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狠,站不稳》 第1章砸人 梁嫤后脑转来一阵钝痛,脑中喊打喊杀的声音渐渐消弭,她光着一只脚,脚上的鞋子不知何时跑丢了一只。 怀中热乎乎的包子烫的她胸口火辣辣的疼。 她侧脸看向一旁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拼命咽着口水的小男孩儿,伸手将怀中偷来的包子掏出了一个递给男孩儿。这是梁嫤的弟弟梁明渊。 梁嫤脑子里有两个人的记忆,两个相对独立,却异常清晰的记忆。 如今被她占了身子这女孩儿也叫梁嫤,和她同名同姓。偷包子的时候被人拿门闩狠砸了脑袋,就给了她鸠占鹊巢的机会。 梁嫤的记忆在她脑中异常的清晰,好似梁嫤这短短的十五年的人生,是她亲自走过来的一般,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莫非她不是穿越?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前世? 梁嫤甩甩脑袋,将这不着边际的想法从脑中甩去,如今如何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娘——”身后的男孩儿突然大叫一声。 梁嫤被他这一声大叫吓了一跳,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 只见一妇人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打满补丁的衣服上尽是斑驳的血迹。 梁嫤心下一惊,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来到妇人身边,探了探妇人鼻息,微松下一口气,“娘,娘?” 妇人已经昏厥。 “娘……您这是怎么了?谁把您打成这样?娘?娘?您快醒醒呀?”男孩儿扑倒在妇人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闪开!别晃娘!”梁嫤严厉的呵斥一声。 梁明渊顿时被她声色俱厉的样子吓住,挂着泪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她。 梁嫤却没有功夫理会男孩儿,仔细查找着妇人身上的伤口。 妇人胳膊腿上都有伤,但多是皮肉之伤,伤势最重的是右额角,如今还在流血不止。 “去,找火来!”梁嫤一面按住夫人额上伤口,一面对男孩儿说道。 梁明渊呆愣了一瞬,“你,你要做什么?” “想救娘亲就快去!”梁嫤催促道。 梁明渊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的向一旁的破庙里跑去,不多时便带着火石火绒跑了回来。 梁嫤看看他用火石打出火星引燃火绒,拽过自己的一小撮头发,放在火绒上,朝火绒吹着气,看着冒着烟的火绒将她的头发燃成了灰。 梁明渊震惊的看着梁嫤,“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这是做什么?” 男孩儿话音未落,便见梁嫤将头发燃成的灰按在了母亲还在流血的额角上。他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梁嫤又按了一会,才将手拿开。 她见妇人额角的血已经止住,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破庙,他们母子三日已经在这里住了四五日了。这破庙连屋顶的瓦都不全,不挡风不遮雨的,但送算比荒田野地好的多。 “包子吃完了么?”梁嫤看着弟弟问道。 “还……还没。”弟弟梁明渊从怀中摸出给她留的一大半的包子,“给。” “快吃了,然后和我一起将母亲抬回去。”梁嫤皱眉看着他。 梁明渊在姐姐的视线之下,不敢在拒绝,大口大口的把剩下的一半包子全吃了。 姐弟两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母亲抬进了破庙。 倒不是他们的母亲有多重,母亲个头不矮,但人消瘦,目测体重不过百。但两个十几岁的孩子都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饱饭,饿的早已虚脱。 梁嫤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眩晕,扶着残破的土墙喘了好一会儿,才不那么晕了。 “你在这儿看着母亲,我上山采一些草药来,母亲这伤口不处理好,只怕要发热。”梁嫤说着就向外走去。 “姐,你什么时候认识草药了?”梁明渊在她身后诧异的问道。 梁嫤闻言,顿了顿,转身回到他身边,将怀中仅剩下的一只包子也拿了出来,塞到他手里,“饿了就把包子吃掉,如果娘醒了,让她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姐,我不要……” 不等梁明渊把话说完,梁嫤揉了揉他头上枯黄凌乱的头发,便大步走出了破庙。 林三娘这伤口,放在现代,是要缝针,要打破伤风的。如今没这条件,且看着伤口周围有些脏,若不尽早防范,发起热来,搁他们母子这窘境,只怕要了命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好在破庙后头就是荒山,瞧着山上植被颇丰,想来各种野草草药也必不会少。 梁嫤忍着头上眩晕,进入破庙后头的荒山里。 不多时就叫她发现了大片的艾草,郁郁葱葱,无人问津。 她立即上前采了不少的干净艾草,顺着艾草往里走,又见了几株长势不错的生甘草,她连根将那几株生甘草拔了出来,不过基本上都拔断了。 就这么点儿活动,已经让她气喘吁吁,如今这身体实在是太孱弱了,比之她在现代可以跟着导师连做十六小时的手术,不下手术台,这身体素质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她拿着采好的艾叶和生甘草,想要往回走的时候,忽见不远处隐隐约约似有几株野浆果,红彤彤的拇指大小,甚是喜人。 她立即抬脚向那片野浆果走去,还没靠近那野浆果,忽而脚下一软,噗通一声。 她人已经落入一个一米来高的坑中。 坑底下正躺着一个人,正好垫在她身子底下,让她猛然摔下来,除了有点头晕外,身上并不怎么疼。 她按了按额角,向坑底那人看去。 做了她肉垫的是个男子,男子锦衣华服,面白如玉,长眉入鬓,眉色浓郁,眼睛紧闭,睫羽纤长,鼻挺唇薄,竟是比前世在电视杂志上看过的男神还要帅气逼人。且一身艳红的衣着,衬得他俊逸无双,分明是男子的面孔,却显出几分邪气的性感之美。白玉一般的面孔,倒是比女子还要精致,红衣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让他显得女气,反倒平添了几分诱人。 他虽闭着眼睛,生死不明,但仅这幅样子就已经足够让人想入非非了! 梁嫤禁不住心口砰然猛跳,生生咽了口口水。 却不自觉的想起自己被那小婊砸抢走的男友。防火防盗防闺蜜,这话说得一点儿不错,她养了八年的好姐妹,好闺蜜,挽着她谈了三年都已经要谈婚论嫁的男友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真想上去把那小婊砸的脸都给抓花了! 世界那么大,男人那么多,你顾妘就非要用我梁嫤用过的男人来恶心我?梁嫤想到这儿,忍不住向旁边啐了一口。 这才注意到,坑边上的土还是湿润的,想来这坑也是才挖了不久的。切这坑并不算深,一米来高,稍微费点力气就能爬出去,如果是猎户狩猎用的陷阱,肯定会挖的深一点。 这坑,看起来,挖的匆忙。她掉下来的时候,上面也只盖了草席和一些草,是她忙着去采浆果,走的太急才没发现。 她身下这衣着华贵的男子为何会掉落在坑里? 第2章救治 梁嫤伸手去探了探男子的鼻息,气流非常微弱。 她又看了看他身上似没有外伤。她放下生甘草和艾叶,拉过男子双手,按在他胸口上,费力的一下下按压着男子的胸腔,并按两下就俯下身,对着男子的口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这种事不管是在上学的时候,还是后来跟着导师实习的时候,都已经做了无数次,无数次的实践她都可以做的有条不紊,心如止水。这次对着这个已经昏迷的帅到极致的男人,她心里却有些慌乱。挨过他柔软红唇的嘴唇,仿佛被火烧着一样,热辣辣的,整个脸上也灼热得很。 忙活了好一阵功夫。 本就头晕目眩的梁嫤更是快要累瘫,抬手试了试男子呼吸,气流已经明显均匀有力了。 这年头,救人不一定有好报。梁嫤双手迅速从男子身上摸过。 没有发现半个铜板,梁嫤打量他一眼,扒了他衣服拿去当掉?应该能换不少银子。不过这人人高马大,只怕做起来太有难度。 梁嫤拽下他腰间的一枚水头非常好,雕着梵文的玉佩,又拾起被扔在一边的生甘草和艾叶,手脚并用的爬出坑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一片野浆果边上,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揪下尝了一颗。 野浆果有些像现代的圣女果,却又不太一样,没圣女果那么甜,味道更酸一些。左右应该没有毒,她迅速的将已经变红的浆果都拽了下来,手里拿不下,便用衣服前襟兜着,绕过了那坑,飞快的向破庙跑去。 梁嫤回来的时候,林三娘还没醒。 梁明渊正窝在破庙门口朝外张望。见她回来,立即站起来向外迎来。 梁嫤进了破庙,将野果往地上一倒,说了句“吃吧。”就来到林三娘身边,伸手试了试林三娘额头的温度,又检查了她额头的伤口。转过脸的时候,梁明渊还在破庙门口愣愣的看着她。 “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这果子能吃么?会不会有毒?” “没毒,我尝过了。”梁嫤拿着生甘草和艾叶往外走。 梁明渊拽住她的手,从怀中摸出那只包子来,递到她面前,“你吃吧姐,我吃了一个,这会儿吃不下了,而且,还有这么多果子。” 