放开:“对不住。” “江大哥,好生奇怪,有些男子一靠近我,我就觉得他们极其可恶,可为什么你抓住我的手,我却觉得这样安心呢?”阿英是个天真烂漫的人,翠柳忍不住笑了:“你要跟了竹叶去,就要学会岸上人的那些规矩,还有,要看清人心好坏。” “我会的,我不会给竹叶姑娘找麻烦的!”阿英拼命地点头,翠柳又笑了,带着阿英回到客栈,让掌柜给阿英找一间房,最好就在自己住的旁边。掌柜见翠柳带回来一个女子,而且还这样叮嘱,不由多看了两眼,阿英已经嚷起来:“江大哥,我可以住你房里啊,睡地上就可以。” “你啊,要知道这会儿是在岸上,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我始终是个男子,你难道不担心出事?”翠柳听到阿英这句话,面上神色一收,就对阿英认真地说。出事?阿英想了想,也很认真地回答:“可是江大哥一看就是好人,和那些别的男子不一样。” “小姑娘,你就别这样说了,再是好人,他也是个男人,你这样花容月貌的。”见翠柳僵在那里,掌柜急忙上前来打圆场,阿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才跟着掌柜的离去,翠柳松了口气,不晓得自己给竹叶带去的,是个麻烦,还是个什么? 而夏天青很快就知道了翠柳带回来一个姑娘,不但带回来了,还放在了隔壁房间,木恩来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不忘大呼小叫:“你说说,竹叶姑娘要知道了,会不会也来揪耳朵?” “你怎么就只知道揪耳朵?”夏天青觉得,再这样,就不许木恩说揪耳朵这件事了,木恩摸着自己脑门疑惑不解:“可是,看竹叶姑娘这样,似乎和江大爷,和江大爷……” “那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夏天青瞪一眼木恩,决定还是睡觉,不去问翠柳,到底为什么带了个姑娘回来。 而阿英住进客栈里面,洗过脸脚,就披着头发,跑到翠柳房中,见阿英这幅模样,翠柳又要皱眉,阿英已经笑了:“好了好了,我晓得,这不是你们岸上人喜欢的装束,可是,为什么要,要这样拘束呢?” “因为我们……”翠柳只说了半句就站起身,把阿英往外面赶:“你大半夜的,不能这样跑到男人房间里来,对你的名声不好。” “名声?什么叫做名声?”阿英这句话,翠柳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竟然还有不晓得什么叫名声的姑娘,因此翠柳只是皱眉,想了半天才说:“阿英,名声是岸上人眼中很重要的东西,岸上的人,因为名声坏了可以去死,因为……” “很重要吗?可以当吃还是能穿?为什么名声坏了就要去死?”阿英这又是一连串的问题,翠柳不由愣住,是啊,名声很重要吗?为什么名声坏了就要去死,但是,这样的话翠柳说不出来,只能轻声说:“有些事,你觉得很重要就会很重要,如果你觉得不重要,那就不重要。” “哦!”阿英只哦了一声,翠柳把她推出来:“好了,你去睡觉去吧,等明日,我带你去见竹叶,也许,这些问题,你可以去问问她!” 阿英猛地点头:“好的,好的,我去问问竹叶。”翠柳看着阿英走进她的屋内,感慨顿生,转头却看见夏天青站在院子门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翠柳,翠柳对夏天青笑了笑:“怎么站在那里?” “我就是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就听到你说的话。名声,真的很重要吗?”没想到夏天青也这样问,翠柳迟疑一下才道:“我也不晓得,人人说它重要,于是它就很重要。” “所以有人会粉饰,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却要说,这是别人做的坏事。”夏天青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长叹一声,说出这么一句。翠柳猛地想起苏老爷:“就像苏老爷一样,广州城内,人人都夸他。” “是啊,人人都夸他,所以翠能你说名声,到底是重要呢,还是不重要?”夏天青的话让翠柳一时难以有些回答,但翠柳接着就笑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心迹,是自己心中在想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要坚持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因为名声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去的事情。” 坚持自己的本心?夏天青笑了:“很难得,天下还有人,愿意坚持自己的本心的。” “因为我的本心,本来就,就……”翠柳连说了两个本来就,但都没说完,接着翠柳就走回自己屋子:“夜深了,歇着吧。” “翠能!”夏天青喊了翠柳一声,但翠柳没有回答,只是关上了门,人的本心,本来就在自己心中,但很多人,经常会忘记自己的本心,然后还要说,说自己的本心就是那样的坏,但人人都是赤条条来到这世间的,哪有本来就坏的人呢?不过是在红尘浮沉中,忘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而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做自己了。 翠柳心潮起伏,拿出笔来,打算写点什么,打开却看到簿子上夹了一张纸,仔细看看,是夏天青在翠柳最初学这些东西的时候,写来纠正翠柳的。看着夏天青那刚劲有力的笔迹,翠柳不由叹息,夏天青,你的本心又是什么呢?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心是什么吗? 但翠柳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写下来,只是把这张纸重新压回簿子,有些事,还是不要点明地比较好,毕竟,现在自己是江翠能,而不是江翠柳。 翠柳还没醒,就听到外面阿英叽叽喳喳地在和小森说话,小森在村中长大,村中的姑娘们也没有城中的姑娘这样矜持,但像阿英这样完全不把规矩放在眼中的人很少。小森说了几句,就觉得面红耳赤起来。 阿英还什么都不懂,只是看着小森:“你脸红什么?” “阿英!”翠柳打开房门,小森急忙把洗脸盆端进去:“东家,洗脸水打好了。” “江大哥,为什么我和他们说话,他们都脸红?”阿英跟着进屋,还好奇地问来问去。翠柳洗着脸:“你洗过脸没有?洗过脸了,那就跟我去见竹叶。” “洗过了洗过了。”阿英连连点头,翠柳用手巾擦着脸:“嗯,你要记得……” “我记得我记得,我不会乱说话的!”阿英头点的都快掉下来了,翠柳伸手摸一下她的脸:“不要这样乱点头,赶紧收拾收拾,小森,银子都准备好了吗?” “已经放到车上了。”小森被翠柳的动作吓了一跳,翠柳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简直就是轻浮,但是呢,也就随他们怎么想。 银子,什么银子?阿英还是想要问,翠柳已经梳洗好,吃完早饭,就带着阿英上车。阿英坐在车上,也不安分,只是看着外面,一副被这繁华景象震惊的样子。 “东家,这个姑娘,是个什么来路?”小森小心翼翼地问,翠柳看一眼阿英:“没什么来路,就是,想去见竹叶。” “见邱姑娘,可是邱姑娘那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小森不由咋舌,别说阿英,就算是小森,也没有资格近竹叶周围。翠柳笑了:“所以啊,就是缘分。” 竹叶在这城内,有一间客栈,人人都以为这间客栈是竹叶包下的,并不晓得这就是竹叶的本钱,而翠柳带着阿英,走进客栈,就往竹叶的院子那边走去,竹叶的院子在这客栈最深处,走过了好几层花园,阿英憋不住问了:“怎么,这客栈,还要走很久?” “到了,你看到了吗?”翠柳停下脚步,阿英抬头啊了一声:“这,不就是船屋吗?” 竹叶这座院子,是专门修建的,翠柳只晓得这院子和别人的屋子不大一样,听阿英这样说,才晓得,这就是船屋的模样。竹叶她,为什么要修建一座船屋呢?守在门口的是邱亮,看见翠柳他就已经迎上前,听到阿英的话,邱亮笑了:“是啊,是船屋,不过能看到这座船屋的人,并不多。” “你是谁?”阿英这样直接问出,让邱亮的脸色都变了,翠柳急忙道:“我去和竹叶说吧,阿英,你跟我来。” 阿英虽然不懂规矩,但还是会察言观色的,见邱亮的神色变了,阿英也就收起面上神色,更着翠柳往里面走。 院子里铺着的,也是水波纹的砖,阿英看见这些砖,就往上面跳跃:“这是起浪时候的,这是……” “翠能,你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么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竹叶的声音响起,翠柳抬头,看到竹叶靠在门上,她在家中常常打扮的素净,一头乌发也只用一根玉簪挽了,这会儿靠在那,显得十分慵懒。翠柳还没来得及回答,阿英已经走上前双膝对着竹叶跪下:“邱姑娘,我也姓邱,我叫阿英,算起来,我是你的侄女,我想,想跟了你去。” 阿英原来姓邱?翠柳还在想,竹叶已经笑了:“你想跟了我去,天下姓邱的人多了,你说是我的侄女,就是我的侄女吗?” “我!”阿英虽然伶牙俐齿,但远远比不上竹叶,被问的眨了眨眼,竹叶笑了:“进来吧,翠能,你好好地和我说说,这是从哪儿找到的一个人。” 这声,进来吧,是对翠柳说的,阿英就只好乖乖地继续跪在那里,翠柳经过阿英身边的时候,很想叫她起来,但也晓得真要叫她起来了,说不定就没有跟着竹叶去的机会了。因此翠柳只是跟着竹叶进了屋子。 竹叶的屋子布置的更加素净,只有一股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香气,竹叶等翠柳坐下,才对翠柳笑着道:“这确实是船屋,这里面的布置,也是当时船屋的布置。这些船屋,大都一样,都是只有一张床,桌椅,在外面,还挂着打鱼的工具。以船为家,生来病死,都在这艘船上,等到老死了,就随着海,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 翠柳静静地听着,竹叶轻叹:“我从来没有隐瞒过我自己的出身,外面那个小姑娘,是怎么来的?” “就是……”翠柳迟疑一下,这才把怎么遇到的阿英说了,竹叶哦了一声:“看来,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心地善良。” “竹叶,我,我并不是心地善良,我是,我是……”翠柳想解释,竹叶已经笑了:“不用解释了,我晓得,你见到她的时候,起的是恻隐之心。阿英,进来吧。” 阿英这才敢站起身,掀起帘子走进来,翠柳仔细看去,发现阿英的眉眼之间,似乎确实是和竹叶有些像。竹叶已经对阿英招手,让她走近些:“你来,和你爹娘说过吗?” “没有说过,我偷着跑出来的,不过姐姐们,已经跑了好几个。”阿英一五一十地说,船上辛苦,日夜漂泊,自然有人熬不住这样的辛苦,有跟了男子想上岸的,有想去画舫碰碰运气的,更多的,可能是被人甜言蜜语哄骗了,然后就这样,离开了船,再也没有回去。 竹叶看着阿英,看着她那张生气勃勃的脸:“你要跟了我去,那就要,去和你爹娘说。” “不要不要,我爹爹,他不会让答应的。”阿英双手直摆,竹叶笑了:“他不答应,难道我就要背上一个拐带别人家女儿的名声?阿英,这里是岸上,和船上是不一样的,你若不去说服你爹娘,那我就不会带上你的。” “姑姑,可是,我,我……”阿英的伶牙俐齿这会儿也消失不见了,只是在皱眉,努力地想,竹叶轻叹一声:“跟了我去,和在船上也不一样,我所面临的,是另外一种艰难险阻。船上的生活虽然苦,所得到的,是你自己的。” 另一种艰难险阻,翠柳知道,竹叶说的另外一种艰难险阻是什么,而现在,就要看小阿英,愿意不愿意接受了,而去说服小阿英的爹娘,就是竹叶给阿英的第一个考验。 “阿亮!”竹叶见阿英迟迟不回答,高声叫道,阿英这会儿就跟下了决心一样:“我回去,我回去说服我爹娘,那我爹娘要是答应了,你,姑姑,你愿意不愿意,带我去?” “跟了我去,要学习很多,学习岸上的规矩,阿英,我在岸上这么多年,是很吃了一些苦,见过的人,也有很多,有些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好。”竹叶露出一抹笑,阿英已经连连点头:“是,我知道,我知道岸上是不一样的,可是姑姑,我想跟着你去,姑姑你知道吗?在船上,你的名字没有人不知道,他们都说,你……” 并不是没有出过比竹叶更红的阿姑,也不是没有见过比竹叶更美,赚到更多银子的红阿姑,但只有邱竹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阿英不知道大家说的不一样是什么原因,但阿英知道,自己想跟着邱竹叶去,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而是跟着竹叶,或许可以去寻找到那一条,可能很艰苦的,但却能让天下女子都跟着走的路。 竹叶看着阿英的神色,淡淡一笑:“那我让阿亮带着你回去,去寻你爹娘,让他们答应你。” 阿英点头点的飞快,邱亮已经走进来,竹叶交代了几句,邱亮就带着阿英走了,等阿英走了,翠柳才对竹叶道:“似乎,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你没有给我添麻烦,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在那跳着砖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翠柳,这个世上,有勇气走出这一步的人并不多。”萧规曹随,约定俗成,想要打破前人定下来的事情,想要让人不跟随前人走过的道路而走,是要付出莫大的勇气,毕竟这不是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 以邱竹叶的能耐,她的勇气,她的手段,也不过是能在行会中占上一股,还要时时刻刻承受,比男人们更多的,更多的恶意。 “所以你才想去出海,甚至于,你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翠柳的手按上竹叶的肩膀,轻声询问,竹叶叹气:“是啊,我在这里,可以说,是一个女人所能做到的极致。所有的人看我,都还是看一个女人,都还是觉得,我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男人们的恩赐,男人们的忍让。” 而不是邱竹叶自己真正的能力,那,就给众人看看,看看邱竹叶真正的能力。翠柳觉得喉咙又要哽咽了,她抱住竹叶的肩,把下巴放在竹叶的肩上:“我会想你的。” “你会比我,过的更艰苦。”竹叶这不是警告,只是事实,江翠柳现在披着的,是江翠能的身份,而一旦江翠柳的身份被揭穿,那面对的,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敌意。名声,名声当不得吃又不能穿,那为什么还那么要紧? 阿英的问话又在翠柳耳边响起,是啊,名声当不得吃,又不能穿,但人人都要有了好名声,才能过下去,不然的话,别人的闲言碎语,就足以杀人。 江翠柳穿着男人衣衫,在这广州城内,和多少男子谈话做生意,光这一点,就能被人说名声尽毁,就能被人逼着去死。 “我会的,竹叶,多谢你。”翠柳是真心实意地道谢,三年来,若不是有竹叶的暗中帮忙,也许江翠柳的身份早就被人戳穿了。竹叶淡淡一笑:“你我都是女子,都是不甘心在后宅之中,耗费掉自己好光阴的女子,我不知道就罢了,我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会帮助你,帮着你,能拖一天是一天。” 能拖一天是一天,翠柳闭眼,眼中的泪落下,竹叶伸出手指,沾掉竹叶落下的泪:“不要哭,也许有一天,我们不需要这样。” 那要什么时候,翠柳不知道,翠柳只知道,此刻,邱竹叶,江翠柳,两个出身完全不一样的女子,两个原本不能有交集的女子,是最好的朋友,是彼此知道对方心中怎么想的朋友。 翠柳把银子交给竹叶,竹叶现在对银子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又留翠柳吃过了午饭,邱亮这时候总算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阿英可以算是兴高采烈,看见竹叶就冲过去:“姑姑,姑姑,我爹爹答应了,我说,我要和邱竹叶走,我爹爹只是愣了一下,接着我爹爹就说,留不住啊,留不住啊。我娘倒想留我呢,可我娘,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女儿大了,就当丢了吧,总是要让她去讨一条活路的。” 讨一条活路,那样的艰难险阻,那是闺中少女,觉得无比艰辛的路,在她们口中,变成了一条活路,翠柳觉得自己又要难过了,但翠柳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对阿英笑着说了句:“恭喜!” “江大哥,我要多谢你,多谢你这样帮忙,我好欢喜。”阿英笑的越发开心,竹叶让人带阿英下去换衣衫,然后要教她一些行动举止上的事情,而等阿英下去,一直没说话的邱亮才说:“一百两,我给了阿英的父母,一百两银子。” 难怪阿英的爹娘,答应的那么爽快,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一大笔钱了,竹叶嗯了一声:“比我想的要少许多。” “阿英的爹,他说,他知道,阿三不会让他女儿去做那些画舫上的事情,所以他说,一百两够了。”邱亮的话让竹叶笑了:“看来,的确是认识我的人,这个名字,我早就忘记了,船上的女儿,生下来不过就是用排行,阿三阿四,我娘把我卖上画舫的时候,我只有七岁,那时候,我应该还有个五岁的小妹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七岁卖入画舫,也许从被卖上画舫的那一天起,竹叶就想着离开,邱亮应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姐姐,原来他真的认得你。” “都是穷苦人,都是在那船上打鱼为生的人,认得我也不稀奇,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儿郎,也不知道会飘落到什么地方。他的女儿,我就收下了。”翠柳只觉得竹叶这句话,说的无比悲凉,忍不住伸手握住了竹叶的手,竹叶对翠柳笑了笑:“你不用这样在意,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 现在的邱竹叶,身着锦绣,发上首饰耀眼,一举一动都和大家闺秀一模一样,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出身,曾是那样卑贱。但出身卑贱,不是竹叶的错,翠柳又想到那句,世道错了,自己怎么会有世道错了的想法呢?当时,是因为什么脱口而出? 或许是因为,都是女子,所以知道女子的苦。翠柳在竹叶这边,一直吃完了晚饭,才离开回客栈,离开的时候,阿英兴冲冲地对翠柳说:“江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不会调皮。” “有竹叶在,我不会担心你调皮的。”阿英听着就吐一下舌,这还是个孩子,却要面对那么多的风雨,翠柳感慨完了,这才对竹叶道:“你走那天,我去送你。” “不必了,就让我们这样别过,让我记得,你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而你也要记住,我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姑娘。”竹叶语气淡然,翠柳知道,竹叶是不愿意让泪水,打湿她的眼睛,她要走,就走的轻松自在,就走的,让人留念,让人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子,飘然而来,飒然而去,而不是那样的留恋忘返。 “好,我会送你榴莲,送到你船上。”翠柳对竹叶说,竹叶淡淡一笑:“好,你送的,我会等到离开了这片海,到了另一片海,才会打开。” “保重!”翠柳对竹叶行礼下去,竹叶还礼,站起身的时候,两人眼中难免都有了泪水,但翠柳还是对竹叶露出一抹笑,不要哭,有什么好哭的呢?从此之后,竹叶就能去寻找,寻找属于她的那条路,也许艰难,也许一无所获,但竹叶,还是去了,义无反顾地去了。 邱竹叶,是比翠柳认识的所有男子,都要有心胸的女子,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会是一个传奇,无论结局如何。 翠柳这一路只觉得心中澎湃万分,走在路上,看着那些忙碌的客商,翠柳很想大声说,你们知道吗?邱竹叶可以放弃一切,她做到了,而她,也不后悔,这样的女子,足以称得上传奇的女子,为什么还要因为她出身卑贱,因为她是女人,就要轻视她? 但翠柳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许多话,都不能说出口,说出来了,就会被人笑话。翠柳只能像往常一样走回客栈,就像,自己和那些客商一样,如此地平常。 走进夏天青的院子,就看见老苏和夏天青在那相对坐着喝茶,看见翠柳,老苏倒笑起来了:“我就说,江兄弟一定是在竹叶那边吃了晚饭才会回来,不会回来陪我们吃晚饭。” “你在外面忙了一天了,喝口茶吧。”夏天青没有回答老苏的话,只是给翠柳倒了杯茶,翠柳端着茶碗,却一个字都不想说。 “前儿,他们还和我说,说想给竹叶办个践行的酒席。”老苏完全是没话找话说,翠柳已经摇头:“不用了,竹叶说,她走那天,不要我们去送她,她就这样走了。” “这才是竹叶啊!”夏天青喝着茶,状似无意地说着,老苏只闷闷地嗯了一声,接着就盯着翠柳:“你真的不去送她?” “是,我不去送她!”翠柳答应的很爽快,老苏就要跳起来:“你为什么不去送她,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因为她不愿意我哭,她说,她要笑着离去,她还说,只有这样走,大家才会记住她。老苏,你不要总是把竹叶当做那么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不是,竹叶从来不是那么一个普通女子!” 翠柳努力让语气平静,但还是泄露了一些,老苏这会儿终于坐下了:“是啊,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江兄弟,你知道吗?我方才和老夏在这里说什么?” “说什么?”按照翠柳对他们二人的理解,两个人只怕都只会说,说生意,说外洋的那些事情,除此之外,还会说什么呢? “我要成亲了,三媒六证,都已经下好了,连房子都在修整,很快,我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后,我会好好地待我的妻子,我会,会给她一切,就像,就像,就像……”老苏说不出口,而翠柳却看着老苏:“你觉得你很委屈,是不是?” 老苏被翠柳这冷冷的声音给打断了,抬头看着翠柳,翠柳继续说:“你觉得你很委屈,你没有娶到竹叶,你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而你,要做一个好男人,就会好好地对待她,给她买丫鬟,给她备办衣服首饰,你觉得你自己非常非常地对得起她,是不是?” “天下男子,不都是这样吗?”老苏愣了下,但还是回答翠柳,翠柳冷笑:“是啊,天下男子,都是这样的,但天下男子,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天下女子,光这样就够了吗?夫贵妻荣,儿孙满堂,白发齐眉,就是对的吗?” 这,这,老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翠柳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人问过天下女子,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不想走出后宅,你想不想,用自己的能力,成就一番功业。没有人这样问过她们,似乎所有的人都觉得,让女人待在家中,锦衣玉食,就是对女人最大的福气了。 可是,让他们成年累月地待在家中试试?只能看到宅子里的那片天,天外面的地方,看不到。一个好女人,是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要贤良淑德的,是要无论丈夫怎样,都是要不离不弃的。甚至,还有如夏天青的妻子一样,就算被婆婆不喜欢,被活生生地磨死,也不能说一个字的怨言,否则就不是好女人。 翠柳长出了一口气,也晓得自己这样迁怒老苏,其实有些不对,于是翠柳放缓了口气:“苏大叔,既然要娶妻了,就好好地待她,而不是把她当做,当做一个,” “既然要娶妻了,我自然会好好地待她!”老苏已经飞快接着说了,翠柳没有再说下去,对天下女子来说,老苏这样的已经算很好的不错的男人,可是翠柳心中,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的慌。夜风吹过,夏天青没有说话,院子里十分安静,过了好一会儿,翠柳才站起身,什么都没说,就往外面走去。 “他怎么了?”老苏或许是故意问的,夏天青开口了,但声音中含有一丝不确定:“我想,或许是竹叶要离开吧?竹叶对他,他对竹叶,都是那么地不一样。” 老苏的唇张了张,什么都没有说,真要说起来,或许难过的该是老苏而不是别人。夏天青伸手拍了拍老苏的肩:“不要去想那么多,老苏,你是个好人,你会好好地待你的妻子的。” 那是一个老苏还没见过的女子,但听说她生的温柔美丽,家中还有一个弟弟,父母疼爱着长大,会操持家务,会生儿育女,如同这世间每一个女子一样。只是,不是邱竹叶,那就每一个女子都是一样的。 竹叶离开广州城,离开的很突然,就在翠柳再次去客栈,想再去寻竹叶说话时候,客栈内已经人去楼空,翠柳站在那座船屋前,感到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竹叶就消失了。客栈掌柜已经赶来,翠柳认得她,她也是画舫中的女子,早早被竹叶带了出来,瞧见翠柳,女子长叹一声:“邱姐姐走了,走之前,她说把这座客栈给我,还对我说,若遇到喜欢的就可以嫁,若是遇不到喜欢的,那就收留一个女孩子,让她读书,让她学那些,男孩才能学的事情。” “什么时候走的?”翠柳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女子算着时候:“昨儿夜里,昨夜狂风大作,邱姐姐就说,若风浪停下,那她就趁着夜色出海,到时候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昨夜翠柳睡下时候,确实听到外面狂风大作,那风来的很奇怪,接着过了会儿,那风就停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这风来了,停下,竹叶就这样走了,美好的如同一个梦境,似乎更像一个,一个传说。翠柳眼中的泪落下,女子急忙道:“你也不要哭,邱姐姐说,我们要笑着分开,她还说,若有幸,能再回来,就再见面。” 海上比江上还要凶险的多,她这一去,只怕再也不能回来,这些话,也就是安慰别人的话了。翠柳看着船屋,久久不语。 第一百三十章 “邱姐姐还说,若你来了,就告诉你,说能有幸遇见你,她很欢喜。”女子继续说着,翠柳伸手想要推开船屋的门,但终究没有推开:“不,有幸的人是我,欢喜的人也是我。我愿她,一路平安,得偿所愿。” 说完,翠柳就转身往外走去,女子想唤住翠柳,但终究没有唤住她,世间痴男怨女,终究还是要分开的。 翠柳走出客栈,往江边走去,江岸上绿草已经漫成一片,竹叶的船,此时已经出了海,她能说走就走,抛下这一切,是已经准备了很久,是什么,让竹叶下了这样的决心。翠柳看着漫漫江面,再也看不到竹叶的影子,也没有阿英,没有她的笑声。她们走了,伴随着一个茫然的,没有目的的前方,想去寻一条,不让女子再困在宅院中的路。就这样离开了,而翠柳,翠柳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饿穿着,翠柳还要在这里,在这里用男子的装扮,过下去。 翠柳刚想离开,就听到耳边传来小船过来的声音,翠柳抬头,看见一艘小船停在那里,上面有个男子,这男子有一些些眼熟,翠柳想起来了,是那个曾经唤阿英的少年,三年过去,他也长大了。男子并没有把船栓在岸边,而是就把船停在那里,看着翠柳。 翠柳也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男子才问出来:“阿英走了?” “是,她走了。”男子的眼中,仿佛有泪要落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接着男子就划上船打算离开。 “你不是讨了别的女人?”翠柳这无头无脑的问话,让男子转头:“是,我讨了别的女人,可是我,可是我……” 这可是后面,到底藏着什么,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是无言说下去,也似乎是,不愿意再就这件事说什么。情侣之间,也许发生过外人不足以道的事情。 “她走了,走的很开心,走的很快乐,她说,前路再艰难险阻,她都会走下去!”翠柳的话让男子露出一抹苦笑:“是的,阿英是不一样的,她和我,和别人,都不一样,我走了,多谢你!” 说着男子就划着小船走了,夕阳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有些落寞。夏天青曾经说过,要娶的人,是他要能喜欢上的人,可是彼此喜欢,不成伴侣的,也有很多,难道就要永远,永远这样带着落寞生活吗? 翠柳轻叹一声,离开江边打算回去,转身就看到夏天青站在不远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晓得他站在那里看了多长时间。 “你在看什么?”翠柳远远地问,夏天青笑了:“我在看你,看你永远都是这样若有所思的样子,翠能,你和别人不一样。” 是,自己和别人当然不一样,别人是真男人,而自己,只是套了件男人的衣衫,但翠柳不会老实承认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只是笑着说:“我自然和别人不一样,我比他们更加聪明,比他们更加能干,也比他们……” “你更关心女子,你关心女子在后宅之中的生活,你担忧她们过的不好,你也……”夏天青在那斟酌着词语,而每一句话,听在翠柳耳中,都像个响雷一样,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翠柳担忧竹叶的离开,所以才暴露了那么多,那么多对女子的关心。 但现在夏天青问起来,翠柳也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说:“是,我是担心女子,担心她们在后宅中的生活,你知道,我曾经卧病在床,很多年。那时候我身边围绕着的,全都是各式各样的女子。丫鬟,婆子,我娘派来伺候我的人,我虽然也读过书,却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看书。偶尔妹妹会过来给我讲。” “舍妹?”夏天青惊讶地挑眉,翠柳说到自己,难免就带上微笑:“是,她比我聪明,也比我,更懂得书上的事情,她说,行万里路,我们是做不到了,但读万卷书还是能做到的,所以我就每日都和她,一起读书,一起去问那些事情。” “所以你极其厌恶王慕辰!”夏天青点出这点,翠柳毫不避讳:“是,我厌恶他,他自私懦弱又贪婪,他和舍妹是从小就定了亲,那时候人人都说他是一个好儿郎,现在看来,他完全就不敢担起做丈夫的责任。任凭妻妾相争,他呢,又在外面风流快活,这都是,凭什么?” 就凭他们是男子吗?就可以左拥右抱,享尽艳福?翠柳说到这里,觉得自己又暴露了什么,急忙对夏天青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不应该,但是你要仔细想想,你就晓得,我说这些,很是应该。” “我明白!”夏天青一双眼看着翠柳,只说了这三个字。 “是啊,兄妹情深,我们还是回去吧,都这么晚了,我饿了。”翠柳拿出怀中的小怀表看了看,催促夏天青,夏天青点头:“是啊,饿了,该去吃晚饭了,翠能,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晚饭了。” “因为我们都很忙。”翠柳觉得夏天青已经把话题转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夏天青笑了:“那今晚就一起吃晚饭吧,我让客栈准备了你的家乡风味。” “来这边久了,我竟然更喜欢这边的口味!”翠柳说的是实话,比起家乡来,翠柳更喜欢这边一些,在家乡,江翠柳是江家的小姐,是在庵中清修的女子,是只能出去和后宅女眷们应酬的人,而在这里,江翠能是做生意的人,有朋友,有伙计,还有挥手之间就能赚到的大笔钱财。翠柳自然更喜欢这边,在这里没有了约束,也没有了时时刻刻的,女子家的清白,女子家的名声。 尽管这些都是用穿着一身男装换来的,但翠柳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些,再久些。 “夏大哥,你听过那个再生缘吗?”翠柳和夏天青已经走过了江边,走进了街道,就着路边的灯光,翠柳突然询问夏天青,夏天青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那是评弹,这边很少有人唱,所以我没听过。”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去我们那边,可以听一听,上回我回家时候,才晓得,前面十六回外,又新添了一回,可惜的是,就没有了,因为那个女子,去世了。” 翠柳话中带有叹息,夏天青嗯了一声:“江南一带,评弹大家很多,也许很快就会有人续上了。” “的确有人续上了,可惜的是,不过就是夫贵妻荣,三女嫁一夫,简直是,狗尾续貂!”翠柳话中有些恨恨不平,后面续的这三回,也算是大家续的,只可惜啊,完全没看到孟丽君的孤傲,她的不愿意被困在后宅,只给了一个三女嫁一夫,夫贵妻荣,恩爱到老。 一个曾做过宰相的女子,怎能甘心和人共事一夫?翠柳又想起了扬帆出海的竹叶,也许,孟丽君该扬帆出海,寻一个地方,在那落脚,号令众人,成为女王。女人也能做女王,这是翠柳在看外洋人带来的书里面看到的,女人可以做女王,而且不是镜花缘里面,男女颠倒的女儿国,就是保持着女儿身,女子的装扮来做女王,真是,太奇妙了。孟丽君,就该像风尘三侠里一样,在海外成为女王。 “你在想什么?”夏天青见翠柳久久不语,看着翠柳询问,翠柳这才回神过来:“我没想什么,我就觉得,这孟丽君,有了这么一个结局,似乎不妙。” “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夏天青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干巴巴的这么一句,翠柳知道夏天青说的是对的,也晓得自己该如何回答,但翠柳就是不愿意回答,只能悄悄地擦掉眼角突然冒出的泪,对夏天青道:“到了,我们赶紧吃饭吧,我饿了。” 说着翠柳就往客栈跑去,完全都不知道,夏天青就站在那里,看着翠柳的身影,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夏天青才一步步地,缓缓地走进客栈。 夏天青的晚饭向来丰盛,今日就特别丰盛,翠柳也不去管什么,在那努力地吃,而夏天青只喝了一口酒,就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夏大哥,你今儿为什么不吃了?”翠柳十分好奇地问,夏天青还是属于一个比较能吃的人,这样只喝一口酒,就了几口菜的日子不多。 木恩正好端着八宝鸭子过来,听见这话就笑了:“我和你说,江大爷,我们大爷啊,收到了老爷的信,老爷说,已经订好日子,就在这个月二十八,要大爷成亲。” 原来是日子都已经订好了,那夏天青早先想的,会问清楚,然后如果姑娘不愿意,就让姑娘回去的做法,是做不到了。 “恭喜恭喜,你和苏大叔差不多同一时候成亲,看来,我要准备两份贺礼了。”翠柳放下筷子,就对夏天青拱手,夏天青只是看着翠柳:“你是真心觉得,为我高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话怎么感觉没头没尾?翠柳笑了:“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恭喜夏大哥,这是必定的,也是真心的。” 夏天青只是盯着翠柳看,盯的翠柳觉得,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接着夏天青就笑了:“好,是真心的,真心的就好,我就怕,怕你这声恭喜,是假意。”这 人已经在发怒了,翠柳知道夏天青发怒了什么态度,翠柳就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不要我说恭喜,也不要我是真心?” “随你怎么想,木恩,你陪江大爷在这吃饭,我歇息了。”夏天青说完站起身就进屋,翠柳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接着翠柳看着木恩:“他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呢,江大爷,来来,尝尝这鸭子,我觉得你喜欢吃这个,还有,这汤也很鲜,是他们打上来的蚝,然后剥出肉来,再加上鸡熬出来的,撇去了油,烫了点新鲜菜下去,难得吃到呢。”木恩说着飞快地给翠柳夹了一块鸭子,又打了一碗汤,不断地招呼着翠柳。 既然木恩若无其事,那看来夏天青那边,也没什么事,翠柳端起碗,把汤一口喝光,又吃了块鸭子,还和木恩不停地说笑。 说笑声传进夏天青的耳中,夏天青看着手中的书,自己这样的表现是明摆着的迁怒,但是夏天青不能说出口,自己的怒气从什么地方来,也不能告诉外面这个人,自己的怒气是因为他而起。你到底是江翠柳,还是江翠能?夏天青丢下手中的书,拿出那幅画来,画上的缂丝花朵,还是那么鲜明,而花朵之间的丝线,依旧那么灿烂。 江翠能并不会刺绣,这是夏天青通过多方打听得来的消息,而会刺绣的是人,是江翠柳,但江翠柳在嫁入王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刺绣过了,所以江家的刺绣,也就渐渐消失。那么,是江翠能在江翠柳嫁入王家之后,开始学习刺绣,还是江翠柳,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刺绣,只是外人从不知道? 而江翠柳和江翠能,兄妹二人生的很像,江翠能因为缠绵病榻多年,据说,只比江翠柳稍微高一点点,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证明,江翠柳化妆成为江翠能,冒名而来,是完全可能的。夏天青长长出了一口气,木恩已经端着茶进来:“大爷,江大爷已经走了。” “嗯,他都不来和我说一声?” 夏天青抬头,木恩笑着道:“您方才那个神色,江大爷不敢进来见您,怎么还敢和您告辞。大爷啊,我晓得您是发愁这门婚事,可是这是老爷写来的信,您呢,也要做个孝顺儿子。”木恩说着就要给夏天青收拾东西,见那幅画摆在那里,木恩惊讶地问:“您怎么又把这幅画给拿出来了,是不是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问一问江大爷,江家刺绣的事情。” “不用问了,我已经晓得了。”夏天青这话又勾起木恩的好奇心:“晓得了?您什么时候晓得的?” “江家刺绣的秘密,就是在江翠柳身上,她嫁入王家之后,就不再刺绣,所以江家刺绣才渐渐没落。”夏天青的话让木恩摇头:“那怎么办,江翠柳现在被王家休了,已经回到娘家了,难道说要请江翠柳出山,这可不成,人家是家中的大小姐,是随便画个花样子,就能让江老爷为她开个绣庄哄她的,怎么肯出山。” “木恩,你闭嘴!”夏天青只觉得自己更加烦乱了,呵斥木恩,木恩吓得立即闭嘴,但还是想对夏天青说话,夏天青对木恩摆手,示意木恩下去,木恩只好蹑手蹑脚出去,关上了门。木恩还从门缝里悄悄地看夏天青,一本书就丢过来,木恩吓得急忙转身,这大爷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地,这么地暴躁,似乎也没人惹了他啊! 木恩想着就溜达出院子,看见小森站在那,探头探脑地望着,木恩上前拍小森的肩一下:“你在这看什么?” “我就在这看,我们东家,似乎有些不高兴,方才和我说,要我把和夏家来往的账目,都整理出来。”小森觉得翠柳这个命令,简直是下的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呢? 和夏家来往的账目都整理出来,难道说这江翠能,想和夏家拆伙?木恩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拉着小森走到翠柳的窗下,小森十分惊讶:“怎么了,木大哥?” “你听,听听看你们东家,有没有在里面发脾气。”木恩压低嗓子说,发脾气?小森跟了翠柳三年多,还从没见过翠柳发脾气,这会儿听到木恩这话,小森就摇头:“不会的,我们东家不会发脾气的,木大哥,您一定是猜错了!” “木恩,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做什么?”翠柳的声音已经在屋内响起,木恩这才嘻嘻一笑,带着小森走到门前:“江大爷,我这不是,想问问您,今儿的晚饭,用的怎样,如果还好,那明儿就和掌柜的说,要他多赏厨师几个。” “多赏厨师几个,木恩,你倒一直很大方。”翠柳打开房门,看着木恩,口中却是嘲讽的笑,木恩的神色变得有些慌乱:“不是,那个,这个,我和您说,我就,就……” “说吧,是你们家大爷,出什么事儿了?”翠柳示意木恩进来,木恩溜着边走进来:“是,我们家大爷他就,他就……” “他在发脾气?”翠柳直接问出来,木恩连连点头:“是,是,他在发脾气,江大爷,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总觉着,这脾气啊,和您有关系,和我们老爷写来的那封信,关系不大。” “笑话,怎就成和我有关系了?”翠柳示意木恩坐下,木恩努力想着说辞:“就是,就是,江大爷,我总觉得,我们家大爷对您,似乎有些对别人不一样,所以您说他要成亲,还真心诚意地恭喜他,他就恼了,我还瞧见,他把当初您卖给他那副画,也拿出来,在那盯着发呆。” 小森还小,是听不懂木恩话中的意思的,但翠柳在外面这么些年,却知道了些,神色登时变了,对木恩道:“你信不信,我立即把你轰出去?” “信,我很相信!”木恩连连告饶:“可是江大爷,我这不也是,不也是您叫我说的啊,我原本哪里敢说,毕竟这种事,我们都是男人,谁遇到了,都会,都会……” “你还说!”翠柳啪地拍了下桌子,木恩急忙站起身:“是,是,我不该说,不该说!”吓得小森也站起身:“东家,东家,这事儿,不关我的事儿。” “小森,这事儿当然不关你的事儿。”翠柳安抚了下小森,才对木恩道:“你给我回去,正正经经地,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再去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是,江大爷,我错了,您啊,就别生气了。”木恩急忙对翠柳行礼,刚想走出去,翠柳就叫住他:“回来!” 木恩急忙回来,还站的笔直,翠柳盯着木恩看了半响:“你也给我记住,别对小森有什么主意。” “江大爷,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木恩叫起撞天屈来:“我可是正经人,不是,不是,我们大爷也是正经人,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这话啊,要传到我们大爷耳中,那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你知道就好,都回去吧。”木恩这么一告饶,翠柳倒没什么气好生了,等他们都出去了,翠柳才觉得面上渐渐红起来,夏天青对江翠能有些不一样,不,不,这不行,江翠能是有妻子的人,而不是自己这个,穿了男装的人。 况且,自己的哥哥,怎能被人这样觊觎!翠柳真恨不得冲去夏天青屋子里,问问清楚,但这会儿已经很晚了,而且只是木恩自己想的,那也就,先记下这笔账,以后再慢慢地算账。 夏天青并不知道木恩又在无意中给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要知道了,夏天青一定会把木恩抓来,好好地责骂一番。夏天青只是把那幅画收起来,若是能找到江翠柳的画像就好,可惜女儿家的小像,那这么轻易就流出来。江翠能有没有小像?或者说,王慕辰和汤大郎二人,能不能分辨出江翠能和江翠柳,夏天青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打了个盹。 木恩前来叫夏天青起床时候,对夏天青这呵欠连天已经视为不见了,伺候夏天青梳洗时候就在那说:“我啊,昨晚,给大爷您闯祸了。” 闯祸了这三个字一出口,夏天青就问:“怎么,又要赔多少银子?” “不是赔银子的事情,大爷,是昨晚,我,我,我在江大爷跟前说,说您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江大爷就误会了!”木恩吭哧吭哧地说出来,夏天青停下洗脸,误会了,还能误会什么?夏天青猛地想起来会误会什么,一巴掌抽在木恩身上:“你出息了,这样的话都敢说,你知道不知道,这样的误会,要怎么洗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爷,大爷,我也不想的,我就听小森说,江大爷有心想把和我们这边来往的账目都给整理出来,以为要和我们拆伙,我情急之下,才说了这些话。”木恩连连告饶,夏天青已经咬牙切齿:“所以你就让江翠能误会,误会我有什么,不好的癖好?” 木恩又不说话了,夏天青这一气非同小可,冷声道:“你去外面跪着去!” 跪着?木恩忙对夏天青道:“大爷,自从我跟了您,可从没跪过啊!” “你还在我面前说这个讨饶,那你知道你昨晚胡说八道的那些话,能,能……”夏天青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翠柳的声音:“夏大哥!” 夏天青忙用目示意,让木恩先下去,木恩还没下去翠柳就已经走进来,看见木恩的神色,翠柳哦了一声,就对夏天青道:“木恩这是怎么了?夏大哥似乎说了他。” “木恩这是,这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夏天青觉得自己只能这样说了,不然还能怎么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翠柳看向木恩,木恩已经对翠柳笑了:“这个,那个,江大爷啊,我,我,昨晚您不会误会吧。” 误会什么?翠柳还是盯着木恩,夏天青已经又在那里斥责木恩:“下去,赶紧下去!” “是,是,我这就下去,这就下去。”木恩连连应着,急忙下去,屋内只剩下夏天青和翠柳两个人,夏天青这才看着翠柳:“我也不晓得木恩为什么会误会,翠能,我和你说实话,我一直都很欣赏你,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一点,都不用夏天青说,翠柳就知道,但翠柳还是笑着道:“那我记得我们初结识的时候,夏大爷可是对我百般看不上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年轻,太过于气盛。”夏天青都可以算得上口不择言了,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时候也就是三年前,怎么就是还年轻了,若说我那时候还年轻,倒是真的。” “我,对不住,翠能,那时候确实,我确实很想做出一些事情来,所以就,就对人太过于求全责备。”夏天青总算把话说完了,翠柳也笑了:“我知道,夏大哥,这三年来,我从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过你。” “这是因为翠能你宽容大度。”夏天青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翠柳也点头:“所以,木恩昨儿说的那些话,都是些猜测,全都不对。” “是,全都不对,他就不该说这样话。”夏天青十分肯定地说,翠柳嗯了一声:“这样就好,夏大哥,你我合作这么多年,我想,我们该一直合作下去,所以许多事情,我们都要坦陈。” 是许多事情都要坦陈,而不是所有事情都要坦陈,毕竟,翠柳的真实身份,这是万万不能告诉夏天青的。翠柳信任夏天青,但夏天青毕竟还是个男人,既然是个男人,翠柳对他就不能像对竹叶一样,付出全心的信任。 “是,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翠能,我也一直这样想。”夏天青松了一口气,总算,总算把木恩失言说出的这些话,都弥补过去了。木恩一直凑在门口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完了木恩就皱眉,这里面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木恩有些听不懂,就在木恩左思右想时候,翠柳已经走出来,看到翠柳,木恩立即站好,口称江大爷。 翠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木恩:“你啊,你啊,实在太大胆了,也不晓得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亏得你们大爷是个平和性子,若是遇到别人,你的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是,是,江大爷,这事儿,确实是我的过错!”木恩连连对翠柳作揖,夏天青已经从屋里走出,瞧见木恩这样就笑了:“好了,就记得你这顿罚,以后啊,还敢乱说话,就自己上门口跪着去,也不用我说了。” “是,是,大爷,我啊,全记住了。”木恩又对夏天青作揖,翠柳笑了,夏天青瞧着翠柳的笑,也笑了,到底这是真的江翠能,还是假的江翠能。 王慕辰也对汤大郎说出这句,汤大郎冷笑:“就算她是江翠柳,装作江翠能,你能怎么办?你是能当街扒了她的衣衫,还是能当街点破她的身份?你要知道,我们现在在广州城内,不过是个小生意人,而她呢,现在有行会中的股,还有夏天青撑腰,她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也有苏老爷!”王慕辰有些不服气地说,汤大郎冷笑的声音更大了:“苏老爷?上回在行会之中你不就看出来了,他不过也就是个被算计的人,夏天青信任江翠能,甚至愿意为他调十万银子来争这个股,十万银子,你晓得这是多少银子?你要知道,江家这么多年,从祖辈就开始做生意,到了江老爷,也不过就是四五万两的家私,我们三家,各自也就……” 汤大郎话没说完,王慕辰就伸手捂住了汤大郎的嘴,汤大郎把王慕辰的手从自己嘴上拿下来,有些嫌恶地说:“你怎么这会儿就怕外面有人听,你难道没发现,这个客栈是苏老爷的,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他信任的。我们三家,我家当初拿的多些,也不过就是两万银子,夏天青一出手就是十万,你和他争,怎么争?” “我们并不要和夏天青争,我们只要把这件事,告诉苏老爷!”王慕辰若有所思地说,汤大郎瞧着王慕辰:“告诉苏老爷,让苏老爷想法子?你难道到这会儿还没看出来,苏老爷是想利用我们,若我们能对付夏天青,他就给我们好处,若我们不能对付夏天青,那只怕再过几天,就让我们滚!” “对付夏天青,那我们能得到多少银子?”王慕辰冷不防说出这句,汤大郎瞧着王慕辰,看到了王慕辰眼中的狂喜,但汤大郎还是摇头:“你醒一醒,并不是人人都能拿到这许多银子,是,对付夏天青,保不齐我们每家都能得到几万银子,但是夏天青要这么好对付,苏老爷也就不会连我们都要用上。” “越是难对付,就越要对付,你想,江翠能都能和夏天青合作,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毕竟,我和夏天青,还曾有过交往。”王慕辰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汤大郎皱眉,接着汤大郎的神色就变了,伸手捏住王慕辰的衣衫前襟,把他拉过来:“你,竟然还曾经和夏天青有过交往?我竟然都不晓得,王慕辰,当初那件事,是三家人一起做的,你别想着把我们踢开,你好独得好处!” “我当然晓得,当初那件事是我们三家人一起做的。至于夏天青,当时也就是和我们家见过一面,说是大客商,落后也没有什么合作,后来就没有音讯,我想,他只怕都不大记得我了。”王慕辰在那仔细思索,汤大郎放开王慕辰:“那你还装作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这不是,怕苏老爷吗?”王慕辰小心翼翼地说着,汤大郎点头:“是啊,苏老爷,苏老爷,他可真是,真是……” 汤大郎还在想,王慕辰就已经凑到他耳边:“你想,我们能不能两面下注?” 这个王慕辰,胆子确实挺大的,汤大郎瞧着王慕辰,打算听听王慕辰还有什么好主意,或者说是,坏主意。 夏天青刚到了货栈,就听到伙计说,王慕辰来访,夏天青不由挑眉,但还是让伙计请王慕辰进来,王慕辰走进来,先对夏天青行礼,接着才笑着说:“那天见过之后,我就觉得有些面熟,但一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的,后来还是有个小厮提醒我,他说,当年您曾经去过我家中,我才想起来,因此今日特地前来拜访,请恕我不知之罪。” 王慕辰既然这么客气,夏天青也就急忙还礼:“是,我还记得那年去了你家,当时还……” “当时正好遇到一点家事,所以就没和夏大爷您,好好地谈谈。”王慕辰说到家事时候,面上神色微微变了变,毕竟这点家事,是和江翠能,江翠柳有关系的。家事?夏天青皱眉,那就是,那天自己见到了江翠柳,但江翠柳长什么样子,着实是想不起来了,毕竟那天的江翠柳,装扮的就和自己见过的,所有的后宅女子没什么区别。 “我还记得那天后来,在街上遇到了翠能兄妹,翠能兄妹生的,恰似一双双生。”夏天青尽管记不起江翠柳长的什么样子,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有的,所以王慕辰就顺着夏天青的话往下说:“是啊,江大爷和她,生的确实很像,有一年,那时候她刚嫁过来不久,说要上街,我说,妇人家不好随便上街的,谁知她就穿了我的衣衫,还和我说,瞧瞧,像不像她兄长。”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慕辰这是故意编出来的,想引导夏天青往这方面去想,而夏天青的神色果真略变了变,尽管只变了一点点,但王慕辰已经很欢喜了,只要能变一点点,那就证明,夏天青对江翠能的身份,其实有怀疑。所以王慕辰就故意长叹一声:“只可惜,那些过往都已过去,我和她之间,终究是成陌路。” “听说王大爷现在已经另外娶妻,妻子极贤惠,又已经生了儿子,这些感慨,也就随他们去吧。”夏天青顺着王慕辰的话往下说,王慕辰一时不晓得夏天青这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但还是点头:“是,您说的是。” 两人说了些闲话,王慕辰又故意请教一些夏天青做生意的事情,夏天青也捡了些泛泛的话说了,就听到门外传来翠柳的声音,翠柳打着本地乡谈和伙计在说话,不外就是说伙计这个生意,哪里做的不对。 王慕辰是听不懂本地乡谈的,听了几句就对夏天青摇头:“这本地乡谈,我着实不懂,亏的你们还天天学说。” “既来到本地,那就要学本地的话,毕竟不是人人都会说官话。”再说了,本地人的官话,也不过就是本地人觉得十二万分的好,外地人听着,也和本地乡谈没什么区别。 “夏大哥,我和你说,这边新来了一船货,说是暹罗来的新米,我瞧了瞧,似乎和我们的米不一样呢!”翠柳已经嚷着走进,一进屋就看见王慕辰,翠柳的眉不由扬起,而王慕辰已经站起身对翠柳行礼:“江大爷,许久没见了。” 什么许久没见,前几天还见了呢,翠柳现在对王慕辰,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但现在是在夏天青这里,翠柳也只能忍下,对王慕辰还了一礼。 王慕辰已经皱眉问道:“怎么这暹罗国的米,特别好吗?” “暹罗国的米,有一股特别的香味,喜欢的人会很喜欢,所以偶尔会有船贩米过来。”夏天青淡淡解释着,王慕辰已经点头:“是,想我天朝,什么都出产,怎么会把别人产的米放在眼中。” 王慕辰一开口说话,翠柳就觉得这个人着实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人,但翠柳只能忍住不说话,夏天青已经把账本推给翠柳:“这是去年我们定的那一批扇子,已经卖掉了,你看一看。” 王慕辰是晓得有些商人会定做扇子,家具,甚至烧制瓷器,卖到外面的,听说这样的利息很大,但能做这样生意的人很少,毕竟和外洋客商打交道,要通过通事,而有些通事,据说也坏的很,会故意给出不一样的价码,自己好在中间谋求更大利益。 如果,自己能踢掉江翠能,和夏天青合作,那所得到的利益,远远高出和苏老爷合作所能得到的,王慕辰想起今日在那和汤大郎商议的,就觉得浑身开始火一样地烧,这实在是,最好的一个法子。 王慕辰只要一不说话,翠柳就觉得这人一定在想什么做不到,但他格外想做到的事情,比如说,现在……翠柳看向夏天青,也许王慕辰想的,是要取翠柳而代之,毕竟和夏天青合作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 想到这个可能,翠柳唇边不由现出一抹嘲讽的笑,王慕辰还是这样无能,想要踢掉自己,也要看看,他能给夏天青什么? “王大爷,你怎么不说话了?”翠柳故意唤王慕辰,王慕辰这才回神过来,对夏天青笑着道:“我就听你们讲的话,听入迷了。” “这也是平常事,王大爷,若没有什么事,就请回去吧。”夏天青也不想搭理王慕辰,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夏天青很不喜欢王慕辰,翠柳得出了这个结论,不知道为什么,当翠柳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内心有一种称之为喜悦的东西,在那跳动,在那喊叫,在那让翠柳,露出甜蜜的笑。 这样甜的笑,王慕辰实在太熟悉了,这是翠柳的笑,翠柳笑起来就是这样甜,甜甜的,仿佛是在对王慕辰说话,又似乎是在对王慕辰撒娇,那时候,夫妻刚刚成亲,闺房之中,翠柳曾无数次对王慕辰这样笑过。 翠柳和王慕辰,是有过好日子的,可惜的是,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消失了。王慕辰不由有些惆怅,陈氏不是不好,她比翠柳年轻,比翠柳柔顺,但是,也比翠柳呆板,她的笑,似乎都是浮在脸上,没有从眼里心里笑出来,也没有像翠柳一样,喜怒哀乐,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时候,其实只是赌气,王慕辰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面说的,谁知道夏天青已经看着他:“什么赌气?” “就是,当年,我和,和……”王慕辰不晓得自己该怎么说,那时候,只是赌气,想知道翠柳心中,到底看不看重自己,所以那个妾,后来被陈氏安置在别院之中,王慕辰偶尔去看那个妾,那个妾的哭诉都不会让王慕辰高兴,而只是厌烦,怎么会为了这么愚蠢的一个女人,失去了翠柳呢?失去了那么一个活泼的,美丽的,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女人呢? 普天下的妇人都是一样的,这是王太太常常说的一句话,对她来说,翠柳是不应该存在这世上的,她太有主见,太不愿意听天由命了,这让王太太很不喜欢她。所以王慕辰从了,从了自己的母亲,就永远地,失去了翠柳。 “你和舍妹,已经彼此分开,两不相欠,嫣儿现在也过的很好,我在离开家之前,见过那位秦先生,她会好好地教养嫣儿。王慕辰,你不要再提起过往,舍妹不愿意听,更不愿意别人时时刻刻在她耳边,说什么后悔的话!”翠柳已经开口,开口就是冷若寒霜,开口就是不给王慕辰任何机会,那些过往,已经全都过去了,曾经很好很好的两个人,都过去了。 翠柳看着王慕辰,真恨不得,重重地打在他脸上,王慕辰,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隔开你和翠柳的,并不是你母亲的那些话,也不是什么妾的挑唆,而是你,从来就没有把江翠柳,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而江翠柳,她是一个人,有自己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被束缚在后宅之中。 “是,我和令妹,已经分开了。”王慕辰觉得堵在喉咙中的东西,终于下去了,只能对翠柳说出这么一句。 “那你,就可以走了!”翠柳这回是着实不客气了,王慕辰行礼告退。 翠柳看着王慕辰的背影,在那长叹一声:“你想,人都是贪心的,既想要江翠柳的活泼聪明有主见,又想要她柔顺,将喜怒哀乐,都寄托在丈夫身上,但是江翠柳,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那江翠柳,是怎样的人?”夏天青是真的好奇了,翠柳的眼睛眨了眨,就继续拿起账本:“别人家中的女眷,也是夏大哥可以胡乱打听的吗?” 做君子不能去打听别人家的女眷,更不能私下议论,夏天青的面色微微一红,接着就笑了:“其实,我在多年前,去王家的时候,曾经在路上见过一次舍妹,那时候,只觉得舍妹和其余女子,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时候的江翠柳,自然和别的女子没有什么不一样,不,那时候的江翠柳,只是外表看起来和别的女子一样罢了,她的心中,向来就和别的女子不一样。 “翠能,你在想什么呢?”夏天青见翠柳迟迟不回答,于是再次开口问,翠柳已经笑了:“我啊,就是在想,想怎样才能,把那新米给卖掉。” “都说夏天青是只晓得做生意的人,谁知道江翠能,也是只晓得做生意的人。”夏天青感慨地说,翠柳淡淡一笑,不然呢,难道要告诉天下人,江翠柳,是要用自己的能干来掩饰,掩饰和别人的不一样。 王慕辰走出夏家货栈,来到街口,看着对面的苏家货栈,汤大郎从苏家货栈里面走出来,看见王慕辰就走上前:“你去和夏天青说了。” “说了,他不相信我,还有,江翠能突然闯进来,他,他确实很得夏天青信任。”王慕辰有些不服气地说,本来,是自己比江翠能更加能干,更加能得到别人的青眼的,但在这里,一切都变了,江翠能是如此出色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一片赞誉。 “你不服气?”汤大郎询问,王慕辰瞧着他:“你服气吗?原本,他只是我们的一个手下败将。”手下败将四个字说出口,汤大郎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是的,江翠能,曾经输的那么彻底,江家的大宅子都卖了,连江翠柳,都被王家休弃了,但是,他家竟然还能翻身。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都怪老朱,竟然被江三爷几句话一吓,就拿出了两千银子。”汤大郎有些不悦地说着,两千银子,看起来不多,但谁都没想到,江翠能竟然靠着这两千银子,翻了身,是完全彻底的,让众人目瞪口呆的翻身,谁能想到,江家的败家儿子,发起家来也是这样迅速,让众人目眩神迷。 “不过是他口齿伶俐,博得夏天青的信任,我记得当日,翠柳也是个口齿伶俐的,翠柳还说过,她说,若她的兄长身子骨能好起来,那也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人。”王慕辰都不知道,自己的话语之中,已经说了好几次江翠柳,汤大郎笑了:“江翠柳江翠柳,你到现在,都还对她念念不忘,明明,你已经有了妻子,有了儿子。” “我……”王慕辰被汤大郎点破,面色不由微红,念念不忘,谁又能忘记江翠柳呢?王慕辰不能,而汤大郎,似乎也不能,他只是用一些事情,来掩盖对江翠柳的向往。但王慕辰不愿意点破,毕竟他和汤大郎之间,还有很长时间的合作。 “你和苏老爷,谈的如何?”王慕辰转而询问这个,汤大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苏老爷,才是真正的老狐狸,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不能忘记利字!” 利字当头,就要看怎样才能打动他,而汤大郎觉得,自己一定能打动苏老爷。 苏老爷坐在货栈窗边,看着在那说话的王慕辰和汤大郎,张掌柜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老爷,您说,这王慕辰,去寻了夏天青,而这汤大郎就来找老爷您,他们两个,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卖的什么药,不外就是,想两面讨好,左右逢源!”苏老爷冷哼了一声,张掌柜啊了一声,神色顿时变了:“原来是这样,那老爷,我去骂他们一顿,赶走他们。” “你赶走他们又有什么用,也是我自己失手,那日在行会之中,被邱竹叶和江翠能摆了一道,让他们以为,我就这样输了,输的彻底!”苏老爷说着,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一些怨恨,江翠能,邱竹叶,这两个人竟然这样可恶,直接去寻了监督大人,说什么这是江翠能一卷文字换来的,不,这一定是邱竹叶,用她的身子换来的,邱竹叶这样的人,除了身子,还能给别的男人什么,难道真的是她能力出众?不过是夏天青他们都被迷惑了。 苏老爷的眼神再次变的凌厉:“这些日子,你就继续和原来一样,看着他们在做什么,至于生意,就让他们随便看看,我们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也够他们赚了。” 张掌柜听到苏老爷的吩咐,不由笑了,只要有苏老爷这句话,那张掌柜就又可以赚了,而且赚的不少,那自己前些日子看中的一个姑娘,又可以买进家中,供自己取乐了。 “是,老爷,我一定做的好好的!”张掌柜就差猛地拍着自己胸口了,苏老爷点头:“嗯,去吧,好好地做事!” 是,是,张掌柜连声应是,就退了出去,苏老爷看着张掌柜的身影,张掌柜在想什么,苏老爷怎么不知道,不过是故意不点破罢了,若是所有的人,都能用利来买的忠心,该有多好,可惜啊,有些人就是不肯被收买。 苏老爷叹了一声,继续看着账本,这生意啊,就要看怎么做了。 王慕辰和汤大郎从张掌柜那边得到了消息,也晓得这是苏老爷表示诚意,而他们所需要付出的,就是更快破坏夏天青和翠柳之间的合作,但是这些小动作,还是需要张掌柜配合,于是他们联系的更加紧密,而时光,也就这样悄悄地溜走。 距离竹叶离开这座城,已经有十来天了,所有的人都晓得邱竹叶已经离开了,她已经成为一个传奇,不管她以后会不会回来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结局,对这座城的人来说,她都是传奇。 而夏天青的未婚妻,也就在这样的众人议论纷纷中,来到这里,她到的这天,夏天青可以说是坐立难安,时不时地走出走进,翠柳晓得夏天青是因为什么才这样,故意笑着说:“夏大哥,你这走进走出的,看来是十分盼望她来。” “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事吗?”夏天青缓缓地说出口,翠柳的心不由一紧,但很快翠柳就笑了:“夏大哥,您的心事是什么,我不晓得。” 夏天青瞧着翠柳,刚想说什么,木恩的声音就传来:“大爷,大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样的大事不好?夏天青已经走出去,但口中却在责怪木恩:“怎么这些年办事越发办的糊涂了,动不动就说大事不好!” “大爷,刘姑娘,不见了!”木恩见到夏天青,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不见了?夏天青和走出来的翠柳,都一脸疑惑,什么叫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还是翠柳问出来,木恩急的满头满脸都是汗:“就是昨儿,我出城去迎接刘姑娘,在离城三十里地的地方见到了,然后就和章嬷嬷说,请刘姑娘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再进城。” “你说这些做什么?”夏天青只觉得木恩抓不到重点,重点难道不是,刘姑娘好好地人,怎么不见了? “是,是,我就想和大爷说,昨晚刘姑娘人还下了车,我虽没见到她,但听到她和章嬷嬷说话来着,等到今早,我请她们起身,章嬷嬷就说,刘姑娘,不在房中。” 不在房中?夏天青就要往外走,木恩急急忙忙地道:“我已经和章嬷嬷说了,让在四周找一找,再然后,就拿银子去衙门里,请衙役们找一找,大爷,您放心,这都是悄悄做的,定不会对刘姑娘的名声,有什么伤害。” 木恩和夏天青都出去了,翠柳想跟着出去,就被夏天青喝了一句:“都出去了,这货栈内,就没人了,你在货栈等着。” 什么叫货栈里面没人了,这还有这么多的伙计,还有掌柜呢,但翠柳也晓得夏天青这是让自己不要跟上去的意思,因此翠柳只嗯了一声,也就把脚缩回去了。 夏天青和木恩骑马赶往三十里外的客栈,来到客栈,章嬷嬷正坐在房中哭,看见夏天青走进来,章嬷嬷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就扑上去拉住夏天青的袖子:“小大爷,我这是,这不是我的错啊,我好好地昨晚把姑娘送进房里面,还交代了她的丫鬟,要丫鬟好好地照顾着,怎么今早人就不见了。” “木恩,你有没有见到刘姑娘的丫鬟?”夏天青听到章嬷嬷开口就是先要撇清关系,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就直接问木恩,木恩想了想:“刘姑娘似乎有两个丫鬟,一个叫小云,一个叫什么?” “一个叫晓翠,晓翠是太太送表姑娘的,瞧,人还在这呢,晓翠,你快些过来,你们姑娘不见了,你也该挨上一顿板子才是。”章嬷嬷说着话,就把一边站着的一个丫鬟拎过来,还不忘记在她胳膊上掐了几下。 晓翠早吓得给夏天青跪下,本来啊,这种丫鬟被送到刘姑娘身边,那是往好的地方去了,谁知道这会儿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她都不敢想自己还有没有命了,因此一跪下就在那大哭:“小大爷饶命,我们,我们也没做什么。” “都别哭了,晓翠在这里,那就是小云不见了,那表妹的衣衫呢?东西呢,都还在吗?”夏天青沉声询问,章嬷嬷还打算再哭一哭,等听到夏天青这样说,章嬷嬷立即道:“似乎,还在呢。晓翠,你想想?” “我,似乎是小云的衣服包里,有人动过,还有,还有,姑娘昨晚换下的衣衫还在那,没有动!”晓翠在一团乱麻里面,也寻出了和平常不一样的。夏天青嗯了一声:“我晓得了,木恩,你留在这里,让她们收拾东西,往广州城里去,我赶回去。” “大爷,您为什么要赶回去?”木恩觉得奇怪,为什么夏天青不去寻人,而是要赶回城,夏天青冷笑一声:“我觉着,她们一定是进城了。” 进城?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进城?木恩不解,但夏天青又转身往外走,这是连茶都没有喝一口,章嬷嬷还想再哭,但木恩已经在那招呼章嬷嬷,赶紧收拾东西,赶紧进城。虽然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章嬷嬷也不敢说再歇一晚,能赶多少路赶多少路,大不了就是在城门外歇一夜。 夏天青骑马赶到城门处,刚快马进了城,城门就关了,夏天青不由松了口气,总算赶到城里了。夏天青往夏家货栈的方向去,这时候夏天青并不晓得,自己身后跟了两个做村妇打扮的女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姑娘,您说,这就是夏天青了?”小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刘姑娘今年二十四,虽然做村妇打扮,却也能看出她唇红齿白,和别人不一样的容貌来。 “是,我记得他,他却不记得我!”刘姑娘拉了小云的手就要往里面走,小云看着四周:“姑娘,您说,这事儿,您是不是做的胆子太大了些,这要姑太太晓得,那不就是,不就是,辜负她的好意吗?” “姑妈晓得我也不怕,横竖我也不想嫁,谁愿意嫁这么个人,常年在外面,嫁了他,跟守活寡有什么不一样?”刘姑娘气呼呼地说着,她原本就不想嫁,无奈何自己的婶娘,非要说只有出嫁了,才能了了爹娘的遗愿,所以就托到夏太太这里,夏太太一听说了就很喜欢,况且刘姑娘有一点好,在长辈们面前总是贤良淑德的不得了,这更讨了夏太太的喜欢,就把刘姑娘定给夏天青。刘姑娘的婶娘倒是十分高兴,虽说夏天青是个庶出,又是嫁过去做填房,但是人人都晓得,夏天青做生意很厉害,夏家的日子几乎都是要靠夏天青在外面做生意的,侄女这一嫁过去,那是穿金戴银,使奴唤婢,再也不用受什么气。 所以两边长辈都很欢喜,这亲事也就定的飞快,自然也没人想起问问刘姑娘是怎么想的,能嫁到富贵人家做主母,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傻子才不愿意。 “可是,可是,姑娘,那您怎么又要答应来这里?”小云怎么都想不明白,刘姑娘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我就想打听出来,他在这里,有没有娶什么两头大,还有没有生下孩子,如果都有了,那我就正好可以退亲。” 这,退亲?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退掉了,那可怎么办?小云还想再问,就被刘姑娘拉着离开:“走,我们去寻客栈。” 虽说刘姑娘和小云,都做了村妇打扮,但刘姑娘深深知道,这出门在外,银子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荷包里面,装满了夏太太送给她的各色金银锞子,再加上小云积攒的历年来的赏钱,竟然也有个十来两银子,足够她们花一阵子。而两人来到夏家货栈门口,刘姑娘寻了个茶楼,让小云去打听,小云已经打听到了夏天青住的客栈。 夏天青竟然没有在这里买宅子而是住在客栈里,刘姑娘也觉得十分地惊讶,于是刘姑娘决定就住进夏天青住的客栈里面,二人来到客栈,刚走进去,伙计就开始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赶她们:“去,去,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们也来,这里可是正经地方。” 两人这一路上,也晓得这里的乡谈和家乡的乡谈是不一样的,听到伙计这一番不明白的话,但是看这伙计的神情,就是赶她们出去,小云就已经嘀咕了:“我们又不是出不起银子,怎么不让我们朱了。” “你们要做生意,就去别的地方,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随便人进来就能做生意的地方。”伙计还在那里说,刘姑娘和小云也听不懂,偏生这会儿来了两个客商,见到这里站了两个年轻姑娘,这两个客商就眼睛一亮,上前询问:“这要多少银子一晚?” 两个客商说的是半生不熟的官话,小云和刘姑娘听懂了,但这什么多少银子一晚?小云不懂,刘姑娘半懂不懂,但刘姑娘还是比小云胆子大一些:“什么多少银子一晚?” “你们不是来这客栈做生意的?这赚了银子,也好买几件好衣衫穿穿,瞧这模样,只怕还是刚从村里出来的!”客商说着就露出猥琐的神情来,这下刘姑娘听懂了,她在家中也是读书识字的,在夏家住那段时间,更是众人都伺候的好好的,于是刘姑娘眉毛竖起:“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来住店的,什么叫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你们不让我们住店也就算了,怎么还这样说我们。” 说着刘姑娘就要拉着小云走,客商拦住她:“瞧这娇嫩嫩的小模样,只怕还没开过苞,爷出十两银子。”这句话气的刘姑娘顺手就拿起一个酒壶,往这客商头上砸去。 客商见刘姑娘要砸自己,就口中嚷着打人,伸手就要去抱刘姑娘,这摆明了要占便宜,小云急的要去护住刘姑娘,却被另一个客商紧紧扯住,小云吓得口中乱喊:“你们,你们这里没有好人。” “住手!”这时候一声断喝响起,接着刘姑娘被人一扯,就站稳了身子,刘姑娘抬头看,是个眼生的男人,还好还好,救自己的不是夏天青,不然的话,自己就不好说他了。伙计已经对老苏道:“苏老爷,您看,是这么回事。” “不用解释了,方才我已经听到了。”老苏对伙计黑着脸说了一句,这才对刘姑娘道:“二位姑娘想要住店,也是要看看地方的,这些客栈中,常有……” 老苏还没说完,小云就哭出来,不但哭出来,还抱住了刘姑娘:“呜呜呜,我们回去吧,呜呜呜,我害怕,我要是没了命也没什么,姑娘您要没了命,那可怎么办?” 这,这,合着这是哪家的小姐,带了丫鬟跑出来,老苏见小云和刘姑娘抱成一团,哭哭啼啼,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忙对伙计道:“这两位姑娘想要住店,你也不要为难,就好好地说,你瞧瞧,闹出这样的乱子,若是她们家里人寻来,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我,苏老爷,这不怪我啊,您也晓得,我们客栈名声出去了,总有些想要做生意的人来我们这里,然后就想住进来,好做生意,所以掌柜的才派我挡在这里。”伙计哭丧着脸说,这要真是好人家的女儿,这出了事儿,那可是难办。 那两个客商见状就想跑,老苏拦住他们:“你们也要给这两个姑娘陪个不是。” “是,这,是我们的不是,可是这二位姑娘,既没有行李,有这样打扮,谁知道是不是……”这两个客商还想为自己辩护,老苏瞪了他们一眼,这二人也就上来做了个揖,然后走了。 “你们就别哭了,我让伙计给你们两人找间房,然后先住一晚,再然后,你们家住在哪里?定然是跟着你们爹娘来的,哪能如此贪玩。”老苏见她们哭的太狠,也只能在一边劝着。刘姑娘听到这句话,忙放开小云,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来:“我有钱,不是付不出这住店的钱。” “是,是,离家出走就带了这一点银子,你们也真是想的开。”老苏看了看那鼓鼓囊囊的荷包,那荷包并不算大,顶天也就能装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虽然说不算少,但要看怎么花,她们两个,这点银子只怕三天就花完了。 刘姑娘听到老苏这样说自己,面上微红:“这是我攒了许久的,况且,我也就只出来几天。” 伙计已经拿着钥匙过来,老苏见她们这样,索性跟着伙计送她们过去,很巧,她们住的这间房就是阿英住的那间,老苏看到这间房被打开,不由想起了竹叶,她已经走了,带着她的传奇,带着她想追寻的一切,她走了,毫不留恋地走了,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她的踪迹。 “你们二位就住在这里,等明儿,我去问问,谁家丢了两个姑娘!”老苏见她们安顿好了,笑着说了一句,小云已经开口道:“我们要找……” 刘姑娘扑上去捂住小云的嘴巴:“不许说,小云,你再说我就不要你了。” 小云的嘴巴被捂住,只能呜呜咽咽,看来这两人不但是离家出走,还是不愿意家人找到,老苏不赞成地摇头:“你们两个,可晓得这里有多混乱吗?若不是遇到我,今儿还不晓得出什么事儿呢,也许就被糟蹋了,然后就卖到画舫上去,画舫上可不管良家不良家,也不管什么来历。” “他们不敢,只要我们说出身份。”小云好容易挣扎出来,高声喊着,刘姑娘还要伸手去捂住小云的嘴巴,小云已经拉住刘姑娘的手:“小姐,我又没说,没说我们是哪家的,小姐,您放心,我啊,一定要等你打听到。” 真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真以为江湖这么好闯荡,老苏摇头叹气,往外走了一步,等门关上了,才听到里面刘姑娘埋怨小云的声音:“让你别说别说,若……” 接着声音就放低了,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都没好好计划,就离家出走,就带了最多二十两银子就来了,也不晓得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女儿。 老苏摇头走进夏天青的院子,夏天青并不在院子里,反而是翠柳站在院子里,看见老苏,翠柳也没说话,老苏有些奇怪:“这他去哪儿了,怎么木恩也不在?” “出去找人了,说是刘姑娘,就是他未婚妻,不见了。”翠柳说着就坐在夏天青素日坐的躺椅上,然后似乎嗅到夏天青的味道,这样的感知让翠柳噌一下就从躺椅上跳起来,不,不,自己不能这样想,一点也不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苏皱眉:“找人,刘姑娘?我方才,在这客栈里,遇到两个姑娘,似乎是离家出走的。” 两个姑娘?刘姑娘这样的人出门时候,身边一定是有人的,翠柳一下就拉住老苏的手:“那她们在哪里?” “在……”老苏刚说完,就看见刘姑娘走进来,老苏伸手指着刘姑娘:“就在这里。” 翠柳抬头,和刘姑娘四目相视,刘姑娘见老苏和翠柳都看着自己,有些羞涩了:“我就是想要问问,问问这位大叔,我,我,小云她饿了,我们想弄点吃的,可是小云担心这些饭菜里面有人下药,所以就,就不敢吃!” 小云,看来是她丫鬟了,翠柳笑着问:“嗯,姑娘是否姓刘,夫家姓夏?” 刘姑娘吓得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晓得,你可是,可是……”翠柳听到刘姑娘这样说,晓得就是她了,松了一口气:“姑娘你可晓得,你这一走啊,不打紧,木恩啊,都快要把广州城给翻过来了。” “这,这是夏天青的,未婚妻子?”老苏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伸手指着刘姑娘,刘姑娘听到老苏这样说,已经跺脚:“我才不是他的未婚妻,我都没有同意,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他是个好人,既不嫖也不赌,而且,还很能干。”翠柳下意识地为夏天青辩护,当然从某方面来说,翠柳说的也没有错,夏天青确实是个这么好的人,刘姑娘已经摇头:“不,不,我当然晓得,世间都是这样说一个男子的,但是,为什么没人问过女子,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 “刘姑娘,你难道不晓得,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苏已经在那咋舌,刘姑娘有些不服气地看着老苏:“我当然晓得,但是呢,我还是要这么问一句,再说了,你娶妻子,难道你没有问过你的妻子,她愿不愿意嫁你?” 这个,老苏确实没有想过,毕竟在老苏看来,如果不是竹叶,那这世间每一个女子都差不多,此刻被刘姑娘问到,老苏就愣在那里。 刘姑娘已经看着翠柳:“你是男人,你当然也会这样想,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们女人,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不是荣华富贵!”翠柳说出这句,刘姑娘点头:“是,不是荣华富贵!”刘姑娘说出这句话后,神色就变的有些恍惚,接着刘姑娘对翠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这,这……”老苏这时候回神过来,连连说了好几个这,才看向夏天青:“你说,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小姐,小姐!”小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刘姑娘高声应了句:“我在这呢!” 小云跑进来,看见刘姑娘眼中的泪就落下:“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跑出去,而且,而且您看看,这么多的男子,这要传出去,您的名声就全完了,到时候太太要晓得,就只会把你往庵中送去。” “小云小云,你别哭,我这不是,给你找吃的吗?”刘姑娘安抚着小云,小云用手擦了把眼泪,然后抬头,看到夏天青,她啊了一声:“姑爷!” 这声姑爷算是提醒了众人,也提醒着夏天青,他和刘姑娘之间,还有婚约。 “我,我并不是来找你的!”刘姑娘听到小云那声姑爷,就晓得事情已经完全遮盖不住了,只能对夏天青这样说,夏天青已经嗯了一声:“我当然晓得,你们不是来找我的,你们若是来找我,那这个时候,你们是会在这个客栈另外一个院子。” “小姐,我觉得姑爷挺好的,不如,你就嫁了吧?”小云这话,听在翠柳耳中,简直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而刘姑娘已经嘟起了唇:“小云,你还要不要吃东西?” “要,这会儿,姑爷在这,我就敢吃东西了。”小云连连点头,翠柳叫声小森,小森应声而入,翠柳吩咐他让厨房去做些吃的,给刘姑娘她们送去。 刘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们啊,是我考虑不周到了,我原本以为,以为……” “你原本以为什么,这会儿都不要再说了,用过了晚饭,你就先歇息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夏天青这才开口说话,而翠柳听出夏天青话中,明显的怒气,他会生气,也是平常的,毕竟今儿夏天青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了,这离城三十里地的客栈,他走了一个来回,马累,人也累,再加上还要安排寻找刘姑娘的事情,毕竟刘姑娘是快到广州城的时候才不见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是夏天青担着干系,而不是别人担着干系。 客栈的伙计已经送了饭菜过来,有各色点心,还有些面和饭,翠柳见夏天青神色格外吓人,忙让伙计把这些都摆在院子里面,就招呼夏天青和刘姑娘:“都奔波了一天了,就先各自坐下来吃一些。苏大叔,你也坐下来吃一点,伙计,你再去厨房多拿些过来。” 伙计不晓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连声应是,急急忙忙去办了。夏天青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刘姑娘却还站在那里不动,小云小心翼翼地说:“姑爷,您瞧,我们还是回自己房里吃吧,毕竟我们,我们家姑娘还没过门。” “连私自逃走的事情都敢做了,这会儿,倒要讲起男女内外有别了?”夏天青的怒气真是越来越压不住了,刘姑娘扯一下小云的袖子:“吃就吃吧,他也敢坐下来吃,我想,定然不会在这饭菜下药。” 说着刘姑娘就上前坐下,往碗里夹了些点心,又倒了一碗茶水,用茶水就着点心,飞快地吃起来。小云也很饿,但小云还是不敢动,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人吃饭。夏天青吃相还算斯文,刘姑娘却像风卷残云一样,吃完了就把筷子和碗一推,站起身说:“我饱了,你慢慢地吃。”说着刘姑娘还就手端起一碗面:“这碗面给小云吃。” 小云急忙上前接过面,陪着刘姑娘走出去院子,还没走出门,就听到刘姑娘对小云悄声说:“我,我好害怕。” 翠柳离得近些,听的清楚,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好笑是刘姑娘其实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胆大,好气是真的为夏天青感到生气,这刘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悄悄地跑来了,不,不,如果说一声,就不是悄悄的了。 “苏大叔,今儿还多亏你,不然的话,这两个姑娘,就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翠柳感慨完了,也要代夏天青对老苏道歉,老苏啊了一声,这才道:“这没什么好道谢的,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不晓得世间险恶,我见过的多了,能帮,那就帮一把。” 帮一把?夏天青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端了一碗茶在漱口,对老苏淡淡地说:“这个女孩子,既然不愿意嫁我,为什么又要定亲?” “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自己都抵抗不了,你倒要怪这个小姑娘了。”翠柳在旁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就把夏天青给噎住了,确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夏天青自己,也无法抵抗这样的安排,苛求一个小姑娘,着实有些过了。 “老夏啊,我也不是说你,这门婚事,不管是能继续下去还是说退了亲,都很难。”老苏沉默了半天,也开口了。 是,很麻烦,夏天青承认十分麻烦,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怎么都难以处理,夏天青长叹了一声:“罢了,麻烦也要自己解,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我今儿,是着实累了。” 说完夏天青也不打一声招呼就往屋里走去,老苏瞧着夏天青的背影:“你说,这老夏啊,会不会娶这个刘姑娘?” “他就在里面,你不去问他,倒来问我?”翠柳觉得老苏着实有些无聊,怎么这件事,不去问夏天青了,老苏长叹一声:“你让我去问,我敢问吗?我就觉得,有那么一瞬,跟看到竹叶似的!” “你这心中又打什么主意?我和你说,竹叶那是独一无二的,你啊,别想着这啊那的!”翠柳伸手就指着老苏,老苏瞧着翠柳:“我当然晓得,竹叶是独一无二的,我也没有心,去寻一个什么竹叶的替代,我就这么说了一句,你就这样了。” 翠柳没有再说话,她晓得,和老苏的对话,夏天青一定是听到了,但是这件事,不管是刘姑娘给夏天青出了个难题,也许还是,也许还是,翠柳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或许,这个姑娘,会给夏天青带来,前所未有的改变。 第一百三十七章 翠柳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看到对面的房间灯已经灭了,刘姑娘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女子,这样的奔波,她也受不了,翠柳看着刘姑娘的房间,想起阿英来,阿英当时划着小船,想要寻找到竹叶,想要寻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 那刘姑娘呢?这个和阿英出身并不相同的姑娘,选择这么一条,近乎完全不在乎自己名声的路,她想得到的,又是什么呢?还是这世间的女子,有不少,是不愿意走那条,前百年来,只可以走的唯一的路。嫁人,生子,相夫教子,从丈夫或者儿子身上,得到荣华富贵,死后,被人记住的,是某门某氏,而不是她们自己的名字。 翠柳徘徊良久,这才吹灭了蜡烛,闭上眼准备睡下,但这心中所思所想,却已经超过了过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女子,走不同的路的时候,没有人嘲笑,没有人说,你这样做,是会名声尽失。 翠柳辗转反侧,所以醒来时候就晚了许多,而且还是被人吵醒的,耳边像是有人在又哭又笑?这到底又出什么事儿了?翠柳坐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就看见一个婆子,紧紧地抱住刘姑娘,在那唠唠叨叨:“姑娘姑娘,您怎么就这么走了,您也不说一声,幸亏遇到了好人,不然的话,那我怎么会有脸回去见太太。” 看来这就是那个,夏太太身边的婆子了?翠柳看见一边的木恩,木恩虽然站在那里,但却一直瞧着夏天青的院子,而章嬷嬷哭了一会儿,就把刘姑娘交给晓翠,对木恩道:“你怎么也不分个内外,你是一个男人,怎能见到我们家姑娘,还有,小大爷安排的屋子在那里,快带我去,日子都已经挑好了,不要耽误,赶快装扮起来,好让小大爷和姑娘成亲。” 果真是个十足的管家婆子,这才进来一小会儿,就安排起来了,翠柳看着章嬷嬷的动作,这会儿章嬷嬷一抬头瞧见翠柳,就着急起来:“姑娘,你赶紧进房去,这外面的男人,哪有能直勾勾盯着您看的道理,还有,这,怎么这么多的人啊?小大爷为什么没有把整个客栈包下来,这么乱糟糟的,怎么住啊!” 章嬷嬷在那发号施令,晓翠已经打算扶着刘姑娘进屋了,刘姑娘把手一甩:“我不走,我也不进去,我就想知道,我这么突然地来了,姑爷还肯不肯娶我。” 这刘姑娘,倒是真没看出来,是个极其爽利的女子,翠柳双手抱在前面,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刘姑娘了,章嬷嬷恨不得扑上去把刘姑娘的嘴巴紧紧捂住:“您这是说什么话啊,您和小大爷的婚事,是我们太太亲自定下的,这是多么大的福气,多少人想要嫁给我们家小大爷,又能干又年轻,长的又好!” “福气?那这福气,给别人吧!”刘姑娘的唇紧紧抿着,就是不肯往屋里走。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章嬷嬷跟着夏太太三十多年,从一个小丫头,成为夏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也是会察言观色,晓得处理许多复杂的事情,并不是那种只懂得作威作福的婆子,而这会儿刘姑娘说的话,章嬷嬷觉得自己都快听不懂了,天下的女子,不都想嫁个好男人吗?而夏天青,既能赚钱,人长的还不错,年纪也还算轻,不过三十出头。这样的人物,怎么都能配得上刘姑娘了,这刘姑娘还不满意什么? 难道说是夏太太是嫡母,刘姑娘担心伺候不好这个婆婆,这又有一说,刘姑娘是夏太太的娘家侄女,是夏太太亲自看中的,怎么会对这个儿媳妇,有什么不满意呢? 就在章嬷嬷嘴都无法张开,也不晓得怎么劝说刘姑娘的时候,夏天青的声音响起:“刘姑娘既不愿意,那这门婚事,也就作罢。”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岔子?章嬷嬷只觉得自己今早这是大喜又大悲,大悲又转为惊讶,再到这会儿,章嬷嬷都不晓得要怎么面对这样的烂摊子,双眼一翻,竟然往后一倒。晓翠站的近些,急忙伸手扶住章嬷嬷:“嬷嬷,嬷嬷!” “木恩,你把章嬷嬷扶进去,刘姑娘,请进院子来,我和你说上几句话。”夏天青走到众人面前,沉声吩咐,木恩连连点头,这一群人在外面算怎么一回事。 虽然夏天青没有叫自己,但翠柳还是跟着进去了,不但进了院子,还把两扇院门给合起来,挡住那些听到消息,想过来看热闹的人。 章嬷嬷被木恩扶了坐下,晓翠见一边的桌上有水,急忙给章嬷嬷倒了杯水,章嬷嬷喝了两口水,这才缓过来,章嬷嬷就看着夏天青:“小大爷,你这是,这是真的要和我们太太为敌。” 什么,竟然都用到这个词了?翠柳不由又往前面走了一步,想仔细地听一听,夏天青看了翠柳一眼,但并没有让翠柳出去,而是对章嬷嬷道:“您说什么呢?大娘是我的嫡母,我是她的儿子,怎么会和她为敌呢?” “那你方才说,不愿意娶刘姑娘,你一个做儿子的,连自己母亲安排的婚事都不愿意,那不是要和自己母亲为敌?”章嬷嬷觉得事情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一套上来,声音也提高了,夏天青淡淡笑了笑:“因为刘姑娘也不愿意嫁我,她带着人悄悄走了,就是不愿意嫁给我,若她愿意嫁给我,那自然会跟着你们,一起进了广州城。” 刘姑娘的名字被点到,她的神色变了变,接着刘姑娘就鼓起了腮帮子:“是,我觉得,你确实不是我想嫁的人。” “姑娘啊,你,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小大爷这样的人才,怎么你都不想嫁了?”章嬷嬷觉得自己都快被气死了,但也要安抚住刘姑娘,刘姑娘已经看着翠柳:“我想要嫁的人,要像他一样。” 翠柳突然被指住,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但翠柳很快就笑着说:“那可不成,我已经有妻子了,我妻子,已经有喜了。” 算起来,翠柳离开家乡已经有一个来月,按这时间,江太太那边也完全可以宣布,李氏有喜了。刘姑娘已经叹气:“你看,我想嫁的男人呢,就已经有妻子了,所以,我就不嫁了。” 小云着急的不得了:“小姐,小姐,您怎么可以不嫁?太太去世之前,可是和三太太说,要她给您寻一个好人家,老爷和太太,可是只有您一个女儿。” 说着,小云又要哭了,刘姑娘伸手指一下夏天青:“你看,他不愿意娶我,那我就不能嫁,而这位呢,已经有妻子了,我也不能去嫁人做妾,所以就不嫁了。” 这完全就是胡搅蛮缠,翠柳这会儿听出来这位刘姑娘的想法了,不由看一眼夏天青,看看,这会儿遇到这么一个人,夏天青该怎么说?章嬷嬷现在明白了,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章嬷嬷咬牙切齿:“你们都别想这些好主意,姑娘,我和你说句实话吧,你和小大爷的这门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必须得嫁,不然的话,夏家,刘家的脸,可都丢尽了。” 丢脸?女人的名声啊!翠柳又想起阿英问的,名声既不能当得吃,也不能当的穿,为什么就这样要紧?阿英不明白,但翠柳却是明白的,而现在,章嬷嬷也是用名声要挟。 “章嬷嬷,我和刘姑娘的这门婚事,她不愿意嫁,我不愿意娶,就好一拍两散,怎么还要继续?”夏天青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恼怒,毕竟夏天青是这货栈的主人,是常年浸润商场的人,眼中其实没有章嬷嬷这样的人。 “小大爷,我晓得你要自己做主,可是这是太太定下的婚事,您要不愿意,就亲自回乡和太太解释,至于我,太太吩咐的是,把刘姑娘送到这里来,和小大爷您成亲,只要你们成亲了,就和我没关系了,所以,你们必须得成亲。” 章嬷嬷这话,听起来也像是在胡搅蛮缠,夏天青盯着章嬷嬷,章嬷嬷可什么都不怕,站起身就吩咐木恩:“木恩,去外面打听打听,赁个宅子出来,要前后都有院子的,要大,最少是要三进的,价钱呢,倒不用太担心,贵也好便宜也罢,都成,离货栈要近,还有,我们要立即搬进去。” “章嬷嬷!”夏天青的话语之中,含有无法说出来的怒气,章嬷嬷听到夏天青叫自己,但章嬷嬷只对夏天青匆匆屈膝行礼:“老奴是奉命来的,若木恩不愿意去找房子,那我就去寻,只要有银子,就能寻到院子。晓翠,你出去外面,把跟来的管家叫上,小云,你扶你们家小姐回房休息。” 章嬷嬷这是完全不把夏天青放在眼中,夏天青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还想再说话,木恩已经悄声说:“大爷,我瞧啊,您先去,去货栈,至于章嬷嬷,她带来的银子也不多,这人生地不熟的,等脑一阵,想来也就不用再闹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这,简直就是对着章嬷嬷举双手投降,夏天青自然不愿意,但瞧瞧四周,不愿意也没有别的法子,夏天青只好往外走。 刘姑娘没想到章嬷嬷竟然这样,啊了一声就对翠柳道:“这,这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晓得,刘姑娘,你在夏家必定住了一些时候了,你就和我说说,为什么夏太太会这样?”翠柳觉得,这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夏太太身上,刘姑娘的眉头皱了皱:“姑母她,姑母她对我很好,她还说,女人家嫁了人,就要面对的是婆媳妯娌之间,所以姑母想让我嫁到夏家来,她说她喜欢我,大嫂对我也好,但我就是觉得,这花一样的说话,谁知道等真嫁了又会怎样,况且,况且,我不想嫁,成了亲,日子好过的又有几个。” 刘姑娘说完,就看着翠柳:“我,罢了,你也不是女人,你不明白,不明白我们女人的辛苦,我们女人的……”刘姑娘说着牙齿已经咬住了下唇,小云这时候劝刘姑娘:“小姐,我们先回房休息吧,这位爷,总是个男人,您和他说话,对您的清誉也不好。” 清誉,清誉?刘姑娘的眼圈突然红了,小云是从小伺候她的,看到刘姑娘眼圈红了,自己也急了:“姑娘,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小云说错了话,您放心,方才的话,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傻小云,我们先回去吧。这清誉,清誉,似乎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却不知道我就是和别人多说了一句话。”刘姑娘长叹一声,带着小云走出院子,院子内,顿时只剩下翠柳一个人,翠柳想唤住刘姑娘,却又觉得十分茫然,女子的清誉,只要和外男多说了一句话,就会被人说三道四,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翠柳闭上眼,什么时候,女子家,才不会在乎这些呢?小森的脑袋在院门口一闪,翠柳已经看见:“你看什么?” 小森笑嘻嘻地走进来:“东家,我就是想问问,您看,您还要不要去货栈,或许去行会,要不,就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货物,好买一些?” “我什么心情都没有。”翠柳这话让小森看着她:“您没有心情?东家,是夏大爷出事,又不是您出事,您担心什么?” “我不担心,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小森,我记得你已经定亲了?”翠柳询问小森,小森连连点头:“是啊,我定亲都好几年了,东家您忘了吗?我就是因为定亲,才要出来做事的,我爹爹说,家里拿了我的工钱,已经准备起一座房子,等房子盖好了,我下回回家,就让我成亲。” “成亲,你还这么小?”翠柳一直觉得小森还是个孩子,小森嘻嘻一笑:“我不小了,东家,我都十六了,等到今年回家,那就是十七了。我爹他啊,想抱孙子了,他说我现在这么能干,还说我妹妹在东家家中,虽说是个丫鬟,太太和大奶奶都待妹妹很好,他一直惦记着,要过来给太太和大奶奶磕头呢。” 小森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字是提到他那个未婚妻子的,翠柳看着小森:“小森,你要记住,你以后娶了妻子,要对她好,要记得,女人在这世上艰难。” “我,我当然会对她好!”小森的脸突然红了,接着小森才说:“我若对她不好,那不就是禽兽了?再说,以后我们也就是一年回去一次,就这么一年就见十来天,还有什么架可以吵呢?” 翠柳又想叹气了,做女人,到底要怎样,才能算作是个好女人?不,就算真的按照书上,贤良淑德地做了,但遇到这些事情,还是会有人说,你不是个好女人。 “江大爷!”王慕辰的声音又在翠柳耳边响起,翠柳的眉不由微微一皱,抬头就看见王慕辰和汤大郎站在自己面前,两人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见翠柳抬头,王慕辰就走上前:“我就说,这是江兄,汤大爷还说,不是呢。” “二位这是有什么事吗?”翠柳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们两个,真恨不得再有一个竹叶,来泼王慕辰一盆水,但是竹叶,竹叶,现在已经飘在海上,不晓得会飘到什么地方? “江大爷这是怎么了?你我之间,曾为至亲,之后虽说令妹,但是,我们还是从小一起认识的交情啊。”王慕辰当然看出翠柳的不耐烦,但这几天,王慕辰和汤大郎商量过,还是要多管齐下,苏老爷,夏天青,乃至翠柳这边,都要各种热络,然后好从中取利,毕竟江家重新兴旺,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我还记得小时候和江兄同窗而读的事情,还有令妹,她总是能比我们更早读完,可惜令妹后来年纪渐长,就不出来了。”汤大郎也和王慕辰一唱一和,翠柳真觉得这二人让人十分烦恼,于是翠柳就要往另一边走,王慕辰和汤大郎又紧紧跟上。 汤大郎状似无意地说:“江兄可是要往行会中去,说起来,我们还没恭喜过江兄,能得了这么大的一注财。” “是啊,原先都是我们初来乍到,不晓得这行会中的一股,价值有多大。这会儿晓得了,那自然是要恭喜江兄,从此后,直上云霄!”王慕辰说着还真的一揖到地! “你们两个,到底要做什么?”翠柳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二人,王慕辰笑了:“我们不过就是想和江兄多说说话,江兄啊,我晓得因为令妹的事情,你心中一直记着我呢,但是夫妻之间,分开了,也不能只怪我一个,令妹那被江家骄纵出来的脾气,江兄难道自己不晓得?” “我妹妹的脾气,我自己清楚,不用你在这里说三道四!”翠柳冷冷地说,王慕辰就装作伸手拍了下额头:“是,是,是我该死了,我怎么忘记了,江兄一直很疼爱令妹,但是我要说,江兄啊,你可曾为我想过,大家都是男人,我……” 这会儿正好来到一个翠柳熟悉的店铺旁边,翠柳就往店铺里面一闪:“二位也请回去吧,我和这店主人,还有话要说。” “江兄,您要谈生意,我们两人进去看看货物,也是平常的。”说着汤大郎就和王慕辰跟着翠柳进了这店里。 伙计是认得翠柳认不得王慕辰二人的,见了翠柳就上前作揖打拱:“江大爷,您昨儿说的那些货,我们掌柜已经准备好了。” “那我就去寻你们掌柜。”这要往里面去,他们两个也就不好意思跟着进去了,翠柳打的是这个主意,而王慕辰和汤大郎,果真没有跟进去,翠柳心里松了口气,本来这就是个小生意,翠柳交代几句就可以走,但翠柳就故意磨蹭,和掌柜在那说这些货物哪里好,哪里不好,还喝了一杯茶,吃完了半碟点心,这让掌柜十分惊讶,但总不好赶人走,直到又来了生意,掌柜这才瞧着翠柳:“江大爷,您瞧瞧,这……” “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把货物,都送到我那边去!”翠柳晓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拖延了,这才站起身对掌柜说,掌柜笑着送了翠柳出来,翠柳出来到外面,见王慕辰和汤大郎二人,正在那和伙计说话,伙计的官话不甚灵便,而王慕辰二人也不懂本地乡谈,在那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扯着喉咙说了半天,看见翠柳出来,伙计就像见到救星一样,对翠柳道:“江大爷,您出来的正好,这二位,二位也不会这本地话,您就再和他们说说。” “江兄,你来的也好,看看,我们说要这个,他偏生听不懂,连官话都不会说,为什么还出来做生意?”王慕辰撸着袖子,简直觉得这里的风俗太奇怪了,为什么开店做生意,却一概都是本地乡谈,这乡谈还特别难说,就跟鸟叫一样,要在家乡,这样只肯讲本地乡谈,不愿意说官话的生意人,早就被人骂了。 “他们的官话,说的也不十分灵便,但他们的乡谈却很好学。”翠柳很不愿意应付二人,但谁让他们两个,是跟着自己进来的,也只能先这样说,王慕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江兄,不如你教教我们本地乡谈,不然他们就算骂我,我们也听不出来。” 翠柳倒真的很想骂王慕辰一顿,用王慕辰听不懂的本地乡谈,但翠柳不会说出来,只是鼻子里面轻轻哼了一声,掌柜送客商出来,见翠柳还在那里,就笑着打招呼:“江大爷,这两位是您的朋友?他们要看中了什么,我可以算便宜一些。” “什么朋友,不过是两个……”翠柳真的有心像王慕辰说的那样,用本地乡谈骂他们一顿,但翠柳碍于旁边还有伙计,只说了一半,就没有再说。掌柜了然点头:“明白了,二位,你们想看看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掌柜的官话比伙计说的官话要好一些,王慕辰也勉强能攀谈,趁他们攀谈的时候,翠柳悄悄地溜出来,见到大街上的人,翠柳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把二人给甩脱了,现在呢,就回行会去,看看苏老爷,又有什么幺蛾子。 翠柳叫上在别的店等着的小森,就往行会走去,小森见到翠柳,就惊讶地问:“东家,您不是去谈一笔小生意吗?怎么会等了这么久?” “我啊,是遇到了癞皮狗!”翠柳总算能把没有对掌柜的话给说完了,小森更惊讶了:“癞皮狗?这里,也没有狗啊!” “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们就先往行会去,小森,你这些日子在市面上,可见到苏家有什么动作?”二人说话时候,经过一片小摊贩,翠柳也会经常逛逛这些小摊贩,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买的,说话时候眼睛就往摊贩上看,突然翠柳看到一个绣花荷包,上面的花样子让翠柳盯着它看了半天,小贩已经在那招呼翠柳:“这荷包啊,绣的可好了?您要不要也瞧瞧?” “这荷包,也就普通。”小森跟着翠柳的日子久了,这各种各样的好东西见的不少,对这些荷包,也是一眼就能看出好坏来,只觉得这图案还有几分新奇,但整体的绣法却很普通,因此小森撇嘴说了这么一句,小贩已经笑了:“你想想,我们这些走街串巷的,怎么会有什么很好的荷包,但这荷包啊,是……” 小贩还想继续说,翠柳已经掏出两个鹰洋,丢在小贩摊上,伸手拿了那个荷包,这小贩没想到翠柳那么大方,还要去寻张纸来包一包,翠柳却已经走远了,小森见翠柳拿着这荷包,有些好奇地问:“东家,这东西,您为什么想要?” “你啊,只看得到这荷包绣的不怎样,没看到别的!”翠柳把荷包举的高高的,十分认真地看着。小森被翠柳说了,也伸长脖子去看这荷包,这荷包,没什么稀奇的啊,如果说要有什么稀奇,那就是做的太一般了,针脚只能堪堪称为细密,至于上面的花,倒是少见的花样子,但这些花样子,就算再少见,也有人绣,到底因为什么,要花这两块鹰洋买下来?这样的荷包,卖五钱银子一个都还有的找。 小森内心嘀咕着,翠柳已经走到行会,吴事忙一眼就看到翠柳手中拿着的荷包,笑着说:“这是什么姑娘绣给你的,你爱不释手的样子?” 什么姑娘绣的?小森的眼睛顿时一亮:“吴大叔,这荷包,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们东家,花了两块鹰洋买下来?”两块鹰洋?吴事忙也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姑娘绣给你们东家的,你瞧瞧,这花色,纹样,还有这针脚,明显都是家中做的,既不是外面那些绣坊做的,更不是宫中内造的,还有……” 吴事忙还想继续说下去,翠柳已经收起荷包,瞪了小森一眼:“我不过让你好好看看,你怎么就到处问人,吴大叔,昨儿有一船新米,我们商量了,打算要了,您去把人请过来吧。” 吴事忙自然识趣,不再多问,就去寻人,很快那暹罗客商就来了,暹罗人和这边人生的也差不多,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见到翠柳,两人先问好,也不用去寻通事,就立了字据,翠柳把字据交给小森,要他去和客商的人交割,就和客商说上几句闲话。 客商也晓得翠柳已经拿到竹叶的股,先恭喜了翠柳,才笑着说:“那天,我们在海上,竟然还遇到竹叶姑娘的船了。” 海上茫茫,怎么能遇到?翠柳有些惊讶地看着客商,客商就开始活,是在一个小港口,补充食物和水的时候,遇到的。 “竹叶姑娘那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们先还以为认错了,但看到跟着她很多年的人下了船,我们才晓得,确实是竹叶姑娘,原本还想去递帖子,请问竹叶姑娘愿意不愿意见我们,身边人说,竹叶姑娘不愿意见人,我们也就作罢了。”客商话中有深深的遗憾,翠柳垂下眼帘:“看来,竹叶过的很好。” “海上行船,那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听说,他们要先去南洋那边,然后再顺着南洋绕过去,这竹叶姑娘,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这样走?她能赚到这么多银子,还是一个女人,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为什么?”这客商说了这一大通话,也只是想打听打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晓得的事情,毕竟行会的动静,是能让这些客商的生意有变动的。 翠柳勾唇一笑:“你不要问这么多,你只要晓得,竹叶姑娘,就是一个传奇,此前,没有这样的女子,此后,我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又有这样的女子。” 客商连连点头:“您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就是行会……” “行会还会和原先一样,你放心。”翠柳刚说完这句,就看见张掌柜走进来,不跟在苏老爷身边的张掌柜,就一脸耀武扬威,一点没有在苏老爷身边的卑微。看见翠柳看向自己,张掌柜对翠柳笑了笑:“江大爷,您和王大爷他们,很熟啊!” “我们并不止是同乡!”翠柳现在仔细想想,觉得张掌柜只怕早就晓得自己和王慕辰他们的关系了,毕竟江家和王家的恩怨,在家乡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掌柜哦了一声:“那这一回……” “张掌柜,你要问什么,就爽爽快快地说,永远都是这样遮遮掩掩,仿佛别人都是傻子一样!”翠柳断喝一声,张掌柜的神情顿时变了,翠柳瞧着张掌柜,若说苏老爷翠柳还有几分忌惮,那对张掌柜这些人,翠柳是没有半分忌惮的,张掌柜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姐姐才发家,能不把事情搞砸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被委以重任。而苏老爷只能寻到张掌柜这样的人,说明苏老爷手下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不,或许该说,苏老爷手下还有可用的人,但是苏老爷不信任他们,毕竟苏老爷是这样发家的,那苏老爷就很担心,能干的人,最后会像苏老爷自己一样,给苏老爷背后插上一把刀,让苏老爷死无葬身之地! “王大爷,我就想说,想说……”张掌柜一被翠柳断喝,就开始结结巴巴,说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翠柳已经皱眉:“你想问的,不就是我还会不会和王家合作,你放心,王家这样蠢而毒的人家,只有苏老爷才想着利用,我,恨不得王家早点败落。” 翠柳说完就要起身,看见王慕辰和汤大郎站在那里,王慕辰的神色十分不好看,翠柳觉得心中一阵暗爽,走上前对王慕辰道:“抱歉,请让开。” “江翠能!”王慕辰这会儿觉得心口十分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说出口这样的话,难道不晓得,他们好歹也曾经是亲戚。 “江大爷,王大爷的意思是,他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吧?”汤大郎听到了翠柳对王慕辰的奚落,真恨不得翠柳多奚落几句,但表面上,汤大郎还是要为王慕辰说话,翠柳只是笑着看汤大郎:“你说这话,也不怕半夜有鬼敲你的门?” 汤大郎笑了:“我晓得,你是为了令妹的事情,现在还记恨王家,但是这婚姻之事,缘分断了,也就断了,况且,江家现在这个势头,我们几家,正好可以合作,如此,才不……” 翠柳已经拨开王慕辰和汤大郎,径自走出去,张掌柜看着汤大郎,阴恻恻地笑了:“汤大爷,您也瞧见了,您这会儿心中,还有什么别的念头吗?” “张老爷,我们怎么会有别的念头呢?我们不一直都晓得,苏老爷对我们怎么样吗?”汤大郎笑盈盈地说着,接着还用肩膀撞了王慕辰一下:“你不也一样知道吗?” “是,我晓得!”王慕辰也回神过来,瞧着张掌柜:“只是……” 张掌柜已经伸出一只手,对王慕辰做了个不要说话的动作,王慕辰看着这四周,这里是行会,行会之中,看来也是人心各异,人心各异,有些事情就好做了,想着,王慕辰也笑起来,有些事情,江翠能,我想,你的好运气,已经快到头了。 翠柳走出行会,这王慕辰和汤大郎两个,真的是阴魂不散,简直了。翠柳回头看了眼行会,看来,自己还真是,不能放松啊! 翠柳想了半天,这才往前面走去,刚到货栈,就看见李大郎走进来,李大郎现在的神色,和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候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比那时候又要年轻了几岁,看见翠柳,李大郎就笑嘻嘻地上前行礼:“江大爷,我还正想找你呢。” “有什么事,里面说去。”翠柳招呼李大郎往里面去,李大郎的神色就变了变,小心翼翼地问:“这,江大爷,您还能进里面吗?” 第一百四十章 “这叫什么话?”翠柳瞧着李大郎:“什么叫,我不能进去里面?” “我听说……”李大郎跟着翠柳进到里面,喝了杯茶却又在那里徘徊,翠柳瞧着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 “我,我就是……”李大郎把茶碗放下,小心翼翼地说:“这些日子,都在传说,说夏大爷想和您拆伙,还说,因为您拿了竹叶姑娘的股,夏大爷啊,十分不满意,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银子,想要从竹叶姑娘手中买走这股,谁知道就被您抢了先,还……” 李大郎正准备说下去,就见翠柳的神色变了,李大郎急忙道:“我也晓得那些人是胡说,毕竟当天我在的,可是江大爷啊,您想想,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夏大爷和您拆伙之后,想要合作的人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就算我们不信,也架不住别人信啊。” “是不是说,夏大哥,要和王慕辰合作?”翠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冷的,李大郎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原本不信的,谁知今儿就看见您和那二位一起,有说有笑的!” 那是有说有笑吗?那是,自己压根就想打死他们二人,翠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对李大郎道:“这会儿,外面传的,只有这些吗?” 李大郎仔细认真地想了:“还有呢,说,说夏大爷的未婚妻,也看上您了,你们两个,闹得不可开交呢。” 刘姑娘可是昨晚才见到的,怎么这会儿这些谣言,就跟长了翅膀似的,翠柳咬住下唇:“我晓得了。” “江大爷,我们晓得您是正经人,可是,谁能抵挡得住,这些流言蜚语!”李大郎还想再多说几句,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李大郎抬头,看见夏天青站在门口,李大郎忙赔笑:“夏大爷,我这是,经过了这边,就想来寻江大爷喝杯茶!” “茶喝好了,你可以走了。”夏天青算得上很不客气地说,李大郎急忙点头,把茶碗放下,然后就退出去。 翠柳低头,用手遮住脸,似乎在想事儿。夏天青走到翠柳跟前:“王慕辰确实来寻过我,也说过这事儿,但我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已经赶走他了,这样的小人,我是不会和他合作的。” 翠柳还是不说话,夏天青继续道:“不过,王慕辰还是给我开出了不错的条件,翠能,那时候我才晓得,你当年有多艰难。” “是,我若没有第二条路,也不会来这里。”翠柳总算说话了,夏天青的心这才放下,翠柳已经抬头,夏天青仔细看着翠柳,发现她眼中没有泪水,夏天青笑了:“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放还真担心,担心你哭。” “为什么会担心我哭?”翠柳直接问出,夏天青迟疑一下,该说什么呢,或者说,该怎么对他解释呢?夏天青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你在我心中,就跟我的弟弟一样,我娘只生了我一个,兄长们和我的年龄差别也大,况且也不同母,从小,我就是很孤独地长大的。家里有几个小孩子,也是我的侄儿们,夏家规矩大,侄儿们见了我,是要磕头请安的,也就不愿意和我玩耍。” “你不是有木恩?”翠柳晓得木恩很小就来到夏天青身边,夏天青点头:“是,幸亏有木恩,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十岁了,那时候他就一直跟着我,可是我们之间,还是有主仆之别。”这就是夏天青和木恩之间永远的鸿沟,有主仆之别,木恩很多时候并不敢放肆。 翠柳仔细想,想曾经跟过自己的那些丫鬟们,性情都各自不相同,都可以说是更像姐妹,但也只是更想而已,这个世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区别。 “好好,我有妹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翠柳的话让夏天青又笑了:“是啊,你有妹妹,有妹妹多好,我也想要我娘生一个弟弟或者生一个妹妹给我,那时候我娘说,又何必再带一个人来这世上受苦。” 夏天青的母亲,看来在夏家那个宅院之中,过的并不像别人想的那么好,上面有主母,所能仰仗的夫君,年龄已经很大,也不愿意妻妾之间起纠纷,她的所有委屈,都要咽下,都要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像这世间每一个女子一样。 “真是,各有各的为难。”翠柳不由叹气,夏天青仿佛陷入回忆之中:“所以,我为了我娘,我也要,努力地,努力地让自己,被爹爹重视。” 你本可以不用如此,翠柳想说这样的话,但没有说出口,伙计在外面叫江大爷,翠柳站起身:“我出去了!” 就在翠柳要走出门的时候,夏天青对翠柳说:“其实,王慕辰说过的,他说,江家不过是依靠夏家,而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给夏家,更好的条件。” “那你为什么没有答应?”翠柳回头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或许是因为舍妹。” 因为翠柳?这下翠柳是真的惊讶了,夏天青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因为舍妹不愿意要王家的这个男子,不愿意忍气吞声,我就想,做生意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能太过于,太过于关注利益,或许可以像舍妹一样,只随自己的心行事。” 原来如此。翠柳笑了:“多谢!” 江大爷!伙计在外面又叫了一声,翠柳匆匆走出去,夏天青仿佛嗅到鼻尖飘过一种淡淡的香味,这是谁洒了香露在这房内,还是方才出去的人身上,有那种淡淡的,要努力嗅才嗅得到,但这香味,却很好闻。 夏天青看向外面,翠柳已经在那和伙计说话,她的神色看来和平常是一样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显得格外文弱。这个文弱的人,是江翠柳扮成的,还是那江翠能,本来就这样文弱呢? 伙计找翠柳,不过是和翠柳说,有一单生意定不下来,要翠柳去看看,翠柳答应着就跟伙计出去,小森也已经回来了,告诉翠柳,那些米已经收进仓库里,就等有合适的船,就好送上京,送到京城那些王公贵族的府上。 “听说,除了这船米,他们还熏好了猪,送了特别长特别大的西瓜,东家,为什么那暹罗地方,会有那么长那么大的西瓜?怎么种出来的?”小森比划着,翠柳看他比划的西瓜,都快有半个人高了,伸手拍他一下:“这西瓜,也未必就那么好吃,你也不要惦记着大西瓜了,这个天儿,这西瓜从暹罗地方来,也不晓得有没有坏。” “听说没有坏呢,是他们把西瓜放在船底,还说,这样的话,船下面就是冷的,跟进了冰窖似的,可我觉着,靠近这里的海水,也是热的啊!”小森还在那琢磨,翠柳已经从他手上抽走了字据,交给伙计,又拿过伙计递来的另外一个单子,飞快地看过,就摇头:“这笔生意不好做的,你看这上面的价钱,虽说是看起来比别家便宜,但是呢,仔细一算,我们还要出这笔运费,而这运费又不晓得他们要开多少,到时候七七八八,说不定比原来的价钱还要高,倒不如就和他们说,就按了原来的价钱,他们负责把货送到我们这边的码头。” “我也这样说呢,只是那边总是在说,这笔生意值得做!”伙计笑嘻嘻地说了,也就往另一边去,翠柳刚想坐下来,好看一看账,就见夏天青走出来,这会儿不知道因为什么,翠柳觉得面对夏天青有些尴尬,也许是因为夏天青那句,因为令妹,江翠柳啊江翠柳,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会因为,因为一个男子的一句话,就会心潮起伏?翠柳在心中告诉自己,面上却对夏天青露出一抹笑:“夏大哥,您这是……” 话没说完,木恩匆匆跑进来:“大爷,章嬷嬷要我过来和大爷说,要支银子!” 果真,这章嬷嬷是拿定了夏天青,执意要把夏天青这婚事给办下去,好回去对夏太太邀功,翠柳忙低头看账本,还把算盘打的飞快,耳朵却高高地竖起来,想要听听,这夏天青是怎么回答的! 支银子?夏天青听到这两个字就皱眉:“你就回去和她说,这银子,不是这么好支的,账房里面……” “大爷,我要能说服了她,我还跑来寻您,这章嬷嬷啊,就跟拿了圣旨一样,一口一个,这事儿,就只有太太能定。”木恩额头上全是汗,这样的得脸的婆子,木恩平常在宅院中是不敢惹的,来到这广州城,木恩发现,自己还是不敢惹,毕竟惹不起。 夏天青深深地呼气吸气,看来,还是只能自己走一遭。夏天青和木恩走出去了,伙计才悄悄地对翠柳说:“江大爷,我早上听说,说您和我们家东家,在客栈里面打起来了,因为您也看中了刘姑娘。”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这都什么样的谣言?翠柳瞪着伙计:“你觉得,你们东家是那样的人吗?还是我,也是那样的人?” “您和我们东家,都是正经人!”伙计先夸了一句,然后才声音很小地说:“可是这正经人,也会遇到些事情啊,还有还有……” “还有这外面,已经传遍了是吧?我倒想知道,今儿一大清早,怎么那么多人不肯歇下,要躲在外面偷听。”翠柳这气真是非同小可,或者说,翠柳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不过,翠柳也觉得,这样奇奇怪怪的传闻,不会是一下子就有的,难道说是王慕辰,还是说汤大郎,不,不,他们两个,就算想传流言,也不是这个路数,看来,还是苏老爷。 翠柳走出货栈,看向苏家货栈的方向,看起来,和苏老爷,这是没有任何的,任何的中间路线,只有一条,你死我活! 苏老爷坐在货栈内,看到翠柳看向自己这边的货栈,苏老爷唇边露出一抹冷冷的笑,这夏天青也好,江翠能也好,都还年轻,还不晓得,众口烁金的道理。 “老爷,都按您的吩咐,今儿啊,这些话都传遍了。”张掌柜站在苏老爷旁边,一脸的恭敬,苏老爷点头:“嗯,最要紧的是,要让那个婆子知道。” “是,这宅子啊,赁的就是老朱家的,他们家这宅子,是新买的,还没来得及住,生意就贴了本,本来打算卖掉,这不是,派上用场了。”张掌柜只觉得是上天都在帮着自己,瞧瞧,还送了这么一个宅子过来,章嬷嬷住进了这宅子里面,房东不就可以和章嬷嬷说那些流言了。 夏天青,江翠能,就不信你们在这种时候,还能互相信任,这世上,最大的仇,不就是夺妻之恨吗? 夏天青来到那所宅子,这宅子看起来还真不错,足足三进,前后都有院子,一走进去,照壁,耳房齐全的,这院子里面还种满了各色花草,还有一些家具。 章嬷嬷正站在厅上,吩咐着自己带过来的管家:“这宅子,我们是要住很长时间的,这些东西,你看能换掉的就换掉,还有,这新婚要办的东西,也要置办起来,还有,还有……” “章嬷嬷!”夏天青万分无奈地叫了章嬷嬷一声,章嬷嬷瞧着夏天青,急忙给夏天青行礼:“给小大爷请安,我方才已经瞧了,这宅子还分了上房,也有内外,后面还有花园,花园紧贴着的呢,是马圈。这从后门出去,再绕到前面来接,也是方便的,至于说打轿子,就可以直接到二门处,下人们住的地方也是齐全的,等您生了孩子,就可以雇奶妈!” “章嬷嬷,您今早已经听到了,刘姑娘说了,不愿意嫁我,我也说了,不愿意娶她,这一个不愿意嫁,一个不愿意娶,还成什么亲啊?”夏天青的话让章嬷嬷的脸拉下来:“小大爷,您可不能因为我叫了您几声爷,您就真的在我面前充起大爷来了,谁不晓得,您这声大爷,不过是因为老爷一时糊涂,才让下人们叫的,人人都晓得,我们举人老爷才是这家中的大爷呢!” 又提又提,章嬷嬷这些夏太太的身边人,最爱提的,就是夏天青的庶出,夏天青也任由她们提去,毕竟不管提不提,夏天青是庶出这件事,是改变不了的,因此夏天青任由章嬷嬷说着,等章嬷嬷歇了一个气,夏天青才道:“说完了?” 夏天青这样平静,章嬷嬷反而愣住,不好再多说,但过了好一会儿,章嬷嬷才叹气:“小大爷,您也是晓得的,这么多年,太太一直想和您修复关系,毕竟那都是太太年轻时候做的事情。” 夏天青出生时候,夏太太已经四十多了,已经做了祖母,这时候还说年轻,未免就有些,夏天青面上不由现出嘲讽,章嬷嬷看这嘲讽看的也很清楚,长叹一声:“老爷老来得子,老爷欢喜,可是谁又能为太太想过?太太已经快五十的人了,和老爷举案齐眉了一辈子,临到这个时候,都抱了孙子的人,却蹦出这么一个小儿子来。小大爷,您觉得姨奶奶的日子难过,可是您想过没有,太太的日子也不好过。” 一切都是因为夏老爷人老心不老,临老入花丛,于是那些事情,都丢给了夏太太和夏天青的娘。夏天青仿佛又听到了自己娘的叹气声,还有夏太太那冷冰冰的眼神,谁都不好过,除了夏老爷。夏老爷只需要发号施令,只需要下人们听从他,别的事情他全不在意,也无需在意。 “我晓得,所以我早早地躲出来,我只想着,等有一天,我能足够当家了,就把我娘接出来。”夏天青对这件事,从来没有隐瞒,而章嬷嬷她们,自然也是知道的,章嬷嬷就叹气:“您这是,您瞧瞧,我们太太给您操办这门婚事,也没有说,就是想对您不好,也是精挑细选的人,刘姑娘您也瞧见了,就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这是软硬兼施,一定要夏天青成亲,夏天青很想大声地叫一声,但这样的举动,说出口就让人笑话,因此夏天青只对章嬷嬷说:“嬷嬷,您说出散花来,我也不会娶,您真的要赁这宅子,我给您出三个月的房钱,您带了刘姑娘在这住着,等三个月,我送你们回家乡!” “小大爷!”章嬷嬷叫了一声,夏天青却已经转身离去,那管家看着夏天青离去,对章嬷嬷赔笑:“那,章姐姐,您瞧,这,这,这还要不要置办!” “置办,我就不信,他能扭得过老爷太太!”章嬷嬷一锤定音,管家连声应是,而夏天青走出去的时候已经听到了章嬷嬷的话,夏天青不由苦笑,这家里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自己就可以去,只用做生意,回到家中,是笑语欢声。 “大爷,您方才那几句话,说的好!”木恩一直要等到夏天青离开那宅子很久了,才敢开口说话,夏天青看他一眼:“嗯,我说的好,那你方才为什么要躲的远远地,不敢上前?” 木恩被问住,用手搔一下后脑勺:“我,我,大爷,我这不是,不是……” “你就不要吭哧吭哧的了,我晓得你心中怎么想,这家里舒服,你媳妇也不愿意出来,你呢,自然是顺着你媳妇,还有,你媳妇管着家里我那个院子里的事儿呢,平常也少不了要和这些嬷嬷们打交道,那你就想着,不得罪这些嬷嬷,你媳妇在家里,日子也好过一些。” 夏天青一口气说完,木恩笑了:“果真还是大爷您,最晓得我心里想什么,可是大爷,我这并不是只为了我自己,我也是为了大爷您,还有,大爷,这货栈,甚至行会里面的这些股,其实都是家里的,不是大爷您的,大爷您还是要早做打算。” 这什么打算,自然就是要夏天青能有份自己的,不受家里制约的事情,这样才好和夏举人他们翻脸。 夏天青当然知道木恩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情,夏天青不好说出口,他只是长叹了一声,木恩就已经又在那嘀咕了:“说起来,这些都是老爷的错,若是老爷他……” 话只说了一半,木恩就不敢说了,当着夏天青的面,说这全都是夏老爷的错,木恩这命,还要不要了。 夏天青已经苦笑,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都是夏老爷造成的,是夏老爷既想要大儿子的光辉,又想偏心小儿子,最后呢,就造成两个儿子水火不容,而夏举人呢,是个别人退一步,他就要进十步的人,夏天青想要自己出来做事,可以啊,夏举人就会查他的账,一分一毫都要查清楚,毕竟长兄查弟弟的账,这是天经地义的,别人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而没有人敢说夏老爷的不是,说的都是,这事儿是夏天青的错,这事儿是夏举人的错,谁让他们兄弟们之间不和睦,还要让老人家操心,和睦?兄弟们之间,怎样才算和睦,夏天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毕竟他和夏举人,可能永远,一辈子都和睦不了。 “我们走吧,横竖这三个月,我一定要说服章嬷嬷,让她怎样把刘姑娘带来的,就怎样把刘姑娘带回去!”夏天青的话让木恩先是点头,接着又是摇头:“其实我就在想,这刘姑娘,为什么不愿意嫁你?” “我怎么知道,她看上了翠能吧。”夏天青只是顺口一说,木恩就嘀咕了:“但我觉得,江大爷他,就不像个男人,为什么还有女人看上他!” “什么叫不像个男人,你没听说,江大奶奶,有喜了!”夏天青觉得,木恩再说还不晓得会说出什么样的胡话来,急忙阻止木恩继续说下去,木恩瞧着夏天青:“难道大爷您不觉得,不觉得江大爷,他不大像个男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木恩这话,简直越来越过分了,夏天青瞪了他一眼,木恩急忙闭嘴,夏天青往前面走去:“走,回去,我就要看看,这三个月,章嬷嬷要怎么办!”夏天青话里面,已经有赌气的味道了,木恩听出来了,木恩不由抬头看天,到底什么时候,自己家的这位大爷,才能明白有些事情,是藏不住的? 难办啊,这是夏天青一走进自己的院子,就看见刘姑娘坐在院子内看着自己时候,夏天青冒出的念头。 看见夏天青,刘姑娘笑了笑:“你回来了!” “男女授受不亲,章嬷嬷已经置办了宅子,我想,可能今晚,你就要搬过去了。”夏天青脱口而出的话让刘姑娘笑了,她笑的眉眼弯弯:“你是怕我反悔,非要嫁给你?” “我,你……”夏天青面对各色生意人,那都是口齿伶俐,绝不会接不住对方的话的,但面对刘姑娘,夏天青就觉得,自己怎么就显得那么逃无可逃。 “姑爷,您回来了了?”夏天青还在想要怎么说话呢,小云就从屋里走出来,手中还端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见到夏天青,小云就把手中的东西递上:“姑娘嫌天气热,又觉得这里的凉茶不好喝,让我想法子,做一些酸梅汤出来,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寻了半日,才算寻出一点乌梅,不过有好冰糖,可惜没有冰块,我把这酸梅汤,吊在井里面,吊了这么长时候,才算凉快了。” 小云说话时候,刘姑娘已经端了一碗酸梅汤在手,一口喝干,回头见夏天青站在那里,刘姑娘笑了:“你怎么不喝,我和你说,那凉茶极其难入口,我才不爱喝呢,辛苦你了。” 这刘姑娘,和上午时候比起来,完全是换了一个人,不管夏天青愣住了,木恩也愣在那里,怎么这刘姑娘,完全不一样了? 而夏天青看着那碗酸梅汤,想来半天才说:“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此地太过湿热,喝多了不好,还是喝此地的凉茶,对人要好一些。” 刘姑娘端着碗,瞧着夏天青:“你是不是想说,人到了一定的地方,就要学着这个地方的人说话做事,连吃的东西,也要跟着他们一样,是不是?” “我没有想那么多!”夏天青张口否认,刘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你没有想那么多,那为什么,你口中说的,却是这些呢?” “姑娘请自重,我也晓得,女子被退亲,名声会有些不好,等姑娘回去时候,我会着人送上三千银子,再在家乡买一所宅子,置办百亩田地,让姑娘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刘姑娘瞧着夏天青:“你想用银子堵我的嘴?真是好笑,我说了一定要嫁你吗?再者说了,我要真贪银子,为何不嫁了你,那时候你的银子不就是我的银子,我想怎么花用就怎么花用。” 这个姑娘,可以说是十分伶牙俐齿,夏天青觉得,自己说不过这刘姑娘,还在心中想着怎么回答,就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一声轻咳。这都是怎么了,都像感了风寒一样,人人都要轻咳一声吗?夏天青抬头,见翠柳和老苏站在院子门口。 “这,你们来了,快往屋里请,木恩,你把刘姑娘送回去!”见到老苏和翠柳,夏天青松了口气,这会儿就不用再应付刘姑娘,而是只用和老苏翠柳说话,这就好办多了。 木恩答应一声,走到刘姑娘面前,刘姑娘却饶有兴趣地看着翠柳:“你是专门来救他的?” 这姑娘,也实在太有主见了些,翠柳这时候就忘记了,自己更是有主见,这也是人之天性,只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但翠柳只在心中腹诽,并没说出口,而老苏却在一边笑了:“这位姑娘,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你这是怎么对救命恩人说话。” 翠柳一时还忘记了这个,不由有些惊讶地看着老苏,而刘姑娘笑了笑,就对老苏道:“可是昨晚不过是凑巧,即便没有你,也有别人,况且,我说明了,伙计也不会再赶我们走!”这姑娘,着实太伶牙俐齿了,老苏被堵在那里,翠柳笑了笑没说话,却从怀中拿出那个荷包,在刘姑娘面前晃了晃,刘姑娘看见那个荷包,眼神就变的惊讶,而小云已经嚷出来:“这是姑娘您卖了攒钱的荷包,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些手帕子,鞋垫啊,怎么这会儿,会在这里?” 看来自己猜的不错,这荷包果真是刘姑娘做的,翠柳把荷包收在手中:“这是我路过一个小摊时候看到的,记得刘姑娘手帕上绣的花样,和这个荷包上的花样是一样的,况且这针脚虽然细密,这绣花的技术却还稚嫩,和姑娘手帕上的一模一样,所以就想,定然是姑娘绣来卖的,我就想问问姑娘,为什么会想到绣这些攒钱?” “什么绣的稚嫩,姑娘的手艺活,可好了!”小云又嚷起来,看来在她心中,她家姑娘就没有什么不好的,难怪刘姑娘出门还要带上小云。 “我,怎么就偏偏会到了你手中?”刘姑娘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巧?而且,这事情都这么巧,那刘姑娘还怎么,怎么实行自己的想法?因此刘姑娘话中,透露出了懊恼。 “也就不往屋里去了,这外面凉快,木恩,你去让他们倒上几杯凉茶,再端些瓜子,我们就在这说说谈谈。”翠柳招呼木恩,木恩应声而去,小云瞧了瞧刘姑娘的神色,伸手拽一下刘姑娘的衣衫袖子:“姑娘,不如,到这个时候,您就把话都说了吧。” “这里蚊子多,小云,你去点上些艾草来!”刘姑娘觉得,自己的计划,看来是无法实现了,心中憋着一股气,但还是要先吩咐小云,小云应了一声就往屋里跑。 很快就拿着艾草出来,先在四周熏了熏,然后就把艾草放在盆里,放到刘姑娘身边。 木恩也带着凉茶,点心,瓜子过来,放在桌上,大家团团坐下,要不是这气氛不好,倒挺像这夏夜消暑的样子。 “刘姑娘,您就把您的打算都说出来,我们也好瞧瞧,能不能帮您的忙。”翠柳晓得刘姑娘这样的少女,内心还是别扭着的,也就先温言相询。刘姑娘轻叹一声才道:“我不愿意嫁人,虽说娘去世前,十分伤悲没有给我定了亲,但我觉得,在家中守母丧,我可以想做自己做的事情,十分快乐。” “不愿意嫁人?刘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世上的男女,谁不是要嫁娶呢?”老苏首先表示反对,刘姑娘的下巴抬起来:“你是男人,你当然觉得,女人嫁人才好,毕竟你们男人家,又不用操劳家务,只用在外面赚钱,回家来做大爷就好,可是这女人家被关在家中,所见到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还要和妯娌相处,婆婆若不喜欢你,你就要在她跟前立规矩,动辄得咎。这还是大户人家的儿媳妇了,若是那小户人家,还要操持家务,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动手。你想想,嫁人可有什么意思?” 老苏被刘姑娘顶了回去,不敢再多话,只能在那猛灌凉茶。刘姑娘说完见他们都不说话,下巴又抬起:“况且,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从没有人问过,你愿意不愿意嫁,你欢喜不欢喜嫁,都是定好了,置办好了嫁妆,你就出嫁去吧。要柔顺,要不嫉妒,男人就算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也要对男人温柔相待,这,成何体统!” “可是,这,这也是世间的规矩。”老苏很小声地说,刘姑娘瞧着他:“所以你就不是好人,什么叫世间的规矩这样,那难道不是规矩错了?” 翠柳久久没有说话,她先是以为,刘姑娘是大胆,现在看起来,刘姑娘却是早就在心中想清楚了这些,真要算起来,刘姑娘不过就比自己小一岁,并算不上什么特别小。 夏天青也没有说话,他觉得,是不是世道变了,为什么接二连三地,遇到的这些女子,都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也或者,不是世道变了,而是因为自己原先,从没有好好地听过女人说话,直到遇到竹叶,竹叶的美丽曾经让夏天青折服,但夏天青很快意识到,竹叶并不是一个依仗美丽横行霸道的人,恰恰相反,某种程度上,竹叶是痛恨她的容貌的,因为容貌出众,在画舫之上,竹叶所经历的,比别的女子要更多一些。 “你们都不说话,难道以为我说的不对吗?”刘姑娘一口气说完,见他们都不说话,语气又稍微提高一些,翠柳已经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非常对,但你要晓得,要晓得……”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这世间的规矩,是容不得女人这样想的,世道错了,规矩错了,翠柳很想拉住刘姑娘的手告诉她,自己懂的,但翠柳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看着刘姑娘,看着她那张因为说话,而显得神采飞扬的脸。 “我晓得,世间的规矩容不得我这样去想,也容不得我,一个人这样过下去,所以我曾想过,嫁一个要死的人,然后嫁过去,就可以守寡。”夏天青口中的茶都喷出来,而小云已经尖声叫着:“小姐,小姐,您怎么能这样直接说出来,他们不懂。” “我懂!”翠柳的手伸出去,想握住刘姑娘的手,但翠柳硬生生收回自己的手:“我懂,我有一个妹妹,比你大一岁,她嫁过人,生过孩子,因为不愿意丈夫纳妾,就被丈夫休弃,现在只能在庵中清修。她本可以,不用在庵中清修。” 本可以,用自己的名字,行走在这世间,和人谈生意,和人说话,而不是现在,要用江翠能的名字,在这世间行走,要用江翠能的名字,和人谈生意。 “你认为,你的妹妹没有错,是不是?”刘姑娘小心翼翼地问,翠柳笑了:“是,我认为,她没有错,夫妻夫妻,为什么妻子就要,就要接受丈夫纳妾,还要待那个妾好,如同那个妾,不是来分走自己的丈夫。” 纳妾?夏天青是妾室所出,常年累月,经受着嫡母的压抑,章嬷嬷那句话又在夏天青耳边响起,你想想太太,太太她也难受啊! 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夫妻,临到老了,却在夏太太心中扎了一根刺,这根刺,一扎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多年,夏天青母子过的战战兢兢,那夏太太呢,难道她就过的很开心快意,不,开心快意的是夏老爷。不对,不对,夏老爷也不开心快意,爱妾的伤心,爱子的被欺凌,乃至长子的不听话,都让夏老爷有些疲于奔命。 “我不纳妾,真的,我不纳妾!”老苏已经举起一只手,如同发誓一样,刘姑娘瞪一眼他:“什么叫你不纳妾,这里又没有你的妻子,你怎么就,要发誓了?” “我,我……”老苏还想再说,夏天青已经站起身:“我晓得你怎么想的,不过明儿你先搬出去,那边宅子比这边方便,然后我再慢慢地想办法,好让你回去。” “真的,你真的明白我怎么想的吗?”刘姑娘看向夏天青,双眼已经闪闪发亮,夏天青笑了笑:“是,我明白你心中怎么想的,你放心,我会很快,很快想出法子的!” “那太好了!”刘姑娘松了一口气,小云这才敢说话:“小姐,那我们先回去歇着。” “嗯,先回去歇着,夏……”刘姑娘迟疑了下,才对夏天青说:“夏大爷,多谢你,我原本还想着,你若真不同意,我只能说,说我已经失了清白,好就在这里,绞了头发做骨子去!”这刘姑娘,到底该说她是莽撞呢还有勇气?翠柳轻叹一声,刘姑娘已经带着小云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苏才道:“这姑娘,是真的不错。” “你在想什么?”夏天青瞧着老苏,老苏的嘴巴张了张:“我,我什么都没想,不过老夏,你晓得吗?我要娶的那个媳妇,比她还要小,今年才十八,媒人还说,说她因为家里穷,耽搁了,我就觉着,我,实在是,实在是……” 老苏不晓得自己该怎么说,要说什么,只是一声长叹接着一声长叹,翠柳也没说话,这世间的男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为什么非要让他们,都有一样的想法,都一样地娶妻嫁人,让两个原本不认得的人,洞房花烛? 翠柳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发现,身边人渐渐走了,木恩打了一个大哈欠,翠柳才惊醒,看着空空荡荡的桌子,翠柳忙站起身:“都这么晚了,你们家大爷呢?” 木恩用下巴点了点房门,翠柳看见夏天青的屋子亮着灯,翠柳走上前,想敲门进去,但手放在门上没有动,而这时屋内传来夏天青的声音:“是翠能吧,进来吧。” 翠柳推开门,夏天青只穿着中衣坐在桌前,面前放着账本,但一直没有动。 “夏大哥,你是不是有一些伤心了?”翠柳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问出来,夏天青看着翠柳:“不,我没有伤心,我只是觉得,许多事情,或许是我想错了。” 想错了?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夏天青也看着她:“就像,像她方才说的,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女子,但是所有的人都会觉得,是孩子做错了,是我娘做错了,是我大娘做错了,我和我大娘起争执的这些年,我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有我为了让爹爹说话,故意示弱的时候。想多了,就觉得,我实在不是个君子。” “夏大哥,你是个好人。”翠柳只有这一句安慰的话,夏天青瞧着她:“翠能,你的父亲没有纳妾,你的娘,是不是就很温柔,很……” “家父去世的很早,去世时候不过刚刚四十出头,现在想起来,也许家父的病,是早就有先兆的。”一提起江老爷,翠柳就忍不住地伤心,自己的父亲,那个无限疼爱自己的人,去的太早了,太早了。 “对不住,我,我今儿到底怎么了,本应该是你来安慰我,怎么我就惹你伤心了。翠能,你喜欢你的妻子吗?”夏天青很少和翠柳谈到这些,今日这话,算是非常直接了。 哥哥喜欢不喜欢嫂嫂?翠柳仔细想着,接着笑了:“喜欢,她是一个,不大一样的女人。”回想往事,若不是李氏在旁边支持,江太太未必会松口,肯让翠柳离开家乡,来到这里,来做一些,江太太认为败坏女子名声的事情。 “你喜欢她,为什么呢?”夏天青问的很仔细,翠柳笑了:“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呢?看见他的笑就会欢喜,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和他说话,还……” 还有那热烈的缠绵,翠柳承认,自己喜欢过王慕辰的,正因为喜欢过王慕辰,所以才不能接受,接受王慕辰的那个外室。如果翠柳没那么喜欢,或许就可以坦然地接受那个外室,一个妾而已,就算是生下儿子,也翻不了天。 翠柳停下不说话,夏天青也没有说话,蜡烛发出噼啪声音,惊醒了两人,翠柳急忙站起身:“夜太深了,我回去歇着了。夏大哥,您也赶紧歇着吧。” “好,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谢谢你。”夏天青看着翠柳,眼神有些深邃,翠柳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话,脸不由微红,喜欢一个人,当然是看到他的眼神就会沉迷,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和他说话,看见他的笑就会欢喜,就想抱住他,和他说些悄悄话。 翠柳急忙转身,免得自己面上的红,漫遍整张脸,免得自己的耳根,已经开始发烫,已经开始,让翠柳无法掩饰。 “夏大哥,您歇着吧。”翠柳急忙拉开门,门外,吹来一阵风,这风并不清凉,反而带有一点燥热,不知不觉,此地的夏日到了,尽管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都差不多,但夏日却还是和别的时候不一样的,这风会更加地大,连吸一口气,都会觉得到处都是水汽弥漫。每家都会在这个时候,赶着买一些石灰,在屋顶上放好,好吸住潮气,还有人家,在地基中也要放上不少石灰,免得墙壁都会渗水。 而这样滑腻腻的夏日,比江南的梅雨天还要让人觉得烦恼,翠柳却极喜欢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中,流泪别人也不会认为是你哭了,而是以为,这都是渗出来的水,到了你的脸上。 翠柳往前走了几步,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原来翠柳又落泪了,喜欢,是只能埋在心底的,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告诉了别人,那这份喜欢,就会被人利用来大做文章。外面的流言蜚语,已经不能再多了。 翠柳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扑倒在床上,感受着这种久违的,喜欢上了一个人,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翠柳不知道,翠柳唯一知道的,也许这种喜欢,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夏天青站在屋内,翠柳忘了关上门,夏天青可以看着翠柳一步步地走出院子,他,到底是江翠能,还是江翠柳?夏天青看着那文弱的有些过分的背影,一时自己也糊涂了,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过了很久,木恩从厢房起来,看见夏天青的房门开着,夏天青却在那直直地站着,似乎是在发愣,木恩打个哈欠:“大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睡?明儿还要去把刘姑娘给安置了。”夏天青这才回神过来,没有和木恩说话,就把房门给关上。 木恩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些人,越发拐了,越发怪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被谁带坏的。木恩嘀嘀咕咕地说着,嘀嘀咕咕地离开,夏天青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去梦到周公,但是心中,却有一个地方,似乎裂开了口子,而这个口子,夏天青都无法掌握,只能任由它流淌。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二天一早,夏天青还在梳洗,章嬷嬷就来了,进来看见夏天青在梳洗,就接过木恩手中的手巾,在那服侍着夏天青梳洗。夏天青等章嬷嬷服侍自己梳洗完才道:“您是来接刘姑娘的!” “小大爷,您这装了一晚上的憨了,还要我怎么说您?”章嬷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夏天青走到桌边,木恩给夏天青打粥,章嬷嬷已经在一边拿起筷子布菜:“外面那些传言,我都听说了,小大爷,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您和姑娘,快些成婚。” “我不会娶她!”夏天青再次重复,章嬷嬷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想想不对,又对夏天青柔声道:“您要不是不肯成亲,那不是坐实了外面的传言,我还听说,您和那位江大爷,都打起来了。” “谁说我们打起来了?”翠柳已经走进屋内,听到章嬷嬷这话,就接口。 章嬷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翠柳一番,人呢,还算生的清秀,就是有些太过文弱了,这么文弱的人,想来也不会和夏天青打起来,因此章嬷嬷笑着道:“您就是江大爷吧,江大爷,都说这流言蜚语,不过是那些人嚼舌根的,但是这人在世上,名声是很要紧的,您和我们小大爷,都是男人,那这名声要坏了,也没有多少关系,可是刘姑娘是女子啊,您说,这流言蜚语要是传到家乡,那这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到时候想不开就上了吊,那岂不是一条人命?” 章嬷嬷这样的婆子,翠柳见的多了,连她们说了这一句,下一句是什么,翠柳都能接下来,果真翠柳还在心中数数,章嬷嬷已经对夏天青道:“小大爷,您从小也是读书识字的,道理也不用我和您多讲,您就想想,这姑娘的一条命丢了,您心中,难道也好受吗?” 翠柳瞧着夏天青,瞧瞧,这些婆子都是惯用的招数,都是这样的。夏天青已经喝完一碗粥,也不劳烦木恩和章嬷嬷了,自己动手打着粥:“您的意思,我要娶刘姑娘,是为了她的一条命?” “这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你们的婚事,定下久了。”章嬷嬷觉得夏天青只要能劝下来,那再去劝刘姑娘,就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两边都劝下来,那就按了日子,给他们两个成亲,等到刘姑娘有了喜,章嬷嬷就可以回去了,都说人离乡贱,章嬷嬷觉得自己才来到这里两日,就极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走上一步路,就觉得自己被雾气包围,连吸口气,都吸的没那么通畅?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章嬷嬷,您坐下说,免得太累!”翠柳瞧一眼夏天青,已经明白夏天青的想法,章嬷嬷这要用刘姑娘的命来要挟夏天青娶刘姑娘的念头,夏天青是已经看破了,那夏天青也只有先让章嬷嬷把刘姑娘送到那边宅子,然后想办法劝说章嬷嬷回去,而不是让她在这里指手画脚,做什么太上嬷嬷。因此翠柳先请章嬷嬷坐下,章嬷嬷已经气呼呼地:“坐下说?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能在大爷们面前坐下说话?这位爷啊,您和我们家大爷,看来平常也是很要好的,为何不劝劝我们家大爷?” “章嬷嬷,您是大娘身边得用的婆子,我哪儿敢看不起您?”夏天青觉得,最难对付的果真是这些婆子们,一个个地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抬出夏太太来。 章嬷嬷盯着夏天青看了半天,突然就哭起来:“小大爷啊小大爷,您这会儿,连别人的人命都不放在心上,这,这让我回去,怎么见太太啊!” 软磨硬缠,就是要让夏天青点头同意娶刘姑娘,夏天青长叹一声:“章嬷嬷,您要哭,那就哭吧,翠能,我们先去货栈,木恩,你在这陪着章嬷嬷,什么时候,章嬷嬷哭歇了,再让她出门!” 说完夏天青就站起身,要和翠柳出去,翠柳还没吃早饭呢,见了夏天青这样,也只有伸手抓了一个包子,边走边往嘴里塞。 “对不住,我倒忘了你过来,还没吃早饭。”夏天青见翠柳往嘴里塞包子,这才停下脚步抱歉地说,翠柳已经笑了:“得,就你们家这事儿啊,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理出一个头绪来,我瞧啊,你现在这样,除非你立即马上,说和人定了亲,没有娶两个媳妇的道理,不然呢,章嬷嬷是不会走的!” 立即马上,和人定了亲?夏天青眼中已经露出笑,瞧着翠柳:“我倒想起有个合适的人呢!” “谁?”翠柳是真没想到,夏天青还能遇到谁,毕竟这夏天青是说,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人,而这深宅大院内的姑娘,夏天青怎么才能见得到? 夏天青往前面缓步走着:“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你说!”翠柳直觉有些不大好,但既然已经问出口,那也只有先听夏天青说,夏天青已经笑了:“令妹啊,我虽从没见过令妹,但却听你说过无数次,况且若照你所说,令妹也是个能干女子,若我……” 果真说的是翠柳,翠柳不知道自己心中这会儿是什么想法,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夏天青:“闺中女子的清誉,夏大哥,也是你可以胡乱说的吗?” 翠柳很少发脾气,夏天青认识他这些年来,见他发脾气的次数寥寥无几,这会儿见翠柳发火,夏天青急忙收起面上笑容,对翠柳行礼:“是,是我说错了,令妹在你心中,自然不许别人这样想的,只是,我有时候想起,令妹还正青春,就在庵中伴着青灯古佛,别人看起来,是贞洁的事情,可是,一个年轻女子,就这样……” 夏天青没有说下去,见翠柳神色还是和方才一样,就又对翠柳行礼:“翠能,你就饶恕我,饶恕我这样轻薄地话。” “在庵中清修,并不是只有青灯古佛,而是能好好地想想,想清楚许多事情。”翠柳的神色慢慢放缓,夏天青这才笑着道:“想许多事情?看来令妹也是个才华出众的女子!” “才华、相貌,家世,当时成亲时候,都是人人赞美的!”翠柳想起当年,唇边露出一抹笑:“但我这会儿想起来,只觉得那时候年纪太轻,就以为,人人赞美的都是好东西,后来才晓得,并不是人人赞美的,就是好东西。” “你那时候年轻?”夏天青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面上神色已经微变,翠柳心中暗道一声糟糕,然后神色都没变地加了一句:“那时候,我确实还很年轻,我比妹妹就大了一岁,人人都说,王家儿郎,配上江家千金,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就信了,若早晓得,这王郎不过是一头狼,那我也不会让妹妹嫁过去。” 王郎不过是中山狼,夏天青感触颇多,不由也叹了口气,翠柳见自己硬生生把话给转过来,伸手指着茶楼:“我再去茶楼用点早饭,你要不要一起。” “一起,哎,被那个章嬷嬷一闹,我也没有好好地吃早饭。”夏天青说着就先走进茶楼,点了四色点心,一壶茶,又要了一碟榄菜好下粥,伙计刚转身,就听到王慕辰的声音:“江兄,你怎么也在这里?听说你从来不在外面吃早饭的。” 真是哪里都能遇到王慕辰,翠柳不由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而汤大郎已经对端着点心和茶来的伙计道:“这两位的账,挂在我账上。” 说完王慕辰已经自动坐在翠柳和夏天青面前:“我们就住在对面客栈,觉得这家茶楼的早饭很不错,就常常过来吃,来的日子久了,茶楼就许我们挂账,五天结一次。” 翠柳拿起茶壶给夏天青倒茶,自己也倒了一杯,端着茶什么话都不说,王慕辰见翠柳不说话,继续自己在那找话题和翠柳说话,真是鸹噪的不得了,翠柳恨不得那块东西,给王慕辰的嘴巴堵上,而汤大郎呢,就在一边含笑看着,似乎他们几个,十分熟悉,十分亲密。 “这个虾饺你爱吃,就多一点!”夏天青拿起筷子给翠柳布菜,王慕辰已经皱眉:“江兄,我记得你常年吃药,所以这些虾啊,蟹啊,从不入口,说会冲了药性,后来你身子骨越发差了,这些就更不能入口,说吃了就不消化,怎么这会儿,你竟十分爱吃。” 江翠能是常年吃药的人,肠胃都有些不好,在家中常年都是用药和饮食调理,这些发物,自然更不能吃,但江翠柳就不一样,这会儿翠柳听到王慕辰的询问,含笑看着他:“我这会儿身子骨好了,别说这些虾蟹都能吃,就算是那油腻腻的大骨头汤,我也能喝呢。” 伙计正好送上一份龙骨汤,听到翠柳这话就笑了:“我们这汤,可一点都不油腻,这骨头啊,特地挑选的,还有这汤啊,也是我们守在那里,把这浮油去掉,怎么会油腻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我就晓得你们这里的汤并不油腻,所以才来喝。”翠柳说着已经喝了一口汤,而王慕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你现在身子骨好了,所以才可以吃这些,那我要恭喜你了。” “多谢!”翠柳很敷衍地说了这一句,就继续吃着,而汤大郎就看着翠柳下筷子的地方,一言不发,翠柳吃了几口,觉得这实在太难受了,这两个人,怎么就盯着自己吃饭了,而且还盯着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翠柳和王慕辰成婚多年,王慕辰自然晓得翠柳爱吃什么,这会儿,翠柳简直就不敢去伸出筷子,夹几样自己爱吃的东西,而王慕辰和汤大郎的点心也送上来,汤大郎已经夹了一块鸡爪给翠柳:“我记得小的时候,你最爱吃这鸡爪,不但爱吃,还常常连翠柳那份也吃了,翠柳那时候,是最不爱吃鸡爪了!” 不,不,翠柳不但那时候,现在也很不爱吃鸡爪,翠柳看着自己碟上多出来的那块鸡爪,下意识地想把这鸡爪给扔掉,而夏天青的眉挑了挑,他是记得翠柳从来不吃这玩意,有次饭菜中偶尔有那么一只,她都立即捡出来,扔给了狗。 而现在,汤大郎说,江翠能从小就爱吃鸡爪?翠柳看着这只鸡爪,想了半天还是把它扔在了桌上:“汤大爷你记错了,我啊,已经很多年不吃鸡爪了。” “是吗?看来,这么多年,你的口味,变化的很大!”汤大郎含笑说着,但这话中,分明藏着别的意思,翠柳努力对汤大郎露出笑:“多谢关心。” 接着翠柳倒了杯茶漱口,放下茶碗:“夏大哥,我们走吧。” 夏天青对王慕辰和汤大郎点了点头,也就站起身离开,王慕辰看着夏天青和翠柳离开,瞧着桌上那只鸡爪,冷笑道:“你觉得,他是谁?” “是江翠柳!”汤大郎回答的十分肯定,王慕辰的眼神变的很难看,不管怎么说,王慕辰也是个男人,是个男人,看见自己曾经的妻子和别的男子同进同出,王慕辰还是不欢喜。 汤大郎瞧着王慕辰的神色就笑了:“你不高兴,你很不高兴,你甚至想去质问江翠柳,为什么她敢顶了江翠能的身份出来,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问不到的,江翠柳不会承认,除非……” 王慕辰冷冷地看着汤大郎,汤大郎伸手拍王慕辰肩膀一下:“除非,你能,能用旧情打动她。” 用旧情打动她,他们曾经是,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王慕辰想起过往,不由长长叹气,自言自语地:“如果翠柳,后面没有发脾气该多好,我们只怕已经又生了一个儿子。” “别想了,你不觉得,她这样更好?她在这里打下的一切,都该是属于我们的!”汤大郎双手紧紧一握,仿佛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握在手中,王慕辰露出一抹笑,是的,江翠柳在这里打下的一切,都该是自己的,是王慕辰的,因为他是,江翠柳的夫君。 走出了茶楼很远,翠柳才说出两个字:“憋气。” “你不愿意理,可以不用理他们!”夏天青若有所思地说,翠柳看着夏天青:“他们两个,怎么就能这样癞皮狗一样的,到处都盯着我,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还是……” “你得罪了他们的地方,可多了,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想想,你断了他们在行会的财路,那可是大仇。”夏天青的话让翠柳冷笑:“那他们当初对我们江家,那岂不是更大的仇?” “对你们江家?”夏天青疑惑地问,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天青能不能值得自己完全信任?还是,这只是自己的猜想,也许,自己猜的不对。 “翠能,你到底在想什么?”夏天青果真问出来,翠柳长叹一声:“你晓得,我来广州,是因为我们家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这点夏天青知道,而且知道的非常清楚,翠柳继续道:“可是你不晓得,我后来抽丝剥茧,怀疑我们家的生意是有人故意在那捣鬼,才让我们家的家业,飞快地没了。” “你怀疑王家,汤家?”夏天青是个老生意人了,立即就想出怀疑对象,翠柳点头:“是,我怀疑他们,还有一个朱家,那是在汤家之后,我们家的大掌柜,曾经的大掌柜,之后的大掌柜,还有一个我的夫家,他们三家要想做点什么,比外人,更要顺手。” 也更容易隐藏,夏天青在外面做生意多年,遇到的各种事情很多,所以夏天青伸手拍一下翠柳的肩:“你这会儿晓得,为什么我会试探你,因为我遇到的,比你遇到的还要凶险,有时候,甚至不是我自己能预料到的。” “说话老气横秋,就像你比我大很多似的!”翠柳看着夏天青,这会儿,说出口之后,翠柳觉得心中没有那么不舒服了,坏的人是王慕辰,是汤大掌柜,是朱掌柜,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坏,让自己伤心呢? 夏天青也笑了,但这笑容竟然有些沧桑,自己并不比他大很多,六岁,还是七岁?夏天青有些记不得了,但二人初次相识的时候,夏天青就觉得,江翠能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这样贸然来到这里,然后想要闯出一片天,这样冒失的孩子,大多是家中保护的太好,没有看见过外面的纷争。 “不过!”翠柳刚说了这两个字,就听到老苏在喊他们:“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来?” “我们在那边吃了点东西,苏大叔,你这满头大汗的,又出什么事儿了?”翠柳看见老苏一头一脸的汗,很是奇怪,老苏看了看翠柳,又看了看夏天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夏天青也很奇怪:“到底怎么了,你这会儿怎么不好说出口?” “就,你家那个管家婆子租的宅子,你晓得是谁家的吗?”老苏跟着他们二人走进货栈,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夏天青瞧着他:“苏家的?” 见夏天青已经猜出来了,老苏就摆手:“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那还不赶紧搬出来,谁晓得他们家会使什么坏?” “他家出房子,我家租房子,还会使什么坏?”夏天青故意不紧不慢地说着,老苏就更着急了:“你想,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是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可以放火一把烧死,是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能忍下的,他们想要对付你,要是还是放一把火,然后嫁祸到你身上?” 老苏的猜想也不无道理,但翠柳看着老苏,眉头却紧皱:“苏大叔,不对啊!” “什么不对?”老苏并没觉得自己话中有什么不对,就听到翠柳说了:“为什么你特别紧张这件事,要知道,这件事就算嫁祸到夏大哥身上,夏大哥也能想出法子,和苏老爷说个清楚明白,而你的表现,却像是,像是更担心宅子里的人一样。” “总是一些人命,江兄弟你不晓得……”老苏还想解释,夏天青已经淡淡地说:“这宅子,也不是苏家直接租的,是朱家的宅子。” “谁不知道朱家是攀上了张掌柜,然后才借着张掌柜的这把梯子,能和苏老爷说上几句话。我和你说,就我那个舅舅,他是做事不留情面的,你三番两次惹怒了他,他不敢在客栈里面杀人,但自己家的宅子,烧了一个半个,也是有的!” 老苏就要急的跳起来,而翠柳和夏天青还是坐在那里,坐的十分稳,老苏见状更焦急了:“你们两个,难道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听进去了,听的真真的!”翠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夏天青也点头:“真的不能再真了,老苏啊,这件事,应该我十分焦急,但你怎么特别热心,难道……” “你,你在想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夏,你难道不晓得,我是个正经人,最正经不过的了!”老苏见状就要翻脸走出去,夏天青并没阻拦,而老苏走出去才一步就又退回来:“你为什么不阻拦我?” “你又不是真生气,拦了也没意思。”翠柳喝着茶,淡淡地来了一句,而夏天青摇头:“不,老苏是真生气,只是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生气?老苏盯着夏天青:“我可警告你,这件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你不愿意娶人家姑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你不能让人家把命送在这里。” 说到命送在这里,夏天青的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我记得刘姑娘的命。” “还有谁要记得?”老苏好奇地问,翠柳已经接话:“自然是章嬷嬷,章嬷嬷一大早,就来了,说夏大哥若是不肯娶刘姑娘,刘姑娘只怕会送命,还说,要夏大哥记得,人命关天呢。” “那他,答应了吗?”老苏略有些紧张地问,这事儿的确不对,翠柳瞧着老苏,缓缓地道:“没有答应,章嬷嬷就很生气,所以我们才在外面吃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没有答应,老苏笑了:“其实我觉得,老夏啊,这刘姑娘也是十分不错的,你要不愿意娶,就给她另外寻一户人家,不要耽误了她。” 老苏的话是越来越奇怪了,夏天青和翠柳互看一眼,觉得这老苏,到底是在说什么,于是夏天青缓缓地道:“耽误?老苏,这事儿,轮不到你来说吧?” “我总算也对她,有过救命之恩。”老苏强硬地要把话给扭过来,翠柳已经缓缓地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是不是?” “这什么话,你说的,我,我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吗?”老苏说完站起身就走,走出去半截又转身:“你们啊,那个宅子,还是好好地瞧瞧,还有那服侍的人,我瞧那位嬷嬷,只怕还要雇上几个人呢。” 章嬷嬷这一路来这里,管家,丫鬟,小厮,婆子,也有差不多二十来个人,这么多人,护送刘姑娘过来这里是够了,但要真在这里置办一个家,服侍的人还不够,特别是那些做粗活的婆子,总要到当地另雇。 所以章嬷嬷昨儿除了找宅子,还要管家在外面去寻那种做粗活的婆子,还叮嘱了又叮嘱,一定要会讲官话,不然说的话都听不懂,真是让人头疼。而在这广州城内,做粗活的婆子好寻,能讲官话的做粗活的婆子,就难寻了。 夏天青瞧着老苏没有说话,而翠柳却已经乐不可支,在那拍着桌子,老苏瞪一眼翠柳:“你笑什么。” “什么时候,我连笑都不许了,苏大叔,你这是,要娶媳妇了,就忘记了我的脾气了?”翠柳笑盈盈地问,老苏的脸色突然变了变,接着老苏叹气:“什么娶媳妇啊,没有媳妇可以娶了。罢了,老夏,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你自己记得,可不要忘记了!” “好,我记得,多谢你!”夏天青这几句话听起来就带有敷衍,老苏还想说夏天青几句,但没有说出口,只是匆匆忙忙走了。 翠柳忍住笑:“你说这苏大叔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到底是些什么,这心事啊,都已经泄露的没有法子了。” “翠能!”夏天青突然叫了翠柳一声,翠柳抬头看着他:“你这样郑重其事,要说什么?” “你说,我若和刘姑娘商量,让她和我演一场戏,然后,让苏老爷踏入我的圈套,你说,可以不可以?”夏天青的问话让翠柳有些奇怪,接着翠柳轻叹一声:“你竟然问我,可以不可以,若是原先的夏天青,自然是,想这样做就去做了,如同那时候,你让我去钻圈套,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在事后,我去质问你,你还一副,我能被你利用,是我的福气的样子。” 提起旧事,夏天青微微有些脸红,但很快夏天青就道:“是啊,那时候,我还不懂,不大懂这人在世上,是会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被人当做棋子,也习惯了,把别人当做棋子。” 这样的夏天青,如此坦白,倒让翠柳不好再说下去,说那些夏天青做错了的事情,甚至于翠柳还觉得这样的夏天青有些可怜,当可怜二字,从翠柳的脑中出现的时候,翠柳被自己吓了一跳,夏天青怎么可能可怜,他就算是夏家的庶出,就算被夏太太不喜欢,但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现在更是掌握了夏家最大的产业,甚至于夏太太也不得不示好,给他定下了刘姑娘,尽管夏天青不愿意娶刘姑娘,但翠柳能看出来,刘姑娘是个好姑娘。 “你和原先不一样了。”翠柳只能说出这一句,夏天青淡然一笑:“是啊,我和原先不一样了,翠能,你说,我这样对刘姑娘,会不会不公平。” “公平不公平的,就要看刘姑娘自己想了,毕竟,那时候我来质问你,尽管我很愤怒,但我也承认,你说的话是对的!” 翠柳也同样坦白,夏天青摇头:“不,翠能,你是不一样的,是,我,我”夏天青连说了好几个我字,都没有把后面的话给说出口,翠柳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奇怪,这样奇怪的气氛,按说不应该出现在两个男子之间,因此翠柳笑着说:“我晓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和你合作,所以,我在你眼中,一定是个不一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夏天青又想说这句,但夏天青还是忍住了,对翠柳点头:“是啊,你不一样,那,我会去问问刘姑娘,和她好好地商量。” 翠柳嗯了一声,看着夏天青出去,翠柳才跌坐在椅子上,到底怎么了,方才那一霎那的,带着点暧昧不清的气氛,让翠柳脸红心跳,毕竟翠柳不是闺中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她成过亲,和王慕辰曾经有过一段好日子。而这些好日子,也让翠柳迟迟不愿意去怀疑王慕辰。 不要去想这些,翠柳伸手去抓,抓到一面玻璃镜子,翠柳感到玻璃镜子十分冰冷,于是把额头抵在镜子上,好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现在,你是江翠能,是在这城内,有自己生意,有自己伙伴,是走到哪里,别人都认识的人物,而不是江翠柳。 如果能用江翠柳的身份,在这世间做生意,和人谈笑,该多好啊!曾经久远的念头又被翻出来,而翠柳知道,这样的念头,是不允许存在的,江翠柳,是在庵中清修的人,有自己的清誉,不能像江翠能一样。 翠柳长叹一声,木恩已经跑进来:“江大爷,怎么我们大爷不在?” “他说去宅子那边,就是那个章嬷嬷要租的宅子。”木恩哦了一声:“那我去宅子那边找他,你不晓得,章嬷嬷还是要支银子,说最少要先支一千两,要是就三四百两,我也就悄悄给她支了,张口就一千两,我不敢自己做主。” 木恩抱怨着就又跑了,见木恩这抱怨,翠柳不由笑了,木恩是夏天青身边最得用的人,别说一千两,就算支一万两,木恩都可以先支后和夏天青说,而现在木恩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跑来寻夏天青,就足以说明,那位章嬷嬷的要求啊,木恩不敢满足,因为满足了,就会得罪夏天青。 也不晓得,夏家到底是斗成什么样子,才让木恩这么一个平常粗枝大叶的人,格外小心谨慎。 想起夏天青方才说过的话,翠柳就觉得,夏天青的可怜,实在是……很快翠柳就在心中呸自己,怎么会去想这些,一个女子,当可怜一个年轻男子的时候,难免就会因怜生爱,甚至于,甚至于,翠柳不敢再想下去,江翠柳,你已经跌过一次火坑,好容易才爬出来,不要再去想另一个火坑了。 翠柳提醒着自己,打开了账本,还是看帐吧,看这些账本,能给自己赚来许多钱财,能让自己,过的十分快乐。 木恩匆匆忙忙跑到宅子那边,正好撞见夏天青走进去,木恩这才松了口气,上前对夏天青行礼:“大爷,这么巧!” “你这幅样子,一看就是来寻我的,说吧,又有什么事?”夏天青看了看木恩,也不进去,就在这里问,木恩巴不得夏天青赶紧进去,他好在章嬷嬷面前,告诉章嬷嬷,是夏天青不愿意支银子的,因此木恩就对夏天青做个请的手势:“大爷您赶紧进去,里面啊,都准备了各种消暑的,有绿豆汤啊,酸梅汤啊,还有凉茶,章嬷嬷说,这凉茶里面,还是要放一点糖,所以让她们在那试。” “你的意思,这雇来做粗活的婆子,也有了?”夏天青的话让木恩一时竟然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夏天青看着他:“说啊!” “事儿呢,就这么巧,今儿管家刚出去,还说寻人,就在一个店里,遇到有两个人,说是婆媳两个,前年发大水,男人都没了,婆媳二人又守着孩子过日子,谁晓得上个月,孩子出天花,又跑没了。这没有了指望,家里的大伯就要来收屋,吵了两句,没有吵过,索性就收拾起东西,来这城内寻个事儿做,巧的是,婆婆年轻时候在这总督府内,替人做过饭,虽说是做粗使的,但在总督府内,学的一口官话,儿媳妇呢,也会几句官话。管家听到,问清楚了就带回来。章嬷嬷试了试,就打算留。” 木恩把这婆媳两人的经历讲完,夏天青也走到厅上,章嬷嬷正好在那试那个婆婆送来的凉茶,喝了一口就见夏天青进来,急忙放下手中凉茶走到夏天青面前:“小大爷,您来了,您瞧瞧,这也要去找人和您说说,我们这啊,又来了人,就是这两位,她们是一对婆媳!” 那个婆婆已经过来磕头,果真是在总督府内伺候过人的,也会些礼仪,章嬷嬷已经在那边帮腔说话,而那个媳妇呢,瞧着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出头,脚上还穿了双草鞋,在那怯生生地跟着婆婆给夏天青磕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们两个,既到了我家,那衣衫鞋袜,也要换下来。”夏天青看着她们二人,也没多说,只说了这么一句,章嬷嬷面上就露出笑:“小大爷,您和她们说的什么?” “我和她们说,让她们换了鞋袜!”夏天青淡淡地说着,章嬷嬷笑了:“是,是,我的错,来啊,快把小吴嫂子带下去,寻合适的衣衫鞋袜给她们。” 有人答应着,就带着那对婆媳下去了,夏天青听到那个姓,眉毛一挑没有说话,章嬷嬷给夏天青端来茶:“就我和木恩说的,要支银子,要一千两,小大爷,并不是我要狮子大开口,只是这广州城内的东西,样样都贵,昨日稍微买了点,就花去了百两银子,我们虽带了些使用过来,却并不多。” “要买什么,家里的货栈也有!”夏天青晓得,只要章嬷嬷一说,就会是连篇累牍,听的人耳朵都出茧子的话,章嬷嬷亲自给夏天青捧了茶:“这不是,您要成亲,总不能要一些随随便便的东西。” “章嬷嬷,我想见见刘姑娘!”夏天青不想再听章嬷嬷那连篇累牍的话,只是打断她的话,径自提出要求,章嬷嬷神色变了变:“可是,这于礼不合。” “我已经见过她好多次了,这会儿才说避嫌,是不是有些晚了?”夏天青这话中带有嘲讽,章嬷嬷急忙应是,叫晓翠去把刘姑娘给请出来,还特别提醒,要让小云陪着出来。 等刘姑娘走出来,夏天青就对章嬷嬷道:“那嬷嬷这会儿就去支银子吧,木恩,告诉账房,支两千两!” 两千两?章嬷嬷看着夏天青,万万没想到,夏天青会这样大方,有这两千两银子的诱惑在这里摆着,章嬷嬷急忙让晓翠,小云,都跟在厅上,又唤来两个小厮,要他们在门口紧紧地守着,然后章嬷嬷才跟着木恩去了。 见屋内屋外,守了那么多的人,刘姑娘不由叹气:“这样,是不是我一定要嫁你?” “你不愿意嫁我,我也不愿意娶你,哪来的一定要嫁?”夏天青反问,刘姑娘的眼中闪现几分喜悦:“真的,你真的是会这样。” “自然,我做生意,讲求的是一个诚信,若没有诚信,那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夏天青这样说,刘姑娘就放心了,她双手合十:“感谢上天,让你答应不娶我了,可是,可是,章嬷嬷她,支的银子是要为我们婚事操办的。” “她操办这些事,总是想要赚点钱的,这也是平常事。”夏天青的解释让刘姑娘叹气:“你瞧,我要嫁了你,光你们家里这些事情,我就不习惯,还有,我一个每天要算计,有多少买菜钱的人,那里能和这样,顺手就是两千两银子的人打交道。”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夏天青的语气很平静,刘姑娘笑了:“其实呢,婶婶带我去你家,她也是好意,我晓得,况且婶婶觉得,姑母未必会看上我,可是姑母偏生就看上了我,不但看上了我,连我的嫁妆都是姑妈的私房钱。” 这一点,夏天青还是相信的,夏太太讲究面子,既然已经看上了刘姑娘,想要刘姑娘嫁给夏天青,那夏太太就会给刘姑娘准备一份嫁妆,而这份嫁妆,不从公中出,也显得夏太太特别公平。 “人人都说我有福气,但我害怕,害怕嫁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害怕,害怕那些,那些……”刘姑娘的话没说完,就看着夏天青:“我晓得,你是不赞成我有这样的念头,女子总是要出嫁的,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是本等,但我害怕这种本等,为什么做女子的,就只能在后宅之中。” “你昨日已经说过了。”夏天青提醒刘姑娘,刘姑娘笑容中有几分苦涩:“是啊,我说过了,可是,我说过的话,你们会记得吗?你们愿意记得吗?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说过这些话,不过是些孩子话。” 夏天青看着刘姑娘的眼睛,突然像看到了竹叶,竹叶也曾经这样笑着,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说过的话,都可以不被放在心上,毕竟,女人说的话,男人想听就听,不想听呢,就当做耳边风。这个世间,总是这样的。 那时候,夏天青和老苏,都觉得竹叶的话莫名其妙,而现在,看着刘姑娘,夏天青知道,竹叶的话,并不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也许是自己这些人,因为是男人,因为世间的话,都是男人说的,那女人说的话,就不用放在心上。 “我记得!”夏天青很肯定地回答,刘姑娘眼中闪过惊喜,接着刘姑娘就淡淡一笑:“你真的记得?真的吗?” “是,因为有人和我说过……”夏天青还想继续说下去,小云已经拉一下刘姑娘的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刘姑娘的眉头微皱,但还是听小云说下去,等小云说完,刘姑娘才对夏天青道:“抱歉,就,小云方才和我说句紧要的话。” “我要和你说的,也是很紧要的话。刘姑娘,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夏天青自问已经对刘姑娘有一点粗浅的认识了,晓得她的个性还是很骄傲的,直接说给刘姑娘一笔钱,只怕刘姑娘撕碎夏天青的心都有,而和刘姑娘做笔交易,那这就不是给一笔钱,而是给刘姑娘的报酬。 果真刘姑娘已经看向夏天青,有些疑惑地问:“交易?” “我想,刘姑娘你,也是想要开一个绣坊,然后绣一绣自己想绣的花样子,是不是?”夏天青决定直接问,果真刘姑娘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描花画朵,后来娘病了,爹又操劳,那我也只有操劳家务,然后就少了这些时候,等后来,爹娘相继去世,我也只有抽空给自己绣上一些东西。” “那你替我做这件事,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开绣坊的银子,甚至于,你绣出的东西,我会把它们,卖到外洋去。”夏天青觉得,刘姑娘在自己面前,完全是什么都藏不住的,索性就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甚至于,开出很优厚的条件。 刘姑娘眼中闪过惊喜,接着她就道:“可是我的绣技,并不出色!”果真是如此轻易就能被自己把所有话都说出来的小姑娘,夏天青笑了:“绣技可以磨炼,最重要的是,姑娘的心愿能实现!” “你真好!”刘姑娘已经感动了,到底自己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为什么总是遇到一些,很顺利的事情?刘姑娘心中想着,对夏天青绽开笑容:“那你要我做的,是什么?” “姑娘,我觉得,姑爷他……”小云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话语之中,还是有对夏天青的不信任,刘姑娘瞧了眼小云,似乎是说给夏天青听,又似乎是说给小云听:“这个,信任不信任的,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这么看来,这个被自己忽视的小丫头,也是个厉害人物,于是夏天青对小云笑了:“你的哭哭啼啼,都是装出来的?” 小云的脸顿时红了,对夏天青摆手:“不,不,不是装出来的,就是,就是……” “到这时候,我们也就不装了,夏大爷,我和你说,小云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见我忧愁于要嫁给你,所以才给我出了这个主意,然后我们这一路上,都在想着,要到了哪里,才能说出口,还有,夏大爷,你别吓唬小云,小云只是爱哭了点,别的时候,都胆子很大。”刘姑娘一口气说完,而小云呢,还是一脸要哭出来的神情,但面上神色,却很坚毅。 “我懂了,既然小云!”夏天青看着晓翠,小云已经会意,来到目瞪口呆的晓翠面前,用手轻轻一敲,晓翠就倒在地上。 这个?夏天青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小云还是那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但却十分老实地对夏天青说:“这,我和小姐在家中,有时候一些粗活没有人干,那我就要挑水,劈柴火。” “你伸出手来!”夏天青觉得,自己忽视的东西太多了,小云当然晓得夏天青叫自己伸手出来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地伸出手,夏天青看着小云这双手,这双手上果真老茧遍布,这双手,难怪能把晓翠弄昏。 小云已经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次,就我在客栈弄昏晓翠,是第一次,这是,第二回。” 刘姑娘也拉着小云,一脸紧张地盯着夏天青:“我和你说,你别想要把小云卖掉。” 也是,别人家中有小云这样的丫鬟,反应也是先卖掉再说,这样的丫鬟,怎么敢放在女眷身边。 “小姐!”小云别看方才一下就能劈昏晓翠,但这会儿,也是很紧张地拉着刘姑娘的袖子,一脸寻求庇护的样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没有想把小云卖掉,况且,她是你的丫鬟。”夏天青觉得自己看起来也不凶神恶煞,怎么这刘姑娘心中,就没有自己是个好人的想法?刘姑娘听到夏天青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被这么一搅,夏天青也就直接把想法说出。 刘姑娘瞧着他:“等等,你这么说,要我们做诱饵,那要是一不小心,我们就死了,那时候怎么办?” 夏天青不由在心中击掌,这么看来,刘姑娘比当时的江翠能可要聪明许多,但夏天青随即想到,那时候自己都没告诉江翠能,会有生命危险。或者说,就算告诉了,江翠能也会选择和自己合作。江翠能着实是个很有胆识的人,这样的胆识,会一个女子应该有的吗? “你说啊!”刘姑娘见夏天青不说话,开口催促,夏天青想了想:“是,这里面,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出事,但我不可以住进来。” 只要夏天青一住进这个宅子,那章嬷嬷会想出各种方法,甚至有可能,让夏天青和刘姑娘,先圆房再说,章嬷嬷这样的婆子,是完全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不愿意用你的命来做诱饵,倒想要我们这所有的人,小云,你说说,这宅子里面,现在有多少人了?”刘姑娘在唤小云,小云似乎又恢复了原先那种,毫无心机,只对刘姑娘忠心的丫鬟的模样,她皱眉仔细算着:“跟着我们过来的,总共有四个管家,八个小厮,四个嬷嬷,丫鬟呢,除了我和晓翠,还有四个小丫鬟,总共是二十二个人,再加上今儿来的四个,那这会儿,宅子里面上上下下,连姑娘您,有二十七个人。” “这要不慎重,就是二十七条人命了。”刘姑娘等小云算完,就对夏天青说,夏天青垂下眼帘,若没有算,夏天青还没有想过还会有这么的人,但这会儿一算清楚,夏天青也不由吸了一口冷气,夏太太的排场,真是从来没有变啊,要来这么多的人。 “你想,我们这么多的人,夏大爷,你把人命,看的太轻了。”刘姑娘话中,已经有指责的意思,而夏天青略一思索就笑了:“那我,会让一个人进来,而他进来,你们就可以不用担心,说我没有把你们的命,放在心上。” “谁,那位江大爷吗?”刘姑娘对翠柳的印象很好,除了翠柳确实比夏天青和老苏更为温柔之外,刘姑娘觉得,翠柳似乎能懂自己。 夏天青笑了:“不,是老苏!”老苏,那个说救了自己的人?刘姑娘的眉头皱起:“为什么是他?我能换江大爷吗?” 夏天青没有说话,但刘姑娘看到夏天青面上神色了,泄气地说:“好,我就晓得,你的心中,是分轻重的,老苏在你心中,没有江大爷在你心中那么重要。” 夏天青从没想过,会有人在他面前这样直接说出来,因此夏天青的神色已经变了:“胡说,他们二人都是我很要紧的朋友,怎么会分轻重,老苏在我这里,和翠能在我这里,是一样的!” 刘姑娘只是盯着夏天青没有说话,夏天青觉得自己这个解释,简直是欲盖弥彰,于是站起身:“就这么定了,那,这个丫鬟,要怎么处置?” “这事儿,就和你没关系了。”说着刘姑娘就对小云使眼色,小云拿起一杯茶,就往晓翠面上泼去,晓翠被泼醒,睁开眼迷迷糊糊,小云已经装作松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总算醒过来了,方才你突然晕倒,大爷险些去叫大夫去了。” 晕倒?晓翠看着小云,小云一脸诚恳:“晓翠啊,你要不要去寻个大夫好好地瞧瞧,你看上回你也晕倒了,这回又晕倒了,是不是身子骨弱?” 做下人的人,最怕就是别人说自己身子骨弱,晓翠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身子骨弱,我身子骨可好了,我还能服侍姑娘呢。”说着晓翠就急忙爬起来,对夏天青和刘姑娘说:“您看,我身子骨好着呢,一点都不弱。” “不弱就好,好好地服侍你们家小姐,我走了。”夏天青不由惊叹这些女子,一个个都能想出些自己想不出的主意来,如果,如果她们不被继续困在后宅之中,那会发生什么事情?翠柳的问话突然在夏天青耳边响起,夏天青急忙摇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这样乱想,女子出来做事,抛头露面,也是多有不便的,即便是竹叶,那也是要在画舫上过过很多年,压根就不在乎名声的。 而刘姑娘等人,她们是在后宅中的女子,名声是至关紧要的。夏天青走出大厅,迎面就遇到了去支银子的章嬷嬷,也许是银子支到了,章嬷嬷面上十分喜悦,瞧见夏天青要走出去,还急忙上前行礼:“小大爷,您这是要回去了。” “是,话都说的差不多了,章嬷嬷,您就不用这么忙着准备了。”夏天青的话,章嬷嬷是半点都没听进去,只喜滋滋地在那里算着:“小大爷,这事儿由不得您,我啊,还要去买东西,还要叫上管家,还有,还有……”说着章嬷嬷就往里面走。 夏天青不由摇头,等在那儿的木恩已经对夏天青道:“大爷,您都看见了,章嬷嬷就是这样想的,您能怎么办,只能忍着。” “什么叫忍着,你大爷我啊,自有办法!”夏天青想起方才和刘姑娘说的话,面上也露出笑,木恩好奇地问:“难道说,您真的想要娶刘姑娘?” “不会,我说不娶就不娶,谁来说都不娶。”夏天青可以说是斩钉截铁,木恩也就顺着夏天青的话:“好,好,您说不娶就不娶。” “木恩啊,我就想娶一个说的着的姑娘,为什么,会这样难?”夏天青的感慨让木恩吓了一跳,一个说的着的姑娘,自己家大爷,就只想娶一个说得着的姑娘,可是这个说得着的姑娘,又在哪里呢? 木恩没有问下去,夏天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们主仆二人走回货栈,在路口,夏天青又看向苏家的货栈,很快,很快,苏家的或炸,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那么地显眼了。夏天青站了会儿,才走进自己的货栈,而苏老爷站在货栈内,看着夏天青的身影。 “老爷,都安排好了,保准啊,让人查不出来。”张掌柜站在苏老爷身边,恭恭敬敬地说着,苏老爷笑了:“好,这样才好,这件事,得赶快有个结果。” “老爷,这人今儿才送进去,总要等到主人家信任,那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呢。”张掌柜的话让苏老爷有些不悦,而张掌柜也只能任由苏老爷不悦:“您想想,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这十天半个月的,也能等。” 是啊,要等,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苏老爷仿佛看到了眼前,眼前一团大火,那火铺天盖地,那火让人触目惊心,火光之中,还有人在哭喊,似乎是在喊救命,但没有人敢去救火,没有人!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水桶,绳索,旁边的井里,是满满的井水。 这些,不过是要防备,防备火烧到这边来,让这边也着火的举措。火越烧越大,大的再也没有人试图逃出来,才有人说,救火。这样的救火,自然是没有救下什么。苏老爷的眼神变的冷酷,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一切,为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人不狠心,那就什么都没了。苏家的家业,该交给苏家的亲生子来承袭,而不是交给一个什么嗣子。 苏老爷从来不愿意承认,那个嗣子是自己的长兄,尽管那个嗣子,在苏老爷出生前,就在苏家住了二十来年,甚至,苏老爷也抱怨自己的异母姐姐,抱怨她为什么要向着那个嗣子,而不向着自己,自己才是她的亲弟弟。 “老爷,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了?”张掌柜小心翼翼地问着,苏老爷点了点头,张掌柜这才敢走下去,等走下去的时候,张掌柜不由看了看苏老爷,方才有那么一瞬,苏老爷的神色变得十分骇人,简直就想要吃人。 张掌柜不由想起在这城中的传说来,传说,苏老爷是放了一把火,烧死了过继多年的兄长,才得到苏家的家产的。但也有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这火哪是能轻易放的?哪里能恰好只烧掉苏老爷的兄长家,而苏老爷这边安然无恙? 张掌柜不晓得传说是真的假的,毕竟那时候,张掌柜还是个在乡下玩泥巴的野孩子,直到自己的姐姐嫁到苏老爷身边,成为宠妾,张掌柜才能得以进城,并且在姐姐的庇护下,做生意,住大屋,过着让当年的同伴羡慕的生活。 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能说出口,毕竟,苏老爷可是自己一家的财神爷,要小心谨慎地伺候,而不是说什么传说,失了苏老爷的欢心,那自己一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苏老爷收回眼,这一次,自己一定会赢,就像从前的那许多次一样。 第一百四十九章 “要我去,去住在那个宅子里?”老苏听着夏天青的话,觉得夏天青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为什么要叫自己去住在那个宅子里?那个宅子,是章嬷嬷租来,让夏天青成婚用的,怎么就让自己住进去。 “你也听到刘姑娘说了,她说,为什么只能让她做诱饵,我这边却没有什么诚意?我想,金银这些东西,刘姑娘绝对是不会要的,那只有,只有这样的诚意了。”夏天青的解释停在老苏耳中,那就是无稽之谈。 老苏鼻子里面冷哼一声:“那你为什么不住进去?” “我要住进去,那就再也逃不掉了。”夏天青老老实实地说,这也是,老苏又看向翠柳:“那江兄弟呢,为什么不住进去?” 这事儿怎么又和自己有关系了?翠柳急忙摇头:“我这不是,不是刘姑娘说了,想嫁给我,到时候真要住进去了,出了事儿,那外面的风言风语,谁都挡不住。” 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但老苏的眉头还是皱的很紧,似乎这事儿里面,还有什么自己不清楚,或者疏忽了的事情。 “苏大叔,我想着,若你不愿意住进去,那就只有让木恩去住那个宅子了。”翠柳见老苏眉头紧锁,想出另一个法子,老苏刚想说话,夏天青已经踩了翠柳一脚。翠柳刚想开口询问,又把话给咽下去,改口道:“但是呢,木恩去的话,那夏大哥这里,就颇多的不方便,这也就罢了,木恩的身份,和苏大叔您的身份不一样,别人虽知道木恩在夏大哥面前很重要,但木恩不管怎么说,都是下人,而苏大叔您呢,是夏大哥这边,极重要的合作伙伴,自然是您去最合适了。”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人,是在合伙骗我,想让我去住那个宅子。夏天青,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打算什么?”老苏的眉头皱了又皱,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夏天青听到老苏直呼自己的名字,就笑眯眯地说:“您去不去?您要不去,我就去寻别人了,而且吧,这件事,是苏老爷惹出来的,那我想,也只有你最合适了。” 苏老爷,自己的这个舅舅,自己这个见死不救的舅舅,老苏想了想,点头:“既如此,我去,但是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可都不能瞒着我。” “怎么会瞒着你呢?苏大叔,你和我认识那么多年了,难道不晓得,我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翠柳急忙说,但在心中默默地加了一句,只除了我瞒住了你,我是女儿身,不,我瞒住了所有的人,我是女儿身,所以不算单独瞒住你。 “你这话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老苏这才看向夏天青,夏天青伸手重重地拍了老苏一下:“是,你要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仇,你自己去报,我是做兄弟的,只能帮你到这里。” 说到自己的仇,老苏眼中闪过一丝难过,接着老苏就点头:“好,要我去,我就去,只是……” “对,苏大叔,你还可以和苏大婶一起住进去!”翠柳的话让老苏瞪她:“什么苏大婶?” “就是,你要娶的那个姑娘啊?不是说,三媒六聘都过了,只等着日子一到,就正式娶过门?”翠柳想起老苏那几天说的话,反问老苏,老苏叹了口气:“不娶了,不是我不娶,是她不肯嫁,说自己心上有个情郎,是同村的小伙子,爹娘嫌小伙子穷,还说拿不出聘礼来,就把她许给我了,也难为她,竟然跑到我家,寻到我,要给我跪下,说不愿嫁给我。闹了半日,我又不是那种强抢民女的人,也就把媒婆叫来,和她爹娘说了,把这门亲退了,那些送去的聘礼,也就不用退,就当做姑娘的嫁妆吧。” 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翠柳不由惊讶地问:“那怎么我们都没听到风声?” “这么丢脸的事情,我又给了媒婆十块大洋,要媒婆不要说出去,所以,都没人知道。”老苏说完就唉声叹气,夏天青忍住笑:“好,老苏,你做了这样的好事,这次再帮我做件好事,那你的媳妇,就会到了,而且啊,还是特别中你的意的!” 夏天青这话,是纯然的玩笑话,老苏知道,翠柳也晓得,因此三人都没说话,老苏只是站起身:“罢了罢了,实在没有媳妇,那我就去把我堂哥家的儿子过继一个过来,我只要说声过继,这送儿子的,能从这里,挤到城外!” 老苏虽然住的还是租的房子,但是人人都晓得他手中有钱,还不是小钱,而是一笔大钱,那想做他儿子的人,可以说是成群结队。 夏天青又笑了,老苏瞧着夏天青:“你笑什么,难道说,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很对,非常对!”夏天青忍住笑,对老苏点头,老苏长叹一声:“我能怎么做,也只有这样了,喜欢我的人不喜欢我,连讨个媳妇,那个媳妇都要说,不愿意嫁我,我也只有,一辈子孤孤单单了。” “孤孤单单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夏天青这句话差点让老苏跳起来,但老苏没有跳起来,而是站起身离去,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大哥,我总觉得你话里面有些,有些……” 有些翠柳无法说出来的感觉,夏天青只是瞧着翠柳:“你觉得,我话里面,是想让老苏跳圈套吗?” 翠柳不说话了,夏天青淡淡地道:“你没瞧出来吗?刘姑娘和老苏,他们对彼此,都有些不同。” 老苏对刘姑娘有一些不同,翠柳是瞧出来了,但是,这刘姑娘,怎么会对老苏有不同呢,毕竟老苏的年纪摆在这里,再有钱,老苏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也许比刘姑娘过世的父亲年纪还大,刘姑娘怎么会看上他? 夏天青看出翠柳眼中的不赞成,笑着说:“你觉得我是说胡话吗?那就,让老苏住进去几天,就晓得了。” “你是不是,也想就此,就此彻底能够,不让这桩婚事做成?”翠柳话中有些疑惑,但还是问出来了,夏天青笑了:“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老苏若住进罩子里,什么事儿都没有,只要苏老爷想做坏事,老苏出来阻止了,然后拿到证据,让苏老爷伏法,就够了。若是,那我乐见其成。” 这是夏天青第一次在翠柳跟前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这还真是稀奇。毕竟夏天青之前可一直认为他自己是个好人,十足的好人,别人都比不上他好那种好人,而现在,夏天青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 “夏大哥,你变了!”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瞧着她:“什么,我变了,我变成什么样子了?” “你原先,从不会去想想别人是怎么想的,而你方才,已经为别人着想了,夏大哥,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已经变的,和原先不一样了。” 翠柳说完就低头看着账本,以掩饰自己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变的有些火辣辣的脸,为什么会脸红,不应该脸红啊!夏天青看着翠柳的帽顶,帽子上,结了一个小小的结,是女子织成的小球,手法也是夏天青熟悉的,江家刺绣。 江翠能,你到底掩饰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也暴露出来许多,夏天青看着翠柳的帽子,久久没有说话,而在翠柳抬头的时候,夏天青已经站起身:“我去外面瞧瞧,瞧瞧今儿,还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货物。” 能有什么新鲜的玩意?每年来的那些货物,不都是这些东西,夏天青知道的东西,翠柳知道的东西,玻璃镜啊,珐琅制品啊,还有蕾丝啊,看起来都花花绿绿的,而看多了,翠柳和夏天青,也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兴趣来。 夏天青是在回避,方才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夏天青脸红了,翠柳想着,面上露出喜悦神色,这样的喜悦从哪来的,翠柳也不晓得,她只晓得,这,很好,让人很欢喜。 夏天青亲自送老苏过去那边宅子,木恩早早就告诉过章嬷嬷,让她收拾出来一个屋子,章嬷嬷虽然口中嘀咕着,这家里也没有个男人,怎么就来一个外男要住在这宅子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拾出来屋子,毕竟章嬷嬷也不想和夏天青撕破脸。 所以夏天青和老苏一走进宅子,章嬷嬷就迎上前:“小大爷,屋子都收拾出来了,连被褥都是新换的!” “那好,我这还有个婆子,还有个管家,你都叫去安置了。”老苏既然答应夏天青过来住,那就对章嬷嬷也不客气,让章嬷嬷安排自己的从人,章嬷嬷见老苏吩咐,心里虽然老大不高兴,但还是叫来管家,要他带着老苏的下人去安置。 “章嬷嬷,你待苏老爷,就要像待我大哥一样!”夏天青也在那叮嘱章嬷嬷,章嬷嬷急忙应是,老苏听到夏天青那声特地的嘱咐,不由笑了笑,什么叫,待自己像待夏举人一样,这是夏天青在叮嘱章嬷嬷,别想着随便对待老苏,也别像对待夏天青一样对待老苏,必定要章嬷嬷像对待主人一样,恭敬客气地对待夏天青。 第一百五十章 “这就是苏老爷的屋子了!”章嬷嬷带着他们进到一个小院子,就开始指着那屋子说,这院子不大,也就只有三间上房,两间耳房,但这屋子透亮,里面的木地板,上面铺了地毯,顶上有承尘,那墙上糊着纸,老苏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竟然不是纸,像是纱。 “这屋子,确实不错!”老苏把手缩回来,朱家当初看来也是下了很大本钱在这屋子里,不然不会连这样一间屋子,都用纱糊墙,而不是用纸。 “这间屋子,据房东说,是原来专门布置出来,招待要紧客人的,所以比起上房来,也不差,甚至还有一二摆设,比上房还要强一些的!”章嬷嬷就算再不高兴,也要记得规矩,对老苏恭敬地说着。 老苏点头:“多谢!”说着老苏就从荷包里拿出十来个鹰洋来:“拿去玩吧。” 章嬷嬷跟在夏太太身边,夏家这些年生意做的越来越好,章嬷嬷也不是没有见过吃过的人,见老苏顺手就拿出十来个鹰洋,还让章嬷嬷拿去玩,章嬷嬷不由瞧向夏天青,这夏天青身边朋友,一个个都这样富有,那夏天青这些年在外面,还不晓得攒了多少私房钱。 但章嬷嬷并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对夏天青道:“苏老爷这厚赏,我受之有愧!” “还要住一段时候,你就接着吧。”夏天青晓得章嬷嬷为什么这样说,只是笑笑让她接赏。章嬷嬷这才伸出双手接了那些鹰洋,也来不及数一数,看起来,也有十五六个,那就是快十两银子了,乖乖,这人还真是大方。 章嬷嬷给老苏磕了头,这才退出去。等章嬷嬷一走,老苏就笑着道:“我晓得你在你家中,平日是什么处境了。” “所以我说,孤孤单单的,有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吃,不用去顾及什么规矩,礼仪。我小的时候,娘管我很严,连午觉都不许我睡,那时候我年纪小,又贪睡,总是不知不觉睡去,然后就被娘叫起来,责骂。 说起过去,夏天青唇边现出一抹苦笑,都过的不开心,都过的很压抑,但是人人都说,夏天青是夏老爷最宠爱的幼子,也是最能干的一个儿子,却没有人知道,夏天青这一路走来,遭遇了什么。老苏还是头一次听夏天青说起过去的事情,毕竟两人之间,谈的最多的是生意,是怎么对付行会里的人,是怎样才能拿到行会的控制权,而不是那些家事。 老苏叹气:“能有人对你唠唠叨叨多好,而我,连对我唠叨的人也没有了。我记得娘很温柔,很美丽,大舅舅很疼我,而小舅舅,小舅舅……” 小舅舅,那时候的小舅舅,苏老爷,老苏开始慢慢追忆,追忆那些曾经的过往,那些老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其实压根没有忘记的往事。 “真好,你有舅舅,而我,我的舅舅见到我,要恭敬行礼,叫我少爷。而哥哥们会取笑我,说我不是他们舅舅的外甥,凭什么要拿舅舅的礼物!”尽管,所有的孩子,都被当做正室所生,但亲生和庶出,还是难免会有一点区别,夏太太的娘家,每年送礼物过来,都有夏天青的一份,但这一份,夏天青每次去拿,都觉得是一种耻辱,会被人嘲笑,你并不是刘家的外甥,你的亲舅舅,是见到你要行礼叫少爷的,你的亲舅舅,来这里吃一顿饭,是要给太太磕头行礼的,你的亲舅舅,拿了这里太太的东西,是要谢赏的。 夏天青的话让老苏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老苏才像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小舅舅,小舅舅,才,才……”苏老爷同样是庶出,同样是晚生幼子,同样是在众人看来,被娇宠长大的儿子。 前面有过继过来的长兄,还有异母所出的姐姐,苏老爷看起来完全可以不用担心家业,只需要玩耍,只需要做他的小少爷就够了。可是,那一场火。老苏永远记得那一晚的遭遇,想去投奔大舅舅,但是,走到半路,就看到火光冲天,然后就被人推上一条小船,快走,快离开这里,不要让人发现,不要被人发现。 此后就是漂泊,就是从没吃过苦的人的吃苦,最艰难的时候,老苏都会回忆起母亲,若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所受到的那些苦,她会怎样说,她会如何心疼,还是会,会欣慰地说,吾儿长大了。 老苏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夏天青已经伸手拍着老苏的肩膀:“你想这么多做什么呢?不管你想什么,你都应该知道,一个人,就算再受了亏待,就算再有许多不满,也不能去杀人放火,杀的,是自己的姐姐,放火,烧的是自己家的基业。”那场大火烧掉的,是苏家的祖宅,是苏家已经住了一百多年的祖宅,大火过后,众人在火场废墟之中,捡到一块苏氏宗祠的残匾,被苏老爷下令丢入珠江,重新建祠堂,重新找人刻匾额,重新找人,修了族谱,把那位过继来的兄长,重新写回他本生父的名下,而不是写入苏老爷父亲名下。 “是,我晓得,就算再艰难,也不能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更不能去杀人放火。”这是老苏逃亡路上,一直坚持的一点,就算再被人欺负,有些事,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能去做,这是老苏母亲的叮嘱,也是老苏一直记在心上的,许多事情,只有自己记得,自己明白。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你看,翠能要知道了,就会说,这些事,都过去了。”想到这点,夏天青唇边现出一抹甜笑,世上怎么会有江翠能这样的人,聪明却又莽撞,活泼却又沉静,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分明什么都知道。 而她,还是那样被娇宠长大的少爷,真正的娇宠,和夏天青这样,要在规矩下,规规矩矩的不能有半点逾越的娇宠不一样。 至于老苏,他家败落的太早,已经不记得那些被娇宠的时光了。 “你羡慕他,羡慕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羡慕他不用那样算计,就可以得到我们梦想得到的一切。”老苏的话让夏天青看着他:“你不羡慕吗?” 老苏苦笑:“羡慕,羡慕又如何呢?” “苏老爷,我们家小姐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吩咐我来送点心!”小云的声音突然响起,夏天青和老苏对视一眼,夏天青才高声:“进来。” 小云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进来,看见夏天青也在这里,小云不免露出惊讶神色,但小云很快收拾起了惊讶,对夏天青道:“原来大爷也在这,那些去报信的人并没有说!” “谁去报信的?”夏天青觉得奇怪,按说张嬷嬷不会去做这些事,她是一个很讲规矩的人,怎么会让人去给刘姑娘报信? 小云已经笑了:“是我经过走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那说,我就听了一耳朵,然后去回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就找来人问了问,然后就命我送点心来了,她还说,多谢苏老爷那天的救命之恩!” “是不是今儿刚雇来的那对婆媳?”夏天青猜度着,小云已经点头:“是,我想起来了,就是今儿那对婆媳,哎呀,她们两个来的日子浅,我竟然忘记她们姓什么了。” 来的日子浅,长相呢,夏天青仔细回忆,也回忆不起来这对婆媳长的什么样子,再加上连姓名都不容易让人记住,这还真是,要安置个什么,就往别人家中安插的最好人选!夏天青点头:“回去和你们小姐说,多谢了,至于这……” “夏大爷您放心,我们家小姐也是晓得内外有别的,并不会轻易出来,让人抓了什么把柄。”小云这会儿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了,而不是原先那样娇怯怯的,似乎随时掉下眼泪的小丫头样子,夏天青不由笑了:“小丫头,跟着你们姑娘,也是换了一张脸又一张脸。” “夏大爷您说什么玩笑话,我啊,这不叫换了一张脸又一张脸,只是外面这么多坏人,我们小姐又生的如此美貌,还有这样的家世,难免会有人想打她的歪主意,所以才要这样。”小云说着又屈膝行礼告退。 等小云走了,老苏伸手去拿那点心:“这小姑娘,怎么和第一天见得时候,不一样了。” “这些年轻轻的小姑娘,也不晓得从哪儿学来的,一个个都鬼灵精似的!”夏天青也拿了块点心吃,这点心是家乡风味,和夏天青已经吃惯的广府风味有些不一样,因此夏天青只咬了口绿豆糕就放下了:“这样甜腻,也不晓得为什么,总是要放那么多的糖。” “我倒觉得甜的够够的!”老苏见夏天青咬了一口绿豆糕就放下,不由瞪夏天青一眼,夏天青已经笑了:“是,是,您觉得,这什么都好,那就慢慢用,我啊,就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是你的宅子,你不也要去瞧瞧宅子什么样?”老苏站起身送夏天青,夏天青已经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看向外面:“是啊,这是我的宅子,可惜,这不是我的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才会变成一个家。” 一个有欢声笑语的,人人都欢欢喜喜的家,而不是只有规矩,规矩,让人想逃走的规矩。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是夏天青询问自己的娘,为什么要遵守这些规矩的时候,娘告诉夏天青的,那时候,夏天青朦胧不懂,而现在,夏天青觉得,外面这样没有规矩的天地,才适合夏天青,才想让夏天青在这里待着,而不是回到家乡,继续在那个大宅子中,做个规矩的,懂礼的夏大爷。 “只要你想,这里随时能变成你的家。”老苏觉得夏天青简直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夏天青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走出院门,就在夏天青走出院门的时候,看见远远的,有一片裙角在柱子后面闪现,接着消失。不知道谁在那里偷窥,也不知道她目的为何,夏天青也不愿意再去追究,现在,老苏搬进了这个宅子,那这些事,就是老苏要做的,而不是夏天青需要操心的了。 一个小厮已经跑过来,对夏天青恭敬地道:“大爷,章嬷嬷说,厨房做了您爱吃的菜,请您在这用晚饭。” “不必了,我还有事,就不在这用晚饭了。”