梁嫤微微蹙眉,看了看弟弟瘦弱的样子,略作犹豫,还是将包子接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吃了下去。 她吃得太急,甚至连包子是什么味儿的都没细品。 见她吃了包子,梁明渊才笑起来,也不再纠结于她的脸色,捡起地上的野果,在衣服上搓了搓,塞进了嘴里。 梁嫤已经转身到门外,取了屋檐底下一口破罐子里的一点雨水,将生甘草和艾叶洗净,甩去水。又寻来两颗粗糙的石头,洗干净,回到破庙中,瞧见那野果已经被梁明渊吃下去了一小半。 “别吃太多,饿的久了,吃多了身体受不了。”梁嫤说完,便蹲下身,在林三娘身边,将洗净的生甘草和艾叶磨碎,又把林三娘伤口上的灰吹掉,将磨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生甘草清热解毒,缓急止痛,艾草止血消炎抗过敏。对待外伤伤口有显著功效。 做完这一切,梁嫤才拍拍手,站起身。腹中咕噜一叫,连捏着野果的梁明渊都朝她看了过来。 梁嫤揉揉饿的发疼的胃,一个包子实在不够撒牙缝的。 她又转过脸看了看瘦弱的林三娘。 “娘亲受了伤,不能饿着肚子,你在这里陪着娘亲,我去街上看看,能不能带回来点吃的。” 梁明渊闻言也站了起来,“姐,你刚偷包子就挨了打,还要去偷么?” 梁嫤闻言,忽觉后脑勺疼了起来,她抬手摸了摸,那里已经肿起了大包。 “你别管了,在这儿守好娘。”梁嫤抬手摸了摸胸前藏着的那块玉佩。 这玉佩碧翠透亮,水头很足,上面雕着的梵文技艺精湛,应该能当不少银子的吧? “姐,别去,我怕……”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梁嫤眉头蹙起。 “我怕你挨打,你在这儿守着娘,我去偷吃的!”梁明渊涨红了脸说道。 “我是姐姐,母亲还没醒,你得听我的!”梁嫤说完转身就走。 第3章赔礼 梁嫤还没走出破庙外头的树林子,便遇见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身形微胖的婆子,一面开道一面咕哝着:“大郎君真是心善,一个破要饭的,打伤了就伤了,这路这么难走,大郎君您还要亲自来一趟,真是……” 那婆子絮絮叨叨,瞧见迎面而来的梁嫤,就顿住了脚步,手指头指着梁嫤的鼻子道:“你,小丫头,过来!” 梁嫤眉头微蹙,前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无礼上来就拿指头指人鼻子的人呢! “喂!说你呢!”那婆子又呵斥了一句。 “方妈妈不得无礼!”一声温润好听的男声从那嬷嬷身后传来。 温润的嗓音如清泉,如玉击,听在耳中都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梁嫤不禁被这嗓音吸引,想要一窥真容。 那方妈妈诶了一声,陪着笑脸儿闪在一旁。 梁嫤这才瞧见,开路的婆子身后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月白色广袖深衣,气质出众,超凡脱俗,同他的声音一样,他的人也透着温润儒雅,直叫人一见之下,如沐春风。 梁嫤收起因那婆子无礼而生出的鄙夷之心,上下打量着男子一行人。 “姑娘安好,请问姑娘可知这山中早已荒废的庙宇在何处?”男子温声问道。 “你找那破庙做什么?”梁嫤警惕问道。 “家中庶弟,今日打伤一位妇人,听闻那妇人借居在山中荒庙,特来向妇人赔罪。”年轻男子指了指身后小厮提着的篮子,“这是些伤药和米粮,算是赔礼。都是家中管教不严,庶弟不懂事,才惹下祸事。” 梁嫤看了看那篮子,又打量了年轻男子的神色,才缓声道:“东西给我吧,被打伤的是我娘,我娘如今昏迷不醒,想来也不愿见你们。” “你这丫头,说话好生张狂,知道我们是谁么?”被称作方妈妈的婆子掐着腰,在一旁扬着嗓门喊道。 梁嫤嗤笑一声,看着那年轻的男子。 男子在她鄙夷的目光之下,竟显得有些窘迫,“方妈妈,还不退下!叫姑娘见笑了。” “你若有道歉的诚意,就把东西留下。若是没什么诚意,就带着你的东西走!我还要照顾娘亲,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们耽搁。”梁嫤板着脸说道。 男子看了看篮子,“东西重,姑娘怕是提不动,不如姑娘带路,我们把东西送到你母亲身边,再探望一下你母亲。” 梁嫤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小身板儿,那么个大篮子,只怕还真提不动。林三娘是被这年轻男子口中的庶弟打伤的,那他来究竟是来赔罪?还是别有图谋? 反复思量,她还是转过身道:“跟我来吧。” 她将人带回破庙。 梁明渊正守着昏迷不醒的林三娘,忽见姐姐领回这么一大堆人来,吓了一跳。 顺手抓起放在一旁防身的木棍,紧张的看着来人。 男子叫人放下装着米粮的篮子,让人推着轮椅,到庙门口,正要往里进。 梁嫤道:“在门外看看就行了,庙里破,容不下您这尊贵的人。” “嘿,你这死丫头说话还真让人不爱听!”方妈妈瞪了她一眼,又笑着劝道:“大郎君,咱就别进去了,这庙年久失修,看着就不妥帖。” 坐着轮椅的年轻男子倒也未在坚持,让人推着轮椅来到梁嫤面前,温声对她道:“你母亲来我顾家自请为仆,我也是今日才知此事。我知道时,你母亲已经被我那庶弟打伤,唯有送来赔礼万望海涵。顾家三五日后起程往京城而去,如果你母亲醒来,还愿意到顾家为仆,可以向门房报我的名字。我乃顾家大郎,顾衍。姑娘一家保重。” 顾衍说完,让人推着轮椅要走。 “等等!”梁嫤却忽而叫住他们。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顾衍轻笑着问道。 他面容本就温润,这一笑更平添几分神采,不禁让人生出“公子人如玉”的感慨来。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郎君说。”梁嫤看着他隐在深衣底下的腿,若有所思道。 “那怎么行!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我家郎君人好,可不是让你这般得寸进尺的!”方妈妈虎着脸,斥责道。 梁嫤不看她,只深深的望着顾衍。她在赌自己的运气,也在赌顾衍的品性。 “你们都退远些。”顾衍也看着梁嫤,朝身边人吩咐道。 “大郎君,这怎么行,您行动不便,万一他们有坏心……”方妈妈在顾衍耳边说道。 “我的话,你们没听懂吗?”顾衍忽而冷了脸。 温润如玉的公子冷下一张脸来,倒也颇有些骇人的气势。 方妈妈立即闭了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和旁的小厮家仆退开了一段距离。 “再远点儿!”梁嫤喊了一声,看着他们一直退到林子里,才上前看着顾衍的腿道,“郎君如今是完全不能走,还是行动不太方便?” 许是提到自己的腿让他略有不悦,顾衍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姑娘问这做什么?” “我娘善医术,我跟着我娘也略通医理,郎君的腿或还能治,只看郎君信不信的过我们。”梁嫤微笑着说。 顾衍明显不信,上下打量着梁嫤,又回头看了看破庙,“你娘若擅长医术,你一家何至于如此落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郎君锦衣玉食生活优渥,风华绝代,什么名医请不到?何至于年纪轻轻便要依靠轮椅出行?收敛一身锋芒,直叫人觉得您性子淡泊,与世无争?”梁嫤越发笑的和煦。 顾衍闻言,眉头的川字却是蹙的很深,“你究竟是什么人?” “落魄之人,初次见面,郎君不信我也是理所应当。我这里有个方子,郎君且照着方子服上三日,三日后郎君的腿疾若有所好转,便请郎君带我一家入京,一路之上,我娘亲定会为郎君医好腿疾,让郎君能重新行走。”梁嫤说。 “如若三日后没有好转,又该当如何?”顾衍沉声问道。 “我一家三人都住在这破庙里,于郎君来说,君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欺瞒郎君,我一家人还不是任由郎君处置?”梁嫤微笑,似是信心十足。 “你且将方子说来。”顾衍被梁嫤脸上的笑晃了眼,低声问。 “绿豆24钱,生甘草6钱,丹参6钱,连翘6钱,草石斛6钱,白茅根6钱,鲜者为佳,大黄6钱。每三个时辰服上一剂,连服三日。”梁嫤说。 顾衍蹙眉,却是已经将药方记在心里,“旁的大夫看病,皆要望闻问切,你不诊脉,不问病,就开出药方,岂不鲁莽?” 梁嫤笑说:“我等郎君三日后遣人来接。” 第4章挨骂 第5章纨绔 “阿娘若是还想进京寻找阿爹,就要按我说的做,成么?”梁嫤问。 林三娘不知为何,在女儿的目光直视之下,她就那么点了头。 这三日,梁嫤教林三娘了一些医药常识。有顾家送来的米粮在,他们便一直呆在破庙中没有出门。 林三娘出身书香门第,其父乃是嵩阳书院的院事大人,曾经的帝王恩师。自幼学习诗书礼仪,虽是刚刚接触医药,但记性很好,梁嫤教过一遍的东西,她基本都能记住。倒也不是要她真的诊病,只要不一开口就让人听出破绽就好。 第三日清晨,林三娘十分紧张的在回顾梁嫤教过她的东西。 梁嫤却是一点不担心,迎着朝阳还做了一套保健操。这孱弱的小身板着实需要锻炼锻炼,医者首先得有个强健的体魄才能医病救人。 母子三人就着馒头咸菜喝了稀粥以后。 梁嫤忽而露出微笑来,“来了。” 梁明渊也听到了林子里的动静,起身站在破庙门口,迎面瞧见那日来过的那微胖的婆子走在前面。 方妈妈仰脸也瞧见梁明渊,扬声道:“喂,小孩儿!叫你娘出来!” 林三娘听见声音就要起身,却被梁嫤抬手按住,梁嫤冲她摇了摇头。 梁明渊转身回到破庙中,母子三人谁也没迎出门。 方妈妈在破庙外等了一阵子,一直不见有人理会她,怒啐了一口道:“呵,我来请她,她倒还端起架子来!来人,把庙里的人给我抓出来!” 方妈妈身后跟着的小厮闻言就往庙里进。 林三娘和梁明渊都有些紧张,梁明渊已经将木棍抓在手里,横在三人跟前。 梁嫤笑道:“站住,你们顾家请人,就是这么个请法儿?” 小厮回头看了看方妈妈的脸色,“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大郎让你们进府,那是可怜你们!” 梁嫤嗤笑,“既是如此,你们走吧,我们不需要谁的可怜。” “你别不识抬举。”