夏天青晓得章嬷嬷让厨房做的那些爱吃的菜都是些什么菜,也晓得章嬷嬷以为的,自己爱吃的菜,不过都是夏老爷爱吃的,甚至是夏举人爱吃的,就没有一道,是夏天青爱吃的,毕竟,回到家乡,夏天青是不会说出自己爱吃什么的,说了,觉得这些菜不合口味了,难免会引起夏太太的一阵皱眉,然后又是天下还这么多人饿着呢,哪里就要这样挑三拣四了,不爱吃,也要多少吃些,才不会辜负长辈们的好意思。 既然夏太太这样说,那夏天青更不会把自己爱吃什么,告诉这些人,久而久之,夏天青到底爱吃什么,夏天青自己都有些糊涂了,唯一知道的,家乡风味,夏天青的确是不爱吃,不管别人说,这些菜多么多么好吃,夏天青都只是,沾一筷子就腻味了。 夏天青走出宅子大门,木恩匆匆忙忙从门里跑出来:“大爷,大爷,您怎么也不在这里吃饭啊,这厨子,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味儿做的还算正宗。” “你已经吃了?”夏天青看着木恩,木恩连连点头:“是啊,我已经吃了。味儿不错。” “你既然吃饱了,那我们就回去吧,让客栈厨房里,给我们做上几个小菜。”夏天青在前面走,木恩跟在后面,那话更是比水还要多:“大爷,大爷,我记得你不挑嘴啊,为什么不愿意在这用饭,还要,你是不是想回去,和江大爷一起吃晚饭。”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问来问去?”夏天青直接说出,倒让木恩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了,在那吭哧吭哧了半日,夏天青已经打他一下:“不要在这想东想西,我们快些回去吧,这里的饭菜你也晓得,并不好吃,吃一口,就要折寿半年。” 这里的饭菜不好吃?木恩不信,这里的饭菜,那是多么好吃的,让木恩会想起自己家媳妇的饭菜,也只有夏天青会说,这里的饭菜并不好吃,大爷到底是怎么了,感觉大爷最近,越来越不像他了,木恩忧愁地叹了口气,夏天青听着木恩叹气,勾唇微笑,有些事,还是不好和木恩说。 夏天青高高兴兴地回到客栈,翠柳却不在,只有小森一个人在那看账本,看见夏天青,小森忙起身行礼:“夏大爷,我们东家刚准备回来时候,就遇到了王大爷他们,王大爷他们生拉活扯地,把我们东家给拉走了。” 王慕辰?他们要拉江翠能去哪里?夏天青总觉得,那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骨子里透出一股轻浮,这样的轻浮,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夏天青让客栈送来了晚饭,随便吃了一些,就在院子里坐着纳凉,左等也不见翠柳回来,右等也不见人回来。夏天青觉得一阵阵地烦躁,已经在预想各种不好的场面,甚至于,想着会不会把人灌醉了,扔进珠江? 夏天青觉得自己这些想法实在太可怕了,实在太不符合自己平日的脾气,但还是止不住地想,索性就站起身,往外面走,客栈外冷冷清清,只有客栈门前的灯笼发着光,夏天青把扇子都快摇坏的时候就听到翠柳的声音:“二位,都别送了,这里,就已经是客栈了。” “江兄,你太客气了,我怎么都不会忘记,你小时候,别说从这到客栈,就算是从自己住的屋子,到前面给江太太请安,也是要有四个丫鬟,八个小厮陪着,江太太当初对你,那是连磕着碰着都不允许!” 这是汤大郎的声音,夏天青听着汤大郎说那些往事,一股怒气突然升起,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和江翠能说说笑笑,说小时候的事情,而自己却只能在这里等待?等着江翠能回来,然后还要听到这些? “那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汤大爷你就别说了。”王慕辰在那打圆场:“我记得,江兄最疼爱他的妹妹,每回都说,不许我欺负他妹妹,可是我,怎么会欺负她呢,翠柳她,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翠柳,翠柳,翠柳听到王慕辰用这样状似深情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名字,真想打王慕辰一巴掌,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才让翠柳伤心,才让翠柳觉得,自己完全是嫁错了人,还是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不知道?所以才要这样说。 就在这个时候,翠柳听到了夏天青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翠能?” 夏天青在,这简直是太好了,翠柳觉得自己的笑,都是发自内心的,她看向夏天青:“夏大哥,你怎么在外面,想是在这里散步?” 若是平时,夏天青也就顺着翠柳的话说自己在外面散步了,但是今儿夏天青却摇头:“我并不是在外面散步,我是特地在等你,小森说你被两个不怀好意地人给拉走了,我就担心,你出什么事。” 夏天青的关心让翠柳郁闷了一晚上的愁绪散开,翠柳几乎是脱口而出:“谢谢你,夏大哥!” 不怀好意地人,王慕辰看着夏天青,谁才是不怀好意地人?而汤大郎却比王慕辰要冷静很多了,他扯一下王慕辰,让他不要气恼,接着汤大郎对夏天青笑了:“那个小伙计,说话也着实不会说,什么叫不怀好意地人,我们来到这里做生意,既是同乡,又是自小相识,自然要多多来往!” “是啊,同乡,自小相识,只是二位对翠能,真的很怀好意吗?”夏天青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下,甚至于,这样的尖酸刻薄并不符合夏天青平日的脾气,但夏天青还是说出口了。汤大郎的神色变了变,而王慕辰却不气恼了,只是仔细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的年龄要稍微大一些,王慕辰记得夏天青上次去王家的时候,掌柜的曾经说过,说夏天青虽然还年轻,不过三十来岁,做生意却很少有人能及。也就是说,三年多前,夏天青三十来岁,现在也三十三四了,正是一个男子有为的时候,生的吗?也还算不错,不过,王慕辰自负俊美,夏天青在他眼中,是远远不如自己俊美的,家世,这一点王慕辰知道自己远远赶不上夏天青。 想到面前的翠能,极有可能是翠柳扮的,而这个夏天青,说不定知道了翠柳的真实身份,那方才的几句话,听在王慕辰耳中,就是极其暧昧的话,王慕辰有种冲动,一种想把夏天青揍一顿的冲动,不,是要连翠柳一起责骂,好好的良家女子,偏偏要学那样轻浮浪荡的女子的行为,着实太不成体统了。 “王兄,王兄!”汤大郎见王慕辰的神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忍不住叫了王慕辰几声,王慕辰这才回神过来,对汤大郎道:“我没事,我没事,我们先回去吧。夏大爷,告辞!” 夏天青也对王慕辰行礼,王慕辰的手还没放下来,人就已经转身了,等走出去好大一截路,汤大郎才询问王慕辰:“方才你怎么了?” “那个贱人!”王慕辰咬牙切齿地说着,汤大郎回头看,贱人?说的是江翠能,或者说,这个江翠能,就是翠柳。 此时翠柳已经对夏天青绽开笑:“多谢夏大哥,还惦记着我,在这等着我。” “你啊,遇到这样事,不去就好了,和他们应酬,会折寿的。”夏天青这话听起来,倒挺语重心长的,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夏大哥今儿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什么奇怪?”夏天青不知道为什么,面上也微微地红了,翠柳往门内走:“我才不告诉你,为什么奇怪,横竖,我很欢喜。” 欢喜什么?夏天青想问,但翠柳已经走进客栈,似乎不愿意再和夏天青说什么,夏天青也只能跟着她走进客栈。 “贱人?你是说,这人,确实是江翠柳?”汤大郎的话让王慕辰愈加愤怒:“我和她一张床睡了六年,她身上哪一点我不晓得,那双手,分明就是江翠柳的手!” 王慕辰这是不管不顾,连闺房私隐都要往外说了,汤大郎急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听到这些话的尴尬:“你们终究是已经,已经……” “好马不跨二鞍,好女不吃两家茶,她既嫁了我,那从生到死,都是我王家的人,我原本以为,她去庵中清修,那还是有几分羞耻,谁知她竟然,竟然……”王慕辰真的觉得自己被气的七窍生烟,觉得自己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头巾,恨不得立时就冲进客栈,把江翠柳抓出来,问她一个放荡的罪,再把她丢进珠江,如此才能消了王慕辰的心头恨。 “这是江家的家教不好,王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汤大郎这会儿,着实有几分幸灾乐祸,但面上还是要劝着王慕辰,王慕辰已经浑身发抖:“我要去写信,写信回家,告诉他们,要把嫣儿从江家接回来,我们王家又不是养不活一个孩子!” 真要把嫣儿从江家接出来,汤大郎觉得,还不晓得江家会做出什么,毕竟他们家连女儿女扮男装冒充哥哥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因此汤大郎急忙劝说王慕辰:“你这又是何苦,那个孩子,听说江家也是请了女先生,在那教导规矩的,至于说以后,人人都晓得你是孩子的父亲,做爹的,说一说女儿的婚事,也是天经地义的,到时候你只要找个借口,就把女儿嫁到我家,那不就,江家什么招都使不出来?” 什么招都使不出来?汤大郎敢说,王慕辰也不敢信啊,嫣儿的婚事,翠柳肯让王慕辰做主,那才叫见了鬼。 “我还是让嫣儿回家吧!”王慕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汤大郎见王慕辰这样,没有再说话,只是长叹一声:“这女人啊,果真就不能惯着,你啊,就是太惯着她了。” 是啊,自己当年,太惯着江翠柳了,若是像别家一样,就对江翠柳先使一个下马威,然后再慢慢地哄她,也不会把她纵成这样,更不会让她,让她敢……王慕辰长叹一声:“那都过去了。” “既然都过去了,那你这会儿,就该好好地想想,怎样才能让江翠柳,说出自己是女子,然后你就好让她……”汤大郎附耳在王慕辰耳边说了几句,王慕辰已经笑了,就该让江翠柳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江翠柳的这些东西,就该是自己的,而不该是江家的。 翠柳和夏天青走进客栈,直到走到夏天青院门口,翠柳才对夏天青绽开笑容:“夏大哥,谢谢你。” “这是换了一个人了,平常对我,可没有这么客气。”夏天青含笑说着,翠柳的腮帮子鼓起来:“夏大哥的意思,平常我对你特别地,特别地没有礼貌?” “并不是没有礼貌,而是你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夏天青也开着玩笑,翠柳啊了一声,夏天青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不要说了,赶紧回去吧,以后这样的应酬,自己不愿意,就不要去。” “我本来不想去的,被他们生拉活扯去了。”翠柳一提起这件事就有些郁闷,但有些话,是不好对夏天青说的,翠柳只是对夏天青摆了摆手,就转身进屋。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也勾唇微笑,木恩突然冒出来:“大爷,您这笑,有些不对啊!” “什么不对?”夏天青被木恩这突然冒出来吓了一跳,至于木恩说的话,对夏天青来说,就更是不入耳了,因此夏天青瞪了木恩一眼,木恩笑嘻嘻地:“大爷,您是不是,真有什么不一样的癖好!” “胡说八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有什么癖好你还不清楚吗?这会儿说这话,你也不怕被人知道了,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夏天青是真的呵斥木恩了,木恩又嘻嘻一笑:“可是,可是……” “不要可是了,都这么晚了,歇着吧。”夏天青瞪木恩一眼,木恩又笑了,这事儿啊,就是有些不一样的,不过呢,就要看自己家大爷,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不一样的事儿。 翠柳进了屋,也听到了木恩和夏天青的话,翠柳不由用被子捂住脸,偷偷地笑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就像是,就像是,翠柳在心中仔细地想,这种感觉像是什么呢?就像是知道王家来送了日子,翠柳那时候,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呢,是王慕辰是个不错的男子,害怕呢,是担心嫁出去之后,总不如在家中。 不,不,王慕辰怎么能和夏天青相比,夏天青是个好人,非常非常好的人,而王慕辰呢,连个好人都说不上,更不能说,还算一个君子。嫣儿啊嫣儿,娘对不住你,让你的爹爹,是这样一个人。翠柳喃喃念着,睡下时候却很心安,非常地心安。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三天,这两三天,王慕辰和汤大郎也没有来寻翠柳,这让翠柳松了一口气,每日奔波忙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货物,而老苏那边,在宅子里也住的安安稳稳,老苏还不忘记和夏天青说,原来有那么多人伺候,回家就有一口热饭吃,换下的衣衫都不用吩咐一句,就有人洗好晒好,叠的整整齐齐地放在那,是多么大的福气。 “那都是管家们做的好,按说,这好一点的人家,都要有这样的管家,才能内外有别,大小事情都做的不错。”夏天青是习惯了被人这样伺候,见老苏这样说,倒忍不住笑了,老苏叹气:“是啊,被人这样伺候着,我心里也欢喜,就是,只能有那么几天。” “苏大叔,您这是,原先不是还不愿意住进去,这会儿呢,就舍不得了?”翠柳正好抱着账本进来,。听到老苏的话就笑着打趣,老苏瞪翠柳一眼:“别成天苏大叔苏大叔地叫,我叫你江兄弟,你叫夏天青叫夏大哥,怎么轮到我,就成了苏大叔,以后,都改了吧,叫我苏大哥,免得把我叫老了。” 翠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老苏:“可是,你比家父也就小了那么……”老苏眼看着就要拍桌子和翠柳吵起来了,夏天青急忙打圆场:“翠能,他既然让你叫苏大哥,你就叫苏大哥,免得他啊,嫌弃自己已经老了。” 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对老苏:“是,是,苏大哥,苏大哥,小弟这厢有礼啊!”见翠柳还用戏台上的念白说话,老苏似乎这会儿才心气平了些,这日子,要永远能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张掌柜站在苏老爷身边,正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事情:“宅子里面传来的信,说那位刘姑娘,对吴真,似乎格外照顾。” 苏老爷的眉挑起:“还有这事儿?” “是,按说,这主母对客人,多照顾照顾也是平常,可是这刘姑娘,对吴真的照顾,格外细致,就像,就像……”张掌柜还在想合适的词,苏老爷已经打断他:“就像一个妻子照顾丈夫一样,是不是?” 张掌柜急忙道:“老爷,您说的真真的,就是这样,您说,这吴真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这刘姑娘,放着夏天青不肯要,想要吴真?” 要说钱财,夏天青的钱财可能还要比老苏多一些,要说年龄,这两人差的有点多,老苏比夏天青,大了十来岁呢,真是用翠柳的话说,老苏给刘姑娘做爹都够了。苏老爷冷笑一声:“不管她心中是怎样想的,你啊,就记住一点,在外面,把这件事给传出去。” 传的越多越好,传的人人都知道更好,张掌柜应是,又道:“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苏老爷本不放在心上,就听张掌柜说:“我听说,听说,这夏天青,似乎对江翠能,有一些,一些不一样!” 好!苏老爷坐起身,眼中闪现冷然:“这太好了,你把这些话,都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务必要让他们三个,碍于人言,不敢再多说什么。” 张掌柜连连应是,苏老爷看着张掌柜离去,面上露出冷笑,这些小孩子,都不懂得避嫌,也不晓得自己眼中心中,泄露了多少秘密,而这些秘密,足以让苏老爷,大作文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姐,小姐!”小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刘姑娘正在描着花样子,见到小云这样就皱眉:“你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一点都不稳重。” “小姐,外面都在传说,说您和苏老爷,有奸情。”小云是个直接的性子,立即就说出口,晓翠正好端着茶进来,听到这话,手中的茶盘掉了,里面一盏热茶,连着茶碗,摔得粉碎,晓翠上前就要捂小云的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样的话,哪能随便乱说。” “我不是胡说,我从小伺候我们家小姐,怎么会乱说?”小云也觉得委屈,而刘姑娘已经继续描起花样子来:“这啊,就随他们去!” 随他们去?小云还没说话,晓翠先急了:“小姐,这是什么样的话,这话一传出去,您就,您就……” “我就是一个没有名声的人,是不是?”刘姑娘顺着晓翠的话说,晓翠不敢再多说,只能点头,刘姑娘轻叹一声:“没有了名声,我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是,没有了名声,就活不下去了,这是世间对女子的要求,刘姑娘缓缓地道:“可是我做了什么呢?我不过是因为有客人在我们家中,所以我就多让人给客人送去了几样东西,就被传的到处都是,你们说,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是,是,是,小云在那连连点头,而晓翠却摇头:“姑娘,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但是,您要想想,您是女子,您真出了什么事儿,受罪的是您自己!” “晓翠,我晓得!”刘姑娘断喝一声,接着刘姑娘就道:“我做这些事,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要再劝我,我自己心中有数。” 自己心中有数?那晓翠是真的不敢再劝了,但是这流言,怎么能消掉呢,过了一两天,这流言传的越来越离谱了,说的是夏天青和江翠能之间,相处的时日久了,竟然生了爱意,两人你恩我爱,彼此发誓,一个不再娶,另一个要远了妻子,只以对方是命。所以夏天青才不肯娶刘姑娘,而刘姑娘呢,也听到了风声,所以坚决不肯嫁夏天青,而夏天青呢,把老苏安排进了宅子,就想让老苏去坏了刘姑娘的名声,好让刘姑娘自惭形秽,再不愿意嫁给夏天青。 “这都是些什么人说的?”夏天青瞧着面前坐着的章嬷嬷,也没动怒,只是缓缓地问章嬷嬷,章嬷嬷见夏天青神色如常,不由哎呀一声:“小大爷,您这话问的,您问我,那些流言我怎么晓得是怎么传出来的,只是刘姑娘和苏老爷这事儿,我想啊,只有一个解决方法!” “就是我们尽快成亲!”夏天青抢先说出口,章嬷嬷啊了一声就没说话,夏天青已经对章嬷嬷道:“这些流言我晓得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流言啊,过上一些时候就没了。” “小大爷,您可不能这么说,我是谁啊,我是太太吩咐了,来送刘姑娘跟您成亲的,现在呢,您这亲事都没成,倒惹出这一堆流言来,那就是我的事儿没做好,小大爷,我这就去挑日子,这个月十九,是个好日子,您和刘姑娘就在这天,成亲拜堂。” 说完章嬷嬷站起身,连告退都没告退,就往外面走,夏天青是晓得,必定会有流言的,但没想到这流言如此厉害,而且是往自己都不晓得的方向去。夏天青的唇张了张,想叫住章嬷嬷,又觉得叫住她也无法解释,只能瞧着章嬷嬷离去。 翠柳从货栈出来,只觉得这一路上,众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今儿到底怎么了,自己也没穿什么很奇怪的衣服啊。翠柳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和原先一样,没有什么不同。这一路走到行会,就见行会里面,也是有人在窃窃私语,等见到翠柳,都停下不说。 记得也有过一次大家都在窃窃私语,不过那次是竹叶想把股交给翠柳,这回又是因为什么窃窃私语?翠柳百思不得其解,径自往发布公告的地方走去,刚站在那,就见一个闽南客商走来了,这客商见到翠柳,眉开眼笑地:“恭喜恭喜啊!” 恭喜自己什么?难道说,李氏有喜的消息,这些客商也晓得了,因此翠柳还礼:“不过是拙荆有了喜,现在还不晓得是个什么,还请等……” “江大爷,这么大的喜事,为什么你都没和我们说一声?”这客商却摇头,这么说,不是李氏有喜的消息了,翠柳更觉得奇怪了,吴事忙已经走过来,对翠柳呵呵一笑:“你也晓得他是闽南客商,他们那边的风俗你更清楚,他恭喜你,你想想,恭喜的是什么?” 这?翠柳猛地想起来,面上神色顿时变了,对那闽南客商道:“你休要胡说,我哪里就结了契弟?” “这外面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你和夏大爷,过的十分恩爱,夏大爷发誓为了您不另娶,至于您呢,这妻子已经有了喜,江家也算有后,那对祖宗也好交代了。”这客商兀自说着,翠柳已经想到定是王慕辰在背后捣的鬼,翠柳双手握成拳,转身就往外走。那客商还对着翠柳的背影喊:“等摆酒时候,一定要喊上我们!” 这闽人风俗,着实也太过骇人听闻了,翠柳急匆匆地走出行会,径自来到王慕辰他们住的客栈,正好遇到王慕辰和汤大郎二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进客栈,翠柳上前拉住王慕辰:“王慕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我和夏天青结了契弟,你嘴里面,就没有一句好话!” “江兄,如此气恼是为什么?”王慕辰已经做出文质彬彬的样子,翠柳更是气的七窍生烟:“王慕辰,你给我听清楚,你……” 不等翠柳说完,王慕辰已经缓缓地道:“你发火的样子,倒让我想起翠柳,我还记得,我和翠柳婚后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我去应酬,回来晚了,翠柳就等在那里,见我进房,就紧紧地抓住我,要我跪下,我不愿意跪,她就……” 翠柳如被五雷轰顶,看着王慕辰,王慕辰已经轻声道:“瞧你现在这样,你是江翠柳呢,还是江翠能!” 六年夫妻,曾经做过无数次亲密的事情,对方的一切私密,彼此都记得清清楚楚。翠柳看着王慕辰眼中的得意,晓得今儿若当众被王慕辰拆穿,自己不过是江翠柳,而不是江翠能,那所遇到的麻烦会更大,于是翠柳笑着道:“王慕辰,你口口声声没有忘记舍妹,那你方才说的话,又是什么?你用舍妹来威胁我?你是不是还想把这件事情,传回家乡?你威胁不了我,但你要记得,嫣儿现在还在我家中,她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我不希望她以你为耻。” 这是要搬出嫣儿了?王慕辰眼中闪过怒火:“嫣儿?你也好意思说嫣儿,你让我们父女分离,你让王家的孩子,在你们江家长大,你还好意思说,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对嫣儿好!” “你的新妻,已经生了儿子,她是怎么对你的妾?她把你的妾,赶出王家大宅,在别院安置,只给了很少的下人和银钱,王慕辰,你但凡是个人,就不能任由你的妻子这样做,但你还是任由你的妻子这样,这样对待你的妾和你的女儿。嫣儿的母亲,是被王家休掉的,嫣儿若留在王家,在你新妻手里讨生活,只怕还不如你那个庶出的女儿。” 既然王慕辰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做错,那翠柳也不会愿意再给王慕辰面子,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王慕辰被翠柳噎住,两人四目相视,当年的浓烈爱意,到了这会儿,已经是对对方的恨意。 “好,好,江翠……”王慕辰话没说完,翠柳就已经道:“我江翠能做事,从来都没有过不能对外人说的,我和夏大爷之间,彼此都是好朋友,彼此都很欣赏,他不愿意娶刘姑娘,是另有原因,并非因为我,王慕辰,你不能因为两个男人关系很好,就觉得,他们背后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和汤大郎这些日子同吃同住,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们两个,私下蜜里调油?” 翠柳当然晓得王慕辰和汤大郎都只好女色,不好南风,不过是故意说的,汤大郎的神色果真变了:“江大爷,话不可以乱说。” “先乱说话的是别人!”翠柳高声说着,而他们的争执,也已经引起众人开始围观,当着众人,翠柳知道,他们两个,并不敢说出自己是女子,毕竟,这种事情,若是翠柳执意不肯承认,那谁都没有办法。总不能当街扒了翠柳的衣衫,以求真相,那不管翠柳是男是女,这件事都会不可收拾。 翠柳的眼中闪着光,看着他们二人,王慕辰的神色变得特别难看,对翠柳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只是想说,我和夏大哥之间,清清白白,你们要抢生意,那就正大光明地来抢,而不是用这种下作手段!”翠柳说完就看向众人,围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翠柳不去管他们窃窃私语什么,翠柳只是要保证,保证自己说的话,入了众人的耳,让众人知道,江翠能和夏天青,并没有什么,都是王慕辰他们私下的下作手段。 “江翠能,你不要得寸进尺!”王慕辰大喊,翠柳冷笑:“得寸进尺?得寸进尺的明明是你们,你们打着同乡的旗号,日日来寻我,日日来和我说话,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拉近关系,好和夏大哥做生意,我没有理你们,你们倒好,就在外面放这些谣言?王慕辰,你所做的一切,对得起我的妹妹吗?汤大哥,你所做的一切,对得起昔日我们同窗时候的友情吗?我们三人,可以说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没想过,你们会这样无耻下作!” 翠柳骂的痛快,王慕辰瞪目结舌,竟然骂不出口,汤大郎急忙道:“江翠能,你既然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你就该知道,该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难道说我在家中,就只能守着老母和妻子过日子吗?难道说,我妹妹被王家无故休弃,时候还倒打一耙,我没有上王家吵闹,就以为我好欺负吗?汤大哥,你不要以为我江家败落了,江家就是人人都能欺负的。” 翠柳说话素来飞快,此时也不例外,况且翠柳一张口,对众人说话时候,用的是本地乡谈,而对王慕辰他们说话,用的又是家乡话,兼而还有不少官话,竟然是转换自如,众人自然更倾向于翠柳,已经有人在那道:“这男人和男人,真要好南风,那也要有真凭实据,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张口就说别人好南风,岂不,岂不是对这男人的名声也不好?” “列位,我今日来此,只为澄清,谁知他们二人,却依旧胡搅蛮缠,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翠柳听着众人议论,心中暗喜,但面上还要装作委屈,王慕辰和汤大郎很想说没有这回事,但众人的指责已经纷纷传来。 逼急了,汤大郎高声道:“要说我们二人传的闲话,那也要有真凭实据,没有证据,这胡乱说都是我们说的,岂不不对?”流言蜚语起自何方,谁还能找出证据来,这话一出口,翠柳就冷笑:“你说没有证据,那我问你,方才我过来时候,你贺的哪门子喜?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晓得我是何等样秉性,你却一个字都不肯为我说,汤大爷,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把你当做兄长一样看待,就算这回,我也没有对你不礼貌吧?谁知你竟和众人一起,在那津津有味地说我的谣言,你且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汤大郎真的被翠柳问住了,既然翠柳问住了他们,翠柳也不再和他们纠缠,而是高声和众人道:“夏大哥不答应成亲,自然有他的缘故,都说两夫妻的事情,外人是不晓得的,诸位又何必听信谣言,在这里说三道四,一会儿说是因为刘姑娘和苏大哥有了奸情,再过一会儿呢,说什么夏大哥和我你恩我爱,诸位都是在这街上有头有脸的人,何苦要学那乡下没见识的长舌妇人,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说的有理!”已经有人点头同意,王慕辰和汤大郎的脸色红了又白,有心想为自己说上几句话,却着实不能和翠柳的口齿伶俐相比,翠柳说完这才转向王慕辰和汤大郎:“二位若有什么话,就和我说,不要藏着掖着,惹人笑话,这行事,倒不像是在外面做一番功业的爷们,而是连那乡下不知道道理没读过书的无知妇人都不如了。” “江大爷说的对!”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起来,翠柳这才收回眼,对众人又团团做了一个揖,扬长而去。 江翠柳,王慕辰在心中骂了一句,汤大郎已经阴冷地道:“你有什么法子,能逼的她,当众承认是女子?” “你等我细想想。”这会儿在王慕辰心中,对翠柳没有任何一点余情未了,而是满腔愤怒,江翠柳,你今日给我们的羞辱,来日,一定会完全报复给你。 “你这位先前的妻子,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啊。”汤大郎等众人散去,这才悠悠地说,王慕辰冷笑:“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很快,她就要和别人一样了,一个女子,哪里就能这样飞扬跋扈,真以为天下没有可以治她的人了?” 翠柳在街上当着众人的面,说的王慕辰和汤大郎哑口无言的事情,很快就被张掌柜禀告给了苏老爷,张掌柜在那战战兢兢:“我们好容易想出这个法子,谁知道,这才几句话,众人就又相信了。” “江翠能是什么人物?他几乎是赤手空拳,来到这里,不过数年工夫,就能挣到这么大一个家业,你还当他是一般人吗?”苏老爷冷冷地说了一句,张掌柜小心翼翼:“那,老爷,我们……” “只要这流言传出去,适当时候就会发挥功效。”而江翠能,能驳斥一次,只怕驳斥不了第二次。苏老爷在心中算计着,下人已经来报,王慕辰和汤大郎求见。 “他们两个,还真是加一起都不如一个江翠能。”苏老爷嫌恶地说,但还是命人把他们两个请进来。 王慕辰和汤大郎进来了,先给苏老爷行礼,刚想说话,苏老爷已经笑着道:“我晓得你们二位前来,是因为在江翠能那边受了气了,江翠能那个人啊,脾气也太过古怪了,无凭无据地,怎么就跑来找你们?” “不是江翠能,是江翠柳!”王慕辰说出这句,已经是咬牙切齿,苏老爷惊讶地盯着他:“你说慢点,什么江翠柳,什么江翠能。” “苏老爷,你要晓得,江翠柳和我做了六年夫妻,夫妻之间,总是有些私密事情,是别人所不知道的。”王慕辰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苏老爷点头,这一点,苏老爷也承认。 “原本,王兄并没有任何怀疑,毕竟江翠能和江翠柳,兄妹之间生的很像。”汤大郎在那补充,苏老爷点一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就这段时日的接触,我发现,这不是江翠能,而是江翠柳假扮,当日江翠柳和我做夫妻时候,也曾穿过男装,还曾问过我,是不是和江翠能一模一样。”王慕辰的话让苏老爷明白了:“也就是说,这个江翠能,就是江翠柳假扮的?” “老爷,若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一个女子,假扮成一个男子,还和夏天青同吃同住,这样的暧昧,老爷,可以逼江翠能,离开行会。”张掌柜兴高采烈地喊起来,苏老爷可没有张掌柜那么轻浮,眉头依旧皱的紧紧的:“你当他是什么样人,他伶牙俐齿,还能假扮这么多年并不露陷,还有竹叶……” 说到这,苏老爷想到了什么,停下不语,竹叶,竹叶?就是因为有竹叶和江翠能走的很近,所以众人才不会怀疑,可是,若邱竹叶知道江翠能不过是江翠柳假扮,她们都是女子,那自然就会为江翠柳隐瞒。这样的话,前后都能想的通了。 苏老爷不肯说话,众人也没有敢催促的,都在那等着苏老爷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苏老爷才抬头看向王慕辰:“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法子,能逼的江翠能承认自己是江翠柳。”这脱衣验身是不行的,除非上了公堂,可因为什么上公堂呢?王慕辰在苦苦思索,张掌柜已经拍着手笑了:“老爷,我有个法子,就是找个画舫上的女子,然后……” “蠢货!”苏老爷不留情地呵斥,张掌柜只能缩了脖子,不敢多语,汤大郎已经皱眉:“不如,灌醉了?” “不好不好,她和夏天青来往甚密,只怕夏天青也已经知道,定会护得她周全。”王慕辰脱口就是这一句,苏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要怎样才能逼的江翠能承认自己是江翠柳,还要用众人都相信的手段。 “你们今日能前来告诉老夫这件事,足以见得你们对老夫十分信任,以后啊,这生意上的事情,要多多提点着王大爷他们。”苏老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就先搁着,但还是没忘记口中多赞扬王慕辰他们,还让张掌柜以后在生意上,多提点着些。 人人都知道,张掌柜做生意并不多厉害,全都靠着苏老爷,而现在,是苏老爷亲口叮嘱张掌柜,要提点王慕辰他们,也就意味着,王慕辰和汤大郎,算是得到苏老爷的信任。这也算是个收获,王慕辰和汤大郎急忙对苏老爷行礼:“多谢苏老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都请下去吧,我们的事啊,一件一件地办。”苏老爷点头示意众人都退下去,王慕辰和汤大郎这会儿才完全放心,来到广州这么些日子,总算是得了苏老爷一句准话,再不用像原先一样忐忑不安,毕竟,苏老爷现在虽然势力不如从前,但也是能和夏天青决一高下的人物。 二人走出苏老爷的宅子,顺着大街一直走,经过夏家货栈,门口熙熙攘攘,客似云来,那边的苏家货栈,生意也差不了多少。 “王兄,若是你我能在这里,开一片货栈,生意一定很好。”汤大郎站在那里,看着里面的生意,无限羡慕地说,王慕辰心中也是同样想法,有了这样一片货栈,再加上行会里面的股,那一年就有十来万的进项,十来万啊,这是个什么数目,是王家几辈子都没有赚到的银子,而王家,在家乡,已经算是大户了。 汤大郎眼尖,能看到夏家货栈内的翠柳,这一确定她是个女人,那在汤大郎眼中,江翠能就是处处都是破绽,说话,走路的样子。木恩走到货栈门口,刚准备进货栈就觉得有人不善的目光扫射着,木恩略停了一停,接着就看到王慕辰和汤大郎,他也没有停留很久,飞快地走进货栈。 翠柳正在和客商说话,木恩走进来,伸手扯一下翠柳的袖子,并用眼往外示意,翠柳抬头,看见外面站着的王慕辰和汤大郎,翠柳冷笑,既然撕破脸,那还怕什么?可惜的是,没有竹叶的那盆水,不然往他们身上泼一盆水,才叫出气呢。 “不要管他们,不过是些小人。”翠柳对木恩说着,木恩也笑了:“是啊,都是些小人。” 客商已经听见,对翠柳笑着道:“什么小人,难道说我们都是小人,江大爷,您这话说的,就不合适了。” “并没有说你,不过是我今儿,去和小人们吵了一架。”翠柳解释着,客商已经点头:“说的是呢,今儿的事儿,我也听到了,原先呢,一男一女在一起,名声才不好,现在啊,两个男人都被造出这样的流言了,又没有捉奸在床,关他们什么事儿呢。” 捉奸在床?翠柳的眼睛顿时就瞪起来,客商急忙双手直摆:“我晓得江大爷是个正经人,不然的话,竹叶姑娘那样的才貌,对您那样的倾心,您都没有动心,一心只想着家中的妻子,更何况别人呢?” 别人?这个别人,说的可是夏天青,翠柳明明知道自己该生气的,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却想笑出声,而夏天青正好进来,木恩也想清楚这里面的窍门,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天青瞧着木恩:“今儿你是怎么了,见了我就笑?” “不,不,我并不是见了大爷您笑,是……”木恩还想说呢,但想起这客商方才说的话,竟然难以停下来,对着夏天青就笑的更大声。“到底是怎么了?”夏天青只觉得木恩今儿的举动,着实不寻常,神色也变了,却对着翠柳说,翠柳忍住笑:“这位客人说,说我连竹叶姑娘都不动心,更何况是夏大哥您。” “原来是你嫌弃我了!”夏天青做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木恩还容易止住笑,听到夏天青这话,又放声大笑起来,翠柳也再忍不住笑,也笑出声,夏天青已经对那客商摇了摇头:“你瞧瞧,翠能这个人,就是如此挑剔,所以外面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 “是,是,都是无稽之谈。”见夏天青没有发火,客人松了一口气,毕竟夏天青是这四周很大的商人,若得罪了他,还真是,吃罪不小。 “既然是无稽之谈,就请足下见到了,就多说一句。”夏天青郑重交代,这客商立即行礼:“自然的,这本就是应该的。” “多谢了。”夏天青说完这句,才往里面去,客商这才对翠柳道:“这夏大爷,真是多年修炼出来了,我还记得几年前,不是这样呢。” 几年前?几年前的夏天青才是喜怒不形于色,不像现在,什么都摆在一张脸上,但翠柳没有说出口,毕竟每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做完这笔生意,翠柳抬头,王慕辰和汤大郎二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们两个,还真是阴魂不散。翠柳眼中闪出嘲讽神色,不管怎么说,王慕辰和汤大郎想要做什么,翠柳就能在收拾完苏老爷之后,一并把他们也给收拾了。 翠柳往里面走,见夏天青在那看账本,翠柳站在他身后:“你看账本,是想着,该从账上拿出多少银子,好办婚事?” “是啊,章嬷嬷说,她定在这个月十九,给我操办婚事,我说,随便她办不办,我啊,就是不去!”夏天青眼睛都没离开账本,翠柳笑出声:“到拜堂时候,新郎官都不在,那新娘子怎么办?” “不会的,刘姑娘不会轻易答应的。”夏天青十分肯定地说,翠柳瞧着夏天青:“你的意思,刘姑娘和苏大哥,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 “人和人的缘分啊,是想不通的。”夏天青想起一些事,忍不住现出笑:“就像,我和你初次相遇,我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夏天青说到这里卡壳了,没有想到什么呢?是没有想到,当初平平无奇的,在客栈里的相逢,那个不被夏天青放在眼中的,初来乍到的少年,会在之后,成为夏天青最重要的伙伴,还是因为别的呢? 夏天青盯着翠柳的脸看,想从翠柳面上看出什么,饶是翠柳大方,也觉得面上开始火辣辣样烫,翠柳只能硬着头皮对夏天青道:“夏大哥,您看什么。” “没看什么,不过你提醒我了,就是这个婚事,就让章嬷嬷操办去,也许,到时候成亲的人,会是,会是……”会是老苏和刘姑娘?翠柳知道夏天青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句,但是,可能吗?老苏和刘姑娘,两人年龄差距还不算小,尽管老夫娶少妻的颇多,但以刘姑娘的品性,翠柳不相信她会喜欢老苏,那为什么,夏天青会这样肯定呢?翠柳还想再问,却有些惧怕看到夏天青方才的目光,只能低着头,也拿过一本账本看,房内顿时安静下来,但翠柳不知道,夏天青曾经抬起头,看着翠柳,想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江翠柳的模样来。 “这个月十九,我和夏大爷就成亲?”刘姑娘看着章嬷嬷,几乎是不相信地问出来,章嬷嬷点头:“是,您和小大爷就成亲,姑娘,我晓得委屈了您,毕竟是在这里,又十分仓促,可是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再也拖不得了。” “不,不,章嬷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想说,夏大爷也不喜欢我,也不愿意娶我,那为什么……”章嬷嬷见刘姑娘没有再说反对的话,心里已经高兴的不得了,在那掰着指头开始计算成亲所需要的钱财,至于刘姑娘说的话,她半句都没听进去。 所以刘姑娘说了半日,章嬷嬷站起身却说:“好了,原先支的那两千两不够用,还要再去支一千两。这银子,得我亲自去支,不然那边又要推三阻四的!” 光这会儿就要用了三千银子,更何况还有这一路的花销,刘姑娘也算来自殷实人家,父母过世之后,留下的私财也有千把两,这些银子只要刘姑娘小心经营,足够一辈子丰衣足食。谁知在这章嬷嬷口中,那银子就跟土块一样,动不动三千两千。 “章嬷嬷,我……”刘姑娘还想说话,章嬷嬷已经飞快地走出去,小云见章嬷嬷走出去了,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问刘姑娘:“小姐,难道说,那天您真的要嫁?” “不嫁!”刘姑娘斩钉截铁:“大不了我那天,再跑出去!” 跑出去?跑到哪里去?小云有些怀疑地看着刘姑娘,难道说又要往翠柳那边跑,可是江大爷那边,会不会愿意收留自己家小姐,小云都觉得,还是个未知,但要有什么好主意,小云也想不出来,因此小云也只能在那长吁短叹。 “别长吁短叹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对这些长吁短叹,刘姑娘才懒得听,她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赶紧摆脱这桩婚事,好去过自己快乐的生活,而不是要在这桩婚事的重压下,成天不快活。 章嬷嬷到了货栈,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唇舌,谁知账房二话没说就把银子支给了章嬷嬷,章嬷嬷担心不大好使,还要了折算成鹰洋的五百两,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 “木恩啊,夏大哥真的要成亲?”翠柳看着章嬷嬷走了,这才问木恩,木恩摇头:“大爷不会成亲的。” “那?”翠柳指一指章嬷嬷的背影,这个,木恩也不晓得,不过,木恩对夏天青有十足的信任,只是笑了笑:“我想啊,大爷一定有大爷自己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的想法,就是想要让刘姑娘嫁给老苏,但这不管是对刘姑娘也好,还是对老苏也好,怎么都有一点祸水东引的味道?呸呸呸,翠柳急忙在那告诉自己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老苏是个好人,刘姑娘真的嫁了他,总比嫁夏天青强吧? 章嬷嬷支了银子,又让管家再去多雇了一些人,这样的人,就不用再要求会讲官话,还有,要那对婆媳临时看管着这些人,好让他们小心火烛,这要操办婚事,还要办的漂漂亮亮的,而且就只有那么几天,自然是要花一大笔银子,请许多人,才能办的好。 章嬷嬷能在夏太太跟前得用,自然也是办事的老手,很快就分派好了,于是整个宅子上上下下的人都动起来,而章嬷嬷呢,只是坐在厅里,听着管家给自己回话,哪里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哪里的东西还缺,这些嫁妆呢,也已经从箱子里拿出来,好摆放整齐。 这座宅子,虽说是才修整过,但章嬷嬷还是觉得不够,又让人寻来泥水匠,重新把新房里外粉刷了一遍,至于说墙上糊的,原本是纱,章嬷嬷只觉得俗气,命人寻了那最上等的糊墙的纸来,还有那窗上,虽说有了玻璃窗,也要用上窗纱,才显得颜色好看。 众人都在忙碌,章嬷嬷计算着,这十九成了亲,过上两月,刘姑娘就该有了喜,那自己就可以回家乡了,这里可把章嬷嬷待够了,东西也不合口味,天气也不合适,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攥一把,仿佛都能攥出水来。 “章嬷嬷!”就在章嬷嬷美滋滋盘算时候,就听到自己耳边传来声音,章嬷嬷一抬头,看见老苏站在自己面前,章嬷嬷急忙站起身,对老苏恭敬行礼:“原来是苏老爷,您请坐。” “我就不坐了,方才我回来时候,见大家都在忙碌,问了一声,说是老夏要成亲了?”老苏心中揣着一百个不放心地问,这要有个万一,只是众人乱传呢?而章嬷嬷听到这话,已经笑开了花:“是,是我们小大爷要成亲了,娶的,哎,您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刘姑娘。” 果真是刘姑娘,老苏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只是笑着道:“这样也好!” “什么叫也好啊,您想想,我们这两家,郎才女貌的,都定亲许久了,自然该早早成亲!”章嬷嬷只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欢欢喜喜地说着,老苏连声应是,就走出大厅。 “苏老爷,您要往哪里去?再坐一会儿。”章嬷嬷意思意思地叫了两声,见老苏没有回头,章嬷嬷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忙着操办婚事还来不及呢,谁能想一个来家里住上几天的客人?等到这事儿了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章嬷嬷喜滋滋地算着,老苏已经顺着走道,一直走到自己住的地方,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人,手里都拿着各样的东西,和老苏说话,点头,老苏面上笑着,那脚步却越发沉了。自己还是不要多想,还是再去寻个媒婆,让她替自己说门亲事,这回啊,定要好好地问问姑娘,问问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 老苏想着就推开屋门,门内一个人吓得立即跳起来,老苏看着门内的人,皱眉仔细看,看这人的打扮,像是这家中的下人,来这里住这些日子,老苏也见过几个家中的下人,但是也没有把人都认清楚,因此老苏皱眉询问:“你是谁?” “给苏老爷请安!”小吴嫂子回神过来,恭恭敬敬地对老苏行礼,还把手中的抹布和水桶,都给老苏看:“小的是奉命来打扫苏老爷的屋子的。” “那你就快些打扫。”老苏并没放在心上,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为的就是防备有人偷什么东西,小吴嫂子恭敬应是,飞快地打扫了屋子,这才退出去。等小吴嫂子走了,老苏还是有些不放心,认认真真看了四处,见没有什么东西不见,老苏这才皱眉,这个小吴嫂子,要按夏天青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人,那为什么,她又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 小吴嫂子离开屋子,走出院子才敢直起腰,院门旁边的大石头背后,已经站起身一个人,是小吴嫂子的婆婆,人人都叫她吴婶子的,见到吴婶子,小吴嫂子的神色都变了:“您怎么也不好好地看着,我正在找东西呢,那老苏突然推门进来,吓得我差点露陷。” “我方才肚子有些疼,去了个茅房。”吴婶子解释着就说:“那你拿到东西了吗?” 小吴嫂子从袖子中拿出一件东西:“自然拿到了,到时候火一放,再把这东西,丢进刘姑娘屋子里,到时候啊,这人,真是什么都说不清。”小吴嫂子手中拿着的,是一条男子的腰带。吴婶子心头大石落地:“好,好,总算能做到了,日子就选在,成亲前一晚。” 这成亲要操办的事情是很多的,而最忙碌就是成亲前一晚,人来的也多,喜娘要来给新娘子上头,开脸,还要换嫁衣,还要拜神,厨房里的火是整天都不熄灭的,就是这样才好让人动手脚,毕竟到快天亮的时候,人都疲乏了,那时候失了什么主意,也是有的。 “事情办完,拿了银子,我们就好离开这里,一百两银子,足够我们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小吴嫂子想到张掌柜的许诺,眼睛都要发亮,拿了这一百两,回到乡下,就可以买田买地,然后请人耕种,再不用婆媳辛苦的手指头都磨穿了,一年也挣不到十两银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至于说放了那把火之后,会发生什么,小吴嫂子也不去在意,毕竟,那些事情,是苏老爷要做的。 “这些日子在这家中,日子过的舒服,有吃有住的,我还真舍不得回去。”吴婶子叹气,小吴嫂子已经冷哼一声:“是啊,在这里,日子过的舒服,可是您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婆婆,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想从前了,苏老爷手中可是捏着我们的把柄,这会儿,好容易他说不去追究我们,还要给我们赏银,那自然是,能办好就办好,此后一笔勾销。” “这都是我当年,一念之差,不然的话,这会儿还在广州城里,过舒服日子呢。”吴婶子嘴巴咂了咂,仿佛想起当年在这城内的舒服日子,虽说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人做工,但有吃有住,屋子都要比乡下的屋子舒服,不过是一念之差,就前途尽毁,还要急匆匆起举家回到乡下,然后儿子还因为受了惊吓,一病而亡。 小吴嫂子鼻子里面哼出一声,还想这么多做什么,这会儿和原先不依依了,这会儿,就要好好地照了别人的吩咐做事,才能有好日子过,不然的话,不但要回家过那辛苦日子,还要时刻担心,担心苏老爷找上门来,然后就丢了命。至于做这些事,会让别人丢命,小吴嫂子没想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初不过是吴婶子偶尔失手,这一次,定不会再失手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刘姑娘趴在梳妆台上,有些有气无力地问小云,小云在给刘姑娘铺床,听到这话就仔细算算:“今儿十七,还有两日,您就要和夏大爷成亲了。” “你说,我们要不要跑掉?”刘姑娘用手撑住脑袋,看着小云,却不像在问小云,而是在问自己一样,小云啊了一声就上前要去捂住刘姑娘的嘴,刘姑娘不悦地把小云的手给拿开:“你捂住我的嘴做什么?” “我的小姐,您就不要再这样问了,这会儿啊,木已成舟,您啊,就等着做您的夏大奶奶吧。”小云指了指一边挂着的嫁衣,这嫁衣非常好,是夏太太寻人从苏州买来的料子,真正的沈绣,光这衣衫料子,就要二十两银子,再加上那些首饰,上面的荷包,从头到脚,也要四十来两银子,是花了大价钱的。 刘姑娘伸手抚摸一下这嫁衣:“是啊,别人觉得,这是盼都盼不来的福气,我却觉得,谁要觉得这是福气,谁受着去,我不愿意。” “我的小姐,您也就别说这样的话了,时候快到了,我瞧着啊,您也就,就认了吧。”小云说着就把刘姑娘往被窝里面按:“您也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刘姑娘用被子盖住头,这是不愿意再和小云说话的意思,小云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给刘姑娘吹灭了灯。不管怎么说,小云希望刘姑娘能过的好好的,夏天青最少看起来,还是个好人。 “大爷,这是章嬷嬷那边送来的!”木恩拿着喜服,在给夏天青身上比来比去,夏天青头都不抬:“放着吧。” “大爷,您这是,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都不欢喜?”木恩故意问,夏天青瞧着他:“你都瞧出来我不欢喜了,何况别人?”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爷,您要是不愿意啊,就……”木恩还想说,夏天青已经摇头:“这两天我让你盯紧一些,你盯好了吗?” “盯好了,可是大爷,这要真出了事,那个火,我们可是不晓得会往哪边烧啊!”木恩是真的不放心,毕竟谁知道这火要往哪边烧,这要万一波及全城?也不会,这边不像别的地方一样那么干,雨水又多,但愿能来一场大雨,浇灭了火,那木恩的担心也就少了许多。 木恩在那想着,夏天青却也在那算着,如果不出所料,事情就在这一两天了,只是不晓得那对婆媳,会真的按照夏天青的想法,在婚礼前一晚动手吗?夏天青找人去查过那对婆媳,那对婆媳中的婆婆,确实曾经在总督府里做过事,虽然只是三等的婆子,但能出入总督府,那吹捧她的人也不少。这婆子做的日子久了,胆子就大起来,竟然要和人勾结,把那候补官员的消息给卖出去,而恰好那个人,就是苏老爷的一个好友,婆子失手,没有卖出去,苏老爷就让人威胁婆子,退银子,赔罪,不然的话,苏老爷想要婆子生就生,想要婆子死就死。 这婆子虽说是在总督府里的,但别说总督的面,连上房都没资格踏进一步,那些管家也不会把这婆子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于是婆子只能把银子退回去,谁知道退银子的时候,又自作聪明,往银子里放了铅银,这苏老爷是何等样人物,抓住这个把柄就要告官,婆子没有法子,只好带上自己的儿子儿媳,连夜离开广州府,连这家里积攒的东西都没带走多少。 回到家乡,这儿子身子骨本来就弱,不弱婆子也就不会想要为他多积攒些银子了,受了这惊吓,就一病不起,婆子带回来的一些钱财,也因此全给儿子治病了,钱财花完,儿子也就没了。婆子想把儿媳妇卖掉,这儿媳妇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在那勾引村里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婆子见儿媳妇这样,算算倒比卖了她能多赚几两银子,也就没有卖儿媳,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儿媳妇做半开门的生意,她又做些针线活,勉强度日。 苏老爷这次有了这个丧良心的主意,就想到这婆子,就让张掌柜去寻了婆子,也不知道许了多少银子,这婆媳也就来了。 夏天青知道了这对婆媳的底细,倒叹了口气,就晓得苏老爷专门去寻这样人,因为这样的人,才好做事,才有把柄,也难怪苏老爷身边能做事的人是越来越少。 此刻夏天青在那计算,木恩却还在那担忧地说:“大爷啊,您瞧瞧,您瞧瞧,我,我……” “别罗罗嗦嗦的,赶紧去睡。”夏天青赶木恩,木恩也只有离去,走出夏天青的屋子,木恩不由看向翠柳的屋子,翠柳的屋子灯光早就熄灭了,木恩又想起曾听到的风声,难道说这江大爷,真的是个女人?可是这天下的女人,除了竹叶,还有这样能干的吗? 木恩想不清楚,也只能摇头离开,翠柳屋中的灯虽然灭了,她却没有睡下,而是在那躺着想心事,夏天青后日就要成婚了,到底事情会不会按夏天青说的,就是老苏会和刘姑娘成亲?他们两个,大概就是刘姑娘看不上老苏了。 翠柳迷迷糊糊地想着,也迷迷糊糊地睡着,梦中仿佛看到一场铺天盖地地大火,这火烧的越来越近,翠柳啊地大叫一声,坐起身,睁开眼是在床上,并没有什么大火,四周也很安静,什么都不会发生,是不是?翠柳在心中问着自己,但翠柳很快就告诉自己,不,会有事情发生的,只是这时候,没人知道,事情会在何时发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今儿,十八了?”苏老爷起床之后,询问一边服侍的张氏,张氏依旧那么恭敬:“是,十八了,老爷,夏家那边,还是送了帖子来,他们家没有女眷待客,想来这女客帖子,也是虚设。” “你也不必准备礼!”苏老爷淡淡地吩咐,张氏虽然应是但还是看向苏老爷,这样不合适吧?不管怎么说,两边还没有十分撕破脸,苏老爷没有解释,只是起身往外走:“你今日就能晓得了。” 张氏皱眉,但一贯形成的习惯,让她不会多问,只是去吩咐管家,不用备礼。管家也十分奇怪,但这是苏老爷的吩咐,管家自然也只有遵守。 这日子,怎么就过的这么快?翠柳听到老苏的叹气,就瞧着他:“苏大哥,你这是叹什么气呢?你是少吃的了,还是少穿的了?” “没有,我就想说,怎么明日,老夏就成亲了?”老苏又说了一句,翠柳一双眼看着老苏:“我觉着吧,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口,免得藏在心里,不好,你想,我们三人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步,中间呢,还有许多的坎坷,甚至流言,特别是关于竹叶的流言,你要是这会儿还憋在心上,到时候又什么事儿发生,苏大哥,难道要我左右为难?” 老苏只觉得翠柳知道了自己的所有心事,面色顿时红了:“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兄弟,啊,就是老夏结婚,我啊,高兴还来不及,对了,你知道我给老夏准备了什么贺礼?” “不晓得?”翠柳当然没有准备贺礼,毕竟明儿到底有没有婚礼也不清楚,老苏呵呵一笑:“我啊,给老夏准备了珍珠结成的汗衫,这珍珠呢,虽说不是南海珍珠,也不是东珠。” “东珠你也买不到,那可都是贡品。”翠柳忍不住提醒,老苏哦了一声:“是,东珠我也买不到,不过呢,这也是上好的诸暨珍珠,虽说是河里养的,不是海里面养的,也是很不错的珍珠了。你想想,我给他准备了两件,到时候他穿上,夏日就很凉快了。” “这里不是夏日,也很炎热。”翠柳提醒,老苏一拍桌子:“江兄弟,你今儿是怎么了,我说一句,你拆一句我的台。” “我没有拆你的台。”翠柳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接着翠柳仔细回想,自己方才似乎就是在拆台,而且拆的那么的,不知不觉,到底是怎么了?翠柳也不由出神。老苏瞧着翠柳:“江兄弟啊,这个,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话呢,也好说的,就是你对老夏,是不是确实有那么一点,一点,和别人不一样。” “没有!”翠柳眉毛倒竖,眼看就要骂人了,老苏还是在那盯着翠柳:“你说没有,但我为什么觉得,你有呢?江兄弟啊,这男人和男人之间,也,罢了,我晓得你又要生气,毕竟你媳妇,刚又了喜。” “是,年底就生了。”翠柳提起这件事,也是很欢喜的,李氏有了喜,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也解了江太太的燃眉之急,毕竟江太太很早之前就想抱孙子,想的都快入迷了,现在嫣儿渐渐也大起来,江太太要让嫣儿学沉静,学礼仪,学一切世间女儿,应该学的一切。 翠柳就算不愿意让女儿学这些,也反驳不了江太太,毕竟,嫣儿和翠柳不一样,用江太太的话来说,江家,已经出了一个江翠柳,惊世骇俗了,那不能再出第二个江翠柳,这样的话,江太太真是吓的晚上都睡不着觉了。人在这世上,确实面临了种种困境,有些困境,不能为人道。 老苏见翠柳低头看账本,想再坐一会儿,只觉得这房间内闷的很,也奇怪,为什么原先不觉得这房间闷的很?老苏在心中问着自己,却不愿意去寻找答案,一路走出货栈,顺着街道,来到行会,行会内出出进进的人还是很多,老苏站在行会面前,想起当初对着行会发出的誓言,现在,那些誓言都一一实现了,那为什么心中,还是会怅然若失? 老苏不愿意把这事情,都归咎到远去的竹叶身上,毕竟竹叶是竹叶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我不愿意,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这是竹叶拒绝老苏时候说的话,那时候老苏不懂,但现在老苏似乎有些懂了。老苏唉声叹气半天,没有走进行会,转身想走,面前却多了两个人,老苏抬头,认出是王慕辰和汤大郎,对这两个人,老苏的观感一直很糟糕,现在也不例外,因此老苏只是微微点头:“二位,也是要在这里,想寻点什么生意做做?” “苏老爷,是这样的,我们前些日子,因为无意之中的几句话,得罪了江兄,晓得您和江兄关系很好,所以呢,我们就想请您,请您做个中间人,替我们和江兄说合说合!”王慕辰先开口,还深深地行了一礼。 第一百五十八章 而汤大郎已经一脸诚恳地道:“实话说,我们也该自己去寻江兄的,但是,哎,苏老爷,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们的错,谁知道江兄却相信别人说的话,苏老爷啊,我们冤枉啊。”汤大郎这神情,这说的话,若老苏不是老苏,那大概也就信了,可是老苏是老苏,他心中自然只会偏向翠柳,况且,这两个人,只怕是自己那位小舅舅派来,小舅舅派来的,会是什么好人?因此老苏已经摇头:“若是生意上的事情,我倒能说上一二,可是这件事,两位既然和江兄弟是熟人,就该晓得江兄弟的脾气,这件事,我并不敢多说一个字,二位请吧,我还要去做别的事情。” “苏老爷,苏老爷!”王慕辰和汤大郎互相对视一眼,又追上去,絮絮叨叨,只说一些请老苏多多美言两句的话,老苏见二人缠自己缠的不得了,抬头就见已经到了宅子跟前,老苏也不去想,为什么就到了宅子跟前,索性就往里面走:“二位,本该请二位进去喝杯茶,只是我也是在这里暂时落脚,二位还是先请在外面等着吧。” 老苏说完就径自走进去,王慕辰和汤大郎见老苏走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王慕辰皱眉问汤大郎:“为什么苏老爷要让我们,让这一位,一定要守在宅子里面?” “你问我,我也猜不出来。”汤大郎的阅历比王慕辰要多一些,但也着实猜不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慕辰拉着汤大郎:“还说,要我们俩守到太阳落山,你说,苏老爷会不会想做什么坏事?”想做什么坏事?汤大郎笑了:“那我们两个,有别的法子吗?就先在这等着吧,等太阳落山。” 说着汤大郎看见门口不远处有个茶棚,就走进茶棚,在那坐下,要了壶茶,这样的茶棚,里面的茶也不是什么好茶,王慕辰喝了一口,差点就要吐出来,呸,就比刷锅水强一些,这茶的颜色发黄,那茶的味道,偏生寡淡的很,也不晓得什么样的人才会喝这样的茶,也亏得这人的生意还能做下去。 老苏进了宅子,本打算一会儿就出去好去办事,哪晓得从门缝里往外一看,王慕辰和汤大郎竟然没有走,老苏担心又被这二人缠上,没有别的法子,就回到自己屋中,本意只是打一个盹,哪晓得竟一觉睡过去,醒来时候,外面已经是落山时分。 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老苏一边在心中说着自己怎么如此贪睡,一边就站起身,门上已经轻轻被人叩响,接着那小吴嫂子的声音响起:“苏老爷,您在吗?厨房让我送晚饭了。” “我在,你进来吧。”老苏瞧着送晚饭进来的小吴嫂子,忍不住问道:“我的小厮和婆子呢?” “章嬷嬷说,他们是苏老爷您的人,这边自然不好使唤,因此都让他们在那歇着。”小吴嫂子说着,已经快手快脚把晚饭放在桌上:“苏老爷请用。” 老苏也不疑有它,就吃起来,小吴嫂子还打算上前给老苏倒酒,被老苏制止了,小吴嫂子也没说什么,只是退出去。等小吴嫂子走了,老苏才把口中的饭菜给吐出来,往常都是自己的小厮送饭菜过来,今儿是这个小吴嫂子,谁知道她有没有在这饭菜制止,加了什么佐料。 想着,老苏就拿起酒壶,闻了闻,这酒壶里面的酒,也挺清澈,看起来不像,但小心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明日,就是夏天青和刘姑娘的喜日子,他们成亲之后,自己就该离开这里,也就,再也见不到刘姑娘了。 老苏想着,不免心中有点惆怅,看着这些饭菜,更是厌恶,把碗盘都放进食盒里面,拿出去摆在外面,就躺回床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吴嫂子本就等在门外,见老苏把食盒提出来,也就提起食盒离开,小吴嫂子走出院子,吴婶子就从一边走出来:“他没起什么疑心?” “本来就眉宇什么事儿,我过去,不过是看看,他在不在屋子里。”小吴嫂子也没去看食盒,横竖这饭菜是没有问题的,真要下药,小吴嫂子和吴婶子,也没地方去弄这么好的药来,苏老爷倒是能弄到,可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且嫁祸,而小吴嫂子她们,也是要放火,而不是杀人。这里面,可是要仔细计算,仔细想了。 “这些大人物,一个个胃口比鸟还小,这么好的饭菜,吃几口就不动筷子了。”吴婶子说着就要拿过食盒,动起里面的饭菜来,小吴嫂子见吴婶子吃着里面的饭菜,也不由有些馋了,夏家给下人们的饭食还不错,可毕竟比不上给老苏这些上头的人吃的。 小吴嫂子边吃边让吴婶子不要太贪吃了,晚上还有正事呢,吴婶子撕了只鸡腿,啃了两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剩下的丢进盘子里:“我知道,我知道,要能喝一杯就更好了。” “我先去把食盒送回去,婆婆,等我们办好了事,那酒,不是能经常喝吗?”小吴嫂子劝着吴婶子,吴婶子笑了,办好了事儿,那就是有了苏老爷的把柄,到时候一百两银子,只怕是有些不够。想着,吴婶子看向刘姑娘所居住的上房,这会儿,刘姑娘该梳好头了吧? “十梳梳到,满堂儿孙个个贤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上头的喜娘把吉利话念完,就给刘姑娘把头发挽起来,还给她插了根簪子,刘姑娘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镜中人不是自己,这样陌生的发式,陌生的衣着,还有,陌生的容貌。 “姑娘,您生的可真好看。”章嬷嬷在一边称赞着,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就快结束了,而章嬷嬷呢,也可以返回家乡,向夏太太复命了。 “我生的好看?”刘姑娘重复了一句,面上却是讽刺的笑容,章嬷嬷就当没看到刘姑娘这讽刺的笑容,对刘姑娘道:“姑娘,有些事情,我想教给您,按说呢,这该是您出嫁前一晚,您娘告诉您的。” “我不要听!”说着刘姑娘就捂住了耳朵,要教给自己的事情,不外就是怎么伺候男人,在新婚之夜,刘姑娘在离开家乡来这里前,婶子已经隐晦地告诉过了刘姑娘,那些话,不外就是要不怕疼,要忍着些,可是,凭什么自己就要忍着?刘姑娘瞧着镜子中的自己,这开了脸,面容似乎都变光洁了。 章嬷嬷了然地笑了:“好,好,您不肯听,那我也就不说了,姑娘啊,这嫁了人,也不是小孩子了。小云,你就守在这里,明儿一早,吉时到了,我就来了。”小云急忙应是,章嬷嬷已经站起身,请喜娘下去,好去喝酒慰劳喜娘。 小云关上门,看见刘姑娘坐在那发呆,对刘姑娘道:“姑娘,这会儿,这会儿都这样了,您就,您就答应了吧。” “小云,你不要烦我。”刘姑娘只说了这一句话,就站起身,走到窗边,小云走过来就要把窗户关上:“小姐,听说这里的风俗,这一晚是新娘和母亲相处,您母亲已经去世了,要不,您就和小云说说心里话。” “小云,不如,我从这里,爬出去。”刘姑娘勾唇一笑,说出口的话却吓了小云一跳:“姑娘,你别吓小云。” 小云连连告饶,就把窗户紧紧关上,好让刘姑娘没有别的念头,刘姑娘看着关上的窗,唇边现出一抹笑,要走,怎么会没有法子呢?今晚,门窗都要紧闭,可是刘姑娘,哪里是这样紧闭的门窗,就能关住的? 老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无比烦闷,索性站起身就往外走,打算在这走走,这宅子也有花园,但去花园难免要经过上房院子,这个回廊是围绕着院子建的,老苏可以不通过上房的院子就能走到花园,老苏不由停下脚步,看着那上房,这会儿,上房的门窗,只怕都关紧了,这叫什么,老苏记得有个风俗的,但风俗叫什么,老苏一下想不起来,都这时候了,就不要去想这些,老苏信步往花园里面走去。 岭南的花园,一到了夏日,也有紫薇花,也有荷花,只是岭南的荷花,开起来总和江南的荷花有些不同,老苏站在那狭小的金鱼池旁边,在那思前想后,就感到有个人从墙上跳下来。 “谁!”老苏不由愣住,喊了一声,那个跳下来的人也没想到会遇到老苏,两人四目对视,老苏惊觉这人是刘姑娘,而且她已经上好了头,连嫁衣都穿好了,只是没有戴上冠子,也没有涂上胭脂,在月光下,显得有种诡异的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出声,但老苏很快就道:“我出现在这里,是平常的,你呢,你难道不是该好好地在房里等,等着你的吉时到,然后出嫁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刘姑娘刚想回答,就听到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刘姑娘不晓得为什么,伸手就拉了老苏,一起蹲下,免得被人发现。 刘姑娘身上被她们洒了不少香露,一阵幽香传来,传的老苏心里痒痒的,老苏决定开始计算这些香露都是哪家的,像是从法兰西来的,也或者是,从波斯那边过来的,这香味呢,像是桂花,不,不,分明是玫瑰,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香露,都是很好闻的味道,而且都是上等货色。 老苏嗅着这股自己平时已经嗅的很习惯的香露味道,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这味道,像是要十个鹰洋一瓶的,听说在波斯那边,有一座城,产最好的玫瑰香露。而刘姑娘却十分紧张,千万不要是发现自己不见了的小云,跑去找了章嬷嬷。 但是听着声音不像是章嬷嬷,像是三个人,有一个,似乎是小吴嫂子,自从那天夏天青说过之后,刘姑娘就对小吴嫂子婆媳十分上心,而她就更好观察这对婆媳。 “带来了吗?”吴婶子见这花园内并没有别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那个男的,男的也是趁这次这边操办婚事,所以混进来的雇工,听到吴婶子询问,他就点头:“带来了,这是好火药,只要往这里一点,然后这火就起来了。” “那上房里的人,会不会被烧死?”小吴嫂子有些担心地问,这雇工摇头:“烧死不会,总是有人救的,还有,这条腰带,我也会趁救火的时候,把腰带丢进去,然后装作捡到。” 刘姑娘听到这话,就想跳出去,询问他们,抓个真章,结果刘姑娘的嘴巴被老苏的手给捂住,刘姑娘瞪眼看着老苏,老苏的声音很小:“不要说话。” 刘姑娘挣扎不开,只好看着他们离去,等他们离去了,老苏这才把手从刘姑娘嘴上挪开。 “男女授受不亲!”刘姑娘这会儿也只能想到这一句,老苏抱歉地笑笑:“事出紧急,所以我才这样做,不过你想,总要等他们干了坏事,我们才好出去捉人,若是这会儿,他们抵死不肯承认,岂不更糟糕?” 说的也是,刘姑娘站起身,但蹲的久了,难免脚有点麻,差点就一个人扑到老苏身上,而老苏早有准备,轻轻一扶,就扶住刘姑娘:“小心。” “多谢!”刘姑娘到这个时候,也只能说多谢,老苏笑了笑:“男女授受不亲。” 这竟然是把刘姑娘方才才说过的话,又还了回去,刘姑娘想瞪老苏几眼,但没有成功,只能蹲在一边,默默地想心事。 “你方才,怎么从这边墙上跳下来?”老苏还是没有想清楚,刘姑娘这路线,是怎么出来的?刘姑娘瞧了老苏一眼:“门窗都关了。” 是啊,门窗都关了,是规矩啊,不能让人出来。 “但是我知道,床后面的马桶巷,有一扇窗,是常年开着的,因为要散味,而且,这扇窗对着的,是一道矮墙,所以我就从窗口爬出来,爬上墙就跳下来了。”刘姑娘闷闷地说着,老苏恍然大悟:“你不愿意嫁老夏,其实他人很不错。” “我晓得,晓得他人很不错,而且是我能寻到,最好的亲事。”刘姑娘这话中,似乎还有别的心事,老苏不由叹气:“我也不晓得,不晓得现在的姑娘都怎么想的,竹叶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甚至于……” 竹叶是谁?刘姑娘只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但是,她是谁?就在刘姑娘没有问出口的时候,突然有浓烟传来,老苏拉着刘姑娘站起身,看着天边传来的浓烟,看方向,像是小吴嫂子他们动手了,真快啊,刘姑娘心中想着,觉得双手有点异样,原来一只手被老苏握的很紧,刘姑娘急忙把手从老苏手中抽出:“你逾矩了!” “对不住,我也是,也是……”老苏的脸顿时也红了,刘姑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看着上房的方向,这个时候,浓烟越来越大,而且开始有火星了,同时耳边也传来小云惊慌的声音:“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小云!刘姑娘拔腿就想往那边跑,老苏拉住刘姑娘,刘姑娘不解地望着老苏,老苏指着那道墙:“我爬上去,从窗口进去,然后叫小云从窗口出来。” 对,这也是个办法,刘姑娘也停下脚步,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老苏爬上了那道矮墙,身影消失在眼前,这,老苏要是被火熏到了,怎么办? 锣声响起,接着就是吴婶子装作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着火了,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她在这个时候,还要装作好人,刘姑娘咬紧牙根,随即又看向矮墙背后,这会儿,也不晓得老苏怎样了。 小云冲进马桶巷,想把刘姑娘喊出来,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小云顿时越发恐慌起来:“小姐,小姐,您别躲了,别吓到小云。”说话时候,有火烧起的声音,而且已经有噼啪之声。 章嬷嬷急急忙忙地跑到这边,看见上房已经着成一片,章嬷嬷吓得腿都软了,伸手抓住晓翠的衣领:“姑娘呢,姑娘呢,姑娘是不是还在里面。” “我,我也不知道!”晓翠这会儿腿也是软的,她睡的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说着火了,就跑出来,跑出来回头一看上房已经烧着,要晓得,上房这会儿是有人在里面,而且门窗是关紧的。 “赶紧救火!”章嬷嬷只能喊出这几个字,接着小云的哭声就从火中传出来,章嬷嬷和众人急的大叫:“小云,小云,你快和小姐出来啊!” 小云当然听到众人的叫声,但她一心想的是要见到刘姑娘,甚至于小云忘记了,从马桶巷这里,是可以爬出去的! “小云,从这里出去。”就在小云满面是泪,无头苍蝇一样在马桶巷转来转去的时候,听到了老苏的声音,小云不由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并不是惊喜,而是害怕的尖叫,而这声尖叫,听在章嬷嬷耳中,和催命的符没有任何区别。 “来人,来人,谁要能救出一个人,我赏银五十两!”章嬷嬷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着,而那个雇工已经和吴婶子使了个神色,雇工站出来:“我去!”说完雇工就拿过一床厚厚的被子,有人往他身上浇了水,雇工就往上房冲去。 此时众人也在不停地浇水,而云层厚厚地,似乎要下雨,章嬷嬷急的双膝跪地:“老天爷,求求你,快些下雨吧,好让我们家小姐,早点被救出来。” 章嬷嬷这一跪,晓翠也跪下,众人在那救火地救火,跪下的跪下,而雇工冲进火场,什么都没发现,不管是刘姑娘还是小云,都没发现,雇工心一横,把那根腰带拿出来,往火上一撩,就把那腰带挂在被子上,飞快地往外跑出去。 看见雇工一个人跑出来,章嬷嬷的腿都软了,整个人立即就倒在地上,晓翠急忙扶住章嬷嬷,连声呼唤,这时候一声雷打下来,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小吴嫂子帮忙去解雇工身上的被子,突然惊叫小怪地叫起来:“这,这是哪里来的腰带,怎么挂在被子上了?” 章嬷嬷本来就慌乱,听到这句话更加慌乱,强撑着要爬起来,竟然爬不起来,还是晓翠扶了一把,章嬷嬷声音嘶哑:“给我瞧瞧,什么样的腰带。” 小吴嫂子急忙把腰带交给章嬷嬷,而这时候,雨越下越大,有人飞跑着来报信,夏天青来了。章嬷嬷在慌乱之中,也不晓得是谁通报了消息,看见夏天青和翠柳木恩三人从雨中走来,章嬷嬷顾不得地上泥泞,就给夏天青跪下:“小大爷,您罚我吧,我,我把刘姑娘,给丢了。” “什么叫丢了?”翠柳奇怪地问,吴婶子已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翠柳道:“这位大爷,方才火起,章嬷嬷说,谁要能救人出来,就赏五十两银子。” “那这会儿呢?”翠柳晓得吴婶子就是那个坏人,但还是没有揭穿,而小吴嫂子已经道:“就,只有一条腰带,按说,这条腰带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毕竟,这是一条男人的腰带。” “这条腰带,是苏老爷的!”木恩已经插嘴:“我给他缝的,苏老爷还嫌弃我缝的不好,我还说,不过就是粗针大线给他补起来,还想怎样?” 木恩的话让小吴嫂子更加得意,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会儿,雨下的大起来,那些火也被浇灭了,夏天青看着他们:“先到前面去吧,你们着几个人,在这寻一寻,到底有没有寻到,老苏他们去哪儿了。” “这,会不会,是苏老爷和刘姑娘不晓得什么时候看对了眼,所以就私奔了?”小吴嫂子故意说着,毕竟这样的话,总要入了夏天青的耳朵,才有意义,而夏天青只看了小吴嫂子一眼,小吴嫂子吓得立即低头。 第一百六十章 “先到前面去吧,章嬷嬷,你说,老苏今儿回来没有?” 夏天青边走边问章嬷嬷,章嬷嬷努力回忆:“回来了,晚饭还是我让厨房送去的,大爷,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老苏的声音传来,众人抬头,看见老苏带着刘姑娘,小云三个人从回廊上走过来,章嬷嬷是十分惊喜,而小吴嫂子和吴婶子,还有那个雇工,都一阵慌乱,想要离开。 刘姑娘已经指着吴婶子婆媳和那个雇工:“把他们三个,都给我捆起来,明一早就去报官。”说着,刘姑娘就打了一个大喷嚏。 “小姐,这怎么办,您的衣衫,全都烧掉了。”小云也淋了雨,也是一身的潮湿,但她首先想到的,是刘姑娘,刘姑娘的嫁衣,原本那鲜亮的红色被雨水一冲,已经显得有些暗淡,刘姑娘又打一个喷嚏:“我没事,我没事。” “章嬷嬷,你先让丫鬟们带着刘姑娘下去梳洗换衣衫,老苏,你也换下衣衫,我们先到厅上去。”夏天青吩咐着,章嬷嬷连声应是,带着丫鬟服侍刘姑娘梳洗换衣衫去了,虽说刘姑娘的东西都烧光了,但是晓翠和丫鬟们的衣衫都还在,只能先挑几件还过得去的,伺候刘姑娘换上。 晓翠边给刘姑娘挑着衣衫,边隔着屏风问小云:“小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小云也是一身潮湿,用干布巾擦着头发:“我也不晓得呢,就在我急的团团转的时候,苏老爷突然从窗口跳进来,让我从窗口爬出去,我被惊到了。” 说完小云十分奇怪地问刘姑娘:“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怎么和我们原先说好的,不一样。” 刘姑娘整个人泡在浴桶中,头发也被洗干净了,听到小云问的,刘姑娘就勾唇一笑,但刘姑娘没有回答,只是接了晓翠手中的干布巾擦着身子,踏出浴桶:“这水还热,小云,你也趁便洗洗,晓翠,你给小云也找件衣衫。” “我早找好了,幸亏我之前晓得这里热,带来的都是夏日衣衫。”晓翠说着就把衣衫递给小云,小云接了,也就踏进浴桶,刚一接触到热水,就连连打了几个喷嚏,门外已经传来婆子们关切的问话:“姑娘,您这是,又打喷嚏了?” “不是我,是小云,你们不用担心,对了,他们换了衣衫没有?”刘姑娘在梳妆台前坐下,晓翠给她快手快脚地梳着头,门外的婆子笑着道:“苏老爷的衣衫没有被火烧,那自己是很快就换好了,这回还多亏了苏老爷,只是,只是,”婆子说着说着就停下,刘姑娘当然晓得婆子为什么会停下,刘姑娘不由用手捂一下自己的脸,这会儿,脸还是烫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还是,刘姑娘觉得自己的双手似乎也传来一阵灼热,这样的想法是不能够有的,自己是夏天青的未婚妻,而老苏,不过是夏天青的好朋友。 好姑娘是不能对未婚夫之外的男子,有任何念头的,但是,刘姑娘却又想,这是凭什么呢?女人难道就只允许对丈夫,对未婚夫动心吗? 晓翠也觉出这件事中的不寻常,不管怎么说,明儿一早起,必定又是流言满天飞,晓翠不由重重地叹气,刘姑娘已经笑了:“你叹什么气呢,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姑娘,本来天亮之后,就是您的喜日子了,可是这会儿,我瞧着,这喜日子,只怕也不能,不能……”晓翠愁眉苦脸,她是夏家的家生子,六岁就进了夏家伺候人,好不容易才被夏太太挑中,伺候刘姑娘,以后跟着刘姑娘,就能嫁个管家,做一个管家婆子,当家主母身边的管家婆子,那可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晓翠也就算是为家里爹娘争口气了。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刘姑娘方才和老苏是手拉手一起走出来的,这,夏天青能咽的下这口气? 晓翠在那长吁短叹,刘姑娘已经梳洗好了,小云也从屏风背后走出来,看见小云,刘姑娘又笑了,小云突然扑上去抱住刘姑娘:“姑娘,姑娘,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了。” “好,好,我晓得了,你别哭,别哭啊!”刘姑娘晓得小云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只能连声安慰。小云却觉得十分委屈,还有一阵阵后怕,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刘姑娘只能拍着小云的背:“你啊,这样哭,也不晓得能不能传到前面去。” 前面还在说正事呢,晓翠看向刘姑娘,眼中却有深深的忧虑,前面说的正事,绝对能左右刘姑娘的命运,还有,这些下人们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遇到这样的事情,眼看,只要天一亮就是喜日子,就能成亲了。 章嬷嬷站在夏天青背后,大气都不敢出,而夏天青坐在那里,手一直放在下巴那,也不晓得在想什么,吴婶子婆媳和那个雇工,都跪在下面,战战兢兢,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还是在这节骨眼,失了。 老苏已经走进来,瞧见他们跪在那里,就对夏天青道:“他们也淋了雨,你啊,还是让他们换换衣衫,免得到时候着了凉,报官送到牢里,着了牢瘟,一命呜呼了!” 老苏这是提醒夏天青,也在敲打吴婶子,果真吴婶子就已经跪着爬到夏天青面前,在那高声喊道:“夏大爷,夏大爷,您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付您啊,这,纯属意外!” “就是,纯属意外,夏大爷,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吧。”小吴嫂子也在那哭哭啼啼,怎么这么倒霉,偏生就被人抓住了,夏天青只瞧着他们,冷冷一笑:“纯属意外,你们当我是头一天来这广州城里,还是说,我第一天认得苏老爷。” 见夏天青张口就说出苏老爷,雇工晓得瞒不住了,对夏天青连连磕头:“夏大爷,小的原本是……” “我认得你,你是在夏家货栈做力工的!”翠柳突然说话,雇工连声应是:“江大爷,原来您还记得小的?” “我们江大爷,只要和人见了面,是人是鬼,就一直都能记得,更何况是这么要紧的事情!”木恩就在一边吹嘘起翠柳来,翠柳不由瞧木恩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吹嘘自己。雇工看一眼翠柳,长长地叹气:“江大爷,您既然晓得我是夏家货栈的力工,那就该晓得,小的,小的家计艰难,所以才,才……” 夏天青听到翠柳说这人是夏家货栈的力工时候,不由看向翠柳,对底下人,夏天青确实记得没有那么清楚,毕竟不管是谁,都是要认真为夏天青做事的,夏天青没比用记那么清楚,而翠柳,却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来,不管是受了别人的蛊惑,还是因为,到时候事情一出来,就可以说,你是因为在夏家货栈做工,受了不公的对待,才想着混进这宅子里,闹出一点大事,给我吃个教训?”夏天青缓缓地询问这雇工,这雇工眼泪都出来了:“是,东家,您的话,句句都是实的,东家,小的就不应该,不应该听了别人的蛊惑,说这笔生意,能做,毕竟成事之后,有二十两银子。” “你是欠了赌债还是桃花债?”翠柳已经又问了,这雇工的嘴巴不由张大,但还是老实回答:“欠了赌债,这欠了赌债,也就算了,可是这人说,要去东家面前告我,若我丢了饭碗,那家里的人,还怎么活啊。” 夏天青管理这些极其严肃,家中的雇工人等,是不允许去赌的,但这些力工们,上工时候极其辛苦,等下了工,难免会去赌上几把,然后问个输赢。这力工想来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盯上的。 夏天青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椅子扶手:“好啊,好啊,原来这些年,别人都没闲着啊。” 章嬷嬷不晓得夏天青话中的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问夏天青:“小大爷,这都是些什么人没有闲着!” “章嬷嬷,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这会儿,可以对你讲了!”夏天青看着章嬷嬷,语气突然变的严肃,章嬷嬷吓得立即跪下:“小大爷,您讲!” “章嬷嬷,你要记得,这里是广州城,是十八省里,唯一一座,可以允许外洋商人入城交易的地方,这里,龙蛇混杂,有人能发财,有人能败家,你懂了吗?”夏天青并没看向章嬷嬷,但章嬷嬷却觉得夏天青身上,冒出的威严之气,让章嬷嬷瑟瑟发抖:“是,小大爷,您教训的对。” “章嬷嬷,前些日子,我任由你做这些事,不过是因为顾忌大娘,毕竟她是我的嫡母,她的教导,我要听,所以这些事情,我也忍了,但是章嬷嬷,这会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要我,怎么忍?”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夏天青语气还是那样慢条斯理,翠柳已经听出夏天青的意思了,这是要趁机,让章嬷嬷,再不能对夏天青的事指手画脚,也可能,是趁机要章嬷嬷就这样回去。 夏天青这算是,一石两鸟,不,一石三鸟的计策。翠柳看向走进来的刘姑娘,刘姑娘分明也被夏天青的神色给吓到了,竟然没往夏天青这边走,而是站在老苏身边。 一石三鸟,夏天青,果真厉害!翠柳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夏天青没想过算计自己,若他要算计自己,那自己要怎么应对,还是干脆就装作,怎么算都算不过他,于是索性就认输?翠柳在那想着,老苏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刘姑娘,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欢喜笑容。 这抹笑容,恰好被抬头的章嬷嬷看见,章嬷嬷想开口说话,说这是不对的,但章嬷嬷这会儿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对夏天青道:“是,小大爷,是我出的纰漏,可是,可是……” “可是苏老爷,是我的客人,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夏天青轻言细语,章嬷嬷却听出夏天青话中的不善,还是在那发抖,说不出一个字,夏天青冷笑:“章嬷嬷,你可能是在这的日子短,也或者,在家中少见外客来的,难道不晓得,一个客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出来救了人,难道我们还要问他一个擅自救人的罪名不成?” 夏天青后面一句话的声音微微抬高,章嬷嬷已经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谁知道夏天青背后等着章嬷嬷的是什么样的罪名,而吴婶子此时也醒悟过来了,原来,从一进到这所宅子里面,就什么都在夏天青的掌握之中,吴婶子思来想去,不由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大人物要做事情,偏生要拿我们小人物的错处,夏大爷,我也不过是想,想好好地活下去。” 想好好地活下去,翠柳已经笑了:“是啊,不过是想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你,做了什么呢?” 吴婶子兀自嘴硬:“我不过是在外面撞木钟,想多赚些银子,那些当官的,哪个不刮地皮,他们横竖也会被人骗,为何不能被我骗。” 吴婶子说话这样理直气壮,别说夏天青,连章嬷嬷都在那愣住,小吴嫂子也在一边帮腔:“是啊,这个世道,做好人是没有用的,我们不过是想稍微赚一点钱财,让我的日子好过一些。” “做好人没用,所以你们就想要做坏人,想着,做坏人能赚到许多银子,所以你可以杀人,可以放火,可以看着无辜的人,在火中烧死,只为了那区区一百两银子。”夏天青的话让小吴嫂子不敢再多说,但她虽然低头,翠柳却知道,她内心是不服气的,毕竟她们所能看到的,是那些好人受了冤屈,无力为自己伸冤,悲惨死去的事情,看到的,是像苏老爷这样的,或许还有些候补的官员,不用去为民做主,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情,还能荣华富贵,万人赞扬! “不,做好人是有用的,只是做好人,要记得,该怎样去做!”老苏突然开口说话,小吴嫂子瞧着他:“你做好人,你做好人做到要被你的亲舅舅烧死,全广州城,谁不知道苏老爷其实是你亲舅舅,是你本该投奔的对象,而你呢,却和他撕破脸,两个人在行会之中,斗的死去活来,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好人吗?” 小吴嫂子这前后矛盾的话,却让老苏笑了:“我这一生,最该感谢的,是我的爹娘,是他们告诉我,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最要紧的是自己怎么做,自己怎么想。做好人,从来都不是坏事,糟糕的是,对坏人心软,对好人苛责。小吴嫂子,你们婆媳,不过就是对坏人屈服,对好人苛责,你们也好意思说做好人吃苦受罪,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心都坏了的坏人,所以才会怨恨,才会在自己错了之后,还要去寻找理由。” 老苏一向都不大爱说话,爱说话的是翠柳和夏天青,翠柳没有想到老苏会说出这样长长的一篇话来,而且非常又道理,翠柳不由击掌:“好,这几句话才叫痛快,好人,是不能屈服于坏人,苛责好人的。你们不过本来就是坏人,所以也就不要说,你们是想为了过好日子。真要为了过好日子,总督府内的三等婆子,一年也有十两银子的工钱,有吃有住,平常还有衣服鞋袜,那些银子几乎是用不着的,平日里还有各种散众的赏赐,一年也能攒上几两银子,一年攒五两,十年就是五十两,拿到乡下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买几亩田地,雇别人耕种,然后自己再在总督府内继续做工,吴婶子,你在总督府,前后也有二十年,难道你真的没有攒下什么银子,还非要赚那黑心肝的钱?” 老苏和翠柳这前后两番话,让吴婶子闭嘴,不再多说,小吴嫂子已经冷笑:“五十两银子?是,五十两银子看在乡下人眼中,那是天大地大的一笔,可是看在你们眼中,那算是什么,江大爷,你就算赏给画舫里的红姐,一次也不止这些吧。我们辛辛苦苦做工,辛辛苦苦攒钱,只能赚那么细小的工钱,我不服气!” “对,我不服气!”吴婶子眼睛都快红了,她已经伸手指着章嬷嬷:“都是做婆子,那为什么,她能穿好吃好,而我呢,只能俯首听命,我不认命,有错吗?” “不认命,没有错!”这回,是刘姑娘开口说话了,几次接触,翠柳都以为刘姑娘是个当众不大爱说话的人,但这会儿看起来,是翠柳猜错了,刘姑娘缓步走到吴婶子面前:“不认命,想要过好日子,一点错都没有,可是,不能因为你们不认命,想要过好日子,就要了别人的命?真要这样算,天下还有没有公正了。” “画舫里的红阿姑,一次缠头,足够一些人家过好几年了,可是你们晓得邱竹叶吗?她赚的银子,别说对你们,就算是对我那位舅舅,也是一笔巨大的数目。但是邱竹叶,为什么要离开画舫呢?迎来送往的日子,她过够了,她只想,按她的心意,去过日子。竹叶她认命吗?她不认命,她害人吗?她不害人,所以你们就不要,不用什么想过好日子,不能认命来辩解。因为我见过真正的,想过好日子,不肯认命的人。” 老苏说到竹叶的时候,眉眼都变的温柔,竹叶竹叶,此刻你在何方,是在大海上漂泊,还是已经停留在一个海岛,也许你,会在一个岛上,自立为王,就像我们曾看过的,那些外洋来的书上讲的故事一样。 老苏说话时候眉眼的温柔,让刘姑娘的心微微有些刺痛,竹叶是谁,必定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才会让老苏这样惦记,才会让他,说话时候,眉眼之间,全是温柔。 吴婶子唇张了张,再也不能辩解,夏天青长叹一声:“话也就不多说了,你们所想要做的,谁指使你们的,我全都清楚,天一亮,去行会吧。” “我不想死!”小吴嫂子突然哭出声,吴婶子伸手想抱住儿媳,但没抱住,只是下意识警惕地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我不会让你们死,但是,你们要指认苏老爷,指认他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吴婶子嘴巴张大,那个雇工也哭出声:“东家,我不想死!”谁又能想死?夏天青盯着那个雇工,那个雇工上前抓住夏天青的脚:“东家,东家,我要去指认了苏老爷,那我就真的会死。” “所以你接受苏老爷的安排,是知道我是个好人,不会想要你们的命?”夏天青淡淡地问,雇工面上神色顿时变了,不知道该和夏天青说什么。小吴嫂子突然抓住跪在一边的章嬷嬷连连磕头:“章嬷嬷,章嬷嬷,求求您,求求您,您就,为我们说句话吧!” 章嬷嬷还在怕自己挨上一顿打,听了小吴嫂子这句话,章嬷嬷的神色变得难看:“呸,我对你们这么好,你们背地里想要做这些事情,这会儿,还有脸和我说,要我求情。小大爷,我知道错了,这件事,我确实一点都不知情。” “你若真的知情,这会儿,你就已经不是在这跪着了。”夏天青咬牙切齿地说,章嬷嬷不过是夏家的家奴,按了规矩,夏天青把章嬷嬷捆起来,打上一顿丢出宅子,章嬷嬷也不能说一个不字,而没人觉得夏天青做的不对。 刘姑娘被这变故给惊到了,眼睛不由眨了眨,小云伺候她日子久了,晓得她在想什么,对刘姑娘轻声道:“小姐,不要管,这事儿啊,您真管了,对您也没有好处。”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都是人命啊!”刘姑娘喃喃地说出这句,老苏看着刘姑娘,是,这都是人命,老苏的眼神变的越发温柔了,对刘姑娘道:“刘姑娘,你可真的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和我们不一样。” 自从刘姑娘进了大厅,这还是头一次老苏对她说话,而且语气这样温柔,刘姑娘的脸不由红了,翠柳在旁边看见,忍不住用手扯了下夏天青的袖子。 夏天青已经了然,这老苏要做好人,那谁来做坏人,自然只有自己来做坏人了,夏天青已经语气很淡地开口:“刘姑娘,他们的确是几条人命,可是你别忘了,他们最初,想要的是你的命,想烧死你,还有服侍你的人,然后把老苏的腰带丢在火里面,说都是因为你和老苏私通,我知道了,所以恼羞成怒,才让人故意放火,又不许人救,烧死了你。” 夏天青的话让刘姑娘啊了一声,吴婶子已经大喊:“不,不,我们只想放火,没想过烧死人,况且,况且……” “你们就别在这掩饰了,小大爷必定已经查的清清楚楚。”章嬷嬷一心只想把自己给摘出来,只想立功,怎么会愿意听吴婶子他们的辩解,因此章嬷嬷已经高声道:“你们若不是想烧死人,为什么是这个人跑出来说他要进去救人,说是为了银子,只怕是救人是假,杀人是真。” 吴婶子急的满头大汗,想对章嬷嬷辩解,自己压根没想过杀人,而这个雇工也连声喊着冤枉:“我只是被说,混进宅子,然后把这腰带,丢进去,被火撩了,再说,再说这腰带是我从火场里面捡到的,至于刘姑娘,我救不出来,也不想杀她。” “水火无情,你们还以为,这火一放出来,就能全身而退?”夏天青的语气越发冰冷了,吴婶子跌坐在地上,不敢说一个字。翠柳突然看向外面:“天快亮了。” 此时,外面的确已经泛起鱼肚白,要按着时辰,这会儿,该说请新娘子梳妆,戴上冠子,准备等吉时一到,就戴上盖头,搀出来行礼,而现在外面那些下人们都等着,等着主人家的安排,没有一个人敢随便乱动。 “是啊,天亮了,也不晓得这会儿,那边是怎么想的。”夏天青轻描淡写地说着,吴婶子突然哭出声:“为什么,都是你们这些大人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呢,就要随风飘零,连想要一点银子,都得不到。” 吴婶子一哭,小吴嫂子也就哭出声,夏天青看着他们:“你们方才不是说,不想死?” 谁又愿意死,吴婶子立即看向夏天青,夏天青淡淡地:“有个法子,你们不用死,但是,你们要听我的。” “夏大爷,您有什么吩咐,您说,您说,我们全都在听。”吴婶子听到自己不会死,那自然是十分欢喜,连连追问,本打算站起身为他们求情的刘姑娘听到这话,又坐下来,想听听夏天青是怎么处置他们。 “你们跟我去行会,去指认苏老爷,然后,事情了结,我把你们送出广州城,你们也不用在这广府停留,离开广府,去北边也好,去海上也好,寻个生理,你们年纪也不大,养活自己没有问题。”夏天青这是保证他们的命,但吴婶子想到自己还要回去受苦,去过苦日子,那眼泪顿时落个不停。 小吴嫂子却道:“我愿意,不过,夏大爷,您能不能,送我们几两盘缠。” 这几两盘缠,就看夏天青心中怎么想的,夏天青看着小吴嫂子:“你倒聪明,我就送你们几两盘缠,离开这里,所有的事情全都忘记,不要说一个字。” “那苏老爷,到时候会不会……”吴婶子还想着苏老爷会不会杀了他们,小吴嫂子倒点头:“娘,您怎么这么糊涂,夏大爷这样说了,那苏老爷,那个时候,定然已经没有了。” 是啊,没有了,老苏想到自己的目的,面上也露出一丝追忆,从此之后,苏家的苏老爷就没有了,不,不,苏老爷还有,现在,自己也姓苏,等以后,要等到什么时候,老苏才愿意复了本姓,老苏没有说,但夏天青却知道,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原谅当初族内没有伸出援手的时机。也或者,这个时机永远不会到,毕竟那时候,族内受牵连的人太多了,但人人都需要,需要自保的时候,又有谁能想到,想到那个孤儿,那个当时还小的,从此被宠着长大的孤儿。 “是啊,那时候苏老爷,也许已经没有了。”老苏十分感慨地说了这么一句,才对刘姑娘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老夏他不是一个坏人。” “可我觉得,你才是个好人。”刘姑娘说完这句话,脸都红了,她这样的闺阁女子,能想到不愿意嫁夏天青已经是很难得了,更何况还是更大胆的,倾慕于别的男子,而这个男子,在世人眼中,并不像夏天青一样,和她般配。 此时,阳光慢慢透进厅内,翠柳看着这满厅的阳光,也露出笑,她看向刘姑娘:“我想,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自己想要的,自己想要什么?刘姑娘有些疑惑地看着翠柳,难道说,连这位江大爷,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只有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绕口令一样的想法,让刘姑娘有些糊涂了,但愿,从此之后,自己能真正得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姑娘看向外面,也露出笑,夏天青对木恩说了两句,木恩应是,快步走出大厅,章嬷嬷还跪在那里:“小大爷,您对我,对我,要怎么处置。” “等刘姑娘的婚事办完,你就回去吧。”夏天青平静地说,刘姑娘顿时恼了:“夏天青,我不想嫁给你。” “是,你不想嫁给我,但是你来广州,是来成亲的,所以我要给你寻一个丈夫。”夏天青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刘姑娘的眼神变了:“我偏不,凭什么你说要给我寻个丈夫,我就要忍着,小云,我们走。” 刘姑娘说着就站起身,老苏想去拦刘姑娘,但手伸出来,在半空中就垂下,夏天青微笑:“老苏,你啊,你啊,让我说什么好?” “老夏,你看看,你看看,对年轻的女孩子,哪能像你这样呢?刘姑娘人很好,非常好。”听了老苏和夏天青的对话,章嬷嬷不由皱眉,总不会是,夏天青自己不愿意娶刘姑娘,但要把刘姑娘配给老苏吧?虽说老苏也很有家业,但他年纪毕竟已经不小了,这样的人,娶刘姑娘,岂不是糟蹋了? 但这会儿章嬷嬷只敢在心中嘀咕,面上并不敢露出来,而只是恭恭敬敬地对夏天青说:“小大爷,您有什么吩咐,那就直接和我说就是。” “你让管家,再去外面找几个人,让他们把昨儿的火场给清理出来,我啊,这就上行会去。”夏天青站起身,虽然一夜没睡,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疲乏,反而十分有精神,章嬷嬷急忙应是,木恩已经带了几个小厮走进来,把这三人都捆起,三人也晓得,这捆起来是必经的,因此俯首帖耳,再不敢说什么。 都捆好了,夏天青才交代木恩几句,自己带着翠柳和老苏往行会行去,此刻正是早上街上最忙碌的时候,一跨出宅子大门,就见外面处处有人叫卖,到处都是人声,一扫宅子里面的阴霾。 “苏大哥,我怎么不晓得,你和刘姑娘,什么时候可以有了手拉手的交情?”翠柳含笑问老苏,老苏也笑了:“我那不过是,是情急之下,你想,我怎么敢拉年轻小姑娘的手啊,特别是这样的,这样的……” 老苏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小姑娘,原本该是配夏天青,该做夏大奶奶,而不是配自己,但昨晚在火场时候,人人都看到了老苏和刘姑娘手拉着手走出来,到时候,真的是,什么都说不清楚。想着,老苏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苏啊,你放心,我瞧姑娘啊,是喜欢你的。”夏天青已经知道老苏为什么叹气,笑着说话,但这话听在老苏耳中,简直跟调侃自己差不多,老苏还是皱着眉:“我怎么觉得,老夏啊,你说的话,有些不对,这姑娘,怎么会看上我,你看看,我什么都不如你,家世,年龄,相貌,甚至于,当初竹叶在的时候,她也对你更好些。” 原来,当初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翠柳不由一双眼盯着夏天青:“夏大哥原来是深藏不露。” “你别听老苏胡说,竹叶早先,并不是像这样的,她那时候,也更,有更多的想法,所以她,她对我更温柔一些,但我很快就发现,竹叶对我的温柔,是有原因的。”夏天青急急解释,翠柳哦了一声,老苏已经停下:“行会到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想,他们也在行会之中,等着我们了。”夏天青十分感慨地说,昨晚那场火,虽然烧的时间不长,但动静不小,而这个动静,绝对会引起众人注意,苏老爷就算再耐得住性子,也会前来行会,看看结果如何。 当然,没有人去给苏老爷报信,也是必然的,因为这些人,都会被夏家抓住,而那两个女子,和一个雇工,表面看起来,都和苏家没有任何关联,苏老爷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这才是苏老爷为什么要远远地找了那么几个人的原因。毕竟,要动用苏老爷自己的人,那就不可避免的暴露了。只可惜,苏老爷的主意打的再好,终究还是被夏天青给识破了。 夏天青带着翠柳和老苏走进行会,吴事忙已经看见夏天青,急忙上前行礼:“听闻昨晚,贵府宅子,遭了回禄,着实,着实惦记。”吴事忙是真的惦记,但也有打听的心思,而吴事忙在说话时候,周围有几个牙人已经停下说话,都往这边看过来。 夏天青淡淡一笑:“多谢记挂了,昨儿因下人们连续几日操办婚事,难免到了半夜时候,有些疲乏,所以就烧了屋子,幸好人都没有事。” 人都没有事,吴事忙连连叹息:“还好还好,只是,按说,今日,是您大喜之日,怎么就来这里了。”夏天青已经看到自己说人都没有事的时候,已经有个杂工往里面跑去,那就是自己猜的没错,苏老爷早早来了。 “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自然不好再办婚事了。”老苏在一边解释,吴事忙叹气:“也是,总要再收拾收拾,今儿也凑巧,苏老爷也来了,正在里面和众人说话呢。” “正巧,我家中遭了回禄,想要和苏老爷说说话呢。”夏天青说着就往里面走去,吴事忙已经扯住老苏:“你说。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今儿一早起,合城都在传说,说什么烧死了人,还说什么夏大爷这运气,是不是不好,怎么大喜的日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人人都在议论,偏生没有一个晓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你也会操这样的心?”老苏笑着询问,吴事忙呸了他一声:“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托福托福,我日子还过得去,不过呢,阿兄,这算总账的日子,快要来了。”算总账?吴事忙顿时想起老苏一直以来的心思,难道说,这件事,和苏老爷也有关系,甚至,是苏老爷下手的?吴事忙还想问问老苏,老苏已经往里面去了,吴事忙看着老苏的背影,也许,等到这个算总账的日子,那就是,老苏变成吴真了,那时候,就该是再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老苏再也不用为无法为大舅舅报仇而寝食难安了。 夏天青和翠柳一跨进第三进的正厅,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突然停了,夏天青看着他们:“怎么不说话了,方才在商量什么?” “夏大爷,都在说你们家的宅子,遭了回禄,我们几个都在商量,说想去看看,然后慰问慰问您!”一个客商已经说话,夏天青坐在自己平常坐的那版椅子上:“有赖各位挂心了,只是各位可想知道,为什么好端端地,我家就遭了回禄?” “这个,我们自然也不晓得,还想请问请问。”有人在苏老爷的示意下,有些犹豫地开口,夏天青看向苏老爷:“苏老爷难道没有什么话可说吗?” “夏天青,你着实可笑,你们家遭了回禄,我和几个人商量叹息,怎么这会儿你坐下了,张口就问我,问我有没有什么话可说。”苏老爷昨晚等了一夜,想等到到底事情是不是照自己想法做的消息,但是等了一夜,只等到那边宅子确实起了火,然后就是下了一场大雨,火被浇灭了,至于夏天青,听说起火时候就匆匆赶去火场,别的消息就再也没有传来了。 对那三个人,苏老爷并没有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上,苏老爷甚至也已经想好了,夏天青带那三个人质问的时候,如何推脱,此刻听到夏天青这样质问,苏老爷当然就反驳,张掌柜也嚷起来:“你们家起火,问我们老爷,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按说,我们家起火,也不能去问别人家,毕竟这个世上,肯烧死自己兄长的人,已经够少了,而为了绝后患,还想连自己姐姐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也要烧死的人,那就更是少之又少,我是不晓得到底是我的运气好呢,还是坏,偏生就遇到这样的人。”老苏的声音已经响起,他走进来,看着苏老爷,面上神色甚至还带上一丝戏谑:“您说我说的对不对,舅舅。” 这声舅舅叫出口,众人的神色都变了,而苏老爷抬头看着老苏,三十几年了,苏老爷记得老苏小的时候,就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然后追在自己身后,不断地叫舅舅,小舅舅带我玩,小舅舅给我买糖,小舅舅东,小舅舅西! “三十多年了,你终于肯叫我一声舅舅了,我记得,吴真,你就比我小那么几岁,小的时候,常让我带你出去买糖。”苏老爷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说出这一句,老苏,或者该说吴真,也或许,该叫苏真,笑了:“小舅舅,你记错了,我比你小九岁零三个月,大舅舅家起了那场火的时候,您才刚满二十,那场火,真大啊,我跑到半路上,看到了那场大火,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该去找小舅舅吗?但是被人抱住,要我赶紧走,赶紧离开,永远永远,没有能力扳倒你之前,不要回来!” 老苏的语气,那么平静,那么地,愤怒,翠柳不由长叹一声,而苏老爷笑了,看着老苏:“所以,现在,你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叫我舅舅,是因为,你能扳倒我了?” “是,我在许久之前,不肯承认,我是你的外甥,因为我无法扳倒你。而现在,我可以叫你,叫你一声舅舅,因为我知道,我可以扳倒你了,我也可以说服苏家,为了大舅舅,报仇!”提到苏家的时候,苏老爷的神色才突然变化,变的十分难看。 说服苏家,为了大舅舅,报仇!苏老爷阴恻恻地笑了:“吴真,你别忘了,你叫我一声舅舅,那这天底下,再也没有大过母舅的,你报仇,你一个小辈,想找我报仇,吴真,你是被昨晚那场火,给吓到了吧?” 这个舅舅,果真不是什么好人,翠柳看着苏老爷,心中已经下了判断,而老苏还是在笑,笑的仿佛苏老爷的威胁他很早就知道一样。 “是,我当然晓得,你是我的舅舅,我叫你一声舅舅,那我就永远,永远不能忤逆你,可是你难道不想一想,我这样叫你,称呼你为舅舅,是因为,我已经有能力,让苏家,放弃你。”老苏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老爷身边的张掌柜倒吸一口冷气。 苏老爷在第一次和夏天青对峙的时候曾经说过,说苏家来这里已经有百年了,和夏天青这样的人并不一样,苏老爷敢这样说,自然是因为他是有底气的,苏家在这,和陈家这些人家不一样,苏家,上上下下也有三四十房人住在这城内,在城外,还有很大的庄子,有祠堂,有祭田。陈家这样的人家,看在苏家眼中,不过是暴发户。 苏老爷当时敢铤而走险,烧死自己的长兄,是因为他是自己父亲唯一的血脉,更重要的是,苏老爷当时和陈老爷达成合作,用行会中的股,让苏家众人闭嘴,再也不要多说一个字。 现在老苏的话中,分明是告诉苏老爷,他已经得到了苏氏宗族的支持。 “你放屁,上个月我还去了乡下,没人和我说起这件事。”苏老爷头一次失去了镇定,只要有苏家宗族的支持,那苏老爷就什么都不怕,而失去了苏家宗族的支持,那苏老爷,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当初以利诱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同样也能用利诱惑?”老苏淡淡地笑着,语气轻描淡写,而这一次,张掌柜已经喊起来:“你胡说,你胡说,老爷,你不要信他的,他绝对是,满口的胡说。” “你别喊,我当然知道他是胡说!”苏老爷不耐烦地打断张掌柜的话,张掌柜十分紧张地看着老苏,如果,如果事情是真的,那自己怎么办,自己的姐姐会怎么办?毕竟他们靠的,可都是苏老爷这棵大树。 “多行不义必自毙,苏老爷,这句古话,您总该听过吧?”夏天青适时开口,而这一句,戳破了苏老爷的伪装,他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了,翠柳看的出来,苏老爷只是在强撑,强撑住他苏家当家人的架子。 “既然夏大爷和苏老爷有家事要谈,那我们就回避,回避!”有客商看出这情形不好,打算溜之大吉,夏天青举起一只手:“列位,戏都还没唱完,你们怎么就走了,到时候,让苏老爷多难受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唱戏,这样的戏,最好还是少唱一些,况且这事儿,是不是关系到行会?有人已经大着胆子问出,夏天青笑了:“公是公,私是私,有件事呢,我是想要问问苏老爷的,为什么要寻人,跑到我家宅子里,打探我家宅子里面的情形,昨儿呢,干脆还放了一把火。” 放火?原来昨儿的那场火,并不是什么下人疲惫,众人看向苏老爷,又看向夏天青,一时竟然不晓得,该相信谁,毕竟夏天青和苏老爷,都是行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夏天青,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我好好地坐在家中,怎么就指使人去你家放火了?”张掌柜已经抖的筛糠一样,苏老爷知道自己指望不上他,把张掌柜一把推开,直接质问夏天青。夏天青当然晓得苏老爷这个时候还要装个清白出来,因此夏天青只是浅浅一笑:“是啊,我也很纳闷呢,苏老爷,我家的宅子好好地在那,怎么你就会寻人去放了一把火,不但放了一把火,还想栽赃陷害,苏老爷,你都想要我的命了,你以为,我还可以装聋作哑吗?” 夏天青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经提高,对众人道:“列位,可知道为何我不让列位走吗?” 众人当然不晓得,夏天青瞧着苏老爷,声音就像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因为老苏是苏老爷的亲外甥,苏老爷说的很对,外甥,不能忤逆亲舅舅!” 这就是苏老爷的有恃无恐,亲外甥,亲舅舅,那么老苏,永远不能忤逆亲舅舅。 苏老爷看着夏天青,面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你既然知道,夏天青,难道你还想翻天不成?” “老苏不可以,但我,可以!”夏天青看着苏老爷,面上笑容也变的有些阴冷:“苏老爷,你别忘了,我们之间,你还算不上我的尊长。” “况且,舅舅,您或许也忘了,这个世上,在苏家,并不是没有,比你辈分更高的人。”老苏也说话了,看着苏老爷面上的神色慢慢变的难看,这是老苏一直想要看到的,但是这会儿,老苏却觉得有些悲伤,这些事情,原本是不该发生的。 “吴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着别人一起,想要诬陷我!”苏老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愤怒,而且还能听出来,有些惊恐,这就是他所害怕的,所有的伪装都被揭穿,当年的罪恶就被显露。而他所能依仗的,现在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消失。 日拱一卒,夏天青和老苏都知道,要搬掉苏老爷这块大石头,可是比搬陈老爷要艰难险阻的多,也正因为如此,老苏才只有去寻求,寻求苏家宗族的帮忙,否则,苏老爷还可以利用宗族,甚至,要了老苏的命。 众人愣在那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看到,看到这样的一场大戏,甥舅,仇恨,还有,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已经有人迟疑着开口了:“据说,三十年前,那场大火,并不是无故起的。” 那场大火,那场让苏老爷得到一切的大火,那场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地大火,张掌柜看向苏老爷,苏老爷的神情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也似乎,他从来就是这样。 “老爷,他们这样说您,您就,您也该……”张掌柜话语之中带上了迟疑,而苏老爷只是瞟了他一眼:“你也晓得,这不过是诬陷,你还跟着他们说,滚出去?” 色厉内荏,翠柳在旁冷眼旁观,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而这声冷笑听在苏老爷耳中,让他看向翠柳:“你是谁,就凭你,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吗?”翠柳朗声回答:“公道自在人心,苏老爷,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你该记得,该还的,都要还了。” “我要还?要还什么?”苏老爷当然是抵死不肯认,认了,那就是人人都可以唾弃他,而老苏还是看着苏老爷,只是淡淡地一笑:“小舅舅,我请了一些人来这里。” “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苏老爷原本以为来的会是吴婶子婆媳,这些人,自然不会被苏老爷放在心上,老苏只是看着苏老爷,接着轻叹一声。老苏的叹息还没落下,就听到夏天青轻描淡写地说:“请他们出来吧。” 他们是谁,竟然还要夏天青用请字,要晓得夏天青的地位,是不需要对别人用请字的,众人都看向外面,几个老人家出现在厅门口,他们看起来已经老迈了,而这些人的出现,让苏老爷的神色变了,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谁,都是苏家族内的族老,对这些族老,苏老爷平常并不放在心上,只要四时八节能让管家去问候一声,对苏老爷来说,已经算是很尽力了。 “老太爷们怎么都来了。”张掌柜也很疑惑,忍不住说话,苏老爷的神色已经变的很难看,但还是要上去一步,对这些老人家行礼:“五叔,七叔,还有三伯公,你们,怎么来了?” “老小啊!”首先开口的是三伯公,这位三伯公要按辈分,老苏得叫他曾祖,而他一开口,就带着怒气:“我记得三十几年前,你大哥没了。那时候,是你在我们面前哭泣,伤心,我记得清清楚楚。” “是,三伯公的记性,一向很好。”苏老爷还是要恭敬回话,毕竟这位三伯公,都已经过八十了,是苏氏宗族的定盘星,而五叔也开口了:“那时候我还小,还是跟着我爹去的祠堂,那时候是大家公议,让你,接了你兄长所有的家财。” 按说苏老爷的兄长全家没在火灾中,那是要在族内给他们挑个嗣子,承袭家业的,当时族内也有人想这样说的,但最后是被苏老爷说服了,所有的家业就全转到了苏老爷手上。 “五叔记得不错!”苏老爷说完这一句,神色微微变了变,吴真,到底要做什么? “你还有个姐姐,嫁到吴家,也是那年出的事情,当时我们都说,这苏家这一年到底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才会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事情。”七叔年纪最小,但也跟着感慨。撞到什么东西,那自然是,遇到了有人故意要别人命的东西。人心很多时候,比恶鬼还要恶。 老苏抬头看向苏老爷,眼中闪出了愤怒的光,舅舅,小舅舅,曾经跟在这个小舅舅身后,一口一个叫舅舅的日子,是那么遥远,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尽管老苏知道,并不是上辈子的事情,而就是这辈子的事情,只是因为太遥远,才被刻意忘记。 “家母从来都对我说,她说,小舅舅年纪虽然小,辈分却高,要我不要对小舅舅不敬!”老苏面对着苏家的这些族老,语气还是十分恭敬的,三伯公年纪大了,眼皮都已经塌下来了,他伸手把眼皮往上挪一挪,好仔细地看了看老苏,这才对众人点头:“瞧这个模样,确实很像吴家的那个姑爷。” “什么很像,就是长的一模一样。”五叔也在那里笑着说,七叔仔细看看:“是啊,很像,说起来,那个姑爷出事时候,我才十七八岁,听说这位姑爷去世,我还很难过,毕竟我们苏家,也难找这样好的姑爷。” 他们在那说着过往,而苏老爷却已经焦急起来,这样说过往,不就是,不就是老苏的阴谋? “吴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苏老爷呵斥老苏,老苏看着他:“舅舅,我说过,我是外甥,我不会忤逆您!” 但是,这些长辈,也是苏老爷的长辈,他们就可以,就可以处置苏老爷,苏老爷觉得自己的血都快要冲到脑子里去了:“吴真,你好大地胆子!” “你不要这样说你外甥。”三伯公来之前,其实已经和族人们商量好了,但这回儿人还是要故意装模作样一番,说完话三伯公才对老苏道:“我听说你这些年在外面,用的是你母亲的姓?” “是,吴家已经,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况且我若用了自己的本姓,只怕就要被人寻事,所以才隐姓埋名,用的是我母亲的姓。”老苏说的十分可怜,果真三伯公又叹气了:“可怜可怜,好好的一个大少爷,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可曾,可曾怨过?” “我并不敢怨,只是想着,要为大舅舅,伸冤!”老苏这番话说的苏家那些族老人人点头,而苏老爷这会儿也铁青着脸,冷冷地说:“你们别听他说这些话,他不过是想要借你们的手,杀了我,三伯公,我才是苏家的人,才是和您一起的!” “我当然晓得,你才是苏家的人。”三伯公的语气之中,透着不耐烦,这样的不耐烦让苏老爷明白,这一回,很凶险,而张掌柜已经在那干咽着吐沫,想要趁机溜走,这会儿,谁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被苏老爷当做替罪羊,那当然是赶紧回家,收拾了细软,然后跑走,起码这细软还足够自己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但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张掌柜也寻不到时机溜走,只能看着众人,眼睛瞪的很大,这时候,寄希望于苏老爷反击,是不是太晚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既然三伯公晓得我才是苏家的人,那为什么三伯公要为了外人,来这里质问我?”苏老爷就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三伯公已经笑了:“吴真,不,苏真并不是外人,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外甥入继也是常见的,把苏真入继给你的兄长。” 外甥入继虽然也有,但那不是人家儿子多吗?而老苏可是他爹娘的独子,所以苏老爷阴恻恻地笑起来:“好,好一个吴真,竟然要为了这些事情,连祖宗的姓都不要了,你以后去到地下,怎么有脸见你的爹娘,怎么能去,祭扫你爹娘的坟墓。” “小舅舅都有脸去见我的爹娘,我有什么没脸的呢?”老苏说完这句,才笑着说:“况且,我也已经和长辈们说话,第二个儿子,会姓吴,承袭吴家血脉。小舅舅,我姓苏,是不愿意忘记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是不忘提醒自己,我还有血海深仇,所以,我姓苏,以后也会一直姓苏,但我的儿子,可以姓吴,也可以姓苏。” “巧言令色!”苏老爷在三伯公说出以老苏入继自己兄长的时候就晓得,自己已经全面溃败了,但还是在那对老苏不依不饶,三伯公已经笑了:“我晓得你心中有很多怨气,不过这些怨气,你也不用说出口,我们已经想了个极好的法子,就是……” “我没有错,大哥不是我烧死的,是天灾,是天灾!”苏老爷已经十分激动地喊起来,绝不能,不能背上杀兄的罪名,尽管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但也不能背上这个罪名。三伯公眼中闪现失望,而老苏已经看着苏老爷:“小舅舅,您认为,您说您没有做,就真的没有做吗?何况,还有昨晚的事情。” 木恩已经带着小厮,推进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苏老爷不认识,但是张掌柜认识,这几个,就是张掌柜亲自拿着银钱,去说服他们,要他们进到宅子里面,替苏老爷做事的,看到这三个人,张掌柜吓得直接往苏老爷身后躲,而吴婶子一走进来,就瞧见了苏老爷,她虽然手被捆住,腿没有被捆住,直接就往苏老爷那边跑去:“苏老爷,苏老爷,当年您是怎么答应我的,说的是再也不追究,而现在,你竟然要追究我!” 苏老爷用袖子盖住脸,但吴婶子口口声声,只要寻苏老爷的错,而雇工只认识张掌柜,他也在那嚷起来:“张掌柜,你骗我,你骗我去赌场,你还骗我,要我去坑我的东家,东家啊,我对不起您!” 说着,雇工就要给夏天青跪下,还要哭着求饶,这几个人一走进来,一说话,众人就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已经有客商询问夏天青:“这么说,昨晚您宅子的火,并不是下人疲惫了?” “我宅子的下人,虽说雇了一些外面的,但大半依旧是当初从老家带回来的,大娘治家向来井井有条,我大嫂也是个难得的人,怎么会教出一些疲惫的人呢?”夏天青含笑解释,翠柳也道:“但方才进来,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所以才有这样的话!” “这也是平常的!”已经有客商说了,而就在小吴嫂子的哭哭啼啼之中,苏老爷的脸色变得灰白,事情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已经不是苏老爷能阻止的了了。 “若是早先,自然只能说一句,死无对证,可是这会儿,既有苦主又有证人,这件事,真是我苏家的耻辱。”三伯公等人都哭的差不多了,这才缓缓说出,苏家的耻辱?苏老爷几乎是愤怒地瞪向三伯公,三伯公才不怕苏老爷这瞪眼,他只对夏天青道:“夏大爷,多谢了,多谢你为我苏家保全名声。” 保全名声这四个字一出口,吴婶子松了口气,这么说来,是不会送官了,不会送官就最好不过,就不用去牢中,承受那些耻辱。 想着,吴婶子就对夏天青磕头:“夏大爷,您放心,这件事过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是,我们婆媳,原先是分不清好坏,这会儿我们明白了,我们定会分清好坏的!”小吴嫂子也跪下,而那个雇工也明白事情有了转机,急忙对夏天青道:“东家,东家,您人真的很好,是我错,是我的错!” 说着这雇工连连伸手打着自己的耳光,夏天青见事情都按自己的设想继续下去,才对众人道:“列位,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原本我们早就想和诸位说了,但是呢,这件事若没有发生想来诸位也不相信,因此我们才等了这么些天。” “夏大爷聪明睿智,能等这许多天,足以见得太聪明了。”自然有人开始拍夏天青的马屁,夏天青淡淡一笑:“并非我们聪明,只是苏老爷也是行会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苏家,也是在这地面上,一跺脚就能震三震的人家,若我们早早说出口,想来,苏老爷还是会逃掉的!” 这是众人都能想到的,苏老爷怎么肯接受对自己名声的破坏,怎么会愿意,被宗族这样对待,所以务必要谨慎了又谨慎,算计了又算计,才能真正地,让苏老爷走入圈套,才能,借助行会和宗族的力量,让苏老爷再也不能翻身。 “按说,这件事该报官的。”有客商喃喃地说,但三伯公已经看向这位客商,客商笑了:“是,是,是我错了,怎么就忘记了,忘记了苏家是这地面上有名声的人家。” 都说,胳膊折在袖子里,谁也看不见,这些宗族也是如此,苏老爷别说真的杀了兄长,就算弑父这等忤逆大罪,宗族内也只能私下处置,千万不能坏了苏家的名声。而若是告官,那苏家的名声坏了,苏家族内的人,定然也是不高兴的。 果真三伯公听到这句话就对客商笑了:“多谢多谢,既然如此,我们就把逆子带回去,至于这剩下的事情,夏大爷,您放心,我们苏家,定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您太客气了,毕竟我和苏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以后这生意,还是要做下去!”夏天青的话一说完,苏老爷就长叹一声,完了,完了,彻底完了。苏家不愿意再做苏老爷的后盾,是因为有老苏,老苏自愿姓苏,自愿承袭自己长兄的烟火,从此之后,老苏会成为苏家在行会的代表,继续苏家的荣耀。至于曾经呼风唤雨的苏老爷,会成为行会之中,没人愿意搭理的人。 就算没被族中关起来,就算被放出来,苏老爷,再也不会有往日风光。苏老爷咬住下唇,什么话都不愿意说,就被苏家的人往厅门口带去,张掌柜已经哭出声:“老爷,老爷,您这样离开,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树倒猢狲散,而张掌柜这样的猢狲,本就是依靠苏老爷这样的大树,大树倒了,张掌柜就无枝可依。 张掌柜在那哭着,苏老爷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远远地,也不晓得是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这苏家的产业,也就先搬到乡下,你的那些妾室,该散的就散了吧。” 散了吧,也只有这三个字,张掌柜跪在那里,看着苏老爷被众人带走,眼泪那是哗哗地流。 老苏已经拍了拍他的肩:“你知道,我不会追究你们的,那你还不赶紧走,免得以后,又会遇到什么事儿!” 不会追究?真的吗?张掌柜登时就站起身:“你真的不会追究?” “树倒猢狲散,你啊,还是去和你的姐姐商量商量,看看以后还能做什么。”老苏虽然只有这么几句话,但张掌柜已经十分兴奋,只要不被追究,那就太好了,简直是从没有过的好,自己赶紧去和姐姐商量,以后会怎么做,然后就可以,可以想办法做点小生意,继续过日子。 张掌柜抹了眼泪走了,吴婶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夏天青,夏天青已经唤木恩:“你把他们带走,就按我说的做。” “夏大爷,您是真的会放了我们吗?”这时候小吴嫂子开始不确定了,毕竟就在这谈笑之间,连苏老爷这样的人物,也被夏天青给灭了,更何况他们这些小人物。 “我对别人的人命,没有兴趣。”夏天青淡淡地说着,老苏也笑了:“我连张掌柜都放了,更何况是你们,走吧,以后永远不要再来这广州城。” “那你们会给我们,多少路费?”吴婶子最惦记的,果真还是钱,木恩已经扯着他们:“快走快走,我们大爷,向来都是大方的,也只有那些被什么东西蒙了心的,才想要害我们大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吴嫂子不敢再多说,而吴婶子已经开始满脸憧憬:“总不会少了一百两吧,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呢?你说,一百两银子,我们就能在乡下买地了。” 这话让厅内的客商都笑起来了,一百两银子,还真是,在他们眼中,这算什么,不过就是一点点小钱。 “苏……”客商们笑过之后,就看向老苏,一时不晓得该怎么称呼,老苏笑了:“虽说我现在也是苏家人了,列位还是照了原先一样,叫我老苏吧。” “不,不,您这会儿,可不能再被叫老苏了!”有客商开始在那和老苏说话,而翠柳却感慨万分,悄悄地走出去,夏天青看着翠柳走出去,也跟着走出去,翠柳走出第三进,来到前面,在公告处站定,此时已经有人打听到了一些风声,在那议论,但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翠柳和夏天青的。 翠柳不由轻叹一声,夏天青的声音已经响起:“你在叹息什么?” “我在想,人和人之间,怎么变化的那么快。”翠柳看着这些公告:“你看,苏老爷在昨日之前,还是何等样的人物,而现在,连他那边的牙人,都已经没多少人搭理了。” 夏天青看向牙人们说话的方向,对翠柳笑了:“人情冷暖,本就如此,这才哪到哪儿啊,老苏父亲出事之后,老苏所遭受的,比这些更多。” “我不是说人情冷暖,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我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翠柳想了半天,才想出了这一句话最合适,而这一句话,让夏天青皱眉:“你所想要的,不就是想赚钱吗?我还记得,你当初刚到时候,还……” 不等夏天青说完话,翠柳已经连声叹气,打断了夏天青的长篇大论,夏天青还在迟疑,翠柳已经往外走去,这让夏天青越发迟疑,却只能跟着翠柳往外走。 “我和原先,已经变了!”翠柳一直走到门外,才告诉夏天青这一句,夏天青看着翠柳:“变了,是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依旧喜欢赚钱,喜欢看着每年分红的钱,一次次地上涨,但我又不喜欢钱了,或者说,我想要更多的东西,竹叶走后,我开始想我原先的一些行为,想来想去,然后就觉得,是不是我想的不对。”翠柳坦率地说着,夏天青有些了然:“我明白,竹叶的离去,对你的打击很大。” “不是打击!”翠柳纠正夏天青:“而是,竹叶告诉了我一条,她想走的路,但是这条路,我不敢走,夏大哥,我钦佩竹叶的勇气,正因为我钦佩竹叶的勇气,所以我才觉得,自己远远不如竹叶。” 夏天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翠柳,翠柳被夏天青看的有些发毛,然后就想往外走,而夏天青已经就势拉住了翠柳的手:“你说,你钦佩竹叶的勇气,那么我很想知道,你是一个男人,为什么想要走,竹叶想走的路。” 哎呀糟糕,怎么就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这时候,是个男人?翠柳瞪目结舌,夏天青看着翠柳,在等一个答案,但是翠柳无法给出夏天青那个答案,毕竟真要给出答案,那翠柳在夏天青面前,就无地自容。 夏天青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翠柳,翠柳在努力想自己该怎么和夏天青说话,王慕辰和汤大郎这时候走进来,看见夏天青拉住翠柳的手,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了,而汤大郎却不去管王慕辰,走上前就对翠柳道:“江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我们今儿一过来,就听到到处都是些传言,然后就说,苏老爷被苏家的人给带走了,说要开祠堂,然后苏家的那些人都在乱跑,想跑走,说等开了祠堂,谁知道会是什么人来。” 虽说苏老爷有儿子,但是儿子并不在广州,而是在京城,这会儿宗族内雷厉风行地把苏老爷带走了,他儿子一时又赶不回来,谁知道到时候族内会不会趁机先来打抢一番,说要拿走一些东西,毕竟苏老爷妻子没了很多年,现在当家的张氏,既没有扶正也就没有名正言顺。 翠柳倒真没想到苏老爷一被族内带走,这流言纷纷,眼看着这苏家那么大的家业,瞬间就要垮下去了,翠柳不由沉吟,夏天青已经皱眉:“朗朗乾坤,自然是有法度的,怎么会任由他们乱跑,不过这会儿……” 夏天青也不由沉吟起来,这会儿,要个什么人出面主持,老苏的声音已经响起:“我先去小舅舅家,还有苏家货栈那边,就有请夏兄前去。” 夏天青微微点头,和老苏一起出去了,而王慕辰的声音又响起:“江翠柳,你到底在做什么,你难道不晓得,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机会,要发家,你就要把我给毁了?” 江翠柳三个字刚一出口,翠柳就明白了,王慕辰一定知道了什么,这也难怪,二人曾经做了六年的夫妻,夫妻之间,什么事儿不做,什么话不说呢?但这会儿王慕辰用这种意图威胁的语气说话,翠柳只淡淡一笑:“王大爷,你是早上喝了几杯早酒吗?对着我说什么胡话,翠柳她好好地在家乡,你却对着我,喊她的名字,这是谁告诉你的?” “你竟变得如此无耻!”王慕辰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而翠柳冷笑:“无耻地是你们,非要说我是舍妹,告辞!” 说完翠柳就扬长而去,汤大郎已经拉住王慕辰:“这会儿他们势力大些,我们直接说出,想来他们也不会相信,倒不如,我们从长计议。” 这会儿还说什么从长计议的话,王慕辰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而汤大郎拍一下他的肩:“这会儿,苏家闹成这样,行会必定是会出面稳住,让苏家货栈的人不要走,而我们呢,也许可以趁机取一点利。” 取利?现在盯着苏老爷留下的产业的人,多如牛毛,不然怎么会要夏天青赶去苏家货栈,自己怎么才能取利?汤大郎缓缓念了两个字:“张氏!” 张氏!张氏是苏老爷的爱妾,也是掌管苏家内宅的女人,她定然不愿意苏老爷就这样被囚禁,必定会想办法去把苏老爷救出来,王慕辰点头,这个时候,的确是可以取利的。老苏是一个人前往苏家的,连从人都没有带,走进苏家大门的时候,老苏不由十分感慨,这个大门,是多么熟悉,每次母亲归宁,必定会在大门口落轿,牵着自己走进大门,因为自己喜欢大门口的那对狮子,爱它们的活灵活现,而现在,这对狮子依旧在大门口,但却不再像当年了。 老苏伸手抚摸一下母狮子口中的幼狮,当初母亲曾笑着说,这幼狮就是自己,只有母亲,才会如此疼爱孩子! 老苏走过影壁,快要来到大厅时候,才听到有人厉声:“谁,敢擅自闯入我家!” 这声音,听起来颇有威严,但却带有一丝恐惧,想来,就是那位自己从没见过,但人人都知道的张氏吧。老苏缓缓地,一步步地走进大厅,张氏坐在大厅上,张掌柜站在她身边,张掌柜神色焦急,但张氏却显得十分镇静,看到是老苏都进来,张掌柜松了口气:“姐姐,我就和您说了,赶紧走吧,不然等晚了,走不了,他们会把您也卖出去的!” “卖出去?老爷还在世,他们凭什么卖了我?”张氏的声音提高,看向老苏的眼神也十分不善:“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诬陷我们家老爷,甚至这会儿,还要闯进我们家中,难道是想要苏家上百年的基业吗?” 说到苏家上百年的基业时候,张氏明显有些撑不住了,声音变的更高,语气也更难过,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张掌柜看着老苏:“吴真,啊,不,苏真,苏老爷,您这会儿呢,就大人有大量,放过姐姐,我们收拾了细软,然后就好回乡下去,至于族内来人,到时候这里就留给他们。” “放屁,我才不会离开这里,把宅子留给他们。”张氏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老苏对着张氏,先作了一个揖,然后才走到一边坐下:“给表弟写信没有?” 表弟,自然是苏老爷的儿子,三十多年前,老苏的母亲曾带着他,来赴过这孩子的汤饼会,满月酒,牙牙学语时候,老苏曾经抱过他,要他叫自己表哥,而现在,两人就算见面,也不会相识了。 张氏听到老苏要自己给苏大爷写信,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大爷向来看不起我,前年连大奶奶都接上京了,说不中进士,不回乡。”苏大爷自然不是自己中的举人,而是苏老花了银子,买了张监生的皮纸,然后苏大爷就自己上京去考试,说的是上京读书,但苏大爷在京城过的极其逍遥,并不愿意回京,若不是苏老爷连续写信,苏大爷连苏大奶奶都不愿意接上京,谁愿意身边还有人唠唠叨叨,自然是软玉温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先写信,至于他愿不愿意回来,到时候再说。”老苏稍微加重一点声音,张氏不哭了,而是看向老苏:“你,不是想要我们家的家业!” “苏家的家业,自然是我的。”老苏不客气地说着,张掌柜面上显出,果真如此的神情,但老苏继续缓缓地说:“只是,我要的,是当初大舅舅曾经的那些,至于小舅舅的家业……”老苏苦笑:“小舅舅其实并没有多少家业,想来你也知道。” 张氏伺候苏老爷那么多年了,怎么不晓得苏老爷的那些隐秘的想法,这会儿听到老苏的大舅舅,小舅舅一番话,张氏就瞧着老苏:“这么说,侄儿,你这是,要放我们一马。” 叫侄儿而不是外甥,证明张氏已经飞快地接受了,老苏会入继苏家的事实,而张掌柜还浑然不知:“这,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我入继的是大舅舅,到时候会开祠堂,会说明这一切,而在这之前,我会帮着小舅母你,把苏家这些,都给管理起来,免得表弟回来时候,缺了什么,要和小舅母您嚷叫。”老苏再次重申,张氏松懈下来,高声叫来人。 叫了好一会儿,才来了一个婆子,并不是往日那样,张氏也没有太在意,而是指着老苏对婆子道:“都传令下去,说这几天,是长房的大爷,过来帮着我们这边管事,你都让他们给我晓事些,别动不动就想跑!” 长房的大爷?这婆子虽然被这个称呼弄的一直看向老苏,但还是应是,张氏一恢复了当家主母的风采,笑容都要变的多些:“侄儿啊,你住在外面,不好,不如我让人去你那边收拾行李,你好搬进来住,还有我听说你总是没有成了一个家,这城内的闺秀,我都晓得清清楚楚,你就不要客气,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和我说,我定会给你置办的妥当。” 张氏能在苏老爷身边多年,果真是有她的手腕的,老苏急忙道:“多谢小舅母,不过我的婚事,还是等等再说。” “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这以后啊,你要叫我小婶婶。”张氏笑的春风一样,张掌柜也回神过来:“好,好,这会儿啊,什么大事都没了,那,货栈那边,我帮你去叮嘱几句,免得他们以为没了主心骨,都在那吵着要走。” “不必,我还是住在那边宅子,很舒服。”老苏不由想起刘姑娘,面上笑容也变的温柔了些,但老苏很快掩饰了:“还有这家中,我已经不大熟了,以后,自然是小舅母安排。” “应该的应该的!”张氏笑着说了几句,老苏也就赶往货栈,等老苏走了,张掌柜就询问张氏:“姐姐,难道说就这样拱手把这些,都让给别人。” “你怎么一点都不能干!”张氏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自己弟弟,然后才道:“我自然不会把这些都让给别人,我和他说这些,自然是要先稳住他,保住我们的家业,还有最要紧的,救出老爷。”只有救出苏老爷,从族人手中救出苏老爷,才是扭转这局势的关键。 张掌柜听的糊里糊涂,此时又有脚步声响起,王慕辰和汤大郎双双出现在厅上,看见二人,张掌柜伸手指着他们:“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苏太太,我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汤大郎开口就是这句,张氏不由往汤大郎和王慕辰身上看去,这个时候,竟然有人肯这样说,好人啊。 “苏太太,我们晓得,这不过是夏天青他们的一场阴谋,而族内,必定也是受了蛊惑。”王慕辰在家乡,那是十分明白族内都有些什么样的心思,直接说出这句,张氏已经叹气:“你们来迟了,方才长房的大爷来了,我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以后啊,就是他在这里做主。” 来迟了?汤大郎未免有些失望,而王慕辰却笑了:“苏太太果真女中豪杰。” 怎么这样称赞?汤大郎十分奇怪,张氏已经对王慕辰笑了:“王大爷果真能干,只是这件事,我们要好好地商议。” 好好地商议,就是有利可图,汤大郎也明白了,对张氏笑的越发开心,明白了,这件事,可以得到许多利益,而且是别人想不到的,耀眼的利益。 老苏来到夏家货栈和苏家货栈的那个路口,看起来和老苏原先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或者也有区别,老苏感慨了一番,缓步走到苏家货栈。 看见老苏走进,掌柜和伙计们都上前行礼:“夏大爷已经来了,在里面呢,他说,和原先一样,可是我们也不晓得,到底会不会……” 苏家货栈并不是苏老爷一个人的私产,有一些族内的股在里面,所以掌柜才会这样焦急,老苏笑了:“你们自然是按原先一样,该做生意就做生意,若是有人想要卷款私逃,我也是会知道的。” 说到捐款私逃,那掌柜的脸红一红,接着就对老苏道:“怎么会,您的名声谁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卷款私逃。” “不会就好!”老苏笑着就走进后面,夏天青面前,放着高高的账本,看见老苏走进来,夏天青把账本随便丢下去:“苏家货栈的账本,很奇怪,特别混乱。”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苏并不以为然,苏家货栈的账本为什么混乱呢,就要问问张掌柜了,还有外面那几位掌柜。 “幸好我们今日不是来查账,只是想知道,苏老爷的私产是哪些,归属于长房的,又是哪些。”老苏顺手拿过一个账本,说出的话让夏天青看向他:“你还真的要进苏家,做苏家的大爷?”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老苏瞧着夏天青,夏天青皱眉:“你啊,怎么总是做出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呢?你说要为你大舅舅伸冤,我能明白,但是,这会儿,说要入继苏家,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要摊这浑水?” 夏天青说完话,老苏并没有说什么,夏天青不由伸手去摇他:“你听清楚我的话没有?” “你说完了?”老苏反问,夏天青下意识地点头,老苏又接着问:“说完了,那就该我说了,我这不是,想有个家吗?” “撒谎,你才不是这样想的。”夏天青直接说出老苏的底,老苏也笑了:“好,我告诉你实话,我这样做呢,第一,是必须要为大舅舅伸冤,所以要借助族中力量。” 这还算是句实话,夏天青点头,老苏说出第二句:“这第二呢,我是不愿意再姓吴了,是,这是祖宗留给我的姓,可是我们家出事的时候,吴家,吴家……” 吴家也算一个大家族,不然的话,老苏的父亲不会做了第一任行首,而这些年吴家有些人被打击,仿佛看起来,确实是吴行首被打击的连续的反应,但老苏这些年一点点拼凑真相,一点点地得出结论,也许,除了那些算起来还远的族人之外,当年,还有自己的族人,也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想要吴家后悔,幸好吴家现在还不知道,但吴事忙呢?他帮了你很多。”夏天青点出这点,老苏面上的笑容突然变的有些古怪,这古怪的笑容让夏天青想后退一步:“你别这样古怪地笑。” “他呢,是帮了我很多,但是,我不晓得,他帮忙,是赎罪呢还是别的。”老苏缓缓地说出口,夏天青用手拍着额头:“完了完了,老苏,你完了,你不再是当年我们初次相识时候的那个少年了,你变的,变的多疑,变的不再是你自己。” 变的,心事也多起来,老苏点头,承认夏天青说的对,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老苏长叹一声,夏天青没有再说话,算了,就先到这里吧,把属于苏老爷的私产给整理出来,到时候,苏家开祠堂的时候,老苏才能真正地,入继苏家。 这一天可以说是风云变幻的一天,当老苏和夏天青走出苏家货栈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完全黑了,木恩已经等在外面很久,看见夏天青走出来,就上前对夏天青说:“大爷,章嬷嬷请您回去那边宅子一趟。” 章嬷嬷看来也学的乖巧了,是等在外面,请夏天青回去,而不是像原先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冲进来,要夏天青回去。 “嗯,那我也送老苏回去吧。”宅子的方向和客栈的方向是相反的,夏天青就踏上了去往宅子的路,木恩跟在夏天青身边:“江大爷今儿也是忙了一天了,然后也赶往宅子去了。似乎是不是还要说什么?” 自然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特别是关于刘姑娘,夏天青瞧着老苏:“怎么,你的婚事,也该议一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今儿你不是第一个说起我婚事的人。”老苏的话并没让夏天青感到奇怪,张氏既然是管内宅的,那自然会关心老苏的婚事,也好拉近和老苏的距离。 “苏老爷那位爱妾,的确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夏天青只说了这一句,老苏没有说什么,只走进了宅子。 似乎风中,还能带出一些火的味道,夏天青嗅了嗅,就对木恩道:“火场还没收拾吗?” “怎么能立即收拾的完,那么多人,也不过就是刚刚把那些木头都收拾出来,还有刘姑娘的一些嫁妆,箱子还在,但也已经被火烧水淋的不成样子了,还有就是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要寻出来,还早呢。” 木恩就在那手指比划着说,老苏却没有说话,他看见刘姑娘带着丫鬟,站在前面,这美好的就像一个梦境,这个梦境,老苏不愿意醒过来。 “对了,还有什么,什么……”木恩还在想,就抬头看见刘姑娘了,木恩有些惊讶,但还是对刘姑娘行礼:“姑娘。” “你到一边去,我有话,要对夏大爷说,也要对苏老爷说。”刘姑娘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木恩当然是乖乖地,站到一边去了。 “刘姑娘,您要寻我说话,说什么?”老苏对刘姑娘的语气很温柔,但话语之中,总像藏着点别的什么意思,刘姑娘冷笑一声:“我就想问问你,我的名节,你拿什么来赔?” 这句话一说出口,不光是老苏,连小云都震惊了,小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姑娘,一点都没想到,自己家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夏天青却好整无暇地看着,似乎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似乎,刘姑娘会这样说,是他的安排一样。 老苏的眼睛瞪大,唇张了张才结结巴巴地:“名节,名节?我,我,刘姑娘,我,我……” “昨晚,可是人人都看见,你拉着我的手,从后花园里出来,夏大爷,是不是?”刘姑娘直接点人回答,夏天青连连点头:“是,确实是,老苏你拉着人家姑娘的手,从后花园出来。大家都看见了。” 自己当时拉着刘姑娘的手,老苏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什么不对,自己的确是拉了刘姑娘的手,可那不是,不是为了救刘姑娘吗?难道说救人也不对了?老苏糊涂了,而刘姑娘双手叉腰:“看,夏大爷都说了,原本,我是该嫁给夏大爷的,今日就是我们的喜日子。” 对,今日原本该是夏天青的喜日子,老苏猛地点头,确实是,原本今日该吃的是夏天青的喜酒,看着老苏这样一副懵懂样子,刘姑娘特别想笑,但她绷着脸:“今儿啊,章嬷嬷和我说,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好让我再和夏大爷完婚了,因此她已经写信给姑母,想来,姑母也不会要我这么一个名节尽失的人做儿媳妇了,所以,我也就要回家去,只是回家之后,我不会像原先一样待嫁,而是会去庵中清修。” 庵中清修?这四个字正好被从厅中走出的翠柳听到,她不由停下脚步,为什么,女子们都没有犯什么错,不过就是点小小的事情,而这些小事情,放在男人身上,别人并不会说他们有错,甚至有时还会被说成风流韵事,而女人,就要去庵中清修。江翠柳如此,现在的刘姑娘也如此,当然翠柳知道,刘姑娘不过是吓唬老苏,但多的是和刘姑娘差不多命运的人,就这样被送去庵中,以清修的名义,度过了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 果真老苏已经双手直摆:“不,不,你不能去清修,你这样年轻轻的姑娘,为什么要去庵中清修,不能这样做。” “因为我的名节,被你毁了啊。”刘姑娘的话让小云都觉得奇怪,她已经打断刘姑娘:“小姐,您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原先,不是不想嫁夏大爷吗?怎么这会儿,您看起来,就像是要逼苏老爷娶一样。” 逼苏老爷娶这句话一说出口,老苏顿时笑了,满面都是喜悦笑容,他有些结结巴巴地看着小云:“小云,你说什么,你们家小姐的意思,是逼我娶她?不,不,这事儿,怎么会是她逼我呢,我想娶她,一直都是,想要娶她。” 想要娶她这几个字说出口,夏天青故意笑了:“好你个老苏,我把你带进我们家的宅子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呢,却觊觎我的未婚妻。” 老苏和夏天青比起来,还是一个老实人,听到夏天青这样说,老苏的脸顿时红了,而翠柳已经笑了:“夏大哥,你就别这样说苏大哥了,苏大哥啊,恭喜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刘姑娘也笑了,看着老苏笑的格外好看,而老苏这会儿还在云里雾里:“江兄弟,你在说一遍,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刘姑娘,她喜欢我?” 叫一个年轻的少女,亲口说出自己喜欢一个男人,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刘姑娘已经恼了:“江大爷,你在胡说什么,还有,苏老爷,你也在胡说。” “是,是,我胡说,我胡说!”老苏就差手舞足蹈,来庆祝这件事了,他对刘姑娘连连作揖:“是我的错,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等明儿啊,就挑一个好日子,这所宅子,老苏你就安安心心地住下,至于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安排。”夏天青十分欢喜地说着,刘姑娘也笑了,笑容如此灿烂美丽,老苏觉得,今日自己是世上最欢喜的人了,竟然可以,有这样的姑娘,愿意嫁给自己,真是要好好地喝上几杯,用来庆祝。 一群人说笑着走进厅里,和众人的欢喜相比,章嬷嬷就沉静地多了,她先给众人行礼,而夏天青坐下之后,才对章嬷嬷道:“你赶紧操办,操办老苏和刘姑娘的婚事,一定要赶紧办,不要耽搁。” “小大爷!”章嬷嬷突然就给夏天青跪下,夏天青看着章嬷嬷,晓得她要说什么,神色变得不愉快:“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小大爷您真的是要辜负太太的一片心吗?”章嬷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夏天青长叹一声:“章嬷嬷,你知道成亲是什么?” “是延续宗嗣,是生儿育女,是操持家务,是……”章嬷嬷一口气说了许多,夏天青就摇头:“不,成亲是一男一女,一辈子在一起,是喜怒哀乐,从此共度,是生同寝死同穴,是甘心情愿,为她付出一切。章嬷嬷,我经历过,所以我只想娶一个,我喜欢她,而她也喜欢我的女子。” 她喜欢他,而他也喜欢她的女子,章嬷嬷看着夏天青:“但是,婚事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章嬷嬷,这个道理,我懂,我比谁都懂,但是这会儿,我不想用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想要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子,也许我一辈子都遇不到这么一个女子,那我就一辈子不成亲,夏家多的是儿子,我过继一个孩子就可以了。”夏天青十分不在乎地说,而这样的话,简直是让章嬷嬷想尖叫:“小大爷,您明白您说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章嬷嬷长叹一声,决定说出最后的话:“小大爷,其实老爷身子骨,今年以来,一直不好。” “我清楚。”夏天青也只回了这么一句,章嬷嬷长叹一声:“那您,是要让刘姑娘,嫁给苏老爷了。” “不是,不是我想让他们成亲,而是他们自己想要成亲,章嬷嬷,他们彼此喜欢,也许你会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而喜欢苏老爷呢,但喜欢就是喜欢,藏不住的,刘姑娘,喜欢上了苏老爷,甚至愿意不管不顾地,开口要苏老爷娶她。也许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这么一个姑娘,开口,不管不顾地,要我娶她。” 一个姑娘,一个喜欢夏天青的姑娘,而且,夏天青也喜欢这个姑娘,翠柳不知道为什么,面色微微一红,这个姑娘是谁呢?翠柳有些发愣,而夏天青只深深地看了翠柳一眼,就对章嬷嬷道:“章嬷嬷,就这样吧,可以,操办婚事了。” 章嬷嬷晓得不能再劝夏天青,只得站起身:“那么, 这宅中跟来的人呢?” 这些跟来的人,有些也算是刘姑娘的嫁妆,比如说晓翠,有些呢,算是提前分给夏天青的家产,比如说是那些管家小厮婆子们。夏天青淡淡一笑:“就按照原先处置吧,有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没有愿意留下的,就重新寻人。” 这是,再也没有可商议的了,章嬷嬷看着刘姑娘,过了好半天才叹气:“姑娘,你为什么,会不 第一百六十九章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刘姑娘只说了这么一句,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理由呢?喜欢他,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喜欢,然后,就会投入进去,即便全天下的人都会说,这个人不值得喜欢,还是会喜欢他。刘姑娘笑了,笑容里面,满是甜蜜。小云已经不解地:“小姐,为什么会这样?” “小云,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无法,无法告诉别人的!”说话的不是刘姑娘,而是翠柳,翠柳的话让小云看向她:“是吗?真的是这样的,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不害臊,这会儿,怎么就说这个?”刘姑娘伸手往小云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但笑容却分外动人,老苏已经往外面走,夏天青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那边一趟,告诉他们,我已经有了妻子,不用再去给我寻什么别的女子。”老苏大声地说着,面上笑容十分喜悦。是,现在老苏入继苏家,那必定会有人想给他塞上一个妻子,好让老苏摆脱不了他们的掌控,就像夏太太把刘姑娘塞给自己一样,想到这里,夏天青对刘姑娘拱手:“恭喜恭喜,从今往后,就是苏太太了。” “那你欠我的,又什么时候还?”刘姑娘可一点都没回避,直接询问夏天青。夏天青不由疑惑:“什么叫,我欠你的?” “名声,钱财,夏大哥,你啊,欠刘姑娘的可多了,我瞧啊,还是多给刘姑娘备些嫁妆银子。”翠柳在旁揶揄着说,刘姑娘已经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是,就是你当初答应我的,若我愿意做这个诱饵,你就要给我一笔银子。” 做诱饵?给银子,到底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章嬷嬷看向夏天青,又看向刘姑娘,接着章嬷嬷就苦笑:“原来,所有的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在瞒着我。” “嬷嬷,我并不是有意瞒您。”刘姑娘沉吟一下,虽说不是有意,但这事情还是做出来了,所以刘姑娘说完这句就没有再说了。 章嬷嬷叹气:“姑娘啊,我晓得你心中在想生,可是你这会儿,已经和苏老爷定亲了,他那么有钱,你还要拿我们小大爷的钱,未免就有些,有些不大好说。” “那不一样,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我总要攒一点私房钱,免得以后,遇到什么事儿,我都不能跑走。”刘姑娘的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小云啊地叫了声:“小姐,您还要跑走,您要跑到哪里去?” “这个,小云你就别管了,横竖啊,我就是要这笔银子,夏大爷,你给不给?”刘姑娘说的十分理直气壮,夏天青放声大笑:“自然要给,不但要给,还要给的多多地,恭贺刘姑娘今日和苏大哥定亲,也恭喜苏大哥入继苏家,还要恭喜,” 夏天青一时想不起来后面怎么说了,翠柳已经笑了:“还要恭喜夏大哥你自己,一个强敌,已经拔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看,怎么才能拔掉另外一半。” 是,强敌已经拔掉一半,剩下的就要看怎么才能连根拔起,夏天青绝对不会小看那位张氏,尽管她在别人眼中,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还是做了苏家十多年的当家主母,做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这样的女人,怎能小看? “你是说,你要和刘姑娘成亲,可是刘姑娘分明是夏大爷的未婚妻啊。”张氏听完老苏说的,这才眉头紧锁地问老苏,老苏已经笑了:“是,我晓得,可是昨儿那场大火,人人都看见刘姑娘和我,手拉手从后花园出来,她的名节已经毁在我的手上,自然就只有嫁给我。” 张氏盯着老苏,老苏压根就不害怕张氏这样盯着自己,而张氏盯了半天才自己叹气:“是,这要说起来,也确实合理,毕竟,大家都看见了,都看见了,可是这外面的流言蜚语,要怎么处?” “流言蜚语这些事情,自然是要看怎么说了,要知道这件事,可以被人说成是好事,也可以被人说成是坏事,就托付给婶婶您了!”老苏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张氏看向老苏,老苏的眉眼还是有点像苏老爷的,毕竟外甥似舅。而对张氏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稳住老苏,所以张氏点头:“你说的对,流言蜚语这些事情,有人不在乎,有人在乎。” “多谢小婶婶了。”老苏恭敬地说着,张氏垂下眼,不让老苏看到自己眼中的愤怒。等老苏一走,张掌柜就钻出来:“姐姐,这人,这人真是,叫人说什么好呢?竟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和别人私通给说出来,竟然也不在意,不在意别人的议论。” “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笨了?”张氏十分不客气地说着,张掌柜吓得急忙闭嘴,就听到张氏缓缓地:“他来,告诉我,并不是告诉我,他和刘姑娘早就有了私情,而是告诉我,要我把这件事,说成一件美谈,然后传出去。” 美谈?这种事情怎么还能被传为美谈?张掌柜十分不解,而张氏已经咬牙切齿地道:“美谈,好,我会让人把这件事传成一件美谈,但是我,也会让人,笑话夏天青不过戴了顶绿帽子。”挑拨夏天青和老苏之间的关系,这本就是苏老爷想要做的,而张氏,决定把这件事做实,做的更实在些,夺妻之恨,就看夏天青能不能认下了。 张氏在那筹谋,流言自然会慢慢地传开来,而流言呢,也会传的变形走样,并不会像编造流言的那个人想的一样,传的一点都不走样。 夏天青忙完了这一天的事儿,还是要安抚下章嬷嬷,让她等刘姑娘的婚事一操办完,就好回家去。章嬷嬷听到夏天青给自己一百两赏银,尽管心中欢喜,但还是酸楚更多一些,毕竟这回,差事没有办的那么顺溜那么好,但章嬷嬷自知回天无力,只能谢赏离开。 夏天青这才站起身:“我们回去客栈吧,乏的很。” “木恩,木恩!”翠柳推一下在一边已经睡着的木恩,木恩这才揉着眼睛醒了:“大爷,您这是要回去了吗?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睡?”说着木恩就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夏天青拍他脑门一下:“在这里睡,你相不相信明日就又有流言传出来了。” “流言,什么流言?”木恩还是很困,连说话都不想说,恨不得闭上眼睛,就在一边睡着,翠柳已经淡淡地道:“刘姑娘改嫁给老苏,老苏入继苏家,还有苏老爷被族内开祠堂,这些,都会被传出去,然后谁也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可是我们知道实情啊!”木恩用手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但还是一脚踏进一个水坑,翠柳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木恩这才又打一个哈欠:“真困啊!” 他们算下来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好好歇息了,翠柳不由又笑了:“好了,好了,很快就要到客栈了,你赶紧地,走快一点,免得到了客栈,你就一头栽在地上,睡着了。” 夏天青听着木恩和翠柳的对答,今晚月色很美,尽管是轮残月,但这轮残月却如此光亮,照得翠柳面上笑容都格外美丽。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夏天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念出这句诗,翠柳不由看着夏天青笑:“你念这个,是思念谁呢?还是说,你也有一个后悔让她离开的人?” 月光之下,翠柳的眉眼似乎涂上了一层银光,显得格外美丽,那个问题,又在夏天青口边,你是江翠能呢,还是江翠柳,你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看一看本来面目,但夏天青忍住了,不能问,不该问,就让这一切,都停留在这里,就让这样的美好,刻在心里。 “啊!”木恩突然发出一声大叫,翠柳和夏天青都抬头看向木恩,原来木恩又开始打瞌睡,一脚就踏进水坑,这回啊,是差点栽倒。 “我们快些回去吧,不然木恩啊,本来就笨,再多栽倒几次,就更笨了。”翠柳收回和夏天青对视的眼,有些调侃地说着,夏天青仔细听着翠柳的话,想从翠柳话中,听出一点点遗憾,也想听出,听出一点点,一点点对自己的眷恋。 可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眷恋呢?夏天青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笑着摇了摇头,就和他们一起,走进客栈。 一走进客栈,翠柳也开始打哈欠:“好困好困!” 而客栈里面,却是人声鼎沸,并不像平日这个时候,人都已经各自回房歇息了,翠柳的那个哈欠,愣生生地被憋回去,只是看着众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看见夏天青和翠柳走进来,一群客商就涌上去:“夏大爷,江大爷,我们想知道,今儿发生的事情,还有夏大爷,您是不是不愿意娶刘姑娘了,我听说,刘姑娘和老苏,早就已经有了私情。” 这七嘴八舌的问话,让夏天青眼睛瞪大,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而木恩又困又乏,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会儿都这么晚了,我们好几天都没好好地睡了,你们就不能,不能等我们明日,不,等过几天,我们把事情都处理晚了,然后再来问?” “这,夏大爷,我们确实想等,可是外面的风声,都要好好地问问!”客商们还是在那顾着自己的事情,翠柳见旁边有张椅子,索性站在椅子上:“列位,我晓得你们都想问什么,只是这件事情,还有些尾巴没处理,况且昨儿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合眼,就请列位放过我们,让我们回去歇息,还有,这生意上的事情,夏家还是和原先一样,不会有变化!” 说来说去,最要紧的是这一句。夏天青见翠柳站在椅子上,人小小一个,声音却那么大,伸手把翠柳扶下来:“各位,各位,江大爷要说的,就是我要说的,这生意上的事情,我们夏家,不会有任何变化。”说完夏天青就扶着翠柳的胳膊,在木恩的帮助下,走出人群。 而掌柜也上前笑着说哦:“各位也都看到了,夏大爷也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做生意的事情没有变,各位还在乎什么呢?毕竟,大家只要能赚银子,就最好不过。”千里而来,谁不是为了赚银子,众人听着掌柜的说也有道理,没有再往前,夏天青走在甬道上,不由长长地叹气:“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的这么的……” “你没想到?不,你不会没想到吧?你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快的有人来问你。”翠柳实在撑不住了,眼睛半睁半闭,横竖这段路很短,很快翠柳就能走到自己屋子外面,然后推开门就可以进去里面睡觉。 “翠能!”夏天青突然叫了一声,翠柳嗯了一声:“什么事儿?” “你发现没有,你在外面,是很紧张的,时时刻刻想要竖起背上的刺,就像我小时候玩过的小刺猬一样,但是在竹叶面前,你就很放松,翠能,你在隐瞒什么?”夏天青突然的问话让翠柳的瞌睡都吓醒了,她看向夏天青,发现夏天青是很认真地问的,翠柳急忙笑着说:“夏大哥,没有,没有,你必定是看错了,我到了,我要去睡觉了。”说着翠柳就推开房门,把门关的紧紧的,自己一定不能让夏天青看出任何破绽,一点都不能。 翠柳闭上眼,努力回想自己到底是哪里,让夏天青觉得自己不够放松,只有在竹叶面前,才会显得十分放松。但是这些年的相处下来,两人之间说过的话,一起吃过的饭,甚至于,一起开过的玩笑,都已经数不胜数了,怎么会让夏天青在今日,突然询问自己呢? 翠柳长长地出气,但愿夏天青,很快就忘记了这一点,夏天青站在翠柳的房门面前,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木恩对夏天青说:“大爷,您不回去吗?” “回去,木恩啊,你说,这人,到底有多少层面具?”夏天青转身往自己院子走去,而这句话已经传到了翠柳耳中,翠柳想打开房门告诉夏天青是夏天青猜错了,但翠柳也知道,这样的话,是骗不了自己了,到底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竹叶,你为什么现在不在,你若在,那你就能告诉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翠柳口中嘀咕着,渐渐睡着了,毕竟,这些日子太疲乏了。而夏天青回到院子,木恩连灯都没点就去睡了,夏天青摸黑坐在黑暗中,他能看出来翠柳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那自己,问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夏天青询问自己,却似乎嗅到指尖,有一点点的香味,那是扶着翠柳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沾染上的,这点味道,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可是江翠柳,你的面具真的要被揭穿时候,你会怎样,怎样面对,面对这一切? 夏天青想不出答案,也理不清自己对翠柳的感情,只能躺回床上,辗转反侧之间,很快睡着。当太阳从天边升起,阳光照耀大地时候,翠柳还睡着没醒,但门外已经传来叽叽喳喳地声音,似乎是谁在说话,也似乎是谁在问什么。翠柳觉得这种被吵醒实在太让人难受了,但翠柳还是勉强让自己坐起身,然后喊小森。 小森应声而来,但他却不像往常一样,推开门就问翠柳要不要洗脸水,而是看着翠柳不说话。 “你今儿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翠柳打了个哈欠,觉得小森今日,特别奇怪,小森咽了口吐沫,才小心翼翼地问:“东家,我都听外面人说,说您好那个什么,男人……” 小森这断断续续,遮遮掩掩的话,让翠柳的手停在那里,接着翠柳就拿起一样东西想打在小森头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吗?还说我好男人?” “是,是,东家,我晓得您是正经人,但这外面传的,可太难听了。”小森这才推门进来,还想给翠柳端洗脸水,翠柳没想到那个流言又这样传开了,站起身就:“上回不是说过了啊,都是那些坏人想出来的法子,你看你们家东家,像是个不好女色的人吗?” “您确实也不好女色!”小森老实回答,翠柳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众人眼中,确实是不好女色的,可是这不好女色也未必就见喜欢男人啊!这两个大男任,又有什么趣味呢?翠柳的脸顿时拉下来:“小森,你要晓得你在说什么?” “是,是,东家,是我说错了,我也晓得,大奶奶都有喜了,您必定是那么一个,一个正经人。”小森就差给翠柳跪下了,翠柳摆手让小森离开,这件事,还真麻烦啊,怎么就变成自己又和夏天青扯上了关系,想到夏天青,翠柳一抬头,就看见夏天青站在那里。 “夏大哥,这外面怎么又传开了?”翠柳有些疑惑地询问夏天青,夏天青点头:“是啊,我也想知道,这外面怎么又传开了?翠能啊,你说,我们两个看起来,似乎也不像一对啊!”夏天青的话中带有一丝调侃,翠柳听到夏天青这调侃,不知怎么就感到心安了,既然夏天青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那就证明,夏天青说不定已经想好了后面的对策。 因此翠柳笑了:“好,夏大哥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夏大哥,今儿早饭,不,这会儿已经午时了,今儿的午饭吃什么?” “翠能啊,我压根什么都没想好,就是觉得,既然这些人想传,那就随他们去!”夏天青看着翠柳,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翠柳的眼睛顿时瞪大:“什么,你什么都没想,那不行,我觉得,定然又是王慕辰,他怎么这么可恶,原先也不觉得啊。” 王慕辰?是江翠柳的前夫,虽说这郎舅之间,有些恩怨是难免的,可是这王慕辰对江翠能的怨恨,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的郎舅之间,难道说王慕辰也猜出,这个江翠能,不是江翠能,而是江翠柳?夏天青看着江翠柳,想要认真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翠柳抬头面对的就是夏天青这样的眼神,翠柳有些惊讶:“夏大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们都是男人,你这样看着我,难怪别人会乱想。” “走吧,我们吃午饭去。”夏天青淡淡一笑,而这一笑让翠柳有些毛骨悚然,总觉得夏天青这样的笑,藏着的东西,太深了。 翠柳勉强跟着夏天青走出去,店堂里面还是许多人,还是在大声议论,而随着夏天青和翠柳踏进去,这议论声呢,变的有些小了,但还是有人的说话,传到了翠柳耳中。 “他们,他们这也太过分了。”翠柳听了几耳朵,觉得这些人传的,不止的过分,简直是胡乱想象,有些人都可以去编一出书了,哎呀,这些人既然这样想,为何不去茶楼里说书,只怕日子还好过一点。 翠柳气呼呼地夹了一个虾饺,觉得这虾饺味儿还不错,而夏天青还是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老苏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夏天青和翠柳对着吃饭,老苏坐在他们桌上:“你们两人原来在这里,我还奇怪,为什么货栈和宅子里都不见你们。” “你醒的倒早。”夏天青吩咐伙计给老苏拿一副碗碟来,老苏嘻嘻笑了:“那是,我和你不同,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老苏一脸得意洋洋,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老苏瞪翠柳一眼:“你笑什么,可是我说的不对,不,不,我们才是一伙的,我们都是有媳妇的人,只有夏天青啊,是没媳妇的!”老苏的声音故意说的很大,翠柳不由看向老苏,和老苏四目相对时候,翠柳知道,老苏这也是特地跑回来说上这么几句话的,看来,这件事,差不多老苏也晓得了。 “昨儿,我本来和小婶婶说,让她把我和刘姑娘定亲的事儿,说成一件美谈。”老苏这才压低声音说话,夏天青抬头看向老苏:“多谢!” “谢什么,你我之间,这有什么好谢的。”老苏的声音继续压低:“不过,今儿我起来,在各茶楼听了听,确实是有些人在说美谈了,但有些话,传的太不像话了。” “这也是平常事。”夏天青并没放下筷子,还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翠柳看着夏天青,怎么觉得夏天青又变成那个自己初相识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放在眼中的夏天青了。 “你看什么?”夏天青突然询问,翠柳急忙道:“我就在想,你是真的不在乎呢,还是说,你在乎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既不是不在乎,也不是很在乎,这众口铄金的事情,我当然知道,可是最要紧的是,我自己没有做亏心事。”夏天青说这长长一段,要听在别人耳中,那就是辩解,但翠柳却是无条件地相信夏天青这句话,所以翠柳点头:“嗯,我知道了,夏大哥,你放心,他们啊,必定只是说说而已。” “苏家,什么时候开祠堂?”夏天青却没有回答翠柳,而是反问老苏,老苏被问住了,但还是很快就回答:“三天后。” “开祠堂那天,我也去。”夏天青的要求让老苏的嘴巴都张大:“可是,可是,你是外人啊!” “我可是众人眼中,被未婚妻抛弃的苦主啊!”夏天青的声音突然变大一些,这让那些在偷听的人脸一红,夏天青瞧着他们:“我这苦主,总要去讨个说法,免得诸位都,都觉得我这苦主啊,做的太不够了。” 这就是嘲讽了,众人的神色变的有些难看,还有人笑着道:“夏大爷,您这是说什么呢?我们都晓得夏大爷您做朋友是个好朋友,这是成人之美的事情,是不是,是不是?” 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翠柳的笑声打断了这人的辩解,翠柳站起身道:“诸位也别东想西想了,也别以为这是夏大哥戴上了什么朋友给的绿帽子,诸位也都晓得,夏大哥和刘姑娘之间,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这成亲啊,毕竟是两个人过一辈子的事儿,夏大哥和刘姑娘,各自都觉得,对方不是愿意过一辈子的人,所以早早就说好了,不会成亲,刘姑娘没有走呢,也是因为,要报答夏大哥,所以就要以身为诱饵,让昨儿那些人现形。刘姑娘不过感念苏大哥的救命之恩,这才以身相许。怎么这外面,就传的这么难听呢?又是说夏大哥戴了绿帽子,又是说苏大哥抢了夏大哥的媳妇!你们难道就不晓得,这人世间,还有真情二字吗?” 翠柳的口齿,向来伶俐,这时候也不例外,夏天青不由对翠柳微笑,果真还是翠柳说的清楚,老苏也已经不满地说:“我虽然穷,银子也有不少的,这要讨个媳妇,难道我缺银子吗?不过是和刘姑娘看对了眼,她愿意嫁我,不愿意嫁老夏,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难道非要因为什么婚约,让刘姑娘嫁了老夏,成亲之后,日日吵闹不休,你们才觉得欢喜,才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事吗?” 这,众人更是哑口无言,翠柳已经对众人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还请让让,我们要去货栈了。”说完翠柳就和夏天青一起,离开这里。老苏还瞪了众人一眼,这才离去,等三人离开,就有人道:“这江大爷啊,从来都是口齿伶俐的,这说出话来,竟然没有几个人能说服得了他!” “你们不都听说了吗?说江大爷和夏大哥,有私情。”这是众人更感兴趣的事情,两个男人之间的私情,而且一边为了另一边,还不愿意娶妻,这私情,可更是让人能说上半天。 “那日,江大爷不是骂了,说有人信口雌黄。”翠柳去寻王慕辰麻烦的时候,也有许多人看到的,所以自然也有人会偏向翠柳,最先说话那人已经哧地笑了一声:“你们啊,难道不想想,王慕辰是谁,那可是江大爷的前妹夫,还有那位汤大爷,也是从小和江大爷一起长大的,他们二人说的话,是可靠的。” 家乡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他们说的任何话,都会更可靠些,果真有人已经在那频频点头:“说的是啊,你说这夏大爷,什么时候才会幡然醒悟,走上正途。”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议论,翠柳和夏天青走出客栈走了很长一段的路,夏天青才笑着道:“其实,你说那些,他们不会听进去的。” “我知道!”翠柳怎么会不知道这些爱传闲话的人的脸嘴,翠柳只是说了这么三个字,夏天青笑了:“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费那么一番唇舌?” “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好欺负的。”翠柳的话很简单,但夏天青却听得内心一阵温暖,我们,我们不是好欺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夏天青说过,夏天青常常听到的,是忍耐,是好好赚钱,有了能力,就可以去打那些人的脸,而不是遇到事情就先说出口,说出来,自己不是那么一个好欺负的人。 “原来如此!”夏天青十分感慨地说,翠柳不由看着他:“什么叫原来如此。” “原来受了欺负,并不是只有忍耐,也不是只有等到以后变强了再去打脸的选择。”夏天青的话让翠柳十分疑惑:“你是想说韩信也能受胯下辱吗?人人都赞美这件事,但我却知道,韩信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从来没有过去?所以他才会被汉王猜忌。” 还有这样的解释?夏天青看着翠柳,原来还可以这样。 “夏大哥,你看着我做什么?”翠柳反问,夏天青这才笑着道:“我晓得了,你是一个不能忍受耻辱的人,更不会把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放在心上,按说不应该啊。” “夏大哥,这您就不懂了。”翠柳笑着摇头:“小不忍则乱大谋,是指做大事,有大谋划的人,我就能不一样了,我只想做点小事,赚点小钱,然后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再者说了,有时候太过于忍,就会让坏人得寸进尺,比如说苏大哥的那位小舅舅,何尝不是利用了别人的忍?总是要对人,露出自己的牙齿,才会让他们晓得,别人并不都是那样一块香喷喷的肉,要人想啃就啃,想丢就丢。” 如果,江翠能是这样的,那就不会让人轻而易举地把江家的产业夺走,毕竟这是一个聪明机敏的能发现不对劲的人,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又在思索,翠柳已经走出一段路,见夏天青没跟着自己一起走上来,转头微笑:“夏大哥,你在想什么,赶紧过来。” “我只是在想,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夏天青一语双关,翠柳却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只是点头:“是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原先在家中,看到的人,和现在看到的人也是不一样的,若有一天,若有一天。”翠柳停下没有说话,若有一天自己能和竹叶一样,用自己的本来面目,面对这一切,那该有多好,可惜的是自己还不能用自己的本来面目,面对这一切。 那些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王慕辰和汤大郎又再次拜见了张氏,这回张氏对王慕辰他们越发客气,而王慕辰也把翠柳假扮江翠能的事给说出来。 “你是说,这个江翠能,其实是个女子?”张氏听完王慕辰说的话,十分惊讶地询问,王慕辰冷笑:“是,她以为她能装扮的很好,她以为她能掩饰一切,但是我知道,她到处都是破绽。” 这简直是太好了,张氏露出笑:“那就把这件事传出去,这样的话,江翠柳就不得不出来对质,那时候我们就可以逼她离开。” 女扮男装这种事情,又不是出面去做官,所以可以闹大,也可以是小事,而张氏的意思就是闹大,王慕辰听完张氏这句,对张氏笑着道:“这逼她离开,是迟早的,不过我这里还有个主意,倒不如就我先和她说,要她顾忌体面主动离开,而不是我们逼她,毕竟,我和她也做了六年的夫妻!”说到六年夫妻时候,汤大郎发出一声嗤笑,王慕辰知道汤大郎为什么发出这声嗤笑,但到了现在,王慕辰还是想多得到一些利益,而不是还要和汤大郎平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张氏分明是不相信王慕辰的,但她略一思索后就笑着道:“王大爷思虑的也很周到,汤大爷想来也很赞成。” “这件事,关键是在王大爷身上,我啊,只能帮着敲敲边鼓!”汤大郎的话让张氏的神色微微一凛,接着张氏就道:“既然如此,二位就照二位的意思做吧,只是还有几天了,我们家老爷就要被开祠堂了。” 张氏说话时候,声音不免提高,王慕辰和汤大郎自然晓得为什么要开祠堂,对视一眼后就告辞。等王慕辰二人走了,张氏才吩咐婆子送些东西去给老苏,两边都要稳住,两边都要,都要让张氏操心,张氏心急如焚,如果夏天青去了苏家祠堂,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就是苏老爷彻底被逐出苏家,至于那位远在京城的大爷,张氏也晓得,那位只是个花银子的主,每回写信,不是要银子就是要东西。算算他一家子,不过就是夫妻两口加上两个孩子。服侍的下人也就十来个,一年能花掉上万银子,虽说京城比广州要贵一些,但也没有这样如水流一样的花法。 除了银子,还有东西呢!宝石,镜子,西洋来的,东洋来的,南洋来的,四大洋五大海的东西,他都要,而且还要的多,今儿要一匣子南洋来的宝石,明儿要一袋子南海的珍珠,后日就要西洋来的大穿衣镜,说的是送礼,谁知道是不是做了八大胡同的火山孝子,把那些银子和东西,都填进去了。 不然张氏为什么非要撺掇苏老爷让把苏大奶奶和孩子们送到京城,不就是为了有人能看住他,免得他又要来要东西,那些东西,有些还是张氏悄悄攒了,想要留给女儿的。想到出嫁在陈家的女儿,张氏又想叹气,陈家现在日子越发过不下去了,女儿身边的四个丫鬟八个婆子,已经裁掉了一半,原本还说只留两个丫鬟一个婆子的,还是张氏去找了陈太太,说了无数的好话,这才被留下。自己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沾过水! 如果苏老爷被赶出宗族,那可真是,全完了,全完了!张氏唉声叹气,却再寻不到几个帮忙的,来势汹汹,却只有张氏一个人能支撑,不然,难道还要和老苏去说好坏?连自己爹娘家族都不认了的逆子,也亏他有脸说要入继苏家,还亏得家族竟然同意了,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张氏坐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到底这些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完了,才能舒舒服服地,去过下半辈子?这般算计,不就是为了能舒舒服服地过下半辈子,而不是成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手中没钱! 张掌柜悄悄地走进来,见张氏一个人坐在厅上发呆,小声叫了声姐姐,张氏瞧一眼他:“你又闯什么祸了?” “姐姐,瞧您说的,我这会儿怎么还敢闯祸呢,只是我们家那个客栈,这会儿,好多人都不愿意住了,眼看着又要给伙计们开工钱,我这手头,有些紧。”对张掌柜来说,张氏就是个散财童子,没有银子了就到张氏面前哭两声,张氏总是会给的,少说也是五十两起! “把那客栈,关了吧!”张氏冷冷地说,张掌柜登时就跳起来:“什么,关了,姐姐,这客栈关了,我到哪里吃饭去?” “我们两个小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东家求西家借,半饥半饱地过日子,这会儿你住着大屋,有小妾伺候,还有丫鬟小厮,你从我这里挖的钱,一年少说也有千两,再加上老爷时不时接济你的,你也有个几万两才对,难道这会儿,你全花光了?”张氏厉声问着,张掌柜当然晓得那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但这话可不是能对张氏说的,他扭扭捏捏:“我们家人口多,费用大,你瞧,就光那些……” 啪地一声,张掌柜面上挨了一巴掌,张掌柜睁大眼睛看着张氏,张氏的泪已经落下:“我给你银子,是指望你好好地过日子,你倒好,让我在老爷跟前落了无数埋怨不说,这会儿,竟然还恬着脸过来和我要银子,你晓得这会儿是什么时候吗?老爷被关了起来,族内要开祠堂,真要被赶出苏家,我们往哪里去?” “这族内赶人,又不是官府抄家,姐姐,你要明白,就该把那些私蓄都交给我,然后我们两个,好好地筹划,等老爷出来,没地方落脚,我们也能和老爷一起过日子。”张掌柜这明晃晃的算计,让张氏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一指头戳到张掌柜额头上:“你给我滚,没有银子开工钱,就让伙计们走,你以后也好好地去做个伙计,不要想着什么还要来这里充大爷。”张掌柜被骂了一顿,晓得张氏只怕没有什么银子了,可是张氏也做了十来年的当家主母,怎么也不该没有银子啊,张掌柜还想多问,又不敢说,只能赔笑:“是,是,姐姐您说的都对,我这就走,这就走!” 张掌柜匆匆离开,张氏在那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没生出一个儿子来,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是无依无靠,连要救苏老爷出来,也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人。 张氏在那捶胸顿足,张掌柜已经往苏家货栈走去,这么多年,张掌柜有时候只要支个十来两银子,也会悄悄地去找掌柜,让掌柜给自己支一些银子。掌柜基本都是有求必应,不过一年中也只有三四次,多了的话,掌柜也为难。现在,苏老爷虽然被关起来了,但是这客栈,可是苏老爷出的本钱啊! 张掌柜进到货栈,掌柜一见张掌柜就拱手:“您来了,这会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您瞧,这会儿客栈那边,都没什么人住,这伙计们的工钱都快发不下去了,想寻你这边,暂借个十来两。”张掌柜每回来,都是用暂借的幌子,而掌柜呢,也很明白,等过上一些时候,就会把这笔账悄悄抹平。这会儿听到张掌柜这么说,掌柜做出一脸为难:“这个,不成啊,您要晓得,这会儿,不是我说了算。” “那不也是我们老爷的外甥吗?不,侄儿,真要论起来,他还要叫我一声阿叔,怎么就不行了?”张掌柜就算知道答案也不肯相信自己这会儿到处都碰壁,借不出银子的事儿。 掌柜没说话,张掌柜抬头,看见老苏走出来,见到老苏,张掌柜是恨不得揍他一顿,就是他,让自己没有银子花,但张掌柜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却对老苏恭恭敬敬:“您在这还好!” “好,方才听说你要借点银子,成啊,一百两,三分利!”老苏张口就是这句,张掌柜听到一百两,还在欢喜,等听到后面的利息,张掌柜的神色顿时变了:“什么,什么,这么高的利息?喂喂,我也算你的长辈。” “一个妾舅而已,怎么就能算长辈了,若是原先我家爹娘还在,你见了我爹娘,还要口称姑老爷姑太太。”老苏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可见了张掌柜就情不自禁地刻薄,毕竟张掌柜这样十分贪婪,成日就想着从别人身上钻营些好处的人,老苏一点都看不上。 张掌柜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你,我姐姐她……” “律例,可是不许以妾为妻的!”老苏淡淡地说,张掌柜的嘴巴张了张,很想说扯什么律例,不就是开个祠堂拜见个祖先的事儿吗?但张掌柜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能转身走出货栈。 掌柜的这才对老苏道:“您看,这,您放心,以后啊,他从这里,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你们这些人啊,惯会的,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老苏也不晓得在说哪一个,掌柜面上顿时露出难堪,老苏当然知道这难堪是为什么,但他对这些掌柜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能换就换,不能换也不会留下,所以老苏只淡淡一笑就离开。 等老苏走了,掌柜才叹气,这人啊,要过日子,还真是难,简直就是,动辄得咎啊!老苏出了苏家货栈,正要走进夏家货栈,就听到耳边传来翠柳不悦地声音:“王慕辰,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会去赴你的酒席。” “翠能,不,阿兄,我们之间的情分,难道连你去赴一次酒席都不够了吗?”王慕辰要的就是翠柳的点头,只是在那缠着翠柳不放,老苏不由咳嗽一声:“怎么了,江兄弟,这人又来缠着你?” “苏大哥,我真不晓得要说什么好!”翠柳看见老苏,不由长长地叹气,王慕辰可一点都不害怕老苏,只对老苏笑着道:“我们打算离开广州,所以临走之前,就想和江兄一起喝杯酒,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离开广州?他们怎么走的那么快?老苏有些不相信地看着王慕辰,老苏不相信,翠柳就更不相信了,翠柳只对王慕辰冷笑:“你说你要离开广州,你这回来广州的目的都没达到,你为什么要离开?”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说我要离开,你竟然还不信?这点脾气,我倒觉得,不像是江翠能,而是像……”王慕辰唇边的笑可以说是恶意满满了,翠柳见他要说不说,不由冷笑:“你要说什么。” “就算为了嫣儿,我也该请你一杯酒!”见没有吓到翠柳,王慕辰就换了一种口气,嫣儿,也亏得他好意思说嫣儿,翠柳面上露出一丝愤怒,王慕辰晓得翠柳这时候最不愿意自己提到的就是嫣儿,所以王慕辰故意道:“嫣儿呢,确实是多亏你这个舅舅照顾,才能过的这样好,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也该对嫣儿多想着一些,嫣儿已经过了八岁,这个年龄,也该为她寻门亲事了!” “你敢!”翠柳张口就是这句,王慕辰笑容不由充满恶意:“我为什么不敢?我是嫣儿的父亲,嫣儿过的如何,我才是最关心她的那个人,况且她有父有母,难道说她的婚事,还要你这个做舅舅的出面不成?” 翠柳明知道王慕辰是拿嫣儿威胁自己,在心中说了无数次无耻,但还是对王慕辰道:“好,我去!” “江兄弟,不要理这些人,我们还是回去吧。”老苏见翠柳点头答应去,倒着急起来,翠柳对老苏微笑:“没关系,我晓得的,我晓得不会出事的。”说完翠柳就跟着王慕辰走了,老苏看见翠柳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好木恩经过,老苏伸手就抓住木恩:“你赶紧跟着江大爷去。” “为什么,我还要去买东西,哎呀,操办婚事怎么要那么多的东西?”木恩一脸疑惑不解,老苏把木恩往翠柳离去的方向推:“方才那个王大爷,又来找江兄弟,话里话外的,我听那意思,是用江兄弟外甥女的婚事威胁他,我琢磨着,这也不能被威胁啊,谁知道江兄弟就跟着走了。” 那这确实是大事,木恩转身就往翠柳离去的方向跑了,老苏皱眉,这江翠能,对嫣儿这个外甥女也过于好了吧,说是对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操心婚事,操办嫁妆,甚至连教养都要考虑的清清楚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说就因为妹妹被休,所以才想要补偿?老苏在那念念叨叨,夏天青从货栈里面走出来:“你在这门口走来走去做什么?” “我看见江兄弟被那王大爷纠缠,然后我就问了问,谁知道江兄弟竟然跟着那王大爷走了。”老苏老老实实地说着,夏天青的神色顿时变了:“他们去了哪里?” “我让木恩跟过去了。”听到有木恩跟着去了,夏天青的神色这才松懈下来,有木恩跟去就好,木恩跟去就好。 “老夏,你觉不觉得,江兄弟对他那个外甥女,过分地好了?”老苏把疑问问出,夏天青不由一笑,如果自己猜的没错,那嫣儿就是翠柳的亲生女儿,对亲生女儿好,那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你这笑,很奇怪!”老苏下着结论,夏天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远方,不知道这一次,木恩回来之后,能不能给自己带来答案。 翠柳跟着王慕辰进到酒楼,捡了个靠江边的包厢,一走进去,里面摆满了一桌酒,没有看到汤大郎,翠柳不由冷笑:“汤大郎呢,我倒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了,做什么坏事都一样,我记得你原先,明明是和什么陈家的,张家的少爷们玩的更好一些。” “因为我现在和原先不一样了,那时候我只想做个纨绔,而现在,我还想好好地做个生意人。”王慕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推开窗,外面能看到江。王慕辰十分感慨地说:“若是在画舫上,就能看到更好的景色,可惜你不愿意去画舫。” “画舫上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爱去,还说什么,去花街柳巷谈生意,不过是掩盖你好色。”翠柳着实不客气地说着,王慕辰低低一笑,看向翠柳,面上神色都变的温柔了许多,仿佛还是当年,小夫妻们刚成亲,那时候翠柳询问王慕辰,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王慕辰也是这样温柔地笑着,回答说,当然会。 翠柳看到王慕辰这样温柔的笑,却只觉得一阵恶心,对着窗外说:“我告诉你,嫣儿现在是江家的孩子,你不要想着什么要为她挑婚事,你不配,不配!” “是啊,有她的亲娘在,我确实有些不配了。”王慕辰喝下一杯酒,看着翠柳:“我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你总是会在那边弹琴,然后说我听错了,罚我,那些日子,我都记得。”那是他们的好日子,少年夫妻,容貌相配,家世相当,恣意恩爱,那是一段,那样甜蜜的日子。 “王慕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翠柳努力抑制,但还是压抑不住话语中的颤抖,王慕辰走到翠柳身边,伸手去握她的手:“翠柳,翠柳,你怎么会装成你哥哥呢?” 翠柳伸手就要往王慕辰脸上打去,王慕辰就势捏住了翠柳的手:“你瞧,这双手都长茧子了,可是我还记得,记得这双手,我们曾经那么地,那么地恩爱!”王慕辰说着就把翠柳的手往自己唇边送去,语气都变的呢喃:“知道为什么我不让汤大郎来吗?因为这样的话,他怎么配听到?” “王慕辰,你放开我,你但凡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一点过往,就不要这样对我!”翠柳几乎是高声尖叫,王慕辰看着翠柳,眼神渐渐变的疯狂:“你现在承认你是翠柳了?翠柳,我们曾经那么恩爱,是,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我就想着,第二天把你接回家,但你怎么能做到那么决绝?” “王慕辰,你还以为这全是我的错?”翠柳见挣脱不开,冷笑看着王慕辰:“很好,很好,你觉得这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那你呢,儿子死后,你想过安慰我一句吗?你只想说听你娘的,要我早些再生一个。你还想,把嫣儿送到庵中去,王慕辰,嫣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曾抱着她,教她说话,也曾疼爱她,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狠心的是你,翠柳!”王慕辰看着翠柳,眼神渐渐变的疯狂,这曾是自己挚爱的人啊,可是她,怎么能做这些事?王慕辰伸手想去抚摸翠柳的头发:“翠柳,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不顾名节的行为,我以后,会对你好好地,我们就在这里,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翠柳简直想要大笑,王慕辰这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以为自己愿意搬出去,和王慕辰一起住,王慕辰简直疯了。 “王慕辰,我和你说过,我们之间,早就一刀两断了。嫣儿是我的,她跟着我,她的日子过的很好,你不要再提起嫣儿是你女儿的事情。”翠柳的话让王慕辰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翠柳,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儿悄悄地把你约来,我想告诉你,你自以为是的掩饰,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了,都知道你不过是个女人,只要我一说出去,那再没有人愿意和你做生意。翠柳,不要去想,想那么人会帮助你,他们不会的,他们只会逼你,逼你让出行会中的股。翠柳,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们之间,又何止是百日夫妻,情深似海。你就,就听我的,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寻我来,是想要我答应,从此之后,就跟着你,然后白日装扮成男子,在外面做生意,赚钱给你,晚上就和你做夫妻?”翠柳的话让王慕辰笑了:“什么叫赚钱给我,嫣儿是我们的女儿,这些钱,自然是她的,翠柳,你要相信,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包容你!” 翠柳一巴掌打在王慕辰脸上,王慕辰呆住,翠柳冷笑:“王慕辰,原先我还觉得,你还算是个男人,现在看起来,你不过就是一条狗,一条为了利益,什么都可以算计的狗,我若被你算计了,也就枉费我这么多年在这做生意得来的名声。” “江翠柳,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丈夫,妻子打丈夫,是什么罪名?”王慕辰嘶吼着,翠柳看着王慕辰:“是吗?你别忘了,你早就已经休妻,这会儿别说我打你,就算我再嫁,也是什么都不怕的!王慕辰,你和陈氏好好过日子吧,你们两个,倒是天生一对。” 陈氏的相貌也算出色,性情还算柔顺,王慕辰对陈氏也还是满意的,但翠柳说出的话,让王慕辰异常愤怒:“江翠柳,你,你竟然敢这样说,我,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王慕辰就张开双手,想要去拥抱翠柳,翠柳已经跳上了椅子,在桌椅之间灵活跳动,还不时拿起桌上的碗碟往王慕辰身上砸去。 王慕辰一边躲避一边去追逐翠柳,翠柳见已经靠近包厢门,伸手拉开包厢门,门外一个伙计站在那,看见翠柳就瞪目结舌:“江,江大爷,我听到,听到这边在吵,就过来看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很好,你过来的很好,这位爷发了失心疯了,把这些酒菜砸的乱七八糟,你们去开张账,和他算吧。”翠柳估计了下,这家酒楼不算差,起码也是中等酒楼,这一桌的碗碟,也能值得十来两银子,让王慕辰小小地出了一笔钱,翠柳很高兴,非常高兴。 伙计常年在酒楼,什么怪事都见过,听到就笑着说:“是,是!” 而王慕辰的神色已经变的极其难看,他对着翠柳的背影说:“江翠柳,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一走出去,等明儿,你醒过来,就会发现,人人都在唾弃你!” “为什么人人都在唾弃我?”翠柳回头,王慕辰看着翠柳面上愤怒神色,忍不住心中又在想,陈氏虽美,却不过是个木头美人,会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女人们后宅所会的一切,而江翠柳,是不一样的,她所会的,岂是那些后宅女人们能比的。 “你要知道,翠柳,我并不是威胁你。”尽管满身狼狈,但王慕辰还是想说服翠柳,而翠柳只淡淡一笑,就走出了包厢。 江翠柳,你会后悔的,你会很快发现,这个世上,愿意包容你的人,只有我!只有我!王慕辰此刻满心都是如何毁掉翠柳,而不是像方才一样,还想要翠柳的温柔。 翠柳走出包厢,听着身后王慕辰传来的呼唤,步伐越来越快,这样的人,压根就不应该被自己放在心上。 “江大爷!”翠柳听到了木恩的声音,翠柳抬头,看到木恩站在自己面前,面上十分关切,翠柳不由露出笑:“木恩,你怎么来了?” “大爷让我过来看看,叫一桌好的酒菜,没想到就遇到了你。”木恩顺口扯着谎,翠柳笑的十分灿烂:“正好,我也饿了,那就叫桌酒菜,送到客栈去。” “已经叫好了,只等他们送过去。”木恩看着翠柳,欲言又止,翠柳并不知道木恩的眼神,继续往前面走着:“今儿我也晦气,偏生就遇到癞皮狗了。” 癞皮狗?木恩不由回头,正好看到了王慕辰走出来,木恩想了想,这个形容还真是绝妙,王慕辰不就是一条癞皮狗,死赖着翠柳不肯放。 木恩唇边现出一抹笑,翠柳看着他:“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不,不,江大爷,您说的对,我们赶紧回去吧。”木恩连声说着,翠柳感到一阵难过,回去,还是回去吧,回去好好地哭一场,回去也可以,也可以不用再理会这些,至于明天王慕辰要做什么,就让王慕辰去做吧。 翠柳回到客栈,甚至都没有和夏天青说一个字,就匆匆回到房间里,翠柳没有看到,夏天青在背后看着她的身影,一脸高深莫测。 “大爷,您看这江大爷,不,是江大姑奶奶!”木恩换了两次称呼,夏天青这才瞧着木恩:“别说了,不过就是我猜中了。” 是,猜中了,江翠能是江翠柳假扮,难怪竹叶会和她特别要好,她们都是女子,都是不得不出来求生的女子,纵然一个用的是本来面目,另一个要遮盖住本来面目,她们都能知道,彼此之间的辛劳。 夏天青长叹一声,木恩已经对夏天青道:“那以后,以后怎么办?” “什么以后怎么办?”夏天青反问,木恩不解了,这男女之间,就算什么事儿都没有,多说了几个字还会被传的十分难看,更何况夏天青和江翠柳这几年,说是同吃同住也不为过,那到时候会不会像王慕辰说的,传的满城风雨,甚至于王慕辰会叫上一群人,逼翠柳离开行会? 真要到了这步田地,那到时候夏家货栈怎么办?江翠柳,已经是夏家货栈不能缺的人物了。木恩只觉得有这么多的怎么办,为什么夏天青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要自己去歇息? “大爷,大爷,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木恩还是扯着嗓子在那叫,夏天青看着木恩,木恩的忠心无二,木恩也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木恩才不知道,有些事情,只有顺其自然,没有什么怎么办。 “我不担心,需要担心人的,也不是我。”夏天青说完就关上了房门,木恩看着夏天青紧闭的房门,需要担心的人,不是夏天青,那需要担心的人,就是江翠柳了?可是,看着江翠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木恩疑惑不解,却也晓得自己想不出什么来,只能叹口气,关门睡觉。 而王慕辰那边,却还在和汤大郎商量。汤大郎听王慕辰说了好几个主意,却都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王慕辰急的都快要跳起来了:“你就说上一句吧?怎么一个字都不肯说。” “你算来算去,都只算到江翠柳,那你为什么没有想到夏天青?”汤大郎单刀直入,提到夏天青,王慕辰简直吃了他的心都有,他和江翠柳两个人,必定什么都做了,什么都说了。想到曾被自己所拥有的翠柳的那些温言软语,全都给了夏天青,王慕辰眼睛都红了:“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妻子?”汤大郎发出一声笑:“你啊,江翠柳说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她说,你们已经分开,就算她再嫁别人,上了官府她也不怕的。” “她这会儿也没嫁夏天青,只是和夏天青犯奸罢了!”王慕辰冷冷说着,汤大郎瞧着他,突然笑出声:“好好,果真你和原先不一样了,连这样狠心的事都可以做了。” 王慕辰当然晓得汤大郎说的这样狠心的事是什么,毕竟他和翠柳之间,还有一个嫣儿,而翠柳的名声尽毁,会影响嫣儿的婚事。 但这时候王慕辰怎么会想到女儿呢?陈氏还会给他生下更多的儿女,还有妾室丫鬟,也会为他生下儿女。嫣儿,不过是这些孩子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谁让她有这样的母亲!”王慕辰咬牙切齿,只说出这一句,汤大郎点头:“那我们就去和苏太太说一声,她是后宅妇人,更晓得后宅妇人这些手段。” 后宅妇人的手段?王慕辰冷笑,原先都是对后宅妇人的手段不屑一顾,但现在不会了,现在对后宅妇人的手段,王慕辰也很想知道,她们到底是怎么对待女人,怎么能在这些事情上,对付了别的女人后,为自己谋取到利益。 翠柳这一晚痛痛快快地哭了好大一会儿,到了天亮时候才勉强睡着,为什么,明明自己能力出众,却因为自己是女子,就要穿了男人的衣衫,然后假扮男人的名字,才能在这里,得到存身之地? 这是天道不公,而不是自己做错了。翠柳喃喃念着,睡梦之中乱梦频频,但每一个梦,都让翠柳翻来覆去,询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东家东家快醒醒!”翠柳耳边传来小森急切的喊声,翠柳睁开眼,小森看到翠柳,想到方才外面的传闻,东家竟然是那个江家在庵中清修的女儿,就觉得不可思议,东家这么能干,怎么会是女人?女人能学会那么多东西,能看到那么远的,自己看不到的世界吗? 但那些人说的言之凿凿,还说,再过一会儿,东家的前夫,就要带了人来捉奸,毕竟夏天青和江翠柳,孤男寡女的,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这样败坏风气的行为,怎么能允许? “你看着我不说话做什么?”翠柳疑惑地问,小森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找翠柳要说的是什么,于是小森飞快地道:“东家,东家,外面现在都在传你是女子,还说你混杂男人群中,没有了名声,还说,还说要来捉你的奸!” 小森还没说完,翠柳就已经跳起来往外就走,小森看见翠柳走了,对着她的身后又连连喊着:“东家,东家,我还没说完呢,没说完呢!” 翠柳却没有回答,径自往夏天青那边走去,小森看见翠柳走进夏天青的院子,眉头不由一皱,东家这到底怎么了,这个时候,风口浪尖上,难道不该是和夏天青不再来往才对? 翠柳一口气冲到夏天青屋里,高声道:“夏大哥,我找你有话说。” 夏天青却十分平静地抬起头,指着面前的饭菜:“你来了,坐吧,今儿的早饭都是你喜欢吃的,有虾饺,有烧麦,还有粥,粥不是这边喜欢的,熬的黏糊糊的粥,我特地让厨房给你做了碗,还能看得清米粒的粥。” “夏大哥,我有话和你说。”翠柳盯着夏天青,夏天青已经递过去一双筷子了:“有什么话,都等吃完饭再说。” “夏……”翠柳的话又被夏天青夹过来的一个虾饺给堵回去了。翠柳只能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这样米粒颗颗分明的粥,才是翠柳喜欢喝的,而不是这边喜欢的,老火慢粥。 翠柳喝完了一碗粥,吃完了点心,夏天青才缓缓地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夏大哥,我是个女人”翠柳放下筷子,看着夏天青几乎是义无反顾地说,夏天青瞧着翠柳,淡淡一笑:“江翠柳,你对不起我!” 夏天青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翠柳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中被挪开,江翠柳,这个在这里无人会唤起的名字,就是自己的本来面目。 “是,夏大哥,我确实对不起您,我不该,不该冒充一个男人。”翠柳真心实意地道歉,夏天青摇头:“不,你对不起我的,不是冒充一个男人,而是你不肯告诉我,你都告诉竹叶你的真实身份了,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的真是身份?难道说我和竹叶,就因为一个男,一个女,有些话,你就不愿意和我说?” “那当然不一样了。”翠柳脱口而出,夏天青的神色顿时变了,翠柳急忙道:“不是,夏大哥,你听我说,竹叶是个女人,她懂世间女儿在这世上挣扎的苦痛,但是,夏大哥,你不懂。” 男女虽然都是天地之间生长,都是从母亲体中孕育,但早早地,世间就定下了男女之别,就让女子在家宅之中,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即便是最聪明的女子,世间对她的期许也只是,相夫教子,贤良淑德! 纵然前人中有不少女子,一次次地向世人证明,她们没有弱于男子的地方,但依旧被人嘲讽,牝鸡司晨,女子想要出门做生意,想要远走高飞,所遇到的阻碍,远远大于男子。 夏天青看着沉默的翠柳,长叹一声:“所以你和竹叶,彼此明白彼此,而我,不能明白?” 夏天青的话语之中,带有重重的挫败,翠柳很想回答,不,但翠柳决定还是做个诚实的人,纵然这个城市的回答,会伤到夏天青。 “是!”听到翠柳说出这个是字,夏天青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所以,你和竹叶是知己,和我,却只是伙伴?”夏天青为什么要纠着这个问题不放?翠柳的眉皱紧:“夏大哥,似乎,这个时候,要紧的不是这件事吧?”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这里,这件事才是要紧事。”夏天青说完,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们不说这件事了,翠能,不,翠柳,你以后,想怎么做?” 想怎么做,自然是和原先一样,依旧在这做生意,但是翠柳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要看夏天青允许不允许,因此翠柳没说话。 “翠柳,我……”夏天青没说完话,老苏就已经冲进来:“老夏,老夏,你听说没有,就是外面都在传说,说江兄弟是个女人,是江翠柳假扮的,我说这些人都在胡说什么,江兄弟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是最清楚的了,女人哪能这么能干?” 夏天青咳嗽一声,老苏才发现翠柳坐在那里,他顿时一脸尴尬,对翠柳道:“江兄弟,我,我这不是着急啊,一大早的,就沸沸扬扬的,还有人嚷着说要来捉你和老夏的奸,我看见他们还带了婆子来。” 带婆子来,显见得就是要让婆子搜翠柳的身,验她是男是女,毕竟男人们是不好动翠柳的,但这样的话,翠柳就百口莫辩,甚至,名声尽毁了。 名声啊,这不能当吃也不能当穿的玩意,在这世间却如此要紧。翠柳站起身:“是,苏大哥,我骗了你,也骗了夏大哥,我确实是个女子。” 确实是个女子?老苏的嘴巴顿时张的很大,一脸不可相信地看着翠柳:“你,你,你怎么会是个女子呢?天下女子,有你这样能干的吗?” “竹叶比我能干十倍百倍。”翠柳举的例子让老苏无法反驳,竹叶确实十分能干,能干处又何止十倍百倍呢? “我那不是,认识竹叶更深一些,我知道她一路走来,遇到的事情有多辛苦,而江翠柳,江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王家多年的王大奶奶,怎能和竹叶这样比?”老苏下意识地为竹叶辩解。 是,谁都认为,娇生惯养的女儿家,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却不知道娇生惯养的男人可以一夕之间成长,那娇生惯养的女儿,为什么不能一夕之间成长? “我不管江翠柳是男人还是女人,就算是个妖怪,是个狐狸精,我只晓得,她很能干,我愿意继续和她合作。”夏天青打破翠柳和老苏之间的对峙,老苏的眼睛眨了眨,接着老苏就笑了:“话是这么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老夏,你要晓得,你和江兄……不,你和江大姑奶奶,是孤男寡女,这瓜田李下的,必定会有人逼迫你们。”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就会有好事者,想要捉奸,想要翻出什么所谓奸情,甚至于,夏天青会因为这些流言,想要疏远翠柳。 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正打算说话,外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木恩走进来:“大爷,外面有群人来了,说要捉奸。” 刚说要捉奸,果真,人就来了。翠柳刚准备迈出去,夏天青伸手拉住她的手:“不用,这件事,还是我去。” 翠柳看着夏天青拉住自己的手,感受到了夏天青对自己的关心,但是这件事,江翠柳决定自己面对,而不是让夏天青代自己面对,翠柳正要说话,一群人涌进来,而最先进来的,看到了夏天青和翠柳交握的双手,几乎是瞬间,王慕辰怪叫起来:“果真是有奸情!” 翠柳抬头看着王慕辰,他面上的得意洋洋,十分清楚。接着王慕辰就指着翠柳:“列位,这个女子名唤江翠柳,是我原先的妻子!” 看来,王慕辰是有备而来了,翠柳冷冷地看着他,而王慕辰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几年前,我和她之间发生了一点小争执,怒而说休妻,原本呢,我想的是,让她回娘家杀杀性子,过上几天我就接回来,毕竟夫妻之间,有时候难免会说过头话,谁知她回到娘家,我第二日上门去接,从岳母到她,都不愿意回来了。” “是吗?你说你的休妻之举,是假的?”翠柳冷冷地说着,王慕辰好容易抓到这么个机会,怎么肯放弃,瞧着翠柳继续道:“那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只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上门去恳求,谁知道舅兄却说,他们江家的女儿,没有被这样对待的,逼着我把这休妻坐实,不管如此,还让小女也留在了江家。” “这心疼女儿,不愿意回到夫家也是可以见的,那为什么还要你们父女分离?”有个把老成的人已经在那问了。 王慕辰眼中闪过得意,看向夏天青:“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此刻,看到了夏大爷,我才想明白了,就在我休妻前一个月,夏大爷曾经去过我家店铺,询问一件事情,那时候掌柜和我说了,我说不知道,想来,夏大爷就打听清楚了,就去了江家,做局让我休妻,是也不是?” 王慕辰真是越来越无耻了,竟然还要往夏天青身上泼脏水,翠柳冷笑:“王慕辰,你倒好一张编故事的口,你竟然没有去说书,太委屈了。” “江翠柳,你少在这装什么都不知道,夏天青去我家店铺,询问的是江家刺绣的事情,那是你小时候玩耍之作,后来你嫁了我,就再也没有动过,必定是夏天青给了你什么很好的条件,你才动心了,正好那时候,我娘又说你生不出儿子,江翠柳,你好狠的心,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做局让我休妻!” 王慕辰说的自己都信了,毕竟这件事,在王慕辰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翠柳为什么要执意离开王家,为什么不顾自己的恳求,现在看来,前后想想,都是夏天青在后面捣鬼,都是夏天青,害的自己成了这个样子。 王慕辰已经伸出手指着夏天青,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夏天青,你赔我的妻儿来!” “真真放屁的话!”翠柳说着,一巴掌就打在王慕辰面上,王慕辰挨了一巴掌,就在那怪叫:“江翠柳,你敢打我,你知道不知道,妻子打丈夫,是要受刑的!” “我当然晓得,我更晓得的是,你已经不是我的丈夫,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和别人的坏话?”翠柳觉得昨儿一巴掌,今儿一巴掌,也算是出了一口小小的恶气。 “江大爷,说来说去,现在都只是王大爷的一面之词,不如我们……”有老成的客商又继续说话,想让江翠柳和王慕辰私下解决,翠柳笑了:“不必,我行事并不是那么鬼祟,我确实是江翠柳,是用了我兄长的名字出来做生意。” 第一百七十六章 确实是江翠柳,客商们发出一声惊呼,翠柳看着客商们:“王慕辰也确实是我的前夫,他当初纳了外室,想要我答应接外室入家门,我不愿意,他这才写了休书。王慕辰,你这会儿编这么一堆话,不过是想要我上公堂,和你辩解个是非。既然如此,我们就上公堂。” 翠柳看着王慕辰,眼中全是愤怒,王慕辰是不愿意上公堂的,他的目的,不过是想逼的翠柳把这些年打拼下来的产业都交给自己作为补偿,而不是上公堂辨明是非。 因此王慕辰冷笑:“上公堂?江翠柳,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上了公堂,你的名声,就全没了。” “这会儿,在王大爷口中,我的名声,也早就全完了。”翠柳针锋相对,王慕辰顿时哑口无言!客商们看着翠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翠柳似乎能听到众人的责难,她的脊背挺直,对众人道:“诸位疑虑什么呢?我虽是个女子,诸位中也有和我做过生意的,什么时候我是欠了诸位一个铜板了?还是欠了别的?” “江……你做生意在这城内是有口皆碑的,从来都价格公道,让人说不出别的。”有个客商已经回答了。 “既然如此,为何因为我是女子,就不愿意和我做生意了?”翠柳反问,这个问题,客商们似乎一时也回答不出来。 “男女授受不亲,江大姑奶奶,我们都晓得你能干,可是这天下的道理,是男子在外,女子在内,若违背了就违背天道。”这位客商姓什么,翠柳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说话之后,王慕辰就得意起来:“对,男主外,女主内,天公地道的事情,怎么,你连这都要违背?” “汉有吕后,唐有武皇,明有秦将军,她们以女子之身,或主天下,或上战场,而这市井之中,出来做些小生意,养活一家的,比比皆是,就如各位的衣衫,若不有赖这串店的婆子浆洗,只怕早都脏污的不能看了。” 这些前来的客商中,能随身带着小厮伴当伺候的毕竟还少,大多数不过是带了些货物过来,一路风餐露宿,好一点的客栈都舍不得住,能请串店的婆子把衣物清洗干净,就算不错了。此刻听翠柳这样说了,竟然一个个都哑口无言。 “吕后不过是代子执掌天下,武皇篡唐,也去皇帝尊号改称皇后,至于秦将军,也和吕后一样,不过是儿子还小,代他上战场而已。那些串店的婆子,所得到的钱钞要奉养全家。天下哪有女子有私财的道理!”王慕辰听了翠柳这番话,反而脖子一梗,高声喊叫起来。 没想到多年过后,王慕辰的口齿也变的伶俐,翠柳冷笑:“你口口声声女子不能有私财,那天下也没有男子休了妻子,还要妻子把赚来的钱财全都交给你!” 翠柳说中了王慕辰的心事,但王慕辰自然不能承认,他还是高声道:“江翠柳,你不要逼我不顾曾经的夫妻情分,真要送你上公堂。” “你我的夫妻情分,在你带了那个外室回家时候就全都没了。”翠柳冷笑看着王慕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夫妻情分?这四个字从你口中说出,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脸的分明是你,乔装打扮,装作男子,在这广州城内进进出出,不成体统。”王慕辰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嚷着这句话。 翠柳刚要再说话,就听到夏天青的声音:“诸位,方才江姑娘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做生意,不过讲究个货真价实,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么多年,江姑娘做生意并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为何就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要把她赶走?” 看见夏天青走出来,王慕辰袖子一卷:“夏天青,你和江翠柳有私情,你自然要为她说话。” “我和江姑娘相识以来,我钦佩她的口齿伶俐,也明白她的胆量,至于私情,敢问王大爷,你和汤大爷之间,从小相识,是不是他遇到了事,你为他说话,别人就说你们之间有私情,不许你为他说话,你也要听吗?” 夏天青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王慕辰却冷笑:“夏天青,你别拿我们男人之间的情分,和男女之间的事情辩解,你难道不懂的瓜田李下的道理吗?” “我自然懂的,但正因为我懂的,所以我对江姑娘,只有钦佩,没有旁的。”夏天青语气平静,就更显得王慕辰的张牙舞爪让人厌恶。 翠柳在旁边看着王慕辰,当年出嫁时候,王慕辰也是个英俊少年郎,但是此刻,他怎么会变的如此令人厌恶,嫣儿,嫣儿,你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父亲?翠柳长叹一声:“王慕辰,但凡你为女儿想一想,你也不该这样。” “女儿?江翠柳,你总算还能提到女儿,女儿有了你这么一个娘,才是莫大耻辱。”王慕辰伸手指着翠柳,翠柳不去看王慕辰那张疯狂的脸,而是看向夏天青:“夏大哥,我是女人,那我们的合作,是继续还是停止?” “我说过,我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就算你是个狐狸精,只要你很能干,我还会继续和你做生意。”夏天青语气温和,接着夏天青就看向王慕辰:“王大爷,若你执意说我和翠,和江姑娘之间,在你休妻之前就有私情,那我们就上公堂吧。” 上公堂只是王慕辰吓唬翠柳的说话,毕竟翠柳早就被王家休了,离开王家来到广州城,也过了好几个月,这种没有捉奸在床的事情,官府就算知道了,也不过就是打上王慕辰一顿板子,说他攀诬好人。 所以王慕辰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这两人,还真是不好对付。 “对,王大爷,上公堂,我可以证明,在江兄弟,呸,江姑娘来广州之前,他们并不认识。”老苏也拍着胸口在那做保证。 “就是,就是,既然没有私情,那我们就散了吧。”已经有客商在提议,接着一个个就溜出去,毕竟夏天青和江翠柳,在这广州城内的生意做的不小。 王慕辰身边顿时没有了人,王慕辰张了张嘴,但众人大多不过是跟过来看热闹的,哪有几个是想帮他说话的,而这轰轰烈烈地来,这样冷冷清清地走,让王慕辰着实无法接受,他只能恶狠狠地盯着翠柳:“江翠柳,你好,你好……” “王慕辰,你我早已恩断义绝,我只当我们之间,从没有过那些往事,你若再这样,只会逼我恨你,而我,不愿意恨我女儿的父亲。”提到嫣儿,翠柳还是心软了,这是女儿的父亲,自己当初怎么会嫁给了这样的人?为了女儿,翠柳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但这番话听在王慕辰耳中,那是翠柳对自己的挑衅,王慕辰冷笑:“好,好,好你个江翠柳,已经给女儿找好了继父,我的女儿,永远都姓王不姓别的,我这就回去写信,让家人去接走嫣儿!” “你敢!”翠柳上前一步。王慕辰冷笑:“为何不敢?江翠柳,这个道理是在我这边的,女儿是我的,她要叫我一声爹,那她就该回到王家,至于你那个病病歪歪的哥哥,只怕他也不敢像你一样阻挡我!” 翠柳一巴掌就打在王慕辰脸上,王慕辰抓起手边的一样东西,老苏急忙过来阻止:“王慕辰,你当我们都是死人吗?” “你们都和她有奸情,还不晓得你们私下是怎么做的!”王慕辰这话,已经接近市井泼皮无赖,不再是那样的公子哥了。 “我有老婆!”老苏最听不得别人说这个,毕竟当初竹叶就被这样造过谣,王慕辰大笑:“你有老婆,谁不知道你老婆是怎么来的,夏天青,你甘心情愿把绿帽子往脑袋上磕,原来是你给早早就给别人戴了绿帽子。” “木恩,把人给我赶出去!”夏天青面罩寒霜地吩咐,木恩在一边早就听不下去了,只是夏天青没吩咐,他也不敢动,这会儿听到夏天青吩咐,木恩嗯了一声,上前就抱起王慕辰,跟扛一袋东西似的,把王慕辰往外面丢去。 “你,你放我下来,你一个下人,竟然敢这样对我。”王慕辰在那对着木恩拳打脚踢,但打在木恩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木恩毫不在意,扛着王慕辰穿过院子,走过店堂,来到外面街道才把他扔在街上。 “你竟然敢这样对我!”王慕辰跳起来就要打木恩,木恩晃了晃拳头,王慕辰看着木恩那巨大的拳头,又缩了回去:“你恐吓我,我去官府……” “去啊,你以为我怕?”木恩完全看出了王慕辰的虚张声势,王慕辰还想再说几句,但知道自己说不出口,而夏天青和翠柳,老苏都已经从客栈里面走出来。 “夏天青,你的下人,你的下人,竟敢打我!”王慕辰这时候的气势已经完全弱下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下人!”夏天青淡淡地说着,王慕辰的气势更加弱了,就听到夏天青继续道:“我的下人,我让他们去出气,打一顿那些来骚扰我的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王大爷不晓得吗?” 夏天青这话一说出口,客栈边围着的人都笑了起来,王慕辰听到众人的笑声,又羞又恼:“你们,你们,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王慕辰,你说话要讲证据,你我分开,是有休书为证,你这会儿说是我的丈夫,人人都不相信,我和夏大哥结识这么多年,清清白白,你张口就说我们有私,那就拿出证据来!”翠柳的话让王慕辰的腰挺起来,毕竟要诬陷女子和人有私情,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儿,因此他高声道:“方才你和夏天青二人手拉着手,一起吃饭!” “夏大哥到了方才才晓得我是女子,他原先一直当我是男人,一个男人,和夏大哥一起吃饭,怎么,你也要管?”翠柳盯着王慕辰,王慕辰没想到多年不见,翠柳的口齿比起原先更加伶俐了,王慕辰后退一步:“江翠柳,你好,你好……” “我好什么?”翠柳反问:“我好厚颜无耻吗?王慕辰,厚颜无耻的人,分明是你自己,你带了一大帮不相干的人来,说什么来捉奸,你又是我的什么人?既非夫家更非娘家,连邻舍都不是,竟然来说捉奸,这是谁给你的脸面?” “罢了,翠能。”夏天青脱口而出的还是这个名字,夏天青不由顿了顿,翠柳已经灿烂一笑:“夏大哥,不用改口,你以后,还是叫我翠能,只要心里知道,我是个女人就行。” “江翠柳,你还要不要脸了,你现在都被揭穿了,还要用男人的身份继续做生意?”王慕辰又在那大呼小叫起来,翠柳冷冷地看着他:“不然呢?难道要我把我闯下的基业双手都送给你,再换了女人的装束,在后院坐着绣花,你才心满意足?” 王慕辰被说的哑口无言,翠柳已经冷笑:“你说我不要脸,我看,不要脸的人分明是你!”翠柳的话让王慕辰的脸红了又白,翠柳已经高声对众人道:“诸位,此人是我原先的夫君,多年前他就因为外室要进家门,说我不贤,将我休弃,我在家存身不住,这才来到广州,换了男人衣衫做生意,诸位,你们好好想想,若我没有来广州,岂不是好好地一条命,就要丢在家乡了。” “这话说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有断人生计的?”已经有人在那赞成,翠柳淡淡一笑,看着王慕辰的脸上,写满鄙视,王慕辰晓得今日再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了,只能恨恨地:“好,好,江翠柳,你记住你今日的话。” “我自然记得!”翠柳高声说着,王慕辰似乎感到众人都在窃笑,但也不能塌了台,只能转身往自己住的客栈走。 “翠能,你以后要怎么办?”既然翠柳这样说,夏天青也就没有改口,回到客栈房间坐下,就直接这样发问,翠柳笑了:“方才不是说了吗?继续和夏大哥一起做生意啊,夏大哥,你不会因为我是个女人,就不愿意继续和我做生意吧?” “不会,不会,像你这样能干的人,其实也不多见,我就担心,担心你的名声。”夏天青说出自己的顾虑,翠柳笑了:“名声?夏大哥,当我决定换了装束出门做生意时候,家母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为何女儿家出门就能坏了名声呢?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我和夏大哥之间是清清白白。怎么就成了名声坏了?” 夏天青也不晓得要怎么回答,翠柳看着远方:“竹叶走的时候,她说,她说,想要去看看,世间女子有没有别的路。我那时候只模模糊糊晓得,可是这会儿,我却真的知道了。夏大哥,我没有竹叶那么勇敢,敢面对这世间的那些流言蜚语。” “竹叶她和你不同,她出身本非良家,又落在那样地方,从下往上走,虽然会招致非议,众人心中还是赞扬的。而你,名门闺秀,却要来做这些事,难免就会,就会被认为是,自甘堕落!”夏天青知道这些话翠柳不会听,但也要说出口。 果真翠柳笑了:“夏大哥说的,不过是世间道理,女子从父从夫从子,若没有好父亲好丈夫好儿子,那就一生孤苦无依。可我,江翠柳,在被丈夫休弃之后,却不想从父从夫从子,我想,做我江翠柳自己,穿上男装,出来做生意,初时,不过是权宜之计,到了这个时候,我晓得,并不是权宜之计了。” “我会帮你!”夏天青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改变了,夏天青的耳朵不自觉地烧起来,和翠柳四目相视。过了很久,翠柳才笑了:“多谢!” 说完话翠柳就往外走:“昨儿有船货要到,我去外码头瞧瞧。” 夏天青想叫住翠柳,但翠柳的脚步很急,很快,生怕夏天青反悔似的。夏天青没有叫住她,看着她的身影不由痴了。 翠柳并没有去外码头,她只是来到货栈,王慕辰去客栈闹事的事儿,早就传的纷纷扰扰,看到翠柳穿着男装和平常一样出现在货栈,伙计们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招呼翠柳,翠柳看着伙计们的眼神,咳嗽一声才道:“以后,你们就不要叫我江大爷了。” “那,要叫什么?江大姑奶奶吗?”有伙计大着胆子问了一声,翠柳扬声:“江大姑娘,天下有那么多的大姑娘,却只有我这个大姑娘,能出现在广州城内,能和男子一样做生意。” 说完这句话,翠柳感到一阵轻松,转身往外走去,众人面面相觑,江大姑娘,出现在广州城内的江大姑娘,这,合适吗?但没人敢多问一句,毕竟翠柳做生意的手段,众人还是很清楚的,得罪了江大爷,哪能吃到什么好果子。 到行会,也是一样的,吴事忙迎上前的时候,眼神在那闪烁不定,翠柳已经笑了:“怎么,想问问我今早的那些事儿?” “江……”吴事忙不晓得自己到底该叫什么,翠柳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就叫江大姑娘。” “这世上的事儿啊,越来越让我闹不明白了,有人放着祖传的姓不要,非要跑去过继到外祖的舅舅家,还有人呢,竟然还穿了男衫,出来做生意,被人揭穿也大大方方的!”吴事忙这一串牢骚发下来,翠柳笑了:“原来老苏过继过去,吴家是很不高兴的,既然如此,为何又不阻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怎么拦得住,况且当年的事情,我们吴家,也是自作自受。”吴事忙这话中,似乎透露出了一些信息,翠柳不由看向吴事忙,吴事忙的脸微微一红:“罢了,罢了,那些事,都过去了,再说我们吴家,现在也烟消云散了。” 广州城内,曾出现过那么多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们背后的家族,也曾风光一时,而这些家族,也有许多已经烟消云散了。各种各样的理由,翠柳感到吴事忙这短短几句话中,透露出了颇多的信息,但翠柳没有再多说,只笑一笑就往外走了。 吴事忙长叹一声,有些事情,选错了,就是一生,就是再如何弥补,也无法弥补的。而这一切,似乎也不能怪谁。 翠柳在街上走了一遍,尽管装束没变,但翠柳总觉得众人的眼神都变了,看来还是不够淡然,这样怎能面对以后的流言蜚语,翠柳想着就歪进当初竹叶的那间客栈。 客栈的布置一如往常,见翠柳来了,掌柜就拿出钥匙来:“我就说邱姐姐怎么会指名把那座院子送给你,原来不是江大爷,而是江大姑娘!” 这一路走过来,只有这个掌柜,对江翠柳的身份,没有任何异议,翠柳不由笑了:“我还以为,你也会和别人一样,大惊小怪一番。” “我又不是外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一个女人,能有多能干,我太清楚了。”掌柜的说着就打开了竹叶的院子,这座院子,翠柳偶尔也会来坐坐,坐在这院中,仿佛就能听到竹叶的笑声,也不知道竹叶去到什么地方了,三个月,如果往南洋去,早已经到了暹罗国了,听说过那里比广州还要热,不知道竹叶适应不适应。 翠柳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芭蕉叶,竹叶竹叶,你还好吗? “来,喝点酒。”掌柜端着酒菜过来,翠柳摆了摆手:“我不喝。” “你放心,我这里的酒,又没放东西。”掌柜说着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突然吃吃地笑出声:“我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和竹叶姐姐说,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当个红阿姑。竹叶姐姐说,当了红阿姑,也不是好事,最后,不过是个死。” 第一百七十八章 红阿姑,也许会死的更快,毕竟想要对她们一亲芳泽的人太多了,或许死于别人的争风吃醋中,也或者,翠柳无法想下去,掌柜又喝了一杯酒:“那时候我以为竹叶姐姐说笑话呢,这个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当红阿姑还不好?后来,妈妈给我梳笼,我才晓得,当了红阿姑,确实很不好,可是我那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说着,掌柜把酒杯放下:“你呢,你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在后宅之中,为什么,你还想要面对江湖险恶?” 那被翠柳弃如敝履的生活,却是那些画舫的姑娘们,朝思暮想想要的生活,嫁一个好男人,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从此后不用再被人骂贱女人。 “不过是笼中鸟。竹叶姐姐也晓得,所以竹叶姐姐就飞走了。飞的高高的,让那些人再也够不到,碰不到!”翠柳的手扬起,仿佛自己就已经飞到了高空。 笼中鸟?掌柜的有些酒意,走到床边就躺下去,口中含糊不住:“是笼中鸟吗?原来这就是笼中鸟,可是我有时候,也想去做一只笼中鸟。” 翠柳拿过手巾,给她擦着额头的汗,每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或许在她心中,做一只笼中鸟,也好过飞上天空,面临未知危险来的要好些。 翠柳这日回到客栈,已经很晚了,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被等在那的木恩一把抓住:“江大爷,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大爷都等急了,说为什么您还没回来,一个女子吗,没有在外面这么晚还没回来的道理。” 大姑娘?翠柳看向木恩,木恩急忙放开抓住翠柳的手:“我,我,江大姑娘,是我的不是,我们大爷正在那里等您,您以后,可不能再回来的这么晚了。还什么人都不带,要不,您以后,要去哪里,就把木恩带上,木恩我啊,别的不行,打架还是不错的。” “今日我已经见过了。”翠柳淡淡地说,木恩不由呵呵一笑:“我手下没有留情,欺负女人不说,还欺负的是江大姑娘,谁不知道江大姑娘您是个好人。” 翠柳心中不由流过一阵暖流,果真只有木恩,只有木恩才是真切地关心自己,难怪被夏天青如此信任。 “你以后不用等我,在广州城,我很熟的。”翠柳说着已经走进院子,夏天青蹭地一声站起来,上前刚要开口说话,翠柳已经打断他的话:“以后不要回来这么晚,若真要去应酬,就要带上木恩。” 自己要说的话全都被翠柳说了,夏天青不由有些尴尬,翠柳坐下来,瞧着夏天青:“夏大哥,我们以后要如何相处。” “和原先一样。”夏天青回答的飞快,明显是想了一天,翠柳笑了笑,接着又说:“那你以后不能拘着我,夏大哥,你说过,只要能给你赚钱,就算是个狐狸精你都不害怕。”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夏天青的话是翠柳所能想到的,所以翠柳点头:“今儿我去的地方,都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夏大哥你放心,我虽对名声不在意,但很在意我自己的安全。” 这还能说什么,翠柳全都说了,夏天青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你既然这样想,那你就去吧,木恩,以后你要……” “木恩方才已经说过了,夏大哥,你就别折腾木恩了。”翠柳说完就站起身往院子外走去,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飞快,找一个喜欢的姑娘,那现在这个姑娘,是不是就是自己能喜欢的姑娘?夏天青询问着自己,却没有勇气问出口,有些话,的确是太难开口了。 “东家,外面都在传说,你是个女人。”看到翠柳从自己门前经过,小森冲出房门,满面惊诧地询问。 怎么就忘记了小森?翠柳看着小森满面的惊诧,笑着说:“是啊,我是个女人。” 小森顿时觉得头上有几道雷劈下来,险些小森就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揉揉眼睛,翠柳还是站在自己面前,而且掐了自己一下,还是疼的。可见不是在做梦。 “那东家,以后怎么办?”小森呆呆地问,翠柳瞧着他:“什么怎么办?你还不是一样要好好干活?难道你不想干活,想辞工?” 那可不行,翠柳虽说多了几个伙计,但小森却是用的最顺手的,翠柳顿时想到,会不会是小森被谁家看中,所以小森才会这样问,因此翠柳直接就问出:“是不是有谁家给你开了更高的几千?小森,我们当初说好的,三年内是每年十两银子,现在三年已经满了,已经给你涨到二十两,等明年,你就有分红,你要到别家,不过就是三十两银子,未必有分红。” 小森没想到翠柳会立即想到自己要辞工这点上,急忙双手直摆:“没有没有,东家,我就是觉得,以后是不是和您说话,要注意些,毕竟这男女……” “你在村里长大,难道和那些村里的大婶们,也是说话很注意吗?”翠柳反问,小森又立即摇头,翠柳摊手:“这不就成了,以后,你还是和我像原先一样相处,只是不要总是战战兢兢的!” “是,是!”小森连连点头,翠柳摆了摆手,回到自己房间,看着这和今早自己离开时候毫无二致的房间,翠柳却觉得一阵疲惫,她坐下来,用枕头捂住自己的眼,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验。 此时的王慕辰正在灯下写着状子,他从小就有老师教导,况且虽然等闲不得入公门,但以防万一,王慕辰还是很会写这些东西的。 江翠柳,夏天青,你们两个,死定了。王慕辰在那恨恨地想着,房门突然被撞开,王慕辰看向门外,汤大郎面如土色地走过来:“方才收到家中的信,家父病重。” “你家中还有那么些弟弟妹妹呢,你为何……”王慕辰刚说了一半,就看到了汤大郎的神色,于是王慕辰冷冷地看着汤大郎:“这么说,你是要回家乡了?” “家父病重,回乡侍疾本是平常事!”汤大郎刚说了这句,王慕辰就笑了:“你别忘记,我们是因为什么而来。我晓得,你是担心你不在家,你娘偏心,把家里的产业多分给了你弟弟,但你也要知道,这里何啻金山银海,只要我们……” “你以为,这里的金山银海,是你随便就能拿到的?”汤大郎的话让王慕辰哑口无言,接着汤大郎语气和缓:“不管怎么说,我们既然说定了,我就会帮着你,但我确实得回家一趟。” “那……”王慕辰的话刚说了一个字,汤大郎就轻声:“你多去张太太那边走一走,她虽说是个女人,却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以妾室之身主理家务,你不要当等闲女子施之。”等闲女子?王慕辰又想冷笑了,自己的妻子,江翠柳,她就不是一个等闲女子,而现在,张氏也成为非等闲女子了。 当家主母王慕辰见的不少,自己的母亲,陈氏的母亲,还有前岳母,她们哪一个都是当家主母,而每一个人,都差不多的性情,笑容温柔,慈祥,然后眼中只有丈夫儿女,哪像那个江翠柳。 “王慕辰,我晓得你心中不在意,但这件事,你必须在意起来。”汤大郎近乎警告。王慕辰只嗯了一声,汤大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儿中午走,明儿早上,我们一起去拜访张太太。”这是要和张氏合作越来越深了,但王慕辰不愿意和张氏合作的那么深,然而他无法反对,只能点头。 “昨儿的事儿,我也听说了,王大爷,也不是我说您,那日,您在我这里,多听我说几句也好。”张氏还是那样轻言细语,但语气中的责怪,王慕辰听的清清楚楚,王慕辰顿时想要转身离开,但被汤大郎紧紧按住,接着汤大郎已经笑着开口:“张太太说的是,我们二人,总是男人,不明白那些女人的想法,所以才输的这么惨。” 说到女人的想法,张氏面上露出自信笑容,这女人的想法,谁最清楚,自然就是女人。江翠柳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女人,别看那么刚强,也不是要靠夏天青,那她最害怕什么,自然是夏天青的抛弃了。 “其实呢,你们说的再多,还是不如去问问夏大爷。”张氏自以为指出了王慕辰的缺点,但汤大郎却叹气:“我们已经去问过了,谁知道那夏大爷,却十分,十分在意江家,并不愿搭理我们。” “这也是平常事儿,那会儿,他还不晓得江翠能其实是江翠柳。”张氏淡淡地说着,说完也就笑了:“只是,我们家老爷,明日就要开祠堂了,我不能前去,也不晓得他们要对我们家老爷做什么事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跟您去!”王慕辰脱口而出,汤大郎惊讶地看着王慕辰,王慕辰也在奇怪,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一句话,或许是因为翠柳和夏天青,到时候一定也会前去的原因。 “外人怎能入苏家祠堂!”张氏淡淡笑着,这时候,她又成为那个以妾室之身执掌苏家的主母,甚至于话语之中,不自觉地带上一点诱惑,想要让王慕辰主动说出为何前去。 “外人虽说不能入苏家祠堂,可我若是陪着张太太一起去,那就可以进去了。”王慕辰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张氏瞧着王慕辰,就对王慕辰行礼:“多谢了。” “不过是点,是点……”王慕辰对张太太还礼,是什么?王慕辰一时不晓得该怎么说,而张氏已经对王慕辰道:“家中遇到这样的大事,平常的那些亲戚,早早就离我们远去,亏得二人愿意伸出援手,我真是,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说着张氏就佯装垂泪,汤大郎能看出张氏的所为到底是为什么,但王慕辰既然没有看出,那汤大郎也就不会说什么,毕竟,这事儿又不是自己揽上的,因此汤大郎也就顺着张氏的话道:“苏老爷对我们二人,十分看重,各种帮忙,我们心中着实感激,做人总不能遇到事儿就跑。” “汤大爷说的甚是。”张氏说着就对二人再次行礼:“那明日,就请王大爷过来,和我一起前往祠堂。” 到了这个时候,王慕辰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承诺,但是这时候反悔,明显是来不及了,况且也不能反悔,所以王慕辰只对张氏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等出了苏家大门,汤大郎才对王慕辰笑着道:“王大爷啊,我怎么发现,你的毛病就是看不得美人垂泪,就连张太太这样的美人,你也要……”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慕辰等出了苏家大门,就开始感到懊恼,而汤大郎这话,让他越发懊恼,汤大郎笑盈盈地:“若不是你屡次被女人戏弄,也不会给自己揽了那么多的事儿,我说……” 王慕辰推开他:“我自有分寸,你赶紧回家乡去吧。” “你可要小心了,可别被女人的笑,又拐走了!”汤大郎幸灾乐祸地说着,王慕辰的脚步趔趄了下,但还是飞快地往客栈走去,汤大郎面上的笑渐渐消失,王慕辰,着实太不像话了,不过,等自己回来,自然也可以收拾残局。 王慕辰到了第二日,果真前往苏家,到那里就见张氏穿了一身素服,连身边跟随的从人都变的衣着朴素,而轿子更是一顶青布小轿,看见王慕辰来了,张氏已经笑着道:“今儿和平常不一样,所以就用了这样的轿子。” 说完张氏叹气:“当初,我就是这么一顶小轿子,抬进了门,现在,都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王慕辰晓得张氏是妾,而妾坐这样的轿子,是天经地义的,所以王慕辰只对张氏道:“张太太跟随苏老爷多年,想来,苏家的人对张太太,也多有钦佩。” 钦佩?张氏又淡淡地笑,不知道为什么,王慕辰看到张氏这淡淡地笑,就不由毛骨悚然起来,但王慕辰还是看着张氏上了小轿,自己也骑上马,在背后跟随。 苏家的祠堂,离城有十里地,那里才是苏家族人聚居的地方,整个村里,苏姓之外就再找不到第二个姓了。 而今日是苏家开祠堂的大日子,所以全村上下,老老小小,都穿着一新,那有资格进祠堂的,才能站在祠堂门外,等着祠堂门打开,至于那没资格进祠堂的,那就只有站的远远的,等着祠堂门打开。 张氏走下轿子,看着外面这些人,这些人虽说都姓苏,但大多是农人,衣着自然比不上张氏,张氏见他们好奇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由火起,这里的祭祀田地,每年祭祀的银钱,甚至于族内的学堂,哪一样不是自己家出的银子,而他们呢,白白地受了那么多年的供养,却要倒打一耙。 也不知道自己家的老爷,这些天吃了什么苦头。张氏想着就要往祠堂方向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女子和外人,不能入祠堂。” 张氏在苏老爷身边虽说只是个妾,但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听到这话就冷笑:“女子不能入祠堂,可我记得,明明……” “那是苏家明媒正娶的人,你又不是苏家明媒正娶的,不过一顶小轿子,从偏门抬进去的,也好意思充太太想要进去吗?”已经有人在那刻薄地说着,张氏抬头,见是一个衣着不怎么干净的,怀中还抱着个孩子的妇人。 对这样的妇人,张氏平常连眼角都不看她们,这些人,都比不上自己家扫地的婆子,也有脸在自己面前说话,看张氏看自己,那妇人头一抬:“我再如何,我也是张家明媒正娶的,等儿子讨媳妇的时候,我也能进到祠堂,拜一拜祖宗,你呢,是永远永远都不能进去的。” 张氏被这一激,差点眼泪就要落下,但她这些年的养气工夫还行,因此张氏冷笑道:“你们到我家里要祭祀的银两时候,说的可不是这样的话,这会儿,我想见见我们老爷,难道也不成吗?” 张氏的话换来一阵哄笑,接着就有人笑着道:“我们苏家,还真没有这样的人,放火烧死自己的兄长,也亏得族内厚道,不然,早就丢进村里的池塘了。” 这条村的前面,有个大池塘,深有几十尺,每次族内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总要开祠堂公决,然后就丢进这个池塘里面,也不晓得那池塘水中,没了多少人命。而这些人命里面,有该死的,也有不该死的,甚至还有族内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造出种种谎言,然后把人丢进了池塘。 张氏也曾听过苏老爷略带一点得意地说,族内的某某因为什么,被罗织了一个什么罪名,然后就被丢进了池塘,苏老爷在说这些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被丢进这个池塘。张氏想到这个可能,浑身就开始颤抖。 “都让让,人来了!”有声音传来,接着族老们出现在众人面前,领头的是族长,他身后就跟着萎靡不振的苏老爷,苏老爷身后是器宇轩昂的老苏,还有就是族老们。 而让张氏和王慕辰感到奇怪的是,夏天青和翠柳在队伍的最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们也是外人,为何可以进祠堂?”张氏指着夏天青就对众人责问,众人看着张氏,却不打算解释,而翠柳已经看向王慕辰,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而且,她还是女人,女伴男装进到祠堂,你们苏家,真是太没有教养了。”王慕辰真是心头火起,已经在那大声喊着。 而这一身喊,让族老们转身过来,苏老爷原本低垂着眼,这会儿他才睁开眼,看着自己的爱妾,声音就变的嘶哑:“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老爷,我,我想,想来为你伸冤!”张氏泪落如雨,扑上去就想和苏老爷倾述,而身边的族人已经挡住她:“你哭哭啼啼做什么,这里是祠堂,是苏家的人才能进去的,你一个女人,还不是走正门抬进去的,你有什么资格进去。” “他们,他们也是外人。”王慕辰气的脖子都粗了,脸更是早早红了。族长已经轻咳一声:“夏大爷和这位,江大姑娘,他们可是证人,对证人,我苏家自然不能等闲视之。至于……” “我也是证人!”王慕辰已经打断族长的说话,而这话让族长看向王慕辰,和身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王慕辰看向翠柳,自己不能进去,那江翠柳,也别想进去。 “那就,先请进去吧。”族长商量了半日,这才对众人说,顿时众人哗然:“为何他们可以进去,一个女人,而且还不是明媒正娶的。” “想来这位小舅母,不愿意承认,当日小舅舅做的那些事情,那就请这位小舅母,跟着进去,就能知道,并没有人冤枉了小舅舅。”老苏缓缓开口,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张氏也就不想再维持和老苏的那点面上情了,因此张氏冷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地人,丢了自己的本姓,竟然哭着喊着要入继外祖家,简直可笑。” “小舅母,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老苏的语气变的越发冷静,而张氏唇边的冷笑也更深了:“是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们要的,不就是我们家的钱财。简直是贪得无厌!” 第一百八十章 贪得无厌这四个字一出口,众人的神色都变了,而苏老爷已经抬起头,他的眼神是张氏熟悉的,原先,苏老爷的眼中锐气满满,现在,苏老爷的眼中是暮气沉沉。 张氏和苏老爷四目相对之时,张氏忍不住扑上去抱住苏老爷:“老爷,妾要和你同生共死。” 张氏是个女人,苏家族人也不好伸手去拉,而苏老爷却如泥塑木雕一样,并没有说话,还是老苏道:“小舅母想进去,那就请进去,免得以后小舅母到处去说,说苏家族人欺负你,要把你赶出苏家。” 张氏手中紧紧扯住苏老爷的袖子,口中却没有停:“你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只可惜,都只是为了我们家的钱财,可怜你吴氏的祖先了。” “小舅母,请!”老苏刚这么说了一句,族长已经缓缓开口:“我们苏家,没有这样的媳妇,今儿让她进去,不过是让她心服口服,况且从今日起,你就正式入继苏家,也要改了称呼。” “是,伯公!”老苏恭敬地说着,苏老爷的声音更嘶哑了:“家姐若还在世,听到你这话,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世人皆重传统接代,吴家纵有种种不好,看在众人眼中,那也是老苏的出身本姓,老苏丢了出身本姓,入继外祖家,已经算得上稀奇,更稀奇的是苏家还答应了。苏老爷和张氏所想要依仗的就是这点,想用这点,逼苏家不让老苏入继。如此,才能扳回一些。 “家母若还在世,我定不会出继,但家母那时,长姐在世,小舅舅,不,小叔叔,您认为,她会放过你吗?”老苏的语气那么轻柔,苏老爷却听得想一脚踢向老苏,怎么可以这样? “口舌官司,等会儿再说,这会儿,先进去吧。”族长冷冷提醒,众人鱼贯而入。 翠柳这是第一次进别人家的祠堂,忍不住仔细看起来,这边的屋子,和翠柳所习惯见到的黑瓦灰墙有些不大一样,墙上,檐上,处处可见雕花,还有用各种贝壳镶嵌的图案,那些贝壳之中,都裹着厚厚的石灰用来吸潮。这些石灰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更换,所以整个祠堂看起来都很新。并没有寻常屋子的湿气。 翠柳他们是外人,苏家祭祖的地方不能进去,只能站在院子内。 族长已经带着众人走进祭祖的地方,王慕辰和夏天青他们一起等在外面,直到这个时候,王慕辰才瞧向翠柳,语气十分冰冷:“我从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厚颜无耻地人。” 翠柳已经明白王慕辰和自己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回转余地,王慕辰是一种恨不得翠柳去死的态度,所以翠柳只是淡淡一笑:“看来,我认为的无耻,和你认为的无耻,并不一样。” 张氏虽跟着苏老爷来到门边,但在门边就被阻止了。 族长只是瞧着苏老爷:“这种事,女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苏老爷示意张氏在外等候,因此张氏就紧紧地贴着门站着,看着苏老爷跟着众人进去,此刻听到王慕辰说话,张氏不由有些焦躁:“王大爷,你们有什么事儿,就去外头说去,这会儿,还是听听里面怎么说。” 里面是在祭祖,族长先念完祭祀的词,然后又焚香,上供,完了族长才对老苏道:“今日开祠堂,是让你上族谱,从此之后,正式改叫苏真。” “苏真知道!”老苏恭敬地说着,族长微微点头:“你过来吧,拜了祖宗!” “吴真是我苏家的外甥,让他进来祠堂是可以的,拜见祖先也是可以的,但是,要上我苏家族谱,我不同意。”苏老爷虽然被关了好些日子,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开口反对。 “族内已经公议过了。”族长淡淡地说,苏老爷冷笑起来:“族内公议,还可以要了我的命,难道我不知道你们公议,议的到底是什么吗?” 族长晓得苏老爷不好对付,所以才把他关了那么几天,然后开祠堂,本以为苏老爷的锐气已经搓的差不多了,谁晓得苏老爷在这个时候反击。 张氏也已经嚷起来:“真要说起来,这出了什么事儿,上公堂也好,为何要族内公议,无凭无据,不过是一个孩子出来说上几句话,就要了我们家的产业,族内处事,太不公道。” 这些大族,若遇到些小事,倒可以上公堂的,但这种事情是逆伦大案,一传出去,别说苏家族内,就算是当时的地方官都难免会吃一个挂落。所以这种大事,往往地方官员会交给族内公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少一些事就少一些事的意思。 张氏拿捏的就是这点,明明知道族内最怕上公堂,她偏要嚷着上公堂,好让族内无话可说。 “张氏,你在外面好好站着,不要说话。”族长觉得自己都想打张氏一顿,但强忍住了,压住火气在说。张氏冷笑:“你们想钱,来我们府上拿钱的时候,我们府上哪回应的不爽快了?谁知倒让你们越来越贪心,现在竟然想要塞个人过来,就要承袭我们家的所有,还开祠堂,祖宗若知道了,也要蒙羞。” “你要证据是吗?”一直没说话的老苏开口了,声音暗哑的可怕,张氏听到老苏的声音,冷笑一声,毕竟日子久了,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张氏都还没来到苏老爷的身边,张氏就是赌老苏没有这个证据。 “老夏,证据!”老苏对外面喊了一声,翠柳不由瞪大眼睛,原来是有证据的,而证据,竟然是夏天青带来的,夏天青已经往前走了一步,从袖子中取出一件东西,走到门边,张氏伸手想要抢,老苏已经接过这个东西,手稍微一使劲,那东西就打开。 众人这才看到,这是一卷画卷,却不是惯常所见的画卷,而是西洋画卷。 “你说这是证据?这,怎么就是证据了?”别说苏老爷,苏家族长也觉得这证据看起来太过儿戏了些,这东西,怎么能当做证据呢? “这画卷,小舅舅只怕很熟悉。”老苏盯着苏老爷看,苏老爷在画卷被打开的时候,神色已经变了变,等听到老苏问的时候,苏老爷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眼已经看向外面。 “这不过是很普通的画卷,怎么就……”苏家族长左看右看,不晓得这画卷有什么含义。 “这是,曾挂在大舅舅书房内的画卷,大舅舅很喜欢这卷画,常常说这西洋画技,和这边的画技是不一样的,所以托人上京,重金求了一卷画。”老苏缓缓地说着。 “就算这卷画,是你父亲曾经的爱物,也做不得证据啊!”苏家族长还是疑惑,老苏勾唇微笑:“是啊,若是平常画卷,自然做不得证据了。而是,这卷画卷,本该和父亲一样,消失在火中,为何这卷画,却出现在表妹出嫁时候的嫁妆中?” 老苏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顿时明白了,那这件事,就要问问苏老爷了,苏老爷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吴真,你不要巧言令色,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过是没有救火。” “你的女儿,今年二十一岁,出生时候,父亲去世已经十二年,这卷画,是她在你书房看到,然后十分喜欢,小婶婶求了你很久,你才勉强答应,把这卷画,放到她的嫁妆里面。”老苏一字一句地说着,苏老爷的神色已经苍白,老苏既然找到画卷,那自然也能追到,画卷背后的故事。 “这卷画,若说事后从烧毁的书房里找出来,那必定火烧过,会有痕迹,书画修补匠人补过,也会有痕迹,但这卷画,却没有任何一点痕迹。再高明的匠人,也做不到这点。”老苏指着这卷画,一点点地指出,这些画,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完整无缺。 那答案只有一个,有人在火起之前,从书房拿走了这卷画,至于拿走这卷画是为了什么?老苏不知道,也许是特别喜欢这卷画,也许是想要得到一个纪念,好让自己没有白做这些事。 “已经有证据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苏家族长见苏老爷一个字都不说,高声询问,苏老爷的眉毛抖了抖,什么都没有说。 “一卷画而已,谁知道这卷画是不是老爷后来去京城,求那个西洋画师重新画了一幅。”张氏察觉出苏老爷的沉默,高声叫起来,老苏抬头:“是,也是有这个可能的,所以就请你看看,这里有个数字,二十年六月。这卷画,是三十六年前做的,而这个画师,之后就离开,回他们本国去了,那时候大舅舅还在人世,敢问,怎么才能去找到这个画师,重新画上一幅画?” 张氏没想到弄巧成拙,顿时不晓得该怎么说了,夏天青从袖中取出另外一样东西:“还有这个,这个才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夏天青取出的,是一根镶宝的簪子,镶宝的簪子在这个世上太常见了,谁都不会觉得稀奇,但这根簪子稀奇在,它的簪头是琉璃头,而琉璃上面,镶嵌了各色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父亲,为了姐姐出阁,特地命人烧制的。我记得当年这根簪子刚烧制出来,众人大惊,用琉璃做簪头,在宋时常见,但时人都说这样不祥,之后就不多见了。姐姐喜欢宋人的东西,所以父亲才特地烧制。而为了冲淡不祥,就用了六种宝石,凑成七宝,是为七宝簪。” 老苏缓缓地说着,已经有个族老喊起来:“我记起来了,这根簪子烧制成功时候,我还曾跟父亲去看过,觉得这样的奇思妙想,实属难得。” 不管是奇思妙想,是这样的财力物力,足以见得对女儿的疼爱,那场风光大嫁,就在眼前,但没有等到,一场火,就把这一切,烧的干干净净。 而这根七宝簪,自然也和别的东西一样,被认为在大火中毁灭,也许在很多年后,还会有人说,这根簪子,确实不祥。 “这根七宝簪,不是我看中的。”苏老爷喃喃地说,老苏笑了:“是啊,您看中的,是那幅画,那幅显得与众不同的画。” “这根七宝簪,出现在陈老爷出嫁的女儿手上,她嫁的丈夫不成器,陈家败落之后,她就变卖嫁妆,这根七宝簪,就这样来到我手上。”夏天青说着就把玩着这根簪子:“巧夺天工,只怕也不是人间之物。” “你们还有什么证据?”族长已经不想去思考夏天青话背后的意思,只是询问老苏,老苏笑了:“父亲喜欢收集的东西,有许多,我想,定是在小舅舅的密室之中,从此不再见天日。而这些,小舅舅和陈老爷敢拿出来,也是以为,没人会记得了吧?” 一卷西洋画卷,一根七宝簪,这些都算常见,自然和那些夏鼎宋瓷不一样,可以拿出来,赏玩,甚至大方地拿出来,给女儿陪送做嫁妆。 “若我不是看到这些东西,我对父亲的死因,也不能十分追究!”晚辈不能忤逆长辈,这是世间的铁律,老苏也不能违背,所以他只能请夏天青出面,请族老们出面。而老苏为了断苏老爷的后路,为了彻底地为大舅舅伸冤,入继苏家,这样才能彻底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原来,你真的干了!”苏家族长倒吸一口气冷气,老苏看向苏老爷,缓缓地道:“这些证据,不是我一次收集到的,花费了许多时间,也费了我不少的精神。小舅舅,你可还记得,记得大舅舅待你的好,为了那些银子,值得吗?” 为了那些银子,烧死自己的兄长,甚至在之前,就和人悄悄地勾结,把那些财物都转移出来。然后,看着那些做了这些事的下人,也死在那场火中。这一场火,烧掉的人命,苏老爷就算转世轮回上几辈子,都还不清这些罪孽。 “吴真,你别说的这样冠冕堂皇!”苏老爷神色苍白,但还是高声喊了一声,老苏看着苏老爷,他已经预料到了,苏老爷怎么会束手就擒,定然会再说上一番话,果真苏老爷就冷笑:“你不过是为了我们苏家的钱,别口口声声,说的自己十分正义。你若真的正义,就不会这样了,而是直接……” “对你这样的小人,我自然就使出这样的手段。”老苏并没有否认,而是直接说出口,苏老爷被老苏堵住,不晓得该怎么说,但苏老爷还是嘶吼着:“你今日以下犯上,这是忤逆,你会不得好死的!” “我并没有以下犯上,下令处置您的人,不是我,而证据,也不是我交出来的。”证据,是夏天青拿出来的,下令处置苏老爷的人,是族长,是族老,他们都比苏老爷资格老。 原来,夏天青前来,是这个意思,翠柳不由对夏天青笑了:“夏大哥,那天你还那样说,说什么你是苦主。” “我是苦主啊,我的未婚妻,此刻不是要嫁进苏家了?”夏天青含笑说着,王慕辰不由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奸夫淫妇。” “王慕辰,你嘴巴放干净一些!”翠柳柳眉倒竖,就要揍王慕辰的样子,夏天青已经拉住了翠柳:“这样的人,不值得的。” 是啊,为了这样的人生气,真是不值得,翠柳没有再看王慕辰,而张氏已经知道大势已去,悲呼着:“老爷!” “虽说,男人出事,罪及妻儿,可是张氏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她都还没嫁给我,你们就高抬贵手吧。”苏老爷在长久地沉默后,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这一句话感动得张氏泪水连连:“老爷,我,我愿意跟老爷一起去了。” “张氏,我会求他们,给你一笔小产业,你带着女儿,好好过日子吧。”苏老爷这句话,让张氏感到一阵不祥,自己的女儿是已经嫁到陈家了,为什么,要让自己带着女儿好好地过日子,除非,陈家想要休妻。 夫家休妻,必定是会来问过娘家的意思,既然张氏这边不晓得,那必定就是,必定就是,张氏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看着苏老爷,难道说,这一生的好日子,到了这个时候,就要彻底结束了! “老爷,老爷!”张氏口口声声喊着,王慕辰最见不得女人落泪,特别是张氏这样的悲呼,王慕辰走到门边:“苏老爷就算做了这样的事情,可那都是三十多年前了,再说这些年来,苏老爷为了你们族内,也是付出良多,为何不……” “有人杀了人,倒偏偏有不相干的人来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吧。”老苏淡淡地说着,王慕辰听出老苏话中的嘲讽之意,对老苏道:“你,好,算我这句话说错了,可是族内若要了人命,当着祖宗的面,难道不怕祖宗责怪吗?祖宗们想后代是干什么?想的枝繁叶茂,想的大家和和气气,而不是想自相残杀,更不是想什么女儿出嫁了,还被休回娘家。你们今日要了苏老爷的命,自然是轻易的,可是以后,苏家还有那么多的人,还有那么多的事情,难道也是要这样轻易地处置吗?” 难得王慕辰还能说出一番听起来正义凛然的话,翠柳不由有些奇怪了,而苏家族长也在那和族老们商议,张氏听到众人话中,似乎确实有不让苏老爷去死的意思,张氏胆战心惊地看向苏老爷,而苏老爷的神色却很平静,出来做生意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遇见过不晓得多少,很多次苏老爷都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而这一次,或许也和从前一样,只要留住命就能熬过去。 “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且祖宗也不喜我们自相残杀,所以就把他幽禁起来,至于……” 苏家族长话还没说完,张氏已经喊出来:“我愿意去陪伴老爷!” “胡闹,你还要守在外面。”苏老爷听到自己不用死,想到的第一点就是怎么才能绝地中寻出一条路来,斥责张氏。 “老爷,一个女人没有了男人,她还能往哪里去?我跟着老爷,伺候老爷,也好和老爷说说话。”张氏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自然不肯轻易放手。一个女人,没有了男人还能往哪里去?翠柳听到这句话,当日,若被休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软弱的女子,那她只有抱着女儿去投河了。幸好,自己不是这样的人,自己还要好好地照顾女儿,要看着女儿长大。 翠柳心中生起感慨,还有竹叶,还有,阿英,这天下还有那么多,那么多没有男人,却要努力生活的女子。夏天青也想起翠柳,在江家当时已经败落的情况下,翠柳回到娘家,娘家若是弱一些,那只能是全家抱在一起哭。而翠柳,她却没有哭,她用莫大的勇气,换上了男人的装束,来到了这里,和众人周旋,学着做生意,学着自己交给她的那些,严苛的话语。一切,都只为了活下去。 “你跟着我,伺候我,和我说话?那外面那些产业呢?”苏老爷心心念念想着的,还是那些产业。别看张氏平常威风八面的,但这会儿一没了男人,她就跟没脚蟹一样,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你们的产业,自然是还给长房。”苏家族长不假思索地说着,而苏老爷却摇头:“当初长房的产业,诸位都知道是什么情形,这么多年,我苦苦经营,扩大了足足百倍,我分一些,作为酬劳,总是允许的吧。” 果真苏老爷这个人是不能让步的,一让步他就要进一步。苏家族长果真已经开始迟疑了,而张氏就在那哭:“我们老爷都已经被你们关起来了,你们把产业全都夺了,那我们还吃什么,喝什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张氏这说的也是人之常情,族长看向老苏:“这,总要……” “小舅舅那边的产业,我已经都理出来了。”老苏知道这是应该做的让步,况且苏大爷还在京城,若他回来也好交代,因此老苏这么说了一句。听到自己家的产业已经被整理出来,张氏就又哭起来:“看看,看看,说来说去,就是冲着我们家的产业来的,老爷,您辛苦了一辈子,这些产业,原本该留给自己儿子的,谁知现在就要被别人夺走,老爷,你这一辈子,白辛苦了。” 苏老爷被张氏的哭诉弄的有些烦躁,但苏老爷也晓得,张氏这会儿哭,对自己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所以苏老爷没有呵斥张氏,只是看向老苏:“好,好,你果真,在背后算计了这么多年。” “说起来,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老苏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苏老爷这会儿并不会被老苏这样的话给气的厥过去,只是看着老苏:“那这会儿,你想给我们留下多少产业?” “一分为三,族中取一份,我取一份,另外一份,就交给小婶婶,做养老送葬之资。”老苏的话一说完,苏家族长就点头:“说的是,这才是好主意,真儿。” 老苏还愣了下这是叫自己,但很快老苏就对苏家族长点头:“您说。” “事不宜迟,这会儿就着人跟着你去,把这边的产业都分了。”苏家族长这按捺不住的欢喜,苏老爷听的清清楚楚,张氏听说还有三分之一家业,已经把苏老爷撇到了一边,有了这么些产业,可以去过快活日子了,就算苏大爷回家来和自己争产,张氏都不惧怕,到时候可以把族内给抬出来。 但张氏还是哭了:“一份为三,我只能有其中一份,你们就这样狠心,为了算计我们家的产业,真的是,真的是!” 张氏连连说了几个真的是,苏老爷却在思考另一件事,张掌柜这个人,太没有能力,那些产业交给了他,他也一定打理不好,至于那些掌柜,也各自有心思,而现在所能托付的,竟然只有一个人。于是苏老爷高声道:“王大爷,请往前走一步。” 本以为没有自己事儿的王慕辰,听到苏老爷的呼唤,还在那里愣神,就听到翠柳在那冷笑:“看来,王慕辰,你这死皮赖脸的劲儿,还真给你找了点好处,没听到苏老爷喊你吗?” 翠柳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在王慕辰心中都带有恶意,自然王慕辰对翠柳说的话,也不会客气。因此王慕辰笑了:“死皮赖脸的是你不是我。” 翠柳还想再和王慕辰斗口,已经被夏天青阻止:“罢了,不要和人这样斗口,不好。” 既然夏天青说不好,那这事儿就是不好,翠柳往后退了一步,王慕辰已经走到门槛边。 苏老爷声音嘶哑地指着王慕辰,对张氏道:“我和王大爷相识虽然短暂,却觉得他人品不错,足以托付,以后这生意上的事情,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请问他。” 王慕辰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大的好处,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苏老爷这会儿只剩下原先三成的家产,那也比王家的全部家产都要多很多。而王慕辰得到这句,就是被苏老爷把剩下家产都托付给王慕辰照料的意思。 因此王慕辰急忙对苏老爷行礼:“多谢苏老爷,以后张太太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义不容辞。” “看来,苏老爷要和我们斗到底了。”翠柳喃喃地说着,夏天青笑了:“这才是常情。” 苏老爷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就一定会想要求生,就会用各种方法,从绝处寻一条路出来,不然也不会想出,用一把火,烧死自己的兄长,以达到自己能继承全部产业的目的。 张氏听到苏老爷这样的安排,心中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还要对苏老爷哭一声:“老爷,我舍不得您。” “人最要紧的是活着,然后,把自己变强,至于那些舍得舍不得的话,这会儿,就别说了。”苏老爷冷冷地说着,张氏虽然明白苏老爷这样说的道理,但还是垂下眼,以掩盖自己眼中的兴奋:“老爷的教诲,我记住了。” “以后初一十五,你们可以见上一面。至于伺候的人,你从家中挑两个至诚可靠的人来就是了。”苏家族长见这桩大事总算说清楚了,忙对张氏交代。 张氏点头,老苏已经笑盈盈地说:“还有一件喜事,我已经定亲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初二,还请族内众人,到时候都去喝一杯喜酒。” 族长没想到老苏会这样单刀直入,直接说出口,因此族长愣了一下,接着就有个族老不满意地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父母已经去世,那就该由我们这些长辈说了算。怎么你自作主张了?” “况且听说那位女子,原本是夏大爷的未婚妻子,只是因为你救了她,夏大爷却不过情面,这才答应。说起来,这也算是抢朋友之妻!”另一位族老说的就更直白了。 翠柳不由看向夏天青,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老苏的婚事说个清楚明白的,毕竟这刘姑娘是要嫁到苏家,要告庙,要为苏家族人接纳的,若不被苏家族人接纳,这么大的一个家族,那刘姑娘的日子,难免会有些不好过。 “您说的对,婚姻大事,确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夏天青已经上前一步,先拱手说出这句,接着夏天青才道:“只是这门婚事,却和寻常婚事不同,端的是,火为媒人,舅父之命!” 火为媒人,是大家都晓得,这舅父之命,又是从何而来,众人都看向夏天青,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果真夏天青继续:“这火为媒人,诸位都晓得了,若不是那场大火,苏兄就不会去救了刘姑娘,自然也就不会有这场姻缘了,至于这舅父之命,当日,苏老爷命那位雇工,拿了苏兄的腰带,要丢进火场之中,这难道不是舅父之命。” 老苏没有父母,现在已经过继到苏家,苏老爷从舅父变为叔父,叔父的命令,老苏自然也是要听从的。 族老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天青,竟然还可以这样解释。但还是有一个族老忍不住:“这,说的是朋友之妻。” “这就更好笑了!”夏天青笑着看向族老:“诸位都已经知道,就在成婚之前,我就已经和刘姑娘说过,不愿意娶她的事儿。” 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那些传言,就算是在乡下,这些族老们都已经听到,所以夏天青这么一说,他们自然点头。 夏天青手一摊:“无奈家父家母并不知晓,还非要逼我和刘姑娘成亲。眼见着这天下又要多一对怨偶。谁知就在此刻,偏生就起了那么一场火。这场火就促成了苏兄和刘姑娘的婚事。” “这么说来,这就是天作之合?”果真族长已经在一边赞成,夏天青笑着道:“自然是天作之合,若不是有天意,怎么会在成亲的前一日,就起了那么一场火,偏生苏兄就救了刘姑娘。” “一派胡言!”苏老爷在旁边听的都快气死了,这场火,为的什么,苏老爷是最清楚的,谁知道自己的阴谋不但败露了,还被夏天青用这样的话语,硬是掰成这是一场天作之合的姻缘。 “好了,大事都已经定了,那就不要再多说了,先把人送到那边院子幽禁起来,守着的人可要看紧了,然后再赶回城中,看看那些产业,一分为三之后,族内能有多少。”这可是一笔大财,苏家族长说着就欢喜起来,这样一笔大财到了手中,虽说是族内公用,但那些祭祀的田地,族内的学堂,还有这修整祠堂要用的银子,不都要经过族长和族老们的手,这可是一笔好买卖。 众族老也喜气洋洋,不管苏老爷还想说什么,让人把苏老爷往那边院子送去,就催促着,赶紧回城,去到苏家,好好地商量商量,这产业一分为三,要怎么搭配。 张氏虽然还有些记挂苏老爷,但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养老之资,也跟着出了祠堂,上了轿就一路回到苏家。这些商量分家产的事情,就和翠柳夏天青无关了,因此翠柳夏天青也直接回到客栈。 夏天青刚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刘姑娘坐在那里,夏天青先还以为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确实没有看错。 于是夏天青惊讶地问:“刘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按说你是该……” 话还没说完,小云手中就端着茶出来:“姑娘,先喝口茶。”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这对话,这情形,就和那日刘姑娘刚来时候差不多,因此夏天青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刘姑娘,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事?” “我听说,那位江大爷,其实是个女子?”刘姑娘看着夏天青就问,夏天青点头:“是,不过这事儿……” “那我就去看看她!”刘姑娘把茶杯塞到小云手中,就往外走,夏天青看着刘姑娘的背影,着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小云已经笑着道:“章嬷嬷说让我们姑娘来买点东西,好做嫁妆,姑娘说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买,况且夏大爷您答应给我们姑娘的银子,到这会儿还没给呢,所以姑娘就想着,来找您要债。” 夏天青是真没想到,刘姑娘主仆竟然是来要债的,不光如此,这债还要的特别光明正大,因此夏天青迟疑一下才道:“给,给,这银子,立即就给,但你们姑娘也不用亲自来啊。” “这不是,想看看那位江大姑奶奶。”小云为刘姑娘辩解,但小云自己心中也十分好奇,竟然还有女人,换上男子装束,然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为了做生意。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姐姐,你换上女子装束,是什么样子?”刘姑娘跑到翠柳这边,虽让翠柳大吃了一惊,但翠柳很快就镇静下来,和刘姑娘说起话来,当听到刘姑娘问的话,翠柳不由淡淡一笑:“就和全天下女子一样的装束。” “姐姐,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很大胆了,可是知道了姐姐之后,我才晓得,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刘姑娘好奇的不得了,但更多的,还是对翠柳的钦佩,翠柳不由伸手抚摸下刘姑娘的脸:“因为你一直在闺中,没有吃过什么苦,所以就不知道人要遇到绝境之后,会怎么想,怎么去做。” 吃过苦?刘姑娘的眼神变的有些迷离,父母都去世之后,刘姑娘在家中守孝,那时候刘姑娘总是听到别人说,自己是可怜的,父母双亡还没给自己订亲,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可是后来刘姑娘和小云算相依为命,刘姑娘就觉得,没有定亲也好,自己的日子可以过的很自在,很舒服。 “不,姐姐,我觉得,定亲之后,我才真吃了些苦头。”刘姑娘从思绪中醒过来,对翠柳真挚地说。刘姑娘的话让翠柳想起了自己待嫁时候,那时候的翠柳是欢喜的,是高兴的,是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的。 那些曾经的好日子,现在变成了让翠柳不愿意回想的日子。翠柳不由微笑:“是啊,能嫁自己喜欢的人,是很好的。” “谁说我喜欢他,那么一个老头子。”刘姑娘虽这样说,面上笑容却十分甜蜜。少女的口是心非,往往都是这样,会在不经意之中泄露出少女的秘密。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嘴巴里面否认,但是你的笑,你的眼,都泄露出来,你喜欢他,喜欢到别人只要听你说话就能知道。 翠柳不知道自己后来又和刘姑娘说了些什么,只是等刘姑娘走后,翠柳站在门口看着刘姑娘远去,眼神也变的疑惑起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翠柳曾经喜欢过王慕辰的,但这种喜欢,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特别是到了现在,翠柳对王慕辰连恨都没有了,只有疑惑,为什么好好地一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在想什么?”夏天青的声音打断了翠柳的沉思,翠柳看着夏天青:“我在想,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夏天青没想到翠柳会问的如此直白,夏天青的神色也迅速写上了尴尬,但很快夏天青就笑着说:“我想,喜欢一个人,必定是想要见到她。”想听到她说话,想看到她,想和她说一些,在别人看来,是很冒傻气的,但自己听起来,却句句都那么甜蜜的话。就是这样,想和她说。 那自己,算是有些喜欢夏天青了吗?翠柳看着夏天青,这样的注视,竟然让夏天青有些狼狈。 “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做什么?”木恩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两人的注视,夏天青急忙收回眼,对木恩道:“我们在这说话呢,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大爷,我和你说,你这些事情忙东忙西地,那这些事情全都丢给我来做,我这累的,到处跑,腿都快跑细了!” 木恩抱怨着,还伸手捶了捶自己的小腿,夏天青拍他一巴掌:“什么事儿都没干呢,就只晓得抱怨,年底分红,给你上上份,好不好?” “我不年年都是上上的?”木恩又嘀咕了一句,见夏天青瞪了自己一眼,木恩这才笑着说:“是,是,我多谢大爷的赏。” 夏天青又想拍他一下,就见翠柳转身回房,夏天青想叫住翠柳,但不晓得自己该用什么理由叫住她,只能听着木恩在那说个不停,今儿又来了些什么货,明儿又来一些什么东西,还有往老家的信已经送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收到回信。不过他们同意不同意都没关系,因为,老苏和刘姑娘的婚礼,那时候都已经举行了。 夏天青心烦意乱,却不忘记往翠柳的屋子看去,翠柳并没有点灯,不晓得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如自己一样,在那里心潮澎湃?夏天青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觉得自己的耳根都红了,不,自己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少年,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想起一个人,就心砰砰地跳,然后耳根会红。 “你在这说东说西的,有件最紧要的事情你没有说!”夏天青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故意板着脸和木恩说,木恩顿时停下说话:“我全都告诉大爷您了。” “就是苏家今日要分产业,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夏天青知道自己这话是为难木恩了,毕竟这样的家族,要分产业,必定是要算计上好几天的,木恩怎么能立即打听得到?而木恩就就嘀咕了:“这事儿,等分清楚再说。” “那你也要去打听了!”夏天青再次故意重复,木恩只得龇牙咧嘴地:“是,是,我这就去打听。” 木恩跑出去,夏天青这才又看向翠柳的房间,此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幽香,像是晚香玉的味道,不知不觉,此地已经进入盛夏,那些属于夏日的花尽数开放,在看不到的地方,散发着属于它们的香味。 的确如木恩所说,苏家分家产这件事,足足分了三天三夜,最后才得出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老苏,得到了行会里面苏家剩下的所有的股,还有一家货栈和两家当铺。张氏,分的了客栈,一家当铺和城外的五百亩良田,自然还有城中的宅子。剩下的所有东西,就是苏家族内的。这张分家的凭据,也请了官府的人来作证,免得以后苏大爷回来,还要和他们打分家官司。 张氏可以说是十分地心满意足,有客栈有当铺有良田,还有几间原先苏老爷买给她收租的店面。张氏这时候才整理了些东西,命两个挑选除了伺候苏老爷的婆子拿了,给苏老爷送去。至于苏家族内,那就更欢喜了,平白多了一千五百亩良田和一些浮财,这全充作祭田的话,族内许多人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当然老苏也是满意的,他所看重的就是行会里面的股,尽管苏老爷在行会中的股已经是很小的一部分,但这部分,全落在自己手上,老苏才能安心。那两家当铺,不过是添头罢了。 这个人人都满意的结果,只怕苏老爷是不大满意的,但他此刻不得自由,自然说的话也没人肯听。张氏欢欢喜喜去送了东西,又叮嘱婆子们好好地照顾苏老爷,刚要走的时候就被苏老爷叫住:“张氏,你给我记住,你只是我家守产业的人,我有儿子,他会从京城回来,你若把这些产业偷偷变卖了,苏家的人不会饶过你。” 依张氏对苏老爷的了解,苏老爷不说这些才怪呢,因此张氏做出委屈样子:“老爷到了这会儿,还不相信我吗?” “那幅画卷,那根七宝簪,怎么就到了外人手中,你也要好好地去问问你的女儿!”苏老爷说完这句,就挥手示意张氏离开。张氏晓得苏老爷不信任自己,但没有想到,苏老爷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张氏委屈极了,但不敢哭出声,只能对苏老爷行礼后就离开。 苏老爷看着张氏的背影,双手在桌上捶了捶,自己一定要等,等时机到了,才能从这个破院子里出来,得回自己所有的一切。 张氏刚回到家中,下人就来禀告,姑奶奶回来了。张氏最怕的就是女儿被休回来,听到这个消息,急的三步并作两步就往自己房中赶,进的门看见女儿坐在那里,正在和丫鬟说话,瞧着脸色好好地,衣衫首饰也好好地。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张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苏氏道:“你这也不说一声怎么就回来了?” “娘,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就还瞒着我!”苏氏这一句说的张氏的眼泪都出来了,接着张氏才道:“你婆家这些事儿,我心里也清楚,这种事,怎么好和你说?” “娘,这回,是我婆婆让我回来的。”苏氏几乎是邀功一样说,而张氏却跳起来:“你婆婆是不是等会儿就着人送休书过来?” 休书?苏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母亲会这样想,于是苏氏瞪大眼睛看着张氏:“娘,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我婆婆要休了我?” 张氏这才发现,自己几近成为惊弓之鸟,于是张氏坐下来,拉着女儿的手心疼地说:“我这不是,担心家里面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会耽误你?要知道,这世上坏人太多了。” “我婆婆不是坏人。”苏氏的声音细如蚊蝇。张氏唇边现出一抹冷笑,但张氏没有告诉女儿为什么,只是把女儿的脸捧在手心:“女儿,你是我的掌上明珠,我自然爱你如珠似宝,但这世间,并不是每个人都待你如珠似宝。” “我晓得娘疼我。”苏氏撒娇地说,张氏轻声说:“你爹的产业,一分为三,人人都晓得,我呢,先替你看这几年,等再过些年,你大哥回来,我就说,这些产业,我一个女人家看不住,慢慢都花销了。” 产业?苏氏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陈太太让自己回来的理由,即便对着张氏,苏氏也不能说出,只是点头。 “你要记住,我们女人,从一生下来就依附于男子,虽说女子无私财,可这私房银子,你也要藏好,万万不能让丈夫晓得你手里有私房银子。”张氏见女儿懵懂未知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叮咛。苏氏点头,张氏不由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把在宅院中的手段,告诉女儿。 那时候张氏想的很好,给女儿挑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然后给女儿配上的丫鬟,婆子,都是精心挑选,忠心耿耿的。到时候只要苏家长盛不衰,那女儿在婆家的日子就会好过,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想到,苏家会这样败落?现在告诉女儿那些宅院中的手段,也来不及了,只能在闭眼之前,给女儿多一些银子,好让她以后不至于如此落魄。 苏氏见母亲神色,还想安慰却不晓得该怎么说,毕竟苏氏自己都很懵懂,婆婆对苏氏,一忽儿好,一忽儿坏,夫君也差不多,这让苏氏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能紧紧地靠在母亲怀中,仿佛这样才能给母亲以安慰,却不知道,这不过是增加了母亲的忧愁。 苏老爷产业一分为三,老苏过继苏家的事情,让城内的人议论了很多天,而在这个时候,老苏和刘姑娘的婚礼,也正式举行了。宅子虽被烧了几间屋子,好在还有别的屋子,新房就设在老苏原先住的地方,再重新开了门,至于那烧掉的屋子,已经被拆成平地,以后要不要建再说。 至于那早先的房主,自从苏老爷出事之后,连夜带上家人跑了,跑的无影无踪,没有来过问这宅子怎么处置。所以夏天青和老苏也就大大方方地把这宅子当做自己的,粉刷,拆建,都没有去问过房主。 成亲当日,除了请来的宾客,前来看热闹的人不少,甚至还有那么几个人,想看看夏天青在这婚礼之上,是什么反应,毕竟刘姑娘那是先定给夏天青的。 “好热闹!”翠柳看到这密密麻麻的人,被惊到了,夏天青倒并不意外,那些有帖子的人,是必定会来的,而那些没帖子的人,也会相反设法,看看有没有办法钻进来看热闹。因此夏天青笑着道:“这也是平常事。” “两个人成亲,为什么要来这许多人?”翠柳双手抱在胸前,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夏天青不由看眼翠柳:“你嫁过人,也在后宅生活过,难道不晓得,婚丧嫁娶,这各种大事,自然是人来的越多越好。” 人来的越多越好?翠柳不赞成地摇头:“我觉得,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何不是两人拜了天地,告知父母就可,为何非要如此多的亲友来,等到了后面,还要会亲。种种繁文缛节,着实难耐。” “这是世间的礼仪。”夏天青也不大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但夏天青不会厌烦,很多时候,一些应酬也是必要的。 翠柳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夏天青看着翠柳,冲口而出:“是不是你第一次出嫁的时候,很不愉快,因此,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婚礼?” 亲友云集,热热闹闹的。昭告天下这个男人娶了这个女人。翠柳看着夏天青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就往另外一边走:“我去看看新娘子!” 翠柳今日还是穿着男装,夏天青想唤住翠柳,告诉翠柳这男装在这个时候穿着,难免会让人担心,但夏天青没有说话,只是目送翠柳走进内宅。 “你在看什么呢?”老苏伸手拍向夏天青的肩膀,夏天青转头,看到老苏身着喜服,红绸交叉在胸前打了个大红结,满面喜气洋洋。 “你这新郎官,怎么跑出来了?”夏天青的下巴往前面点了点,老苏已经喜不自胜地说:“我又不是新娘子,不用坐在屋里,我想出来就出来了?再说,这也不用迎亲。” 虽说两人是住在一个宅子中,但章嬷嬷已经安排好了,新娘的喜轿先从正门进来,然后从正门抬出去,绕着广州城走一圈,然后再回来。这让老苏疑惑不解,不就是从这个屋子搀到另一个屋子的事儿吗?为何还要坐轿子,还要绕广州城走一圈。若不是老苏的身份,章嬷嬷就要一通骂了,解释了半天,老苏才晓得这是排场,是体面,一个女子一生之中,就数这一天最排场最体面,所以一定要安排得当,好让新娘子感受到体面。 体面二字一说出口,老苏自然不敢再多说,这会儿别说绕广州城走上一圈,就算章嬷嬷让老苏为这场婚礼摘个天边的月亮,老苏也会想办法修个登天梯,而不是斥责章嬷嬷这想法太过天真。 “是啊,这女子的一生,就这样……”夏天青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是方才翠柳的眼神,让夏天青着实难受,风光,体面,翠柳当日嫁入王家时候,定然也是十分风光体面的,但是后来,却是这样的,成婚不到六年,就拿了休书,离开王家,那时候翠柳在想什么呢? 翠柳走进内宅,看见翠柳身上的衣衫,守在二门处的婆子立即笑着道:“这位爷,这是内宅,您还是往那边走,那边才是官客们该去的地儿!” “呀,是江大……”晓翠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晓翠就走到翠柳面前:“方才姑娘着我出来瞧瞧,看看您来了没有,可巧您就来了。” 晓翠这一提醒,婆子也就猜出翠柳是谁了,婆子急忙后退一步:“原来是您,您快往里面请。” 翠柳听出婆子话中的好奇,但翠柳没有多说,只是跟着晓翠往里面走。 等翠柳走了,才有另一个婆子说:“这个人是谁,怎么一个男人就往内宅去?” “你不晓得她是谁?前些日子可有名了,说原本是个女人,不过是穿了一身男衫,在这街上行走罢了。”婆子不屑地说着,这问的婆子不由点头:“可怜啊,穿了男衫,连自己本来面目都不能现出,真是可怜。” 翠柳自然没有听到婆子们的这些话,她跟着晓翠往刘姑娘的房里走,迎面还遇到了章嬷嬷,章嬷嬷刚想阻止,就认出翠柳,只能尴尬地笑笑。 翠柳反而笑了:“夏大哥已经来了,在外面呢。” “小大爷就该回来,怎么偏偏就在外面?”章嬷嬷口中说着,人就往外面跑,翠柳看着章嬷嬷的动作,这夏家的事儿,看起来着实太复杂,旁人不好说什么。 “姐姐你来了!”翠柳刚踏进刘姑娘的屋子,就听到刘姑娘招呼自己。 “我敢不来吗?我要不来,还不晓得你在心里怎么说我呢?”翠柳含笑说着,已经看到刘姑娘的装扮,翠柳不由感慨地说:“新娘子,还真是好看。” “姐姐又笑话我了。”刘姑娘有些撒娇地说着,接着刘姑娘就轻声道:“我娘没有的早,我一直跟着婶婶过日子,婶婶说,女人只要嫁了个好人家,一辈子就能过的很幸福。可是我这会儿,突然害怕了。” “你不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既喜欢他,又是你自己选的,那你为什么还在这犹疑?”翠柳疑惑地问,刘姑娘轻叹一声:“我害怕,我害怕这样的喜欢,支撑不了我过长长的这一生。” 翠柳是晓得刘姑娘原先的想法的,开一个绣庄,自由自在地过活。而现在,嫁给老苏,成为老苏的妻子,什么自由自在,就成了万事都要询问过丈夫的意见而不能自专的女人。 因此翠柳伸手握住刘姑娘的手:“你担心你自己会后悔?” 这一回,刘姑娘没有迟疑,直接点头,翠柳不由笑了:“你知道,我是个被人休弃的女子。” “那是那个男人不懂姐姐的好!”刘姑娘急急地说,话语之中带有安慰,翠柳摇头:“不,我并不因那个男子休弃了我感到伤心。恰恰相反,休弃了我之后,我找到了另一条路。” 是这样吗?刘姑娘的神色越发疑惑了,翠柳把她的手握紧:“你要记住,不管以后你后悔不后悔,选定了,就要走下去。妹妹,我们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但所幸地是,我们还能有一些自己的选择可以选。” 选了就不要后悔,就要走下去,刘姑娘笑了:“我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姐姐,我会记得你的话。” “成亲之后,就不是小孩子了,要好好地过日子。”翠柳忍不住再三叮嘱,刘姑娘连连点头,翠柳不由把刘姑娘抱在怀中:“我们女子,从生下来之时,就不得自专,凡事都要受这世间规矩的约束。竹叶想走出另一条路,她顶着所有人的责骂前行。我没有她那么勇敢,但我也想,想找出另一条路。而妹妹你,愿你能一生幸福。” “我会的!”刘姑娘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对翠柳笑着道:“路是我选的,我会走下去。” “时辰到了,新娘子该上轿了!”章嬷嬷的声音传来,接着喜娘走进来,看到刘姑娘的眼角有泪痕,急忙拿起粉给她脸上重新扑了扑,这才扶起刘姑娘往外走,翠柳站起身,跟着刘姑娘走出去。章嬷嬷看到刘姑娘被扶出来,急忙把盖头给刘姑娘盖上。 刘姑娘父母双亡,长辈也不在这里,于是那些拜别高堂的步骤全被免了,只是在鼓乐声中,被迎上了花轿,往城中行去。 翠柳听到章嬷嬷如释重负的叹气,才笑着对章嬷嬷道:“嬷嬷是担心刘姑娘临上轿门时候,不肯嫁?” “可不是吗?我这不是,不是……”章嬷嬷才说了一半,神色就变了:“江大姑奶奶啊,我就想问问您,您这装扮,什么时候换回来。” “我这装扮怎么了?很好啊,我可以在这城中,到处走动。”翠柳弹了弹自己的袖子,对章嬷嬷很坦然地说。 “很好?这不男不女的?怎么就叫很好了?”章嬷嬷的话一说出口,就看见翠柳的神色,章嬷嬷急忙道:“是,要按了身份,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可是……” “章嬷嬷,别可是了,这婚事一完,您啊,就可以拿了赏钱,回乡去了。”翠柳的话让章嬷嬷的唇张了张,接着章嬷嬷就叹气,这赏钱啊,现在看来,不那么好拿呢。再说,还要回去面对夏太太的怒火,原本是该把人嫁给夏天青的,现在呢,完全改了一个丈夫,这要传出去,夏家和刘家,只怕都要起风波。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一阵鞭炮声打断了章嬷嬷的叹气,章嬷嬷抬头看向前面,花轿已经往这边行来,章嬷嬷也就不再说话,招呼着下人们,赶紧把仪式进行下去。 花轿到了门口,踢轿门跨马鞍跨火盆,一切繁文缛节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拜天地时候,请出了苏家的族长作为长辈,看到苏家族长笑容满面地坐在那接受新人的叩拜,那些想看热闹的人顿时失望,这么说来,这门亲事已经得到苏家的认可,那外面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也和他们无关了。 “礼成,送入洞房!”傧相高声喊着,喜娘上前搀着刘姑娘要进去。木恩匆匆跑来:“大爷,家里来信了,出大事了。” 出大事这一句话落在众人耳中,众人都看向夏天青,夏天青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对众人拱手:“家中下人,素来咋咋呼呼的,婚礼继续,我去去就来!” 众人忙对夏天青笑着拱手,夏天青给木恩使了个眼色,就往外走去,翠柳见状急忙跟在后面。 章嬷嬷心中也开始突突地跳,毕竟,夏家才是自己的来处,见众人都站着,章嬷嬷急忙笑着道:“我们家中能有什么大事,家里有老爷太太,还有举人,想来不过是木恩没有经过事,才这样大嚷大叫。” “说的是说的是!”苏家族长也忙对众人这样说,众人也就没有再问,而是送新娘子往洞房去。 夏天青一走出厅里,就拉住木恩:“到底出了什么事?” 夏天青也算得上一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容的人,现在这样动容,是因为上回木恩大叫着,出大事了,是夏天青收到家里的消息,自己的妻子去世,一想到这点,夏天青就觉得有点站不住了,要先问清楚木恩。 木恩轻声道:“老爷病的很重,要大爷您赶紧赶回去。” 赶回去?赶回夏家?夏天青要把木恩这简单的一段话,想了三遍,才想清楚,接着夏天青就道:“还有呢?” “大爷,这事儿还不紧急?”这会儿轮到木恩目瞪口呆了,夏天青轻叹一声:“木恩,我现在回去,家中……” “夏大哥,你必须回去。”翠柳开口了,尽管翠柳不晓得夏天青家中到底有些什么事儿,毕竟每个大宅门内,都有些乱七八糟不足为外人道的糟心事,但翠柳还是觉得,夏天青该回去,身为人子,这是夏天青应该做的。 夏天青面对翠柳时候,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这会儿夏天青却惨然一笑:“翠能,你不晓得,你不晓得我家中都是些什么样的事情。” 翠柳看着夏天青,感受到他身上那汹涌澎湃的,近乎于绝望的情绪。夏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让夏天青这样的绝望?翠柳转向木恩,木恩已经对翠柳摇头,这些事情,哪里能对外人说?而夏天青已经很困难地开口:“翠能,我和你不一样,不一样。” “夏大哥,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庶出嫡出这样的话,可是夏大哥,就算前面是个战场,你也要过去,这才是我认识的夏天青!”翠柳语气坚决地说着。夏天青眼中的神色慢慢变的坚毅,接着就是失望,为什么,几乎是全天下的人都在逼自己,连翠柳也在逼自己,逼自己回那个,自己并不想回去的家。 夏家出色的男子,夏天青唇边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翠能,我并不是如你所说,那么坚强。” “我的姑奶奶哦,您就少说几句!”木恩都快记得跺脚了,翠柳已经伸手把夏天青的头给掰过来:“夏大哥,你看着我!” 夏天青被翠柳这个举动给弄的不知所措,但还是听话地看着翠柳。 翠柳的声音很低:“夏大哥,我在你眼中是个什么人?坚强勇敢?那你知道,在别人眼中,我是个什么人吗?” 说完翠柳把手一放:“在别人眼中,我是个早该去死的人,一个女人,被丈夫休弃,除了死和出家,她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或许还可以再嫁,但这,伤的是家族名声。” 江家,在家乡,也是名门大族,若不是江老爷余威尚在,就翠柳这些举动,传回家乡,她只有去跳河,不然的话,没人能相信她的清白,所以王慕辰才有恃无恐,因为王慕辰知道,天下的道理都站在他这边,都会赞成他对翠柳的指控。 女人失了名节,那只有去死,只有去伴着青灯古佛,过完这一生。 夏天青震惊地看着翠柳,这个翠柳是夏天青不了解的,不知道的,翠柳对夏天青道:“夏大哥,我是个女人,是从一生下来,就要被人说依附于男子的女人!我很幸运,我有一个好父亲,他纵容我,我也很不幸,他的纵容是被世人所不容的!” 一个女子,以贞静为要,怎能可以抛头露面,怎能让才华远胜于男子。江老爷对翠柳的宠爱,是被很多人所不齿的。 夏天青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想说话翠柳就又道:“夏大哥,我男装出来,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的,我也知道,若我身败名裂,等着我的只有死路。可我,还是来了。” “不要再说了,我懂!”夏天青的嗓子有些嘶哑,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大哥,你明白我说的话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明白你说的话了,翠柳,我虽不能对你说的话感同身受,但是最少,我知道,我不该再逃避了。”夏天青语气变的郑重,逃避了那么多年,每次都是以,自己的能力还不够而逃避,但是现在,父亲的重病,让夏天青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逃了,要回去,回去面对自己该承担的一切! “就知道夏大哥会听我的!”翠柳笑着说,夏天青不由伸手想去拍她的脑门,但在快要拍到她脑门的时候,手收了回来,只对翠柳笑了笑:“谁都知道,江大爷好口齿,谁都说不过你,更何况我。” 翠柳噗嗤一声又笑了,这笑如此灿烂,让夏天青有一瞬间看呆了,江翠柳,换成女装是什么样子?夏天青被自己心中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而章嬷嬷已经走过来了,看见夏天青就焦急地说:“小大爷,这,老爷他到底,到底怎样了?” 看来自己父亲病的很重,下人们也早就知道了,夏天青只嗯了一声就对章嬷嬷道:“赶紧收拾收拾,我们明天早上就走。” 明早就走,来得及吗?毕竟离家一里,不如家里。还有那么多东西要收拾,那么多的下人,车啊,船的,都要准备。但章嬷嬷并不敢问出来,毕竟夏天青已经往外就走,章嬷嬷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往里面走,赶着去收拾东西。 “嬷嬷!”夏天青突然停下脚步唤住章嬷嬷,章嬷嬷忙看向夏天青,夏天青沉吟一下:“那几个丫鬟,就别带回去了,至于小厮,你去问一问,他们有愿意回去的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就留在这里。” 这些丫鬟小厮,原本就是夏家为夏天青准备的,而留在这里,那就被送给了老苏,章嬷嬷虽然连声答应着,但一时竟然有找不到北的感觉,只能转了一圈,这才去告诉那些丫鬟小厮。 丫鬟们还好,毕竟伺候的是刘姑娘,不,这会儿该叫苏太太了,所以听到章嬷嬷说不带她们回去了,也只能对章嬷嬷说让章嬷嬷代她们回家问候下自己爹娘,而小厮们那边就炸了锅,有想回去的,有不想回去的。 苏太太原本是在洞房里坐福的,听到外面的议论就忍不住想站起身,被小云拦住了:“姑娘,您这会儿还不能出去,还要等老爷来和您喝过交杯酒,才能站起来。” “为什么男子就能立即出去陪人喝酒,我就只能坐在床上不动?”苏太太郁闷地说着,而晓翠笑着道:“不然天地为何要分男女呢,若是男女都一样,那天地还分什么男女?” 苏太太轻叹一声,翠柳已经走进来,对苏太太笑着道:“这会儿就叹气?” “姐姐,你来了?”刘姑娘看见翠柳,眼神惊喜,翠柳已经坐在刘姑娘身边:“我记得我成亲的那一晚,在洞房里面等了很久,等的憋气,就硬是起来走了走,后来呢,我娘就说,夫妻过的不和顺,就是因为我站起身走了那几步。” 刘姑娘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话不过就是哄人的话,要能过的好,怎么都能过的好,若是过不好,那是怎么都过不好。” “所以啊,不要叹气,老苏这个人呢,也算是你自己选的,离开家乡,决定留在这里,也是你自己定的。”翠柳语重心长地说着,刘姑娘不由靠在翠柳怀中:“知道姐姐是安慰我,不过姐姐你放心,我以后啊,一定会过的好好的!” “今儿,夏家那边,确实来了封信,他们要立即回去。”翠柳见安抚下了刘姑娘,这才把话说出,这也是夏天青走出去后,翠柳才意识到,今儿怎么说都是老苏和刘姑娘大喜的日子,而这宅子里的下人,大半是夏家的,要走也好,要留也罢,都要好好地和刘姑娘说清楚。 刘姑娘点头:“我知道了,姐姐,其实,章嬷嬷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 这么说,夏老爷病的很重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翠柳的眉头皱紧,老苏的声音已经响起:“吓,我还以为我这刚成亲,就被戴上了什么帽子,再仔细一瞧,原来是江妹妹你啊!” 这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免就会多喝两杯,老苏这会儿满脸通红一身酒味,也不晓得被人灌了多少酒。翠柳笑着道:“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恭喜呢。” “应该的应该的,你和我们说恭喜是最应该不过的。”老苏说着,已经笑得嘴都合不拢,这灯下瞧媳妇,那可是越瞧越好看,老苏看的十分喜悦。 刘姑娘不知为何红了脸,对老苏道:“这外面的宾客,都走了吗?” “原本还在喝酒,后来似乎伺候的人那里,出了点事儿,所以就陆续有人走了。”老苏说完就叹气:“不然,他们还要灌我更多的酒。” 灌更多的酒?刘姑娘已经瞟老苏一眼:“那你这是嫌他们灌的酒不够多?” 这一句就让老苏双手直摆:“没有没有,媳妇,我没这个意思。” “夏大哥明儿就回去,这里的下人,也有可能会带走,苏大哥,夏大哥还要去处理许多事情,所以就来不及和你说一声了。”这时候翠柳也要为夏天青解释,老苏眼中的醉意已经褪去,他看向翠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清楚,对夏家的事情,也许嫂子还知道的更多些。”翠柳看向苏太太,苏太太长叹一声:“不过就是那家里院里,常见的事儿罢了。” 常见的事儿?翠柳也是长在后宅之中的,怎么会不清楚那些常见的事儿是什么事儿,难怪苏太太不愿意嫁夏天青,虽说老苏年纪大了些,但老苏家中情形,反而是更简单的,苏家宗族,既然已经点头同意这门婚事,那就不会来和老苏再说些别的话。 “你们女人平常在家,难道就这么的,这么的……”老苏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只能看着自己媳妇问,苏太太瞟他一眼:“你是男人,你不晓得我们女人的事情,那也很平常。” 老苏还想再问呢,翠柳已经站起身:“横竖这事儿啊,和苏大哥没有关系,苏大哥只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了。” 怎么会没关系?老苏已经急的站起身,夏天青是他的合作伙伴,若是夏家那边,因为什么金子银子的事情,夏天青有个什么好歹,那老苏这边还要另外想办法。 “有我呢,你担心什么?”这个时候,翠柳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这么一句了。老苏啊了一声,一时竟然不知道,翠柳说这样一句话,意味着什么,翠柳对晓翠和小云道:“你们两个想来也是要留在这里的,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好好地伺候吧。” “我们一早就晓得,是要跟着姑娘的,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晓翠老老实实地说着,小云就更不用说了。 翠柳这才笑着道:“好了,我去看看夏大哥去。” 这会儿天色还早,还没入夜,老苏跳起来就想跟着翠柳去,但想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新郎服色,只能恹恹地又退回来,对翠柳道:“若有个什么,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差人来和我说一声。” “商人重利轻别离!”苏太太哼出一声,老苏忙转身就对自己媳妇赔笑,翠柳已经走出新房,看着那边章嬷嬷在对着下人们训话,仿佛方才那锣鼓喧天的喜悦情形全都不见了,翠柳不由轻叹一声,世事难料,就是如此。 翠柳赶到夏家货栈时候,夏天青已经安排妥当了,见到翠柳夏天青就笑了:“我这会儿才想起来,该去和老苏说一声的。” “苏大哥那边并没有怪你!”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的神色变得有些沉重:“翠柳,我家中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为外人道。” 这也算一个解释,翠柳笑着说:“夏大哥,你晓得,我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我知道,但我们相处那么多年,有些事,我本该告诉你的。”夏天青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家中那些隐秘的,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告诉翠柳是没有妨碍的。翠柳抬头,和夏天青四目相视,而今天夏天青眼中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翠柳感到自己的心开始狂跳,低头不去看夏天青的眼睛,仿佛这样,夏天青眼中的那些神情,就没有发生过。 “翠柳,我……”夏天青欲言又止,似乎自己对翠柳这样,是唐突了。 “夏大哥,我是一个女人,我隐瞒自己的身份隐瞒了这么多年,这会儿,我们两个,算是扯平了。”翠柳抢在夏天青想说出剩下的话之前,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扯平了?夏天青不由感慨万分,但夏天青只对翠柳点头:“好,翠柳,那我们之间,就算是扯平了。” “夏大哥,等你回来……”翠柳这句话换来夏天青的苦笑:“我这一去,不晓得能不能回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回家而已,就算为了金子银子淘气,那也不至于说出,能不能回来这种话。翠柳越发奇怪地盯着夏天青,夏天青这会儿却回避翠柳的眼神:“我还要去客栈收拾行李,你和我一同回去吗?” “我当然和你一同回去。”翠柳冲口而出,却又觉得自己话语中的意图太过明显,面上不由微红,而夏天青却笑了:“我说的一同回去,是回客栈。” “我知道!”翠柳强调了一遍,却又觉得心中有什么情绪泛起来,这种情绪翠柳既熟悉又陌生,但翠柳没有说出来,而是和夏天青一起走出了货栈。 此时虽没入夜却已近傍晚,而两边的店铺,已经陆续开始收起来了,这是翠柳十分熟悉的情形,但今日,翠柳却觉得这情形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了夏天青,不不不,翠柳也很多次,和夏天青这样并肩走在街道上的,难道说,是因为夏天青方才的话? 可是这样寻常的话,为什么会让翠柳心跳的那么快呢? 翠柳抬头看向夏天青,夏天青正好低头看着翠柳,两人目光交错,翠柳却觉得有些暧昧在悄然产生,这样的暧昧,是不应该出现的。翠柳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但为什么,心中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翠柳,这样的暧昧,翠柳很喜欢,非常喜欢。 “夏大哥!”快要走到客栈的时候,翠柳终于忍不住开口,而夏天青似乎一直都在等翠柳开口,听到翠柳叫自己就停下脚步:“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我,夏大哥,我就想问问,为什么你,可能,不回来了?”翠柳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还加了一句:“我就是因为,因为我们合作,所以才,才……” 夏天青看出崔流动饿窘迫,但是夏天青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江,你要相信,只要能赚钱,夏家会继续和你合作。” “那不一样!”翠柳急切地说着,对上了夏天青的眼睛,翠柳不由有些尴尬,双手交错在那里:“就是,我,我习惯了和夏大哥一起共事。” 这样回答,应该没有问题了,翠柳在心中问着自己,但那颗心还在狂跳,仿佛告诉翠柳,你口是心非。 “那我努力,努力能回来。”过了很久,夏天青才这么回答了一句,翠柳眼中的惊喜是遮掩不住的:“真的?” “是真的!”夏天青点头,而且,为了让翠柳更加安心,夏天青还加了一句:“毕竟,我是整个夏家,最能赚钱的人。” 而自己的兄长,和自己起争执的原因,也只是因为钱。一家子啊,为了钱,竟然都快变成仇敌了,原先,不过是因为父亲健在,所以才能维持下去,而现在父亲重病,甚至可能是,病的起不来了,不然的话,兄长是不会让自己回去的。 小大爷!想到这个称呼,夏天青就感到一阵悲凉,夏老爷对广州这边的人说,是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才改了称呼。而这是夏天青最深的,最不愿触碰的一件事,夏太太并不愿意自己和她所生的孩子们一起序齿,才有这么一个称呼。 一个丫鬟所生的孩子,怎能和夏太太的儿子一起序齿呢?这就是夏太太当时的想法,甚至于是直言不讳地告诉了夏老爷。夏老爷拗不过自己的妻子,这才答应了。 “夏大哥,我等你!”翠柳冲口而出,这句话让夏天青笑了,翠柳的耳根也红了,自己是不该这样说的,这样太不矜持,太不符合女子的礼仪,可是自己用女子的礼仪在这世上生活了那么久,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用一点男子的礼仪,用朋友的身份来和夏天青相处? “我记住了,走吧,我还要收拾行李呢。”夏天青笑着往里面走,翠柳等了许久,等到自己耳根的红都消失了,这才往客栈里面走。 木恩早早就回到客栈,所以夏天青走进去的时候,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但翠柳发现了一点不对,往常木恩收拾,都会把一些常用的东西留在这里,并不带回去,但这一次,木恩却把那些东西都收拾走了。 “夏大哥!”翠柳看着那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屋子,忍不住又要问了。 “江姑娘,是这样的,我们……”木恩刚说了这半句,就被夏天青瞪了一眼,木恩吓得不敢再多说话。 “这回回去的要长些,好几个月,所以这些东西就带走了,免得留在这里,也霉坏了!”夏天青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翠柳却总觉得夏天青像在哄自己,可是夏天青就算在哄自己,翠柳也毫无办法。想着,翠柳眼中的泪就落下:“夏大哥,您可一定要回来。” “怎么还哭了?”夏天青想笑又觉得自己不该笑,伸手刮一下翠柳的鼻子,翠柳看着夏天青:“我就是,就是突然心里面难受。” 听着翠柳的哽咽,夏天青看着翠柳:“不要难受,我会很快回来,很快!” “大爷,您也知道,我……”木恩又想开口了,但这一次,不等夏天青瞪木恩,木恩就用手捂住嘴巴,不再多说。 不要有这样悲伤的想法,翠柳在心中告诉着自己,但看着夏天青的神色,翠柳觉得,也许这一次,夏天青离开,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发了芽,生了根,翠柳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只能转身往外走。 “江姑娘,为什么走了?”木恩有些迟疑地问,夏天青拍一下木恩的脑门:“因为你什么都不懂,还说话得罪了人。” 还说自己得罪了人?木恩看一眼夏天青,但又确实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继续收拾着东西。 夏天青看着木恩的举动,家,这个本该很美好的字眼,在夏天青心中,却是避之不及的,甚至于,除了过年,夏天青就不愿意回去,毕竟过年回家,有夏老爷明令的,不许吵架,那还能吃上几顿安生饭,只要躲在自己院子中,陪娘说说话,不去参加什么宴会,不出现在所有夏举人认为是自己出风头的地方,那就还能过下去。 可是,这次回去,不是这样了,必定会遇到,遇到许多事情。 “大爷,东西都收拾好了,马车也已经雇好了,和常用的车队也说好了,一路护送到家!”木恩在那禀告,夏天青嗯了一声:“择了什么时辰?” “还要去接章嬷嬷他们,也就,辰时吧。”这个时候出发,也还常见,夏天青摆手:“歇息吧。” “大爷,我就觉得,江姑娘似乎很快就要哭出来,你是不是惹她了,还有,家里的事情,其实告诉了她,也没有关系。”木恩没有退下,只是在那絮絮叨叨。 “你啊,什么都不懂!”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木恩就在那做鬼脸,什么自己什么都不懂,是自己家的大爷啊,故意蒙上了眼睛,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 翠柳第二天早上是被夏天青院子的嘈杂给吵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翠柳并不愿意起来,明明该去送别的,是不是不去送,就能装作,他没有离开? 翠柳在心中问着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翠柳感到心中有个地方,裂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在那汩汩地流泪。 “东家、东家!”已近午时,还没见翠柳屋里有动静的小森忍不住了,都这时候了,还不见东家起来去货栈,去行会,那岂不是耽误事儿吗?所以小森硬着头皮去叫翠柳。 翠柳站起身:“叫什么叫?” “东家,您原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啊!”小森呵呵一笑,翠柳已经拉开了门:“你盼着我出什么事儿呢?” “我并不是盼着您出事,就是,您今早没起来,那我总要叫叫您!”小森说着就把洗脸水给端进来:“今儿一早,夏大爷就走了,他过来了这边,见您房门还管着,我本打算叫您,夏大爷就说不用了。” 小森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翠柳觉得脸上湿湿的,这应该是伤心时候流下的泪,而不是没有擦干净的洗脸水吧?翠柳在心中问着自己,却只鼻子里面嗯了一声:“知道了!” “那东家,我们以后怎么办?”小森看着翠柳询问,翠柳瞧着他:“什么怎么办?” “就是,我们以后,在行会了,在货栈啊!”小森想了半天了,因为这次夏天青离开的不同寻常,而传言也已经传出来了,说夏天青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再也不回来这件事,对别人也就罢了,而对小森来说,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生计,若是翠柳这边缺了这个支撑,那是不是自己也就没有活干?要知道,小森现在是涨到一年三十两银子,年底还有分红,小森知道,再去找一份这样丰厚收入的工,很难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什么再也不回来,就是有些人瞎说。”翠柳平复一下心情,这才对小森道:“算了,看你这样疑神疑鬼的,我们先去行会吧。” “好,去行会!”小森应着就忙给翠柳开门,看来这孩子,还真是经不起一点事儿。 翠柳带着小森走出客栈,外面的街道和平常一样,但翠柳却觉得,这外面的街道,似乎和平常又有些不同,到底有什么样的不同呢?翠柳想不出来,也说不出口,只能顺着街道慢慢溜达,来到韩桂时候,都已经过了午饭时候,那些牙人们三三两两在廊下闲坐。 看到翠柳走进来,吴事忙就笑着走上前:“以为您不会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翠柳这会儿是真的好奇了,为什么总有人这样想,认为自己不会来,认为自己是个女人,就不敢再面对这些纷扰! 吴事忙没有想到翠柳会反问,但他在这行会久了,也是个机敏人,笑着道:“这不是昨儿老苏成亲,全城的人几乎都去了,想着您定然会喝多了,所以就觉着,您不会来了。” 翠柳看了吴事忙一眼,能察觉到吴事忙说老苏两个字的时候,话语中隐藏着的憋气,毕竟老苏原本该姓吴,而现在,老苏竟然入继外祖家,婚姻大事别说吴家了,苏家都不敢插手。这对吴事忙来说,心中难免会有不满。 于是翠柳伸手拍一下吴事忙的肩:“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不过,这姓氏只是个称呼,最要紧的是要靠自己,靠自己让家族重新荣耀起来。” “您这话说的不错,只是这其中,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告诉外人的。”吴事忙这句话让翠柳看了他一眼,有许多事情不能告诉外人,这些人家之中,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你们倒来的早!”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老苏已经笑眯眯地走进来,看见吴事忙,老苏就笑了:“你昨儿怎么没去?” “你也晓得,行会之中那么多的事情,都去喝酒了,那谁来处置这些事?” 吴事忙话语中的推托掩饰,老苏怎么会听不出来,因此老苏叹了口气,对吴事忙道:“我晓得你心中对我有气,只是前些日子因为事情忙,你才没和我说,这会儿有什么事儿,你就全都告诉我,免得我们是兄弟,却连话都不敢说。” “你我现在,只是表兄弟了,不是一家子!”吴事忙把那个表兄弟咬的很重,老苏挠下脑门,这件事,确实是棘手,而任凭老苏说什么,吴事忙都不会听了。 “两位能听我一句吗?”翠柳在旁边听了会儿,觉得这事儿最好还是解开,不然的话,夏天青这么冷不丁一走,若吴事忙再和老苏因为这件事闹起来,而有人难免就会想趁虚而入。 “江,你有什么好主意?”老苏现在觉得,对翠柳真是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叫姑娘呢?翠柳却穿了男装,叫江兄弟呢,翠柳明明是个女子,所以老苏就含糊着,只以一个姓来称呼了。 “苏大哥,有件事,你做的却是不对!”翠柳直接说出,老苏差点跳起来:“什么叫我做错了一件事。” “我不晓得吴家到底在背后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吴家实在对不起你,但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吴大哥,一直都在悄悄地帮你。不然你不会这样顺利。”翠柳的话让老苏的情绪冷静下来:“是,我回到这里这么多年,若不是寻到了堂兄,那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扎下根来。” “入继外祖家,这是大事,除了说服苏家那边的人,苏大哥,您也该和吴大哥好好地说说,求的吴大哥的谅解。”翠柳这话说的十分坦率,老苏看向吴事忙,将要到嘴边的,为何自己要说服吴事忙的话,全都被咽下去。 而吴事忙却有些诧异地看着翠柳,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翠柳会为自己说话,毕竟当初吴家所做的事情,吴事忙那时候虽然小却还是隐约听说过一些,至于说后面吴家所遭遇到的一些事情,只能说与虎谋皮,又有几个人能落得好下场? 因此吴事忙长叹了一声:“江姑娘,您说的都对,只是我们之间,还有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姓氏只是一个称呼,最要紧的是,心中怎么想。吴大哥,我和你们也不是一个姓,但你我之间,彼此可以信任,那你和苏大哥之间,彼此也是信任的,若因为苏大哥入继苏家这件事,让你不高兴,甚至于连苏大哥昨儿的酒席都没去,那不是弟兄们反目成仇了?” 翠柳这算掰开揉细了和他们说,若是到了这会儿,吴事忙和老苏还没明白翠柳的心意,那他们也就白白地在这世间过了这许多年。 吴事忙看向老苏:“其实,道理我都懂,就是心中,过不下去那个坎儿。” “堂兄,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还是要怪我,是我,是我……”老苏连续说了好几个是我,说到最后,却声音哽咽,分明说不下去了。过去那些年的艰难困苦,全都涌上心头,老苏背转身,竟然是悄悄哭了。 吴事忙伸手拍着他的肩:“你那些年的艰辛,我全都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帮你,但我帮你,也是有我的私心的。”吴事忙的私心,就是老苏在发达之后,能够认祖归宗,能够让人知道,这座城,曾经有过吴家。 但老苏却自己入继了苏家,以为枉死的舅舅伸冤的名义。 “堂兄,我就是忍不住!”老苏擦掉眼里的泪,看着翠柳道:“有些话,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也没和老夏说过,吴家,当年并不是大族,直到我祖父这一代,才算开了个小铺子,发达,是在我爹手里发达的。” 当年的吴行首,能以这样的出身成为行首,就可以想象他有多能干了,而他还能娶到苏家的千金,苏家和吴家,那完全不是一个体量的。 吴行首的风光,自然也会带动吴家族人往上走,而这一切,在陈家和苏老爷联手想要对付吴家的时候,结束了。结束的那么快。 “那晚,投奔大舅舅不成,我原本是想去寻三伯父的。”老苏的语气已经变的平淡了些,三伯父想来就是吴家的人了。 “我爹爹并没有让他进门,我问我爹爹,我爹爹却说,不能惹祸上身。可是这祸,要惹上了,哪是你能逃得开的?”吴事忙苦笑,甚至于,陈家苏家压根都不用动手,就有机灵的人代他们动手了,吴家的人,丢差事的丢差事,铺子关门的关门。 而吴事忙的父亲,因为和苏家的管家关系好,侥幸保住了差事,但也从一年百两的管事,变成了一年只有三十来两的杂役。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在广州城内混不下去,只能黯然回乡的好。 那些过往,那些被掩盖在时间长河里的过往,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翠柳面前,翠柳不由轻叹一声:“都不容易啊!” “是啊,都不容易。”吴事忙重复了一句,就看向老苏:“我爹爹很快就后悔了,但他不敢把后悔说出来,只是在临终前,叮嘱我,如果能遇到你,就要帮着你。” 帮着老苏,帮着他,向苏家陈家复仇。 “堂兄,这点,你和我说过很多回了!”老苏长叹一声,对吴事忙道:“堂兄,这件事,我已经做了,也就,不会后悔。” “我晓得!所以我,以后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吴事忙也很肯定地说。虽说不尽如人意,但总算把这两弟兄的疙瘩给解开了,翠柳已经笑着道:“所以说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你们两个,好好地说说,还不是一样把心中的结给解了。” “堂兄,我第二个儿子,会姓吴的!”老苏笑着说了一句,翠柳已经看着他:“这是,嫂子第一个都没有生,苏大哥你就想着第二个儿子姓什么了?” “这种话,不是女人能说的。”老苏脸红,情急之下竟然冒出这么一句。吴事忙不由笑出声,他和老苏,这会儿算是能把所有的芥蒂都说完了,都解掉了,从此之后,就不再有这些纷扰了。翠柳叹了口气,不知道夏天青回乡,是什么情形,他会不会,也有那么多的,和兄弟们之间的争执? 翠柳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忧伤,老苏看见了,这女人们心中怎么想,老苏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所以老苏也就装作没有看到翠柳面上那一闪而过的忧伤,而翠柳呢,也就往里面走。 第三进的大厅,不是随便一个人能进去的,翠柳走进大厅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夏天青惯常坐的椅子上。翠柳不由皱眉,虽说这些椅子也没有标明谁谁才能坐,但有几把固定的椅子,已经默认了,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能坐。 “翠柳,我是来查账的!”翠柳还没说话,椅子上的王慕辰已经抬头,看向翠柳的眼中带有几分得意。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这人真是太小人了,翠柳走到王慕辰面前:“查账,为什么不到账房?” “因为我现在,身份不一样了!”王慕辰的得意,那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但翠柳还是没有给他好眼色,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要往外走。 王慕辰伸手就去抓翠柳的手:“你我之间,难道连话都不能说一句了?” “滚开!”翠柳这会儿火气上来了,而王慕辰却一脸若有所思地:“江翠柳,你就真的把那个夏天青当做宝贝心肝,想让我女儿叫他爹?” “王慕辰,女儿在江家,三年来你连年节都没过去看她一眼,你好意思说你还是女儿的爹?”翠柳话中的愤怒若能变成刀,王慕辰早就没命了。而王慕辰却看着翠柳:“江翠柳我告诉你,女儿是我的,她只能叫我爹,你别想着什么好事,什么要给她换个爹,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拖油瓶去到哪里,都会被人笑话的!” “我的女儿,不是什么拖油瓶!”翠柳傲然地说着,说完,翠柳冷笑:“至于你,你那个庶出的女儿,才被你当做拖油瓶吧,为了讨好新妻,竟然把她放到别院之中,王慕辰,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王慕辰神色突变,咬牙切齿地:“江翠柳,你这会儿别这么嚣张,夏天青已经回了夏家,夏家的情形你还不晓得吧?他压根就不能当家,他啊,回到夏家之后,只能乖乖地把这里的产业都交给他兄长,到那个时候,我会去说服夏举人,要他和我合作,至于你,江翠柳,你就等着滚出这里吧!” 这无耻的小人嘴脸,让翠柳笑了:“好,王慕辰,你记得你的话,你就等在这里,看我什么时候,把你赶出去!” 说完,翠柳就走出屋子,一点都不想看王慕辰的嘴脸,而王慕辰的神色也变的很难看,江翠柳,你等着,你的苦日子,很快就要到了。一个女人,不安分守己,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天青这一路也算走的飞快,二十几天后,就进到夏家所在的县境内,夏家离县城还有四十里地。夏天青吩咐众人先在县城歇息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再早早起来,往夏家庄去。别人也就算了,章嬷嬷却一脸纠结地对夏天青说:“小大爷,到了这里,也就只差四十里地了,您不如,不如……” “章嬷嬷,您想快一点回去,我明白,只是这从城里回去的路,你也清楚,并不那么好走。今晚歇息一晚,整理整理行装,到了明日一早,大家都吃的饱饱的,马也喂好了,到时候一起上路,也好让家里人放心。” 夏天青这话,一看就敷衍,但章嬷嬷不敢再多说,只能带着人进了客栈。 县城的客栈,当然没有广州城里那么好,饭食就更不用说了。夏天青却既没有吃饭的心情,也没有歇息的意思,略吃了两口,就让木恩收下去。 木恩却站在那里,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夏天青看着木恩:“你有什么话就说,不要等到了家里面,这些话,就不敢说了。” “大爷,您也知道,老爷的状况,其实不好!”木恩咬牙说出实情,夏天青神色变了,但他没有阻止木恩。 木恩继续说下去:“那大爷,您总要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木恩,你是最清楚明白我的人了,夏家,不,哥哥,大娘,他们能容得下我早做打算吗?”夏天青语气冰冷,甚至于夏天青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腰,那里还有伤,是夏天青小时候从树上跌下来的时候摔伤的,这么多年,夏天青怎么受伤的,夏家的人都讳莫如深,手足相残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看见。 “大爷,我,你,哎,你们这些人,家里都有那么多银子,为什么这日子,却总是过的那么奇怪?”木恩的嘴张了半天,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不要为金子银子淘气,这是夏天青的母亲经常叮嘱他的话,可是夏天青可以不为金子银子淘气,哥哥们呢,大娘呢?他们不会,他们早就把夏家的家产分的清清楚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夏天青,阻止了他们分家产的路。 “木恩,你既然知道我这日子过的这样奇怪,那你还说什么早做打算的话?”夏天青苦笑,木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拾着那些碗盆,等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木恩才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原本以为,江大爷就是您找的一条后路。” 说完木恩就低着头飞快地走了,江大爷?翠柳,她竟然是木恩以为的,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吗?夏天青不由哑然失笑,不,自己原本留的后路是竹叶,只是竹叶和寻常人不一样,那夏天青,也就没有再强求。 竹叶人虽然走了,她手中的东西,到底留了多少给翠柳?夏天青没去问过翠柳,心中却有个大概的想法,但是翠柳,她不是自己的后路,从一开始就不是! 翠柳,你扮女装时候,是什么样子?夏天青对自己心中竟然冒出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不该冒出这个念头的。 而木恩走出屋子,就看见有裙子的一角飞快地从门前闪过。木恩当然晓得这人是谁,但这个时候,人人都有自己打算的时候,木恩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碗盆端到厨房里。 木恩刚把东西交给厨房,章嬷嬷也就端着个盆来要热水,这个裙子的颜色,和方才木恩看到的门前闪过的裙角颜色是一样的。 木恩看了看章嬷嬷,章嬷嬷对木恩笑了笑,就去打热水。 “章嬷嬷这条裙子,我记得是太太赏你的吧?”木恩却不肯走,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木恩,你一个男人,怎么还记得这些事情?”章嬷嬷像被说中什么心事一样,转头对木恩就是这么一句。木恩摇头:“你也晓得我媳妇,最爱看这家里面,谁又被太太赏了东西,就这条裙子,挂在嘴边说了那么七八回了,说是太太四十岁那年,老爷从苏州带回来的苏绣。太太也没狠穿,就赏给了您,可见婶子您是太太身边最得意的人。” 若是平时,章嬷嬷就把这些话全都放心上了,但这会儿章嬷嬷心中全是鬼胎,只是对木恩道:“太太是好太太。” “下人自然也是好下人!我说,章婶子,你到底为什么要偷听大爷的话?”木恩总算忍不住了,直接问出来。章嬷嬷冷笑:“偷听,他配吗?” “章婶子,就算你是太太身边最得意的人儿,这话,也不是你该说的!”木恩这会儿是真的生气了,把章嬷嬷手中的盆给抢下来,盯着章嬷嬷要她给一个答案。 而章嬷嬷又把满盆的热水端在手中:“木恩,我晓得你是小大爷身边第一得意的人,你媳妇呢,也管着大爷院子中的事情,自然是跟着大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可是呢,这家里呢,并不是小大爷做主,别说老爷太太还在,就算老爷太太不在了,还有举人呢,还有秀才呢!小大爷啊,也就是个好好地为夏季赚钱的命了!” 这话说的特别直白,木恩眼睛瞪大:“你,你,你,你,你竟然敢这样说。” “我为什么不敢这样说?你当这会儿还在广州吗?”章嬷嬷反而笑话起木恩来:“这会儿,是在家乡,人人都知道,夏家的这位爷,说的好听呢,是个庶出,说的不好听呢,和那样外室所生又有什么区别?一个奸……” 木恩晓得夏天青最听不得这个字,伸手就要去打章嬷嬷:“你狗仗人势也要有个限度,我们家小大爷,哪是你能说的。” 章嬷嬷嘴一撇:“木恩,你啊,也只有你才把他当正经主人,谁不知道……” “我们大爷是好人!”木恩情急之下,连这句话都喊出来了,章嬷嬷冷笑:“等明儿,到了家,就能见真章了,这会儿呢,就好好地,在这屋子里,享受这最后一晚上,发号施令的感觉。”说完章嬷嬷转身就走。 木恩眼睛都瞪出来,但没有叫住章嬷嬷,毕竟章嬷嬷说的,还有些是实情,自己家小大爷,这么好,为什么这些人就要看不起他,从妾肚子里出来的,难道就不是人了?连下人都可以斜着眼睛说,不过是个赚钱的人罢了。 他们必定还想出了许多法子,要逼大爷继续赚钱,却不让大爷支配这些钱财,木恩真觉得心中有一团火,一直在那烧,但木恩无计可施,只能一步步走出去。今夜,月朗星稀,木恩看着这景色,只唉声叹气起来。 “你和那章嬷嬷,在厨房里说了什么?”夏天青已经走出来,淡淡地问着,木恩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是,就是说了些家里的话,大爷,难道说您真的没有法子吗?” 第一百九十章 “大哥只想要银子!”夏天青的语气很平静,木恩却差点跳起来,想要银子,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想要银子,却又不肯却赚银子,而是要这样,这样地,这样给别人下圈套,要让人钻进圈套,好好地给他们赚银子,还要承受他们的羞辱。 “等明儿到了家,就晓得了!”夏天青淡淡地说了一句,木恩又长叹一声,明儿到家,那地儿,对木恩来说是家,他媳妇在那,还有孩子,但对夏天青来说,到底是个家,还是个牢笼,都分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章嬷嬷就过来夏天青这边伺候,见夏天青神色和平常一样,章嬷嬷不由有些得意起来,这庶出的就是庶出,就算自己昨晚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无可奈何,不敢对自己说什么重话! “小大爷,这得赶紧走,要晚了,路就不好走了。”章嬷嬷在那催促着,夏天青怎么不清楚章嬷嬷的意思,可是夏天青并不想惩罚章嬷嬷,惩罚一个下人又有什么意思? “章嬷嬷,您也是,没看到我们大爷还在用早饭?”木恩可没有夏天青这样好性子,张口就噘了回去。章嬷嬷鼻子里面不由轻哼一声,夏天青已经道:“快到家了,章嬷嬷,我记得你原先在家中,是教那些小丫鬟们家中规矩的。” 夏天青语气不轻不重,章嬷嬷顿时想起来了,急忙对夏天青道:“小大爷,我这不是盼着早点到家吗?” “不过四十里。”夏天青又喝了一碗粥,连粥似乎都没有广州的好喝,夏天青知道自己恨不得立时就回到广州,但是回不去啊! “那我就,在外面等着小大爷。”章嬷嬷也只能走出去,等章嬷嬷走出去,木恩就气呼呼地说:“在广州时候,还见她对大爷您有几分敬意,这会儿,竟毫不掩饰。” “这种后宅里的话语,原本不该我来说的。”夏天青把粥碗放下,一个大男人,就该出去外面建功立业,而不是要回到后宅,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不,不止女人,还有自己的大哥。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哥明明是个举人,做过一任知县,却学的一身的女子性气,把钱看的比什么都大。 这样说似乎也有不对,像竹叶,像翠柳,她们又岂是夏举人这样的男子可比的? “大爷,还是赶紧走吧。”木恩见夏天青又在那发呆了,也只能催促夏天青。夏天青这才抬头看着木恩:“木恩,回家就要和人为了金子银子淘气。” “大爷,这您在外面做生意,不也是为了银钱算计个不停吗?”木恩不明白夏天青为什么会这样说,夏天青已经摇头:“不一样的,木恩,不一样的。” 在家中为了钱财和人置气,和在外面做生意,为了银子算计,那是两回事,完完全全的两回事。 木恩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明明是一回事啊! 夏天青没有再多解释,站起身往外走。木恩跟在后面,章嬷嬷在外面已经有些等急了,看见夏天青走出来就笑着说:“小大爷,这车都已经套好了,就等您了。” 木恩又想说几句刺章嬷嬷的话,可想起方才夏天青说的,木恩只能忍下自己想要说的话,伺候夏天青上车。 出了客栈,拐上县城里唯一的一条大街,然后就出城,往东行四十里,就到了夏家庄。这条路夏天青不晓得走了多少回,甚至连这条街上,有些什么店铺,拐过去,有一家戏台,戏台旁边就是一家茶楼,常常有那富家的太太小姐,不愿意去戏台那边抛头露面的,就早早地定了靠着戏台这边的包厢,坐在那边喝茶边看戏。 夏天青小时候,最喜欢就是自己的娘带着自己来这里听戏,看那些人在台上打来打去,当扭扭捏捏唱的时候,夏天青就不喜欢了,要和娘要上几个铜板,带了木恩出去,去买竹蜻蜓,买糖吃。那是一段短暂却快乐地日子。 夏天青靠在车壁上,闭眼养神,木恩却知道夏天青心中定然是有惊涛骇浪的。 “大爷,这回回来的仓促,也不晓得家里的院子,收拾好了没有?”木恩完全是没话找话说,夏天青淡淡地:“这话要让你媳妇听见了,会打你。” 木恩不自觉地缩了脖子,木嫂子外人看着温温柔柔的,收拾起木恩来手却十分老辣,不惹她也就罢了,一惹到了她,那个泼辣劲儿,连章嬷嬷这样的人,也要怕三分。 “大爷,我不过说句玩笑话!”木恩说着就挑起车帘,看向外面,这会儿正好在过城门。 木恩和夏天青那时候也曾在这城门爬上爬下地玩耍,连城门上的几块青砖都能数的清清楚楚。 车出了城门,上了官道,夏天青被颠了一下,也没动弹,而木恩却眼巴巴地看着外面,总算可以回家了,可以见自己的媳妇了。 夏天青睁开眼,看着木恩面上那掩盖不住的欢喜,夏天青不由笑了,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自己不愿意回去的地方,却是木恩特别想回去的地方,那里有木恩的妻儿。 这一早上就起来,中间也没有打尖,到了午饭时候,车子就进了夏家庄。 刚进夏家庄,就有管家上前迎接:“给小大爷请安。” 木恩掀起帘子:“三叔,您老身子还是那么健壮!” “托福托福!”夏老三说着,就跳上了车辕,尽管不需要夏老三亲自赶车,但他也要做出一个亲自为夏天青赶车的姿态,这倒比章嬷嬷来的要规矩多了。 既然夏老三跳上车辕,木恩就趁拐弯时候,从车上跳下来,对夏天青说:“大爷,我先回去我家中看看。” 木恩和夏家其他有头脸的下人们一样,住在夏家大宅后面的一条巷子里,那里是专门建来给夏家的下人和远房族人住的! 夏老三等木恩走了,这才笑着对夏天青说:“木恩这孩子,还是和原来一样。” “三叔,我爹他……”夏天青踌躇了半日,这才开口询问,夏老三的神色变了:“小大爷,这事儿,您到家就知道了。” 到家?夏天青看出去,离夏家大宅就差一点点路了,拐过一个弯就到了。 章嬷嬷已经欢欢喜喜地先了车,也和木恩一般,对夏天青禀告一声就回家去了。夏老三给夏天青掀起帘子,夏天青走下车,就听到木嫂子的声音:“大爷,我们家那个呢,跑哪去了?” “他说,先回家看看。”夏天青的话让木嫂子柳眉一竖,但并没有开口骂出来,只招呼着小厮们赶紧把夏天青的东西搬下来,又对夏天青道:“得了消息,您的屋子就已经收拾出来了,姨奶奶也在那等着您呢。至于老爷那边,还要等您歇息了,换了衣衫,再去上房。” 这么看来,自己的父亲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不然的话,自己的母亲是该在那里侍疾,而不是在自己屋里等着自己,更不会让自己歇息一会儿,再去上房。 夏天青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就往自己院子走,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吴姨娘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院子里,夏天青急忙快走几步,上前对吴姨娘行礼:“娘,您就在屋里等儿子,何必又要在院子里站着。” 真要说起来,吴姨娘今年也还不到五十,按说这个年龄,又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女眷,很多人连白头发都没有生,吴姨娘却一头黑发早就白了,面上皱纹也多,看起来,比夏老爷也差不了几岁。此刻见了儿子,吴姨娘笑着道:“我想着你,就早早让小岚扶我站在这里,这一路上累了吗?我给你做了一碗面,就放在屋里,你吃了面,换了衣衫,再去给你爹和太太行礼。” 这也是往年夏天青回来时候的常例,吴姨娘会给他做一碗面,然后看着他吃完,换了衣衫再去给夏老爷夫妇请安,并不会像别家一样,先去给夏老爷夫妇请安再回来瞧吴姨娘。夏天青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似乎只是夏太太的一句话,说风尘仆仆地回来,还是先去歇歇,再去给他们请安,免得被人晓得了,说夏太太这个嫡母,不体恤庶子。 夏天青却知道这是自己的嫡母和自己的亲娘打的眉头眼梢的官司,因此夏天青也不去细究,只应了一声,就扶着吴姨娘进了屋,丫鬟捧过洗脸水,夏天青洗过手脸,也就在那吃起面来,吃面的当儿,木嫂子进了禀报,已经把夏天青的行李都放在了屋中。 “那床单被褥,都是干净的吧?”吴姨娘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木嫂子笑了:“自然是干净的,姨奶奶您放心。” “有你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吴姨娘说着,但那面上的神情,却分明是透着不放心。夏天青已经习惯自己娘的这样神情,在深宅大院中做个妾,还是个有儿子的妾,吴姨娘和夏太太,背地里那是一场接一场的恶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夏天青小时候不明白,到了现在,怎么会不明白呢? 想着,夏天青的心就变的有些沉甸甸的,沉默地把一碗面吃完,又去房中换了衣衫,小厮已经把夏天青带回来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里面有带给夏家人的各色礼物,夏天青让小厮拿着,就走出屋子,要往上房去。 走出屋子时候,就见吴姨娘等在那里。 “娘,爹爹的病是不是不重,不然为何您不去跟前侍疾?”夏天青小心地想着措辞,在吴姨娘四十岁之前,可以说夏老爷还是很宠她的,那时候吴姨娘难免有几分嚣张,但到了四十岁后,夏老爷又买了两个年轻丫鬟,于是吴姨娘逐渐失宠,等到夏天青的妻子去世,吴姨娘一夜白发,还生了许多皱纹之后,夏老爷虽不大爱见吴姨娘,可每过一些时候,还是会来吴姨娘房中坐一坐,说说话。这会儿吴姨娘听到儿子这样问,脸上神色一变,几乎是恶狠狠地:“她恨不得把老爷捆在她身边,怎么会许我去老爷跟前?” 吴姨娘话中的怨毒,让夏天青看一眼自己的娘,吴姨娘又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会儿,你回来了,娘有了仗腰子的人,天青啊,娘就想和你说一句话,这家中的银子,大多是你赚回来的,可不能白白地,双手送给了别人。” 果真又是为了家中钱财,夏天青看着自己的母亲,觉得她变的越发陌生了,为什么早几年前,自己想的却是不能让她失望。 “天青,你听到没有?”吴姨娘不放心地询问,夏天青藏起自己的思绪,对吴姨娘毕恭毕敬地说:“娘,我知道。” “天青,虽说她口中常常说你不如大爷,但我心里清楚,你比她几个儿子都能干。”吴姨娘说着不禁得意起来,这儿子不要多,只要一个能干的就好,自己的儿子才是顶顶能干的,至于说夏太太生的那些,除了一个夏举人,别的读书不成,做生意更不成,连去收几亩地租,都能被佃农哄的收不完全。 这以后,夏家还是要仰仗自己儿子赚来的钱财。吴姨娘伸手拉住夏天青的胳膊,夏天青觉得吴姨娘的力气特别大,这让夏天青想起小时候,吴姨娘常常拉了夏天青,和他说,要认真读书,要好好地学着做生意,才能讨爹爹的欢喜。 夏天青也这样做了,但是爹爹的欢喜?夏天青现在觉得,夏老爷不欢喜他们任何一个人,而只是欢喜,欢喜什么呢?夏天青苦苦思索,觉得答案呼之欲出,而上房已经到了,看见夏天青和吴姨娘,守在门边的丫鬟急忙对里面说:“小大爷和姨奶奶来了。” 接着就打起了帘子,吴姨娘低头走进去,夏天青却没有低头,任凭那帘子在自己额头上磕了一下。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章嬷嬷从屋里迎出来,看见这就呵斥丫鬟,丫鬟急忙垂手:“我们也是,也是照了往常。” “不必了,太太这里的丫鬟,哪里有伺候不好的?”每回过来,总有这么一出,吴姨娘已经细声细气地说了,而这样的细声细气,听在章嬷嬷耳中,就又成了罪名,到了这个年龄,还一心想着勾引老爷的狐媚子。 夏天青开始走神,为什么这么女人,要用这些浅薄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手段,还乐此不疲? “吆,这是总算赶回来了。”这声阴阳怪气是夏二爷说的,他是夏太太的二儿子,只比吴姨娘小了三岁,对吴姨娘母子,他更看不上眼,而一边的夏举人这时候就要摆出长兄架子:“怎么对小阿弟的?” “大哥,您是端方君子,我啊,可不是!”夏二爷这样的扭捏做派,让夏天青皱眉,而床上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夏老爷,突然咳嗽了两声,一边守着的夏太太就急忙唤丫鬟:“快过来给老爷捶背。” 这过来捶背的丫鬟,却不是平常伺候夏老爷的漂亮丫鬟,而只是两个相貌平平的,想来那两个美貌丫鬟,已经被夏太太处置了。 这么说,夏老爷的病,的确不能好了。夏天青想着,心中不由一酸,跪在夏老爷床头:“爹爹,我回来了。” 夏老爷今年也八十几了,自问年纪老大,病已老熟,只是挨日子罢了,此刻听到宠爱的幼子的声音,不由伸手抚摸他的头:“回来了,回来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赶不上,赶不上。” 说不上一句话,夏老爷又气喘吁吁,夏太太嫉恨地看着夏老爷的那只手,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夏天青,好在,这日子就快到了,只要夏老爷一闭眼,夏家就是自己儿子的了。 因此夏太太语气温柔地说:“老爷,您也要养养神,这才回来,有的是时候说话呢。” “你不要哄我,我心中知道的!”夏老爷又是这一句,夏太太的脸色不由一变。 “爷爷,您就好好地养着,这小叔叔回来了,您的心也安了。”说话的是夏举人的儿子,夏举人给这个儿子捐了个监生,原本是在京中的,想来也是得到消息赶紧回来的,虽说孙子不用丁爷爷的忧,可是这夏家家大业大,要分家业,当然是这边的人越多越好。 夏举人的这个儿子,比起夏天青还要大了一岁,但夏老爷对这个长孙,从来就没有多少好脸色,此刻听了孙子的话,夏老爷又喘了几口气才道:“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心中在想什么,天青,你这两天,就守在我身边,和我说说话。” 这一句话说出口,屋内所有的人都惊讶了,夏太太已经道:“这么多人伺候着你呢,就让小大爷在屋子里歇着。” “刘氏!”夏老爷喉咙中虽然有痰,但是这会儿突然精神了,看着夏太太就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中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是想在我死后,就把他们母子给赶出去,这不成,不成!” 说着夏老爷就气喘吁吁,又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好养一会儿神。 要照了夏太太的心思,自然是想把夏天青母子都给赶出去,但是,夏太太却也晓得,夏家的生意,是靠夏天青去打理的,自己的儿孙们,说起吃喝玩乐是个个精通,但要说起做生意,那是没有一个不摇头的。 所以夏太太才想要把刘姑娘嫁给夏天青,好到时候通过刘姑娘对夏天青施压,让夏天青乖乖地给自己家赚银子,谁知这刘姑娘,自己有了主意,偏生要改嫁另外的人。夏太太收到消息时候,气的差点晕过去,但鞭长莫及,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此刻听到夏老爷这话,夏太太是真的委屈了:“老爷说这话,就是欲加之罪了,我并没有想要把他们母子赶出去,只是……” “没有什么,你们都出去,我想清清静静地,和天青说说话。”夏老爷又在发号施令,夏太太一时不晓得夏老爷这是发号施令呢,还是见到最宠的儿子,突然就来了精神,因此夏太太也只能示意儿孙们跟着自己出去。 吴姨娘原本也想留在这里,却被夏老爷一个眼神,就吓得急忙走出去。一走出屋子,就见夏太太带着满堂儿孙,都凑在窗口想要偷听呢。吴姨娘不由鼻子里面发出一声冷笑。 夏太太也笑了:“来人,给我搬把椅子来。”章嬷嬷急忙把椅子给夏太太搬过来。 夏太太坐下,伸手理了下鬓边的头发,斜眼看着章嬷嬷:“这妾啊,是个站着的女人,就不用安排椅子了。” 这仗势欺人什么的,章嬷嬷那叫一个熟练,早就笑着道:“这又何须太太您吩咐呢?这天下谁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有些人啊,还以为自己可以耀武扬威。” 吴姨娘吃了这么一个瘪,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夏太太:“好啊,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地伺候太太。” 这老上辈们的陈年老醋,喝了有年头了,所以儿孙们都司空见惯,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只有举人娘子凑在夏举人耳边说着什么,真要算起来,连夏举人夫妻,都已经是要给孙子操心娶媳妇这件事的年龄了,夏太太却还在吃这口陈年老醋,都是因为屋里躺着的夏老爷的缘故。 “女人啊,就是这点不好,头发长见识短!”夏老爷已经听到外面的争执,完全没在意,只对夏天青淡淡地说,这一句勾起了夏天青的心事:“爹爹,您……” “你一直想要我为你娘出头,或者,让你带着你娘搬出去。”夏老爷打断儿子的话,夏天青见父亲脸上的神色,没有再说下去。 “但你娘不想搬出去,天青,我晓得,你很能干!”夏老爷看着儿子,夏天青又想问了,但夏天青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 夏老爷笑了:“我收到陈老爷写来的信,信中他把你好一顿大骂,我十分得意,我的儿子,这样能干。”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夏天青看着自己的父亲,夏老爷的欢喜是真的,而他不在乎外面那些女人也是真的,他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看着外面那些女人为他吃醋,为他勾心斗角,身边的美貌丫鬟,来过一茬又是一茬,他不在乎,也不介意。 不管这些丫鬟们的命运如何,他就这样冷酷地,冷酷地在这个家中,行驶着他的权力。 在这个家中,所有的人都仰望着他,希望得到他的夸赞。但是,现在的夏天青,不需要这样的夸赞了。 “陈家现在过的还好!”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这让等待着儿子大骂一顿陈老爷的夏老爷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陈家现在过的还好,父亲您不用去想陈家现在的情形。”夏天青知道自己说这话,会让父亲很生气,但夏天青还是说出了口,而夏老爷的神色顿时变了,从原先的欢喜,变成了气恼。 “你,夏天青,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夏老爷差不多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夏天青看桌他:“我知道,父亲,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些事情,还是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说,之前夏老爷认为自己听错了,那这会儿,夏老爷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听错,儿子就是这样说的,甚至于,他的话中,对自己的想法是不赞同的。 “你想做我的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老爷的神色完全变了,他不再是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而是露出一种权威,一种不容人忽视的权威,他是夏家的当家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算是重病躺在床上,也对夏家有绝对的掌控能力。 夏天青当然知道,惹怒了父亲,是什么后果,可是夏天青没有动,他只是把夏老爷的手放进被子里:“父亲,您好好养病,这些事儿,您不用担心。” “你都妇人之仁了,我还怎么好好养病?”夏老爷反问,夏天青知道夏老爷要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的,但夏天青已经不愿意去做那个夏老爷心中的儿子了。 那个心中只有赚钱,那个可以放弃自己的妻子,那个无情的人,夏天青不愿意再继续了。 “父亲,得饶人处且饶人,儿子并不是妇人之仁!”夏天青的声音不高,但这不高的声音,已经让夏老爷怒火突生,他伸手指着夏天青:“你这样,我还怎么放心把生意交给你!” 这句话,才是夏老爷心中的实话,夏天青奇怪自己心中为什么没有半点难过,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让父亲失望,也没什么不好。 夏天青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面上的每一条皱纹,一个念头突然从夏天青心中浮起,自己的父亲,是真的疼爱自己吗?还是,有别的想法? 只是他的别的想法,正好显得特别疼爱自己罢了。 “天青!”夏老爷的语气变的和缓:“家中是什么情形,你是明白的,你哥哥已经做过一任官,他不肯再去做官,我也没有法子。” 要照了平常,夏天青该顺着夏老爷的话说下去,说自己会把家里的生意,打理的很好,但是现在,夏天青不想说这样的话,他只是保持着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夏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夏老爷伸手握住夏天青的手:“天青,你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你们毕竟是亲兄弟!” “父亲,我一直记得,我和哥哥们,是亲兄弟!”夏天青终于开口了,说完,夏天青就看桌夏老爷:“父亲,那哥哥们,他们记得吗?” 这是夏天青头一次,把自己心中的话对着夏老爷给说出来,夏老爷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他的眼睛睁大,夏天青知道,这是父亲还想像从前一样,用话敷衍过去,但夏天青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他俯下身子,看着夏老爷:“我记得我和哥哥们是同父的,那哥哥们呢?他们是不是只记得,我和他们是异母?” 说完这句话,夏天青就看着夏老爷,夏老爷闭上眼,这样的话,不该是夏天青问出来的,这个孩子,夏老爷自问对这个孩子,已经付出了许多,但这也挡不住他问出来,同父异母的兄弟。 “天青,你不要被那些,那些妇人之见所束缚。”夏老爷这句话,听起来很软弱,夏天青勾唇微笑:“那哥哥们呢?他们就可以,可以被妇人之见束缚。父亲,我明白您的心,夏家,是要既富且贵的,可是不管是富也好,贵也罢,您都不能再让我们,按您的心意做事了。” 夏老爷的唇张了张,没有再说什么,夏天青眼角有些湿润:“我知道我娘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父亲您要的是什么,我更晓得,大娘要的是什么,但是我不愿意了,我不愿意再在这家中,和人算计着,勾心斗角着,我用钱财想让大哥们明白我才是家中的支柱,而大哥们,用他们是兄长,他们让夏家的声名远播来束缚我。父亲,我不愿意了!” 为什么不愿意,这是夏老爷张口想说的话,但很快夏老爷就笑了,怎么会愿意呢?面前的人是夏天青,是在广州掌握了行会的人,是自己亲手打造的,想把夏家的产业都托付给他,好让子孙后代吃穿不尽的人。 “你的翅膀硬了!”夏老爷这句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夏天青的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父亲,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娘和大娘之间,是因为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呢?还是因为,父亲在背后有意无意纵容?” 外面的争吵声似乎又提高了,夏老爷唇边现出一抹苦笑:“你问这个,有意思吗?” “有!”夏天青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夏老爷看着自己的儿子:“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天青,你是姓夏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儿子,你和外面的,你的哥哥们,是一个父亲所生的,你们有争执,别人只会说,是你们各自的娘没有教好你们,不会说什么别的。” 这就是夏老爷一贯的想法吗?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在女人身上,然后,孩子们错了,是母亲没有教好,孩子们有出息了,那是夏家的人有出息了。 “儿子记得,多年之前,父亲曾经教过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夏天青的话让夏老爷又笑了:“你怎么孩子气十足?天青,我是你爹,我不会害你,你现在有出息了,我很欢喜。那你只要记住,和你的哥哥们相处的好,他们不会害你,你呢,也不会害他们。至于那些小摩擦,就让它们过去。” “娘和大娘的一辈子,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父亲您,不当做一回事吗?”虽然夏老爷的回答,没有出夏天青的预料,但夏天青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几乎是质问夏老爷,夏老爷的神色微微变化,接着夏老爷就道:“说到你娘,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她了?吴家现在的吃穿用度,全都是我夏家按帐给的。你大娘,名分,富贵荣华,她全都有了,她处置那些美貌的丫鬟,我又何曾说过半个不字。” 按道理来说,夏老爷说的话没有错,但这,已经不能说服夏天青了,夏天青看着夏老爷轻声叹息:“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了。” “光明白了不成,你还要照做!”夏老爷伸手拉住儿子的手,期盼地等着夏天青点头,夏天青笑了,笑容之中,有如释重负。 接着夏天青就缓缓地把自己的手从夏老爷手中抽出:“父亲,哥哥们做不到,我也做不到。”终于说出口了,夏天青静静地看着夏老爷,夏老爷近乎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接着夏老爷就连声咳嗽起来。 门被推开,夏太太带着她的儿子们走进来,看见夏老爷在连声咳嗽,夏太太就急忙上前,给夏老爷捶着背,夏大奶奶已经连声在那喊丫鬟:“你们就这么不小心吗?” “天青,这是怎么了?”原本十分得意地吴姨娘看到这样,焦急地询问夏天青,夏天青看着自己的娘,夏天青知道自己的娘想得到什么,但现在夏天青只觉得十分厌倦,因此夏天青轻声说:“没什么,只是爹爹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不到了。” 做不到了?这几个字,让吴姨娘差点背过气去,而夏老爷已经在众人的伺候下缓过一口气,他看向夏天青:“孽障!” 这两个字一出口,最欢喜的就是夏太太了,也不晓得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夏老爷对夏天青说出这两个字了。 夏举人几乎是慌乱地看向夏天青,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爷,天青是不是说话冲撞了老爷,我替他……”最先回神过来的吴姨娘,她要替儿子道歉!这样才能不让儿子失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娘,我没有冲撞父亲,您也不用道歉。”夏天青的话让吴姨娘惊讶地看向儿子,而夏太太唇边现出一抹笑,夏天青到底怎么了,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难道他不知道,这是把那许多金银财宝,往外推? “你!”夏老爷的那口气又要上不来了,他双眼圆瞪,夏天青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父亲,您好好养病吧。” 说完,夏天青就对夏老爷行礼,打算退下。 “天青,你这会儿要走的话,那我们,我们就……”吴姨娘慌乱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夏天青这一走,那夏家的所有,都会还给夏太太,和夏天青没有任何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夏太太看向夏老爷,夏老爷在等待着,等待着夏天青的服软,屋内突然变得十分安静,所有的人在等着夏天青的决定,但夏天青只微微一笑,接着夏天青就对吴姨娘道:“娘,我们走吧。” 夏天青的语气很轻,却很坚定,接着,吴姨娘就被夏天青拉出了房间。夏老爷是真心没有想到儿子真的没有答应自己,他发出长长地叹息。 而夏太太已经轻声询问:“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夏老爷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回答不出来,他只知道一点,自己一直以来筹划的,夏家要既富且贵的计划,现在已经无法实现了。 “娘,您就不要问了,我瞧啊,就是他啊,想做白眼狼!”夏举人按捺不住,高声说着,这一次夏太太没有顺着儿子说话,而是瞪了他一眼:“你是做兄长的,这样的话,以后少说!” 夏举人怎么不明白自己娘心中想什么,但还是嘀咕了一句:“在爹爹面前,您又要做出这贤良大度的样子,可是你也不晓得,爹爹到底要不要您的贤良大度。” “你!”夏太太没想到儿子当着夏老爷,竟然直接这样说出来,夏老爷已经闭上眼,十分疲惫地说:“好了,你们都别吵了,都出去吧。” 出去?夏举人很想问问自己的爹,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偏心,而夏太太已经对夏举人使了个眼色,于是夏举人带着众人都退出去,而夏太太没有走,还是坐在夏老爷床边。 过了好一会儿,夏老爷才笑了:“你没走。” “老爷,我们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夏太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夏老爷嗯了一声,夏太太继续道:“老爷,我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会儿,我就想问老爷一句实话,这个家,您是怎么打算的?” “我们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夏老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了这句话,夏太太的眉微微一挑,就听到夏老爷缓慢地:“所以,我心中想什么,从来都没有瞒过你。” 没有瞒过自己,夏太太是不相信的,她盯着夏老爷,仿佛要从夏老爷那张皱纹满面的脸上,看出当年那个少年郎的英姿。 “你的几个儿子,读书不成,做生意,更是连戥子是什么都不晓得。你成天抱怨我把家里的产业交给天青,可是交给他们几个,我夏家的基业,早就七零八落了。”夏老爷的话让夏太太的神色微微暗淡了点。 接着夏太太就叹气:“我自然晓得,所以你瞧,我给他寻了这样的媳妇,就是想要告诉他,我们是一家人,要他……” 后面的话,夏太太没有说下去,夏老爷已经笑了:“可是,人的翅膀硬了,就不想听我的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点,夏老爷一直没有想明白,按说,这么多年,夏老爷冷眼瞧着,甚至故意放纵夏太太对付夏天青母子,为的就是要让夏天青感受到自己才是夏天青的唯一依靠,只有听自己的话,才能让夏天青过的好。 这么多年这么顺利,夏天青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没有逃过夏老爷的手掌心的,那为什么,这一次,夏天青回来却和原先不一样,甚至于夏天青说出,哥哥们做的,自己也能做的的话!不,夏举人兄弟能做的事情,夏天青,是万万不能做的。 “那,老爷,这孽障,不,小大爷,是不是不愿意再像从前一样,为家里好好地赚银子?”夏太太担忧地问着。 “你太急躁了,给他寻什么媳妇呢?”夏老爷的话让夏太太委屈起来:“我这不是,我这也是,也是……” “也是想着,能把他更好地握在你的手心,可是你也不想想,你那侄女,和你能是一条心吗?不光如此,还让他心中起了怀疑!”说到这里,夏老爷突然明白了,一定是夏太太太急躁了,才让夏天青发现,自己对他的打算,毕竟这件事,夏老爷是可以拦下的。 “老爷,我……”这会儿,夏太太是真心觉得自己委屈,对夏老爷十分委屈地说,夏老爷摆手:“你不要说了,你先下去,让我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夏天青的心给转回来,夏老爷长叹一声,都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忧虑,忧虑自己身后,这个家,不会四崩五裂! 夏太太见夏老爷又闭上眼,晓得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只能唤来那两个丫鬟,吩咐她们照顾好夏老爷,自己走出房间。 “娘!”夏太太刚走出来,夏举人迎面就走来,眼中全是期盼,夏太太长叹一声:“我晓得你要问什么,可是呢,你爹说了,这老小啊,和原先不一样了!” 老小就是夏天青,夏举人的神色顿时变了:“娘,他连爹的话都不肯听了?”这也是夏举人和夏太太早就商量定的,让夏老爷出面,逼夏天青答应,以后家中的生意,还是夏天青打理,然后每年的利息,还是照了原先那样由公中分配。 这样的话,夏举人和他的兄弟们,就可以像原先一样,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至于夏天青,他一辈子都不能自立门户。 夏举人太清楚夏天青的性格了,他是一个重承诺的人,只要答应就会做到。 “他,他真的和原先不一样了?”夏举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夏太太叹气:“是,和原先不一样了。你说,你们几个,连戥子都看不过来,还怎么做生意?” 要说读书,夏举人还是能读一读,要说做官,夏举人也去做过,但是他少爷脾气重,只做过了一任官,就嫌弃做官太辛苦,赚银子太累,倒不如回家做名士,养客,听起来既清贵也雅致,至于说做生意赚银子这样铜臭的事情,就交给夏天青去做。 这会儿,夏天青不肯了,那夏举人顿时想到之后这些银子,可从什么地方来? “娘,您瞧,我也快六十了,这要真出去做官,要受上官的气,我也受不了!”夏举人是实话实说,他很清楚维持自己的生活,需要多少银子,至于那些银子从哪里来,夏举人从来不去问,那都是夏天青赚的,他把持的是夏家产业,只要保证他不生外心,那什么事儿都不会发生。 “你爹方才很失望,说都是我太急躁了,给老小寻了这房媳妇,让他察觉到了什么。”夏太太看夏举人的表现,也十分头疼。 夏举人仔细想了想:“娘,我再仔细想想,老小呢,这会儿只怕是在外面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才会这样说。” “蛊惑?”夏太太怀疑地问着,夏举人已经往外走,夏太太的眉头紧皱,只怕还是用老一套,从吴姨娘这边下手,激起她的好胜心,让吴姨娘明白,夏天青失去夏家,什么都不是。 “天青啊,你到底说了什么,老爷那样生气?”在吴姨娘心中,夏老爷就是她的天,别说责骂一句,就算是神色变了变,吴姨娘都会寝食难安,然后在心中算计,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惹怒了夏老爷,才让夏老爷不高兴。 现在,夏天青竟然被夏老爷骂孽障,那一定是让夏老爷十分生气,这可怎么得了。 “娘,我的事儿,您就别管了!”夏天青淡淡地说着,收拾着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尽管木大嫂已经带着人把那些东西都归置好了,但夏天青还是要按照自己的习惯再收拾一遍。 “这些事儿,是下人做的,你不要动了!”吴姨娘按住夏天青的手,夏天青无奈地看桌自己的娘:“娘,您不明白吗?父亲的大事办完,我就带着您,离开夏家!” 离开夏家?吴姨娘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怎么可以离开夏家,离开了夏家,还能去哪儿? “你疯了!”吴姨娘的反应没有出夏天青的意料,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夏天青只淡淡一笑:“树大分枝,我们母子离开夏家,离开这里,也是平常事。” “我不允许!”吴姨娘斩钉截铁地说着,说完,吴姨娘拉住儿子的手:“我一生的期盼,你是最清楚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吴姨娘一生的期盼,就是夏天青入主夏家,吴姨娘因子而贵,成为夏家的当家主母,让所有曾嘲笑自己的人,都来给自己磕头行礼。 这一点,夏天青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甚至可以说,夏天青一直都是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但是现在,夏天青只是轻叹一声:“娘,我们离开夏家,去广州,你一样可以做我宅中的主母,没有人敢看不起您,您在那里,人人都要称您一句,夏老太太!” “不一样!”吴姨娘甩开儿子的手,看着儿子几乎是满脸沉痛:“天青,那不一样的,我要的,不只是这个名分,况且,离开这里被人称为夏老太太,又有什么意思?” “娘!”夏天青喊了一声,语气已经十分沉痛,而吴姨娘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天青,你想离开夏家,彻底离开夏家,然后自己去过自己的日子,天青,我告诉你,你做不到的。” “为什么我做不到?”夏天青反问,吴姨娘笑了:“因为我不许,你大娘不许,你爹爹不许,连你哥哥们都不许。天青,你所有的一切,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你是夏家的儿子。” 夏家的儿子?夏天青闭上眼,吴姨娘的语气变得轻柔:“况且,这又有什么不好?天青,你在外面做生意,人人都因为你是夏大爷而敬你三分。至于家中的这些事,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只要你能,能为夏家挣银子,就没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 这些话并没有出夏天青的预料,但是夏天青还是摇头:“娘,不一样了,我和原来不一样了。” “怎么会不一样?天青,你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要记住,你娘的期盼,你要为我实现!”吴姨娘是真的焦急了,这么多年斗着忍着,不就为的有一天,能成为夏家的主母,能被人称为夏老太太,而不是出去,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样的生活,吴姨娘永远都不想要。 夏天青的失望,比面对夏老爷时候还要深,毕竟那时候,夏天青已经明白自己父亲心中在想什么,但是现在,夏天青真切地感觉,浑身都冷透了。 “娘,您疼我吗?”夏天青下意识的问出这么一句,吴姨娘愣了一下,但吴姨娘很快就笑了:“你想什么呢?娘怎么会不疼你?天青,你是娘唯一的孩子,是娘一生的指望。” 唯一的孩子,一生的指望,夏天青明白了什么,他笑容变得有些凄然:“娘,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今儿晚了,你赶路也辛苦了,先好好歇歇,等明儿一早,我带你去见你爹,你好好地和他道歉!”吴姨娘会错了意,忙不迭地说着,还在那叫丫鬟。 夏天青伸手拦住吴姨娘,吴姨娘惊讶地抬头看儿子,夏天青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话,让吴姨娘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夏天青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不必了,娘,我已经做了决定,我不会和爹道歉,我没有做错,我会离开夏家。” 说完这句话,夏天青感到如释重负,曾经压在夏天青身上的,那沉重的,让夏天青无法言说的重负,就在此刻,消失了! “啪”地一声,夏天青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个巴掌,吴姨娘眼中的泪掉落:“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离开夏家,那我们去哪儿?你不是夏家大爷,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我能!”夏天青只说了这两个字,吴姨娘伸手扶住桌子,这样才能免得被夏天青气的晕过去:“你能什么?你从来没经受过什么风霜,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夏家人才得到的。” “我知道!”夏天青的态度让吴姨娘颤抖了,她眼中的泪掉落的更凶:“天青,天青,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么蛊惑,但是娘是为了你好,天青,大树底下好乘凉,你虽然在外面做生意做了那么多年,你也抱怨大爷对你百般不好,可是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一家子吵吵闹闹,那也是割不断的,你如果真的离开夏家,那你会过的很苦。” 夏天青是彻底失望了,原来自己遭遇的一切,娘并不是不知道,但是娘还是会任由这些事情发生,因为,都是一家人。 夏天青闭上眼,不去看吴姨娘的脸,这让吴姨娘更加慌乱,她双手去扳夏天青的脸:“天青,娘不是怪你,娘是心疼你。” 母亲心疼孩子,有很多种方式,但是偏偏吴姨娘心疼夏天青的方式,是夏天青所不喜欢的。夏天青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母亲,夏天青突然笑了,他伸出手给吴姨娘把鬓边的白发往上拢,接着夏天青后退一步:“娘心疼我,我知道!” 知道了就要照娘说的话去做,吴姨娘想说这么一句,但看到夏天青的眼神,吴姨娘知道,说出了这句,就失去了这个儿子。 所以吴姨娘什么都没有说,果真就听到夏天青声音很轻很轻地说:“但是娘,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我在外面做生意这么多年,我有这个信心,不靠着夏家,也能走的很好。” “你,你……”吴姨娘后退两步,神色变得格外沉痛:“你不要家了,你不要娘了?” “我只是离开夏家,但我还姓夏,我会带着娘一起走。”夏天青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吴姨娘摇头:“你,你知道不知道,你爹爹不愿意,不愿意他走后,夏家变得四分五裂!” “那娘就忍心,忍心看着儿子,为夏家赚钱,还要被夏家的人嘲讽?”夏天青反问,吴姨娘一时答不出来。 “娘,不要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所以那些嘲讽我就要全都接受,装作不知道。”夏天青缓缓地说着,而吴姨娘已经张口结舌:“可是,可是,天青,这些事情,每家都……” “这个世上,也有十分融洽的人家的,娘,您为什么非要告诉我,一家人就是会不融洽?”夏天青反问,吴姨娘不晓得该怎么劝说自己的儿子,眼泪,只有眼泪,吴姨娘哭的更难过了。但现在看到自己母亲的眼泪,夏天青发现,自己心中却没有那样的伤痛了,或许,是因为遇到了那些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女人。 如竹叶,如江翠柳,甚至如刘姑娘,她们都不会像吴姨娘一样,用眼泪做武器,用眼泪,让别人答应为她做什么。 她们想要的东西,自己去取。 “娘!”夏天青安抚地拍了拍吴姨娘的肩,吴姨娘还想再哭诉,夏天青已经轻声唤来人,小丫鬟应声而入。夏天青把吴姨娘交给小丫鬟:“好好伺候姨奶奶!” 小丫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应是后就带着吴姨娘下去。 “天青!”吴姨娘还想叫住儿子,夏天青已经对吴姨娘露出一个笑:“娘,您好好地歇着,这些事,我会处理。” 吴姨娘对自己的儿子没有半分的信任,他会处理,他只会离开夏家,但是离开夏家,那就意味着,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而且,把这一切,都拱手让人,但吴姨娘也晓得,没半分劝儿子了。 回到自己屋中,木大嫂已经等在那里,见吴姨娘进来就把一些东西放在吴姨娘面前:“姨奶奶,这些都是小大爷带回来孝敬您的,已经理好了单子,挨个房头送过去。” 原先吴姨娘最喜欢这个时候了,可以带着人,挨个送去,看着那些人不愿意接受又十分喜欢这些东西,最后不得不接受的样子。 吴姨娘心中就会欢喜,不管他们面上怎么说,骨子里,还不是要靠自己儿子养?而现在,夏天青说,要离开夏家,那这对吴姨娘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收起来吧!”吴姨娘没情没绪地说着,木大嫂愣了下,但还是要吩咐丫鬟把这些东西给收起来。 “等等!”吴姨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木大嫂说:“捡出给太太的那份,我亲自送去!”亲自送过去?木大嫂虽感到吃惊,但还是让人带了东西,吴姨娘又换了件衣衫,这衣衫显得没那么素净,也不那么招人眼睛。 临出房门前,吴姨娘又在镜子前照了照,这才往外走。对吴姨娘的这些做派,木大嫂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木大嫂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人跟着吴姨娘出去了。 “嫂子,您知道不知道小大爷和老爷,还有姨奶奶说了什么?”等吴姨娘一走,就有好奇地丫鬟想要打听。 木大嫂在这里多年,眼睛不由一竖:“好好地事情不做,偏生要来打听这些,打听了又有什么用?” 丫鬟们晓得不该打听,但还是嘻嘻一笑:“这不是,听说大爷想要分家,老爷不愿意,这各房的下人们,都在打听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要分家,下人们就会四散分开,而下人们也有下人们自己的打算,有愿意跟着夏举人的,也有觉得夏天青这边不错的,毕竟虽然说的是各房分开,明眼的人都能看出,分的,就是夏举人和夏天青这边。 木大嫂又怎么不清楚下人们的想法,只是瞪了那几个丫鬟一眼:“你们想什么呢?好好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就算分家,还不是夏家的下人,又能到哪里去?” “我娘说,若真要分了,就想,就想……”有个丫鬟快口说出来,已经被人拉了一把,于是吓得不敢再说。 木大嫂轻叹:“罢了,好好做事情,不要想东想西!” 木大嫂素日说话不重,今儿这话,已经算很重了。丫鬟们急忙应是,忙去各自忙碌了。木大嫂看着众人收拾了一会儿,心中也觉得憋气,这夏老爷躺在床上,眼见的日子不多了,可是呢,众人却还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着实让人心有不甘。 “你这是做什么?”夏太太瞧着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吴姨娘,口中说着让她起来,身子却纹丝不动,只让吴姨娘继续跪着。 “太太,我是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了!”吴姨娘又怎会看不出来夏太太的做派,但这会儿事情紧急,吴姨娘也只有先低声下气,说着话,眼中的泪就落下。 夏太太瞧吴姨娘的做派瞧了一辈子了,这会儿还瞧不出来她这神情才怪,因此夏太太只笑了一声:“起来吧,别再我面前哭,要哭,就到老爷跟前哭,他才会心疼你!” “太太,这会儿说什么老爷心疼不心疼的话?我这是真的没有法子了!”吴姨娘一抬头,那双眼睛还是和当日对夏老爷时候一样,双眼盈盈含泪,只想得到别人的怜惜。 狐媚子!夏太太心中骂了一句,但还是对吴姨娘道:“你这哭哭啼啼的,到底要说什么?若是小大爷,瞧他在外面生意做的也很得法,这些东西,不都是他送来孝敬你的?” 夏太太手一指,指的就是桌上摆放桌的那些东西,也有些外洋来的稀罕玩意,琳琅满目的! 吴姨娘长叹一声:“就算在太太跟前,我也敢说这句,这金子银子的事儿,我从不发愁!” 虽说女子没私财,这做了人家的妾,那更是连命都是别人的,可是呢,还有一句,女人从父从夫从子,这夏天青有了本事,要孝敬吴姨娘,难道还有人会说个不字不成?夏太太也不能被人说刻薄,所以吴姨娘房中的那些东西,手上的稀罕玩意,凡夏太太有的,吴姨娘那里也有一份。 这一点,夏太太是久知的,今儿吴姨娘当着夏太太的面说出来,夏太太的神色微微变了变,面上的笑也带上几分冷然:“你养了个号儿子,这也是你的福气!” “是我的福气,却更是太太您的福气!”这话从一向掐尖好强的吴姨娘口中说出来,夏太太都愣了一下,不由看向外面,今儿这太阳,到底打哪儿出的? 而吴姨娘已经继续说下去:“太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一辈子,争强好胜的,不就是想在太太面前能得几分体面?” 夏太太不由抿唇笑了:“得几分体面,吴姨娘,你想得几分体面,倒在我跟前争强好胜,这话说出去,别人也不信。” “可是我晓得,太太明白我心中在想什么的!”吴姨娘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夏太太瞧着她:“那你说说,这会儿到我面前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太太,我是夏家的人,死了呢,也只想进夏家的祖坟,若能在夏家祠堂那里,有一块牌位,这辈子,也就什么都不求了。” 吴姨娘趁机说出自己的要求,夏太太瞧着吴姨娘,这事儿,若在别人那里,就是天大的事儿,可在夏太太这里,不过一点小事,只要夏太太点了头,告诉她的儿孙们,以后吴姨娘过世,许她进祖坟,进祠堂,那没人会反对。 “小大爷是个能干人,这事儿,他会为你办到!”夏太太说了句实话,这女人在这世上,没有好父亲好丈夫,只要有了个好儿子,日子照样过的风风光光的! 吴姨娘听到这句话,苦笑一下,夏太太看到吴姨娘那丝苦笑,这才站起身挽起吴姨娘:“快起来吧,你这样跪着,像什么样子!” “太太若不答应我,我就跪着不起来!”吴姨娘还是跪着没动,夏太太笑了:“你有好儿子,倒来寻我,这话要传出去,别人都会笑话我是个刻薄人。” “太太啊,快别提他了!”吴姨娘说话时候缓缓抬头:“他啊,也不晓得受了什么蛊惑,和我说什么要带着我离开这里。” “什么?”夏太太没想到夏天青竟然会对吴姨娘说这样的话,带着吴姨娘离开这里,再不回来,那这夏家的进项,岂不断了不少? 这,这,这种事情绝不允许发生。夏太太心中想着,已经把吴姨娘挽起来,高声叫着自家丫鬟,要她们赶紧给吴姨娘端来上好的茶。 吴姨娘进夏家差不多也有一辈子了,对这间上房更是十分熟悉,先是做丫鬟伺候夏太太,接着就是做了妾,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还要来伺候夏太太,刚出了月子就要赶紧来面前趋奉着,好让夏太太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但从没像今儿似的,被夏太太这样对待。 吴姨娘心中明镜似的,晓得这都是因为什么,因此吴姨娘坐下就开始叹气:“这事儿真要说起来,也要怪我,怪我只想和太太别苗头,想着要在太太面前争口气,就忘了自己儿子在一边看着想着,以为太太不是那样好太太,别人不清楚,难道我还不清楚吗?太太是个最宽厚仁慈的人了,不过是因为这个家,才做出那些举动的。” 要说这后宅女子的心思,就和旁人不一样呢!夏太太听到吴姨娘这样说,眼中的泪就落下:“都说家和万事兴,难道我就想被人说是个坏主母?只是呢,老爷疼小大爷,我呢,难免就要对小大爷敲打着些,免得他被人宠坏了,到时候呢,连累夏家,让你这后半辈子也过的不安生!” “太太的一番心意,我全明白了。”吴姨娘抬头,一双眼中全是泪,看着夏太太,吴姨娘口中的话却没有变:“这会儿,天青也不晓得受了谁的蛊惑,我呢,也只有找太太来商量。” 夏太太长叹一声:“这事儿,难,你想,小大爷在老爷跟前都说了这样的话了,那谁还能把这件事给扭过来。” “说起来,天青他在老爷跟前,到底说了什么?”吴姨娘小心翼翼地问着,夏太太又叹气:“说了什么?不外就是对你说的差不多的话,你想想,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说出口的?” 吴姨娘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夏太太心爱的青瓷兰花茶杯就这样摔了一个缺口,但夏太太没有心疼,吴姨娘更是想不到这一点,吴姨娘已经伸手抓住夏太太的胳膊:“这么说来,天青他是吃了秤砣了,不行,不行,我要阻止他!” 到了这个时候,夏太太才完全彻底放心,晓得吴姨娘和自己,都不想让夏天青离开,虽说吴姨娘和夏太太不想让夏天青离开夏家的目的不同,但只要都有这个心就好,因此夏太太拍了拍吴姨娘的手以示安抚:“小大爷呢,在外面日子久了,难免人大心大,只是小大爷却不晓得,他在外面能安安稳稳的,不是因为他有能力,而是因为他是夏家的人!” 吴姨娘也笑了:“太太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只是天青不明白这点,我这心啊,还是愁的慌!” “没事儿,你今儿都和我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了,我就记得你这个情,这件事儿啊,我去和大爷商量,定要让小大爷,记得自己是夏家的人。” 夏太太这句话一说出口,吴姨娘就笑了:“果真太太有智谋,我啊,慌乱了好半天,竟然不晓得该怎么说,这会儿,和太太说过了,我这心里啊,就跟玻璃镜似的,通透了!” 吴姨娘在那拉拉杂杂地说着,夏太太也听着,等吴姨娘说完,夏太太这才让丫鬟送吴姨娘出去,等吴姨娘一出去,床后就转出一个人来,她不是别人,正是举人娘子。 夏大奶奶已经走到夏太太跟前:“婆婆,这人要出去夏家,那不是正好吗?我家兄弟……” 夏大奶奶话没说完,夏太太手中的茶杯就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从里面溅出,别看夏大奶奶自己都是娶孙媳妇的人了,溅夏太太这一发火,急忙拿过一边的抹布,给夏太太擦着桌子,语气也变得轻柔:“婆婆,我晓得,您是担心夏家的产业,可是我那兄弟,人也是能干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自然晓得他是能干的,可是你晓得夏家在广州的产业,一年赚多少银子?”夏太太的语气变得和缓了些,夏大奶奶愣了下,才笑着说:“那些,若是,不正好吗?” “这生意,若是随便交给一个人来做就能赚那么些银子,老爷怎么会在外头辛苦那么多年?”夏太太叹气:“自然,我也晓得你们的心思,觉得在我们手下过日子,难免日子过的有些不舒服,想着自己出去外面,做老爷太太,当家做主,威风凛凛,可是你想想清楚,你们自己又不是没有在外面当家做主过?结果呢,闹出的亏空,还要我想办法给你们填了。” 说到亏空,那就是夏举人和夏大奶奶的把柄,夏大奶奶的脸不由一红,强辩道:“婆婆,那些亏空,不都是,不都是……” “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这事儿,我已经定了,小大爷能做生意,夏家的钱财,大半是他赚回来的,自然不能离开夏家。” 夏太太斩钉截铁,夏大奶奶的声音很低:“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们心里面想的,都给我收起来。”夏太太一眼扫过去,夏大奶奶急忙点头,夏太太语气再次变得和缓:“以后,怎么对小大爷,你清楚了?” “是,我以后,就真的把他当自己家的小叔子对待!”夏大奶奶急忙说,夏太太摇头:“所以说你们还年轻,以后啊,还是照原先那样对待,只除了……”说着夏太太的声音渐渐低了,夏大奶奶会意,凑到夏太太唇边。 等听完夏太太说的话,夏大奶奶这才点头:“好,好,婆婆的意思,我明白了,果真还是婆婆通达,像我,只能往自己想的这些事儿上面去想。”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去吧,好好照我说的话去做!”夏太太见夏大奶奶点头,这才放心。夏大奶奶想着夏太太方才说的话,不由笑开花,是啊,有人赚银子,只要这银子是合家分的,那就任由他在外面辛苦,自己在家中舒舒服服做大奶奶,又有什么不好? 吴姨娘自然能猜到自己走后,夏太太定会和她儿媳妇在那商量,但吴姨娘本就为的拉夏太太一起阻止夏天青离开夏家,而且有些话,吴姨娘也是说给夏大奶奶听的,因此吴姨娘并没放在心上。 急匆匆回到自己院子,见夏天青的房门紧紧关着,吴姨娘不由皱眉,等回到自己房中,几个丫鬟还聚在一起,说什么分家的事情,吴姨娘的火气不由上来了,高声道:“这大白天的,怎么还聚在一起说个没完,什么分家不分家,没影的事儿!” 吴姨娘房中这些人,也是服侍了很多年的,见吴姨娘发火,还有个丫鬟在那傻乎乎地问:“姨奶奶,这分了家,您就出去自己当家,难道不比在这里好?” 木大嫂刚要伸手去捂那丫鬟的嘴,吴姨娘已经往那丫鬟脸上打了一巴掌:“胡说八道,给我拖出去!” 木大嫂急忙对人使眼色,要她们赶紧把人给拉出去,木大嫂见人都出去了,这才给吴姨娘端了茶过来:“方才各房的东西,都送去了,都在那说,亏得姨奶奶想着他们。” “年年都是这样的话,当我没听过?”吴姨娘反问,木大嫂急忙赔笑:“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晚饭您要吃点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按说以吴姨娘的身份,院子里是不能设小厨房的,但夏天青在外面赚银子,因此吴姨娘院中也有小厨房,除了公中每天该给的菜蔬,吴姨娘往往还自己拿出银子,给自己添菜。 以往夏天青回来的时候,吴姨娘也常常让小厨房多准备些夏天青爱吃的,甚至有时候吴姨娘还会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些好吃的,但今儿吴姨娘却没什么情绪:“也就这样吧。” 木大嫂听了吩咐刚准备下去,就听到吴姨娘多说了句:“罢了,若有那烫面饺子,给天青准备着。” 木大嫂应是,吴姨娘等屋内没有人了,呆呆地坐了半天,这会儿安静下来了,吴姨娘才觉得,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是对还是错?让儿子留在夏家,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娘!”就在这时候,夏天青走进屋内,见吴姨娘呆呆坐在那里,夏天青轻叹一声,喊了声娘。 吴姨娘有些慌乱地抬头,当看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吴姨娘笑了:“天青啊,你也没好好地歇着,怎么就来这里?” “我睡了好一会儿了。”夏天青坐在吴姨娘身边,握住她的手想安慰她,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这么一句。 吴姨娘笑了:“嗯,睡了会儿就好,我已经让她们准备晚饭了,还让她们准备了烫面饺子,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这会儿也爱吃!”夏天青的话让吴姨娘笑的更开怀了,接着吴姨娘就对儿子嘘寒问暖,不外就是他在外面也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带的人也不少,木恩终究是男人,没有那么细心。 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夏天青却极其有耐心地听着,夏天青这样有耐心,吴姨娘心中却开始突突地跳,越有耐心,越证明夏天青的决心已经下了,不然不会这样有耐心地听着自己说话。 晚饭送上来,吴姨娘看着儿子吃了烫面饺子,又招呼他吃了一支鸡腿,还要亲自给儿子剥上一些板栗做零嘴。 夏天青却按住吴姨娘的手:“娘,您不用忙了,明儿我就去寻车,等……” 吴姨娘手中的板栗顿时掉了一地,她抬头看着儿子:“我原本以为,你过了一个中午,已经想清楚了,没想到你却想的更多了,这寻车,收拾东西,你可曾听过,父母在,不远游?” 这话就是吴姨娘说没道理的话了,毕竟夏天青这么多年都在外面,因此夏天青笑了笑,这笑看在吴姨娘眼中,却让吴姨娘泪落下:“天青,娘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那么多年,为的什么,不就为的你成器,娘在你大哥面前,在太太面前,都能挺胸抬头做人。” “娘,我晓得的!”夏天青还是这么一句,但吴姨娘半点欢喜都没有,因为吴姨娘晓得,夏天青的下一句话就是,搬出夏家,远离家乡,也能抬头挺胸做人,至于这夏家的这些东西,夏天青不要了,不放在眼中了。 “天青,你大哥对你,还有太太对你,或许有时候,确实是有做的不到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才是家人,就算做的再不到,那也是为你好,绝不像外面这些人一样,没有把你当做家人。” “娘,我没有受外人的蛊惑,我已经三十多了,娶过一房妻子,在广州也是有名的商人,这些道理,比娘知道的更多。”夏天青怎么不晓得自己的娘要和自己说什么呢?只是这种日子,夏天青不愿意再过了,一家子,说起来亲亲热热的,但背地里,却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种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今儿你仗了名分,那就是个最好的好人,明儿他有能力赚了银子,那就是全家都称赞,这种日子,夏天青过够了。还不如在生意场上,一刀一枪地,真真切切地去拼,就像,就像…… 夏天青这时候不由想起翠柳来,想起她说的话,把一群女人,关在屋内,然后还要嘲笑她们头发长见识短,这是最好笑的一件事。仿佛错的都是她们,而不是那些把她们关在屋里的人一样。 “你,你……”吴姨娘的眼泪又落下,但这一回,她的眼泪无法打动夏天青了,夏天青只是拍了拍吴姨娘的手:“娘,您趁这些时候,把屋里的东西也收一收,还有,若是真的不想收,那就全撂下。” 全撂下?吴姨娘被儿子这句话说的愣住,这屋里的东西,是吴姨娘历年来攒的,往少里说,也有那么四五千两银子,而这么多银子,在夏天青口中却是轻描淡写地全都撂下。 这全撂下了,便宜了谁,还用去想吗?不就便宜了夏举人他们? “天青,你怎能这样说,这些东西,哪能全撂下?”吴姨娘果真就往另外的地方想了,夏天青也笑了:“娘既然舍不得,不愿意撂下,那就好好地收拾收拾,这会儿天色也晚了,我们去看看父亲吧。” 这也是做人儿女应尽的义务,吴姨娘急忙收拾了,带着夏天青就往上房去,夏太太已经带着夏大奶奶在那了,也不晓得夏太太是不是和夏老爷说了什么,还是夏老爷的病已经不行了,瞧着夏老爷的神色,比中午夏天青过来时候,还要难看几分呢! “儿子给爹请安!”这一回,夏天青规规矩矩地跪下,夏老爷看着夏天青,想起夏太太方才说的话,还有今儿中午夏天青和自己说的话,夏老爷浑身都觉得冰冷,自己筹谋了一辈子,为的就是夏家的基业,可是现在,夏天青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要让自己的筹谋,付之东流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夏天青跪在那儿,夏老爷没叫他起来,也没人敢叫他起来,一屋子的人都站在那里,等着夏老爷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夏老爷才长叹一声:“做人父母,不过是为自己的儿孙谋划,天青,你明白吗?” “儿子明白!”夏天青还是规矩回答,夏老爷却转向他:“不,你不明白,或者说,你心中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 夏天青有些迟疑,夏老爷看见儿子面上的迟疑,心中的疑虑全都消失,不用去想了,自己的打算,实现不了了,那所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家私。 于是夏老爷长叹一声:“我啊,都快死了,还要为你的兄长做些打算,天青,你在广州的生意,是夏家的,不是你自己的。” “儿子知道!”夏天青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夏老爷闭上眼:“那你就该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什么决定,就不能后悔。” “是!”夏天青晓得夏老爷会说什么,只答了这一个字,吴姨娘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站出来喊了一声:“老爷!” 夏太太也觉得,事情似乎不是往自己想的方向走,因此夏太太试探地:“老爷!” 但是夏老爷没有搭理她们,只是看向夏天青:“好,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夏天青,你想离开夏家,你想从此对夏家不闻不问,我都成全你!” “老爷!”这次出声的是夏太太,她有些慌乱地看向夏老爷,夏大奶奶先是心中一喜,接着觉得不对,这夏天青要是在交接生意的时候,突然使什么怀心意,那可怎么办? 因此夏大奶奶也轻声道:“公公,这事儿,似乎,似乎,” “我已经决定了!”夏老爷抬眼扫了扫面前的女人们,接着就道:“去把老大叫来,我晓得,他想要当这个家,已经很多年了。” 叫夏举人,那就意味着,事情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吴姨娘这会儿什么都顾不得了,走上前拉住夏天青的胳膊:“你,你简直要气死我,这都说的什么话,什么想要离开夏家,离开夏家,你还能算个什么?” 夏太太也在那劝夏老爷:“老爷,小大爷糊涂,您也不能纵着他,不管怎么说,他是姓夏的,若是真往外面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 “这些事,不是你们女人能插手的!”夏老爷冷冷地说着,这句话一说出口,吴姨娘顿时慌乱起来,这么说,自己和夏太太商量的,就全都白费?夏老爷决定了,就再也不能更改了? 夏太太的脸色也变了,原来在夏老爷面前,什么太太,什么姨娘,全都是一个样,都只是他夏老爷的女人,高兴了,就给个面子,不高兴了,就面子都不给,全都按夏老爷的高兴去做事! 夏天青听着夏太太和吴姨娘在那说的话,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到了这个时候,她们才明白,明白在夏老爷心中,什么正室,什么姨娘,不过都是一样的,小事,肯给她们面子,遇到大事,那自然是夏老爷自己一个人做主,不会问她们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给她们任何一个人面子。 在这纷纷扰扰中,夏举人走进上房,一走进来,夏举人就觉得屋内怎么乱哄哄的,但夏举人还是走上前,走到夏老爷面前。 不等夏举人说话,夏老爷已经指着夏天青对夏举人说:“常言道,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原先,不过是你们孝顺,我们才合家居住,现在我已经病入膏肓,眼看就要不行了,这家,也该分一分了!” 提到分家这件事,夏举人就十分欢喜,早就看夏天青不顺眼了,早就想让夏天青滚出夏家了,但面对夏老爷,夏举人还是要做出一个样子来,因此夏举人只是对夏老爷沉痛地说:“父亲,您怎能这么说,这么多年,全家和和美美的,谁不称赞我们夏家当为这四周的典范。” “为这四周的典范?”夏老爷鼻子里面哼出一声,夏举人就立即道:“自然,这家中,难免有时候会有一点纷争,这也是平常事情,父亲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那些都是小事。”夏老爷说了这句,就对夏举人道:“今儿,是天青说的,他想要离开夏家,那这夏家的生意就该收回来,收回来之后,该分给天青多少,就分给天青多少。” 夏天青要离开夏家?夏举人先是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夏举人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因此自己的媳妇已经在给自己使眼色,那这就是真的,夏天青,真的要离开夏家。 “为什么?”夏举人下意识地问出这三个字。而没人会回答他,还是夏大奶奶冷笑着说了一句:“为什么,不就是翅膀硬了,我听说他在广州,那是夏家大爷的派头,别说我们,就算老爷当日,也比不上!” “住口!”夏太太这会儿心乱如麻,但要呵斥住儿媳妇,还是能做到的,夏大奶奶有些不满,但面前是公公婆婆,有再多的不满,也要低头忍下。 “这些事,你们都别吵了,横竖,我定下了。”夏老爷看着夏天青:“天青,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夏天青斩钉截铁地说着,离开夏家,意味着这么多年的打拼,全都拱手让给别人,也意味着,自己不再是夏家大爷的身份,前路艰险,但这些又有什么呢? 夏天青仿佛看到了江翠柳,她以女子之身,扮做男子,然后来到广州,不过是为了挣一份家业。 还有竹叶,出身卑贱的竹叶,却有这样的志向,自己七尺男儿,难道还不如她们? 夏举人先是被这局势给弄昏了头,接着夏举人就笑了,他看向夏天青:“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要说一声,你在外面那些东西,可不能藏私,都要交出来!” “好!”夏天青回答的很快,吴姨娘知道自己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费了,而现在,吴姨娘想到的第一个,就是钱财,因此吴姨娘拨开夏天青,走到夏举人面前:“什么叫不能藏私?天青在外面这十多年,风餐露宿的,为了夏家,吃苦受罪,你们在家中安享荣华,这会儿,你们竟要让他不带一分钱财离开夏家吗?” “姨娘请放心!”夏举人微笑:“我们是不会亏待天青的,毕竟我们是亲兄弟,只是这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等到天青把这些账目全都交出来,然后我们算清楚了,该给天青多少,一分一厘都不会少。” “姨娘您房中的所有东西,也不会少的!”夏大奶奶找补了一句,自觉自己的话说的十分得体,得意地笑了。 夏太太只觉得自己儿子儿媳如此愚蠢,分不清形势,差点背过气去,亏得身边丫鬟扶住。 夏太太没有理丫鬟,只是看向夏老爷:“老爷,难道说,这事儿就真的不能转圜了。” 夏太太的话中,几乎带上乞求,但夏老爷没有把自己媳妇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闭上眼,众人都晓得夏老爷这是要歇息了,夏太太的心顿时凉了,回头见儿媳得意的笑,夏太太不由跺脚:“什么事儿都不懂,只晓得金子银子,难怪会吃亏。” 虽然夏太太没有指名道姓,但人人都晓得,夏太太这说的是谁,所有的人都看向夏大奶奶,夏大奶奶的眼睛不由瞪大,怎么这好端端地,就被自己婆婆说了一顿? 但夏大奶奶不敢顶嘴,而夏太太看着自己媳妇这幅模样,头越发疼起来,扶着丫鬟就往外走:“要算账,也不是在老爷跟前,都给我出去!” 众人急忙应是,跟着夏太太走出去,夏天青走出房门,回身看了眼夏老爷,夏老爷还睡在那里,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而一走出房门,吴姨娘就甩开夏天青的手,追着夏太太去了。 夏天青晓得自己娘去寻夏太太要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也没放在心上,这事儿,自己已经决定了,就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 “夏天青,我没想到你还真有几下,竟然还能想出,以退为进的招数,只是可惜啊,爹爹他,心中还是疼我的!” 夏举人可谓得意洋洋,站在夏天青面前高兴地说着,夏天青淡淡一笑:“那些账目,我会原原本本地交给你,只是你,可要找好账房先生。” “自然会找好!夏天青,我和你说,你别以为你在外面几年,长本事了,我可实话告诉你,离开夏家,你什么都不是。”夏举人眼看着那些金子银子就要往自己家中滚了,心中欢喜无限,对夏天青的话,也不是那么客气了。 夏天青淡淡一笑,对夏举人微微点头就离开了。夏大奶奶已经欢喜地拉住夏举人:“你说,我家兄弟,是不是也能……”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啊,怎么说也是做过知县太太的人,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夏举人呵斥了自己媳妇一句,但面上的笑却比自己媳妇面上的笑还要多,这夏家的产业,从此之后,就归了自己这一房,夏天青,他这近二十年的辛苦,不过是为自己做事。想想就觉得欢喜极了! “太太,太太,您说,这可怎么办啊?”吴姨娘追上夏太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夏太太瞧着和自己斗了一辈子的吴姨娘,长叹了一声:“罢了,你以后,好生自己过日子吧。” “没有了太太,我还怎么过日子啊?”吴姨娘哭哭啼啼,倒说出一句实话来,这斗来斗去的,不就是为的再这家中显摆,在这家中耀武扬威吗?这会儿,没有显摆的人了,也没有耀武扬威的人了,那还斗个什么? 就算在外面使奴唤婢,当家做主,一天打下人们三顿,那也没意思了。 夏太太心中想的,和吴姨娘心中想的也差不多,不过呢,这孩子们大了,别说吴姨娘,夏太太也不能做他们的主,更何况,还有一位夏老爷。 想起方才夏老爷的神色,夏太太苦笑一声:“说来,我这过了一辈子,才晓得,在老爷眼中,我啊,什么都不是!” 这话让哭哭啼啼的吴姨娘顿时看向夏太太,什么叫,什么都不是?夏太太在夏老爷这里,可是原配正房,那些丫鬟妾室什么的,不过就是个玩意。 除了吴姨娘,夏老爷还有过别的妾室,别的宠婢,不过都是因为没有生下孩子,过上一年半载,也就被夏老爷丢在脑后,有郁郁而终的,有转嫁给别人的。而只有夏太太,不管夏老爷身边换过多少人,夏太太的地位都没有变。 夏太太瞧着吴姨娘,晓得她听不懂自己说的这句话,夏太太也不想解释,只苦笑了下,转身就离开。 见夏太太就这样离开,吴姨娘一时也慌了神,但很快吴姨娘就回神过来,不管怎么说,这银子,可是最要紧的,自己要把这银子收拾好,可不能让夏大奶奶寻了借口,把自己房中的东西给拿走。 于是吴姨娘带着丫鬟,匆匆走回房中。房中还是和平常一样,丫鬟们在那各自做着活计,看见吴姨娘走进来,丫鬟们急忙站起,还有丫鬟想去接吴姨娘的衣衫,吴姨娘已经脸色一黑:“都给我出去!” 丫鬟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想问问那个跟了吴姨娘出去的丫鬟,但那个丫鬟不说话,这些丫鬟也就急忙走出去,还有丫鬟把门关好。 那个跟着吴姨娘的丫鬟把门紧紧关好,守在外面,自然有小丫鬟上前悄声问她:“姐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丫鬟瞧了瞧吴姨娘的房间,这才轻声道:“老爷说,要分家。” 虽说传言在这家中传了许久,但这会儿成真了,小丫鬟的神色不由一惊:“分家,那我们,难道,我们要……” “老爷说,不会亏待小大爷。”丫鬟口中说着,但晓得这只怕也只是说说而已,说完就叹气:“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见这丫鬟都自言自语了,小丫鬟不敢再问,只能转身离去,这一晚,注定夏家的人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夏天青却睡的很好,似乎心中的那个大石头,总算放下了,从此之后,就是另一番天地,至于说什么离开夏家,就会面临艰难险阻这些话,夏天青不在意,再艰难险阻,那些也是外人,而不是像夏家一样,是家人,是骨血亲人。 骨血亲人的撕扯,会让夏天青感到十分难过,而这种难过,又无法言说。 夏天青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已经阳光灿烂,还有鸟在窗口鸣叫。夏天青不由想起在广州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轻松自在。 “大爷,您起来了!”木恩的声音响起,夏天青嗯了一声:“昨儿一天,你都跑哪儿去了?” “我在家,和孩子们玩啊!”木恩回答的理直气壮,夏天青不由笑了,坐起身的时候,木恩已经把帐子给拉起来,丫鬟端着洗脸水在一边等着。 夏天青打个呵欠:“嗯,你在家,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我都找不到你了。” “我媳妇不是在这院里伺候,您想要什么,喊一声就好。”木恩笑嘻嘻地说着,照了往常一样伺候夏天青用过早饭,这才问道:“我听我媳妇说,这家里要分家了。” “是!”夏天青只回答了这么一句,木恩就皱眉:“那我是不是还跟着你?” “你要不愿意跟着我,也成,横竖我这以后,还会过上一段艰难日子。”夏天青卷起袖子,拿起一个包子吃,这夏家的厨子,按说还不错,但夏天青就是觉得这包子做的不好吃,只咬了一口就扔下。 “您有心事!”木恩见夏天青把包子扔下,只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噗嗤一声笑了:“什么心事不心事的,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我就是……” “哎,在我跟前,您就别掩饰了!”木恩说着就坐在夏天青面前:“我晓得,你想离开夏家,是早就有的念头,只是原先呢,总是想东想西的,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昨儿突然之间,当着老爷的面这样说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木恩这么正儿八经地,夏天青还是少见,既然木恩这样正经,夏天青也就笑了:“你在我身边快三十年了,名分上是主仆,但实际就如亲兄弟一样,我不瞒你,原先不想离开,只是觉得,这些都是我挣的,凭什么要双手送给他们。” “现在呢?”木恩追问,夏天青笑了:“现在,我只觉得,那些都是身外物,我有本事挣来,他们也要有本事守的住,所以我不在乎了,所以我要离开。不再像原先一样,因为这些身外物,就守在这里,越陷越深,越来越不像自己!” 好!木恩突然拍了下桌子,夏天青瞧着他:“什么好?以后,你要跟我过苦日子了。” “我才不怕过苦日子,我家里的也不怕过苦日子,大爷,我悄悄和您说吧,这些年,您的憋屈,我全看在眼中,但我有时候想想,若您真像姨奶奶说的那样,等到自己耀武扬威那一天,那不是,不是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没想到木恩反而想的通透,夏天青微笑,是啊,自己做了决定,自己就去做,而不是像原先一样,想来想去,甚至想一些,本不该由自己想的事情。 “天青!”吴姨娘在外面叫夏天青,夏天青站起身:“木恩,你能当我一半的家,这后面剩下的事儿,就全托付给你了。” “我晓得!”木恩点头,夏天青拍拍他的肩就往外走,木恩看着夏天青的背影,手已经握成拳,夏天青终于从夏家离开,以后的路,会很艰辛,可是谁不曾经历艰难险阻?竹叶,江翠柳,还是女人呢!她们都不怕,夏天青,自然也不怕。 “天青,你该去给你爹请安了。”吴姨娘见儿子出来,柔声说着,昨夜吴姨娘点了点自己的积蓄,这么多年夏老爷赏的,吴姨娘攒的,再加上夏天青赚钱之后给吴姨娘的,零零碎碎的,吴姨娘箱子里面,竟然是沉重地一笔,金子银子珍珠宝石,还有吴姨娘托自己兄弟偷偷买下的地土房屋,加在一起,竟然有了七八千两银子。 吴姨娘原本一直没有点清楚过,昨儿一算顿时吓了一跳,原来自己有这么多钱财。而有了这么多钱财,那后半辈子,可以过的十分舒服。当然吴姨娘晓得,最要紧的是,自己有儿子傍身,不然这些钱财,会被兄弟们裹挟走的。 所以吴姨娘今儿一起来,就决定对夏天青像平常一样,这会儿听到吴姨娘要自己去给夏老爷请安,夏天青点了点头:“儿子也正想去给爹爹请安。” 吴姨娘见夏天青神色和原先差不多,陪着儿子走了一会儿,吴姨娘还是忍不住了:“天青,昨儿,我点了点自己的那些积蓄。” 夏天青只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吴姨娘瞧了瞧四周才对儿子轻声道:“也有那么七八千两,天青,我们以后吃穿是不愁的。” “我知道!”这个数目,和夏天青估计的差不多,所以夏天青神色都没动一下,见儿子这样,吴姨娘叹了一口气:“天青,你就不要想着什么离开夏家不夏家的,以后,我们……” “娘,您难道到了这会儿还不清楚吗?我想离开夏家,并不是因为什么金子银子,只是因为我想要去做自己。” 夏天青打断吴姨娘的话,吴姨娘冲口而出:“什么做自己,难道你这会儿就不是夏天青了?” “我自然是夏天青,但我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夏天青知道和自己的娘说这个,自己的娘是不懂的,因此夏天青只能很直接地告诉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吴姨娘觉得事情从昨天开始,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夏太太说在夏老爷眼中,夏太太什么都不是,而自己的儿子呢,要离开夏家,说什么要去做自己?这,全都乱套了。 “娘,您不用去管我要做什么。这些银子,您留在身边,傍身吧。”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目的是让吴姨娘安心,但吴姨娘怎么才能安心?她叹气又要说话,夏天青已经道:“娘,许多事情,您不懂,您就不要问,安安心心地过您的日子。” 这还怎么安心?吴姨娘长叹一声,夏天青已经挑起帘子,走进夏老爷房内。 自从夏老爷生病以来,屋内总是有一股药味,再加上门窗紧闭,室内光线昏暗,每一回来,吴姨娘都想赶紧离开。但现在,吴姨娘不愿意赶紧离开了,吴姨娘只想,只想让夏老爷收回那个命令。 但是夏举人已经站在夏老爷床边了,看见夏天青走进来,夏举人笑容之中难免带上几分得意:“天青,那些账……” “那些账目,都已经理出来了,你直接让你的人,去寻木恩就好!”夏天青回答了一句,就坐在夏老爷床边,看着夏老爷。 这会儿,焦急的是吴姨娘,这,这难道是要来真的,自己的儿子要交出所有夏家的产业,然后由他们打发一点边边角角的产业,这绝对不允许! “天青,这事儿,难道不能慢慢商量吗?”吴姨娘的声音还是那样轻柔,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出来吴姨娘话中的焦急。 夏举人不由瞧了眼吴姨娘,接着夏举人笑了:“姨娘多虑了,天青是我弟弟,我不会亏待他的!” 说完夏举人就往外走,什么不会亏待,吴姨娘才不相信呢,吴姨娘要喊住夏举人,已经被夏天青拦住:“娘,这些事儿,您不用操心。” 什么不用操心,那可是银子,是钱,是自己熬油似的熬了这许多年,所求的唯一东西。为了这个,忍受了多少嘲讽,吃了多少苦头。而现在,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那么一大笔产业交出去。 “天青,娘都是为了你好!”吴姨娘再也顾不上要在夏老爷跟前做出贤良淑德的样子了,声音已经抬高。 躺在床上的夏老爷突然睁开眼,吴姨娘看见夏老爷的眼神,下意识地想要跪下,而夏天青却淡淡地说:“父亲,您不用把这些事儿放在心上,很快,很快就过去了。” “是啊,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就想让夏家,在我死后,依旧风风光光的,谁知道,你一句话,就要把我这所有的筹谋,都变成了笑话!” 夏老爷恨恨地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父亲的筹谋,是为的夏家,儿子知道,儿子更知道,顺从父亲的筹谋,不过就是年节回来时候,有些憋屈罢了。假以时日,儿子还能让大哥他们低头,但儿子不愿意了。” “你翅膀硬了!”夏老爷只说出这一句,夏天青又笑了:“父亲,不是儿子翅膀硬了,是儿子明白,儿子要的是什么。” “你甚至不在乎,不在乎这些金子银子。”夏老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夏天青淡淡地回了一句:“无欲则刚。” 无欲则刚啊!夏老爷突然笑了:“你还真的是几个孩子中,最像我的一个。既然如此,让你出去吃点苦头,也好。只是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你别怪别人都没有拦住你。” “不会!”夏天青给夏老爷擦了擦唇边的涎水,他已经老了,不再是那个说一句话,就无人敢反对的家主了。现在,他躺在床上,时日无多,他的儿孙们,各自有各自的念头,那些下人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他就算想挽回,也无法挽回。夏天青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感受到他的无能为力。如果早一点,早一点说出口,是不是就不会让他如此失望? 不,不会更早了,夏天青明白,自己的醒悟并没有来的更早,而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突然的醒悟,让夏天青不愿意再忍受,忍受父亲的安排。 尽管这些安排,对夏天青是有利的,但夏天青不愿意憋屈了,等,再等上几年,等到自己的长兄没有了能力,等到自己的侄儿们无法反对自己。那时候,夏家就是夏天青的,就能实现吴姨娘的梦想,对着夏家其余的人耀武扬威。 但这,不是夏天青想要的了,而且,翠柳会笑话自己。夏天青突然想到了翠柳,他的眼神都变得温柔。翠柳,你这会儿还好吗?你知道不知道,我所面临的,和你所面临,是不一样的? 夏天青眼中闪过的那丝温柔,并没有逃过夏老爷的眼,那样的温柔,夏老爷很熟悉,那是,只有想到自己喜欢的女子,眼中才会露出那样的温柔。 那样的温柔,夏老爷又觉得很陌生,很久之前,夏老爷眼中,这样的温柔就消失了。喜欢的女子是谁呢?这么多年了,夏老爷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不记得她的相貌,只记得自己母亲的话,成亲,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要门当户对,而不是任由小儿女们自己胡闹。 