方妈妈走上前,站在门口道。 “您别抬举我,当不起,请回。”梁嫤冷笑。 那方妈妈闻言脸色难看,主子是交代了她好好把人请回去的,若是带不回去,如何交差? 她思量一瞬,变脸一般,立即露出笑来,“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你一般计较。这位夫人,我家大郎听闻您现下有难处,顾家仁义,愿意伸手相助,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前往京城,路途遥远,难免不太平。不如现下就跟我回去,顾家定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林三娘侧脸看着梁嫤,不是何时开始,她从心底竟开始依赖这个女儿了。 “我娘才懒得和你这仆妇一般见识。话说的那么漂亮,既是来请,就该有个请人的样子,你家主子就是这么交代你的?”梁嫤毫不妥协。 倒不是她纠结于这种小细节,她始终相信,不管是在现代,还是这莫名的古代,人的劣根性总不会变,别人只会把你的忍让善良当做愚蠢好欺,你越是退让,她便越是得寸进尺。 就好似她曾经的好闺蜜,吃她的用她的花她的,最后连她的男朋友都没给她留下。 她和母亲弟弟,要跟顾家同行不短的一段时间,若还没进府,就被这仆妇给了个下马威,只怕日后都只能在她手底下看她脸色了。 方妈妈知道今日强来不得,只好憋下一口气,强笑道:“姑娘别跟老奴一般见识,自是我家主子交代我们来请姑娘一家的。主家已经在打点行装,预备出发,姑娘再延误下去,只怕要耽搁今日的行程。老奴哪里做得不当,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梁嫤笑了笑,方妈妈的话虽说的没什么诚意,但至少是先低了头。 她挥手道:“走吧,别误了正事儿!” 方妈妈险些把嘴气歪,感情是她误了事儿啊? “姐姐霸气!”梁明渊跟在她身边,小声说道。 梁嫤但笑不语。 来到顾家,梁嫤根本没见到顾家上下收拾打点行装的样子。 这才知道,还是被方妈妈给诳了,不过好歹让她认了错,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便是晚一两日起程,也不是大事儿。 顾家的院子很大,听说这里不过是顾家从洛阳去往长安路上的一处歇脚的小宅子而已。却已是两进两出十分宽敞。方妈妈叫人带着她们去梳洗换衣。 梁明渊因是年过七岁的男孩儿,便被带到了外院。 母女换好衣服,由小丫鬟领着,往顾家大郎的院子里去。 走过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之时,忽闻一阵放肆的笑声。 小丫鬟立时站定脚步。一直低着头的林三娘险些撞在小丫鬟的后背上。 梁嫤顺着笑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表情却是吊儿郎当,行走姿势歪歪斜斜的少年穿过花园的石子小路往这边走来。 “这位是?”梁嫤小声问引路的丫鬟。 林三娘瞥了那少年一眼,忽而筛糠似得抖了起来。 “这是我家二郎。”小丫鬟说着,便福身下来,“请二郎安!” 想来这就是顾家庶子,也就是打伤林三娘的顾家纨绔? 梁嫤低下头,跟着那小丫鬟福了福身,以为可以就这么错身而过。 谁知那顾家二郎却忽然转身向她们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林三娘道:“这妇人看着有些眼熟啊?” 林三娘颤抖着没有说话。 “爷问你话呢,你聋了还是哑巴了?”顾家二郎从鼻中哼了一声。 梁嫤瞧见母亲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偷偷垂下手,握住林三娘袖中的手。发觉她手心里竟都是汗。 “见过二郎君,我们乃是大郎君请来的坐上宾。”梁嫤替母亲说道。 顾家二郎上前一步,忽然抬手挑起梁嫤的下巴,轻薄笑道:“哟,小娘子姿色不错。我家大哥原来喜欢这样的?只是他连那轮椅都站不起来……”他猛的贴近梁嫤的耳朵,“那事儿能行么?” 梁嫤抬手挥开他的手,迅速退开一步,“二郎君自重!” “我大哥有什么好?你巴巴的往上贴,想过好日子,不如跟了我。我可是比我大哥会疼人儿的!”顾家二郎谄笑着上前。 适才还在紧张害怕的林三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突然上前,一把推开顾家二郎,伸手挡在梁嫤跟前,“你休要诋毁我家姑娘!别以为你是顾家二郎君我们就怕了你!你若再敢上前,大周律法必不饶你!” 顾家二郎被推的一个踉跄,斜眼恶狠狠的看着林三娘,“臭婆娘,以为我没认出你么?三天前怎么没打死你!如今又凑上来,是来送死的?” 顾家二郎挥拳就要上,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拦住。 “二郎君,二郎君消消气,她们乡下来的人,没见过世面不懂事,惹了您您多包涵!大郎君还在花厅里等着呢,婢子得这还得将人带过去,不好叫大郎君等的太久……” “哼,别抬我大哥出来压我,你当我怕他?不过是可怜他连路都走不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罢了!”顾家二郎虽口中说着不怕,却是没再上前,瞪了一眼林三娘,又摩挲着适才勾过梁嫤下巴的手指,笑道,“小娘子虽瘦弱了几分,这脸儿倒是水滑水滑的,你从我大哥那儿出来,我等着你哦!” 说完还抛了个媚眼给梁嫤,哼着小调背着手走了。 林三娘转身抓住梁嫤的手,“嫤娘……这,这如何是好……” 小丫鬟叹了口气,道:“二郎君就是这样的性子,以后遇见,躲着些就是了。” 说完,仍旧带着她们往花厅而去。 林三娘小声的跟她嘀咕道,要不就不和顾家一道走了,他们母子三人还是自己走的好。 梁嫤瞧见林三娘说这话时,引路那小丫鬟不由笑了笑。 看来是这顾家有人不想让她们留下来,顾家富庶,并不缺他们母子三人的一口饭吃。只怕是有人不想看到顾衍的腿疾被治好吧? 第6章看诊 母女两人来到花厅,顾家大郎顾衍果然已经在等她们了。 顾衍今日一身淡青的深衣,看起来甚是清爽,他脸上也挂着温厚的笑意,叫人觉得十分亲切,作为顾家的主子,他倒是比顾家的家仆更平易近人。 “前几日的事,叫夫人受委屈了。夫人的伤如何了?”顾衍先开口问道。 林三娘略行一礼,顺着顾衍的指的方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颔首说道:“劳郎君记挂,已经没有大碍了。” 林三娘微垂的视线,落在顾衍坐在轮椅里,隐在深衣内的腿上,她悄悄侧脸,看了眼梁嫤。 梁嫤站在林三娘身边,朝顾衍笑道:“若大郎君方便,请遣下这一众的家仆。” 立在一旁的方妈妈立即变了脸色,“这是做什么?大郎君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你以为都是跟你们乡下人一般?主子身边是断不能少了人伺候的!没见识的乡巴佬!” 顾衍不悦的看向方妈妈,“退下!” 方妈妈还要再说,顾衍一个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倒是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只是她往外挪的步子不甚大,还挪上两步,便抬头看看顾衍。 梁嫤轻笑,“看来顾家的家仆是怕我和我娘把大郎君给吃了呢!” 梁嫤不过一句玩笑话,并无旁的意思。 顾衍却不知怎的红了脸,抬头看着方妈妈呵斥道:“磨蹭什么?!” 方妈妈这才领着四个小丫鬟退到了门外。 梁嫤立即正色道:“大郎君的腿可好些了?” 顾衍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好些了,以往半夜中,腿总会莫名酸麻,甚是发疼,直将我从梦中疼醒,近几个月夜不能昧是常有的事。服过姑娘给的方子之后,夜里倒是睡的安稳些了。只是这腿上……还是用不上力气。” 梁嫤点了点头,“慢慢来,急不得。可否为郎君请个脉?” 顾衍挽起袖子,将手伸了出来。 梁嫤搭手上去。 林三娘在一旁,似乎想要阻拦,但犹豫了下,只眉目纠结的又坐了回去,脸上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 顾衍看着落在自己腕上的一只纤长的手,修剪的很短,未染蔻丹的指甲干净清爽。一时脸上有些发烫,眸色深了几分。 “郎君这腿,不能行走,有两三年了吧?一开始是绵软无力,后来是一走便犹如针扎一般疼,再后来就完全使不上力气,夜里会抽搐,已经见有萎缩迹象。”梁嫤收了手,看着顾衍道。 顾衍点头,“是,姑娘说的都对!这病可能治?” 梁嫤往屋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大郎君这不是病,乃是中毒。” 顾衍深深看了梁嫤一眼,点了点头。 梁嫤却没从他脸上看出惊诧的神色,“莫非大郎君早就知道?” 顾衍摇头,“是你给了方子之后我才想到的,姑娘给的方子,乃是解毒之方。难怪姑娘不切脉,不问诊,就敢下药方。” 梁嫤站直了身子,“既然郎君已经知道,这病该怎么治,心里也得有个数了。” “我还能站起来么?还能……”顾衍眉头微蹙,他虽面色平静,但好好的人突然成了有腿不能走的残废,想来他内心并不像表面一样淡定从容。 “能。”梁嫤点头,所有的病人都喜欢医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甚至确定的告诉他,几天能好,多久能根治,好似这样就会给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只要你信我,我保证你能站起来,能像以前一样行走。” 顾衍握在轮椅上的手有些抖,抬眼定定看着梁嫤,“姑娘当真?” “这是自然。”梁嫤点头,“只是顾家有人并不希望我们一家三口留下来。” 顾衍微微蹙眉,“是,既然我的腿是中毒所致,有人不希望姑娘留下,并不奇怪。姑娘愿意留下么?也许……有时我会护不住姑娘……” 顾衍的话透着几许苍白和无奈。 梁嫤并不喜欢妥协的感觉,她微笑说:“我和我娘,我弟弟要去往京城,这一路艰难险阻不少,靠着顾家,自然是最好的。