于是忘掉了那个喜欢的女子,忘掉她的名字,她的相貌。而是娶了夏太太,贤良淑德,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这一生,看在别人眼中,是多么圆满的一生,但在自己心中,却是怎样的一生呢? 夏老爷笑了:“我知道,你不会后悔的!” “老爷!”吴姨娘只觉得他们的对话,自己根本就听的糊里糊涂,压根听不懂,忍不住开口说话。 “吴氏!”夏老爷转向吴姨娘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变得和平常一样,是吴姨娘熟悉的,吴姨娘上前一步。 夏老爷已经叹气:“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操心。天青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跟着他,好好地过吧。” “可是,老爷,我们,我们……”吴姨娘还想哭诉,就被夏太太打断了:“吴姨娘你别在这哭了,这件事,老爷已经定了,大爷已经去安排了,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听到这句,吴姨娘晓得自己昨儿对夏太太又跪又求的那些话,夏太太是完全没听进去,不,或许不是夏太太没听进去,而是夏老爷不允许,他不允许他的妻妾们,有自己的想法,他只允许妻妾们按照他的想法做事情。至于说妻妾们过的怎样,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吴姨娘这样一想,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冷的,而她也不敢多说,只轻声道:“是,老爷!” 这样的顺从,如同曾经过去的许多日子一样。听到吴姨娘的话,夏老爷又闭上眼,仿佛方才的说话,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而夏太太看着夏老爷,心中不是没有抱怨的,明明已经安排好了,让夏天青为夏家赚钱,可是,现在夏天青的突然离去,让夏太太对前路有一些迷茫,她太清楚自己的儿子们都是些什么料子了,夏举人还算好,能中一个举,做过一任官,这来往应酬起来,也还说的出口。 二儿子呢,读书不成,就想着做名士,一会儿呢,要去山上修道,一会儿呢,要去这乡下访人。银子像流水一样地花个不停。三儿子呢,倒是老实读书,却没有读出个什么名堂,只能帮着家里收收租子,管管那些琐碎的事情。 至于女儿们,虽说各自出嫁了,但各有各的难处。这会儿,一个能进活钱的夏天青不肯再为夏家赚钱了,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夏太太长叹了一声,千怪万怪,大概就要怪夏老爷,怪他没有把事情都安排地妥当,到时候出了事,难道夏太太也两眼一闭,任由这些儿孙们胡闹。 夏天青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管怎样,到了最后,父亲还是支持自己离开夏家,若没有父亲的支持,夏天青不是不可以离开,但难免会被人说忤逆。 “爹爹既然已经睡了,就让他好好歇着吧,大娘,娘,你们都请回去,歇息一会儿。”夏天青对夏太太和吴姨娘说着,吴姨娘瞧着自己的儿子,还想再问问,但夏太太已经走出去了,吴姨娘也急忙跟上去。 夏天青看向夏老爷,语气变得很轻:“父亲,您说,这在后宅之中,斗了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最后,还不是您一句话,她们那些所谓精致的计谋,全都白费。” 夏老爷的眼缓缓睁开:“你在怪我!” 第两百章 “我没有怪您,您是男人,这个世间,男人本就被这样鼓励。”夏天青的话让夏老爷苦笑:“是啊,不过就是娶一房父母都喜欢的妻子,生几个孩子,然后在生意场上,努力地赚钱,让妻儿过上好日子,可是,从没有,从没有人这样问过我,问我,对她们是怎么想的。” “您对……”夏天青想安慰自己的父亲,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夏老爷,并不是没有过宠婢,也不是没有过爱妾,只是那些人,都慢慢消失了。 “女人对我来说,确实和衣服差不多。”夏老爷坦然地说着,宠一个女人,给她华衣珠宝,让她使奴唤婢,所有的女人,不管最初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最后都变成夏老爷习惯的样子,然后,夏老爷会厌倦,会去找别的女人,然后又是这样的重复。 至于那些宠婢,那些爱妾,最后去了什么地方,夏老爷不关心。夏太太不会变,因为她是明媒正娶进夏家的,至于吴姨娘,因为她生了夏天青,这个夏老爷最能干的儿子。 “所以,她们争宠,在您看来,是很无趣的。”夏天青缓缓说着,夏老爷点头:“是,她们争宠,我瞧见了,只觉得好笑,为了我的一句话,一个笑,她们就变得不像她们。可是呢,厌了倦了,就丢开,会有另外的美人。” 那些哀怨、那些眼泪、那些欢喜,对夏老爷来说,都只是点缀。 夏天青突然明白了吴姨娘为什么要自己不要纳妾,吴姨娘终究还是不愿意自己儿子的后院,也充满着眼泪、哀怨,和虚假的欢喜。 “父亲这一生,若写在纸上,刻在碑上,会人人羡慕的。”夏天青良久之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夏老爷的神色突然变了变,接着,微不可闻的,夏天青听到夏老爷说了一句:“人人羡慕的一生,也不是我要的一生。” 难道说自己的父亲,还有什么遗憾?夏天青看向夏老爷,但夏老爷不再说话了,有些遗憾,就算是自己儿子也不能告诉。况且,那些遗憾若被人知道,夏老爷只会被人嘲笑,贪心不足! 人啊,要知足。夏老爷唇边现出一抹笑,现在这样很好了,人人羡慕的一生,想来,闭眼时候,人人都会在自己身边,各种哭泣难过,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夏太太走出好远的一段路,这才在回廊上的美人靠上坐下,刚坐下吴姨娘就给夏太太捶背:“太太走路辛苦了。” “我并不辛苦,倒是你……”夏太太瞧着吴姨娘:“你想的和我想的,难得会想到一处去,可是,我们想的,并不是老爷要的,也不是他们要的。” “我这会儿才觉得,我和太太斗来斗去的,斗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老爷轻轻地一句话,我们斗的那些,全成了笑柄!” 吴姨娘话语之中,难免带上了一丝伤悲,笑柄,全成了笑柄,这就是男子们的心事吗?看着女人在那斗来斗去,他们却笑笑,说,这些女人,只会斗来斗去。 “我还有儿子!”夏太太想提醒吴姨娘,吴姨娘也笑了:“是啊,您有儿子,我也有儿子,您有名分,看起来,您什么都有了,我样样都想抢您的,是我不对,可是在这个宅院里面,如果不斗,又有什么意思?” 如果不斗,这日子,该怎么熬? “我知道你曾经让一个冲撞过你的宠婢失宠!”夏太太突然这样说,吴姨娘也笑了:“我也晓得,有个爱妾,长了一双狐狸眼睛的那个,是因为什么没的。” 对外,都说是郁郁而终,但是为什么郁郁而终,却没几个人知道。 “说起来,她就比玖姐儿大一岁!”夏太太语气之中有感慨,吴姨娘也喃喃地:“当时人人都骂她狐媚子,勾引老爷,可是我这会儿想起来,到底是谁勾引谁。” 夏太太看向吴姨娘,吴姨娘接着笑了:“这个世上,做女人,难啊!” 难,还难在,女人总是为难女人。夏太太也笑了:“以后,没有你和我作对,成日给我生事,多寂寞啊。” 夏老爷快要咽气了,在别家会打的起飞狗跳的争产,在夏家只怕不会发生,毕竟夏天青已经先行一步,把夏家的产业都交出来,剩下的事情,就是怎么分家了。而没了夏老爷,吴姨娘也就缺了生事的缘由! 夏太太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吴姨娘惊讶地看向她,过了好一会儿,夏太太才停止了笑:“我就觉得,我这辈子,看起来,样样都有了,但是,这些,都是别人给我的,不牢靠啊!” 不牢靠?吴姨娘又一次不明白了,做女人的,不就是靠父亲靠丈夫靠儿子吗?这些都能靠了,那还有什么不牢靠的? “走了,以后啊,少了你,真是会寂寞很多。”夏太太站起身来,缓缓地往另一边走,她的背开始佝偻了,毕竟她也七十多了,纵然保养的很好,但岁月依旧在那无情地摧残她。 老了,都老了,那还说什么陈年老醋,还说什么……吴姨娘也想放声大笑,但吴姨娘知道,自己不能放声大笑,因为自己不是夏太太,不是这夏家的,当家主母。 吴姨娘闭上眼,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了,就,用夏老爷的话说,和儿子好好地过吧。儿子是个好孩子,他会,给自己很好的生活,让自己受众人羡慕的。 夏举人和木恩连续几天都在对账,而夏家要分家的信儿,很快就传遍了。木大嫂这边,也多了不少人过来送礼,打听消息。 木大嫂在这十多年了,怎么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来送礼,打听消息,一概回答不知道,等关上门,木大嫂就要和木恩商量:“你说这事儿,小大爷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大笔产业,小大爷就眼睛不眨地双手送出去了。” “你懂什么?那些产业,是大爷的吗?”木恩好不容易才能在自己媳妇面前显摆,那肯定是要显摆个够,木大嫂一把抓住木恩胳膊里的肉,狠狠一扭,木恩立即吓得求饶:“媳妇,媳妇,都是我的错,我说错话了。” “你也晓得你说错话了,那你快些告诉我,小大爷到底怎么想,难道以后,他就真的只能做些小生意?”夏天青离开夏家,温饱是不成问题的,可说到做生意,他一个做惯大生意的人,再去做小生意,木大嫂觉得,夏天青不像是那种能去做小生意的人。 “你管这个做什么?你每日里只要伺候好了姨奶奶,管好院子里的账就成了。”木恩又要摆出当家之主的样子,木大嫂眉毛一竖,手一抬,木恩吓得立即告饶:“媳妇,好好说话,你怎么总想着打我呢?我和你说吧,我们大爷,早就有了这个心思想离开,只是一直缺乏一个时机,况且,就像先前你说的,总有些,那个什么,那么大的产业,能舍得丢开的人少。” “这些我都知道,你不要说废话。”木大嫂听着自己丈夫的这些废话,又要按捺不住性子,木恩嘻嘻一笑:“所以呢,我们大爷,这会是遇到时机了,况且……” 木恩凑到木大嫂的耳边,轻声说:“你难道不晓得,做生意这种事情,除了银子,还有人情往来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大爷啊,在广州多年,人情往来,那是熟溜的。” 木大嫂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不用让家中,准备赎身银子了。” 赎身?木恩盯着自己媳妇:“你想赎身?” 木大嫂咳嗽一声:“不成吗?” “成,成,成,你想做什么都成,只是媳妇,我可和你说,大爷说了,以后啊,会给我们一个产业,让我们不要这么奔忙。到那时候,媳妇你也可以做太太了。”木恩说着就手舞足蹈,木大嫂笑了笑:“是啊,你那时候做老爷,再纳上几个美妾。” 美妾!木恩刚想了想,看见自己媳妇的神色,急忙笑了:“媳妇,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想着纳妾,光伺候你,我都伺候不过来。” 这话说的还像一句人话,木大嫂这才叹气:“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想什么呢?不外就是这跟着的主人,能过的平平安安的,我们也能过的安安稳稳。” “媳妇你说的是!”木恩这会儿可不敢多说句什么纳妾不纳妾的话了,生怕惹怒了自己媳妇,把自己赶出家门,在外面冻上一夜。 到了第二天,夏天青瞧见木恩脸色不大好,还笑着说:“怎么,这几天对账,见那些产业,要交出去,舍不得了?” “那些金子银子,大爷您能赚回来,我才不担心呢!”木恩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低声把昨晚木大嫂说的话都说了,说完木恩还抱怨地说:“您看,连我媳妇都有这样的想法,别人会怎样想?” “嗯,想的好,就这样想!”夏天青的话让木恩愣在那里,接着木恩就道:“大爷,您心中,到底怎么想的?” 第两百零一章 “木恩,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是要准备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夏天青反问,木恩连连点头。 “而这一次,我们不是两个人回广州,是要带上所有的人,那有些不愿意跟我们去过苦日子的,有异心的,就不能带去了。” 说到这里,木恩明白了,但木恩还是长叹一声:“大爷,我明白您的心思了,可是到时候,若只有我们一家子跟了你去,那可怎么得了?” “若只有你们一家子跟了去,那也很好。”夏天青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木恩却不能不在乎,于是木恩开始掰指头数,一个宅子要多少人才够。 “那三进的宅子,这会儿我觉得,只怕是不够住。况且还有厨房上的人,浆洗上的人,采买的人,贴身服侍的人,这伺候的人里里外外,总要有三十来个。还有,姨奶奶是一向享受惯了的,她房里的人还要更多些。” 木恩掰完手指头,对夏天青摊手:“到时候,您可以受苦,这姨奶奶不能受苦。” “都说了,要过苦日子,难道还要带上我娘一起去?”夏天青有些好笑地看着木恩,木恩这会儿又着急了:“这可不成,大爷,难道还要把姨奶奶留在这宅中,那可……” 夏天青把一样东西送到木恩面前,木恩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见是一张宅子的契约,就在隔壁村子,上面写明了,里外两进,二十多间屋子。 “大爷,这是,您买的?”木恩觉得夏天青里里外外的事情,自己全都知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间宅子来。 “这个宅子,就在我娘娘家旁边,我去看过,里外里都很安静,到时候多养几条大狗,再雇上几个人,你媳妇呢,也不用跟着我去,就在这陪着我娘,等我在广州安顿好了,再把我娘接过去。” 夏天青说完,木恩就笑了:“原来大爷已经安排好了,我还在这瞎操心,只是大爷,这姨奶奶搬出去,到时候会不会……” “该你操心的你不操心,不该你操心的,你瞎操心!”夏天青伸手拍木恩的脑门一下,木恩呵呵一笑:“那是,我只为大爷操心,别人的事儿啊,我是一点也不操心。” 夏天青见木恩又离开跟着夏举人去对账了,面上的笑慢慢消失,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不知道广州那边,知道消息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不过这些,已经脱离了夏天青的掌控,他只能等,等夏举人把账对完,然后分产业,而这些,都要在夏老爷还没咽气之前做完。 夏老爷的身子骨,很早医生就说不行了,夏天青这些日子,也就尽量多陪陪自己的父亲,给他喂药,喂他吃饭,有时候夏老爷会说话,念叨年轻时候的事情,大多时候,夏老爷都沉默以对,看着远方,似乎是在等待,等待着时辰到来。 至于这宅中其余的人要怎么说夏天青,夏天青全都不在乎,都已经决定放弃,那别人再说什么,也和夏天青毫无关系。 这一天的午后,闷闷地像是要下雨,夏天青给夏老爷打着扇子,擦着他额头的汗,好让夏老爷松快些。 夏老爷突然开口:“她是谁?” 哪个他,什么他?夏天青一时想不出来,夏老爷为什么要问出这么一句话,就听到夏老爷几乎是急躁地:“那个,能让你放弃整个夏家产业的女子,她是谁?” 原来父亲认为,自己放弃所有产业,都是为了一个女子,夏天青不由笑了:“父亲,您想的太多了,没有这个女子!” “不,一定有这个女子,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夏老爷枯瘦的手在空中抓挠了下,接着就紧紧地抓住夏天青:“你都三十多岁了,不像我当年,我当年还年轻,还是个少年人,所以我不敢,不敢放弃这一切。但你不一样。” 父亲在说什么?夏天青觉得自己明白了,但又觉得自己不明白,只是看着夏老爷的神色。夏老爷面上泛起一丝红晕:“那都过去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过着,人人都羡慕的日子,却时常想起,若我在那一天,冲出家门去寻她,会如何呢?娘是不是,会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从了我,也许,就会过上一些苦日子,但我既然能掌管那么大的家业,也能挣起那么大的家业来。” 那些深埋在夏老爷心中的,从没告诉过别人的心事,就在此时,就在此刻,被夏天青知道了,夏天青看着自己的父亲,有那么一瞬间,夏天青是恐慌的,原来父亲也曾有过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很快夏天青就理解了自己的父亲,能放弃所有的一切,很多人难以做到。 所以父亲才以为,自己也是为了一个女子。夏天青面上现出一抹微笑:“没有,父亲,没有这个女子。” 没有吗?夏老爷的神色变了,变得有些失望,他的手也缓缓地从夏天青手上松开,夏天青看出夏老爷的失望,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柔和:“爹爹,但我会尽力,尽力去寻找那一个女子,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成亲,不是因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因为我想和她成亲。” 夏老爷又笑了,这一次,笑容释然,也真正地像一个父亲了。夏老爷拍了拍夏天青的手:“那等到你找到那个女子那天,你要告诉我,天青,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为的是什么,夏天青十分明白。但此刻,夏天青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半分怨恨,能让父亲同意自己离开夏家,不再束缚,就是父亲对自己,最大的疼爱。 夏天青握住夏老爷的手:“爹爹,你不用说对不起,我明白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 夏老爷的眼角有泪,他抬手拍了拍夏天青的手,父子四目相视,都是真正释然。 门突然被推开了,夏举人欢喜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爹爹,爹爹,账都对完了,对完了!” 账都对完了,而夏举人所能看到的,是一笔庞大的数目,庞大到夏举人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么多年,夏天青给夏家赚取了这么多的银子。足以让夏家三代不愁吃穿。 夏举人在欢喜自己真正知道了家里的产业是多少的同时,还是有些恼怒,恼怒夏天青这么多年掌管这些产业,也不知道夏天青有没有藏了些私房?这些东西,只要随便漏一点,就足够夏天青吃用一辈子。 所以夏举人暗自下了决心,既然如此,那分产业的时候,就给夏天青少分一些,横竖他那些私房就够他过一辈子了。 不过最要紧的,是要先得到夏老爷的同意,推开门的时候,夏举人看到了夏老爷和夏天青的手交握在那里。夏举人的眉头不由皱起来,不会老头子又在想,要把老头子的私房给了夏天青吧?如果是这样,那分给夏天青更少的产业才是。 但夏举人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走到夏老爷面前:“爹爹,账对清楚了,家里的产业,也全都算清楚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分产业了。” “你是我的长子,这些产业,怎么分,你和你兄弟们商量,商量好了,再来告诉我!”夏老爷话语之中含着叹息,夏举人就差手舞足蹈,但在夏老爷面前要尽力克制,于是夏举人笑着说:“爹爹,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先和您说过。我们兄弟,连上夏天青,总共四个,按说是该四份分开,只是这长房呢,要负责四时祭祀,还有族内的那些应酬来往,所以按理,长房要多得一份。” “这也是常理!”夏老爷怎么不明白自己大儿子在想什么,点头说了这么一句,既然夏老爷这样说了,夏举人胆子越发大起来:“天青呢,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所以我想着,那些地土商铺,就不要分给天青了,就分给他几间货栈。” 夏老爷的眼这才睁开,看着夏天青,夏天青自然知道这要分家,自己是会吃亏的,甚至夏天青已经做好了,夏举人只肯给自己几千两银子就打发了自己的准备。没想到夏举人还肯给自己几间货栈。 夏天青对夏家的货栈是心里有数的,就算是最小的那间货栈,也值上万银子。而且货栈比现银子好,因此夏天青对夏老爷点了点头。 既然夏天青点头了,夏老爷也就道:“这些事情,也不用和我说了,你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这么说,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爹是完全赞成的?夏举人的嘴巴都快笑咧了,眼见着一大笔钱,就要归在自己家名下。 但夏举人还是要做一做假,对夏老爷道:“爹爹,既然如此,那我就去把兄弟们请来,还有把娘也请来,至于妹妹们,虽说她们出嫁久了,但这分家也是大事,不如每位妹妹,都送上三千银子,如何?” 第两百零二章 夏老爷点了点头,夏天青倒没想到夏举人竟然如此大方,还肯给已经出嫁的人每人再添上三千银子,但很快夏天青就想到,这也是夏举人怕自己去和姐姐们哭诉,到时候姐姐们来寻麻烦的举动。 真是小人之心了。夏天青想清楚了,唇边不由现出一个嘲讽的笑,但很快这抹笑就消失,随他去吧,横竖,这些事情,很快就结束了。 夏举人把自己的兄弟们都找来,又把夏太太请来,听完夏举人说的,夏二爷是要做名士的,这些金子银子是不放在心上的,因此夏二爷是无可无不可的,只对夏举人说了句:“大哥,既然如此,等以后我要用到些银子,要寻大哥,大哥可千万不要推脱!” “一定不会推脱!”夏举人晓得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德性,因此满口答应,夏大奶奶不由皱眉,这要做名士的人,谁知道会怎么花银子,但随即想了想,这会儿答应了,到时候要来要银子,说要一千只给五百,甚至三百的,这事儿不是自家掌握吗?先把眼前这便宜占了再说。 因此夏大奶奶没有说话,而夏二奶奶听到大哥大嫂说以后会照顾自家,夏二奶奶也就把心往肚子里面放,毕竟要按了分给自家的地土商铺,一年也有七八千银子,只要男人做名士去找大哥大嫂要银子,一年这些收入,足够全家丰衣足食。 夏二爷夫妻没话说,夏三爷夫妻是个老实头,自然也没有话说,倒是夏三爷忧心忡忡:“这要分给我们家商铺,我们也不会做生意,倒不如多分给我们家一点现银子,我们拿着,也好安稳度日。” “我做大哥的,自然是晓得的,所以这现银子,多给你们家分一万五千两,这地呢,多给你们家分五百亩,你们家呢,安安稳稳地去过。”夏举人说完,夏三爷就笑了:“多谢大哥,我呢,收收租子还是会的,再有这么些银子,打发了你侄儿侄女们嫁娶,剩下就自己过日子去。” 夏太太听着自己儿子在那分派,看着儿子面上的欢喜神色,夏太太这心中,可没有十分欢喜,而夏举人已经道:“家里进项最多的产业,就是广州那边的行会,一年能有五六万两银子的进项。”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所有人除夏天青外,都愣了一下。夏举人继续道:“只是这些进项,每年看着不少,实际却很累,况且还有一点,那些股,不能四散分开,分开了,我们夏家在这行会之中的地位,就低了。所以我想着,这些进项,每年四份分开,我们三家,一家取一份,另一份,就拿来置办祭田,四时祭祀。” “老大,那小大爷这里,竟然没有分的?”问出这句话的是夏太太,夏举人心中早就有想法了,笑眯眯地说着:“都知道天青做生意出色,所以呢,这家里的产业,就分给他一家货栈。” 夏太太哦了一声,夏天青已经道:“既然都同意,就这样分派吧。”夏二爷隐约觉得这分派有些不对,但算起来,自己家一年也多了万把银子,那可以任由自己去做名士,别的事情他就不去管了。 至于夏三爷还是迟疑地问:“这四时祭祀,一年也花不了上万银子啊!” 夏三爷刚问出来,夏三奶奶就踢了他一脚,夏三爷平常是听老婆话的,既然老婆踢了自己一脚,夏三爷也就没有再问。 “父亲,这都分完了,您有什么话说?”夏举人只觉得志得意满,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欢喜的时候了,含笑看着夏老爷,夏老爷怎么不明白儿子这话什么意思,但夏老爷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夏举人又笑着道:“我已经写好了分家的契书,大家各自签字画押,至于说各房的下人,还是跟着各房走。我是做大哥的,这些日子,大家还是同吃同住,等过些时候,再各自搬去各自的宅子。” 这也是要等到夏老爷的大事出了,办完了这大事,才好真的分开,众人都哦了一声,夏二奶奶故意问了一句:“那这会儿,各家都分开了,吃住的银子呢?” “自然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吃亏些,我出,我出!”夏举人拿了最大份,当然也要表现的自己吃亏了,高高兴兴地说着,夏太太瞧了眼自己儿子,罢了,罢了,任由他去吧。只可惜,自己的筹谋全成了空,奇怪的是,自己的丈夫,竟对这件事也不闻不问,太奇怪了。 众人各自在契书上画了押,夏举人喜形于色,从此之后,这些钱财,就全是自己的,别人再也分不走了,至于夏天青,他只有一间货栈,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赚不了太多银子。 想着,夏举人对夏天青也多了几分亲热:“我们弟兄,也许久没有好好地说说话了,不如今晚,我陪你喝一杯,也算是为你洗尘。” 夏天青都回来这许多天了,夏举人才为他洗尘?夏天青淡淡笑了笑:“不用了,这些日子,大哥您对账辛苦了,我还是服侍父亲。” “你在外面多年,不晓得我们服侍老人的辛苦,你既然愿意尽孝,我也不拦着你。”夏举人轻飘飘地说了几句,也就带上众人去开仓库,分银子,分地土,商铺去了。 夏天青重新坐回夏老爷身边,听到夏老爷长叹了一声。夏天青笑着道:“爹爹不用为我担忧,我会过的很好!” “我不是为你叹气,我是为我自己,想想我这辈子,兢兢业业的,从来都觉得,自己算的比别人多一步,到头来呢,还不是看着儿子们在自己床边,分派产业,算计别人。” 夏老爷的话中,有暮气,夏天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夏老爷看着夏天青:“天青,你以后,不会这样吧。” “我尽力,尽力去做,父亲您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情。”夏天青这话,一听就是安慰,夏老爷笑了:“这样也好,也好!” “老爷,好什么好啊,我们天青,差不多一无所有!”吴姨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夏天青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吴姨娘,无奈地喊了一声娘。 吴姨娘已经走到夏老爷床边:“老爷,手心手背都是肉,天青在外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爷他不能太过分,竟然连我们天青应得的,都不肯给。” “娘,这事儿我没和您说,就晓得您一定会哭哭啼啼的,但是这事儿,我已经答应了,您就别说了。”夏天青语气之中,全是无奈,吴姨娘的泪落下:“天青,我晓得你心中在想什么,但你该得的,不能让。” “吴氏!”夏老爷喊了一声吴姨娘,语气这才变得凝重:“你这儿子,是个好儿子,你跟着他,不会吃苦的,你也不要哭,你以后还要享福呢。” “我,我还享什么样的福?”吴姨娘的确是想不明白,夏天青竟然不争不抢,把这偌大的产业都交出去,而且还要离开夏家,这简直是,简直让吴姨娘想打儿子一顿。 “以后你就明白了。”夏老爷看着吴姨娘鬓边的白发,伸手抚摸她的脸一下:“我有诸般的对不起你,但这会儿,你有了一个好儿子,那我觉得,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诸般的对不起?吴姨娘顿时想起那些前尘往事,而有了这个好儿子?吴姨娘看着夏天青,到这个时候,木已成舟,就算哭一哭,也不过就是哭来一点银子,而银子对吴姨娘来说,并不是十分缺的东西,因此吴姨娘眼中的泪,要掉不掉,只是在那含泪看着。 “娘,您先回去,收拾东西,这些事,不要再管。”夏天青语气还是那样柔和,吴姨娘又想哭了,但当着他们的面,吴姨娘不敢掉泪,只能忍气吞声地点头,看着自己的娘离去,夏天青笑了:“其实,我一直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如娘一样,或者,和大娘一样。” “现在,你遇到了,不一样的女子?”夏老爷敏锐地问,夏天青眼中的温柔更多了,是,遇到了不一样的女子,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个。 即便是刘姑娘,她也是不一样的后宅女子,可以自己寻夫君,可以告诉自己,她不愿意嫁给自己,这样的女子,何德何能,才能遇到这么多。 “你比我幸运!”夏老爷嘀咕着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又笑了,是的,自己比父亲幸运,等回到广州的时候,一切就不一样了。所要面对的,是艰难险阻,可是这些艰难险阻,本就是自己应该面对的。 夏家的分家,很快就传的整个宅子都晓得了,那长房的下人,难免头就抬的比平常高了些,毕竟现在,做主的是自己的主子。别的房的下人,有琢磨着赎身的,有琢磨着继续的,毕竟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第两百零三章 木大嫂这里,顿时又比原先还要忙上三分,都是来打听,夏天青到底有什么打算的。木大嫂自然不能把夏天青的打算说出来,只是在那说那一句,有想赎身的,这边也不拦着,有不想赎身的,愿意跟着吴姨娘搬到别的宅子里住的,就继续,不愿意跟着吴姨娘,想跟夏天青去广州的,那就跟着去广州。 至于别的事情,就和木大嫂没有关系了。众人听到木大嫂这样说,晓得夏天青以后还是要往广州那边去,于是这叽叽喳喳,在木大嫂这边说了半天,却什么都没说清楚,木大嫂等人都说的差不多了,才笑着说:“各人回去商量,自己个的事情,自己个做主,只是有一句,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想着,横竖不成了,不肯干自己该干的事情,到时候,可别怪我拉了脸,打你们板子!” “木大嫂你说的是,我们可不敢。”众人嘻嘻哈哈说了一通,也就各自散去,木大嫂收拾了,就往宅子里面去,这宅子里,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但骨子里呢,似乎有什么变化,木大嫂觉得自己已经看出变化了,却又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看出变化。 在那叹息了半天,这才走进夏天青的院子,院子里的下人婆子们,还是和原先一样,听完木大嫂调配了,这就各自去忙碌。 木大嫂转个背想去寻吴姨娘,转身就看见吴姨娘站在自己身后,这下吓到了木大嫂,急忙堆起笑容:“姨奶奶怎么站在这,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没什么事儿吩咐,我就听到你在那调配她们,想起你当日初来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后来呢,是历练出来了,见到有人做事不对,张口就骂,举手就打,那势派,倒和原先不一样。” 吴姨娘淡淡地说着,木大嫂的脸不由一红:“那时候年轻,别人都不肯听我的,自然只有骂着打着,这会儿呢,和原先不一样了,也就晓得,不用骂着打着,别人就能听我说话。” “是啊,水涨船高!”吴姨娘说了这一句,就又叹气,木大嫂觉得吴姨娘今儿和平常不一样,总不会吴姨娘想不通,要寻了别的路? 想着,木大嫂就急忙扶着吴姨娘坐下:“姨奶奶您先坐下,这心里面有什么想头,可要说出来,不能憋在心中,如果憋在心里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那福气,可就要给别人享了!” 吴姨娘是个明白人,听了木大嫂这句就笑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晓得自己有天大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就是觉着,心里有些发闷,想要寻人说说话,可是这偌大的宅子,这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我竟然寻不到人说话。” 说完这句,吴姨娘是真的伤心起来,人活这辈子,不就为的争口气,可是自己呢,似乎也没有争到这口气,儿子是成器的,能干的,但是儿子也是有自己的主见的,并不愿顺着自己的想法去做。那些什么扬眉吐气的事儿,儿子不愿意给自己去寻,丈夫呢?他的心中,也从来没有把女人当一回事。 想来想去,争来争去,都是梦幻泡影,没有什么是真实落下的。吴姨娘又叹了口气,木大嫂听着吴姨娘的叹息,心不由酸起来,吴姨娘抬头就见木大嫂在那抹眼泪,吴姨娘反倒笑了:“你在这抹什么眼泪呢?” “我就想着,姨奶奶这一辈子,眼见得要熬出头了,为姨奶奶高兴呢!”木大嫂自然不能说出实情,只说了这一句。 吴姨娘笑了:“是啊,我们女人,熬一辈子,不就是熬的一个夫贵妻荣,熬的一个儿子成器,旁的,还有什么可以想的?” 木大嫂隐约觉得吴姨娘说的话有些不对,但木大嫂不会反对吴姨娘,只是扶着吴姨娘站起身:“姨奶奶,这天大的事儿啊,有小大爷替您顶着,以后,搬到那边宅子里去,您就在那宅子里做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叫谁来,一乘轿子去接了人,别人也不会说句什么。” 吴姨娘是妾,夏家在这方面规矩大,吴姨娘的哥哥嫂嫂,弟弟弟妹,侄子侄女,想要见吴姨娘,可不能从正门进,进来了也不能当做正经亲戚,只能先去上房给夏太太磕了头,然后才能和吴姨娘回到房里,夏太太吩咐留他们在这吃饭,才能在这吃饭,若是夏太太没吩咐留他们吃饭,他们就要饿着肚子离开。 吴家因为事事都靠着夏家,自然不敢多说一个字。但这人活在世上,就是争一口气,吴姨娘也想着自己的哥哥嫂嫂,能正正经经从正门进来。 这会儿听到木大嫂这安慰自己的话,吴姨娘不由笑了,笑完却叹气:“规矩如此,少不得我也,我也……” 规矩如此,这四个字在夏家是最常听到的,木大嫂听出来吴姨娘话中的不欢喜,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对吴姨娘笑着道:“横竖,到了那宅子中,您就最大!” 但愿如此,吴姨娘又要叹气,夏天青急匆匆走来,瞧见自己的娘和木大嫂在那坐着说话,夏天青就上前笑着说:“娘在这和人说话呢。” “小大爷,我在这和姨奶奶说,这以后搬出去了,自己住在那宅子中,那就是威风赫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说什么闲话,就让别人说去,不要放在心上。” 木大嫂见夏天青走过来,急忙和夏天青说,夏天青听了木大嫂的话,晓得自己娘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这些事情,夏天青没办法和自己的娘说,毕竟每个人心中的想法都不一样,因此夏天青只对木大嫂笑了笑:“多谢了,多谢你常和我娘说这些话。” “小大爷您说这话,我就不好意思了,要不是您带着他在外面,我们日子也不会那么好过。”木大嫂和夏天青的对话,吴姨娘听的清清楚楚,他们也是在哄着自己,顺着自己,生怕自己有什么想不开的,但是人要想得开,想不开,那都是人自己的想法,别人在旁边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吴姨娘轻叹一声,果真夏天青和木大嫂都停下说话看着吴姨娘,吴姨娘笑了:“你们各自都去忙吧,我呢,你们也不用哄着,又不是小孩子,过上几天,自然就好了。” “娘!”夏天青握住吴姨娘的手,吴姨娘轻轻地拍一下儿子的手:“去吧,你是男人,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忙。我呢,会自己好好地过。” 夏天青对吴姨娘点头,但吴姨娘瞧得出来,儿子还是担心自己,吴姨娘不由笑了,笑着笑着,难免就又有了几分得意,自己还是比夏太太强在这点,自己的儿子,比夏太太的儿子要强。 夏家的分家就这样面上波澜不惊地过去了,那些下人们,在吵嚷了一段时日之后,选择赎身离开的并不多,毕竟夏家其余几房,就算不如长房,比起外面的人家,那日子也要好过许多。 本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众人也就和和气气地过,这些时日的夏家宅子内,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气,也没人想掐尖往上,也没有人想在主子面前露脸,给别人难堪。 而夏老爷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去世前一晚,床前还是只有夏天青守在那里。夏老爷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过往是那样清晰,那个少女的名字终于被想起来。阿然!夏老爷低低地叫了一声,接着夏老爷就笑了,阿然,她已经没了,后来她也出嫁了,听说她的夫君对她不那么好,又家道中落,阿然只能接一些洗衣裳的活计,维持生计,有一个冬日,下着大雪,她跌进了冰窟窿里,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记得那个冬日,雪下的十分厚,那时候的夏老爷在做什么呢?命人扫了亭子里的雪,在亭子里生了火,貂裘美酒,和人饮酒赏雪作乐。 那一日,阿然的表兄来的迟了,夏老爷还要罚她的酒,表兄却说,阿然没了,他去准备后事,才来晚了。 当时记得,自己还问了一句,阿然是谁,仿佛已经忘得精光,仿佛那些邂逅,心动,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之后就是纵酒,就是大醉,就是再也想不起来。 “阿然!”夏老爷又喊了一声,这回夏天青听到了,他直起身:“爹爹,您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天青,你要好好地,不要辜负别人,不要辜负!”夏老爷的眼睛特别亮,抓住儿子的手,几乎是恳求一样地说着。 “爹爹,我没有辜负,您放心,我真的没有辜负。”夏天青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但夏天青还是安慰着他。 第两百零四章 也许,阿然是一个女子的名字,而夏老爷把她,放在心上,却不敢念出来,担心一念出来,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不会辜负就好,不辜负就好。”夏老爷淡淡笑着,面上神色有种哀伤,夏天青拍着父亲的手,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人生路,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夏老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很轻:“真好,真好,我要到地下了,那时候,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要想着家族,想着命运。” 身为家主,对家族中人有管束的权力之外,也要承担家族的命运。这是那一天,夏老爷对自己的母亲说,想要娶阿然,听到母亲这样回答。 甚至,母亲还说,阿然不是不好,但是阿然,不适合做夏家的主母,夏家的主母要大度,要能担负起整个夏家,一个小家碧玉,是做不了夏家的主母。 在那时候,夏老爷退缩了,他甚至庆幸,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对阿然说出过自己的心事,只要没有说出口,那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现在,在生命的尽头,在知道自己儿子宁可放弃一切也要脱离夏家的束缚的时候,夏老爷开始想,也许,所谓的,担负起整个夏家,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 夏老爷的气,出的越来越长,夏天青明白了这一点,想高声喊,但又担心惊到夏老爷,只能示意丫鬟,赶紧去请夏太太他们。 很快屋内就挤满了人,夏太太、吴姨娘,夏举人夫妇,还有他们的儿孙,众人面上都是既慌乱又释然,毕竟夏老爷已经八十多了,这个年龄,可以称之为喜丧了。 “父亲!”夏举人身为长子,要带着弟弟们跪下,他跪在最前面,看桌夏老爷,等待着夏老爷最后一句话。 夏老爷看着自己的长子,人生在世,子孙满堂、寿终正寝,算是难得的福气了。是人人都羡慕的一生啊,连说出自己有遗憾,都会被人笑话太过贪心的一生。 夏老爷知道,自己这句话,不能对长子说,眼转向一边的夏太太,对夏太太点了点头,做了一辈子的夫妻,也算对得起她了。 夏太太的手伸出来,想握住夏老爷的手,在半空中又颓然垂下。刚成亲的时候,也曾有过笑语欢颜,也曾有过甜甜蜜蜜,但很快,这些甜蜜就消失了,消失的那么快,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吴姨娘往前走了一步,到了这个时候,吴姨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怨恨吗?还是欢喜,还是感谢,感谢夏老爷不管怎么说,都给了自己一个好儿子,让自己这后半生,有了依靠。 夏老爷都没看吴姨娘一眼,就转向夏天青:“天青,记住,不要后悔!” “儿子记住了!”夏天青恭敬地说着。夏举人的呼吸不由一滞,为什么到了现在,父亲还是偏心的,偏心那个他最小的儿子,至于说这些年纪大的儿子,父亲总算看不见,不过,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该结束了,都结束了。夏老爷又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一出出来,就再也没有吸进去的气了。夏太太先意识到这一点,颤声喊着:“老爷!” 众人看向夏老爷,夏老爷的眼已经闭上,唇边现出一抹笑,夏举人先喊出来:“爹爹!” 于是这屋内的人,有叫爹爹的,有叫公公的,还有叫爷爷,叫阿祖的,都在哭。而夏天青心中感到无比悲伤,唯独眼泪却没有半点。这个时候了,再哭出眼泪,总觉得有些奇怪。 屋内哭声震天,夏天青膝行到夏老爷身边,把他的手拉起来,放到被子里面,接着,夏天青对自己的父亲,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父亲,我会记住您说的话,不后悔,不辜负,绝不会在多年之后说,后悔当日的选择。 夏天青在心中说着,磕完头,夏天青抬头,见到夏举人的眼,夏举人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怒火。 夏天青知道夏举人的怒火从什么地方来,但夏天青不愿意解释,也不愿意解释,只是看着自己的兄长。 而夏举人也像在掩饰一样,高声说:“来人,打水,给爹爹清洗换衣。” 管家早等在那里,听到吩咐就带人过来,夏天青就这样被众人挤到一边,但夏天青并不在意,他只是站起身往外走。 一直看着夏天青的吴姨娘见儿子起身往外走,也急忙站起身跟着儿子出去。 夏太太轻叹一声,夏老爷的去世,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只是不晓得,这个开始,是好还是坏。 “你要去哪儿?”吴姨娘见着夏天青一步步地往外走,叫住夏天青。 “睡觉!”夏天青没有回头,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吴姨娘急忙上前拉住儿子的手:“这个时候,你睡什么睡?你要知道,等会儿就会许多人来吊唁,你要出面做孝子,还要……” 吴姨娘的话在看到夏天青的神色后就停下了,夏举人这会儿做了这家里的主人,怎么愿意夏天青出风头呢?那些接受吊唁,迎来送往的事情,自然是夏举人的,哪里是夏天青的? 想到这点,吴姨娘叹气:“好吧,你要回去歇着,就歇着,只是儿啊,我们以后的事情,你难道没想清楚?” “娘,我早想清楚了,不用您操心。”夏天青安抚着自己的母亲,吴姨娘就看着儿子离开,身后,是哭声震天的屋子,吴姨娘有些恍惚地转身,这一辈子,活的稀里糊涂的,也只有,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那些事,有的是人做,你我就先歇歇。”一只手拍上吴姨娘的肩,接着是夏太太温和的声音。吴姨娘抬头看着夏太太,苦涩一笑:“我竟然不知道,这以后,要何去何从!” “有什么可想的,你以后啊,有吃有住,自己当家做主,你哥哥嫂嫂要来,也不用走后门,要留他们吃饭,想留就留,想赏他们东西,也不用问我,这样的日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吗?” 夏太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语气还是和原先一样平和。 吴姨娘也坐下:“是啊,我想了许多年的事情,这会儿,转眼就能到我面前了,我竟然有些不敢想,不敢接,害怕是假的!” “你竟然也会害怕,那被老爷收用的时候,你也害怕吗?”夏太太的话让吴姨娘摇头:“其实,我并没有想过要做老爷的妾,只是,别人都说,这是极大的福气,要我不要折了福,那我就从了。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我从没想过的,可是有时候我也会在想,这些,到底是不是我要的!” 吴姨娘的话,是夏太太从来没有想过的,成为夏老爷的妾,生了儿子,丫鬟们谁不羡慕?再说夏太太自认是个宽厚的主母,只要这些狐媚子们不作妖,她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但这会儿听了吴姨娘说的话,夏太太也仔细想了想,接着夏太太就笑了:“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不这样,怎么办呢?” “是啊,太太,你说,老爷去世了,我们以后也不用再斗了,是不是我想要斗个牌,就来找太太您?” 吴姨娘看着夏太太,十分认真地问,夏太太也笑了:“好啊,你以后想打个牌,就来找我。只是,也不晓得,还有多少日子,我今年也七十八了,也没几年活头了。” “太太的福气还长着呢,这些年,四周有什么婚嫁,谁不来请太太您去做全福太太?”在众人眼中,夏太太和夏老爷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是个极有福气的老太太。 夏太太也乐的出去外面做全福太太,给众人看看,这有福气的老太太都长什么样子。这会儿吴姨娘一说,夏太太就淡淡一笑:“我啊,只想就过上那么几年松快日子,这么一说,我还舍不得你搬出去呢。” “说是邻村,其实就隔了两里地,都不用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打个来回。太太要叫我,我让人套了车子,坐上一会儿就到。”吴姨娘也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和夏太太说上一会儿话倒好,两人在那说长道短,夏大奶奶从屋里走出来,瞧见二人在那说话,倒不好直接走上前,只轻咳了一声。 夏太太抬头,夏大奶奶这才走上前:“婆婆,孝服都做好了。” “那就拿来,我换上!”夏太太要站起身,夏大奶奶急忙扶了她一把,悄声道:“就是,吴家那边,到底要不要,要不要,还要请婆婆您的示下。” 说着是请夏太太的示下,但夏大奶奶却一直看着吴姨娘,吴姨娘怎么不明白夏大奶奶的意思,因此吴姨娘已经高声道:“原本怎么对待,这会儿就怎么对待吧,横竖不过是个妾的娘家人,当不得正经亲戚!” 第两百零五章 若是原先,夏大奶奶还会觉得吴姨娘这些话,是夹枪带棒的,但是今儿,夏大奶奶仔细听着,却没有那么夹枪带棒,所以夏大奶奶笑着说:“既然姨娘是这样想的,那我就去吩咐他们了。” “去吧,一应的事情,你就自己做主,不用来回我。”夏太太吩咐了一句,就见夏大奶奶喜色盈面,夏太太转过身,只当自己没看到儿媳妇面上的欢喜。 夏大奶奶喜气洋洋地走了,吴姨娘这才笑着道:“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晓得,那些闲气,没有争的必要。” “这是这会儿,若是原先,别说你,连我都觉得不争这口闲气,活着做什么?” 夏太太的话让吴姨娘又笑了,浑浑噩噩大半辈子,黄土都埋到半截了,才明白有些闲气,没有争的必要。 这还真是,事到如今,才知道最要紧的,是什么。自己到了现在,也只希望,儿子能够平平安安的,不要再有别的纷争,如此就好。 夏老爷的丧事,自然是要办的体体面面的。刚刚一报了丧,那吊唁的人就来了。来的是夏太太的娘家人,夏举人正经的舅舅家,接着就是夏老爷外婆家也派人来了,夏举人在那忙的不行,一会儿哭一会儿招待客人,还要抽空吩咐下人,夏老爷的丧事如何安排。 夏举人如此忙碌,自然就有人要问一句,夏天青呢?怎么也不见人。 夏举人当着众人自然不会直接抱怨,只是叹气:“阿弟还小,这些日子在父亲床前日夜伺候,又累到了,我让他回去歇着。” “你们兄友弟恭,果真是我们这附近,最好的人家了!”夏举人这样说,自然就有人吹捧,夏举人急忙道:“我是做长兄的,自然只能多忙碌一些。还请往里面请,里面请!” 众人在灵前上了香,哭了哭,也就来了又散,散了又来。而夏天青独自一人坐在自己房中,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念经声,敲打声,心却十分平静。哀伤这种事情,并不是要在众人面前哭出来,才显得特别伤心。 “大爷,这是孝服,还有,如果您再不往前面去的话,只怕有人就会说难听的话了。”木恩走进房内,见孝服还放在那里,只能提醒夏天青。 夏天青抬头看着木恩,木恩只觉得夏天青这一夜之间,变得十分憔悴。木恩张了张嘴,晓得自己该安慰他,但不晓得要如何安慰。 “你说,人没有了,最该做的,是什么呢?”夏天青的语气很轻,木恩想了想:“办丧事啊!” “办丧事,就该自己家人聚在一起,互相安慰,而不是这样,来了那么多的人,个个口中都说着,让你节哀,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你是不是真的哀伤,还有些人,把这当做了结交别人的场合。” 夏天青说这些话,木恩都是听不懂的,他的眼眨了眨:“大爷,您要是,要是,心中十分伤心,就到灵前好好地哭一哭!” “木恩,当着别人的面,能哭出来的伤心,不是真的伤心!”夏天青说了这一句就站起身,木恩忙把孝服递给他,夏天青解开腰带,任由木恩给自己换上孝服:“就像这孝服,我穿上时候,就感到哀伤,但是有人呢,穿着就穿着。” “大爷,您说话,我越发听不懂了,不过大爷,有件事我还是懂的,就是这边已经派人往广州去了,行会那边的事情,只怕就要交给他们。” 木恩说完,就等着夏天青的决定,夏天青只嗯了一声,木恩的眼不由睁大:“您就只这么嗯一声?” “不然呢?要我立即回到广州,然后和他们争一番吗?再说,也没争的必要!”夏天青的语气还是那么淡漠。 “可是,那都是,那都是……”木恩觉得说什么话夏天青都不会听,猛地想起一个人来:“您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江大爷想想啊,她一个女子,是靠了您才在行会之中立足的,若是这样一来,她无法立足了,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翠柳?夏天青想起这个名字,看了眼木恩:“不会被人欺负的,她不去欺负别人就算好的。” “大爷,大爷,话不是这样说的,您瞧啊!”木恩这会儿是真的着急了,别的东西丢开来就丢开了,但是行会关系的人太多,利益太大,这个也能轻易丢开,木恩想不通。 “你不都说了,你想不通,既然想不通,就别想了!”夏天青穿好孝服往外走。木恩还跟在他后面:“大爷,话不能这样说,不能……” 夏天青已经把门一关,木恩就被关在房中,木恩愣住,过了会儿木恩才打开房门,夏天青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木恩叹气,别人不知道,难道木恩还不知道,夏天青为了行会之中的那些股,可是费尽心机,有时候差点丢了命,而现在,关联这么大的事情,夏天青轻描淡写,说丢就丢,夏天青是不是中邪了? 木恩想着就呸了自己一下,不,不,一定不是中邪了,只是夏天青有自己的想法,什么样的想法呢? 木恩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只能也往厅上去。 夏家的正厅,此时已经布设成为灵堂,分设男女两边,女子在灵账之内,哭哭啼啼。夏天青跪在众人身后,在那神色淡漠地烧着纸钱,有人来,夏天青就跟众人一起行礼下跪,没人来,夏天青也不说话。 至于那些吊唁的人,来和夏举人说什么,夏天青完全不在乎,也不放在心上。这日子,很快就过了一个来月,阴阳师算的,夏老爷要过了七七才能出殡,而僧众们也在那念经。 没有人来吊唁,僧众们停下念经的午后,夏天青还是笔直地跪在灵前,在那里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门外有声音响起,这是有吊客上门,夏天青没有动,自然会有人去招呼。 一个人走到夏天青面前,夏天青头都没抬,照傧相的安排,在那起身行礼。 “夏大哥!”就在夏天青打算重新跪下时候,听到了翠柳的声音,夏天青惊讶地抬头,看到翠柳站在自己面前。 “江……”夏天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翠柳,也不晓得,该怎么叫翠柳,是叫江兄弟,还是江家妹妹,还是翠能,还是?夏天青只是定定地看着翠柳,仿佛眼睛一眨,翠柳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天青,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请这位……”吴姨娘看见外面半天没有声音,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了看,见夏天青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吴姨娘急忙出言帮着自己儿子招呼,但要怎么称呼翠柳,吴姨娘就不晓得了,毕竟翠柳的打扮也是吴姨娘从来没见过的,穿的是男子的长袍,但那头上,却梳了一个女子的发髻,鬓边还戴了一朵素色的花。 这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扮,吴姨娘从来没见过,更不晓得要怎么对待。 “是,快坐,翠柳,你怎么来了?”夏天青这才回神过来,急忙请翠柳坐下,好在灵前这些东西一应俱全,也不用夏天青再去寻人,夏天青就能给翠柳倒茶。 “夏大哥你不用忙了,你们家中的事情,我们在广州也听说了,因为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必须要问问夏大哥,所以我就来了,一来吊唁,二来,也是要问问生意上的事情。” 翠柳还是那个翠柳,说话直截了当,听到生意上的事,夏天青的手微微滞了滞,接着夏天青就笑了:“生意上还能有什么呢?不外就是树大分枝,这些产业,原本就是家里的,我不过代家里管一管而已,这会儿分出去了,那我就不去管了。也是寻常事。” 夏天青说话的时候,翠柳一直瞧着夏天青的神色,等夏天青说完了,翠柳才道:“夏大哥,我远来辛苦,不知可否借你们家的屋子,歇息歇息?” 夏老爷的丧事一出来,夏家就准备好了屋子,好让那些远道而来奔丧的人来歇息,听翠柳说完,夏天青就唤来管家,命他给翠柳安排一间屋子。 这管家瞧了瞧翠柳的打扮,对夏天青道:“小大爷,这事儿,有些犯难,这位客人,到底是安排在男客那边,还是女客那边,都要有个说头。” “女客女客!”翠柳一时没有想到这事儿,听了管家说的才想起来,好在这些后宅的事情,翠柳还是很熟悉的,张口就给自己定了女客那边。 “若是女客,这出来进去的,难免……”管家还要在那嘀咕,翠柳已经皱眉,夏天青也瞧着管家,管家咳嗽一声就对翠柳道:“那您请跟我过去,就是在女客那边!” “我知道!”翠柳只回了这么几个字,就跟着管家走了,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心中那久久没有被人填满的空虚处,此刻竟然感觉到被人开始填满。 第两百零六章 虽然夏天青知道广州那边会过来人,但夏天青没有想到的是,过来的是翠柳,翠柳来了,是不是说明,广州那边站在自己这边的人要多一些?而翠柳的到来,也让夏天青更加肯定,自己摆脱夏家的决定,是对的。 “天青,她是谁?”吴姨娘好奇的不得了,但翠柳方才在外面,吴姨娘也不好出来问问夏天青,这会儿见翠柳走了,吴姨娘这才出来询问。 “她是……”话到嘴边,夏天青竟然不晓得该怎么介绍翠柳,她是,是和自己一起做生意的伙伴,还是,还是另外一个,给自己勇气的女子,抑或是,自己心上的那个人? 千言万语都到了心头,夏天青看着母亲的眼睛,想了想才笑着说:“她姓江,叫翠柳,是个朋友。” 朋友?吴姨娘明明白白不相信夏天青的话,这世上的男人和女人,哪里就能做朋友了?况且这样打扮,不男不女的,到底是做什么?但吴姨娘也晓得,这会儿问出来,自己儿子也不会告诉自己,那只有悄悄地去打听了。 翠柳跟着管家走出灵堂,迎面就见到木恩,看到翠柳,木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江大爷,您可算来了,哎呀我这些日子就在想,江大爷您不在,我们大爷这日子,也不晓得怎么过。” “夏大哥都回家了,还日子不晓得怎么过?”翠柳取笑了木恩一句,才对木恩道:“除了小森跟着我来,还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也跟来了,你就好生把他们安置了!” “我晓得!”木恩见到翠柳,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了,不再像原先一样,总觉得在这宅子之中,是单打独斗,自己主仆被群敌环伺!说起来也奇怪,明明这里才是夏家,但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被群敌环伺的感觉? 木恩摇了摇头,不管了,先去安置小森他们,然后再好好地问问,这次他们来是为的什么? 管家把翠柳领到二门处,交给一个婆子,让婆子带着翠柳往女客那边去,自己就急忙跑去找夏举人。 夏举人现在可是受用的很,借口自己在灵前日子久了,身子骨虚了,就在旁边一间屋子里,放置了床榻,每日只在该自己拈香的时候出去一趟,剩下时候就躺在这里,丫鬟伺候着捶腿喝茶。 管家进来的时候,夏举人手中拿着一本账本,正在看着账本上的数字,边看边笑,广州这边的生意,利息可真大啊,或者,就拿了银子,再给自己捐上一个官,索性就补一任知府,再去赚些银子? 这样弟兄们都没有话说,而赚回来的银子,却是自己家的钱财,不是别人家的! 夏举人在那想的笑眯眯地,管家已经进来:“大爷,广州那边来的,是个女的,她还带了掌柜和伙计,说的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来的!” 生意上的事来的?夏举人立即就要穿鞋下床:“既然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来的,为什么不来寻我?就去寻他?” “大爷,这事儿啊,您别急,我瞧着啊,这个女的,和小大爷似乎很熟悉,而且小大爷也和她有很多话要说,我想着啊……” 不等管家把话说完,夏举人就打断管家:“一男一女,很熟悉,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传出去,难道不是败坏家风的?” 败坏家风?管家先还没想起来夏举人这句话的意思,接着管家就笑了:“是,是,是败坏家风,但是大爷,您要想想,这女的,既然敢独自一个就带着人来了,那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后手,她都不怕,我们还能做什么?” 说的也是啊,这样敢出外做生意的女人,夏举人做知县的时候也遇到过,哪一个都是不好惹的,若说她们败坏了风气,她们背后就有一百句话等着,有些背后也有做官的人做后台,还真是,不好处置。 夏举人皱眉:“你说的是,可是呢,这人来到我们家中,难道我们就没有对策了?” “大爷!”管家的眉头皱了皱,就对夏举人悄声说了几句话,夏举人微微点头,一脸微笑,对,就要这样做,让人不敢和夏天青做生意,夏家的产业,才能这样稳妥。 翠柳被婆子领着到了女客们歇息的院子,这是一个小围院,上房三间,两边厢房,都住了人,只有一个小套间还空着,婆子把翠柳领进小套间,就笑着说:“您的丫鬟在哪儿呢?我去把她领进来。” 丫鬟?翠柳都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丫鬟了,连这次过来,也是直接就带了掌柜和伙计,路上压根没想过要丫鬟伺候,因此翠柳迟疑一下才道:“不用了,我没有带丫鬟来,你就让人给我端来洗脸水,我洗洗脸,歇息一会儿,然后再去灵堂,我还找你们小大爷有事儿!” 听到没带丫鬟,婆子还有些吃惊,再仔细看看,翠柳穿的戴的,也不像那样贫困的,而且说到去灵堂这些事情,仿佛和男人见面说话,不是什么大事,婆子就更为吃惊了。 但是婆子只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就给您端洗脸水来,您夫家,怎么称呼?” “我姓江,你称呼我姑奶奶就是!”翠柳这次说的话,让婆子面上的惊讶再也藏不住,只是瞧着翠柳不说话。 翠柳自然晓得,自己说出口的这些话,会让这些婆子感到十二万分的惊讶,哎,这就是现在被戳穿了是女扮男装的坏处。 但翠柳神色都没动一下,只是拿出了一个小荷包:“妈妈,这个拿去喝茶。” 翠柳出手向来大方,这婆子一接过去,就觉得荷包沉甸甸地,顿时婆子面上笑开了花:“好,好,多谢姑奶奶赏,我这就去给您端洗脸水!” 婆子欢天喜地地走了,翠柳这才倒在床上,啊,后宅的这些鸡零狗碎,离开自己确实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些鸡零狗碎。 早晓得这样,就从苏太太那边要一个丫鬟过来,这些日子,翠柳和苏太太也相处的很好,都是女人,有些可以说的话,还能一起说说,男人们的不是。至于翠柳对夏天青的心事,苏太太没有问,但心里也猜出一些。 这回夏家派的人一到广州,老苏问清楚了,就担心夏天青在这边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就打着要来吊唁的旗号好来看望夏天青,只是很不凑巧,苏太太偏偏这个时候有了喜,翠柳就说自己前来。 苏太太明白翠柳的心思,在老苏面前一力撺掇,老苏拗不过自己媳妇,更拗不过翠柳,也就让掌柜和伙计陪着翠柳来了,只是老苏在那叮嘱了很多遍,让翠柳千万要小心,若是救不出夏天青,就要先保住自己。 可是呢,这会儿瞧着,夏天青是好好的,那为什么,夏家要换人呢?翠柳还没想清楚,婆子就端着洗脸水进来了,不光如此,身后还跟了个提食盒的丫鬟。 “姑奶奶,我正好遇到我们家大奶奶,大奶奶听说您一个人来了,就让这个小丫鬟过来伺候您,要有什么跑腿的差事,您就使唤她!大奶奶还说了,既然是和我们夏家有生意往来的,又这么大老远地过来,那就是我们家的贵客,要买什么东西,想要去哪儿逛逛,都尽管吩咐!” 婆子说着就从食盒里拿出那些吃的,还把小丫鬟推到翠柳面前,让小丫鬟赶紧叫人。小丫鬟瞧着也就十来岁,刚刚留头,一双眼睛还有些惶恐。 翠柳是晓得这样小丫鬟的,只怕是一直在做粗使的活计,突然被叫来听自己使唤,心中定是害怕的。 于是翠柳笑着道:“替我多谢你们家大奶奶,这个丫头,我瞧着也还聪明,就留下吧。” “给姑奶奶磕头!”那个小丫鬟听到翠柳说让自己留下,急忙跪下给翠柳磕头,翠柳把她拉起来:“好聪明的孩子,几岁了,叫什么?” “叫小环,十岁了!”小环说话时候还很害羞,手总是悄悄背在身后,这是害怕被人打,翠柳不由摸一摸小环的发,和小环说了几句话,婆子已经退出屋子。 章嬷嬷等在外面,看见婆子走出来,章嬷嬷就冷笑:“明目张胆地,这就跑到咱们家来了。” “章婶子,这个女人是?”婆子的耳朵竖的高高地,想要听一些在别的地方听不到的事儿,章嬷嬷瞟了这婆子一眼:“横竖,你让小环好好地看着,我啊,这就去回大奶奶。” “章婶子,您这是,上回的差事没办好,惹了太太的怒火,就想着从大爷大奶奶这边找补回来?”婆子晓得章嬷嬷为什么这么做,笑着说了一句。 章嬷嬷啐了她一口:“呸,你这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我还不晓得,横竖这个家,以后就是大爷大奶奶做主了,我不赶紧往前,难道还要像原先一样,只能在那干等着。” 第两百零七章 说完章嬷嬷转身就走,婆子往翠柳的屋子瞧了瞧,也不晓得,小环能打听出来些什么,更不晓得,这广州来的人,会给夏天青带来些什么? 翠柳问了小环几句,小环果真是这厨房里的粗使丫鬟,常年就被大丫鬟们指使着跑腿做事,至于那些伺候人的细活,她还不会呢。 听小环说完,翠柳就笑着说:“我这里呢,也没有什么细活,你呢,就像原先一样,听我的话,我让你去跑腿,你就去跑个腿!”小环听完就点头:“要说跑腿,我可机灵了,这边的那些地方,我全晓得。” 翠柳听了,又想伸手摸一下小环的发,这孩子,还真是个孩子。 章嬷嬷回到夏大奶奶面前,回了翠柳已经安置好的事情,夏大奶奶半天都没说话,章嬷嬷以为夏大奶奶已经没事儿了,正打算走,就听到夏大奶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说,一个女子,这么大老远地来,若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啊!” 章嬷嬷怎么不明白夏大奶奶的意思,但这事儿,真要说起来,那就是要人命的事儿,因此章嬷嬷只笑着道:“大奶奶,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一个没有丈夫,一个没有妻子,真要说起来,别人也不能说个不字。” 顶天就是能说一个无媒苟合,但这事儿,只要女方家不追究,还能算什么大事?至于说男人,这种事情,原本对男人就毫无伤害。 夏大奶奶听章嬷嬷说完了,就笑了:“你说的是,只是这家子的体面,都全没了。” 说完夏大奶奶挥手,章嬷嬷急忙退下,等走出屋子,章嬷嬷就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起来,这大奶奶和太太,果真是不一样的,能想到要用这件事要人家的命,实在是,吓了章嬷嬷一跳,章嬷嬷也只想多赚些银子,可是真要动手要人命,章嬷嬷是万万不敢干的。 况且,做了这种事情,夏举人夏大奶奶,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章嬷嬷呢,到时候被拿出来出气都有可能,这种事,不能干。章嬷嬷想着就在心中嘀咕,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和夏太太请辞,免得跟在夏大奶奶身边,以后还不晓得惹出什么事儿呢? “你这老货,在这嘀嘀咕咕地说什么?”章嬷嬷心中这样想着,就听到夏太太的声音,章嬷嬷的腿一软,就给夏太太跪下:“太太!” “好端端地,怎么跪下了?”夏太太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吃惊地问。章嬷嬷跪着不肯起来:“太太,我晓得,那件事是我办的不好,惹怒了太太,只是不管怎么说,我在太太身边还是有脸面的,求太太不要不理我。” “扶起你章奶奶!”夏太太已经吩咐身边的丫鬟。能跟着夏太太的贴身丫鬟,那都是伶俐的,不但已经扶起了章嬷嬷,还在那笑着说:“章奶奶,您也真是的,太太什么时候说过您一句不是了,您这什么都没说呢,就给太太跪下了,这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太刻薄您呢!” “我晓得太太是好太太!”章嬷嬷含泪说了这么一句,就拉着夏太太的手:“就是因为太太是好太太,我这心里啊,才生了不应该生的心。” “你生了什么样不应该生的心?”夏太太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即就退开,站在回廊处望着来人。 “坐下说吧!”夏太太坐下,章嬷嬷行了一礼,这才对夏太太道:“太太,就方才,广州来了人,大奶奶把我叫去,细细地问了,她说,若是有点什么事儿,那就好了!” 章嬷嬷这说话只说了一半,但是夏太太立即就晓得了章嬷嬷话中的意思,夏太太的神色顿时变了:“好啊,我还活着呢,这家里的人啊,一个个地,就出息了!” “太太,这事儿,也怪不得大奶奶,毕竟,广州那边突然来了人,还只肯见小大爷,这难免地,就会有点旁的想法!”章嬷嬷为夏大奶奶说情的味道已经很明显了,夏太太笑了:“你这老货,罢了,罢了,你也是个厚道人。” “太太,我……”章嬷嬷还想哭诉,夏太太已经站起身:“这家中的事儿啊,我岁数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为了金子银子的事儿,争吵一下也还成,手足相残这种事,我活着,就不许发生。” 说到最后一句,夏太太又长声叹息,手足相残,这种事情发生在哪家,哪个当家的都不愿意,夏太太自然也是不愿意的,但不愿意,又有什么法子呢? “是,太太,这句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告诉大奶奶!”章嬷嬷已经在那欢喜地说着。 夏太太没有说话,只是往外走,章嬷嬷看着被丫鬟扶着离去的夏太太,忍不住也叹气,这人啊,总是贪心不足,什么时候样样都想得到,但真的样样都得到了,难免就又要,又要怪别人对自己不好了。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章嬷嬷决心下了,等丧事办完,过上几个月,自己就去请辞,横竖这些年赚的银子,已经足够自己家人丰衣足食地过上好几年,至于说孩子们的事情,那就儿孙自有儿孙福了,不要再去多想。 夏天青虽然人在灵堂,但这心却已经飘到翠柳那边,不晓得翠柳习惯不习惯,也不晓得,因为翠柳的到来,家里面的人要怎么看待翠柳? 所幸,自己已经决定离开夏家,夏家人怎么看待翠柳,夏天青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 焚香,烧纸,夏天青做这些事的时候,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而这种心不在焉,很快就被夏举人发现了,他瞧着夏天青:“你今儿是怎么了,就像有谁勾着你的魂!” “没有人勾着我的魂!”夏天青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夏举人笑了笑:“骗自己总是好骗的,骗别人就难了。” 这一句却提醒了夏天青,自己不能表现出对翠柳的任何思念,不然的话,谁知道夏举人会怎样想,也不知道夏举人,会对翠柳做出什么事情来。 因此夏天青抬头看着夏举人:“大哥你想的太多了。” 想的太多了?夏举人的眼微微一眯,夏天青看着兄长的神色,眼帘低垂,罢了,罢了,任由他去吧,只要父亲的丧事办完,那这些事,就和自己完全没有了关系,夏家兴也好,败也好,都任由他们去了。 “江大姑奶奶来了!”管家走到夏举人身边禀告,翠柳已经快步走进,她梳洗过,换了衣衫,又歇息了会儿,人也显得精神多了,和方才的匆促一面不同,这一回,她还带了掌柜和伙计们。 小森还是和原来一样,规规矩矩地跟在她身后,看见小森,夏天青觉得,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有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翠柳从掌柜手上接过一个盘子,那里面放着祭奠用的东西,翠柳把这个盘子送到夏家兄弟们面前,夏举人伸手接过,交到身后的管家手上,这才对翠柳还礼:“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还请节哀!”翠柳也还了一礼,夏举人看着翠柳,一个女子,敢远道而来,还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定然是不可小觑的,若真轻举妄动,对自家不好。这样想着,夏举人挤出一丝笑:“诸位请坐。” 众人这才各自坐下,翠柳和夏天青坐在一起,夏举人又说上几句客套话,这才问道:“诸位远道而来,除了吊唁之外,可还有别的事情?” “说来,我们都是行会之中的,乍然听到贵府出了丧事,已经吓了一跳,谁知贵府竟还派人前去,说以后这些事情,都不经过夏大爷了,这是大事,所以我等着才远道而来,想问问贵府,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翠柳此来,也是为了公事,自然要先说清楚。 夏举人见只有翠柳说话,哦了一声方道:“还不晓得这位在行会之中,是管事呢,还是……” “我们东家,在行会之中,地位仅仅次于……”小森开口为翠柳说话,但猛地想起现在夏天青分明是被夏家赶出行会的样子,因此小森硬生生转口:“我们东家,在行会之中,和苏老爷是一样地位。” 苏老爷?夏举人眉头皱了皱,管家已经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位苏老爷,就是在行会之中,有很多股的人。” 仅仅次于苏老爷,换句话说,这个女子,也是在行会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夏举人收起心中的轻视,对翠柳笑了笑:“这件事,本是家事,因此我们也没有告诉别人。谁知贵行会倒派人来了。夏家在行会中的股,原本就不属于舍弟,全都是我们夏家的,只是因为舍弟常年在广州做生意,因此才由舍弟出面管理。现在,夏家已经分了家,只有货栈在舍弟名下,那行会之中的股,就该换个人管了。” 第两百零八章 夏家已经分家?翠柳也明白,这老爷去世,就分家也是平常事,可是夏天青这分的,难免就有些不够,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天青也明白翠柳看自己的意思,因此夏天青对翠柳笑了笑:“家兄说的,全是事实。” “夏大哥,这事儿……”翠柳急切之下,说出这句,就见夏天青对自己缓缓摇头,翠柳深吸一口气,面上笑容重新和原先一样,对夏举人笑着道:“原来是此等大事,难怪难怪,只是这换上的人,对行会中的事情,并不熟悉,以后若有什么,还请夏大爷多担待些。” “我是个读书人,另外几个舍弟同样也是读书人,因此这些事情,全都交给别人打理,亏得那也是至亲,江……您放心,只要行会那边肯认了他,我们就不会多说什么。” 夏举人还是不习惯和翠柳说话,说到一半又停住,翠柳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而管家已经让人送上一些吃食,在那殷勤招待。 翠柳没有心情吃这些,一心只在夏天青身上,而夏天青已经给翠柳夹了一块糕:“我记得你爱吃甜的。” “是,我爱吃甜的。”翠柳只觉得食不知味,这会儿看着夏举人面上得意神色,翠柳越发坐不住了,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 “天青,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就陪着他们出去走走!”夏举人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那么顺利,对夏天青也多了几分温和,夏天青淡淡一笑,翠柳看着夏家弟兄们,觉得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走吧,我们出去走走!”夏天青看出翠柳的想法,晓得如果再不解释,也许翠柳就会直接问出来了,因此夏天青站起身主动对他们说。 掌柜和伙计们自然都晓得这出去走走,不过是夏天青要和翠柳说话的意思,因此走到夏家花园时候,掌柜和伙计们,都各自散开,只留下夏天青和翠柳在亭子中。 “夏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见只剩下自己和夏天青,翠柳张口就问,夏天青给翠柳倒了杯茶:“你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这才几个月,自然我的脾气是没有变得。”翠柳端起茶抿了一小口,看着夏天青等着他的回答。 “我倦了!”夏天青只说了这三个字,接着就不再说话,倦了?翠柳皱眉仔细想着,接着翠柳就小声问夏天青:“倦了?是不是你家中,有什么争执?” “这个家很多很多人,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而我,厌倦了被他们当做摇钱树,却还要摆出一副,我能为他们赚钱,是我的荣幸的态度,所以我和父亲说,我不要继续下去了。” 夏天青的话刚一说完,翠柳手中的茶杯就掉在地上。 “连你都不同意我!”夏天青话语之中,是真的伤心了,原本以为,翠柳会认同自己的,但若她都不认同,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夏大哥,我不是不同意你离开夏家,只是觉得,原本还可以有,更好的主意。”翠柳知道夏天青误会自己了,急忙解释,夏天青看向翠柳:“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了,所有的主意,都是软刀子,都只能让我被困在这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所以我,索性就选择了最决绝的这条路,不让那些柔情,那些话语,再影响我!” 原来如此!翠柳笑了,笑容里有释然,夏天青看着翠柳眼中的笑,想要握住她的手,想和她说,原来,真正理解自己的人是她。但夏天青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翠柳的笑。 接着翠柳就道:“夏大哥,你放心,不管别人使什么阴招,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夏天青敏锐地听出来翠柳话中的不对,于是夏天青迟疑一下,终于问出:“怎么,还有人想要使阴招?” “夏大哥,你做生意这么多年,难免得罪了一些人,原先呢,你是夏家大爷,背后有整个夏家,现在夏家做出这番对你不管不问的姿态,当然就有人想要报复你。”翠柳对夏天青可以说毫无隐瞒,直接说出口。 夏天青点头:“所以,原本你是可以避开的!” 毕竟夏天青和江翠柳,只是合作,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可以在一起,也可以分开,翠柳已经笑了:“我若避开,那就不是我了。夏大哥,不管当初你和我合作,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一直都把你当做真心来看待,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和你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会和你在一起!” 夏天青感动地想要伸手去握住翠柳的手,但手在半空之中,就收回了,夏天青只对翠柳笑着说:“多谢!” “还有苏大哥,他心中想的也和我一样,不过你也晓得,他现在身后是苏家,所以有时候,难免会有些,有些……到时候若遇到什么事儿,你不要怪他!”翠柳迟疑着,还是把话给说出来。 夏天青点头,身后没有家族,自然是没有依仗,单打独斗,难免就会吃亏,可是身后有了家族,很多时候就要为家族想的更多,自己的想法就会在很后面,这也是夏天青为什么如此决绝地离开,不如此决绝,那遇到的事儿会越来越多,甚至,就这样被那些软刀子给缠地死死地,最后变成自己不愿意变成的人。 “夏大哥,我……”说完了正经事儿,说完了老苏,翠柳按说该和夏天青说告辞,但翠柳还是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夏天青说,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翠柳说出那个我字之后就停下说话,低头默默喝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尴尬。 “翠柳!”夏天青叫了翠柳的名字,语气如此温柔,翠柳抬头看向夏天青,两人四目相视,这样的注视并不是没有过,但翠柳这会儿却觉得脸红心跳,仿佛有什么秘密被人窥探,仿佛这样注视,就是,就是不对的。 “你放心!”夏天青这句话,算得上没头没脑,但翠柳的脸更红了,她该说话的,甚至该娇嗔地说,放心,我放心什么呢? 然而翠柳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夏天青微笑:“嗯,我就晓得夏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对夏大哥,很放心,非常放心。”说完这些话,就该离开了,翠柳站起身,想招呼掌柜和伙计们离开。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广州吧,我父亲的丧事,还有十天就办完了,我已经找好了车,人也已经安排好了!”夏天青对着翠柳的背影说话,翠柳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该回头对夏天青说,好,但翠柳没有回头,免得被夏天青看出自己失态,她只是微微点头,就和掌柜伙计们离开。 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中,这才重新坐下,桌上还放着翠柳喝了一半的那杯茶,夏天青端起翠柳喝过的茶,慢慢地把这杯茶喝完。 这茶,喝起来和别的茶就是不一样,似乎是甜的,似乎是,让夏天青整颗心都充满了喜悦,翠柳翠柳,夏天青念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再也没有这个名字,比翠柳的名字更加好听。 这一晚,夏天青在花园中坐了很久,也没人来寻夏天青,过了晚饭时候,能听到前面的僧众又开始在念经,还能看到开始放焰口。夏天青都坐在亭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和夏天青没有了关系。 “你就是为了这个女子,才想要离开夏家?”一只手放在夏天青的肩上,吴姨娘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是无可奈何的,儿大不由娘,况且,还是这么能干的一个儿子,吴姨娘就算想要做儿子的主,也做不了。 “娘,和她没有关系!”夏天青的话让吴姨娘叹气,她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把灯笼挂在亭子一角,小小的亭子顿时被烛光笼罩。而丫鬟也退出亭子,任由他们母子说话。 “你是我生的,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心中在想什么心事,难道我真的一无所知?”吴姨娘摇头,夏天青又笑了:“娘,我很早之前,就想离开夏家了,只是那些俗世的东西,让我徘徊很久,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别人,明白了许多道理,才晓得,为了那些东西,让自己过的不快活,是不对的!” 吴姨娘看着儿子:“你难道就觉得你娘是个恶婆婆,会对人不好?” “不,不,娘,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娘,我已经大了,不再是您心中想的那个小孩子。”夏天青的语气轻柔,但话中的意思一直没有变,这些日子以来,重复不断地说着,同样的话题,不愿意像从前,不愿意再在夏家,甚至不愿意在这样的卧薪尝胆之后,得到夏家。 什么争斗,什么家财,统统都不要,要去面对的,是世上的艰难险阻。 第两百零九章 吴姨娘又想叹气了,明明儿子是自己生的,把他养了那么大,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和原先不一样呢,甚至于,他的这种种想法,都是吴姨娘想不明白的。 “娘,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夏天青握住吴姨娘的手,情真意切地说着,吴姨娘看着儿子:“你是我生的,原本,我想给你的,是康庄大道。” 和这世上每一个有家族庇护的人一样,得到家族庇护,为了家族奋斗,从而得到家族给与的一切,而这些,夏天青偏偏就不要了。这个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 “那是别人的康庄大道,不是我的,娘!”夏天青只说了这句,吴姨娘眼中的泪就落下,夏天青拍拍吴姨娘的手:“娘您也不用怪这个怪那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选的,我选的路,我会去走完。”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嘲笑,这条路,自己选的,自己走完。 吴姨娘又长叹了一声,夏天青扶起她:“娘,您先回去歇着吧,那些东西都要收拾好了,收拾好了,就可以准备搬走了。” 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这一切无可挽回,而吴姨娘也知道,自己对儿子说再多都无法改变儿子的决定,除了长叹一声,又能做什么呢? 翠柳住在夏家宅子里,自然引起那些前来奔丧的女客们的注意,毕竟翠柳这样的打扮,这样的身份,对女客们来说,是十分稀奇的。 常常有女客找借口来和翠柳说话,好在翠柳也是曾在后宅生活过很长时间的人,三言两语,也能把人应付走。 这些女客好应付,夏家的女眷们就有些难应付了,什么夏太太啊。夏大奶奶啊,还有吴姨娘她们,常常让人送来些吃的喝的,她们送来东西,翠柳也不能把东西扔出去,偶尔还要去她们房中坐坐道谢。 夏太太还好,就是问一些广州那边的事情,翠柳也就捡几样能告诉夏太太的事情说了,夏太太听完常常静默半响,然后询问翠柳,像翠柳这样出来做生意的女子多不多? 第一次问的时候,翠柳还小心应对,后来翠柳发现夏太太是真心想要知道这些,也就说了一些。 “原来这个世上,女子并不是只有在后宅之中,勾心斗角,迎来送往的!”这天夏太太听完翠柳讲的,突然感慨了一句。 “自然不是,若像我……”翠柳冲口而出,但想想这话对着夏太太说不好,于是翠柳就咽下自己要说的话,而夏太太已经笑了:“是啊,像你,夫君不好了,你就自请下堂,又有什么不好?” 翠柳的眉扬起,她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夏家的人,但没想到夏太太会直接说出口,而夏太太瞧着翠柳:“原先呢,我觉得,女人出去外面抛头露面,那是命不好,可是渐渐听你说的多了,我才晓得,女人还可以有另一种活法,若我,若我!”夏太太说了好几个若我,但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翠柳明白夏太太的叹息,婚姻大事,那是合两姓之好,刘家也是在这地面上,有名的人家,怎么会允许女儿自请下堂,怎么会让女儿出去外面抛头露面,对他们来说,那是丢尽了自己家的脸,恨不得从此没有这个女儿。 “太太,说起来,我是运气好!”翠柳十分老实地承认,夏太太瞧着翠柳:“还是要自己肯做,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多谢太太。”翠柳说完,夏太太就拉住翠柳的手,对丫鬟道:“来啊,把我准备的东西给姑奶奶送上。” 丫鬟应是,拿着一个匣子走过来,夏太太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套沉甸甸的金镶宝的头面。 翠柳也算见过无数的好东西,但这套头面做工之细,宝石之大,还是吓了翠柳一跳。 “太太,这是?”翠柳可不会认为,这些东西是给自己准备的,这样一套头面,做嫁妆都足够了,更何况是当做见面礼? 夏太太已经把匣子往翠柳的手边推去:“这啊,是给你准备的。” “这太贵重了,虽说长者赐,不该辞,但还是……”翠柳把匣子推过去,夏太太摇头:“这不是给你送的见面礼,虽说小大爷这会儿说是离开夏家,但他终究是姓夏的,我呢,总是他的嫡母,给他的媳妇,准备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的实在太直白了,翠柳的脸色不由微红,接着翠柳就把匣子盖起来:“若是因为这个,那您该直接送给夏大哥才是。” “到了这会儿,你就不要再和我说客气话了,我不是傻子,这宅子里的每个人,也都不傻。你们两个这层窗户纸虽说没有破,但也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我不晓得,你们这层窗户纸破了的时候,我还在不在人世了,所以就把东西,早早地给你。” “这……太太,我和夏大哥,我们,我们,”翠柳是个伶牙俐齿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夏太太语重心长地说:“你就不要再多说了,给你,你就拿着,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我每个媳妇都有,也不能亏待了你。” 翠柳觉得脸上红的不能瞧了,低头轻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收着,等以后……” “没有别人,翠柳,就是你了,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夏太太语气之中,似乎还含有笑意,这是取笑自己吗?还是,本来就该笑话自己,翠柳手中握着那个匣子,觉得像握住了一块熊熊燃烧的炭。 “我原先呢,也确实有私心,可是这世上的母亲,为自己的孩子多想一想,也是常见的,所以我想绊住他,想着,要他为夏家,多赚些钱。我活着时候,可以压制住他,至于我死了,那就由不得我了。谁知道他自己倒想清楚了,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最后自己笑了,我虽是长辈,难道就好让晚辈照了自己的话去做,完全不顾晚辈是什么想法,这是我的不是!” 夏太太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的话了,翠柳抬头,对夏太太点头:“您的意思,我明白。” “所以呢,这个匣子,既是礼,也算是我的歉意,从今往后,你们都要好好地,至于说这个家,会成什么样子,那就套一句老爷常说的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去多想了。” 夏太太说完,如释重负地看着翠柳,翠柳站起身,对夏太太行礼下去:“太太的心事,我全明白了,真要说起来,这事儿,怪不得太太。” “不怪我,那要怪什么?”夏太太不由好奇地问,翠柳微笑:“要怪,就要怪那些不许我们女人出来外面抛头露面的规矩,才让我们女人困在后宅之中,成日为那些鸡零狗碎争个不休。” 原来还可以这样怪,夏太太笑了:“是啊,争个不休,而这争来争去的,在男人们眼中,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话。但有时候,若不是争这些,这日子,又怎能熬过去?” “所以,我们女儿家,只要不想争,不去争,这日子啊,也可以过,而且可以过的很好!”翠柳眼中的神色是夏太太没有见过的,那样的让人向往,也那样地,让人无法做到。 “吆,婆婆这是在和江姑奶奶说话呢!”就在夏太太和翠柳相视而笑的时候,夏大奶奶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夏大奶奶就把手中的单子放在夏太太跟前:“婆婆,容我打扰婆婆一会儿,这是公公出丧时候,需要用到的东西!” 那张单子上写的密密麻麻,所需要的钱财也不少,翠柳只瞄了一眼,就晓得夏大奶奶这什么意思,翠柳不由浅浅一笑。方才和夏太太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有些人,就是喜欢争,这也没什么,就任由她们争,只是这争的觉得不争的是蠢货,也由他们去,毕竟每个人想法不一样。 翠柳在夏太太这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离去。 等翠柳走了,夏大奶奶才笑着说:“方才那个匣子,像是我曾见过的,装的是副头面!” “我都这个年纪了,这些东西,能在还活着的时候分散了,就分散了。”夏太太晓得夏大奶奶为什么问,只故意这么说,夏大奶奶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就叹了口气:“可惜了,原本我想着,您老人家都要接重孙媳妇了,这重孙媳妇的聘礼上,若有这么一套头面,那就体面极了。” “是啊,我要接重孙媳妇了,你呢,也要做太婆婆了,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拿银子买去。”夏太太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夏大奶奶用帕子掩了一下唇角,什么都没说。 第两百一十章 夏太太看了夏大奶奶的神情就知道夏大奶奶心中在想什么,但夏太太这会儿压根就不愿意安抚夏大奶奶,她想什么就由她去想,自己想什么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婆婆,我也不过就是多说上一句,没有别的意思。”夏太太不声不响,夏大奶奶过了会儿觉得没味的很,又赔笑说了这么一句。夏太太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夏大奶奶也就把夏老爷出丧要办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回了一遍,自然夏太太也没有什么可驳回的。 夏大奶奶见夏太太没什么驳回的,也就告退出去。等夏大奶奶走出去了,夏太太才叹气,什么精致的计谋,什么一辈子谋算来谋算去,在男人们眼中,什么都不是,只要他们定下了,那就定下,至于女人们怎么想,他们不会在意也不会去想,只会说一句,女人就是事儿多。 自己到了这个时候才想清楚这件事,只是自己的女儿、孙女、儿媳、孙媳这些,什么时候才能想清楚?夏太太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去问,随她们去吧,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强求不来。 翠柳回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小环等在那里,见到翠柳进来就有些兴奋地说:“姑奶奶,姨奶奶那边,让人送东西来着。” 翠柳抬头一看,见桌上果真放着几匹料子,伸手摸了摸,这料子好,而且有一些年头了,想是吴姨娘压箱底的东西,这还真是,两位老人家都送了压箱底的东西,这明摆着,就是把自己当未来儿媳看待。 只是自己和夏天青,这会儿,像知己更多,至于别的?翠柳坐在那想了想,若说心中没有他,这话说出去,别说翠柳自己不信,旁人更不信,可要说心中全是他,进而想要过一辈子,翠柳却觉得,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差的那一点点是什么?是信任?不,夏天青是江翠柳最信任的人,从来没有人比夏天青更让江翠柳信任,是感觉?江翠柳在夏天青面前,也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事儿都可以做的。 那差的这一点是什么?翠柳看着桌上的料子,手中的匣子似乎又开始烫起来,烫的翠柳拿不住,顺手就把匣子放到桌上。 “呀,这匣子好好看!”小环喊起来,打断了翠柳的思索,翠柳不由伸手摸一下小环的头发:“你就喜欢看匣子?” “嗯,这匣子,真的很好看。”小环说着话就拨弄匣子,匣子应声而开,里面那套金灿灿的头面,出现在小环面前,小环吓了一跳,跳开一步看着这匣子。 “方才不是还在说话吗?这会儿,怎么就不敢说话了?”翠柳笑着逗小环,小环双手直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东西,就怕,就怕不小心碰坏了。” 真是个傻丫头,翠柳笑了笑,拿起这头面,金灿灿的,沉甸甸地,价值不菲,而这背后的含义更是不一样,但自己和夏天青,真的就像她们所期望的那样吗? 夏天青走进屋内,看见翠柳手中拿着那副头面,像是在沉思,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不觉也有些痴了。下人们这会儿都在议论,夏太太给了翠柳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都在悄悄地说,这是夏太太相中了翠柳,想要翠柳做夏天青的妻子,不然这样一幅头面,怎么舍得拿出来。 夏天青生怕翠柳会想多,甚至这样的议论,会让翠柳和自己之间产生隔阂,所以才要急急来寻翠柳解释,谁知还不等见到翠柳,木恩就又说,自己的娘也给翠柳送了很好的料子。 这些事儿,简直全都是来添乱的,这会儿,夏天青见翠柳手中拿着那副头面在瞧,将到嘴边的话,竟然不晓得该怎么说。 “呀,小大爷来了!”还是小环先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在那高声叫出来,翠柳手中的头面就这样掉在桌上,发出的一声,翠柳也不顾得那些头面会这样,只是瞧着夏天青:“夏大哥来了?” “是,来了,我,我……”夏天青站在那里,看向翠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而小环已经倒了茶来,夏天青接过茶,喝了一口,那茶水入口滚烫,夏天青却察觉不出来茶的滚烫,只是看着翠柳。 “小环,你先下去吧。”翠柳定了定神,吩咐小环,小环应是退下,但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好奇,还是让翠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边,看看是不是自己的耳根,红彤彤的,把自己的心事泄露无疑。 “我娘,我大娘,她们都很喜欢年轻人,若是遇到投缘的年轻人,手中一松,就经常送东西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夏天青才这样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翠柳笑了:“是啊,遇到投缘的年轻人,夏大哥,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嘛?” “没有了,翠柳,我就想,等我们到了广州,要怎么好好地做生意,你看,我已经想好了,那个货栈,现在和原先不一样了,所以我就要多去寻一些外洋人很喜欢的东西!” 一说起生意,夏天青就开始滔滔不绝,翠柳含笑看着他,夏天青说了会儿这才停下说话,看向翠柳:“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说这些?” “不,你可以说这些,只是我,我……”翠柳觉得那句话就在口边,但在这个时候,翠柳却说不出口,因此翠柳停下说话,含笑道:“天晚了,夏大哥你去忙吧,还有几天就出殡了,出殡完,我们就可以走了。” 夏天青含糊嗯了一声,往外退出,刚走了一步夏天青就道:“其实,我又忘记了,这里不是广州,按说,我是不该这样来寻你说话的,对你的闺誉不好。” 闺誉?翠柳听到这两个字从夏天青口中说出,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天青知道翠柳为什么这样笑,也晓得自己这句话不该说出口,两人四目相视,都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天青才说:“好在,这里的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们可以回广州,就算一无所有,也可以重新开始,也可以不像在这里一样。” 翠柳点头,夏天青转身离去。过了好一会儿,翠柳才抚摸上自己的脸,自己的脸火一样烫,夏天青是看到了自己的脸火一样烫呢,还是没有看到?不过,不管看到了还是没看到,许多事情都结束了,许多事情,才刚刚开始。 夏老爷出殡,自然是这远近最大的一件事,别说县城里的知县亲自来送葬,连府城的知府,都命人来上祭,因此出殡当天,路两边搭祭棚路祭的人,隔一段路就有一个,隔一段路就有一个,差点连阴阳先生挑的下葬的吉时都没赶上。 好在那些拦路路祭的,也晓得吉时下葬是大事,因此到了后面,也只念了念祭文送上祭品也就匆匆走了。 孝子贤孙们紧赶慢赶,总算在吉时时候,把夏老爷安葬了,这一动了土,夏举人带着兄弟儿孙们哭了一场,一群人也就回家。 夏家的祖坟离夏家的宅子并不算远,坐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等来到家门口,又是鞭炮齐鸣,夏举人又要带人哭上一场,这才进了家门,吊客们都还没走,又安排了一席酒,闹纷纷的闹了半天,等吊客们都说过了打扰,节哀,送走了人,已经是半夜时候。 夏举人虽然连日劳累,但这会儿却还十分精神,见夏天青要走,就唤住他:“我也没有问过你,你择了哪一天的日子?” “我娘选好了日子,后日就搬出这里,我呢,奉了我娘在宅子安顿下来,第三天就走。”夏天青晓得,夏老爷没了,夏举人这会儿做了家主,那是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不愿意要了,恨不得夏天青连夜就搬出夏家宅子。所以夏天青也给了一个夏举人很满意的答案。 夏举人听夏天青说完,果真就点了点头:“人还是要出去啊,你看看你,出去了这么多年,这说话做事,就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老小啊,我娘那天和我说,她说,吴姨娘侍奉了我爹一辈子,又生了你,对夏家有功,所以她说,等吴姨娘身后,要进夏家祖坟,进祠堂的。” 这是打一巴掌就给个甜枣呢,还是说,夏举人还有别的意思?夏天青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夏举人,想等夏举人继续往下说,夏举人说完就等夏天青感谢自己,但夏天青半天都没说话,夏举人倒觉得没意思极了,急忙提醒夏天青:“你要晓得,夏家的规矩大,这姨娘呢,一向是不能进祠堂,进祖坟的,我娘肯这么做,也是我娘宽厚,也看在你一向对夏家有功上,天青,等以后,你自己在外面做生意,可不能对夏家,有什么别的念头。” 说来说去,夏举人还是怕夏天青因为这件事,以后报复夏家,所以早早说明白了,能想到这一点,足以见的夏举人也不是什么蠢货,自然,他是能考中举人的人,比起平常人还是要聪明些。 第两百一十一章 只是,他终究还是以自己的心来猜度夏天青了。夏天青想明白了这一点,微微一笑:“大哥说的话,我记在心上了。” “记在心上就好,天青,虽说分了家,但你在外面,姨娘虽然搬出去了,难道我们还能不去经常看望姨娘不成,真要对姨娘不管不问,那不是要被人笑话,笑话我们夏家,连礼仪都不懂了。” 夏举人见夏天青这样表态,也就放心下来,对夏天青笑着说,夏天青也和自己的兄长又说了几句,也就告辞离去。 等夏天青离开,夏举人打个哈欠,不管怎么说,这家里的事情总算是安定下来了,等以后,这家里就是自己做主,再不用花一点银子,还要看自己爹的脸色。 自己的爹也真是,库房里面存了那么十几万两银子,白白地放在那,差点霉坏了,还让自己给老三家,多分了一万五千两,这会儿三兄弟,数老三家的银子最多,足足五万两银子,买田地都能买不少。 好在,除了这些银子,还有眼见就能分到的行会的分红,自己作为长房,每年能多分一万两银子,这会儿父丧还不能动,等出了孝,就拿着银子,先去买两个绝色的丫头来受用,再去买上一任知府,这以后的日子,想想就快活极了。 夏举人盘算完了,心中十分欢喜,若不是身边有人,就该哼上一支曲子,好让人知道自己内心的快活。 夏天青回到自己院中,见吴姨娘房中还亮着灯,夏天青不愿意去打扰自己的娘,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吴姨娘在那喊了自己一声:“天青!” 夏天青回头,见吴姨娘站在她的房门口,也没扶着丫鬟,就在那看着自己。夏天青对吴姨娘笑了笑:“娘,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 “睡不着,我一直在想心事。”吴姨娘走到夏天青面前,仔细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了:“娘这是怎么了,没有见过儿子吗?” “天青,这一转眼,你都三十多了,你大哥有你这个年纪,你侄儿都要娶媳妇了。”吴姨娘伸手扳着自己儿子的脸,自顾自地说着,夏天青有些尴尬:“娘,这些事,急不来的,就像老苏,他娶媳妇的时候,都四十多了。” “他不着急,那是因为他没有娘,没有人为他着急,你爹虽然没了,你还有娘,做娘的操心儿子的婚事,那是最天经地义的事儿了。”吴姨娘絮絮叨叨地,夏天青也只有由着她絮叨。 接着吴姨娘长叹一声:“天青啊,我见这个江姑奶奶,人还是不错的,又漂亮又能干,可是呢,你是娶媳妇,不是娶个女掌柜回家,天青,你听娘一句劝,这几年,由着娘在这冷眼给你挑着,等你爹的孝期一满,娘就给你完婚,好不好?” 果真还是自己成亲的事情,夏天青觉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想着自己成亲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成亲的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自己,而不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娘,您胡说什么,我和翠柳,我们只是一起合伙做生意。”就着夜色掩饰,夏天青也就这么大胆地说,吴姨娘已经摇头:“胡说,你哄别人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哄你亲生的娘。天青,你别骗娘了,你看那个江姑娘的神情,和你看别人的神情都不一样,甚至当初,当初看我媳妇的神情,也不一样。” 夏天青过世的妻子,是吴姨娘和夏天青都不愿意提起的过往,夏天青呢,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明明知道夏家后宅,有这么多的纷争,还是把她放在了这个后宅之中,而吴姨娘呢,是有些心疼,心疼自己没有为儿子,守住他的媳妇,不然的话,这会儿夏天青膝下,也该是儿女成行了,而不是依旧空空落落,回到屋里,连个等他的人都没有。 这会儿吴姨娘提起夏天青过世的妻子,夏天青心中也有些酸涩,拍了拍吴姨娘的背:“娘,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你说都过去了,我这心中,却怎么都过不去,天青,我晓得你为人好,我也晓得,晓得你心中想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可是这儿媳妇娶回来,是要和娘长相处的。”吴姨娘这话,可以说是说到尽头了。 夏天青轻叹一声,看着自己母亲的眼睛:“娘,您的意思,我全明白,但是我娶个媳妇回来,不只是为了侍奉您,还是因为自己喜欢。而且,这家里后宅之中的事情,我不会再让任何纷争,影响到她。” 说完这句,夏天青自己突然笑了,不让任何纷争,影响到她,这样就够了,足够了,而不是再像从前一样,担心还有那些纷争,影响到她,从而让她不高兴,不开心,甚至于,郁郁而终。 “天青!”吴姨娘只说了这么一句,眼泪就涌出,夏天青拍拍自己娘的手:“娘,我晓得您在这个家中受委屈了,所以才想要扬眉吐气,可是呢,日子是自己过的,自己心里欢喜最要紧。” “所以你才想要带着我,离开这个家,重新买个宅子,然后我在家中做老太太?”吴姨娘反问,夏天青笑了:“是,您在家中做老太太,谁要惹您不欢喜,您就把人给打发了,谁要讨您欢心了,您就多赏她几两银子,多好啊!” 吴姨娘忍不住擦眼泪:“是,你就是在哄我,什么都说的好好地,可是呢,你什么事都不肯顺着我的心意来。” “娘,大事,自然不能顺着您心意来,至于这些小事,我不是样样都顺着您心意了?您想要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我从来都没有二话。”夏天青的话让吴姨娘笑了:“好,太太那天也说,让我放下,说,什么所谓精致地谋划,看在老爷眼中,什么都不是。这会儿,我算明白了,那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管,只管在家里享福,想着要吃什么,再坐了小轿子,过来和太太斗牌。” “是啊,那时候您过来斗牌,难道还有人敢给您脸色看,真要有人给您脸色看,那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夏天青见总算把自己的娘给哄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没有哄好,还要时刻惦记着自己的娘,那还真是,让人在远方都悬着心。 “娘,您就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收拾东西,您也够累的。”夏天青扶着自己娘的肩膀,把她推进了屋,又叫醒丫鬟,让她们伺候吴姨娘歇息,这才重新走回自己屋里。 夏天青的屋里点着灯,但没有人,也不晓得是小厮偷懒呢,还是因为别的,但夏天青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坐下,看着灯开始发呆,若是,这个灯下,有翠柳等着,那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 但很快夏天青就笑自己,不要去想什么翠柳等着,翠柳她不是这样的人,不会等在灯下,她只会,在外面跟着自己一起忙碌,然后忙碌完了,一起回来。 娶媳妇又不是娶个女掌柜!吴姨娘的话又在夏天青耳边响起,夏天青突然笑了,不,不,娶个女掌柜也没什么不好,娶了翠柳回来,那就更好了。翠柳翠柳,夏天青喃喃念着翠柳的名字,有些话,还没到时候,还不能说出口,只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了时候,可以说出口? 夏天青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或许,就让时间慢慢流逝,等到双方都觉得,可以说出口了,再说出来! 吴姨娘搬出夏家,那也是件大事,那边的宅子,早就让木大嫂带着人去布置停当了,但是吴姨娘房中的那些东西,特别是金银细软,得吴姨娘亲手安置妥当了,然后亲自看着人搬过去,等放到了吴姨娘那边的房里,还得要吴姨娘来亲手打开,然后吴姨娘把东西放到自己该放的位置才好。 所以到了那一大早,吴姨娘刚一睁眼,木大嫂就来了,服侍着吴姨娘梳洗换了衣衫,吴姨娘也就带上人去给夏太太辞行。 这是大事,吴姨娘进到夏太太房里时候,房里已经挤满了人,都是些夏太太的儿媳孙媳孙女。 见吴姨娘进来,除了夏太太,别人都站起身,夏大奶奶稍微站的迟了点,就有人看着她。夏大奶奶也装作看不见。 而吴姨娘进来,就给夏太太跪下,众人也急忙跟着跪下。这是应该的礼仪,夏太太也没推辞,只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对吴姨娘道:“你搬出去,跟你的儿子一起住,这也是礼上应该的,这在家里闷了,想着要寻我来斗牌说话,一乘轿子就来。” “辞别太太,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以后太太要叫我进来伺候,我也没二话!”吴姨娘可没有夏太太这样文绉绉的,说话就直截了当的,这会儿她们各自说完了话,夏大奶奶才站起身,扶了吴姨娘起身。 第两百一十二章 那些跪着的也都站起来,夏太太拉了吴姨娘的手坐下,众人也说笑了会儿,就有人来回时候差不多了,吴姨娘站起身,又对夏太太行礼。 夏太太拍一拍吴姨娘的手:“去吧,以后就是自己当家主事了,凡百事情,都要自己想清楚。” “是!”吴姨娘恭敬地说了,这才往外走。 等吴姨娘走了,夏太太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一个小孙女已经笑着问:“祖母您为什么叹气?” “你还小,不明白,只晓得眼前花簇簇的,人人都哄着你,却不晓得,这眼前的人啊,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等到有一天,那些陪着你长大,陪着你玩耍,陪着你过了大半辈子的人,陆续不在了,这心中,总是会有伤悲。” 夏太太这番话,别说年轻小姑娘不明白,就算是夏大奶奶,也不由悄悄地撇嘴唇,这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是常事,又有什么可伤悲的? 果真小孙女已经笑着说:“祖母说的话,我不明白呢。” “不明白就好,你还是孩子家,这种事情不明白,也是平常事。”夏太太拍拍小孙女的头,对夏大奶奶笑着说:“这孩子,前些时日还说要说婆家呢。” “这会儿出了公公的大事,等着大事都完了,她,还有她侄儿的大事,就都要说一说了。”夏大奶奶见夏太太不再伤悲,自然也就上前来说一些应该说的事情。 一辈一辈的,各自婚丧嫁娶,然后就是一生了。夏太太想起刚刚结束的,自己丈夫的盛大的葬礼,或许,自己的葬礼也和丈夫的葬礼差不多,同样如此盛大,同样那么多人痛哭,而这,就是众人眼中,值得羡慕的一生了。 夏太太收起心中感慨,许多心事,要上了年纪才能知道,不用给别人多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 吴姨娘应酬过了夏太太,走出屋子,那里有乘轿子等着,吴姨娘上了轿,木大嫂放下轿帘,婆子们抬起轿子就往外面走去。 吴姨娘记得多年以前,自己被媒婆领着,从一个角门进了夏家,那时候的吴姨娘,所担心的是夏家会不会留下自己,自己的身价银子,能不能让爹的病好转,或许,还能多剩一点,给弟弟买糖。 转眼,就过去了快五十年,从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变成了这宅门里的姨奶奶,又变成了这么一个两鬓斑白的模样。这么长的一生,竟像,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吴姨娘长声叹息,也许,等到了那座宅子,自己当家做主了,就可以想想,怎么能为自己活一活。 夏天青早早就过来这边的宅子,这里的布置,比起夏家老宅,要简朴一些,特别是那些字画收藏,那是更不如人的。但夏天青走在这所宅子之中,却觉得全身充满了喜悦,这是自己的宅子,尽管简朴,尽管还有许多地方不尽如人意,但是,它是自己的,明明白白是自己的。 “大爷,您今儿很高兴!”木恩看出夏天青的高兴,故意笑着问他,夏天青瞧着木恩:“你这是故意逗我,连我高兴不高兴都看不出来?” “这些日子在这家中,不是憋坏了吗?所以我才想要逗一逗您。”木恩说完就神神秘秘地:“姨奶奶的娘家人来了,我把他们请在正厅,他们呢,说坐在正厅坐不习惯,想要离开呢。” 吴姨娘的娘家人也是些老实头,并不像夏举人平日里说的,除了会磕头请安要好处别的什么都不会做,因为身份原因,夏天青和自己的亲舅舅们,并没有多亲热。这会儿听木恩这样说,夏天青不由叹气:“你说,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要分了这么清楚?” “大爷,您说这话我就该驳您一句了,这要不分清楚,乱了阴阳,坏了规矩,那可怎么办?”木恩笑嘻嘻地说着,夏天青也笑了,人人都知道,规矩最大,所以,就算自己亲舅舅们能坐在正厅,还是浑身不舒服。 刚说着,正厅里面就走出几个人来,见到夏天青就要跪下请安:“给小大爷请安。” 夏天青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他们:“不必了,这会儿不是在老宅中,用不着那许多规矩。” 吴姨娘的哥哥原本是个木匠,听到夏天青这句话,吴木匠就点头:“是啊,这个宅子里面,规矩是小了些,可是呢,我是做木匠的,木匠有木匠的规矩,这一个宅子里,也要有规矩。小大爷,我晓得您是心疼你娘,更怜惜我们,但这人一生下来,就定了尊卑,我们给你行礼也是应该的。” 夏天青无奈地叹气,木恩机灵,笑眯眯地说:“虽说这各自有各自的规矩,可还有一句,规矩无外乎人情,我们大爷,这会儿是讲人情的,您又何苦非要让我们大爷只讲规矩呢?” 吴木匠听了就笑了:“说的是,还是木管家说的好,我家这两年有了银子,我也让我孙子去读个书,他回来就和我学说,说那么多的学生,数木管家的儿子年纪小,却数他最聪明,我说,那是因为木管家也聪明。” 木恩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那心里是十分欢喜的,笑眯眯地说:“这也是他们自己争气,若都像我,那是读书不成的。” 夏天青听着他们在说笑,不由轻叹一声,在吴家人的心中,自己这个外甥,就和凤凰蛋似的,可以远远地捧着,绝不能亲热,亲热了就是亵渎,就是不合乎规矩。 好在这时候吴姨娘的轿子也来了,木恩停下说话,夏天青也走到轿子前面,掀起轿帘:“娘!” 吴姨娘在轿子里面,已经看到自己的哥哥弟弟在那和夏天青说话,这番景象,恍然如在梦中,吴姨娘心中感慨万分,这会儿听到夏天青唤自己,吴姨娘才笑着说:“嗯,你和我哥哥们说话,我很欢喜。” “那是娘的亲兄弟,我怎会慢待?”夏天青说着,扶吴姨娘下轿,见了吴姨娘,吴木匠就没那么拘谨,已经高声对吴姨娘说:“妹妹,这个宅子,我前前后后瞧了瞧,这木匠活啊,做的最好,就只比我差了一些些。” “哥哥,前儿我吩咐人送去的药,你也要常吃。这木匠活,以后可以不做!”吴姨娘心疼自己的哥哥弟弟,常年累月往他们家里送东西,汪木匠他们虽然拿了东西,也经常返些礼物回去。 这会儿听到吴姨娘这样说,吴木匠就笑了:“我啊,是劳苦命,这做木匠才是我应该做的事儿,那种坐在家里,让人伺候的事儿,我做不来!” 大家都笑了,在笑声中,吴姨娘也就走进正厅,往常夏家的正厅上的座位,吴姨娘是不能坐在最上面的,而今日,吴姨娘就坐在上面,看着众人,心生感慨,甚至,还看了眼旁边的夏天青! 夏天青还是和原先一样,带着笑坐在一边,吴姨娘更加感慨了,对吴木匠笑着说:“能有今日的日子,我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这是妹妹你的福气。”吴木匠是个老实人,多的话也不会说,而这一句,就让吴姨娘笑开了,是,自己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现在这个福气,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别人抢都抢不走,既然如此,那些事儿,就都放下吧。 “只可惜,还在老爷的孝期里面,不然今儿就该好好地喝一场酒,妹妹也好松快松快!”说话的是吴木匠的二弟,吴姨娘的二哥,这个人呢,就比吴木匠要活泛一些,虽然不敢公然以夏家的亲戚自居,但别人要称他一声吴二舅,他也还是当之若素的。 听到吴二舅这样说,吴木匠就皱眉:“都说礼出大家,这是规矩,二弟你不要说什么要喝酒的话。” “知道,知道!”吴二舅连声告饶,吴姨娘笑的越发欢喜,只是夏天青在一边,吴木匠他们还是有些拘谨,于是夏天青找了个借口,就走出正厅,往后面去。 这宅子也有个小小的园子,虽然不大,当初却是专门从江南请了造园子的大师来看过的,也因此这个宅子,买的时候足足多花了三百两,全因为这个园子。 园子虽不大,却也是假山流水,夏有荷花,冬有腊梅,四季花卉都全了,在这所在,也算个名园了。夏天青信步走进园子里,却看见假山边,站了一个人。 她梳了妇人平常的发式,带了几样首饰,身上并不像平常一样穿着男子所穿长袍,却是女子的衣着,那衣衫有些宽大,当风一站,就像要随风化去一样! 夏天青一直都想见到穿女装的江翠柳,但这陡然见了,夏天青却有些不敢相认,这是翠柳吗?那个自己熟悉的人?这会儿,不过是换了一身衣衫,却完全和平常不一样了? 夏天青还在那里想东想西,翠柳已经抬头:“夏大哥!” 第两百一十三章 “你怎么站在这风口上?还这样穿着?”夏天青一张口就觉得自己说话哪里不对,顿时闭了口,只瞧着翠柳。 翠柳淡淡笑了笑:“今儿是你们家的大日子,听说来往的女眷多,我担心她们见了,又要东问西问,所以才换了这身装扮。”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夏天青生怕翠柳误会,又急忙找补了一句,这不找补还好,一找补,夏天青就更觉得尴尬,翠柳只是瞧了瞧夏天青,又笑了:“好,夏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我就不要穿这样衣衫出来了。” “不,不,不……”夏天青连说三个不字,却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说清楚话,尴尬地站在那里,瞧着翠柳。 翠柳抬眼,夏天青只觉得翠柳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和原先也不一样了。 “翠柳,我就是,我就是……”夏天青想要鼓起勇气,好好地问问翠柳,偏生这时候不晓得从哪里钻出一个婆子来,在那高声叫着:“大爷,大爷,您在这呢,姨奶奶请您往前面去,说有客人来了。” 这家里就是人多,不管躲到哪里,都能有人在旁边,夏天青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翠柳已经笑盈盈地:“你去吧,我还在这呢,过几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广州了。”还有句话,翠柳没有说出来,到时候有什么话不能说? 夏天青嗯了一声,匆匆地跟着婆子走了,翠柳轻叹一声,坐在石凳上,石凳有些微凉,翠柳却浑然不觉,夏天青方才想要说出口的话是什么,翠柳已经猜到了,而那时候,翠柳想的却是,夏天青真要说出口,那自己是该答应呢,还是不该答应?这颗心啊,就那么七上八下,想了又想,念了又念,婆子叫走夏天青的时候,翠柳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些事情,能晚一点开口,就晚一点开口,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翠柳这样告诉着自己,但那颗心却在狂跳,并且告诉翠柳,骗自己是骗不过的,至于别人,那就,也许,还是没有骗过去。 夏天青到了正厅,今儿来的客人,大多是吴家的亲戚,也晓得夏家正在孝期,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庆贺,也各自带了些礼物。吴家的亲戚,和夏家的亲戚不能比,带来的礼物呢,不外就是些乡下人舍不得吃的点心,自家的鸡蛋,还有人索性拎了只老母鸡来。夏天青让人一概都收了,厚厚地封了回礼过去,然后又让厨房整治了饭菜,招待这些人吃了。 吴姨娘原本还很欢喜,等到这些人都走了,吴姨娘突然长叹一声,瞧着夏天青:“你都是为了要哄我,才对这些人满面笑容的!” “娘,您怎么突然这么说?”夏天青晓得自己娘一定会把一些事放在心上,但没有想到,这心事来的这么快,笑着询问。 “虽说你托生在我的肚子里,从小也是金尊玉贵地养大,这会儿为了我,要你和这些人结交,我实在是,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吴姨娘说着就抹开了眼泪,夏天青拍拍吴姨娘的手:“娘,我晓得你心中在想什么,只是你也不明白儿子。” 自己生的孩子,怎么就不明白了?吴姨娘抬头,眼神里面全是询问。 夏天青勾唇一笑:“娘,你当我在外面做生意,结交往来的都是那些大头吗?不,很多时候,还是要和小商贩们结交,有些小商贩,比起今儿来的这些人,也好不了多少。有时候,谈价钱,那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计算。” 是吗?吴姨娘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儿子,夏天青想起过往,笑的更为开怀:“娘您要是不信,就把木恩叫来,仔细问问,问问他是不是我们在外面谈生意,很多时候也是要和人纠缠半天的,并不是像娘想的那样,都是坐在别人家摆设济楚的厅里,和那些人谈笑风生,生意就做好了,不是的!” “哎,我的儿,听你这样一说,我越发心疼你了。”吴姨娘伸手摸一下夏天青的脸,夏天青笑了:“有什么好心疼的,赚银子不就是这样。所以娘,我不愿意再和家里人纠缠,为的就是这个。” 一提起要不要和家里人纠缠这件事,吴姨娘就有些迟疑,夏天青伸手拉一下吴姨娘的手:“娘,我在外面做生意,和人勾心斗角的,已经伤神了,回到家中,还要和人争这些是非,着实不愿意。” “那你以后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和娘说。”吴姨娘不放心地叮嘱。夏天青晓得,自己就算受了委屈,也没有回来和娘说的道理,但是天下的娘,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所以夏天青点了点头。 吴姨娘不由感慨:“当日,若你还有个妹妹,就算是嫁出去了,总还是在本地,我要想和人说说心里话,也能说一说,这会儿,竟是寻不到人说话了。” 这满眼的人,不是有求于吴姨娘的,就是看不上吴姨娘的,算来算去,能说心事的,竟只有夏太太一个,想来,夏太太也是这样想的,这么多的人,算来算去,能说话的却没有几个。 这才会叮嘱吴姨娘,若有空了,就坐了轿子,进去里面找夏太太斗牌。满腹的心事,总要说出口。 夏天青安抚地:“娘,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就把娘接过去,娘放心,到时候不管是吃食,还是别的,都和这家中是一模一样的,娘不会委屈。” “我晓得!”吴姨娘收起思绪,夏天青把吴姨娘的手紧紧地握一住,所能给自己娘的,就是这么多了,至于旁的,就要娘自己想通了。 这搬家忙乱了两三日,吴姨娘之后也再没有感慨,只是第三天,夏太太那边遣来了婆子,来的婆子并不是章嬷嬷,吴姨娘还有些惊讶,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总是章嬷嬷来。问过了婆子才晓得,章嬷嬷已经和夏太太请辞,夏太太也应了,并且看在章嬷嬷多年伺候的份上,说免了章嬷嬷的赎身银子,让她回家去养老。 “姨奶奶,您说说,这章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上回的差事,她办的不好,惹怒了太太,可是呢,大奶奶看重她啊,她在大奶奶跟前,也是很有脸面的!” 婆子在那小声嘀咕着,吴姨娘只想了想,就晓得章嬷嬷为什么请辞了,只怕是那位大奶奶,在终于当家做主之后,也就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恭敬,章嬷嬷是个什么样的人,察言观色极其明白的。自然就会先请辞,免得到时候夏大奶奶要做出了什么事儿惹怒了夏太太,章嬷嬷被拉出来背了锅。 “我记得章嫂子,和我年纪也差不多,这会儿回家养老,也是平常事!”虽说吴姨娘猜到了,但还是装作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笑着回答。 婆子的嘴一撇,还想继续再说,见到小环走进来,婆子猛地想起今儿来这,还有件要紧的事儿,于是婆子唤住小环:“你这丫头,跟着江姑奶奶,还好吧?” 小环被婆子问的很莫名,但小环还是笑着说:“还好,您这是,有什么事儿?” “我要不见你,都快想不起来,到时候回到家里,太太问起来,我又要吃挂落。”这婆子自己先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才对小环道:“大奶奶说,既然你跟了江姑奶奶,索性就把你给江姑奶奶,跟着去伺候,免得她面前没有个丫鬟伺候,别人看着也不像。” 这送一两个丫鬟的事儿,也是寻常事儿,吴姨娘听了只笑了笑:“没想到小环还有这样的福气,在家里面,只是个做粗使的,跟着江姑奶奶去了,那就是大丫头。” 没想到小环摇头:“婶子,可以不去吗?” 婆子的眉都快竖起来:“你说什么话,主子都决定了,你还想着去不去?江姑奶奶是个和气的人,你这些天跟着她,伺候着她,想来也瞧出来了,跟了这样的主子,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难道还想回到厨房,被人打着骂着使唤?” “我自然晓得跟着江姑奶奶好,但我家,我家没人照顾。”小环的话让婆子又笑了:“果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你攀了高枝,府里头自然会照顾你家,你还担心什么?走走,跟我去见江姑奶奶。”说着婆子上前,跟抓小鸡似的,拎着小环就往外走。 这竟是连辞都没辞一下吴姨娘,不过吴姨娘也习惯了,只摇了摇头,笑了笑,就开始抄起经书来,以后,没有了这些勾心斗角,也没有了那些吃醋捻酸,这日子,竟然就变得这样平静无波,只能抄一抄经书,再送到佛前供奉,还为自己的儿子,求得一份平安。 吴姨娘在那抄经,婆子已经拉着小环到了翠柳面前,婆子把话一说,翠柳倒愣了下,她在外面多年,都以男装示人,竟然忘记了,还要有丫鬟伺候这档子事。 第两百一十四章 “姑奶奶,我们大奶奶说了,小环这丫头,您要看着合意就留下,若不中意,家里再挑好的来。”见翠柳不说话,婆子以为翠柳是不高兴要小环,急忙在那说了几句,翠柳回神过来,笑着道:“我怎会觉得小环不合意呢?只是想着,小环是这地方的人,跟了我,只怕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乡了。” “姑奶奶,您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女儿家的命,是落到哪块地上,就粘在哪块地上,今儿您心疼她回不了家乡,那要到了明儿,她嫁了个外地人,还不是要跟着那个外地人离开这里,难道还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不成?” 婆子嘴一撇,总之就是要把小环留给翠柳,翠柳看了这婆子的神色,晓得自己再推辞也无用了,因此翠柳笑着道:“既如此,那就先留下吧,小环,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既然跟了我,那就拿上十两银子,安置你家人吧。” 这也算是给家里人一笔安家的费用,免得小环惦记着家里人的意思。婆子还想代小环谢过翠柳,小环眼中的泪已经掉落:“我,我别的都不惦记,就惦记着我奶奶,我,我再府里做事,还能买些吃的去看看我奶奶,这会儿,我若离开了,那我奶奶,我奶奶她,她还怎么过啊!” “小环,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跟着姑奶奶去,府里就不会看顾你奶奶吗?”婆子见小环掉泪,伸手就去戳小环的脑门,翠柳轻咳一声,婆子的手立即缩回去,毕竟这会儿,小环是翠柳的人了,婆子在翠柳面前教训小环,就是不对的。 “姑奶奶,您瞧,小环这丫头,不如,不如,我把她带回去,再给您挑好的?”婆子对着翠柳点头哈腰的,翠柳摇头:“不用了,就要小环吧。” 说着翠柳从荷包里,拿出两块大洋,交给婆子:“劳烦你跑这一趟,拿去打酒吃!” 婆子也听说过翠柳出手大方,动不动就是大洋打赏,急忙接过这两块大洋,对翠柳笑着说:“谢姑奶奶赏。” “你先出去吧。”等婆子出去了,翠柳才拉住小环的手:“你哭什么?你既然来伺候我,那我一定会把你家中都安置妥当了,不然让你挂念着家里,不好好地伺候我,那才不好呢。” “姑奶奶,您真能安置好我奶奶?”小环惊喜地问,翠柳点头:“只是呢,我有件事不明白,你既然是这夏家的家生子,那按说你奶奶也是夏家的下人,怎会得不到安置呢?” “姑奶奶,您不晓得,我奶奶是浆洗上的人,到了三十来岁,才嫁了一个管家,那管家前房生的儿女都很大了,自然没把我奶奶放在眼里,偏生有年冬天,我奶奶去打水的时候,摔断了胳膊,就回家养着,少了月例,他们就天天吵闹不休。等养好了,那活也就被顶了。” 既然没有了月例就要吵闹,那活被顶了,就更是家中不得安宁,翠柳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现在你奶奶没有活,就靠你买些东西回去看看?” 小环嗯了一声:“我呢,也不是我奶奶亲生的,是有一年,我奶奶去庙里烧香,出来时候,就见门槛放着个我,我奶奶想着总是一条命,就把我带回来了,爷爷还在的时候,日子还算过得去,后来爷爷去世了,叔叔姑姑们,就对我横竖看不上眼,若不是前年我奶奶求了管家,把我塞到府里面做个丫鬟,有了月例,也能拿钱回去看奶奶,我奶奶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说着,小环又开始淌眼泪,翠柳拍拍她的手:“好了,就这么点事,别哭了,我啊,这就让人把你奶奶接到这里,然后你们祖孙两个好好地说说话,以后你奶奶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真的?小环眼中现出喜悦:“姑奶奶,您真能这么做?” “我当然能做到。”翠柳说着就走到门边,让人去喊木大嫂过来。搬到这边宅子,木大嫂就是总管家婆子,每日忙上加忙,但是翠柳唤自己,木大嫂那是不敢怠慢,毕竟木大嫂已经问过木恩,晓得翠柳的话,就和夏天青的话差不多。 所以木大嫂过来时候,手中还拿着算盘。 翠柳见木大嫂手中的算盘,就用手拍下额头:“是我的错,明明晓得你忙,还去找你。” “您说什么呢?我们当家的都说了,您的事儿,再小都是大事,我们这的事儿,在您跟前,再大都是小事。”木大嫂笑盈盈地给翠柳行礼。翠柳不由仔细瞧了瞧她:“你们夫妻还真是天生一对。”说着翠柳就指着小环,把这事儿说了。 木大嫂听了就满口答应:“不过就是点小事,你这孩子,实在太实心眼了,你和我们说上一句,我们就能想办法让你奶奶进来,还要你在这里,惦记来惦记去的。” 真的,完全是件小事吗?小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木大嫂,自己愁肠百转的事情,到了木大嫂口中,就变成了件极小的事情。 “自然是小事,明儿,不,今儿,我就让人去把你奶奶接进来。”既然是翠柳安排的,那木大嫂就算再困难也要做好,更何况这件事,不算什么困难的事。 小环得了木大嫂的保证,激动地给翠柳磕头:“姑奶奶,您以后有什么吩咐,赴汤蹈火,我都会做到。” “起来起来,不过一点点小事,你就又跪又磕头的,我只告诉你一点。”翠柳见木大嫂把小环拉起来,这才笑着对小环说。 小环认真点头:“姑奶奶您说,我听着呢。” 翠柳勾唇一笑:“就是以后啊,不要动不动就磕头,也不要动不动就哭,有事呢,就好好说事,我身边的人啊,个个走出去,都要代我说话的,不能是那样不抵事的人。” 翠柳说一句,小环点一下头:“我知道了!” 木大嫂不由掩口笑:“光知道不行,还要记在心里。” “我也记住呢!”小环这会儿的欢喜,和方才的难过,完全是不一样的,翠柳又笑了笑,这一趟,总算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只是有些没说出口的话,总会有时间,说出口的。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过去,算着时候,又到了该去广州的日子!这一次夏天青前往广州,就和原先不一样了,带的东西更多,带的人也更多。 这一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吴姨娘牵肠挂肚,夏天青临走前那晚,吴姨娘拉着夏天青的手,对他说了许多的话。 吴姨娘说一句,夏天青点一下头,这样的反应让吴姨娘越发心酸,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才对夏天青道:“你也不要哄我,去了那边,万事和原先不一样了,你不再是行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会遭受很多非议。” “娘,我明白!”夏天青只说了这一句,吴姨娘听到儿子只说这么一句,心中无比酸楚,但再酸楚,也要让儿子离开,毕竟出去赚钱,做生意,才是正经事情。 “天青啊,你也不用担心娘,这边离你舅舅家近,太太呢,也常常让我进去和她斗个牌,没人敢对我不好。”叮嘱完了儿子,吴姨娘还要对儿子保证,自己也会过的很好,夏天青勾唇笑了笑:“我知道。” “什么时候,我们一家子,才能团团圆圆地过?”吴姨娘见夏天青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知道,纵然儿子已经长大,已经成为自己的依靠,吴姨娘还是会操心,还是想着,什么时候,儿子能娶一房媳妇,给自己生一个孙子,团团圆圆地过着。 只是,江翠柳这个人,能干是能干,定不会是个愿意在后宅中的人。吴姨娘瞧着儿子,想说的话已经在嘴边,却不敢说出来,儿子大了,这些事,自己再也不能做主了。 “大爷,时候差不多了,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姨奶奶和您出去。”木大嫂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夏天青站起身,吴姨娘就伸手拉住夏天青的衣衫后襟,夏天青把吴姨娘的手拍了拍,对走进来的木大嫂吩咐:“照顾好我娘,我走了,娘,您就不用出去送了。” 这一出去,吴姨娘又要淌眼抹泪的,木大嫂了然点头,扶住吴姨娘,吴姨娘往前走了一步,就见夏天青对自己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出去。 吴姨娘的泪落的更急,这次去广州,吴姨娘这心中,比夏天青头一回出门还要着急,那时候是有夏老爷带着,也有伺候的人,不过是出门见见世面,而这一次,却是正正经经地,自己去闯荡,去面对这个世间。 “你说,他为什么好好地路不走,偏偏要选那条最累人的路?”吴姨娘不晓得该说给谁听,只能说给一边的木大嫂,木大嫂愣了下才笑着说:“大爷已经这个年龄了,自然是有自己的念头,姨奶奶您也不用十分担心,毕竟大爷这么多年在外面,和人交际来往,也是见过世面的。” 第两百一十五章 吴姨娘又长叹了一声,但愿如此,可是,谁知道夏举人那边,还有什么事儿等着夏天青。 吴姨娘在那牵肠挂肚,夏天青已经走到正厅,翠柳带着掌柜和伙计们等在那里,送行的人也就是吴木匠和几个夏家的族人,至于夏举人兄弟,他们早早就以居丧为借口,不会来的。 甚至连夏天青前去夏家大宅,辞别夏太太的时候,夏举人都不愿意出来见自己这个兄弟,只遣下人出来说了句,让夏天青凡事小心,这举动,没气到夏天青,倒让夏太太有些生气,纵然不是同母,也是同父,这种面子上的事情都不肯做,着实让夏太太气恼。 夏天青倒安慰了夏太太几句,自从夏老爷没了,夏家的产业各自分开之后,夏太太回忆起这些年对夏天青所做的事情,倒有几分愧疚,对夏天青也比原先带了几分真心。 人就是这样,总是会变的,既然夏太太对自己带了几分真心,那夏天青也就对夏太太多上几分体贴,毕竟吴姨娘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离开老家。 因此在吴木匠嘀咕了句,怎么不见夏举人时候,夏天青反而笑着说:“我是做兄弟的,长兄不来送也是平常事儿,这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就走吧,今晚要在县城住一晚,瞧瞧有些什么东西,可以带去广州卖的。” 吴木匠从来都是夏天青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吴木匠连连点头:“等你侄儿,就是我孙子,再读几年书,我也就把他送去跟你做个伙计,不图赚什么银子,就是想,见见世面也好。” 好!夏天青点了点头,带着众人离开,走出宅子大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吴姨娘的一声:“天青!” 夏天青回头,见自己的娘带着木大嫂,站在二门处,看向这边,眼中全是期盼。夏天青对吴姨娘点了点头,也就离开。 吴姨娘扶住木大嫂的手:“你说,他们这一去,会顺利吗?” “一定会顺利的!”木大嫂语气肯定,吴姨娘不由勾唇一笑,也不晓得木大嫂是安慰自己呢,还是说的真心话,只愿,只愿他这一去,十分顺利。 这一路到了县城,也没到下午时候,那些集市还没散,夏天青也就和翠柳去逛逛集市,这县城的集市,并没什么好逛的,两人逛了会儿,就进了茶楼,夏天青带着翠柳上了二楼,捡了个座儿坐下。 然后才推开窗,指着不远处的戏台笑着说:“我娘那时候带我进来县城,总是要上这茶楼来听戏,有一回啊,我还差点跑走了。” “你小时候也调皮!”翠柳含笑说着,夏天青点头:“是啊,那些事,转眼也就过去了。说说吧。” “说什么?”翠柳手中的杯子并没送到唇边,听到夏天青这样问就疑惑了。 “说说广州的事儿,在夏家也好,在新宅子也罢,你都不好说出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眼睛盯着,你可以和我说说了。”翠柳轻叹一声放下茶杯:“情形很不好!” “是苏家又出了什么事儿?”夏天青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点,翠柳摇头:“老苏他那位小舅舅,是老老实实待着,只是呢,来了一个人。” “谁?”夏天青疑惑询问,翠柳勾唇一笑,说出一个夏天青完全没想到的人来:“汤大掌柜。” “就是那位汤大爷的父亲?”夏天青很快想到他是谁了,翠柳也笑了:“是啊,原本说他重病,汤大爷就回乡探望了,谁知道过不了多少时候,他们父子就来了,说的是,遇到个神医,把病治好了,可巧半路就遇到,所以就来了。” “还真是巧!”夏天青觉得,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在操纵着命运,让所有的事情都扎堆来了。 “汤大掌柜和他儿子可不一样,老奸巨猾。”这句话,就算翠柳没有说,夏天青也想到了,但翠柳这么一说,夏天青就瞧着翠柳:“我怎么觉着,你这话里,像是和他有仇似的!” “是有仇!”翠柳回答的很快,倒让夏天青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翠柳咬了下唇:“我江家之所以败的那么快,就是他和朱掌柜,还有王家,三家联手,里应外合,下了套让我家钻进去。” 若只有汤掌柜一个人,那这事儿不是不能做到,但总要费些功夫,而联络了朱掌柜,还有王家,三家合力要吃了江家,那江家败起来就非常快了。 夏天青点头:“你是猜到的,还是他们和你说的。” “既有我猜到的,也有王慕辰不小心透露的。”翠柳说起这事儿,眼中全是怒火:“我已经写信给哥哥了,和哥哥说,我行踪已经显露,要哥哥索性也恢复本来面目,就在家乡,重新开个店子,要这三家的好看。” 翠柳说话时候,面上带着薄怒,夏天青不由觉得,翠柳怎么会这样好看,但随即夏天青就暗自骂自己,怎能这样轻薄翠柳。 因此夏天青只轻声道:“好,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去做的。”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笑了,接着夏天青就拍了下桌子。 “好端端地,你拍桌子做什么?”翠柳疑惑地问,夏天青笑着说:“是我自己方才昏了头,说了胡话,所以就要拍桌子。我们这就回去,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要面对!” “好!”翠柳也拍了桌子,夏天青看着翠柳面上笑容,眼神有些发痴,随即那些痴意消失,全都是对未来的向往。 这一路,都是他们走熟的了,进到广州城内,已经是九月底了,别的地方都已经有了秋意,广州城内却依旧暑热难当。 看着熟悉的道路,夏天青不由豪情万丈,什么钱财,什么产业,那都是人赚来的,既然是人赚来的,也就不去担心被人分走。 “我们从这边走!”来到一个岔路口,翠柳却指挥车队往另一边走,木恩疑惑地询问:“这,这边才是往客栈去的路。” “我们这次,不住客栈了。”翠柳笑眯眯地说着,不住客栈,那住哪里?木恩想半天想不起来,翠柳已经指着前面的宅子:“自然是去住苏家的宅子啊!” 苏家的宅子?够住吗?更何况还这么多人,这么多的东西,木恩还是觉得,没有客栈住的舒服,但连夏天青都没有开口,木恩当然也就任由翠柳安排,一行人往苏家的宅子去。 到了苏家宅子,大门已经打开,老苏笑容满面地站在大门前,看见木恩,老苏就招手:“木恩啊,你这去了才几天啊,怎么就胖了?” “给苏老爷请安!”木恩急忙跳下马车,作势要行礼,老苏一把拉住他:“什么请安不请安的,在我这里,还说什么?” “苏大哥,我就先进去了!您啊,和夏大哥慢慢说话。”翠柳可没有这么多的客套,拿着东西就下了马车,径自往里面走。 这?夏天青瞧着翠柳的背影,疑惑地看向老苏,老苏已经一把拉着他:“你别这啊哪的,这些日子,出了许多事情,算起来前后也就不到半年吧,怎么就出了这么多的事儿。” 看来翠柳和自己说的,还不是全部,夏天青也就任由老苏拉着自己,进了宅子,至于说那些东西下人,自然有这边的管家和木恩去收拾。 坐下时候,下人端上了凉茶,夏天青喝了一口,只觉得这凉茶比原先还要苦上几分。夏天青不由看着老苏:“你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要放了多少苦药?” “老夏啊,我跟你说,你是不晓得这些日子,我支撑的多么艰难,那个汤大掌柜,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老苏张口就是抱怨。 夏天青又喝一口,这会儿觉得没那么苦了,于是夏天青对老苏说:“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愁容满面?” “就是一个老狐狸!”老苏又叹一口气,夏天青索性把老苏面前的茶杯给拿走:“你这是成了亲胆子就变小了?” “不是我胆子变小了,是成亲之后我才发现,这没成亲和成了亲,是两样!”老苏回神过来,就又继续和夏天青说,夏天青懒洋洋地:“怎么看起来,我们两个倒颠倒了个,你担心连累别人,我呢,这会儿是真正不怕任何事儿了。” “对了,这事儿那么乱,还和你也有关系。”老苏的眼眨了眨。和自己也有关系?夏天青随即就想到行会里的事儿,夏天青瞧着老苏:“到底夏家这会儿派来的人说了什么话?” “哼,夏家来的人,别的事儿先没有做,先和汤大掌柜,交杯换盏地,吃酒说话呢!”老苏的话让夏天青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夏家现在在行会内占了最大的一股,如果汤大掌柜直接就把夏家的人给拉过去了,那在行会之中,老苏就会处于下风。 第两百一十六章 “你说说,就算你们夏家要分家,也不能做的这么难看,有那么几次,我们在行会中差点吵起来,还有一次,他们甚至想把你赶出行会!”老苏一口气说完,夏天青不由又喝一口凉茶,这么多的事情,难怪老苏要多往茶里面,放些败火的药材,免得这一个气不过,气吐了血。 夏天青拍了拍老苏的背:“他们不光是想对付我,他们想对付的,是翠柳。” “对,他们最终的目的是对付翠柳,我就在想,这翠柳和他们到底结了什么样的仇,才让他们一个损招接一个损招地出?”老苏也在疑惑,夏天青勾唇微笑:“这事儿,我心里清楚。” “你知道的不多!”既然已经说开了,那老苏就决定把坏消息一次告诉夏天青:“我告诉你吧,这会儿,广州城内都在传,说翠柳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为了你,抛掉了王家,还女扮男装,和你勾搭在一起做生意,所以你被夏家赶出来,就是因为你坏了夏家的名声。” 这还真是全连在一块了,夏天青的神色总算变得有几分难看了,老苏见夏天青的神色变得难看了,这才叹气:“瞧瞧,瞧瞧,这事儿闹得,我是信你和翠柳的清白的,但是我家中那些人不信,他们还把我给找了去,就差要我说,和你们断绝来往了。自然,我拒绝了!” “多谢了!”夏天青又伸手拍一下老苏的肩,老苏看着夏天青:“你光说多谢了没用啊,最要紧的是,要找到解决这些事儿的法子,不然你们就一直这样拖延着,还带累货栈的生意。” 货栈这些日子的生意一定是不那么好的,这点夏天青心中已经有底,这会儿听老苏说出口,夏天青点头:“我知道了!” “光知道了不成啊,最要紧的是,要解决,解决!”老苏见夏天青只说知道,不说别的,又高声嚷起来,夏天青拉着他:“喝茶喝茶,不要这么着急!” “喂喂喂,你别一个劲地让我喝茶。这些日子,在着急的人是我!”老苏狠狠地喝完一杯茶,又对夏天青嚷起来。 “你啊,就是火气大,在外面就听到你嚷嚷的声音。”苏太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她和翠柳手拉手走进来,看见自己媳妇,老苏就急忙上前扶住她:“你好好地在屋里躺着就好,这些事儿,你不用操心。” “我既然嫁了你,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怎么能不操心。”苏太太肚腹微微隆起,也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含笑看着老苏,老苏的脸顿时红了,翠柳也在一边坐下:“苏大哥,您这加了料的凉茶,亏得你还喝的下去,我啊,是一口都喝不下去的。” “我让人给你换茶,这茶,他爱喝他喝,我可不喝。”苏太太说着就让人来换了茶,老苏见到自己媳妇,那脾气顿时也下去了,只在一边愁眉苦脸地:“我就觉着,觉着……” “你觉着什么?”苏太太瞟他一眼,下人已经把茶换了,是上好的碧螺春,夏天青喝了一口,对苏太太道:“也不怪老苏担心,这么多年,我们一起面对的艰难险阻多了,但这一回,却格外不一样。” 原先不管怎么说,对付的都是外人,而这一次,却不是外人,是夏家自己的人。 想起夏家,夏天青就轻叹一声,苏太太已经对夏天青道:“我记得大表兄也是个和气人,不如我写封信给大表兄,问个清楚。” “这事儿,和夏家有关系,但也没有多少关系。”倒是老苏一口气把心中的话都说完了,这会儿冷静下来,对苏太太说。 苏太太愣了一下,翠柳已经笑着道:“罢了,罢了,这些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几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老苏在行会中,他们就没办法把夏大哥给赶出去。汤大掌柜那边,用的主要是另一位苏老爷的股,但我冷眼瞧着,那边,也不过是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老苏轻叹一声,但这会儿自己那位舅舅,对自己是恨之入骨,只要能让自己死,那是和谁做交易都可以,更何况是汤大掌柜这样看起来十分靠谱,靠谱的不得了的人。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苏太太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肚子,怀孕本就耗神,还有这些那些的事儿,翠柳已经握住苏太太的手:“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老苏呢,也是因为前些日子,只有他一个人在广州,所有的事儿都交给他一个人了,他就有些茫然,见了夏大哥,自然是要全说出来才痛快。” “我晓得,他啊,就是爱说话,这心里,早就明镜似的。”苏太太笑盈盈说了一句,老苏想反驳,但看着自己妻子那张笑脸,老苏就反驳不出口,罢了罢了,就全当她们说的都对。 “今晚,就好好歇一歇,明儿呢,我先去行会,老苏,翠柳说的对,我们在一起,什么艰难险阻都闯过来了,这一回,也一定能闯过去的!”夏天青站起身,安慰老苏,老苏点头:“是啊,都会过去的!” 夏天青的车队一进了广州城,自然就有人飞快报信给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的排场,和王慕辰他们又不一样,他不喜欢住客栈,让人在外面租了个宅子,讲好长租三年,先付了一年的租金,布置的和在家乡时候差不多。 下人来报信的时候,汤大掌柜刚睡了午觉起来,听完就点头:“知道了。” “老爷,您想,这么大的事儿,要不要把王大爷和大爷叫过来一起商议?”下人见汤大掌柜神情冷漠,倒愣了一下。 汤大掌柜摇头:“不用了,他们两个,还要好好地学外洋人说的话,那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你倒是去把张掌柜请来。” 下人不明白为什么不请王慕辰,却要请朱掌柜,但还是飞快地去办了。很快张掌柜就到了,过去这半年,对张掌柜来说,简直是跟天上地下走了几遍一样,先是苏老爷被苏家族内发难,又是自己的姐姐想办法救苏老爷,再是这会儿汤大掌柜来了,果断出手,让夏天青差点被赶出行会。 而张掌柜也见风使舵,对汤大掌柜十分顺从,就只恨汤大掌柜年纪大了些,自己没有个适当年龄的妹妹好嫁给汤大掌柜做妾,又恨汤大爷在汤大掌柜面前不十分有脸,不然的话,自己的女儿,也能给汤大爷做妾。 这会儿张掌柜进来先行礼:“汤老爷,您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 “都坐下都坐下,说过许多次了,我们是自己人,你就不要成天给我行礼来行礼去!”汤大掌柜放下手中的茶杯,十分客气地对张掌柜说! 张掌柜越发恭敬:“汤老爷,您这说哪儿的话呢?我不都是托着您的福气?” “那你知道吗?今儿,夏天青回来了。”汤大掌柜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张掌柜的神色都变了:“他竟然敢回来?” “不光如此,江翠柳也跟着回来了,你想想,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是不是也该,继续往前面做了?”汤大掌柜对江翠柳,可谓恨之入骨,原本江家已经被打到谷底,现在江翠柳一番折腾,江家又开始扬眉吐气了,这是万万不能够的,该死的人家,就要死的彻底干净,而不是有兴起的一天。 “这对奸夫淫妇!”张掌柜骂了一句,汤大掌柜倒装出一副十分平静的样子:“这话说的不妥,他们两个,一个没有妻子,一个没有丈夫,这会儿长辈们又不在身边,想做什么,别人难道还能拦着。” “汤老爷,我也晓得这个道理,不过明儿行会之中,不如我们借此……”张掌柜的声音越来越小,汤大掌柜听张掌柜说完,笑着点头:“就晓得你是个有能力的,这件事,我们联手,定要让夏天青和江翠柳,没有转圜的机会。” “这会儿他身后没有了夏家,还想做什么?真的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张掌柜想起这几年的经历,就恨不得把夏天青给撕碎,若不是有夏天青在这捣乱,自己的日子,该多舒服,现在呢,只有靠着别人,才能有口饭吃。 张掌柜走了,汤大爷转身就走进来:“爹爹,我都听说了,夏天青回来了,江翠柳也回来了,我们啊,要好好地对待他们,免得他们以为……” “你这脾气,太急躁了,难怪早先过来,被江翠柳拿捏的说不出话来。”汤大掌柜把手中的茶杯一放,端出一副做爹的样子,呵斥汤大爷。 汤大爷被这么一呵斥,也就低头走过去:“爹,这事儿不能怪我,这事儿要怪,就怪王……” 第两百一十七章 “王慕辰这个人,性子太过急躁,以后只怕也是个守不住家业的。”汤大掌柜淡淡说着,汤大爷不愧是汤大掌柜生的,顿时就明白自己的爹在想什么?于是汤大爷仔细想了想,摇头:“爹爹,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王家和我们家,这会儿可是亲戚,再说了,我们妹子还嫁在陈家呢,若陈氏回去哭诉,到时候我们讨不到好。” “江翠柳还嫁了王慕辰这么多年,生过儿女呢。”汤大掌柜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汤大爷晓得自己父亲心狠手辣,但没想到他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也就算了,连自己的亲生儿女,也不放在心上,因此汤大爷啊了一声。 “儿啊,我这么多年辛苦为的什么?不就为的我们汤家,能有荣华富贵吗。”汤大掌柜站起身,语重心长地说着。 汤大爷连声应是:“可是,这妹妹嫁了人,不也望着她,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这嫁了人,手里面没钱,那还是不能开心!”汤大掌柜的语气变得重了些,接着汤大掌柜看着汤大爷:“你想想,若你妹妹做了陈家的主母,那陈氏回去哭诉,可有人会搭理?到时候你妹妹拿出几两银子,让她过日子,就会被称赞贤德。你啊,不能只看到小处,还要看到大的好处。” 汤大爷的眼睛顿时亮了,只要自己的妹妹做了陈家主母,那陈家的大事小情,就逃不过妹妹的掌握,而汤家经过这番,就能成为家乡最好的一户人家,这样的风光,定会让出嫁的女儿在婆家,也能说得上话。 于是汤大爷急忙对自己的父亲点头:“是,是,爹爹您说的是,是我一时忘了,忘了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好地去学外洋人的话,我看啊,这和外洋人做生意,利息大着呢。”汤大掌柜重新坐下,淡淡地说。汤大爷点头之后又想起一件事:“那,王慕辰?” “他恨江翠柳入骨,自然是让他先对江翠柳发难,况且我们还是通过他,才能和苏老爷搭上的,明儿,就带了他去。”汤大掌柜的话让汤大爷笑了:“爹爹您真是太有智谋了,我啊,还要跟着您学上许多年,才好出山。” “我这,也是慢慢学来的,哪是一天能学到的,你去吧。”汤大掌柜见各种事情都安排停当了,也就露出笑,明日,在行会之中,定要让夏天青一个好看。 只要把夏天青赶出行会,那自己在这广州城内的地位,就稳了! 汤大掌柜笑着,仿佛能看到江老爷,汤大掌柜不由喃喃地,东家,你对自己的儿女给予厚望,却忘记了,这没有经过风雨的人,怎能在这世上过下去。江家的产业有我看着,您就放心吧。 这不是翠柳第一次去行会,却是翠柳最放在心上的一次,这一夜也只胡乱打了个盹,早早起来,在那收拾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才显得不那么露怯?还有,汤大掌柜那边来势汹汹,自己要怎样才能护住夏天青。 翠柳在那想了半天,小环等了半天不见翠柳伸手洗脸,忍不住喊她一声:“姑奶奶!” 就见翠柳伸手拍了下心口,站起来的时候瞧着小环:“你这是叫什么,吓了我一跳。” “我就让您洗脸。”小环还从来没见过翠柳这样,也吓了一跳,有些怯怯地说着。翠柳深吸一口气,对小环露出笑:“是,洗脸,今儿啊,我这心里面,总是七上八下地不踏实。” “我听说,这都是因为要去什么行会吗?姑奶奶,我觉得吧,凡事就顺着自己的想法走,然后再跟着时势来,您看,我不也是跟着来到这里,还不是要一样地过。”小环的话让翠柳捏一下她的鼻子:“小丫头,还学会讲道理了,不过你说的是,我啊,不能太担心了,该怎样就怎样。” “这才是我见过的姑奶奶。”小环高高兴兴地笑了,服侍翠柳洗了脸,翠柳把发髻解开,还是梳了条辫子,穿上男人的衣衫,戴上帽子就出门了。 老苏也早在那等着,见了翠柳,老苏高声嚷着:“江妹子,你今儿怎么不穿女人衣衫了?” “出门不方便!”翠柳回答了一句,就坐下来吃早饭,老苏嘀咕了句,出门不方便,真的是出门不方便吗? 夏天青也走进来,看见翠柳穿着原先的装束,而不是女子的装束坐在那,夏天青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面就有些不大舒服,也许是因为翠柳这句,出门不方便? 但夏天青什么都没说,坐在自己的位子开始吃早饭,吃早饭的时候,老苏叽叽咕咕说了今儿的安排。 夏天青喝完了粥,把碗放下瞧着老苏:“我要和你说一句话!” “你说,别说一句,十句八句,我都要听。”老苏说着就去再拿一个小包子。夏天青看着老苏,神色变得十分凝重:“我要和你说的是,今儿若是他们把我赶出行会,你们两个都不许说话。” 什么?别说老苏手上的包子掉在地上,翠柳也是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夏天青,这话,说出来太奇怪了。 “老夏,你要晓得,这以退为进,也是有个限度的,你这会儿,已经把行会里的股,全都交给夏家,这也算了,毕竟这些股,人人都知道是属于夏家的,但你在行会之中,并不是没有自己名下的东西,竟然还要让人把你赶出行会,你退无可退,还怎么以退为进?” 老苏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高声反对,翠柳没有说话,她心中想的,和老苏想的也差不多,夏天青这段时间的举动,着实有些太过反常了,就算以退为进,就算故意示弱,这也太过了。 “我晓得,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我好。”夏天青先安抚了老苏一句,这才继续道:“行会,确实是可以躺着就能赚银子的地方,所以才有很多人,为了赚银子,在行会之中,勾心斗角,想出种种法子,只为在行会之中,掌握说话的权力。” 这点,老苏也承认,但反过来又说,他们这番辛苦,不就为的能在行会之中有说话的权力吗?为什么夏天青这时候,反而要离行会而去。 “你们都还记得竹叶留下的那些牙行。”夏天青淡淡说着,翠柳和老苏都点头,这个,怎么能忘记呢? “那你们知道,他们这些人,这些日子过的怎样吗?”夏天青又问,这点,老苏并不清楚,毕竟他对他们,也不会多照顾,翠柳已经开口了:“我知道他们这些年,其实过的并不算太好。原先,他们没有在行会之中,是自己去找人,对货物的选择余地反而更大一些,现在全都归了行会,行会很多时候,规矩太大,所以他们往往会束手束脚。” “今年年初,约翰就和我抱怨过,说这些年的茶叶,明显没有前几年好了,我虽以去年是茶叶小年给搪塞过去,但我也晓得,约翰他们在南洋,已经寻找地方,要种茶。” 夏天青这句话让老苏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们也想种茶,那他们可知道种茶的这些窍门?” “老苏,你这就太看不起天下人了。”夏天青阻止老苏继续说下去,接着夏天青就道:“行会到了现在,已经积重难返,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我出了行会,然后自己去寻找生意,再慢慢做大,逼得行会不得不重新调整。” 老苏看向夏天青,在那思索夏天青话中的意思,而翠柳已经拍了下桌子:“好!” 这个好字吓到了老苏,老苏转头看着翠柳,翠柳已经笑着道:“苏大哥,你难道忘了吗?夏大哥一直以来,都很想变一变行会的章程,只是受限于那四个字,积重难返。每次夏大哥想要变一变,总有人出来阻挠。” 能躺着赚银子,为什么要费上那么多的工夫,很多人心中是有这个想法的,老苏的嘴咂了咂:“主意是不错,可是这多费劲啊!” “老苏,你要晓得,行会这些年虽说顺风顺水,但是常常传出消息,朝廷想要取消行会。”夏天青丢出这句话,老苏叹气:“是啊,说来说去,我们还要看朝廷的脸色。” “所以不趁这个时候,置之死地而后生,等以后,朝廷真要取消行会了,甚至,关了广州关口,那么多的人,要靠什么为生?”夏天青这句话,可以说是深谋远虑,老苏陷入沉思。做生意的人,都还要讲究顺应时势,而朝廷在禁海令下,开了广州上海两个关口,为的是让中国货物卖到外洋,外洋货物进到中国。 这些年也常常有人上奏折,说广州这边行会,获利太大,已经超出商人应有之利,建议朝廷取消行会,甚至索性关掉广州关口,只留上海一个关口。 虽说朝廷没有采纳,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朝廷看中了这一条,采纳了呢?到那时候,半个广州城,都会哀声遍地。 第两百一十八章 “所以夏大哥想在我们卖出外洋的货物上下足工夫,绝不能让那些外洋人说我们出去的东西不好!”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点头:“是啊,做生意做生意,利息之外,还要讲究个货真价实,若行会还因为掌握了进出货物的权力,任意妄为,以次充好,到时候货物滞销,怨声载道,朝廷首先想要取缔的,是行会。” “好,老夏,你比我想的长远,那就按你的话做!”老苏也拍一下桌子。夏天青伸手按住老苏的手:“记住,我们三个,是一伙的!” “对,我们三个,没有什么艰难险阻,不能越过。”翠柳也把手放在上面,三人相视一笑,出发,往行会去。 阔别数月,行会的大门还是和原先一样,出入的客商和牙人们,还是那么多。夏天青和老苏翠柳来到行会门口,夏天青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行会。 “这不是夏大爷吗?您回来了?”有眼尖的牙人认出夏天青,在那招呼他,夏天青对这人微笑:“是,我回来了!” “这些日子,行会里面发生了许多事儿,苏老爷和您说了吧?”这人关切地问着,夏天青淡淡一笑,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往行会里面走去。 吴事忙还是在那忙碌,瞧见夏天青走进来,吴事忙就迎上来:“夏大爷!” “这些日子不见,你还是和原先一样。”夏天青招呼着吴事忙,吴事忙笑眯眯地说着:“是啊,还是和原来一样,什么事情都忙,瞎忙,夏大爷,您往里面请,今早,汤老爷他们已经来了。” 夏天青嗯了一声,就往里面去,第三进的大厅,还是只有几个人能进去,夏天青一行人走到大厅的时候,看见汤大掌柜正在那里和人说话,陪在他身边的张掌柜,就和昔日陪着苏老爷一样,依旧是点头哈腰,仿佛什么事情,都要由汤大掌柜做主。 王慕辰也坐在那,看见翠柳进来,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不守妇道的女人,竟然也有脸这样大大方方地走过来。 “汤老爷!”夏天青走到汤大掌柜面前,客气地招呼。汤大掌柜抬头,笑着看向夏天青:“夏大爷,您先请坐!” “在下只是想说,汤老爷您,坐了我的位子。”夏天青伸手指了指那把椅子,张掌柜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大爷这是有时候没有来了,难道不晓得,这把椅子,您坐不上了。” “张掌柜何出此言?”夏天青语气平静,张掌柜有些得意地看着夏天青:“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能坐上这把椅子,是因为夏家的股,现在夏家的股并不在你手上,论理,你连进这第三进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如此,这把椅子,也不是汤老爷能坐的。”夏天青还是那么不疾不徐,汤大掌柜这才抬头看向夏天青,面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夏大爷说的是,论理,这把椅子不是我能坐的,既然如此,我就先让开。” 说着汤大掌柜就站起身,张掌柜有些急了,而夏天青就坐下,看着众人,翠柳已经推开挡道的王慕辰,坐在自己平常坐的那个位置。 江翠柳,你就这样推开我!王慕辰恨的牙咬,但是王慕辰也晓得,这会儿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也只能坐在自己坐的地方。 “夏大爷,前些日子,行会有过动议,说夏家的股既然不在夏大爷您的手上了,那您也就该离开行会了!”王慕辰先开口,夏天青手中端着一碗茶,听完,只是吹了下茶碗里的茶叶,什么话都没说。 “笑话!”尽管老苏来之前,和夏天青已经商量好了,但听到王慕辰这样说,老苏忍不住出言嘲讽。 王慕辰看向老苏:“这怎么会是笑话?行会的章程摆在那里,不是摆来好看的,而是为了让大家都知道,这些章程,不管是谁,都要遵守的!” “这句话,别人说可以,唯独你不能说,王慕辰,你一个连行会里的股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说这话!”别人要反驳王慕辰,还要有点自持身份,老苏要反驳王慕辰,那可是张口就来,完全可以不用顾忌,毕竟所有的人都知道,王慕辰能在这里,是因为苏老爷的关系,而不是因为他自己,有行会里的股。 “我代苏老爷,就是令叔而来,你有异议吗?”王慕辰恨的牙痒痒的,但也只能先把苏老爷抬出来。 老苏冷笑:“好一个代我叔叔而来,还真是,让人想笑啊!” “都别打这口舌官司了!”不远处传来一个人说话,接着就有个人走进来,径自走到夏天青跟前,语气也十分地不客气:“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先请让开吧。” 来了!汤大掌柜唇边现出一抹微笑,这会儿,是夏家人斗夏家人,别人呢,看戏就好。王慕辰也笑了,来了,来的好,来把夏天青的面皮给抓下去,让他耀武扬威地,要知道,他就是个庶出,装什么真正的大爷。 夏天青抬头,看着说话的人,也笑了:“原来是你啊!” “除了我,这里还有谁能代表夏家?”这人的语气也很不客气,夏天青并没有动:“那你和我说说,你为什么来?” “自然是受了我姐夫的嘱托,前来!”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夏大奶奶的亲弟弟,姓汪,人都称他汪大少。 夏大奶奶因为怜惜这个弟弟,常年把汪大少带在身边,那时候夏天青也是淘气的时候,两边就不由结下了仇。汪大少恨不得夏天青穷困潦倒,但堂堂夏家,怎么会让自己家的儿子穷困潦倒,所以汪大少只能暗中做些小动作。 现在,夏天青主动要提出离开夏家,那汪大少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求了夏大奶奶,讨了这个差事,就匆匆来到广州,来到广州还没三个月呢,已经和汤大掌柜混的极熟,两边一拍即合,目的只有一个,阻挠夏天青。 这会儿汪大少见夏天青还是一副少爷做派,眼中神色带上嘲讽:“分了家,就各自是各自了,夏天青,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你夏家大爷的派头,给我滚开!” 说到后面这句,汪大少已经是完全不顾体面,带上愤怒了,夏天青点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站起来,只是你要记得,这个股,是夏家的!” “是夏家的,就是我姐夫的,我姐夫的股,我自然能说话。”汪大少见夏天青站起身,就迫不及待地坐下去,边坐还边嚷嚷。夏天青只是含笑看着汪大少,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笑容让汪大少有些迟疑,但随即汪大少就觉得,夏天青已经没有什么可挣扎的余地了。 夏家已经分了家,最大头的产业,夏天青不能染指,他只有一间货栈,而这所有的货物出入,都要通过行会,就算他偷偷摸摸想和外洋人做生意,也只会给别人露出把柄,夏天青,已经不足为惧了! 因此汪大少冷笑:“你啊,就好好地想想,自己以后怎么做吧,别到了最后,一无所有,回家去找你娘,要你娘把养老钱拿出来给你过日子。” “不劳您操心。”夏天青还是语气淡薄地说着,王慕辰见夏天青站起身,汪大少坐下去,王慕辰也笑了:“既然如此,夏大爷,我想,您也不该再在行会了。” “对,夏天青,你手中的股,不够让你在行会,况且,我们已经有了公议,要你把手上的股交出来,卖给我们!”张掌柜带着一种打落水狗的兴奋,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时候汪大少反而看着他们:“怎么,夏天青还有行会里的股。” “不过一点点小股,一年也分不到几千两银子的!”张掌柜晓得汪大少这人只是个空架子,生怕露馅,急忙解释。 一点点小股,一年就能分到几千两银子,这行会,可真是赚钱啊。汪大少想到这一点,眼中闪出光芒,要是这些股,真的是自己家的就好了,而不是自己代替姐夫来。 说起来,姐夫他这些年,给自己的银子也越来越少了,原先一年还能帮个上百两,现在一年能帮个五十两都嫌多,明明自己在这忙里忙外,替他操劳。既然如此,自己在这里,一年赚个千儿八百的,也是酬谢自己原先的辛苦。 因此汪大少装作个不知:“原来如此,只是不晓得,这股,我们能不能买?” “这股,有公议的,在这行会之中有股的人家不能买了。”汤大掌柜说出这句话,就不由心疼,虽说这条,是为了堵住老苏和翠柳买下这股的路,但这样一来,能买这股的人就不多了,真是白白便宜了王慕辰。 第两百一十九章 王慕辰已经笑着道:“因为这股不多,所以呢,大家也就让我买了,免得以后被人说,我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这后面一句话,是说给老苏听的,老苏却像没听到一样,鼻子里面哼出一声。 “原来如此!那恭喜王大爷了。”汪大少说完就看向夏天青:“夏天青,你都听清楚了,交出你手中的股,离开行会吧。” “你们欺人太甚!”尽管翠柳知道这些,都在夏天青的计划之中,但还是忍不住站出来,为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 “江翠柳,你这会儿就忙不迭地为奸夫打抱不平了?我可告诉你,等着你的惩罚,也在你头上了!”王慕辰堵在翠柳面前,阻止翠柳为夏天青说话。 翠柳挽起袖子:“好啊,王慕辰,你是想再挨几巴掌?” “这里不是菜市场,是行会,你们要吵,外头吵去。”汤大掌柜咳嗽一声,震慑全场,但翠柳却只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夏大爷,这事儿,是行会公议,并不是某一个人私下的结论,所以你,交出你手中的股,离开行会吧。”汤大掌柜见全都安静下来,这才对夏天青重复说了一句,夏天青眼中的神色平静:“好,这股,就卖给王大爷了。” 听到夏天青同意卖掉手中的股,王慕辰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夏天青还有什么后手,谁知道却是个空架子,都还没用上威慑呢,他就同意把股卖掉了。 “放心,夏大爷,我不会亏待你的!”王慕辰瞧着夏天青,语气之中带有一些得意洋洋:“我会在行会公议的价钱上,给你加一百两银子,免得你没办法过日子,还要回去要你娘的养老钱。” “多谢王大爷了。”夏天青面对如此明显的羞辱,还是那么平静,翠柳不由紧紧地把手握成拳,这样的羞辱,之后自己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汤大掌柜,王家、朱家,一个都逃不过。 也许,还有面前的汪大少,但现在翠柳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夏天青。 “既然如此,那就立契约吧。”这件事实在太顺利了,顺利的汤大掌柜有些怀疑,毕竟按了汤大掌柜对夏天青的了解,夏天青应该要挣扎一下,还有江翠柳,她也该为夏天青说话,可是为什么,他们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这样接受了。但能顺利完成,总好过有无数阻碍,这些念头只在汤大掌柜脑中过了片刻,汤大掌柜就看着夏天青立了契约,签字画押,王慕辰把早就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果真多了一百两。 王慕辰还不无恶意地说:“可要点清楚了数目,别到时候,又少了一些,那时候,我就不认账了。” “不过千把两银子,想来王大爷,也不会少了我的。”夏天青看都不看那些银子,就吩咐人把这些银子抬走。 接着夏天青就要往外走,翠柳虽然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夏天青的计划,但翠柳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喊了一声:“夏大哥!” 夏天青回头,看到翠柳眼中的泪,夏天青笑着说:“别哭,我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地。” “夏大哥,你保重!”翠柳明明晓得,自己和夏天青很快就要见面,但还是忍不住说了这句。 夏天青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还这样缠缠绵绵的,江翠柳,我记得你原先可不是这样性子!”王慕辰今日只觉得无比快乐,所有的阻碍都铲出了,而江翠柳,很快就要来求自己。 翠柳抬头看着王慕辰:“呸,你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真正重要的什么。” 王慕辰又要气恼,汤大掌柜已经笑着道:“好了,好了,今儿还要议事呢,江小姐,我也算看桌你长大的,你就听我一言,牝鸡司晨,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赶走了老夏,你们又想打起我妹子的主意了?”老苏冷笑一声,王慕辰也笑了:“你们一个姓苏,一个姓江,怎么说也不是兄妹啊!” 王慕辰一说话,翠柳就知道他不会说好话,因此翠柳拦住老苏,对汤大掌柜道:“难为汤伯伯还记得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那汤伯伯就更记得,我是什么样的性情了。行会之中的股,我是花银子买的,谁都别想从我手上拿走!” 翠柳说完话,看向汤大掌柜,眼中的神情让汤大掌柜一凛,这神情,太像昔日的江老爷了,但这会儿就算是江老爷复生,汤大掌柜也要和他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是翠柳? 因此汤大掌柜笑着道:“难得你还称呼我一声汤伯伯,侄女啊,我就倚老卖老说一句,年轻人火气不要太大,不要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最后毁了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这话里话外的,就没有一句好的,老苏不由冷笑:“方才是汤老爷自己说的,说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不是菜场,怎么这会儿,汤老爷自己就把这,当做菜场了。”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议事!”汤大掌柜也就收起对翠柳的那些言语,高声说了一句,老苏还想再回一句,被翠柳按住。老苏明白翠柳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但他们未免也太欺负人了。明目张胆地,就想把这些东西都拿走。 见老苏没有说话,汤大掌柜这才开口,不外就是行会今年的进项,还有明年的一些事情。毕竟这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总要把这些事儿都给说清楚。 里面在议事,外头的都在议论,特别是看到夏天青走出来,众人都看向夏天青,虽说他们会料到,夏天青只怕会吃亏,但从没想到,夏天青会吃亏的这么彻底,彻底地离开行会。 “夏大爷,以后,您该,您该怎么活啊?”有一个熟悉的牙人对夏天青说,夏天青笑了:“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列位,以后定会再相见的。” 说完夏天青对众人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该怎么活就怎么活?牙人们看着夏天青离去的背影,又开始议论纷纷。 “只怕这夏大爷还不晓得,那位汪大少,是个什么脾性,虽说给了一间货栈,但是一没银子,二没货物,这夏大爷,要怎么做生意啊?”有牙人在那自言自语。 果真大家就议论上了:“是啊,是啊,虽说这分家,必定会暗中搞点鬼,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哪有不给货物和银子的,而且连,连行会都赶出去了,这是要看夏大爷的笑话啊!” 夏天青自然晓得汪大少来到广州,是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但是来到货栈,见到掌柜时候,掌柜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夏天青愣了一下。 掌柜只说了一句:“大爷,这汪大少来的时候,把账上所有的银子,能提空的全都提空了,还有这些货物,他按账本来数,只要是夏家出钱置办的,他都让人搬走了,我们也拦来着,这汪大少却说,一应事情,都有他做主!还说什么,夏家只分了货栈,可没有说,货栈的银子和货物,都要留给您!” 这还真是汪大少能做出来的事情,夏天青哦了一声,掌柜为难地说:“大爷,您瞧瞧,这会儿,账上的银子只够发工钱的,至于说货物,剩下的这些货物,也不是什么好的。” 夏天青点头:“那你带我去库房瞧瞧,还有,这工钱,该发的就发吧。” “大爷,我就,就想问问,您,带了银子来了吗?”掌柜赔着小心地问,毕竟烂船还有三斤钉,夏天青执掌夏家产业这么多年,怎么说也该有一些私房,能支撑起个架子。 银子?夏天青想了想:“就是卖掉行会的股,剩下的一千来两!” 一千来两?掌柜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夏天青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带我去看库房,当初爹爹来到广州的时候,也没有带多少银子。” 可是那时候他不像您,把这人都差不多得罪光了!掌柜的心里面嘀咕,面上却不敢露出来,毕竟还要吃饭。 夏天青进到库房,那些细巧精致的货物,全都被搬空了,难怪外面的店铺,也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货物。 夏天青在库房里转了转,只有库房角落里,还存着一些看起来粗蠢,汪大少看不上的货物。 夏天青拿掉上面盖着的布,掌柜已经在一边说:“这是您临走前吩咐买的,买回来后,看着着实粗蠢,一时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就先搁在这了。” 夏天青伸手摸了摸那东西,放在鼻前嗅了嗅:“你是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 掌柜摇头,他做生意也有快四十年了,先是跟夏老爷做伙计,再是跟夏天青做掌柜,稀奇古怪地东西看了不少,但像面前这团,看起来十分粗蠢,闻起来气味浓烈的东西,确实没见过。 “这是香!”夏天青一语道破,掌柜惊讶地看着夏天青:“这是香?香怎么一点都不香,反而还有一种浓烈的臭味。” 第两百二十章 “所以才没有人买,毕竟见过这玩意的人太少了。”夏天青拿出小刀子,割了指甲大一小块交给掌柜:“拿出去自己闻。” 掌柜的将信将疑,拿着这东西就出去了,夏天青看着这块香,品质还算好,但就是太小了,偌大一块,所能分离出来的连二十斤都没有。虽说一两龙涎一两金,二十斤黄金又能抵什么用? 二十斤黄金,不过两百斤白银,三千两百两银子,能解一时之急,却不是长久之计。夏天青把这块香盖上。 掌柜的已经激动地跑进来:“大爷,大爷,确实是香,我从没闻见这么好闻的香味,那我们……” “发不了财,这些东西,全卖掉也不过就是三千多两银子,只能解燃眉之急。”夏天青的话让掌柜的立即泄了气:“只有这么些银子?” “这么些银子还不够吗?”夏天青反问,掌柜的长叹一声:“这些银子,全卖掉,然后拿去进货,那些货物全都卖掉,也不过就是翻了一番,那就是六千两银子,这六千两银子,要维持这个货栈,不够!” 夏家这个货栈,规模大,利息也高,平常的开支也是个惊人的数目,掌柜伙计们的工钱,年底分红,一年就要上万银子,再加上往来应酬。六千两银子,在普通人眼中是个庞大的数目,够普通人丰衣足食过上一辈子,却连维持这间货栈,半年都不够。 掌柜算完了账,就又发愁起来,这也不够,那也不够,要怎样才够?夏天青已经往下一堆货物走去。 掌柜急忙跟着他:“大爷,这是两块木头,雕的也不错,江南的工,只是这两块木头,雕的故事,不是我们中国的故事,是外洋的故事,这么大的两块木头,能有钱买的人不多。” 所以才这样堆在仓库中,真要卖,也能卖个两三千两,但是谁来卖啊?这种难以保存的木头。 不然汪大少也不会把这两块木头丢在这里,充当给夏天青的银子。掌柜又想叹气了,夏天青已经看着这两块木头:“这两块木头,不卖,我们送人。” 送人?掌柜吓了一跳:“您要送给谁?” “约翰不是已经离开了,回他们家乡去了,那我也该去拜访顶替约翰的那位先生,听说他叫保罗!”夏天青伸手抚摸着这木头上面的雕刻,既然是卖不出去的东西,那拿去送人,做一份礼,也不算轻了。 “大爷,您心中想什么,我明白,但是那位保罗,和汤老爷那边,打的极其火热。”掌柜说着心中也觉得委屈,这才半年的时间,怎么事情全都变了呢?原本夏家货栈,在这条街上是生意最好的一家,门前那么多人等着要东西呢,这会儿,门前冷冷清清,还有人想看自己家的笑话,伙计们也是今儿辞一个,明儿有人想走,怎么都没办法留下人。 掌柜长叹一声,夏天青笑了:“你叹什么气,难道说,你也想走?” “大爷您说什么呢,老爷把您交到我手上,说的就是,让我看在他的份上,一直辅佐您,这会儿,您遇到难了,我就要辞了,别人会怎么说我?”掌柜反问,夏天青点头:“多谢了,不过真要遇到难处,你想走,我也不会拦你,毕竟你在夏家待了一辈子了,夏家也不能对不起你。” “大爷,您真是,真是……”掌柜又要哭了,夏天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你先去把我们有龙涎香的消息给放出去,然后,你把这两块木头包好,再割上几两龙涎香,配上几色点心,给那位保罗先生,下拜帖。” 掌柜连连点头,擦了眼泪就出去外面准备,夏天青看向这空荡荡的库房,剩下还有几样东西,夏天青已经不想去看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只是汪大少和自己那位兄长,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低头,也着实太可笑了。 夏天青在这广州多年,最清楚不过的,就是人心。没有长久的,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心,也没有长久的,一直背离自己的人心。 既然夏举人总是认为自己是投机取巧才得到今天的这一切,那这一次,夏天青就要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真正的绝地求生。 夏天青走回货栈,货栈内所剩不多的伙计都看着他,夏天青也不愿意再给他们说什么鼓励人心的话,只是笑着说:“这些时日,难为大家了,我既然回来了,那我们货栈,也就和原先一样,诸位若有真的想辞的,我并不会拦着你们。” “东家,我听人说,行会,行会那边也不许我们做生意了。”有个伙计迟疑地问,夏天青微笑:“这做生意,行会拦,难道还能拦的住?” 这话说的在理,但是,过关口?伙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夏天青见他们都不说,就笑了:“放心,我并不会做出什么私越关口的事情,让你们去坐牢。” “东家,我们晓得您是什么样的人,不会这样去做的,只是,只是……”还有伙计在那迟疑,掌柜已经把那块香放在柜台上,顿时一股沁人的香味萦绕在众人鼻尖。 “这是什么香味,怎么这么香?”已经有伙计在问了,还有那年长的伙计皱眉:“这闻起来,像是龙涎香,但是,这香,已经好几年没有在市面上出现过了。” 龙涎香,传说中的天香,价值和黄金比肩,而现在,它的香味就出现在夏家的货栈里,这个消息,到天擦黑的时候,就传遍了整个城,自然也传到正在喝酒庆祝赶走夏天青的汪大少的耳中。 汪大少差点把手中的酒杯捏碎,对来报信的人道:“真的?” “确实如此,我也闻到那香味了,原来龙涎香竟然是这样的香味,果真能让人迷醉。”说话的人脸上还带着迷醉神色。 “滚!”汪大少终于忍不住了,把手中的酒杯往那人脸上砸去。 “汪大爷,你又何必拿这些下人撒气,喝酒喝酒!”汤大爷已经给汪大少倒了一杯酒,笑盈盈地说着。而身边的阿姑们,也开始弹着曲子,哄汪大少。 汪大少喝了一杯酒,心中的郁气还是没有散,原本以为,夏天青会被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但转眼就从那空荡荡的仓库里,寻出了龙涎香。 那里,明明是一些粗蠢的,卖不出去的东西啊。不然也不会被汪大少留在仓库中。 王慕辰却在和席上的一个外洋男人说话,这男人差不多三十来岁,也是鼻梁高高的,红发碧眼。和能说上几句本地乡谈的约翰不一样,这位是一个字的中国话都不会说的。 王慕辰费劲地用刚学会的外洋话和他对答,偶尔还要通过通事来说话。但王慕辰总觉得通过通事,谁知道通事会不会故意翻译错了,或者转达一些不能说的话。 所以王慕辰的外洋话说的再费劲,还是使劲和这位保罗先生说着。 “龙涎香?我很感兴趣。”保罗经过询问通事,知道汪大少为什么会发火,示意通事转达。 “请你告诉保罗先生,就说,如果他感兴趣,夏家会给他送上龙涎香。”汪大少说话时候,面上现出一抹残忍的笑,夏天青,我要逼到你来求我,到时候,我会抬一抬手,让你晓得,我汪大少,并不是那样纯然的纨绔。 保罗听了通事的转达,对汪大少笑着举杯:“多谢!”汪大少和他碰了碰杯,接着一饮而尽,夏天青,你会逃无可逃。 “东家,您说,我们这个拜帖送去,会不会,保罗先生那边,认为是另一边送去的?”掌柜有些忐忑不安地问着,夏天青当然想到这一层了,笑着说:“误会了也好。” “好什么好啊!大爷,到时候他们会把我们的功劳全都算做他们的!”掌柜都要喊出来了,夏天青笑着说:“我已经问过了江兄弟,她说,这位保罗先生,对中国这边的事情并不精通,但吃喝玩乐这种事情,他还是明白的,因此和汤大掌柜那边打的火热。而且,最要紧的是,这位保罗先生,他认为汪大少爷,只是夏家的一个管家。” 夏天青淡淡地说完,掌柜就啊了一声:“只以为汪大少是个管家,这个误会可就大了,这样的管家,我们家,怎么请的起啊!” 所以,就要利用这一点误会,至于说夏家送来的东西,那位保罗先生分不清是哪边送的,也是寻常的事情,做生意这件事,汪大少,还经历太少。 夏天青浅浅一笑,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会儿,就该去见见那位保罗先生,探听一下,最近外洋那边,什么货物最好卖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 保罗看着面前的礼物,又看了看拜帖,询问一边的通事:“这是谁送来的?” “说是夏家送来的!”通事当然晓得这个夏家,不是汪大少代表的那个夏家,但要解释清楚,也很麻烦,统统就说夏家就好。 保罗先生非常高兴:“很好,你这就去给汪大少爷回信,说我很喜欢这些礼物。” 通事点头,刚要离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保罗先生能喜欢这些东西,就很好!” 这标准的外洋口音,通事都不用抬头,就知道一定是夏天青,毕竟夏天青当初是苦练过外洋人的话的。 果真夏天青缓步走进,已经对一脸懵的保罗先生行礼:“保罗先生你好,我姓夏。” “你好,我也曾听约翰爵士说过,他说在广州,有一个他的好朋友,姓夏,但我一直没见到,只见到了您的管家。”保罗在迟疑之后,也开口说了。 “说起来,用你们外洋人的话来说,他不能算我的管家,应该算我的表亲。”夏天青并没有坐下,只是含笑对保罗说。 表亲?保罗哦了一声就明白了,外洋人中也有雇佣自己的穷亲戚为自己服务的,这些人常常是介于仆人和朋友之间,于是保罗也就认为,汪大少是这样的身份。 如果汪大少知道自己被保罗认为是这样的人,大概会气的撅过去,当然这会儿汪大少不在,就算在他也听不懂保罗和夏天青说的话,大概也就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请坐!”保罗示意仆人下去倒车,这才对夏天青说:“我来广州的时候,听说您回家去了,现在是重新回来?” “是的,家里面出了些事情,家父不幸去世。”夏天青稍微思索了下,坦率地对保罗说了。 保罗画了一个外洋人经常画的手势,这才关切地说:“我记得约翰说过,您是家中的小儿子。” 夏天青知道外洋人的风俗,长子继承一切,剩下的儿子们,要不就是自己谋生,要不就是娶个有丰厚嫁妆的妻子,或者像约翰一样,远渡重洋,来到南洋,然后就在这等待,积累财富的时候,等待着兄长的去世。 “是的,我是家中的小儿子,所幸兄长给我分了一间货栈。”夏天青的话让保罗点头:“原来如此,那你来寻我,是不是想继续和我做生意。” 果真外洋人里面,少了那些拐弯抹角的人多。当然也许是因为,彼此听不懂对方话的时候,直率些要更好。 夏天青点头:“能和保罗先生做生意,是广州城内所有货栈的想法,只是我还不能和保罗先生做生意,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货物。” 保罗啊了一声,惊讶于夏天青的直率。 “那么,这样的一份厚礼,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我就不能收了。”保罗尽管很喜欢这些礼物,但也要推辞一番。 “尽管没有货物,但要送出这么一份礼物,我还是有能力的,我来寻保罗先生您,只是想问问,近来外洋这边,最好卖的货物是什么?” 夏天青的直率让保罗笑了:“如果只是这么一点小事,我想,你压根就不需要送这样的礼物,那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们那边,最好卖的是各色扇子。” 扇子?夏天青倒真没想到这个答案,而保罗已经示意一边的下人给自己取来几把很漂亮的扇子,夏天青看着这些装饰的很华丽的扇子,又往保罗的身上看去,夏天青笑着说:“我明白了,我想,你们那边,近来这种华丽的装饰十分常见。” “是,越华丽越好,特别是巴黎。”保罗觉得夏天青实在太聪明了,自然就会想多和夏天青说一些,夏天青也放松了心情,听保罗说着,巴黎最新的流行。这一说,就到了晚饭时候,保罗要留夏天青吃晚饭,夏天青知道保罗这边的饭菜,都是一客一客的,因此夏天青笑着站起身:“我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想来您这边的厨子,还没来得及做我的份,我就先告辞了。” “那下回,你一定要来我这里用晚饭,我新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厨子,竟然会做我们那边的厨子,所以我出了三倍的价钱,把他雇佣了。”保罗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畅快地说话了,笑容里也多了些真挚。 “一定一定!”夏天青对保罗碰了碰帽子边缘,保罗已经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们那边,竟然连这些礼仪都学会了。” “要和你们做生意,自然要了解你们的习俗,毕竟有句话是,入乡随俗!” 夏天青的话让保罗笑了:“看来,我也需要了解你们的习俗!” “彼此彼此!”夏天青看到保罗这样说,知道自己已经和保罗建立了一定的联系,夏天青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第一步算是成功踏出,至于以后,就一步步地走。 夏天青走出保罗的宅子,看到前面来了一乘轿子,轿子来到夏天青面前停下,汤大掌柜从里面走出来。 夏天青一点也不意外汤大掌柜会来拜访保罗,所以夏天青只对汤大掌柜笑了笑,汤大掌柜已经对夏天青道:“夏大爷果真是人中龙凤,可以无中生有。” “汤老爷谬赞了,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对汤大掌柜,夏天青绝不会掉以轻心,毕竟他是一个,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说服了大多数客商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夏天青因此丝毫不怀疑,汤大掌柜的最终目的,是要通过汪大少,拿走夏家在行会里所有的股,毕竟除了汪大少自己和他的姐姐,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汪大少是个纨绔。 而对付这种纨绔,汤大掌柜多的是办法。 听到夏天青的话,汤大掌柜微笑:“机缘巧合,真是好一个机缘巧合,就是不知道旁人,有没有这种机缘巧合。” “那,就要一步步地走着看了。”夏天青说完,把身子让开,请汤大掌柜先进保罗的宅子。汤大掌柜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走进保罗的宅子。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暮色四合,夏天青看着汤大掌柜的背影,谁赢谁输,走着瞧吧,并不是说谁先赢了一步,就能一直赢。输输赢赢,这才刚开始呢。 夏天青回到老苏宅子的时候,晚饭早已开过了,不过老苏让厨房准备了夏天青的晚饭,一见夏天青走进正厅,老苏就迎上前:“你竟然还和我客气,连续两天都没在我这里用晚饭。” “我今儿可不和你客气,快些让他们把晚饭送上来,我饿极了。”夏天青说着就坐下,老苏急忙让丫鬟赶紧去厨房吩咐让他们把晚饭送来。 夏天青这会儿是真的饿了,洗了手就埋头把晚饭一扫而空,看的老苏目瞪口呆:“还要不要再让他们送一份来?” “够了,够了!”夏天青放下筷子,看着老苏:“我今儿去见保罗了,谈的很好,不过出来时候,遇到汤老爷了,他和我说了几句话,看得出来,他对我不大放心。” “这个人,还对你不大放心,他凭什么不大放心?”老苏又要嚷起来,夏天青做了个手势:“他啊,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就是不晓得,这些东西,他能不能保住。” 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老苏顿时就想到行会里的那些股,这些股,盯着的人不少,而汪大少,人人都能看出来他不靠谱。 “你是说,夏家那些在行会中的股?”老苏迟疑着问,夏天青给自己倒杯茶:“是啊,夏家的那些股,这会儿,在别人看来,就是一块肥肉。” 而汪大少,是没有能力守住这块肥肉的。老苏摸了摸下巴:“所以,汤老爷,一定要把你打的无还手之力。” “所以,别说我,连你可能都会遇到很多事情。”夏天青看着老苏,老苏已经笑了:“我才不怕。”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一直合作,早就对彼此有了信任,夏天青笑容喜悦,就听到耳边已经传来翠柳的声音:“你们都不怕,那我,就更不怕了。” 不知什么时候,翠柳已经走进正厅,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 老苏站起身:“对,我妹子说的对。” “什么时候,翠柳成你妹子了?”夏天青都没察觉这句话中,带上了几分不悦,老苏可没有察觉夏天青话中的不悦,只是笑嘻嘻地说:“翠柳自然是我妹子,她不是我妹子,难道还是你妹子不成?” “你在这胡搅蛮缠什么?翠柳,你毕竟是个女人,要不……”夏天青明明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翠柳不会答应,但夏天青还是想要多为翠柳做点事情,翠柳已经挑眉:“什么时候,你也这样看我了,夏大哥,你放心,就算整个广州城内,只有我们三个人是一边的,我也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这样的话语,已经是交付身家性命了,夏天青抬头,和翠柳四目相视,这一次次地艰难险阻,总是会一起度过的。 第两百二十二章 老苏已经拍了夏天青的肩膀:“你啊,总是这样担心来担心去,这么大的产业你都不愿意和人争了,还操心别的做什么?” 夏天青知道,自己想要操心翠柳的事情,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心,有了情,那就和对别人不一样了。况且,夏天青从小接受的,是要保护心上人,纵然翠柳不需要这种保护,夏天青也不能抑制心中想法。 翠柳笑的眉眼弯弯:“夏大哥不过是一时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样的人罢了,既然龙涎香的名头已经传出去了,那就先把龙涎香给卖了,然后再拿着银子,从船上买一些外洋货物来。” 这也是夏天青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但千言万语都堵在夏天青喉咙之中,夏天青除了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什么都安排好了,第二天还是翠柳去了货栈,而夏天青就往外码头去,好去看看那些外洋船上,有些什么东西还买。 而龙涎香也被掌柜整理出来,做了分割,一部分售卖,还有一些放在柜台上,人只要一走进货栈内,就能闻到那沁人的香味。 翠柳正在那里和掌柜看账,商量着要怎么才能快速地进一批货物,一只手就拍在账本上,汪大少气势汹汹的声音响起:“夏天青人呢?怎么就让你们出来,夏天青,你给我滚出来,不要躲在女人后面。” “汪大爷,夏大哥去了外码头办事,你要有什么话,就先说。”翠柳见汪大少这来者不善的样子,眉头皱了皱,但还是忍住了气。 “好啊,好啊,你们也做不了主,我告诉你,我今儿就要把这龙涎香带走!”汪大少气急败坏,要是夏天青在他面前,只怕汪大少就要把夏天青一把掐死,不留一点气息。 “汪大爷,您是脑子糊涂了?还是吃了酒没醒,这龙涎香,是我们货栈的东西,和夏家没有半分瓜葛。”要说起吵架,翠柳可不怕汪大少,听翠柳说完,汪大少冷笑:“江翠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在我面前出头,我告诉你,当日分家,可只说给货栈,货栈里面的货物,全都是我们夏家的。这龙涎香,自然也是我们夏家的。” “你口口声声你们夏家,汪大爷,你什么时候,改姓了夏?”翠柳反问,汪大少愣住,但很快就嚷出来:“江翠柳,你也不姓夏,你在我面前逞什么能。” “我是不姓夏,但是,这片货栈,现在是我和夏大哥合开的,有人要来我的货栈抢东西,你说,我能不能出头。”翠柳早看出来汪大少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人,语气里面满是讽刺,汪大少愣了一下,这货栈,成了夏天青和江翠柳合开的? 掌柜虽然知道这货栈和翠柳没有关系,但看见汪大少往自己这边看,掌柜连连点头:“是,这货栈,江姑奶奶也有一份。” “这夏天青疯了不成?这个时候,都穷的叮当响了,还要把这货栈送出一半给别人?”汪大少觉得夏天青完全是疯了,所以竟然都没有想到要去查证。 而翠柳瞧着汪大少:“那天,你来搬东西对账的时候,虽说我不在场,可是我晓得你和掌柜是对清楚了账目,说清楚的,你这会儿出尔反尔,传出去,谁还敢和你汪大爷做生意?” “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了?”汪大少不知不觉已经钻进了翠柳的套,在那自顾自地嚷嚷,翠柳勾唇微笑:“既然你说你自己没有出尔反尔,那就请吧。” 请,去哪儿?汪大少还在思索,就看见翠柳的神色一沉,高声道:“来啊,把这个上门来胡言乱语的人,给我打出去。” 还能留在这货栈的伙计,都是对汪大少不满的人,听到翠柳这声招呼,立即就有人上前,推推搡搡地把汪大少给推出去。 “江翠柳,你,你,你竟然敢这样做,等我写信回家,让我姐姐姐夫给我出头。”汪大少直到被推出货栈,才气的跳脚,在那对着翠柳大骂。 翠柳连头都没抬,继续和掌柜的对着账本,汪大少喊了一会儿,见四周的人都对自己指指点点,只得忍气吞声,黯然离开。 “您这会儿把汪大爷给赶出去,要是那边真的写信为他出头,您瞧,这事儿,麻烦就大了。”掌柜的等汪大少离开才对翠柳担忧地说。 翠柳勾唇一笑:“这种事儿啊,放在心上,就是大事,不放在心上,就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最要紧的,是要把生意做下去,至于说旁人这些闲言碎语,随他去吧。” “是,是!”既然翠柳这样说,掌柜也只有连声应是,翠柳收起思绪,继续看着账本,货栈这会儿的情形,还真是难啊。 翠柳看了会儿,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见李大郎站在外面,一副想进来又不好意思进来的样子。 李大郎弟兄们合买的那一股,虽说占的很小,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难得的产业了,因此汤大掌柜来到广州,搞风搞雨的时候,李大郎并没有出头为夏天青说话。但李大郎始终是个忠厚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夏天青回到广州,人人都想看好戏,想看看夏天青会怎样被汤大掌柜打的无还手之力,黯然离开。 只有李大郎弟兄们却觉得这样做不对,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没有活路,没有饭吃。 但在这种形势下,李大郎弟兄们又不敢主动出头,成为众矢之的。 翠柳和李大郎四目一对,翠柳就晓得李大郎的意思了,于是翠柳招呼了掌柜一声,就往外走去。 走过李大郎身边时候,翠柳给李大郎使了个眼色,李大郎果真跟着翠柳走了。翠柳走进一座茶楼,刚坐下招呼伙计给自己泡茶上点心。李大郎就装作一副偶遇的样子:“江姑娘,这么巧遇到您!” “是啊,好巧,李大哥,请坐。”翠柳说着让伙计又送上一副碗筷,李大郎见翠柳亲自给自己倒茶,急忙阻止翠柳:“这不必了,我说上几句话就走。” “若是那些愧疚的话,就不用说了,说的再多都无济于事。”翠柳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只一句,就让李大郎脸都红了:“是,是,我晓得,这些话,我说了也没有用处,只是我这心中,总有些不好意思。” “世人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李大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翠柳安抚地说,李大郎的脸更红了:“反要你来安慰我,我这还真不成人了。” “只要以后在行会之中,不站汤老爷他们那边,那李大哥就算帮我们大忙了。”既然李大郎迟疑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口,翠柳索性帮着他把话说出口,李大郎的眼睛瞪大,看着翠柳,只要这样吗? “李大哥,我晓得你有你的难处,不是所有人,在面对汤老爷发话说,只要不听行会的话的,就不给他生意做的时候,能说这话说的不对。”翠柳直接点明,李大郎低头喝茶,一言不发。 “只是,这事情呢,还有个公道人心在里面。夏大哥在这做生意快二十年了,人人都晓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势压人只能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这也是有人在观望的原因,只要夏天青这次不被彻底打死,有了喘息的机会,也不用一年半载,只要几个月,就有人会维护夏天青。 所以留给汤大掌柜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夏天青无路可走。而江翠柳,不会让汤大掌柜他们的办法实现。 “江姑娘,我明白。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李大郎放下茶杯,对翠柳坚定地说,翠柳淡淡一笑:“你们以后,还是照了原先的,该做生意就做生意,该说话就说话,至于汤老爷,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翠柳的声音提高一些,这是故意说给茶楼里其他的茶客听的,毕竟这里离客商们聚集的地方很近,茶客们也多是这附近的客商。 果真翠柳这句话一说出口,茶客们就安静了一会儿,翠柳已经站起身:“李大哥,您先慢慢在这喝茶,我先走了。” 翠柳说完就把两块大洋放在桌上,飘然离去。翠柳刚一走,就有人跑到李大郎身边:“老李,你快说说,这江大爷,啊呸,江姑娘,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们只要好好地做生意,至于那些什么争执,都不要去管。”李大郎这话一说出口,就有人摇头:“老李,你这话说的不对,上面有什么争执,我们怎么会不去管呢?毕竟神仙打架,遭殃的是我们这些人。” “那你们觉得,谁赢了好?”李大郎这句话一问出口,不少人都沉默了,从心里来说,众人觉得夏天青要比汤大掌柜好上许多,但是现在形势是在汤大掌柜那边,形势比人强,就不知道到时候,谁赢谁输。 第两百二十三章 “看,你们都不说话了。我方才对着江姑娘,也是说不出话的。然后江姑娘就说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走了!”李大郎等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出。众人叹气,这会儿,想着夏天青能赢的人,又多了些。 “她真是这么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汤大掌柜听完张掌柜说的话,看着张掌柜皱眉问,张掌柜连连点头:“对,她就是这么说的,还当着茶楼里那么多的人,汤老爷,我瞧啊,这江翠柳,就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人,您呢,想着她父亲的情分,对她多有怜惜,她倒好,从来没有把您放在心上,现在竟然还这样放话,这是把您当什么了?” “这翠柳啊,脾气和小时候还是一模一样。”汤大掌柜感慨了一句就对张掌柜说:“不然她也不会被王家休掉了。看来还是没有吃到苦头,等以后,这苦头,吃多一点,她就晓得我的良苦用心了。” 苦头吃多一点?看来汤大掌柜要对翠柳下狠手了,张掌柜意识到这一点,欢喜的都快说不出话来:“汤老爷,您早该如此了?这江翠柳啊,着实是,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伤风败俗地玩意。” 汤大掌柜任由张掌柜骂着翠柳,等张掌柜骂完离开,汤大掌柜面上才露出一抹鄙夷的笑,这个张掌柜,活该被人利用来利用去。什么都不懂的玩意,若不是这会儿还有用,自己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多来往? “爹爹!”汤大爷手中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进来:“这是朱叔写来的,信上说,江翠能已经从庵中出来,开了一家店,专门卖各种外洋货物。” “这一定是江翠柳的主意!”汤大掌柜都不用想,就知道翠能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汤大爷已经有些急了:“朱叔说,江翠能故意和他别苗头,所有的货物,价格都比朱叔店里的要便宜,不但如此,他还往县衙里送了些礼物。” “你朱叔也做生意做老了的,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汤大掌柜觉得朱掌柜明显就是在要挟自己,逼自己回到家乡,好给他出主意,可是现在形势大好,汤大掌柜已经看到自己面前有金山银山,怎么还会愿意回到家乡,守着那点产业过日子? “你写给你朱叔一封信,就说我在这边,事情紧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生意的事情,要他自己想办法。”汤大掌柜吩咐完了,汤大爷愣住了:“爹爹,您这是,不愿意帮朱叔了?” “家里那是多少产业,这边是多少产业?你难道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汤大掌柜脸一板,对儿子发怒了。 汤大爷急忙连声应是,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当初……” “当初是当初,这会儿是这会儿,我们现在最要紧是这边的产业,不是家乡的事情。”汤大掌柜交代完了,就自己开始想事情了。 汤大爷是知道自己父亲狠辣的,可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会如此狠辣,这是完全不把朱掌柜的死活放在心上,只想着自己家的事儿。 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当初三家结盟,为的是江家的产业,后来江家的产业都被这三家平分了,那这结盟也该散了。 可是汤大爷却总觉得这想法还是有什么不对,但汤大爷不敢再多说什么,悄悄退下。 等自己儿子走了,汤大掌柜才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少了些历练,不晓得这事儿的重要,若真是听了朱掌柜的回到家乡,因小失大,会后悔一辈子的,这里的钱财,是汤大掌柜从来没有想过的,别人几辈子的积累,在这里,不过是一年的收入。 那些金银珠宝,在这里,像泥土一样地贱。什么情分,什么商议,在这些面前,统统都是假的,假的,只有金银珠宝才是真的。 汤大掌柜的面上露出笑,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在这扎下根来,而那些敢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统统都会被自己赶走,一定会被自己赶走的。 翠柳也收到了翠能的信,翠能的信上,除了说了和朱掌柜差不多的事情,还说了件喜事,李氏生下一个儿子。 翠能在信上十分喜悦地说,抱着儿子才突然觉得,要给孩子留一点什么东西,所以开店一事,翠能十分上心。翠能在信最后也保证,一定会把嫣儿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翠柳看完信,面上现出笑,所有的事情都很顺利,哥哥有了儿子,算是了了母亲的一桩心事,自己的女儿也会快乐长大,而自己就要给他们,多赚一些钱财。 翠柳把信收好,给翠能写着回信,刚写完身后就多了一个人,伸手去拿翠柳的信:“我瞧瞧,你给家里面说了什么,可是要说婚事?” “妹妹!”翠柳有些无奈地转身,对苏太太笑着说:“你啊,还真是坐不住。” “这有了身子,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没人敢来回我,我这不是闲的很?”苏太太顺势坐在翠柳身边,双手柱着下巴,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 翠柳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事儿呢,要说多,也多呢,只是苏大哥不愿意麻烦你。” “他啊,什么叫不愿意麻烦我,还不是觉得我始终是个女人,有些事他就自作主张,不和我商量了。”苏太太用手扇着风,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旁人会觉得苏太太这话是想多了,翠柳却知道苏太太这话并不是想多了,苏太太没成亲前,也是家里家外的事儿都能一把抓的人,成亲之后,局限就多了。 “这也是,”翠柳低头,那句,女人的命没有说出来,苏太太已经伸手抓住翠柳的胳膊摇了摇:“我才不去信什么女人的命,等生了孩子,我啊,一点点地告诉他,想把我栓在家里,没门。” “好!”翠柳答应着,苏太太又笑了:“有时候我想,幸亏嫁了他,认识了你,不然的话,若我真的嫁给夏大哥,还不晓得这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夏天青会对妻子很好很好,但这种好,不是刘姑娘想要的,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举案齐眉夫贵妻荣白头到老。她想要的,是丈夫能真正地把妻子当做一个人,真正地告诉她那些外面的世界,幸好,老苏能够做到。 翠柳不由有些发愣,苏太太已经笑着说:“你和夏大哥的那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能揭破?” “什么窗户纸?只是顺其自然罢了。”顺其自然,也许,有一天都会说破,也许,永远都不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会这样?苏太太的眉头顿时皱紧,翠柳推了她一把:“好了,这事儿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等夏大哥从外码头回来,再好好地商量。” 苏太太又想叹气,翠柳已经拉着她站起身:“走吧,这会儿晚饭只怕已经摆好了,我们吃完晚饭,有多少话说不成?” 既然翠柳不愿意说,那苏太太也只有任由翠柳安排,到了前面,果真晚饭已经摆好,夏天青今晚不会回来,老苏和翠柳说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情,也就各自用完晚饭,各自安歇。 只是在分开的时候,老苏说了句:“今儿我这眼皮,跳的出奇,也不晓得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 “这眼皮跳也是常见的,那天夏家的人来,说要把行会中的股全都给接过去,也不见你的眼皮跳。”苏太太害怕翠柳担心,抢先打断老苏的话,老苏点了点头,也是,那天眼皮也没有跳,想来,今儿这眼皮跳,不过是偶然。 翠柳当然晓得苏太太是担心自己,但翠柳只笑了笑,担心也没有法子,夏天青这么多年在外面,自然有行事的章法,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好。 外码头这个时候也早已天黑,夏天青带着木恩从一艘船上下来,神色很不好看,这消息传的可真快,不过半年的工夫,简直就是变了个世界。 夏天青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海面,连续走了四五艘船,却没有一艘船的货主,肯答应卖给自己活,说的也是一样的话,得罪了行会,还怎么在这广州地面上做生意。 “大爷,您瞧,天已经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木恩也晓得夏天青此刻心情郁闷,但再郁闷也要吃饭睡觉,不然身体拖垮了怎么办? “木恩,这是不是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遇到的最困难的时候?”夏天青没有转身,只是询问木恩。 木恩使劲想了想:“大爷,这还真算不上我跟着您,最困难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天在海上,就是遇到竹叶的那一年,差点丢了命。” 第两百二十四章 那时候夏天青年纪轻,胆子更比现在大,想要亲自去南洋走一走,看看这外面的风景。木恩提心吊胆地跟着夏天青上了船,谁知道上的船上,早就和海盗有了勾结。等船一出了海,远离陆地,船上的人就变了神色,把那些商人都捆起来,搜刮了他们的财物,有那本是单身来做买卖的,就被放在一条小船上,放上三天的食水,看他们自生自灭。 还有像夏天青这样家世不错的富家子弟,就被捆到了山寨上,要他们给家里写信,拿钱来赎。 夏天青是偷偷上了船,当然不愿意再让家人出一笔银子,况且那时候的夏天青也知道,夏举人未必愿意出银子。 僵持之下,夏天青和木恩被丢进海里喂鱼,就在夏天青和木恩顺着海浮沉的时候,遇到了竹叶的船,那回竹叶是陪着客人出来海上游玩的,偶然间救了夏天青。 这桩往事,夏天青从没告诉过别人,此时木恩说起来,夏天青才笑了:“是啊,数那回最艰险,在海上漂了好几天,如果不是遇到竹叶,我也想,就再也回不来了。” “大爷,您瞧,这样的艰险都过来了,您还担心别的做什么?”木恩宽慰夏天青,夏天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次,是很幸运的,既然有过这样的幸运,谁还会担心别的呢? “走,我们去客栈先歇歇,明儿再去找牙人。”夏天青重燃斗志,带着木恩就进了客栈。 这外码头的客栈,不过就是个歇脚的地方,还剩下一间屋子,夏天青也不挑剔,让木恩找了些吃的,勉强果腹就要进屋睡下。 猛地听到耳边传来一个人迟疑地声音:“是夏大爷吗?” 夏天青转头,见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男子见夏天青转头看着自己,也笑了:“夏大爷想来不记得我,我曾经在邱姑娘的船上打过杂。” 原来是在竹叶船上打过杂的,夏天青哦了一声:“那你这会儿是?” “邱姑娘不是扬帆出海了?出海之前问过我们愿不愿意跟去,我想着故土难离,再说海上辛苦,我也吃不得这辛苦就没有跟去,顶了这家客栈,娶了一房媳妇。” 男子说着就请夏天青坐下:“邱姑娘走后,这周围,竟然变得有些寂寞了。” “我瞧这外码头依旧是人来人往,哪里寂寞了?”夏天青也坐下,和男子寒暄着。男子摇头:“这是外人瞧来,自然觉得这里还是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只有我们晓得,这里面许多熟人都不见了,特别是几个月前,行会那边突然翻脸,许多牙行都关了门,不少熟人都去谋别的生路了。” 木恩听了这句话,啊地叫了一声,夏天青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拳:“果真,果真,他们果真这样做了。” “夏大爷,我还想问问呢,这行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有说你已经被赶出行会了,还有说苏老爷在行会之中,也没有说话的地儿,传言纷纷扰扰,我也不晓得该去问谁。” 男子话语之中,还是有些抱怨,毕竟当初竹叶带着牙行们去投行会,说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现在,不过数月之间,行会就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完全违背了当初竹叶和行会达成的协议,自然牙人们怨声载道。只是苦于再没有一个人像竹叶一样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带着他们去和行会交涉。 木恩已经叹气:“难怪今儿我们来这里,找了好几家船,都说不和我们做生意,原本还想着,明儿去寻一寻昔日的牙行们呢,这会儿,关了好几家,还怎么去寻。” 男子不说话,夏天青瞧着男子,突然笑了:“我想,你定然知道,牙人们现在在哪儿吧?” 男子四处张望了下,夏天青见他如此谨慎,晓得只怕行会之中,还和河巡防和关上达成了一致,要让牙人们避无所避,才让那些货主们说出不敢和夏天青做生意的话,不然的话,这做生意也是很常见的,没有说不许和某些人做生意这一说。 “看来,他们是想直接要我的命啊!”夏天青淡淡地说着,男子也叹气:“所以方才见了您,我也不敢认,夏大爷,这事儿,真是不晓得从哪儿说起,要不,您今晚先歇着,明儿,我就去寻人。” “好!”夏天青看出男子背后的未尽之言,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和木恩回了房里,等一进到房里,木恩就嚷起来:“这简直是不给人活路啊。” “汤大掌柜当日,也没想过给江家活路,每一步都是要人命的举动。”夏天青的话让木恩顿时愣住:“那可怎么办?大爷,您的一切举动,都……” “什么怎么办?不是说了,先回来歇息,快睡觉,不然明儿还怎么和人说话。”夏天青拍木恩脑门一下,木恩也只有乖乖躺下。 夏天青虽然躺在那里,却没有睡着,牙人们的处境远比夏天青和老苏说的还要严重,而他们没有去广州城内寻老苏,或许是因为对老苏有怨气,难啊,这些事情,要在瞬息之间把它们都整理清楚,还真是难。 不过,只要人没死,就有希望。夏天青喃喃念着,慢慢沉入梦乡,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当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外头有人在叽叽喳喳说话。 夏天青仔细听了听,似乎是在商量事情,还有人说夏天青现在自身难保,还怎么想着帮着他们。 看来,是牙人们来了,夏天青坐起身,看向另一张铺,木恩已经早就出去了,夏天青叫了声来人,木恩从外面把门推开,对夏天青说:“大爷,您醒了就赶紧出来吧,这会儿大家都等着见您呢!” “既然他们都等着见我,那我就要收拾停当了。”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木恩都快笑出来,但又不敢笑,只能走进来服侍夏天青穿衣梳洗,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也有人说夏天青分明是在摆架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摆架子。 夏天青听了一半,这才推开门走出去,笑盈盈地说:“列位,什么时候,都不能太慌乱。” 夏天青一走出去,外面的声音顿时安静了,有牙人已经激动地喊起来:“夏大爷,您是根本不晓得啊,我们这,三个月都没开张了。” “是啊,码头上关上的人,河巡防的人,一天来三遍,见到我们就赶,说行会说了,一律不许我们再从中说合。”另一个牙人也喊起来。 “我们都把船摇到了海上了,还是不成,再有几个月,那我们就都饿死了,倒是就算行会许我们重新做这生意,也没人来做了。”牙人们七嘴八舌,诉说着自己的困境。 夏天青听着这些困境不说话,而他的沉默,让牙人们也叹气:“罢了,罢了,夏大爷,晓得您这会儿也是自身难保,好在您还有心,还肯来见见我们,听我们说说话,不然我们这些冤屈,也不晓得去和谁说。” 说着牙人们就要离开,夏天青看着他们,缓缓说了一句:“当日,邱姑娘离去时候,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你们。” 牙人们愣在那里,齐齐转身看向夏天青不说话,夏天青走到他们中间:“这会儿,你们遇到这样的难处,我若不伸出手,那我就是对不起她了。” “可是夏大爷,我们都晓得了,你被行会赶出来了。”有牙人已经说出这话,另外的牙人就接上:“是啊,是啊,行会之中,还去和那些货主说了,一概不许和您交易,不然的话,就按照私越关口处置。” “夏大爷,您这会儿,是真正的自身难保,我们也不为难您了。”说着有个老成些的牙人就要带着他们走。 夏天青笑了:“这银子呢,我这会儿,确实是没有,邱姑娘当日走的时候,也没有留给我什么银子,但是,要你们吃一口饭,我还是能供得起的。”说着夏天青就对木恩道:“那回买的那船米,还在吧?” “在呢,那船米都在库房里,我去瞧过,那船米都好好地,一个米粒没坏。”木恩在那点头回答,牙人们愣住,夏天青语气诚恳:“列位都晓得,我这会儿没有多少银子,所以只能给列位每人十个大洋,三十斤米,列位拿回去,也能过上三个月,三个月内,我定会寻出法子,让河巡防和关上的人,都撤回去。” 除了这里的人,外头还有上百人等着,夏天青一次拿出的就是上千大洋,三千斤米,牙人们都愣在那里,还是那个老成点的牙人开口:“夏大爷,我晓得您要为邱姑娘照顾好我们,但这些,我们拿了,您以后,还要靠什么过日子?” 第两百二十五章 “我吃口饭,还是能吃的!”夏天青做出一副不允许他们拒绝的样子,牙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有个牙人就道:“夏大爷,您这样对我们,想来也不是只为了邱姑娘的嘱托。” “是,我不只是为了邱姑娘的嘱托,我还想请你们,过上几天,照了原来的,前去那些货主船上,和他们交谈做生意。” 夏天青的话让牙人们迟疑了:“可是,可是,河巡防的人,还有关上的!” “你们怎么这会儿就怕了,难道说都是在行会的这几年,变得胆小了?”木恩反问众人,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那个老成的牙人说话:“我们并不是变得胆小了,只是在行会这些年,这口茶饭吃的安乐,所以就……” “你们现在,还是行会的人,河巡防也好,关上的人也罢,他们本就不能驱赶你们,不允许你们做生意。”夏天青淡淡地说,牙人们仔细想了想,有人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的每一笔生意,行会都要从中抽水,为什么河巡防和关上的人不许我们做生意?” “况且,当日邱姑娘的股,也是按照行会的章程,卖给江家的,行会无缘无故,怎么就不许你们做生意了?”夏天青的话,带有提醒。 果真有牙人已经对夏天青行礼:“夏大爷,幸亏有您提醒,我们才想起这些来,既然如此,夏大爷,您就带上我们几个,去行会内问个清楚明白,这无缘无故不许我们做生意,到底为的什么?” “就是,我们前些日子怎么就被他们绕进去了,竟然还要夏大爷来提醒。”牙人们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夏天青勾唇微笑,汤大掌柜为了断自己的后路,让这些牙人们不能做生意,当然汤大掌柜也晓得,这个局很快会被识破,所以他会加快抄自己后路的时间,只是,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汤大掌柜这一个聪明人的。 夏天青等众人议论平息下来,这才开口:“诸位稍安勿躁,不要想着先去行会内讨个公道。” “为什么?”自然有人问出,夏天青笑了:“因为他们必定早就有了准备,说出一些这样那样的话,搪塞下去。” 这也是做人常见的,凡是不好说明白的,必定是背后有什么不能告诉众人的话,果真牙人们点头:“的确如此,难道我们就要忍了这口气?” “也不是要忍了这口气,他说不让货主们和我做生意,自然也没有白纸黑字,既然如此,那你们要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就先从我开始吧。”夏天青说出自己的目的,牙人们高声叫好:“好,就是要这样,没有白纸黑字,凭什么不让我们做生意,走,我们陪夏大爷去和货主们谈谈。” 于是牙人们簇拥着夏天青走出客栈,外头还等着上百牙人,看见夏天青出来,众人都十分兴奋,夏天青对牙人们行礼:“诸位,行会并没有白纸黑字,说不许你们做生意,所以列位还是像原先一样,照常去做生意。” “好!”有人已经高声喊起来,还有牙人迫不及待地把夏天青方才说的话告诉外面的牙人,于是牙人们四散开来,只有两个牙人陪着夏天青往外洋船只聚集的地方走去。 夏天青和众人来到一艘船外,刚要踏上踏板,就有一个衙役赶来:“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们去和货主谈生意啊!”牙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这衙役皱眉看着他们:“不是说过了,你们统统都不许再做生意,若有违背,就要……” “敢问,可有白纸黑字,监督大人盖印的告示?”夏天青故意询问衙役,衙役愣在那里,这种事情,怎么会有白纸黑字,监督大人盖印的告示,本来就是黑不提白不提,等过上几个月,夏天青再没有还手之力,再慢慢放松的事情。夏天青直接问有没有告示,衙役自然回答不出来。 “既然这边没有告示,那我想说一句,他们这些牙行,当日都和行会签字画押过,行会准许他们在这居中获利,而行会会从他们谈成的每一笔生意中,抽取一定的钱。”夏天青的话让衙役再次愣住:“但是,但是……” 木恩已经伸手拍了拍衙役的肩:“老哥,我晓得你是因为什么来的,但是呢,这没有告示的事情,本来就是私盐,你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出这么大的力呢?这事儿要真传到监督大人耳中,那变成什么?变成你们这些人私自做主,不许牙人们做生意?到那时候,你屁股上要挨板子,行会里说这话的人可不会为你出头。” 衙役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夏天青已经对牙人们示意,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往船上走,衙役还想拦,但想想木恩说的话很有道理,也就看着他们往船上走。 这艘船的货主,也是牙人们熟悉的,方才他们和衙役说的话,货主也听了个清清楚楚,这会儿货主正在那想,这事儿要怎么处理,就见夏天青走进来。 看见夏天青,货主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对夏天青点了点头,夏天青也笑了:“许多日子不见,这些年生意做的很得法啊!” “也不过就是混混日子,哪像……”货主还想说上几句客气话,猛地想到夏天青现在的处境,这恭维的话自然不好说出口,夏天青也笑了:“这人啊,总是要过日子的。” “是,是,请坐请坐。”既然夏天青如此坦然,货主也只有请夏天青坐下。夏天青坐在船上,看着四周:“许多日子没有来,这船上还是像原先一样,我也不和你说多,我要一千面小镜子,还有各种珐琅小玩意,价钱呢,你我都清楚,就按原先的价钱,至于那多出来的,就当是赏他们了。” 货主还在犹豫不决,夏天青已经笑着说:“没有白纸黑字,那种口说无凭的东西,到头来真算起账来,别人也只会说你,说你不顾我们之间的交情,讨好行会,让我在这广州,无依无靠。” 这些常年往来的客商,凭的就是信誉两个字,毕竟海上比不得地上,到处都是艰难,此刻听到夏天青这样说,货主长叹一声,夏天青笑着说:“自然,这件事,你要为难我也明白,我不为难你,我们去下一家!” 说着夏天青要带着人离开,夏天青往外走的时候,在心中数着数,还不等数到三,就听到货主在那说:“夏大爷,您都说到这样的话了,我若还不敢和您做生意,那我真的就是对不住您,您回来,这些要的东西,我这边如数送上。” 夏天青回头,看着货主笑了:“多谢!” “夏大爷啊,我们这还有句话想说!”货主思前想后,憋出一句:“你们这神仙打架,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快了!”夏天青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招呼木恩,让他来和货主做交接,这样的小生意,之前都用不到木恩来出手的,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木恩还是认真地和货主做着交接。 夏天青在木恩和货主做交接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和船上的伙计说了几句闲话,问的是这一路来的时候,海上的天气如何,还顺利不顺利,有没有在路上遇到竹叶等。 货主听着夏天青在那和伙计说这些话,心里十分奇怪,夏天青问这些做什么,等到夏天青走了,货主才哎呀一声,明白夏天青问这些的意思,顺利的话,这来的船就会多,货物的价格就会下降,反之,货物的价格就会上涨。 这位夏大爷,看来真有可能赤手空拳,博出一方天地来,货主心中感慨,有些庆幸自己和夏天青做了生意,不然真要屈从于行会,传出去,也实在太难听了。 这天夏天青去了七家船,做成了三桩生意,跟着他的牙人们,也拿到了一笔不小的银子,等夏天青把所有货物都装在一艘船上,打算趁夜回广州的时候,牙人们还是有些担心,对夏天青道:“夏大爷,您今儿这生意虽说做成了,可是谁也不晓得,行会那边还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您万事都要自己小心。” “我啊,就怕他们没有幺蛾子!”夏天青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当年对付陈老爷,用的是哪一招,夏天青还记得清清楚楚,若今儿,汤大掌柜用了自己当年对付陈老爷的那招对付自己,那夏天青就会笑了,这招虽老,管用就好。 “大爷,您说,汤老爷他会这样做吗?”木恩招呼船工小心划船,自己走进船舱,担心地询问夏天青。夏天青打了一个哈欠:“担心这些做什么?还是快些睡吧,我昨晚没睡好,今儿要再睡不好,明儿就不用见人了。” 木恩心里是七上八下,但见夏天青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木恩也只有躺回去睡觉,但愿什么事儿都不要发生,就这样平平常常地到了城内,然后让人来把货物拉到货栈。 第两百二十六章 木恩在那念叨着,不由也进入梦乡,而这一路,的确很平静,就算天亮,能看到河巡防的船,这些船也没有截住夏天青的船问一问,就一径到了码头。 此时已经是中午时候,码头上这个时候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夏天青在船舱里坐起身,听着外面传来的喧闹声,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木恩已经走出去,要去找力工来把这些货物,都送到夏家货栈去,就见两个关上的人走到木恩面前,对木恩作揖:“木管家,久违了!” 木恩常年跟着夏天青,自然晓得这两个关上的人是做什么的,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还是对这两人还礼:“久违了,我们这是在外码头买了些货,想着,要送到自己家货栈去。” “木管家辛苦了,只是木管家,您可能不晓得,这会儿啊,新的规矩,行会上面说了。说……”两个关上的人还打算继续说,就听到夏天青的声音传来:“我还不晓得呢,什么时候,行会上的规矩,比关上的规矩更大了。” 夏天青原先在这城内,也是出名的人物,这两个关上的人平日见了他,是要作揖的,这会儿这两人听了夏天青的话,却笑眯眯地说:“夏大爷,您是在外面久了,不晓得行会三个月前,已经得到监督大人的批准,说有些事情,不用经过关上,行会可以自决。” 夏天青听完,也笑了:“原来如此,那我要恭喜行会了,得到监督大人这样的承诺。” “是,是,所以夏大爷,对不起了,您这些货,还要送到行会上再验一遍,然后才能卖掉。”关上的人说着,就要船工把船调头,好送到行会那边。 夏天青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监督大人说的允许行会自决,可没有说过,这从外码头买的货,非要再经过行会验一遍啊!” “夏大爷,是这样的,这进来的货,行会上的牙人经手的,才能交易。”关上的人把实话说出,夏天青笑了:“笑话!” 什么笑话?关上的人愣住,夏天青冷冷地说:“那年邱姑娘带着牙行们的人来投,说的是,牙行里的人,从此就是行会里的牙人,怎么这空口白牙的,什么话都不说,牙行里的人,就被行会赶出去了?我倒想瞧瞧,这谁下的令,谁出的告示?” 关上的人愣在那里,确实当日行会没有告示,也就说了一句,牙行里的人就不去做生意了,现在夏天青明摆着不把行会放在眼中?这神仙打架,遭殃的就是他们。 还是有个老成些的人对夏天青笑了笑:“夏大爷,您这话,说的都对,不过您也晓得,若我们擅自放了您,到时候行会的人去关上,我们也脱不了干系,不如这样,您去行会走一趟,把这事儿掰扯清楚了,至于这些货物,有我们陪着木管家守着,您看如何?” 夏天青也晓得,这些人是奉命办事,于是夏天青点了点头,对木恩叮嘱了一句,就往行会那边走。 木恩看着夏天青的背影,对这两人笑了笑:“你们二位也辛苦了,来,来,先喝茶!” “木管家啊,这事儿我们也被闹糊涂了,到底你们和行会之间,是个什么情形?”关上的人和木恩其实也熟,既然木恩招呼喝茶,也就坐下来喝茶顺便打听信儿。 “这事儿,就别操心了,在这等着吧。”木恩给他们两个倒了茶,又让船工去买了点心回来,天南海北地瞎扯,就是不说夏天青到底有什么打算。 夏天青走进行会,也不去寻别人,直接找到吴事忙:“我听说,现在行会改规矩了?” 夏天青昨儿在外码头那买东西的事儿,早已经传得人人都晓得了,吴事忙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只能对夏天青说:“夏大爷,这是行会内的公议,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公议?”夏天青冷笑:“是谁想出这绝户的主意?让外码头上的人都没了生计,只能转过来求行会,给我出来说清楚。” 夏天青回来之后,都是一脸温文,绝不会多说一句话的,这会儿突然变了个脸色,顿时许多人都看向夏天青。 吴事忙自然晓得是谁出的主意,但吴事忙面上还是要装作个不晓得:“您看,您先坐下来,这事儿啊,您和我们说,我们也不晓得。” “也就是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了?”夏天青淡淡地问了一句,吴事忙只笑:“这事儿,我也不敢说和我没关系,但是……”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掰扯清楚!”夏天青看着四周围上来的牙人们:“当日,是谁让你们每年少给行会交十两银子的?” “是邱姑娘!”吴事忙答的迅速,夏天青点头:“那又是谁,带着牙行们进了行会,让你们的日子,过的比原先好的!” “还是邱姑娘!”这会儿就不用吴事忙了,有个年纪大的牙人已经在那说了。夏天青点头:“既然都是邱姑娘当日所做,邱姑娘手中行会的股,也是公议卖掉的,怎么邱姑娘走了才几个月,你们就要撺掇着行会的人,要让牙行的人吃不上饭,这种绝户计,谁想出来的?” 夏天青的责问,让牙人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反驳,吴事忙晓得夏天青为什么这么说,只长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夏大爷,我瞧啊,您就……” “我今儿就偏忍不了这口气!”夏天青打断吴事忙的话,冷笑道:“今儿,谁要不把那个想出这个绝户计的人给我找出来,我啊,就要好好地问问他祖宗三代!” 夏天青从来没在行会众人面前发过那么大的火,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愣在那里。 一个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有人在行会中闹事,怎么不给我把人给赶出去!”接着人群让开一条路,汪大少带着几个杂役走进来,看都不看夏天青一眼,只是责问吴事忙:“这块都是你管着,难道你还不晓得这行会内的规矩,竟然让外人在这大吵大闹?” “是,是!”吴事忙早就想教训汪大少了,毕竟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还到处指手画脚的纨绔,谁能看得顺眼?但吴事忙在汪大少面前,还是要表现的十分谦卑,口中答应着,吴事忙就对夏天青道:“夏大爷,您瞧,今儿管事的人都不在,您不如先回去,明儿再来?” “不在?”夏天青重重地念着这两个字,就走到汪大少面前:“这种坏良心的主意,你呢,不是想不出来,但是,我晓得你没有能力让大家答应,说说吧,谁告诉你的。” 汪大少见夏天青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中,气的眼睛都瞪起来:“夏天青,你还当你这会儿是夏家的少爷?你这会儿,不过是要仰仗行会鼻息,才能容许你在这买卖货物的人,跪下来求我,我就给你个机会,否则,我放出话去,谁要敢和你做生意,谁就要被行会赶出……” 汪大少话没说完,一个拳头就落在他脸上,汪大少被打,竟然愣了半天,然后才看着夏天青大叫:“你打我,夏天青,你竟然敢打我!” “原本呢,我早就想打你了,不过因为总算还是亲戚,还要给大嫂一个面子,所以就没有打你,这会儿既然你总是在这叫,那我也就打了你,好代大嫂教训你。”夏天青淡淡地说着,仿佛刚才那拳打的还不够,还需要再补上一拳。 “夏天青,你,你,我今儿就把你赶出广州,你一路讨饭回家吧。”汪大少这少爷脾气发作了,气急败坏地拉着夏天青的衣领,想要把夏天青赶出去。 夏天青只淡淡笑着,看向汪大少,眼中的轻蔑是汪大少最不能忍的,汪大少还想再说,就听到传来咳嗽声,接着汤大掌柜走进来:“夏大爷,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动手打人?” “汤老爷,你来的正好,赶紧把夏天青赶出广州城,要他不要再这样耀武扬威。”汪大少几乎是尖叫,汤大掌柜看向夏天青,夏天青的眼中写满蔑视,汤大掌柜笑了:“夏大爷,您要对行会有气,就尽管和我说,这对汪大爷动手,也不是你夏家的家教吧。” “汤老爷,您既然知道,我姓夏,那您觉得,我这动手,是因为什么呢?”夏天青冷笑,汤大掌柜深吸一口气,接着汤大掌柜就道:“夏大爷,您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不过这行会的规矩,都是公议定的,你一向也知道,所以这,不能改。” “好一个不能改啊!”夏天青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坐在椅上:“那我就要和汤老爷掰扯掰扯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你要掰扯什么?”汤大掌柜努力想表现出威严来,甚至于汤大掌柜想把夏天青给赶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汤大掌柜这句话,却还是泄了气。 只要汤大掌柜愿意和夏天青谈,那夏天青就赢了,因此夏天青瞧着汤大掌柜,一字一句地:“我想和行会谈谈,当初邱姑娘要行会做的事情,行会难道全都忘了吗?” 说到后面,夏天青的声音微微抬高,已经有了怒意。 “邱姑娘当初让行会做的事情,行会全都做了。”汤大掌柜硬着头皮也要说这一句,夏天青冷笑:“既然如此,那为何我昨儿在外码头买的货物,关上的人说,改了规矩,要拉到行会翻检,难道说,外码头上的牙人们,就不属于行会了?还是说,有谁想把行会的牙人,分个三六九等?” 夏天青说话时候,看着在场所有的人:“你们都是这行会的牙人,自然晓得,这些年的安稳茶饭,是怎么来的?既然如此,你们就看着行会随意对待外码头上的牙人不说一个字吗?” 夏天青的话,让牙人们都低下了头,汤大掌柜冷笑:“行会怎么对待牙人,那也是行会内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来插嘴!” 夏天青等的就是这句,他看着汤大掌柜:“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客商,竟然是行会要搓圆捏扁,也不能说个不字?” 汤大掌柜听到夏天青的这句话,晓得自己方才那句话说错了,但如果就在这个时候说自己说错了话,那只会让夏天青问的更多,因此汤大掌柜紧紧闭着嘴,不说一个字。 “今日,行会中有人可以让外码头的牙人们没有生计,明日,自然也能对你们这些在城内的牙人们,没有了生计,你们只想着,今儿可以不去管,等明儿,一道命令落到你们身上时候,一个个都不要叫苦。”夏天青说完这句话,就看着牙人们:“我晓得,你们在行会之中,也是求多赚一点银子,看起来,你们暂时得了利,但以后呢,自己想想清楚。” “夏天青,你别在这蛊惑人心。”汪大少气的发抖,只能说这一句话,夏天青看都不看汪大少,只是看着牙人们:“都好好想想。至于,汤老爷,我记得你不是这行会之中,占股最多的人,我倒想问问,为什么这会儿,却是你代行会出面?” 夏天青一问,就问到汤大掌柜的底细上了,汤大掌柜的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如果要说清楚,那夏天青就会完全知道自己的底细,如果不说清楚,当着这么多的人,汤大掌柜被问住,那以后在这行会之中,还怎么说话? 夏天青见汤大掌柜的神色有变,就晓得其中果真有问题,至于这问题,只怕是汪大少这边捅出来的。所以夏天青看着汪大少:“若我没有记错,现在行会之中,夏家的股是最多的,汪大爷,你不会连句响亮话,都不敢说出口吧?” 汪大少见夏天青一句接一句地问,自己整个人都慌了神,他有些祈求地看着汤大掌柜:“汤伯伯,您瞧,您瞧,这人,这人,我们索性还是把他赶出去吧!” “稍安勿躁。”汤大掌柜安慰了汪大少一句,这才对夏天青道:“是,真要说起来,这行会中的股,是夏家占的最多,但是你也晓得,这行会之中,还有些小股,而我,就是被这些小股,推出来代表他们的!” 这是汤大掌柜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搪塞的话,夏天青看着汤大掌柜:“原来如此,这么说,是我误会你了?” 汤大掌柜哪里敢接夏天青这句话,谁知道这句话背后,还有什么话等着自己,所以汤大掌柜只是瞧着夏天青没有说话。 既然汤大掌柜不说话,夏天青也就点一点头继续:“既然你们可以代表行会,那我就继续问,这牙人,怎么要分个三六九等?外码头牙人们已经经手过的货物,回到这里,还要再被翻检一次,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要堵住夏天青路的意思,但汤大掌柜自然没有那么傻到把实话说出来,汤大掌柜只是微微一笑:“夏大爷,这事儿,是行会的事儿。” “只是行会的事儿吗?我是个客商,我在外码头买了货物,也是你们行会的牙人经手的,你们行会也抽了利息,我高高兴兴地带着货物回来了,结果,就给我来一句,还要来行会翻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多一道手续,并不会造成任何损失。”汤大掌柜只能硬着头皮说这句了,夏天青瞧着汤大掌柜:“只是这样吗?” “自然只是这样!”汤大掌柜咬紧牙关也要说这句,夏天青看着那些牙人们:“那你们和我说说,不在外码头买的货,是不是就不用再另行翻检?” “是!”吴事忙只答了这一个字,汪大少就急的不行,这个吴事忙,怎么专门拆台的? 而夏天青的另一个问题已经来了:“那你们觉得,这还不是把牙人们分三六九等吗?谁想出这样的绝户计?况且,今儿可以对外码头的牙人们这样做,那明儿呢,你们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汤大掌柜是晓得在行会内的牙人们,比外码头的牙人们要有主意些,所以就先拿外码头的牙人们开刀,没想到夏天青就会用这点,直接说这是分了三六九等,到时候,只要行会内的牙人们想清楚了,不愿意了,那这事儿,就麻烦了。 所以汤大掌柜急忙道:“胡言乱语,行会内的牙人们,一向都一视同仁,哪里就分三六九等了?” “这话,汤老爷您自己能信,别人,敢信吗?”夏天青话语之中,含着轻蔑,汤大掌柜晓得自己已经完全落入夏天青的圈套,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瞧着夏天青:“你,你休要在这蛊惑人心!” “那我就要你一句话,我从外码头买的,经过外码头这些牙人们经手的货物,还要不要再来行会内翻检,若还要翻检,就不是什么一视同仁了!”夏天青一字一句地说着,汤大掌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夏天青怎么能想出这样的话来,逼自己表态。 而只要汤大掌柜说,夏天青的货物不再需要回到行会内来翻检,那个对外码头的牙人们的规定,就名存实亡,再也不能,再也不能用这个规定,拿捏外码头的牙人们! 所有的牙人们都不说话,都看着汤大掌柜,等待着汤大掌柜的表态,汤大掌柜感到汗从额头上滴落,夏天青,果真不好对付,就算是这样的小事,他也能把他变成大事。 “汤老爷,说话啊!”夏天青当然看出汤大掌柜的神情,知晓他的为难,所以夏天青才要乘胜追击,才要让汤大掌柜亲自说出,自己的货物不需要翻检。 “夏大爷,你这是何苦呢?”汤大掌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只说了这一句,夏天青看着汤大掌柜:“不用回避,告诉我,我说的,是不是对的!” 汤大掌柜晓得,自己只要回答一个字,就落入圈套,但是,不能不回答。汪大少已经气呼呼地:“夏天青,你别在这蛊惑人心,我们从来没有想多!” “想多不想多的,不是你说了算!”夏天青说着就有意看向牙人们,而牙人们也在等待着汤大掌柜的回答。 汤大掌柜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终于不得不低头,对夏天青道:“既然夏大爷不愿意货物被翻检,那今儿,就先这样吧。” “口说无凭!”夏天青冷冷地说:“我还要行会给我出白纸黑字!” “你,你太过分了!”汪大少伸手指着夏天青,夏天青可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中,反而笑了笑:“你在行会的日子短,不晓得,我要行会出个凭据,天经地义!” 夏天青语中带有的嘲讽,让汪大少肝肠寸断,却无可奈何。而吴事忙已经笑着说:“按理,这确实该出个凭据。” “那就先拿个凭据出来!”夏天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这里呢!”翠柳的声音传来,接着翠柳手中拿着一张字据走过来:“夏大爷,这是行会所出,你的货物,不用再翻检的凭据!” 见翠柳要把这张字据交给夏天青,汪大少伸手就要抢:“江翠柳,你疯了不成?你一个行会中的人,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汪大爷,我想,你是不清楚这行会因为什么而来的,若客商因为行会的霸道,不肯来了,这个责任你担的起吗?”翠柳冷冷回答,汪大少被问的无言以对,夏天青接过翠柳手中的凭据,对汤大掌柜笑了笑:“多谢了!” 说完夏天青就往外走,汤大掌柜冷冷地看着翠柳:“如此说来,你还做了件好事?” 第两百二十八章 “我做的,横竖不是绝户的事情!”翠柳回了一句,汤大掌柜的神色变了,看着翠柳:“你还年轻,不要受了别人蛊惑。” “汤伯伯,您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后代子孙积福了!”翠柳说完就离开,而牙人们已经对汤大掌柜道:“既然如此,以后外码头的牙人们还是照旧,都是行会内的牙人,哪里能分三六九等。” “你们!”汪大少是真的被这变化弄的目瞪口呆,竟然还有不愿意多分一点银子的人? 汤大掌柜却晓得,这都是因为夏天青说的那句,今日可以对付外码头的牙人,明日就能对付行会内的牙人引起的!汤大掌柜拉住汪大少,示意他不要说话,接着汤大掌柜就对众牙人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商量商量!”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已经有人不悦地说着,这让汤大掌柜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但汤大掌柜很快就恢复平静:“既然是公议,那当然就要,再行公议。”这句话说的也对,众人也就不再说话,汤大掌柜这才带着汪大少离开。 等一回到第三进,汪大少就对汤大掌柜说:“汤伯伯,就该把那个夏天青赶出去,怎能还给他脸?” “你也听到了,他这会儿,是客商!”汤大掌柜强调客商两个字,但汪大少还是没有放在心上:“是客商又如何了?我们就算不做他的生意,也没多少关系。” “然后呢,他把这事儿到处传,甚至传到监督大人那里,那行会就变成了什么?”汤大掌柜的话让汪大少迟疑了,汤大掌柜想了想:“这事儿,我们几个还不行,我想,该去见一见苏老爷了。” 这里的苏老爷自然不是老苏,而是被族内幽禁的苏老爷,曾经在广州城内翻云覆雨的苏老爷。 汪大少不晓得汤大掌柜为什么要去见苏老爷,但汤大掌柜要做的事情,他从来也不刨根问底,只是点头:“好,您去见了,就有办法了!” 这样蠢的一个人,被夏家派过来,难道不晓得,这就是小儿抱金于闹市吗?汤大掌柜心中鄙夷地想着,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还是和平常一样,那样平静。 夏天青拿着那张字据到了码头,关上的人一见了那张字据,有些惊讶地看着夏天青,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夏大爷果真是夏大爷!” “我就说,我们家大爷出马,没有办不了的事儿!”木恩靠在一边,笑眯眯地说着,而关上的人一挥手:“那这些,就先放回夏家货栈!” “好!”木恩让早等在那的力工们上前,搬运着货物,夏天青面上却没有笑容,这算是赢了一步,但也会让汤大掌柜更加警惕,甚至会去找苏老爷商量对策。 苏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人,那汤大掌柜,必定会做出一些保证,才能让苏老爷点头,点头同意他的计划。 晚上夏天青回到老苏那边,老苏已经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看见夏天青进来,老苏就高兴地上前拉着他:“老夏,我都听说了,今儿啊,你实在是太威风了,让那个汤老爷目瞪口呆,他活该,真以为我们就能吃了这个亏,一句话不说呢!” “老苏,你高兴的太早了。”夏天青坐下,笑着对老苏说了一句,老苏给夏天青倒酒:“我才不管早还是晚,你不晓得,这段时日,我这憋屈的啊,都没话说了。” 汤大掌柜能迅速站了有利地位,除了汪大少之外,还有苏老爷对老苏的恨,凡此种种,才让汤大掌柜看起来十分轻松地,在行会内如入无人之境。 “苏大哥,晓得你这些日子憋屈了,来,先喝一杯。”翠柳也很欢喜,但她的欢喜和老苏的欢喜又有些不同,对翠柳来说,能看到夏天青反击,就意味着,夏天青之前的步骤全都成功实现了。 老苏接过酒,笑眯眯地看着夏天青和翠柳:“我说,你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事儿,要你在这说什么?”一直没说话的苏太太伸手推老苏一下,老苏眨了眨眼:“这事儿,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一个是我妹子,一个呢,是我多年来的好友,他们要办喜事,我啊,高兴的都不晓得说什么。” “就你爱说,你看,姐姐都脸红了。”苏太太含笑说着,翠柳伸手摸了摸脸,脸的确有些热辣辣的,但翠柳还是硬说了一句:“什么脸红,不过是喝了两杯。” “这酒杯,可没有人动呢。”苏太太指了指酒杯,酒杯内果真还是满满地酒,一滴没动。 翠柳不由脸更红了,夏天青这才开口:“这事儿还早。” “早什么呀,你瞧,我媳妇都有了喜,眼看着就要生了,我还想着,以后我们两家做亲家,要是你们成亲成的晚,到时候两人年纪差的大了,那可怎么办?”老苏又开始嚷嚷,苏太太的眼,可没有离开翠柳的脸,见翠柳面上绯红,苏太太推一下老苏:“让你少说点话,你呢,偏生要多说,快吃饭。” 老苏被自己媳妇一说,又乖乖地吃起饭来,翠柳看一眼夏天青,不知道为什么,夏天青说,这事儿还早的时候,翠柳的心里面,是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惆怅,可是,又有什么理由,让夏天青直接和自己说,他要娶自己,就是现在。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四个人又坐在那说话消食,外面月亮很好,月光照进屋内,照的一室满是温柔。 苏太太索性吹灭了蜡烛,就着月光说话,老苏的话向来都多,现在也不例外,只在那计算着,要怎么反击汤大掌柜。 说了总有半个时辰,才各自回房。 老苏和苏太太走在前面,夏天青和翠柳走在后面,不知不觉,老苏和苏太太走的越来越远,夏天青和翠柳走的越来越慢。 就在分叉路口,夏天青停下脚步,看着翠柳:“翠柳!” 之前夏天青并不是没有叫过翠柳的名字,但是哪一回,都不像这一回这样,满是温柔,似乎还有一点期待。翠柳的脸不由微微红了,告诉自己要大方,千万不能像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羞羞怯怯,被人嘲笑。 但是,这心的狂跳是拦都拦不住,挡都挡不了的。翠柳抬头,和夏天青四目相视。 “夏大哥!”翠柳刚喊了一句,双手就被夏天青的手给握住。夏天青的手很大,很暖和,指腹之间,还微微有点薄茧。翠柳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却不愿意把手从夏天青手中抽出。 “等,汤老爷这边的事情了了,我去你家乡,拜访你的母亲,你的兄长。”夏天青只说了这么一句,翠柳却全明白了,拜访母亲,拜访兄长,是要去和自己求亲。 翠柳笑了:“那你,是以我结义兄长的名义去拜访我的母亲,我的兄长呢,还是以……” “自然是以,你未婚夫婿的名义前去。”夏天青的话让翠柳笑的越发高兴,但她悄悄低头,免得夏天青发现自己面上的笑容。 “翠柳,其实,现在我也可以去,但是……”夏天青见翠柳低头,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开始解释,翠柳抬头,夏天青见翠柳笑靥如花。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夏大哥,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然后面对这所有的艰难险阻。”翠柳几乎是发誓一样,夏天青对翠柳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真好,真好,就算整个广州城的客商都不和夏天青来往,夏天青都知道,翠柳会站在他身边,坚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边。 “翠柳!”夏天青又叫了翠柳一声,翠柳把手从夏天青手中抽出,往后退了一步:“夏大哥,我先回去了,你放心,我不会……” 翠柳没有说完,就急急地往门内走,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却知道翠柳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夏天青不由露出一抹笑,真好,真的很好,自己或许失去了一些,但同时也得到了一些。而这些,是只知道算计,金钱的人所不明白,所得不到的。 同样的月光下,汤大掌柜和苏老爷也在喝茶。 “这样好的月亮,若在原先,我就该寻一班小唱来,让她们在一边唱着,我饮酒,和家人说笑赏月。”苏老爷给汤大掌柜倒了杯茶,十分感慨地说着。 “或许,等到下个月圆之夜,苏老爷您就能像原先一样了。”汤大掌柜语气平静地说。苏老爷笑了:“等到下个月圆之夜,太快了。若是三个月后,我能命小唱在那唱着,就心满意足了。” “苏老爷也未免太看不上我的能力了。”汤大掌柜喝了一口茶,语气之中,带有微微的愤怒。 第两百二十九章 “我不是看不上你,我是太明白夏天青和吴真,有多奸诈狡猾!”苏老爷可不承认老苏过继到了苏家,也不承认老苏现在是他的侄儿,他只恨不得老苏很快就倒霉,然后,苏家族内,再把自己请出来,主持所有。 “您那位外甥,不足为虑,只是那位夏天青,还有点麻烦,不过幸好,他自己从夏家离开,少了夏家的庇护,就好办多了。”汤大掌柜的话让苏老爷摇头:“他这些年,在广州城内,也聚起了不少人脉。” “苏老爷,若砍断了他的所有人脉,您觉得,他还能蹦跶吗?”汤大掌柜的话让苏老爷抬头看着他:“就凭你和那位汪大爷?” “我自然没有那种力量,但是汪大爷有,况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位汪大爷,对夏天青,恨之入骨!”汤大掌柜提起这件事,眼中寒光闪现。这让苏老爷沉吟了夏:“如果这样,我可以给你写封信,给陈老爷。” 陈?汤大掌柜仔细想了想,明白是原先掌管行会的陈家,因此汤大掌柜微笑:“说来也巧,小女嫁的,也是陈家,这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家,到时候,可以拿姻亲贴去拜一拜。” “如此甚好。”苏老爷端起茶杯:“那我,就静待你的好消息了。” 汤大掌柜把手中杯子和苏老爷的杯子一碰:“我们同心协力,不信那个夏天青,还能蹦跶。” 只要除掉夏天青,江翠柳,就没有了依仗。到那时候,捏死江翠柳,那就是易如反掌!汤大掌柜眼中闪现寒意,本来就该死的人,为什么还要不停蹦跶,这样实在太不对了。 张氏已经缓步走上前:“汤老爷,时候差不多了,快走吧,若时候长了,就又要有人说话了。” 汤大掌柜站起身,对苏老爷拱手:“静待佳音。” “我会的!”苏老爷还礼,看着穿着青衣小帽的汤大掌柜跟在张氏背后离去,苏老爷面上的笑这才消失,要什么时候,这种要见个人还要先给看守的人拿银子,乔装打扮才能进来和自己说话的局面,才能彻底消失? 尽管苏老爷和汤大掌柜说的是三个月,但在苏老爷心中,那是连一个月都等不及,越快越好,越快,才能看到老苏他们的下场,才能把他们踩在脚底! 苏老爷手中的一个石头掉在地上,仿佛这个石头打在夏天青脸上,苏老爷闭上眼,快,再快一些,把这些害了自己的人,统统都给灭掉,只有这样,苏老爷才会安心,才会平静。 月转星移,又是一天,夏天青和翠柳往货栈去,货栈内已经摆好了那些从外码头来的货,这些货物,若是原先,夏天青只是把它们当做小玩意,但是这会儿,夏家货栈想要重新兴盛的希望,却在这些小玩意上。 夏天青看着满墙的货物,心中十分感慨。翠柳却笑着说:“夏大哥,你啊,不要想太多了,有人从提货篮的小贩,到开张大货栈,也不过就是十年时间,况且你比他们要好很多。” “我想的不是这个!”夏天青看着翠柳,突然冒出一句:“我想的是,你昨夜回去,有没有念着我!” “你!”翠柳的脸红了:“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油嘴滑舌!” “我原本就油嘴滑舌!”夏天青双手一摊,翠柳决定不理夏天青,继续整理着货物,而掌柜和伙计们都来了。 瞧见夏天青,掌柜就笑着说:“大爷,昨儿这些货物来了之后,我已经让人拿着这些货物去询问,也许很快就能卖掉。” “掌柜,东家挑的这些货物,全都是好的,而且啊,都是时兴的,很快就能卖掉了!”伙计想着讨个口彩,在那笑着阻止掌柜。 夏天青听出他们话中的那些担忧,夏天青笑着安慰:“就算不能一次卖掉,我挑个货篮,去外面买,也能买回本来。” “东家您实在太爱说笑话了。”众人都大笑,在笑声中,货栈的门被打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依旧,夏天青站在货栈内,期盼地看着外面。 这算是这么多天沉寂之后,夏家货栈的重新开始,就看今天能不能开张了。夏天青的神色渐渐有些焦虑。 “夏大哥,你先坐下,喝杯茶,这里的货,都不是零卖能卖掉的。”翠柳知道夏天青的焦急,给他端上一杯茶。 “翠柳,若是……”夏天青刚说完话,就见李大郎走进来,看见李大郎,夏天青急忙站起身。 李大郎已经把一张单子放在柜台上,对掌柜道:“按这单子,给我配货。” “都有都有!”掌柜拿过单子,飞快地看了一遍,就吩咐伙计急忙把货给李大郎配好。 伙计在配货时候,夏天青已经走到李大郎身边:“多谢了。” “夏大爷,您谢我做什么?我的出身您还不清楚吗?若不是有您,还有江姑娘,我啊,这会儿还只是买一点小东西回去零卖呢,哪能像现在,在家乡开了大店铺,又买了田地,娃娃还能读书,媳妇还能使唤个丫鬟,被叫太太。” 李大郎声音很大,除了和夏天青客气之外,还有故意说给外面路过的客人们听的,毕竟很多人对和夏天青做生意,还是有些犹豫。 “李大哥,您快坐下,喝茶。”翠柳端着茶过来,李大郎接过茶就笑眯眯地说:“况且,我今儿进来,既有茶喝又被夏大爷您招呼,要再过些日子,就没有这些了。” 夏天青明白李大郎的用意,也笑起来,这时候陆陆续续又进了几个客人,翠柳急忙走上前去招呼,虽说他们买的,都没有李大郎买的多,但不管怎样,沉寂已久重新开张的夏家货栈,第一天的生意还不错。 翠柳在账房里算完账,对夏天青说:“虽说今儿这生意还不错,可是夏家货栈每年所耗费的本钱不少,今天所赚的银子,连维持本钱都不够。” “我也知道不够!”夏天青的眉头微皱,这些都是小东西,利息虽然不少,但总比不上和外洋人做生意的利息,那可是整船整船地卖出去,银子就像流水一样地滚进来。 “夏大哥,你说……”翠柳若有所思,刚要说话就被夏天青打断:“我再去见见那位保罗。” 那回送了礼,又和保罗说了话,但之后保罗对夏天青,还是态度暧昧,并没有表现的十分亲热。夏天青自然明白是为什么,毕竟在外码头,那些客商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而外洋这条商路打不通的话,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 “保罗那边,我听说这几日,汪大爷和汤老爷,频频去和他见面宴饮,亲热的很!”这些事,在广州城内并不是秘密。这边的货物,其实质量都差不多,甚至价格因为有了行会,也差不多。那要卖出去,靠的就是交情。 保罗既然和汪大少还有汤大掌柜他们交情不浅,别人的货物送过去,那就是白送。除非,能够送去一些汪大少他们没有的货物,但是这样的货物,是什么? 夏天青的眉头皱的更紧,翠柳迟疑一下,才对夏天青道:“那回,你问我江家刺绣的事情,我就想问夏大哥你,为什么要问江家刺绣?” “我有一个客人,他曾和我说过,想要江家刺绣绣出来的东西,并且把图样给了我,我看了图样,觉得这样绣出来,太难了,因此就回绝了。” 夏天青觉得,现在再想用江家刺绣来争什么,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翠柳哦了一声,夏天青以为翠柳也没有法子,收起账本:“我们回去吧,明儿我去见保罗,你就在货栈。” 翠柳回神过来,对夏天青点头:“好,夏大哥,你若真要江家刺绣的法子,我再想想办法。” “翠柳,不是说,江家刺绣那些绣娘,都已经被遣散了吗?”夏天青可还记得翠柳说过的话,翠柳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这个,你倒不如,把那些图样给我,我看看,说不定能绣出来。” “你也会绣?”夏天青疑惑了,翠柳笑了:“我自然会绣,若是我都绣不出那些图样,那江家,就再也没人能绣出这样的图样。” 夏天青总觉得翠柳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夏天青没有追问,还是和翠柳一起离开货栈,翠柳不由轻叹一声,这人啊,不能说谎,不然的话,说了谎,就要用别的谎言去遮盖这个谎言,实在让人,左右为难。 第二天夏天青直接往保罗宅子那边去,和上回不一样,这次夏天青刚把帖子递上,守门的人就眼皮一翻:“不在家,请回吧。” “这外洋人用的守门的人,怎么和我们用的守门的人一个脾气?”木恩气的要卷袖子上去骂人,夏天青拦住他,对守门人道:“那我们就在这等着,看看什么时候回来。” 第两百三十章 守门人眼皮又翻了一下,把帖子丢给木恩,木恩这回真是被气到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想夏大爷去往什么地方,都没受过这样的气。 “木恩,你不是和我说过,什么艰难险阻都不怕吗?”夏天青拦住木恩,示意他跟着自己,到宅子边的茶楼坐着。 “大爷,这明明就是那个什么保罗不肯见您!”木恩气呼呼地说,夏天青叫了一壶茶,又叫了几样点心,放在木恩前面:“这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不要生气,赶紧吃吧。” “我,我这不是,不是……”木恩泄愤似的咬了一口包子,简直就把那包子当做汪大少和汤大掌柜他们给咬进去,夏天青笑了笑,这也不稀奇,谁都知道,夏天青现在是被行会赶出去的人了,除了李大郎他们这样的人,没有几个人愿意和他做生意。 更何况保罗的身份,只有人上赶着求他,没有他上赶着求别人的。 突然木恩拍了夏天青一下:“大爷,大爷,您看,您看那是谁?” 夏天青抬头,看到汪大少和汤大掌柜两人,从宅子里面走出,保罗还在后面送他们。汪大少和汤大掌柜对着保罗连连打拱,说了许多客气话。 木恩就要冲出去,夏天青已经缓步走出茶楼,对保罗先生用外洋话叫了一句:“保罗先生!” 看见是夏天青,汪大少和汤大掌柜面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很奇怪,完全是一副要看夏天青好戏的模样。 他们两个,不揣着看戏的心才不对,夏天青对汪大少和汤大掌柜微微点头:“幸会!” 保罗认出夏天青,神色变得有些犹豫,但很快保罗就对夏天青笑着道:“原来是夏先生,您今天来,有事吗?” 通事已经在汤大掌柜耳边对汤大掌柜翻译着保罗和夏天青的对话,汪大少站的有些远,听不大清楚,在那急的抓耳挠腮。 汤大掌柜已经听的清楚,对通事点头:“请你和保罗先生说,多谢他对我们的照顾。” 通事点头,走到保罗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夏天青站的稍微有一点远,没有听清楚通事这整句话,但也听了那么一点点,听起来,像是汤大掌柜已经和保罗达成了什么协议。 果真保罗听完就对夏天青抱歉地:“夏先生,您来迟了,今年我们的货物,已经都购买齐全了。” 说着保罗对身后的下人说了几句,那下人连连点头,往里面跑去。 夏天青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但夏天青还是站在那里,等着保罗先生后面的话,很快那下人带着人带着东西出来。 保罗指着那些东西,对夏天青说:“夏先生,这是你那天送来的礼物,虽然我很喜欢,但是你们中国人有一句,无功不受禄,所以原物奉还。” 夏天青只觉得如坠冰窖,冻的人都说不出话来,而保罗已经和汪大少汤大掌柜点了点头,往宅子里面走去。 “这?”木恩看着保罗走回宅子,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汪大少和汤大掌柜相视一笑,汪大少已经对夏天青说:“夏天青,你啊,就别想什么旁门左道了,这些货物,都要货真价实,才能卖出去,你想用什么礼物去哄别人,哄不到的!” “汪大爷,我们还是去忙我们自己的事情,至于夏大爷,就让他慢慢地抬着这些礼物回去吧。”汤大掌柜拉着汪大少走了,夏天青看着放在自己脚边的礼物,还能闻到龙涎香那与众不同的香味。 夏天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木恩已经担忧地问:“大爷,您……” “我们回去,我就不信,这天下,都是绝路。”夏天青不用抬头看,都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木恩急忙叫来两个人,让他们帮忙把这些礼物都抬起来,一路抬回夏家货栈,抬回去的路上,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窃窃私语,但这些都没有被夏天青放在心上,夏天青的双手只是紧握成拳,这一次,自己的确是要从头开始了。 “夏大哥!”在满街的闲言碎语中,夏天青突然听到翠柳的声音,接着翠柳就扶住他:“我们走,不要倒在这里。” 翠柳,翠柳!果真只有翠柳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不会当众倒下,夏天青深吸一口气,在翠柳的搀扶下,走回夏家货栈。 老苏在苏家货栈算着账,听着外面的那些话,想冲出去大喊,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但不等老苏冲出去,就有人走进来,老苏看见来人是苏家族长,急忙请苏家族长坐下。 “你入继也有半年多了,这些日子,你的举动我们都看在眼中,你没有辜负我们当日的选择!”族长开口先安抚老苏,老苏听着族长的安抚,却觉得事情不妙,族长一定还会说一些什么话,而且是自己不愿意听,但族长一定会说的话。 果真族长的第二句话就是:“我晓得你和那位夏大爷,是十几年的交情,况且他也帮了我们许多,但现在的情形,你自己知道,他继续住在你宅子里面,有些不合适,你还是让他搬出去吧。” “什么叫,让他搬出去?”老苏反问,族长笑了:“让他搬出去,就是说,去找个客栈,把他的那些东西都搬出去,以后你们就各自清清爽爽!” “族长,别说您是族长,就算是我的父母,这爹妈也管不住儿女在外交朋友!”老苏咬紧这点不肯放,族长笑了:“是啊,管不住在外交朋友,但是这朋友,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朋友,我晓得你担心夏天青,但是夏天青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别人都在说闲话,你家中还有妻子,你妻子还和他定过亲,到时候真要闹出个什么来,那是我们族人都要背着嫌疑的!” “我愿意!”老苏只说了这么一句,族长笑了:“是,你愿意,但我要告诉你,你这会儿不是你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了,你这会儿也不是叫吴真,你这会儿叫苏真,你入继我们苏家,用苏家的力量让你小舅舅被幽禁起来,你就要遵从苏家族人的安排,而不是一味地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 族长说完,老苏深吸了一口气,族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晓得你不愿意去说这话,那就我去说,我是族长,这个恶人我去做,也是天经地义的!” 说着族长就往外走,老苏喊了族长一声,追着族长出去,刚走到外面,就被个伙计拦住:“东家,您瞧瞧,这个生意能不能做?” “这会儿是说做生意的时候吗?让开!”老苏心急火燎地要往外走,伙计已经拦住他:“东家,这事儿,您拦不住,倒不如就让族长去做这个恶人,您呢,就在这里,等着。” “什么等着?”老苏还要追出去,又被伙计拦住,而族长已经走进夏家货栈,老苏急的不得了。 伙计见族长走进夏家货栈,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放开老苏:“东家,您这会儿过去,话也说完了,您啊,和夏大爷的交情,这会儿只怕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老苏冲出苏家货栈,就走进夏家货栈,夏天青和翠柳并没有在店面里,老苏径自往里面走去,就被掌柜拦住:“苏老爷,您先在外面等着,您族内的族长,正在里面和我们东家说话,说别让人去打扰。” “什么族长,他做不了我的主。”老苏急的脸红脖子粗,再次感受到无能为力。而隐隐约约的,族长的说话声音,似乎从房里传出来。 “夏大爷,我晓得您对我们苏家,也是有恩情的,我们苏家呢,也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家,这呢,有一些银子,虽说不多,也够您在外面住一个月客栈了。”族长把一张银票放在夏天青面前。 夏天青看着银票没有说话,族长继续往下说:“我也晓得,你和我们族内的人,关系很好,可是我们苏家,也是要吃饭穿衣还要在这广州城内继续做生意的,行会那边……” “族长,我明白!”夏天青把银票往族长那边推过去:“我只想问您一句话,今儿屈从了行会,得到了好处,那明儿呢,若有一天,行会的人逼你们,把苏老爷放出来,你们是不是也同样要做?” 放出苏老爷?族长的神色顿时变了,放出苏老爷,那苏老爷一定会报复族长。 “族长,这意思,也不是老苏的意思,毕竟我和他相识相知十几年,太清楚他的为人了。这会儿,我出了他的宅子,你们称心如意了,可是却在老苏心中,埋下对你们的不满,这件事,对你们,不好!”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族长几乎是吼出来。 夏天青摇头:“族长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继续为夏家掌管那么大笔钱财了吗?” 族长迟疑了,毕竟这些日子的流言之中,都说的是夏天青和兄长争产失败,才被迫离开夏家。 第两百三十一章 而夏天青这会儿话中的意思,却是主动离开,不愿意再为夏家掌管这笔产业。 “我自然晓得,我继续在夏家,可以掌管这笔产业,每年分的银子也不少,但我不愿意了,因为我不愿意每年回去,要为了这些金子银子的事情和哥哥们勾心斗角,我也不愿意,不愿意在外可以呼风唤雨,回到家中,却是另一番情形。” 夏天青说完,族长不赞成地摇头:“你真是个傻子,你要知道,每个人都会……” “族长要觉得我傻,那我就是个傻子,但我从不觉得我自己傻,族长,您要知道,一个家也好,一个族内也好,都是要大家高高兴兴,和和睦睦,才能兴旺发达,若是让族内的人,生了嫌隙,有了龃龉,那就是给外人可乘之机。族长,我自然走,但是,老苏心中生了嫌隙,那以后他想起这些事情,定然会对你们不好。” 夏天青的话刚说完,就听到老苏在那高喊了声:“好!” 族长惊讶地抬头,看见老苏已经站在门口,夏天青对老苏露出一个笑,老苏已经走上前,按住夏天青的肩膀:“老夏,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样,族长,老夏在我心中,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他的!” “你要晓得,我们都是为你好!”族长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所能重复的只有这句。老苏已经笑了:“族长,您当初让我入继,为的是什么?” 当着夏天青,族长没有说话,老苏已经自己往下说:“自然不是因为您觉得我娘没的冤屈,我大舅舅没的冤屈,而是因为,您晓得我有才华,有能力,会让苏家兴旺发达。那族长您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说起来,让老苏入继苏家,也是两利的事情,族长长叹一声,老苏已经继续往下说:“所以,您怎么会认为,我会为了族内,抛弃我的兄弟?” “可是,可是……”族长已经哑口无言,老苏走到族长面前,眼中带有热切:“你放心,行会那边,我自然有办法对付,生意,我也能做起来。” “真的可以?”族长怀疑地问,老苏面上露出自信的笑:“当年,我离开广州的时候,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回到这里,也是一无所有。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也要晓得,族内有人,看着行会的生意呢。”族长总算松口,老苏伸手拍一下族长的肩:“我知道,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你的选择不会错。” 族长无奈地长叹:“你们,你们这是要我左右为难。” “输赢从来都不在这一时一刻,而是要到最后!”夏天青的话,算是最后一击,族长摇头:“既然如此,那就先听你们的,但是以后,若真是输的很惨,那我会把你,也赶出苏家的!” 族长这最后一句,说的是老苏,老苏笑了:“到那时候,我自然也不会怕!”既然如此,族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好,那我这回,就顺了你!” “多谢!”老苏一揖到底,族长拍了拍老苏的肩膀,也就离开。 夏天青看着族长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老苏,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拍之中。 老苏抬头看着夏天青:“记得当初,我们相遇时候,我一无所有,还想着要报仇,而你不惧怕陈家,你当年是这样对我的,我现在也这样回报你。” 你我是兄弟,是朋友,是不在乎那些利益牵扯的人,夏天青笑了,一时的挫折有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大家的心都在一起。 汤大掌柜很快得到老苏不肯让夏天青离开宅子的消息,汤大掌柜久久没有说话,张掌柜站在一边,察言观色地,等着汤大掌柜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汤大掌柜才叹气:“这年轻人啊,总是为了什么情分,就把自己给葬送了。” “是,您说的是!”既然汤大掌柜说话了,张掌柜也就急忙跟上一句,而汤大掌柜已经把茶杯放下:“既然如此,那对老苏,也就不用再多想了。” 那就是,连老苏也要一起赶出行会,张掌柜笑逐颜开:“太好了,我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姐姐。” 张氏和他们不同,张氏最恨的就是老苏,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才不显露出来,现在汤大掌柜既然决定了不再顾忌苏家,而要对付老苏,那这对张氏来说,就是个好消息。 “去吧,我答应了苏老爷,最多三个月后,就让他从那座宅子里出来。”汤大掌柜淡淡地说着,张掌柜已经十分欢喜,给汤大掌柜行礼后就匆匆离去。 张掌柜走进苏家宅子,也没有和人领着,就直接进了张氏的屋子,张氏正在收拾东西。 见状张掌柜走上前,拿过张氏手中的一张纸,张氏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自己弟弟,张氏瞪他一眼:“好好的事情不做,在这吓我做什么?” “姐姐,有好消息!”张掌柜自己先笑的合不拢嘴,张氏轻叹一声:“什么好消息?除非是你姐夫,能够立即出来。” “虽说不中,却也不远!”张掌柜这话让张氏丢下手中的东西:“你快和我细说说。” “姐姐,方才你还怪我没给你说好消息呢。”张掌柜这会儿故意拿乔,张氏瞪他一眼,往他手上放了几块大洋:“怎么,这还不够你跑腿的?” 张掌柜把大洋还回去:“姐姐,自家兄弟,和你说句话还要什么大洋?” 张氏也不瞧张掌柜,又在那收拾东西,张掌柜也就把大洋放进自家口袋,笑眯眯地说:“今儿啊,族长去和老苏说,要夏天青搬出他的宅子,结果,” “他没答应!”张氏猜到了这点,张掌柜欢欢喜喜点头:“是,他不但没答应,还和族长放了狠话,于是族长也就对他说,” 说到这里,张掌柜故意停下,张氏瞧着他:“你好好地和我说话,别给我故意停下,还卖关子。” “姐姐,我这不是要让你先欢喜欢喜!”张掌柜笑眯眯地说着,把那几块大洋放进荷包里,然后才凑到张氏耳边:“族长气的放了狠话,若是这次,行会把老苏也赶了出去,那族内会把老苏也逐出来!” “好!”张氏叫了一声好,面上已经露出笑:“这个野种,也有今天。” “姐姐,您说,这是不是好消息?”张掌柜笑着询问,张氏点头:“自然是好消息,这个消息,再好也不过了。” “姐姐,汤老爷说,原先他还顾忌苏家,没有十分对付老苏,现在既然苏家这么说,那他也就会对老苏,不会顾忌了。”张掌柜这会儿不敢再卖关子,直接告诉了张氏,张氏只觉得这口郁气都散了:“好,太好了。” “还有,陈家那边,不晓得……”张掌柜迟疑着说,张氏笑盈盈地:“这有什么为难地,我啊,也该把你外甥女接回来住几天了。” 这把苏氏接回来,自然不是在娘家小住几天这么简单,而是要通过苏氏,把那封苏老爷写给陈老爷的信,交到陈老爷手中,而且还有苏老爷对陈老爷说的话,不好写在信上的,也要让苏氏带回去。 苏氏回娘家这天,路上正好遇到翠柳,苏氏早就听说了翠柳的事情,因此好奇地掀起帘子,看了翠柳一眼。 翠柳也正好抬头,两人四目相视,翠柳只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女子要瞧着自己?问了一边的路人,才晓得是苏氏。真要算起来,苏氏心中,自己是仇人吧? 翠柳也就瞧着苏氏的轿子离去,苏太太从店里走出来,见翠柳站在那里,奇怪地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方才,苏家的人回娘家,竟然掀起帘子,特地看我一眼。”翠柳话语之中,还带有些疑惑,苏太太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她是嫁到陈家的,听说陈家败落之后,她的日子有些不好过,后来,苏老爷又这样,她的日子就越发更不好过了。” 这就是世间女儿的命运,从父从夫从子,虽说是出了嫁,但娘家的一举一动,还是会影响到她们在婆家的待遇。如同当初的翠柳,江家败落之后,王太太就找各种理由,想要把翠柳休弃。 那个妾,不过是个借口,就算没有那个妾,也有别的借口,无子、妒忌、口舌,哪一条都是七出之罪,哪一条,都能让翠柳百口莫辩。 翠柳突然叹气,苏太太有些惊讶地问她:“你叹什么气?” “我在想,世间女儿,什么时候才能不从父从夫从子,而是能像男子一样,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翠柳的话,让苏太太皱眉,但很快苏太太就摇头:“就算如此,也有些人想要从父从夫从子。” 第两百三十二章 把命运寄托于别人身上,纵然有些虚无缥缈,但遇到事情,总还能抱怨别人,而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很多时候,就无法抱怨别人。而世间多的是想要抱怨别人的人。 翠柳想清楚中间这个道理,不由勾唇一笑,仅此而已,却影响着天下无数女子。 苏氏这会儿却十分欢喜:“真的,娘,您说的是真的?” “是,我说的自然是真的!”张氏见女儿欢喜,自己也高兴,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坐下:“你要稳重,千万不能露出一点给别人看见。” “娘,我当然会稳重!”苏氏口中说着,面上的笑容却怎么都止不住,张氏不由轻叹一声,女儿真的还是个孩子。 “还有,这封信,你要送到你公公手中,记得娘对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错!”张氏叹息过后,又珍重交代给女儿。 苏氏重重点头:“娘,我会的。我一定会把您交代的事情,都办的妥妥的。” “去吧!”张氏抚摸女儿的脸,苏氏撒娇地靠近张氏怀中:“娘,您可不能赶我走,我啊,还想着您给我做好吃的。” “净想着好吃的。”张氏有些无奈地笑了,但还是叫来丫鬟,吩咐她们去厨房,给苏氏做一些苏氏爱吃的东西,等到丫鬟走了,苏氏才欢呼一声:“总算能吃到爱吃的了,娘您不晓得,我婆婆啊,现在越发小气了,每日的油和米,都扣着数给,我想吃点点心,都要偷偷摸摸自己拿私房去买。买回来呢,您女婿还说,要我先给爹娘那边送去,真送去了还得了?婆婆一定会怪我偷偷买好东西吃,公公呢,倒是不会怪,但偶尔也要阴阳怪气地说我几句,说我不会过苦日子,不能同甘共苦。” 张氏心疼地摸着女儿的脸:“难怪都瘦了,我让人多给你做些点心,你带回去,就和你公公说,这是我让你带回来的。” “娘,您真好!”苏氏又要撒娇,张氏拍拍她的手,如此筹谋,不就是为的女儿能一辈子平安顺遂,尽管张氏也不晓得,女儿能不能真的一辈子平安顺遂,但自己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苏氏在张氏这儿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陈家就遣人来接,张氏见来的人的穿着,都不如从前了,晓得陈家现在的日子过的是大不如从前,也就狠狠叹了几口气,给来人包了厚厚的赏钱,看着女儿上轿离去,还不晓得,陈老爷会不会接受这边的好意,一颗心真是七上八下,不晓得该往哪边放。 苏氏到了陈家,都已经过了午饭时候,一下了轿,苏氏就要去给陈太太请安,刚走进二门,就听到陈大奶奶阴阳怪气地声音:“我们三奶奶回来了,这也是,在娘家吃过早饭回来的吧?” 对这位大嫂,苏氏已经可以当做没看见,此刻迎面碰上,苏氏也只能露出笑:“给大嫂子请安。” “不必了,你是娇滴滴的小姐,我啊,受不起你这个礼。”陈大奶奶说完就走,苏氏也晓得这位大嫂为什么总看自己不顺眼,但苏氏无法辩解,只能先往上房去。 陈太太的上房,用的还是从前的旧家具,这里的屋子,没有原先的宅子宽敞,这些旧家具摆在里面,难免显得有些局促。就让屋内光线越发暗淡。 苏氏低头走进上房,想起昔日陈太太的上房,比张氏的屋子更加豪华,现在,却只能在这样光线暗淡的小屋子内过日子,难怪陈太太心气不顺。 但苏氏不敢说出口,只能对着陈太太行礼,陈太太自从回到这里,就一直称病,此刻见苏氏进来,陈太太只略点了点头:“回来了?” “是!我娘还让厨房做了些点心,说都是婆婆您爱吃的,让我给您送来。”说着苏氏就从丫鬟手中接过那些点心,恭敬地送到陈太太面前。 陈太太瞧着那些精美的点心,故意叹了一声:“都现在了,谁还能吃得下这些点心。替我多谢你娘。” 这还真是只有面子情了,苏氏面上却要堆起笑,对陈太太道:“还有一件事,却不是我娘要我说的,只请,请婆婆您遣退左右,我再禀告婆婆。” 遣退左右?尽管陈太太身边这会儿只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不像原先一样一屋子满当当伺候的人,陈太太面上还是露出不快。 苏氏只能硬着头皮:“婆婆!” 陈太太抬头,示意下人们都走出去。苏氏这才对陈太太跪下,把那封信交给陈太太:“这是我父亲,给公公写的信。” “一封信,竟然还要你亲自来转交?”陈太太疑惑地问着,但还是拿过那封信,看了几行字就把那封信劈头扔到苏氏脸上:“好啊,你们家害我家害的还不够,还想让我们家断了后路?” 原本满怀希望的苏氏被这骂给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婆婆?” 陈太太已经站起身,在不大的空地上转来转去:“两虎相争,我们只能坐山观虎斗,而你家,你家,却想要我们去帮老虎打架,这赢了呢,没有多少好处,这输了呢,就要被老虎一口吃掉,你父亲真是好狠的心。” “婆婆,不是的!”苏氏急忙想要辩解,陈太太却高声喊来人,婆子应声而入,陈太太指着苏氏道:“给我把她送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她的屋子!” 这是要把苏氏给关起来,苏氏越发懵了:“婆婆,婆婆!” 就在这时候,陈老爷走进来,见状就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就算苏家对不起我们,这日子还要过下去,难道要把苏家的女儿给送回去?” 听到送回去三个字,苏氏吓得魂飞魄散,这送回去了,就是被休,这被休的女人,还有什么活路啊? “公公,公公,我爹爹,并没有什么坏心啊!”苏氏趴在地上,哀哀哭泣,对陈老爷连连磕头。 陈太太已经给婆子使眼色,吩咐她们出去,这才从地上捡起那封信,对陈老爷愤怒地说:“那天写了信还不够,今儿就又叫人带信回来,这是,不让我们家断了后,没完。” 陈老爷已经接过信,看了看,就对苏氏道:“你父亲,对我必定还有别的话说,你说来。” 苏氏抽泣着,把苏老爷对陈老爷的话说了,陈老爷等苏氏说完才冷笑:“荒谬!” “公公!”这回苏氏是彻底傻眼了,怎么这事儿就变成荒谬的事情了?陈太太见苏氏一脸无知的样子,忍不住对陈老爷道:“当初我们怎么就定了这门亲,现在看起来,分明是理家不会,主事不懂,只晓得吃喝玩乐风花雪月,日日嫌弃我们这会儿吃的不好,配不上她了。还不能同甘共苦。” “我,婆婆,我,我!”苏氏双眼圆瞪,不晓得该怎么为自己辩解,陈老爷也摇头:“是啊,越发不好了。” 难道说公婆真要休了自己?苏氏想到自己的夫君和自己也不过是平平相处,若是公婆真想休掉自己,那夫君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那自己以后,可还怎么过啊? 苏氏跪在地上只是哭,陈太太唤了婆子进来,命她们把苏氏送回房,这才对陈老爷道:“老爷,这封信上所说,要不要?” “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陈老爷这才变了一副神色,轻轻地拍了拍这封信。 陈太太也笑了:“苏老爷聪明一世,张姨娘呢,在后宅呼风唤雨,却偏偏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一点都没有他们的聪明强悍。” “若真的像他们一样聪明强悍,我还怎么拿捏苏老爷和张姨娘?”陈老爷反问,陈太太笑了:“老爷最是智谋远大。” 陈老爷拿着信:“这苏亲家啊,最心疼这个女儿,亏得他把女儿养的这么蠢,才能让我搓扁揉圆。你把这消息吹到张姨娘耳中,她心疼女儿,定会来探望的。” 陈太太应是,要等到张姨娘来探望苏氏,然后再由张姨娘亲自开口,才好答应这件事,然后得到更多的利益。 计中计,计对计,不过是,为了更多的利益。陈老爷和陈太太相视而笑。 而苏氏得罪了公婆,被公婆厌弃,快要被休弃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大街小巷,翠柳无意中听说了,忍不住长吁短叹。 夏天青听到翠柳的长吁短叹,不由瞧着翠柳:“我原本以为,你对这些事情,是不在意的。” “我只是觉得,世间女子的命运,本不该如此。”翠柳的话让夏天青仔细认真地想了想,接着夏天青就摇头:“可惜,以竹叶之能,也不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她只能扬帆远去,想知道有没有更好的,让世间女子不如此的路。” 以竹叶的能力,也只有这样做,翠柳不由叹气:“我远不如竹叶,所以我啊,只能想着,能不能给自己,想一点好的法子,然后呢,让自己活的更开心一些。” 第两百三十三章 “你已经很好了!”夏天青这句,说的是真心话,夏天青在前三十年间,看到的女子,不是青楼女子就是后宅女子,她们都依附于一个男子而生,甚至为了生存的更好,会彼此争斗,吵闹不休,甚至有时候会要了别人的命。 竹叶,算是夏天青见到的第一个,不为了生存去伤害别的女人的女人。但是竹叶也告诉过夏天青,在画舫的时候,邱竹叶,并不是那么无辜。 那江翠柳,就是夏天青见到的,真真切切的,真的从不伤害别的女人的女人。 翠柳见夏天青看着自己,伸手摸他额头一下:“不发烧啊,怎么看着我就不动?” “我就是,就是……”夏天青咳嗽一声,把手中的图样交给翠柳:“这是那个外洋客商要我绣的图样,我觉得,绣是可以绣,但太困难了。” 翠柳接过图样,认真地看起来,夏天青喜欢看翠柳认真看图样的样子,于是翠柳看图样看的认真,夏天青看翠柳,也看的认真。 翠柳看了会儿图样,轻叹一声,夏天青立即询问:“怎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我要先试一试!”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笑了:“是啊,确实要试一试,不然的话,谁知道会绣出什么样子,不过你还会绣吗?” “会!”翠柳不假思索地回答,见夏天青一脸不相信,翠柳挑眉:“你真当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我告诉你,女子的针黹、下厨,我全都会做,只是不屑去做罢了。” “不,我并不是当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我只是觉得,你这会儿显得,格外地,动人。” 夏天青把动人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稍微有些迟疑,但有些话,一说出口之后,就变得不再是阻碍。 翠柳也笑了,笑容甜美,两人四目相视,对对方都有话想说,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翠柳,你,你……”还是夏天青先开了口,但说出的话,也有些言不由衷,翠柳含笑看着他:“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好,我,我们以后,还有许多时间,来说上许多话。”夏天青对翠柳笑了,翠柳也对夏天青微笑,两人相视时候,都有无限浓情蜜意。 “图样!”夏天青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手一碰,碰到了图样,笑着点了点图样,翠柳也笑了:“是啊,我仔细地看,仔细地想,想着,怎么才能绣出来。” “你们在看什么?”老苏的声音突然响起,翠柳把图样举高一些:“在看这个。” “原来是刺绣图样!”老苏看着图样,眉头紧皱:“这些图样,明显不是我们这边用的。” “对,是外洋那边用的,我想看看能不能绣出来,绣出来之后,若外洋那边能用,就能解我们燃眉之急。”翠柳语气平静,老苏却啊了一声,接着老苏就摇头:“妹子,我和你说,不是我说你,这事儿,你不能做。” “我知道,一定会……”翠柳话没说完,老苏就指着图样:“这样图样,是不能在我们这边卖的,显见得只能卖给外洋,外洋也就罢了,还只能卖到西洋那边,东洋南洋都不能卖。若他们不愿意要了,那你所有的钱财,精力,全都白费。” 这一点,翠柳也想到了,正因为想到了,翠柳才对老苏微笑:“是,我明白,所以,我才要这样做。” “你既然明白了,你还这样做?”这会儿是老苏不明白了,翠柳指着这些图样:“有时候,出奇制胜也是一条路。” “但是,出奇制胜,还要看奇在哪里!”老苏还是十分不赞成,夏天青晓得老苏为什么不赞成,这条路,可能是活路,也可能是,绝路。 夏天青看着翠柳手上的图样,突然笑了:“先看看能不能绣出来再说!” “老夏啊老夏,我说你啊,简直是,简直是……”老苏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摇头叹息。 夏天青伸手拍一下老苏的肩膀:“老苏,你要晓得,我现在的处境和原先不一样了,而且,稍有不慎就会连累到你,你那么辛苦才有今天的局面,我不能让你被赶出苏家,更不能让苏老爷重新掌握了苏家。” “我,原来你什么都为我想到了,那我问你,就算真的尝试着绣出来了,没有绣娘,你怎么办?” 老苏言语之中,已经有责问的意思了,夏天青看着继续在专心看着图样的翠柳,语气之中,全是信任:“我想,翠柳既然能尝试着绣一绣,那绣娘的事儿,也不用操心。” 但愿如此,老苏看向翠柳,但愿翠柳能够把这些图样,全都绣出来,从而给他们,打开一条路。 翠柳看这些图样,看了很久,看到天都黑了,小环来点上灯,送上茶,翠柳都没有察觉。 小环想悄悄退出时候,不小心绊在门槛上,哎呀了一声,才惊醒翠柳,翠柳抬头看向小环,有些诧异地:“怎么,天都黑了?” “是,姑奶奶,您足足看了一天,这眼睛只怕也受不了。”小环见翠柳说话,这才敢走上前,把蜡烛剪了剪。 翠柳伸个懒腰:“难怪我这会儿感到饿了。” “您在看图样,大爷和苏老爷都说,不要打扰您,也不敢问您要不要吃饭。不过厨房那边,都备着饭菜,我去端来。” 小环说着就往外跑,很快端着饭菜走进来,饭菜都是热乎的,也是合翠柳口的,翠柳三口两口吃完,就继续看起来。 小环站在翠柳身边,看着翠柳的举动,想要问问,就见翠柳拍了下桌子:“你去把针线篮子取来。” 针线篮子是常备着的,小环急忙取过来,刚把针线篮子放在翠柳身边,就见翠柳从里面取出针线和一块布,看了看就开始穿针引线,飞快地绣起来。 小环从来没见过翠柳做针线,也不觉稀奇,站在那看着,翠柳刚开始刺绣的时候,还有些凝滞,但很快就快起来,而且那手,在空中竟然飞舞起来。 针黹女工,是每个丫鬟都要学的,就算是小环这样的粗使丫鬟也要学,小环也见过绣娘们刺绣,但从没见过翠柳这样刺绣的,小环看的入了迷,就站在一边,走也不肯走。 翠柳足足绣了一夜,绣到天亮时候,远处传来鸡叫,翠柳这才放下,长吁一声,好,这个图样,粗粗能绣出来,虽还不大好,但经过几日练习,就能绣的很好了。 翠柳刚想站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果真岁月不饶人,想起原先,别说绣这么一晚,就算是绣上三天三夜,翠柳都能专心致志。 不然江太太才会让翠柳不要绣了,就担心翠柳太过沉迷绣活,费了眼是小事,伤了身才是大事。 “姑奶奶,您,您……”趴在桌上睡着的小环听到响动抬头,见翠柳站在那里,小环急忙站起身要来搀扶翠柳,翠柳摆摆手:“不用搀扶了,我已经明白这个图样是什么意思,我要回家一趟,你赶紧给我收拾东西。” 回家一趟?小环迟疑地:“您回家,您家在哪里?” “我家在江南,我要赶紧回去,带着这些图样,来回总要有一个月时候。”翠柳在那吩咐着,小环一时不晓得该做什么,在那跑来跑去,不晓得该怎么收拾。 “小环!”翠柳的语气之中,难免带上了一丝不悦,小环抬头看向翠柳,有些无奈地:“姑奶奶,我,我也不晓得,我该做什么?您这想一出是一出的!” 翠柳不由用手拍一下额头,自己的举动,在小环这里,确实看着像想一出是一出。翠柳哦了一声,就上前:“罢了,罢了,你先去给我打洗脸水,我洗把脸,再去和他们说。” 他们,自然就是夏天青和老苏,这会儿老苏坐在正厅,还在那劝夏天青:“这桩生意,我劝你还是不要做,一旦失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晓得!”夏天青只说了这句,就听到传来翠柳的声音:“苏大哥,你怎么就觉得,一定会失败呢。” 老苏看着走进来的翠柳,摇头:“你啊,不晓得刺绣这门生意,为什么难做。” “为什么?”翠柳坐在老苏身边,有些疑惑地询问,老苏瞧着翠柳:“这外洋那边,也有刺绣这门手艺,只是呢,他们刺绣的手艺,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喜欢用珍珠宝石装饰。” “珠绣?”翠柳是晓得有珠绣这门手艺的,老苏摇头:“不,不止是珠绣,还有别的窍门。所以你发现没有?我们这边卖给外洋的,多的是丝绸茶叶,却少刺绣,第一呢,是因为我们喜欢的图样,外洋人不一定喜欢。第二呢,他们刺绣的手艺,虽说比不上我们这边的,却有自己独到的法子。” “苏大哥,你方才说了什么?”翠柳已经询问老苏,老苏想了想:“没说什么啊?” 第两百三十四章 翠柳:“您说的第二句,第二,他们刺绣的手艺,虽说比不上我们这边的,苏大哥,他们既然比不上我们这边的手艺,只有自己独到的法子,若我能把他们的手艺,混在我们这边,然后,” “你,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老苏惊讶地指着翠柳,翠柳笑了:“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苏大哥,这是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能失败的。” 翠柳的话语之中,满是自信,老苏一时半会儿,竟然不晓得该怎么和翠柳说,过了好一会儿,老苏才长声叹息:“你都这样说了,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苏大哥,现在的局面,你也知道,保罗那边,态度暧昧不明,汤大掌柜那里,来势汹汹,我们若不拿出一点独门的手艺,那就真的是前功尽弃!”翠柳说的,老苏怎么不明白。 若是要压低一些价格,借此抢一点生意回来,虽然也能做到,但看在别人眼中,难免是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啊!老苏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怎么能忍得了这四个字。 “况且,就算我们想苟延残喘,别人也不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了。”翠柳语气之中,满是沉痛。 老苏还想再说话,肩上却被重重拍了一下,老苏抬头,看见自己太太,挺着五个月的肚子站在那里。 不等老苏开口,苏太太就笑了:“姐姐说的对,苟延残喘,要看别人眼色,我们偏要从他们不晓得的地方,找出一条活路来。” 寻出独门的手艺,从而让这些货物,卖到外洋,给自己另一条路。保罗是大主顾,但他上面还有上司,而上司是想多赚银子的,只要能多赚银子,保罗自然会放弃汤大掌柜这边,和夏天青这边做生意。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危险的法子。既然自己的媳妇也同意,老苏自然是无话可说。 当年也曾经历艰难险阻,现在,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老苏重重点头,翠柳就喊来人,要回家乡一趟。 “你可是要去寻绣娘?”不等翠柳说明白自己回家乡的目的,夏天青就已经问出,翠柳笑了:“是啊,我要去寻绣娘。夏大哥,你不是问过我,问江家刺绣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除了因为我嫁到王家之外,还有就是我拿出嫁妆银子,遣散了身边的人。” 遣散身边所有的人?这是为什么?众人都疑惑地看向翠柳,翠柳语气平静:“那时候,江家败势初起,我很焦急,想要寻些法子,偏偏这时候儿子病了,我照顾他的病,谁知道趁我不备,王慕辰却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思来想去,索性就把身边所有人都遣散了。” 为了防备王慕辰,就要遣散身边人,这似乎有些不合道理,翠柳仿佛也想起往事,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萧索:“那时候,不知道是我心有所感,还是因为旁的,我总觉得,我和自己的夫君,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所以我把银子交给我的贴身丫鬟,让她们去别的地方开个绣庄。” “也就是说,江家刺绣,还是有人会绣?”老苏恍然大悟,翠柳点头:“自然有人会绣,只是,罢了,这会儿说别的也没有意思,我带着这些图样,让她们练习。” “这些图样,你可以寄回去啊,为什么要亲自回去?”苏太太更加疑惑了,翠柳看着她:“这些绣娘们,别人的话都不肯听,只肯听我一个人的话。” 原来如此。苏太太瞧着那些图样:“但你一个人,这样远道回去,若是路上,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不行,还是让老苏陪你回去。” “你都快生了,哪能让苏大哥离开?”翠柳第一个反对,夏天青想了想:“不用推辞了,我让木恩陪你回去。” 众人商量定了,也就各自分开,翠柳去收拾东西,夏天青去找木恩,木恩听说要让自己送翠柳回乡,愿意是愿意,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夏天青,张口就是一句:“大爷,那我走了,谁来伺候您?” “这里这么多下人呢,怎么会没人伺候?”夏天青拍一下木恩的后脑勺,木恩也笑了:“是,我晓得这里这么多人呢,我就是觉得,觉得怎么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显得特别地悲壮。” 木恩没读过多少书,也不爱读书,但这会儿这个词,用的恰如其分。夏天青也不由轻叹一声,这会儿,不就是悲壮吗?背水一战的悲壮,想要去求生的悲壮,还有,要面对别人层出不穷的阴谋的悲壮。 此时的张氏坐在屋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是苏氏的陪嫁丫鬟,也是苏氏身边最信重的人。 张氏听完丫鬟说的,已经气的浑身发抖:“你们就任由她们,欺负我女儿!” “太太,我们不过是做下人的,哪里就能,就能忤逆亲家太太了!”丫鬟也十分委屈,这会儿能来报信就算得上一个好人了,哪里还能替自己主人出头,忤逆陈太太。 张氏闭上眼:“好,好,都这个时候了,就欺负上来了。” “太太,姑奶奶在那哭哭啼啼,说真要被休了,就只能去死。”丫鬟胆战心惊地说着,这苏氏真要死了,要挟到的是张氏,而不是陈家。 张氏拍了下桌子:“好,这哪是结了一门亲,这是,给自己寻了麻烦,来人,备轿,我明儿要去拜访亲家太太。” 外面的婆子应了一声,丫鬟战战兢兢地:“那,太太,我还是回去?” “不许回去,我女儿遣个丫鬟来给我报信都不许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张氏喊了一声,丫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话。 张氏这一晚翻来覆去睡不好,想着第二天怎么去和陈家讲道理,第二天张氏刚准备上轿子,张掌柜就来了,见到自己兄弟,张氏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点了点头就要上轿,张掌柜已经拉住自己姐姐的轿杆:“姐姐,不能去。” “什么叫不能去,你外甥女真的要被休了,那我们一家的脸,就丢尽了。”张氏还要上轿,张掌柜叹气:“姐姐,您难道不觉得,陈家是故意下我们的脸面,好给自己家争些东西?” 张氏只低了低头,就明白张掌柜话中的意思,但张氏还是推开张掌柜:“我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闺女,我在这后院,吃苦受罪都为的她不吃苦受罪,就算那是龙潭虎穴,我都要去闯一闯,你让开。” 张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掌柜还怎么阻拦,只能长叹一声把手放开,张掌柜见张氏离去,也就叹气往汤大掌柜住的地方走。 汤大掌柜见张掌柜进来,笑了笑:“怎么,没有拦住?” “是,我姐姐她,终究还是妇人心性。”张掌柜的叹气声更大了,汤大掌柜哦了一声:“但愿,不会坏我们的大事!” “不会的,不会的!”张掌柜现在是铁了心要跟着汤大掌柜,甚至可以把苏老爷撇在一边了。 汤大掌柜见张掌柜这样说,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就让张氏去和陈家缠斗,也好把夏天青的注意力给吸引走,夏天青,我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汤大掌柜心中得意地想着,汤大爷就走进来:“爹爹,今日,江翠柳突然离开,王慕辰知道了这事儿,也追上去了。” “他太急躁了!”汤大掌柜淡淡地说了一句,汤大爷笑了笑:“是,他太急躁了,不过爹爹,我们要不要……” “不用了,他要去,就由他去。”汤大掌柜和汤大爷的话,全都落在张掌柜的耳中,张掌柜不由点头,果真汤大掌柜有决断,就算是王慕辰,也可以轻易舍弃,那自己要好好地跟着汤大掌柜,不要去东想西想。 翠柳和木恩是静悄悄地离开广州城的,这一晚在离城五十里的地方歇脚,刚走进客栈,就听到王慕辰的声音:“江翠柳,你越发不像话了,跟着个男人就这样远远地跑了。” 听到王慕辰的声音,翠柳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现在对王慕辰,翠柳真恨不得打他几耳光,而不是这样任由他在这蹦跶,但现在在外面,翠柳也不想和王慕辰有什么来往。 翠柳只是看向店家:“有空的屋子吗?” “这位爷,您来的不巧,这最后几间空屋子,被这位爷全给包下了。”掌柜看着王慕辰的举动,怎么不晓得王慕辰为什么会突然把这最后几间空屋子都给包下了,只能对翠柳抱歉地说,翠柳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就和木恩转身走出去。 “江翠柳,我告诉你,这镇上的客栈,可只有这一家干净。”王慕辰对着翠柳的身影大喊,翠柳连头都没有回,现在的江翠柳,哪是原来从没离开过后宅的江翠柳,别说那客栈不干净,就算是破庙,翠柳也能睡一晚上,毕竟,赶路要紧,谁还去管这客栈有没有臭虫。 第两百三十五章 王慕辰见翠柳头都不回,不由啊了一声,这个江翠柳,确实和原先不一样了,甚至于王慕辰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对江翠柳牵肠挂肚了。有怨恨,也许还有些别的东西。 王慕辰长叹了一声,既然她要去睡有臭虫的客栈,那自己就在这好客栈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晚。 而王慕辰跟着翠柳离去的消息,也传到了夏天青耳中,老苏倒着急的不行:“你说,这王慕辰啊,就不是个什么好人,他会不会在路上对妹子使坏。” “翠柳会有分寸的。”夏天青这句安慰的话,还不如不安慰,老苏又叹气:“你啊,是不晓得女人在这世上的难处,妹子再刚强,也是个女人。” 话没说完,老苏的耳朵就被苏太太揪住:“什么叫我们女人,我们女人怎么了?” 老苏急忙告饶:“你们女人很厉害,特别是妹子,那更是厉害中的厉害。” 苏太太这才放开手,对夏天青道:“其实,别说他担心,我也担心呢,我来广州的时候,身边可是带了许多人。” “我晓得!”夏天青还是这句话,老苏就对自己媳妇叹气:“瞧吧,他就是这句话,我也不晓得,是不是……” “竹叶曾经和我说!”夏天青缓缓说了这么一句,提起竹叶,老苏面上就现出一丝笑容,那时候的日子,现在想想,也是很好的,竹叶虽说在画舫,但日子是有盼头的,想着,能离开画舫,能握住命运。 “那时候她和我说,女人在这世上,总是被人说,软弱,需要依靠着男人才能过日子,可是女人自己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像男人一样,自己靠自己。”夏天青想起竹叶当时和自己说的话,神色变得温柔:“那时候我觉得,竹叶的话没有道理,天生万物,早就注定。可是后来,见到了翠柳,又见竹叶的那些举动,我晓得,是我错了!” “你错了?”老苏喃喃地问,夏天青微笑:“是,我错了,我如果依旧牵挂着翠柳,把她当做需要我保护的人,甚至,不放心让她去做一些事情,那我会让竹叶失望的。” 老苏不明白夏天青这句话,还想再问,夏天青已经往外走,老苏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夏天青回头:“我去货栈,就算现在只有几个很小的客商,我还是要去看看,有没有生意。” “你说,老夏他这是,悟了?”老苏不自然地询问苏太太,苏太太微笑:“悟了有什么不好?” “那你会不会因为老夏悟了,就觉得,我这人没有他好?”老苏念念不忘的,原来是这个,苏太太不由看自己丈夫一眼,接着苏太太就悠悠地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夏大哥可以悟,你呢,只要想着做我的好夫君,不去想别的事情,那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老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苏太太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人和事,而我,只用寻到一个,能真心相待的人,那就已经很好,至于别的,不去求,不去怨,甚至,不用去盼望。 “江翠柳离开广州,有几天了?”汤大掌柜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别人,而身边的汤大爷已经回答:“有三天了。” “你说她回乡,是不是真的能寻到法子,让夏天青翻身?”汤大掌柜这句话,其实已经有些不自信了,汤大爷有些惊讶地看着汤大掌柜,张掌柜已经走进来,他现在见到汤大掌柜已经可以不用通报了。 张掌柜急匆匆地走到汤大掌柜面前:“老爷,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在张掌柜面前,汤大掌柜从来都表现的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不言。 但张掌柜的话,让汤大掌柜直接坐了起来,张掌柜只说了一句:“陈老爷,亲自去了苏家族内,说没有让姐夫长年幽禁的道理,他要把姐夫接出来。” 汤大掌柜能驯服掌握局势,靠的是苏老爷想要出来,而汤大掌柜通过张氏,取得苏老爷支持并同时联络了汤大少的原因,如果苏老爷真的借了陈老爷的力出来,那这件事,对汤大掌柜是重大打击,在自己掌握和通过别人掌握之间,苏老爷一定会选择自己掌握,而更重要的是,苏老爷还会和汪大少决裂。 “好好地局面,真要出来了,那就全都混乱了。”汤大掌柜还没说话,汤大爷先焦急地说,当着张掌柜地面说这样的话,着实不好,汤大掌柜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汤大爷吓得立即不敢说话。 而张掌柜也叹气:“是啊,这会儿,虽说姐夫被关着,但是呢,我姐姐的日子,过的十分逍遥自在,若姐夫真出来了,她还哪里有这样逍遥自在?” 汤大掌柜早就看出张掌柜的心思,所以张掌柜这样说话,汤大掌柜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了笑:“女人啊,总是想着有男人可以依靠,就想不到别的。” “我也没办法劝我姐姐,就是不晓得,不晓得这事儿要怎么办。”张掌柜可以说十分为难,和原先苏老爷刚关起来,张掌柜一心想要苏老爷出来时候不一样,现在张掌柜,只希望苏老爷不要出来,这样自己才能用苏老爷的名义在外面做事。 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处处都受苏老爷的束缚,张掌柜唉声叹气,汤大掌柜倒笑了:“你也不用着急,说不定,你姐夫,出不来。” “陈老爷这人的性子,您不晓得!”张掌柜叹气,又要往下说,汤大掌柜已经命人去请汪大少,这件事,还是要汪大少出面最好,至于别人,也就是在一边说说话,瞧瞧边鼓。 陈老爷上苏家族内吵闹,要放出苏老爷的事儿,老苏很快就知道了,报信的人满头都是汗,在那焦急的不得了:“族长这会儿也快没主意了,万万没有想到陈老爷会这样来说。” 说起来,苏陈两家也算是老亲,陈老爷要发作,早就可以发作,拖延到这会儿才做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模样,不外就是拿捏住了苏氏,逼张氏和苏老爷答应了他许多的条件,捞够了好处,才好上门。 老苏知道这件事,若不是自己出面,绝不能善了,因此老苏也匆匆离去,而陈老爷带人去苏家族内讨公道的消息,已经传得大街小巷都是了。 夏天青的货栈,早不是当初坐满客商,本钱小一点的客商都不能进去的模样,那些议论自然也传到夏天青的耳中,夏天青不由叹气:“风雨欲来。” “大爷,我这会儿觉得,这形势啊,简直是一天一个样。”掌柜看着那些只买十来个小镜子的客人,不由感慨地说。 夏天青笑了笑:“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势,日子都要过,不然的话,难道这么些伙计,都赶出去,不要他们了?” 赶伙计出去,纯然是句玩笑话了。伙计招呼完一个客人,转身就笑着说:“我晓得东家不会赶我们出去的,就盼望着,什么时候再来一笔大生意,就好了。” 不然就这么十来个小镜子,七八个小盒子的买卖,别说赚钱,连支撑这片店的开销都不够。 当然夏天青可以把这片店租一部分出去,但是做生意做生意,从小做到大,才叫兴盛,从大做到小,那就叫衰落,至于说也有人从小到大,从大倒小地折腾了好几回,但这,也不是夏天青想要的。 夏天青想要的,是生意很快就能起来,而所有的人,都因此努力。 事情的关键点就在行会,也不知道陈老爷来闹了这么一场,会让行会那边,发生什么变化。夏天青看着远方,等待着苏家那边的结果。 老苏匆匆忙忙来到苏家,祠堂外已经围满了人,隐约还能听到有哭声传出来,像是张氏在哭,口口声声就骂着,骂苏家族内为了钱财,想法设法捏造罪名,好把苏老爷给关起来。 还有陈老爷的冷笑,老苏听了听,拨开人群就走进去,张氏自然还是不能进祠堂里面,只和陈老爷二人站在祠堂外面,在那哭哭啼啼。 族长和几位族老,都面色铁青地站在祠堂外,而陈老爷在那瞧着族老们:“这国有国法,这么大的事儿,说什么杀人放火,那要经了官,动了府,我们也服气,现在呢,不过是捏造一个罪名,就把人给关起来,谁能服气?” “这么说来,陈老爷是想打官司了?”老苏见族老们回答不出来,高声说了一句,就走到陈老爷面前。 陈老爷抬头看着老苏,两人是熟识的,而陈老爷,也是恨老苏入骨的,这会儿陈老爷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你心中想的,谁不清楚呢?把你舅舅捏造一个罪名,然后由族内关起来,你再入继,从此之后,苏家的一切都是你的,狼子野心,谁不知道!” 第两百三十六章 “陈老爷,此事是我们苏家族内公议,你休要胡言乱语!”族长已经在那呵斥,陈老爷冷笑:“苏家族内公议,不过是你们几个人,胡乱做的安排罢了。我就问问列位,这天下,可有外甥入继外家的?” “这,书上也是有这样例子的,莫说外甥,还有内侄,入继给了姑父,做皇帝地呢!”有个人犹犹豫豫地说,陈老爷愣了一下,这倒是自己疏忽了,忘记了还有柴荣入继郭威,做了皇帝的事情。 因此陈老爷硬生生地拗过来:“那不过是内侄入继,这是外甥入继,不一样的!” “外甥好歹还有一点血脉,那内侄,连血脉都没有。”既然有人举例,就有人反驳,渐渐地还有人议论起来:“连皇帝都可以这样,那我们小小一户人家,要个外甥入继,又有什么不可以?” 陈老爷不料自己弄巧成拙,眉头紧皱起来,而张氏见状不妙,那还是先哭一哭,于是张氏瞧着他们,哭声更大:“你们外甥也好,内侄也罢,我一个妇道人家,既不敢说,也不敢问,任由摆布就是,只是也想问一问,这真要给大伯立嗣,难道不该在族内挑一挑,而不是直接找了外甥来入继,这不合道理。” 张氏挑的这个理是对的,自然又有人议论起来,老苏瞧着张氏,晓得张氏今儿是铁了心要把苏老爷从里面给弄出来,于是老苏长叹一声:“婶婶,你口口声声想把叔叔从里面给放出来,那你可知道,若真要去经官动府,我手上的证据不说,就算是苏家,整个家财都赔进去也不够。更何况还有一件事!” 老苏瞧着张氏,一字一句地说:“若真要经官断了,从此之后,妹妹就成了罪人的女儿,罪人之女,就算出了嫁,别人也只会当她有罪。” 张氏听到老苏这句话,顿时愣住,罪人之女,别人只会当她有罪,连累不连累苏大爷,张氏完全不在意,但是要连累到自己女儿,张氏那是非常在意,十分在意。 老苏见张氏神情,就晓得张氏被自己说服,于是他看着陈老爷:“陈老爷,你口口声声要经官动府的,到底是何居心。” “你问我是何居心,我还想问问你,你是什么样的居心!”陈老爷可一点不把老苏的意思放在心上,他还是冷笑:“你的主意,大家都知道,你也不用再藏着掖着的,我晓得,你从小失去父母,心中未免恨你的两个舅舅,恨他们当初没有伸出援手,但你也要晓得……” “陈老爷,我因何失去父母,这件事,你最清楚,又何苦在我面前再重复一遍?”老苏大喝一声,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老爷那般败落,还能一遇到机会就想搅风搅雨。 可惜,他遇到的是自己,老苏定定地看着陈老爷:“陈老爷,我说一句话,你愿意听就听,你不愿意听,那就当我是在放狠话。我并不是不能让你陈家,从此连饭都吃不上,我只是想着,做人留一线,免得给自己造孽,也免得多年之后,吃不上饭的陈家人,有像我一样的,要来寻我,要来问问,当初究竟是什么情形。” 陈老爷自然不会听老苏的这话,况且这话在陈老爷听来,不过是老苏想要搅乱自己心绪的话。因此陈老爷冷笑:“这么说来,你还是个好人!” “难道陈老爷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好人吗?”老苏反问,陈老爷瞧着老苏:“我为了自己的家人,辛苦了那么多年,容不得随便一个人,就来让我破家败产。” “你若再继续下去,那我就不会留情!”老苏针锋相对,两人这样说话,倒让张氏不敢再哭,只是看着他们。 而外面的吵闹声,已经传到了苏老爷的耳中,只是隔了一道墙,苏老爷也走不出去,听得到却看不见,外面的吵闹。 苏老爷长叹一声,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出去。亲家啊亲家,这一次,你一定要把我救出来啊! 陈老爷说不过老苏,神色一变:“我们今儿说的,是怎么把苏老爷给放出来,和你我之间的恩怨没有关系。” “小舅舅被关起来,和你我之间的恩怨没有关系?陈老爷,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老苏的语气变得更加愤怒,陈老爷冷笑:“你没了父母,不过是你自己命不好,怎么,你还要怪天怪地,甚至怪到我这样不相干的人身上来!” “好一个不相干的人!”老苏的手已经握成拳头,眼看下一步,就要一拳挥在陈老爷脸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了。 “既然如此,那就再开一次祠堂,把这事儿,说说清楚!”族长见状,开口对老苏说,老苏也晓得,真要一拳打出去,那这苏陈两家的仇,就结大了,因此老苏退后一步,点头应是。 苏老爷在那急切地等着,院门总算打开,两个下人出现在院门口:“族长请您往前面去。” 前面就是祠堂,苏老爷心中七上八下,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将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跟着下人走进祠堂的时候,听到站在外面的张氏唤了一声老爷,苏老爷还来不及对张氏点头,就被推进了祠堂。 看见陈老爷,苏老爷面上刚要露出一抹笑,陈老爷就上前抓住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番,就对族长怒吼:“怎么,这就是你们苏家说的,好好地对待我亲家?这就是你们的好好对待?” “每日茶饭,并没有缺失,张氏若想来探望,提前说了,也许她进来探望。”族长不想搭理陈老爷,但还是要做解释。 “你们这就是谋财害命!”陈老爷挥舞着手,就要扯着苏老爷离开:“走,我们这就走,要让广州城内的人都看看,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不能走!”族长在那阻止陈老爷,陈老爷回头:“不能走?你们苏家族内,到底在做什么?听信外人的蛊惑,想要把我的亲家幽禁起来,活活地幽禁而死,现在,竟然连我来讨公道,都不许了。” “陈老爷,方才族长说的是,大家再好好地商量,你这一来,就要把人给带走,还商量什么?”老苏也在阻止,陈老爷看着老苏,面上露出恶毒笑容:“吴真,你爹娘给你取的名字,真的没有取错,原本真是很好的字,但你呢,偏偏姓吴,吴真,就是无真,就是再也没有真实,你啊,起对了名字,你这一辈子,都没有说过什么真话!” 老苏长叹一声,看着苏老爷:“小舅舅,你真的想出来吗?你真的到了现在,还对往事,没有任何悔意吗?” 苏老爷没有说话,但他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一切,没有悔意,不,或许该说,在苏老爷看来,自己做的最错的,就是对老苏心慈手软,就是让他做大,甚至到了最后,成功让自己被关起来。 “后悔的人应该是你,吴真!”苏老爷终于开口,语气低沉之中,带有怨毒。老苏看着苏老爷,心中无比悲凉,有些人,不会后悔,那是真的不会后悔,既然如此,罢了。 老苏往后退了一步:“小舅舅,您不会后悔,是不是?” “吴真,我永远不会承认,承认你入继了苏家!”苏老爷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这一句,这一句让老苏眼中的泪差点落下,接着老苏笑了:“既然如此,那小舅舅,是不是觉得自己输的冤枉?” 何止是冤枉,甚至苏老爷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输,老苏,就是个最大的罪魁祸首。 “难道我输的不冤枉吗?”苏老爷反问,老苏长叹一声:“族长,幽禁了人,是希望他有悔意,但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后悔。” 有些人,说的就是苏老爷了,苏老爷冷冷地笑了笑,族长这时候也没有了主见,对老苏询问:“那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既然如此,就没有意思,继续下去了。”老苏这句话,说的是心灰意冷,族长也叹气:“你的意思,我都懂了,只是,只是,罢了,罢了!” 罢了?那就是说,自己可以出去了,苏老爷看着族长:“罢了,你的意思,我可以出去了?” “你并无悔意,再在里面,又有什么意思?”族长看向苏老爷,只巴不得他能说一句,他后悔了,知道当初做的不对了,但是苏老爷怎么会有悔意呢?他在里面,每多一天,就对老苏和族内,多一分的怨恨。 “恭喜啊,亲家,恭喜你可以出去了。”陈老爷明白族长的意思,也十分欢喜,对苏老爷说话。 “那我们家的产业!”苏老爷欢喜之余,想到的第一点,就是自己家的产业。 产业?老苏冷笑:“小舅舅,你真心觉得,那些产业都是你的?” “吴真,你嘴上说的光明正大,其实呢,你心中想的,还是产业!”苏老爷眼中只有钱财,那在他看来,所有的人,眼中也只为的钱财。 第两百三十七章 老苏盯着苏老爷:“那你知道,现在行会的情形吗?” “我当然知道,我也更相信,我出来之后,行会在我掌控之下,很快就会扭转局面,至于你,早就应该死去的人,还是不要活着出现!” 苏老爷这句话可谓十分恶毒,族长都看着苏老爷摇头,老苏闭上眼:“既然如此,从此之后,我没有小舅舅,也没有叔叔。” “族内,从此再也没有你这一支了。”族长当机立断,对苏老爷这样说,苏老爷只是冷笑:“很好,我倒要看看,族内没有了我这一支,用这个小野种,倒要怎么兴旺发达,走!” 说着苏老爷就要带着陈老爷离开,族长喝住他:“你现在要走,难道不要辞一下祖先,让他们容许你这个不孝子离开?” 苏老爷停下脚步看向族长:“祖先想来也不用我拜,横竖,有这么一个小野种。”陈老爷见苏老爷这样说,也加上一句:“这族,可以被逐出,自然也能被叫回来,我等着你们族内,吹吹打打,迎他回来。” “你们!”族长气的七窍生烟,而苏老爷对族长行礼:“以后,我虽姓苏,却和你们不再是一家,生意场上无父子,更没有什么亲族。至于我的产业,上回你们已经分清楚了,从此之后,我就带着我的那些产业,自己过日子。” 说完苏老爷扬长而去,族长看着苏老爷背影,长叹一声,老苏已经对族长道:“不用担心,我有法子,定不会让苏家,就此销声匿迹!” “我对不起祖宗!”族长说着就对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跪下,老苏也跟着跪下,在心中默默祝祷,自己定不会让苏家,就此败落。 张氏在祠堂外苦苦等待,看见苏老爷和陈老爷走出祠堂,张氏心中大喜,几步上前拉住苏老爷的手:“老爷,老爷,您总算出来了。” 苏老爷看着那高高地祠堂:“我是出来了,从此之后,这苏家,再不是我族人。” “老爷!”张氏惊呼一声,苏老爷见张氏神情,安抚地反握住她的手,对众人道:“既然苏家已经把我逐出来了,我丧妻已久,张氏贤良淑德,从此之后,她就是我的正室!” 张氏听到苏老爷这句话,眼泪落下:“老爷,我服侍老爷,什么名分从来都不求,老爷这又是何苦?” “你久已掌我家中馈,给你名分,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苏老爷的话让张氏越发感动,族长和老苏走出祠堂,正好听到这话,族长冷笑:“好,好,果真一没了族内管束,你就什么都敢做了,这样的人,我们族内也不敢留。” “告辞!”苏老爷冷冷地说了这一句,就和陈老爷张氏离去,老苏长叹一声,族长担忧地:“以后,会是什么局面?” 会是混乱地局面,但这句话,老苏不会说出口,更不会告诉族长,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心中想着,怎么才能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中,给自己寻一条路出来。 苏老爷和陈老爷进了城,直接就到了苏家货栈,苏家货栈在老苏打理下,可谓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苏老爷一走进去,所有的掌柜和伙计都惊呆了,而陈老爷已经一屁股坐下:“怎么,你们都傻了吗?没见到你们东家?” “可是,我们东家,东家,东家……”掌柜还是原先苏老爷用的那个,竟然说了好几个字都没说完,苏老爷脸色阴冷地看着他:“怎么,一个假东家,就把你们吓得不敢说话了?” “东家,您这话,我们也晓得,可是呢,当初是族内来人,说的清清楚楚的。”掌柜不知不觉地又叫苏老爷为东家,苏老爷冷笑:“很好,族内来人,那我要说……” “要说什么?”门帘掀起,苏太太从屋内走出,她走到苏老爷面前,看着他:“不知道您,懂不懂君子千金一诺的道理。” “你是什么人,也在这里乱说话!”陈老爷看着苏太太的装束,猜出她的谁,因此陈老爷爷就把对老苏的恨,全迁怒到苏太太身上,苏太太淡淡一笑:“我是什么人,足下想来早就知道,足下这么急急忙忙,和这位来到此处,难道说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强抢这间货栈不成?” 苏太太声音响亮,仪态从容,一时之间,陈老爷和苏老爷二人竟然被镇住了,而张氏已经嚷出来:“一个女人,不好好地坐在后宅之中,却在这里指手画脚,抛头露面,简直是……” “简直是什么?”苏太太转身看着张氏:“你不同样也是女人,你也同样站在这里,怎么,是许你抛头露面,不许我抛头露面吗?” “这些都别吵,刘氏,这货栈是我的产业,当日族内胡乱分产,这产业,自然还该回到我的名下。”苏老爷阴恻恻地说,这话,能吓到别人吓不到苏太太,她的头昂的高高地:“当日我的夫君,接管这家货栈,是白纸黑字,有凭有据的,上面也有你的字据,这会儿,你说一句话,就想把这货栈拿走,笑话!” “亲家,不要和她多罗嗦,这就往衙门里面递张状纸,说明此事,要衙门主持,这产业,是你的就是你的!”陈老爷又在那大声嚷嚷。 苏老爷当然是不愿意去衙门了,去衙门只怕把这些钱财全都填进去都不够,而陈老爷想撺掇着去衙门呢,自然是陈老爷可以借此从中得到一些钱财,能补贴一下自家。 众人顿时在那僵持起来,而掌柜和伙计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帮哪一边,苏太太觉得腰有些酸,毕竟自己怀孕已经五个月了,于是苏太太索性坐下:“好啊,我就看你们要拿出什么凭据来。” 这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开始围观,也有人在那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就有人一五一十地讲,讲苏家争产这些事情,苏老爷听着外面人的议论,脸色一时红一时白。这时候有人从外面大步走进,看见苏老爷就上前行礼:“苏老爷,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虽然出来了,不过是一个光身人。”苏老爷只觉得自己满是晦气,瞧见来人是汤大掌柜,对汤大掌柜抱怨着。 汤大掌柜哈哈一笑:“只要出来了就是好事,至于这些产业,自然是有法子的,您又何必着急呢?倒不如随我去,也好去吃一杯去晦气的酒,再商量着,瞧瞧后面有什么法子。” 法子?苏老爷有些迟疑地跟着汤大掌柜走了,陈老爷也自然跟着去,张氏只来得及对苏老爷喊了一声:“老爷,我在家中等你。” 苏老爷回头对张氏招了招手,也就各自散开。 苏太太见张氏这幅模样,懒得招呼她,扶着肚子就又要往里面走,张氏却瞧着她的步伐,冷冷地说:“爹娘不积德,生的孩子,有时候也会不好。” “我们做父母的,都不晓得积了多少德,只是有些人,自己原先不积德,现在还是不积德,还不晓得自己女儿,会吃什么样的苦呢。”苏太太冷冷地回了一句,就径自进屋。 张氏被苏太太说中心事,面色顿时变了,罢了罢了,就由她去,等以后,她就该在自己面前跪着求饶。 张氏转身离去,苏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所有的事情都全堆到一起,简直就是乱成一锅粥了,也不晓得自己丈夫那边有什么主意。 难啊,这个难关,要怎么过去?苏太太轻叹一声。 而张氏回到家中,张掌柜已经在那等着他,瞧见自己弟弟,张氏总算笑了笑:“你姐夫说,他要扶正我,从此之后,我就是这屋里的太太了。” “姐姐,这会儿您要什么名分呢?”张掌柜话中带有责怪,张氏抬头看着他:“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时候,你对我这样说话了?” “姐姐,你仔细想一想,原先你在这家中,尽心尽力,可是姐夫是怎么对你的?” 张掌柜话没说完就被张氏打了一下:“胡说八道,不许挑拨我们夫妻。” “姐姐,我是为了你好,若是别人,我也懒得说了。”张掌柜长叹一声,张氏的唇抿了下:“可是这做人要有良心,若没有你姐夫,不,若没有老爷,我们还要过这样苦日子呢,做人,要晓得自己本来面目。” “是,我们是要感谢老爷,但我为他奔走,你为他操持家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样还不够吗?”张掌柜的话让张氏瞧着他:“你好好地和我说说。” “说什么?”张掌柜装作个不知道,张氏轻咳一声:“是谁告诉你这些丧良心的话,又有谁,不愿意你姐夫出来?” “姐夫不是不能出来,而是,这个时候不能出来。”张掌柜急切之下,说出了实情。张氏的神色变了:“所以,是汤老爷是不是?他去寻老爷,口口声声说要救老爷出来,其实,都只是为了稳住他。” 第两百三十八章 “姐姐,你不觉得,老爷在里面,对我们有好处吗?”张掌柜话没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张掌柜瞧着张氏,委屈地:“姐姐!” 张氏的眼中泪已经落下:“你给我走,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姐姐,我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在苏家这些年,最舒服的日子是不是就是这段时日,虽然应酬少了,但钱财由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年几千两银子,任你花用。就算你心疼外甥女,我说句你不爱听的,索性就从陈家把外甥女接回来,你们母女相依过日,岂不好过?” 张掌柜这番话说的张氏泪落更急:“这个汤老爷,不是个好人,竟然教你这样的话,我,我不要再听了。” “姐姐!”张掌柜说着就给张氏跪下:“姐姐,我都是为了你好,姐姐,我们早早就没了爹娘,幸亏你拉扯着我长大,后来,你为了我过的好,又进了苏家做妾,做妾的日子苦,苏家的后宅也不是那么好待的。姐姐你吃了这许多的苦,我也愿姐姐过上几年好日子。” 张掌柜这几句话让张氏愣了,过了好一会儿张氏才喃喃地说:“你知道就好,我这一辈子,在这后宅,也是做过孽的,正因为做过孽,所以我才要对老爷好,只求我的女儿,她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一户好人家,做这家的当家主母,然后,给我生个外孙,不用像我一样,被骂,没有娘家人。” “那姐姐,你也要为你自己想想。”张掌柜还是在那含泪,张氏已经苦笑:“想一想?许多年前,我进苏家做妾,就没有回头路了,永远都不能回头了。你今儿说的这些混账话,我也不去和你姐夫说,那个汤老爷,这会儿被你这样一说,我也糊涂了,不晓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只是外面的事,我还是和原先一样,不再插手罢了。” “姐姐,你不是一向都盼着我,盼着我独当一面吗?”张掌柜殷切地说,张氏扶他起来:“所以我盼着你,去辅佐老爷。” “姐姐!”张掌柜只叫了这一声,张氏看着自己的弟弟:“好了,我们姐弟,从小相依为命到现在,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这会儿,哭也哭过了,骂也骂过了,就还是和原先一样,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我晓得姐姐对我好。”张掌柜知道劝不回张氏,只说了这句,张氏伸手抚摸弟弟的脸,让他离去,等张掌柜离开,张氏忍不住又落泪,这人,到了这个时候,总是会生出各样的心肠,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依旧如此。 张掌柜一脸沉痛地走出来,才走出几步,就听到汪大少的声音:“这不是老张吗?你这是,去恭喜你姐姐,你姐夫出来了?” “汪大爷,今儿怎么在这碰到你?”张掌柜疑惑地问,对张掌柜来说,汪大少就是个纨绔,到处漂游浪荡,就没见过他办过什么正经事,这会儿,竟然还能说出一句正经话来,实在让人吃惊。 “我这不是听说你姐夫出来了,想着当初是那个夏天青和老苏,合力把他送进去的,这会儿,我不是代表夏家吗?就担心你姐夫迁怒于我,所以呢,就想来寻你打听打听。”汪大少说着就拉着张掌柜进了家茶楼。 这还真是稀奇,张掌柜瞧着汪大少的举动,觉得今儿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不然的话,怎么这汪大少,会做这样的事情。 汪大少给张掌柜倒了一杯茶,见张掌柜瞧着自己,汪大少笑眯眯地说:“喝茶啊?看着我做什么?” “我只觉得,今儿的事儿,有些奇怪。”张掌柜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有什么奇怪,我只是纨绔,但我并不是不晓事,况且,我姐夫说……” 说到这里,汪大少就凑到张掌柜耳边,声音很小地说:“我姐夫说了,说凡事都要留个心眼,不能完全信任,我把那些事儿交给汤老爷,不过是因为我懒得去管这些事儿罢了。夏天青呢,我也是想给他吃个教训的,但是呢,我不会要夏天青的命。” 再怎么说,夏天青是夏举人的弟弟,夏天青要真是因为别人的原因死在这里,汪大少那也是吃不了干系,他当然不愿意了。 张掌柜更加吃惊地看着汪大少,汪大少笑眯眯地:“不过呢,我发现,这事情,似乎有些不对,那个汤老爷,你和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真的想要夏天青的命。” “这事儿!”张掌柜迟疑着不愿意去和汪大少说,汪大少瞧着他:“你就告诉我吧。” “我,这事儿我不能说。”张掌柜想了想,还是只说了这句,汪大少呵呵一笑:“好了,好了,不就是那个女人吗?我都不晓得,夏天青看上了她哪一点,要说美貌,世间比她美貌的女子多了,要说风情,那个女人,哪里有半分风情?偏生夏天青甘愿为了她,连那么大的产业都不要了,傻不傻啊!” “这,夏天青,真的是因为江,才不要这么大的产业的?”张掌柜犹疑着问,汪大少摇着扇子:“你是不晓得这种人家,子弟的婚事,都是要长辈们做主的,夏天青要还掌管这么大的产业,你想想,夏家的长辈,会让他娶那么一个再嫁的女子吗?这样的女人,在外面胡乱娶了,就当瞧不见,但要带回家,那是不行的。” 汪大少分析的头头是道,张掌柜点头:“难怪呢,那这,也算是痴心了。” “什么痴心,是傻!”汪大少一口一个夏天青就是傻,张掌柜倒不会反驳,只是轻叹一声,这世间,到底是傻呢,还是不傻,就要看了,看别人怎么想。 汪大少和张掌柜东拉西扯了一番,见张掌柜不肯说汤大掌柜的坏话,汪大少也就放了张掌柜离开。 张掌柜觉得头脑昏沉地离开茶楼,忍不住回头,这里面所有的人,其实都不好惹,唯独只有自己,是不管谁做主,都只有俯首帖耳听命的事,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这样真能做到独当一面吗?张掌柜在心中问着自己,那这场乱局,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破局的方法,才能让人,知道答案。 但不管是谁赢,张掌柜,都只有随波逐流,这也是他这样的人物,生存的根本,选择一棵大树,从此依附,进而,渐渐连自己的本来面目都忘记了,大事不好之时,也只有离开,远远避开。 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却不是夏天青老苏等人会选择的路。 夏天青这天从货栈回去时候,已经很晚了,而苏家宅子的正厅,依旧灯火通明。夏天青走进正厅,见老苏夫妻正在说着什么,细听一听,竟然全都是家事,而不是今日的事。 夏天青不由笑了:“你们两个,倒是在说家事,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商量商量,今天的事情!” “今儿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老苏对夏天青露出一抹笑,夏天青坐下,接过一碗茶,喝了一口就道:“咦,没那么苦了。” “你又笑话我!”老苏端着茶碗,半天没有喝一口,苏太太笑着说:“有些事情,如果想开了,那就不是什么大事。” 那些想开的事情,自然是苏家的那些事情,夏天青点头:“这样就好,若你还时时刻刻想着这些事情,甚至拿过苦的凉茶来折磨自己,着实不好。” “说的就跟全天下,只有你懂道理似的。”老苏拍一下大腿,十分感慨地说:“我只是没有想到,小舅舅,竟然越陷越深了。” “不是你和族长说,要放人的?”夏天青的话让老苏苦笑:“其实,我是想看看,小舅舅,他会不会说,不出去,就在这里,忏悔,为我的父母,为大舅舅,但他一点忏悔的心都没有,他只是想,出去,出去重新报复我,出去,想要置你我于死地,他甚至认为,现在这个下场,都是因为他当初心慈手软,放过了我导致的。” 老苏说到后来,声音已经哽咽,夏天青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苏老爷也是老苏的舅舅,也曾抱过老苏,老苏也曾甜甜地叫他舅舅,要他买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而苏老爷,觉得自己当初没有连老苏一起杀死,才导致今天的结果,也是真的。 “所以,我和他说,放下,放下就好。”苏太太温柔地说着,夏天青点头,不放下又能如何?那是别人的过错,别人的过错,不该由自己来承担,不该在日日夜夜辗转反复中,受那锥心之痛。 “道理,都懂,都明白。”老苏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从此之后,那个舅舅,那个曾抱过他,给他买过糖的舅舅,就真的,再也不见了,消失了。这是人间的苦痛。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夏天青不由想起自己的兄长,夏天青也曾有过辗转反复,也曾有过夜不能寐,也曾,觉得这些事情,不该由自己承受,那些虽然都过去了,但总是会在自己心中,留下印记,永远不会消失。 这样纷乱的日子,让夏天青又开始想念翠柳,她该到家乡了,这一路上,王慕辰有没有再去纠缠她,木恩,一定会把她照顾的很好。 翠柳坐在车上,看着熟悉的街道,木恩双手托腮,看着外面:“怎么觉得,这里的街道和我家乡的街道不一样啊!” “你又不是没有来过,不是说,你和夏大哥,来和王家做过生意吗?”翠柳提醒木恩,木恩点头,伸手指了指一个街角:“就是在那儿,我又见到了你,江姑娘,那时候也很奇怪啊,我一见到你就想,你和别人不一样。” 原来在冥冥之中,自己和夏天青曾经擦肩而过,见过一次又一次。翠柳轻叹一声,不知道夏天青现在好不好,或者,他也在寻找,寻找另外的法子。 而王慕辰,翠柳看了眼跟在自己车后的车,这一路他跟着自己回来,一路上各种搭话,翠柳却当做没有见到他,只和木恩说话,只和木恩一起走。 翠柳突然啊了一声,在前面一个地方,拐角处,有个高高地招牌,上面挂了一个江字! 江,自己家的招牌终于又打出来了,翠柳感到一阵喜悦,跳下车就往那个店铺走去。木恩还觉得奇怪,但他也看到了那个江字,木恩顿时明白这个江字是什么意思,木恩也笑了,在满城的汤家王家朱家的招牌之中,多了一个江家的招牌,这代表在汤家王家朱家联合打压下,江家,还是顽强地,重新站稳了脚跟。 王慕辰也看到了那个江字招牌,他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江,江!江家,现在又开始重新开张店铺,而且看这样子,生意还很不错。 王慕辰看向翠柳跑向店铺的身影,脸色更为难看,江,江!江家,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角落死去,而是还要活回来? “哥哥!”翠柳跑进店内,就看见了自己的兄长,翠能听到翠柳的声音,还有些不相信,对一边的伙计说:“我似乎,听到了妹妹在叫我。” “当然是我在叫你!”翠柳含笑说着,翠能揉了揉眼睛,才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翠柳。 “翠柳,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写封信,快坐下。”翠能十分欢喜,忙让伙计赶紧回家报信。 翠柳并没坐下,只是在那看着这间店铺,实话说,这间店铺比起江家早先的店铺要小了许多,里面放的货物,也和翠柳小时候常见的货物不一样,但翠柳还是十分欢喜,江家要重新开始,仅仅只是在外面赚钱是不够的,还要在本城开张店铺,告诉众人,江家,又重新兴旺发达。 “给江大爷请安!”木恩也走进店内,见到翠能,急忙给翠能行礼。 “翠柳,这是你新找的伙计?”翠能没有见过木恩,只是询问妹妹,翠柳噗嗤一声笑了:“这伙计,我可请不起,是夏大哥那边的管家,我这回回来,夏大哥让他送我回来。” 夏大哥?夏天青。翠能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翠柳沉吟,而翠柳却看又看向货物,突然翠柳拿起一块绣品:“这是,这是那边送来的?” “她们现在也比原先好很多了,绣出来的东西,也能拿来卖了。”翠能看见翠柳拿起那些绣品,也十分感慨地说。翠柳勾唇微笑:“哥哥,天无绝人之路。” 什么意思?翠能疑惑地看着翠柳,翠柳却拿着那个绣品,仔仔细细地看起来,难怪外洋商人,想要江家刺绣,江家的绣法,确实和别人不一样的,能更好地,绣出外洋人想要的东西。 而这,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翠柳眼中的喜悦越来越深,汤大掌柜他们,绝没有想到,还有这条路。 翠柳在江家店铺里喜悦非常,而王慕辰也走进一边的王家铺子,见自己东家突然回来,那些掌柜伙计,也慌乱了一下,然后才开始给王慕辰禀告。 王慕辰顺手翻了下账,神色就变得阴沉,对掌柜道:“怎么回事,今年的生意比起去年,差了许多。” “这都是两个月前,江家……”掌柜刚说了这一个字,王慕辰的脸色就变得更阴沉了:“我不去管那些什么江家汤家,我们王家,当年能争过他们,现在也要能争过他们。” “东家您说的是,不过还有……”掌柜的还想说话,想了想又不敢说了,王慕辰瞧着掌柜,忍了半天的气,才冷冷地说:“好,好,你们很好,一个个的,都想着推脱,我呢,偏生不让你们推脱。” 说完王慕辰就离开,等王慕辰一走,伙计就对掌柜地说:“掌柜,您就不能告诉东家,这江家的店铺一开,客人都跑完了。说江家不光是老店,人还和气,还……” “说,你们敢说吗?”掌柜看着伙计,长叹一声:“这做生意,有些勾心斗角是难免的,但有时候呢,事情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伙计听不懂:“什么意思?” 掌柜拍一下伙计:“没什么意思,去外面招呼客人吧。” “我瞧见原先的大奶奶,似乎也是今儿回来的,您说,是不是和这事儿也有关系?”伙计见掌柜的不想说话,但伙计自己还是想说话的,悄悄说了这一句,掌柜瞪他一眼:“好好做事,不要想东想西,这些事儿,和我们没有关系。” 伙计连声应是,又去忙了。掌柜看着不远处的江家店铺,眉头微皱,罢了罢了,大不了就是辞了工,横竖自己年纪也到了,该回家去颐养天年了。 翠柳离开店铺的时候,拿走了那几块绣品,又让翠能今儿早些关了店门,好回家商量。翠能连声答应着,继续招呼客人,这日子,就是这样才有奔头。 翠柳一走进江家的宅子里,就见嫣儿站在那里。 “娘!”嫣儿脆生生地叫了翠柳一声,翠柳含笑看着女儿:“不错,长成大姑娘了,跟先生都学了什么?” “学了许多道理。”嫣儿笑眯眯地说着,上前牵着翠柳的手:“娘,我啊,每天除了上学,还去照顾弟弟。” 母女俩说着话,也就走进上房,还不等翠柳给江太太请安,江太太就一把拉住女儿:“我们母女,还客气什么,快去瞧瞧你侄儿,我啊,这心里再没有别的想头了,只要全家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在一起。” 翠柳故意道:“娘这是见了自己的孙儿,就不要我们嫣儿了?” “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不要嫣儿?”江太太嗔怪着打了翠柳一下,奶娘已经抱着孩子上来叫姑姑,翠柳接过孩子好好地看了看,见这孩子生的很像翠能,翠柳心中也爱的不得了,李氏也走过来笑着说:“今儿娘还说,外面怎么老有喜鹊叫,我还说,只怕是娘听差了,谁晓得这会儿你就回来了。” “你这回回来,可是不走了?”江太太拉着翠柳的手,就希望女儿说出两个字,不走了,但翠柳只是笑了笑:“娘,我怎么会不走,这回回来,也是有事。” “有事有事,你就说你有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江太太故意推翠柳一下,翠柳早就扭股糖似的靠在江太太身上:“娘这是有了孙子,就嫌弃我了!” 众人都大笑,江太太伸手往女儿身上拍了两下,终究还是把女儿往怀中一搂:“都做娘的人了,还在这和我撒娇。” 翠柳搂住江太太脖子:“我不和娘撒娇,和谁撒娇呢。” 嫣儿也在一边笑的十分开心,李氏这才笑着对翠柳说:“你啊,也别撒娇了,就嫣儿的大事,已经有人来和我说了,我说,这事儿,别人都不能吐口,全要看我们家姑奶奶的意思。” 嫣儿?翠柳笑盈盈地把嫣儿给拉过来:“这种大事,自然是我们嫣儿心里欢喜了,才能答应,嫣儿若不欢喜,那我就不答应。” 嫣儿双颊一红,却没有走,显见得翠柳的话,她也愿意听呢,江太太在那瞧着,忍不住笑着摇头:“这人啊,真不晓得会到哪一步,我们嫣儿,这么小小年纪,却着实有主见,我啊,都成被嫌弃的老棒菜了。” “阿婆,我可没有嫌弃你。”嫣儿就偎依到江太太身边,江太太握住嫣儿的手:“好,我们嫣儿啊,最好了。” 众人说说笑笑,不觉到了晚饭时候,翠能也从店里回来,一进门就对翠柳说:“妹妹,你让我早些回来,说有事商量,什么事情,赶紧说。” “我竟然不晓得哥哥是这样急性子,这会儿就想着要问我话,哥哥还是赶紧先把晚饭吃了,再逗一会儿侄儿,我们啊,再细商量。” 第两百四十章 翠柳在那安排着,若是早先,江太太就一定会问,要商量什么,但现在江太太根本就不会问出来,儿女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见,他们在外面的事情,江太太不明白,也不理解,只能抱着孙子,逗逗孙子玩耍。 吃过晚饭闲坐一会儿,李氏就和江太太带着孩子们下去,翠柳这才拿出那几个图样:“哥哥请看。” 翠能往那些图样上看了几眼,神色变得惊讶:“这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图样。” “是,哥哥想来也看出来了,这些图样,并不是我们中国人的。”翠柳点着这些图样,翠能这些年看绣品,虽说自己不会绣,但还是会看的,手在图样上寻摸着:“这些图样,绣是可以绣,就是绣出来,难免会耗时。” “这也罢了,若是绣出来,卖不掉,那就……”翠柳没有说完,翠能也就晓得翠柳的话,那就是十分冒险的事情,但翠能看着翠柳:“而你,一定要绣,是不是?” “是!”翠柳并没有否认,甚至于翠柳还看着翠能:“哥哥,我这回回来,是因为广州那边,遇到了大事。” “我恍惚也听说了。”朱掌柜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王家的掌柜呢,也隐约会说一些,当然他们说这些的原因,不过是想让翠能害怕担心,进而把这所有的生意都拱手让出。 但翠能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江翠能,就算他们在那说,翠柳在广州的生意倒了,江翠能也不相信,更不会被扰乱心神,江翠能,只是按照翠柳的安排,认真地做生意,每一个客人都认认真真对待,至于说那些流言,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哥哥,那些并不是流言。”翠柳说出这句话,听到了翠能吸了一口凉气。翠柳缓缓地:“现在那边,局势很混乱,汤伯伯,真是个阴险狡诈的人。” 算起来,汤大掌柜和江家认识,已经超过四十年了,在江家从一个小小伙计做起,江家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无比信赖。 甚至汤大掌柜辞工,在翠能看来,都是因为自己父亲去世,汤大掌柜十分难过,才辞去大掌柜的事情,谁能想到,汤大掌柜的微笑下面,藏着另一张脸。 利用江家上下对他的信赖,汤大掌柜,肆意妄为,甚至于勾结朱家王家一起,要让江家败家。败家之后,再也不能恢复元气。 “妹妹!”翠能伸手按住翠柳的肩膀,翠柳对翠能笑了笑:“哥哥,没关系,我在外面这么多年,已经明白了人心狡诈,汤伯伯这样狡诈,好歹我还能有还手之力。” “只是你还的,十分艰难。”翠能担忧地询问妹妹,翠柳想起那些往事,勾唇笑了:“哥哥,你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会不担心你?”翠能反问,翠柳笑了,握住翠能的手:“哥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去了,这一次,我一样能闯过去。” “我要能再多帮你些就好了。”翠能是真的郁闷,翠柳把那些图样交给翠能:“那哥哥就把这些图样,好好地让绣庄的人给绣出来。” “我会的!”翠能当然晓得为什么妹妹不亲自去,而是要交给自己,让自己去,这个城内,盯着妹妹的人还很多。 “哥哥路上要小心。”翠柳有些担心地又说了一句,这句话让翠能看着她:“你是不是,出过什么事儿?” “我让木恩陪你去,他别看外面看起来,是那么粗笨的一个人,心里面,却十分细心。”翠柳避而不答,翠能长叹一声,只能说,妹妹远远比自己想的要能干,而自己这个哥哥,就只能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翠能回到房中,对着李氏难免就要哀叹了很久,李氏明白翠能的心,只能宽慰翠能:“所幸妹妹这会儿,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这个做哥哥的,哪能就这样任由妹妹在外面经风受雨。”翠能的话让李氏摇头:“妹妹是愿意的,夫君,你发现没有,妹妹和我们,已经不一样了。” 江翠柳,不再是江家后宅娇滴滴的女儿,而是能独当一面的,让人尊重的女子了。 翠能仔细想了想,不由承认妻子说的对,但翠能还是嘀咕了一句:“可是,我是男子。” “天生男女,本来应该是一般的。”李氏只说了这一句,就转了口:“我们不要说这个了,还是好好地想想,怎么能让那些绣庄的绣娘们,把这些东西都给绣出来。” “是啊,我初见到这东西,也十分惊讶,竟然还有这样的图样,亏得妹妹给我瞧了,若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些东西。”提到绣品图样,翠能就愉快多了,李氏心中却在想另外的事情,若女子也能,能出外做生意,做一切男子能做的事情,那该有多好,可惜的是,这个世间能做这样事的女子还是不多,像翠柳这样的女子,世间太少太少了。 翠能第二天早早地就和江太太说了,带上木恩往邻县去,翠能一向娇养,这算是头一回出远门。尽管去的是邻县,江太太还是叮嘱了又叮嘱,又让李氏把给翠能带的人都备好。 李氏在那连声答应着,倒是翠能摊手笑了:“娘您也太担心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妹妹都那样千山万水地走回来了,难道我还不如妹妹。” “你妹妹是傻大胆,我啊,就担心你。”江太太伸手点一下儿子的额头,翠能嘻嘻一笑,也就告别了家人,和木恩往外走。 江太太看着儿子离开,忍不住感慨:“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啊,出去还不到百里呢,我这心就牵肠挂肚的!” “那娘您有没有担心我?”翠柳笑嘻嘻地接了一句,江太太伸手戳女儿额头一些:“你啊,我就算想担心,也担心不到,每回都不等我说你,你就跑的远走。” “所以啊,这会儿,我就要去店里了。”说着翠柳就往外走。 “你出门,也不带个丫鬟!”江太太眉头结成好大一个疙瘩,这在外面也就算了,都回到家中了,还不好好地,出门也不带从人,这要被人遇到了,难免会说,这江家的千金,怎么就和路上的野人一样,出门也不带个人,这万一有什么不长眼的冲撞了,算谁的? 翠柳却只挥了挥手,就急匆匆走了,江太太叹气,罢了罢了,这么多年,江太太明白了,自己啊,就是管不住女儿,照顾不了儿子的,就任由他们在外面自己闯荡。 县城不大,翠柳在外面多年也走习惯了,心情愉快地走在街道上,这里还需要摆放一些什么货物,那边呢,还要再进点什么东西来。 经过朱家的店铺,翠柳不由眯起眼瞧了瞧,这朱家的店铺,还真是气派啊,不过呢,这店铺也气派不了几天了。 翠柳快步走过朱家店铺,里面的朱掌柜已经看到翠柳,双手不由紧握成拳,江翠柳,你竟然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真是丢江家的脸。 但看了看店内的生意,朱掌柜又叹气,现在啊,只有赶紧期盼,期盼着汤大掌柜在广州,能让江翠柳败落,不然的话,众人也只有等着生意被江家都抢走的结局。 翠柳要到自己家铺子,不光会经过朱家的店铺,还会经过王家的铺子,经过王家铺子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乘轿子在王家铺子面前停下,陈氏从里面走出来,看见翠柳,陈氏的眉头微微一皱。 昨儿王慕辰突然回到家中,陈氏是很欢喜的,但是很快陈氏就没那么欢喜了,王慕辰口口声声,只是在说翠柳,说要让翠柳败落,说江家就该彻底败家。 自己的夫君,念着别的女人,就算是口中有怨恨,陈氏依旧是不欢喜的。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夫君的前房妻子。 因此陈氏在翠柳经过自己轿子的时候,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这女儿家,也要晓得守礼,一个人都不带,自己在这街上走,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家教。” 陈氏的身边人,自然都晓得陈氏的意思,丫鬟已经笑了:“只有我们这样命不好,伺候人的人,才一个人在这街上走,至于这千金小姐,太太奶奶们,当然要坐在轿中,风雨不侵。” 陈氏说话的意思,自然就是要由丫鬟们来吹捧自己,听到丫鬟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了,陈氏面上露出一抹笑,看了眼翠柳,想看看翠柳面上会不会露出惭愧。 翠柳当然听到陈氏主仆的话,但这样的话,对翠柳来说,和身边有个蚊子飞过叫出的声音差不多,翠柳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径自走进自家店铺。 “还真是,脸皮厚!”丫鬟小声说了一句,陈氏已经对丫鬟露出笑:“不用去管旁人,我们进去吧。”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丫鬟恭敬地扶着陈氏往里走,自家的大奶奶,才是当家主母的做派,至于这江翠柳,现在瞧起来,完全是没有规矩,不守礼的人,难怪只能在外面自己赚银子,真是,传出去,谁家不嫌丢人。 丫鬟嫌弃地想着,而翠柳已经走进店内,掌柜急忙迎上来:“姑奶奶,您来了。” “把这些日子的账拿过来,我瞧瞧,看看还有什么货物,好卖。”翠柳看账是把好手,掌柜也不会违背,急忙把账本拿过来,翠柳飞快地翻着账,掌柜不由心中嘀咕,这姑奶奶,到底有没有在看账,就见翠柳把账本一合:“不对啊!” “姑奶奶,您看完账了?”掌柜有些不相信地问,翠柳点头:“是啊,我看完账了。我们这个店,还是走的利息薄,能卖掉东西的路。” “新店大都如此。”掌柜有些摸不到头脑,翠柳摇头:“你也晓得,新店大都如此,那我们已经开张好几个月了,若继续走这条路,就有些不好了。” 不好?掌柜看着翠柳,等着翠柳继续往下说,翠柳却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面前,拿着一些货物,开始思索起来。 “这些货,都是姑奶奶您从广州发过来的,外洋来的货物。”掌柜见翠柳拿着货物思索,自然要上前解释,翠柳却突然拍了下柜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掌柜还在疑惑,翠柳已经拿过一张纸,想了想,又命人拿一支大笔来,接着翠柳饱蘸了墨,略一思索,就在上面开始写起字来,掌柜的伸长脖子看,看到翠柳写的是:“本店开张已久,承蒙各位厚爱,现决定……” “姑奶奶,您方才还说,说这店,利息薄,不是长久之计,您这会儿,怎么又写这个?”掌柜是真摸不到头脑,翠柳已经写完,对掌柜笑着道:“那你好好算过没有?若照这样搭配着卖,那我们的利息,比单独去卖,还要好一些。” 掌柜仔细算了算,眉开眼笑地:“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姑奶奶,您这法子,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生意做多了,就自然想出来了。”翠柳看着自己写的告示,吩咐着伙计:“就放到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伙计答应着,把这告示放在门口,这告示一出,江家店铺的生意又好了一些,正在自家店铺的陈氏听到外面的声音,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到底又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外面这么吵闹。” “江家店铺贴出告示,说买三送一,送的呢,也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小梳妆镜!”掌柜在旁恭敬地说着,陈氏的眉头皱的更紧:“送小梳妆镜,那他们家,还有利息吗?” 这?掌柜不敢再多说,陈氏了然地把账本撂下:“这江翠柳,是切切实实地要和我们打擂台,既然这样,我看她还能亏多少时候。” 掌柜连声应是,但看着那边江家店铺生意兴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毕竟,自己家店内,还是有一些江家店铺没有的货物,还能卖一卖。 而朱家店内,就没有这么好了,朱掌柜坐在那里,一万个后悔,后悔当初给了江家这两千银子,现在,江家的店,就在那明目张胆地抢生意。 而且是用一种很蛮横的方式,朱掌柜长叹一声,也不晓得汤大掌柜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就该给江家一个好看,让他们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包容他家。 翠柳在店里忙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江太太他们都已经吃完了晚饭,在那和嫣儿说话,见翠柳进来,嫣儿就笑眯眯地说:“我都听丫鬟们说了,娘,你好厉害。” “你娘我,当然厉害。”翠柳坐下,江太太心疼地:“嫣儿,别去缠着你娘,还有,赶紧把晚饭送过来。” “我随便吃一口就成。”翠柳是真的不愿意再那么麻烦地吃饭了,江太太瞪女儿一眼:“这可不行,什么叫,随便吃一口就成,这要肠胃不好,那就是大事。” “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常事。”翠柳刚说完这句,就感受到江太太沉默了,翠柳仔细想了想,急忙过去搂住自己娘:“娘,您啊,不要太担心我,这在外面,虽说有人服侍,总比不上家里。” “那你还要在外面,翠柳啊,你在外面受苦,我们在家里享福,你不晓得,我埋怨了你哥哥多少回。”江太太抚摸着女儿的脸,又哭了。 翠柳不由把脑袋放在江太太腿上:“娘,你啊,怎么眼泪水还是那么多?” “你总算不对我说实话,就这偶尔一句两句,你不晓得,你娘我这心中,多么惦记着你。”江太太的泪都滴到翠柳脸上,翠柳招呼女儿:“嫣儿啊,你阿婆,总是这样吗?” “总是这样!”嫣儿老老实实地回答,江太太反而抱怨外孙女:“胡说呢,我可不总是这样,我就是心疼你娘。” “嫣儿晓得,可是嫣儿记得娘说过的,娘说,人啊,总是要经风受雨的!”嫣儿的话引起翠柳的大笑:“好,好,好女儿。” “你还说好,我可舍不得我的嫣儿,去经风受雨!”江太太说着就把嫣儿也搂过来,那是怎么都亲热不够的,翠柳把自己的娘和女儿都搂过来,三个人相偎相依,翠柳柔声说:“娘,您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好好地呢,以后啊,您的日子,会过的更好。” “我晓得,我的日子啊,会比你爹在的时候,过的还要好,但娘这颗心啊,惦记着你们,还怎么去想别的?”江太太又摸一下女儿的脸,如同女儿还是个小娃娃时候,翠柳笑了,笑着靠在母亲怀中,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还可以撒个娇。 江太太欣慰又心酸地笑了,但愿这日子,就这样长长久久地过,再没有什么风雨。 自然,就算有什么风雨,翠柳也不会告诉江太太。翠能这一去,就去了七天,回来的时候,行囊之中,就多了几样绣品。 翠柳仔细看着这些绣品,笑了:“这些绣品,确实不错。” “妹妹,很冒险!”翠能不放心地说,翠柳笑了:“富贵险中求,哥哥,我们走到这一步,哪一步不冒险呢?” 翠能不由有些惭愧,那些妹妹所冒过的险,所吃过的苦,全都是妹妹一个人承担,自己呢,却只能去阻止妹妹冒险。 “哥哥,你不要惭愧。”翠柳看出翠能的心思,安慰着他。 “你放心,我们现在生意很好,假以时日,这个城,又要有我们的江家的名字。”翠能握住妹妹的手,如同发誓,翠柳点头,收拾起绣品就说:“我这就走了。” “这就走,也不再多待几天?”翠能没有想到翠柳会这样急切,翠柳已经往外走:“这也算是个战场,打的正急,怎能等一等。” 翠能不由点头,翠柳笑着说:“哥哥,你让绣庄悄悄地在绣这些东西,我的东西,横竖已经收拾好了,我去辞一辞母亲就走。” 说完翠柳的身影已经消失,翠能握紧手中的绣品,一定要好好地听妹妹的话,把这些东西,都藏的好好地,这样,江家才会兴旺发达。 江太太正在那和李氏说,晚饭要做什么菜,就见翠柳走进来,张口就要说走。虽说江太太已经习惯女儿的忽然来去,但泪还是落下:“你怎么就走的这么急,就不能,在家多等几天?” “娘,现在和原先不一样了,娘,您是不是还想看着,害了我们家的人,一个个都输了?”翠柳反问江太太,江太太只啊了一声,就没有说话。虽说江太太只是后宅妇人,但常年做富贵家的主母,她比别人又知道一些,这些年,江太太总是在琢磨,江家怎么就突然走到了这一步,只是不敢想深,不能想深。 “娘,我想,您既然已经猜到了些,那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翠柳说完就握一下母亲的手,转身走出去。 “翠柳!”江太太唤住女儿,翠柳对江太太摆摆手,飞快地离开。 “我这做母亲的一颗心啊,是怎么都在牵挂着她。”江太太握住李氏的手,李氏面上全是感慨,这出去外面,不过就是几年,翠柳已经历练的自己都不敢认了,那自己若也是这样历练几年? 李氏瞧了瞧江太太,就不敢再往下想,怎能去历练呢?江翠柳有兄长,有母亲纵容,甚至自己这个嫂嫂,也在帮着她。而江李氏,却没有这么多人帮着她,也没有这么多人容忍她,江李氏,只有在后宅之中,好好地做一个后宅女子,相夫教子,从而得到人人都称赞地,好命的一生。 木恩跟着夏天青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夏天青的突然就走,所以翠柳出去叫木恩的时候,木恩甚至都没犹豫,就跟着翠柳走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 木恩把行李扔到车上,让车夫驾了马车,离开江家宅子,翠柳刚要放下车帘,就见嫣儿从宅子里跑出来,翠柳急忙让木恩把车停下,自己跳下车跑到嫣儿跟前抱住她。 “嫣儿,你怎么来了?” 翠柳伸手抚摸女儿的脸,嫣儿的泪欲坠未坠:“娘,我舍不得你走。” “好孩子!”翠柳刚想安慰嫣儿,嫣儿就抬头:“可是我晓得,娘是一定会走的,娘也不会因为我哭一哭就不会走,所以娘,您去吧,我在家等你。” 翠柳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中,接着放开:“好,嫣儿,你乖乖在家,娘给你买好东西回来。” “娘,我不要好东西,我只要娘平平安安地。”嫣儿认认真真地说着,翠柳抚摸下她的脸,就和女儿摆手,重新上车。 嫣儿站在车后,看着自己的母亲离去,现在,嫣儿已经知道了,母亲到底去做了什么,就算这城中,有无数的流言蜚语,嫣儿也不相信,母亲是自己的母亲,嫣儿明白的,明白一个女子,想要去做一点,别人不让做的事情,有多么艰难。 马车缓缓地驶过街道,驶过那些商铺,翠柳坐在车中看着那些商铺,有一天,这里的商铺,什么王家,朱家,汤家的,都会消失不见的。 翠柳匆匆离去,并没有惊动任何人。王慕辰第二天来到自家店铺,不见翠柳,只见翠能在江家店铺内忙碌,王慕辰不由奇怪,让伙计去问问。 很快伙计就问回来:“说是江家的姑奶奶,昨儿就回广州去了。” “江翠柳!”王慕辰听到这个消息,神色狰狞地喊了翠柳的名字,就差摔了杯子,倒吓得伙计不敢说话。 “快,准备马车,我往广州去。”王慕辰吩咐着伙计,伙计不由愣了下:“这总要回家去,和大奶奶还有太太说一声。” “这男人家在外面做事,要告诉女人做什么?”王慕辰说完就让伙计赶紧去准备,伙计不敢怠慢,急忙赶回王家去和王太太还有陈氏说了。 王太太听说儿子要去广州,倒没有什么想法,陈氏却站起身:“怎么会这样,匆匆来了,匆匆又走?这也要有个什么说法。” “男人在外面做事,常常遇到一些紧急的事情,然后匆匆忙忙去的,这也是常事,你就不要多问了。”王太太觉得自己这个儿媳怎么还问东问西,就不应该问。 陈氏急忙对王太太堆出一个笑模样:“是,婆婆说的对,我不应该问的。” “我晓得,你们少年夫妻,他猛地走了,你难免会寂寞,但你也要晓得,他出去外面辛苦,是为的我们王家,也为的你在家中,吃一口安稳茶饭,男人在外,有时候难免会有些逢场作戏,眠花宿柳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太太是不满意陈氏的表现的,但还是要对儿媳说上几句。陈氏急忙对王太太行礼:“多谢婆婆教诲。” “既然晓得了,那还不赶紧的,去给他收拾行李。”王太太更加不满了,这样的小事,还要自己提醒。 陈氏匆匆离去,回到房中吩咐丫鬟给王慕辰收拾行李,丫鬟一边收拾一边问:“这大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不和您说一声。” 这句话触动陈氏的心肠,陈氏真恨不得把那些衣衫胡乱塞一塞,然后就去问问王慕辰,怎么突然回去了。但陈氏不敢,还是在那收拾着东西。 丫鬟往四周瞧瞧,声音压低一些:“大奶奶,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还要如此神秘?”陈氏瞧不得自己丫鬟这幅样子,语气之中带有训斥。 “我听说,江家那位姑奶奶,昨儿中午的时候,就离开了。”丫鬟说完,陈氏手中的衣衫已经掉在地上。 丫鬟急忙捡起衣衫:“大奶奶。” 陈氏心浮气躁,但还是回了句:“我听着呢。” “大奶奶,您说,您说大爷,会不会还惦记着前头那个?”丫鬟小心翼翼地问,陈氏冷笑:“惦记又如何,不惦记又如何,这会儿,我才是王家的大奶奶。”才是王慕辰名正言顺的妻子,她就算来的再早,那已经拿了休书,不再是王家的人,好好地夫妻不做,偏生要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陈氏心中想着,眼中的泪却怎么都止不住,擦都擦不干净。偏生这泪,还要去擦干净了,甚至不能露出一点自己流过泪的模样,好去送王慕辰。 就在王慕辰发话之后,也没有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就到了王家店铺门口,陈氏扶着丫鬟的手笑盈盈地从车上下来,走到店铺内。 王慕辰在店里转悠了好几圈,就差把地板都走出一个火星子来。瞧见自己媳妇进来,王慕辰嗯了一声:“你怎么不在家中?” “大爷这要去广州,那些人收拾东西,哪有我细心,所以我给大爷收拾好了行李,再来送一送大爷。”陈氏说着,就让丫鬟拿过一个小匣子:“这是给大爷配的药材,大爷要记得吃。” “什么药?”王慕辰接过匣子,顺手就递给一边的伙计,让他们别忘记了。 陈氏见王慕辰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但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不过就是些养身的,听说那边潮湿,还暑气重,特别配的。” “你果真是我的贤妻。”到了这个时候,王慕辰也要夸自己媳妇一句。陈氏又笑了:“我不过是粗笨之人,少些错处罢了,大爷,这家里,还有婆婆,都有我看着呢,大爷不要担心。” “我自然不会担心。”王慕辰夫妻走出店铺,王慕辰打起车帘一瞧,见里面的东西都放的好好地,王慕辰面上笑容更深了:“果真是我的贤妻,你就安心在家,我呢,很快就会回来。” “大爷慢走!”陈氏站在店铺门前,站的十分笔直,对着王慕辰的马车挥手,等到王慕辰的马车消失在远方,陈氏这才双脚一软,靠在丫鬟身上。 “大奶奶,您啊,也要对大爷撒个娇!”丫鬟心疼地说,陈氏笑了笑:“那种撒娇,是狐媚子才做的事情,我是大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哪能这样做。” 说着,陈氏的指甲,都快掐到手心去了,江翠柳,你好好地王家媳妇不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你倒做的怪顺的。可恨,真是可恨。 陈氏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想起王太太的话,对丫鬟轻叹一声:“我们回吧。” 不然能怎么办,嫉妒,可是七出之罪。陈氏把妾和她的女儿搬到小院子去住,王太太就略有微词了,不过那时候,陈氏用的是自己有了身孕,面前有太多人不好的理由,而现在,陈氏连理由都找不到。 翠柳并不晓得王慕辰也跟着自己往广州来,她和木恩,算得上日夜兼程,有几次还险些遇到了强盗,亏得木恩在外面熟悉,绕过了强盗窝,在仅仅离开广州一个半月之后,就又回到了广州,这时候,都快是过年时候,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我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呢。”翠柳见到满城张灯结彩,才恍然大悟。 “我和大爷在外面,倒经常不能过年时候回去,况且外洋人又不过年,有时候越是过年时候,生意越好。”木恩笑嘻嘻地说着,翠柳不由笑了:“那你媳妇不说你?” “跟着主人,有什么好说的呢?再说了,我们夫妻还算好的,一年也能见个两三回,还有那种连面都见不到的。”木恩说话时候,马车已经经过夏家货栈,索性就把马车停在夏家货栈门口。 翠柳跳下车,伙计从里面迎出来:“这位客官,您要看点什么。”话没说完,伙计先哎呀了一声:“江姑娘,怎么是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快吧?这得夸一夸木恩,要不是他日夜兼程,我啊,还不能这么快回来。”翠柳说话时候,伙计已经看出来翠柳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急忙让人去拿热水和毛巾:“快到里面坐,我们东家也在呢。” “他在这才好,我就是来寻他的!”翠柳说着就掀起门帘,走到里面,夏天青正好抬头,两人四目相视,竟然都有些不知道话该怎么说的味道。 幸好伙计端着热水来了,翠柳于是就顺势洗脸。 洗完脸,翠柳刚抬头,就见夏天青站在自己身后,翠柳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天青被这一笑,弄的耳根都红了。 “你脸红什么?”翠柳含笑询问,夏天青看着她:“我就是,又想问问你这一路上顺利不顺利,又担心你这一路来去,都太累了,若我问了你,总是不好。” “算你还有良心。”翠柳说着就拿过毛巾,给自己擦着脸,又对夏天青道:“那你有没有去问问木恩啊,若不是他,我这一路上,哪有这么快?” 第两百四十三章 “我……”夏天青并不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夏天青在翠柳面前,就常常说不出话来,翠柳又噗嗤笑了一声,接着翠柳把那几张绣品拿出:“我晓得,你就是想要这个!” 夏天青几乎是抢过了这几张绣品,飞快地看起来,看完,夏天青神色全是激动:“真的,翠柳,你真的做到了?” “我自然能做到,不然呢?”翠柳见夏天青欢喜,自己也不由欢喜起来。 “我,翠柳,我太高兴了。”夏天青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 “你别高兴地太早,现在广州城内,是什么情形,我这一路过来,见虽说是过年,到处张灯结彩的,但好几家明显是不肯回家乡的。”翠柳也想知道,自己这一个半月不在广州城,广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先坐下,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然后我们再好好地说说。”夏天青让伙计送来了点心,也就和翠柳细说起来。 听到苏老爷竟然出来了,翠柳挑眉:“苏大哥到底心中在想什么?” “要我说,老苏想要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的忏悔。”夏天青明白这一点,什么金子银子,天大的产业,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顺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最想要得到的,却是忏悔,真心实意地忏悔。 翠柳垂下眼帘,忏悔这件事,却是最难的,更何况,还是真心实意地忏悔。 “那苏大哥,这会儿必定十分失望。”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点头:“是啊,他很失望,不过还好,既然如此,那就真正地,在商场上,真刀真枪地,对一场。” 不再有什么复仇,不再需要他们的忏悔,自然也就不会留情,自然也是,没有什么亲情。 翠柳长叹了一声,夏天青握住翠柳的手:“那你知道,最奇怪的事儿是什么?” 翠柳不明白,夏天青继续说:“最奇怪的,是苏老爷和汤老爷之间的关系,刚出来的时候,两人还要好地很,常常在一起吃饭喝酒,听说,汤老爷还花钱从画舫之中,请了几个红阿姑,陪了苏老爷好几天。” 这也是常见的,醇酒美人,最能消磨人的意志,也最能让人忘记忧愁。 “那现在呢?”翠柳继续追问,夏天青的眉头皱起:“也没有几天,大概半个月吧,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就不要好了,就差直接吵起来了。” 说着夏天青的眉头皱的更紧:“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夏天青和翠柳其实都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张掌柜在张氏面前说了那么几句话,让张氏觉得,汤大掌柜并不是那么可信,既然不可信,那张氏就会冷一句热一句的,在苏老爷面前说汤大掌柜的不是。 而苏老爷被族内关了这么一回,也变得更加多疑,所能信任的人不多,而张氏就是他最信任的一个,至于汤大掌柜,尽管汤大掌柜一盆火似的赶着,苏老爷却还是觉得,汤大掌柜背后,只怕包藏着祸心。 所以苏老爷在行会之中,也在那悄悄地联络着别人,要和汤大掌柜对着干。汤大掌柜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都受到了限制,只能紧紧地拉着汪大少,不然的话,汤大掌柜在行会之中,就立不住脚。 虽说夏天青和翠柳都没猜到缘由,但汤大掌柜现在受限制,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不管怎么说,这汤伯伯,总算吃了个苦头。”翠柳无限感慨地说,夏天青也笑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叫他汤伯伯?” “不然呢?难道要叫他老不死?”翠柳调皮地说,夏天青噗嗤一声笑出来,两人四目相视,夏天青把翠柳的手握的更紧了:“从你离开,到方才见到你,我这颗心才算放下了,翠柳,我很想你。” “我知道。”翠柳的脸,也变得微红,老苏的声音却在外面响起来:“翠柳呢,听说翠柳回来了。” 几乎是瞬间,夏天青把翠柳的手放开,翠柳也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之间,顿时就变成了发乎情止乎礼,连稍微多一点亲热都没有的样子。 老苏已经走进来:“翠柳,果真是你回来了。” “苏大哥,我还从来不晓得,你见到我回来,竟然这样欢喜。”翠柳见到老苏,也觉得心中暖洋洋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都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我见到你,自然欢喜,十分欢喜!”老苏说着就坐下:“不过呢,老夏,你见到翠柳回来,怎么一点都不欢喜。” 夏天青抬头看了眼翠柳,这才把自己手中的账本慢条斯理地收好:“看账呢,老苏,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铺子,看着生意还不错,但利息很少,再过些时候,我啊,就要关了门,去你那边上工了!” “什么我那边啊!”老苏伸手捶夏天青一下,接着老苏就十分感慨地说:“那边,也不能完全算我的,现在他出来闹,虽说没闹出来,但我已经答应他了,以后,分一成的利息给他。” 虽说众人都晓得,苏老爷是那样得寸进尺的人,但先稳住他,还是要做到的。夏天青也笑了:“瞧瞧,这翠柳刚回来,我们两个,就一个接一个地说坏消息给她,别吓到了翠柳。” “翠柳才不会被吓到呢。”老苏满不在乎地说,接着还找补了一句:“连我媳妇都不会被吓到,更何况翠柳。” “这会儿行会,汤伯伯能做主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和保罗关系好,能把货物卖给保罗,如果我们把生意抢过来,汤伯伯就无计可施!”说着,翠柳手握成拳,在空中挥舞一下。 “说的是很轻松,你不晓得,这汤老爷,又出了什么阴损的主意。”老苏话语之中,带有不屑。 汤大掌柜能出什么阴损的主意,翠柳是能猜到的,所以翠柳挑眉:“是不是这位说,要所有的货物,都要从行会走?” “原先也有这样的章程,不过呢,总有些货栈牙行可以不需要通过行会。这会儿,他说,凡是在行会中没有股的货栈,全都不许再像从前一样,不通过行会就可以和外洋人交易。” 这明明是给夏天青挖坑,让夏天青就算和保罗联系上了,也不能卖货物给保罗。翠柳却笑了:“可惜啊,百密一疏!” “可你和老夏,你们之间,你们明明……”老苏还在那说,翠柳就挑眉:“我们是未婚夫妻,我的股,自然也能让他用。” 未婚夫妻?老苏伸手指着翠柳:“你,你,你说什么?” 夏天青看着翠柳,并不意外翠柳会这样说,于是夏天青也笑了:“是,未婚夫妻,老苏,你听明白了吗?”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老苏都已经不晓得说什么好了,开始语无伦次起来,翠柳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只许苏太太自己说,要嫁苏大哥你,就不许我说,给自己寻个夫君。” “自然是可以的!”老苏总算回神了,看着夏天青和翠柳:“不过实话说,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翠柳又勾唇微笑,夏天青看着翠柳,何其有幸,能认识江翠柳,又何其有幸,能得她青眼。 三人一起回了老苏家的宅子,苏太太听说了这件事,也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拉着翠柳的手,不断地在抹眼泪:“我总是想,你们两个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戳破,哪曾想,就这样戳破了。” “你既然欢喜,那还哭个什么?”翠柳拍一拍苏太太的肩膀,苏太太抹一下眼泪就笑了:“我就是觉得,觉得自己心上啊,一下就安定了。” “安定了?媳妇,你是不是这心里面,还觉得对不起老夏?”老苏的声音突然传来,苏太太伸手推自己丈夫一下:“你这是从哪里吃起的飞醋?” “我这不是怕你哭的眼睛都肿了,不好看,才要说上几句笑话,逗你开心。”老苏呵呵笑着,夏天青只觉得满天阴霾都散去,只要一心往前,哪还担心什么艰难困苦。 第二天翠柳去了行会,刚走进第三进的正厅,就见苏老爷和汤大掌柜相对而坐,两人面上都有些不好看,汪大少还是在那扇着扇子,一副瞌睡没睡醒的样子。 “汤伯伯,苏老爷。”翠柳走到二人面前,招呼二人。 汤大掌柜和苏老爷,都抬头看着翠柳。汤大掌柜对翠柳点了点头:“听说,你回乡了一趟?” “是,我去探望了我母亲。”翠柳并不意外汤大掌柜会知道自己回乡,甚至于自己在家乡做了什么事情,也许很快汤大掌柜就知道了。 “你母亲可还好?”汤大掌柜只是顺口问问,就听到翠柳回答:“我母亲还好,她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所以,特地托我来问候汤伯伯。” “她想清楚了什么事情?”汤大掌柜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带有慵懒,而是带上了警惕。 第两百四十四章 翠柳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母亲说,她说,她知道当初,我们江家是怎样败落的了。” “哦?”汤大掌柜有些坐不住了,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么一个字,翠柳缓缓坐下,看向汤大掌柜:“怎么,汤伯伯一点都不意外?” “你母亲的性子,我还是清楚的,她最是心疼孩子,这回,要她承认,自己的儿子其实扶不起来,对她来说,比要承认什么都要难。”汤大掌柜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迅速想出了这句话。 翠柳又笑了:“汤伯伯果真还是和原先一样,什么事情都在您掌握之中。” “我也不过是活的长了,见得多了。”汤大掌柜说着就喝了一口茶,而汪大少已经把手中的扇子收起来,看向翠柳,翠柳勾唇一笑:“是啊,汤伯伯说的是,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不,以汤大掌柜对翠柳的了解,这件事情,并不会过去,果真翠柳又继续说:“也不去说别的了,还有件喜事,要告诉汤伯伯。” “什么喜事?”汤大掌柜看着翠柳,就听到翠柳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禀告了我的母亲,夏大哥对我求了亲,我母亲已经应允了,所以现在,我和夏大哥,已经定亲了。” 汪大少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他看着翠柳:“江姑娘,你说的意思,我还是有些不懂呢,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禀告过我的母亲,和夏大哥定亲了。”翠柳抬高了声音,而苏老爷最先反应过来,自然苏老爷不是说恭喜的话,而是看着翠柳:“胡闹!” “苏老爷,您这话奇怪了,什么叫做胡闹呢?”翠柳反问苏老爷,苏老爷当然知道自己的心事,但当了众人,苏老爷还不能明白说出。 苏老爷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老爷您是没听清楚吗?我的母亲已经应允了,这是其一,其二,都说初嫁从父母,再嫁随自身,我二嫁之人,自然不用再……”翠柳话没说完,就被汤大掌柜打断:“翠柳,侄女,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性情我十分明白,这件事,你确实做的有些不对。” “不对在哪里,还请汤伯伯说明。”翠柳晓得他们为什么会反对,只要自己和夏天青成为未婚夫妻,夏天青就可以参与进行会之中,而夏家货栈,自然就能和外洋人直接交易,不再受必须经过行会的制约。 这是汤大掌柜和苏老爷都不能容忍的,至于汪大少,翠柳还要再仔细观察,观察他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行会,说别人的婚事,似乎有些不好吧?”汪大少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开口说的话还让众人都愣了一下。 汤大掌柜看着汪大少,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急促:“虽说是婚事,但只要他们定了亲,那夏家货栈……” “夏家货栈怎么了?”翠柳就等着,等着汤大掌柜自己承认的时候,而就在这个时候,汤大掌柜停下不说话,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翠柳在心中骂了一句,但面上笑容还是没有变:“怎么,汤伯伯从小看着我长大,是不愿意我再嫁?” “你能有个好归宿,我自然是很欢喜的!”汤大掌柜硬着头皮回答,翠柳笑盈盈地看着他:“那,夏大哥在汤伯伯心中,不是个好归宿了?” 汤大掌柜真是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能在那僵持。而翠柳已经站起身:“各位,我今日来此,就是告诉各位这件事的,你们也晓得,这成亲呢,是件大事,三媒六聘,各种礼仪来往,总要忙上一年半载的。在这一年半载之中,我们还是要好好地做生意。” 说完翠柳拍拍手就要离开,汪大少已经伸出扇子拦住翠柳:“江姑娘,你真的只是来说这件事?” “汪大爷,你知道不知道,我在行会之中的地位?”翠柳直接反问,汪大少笑了:“正因为我知道江姑娘你在行会之中的地位,所以我就想,江姑娘想要再嫁,很寻常,又何必,只去问夏天青一个人呢?” “汪大爷家中总不会有十个八个弟兄,没有娶妻等着娶妻吧?”翠柳被气的笑了,汪大少摇了摇手:“我爹娘只生了我和姐姐两个,偏生呢,我这人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前面娶的两房妻子,不是被休就是产亡,既然如此,江姑娘何不也想一想我?” 汪大少可谓是翠柳从生下来到如今,见的脸皮最厚的人了,他的厚脸皮还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知道自己厚脸皮的,但是汪大少,却像不知道自己厚脸皮一样,只是瞧着翠柳,等着翠柳的回答。 翠柳沉吟了下,这才笑着道:“还真是多谢汪大爷,不过呢,我和夏大哥之间,已经禀告了我的母亲,所以……” “可是夏天青,绝对还没禀告他的母亲,况且他还在父孝,你们完婚,总要等到三年之后了,女人的青春年华宝贵,何不就答应了我?”汪大少这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翠柳一时竟然有些分不清楚,但翠柳还是晓得一件事,把汪大少推开,自己就往一边走。 汪大少却也不去追翠柳,只对着翠柳的背影喊:“江姑娘,我明儿会遣媒人去!” 汪大少喊完回头,见众人齐齐地看着自己,汪大少摇了摇扇子:“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你……”苏老爷和汤大掌柜同时开口,又同时看了看对方,都闭嘴不说话,接着还是汤大掌柜先开口:“你,真的有娶江翠柳的打算?” “她没有丈夫,我没有妻子,我们两个家世也是相当的,为什么不可以娶?”汪大少回答的理直气壮,汤大掌柜顿时哑口无言,如果汪大少真的娶了江翠柳,那汤大掌柜就不能再对付翠柳了,毕竟汪大少代表的是夏家,而夏家现在在行会中的股,所占最多。 行会中的股?汤大掌柜突然明白了什么,行会中的股所占最多,那汪大少只要娶了翠柳,翠柳所拥有的股,和汪大少代表的夏家所拥有的股加起来,在行会之中说话,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反对。 况且,汪大少对夏天青,也是恨不得他倒霉,这真是一石二鸟的计策啊!汤大掌柜看汪大少的眼神都变了,不再把他当做一个纨绔来看,而是当做一个对手来看。 “汪大爷,还真是有出奇的智谋啊!”苏老爷也想清楚了这一点,对汪大少缓缓地说,汪大少还是在那摇着扇子:“我能做什么,不就是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大树越粗,就越好。” 苏老爷和汤大掌柜都沉默了,这件事,陡然之间,变得极其重要,谁能想到,竟然还有娶江翠柳来控制行会这条路呢? 苏老爷和汤大掌柜都想破坏这件事,但两人想的法子并不一样,汤大掌柜想的法子,是要让翠柳身败名裂,没有人敢娶,而苏老爷却想的极其简单,只要江翠柳死了,那夏天青就再也翻不了身。 对汤大掌柜来说,江家的人活着,看着他们活在痛苦之中,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江家人的命,而是要看着江家沦落,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江家老小,沦落到不能再沦落的地方。 苏老爷却没有这种想法,况且从老苏身上,苏老爷得出的结论是,想要斩草必须除根,不然的话,什么事情都会变化。 两人都没说话,而汪大少却已经站起身:“我要去好好地想想,怎么才能娶到江翠柳,各位,回见。” 汪大少走了,苏老爷和汤大掌柜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苏老爷站起身离开,汤大掌柜还在那沉吟,江翠柳,到底要怎样对付。 翠柳走进夏家货栈,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走进夏家货栈,翠柳会特别欢喜,就像,回到家一样。 “你在笑什么?”夏天青的声音响起,翠柳抬头看着他:“怎么,我想笑一笑都不行。” “自然可以,而且,我很喜欢看你的笑。”夏天青说话也是越来越直白了,这让翠柳勾唇微笑,掌柜在一边轻咳一声,夏天青已经拉着翠柳的手:“我和江姑娘,已经定亲了,从此之后,她就是我未婚妻子。” 定亲了?众人虽然觉得,夏天青和翠柳,迟早都会定亲,但这个时候宣布,似乎来的有些突然,掌柜看着夏天青:“这,这……” “难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他?”翠柳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看着掌柜,掌柜急忙摇头:“不会的,你怎么会配不上东家,只是,只是这太突然了,况且还在,还在老东家的孝期。” “是啊,所以我们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十分宣布。”夏天青握住翠柳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而翠柳还是看着掌柜。 第两百四十五章 “不过,您和东家定了亲,是不是以后,我们货栈,也可以和外洋人做生意了?”掌柜突然想到这点,翠柳点头。 掌柜见翠柳点头,笑了:“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好了,既然都晓得了,那就好好地做生意,今年过年,我们店不关门,我也不回家,就要看看,我们到底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商户。”夏天青如同发誓一样地说,掌柜不由叹气:“哎,要在原先,谁能想到,您要受这份罪,吃这份苦头。” 夏天青又是一笑,人要受罪吃苦,总是难免的,最怕的是,吃苦受罪也就算了,吃苦受罪之后,还没有收获,甚至于,有人说你吃苦受罪是应该的。 翠柳的好心情,只维持到汤大掌柜走进这间货栈,看见汤大掌柜,翠柳就觉得他在使坏,所以翠柳就当做没看到他一样。 而汤大掌柜径自走到翠柳身边:“侄女,我是来给你说媒的。” 说媒?翠柳冷笑:“若是汪大爷让你来的,就请您老回去。” “他也是个不错的人,不如,我们去外面茶楼坐坐,好好说说?”汤大掌柜语气十分轻柔,翠柳看了他一眼,并不想去,夏天青也走出来,汤大掌柜已经看向夏天青:“恭喜恭喜,只是呢,这没有正式定亲,还算不得什么事儿,所以我呢,是代汪大爷来说媒的。” “他?”夏天青能猜到汪大少会有所动作,但是夏天青没有猜到的是,汪大少竟然摆出一副要和自己抢翠柳的样子。 “一家有女百家求,翠柳的品貌家世,都是很不错的。所以呢,有人求亲也是应当的。”汤大掌柜做出一副做媒的样子,在那一本正经地说着,翠柳见人渐渐往这边看来,想了想就对汤大掌柜道:“那我们就去外面茶楼说说。” “翠柳!”夏天青有些担心地喊着,翠柳已经对夏天青露出笑:“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夏天青看着翠柳离去,翠柳心中有数,但现在,心中七上八下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翠柳。 汤大掌柜和翠柳进了茶楼,挑了间包厢坐下,要了茶和点心,汤大掌柜给翠柳倒了杯茶:“这些点心,都是你喜欢吃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去我家玩耍,最爱吃我媳妇做的点心了。” “汤伯母是个挑不出错的好人。”翠柳只说了这句,汤大掌柜就叹气:“是啊,原先我看着你们,总觉得,你们都还是孩子,可是现在,你就想要自己寻个婆家,把自己嫁出去,翠柳,我晓得你心中在想什么,但是呢,不要赌气,进而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给葬送了。” “汤伯伯现在这番话,情真意切,似乎是对我特别好,特别关心我!”翠柳看着汤大掌柜,语气开始变得低沉。 “翠柳,虽说你对我有诸多误会,但是,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会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汤大掌柜自然晓得自己说的这些话,翠柳都没听进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话,并不是让翠柳听进去的,而是自己要说的。 翠柳长叹一声:“汤伯伯,一直以来,你装的,都很像个好人,家父生前,对你赞不绝口,甚至因为你要辞去,而伤心难过了很多天,和母亲说,现在你走了,也不晓得谁能,谁能辅佐我哥哥。” 汤大掌柜面不改色地听着翠柳说话,翠柳觉得有些难过,悄悄地擦掉眼角的泪:“后来,家父去世,家中的生意一落千丈,家母也曾提起过您,说但凡您在,那这家里的生意,也不会变成这样。那时候,我还安慰家母,说汤伯伯在江家多年,想要自立门户,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都是人之常情!”汤大掌柜长长地叹气。 “可惜,我竟忘记了,我们觉得,是人之常情,而有些人呢,却是豺狼虎豹,没有心!”翠柳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汤大掌柜点头:“那你觉得,什么人是豺狼虎豹,没有心呢?” “汤伯伯,您真的要我明白说出吗?”翠柳盯着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看着翠柳,两人四目相对,翠柳的眼中,有愤怒,而汤大掌柜的眼中,却十分平静。 “王家,朱家,汤家,这三家,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翠柳突然问出,有一瞬间,汤大掌柜以为翠柳掌握了什么证据,但很快汤大掌柜就笑了:“侄女,你说的什么话呢?什么叫我们三家勾结到一起?况且,王家还是你的前夫家,那时候你们小夫妻过的如此恩爱,难道王慕辰,他会想着要他儿女的舅舅家,从此败落?都说六亲同运,这也是一门亲。” 到了这个时候,汤大掌柜还是能面不改色地说谎,翠柳含笑看着他:“真的很会说谎啊,汤伯伯,您在我爹爹面前,又撒过多少谎?” 汤大掌柜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江老爷面前撒谎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汤大掌柜就发现,这不是自己撒谎,而是自己对江老爷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这个实话,和事实不一样而已。 因此汤大掌柜笑着说:“侄女,你说错了,我从不撒谎。” “汤伯伯果真从不撒谎?”翠柳反问,汤大掌柜此时肯定,翠柳并没有证据,既然翠柳没有证据,那汤大掌柜就笑的更加开心:“是,我从不撒谎,你的父亲最清楚了。” “所以,你并不是勾结,而是和他们合作,就那么轻松地,拿走我们江家,积攒了几辈子的产业?”翠柳的语气,还是那么和缓。 汤大掌柜的神色未变,就算江翠柳猜出来了,那又如何?她没有证据,自己不是朱掌柜,不会在账本上露出马脚,当然,或许该说,朱掌柜实在太笨了,竟然在账本上,留了这么大的疏漏。 “侄女,我晓得,你是很心痛江家败落,但这只能怪你大哥,若不是他……” “住口!”翠柳打断汤大掌柜的话,看着汤大掌柜就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我大哥身上,让我大哥背负着败家子的名声,直到这次我回乡,都能听到议论,甚至有人说,江家会再次败落。汤伯伯,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翠柳的声音渐渐提高,汤大掌柜的面色终于变了一变,接着汤大掌柜就冷笑:“就算你巧舌如簧,就算你知道了所有,那又如何?江翠柳,你无法力挽狂澜,你也不知道,你们江家到底拉下了多少的亏空,你更不晓得……” “那些亏空,那些高价进来,卖不掉的货物,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朱家来的,是从王家来的,王慕辰,他就那么狠心,做出逼江家人去死的事情,还要在我面前演戏,说的好像我对不起他似的。”翠柳的手紧紧地抓住茶杯,茶杯都快被她捏碎了,那些为江家担忧的日子,仿佛又在眼前。 那时候,翠柳并不知道,自己信赖着的丈夫,在背地里,竟然做了这些事情,丈夫,丈夫,翠柳还记得两人新婚时候的浓情蜜意,记得那些低语温柔,记得所有。 “既然是朱家王家,那你找我汤家,算是怎么回事?”汤大掌柜既然决定赖,那就要赖的干净彻底,否则那叫什么赖呢? 翠柳看着汤大掌柜:“是啊,朱家王家,和你汤家没有任何关系,汤伯伯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是不是?” 汤大掌柜当然听出翠柳话中的嘲讽,而汤大掌柜也不怕翠柳的嘲讽,他只是微笑:“是啊,我赚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翠柳,你不晓得,这赚铜板,是有多么辛苦。” “所以你儿子和王慕辰勾结在一起,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明白?”翠柳反问,汤大掌柜的眼中,第一次现出怒意,翠柳看着汤大掌柜:“你是真的不明白?” “江翠柳!”汤大掌柜怒吼,翠柳瞧着汤大掌柜:“你怕了?” “拿出证据来。”汤大掌柜觉得自己这样怒吼,太有损自己平日间的威严了,于是压低声音,对翠柳说。 证据?翠柳淡淡一笑:“汤伯伯,你此刻的怒火就是证据,你的心虚,就是证据。我只想告诉你,我江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说完翠柳就站起身往外走,汤大掌柜只觉得心口传来一阵疼痛,江翠柳,好,你很好,成功地触怒了我。 汤大掌柜的神色变得阴冷,这一场,已经是不死不休,绝不能让江翠柳,有还手之力。 翠柳走出茶楼,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件事,萦绕在翠柳心头,已经很多年了,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不能再让汤大掌柜装好人了,也不能再让他,兴风作浪了。 翠柳的手握成拳,自己一定会赢,一定会! “翠柳!”夏天青的声音出现在翠柳耳边,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对他勾唇一笑:“我没事。” 第两百四十六章 “我知道你没事,只是,我担心你。”夏天青对着翠柳,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能说出,担心她,关心她,对翠柳来说,就已经够了,足够了。 翠柳微笑:“夏大哥,我很高兴,我也很欢喜,高兴我能来到这里,欢喜我能遇到你。” “我也是!”夏天青忍不住又握住翠柳的手,汤大掌柜从茶楼里面走出,看见两人执手相望,汤大掌柜不由冷哼一声,走上前对翠柳道:“既然如此,说媒一事,就不成了。” “自然不用了!”翠柳含笑看着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的眼中,阴郁更深,匆匆离开。 “你和他在里面,说了什么?”夏天青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问问翠柳,翠柳笑了:“我就和他说,问他,当初的事情,他真的一无所知吗?他回答不出来,也掩饰不了。我只是懊恼,懊恼自己的父亲,怎么会一无所知。” “伯父是个好人!”夏天青安慰着翠柳,因为是个好人,才不会去猜度小人的心思,因为是个好人,才会信任别人。 “所以,我要让汤家,朱家,王家,都付出代价。”翠柳的手再次被夏天青握住,夏天青嗯了一声,翠柳仰头,对夏天青微笑。自然是要做个好人的,但要做一个有力量的好人,而不是被欺瞒的好人。 “他们两个,看起来还挺配的!”汪大少站在远方,看着夏天青和翠柳,自言自语地说,汤大掌柜站在汪大少身边,神色可没有那么好,几乎是铁青着脸说:“是啊,很配,不过是……” “汤老爷,我一直想问问你,到底你和江家,有什么样的仇怨,让你恨不得江家一家都没了命?”汪大少突然询问汤大掌柜,汤大掌柜愣了一下,接着汤大掌柜才道:“汪大爷记错了吧?我并不是对付江家,我们从头到尾,不都是在对付夏天青吗?江翠柳,不过是顺带。” 汪大少摇着扇子:“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些言不由衷呢?” 汤大掌柜没有再说,只是看着远方,看着夏天青和翠柳走回夏家货栈。汪大少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心,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局面已经是越来越混乱,似乎也越来越有趣了。 王慕辰比翠柳足足晚了五天才回到广州城,刚在客栈住下,就听到了翠柳和夏天青当众宣布定亲的消息,还有汪大少找人说媒的事儿,王慕辰手中的一碗茶竟然喝不下去,怎么这才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你端着茶,又不喝,是在想什么?”汤大爷正好推门进来,看见王慕辰这样,上前拿过他手中的茶碗,惊讶地问他。 “你说,这事儿,怎么就乱成这样了?”王慕辰被拿走了手中的碗,这才回神过来,拉着汤大爷就要坐下细细地说。 汤大爷并没有去管王慕辰,而只是看着王慕辰:“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江翠柳,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王慕辰还在翠柳和夏天青定亲的消息中打转,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重要,就听到汤大爷说了句:“江翠柳知道是我们三家联手,让江家败落的!” 从王慕辰听了汤大掌柜的话,想要江家的产业开始,王慕辰就时刻担心翠柳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到后来王慕辰答应休妻,也有一点想逼翠柳低头的意思。只要能捏住翠柳的把柄,那以后这件事被翠柳发现了,先有了把柄,翠柳也不好十分和王慕辰计较。 但是现在所有的安排全都成了白费,江翠柳是真的从王家离开,甚至连孩子都带走了,两边这会儿,已经变成了对立,翠柳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是让翠柳越发痛恨自己。 王慕辰不晓得自己这会儿该用什么情绪面对汤大爷,扯了扯面皮,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但是,王慕辰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知道了啊,她迟早会知道。” “你难道不晓得,江翠柳和夏天青定亲,意味着什么?”汤大爷的声音再次响起,王慕辰才发现,方才那个声音,是自己回答汤大爷的,而汤大爷,分明是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 于是王慕辰收敛起心神,看着汤大爷:“这件事,是三家人一起做的,要被报复,也是三家人一起被报复,汤大爷,你别想着,你汤家,能置深度外。” “你和江翠柳,可是有个孩子呢,我跟你说,天下做娘的,就没有不疼孩子的,你这就写信回去,要你的母亲去把你的女儿带回王家,你手中拿捏着孩子,还怕江翠柳不肯听话?” 用嫣儿拿捏翠柳,王慕辰也想呢,但王慕辰知道,自己根本接不回来嫣儿,于是王慕辰瞧着汤大爷:“你在说玩笑话吗?把我的女儿给接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嫣儿被江家护的有多紧,我倒是想接呢,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 “那你去想办法啊!”汤大爷几乎是喊出来,王慕辰想反驳,但没有反驳出口,只是在那想,汤大爷伸手按住王慕辰的肩膀,几乎是情真意切地:“事儿是三家人一起做的,没有一家人能置身度外,你要真心疼女儿,就接回女儿!” 真心疼女儿就接回女儿,这是一个好理由,王慕辰笑了,笑容之中,甚至有几分狰狞,江翠柳,你既然不肯给我活路,那我也就,不给你活路了。 王慕辰拿出纸笔,在那飞快地给家中写信,汤大爷瞧着王慕辰在那写信,一颗心这才稍安! 王慕辰把信写完,叫来管家,让他派人回去,飞快地送信,管家十分疑惑刚刚到广州,为何又要写信回乡,但也只能应是离去。 等管家走了,汤大爷才对王慕辰道:“你何不索性把女儿接来?” “汤兄有所不知,我信上真是如此说的。”王慕辰的话让汤大爷放声大笑:“竟是我疏忽了。” 一个女子,本就该在后宅之中,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竟然还想走到前面,跟着男人们学做什么生意,甚至还要妄言报复,着实不该。 王慕辰想着嫣儿到了广州之后,自己该怎么教育嫣儿,让嫣儿不要学她娘,而是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以后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事。 翠柳也听到了王慕辰回到广州的消息,但翠柳对这件事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最要紧的,是夏天青拿着图样去外码头,寻那个客商,若那个客商愿意,定下大批绣品,就能解了现在胶着的局面,至于王慕辰,他的账,会和朱汤两家一起算。 夏天青带了绣品匆匆赶往外码头,只是这客商的船并没有在外码头,夏天青又托牙人们前去打听,自从上回夏天青让牙人们重新可以做生意之后,牙人们对夏天青亲热许多,此刻听到夏天青要去寻那个客商,自然也有许多人前去帮忙。 但打听来的消息,都让夏天青很失望,那个客商从两年前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再回来。船行险峻,谁也不知道这客商是海上遇到了风浪,还是遇到了强盗,这也是十分常见的事情,牙人们也只有安慰下夏天青。 夏天青见客商寻不到,也就先放弃,不再去寻那客商,而是把几样绣品,交给牙人,请他们去问问,可还有人愿意要这样绣品。 牙人们拿到绣品,先是称赞这绣的确实很好,接着就有个牙人对夏天青道:“夏大爷,我说句实在话,您也莫怪。” “我并不会责怪你。”夏天青晓得这些牙人平常十句话里面未必有句真的,此刻说要说实在话,那必定就是要说真话,怎么会责怪他们? 于是这牙人指着绣品道:“我在这外码头,做了快二十年的生意了,外洋人的那些门道,也晓得了一些,这外洋虽说都称外洋,东洋南洋之外的西洋,却是分了许多人,而不同的人,所喜好的东西也不一样。夏大爷你这绣品,看起来却像是英吉利人喜欢的,这些时日,外码头上的西洋商人,多是法兰西来的,他们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英吉利人?夏天青却像想起什么,还在那沉吟,就又有牙人在说:“这法兰西人,和英吉利,我听说是世仇,说是什么他们公主嫁了王子,带去的嫁妆两边都在争,打了许多年呢。” “是啊,我看书上说的,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这些人,其实长的都很不一样。”牙人们纷纷在那议论起来,夏天青却想起自己疏忽的是什么,英吉利人?保罗就是英吉利人,那自己就去问问保罗。 于是夏天青拿过绣品,一言不发就要走开,见夏天青要离去,牙人们还当夏天青是闷在心里,已经有牙人追上去:“夏大爷,您别闷在心里,我们也是想做这桩生意。” 第两百四十七章 “我晓得!”夏天青明白自己这突然一去,牙人们必定想东想西,但此时事情紧急,夏天青只匆匆说了这么一句就离开。 夏天青虽如此说,但牙人却没有一个放心的,有个牙人瞧着夏天青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你们说,这件事,到底谁赢谁输?” “只能是夏大爷赢,不然的话,我们这些牙人,日子就不好过了。”有个牙人当机立断地说,而另一个牙人已经叹气:“可是你瞧夏大爷现在的情形,要赢,多么难啊!” 行会之中,错综复杂,千头万绪,最重要的是,夏天青所能依靠的,只有翠柳愿意和他分享的那些股,而这些股,实话说并不是夏天青的,虽说女子无私财,翠柳和夏天青又有未婚夫妻的名分,但没成亲就是没成亲,江家想要反悔,说这笔产业,都是江家的,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更何况,汪大少去和翠柳求亲这件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了。夏天青怎么看,怎么都是败下风的,而不是会有出头的日子。 “再说了,那个男人愿意吃软饭,夏大爷这样的男人就越发不愿意吃软饭了,所以这事儿啊,还要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个没完没了,夏天青是心急如焚,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广州城。 夏天青直接往夏家货栈走去,刚走进去就见汪大少站在货栈里面,正在和翠柳说话。 翠柳眉头紧皱,明显是不想和汪大少说话的。而汪大少在那缠着翠柳不放:“这货栈,怎么说都是姓夏的,我和夏家是亲戚,自然也要时时来探望,如此才算是亲戚一场,免得被人说,都在这广州城内,都是亲戚,我竟然不来这货栈探望。” “汪大爷,我方才已经和你说的清楚明白了,你要来探望,是好意,只是呢,总要等夏大哥在的时候,你们才好说话。”翠柳就像轰苍蝇一样地轰汪大少走,但汪大少只是在那死缠着不放。 夏天青的眉头不由皱紧,走进货栈却故意不去看汪大少,只对翠柳说:“今儿生意可还好?” “生意还是像原先一样,夏大哥,你回来了!”翠柳含笑说着,夏天青嗯了一声:“一进来,就见这货栈,有苍蝇蚊子。” “夏天青,你说谁是苍蝇蚊子呢!”汪大少虽说纨绔,人也算不上笨人,顿时就在那喊起来,夏天青瞧着他:“我可没有说你,汪大爷,这间货栈呢,虽说是叫夏家货栈,但是我和哥哥的产业早已各自分开,你是代表行会那边夏家的股,这里呢,不用你来照顾。” “夏天青,你,你……”汪大少伸手指着夏天青,气的不得了,而夏天青施施然看着他:“我怎么我?” “夏天青,你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想给你的货栈介绍一笔生意。”说着汪大少就兴奋起来,对,介绍生意,介绍生意才是自己来这的正事。 夏天青哦了一声,把翠柳遮了个严严实实:“你要给我介绍生意。” “这是自然,夏天青,不是只有你能干,不是只有你才会做生意,我来这广州城,也有半年了,也在行会之中,见人家做生意,看了那么多遍,我也学了些,给你介绍生意,难道不应该?” 汪大少倒反问起来,夏天青搬了把椅子,在汪大少对面坐下,瞧着汪大少,十分正经地问:“我问你一句,你这绕着我这边不肯走,是真的想要求娶翠柳呢,还是存心和我别苗头?” 汪大少被问出海底眼,扇着扇子不说话了。夏天青伸手拿掉汪大少手中的扇子:“我和你呢,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你恨我,我心中是晓得的,毕竟我从小就比你能干,比你聪明,你呢,从小被人骂做纨绔,到了现在都还是一身的纨绔习气。” “夏天青!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汪大少噌地站起身,抢过夏天青手中的扇子,愤怒地在那继续扇啊扇:“我晓得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想着,你就算要死,也不能这样死,总要苟延残喘着,才想给你介绍一门生意。哪晓得你张口就来这么一句,你,你,你是想气死我吗?” “坐下!”夏天青喝了汪大少一句,汪大少本不想坐下的,但还是乖乖坐下,看着夏天青,眼中的愤怒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夏天青瞧着汪大少:“说吧,你想给我介绍一门什么样的生意。” “扇子!”汪大少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先是疑惑,接着夏天青就明白了:“你是说,要做外销的扇子?” “你可是嫌弃这门生意利息不高,夏天青,我告诉你,就这门生意,还是我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的!”汪大少说着说着,就又得意起来,自己也能问到,夏天青所不能问到的事情,这要传到家乡,自己定然会被众人赞扬,这出去外面几个月,果真出息了,能干了! 汪大少在那得意,就见夏天青在那摇头,汪大少差点又跳起来:“夏天青,你别给脸不要脸啊!这生意,要在外面,可是人人都争抢的。” “我又没有扇子工坊,左不过就是去买了别人的扇子卖出去,这笔生意,我自然没有什么做头。” 夏天青笑着说,汪大少的扇子摇的更急了:“夏天青,你是不是疯了,你还想有扇子工坊,还……” “我既然不愿意做这笔生意,那换一个要求如何?”夏天青笑眯眯地看着汪大少,汪大少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招?” “你带我去见保罗。”这是夏天青见到汪大少之后,想到的主意,保罗是英吉利人,甚至可能,认识那个想要这些绣品的客商,若是保罗能答应,买下这笔绣品,那自己的货栈,就能赚来不少银子,第一关就过了。 “见保罗?夏天青,你真是……”汪大少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夏天青懒洋洋地说:“我就晓得你这人,说话不算话,罢了,我还是另外寻法子,毕竟保罗就住在广州城内,人人都晓得他住在哪里。” “好,好,好你个夏天青!”汪大少被夏天青给绕进去了,于是他的扇子啪一声收起来:“我带你去见保罗。” “一言为定!”夏天青这才露出笑,汪大少一见夏天青的笑,就晓得自己又上当了,又要推拒,就被夏天青阻止:“说好的,说话算话!” “夏天青!”汪大少发出一声怒吼,但也无可奈何,而夏天青已经搂一下汪大少的肩膀:“你也不要气恼,虽说你想看我穷的叮当响,然后去寻我哥哥,要我哥哥给口吃的,但你也不敢要我的命,毕竟真要了我的命,我大哥就先饶不过你,再就是你娘,她也饶不过你。” 那样小县城,十里八乡的,转来转去全都是亲戚,夏天青再怎么说也是夏家的儿子,汪大少可以欺负,可以压榨,但独独不能要夏天青的命,夏天青要真是因为汪大少的打压而想不开,寻了死路,那汪大少在家乡,也不用继续过下去了。 汪夏两家,当然也会结仇。夏举人再看夏天青不顺眼,也不会授意小舅子弄死夏天青,给自己背上一个骂名。夏天青深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借助汪大少的力量,而汪大少呢,也会在夏天青被逼的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给夏天青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才是亲戚,才是他们这些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人的习惯。 翠柳早早就躲进里面,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到汪大少答应了夏天青带他去见保罗,翠柳才露出一抹笑。翠柳也是在这样氛围中长大的,所以翠柳在最初,才会疑惑王家为何会这样做,如果事情真相被传开,那所有的人都会指责王家。而对王家来说,江家永远没有还手之力,才是对王家最好的。 翠柳不由轻叹一声,夏天青正好掀起帘子走进来,见到翠柳轻叹,倒笑了:“你叹什么气呢?” “我听到你在外面和汪大爷说的那些话,想起我们那边,也是这样的,彼此都是老亲,盘根错节,大家和大家都互相认识,所以才没有防备。” 谁能想到,想要你命的人会是熟人?夏天青却笑了:“我明白。” 明白王慕辰为什么会舍弃江家,明白汤大掌柜描述出来的,是何等样诱人的前景,也明白,明白翠柳的伤心难过。 翠柳擦掉眼角的泪:“好在,这一切我都知道了,总有一天,我会让王慕辰,朱家,汤家,站在我们县城的戏台子上,对全县城的人说,说出他们所做的一切,是如何对不起我们江家的。” 第两百四十八章 “你们县城也有个戏台子?”夏天青装作不晓得地问,翠柳瞪他一眼:“哪个县城没有戏台子了?就算是有戏楼的地方,不也有戏台子吗?那些去不起戏楼的,不就要去戏台子那边听戏?” “我啊,是逗你开心呢!”夏天青握住翠柳的手,翠柳又笑了:“我晓得,不过你也不用逗我开心,这些事儿啊,我清楚着呢,心里明镜似的,你就好好地想想,见了保罗,要怎么说服他。” 见保罗,虽然很重要,但有些时候,又不是那么重要,毕竟见面说上几句话,那也是很常见的,重要的是,见了保罗,要说服他,说服他接受夏天青的条件,和夏天青合作。 而夏天青手中,唯一有的,就是那些与众不同的绣品。 夏天青伸手摸一下绣品,此刻这些绣品,重如千斤,也背负着夏天青的所有希望。 汤大掌柜自从和保罗谈成了一笔生意,感受到众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和原先不一样之后,对保罗就越发重视,又在画舫请保罗吃饭喝酒。 保罗看着面前的红阿姑们,听着通事传来的翻译,对通事摇头,飞快地说了几句,汤大掌柜是不通外洋话的,王慕辰和汤大爷都在学,但也半通不通,只听到保罗说,不喜欢面前这种莺莺燕燕。 于是汤大掌柜挥了挥手,就示意那些阿姑们离去,又给保罗斟酒,对保罗笑着说:“不知道保罗先生,想听些什么曲子?” “我想听家乡的曲子。”保罗来到东方,已经有十来年了,虽说东方的生活,远比家乡要舒适,但保罗对家乡的怀念,还是越来越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约翰一样,带上大笔钱财,回到家乡,娶个妻子,在乡间过上舒服的一生。 要听家乡的曲子,这可难了,谁知道英吉利人,爱听什么曲子?王慕辰和汤大爷两人,也面面相觑,书上可没有说,英吉利人爱听什么曲子,只是说,有些诗人会允许进入宫廷和庄园,为贵族们吟唱。 难道说,英吉利人的诗,也会像古代那些诗歌曲子一样,被人传唱?王慕辰和汤大爷都没去过英吉利,也不好开口问保罗,自然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在那喝着闷酒。 而汤大掌柜拍了拍手,就有两个下人,抬着个箱子走上来,汤大掌柜指着箱子里的各色扇子,对保罗开始介绍,通事在那翻译都快忙不过来了。 保罗是个生意人,见汤大掌柜开始谈生意,那保罗自然也就会想要谈生意,拿起一把扇子,称赞了几句。 通事就在一边说:“保罗先生说,这些扇子做工非常美。” 汤大掌柜见保罗称赞,就拿起一把绣扇,笑着说:“这上面的刺绣,尽量用了你们那边喜欢的手法,还用了珍珠做装饰。” “珍珠宝石作为装饰,正是我们那边的流行。”保罗也就命人收了这整个箱子,等挑出几把,然后再下定钱,这也是生意的惯例。 而走到这一步,基本生意就快谈成了,汤大掌柜笑着端起酒杯,虽说没有阿姑们在一边赔笑倒酒,但宾主之间,还是很融洽的。 保罗应酬到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才让下人抬了那口箱子,回到自己宅中,保罗带着酒,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过去。 睡到下午时候,将醒未醒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叽里咕噜在说话,保罗所用的下人,有些是自己带来的,但这些人虽会说保罗本国的话,却有十分浓的口音,而外面在说话的这个人,口音竟然一点都没有。 保罗在半醉半醒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故国,于是开口就说出两句诗来,接着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顿了顿,也接上了。 这是在梦中回到故国了吗?保罗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故国的风光,而是中国的风光。 原来自己并没有回到故国,保罗有些郁闷地坐起身,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一个下人站在那里:“先生,汪大爷前来拜访。” 保罗知道汪大少是什么人,代表行会而来,于是保罗示意下人前来伺候自己穿衣,口中却嘀嘀咕咕抱怨:“昨日,不是和汤老爷说过话了吗?” “先生,行会之中,听说有什么争权夺利的事。”这个下人是保罗带来的,会说保罗的本国话,除了口音重一点之外,别的就没有什么不完美的。 保罗哦了一声,争权夺利这种事情,哪里也不少见,不过在保罗看来,汪大少就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绅士们的小儿子多半都是这样的人,保罗并不奇怪汪大少也会这样。 “难道连花花公子,都会开始上进,想要争夺权力?”保罗好奇地问,但下人只是服侍保罗穿衣,没有说更多地话。 保罗穿好衣服,也就往外走,走出房门,保罗就看见汪大少和夏天青站在那里。虽说夏天青保罗只见过两面,但对这个人,保罗印象深刻,毕竟不是谁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让保罗听不出口音的英吉利话! “汪先生,你好你好!”保罗先热情地和汪大少打招呼,至于夏天青,保罗已经决定忽视,行会之中,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对夏天青,保罗只有说抱歉了。 “保罗先生,很高兴又见到你!”汪大少用十分生硬的外洋话和保罗打招呼,保罗笑的越发开怀:“汪先生,你的话又有进步了。” “不过是努力在学习。”既然保罗决定把夏天青忽视到底,那汪大少也要硬着头皮介绍,于是保罗拉过夏天青:“保罗先生,请容许我向你介绍夏先生!” “你好,夏先生!”保罗非常生硬地对夏天青说话,甚至忽视夏天青伸过来的手。 夏天青深知外洋人的礼仪,这样的忽视,可以说是非常不绅士的,但夏天青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很自然地收回手。 “汪先生,你今天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个很好的厨子,会做很好的菜,等会儿,你可以尝一尝他做的菜。”保罗带着汪大少往外走,汪大少不由急切地看着夏天青,毕竟汪大少的外洋话,还没熟练到能和保罗直接对话的程度。 夏天青走上前,对保罗说:“保罗先生,您这儿的厨子所做的菜,颇具异域风味。” 保罗看了眼夏天青,知道夏天青一定会说话,但是保罗还是打算不搭理夏天青,只是对汪大少说:“你带来的这个通事,似乎很会自作主张。” 这是把夏天青当做通事来对待,汪大少心中,一边觉得很爽,夏天青从下到大只怕都没吃过这样的瘪,一边又觉得对不起夏天青,就在这种矛盾的状态下,汪大少听到夏天青说了一句:“我带来了几把绣扇,不知道保罗先生,感不感兴趣?” “夏先生,我想,那天我和你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的所有生意往来,都要通过行会,若是不通过行会,那我……”保罗不耐烦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夏天青打开了一把绣扇,这绣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保罗的神色顿时起了变化,绣扇是很常见的,但是这把绣扇上的图样却与众不同,而且,这是有徽记的。 