且能治病救人,也是功德一件,没有道理因为有小人作怪,就吓的退走一边。郎君放心,护得住时,请郎君出手相护,护不住时,我们也会分外小心,不叫暗地里的小人得逞的!” 顾衍似是不料一个年轻的姑娘,竟能说出这般豪气大义,信心满满的话,一时有些心驰神往的看着她。 林三娘咳了一声。 顾衍收回视线,“那多谢夫人,多谢姑娘了。” “要治公子的病,还需公子为我……呃,为我娘打造三十六银针,细长针二十枚,不同形状尖针,扁刀针,扁圆针共十六枚。还有大小不一的竹罐或是骨瓷罐二十只,扁玉板一只。我待会儿会为公子将这些东西的图样画出来。”梁嫤说道。 顾衍点头,“没问题。” “这些都是外物,最要防备的是人心。如今已经有人想要赶我们走了,想来对郎君身边也不会放松。郎君能身中此毒,身边之人不得不防。郎君自己小心。” 梁嫤说完,便退走到林三娘身边。 林三娘眉头皱起,完全没有想到,看个病里面还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顾衍神色不明,良久抬头一笑,“姑娘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如今却敞开了将话说的如此明白,顾某先谢过夫人和姑娘了!” 林三娘颔首,心下已经有些后悔。 梁嫤却是又开口道:“只要郎君肯相信我们,我们必当竭尽全力为郎君医治。只是我弟弟年幼,如今和我们分开,身在外院,还请郎君多多照顾!” 说完,她福了福身。 顾衍点头,“姑娘请放心,令弟我一定会护好的。” 第7章调戏 离开花厅,走在抄手游廊上,林三娘就紧紧攥住梁嫤的手,“嫤娘,咱们别搀和了,行么?” “娘不是总教导我们,做人以仁义为先,不能见死不救么?如今临到事上,阿娘怎么倒先退缩了?”梁嫤低声反问。 林三娘一时无话可说。 两人正跟小丫鬟走着,迎面来了穿粉色襦裙的丫鬟,脆生生的嗓音问道:“是梁夫人和梁家小姐么?” 林三娘颔首,“正是。” “梁家郎君在外面吵着要进内院找夫人……咱们这顾家不比外面,规矩总是要守的,”那小丫鬟脸上有些尴尬与为难。 为她们引路的丫鬟倒是一脸鄙夷,“乡野之人,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已经十来岁了,内院都是女眷,岂能由他任闯?” 说完,还用鼻子哼了一声,似是十分的不待见。 林三娘脸上立即红了一片,两只手狠狠揪在一起。想当年她也是林家的大家闺秀,帝王恩师的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何曾叫人这般羞辱? “阿娘,弟弟小,不懂事,猛然和我们分开,不安也是常情。我同您去看看他。”梁嫤立即抓住林三娘的手安慰道。 “那可不行,主子交代了,让我带了什么图样回去的,你走了,我往哪儿拿图样?我可忙的很,断不会跟着你再往外院跑一趟的!”那引路的丫鬟鼻孔朝天的嚷道。 “我去看他,看他闹什么!你快去忙你的!”林三娘将手从梁嫤手中抽出,低着头就跟那前来报信的丫鬟走了。 梁嫤站在原地,看着母亲挺直着脊背,底下的头,这幅既自尊又有些自卑的矛盾模样,让她心中一时有些难受。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改变现状,改变自家的窘境,让她们一家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不再受人奚落。 “快走吧!”引路的丫鬟不耐烦的催促道。 梁嫤收起心思,跟她往前走。 “哟,我肚子有些疼,你站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记住,别乱跑啊!”路过一处僻静之地,那丫鬟忽然捂着肚子就跑了。 梁嫤还来不及拦住她,她便捂着肚子绕过园中假山,不见了踪迹。 是继续走?还是在这里等她? 梁嫤有些踟蹰,走吧,这路看起来陌生的很,万一走错了地方,岂不是自己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 若是就在原地等她,万一遇见了什么不该遇见的…… 梁嫤犹豫一下,正要迈步离开之时,忽闻一阵笑声,从假山后头传来。 她侧脸去看,先前遇到过的顾家二郎摇着扇子从假山上走了下来。 “好巧啊,一日之内,两次遇见小娘子!”顾家二郎笑着靠近。 “烦请二郎君给指条路,刚才引路那丫鬟不知跑哪里去了,奴婢不识得路。”梁嫤退远了几步。 “让我指路?”顾家二郎笑了笑,“我瞧着你也是不识路的样子,不然怎会往我那残废大哥面前凑呢?你这小娘皮模样俊得很,虽说落魄了些,不过没关系,爷不缺钱,你就往爷身边一站,以后往哪儿走的路,都是豁达的!” 说着就要拿折扇来挑梁嫤的下巴。 梁嫤怒瞪了他一眼,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居然也敢自称爷? “哟,这恶狠狠的小眼神儿,只瞪得爷心里痒痒的!快来让爷疼疼你!”说着两步靠近梁嫤,欲将她按在游廊里的廊柱上。 梁嫤见他说话间就要动手,吃了一惊,原以为他不过是吓唬吓唬自己,动手还了得? 她身子一蹲,从他扑上来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立时往回跑去。 顾家二郎扑了空,翻身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拽了回来,“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梁嫤不料顾家二郎动作这么快,“你想干什么?我可要喊人了!” 顾家二郎闻言啪得合上了扇子,“那你喊呀!” “来人呀——救命呀——快来人呀——”梁嫤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顾家二郎笑眯眯的看着她。 梁嫤眉头微蹙,侧耳听了听,果然没听见有人前来的脚步声。看来这顾家二郎是铁了心的不让她好过了。 “来人呀!走水了!走水了!救火呀——”梁嫤换了个说法,又喊道。 这次倒是听到有脚步声慌张而来,还没靠近,便被顾家二郎呵斥住:“没长脑子么?谁让你们过来的?滚——” 脚步声还没靠近,便退了回去。 顾家二郎拽着梁嫤的后衣领,目光往她前胸衣襟里落了下去,“喊,换个说法继续喊!啧啧,委实太瘦了些,这也太小了!” 梁嫤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抬手捂住自己的衣襟,“瘦还不放手!这是饿狠了,慌不择食了?” “肥肉吃腻了,偶尔换个口味也挺好。”顾家二郎低头在她发间嗅了嗅,“香……爷给你指的可是条明路,你走也得走,不走,我带着你走!” 说罢,顾家二郎一把将她推到廊柱上,低头就要把嘴贴上来。 梁嫤一惊,猛的抬膝,膝盖重重撞在顾家二郎关键之地。 “啊——”顾家二郎一声惨叫,“你这娘皮!” 梁嫤趁他吃痛,抬手推开他,就往回跑。 “来人,来人呐——”顾家二郎惨叫。 这会儿倒是没人前来了。 梁嫤还没跑出十几步,迎面瞧见抄手游廊里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人来。 男子面白如玉,长眉入鬓,目若星辰,让人只一眼,便忍不住怦然心动。梁嫤更是心头一动,是他! 若不是后头还有个惨叫着的顾家二郎,梁嫤真的很想停下来好好欣赏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男神! “世子爷,抓住她!求世子爷抓住她!”顾家二郎在后头叫唤道。 第8章故意 男神闻言,长臂一伸,挡住梁嫤去路。 听到身后顾家二郎的脚步声靠近。 梁嫤担心这男子会将自己重新交到顾家二郎手里,忽而身子一歪,一个物件从她怀中掉了出来。 “求大爷放过,我是良家女子,顾家二郎君如此强迫我,我宁死也不会从的!”梁嫤说着,想要推开男子手臂。 男子迅速伸手,抓起从她怀中掉出的物件。 却是像被她触碰一样,立时将挡住她的手臂缩了回去。 “世子爷不能放她走!”顾家二郎在后头皱着眉嚷道。 “站住!”那男子却忽然开口,音色沉如钟磬,直击心底。 梁嫤和顾家二郎一时全都怔住,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皆不敢再动。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男子伸手将她身上掉出的物件在她眼前晃了晃。 正是那日在破庙后头,她救了人,又从那人身上拽下的玉佩。 梁嫤伸手去抢,“你还我,这是我的东西!” 男子看了她一眼,眸色深邃,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回头对顾家二郎道:“人我带走了。” 顾家二郎夹着腿,似乎那里还疼着,一脸蛋疼的表情谄笑道:“是,是,世子爷您请便。” 总算摆脱了顾家二郎,梁嫤松了一口气。快步跟在那男子身后,但男子似乎一直故意在和她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不叫她追上。 转过了一道花墙,又入了另一个宽敞的院子,这院内摆着十分精致,竟比顾家大郎顾衍的院子还要宽敞且匠心独运。 男子缓步走进院中浮于湖水之上的水榭内,将玉佩往石桌上一方,“如果我没认错,这东西,应该是我的。” 梁嫤气喘吁吁的笑道:“郎君您认错了,那是从我身上掉出来的。” 说着她就要迈步入水榭。 男子却微微蹙眉,“站住!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内!” 梁嫤依言停住脚步,“那还请郎君把玉佩扔出来给我吧?” “哼,我不会认错,这是我母亲亲自为我求来的玉佩,我贴身佩戴十几年,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男子冷眼看着她。 梁嫤正要张口辩解,那男子却嗤笑一声。 “你知道这玉佩是我的,又故意在顾况要抓你的时候,在我面前将玉佩掉出来。为的就是吸引我的注意,让我把你从顾况身边解救出来。”男子语气很是笃定,“如今我帮你摆脱了困境,你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了呢?” 