保罗几乎是抢过这把扇子,有些急切地问:“这把扇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夏天青见保罗被这把扇子打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变:“保罗先生,这把扇子是偶尔得到的。” “不可能!”保罗几乎是直接否定了夏天青,接着保罗就指着扇子一角,一个夏天青没有注意的地方:“这里,是个徽记,似乎是……” 保罗在努力回忆,夏天青听到徽记这个词的时候,面上露出一抹笑,这果真是个徽记,那自己把它挪到这个地方,引起保罗的注意,就做对了。 汪大少听不懂保罗和夏天青说的话,只能茫然地看着他们,想知道保罗和夏天青到底在说什么,还有,夏天青不是对扇子生意不屑一顾吗?怎么又拿出一把扇子,而且这把扇子,似乎还很重要。 “对,我记得是某家公爵的徽记。”保罗总算想起来了,神情慢慢恢复平静,他看着夏天青:“你是怎么得到的这些图样。” “保罗先生,您说过,您的生意往来,是要通过行会的。”夏天青笑着,眼中闪过一丝促狭,而保罗先生面上,也现出一抹羞涩,但保罗先生很快就说:“这笔生意,可以不通过行会。” 夏天青嗅出一抹不寻常,保罗已经在那吩咐下人,让他们赶紧让厨房准备好饭菜,他要留夏天青和汪大少在这吃晚饭。 下人们分头去忙碌,保罗这才请汪大少和夏天青在这坐定,端来了他们的饮品,夏天青很早就喝不惯这种苦苦的,从遥远的地方来的饮品,至于汪大少,他也曾偶尔尝试过,结果半夜都睡不着,在那转悠,于是汪大少就再也不敢尝试这种饮品。 保罗也就让人换上了茶,宾主重新坐下,保罗才对夏天青说:“我想,这些图样,定然不是只有这把扇子。” 第两百四十九章 “保罗先生果真是个精明的商人。”夏天青说着就拿出另外几样绣品,有手帕,也有装饰在围巾上的东西,还有一些用珍珠装饰的小碎片。 “果真,这是一个女子的嫁妆!”保罗等夏天青拿出这些东西,仔细看了看,才恍然大悟地说。 “女子的嫁妆,也要这么久准备?”汪大少听懂了嫁妆这个词,好奇地询问,保罗点头:“这位女子,是公爵的独生爱女,从她出生开始,公爵就为她准备嫁妆,而从遥远而又神秘的东方古国去的东西,才能配上这位女子。” 遥远而又神秘?汪大少又听懂了这几个词,不由在心中嘀咕,我们哪里能算神秘,明明神秘的是你们外洋人好吧?但汪大少没有说话,还是在那听着夏天青和保罗在说话。 夏天青恍然大悟:“难怪那位客商要这样郑重地把图样交给我,可惜我已经没有他的音讯了。” “那位客商姓什么?”保罗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按捺住兴奋等待夏天青的回答,夏天青把那位客商的姓名说了,保罗已经笑了:“那是公爵家的代理人委托他的,你放心,我会很快写信回去,询问是否还需要,我想,一定是需要的。” 保罗的语气那么笃定,夏天青不由露出一抹笑,看来,这个独特的图样,果真是有用的。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外洋人吃饭,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而保罗明显比原来要兴奋很多,不停地和夏天青说话,夏天青也和保罗搭话,至于汪大少,只能努力地把一个个单词,组成自己明白的言语。 但是,也只听懂了一点点。吃完晚饭,又坐了会儿,夏天青和汪大少也就要告辞,就在要离开的时候,夏天青像无意开口地说:“听说,保罗先生最近在找一批扇子?” “不过是顺便的生意,能不能寻到,寻到什么样的扇子,也无所谓。”保罗的话让夏天青笑了:“既然如此,我这里,正好有批很好的扇子,不如明日,我给保罗先生送过来看看。” “好!”保罗对夏天青点头,二人也就离开,等一走出宅子,汪大少就对夏天青说:“你不是说,不想做扇子生意?” “通过行会做扇子生意,本来就赚不到什么银子,我为什么要做?”夏天青反问汪大少,汪大少被问住,对,赚不到什么银子,为什么要做。 “那你这会儿,为什么又要做?”汪大少追问,夏天青笑了:“这会儿,我能直接和保罗先生搭上线,就算和行会同样的价格,我都能赚很大一笔,为什么不做。” “那,保罗为什么会答应你?”汪大少简直是要刨根问到底,夏天青停下脚步:“你对英吉利国,有没有什么了解?” 汪大少摇头,他还真是不大了解,夏天青似乎是在追忆:“我在澳门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外洋和尚谈过很多话。” “老夏,我听说,外洋的和尚可以娶媳妇,是不是真的?”要说到这个,汪大少就来劲了,夏天青见了汪大少这个模样,就无奈摇头:“这就是不懂的人说的话了,外洋的和尚分好几种,有一种要住寺庙的,就不能结婚,但有一种可以到处走的,就可以结婚。” “就是说,游方和尚可以结婚,你说都已经做了游方和尚了,还怎么养家糊口,偏偏他们就能结婚。”汪大少嘀嘀咕咕,罗罗嗦嗦说个不停,夏天青:“停,你不要再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 “这些,怎么会是无关紧要,这些话,再要紧也不过了。”在汪大少看来,自己要问的这些话,才是最紧要的,夏天青真想一脚把他踢回老家去,但夏天青不能这么做,只能耐心地继续解释:“我听了那个和尚说的,才晓得,他们那里,是没有什么科举,普通人要做官,很难。” “没有科举想要做官,难道还是九品中正?”汪大少总算想起自己也是个读过书的人,在那询问夏天青,夏天青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那要做官,就要有人举荐。” 这一点,和汪大少想的,也差不多,他连连点头:“这一点,我明白。” “还有,他们那里,壁垒森严!”夏天青想起这些话,有些明白了保罗的狂喜,保罗尽管在这边,可以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但在他们本国,不过是个商人,士农工商,听说在他们本国里面,商人的地位并不高,而绅士是不能亲自去做生意的,只能通过各种代理人去做生意。 保罗如果能通过这笔生意,攀上那位公爵的代理人,进而和公爵见到面,甚至得以进入宫廷,那对保罗来说,就是飞黄腾达。 在这样巨大的诱惑面前,汤大掌柜给出的条件,简直就是毫无吸引力。夏天青在那沉吟,汪大少已经又问了:“什么壁垒森严,难道他们还在打仗?” “没有在打仗,不过呢,因为要九品中正,所以呢,这举荐人,就很重要。”夏天青只能很简单地对汪大少说,汪大少哦了一声,夏天青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去,只是笑了笑就回去。 翠柳和老苏,都在正厅等着,原本苏太太也想等呢,只是她身子日重,十分嗜睡,翠柳让苏太太回去了,这会儿夏天青走进正厅,就见两人对着一盏孤灯,正在等着自己。 夏天青不由微笑:“你们也不用等我,今儿还算……” 夏天青话没有说完,就听到老苏说了一句:“成了!” 什么成了?夏天青疑惑地看着老苏,老苏已经大踏步走上前,满面笑容:“我看你这样进来,还神色自如,就晓得,成了。你别担心,那些扇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就让汤老爷啊,扑个空。” 说着老苏都快手舞足蹈了,这几个月以来,老苏简直是憋屈的没有法子,就看着汤大掌柜在那各种耍威风,而行会之中,人人都听汤大老爷的,仿佛自己前些年的辛苦,全都成了白费。 尽管老苏自己心里清楚,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这种憋屈,总要有个地方能发出去。夏天青见老苏这样说,也笑了:“是,算是成了,不过只能算成了一半。但扇子那个生意,我们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翠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憋闷从心中吁出去,只要迈出成功的第一步,那些观望的人,就会慢慢地靠向自己,而不是像原先一样,全都听从汤大掌柜的。 这些时日,熬的好艰难,翠柳坐在那里,久久没动,夏天青伸手拍了拍翠柳的肩,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没事,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我晓得你很好,只是,我还是想要安慰你。”夏天青的语气很温柔,而老苏已经在那喊来人,外面等着的婆子急忙走进,老苏喜悦地说:“让厨房赶紧送份夜宵来,再来一瓶酒。” “老苏,酒我就不喝了。”夏天阻止老苏,老苏还要酒,翠柳已经笑着说:“夏大哥,还在孝期呢。” 守孝要居家,不能喝酒,不能奢侈,这些老苏都是晓得的,此刻听到夏天青这样说,老苏不由长叹一声:“可怜我连给爹娘守孝,都没有守。” 那是一段仓皇的日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孩,被丢到陌生的环境,出门时候,身上还穿了几件好衣衫,那些好衣衫很快就被人抢走,而老苏呢,很快也学会了怎么和人讨东西吃,怎么要钱,怎么装可怜,所幸老苏还记得自己认字,慢慢地给人写信,赚上几个铜板,再后来,慢慢地攒钱,攒够回来的钱。 可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老苏在曾经的宅子门前久久徘徊,都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毕竟这么多年,还有谁,会记得当初娇生惯养的吴家公子。 然后,就是誓言报复,再到后来,一步步地,一步步地往前走。 老苏闭上眼,夏天青察觉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后,老苏的沉默,夏天青不由拍了拍老苏的肩膀,老苏已经擦掉泪:“我不哭,真的,没有什么好哭的,我们这会儿,过的很好!你不喝酒,我也要喝酒,拿酒来。” 下人早就在那准备好了酒,老苏把酒倒满了杯,一饮而尽,喝酒的时候,夏天青听到老苏喃喃自语,舅舅,小舅舅,你为什么,不肯有那么一丝丝悔意。 只要有一丝丝的悔意,就算是装出来的,也许老苏,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夏天青和翠柳都听到了,四目相视,眼中都有叹息。人间最痛的莫过于此,看在外人眼中是骨肉相残,而那个挥起刀的人,毫无悔意,只对别人说,为什么你会痛,为什么你会叫,你该无怨无悔地,被我杀死,乖乖地,给我垫脚。 第两百五十章 夏天青拍一下老苏的肩膀,老苏已经笑了:“我很好,我没事,毕竟,我不是那个坏人,所以,我也不去追究,有没有悔意。” “是,你会过的很好很好。”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孩子,会让那个坏人,看着老苏走上,他想达到,却没有达到的高度。 老苏听到夏天青这句话,笑的越发开心,索性都不要酒杯,而是就着酒瓶,把瓶中酒一口喝干,接着把空酒瓶丢到一边,笑的十分开心。 “苏大哥,你快别喝了,再喝,喝醉了,我们就会被说,为什么不拦着你了。”翠柳急忙劝阻,老苏也拍一下翠柳的肩:“妹子,我高兴,今儿啊,是彻底地高兴,以后我再也不去想,小舅舅为什么会这样,以后啊,我只要去想,小舅舅,不,我没有小舅舅了,那不过是我们苏家的逆子。” 老苏这个口气,隐约透露了很多,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老苏会成为苏家的族长,这样的话,苏老爷,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夏天青笑了:“是,我们同心协力。”既然有了第一步的成功,那以后的成功,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翠柳和老苏第二天去了行会,刚走进第三进,就听到汤大掌柜愤怒的声音:“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汤老爷,那位保罗先生说,这里面的扇子,他都看不上,请老爷把扇子收回去,也不用再送去,他那边有更好的扇子。” 这就是说,保罗确实回绝了汤大掌柜这边,老苏听到,和翠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露出笑容。 接着是苏老爷的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儿送去扇子的时候,说的还好好的,说这些扇子,都很不错,做工精美,怎么今儿就……” “老爷,这是保罗先生说的,我们也不敢撒谎。”来禀告的人语气之中十分委屈,老苏笑的越发开怀,似乎好像,苏老爷确实有个扇子工坊,而做出这么一批精美的扇子,那得花上许多银子,更糟糕地是,这些扇子,全都是销往外洋的,没有一把扇子,可以在中国卖。 于是老苏信步走进去,正好瞧见苏老爷在责问汤大掌柜:“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这都很稳妥,所以我定了那么多的材料,又让人日夜赶工,一万五千把扇子,每把折银三两五钱,你算一算,这是多少银子!” 一把折银三两五钱的扇子,看来苏老爷的家底真是厚,经过这么多事情,还能拿出这许多银子,预先做好一万五千把扇子。 翠柳也听到了,不由在心中计算了下,那这些扇子若是一把都卖不掉?但很快翠柳就在心中摇头,不,卖是能卖掉的,只是每把都会亏一点,一把只要亏个几钱银子,那亏的,就不是一笔小数,更何况,这种亏损,原先的苏老爷可以不放在心上,做生意,难免有赚有赔,但是现在的苏老爷,却不得不放在心上,锱铢必究。 “我这不是,明明都已经说好的。”汤大掌柜是真的没有料到保罗会直接翻脸说不要这些扇子,那花掉的银子,耗费的人工,全都摆在了眼前。 “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心眼!”苏老爷真是气愤极了,还要和汤大掌柜掰扯,就见老苏和翠柳站在那里,一脸奚落。 苏老爷收回手,命人抬了那箱扇子就走,这必定是见行会这里的大生意做不了了,那就想法去寻别的生意。 于是老苏对着苏老爷的背影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苏老爷,您可别忘了,这会儿啊,也不用我再提醒你,行会的股,都是属于苏家的,你被苏家逐出了,做什么生意,都要通过行会!” 这是汤大掌柜和人商量之后,用来对付夏天青的,没想到这会儿就用到了苏老爷身上,苏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而汤大掌柜已经对老苏道:“这句话差了,小苏老爷,我们这行会,自然可以准许苏老爷那边,不通过行会就做生意。” “原来行会的章程是摆在纸上好看的,全凭行会的心意做事。”翠柳也冷冷地说了一句,汤大掌柜既然敢这样说,那自然是有主意等着老苏,汤大掌柜只瞧着老苏,笑的十分和气:“小苏老爷,你难道忘记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既然江姑娘可以用未婚夫妻的名义,让夏家的货栈不用经过行会就做生意,那苏老爷,自然也可以通过小苏老爷的名义,不用经过行会就做生意。” 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老苏看着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的眼神还是十分坦然,老苏笑了:“原来如此,我今儿才知道。可惜的是,当日族长已经亲自把他逐出族内了,况且还有件事,夏天青并没有被夏家逐出来,不过是把这些产业都分家分给了夏家长房,怎么你们就不许夏天青通过夏家的名义来做生意?” 老苏向来在汤大掌柜这边,都显得口拙,这会儿还是头一次,这样质问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的神色变了变,接着汤大掌柜就笑了:“小苏老爷,这件事,自然是当日代表夏家前来的汪大爷说的,不能再让夏天青通过夏家的名义来做生意。” “哦,那我要说……”老苏还想继续说下去,汤大掌柜已经打断他的话:“你呢,和汪大爷不一样,汪大爷再怎么说,和夏天青是同辈,但是你,却是真正真正的晚辈。” 晚辈?老苏再次被这个辈分给气到了,舅甥舅甥,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见老苏面上神色变了,汤大掌柜换了副语气,对老苏用推心置腹地口气说:“都是姓苏,都是一家人,我劝你啊,小苏老爷,不要把这些事,太放在心上了。” 老苏的口气变得古怪了些:“这么说来,我原先,误解了你。” “自然是的!”汤大掌柜张口就接了这句话,翠柳已经笑了:“汤伯伯的脸皮,我原先还不晓得,这会儿才知道,比我想的厚啊。” “侄女,你啊,总是把我当坏人看,其实我,真的不坏。”汤大掌柜十分坦然,非常坦然,如同那些坏事,从来都没有做过,而是一直都是别人误解自己。 能被这样的人欺骗过,翠柳觉得自己的父亲也不算有眼无珠,毕竟都已经把他的面皮揭开了,他还要说,那些面皮是假的,是误解。 而这,意味着翠柳想要报仇的路,会更艰难,毕竟,这些人是没有脸皮的,完全没有惭愧,对这样的人,除了能够用实力碾压过去,说别的,都是白费。 于是翠柳淡淡一笑:“方才听说苏老爷的扇子,被拒了?” “这客商不满意货物,也是常事。”汤大掌柜自然是用一副大事化小的语气,翠柳点头:“正好,我昨儿谈定了一桩生意,恰好也是扇子,真是巧。” 汤大掌柜见保罗那边拒绝,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夏天青这边抢了生意,但汤大掌柜心中还有个万一,觉得夏天青那边,并没有这样的实力抢走生意,而现在,翠柳的语气之中,明明白白告诉汤大掌柜,这生意,就是自己抢走的。 汤大掌柜瞧着翠柳:“这么说,几天不见,侄女又长本事了?” “汤伯伯或许忘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之间,似乎有好几个三日不见了。”翠柳语气更加平静,汤大掌柜的手在半空中些许颤抖了下,接着汤大掌柜就道:“好,好,好一个侄女,说的不错,不错。” “那些都是小事,还是来说说大事。”翠柳和老苏今日来行会,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做,见汤大掌柜神色没变,翠柳也就说别的事情。 汪大少这时候走进来,边走还边打呵欠:“到底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然还把我给叫来了。” “都要年关了,行会的账呢,前几天也已经算出来了,该分的红利呢,也算出来了。”翠柳的话顿时引起汪大少的兴趣:“这事儿,的确是大事。” “不过,汪大爷,有件事我要和您说明白。”翠柳说一句,汪大少就点一下头:“说,你快说,你别说说一句,说上十句,我都听着。” “行会的规矩,这红利只能自己来拿,夏家的股,之前是夏天青来拿的红利,这会儿,虽说夏家分了家,你汪大爷做了代表夏家的人,但是,按照章程,你不能来取这个红利。” 翠柳这话,说给汪大少听,实际说的,是汤大掌柜,汤大掌柜自然也是没有股,用的是别人的名义,现在,要分红利,他就要从这间屋子出去。 这对汤大掌柜来说,所感受到的屈辱感,比汪大少更甚。而汪大少已经嚷起来:“江翠柳,你是不是故意给我难看,是不是?” 第两百五十一章 “我并没有故意给你难看。”翠柳说着就把章程拿出来,拿到汪大少面前:“你瞧瞧,是不是这样?” “那你,江翠柳,你要我现在出去?”汪大少指着门口,就见翠柳缓缓点头,汪大少真是气的快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这个女人,就不能通融通融!”汪大少憋了半天,才说出这句,翠柳瞧着他:“章程如此,要不呢,你就去把夏家的家主请来,要不呢,你就去把夏天青请来。” 总之一句话,汪大少不能在这里,代表夏家领这份红利。 汪大少都快被气昏头了,伸手去扯汤大掌柜:“汤老爷,汤老爷,你给我说说看,这,这,有这样的道理吗?” 汤大掌柜没有说话,汪大少猛地明白:“好,我明白了,这会儿,连你都在被赶出去的人里面。” 汤大掌柜对汪大少露出一个苦笑,自己都要被赶出去,那还要说什么别的呢。 而翠柳却看着他们,似乎是在等他们的决定。 汪大少转身就往外走:“江翠柳,你这个女人,我这就去能治你的人去。” “治她的人?我瞧啊,夏天青是肯听她的话。”老苏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就又要连连跺脚,翠柳瞪了老苏一眼,老苏急忙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 翠柳面上露出一抹笑,能治住夏天青,似乎也不错,而汤大掌柜看着翠柳等人,只能缓缓地走出去,难道还要等翠柳开口赶人吗? 汤大掌柜往外走,王慕辰却十分欢喜地往里面走,他是有行会股的人,自然是可以来取这份红利的。 汤大掌柜看见王慕辰面上的欢喜,心中越发觉得有根刺,刺的整个人都是痛的,王慕辰,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为什么偏偏就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在行会之中,有一股。 “爹爹!”汤大爷也听说了这件事,担心自己父亲被气出一个好歹来,等在外面,见汤大掌柜走出来,汤大爷就急忙扶住汤大掌柜,只能说出这句。 汤大掌柜看着儿子,面上神色全是叹息:“你要记住,你要记住,这个耻辱,我们绝不能白受。” 不能白受,那就是有一天,要把这个耻辱给还回来,汤大爷点头,看向第三进,这时候那些大大小小地在行会中有股的人陆续往里面走,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这笔红利,到底有多少,汤大爷像猫抓心一样,王慕辰所能拿到的,是多少银子,几万两? 不,这些,都该属于自己家,而不是属于别人。 汤大爷和汤大掌柜想的一模一样,这些,全都该属于自己家,而不是别人。 汪大少急匆匆地赶到夏家货栈,正好遇到夏天青要出去,汪大少一眼不发,上前拉住夏天青就要走。 夏天青把他的手打掉:“你要拉我去哪儿?” “还去哪儿,去拿银子。”汪大少劈头盖脸只是这句,夏天青顿了顿,猛地想到又到了年关,行会又要发红利了,于是夏天青皱眉:“这笔钱,已经是属于我大哥的了。” “是啊,可是呢,那边说,只有夏家人才能领这笔红利,我想了想,总不能把我姐夫叫来,他的脾性你最清楚不过,我叫了他来,他定然会骂我,骂我打扰他清净。” 汪大少偶尔还是有些机灵的,夏天青瞧着他:“所以你就来寻我?” “不然呢?我说夏大爷,你这会儿,再急的事情都给我推到一边去,这件事才是最急切的!”汪大少就差求夏天青了,夏天青微笑:“好,我去是能去,只是有一点。” “你们怎么都喜欢说一点两点,一句两句的?”汪大少奇怪地问,夏天青瞧着他:“你可晓得这是多少钱财,几万两银子呢。我若不交代清楚,到时候你说我没了一笔款子,等回到家,又要去打这口舌官司,我可不干。” “放心吧,我不会说你贪墨了款子。”汪大少就差对夏天青作揖了,夏天青点了点头:“这笔钱,我可以帮你去取,但是呢,你不能告诉我大哥,说这笔钱是我帮你取回来的。” “你当我傻吗?”汪大少在那拍着胸脯,夏天青缓缓说了一句:“确实有点傻。” “你!”汪大少都快气坏了,就要伸手去打夏天青,夏天青躲避了一下:“你再这样对我动不动挥拳头,我可不去了。” “是,是!”汪大少把拳头给收起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把那笔银子给取回来,至于别的,还是免了。 “还有,我既去取了这笔银子,那你,就要许我用夏家在行会有股的名义,可以不通过行会做生意。”夏天青又说了一句,汪大少急了:“夏天青,你还没完没了,这说一点,你说了一二三四,都多少点了。” “因为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夏天青淡淡地说,汪大少顿时泄气,是,是自己求夏天青,而不是夏天青求自己。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不是已经通过江翠柳,说好了,可以不通过行会做生意吗?怎么这会儿,又要用夏家名义做什么?” 汪大少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夏天青看着汪大少:“我总不能被人说,我靠女人吧?” 汪大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这就是你想多了,自古女子无私财,江翠柳所有的,并不是江翠柳自己的,而是属于江家,现在不过是江家让江翠柳掌管这笔产业而已,等到江翠柳真的嫁了你,难道还要把这些产业,带到夏家不成?我想江家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自古女子无私财,夏天青喃喃地念着这句,也许,这就是竹叶的不服气,明明她比那些男子都能干,都聪明,能赤手空拳打出一片产业来,但还是会被人说是靠的男人,还是会被人说,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有那么一个好命的男人,摘了这朵鲜花,得到这笔大财。 夏天青不由长叹一声,而汪大少已经推着夏天青往外走:“你啊,就是想的多,像我,就不想那么多了,你赶紧地,赶紧带着我,去把那些银子都给我拿出来,然后,我好去给姐夫报喜。” 夏举人在家中,只怕已经眼睁睁等着了,这份银子,他能分到一半,这一半足够夏举人随便挥霍了。至于说夏二爷夏三爷,一个要做名士,把银子看的土块一样,自然是夏举人给他多少,他就拿多少,另一个呢,是老实人,也不会和夏举人算这些账。 这样算下来,夏举人会更开心。夏天青跟着汪大少到了行会,那些领红利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王慕辰还在那和人在说话,见到夏天青走进来,剩下的人都看着夏天青,而夏天青就当那些人不存在一样,径自走到翠柳身边:“我来取一下夏家的利息。” “在这里!”翠柳把一张单子交给夏天青,夏天青核对上面的数目,汪大少站在门外,不时地伸长脖子去看,也不晓得,夏天青能取到多少。 一只手拍了拍汪大少,汪大少伸手去把那只手给打下来:“不要打扰我!” “汪大爷,你这是,想晓得夏家能有多少红利?”李大郎的声音响起,汪大少之前见过李大郎,但对李大郎印象不深,这会儿见李大郎主动来搭话,汪大少瞧着他:“怎么,我难道不该晓得吗?” “晓得是自然该晓得,但是呢,这银子啊,是个很吓人的数目。”李大郎故意说的神神秘秘,汪大少顿时喜悦满脸:“怎么,你拿了多少?” “我们兄弟的股小,总共不过拿了七千来两,分一分,一人只能分到一千多两。”李大郎故意装作个银子太少的样子,汪大少来了行会这么多次,也晓得李大郎的股的确很少,这么一计算,汪大少不由喜悦满面:“这么说,起码能有五万两。” “差不多!”李大郎点头,汪大少顿时十分兴奋,这么一大笔银子,要全是自己的该多好,而且这还不是一次给的,是每年都有。 想想,李大郎弟兄每人能分一千多两,他们那种乡下地方,一年一百来两,全家人已经丰衣足食能够使唤丫鬟了,那要是自己有了五万两,那小唱不就可以买上几个,天天听他们唱吗? 汪大少还在那计算,还在那做美梦,夏天青已经走出来,把一卷纸交给汪大少:“你都点清楚了,这里是所有的银票。还有这单子,总共五万零一些。” 汪大少接过这卷纸,在那仔仔细细地看着,不等看完,就见夏天青离开,汪大少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办我的正事。”夏天青对这些银子的归属,并不放在心上,假以时日,这一切,还会回到自己手上,在这之前,就不要太在乎。 第两百五十二章 汪大少听到办正事这句话,见到还有几张零散的,总共有三百来两的银票,要不,自己把这三百来两的零碎给藏起来,或者,先去看看自己的姐姐怎么说。 汪大少在那盘算着,又对夏天青的背影喊了一声:“我要回家过年,你瞧瞧,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带回家吗?” “不必了!”夏天青也只喊了这句,汪大少不由皱眉,怎么这夏天青,连回家过年都不过了,难道说是没脸回去过年吗?不管了,这些银子,自己总要磨着自己姐姐,把这些散碎银子,都给留下来,一年三百两,也够舒舒服服地过一年了。 汪大少口中哼着曲子走了,而翠柳也分完了所有的红利,见王慕辰还没有走,翠柳挑眉:“怎么,王大爷还不走吗?” “翠柳,我要回家过年。”王慕辰只说了这一句,翠柳哦了一声,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王慕鼓足勇气对翠柳说:“翠柳,今年,嫣儿也要在王家过年!” “嫣儿?”翠柳看向王慕辰,冷冷地说:“王慕辰,你若还是个人,就不要总想用嫣儿来压制我!” “我并没有用嫣儿压制你的意思,但是嫣儿已经九岁,她年龄也不小了,该说亲了,一个江家的外甥女,有你这样名声不好的母亲,是寻不到好人家的。”王慕辰最爱看翠柳面上的愤怒,果真嫣儿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而翠柳已经冷笑:“王慕辰,你真的不是人!” “我是为了嫣儿好!”王慕辰在那高喊一声! “为了嫣儿好,你也好意思说这句。”翠柳冷冷地说,王慕辰,在你想要江家产业的时候,你已经不是嫣儿的好父亲了。 “我为了王家,这样做,是天经地义的。”王慕辰在汤大掌柜和汤大爷地说服之下,已经完全觉得,那是江家守不住家财,而这些家财,流到别人家中,哪里有流到自己家中好呢? “好,好,你为了王家,那你是不是想说,我当初嫁了你,我就是王家的人,江家的命运,和我没有关系?”翠柳反问,王慕辰高声道:“理当如此!” “那王慕辰,我再回答你一句,人尽可夫,父却一也,王慕辰,你休想再用嫣儿压制我,嫣儿,也绝不会回王家过年。”翠柳的话换来王慕辰的冷笑:“江翠柳,晚了,我已经写信回家,让他们把嫣儿接回王家,你江家,保不住嫣儿!” 说完王慕辰拂袖而去。翠柳冷笑:“我比你更清楚我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王慕辰,你所想要做的事情,做不到。” 王慕辰没有看翠柳一眼就离开,翠柳看着王慕辰的背影,伸手扶住桌子,老苏已经在那怪叫:“这,这,天下还有这样做父亲的。”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原先我看错了他。”翠柳淡淡地说了一句,老苏已经担心地:“那,翠柳妹子,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不必!”翠柳语气努力变得和缓:“我想,我哥哥一定会保住嫣儿的。” 老苏的眉头皱了皱,按说是该这样想的,但是,真的能保住吗? 老苏担忧地看着远方,而走出门外的王慕辰面上露出得意的笑,这会儿,信应该已经到了家中,等自己回到家,就可以看到女儿了。 陈氏收到王慕辰的这封信,在那愣了半响,还是先拿着信去和王太太商量,王太太听完陈氏说的,笑了笑:“这事儿,你拿主意。” “婆婆,按说,接嫣儿回来是正理,可是,江家……”陈氏话中,有无数未尽之言,王太太瞧着陈氏:“你啊,知书达理的,想去做就去做,若是那不合理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去做。” 王太太这话,分明是要让陈氏出来做这个恶人,陈氏的本心,是怎么都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但王太太话语之中,是不容陈氏反驳,于是陈氏想了想,才对王太太勉强地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备了礼物,再去……” “不,不是你要试着去把嫣儿接回来,而是,你一定要把嫣儿接回来。”王太太的话中,也带上了几分威严。 陈氏听到王太太这样说话,晓得自己必须得尽心尽力,不然的话,王太太还有无数言语等着自己,于是陈氏急忙站起身:“婆婆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才是我的好儿媳妇。”王太太见陈氏这样说,伸手拉着陈氏的手,温言抚慰。 陈氏勉强笑了笑,心中就算有再多的抱怨,面上都不能露出来。 第二天陈氏备了礼物,带上人就往江家去,江家的老宅子,陈氏小孩子的时候来做过客,那时候陈氏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有朝一日,会嫁了这家的姑爷。 陈氏叹了口气,带着人走进江家大门,李氏已经知道消息,在二门处迎候,见面时候,各自见礼寒暄,李氏把陈氏让到正厅坐下。 虽说彼此之间,也算有亲戚,但因为王慕辰这件事,李氏还真心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陈氏。 因此李氏只是含糊着说话,而陈氏呢,也含糊着回答,两人说了几句,陈氏才命来人把礼物放在那里,对李氏笑着道:“嫣儿在江家这么多年,劳烦你们照顾了。” “嫣儿十分乖巧,我很喜欢,这么多年,也亏她在我身边解我烦闷,算不上劳烦。”李氏也十分客气。 陈氏指着那些礼物:“说起来,嫣儿总是姓王,所以我今儿来,是要把嫣儿接回去。” “接回去,那什么时候送回来?”李氏先问的是这个,陈氏笑着道:“这王家的孩子,怎么好在别人家中长久,这接回去,自然是该给她说亲就给她说亲,你放心,这家里服侍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两个教养嬷嬷,并不缺乏。” 陈氏自觉自己已经把礼仪做的十足,就听到李氏笑着说:“我们江家的孩子,若是去王家走走亲戚,做几日客是可以的,但若是要让别人家把服侍的人都给配好,那是不成的。” 江家的孩子?陈氏笑了:“嫣儿姓王。” “此言差矣,嫣儿姓江,她已经入了我们江家族谱,就是我们江家的孩子!”李氏见陈氏这样,自然也不客气,张口就反驳回去。 陈氏是真的没有想到,江家竟然能这样做,陈氏的神色都变得有些难看,然后才说:“简直荒谬!” “什么荒谬?”李氏大大方方地说:“嫣儿是翠柳的女儿,她跟着母亲回到我们江家,难道还好姓王不成?难道说你们王家不要这个孩子,她就没有了人要不成?” “我,我只是说……”陈氏这一气,差点被气的礼仪都忘记了,但很快陈氏就端着自己的架子继续说:“天下自来只有从父,没有从母之说。” “不然不然,显见得你读书读的不够!”李氏摆了摆手,陈氏自诩在家中也是读了不少书的,竟然被李氏说自己读书读的不够,又要生气,就听李氏笑着说:“你该晓得,父不认的孩子,自然是从母。” “父不认的孩子,那不过是,江大奶奶,我以为你是个本分人,没想到你竟空口白牙,污蔑嫣儿!” 陈氏的话让李氏瞧着她:“奇怪了,当年我们妹妹,是三媒六聘进的王家,后来被王家休弃,王家也说她从无过错,怎么今儿在你的嘴里,变成了无媒无证,还是说,你嫁到了王家,就不肯再认,前面有过一房妻子?” 陈氏被李氏说的几近哑口无言,但陈氏还是强撑着说:“我并不是不肯承认,我只是……” “不管你说什么,嫣儿是我们江家的孩子!”李氏并没有把陈氏的话放在眼中,甚至李氏说完就站起身:“王大奶奶,请离开。”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陈氏不管是在娘家做闺女时候也好,还是在王家做大奶奶也罢,都没有被人这样直接下过逐客令。 陈氏顿时气的发抖,对身边的人道:“既然江家不讲脸面,不肯把孩子送出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去里面,把小姐给接出来。” “是!”陈氏身边的婆子丫鬟齐声应是,就往里面走。李氏拦在前面:“谁敢!” “来而不往非礼也!江大奶奶,我原本好声好气地和你说,可是你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既然如此,那我也只有得罪了。”陈氏说完就上前拉过李氏,李氏不提防陈氏这一拉,险些摔倒,而王家的丫鬟婆子,早先都来过江家,对江家这个宅子十分熟悉,径自往嫣儿读书的地方走去。 “你们给我赶紧叫人,拦住她们!”李氏被陈氏紧紧拉住,只能在那喊着自己的丫鬟,但陈氏防备的就是这个,已经把李氏的丫鬟都给拦住,于是顿时主客易势,李氏这个主人,在自己家中,倒被看管起来。 李氏冷笑:“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进了王家,也学会了王家的这些手段。” 第两百五十三章 “本来是好好商量的一件事,江大奶奶你却全不放在心上,那我也只有对不起了。”陈氏拉着李氏,还要找地方坐下。 李氏心急如焚,难道真的就要让陈氏带来的人把嫣儿给抢走,这等到翠能回来,还怎么交代? 偏偏江家的宅子也是庭院深深,从正厅到后面上房,还隔了三四层房屋,而嫣儿读书的地方,却靠近二门。从李氏所在的地方,都已经能看到那些丫鬟婆子走进嫣儿读书的地方。 “你们是谁?”嫣儿正跟着秦先生学读书,就见一群丫鬟婆子闯进来,嫣儿的丫鬟吓的尖叫一声,而嫣儿已经站起身责问。 这群丫鬟婆子就算认不出嫣儿,看见嫣儿的做派,也晓得就是自己家要找的人,于是领头的婆子已经笑着道:“给大小姐请安,我们奉了大爷大奶奶的命,请大小姐回王家。” 秦先生已经呵斥:“这要回王家,也是好好地请,那里就能这样闯进来。” “这事儿和先生没有关系,先生还请往一边去。”婆子说着,伸手就去抓嫣儿的胳膊:“大小姐,对不住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嫣儿在江家,也是娇生惯养,见婆子来抓自己的胳膊,手一抬就往婆子脸上打去。 婆子并不回避,只是笑着道:“大小姐有气,那就和我们发,只是等回到家中,可就不能这样发脾气了。” 说着婆子就给丫鬟使眼色,两个丫鬟也上前,扯了嫣儿就要走。 “你们把我放下,放下!”嫣儿在那尖叫,秦先生想过来抓住嫣儿,早有丫鬟婆子上前把秦先生给止住,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婆子担心嫣儿尖叫传到后面,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已经笑着道:“大小姐的脾气,看来不是那么太好。” 说着丫鬟就往嫣儿口中塞了一张手帕,嫣儿的嘴巴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把嫣儿抢走!”秦先生还要扑过来,却被人牢牢止住,嫣儿用脚去踢丫鬟婆子,但无济于事,被丫鬟婆子们连拖带拉,已经拉到了正厅。 嫣儿看见李氏,就想挣脱丫鬟们,被丫鬟们牢牢按住,李氏眼中都要冒出火光了,对陈氏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嫣儿的?” “孩子不听话,我这个做继母的,自然要好好管教,你们把大小姐,请到外面去。”陈氏见嫣儿已经被带出来,松了一口气,吩咐着丫鬟婆子们。 “你敢。”李氏扑过去就要去抢嫣儿,陈氏手下的两个婆子已经按住李氏。 嫣儿见李氏被按住,眼泪顿时出来,李氏也喊了一声:“嫣儿,你们,你们……” “既然大小姐已经被带出来了,我们就走吧。”陈氏说着就要往外走,还想去拉嫣儿的手,嫣儿把手甩开。 陈氏对嫣儿笑盈盈地:“嫣儿啊,从此之后,我就是你娘,你放心,你娘能给你的,我全都能给……” 话没说完,陈氏脑袋上就多了一个花瓶,陈氏被这花瓶一砸,顿时头晕眼花起来。 原来李氏见势不妙,情急之下,拿起一个花瓶就砸在陈氏头上,陈氏差点摔倒在地,而王家的丫鬟婆子们,见状竟然吓得放开了嫣儿。 李氏冲过去抱住嫣儿,对自己的丫鬟道:“你还不赶紧去叫人?” 丫鬟方才被制住,这会儿见李氏呵斥自己,急忙就往外面跑去,高声叫着:“来人啊,快来人啊,王家来我们家抢东西了。” 陈氏用手捂住脑袋:“你们都给我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走。” 丫鬟婆子们这才回神过来,上前扯着嫣儿就要走,李氏把嫣儿紧紧抱在怀中:“你们都给我滚。” 王家的人要来抢,李氏不肯放,顿时场面又开始混乱起来,嫣儿触动心肠,大哭起来,这会儿嫣儿在哭,陈氏只觉得头晕目眩,强撑着不能倒下,而江太太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已经带着人赶来,见状江太太气的七窍生烟,拨开王家的下人,冲到李氏身边紧紧抱住嫣儿:“你们谁要抢走嫣儿,就把我这老太婆的命给拿走。” 方才李氏抱住嫣儿,王家的丫鬟婆子,已经有些不敢十分动手了,毕竟李氏是江家的大奶奶,真要伤到碰到了,这些人也赔不起,而这会儿江太太再来掺和一下,那下人们更不敢动。 陈氏见状急的大叫:“带走大小姐要紧,不要……” 陈氏话没说完,江太太已经一巴掌打在陈氏脸上:“哪里来的闯祸精,给我赶出去!” 别说陈氏这样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就算是她的贴身丫鬟,都没被人这样当众打过耳光,陈氏只觉得半边脸都是木的。 而江家的下人早已闻讯赶来,把正厅团团围住,见自己家的下人都来了,李氏这才敢放开嫣儿,而嫣儿已经靠进江太太怀中,委屈地大哭起来。 江太太抱着孙女,心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氏见状就喝令:“把她们带来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把她们都给我赶回王家。” 扔出礼物也就算了,真要被赶回王家,那可真是面子里子丢光了,因此陈氏强撑着:“既然今日接不回大小姐,我们改日再来。” 陈氏说完就带着下人们离开,江家的下人还要在背后赶,两边的婆子顿时就要对骂起来,陈氏靠在自己丫鬟身上,只觉天旋地转,什么话都不想说。 丫鬟把陈氏扶上轿子,王家和江家的婆子还在对骂,丫鬟急忙道:“赶紧回去,不要吵了。” 婆子这才止住口,簇拥着陈氏的轿子离开,还没走出几步,江家的婆子就把那些礼物,丢在婆子们身上,婆子们一边去捡礼物,一边还要承受众人的询问,真是手忙脚乱。 不等陈氏到家,她去接嫣儿,结果被赶出来的事情,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王太太从来都是个爱面子的人,听到儿媳给自己闯下这么大的祸,那面上神情顿时变得不好看。 陈氏的轿子刚在王家二门外停下,陈氏在轿中头晕目眩,还想着回到家中可以歇一歇,就听到王太太愤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还有脸回来?” 陈氏被丫鬟扶着出了轿子,看着王太太,陈氏勉强露出一个笑:“儿媳是……” 王太太扬起手掌,一巴掌打在陈氏脸上,这婆婆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儿媳,那陈氏真是完全没有面子,陈氏愣了下就哭了,也不去管什么下人,哭着就要往墙上撞:“我不活了!” 王太太打完那巴掌,就觉得有些后悔,这样的事情,怎能做出来?可是听到陈氏在那寻死觅活,王太太的气又上来了,对陈氏骂道:“你做出这幅样子是给谁看的?乡野村妇,才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一个大家闺秀,也这样哭哭啼啼吗?” 陈氏虽被丫鬟紧紧拉住,但听了王太太这骂,真是不寻死都没有法子,陈氏又要去撞墙,一时这王家这边,也热闹非凡。 好在王家和陈家离的近,这边闹起来,那边陈家也晓得了,陈家太太也急急忙忙来瞧女儿,一走进王家,就见自己家女儿要寻死。 陈太太心疼女儿,急忙上前抱住,面对王太太时候,难免就带了几分抱怨:“亲家太太,虽说这婆婆教训儿媳,也是天经地义的,但哪家的女儿都是娇养的,也该着些疼爱,而不是张口就骂,举手就打。” “好,好,亲家太太这是怪起我来了?”王太太听了这番话就冷笑,陈太太秉持着不管自己家女儿有没有犯错,自己家都要护短的态度,对王太太道:“我并不是敢责怪亲家太太,而是说,这真要犯了错,也该好好地说说,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亲家太太就教训我的女儿,这话传出去,我女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王太太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这样对陈氏,也是不对的,但她唯我独尊惯了,听了这番话也只是笑一笑:“果真亲家太太疼女儿,是不分是非的,令千金给我王家闯了那么大的祸,我原本想着,亲家太太来了,也只会代令千金赔罪,谁知道亲家太太这话中,句句都是责怪着我。” “亲家太太,这事儿你怎能怪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好心好意,去接令孙女回家,谁知道那江家不分是非好歹,我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回到家中没有人安慰一句半句也就罢了,亲家太太您倒好,张口就责怪,举手就打。你也是有女儿的人,难道说,别人这样对你女儿就是对的?” 王太太是真没想到陈太太这张嘴,是要逼自己承认自己做错了,但王太太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人,面对的又是自己儿媳,怎么肯承认自己错了,于是两亲家相对而立,而陈氏哭了半天,对自己的娘抽噎着说:“娘,你先容女儿回娘家歇息几日,然后再说。” 第两百五十四章 算着时候,王慕辰也该在几日后回来,这是给大家台阶,到时候让王慕辰去接陈氏的意思,陈太太自然要给女儿搭这个台阶,于是陈太太就对王太太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今儿亲自接女儿回家,好让女儿歇一歇,想来亲家太太会允许吧?” 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王太太也不好说出一个不字。见王太太点头,陈太太这才握住陈氏的手:“我们走吧,你婆婆,许你回娘家歇息几日。” 这后面一句话,是特地说给在场所有下人听的,是王太太许陈氏回去,而不是陈氏没有禀告婆婆,就自作主张回去。 陈氏母女上了轿子,在陈家的下人簇拥下离去,王太太却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没晕过去,这些事情,怎么偏偏就全赶上了? 这王家大奶奶先上江家吵闹一番,然后被江家赶出来,王家大奶奶被自己婆婆责怪打骂,陈太太上门来护女儿,然后带走女儿回家歇息这些闲话,足足传了好几天,而江家那边,却已经放出话来,嫣儿和王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以后出嫁,要议亲,都是江家的事情,和王家没有关系。 这话一传出来,明眼人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显见得就是王家和江家,已经是结上仇了,连最后一丝面子都不给了。 这些事,王慕辰并不知道,他只是欢欢喜喜,收拾好了行装,想要回家乡。尽管这一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但王慕辰在行会之中所分的红利不好,足够全家丰衣足食,过上好几年了。 至于汤大掌柜和汤大爷父子,他们决定就留在广州过年,既然要斗,就要斗个明明白白。 王慕辰也晓得汤家父子的心事,所以王慕辰也没有和他们说什么,就带上下人,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往家中赶。 临走之前,王慕辰还假模假样地来寻翠柳,问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嫣儿的?翠柳见家中没有来信,想来嫣儿还好好地在家中,于是翠柳理都不理王慕辰,王慕辰见翠柳不理自己,也就自说自话地:“我想嫣儿一定会很欢喜,欢喜我给她带回去的好玩意。” “不用了,你带给她什么东西,她都见过。”翠柳只冷冷地说了这句。王慕辰呵呵一笑:“这不一样,我给她带的,是作为父亲给她带的,和别人给她带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人脸皮真厚啊!翠柳再次感慨,为什么早先,没发现这人脸皮厚。 见翠柳一脸感慨,王慕辰还会错了意,对翠柳还想再说,翠柳已经转身走了。王慕辰看着翠柳的背影,等到转来时候,带着女儿回来,那时候女儿日日去寻母亲,到那时候,夏天青的脸,也会变得铁青吧。 夏天青这会儿却在和李大郎他们商量那些扇子要怎么做的事情,保罗那边已经送来了定金,只等扇子一交付,就把剩下的钱给送过来。 “其实呢,我这有个好主意。”李大郎说了一句,就凑到夏天青耳边:“就是苏老爷的那个扇子工坊,原本已经做好了五千把扇子,这会儿保罗这笔生意不做了,他的扇子就不能卖了,宁可亏了一些,也要把扇子全给卖掉,好拿回银子,过年。” “我晓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我不会买苏家的扇子。”夏天青的话让李大郎点头:“晓得了,您这是,不愿意趁火打劫。” “不是不愿意趁火打劫,而是苏家的扇子,买回来我们还要重新修整,倒不如我们自己找人把扇子做了。”夏天青的话让李大郎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苏家的扇子,工不实在?” 夏天青微笑不语,这件事的窍门,还是夏天青做了好久的生意之后才明白,有时候并不是工不实在,而是要看买货人真正想要买什么。 汤大掌柜一心只急着把这门生意做成,也没有仔细问问保罗,到底扇子要什么式样,而苏老爷呢,许是在里面关久了,也忘记了这些事,所做的扇子,可以用,但拿到那边,未必好卖。 外洋人喜好的,和中国人喜好的,未必相同。 李大郎还在琢磨,夏天青拍一下他:“你也不用琢磨,等我们做出来,你仔细看看,就明白了!” 李大郎点头:“我晓得,跟着您啊,就是学本事的。” 学本事这三个字一说出口,李大郎和夏天青都笑了,李大郎更加由衷感慨,人啊,还是要跟了好人,而不是只看到利益。 翠柳这会儿在苏家货栈,和老苏在看着扇子,翠柳面前放着各式各样的扇子,这些扇子里面有用羽毛装饰的,有用螺钿装饰的,甚至还有镶珍珠的! 这还真是,许多想不到的图样,人物。翠柳连声惊叹:“原来外洋人喜好的扇子,是这样的。” 送来扇子的是老苏,他一把把地打开扇子:“不止如此,这种扇子还大小各异。” “不过,外洋人,似乎男人不用扇子。”中国人和东洋人,男女都会用扇子不一样,外洋人的扇子,全都是女扇,而没有男扇。 “他们说,男子用扇子,没有男子气概。”老苏说着话,就见一个伙计走进来:“外面有人来寻您,就是,就是……” 伙计吞吞吐吐,老苏就皱眉:“怎么和谁学的,这说话都吞吞吐吐的。” “您出去外面瞧瞧,就晓得了。”伙计只能把话说到这里了,老苏挑起门帘走出去,见到外面的人,老苏的神情微微变了变,来人不是别人,是苏老爷,而苏老爷脚下的箱子中,放着的,想来也是扇子。 见到老苏,苏老爷神色有些尴尬,但苏老爷很快就道:“听说,夏家货栈要收许多扇子。” “是!”老苏只答了这一个字,苏老爷指了指箱子:“我这些扇子,原本就是给保罗准备的,你去帮我,帮我问问。” 苏老爷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尴尬的不得了,怎能和老苏求情,但这个时候,又不得不求情。 翠柳已经掀起帘子:“苏老爷,不好意思,您这的扇子,我不收。” “江翠柳,你是想要看我走投无路不成?”苏老爷面对翠柳,可不会尴尬,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苏老爷却不想想,要不是苏老爷,翠柳和夏天青,也不会面临这么多的艰难险阻。 翠柳听到苏老爷这样说,勾唇微笑:“并不是这样,而是,苏老爷,您的扇子,不合用!” 不合用三个字一出口,苏老爷的脸色就变得铁青:“江翠柳,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的扇子,怎么会不合用,原本就是给保罗先生做的。” “可是你的图样,都不是从保罗先生那里拿到的。”翠柳一句话就戳穿了苏老爷的本心,苏老爷的神色越发难看了,这些图样,自然不是从保罗先生那里拿的,而是从汤大掌柜那里拿到的。 “苏老爷,你生在这广州城内,做生意也做了那么多年,自然晓得,外洋人要的货物,和我们中国人要的货物是不一样的。而汤大掌柜,原先一直都是在做里面的生意,这外面的生意,他并不清楚。” 翠柳说一句,苏老爷的神色就难看一分,等到翠柳说完,苏老爷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老苏已经对苏老爷道:“我晓得,您的货,工是不错的,样式也还好,您看看,还能往什么地方卖!” 老苏这是下逐客令了,苏老爷看着这四周的人,只觉得人人都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生意都做老了,竟然被汤大掌柜牵着鼻子走,竟然没有好好想想,这些图样合适不合适。 苏老爷伸手想去提箱子,但那手上竟然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是后面的小厮见状,把那个箱子紧紧扛起来,苏老爷转身往外走。 老苏突然长叹了一声,翠柳瞧着他:“你原本以为,他来,是要忏悔的?” 老苏所求,不过是苏老爷的一点悔意,但是现在看起来,这点悔意,是得不到的。 老苏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没意思。” 翠柳知道老苏说的没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拍一下老苏的肩,老苏就笑着说:“你再去瞧一瞧,挑一挑,看看那些扇子里面,有哪些是合用的,要他们赶着做出来。” 虽说临近年关,但保罗要的这批扇子,是要在腊月底交接,交了这批货,做扇子的人得了钱,也好回去过个好年。 翠柳笑着应了,另一边的苏老爷脚步却像有千斤重,走在街上只觉得阳光能耀花自己的眼,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嘲笑自己,做生意做老的人,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听了汤大掌柜的话,一万五千把扇子,虽说只做出来五千把,但备的料,可是一万五千把的,那些丝绸,竹子,还有各色装饰,都是为一万五千把准备的,这要保存不好,生了霉,那就不值钱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 那么大一笔钱,就这样撂在了水中,苏老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自家宅子,张氏已经迎上前:“老爷,您回来了。” “这些扇子,卖不掉,你说,我们,我们……”苏老爷在张氏面前作威作福一辈子,而这时候,苏老爷露出难得的脆弱,张氏忍不住又要哭出声,张掌柜从正厅里跑出来,见到苏老爷就说:“姐夫,我和你说,那些人本就不是好人,你就……” 不等张掌柜说完,苏老爷一巴掌打在张掌柜脸上,张掌柜伸手摸着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怒了苏老爷。 “姐夫,你打我,你为什么打我,在您落难时候,要不是我帮着姐姐,您这会儿,只怕还……” 张掌柜自觉自己已经是苏老爷面前的功臣了,嚷的更多了,张氏在那给自己弟弟使眼色,让他不要再嚷嚷。 而苏老爷已经抬眼看着张掌柜:“好,好,你帮着你姐姐,你帮着你姐姐,引了那么一个人进来,你这是帮着我们吗?” “汤老爷也不是什么坏的,他这不是帮着您,出来了吗?”张掌柜还继续说,而苏老爷的火气更加大了,这个张掌柜,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苏老爷冷冷地对张氏说:“你这个弟弟,以后都不用来了。” “是,老爷,我会让他,不要来了。”张氏在那恭敬地说着,张掌柜这会儿开始替张氏委屈,他拉住自己的姐姐:“姐姐,你怎么还这样,虽说这是你的夫主,可是你和他同甘共苦,又扶了正,你难道还不敢在他面前说句响亮话吗?” “你给我出去!”张氏察言观色,见苏老爷神色明显已经很不好了,再说下去,谁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事,于是张氏示意张掌柜赶紧走,张掌柜跺了跺脚,没有法子,只能离开。 张氏这才对苏老爷道:“老爷,您不要心急,那些扇子,想想办法,总能卖掉。” “若是原先,这样一笔生意,临时反悔做不成,我也不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不再是原先了。”苏老爷被张氏扶着在厅里坐下,又喝了两杯茶,似乎觉得气顺了些,这才对张氏叹气。 张氏跟了苏老爷这二十多年也不是白跟的,虽说她只是在后宅之中搅风搅雨,但是这外面生意上的事情还是清楚一些,此刻听到苏老爷这样说,张氏也只能软语安抚:“老爷,事已至此,只能先把那些扇子卖了,至于那些备的料,想办法保存起来。” 只能这样了,苏老爷长叹一声,就听到小厮在那说:“老爷,汤老爷来拜见。” “让他滚!”苏老爷连连遭受挫折,已经不想再和汤大掌柜虚与委蛇,这会儿,苏老爷甚至觉得,汤大掌柜是不是和夏天青一伙的,才让自己家又掉了这么大一个坑。 汤大掌柜吃了这么一个闭门羹,倒也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汤大爷却有些不满地说:“爹爹,我瞧,这苏老爷,也不是个什么样明白人,这会儿竟然对您也喊打喊杀起来。” “他关在后面久了,已经不晓得外面形势了。”汤大掌柜只说了这么一句,汤大爷不屑地:“也活该,他自己的生意,就被人这样抢了去。” “儿啊,我想,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我们手上,要能弄到一些行会的股。”汤大掌柜觉得,这会儿最急切的是这件事。至于别的,都要放一边。 “爹爹,您不是想,想从王慕辰手上,把那些股给拿过来吗?”汤大爷小心翼翼地说着,汤大掌柜笑了:“从他那里得到,是长远的计策,而想要得到行会的股,是很紧急的事儿。” 这个?汤大爷也要仔细想想,汤大掌柜边走边告诉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苏老爷这样吗?” 汤大爷摇头,苏老爷现在的处境,看在汤大爷眼中,已经完全是没有任何好处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还对苏老爷这样恭敬? “你要知道,我们是外来的,苏老爷呢,是生在广州的,甚至于陈老爷,都是如此。夏天青能在这广州城内站住脚,和他父亲在广州城内,做了几十年生意有关系。” 汤大掌柜一点点分析给自己儿子听,汤大爷恍然大悟:“所以爹爹您,想要通过苏老爷,然后……” 汤大掌柜点头:“苏老爷最大的价值就在这里,况且,行会的股,是要公议,才能卖给别人的,夏天青和小苏老爷,定会阻止我们,但是,只要苏老爷替我们去说服别人,那就够了。” “爹爹,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有人要卖行会的股?”汤大爷眼睛都发亮了,这行会的股,无异于金山银山,就算偶尔有人想卖,外面的人也买不到。而现在竟然有人想卖,难道又出了一个败子? 汤大掌柜老谋深算,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全部说出实话,因此这个问题,汤大掌柜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走着瞧吧,明儿我们再来。” “爹爹,若是能买到这股,我们这日子,就是真正的兴旺发达了。”汤大爷十分欢喜,汤大掌柜笑容之中,带上了一点点得色,江翠柳,夏天青,你们总听过一句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以为你们自己是黄雀,却不知道,在我眼中,你们知道螳螂。 翠柳和老苏,在上百种扇子里面选来选去,选定了十五种,让夏天青带去给保罗看看。 这次夏天青去见保罗,就没有吃闭门羹了,保罗把夏天青当做上宾一样相待,至于夏天青带去的十五种扇子,保罗都很喜欢,吩咐下人,又付了一部分款子。 钱又到了一部分,夏天青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想到的还是那些图样,于是夏天青关切地问:“那些图样从何到来,可曾询问过贵邦?” “这件事,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保罗笑眯眯地说着,夏天青也笑了:“既然如此,我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夏先生,我可以和你保证,即便那位公爵已经不准备要这些货品,我都可以自己出钱,定做一批!”保罗当然清楚夏天青的来意,先给夏天青吃了一颗定心丸,看来这飞黄腾达的诱惑真的很大,保罗竟然愿意自己出钱,和夏天青定做。 “如果是保罗先生需要,那我也可以保证,一些小批量的,我可以送上。”来而不往非礼也,夏天青也说出自己的好意。 保罗不由放声笑了:“和夏先生做生意,果真很好,非常非常地好。” 夏天青微笑点头,从保罗宅子中出来,夏天青就回到货栈,把那些扇子的卖家都寻来,一个个地安排,要怎么加工,怎么算钱。 听说年底都还要赶工,有些人明显不愿意了:“这眼看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我都已经和人说清楚了,要他们回家过年,这会儿,你这又来了一批货要卖,怎么会有人来呢?” “你啊,就别趁机要我涨价了!”夏天青做生意做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这人的用意,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这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变,接着现出一副讨好的模样:“那,夏大爷,我就和你说实话,您啊,先给我们一半的钱,我也好先给他们钱,让他们赶工,不然年底赶工,我要被他们骂个半死。” “对,夏大爷,这会儿可不能像原先一样,只给三成,要一半的钱!”一人说了,另一个人自然就跟上,夏天青也晓得,这临到工期要涨钱,是人之常情。 保罗给的款子,和夏天青这些日子的生意赚的钱,都刚刚只够给三成的钱,这会儿,拿出一半,而且是所有的人都要一半,夏天青真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夏天青瞧着众人,不晓得要怎么劝说,就听到翠柳在那笑着说:“好,一半的工钱,可以先给,但是呢,你们但凡有一把扇子不对,我就不要你们的扇子,答应不答应?” 翠柳的话刚一说完,众人就嚷起来:“江姑娘,你说话要算话!” 翠柳把一叠银票放在众人面前:“这就是银票,我说话自然算数!” “好,江姑娘,那我们就回去,一把扇子都不给你挑出一点小毛病来。”众人齐声说,翠柳勾唇微笑,喊着这些人的名字,上前来一个个拿走了银票,再让他们签字画押,好让他们回去,开始制作扇子。 夏天青看着翠柳的那些银票,心中五味杂陈,晓得这些银子,都是翠柳拿出来的,行会的红利,等人都走了。夏天青这才走到翠柳身边,有些犹豫地:“翠柳!” “你要和我说什么?”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天青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难道说,以后每次遇到大事,都要翠柳拿银子出来吗?那自己成了什么人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 夏天青还在想着,要怎么和翠柳说,翠柳已经伸手拍了夏天青的肩膀一下:“你别以为我这些银子拿出来,是白白给你的,这笔生意,是我和你一起做的,对半分钱!” 自己和翠柳一起做的?夏天青还在想翠柳话中的意思,翠柳就挑眉:“怎么,你堂堂的夏大爷,夏家货栈的东家,竟然想要赖账,赖我一个小女子的钱财?” “不,我并没有赖账的想法,我只是,只是……”夏天青在这个时候,竟然口吃了。翠柳勾唇微笑:“你就不要说了,夏大哥,我呢,最初和你相识,也只是想要和你一起合伙做生意,你不会到了这会儿,就忘掉了吧?” 夏天青怎么会忘掉呢?那时候的江翠柳,站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说,要和自己合伙做生意,而那时候的自己,对翠柳,也是设下重重障碍。 “夏大哥,我原先可以和你做生意,总不会现在换了本来面目,你就不愿意和我做生意了。”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笑了,接着夏天青就拍一下翠柳的肩:“好,我们还是和原先一样,合伙做生意。” “这笔生意,能赚多少银子,我是清楚的,你到时候可不能赖我一分一毫!”翠柳又找补了一句,夏天青笑的越发开心:“好,我不会赖你一分一毫。” “夏天青,你越发出息了,拿着女人的银子做生意。”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不是汪大少还是谁?翠柳都没转身,汪大少已经走上前:“翠柳,你瞧,这人是拿着女人银子做生意的,你还是好好地想想我,我是不会拿你的银子做生意的。” “是,你是不会拿我的银子做生意。”翠柳先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神色一喜,就听翠柳说下去:“只是呢,你是会拿着我的银子,花天酒地!” “翠柳,翠柳,一定是夏天青,一定是夏天青说的我的坏话,是不是?”汪大少指着夏天青就在那和翠柳说,翠柳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自然不是夏大哥说的,汪大爷,您这一个游手好闲地纨绔,拿着夏家的银子当做土块一样,这件事,广州谁不晓得?” “我,我……”汪大少听到翠柳的这句话,神色已经变了,而夏天青在那懒懒地补了一句:“你啊,还是想着这回回去后,怎么和我大哥交账,他每年都要好好地查我的账,一两银子的账,都要和我算个清清楚楚!” 夏天青的话让汪大少瞪大了眼睛:“夏天青,你说这话,是骗我吧?我姐夫,怎么会这样小气,一两银子的账,都要和我算,再说了,我出来外面,吃的喝的住的,难道不该是夏家掏钱?” “是该夏家掏钱,但是,大哥就会问,这六两银子一桌的酒席,是吃了什么?还有,这十二两银子的礼,是送给谁的,还有这客栈,一晚要一两五钱银子,太贵了!是不是去了花街柳巷。” 夏天青每说一句,汪大少就瞪圆眼睛,等夏天青说完,汪大少已经在那高声嚷道:“夏天青,你骗我,我姐夫,才没这么斤斤计较,才没这么小气。” 夏天青勾唇微笑,汪大少抓耳挠腮,毕竟汪大少吃的喝的住的,送的礼,远远超过这些数目。就听汪大少在那算个不停,怎么办,这几个月在广州,吃吃喝喝玩玩的银子,都已经花了四五百两,也不晓得夏举人,会不会和自己算清楚,愿不愿意把这笔钱给自己出了。 “你啊,还是赶紧回去,今年的分红比往年多,也许大哥瞧在分红的份上,会放过你。”夏天青这话听在汪大少耳中,简直就是嘲讽,但汪大少这会儿不敢计较,只能匆匆忙忙回去算账。 “你大哥,真的这样斤斤计较?”翠柳好奇地问,按说夏家也是大富之家,夏举人又从小读书,还做过一任官,怎么会算这些小账。 夏天青话语之中,似乎有无限地寂寞:“大哥或许不会和别人计较,但是和我,他会算的十分清楚,清楚的,不差一丝一毫。” 翠柳听出夏天青话中的意思,伸手握住夏天青的手,夏天青顺势握住翠柳的手:“不过呢,大哥这样计较,还是有好处的,那就是,我的算盘精,已经精到了,别人花一两银子能办成的事情,我花一个大洋就能办成了。” “是,你聪明,你能干!”翠柳笑眯眯地说着,夏天青看着翠柳的笑,但愿自己能长久地,把翠柳的笑,留在身边,永远都不变。 汪大少奔回自己住处,就在那念念有词地要找账本,夏家派来的管家好奇地问:“舅爷,您在寻什么?” “我要算算,这几个月,我花销了多少,还要算算,姐夫会不会,不肯给我花销。”汪大少的话让管家笑了:“舅爷,您放心,您是舅爷,只要花的不超过一个范围,大爷不会说您什么。” 这个意思,花的超过了一个范围,管家就会说了?汪大少瞧着管家:“你是说,这要花了超过一个范围,就要被说了?” “您放心,有我跟着您呢!”管家越这样说,汪大少越不放心,半天下来,原来这个管家不是来伺候自己的,而是来监督自己花银子的,这也太抠了吧。 汪大少自言自语地:“好在今年的分红不少,想来姐夫看在分红面上,不会追究我的一些事情。” “舅爷,您这就不晓得了,虽说今年的分红不少,但没有了货栈的利息,今年的银子,没有往年的多了。”管家这句话,简直就是给汪大少打了一顿,汪大少索性躺下:“你能不能不要说了,你越说,我这心里啊,越害怕!” “您放心,您是舅爷,没关系的。”管家还是笑眯眯地说着,汪大少都快哭出来了,难道说,要去求自己的姐姐,可是姐姐万一也心疼银子呢? 汪大少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管家还打算再说几句话,见汪大少的神色,就不敢再说了,罢了罢了,横竖等到了家乡,就都知道了。 汪大少第二天就离开广州回去过年,也没来辞一下夏天青,自然夏天青也没有空,虽说临近年关,许多外地客商回乡过年了,但外洋那边,还是有船只过来,夏天青正好趁这些船只过来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货物,然后再卖给那些外洋船只一些货物,也算是做了些小生意。 翠柳就越发忙了,她还要去往那些扇子工坊,看看扇子做工的进展,偶尔翠柳也能遇到苏老爷,苏老爷自然不是去卖扇子的,而是拿着那些备好的料,去和其余工坊的人兜售。 至于能卖多少,能收回多少,那翠柳不去问,大概,收回来的也不多吧。 夏天青有时也能遇到苏老爷去船只上询问有没有人肯要扇子,他比起原先苍老了许多,头发胡子都白了,这次打击,不可谓不大。 日子就这样缓缓地过去,一万五千把扇子全都做好,翠柳和夏天青命人把扇子装了车,好送往保罗那边去。 保罗的宅子中,也是乱纷纷的,似乎是在收拾东西,夏天青见了这幅样子,有些心惊胆战,可千万不要保罗也来一句,不要这些扇子了。 幸好保罗很快就出现,看见夏天青他就十分高兴地张开双手:“亲爱的朋友,快些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夏天青知道外洋人会用这种拥抱表现亲密,尽管夏天青很不习惯这种拥抱,但还是走上前,和保罗拥抱了一下。 保罗眼中放着光:“我已经收到了回信,他们说,就是他们所需要的,并且已经拿出一部分钱,要我全权负责这件事,我太高兴了,你不知道,能为公爵阁下效力,可是比做了多少笔大生意,都要让我兴奋的事情。” 做大生意,只是赚钱,而为公爵效力,这是晋身之阶。外洋自然也有人想富进而贵,没有科举的地方,那就只有依靠有势力人的提拔。 保罗出身平民,能到遥远的东方来赚钱,已经是很难得的机遇了,现在竟然得到了为公爵效力的机会,这意味着,回到故国之后,他可以平步青云,甚至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绅士,买到自己的田庄,得到自己的房屋。 而不是像原先一样,要被约翰这些人用看似怜悯,实则鄙夷的口吻说,毕竟是出身于平民,祖辈别说绅士,就连一个上过大学的人都没有。礼仪这种东西,想来保罗不熟悉也是难免的。 纵然能和约翰这些人成为同僚,有一个鸿沟却是永远存在的,教养,约翰这些人用教养时时刻刻地提醒保罗,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保罗就算再努力,也不过就是比约翰家的仆人,要稍微好一点,甚至不能达到约翰家的管家这样的教养。 第两百五十七章 而当保罗能拥有自己的田庄,得到自己的房屋,甚至幸运地娶到一个绅士的女儿为妻子的话,那保罗就是真正彻底地脱离了自己出身的阶层,后代,就可以是绅士,而不是像原先那样,被约翰他们嘲讽,没有教养。 夏天青虽然不明白保罗为什么可以这样兴奋,但夏天青还是由衷地感到开心,毕竟,保罗的兴奋,是能让自己的生意变得更好,于是夏天青十分诚恳地说:“保罗先生,您看,我们……” “是扇子?好的,全都要了,都不需要查验!”保罗手一挥,就让下人们赶紧把扇子给收进来,看来保罗根本不担心这笔生意做砸。的确,有了一个大靠山,那就意味着一帆风顺。 翠柳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保罗说的话,但保罗的兴奋是能感染到翠柳的,翠柳也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笑。 保罗这个时候才注意到翠柳,他对夏天青说:“这就是您的未婚妻?” “是的!”夏天青简短地和保罗介绍了下翠柳,保罗已经称赞:“多么美丽的女士,我想,您和您的未婚妻,一定会生活的非常幸福。” “多谢您的赞美!”夏天青和保罗,继续往里面走,而翠柳就跟着下人,去拿另一笔款子。 “您的未婚妻,似乎没有那种,属于淑女的,羞涩表情。”保罗所接受的教育,和夏天青所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是这样直爽地评价,夏天青愣了下才说:“是的,她和别人不一样。” “我多么希望,我能有您这样的幸运,能遇到一位绅士的女儿,和我情投意合,不过,就算不情投意合,那又有什么关系。”保罗已经打开了一瓶酒,和夏天青喝起来,夏天青只浅浅喝了一口,对保罗说的话十分好奇,保罗看起来也快四十岁了,夏天青曾经听他说过,来到东方都快二十年了,为什么他和约翰一样,想的都是回到家乡,去娶一位妻子。 “贵国的女子,是不是成亲的年龄比较晚?”夏天青斟酌着词语,保罗已经笑了:“不,不,我国的女子,二十岁不成亲,大概也要被人说是老姑娘了。” “那,您……”夏天青疑惑了,保罗哈哈大笑:“我当然要娶一个年轻的,健康的,虔诚的女子,她可以没有嫁妆,但是一定要有地位。” 翠柳正好走进厅内,听到了保罗的话,翠柳不由看向保罗,原来,外洋的男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娶一位年轻的,健康的,虔诚的女子。 “贵国女子,都要有嫁妆才能出嫁吗?”这一点,夏天青是很不能理解的,保罗点头:“嫁妆越多的女子,自然越能嫁的出去,不过,像我这样的男子,只要有一笔产业,会很快娶到没有嫁妆但是有一定地位的女子,她会很快给我添上一个健康地继承人,从此,我们就是有教养的人家,而不是没有教养的人家。” 保罗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对未来的想法,翠柳的思绪已经飘到很远,原来就算在外洋,女子依旧要依附于男子,要被男子这样自大地打量,自大地挑选,而不能,自己挑选自己的夫君。 回去的路上,翠柳一直没说话,夏天青有些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我就在想,为什么连外洋女子,都不能挑选自己的夫君?”翠柳的话是夏天青没有想到的,挑选自己的夫君,很重要吗? “当然要紧!”翠柳见夏天青不回答自己的话,甚至有些生气了,这件事,不但重要,而且是非常重要。 “不,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夏天青一时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在那迟疑。 翠柳叹了一声:“你看,这就是你们男子,觉得我们女子不可理喻的地方。你们觉得,给了我们地位,金钱,夫贵妻荣,我们就要满足了,但是,事实不是这样的!” 是身为女子,也想和男子一样,雄飞万里,是也想建功立业,而不是只能依附于别人,把别人的喜怒哀乐,当做自己的喜怒哀乐。 夏天青笑了:“我知道!” 翠柳看向夏天青,把手伸向他,夏天青把翠柳的手紧紧握住,两人都知道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从而明白对方,了解对方,这种世间,最好的一件事。 这一年过年,就在老苏的宅子中,苏太太已经怀孕八个月,虽说身子沉重,但苏太太还是张罗了丰盛的晚饭,饺子,馒头,面,各个地方的吃食都有,而宅子中每一个下人都拿到了双份的赏钱。 众人说笑着一起守岁,夏天青在这样的热闹之中,难免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她今年过年,是怎样过,还是像往常一样,和夏太太一起过吗? 夏天青猜的没错,吴姨娘这会儿,是在夏太太屋内,自从夏老爷去世,家业各自分开,吴姨娘搬出去,夏太太和吴姨娘之间多年的芥蒂都解开了,两人之间倒比原先要好了许多,因为夏天青不回来过年,夏太太早早就命夏大奶奶,把吴姨娘接回来,好一起团聚着过年。 吴姨娘却不过夏太太的好意,也就回到熟悉的上房,陪着夏太太说笑。不知道是吴姨娘的错觉,还是真的,吴姨娘发现连丫鬟们,似乎都对自己笑的更真心了,至于说原先就会有的,时不时被人刺一句这样的事情,再也没发生过。 人心情一欢喜,就难免会多喝一点酒,吴姨娘手中端着酒杯,和夏太太两人躺在炕上,火炕烧的暖呼呼的,再盖了毯子,外面就算再冷,这屋内是暖和的,人的心也是热乎的。 “我原先,从没想过,和太太会有这样和和气气的一天。”吴姨娘喝一口杯中的酒,半闭着眼睛说。 夏太太也笑了:“是啊,原先,我以为我们两个,是会一直斗,你有儿子,我也有儿子,我儿子能干,你儿子就更能干。” “是啊,那时候我以为,以为总有一天,我要穿戴了你的衣衫,然后坐在正厅,看所有人都给我磕头,再不是那个可怜的,跪在你脚下,忏悔自己怎么就被老爷,被老爷……” 吴姨娘想起当年,那时候,她才十六岁,十六岁的丫鬟,其实,还什么都不晓得呢。吴姨娘只晓得那时候,自己很惶恐,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忏悔,才能得到夏太太的赦免。 夏太太瞧着吴姨娘:“其实,你的年龄,也不大。” “我是在这后宅之中,硬生生磨老了。”吴姨娘也感慨地说,在这后宅之中,日复一日地,算计着,想着什么时候,老爷多给了一点宠爱,想着什么时候,多得了一点体面。 其实,那些宠爱,体面,都是虚的,都是算计不来的,也或者,那些宠爱,体面,也是男人们给的。 吴姨娘长长地叹气,夏太太笑了:“我听说,天青,他说,和江姑娘定亲了。” “他没有和我说,但我晓得,我拗不过他。”吴姨娘这句话中,含有伤心,自己对儿子,当然是希望儿子好好的,可是儿子呢,却总有自己的主见。 “江姑娘,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天青呢,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能配上的。”夏太太安慰着吴姨娘,吴姨娘笑了,是,他要选自己心爱的女子,做他的妻子,他想要,在天空高飞,不受家族束缚。所以宁可,舍弃掉那些庞大的产业,也要换一个,自己飞翔的机会。 外面传来嘈杂声,吴姨娘皱眉:“到底是谁,这样没眼色?” “随他们去吧,也吵了好几天了。”夏太太摆摆手,意兴阑珊地说着,现在家里家外的事儿,夏太太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任由这些小的去折腾,折腾来什么,就随他们去。 吴姨娘也意识到,是因为什么吵了,吴姨娘不由摇头叹气,夏太太笑着说:“瞧瞧,这会儿你倒是家中最清闲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吴姨娘搬出去住,还是木大嫂打理她的日常起居,还有这家中大小事务,于是吴姨娘只用每日想着吃什么喝什么,闷了就让人去请自己的嫂嫂弟媳妇过来,她们往往还会带上自己的孙女们。 吴姨娘手中有银子,见了这些侄孙女们,有那乖巧聪明的,就赏她们一样半样的,说的是给她们做嫁妆,但大家心中都明镜似的,这就是贴补家用。于是这嫂嫂弟媳妇们也欢喜过来,能吃上一顿好的,还能有东西,再说这边的下人们,对吴姨娘的嫂嫂弟媳妇们,可不敢看不起。 吴姨娘这日子,过的真是逍遥自在。夏太太这边呢,人多口杂,再加上夏二爷一家都没搬出去,夏二爷想做名士,不把那金银放在眼里,夏二奶奶可是个算账的好手,因为今年只有行会的分红,没有货栈的利息,那银子分的难免就少了些。 第两百五十八章 夏二奶奶心中不高兴,不是在那指桑骂槐,说都是汪大少在广州花用了夏家的钱财,就是在那骂自己男人,说他只会做名士花银子,不会去赚钱,等到以后,说不定全家要去讨饭。 这夏二奶奶一通骂,夏举人听到了,难免就去寻汪大少的晦气,夏大奶奶是护着自己弟弟的,说都是夏二奶奶心小,明明这些账都已经算的清清楚楚了,还在那说自己家藏匿了银两。 两个儿媳妇不合,自然就要吵到夏太太跟前,夏太太就算想装作看不到,都没有法子。这会儿吵闹声越来越大,夏太太唤过丫鬟:“你出去外面说,就说我睡了,都不许来吵,再和二奶奶说,等过了元宵,让她去看所房子,或租或卖,在我这里拿银子,别的事儿,一概不要说了。” 丫鬟应是出去外面说了,夏二奶奶吵闹,不就为的银子,听到夏太太说要让自己搬出去,去找夏太太拿银子,夏二奶奶登时就笑了:“果真婆婆疼大嫂,想要我们搬出去,那我们也只好搬出去,只是这银子,还不晓得要多少。” 夏大奶奶听到夏太太要拿银子出来给夏二奶奶买宅子,登时就要冲进去:“婆婆您不能太偏心了。” “听听,这人心都是不足的!说起来,我这几个儿媳妇,都还是名门闺秀,怎么过了这么几年,就越发这样了?”夏大奶奶的话,夏太太听了清清楚楚,自然要和吴姨娘抱怨几句。 吴姨娘已经打个哈欠,钻进被窝里面睡了:“太太既然这样说,那明儿啊,就跟我一起回去,在我那里,躲几天清净。” “我也想躲清净呢,只是,容不得我清净啊!”夏太太长叹一声,也躺下睡觉,任凭她们怎么吵,四下分开,也就好了。 夏大奶奶妯娌两个,大过年的,在那吵闹不休的事儿,这来拜年的亲戚们,早就知道了,汪大少也晓得,这事儿有一半是和自己有关系,于是吃完了春酒,刚刚初五就跑来和夏大奶奶告辞,说要早早地往广州去。 夏大奶奶听说自己弟弟要早早地往广州去,倒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早就要去,等过了元宵再动身不行?况且外面天寒地冻的,路也不好走。” 汪大少可不敢告诉夏大奶奶,说自己想离开是因为家里太吵闹了,只对夏大奶奶笑嘻嘻地说:“不是说少了货栈的利息,这银子就少了许多,那我早早地去了广州,瞧瞧可还有什么主意,能把夏天青手中的货栈给哄过来,那今年过年,不就有许多银子了?” 汪大少这话让夏大奶奶笑了:“你啊,说这个,还不知羞呢,罢了罢了,你先去吧,还有,这些日子,我好好想想,给你寻个媳妇,你都快四十的人了,这会儿还飘荡在外面,别人说起,只会说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操心,只顾着自己过日子,连亲弟弟的婚事都不管,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汪家这支绝后?” “姐姐,这什么娶妻,您就不要说了,况且你难道不晓得,这外面都传开了,说我汪大爷啊,和夏天青一样,是克妻的命格,哪有人愿意嫁?” “要你这胡说八道!”夏大奶奶啐了自己弟弟一口,汪大少一溜烟地跑了,夏大奶奶不由摇头,夏举人却从屋里掀起帘子走出来:“我瞧他是被广州那边的花团锦簇给耀花了眼,才想要早早去呢!” “你瞧我自己弟弟,就没有瞧顺过眼。”夏大奶奶硬邦邦地说了这么一句,夏举人摇头:“你啊,我们孙子都快娶媳妇了,你还在这和我说这件事,不过,我……” “我阿弟在外面辛苦,为的是夏家,你可不能想,要换一个人去。”夏大奶奶直接阻止夏举人这样说,既然夏大奶奶这样说,夏举人那只有停下:“罢了罢了,你要这样想,也就罢了,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的,你别想着你家的夏天青能干,别人家的孩子,就全都不能干。”夏大奶奶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能讲,夏举人不由苦笑,夏天青能干是能干,只可惜,他不愿意为夏家能干了,不然的话,两份钱财,合在一起,一年差不多能有十来万,分成五份,自己家能拿两份,那就四万银子,一年有四万银子,那不是任由自己花销。 可惜啊可惜,更可惜的是,自己的那个小舅子,汪大爷,那可真是从小到大的纨绔,到了现在,本该做老爷的年龄了,还是一副少爷脾气,他想去给夏天青寻麻烦,夏举人倒担心,汪大少反而会被夏天青给坑进去。 汪大少可不晓得自己在姐夫那里,向来评价都不高,他选了好日子,正月初九,这一天黄历上说大吉,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就带着人上路回广州,等进到广州时候,已经进了二月初。 汪大少让人把行李先放到客栈,自己就往夏家货栈来,虽说汪大少离开广州,日子也短,但今日一瞧见这货栈,汪大少就吓了一跳,怎么才短短两个月,这货栈,就气象一新,生意也好了,来的人也多了,甚至连伙计们,都喜上眉梢。 “这是,这是,夏天青呢?”汪大少看着夏家货栈这幅模样,摸不到头脑,只能在那询问伙计,伙计原本打算过来招呼,听到汪大少这问话,再瞧见汪大少这模样,伙计笑嘻嘻地说:“原来是汪大爷啊,我们东家去外码头了,这会儿,江姑娘在这呢。” “那我去寻她!”汪大少对夏家货栈也是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翠柳,翠柳却在看着一批绣品,一点点地仔细检查,汪大少掀起帘子进来,差点撞到伙计身上,伙计急忙把手中的茶盘高高抬起:“汪大爷,您走路可要当心,免得撞到了我们,那麻烦就大了。” “当心当心,我自然小心!”汪大少口中敷衍地答着,就蹭到翠柳身边:“翠柳,你在看什么,这些绣品,怎么这么奇奇怪怪地!” “你怎么回来了?”翠柳只看了汪大少一眼,有些敷衍地说,汪大少那可是一个不能让翠柳敷衍他的人,于是汪大少又转到翠柳面前:“翠柳,翠柳,你看我一眼。” “我看你做什么?你有这些绣品好看吗?”翠柳这句话登时气到了汪大少:“江翠柳,夏天青到底看中你什么,长的也不好看,人也不温柔,还这么。这么地……” 汪大少人生中结过两次婚,见过的女子不是后宅女子就是青楼女子,但不管是什么身份,每个女子对汪大少都是温柔贤淑,小心讨好,江翠柳这女人,到底哪里好了? 翠柳见这批绣品没有问题了,这才把绣品叠起来,看着汪大少:“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们是亲戚,亲戚!”汪大少被翠柳这一眼看的竟然有些心虚,自然只能这样说服自己。 翠柳又哦了一声:“原来亲戚就可以这样指东说西,你怎么不去问问夏天青?” “我不敢!”汪大少刚这样回答,又觉得自己这样回答太没有面子了,于是汪大少急忙摇头:“我不是不敢,这不是,夏天青不在啊。” “来人!”翠柳高声叫着来人,一个伙计走进来:“江姑娘,有什么吩咐?” “把汪大爷,送到外码头去。”翠柳只简短地说,汪大少跳脚了:“江翠柳,你凭什么要把我送到外码头去?” “你不是要去找夏大哥啊,那你不去找?”翠柳故意这样说着,汪大少真想一把掐死江翠柳,这个女人怎么就这么能惹人生气?但汪大少晓得自己掐不死翠柳,于是汪大少只能努力为自己解释:“我这是,打个比方。翠柳啊,我问你一个正经事。” “问!”翠柳只说了这一个字,汪大少斟酌着词语:“我想问问,怎么我们才回去了两个来月,这边的生意突然就那么好了?” 翠柳这才抬头看着汪大少:“原来你不笨啊?” “我自然不笨。”汪大少没有发现翠柳的话语之中,有什么陷阱,只老实回答,这人还真老实。翠柳心中下了一个评判,就笑着说:“这生意好,自然是我们能拿出,别人家没有的绣品,没有的扇子,甚至于,没有的货物。” 是这样吗?汪大少有些疑惑地瞧着翠柳:“可是原先,汤老爷那边,不是说只要和保罗套好了交情,那就什么都不用管。” “人人都有的货物,自然是这样,可是我们拿出的,不是人人都有的货物。”翠柳说话时候,面上全是自信,这样的自信让汪大少有些看呆了,接着汪大少突然拍了下桌子:“我晓得了。” 第两百五十九章 “你晓得什么?”翠柳这会儿可以闲一会儿,那也就可以和汪大少说上几句闲话,就听汪大少用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说:“我晓得了,夏天青为什么会喜欢你,因为你和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翠柳有些无奈地说,但很快汪大少的另一个问题又来了,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就想知道啊,你是怎么得到,这些别人都得不到的货物呢?” 要说这广州城内,钻头觅缝想要寻一门别人没有的货物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成功者寥寥无几,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习惯了,卖差不多一样的货物,然后通过行会,价格稳定,质量也差不多,从而让大家都有口饭吃。 这会儿,翠柳竟然成功地寻到了,别人没有的货物,这简直太奇怪了。而且,汪大少的另外一个疑惑又来了:“你说,这生意都让你们家做去了,别人家还怎么做生意啊?” “你就不能想一点好的?”翠柳无奈地扶一下额头,汪大少摇头:“我这就是为你们想啊,你想,这必定是要……” “这些,我们斗想到了,不劳你汪大爷费心了,你也是刚回来吧,赶紧回去,不用再多说了。”翠柳见汪大少又开始夹缠不清了,索性下了逐客令,横竖逐客令下,汪大少还是听得懂的,于是汪大少乖乖地往外走,走不了几步路,汪大少就又回头:“翠柳,你这是赶我走啊?” “是!”翠柳只懒懒地说了这句,汪大少还想再说话呢,但见翠柳又开始忙碌,汪大少也只有离开。 夏家货栈的变化,不光是汪大少发现了,回家过年后回到广州的其他商家,也发现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夏家货栈出的一批货物,似乎和别人家的货物都不一样,那这生意,会不会被夏家货栈全都抢走?顿时成为了众人目前对迫切想知道的一件事。 “爹爹,爹爹!”汤大爷从外面走进汤大掌柜的屋子,急迫地想把最近市面上最新的议论告诉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睁开眼睛:“你啊,就是太急躁了,那些外面的议论,动不了夏天青分毫。” “我晓得动不了夏天青分毫,我就是想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处?”汤大爷十分想看到夏天青什么都没有,被赶走的样子。 汤大掌柜叹气:“你啊,你啊,罢了,罢了,这件事,等到行会公议的时候再说。” “爹爹,我们的股,虽说有了,但毕竟少,这,到时候要是人人都不同意呢?”汤大爷还是很担忧,汤大掌柜鼻子里面冷哼出来一声:“你到现在都没明白这股是做什么用的?” “分银子用的?还有,说话可以有更多的人听。”汤大爷这话让汤大掌柜摇头:“也对,也不对。要说分银子,我们手中的股,就算能分,也不过就是七八千两,别说和夏家的股比,就算是和江翠柳比,都远远不如。至于说,说话有更多的人听,那也不够。” 汤大掌柜的话让汤大爷皱眉,那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花了不少银子买下行会中的这点股? “这股,最重要的是,让我们能进行会,别的,和这个比,都不值什么。”汤大掌柜说完就看着汤大爷:“你啊,要学的还很多,最要紧的是,不要一遇到事儿,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 汤大爷急忙应是,但要说自己一遇到事儿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汤大爷就有些不服气了:“爹爹,我并不是一遇到事儿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我是,是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总让我觉得,自己才疏学浅。” “你啊!”汤大掌柜指着汤大爷:“你就是被夏天青的连环招数打晕了。” 提到这点,汤大爷自然是不服气,这些日子,先是夏天青把一万五千把扇子卖给了保罗,接着又是保罗给了夏天青一笔货品的单子,再然后,就是夏天青从外洋来的船那里,拿到了很便宜的一批货物,甚至于,连苏老爷工坊里的那五千把扇子,都是外码头的牙人们,寻了路子,把苏老爷的那五千把扇子卖掉了,苏老爷才堪堪没有赔个底掉。 这一连串的事情,竟然发生在短短地两个月内,而每一次,汤大爷知道了消息想赶去,都晚了一步,一次也就罢了,这几次连续下来,汤大爷怎么会不怀疑自己。 甚至这样的挫败,也盖过了汤大爷费尽心机,买到的行会的股的喜悦。夏天青,真是一个太狡猾的人了。 “爹爹,您这会儿别来说我,要是您也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也会这样?”汤大爷直接询问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笑了:“你爹爹我,做了四十年的生意,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汤大爷摇头,汤大掌柜站起身:“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输赢不在于一时,你觉得这些日子,被夏天青打了个措手不及,觉得夏天青这全部的举措,都十分快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夏天青十月回到广州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情形?那时候,是不是我们在占上风?” 汤大爷仔细回想,确实那个时候,是自己这边在占上风,汤大掌柜叹气:“就是因为那段时候,我们在占上风,所以你就以为,夏天青是个很容易打倒的对手,没有想到,他能在这站稳脚跟,哪里就能轻易被打倒了?” “是,爹爹教训的是!”汤大爷仔细回忆,也只能承认自己的爹说的对。 “不过,我也是操之过急了!”汤大掌柜仔细想想,若不是自己想很快把夏天青打倒,一举奠定胜负,也就不会有几次失误,让夏天青占了上风,而最失误的,是在对待苏老爷这件事上,在这件事上,汤大掌柜事后回想,自己为什么,不小心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呢? 以至于经过这些日子的事情,苏老爷对汤大掌柜,那是一点信任都没有,而是把汤大掌柜,当做了一个对手,一个想要占了苏家产业的对手。 尽管汤大掌柜的目的确实是这个,但是现在,汤大掌柜还是很懊恼,苏老爷和自己翻脸翻的太快,而不是在夏天青完全倒下之后才翻脸。 汤大掌柜长叹一声,特别是扇子这件事,让苏老爷怀疑了汤大掌柜的能力。纵有千条巧计,不如那些不一样的货物。 “爹爹,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汤大爷的问话,打断了汤大掌柜的沉思,汤大掌柜看着儿子:“我们只有,等!” “等?”汤大爷疑惑地问,汤大掌柜笑了,等,等商人们都回到了广州城,等行会再开,等一个,联络所有人,质问夏天青的机会,夏天青,做生意做生意,是要给人留一线的。 汤大掌柜的神情,也告诉了汤大爷答案,是的,等,只有,等! 汤大爷不由长叹一声,等,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似乎等的都没有耐心了。汤大掌柜听到儿子的叹息就笑了:“你啊,毕竟还是年轻,竟然连等都不愿意等,你要知道,我等了那么多年,一步步地,慢慢地,等到了今天。” 从一个江家店铺里,一年拿不到二十两银子的小伙计,变成今天坐拥如此产业的人,汤大掌柜所依仗的,就是耐心很好。这样一想,汤大掌柜就叹气,儿子毕竟没有吃过苦,太心急了些,而自己也心急了。 所幸,自己已经回神过来,不会再心急,也会慢慢地,继续做,让自己得到应该得到的一切。 王慕辰比汪大少晚了十天回到广州,他这一路心情也不好,因为陈氏去江家要带走嫣儿的事情,婆媳之间的矛盾顿生,而陈氏见了王慕辰,只是哭,一点也没有原来的温柔贤淑。 王慕辰耐着性子哄了陈氏几句,回头就又被王太太叫去,长吁短叹地说这事儿陈氏做的不对。王慕辰说了几句家和万事兴的话,就被王太太回了几句,说自己想合,无奈陈氏不肯和。 王慕辰这家里的事还一头包,谁知道店铺里面的账册一送来,王慕辰就目瞪口呆,生意差了许多,就算拿了行会送来的红利,也不过就是比往年稍微好一点。 王慕辰因为生意不好,就想说陈氏几句,刚开口陈氏就眼泪哗哗的,说这家里家外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忙碌,这生意不好也怪不了她。 王慕辰真是按下葫芦又起了瓢,各种事情忙乱,好容易糊弄着过了年,王慕辰又想去江家接嫣儿,这回反对的是翠能,翠能直接说,嫣儿已经是江家的孩子,和王家没有任何关系。 王慕辰想见嫣儿一面都不成,接不到嫣儿,还怎么拿嫣儿要挟翠柳。王慕辰这是各种焦头烂额,偏偏这时候那个住在别院的小妾又来凑热闹,让丫鬟哭哭啼啼地说,陈氏克扣了她们月钱,母女二人加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一个月只有五两银子使用,还怎么过日子? 第两百六十章 王慕辰没有法子,只能花钱消灾,让小厮送去了两百两银子,先让她们花用。银子送去,陈氏就晓得了,等王慕辰一回来,陈氏就对着王慕辰哭,说并没有克扣月钱,每个月按时送米送柴送月钱过去,就那么几个人,五两银子怎么不够了? 真是家里家外一锅粥,王慕辰从广州回来时候的满腔欢喜,全都烟消云散,说哪个人不懂事都不能说,不然她们就哭给你看。 好容易王慕辰安抚定了陈氏,让陈氏答应一个月给小妾那边,多送五两银子过去,至于那两百两银子,陈氏就拿了回来,自己花用。 小妾虽然没了这两百两,但每个月多了五两银子,也比原先好上许多,也就被安抚住了。 王慕辰见事情都安定下来,这才收拾东西往广州去。一路上王慕辰都在想着,要怎么和翠柳掰扯嫣儿这件事,毕竟嫣儿生在王家,从来都姓王,怎么就变成姓江了?这事不行,一定不行。 王慕辰的车队路过夏家货栈,王慕辰掀起车帘往外瞧了瞧,见夏家货栈生意兴隆,王慕辰的气恼就又多了几分,这江翠柳,倒大大方方地,要重新嫁人了。 王慕辰又往这街上别家货栈瞧了瞧,见别家货栈生意虽好,却都不如夏家货栈,王慕辰心中越发郁闷了,这江翠柳,到底是走了什么样的好运气,竟然还能有这样好的生意。 一进了客栈,王慕辰还没走到自己住的地方,就被汤大爷拦住:“王大爷,你总算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要说话,总要等会儿。”王慕辰只有满肚子的苦水要吐,汤大爷听出王慕辰话中的垂头丧气,汤大爷不由咦了一声:“你回家过年,怎么一点都不欢喜?” “别提了,到处都是事情。”王慕辰唉声叹气,见伙计已经把自己住的房间门打开,就走进去,吩咐伙计给自己打热水来洗脸。 “说到这个,你怎么没把侄女带来?”汤大爷跟着王慕辰走进去,瞧了瞧这四周,想起王慕辰说,要把嫣儿带来,这会儿嫣儿不见,汤大爷自然要问了。 王慕辰冷笑:“嫣儿?江家做的可过分了,竟然说,嫣儿不是王家的孩子,这会儿嫣儿姓江,我连嫣儿的面都没见到。” “竟然有这等事?”汤大爷是晓得翠能兄妹会做别人不会做的事情,但没想到竟然连嫣儿改姓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 王慕辰瞧着汤大爷:“江翠柳这个女人,连女扮男装来这边做生意都做出来了,你觉得,她会做不出来给嫣儿改姓这种事情吗?” “王兄,此风不可长!”汤大爷沉吟之后说了这么一句,王慕辰点头:“对,世间女子,从父从夫从子,哪有从娘从母舅的道理。我要好好地和江翠柳掰扯掰扯这件事。” “正好,我来寻你有事。”汤大爷说着附耳在王慕辰耳边说了几句,王慕辰听完眼睛一亮:“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汤大爷笑着说了一句,王慕辰已经笑了:“好,好,江翠柳,我瞧你还有几天可以蹦跶?” 翠柳把那些绣品装在箱子中,这已经是往保罗那边送去的第二批了,第一批如果顺利的话,会在半年之后,出现在遥远的异国,这些装饰,会给那位公爵千金的婚礼,增添色彩。 这个世间,有许多人,许多事,而他们会通过不同的商人,得到远方传来的那些东西,真是太奇妙了。 “江翠柳!”就在翠柳感慨万分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愤怒的喊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是谁呢?翠柳还在疑惑,就看见王慕辰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原来是王大爷,您可是有什么生意要谈?”翠柳见到王慕辰,神色都没变一下,只叫来小森,吩咐他把那些绣品,都送到保罗那边。 见翠柳神色如常,都不搭理自己,王慕辰越发生气了,他上前对翠柳几乎是狰狞地说:“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你为什么没有半分惭愧?” “我这个人做事,行得正坐得端,想来也没有什么需要王大爷这样气势汹汹来找我说的事情。”翠柳只答了这么一句,王慕辰气的脸都变形了:“江翠柳,你竟然给嫣儿改姓,这个世上,女子从父从夫从子,什么时候,可以从母,从母舅了?” “我的哥哥嫂嫂,愿意给嫣儿改姓,是他们疼爱嫣儿,不愿意嫣儿被人议论的举动,怎么在你王大爷口中,就变成了我们不明是非,让嫣儿无所适从了?”翠柳语气越平静,王慕辰越生气,江翠柳在王慕辰面前,很少生气,更别提大怒,她只是看着王慕辰,似乎看透了王慕辰。 现在,这种王慕辰最讨厌的,江翠柳的神情又出现了,王慕辰很想看看,江翠柳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江翠柳,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嫣儿改姓江,在家乡,没人会娶她做妻子。”王慕辰的话让翠柳笑了:“你是想说,这样做,嫣儿会名声尽失?王慕辰,你别忘了,从你王家给我休书的那天起,在世人眼中,我已名声尽失,这辈子都活不下去了。” 这句话,翠柳从来都没有对王慕辰说过,而这句话从翠柳口中说出来,王慕辰顿时愣在那里,看着翠柳说不出话来,翠柳冷冷地瞧着王慕辰:“到了现在,我的嫣儿,好好地在江家后宅,过着她被人娇宠的生活,你倒跑来,以嫣儿生父的身份说,嫣儿改姓江,名声尽失,在我看来,不是我的嫣儿,名声尽失,而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翠柳的话一字一句,让王慕辰恼羞成怒,但也让王慕辰承认,翠柳的话,其实有些道理。 王慕辰瞧着翠柳,脸色又涨红了:“江翠柳,你不要巧言令色,你……” “王慕辰,你给我离开这里,我说过,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原来如此,现在还是如此。”翠柳说着就喊来人,伙计走进来,翠柳指着王慕辰对伙计说:“以后这位大爷,要走进我们家的货栈,都不许让他进来。” 我们家的货栈?这几个字让王慕辰抬头,接着王慕辰就冷笑:“江翠柳,你要脸不要脸,这里是夏家货栈,怎么就成了你的货栈?” “王慕辰,你难道忘记了,我和夏大爷,很早就一起合伙开货栈,这家货栈,有我的本钱,说是我的货栈,也是平常事。”翠柳早知道王慕辰会说什么话,只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间货栈,是江翠柳和夏天青合伙的?王慕辰又想冷笑,而伙计已经走到王慕辰身边:“王大爷,我们东家都这样说了,请出去吧。” 东家,东家!王慕辰很想冷笑一声,但没有冷笑出来,只是跟着伙计离开。 见王慕辰离开了,翠柳这才长出一口气,自己的女儿,是姓江而不是姓王的,她不应该,有这样一个父亲。 那她的父亲,该是什么样的呢?翠柳不由想起夏天青了,一想到夏天青,翠柳就感到一种温暖漫上,夏天青,会是自己女儿,最好的父亲。而且,翠柳相信,夏天青绝不会让人说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拖油瓶,他会把自己的女儿,爱若掌上珠。 “你在笑什么?”夏天青听伙计们说王慕辰又来了,似乎还和翠柳大吵了一架,于是夏天青急急忙忙赶来见翠柳,一掀起帘子就见翠柳唇边含笑站在那里,这倒让夏天青有些疑惑,急忙上前询问。 翠柳笑着说:“我就在想,我的女儿,嫣儿,她现在是姓江的,多好。” 嫣儿?夏天青听翠柳提起过这个孩子好几次,于是夏天青也笑了:“是,嫣儿一定是个可爱的,活泼的姑娘。” “以后你去我家乡,一定能见到嫣儿,一定会很喜欢她。”翠柳的语气之中,有种,自己的女儿,容不得别人不喜欢的笃定,夏天青笑了:“是,我会很喜欢嫣儿,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翠柳又笑了,见翠柳笑了,夏天青也就没有再问王慕辰的事儿,毕竟翠柳一定能把这些事情,处理的很好。 “方才行会的人来说,明儿行会要公议。”翠柳想起这件事,对夏天青说了一句,夏天青想到行会,神色难免有些黯然,翠柳拍一拍夏天青的手:“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你能堂堂正正地,重新回到行会。” “这是一定的。”夏天青的话让翠柳笑的眉眼弯弯,而小森已经回来,说保罗先生很喜欢第二批绣品,夸赞说比第一批绣品更加精美,已经找船只运回他本国了,也拿回了绣品的钱。 看着那一张张银票,夏天青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忘记叮嘱翠柳:“这生意虽说很好做,但是,我们的绣庄,不能只做这一门生意。” 第两百六十一章 独门生意最好做,也最能消磨人的意志,这意味着,只要别人不愿意买自己的东西,那这生意顿时就跨了。 “我们的绣庄,什么时候,我的绣庄,成你的了?”翠柳含笑询问,夏天瞧着她:“我用货栈换你的绣庄,怎么看,也是我吃亏一些。”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翠柳啐他一口,夏天青见翠柳面上现出难得的娇美,心中微微一动,但这是在货栈的后院,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夏天青只能抑制住自己,等到,等到父亲的孝期结束,自己就能和翠柳成亲,那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是合理的,都是没有人能说自己的,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 行会开年的第一次公议,自然是隆重的,翠柳和老苏早早起来,还在商议,小云就跑过来,一脸焦急:“姑爷,姑爷,不好了,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突然肚子疼。” “啊,肚子疼,那,那,快去请医生。”老苏在那神色都变了,翠柳是生过孩子的人,急忙拉住老苏:“这会儿,先别去请医生,赶紧去请稳婆。” 稳婆?听到稳婆两个字,老苏的神色才恢复:“你是说,她要生了?” “算着日子,是差不多了。”原本昨儿就说要寻稳婆,王慕辰一来打扰,这事儿就忘记了,翠柳一边抱怨着自己,一边让小环赶紧出去外面,告诉外面的小厮,去请稳婆来。 老苏着急的团团转,毕竟生孩子这种事情,他也帮不上忙。夏天青也听说了,急忙赶到前厅,就见老苏在那着急地团团转,老苏这一着急,夏天青的神色也变得很难看,差点摔倒在地。 “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都这么经不起事?”翠柳见稳婆来了,忙让小云带稳婆去后面,抬头就见老苏和夏天青两个相对站着,神色都极其难看,活像这生孩子不是高兴的事情,而是极其难过的事情。 木恩也听说了,端着两碗姜汤进来,看见木恩端着姜汤,翠柳越发皱眉:“你这是,端什么姜汤?” 翠柳话音未落,就见夏天青端起姜汤一口喝完,这热乎乎地一碗喝下去,夏天青的神色也好看了些,而老苏已经呆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们,这是?”翠柳晓得女人生孩子,是过了一趟鬼门关,但翠柳两个孩子生的都还算顺利,江太太都在身边,所以翠柳感受并没有这么深,这会儿见老苏和夏天青的神色都异于常人,翠柳的疑惑就更深了。 木恩悄悄地对翠柳说:“我们先头那个大奶奶,是早产,那时候,听说,听说……”木恩的声音越来越低,翠柳哦了一声,心中已经了然,难怪夏天青会这样难过,至于老苏,必定是听夏天青说过,或者见过什么,才会这样焦急。 翠柳刚要安慰一下他们两个,晓翠从里面跑出来,神色十分焦虑:“热水,剪刀,白布,那妈妈要这些东西。” “都有都有!”木恩见晓翠也慌了神,晓得她们都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的,急忙口中答应着,就把那些准备好的东西都让人送进去。至于热水,厨房里面一年四季都准备着,倒不需要格外准备。 这一上午就这样纷乱地过去,翠柳晓得女人生孩子总要些时间,还让厨房准备了参汤送进去,但稳婆说还没到时候呢,再慢慢地等。 老苏不由焦躁地:“什么叫没有到时间呢,要慢慢等。” 这个?翠柳也不好和老苏解释,到底什么叫没到时间。偏偏这时候,一声苏太太的尖叫传来,老苏登时又被吓的魂飞魄散,眼见就要扑到窗口大声地问问里面的人感觉如何了。 婆子们忙七手八脚地按住老苏,还有婆子忍不住笑:“老爷,您就在外面安心等着,不要在这问东问西,听到了,也帮不了什么忙。” “孩子是我的,怎么我偏生就帮不了忙?”老苏真恨不得窜进那产房里,仔细问个清楚。翠柳见老苏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往外走,夏天青站在正厅外面,看着二门里面,见翠柳出来,夏天青想说什么,但笑容却凝固在脸上。 “我刚刚知道,原来,原来……”翠柳想安慰夏天青几句,却不晓得要怎么安慰,夏天青勉强露出一抹笑:“其实,后来,我晓得,我晓得,这件事,也不能怪,怪别人。” 要经过了多少痛,才能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不能怪别人。 “老苏这边,没有长辈也很好。”夏天青又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翠柳了然地拍了他一下。 “我原本欢欢喜喜,想着到家就能见到我的儿子,谁知道等着我的,是两口棺材,一大一小。”夏天青神色木然,那时候,夏天青问过丫鬟,知道是夏大奶奶授意,故意不留人照顾自己的妻子,妻子产后血崩,等到众人第二天发现,已经是出气多过入气,手忙脚乱照顾大人时候,出生不久的孩子乏人照顾,竟然也没有了气。 夏天青知道这件事后,想要去找夏大奶奶问个清楚,却被吴姨娘死死拉住,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况且夏太太也罚了夏大奶奶,你只要能在以后,掌管了夏家,那就是为自己妻儿报仇了。 夏天青从那时起,慢慢发现,就算掌管了夏家又如何呢?许多事情,已经不能回到最初的时候了。 夏天青又长叹了一声,如果还有长辈,那老苏这样的举动,会被长辈斥责为大惊小怪,却没有人会说,这是疼爱妻子,不愿意她受罪的话。 “我是不是,太……”夏天青又说了这么一句,就见管家跑进来,对翠柳道:“江姑娘,行会那边公议的时辰到了,您和老爷,都要去啊。” 翠柳往院内看了一眼,就老苏现在的情形,怎么能去行会呢?只怕人还没到行会,这心呢,就早飞到家中,于是翠柳对管家点头:“我一个人去吧。” “那,要遇到什么事儿,我们老爷……”管家是觉得,行会的事儿要比生孩子要紧多了,但翠柳知道,在老苏心中,苏太太生孩子这事儿,比什么行会公议要重要多了,但翠柳也没有解释,只是跟着管家,匆匆离去。 夏天青站在那里,看着翠柳的背影,没有了夏家的那些产业,也就没有了夏家的那些烦恼,而没有烦恼,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至于行会,夏天青手握成拳,总有一天,自己会重新回到行会。 翠柳匆匆走进行会,行会和原先没有任何区别,还是许多人在那跑来跑去,有人看货,有人卖货,第三进的厅上,人也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见翠柳走进,自然有人询问老苏怎么没来,翠柳简短地说了几句,王慕辰就已经冷笑:“这还没听过,妻子生孩子,一个大男人就要守在家中,这要传出去,不晓得的人还会说……” 翠柳扫了王慕辰一眼,一个大男人,怎么现在越来越小气了。李大郎已经笑着说:“人都到的差不多了,那就,开始议事吧。” “人呢,还没有到齐!”王慕辰出面阻止,翠柳仔细看了看,确实有那么几个人没来,但这几个人没来,也影响不了行会的议事,翠柳刚想说话,就听到有一个人说:“对,确实还有人没有来。” “谁?”李大郎有些摸不着头脑,翠柳心中闪过一个人名,但又觉得这件事不大可能,因为翠柳没有说话,王慕辰看向翠柳,神色之中带有一些得意,接着王慕辰就道:“请汤老爷进来吧。” 汤老爷?翠柳眉头皱紧:“我记得,行会之中,要卖股给谁,要大家公议,并没有人要卖股给汤老爷。” “江姑娘,你只记得这点,却忘了另一点。”有一个人笑着说。另一点,翠柳猛地想起,若几个在行会之中,占有大股的人同意,那可以不用公议,也能把股卖给别人,于是翠柳盯着汪大少看:“是你同意了,把股卖给汤家?” “我,是我同意的,怎么了?”汪大少甚至有些不明白翠柳为什么带有这样质问的语气,几乎是立即从懒洋洋的坐姿,转成坐的很正经。 翠柳深吸一口气,质问汪大少,毫无意义,就听到汤大掌柜的脚步声传来,来的不止是汤大掌柜,还有汤大爷,张掌柜也跟在汤大掌柜身边,一副自己就是能在这行会之中,来去自如的神情。 “汤伯伯,这边请!”王慕辰立即站起身,请汤大掌柜往另一边去,翠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汤大掌柜,汤大掌柜已经感受到翠柳的目光,对翠柳微微一笑,举步往一张空椅子上坐好。 第两百六十二章 “好,人都到齐了,今儿这公议,是王大爷提议的,那就先请王大爷说话。”既然汤大掌柜父子来了,那和汤大掌柜交好的人,自然要开口说话,笑着对王慕辰说。 王慕辰在这行会之中,所占的股虽然不多,但这会儿被点到也就站起身,对众人含笑:“列位,又是一年,我们这一年的生意,要比去年好才好,只是这往外洋销货物,还是该大家彼此都要分一些,而不是只有一家能销外面。” 这说话,已经十分赤裸地指向夏天青这边了,所有的人都看向翠柳,翠柳并不意外王慕辰会这样说话,也不在乎别人都怎么看自己,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众人神色不动。 “江姑娘,夏家货栈这些日子的生意很好,我们也问过了,说是保罗先生从夏大爷那里,定了好些不一样的货物,江姑娘,这行会设立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不让人霸着这边的销路,这会儿,倒是江姑娘您这边,只有自己一家在做生意,这事儿,确实不合适。” 有人罗罗嗦嗦地说了这么一堆话,翠柳还是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见翠柳不说话,那议论声音逐渐大起来了,有人说翠柳这样做是不应该的,还有人说要让翠柳交出,交出保罗先生要的货物的诀窍来。 见众人都只围着翠柳说话,汤大掌柜面上现出一丝得意,江翠柳,你真以为,独门生意很好做吗? “列位都说完了吗?”翠柳等众人说了半天,这才缓缓说了一句,众人的议论顿时少了很多,翠柳这才看着他们:“我明白列位为什么会这样问,也知道列位为什么着急。那我想问一问,保罗先生这段时日,虽说和夏家货栈定的货物多了一些,但他别的货物,是不是也继续和行会定?” 翠柳的反问让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说:“是,他也和我们定过别的货物,但是……” “但是夏家还是占了一大半,是不是?”翠柳直接问出后面的话,这人迟疑了下又点了点头,然后有人忍不住了:“江姑娘,你道理都晓得,那你为什么,还要霸着这条商路走呢?” “那你们知道为什么夏家占了大半吗?”翠柳才不去理那些纷扰,只是盯着那个人,直接询问。 众人又开始议论,汤大掌柜从这些议论中,察觉出大家似乎都被翠柳带偏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于是汤大掌柜轻咳一声,站起身对众人道:“诸位,都请停一停。” 汤大掌柜要出来主持公道?这可真是稀奇。 翠柳心中想着,面上神色不变,等着汤大掌柜后面说的话,汤大掌柜看着众人,高声道:“我晓得列位都着急,着急这商路的事情,可是列位也该晓得,我们做买卖的,成交自然是你情我愿的,既然保罗先生愿意买夏家的货物,那我们也只能说,这都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货物不够出色,既然如此,那夏家货栈成交的货物,自然要通过行会,至于价格,行会中……” 果真是在这等着呢,翠柳冷笑一声,打断汤大掌柜的话,汤大掌柜一点也不意外翠柳的冷笑,只是看着翠柳,等着翠柳说话,而翠柳已经站起身:“怎么,诸位都忘记了,这行会之中,还有我的股呢,更何况,这价格一事,从来都是,行会虽然能制订,但也要买卖双方互相情愿,哪里就有了不情不愿,行会指派的了?” 翠柳这几句话一说出口,其余人也在那小声议论,汤大掌柜担心众人又要反悔,长叹一声:“是,买卖双方互相情愿,但这事儿,却和一般的买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好好说,我好好地听着。”翠柳一双眼睛,如电一般,看着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笑了:“这是你们夏家独门的生意,既然是这样的生意,那就违背了行会之中,两厢情愿的话,所以,这价格,自然只能行会指派。” 汤大掌柜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霸道,但还真的是行会之中的章程,果真他刚说完,就有人点头:“对,确实是有这一条的。” “那我若是说,这门生意,不是夏家独门的呢?”翠柳缓缓地说出这句,众人顿时愣住,这一直都说的是,夏家的独门生意,怎么这会儿,就变成不是独门的了? 翠柳往身上一摸,正好摸出几张绣品,于是翠柳把这几张绣品丢出来:“各位都请看看,保罗先生和夏家货栈定的,不过是些绣品,敢问列位手中,有没有绣品?” 绣品缂丝,各类织锦,这都是每个商户都有的货物,这会儿见翠柳丢出这几张绣品来,众人神色顿时变了,绣品这种东西,又不稀罕,若是非要说绣品才是夏家的独门生意,传出去,岂不笑掉别人大牙。 “西洋人甚少买绣品,为什么会买夏家的?”有人疑惑地问,翠柳瞧着他笑了:“买卖东西,自然是合用不合用,有没有利息可以赚,你说是不是?” 这自然是的,这人也点头,翠柳把绣品收起来:“保罗先生要买夏家的绣品,也是因为夏家的绣品他那边合用,可以买回去赚银子,不然的话,他买回去做什么?” 这话很对,已经有人忍不住询问翠柳:“那为什么,夏家不说呢?” “不过是桩生意,为什么要嚷的到处都晓得呢?”翠柳反问他们,汤大掌柜在翠柳拿出那几张绣品的时候,就明白自己今日的计谋快要接近失败了,见翠柳收起绣品,汤大爷总算嚷出来:“江姑娘,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说!”翠柳晓得这位汤大爷,比他自己的爹,也好不到那里去,也不愿意给他好脸色,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汤大爷已经指着翠柳收起来的绣品:“我见那些图样,似乎并不常见。” 这还真是给自己递把柄了,翠柳看着汤大爷,勾唇一笑:“汤大爷,我记得前些时日,你们曾经卖了一批扇子。” 那批扇子,自然是苏老爷那批,见翠柳提起这件事,汤大爷的神色都变得有些难看,而翠柳继续说下去:“那批扇子,保罗先生说的是不合用,所以才没有买,而你们也没有卖给专门往京城一带去的人,因为,你们也晓得,这些扇子,不合用。那为什么你们又能卖掉呢?” 这是翠柳要引汤大爷入套,汤大爷就算不想回答,也要在翠柳的注视下,咬牙回答:“后来卖给了南洋那边的人。” “那些扇子,西洋人不喜欢,我们中国人也不喜欢,只有南洋人喜欢,同样,绣品卖不出去,也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常见的图样,西洋人不喜欢。既然如此,就想办法寻一些,西洋人喜欢的图样,绣了卖出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翠柳双手摊开,对众人如此说,已经有人点头:“江姑娘说的对,原先我们只是在扇子啊,螺钿啊,瓷器这些上面下功夫,没有想过,绣品也可以下功夫。” “江姑娘,我想问问您,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图样。”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起来,翠柳扫了眼汤大掌柜,对那询问的人,笑着说了几句。翠柳说了好几句话,有人端了杯茶过来,翠柳接过,说了声谢谢就把茶喝完。 汪大少有些不满地:“怎么,说声谢谢就够了?” 翠柳抬头看着他:“一声谢谢还不够吗?” “你!”汪大少觉得自己是遇到治自己的人了,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夏天青的未婚妻呢?难道说自己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夏天青的阴影下?汪大少开始唉声叹气起来,自然王大少的唉声叹气众人也是听惯的了,没有人在意,还有人在他身边嘻嘻哈哈,说笑不断。 汪大少想退出去,就觉得袖子被人扯了一下,汪大少抬头,看见汤大爷站在自己面前。 “你找我有话说?”汪大少惊讶地询问,自从夏天青去见过了保罗,汪大少就察觉汤大爷对自己冷淡了许多,尽管汪大少牵线搭桥,给汤家父子买了一点行会的股,但汤大爷的疏离感还是很浓,这会儿,怎么汤大爷就要和自己说话? “汪大爷,我听说,前面那个画舫,来了一个很出色的阿姑,想约你去看看。”汤大爷晓得汪大少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来了一个红阿姑?汪大少瞧了瞧在人群之中的翠柳,想了想到底要不要去,汤大爷已经又笑了:“你要晓得,这别人家的鲜花,你自己是采不到的。” 第两百六十三章 别人家的鲜花?一想起来,汪大少就来气,罢了罢了,还是今日有酒今日醉,见汪大少点头,汤大爷不由笑了,汪大少这样的墙头草,是最容易拉拢的,只要拉拢过去,就可以给夏天青一点苦头吃吃。 夏天青,江翠柳,你们等着吧,不要认为,你们先赢了一步。汤大爷和汪大少什么时候离开的,翠柳是根本不知道,她在行会足足待到了傍晚时候,这才回转老苏家的宅子。 一走进老苏家的宅子,就见老苏在那抱着夏天青大哭,翠柳吓了一跳,都说女人生产是过鬼门关,难道说是苏太太不行了? 但瞧着这下人们的神色,似乎又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于是翠柳快步上前:“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太太在方才,生了一个女儿。”夏天青伸手拍着老苏的肩膀,抽出空来回答翠柳,难道说老苏是失望?翠柳也晓得世人多重男而看不看重女儿,因此翠柳才有这一问。 夏天青摇头:“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翠柳更疑惑了,老苏抬头,还在那抽噎个不停,我就是想起,“我的女儿,要在十几年后,也受这生产之苦,就伤心,就落泪!” 说着老苏又大哭起来,翠柳看着老苏,竟然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只能也伸手去拍了拍老苏的肩膀:“好了好了,都不要哭了,你啊,这哭出来,还不晓得苏太太会怎么想?” “我这高兴,又难过,呜呜呜!”老苏又哭又笑,简直不知道他是欢喜还是难过,翠柳和夏天青四目相对,也是又好笑又感动。 还是晓翠从里面跑出来,对老苏说:“姑爷,我们小姐说了,您若再哭啊,她就当你不喜欢这个女儿,就要抱着孩子,走了。” 走了?老苏听见这句话就擦掉眼泪:“我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女儿呢?我不哭,不哭!” 夏天青和翠柳忍不住笑了,众人也都大笑起来。翠柳这才跟了晓翠,往里面去看了看苏太太。 产房已经收拾干净,苏太太气色还好,头上勒了根带子,见翠柳进来就笑着说:“让你们瞧笑话了。” “什么瞧笑话,我啊,是又感动又欢喜。”翠柳抱起摇篮里的孩子,刚出生的娃,还分不清像谁,只是闭着眼睛在睡觉。 苏太太也探头过来瞧了瞧:“我啊,一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爱的不得了,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原本,世上的母亲,都该这样爱孩子的!翠柳亲了亲孩子的脸,对苏太太笑着说:“有了你们这样的父母,以后那要娶这孩子的人,可要十分小心。” “那是,我不挑什么家世,也不挑什么相貌,自然,特别丑的人不不能要。”翠柳听到苏太太这后面补的这句,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苏太太的脸也有些微红:“我这不是,不是要给自己女儿挑个好一点的夫婿。” “她才刚出世,你就想着给她挑夫婿了?”翠柳柔声说着,点一下小姑娘的鼻子,小姑娘只舔了舔舌头,继续酣睡。翠柳不由想起嫣儿,嫣儿现在从母姓,姓江,和王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自己的嫣儿,也要挑一个好夫婿,不是说相貌人品家世,而是,嫣儿要喜欢,只要嫣儿喜欢,就什么都不去管。 翠柳和苏太太说了会儿话,见苏太太有些疲惫,翠柳也就叮嘱她好好歇息,走出房门。 这会儿老苏已经下令打赏众人,这宅中所有人都欢喜无限,而到了这个时候,老苏总算想起来,今儿行会公议,到底议了些什么? 翠柳听到老苏这样问,也笑了:“我还当你只晓得欢喜,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怎么会忘记?”老苏皱眉:“可是什么大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汤家,得了行会中的股。”翠柳说的很轻,但夏天青和老苏,顿时都看向翠柳,特别是夏天青,他疑惑地问:“一向都没听说有人要卖行会中的股,怎么冷不丁的,汤家就买了这股。” “他们家这事儿,做的还十分机密,若不是今日公议,只怕他们家还要压到分红时候才说。”翠柳仔细想着,怎么也不明白汤大掌柜,到底如何得到这个股的,就算是通过汪大少,也不可能做的如此机密,不露一点风声,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汤大掌柜。 “看来,我们都低估了汤老爷。”夏天青沉吟着说出这句,老苏倒笑了:“也不是低估不低估,而是生意场上,原本就是这样,不是你今儿胜,就是明儿我赢,倒也不用十分在意。” 夏天青和翠柳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大赞成,翠柳又道:“不过这事儿,虽说也算大事,今儿他们提到的,最要紧的却是对夏家货栈。” “对我们这边?”夏天青看着翠柳,翠柳把原委说了一遍,老苏笑了:“看来汤老爷真是要堵死你们的路。” “我也不怕,这做生意,本就是各凭本事,只是我不晓得,汤大掌柜,他还有什么路子,能去拿到一些独树一帜的货物。” 翠柳明白汤大掌柜的性子,别说什么绣庄,他连丝行都不肯开,连织机都没有,从来都是东家买来,西家卖出,由于眼光好,货物跑的快,所以做生意也算得法。 但现在要做独门的生意,就必须要自己有个工坊,不管是扇子还是绣品,都要自己有独特的图样,才能让人觉得,这家的东西非常非常地好。 “或者,他会去找人,合伙开。”夏天青缓缓地说了一句,找人?翠柳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汪大少,如果找汪大少,那还真是,最适合的人选。 汪大少不知道为了什么,在那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汤大爷已经关切地问:“可是感了风寒?” “不,只是偶尔鼻子发痒。”汪大少说着,就又打了一个喷嚏,汤大爷把酒杯递给他:“再吃一杯,挡挡寒气。” “这地面上,连水都不会结冰,哪里就有寒气了?”汪大少虽然这样说着,却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汤大爷笑着说:“我这会儿有个生意,想要和你商量商量。” “别,这做生意的事情,你别和我商量,我啊,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汪大少双手直摆。 “不过只要你出点银子,然后每年就坐收利息,也不愿意了吗?”汤大爷含笑看着汪大少,汪大少呵呵一笑:“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再说了,我哪里能寻到这么多的银子?” “你现在是代表夏家出来的,你想要借银子,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汤大爷不紧不慢地和汪大少商量,汪大少双手直摆:“别,你别寒碜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夏家的银子,我那是一厘都不能动。就年关时候,我拿了这边的分红银子回去,家里还嚷了一场。” “为什么?”汤大爷顺口问着,汪大少就开始抱怨:“还不是我姐姐,说什么银子没有往年的多,往年的银子多,那是因为有货栈的利息,今年呢,可没有货栈的利息了,少了不是很平常?” “既然令姐抱怨你,那你不更应该做一番事业?让令姐知道,你不是一个只能靠姐夫过日子的人。”汤大爷的话语之中,带上了一丝诱惑,汪大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还是闷闷地喝酒。 “况且,你难道不想娶房媳妇,在这安家?”汤大爷又往汪大少酒杯中倒酒,娶房媳妇,安居乐业?汪大少笑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有自己的家业,才能叫成家立业。”汤大爷的话让汪大少抬起一双醉眼:“那你怎么不去寻汪大爷,你平常和他不是很要好?” “王大爷已经同意了,这会儿,我们就缺个两三千银子,也不想把这肥水,给外人,这才想到你。”汤大爷还是一幅推心置腹的样子,汪大少已经醉倒,一头栽倒在桌上。 汤大爷也不急躁,缓缓地喝了一杯酒,没什么,汪大少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跑不了了。 这广州地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别的地儿,是秋天来的时候,叶子就落了,这里呢,总要到了二月初,这新叶长出来,才把这旧叶子给顶下去,遇到这一个来月,经过树下,总能看到一地的落叶。 翠柳踏着满地的落叶走进货栈,就见汪大少坐在货栈之中,双手托腮,似乎在想什么。 翠柳不由稀奇地说:“怎么了,你竟然也有好好想的一天?” “翠柳,翠柳,我本来是来找老夏的,怎么他不在?”瞧见翠柳,汪大少就蹦过来,翠柳止住他:“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过来。” “我那不是,和你求亲是看不过老夏的做法,我真没有想娶你的意思。”汪大少就差高举双手,说自己什么意思都没有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翠柳冷笑一声,汪大少听到翠柳的冷笑,眉头皱紧:“翠柳,你不会不理我了吧?” “你要是来买东西,或是来卖东西,我自然要理一理你。”翠柳的话让汪大少瞪了她一眼:“你故意的,你明明晓得,我既没有卖东西,也没有买东西,横竖我啊,是一事无成。” “你也晓得你一事无成啊?”翠柳这才瞧着他凉凉地说,汪大少面上现出一丝纠结,但还是对翠柳说:“那,老夏不在,我就问问你,我想问问,这和人合伙做生意,稳妥不稳妥?” “你想和夏大哥合伙做生意?”翠柳首先想到的是这点,汪大少的神色又变了变:“我不会和老夏做生意的,你不晓得他那个人,古板的要命,我和他做生意,他一准天天说我。” “哦,你真以为银子是那么好赚的?我和你说啊,我看你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做什么生意了,你就安安分分的,替你姐夫打理着行会里的那些股,其实行会也不需要你打理,只要公议的时候你去一下,就成了。” 翠柳的话让汪大少看着她:“你看不起我?”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你可是汪大爷,走到那珠江边,那些画舫里面的姑娘们,人人都要叫你一声汪大爷。”翠柳本不想这么刻薄,但对着汪大少,还是忍不住刻薄。 汪大少的脸色都发青:“你就是看不起我!” “好,好,是我错了,不过你要和谁合伙做生意,靠谱不靠谱?你可别给人骗了。”翠柳见汪大少着急了,也就转过来询问他,汪大少的眼眨了眨,想说汤家,但想到翠柳和汤家,明显是生死仇人,于是汪大少摇头:“不过就是个客商,他说,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缺那么两三千银子,我想着,这笔银子又不多,若我能进去,一年也能赚点利息,以后养家也不用靠姐夫。” 汪大少这么说,翠柳就摇头:“你这生意,一听就是不靠谱的,我劝你啊,还是……” 翠柳话没说完,汪大少起身就走:“我就晓得你们都看不上我,都不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们看不上我。” 说完汪大少就走了,翠柳刚想唤住汪大少,一个伙计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些货物:“江姑娘,这边有人来问,说这是外洋来的药,你看看,能不能买。” 翠柳被这样一耽搁,等忙完了走出货栈,早看不到汪大少的影子,翠柳不由摇头,但想到汪大少的性格,也许他生气一会儿,就会好了,因此翠柳也没有放到心上,正好李大郎带着几个人来了,翠柳急忙迎上前。 “李大哥,你们许多日子没来了。”翠柳请他们到里面坐下,伙计送上茶,翠柳这才笑着问,李大郎不及喝茶,就对翠柳道:“江姑娘,我听了你昨儿说的,想想很有道理,这和别人买货,然后卖给人,虽说中间也有利息,可有些独门的货物,确实拿不到,想要拿到独门的货物,还是要自己来做。” “那你们想要做什么?”翠柳没想到连李大郎都有这样的兴趣,于是笑着问他,李大郎想了想,才迟疑地说:“要不,我们也是做绣品。” “我劝你们不要做绣品,或者是瓷器,或者是茶叶,不过茶叶要有茶园,瓷器的话,找个地方包个窑,倒能做到。”翠柳的话让李大郎和众人面面相觑,李大郎开口就问:“江姑娘,可是因为你们在做绣品,所以就不愿意我们去抢生意。” “不是因为这个!”翠柳想了想,把保罗为什么收这些绣品的原因告诉了李大郎,李大郎听完就点头:“原来如此,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你想,一个公爵家中,就算要再多的货,能要得了多少,这批货一做完,我们就要去换新的图样。”翠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李大郎,李大郎点头:“那我们去做瓷器,可有什么图样,是外洋人喜欢的?” 翠柳和李大郎他们说了半天,说到天都快黑了,夏天青也回来了,众人又一起吃饭喝酒,忙到半夜才散。 而那边的汪大少也气呼呼地找到了汤大爷,告诉汤大爷自己要和他合伙做生意的事情。汤大爷听完就笑了:“想清楚了?” “自然是清楚了!”汪大少坐下时候,面上还有些不虞:“那个江翠柳,口口声声我做不来生意,这会儿啊,我就偏偏要做出一个生意来给她瞧瞧。” “就是,一个男人,难道还不如她那个女人?”汤大爷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拱火的机会,对汪大少笑着说。汪大少喝了一杯茶:“那我们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绣庄!”汤大爷说着就拿出几张图样:“这些,是我从保罗先生的下人那里,拿到的图样,他说,这些图样就是保罗先生要的,不光如此,能绣这些图样的人,我也找到了。” “原来你已经安排好了!”汪大少笑着拍了拍汤大爷的肩,汤大爷笑容之中,含有自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怎会来找你,放心好了,这笔生意,我们一定能做成。” “一定!”汪大少和汤大爷碰了下杯,王慕辰已经走进来,见到汪大少就笑了:“今儿好热闹啊!” “这么说,那个能找到绣这些图样的人,是你?”汪大少瞧着王慕辰,猛地意识到这点,王慕辰自己坐下:“自然是我,还会有别人吗?” “果真是准备妥当,佩服佩服!”汪大少对汤大爷拱手行礼,汤大爷面上全是得意神色,江翠柳,你就等着吧,等着我们的绣品,比你的更好,更便宜,然后你的绣品,卖不出去。 这些时日,前来夏家货栈询问外洋人喜欢什么图样的人不少,而夏天青也把从外洋得到的一些书籍,图画搬出来,和翠柳认真看着,讨论一下。 翠柳只觉得大开眼界,这外洋人的想法,还真是千奇百怪。 “其实你不要这样想,你就要想,这外洋人也是人,只要是人,有些想法是一样的。”夏天青见翠柳这样说,笑着纠正翠柳的念头,翠柳点头:“可惜我拙于笔墨,不然定要像我爹一样,写一些外洋人的东西,然后给人家看。” “岳父写过一些?”翠柳并没听出夏天青话中对自己父亲的称呼,笑着点头:“嗯,等哪天我给你瞧瞧。” 说完,翠柳觉得有些不对,抬头见夏天青眼中含笑,翠柳回神过来,就往夏天青身上打去:“好啊,你就这样骗我。” “我没有骗你,是你没发现!” 夏天青顺势握住翠柳的手,含笑说着,翠柳还要往夏天青身上打去,夏天青已经笑着说:“原来是河东狮啊!” “谁是你的河东狮?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了。”翠柳故意气恼,但面上的笑容已经遮不住了。夏天青把手松开,敲一敲那些桌上的图样:“好好地看着这些图样,不要想东想西。” 想东想西的,明明是他,翠柳很想回这么一句,但真这么回了,那就是落入他的圈套,这人,怎么这会儿变的越发不好了? 翠柳瞪夏天青一眼,继续看着图样,不时还和夏天青说着话,要选些什么样的图样,才能让自己的货物,变得更好。 图样选定,有些要烧制为瓷器,有些要做绣品,有些要在扇子上,翠柳和夏天青真是忙的很,连王慕辰他们这些日子在做什么,翠柳都毫不关心。 这天翠柳正在忙碌,汪大少一脸苍白地跑进货栈,看都不看人,就在那大喊:“夏天青,夏天青,你在吗?” “他去外码头了,你在这喊什么?”翠柳的话刚说完,汪大少伸手就来拉翠柳:“翠柳,你在,你在也好,赶紧的,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儿了?”翠柳见汪大少一脸哭丧,也当出了什么大事,急忙端了杯茶过来:“你慢慢说。” “我们的货,保罗那边不肯收,说已经足够了。”汪大少茶也不喝,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们的货?保罗不肯收?翠柳还在心中想着到底是什么事儿,汪大少已经拉着翠柳就要往外走:“三千银子呢,是我擅自和人家借的,这会儿卖不掉,那三千银子就扔到水里了,翠柳,翠柳,你赶紧的,给我想想法子吧。” “你是和汤家合伙做生意了?”汪大少这样焦急,翠柳察言观色,总算想出来汪大少这是闹了什么事儿。 汪大少又要哭了:“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想多赚点钱啊!” “然后你就被骗了?”翠柳反问,汪大少还在那吞吞吐吐:“骗是没有被骗,只是翠柳,为什么你们的货,保罗先生肯收,我们的货,保罗先生就不肯收?” 第两百六十五章 货?什么样的货?翠柳跟着汪大少到了汪大少住的地方,见屋子里放着几箱子绣品,王慕辰也站在那里,看着这些绣品一言不发。 翠柳不去管王慕辰,上前拿了一块绣品看了看,这绣品上的图样很熟悉,难为汤大爷还能找到这样的图样。 至于这做工,也还不错,翠柳只看了一眼就把绣品撩下:“这些东西,没用了,白费了那么多银子。” 没用了三个字一出口,汪大少就又要哭了,王慕辰忍不住开口:“江翠柳,你是故意的吗?你是想要瞧我们笑话的吗?我们请你来,是想瞧瞧你能不能去和保罗先生说情,看收不收我们这些东西,怎么你张口就是没用?” “汪大爷,你知道保罗为什么要用这些绣品吗?”翠柳不想和王慕辰说话,直接转向汪大少,汪大少头摇个不停:“我们只晓得,这样图样,保罗先生要收。” “是啊,收够了,那就不用去收了。这些东西,是一个公爵,为自己的女儿准备的嫁妆,嫁妆这种东西,准备齐全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准备了。”翠柳说完话,汪大少的双手就抖起来:“真的,翠柳,真的是这样?”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翠柳反问,汪大少仔细思索起来,翠柳确实没有骗过自己,反而是别人,还曾经骗过自己。 “江翠柳,你就是在骗我们,什么样的人家,要给女儿准备这么多东西!”王慕辰简直是胡搅蛮缠了,翠柳冷笑:“王慕辰,你自己没有见过,就别说别人不会准备。保罗先生不肯收,也是天经地义的,况且,你们难道没发现,我们送去了两批绣品之后,就再也没送第三批进去,因为,已经够了。” 汪大少还在那仔细回忆,王慕辰拿起那些绣品就要出去:“我才不信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我去外面问问,定然还有客商想要这些东西。” 王慕辰往外走,汪大少喊了两声没喊住,对翠柳道:“这些货没卖掉,我旁的也不担心,就担心,担心那三千银子。” “堂堂汪大爷,手中银子成千上万地过,怎么这会儿,就担心这三千银子?”翠柳话中的讽刺已经明明白白,汪大少一张脸都变青了:“这些都是借的,原本,原本说的是……” “你找哪里借的?票号,当铺,还是老西儿?”翠柳问了三种,虽然骨子里都是一种,汪大少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了:“我,我,我找老西儿借的。” “你好大的胆子!”翠柳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汪大少就差给翠柳作揖了:“这没卖掉,人家转眼就来了,你也晓得,他们这三千银子,还回去要四千多,翠柳,好翠柳,你给我想想办法,想办法把这些绣品,都卖掉吧。” “你当我是神仙,能变出银子?”翠柳十分无奈地说,汪大少眼泪落的更急了:“那我怎么办?回到家,我姐姐会打死我。” “她倒舍不得打死你,只是……”翠柳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声问话:“汪大爷在家吗?” 瞧瞧,这只怕就是那放债的来要银子了。翠柳还没动,汪大少已经往里屋钻:“就说我不在!” “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翠柳伸手就把汪大少给拉回来,而一个男子已经走进屋内,瞧见翠柳,他还楞了下,但很快就认出翠柳,对翠柳客气地说:“江姑娘也在啊!” “是啊,这有人闯了祸,求到了货栈,难免要来瞧瞧。”翠柳话中的意思,放债的很快就明白了,对翠柳笑着说:“欠债还钱天公地道!” “是,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不过也要瞧瞧,欠了多少银子,该还多少银子。”翠柳虽然从没和这些人借过钱,也晓得他们的钱,是好借难还的,多的是曲里拐弯的法子,让你倾家荡产。 听到翠柳这样说,放债的眼睛一咪:“这么说,您,是要管这事儿了。” “这事儿,本轮不到我管。”翠柳含笑说了这么一句,放债的笑了,汪大少却急了:“江翠柳,你不管,谁管?” “我姓江,你姓汪,我们两个,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你的债,要我来管?”翠柳反问,汪大少更急的没有法子:“你,你,你……” “江姑娘是真的不管?”放债的见状不妙,又问了一句。 翠柳含笑:“若真是正经收债,那我自然不管,谁闯的祸,让谁去填。可是呢,若不是正经收债,那我见到了,别说还算有点交情,就算是没有交情,我也要管。” 翠柳说完这句,汪大少才算松了一口气:“翠柳,翠柳,你这句话,说的还实在。” “江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债的笑着拿出一张纸:“既然如此,这上面写明借三千银子,一个月后还,若一个月后还不出来,那到下个月,就要还六千六百两!江姑娘,这是黑纸白字,写的清楚明白。” 翠柳当然晓得这些放债人的打算,心里面骂了汪大少一句,这样的债也敢借,但翠柳面上神色一点没变:“我瞧着,这上面的日子,还没到一个月。” “还有三天,三天后,我会来取三千六百两银子。”放债的收起借据,笑眯眯地说着。 汪大少在他眼中,那就是块砧板上的肉,这银子,怎么都跑不了。 “那就请三天后再来!”翠柳对放债的点了点头,放债的行礼后就离开。 汪大少等放债的一走就对翠柳哭开了:“怎么办,三天之后,三千六百两银子,我拿不出来。” “想办法在三天之内,把这些绣品卖掉!”翠柳瞧着这些绣品,知道这些绣品是卖不掉的,但还是要卖掉,不然的话,总不能看到汪大少去跳珠江。 “卖不掉的!”汪大少又要哭,翠柳瞪他一眼:“不许哭,带上它们,去夏家货栈。” “难道说,保罗先生会收你们的?”汪大少又想了一句话,翠柳恨不得打死他:“怎么会收我们的,人家都买好了,走吧,去货栈,看看夏天青有没有法子。” 夏天青走在街上,看见王慕辰手中拿着绣品,挨个客商询问要不要那些绣品,不由有些奇怪地询问木恩:“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听说啊,说是他们不晓得从哪儿得到的图样,照原样绣了,绣出来后,保罗先生不肯收,这会儿,急的没法子,想来是要找人买呢。” 木恩说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夏天青不由微笑,这是知其一不知其所以然,才会闹出的事儿。 夏天青进了货栈,刚进了房内,就见摆着几箱绣品,再一看,汪大少坐在一边,夏天青一看见汪大少,再想起方才木恩说的话,夏天青的神色顿时变了:“这事儿,还有你的事儿?” “夏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不然的话,我就只有去跳珠江了。”汪大少看见夏天青,扑过来就要他帮自己。 夏天青眉头紧皱把他推开:“怎么帮你?你要和人做生意,也要先问问我,什么都不问,就去做生意了,这好,放着这么多的绣品卖不掉,你啊,就……” “夏大哥,夏大哥!”汪大少还是在那苦苦哀求,翠柳已经冷笑:“我记得,你比夏天青还要大上几年呢!” 这会儿,谁还管谁大谁小,只要夏天青能把这些绣品给卖掉,那让汪大少叫夏天青爷爷都成。 汪大少哭丧着脸:“我不是来问过你,你说不好,那我就,就去做了。” “我说不好你还去做?”夏天青是真的不明白汪大少到底在想什么? 汪大少就差抠手指了:“我这,我这,横竖都到这会儿了,这事儿,你不帮我,那你就等着,等着我姐姐来寻你的不是!” “你是真打算跳珠江,然后让大嫂来寻我的不是?”夏天青目瞪口呆地看着汪大少,汪大少不敢答一个是字,翠柳已经拍汪大少脑门一下:“你就算欺负他,也要有个限度,这会儿给人家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你做不了,还要让夏天青想法子,倒还威胁他了,你,你就该去跳珠江。” 翠柳教训着汪大少,汪大少还真不敢说什么,只是在那听着,夏天青长叹一声:“翠柳,你有没有什么法子?” 翠柳既然让汪大少把绣品带来,自然是有法子,但是翠柳不打算直接说出,也是让夏天青做个人情的意思,免得汪大少仗着夏家,对夏天青各种要求,还觉得夏天青做的不够。 因此翠柳故意道:“我没有法子。” 没有法子?夏天青还觉得奇怪,抬头就看见翠柳对自己使眼色,夏天青顿时明白翠柳在想什么,于是夏天青也转了口:“没有法子,不如,你这就去跳珠江,我只有等大嫂来的时候,给大嫂跪着。” 第两百六十六章 汪大少一听这话就跳起来:“夏天青,好不好我们也是一起从小长大的,你这会儿,竟然说这样的话,你,你是真没有一点好心,想看着我去死。” “这祸又不是我闯的。”夏天青的脑袋摇成拨浪鼓,一副不肯帮没办法的样子。 汪大少见夏天青这样,以为真的没有法子,抽抽噎噎地哭了:“天啊地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坏啊!” 汪大少在哭,翠柳给夏天青使个眼色,两人走出来,来到院子角落。 翠柳压低声音说:“其实也要法子,只是麻烦些。” “我晓得你一定是有法子的。”夏天青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翠柳拿着那块绣品:“这些图样上的徽记,其实没有那么明显,最要紧的是!” 翠柳在手心画了一个徽记:“我发现他们的徽记,都是可以变化的,而这些徽记,再多补两针,就成了另外一家的徽记。” 这是要常年刺绣的人才看得出来的事情,夏天青哦了一声:“那,变成了另外一家的徽记?” “就可以卖给另外的客商。”翠柳笑吟吟地说着,夏天青点头:“那你的意思?” “让他们折价卖给我们。”翠柳这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原来是卖不掉的货物,而自己这边要收,当然是要趁机压价,然后找来绣娘修改徽记。 能占王慕辰的便宜,有什么不可以?夏天青笑了:“这还是我认得的江大爷吗?那时候的江大爷是一身正气,一股子孤勇就敢来了,现在呢,竟然……” 翠柳竖起眉毛就要打夏天青,夏天青急忙拿着绣品往里面走,翠柳微笑,办法自然是人想出来的,而不是在那哭哭啼啼,就能想出法子。 “夏天青,你……”汪大少哭了一阵,见屋内没有人,还要出去喊,就见夏天青走进来。 汪大少刚要问夏天青去哪儿了,就见夏天青唉声叹气地坐下。 “夏天青,你真的没有法子?”汪大少有些担心地问着,夏天青摇头:“还有一个法子,不过呢,我吃亏些。” “说来听听!”汪大少这心里啊,是七上八下的! 夏天青对汪大少说:“你我是亲戚,又从小一起长大,我不能真的看着你去跳珠江,所以呢,我就先把你这些货给收了,不过价格呢,你再让一些。” “你有法子卖掉?”汪大少想到的第一句话这个,夏天青瞟了他一眼:“我只能慢慢地问保罗先生,看看还有没有人肯收,毕竟,你不能去跳珠江。” “好,好,只要肯收就行,我这就去和汤老爷商量。”汪大少说着就往外跑!这人的性子还真是没变,几十年了,都这样毛毛躁躁的,夏天青看着汪大少的背影微笑,翠柳已经走进来:“你说,汤伯伯会不会同意?” “他就算知道我们在低价收,也没有法子。”夏天青淡淡地说,汤大掌柜没有第二条路,当然最重要的是,汪大少一定会要汤大掌柜同意,同意低价卖给夏天青。 汪大少冲出夏家货栈,正好撞见了王慕辰,王慕辰手中还拿着那些绣品,神色呆滞,没有找到一个人想要这些绣品,这么多的货,难道真的砸在手上? “走走!”汪大少抓住王慕辰的手就要往远处走,王慕辰惊讶地:“去哪儿?” “去找汤老爷,我寻到法子了!”汪大少十分欢喜地说着,他寻到法子了?王慕辰并不愿意太相信,毕竟汪大少这个人,做纨绔是足够的,但是要说做生意?他要真能做生意,汤大爷也就不会选他。 王慕辰将信将疑地跟着汪大少往汤大掌柜所住的地方走去,汤大爷这会儿正和汤大掌柜商量着这些绣品的事儿。 和王慕辰二人相反,汤家父子,可以说十分悠闲自在。 汤大爷和汤大掌柜说了王慕辰的焦急,汤大掌柜只笑了笑:“这也是随他去。” “若真的寻到了买家呢?”汤大爷问了一句,汤大掌柜笑了:“真寻到买家。那我们也能赚银子,这门生意,我们左右都能赚。” 保罗能收,那就是分银子,保罗不能收,拿出现银子的是王慕辰和汪大少,汤家父子甚至可以借此,拿了王慕辰行会中的股,王慕辰这个人,早被汤家父子,当成了一盘菜,怎么吃都可以。 “汤老爷!”汪大少喜悦的声音传来,汤大爷愣了下:“怎么,他还真的找到了买家?” 说话时候,汪大少已经带着王慕辰冲进来,瞧见汤大掌柜,汪大少就笑逐颜开:“好事儿,好事儿,我已经寻到了买家。” “真的?”汤大爷还有些不相信,而汤大掌柜却笑着说:“那好,买家是谁?愿意出多少银子?” “是夏天青,他说,他愿意全都要了,只是这价钱,我们要让着些。” 汪大少兴奋地说完,屋内顿时全都安静下来,王慕辰甩开汪大少抓住自己的手,冷冷地说:“夏天青?” “是啊?这个时候,整个广州,除了保罗,只有夏天青那边,有这个能力买了。”汪大少说的是实情,但让王慕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刺了一刀,要夏天青买,要夏天青给自己解了困?王慕辰就算是想当场死去,也不愿意。 汤大掌柜在那察言观色,笑着说:“这事儿,汪大爷,我晓得你也是好意,可是若别人要买,那我们价钱自然可以相因些,若是夏天青,那不成!” “什么不成?”汪大少的少爷脾气发作了,卷起袖子就要和他们来争个是非:“什么不成?夏天青那边的银子,难道不是银子了?” “他那边的银子,确实也是银子。”汤大爷只说了这一句,汪大少就不悦地:“既然他那边的银子也是银子,那他要收我们的货,自然也就由他去,哪里就能你们不愿意了?” “夏天青诡计多端,谁知道他是不是和保罗先生串通好了,故意给我们设下这个陷阱,然后他再出面收了我们的货,要保罗先生来收,到时候他们多赚的钱,谁知道是怎么分账。”汤大爷明白自己的父亲要说什么,直接就把这些话说出口。 这话一说出口,汪大少也不吵了,只在那认真地思索,王慕辰的神色也变了变:“我想,定是他出的主意,不行,我去寻他去。” 说着王慕辰转身就走,汪大少啊了一声,就追出去。 汤大爷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唇边现出一抹冷笑,就让夏天青先应付他们两人。 “老大,你先去打听打听,看看夏天青那边,到底为什么要收这批货。”汤大掌柜已经对自己的儿子下令。 汤大爷连声应是,匆匆走出去,汤大掌柜看着儿子的背影,不管怎么说,夏天青,你的生意,我一定要抢,抢完了再说。 夏天青正在那把一个新图样交给翠柳,翠柳在那仔细琢磨。夏天青笑着说:“这是我去问了外洋客商,说是!”夏天青话没说完,王慕辰就一脸愤怒地走进来:“夏天青,果真就是你在背后捣鬼?” 记得原先,王慕辰也是个翩翩君子,但是现在,半点君子的感觉都没有了,翠柳皱眉,对王慕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这样横冲直闯地进来,活像谁欠了你!” “江翠柳,我们王家若生意不好了,或是倒了,你有没有想过,嫣儿……” “嫣儿姓江!”王慕辰话没说完,就被翠柳这淡淡一句堵回去了,嫣儿姓江,不姓王,这是王慕辰认为最耻辱地事情,而这件事,被翠柳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江翠柳,你……”王慕辰被这句话一堵,气势顿时下去了,只是在那高声喊了一句。 “你有话就说,什么我们在背后乱做事,你当我们是你,只会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翠柳张口又是这么一句,让王慕辰顿时忘记自己该说什么。 而汪大少已经跑进来,看见王慕辰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汪大少反而松了口气,对夏天青道:“这事儿啊,和你没关系,是他自己没想好,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地说说,这生意上的事儿,我们啊,一定能做成,一定能做成。” 汪大少说着就把王慕辰给拉出去,夏天青等他们走了,才对翠柳说:“看来,这又是汤老爷在背后捣鬼。” “他要不捣鬼才怪,不过我也很佩服他。”翠柳这句话让夏天青看着她,就听到翠柳缓缓地说:“我很佩服他,竟然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王慕辰,甚至说服汪大爷。” “你是不晓得汪大爷,他从小就是纨绔,少爷性气很重,因为是老来得子,被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偏生上面除了有个长姐,就再无别人了。他父亲去世。只要别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大把地银子给人花,那点家业,也没用上一年,就花的差不多了。还是我大嫂见状不妙,想法把那些田产保住,又把他收拾在身边,有姐姐姐夫管着,他也就稍微收敛一些。” 第两百六十七章 只是这收敛的也很有限,那些田产所出的,足够一家子丰衣足食,而在他手上,连半年都花不完,两房媳妇都因为这个,和他争吵,郁郁而终。 他倒快活的很,夏天青想着就长叹了一声,翠柳勾唇微笑:“没想到你对他还十分关心,原本我以为你对他不关心。” “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况且还有件事,却是我的私心。”夏天青说着就有些迟疑,翠柳瞧着他:“什么私心,你不敢说了?” “若他能学好,在这边真的顶起来了,那大哥大嫂,也对我,少了些抱怨。”夏天青把自己的私心说出,翠柳已经勾唇微笑:“你啊,真的是个好人。” 怎么就转到自己是个好人身上?夏天青有些惊讶地看着翠柳,翠柳笑容动人:“因为你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想要他学好。先看着吧,这汪大爷,到现在受的罪,吃的苦,还没到头呢。” 确实没到头,夏天青了然点头:“那也就任由他们在那争吵,至于这绣品要不要,横竖是我的银子在手里。” 翠柳拍手一笑:“还有这些图样,我觉着,该用在瓷器上,你觉着呢?” “好,我这就让人去找窑,先烧出一窑来,若客商们说好,就可以卖了。”夏天青和翠柳在这商量,汪大少已经扯着王慕辰走出夏家货栈。 等一走出来,王慕辰就把汪大少的手给甩开,汪大少叹气:“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做什么?我们赶紧把绣品卖掉,好拿银子。” “你不觉得,这些都是夏天青的阴谋?”王慕辰非常不满,十分不满,汪大少瞧着他:“你口口声声说阴谋,又有什么用?这会儿,我们没有银子,没有银子,还有三天,人家就要上门,到时候,难道我要被押回老家,和我姐姐要银子,我姐姐到时候一定会把我的耳朵给扭断。” 说着,汪大少就打了个寒战,不行不行,这样不行,完全不行,绝对不行。 “那我们就忍了这口气?”王慕辰怀疑地问着,汪大少用扇子敲了敲脑袋:“其实,我还有一个法子。” 王慕辰虽然觉得汪大少的法子,都是馊主意,但还是瞧着他:“说!” “你能不能别对我用这种口气?”汪大少先不满了,王慕辰的白眼都快丢到天上去了:“这个时候,你就别计较这些了。” “是这样的,不如我们先卖一半,然后,等保罗先生收了那些货的当天,我们再把自己的货送去,你看成不成?” 原来是这么个主意?王慕辰想了想,事到如今,这个主意似乎并不算很差,于是王慕辰点头:“一半也成,不过价钱方面……” “价钱方面,肯定要吃亏些,但总比一个钱都卖不到要好。”说着,汪大少又想叹气,都怪自己的姐姐,给自己出来历练,现在好了,历练的命都快丢了,今年回去,定多要些银子。 王慕辰和汪大少商量定了,也就回去和汤大掌柜说了,汤大掌柜听完,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倒是汤大爷装作迟疑了下,然后才道:“这样的话,不是不成,就怕到时候,到时候……” “你担心什么?我们现在这条计策,是万无一失的!”汪大少就差把胸脯拍的山响,来证明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汤大爷和汤大掌柜交换一个眼神,汤大掌柜站起身:“到了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那就先这样了。” “你看,我就说我这主意不错吧。”汪大少兴奋地对王慕辰说,王慕辰一想到竟然是通过夏天青解了自己这边的事儿,牙都疼了,哪里还会想到,这事儿是大好事,只是对汪大少鼻子里面哼出一声。 汤家父子却在那里另外有主意,只是相视一笑。 很快这边的绣品卖不掉,被夏天青收了的消息就传遍了,等夏天青和翠柳回来时候,老苏迎上他们:“你们两个到底在想什么?那样没用的东西也要收。” “谁说没用?”翠柳反问,自己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见翠柳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老苏坐在她身边:“别人不晓得,我可是晓得的,那样徽记,不是人人都能用,也不是人人都能买的,我还听说,这要是僭越了,是要坐牢的。” “你啊,知道的还不少。”翠柳这话中有揶揄,老苏怎么听不出来,站起身就想和翠柳分辨,夏天青已经在那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这事儿我们自己有主意,你啊,别想那么多了,后日就是侄女的满月酒了,翠柳,你给侄女准备了什么?” “我准备的东西可好了!”翠柳笑着说了这一句,然后故意道:“不过呢,我不会告诉苏大哥。” “你们两个,都这样了,还在这玩笑!”老苏不满意了,高声说了句,翠柳放声大笑:“苏大哥,你要这样想,都这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些事情,那就说明,我们心中是有底的,苏大哥,你啊,踏踏实实地,去给侄女过满月,我们的事儿呢,就不要管了。” “还我们的事儿,就不要管了?当初是谁,在那指着鼻子骂我,骂我和夏天青勾结,骂我陷害她?”老苏提起往事,翠柳愣了一下,不由放声大笑,那些往事,现在想起,如同一梦。 老苏的女儿满月,自然遍请客商,苏老爷也在邀请之列,不过他并没有来,不但没有来,还丢下一句,这样的场合,他就不出席了,总要等到有一天,老苏不再轻视他,他才会再来。 老苏晓得苏老爷是耿耿于怀那五千把扇子的事儿,因此老苏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就继续备办起自己女儿的满月酒。 保罗在这一天,也被当做上客相待,被请到苏家宅子的正厅坐着。保罗刚刚坐下,就见翠柳拿过几个绣品,保罗笑着说:“那边的嫁妆都已经备齐了,我不过……” 保罗话没说完,就看向那些徽记,神色顿时变得诧异:“你这是,怎么来的?” “我翻遍了那些书,又去读了你们的书,然后发现,你们的徽记,竟然不是普通人所能用的!”翠柳只说了这么一句,保罗就点头:“确实如此,但是……” “我想,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公爵有女儿,也不是只有这一家会要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就赶了一批这些东西出来,上面分别是三家的徽记。”这是翠柳熬夜,翻书,看各种图样,然后寻找出来的徽记,而这些徽记,也是最快能改好的。 保罗看着翠柳,这样的神色夏天青从没在保罗这里见过,难免心里有点发毛,而翠柳却浑然不觉,只是等着保罗说话,过了好久,保罗才对夏天青长叹一声:“夏先生,你的未婚妻,真是聪明极了。” 保罗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什么难听的话,夏天青这才松了口气,对保罗笑着说:“不过是点小聪明,不知道保罗先生,合意不合意?” “很好,我会写信回去,我甚至可以毫不隐瞒地告诉你们,来到东方的除了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贵族,他们中有人十分懊恼,懊恼没有合适的徽记。” 这就是说,翠柳选的这几个徽记,恰如其分了,翠柳勾唇微笑,总算没有白辛苦。 “一个月后,我会给你们确切的消息,会有哪几家的徽记,然后,需要什么合适的绣品,都会和你们说。”保罗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匪浅,翠柳和夏天青相视一笑,成了,这一回,又成了。 “来,来,都来坐席。”老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保罗就被请出去,和众人一起坐席,夏天青对翠柳笑了:“翠柳,你怎么会这样聪明?我原本以为……” “你原本以为,这个世上,男人比女人聪明,是不是?”翠柳反问,夏天青被问住,没有说话,但他眼中的神色说明了一切,翠柳轻叹一声:“其实,我小时候,爹娘也是这样说的,他们说,这个世上,男人比女人聪明,而我,要到了很久以后,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错的。” 女子本来就有不输给男子的才智,只是被关在家中,被拘在那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只被允许柴米油盐,只被允许操劳家务,生儿育女,却没有被允许,被允许走出这方小小天地! “是我错了!”夏天青老实地道歉,翠柳看着夏天青:“夏大哥,你确实是个好人,是个君子,所以我才会,才会变得和原先不一样。” 若夏天青不是这样肯包容翠柳的人,那翠柳在被揭穿是女扮男装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活路,最好的出路,不过是被押送回家,从此之后,青灯古佛过这一生,幸好,她遇到了夏天青,夏天青愿意包容她,愿意给她一条,不同于别人的路。 第两百六十八章 “你这样的女子,在青灯古佛后,会伤心会痛苦,而且,过不了一生的。”夏天青这句话让翠柳微笑,是的,翠柳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再青灯古佛下,甚至,就算真的进了庵堂,翠柳也会,有别的念头。 “你们两个,还说个不停,赶紧出来吃。”老苏的喊声在外面传来,二人相视一笑,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就彼此相伴,再不怕什么流言蜚语,再不惧什么,飞来横祸。 日子过的很快,还没有到一个月,保罗就让人送信,上面描绘了一些图样,还开列了需要的绣品,随信附着一张银票。 翠柳和夏天青仔细对着那些图样,在绣品中找出合适的,翠柳又带着绣娘们,拆掉一些徽记,绣上新的徽记,有些好改,有些难改,但不管怎么,都要比新绣要强。 况且粤绣向来出名,此地的绣娘很快也掌握了翠柳教的法子,从保罗送信到赶出来,也不过就是半个月的工夫。 翠柳把这些绣品装好箱,让小森送去,小森现在也是个老道的伙计了,答应着就要出去,翠柳却又叫住他:“你回来!” 小森急忙走回来:“东家还有什么吩咐?” “前儿,你家中来信,你收到信后,又在那徘徊了半天,为的什么?”翠柳的话一问出口,小森的脸顿时就红了,但小森还是强撑着说:“没有什么?” “说!”翠柳在外面日子久了,早不是那样温柔性子,张口就这么一个字,小森用手抓抓头皮:“就是,就是,我爹娘说,这一年过年没回去,问我,眼看就要端午了,问我,今年过年还回不回去?” 日子过真快啊,翠柳算了算,确实还有几天就端午了,而过了端午就是中秋,重阳,然后就是过年。 “这还早着呢,你爹娘就写信问你要不要回去过年?是不是,要给你讨媳妇了?”翠柳这句话一问出来,小森的脸就红了:“还早还早,没有没有,东家,东家,我先去送货。” “去吧,只是不要再像昨儿一样徘徊!”翠柳就这么说了句,小森差点绊倒在地上,翠柳看着小森的背影,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夏天青走进来,听到翠柳的笑,有些惊讶地问,翠柳看着夏天青,笑靥如花:“开心,高兴,总之,我很欢喜。” 翠柳很少会说出,自己的开心,高兴和欢喜,夏天青仔细看着翠柳,翠柳心中满是喜悦,却不愿意说出来,所有的事情都很好,很圆满。 而且,这批货一送过去,想来汤大掌柜那边,必定就有了别的动作,而他的动作,一定会失败,飞快地失败。 小森往保罗这边送货,也不是头一回了,还是按照往常的,送了去,保罗派了个人清点了,就要收进去。 小森等着那人给自己拿银票出来,就感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小森抬头,见汪大少站在自己身后。 小森跟着翠柳这么多年,也晓得要学规矩,急忙对汪大少行礼:“汪大爷。” “小森,你这是来送什么东西?”汪大少是明知故问,小森迟疑了下,汪大少就继续说:“可是我们的那些绣品,好啊,好一个夏天青,果真是他和保罗设的圈套,要我们往里面钻。” “我们这些绣品,并不是……”不等小森说完,汪大少的手一挥,就有人上前把小森捆起来。 小森跟着翠柳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当时就喊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汪大爷,你,你……” “好,好,我啊,今儿要去和保罗先生说个清楚明白。”汪大少咬牙切齿,带着人,抬着货,就往里面闯。 这时正好保罗的身边人送银票出来,见汪大少这幅模样,吓了一跳,上前阻止:“你们不能乱闯,这是……” 汪大少已经把人推开,直接就冲到保罗的厅上,保罗正让人把夏天青这边送来的绣品给收起来,看见汪大少气势汹汹地进来,保罗皱眉:“汪先生,你不能闯进这里。” 通事忙对汪大少说了,汪大少把通事推开,直接把箱子打开,指着箱子里面的东西:“保罗先生,您给我说一说,为什么这些绣品,我们送来你不收,而夏天青这边送来你就收了,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 汪大少说的话,保罗还是不大明白,通事急忙在一边传译,保罗哦了一声:“你们的绣品,和夏天青这边送来的绣品,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这三个字一出口,汪大少就伸手去抓通事的领子:“什么不一样,明明就是一样的,我们……” 汪大少已经让人把自己带来的绣品给打开,汪大少伸手去抓:“你看,一模一样的,连绣娘都是用的同一个。” “不一样!”小森虽然被捆起来了,但嘴巴没有被堵上,在那小声说了句,汪大少抬手就要打。 “汪大爷,你仔细往两个绣品上看看。”小森虽然缩着脖子,还是要提醒。 两个绣品上有什么不同?汪大少拿着绣品仔细看着,第一眼是一样的,第二眼,第三眼,汪大少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确实不一样。 “汪大爷,夏天青先生送来的货品,和你们送来的货品,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就足够让我收下夏先生的货品,而不收你们的!”保罗让通事对汪大少说了这么一番话,汪大少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怎么会,竟然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东西。 那自己还来讨什么公道? “汪大爷,您赶紧放了我!”小森见汪大少神色都变了,那最要紧的,就是自己要下来,急忙在那催促汪大少。 汪大少挥了下手,下人急忙把小森放开,小森被解开,忙对保罗先生打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 汪大少见小森都会说外洋话,忍不住踢了小森一脚:“好,好,连你都来欺负我。” “我,我没有想欺负您的意思!”小森被莫名其妙踢了一脚,也是十分委屈,但在保罗先生面前,也不能太大声地说出口,只能小小声地说。 “走!”汪大少丢了这么大一个脸,只能让下人们抬起那些货,匆匆离开。小森这才对保罗先生行礼告辞。 保罗先生摇头,对通事说了几句,通事叫住小森:“保罗先生问,这位汪先生,是夏先生的什么人?” “汪先生是夏先生的亲戚,就是,他大嫂的弟弟。”小森知道以外洋人的风俗,这是一个很远的亲戚,但小森还是要回答。 果真保罗先生摊手,这样的亲戚,为什么夏天青还要容忍,但这样的话,小森不会对保罗先生解释,小森只是行礼后又离开。 汪大少走在街上,背后是垂头丧气抬着那些货的下人们,汪大少唉声叹气,这一回,又吃了一个亏,不,不,这次的丢脸,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夏天青的,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想清楚,竟然就这样跑来了,实在是太,太丢脸了。 “汪大爷,你这抬着一箱子的货,是要去哪儿!”翠柳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汪大少抬头看了眼翠柳,没说话又要往前走,翠柳拦住他:“我啊,是特地等在这里的!” 特地等在这里,汪大少突然会神过来,于是他看着翠柳:“江翠柳,夏天青没给我挖坑,是你给我挖坑!” “什么叫是我给你挖坑?你确实跳了坑,不过这个坑,不是我挖的。”翠柳大大方方地回答了这么一句,汪大少愣住:“我,跳坑,跳了谁的坑?” “还有谁?当然是汤老爷的!”翠柳的话让汪大少连连摇头:“不,不,我没有跳他的坑,他还劝我来着,说你们,你们……” “说我们奸诈狡猾,要你不和我们做生意,是不是?”翠柳反问,汪大少又不说话了。 “这会儿天气这么热,来,到旁边茶楼喝杯茶!”翠柳招呼着那些抬箱子的下人,下人们中有不少就是夏家的人,按翠柳的身份,自然也能听翠柳的话,于是他们点了点头,齐声道:“谢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胡说八道!”翠柳再大方,也不由红了脸,这些下人只呵呵一笑:“迟早的事儿,舅爷,舅爷,既然大奶奶吩咐,让我们去喝杯茶,歇一歇,那我们就去了。” 汪大少很想拦住他们,但一个舅爷,一个大奶奶,想都知道下人们会听谁的,汪大少只能看着下人们往茶楼里面去。 汪大少这才指着翠柳:“你,你,江翠柳,你就是想气死我!” “什么叫我想气死你?”翠柳的话让汪大少越发生气。 翠柳已经又笑了:“你仔细想想,这件事上,是不是你的错特别多?” 第两百六十九章 “什么叫我的错特别多,我不过是运气不好!”汪大少当然不愿意被人说自己错了,只在那嚷着说自己运气不好。 “是啊,你的运气,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都不好,也挺奇怪的。”翠柳凉凉地说着,这一句就堵的汪大少说不出话来,他只狠狠地瞪了翠柳几眼,就要绕开翠柳往另一边走。 翠柳叫住他:“你真的想把这些绣品都抬回去?” “我扔进珠江里面去!”汪大少这一开口,就是少爷脾气没变,翠柳啧啧两声:“扔进珠江去,你还真是少爷脾气不变啊,这些东西,都是值钱的!” 汪大少当然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值钱的,但这时候在汪大少心中,这些东西又换不来钱,于是汪大少又气冲冲地说:“江翠柳,你别用话激我,我这回,不把这些卖给你了。” “你不就是怕我又压价呗,其实那天你把货送来时候,我就晓得你只送来了一半。那时候我就想,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翠柳的话让汪大少停下:“你,江翠柳,你果真在给我挖坑,不提醒我。” “我提醒过你了,我说过,这样原样送去,保罗先生不会要的,可是你呢,却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和别人商量不相信我,这会儿呢,别人也遇到事儿了,你这些东西也卖不掉了。” 翠柳说的,好像也对,汪大少瞧着她:“那你,你这话中的意思,是不是想帮着我,帮我把这些都给卖掉。” “是!”翠柳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出这个字,汪大少先是很欢喜,接着神色就变了:“一定是夏天青让你来的,我就晓得夏天青会这样做。” “你想去找他做什么?”翠柳见汪大少又要往前冲,也不拦他,只问了他这一句,汪大少回头,他找夏天青,自然是去问罪的,问问夏天青,为什么明明有法子,却没说出口,让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也想问问夏天青,为什么总能多算一步。 可是,这会儿看着翠柳面上神色,汪大少心中又开始发虚起来,是不是自己有错,才有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 翠柳见汪大少脚步停住,长叹一声:“你啊,算起来,比夏天青还大那么几岁呢,怎么这做事,还像个孩子,动不动就要去寻他的麻烦,完全不知道,他根本不愿意寻你的不是。” 夏天青真想寻汪大少的不是,这些日子,夏天青足够给汪大少寻出来十个八个的不是。汪大少似乎被翠柳这话说中心事,神色微微变了,但很快就又道:“我这不是,不是……” “你这不是什么?你觉得夏天青离开夏家,没有了那么庞大的一笔产业,就会样样不如你,就要求你,谁知道夏天青自己的生意做的很好,你又不服气了,又想和别人做生意,压过夏天青一头,谁知道却被人骗了,这会儿,倒要怪夏天青没提醒你,汪大爷,你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夏天青就算欠,也没有欠你汪家!” 翠柳这番话已经很不客气了,而汪大少听着翠柳这些话,却只听到一句,自己被骗了?于是汪大少皱眉询问翠柳:“你说我被骗了,难道说,汤老爷在骗我?” “你说呢?”翠柳觉得汪大少到底在想什么,还是过去活在世上这几十年,只晓得吃喝玩乐,只晓得仗势欺人,别的事情,一点都不没有做过,才会在这个时候,都没有想到,汤大掌柜是怎么骗他的? 汪大少见翠柳的手握成拳,汪大少才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想要打我?” 翠柳鼻子里面哼出一声,不置可否。 但汪大少一句又说:“那要说他骗我,我们也是刚认识不久的人,也就算了,可是王大爷,听说他们又是亲戚,又认识许多年,那他为什么还要骗王大爷。” 汤大掌柜要骗王慕辰,以他的性子绝对做得出来这些事情,但他骗王慕辰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他又开始觊觎王家的家产? 但王家的家产,在现在的汤大掌柜眼中,并不算十分瞩目了。那就是,翠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啊地叫了一声,那就是,行会中的股。 王慕辰手中的股,和翠柳手中的股比起来当然算少,但和汤大掌柜手中的比起来,又不算少。况且汤大掌柜若能把这两股合二为一,那就是可以和翠柳抗衡了。 而以翠柳对汤大掌柜的了解,汤大掌柜真要有这样多的股,那就会在行会中兴风作浪,他是一个比苏老爷难对付多的人。原先,不过是在家乡,家乡所有的,不过就是这些产业。 而现在,是在广州,他的眼界已经开了,所思所想更久远,那会想要更多的金钱,甚至于一脚踩下曾经的伙伴,也是很正常的。 汤大掌柜,真的是个厉害的人啊。 “翠柳,你说话啊,我总觉得,汤老爷不会骗王大爷的。”汪大少十分坚定地说着,翠柳理清自己的思绪,对汪大少笑了:“好,你既然觉得汤老爷不会骗,那你就回去问问王大爷,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把这些货品卖掉。” 一提到货品,汪大少顿时又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翠柳,方才你不是答应过要帮我。” “方才是方才,这会儿是这会儿。”翠柳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再和汪大少说话,转身就往前面走。 “翠柳,翠柳!”汪大少对着翠柳的背影喊,但翠柳越走越快,显见得不愿意和汪大少说话,汪大少只好对着早就喝完了茶,在那等着的下人们说:“抬上东西,我们回去。” 下人们没有多问一句,上前抬起东西就走。汪大少见他们都抬着东西走了,边走边叹气,这个江翠柳啊,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发她的小姐脾气,平常不是完全不发的吗? 汪大少唉声叹气地回到住处,王慕辰正在那里等着,见汪大少进来,王慕辰先看到他身后的下人们抬着的东西,王慕辰整个人如被雷击一样,在那喃喃自语:“原来真的没有卖掉。” “不光没有卖掉,还丢了好大的脸!”汪大少上前拿起茶壶,也不用杯子,只在那咕噜咕噜地喝水。 “你说,我们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王慕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汪大少,汪大少把水喝够了,坐下看着王慕辰:“有,自然有别的法子,但是呢,我要和你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这四个字说出来,王慕辰立即跳起来:“什么?你要和我一刀两断!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和汤老爷他们是一伙的,专门骗我!”汪大少咬牙切齿地说着,王慕辰的神色立即变了:“什么叫我和他是一伙的,专门骗你,难道我就没有出本钱?难道说汤家就没有下力气,这里所有的损失,都是我们三家人担着,不独你汪大爷一个人!” “是啊,三家人一起担着,但是我拿出的本钱最多,足足三千两呢,那三千两还是我去借的,差点还不出来,被人逼着跳了珠江!”汪大少一说起来就是一肚子的气,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差点被人逼着跳珠江,这珠江,本就只是自己去寻欢作乐的,什么时候,就成了自己的葬身之所,这种事,真是说出口都会被人笑话,而这件事情,都是拜王慕辰所赐。 “我不也一样拿了两千银子!”王慕辰是拿出银子第二多的,至于汤家,只拿了一千银子,三人合伙这六千银子,要按了当时的算计,能赚回一万五千两银子,那汪大少除了还三千六百两之外,自己还能赚三千三百两,就这么几个月,空手能赚三千三百两。 汪大少自然觉得这是笔好生意,谁知道,所有的好生意全都泡了汤,那一半的货,只卖了六千两,汪大少拿回本钱,然后还了债,那多出的六百两银子利息,千求万求,也才先还了三百两,剩下的那三百两,汪大少用一面端砚抵了债。 这会儿,汪大少听到王慕辰说他也拿了银子,再想到汤家那一千银子,就恨不得把汤大爷抓来问问。 他们俩在房里吵起来,这客栈也不大,汤大爷已经走到门口,见状就疾步走进来:“这事儿,也不要吵,等……” “你是不是和王慕辰合起伙来骗我?”汤大爷话没说完,汪大少就抓住他的衣领,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汤大爷的神色都变了:“这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和王大爷合起伙来骗你了?” “那为什么,偏偏我贴本?”汪大少伸手指着王慕辰和汤大爷。 汤大爷神色只微微变了变,就对汪大少道:“我明白了,你可是见了江翠柳,听她说了许多我们的坏话?” 第两百七十章 提到江翠柳,汪大少果真神色突变,王慕辰的手已经握成拳:“好,好,好一个江翠柳,竟然这样造谣生事,我之前对她太客气了。” “你要去哪儿?”汤大爷见王慕辰要冲出去,也要假惺惺地喊一声,王慕辰的眼中都是红的:“去找江翠柳,问个清楚明白。” “你这会儿去问,她一定一推四五六,你别忘了,她是连偷情都可以完全否认的人!”汤大爷故意说道,果真王慕辰一拳捶在桌子上:“江翠柳,江翠柳!” “为今之计,我们还是不要急躁,好好地想着这事儿该怎么处置。”汤大爷见劝住了王慕辰,也就对汪大少说,汪大少瞧着汤大爷:“还要怎么处置,还能怎么处置?” “简单,江翠柳既然说,这些货品她能卖掉,那你就按原来的价钱卖给她,我们呢,也就稍微吃亏一些。”汤大爷是生意人,先想着把本收回来,那边的王慕辰听着就冷笑:“江翠柳到底想的什么法子,保罗先生就肯收?” “不光是肯收呢,还价钱比我们贵,我就在一边听了一耳朵,就这些六千银子收回来的,江翠柳卖了一万五千两!” 足足赚了九千两银子,汤大爷和王慕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这是怎样的财神爷啊,就这么几天,竟然能让保罗出如此高的价格。 一想到这,汤大爷顿时觉得自己方才说这些货品也只用六千两卖给江翠柳,实在是太低了。汤大爷不由叹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贱人!”王慕辰咬牙切齿,江翠柳既然有这样的才能,当初在王家时候,为什么江翠柳就在后宅之中,什么事情都不管,只会拈酸吃醋? 现在,离开王家,她倒对夏家兢兢业业了,这真是说不出的贱!王慕辰在这恨翠柳,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夏天青之间,到底缺了什么,差了什么。 “汪大爷,既然如此,就辛苦你再跑一趟,说,愿意把那些货品再卖给江翠柳。”汤大爷现在不想去管王慕辰和翠柳之间的恩怨,那些恩怨都是王慕辰的,和这笔生意没有关系。 当然,对汤大爷来说,只要绑住了汪大少,最少,生意做的再差都有夏家帮着收尾,这就够了。 汪大少又匆忙跑到夏家货栈,夏家货栈现在生意更比原先还要好上几分,人来人往,伙计在大声地叫着,要众人看着这些货物。 汪大少也算是个熟人,所以没有人来招呼他,汪大少也不要人招呼,自己就跑进里面,翠柳正在那算着帐,见汪大少进来,翠柳就像没看见他一样。 汪大少这会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走到翠柳身边,小声地:“翠柳,我们商量过了,那些货物,还是六千银子卖给你们。” “三千!”翠柳张口就砍掉一半的价格,汪大少登时就跳起来:“江翠柳,你别给脸不要脸,什么三千银子,那些绣品和原来的绣品是一样的。” “我知道是一样的!”翠柳抬头看着他:“所以我才给你三千银子。” “你,你,你这是趁火打劫!”汪大少气的连成语都说出口了,翠柳瞧着他:“不,我不是趁火打劫,我是雪中送炭,汪大爷,你这些货品,整个广州除了我,没人愿意要,这是其一,其二,我们来算一笔账。” 算账?汪大少最怕听到的就是算账两个字,也最恨别人和自己说算账,所以汪大少起身就想往外走。 “站住!”翠柳这时候对他可没有方才那么客气了。 “你要去哪里?”汪大少听着翠柳的问话,想都不想就回答:“我去找别人,别人会……” “汪大爷,我和你算的这笔账是,你们三家,合力出了六千银子,前次卖的六千银子,已经足够本钱了,这回这三千,本就是我送你们的。” 翠柳这三千银子是送他们的话一说出口,汪大少就你,你,你!翠柳瞧着他:“怎么,你真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之间的勾搭?” “你,你这个女人,怎么就这样锱铢必较,我去找夏天青!”汪大少说着就要往里面跑。 “你找他,他给的会更少。”翠柳也不拦着他,只凉凉地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瞧着翠柳:“你,他给的更少,我不信!” “不信也要信。汪大爷,我没有什么耐心,你若今儿不肯卖,那我明儿就只有两千五百两,后日两千两,到三天之后,你白送给我,我都不要!”翠柳的话让汪大少找不到任何话回她,只是瞧着她,在那你你我我说个不停,却说不出一句响亮话,翠柳冷笑:“汪大爷,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 “江翠柳,你做生意,也不要太过分!”汪大少总算找到自己要说的话了,几乎是大叫。 翠柳又冷笑:“这三千银子的利息,你拿回去,能分一千五百两,扣掉那六百利钱,还有九百银子。九百银子,这也是你汪大爷生平赚的第一笔钱吧?” 翠柳一张口,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地,汪大少气呼呼地走来走去:“江翠柳,你一个只会算账做生意满身铜臭的女人,夏天青为什么会看上你,他是不是眼瞎。” “别这么说,你不也托人说过媒?”翠柳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汪大少要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会有这么个把柄,那当初就不会想和夏天青别这个苗头。 这会儿汪大少被翠柳这句话气的都想打翠柳一顿了,翠柳却瞧着他:“打啊,打啊!” 汪大少左思右想,知道翠柳是真的能做出来,只要自己今天不卖,那她就会逐日减价,而除了这里,汪大少没有第二家能卖的,于是汪大少的拳头挥在桌子上,十分憋屈地说了一句:“好!” “早这样不久行了,还费那么多口舌!”翠柳说了这么一句,就叫小森进来,小森听说要去汪大少那边拿东西,一点也不意外是什么货,跟着汪大少就出来了。 汪大少垂头丧气:“你一个男人,跟在一个女人身后,唯唯诺诺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这个世上,女主子多了,难道因为主子是女的,东家是女的,就不肯听她们的话,这事儿不对啊!”小森是个老实人,自然只会老老实实地回答。 汪大少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小森噎住,只能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带着小森到了自己住的客栈。 王慕辰和汤大爷还没离开,见到小森跟在汪大少身后进来,晓得已经卖掉了,汤大爷并不意外,但王慕辰却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那,有没有涨一点?” “三千银子!”汪大少只说了这四个字,汤大爷还未置可否,王慕辰却皱眉:“怎么才三千银子,江翠柳也着实太……” “她说,若我们今日不肯卖,那明日,便只有两千五百两,后日,是两千两,到三日之后,白送她都不要,我晓得她会做出来,所以,就回来了。”汪大少长叹一声,汤大爷这才惊讶地:“她真的那么说?” “只要能给我们难看,她什么话不会说,什么事儿不会做?”王慕辰觉得实在太憋屈了,原本,江翠柳是自己的妻子,都说,天字出头是为夫,夫主,是女子要听从的,可是,江翠柳呢,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眼中。 “要怪,只能怪,我当初太顺着她了!”王慕辰觉得自己当初就是太惯着江翠柳,才让江翠柳今日变成这样的,早晓得当日,就不写那纸休书,就算,把她栓在自己身边,让她不高兴,不快乐,那也是,自己的妻子! 王慕辰无比后悔,而小森已经和汪大少交割清楚,找人抬了那些货物出门,看着那些货物离去,汤大爷还在想,江翠柳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保罗先生收下这批货。 而汪大少却把银票分了分,分成三份,接着汪大少就说:“以后啊,我们还是不要合伙做生意了!” “汪大爷,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这回的生意,虽说遇到点困难,但是,我们还是赚了一笔银子的!”区区五百两银子的利息,并没有放在汤大爷眼里,汤大爷关心的是夏天青对汪大少的态度,只要夏天青能因为汪大少,而对自己容忍,那对汤大爷来说,就足够了。 汪大少呵呵一笑:“赚银子?就为了这九百两银子,我差点被人逼的去跳珠江,你们还在这说什么?” 逼的跳珠江这句话一说出来,汤大爷就愣了一下,门外已经传来汤大掌柜的笑声:“汪大爷,这事儿啊,是误会,误会!” 见汤大掌柜走进来,王慕辰和汤大爷急忙站起身,汪大少却还是坐在那里,神色冷然地看着汤大掌柜。 汤大掌柜坐在汪大少身边:“这事儿,我得说一句,确实是小儿太过急躁,才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第两百七十一章 汤大爷也急忙对汪大少道:“我也是想多赚些银子,才想着要弄这些图样,谁知道这些图样,还有这些差别!” “是啊,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些差别。”王慕辰也急忙这样说,汪大少还是不理他们,王慕辰着急了:“但你也不能说我们合起伙来骗你,真要骗,也不是骗这点银子。” “果真你们就是来骗我!”汪大少又要跳起来,汤大掌柜看了王慕辰一眼,这才伸手按住汪大少:“稍安勿躁,我们没有骗你。” “我才不信。”汪大少鼻子里面还是哼出一句,汤大爷笑着说:“我们也是信任汤大爷您,这才想着和您一起做生意,谁知道,这头一次就没做好,才让汪大爷对我们这么气恼,这事儿,千错万错我的错,谁让我急于求成,就先给你行礼道歉。” 说着汤大爷就作势要给汪大少跪下,汪大少却没有伸出手,于是汤大爷不得不直挺挺地跪下。 这一跪下,汪大少倒立即站起身:“当不起你这一跪。” “我们初来广州时候,汪大爷你帮了我们许多,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当不起我这一跪?”汤大爷方才是在演戏,而这会儿却是又感愤怒又要说话,倒逼出一句真话来。 说到初来广州,汪大少也就回忆起和汤家父子,还有王慕辰的交往,汪大少不由叹了口气:“当初,我们刚结识的时候,那时候,是多么高兴。” “是啊,我也记得,小儿那时候,多赖你照顾。”汤大掌柜也急忙灌上几碗米汤。 汪大少这才对汤大掌柜道:“汤老爷,这事儿,我也有错,我也有错。” “大家都是自己人,既然说开了,我们又把这些货品都卖掉了,今儿何不让酒楼送些好菜来,大家吃一顿?”王慕辰见汪大少被哄回来,也就笑着提议! 汤大掌柜早就说好,汤大爷晓得汪大少是爱女色的,急忙命小厮去画舫请两个妙人儿来。 一边都安排妥当,众人也就坐在房里说笑喝酒,汪大少被几杯酒一灌,也就觉得汤大掌柜是自己的知己,翠柳一定是误会了汤大掌柜他们,在那满口子地说要汤大掌柜放心,自己见了翠柳,定然会从中说和说和。 “多谢了!”汤大掌柜给汪大少倒酒,汪大少这样好哄,背后又有夏家做为靠山,真是自己的运气! 汤大掌柜得意洋洋,汪大少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人圈进了坑里。 汪大少这一顿酒,喝到半夜才散,而等到酒醒时候,都已经过了午饭时候,汪大少这才推开被子起身穿衣,叫了好几回来人,才有个小厮进来伺候。 汪大少一边打着哈欠洗脸漱口,一边询问可有什么事儿。 小厮笑着说:“您有什么事儿呢,从来都没什么事儿找你!” “这说的叫什么话?”汪大少呵斥了小厮一句,抬头瞧了瞧镜中的自己,不由叹了口气:“瞧瞧,我这都有白头发了,你说,还这样混吗?” “我们大爷请您来广州,其实呢,还想小大爷看着您点!”小厮胆子逐渐大起来,对汪大少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瞪他一眼:“什么叫他看着我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管我吗?” 小厮只呵呵一笑,什么话都没说。汪大少梳洗完了,又叫了点吃的,边喝粥边愣神,要夏天青看着点自己,自己的姐夫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自己和夏天青不对付,却还要夏天青看着自己,难道说自己就这么糟糕,连姐夫都看自己不顺眼? 汪大少吃完也就出门逛去,往常都是瞎逛,今儿却一逛,就逛到了夏家货栈,看着夏家货栈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样子,汪大少不由站在外面看,看着看着,汪大少竟然有些发痴,这夏天青,还真是有点本事啊! 一只手拍了拍汪大少的肩膀,汪大少头都没回:“谁啊,别打扰我。” “你都站在我货栈门外看了这半天了,还要让我别打扰你。”夏天青的声音传来,汪大少这才抬头,看着夏天青。夏天青笑容依旧,但汪大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儿却有些不大好意思。 汪大少口中含糊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你这是要去哪儿?”夏天青也不往货栈里面走,而是跟着汪大少往前面走。 “我,我,我随便逛逛,你不是忙吗?赶紧去忙你的,不要在这跟着我。”汪大少说完这句,觉得自己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额头上的汗冒出来,夏天青继续往前面走:“我这不是看见你,就想和你打个招呼。” “那招呼已经打完了,你赶紧回去。”汪大少简直像是在赶人,但夏天青怎么都不肯回去,继续往前面走:“说说吧,你要寻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两人边说边走,竟然已经来到了珠江边,那些画舫在白天摘了灯,关了窗,都停在那里,看起来就和别的船没有什么两样。 汪大少都有些口吃了:“我,我,我,你,你,你,夏天青,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人。” “我原先是什么样的人?”夏天青含笑询问,夏天青越笑,汪大少越觉得自己说的话,都跌进夏天青的圈套,汪大少不由伸手擦一下额头上的汗:“夏天青,你怎么就变得,和原先不一样呢,我记得早先,你可讨厌我。” “错了,是你一直讨厌我,而不是我讨厌你。”夏天青淡淡说着,汪大少皱了皱眉:“是吗?是我讨厌你?” “你是汪老爷的老来子,从来都受宠,等后来,你父亲去世了,你母亲管不住你,你跟着大嫂过日子,偏生呢,觉得我们夏家的人对你不好,日日都拿着我作伐。”夏天青一一说来,汪大少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原来还有这些事情,似乎都过去了很久。 远的,汪大少自己都不愿意记起来。 “你这会儿和我说过去,有意思吗?”汪大少觉得自己被夏天青问住,又说了一句。 夏天青看着汪大少:“你想赚银子,这没有错。” 人想赚银子,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自然算不上什么错,汪大少有些稀奇地看着夏天青:“竟然你也有赞同我的一天。” “但是,你想赚银子的法子,错了。”夏天青接上这句,汪大少登时神色就变了:“夏天青,你做生意,我也做生意,怎么我做生意赚银子的法子,就错了。” “因为你挑的人,他们在骗你。”夏天青这句话一出口,汪大少就想起翠柳说过的话,于是汪大少冲口就道:“夏天青,你和江翠柳还真是两口子,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要说骗,到这会儿,我也没什么损失,还赚了九百两银子。” “那是因为有我为你收拾残局,不然的话,这会儿,你早就跳了珠江。”夏天青淡淡地说着,汪大少顿时不敢还口了,确实是夏天青收拾的残局,买的东西,不然拿不出那三千六百两,转眼到了下一次,就变成了六千六百两,到时候,还怎么有脸面回家,只怕会被自己的姐姐,痛骂一番。 “那,他们为什么骗我?”汪大少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汤大掌柜要骗自己。 夏天青觉得,汪大少只要把精通吃喝玩乐的心,放一些在做生意上,在看人上,也不至于现在还要靠着自己大嫂过日子。 于是夏天青长叹一声:“为什么骗你?汪大爷,你怎么到这会儿都没明白,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不就是,来这里代表夏……”汪大少话没说完就捂住了嘴,代表夏家,在行会公议时候说话,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让人骗自己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不就是吃喝玩乐,顶多就是说上一两句话。 “有时候,说上一句话,就很重要了。”夏天青看着汪大少,真恨不得往他脑子里面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能代表夏家,在行会中说话,就比很多人重要了。 “我,我,可是,我……”汪大少的脑子还是没有转回来,夏天青已经拉着他往回走:“你也不用再想了,横竖我觉着,你也想不出来,只能慢慢地让你历练。” “历练,夏天青,你要我历练什么?我可告诉你,那做伙计,起早贪黑的事情,我可做不来。”汪大少过去几十年,都只是吃喝玩乐,现在自然也不例外,那些起早贪黑的事儿,他别说做,想一想都觉得自己辛苦极了。 “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翠柳看见夏天青拉着汪大少进门,也觉得十分稀奇,惊讶地问了一句。 夏天青已经把汪大少按在桌上:“这要历练,就要做生意,这做生意头一件事,就是要会看账。” 第两百七十二章 看账?这种事情,哪是汪大少能学会的,他起身就要走,被夏天青牢牢地按在椅子上:“你不是说,起早贪黑的事儿,你做不来,那看个账,你总会看了吧?这是出,这是入,这是卖价,这是买的价格,还有这些,是卖不掉,只能撮堆卖给别人,连本钱都收不回来的。” 汪大少别说看账,听听夏天青说的这些话就想逃,这做生意,怎么连看账都这么难了,不干不干,怎么都不干。 翠柳听着夏天青说话,已经对汪大少笑了:“怎么,你连这个都看不来?” “翠柳,我晓得,前几天我得罪你了,所以这会儿,你找了夏天青来整治我呢。”汪大少对着翠柳作揖,就差跪下来求饶了。 翠柳拿着笔往汪大少脑门上打去:“要整治你,何须夏天青出手,我一个人就够了,是他啊,想着你们总是亲戚,要拉你一把。” “拉我一把难道不是给我许多银子。”汪大少这话一说出口,就被翠柳又打了一下:“什么叫给你许多银子,除了银子,你就想不到别的事情?” 翠柳是义正辞严,汪大少却像快哭出来:“翠柳,翠柳,你说,这就叫帮我。” “是啊,不然你以为,谁都能进我们这个屋子,听夏天青教看账?”翠柳一句接一句,汪大少说不过夏天青,怎么可能说的过江翠柳,汪大少又要哭了:“这看账,不就是个加加减减的事情?” “说告诉你的?快给我看,一天要来看最少两个时辰的账。”翠柳说着就坐下开始算账,汪大少见翠柳开始算账,在那悄声问:“那,看完两个时辰,我就可以走了?” “不行,你还要学着,什么货物好卖,什么货物不好卖。”翠柳下一刻说的话,就让汪大少彻底失望,他还想再说,但夏天青已经走出去,而翠柳,汪大少仔细想了想,翠柳这个人,可是比夏天青更不好相与的,那就只有看账,看账,认真看账。 见汪大少一脸愁眉苦脸地看账,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汪大少啊,就是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人好好地治治他,就该好好地治治,才能做个好人。 汪大少这天在夏家货栈看了半天的账,又被翠柳拉着说了半天的货,等到回到客栈,已经夜深了,小厮给他端上饭,汪大少想着想着就悲从中来,呜呜呜地哭起来。 小厮诧异地问:“舅爷,您怎么了?” “我好歹也姓汪,从来都是被人伺候的,江翠柳,江翠柳这个人,却这样对我,我,我……” 汪大少说着一口气就把粥喝完:“明日,明日我不去了。” 不去了?小厮瞧了瞧汪大少,觉得汪大少不去货栈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小厮不敢说话,只是伺候汪大少歇下。 汪大少这一睡,就到了中午时分,醒来时候,汪大少只觉得自己十分开心,对,就不该去夏家货栈,就不该听夏天青的话,夏天青就…… 想着,汪大少就叫来人!连续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来。汪大少奇怪地披着衣衫打开门,高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我叫了半天都没人来。” “是啊,他们没有去,你汪大爷,也没往货栈去。”翠柳的声音响起,汪大少一个激灵就要把门关上,翠柳已经伸出手按住汪大少的房门:“怎么,我在这等了半早上,就听到汪大爷在这耍威风,什么正经事儿都不肯做?” “江翠柳,男女授受不亲,你竟然擅闯男子内室。”汪大少高声叫起来,声音都是颤抖的,要让不知情地人听了,还以为他被翠柳怎么了,翠柳呵呵笑了笑,对身边的小厮道:“你们说说,我这叫擅闯吗?” “有我们这些人呢,您不叫擅闯。”小厮们恭敬地说,汪大少这才发现自己的小厮,全都站在翠柳身后,汪大少顿时怒了:“好啊,好啊,你们竟然忘记了,谁是你们的主人。” “他们是夏家的人!”翠柳淡淡地说了一句,汪大少又要跳起来:“夏家的人又怎么了,江翠柳,你还没嫁到夏家呢,夏家的下人,怎么能听你的。” “不用啊,我只要和他们说,下个月的月钱,每人多加两钱,就够了。”翠柳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汪大少顿时要哭出来:“江翠柳,夏天青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要盯住我不放?” “因为免得你再被骗,到时候真要跳了珠江,这事儿,不好说。”翠柳又是这么一句,汪大少对翠柳连连作揖:“好,好,我和你说,我不跳珠江,一定不跳,好不好?” “不好!”翠柳只说了这么两个字,打断汪大少所有的想法,他高声道:“你,你,江翠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商人啊!”翠柳淡淡地回了这么两个字,汪大少高喊:“商人有你这样的吗?” “商人当然有我这样的了!”翠柳的话堵的汪大少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翠柳:“我不去。” “不去啊,也好!”翠柳点了点头,汪大少以为自己已经过关了,但仔细想想,这关是没有这么轻易过的,果真就听到翠柳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那从今儿起,你们就不用给汪大爷送饭了,也不用伺候了,都去货栈那边做事。” “江翠柳!”汪大少是真的怒吼了,但翠柳还是笑着看着他,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汪大少伸手指着翠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会有江翠柳这样的女人呢?女人难道不该是贤淑的,不该是规劝男人的,而不是像江翠柳这样,对男人都这么凶巴巴的,也不晓得夏天青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看上江翠柳了。 “江翠柳,你,你,你真的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屈服?你难道不晓得我的身份,我,我,我让你进不了夏家的门。”在汪大少看来,这是自己对翠柳最有威胁的话了,翠柳只点了点头:“哦,进不了夏家的门啊,那随便。” “你是当真什么都不怕?”汪大少瞪着翠柳看,翠柳也瞧着他:“你这话才稀奇,我为什么要怕?特别是怕你?你明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我为什么要怕你?”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汪大少觉得自己都快被翠柳践踏的体无完肤,也不晓得夏天青看上她什么,还有这些下人们,难道真的不听自己的了?汪大少看向自己身边的下人,小厮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汪大少的眼睛。 这,这,他们是真的不肯听自己的。汪大少确定了这一点,汪大少恨得要去抓翠柳:“你,你到底使了什么法,让他们都不听我的。” “钱啊!汪大爷,你不会以为,我手里什么钱都没有。”翠柳好笑地看着汪大少,汪大少摇头:“不止这个。翠柳,你为什么要跟夏天青合起伙来这样对我,你难道不晓得……” “因为你这个人啊,太蠢了,夏天青想来想去,还是把你栓到他身边,才把稳。”这也是翠柳和夏天青商量之后想出来的办法,真要放汪大少在外面,谁也不晓得汤大掌柜又要想出什么样的招来,到时候汪大少真的出了事儿,还得夏天青收拾残局,一而再再而三,夏天青受累不说,还会影响货栈的生意。 当然这些话,翠柳是不会对汪大少细说的,只是淡淡地说出结论,而这结论就让汪大少差点跳起来:“我蠢,我蠢,江翠柳,你可不能听夏天青胡说,我什么时候蠢了,我哪里蠢了?” 翠柳只呵呵冷笑一声,汪大少不自觉地声音就低下来:“翠柳,翠柳,你看,你看,我这都逍遥自在那么多年了,你再让我回去,套个紧箍咒,我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免得你又哭着喊着要去跳珠江。”翠柳冷冷说完,扯着汪大少的衣领,就要把汪大少扯回去。 这时候汪大少不能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只能被翠柳扯着离开,下人们这时候倒想起件事儿了,对汪大少喊了一嗓子:“舅爷,您先去,我们啊,在这里好好地等着您。” 什么叫好好地等着,汪大少只想在这里逍遥自在,却被翠柳扯着出了客栈,两人走出客栈的时候,正好遇到汤大爷和王慕辰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来,瞧见汪大少,汤大爷正打算打招呼,就见翠柳扯着他,汤大爷都口吃了:“江,江,江姑娘,你怎么,怎么扯着汪大爷出去?” “有事儿啊!”翠柳只说了这么一句,汤大爷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而王慕辰的脸色,一贯地阴沉,江翠柳,江翠柳,你就真的把你读过的书,学过的规矩,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在这,学着那些乡野村姑,每日和男人们拉拉扯扯,嫣儿,怎么能有你这样的母亲? 第两百七十三章 王慕辰的神色阴沉,翠柳是看的清清楚楚,但对翠柳来说,王慕辰这个人,已经早就不被翠柳放在心上,所以翠柳拉着汪大少,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还真是新鲜?记得在家乡的时候,江家的小姐,可是以贤淑出名的。”汤大爷过了许久,才回神过来,对着王慕辰感慨了句,而王慕辰已经冷冷地说:“那个以贤淑出名的江家小姐,只怕,早被人换了。” 被人换了?这什么意思?汤大爷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王慕辰,王慕辰却没有说话,还是往里面走,江翠柳,这个江翠柳,到底是换了个芯子,还是因为什么,竟然变成了这样,自己一定要找出真相来。 翠柳已经扯着汪大少到了货栈,翠柳把汪大少按在货栈里面坐下:“诺,还是昨天这样。” “翠柳,翠柳,你就不能抬一抬手,放了我?”汪大少愁眉苦脸地说,翠柳摇头:“不行,你啊,就是个闯祸的人,我要真抬一抬手,放了你,谁晓得你又闯出什么样的祸来。这要真闯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那才叫不好。” “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了?”汪大少在那嘀嘀咕咕,翠柳已经瞧着他,汪大少不敢再嘀咕,只能看着那些账本,翠柳又塞给他一把算盘:“会打吗?” “会!”汪大少拖长声音说,毕竟汪家也是做生意的人家,就算再溺爱子弟,子弟也要学打算盘。 “只是不熟?”翠柳加上一句,汪大少的脸色都变了:“江翠柳,你又何必要把我老底给揭了?” “你的老底,那不是人人都晓得吗?何必要我来揭?”翠柳顺口就是这么一句,汪大少只能低头看账本,伸手在算盘珠子上拨动着,就是不愿意抬头看翠柳一眼,这个女人,比夏天青还要凶,还是等夏天青回来之后,再求求夏天青,看夏天青能不能给自己抬一抬手,只有这个一个办法了。 汪大少看着面前的账本,算盘,还有翠柳要自己做的功课,眼泪都要下来了,堂堂汪大少爷,怎么就要受这份罪? 第一天,汪大少在货栈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很辛苦,第四天汪大少有些坐不住了,刚一看完账,就对翠柳说:“翠柳啊,你看,我总拘在这房间里也不好,不如我出去转转。” “好啊!”翠柳回了这两个字,汪大少刚要走出去就有些不大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翠柳说着还对汪大少露齿一笑,这,这,江翠柳是不是又转了性子?汪大少小心翼翼一步步地往外走,就听到翠柳说了一句:“不过明儿啊,还是照常。” 就知道这个女人,没有转了性子。汪大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脚步不由也变得轻快了些,对翠柳应了一声,就匆匆往外走。 翠柳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夏天青已经走进来:“这要磨他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是啊,最要紧的还是,不能让他又被人骗去了,我也不晓得,你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不信任你啊,派了这个人呢,一点都不靠谱。”翠柳想着就想摇头,不过这都是夏家的事情,自己不要去操心。 “翠柳!”夏天青突然叫了翠柳一声,翠柳抬头看着夏天青,夏天青在心中斟酌着词语,想了半天不晓得该对翠柳说什么。 翠柳挑眉:“说啊,怎么叫了我一句,又在这徘徊。” “翠柳,我是说,我,心中,还是……”夏天青在那支支吾吾的,翠柳想了想:“你说这话,不就是要我猜,你心中,还是想要和你大哥和好,是不是?” 翠柳说完这句话,就见夏天青点头,翠柳在心中轻叹一声:“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大哥若愿意和你和好,你们兄弟之间和睦,你爹爹在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既然翠柳明白自己,夏天青连说话都变得流畅了:“况且我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爹爹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对,至于我娘,还有我大娘,她们之间的争执,说白了,不过都是怕,年老了没有依靠。” 夏太太虽说是正室,可也怕儿子不成器,到头来散尽家财,到时候夏太太年老无依。而夏天青虽说能干,却不是夏太太生的,这庶出的儿子,到底隔了一层,轻了重了都不好,才会有这样别别扭扭的相待。 至于吴姨娘,那就更明白了,她是妾,夏老爷对女人,本来就是喜欢的时候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就丢到一边,那吴姨娘,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夏天青,夏太太对夏天青好,吴姨娘会欢喜,但也会难过,难过的是,夏太太会不会依仗身份,把夏天青抢去。 所以吴姨娘要争,要斗,而所有这些争斗,不过是这些女人从别的女人身上学到的,只有争斗,才能在后宅之中活下去,而所有的争斗,所有看起来极其精妙的争斗,在夏老爷那里,都显得十分可笑,极其可笑。 “翠柳,从小到大,我厌烦透了家中的这些事情。”夏天青说出这句话后,感到如释重负,但那时候吴姨娘告诉夏天青的,是每个人家都是这样的,都是为了利益,争的乌眼鸡似的,你不斗,你不争,就会被别人踩下去。 而妻子和孩子的死亡,也让夏天青更把吴姨娘的话放在心上,直到,直到遇到了翠柳。夏天青握住翠柳的手:“遇到了你,我才晓得,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不是所有的后宅,都是像我家一样的,也有充满笑语欢声的后宅,也有不需要争斗,就能活的好好地。” 翠柳了然地拍拍夏天青的手,夏天青瞧着翠柳:“这些日子以来,尽管遇到很多困难,但我心中是欢喜的,我也明白,自己所要的是什么,所以翠柳,我回想那些争斗,就觉得,太可笑了,都是一家人,斗什么斗,最后,没有得到什么东西,还送了别人的性命。” “是你,前面那个媳妇?”翠柳小心翼翼地问,夏天青眼中现出悲伤,接着夏天青点头:“是啊,是我那个媳妇,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很贤淑地女人。” 这样的女人,翠柳也见过许多,温柔贤淑,以夫为天,逆来顺受,等着她们的,不过是一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熬成婆了,就能直一直腰,就能抬头挺胸说上一句话,而不是依旧谦卑,恭敬地看着每个人。 “她,她是因为什么去世的?”翠柳斟酌了良久,才把这句话给问出来,毕竟这是夏天青心中,最痛的一点。 “她是,在产后无人照管,血崩而死。”夏天青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心口有个地方,被重重地捶了一下,翠柳惊讶地看着夏天青,夏家是大家族,后宅院落中的丫鬟婆子,少说也有七八十个,而这样七八十个丫鬟婆子,竟然让夏天青的妻子在产后无人照管,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是,是夏太太,还是你,你大嫂?”翠柳思来想去,能做这样事的人,只有这两个,毕竟别人都没有这个能力。 夏天青的眼中,渐渐有了血色:“是大嫂,但是我娘说,我娘说,一切都是意外。” 说着,夏天青的声音已经哽咽,翠柳握住他的手,夏天青靠进翠柳怀中:“娘说,是意外,让我不许去问,但是,我不相信是意外。我去问丫鬟们,丫鬟们支支吾吾,不让我说话。从那时起,我就萌生了,想要离开夏家的念头。” 翠柳抚摸着夏天青的头发,感受到夏天青的崩溃,也明白夏天青的难过,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身边没有人,真要说,也能说的过去。也许,夏大奶奶并不想要人命,但是这种疏忽,谁知道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翠柳没有安慰夏天青,她也知道,夏天青不需要安慰。夏天青慢慢地坐起来,面上有一丝苦笑:“你知道吗?翠柳,我有时候很恨自己,明明是个男人,却不敢去问大嫂这件事。我那天看着汪大爷,晓得自己只要在那推波助澜,汪大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死掉,而他,是大嫂心中,十分重要地人。” 汪大少如果真的死了,夏大奶奶会十分伤心,非常伤心,这是翠柳所能想到的。 翠柳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等着夏天青自己往下说,夏天青语气之中,全是苦涩:“但我突然想到,我若这样做了,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恨他们,所以我不需要去做,和他们一样的事情。” “天青。”翠柳紧紧地握住了夏天青的手,夏天青看着翠柳的手:“翠柳,我一直觉得,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你让我,不再变得像是,像是我爹像让我做的那个人,而是,另外一个人。”尽管这另外一个人,会让夏老爷不高兴,会让夏老爷觉得,自己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费了,却是夏天青 第两百七十四章 “因为夏大哥你,本心纯善。”翠柳说的是实话,夏天青本心纯善,才会在翠柳初来广州的时候,虽然冷言冷语,虽然让翠柳进了一个圈套,事后却也帮着翠柳,帮着她把那些事情都给做了。 才会,救了江三爷。翠柳想起江三爷,面上现出一抹浅浅的笑,要不要告诉夏天青,江三爷是自己假扮的,不,不要告诉他,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自己心中。 夏天青没有说话,把翠柳的手握的更紧,幸亏这世间还有你,幸亏我还能遇到你,才没有让自己,变成,自己不想变成的人。 汪大少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往常逛这些地方,汪大少都是十分欢喜,十分喜悦,非常兴致勃勃,但是今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汪大少逛了会儿,就像听到翠柳在说话,要自己看账本,还有,还有,这些银子,到底要怎么赚来着? 汪大少站在一家店铺外面,眉头紧锁地盯着这里,里面的伙计还当汪大少要买东西,已经从里面走出来:“这位爷,您想要买什么,快些来瞧瞧。” “我,不过……”汪大少就说了这半句,想了想还是跟着伙计进去里面瞧瞧,伙计已经殷勤地给汪大少端上茶,拿出一些货物来:“我们这啊,是专门销东洋来的货物的,您瞧瞧,这是东洋来的绣品。” “怎么东洋来的绣品,也能在我们这卖?”汪大少见这绣品也就一般,只瞧了一眼就把绣品往一边推,伙计并不奇怪汪大少要把绣品往一边推,只是笑着说:“这东洋来的绣品,自然也能在我们这卖,不管怎么说,都是外洋来的东西,况且,这不同地方的东西,都有不同地方的特点。” “是吗?”汪大少怀疑地问了一句,看了看着绣品,似乎的确,和这边的绣品不一样,这绣的,有樱花,有雪山,于是汪大少拿了几块绣品,又拿了些小玩意,因为没带小厮出门,伙计急忙问了汪大少的地址,说会亲自送去。 汪大少放下银子,心中不由在嘀咕,总共加起来,不过就是十块大洋的生意,伙计就这么殷勤,那要做大生意的,伙计会怎样殷勤? 汪大少在那想着,耳边就传来汤大爷的声音:“怎么,汪大爷,您也出来逛逛这些店铺?” 汪大少抬头,看见汤大爷笑眯眯地站在自己面前,汪大少不由下意识地想去看,看看王慕辰在不在附近。 汤大爷已经笑着说:“不用看了,王大爷啊,去买别的货物去了,不和我在一起。” “你们不是一起合伙做生意吗?”汪大少问出这句,汤大爷瞧着他:“这不是,你不愿意和我们合伙了,我们没有本钱,也就先做一点小生意。” “什么样的小生意?”汪大少顺口问着,汤大爷指着一边的一家店铺:“我们想把这家店铺给顶下来,这会儿,缺五百两银子。”这句话,是故意说给汪大少听得,缺五百两银子这种事,对汤大爷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别说是在广州,就是在家乡,汤大爷也时刻能寻到五百两银子。 汪大少却不知道汤大爷这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反而瞧了瞧这店铺,点头:“这铺子还不错,虽然小,背后也有住家。” “我们本钱少,住客栈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想搬到这里来。”说着,汤大爷瞧着汪大少:“这五百银子,你有没有兴趣?” 兴趣?什么兴趣?汪大少看着汤大爷,差点就说自己也有五百两,但是,想到夏天青的话,汪大少摇头:“我就那么几百两银子,还要拿回去,给我姐姐,让她替我买田买地,好再娶一房媳妇呢!” 汪大少的回答让汤大爷瞧着汪大少,怎么这汪大少脾气变了,难道真的被夏天青给拉拢过去了?这可不行,汪大少要被夏天青拉拢过去的话,那自己做事,就会多有不便,但汤大爷神色没变,只对汪大少笑着说:“原来如此,成家立业,本就是人生大事。” “是啊,人生大事。”汪大少说着,不由无限感慨,这赚银子,如此艰苦,那为什么自己从前,总是把银子当做土块一样,动不动就把银子给花出去,也不去问一句,这银子从什么地方来的。 汪大少在那沉思,汤大爷也在那想心事,两人走着走着,竟到了行会门口,汤大爷停下脚步,看着行会门前,不时出入的人,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行会中呼风唤雨,一言九鼎,而不是现在这样,虽然能在行会中说话了,却还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 “走啊,你站在这做什么?”汪大少不明白汤大爷为什么会站在行会门口,对汪大少来说,行会,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虽然夏家在行会占股不少,但这些股,又不是汪家的,得到的钱财,也不是汪大少自己的,所以汪大少对行会,并不大在乎。 “我就在想,听说汪大爷这些时日,在夏家货栈学本事呢,什么时候,汪大爷的本事学到了,说不定那时候,还能进行会里面,做生意呢。”汤大爷回神过来,看向汪大少的时候,面上已经是满面笑容。 学本事啊?提到这点,汪大少就忍不住要诉苦:“汤大爷,您就别说这个,什么学本事啊,全都是夏天青,他害我!” 汤大爷的眉一挑:“他怎么害你了?”汪大少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汤大爷开始说起来,汪大少是无心的,但是架不住汤大爷是有心的,不过一会儿工夫,汤大爷把汪大少在夏家货栈这些事儿,听了个七七八八。 汤大爷的眉不由挑的更高了,果真,果真,这是个好机会。正好这时候经过一家酒楼,汤大爷就拉了汪大少:“走,我们进去酒楼里面坐坐,也好歇歇脚。” 汪大少说了这半天,走了这半日,不光想歇脚,也想喝水,也就跟着汤大爷进到酒楼里面。 汤大爷捡了个座头坐下,吩咐伙计赶紧端上几样下酒的菜,又把好酒端上。伙计都是习惯了的,不到一会儿,桌上酒菜就齐备了。 汤大爷给汪大少倒酒:“来,来,先喝口酒,润润喉!” 汪大少把杯中酒一口喝干,这才长叹一声:“你不晓得,我啊,竟然是连酒都不敢喝一口。” “怎么连酒都不敢喝一口?”汤大爷故意问着,汪大少摇着扇子:“不就是夏天青,说,喝酒容易误事,就这几天,拘着我,不光如此,还让下人们不许给我喝酒。” “你的下人,怎么会听夏天青的话?”汤大爷这会儿是真的疑惑了,汪大少鼻子里面哼出一声:“我带来的,大多是夏家的人。” 夏家的下人,肯听夏天青的话,这也是难免的,汤大爷点头:“原来如此,那你这些下人,不是令姐安排的,既然如此,你何不对令姐说说。” “可以吗?”这会儿,疑惑的是汪大少了,汤大爷又给他倒一杯酒:“自然可以,你想,这要你学本事,本是好事,可我仔细听了,怎么觉得,是他在那里故意地,故意……” 汤大爷没有往下说,汪大少就往下说了:“是他故意为难我,是也不是。” 汤大爷唇边露出一抹笑,却没有说:“这,你们才是令亲,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知道!”汪大少把杯中酒一口喝干,言语之中,对夏天青颇为不满:“那我就要写信给姐姐,要姐夫写信,好好地训斥夏天青一番。” 只要汪大少对付夏天青,汤大爷乐得看热闹呢,汤大爷低头,以掩饰自己唇边的得意笑容。 而汪大少呢,又喝完一杯酒,汤大爷给他殷勤布菜,两人之后再说的话,汤大爷也就不愿意认真听了,横竖,就是那些抱怨的话。 汪大少酒足饭饱,这才歪歪倒倒地,回到客栈,刚推开房门,屋内的灯就亮了,看见夏天青坐在那里,汪大少先是惊慌了一下,接着汪大少就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惊慌,那不就是夏天青吗?” “是我,确实是我!”夏天青听到汪大少说话,也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打着酒嗝:“是夏天青,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我记得,你的客栈,不在这里?” “翠柳让你放松放松,你呢,这出去大半天的,去了什么地方?”夏天青知道自己该对汪大少和言悦色,但看到汪大少这幅模样,夏天青不自觉地,声音都抬高了。 “我,我是去了!”汪大少刚说完就觉得不对,于是对夏天青高声说:“夏天青,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是我的什么人啊,凭什么要我告诉你?” “汪大爷,我晓得你少爷心性,觉得这几天在我这里委屈了,但这不是让你学本事吗?免得你……” 第两百七十五章 夏天青话没说完就被汪大少打断了:“免得什么?免得我又被骗,夏天青,我告诉你,你不要天天用这些话来吓我,我就算被骗,我也有人兜底!” “那个兜底的人是我!”夏天青冷冷地说,汪大少愣了下,接着就笑了:“好,好,你觉得你兜底委屈了是吧,那从此之后,我不再让你兜底!夏天青,你给我出去!” 说着汪大少就把夏天青往外推,夏天青被推出去,忍不住拍门:“汪大爷,你给我出来。” “我不出来,夏天青,你的什么好意,我再也不领了,从此之后,你我各走各的路!”汪大少说完,觉得自己十分勇猛,吹灭了灯就躺下睡觉。 夏天青见屋里灯灭了,不由目瞪口呆地看着门,下人们已经听见,一个小厮在那战战兢兢地对夏天青说:“大爷,您瞧,您瞧,这,舅爷都已经说了,您就先回去吧。” “汪大爷,还真是,真是大少爷脾气,从来都不会改!”夏天青说了一句,转身就要走,想想又不放心,叮嘱小厮:“给他送醒酒汤进去。” “是,我们准备着呢!”小厮在那点头,汪大少听到夏天青在那叮嘱小厮,觉得夏天青也没那么可恶,但再仔细一想,不行,夏天青还是这么可恶,汪大少就翻个身,酒意袭来,困乏无比,沉沉睡去。 夏天青回到老苏那边,怒气还没有消,就听到正厅传来笑声,中间还夹杂着孩子的笑。 听到孩子的笑声,夏天青不知道为什么,怒意就消失了,何必和汪大少这样的人计较,自己难道还不认得他吗?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时候要换了性情,那才奇怪呢。 夏天青走到正厅,翠柳老苏,还有苏太太,正在逗孩子玩耍,奶娘站在一边伺候着,瞧见夏天青进来了,奶娘急忙道:“夏大爷来了。” “老夏,你快些过来瞧瞧,我这闺女,还真是,聪明。”老苏怀中抱着孩子,经过这些时日,老苏抱孩子已经十分熟练了,言语之中,透着得意。 “这才一个多月的奶娃娃,哪里就能十分聪明了?”苏太太心中,自己的女儿自然也是最聪明的,但当了外人的面,苏太太自然要说上几句谦虚的话。 老苏可不会这样认为,在他眼中,自己的女儿就是千好万好,好的不得了的,因此老苏对苏太太摇头:“你啊,是不明白,这聪明还是不聪明,一眼就能瞧出来,你瞧我们闺女,眼睛那么大,眼睫毛那么长,一瞧啊,就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 “去!”苏太太摇了摇老苏的胳膊,让他不要往下说,老苏却还是笑呵呵地要往下说,夏天青晓得这是为什么,孩子呢,总是要贱一点才好养得大,但是这世上当父母的,大多不愿意把孩子贱一点养,谁不是想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呢。 夏天青心中感慨,抬头就和翠柳四目相视,翠柳眼中也有感慨,夏天青觉得,翠柳一定是想她的女儿了,嫣儿,那个在翠柳口中时刻出现,夏天青却还没有见过的孩子,必定是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在那逗弄了一阵子孩子,夏天青和翠柳一起走回去。 “你过些日子,可以去把嫣儿接来。”夏天青突然说出这么一句,翠柳奇怪第瞧着他:“为什么?” “我见你,觉得你应该很想念嫣儿。”夏天青的话让翠柳笑了:“是啊,我很想念嫣儿,她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不过,我并不担心她。” “嗯,大哥大嫂还有岳母,一定会把嫣儿照顾的很好。”夏天青也就顺着翠柳的话说,翠柳的脸不由微微一红,他说什么岳父岳母,已经说的很顺口,就像,就像,翠柳不愿意往下想,就像真的已经拜过堂,见过了双方父母一样。 “翠柳!”夏天青又叫翠柳一声,翠柳嗯了一声:“你有话要说。” “我就在想,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是块什么样的料子。”夏天青这话一说出口,翠柳就笑了:“你定是,又和汪大爷吵了。” “原本我想像你说的那样,对他好好地说话,可是看着他醉醺醺地进来,就觉得,就觉得……”夏天青无法描述方才的心情,就想打他几棍子。 “你是觉得他故态复萌,也会觉得,他很快就会被人骗了,是不是?”翠柳反问夏天青,夏天青没有说话,就已经默认了。 翠柳轻叹一声:“你也不想一想,他都活了多少岁了,他比你还要大呢,那些年,从来都没有人管他的,他觉得自己在那逍遥自在,猛不丁地,你要管他,他能忍了这么几天才跑去喝酒,跑去找人说你的坏话,已经算很不错了。” “你竟然还觉得他算不错了?”夏天青看着翠柳,完全不相信翠柳说的话,翠柳点头:“确实算不错了,你可晓得,我和你说话,是用了多少时日,才和你完全把话给说好的。” 多少时日?夏天青看着翠柳,听到翠柳说出一个数字:“半年!” 半年?自己有那么坏吗?夏天青不相信地看着翠柳,翠柳冷笑:“瞧瞧,你自己都不相信,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真的以为,一个男人,一个从小到大,蜜罐里泡大的男人,会在你几句话的劝说下,就变得勤奋,变得想好好地学了,不会的!” “那我,是不是态度很不好,那他,会不会重新去和汤大爷他们混在一起?”夏天青询问翠柳,翠柳瞧着他不说话,夏天青不由有些懊恼地说:“果真会啊,我确实不应该,我有些太急躁了。” “你们啊,都是这大家子里,被人宠着长大的人,我行我素管了,才不会去管别人怎么想的。”翠柳的话让夏天青很想抗议,自己才不是被宠着长大的人,但再仔细一想,夏天青就不说话了,自己怎么会不是被人宠着长大的,只是宠着的方向,是另一个方向而已。 “那怎么办?”这会儿,夏天青是真的想请教翠柳了,翠柳笑了:“能怎么办,等过上几天,看汪大爷啊,想怎么做?” 还要等,难道不是立即去把汪大少找来吗?夏天青想询问翠柳,但翠柳已经打一个哈欠,摆出一副不愿意再说的样子,夏天青也只有回房歇息,不敢再问。 汪大少第二天早上醒来,就让小厮拿来笔墨纸砚,给自己的姐姐写信,写完信,汪大少又让人端来吃喝,吃饱喝足,汪大少就坐在屋内,有些焦躁不安。 小厮见汪大少这样,小心翼翼地问:“那,这信,要不要立即给家里送去?” “立即马上!”汪大少正好找不到事儿做,小厮一来问,汪大少就摆出了少爷脾气,让小厮赶紧去把信发出去。小厮领命而去,汪大少在屋里发了一会儿愣,原本,汪大少是想等着翠柳来寻自己,到那时候,汪大少才好好好地和翠柳说说,说说夏天青那些没有做好的地方,可是现在,没有人来问自己,汪大少不由愣了,难道说,昨晚夏天青回去,没有和翠柳商量? 这不对啊,夏天青对江翠柳,那可是什么都说,什么都问,就差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供起来了。 汪大少在那徘徊了半天,在屋里转来转去,转的自己都困了,又躺回床上睡了一会儿,这一睡,就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看着外面太阳落山。 汪大少不由高喊来人,小厮飞快地跑进来,汪大少迟疑了下才问道:“今日,有没有人来找我?” “没有啊!”小厮摇头,汪大少有些不相信了:“真的没有?” “对,小的出去寻人送信时候,确实没人来找过您。”小厮再三确认,汪大少就坐回去:“真的没人找我?罢了罢了,你赶紧的,让人送晚饭进来。” 小厮应是离去,很快晚饭又送上来了,晚饭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致,但汪大少却吃不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夏天青,江翠柳,都不来找自己? 汪大少没情没绪地吃完晚饭,要照了往日,这时候汪大少真是要收拾停当,出去寻欢作乐的时候,但汪大少今日却没有情绪,双手托腮,在那怔怔地坐着。 小厮收拾好了碗筷,见汪大少这样,小心翼翼地问:“舅爷,要不,您出去逛逛?” “逛什么,这时候,能去什么地方逛?”汪大少骂了小厮一句,小厮不敢再说好,缩着脑袋出去,这个时候,能去哪里逛,还用问吗? 汪大少见小厮缩着脑袋出去,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江翠柳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找我。 到了第二天,汪大少醒过来的时候,还仔细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汪大少叫了声来人,小厮很快就进来了。 第两百七十六章 看来,江翠柳没有来,吃完午饭,汪大少觉得,自己再在这坐着,也不过就是又要睡会儿的样子。于是汪大少想出去走走,可是,这有个什么由头出去走走呢?猛地,汪大少看见了自己前儿买的东西,那时候拿着东西走进来,就顺手撂在那儿,也没有去想这些东西。 这会儿瞧见东西,汪大少觉得,自己有理由出去了,于是汪大少站起身,笑眯眯地往外走,小厮正在外面说话,见汪大少走出来,就叫了汪大少一声:“舅爷,您上哪儿去?” “我啊,去请教别人!”汪大少口中答应着,脚步早就往外飞奔,小厮瞧着汪大少的背影,呵呵笑了笑,这个舅爷啊,只怕真的要学好了。 汪大少几乎是飞奔着跑进夏家货栈,进了屋里一看,翠柳并不在屋里。 “江翠柳,你在哪儿?”汪大少扯着嗓子就在那喊,伙计听到,急忙走来对汪大少说:“江姑娘出去了,她出去之前,还说,若您来了的话,就继续在那边看账本。” 伙计说着顺手一指,汪大少瞧着那满满当当的账本,牙花子都快磋掉了:“好,好,好一个江翠柳,就这么认定我一定会来,一定会看账本,我才不去看。” 说着汪大少就要走出去,伙计却没有拦住汪大少,汪大少走出去几步,回头看着伙计:“江翠柳除了这几句话,就没有别的?” “江姑娘还说,若是您不愿意看账本,那她在行会之中,请您过去。”伙计话说完,汪大少已经一阵风地走出去了,伙计看着汪大少的背影,眉头不由皱了皱,这事儿啊,似乎越来越奇怪了,但不管怎样,这事儿,和伙计没有关系。 汪大少风一样地来到行会,吴事忙正好在那儿,瞧见汪大少,吴事忙就笑了:“汪大爷,这吹的什么风啊,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人的,江翠柳在哪儿?”说着汪大少就四处看看,吴事忙摇头:“不巧,江姑娘正好出去了。” 出去了?汪大少眉头一皱:“她就这么忙吗?货栈也不在,这会儿,说是在行会,我巴巴地来了行会,她又不在。” “汪大爷您这话说的,谁能像您似的,每天都闲着,这里谁不是忙的没空说话。”吴事忙还在说呢,就有个牙人走过来,把手中的账交给吴事忙:“您看看,这笔生意,能做吗?” “拿来我看。”吴事忙说着就接过账,看都不看汪大少一眼,汪大少还想再说话,但见着四周,都在忙忙碌碌,似乎只有自己在这闲着,汪大少只能长叹一声,转身走出去。 等汪大少走出去了,吴事忙才笑着摇头,这汪大少爷啊,是真的不知道,赚钱是很辛苦的一件事,还当人人都等在这里,和他说话,和他应酬呢。 汪大少走出行会,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行人,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去?汪大少想握起拳头,让自己冷静一下,猛地握到手中的东西,汪大少想起自己寻找翠柳的目的,只能按捺下心神,继续去找翠柳。 翠柳常去的店铺,没有,茶楼,也没有,总不会回家去了吧?汪大少在那想着,正想往老苏家那边走,就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好,这笔生意,我们做了。” 江翠柳!汪大少面上现出喜悦神色,飞快地往翠柳那边走去,翠柳已经和人边说边走,走的还有些快。 汪大少觉得自己追不上翠柳,高喊一声:“江翠柳,你给我站住。” 翠柳这才回头,看着汪大少,翠柳皱眉:“你怎么了?” “我,我……”汪大少追上翠柳,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听到翠柳的问话,汪大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还是翠柳一眼看见汪大少手中的东西,哦了一声,伸手去取汪大少手里的东西:“你这些绣品,像是从东洋来的!” “江姑娘,既然您还有别的事儿,那我就先告辞了!”客商对翠柳客气地说着,翠柳点头:“好,等明儿,就等你的货了。” “我,江翠柳,你这是不是存心耍我,让我在那看账,又让伙计和我说,若我想去找你,就来行会,哪晓得我去了行会,你就不在行会了。等我在这货栈,店铺,茶楼酒楼,半个广州城都快走遍了,才寻到你。”汪大少喘匀了气,张口就是连番的抱怨。 翠柳已经把汪大少的那些东西都看完了,笑着说:“嗯,只有这个绣品还有点意思,别的呢,就没多少意思。” “江翠柳,我和你说的话,你完全没听到吗?”汪大少真的是脾气上来了,大吼了一声,翠柳瞧着他:“我自然听到了,不就是多走了几步路,怎么,别人都能走的,你汪大少爷,走不得?” 翠柳竟然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问自己,汪大少不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江翠柳,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晓得你是谁!”翠柳的话让汪大少越发愤怒了:“你既然晓得我是谁,你竟然还敢这样对我?” “汪大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翠柳这话让汪大少愣了下,接着汪大少才道:“知道,广州。” “那你知道,你来广州做什么吗?”翠柳再问,汪大少认真想了想:“我来广州,也算是,做生意吧。” “既然你晓得你是来做生意,那你可有一点做生意的打算?汪大爷,你若是只管你自己吃喝玩乐,每到了行会公议的时候,去出席一下,然后什么话都不说,等到了年底,拿了分红银子回去,也不惹事,谁都不会来管你。”翠柳的话让汪大少盯着她:“你的意思,我现在在广州,是到处闯祸了?” “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吗?”翠柳反问,汪大少真的仔细想了,想完,汪大少对翠柳道:“我确实做的很不错了,你看,我……” “所以啊,你还要再历练历练,走,回货栈看账本去。”说着翠柳就招呼汪大少离开,汪大少眼睛又瞪大了:“江翠柳,你除了会看账本,还会干什么?” “我还会做生意啊,而且我还有一手好刺绣活计,不然的话,你以为保罗先生怎么会那么快接了我们的绣活?”翠柳笑吟吟地说着,汪大少被堵住,但还是要多说一句:“这有什么,不过是女人做的事情。” “那男子应该在外赚钱养家,汪大爷,你似乎做的,也不如我。”翠柳这一句接一句的,让汪大少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觉得没面子极了,但是对着翠柳,似乎没面子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汪大少只能跟着翠柳回到货栈。 看着面前那么多账本,汪大少又想跑了,翠柳瞧着他:“是你自己说的,不会跑,这会儿,就自己担着吧。” 真的要看那么多账本吗?汪大少自己问着自己,但还是乖乖地拿过账本,拿过算盘,就在那自己计算起来。 汪大少算的很慢,但总是能做一点事儿了,翠柳也晓得那些账本都是已经算过,本该销毁的账本,也就任由汪大少拿着这些账本练手。 小森带着伙计把一批绣品送进来,对翠柳说:“东家,这批绣品已经改好了。” 绣品?汪大少立即抬头:“是不是我们的那批绣品。” “是!”翠柳只说了这一个字,汪大少就丢下账本,走到箱子面前,打开箱子,拿起绣品看了看,这些绣品,汪大少看过数次,也晓得绣了些什么,但这会儿,汪大少却看的格外仔细。 小森想上去阻止,见翠柳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小森也就停在那里,任由汪大少看着那些绣品。 汪大少只看了几样绣品,就明白这些绣品的不同,于是汪大少看向翠柳:“这些绣品,只是改了一个地方,有些,甚至只改了几针。” “对,你还能看得出来,证明你不是那么地,无可救药。”翠柳的话让汪大少的脸红了又白,还是没有忍住说出口:“你们,就改了那么几个地方,就让保罗先生同意收你们的东西,为什么?” “你知道保罗先生拿来的那些图样,上面有特殊的标记,是什么吗?”翠柳反问,这个,汪大少是真的不晓得,在那摇头。 翠柳轻叹一声:“就像我们有官印,有玉玺,他们的贵族,什么公爵啊,侯爵啊,甚至国王,都有这种徽记,每一家的徽记都不一样。” 汪大少总算是在这广州城内,也见过了一些世面的人,当时就明白了:“所以你们改的,就是这些徽记。” “你不是说,我会什么吗?我有一手好刺绣活计,自然知道,要用什么最简便的方式,把这些徽记,改成别家的。”翠柳揭晓答案,汪大少顿时露出一副被打击的样子,竟然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可是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第两百七十七章 “小森,把这些货,都给保罗先生送去。”翠柳吩咐着小森,小森带着伙计抬着箱子离开。 汪大少站在那里,看着小森的背影,这批三千银子买来的货,谁知道江翠柳会卖多少银子,一万,还是一万五?算一算,在这笔生意中,江翠柳,就赚到了这么多的银子。 赚银子养家,你也不如我。汪大少唉声叹气,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账本,什么话都不说。 “好了,你别觉得自己受骗上当,真要骗你,你早跑不了。”翠柳拍一下汪大少的肩膀,汪大少长叹一声:“原来,做生意并不简单。” “你以为只用请客吃饭,酒席上谈谈说说就够了?”翠柳这话,含有十足的讽刺,要论请客吃饭,在那交际,十个江翠柳,也不如一个汪大少,但做生意,并不是只有酒桌上的谈笑风生,最要紧的,是看这些货物。 江翠柳,能给保罗先生不一样的货,那保罗先生,自然就会选择江翠柳这边的东西,而不是继续和汤大掌柜那边做生意。 “那,为什么,汤老爷他们,会和我合伙做生意?”汪大少几乎是苦涩地询问翠柳,翠柳鼻子里面只哼了一声:“自己去想去。” “你!”汪大少又想和翠柳发火,但没发完,就灰溜溜地低头,看账本,什么话都不说了。 翠柳勾唇微笑,许多事情,还是要汪大少,自己去想清楚。 小森过了一个时辰回来,那时候汪大少已经把账本看了一半,见小森把银票交给翠柳,汪大少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翠柳这边,拿到的到底是多少银子,但不等看到,就被翠柳拍了一巴掌:“自己好好地看账本,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要看一眼。” 现在汪大少被翠柳呵斥,已经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毕竟,江翠柳,确实比汪大少要能干多了。 于是汪大少这一天,算是乖乖地在货栈待了半天。等货栈关门,汪大少自然不能和翠柳他们一起回老苏那边吃晚饭,还是回客栈自己去吃晚饭。 小厮已经在屋里摆好了晚饭,见汪大少走进来,小厮就给汪大少倒酒:“舅爷,您乏了,多歇一会儿。” “我说,你这会儿对我这么恭敬,是不是因为我让人送信回家?”汪大少坐下喝了一杯酒,突然想起这件事,盯着小厮看。 小厮只嘻嘻一笑:“舅爷,舅爷,您先喝酒,什么事儿都别说。” “你不说,这酒,我喝不下去!”汪大少这话说的是实在话,他确实喝不下去,凭谁,被江翠柳这样说了一番,都喝不下去这个酒。 小厮愣了下就道:“自然不是,都说县官不如现管,要说,这会儿我们大爷还在这呢,他发一句话,我还敢说别的吗?” 县官不如现管,对,夏天青这会儿还在呢,汪大少闷闷地喝了一杯酒,突然汪大少把杯子一放:“坏了!” 小厮愣住:“舅爷,什么坏了。” “那封信,那封信坏了。”汪大少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就要冲出去。小厮顿时明白,只怕那封信上,汪大少结结实实地告了夏天青一状,但见汪大少要冲出去,小厮急忙抱住他:“舅爷,舅爷,您听我说,那封信啊,中午就让人送出去了,这会儿啊,追不回来了。” 追不回来了?汪大少又坐了回去,长叹了一声:“追不回来了?” “是,追不回来了。”小厮在那恭敬地说,汪大少把空酒杯交给小厮:“那你,再给我倒上一杯酒。” 小厮这会儿有些心惊胆战地把酒给汪大少满上,汪大少一口喝干,长叹一声:“这信啊,追不回来了,那我啊,也只有吃两杯酒,睡觉,免得诸事烦我!” “是,是,那我替您收拾好床铺。”小厮说着,就去收拾床铺。汪大少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自己闯下的祸多了,又何止这一件。 汤大爷又来找过一次汪大少,见汪大少认认真真地在货栈看账,晓得汪大少现在已经和原先不一样,只能回去和汤大掌柜说。 汤大掌柜听完皱眉:“这夏天青,到底用的什么法儿,竟让汪大爷这么一个从不认真做事的人,认认真真在看账。” “只怕,不是夏天青,而是江翠柳。”汤大爷说出翠柳的名字时候,眉头不由皱了皱,说起来,汤大爷和翠柳兄妹,也是从小一起玩着长大的,怎么就没发现,江翠柳竟然会是这样能干的一个人? 按说不应该啊,难道说,这个江翠柳的芯子,真的不是原来那个了?想到自己再书上看到的什么附身的传说,汤大爷就出神。 “你在想什么?”汤大掌柜见儿子不说话,又问了一句,汤大爷回神过来,对自己的爹笑着说:“我就在想,这个江翠柳,是不是换了一个人,爹爹,常常有鬼怪附身的,要是……” “这鬼怪附身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的!”汤大掌柜只说了这么一句,但很快汤大掌柜眼中就带上笑意:“但是我们可以借此,来演一场戏!” 只要能打击江翠柳和夏天青,那就算是把江翠柳,说成是狐狸精附身,汤大掌柜都能做到。 “那,什么时候?”汤大爷听到这话,眼睛一亮,汤大掌柜笑了:“就我们新店开张那天,那天,来的人会很多。” 帖子也会送到夏家货栈,翠柳看着帖子上的落款,眉头紧皱,夏天青已经道:“你不愿意去,就别去,横竖他们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我若不去,就显得我自己心虚了。”翠柳拿着那帖子点了点,对夏天青笑着说。 “心虚就心虚,我才不怕他们。”夏天青什么事儿都为翠柳考虑周全了,翠柳不由勾唇微笑:“是啊,你不怕他们,我也不怕他们,所以才更应该去,而不是显得,我们心虚,不敢去。” 夏天青当然晓得翠柳说的,显得心虚不敢去是什么意思,因此夏天青没有再劝说翠柳,到了汤家和王家合开的店铺开的那天,翠柳和夏天青准备好了礼物,也就往那边来。 至于汪大少,自然还是被关在那里,看账!而汪大少由于自己心虚,也就没有吵着要跟着去,而是在屋内老实地看账。 夏天青还觉得奇怪,对翠柳说:“这汪大爷,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我瞧啊,不是因为变了个人,而是因为心虚。”翠柳的话让夏天青皱眉:“心虚?他可不会心虚,他是个闯过多少祸的人,你都不晓得,有些祸,光我听听都害怕。” “那时候不一样。”翠柳只说了这么一句,夏天青也点头,对,那时候不一样,现在这样,算是汪大少开始改了,不容易啊,这么一个大少爷,终于愿意改了。 汤大掌柜来广州虽只有一年,但结交的人不少,这开业,还是许多人前来庆祝。汤大掌柜和汤大爷,王慕辰三人站在门口,不时地招呼别人进来里面坐。看见夏天青和翠柳相携走来,王慕辰的神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而汤大爷却在一边提醒他:“不要这样,还是要和原先一样。” “我原先是不是眼瞎,才把江翠柳当宝?”王慕辰轻声说着,汤大爷只笑了笑没有说话,翠柳和夏天青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夏天青开口说话:“恭喜宝号开张,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汤大掌柜还了一礼,让伙计带着夏天青他们往里面走。王慕辰轻声:“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今日,是人是鬼是狐,就要见分晓!”汤大爷笑着说了一句,王慕辰面上露出一抹笑,就要见分晓了,这个假冒江翠柳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要被揭穿。 “我怎么闻着,这店里有股不对的味道。”夏天青和翠柳走进店里,翠柳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不大对劲的味儿,对夏天青轻声说,夏天青也仔细闻了闻,对翠柳说:“没有啊,我没有闻出来。” “那就是我闻错了?”翠柳只能想到这一点,夏天青瞧着她:“只怕是你这些时候太累了,我们在这里略坐一会儿就走。” 这样的庆典,广州城里常见,能来到了,坐一会儿,就算很大的面子了,至于说要吃杯酒,庆贺庆贺,那就不用了。 翠柳觉得还是不对,但也和周围的人招呼着,说说话。苏老爷也来了,他自从上次扇子没卖出去,大受打击,远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而不少人也像没看到苏老爷一样,并没有去和苏老爷打招呼。 这就是人情冷暖了,翠柳和夏天青了然地互望一眼,没有说话。 “苏老爷!”还是翠柳先招呼苏老爷,苏老爷看着翠柳,翠柳说话做事,似乎也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人,真的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了吗?苏老爷不清楚,也不了解,只是瞧着翠柳,一言不发。 第两百七十八章 翠柳觉得苏老爷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就在这时,外面响起鞭炮声,翠柳知道,这是店门正式开了,众人按礼都要出去外面恭贺,翠柳也不例外,于是翠柳和夏天青往外面走。 还没走出去,只经过苏老爷身边时候,听到苏老爷低低地和翠柳说了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不管怎样,离开江姑娘身上,免得到时候被抓出来,对江姑娘不好。” 苏老爷是对自己说话吗?翠柳有些惊讶地看着苏老爷:“您说什么?” “我说……”苏老爷很想告诉翠柳,让翠柳赶紧离开,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念头,苏老爷只能归结为翠柳和夏天青两个,想办法替自己卖掉了那五千把扇子,尽管稍微亏了些,但苏老爷那些原料也全都卖出去了,不管怎么说,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苏老爷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听到外面传来笑声,这笑声似乎有些古怪,翠柳已经抬头看向外面。 “你若这会儿不现身,等会儿会很难看。江姑娘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原本,是有大好人生的!”苏老爷的语气十分急切,翠柳这会儿听懂了苏老爷的话,于是翠柳对苏老爷笑了:“您是说,您觉得,我,是什么不干净的玩意附身,才变成这样的?” “唉,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冥顽不灵?”苏老爷跺脚,就差长声叹气了。翠柳笑了:“苏老爷,别人要说什么,您就不该信。” 自己不该信?苏老爷抬头看向外面,外面的天色依旧,阳光灿烂,而翠柳已经走出去。苏老爷瞧着翠柳的背影,也许,翠柳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她就是她,一直是她。 翠柳走出去,和夏天青站在一起,这时候有个孩子走过来,经过人群的时候,孩子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接着就倒在地上。 这也是大家听说过的,神上身,因此众人并没扶孩子起来,接着那孩子已经一骨碌爬起来,有个客商已经恭敬地对孩子道:“请问是哪位上神?” “我本是关公身边周胜是也!”这孩子大喊一声,就看向人群,说也奇怪,这孩子的声音都变了。 “周老爷来此,所为何事?”汤大掌柜晓得是自己的安排见效了,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孩子恭敬地问着。 “本为关公门前扛大刀,今日来此,自然是来斩妖除魔!”说着这孩子的手指向翠柳:“邪魔,还不速速现身。” 果真来了,翠柳垂下眼帘,语气淡漠:“你说我是邪魔,可有依据?” 素来这种神上身,被指的人都会惊慌失措,翠柳这样自然地回答,还是头一次,那孩子也愣住了。 “果真好大胆!”王慕辰见孩子愣在那里,对翠柳就冷声道。翠柳瞧着他:“好大胆,大胆什么?王慕辰,你是做生意做不过我,别的,也不如我,就想到诬我被不干净的玩意附了身,王慕辰,你还真是,好事不做,全都做坏事!”翠柳语气平静,但那平静语气之中,已经含着不容置疑的责问。 王慕辰被翠柳问住,而翠柳已经走向那孩子,那孩子见翠柳走过来,下意识地想逃,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孩子逃不了,况且,还有人在人群之中,不停地给这孩子使眼色。 于是孩子硬着头皮,拿出一把纸做的刀,对着翠柳在空气中一劈:“还不现身。” 说来也怪,这刀上,顿时就有了血迹。众人啊了一声,十分惊讶。 翠柳却已经走到孩子面前,对孩子微笑。孩子见几次都拿不到翠柳的错处,急了,差点想哭出来,而翠柳却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对他柔声道:“关公是正神,性情刚烈,他身边的人,不是那么好冒充的,不要装了。” 孩子被翠柳这柔声的话一说,手中的纸刀就要掉下,翠柳已经接住纸刀,轻轻一撕,纸刀被分开成两半,里面掉出一些红的水来,原来那些血迹,都是因为纸刀里面装着红色的水,一挥舞,就露出来,看起来就像是血迹一样。 众人大吃一惊,孩子已经再也装不下去,哭出声来:“师父,师父!” 翠柳轻叹一声,把孩子的衣衫整理好:“你这个年纪,本来该在学堂读书的,去吧,回家找你爹娘。” 戏演到这时候,谁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人愤怒地说:“这是谁,竟然想冒周老爷的名字,要江姑娘的命。” 王慕辰在人群之中,嘴唇紧紧地咬住,一个字都不说出来,而汤大爷也是脸色铁青,这事儿,到了这会儿,竟然变成这么一出闹剧,简直是,太丢脸了。 “关公性情刚烈,本为正神,谁知竟有人冒了他面前的人的名,胡作非为,我想,关老爷若知道了,定不会轻饶。”既然有人想这样做,那翠柳也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说了这么一番话。 果真围观人群都在议论,不外就是关公本是正人君子,这会儿,有人冒了他的名,还不晓得要受什么样的罪,还有人提议,既然如此,就要去买个猪头,去关圣庙前烧香赛会,免得关圣震怒。 众人议论的热闹,夏天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之前见那孩子在那装的时候,夏天青都想跑出来,说这孩子做的不对,亏的翠柳机敏,解了这一场。 王慕辰只是看着翠柳,牙齿都快咬掉,江翠柳,江翠柳,难道说,你真的就是你? “翠柳!”夏天青走到翠柳面前,若不是在人来人群之间,夏天青都想伸出手,把翠柳紧紧地抱在怀中。翠柳已经对夏天青笑了:“你担心我什么呢?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从离开家的那天起,就知道,我会遇到许多许多的事情。” 被置疑,被怀疑,甚至于今天这样的事情,翠柳都觉得,还是来的太晚,按说,很早之前,就该有这么一出了。 “我,我总是觉得,女人,是该被保护的。”夏天青憋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翠柳笑了:“可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被保护。夏大哥,我从离开家的那天,就知道,我不需要被保护了。” 真好,不需要被保护,而是能和自己,携手并进的人。汤大掌柜计谋失败,心中愤怒,但面上却没现出来,只是对众人道:“来,来,我这里啊,备了一杯水酒,诸位还请进去里面,喝一杯。” 众人也就进去,而夏天青和翠柳,并没往里面去,很快店门前,只剩下夏天青翠柳还有王慕辰三个人了。 翠柳抬头看着王慕辰:“我们就先走了,恭祝你生意兴隆!” “翠柳,你……”王慕辰还是喊了翠柳的名字,翠柳却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夏天青离开,王慕辰看着翠柳,不知道为什么,王慕辰心中觉得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翠柳的离开,还是因为,这个翠柳,确实也是那个翠柳,至于…… 王慕辰看着地上丢着的,撕开的纸刀,这个翠柳,是那样地机敏,仿佛,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唇边,会带着嘲讽笑容的翠柳。 那个唇边,对自己,带着嘲讽笑容的翠柳,王慕辰突然意识到什么,低低地笑起来,原来,早就是这样了,可笑自己,还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放心,她能逃得过这次,逃不过下一次,我们下次,定会找到法子!”汤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听到王慕辰的笑声,在那安慰着王慕辰,王慕辰却擦掉了眼角的泪:“你知道吗?只有到了方才,我才明白,才明白,她早就不想和我过了,可笑我,这会儿才明白。” 说着,王慕辰就看着远去的翠柳的背影,江翠柳,你怎可以如此无情,既然你无情,那我也就无义。 早就不想和他过了?汤大爷想了想,才明白了王慕辰话中的意思,汤大爷想安慰下王慕辰,却不晓得该不该安慰,只是看着王慕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翠柳和夏天青回到货栈,还没坐下,汪大少就窜过来,上下打量着翠柳。 “你做什么?”翠柳就想伸手把他推开,汪大少瞧着翠柳:“你,你,你真的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天青也推开汪大少,还瞪了汪大少一眼。汪大少却没有离开,只是又仔仔细细打量着翠柳,翠柳瞧着他笑了:“你还真是把外面人的话,都放在心上啊。” “我这不是担心夏天青吗?”汪大少刚说了这句,翠柳已经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我要真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你还以为,你的小命能保?” 第两百七十九章 翠柳这句话让夏天青口中的茶都喷了出来,翠柳瞪夏天青一眼,夏天青急忙把茶杯放下,对汪大少一脸正经地说:“听到没有,什么事儿都没有,都是他们,瞎胡说,想要拿捏翠柳呢。” “又是那个王大爷?”汪大少重新坐回去,但还是紧紧地盯着翠柳,翠柳点了点头,汪大少哼了一声:“真要这样,我就该带上人,打他一顿。” “你啊,除了会耍大少爷脾气,还会做什么?”翠柳反问,汪大少又被问住,夏天青故意对汪大少道:“那你的账本,看完了吗?” “看完了看完了。”汪大少忙把自己看的这些账本交给夏天青,还在一边一五一十地说着,自己看了这些账本,有什么想法。 这样几句话打了岔,翠柳觉得自己心中的那股郁气渐渐消了,坏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不该为了他们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而让自己生气。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曾经的夫君,嫣儿的父亲,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可笑啊! 夏天青和汪大少在那说笑,夏天青却一直用眼梢看着翠柳,等到翠柳面上神色渐渐和原来一样,夏天青这才松了口气,晓得这件事在翠柳心中,已经完全过去了。 而什么事情,都是过去了就好,过去了就好。 老苏是吃过中午饭时候才来到货栈,见到翠柳,他就在那嚷嚷:“妹子,让我好好瞧瞧你,那些杀千刀的,坏了良心的,竟然这样诬陷你。” “我好好地呢,再说了,你难道没有听到外面都在说,说江姑娘啊,机敏过人,一下就拆穿了别人的阴谋。”翠柳含笑说着,老苏还是仔细看了看她,这才对翠柳说:“话虽然这样说,但我也晓得,有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会在外面传你的坏话,幸好,我早有准备了。” 准备?什么准备?翠柳和夏天青都看着老苏,老苏已经掏出一把鹰洋:“就是这个,你放心,我都已经和这四周说书的人都说过了,每人赏了他们十个大洋,要他们一个字都不许说。” 素来各种流言,通过茶楼这些说书先生的口,一经散发,那是迅速能传遍四周的。老苏这特地去找了说书先生,足见老苏想的周到,翠柳不由感动:“苏大哥,这也确实,确实……” “你想说确实不用?不,我们现在和原先不一样了,你就是我妹子,若我妹子被人这么诬赖,我还在那束手无策,还怎么做你大哥?”老苏打断翠柳的话,夏天青按了下翠柳的肩膀,对翠柳道:“老苏愿意出头,你就接着,你难道不晓得,老苏这个人啊,什么事儿都是吝啬的!” “好啊,老夏,你竟然说我吝啬!”老苏登时就跳起来,要和夏天青说个清楚明白,夏天青故意:“难道不吝啬?” 翠柳看着他们,放声大笑起来,身边有了这样的好朋友,不是比什么都强。 翠柳在这笑,汤家店铺内,王慕辰却十分地不欢喜,这开张第一天,倒是有人来买东西,都是些小生意,这些小生意,怎么能入得了王慕辰的眼? “都是这些东西,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胜过夏家货栈?”王慕辰把账本收起来,有些担忧地说着。 “你又不是头一天做生意,怎么连生意怎么做都不晓得了?”和王慕辰相反,汤大爷却觉得局势不错,尽管都是些小生意,但谁不是先做小生意,再做大生意,果真有那一口吃个胖子的生意,也要垫了无数的本。 “王大爷这话说的对,儿啊,你不要太满足于这些生意。”汤大掌柜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汤大爷急忙对自己的父亲恭敬地:“爹爹!” “我们这个店铺,并不是用来做生意的!”汤大掌柜这一句话,让汤大爷有点愣神,而王慕辰唇边却现出一抹笑:“我们这个店铺,是用来结交众人,同时,若有了什么独门的货物,也能让保罗先生知道。” “正是,老大啊,你要和王大爷学着点!”汤大掌柜对汤大爷看了一眼,汤大爷急忙微笑:“是,是,方才那话,是我太过疏忽了,我们这生意,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大。江翠柳一个女人都能做成的事情,难道我们不能做成?” 说到翠柳的时候,汤大掌柜不由想起今日早上那出戏,事后,总要安抚那个孩子和他师傅,这又是花了银子出去没见到收益的事儿,不过没关系,汤大掌柜露出一丝笑,江翠柳,你不会永远都运气这么好。 日子就这么缓慢地过,转眼汪大少在夏家货栈,已经待了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可以说汪大少是非常规矩谨慎,每天勤勤恳恳,让夏天青都咂舌不已。 而翠柳算着日子,那封信,怎么都该到了夏天青的家乡,甚至也许,夏天青都该收到回信了。 翠柳想的没有错,那封信一到了夏大奶奶手中,夏大奶奶拆开信,见自己弟弟说的十分可怜,夏大奶奶登时就发火了,把信收起来,就要丫鬟带着自己去寻夏举人。 丫鬟见夏大奶奶收到信后,一张脸就变得铁青,再听到夏大奶奶要去寻夏举人,那神色就变得有些飘忽:“大奶奶,您要不,要不……” “大爷到底在干什么?你竟然连我都不敢告诉了?”夏大奶奶怎么说也是当家主母,丫鬟们的神色变化,她一眼就看到了,伸手就揪丫鬟的耳朵。 丫鬟急忙跪下:“大奶奶,不是我们不敢告诉,是大爷,大爷他都不让我们说。” 好,好,这让夏大奶奶越发生气,拍了下桌子:“你不说,那就拉出去,让人用毛竹打上十下。” “大奶奶,我说我说。”丫鬟说完就凑到夏大奶奶耳边,夏大奶奶听完就目瞪口呆:“大爷他,真的这样做了?” “是!”丫鬟怎么不晓得这事情的重要,垂手在那点头,听到一个是字,夏大奶奶顿时心口疼起来,用手捶一下心口。 丫鬟急忙上前给她捶背,却被夏大奶奶一把推开:“捶什么捶?还不赶紧备轿,记住,这件事,不能让太太知道。” 丫鬟忙慌着跑去备轿,心中却在想,这事儿,夏太太怎么可能不晓得,不过是夏太太不会说自己的儿子罢了。 夏大奶奶备好了轿,让身边婆子去回夏太太,说自己要去烧香,要在外面住一夜才回来。夏太太听婆子说完,眼皮都没抬:“知道了。” 婆子察言观色,晓得夏太太这是不相信,但还是要赔着笑脸说:“太太,我们大奶奶是今早,心口突然有些疼,所以才……” “不用解释,我还没昏呢,分得清是非黑白,去吧。”夏太太淡淡地说着,婆子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但不敢说话,匆匆出去。 等婆子出去了,夏太太才叹气,夏老爷去世还没有一年,这家里的人啊,就开始各种作怪了,自己想享点清福都不成,这会儿,倒是羡慕起吴姨娘来,家里的事情全都不操心,在那个宅子里住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己眼前这些儿子孙子们,真是闹都闹不清。特别是老大,一向都是规矩的,怎么这会儿,夏老爷一去世,老大就闹出这么一件事来? 夏太太又是长叹,却也晓得,这事儿,总是要闹出来的,就只有,随他们去吧。 夏大奶奶上了轿子,自然不是要去寺庙烧香,而是进了城,按了打听着的,某条街某个花园,一个清幽所在,在那里落了轿子。 门口也没人守着,也没贴什么名号。丫鬟站在那垂手侍立! 夏大奶奶瞧了瞧:“可是这里?” 丫鬟恭敬地:“我,我听小厮们说,都是这里。” “很好!”夏大奶奶点头,一个管家就把一个小厮给拽出来,这个小厮是夏举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听到夏大奶奶这话,就吓得跪下:“大奶奶,我,我,我真的不知道,若是擅闯了民居,我们就,就要吃官司的。” 管家是查夏大奶奶眼色的,一下就踢在小厮屁股上:“你嚎什么,难道要里面的人都听见,就上前去敲门。” 小厮不敢说什么,上前轻轻敲门,门开了半截,一个小厮的脑袋探出来。 这个小厮,也有些眼熟,夏大奶奶还在想,丫鬟已经轻声道:“是二房的小厮。” 夏大奶奶也是个聪明人,听了这句,明白了,这是夏举人带着夏二爷在这胡闹,不,也许是夏举人借了夏二爷的名声胡闹。 “你怎么来了?”二房的小厮一开门,瞧见是这边的小厮,笑眯眯地打开门,就说了这么一句。 话刚说完,这小厮脸上就挨了管家的一巴掌,夏大奶奶缓步上前:“我这不是,听说二叔在这纳宠,特地带了礼物上来问候。” 第两百八十章 小厮被管家这一巴掌打晕了,等再听到夏大奶奶的话,小厮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接给夏大奶奶跪下:“大奶奶,大奶奶,这,这……” “怎么,我夏家的小厮可以来这里,我反而不能来这里?”夏大奶奶在众人簇拥下往里面走,门内自然不止有一个小厮,见到夏大奶奶带着人进来,登时慌乱起来。 夏大奶奶见有个小厮要跑走,使了个眼色,管家就上前抓住那个小厮:“不劳你给大爷报信了,带路吧。” 这要带路,当然就是没什么好的,小厮们瑟瑟发抖,但不敢说一个字,只能在前面走。 这里是后门,旁边就是厨房,一个婆子拎着食盒正要往上房送去。 夏大奶奶的丫鬟已经走上前,接了婆子手中的食盒:“我来送上去吧。” 这婆子却是外面新请的,没见过夏大奶奶,还要来抢食盒:“你们是什么人,要来我们家中。” 夏大奶奶到了这个时候,真的已经忍不住了,管家见状,就带人把婆子拉过去,捂住了嘴,婆子还想挣扎,但见那些小厮对夏大奶奶恭恭敬敬的样子,想起小厮们曾经闲聊时候说过的话,顿时明白夏大奶奶是谁了,不敢再挣扎。 转过走廊,就是上房,上房内传来笑语欢声,还夹着夏二爷的笑声。 “大嫂歌舞弹唱都妙,大哥,您这是,终于享了些清福!”夏二爷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夏大奶奶的脸色都变了。 夏举人的笑声也响起:“我们这些人,赚银子是为什么,不就为的享清福,你也晓得你嫂子,一心只偏向她娘家,她那个弟弟,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还要派去广州,等少了银子,还不是我的错。” “对,对,大哥,都是她们这些女人,不懂得持家的道理。”夏二爷也在那说着。 夏大奶奶要忍了又忍,才把自己的火给压下去,对丫鬟示意。 丫鬟推开门,提着食盒走进去。 夏举人和夏二爷正在那说笑,一个年轻女子偎依在夏举人身边,见丫鬟走进来,那年轻女子眉头微皱,怎么不该是婆子吗? 丫鬟已经把食盒放到桌上,对夏举人和夏二爷道:“大爷,二爷,大奶奶命我来伺候你们。” 大奶奶三个字一出口,夏举人就看向丫鬟,夏二爷还喝的有些多,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在那点头:“啊,大嫂身边人啊,大哥,我说,你这,你这还是比我强。” 说着,夏二爷就要去拿食盒。 夏举人推开女子,站起身来,看向门口,夏大奶奶带着众人站在门口,和夏举人四目对视。 “大奶奶,你,你怎么来了?”夏举人的酒顿时都清醒了,夏大奶奶缓步走进来,看着那个被推开的年轻女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语气却很温柔:“我来,听一听大爷说,说我不配做夏家的媳妇,一心只向着娘家,这也是,毕竟我们比不得她们,都是有姥姥家的!” 说着夏大奶奶一巴掌就打在那女子脸上:“贱人!” 那女子被打,顿时委屈起来,冲着夏举人哭喊了句:“大爷!” “大奶奶,有话,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张口就骂人?”夏举人也回神过来,对夏大奶奶说。 “骂人?”夏大奶奶不怒反笑,对管家们道:“来人,把这女子给我捆起来,后门找个人牙子来,卖了。” 这是要把女子卖掉?夏举人纳这女子不到三个月,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听到这句话,夏举人就拍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什么都不说,就要把我的新宠卖掉,你的贤良淑德,都学到哪里去了?” “新宠?你还护着她们?你可知道,公公去世,还没有满周年?”夏大奶奶见夏举人竟然这样对自己,也受不了了,嘴唇都哆嗦了,夏举人毫不在乎:“这事儿,你知我知,民不告官不究,难道你还要去告我不成?” 夏大奶奶可不会去告夏举人,毕竟这是自己一生的依靠,但这个女子,是要卖掉的,免得连累夏举人。因此夏大奶奶笑了:“是,我不会去告,但这个女子,大爷,一定要卖掉。” “大爷,我也是好人家女子!”这女子说着就哭起来,这市面上,有种女子,也是有爹娘的,甚至还有夫婿,但从小却不学那些普通人家女子的操持家计,针线女工,却学一身吹拉弹唱的本事。 等到年纪长成,有嫁到那样戏子人家,替自己婆婆接脚的,也有的呢,自己娘就是做这个生意的,接了自己娘的脚。 等遇到有那出得起钱的,阔绰的商人,被卖去做小也常见。夏举人这个女子,就是这样来的,原本夏举人是看中她姐姐,谁知先和她试了试,两边就情投意合起来,夏举人也就把她姐姐丢到脑后,和她一心一意地过起来。 这女子的娘见状,要了大大地一笔银两,也没在外面找宅子,就在这后面地方,给他们铺陈好了,让他们住在这里。 夏举人只觉得自己享了从没享过的福,又担心夏大奶奶查考,每次都说是给夏二爷找名士。 夏大奶奶因为夏二奶奶厉害,也不好十分盘查夏举人的账,就这样混了三个月。 夏举人还常常把夏二爷带来,许诺也给他寻个年轻中意的姑娘。夏二爷呢,名士是要做的,但食色性也,这也是圣人说的,自然是瞒住夏大奶奶,一心一意地和夏举人胡闹。 这会儿,听到那个女子说,是好人家女儿,夏举人登时就硬着脖子,对夏大奶奶道:“你别动不动就要卖人,这是好人家女儿,卖了她,她爹娘来寻,你有什么话好说?” 好人家女儿?夏大奶奶差点背过气去,只是盯着那女子看,那女子晓得自己安危,都系在夏举人身上,抓住夏举人的袍子边缘,一脸楚楚可怜。 夏大奶奶保养的再好,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这女子只有十六七岁,正是一朵花开的鲜艳的时候,夏举人瞧瞧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再看看夏大奶奶那张脸,越发觉得自己媳妇说话做事都不行。 于是夏举人把女子扶起来,柔声说:“不怕,我原本就有心要纳你,只是这家中有个河东狮,这会儿既然她来闹了,那就索性过了明路。” 这样女子,也不是不能纳进家中的,但夏举人一来因为还在孝期,二来因为夏大奶奶数年来管束甚严,所以夏举人也就没有纳宠。 此刻夏大奶奶听到夏举人这话,气的当场差点吐血,只能盯着夏举人:“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纳宠。”既然面皮都撕破了,夏举人自然也就不会再掩饰什么,夏大奶奶上前就扯住夏举人的衣领在那哭闹起来:“纳宠,你孙子都要娶媳妇了,还是在你爹的孝期,你就要纳宠,你看看,那老天容不容得下?” “小祥一过,总是能做些事了。”夏举人这会儿是铁了心,不把夏大奶奶的话放在心上,夏大奶奶登时就被自己丈夫的话给说的愣住,这时候突然夏二爷笑起来:“好,好,我等名士,自然不把规矩礼仪放在眼中,孝,全在心中而不是在面上。大哥你要纳宠,我就恭喜嫂子了。”说着夏二爷就对那个女子行礼,口称嫂子。 那女子心中也有些想嫁夏举人,此刻听到夏举人和夏二爷的对话,登时就羞涩起来,对夏二爷道:“二叔休要如此。” 夏大奶奶听到这样话,只觉得这一家子都如此无耻,双眼一翻,竟然晕过去,她的丫鬟在一边瞧见,急忙扶住了她。 丫鬟急切地道:“大爷,大爷,我们大奶奶都这样了,您就,您就不要说这事儿。” 夏举人有了新欢,怎么还会把夏大奶奶放在心上,只冷笑一声:“既然身子骨不好,就带回家去,好生养着,你们都过来,见了新姨奶奶。”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是跟着夏大奶奶来捉奸的,谁知道这样一来,竟然成为了要拜见新姨娘的样子。 夏举人见众人不动,跺了跺脚,发狠地:“你们都不肯听我的话,那就把你们都给我赶出去!” 夏举人说着就要叫来人,管家张了张嘴,才对夏举人道:“大爷,您瞧,您瞧,大奶奶还在这晕着呢。” 也是,总不能做的太过分了,毕竟夏大奶奶不仁,自己不能不义,于是夏举人轻咳一声:“那你们把她送回去,来,来,我们照样喝酒。” 管家带着人把夏大奶奶抬上了轿,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了,偃旗息鼓地走了。夏大奶奶在轿中被这么一颠簸,也就醒过来,想起这些事情,登时就哭了,不外就是哭爹哭娘,再就是哭夏老爷,哭他去的太早,夏举人开始胡作非为,也不想想,夏举人的孙子都快娶媳妇了,哪还是年轻人。 第两百八十一章 这轿子到了夏家时候,已经是入夜了,守门的见夏大奶奶回来这么迅速,吃了一惊,早有人飞奔着去禀告夏太太。 夏太太带着人来到夏大奶奶上房,见夏大奶奶刚刚被众人扶进来,夏太太不由叹了口气,吩咐众人都下去,这才坐在夏大奶奶床边。 夏大奶奶见夏太太来了,挣扎着要起来:“婆婆,婆婆,这件事,您就为我做主啊。” “我怎么为你做主?”夏太太反问,夏大奶奶听到夏太太这样反问,登时就又哭起来:“婆婆,这孝期纳妾,传出去,我们一家的面子还怎么搁?” “你也晓得这是孝期纳妾,那就该缓缓说话,怎么这样急躁地跑过去?”夏太太的语气渐渐变得没那么和缓,夏大奶奶又开始哭起来。 夏太太见夏大奶奶只哭不说话,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啊,就是在家被宠的太厉害,这么多年,也没经过什么风波,只是呢,做事向来都是鲁莽的,上一回,是让人对天青他媳妇,不闻不问,致使……” 夏太太话没说完,夏大奶奶已经惊恐地看着夏太太,接着夏大奶奶才轻声道:“婆婆,婆婆,这事儿,这事儿,并不关我的事儿,我只想给小婶婶一个教训,却不晓得,这样是会死人的。” 是啊,这样是会死人的!夏太太长叹了一声:“所以你做事,从来都是顾头不顾腚,还总觉得,是我处处弹压着你,却不晓得,若不是我处处弹压着你,你啊,早不知闯出什么样的大祸了。” “这,小婶婶没了,我就晓得,我闯出大祸了。”夏大奶奶只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夏大奶奶虽然脾气不好,喜欢争强好胜,但真要人命,她也没有想过。 “这么多年,你一直因为这件事,活的战战兢兢的,所以你面上瞧着,处处争强好胜,其实心里,是害怕天青他,报复你。”夏太太点明夏大奶奶心中所想,夏大奶奶已经不再说话。 当初夏天青媳妇的死,对夏大奶奶来说,也是个打击,原来刚生了孩子,不管她,竟然就能要了人命。夏大奶奶越害怕夏天青报复自己,越要处处打压着夏天青,逐渐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婆婆,那,那,那怎么办?”到了现在,夏大奶奶也只有求夏太太一条路,别的路,夏大奶奶没有,也求不到。 夏太太只瞧着夏大奶奶不说话,夏大奶奶低声道:“我今儿,收到一封信,信上,我兄弟说,他说,夏天青,不,就是小叔叔,把他叫去货栈,说的是要教他做事,却每天都看账本,还要看各种货物,他极其辛苦,苦不堪言,求我想个法子,让,让小叔叔不要这样做了。” “你收到信,想到的是什么?”夏太太继续问着,夏大奶奶的脸不由一红:“我收到信,想着定然是小叔叔想要报复我,却不能对我下手,才对我兄弟这样,我一时急了,就想去找大爷问个法子,谁知道大爷竟然去了那种地方,我,我……” 说着夏大奶奶又哭了:“我也不想,竟然会闹出这样的大事,婆婆,这会儿,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你觉得,天青是那样人吗?”夏太太反问夏大奶奶,夏大奶奶先还有点不明白,那样人,哪样人?但夏大奶奶接着就明白过来,对夏太太道:“是,小叔叔,不是那样会迁怒别人的人,但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我,我……” “你也不要你你我我的,等会儿,你写封信,然后在信上,对你弟弟说,要他好好跟着天青学本事,至于,那个女人,等老大回来,我会有主张。”夏太太说完,夏大奶奶还有些不服气,还想再说,夏太太瞧着她:“你也别想着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天青媳妇的死,不能说是意外。” “那我也不能,把自己的命赔给他!”夏大奶奶喃喃念着,夏太太摇头:“天青这个人的性子,和原先不一样了,他连那么大的家业都能放弃,至于说你的命,他也不会放在眼中。你以后就什么都别管,任由天青去做。” 夏大奶奶听到这样的话,晓得自己再说什么都不成了,只能对夏太太低头,轻声应是,夏太太长叹一声:“我也没有想到,你们都过了一辈子了,竟然临到老了,出这种事情,你先歇着吧。” 夏大奶奶躺下,看着夏太太,夏太太见她眼神,晓得她心中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很多话,说早了,或者说晚了,都不是时候。 夏天青媳妇那件事,除非夏大奶奶亲口对夏天青说当年做了什么,否则夏天青心中,就怎么都过不去。 这一夜,夏举人在城中软玉温香,而夏大奶奶在家中却辗转难眠。足足在那安乐窝中过了两日,夏举人才想起家中有个老娘,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新欢,回家去了。 夏举人刚回到家,就被人请到了夏太太那边,夏举人还想推脱几句,可是请的人虽带着笑,那笑总有些不善:“太太说了,大爷若真的不想去,那就先去祠堂跪着。” 去祠堂跪着,那不是告诉所有人,自己做错了?夏举人一个堂堂举人,自然不肯去祠堂跪着,走进夏太太上房,就听到夏太太说了两个字:“跪下!” “娘,是您媳妇,她在您面前嚼舌根,我啊,什么事都没有做,不不,我就算要纳个妾,在我们这样人家,也是正经事。”夏举人还想辨别,夏太太把一封信丢在夏举人面前。 信?什么信?夏举人捡起地上的信,飞快地读完,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夏太太:“娘,夏天青他,真的这么做了?” “是!”夏太太瞧着儿子,越发对他恨铁不成钢起来:“你读书也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就办起糊涂事来?” “娘,我没有办糊涂事,我这不是,我这不是……”夏举人连续说了好几个我这不是,但都不知道要怎么辩护,夏太太长叹一声:“天青不愿意再争,把这家业都交给你,我这心里,是又酸楚又欣慰。” “娘,我,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夏举人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句,夏太太瞧着他:“我欣慰的是,我的儿子,终于得到夏家的家业了,我酸楚地是,这是别人的儿子不愿意要的,给我儿子的。” 这,这……夏举人不晓得自己娘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只能继续听着。 夏太太继续往下说:“我一直以为,我名分胜过你姨娘,教子,也胜过你姨娘,谁知道我教出来的儿子,竟然不如你姨娘的儿子,你说我这个做娘的,心中会欢喜吗?” “娘,我读书……”夏举人又想嚷嚷,但见夏太太眼睛扫过来,夏举人不敢嚷嚷了,只好赔着笑脸:“是,是,娘,都是儿子的错,才让您在姨娘面前脸上无光了。这会儿,我这做大哥的,要赶紧写封信给那边,就说,我很感谢夏天青替我教小舅子。” “只有这样,就够了吗?”夏太太还是看着儿子不放,夏举人不由有些抱怨起来:“娘,这样还不够吗?难道您想让儿子我,也把这家业让出来,到时候您还博一个,夏家兄友弟恭,都没有把家产当做值钱的事情的美名?” “你到现在,倒想起名声了。”夏太太冷笑一声,夏举人跪的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想站起身,就被夏太太瞪了一眼,夏举人急忙又安安稳稳跪好:“是,是,娘,儿子不该在外面置办这么一个女人,只是这不是在孝期吗?儿子又不能,不能……”夏举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夏太太瞧着他:“你在外面那些事儿,我也不去管你,我只和你说天青,从此之后,你们兄弟之间,你要让着他些。” 这是夏太太头一次真真切切地和夏举人说,要夏举人让着些夏天青,夏举人完全不相信地看着夏太太,夏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我这个做娘的,也只有这句话可以告诉你了。至于,你和你媳妇之间,都要娶孙媳妇的人了,没有必要再为了这点小事,起争执。” “娘教训的是!”夏举人老老实实应了,夏太太这才挥手,示意儿子下去。 夏举人站起身下去时候,还是看了眼夏太太,还是有些不甘心,想和夏太太就夏天青这件事好好地说说,但夏太太一脸疲惫,夏举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好回房去。 回房,夏举人自然又和夏大奶奶有一番说话,好在两人这会儿也各自心平气和了,没有再像那天一样吵起来,既然各自心平气和,也就商量着给广州这边回信。 第两百八十二章 夏大奶奶看着丈夫在那写信,很想问问他,可还记得当年,夏天青媳妇怎么没了的事儿,但话到嘴边,夏大奶奶就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夏举人把信写好,着人送出去。 “但愿阿弟这回,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完全胡作非为。”夏大奶奶等人送出去了信,这才说了这句。 夏举人不由笑了笑:“你那个弟弟,罢了,罢了,我也不去说他,横竖是你们家的事情。” “我嫁了你,我就是夏家的人,怎么就成了汪家人的事儿?”夏大奶奶要着意讨好自己的丈夫,言语之中,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 夏举人自然听出自己媳妇话语中的改变,但夏举人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这些事儿啊,就看各人吧,至于和夏天青和好,夏举人心中只有三个字,凭什么。 这信到了广州,夏天青拆开一看,倒稀奇了,这信上并不像夏天青想象的那样,在那大骂夏天青,说夏天青不配管教汪家的人,而是感谢夏天青对汪大少的管教,还说,以后要夏天青好好第管教汪大少。 “稀奇,真是稀奇!”夏天青不由脱口而出,正在一边看图样的翠柳听到,抬头看着他:“什么稀奇的事情?” “就是这封信,你来看看,我原本以为,大嫂会骂我来着,谁晓得她却谢了又谢,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稀奇?”夏天青把信放到翠柳面前,翠柳看了眼就笑了:“其实我觉得,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这还不是稀奇事?”夏天青看着翠柳,在那仔细想着翠柳这话的意思,翠柳把图样放下,笑着道:“你就不许别人也变一变念头?” 变一变念头?夏天青回想起自己和兄长之间,不由哑然失笑:“翠柳你晓得吗?我出生的时候,大哥都娶了大嫂好几年了,我的侄儿比我年纪还要大,大哥看我,总是百般不顺眼,毕竟多了一个我,我侄儿所能分得的钱财,又少了一些。” 这一点,翠柳还是相信的,但是夏举人既然来了这么一封信,那就证明定然发生了一些,翠柳和夏天青都不晓得的事情,因此翠柳把这封信给收起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等过几天再说。这些日子,汪大少爷,也逐渐学了些东西,等……” 话没说完,就听到汪大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着汪大少冲进来,对夏天青说:“夏天青,你到底给我姐姐,写去了什么样的信?” 夏天青被汪大少这一问问的愣住,接着夏天青就摇头:“我并没有给大嫂写信。” “真的没有?”汪大少还是不信,翠柳在一边也笑着说:“自然是没有的,你也晓得,夏大哥从来不像你一样,他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为什么,我姐姐给我写的信上,要我好生听夏天青的话?”汪大少说完瞧着夏天青:“若是别个说呢,我还觉得,是不明白我,但是我姐姐这样说,我就更不明白了。” 原来夏大奶奶也给他写了信,夏天青想着,就从汪大少手中取过信,仔细读起来,口气果真和给夏天青的信口气是一样的,多谢夏天青照顾汪大少,并且说了,汪大少为人顽劣,要夏天青多加管束。还要汪大少好生听话。 依了夏天青对夏大奶奶的了解,夏大奶奶疼这个弟弟,像对儿子一样疼,怎么这会儿,竟然变了? 夏天青看完信,在那愣住,汪大少还在那嚷嚷:“对吧,对吧,夏天青,这信,你说说,你说说,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姐姐,她按说,不会这样写啊。” “定是令姐见你常年在外游荡,这会儿好容易有了个机会,可以不用游荡了,才对夏大哥十分感激。”翠柳笑着说了一句,汪大少就摇头:“唉,翠柳,你这就不明白了,你不晓得我姐姐的性子,她啊,是生怕我遇到点什么事儿,恨不得把我啊,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 “不去管这事儿了。”夏天青回神过来,瞧着汪大少:“你去和那边东洋来的客商,谈的生意如何?” 汪大少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急忙对夏天青道:“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东洋那个客商很奇怪我们为什么要买绣品,说这些绣品,不过是偶尔带来,充当压舱之物,如果不合用,扔了也可。” “你不要问我们为什么买,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东西,是没有用处的。”夏天青的话让汪大少点头:“是,是,是,好好好,都是你夏大爷,聪明伶俐,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这世上,原本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夏天青在那淡淡一笑,汪大少已经在那对翠柳抱怨:“翠柳啊,你晓得吗?他们东洋人说的话,和西洋人说的话又不一样,我在那听了半天,觉得这舌头啊,都快打结了。” “你今儿才晓得,这东洋人说话和西洋人说话不一样?”翠柳瞧着汪大少拿出来的东西,仔细比较着,口中也只是漫应着。 “对,翠柳啊,翠柳,你这是在说我什么都不会!”汪大少猛地回想起翠柳说话时候的眼神,伸手指着翠柳,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翠柳勾唇微笑:“是啊,你原先,除了吃喝玩乐,请问还会什么?” 汪大少被翠柳一句话,就说的没有了脾气,只能低头不语。夏天青对翠柳微笑,接着翠柳就继续看着那些东洋人的绣品,夏天青要这些东洋人的绣品,定然是有用处的,至于用处如何,就不是这会儿能问的。 “这些日子的生意,虽然逐渐好起来了,但一天就做几十两的生意,算了算,什么时候才能回本啊!”这回埋怨的是王慕辰,一天几十两的生意,若在家乡算是生意很不错了,但这是在广州,是有些店铺,一笔生意能到几千甚至上万两的地方。 这样几十两的生意,一天只能赚十来两银子,完全不能满足王慕辰的想法,要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足够多的银子,要江翠柳看见自己时候,眼中不再是嘲讽的光。 “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和我爹说,稍安勿躁,怎么这会儿,你就先忍不住了?”汤大爷笑着问王慕辰,王慕叹了口气,那会儿是生意刚开始,自然不能太急躁,可是这都三个月了,而且,而且,王慕辰瞧向远方,江翠柳那边的生意,似乎越来越好了。 “你啊,就别想着江翠柳那边了。”汤大爷见王慕辰望着的方向,揶揄地说,王慕辰并没有理汤大爷,这时候一个伙计匆匆走进来,对王慕辰压低了声音说:“d大爷,我瞧他们,似乎还想和东洋人做生意。” 这边生意的大头,自然是保罗这样的西洋人,至于东洋人,大多只是小生意,很多人都不愿意做的,就算有愿意做的,也只是去做小生意,按说夏家货栈这样的规模,竟然要去和西洋人做生意。别说王慕辰,连汤大爷都坐正了:“你再说一遍?” “是,汤大爷,夏家货栈那边,想要从东洋人手中,采买些什么东西。”伙计又重复了一遍。 和东洋人采买?汤大爷瞧着王慕辰:“你可记得,东洋那边,有些什么东西好买?” “也不外就是,就是些零碎,要说扇子,东洋人那边的折扇不错,可是夏家也不需要从东洋买折扇啊!还有就是绣品,东洋人那边的绣品,瓷器,你说说,能比得上我们的吗?”王慕辰也算是看了很多书,言语之中,不免带上了几分鄙夷。 汤大爷也在那皱眉思索,王慕辰都晓得的东西,夏天青怎么可能会不晓得,所以夏天青,究竟是因为什么,要和东洋人买东西,而且这采买听起来,还不算少。 瓷器,绣品,这些都是中国做的更好的。 “你说,会不会,他想卖给保罗?”王慕辰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汤大爷摇头:“不会,这保罗又不是不能和东洋人打交道,他真想买,自然会去找东洋人买。” “那夏天青,到底在做什么?”王慕辰和汤大爷都在那苦苦思索。这时候汤大掌柜却在外码头,和面前的东洋人相谈甚欢。 “这笔生意,那就这么定了。”汤大掌柜让通事告诉东洋客商。通事说过去,东洋客商立即连连鞠躬。 汤大掌柜在这广州日子也不算短,晓得东洋那边的礼仪,就是鞠躬,忙拱手还礼。 交割拿了货物离开东洋人的船,通事忍不住询问汤大掌柜:“老爷,您这是怎么想的和东洋人买东西的?他们的货物,不过如此。” “是啊,因为便宜,那就买一些,谁晓得以后会用在什么地方。”汤大掌柜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回了这么一句,通事不过顺口一问,毕竟对通事来说,最要紧的是银子,既然那些鹰洋已经在自己袋中,那汤大掌柜就算是买了扔在水中,也和通事没有关系。 第两百八十三章 汤大掌柜让人把货物放到船上,顺着水路回到广州城,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自然是顺顺当当地到了店内,让人把货物搬进店内。 汤大爷和王慕辰见汤大掌柜在那小心翼翼地把货物放下,还以为是什么外洋来的稀奇货物,一打开箱子,见里面都是些东洋货物,两人都看着汤大掌柜,都一脸不可思议。 “爹爹,为什么您,您也买了这些东洋货物。”汤大爷这话让汤大掌柜听的有些不大入耳,他瞪了儿子一眼:“怎么,夏天青买的,我就不能买吗?” “是,您自然能买,可是东洋货物,那不是不好卖吗?”这是最现实的一件事,不好卖,那再买多少都卖不出去,全都白搭。 “既然夏天青想买,就必定有个去处,我们啊,先买下来再说。”汤大掌柜这句话说的汤大爷和王慕辰面面相觑,这汤大掌柜到底是怎样了?但二人没有说话,只能等着这件事,看怎么结束。 “什么,全都被人买走了?”汪大少刚一坐在客商面前,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汪大少盯着客商看,就差把他瞪出两个窟窿来。 东洋客商还是十分客气,对汪大少连连鞠躬,口中说着不好意思,通事在那说了好几遍,都是不好意思这四个字。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数!”汪大少觉得自己刚刚谈成的第一笔生意就这样飞了,而且还是买东西,不是卖东西,只能在那大叫大嚷。 东洋客商对通事说了几句,通事点头,对汪大少道:“汪大爷,您瞧,那边呢,是拿了现银子来的,您呢,并没放下定金,所以也不算他们说话不算数。” 汪大少抬头看着还在那不断鞠躬的东洋客商,只能走出船舱,通事跟在汪大少身后:“我觉着,您要不去和汤老爷商量商量,分了一些?” “我才不会去和他商量!”汪大少咬牙切齿地说着,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坐车回城。 “你的货呢?”翠柳等在那里,见汪大少一个人走进来,往他身后瞧瞧,并没有什么货物,不由惊讶地问。 “货,还货呢,都被人抢走了。”汪大少这会儿只想哭一哭,对翠柳也爱答不理,翠柳见汪大少这样,皱眉思索:“我也没听说近期有强盗啊!” “你就别问了,被人抢着买走了。”汪大少大喊一声,翠柳哦了一声,汪大少见翠柳毫不在意,反而惊讶了:“你也不问问,被谁抢走的?” “这事儿,还用想吗?不就是那么几个人,我还说你怎么看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原来遇到这件事了,别去想了,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翠柳反过来安慰汪大少,汪大少瞧着她:“不算什么大事?” “买卖货物,不是你抢了我的生意,就是我抢了你的生意,不是很平常吗?要不然,为什么要设这个行会。”翠柳指了指远方,汪大少听到行会两个字,突然笑了:“好,行会,行会,我倒把这个地方给忘了。” “你想做什么?”翠柳反问,汪大少瞧着翠柳:“行会公议的日子,是不是就要到了?” 行会每隔一段时间,有例行公议,汪大少和翠柳,自然都要去参加,翠柳点头,汪大少拍了下桌子:“等公议时候,我要去问问汤老爷,到底什么意思。” “你去问他,问不出来的!”翠柳觉得汪大少简直胡闹极了,做生意这种事情,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我这个人,可以吃苦,唯独不可以受气。”汪大少一本正经地说着,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汪大少当然听出翠柳笑声中的意思,汪大少瞪着翠柳:“你笑什么?” “我笑,你竟然说自己可以吃苦,哈哈哈哈,就没见你吃过苦。”翠柳真的是再也忍不住,拍手大笑起来。 “我,我怎么就不能吃苦了?”汪大少一本正经地说着,翠柳含笑瞧着他,夏天青已经走进来:“你去买的货物呢?” “我,我……”汪大少见夏天青走进来问自己,顿时瞪目结舌起来,翠柳忍住笑:“你别问他,他啊,原本已经说定了,却没有下定金,货物啊,被人半道上抢了。” “哦!”夏天青只淡淡地哦了一声,汪大少的脸顿时红的很难看:“你们别一个只顾在这笑,另一个呢,只顾在那说我的不是。我,我,等明儿,定要让汤老爷,把那些货,给我原样拿回来。” “这样啊!”夏天青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汪大少以为夏天青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又要嚷起来,夏天青已经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出手了。” “你要出手,你打算做什么?”汪大少疑惑地问,夏天青拍他一下:“你别问了,既然你想把货物给拿回来,那就,照你的法子去做。” “你不担心我又坏了你的事儿?”汪大少这话中的疑惑,已经让翠柳都听出来了,翠柳迟疑一下,对夏天青道:“他……” “翠柳,你要晓得,有些事情,我们不能一直帮他。”夏天青淡淡地说,翠柳点头,汪大少见了翠柳的神色,又瞧了瞧夏天青,不由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好,夏天青,我就要你瞧瞧,我这个人啊,并不是一事无成的。” 一事无成这四个字,从汪大少口中说出来,可以说是很艰难,毕竟汪大少时刻觉得自己非常厉害,觉得自己是汪家的大少爷,觉得自己什么地方都去的,而现在,他总算承认,自己其实一事无成,并没有什么值得众人赞赏的地方。 夏天青眼中的笑意更深,翠柳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头看着账本。 回家路上,夏天青这才对翠柳说:“方才你想问什么?” “那些东洋来的绣品,虽然有一二出色之处,但东洋绣技,和我们的绣技,本就是同出一家,和西洋绣技不一样,就算有图样,我们也能模仿绣出,为何你要买这些绣品呢?”翠柳说完,夏天青已经摇头:“你要说的,不是这个。” 翠柳不由叹气,夏天青已经拉着她的收:“你要说的,是汪大爷的事儿,你想问的是,明明汪大爷这会儿不过初涉商场,为何我不阻拦他去找汤大掌柜掰扯。” “是!我晓得你心中在想什么,但是汪大爷,他要是又被汤大掌柜给拉过去,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件麻烦事。”翠柳坦率说出,夏天青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我们一直站在汪大爷面前,那他就算不被拉过去,但永远都站在我们身后,这对他,一个汪家的大少爷来说,又是怎样的打击?” 夏天青这话,让翠柳咬住唇,低头不语。夏天青继续说道:“翠柳,你自己都说过,为何女子偏生就要依附男子生活,明明什么都不缺,计谋、才华,都不差,却只能在后宅之中。那同样汪大爷也是如此,他并不是那种蠢人,只是被宠坏了,再加上和我小时候的一点怨恨,才让他有这些行为,现在他只是缺了历练,让他去历练了,明白了,那我们才能真正放心,而不是一直为他,担惊受怕。” “你说的对!”翠柳这句话中,对汪大少,还是缺了一点认同,夏天青已经笑着说:“况且,行会公议时候,不光有老苏,还有你在,汪大爷也是因为这个,才会想要在公议时候,对汤大掌柜发难。” “是,我一时着相了。”翠柳的话让夏天青握住她的收:“不是一时着相,是你想的太多,为我想的太多,况且这些日子,遇到那么多的事情,你难免会想的更多。” 谁能想到,汤大掌柜竟然想出诬陷翠柳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这种事情呢?尽管翠柳机敏,把这件事给遮掩过去了,但若是一不小心,还是会被人说,不然老苏也不会要花银子,去找茶楼的说书先生,命他们不许把这件事给说出去。 商场如同战场,原先夏天青总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现在夏天青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了,而且,翠柳所遇到的凶险,或许比自己遇到的凶险还要多,因为她是个女人,是这世间规矩,不容许她行差踏错,抛头露面的女人。 “你们两个,都来到家门口了,还在这说个不停。”老苏的声音突然传来,翠柳抬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老苏家的宅子门前,只是没有走进去罢了。 翠柳忙笑着道:“铺子里面有些事情,还要好好地想想,所以才在这说话。” “我说翠柳啊,妹子啊,你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呢?”老苏没有管翠柳要说什么,张口就问这么一句,翠柳有些奇怪地瞧着他:“苏大哥,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第两百八十四章 “都说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原先呢,这么辛苦,我也是明白的,不过就是因为你男人不好,你又被无故休弃,所以你才想要争口气,到了广州这边做生意,天幸你遇到了老夏,然后生意也做起来了,现在你和老夏也情投意合,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 老苏说完,就又在那摇头:“你说竹叶啊,那是因为她眼高,天下男子都不放在她眼中,这女人呢,没有了可以依靠的男人,自然也就想要出去外面闯闯。你这会儿呢,有了可以依靠的男人,为什么你还想要在外面闯。” 夏天青在老苏说话时候,几次想打断老苏的话,都被翠柳用眼神阻止了,等老苏说完,翠柳才瞧着老苏:“苏大哥,你真的只是这样想?”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啊!”老苏还是一脸疑惑不解,翠柳长叹一声:“你这样想,难怪竹叶不要你。” “不,不,竹叶不要我,我是明白的,竹叶眼高,她心中想要的男子,是……”老苏还在那想辩解,翠柳又轻叹一声:“不,竹叶心中想要的男子,并不是那么高的,她只想,只想要一个眼中心中,都把她真正当做是一个人的男子。可惜,你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你只觉得,她需要被呵护,你只觉得,你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却从来不知道,竹叶,从不稀罕那些。” 竹叶,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姑娘,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呵护,什么给与,而是尊重,把她当做一个人一样的尊重。 老苏沉默了,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老苏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你是说,你是说,我,我,我从来不知道,竹叶要什么。” “是,苏大哥,刘姑娘想要选你,是因为,你是她能选中的,最好的一个,而且,你心中也有她。”翠柳可以说说的很坦率了,老苏顿时愣在那里:“我,我真的有这么好?” “苏大哥,你当然很好,经过了竹叶之后,起码,你能把姑娘们,当做一个人了。”翠柳的话让老苏有些无地自容,把姑娘们当做一个人了,这话,听起来怎么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对劲呢? “是啊,姐姐说的是!”苏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在那开口,老苏瞧着自己太太,有些张口结舌:“你,你,你说,你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苏太太笑吟吟地,老苏已经摇头:“我糊涂了,我这会儿,真真切切地,糊涂了。” “你不是糊涂了,只是因为,你是男人,所以你没有我们女人这样的感受。”苏太太和翠柳四目相视,两人不由双手相握,接着,翠柳就笑了:“所以苏大哥,夏天青和你不一样,他懂我,明白我,也愿意把我,当做一个人那样对待,他知道我心中想要什么,那就会,全力以赴地,帮助我。” 而不是试图打断翠柳的翅膀,不让翠柳飞翔。纵然这世间,没有留下给女人飞翔的地方,但在夏天青这里,翠柳可以短暂地,喘息一段时间。 这对翠柳来说,已经够了。已经是翠柳在这全天下,能找到的,最好的男子。 “哎,太太啊,你说了这么多的话,那你会不会,会不会不要我?”老苏在那忐忑不安地询问自己的太太,苏太太瞪了他一眼:“你啊,有时候呢,不是想的太多,就是有时候想的太少,我既然选了你,是一辈子的事情,那我就不会离开你。” “真的不会?”老苏又问了一句,苏太太点头:“自然不会。” 那就好,老苏明显松了一口气,苏太太微笑着摇头,接着就拍手:“好了,都这会儿了,也就不用再说什么了,赶紧去吃晚饭。” “是啊,我饿了我饿了。”老苏跟着往正厅走,夏天青笑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各人有各人的归处,真好。” “你的归处是什么?”翠柳故意反问,夏天青已经握住了翠柳的手,夏天青的归处,自然是翠柳,除了翠柳,再也没有别的归处。 行会公议,是不定期的,而这一次,距离上次公议,足足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汤大掌柜的架子,没有刚进行会时候摆的足了,但张掌柜还是跟着汤大掌柜,毕竟现在苏老爷那边,已经算是苟延残喘了,只能靠做一点小生意来维持生计。 那张掌柜作为一个见风使舵的人,自然要紧紧抱住汤大掌柜不放。 张掌柜和汤大爷一左一右,陪着汤大掌柜走进第三进,就见汪大少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在玩扇子。这可稀奇,每回公议,汪大少就算不是来的最晚的一个,也是排在最后面的那几个,今儿怎么早早来了。 汤大掌柜笑着走到汪大少面前,对他拱手:“汪大爷怎么来的这么早?”若是原先,汪大少都会和汤大掌柜寒暄几句,但今儿,汪大少却只斜了眼睛看着汤大掌柜,一言不发。 汤大掌柜也并不在意,毕竟汪大少的少爷脾气,大家都晓得的。 因此汤大掌柜只在自己平常坐惯的椅子上坐下,谁知还没坐好,就听到汪大少说:“你起来。” “汪大爷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家父说吗?”汤大爷有些惊讶地询问,汪大少瞧着汤大爷:“那个椅子,不合汤老爷坐。” 这一句一出口,汤大掌柜父子都愣住了,这会儿王慕辰和老苏前后脚走进来,听到汪大少这句,老苏噗嗤一声笑出来,而王慕辰直接问出:“这行会的椅子,本来就是谁来了谁先坐,又没有刻了别人的名字,为何不能坐?” “你也晓得,这谁来了谁先坐,那你也就该知道,这把椅子,之前是有主人的。”汪大少晓得这是鸡毛蒜皮的事儿,但他心中一肚子的火,当然就要借了这鸡毛蒜皮的事儿给发出去。 “原来,汪大爷是为夏大爷打抱不平来着,可惜啊可惜。”汤大掌柜说着就站起身,往另一个椅子走去,在那缓缓坐下,坐下之后瞧着汪大少:“只可惜,我在这里,怎么说还有把椅子坐,而夏大爷呢,就再也不能回行会了。” 汪大少见汤大掌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这才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懒洋洋地说:“那我不管,横竖,那把椅子,不许别人坐。” “汪大爷什么时候,和夏大爷关系那么好了?”陆续也来了别人,听到汪大少的这句话,自然就有人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汪大少把手中的扇子打开,扇了扇:“这有什么稀奇,我们本就是亲戚,这亲戚之间,难道还不许互相护着?” 亲戚?汤大掌柜眼中闪出不为人知的一丝愤怒,接着那丝愤怒就消失了,而翠柳也走进第三进。 这会儿人算来的差不多了,大家也就各自打招呼,互相问候一下。 等大家问候的差不多了,翠柳才起身说:“今儿这次公议,是要议一下,就是各家的那些货物,有些价格上,还要再做调整。” “怎么又要调整?”问的人是李大郎,他是专门买外洋货物去卖的,自然最为关心,翠柳微微一笑:“放心,是往低了调,并不是往高了调。” 翠柳这句话刚一说出口,顿时众人都激动起来,还有人在四下议论,有人已经对翠柳道:“这外洋货物的价格往低了调,已经好些年没有过了,为何这次可以往低了调。” “这都要多谢保罗先生,还有东洋南洋的一些客商!”翠柳高声说了这么一句,李大郎已经十分欢喜,对翠柳道:“那,往低了调,要调多少?” “不多,一成!”翠柳说出不多的时候,李大郎还略有点失望,但听到调了一成的时候,李大郎顿时就欢喜起来,调低一成,那就意味着,可以赚更多的银子。 顿时这厅内,议论声更大,翠柳等众人都议论了差不多了,才又笑着说:“自然,这次可以调低,还因为监督大人,体察民情,说进来的税太高,奏明天子,天子又着户部,各有司商议后,定下,出入关的货物,税也相应调低!”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句话,众人顿时欢声雷动。大家都在欢喜,只有王慕辰脸色铁青,江翠柳,惯会拿别人的好处,给自己贴金的江翠柳,自己一定要,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好了,各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翠柳瞪众人的欢呼声停下,这才笑着问他们,自然没有人想要再说什么,这时候突然传来汪大少的声音:“我有话要说。” 众人都看向汪大少,汪大少站起身,对翠柳道:“我想请教一件事情。” 第两百八十五章 “请说!”翠柳还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汪大少在那稍微想了想,就对翠柳道:“我想问问,行会之中,对已经和别人谈好的生意,然后有人又出高价买了的情形,是怎么个安排。” 汤大掌柜一直微闭着的双眼终于睁开,他看向汪大少,看来,汪大少就是为了那些东洋货物而来,这么说,这些东洋货物,的确很要紧,不然的话,不会让汪大少在这个时候发难。 汤大掌柜唇边现出一抹冷笑,而汤大爷已经轻声对自己的父亲说:“爹爹,您瞧,这是不是对您那天的事儿,发难呢?” “就算发难也平常,你不要说话。”汤大掌柜对自己儿子耳语了句,这才抬头看向汪大少,汪大少的话让翠柳微微想了想,这才道:“只要这个价钱范围,不超过行会规定的,那,只能两边协商。” 果真有章程摆在那里,自己做的,别人也挑不出刺来,汤大掌柜面上的笑容更深,江翠柳,你要知道,姜是老的辣! “这个章程,不通,不通!”汪大少既然是来捣乱的,要来为难汤大掌柜,当然是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话,他只是在那摇头,翠柳见汪大少说的有点超出来了,于是翠柳故意拉下脸:“章程都是大家公议的,你要觉得这章程不通,那就自己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或者,你来说服大家,同意你的法子!” “好!”汪大少先点头,接着就对翠柳道:“我觉得吧,这个章程,应该改为,若是别人已经谈好的生意,牙人也定下了,这时候来了别人抢走了,那就该由后面买东西这个,出双倍的牙人的钱!”汪大少说完,就在那把扇子一合,瞧向众人:“大家伙儿都晓得,这行会,本就是为了不让大家抢生意,才设立的,这会儿,竟然有人公然抢了生意,还不受惩罚,着实说不过去。” 这话一出口,顿时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起来,毕竟每个人心中的想法不一样,而在这议论声中,汤大爷有些坐不住了,对汤大掌柜低声道:“爹爹,您瞧,要不要?” 汤大掌柜拉了下汤大爷的袖子,汤大爷晓得,自己只能不开口。 “做生意这种事情,各人凭各人的本事,价高者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王慕辰站起身反对汪大少的说法,老苏却在那摇头:“王大爷,你这话说的,虽说也有道理,但是这是在行会,行会之中,各种规定,就为的是大家都有利息,而不是由一人把生意都全做了。所以,我想着,还是折中吧。” 折中?王慕辰晓得老苏和夏天青也是一伙的,因此时刻在那等着,只要老苏说出话来,就要反对,就听到老苏在那说:“或者,我们大家定个章程,这要有人快要谈好的生意,若有牙人作证,那就当做已经定下,别人抢了,那就要罚他出双倍的牙人的钱!若没有牙人作证,那就当做还没定下!各凭本事,你们看如何?” 这话一出口,有些有货栈的人,神色顿时变了,而没有货栈的人,却很欢喜,这对他们有好处。 还有人已经在那叫着:“那,这条章程若定下来了,原先的要不要追究,还是说,只追究新的?” “原先的要不要追究,总要有个时间,若说是那种几年前的,几个月前的,就不要再追究,若是那种几天前的,我就……”老苏故意在那迟疑,汪大少已经喊出声:“好,几天前的,要追究!汤老爷,我几天前和东洋客商谈好的生意,为什么你不声不响地,就把我的货物给全买了。我那时候,可是带了通事、牙人去的!”汪大少伸手指着汤大掌柜,这时候不晓得内情的人也明白了,这都是因为汤大掌柜抢买了汪大少的货物,汪大少才有这一发难。 于是众人都看着汪大少,汤大掌柜既然被点到了,也就站起身,对汪大少一脸抱歉地笑容:“汪大爷,您何出此言?” “你还装憨!”汪大少愤怒地指着他:“就那些东洋货物,头一天,我都带着通事,牙人,全谈好了,第二天去拿,结果,你就去买了,让我扑一个空!你说,这算各凭本事吗?” 汪大少说完这句话,就等着众人为自己帮腔,但是厅内一片寂静,没人说话,汪大少顿时有些急了:“你们,你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汪大爷,有一点,就方才苏大哥说的,他说,谈的差不多了,别人来抢买了才算,那谁来作证,谈的差不多?”翠柳先说话,毕竟这件事,关系到行会以后的发展,可要先说清楚。 汤大掌柜没有想到翠柳会这样说,但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汤大掌柜笑着说:“江姑娘这句话说的很对,汪大爷,你口口声声说,你已经和人谈好了,那证据呢?那些牙人通事的话,我还真……” “你竟然不信牙人通事的话?”汪大少反问,汤大掌柜看着汪大少,如同看一个猴:“我并不是说不信,只是这件事,若非我亲眼目睹,我还真的难以相信。” 说完汤大掌柜瞧向众人:“这行会,原本就为的是避免买卖价格太低,起争执而设立的,只是这大的地方定下了,至于这小的地方,抢不抢生意,这种事情,行会哪能方方面面,都定的周全,所以我想说,这抢不抢生意,都放到一边,大家还是各凭本事!” “汤老爷此言差矣!”翠柳说出这句,汤大掌柜直视翠柳,翠柳已经笑着道:“有些稀奇的货物,行会向来都有章程,不能一家全都买了,或者一家全都卖了,就如那次,保罗先生要的那样稀奇的图样,我们夏家货栈,也对诸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诸位都看到了,也告诉了诸位,要怎么去做这个生意。” 提起这件事,李大郎先点头:“虽说我是买外洋货物的,但我也听人说了,说夏大爷这个主意很好,让我们的货物,卖的更好了。” 翠柳等李大郎说完,就对汤大掌柜笑着说:“东洋来的那些货物,尽管有些不算稀罕,但有些呢,还是算稀罕的,所以我不晓得,不晓得汤老爷买走的,是稀罕货物呢,还是,不稀罕的货物?” 汪大少已经嚷出来:“就是稀罕货物,而且我那天去谈的时候,已经和客商说好,说的是,我只买走七成,另外三成,由他自卖,谁晓得汤老爷他,他,竟然全都买走!” 说着,汪大少是真的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就差掉泪了。翠柳笑吟吟地看着汤大掌柜:“既然如此,汤老爷,就请把那些货物各自取一些出来,我们让众人都来瞧瞧,到底是稀罕的呢,还是不稀罕的?” 汤大掌柜瞧着翠柳那张笑吟吟的脸,晓得这事儿,自己只怕是又输了,但也只能吩咐自己的儿子:“你回去店里,把那些货物,各样取一些来!” “是!”汤大爷领命而去,回头看向翠柳,翠柳还是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似乎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按章程办事,绝无半点私心。 众人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瞧出了端倪,有人已经悄悄地去问翠柳:“江姑娘,这么说来,这货物,确实稀罕了?” “那要等货物取来了。”翠柳回了这么一句,汤大爷已经取来了货物,把货物摊开放在桌上,汤大掌柜瞧着翠柳:“江姑娘,货物已经来了,不过呢,我不信你。” 汤大掌柜这句我不信你说出口,众人也都面色惊讶,毕竟不管怎么说,大家彼此之间,都还有点面子情,汤大掌柜这句话呢,是连面子情都没有了。 翠柳只是哦了一声:“汤伯伯不信我,也是平常事,那我也就不上前看了,不如,我们叫上几个牙人,然后让他们到另一间屋里去,由他们判断,这些货物,稀罕不稀罕!” 翠柳说完这句,众人点头,好在行会之中,屋子很多,所以很快,就有人把屋子布置出来,又找来牙人,让他们各自在那判断。 牙人判断货物,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所以众人在这个时候,只能在厅中等待闲聊。 “爹爹,我们只怕,中计了!”汤大爷小声地对汤大掌柜说,汤大掌柜有些郁闷的,但还是对自己儿子道:“稍安勿躁,不管怎么说,就算他要我的货,也要给我银子,而不是强抢了去。” 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顶多就是,自己损失了这几日的利钱,汤大掌柜一边在心中骂着翠柳,一边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 过了好一会儿,三个牙人才捧着货物走出来,三个牙人先对众人行礼,然后有个牙人开口道:“这些货物,总共有四种!” 第两百八十六章 “有几种货物大家都能看见呢,你别在那说了,赶紧地,只要说出这些货物稀罕不稀罕。”李大郎性子急,况且若真是稀罕玩意,他也想买回去,看看能不能卖掉。 “我们判断了,这里有两种,算是大家都能买到的,有一种,也算不常见,但是,别的东洋客商那里,偶尔也能看见。最稀罕的,反而是这种绣品。”说着牙人就高高地举起绣品。 见牙人说绣品稀罕,众人议论声更大了:“东洋人能懂什么刺绣,要晓得,他们可是从我们这学来的刺绣。” “就是,就是,我看过一本书,说的是他们在我们唐朝时候,就遣来人学习,然后呢,学了我们各种技法回去。”这是有人显摆自己读过不少书。 翠柳纹丝不动,在那等着牙人继续往下说,果真这牙人笑了:“绣品这种事情,大家都是经常遇到的,自然晓得,判断一个绣品稀罕不稀罕,并不在于它有没有刺绣,而是在于花样啊,绣的技法等等。这个绣品的绣法,我们从没有见过,这是其一,其二呢,这个绣品的花样子,我们也都没有见过。甚至可以这么说吧,除了在这个客商这里,就没有见过别的客商有这个。” 这话一说出口,李大郎就上前抢过那些绣品仔细看起来,看来看去,李大郎瞧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还是询问翠柳比较快,于是李大郎皱眉问翠柳:“江家妹子,我听说你有一手好绣活,你来瞧瞧,是不是这样?” 翠柳接过绣品看了看,对李大郎点头:“确实如此。” 牙人们说话时候,汤大爷的神色就有些难看了,等到翠柳说出确实如此这四个字的时候,汤大爷已经站起身:“这,这也不能证明……” “牙人们都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况且也说了理由,汤大爷,你就别说了。”汪大少摇着扇子,有些得意地对汤大爷说。 汤大爷还想说话,被汤大掌柜拉了一下,汤大爷只得坐下,而汤大掌柜看着翠柳:“江姑娘,我想问问,按了行会的章程,我们不小心买了这样的稀罕东西,而且,买光了,会怎样?” 翠柳听出汤大掌柜平静话语之中的一些焦躁,翠柳垂下眼帘,不让汤大掌柜看到自己眼中的笑意,接着翠柳抬头:“不怎么样,不过就是……” 说着,翠柳故意停下,汤大掌柜虽然明明晓得翠柳是在这里为难自己,要卖一个关子,但还是不自然地握紧了拳头。 接着翠柳笑了:“不过就是,这些稀罕玩意,你不能全都买光,所以,原先谈的那家,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都买回来,而且。” 翠柳又再次停下,汤大掌柜晓得,翠柳而且之后的话,才是最要紧的,盯着翠柳,翠柳又是一笑:“而且,汤老爷,您要拿出一些银钱来交给行会。” 这是施以惩罚的意思,汤大掌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说下去:“请问要拿出多少银钱?” “不多,也就是双份的牙人钱!”翠柳说完,看着汤大掌柜,双份的牙人钱,的确不多,但是汤大掌柜已经出了一份牙人钱,再加上这双份的牙人钱,亏的,就在这牙人钱上。 汤大掌柜要用尽气力,才能让自己站在那里,瞧着翠柳:“原来如此!” “若汤老爷不愿意缴纳,或者无力缴纳,也是可以的,不过呢,汤老爷今年的分红,就会少了。”翠柳轻飘飘地一句话,每一句都打在汤大掌柜心口上,汤大掌柜抬头看翠柳,恍惚翠柳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家小姐。 但是现在,汤大掌柜明白了,江翠柳,她早不是那个娇滴滴的,什么都不懂的江家小姐,她能在这行会之中,自如地对待所有人,和这么多男人说话不见羞怯,她是,这个广州城内,人人都晓得,人人都敬重的,大商人。 “好!”汤大掌柜对翠柳只说了这一个字!翠柳勾唇微笑,汤大掌柜的双手已经握成拳,接着汪大少的笑声响起:“我就说呢,这行会之中,是有章程的,真要什么章程都没有,让人乱来,那这行会,也就不用开了。” “那是那是!”李大郎也在一边附和,汤大爷看着自己的父亲,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而王慕辰只是盯着翠柳看,这一招接一招的,是在报复吗?一定是的,报复前些时候,汤大掌柜对翠柳所做的一切。 “既然公议已经结束,那就大家各自散开。”翠柳的声音响起,众人也就各自离开,汪大少离开之前,还不忘记提醒汤大掌柜:“汤老爷,您可别忘记了,要缴给行会两份的牙人钱,还有,我等会儿就让人过去你那边,拿那些货物。” 汪大少笑声里面满是得意,而这样的得意,是汤大掌柜不愿意听到的,自己怎么可能输,而且,输的这么干脆。 “爹爹!”汤大爷扶了把汤大掌柜,汤大掌柜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骇人:“我们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江翠柳,不会这样一手遮天。” 不会吗?汤大爷和王慕辰四目相视,两人眼中都觉得,江翠柳,是会一手遮天的。 “爹爹,不如我们,去寻寻苏老爷,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汤大爷在一边提醒,汤大掌柜抬头,寻苏老爷?可是就上次扇子的事儿,苏老爷已经不愿意见他们了,现在,还可以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王慕辰只说了这一句,他心中也满是愤怒,江翠柳,你到底是给这些人说了什么蛊惑的话,他们人人都愿意听你的,而不愿意听我的,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 “也只有如此了。”汤大掌柜说完话,就对一边站着的张掌柜说:“看来,还是要去拜访你姐夫。” “这是应该的。”张掌柜说着就想起那些难堪的事情,神色微微变了变:“只是,只是我姐姐那边,对我还是有很多误会。” “令姐毕竟是女人,这些误会也是难免的,但你们是亲姐弟,还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呢?”汤大掌柜语气又变得和缓,张掌柜笑了:“您说的是,那我这就去见见我姐姐,探问探问。” 汤大掌柜等张掌柜走了,这才又对王慕辰道:“你写封信回去,问问家中,江家有什么动静。” 这自然是要把家中当做后备,而不是连这些都被江家抢先。 王慕辰点头:“我和贱内的书信来往中,她说生意虽没有原来那么好,但是也还可以,只有朱家,似乎,江家特别恨朱家。” “江翠能但凡不是个傻子,就会直接先对准朱家。”汤大掌柜淡淡地说着,毕竟那时候,是朱掌柜做的江家大掌柜,那先面对江家的怒火,也是平常事儿! 而汤大掌柜自诩自己十分会识人,会利用人心,原先如此,这次也一定如此。江翠柳,江翠能,你们兄妹,一定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汤大掌柜的面色渐渐恢复平静,眼帘低垂,如同原先那样,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 张掌柜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就算知道,张掌柜大概还要说一句,有些人呢,连被人利用都做不到。 他急匆匆到了苏家,就被下人在门口拦住,张掌柜的眼睛不由瞪起来:“为什么要拦我,难道你们不晓得,我是舅爷?” 原先张氏没被扶正时候,张掌柜虽说只是个妾的兄弟,但来苏家还从来没有人敢拦,这会儿,都做了正经舅爷了,苏家的人倒敢拦起自己来了,张掌柜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守门的对张掌柜恭恭敬敬,但是口中是半点不放松:“是,您是舅爷,我们都晓得,不过是太太说的,她说,今时不同往日,这各样规矩都要做起来,您要见我们太太,还要等我们先往上面回了话,太太说,请舅爷进去,那才能进去。” 张掌柜不由想伸脚踢守门的一脚,但是守门的还是动都不动,面上笑容依旧恭敬。 “好,好,你们这是,你们这是……”张掌柜气的都说不出话来,守门的已经拿过一个椅子来:“原本呢,该请您往门房里面坐,不过这门房太小了,怕您老人家嫌弃,就请您在这门外坐着。” 张掌柜见自己竟然连进门房的资格都没有了,那更是不可思议,只得在椅子上坐下。 张掌柜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广州地面上,不下雨就有太阳,被这大日头晒着,张掌柜又不能喝水,只觉得自己都快晒的中暑了。 张氏这会儿却是在书房中陪着苏老爷说话写字呢,苏老爷这些日子,也开始学着修身养性,每日巡视一遍生意之后,就在这书房中写写字,闻闻香,倒比原先要自在。 丫鬟走进来回了一句,张氏嗯了一声:“让他继续等着。” 第两百八十七章 “你兄弟来了,也不是什么外人,你就让他进来吧。怎么在那等了半日,到了这会儿,还要等?”苏老爷停下笔,看着张氏有些疑惑地问。 张氏笑吟吟地:“老爷这是好心,可是呢,我仔细想了想,我这个兄弟啊,就是因为老爷好心,一直疼着他,他才忘了自己的分寸,做出些让老爷不欢喜的事儿来,所以我也要让他长长记性,在外等上半天,算不上什么大事。” 苏老爷伸手拿过手巾擦着手,对张氏微笑:“这么说,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人?” “老爷说什么笑话呢?你我夫妻,我心中只有你,这不是应该的吗?”张氏软语温柔,苏老爷把手巾放下,对丫鬟道:“请舅爷进来吧。” 张氏这样做张做势,就是想要得到苏老爷亲口说一句,张掌柜是舅爷。这会儿听到苏老爷这样说了,张氏心中满是欢喜,但面上却不能露出半分欢喜,对苏老爷摇头:“老爷这爱屋及乌,难免有些太过了,我实在消受不起。” “你我夫妻多年,你有什么消受不起的?”苏老爷也是投桃报李,拍了拍张氏的手,张氏微笑,就听到丫鬟和张掌柜说话,张氏忙示意苏老爷赶紧继续写字。 苏老爷了然点头微笑,继续在那写字。于是张掌柜进来时候,看到的还是苏老爷在那写字,张氏在一边伺候。 张掌柜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在一边待着,这待着,也没有个座位,也没有一杯茶,虽然少了日头晒,但是这人就这样站着,也是不舒服的,张掌柜有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张氏用目示意,让他不许说话,张掌柜只得继续站着。 等苏老爷又写完了一篇,苏老爷这才放下笔,张氏想要去拿手巾,张掌柜几乎是从张氏手中抢过手巾,递给苏老爷。 苏老爷这才装作抬头,看见张掌柜,苏老爷哦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话?” 张掌柜当然不敢说自己已经等了许久,只是在那赔笑:“我这刚来,见老爷在这练字,就不敢打扰。” 苏老爷点头,张氏送上茶,苏老爷接过茶碗,才对张掌柜笑着道:“坐吧,你以后呢,是我舅爷了,就不要再老爷老爷的,就叫我姐夫。” “是,姐夫!”张掌柜听到自己可以叫苏老爷姐夫了,嘴咧开,露出一个笑容。 张氏这才给张掌柜端上一碗茶:“这是老爷看重你,你以后啊,可不能像原先一样,净做些老爷不喜欢的事情。” “这哪能呢?”张掌柜在外等了半天,早就口干舌燥,但不敢大口喝茶,只能喝了一口茶就把茶碗放下。 “你既然来了,那就在这吃晚饭,吩咐厨房,去准备几样好菜。”苏老爷这样对待张掌柜,张氏这颗心这才放下,笑眯眯地往外走。 苏老爷这才看着张掌柜:“你这些日子,和汤老爷打的火热,今儿怎么想到来我这里,是不是他让你来说什么话?” “果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姐夫!”张掌柜先拍了下马屁,这才皱眉说:“姐夫,我先告诉您个喜讯。” “我这啊,还有什么喜讯?”苏老爷皱眉,张掌柜笑眯眯地说:“今儿啊,汤老爷在行会,吃了江翠柳的瘪了。” 苏老爷并不欢喜,而张掌柜呢,自己说下去:“姐夫,我晓得,您是一定想要回到行会的,只是这行会这些年,被夏天青把持的,还有那个吴真,装作什么似的,还姓苏,凭他也配吗?” 苏老爷抬头看了张掌柜一眼,张掌柜晓得自己骂老苏骂的有些狠了,不管怎么说,老苏也是苏老爷的外甥,两人之间,有再多的恩怨,那也是苏家的事儿,外人若说的太多,苏老爷不高兴是难免的。 于是张掌柜忙转了话头:“他们做的那些事,把姐夫您都逼出行会了,只是那个汤老爷,我这些日子瞧着,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他啊,就是一心想利用姐夫你。” “说的是!”苏老爷这才开口说话,张掌柜心中一喜,继续说下去:“所以姐夫啊,我就想,既然他们彼此之间,都看不上对方,想要你死我活的,我们能不能,从中得利。” 张掌柜话刚说完,苏老爷就抬头看他:“你这些日子,合着是去为我打听消息来着?” “姐夫,外人再怎样,那也是外人,只有我们才是一家子!”张掌柜听到苏老爷这句话,急忙要为苏老爷表忠心,表示自己一心只为苏老爷,没有别的念头。 苏老爷将信将疑地看着张掌柜,张掌柜晓得苏老爷还是不放心呢,就笑着说:“姐夫,您也晓得,我们姐弟,从小就相依为命,要不是姐姐有幸,能来您身边服侍您,我们连吃口饱饭都吃不到。” 说着,张掌柜想起过往,是真的哭了,见他落泪,苏老爷也有些动容,但苏老爷神色没动,只是点了点头,张掌柜继续往下说:“老爷,我这心里,难道不是想着为您好吗?您好了,我姐姐才能好,我姐姐好了,我这心,才能放下。既然如此,老爷何不做个渔翁呢?” “这主意不错!”苏老爷这会儿才被真正说的动心,对张掌柜点头,张掌柜见苏老爷点头,心中大喜,但面上却没露出来:“老爷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来讨您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说说吧。”苏老爷这会儿是完全相信张掌柜了,于是张掌柜凑在苏老爷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些话,苏老爷唔了一声:“这人啊,果真是需要历练的,瞧瞧你前些年,还那么毛毛躁躁,这些时候出去外面了,历练了,就和原先不一样了。” “我这不也是为了我姐姐好?”张掌柜就坡下驴,张氏已经带着丫鬟端着晚饭进来,正好听到张掌柜的这句话,张氏伸手就往张掌柜额头上戳了一下:“嗯,这会儿就只会说好话来哄我,我呢,是不晓得你是真的要为我好,还是假的要为我好?” “真的真的,完全是真的!”张掌柜就差在那发誓了,苏老爷也笑了:“有酒没有,来,来,我们啊,今儿好好地喝一杯。” 张氏自然笑着应了,给苏老爷和张掌柜各自斟满了酒,苏老爷让张氏也坐下来一起吃饭,说说笑笑地,原先那些时候的不合,完全是一扫而空。 张掌柜这晚在苏家,待到了夜深才回,等回到家中,汤大爷已经在那等的十分焦急了,张掌柜睁着一双醉眼看着汤大爷:“你急什么?” “怎么不急?你要晓得,这铺子,也有你的银子在里面。”能说服汤大爷拿出真金白银来放到那个铺子里面,汤大爷也算是使出了生平最大的本事了。 张掌柜听了这句话,笑着点头:“是啊,银子,银子,是好东西啊!” “你别管银子是不是好东西了,就是,你姐夫,他有没有……”虽说这是在张家,但汤大爷还是往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凑到张掌柜耳边,声音变得极小:“有没有入套?” “你想想,他也恨江翠柳。”张掌柜这句话说出口,汤大爷就笑了,只要大家都恨江翠柳,那所能做的事情就很多,非常多了。 “你放心,这事儿,我说的,非常非常地好!”张掌柜坐下,把一壶浓茶都给喝下肚,这才对汤大爷说。 汤大爷也露出笑,很好,很好,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着时机,时机到了,那时候,就是江翠柳和夏天青,把债全都还清楚的时候。 此后日子,风平浪静,翠柳和夏天青照常做生意,而汪大少呢,真的是彻底收了心,每天只认认真真地做生意,这汪大少一收心,连木恩都感到奇怪,对翠柳说:“江姑娘,虽然外面那些人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可我瞧着,瞧着,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翠柳手中飞快地算着帐,又去拿过一边的布匹,还有那些东洋来的绣品,也要一一整理出来。口中漫应着。 “你可晓得这汪大爷,之前是多么固执地一个人,这会儿,竟然老老实实地在做生意,这简直,简直,江姑娘啊,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邪法,所以才……”木恩话没说完,脑袋上挨了一下,木恩抱住脑袋:“江姑娘,就算我说的话不中听,您也不能这样对我啊!” “你才晕头转向呢,是我打的。”夏天青的声音响起,木恩抬头,看见夏天青不悦地站在自己面前,木恩急忙露出笑:“大爷,大爷,您听我解释,这都是,都是……” 第两百八十八章 “解释什么,你自己的事儿做好没有?”夏天青一脸恨铁不成钢,木恩急忙要溜:“做好了做好了,大爷您放心啊,我就是和江姑娘说笑呢,但是我呢,是完全不会把我们之间说过的话,传到外面去!” “晓得了!”夏天青还是只回答了这么一句,木恩就急忙往外走:“我先去忙,去忙。” 见木恩走了,夏天青这才摇头:“你看,连木恩都不相信,不相信汪大爷会变好。” “这是因为木恩也好,你也罢,都着相了。”翠柳把手中的笔放下,含笑看着夏天青,夏天青望着翠柳:“着相了?” “你记不记得三字经上是怎么说来着,人之初、性本善,我们啊,都是在这人世间长大的,若是一味地相信一个人本来就是坏人,那自然这个人就会越来越坏。”翠柳含笑说着,夏天青顿时明白翠柳的意思,也笑了:“是,所以只有你,对汪大爷,是把他当做一个好人来看的。” “他呢,有些纨绔,喜欢花天酒地,这是人人都晓得的!”翠柳缓缓地说着,夏天青不由想轻咳一声,翠柳停下来瞧着他:“所以你就觉得,他是无可救药的?” 这,夏天青想说是也不对,似乎说不是也不对,只能微笑。而这样的微笑就代表了夏天青在尴尬,翠柳也笑了,笑着摇头:“所以啊,你们一开始就这样想,也就难怪,难怪汪大爷会越来越坏,越来越纨绔。” “你很会教人?”夏天青看着翠柳面上的笑容,竟然有些看痴了,话语之中有些茫然,翠柳笑了:“这是自然,我的嫣儿不就被我教的很好?” “那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被你教的很好。”夏天青这句话,竟然让翠柳的脸颊微红,不应该红的,人人都知道,自己和夏天青情投意合,人人都晓得,自己会嫁给夏天青,等他的孝期满了之后,但是,但是为什么,说到成亲,说到以后会有孩子,自己还是会羞涩? 翠柳在心中告诉着自己,抬头和夏天青四目相视,不该脸红的。 “翠柳,虽说是三年孝,但实足地要守,不过就是二十七个月,我爹,去世到现在,已经有一年三个月了,那我还有一年孝就满了,这女人家准备嫁妆,总要一年半载的,你可以准备嫁妆了。” 夏天青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完,一张脸顿时也红了,为什么会脸红?夏天青不愿意告诉自己,也不愿意去想,总之,只要孝期一满,就该成亲了。 翠柳嗯了一声,也不晓得,有没有听出自己话中的意乱情迷? 夏天青却听出来了,他露出笑,把翠柳的手握的更紧。 “母亲大人可知,儿与夏氏大哥,相识日久,心生情愫,故此,儿愿托身……”翠能的信还没念完,江太太就瞧着他:“你的意思是,翠柳要再嫁了。” “是,娘,那位夏大爷,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但是这么些年,翠柳和他之间,也情投意合,一个丧了妻,另一个,难得夏大爷不嫌弃妹妹,就嫁了吧。”翠能觉得有些不妙,似乎母亲并不同意妹妹嫁给夏天青,于是翠能还是在那解释。 江太太却叹了口气:“你可晓得,结亲是什么?” 这一点,翠能自然知道,成亲是合两姓之好,不过翠能很快想到另一个理由:“娘,妹妹和夏大爷,都是在外面,并没有在家乡!” 江太太的脸立即拉下:“那他们能永远不还乡吗?再说了,等上二三十年,他们年纪大了,就要落叶归根,也是寻常事,那时候你妹妹就要跟了他回去,这妯娌之间,大事小情,不都要你妹妹一一去做。” 翠能觉得自己娘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但是,翠能看着江太太,自然还是希望,自己的娘能同意这门婚事。 而江太太沉吟一下,已经叫来人,丫鬟应声而至。 江太太指着丫鬟就道:“你去让先生写一封信,就说,这门婚事,我不同意。”婚事,写信?丫鬟并没有下去,而是看着翠能,翠能终于忍不住了:“娘,您这是要闹什么呢?妹妹要成亲,这是喜事,我们赶紧操办起来,你口口声声说不行,难道要妹妹一辈子孤苦伶仃吗?” “这也是为了嫣儿好!”江太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说到为了嫣儿,翠能就又说不出话来,为了嫣儿好,谁不愿意为了嫣儿好呢? 李氏听丫鬟们说,江太太母子差点吵起来了,急忙带着奶娘抱着孩子就过来了,这孩子已经快两岁了,正是能跑能跳的时候,见孙子跟着奶娘进来,江太太那面色就变得和缓一些。 李氏又让自己儿子对着江太太连声叫奶奶不止,江太太也就把孙子抱起来,在怀中百般劝哄。 李氏这才给翠能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出来,江太太见翠能走出来,还没忘记自己的事情,对翠能高声道:“横竖这门亲事我不点头,没人敢答应,你不让先生写信,那也成,那边没有回应,怎敢办婚事。” 翠能啊了一声,刚要说话,已经被李氏拉住,李氏笑容可掬:“婆婆说的是,这个家中,哪里有大过您的。” 李氏这样说着,江太太才觉得心平气和,抱着孙子在那和孙子一问一答,祖孙俩说着话,好不热闹。 李氏把翠能拉出来,翠能已经对李氏道:“你也晓得,这是门好姻缘,最要紧的是,难得妹妹喜欢,娘却不晓得发什么脾气,不肯让妹妹嫁过去。” “夏家,确实太远了些。”李氏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翠能先是愣住,接着就笑了:“这会儿说什么远呢,妹妹一个人在广州,难道又近了,况且还有件事儿,我们虽是哥嫂,有些事不好为妹妹出头的,若是妹妹嫁了人,那王家,自然不能再说一个字。” “是,我晓得,你也好,婆婆也罢,都是为了妹妹好。”李氏先安抚下翠能,翠能点头:“那你说,娘这会儿左性起来,要怎么办?” “等!”李氏只说了这一个字,翠能就又有些发急,李氏按住他:“你瞧,你这性子又急起来,我说等,并不是不让妹妹嫁了,而是夏家那边,总还有一年的孝呢,我们偷偷给妹妹操办着嫁妆,至于娘这边,冷一句热一句地,一句句地说服着娘,岂不好吗?” 这也是个法子,翠能不由长叹一声,李氏已经笑了:“你也不用叹气,这件事,娘拗不过妹妹的,婆婆这样想,不过是担心嫣儿。” 嫣儿已经九岁,这个年龄,也好寻婆婆家了,翠柳若是江家女儿,那被休弃之后,带着女儿回娘家住,嫣儿还能用江家外甥女的身份,寻一个好人家,但若是翠柳再嫁,嫣儿的身份就变得有些尴尬,是王家的女儿,还是夏家的女儿,还是江家的外甥女?到时候,有那门当户对的人家,因为这种种顾虑,不愿意定嫣儿,到时候,才是更大的操心。 提到嫣儿,翠能就明白了,这个外甥女,翠能真的不晓得要怎么疼她才好,聪明懂事又能干,跟着先生读书,也是提一知十。 “这世上的人啊,总是只瞧见别人外面的家世相貌,甚至还有所谓的名声,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好好地看看,看看我们嫣儿。” 翠能这话一出口,李氏就晓得自己丈夫,又为嫣儿操心了,但李氏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翠能的肩:“你啊,总是爱操心。” “我原本身子骨不好,全靠你们在家中撑着,这会儿我身子骨比原先好了许多,自然要撑着这个家,你说我操心,却不晓得,我操的心,还不如当日你们操的一半。” 翠能话语之中,带着诚恳,李氏不由喉中有些哽咽,能被丈夫这样说,也算是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并没有白费。 李氏和翠能四目相对,翠能已经握住李氏的手:“你放心,我并不会让你操的心,都白费了。” “我信你。”李氏努力勾唇微笑,翠能长叹一声:“不管怎样,这娘不答应婚事的事儿,还是要写封信过去。” 翠柳收到这边回信,已经快到中秋了,临近中秋,这广州市面上也就更热闹了。而夏天青看着翠柳搬出来的各色灯笼,有些惊讶地询问:“你竟然是把这些绣品,都用在了这里?” “是,要说东洋来的绣品,那技术,自然比不上我们的,难得是图样上有一二可取之处,若是把这图样,用在灯笼上,就更好看了些。” 翠柳说着,就指着那些灯笼:“不过,他们的味道还是太浓了些,所以我又换了个法子,不是原样搬上去的。” “你这些灯笼,想来也不是卖给这边的人。”夏天青猜度着,翠柳笑了:“我这些灯笼啊,不卖,全都送给保罗先生!” 第两百八十九章 送给他?夏天青更感吃惊,翠柳笑着说:“你可晓得,保罗先生待的地方,有个极热闹的节,说是在那一天,全城的人,都要点各色灯笼,谁家的灯笼最多最大最稀奇,那就是谁家取胜。” “你说的是,灯节?”夏天青犹豫着询问,翠柳摇头:“不是灯节呢,和我们上元时候不一样,也不是在月亮圆的时候,我也说的不大清楚,横竖保罗先生,一定会很喜欢。” 既然翠柳这样说,那夏天青也就姑且相信,和翠柳一起,把那些灯笼送到保罗先生那边。 保罗先生看到这么多各色的灯笼,果真十分欢喜:“江姑娘,你可真是个出其不意的人啊,我就那么顺口一说,你就记在了心中。” “并不是我出其不意,而是保罗先生您,和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我们当然感念在心了。”翠柳含笑说着,夏天青已经替翠柳转了过去。保罗听完,又和夏天青说了几句话,翠柳的外洋话,没有夏天青那么灵光,只能听懂一半,但这一半,也就是称赞翠柳的话,翠柳笑的眉眼弯弯,十分动人。 两人又在保罗这边吃了晚饭,夏天青喝了两杯酒,索性走路回去,此刻天上月要圆了,人又在身边,夏天青只觉得心情激荡,悄悄地握住了翠柳的手,翠柳任由夏天青握住自己的手,却淡淡笑着说:“你这是多喝了两杯,就胆子大起来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中自然有你,就不晓得,你心中是不是有我。”夏天青的话让翠柳啐他一口,夏天青却把翠柳的手握的更紧。 二人走进宅子,还没有把手松开,小森的声音就在黑暗中响起来:“东家,这边有一封信,是家里来的,我给您拿回来了。” 翠柳急忙把握住夏天青的手松开,小森已经把信送过来,就着月光,翠柳见信封上是哥哥熟悉的字,不由勾唇微笑,拆开信。 “你赶紧看看信,我想,岳母一定十分欢喜,还有,你的嫁妆……”夏天青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会儿心中十分澎湃,只在那说个不停,翠柳觉得耳根子稍微有些发红,虽说这不是头一回出嫁,却是自己按了自己心意,想嫁的第一个人。 翠柳飞快地就着月光看了上面的字,不由有些失望,夏天青还在一边催促,翠柳瞧着他:“你别催了,我娘说,不愿意我嫁给你。” 翠柳的话,简简单单,夏天青整个人却愣住,过了好一会儿,夏天青才问道:“翠柳,翠柳,你是不是说错了,你娘为什么不愿意你嫁给我,难道说是我人品不够,还是家世不够,还是……” “都不是,太远了!”翠柳只说了这三个字,太远了?夏天青顿时明白这太远了是什么意思,于是夏天青追在翠柳身后:“不,不,也不算远,横竖我们以后都在广州,广州离你家乡,半个月就到了,离我家乡,也就二十来日。我们以后,可以把岳母接过来,还有嫣儿,我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 这些话,翠柳晓得都是夏天青发自内心的说话,但这会儿,看夏天青着急,翠柳不晓得为什么,心中却是欢喜的,因此翠柳走到二门处,把夏天青往外一推:“好了,你要说的话,我都晓得了,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等着?”夏天青还想跟进去,翠柳已经点着他:“这是二门处,你是个男人,还不是这个家里的男人,难道你还想跟着进二门不成?” 什么时候,自己要进去,也要讲规矩了,夏天青自己在那着急,却看到翠柳唇边现出一抹笑,夏天青猛地明白翠柳是因为什么了,于是夏天青对翠柳道:“你是故意的,就想看我着急,是不是?” 翠柳含笑不语,径自往里面走去,夏天青没有再跟在翠柳身后,横竖,这媳妇自己是一定娶得到的,那就回去睡觉,等着翠柳有什么好法子。 “姐姐!”翠柳还没有走进自己房间,就听到苏太太的声音,翠柳抬头,看见苏太太正靠在柱子那里瞧着自己,那岂不是,自己和夏天青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了? 翠柳耳根不由有些发热,其实和夏天青也没有说什么,但这被人听到了,似乎总觉得有些不好。 “妹妹,你这是还没去歇着?”翠柳简直是明知故问,这个时候了,自然是没有去歇着,才能在这等自己。 “本来想睡呢,恰好路过,听到了你和夏大哥的话,就想着,和姐姐说上几句话呢。”苏太太拉着翠柳在一边的美人靠上坐下。 翠柳瞧着苏太太,见她一张粉面上,似乎有着急神色,于是翠柳故意伸手捏一下她的脸:“你这是,操心什么呢?” “我担心姐姐呢。”苏太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翠柳不由抬头:“你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向……” “是,姐姐一向比我聪明,比我能干,更是有主见。”苏太太先这么说了,这才握住翠柳的手:“可是还有一件事,姐姐,我们毕竟是活在世俗之中,姐姐可以不顾及世俗的眼,夏大哥也可以不用去管世俗的眼,但是姐姐的母亲,兄长,女儿,还有夏大哥的母亲,兄长,那些七亲八戚的眼,不能不顾及。” 苏太太这么一说,翠柳就明白苏太太要说什么,翠柳低下头,苏太太几乎是急切地:“我并不是阻止姐姐,也不是说,姐姐嫁夏大哥不好,姐姐嫁夏大哥,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那随之而来的许多事情,姐姐要自己放在心上。” “我晓得!”翠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伸手抚摸她的脸:“正因为我晓得,所以许多事情,我都会处理好。” 是这样吗?苏太太看着翠柳,满面担忧,翠柳笑了:“你啊,担心我什么呢?难道说这女人嫁了人,有了孩子,就会担心的特别多吗?” “姐姐你说什么呢?”苏太太撒娇地说,翠柳索性一伸手,就把苏太太抱在怀中:“我还记得,我们见到的第一面,你是不顾及世俗的,你一心想要丢掉那门婚事,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 “是,姐姐,正因为我做了不顾及世俗的事情,所以我就更担心姐姐,担心姐姐被世俗所击垮。”苏太太的担忧,十分有道理,毕竟苏太太所做的,还不如翠柳所做的一半,但苏太太所面对的,就已经让很多人难以支撑,而翠柳,比苏太太走的更远。 “你是不是担心,担心夏大哥,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让我去面对,所以你对夏大哥,有不满?”翠柳猛地想到这一点,而苏太太已经不说话了,她低头不语,翠柳不由笑了:“谢谢你!” “姐姐,你为什么谢谢我?”苏太太诧异地问,翠柳望着苏太太:“因为我晓得,你为我担忧,为的是什么,你放心,夏大哥不去做这些事,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我,恰恰相反,因为他心中有我,所以他才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夏大哥自己出来说,翠柳,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做的妥妥当当的,你只用去等着,做一个新娘就好,那我,反而会不高兴。” 翠柳这番话,听起来竟然有些不近情理,但苏太太却在认真思索,所有的事情都由男人去做了,女人只用依靠,只用被照顾,是世人眼中,女人最好的出路,但在翠柳这里,似乎这样的出路并不好。 苏太太抬头看着翠柳,突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握住了翠柳的手:“姐姐,你,你……” “妹妹,你一向很看重我,希望我过的和你一样,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但我,从来就不想要这样的一生!”翠柳看着苏太太,语气有些飘忽,这些话,似乎是说给苏太太听的,也似乎,是说给远走的竹叶听的,还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太太望着翠柳,眼神渐渐痴了。就听到翠柳继续说下去:“要被人当做一个人,当做一个,真正能做到一切的人,那就不能指望他人的保护,照顾。” “姐姐!”苏太太紧紧地握住翠柳的手,翠柳轻轻地拍一下她:“我明白你的好心,只是这些好心,我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姐姐,对不住!”苏太太嗫嚅着,翠柳笑了:“你对我好,为我担心,怎么会是对不住我呢?” “我还是用自己那种很俗的念头去想你,去想,你和夏大哥之间。”苏太太十分坦陈地说,翠柳勾唇微笑,苏太太的念头,是所有人都会有的念头,却唯独不是,江翠柳所能有的念头,被人照顾,依附他人的一生,江翠柳,再也不想要了。 第两百九十章 至于夏天青,他能放手让翠柳去面对这所有惊涛骇浪,是因为夏天青相信,翠柳能面对,他心中,从没有把翠柳,当做一个需要被照顾,只能依附他的女人。这一点,许多人不能做到,但夏天青,做到了。 江翠柳能遇到夏天青,又何尝不是双方的幸运。 “我要收拾收拾,十一月就回家过年。”第二天早饭时候,翠柳语气平静地对众人说,老苏正要伸手去拿油条,听到这话不由把油条放下:“妹子,你这说的什么,要回家过年?” “是啊,我去年就没回家过年,小森在我面前念叨了许久。”翠柳理直气壮地说着,夏天青喝着粥不说话,而苏太太却笑着说:“小森,我记得,转过年就十七了。” “对,他跟着我,都第五个年头了,嫣儿都过了九岁,快十岁了。”翠柳在那算着日子,若是按世俗的眼,自己已经二十七了,早就是那样的残花败柳。 “小森,我记得,他定了亲吧?”夏天青这才开口说话,翠柳点头:“嗯,这回回家,只怕他就要完婚了。” “这样也好,你就早点回去。”夏天青说完话,老苏忍不住了:“你这说的什么话,让妹子回去,你可晓得,这里还有许多事情呢。” “不光她要回去,我也要回去。”夏天青直接来了这么一句,老苏瞪着夏天青:“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要回去!”夏天青说着把碗筷放下:“翠柳,吃完没有,吃完了,我们一起走。” 吃完了,翠柳站起身,老苏还要追出去:“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还没说完,你们要回去了,我们这生意,生意!” “坐下!”苏太太伸手拉了老苏,老苏只得坐下,但还是瞧着自己太太:“你说说,他们这都说的什么话,一个个都说要回去过年,难道就剩我们在这过年?” “不行吗?”苏太太横了老苏一眼,老苏就在那吃着油条,不敢说话,苏太太轻叹一声:“再说了,有些事儿,总要回去了,才晓得怎么处理。” 有些事儿?老苏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许多事儿都瞒着自己,于是老苏抬头看着妻子,苏太太拿过手巾,嫌弃地给老苏擦了下:“瞧瞧,这粥都流到胡子上了,等会儿,找个剃头匠来,给你剃个头,刮个胡子。” “我这胡子还没有多长。”老苏顺手摸了一把,就见苏太太瞪自己,老苏只得点头:“好,好,我剃胡子,不去管他们的闲事儿。” “不是不去管,是人家没有说出口,你就不要说,再说了,你不管是眼界,还是主意,都没他们拿的正!”苏太太一锤定音,老苏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有吃饭吃饭,赶紧吃饭。 夏天青和翠柳走出宅子,夏天青才笑着说:“有主意了!” “你这人,还是不是个男人?”翠柳故意瞧着夏天青,故意这样问。夏天青挑眉:“你这话,问的很是奇怪。” “你要是个男人,难道不该直接对我说,这件事,不用我担心,包在你身上?”尽管对苏太太是这样说的,但翠柳面对夏天青,还是会想到要撒娇,露出女儿态很浓的一面。 夏天青看着翠柳,眼中笑意很浓:“你这是故意说给我听呢,好好,好,我啊,这就去岳母面前跪着,求她把我嫁给你。” “去!”翠柳终于崩不住,笑了!夏天青也笑了:“我就晓得,我要敢去这样做,你啊,就会把我打出来。” 此时还是早上,没有那么酷热,翠柳只觉得心情舒畅,什么事儿都让翠柳欢喜,于是翠柳故意又问夏天青:“那我要是回家之后,我娘不许我出来呢?” “关不住的!”夏天青只说了这么几个字,翠柳又想往夏天青身上招呼,夏天青顺势就把翠柳的手握住,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这声轻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那么友好,翠柳抬头,看见王慕辰和汤大爷站在不远处。 唉,就是这点不好,这个城市太小,小到,在哪儿似乎都能遇到,不过,遇到他们也平常,翠柳抬头,发现这是在汤王两家的店铺门口。 “汤大爷、王大爷,这是一早就来店里啊!”夏天青可不像他们两个,显得那么鬼祟,而是十分坦然地打着招呼。 夏天青这样坦然地打招呼,汤大爷就顺手拉了下王慕辰,让他别板着一张脸了。 王慕辰阴沉着一张脸,对夏天青作揖,王慕辰的手刚放下去,就对夏天青道:“夏大爷,这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儿,还是不要做。” 翠柳一听这话,就晓得他是在说自己,翠柳不由瞧着王慕辰:“王大爷,您什么时候,也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儿了?” “别人家的闲事儿,我从来不管,只是我女儿的娘,我希望,她不要败坏我女儿的名声!”王慕辰的话让翠柳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而夏天青已经笑着道:“王大爷这话,听起来十分有理,只是呢,这名声败坏不败坏,看的从来都不是在大街上做了什么,而是,自己在外面说了什么。” 夏天青和翠柳这互相一搭,让王慕辰再也说不出话来,而翠柳和夏天青相视一笑,两人继续往前面走去。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王慕辰看着翠柳和夏天青的背影,在那怒火丛生,只说出这几个字来。 “王兄,其实呢,还有个法子!”汤大爷淡淡地说着,王慕辰瞧着他,汤大爷笑了:“你也说,她是你女儿的娘,那你可以去……” “若她不另嫁,我怎么去上公堂?”王慕辰反问,毕竟这事儿,还要江翠柳大张旗鼓地另嫁,才好去上公堂。 而汤大爷唇边现出一抹笑:“你放心,她一定会另嫁的,瞧她对夏天青这幅样子,啧啧,我觉着,只怕……”剩下的话汤大爷没有说出来,汤大爷也是男人,也对自己曾经的女人会有占有心理,至于说,自己后面又娶了,又有别的女人,那是男人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个世上,女人,是要守住贞节的。 王慕辰也笑了,江翠柳,你最好,最好不要大张旗鼓地要嫁,不然的话,那我会,会对你,施以报复,让你的名声,被毁的干干净净。 翠柳和夏天青走回货栈,汪大少早就在货栈里面,瞧见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来,汪大少就口中嘀咕一句:“天天这样形影不离的,活像谁会抢了他似的。” “你不服气,那你也去找个形影不离的人!”翠柳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汪大少神气活现:“我姐姐说了,她已经在给我寻合适的人了,一定是大家闺秀,家世相貌,都无可挑剔。” “你?”翠柳伸手指着汪大少,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汪大少瞪着翠柳:“怎么,只许你和夏天青恩恩爱爱,就不许我也寻一房妻子,再说了,我现在学了本事,一年也能有个三四百两银子的进账,养一家老小,也能养得活!” 一年三四百银子,夏天青瞧着汪大少,话语之中全是感慨:“要在原先,这一年三四百两银子,不够你一个人一个月的花销。” 这汪大少,也太能花钱了吧?翠柳看着汪大少,一脸不可思议,汪大少被夏天青说穿底细,脸不由一红:“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现在,现在可不能像原先那样的花,我姐姐还说,让我往家里店铺上存点银子,一年,也能多个七八十两。” 七八十两银子,在早先,只怕汪大少赏人都嫌弃不够一年赏的。夏天青又要感慨,汪大少生怕夏天青还要揭自己老底,急忙嚷着:“老夏,你快些过来,我问问你,怎么我听说了我姐夫,你大哥,在那吵着要纳宠?” 这真是,害怕被人揭自己的老底,就把自己姐夫的老底给揭穿,翠柳看着汪大少,也不由笑了,现在,什么事儿都是好好地,至于说那些别人家的事情,就由别人家自己去做。 汪大少和夏天青在那叽叽咕咕地说了半天,说完,汪大少突然大喊起来:“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翠柳还想再仔细听听,就见夏天青把汪大少拉出去,这家中要是纳一个妾,然后引起家里面吵架的事儿,翠柳也听过不少,况且,当初翠柳被休弃,不就是因为王慕辰纳妾的事儿吗? 翠柳摇头叹气,继续在那看账本,而夏天青过了好一会儿,才和汪大少重新走进屋子。汪大少似乎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始末,在那坐着不说话,翠柳也在那算账。 而夏天青看了翠柳半天,才迟疑地叫了声:“翠柳!” 第两百九十一章 “嗯?什么事儿?”翠柳也没抬头,夏天青却只看着翠柳:“翠柳,你放心,我不会纳妾的。” 汪大少口中的茶又喷了出去,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天青:“老夏,老夏,你这是怎么说的,你是个男人,怎么会,怎么会对女人这样?” “我晓得!”翠柳只说了这两个字,而夏天青瞪向汪大少:“出去!” “翠柳啊,我觉得你样样都好,只有一点不好!”汪大少可不是那样说出去就能出去的人,不但不肯出去,还走到翠柳面前,就对翠柳说教起来,翠柳哦了一声,等着汪大少要说什么,汪大少见翠柳没有赶自己走,胆子大起来,就坐在翠柳面前。 “翠柳,我觉得吧,你管老夏管的太严了,这都还没成亲呢,老夏就说,不敢纳妾!你要晓得,这男人,三妻四妾才是平常的事情,我和你说,等我以后,娶了妻子,就要再买上两个丫头,若那丫头……” 汪大少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夏天青已经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你出去!” “夏天青,你要哄媳妇,也不是这左打我一下,右打我一下的!”汪大少伸手抱住头,就对夏天青抱怨起来,夏天青却只看着翠柳,眼睛都不看一下汪大少,而翠柳勾唇微笑,对汪大少说:“你说的,我都懂。” 翠柳从小也是读书识字,那些书,背的比汪大少还熟。所以汪大少就在那点头:“那你既然都懂,为什么还要说这些?” “汪大爷,你觉得,男人和女人不同在哪里?”翠柳反问,这一说出来,不同的就多了,汪大少几乎是手舞足蹈:“这个,我最清楚了,你们女人,从小就要安分守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等着男人赚钱拿银子回来养家。然后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夏天青觉得,翠柳还有话要等着汪大少,所以夏天青没有说话,只是在那等着翠柳后面的话,翠柳点了点头:“是,这都是规矩,都是天下人,给女子定的规矩!” 说到规矩两个字,翠柳的语气带上了一点嘲讽,汪大少只是眨着眼睛看着翠柳。翠柳继续往下说:“但是,仔细想想,女子和男子一样,都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三年乳哺,并没缺了什么?为什么女子就只能从父从夫从子?” “这,这……”汪大少突然明白了翠柳话中的意思,有些瞪目结舌起来,翠柳瞧着他:“你到了现在,可还觉得,我是个不守规矩的人。” “你,你是觉得,这世道的规矩错了?”汪大少没有直接回答翠柳,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翠柳瞧着汪大少没有说话,汪大少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夏天青:“老夏,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寻摸到的这个人,完全不像,不像,不像我认得的那些女子。” 夏天青看着翠柳,翠柳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夏天青却完全能够接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夏天青心折,不是家世,非关相貌,而是她就是这么一个,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的女子。 因此夏天青没有回答汪大少的话,只看着翠柳笑。 “疯了!”汪大少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只说出这么两个字。翠柳也笑了:“是,我晓得,我这样念头,若别人知道了,定会觉得我疯了,这世间的规矩如此,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而我所要面对的,是世间规矩对我的,对我的不满,但我已经选了这条路,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回头了。” 况且,人一旦在天空飞翔过,怎么还会愿意回到后宅之中,做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子,等着丈夫的怜悯,为了丈夫的一点变化,就辗转反侧,为了一点点,一点点称不上事儿的事情,就会担忧的夜夜难眠。 男子既然可以面对这个世间,那女子也可以。汪大少见夏天青和翠柳四目对视,眨了眨眼说:“翠柳,我晓得你心中所想,可是这世间女子,不都是这样,夫贵妻荣,过此一生,这才叫好福气。” “那是别人认为的好福气,而不是我心中想要的福气好!”翠柳直接回答了这么一句话,汪大少摇头:“果真,只有老夏才能明白你的心,到了这会儿,我算是看明白了。” 夏天青也笑了:“我不要你能明白翠柳,翠柳能有我明白,就足够了。” 足够了,可以了,汪大少都不用问出来,就晓得夏天青和翠柳所想要说的话,汪大少不由长叹一声,翠柳这样的想法,真是惊世骇俗,幸亏幸好,江翠柳,已经被夏天青给带走了,不然的话,这个女子所说的,被外人知道,只怕真的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在翠柳身上。 但汪大少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并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附身在翠柳身上。而是女子也读书,女子也明白道理,女子也知道,知道这天下是什么样子,当已经看过这世间是什么样子,那怎么还会愿意,回到后宅之中,甘心雌伏。 雄飞已久难雌伏!汪大少想到这句弹词,不由对翠柳道:“原来你还想做孟丽君呢,只可惜,夏天青不是皇甫少华。” 提到孟丽君,翠柳不由勾唇微笑,是啊,孟丽君尚且能出将入相,有这一身的本事,自己虽不如她,却也可以做到一些,别的女子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这次问过之后,汪大少就再也没有再问翠柳以后的打算了,只是他学看账也好,做什么也罢,都比原先更加用功,汤大爷来寻过汪大少好几次,都被汪大少拒绝了。 汤大爷到这个时候,终于明白,汪大少,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只听了几句话,就跳起来要和夏天青争个是非曲直的汪大少,这边的路走不通,那只有去走另外的路。 而时间,慢慢地过去,眼看着就又要过年了,翠柳去年没有回去过年,因此翠柳早早就收拾好了行装,要回家过年,小森最为欢喜,在那收拾行装时候,口中说个不停。 一会儿呢,说自己家的新屋已经盖好了,可以娶媳妇了,又一会儿呢,说自己爹已经买了几亩田地,这攒了银子,今年买五亩,明年就能买十亩,妹妹在江家的日子也要满了,等回家去,再给她攒一份嫁妆,也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翠柳见小森口中说来说去,都是对以后生活的打算,不由笑着道:“我还记得你原先来的时候,胆子又小,又不爱说话,这会儿,什么事儿都能做起来了。” “东家,我听别人说,说我这样的,做的日子久了,就能做掌柜,那时候银子和分红都会多,是不是这样?”小森小心翼翼地问着翠柳,翠柳笑了:“你难道没发现,你明年拿的就是掌柜所能拿到的钱?一年三十两银子,年底再有分红,每隔五天,就打牙祭,吃牙祭肉!” “我,我是知道明年涨了工钱,就是觉得,总要问问你,心里面才踏实。”小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翠柳勾唇微笑,小森还是老实,不过,若是换了个不老实的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呢。 “江姑娘,您真的不要我跟着您一起伺候?”小环掀起门帘走进来,对翠柳有些忧心忡忡地说着,自从回到广州,翠柳也就没有再让小环贴身伺候着,而是把她交给苏太太,和这宅子里的丫鬟一起。但是小环总还是记得自己是夏大奶奶给翠柳的,时刻都要跑来问问翠柳,自己要不要伺候她。 翠柳见小环还惦记着这件事,拉着她的手,要她坐下,小环并不敢坐下:“江姑娘,我是伺候您的,您有什么话,吩咐我就是。” “你想不想念你家里人?”翠柳直接就问了这一句,小环的脸色顿时变了,甚至想要解释,翠柳止住她:“我不是来责怪你,做人,想念家里人是人之常情。” “我,我,我自然念着我奶奶,可是木婶子那回说了,说的是,她会照顾好我奶奶,那我就想着,您对我这么好,我只有努力伺候好您,才算回报一二。”小环说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翠柳拍了拍她的手:“不要哭,这会儿呢,你大爷也要回家去过年,我就想着,你本不是这里的人,又惦记着你奶奶,索性让你跟着大爷一起回去,到时候你在姨奶奶身边服侍。” “我……”小环瞧着翠柳,迟疑了,翠柳是当过家的人,这些小丫鬟们的心思,她一眼就看明白了。 所以翠柳柔声问:“你是怕,怕这样回去了,被人说你,说你是服侍的不好,才回到家乡的,是不是?” 第两百九十二章 “不,不,我并不是怕被人这样说,只是江姑娘对我这样好,我,我就算肝脑涂地,也难以回报!”说着小环就要跪下,翠柳止住她:“我不过就是问问你,你不要动不动就跪下来。既然你愿意回去,小森!” 小森走上前听候吩咐,翠柳对他道:“你把小环带出去,让账房支给她二十两银子,总是服侍了我一场,也好买两件衣衫穿!” 小森急忙应是,小环这会儿眼泪又落下了:“江姑娘,您对我,您对我,真的是太好了。” “你跟了我快两年,我记得你也十三了,这个年龄,等回到家乡,只怕就要定亲了,这二十两,若买衣衫剩下了,就当做给你的嫁妆银子。”翠柳一句句地吩咐,小环眼泪落的更急。 翠柳摆手,小环又急忙给翠柳行礼,跟着小森出去。翠柳看着小环的背影,这人啊,很快就要定亲,然后成亲,然后一茬茬地,就逐渐老去。那天对汪大少说的话,又在翠柳耳边响起,这些道理,翠柳一直都晓得,但翠柳知道更清楚的是,尽管那天,自己说的义正辞严,但翠柳知道,这些事情,是实现不了的。 江翠柳,不过是特别幸运,遇到了一个夏天青,愿意纵着她,又遇到老苏,李大郎这些人,愿意听从她。翠柳长叹一声,擦掉眼角的泪,不要去想了,还是收拾行装,上路回家。这一回,江翠柳所要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娘。 离开广州,踏上回乡的路,这条路翠柳走的很熟,自然也晓得,哪一天该到哪里歇息,什么地方的吃食不错,但这一次,翠柳对那些吃食都没有了兴趣,只想着,赶紧回到家中,和自己的娘,认认真真地说说话。 踏进家乡的县城,已经进入腊月了,到处都挂满了腊肉腊鱼等等,看来今年年成不错,这家家户户都挂了这么多腊肉。 翠柳让小森先回去,又让人赶着车先回江家,自己呢,就在这大街上逛起来。临近年关,这采买的人也很多,也有女眷出来逛街买东西的,但是像翠柳一样,一个人都不带就出来逛的,是十分罕见的。 翠柳走在街上,走了会儿就发现有什么不对,猛地翠柳想起,这是在家乡,见自己一个女人不带从人就在这逛着,着实会让她们吃惊。 一想到这点,翠柳就笑了,但这又有什么不行呢?难道说,在广州自己能逛,在这里,自己就逛不成了? 翠柳走过一家南货铺子,想着要买点东西,就停下脚步,刚要走进店铺里面,就有样东西扔出来,扔东西的人口中还在骂:“这样的铅银,也好拿出来用了?当我家是头一次做生意的?你们朱家,难道是要倒了,竟然连现银子都寻不出来?” 跟着铅银一起扔出来的,还有一个婆子,瞧这婆子穿着还算体面,而这婆子一爬起来,就在那骂着:“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前些年我们家生意好的时候,你们忙不迭地要送东西过去,这会儿,不过就是银子的水低了,就说这是铅银,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哪里是铅银了?” 银子的水高低,也是常见的,翠柳不由站在那看起来,而周围逛街的人看见有热闹可以看,也纷纷围上来,还有人在那议论。 “你们说,这朱家的生意真的这么差了?连婆子出来采买,都拿不出好一点的银子了?”有人这样说着,翠柳听到这个朱字,难道说,是朱掌柜家? 果真有人在那悄声说:“我瞧啊,定是那年,那个江三爷去朱家要那两千两银子的时候,拿走了朱家生意上的旺气,不然的话,朱家之前生意那么好,怎么这会儿,就那么糟糕。”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翠柳不由回头道:“胡说,我们家只拿了银子,别的,可是什么都没拿。” 听到翠柳说我们家,再看看翠柳的打扮,有个人大惊小怪地喊起来:“这么说,你就是江家那位姑奶奶,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瞧瞧这打扮,男不男女不女?” 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翠柳想了想,真这样的?见翠柳要寻镜子的模样,早有人拿过一面小镜子:“你瞧瞧,就是这样!” 翠柳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就是寻常打扮,怎么就男不男女不女,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 见翠柳浑然不觉,众人中有认出她的人,又开始议论起江家来。而在这议论时候,朱家的婆子已经捡起那银子,扭着走了。 “江姑奶奶,您这怎么人都不带一个,就在这走啊?”有好事的人开始询问,翠柳愣了下才道:“我方才才到,想着就在这走走,谁晓得,倒瞧见了一番好戏。” “江姑奶奶,要我说,这世上的事儿啊,还是说不准的,这朱家,前些年何等威风,这些年啊,也弱了!”有人就在那说着话,而翠柳的思绪却飘的很远,朱家弱了,那想必汤家王家,也快了。 翠柳还在那沉吟,翠能远远地跑来,瞧见翠柳站在那,就对翠柳道:“你也真是的,到家了却不进家门,在这看什么?” “我在这逛逛呢,想来瞧瞧,这些年,县城里又多了些什么东西。”翠柳说着就跟众人点头为礼,走出人群往江家方向走去。 “县城里面,还不是那样,不过就是朱家关了一家店铺。”翠能努力地让语气轻描淡写,而翠柳已经瞧着他:“这店铺,你接手了。” “你哥哥我,也不是那样什么都不懂的!”翠能到了这会儿,才露出笑容,翠柳也笑了:“嗯,我哥哥啊,确实不错。” 两人说笑着,往江家那边走,经过了朱家的店铺,朱掌柜站在自己家的店铺内,身边是方才那个婆子。 婆子这会儿对朱掌柜点头哈腰,十分谦卑:“老爷,您瞧瞧,这些人就是看不起我们,连银子低了点水,都不肯收了。” “我晓得,你去账房重新把银子换了。”朱掌柜吩咐着,婆子并没下去,而是对朱掌柜道:“老爷,方才外面的人都在说,江家那位姑奶奶回来了。” 江家的姑奶奶,自然是江翠柳,朱掌柜悄悄地手握成拳,接着朱掌柜就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晓得了,你去王家瞧瞧,看王大爷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汤老爷他们,又会什么时候回来。” 婆子应是离去,朱掌柜的脸色这才变得铁青。江翠能,江翠柳,你们两兄妹,现在是合起伙来,要我朱家的命,但我朱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连累的,还有王家,汤家,若他们不愿意,那自然就,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翠柳和翠能走过了朱家店铺,翠柳才对翠能说:“这朱掌柜家,也这么奇怪,怎么连水低的银子都拿出来用了?” “那不是,不愿意给银子贴水啊!”翠能顺口说着,这银子也是分高低的,细丝白银,自然是最好的,至于说那银子不怎么好的低银,拿出来用的时候总要贴一些水,一两水低的银子,只能当得九钱细丝白银用。 有些人家也就愿意吃这个亏,有些人不愿意吃这个亏。 “看来,朱家的生意,是越来越糟糕了。”翠柳在心中算计着,这水低的银子,哪家做生意的,都会收到一些,有些呢,就拿去钱铺,去换了细丝白银,也有的呢,买东西的时候,和细丝白银一起搭配着买。 看朱家这样,明显是没有搭了好银子,才让掌柜的恼羞成怒,一口咬定朱家拿来的是铅银。 翠能听到翠柳这样说,唇边现出一抹笑:“等你回到家中,就晓得了!” “好啊,哥哥,你竟然还在我面前卖关子。”翠柳嗔怪地说了一句,翠能已经摆手:“我怎么敢在江姑娘面前卖关子,您的威名,那可是人人都晓得的。” 翠柳又笑了,笑的眉眼弯弯,笑的心满意足,这是扬眉吐气的笑。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进江家的宅子,李氏早就带着嫣儿在那等着,见翠柳进来,李氏话语之中也带有嗔怪:“妹妹,哪有你这样的,到了家门口却不进门,只吩咐人把东西送来,见了东西,我们都在奇怪,人去哪儿了?” “原来嫂嫂也在怪我!”翠柳先说了这一句,这才伸手去拉嫣儿:“嫣儿,让娘好好地瞧瞧你。” 嫣儿见了翠柳,不知怎么就委屈起来,哭着对翠柳说:“娘,您以后,您以后,不要,不要……” 翠柳晓得这是王慕辰让陈氏去年带着人来抢嫣儿,嫣儿被吓到了,虽有李氏的安慰,但这舅母和娘,总还是不一样的。所以翠柳急忙抱住嫣儿:“我的嫣儿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娘都快要抱不动你了,快别哭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瞧瞧,这见到娘就是不一样,去年那时候,我们问她,她只让我们别担心。”李氏伸手抚摸着嫣儿的头发,也是十分感慨。 翠柳摸一下嫣儿的脸,嫣儿这下是不好意思哭了,丫鬟已经走上前来:“大爷大奶奶,姑奶奶,小姐,这太太在厅里面,已经等了许久了。” 看来这江太太这会儿啊,是要在翠柳面前摆足架子,硬是不肯先出来。翠柳勾唇微笑,拉着嫣儿的手:“走,我们去见你阿婆。” 嫣儿跟着翠柳往前面走,翠柳还没走到厅内,就看见江太太急急忙忙地坐回到厅中的座位上。翠柳不由捂住嘴笑了,刚要跨进厅,腿就被人抱住,翠柳低头,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在那抱着翠柳,很努力地抬头看翠柳是谁。 翠柳晓得这就是自己哥哥的孩子,顺手就把他抱起来,捏一下他的小脸:“快叫姑姑。” “这孩子啊,还不大会说话呢!”江太太见女儿抱着自己的孙子,心中很欣慰,但想到翠柳做的事情,江太太又觉得,还是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女儿,因此江太太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奶娘开口。 奶娘说着话,就上前来接翠柳怀中的孩子,娃娃被奶娘抱过去,也不认生,就在那看着翠柳。 翠柳已经走到江太太跟前,跪下:“娘,女儿回来了。” 翠柳一跪下,江太太就觉得心软,想要把女儿扶起来,但是想想翠柳做过的事情,江太太冷冷地道:“哦,回来了。” “阿婆!”嫣儿不晓得为什么外婆对翠柳这样冷漠,跑上前叫了自己的阿婆一句,江太太和言悦色地拉着嫣儿:“嫣儿啊,你今儿学了什么?” “阿婆,娘还跪着呢!”嫣儿完全没有把江太太的声东击西给放在心上,只是提醒江太太,自己的娘还跪着。 江太太低头看着女儿,翠柳面上对江太太露出笑,江太太这才咬牙切齿地:“你起来吧。” “多谢娘!”翠柳站起身,江太太见她面上模样,伸手戳了她一下:“光谢我可还不够。” “那好,也谢谢嫣儿。”翠柳说着就把嫣儿拉过来,看着女儿乖巧聪明,翠柳真的是,怎么爱女儿都爱不够。 江太太被翠柳拉着嫣儿偎依在自己身边,顿时江太太心就软了,但江太太随即想到翠柳做的事情,于是江太太冷冷地说:“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啊,还没有嫣儿懂事。” “是,是,那都是娘,教我的嫣儿教的好!”翠柳含笑说着,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笑脸人,还是自己的女儿,是被自己当做掌上明珠,看顾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江太太心口的那口气,这会儿竟然慢慢地消了。 翠能和李氏也走进来,瞧见江太太神色,李氏就笑着说:“娘,妹妹远道回来,这安也请过了,人也都见过了,您就放妹妹回去洗漱换衣衫,等着吃晚饭的时候,再好好地说说话。” “瞧瞧,一个个的,都为你求情。”江太太心早就软了,但对着女儿,还是要说上几句话,表示自己心中有气。 翠柳忙对翠能和李氏行礼:“多谢大哥大嫂,我啊,赶紧回去梳洗。” “嫣儿,去看着你娘,要她好好地梳妆换衣衫。”江太太对着翠柳的背影喊了一声,翠柳的脚步不由微微一滞。 江太太见女儿的背影滞了一下,这才笑了,女儿终究是自己生的,她心中在想什么,自己难道还不明白? 翠能和李氏四目相对,都晓得,这会儿啊,看起来和和睦睦,那是还没有真正见真章,等会儿吃饭时候,还要见机行事。 翠柳房中已经准备好了热水,翠柳在桶中洗浴,嫣儿在一边站着,翠柳也就问问嫣儿,跟先生学的怎么样,还有,这些日子都学了些什么东西。 嫣儿一一答了,见翠柳要站起身,嫣儿急忙拿过布巾,给翠柳擦着头发。翠柳接过来,让嫣儿在一边坐下:“你阿婆啊,就是想的多,还想让你来看着我,我呢,可没有那么金贵。” “娘,我听说,我听说……”嫣儿看着翠柳,在那徘徊迟疑,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翠柳听出女儿话中似乎有些不大愿意说出来的话,翠柳瞧着她:“你听说什么呢?” “娘,我听说,您要再嫁了!”嫣儿终于鼓足勇气,把这句话说出口,说出来的时候,嫣儿的脸上还有些担心。 “嫣儿,你是担心,娘再嫁之后,他会对你不好?”翠柳说话向来直接,对自己的女儿当然也不例外,嫣儿摇头:“我不担心。” 虽然说,这样带过去的孩子,俗称拖油瓶,但是女子管着后宅,常有后面的丈夫,对这样的孩子,疼爱的胜过亲生的事情。 嫣儿是晓得翠柳的性子的,所以嫣儿没有担心过,自己以后处境会不好。 既然不是这样,那是什么?翠柳皱眉仔细想了想,想到一件事,轻声询问:“嫣儿,你是不是担心,担心会,影响你的婚事?” “婚姻大事,还不是我这会儿该担心的!”嫣儿又答了一句,翠柳这会儿眉头皱的更紧,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到底是什么? 果真嫣儿继续说了:“娘,我只是担心,担心别人会在背后说你,说你不守妇道,说你……” “嫣儿!”翠柳听到嫣儿这样说话,心中对女儿的疼爱,简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柔声叫了她一声。 翠柳这样一叫自己,嫣儿就觉得眼中的泪落下,嫣儿的声音变得很小:“娘,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担心,我就是担心,担心娘会受非议,还有,娘,您若真的再嫁了,那边,那边说不定又要找借口来接我走。娘,我不愿意走。” 王家那边,接嫣儿回去,自然也不会好好对待。翠柳见女儿眼中的泪落得更急,伸手把女儿抱在怀中,嫣儿越发觉得委屈了:“娘,娘,我,我知道自己该懂事,我知道自己该,该欢喜娘能有个很好的丈夫,可是我,还是怕,怕,怕那边接我回去。” “我的好嫣儿!”翠柳把嫣儿抱的更紧,这样一抱,嫣儿哭的更难受了。差不多算是泣不成声。 等嫣儿哭的差不多了,翠柳才抬起她的脸,替她擦着眼泪:“嫣儿,你放心,娘不会让王家把你接回去的。” 真的?嫣儿这会儿还心有余悸,陈氏那张一点都不和善的脸,还有,还有那些婆子们的凶狠,嫣儿在这家中,被娇宠着长大,婆子们对嫣儿,那是生怕嫣儿受伤,怎么会容许别人这样对嫣儿? 翠柳叹气:“嫣儿,你也大了,你该晓得,为什么我会和你爹爹分开了?” 嫣儿声音很小:“我听说,我听说,都是因为,因为爹爹要纳妾,而娘您不允许。” “这只是原因之一。”翠柳说完这句,思绪已经沉浸在当年,嫣儿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 翠柳轻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父亲,当年也能算得上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点,嫣儿还是听说过的,是在江太太偶尔的抱怨中听说的,江太太的抱怨,不外就是翠柳为什么要从王家离开,当然江太太抱怨完后,就会搂住嫣儿,说,亏得当初离开了,才有嫣儿这样活泼的性子。 “只是呢,造化弄人,嫣儿,我发现了你爹爹身上,我十分厌恶的,甚至是,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的缺点。嫣儿,你从小跟着先生读书,你该晓得,天生我们,男女都是一样的。” 嫣儿十分震惊地看着翠柳,慢慢地在消化这句话。接着嫣儿就轻声说:“其实,先生也说过这句话,她说,为什么她的机敏不下于男子,却因为是女子,而不能科举,不能做官,甚至于出来课读学生,还要被嘲讽,嘲讽堕了家族的名声,可是男子课读学生,是被赞美的。先生说,她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翠柳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嫣儿皱眉:“那,娘,您想不通,这和您跟爹爹分开,有关系吗?” “有!”翠柳很直接地说了! 嫣儿瞧着翠柳,翠柳继续往下说:“我心中,既然没有再把你父亲,当做一个夫君来看,那我就再也难以忍受,我不会再,再甘愿柔顺,这时候,你弟弟夭折了。” 嫣儿恍惚记得,弟弟夭折时候家中的情形,那时候,祖母快要疯狂,指着自己再骂,而母亲,紧紧地搂着自己,在那和祖母争吵。 嫣儿眼中的泪落下:“娘,我还记得,我还记得。” “嫣儿,你是娘最疼爱的孩子,娘怎么能,忍受你被骂做扫把星?”翠柳把嫣儿搂在怀中,感受着嫣儿对自己的依赖。 第两百九十四章 “不过,嫣儿,你不要自责!娘反而要谢谢你,若不是离开王家,我没有发现,天下还有这样奇妙的事情。”翠柳看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说着。 “娘,广州,和家乡,不一样吗?”嫣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翠柳抚摸女儿的脸:“是的,不一样,很不一样。嫣儿,你虽然是个女孩子,娘也希望你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一个心胸开阔,从不惧怕任何变化的女子!” “娘,我知道了!”嫣儿重重点头。翠柳眼中眼泪,也有欢笑:“嫣儿,我的好嫣儿,人人都说,男子该做君子,可是我觉得,女子也要做君子,君子之道,本就不限于男子。” 嫣儿再次点头,翠柳觉得,女儿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珍宝,是自己在这世间,面对所有艰难困苦时候,最大的勇气。 翠柳把嫣儿紧紧抱在怀中,门外已经响起李氏的笑声:“妹妹,你和外甥女啊,说了这半天的话,还不赶紧出来,晚饭都准备好了。” 翠柳这才放开嫣儿,而嫣儿也伸手擦掉母亲眼中的泪,翠柳看着嫣儿,也噗嗤一声笑出,牵着女儿的手走出去。 李氏等在外面,看见嫣儿和翠柳走出来,李氏刚要迎上前,李氏就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她们俩的脸色,李氏故意拉下脸:“你们娘俩,在里面哭了半天,可是说我这个舅母,对嫣儿不好?” “舅母,您对嫣儿很好,就像,就像亲生一样!”嫣儿虽然知道李氏是开玩笑,还是要认真解释。 “好嫣儿,你要是说,舅母对你不好,那舅母啊,就伤心的不行。”李氏拉着嫣儿往外走,翠柳跟在李氏身后,这会儿啊,算是说服了女儿,那边呢,还有个自己的娘,需要说服。 江家这会儿人没有那么多,自然也就不分内外,男女老少都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晚饭。 江太太见到女儿和外孙女脸上的泪痕,心中也不由酸楚,但她既然决定要给女儿脸色看,那面上神色,还是那样冷冷的,而翠能,就在一边殷勤布菜,招呼江太太和翠柳,吃这个吃那个。 倒让李氏在一边闲着,翠柳接过翠能递过来的酒杯,含笑着道:“大哥还是这么心疼大嫂!” “这是自然,我的媳妇,就是我心疼。”翠能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就对翠柳道:“妹妹,以后啊,给嫣儿寻夫婿,也要寻一个,能心疼她的!” “嫣儿还小!”翠柳只说了这句,江太太就瞪了翠柳一眼,翠柳了然地笑了:“娘,我晓得您心疼嫣儿,可是呢,这会儿嫣儿只有这么一点点大,给嫣儿定了亲,看起来那个人是千好万好的,但谁知道以后是贤是愚?” “这有什么,定大上那么几句的,十来岁的孩子,也能看出以后长的如何了。”江太太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李氏见翠柳的神色,伸手掐了翠能一把,这才笑着对翠柳说:“妹妹思虑的是极,婚姻大事,对男子要紧,对女子更为要紧。所以我们何不等嫣儿长得再大些,然后再为嫣儿挑选夫婿?” “那时候说亲,这好的,都被挑走了。”江太太十二万分地不满,翠柳听到江太太这句话,又微微笑了笑,翠能也回神过来,对江太太笑着说:“姻缘天定,谁知道嫣儿的婚事落在那里,娘,您啊,这会儿就含饴弄孙,享享天伦之乐,这些事儿啊,您不用操心。”这左一个不让自己操心,右一个不让自己操心的,江太太怎么听不出来这些人话中的意思? 于是江太太冷笑着:“好,好,你当我听不出来你们话中的意思,不外就是因为,不想让我去对翠柳的婚事说话,才要这样左一句右一句的。翠柳,今儿有句话,我要和你说清楚。” “娘,您说!”尽管翠柳知道,自己的娘是拗不过自己的,但翠柳还是希望,江太太能赞成自己和夏天青成亲,而不是为了这件事,一家子在这吵起来。 所以翠柳语气之中,带有恳切。江太太抬头看着翠柳,先叹了一声,把翠柳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这才语重心长地说:“这个道理,我怎么不清楚呢?初嫁从父母,再嫁从自身,你已经是嫁过一回的人了,你想要另嫁,我这个做娘的不愿意,也拗不过你,不过翠柳,娘并不是不愿意你嫁,而是你要好好地想想嫣儿,嫣儿自然是能在我们江家过日子的,但等到你再嫁了,那嫣儿呢,她是江家的千金,还是王家的女儿,甚或是夏家的孩子,要说个清楚明白。免得等到以后,寻了亲家,人家不晓得,要和谁家来往!” 江太太这番话,内中全是疼爱,翠柳不由靠进江太太怀中:“娘,我晓得,我也晓得,你心疼嫣儿。” “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就来到我身边,总有些人,难免会说上几句不好听的,她也不放在心中,反而还要过来安慰我,说她心中晓得,阿婆对她很好,你说,让我怎么不心疼呢?”江太太说的泪涟涟,声音都哽咽了。 翠能想开口说话,被李氏阻止了,翠柳已经笑了:“娘,您心疼嫣儿,我晓得,可是娘怎么就忘了,嫣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三年哺乳,吃尽千辛万苦,才把她养大,您担心嫣儿受委屈,难道我不担心嫣儿受委屈了?” “翠柳,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江太太担心女儿误解,急忙解释,翠柳已经笑着道:“我自然晓得娘不会误解我,只是娘,您该晓得您的女儿,她心志坚定,怎么会为了夫妻恩爱,甚至,为了谄媚男子,就要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 翠柳这是直接说出江太太心中顾虑,江太太听到这话,耳根不由微微发红,自己不该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可是这世上人心隔肚皮,翠柳是这样想的,谁知道那个夏天青?那个自己从没见过的人,会怎样对女儿,对自己的爱如掌珠的外孙女呢? “娘,我晓得,您是不放心他呢。”翠柳又笑了,笑容之中带有几分甜蜜:“您放心,他啊,会亲自过来,和您求亲,还说,若您不答应,他就不走。” 翠柳在那说着玩笑话,江太太已经着急地拍女儿一下:“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不答应,他就不走,我跟掌上明珠一样养大的女儿,怎能,怎能……” 江太太还没说完,李氏就笑着说:“婆婆,妹妹是在和你说玩笑话呢!婆婆放心,妹妹的眼啊,比我们的可要利多了,妹妹说好,那这个男子,必定就是个好的!” 江太太瞧着李氏,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翠能也笑着说:“娘啊,您呢,就别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地过您的日子,您放心,嫣儿啊,一定会过的妥妥当当的。” 江太太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长叹了一声,翠柳已经听到了江太太的叹气声,索性靠在江太太怀中靠的更紧,笑着说:“我这会儿啊,才明白了,娘啊,是看嫣儿看的眼珠子似的,嫌弃我了!” 说着翠柳就假装哭泣,江太太打了翠柳一下,众人都笑起来。江太太也只有把女儿抱紧,罢了,这件事,也就这样吧。 小森过了两天,和他的父亲一起过来,说是已经择好了日子,就在正月初八,给小森完婚。 翠柳算了算,就对小森笑着说:“我们是正月十七就要走,你成亲到离开,连头带尾不过十天,到时候就你新婚妻子,一个人在家中,这要传出去,别人会说,我是个刻薄的东家。” 小森不料翠柳会这样问,一张脸登时就涨红了,小森的父亲已经笑着说:“东家说笑了,这男儿呢,自然是志在四方,女子在家操持家务,也是正经事,况且我们做公婆的,也不会刻薄儿媳。” 这是让翠柳放心的意思,小森听到女子在家操持家务,不由伸手拉一下自己父亲的袖子,小森的父亲猛地想到翠柳的身份,想再描补几句已经没有用了,面上笑容不由带上一丝尴尬。 翠柳当然晓得他们的尴尬从什么地方来,但这天下,本就是这样的道理,于是翠柳只淡淡地笑了笑,叫过刘嬷嬷,让她给小森准备二十块大洋的贺礼。 二十块大洋对小森家来说,是笔大钱了,小森父亲急忙拉着小森跪下,给翠柳磕头。翠柳见不得这样磕头来去的事儿,让丫鬟把小森父子都给带下去吃饭。 等小森父子走了,刘嬷嬷才略带点得意地说:“姑奶奶,亏的当初我跟着您回来了,我听说啊,这王家现在的情形,可和原先不一样了。” 第两百九十五章 “做生意起起落落,也是常事。”翠柳只说了这一句,刘嬷嬷就又堆上满面的笑容:“不止是这样呢?听说啊,那个姑爷,呸呸,王大爷回来时候,和王大奶奶吵了好几天,这会儿啊,他们都在议论,说王家的气数,只怕尽了。” 王家的气数快尽了?翠柳只是笑了笑,刘嬷嬷往四周瞧了瞧,见四周没有人,神神秘秘地对翠柳说:“姑奶奶,还有件事儿呢,就昨儿,汤家的,在我家门口守了半天,说要寻我说话,我寻思着,她们能说什么好话,不就是想打听您的事儿,我给回绝了。” 这时候的刘嬷嬷,再也不见当年,想吃一口好的,就能被汤大掌柜拉去,说了些什么不应该说的话的时候了,翠柳又浅浅一笑。 刘嬷嬷见自己说了这么多,翠柳却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有些急了,还想再说,翠柳已经淡淡地:“你先下去吧。这些事儿,以后都不用回了,都和我没关系了。” 刘嬷嬷听到翠柳说,和她没关系了,下意识地看了眼翠柳,但很快刘嬷嬷就点头应是,匆匆下去。 翠柳轻叹一声,陈氏和王慕辰吵架,定然是为了后院的事情,而后院那些纷争,早就不被翠柳放在心上了,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谁还会去在乎那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翠柳在那毫不在乎,陈氏却不能不在乎,她的妆容早就哭的凌乱,伏在自己娘的怀中。 陈太太伸手抚摸女儿的发,长叹一声:“你也不用和姑爷成天闹别扭,今年他不是拿银子回来了吗?” “拿是拿回来了,但是别院那个,别院那个,又撒娇撒痴,拿走一些!”陈氏真是把那个妾恨的牙痒痒的,一点都不安分守己。 “当初你要这样做,我就劝过你,姑爷真要放你去做这件事,显见得他也是个薄情的,这会儿,你说说,我说的如何?”陈氏听到自己娘话中有责怪的意思,一双眼睛就抬起来:“娘,我那时候初初嫁入,若不是先拿这个人立威,那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立威是要立的,但也要有手段,况且你那时候,和姑爷浓情蜜意的,你若那时候都握不住姑爷的心,到后来你怎么办?”陈太太的话让陈氏撅起嘴。 陈太太把女儿搂的更紧:“我们女人,本就是靠了娘家婆家,你呢,闹一闹是成的,但不能闹的太过火了。等明儿,姑爷来接你了,你就回去。” “我不回去!”陈氏还要撒娇,陈太太手都抬起来了,又硬生生放下:“你不回去,姑爷身边真的多了一个什么人,吃亏的是你,不是别人,好了,我让人给你把妆容整理一下。” 陈太太还在哄着,丫鬟就来回报,王慕辰来了,陈氏把身子一扭:“打出去!” 陈太太扯一下女儿的耳朵:“胡说,快去把姑爷请进来。” 陈氏口中说着,心里还是欢喜的,就要让人打洗脸水,被陈太太止住。陈氏还觉得奇怪,就听到了王慕辰的靴子声。 陈氏忙把身子背过去,而王慕辰已经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上房,瞧见陈太太,王慕辰急忙行礼:“见过岳母。” “过来,我面前坐下,让我好好地瞧瞧你。”陈太太含笑说着,王慕辰依照礼仪,只是坐在陈太太面前,抬头微笑。 陈太太好好地看了看王慕辰,这才对王慕辰道:“我女儿娇宠惯了,你们小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也要好好地说,要她哭着喊着回娘家来,难道你休了一个,还想休第二个不成?” 陈太太这话,不轻不重地,王慕辰早看见了坐在陈太太身后的陈氏,急忙对陈太太跪下:“岳母教训的是,也是小婿一时口不择言,才让令爱受了委屈,是小婿的错,小婿的错!” 陈太太见王慕辰就坡下驴,对王慕辰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又道:“你既这样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呢?女儿,你夫君都这样说了,你也该出来,对你夫君道歉!” 陈氏被陈太太唤了一声,原本还想撒娇不出来,被陈太太扯了袖子,陈氏只得转过背。 陈氏哭的眼睛红肿,看起来也有几分可怜,王慕辰不由叹气:“没想到我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情,竟然惊动了岳母,着实该死,该死!”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这样的话,以后少说!”陈太太见自己女儿也转过背,就势把王慕辰的手和陈氏的手拉在一起:“你们两个,吵就吵了,可不能不和好,还有女婿,我可要说你一句。” “岳母请说!”王慕辰是恭恭敬敬,陈太太瞧着王慕辰:“再吵,那什么休妻的话,可不能说出口,姻缘来之不易,哪能这样顺口就说出休?” “是,是!”王慕辰又要给陈太太跪下,陈太太阻止了王慕辰,而是看着自己女儿:“女儿,你也过来,在我面前跪下,你们小夫妻拌几句嘴也平常,怎么就哭着喊着要回娘家,这事儿传到外面,人人都会说,是我教子无方!” “岳母,都是小婿的错!”王慕辰这会儿十分谦卑,对陈太太恭敬地说,陈太太笑的越发开心:“好,好,你们都这样说,就好了,来人,服侍姑奶奶梳洗了,再让厨房准备酒菜,留姑爷在这吃饭!” 丫鬟们连声应着,王慕辰也对陈太太笑着说:“岳母这样对小婿,小婿十分惶恐!” “我对你若不好一点,那还怎么指望你对我女儿好!”陈太太此刻心中大为欢喜,都能说上几句玩笑话了,丫鬟正在服侍陈氏梳妆,陈氏听到这话不由笑了,丫鬟也笑了,王慕辰松了一口气,和陈氏相视一笑。 回家的车上,王慕辰和陈氏,自然也有许多私房话要说,陈氏见丈夫这样,心中一松,也就问问孩子们。 王慕辰见妻子询问孩子们,把陈氏往怀中一搂:“你就只记得他们,不记得我?”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你啊,让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陈氏在那嗔怪地说着,王慕辰又笑了,两人笑语欢声之中,听到外面传来鞭炮声,差点惊了马。 王慕辰不由把帘子掀起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大爷,外面有人家店铺开张!”车夫在那指着远处,王慕辰看向那开张的店铺,上面是个大大地江字,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见所闻,王慕辰的脸色顿时又变了。 陈氏也瞧见那个江字,口中有些不屑地说:“这生意做的好,又算什么?最要紧的是门风清白!这会儿江家,出了那么一个女子,门风早就不清白了。” 门风清白?王慕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把帘子放下,对陈氏笑着道:“大奶奶说的是,我们回家去。” 陈氏见丈夫神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江翠柳,我就不信,你还有脸要去这亲戚家的酒席上做客! 过了年,翠柳自然也接到无数的帖子,她也捡上几家有来往的人家去坐坐,自然不免碰到陈氏,陈氏本就是着意打扮,想要在翠柳面前显摆,说话做事时候,陈氏更是要显摆自己和王慕辰夫妻恩爱,婆婆疼爱,家中说一不二的地位。 翠柳每次遇到陈氏这样显摆,也只是淡淡微笑,有些人,一辈子都被圈在后宅之中,这不是她们的错,是那些把她们圈在后宅之中的人的错。 而陈氏呢,见翠柳面上只带淡淡笑容,以为自己说中了翠柳的心事,就算在外面再能干,这女人的命运,不就是要夫贵妻荣,不就是要夫妻恩爱,赚再多的银子,没有男人疼爱,又算什么? 哦,不对,江翠柳据说要再嫁,那就更不像话了,毕竟,谁见过好女嫁两家的?陈氏对翠柳的那些鄙视,是着意掩饰都无法掩饰的,翠柳却完全不放在心上,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谁心中在想什么,就由她们去。 这天在酒席上,翠柳在,陈氏也在,有个太太对翠柳笑着说:“我记得您的千金,叫嫣儿吧,过了年也就十岁,不晓得可曾吃茶。” 这种话,一般就是想要探听,看能不能做成亲事。陈氏听到嫣儿两个字,不由看向翠柳,翠柳已经微笑:“嫣儿还小,我们的意思,总要过上几年,再寻亲事。” “十岁也不小了,再说了,您把嫣儿当成掌上明珠一样,这女婿,一定要挑好的!”这太太见翠柳这话中的意思,是直接回绝了,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要说几句场面话。 而这却触动陈氏另外的心事,这嫣儿都十岁了,要说亲了,这说亲一事儿,做父亲的,自然也能做主。 想着,陈氏看向翠柳的面上,浮现出一抹有些残忍的笑。 第两百九十六章 翠柳只觉得陈氏看向自己的笑容有些莫名,但慢慢地,翠柳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她抬头看向陈氏,和陈氏四目相对,难道说,陈氏想要在嫣儿的婚事上打什么主意,这简直是,开玩笑! 翠柳按下心事,只是在那和人应酬,而陈氏没有等到酒席终了,就急匆匆往家中赶。 王慕辰已经回到家中,他也在席上多喝了两杯酒,只是在那里打盹。 陈氏急急忙忙,推醒王慕辰,有些嗔怪地说:“你这个做爹的,连大事都不管!” “什么大事?这些大事,不都有你管吗?”王慕辰口中说着,伸手要去搂陈氏,陈氏怎不明白王慕辰要做什么,把王慕辰一推:“不是我们的孩子,是嫣儿!” 嫣儿的名字一被陈氏说出口,王慕辰的神色就变了变,接着王慕辰叹气:“哎,这事儿,我,我……” “你怎么说也是当爹的!”陈氏一心只想给翠柳个教训,对着王慕辰的时候,语气之中难免带上几分嗔怪。 王慕辰又叹了口气,陈氏伸手给王慕辰按着肩膀:“我想着,嫣儿过了年,都十岁了,她是你的女儿,江家再怎么说都不能否认这点,就算上了公堂,官府,也是只会站在你这边。” 上公堂?王慕辰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陈氏笑了:“你说的是,有些事情,怎么我没想到呢?” “大爷每日在外面做生意,想的是让我和家中人,怎么才能过的好好地,这些事情,本就是内宅的事情,我们女人想!”陈氏的话让王慕辰笑的越发开怀:“你说的是!唉,嫣儿是我头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呢,只是江家凶悍,我也就,对嫣儿多有疏忽。” “大爷何不寻媒人来,给嫣儿定门亲事?嫣儿有了好归宿,那您这个做父亲的,也就能放心。”陈氏这才把自己的目的说出,王慕辰点头:“你说的对,就该这样做,嫣儿都十岁了,这么大的孩子,也该定亲了。” 陈氏听到王慕辰这么说,眼中这才闪出得意的光,江翠柳,你再能干,这世间的有些规则,你也要受着,这天下儿女的婚事,做爹的说一句,那是天经地义的,不说,才会被人说嘴。 于是第二天,王慕辰就命人寻来了媒婆,众媒婆听说要为嫣儿寻亲事,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有个媒婆大着胆子问:“令千金的美名,我们都听说过的,不过她从来都是和她娘在一起过日子,这会儿,这会儿,您要说亲事,总要经过江姑奶奶!” “什么要经过她?”王慕辰顶顶不爱听着话,脸色顿时沉下来,有个媒婆机灵,急忙笑着说:“是,这婚姻大事,自然父母都能做主,不过我们还是想问一句,这事儿,真要说清楚了,自然还是要去问问江姑奶奶的意思。” “你们先去寻!”王慕辰每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是媒婆们害怕翠柳,不敢为嫣儿说亲,于是语气十分不愉快,媒婆们听到王慕辰这句话,各自交换了下眼神,也就告辞离去。 等媒婆们一走,陈氏就安慰王慕辰:“不用担心,这事儿啊,拗不过的!” “江翠柳,她这些年也就在外面,怎么这些人,就怕成这样?”王慕辰十分不满地说,陈氏笑着道:“这不过是媒婆们的伎俩,为的多要些银子罢了,你放心,我已经让丫鬟们去说过了,说若能说成这门亲,那说成亲事的媒婆,有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的赏钱,算是十分重了,王慕辰的神色这才变得好看了些:“亏的有你,不然我王家这个女儿,还真的是我的心病。” “我们是夫妻,我自然要为你分忧!”陈氏含笑说着,王慕辰的面色更好看一些,陈氏笑吟吟地道:“再者说了,不管怎样,我们的儿子和嫣儿,是亲姐弟,那边呢,再疼爱,也不过就是表姐弟,这江翠柳,就要远嫁了,难道还能把女儿带去不成?等到以后嫣儿出了嫁,遇到什么事儿,江家那边,怎么好出面做娘家?” 江翠柳要远嫁?王慕辰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胸口郁闷,江翠柳,这不要脸的女人,这个,这个让王慕辰恨的要死,却在有些时候,又疼的要死的女人,真的是,真的是,怎么才能让江翠柳,回头瞧自己一眼? 王慕辰长叹了一声,陈氏察言观色,急忙又道:“您放心,我已经让丫鬟去和媒婆们说了,过不了一会儿,这事儿啊,就成了。” “我也只能为嫣儿做那么多了!”王慕辰说着,仿佛自己真的是疼爱女儿,为女儿好的父亲。陈氏勾唇微笑,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不得几天,这嫣儿要寻婆家的事儿,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这天翠柳刚刚叫人收拾东西,好去给小森贺喜。 刘嬷嬷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姑奶奶,姑奶奶,不好了。” 翠柳抬头看着刘嬷嬷:“什么不好了?” “我今儿,去汤家做客,吃酒时候,听到她们在议论,说嫣儿,就是我们小姐,要寻婆家了!”刘嬷嬷着急的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利索。 翠柳瞧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外面都在说,嫣儿要寻婆家了!”刘嬷嬷平静了下来,重复了一句,翠柳摇头:“不,是你方才说,在汤家做客!” 刘嬷嬷听到翠柳这样说,脸上不由一红,但还是强撑着对翠柳说:“姑奶奶,说起来,我和汤家也算有些缘分,您放心,我不过是去吃酒,别的话,多一句,不,多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只是这汤大掌柜,自从那年之后,就再也没请你去吃过酒了,今年怎么就又请了,想是……”翠柳说着故意顿了顿,这微微的一顿,让刘嬷嬷面上的神色更加焦急,恨不得又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刘嬷嬷晓得翠柳的脾气,并不敢出口辩解,只是站在那里。 果真刘嬷嬷就听到翠柳含笑说着:“想是他又想从你这里,打听些什么!” “哎呀我的姑奶奶啊,您啊,就别吓我了!”刘嬷嬷这会儿才敢把气喘匀,翠柳又笑了:“我怎么敢吓您,您在这家中,也是伺候几代了。这王慕辰,怎么好端端地,又想到给我嫣儿寻婆家了,这事儿,轮不到他来管。” “那,姑奶奶,您是要去见见王大爷呢,还是去见王大奶奶?”刘嬷嬷小心翼翼地问,翠柳摇头:“都不见,你啊,寻几个人,见那为嫣儿说亲事,说的最热心的那个,威吓她一番就好!” 只要最热心的那个被威吓住了,其余媒婆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这亲事说成,换庚帖,上门迎亲这种,还不是要到江家来,难道王慕辰还能从家中变出一个嫣儿来给他们? 刘嬷嬷连连应是,匆匆忙忙地走出去。翠柳这才继续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轻咳,翠柳抬头,看见秦先生站在那里。 翠柳不由咦了一声:“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了正月十五才能过来?” “我也听说了外面有人为嫣儿寻亲事的事儿,晓得这件事,必定不是你的主意,所以就来寻你问问,谁知就听到了。”秦先生和翠柳两人虽只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却相交莫逆。 翠柳也笑了:“这主意,一听就晓得是谁出的,后宅之中的女子,所能拿捏别人的,不过就是这么几件事。” 而拿捏婚事,想要给女子寻一门不合适的婚事,就是最大的一件事了!婚事不合适,对男子来说,虽然痛苦,却可以在家门之外,寻一些别的乐子,再不成,还能纳妾。 至于那不许纳妾的人家,就有男子常年在外面,或说是做生意,或者说是读书,横竖就是不回家!而父母也没有办法逼他,毕竟男子家读书做生意,都是好事,都是能光耀门楣的。 至于那被冷落的妻子,背后有没有哭,哭成什么样子,不会被人晓得,也不会被人怜悯。顶多就是说一句,这就是女人的命! 秦先生瞧着翠柳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握住翠柳的手:“我明白。年少时候,我也曾经伤心,不解,伤心我的娘,为什么眼中只有我的父亲,更看重我的兄弟们。不解,不解明明我的才华不输给我的兄弟们,娘却要压着我,学着操持家务,主中馈,做女红,说这才是女子本等!” 秦先生的话,让翠柳想起了许多许多,但翠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秦先生,秦先生擦掉眼角的泪:“后来,我出嫁了,娘在我出嫁之时,和我絮絮叨叨了许多许多的事情,我才似乎有些明白娘,但我不愿意像娘一样过一辈子。我的丈夫还算好,但他无能!” 第两百九十七章 翠柳只晓得秦先生是个寡妇,所以才出来教学生,却不知道她是怎样成为寡妇的,这会儿秦先生诉说着,翠柳也就继续听着。 秦先生低头:“他是个无能的好人,什么都不敢去争,公婆因为他的无能,也就忽视他,家中的产业,捡肥美的给了兄弟们,剩下的就给了我们。他是个好人,所以手很松,常常,我辛苦做女红攒下的银子,转眼就被他拿去送了别人。” 这样无能的好人,你不能说他坏,但正因为他的不坏,才让秦先生无比痛苦,甚至想要摆脱这样一门婚事。但世间,是不容许秦先生摆脱的,况且秦先生自幼读书识字,自己就给自己划了一个牢,怎么会让自己,走出这个牢。 翠柳想起了自己曾听说过的很多事情,想长叹一声,为这世间女子的命运,为她们,只能依附别人的一生。甚至于,为了能更好地依附别人,就要去厮杀别的女子。 “我不能说,不能怨,只能小心翼翼地,用那点钱,维持着家里的生活,这时候,他病了。”秦先生说到过往,语气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点变化,丈夫生病,秦先生自然要亲自去照顾,在照顾的时候,秦先生生出了一个名门闺秀不该生出的念头,丈夫如果一病不起,该多好? 而这样的念头,别说说出口,就算是想一想,都是该被人认为,万劫不复的!秦先生闭上眼睛,翠柳伸手握住她的手。秦先生睁开眼,唇边现出一抹苦笑:“后来,他病的很重,在病榻上和我说,可惜我们没有孩子,若有了一个孩子,那我带着孩子,也能好好守寡。不过他们家的兄弟都是好人,定会照顾我的。那时候,我看着他,心中一片悲凉。”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说,人到了临终时候,总会想起来一些原先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秦先生的丈夫,却还是执迷不悟。 “后来,他去世了!办完丧事时候,叔叔伯伯们果真没有辜负他,以我是个寡妇,守不住产业为由,逼我出家!”秦先生说话时候,语气都有些冰冷,翠柳了然,秦先生的这种出家,和翠柳当时借口去庵中清修,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出家,就是逼秦先生去死。 而这家人没有直接找个媒婆把秦先生卖掉,不过是顾及着,顾及着秦先生的娘家。 “不过我早有准备,我把家中的账本都交出来,还剩了什么产业,也尽数都告诉他们。我就,回了娘家!”秦先生说出回了娘家时候,翠柳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希望娘家能给秦先生一条路。 “我娘那时候还在世,见我回来,虽然心疼我,但家中也有兄弟,哥哥弟弟们不会说什么,嫂子弟媳妇,却总是对多出一口人吃饭,有些怨言。况且我还把那些产业都交给了婆家。于是,娘去世后,我就求了一个长辈,求他给我写了信,我往各家来教书。” 翠柳啊了一声,秦先生面上却没有什么波动,也许这些事情,压在她心中太久了,久到,秦先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嫣儿站在门外,听着秦先生说的那些话,眼神渐渐迷茫,江太太走过来,见嫣儿站在那里,开口想喊嫣儿,就被嫣儿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外祖母继续听着里面说话。 江太太不解,但她素来疼爱嫣儿,也就学着嫣儿的样子,站在那里听着,渐渐地,江太太神色也带上了悲伤。 “不,江姑娘,你不要为我感到悲伤。我出来教学生,已经有十多年了,每年我有俸禄,有人服侍,在这里,也很自在。我常常想一件事,若我当初没有出嫁,而是直接这样教学生,是不是会更加快乐一些。” 秦先生说话时候,眼神也渐渐迷茫,翠柳摇头:“不会的!” 秦先生看着翠柳,翠柳已经苦笑:“世人,是不会容你,容你不出嫁的。”一个良家女子,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一个称心如意地丈夫,然后夫贵妻荣,从此后,在这世间,被人称赞。 但这样最好的人生,没有人问过这个女子,你高兴吗?你欢喜吗?像秦先生这样,没了丈夫,出外教学生过日子的,会被称为命薄。如秦先生当年不愿意成亲,那世人更难容她。 “是啊,我娘,头一个就容不了我!”秦先生长叹一声,突然笑容明媚:“所以我想,你不会让嫣儿随意出嫁?” “不,我要让我的嫣儿,自己去选!”翠柳只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在那澎湃,在那要说出口,如果不能说出口,那做人,又有什么意思? 秦先生看着翠柳,有些吃惊,她知道翠柳疼爱嫣儿,但她没想到的是,翠柳会让嫣儿自己去做出选择。 “人人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却说好女子,只能宜室宜家!我在外面这么多年,偏不信这个,好女儿,也能志在四方,也能,去做她想做的事情!”翠柳说出这句话,秦先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秦先生笑了:“你这句话,传出去,会被人说,惊世骇俗的!”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总要活一个痛快劲儿!”翠柳说话时候,眼中闪出无限光芒,活一个痛快劲儿,不光是自己能活的痛快,自己的女儿,也该活的痛快。 嫣儿用手捂住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眼中却已经闪出泪花,江太太仔细听了听,觉得女儿说这话,太不对了,抬脚就要往门内走。 嫣儿回神过来,拉住江太太,江太太有些气呼呼地:“不行,她自己去做这些事也就罢了,怎能让你,让你也受这个罪?” “阿婆,我不觉得这是受罪呢!”嫣儿很认真地说,而她们的对话,也传到了翠柳耳中,翠柳和秦先生抬头,和门外的江太太嫣儿,四个人都看到了! “嫣儿,过来!”翠柳对嫣儿招手,嫣儿就不由自主地扑进翠柳的怀中:“娘!” “我的好嫣儿啊!”翠柳心中有千言万语,但都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说了这一句。江太太也走进来,却伸出手戳了翠柳的脑门一下:“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嫣儿,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有我护着她呢,不怕!”翠柳并没闪躲,只是笑嘻嘻地对江太太说,江太太还想再说什么,嫣儿已经对江太太道:“阿婆,娘的意思,我全明白,但是我,也不能只靠我娘护着。” 秦先生有些诧异地看向嫣儿,就听到嫣儿用十分清脆地声音说:“我啊,要像我娘一样能干,要像舅舅一样做个好人!所以,我能自己护着自己!” 嫣儿的话让翠柳更加感慨了,她捏捏嫣儿的小脸:“好孩子!” “娘,我是您的孩子,我啊,以后一定会像您一样!”嫣儿抬头,如同发誓。翠柳把嫣儿抱紧,江太太还想再说什么,秦先生拉一下江太太的袖子,示意江太太跟自己出去。 对秦先生,江太太还是敬重地,于是江太太跟着秦先生走出房门,秦先生带着江太太,一直走到了花园处。秦先生才停下脚步。 江太太看着秦先生:“先生想对我说一些什么样的道理呢?” 秦先生听到江太太这句话,不由哑然失笑,果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于是秦先生对江太太道:“太太,我晓得这件事,不该我说,可是嫣儿能有这样的母亲,是嫣儿的福气。” 这个世间,并不是每一个女儿家,都能有江翠柳这样的母亲!任由嫣儿想要学她想学的,任由嫣儿去做出自己的选择。 “道理我都懂,先生,我并不是不近情理之辈。”江太太长叹一声,秦先生知道,江太太还有别的话要说,果真江太太接着就说了:“我活了快五十年,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这个世间,对女儿家是什么情形,我能不知道吗?但我一个做娘的,只愿意女儿过的平安顺遂。翠柳,给嫣儿走的那条路,注定是要充满艰难险阻的!” 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间,有自己的选择,原本就很艰难。秦先生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江太太。 江太太继续道:“我让嫣儿学规矩,做女红,不为别的,只为了嫣儿以后,走的不像她娘一样,艰难险阻。” “太太,您可记得一句话?”秦先生轻声询问,江太太抬头:“什么话?” “人最难的,就是自己愿意。嫣儿自己愿意,去选那条,十分艰难险阻地路。”秦先生和嫣儿相处了两年,自然知道嫣儿是个什么性情,嫣儿肯听江太太的,不过是因为嫣儿心思善良,把江太太放在心上。 但嫣儿,对那些世间规矩,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诚然,遵循世间规矩,可以让嫣儿以后的路,走的顺遂一些,却不是嫣儿愿意的。 第两百九十八章 “人在这世上,若自己愿意,吃糠咽菜都是甜的,若自己不愿意,就算是山珍海味,一品诰命,心中也是苦的!”秦先生颇有感触,却只能对江太太说到这里。 江太太并不是个笨人,听完秦先生这句话,就看着秦先生:“你是说,我的嫣儿,她和她娘一样!” “是!”秦先生只说了这一个字,江太太的眼中顿时有泪落下,她是做母亲的人,只希望自己的儿孙都能幸福平安。 “可是,可是,江家,江家的名声。”江太太几乎是话不成话了,秦先生笑了:“太太您是个通透人,难道还不晓得,所谓名声,不过是虚妄。先夫去世,我回娘家守节,他们只记得瓜分先夫的产业,却不记得要为先夫立一个嗣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秦先生没有生下儿子,那按道理来说,为丈夫选一个嗣子,就是秦先生的事情,而秦先生到现在都没有给自己的丈夫立嗣子,那只有另一个原因,族内阻挠。 江太太明白了这点,也长叹一声。秦先生对江太太笑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太,您就不用操心了。嫣儿,是个如此通透的姑娘,她一定会比我们,走的更远,更好!” 自己的外孙女被人这样称赞,江太太平常肯定是很欢喜的,但这时候,江太太无法欢喜起来,真的会这样吗? 秦先生看着远方,十分感慨地说:“自己选的路,自己承担,总比后来,爹娘为自己选的路,自己不喜欢,然后抱怨爹娘来的要好。” “你既这样说,那我也只有,先听着!”江太太明白秦先生的意思,但这语气中,还是有些不愿意。毕竟,人人都走的那条路,看起来就是少了些波折。 江太太能这样说,已经是对嫣儿十二万分的疼爱了,秦先生看着江太太:“您放心,嫣儿一定会比我们,过的更好。” 但愿如此!江太太没有把自己的忧虑再次说出,只是在心中盘算着,不管怎样,要多给嫣儿准备一些嫁妆,这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银子傍身。 翠柳和嫣儿这天足足说了一夜的话,嫣儿对着翠柳,也算是敞开心扉,把那些不能对别人说的话,都告诉了母亲,这让翠柳十分欣慰,这么多年的操劳辛苦,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女儿能靠在自己怀中,和自己说一些心事吗? 而江太太没有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秦先生那天说完也就走了,她要到了正月十五才回来重新给嫣儿教书。 正月初八是小森的大喜日子,江家全家都去了小森家贺喜,这对小森家来说,是面子上顶顶有光的事情。 小森父亲急忙收拾出了一间干净屋子,又把席上的好菜都先端到那边,还担心翠柳她们没有人陪着不好,急忙把族内来做客的秀才娘子请来做陪客。 这秀才也是教书的,他的娘子人都称为林师母,打扮的呢,也比农妇们看起来要干净清爽地多。嫣儿从没到过农家,在屋里不由好奇地四处瞧着,而江太太的气派,那是向来都不输人的,所以林师母呢,也只在那和江太太说话,小心伺候着。 翠柳不好在外面坐席,还是和李氏紧紧挨着坐。林师母说了些村里的闲话,就笑着说:“我有个亲戚,是在城里面做媒为生的。” 做媒?翠柳不由挑眉看向林师母,而李氏已经笑了:“这城中做媒的,只怕我们也认得。” “可不是呢!这做媒的,也是往高门大户都去的的!”林师母笑眯眯地说着。嫣儿也好奇地瞧过来,林师母已经道:“前儿呢,她过来和我说话,说这些天啊,城里出了件稀罕事儿,说城里姓王的一户人家,要给女儿说媒,可是呢,这做娘的不愿意,这媒婆们前脚刚出了大门,这后脚呢,做娘的就派人去了,说,这事儿不成,谁要为这女儿说媒,都要先过了这做娘的这关。我亲戚呢,说完就说,那些媒婆们都不晓事,她啊,早早就晓得这件事不成,就没去王家。我问她怎么不成,她也没和我细说。” 翠柳不由微笑,这会儿小森的娘带着女儿过来往桌上放菜,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由伸手拍了林师母一下:“这样的乡野村话,就不要往太太奶奶们耳朵里面说了。来,都喝一杯!” “这是小森的喜酒,我自然要喝一杯!”翠柳晓得小森的母亲为什么这么说,也只是端起酒杯,把这事儿给盖过去,林师母也端起酒杯,和翠柳喝了一杯。喝完酒,又吃了几口菜,江太太也就要走,翠柳和李氏带着嫣儿陪着她走出去。 等送走了她们,小森母亲才对林师母说:“你啊,平常见人也很会应酬的,今儿是哪股筋不对了?” “什么?”林师母还有些醉呢,只是顺口问着,小森母亲凑到林师母耳边:“那个要被说媒的小姑娘,就坐在你身边呢。你当着人的面说这个!” 林师母用手捂住嘴:“当真?” “怎么不当真?”小森母亲见林师母一脸紧张地样子,心中顿时十分欢喜,林师母素来因为丈夫是个读书人,看族内的人都有些看不起,却没有想到,在这地方吃了个大亏! “这,他们家不是姓江?”林师母到这个时候,才回神过来,小森母亲瞧着林师母,对林师母笑着说:“是,是姓江,但是呢,这姓江的女儿嫁到王家,和王家起了冲突,誓言义绝,带了女儿回娘家!” 小森母亲这番解释,林师母才算弄清楚了,长叹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偏偏是,罢了,罢了,下回,你要遇到了江姑娘,就和我说一句,我也是不晓得!” “我们东家的脾气,那是最好也不过的了!”小森母亲见林师母对自己如此谦卑,未免得意起来,林师母见小森一口一个东家,也不由奇怪,又仔细问了问,晓得了翠柳的那些遭遇,啧啧称奇之时,也有些敬佩。 不过林师母还是叹了口气:“这女人家命苦,也只有靠自己强了。” “说的就是!”小森母亲也和林师母叹气,两人又说几句,也就各自去陪客。 翠柳并不晓得在她们眼中,自己是个命苦的,没法过好日子的人,她坐在回城的马车上,知道一件事,从此之后,嫣儿的婚事,自己说话才算数,至于别人,那都是些浮云。 马车到了江家宅子,翠柳还没走下车,刘嬷嬷就走出来,对翠柳道:“姑奶奶,王大爷来了!” 王大爷,自然是王慕辰,翠柳心知肚明他是为了什么来的,刚想说不见,袖子就被嫣儿扯了下,翠柳低头看向女儿,嫣儿的一双眼十分清澈:“娘,我见见我爹,总是要说清楚的。” 翠柳去说,和嫣儿去说,那是完全不同的。翠柳看着嫣儿的眼,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接着就听到嫣儿说:“娘,您别担心,什么事儿都在我心中。” “好孩子!”翠柳把嫣儿抱了一抱,既然如此,那就让嫣儿去见王慕辰。 王慕辰坐在江家宅子的正厅上,这个正厅,王慕辰曾十分熟悉,来迎娶翠柳时候,和翠柳归宁时候,都是在这个正厅上,那时候,王慕辰是江家的娇客,一应事务,都有人对王慕辰恭恭敬敬,而现在,王慕辰在江家人眼中,只怕是,只怕是…… 王慕辰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女儿给爹爹请安!” 爹爹?王慕辰差点跳起来,还是用了无数力气,才让自己低头看向面前的嫣儿。从翠柳带着嫣儿离开王家,这是王慕辰第一次见到女儿,女儿已经不再是王慕辰记忆中的,一团孩气的样子。 她长大了一些,已经开始有少女的模样显现。而那双眼,和翠柳是一模一样的。王慕辰看着女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王慕辰才道:“起来吧,我们也有许多年没见了。” “是!”嫣儿站起身,恭敬地站在一边,丫鬟端茶过来,嫣儿接过茶,亲自给王慕辰奉上。看着嫣儿给自己奉上茶,王慕辰不知为什么,喉咙中有些哽咽,这样的哽咽本不应该出现,但王慕辰还是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接过茶的时候对嫣儿道:“你坐下吧。” “谢谢爹爹!”嫣儿坐在一边,王慕辰喝了一口茶,才对嫣儿道:“我今儿来,原本是想见你舅舅的,若是不能,见你娘也是一样的,谁知道,倒让我见到了你,我的女儿,爹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你了。” 王慕辰说话时候,口气已经有些颤抖。嫣儿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能感受到王慕辰和陈氏是不一样的,但是不管王慕辰对她,是不是真心疼爱,嫣儿自己早就做了决定。 