梁嫤诧异的看了眼男子,往后退了一步,做好逃跑的准备,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要就给你好了。” “让你十步你也逃不掉。”男子忽而开口。 转身就跑的梁嫤没当真,憋足了劲儿往前跑。 忽而耳畔一阵风过,那男子霎时便挡在了她前面,她来不及停住脚步,咚的一头撞在男子身上。蹬蹬蹬倒退三步,跌坐在地。 梁嫤来不及揉一揉摔疼的屁股,却是斜眼瞧见被她撞了的男子一脸嫌恶,也退开了两步,看着自己深衣上被她撞过的地方,想伸手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又不想触碰的样子。 还从未被如此鄙夷过的梁嫤,心中不禁嗤笑,“我虽落魄,却也是适才才沐浴更衣,穿的是顾家准备的新衣服,你不用摆出那副样子来吧?” 男子蹙眉看了她一眼,似是浑身都有些难受,“说,玉佩哪儿来的?谁派你来顾家?跟着我做什么?” 梁嫤从地上爬起,故意在男子面前大力拍着衣裙上的灰尘,冷笑说:“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哥,是不是没事儿就喜欢自作多情?姑娘我还没那么闲,遇见不过是巧合,恕不奉陪。” 却见那男子并未避开她故意拍起来的尘土,只站在一旁,审视的看着她。 梁嫤并不理会他的视线,抬脚要走的时候,却是瞧见适才引路的丫鬟领着一群人往这边寻来。 “小姐,婢子不过忽然腹痛难忍,离开了片刻,回来就不见了那丫头。婢子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等在原地,不要乱跑,谁知道……”丫鬟的话还没说完,抬眼看见正冷冷看着她的梁嫤。 被那丫鬟称呼为小姐,且衣着华贵的女子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问道:“这就是你说那丫头?” 当梁嫤看到这位小姐的容貌之时,心中猛的一阵钝痛,恶心,反胃,愤怒的感情一涌而上。她双拳猛的攥紧,指甲陷进手心的痛楚才使得她冷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抓花那女人的脸。 第9章盗窃 顾妘,她养了八年的闺蜜,两人同一届考入b大医学部本博连读。被分在同一个寝室,顾妘是从乡下山沟沟里来的,家里经济条件十分困难,上学全部靠贫困生学杂费减免,生活依靠助学金,但这只能让顾妘在b市生活维持温饱问题刚解决的状态。想要穿得好,吃得好,在b大不被人看不起,这点儿钱根本不够。顾妘为了挣钱,找了好几个兼职,每天累得昏天黑地,学业自然会被耽误。导师找顾妘谈了好几次,可她却没有辞去兼职的工作。后来是她看不下去,让人在她老爹的公司给顾妘安排了既轻松又钱多的工作,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许顾妘兼职其他职业。不过是为了让她有更多时间用在学业上而已。 却不想人从来都是贪得无厌的。当后来顾妘无意中知道她老爹就是那家公司的老板,一向为人低调的她其实身价不菲以后,变得越发和她亲近。 梁嫤从小是跟着爷爷长大的,老妈做房地产,老爸做原油开发。两人各自忙自己的事业,很少有功夫理会她。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生只对中医有兴趣,她跟着爷爷从小摆弄药材,对那些在父母眼里不过是野草的东西比跟人都亲。从小没有什么玩伴的她,一开始对顾妘的热情很不适应,但两人毕竟一个寝室,朝夕相处,后来渐渐发现有个同龄的朋友闺蜜,竟也是十分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直到顾妘穿着她母亲刚从国外给她寄来的私人定制的衣服,手里拿着她全球限量的新款包包,身边依偎着她谈了三年,准备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对她说:“嫤姐,我们是真心相爱,你一定会成全我们,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 直到那个时候,看到顾妘眼中闪过的得意和嘲讽,她才幡然醒悟,这女人的接近示好,从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如今临近毕业,顾妘也争取到了去美国顶尖医院实习的机会,所以没必要在她面前装相了是么?所以要撕破脸皮也要让她难堪了是么? 梁嫤怒火中烧,做了她前世最不理智的一件事,便是收买了顾妘的博导,将远赴美国实习的机会抢到了自己手中。 以为可以凭此咸鱼翻身的顾妘,知道这个消息后的震惊和崩溃可想而知。 正当梁嫤享受着报复的喜悦之时,却不曾想,正是在那驾飞往美国的飞机上,穿过积云层之时,会发生那么强烈的震动,在那么强烈的震动中,她的安全带会突然松掉。 飞机上的其他人怎样了,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就开始为了两个包子拼了命的奔波。 如今再见到这张脸,这张和前世的她养了八年信任无比,最终却背叛了她的闺蜜顾妘一模一样的脸,她心中的愤怒正如一座欲要喷发的火山。 “就是她!说,是不是你偷了小姐的簪子?”先前引路的丫鬟,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问道。 梁嫤挥手打掉她几乎要戳在自己鼻尖上的手,“说话要凭证据!” 顾家小姐上前一步,盈盈一笑,冲着梁嫤身后的男人道:“冒昧打搅世子爷,只是这丫头许是拿了我的簪子,若是旁的东西也就罢了。那根簪子是去年生辰时祖母送的,意义非凡。” 说话间,只见她双瞳剪水一般仰脸儿望着世子。 梁嫤心下厌恶,前世,她就是用这样一幅可怜无辜的样子骗了自己的信任。这女人是和她一起穿越了?还是仅仅是巧合顶了一张分外相似的脸? “看来,你是惯犯?”世子站在两人三步以外,晃了晃手中的玉佩,一张俊逸的脸上似笑非笑。 梁嫤别过脸没有理会他,“我第一天入府,顾小姐的簪子长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更不知道顾小姐的院子在哪里。顾小姐说我拿了簪子,可有什么凭据?” “说你拿了就是拿了,还需要什么凭据?”那引路的丫鬟嚷道。 梁嫤脸上露出原来如此的冷笑。 “绿屏,世子爷面前,不得胡言。”顾家小姐低声呵斥了一句,这呵斥在她做来,也是温温柔柔,仿佛弱柳扶风一般。 绿屏颔首应是,“小姐仁厚,可婢子却看不惯她这猖狂的样子,这才进府第一天,就敢偷拿小姐的簪子,往后要在府中住下去,还不知道要偷什么呢!” 顾妘似有些为难的看了眼世子。 梁嫤在心中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我拿了顾家小姐的簪子,是看到了我拿了?还是故意栽赃陷害?” 绿屏瞪眼道:“我腹痛难忍之时,叫你在原地等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我回来就不见了你!我叫你站着别动的地方,正是临近着小姐的院子,怕你乱闯,才叫你站着别动。你为何不听我劝告?若不是你拿了小姐的簪子,你跑什么?如今又怎么会躲在这里?” “我是躲在这里?”梁嫤好笑的向一旁的世子爷看去。 面容绝色的世子爷似乎却并不想帮她说话,虽然此时他定然已经听出梁嫤是被冤枉的,可他仍旧微微勾着嘴角,一脸冷漠,事不关己。 第10章脱困 梁嫤又看向绿萍,“我是第一天入府,对府中各处并不熟悉,你若不说,我仍旧不知那地方是顾家小姐的院子。你乃引路的丫鬟,为何要将我引到那地方去?我记得前去客房并不经过那里吧?你早已是顾家丫鬟,对顾家各处熟悉得很,且离开我视线的那段时间,谁知道你去了哪里?你说你腹痛难忍,可有证据?莫不是你早就惦记小姐的簪子,所以故意将我带去哪里,好偷了簪子再诬赖到我身上?” 绿屏不料梁嫤丝毫不怯,反倒如此能言善辩,三言两语就将自己也攀扯了进去,焦急对顾家小姐道:“小姐,婢子没有!婢子绝不会偷小姐的簪子的,这丫头胡搅蛮缠,婢子替小姐撕烂了她的嘴!” 绿萍说着就要往前冲。 顾家小姐却是抬手制止,“绿萍,世子爷面前,岂能无礼。” 说话间,她还冲着世子暗送秋波。 梁嫤心中一阵厌烦,不管是不是前世的顾妘,这张虚伪的脸都让她觉得恶心。 顾家小姐轻笑:“是不是她偷了簪子,让人一搜她的身不就知道了?” 顾家小姐说完,绿屏便点头得意的笑,挥手让远远等着的几个小厮上前。 梁嫤心下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若动起手来,她这小身板儿绝对不是这么几个男子的对手。别说几个,一个她也对付不了。 她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被这几个小厮搜了身,碰了身子,搜不搜的出簪子倒是小事,往后她的名声倒是尽毁了。这顾家小姐比前世的顾妘还让人厌恶!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如今不是那个讲究人权证据的现代社会。这里是上位者一句话,就可定人生死的古代!她虽不是顾家的家仆,却相较顾家小姐来说,站着绝对势微的位置。 不管她如何辩驳,顾家小姐认定她偷了簪子,这盆污水定是要泼到她身上的。这样恐怕她一家定会被赶出顾家去了,如何才能平安无事的留下来呢? 梁嫤侧脸看到还在一旁站着看好戏的世子爷。 世子爷好看的薄唇微抿,露出凉薄的弧度。 梁嫤迅速上前,在世子爷还没来得及退开的时候,扯住他的袖角,低声道:“你帮我脱困,我告诉你那玉的来历。” 世子爷紧紧盯着她抓着他袖角的手,那眼神从厌恶到诧异,再到若有所思,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梁嫤飞快放开他的袖角,往后退了一步。 顾家小姐见她如此大胆,脸色不由变了几变。 正要招呼小厮快些动手的时候,世子爷开了口:“不必搜了。” 