第两百九十九章 因此嫣儿只是笑了笑:“爹爹要说的话,女儿已经猜到了。” “你才这一点点大,怎么就能猜到,我要和你舅舅商量什么?”王慕辰语气中带上了些不好,而嫣儿还是笑着:“爹爹操心女儿的婚事,这是爹爹心疼女儿,女儿也是知道的。” 听到嫣儿说这句话,王慕辰就晓得,嫣儿背后说的话,自己只怕是不爱听。果真嫣儿已经笑着说:“但是女儿从小生活在舅舅身边,娘经常教我,她说,做人,最要紧的,是晓得自己要什么。” “嫣儿,你才多大,怎么晓得这些?”王慕辰的口气还是露出来了,嫣儿抬头看向父亲,王慕辰和女儿四目相接,王慕辰顿时觉得,女儿这双眼中,含了太多东西。 王慕辰不由叹气:“你,你,你要我说什么好,这个世间的女子,都是由家人选择,嫁一个好人家,然后过平安顺遂的一辈子。” 这是前几天,秦先生和翠柳说的那些话,嫣儿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王慕辰还想问问女儿,想仔仔细细问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女儿的眼,王慕辰却觉得,自己不用问女儿了,永远都不用问了。 “爹爹,您若真的心疼女儿,真的为女儿着想,那女儿恳求父亲!”说着嫣儿就站起身,对王慕辰跪下去,王慕辰伸手想扶嫣儿,却听到嫣儿在那里,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那郑重地和王慕辰说:“爹爹,以后,您就当没有生过女儿吧。” 王慕辰浑身冰冷,这个孩子,王慕辰自己都清楚,对这个孩子,王慕辰倾注了不少心力。毕竟,这是王慕辰的第一个孩子。而现在,也是这个孩子,跪在王慕辰面前,十分诚恳地,跪求王慕辰,不要再管她的事情。 王慕辰有些难以接受,但王慕辰也晓得,自己只能接受这件事。 “嫣儿,你还小,你……”王慕辰想劝说女儿,但是后面的话,王慕辰怎么都说不出口。 嫣儿笑了,这笑容让王慕辰想起第一次见到翠柳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俩定亲不久,翠柳也只有十岁的样子,是亲戚间请吃春酒,然后在花园中,王慕辰见到了江翠柳,见到了那个众人口中,机敏聪慧的江家小姐,见到了,自己以后的妻子。 而现在,嫣儿的笑,也像当初翠柳面上的笑一样,如此地自信,如此地,不容置疑。 “若我不答应呢?”王慕辰过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嫣儿面上的笑容没有变,但她说出的话,让王慕辰有些心疼:“爹爹何苦要女儿为难。” 这么一个小孩子,怎么就懂得,拿捏别人了?王慕辰的唇张了张,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身往外走去。 翠柳站在正厅门口,看着王慕辰走出来,两人四目相视,却都对对方没有什么可说的。 当王慕辰走过翠柳身边时候,翠柳对王慕辰行礼下去:“多谢!” 只有这两个字,再多的也就没有了,多谢你,没有就此要挟,多谢你,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自己总算是做爹的,多谢你,放了我们的女儿。 王慕辰的唇张了张,没有再说什么,沉痛地一步步地往外走去。翠柳转头,嫣儿已经走出正厅,站在那里看着翠柳。 翠柳对女儿张开双手,嫣儿扑向翠柳。 “娘,我说的对吗?”嫣儿有些急切地询问翠柳,翠柳对嫣儿微笑:“说的很对,太对了,娘的嫣儿,比娘想的还要好。” 嫣儿笑了,这笑容,让翠柳十分喜欢,自己的女儿,就该这样,面对这个世间,有无数的自信,也能选择想要的路。 王慕辰几乎是头晕眼花地离开江家,走进王家,走进自己的房间。正在那里做针线的陈氏迎上前,刚要说什么,王慕辰已经摆手:“不用管了,从此以后,都不用管了!” 不用管了?陈氏很想问问为什么,但王慕辰的神色让陈氏害怕,这是陈氏从没在王慕辰面上看到的神色,是那样的,那样的说不出口。 “那大爷,外面人的话!”陈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王慕辰对陈氏露出一个笑,这笑也是惨白的,是无力的,是陈氏觉得,自己不该说出口的,果真王慕辰已经伸手抓住陈氏的肩膀,几乎是在那大喊:“外面人说的话,那关我什么事,那就让外面人去说!” “大爷,我知道了!”陈氏有些心惊胆战,但陈氏明明白白地知道,从此之后,想要用嫣儿拿捏江翠柳,那是不成了,永远都不成了。 王慕辰闭上眼,好让自己沉浸,沉浸下来,沉浸在那种,什么都不要去管的状态里,但王慕辰平静不下来,嫣儿说的话,是那样清楚明白,自己这个女儿,从此之后就离开自己了,永远都离开自己了! 翠柳在家又待了几天,也就收拾行装往广州去,这次待在家中,翠柳可以说是十分地心满意足,知道了女儿是怎么想的,也晓得了,晓得了女儿会照顾好自己。而更重要的是,没有让江太太一口回绝掉自己和夏天青的婚事,真是所有事情,都那么完美,那么圆满,顺利的让翠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翠柳离开家的前夜,嫣儿在床上已经睡着,翠柳还在灯下整理着东西,江太太推开门走进来,翠柳刚想说什么,江太太已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江太太身后的婆子,也走上前,把嫣儿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娘,您这是……”翠柳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把嫣儿抱出去,她们抱的无比小心,所以嫣儿都没有醒过来,甚至还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娘。 “你坐下,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而这些话呢,白日不好说,当了嫣儿的面呢,更不好说,所以就只能这样。”江太太拉着女儿坐下,翠柳也就坐在江太太身边。 江太太看着女儿,面上十分感慨,这个女儿,从小就被当做掌上明珠看待的女儿,现在是真正的长大了,更有主见,也让自己这个娘,只能跟在她身后。 “娘,您想说什么?”翠柳见江太太只瞧着自己不说话,有些惊诧地问。江太太握住女儿的手:“你要嫁人,娘真的拦不住你,那娘也就不拦你了,可是呢,有几句话,娘叮嘱你的,你也一定要听。” 这样郑重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翠柳看着江太太,江太太的脸却微微红了红,似乎是在想什么,又似乎是要下什么决心。 这样的神色,让翠柳想起了自己出嫁前的一晚,母亲也是来到自己房中,拉着自己的手,絮絮叨叨了一夜,说的都是些为人妇的道理,还说了些很让人羞涩的事情,这一回,母亲是不是也想叮嘱一些,不能被人占了便宜的话? “娘,我都已经成过一次亲了,又不是那养在闺中的小姐,您啊,不用担心我会被人占了便宜去。”江太太还在想着话语,就听到翠柳说了这么一句,江太太登时就瞪大了眼睛,语气也压低了:“你,你就不会小声些,当着我,就这样直接地说出口。” “娘,有些事情,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翠柳索性偎依进江太太怀中,江太太伸手把女儿搂紧些,这本是在自己怀中撒娇的孩子啊,怎么这么会儿,就长大了,还这样地有主见,让自己这个做娘的,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娘,您不用担心我。”翠柳看着江太太,十分认真地说。江太太只说了一句:“要我不担心你,除非我闭了眼!”说完这句,江太太就哭了。 翠柳急忙替自己的娘擦着眼泪,口中还道:“是,是,娘,是我说错了话,就算是对嫣儿,我不也一样啊?” 见女儿露出难得撒娇的样子,江太太这才停止哭泣,握住女儿的手:“好好地照顾自己!” “我会的!”翠柳对江太太点头,江太太明明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可是有些话,又怎能忍住不说呢? 江太太抚摸女儿的脸,而翠柳也顺势偎依进自己目前的怀中,只有这样,才能安抚自己的母亲,让她不要担心,不要难过,自己会好好地,非常非常地好。 翠柳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江太太已经起来了,而嫣儿站在翠柳的床边,瞪圆了眼睛瞧着翠柳。 翠柳伸手抚摸女儿的脸,嫣儿已经高声说:“娘,我会好好地,您不用担心!” “娘自然是不担心的!”嫣儿笑着摸一下女儿的脸,嫣儿已经把翠柳的衣衫拿过来:“那我服侍娘穿衣衫。” “有丫鬟们呢。”翠柳任由女儿服侍着,但口中还是在那说,嫣儿已经摇头:“那不一样,我服侍娘,是我的孝心。” 第三百章 “这嘴啊,还真甜。”翠柳把女儿的脸捧起来,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不看不够。 梳洗完,翠柳牵着嫣儿的手走向前厅,早饭已经摆好了,江太太坐在那里,看着翠柳母女进来,面上是十二万分地感慨。 翠柳对江太太行礼,江太太有许多话想对女儿说,但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吃了这些,早点出发吧。” “谢谢娘!”翠柳含笑说着,嫣儿已经给翠柳打了一碗粥,翠柳在那埋头吃着,假装没有看见江太太的眼泪。 吃完早饭,小森已经来了,他的媳妇也一起来送他。小森的媳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脸上的羞涩都还没散去。 给翠柳连连磕头,口称东家,又送上了一双鞋:“这是给东家做的,东家千万别嫌弃我的手艺。” 当地的风俗,新嫁娘总要给长辈们亲手做双鞋袜,以示孝顺。小森媳妇这是把翠柳当做长辈来看待了。 翠柳急忙收了这双鞋,又让刘嬷嬷给小森媳妇塞了个荷包,里面装了个金镯子,当做见面礼。 一双鞋换了一个金镯子,小森媳妇也急忙谢了又谢,说了都快一车的话,这才上车离开。 “小森,你这跟我出去都许多次了,只有这一次啊,你特别舍不得!”翠柳见小森时不时掀起车帘往外看,忍不住笑着揶揄。 小森的脸顿时红了:“原先呢,我觉得,这娶了媳妇,除外做生意,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会儿呢?”翠柳故意问,小森的脸红的更不能看了。 “这会儿,这会儿……”小森还想说下去,但总觉得不好意思,好男儿该志在四方,怎能留恋温柔乡,可是那是自己的媳妇啊,哪哪都好,还知冷知热的。 “等过几年啊,我就让你回来,在家中店铺里做掌柜!”翠柳见小森这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在那笑着说。 小森兴奋地抬头:“真的?” “我什么时候哄过你?”翠柳瞧着他这样子,也笑了,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只是你这个年龄做掌柜,可要记得,记得……” “不用东家叮嘱,我自己晓得!”小森欢欢喜喜地说着,翠柳笑了:“那等你到了广州,就给你爹娘写信,说这个好消息。我之所以让你在广州多待几年,一呢,是多学点本事,二呢,也是能多赚些银子。” 虽说都是掌柜,但在广州那边能赚到的分红,和在家乡能赚到的分红,那是不一样的。不然汤大掌柜也不会一到广州,就当机立断,以后要在广州待下,要多赚银子,这是有金山银海地地方,而不是像家乡一样,几户人家就是一片天地了。 马车正好驶过朱家的店铺,翠柳抬头看去,朱家的店铺虽然开着,但总觉得有股垂头丧气的味道。所有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候,都可以看出,风往哪边吹,人呢,要往哪边走了。 这一次回广州,翠柳觉得,再也没有比往常那几次都更顺利的了。而且,这次还带了绣庄那边出的新图样,这些,都可以让翠柳大展拳脚,大大地做一笔生意。 二月初的广州城,还是那样炎热潮湿,地上落满了叶子。翠柳却心情舒畅,车一到了老苏家宅子门外停下,翠柳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而耳边传来一声很耳熟的嘲讽:“啧啧,瞧瞧,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以后还怎么做夏家的主母?” 翠柳抬头,看见汪大少站在宅子门口,似乎对翠柳的这些举动,十分地不满意。 翠柳笑了:“怎么你不住客栈,跑这来做什么?” “我告诉你吧,我这不是来蹭住的,是夏天青买了旁边的宅子,我啊,搬过来住的!”汪大少气势汹汹地说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翠柳欠了他许多银子没还呢。 翠柳哦了一声:“什么时候买的宅子,怎么我不晓得,这么大的一笔钱?” “江翠柳,你这怎么还没进夏家门呢,就要管起男人的账了。夏天青,我告诉你,趁着还没成亲,赶紧反悔,反悔!”汪大少在那嚷嚷着。 翠柳眉一挑,已经在那算起账来:“你要晓得,货栈现在是我们两家合本,他要从账上拿银子,我自然要晓得,不然……” “这不是从货栈账上拿的银子。”夏天青的声音突然响起。乍然看到夏天青,翠柳的眼里顿时有了喜悦,她含笑道:“那你说说,可是哪里的私房钱?” “我这银子,是老苏借我的,不,还我的,你也晓得,老苏现在住的这个宅子,其实是夏家出的银子,老苏几次三番说要还,我都没答应,所以呢,他就索性把这所宅子给买下来,我们两家,以后就做了邻居,常来常往!” 夏天青在那含笑解释,汪大少已经在那不满了:“夏天青,你有没有骨气啊,你还是不是男人了,怎么对着这个小女子,这样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自然是男人,我自然也有骨气,可我对着自己媳妇,要说什么呢?”夏天青的话顿时让汪大少无话可说了,而翠柳已经踩了夏天青一脚:“什么叫你媳妇,胡说八道!” “迟早的事儿。翠柳啊,我娘听说我们这亲事定了,十分欢喜!”夏天青好些日子不见翠柳,心中对翠柳的话,那是多的都快漫出来了。 翠柳任由夏天青在那说着,面上笑容却变得十分甜蜜,而汪大少还是在那嚷嚷。等进了宅子大门,翠柳才晓得,夏天青那边的宅子大门已经关上了,和这边的宅子的墙之间,开了一道门,两边来往,出入,都从这道门里面走,十分便捷。 翠柳还想往那边宅子去看看,却被苏太太拉住:“来,来,我带你瞧好玩的,他们几个男人啊,正事儿不干,却尽干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要说别人正事儿不干,翠柳还相信,但是夏天青却绝不是那样不干正事儿的人。但翠柳还是跟着苏太太往后面去。 这后面有个花园,而这个花园,原来也是和那边宅子的花园是连着的,两边花园隔着的墙已经被拆掉,正有一些匠人,在那忙碌个不停,要在那道墙那,挖个水沟! “瞧瞧,他们几个,那天商量来商量去,就说要把这两边花园全都连在一起,做个大大的花园,这道墙的地方,正好就挖个水沟,上面再盖个亭子,种上藕,夏天赏荷花,冬日就好挖藕。还有这样无聊的人吗?” 苏太太要来瞧,早有丫鬟婆子把那边用布遮了起来,好让苏太太和翠柳在那仔细看。 翠柳瞧了瞧那道水沟,再想了想苏太太描述的,不由也笑了:“这很好啊,以后啊,就不用出去外面,就有新鲜藕吃了。” “你啊,我就晓得,你就会纵着他们胡闹!”苏太太的话让翠柳瞧着她:“你不纵着?你不纵着的话,怎么会让他们在这动工。” 翠柳的话,戳中了苏太太的心,苏太太伸手要打翠柳一下,就听到老苏在那喊太太。 苏太太忙牵着翠柳往外面走,老苏已经站在院子那里,四处张望着,见翠柳和苏太太走出来,老苏才道:“果真是你带着妹子去花园了。妹子,你觉得,我这主意好不好?” “好,非常好!”翠柳的话让老苏笑了,看着苏太太:“你瞧,人人都说好,只有你说不好!” “他们啊,可是不出钱的人,我呢,是出钱的人!”苏太太的话让翠柳放声大笑起来,苏太太也笑了,这样的说说笑笑,一起吃完晚饭。 老苏就在那畅想,畅想着,自己家的园子做好了,就要请客,唱戏,好让周围人都瞧瞧。 苏太太一边说他,一边附和着,孩子已经在牙牙学语,也是一会儿叫娘,一会儿叫爹,这样的热闹,让什么烦恼都可以被冲开。 晚饭时候各人都喝了几杯,翠柳和夏天青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当着众人都不好说出来,等到众人各自散去,翠柳这才瞧着夏天青:“我还没去那边宅子瞧过呢。” “那边宅子,和这边也差不多,翠柳,我已经找了泥水匠人!”夏天青话中的意思,翠柳全都听出来了,但翠柳却故意说:“好,我晓得,你们要在花园里,大大地动一些事情呢。” “不,不,翠柳,我找的泥水匠人,是要修整我们的房子的!”夏天青这才被逼的说出心里话,翠柳含笑瞧着他,月光之下,翠柳眼似寒星。 夏天青心思触动,伸手要去抚摸翠柳的脸,翠柳觉得,无数的话都在唇边,却说不出口,最后只凝成一个字:“好!” 第三百零一章 这个好字让夏天青十分欢喜,他捧着翠柳的脸,仿佛怎么都看不够。而远处,似乎传来了汪大少的笑声,夏天青急忙把翠柳的脸放下,有些懊恼地说:“等我们的屋子整修好了,就再也不被打扰了。” 翠柳放声大笑起来,夏天青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汪大少已经跑上前,看见翠柳和夏天青在这,汪大少欢欢喜喜地说:“翠柳,我告诉你啊,这回啊,你和夏天青的婚事,夏家没有一个人反对!” 就算夏家的人反对,翠柳也要嫁夏天青,如同江太太不同意,翠柳也会去说服江太太一样,但夏家人不反对,这总是件大喜事,所以翠柳只对汪大少点头微笑。 “你怎么也不问问,为什么不反对?”汪大少原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么巨大的一件喜事,那翠柳就该十分欢喜,从而欢欣鼓舞,还会仔仔细细问自己。谁知翠柳就这样平静地嗯了一声,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因为我相信夏天青啊!”翠柳只说了这一句,汪大少有些摸不到头脑:“相信夏天青,相信夏天青,就相信夏家人不会反对,喂喂,你知道不知道,夏天青和夏家人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低……” “你晚饭看来吃的太饱了。”夏天青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汪大少就瞧着夏天青:“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晚饭吃太饱了。这回啊,我自己都没想到,没想到我姐夫,竟然这样爽快就答应了,还有我姐姐,似乎她还有些惭愧。说什么,原先没想到什么。夏天青,是不是我姐姐对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汪大少在那唠唠叨叨,夏天青却没有理他,翠柳也没理他,两人都往另一边走。汪大少有些不服气了,在那高声喊:“翠柳啊翠柳,你啊,要好好地问问夏天青,看看他都瞒住了你什么?” “你瞒住了我什么?”翠柳含笑询问,夏天青笑了:“没有什么,不过是他,他就是爱这样胡说。” “我想,一定是你和你大哥,做了一番长谈,说了过去,那些你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的话,甚至有痛苦,有哭泣。” 翠柳淡淡地说着,夏天青笑了:“是啊,我们的确说了很多,非常非常多!”夏天青说着,面上神色微变,当夏天青对夏举人说,说当年夏大奶奶做过的事情的时候,夏天青看到了夏举人面上的那丝惭愧,那时候,夏天青是崩溃的。 夏天青几乎是大声地喊出来:“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为什么,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那是,两条人命啊,哥哥,你的圣贤书,读到了哪里?”若原先,夏举人被这样责问,定然是会恼羞成怒的,但这一次,夏举人没有恼羞成怒,他只是看着夏天青,说出了夏天青自己都没想到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一针,刺在了夏天青心上,夏天青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过了很久,夏天青才道:“你该晓得,和我一起合伙做生意的,有个老苏。” “我晓得,爹爹说,他的爹爹,当年也是爹爹的好友。”夏举人不晓得夏天青要说什么,只是茫然地接了这么一句。 就听到夏天青继续说:“老苏的家,是毁于,毁于一次,一次家里的争斗的!”夏举人惊愕地看着夏天青,毕竟这件事,外面人知道的并不多。 夏天青没有管夏举人,自己自顾自地说着:“所以,大哥,我不想争斗,并不是因为我脑子坏掉了,也不是因为我觉得争不过你,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争来争去,一家子骨肉,你挟持我,我拿捏你,话都不好好地说一句。甚至,无意之中,伤了人命,还觉得不过是那个人命不好,大哥,这样有意思吗?” 若是早先,夏举人定会回答,有意思,人生在世,不就为的名利二字,不就为的是,让家中妻儿吃饱穿暖。可是,在听到苏家曾经那么惨烈的往事之后,夏举人说不出口。 “自然,大哥也会说,说不定是这家子家教不好,我们家落不到这个田地,可是大哥,天下事儿,最忌的一点,就是想当然。”夏天青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然后就上前拉开书房的门。 门外,夏大奶奶站在那里,夏天青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听了多少,夏天青所知道的是,自己终于把这些心中的话,都说出口了。 夏天青对夏大奶奶点头,然后就走出书房。 “叔叔!”夏大奶奶在背后,颤抖着声音叫着夏天青,夏天青没有回头。夏大奶奶想追上去,脚步却像千斤重,似乎再也迈不出一步。 夏举人也从书房出来,夏大奶奶和他两人,看着夏天青的背影。 “大爷,您说我们,争了一辈子,为的什么?”夏大奶奶如同如梦初醒,语气都变得有些凄凉。 夏举人没有回答她,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这事儿,这事儿,罢了,天冷,不要站在外面。” 夏天青走出夏家大宅,走出这座,夏天青曾以为,会是自己永远的家的宅子。夏天青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也不晓得自己走向何方,只是信步走着,直到面前多了一个人,直到听到熟悉的两个字:“天青。” “娘!”夏天青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吴姨娘眼中,是夏天青曾经期盼过很久的,对自己的疼爱。这样的疼爱,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吴姨娘看向夏天青的眼,变成了希望他能干,能为吴姨娘去争来,争来夏老爷的疼爱。 “天青,对不起!”吴姨娘伸手抚摸儿子的脸,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夏天青刚生下来,被洗干净,然后裹了放到自己怀中的样子。 那时候,他是个软软的,软软的一团肉,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吃奶,只晓得对自己笑,那时候自己心中,对他满是怜爱,而现在,是什么,什么改变了自己心中的怜爱?而把对儿子的期望,变成了他要去争,去抢,去得到一切,好让自己扬眉吐气! “娘!”夏天青想要对吴姨娘跪下,但却怎么都跪不下去。 “天青,若不是娘,若不是娘想要争,和大奶奶起了争执,也不会,不会……”吴姨娘的语气是颤抖的,后宅之中,有时候,一点小小的无意,而这人推一下,那人动一把,就成了大事,成了事后追悔莫及,也无法补救的大事。 若是当初,若是当初!吴姨娘想哭,想大声喊出来,但对着夏天青,吴姨娘只有一句句地,对不起! 夏天青的心碎了,就在那个时候,碎成一片片。那些争斗,有意思吗?就算真的赢了,所有的过去,都回不去了。 翠柳听夏天青说完,握住了夏天青的手。夏天青的手指是冰冷的,像是夏天青终于知道了所有真相的时候。 “我娘心中有忏悔,但是我娘,又拼命地说服自己,或许,是她命不好,或许,是那个孩子,还不该来到我们夏家。”夏天青语气中的难过,是做不得伪的,翠柳把夏天青的手握紧:“所以,到了最后,她们可以自己骗自己,但我们不可以,我们永远不能自己骗自己。” “所以老苏说买下这个宅子,我就答应了。翠柳,过些时日,我爹爹的孝期满了,我会回家把我娘接来!” 夏天青说完,看着翠柳的眼睛,十分郑重地说,这样的决定,就代表夏天青以后离开家乡,在这里,生根发芽了。而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夏天青来说,十分艰难。 翠柳看着他:“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是,翠柳,我想了很久,很久很久,觉得我这样做才是对的。那些纷争,都是不应该存在的,而我,不能忘记,无法忘记,也就只有离开家乡。”夏天青的话,让翠柳又握住了他的手,夏天青轻叹一声:“离开了家乡,那我就可以和你,有一个我们想要的,温暖的家。” 在这个家中,没有纷争没有吵闹,有的只有笑语欢声,只有快乐。不,不,不是没有吵闹,而是那些吵闹,都很快就会消失了。 翠柳抬头,和夏天青四目相对,接着翠柳点头。夏天青紧紧地盯了翠柳一会儿,这才把翠柳拥入怀中,真好,真的很好,从此之后,不再去伤心,难过,苦痛,而是快乐的,快乐地去过自己的日子,这样的人生,就够了。 远处,似乎传来了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汪大少的笑声,但翠柳没有直起身,只是靠在夏天青怀中,他们互相依靠,互相照顾,这样才是夫妻,才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王慕辰比翠柳回来的要晚了几天,汤大爷和汤大掌柜父子,比王慕辰回来要早了两天,王慕辰来到店铺门前,见店铺没有开门,十分惊讶,就让小厮赶着马车,来到客栈。 第三百零二章 汤大爷父子却在客栈里面,相对而坐,神色阴沉。王慕辰走进来一瞧,眉头不由皱紧:“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的铺子,只怕开不成了!”汤大爷长叹了一声,而这句话,让王慕辰差点跳起来,什么叫开不成了?这边已经下了那么大的本,上万银子都丢进去了,怎么就说开不成就开不成? “王大爷,你先坐下!”汤大掌柜对王慕辰说,王慕辰这会儿怎么能坐下,只是看着汤大掌柜,语气之中十分急切:“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叫,开不成了?” “你这一路过来,想来也看到了别人的铺子。”汤大掌柜只说了这一句,王慕辰回忆这一路上所经过的铺子,都是热闹的很,看到这些铺子,王慕辰就想到自己家的铺子,以为也会这样热闹,但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关了门。 “我见这边的铺子,都很热闹。”王慕辰只说了这句,汤大爷苦笑:“而我们的铺子,没有货,怎么卖?” 没有货?这拿着银子,怎么还会有没有货的事儿?王慕辰伸手就要拿账本:“把账本给我拿过来,我要细瞧瞧!” 汤大爷就等王慕辰这句话,把账本搬过来,交给王慕辰,王慕辰看账也是很快的,不过一会儿就看完了,顿时王慕辰的神色就变了:“怎么会这样?” “不止如此,还雪上加霜,老朱那边给我写来了信,说,要从这个铺子里,把本钱撤回去。” 朱掌柜虽然没有来,但也是出了五千银子的本钱,算是三家合伙。汤大爷唉声叹气:“本来呢,我们也能拿出这五千银子,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五千银子一拿走,我们还怎么卖货?” “朱大叔怎么会这样?”王慕辰并没有看见汤大掌柜父子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只是在那皱眉思索。 汤大掌柜这才看看:“事已至此,我们也没有回天之力,只是还有个法子,可是,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什么法子?”王慕辰急切地问,汤大掌柜眼中闪出闪光:“江翠柳!” 江翠柳?这事儿,和翠柳又有什么关系?王慕辰在那仔细思索,汤大掌柜已经对王慕辰道:“看来你是不想了,罢了,还是去把这五千银子拿出来,到时候我们三家,也就分一分,散伙算了。” 分一分,散伙?王慕辰是坚决不同意散伙的,毕竟这伙一散,王慕辰的损失可就大了,上万银子呢,这会儿还没赚回来,怎么能散伙。 于是王慕辰咬牙阻止汤大掌柜:“汤伯伯,这件事,我瞧,不如这样,我就先拿出五千银子,然后再想想别的法子。” “你拿出五千银子,这不合适吧。”汤大掌柜原本就是要算计王慕辰的,但这会儿听了王慕辰要拿出五千银子,却装作自己为他打算的样子。 王慕辰叹气:“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去想别的做什么?汤伯伯,总要买货回来啊!” “是啊,爹爹,要买货,要开铺子,不然,不然……”汤大爷也故意在那叹气,装出一副自己十分焦虑的模样,王慕辰长叹了一声,事儿怎么就越来越糟糕,越来越让人难受了? 既然王慕辰已经进了圈套,汤大掌柜也就没有再说别的,只让王慕辰先去歇着,那些银子,等以后再交割。 王慕辰走了之后,汤大爷这才笑着对汤大掌柜说:“爹爹,看来,这个王慕辰啊,上钩了。” “他上钩,王家只是小钱,我们要的,是一举把所有的钱,都收到我们手心中来。”汤大掌柜淡淡地说着,那些钱,都是小钱,汤大掌柜要的,是在行会中呼风唤雨,而王慕辰,就是个最好的工具。 汤大掌柜的笑容变得很深,很深,王慕辰,做完这些事,你就可以去死了。至于江翠柳,你也不过就是和你爹一样,是为我汤家赚取银子的人。 这是背水一战,也是最后一战。自己,一定会赢的。汤大掌柜的手,微微握成拳,在自己的谋算之下,汤家,会兴旺发达的。 王慕辰自然不晓得汤家父子的这番算计,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汤家父子利用他,得到了江家产业之后,还会想到踢掉他,继续把王家的产业也拢在手心。 王慕辰只是筹措了银子,过了两三天就交给汤大爷,让汤大爷给朱掌柜寄回去。 汤大爷收了银子,还在那里唉声叹气:“想想我们几家,原本合作的多好,这会儿,骗生就是朱大叔,想要分开。” “这也是常事,我听说他儿子读书很能干,想来,是不愿意做生意人了。”王慕辰这句话,还是带上了几分抱怨。汤大爷也只略笑了笑:“若真如此,那我们呢,也算是有了个靠山。” 说到靠山,王慕辰就摇头叹气,汤大爷把银子收了,过了几日,他们的店铺就开了。 小森趴在门前桌上瞧个不停,翠柳走到他身后,见状伸手拍了他一下:“你看什么?” “我就想看看,看看那边新开的店铺。”小森伸手指向远方,翠柳抬头一看,见是汤家的店铺,翠柳皱眉:“这有什么好看的?” “东家,我和你说,前几天他们都没开门,今儿却开门了,我还听说,听说……” “快去干活!”小森还想继续说下去,就被翠柳喝住,让他去干活。小森的神色现出一丝纠结:“东家,我就是想,想看看热闹呗,这个人家,不是对你不好吗?” “那我们就好好地做生意,把他们的生意都抢光,而不是在这看了半天。”翠柳的话音刚落,老苏的声音就响起:“什么把他们的生意都抢光,妹子,你可不能这样做,还要放我一条生路。” 翠柳见了老苏,也笑着道:“我怎会把苏家的生意给抢光呢?苏大哥,我们两边,不是向来都很好吗?” 老苏这边有的货物,翠柳这边就会没有,反过来也一样,所以两边货栈,经常是介绍客商,好的不得了。 老苏笑眯眯地点头:“我们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你说,真要把别人生意给抢光了,那一条街上,没有别人做生意了,有什么意思?” “苏老爷您说的真对!”伙计也在那凑趣,小森也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东家,等我以后回去做了掌柜,是不是也要这样做?” “小森要回去?”老苏惊讶地询问翠柳,翠柳点头:“他娶了媳妇,媳妇在家中,他都有些不放心,各种牵挂,我瞧着啊,没有法子,只能放他回去了。” 翠柳的话让小森耳根都红了:“东家,您不要这样说。”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叫我不能说?”翠柳的话让老苏放声大笑:“说的是,这眼瞅着,老夏就要回家一趟,那你们的喜事,是不是等到回家之后,就可以办了?” “他都还没有往我娘面前说清楚,我啊,还不能答应。”翠柳说到这件事,还是面上微微红了红,老苏瞧见翠柳面上的红,就指着翠柳笑了:“稀奇,稀奇,你竟然也会脸红。” “我为什么不会脸红?”翠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却还在那嘴硬,老苏大笑起来,这笑声,似乎能穿过店铺,传遍广州城。 苏老爷正好带着人经过了苏家货栈,听到了这笑声,苏老爷不由停下脚步,看着生意很好的苏家货栈。 张氏有些担心地:“老爷,您,您还是……” “我没有什么想法,就是在这站站。”苏老爷站在那里,仿佛能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又似乎,苏老爷看到了那场大火,看到了不愿意去救火的自己。到了今时今日,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老爷,我们走吧。”张氏柔声劝着,老苏正好从夏家货栈走出来,和苏老爷四目相视。 苏老爷看了眼老苏,看了眼,这个自己的外甥,当初,老苏没有死,苏老爷是懊恼的,但是现在,苏老爷却觉得,他没有死,真是件好事啊。 “叔……”老苏在那和苏老爷四目相视了半天,老苏上前一步,想要对苏老爷行礼,苏老爷已经摆摆手,想要离开。 “您后悔吗?”见苏老爷要走,老苏追上去,问了这么一句。苏老爷曾经对老苏说的是,不后悔,但是现在,现在,苏老爷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过了好一会儿,苏老爷才道:“后悔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就是苏老爷心中所想,后悔也没有什么意思,老苏没有追上去,而张掌柜正好从汤家店铺走出来,瞧见自己的姐夫就上前:“姐夫,您来的正好,不如,您就进汤老爷的宝号坐坐!” 第三百零三章 宝号?苏老爷看向前方,汤大掌柜已经从店铺里走出来,对苏老爷行礼:“苏老爷,相请不如偶遇,请,请!” 苏老爷却只对汤大掌柜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我们还有事,就不进去了。”说完苏老爷就示意张氏跟上自己,往另一边飞快走去。 张掌柜顿时尴尬,叫了几声姐夫,但苏老爷却越走越快,连头都没有回。而汤大掌柜已经对张掌柜笑着道:“令姐夫定然是有事情,我们就不要再打扰了。” 张掌柜忙对汤大掌柜堆出一个笑,两人说着话就离开。 张氏等苏老爷走出很大一截路,这才询问:“老爷,为什么您不肯接汤老爷的好意呢?” “能诬陷好好地人,说她是被什么不干净地东西上了身,这样的人,我不能和他结交。”苏老爷只说了这一句,张氏不由愣了一下,看向夏家货栈,这说的就是江翠柳了,可是江翠柳,不是和自己家老爷,有过节吗? “老爷,那不是,和您有仇吗?”张氏悄声询问,苏老爷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接着苏老爷叹气:“是啊,和我有仇,可是,可是,有些事情,我现在,开始后悔了。” 钱财,权势,似乎为了那些东西,可以做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是做了这些事情呢?背后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苏老爷想起老苏的眼,想起老苏在祠堂门前对自己说的话,想起了那场大火,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苏老爷站在那里,看着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双手都是汗,全都是汗。 甚至于,也没有人知道,苏老爷那个时候,甚至想过,不要再烧了,不要烧了。哥哥他们,该回来的! 可是,所有的懊悔,都弥补不回来了。 “那时候,我年纪轻,总觉得,自己为了得到些东西,可以做很疯狂的事情,可是现在,经历了种种,我才觉得,确实是我不对。”苏老爷的语气中有破碎,张氏猛地想到昨日收到的一封信,信是从京城来的,是苏大奶奶写来的,信上口口声声都在控诉着苏大爷,说苏大爷花钱如流水,买的宅子里面全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还说,还说,求苏老爷上京,去把苏大爷叫回广州,以后好好地过日子。 若是原先,张氏会很欢喜,看看,这是苏老爷当做掌上明珠一样看待的儿子,现在呢,不过是一堆金子,打出来的一个废物,还不如自己的女儿,好好地在婆家过着日子。 但现在张氏却觉得一阵凄凉,苏大爷这样胡作非为,花钱如流水,难道不会殃及苏家?到时候,银子花光,不过是苏老爷一生的谋划,全都成了空。 这样的谋划,又有什么意思?思及此,张氏的声音也哽咽了:“老爷!” “我明儿,就上京去,然后,你看看,这些生意,能收起来的就收起来,然后我们回乡下,在老宅中,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张氏跟了苏老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苏老爷这样语气,语气中带有无限的,无限的难过伤心,再也没有意气风发。 “老爷!”张氏又叫了一声,苏老爷长叹!苏大奶奶写回来的这封信,才彻底地让苏老爷感到失望,自己的儿子,被当做珍宝一样养大的儿子,给他买了官,去了京城钻营,可是除了钻营之外,什么都学不会?也就是这个时候,苏老爷才觉得,诸般算计,不过是到头成空,没有,没有别的了! 苏老爷在第二天,就离开广州,往京城去,自然这个消息,张氏也没有告诉别人,除了张掌柜知道。而张掌柜也就告诉了汤大掌柜,汤大掌柜听完就点头:“听说令外甥,在京城候补,很是风光。” 听到令外甥三个字,张掌柜面上笑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并不是我外甥,那可是大爷,苏大爷,从小就被当做珍宝养大的,花的钱,都能打出个金人儿来了!” “你姐姐扶了正,那就是你外甥。”汤大掌柜缓缓地说着,张掌柜更是喜笑颜开,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 汤大掌柜见几句话就哄住了张掌柜,笑着道:“那这一回,只怕是令外甥得了官,接苏老爷上京做老太爷了?” “大概就是这样,姐姐还不愿意告诉我,不过呢,我总是会晓得的!”张掌柜更加欢喜,恨不得手舞足蹈。汤大掌柜瞧着张掌柜的手舞足蹈,也只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现在,就等着时机到了,对江翠柳,做最后一击,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而对江翠柳做了最后一击,自己成功,那就可以慢慢地,把苏家的产业也给收过来。 到时候,在广州城,自己,就可以呼风唤雨了!汤大掌柜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行会中间,看着众人恭维自己的场面,低低地笑出声,江翠柳,你啊,永远都不晓得,什么叫做,智谋。 汤大掌柜的设想,翠柳并不晓得,就算晓得了,翠柳也会嗤之以鼻,她只是努力地做生意,又从外洋买了些货物进来,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夏老爷的孝期满的日子就要到了。 夏家要大办,毕竟从这一天起,就是要脱孝穿吉。而夏天青也要返回家乡,至于汪大少呢,还是在这广州城内待着。 夏天青返回家乡前一晚,汪大少见木恩在收拾行李,又在那对夏天青说:“我看你这一去,只怕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我和你说啊,你要是晚回来几个月,我就向翠柳求亲,然后……” 不等汪大少说完,夏天青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你这个毛病。” “我什么毛病?”汪大少心知肚明,却还要故意对夏天青询问,夏天青瞧着他:“口无遮拦,明明心中想着的是另一件事,说出口的却是别的事儿,我告诉你,你也别想着好的,你姐姐啊,已经在给你寻媳妇了!” 汪大少大喊了一声,就要逃走,夏天青还盯着他的后背:“你别想逃啊,这种事情,是逃不了的!” “我听说……”翠柳的声音正好在外面响起来,就和汪大少撞了一个满怀,翠柳瞧着汪大少:“你怎么总是这样,蝎蝎螫螫的?” “对,我万般不好,只有你的夏天青啊,是最好的!”汪大少故意这样说了句,看到翠柳面上一点都不羞涩,汪大少不由叹气:“翠柳啊,你好歹也是个女人,我说这样话的时候,你就不能遮住脸,啐我几口?” 偏不!翠柳张口就是这么一句,汪大少登时就愣住了,而夏天青已经走出来,瞧着汪大少这样,夏天青也笑了,汪大少在这笑声里面,对夏天青道:“你去告诉我姐姐,就说,我要娶个媳妇,要能和翠柳相处的好的,若不然,这相处不好,闹了矛盾,我们两家都不好。” 夏天青并没有理汪大少,翠柳听到这话,却悄悄笑了,原来自己真的又要出嫁了,而这一回,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夏天青风餐露宿,赶在夏老爷孝满前两天回到了家中。数月不见,吴姨娘还是和原先一样,看起来那么慈爱。夏天青给吴姨娘行礼后,也就和吴姨娘说着那些安排,等夏天青说完,吴姨娘突然伸手抓住儿子的手:“你不怪娘?” 夏天青知道自己的娘为什么要这么发问,只是安抚地说:“娘,我就算怪你,许多事情,也挽回不了了。” 这一句,说的吴姨娘顿时就痛哭起来了,夏天青把吴姨娘的手紧紧握住:“娘,以后,您跟了我去广州,我们好好过日子。” “好,好好过日子。”吴姨娘含泪说着,夏天青笑了:“翠柳,她是个很好的人,娘您不要觉得,她曾男装出来做生意,就是个什么不懂礼仪的,她是大家闺秀,是……” “好,你说的,都好。”吴姨娘像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挂碍,笑容也变得十分甜蜜了,人活这辈子,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的,为的自己的人生,能在以后,过的安安稳稳的,不再担忧,担忧自己失去了一个安乐窝。 “天青,我到底是何德何能,才有了你这样的好儿子?”吴姨娘几乎是含泪哽咽说的,夏天青已经笑了:“娘没有怪我,怪我带着您离井背乡,儿子已经很欣慰了。” “又是胡说,女人家,没了丈夫,自然要跟着儿子。”吴姨娘十分感慨地说着,夏天青不由想起翠柳,若是翠柳,绝不会这样说,翠柳翠柳,夏天青从没有再心中这样依恋一个人,想着她的一言一行,想着她的每一句话,想着她的一颦一笑。 第三百零四章 所有这些,在以后,都会有了回报。在这里,除了孝,就能和翠柳成亲了。夏天青的笑就代表了一切,吴姨娘没有再问儿子多余的话,他的笑容就说明白了,那个女子,那个在他心口上的女子,是个多么好的人。 夏家除孝,办的也是十分隆重,遍请亲友,僧众念经,又到了庙里面做了好事,足足七昼夜,在堂前磕头烧纸。 夏举人对着夏天青,也十分和言悦色,若是原先的夏天青,还会想,兄长对自己,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坏心眼,但现在的夏天青,并不会去想这些事了,能和睦相处,就很好了。 夏太太也穿着孝服,和吴姨娘看着这一切。 “瞧瞧,好容易人人都好了,你却要跟着天青,去广州了。”夏太太感慨地说。 “等明年,太太八十的大寿,那我一定会回来,给太太祝寿。”吴姨娘拍了拍夏太太的手,夏太太笑了:“经过那么多争执,最后,竟然是我们两个,还能说说心里话。” “这都是太太慈爱!”吴姨娘的话让夏太太笑了,慈爱,这就是世人对女子的要求,却不知道在做到,被人人称赞为慈爱的老太太之前,经历过多少磨难。 “太太有福气!”已经有亲友来到夏太太面前,见到夏太太和吴姨娘坐在那,两人笑容都很和睦的时候,就有亲友在那夸赞夏太太有福气。 所有的夸赞,夏太太照单全收,但夏太太心中知道,自己内心之中,却不是这样想的,那些夸赞,不过是虚妄,不过是做给外人瞧的,只有,自己内心的平静温和,才是永久,永久。 夏大奶奶也很忙碌,夏举人外面的那个宠,原本是要正经抬进来的,谁知道上个月,那个宠却卷了东西,和一个底下人跑了。 消息传来,夏举人自然是备受打击,而夏大奶奶瞧着丈夫这备受打击的样子,也就不忍心再多说什么话了。那些讽刺、刻薄,统统收起来之后,这日子似乎也能过的更好些,而且,夏大奶奶的长孙,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九月二十七那天,娶媳妇过门。 夏大奶奶自己都有了孙媳妇,夏举人也就不大好意思再胡闹了,这样一幅场面,大概是夏老爷生前最想看到却一直没有看到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讽刺的是,这并不是因为谁谁在争而得到的,恰恰是,没有人在争,所以才得到了。 夏天青和吴姨娘这些天就暂时住在原来那个院子里,那个院子也没有拨给别人,一应布置还是和原先一样。 这一夜,夏天青从堂前走出来,恰好见到夏大奶奶一脸疲惫地带着丫鬟走过去。 夏天青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唤嫂嫂,夏大奶奶这才抬头看向夏天青:“叔叔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听说,听说……” 夏大奶奶踌躇着不想问出来,夏天青已经笑了:“大嫂可是想问问汪大爷?” “是,我这个弟弟,原本让他去广州,我实话说,有我自己的私心,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学好,这些日子,他攒的银子,一年赚的钱,也足够养家糊口,再不用像原先一样,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帮扶了。所以我就想给他寻门亲事,可是呢,他上次回来,却含糊着说,我不晓得他心事,索性就想问问你。” 夏大奶奶可算是曲里拐弯地把这段话给说完了,夏天青想起汪大少的话,面上笑容变得更深:“其实,他和我说,他说,想娶一房,能和翠柳相处的好的!” 和翠柳?夏大奶奶的眉头先是紧紧结了一个疙瘩,接着夏大奶奶就明白了:“我懂了,他是想,不回来了。” 只有在广州安家,才会想着,和翠柳相处的好。而不是说,和夏大奶奶这个大姑子相处的好。夏天青听到夏大奶奶猜出了这一点,也笑了:“是,他一直不好意思和您说,毕竟您一直都为他,操心不少!” 夏大奶奶很想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骂自己弟弟一句,但夏大奶奶忍住了,只对夏天青说:“我明白了,可是,谁又能和她相处的好呢?” “翠柳向来不把内宅的事儿放在心上,只要这个女子,事少,就够了。”夏天青说的事少是什么意思,夏大奶奶仔细想了想:“是不是就和表妹差不多的人品?” 表妹?夏天青要仔细想一想,才晓得说的是苏太太,于是夏天青笑着道:“是,翠柳和她相处的很好。” “我明白了。”夏大奶奶刚要走,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对夏天青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口中,阿弟的口中,却对江姑娘,一口一个翠柳,称呼她的名字呢?” 只有下人,才会被不断地呼唤名字,夏天青自然晓得这个礼仪,而这会儿夏大奶奶询问,夏天青笑着说:“因为,翠柳不在乎,名字本就是取来给人叫的,为什么要因为这些各种各样的礼节,忘了自己的名字呢?” 夏大奶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叫名字,还有这样的解释。名字本就是取来给人叫的,人若没有自己的名字,那又有什么意思? 夏大奶奶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对夏天青露出一抹笑:“原来如此,那我先走了。先走了。” 夏天青看着夏大奶奶的背影,不知道夏大奶奶瞬间的失神是为的什么,他只是在计算着自己的事情,想着,怎么才能绕远路,先往翠柳的家乡去一趟,然后接上江太太,让江太太和吴姨娘这两位老人家,在路上说说话,一起回到广州,再办自己和翠柳的婚事。 想着想着,夏天青面上都带着笑。而夏大奶奶回到房中,还是在那失神。夏举人进来看见,见到自己的妻子一副失神的样子,有些不明白,叫了一声:“大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你叫我什么?”夏大奶奶抬头看向丈夫,夏举人见夏大奶奶眼神中一片失神,更感到奇怪了,难道说是自己媳妇被什么东西沾惹上了,但夏举人还是笑着说:“你可是听到前几天娘说的,她说,这孝期满了,也就要改口。我们呢,以后称老爷太太,娘呢,就是老太太。不过,总要等到明日。” “我不是说这个,我就是想说,我叫什么名字?”夏大奶奶直接询问,夏举人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怎么问这个?我们都不是少年人了,到了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都要庄重起来,难道我还要叫你的小名,那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夏举人连连说了几个成何体统,夏大奶奶轻叹一声,明白了,体统,规矩,这是不能破除的,而自己呢,就要在这样的体统规矩中,过此一生。这本该是天经地义的,本该唾弃那些人的离经叛道,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当然夏大奶奶不会对夏举人说出这话,只笑着说:“阿弟说了,要寻媳妇,就得寻一个,和小婶婶能相处的好的,我想着,这就得是表妹一样的人品,那还得去请示婆婆。” 夏举人听到夏大奶奶这样说,了然点头:“好,我懂了,你瞧,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这样就是很好了,夏大奶奶又笑了,自己去想那些别的做什么呢?那都是别人的人生,别人的命运,而自己,注定是要在这家中,做大奶奶,大太太,老太太,过上夫贵妻荣的一生。 夏天青可不知道夏大奶奶还想了那么多,孝满除服,夏天青也就让木恩跟着自己,奉着吴姨娘离开家乡,至于家里的这些七零八碎,给木大嫂多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好让她收拾。 木大嫂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既然主人家要往广州去,那她也就收拾好了跟着去。只有吴木匠心里有些伤感,好容易和自己的姐姐能相处好了,偏偏就要往广州去,但吴木匠也晓得,这件事是自己阻止不了的。 而且这些宅子田地还有店铺,夏天青都开列好了,让吴木匠放心打理。就在这重重离别之中,夏天青带着吴姨娘离开。 木大嫂送走了夏天青,还要让丫鬟婆子们继续收拾东西,回头就见小环站在那里,木大嫂瞧向小环:“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的身契,不是都还给你了,还给了你三十个大洋,好让你和你奶奶安家。” “我,我又有些,想跟着去了!”小环在那吞吞吐吐地说了这句,木大嫂了然地给小环理一下头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那么高高兴兴地离开家乡。不说别的,就说老姨奶奶,她不也是一脸伤悲地离开。” “我可不见老姨奶奶伤悲!”小环嘀咕了一句,木大嫂点一下她的额头:“我不过打个比方,你好好地,侍奉你奶奶,等到你奶奶给你挑个好人家,你嫁过去,生了儿子,到时候你啊,可就不会去想,当初说过,想跟着我们去的话了。” 第三百零五章 小环的脸不由一红,木大嫂晓得这都是少女们的常态,伸手拍一下她的手:“好了,好了,都各自去吧。真遇到事儿,你还能去寻大奶奶,不,这会儿该叫大太太主持公道呢!” 小环努力点头,也就往另一边行去,木大嫂看着小环的背影,心中十分感慨,这一茬茬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而人呢,就这样老了,老了! 夏天青和吴姨娘到了一个岔路口,却不往广东,而是往江南行去,这让吴姨娘十分惊讶:“我虽没有走过路,却也听你爹爹说过,你这条路啊,似乎不是往广州去的!” “原来娘也晓得这些!”夏天青笑眯眯地说着,吴姨娘伸手打他一下:“你当娘虽然是坐在后宅之中,却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我告诉你,当年我在书房之中,陪着你爹,不,伺候你爹读书,那时候,他也常常和我说这些。” 话语之中,吴姨娘十分感慨,那是吴姨娘的好日子,那些好日子,虽然没有转瞬即逝,却让吴姨娘一生都在追念,追念那些好日子。 “娘,我们先往翠柳的家乡,和她求亲!”夏天青这才说出口,吴姨娘先啊了一声,接着就往夏天青身上打去:“好,好,你也晓得骗娘了,竟然还不肯先告诉娘,难道娘不会让你娶翠柳?” “娘,我这啊,是怕了!”夏天青含笑说着,吴姨娘也笑了。马车飞驰在路上,夏天青却巴不得这马车,快些,更快些。 江太太这天刚刚用过早饭,还在和李氏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话,就见刘嬷嬷闯进来,刘嬷嬷素来是个说话做事都有些鲁莽的,江太太和李氏都晓得,这会儿江太太不由皱眉:“怎么了?” “姑爷,太太,姑爷,姑爷来了!”刘嬷嬷简直是手忙脚乱,只说了这一句。姑爷?江太太皱眉:“王家的人没听说回来了,要是王家的人上门,打出去!” “太太,不是,是姓夏的,夏家的人!”刘嬷嬷总算喘匀了气,也把话说明白了。 夏家的人?夏天青,那个女儿在信上说要嫁的人?竟然来了?还不等江太太和李氏想着说什么,就听到夏天青的声音:“小婿特来拜访。” 这是,等不及就进来了?江太太和李氏面面相觑,还是李氏笑着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 丫鬟们急忙走出去,要迎接夏天青,而夏天青和吴姨娘站在院子内,看着江家的正厅。 “儿啊,我瞧着这样子,只怕你这个岳母,不大喜欢你!”吴姨娘在那轻声说着,夏天青其实也有些紧张,虽然结过一次婚,但那次婚事是家长操办的,夏天青只用出个人就可以。 新婚之夜,揭开盖头,就看到新娘,新娘长的不丑,性情也很温柔,于是也就那样。像世间每一个人一样,过下去。 但是这一次,是自己喜欢的人,自己想要娶的人,是怎么也不能,不能用那样的态度来对待。 接着李氏带着丫鬟走出来,瞧见夏天青,李氏就仔细打量了下,但李氏没有和夏天青说话,而是走到吴姨娘面前,对吴姨娘恭敬地:“请问有何贵干?” “夏门吴氏,特地带了小儿,前来向贵府千金求亲!”吴姨娘晓得李氏为什么这样做,对李氏含笑说着,李氏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请往厅里坐。夏大爷!” 夏天青正要跟着李氏走进正厅,就听到李氏叫自己,夏天青急忙上前一步:“敢问江大奶奶有何吩咐?” “我夫君还在店铺内没回来,我儿子还小,家中无人招呼夏大爷,还请夏大爷在前面坐着,等一等我夫君。”李氏的话,让吴姨娘差点笑出来,而夏天青一张脸顿时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李氏。 李氏听到吴姨娘的笑,也露出一抹笑,但转身就十分恭敬地请吴姨娘往正厅走去。 江太太是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吴姨娘要进来,就急忙坐正。吴姨娘已经跟在李氏身后走进来,瞧见江太太,吴姨娘忙上前几步,对江太太行礼下去,说的,也是和李氏一样的话。 江太太到了这个时候,才不好再摆架子,而是站起身瞧着吴姨娘,对吴姨娘道:“按说,这要上门,总要带个媒婆来的。” 来求女方,自然是要被女方家百般挑礼,吴姨娘虽然没被谁聘过,但也晓得这些事情,于是吴姨娘笑着道:“因为初来宝地,不晓得什么媒婆好,所以就自己觍颜来了。” 这番话说的,还有几分道理,江太太点头:“请坐吧,我的女儿,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性情娇痴,是不堪为人妇的。” 这来人求亲,又是亲自来求,自然是要摆足了架子,然后才能点头答应。吴姨娘也晓得江太太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谦虚,而是告诉自己,江家的千金,不是这么好求的,因此吴姨娘笑着道:“令爱的名声,大家都晓得,我呢,也是十分喜欢。” 这话说的,都没见过翠柳,就十分喜欢了。江太太也笑了,李氏在旁恭敬侍奉着两位长辈,而吴姨娘呢,对翠柳进行了一番十分充分的吹捧,又说会待翠柳如同亲生女儿一样。 江太太这才笑了:“多谢您对我女儿的疼爱,不过你也晓得,我的女儿,是再嫁之身,还有个外孙女。” 翠柳前面还有个女儿,吴姨娘也是一早就晓得的,而且也做好了准备,于是吴姨娘笑着道:“这些礼物,就是为令孙女准备的。还请把令孙女请出来,我见一见,若令孙女喜欢了,那我们再谈婚事。” 这真是姿态做足,不让江太太挑出一点毛病的做法,江太太点头,而李氏早就让丫鬟赶紧去请嫣儿。 嫣儿很快到来,手中还拿着书卷,有些懵懂地对着吴姨娘行礼,吴姨娘已经一把把嫣儿拉起来,仔细看了看,对江太太笑着说:“您真是好福气,瞧瞧,这孙女养得这么好!” 夸江太太的儿孙,比夸江太太自己都要让江太太受用,江太太终于露出这次见面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李氏也在一边笑了,吴姨娘也瞧着李氏:“这位江大奶奶,那就更不用说了,就我们这一路听到的,都说,您和江太太,相处的就像是亲母女一样。” “那都是外人谬赞。”李氏含笑说着,事情都到了这个时候,江太太这才开口:“嫣儿,这位吴婆婆,是你娘未来的婆婆,你给她再行一个礼,叫吴婆婆!” 嫣儿是晓得自己的娘要再嫁的,但是乍然之间,听到自己娘的婚事已经定下,嫣儿还是有些惊诧地看着吴姨娘,而吴姨娘已经伸手拉着嫣儿:“这么聪明伶俐的姑娘,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嫣儿啊,你这回,要不要跟我们回去,去看看你娘?” 跟着他们去看自己的娘,嫣儿迟疑了下才对吴姨娘道:“我,我确实想去,但是,但是不晓得阿婆……” “说起来,我们这回来,除了求亲之外,就是想请亲家,也跟了我们去广州,亲自为小儿主持婚礼。” 吴姨娘这会儿把这话抛出,江太太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吗?那嫣儿,阿婆带着你,去广州看看世面!” “阿婆,我……”嫣儿年纪虽然小,却因为经历的关系,总觉得,这人太过热情,不是有点问题,而这时候外面已经响起翠能的笑声:“好,好,好,夏大爷,不,妹夫,快往里面走。” 这真是,已经全家都乐见这桩婚事了!嫣儿的眉头皱的更紧,而夏天青已经跟着翠能走进来,吴姨娘不等翠能给自己行礼,上前拉住了夏天青的手:“我已经和你岳母说了,说要和她一起往广州的事儿,你说,这得多好!” 夏天青听到岳母两个字,登时大喜,跪下给江太太行礼:“小婿见过岳母!” “快起来,快起来,赶紧让厨房准备晚饭,留他们在家吃饭!”若说江太太原先对夏天青还有些不欢喜,等见到夏天青相貌堂堂,说话做事都极其有章法,哪还有个不喜欢的,急忙扶起夏天青,就让李氏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 嫣儿却在这一屋子欢喜之中,看着夏天青,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夏天青和翠能在那说话,却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抬头看,发现是嫣儿。 夏天青眉头微皱,晓得嫣儿为什么瞧着自己,嫣儿是个早慧的姑娘,又经历过王慕辰那样无耻的父亲,自然对着众人,有了些戒备。于是夏天青对嫣儿露出笑:“嫣儿,你娘有没有和你说过广州?” “我娘从来不会,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糊弄!”嫣儿只说了这一句,江太太却笑了:“瞧这孩子,说什么呢?还是下去跟着先生读书吧。” 第三百零六章 李氏忙叫丫鬟带着嫣儿下去,夏天青看着嫣儿的背影,不由笑了,只怕,这些长辈们的关好过,自己这位继女的关,最难过。 当然这个时候,夏天青还是先和翠能,江太太说笑,吴姨娘呢也陪着说笑,等晚饭上来,酒足饭饱,江太太还要留夏天青母子在家歇着,吴姨娘坚决辞了,说在客栈已经有房间了。 江太太这才放他们走,翠能在后面送着,等离开江家,上了车,吴姨娘才道:“我方才见你,似乎有一点不欢喜!” “娘,您觉不觉得,这一关啊,好过,只有嫣儿那一关,难过。”夏天青这句话说出口,吴姨娘就笑了:“你啊,想的太多了,嫣儿再早慧,也不过就是个孩子家,家中的事情,可轮不到她来说话。” “娘,您这就是不了解翠柳了!”夏天青这句话一说出口,吴姨娘就瞪他:“别人是,去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媳妇还没进家门呢,眼中心中,就只有你媳妇了。” “这样不好吗?”夏天青笑眯眯地问,吴姨娘的拳头都抬起来了,接着放下,对夏天青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事儿,你自己做主。” “娘,您难道不觉得,离开家乡,来到外面才是真正地自由自在?”夏天青轻声询问,吴姨娘顿时想起,想起当初夏天青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吴姨娘就轻叹一声:“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要问一些,问一些娘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我只愿娘能真正过的欢喜!”夏天青轻声说着,吴姨娘不由感慨万分,眼中有泪落下,夏天青轻轻地拍着吴姨娘的肩,吴姨娘哽咽了半天才道:“嗯,娘欢喜,娘心中,十分欢喜!” 吴姨娘欢喜,江太太也欢喜,所以这桩婚事,很快就定下,而江太太呢,也就带上嫣儿,和夏家母子一起,前往广州! 嫣儿坐在车上,只是看着车外的夏天青,江太太又把车帘放好:“你啊,大家闺秀啊,可千万不能这样做。” “阿婆!”嫣儿偎依进江太太怀中,江太太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发:“怎么了?” “娘,确实是要嫁给那个人了?”嫣儿询问,江太太点头:“嫣儿,我不晓得你娘是怎么和你说的,但就这两天的交往来看,这位夏大爷,足以让我,把你娘托付给他,而且最要紧的是,” 江太太顿了顿:“嫣儿,这是你娘自己选的!”嫣儿点头:“嗯,阿婆,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娘,难道不会犯错吗?” 夏天青要真知道了嫣儿和江太太这番对话,大概会很生气,继而又会是无奈,但幸好他没有听到这番话,他只是骑在马上,看向远方,想着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广州,才能和自己心爱的翠柳见面。 还有两天,就要进广州城了。夏天青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瞧见外面院子,似乎有个人在徘徊,再一瞧,见是嫣儿。 夏天青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夏天青就皱眉:“嫣儿,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丫鬟呢?” “夏……”嫣儿不晓得自己该叫夏天青什么,只是徘徊了下,夏天青已经笑了:“你娘和我初相识,叫我夏大哥,你叫我,夏伯伯就好!”听到只用叫夏伯伯,嫣儿松了一口气,而夏天青看出来嫣儿的放松,含笑看着嫣儿。 “夏伯伯,我晓得,我晓得这件事,不是我能说的,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但是我还是想要问问。”嫣儿吸气呼气好几次后,对夏天青开口。 夏天青哦了一声:“你想问我的,是不是关于我和你娘的婚事。” 嫣儿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夏天青,要等夏天青的一个答案。 看着这双和翠柳很像的大眼睛,夏天青笑了:“你不用担心,我对你,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 “不,不是的!”嫣儿在那摇头,夏天青愣住了,嫣儿仔细想了想,才鼓足勇气说:“娘曾经和我说,若等到我成亲时候,希望我寻一个,我喜欢的男子,那我想问问夏伯伯,您和我娘,是互相倾慕吗?” 夏天青是真的没有想到,嫣儿会直接问出这么一句话,是互相倾慕吗? “是的!”夏天青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发现嫣儿并不是无故地问,而是真的很为翠柳着想,于是夏天青也认真回答。 “那,夏伯伯,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您和我娘吵架,或者,或者……”嫣儿努力地思考,但她毕竟还是孩子家,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说,夏天青已经叫了嫣儿一声,语气温柔,嫣儿抬头看向夏天青,夏天青含笑看着嫣儿:“嫣儿,我晓得,你担心你娘嫁了我后,会过的不好。” 嫣儿的脸顿时红了,而夏天青已经蹲下,和嫣儿对视:“那我就要和你说,你娘是我一生挚爱,我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而且嫣儿,还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夏伯伯要和我说什么?”嫣儿不解地问,夏天青笑了:“嫣儿,伯伯要告诉你的是,以后,要嫁的人,他首先,要把你,当做一个人看,而不是当做一个依附来看。” 嫣儿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看着夏天青,眼睛有些潮湿了。夏天青看着嫣儿的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嫣儿,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放心地,让你娘,嫁给我!” 嫣儿猛地点头,江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女婿,我也没想到,嫣儿这孩子会跑来和你说了这许多话,对不住啊!” 夏天青看见江太太,急忙对江太太行礼:“岳母不用把此事放在心上,嫣儿愿意把这些话,对我说出来,我很欢喜,而且这也说明,翠柳和嫣儿之间,母女情深。” 说到母女情深,嫣儿已经悄悄笑了,江太太走上前,拉住嫣儿的手,回想起过往,江太太也不由眼圈红了:“是啊,这些年,翠柳也好,嫣儿也罢,日子都过的,过的……” 江太太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喉咙中却开始哽咽,嫣儿伸手拉住了江太太,江太太把嫣儿抱在怀中:“幸好,还有嫣儿陪着我。” “阿婆,您现在,完全可以放心了,夏伯伯,和娘情投意合。”嫣儿仿佛小大人一样地说着,江太太感慨万分,把外孙女抱在怀中,怎么都不肯放。 “夜深了,岳母还是带着嫣儿回房歇息去吧。”夏天青温和地说着,江太太这才擦了眼中的泪,带着嫣儿离开。 看着她们祖孙的背影,夏天青无限感慨,也就是有这样的家人,才有翠柳这样的性子,想想这一点,还真是羡慕翠柳。 夏天青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夏天青回头,看到吴姨娘站在自己身后。 “娘,您还没歇着?”夏天青柔声询问,吴姨娘笑了:“睡不着,我就想着,过两天就进广州城了,就要看到我的儿媳妇了,原本呢,我总担心,也害怕,担心这样一个女子,会对我很不好,但这会儿,我不担心,也不害怕了。” “娘,翠柳真的很好!”夏天青几乎是发誓一样地说,吴姨娘勾唇微笑:“我自然晓得,正因为我晓得,我才觉得,我是有了什么样的福气,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日子。” “娘,您不怪我带您背井离乡?”夏天青故意询问,吴姨娘伸手拍夏天青一下,夏天青笑了,吴姨娘也笑了。这日子,是自己过的,不用活在别人的话语之中,自己过的舒心,最重要。 和夏天青说过了那番话,嫣儿也变得活泼许多,和江太太说着,等见到翠柳的时候,要和翠柳说什么话。江太太看着外孙女,心中十分感慨,这时光如梭,转眼之间,嫣儿就这么大了,而自己的女儿,也走上了另一条,自己不愿意她走上,却拗不过她的一条路。 “阿婆,这广州城,好大啊!”嫣儿爬在车窗上往外看,江太太想和嫣儿说一句,说不要这样看,但想了想,江太太又心软了,看就看吧,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马车先驶过了汤家的店铺,于是嫣儿先看到了王慕辰,乍然看到父亲,嫣儿啊了一声。而这声熟悉的啊,让王慕辰抬头,他先看到了车边的夏天青,接着就是马车。 “听说,夏天青是把自己的娘,都带到这边来了!”汤大爷见王慕辰看向夏天青的马车,对王慕辰笑着说,王慕辰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往夏天青远去的方向走去。 汤大爷本来想喊住王慕辰,却被汤大掌柜拦住。汤大爷有些惊讶地看着汤大掌柜,汤大掌柜微微一笑:“是啊,快到时候了。” 第三百零七章 快到时候了?也就是说,夏天青和翠柳的婚事,也就快要举办了。汤大爷想着,面上笑容变得有几分玩味:“好戏,就要开始了。” 王慕辰跟着夏天青的马车,一路来到了那个宅子门前,宅子的大门早就开着,翠柳和苏太太带着人站在大门处迎接。 翠柳平常打扮,十分简朴,特别是出门的时候,就更是简朴极了。今儿却穿上了盛装。甚至还带上了首饰,真的是花团锦簇地站在那里。 王慕辰一眼就看到翠柳的打扮,这样一打扮,翠柳越发好看了,而这样的打扮?王慕辰看向那辆马车,难道说,真的是要见夏天青的母亲,才这样打扮吗? “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紧张?”苏太太也站在翠柳身边,却见翠柳不时地去摸一摸自己的头发,有些奇怪地询问。翠柳哦了一声:“我,我没有进展。” “姐姐,您放松,不就是个老人家?”苏太太和翠柳说着话,马车已经来到门前停下,婆子们忙上前放下车的凳子,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首先探出来的,是嫣儿的脑袋。 看见嫣儿出来,王慕辰只觉得自己如堕冰窖,嫣儿?王慕辰就差喊出女儿的名字,然后上前抱住女儿。 嫣儿已经看见翠柳,喊了一声娘,就跳下马车,吓得翠柳急忙伸手想要抱住她:“怎么这么调皮?” “我想娘,想早一点见到娘!”嫣儿笑眯眯地说着,夏天青也走过来:“对,嫣儿一直很想你,还问了我许多的话!” 夏天青这句话,直接进了王慕辰的耳朵,王慕辰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抠墙皮,怎么会这样,怎能这样?夏天青,怎么和嫣儿十分熟悉的样子?不应该啊! “嫣儿,你有没有淘气,有没有惹夏伯伯生气?”翠柳见夏天青和嫣儿十分熟悉的样子,心中虽然欢喜,但面上却要故意这样问女儿。 嫣儿已经笑了:“娘,我不会淘气!” “好,不会淘气就好。”翠柳在那和嫣儿说笑,倒忘了那种紧张,而当吴姨娘下车时候,大家互相说话,翠柳也就当和普通人一样说话,大家说笑着就往宅子里面走去。 看见嫣儿蹦蹦跳跳地走在翠柳身边,王慕辰这才从藏身之处走出来,看着人远去的背影,看着被关上的宅子门。 自己曾经的妻子,会再嫁,还算是王慕辰能接受的事实,那自己的女儿,和夏天青相处的很好,这就是王慕辰所不能接受的。 凭什么?夏天青凭什么和嫣儿,相处的那么好?王慕辰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离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走回了汤家的店铺。 “你回来了?”汤大爷正好招呼完一个客人,见王慕辰回来了,在那招呼了一声。王慕辰嗯了一声:“是啊,我回来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汤大爷在那瞧了王慕辰一眼,虽然心里猜到王慕辰瞧见了什么,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 “嫣儿来了!”王慕辰就像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汤大爷哦了一声,接着汤大爷就瞧着他:“你说什么,嫣儿来了?” “是,嫣儿来了,我的女儿,就要喊别的男人做爹爹了!”王慕辰几乎是嘶吼出来!汤大爷故意摇头叹气:“不会吧,不会吧?江家也是家乡的高门大户,自幼,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连再嫁都做了,那再让我的女儿改个姓,跟着别的男人姓,这不是天经地义吗?”王慕辰语气之中,带着十二万分的恼怒。 汤大爷心里清楚王慕辰为什么恼怒,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那皱眉:“我觉得,你也不要这样想,你就,就等上几天,瞧瞧到时候,是不是这样?” “什么叫等上几天,还怎么等?”王慕辰眼中都在充血,接着王慕辰就要往外走:“我要去公堂!” “你去公堂做什么?”汤大爷故意,王慕辰的声音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要去公堂,要告江翠柳,我的女儿,绝不能跟别的男人姓。” “回来,你这样大闹一番,什么实惠都捞不到!”汤大爷心中得意,却把王慕辰往回拉。王慕辰瞧着汤大爷,眉头紧皱:“实惠?什么实惠?” “你听我说!”汤大爷凑在王慕辰耳边说了几句,王慕辰摇头:“那可不成,都晓得,她是被我休了的。再说,我都另娶了。” “男人家,娶上两个三个,不是很常见的事儿吗?”汤大爷张口就是这么一句,王慕辰还是摇头:“你也晓得,陈氏是被当做正室娶进来的。” “这会儿,是在广州,到时候,你只要说,不过是偶尔之间夫妻吵架,谁知道江家竟这样做了,你忍气吞声,听说她来到广州,就想着来广州寻妻,谁知道竟然不理你!” 汤大爷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话,王慕辰的眉头渐渐松开:“这样做,合适吗?” “不然呢?你就大张旗鼓地上一回公堂,谁知道竟然只是为了嫣儿跟不跟别的男人姓的事情,划不来!”汤大爷口口声声,只用利益打动王慕辰。 王慕辰有些心动了:“那你等我想想,等我想想。” 真的,这有什么好想的?汤大爷还是有些着急,但王慕辰既然已经心动,那就再让王慕辰想个一两天,自己呢,有的是冷一句热一句打动他的。 王慕辰在这和汤大爷计划着,那边翠柳和江太太母女相见,又见了嫣儿,正式拜见了吴姨娘,一家子真是欢声笑语,说个不停。 江太太见了翠柳,头一句话就是:“你哥哥原本要来的,谁都知道,这边的生意太忙,就没有来。不过呢,你哥哥说了,这嫁妆啊,一定是上上等的!” “瞧亲家母说的,这嫁妆不嫁妆的,在我们两家,不过就是给个面上好看,难道还要争多竞少不成?”吴姨娘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江太太摇头:“这可不成,这都要是个礼字。” 吴姨娘故意摊手:“瞧瞧,我就是说不过亲家母。”众人笑的越发开怀。 说说话,又到了花园中去散散,这花园已经布置的非常好了,这会儿正是荷花开的时候,嫣儿一见到荷花就爱上了,要去瞧瞧荷花。 夏天青还笑着说:“这会儿还晚了,上个月端午节,那赛龙舟,才更好看呢。” “赛龙舟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这样。”江太太并没有放在心上,眼睛只紧紧地盯着嫣儿,翠柳晓得江太太担心嫣儿,就招呼嫣儿:“快些过来,我们去那边宅子瞧瞧屋子。” 这个宅子,布置和老苏的宅子差不多,但夏天青又在上房那,重新做了修整,竟然是做成了两个套间。一个套间呢,自然是夏天青和翠柳以后成亲用的,另一个套间呢,夏天青指着那套间说:“以后娘就带了丫鬟住在这里,要有个什么,我们立即就能听到了。” 刚说完话,木大嫂就从里面掀起帘子走出来,还对吴姨娘行里面:“见过老姨奶奶!” 吴姨娘倒愣住了:“怎么你在这里?” “我收拾好了东西,自然就直接过来了,这一路上我们赶着走,前儿就到了这里。”说着,木大嫂就笑了:“我们家那位啊,到现在还不晓得我已经到了。” “那你们住在哪里?”见到眼前服侍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吴姨娘这惊喜莫名,只是拉着木大嫂的手说个不停,木大嫂笑着道:“这后面有排房子,就是让我们住的,我呢,也不客气,就选了最好的几间,安置我们一家子!” “娘,您瞧瞧,这布置,您可还满意?”夏天青询问吴姨娘,吴姨娘连连笑着:“满意,满意。” 翠柳在木大嫂说见过老姨奶奶的时候,还瞧了瞧自己的娘一眼,毕竟吴姨娘是个姨娘,而自己的娘,原先难免有些嫡庶之见的。这会儿,还不晓得自己的娘会不会放在心上呢。 但翠柳见江太太面上笑容和原先一样,翠柳这才放心,只是那心中,又多了新的疑惑。 夏天青也就带着众人往后面去,那里就是给江太太和嫣儿安置的地方,是个小小院落,上面有三间正房,旁边还有两间厢房,另一边还有两间耳房,用来放些小东西的。 夏天青站在院落之中,瞧着嫣儿道:“你毕竟已经大了,也要有自己的院子。秦先生呢,也不愿意跟你过来,幸好这广州地面,有的是女先生,我已经让人去寻了。” “嫣儿不能在广州住。”出言反对的是江太太,这一声反对,让众人的欢喜,都变得有些失落。翠柳瞧着江太太:“娘,您,您这是?” 第三百零八章 “翠柳,我晓得你这安排很好,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江太太沉吟一下,只说出了这一句。 翠柳还想再询问,江太太已经笑着道:“这宅子我们也瞧了,整修的很好,我们这远道而来,已经乏了,那我就先去歇着。” “娘,您……”翠柳还想再说,被江太太瞪了一眼,翠柳只得闭嘴,而江太太呢,已经拉着嫣儿就走进屋子。 夏天青看一眼翠柳,吴姨娘也在那皱眉,夏天青也只能打圆场:“娘,您也先去歇着吧。” “好,我去歇着,天青,你过来,我和你有话说。”吴姨娘把夏天青叫走了,翠柳站在院子里,想去和自己的娘说说话,可是当着嫣儿,翠柳又觉得,有些话不大好说出口,但若不说呢,又着实,着实心中不踏实。 正好这时候一个丫鬟跑过来:“江姑娘,外面货栈来了个伙计,说是货栈那边,有货物出了问题。” 翠柳哦了一声,也就匆匆跟着丫鬟走了。江太太在屋内,见翠柳走了,这才放下了门帘。 “阿婆,为什么我不能跟我娘住在一起?”嫣儿见江太太放下了门帘,这才询问江太太,江太太见了孙女这双眼睛,有些心疼地抱住她:“我的嫣儿啊,你可晓得,你这样的,会被人叫做什么?” “拖油瓶!”嫣儿张口就是这一句,江太太的话,顿时就被堵在那里,说不出口了。 见江太太目瞪口呆,嫣儿反而安慰她:“阿婆,正因为我明白,所以我才想和娘在一起。” 江太太方才没落下的泪,这会儿全都落下来了:“好啊,你这会儿啊,是真的不挂念阿婆了。” “阿婆,我怎么会不挂念你?”嫣儿把江太太紧紧抱住,江太太伸手抚摸孙女的头发,嫣儿仿佛能看到远方:“我知道阿婆疼我,我也晓得,我娘也心疼我,惦记我,所以我,我就想,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见嫣儿眉头紧皱,江太太心疼地伸手抚平嫣儿的眉头:“这傻孩子,这些事儿,不用你想。” “阿婆心疼我,我晓得的,可是呢,阿婆,我想来想去,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所以我能,只有和我娘在一起。”说着,嫣儿叹气,江太太最听不得嫣儿叹气,把嫣儿抱的更紧。 嫣儿看着江太太:“阿婆,家乡那里,还有舅舅和阿弟,阿婆也不能抛下他们来和我娘住在一起,所以我,就只有抛下阿婆了。” 嫣儿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江太太突然笑了:“我晓得了,你这傻孩子,你是担心,担心你娘!”说着话,江太太就哽咽了,自己这个孙女,正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一个孩子,竟然会担心大人,担心她在这里,没有娘家人,被夫家欺负。 “阿婆,我娘这么能干,我怎么会担心她被欺负呢?我只是想,只是想,跟着我娘,看看这天地之间,有多广阔!”嫣儿一双眼是那么地纯净,让江太太怎么都心疼不来,江太太只能把嫣儿抱的更紧,自己这个抱在怀中的,怎么都心疼不够的孩子,还是会长大,会长大。 翠柳到了货栈,见是一批卖给东洋的货物,在外码头那里被关上说手续不合,翠柳又急忙来到关上,重新办了手续,又交了税钱,再交给牙人们一笔水钱,七七八八地全都办完,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批货又赶着出去。 于是翠柳在码头那,看着众人把货送上了船,再让众人把船摇出去,摇到外码头,好交给东洋客人。 全都忙完,已经入夜了,小森跟着翠柳跑前跑后,也是十分忙碌,但见翠柳没有打呵欠,小森也不敢打呵欠,只能在那打着灯笼,送翠柳回去。 翠柳这满脑子的,都是那些货物怎么处理,完全没有今天家中还有人等着自己吃晚饭的心思。 到了宅子门口,翠柳进了家门,就要往正厅走,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气,翠柳停下脚步,看见江太太从黑暗中走出来。 翠柳这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对江太太道:“是娘啊,我还以为是……” “你还以为是不是什么歹人?”江太太见女儿一身疲惫,十分心疼,对翠柳道:“这些事,现放着男人,为什么不让男人去做?” “娘,要是把这些事都交给男人去做,那我就只有回家来,操持家务,管管家里的事儿,应酬应酬,还能做什么?”翠柳直截了当地说了,江太太被女儿问住,又要叹气,翠柳已经抱住江太太的胳膊:“好了,娘,您就别叹气了,您在这等我,大半夜的,定是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都没给你准备!”江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着,翠柳哦了一声:“真的没有准备吗?” “是!”江太太见女儿一脸疲惫,又有些心软了:“今儿啊,你婆婆,还有女婿,还有苏老爷一家子,都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 “他们怎么也等?你们为什么不先吃?”翠柳疑惑地询问,江太太见女儿这样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连抱怨都少了些:“你啊,你啊,太让我,太让我……” “娘,您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他们不去着人催我,是因为他们晓得,这才是正经大事,为什么要人去催我呢?”翠柳拉着江太太往回走,江太太甩开手:“你别送我回去,我晓得你是住这边的。” “我这不是许久都没服侍娘了,就要好好地服侍服侍娘。”翠柳还是一脸笑吟吟,江太太又叹气,翠柳搂住江太太的胳膊:“好了,娘,这会儿你见到了,您女儿我,可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代替的人。” “我啊,是心疼你。”江太太戳一下女儿的额头,翠柳又笑了:“娘,我想问问您,为什么您对我的这个婆婆,明明是妾出身,你却和她相处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 虽说这条路上,只有江太太和翠柳两个人,但江太太还是前后都瞧了瞧,这才捏一下女儿的脸:“你当你娘我是那样什么都不晓得的乡下婆子,只知道名分吗?妻妾说起来,都不过是人,为了些名分,还是那样无关紧要地名分,却和人相处不好,这样不对。” 翠柳在那拍手:“果真不亏是我的娘,这句话,说的太好了。” “你啊,就是在哄我。”江太太说完就自言自语了一句:“再说了,都已经做了亲家了,我喜欢人家的儿子,怎能嫌弃别人家的娘?” “娘,您真好!”翠柳靠在江太太肩上,不远处的身后,夏天青和吴姨娘母子站在那里,看着她们母女走过甬道,走到另一边。 “娘,这会儿,您完全放心了?”夏天青含笑看着吴姨娘,吴姨娘悄悄地擦掉眼中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的泪花,对夏天青道:“放心,娘当然放心,只是……” “娘,您就不要说只是了!”夏天青简直是阻止自己的娘,吴姨娘瞧着夏天青:“你啊,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告诉娘,你的心中,只有江翠柳一个人。” “这都不用我告诉,娘您不是早就晓得了?”夏天青也在那笑嘻嘻地说着,吴姨娘无奈地微笑。 夏天青拉着她:“娘,我送您回去歇息。” “好,你也早些歇着。”吴姨娘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夏天青等吴姨娘房间的灯熄灭,也就悄悄地走回甬道。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才看见翠柳从嫣儿的院子里走出来,走上甬道,翠柳不时还用拳头捶一下腰。 夏天青走过去,伸手就给翠柳捶着腰,翠柳都没回头,只是在那笑着说:“哪里来的登徒子?” “当然是从你心里来的!”夏天青转到翠柳面前,翠柳看向夏天青,见夏天青一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翠柳伸手摸一下他的脸:“难道说还想邀功讨赏?” “是啊!”夏天青的话让翠柳捏一下他的脸:“脸皮越发厚了,跟谁学的。” “想要讨赏,脸皮自然不能薄了。”夏天青看着翠柳,怎么都舍不得让翠柳离开。接着夏天青就拉着翠柳的手摇了摇:“翠柳,你和我好好说说话,从我回来,还没有单独和你说过话呢。” “你啊!”翠柳看着夏天青,竟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夏天青却只看着翠柳,这样的日子,真是来之不易。 “翠柳,等我们成亲后,就可以不用这样偷偷摸摸地说话了。”夏天青还是不肯让翠柳走,翠柳只得叹气:“你是风尘仆仆,似乎我就没有累了半天。” “我不是不心疼你,而是,我们的婚期,为什么非要定在中秋节?” 第三百零九章 夏天青这句话让翠柳挑眉:“婚期都定了,我怎么不晓得?” “是老苏提议的,说那时候,是人月两团圆,可是我算过了,这个时候,还有一个来月,我恨不得,立即就把你娶回家。”夏天青看着翠柳,眼神变得越来越炽热。翠柳觉得自己的脸变得特别地烫,特别地想要和夏天青说一些话,也特别地,让翠柳有些害怕。 “翠柳!”见翠柳不说话,夏天青叫了翠柳一声,声音开始变得呢喃,甚至,还有一些缠绵,夏天青伸手抚摸翠柳的脸,翠柳只觉得夏天青的手,抚摸过的地方,都变得更加滚烫了。 翠柳把脸埋在夏天青怀中,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脸不那么烫,接着翠柳就直起身,把夏天青一推:“还有一个来月,那我可要准备嫁妆了。” “翠柳!”夏天青有些恼火地喊了一声,翠柳已经往另一边走去:“嗯,我晓得了,你啊,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真是个,听起来奇怪,却只有有情人之间才能听得懂的话啊!夏天青看着翠柳的背影,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翠柳脸上的滑腻,还有一个来月,自己就能娶回翠柳,从此之后,再也不分离了。 汪大少到了第二天早饭的时候,才出现在厅上,看着他一脸的疲惫,夏天青笑着说:“昨儿你没在,夜里也没回来,这是去了哪里了?” “夏天青,你可别想着套我的话,我啊,早就改邪归正了!”汪大少说着就打了一个哈欠,把粥往嘴里塞。 “那你昨儿是……”夏天青还在试探地问,翠柳的声音就响起:“他啊,是去看一批货了,你真的以为他现在还和从前一样,不一样了!” “对,对,还是翠柳好!”汪大少看见翠柳,就像来了救星,在那笑眯眯地说着,而翠柳已经坐下:“只是呢,他出关的手续没有办妥当,让人啊,把货给扣下了。” “我不是没办妥当,我是……”汪大少又想说话,但想了半天不敢说,只能把头放的很低。 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夏天青也笑了:“你以后啊,还是要稳妥一些。” “我已经很稳妥了,谁晓得关上用了新章程。”汪大少十分委屈地说,翠柳冷笑:“那个新章程,我放在桌上,已经给你看了三天了,你竟然还记不住?这是第一次,我先不罚你,到了第二次,就罚你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汪大少立即哭出来:“江翠柳,你太过分了,竟然要罚我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足够我过一个月了。” “谁让你没做好,活该被罚。”翠柳的话,那是一句句地,汪大少伸手就去拉夏天青:“夏大哥,夏大哥,你瞧瞧你媳妇。” “我管不住!”夏天青只说了这一句,汪大少又要哭了,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和江太太吴姨娘一起走到厅里吃早饭的嫣儿听到翠柳这些话,眼睛都瞪大了,还可以这样做? 倒是江太太有些为难地看着吴姨娘:“您瞧,小女,小女……” “这样才好,这样才是不光会操持家务,还能在外面做生意的人!”吴姨娘笑吟吟地说着,江太太这才放心,但坐下时候,还是瞪了翠柳一眼,意思让翠柳收敛些,翠柳哪会把江太太的瞪眼放在心上,只是在那询问,她们昨晚睡的好不好,还有,这早饭可还习惯。 “翠柳啊,你瞧瞧,你闺女就怎么这么文静,嫣儿,我和你说,别和你娘学,她啊,就是个……” 汪大少话没说完,就被夏天青踢了一脚,汪大少顿时换了一副愁苦模样,看着吴姨娘道:“婶婶,你也为我说句话吧。” 汪大少早先在夏家宅子住着的时候,那叫一个飞扬跋扈,少爷习气,而这会儿,却对着吴姨娘求助。吴姨娘只觉得,人生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因此吴姨娘笑着对夏天青说:“教训你兄弟,教训一下就够了。” “娘,您啊,别听他的,他啊,是只要让一句,就能有一百句等着你的人。”夏天青笑眯眯地说着,吴姨娘也笑了,这样说说笑笑,一起亲亲热热地吃饭,和夏家那时候,一大家子都在那沉默地吃饭,只听到勺子筷子的声音,没有任何一点亲热意味的吃饭,完全不一样。 尽管寝不言食不语,但是一家子,也是要亲亲热热的。吴姨娘十分感慨,江太太却想起了从前,那时候,江老爷还在,一家子也是这样吃饭的,现在,总算又有了,回到从前的感觉。 吃完早饭,翠柳夏天青汪大少老苏,都各自收拾着说笑着出门,刚走到大门处,就见张氏哭哭啼啼地走上来,对老苏道:“我们家,我们家出事了,大爷,大爷要赶我出去,我,我没有法子,只有来寻你了。” 出事了?出什么事儿了?老苏看着张氏,张氏见这里的人不少,不愿意说出口,可是不说出口,张氏晓得老苏不愿意帮自己,于是张氏含泪道:“就是,就是你小舅舅,不,是你小叔叔,他在从京城回广州的路上,失足落水,报了官,说是溺亡。大爷就扶灵回乡,说丧事是在老宅办的,要把我赶出去,说我不过是一个妾,没有资格在家里住着。” 张氏说完放声大哭,若是正经继母,苏大爷怎么敢赶张氏,但张氏扶正,也只有苏老爷一个人说了。 现在苏老爷没了,苏大爷当家,那苏大爷不愿意承认张氏是他继母,而只是苏老爷的妾,要赶走张氏,也是情理之中。 张氏的话让老苏愣在那里:“你说什么?没了,人没了?” “是!”张氏又大哭起来,对老苏连连磕头:“我,事情来的太急,我就只往老宅去了,办完丧事,大爷就要把我赶出去。” “竟然,没有人来告诉我!”老苏话语之中,带有十二万分的惆怅,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自己的小舅舅,现在,人没了,竟然还没有来通知自己。这是何等冷漠的一件事。 “我也晓得,不能来求你的,可是我,没有别的法子。”张氏哭声更大,老苏把张氏扶起来:“我先送你回去。” “我们也去。”翠柳已经开口,这种事情,当然是人去的越多越好,老苏也没有推辞,只是和翠柳夏天青匆匆离去。 木恩欢欢喜喜地,刚从后面绕过来,就见老苏他们脚步匆匆往苏家那边去,木恩愣住:“大爷,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苏家,他们家出事了,你先去货栈,让他们照了平常去做,还有,行会那边……” 不等夏天青把话说完,汪大少就打断夏天青:“你担心什么,活似离开了你们,就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了。” 汪大少这话说的翠柳微笑,而木恩也猜出来,只怕是急事,木恩就匆匆跟在他们身后:“好,我先去瞧瞧,这要有个万一,也好叫人。” 叫人?又不是去打架!夏天青对木恩摇头,这时候众人已经走到苏家宅子面前,大门是开着的,也没有守门的人,门口静悄悄的,也不见丧家贴着的白对联。 若不是张氏说起,谁能猜到,苏老爷刚刚去世,按说,苏大爷还在孝期呢,连下人们都要穿孝才是。 众人走进苏家大门,也不见一个下人。老苏不由迟疑了下,询问张氏:“怎么会一个下人都没有?” “都被赶走了!”张氏唉声叹气,昨儿办完丧事,一回到家中,苏大爷就变了脸色,说已经寻好了买家,要把这宅子卖了。 张氏听的一愣,还问了苏大爷一句:“大爷,您要卖了宅子,那我上哪儿守寡?”这句话一说出口,苏大爷就开始敲桌子打板凳,在那大骂张氏。 张氏虽说在苏家只是个做妾的,可是苏老爷宠着她,她也是没受过多少气的人,被这样一番大骂,骂的说不出话来。而苏大爷骂完,就冷笑道:“你别以为这还是我爹还在世的时候,纵着你要上天,今晚就胡乱过一晚,等到明日,你就早早离开,回张家也好,去庵堂也罢,都任由你,这房中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许拿出去!” 这番话让张氏愣住,高声想喊来人,苏大爷已经笑着道:“别喊人了,这宅子里面所有的下人,都被我遣散了。” “你遣散了,为什么不来问我一声?”张氏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的丫鬟都一个不见了,苏大爷只是冷笑不说话:“你要好好的,那就明儿离开,你要不好好地,那我也只有叫来媒婆,把你提着脚卖了。横竖你这样的,七八两银子还是能卖出去。” 第三百一十章 张氏被苏大爷这么一番无耻的话说的无言以对,只能哭泣。而苏大爷任由张氏哭泣,袖子一甩就离开。 张氏哭了一夜,眼见苏大爷要过来赶人,只能来寻老苏。 这会儿张氏说出实情,老苏不由摇头,这个表弟,老苏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出生,怎么会养成这样? 老苏还在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笑声:“这宅子,自然是不错的,就略修整了些,还有这些家具,都可以全都带上。” 看来,是真的把这宅子卖了,老苏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而张氏的泪也落下。苏大爷和一个牙人,还有买家边走边说,抬头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群人,而且张氏也在其中,苏大爷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你是什么人,难道说是这妾的娘家人,想来问个清楚明白?” “不管怎么说,张氏也侍奉了你父亲二十几年,扶正一说,也是在当日苏家祠堂面前,清清楚楚地说过的,后来也摆酒请客,这些事,我想你都知道!”夏天青先开口,苏大爷听完夏天青说的话,冷笑声更大:“你谁啊,竟然来管我们家的闲事。一个妾室,僭称为太太,那不过是我父亲老糊涂了,才会这样做,倒是你们,看起来一个个也是都是好人家的人,为这妾室出头,难不成,你们还想有什么好处不成?” 这广州城内的牙人,就没有不认识夏天青和老苏他们的,见苏大爷要起冲突,牙人急忙伸手扯一下苏大爷的袖子,在那低声道:“这是夏大爷,那是苏老爷,都是这广州城内,有名的商人。” 而买家已经道:“原来这就是夏大爷,夏大爷,我早就听说你的生意,做的十分得法,失敬失敬!”买家对夏天青连连拱手,夏天青急忙还礼:“这里这点事,真要说起来,是朋友的家事,您要买宅子,哪里不能买?何必要在这买?” 做生意的人,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买家已经点头:“夏大爷说的是,既然如此,那我们这桩生意,就等等再说。” 说完了买家就对苏大爷拱手,想要离开。苏大爷见买家想要离开,着急了:“你,你不要走,这生意,本就我说了算。” 倒是牙人已经笑着道:“说起来,我还疑惑呢,为什么这个宅子,是苏大爷主张卖掉的?” 苏大爷正在那叫买家,听到牙人这句话,苏大爷就跺脚:“我父亲没了,我就是这家中的家主,我想卖掉个宅子,难道还要去问别人?” “按说,这侍奉继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所宅子,一直都说的是,让婶婶在这养老,你不说一句,就要卖掉养老宅子,自然就要来问一声。”一直没开口的老苏也开口说话。 苏大爷看着老苏,上下仔细地打量,老苏任由苏大爷打量,而牙人就在那打圆场:“这件事,想来是你们家里人自己都还没商量好,不如这样,我先走了,你们商量好了,我再来赚这笔钱。” 见夏天青和老苏三言两语,不是买家吓得走了,就是牙人不愿意做中间人,苏大爷冷笑:“你别走,这生意,我今儿啊,是必须要做成了!” “您就别为难小的,小的也不过就是凭本事吃饭。”牙人在那里对苏大爷恭敬地说着,但这话中的意思,怎么着也不像想为苏大爷做成这门生意的意思。 苏大爷也是娇生惯养,从小被人宠坏的,特别是去了京城候补这几年,那更是手上的银子任由他花,美女任由他挑,哪里能听得了牙人这话,伸手就去拉牙人:“你今儿走了,信不信我能让你在这广州城内,混不下去?” 这样的威胁,要是别个说了,牙人还能相信个几分,可是苏大爷说的,牙人却半点不信,牙人伸手轻轻地把苏大爷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拿开:“苏大爷,您有本事,我晓得,只是我要混口饭吃,还是容易的,您这里的赏银,我赚不了。” 牙人转身就要走,苏大爷还想拦,汪大少已经用扇子拦住苏大爷:“啧啧,人家都不肯赚你这赏银了,你还想把银子送去给他吗?” 苏大爷看着汪大少,这个人是苏大爷不认得的,也不晓得什么路数,就迟疑了下,而牙人已经离开。 夏天青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到厅上好好地说说。苏大爷,这不愿意侍奉继母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你是个做官的人,也要明白名声重要,况且不过一所宅子,又不让你出银子养着继母,你连这点心气都没有?” 苏大爷被夏天青这几句话说的又目瞪口呆,而翠柳扶了张氏往正厅走,张氏到了这会儿,才松了一口气,上天保佑,总算让自己想起去寻老苏。 苏大爷没好气地进了正厅,坐在最上面,张氏反而只能在下面陪着。 “来人,倒茶!”张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习惯摆出主母的派头,在那喊了一声,苏大爷一句冷笑:“别喊了,没有人。” “大爷,大爷,我晓得您对我心中有怨气,可是那些下人们,都是在苏家,侍奉了很多年的人了。”张氏的泪落下,苏大爷不屑地转过头。 “苏大爷,按说你是个做官的人,又从小读书,道理呢,比我们懂得多,所以我也不多问你,只想问一句,这不孝继母,是哪本书上说的?”夏天青瞧着苏大爷,只想知道答案。 苏大爷冷笑:“继母?我从不晓得,一个妾,也能称为继母。” “苏大爷,这讲道理是要拿出书上的道理说的,而不是自己胡乱说话。就算你不认这是继母,说那是令尊的乱命。这服侍令尊二十多年不是假的,生下过孩子也是真的,有子,年高,那也是庶母。位列八母之中。苏大爷,不敬庶母,我也不晓得您是从哪本书上学来的!”翠柳直接反驳回去。 苏大爷倒一时没有想到庶母这一出,愣了会儿才冷笑:“我正室嫡出之子,又是家主,处置一个妾,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天经地义?苏大爷,你别把我们当做乡下那种从不懂事儿的婆子,庶母没了,嫡子要带孝呢,有名有份的庶母,倒被你说的和个丫鬟似的。苏大爷,您是真的想被参上一本?” 翠柳怎会放过苏大爷,又直接追问,汪大少本是在那摇着扇子,听到这句话就对翠柳点头:“妙啊,我都没想到,还有庶母这一说。翠柳,你的确是聪明伶俐,佩服佩服!” 说着汪大少就对翠柳拱手,苏大爷被问的哑口无言,瞪目结舌,又听到汪大少这样的话,苏大爷冷笑:“你们是哪里来的外人,对我苏家的事儿这么……” “我并不是外人,方才你也听到了,我姓苏。”老苏这才缓缓开口,苏大爷瞧着老苏,仔细打量着他的相貌,穿着,突然苏大爷想起什么似的,对老苏冷笑:“我晓得你是谁了。” “我是谁?”老苏反问,苏大爷拍了下桌子:“好,很好,我们苏家的礼仪,看来真是丢的干干净净,一个妾,就要僭称主母,这里就更荒唐了,一个外甥,就被过继到苏家,这会儿,竟然真的要为我们苏家当家做主了,荒谬,荒谬!” 苏大爷连连说了好几个荒谬,看着老苏,恨不得眼中有火,能把老苏烧的干干净净,老苏只是淡淡一笑:“原来你也知道这些事。” “我就是知道了这些事,才觉得,这个家中,样样都有问题,才想要把这里卖了,直接走了,不然的话,我又何苦背井离乡?”苏大爷这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别人身上的劲儿,还真是苏老爷的亲生儿子。 老苏笑了:“原来如此,你以为,把这里全都卖掉,就能不理这些事情吗?”苏大爷被逼问,但还要掩饰自己,只能说:“这个家,如此乱七八糟,门风不好,我要做官,自然要清清白白门风。” 翠柳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威胁要卖掉庶母,倒是清白门风,嗯,等我想一想,要不要等监督大人来行会巡查时候,把这件事当做新鲜话,说给监督大人听呢?” 翠柳这话,是明晃晃的威胁,苏大爷瞧向翠柳:“你竟然敢威胁我!” “苏大爷说笑了,我怎么会威胁您,我就是想着,您这番话很有道理,才想要说给监督大人听的!”翠柳坐的端端正正,笑容也很平静。若不是心中有事儿,张氏都想要笑出来。 苏大爷吸气呼气,接着就对张氏道:“你说破了嘴,也没用,这里要卖,我早定下了。” “要卖也成啊!”翠柳瞧着苏大爷:“这宅子,您要卖,那也可以,就把银子,交过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你在明抢!”苏大爷的脸色一下涨红,翠柳摇头:“并不是明抢,只是我在这想着,这宅子,当初说好的要给人养老,现在你们翻脸不认人,既然如此,这卖了宅子的钱,给人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左一个翻脸不认人,右一个理所当然。苏大爷被说的面皮紫涨,想要高声叫来人,却想起除了一房下人守着这里之外,别的下人全都被自己遣散了。 所以苏大爷的拳头握紧,瞧着翠柳:“好,好,好一张伶牙俐齿,但是,你再伶牙俐齿,这个宅子,也要卖,银子,我也要收着。”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抢家业,说什么自己是要寻清白门风,真是人嘴两张票,随便你怎么说。”翠柳的话,一句句都打在苏大爷心口上,但苏大爷还是要寸步不让,毕竟这个宅子,要值五六千两,怎么能给张氏白白住着,等以后,张氏没了,这宅子,定然会留给她的女儿。 一个已经嫁出去好多年的女儿,怎能有资格要这个宅子。自然是早早卖掉,银子落袋才好。 苏大爷冷笑:“我不管你想怎样,这个宅子,我一定要卖掉,这个人,我要赶走,一针一线都是我们苏家的,不能被她带走。” 这是要连张氏的积蓄都要留下了,张氏这样当了多年家的妾,又扶正过一把,手里的银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再连上这栋宅子,得到的现银子,都够苏大爷拿着去京城,给自己谋个上好的缺了。 翠柳在心中噼里啪啦地算了下账,面上笑容却没有变化:“啧啧,到了这个时候,你总算把真心话给说出来了,既然如此,那就上公堂吧?我倒是想要问问,这个世上,就有这样不贤不孝的儿子,还要当官呢,我看他当官也不会为民做主。” 听到要上公堂,老苏的神色一变,就想说话,被夏天青阻止,老苏只能继续乖乖地坐在那里,等着翠柳往下说。 苏大爷是真没想到翠柳会说上公堂,但苏大爷这会儿也是真的不怕了,也在那冷笑:“好,好,果真是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张口就上公堂,你可晓得,这个公堂能不能上?” “我有什么不敢上的?”翠柳反问,苏大爷见自己反威胁又被翠柳威胁,心中真是拿不定主意,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都不怕。 而张氏在那听着,听到上公堂这几句,张氏也很紧张,怎么就要上公堂了,谁要上公堂,这公堂,有什么好上的? 但张氏晓得,这个时候,自己只能在一边听着,因此张氏也不说话。苏大爷还在心中想着怎么回翠柳这两句,顿时厅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之中。 夏天青见此刻静默下来,含笑对苏大爷道:“怎么,你不敢上公堂了吗?” 还有这样火上浇油的人?老苏瞪向夏天青,夏天青对老苏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还是看着苏大爷微笑。 苏大爷在心中盘算了半天,语气软了下来:“你们几位,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简单啊,当初苏家的产业已经析过了,那就按这个办,这个宅子,是留给她养老的,她继续住着,你呢,也就拿了你自己的那份产业,回京城也好,在家乡守孝也罢,都随便你。以后,张氏的生老病死,都不用你出一个鹰洋,可好?” 翠柳把心中的打算和盘托出,苏大爷听到已经析产那句,牙都快咬掉了,看着老苏:“好,好,我明白了,你是要把这份产业留着,到时候你在广州,就好把银子骗到你手中,是也不是?” 老苏瞧着苏大爷,真的这个说法,和当初自己的舅舅一模一样,老苏摇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吗?” 执迷不悟?不,不,守住自己该得的钱财,怎么就叫执迷不悟?苏大爷眼中都快有血滴出:“我要我自己的产业,天经地义,我从生下来那天起,就是我爹唯一的儿子,这所有的产业,都是我的,我的!” 苏大爷的叫声中,竟然有几分癫狂,夏天青想起一些往事,不由开始轻叹。这么多银子,这样争,又有什么意思?但是苏大爷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他心中,为争这些银子,做这些事,是应当的! 老苏看着苏大爷,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苏老爷,于是老苏长叹一声:“当初小舅舅为了这些银子,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到你这里,你还想继续,继续这样下去?” 坏事?苏大爷看着老苏冷笑:“你别说的这样好听,你比我又好到了哪里,还不是为了银子,要改了姓,入继苏家,你还真是有脸啊!” 就在这个时候,厅外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有脸?这样吵闹,不过为的一些金子银子,你还真是好意思啊!” 这是,苏家那些族老的声音,翠柳和夏天青都抬头望去,看见果真是苏家族长带着几个族老走进来,想是老苏遣人去请的,看见族老们走进来,苏大爷还是坐在那不动,眼睛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你们这些人,吃绝户也就算了,竟然还做出,我还活着,这家子还有儿子,就要析产的事情,亏你们也……” 苏大爷话没说完,面上就挨了一巴掌,苏家族长冷冷地:“跪下!” “凭什么,我是官身!”苏大爷怪叫起来,苏家族长叹了口气,对苏大爷道:“你若执意如此,只为了点产业,就要赶继母,就要把你兄长赶出去,那我们族内,也只有出一张你忤逆不孝的具结,然后,交到吏部。” 苏家族长说出这句话,苏大爷的神色顿时变了,他是做官的人,自然晓得这几句话的意思,于是苏大爷盯着他们:“你们,你们说的是什么,你们自己心里面清楚吗?” “再清楚也不过了!”苏家族长长叹一声:“我也晓得,你想多要些银子,可是剩下的那些产业,也够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一点点银子,逼你的继母?” 苏家族长一口一个继母,苏大爷笑了:“继母?就她,也配。” “你父亲临上京城前,来见了我们,说的是,这上京路远,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求我们,把张氏写上了苏家族谱。”苏家族长说出这句话,苏大爷脸色顿时变了:“这是乱命,乱命,你们为什么要听,为什么?” “不过是给一条活路罢了。”苏家族长在那说了一句,张氏已经从座位上滑下去,跪在那里大声哭起来:“老爷,老爷,您为了我,也是煞费苦心,老爷,老爷,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跟着你去了?” 翠柳见到张氏哭的这样伤心,上前扶了她一把。苏大爷已经盯着苏家族长:“那等她百年之后,要把这个宅子,给她女儿呢?” 说来说去,那就是为了这点点银子,都不肯放过了?苏家族长晓得这宅子的归属不说清楚,苏大爷还要做一些赖皮的事情,一边在心里说家门不幸,一边对苏大爷道:“百年之后,这个宅子,自然是你的,你才是苏家的长子。” 听到这句,苏大爷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对苏家族长道:“你们也晓得,我在京候补,嚼裹大,给我留的产业,也不是什么现银子,不然我也不会想要拿现银子上去。” 苏老爷还剩下的产业,自然尽数归了苏大爷,田庄地土,铺子,还有些库房里的银子,大多都是动不得的。 这,就是敲竹杠了,苏家族长不由看向张氏,张氏已经擦了擦眼角的泪,对苏大爷道:“你只要跪下来,叫我一声娘,我手上,还有三千银子,尽数给你。” 三千银子买声娘,买的呢,也是张氏能在苏家,安安心心守节的日子。苏大爷不由为难起来,但是,苏大爷很快就道:“三千银子不够。” 怎么这么无赖?翠柳和夏天青都愣住了,连汪大少都在那嚷起来:“你,你,还有你这样的人吗?”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苏大爷冷冷地说了一句,汪大少看着翠柳,忍不住道:“翠柳,原来这个世上,无赖的人太多了。” “是啊,无赖的人太多了。”老苏接了一句,心中却是无比凄凉,想来当初苏老爷在的时候,对这个儿子也是十分疼爱,不然也不会给他买了个官,但谁知道,竟然养成这样的性子。 “好,我给你五千银子,这是我所有的银子了。”张氏加了一句,苏大爷听到五千银子,想了想,晓得自己再也榨不出更多的银子,只得点头:“好!” 说着苏大爷就伸出手,这是要一手交银子,一手交人的味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 张氏只觉得浑身冰冷,站起身缓缓地往外走,众人晓得张氏要去哪里,唯有苏大爷又喊了一声:“你若寻死,也别在我这个宅子里面寻死。” “我不会死,我要看着大爷,飞黄腾达!”张氏的语气之中,已经怒极,但还是往外走。 翠柳有些担心地往外走了一步,但很快就回来,看着张氏一步步地走向后面。这个宅子的每一个角落,张氏都很熟悉,这会儿张氏走在这里,如同游魂一样,就算被人威胁要赶出去,也要为了这个名分,主动拿出银子来,这世间,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荒谬。 张氏推开自己的屋子,屋子里有些乱,想来苏大爷也进来搜寻过一番。可惜他永远猜不到,自己的银子都藏在哪里。 张氏伸手抚摸着这些家具,眼泪掉的更急,当初在这个屋子里面,那是何等的雄心壮志,要为自己的女儿,谋个最好的前程。而现在,张氏才晓得,所有的谋算,在男人眼中,都是笑话。 张氏擦掉眼中的泪,从自己藏银票的所在,拿出了一叠银票,又重新把那个所在藏好,这才往前面去。 尽管张氏就去了那么一小会儿,但苏大爷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毕竟,这是银子啊,是十分多的银子啊! “苏大爷,你就好好地坐下,在这转悠做什么?”汪大少有些不满地说着,苏大爷瞧着汪大少,眼睛一斜:“你是个什么人,怎么总是来我面前问东问西的?” “我?”汪大少还想和苏大爷说上几句,就见张氏走进来,尽管只是短短地一回,汪大少却觉得,张氏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十分伤心,也变得有些木然。 “这是五千银子的银票,你拿去吧。”张氏抬头看向苏大爷,神色木然。苏大爷伸手就要去抢银票,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忙对张氏拱手:“多谢娘!” “跪下!”苏家族长已经喝了苏大爷一声,苏大爷笑了笑,对张氏跪下:“儿子多谢娘的馈赠!” 有了这句话,张氏这才把银票交给苏大爷,苏大爷一手接银票,一边站起来,看着这些银票,苏大爷的面上露出十分喜悦的神情。 好了好了,有了这么多银子,就可以想办法补个官,到时候,何愁这些银子赚不回来?苏大爷把银票点了点,又自己收好,这才对苏家族长行礼:“方才,是我的不是,这不过就是一点小事,都是一家子,一家子。” 前倨而后恭所为何事,苏家族长也很清楚,但苏家族长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对张氏道:“这都是一片苦心,你不要白费了。” “是,我晓得!”张氏的语气也带上几分放松。 “既然如此,那些下人,虽说被遣散了,但想来离的还不远,你就把人都给找回来吧。”苏家族长在那安排着,老苏却觉得心中堵的慌,悄悄地往外走,他往外走,翠柳夏天青汪大少这些,也都跟着往外走。 张氏想叫住他们,话到嘴边却停下了,这样叫住,又有什么意思,又要,说些什么呢?而苏大爷在那和苏家族长说话,话里话外的,不外就是会好好地侍奉张氏这个继母。 老苏走出苏家宅子,也在那长叹一声,夏天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苏没有回头:“我晓得,我并不是,我只是觉得,没有意思的很。” “那也是他们的事儿,和你没有关系。”夏天青这算是安慰老苏了,老苏又苦涩一笑,就看见张掌柜匆匆来了,对这个走狗,老苏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而张掌柜看到老苏,难得地露出一脸谦卑来:“给小苏老爷请安,我姐姐……” “事情都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把那些遣散的下人,都给找回来。”老苏不愿意多说,还是夏天青说的,张掌柜哦了一声,但面上顿时露出笑容:“这么说来,这事儿,全亏小苏老爷帮忙,多谢多谢,我呢,原本也想着帮帮我姐姐,可是,可是,您也晓得,也晓得……” “去吧!”夏天青不愿意和张掌柜这样的人多说,只吩咐他赶紧往里面走,张掌柜匆匆走进宅子里,老苏又叹了口气,翠柳在那轻声道:“罢了,罢了,横竖都这样了,我们先回去吧。这些事儿,其实和我们,也没有多少关系了。” 确实没多少关系了,老苏看向苏家这所宅子,这所宅子,是那场大火之后建的,也有三十多年了,上面的瓦已经有了岁月的沉积,再不是当年,自己所熟悉的那所宅子了。 而苏老爷的离世,仿佛也带走了所有的纷争,那些曾经在老苏脑中,盘旋了许多年的事情,那些报复,似乎也都可以,烟消云散了。 夏天青拍了拍老苏的肩,汪大少也回头看了看那所宅子,悄声问翠柳:“你说,这要出个败家子也就算了,可是这家里人太能干,怎么也会闹成这样?” “你总算知道,你自己是败家子?”翠柳瞧了汪大少一眼,汪大少呵呵一笑:“不,不,我不是败家子,再说了,我这会儿,难道不是很能干吗?” 说着汪大少就挺了下自己的肩,仿佛要给翠柳看看,自己才不是那样败家子,而翠柳看向这所宅子,一家子人能干,原本是很好很好的事情,可是呢,若是其中有一个,有了别的心思,或者说,当家的人,心中有一点处事不平,那就变成另外一件事了。 而所有的当家人,又怎么会说,说是自己处事不平?只会说,这都是别人的错。 “翠柳,货栈那边还有事,我先往货栈去。”夏天青的喊声,打断了翠柳的思索,翠柳对夏天青露出笑:“好,我晓得了。” “瞧瞧,瞧瞧,你们两个,还真是,啧啧,啧啧……”汪大少又要在那点评一二了,翠柳瞧着他:“你是不是不说话呢,就怕被人当哑巴?” “才不是呢,翠柳,我跟你说,我姐姐已经写信来了。”汪大少突然提到夏大奶奶,翠柳不由瞧着他。 这让汪大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姐姐说,她寻摸了很久,已经寻到一个姑娘,品行呢,和苏太太差不多,问我愿意不愿意,如果愿意,就定亲。我呢,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汪大少话语之中,竟然带着一些惆怅,翠柳听出这些惆怅,突地心头一动,抬头一看,竟然来到了昔日竹叶的客栈外面,于是翠柳笑着说:“走了这半天,口渴了,进去喝杯茶吧。” 前面茫无目的在走的老苏惊讶地看向翠柳:“喝茶,来这里喝茶?” 翠柳笑眯眯地看着老苏:“难道你还没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客栈啊,是……”老苏看着这家客栈,不由想起了竹叶,是竹叶最爱住的一家客栈,在这里,老苏曾经和竹叶一起谈天说地,老苏长叹一声。 而翠柳已经走进了客栈,汪大少拉了一把老苏,三人刚一走进店堂,掌柜就迎上前来,看见是翠柳,笑了:“江姐姐,恭喜恭喜,这喜事啊,我都听说了。” “你是听谁说的,我们又没找媒婆。”翠柳晓得掌柜的说的什么意思,脸不由一红。 掌柜的手一拍:“你和夏大爷虽说没用媒婆,可是呢,我们都猜出来了,到时候这杯喜酒,我们一定要讨来喝。” “她是谁?”汪大少见翠柳和掌柜说笑,有些疑惑地询问老苏,老苏回神过来,对汪大少道:“她是这里的掌柜。” 掌柜,是个女人?汪大少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而翠柳已经对掌柜道:“把茶送到那间屋子去。” “好的!”掌柜的答应着,就往里面去准备,翠柳示意他们跟上,来到后面,来到那座院子面前,汪大少在那看着这院子:“怎么还有这样的院子,这地上砖,竟然是水波纹状的。” “是啊,这院子,就是这样的。”翠柳推开院子的门,推开屋门,让他们进去。屋子里面还是和原先一样干净,老苏坐在窗下,仿佛看到了当年,竹叶在那里,缓缓地给自己倒茶的样子。 “你叫我来,是为什么?”老苏留恋地环顾了四周一遍,这才看着翠柳询问,翠柳已经从掌柜手中接过茶,给三人都各自斟上一杯。 听到老苏这样问,翠柳笑着说:“因为,你这样失魂落魄,若让竹叶知道了,又会说你了。” “是,竹叶她向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老苏手里面端着茶,语气却有些苦涩。翠柳看着老苏:“那是因为,竹叶在这世间,比你要辛苦。她无依无靠,连她自己,都是别人的。” 第三百一十三章 画舫中的红阿姑,当红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无限,那叫一个众人都听她的,可是不当红了,那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老苏喝了一口茶,口中十分苦涩。翠柳轻叹:“你也晓得,张氏在苏老爷还在的时候,那叫一个目中无人,可是苏老爷没了,她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苏大爷想要搓圆揉扁她,她也只能,拿出钱财换个安宁。老苏,你总觉得世间很多事都对你不公平,却不晓得,不少事情,对女人,比对男人更不公平。” “我晓得!”老苏放下茶杯,对翠柳道:“我晓得,你要说的是,不要让我再纠结在这件事上,而是要往前看。” “是!”翠柳只说了这一个字,接着翠柳缓缓地道:“再说,你一直沉浸在这样的过往之中,觉得那些都不值得,又对得起谁呢?对得起刘妹妹吗?她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提到自己的妻子,老苏的眼睛都亮了,翠柳见老苏的眼睛亮起来,勾唇微笑:“我也晓得,你是因为苏老爷突然没了,就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以一种十分荒唐的结果收尾,你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是。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妹子,谢谢你。”老苏把茶一口喝干,这会儿不觉得茶苦涩无比了。 而汪大少看着翠柳,对翠柳道:“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汪大爷,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在心中,仰慕我?”翠柳直截了当问出,别说汪大少,连老苏都不可思议地盯着翠柳:“翠柳,你怎么,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话?”翠柳反问老苏,老苏觉得自己那句话说的实在太不符合翠柳的心意了,急忙低头喝茶。 汪大少看着翠柳,神色有些羞涩,但还是在那强撑着:“翠柳,你呢,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可是要说我仰慕你,这是你自己……” “真的?”翠柳又这样反问,汪大少更加害羞,低头不说话。翠柳叹气:“我晓得你为什么仰慕我,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姑娘。” 都说物以稀为贵,但汪大少脱出后宅女子的眼,去看翠柳的时候,就发现翠柳真是个十分可爱的姑娘,而且翠柳这种好爽大气的性格,也吸引着汪大少,只是汪大少没有想到,这一切,翠柳都看在眼中。 汪大少低头想喝茶,但这茶怎么都喝不进去,于是汪大少把茶一推,有些心浮气躁都说:“是,我喜欢你,可是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你也不会丢开夏天青嫁给我。” 老苏目瞪口呆地看着汪大少:“你,你,你,你可晓得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晓得!”汪大少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决定豁出去,他看着翠柳的眼睛:“你瞧,我就是喜欢你。” “多谢!”翠柳还是很坦然,而老苏在那皱眉:“翠柳,妹子,你要晓得,你这样说话,若是被外人听见了,那就,那就……” “这会儿也没有外人啊!”翠柳更坦然了,汪大少叹气:“那翠柳,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难道我埋在心里,不好吗?” “不好,因为你要成亲了!”翠柳说的很直接,汪大少瞧着翠柳,等着翠柳后面的话,翠柳继续说下去:“你要成亲了,你的妻子,也是个满怀喜悦,想要嫁给你的人,而你心中,却有着我,这对她,不公平。” 汪大少被翠柳的眼神一看,就觉得自己不够坦然,过了好一会儿,汪大少才语气含糊地:“是,我晓得,这样对她,不公平。” “所以我带你来这里,除了想告诉老苏,竹叶当初比他辛苦太多,还想告诉你,汪大爷,这个世上,多的是像我这样的女子,只是她们被困在后宅之中,被迫以男子为天,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没有人问过她们,心中是否有别的想法。” 汪大少咦了一声,看向翠柳:“你是说,是说,等我以后,和我妻子成亲之后,我也要问问她,可愿意有别的想法?” “若有,那是再好不过,若没有,汪大爷,你不要怪她,不要怪她愚钝,因为这不是她的错,而是她从生下来,就被教导,女子以夫为天,最好的路就是夫贵妻荣,就是相夫教子。” “我明白了。”汪大少重重点头,接着汪大少看着翠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别的女子的嫉妒心,为什么会这样和我说。” “女子在这世间,已经十分艰难了,我不愿意,不愿意再施加给她们,更多的艰难。”说着,翠柳的眼角有泪,这个世道,对女子着实有些不公平,若是再帮着男子,施加给别的女子,更多的艰难,翠柳会觉得,自己不配为人。 “翠柳,我明白了。”汪大少看着翠柳,口中喃喃地说。老苏也站起身:“我也明白了,好好地、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是!”翠柳笑着说了这一句,汪大少也站起身:“翠柳,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翠柳虽然知道汪大少为什么谢自己,但还是故意这样问。汪大少瞧着翠柳:“我想谢的,是你能把别人的苦难,当做苦难,而不是一味只记得,自己的辛苦。” 自己的辛苦?翠柳在这世上,也是吃了许多辛苦的人,而不少人,因为自己吃了辛苦,就恨不得别人也要吃上和自己吃过的,同样的辛苦。 而翠柳,不是这样的人,翠柳对汪大少露出笑,汪大少笑着说:“我也很欢喜,我喜欢上的女子,是个这样大方的,宽容的女子。” “多谢!”翠柳这句多谢,说的很重。 “嫂嫂,你不用说多谢!”汪大少这句话,已经证明,他完全放下了,翠柳笑的更加动人,人若都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着实是,太好了。 老苏和汪大少翠柳走出客栈,过了好一会儿,汪大少才啊了一声:“为什么我们都没给茶钱。” “你啊,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家客栈,一看就是翠柳的。”老苏淡淡地说着,翠柳摇头:“不,这家客栈,是方才那个掌柜的,竹叶临走的时候,把这家客栈,给了掌柜,她只是把那间院子,留给了我。” “这是,竹叶的?”老苏十分震惊地询问,翠柳笑了:“是啊,竹叶的,竹叶在这里,留下了许多东西。老苏,只是你不注意,没发现罢了。” 竹叶竹叶,汪大少念着这个名字,这个画舫出身的,红阿姑,却也是,画舫中的传奇女子。 “我不知道要到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竹叶这个传奇女子。”汪大少喃喃地说,翠柳摇头:“也只能等缘分了。” 或许,竹叶可能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或许,竹叶在翠柳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继续她的传奇,她这样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不担心,不害怕的女子,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活下来,而且会活的非常好的。 翠柳的话,让汪大少有些黯然失色,原来这个世上,多的是奇女子,而汪大少在这之前,却自高自大,十分傲慢地认为,世间女子,都要依附男子而生,而事实,不是这样的。 翠柳先到了行会,理了下行会中的账,陆续有人在恭喜翠柳,恭喜她和夏天青的婚事,翠柳一一谢过,正在那继续看账的时候,一个阴影出现在翠柳的桌子面前。 “让开!”翠柳在那只说了这么一句,而王慕辰愤怒的声音已经响起:“江翠柳,你真的要嫁给夏天青。”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好,我和夏天青,也不缺这个。”翠柳都没抬头看王慕辰一眼,而翠柳的蔑视让王慕辰暴怒,他的手握成拳,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克制住不去打翠柳。 “那嫣儿呢?”王慕辰只问了这一句,翠柳抬头看向王慕辰,王慕辰看着翠柳的眼睛,想着,只要翠柳说,嫣儿还是自己的孩子,不会改姓就好。 但翠柳的话,让王慕辰更加愤怒,翠柳只说了一句:“嫣儿,她是我的女儿,她姓江。” “江翠柳,你是不是想让嫣儿先姓江,然后再改姓夏?”王慕辰盯着翠柳,翠柳觉得王慕辰这个人,怎么永远都改不了,改不了自以为是的毛病,于是翠柳看着王慕辰:“嫣儿姓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四个字,让王慕辰再也控制不了了,他露出一抹笑:“好,好,江翠柳,你记住你说的话,你会后悔的。” “我人生之中,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嫁了你!”翠柳听到王慕辰这句话,也可以说十分愤怒,张口就是这么一句。 第三百一十四章 嫁了自己是翠柳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王慕辰只觉得一阵阵怒气席卷而来,席卷的王慕辰想咆哮,想把这一切都撕烂。但王慕辰只是往外走:“好,江翠柳,你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王慕辰这样莫名其妙地来,莫名其妙地走,翠柳的眉头不由微微皱紧,但很快就有牙人前来询问翠柳事情,翠柳也就把这件事放下,横竖王慕辰这样放狠话,也不是头一次了。 忙忙碌碌地,翠柳又到了很晚的时候才回家,而这一回,大家都在等着翠柳吃饭,江太太和吴姨娘在说什么,嫣儿在那和苏太太说话,奶娘抱着孩子在一边瞧着。 翠柳往桌上一扫,不见夏天青和老苏,倒是汪大少在那百无聊赖地等着。 翠柳坐在自己的位置,看着苏太太:“他们两个呢?” “说是外码头有事儿,匆匆赶去了。”苏太太也见怪不怪。吴姨娘已经在那叹气:“唉,我原先在家中,还不晓得这里的事情,还经常抱怨他,抱怨他常常只晓得做生意,都顾不上吃饭。这回过来,就晓得,这赚银子,可不是要这样辛苦。” “是啊,我家原先也是做生意的,可是老爷,也从来没有这样辛苦过。”江太太说着就对翠柳:“翠柳啊,你以后,可要多关心关心你夫君。” “娘,您说的什么话呢?难道我在外面,不辛苦了?”翠柳反问,江太太被问住,摇头叹气:“好,好,你说的都对,只有我啊,多关心关心你们。” “还有我!”嫣儿也插嘴,江太太伸手摸一下嫣儿的脸:“对,我们嫣儿说的也对,大家都要一起关心,吃饭吃饭。” “嫣儿,坐到婆婆身边来。”吴姨娘并不是没有见过嫣儿这样大小的孩子,别的不说,吴姨娘身边伺候过的丫鬟,也有和嫣儿一样大小的,可是吴姨娘就是瞧嫣儿最可爱的,哪哪儿都可爱。 嫣儿乖巧地应了,坐到吴姨娘身边,吴姨娘给嫣儿夹一筷子菜:“来,我瞧你喜欢吃这个。” “谢谢婆婆,不过这个呢,我娘也喜欢吃。”嫣儿说着,就把这菜也夹到翠柳碗上。 “是吗?媳妇你也喜欢吃?”吴姨娘这时候已经完全把翠柳当做已经过门的媳妇看待,急忙也给翠柳夹了一筷。江太太也夹了一筷子,于是翠柳的碗上,顿时堆成小山,翠柳急忙阻止:“娘,娘,您不用了,哎呀,您这是,凑什么热闹呢。” 苏太太忍不住,放声大笑了。众人都笑出来,吴姨娘眼泪都笑出来了:“好,好,说说笑笑的,这才是一家子。” 嫣儿也笑弯了一双眼,翠柳伸手摸一下女儿的发,把那些菜分给女儿一半:“来,你陪娘吃。” “娘,我吃不完。”嫣儿实话说话,翠柳捏一下她的脸:“吃不完也要吃,这都是娘对你的疼爱。” “娘!”嫣儿丢下筷子,扑到翠柳怀中,翠柳接住女儿,抱着女儿笑了。江太太和吴姨娘对看一眼,也笑的很开心,这过日子,不就是大家都开心,那就最好不过? 吃完晚饭,在庭院里乘凉,说笑一会儿,也就各自回房歇息。江太太等翠柳要出门的时候,才叫住翠柳,有些犹豫地开口:“就是,翠柳啊,我问问你,这男人要是在外面逢场作戏,你可不能……” “娘,您放心,他不会的!”翠柳说了这么一句,又加了一句:“他若真这样,我不会嫁他。” “娘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娘说的是,你要忍!”江太太索性把话直接说出来,翠柳笑着上前抱住了江太太:“娘,您把您女儿,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什么样的人,还不是我女儿!”江太太点一下翠柳的鼻子,翠柳笑着说:“可是她,不会忍了!”这句话说出口,江太太呆了一下,接着江太太就把翠柳搂进怀中。 翠柳感觉到江太太似乎在哭,急忙对江太太道:“娘,您是不是觉得,我这话说的不对。” “不,我知道你这话说的很对,娘就是,娘就是觉得,这,有些心疼。”江太太急忙把翠柳的脸抬起来。 世人教导女孩子,都要贞静贤淑,都要能忍人之不能忍。男人志在四方,女人只能相夫教子。男人的荣耀,错误,就是女人的荣耀,错误。 而现在,翠柳说,不,这一切都不对,对江太太来说,冲击很大,非常大。 “娘!”翠柳还想再劝劝江太太,江太太已经摇头:“你不用劝我,翠柳啊,我明白你的心,只是,只是……” 江太太说了好几次只是,却没有把后面的话给说完,做母亲的心中,总有些牵挂,就算女儿告诉自己,不用牵挂,还是会牵挂。 “娘,我会过的很好,非常非常地好。”翠柳如同发誓,江太太把女儿的发往上拢一拢,这才露出一个笑:“我相信你。” 相信你会过的很好,相信你会有,和我不一样的人生。翠柳抱住江太太,江太太感受着女儿的依恋,孩子大了,万事都由不得自己了,而自己,终于要放手了。 夏天青他们是在第二天下午时候回到广州城的,夏天青边走边和老苏说着话,突然面前出现两个衙役。 夏天青并没注意到衙役,还是和老苏说着,而衙役已经在那客客气气地说:“可是夏大爷。” “正是!”夏天青这才注意到衙役似乎是来找自己的,抬头看向衙役,神色中已经带上惊讶。 这衙役把手中的一张告票交给夏天青:“夏大爷,您被告了,明日开堂,还请在明日,前往知府衙门。” 自己被告了?夏天青实在摸不着头脑,而老苏已经从夏天青手上,抢走了这个告票,仔细看了看,对夏天青道:“这事儿蹊跷。” “怎样蹊跷?”夏天青询问老苏,老苏一字一句:“这告的是,告的是你抢了别人的妻子,而告的人,是王慕辰。” 王慕辰?夏天青听着这三个字,神色顿时变了,王慕辰和翠柳,王家休了翠柳已经那么多年,王慕辰都已经重新娶妻了,这会儿,竟然还要告,他还真是,让人想不通啊! 夏天青的神色变化,老苏也在那想不明白:“你说,我们……” 夏天青和老苏还在那仔细地想,衙役已经等不及了:“夏大爷,告票已经交了,还请夏大爷照了明日的时辰,前往衙门。” 这是要给对方草鞋钱的,夏天青这才回神,从荷包中拿出几个鹰洋,也来不及去数一数,就塞到衙役手中:“喝茶,喝茶!” “夏大爷客气。”衙役口中说着客气,手却接过了那鹰洋,并且很小声地对夏天青说:“这事儿,我们老爷虽然接了状纸,也觉得有些不通,只要明日在堂上,义正辞严,我想,那边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这就是这几块鹰洋起的作用,夏天青连连点头,看着衙役们走了。老苏这才阴沉着脸:“我去找王慕辰。” “人家都把状纸送到了知府衙门,你去找他,也没有用。”夏天青这会儿回神过来,只说了这么一句。 老苏看着他:“那你真的要上公堂?而且,这定会提翠柳上堂,这女人上了公堂,还怎么活?” “翠柳未必会上公堂,这是第一,第二,当初翠柳被休,也活了下来,这件事,她不会放在心上。”夏天青笃定地说着,老苏看着夏天青,欲言又止,这种事情,哪个女人能经得住。 二人走进夏家货栈,货栈内还是和原先一样,热热闹闹的,夏天青和掌柜的说了一声,也就往里面去。 刚走进房间,夏天青就看到翠柳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张纸,而翠柳,看着那张纸,眉头紧皱。 “这是什么?”夏天青含笑询问,翠柳竟然惊了一下,想要把那张纸给收起来,而夏天青已经把纸拿在手中,和衙役们送来的一模一样,都是告票。 “你想,他告的是我,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呢?”夏天青把纸放下,对翠柳说。翠柳看着夏天青,突然站起身:“这简直荒谬极了,我定要去寻他,和他说个清楚。” “他不过狗急跳墙!”夏天青说了这么一句,翠柳顿时愣在那里,接着翠柳叹气:“我晓得,他只怕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背后,定还是汤大掌柜。” 汤大掌柜的手段,夏天青也算见识了,真的是别出心裁,各种手段齐齐用上,在这样的手段之下,难怪江家会败的那么快。 第三百一十五章 “你这会儿去找他,他就算被你说服,然后汤大掌柜又在他耳边说上几句,定然又反悔了,倒不如在公堂之上,好好地说上一番,然后,当官断了,才好做事。”夏天青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想出了这个主意,而翠柳看着他:“所以,明日,你是一定要去的?” “自然,翠柳,我晓得,你是个很能干的人,你也是想自己上公堂,把这件事给说清楚了。但是,翠柳,我是要娶你的人,你总要让我为你做一点事。”夏天青看着翠柳,言辞十分真挚地说着。 翠柳勾唇微笑:“好!” 夏天青原本还以为,自己要极力说服翠柳,谁晓得翠柳只是说了这个好字,夏天青有些震惊地看着翠柳,翠柳也笑了:“你都这样说了,若我还是自己出头去做这件事,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好意,我不忍辜负你的好意,所以,你去吧。” “你真好!”夏天青动情地说着,翠柳点一下夏天青:“这会儿才晓得我好了?” “我一直晓得你很好,非常好。”夏天青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对翠柳诉说,但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么地干瘪无力,除了能说,翠柳很好之外,夏天青想不出来,自己还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翠柳,翠柳,我听说……”汪大少已经嚷嚷着掀起了帘子,看见翠柳和夏天青双手相握,汪大少急忙把帘子放下:“你们,你们,大白天的……” “我们又没做什么,倒是你,这样直接就闯进来,还这样嚷嚷,让不知道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翠柳直接这样说,让汪大少顿时泄气:“好,好,江翠柳,你口齿伶俐,我说不过你。” “你什么时候说过我了?”翠柳反问,汪大少无奈叹气,又重新走进屋子:“翠柳,我听说,那个姓王的,把夏天青给告了,还说你是,和夏天青私奔?” “是!”翠柳回答的坦然,汪大少登时就站起来:“我去打他一顿。” “你回来!”翠柳喊住他,汪大少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人,除了打他一顿,也就没有别的法子,不然夏天青真的要上公堂,到时候不管是什么结果,你和夏天青,都会是一对私奔的人。” 这就是王慕辰的阴毒之处,不管是什么结果,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夏天青都是和江翠柳,私奔到广州的,而且,这奸夫淫妇的名声,会伴随着翠柳和夏天青很久。 但是,翠柳已经笑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夏天青已经决意上堂,我也相信,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所以汪大爷啊,你就不要担心了。” 翠柳说的十分平静,汪大少却差点跳起来:“翠柳啊翠柳,你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嘴硬了,你可知道,流言可以杀人。” “我知道。但是汪大爷,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翠柳看着汪大少,十分郑重地说,汪大少坐下,看着翠柳。 翠柳语气郑重:“从我被王家休掉的那天起,在世人眼中,我也是活不成的。” 被人休弃的女子,在世人眼中,早就没有了名声,也失去了一切。不是去投河,就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可是江翠柳,活下来了。 汪大少顿时安静下来,翠柳看着他,语气慢慢平缓:“我晓得,你是担心,我但是我呢,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担心。汪大爷,你要相信我,相信夏天青。” 相信他们两个人,汪大少此刻心中,有些苦涩,那天被翠柳说破,自己仰慕翠柳,偶尔汪大少也会不服气地想,夏天青到底有些什么,会让翠柳倾心。现在汪大少知道了,夏天青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信任翠柳,会让翠柳去做一些,在世人眼中惊世骇俗的事情。 “我明白了。”汪大少只说了这么一句,翠柳对汪大少笑了:“我也要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提醒,你放心吧,我讲翠柳,并不是那种,害怕,担不起事情的人。” 汪大少看向夏天青,夏天青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汪大少的眼从夏天青脸上,转到翠柳脸上,汪大少对翠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声音:“翠柳,你,你明日,就让我跟着夏天青,去公堂吧。” 翠柳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这样的笑容,如此动人。汪大少却已经知道,自己人生中,头一次仰慕一个女子,也是最后一次仰慕一个女子,这样的日子结束了,很快,自己会娶一个姑娘,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然后和她生儿育女,过这样一生。 不是自己来的比夏天青迟,而是自己,明白的太晚了。汪大少神色惆怅地离开。夏天青已经握住了翠柳的手:“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翠柳反问,甚至一点也不意外,夏天青会猜出来,夏天青笑了:“你这样好的女子,自然是人人仰慕,而他仰慕你,我一点也不奇怪。” “他是个尚有,赤子之心的人。”翠柳只说了这一句,夏天青点头:“所以,明日,请放心。” 翠柳也只是微微一笑,自己自然是放心的,而不放心的,是王慕辰。 汪大少惆怅地从夏家货栈离开,脚步都带着飘忽,不知不觉走到汤家店铺面前,汤家店铺的生意也还好,汤大爷正在那招呼客人,而王慕辰却坐在柜台里面,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你瞧,老汪。”汤大爷抬头看见铺子外面的汪大少,拍了下王慕辰,王慕辰已经看见汪大少,不屑地:“是他啊,他这人,也真是,那点心思,全天下人都看得清楚。” “只是可惜啊!”汤大爷口中说着可惜,王慕辰瞧着他:“你可惜什么?难道是可惜,可惜没有把他手中,夏家的那些股给拿过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虽然王慕辰说中了汤家的心事,但是汤大爷还是要否认一遍,而只是瞧着外面的汪大少:“他们只怕还在那仔细地商量,明日在公堂上怎么说呢,却不晓得,我们早就定好了。” 王慕辰这才稍微有点精神,是的,只要公堂之上,官府定下,江翠柳依旧还是王慕辰的妻子,那江翠柳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王慕辰的。 这才是王慕辰要打官司的理由,而不是别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江翠柳,你该明白,夫为妻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汪大少在那徘徊了一会儿,并没有走进汤家铺子,还是回到了宅子,一走进宅子里面,就听到了嫣儿和孩子的笑声。 汪大少抬头,看到嫣儿和孩子在那玩耍,那孩子才刚刚学走路,在地上还走的不大稳当。旁边奶娘和丫鬟围着,生怕孩子摔着。 那孩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突然往汪大少的方向走去,扑到汪大少腿上,伸手索抱。汪大少把孩子抱起来,这孩子手就指向外面:“糖,糖!” “汪大爷,可不能给孩子吃糖。”奶娘忙走上前去接汪大少怀中的孩子。嫣儿也在一边点头:“对,我娘说,吃糖吃多了,牙齿不好。” “你娘还晓得这个?”汪大少把孩子交给奶娘,含笑询问嫣儿,嫣儿已经点头:“对,我娘什么都知道。” 看着嫣儿的笑脸,汪大少想到王慕辰,这王慕辰,都把翠柳告上公堂了,那个时候,他有没有想过,如果嫣儿知道,心里面会多么地难受。或许,他想的是,嫣儿在翠柳这里,会受很大不好地影响,所以索性把嫣儿给叫回去? 苏太太从里面走出来,见汪大少站在那里,似乎是在和嫣儿说话,又似乎是在想事儿,于是苏太太笑着上前:“汪大爷,你今儿回来的倒早,你和嫣儿说什么呢?” “汪伯伯要给妹妹吃糖。”嫣儿的话让汪大少回神过来:“我没有要给小孩子吃糖的意思,嫂子,我这是,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明白。”说完汪大少就转身往另一边走。 苏太太更疑惑了,对嫣儿说:“真的,没说什么吗?” “是没说什么,可是怎么就感觉,怪怪的,伯母您觉得呢?”苏太太点头,刚要和嫣儿进去,就见老苏也从外面走进来了,而且老苏也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苏太太心中想着,就迎上前:“好巧,今儿汪大爷回来的也早,你呢,回来的也早。” “是吗?都回来的这么早?要是人人天天都回来的这么早,你啊,就该哭了。”老苏回神过来,对苏太太笑着说,苏太太听出丈夫的敷衍,眉挑了挑:“我就该哭了?为什么?” “因为那就代表,我们生意不好,开着店铺也没生意,倒不如索性回来。”老苏说着就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不过我今儿啊,是想女儿的,特地回来看女儿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老苏在说谎,苏太太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至于为什么说谎呢,苏太太还不晓得,但是这件事,总要问清楚。 苏太太心中疑惑,汪大少从花园那边绕到另一边的宅子时候,恰好遇到江太太和吴姨娘两人在花园里赏花,身边还有丫鬟伺候着。 往常见到这两位老人家,汪大少都会笑着说上几句,讨她们二人的欢心。可是今日汪大少心事重重,自然也就没有心思讨这二人的欢心了,只是匆匆往另一边走,连招呼都没打。 “今儿这汪大爷是怎么了?怎么连招呼都没打一声?”江太太有些疑惑地询问,吴姨娘已经笑着说:“想是店铺里面有事,这男人啊,店铺里面一有事,就不会想着和人打招呼。” “也许是吧。”江太太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和吴姨娘继续说笑着。而苏太太过了会儿也来到花园,说的是请示二位晚饭要吃什么菜,实则是打听方才汪大少说了什么,听到她们二位说汪大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苏太太眉头不由一皱。 吴姨娘也觉得疑惑了:“可是汪大爷要说什么话没有说?” “姨娘,您也是晓得的,汪大爷这个人,平日里是最藏不住心事的!”苏太太提醒了一句,吴姨娘的眉就挑起来:“说的也是,他啊,平常是最藏不住心事的,怎么今儿,嘴巴却这样严,不如等到天青回来,我问问天青。” “嗯,我也问问翠柳。”江太太也在那笑着说,苏太太却觉得,这件事,既然被他们几个人都藏在心上,那必定是问不出来的。 而晚饭时候,夏天青和翠柳回来,苏太太察言观色,也瞧出他们二人藏了心事,这还真是十分奇怪,怎么这家里的人,竟然一个个都藏了心事了?苏太太想到自己追问老苏,也什么都问不出来,老苏只是在那敷衍,明日就晓得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明日就晓得了。 夏天青和翠柳,却在那各自和人说着话,做出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等用过晚饭,各自回房歇息,江太太自然要细细地问翠柳,翠柳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江太太,这要吓到自己的娘可怎么办? 因此翠柳只是用操心店里生意给敷衍过去。江太太也晓得这店里的生意,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也是常态,所以江太太叹了口气:“唉,要我说,这些事儿,就交给男人操心去,你在这操心什么?” “娘,瞧瞧,您又来了。”翠柳搂住江太太撒娇,江太太被女儿这样一搂住撒娇,也就把那些事儿都给忘了,只无奈地拍了拍翠柳的胳膊:“都又要出嫁了,还要在娘跟前撒娇。” “我啊,要在娘跟前撒一辈子地娇。”翠柳的话,哄的江太太心花怒放,至于那些事儿,也就被江太太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至于吴姨娘在那问夏天青,自然也没有问出来,况且夏天青要敷衍吴姨娘,比翠柳敷衍江太太还要容易。夏天青只是对自己的娘说,不过就是点生意上的事儿,况且这个生意,翠柳出力甚多,现在翠柳要嫁了自己,如果要生孩子,那这生意难免就会被耽搁。 吴姨娘做梦都在想着抱孙子,听到夏天青的话就连连点头:“好,好,我跟你说,这孩子啊,我都可以帮着照顾,你说那些奶娘,良莠不齐,就拿你小时候来说,换了两个奶娘,才算好一些。” “娘,您啊,这话,都说了好几回了。”夏天青装出无奈的模样,吴姨娘已经笑眯眯地:“我最操心的就是这件事,等你有了孩子,我抱了孙子,就什么都不操心了。” 既然吴姨娘被夏天青用话哄过去,那苏太太那边,也被老苏用话哄了一番,苏太太可没有这么轻易被哄的,气的连声叫来人,老苏打着哈欠:“你叫人来做什么?” “我去和孩子睡,不在这睡了。”苏太太可是有手段拿捏老苏的,老苏瞌睡都吓醒了,伸手急忙拉住苏太太:“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过是,唉,这事儿啊,我不告诉你,是担心你在两位老人家面前露了底,到时候吓到她们二位。” 老苏都这样说了,苏太太也就重新坐下,老苏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媳妇,担心她又要说走,在那小声地:“我真的不是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两位老人家,才是最要紧的。” “我明白!”苏太太对老苏温柔地:“正因为我明白,所以这会儿,我不怪你了。” 听到苏太太说不怪自己了,老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抱住苏太太:“我媳妇真好。”苏太太对老苏笑了笑,心中的忧虑却更深了,担心两位老人家知道了,会焦急,吓到了,那定是十分重要地大事。 因此第二天,夏天青他们吃完早饭,各自装作若无其事地出门去,苏太太就使了个眼色,就有几个下人,分别跟着他们出去。 “今儿,怎么有下人跟着出去?”吴姨娘瞧见,问了一句,苏太太已经笑着说:“这不是,前几日都等他们回来吃饭,等到菜都凉了,这会儿呢,索性就派个人跟着,好回来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也免得那些菜全凉了,热了也不好吃。” 苏太太这么一解释,吴姨娘就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苏太太微笑不语,而下人们跟着他们出门,却并没有光明正大地跟着,等到夏天青和汪大少,进了知府衙门,下人这才揉了揉眼睛,又去知府衙门一边,问了问,今儿到底审的什么案子,听人说了原委,下人这才急忙回去报信。 苏太太虽然在处置家务,可这心还放在那去探听消息的下人那里,见下人走进来,苏太太就使了个眼色,让这下人先站在一边等着。 下人也明白,等到婆子们走的差不多了,下人这才压低声音,小声说了几句。苏太太听完就摇头:“难怪呢,原来如此,罢了,罢了,这事儿,这事儿你谁都不要告诉。” “是!”下人连连应是,苏太太又想了想:“特别是两位老人家面前,若你们露出一点风声,我拔了你们的皮。” 下人急忙跪下,连称不敢,苏太太这才拿出几块鹰洋赏了她。等下人走了,苏太太坐在那里想了半天,老苏这样说话,那就是这件事结束之后,也不会告诉二位老人家,免得她们焦心。 至于不能告诉嫣儿,那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嫣儿的亲生父亲,亲生父亲如此不堪,嫣儿知道,也只有伤心,既然如此,倒不如死死瞒着。 苏太太想清楚前因后果,不由为翠柳和夏天青的心事,感慨了半日,差点就想哭了,但还是要擦掉泪,这事儿,可不能露出一点痕迹来。 夏天青这会儿却正在堂上,王慕辰身为原告,在那口指笔画,说了半天,只说夏天青和翠柳,早早就勾搭成奸,翠柳才激得王家休妻,好让翠柳和夏天青一起来到广州,双宿双飞。 王慕辰说完,就对知府连连磕头:“老爷,这都是事实,广州城的人都晓得,若不是天幸,我也来到广州,也不会知道,我竟然被他们这样算计啊!” 王慕辰说的言辞恳切,知府点头:“照你这么说,你原先也是不知情,本府记得,你来到广州,也有差不多三年,为何这三年间,你全不说话?” 这一点,王慕辰早就准备好了,于是他抬头,十分恳切地说:“老爷,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江氏虽则对我无情无义,我却不能对她不闻不问,况且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为了女儿的名声,我也要忍气吞声,谁知道,谁知道……” 王慕辰的泪这会儿真是说流就流,在那对知府道:“我低声下气,求了她好几回,她却全然不顾我们之间曾有过的情分,甚至于,在行会之中,还处处打压我,至于夏天青,那就更可恶了。不但夺我的妻子,还要抢我的生意。老爷,若非我走投无路,怎么会把家丑给扬出来。” 王慕辰这番表演,可以算的上是绘声绘色,夏天青看着王慕辰,也不由笑了。夏天青这样一笑,王慕辰就对知府道:“老爷您瞧,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嘲讽我,老爷,我,我……” “老爷容禀!”夏天青已经对知府不卑不亢地说:“王慕辰已经另娶了妻子,另娶的妻子,所生的儿子都已经四岁了,老爷您想想,这天下休了妻子的男子并不是王慕辰一个,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休了妻子六年之后,再来口口声声说不过是误休,要把原来妻子断回,那这天下的婚姻,还成什么体统。”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夏天青,你血口喷人!”王慕辰伸手指着夏天青,就对知府连声喊冤:“是,我确实另娶了妻子,可是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事,我当日既然被骗,现在知道了被骗,那自然不能任由这些人在世上横行,否则的话,那就是,那就是,天道不公!” 王慕辰的口气越发凄凉了,知府这才拍了下惊堂木:“夏天青,这些话,是否是真?” “老爷,王慕辰休妻是真,另娶是真。”夏天青只说了这一句,知府又转向王慕辰,王慕辰对知府道:“老爷,夏天青和江氏,勾搭成奸是真,下月中秋,要成亲也是真,老爷,桩桩件件,都是夏天青设下圈套,夺我妻女!” 王慕辰和夏天青,都在控诉对方,知府的眉微微皱了皱:“既然如此,那我就传江氏,毕竟这前夫后夫,都有婚书的,也是有的,就问问江氏意思。” 夏天青和王慕辰,都高声喊了一声不要。 知府看向王慕辰,王慕辰已经对知府道:“老爷,江氏不顾及我和她之间的情分,我却不能不顾及,我和她还有一个女儿,若她上了公堂,那我女儿的颜面何存?” 而夏天青却对知府道:“老爷,王家休书是真,王慕辰另娶是真,这样一件真而有真的事,为什么要说前夫后夫?王慕辰和江氏,婚约早已被毁,早也没有关系,老爷又何必要传江氏上堂,陡生是非。” 夏天青和王慕辰说的话,都有道理,知府还在踌躇,师爷走近了些,知府见师爷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拍了下惊堂木:“本官现有事,这堂下午再审。”说完,两边衙役高声喊退堂。 夏天青和王慕辰也就各自站起,而等夏天青和王慕辰走了,师爷这才对知府道:“老爷,有客来。” “有客来为什么要中断我审案?”知府不悦地说着,师爷已经笑着道:“自然是要紧客人,学生才敢这样,还是先去书房。” 要紧客人?知府眉头皱紧,进了书房,一个人背对着知府站在书房内,知府刚要说话,这人就转身。知府的神色立即变得十分亲热:“原来是您,这会儿,怎么大驾光临?” 原来这人是总督衙门的师爷,十分得总督大人的信任。此刻见知府身上还穿着官服,师爷就笑着说:“您还是先请换了衣服,我们再说话。” “唉,一个小案子,两男争妇,你说这个年月,都是个什么年月,这样两个富家公子,竟然争一个女子,还把这官司打到堂上来了。”知府一边在小厮伺候下换衣衫,一边在那抱怨。 师爷哦了一声:“可是那个什么江氏的事情?” 知府已经换好衣服,招呼小厮上茶,上最好的茶,这才坐下打开扇子:“就是这个江氏,其实呢,她的名声我也略听闻了些,我就想着,索性把她传上来,问清楚了,要跟谁就跟随去,谁知道他们都不愿意传江氏上堂。” 师爷等知府抱怨完了,这才笑着道:“您是广东地面的能史,所以呢,总督大人对您,多有青眼。” “为朝廷办事,这是应该的!”知府喜笑颜开,师爷轻声道:“只是你也晓得,我们总督大人,是个古板的性子,常年嫌弃这地面上风气不够好,有些竟然礼崩乐坏。您想,要是这样断了,传到总督大人耳中,他又不开心,又要说,这礼崩乐坏之地。” 这要做官,自然是要讨一下上头的欢心。知府哦了一声,师爷声音压的更低:“您想想,何不顺从民心,断给前夫呢?” 好女不二嫁,这也是民间已有的俗语,知府踌躇了番:“可是……” “这也是为市面上,清正风气之举。”师爷的话让知府点头:“既然如此,那等会儿再开堂,就这样办。” “是,你想想,这女人,嫁谁不是嫁,这前夫既然有了孩子,那就跟了前夫走,也是天经地义的。”师爷语气十分平静,知府也笑了:“是啊,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夏天青和王慕辰都在知府衙门外等着下午开堂,好容易等到衙门打开,上了堂,知府就对王慕辰道:“你们王家,不分青红皂白休妻,这件事,本就该打。” 说着知府就提起签子,要往地上扔。王慕辰不由惊讶地:“我,为何,要……” “无故休妻,自然该打!”知府说话时候,就把签子扔到了地上,衙役就上前抓住王慕辰,王慕辰顿时愣住:“老爷,老爷,小的冤枉,冤枉啊!” “你无故休妻,本就是实!”知府又在那高声说了一句,王慕辰急忙对知府连连磕头:“大人,大人,小的那都是被人蒙蔽,才,才……” 说着王慕辰的泪就落下,还指着夏天青:“就是他蒙蔽了小的。” 夏天青听到无故休妻这四个字,心不知为什么一沉,这会儿见王慕辰指着自己,夏天青急忙道:“老爷,小的和江氏,是在广州才认得的。” “本官自然已经查的清楚明白,你且在一边。”说着知府已经看着衙役们把王慕辰按倒,一板子一板子的打起来,等打完板子,王慕辰还在那喊疼,知府已经对王慕辰道:“这十板子,打的是你无故休妻。” “老爷,我……”王慕辰还要喊冤,知府已经转了口气:“都说姻缘天定,更何况你们还有孩子,江氏自当重归你手,来人,去传江氏上堂。” 夏天青听到江氏重归王慕辰,顿时愣住:“老爷,小的……” 知府已经冷冷地道:“夏天青,你自己在那和江氏勾搭,竟然说服江氏来到广州,本官现不追究你勾搭良家妇女之责,免了你这顿打,已经是仁慈了,难道你还想要别的?” 这话语之中,隐约含着威胁,夏天青没有想到知府竟然会这样,还要高声喊冤,翠柳已经被衙役传到堂上,正好听到知府的话,翠柳如被五雷轰顶。而王慕辰听到这话,高兴的不晓得该说什么,原来知府这是先抑后扬,先打自己一顿,惩罚过了,再把翠柳断给自己,好堵他们的嘴,这真是太好了。 王慕辰想清楚了之后就趴在地上给知府连连磕头:“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小的和江氏重归于好,定会好好地过日子。” “你后娶的陈氏,你也要安抚好,休要再上公堂。”知府叮嘱一句,王慕辰喜笑颜开:“是,是,小的定会做到。” “老爷,为何要把我断给王家?”翠柳张口就这样问,知府见翠柳上的堂来,一不肯下跪,二不肯听自己的,张口就这样问,不由眉头皱成一个老大的疙瘩,对翠柳道:“江氏,你和王慕辰是结发夫妻,不过是因人言才分开,现在他想与你重归于好,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老爷是非要让我和王慕辰,重归于好?”翠柳把这几个字,咬的很重,知府觉得翠柳实在太过桀骜,眉头皱的更紧:“王慕辰,你和江氏回到家中,你自然要对江氏好生照管,休要再生是非。” 这再生是非,所为的是何事,王慕辰是晓得的,王慕辰连连磕头:“小的知道,小的明白。” “老爷,若我不愿呢?”翠柳见夏天青要开口说话,忙对夏天青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只看着知府。 知府手中的签子又要提起来,但硬生生放下,对翠柳道:“江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本官身为父母官,这点事,自然是能做主的。” “好一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下女子,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老爷这话,是不是这个意思?”翠柳还是盯着知府,知府只觉得翠柳这话中似乎有什么不善的意思,但现在已经断了,怎么都要掰回来。 于是知府高声道:“江氏,想来你不愿意,是因为和夏天青恋奸情热,本官很该好好肃杀一下本地风气,来啊,把夏天青给我赶出堂去,再让王慕辰和江氏,在堂上成亲。” 堂上成亲,那就再也无法反悔了,夏天青神色变得很难看,衙役走上前,就要把夏天青赶出去,而翠柳已经走到王慕辰面前:“你很欢喜,是不是?” 王慕辰瞧着翠柳:“翠柳,你要晓得,我们是结发夫妻,少年夫妻,当年我们做夫妻时候,也曾有过许多恩爱,这会儿,你……” 啪地一声,王慕辰面上挨了一巴掌,王慕辰没有想到翠柳的手会那么辣,哎呀了一声,而翠柳已经看着知府:“我不愿意嫁!” 第三百一十八章 “好,好,好你个江氏!”知府被气的都快说不出话来,示意衙役上前,要强行把翠柳按下,好和王慕辰拜堂。 翠柳手一放,一柄匕首已经放在自己脖子上,翠柳冷笑:“原本我不想走这条路的,谁知老爷为了所谓风气,强要配不合适的姻缘,敢问老爷,你若是个女子,被人逼着这样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你会作何想?” “无知妇人,竟然想要自杀威胁,你把这堂上,当做什么地方了?”知府见那匕首雪亮,再听到翠柳责骂,也在那暴躁起来,一心只想把翠柳压服。 翠柳见衙役们要过来抢匕首,只是冷笑:“老爷不敢回答我,想是心中晓得,你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呢,你不敢说出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知府一张脸已经涨红,翠柳往后退了一步,已经快要走到知府身边:“庶民之怒,只能血溅三尺!老爷,你为了风气,竟然要逼死人命,考查之时,老爷的评语,定然很好听。” 此时堂上已经混乱成一团,衙役们想上去,又担心翠柳在那抓住知府要挟,夏天青要冲上去,又被衙役紧紧拦住。王慕辰只是看着翠柳,完全没有想到,翠柳竟然真的能做到,不愿意再嫁自己,宁可死也不愿意。 “翠柳,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王慕辰在那喃喃念着,翠柳看着他:“因为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我……”王慕辰还想说话,翠柳已经冷笑:“你和朱家汤家联手给江家下套,想要我们江家产业时候,就没有所谓的夫妻情分。王慕辰,你但凡真的把我当做一个人,你就不该这样做。” “我,我也是为了王家,你嫁了我,就姓王,不再姓江,王家好了,你才好。”王慕辰被翠柳责骂,已经不晓得该说什么,甚至有些口不择言起来,翠柳冷笑:“然后你让我看着我的母亲,我的兄嫂,都在那被人责骂,王慕辰,但凡你还个人,你就该有心,而不是为了钱财,可以给江家下套,可以在这堂上,颠倒黑白。” 骂完王慕辰,翠柳看向知府:“还有你,不过就是个糊涂官,听风就是雨,因为总督大人想要这地面上风气好看,你就要逼死人命。你是想用庶民的血,染红你的顶子吗?” 知府没有料到翠柳会这样反抗,在那气的不得了:“给我把江氏拉下来,今日,江氏要是死在这里,我拿你们是问。” “老爷,有士绅来了!”一个衙役飞快地跑进来,知府气鼓鼓地:“士绅,他们来做什么?就说本官还在审案,不见。” “我们前来,是来看知府老爷,如何断案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知府站起身的时候,神色已经变了。原来这广东地面,士绅势力很大,按说王慕辰这种事情,应该先请士绅们过来商议,而不是都没请过来,就直接断了。 接着,就见苏家族长带了几个人走进来,老苏和汪大少也在人群之中。原来翠柳一听说知府要传自己,再想想这些日子的传言,就赶紧让老苏去请众人,至于说这匕首,不过是为的说话时候,更加有力。 翠柳可没有想过,要真的以死明志。见到众人进来,翠柳这才松了口气,而老苏已经看到翠柳手中的匕首,老苏走上前,对知府道:“敢问老爷,为何这断案,断成这样?” “是啊,这要开堂,怎么没去请我们?”苏家族长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在那询问知府。知府一张脸红了又白,强自镇定:“不过是点小事情,所以就没有请你们。” “这,都已经要动匕首了,况且知府老爷,您也是知道的,这夏天青,还有江姑娘,可是行会里有名的商人,有名的商人出了事儿,为何还是小事?”另一个士绅已经在那笑着说话。 知府被问的哑口无言,而翠柳这才把匕首放下,汪大少已经抢过匕首。 知府见这些人来了,晓得不能再按自己心意办案,不过呢,这要风气不好也能推到这些人身上,因此知府叹了口气:“本府主政一方,自然是要风清气正,这个案子,本该……” “老爷您说笑话了!”苏家族长打断知府的话,笑眯眯地说:“人人都知道夏大爷和江姑娘,在这广州地面上,是一对好眷侣。再说了,他们两个一起在行会之中,也是你帮我,我帮你,彼此扶持。互相帮助。一个鳏夫,一个被夫君休弃,本就是一桩好姻缘。” “这?”知府的眉头紧皱:“不是有句话吗?说的是,半路夫妻不到头,要恩爱,自然还是原配夫妻。” 这还是要挣扎一下,苏家族长笑眯眯地:“您说的也对,可是您再想想,这休书都已经给了六七年了,这男的,都已经再娶了,难道还要逼他们团圆?” “是啊,您想想,这男的再娶的,也是正室娶过去的,若是这样团圆了,那江氏,陈氏,谁做大,谁做小?” “我朝虽说有许聘平妻的,可是那是兼祧,这王大爷又没兼祧,两个妻子,到时候那不是吵的不可开交吗?”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只有一个目的,这知府想要把翠柳许给王慕辰,是不行的,绝对不行。 知府听着众人的话,心中在做计较,而夏天青已经走到翠柳身边,看着翠柳,夏天青眼中有愧疚,怎么还是让翠柳自己,自己救了自己? 翠柳瞧着夏天青:“你不用愧疚,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自己想的,我自己担着。” 说完翠柳就对王慕辰道:“我晓得你是为了什么,才要把我告上堂,不就是为的银子?可是这银子呢,你有本事自己赚,凭什么三番五次,想要从我们江家手中夺?” 翠柳这番话说的王慕辰耳根一红,但王慕辰很快就道:“翠柳,你可别含血喷人,我可从没有这样想过。” 翠柳只是冷笑,而知府还在那被众人围着,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说,等听到翠柳这几句话,苏家族长笑着道:“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这是个大活人呢?我瞧老爷,也就按这江姑娘的心思,给断了吧。” 按江姑娘的心思,知府还在那犹豫,苏家族长已经对翠柳道:“江姑娘,我晓得你是个口舌伶俐的,也许方才,你不小心呵斥了老爷,还不赶快跪下,给老爷赔罪。” 这跪下赔罪还是可以的,翠柳已经对着知府跪下:“老爷,方才情急之时,多有冲撞,请老爷不要放在心上。” 这是士绅们给知府下的台阶,知府晓得自己若再不就着这个台阶下,那事儿就越发不好收拾了。到时候闯出来的祸就更大了。 于是知府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官也是想全你的名节,没想到你竟然连名节都不想要,既然如此,本官也就只有,只有……” 说着,知府故意长长叹气,翠柳见知府这番做派,晓得自己的心事要被成全,翠柳心中欢喜,但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笑。 “王慕辰!”知府拍了下惊堂木,王慕辰急忙上前跪下,知府对王慕辰道:“本官原本想成全你,谁知道众人所说也是有理的,你已经有了妻子,到时候是陈氏屈身为妾也好,还是江氏屈身为妾,都是会引起纷争的。” 王慕辰听到这话,晓得自己再争也是枉然,只能对知府磕头:“是,老爷虑的有理。” “况且还有一句话,初嫁从父母,再嫁从自身。江氏既然已经被你休过一次,这次也可谓再嫁。就从了她的心思。”知府这话,说的是冠冕堂皇,众人相视一笑,而夏天青的眼,却从没有离开过翠柳。 翠柳也对夏天青微笑,知府身边的文书,已经开始写着判词,知府边念,文书就在那边写,等写完,知府就道:“王家休书已成,六年之后再来争妻,实属不对!” 这句不对说出口,那就代表,王慕辰以后再也不能就这事儿叽叽歪歪了,翠柳松了一口气,而王慕辰已经高声道:“老爷,小的女儿,小的女儿,可不能……” “老爷,老早之前就商量好了,他不要这个女儿,我的女儿,已经跟我姓江了,况且律法上也有说过,说若父不肯要,那孩子自然跟随母亲姓。”翠柳见王慕辰还要拿嫣儿来做伐,当然要抢先一步开口。 都已经到这会儿了,还争什么孩子?知府也就送个顺水的人情给翠柳,于是知府点头:“所生女既已随江氏离开王家,那此女既姓江,不再姓王。” 第三百一十九章 王慕辰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地看着翠柳,这是王慕辰,输的彻彻底底,输的不能再输。 而翠柳笑了,对王慕辰,笑的甚至有些得意。 夏天青悄悄地握住了翠柳的手,知府已经念道:“各自嫁娶,互不妨碍。” 成了!翠柳笑容甜蜜,王慕辰心中十分苦涩,文书已经写完,拿过来,让知府盖了印,这就是当官断了。 众人看见这张判词,对知府笑着道:“老爷公正严明,百姓之福!” 知府听到众人这样说,也就谦虚了几句,拍了惊堂木,退堂,众人齐齐走出知府衙门。 走到了外面,翠柳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夏天青也瞧着翠柳:“辛苦了。” “你怎么晓得是我去寻的人?”到了这个时候,翠柳也含笑说着,夏天青对翠柳道:“我自然晓得,不但晓得,还……” 还什么?翠柳含笑抬头看着夏天青,夏天青想多说几句,但这所有的话,都藏在心中,怎么都说不出口来,夏天青只能直接往前面走去。 翠柳想要追上他:“你说啊!” “这真是一对好眷侣!”老苏在那对苏家族长笑眯眯地说着,苏家族长微微点了点头,也笑了:“是啊,一对好眷侣。” 而王慕辰心中却苦涩万分,白白地挨了一顿打,而自己想要的,却没得到,这世间,对自己也太不公平了。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让江翠柳,夏天青他们,得到应有的,应有的惩罚?王慕辰失魂落魄地走回汤家铺子。 一走进去,汤大爷就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你没有把你媳妇带回来?” 汤大爷的问话,让王慕辰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能对汤大爷露出一抹有些渗人的笑,就要往里面走。 汤大爷还想叫住王慕辰,汤大掌柜已经摆手,汤大爷奇怪第:“爹爹,明明我们已经寻了人,只要那个师爷去,暗示几句就好。” 原来如此!王慕辰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原来如此,但是,你晓得吗?江翠柳,她竟然寻了本地士绅!” 本地士绅?汤大爷也十分疑惑,而汤大掌柜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比王慕辰他们知道的又多了些,想到这,汤大掌柜不由跌足叹息:“这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汤大爷想清楚了,也叹气:“这江翠柳,怎么就……”就能想到这样的法子,然后让知府改变了主意,毕竟,得罪当地士绅还是很严重的。 至于说这个官司,原本就是个小案子,本就可以两边都判的。 “这个江翠柳,我们还是低估了。”汤大掌柜话语之中,似乎含着无限地怨毒,汤大爷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爹爹,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汤大掌柜有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不,不,不是这样的,自己一定能找出办法,一定能让江翠柳,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等我想想,等我想想。”汤大掌柜只是这样说着,汤大爷听出自己父亲话语之中的失落,想要问什么,还是没有问出来。 最后,汤大爷长长地叹了口气。 和这边的愁云惨雾比起来,翠柳那边,可以说是笑语欢声,众人说笑着走进了正厅,等在那的苏太太猛地站起身,一个字都没说,就上前拉了翠柳的手,仔仔细细看起来。 “你瞧我做什么?”翠柳含笑询问苏太太,苏太太的泪已经落下:“你可不要笑话我,我就是觉得,觉得你怎么总是遇到这些事儿。” “人活在这个世上,哪会遇不到事儿呢?别哭了,你再哭,苏大哥就要说我,说我欺负你了。”翠柳含笑说着,苏太太的泪这下落得更急。 老苏故意摊手:“瞧瞧,瞧瞧,我媳妇对你啊,那是真的好,我出事儿,她都未必会哭成这样。” 老苏原本是故意说笑话,已经被苏太太瞪了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还你出事儿,你出事儿我恰恰就不能哭,我要哭了,众人都没有了主心骨,那还怎么说?” “是,是,我媳妇说的对,是我说错话了!”老苏对着苏太太连连拱手,众人都大笑起来,这才各自坐下。 翠柳又郑重谢过众人,苏家族长这才对夏天青道:“夏大爷,虽说这是无妄之灾,但归其原因,还是因为,因为……” 苏家族长在踌躇,要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和夏天青说,而夏天青已经笑着道:“多谢您今日出手相助,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和您说清楚。” 苏家族长等着夏天青,夏天青看向翠柳,眼中已经有了温柔神色,接着夏天青就缓缓地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是其一,其二,我也晓得翠柳的所为,必定会被许多人诟病,可是这天下之大,原本就该容下一个小女子,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夏天青说完第二句,苏家族长沉默不语,接着就有人笑着说:“苏族长啊,你啊,也是太关心这件事了,都忘了一句话,事急从权,你想想,你们苏家,连外甥都许入继了,还想别的做什么呢?” 苏家族长听了这话,豁然开朗,对这人点头:“你说的是,这世上的事,本就有事急从权之例,我想的太多,反而不妙,不妙!” “原本就该如此。”众人都笑起来,苏太太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有那么一瞬间,苏太太还是担心苏家族长会用长辈的身份,关心夏天青,劝说夏天青让翠柳别出来,现在,幸好没有这样做。 苏太太看向翠柳,翠柳还是坐在那里,但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苏太太不由笑了,也许,在翠柳心中,一直都有这种想法,而且,翠柳信任夏天青,因为信任夏天青,所以才会没有在苏家族长说话的时候,出来阻止苏家族长。 众人说笑一会儿,苏太太又让人准备晚饭,这要应酬,翠柳和苏太太也就不好陪着。 苏太太也就和翠柳走出正厅,往后面去。此刻天上,月牙弯弯,水中的荷花已经快要开败,有一瓣荷花花瓣,掉在水面上,惊起一条鲤鱼,跳到水面上以花为食。 苏太太和翠柳看到这幕,苏太太不由无限感慨:“原本我以为,日子平平常常的过,是非常容易实现的,这会儿我才晓得,其实日子平平常常的过,有多艰难。” “连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翠柳故意停下说话,苏太太瞧着她:“姐姐,我原本一直以为,世道对我不公,现在遇到了你,我才晓得,世道对我,已经是多有眷顾了。” 尽管失去了父母,苏太太还有叔叔婶婶给她庇护,尽管苏太太对嫁给夏天青不满意,但还是来到广州,并且遇到了老苏,从而和夏天青退婚,欢欢喜喜地,嫁给了老苏。 “那是因为,你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若非如此,你或许……”翠柳停下没有说话,若不是苏太太这样有主见,那在和夏天青订婚的时候,苏太太就可能,也许,忧虑而亡。 苏太太笑了,笑容之中,有着十足的自信,这样的笑,让翠柳伸手抚摸一下她的脸。 苏太太已经轻声:“我晓得,以后该怎么教女儿了。” “她才多大,你就想着,要怎么教她?”翠柳说笑着,但想起嫣儿,翠柳也笑了,自己当初对嫣儿,不也是同样地忧虑,既希望嫣儿与众不同,能走出自己的路,又担心这条路太过辛苦。 幸好,幸好有了现在的经历,翠柳才愿意,让女儿走上这条,看起来十分辛苦却十分快乐的路。 “姐姐,您就不要笑话我了。”苏太太语气之中,竟然带上了几分娇嗔,翠柳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能有自己的好朋友,能在这里,过完一生。 “你们两个,竟然在这里说话呢。”突然江太太的声音响起,翠柳和苏太太抬头,这才看见江太太和吴姨娘,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尽管没有灯,月色却很明亮,翠柳已经看到江太太面上,那隐约的怒气。 翠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自己和夏天青都没告诉两位老人家,但谁晓得两位老人家会怎样想,甚至可能…… 不等翠柳想完,江太太已经走上前,因为苏太太还在身边,江太太几乎是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好,好的很,我自己养大的女儿,别的事情不会,这骗我,是接二连三,一次又一次。” “娘!”翠柳拉着江太太的手,语气之中有着讨饶,江太太想拉下脸,但看着女儿拉着自己的手在那摇啊摇。江太太又有些心软了,而吴姨娘笑着打圆场:“亲家,其实照我想的,这件事,只怕是天青的主意,您啊,就不用责怪媳妇。” 第三百二十章 嗯,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夏天青身上,也算是个办法,但是翠柳现在不愿意用这个法子了,于是翠柳对江太太道:“娘,瞒着你们,确实是我的主意。” 江太太和吴姨娘都震惊了,她们两个看向翠柳,吴姨娘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翠柳,媳妇,你,你可要晓得,这是什么样的大事。” “是,我当然晓得,这是什么样的大事。”翠柳说出这句话之后,突然心中一松,曾经藏匿在自己心中的秘密,都可以完全告诉江太太了。 翠柳握住江太太的手:“娘,我知道您一向都担心,担心我在外面遇到许多事情,我呢,也怕您担心,所以从不和您说这些,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们是亲母女,亲母女之间,还有什么需要互相隐瞒的呢?瞒着你,不过是我自以为的,对你好!” 翠柳说完这几句话,江太太已经落泪,只是当着苏太太和吴姨娘,江太太有些不大好意思,伸手要去擦掉眼泪。 翠柳阻止江太太去擦眼中的泪:“娘,您不用擦眼泪,您是我娘,您关心我,心疼我,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翠柳,你……”江太太从没想到女儿会这样说,她抬头看着翠柳,翠柳的神色坚定,江太太轻叹一声:“你既然晓得我关心你,心疼你,为什么要去涉险。” “因为不涉险,许多事情,反而解决不了。”翠柳十分坦然地说着,吴姨娘听到这句话,原本想上前劝说的,竟然也停下了脚步,这样的境界,已经不是吴姨娘所能置喙的。 这些孩子们,已经长大了,而且已经长到了一个,吴姨娘也好,江太太也罢,都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一个高度,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做母亲的,除了能抬头看向这些孩子,不能再做别的了。 “翠柳,你……”江太太终究还是只长叹了一声,翠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似乎,是说给她们听:“平安顺遂的一生,确实看起来,十分让人羡慕,但是,这样的一生,却是要让别人来做决定。娘,我很早之前,就不愿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别人做决定了。” 三从四德,娘家婆家,夫贵妻荣,那都是操之于他人手的,而翠柳,不愿意了。从她把嫁妆银子拿出来,交给贴身丫鬟,要她们去办那个绣庄开始,翠柳和王慕辰,就走上了不一样的路。 就算没有江家衰落,就算没有妾室,就算王慕辰对翠柳一心一意,疼爱有加,翠柳和他之间,也已经是志不同道不合了。 翠柳看着她们,勾唇微笑:“所以娘,您,您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了吗?” 江太太伸手擦掉眼中的泪,她明白女儿要的是什么,而她,却也有些愧疚,女儿要的,自己给不了,也许永远都给不了。 “娘,您不用愧疚!”翠柳语气轻柔:“您把我生下来,把我养大,让我读书,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这就够了,等嫣儿以后,也要走自己想要走的路,而我,不会去管她,不会去管她要走的这条路,是不是世人都欢喜的路。” 只有这样,才是江翠柳想要的。江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我不明白这些,只要你觉得好就好。” “是啊,我也不明白这些,但是呢,只要天青赞成,那我也就赞成!”吴姨娘比江太太还要三从四德,以儿子为天。 江太太听了刚想要说话,就听到夏天青的声音:“娘,您不能这样说,您要说,这样想本就是对的。” “天青,你怎么来了?”吴姨娘不防自己的话被儿子听见,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声,夏天青已经走上前:“客人都走了,那我也就来了。” 客人都走了,苏太太也就往前面去,她是这家的主母,总有些事情要料理。而夏天青却看着翠柳:“我明白你的心。” “谢谢!”翠柳抬头,和夏天青四目相视,面上都有笑容,江太太和吴姨娘相视一笑,既然他们都这样想,那自己的想法,就变得无关紧要。 而夏天青已经握住了翠柳的手,对江太太和吴姨娘笑着道:“我晓得两位老人家,都是担心我们以后会不会过的和睦,我也不晓得,以后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会不会改变主意,毕竟人的一生,还有那么几十年。” “你,你怎么这么说?”吴姨娘觉得自己儿子说的话,有些不大中听,皱眉对夏天青不悦地说,而夏天青已经笑了:“但是我知道我自己要什么,我也明白,明白我能给翠柳什么。那起码在这个时候,我不会后悔,翠柳,也不会后悔。” 吴姨娘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一对,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也笑着摇头:“我就晓得,你是担心我为难你媳妇,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婆破,不会为难你媳妇的。” 甚至,吴姨娘笑了笑,把自己想说的,只要早点给自己生个孙子抱的事儿,都给压下去,这样的事情,也只有顺其自然。 江太太看着翠柳和夏天青,知道自己可以完全放心,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他们已经在外面飞了那么久,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怎么都放心不下呢? “是啊,我们都该过点舒服日子,什么都不操心了。”江太太对吴姨娘笑着说,吴姨娘也笑了:“舒舒服服的日子,谁不愿意过呢。” 所有的芥蒂,争议,都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那满心满意的欢喜。翠柳和夏天青相视而笑,这就是他们所能有的,最好的人生。 翠柳和夏天青的婚事,很快就传的整个广州城都晓得了,而且中秋成亲,人月两圆,这也是个大好日子,所以连日来,恭喜的人都快把苏家的门槛给踩破了。至于那上货栈,在行会恭喜的人,更是多的数不清楚。 翠柳并没有像一般的新嫁娘一样,只是在家中准备嫁妆,她的事情还很多,每天不是在行会就是在货栈,或者去外码头,瞧瞧那些货,可还有合适的,至于婚事的操办,有江太太吴姨娘还有苏太太呢,完全不用翠柳操一点心。 这天翠柳还在行会之中忙碌,就见王慕辰走进来,瞧见王慕辰,翠柳也只微微一笑,而王慕辰看见翠柳这落落大方的样子,心中反而不舒服起来,江翠柳,原本就该是自己的妻子,永远不变,一直不变才对,而不是这样看着自己微笑。 “王大爷,您的伤,好了?”汪大少看到王慕辰走进来,眉一挑就故意这样问,翠柳晓得汪大少是为自己出头,因此只是笑了笑,而这样的笑,看在王慕辰眼中,就是挑衅。 “江翠柳,你有没有心?”王慕辰怎么总是只会问出这句话,翠柳抬头瞧着他,勾唇微笑:“你为什么总是问我这句话?王慕辰,你自己都另外娶了媳妇,还纳了妾,儿女双全了,倒是来问我,我要嫁别人是没有心,不合道理啊!” “你可知道,女人家的规矩是,忠贞不二!”王慕辰说完这句话,翠柳就笑了:“忠贞不二,王慕辰,你这话说的,除了让人想笑,可还有别的意思?若是男人对自己,也忠贞不二,身不二色,那我自然也就还以忠贞,可是呢,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还要女人忠贞不二,这不是笑话吗?” 翠柳反唇相讥,惊讶的不光是王慕辰,连汪大少都在那瞪圆眼睛:“翠柳,你这话,好厉害,让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厉害是吧?那我还有更厉害的呢。”翠柳回了汪大少一句,就对王慕辰继续道:“王慕辰,你心里想什么,我自然清楚,你呢,也别拿什么规矩想要挟持我,我江翠柳,若真是能被规矩挟持,那当初,我就不会接了你的休书。” 当年的休书,可是写的清楚明白的,王慕辰又要被翠柳气的吐血,而翠柳只是瞧着他:“我成亲那天,你若还把自己当这里的客商,那就去送份礼,喝杯喜酒,我感谢你,只当做这些事全都没有发生。若你不来,那也是平常事,毕竟谁都不愿意看到自己曾经的妻子再嫁,可你若想要搞些别的勾当,那我江翠柳,放不过你。” 翠柳说完,高叫一声:“来人。” 汪大少在一边听的目瞪口呆,听到翠柳叫来人,竟然答了声:“人在!” 翠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笑完,翠柳指着王慕辰:“给我把王大爷,请出去。” 汪大少巴不得翠柳这一句呢,急忙走上前:“王大爷,请,请,您啊,要有什么事儿,等以后再来,以后再来。” 第三百二十一章 王慕辰看着翠柳,眼中都闪出火光,只能离开行会,等王慕辰一走,汪大少就摇着扇子:“这个王慕辰,实在是太厚脸皮了,竟然还好意思来和你说这些话,翠柳啊,若不是你拦着,我就去打他一顿!” “他这会儿还没走远,你去打他啊!”翠柳这句话让汪大少不晓得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倒是想去打他呢,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翠柳这一句接一句的,汪大少叹气:“就是觉得,他是我干女儿的亲爹,总不好去打。” 噗,翠柳笑出声,汪大少瞧着翠柳,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你,你别笑,我就是,就是……” “晓得了,你汪大爷啊,是想为我出力呢,只是出不了力。”翠柳已经笑得忍不住了,汪大少摇着扇子,瞪着翠柳,但很快汪大少也就笑出声。 而王慕辰离开行会,往外走,街上繁华依旧,但王慕辰的手已经握成拳,江翠柳,江翠柳,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让你,明白我不好欺负。 “王大爷!”突然有人拦住王慕辰,王慕辰的脚步都踉跄了下,才勉强站住,面前站着一个客商,见了王慕辰,就把一张绣品往王慕辰脸上摔过去:“王大爷,我听了你的话,买了这些绣品回去,结果,不但没卖掉,还吃了这许多言语,你要给我退钱。” 退钱?王慕辰愣在那里,看着客商说不出话来,见王慕辰愣在那不说话,这客商也就上前拉起王慕辰的衣衫:“怎么,你还不肯承认,我告诉你,这些绣品,我都去问过了,全都不中用。” 什么不中用?王慕辰这才问出来,客商冷笑:“你自己卖出去的东西,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不中用,我真是吃了你的亏,听了你的花言巧语,才上了这个当,以后啊,还是不能和你们家做生意。” 别的也就罢了,听到不和自己家做生意这句话,王慕辰的嘴巴张了张:“这,这,怎么就说到这里了,还不和我们家做生意,不和我们家做生意,想来……” “这街上的货栈,一家接一家的,夏家苏家都是大货栈,我不过是因为你们这边价格便宜了些,才来这里买了,谁知道你们竟不如人,我啊,是白白贪了便宜。” 客商嚷的越发厉害了,王慕辰见众人围上来的越来越多,只得道:“还请到我铺子里面来说话。” “我才不进去呢,谁知道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等着我!”这客商一味只要银子,多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王慕辰正在晕头转向之时,只得答应这客商,让他退货。 等客商走了,王慕辰走回店铺,汤大爷已经迎上前,语气之中难免有些责备:“你已经答应退货了,你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你可知道,这些货品退了,我们就……” “我们就没了多少银子,你是不是想这样说?”王慕辰无限心烦意乱,对汤大爷大喝一声,汤大爷不料王慕辰会这样大喝一声,愣在那说不出话。 汤大掌柜从里面走出来,见状就对伙计们道:“你们继续做生意,老大,王大爷,都跟我到里面来。” 进到里面,不等王慕辰说话,汤大爷已经气呼呼地开口:“爹爹,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要明白,我们这边的生意,已经不能再拖了,不然的话,就是,就是……” 汤大爷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若再拖下去,这家店铺也只有倒闭了,原本的打算很好,王慕辰去堂上,官府把江翠柳判断给他,那王慕辰就能拿到江翠柳在广州的所有产业,那这家货栈,自然就能去吞了夏家的货栈,进而在行会之中,所占股超过夏家,那夏天青,就落了下风。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士绅们的上堂,让这件事变了,江翠柳,和王慕辰,从此之后就真正真真,没有任何一点瓜葛,那江家的产业,也落不到王慕辰手中,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这间货栈上,但货栈的生意,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今儿会有客商来退货,那明儿呢?汤大爷不甘心地看着,口中喃喃念出一句:“若真如此,那我们只有回家乡了。” “不行!”汤大掌柜和王慕辰,同时说了这一句话,而汤大爷看着他们:“不行,我也知道不行,但是我们,没有别的法子了。” “还有法子的!”王慕辰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而汤大爷看着他冷笑:“还有法子,什么法子?” “只要,夏家货栈倒了,那我们,就能乘虚而入!”汤大掌柜的声音中,透着寒冷。 汤大爷愣住,夏家货栈倒了?夏家货栈现在,蒸蒸日上,欣欣向荣,谁都不能相信,夏家货栈会倒了。 而汤大掌柜的语气,开始变得轻柔:“想要一个货栈倒,太轻易了,只要没有货卖,就能倒。” 轻易,没有货卖?汤大爷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很让人害怕的主意,但同时,汤大爷又觉得,这样的主意,其实很好,非常好,特别好,能让江翠柳和夏天青,万劫不复的主意。真是太好了。 “不!”王慕辰突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汤大掌柜的眼神,阴冷地看着他,而汤大爷,手已经握成拳头,就在汤大爷的拳头,要挥到王慕辰的脑袋上的时候,外面传来张掌柜恭敬地声音:“汤老爷在吗。” 汤大爷放下了拳头,而王慕辰已经就手掀起帘子,张掌柜走进来,他面上笑容,还是和原先一样,但却又有些不同,似乎带上了几分轻松。 “张掌柜啊,你都多少日子不来了,快坐下。”汤大掌柜用眼示意,汤大爷已经给张掌柜端上了茶。 张掌柜接过茶,见王慕辰出去了,这才对汤大掌柜笑着道:“是啊,家中出了点事儿,我姐夫,你们也是晓得的,突然没了,我这做舅舅的,总也要去帮忙,忙完丧事又要忙那些产业,我那个外甥呢,很孝顺,答应让我姐姐住在家中,所以呢,又要去做这些。就忙到现在才空下来。” 苏老爷去世之后,办丧事竟然就草草办了,也没有遍请广州的客商们,这些众人都是晓得的,这会儿汤大掌柜见张掌柜公然撒谎,自然不会揭穿,只是笑着道:“你们是一家子,这些事,你自然该多尽些心。” “那是,那是!”张掌柜含笑说了一句,这才对汤大掌柜道:“只是我姐夫去世之后,姐姐一个人住在家中,虽然这服侍的人样样都不缺,总觉得有些孤单,因此想着,索性回乡下去,就让我在乡下,买了所宅子,虽然不大,离外甥女出嫁的那家,却很近。” “那这个房子?”汤大爷也听说了苏大爷要赶出张氏,另外找人卖掉房子的事儿,自然要关心地问一句。 张掌柜笑着说:“这房子呢,既然说了要留给外甥,那就不能卖,不过可以租,已经寻到了租户,一年一百五十两银子,一次付了十年的租金。” 张氏今年也快五十了,付了十年的租金,若十年后期满,张氏还在,那就再说,若张氏不在,那苏大爷也能把这房子收回去,或租或卖,全在苏大爷的高兴。这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如此也好!”汤大掌柜只说了这一句,张掌柜就变了神色,对汤大掌柜道:“姐夫去世之后,姐姐和我哭了好几场,说我们姐弟,还是互相扶持着要好一些,因此我和姐姐商量了,我也跟着搬回去,这广州城呢,我就不再住了。” 这才是张掌柜来这里的实话,汤大掌柜难得地变了脸色,瞧着张掌柜:“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姐姐说,要我一起搬回去,所以这一次,我是专程来辞行的!”张掌柜重复了一遍,汤大掌柜面上的惊讶神色,这会儿是一点都不掩饰了,甚至于汤大掌柜已经脱口而出:“你一个男子,哪有跟着姐姐过一辈子的道理?” “汤老爷,你这话说的,就有些不对了!”张掌柜的神色也变了:“我虽不如你,可是这家中,也是有家有口的。这些年,姐夫对我很好,恩重如山都不为过,我因为银子钱少了,还和他闹过一些矛盾,这会儿姐夫不在了,我自然是要好好地帮着姐姐,照顾姐姐,哪能说是,我是跟着姐姐过一辈子?” 汤大掌柜明明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让张掌柜有些不满,但面上神色,还是保持着惊讶。 而张掌柜已经又继续说:“我晓得,汤老爷,您是有大志向的人,您呢,所谋的也很大,可是,算了,算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横竖我就是这么个没有志向的人,我这会儿,跟着姐姐搬回去,这日子呢,也是过得去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张掌柜的话,刺的汤大掌柜差点就吐出一口血来,而汤大爷的神色也不好看,像张掌柜这样的人,虽说没有多少能力,却用的顺手,只要银子钱给到了,那就什么都能做,而现在他却说,不愿意了,不愿意了。 以后,在这广州城内,还要找谁探听消息。 张掌柜已经站起身:“我今日已经来过,那等走的时候,就不再来了,汤老爷,多谢您这些日子的照顾。” 说着张掌柜对汤大掌柜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去。张掌柜离开,汤家父子没有一个去送的,而汤大爷心中万般不是滋味,想到了那句,树倒猢狲散,这会儿,树还没有倒呢,就一个个都散了。 “爹爹,我们,是不是……”汤大爷看向汤大掌柜,试探地问着,是不是就此回家乡,好在家乡还有一份产业,能让一家子,过的舒舒服服的。 “你真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汤大掌柜的语气突然变了,变得让汤大爷觉得很陌生,过了好一会儿,汤大爷才轻声道:“父亲,难道说!”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汤大掌柜的语气很轻,而汤大爷怀疑地摇头:“不可能,父亲,我们在家乡,还有,还有……” 还有那么多的店铺,田庄,汤大掌柜看着儿子:“你难道没明白吗?家乡的生意已经不成了。” 生意不成了?汤大爷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父亲会和自己说,生意不成了,明明自己离开时候,家里的生意还很好。 “朱家,已经在准备卖田地,说的是,要回老家去。”翠柳拆开一封信,飞快地看了眼,然后对江太太轻声说。 “回老家也好,他们这些年赚的,卖掉田地,总还有个万把银子,这万把银子拿回家乡,足以能做富家翁。”江太太淡淡地说着,朱掌柜和汤大掌柜,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据说都是很穷的小山村,走到县城,要足足走三十里山路,万把银子,在这样的小地方,能够过的很好了。 只是,当见识过荣华富贵,做过使奴唤婢的人,重新回到小山村,尽管可以住大屋,买上几百亩田地,在心中,还是会追念昔日的繁华吧? 江太太轻叹了一声,翠柳知道自己母亲为什么轻叹,对江太太又说了一句:“还有,王家……” “王家怎么了?”江太太瞧着翠柳,翠柳皱眉:“哥哥也没有细说,只是说,似乎王家也遇到了什么变故,急需一大笔银子,甚至想要把老宅卖掉。” 这可稀奇了,和朱掌柜家不同,王家可是这县城内,积年的富商,要他家卖掉祖宅,那就可以说,出了非常大的事。 “王家,不是还有些族人吗?”江太太更好奇了,翠柳摇头:“说的是,那些族人也不肯出手。” “唉,幸好当初你从他家出来了,不然的话,到了今儿,只怕你还要担忧。”江太太语气之中,有些庆幸,翠柳不由笑了,那可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和自己这辈子,没有关系了。 王慕辰手中拿着一封信也在看,上面的字迹是陈氏的,陈氏的语气十分焦急,说的是,王太太不知道因为什么,在外面欠下了大笔的欠款,现在家中做了一群要债的人,而王太太却说,这件事,让王慕辰回去处理。 这都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王慕辰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情,然后继续看下去,陈氏的语气还是那么焦急,但似乎也在那平稳心神,说王慕辰可以不用回去,但是只要带一笔银子回去,不然的话,就要变卖家中老宅了。 变卖家中老宅,那绝对不行,老宅是从王慕辰祖辈传下来的,已经有两百余年,王慕辰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还想要继续传给自己的子孙,而不是变卖。 但是,陈氏在信中继续说着,若两个月之内,不带回去一万五千两银子,那也只有变卖老宅,因为只有老宅值钱,而那些店铺,不能动,全家的生计,还要指望这些店铺呢。 简直是……王慕辰看完信,就把信重重地丢在桌上,在那徘徊起来,变卖老宅,一定不能变卖,老宅变卖了,那王慕辰,就成为王家的罪人了,这是王慕辰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王兄,听说你家中来信了。”汤大爷的人没到,声音先到了,王慕辰心烦意乱,只抬头看向门口,汤大爷已经走进来,见王慕辰一脸心烦意乱,汤大爷故作关心:“可是家中出事儿了?” 家乡不大,王慕辰觉得,汤大爷未必不知道自己家发生的事情,但王慕辰还是对汤大爷苦笑:“是,家里出事了,两个月之内,我要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带回家去,不然的话,我们家的祖宅,就要变卖。” “怎么会?”汤大爷也隐约听到了,说王家似乎要变卖祖宅,但汤大爷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王家也这么多年了,想来必定是有法子的,哪里就能到变卖祖宅这一步,但看王慕辰的神色,竟然真的就到了变卖祖宅这一步。 “是啊,我也想不到,着实没有想到。”王慕辰口中喃喃着说话,低头看向那封信,而汤大爷已经对王慕辰道:“王兄,事到如今,我们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 最后一个法子,拼死一搏,赢了,就是走上一条康庄大道,输了的话,那就是,那就是……王慕辰想着输了的后果,还在那徘徊,而汤大爷却故意叹气:“王兄,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什么时候,自己连退路都没有了?王慕辰看着汤大爷,汤大爷的手放在王慕辰肩膀上,似乎想说话,但又欲言又止,而王慕辰冷冷地道:“你说!” “王兄,你们家的事儿,整个县城都知道了,现在,想要买你们家的宅子的人家,就有江家,你想想,这样的气,你能受吗?”汤大爷其实并不知道江家要不要买王家的老宅,但是呢,先把这话说出去,才好激怒王慕辰。 果真王慕辰一脸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这就写信回去,我要仔细问问。” “王兄,王兄!”见王慕辰已经去写信,汤大爷故意摇头叹气:“你不信我也罢,只是……” 话没说完,王慕辰已经高声叫来人,很快就有小厮走进来,王慕辰几乎是在那癫狂地喊:“快,快点找人,回家送信。” 虽然陈氏没有在信上说,但陈氏心中,的确想过把这宅子卖给江家,一来呢,能出得起银子的人家不多,二来呢,别人家未必会有江家这样爽快。 当然陈氏也晓得,自己的婆婆和丈夫,是不允许自己把这宅子卖给江家的,所以陈氏只是暗地里偷偷做事,这天陈氏刚让婆子出门,王太太就走进来,看着陈氏一脸不悦:“你让婆子去江家做什么?” “我让婆子去江家,问候问候嫣儿。”陈氏语气平静,王太太已经嘶哑着声音:“你说谎,你明明是想把我们家的宅子,卖给江家,我告诉你,谁家都可以卖,唯独他们家,不能卖。” 陈氏看着王太太,突然笑了一声,等笑完,陈氏的语气变得有些悲凉:“婆婆,您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是您作威作福的时候?婆婆,现在王家这个样子,等着银子来救命,能有人肯买,就很好了,你还想挑选买家?” “还有……”王太太还想说出几家,陈氏冷笑:“您说说,还有哪几家?” 王太太顿时语塞,的确没有几家了,朱家自己都在变卖田地,汤家,分不清还有多少银子,只怕也要压价,而陈家,王太太瞧着陈氏,陈家就算有银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买王家的宅子,一句话,买来做什么? “婆婆,您自己在外面闯的祸,要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来填,我们是做儿孙的,要孝敬,那也没有二话,可是呢,您就别在这挑东捡西!”陈氏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不耐烦,而王太太看着陈氏,眼中的泪已经落下:“我也是为了你们,为了儿孙,想要买个官……” 陈氏冷笑:“是啊,别人捐个一万两银子,都能捐个四品,您呢,被人骗着借了六千银子,说要捐个通判,到后来,银子没见到,这官呢,也没捐到,那外面坐着的人,手中拿着的,是您给的条子,上面白纸黑字写明白了。婆婆,您一个妇道人家,想着别的也就算了,您想要个诰命,想花钱买,也成啊,您让我回趟娘家,问问我娘,也好过现在啊!” 陈氏嫁进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低眉顺眼的,这会儿突然夹枪带棒的,王太太想反驳都反驳不了,确实自己心一急,做了错事,被人拿了借条,要来逼债! 第三百二十三章 想想王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富家当家主母,竟然被人拿着借条来逼债,简直是,奇耻大辱。 王太太想落泪,但陈氏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只冷冷地说:“您啊,还是先回房,也别哭了,更别想着要做什么不智之事,就在这,好好地想想,以后日子怎么过吧,我做儿媳妇的不好说你,等以后,会有人说您的!” 这来说王太太的,自然不是王慕辰,而是那些族内长辈,但这些族内长辈们来说,自然也是陈氏的意思,王太太的唇抖了又抖,自然不好再说,只能狠狠地说:“到了今儿,你,你……” 陈氏看都没看王太太一眼,转身就出去了。王太太见陈氏都不给自己行礼就出去了,双手颤抖,过了好半日才坐下来,开始哭起来,边哭边念叨着王慕辰,想着他能早一点回来,也好为自己做主。 翠能的第二封信回的很快,翠柳拆开信,看到翠能在上面说,王家有意要把宅子卖给自己家,不由摇头叹气,见翠柳摇头,江太太有些奇怪地问:“你叹什么气呢?” “王家,有意要把宅子卖给我们家。”翠柳只说了这么一句,江太太就啊了一声,接着江太太摇头:“这事儿,我们不能答应。” “哥哥也是这个意思,可是我想着,不如我们买了吧。”翠柳的话让江太太瞪她一眼:“你买了这宅子,就要等着王慕辰来寻是非。”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要寻是非,那是他自己没有想清楚,再说了,我买这个宅子给我自己女儿,不行吗?”翠柳一口气说完,江太太仔细想想也就笑了:“是啊,当初他家嫌弃嫣儿是个女儿,还要把嫣儿舍到庙里去,这会儿,我们给嫣儿买了这宅子,我看他家,还知羞不知羞?” 翠柳一看江太太面上笑容,就晓得她心中得意,不过这件事,还是要好生计较一下,于是翠柳笑着道:“娘既然这样想,那我也就让哥哥去买了。” “先等等,等你成了亲,然后,你和女婿,就一起回家乡去,把这个宅子给买了,岂不最好。” 江太太算计着,只觉得自己心满意足,翠柳听到成亲的话,看着这满屋子的摆设,也笑了,自己这回,又要成亲了,不过呢,嫁的欢欢喜喜,嫁的高高兴兴,而不是像第一回成亲一样揣着担心害怕,担心自己不能讨婆家的欢喜,而现在,翠柳就想说,才不管别人欢喜不欢喜,自己欢喜是最要紧的。 八月十五,恰逢中秋,这天也是翠柳和夏天青的大喜日子,虽然说,真要算起来,不过是从这个院子搀到另一个院子,但是吴姨娘和江太太,都想办的风风光光的,再加上苏太太在那操办,于是翠柳那天,喜轿要从正门抬出,然后绕广州城一圈,最后才又抬回来。 而那些开门钱这些礼节,也是必不可少的!为的就是,谁说再嫁就要小心翼翼,偏偏要办的风光。 而这一天,也是遍发请帖,遍邀亲友。夏举人也不远千里来到广州,祝贺自己的兄弟再娶妻,而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就是汪大少的妻子,已经挑选好了,只等着汪大少过年回去,就好成亲。 汪大少听完这个消息,笑的嘴都合不拢:“真的吗?我又要娶媳妇了?” “这个媳妇,是你姐姐费尽心思才给你挑选到的,你可要好好地待人家。” 夏举人是晓得自己这个小舅子是什么心性,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汪大少已经欢欢喜喜地:“好,我一定会好好地待她,姐夫您放心,我啊,再不是从前的我了。” 虽然汪大少一口一个叫夏举人放心,夏举人这心啊,还着实有些放不下,而见到夏天青的时候,夏举人难免心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倒是夏天青落落大方,又让嫣儿出来拜见大伯父。 嫣儿聪慧伶俐,夏举人问了她几句书上的话,嫣儿答的也很流利,夏举人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喜欢读书读的好的人,于是夏举人笑着说:“这孩子倒是伶俐聪明的很。” “多谢大伯父!”嫣儿笑着说了一句,夏举人又夸了几句,也就让嫣儿进去了,等嫣儿进去了,夏举人这才笑着说:“这江家的家教,看来也是很好的。” “是,确实家教很好。”夏天青只说了这一句,弟兄们之间,顿时又陷入了一点点尴尬。 夏举人拍了下桌子:“我,我,天青,我也不晓得要和你说什么。” “你我弟兄们,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呢?”夏天青看着夏举人,夏举人也抬头看着夏天青,过了好一会儿,夏举人才笑着说:“我这会儿说对不住你,想来你也不爱听,而我,似乎说的也,有些言不由衷。” “大哥对得起对不起我,那也是原先的事儿了,此刻,大哥能和我坐在一块,说说话,我已经觉得,足够了。” 夏天青的话让夏举人踌躇了一番,然后夏举人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怪我?” “我怪大哥又有什么用呢?”夏天青直接这样回答了一句,夏举人咂了下嘴,不晓得该怎么接。 此时木恩送上酒菜来,夏天青对夏举人:“既然哥哥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那我们就喝酒吧。” “天青,我……”夏举人见夏天青已经端起酒杯,也只有端起酒杯,和夏天青微微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等夏举人放下酒杯,夏天青才对他说:“大哥,这么多年,我仔细想想,这些怨恨,原本就不是必须的。” 那些金银珠宝,那些产业,那些引诱着众人,让众人变得不像自己的东西,说起来,不过就是身外物。 “是,我到现在也就明白了,其实,我们不缺银子花。”夏举人点头,说完这句,夏举人不知不觉,有些懊恼起来,明明知道不缺银子花,明明可以,大方一些,让众人看见自己的诚意,而不是这样,拼命地把银子往自己身边搂,最后呢,弄的家不成家。 “大哥能这样想,我很欣慰。”夏天青说着又给夏举人倒了一杯酒,夏举人擦掉眼中不晓得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那你,会不会……” “我不会,甚至我也知道,爹爹当初想的,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他用错了法子。” 用错了法子,让兄弟们之间不齐心,也让后院之中,出现了那些不该出现的撕扯。 种种过往,在这时候,都浮现在夏举人眼前,夏举人喉咙哽咽了,但是没有再说话,只是又喝了一杯酒:“其实,也怪我,我那时候,见你出生,又多了一个兄弟,又担心爹爹太过宠爱晚生幼子,竟然,竟然……” 夏举人长叹一声,竟然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争宠,夏举人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是不是糊涂了,明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亲生子了,竟然还和异母弟弟争宠,为了多得的一些金银吗?还是为了,为了…… “我已经把那些产业,那些账,都一一地算给二弟三弟听了。”夏举人会这样做,夏天青也并不意外,一个人如果想通了,顿悟了,那那些金银,那些曾经被放在眼中的,十分重要的身外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代之的,是那些曾被遗忘的,亲人之间的感情。 那些兄弟之间的情分,妯娌之间本该是和睦的,而不是为了产业,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夏天青又想起了苏大爷的嘴脸,苏老爷若地下有知,知道自己费尽心机得到的东西,满足不了苏大爷的贪婪,那苏老爷又会作何想?还是,他会执迷不悟。 这个答案,夏天青永远不能知道了,而这个故事,夏天青还是可以说给夏举人听的。 夏举人听完这个故事,已经叹气:“是啊,这样的争斗,这样的算计,都过了一辈子了,但是所争来的,所求来的,也不过就是那些东西。” “你能这样想,我很欢喜。”夏天青的眼角,也不由有泪,夏举人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多谢,多谢,天青,多谢你愿意把这个道理讲给我听,让我不再,不再这样执迷不悟。” “那也要大哥您,有慧根。” 夏天青说完话,和夏举人相视而笑,都喝光了杯中酒。 夏举人没有多好的酒量,不过几杯就被小厮扶着回去了,而夏天青看着夏举人的背影,坐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 “大爷,您这会儿和您大哥,相处的这么好,我真是,很为大爷您高兴。”木恩并没有去收拾那些残羹剩肴,只是在那看着夏天青,和夏天青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