他清冷的声音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位姑娘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到过顾小姐的院子。” 顾家的小厮站在原地,世子爷发了话,他们不敢贸然上前。 顾妘眼中满是惊诧错愕,甚至有些嫉妒。 传言世子爷俊美无双,被称为京城玉郎。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芳心,可他却对不近女色,甚至不叫任何女子靠近他三步之内,身边伺候全是小厮,无一女子。传言他甚至是有些厌恶女子的。 所以这次世子爷意外住在顾家,要同顾家一同回京,她虽见世子爷第一面,就被世子爷的面容通身的气质所吸引,也不敢太过放肆的接近世子爷。 如今到叫这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抢了先!看来传言也不可当真! 顾家小姐从震惊嫉妒中回过神来,扯开嘴角笑了笑,“既是世子爷帮着说话,那便算了吧。” “顾小姐这话是怀疑世子的意思?”梁嫤却反问道。 顾妘看了眼世子,“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世子爷已经说了,刚才那丫鬟贸然将我一个人扔下的时候,便遇见了我,我并不曾去过顾家小姐的院子,更不可能见过什么簪子。这是事实,什么叫‘世子爷帮着说话’?好似世子爷说的是假话一般?”梁嫤不依不饶。 顾妘瞥见世子爷有些不耐的神色,心下将这野丫头骂了个够,脸上却还是维持着笑意道:“是妘儿失言了,世子莫怪。” 她盈盈朝世子福身,行礼间如弱柳扶风,别有一番娇柔的韵味。 却见世子连看都不耐烦看,只挥了挥手道:“无事退下。” 顾妘脸色难看,恨恨的看了眼梁嫤,却也只好无奈的转身离开。 “小姐,就这么放过她?”绿萍在一旁又气又急的抱怨。 顾妘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说话,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 第11章做丫鬟 梁嫤转过脸来,正要向世子道谢。 却冷不防的忽而被一股男性气息包围。 世子站在离她进半步之遥的地方,抬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梁嫤蹙眉,退了一步,“世子这是做什么?” 世子爷收回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满是惊异,“为什么?” 梁嫤听到他暗沉的嗓音低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梁嫤追问。 世子爷却转而道:“说吧,玉佩哪儿来的?” 梁嫤清了清嗓子,“世子爷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醒过来的么?” 她刚说完,便感觉到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头顶上。 梁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不出意外,是在城郊的荒山上吧?我一家前几日投宿在破庙,我去山上采草药的时候,无意间遇到已经休克的世子爷,便用心肺复苏术救了世子爷,世子爷身上没钱,那玉佩全抵诊金而已。” “休克?心肺复苏术?”世子爷狐疑的看着她。 “是。”梁嫤大大方方的点头。 “你救了我?”世子爷嗤笑一声。 “世子爷莫不信,我一家能被接到顾家来,就是为了医治顾家大郎的腿疾的。”梁嫤说完,低头看了看他缠绕在手指上的玉佩,叹了口气,“世子爷若无旁的事,民女告退。” “站住。”世子爷冷冷开口,“我身边缺一个服侍之人,你来做我的贴身丫鬟。” 梁嫤垂眸深思,在顾家这段时间,定然是不会太平,若是能有世子爷这么个靠山,倒也是好事,顾家人瞧起来对这位世子倒很是恭敬。 “伺候世子爷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乃两家女子,不会自卖己身为奴籍。”梁嫤说道。 世子冷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否则我一家宁可被赶出顾家。”梁嫤并不妥协。 “只怕下次,就不是被赶出顾家这么简单了。”世子看着顾家小姐离开的方向道。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世子爷身边定不缺伺候之人,何必为难我一介女流?” 世子爷冷哼一声,转身向上房走去,也不理会站在原地的梁嫤。 梁嫤皱眉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攥了攥拳头,转身离开世子爷所住的院子。 一路向人打听着客房的位置。 梁嫤回来之时,林三娘已经在客房里等她了。 “嫤娘,你没事吧?”林三娘上前抓住她的手问道。 林三娘的手劲儿有些大,手心里还有汗。她的紧张再明显不过。 “娘,你怎么了?”梁嫤尽量让自己平静的问道。 “我去了外院,你弟弟根本不曾哭闹,所以我想……定是她们为了单独留下你,故意撇开我。回来也不见你,娘担心你……”林三娘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我没事,娘不用担心。”梁嫤拍了拍林三娘的手以示安慰。 林三娘仍旧攥着她的手,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莫说娘自私,哪个为娘的不是先想着自己的孩子?如今你们的爹还没找到,我岂能让你们陷入危险之中?顾家深宅大院,哪个主子咱们都惹不起。这些阴私之事咱们不掺合了行不行?” 梁嫤看着林三娘沧桑的面容,紧蹙在一起的眉头。心下有些酸涩,林三娘不过三十出头,可因为长期操劳,上要奉养公婆,下要教养子女,祖父母身体不好,地里的农活儿在她和弟弟还小的时候,都是林三娘一个人操持的。过重的劳力,让她年纪轻轻,脸上便满是岁月的痕迹。 梁嫤虽不曾亲身经历这些,可脑海中的记忆却是那般的清晰。 “阿娘,不跟着顾家,咱们能走到京城么?这一路上,不会再遇到恶人么?前几日我和阿弟险些饿死,阿娘也好几日没吃没喝……阿娘还想过那样的日子么?”梁嫤低声反问,声音里微微带着哽咽的味道。 她知道林三娘是个心疼孩子的娘亲。 果然林三娘听了这话,长叹一声,不再劝说,放开了她的手,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回到床边,“是娘没有用……” “阿娘不要这么说!”梁嫤上前,趴伏在林三娘的膝头,“阿娘信我好不好?我一定能医好顾家大郎的腿,一定不会让暗地里的小人抓到我什么把柄。等到了京城,咱们就离开顾家!好不好?” 林三娘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好。” 第12章嫉妒 绿屏不知从哪儿转了回来,站在门口,鼻孔朝天道:“图样画好了么?大郎君还让我快些拿回去的,耽误了功夫,你可付不起责任!” 梁嫤起身,客房里笔墨纸砚都不缺。 她拿着毛笔有些犯愁,前世用惯了钢笔水笔铅笔圆珠笔,这毛笔只见爷爷经常练字的时候用,她都没怎么碰过呀? 她抬头看了看林三娘,这位娘亲可是当朝帝师的女儿,标标准准的才女,虽然她和梁明渊都没有去过学堂,可认字写字林三娘是没少教过他们的。 她记得林三娘的小楷非常漂亮,原来的梁嫤一手字也写得娟秀,她若不会写,岂不叫林三娘怀疑? 见林三娘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梁嫤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毛笔,蘸满了墨汁。 落笔时一股熟悉之感却油然而生,她原以为会下笔艰涩,但好似手自己有了记忆一般,运用起毛笔也驾轻就熟。 不多时,便将三十六银针的几种型号画了出来,并在下面标注了每种型号所需几根,以及尺寸。 她正要拿起纸给等在门外的绿屏时,忽而想到了什么。将纸张拿到一旁,又动作迅速的画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图样。 吹干了墨迹,梁嫤折起纸张,来到门外,“定要用上好的纯银打造,尺寸长度我都标注的有,切不可马虎。” 绿屏嗤笑一声,“拿了针尖当棒槌,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呢?世子爷也不过是一时新鲜,你还真以为你这土鸡能成凤凰?” 说完,绿屏狠狠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梁嫤站在原地笑了笑,这世子爷的魅力还真不小。 梁嫤刚回到房间,将另一张图样折好,放在身上,便又有丫鬟前来。 说是顾家主母请她们过去见见。 住在内院,拜见主母自是应该的。林三娘也没有多言,便带着梁嫤,跟那丫鬟一同去了。 主母的院子离客房并不远。 引路的小丫鬟对她们也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一路上怕她们不清楚顾家情况,还不断的向她们介绍。 从她的话里,梁嫤大约明白,这位顾家主母便是顾家大郎顾衍的生母,但身体不太好,多半的时间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家二郎顾况和顾家小姐是妾室蒋氏生的孩子。蒋氏很得顾家三爷的宠幸,有蒋氏的包庇纵容,顾家二郎顾况也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 “顾家小姐也是叫顾妘?”梁嫤忽而问道。 那小丫鬟点了点头,“也是?谁也叫这个名字么?” 梁嫤笑了笑,“似乎听说我们老家的县太爷家千金也叫妘的。” 林三娘瞥了她一眼。 小丫鬟掩口而笑,“县太爷家可不能跟咱们顾家比,顾家老太爷是跟着先帝爷打过江山的,如今老太爷虽不在了,可顾家的荣宠可是不衰。” 说着话,便到了主母院中。 “周妈妈,人来了。”小丫鬟一进了院子,便收敛起嬉笑的脸色,恭恭敬敬的唤道。 不多时便从正房里出来一位脸型方正,身子瘦长的仆妇。上下打量着林三娘母女,“你们就是大郎派人从外面接进来的……呃,客人?” “是。”林三娘挺直了脊背道。 “跟我进来吧。”周妈妈不苟言笑,转身进了上房,小丫鬟在一旁打着帘子。 林三娘和梁嫤也跟了进去。 内室里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梁嫤看了看圆桌上吃剩的饭菜,冰裂釉的青瓷碗中,还剩下大半碗的百合肉糜。 梁嫤眼神暗了暗,百合和肉糜?这是谁做的饭菜? 第13章相克 “让她们进来吧,我懒得动。”一声惫懒的妇人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 周妈妈板着脸,站在雕花垂着珠帘的圆门处,对母女两人道:“请往里面来吧。” 林三娘领着梁嫤到了内室。这才瞧见一位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的女子倚在软榻上,手里捏着个帕子,正要说话,却忍不住先掩口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阵子,又喘了好一阵子,才清了清嗓子方能说话:“让你们见笑了,我身子不好,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顾家主母这般客气,在顾家除了顾衍那里,倒是头一遭遇见。 顾家主母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配淡水红的罩衫,侧卧在软榻上,虽看起来有气无力,但病容非但没有遮掩了她精致的五官,反而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若脸色不是那么蜡黄,会更好看些。 顾衍是随了母亲,那精致的眉眼和略尖的下巴都和眼前的夫人分外相似。 “我听说,你们懂医术,能医治大郎的腿疾?”顾家主母郑氏和煦的问道。 林三娘点了点头,“是,略懂些医术。” 郑氏轻笑,“若是略懂些,大郎必不会这么郑重的将你们请回来,他的腿在洛阳,在京城,都没少找人给看,皆医不好……他虽不说,我这做母亲的岂会看不出来,他自己也多半灰了心了。如今肯叫你们医治,是信的过你们。” 林三娘迎着郑氏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母女定当竭尽全力。” “你给我个准话,大郎的腿,能医好么?能好到什么程度?”郑氏忽然端正了脸色,严厉的问道。 林三娘侧脸看着梁嫤。 梁嫤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回夫人的话,大郎君的腿一定能好的,只需月余,便能如常人一般行走,不出三月,定能健步如飞。” 郑氏忽而从软榻上坐起,周妈妈赶紧上前扶住她。 她顾不得头上眩晕,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嫤道:“当真?” 梁嫤颔首。 郑氏又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好,既然大郎信你们,我也姑且相信你们,不就是月余么?我等得起!若真能如你所说,我这破败的身子,还能看着大郎站起来,像以前一样好好的走……” 郑氏说着,忽而抹起了眼泪。 周妈妈赶紧在一旁低声安慰,她摆着手道:“无事无事,我这是高兴……” 周妈妈送林三娘和梁嫤离开的时候,忽而遣开了一旁的丫鬟,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姑娘面善,不像那奸妄之徒。所谓医者父母心,姑娘行医术,想必定有一颗仁者之心的吧?” 梁嫤笑了笑,“承蒙妈妈谬赞。” 周妈妈却是又靠近一步,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我瞧姑娘盯着那未来得及撤走的饭看了良久,可是饭菜有什么问题?” 梁嫤垂眸想了想,“周妈妈为何会这样问?” 周妈妈抬头四下看了看,林三娘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目中露出些担忧。 梁嫤冲林三娘点了点头,林三娘退开两步,仍旧关切的看着女儿。 周妈妈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一家都是夫人娘家的陪房,夫人未出阁时身体好的很,嫁到顾家来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三爷的妾室有了二郎君以后,夫人的身体才日渐差了起来。我总疑心和蒋氏有关,已经让人留意厨房,药膳,哪怕是从厨房到屋里这段路,都有人盯着,并未发现不妥,可夫人的身子越发不好,后来连大郎君都……” 周妈妈嗓子一紧,眼眶便湿了,剩下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梁嫤点了点头道:“周妈妈一心为主,忠心可嘉。” “梁姑娘,你和你娘都是懂医术的,我瞧着姑娘是热心之人,求姑娘……救救我家夫人。”周妈妈见四下无人,就要冲梁嫤跪下。 梁嫤双手攥满力气,才拉住她。 这周妈妈比她娘年纪还大,自己要受了她这么一跪,还不得折寿啊? “妈妈快别这样,我答应您就是!”梁嫤说道,“蒋氏身边之人或是蒋氏自己应是懂些药膳医理的,我瞧夫人之前用饭,有百合肉糜?百合与猪肉乃是相克,不可同食,久服伤身。想来以往这样相克之物必不会少。一日两日不见什么,天长日久,夫人的身体自然会不知不觉的被败坏。” 梁嫤说完,只见周妈妈双唇紧抿,嘴上已经没了血色,两只手也攥成拳头,“这个贱人!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偏偏三爷还……” 周妈妈气得胸口起起伏伏。 梁嫤忽而道:“夫人如今还有的治。” 周妈妈闻言惊喜的望着她,“大夫都说夫人活不过两三年了……” “净胡扯!”梁嫤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三十六银针的图样,交给周妈妈,“大郎君那里我也让人打了一副,是给大郎君医腿用的,可大郎君身边,似有些人不牢靠。烦请周妈妈叫人再打一副来,大郎君和夫人的病都用得到。一定要最好精度最高的白银,且尺寸要按着我写的打造。” 第14章玉碎 周妈妈接过图样,略看了看,便郑重的放在怀中,“姑娘放心。” “还有,我待会儿回去了想想,有许多食物和药膳是不能同食的,一次两次或许看不出什么,长久服用,损伤身体只根本。我将相克相杀的食物写下,周妈妈日后多留心些,莫让夫人再服了不该服的东西。” 周妈妈连连点头,原本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满是感激之色,“多谢梁姑娘,梁姑娘真是仁者仁心!” 她说着就要掉下泪来。 屋里传来郑氏咳嗽的声音,周妈妈赶紧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光。 “周妈妈去忙吧,待会儿遣了信得过的人去拿食谱就好。”梁嫤低声道。 “夫人身边的周妈妈都跟你说了什么?”回到客房,林三娘问道。 梁嫤却低着头,在想事情,想要在顾家平平顺顺的留下来,不找个依靠是不行的。顾况和顾妘还有那未露面的蒋氏,定然容不下他们一家三口,若是医好了顾衍的腿,和郑氏的虚弱之症,挡的是蒋氏的路子。 可世子爷那人,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起来太过危险。若能得顾家主母信任,与周妈妈交好,在加上顾衍的支持信任,想来蒋氏那些人,也会有所顾忌。 林三娘见她不答,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深锁的眉头似有散不去的担忧。 黄昏时候,周妈妈亲自来了一趟,取走了梁嫤写好的食物相克的食谱。周妈妈亲自走这一遭,倒也不是白走的。 周妈妈板着脸,将伺候在客房的一众家仆训斥了一顿,那些因看不起而怠慢了林三娘母女的家仆,这才明白,这看似穷困潦倒的母女不知怎的就走了顾家主母的路子,现在也是上头有人照应的人了! 自然是不敢再怠慢,热水,餐食,茶点也都供给了上来。 梁嫤这一夜睡的很踏实,夜里似乎听到林三娘辗转难眠的声音,但她还没想要怎么安抚林三娘,就又睡了过去。只隐隐约约的想到,明日如果得了机会,得去外院看看梁明渊过的怎样,也不知这顾家什么时候起程去往京城。 第二日她是被林三娘晃醒的。 天已经大亮了,许是在破庙这几日都没有睡好,突然有了床榻,她就特别贪睡。 “不好了,明渊被抓起来了!你快起来!”林三娘焦急的说道。 梁嫤一听,立即清醒过来,“阿娘,您说什么?” 林三娘顾不得细细解释那么多,直将她从被窝里拽出来,手忙脚乱的帮她套着衣服。 梁嫤看着林三娘额上不断冒出的汗,心知必是真遇上事儿了。一早就想到顾家有人容不下他们,但经过了昨日那一遭事儿,再加上她和母亲已经去见过了顾家主母,又得了周妈妈的照拂,以为他们会收敛一些,却不想他们竟还会如此快的发难。 梁嫤急急忙忙和林三娘赶到外院。 梁明渊所住的院子里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梁嫤拨开人群,挤了进去,正瞧见弟弟垂着头,跪在地上。 而他面前站着的人,却是昨日见过的世子爷。 昨日听顾家主母身边的小丫鬟介绍,她已知道这位世子爷,是皇帝的亲弟弟荣王的儿子李玄意。据说皇帝对李玄意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在跪着的梁明渊和一旁站着的李玄意中间,是一地黄玉的碎片。 梁嫤蹲下身来,拾起一片黄玉碎片,细细查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玉质清透纯净明亮,毫无杂色的秋葵黄玉,玉中之极品。 “明渊,怎么回事?”梁嫤低声问道,声音里微微有些颤抖。 秋葵黄玉,别说现在的她赔不起,就算是前世的她,也不一定赔的起! “是我打碎了世子爷的小玉壶……”梁明渊垂着头,哑着嗓子说道。还没说完,就被梁嫤偷偷掐了一下。 梁嫤心急,下手有些狠。 他吃痛侧脸看向姐姐。 梁嫤冲他挤挤眼,“弟弟说什么?世子爷何等尊贵,你怎么可能有机会触碰到世子爷的物件?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吧?”怕梁明渊不上道,她还加重了语气道,“这秋葵黄玉壶可不是普通的物件!” 梁明渊不知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吸了吸鼻子,垂下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第15章卖身 倒是一旁站着的世子爷李玄意冷笑,“你倒是识货,知道这是秋葵黄玉。既然认出来了,想必你也知道它的价值吧?” 梁嫤在心中咬牙切齿,众人围观之下,面上却不得不带着恭敬:“世子爷的物件,自然个个都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只是世子爷的东西怎么会到了家弟的手中?又怎么会被家弟打碎?只怕这中间有说法吧?” 李玄意漠然看着梁明渊,“你自己说。” 梁明渊把头埋的更低,“姐,是我扫地的时候,没有瞧见世子爷经过,不小心拿扫帚碰到世子爷,这才让世子爷手里的玉壶脱手摔碎……” 梁嫤心中冷笑,这是故意挖坑让她这傻弟弟跳呢! “这么说来,玉壶是从世子爷手中落下的,也就是说,是世子爷自己把玉壶摔碎了。我的傻弟弟,世子爷自己打碎了东西,你跟这儿跪着做什么?就算是扫地不小心碰了一下,也犯不着如此认错吧?”梁嫤说着就要拽梁明渊起身。 梁明渊却死死的跪在地上,不敢站起。 林三娘站在一旁焦急的看着,也不知是该上前帮着女儿一起劝儿子起身,还是该跟儿子一起认错。毕竟是儿子先拿扫帚碰了世子,才让世子失手摔了玉壶的。 “哟,梁姑娘这话说的可不对。扫帚是扫地的,可不是往人身上扫的。世子爷身份尊贵,令弟拿那肮脏的扫帚碰了世子爷原本就是大错,又导致玉壶脱手摔碎,你说这错不在令弟,难道还在世子么?”清清脆脆的女声传来,顾家围观的家仆立即分开一条道来。 顾妘一身粉色流仙裙,袅袅娜娜的走上前来,嘴角挂着得体的笑意,含羞带怯的向李玄意看去。 天色越发亮堂,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梁嫤拳头握紧,这大清早的,李玄意不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呆着,没事儿跑到外院客房来,还被梁明渊拿扫帚碰到,若不是成心算计,她梁字倒过来写! 可她这傻弟弟还没意识到,人家是故意算计,反而一个劲儿的赔不是。若赔不是有用,她还费劲辩解做什么? “是我的错,我没留意到世子爷走过来,所以才碰到了世子爷。求世子爷大人大量,多多宽恕。”梁明渊哑着嗓子说道。 “大罪倒也谈不上,不过是个物件,你赔了这玉壶也就是了。”李玄意淡然说道。 梁明渊松了一口气,梁嫤的心猛的揪了起来。这玉壶卖了他们一家也赔不起呀! 顾妘笑着靠近李玄意,“世子爷真是仁厚。” 李玄意冷漠看她一眼,仿佛带着冰碴子一般的眼神,让顾妘僵在原地。 “进府我就说过,所有女子不得靠近我三步之内,顾小姐忘了?” 顾妘脸上一阵尴尬,讪笑着退后两步,瞥向梁嫤的视线越发带着恼意。 “你可愿意赔偿?”李玄意转过头来问着地上跪的梁明渊。 “愿意。” “不愿意!”梁嫤抢着答道。 李玄意似笑非笑的看着梁嫤。 “姐,是我的错……”梁明渊也抬头拽了拽她的衣角。 “你给我闭嘴!”梁嫤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脸向李玄意道,“世子爷,这玉壶是否是您自己失手打碎?” 李玄意轻笑,“梁姑娘再怎么能言善辩,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在令弟,不管是令弟,还是围观之人,都已认定的事,梁姑娘以为凭狡辩就可颠倒黑白?” “就是,分明是他的错!” “他若扫地小心些,难道还会碰了世子?” “世子已经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计较他拿扫帚碰了的错了,让他赔偿玉壶,本就是理所应当!” “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也就罢了,还这般是非不分,贪得无厌……” 周遭议论的声音让林三娘和梁明渊的头都压的低低的,脸上也是热辣辣的。 林三娘上前,拽了拽梁嫤,“别说了!” 梁嫤心头郁结,她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贪得无厌?这围观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么?明显是世子爷在碰瓷好么?世子爷你拿一辆法拉利兰来碰我们这奇瑞扣扣,索要赔偿真的好么? “梁姑娘若是没有异议,我们来商量一下如何偿还怎样?”李玄意看着梁嫤越发难看的脸色,轻笑道。 梁嫤咬牙切齿道:“世子爷,请讲。” “这秋葵黄玉壶的价值,梁姑娘想必清楚,我这里有两个选择给你们。一是你们一家人签了死契卖身给我抵债,二是,你一个人卖身,做我的丫鬟。”李玄意微扬的嘴角透着冰冷的弧度。 周遭却是霎时安静下来。 丫鬟们全都诧异的看向李玄意,再投向梁嫤的目光里则是满满的嫉妒和不可思议。 顾妘脸色难看,“世子爷,这丫头粗鄙,哪里能够伺候您?顾家伶俐的丫头多得是,您可随意差遣。若没有您能瞧得上的,现买也成啊!我阿姨(对生母妾室的称呼)身边的妈妈认识这里的牙婆,保管挑来最好的丫鬟。” 李玄意却没有理会顾妘,只神色清冷的看着梁嫤。 梁明渊这才渐渐回过味儿来,抬头歉疚的看了看姐姐,对李玄意叩首道:“世子爷,犯错的是我,请世子爷让我一个人卖身偿还。我阿姐和阿娘只是被我无辜牵连,请世子爷高抬贵手,放过她们!” 第16章嫉妒 顾妘见自己被冷落,尖长的指甲狠狠陷进手心,嗤笑一声,“你?你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秋葵黄玉价值连城,且这玉壶乃是玉书子大师亲手雕琢,便是卖了十个八个你,也不及这玉壶的丁点儿的分量!” 林三娘一听这话,腿一软,跌坐在地,脸色煞白,“世子爷开恩呐……” “我给你们了两条路,似乎并没有要你们的命吧?”李玄意漠然说道,“一个秋葵黄玉壶,换三个人的卖身死契,亦或是一个人的卖身契,这不管放到哪儿,都是你们赚了。” 林三娘和梁明渊已经说不出话来,一个跪在地上,一个跌坐在地上,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在这古代,人命比草贱。更何况他们只是无依无靠的穷苦人家,而对方是深得皇帝喜欢的荣王世子。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必输的结局。 只是昨日拒绝李玄意的时候,她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逼她就范。 不就是做他的丫鬟么?用得着赔上一个秋葵黄玉壶么? “世子爷刚才的话可当真?”梁嫤忽而低声问道。 李玄意唇边的笑容略大了几分,“自然当真。” “还请世子爷放过我的弟弟母亲,我愿意为世子爷的丫鬟。”梁嫤叹了口气,说道。 “真不要脸!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定然是她勾引了世子爷,这会儿还在这儿装无辜!”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就是!多少人想做世子爷的丫鬟都做不了,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廉耻!” “人家要手段有手段,要脸蛋儿有脸蛋儿,又放得下脸面去勾引,你有什么……” …… 周遭议论之声越来越大。 梁嫤只能在心中苦笑连连。 “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梁明渊拽着她的衣角,眼角挂着泪,有些担忧又无措的说道。 梁嫤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三娘却翻身跪在地上,“求世子爷放过我家嫤娘,我愿做牛做马替子偿债!” 梁嫤不妨林三娘会忽出此言。 昨日遇见世子的事儿,她并未告诉林三娘,她知道今日之事定是世子为逼她就范,林三娘此时说这样的话,只能自取其辱。 果然,周遭静了一静,继而便爆发更大的议论之声。 “女儿不要脸,这当娘的更不要脸……” “上梁不正下梁歪……” …… “阿娘,起来!”梁嫤皱眉上前,大力扯起跪在地上的林三娘,“他若会同意,刚才就不会那么逼咱们!你还真当他是仁慈之人么?” 林三娘瞪她。 李玄意在一旁轻笑,“你倒是了解我。” 顾妘满是嫉妒的目光狠狠瞪了眼梁嫤,转眼看向李玄意时,已经换上了满目柔情,“世子爷,您这是当真么?便是要撒气,也不用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恶心自己呀?” 李玄意冷冷道:“让人散了。你随我来。” 后一句,自然是对梁嫤说的。 顾妘见事情似乎已成定局,不耐的冲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摆了摆手。 那丫鬟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你们都闲的没事儿干,等着派活儿是不是?” 周遭看热闹的人见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主子也发了话,便一面对梁嫤一家指指点点,一面嫉妒的奚落着散去。 外院客房的院子里,很快便清冷下来。 “姐,对不起……要不,咱们再找世子爷商量商量,拿别的法子偿还吧?”梁明渊看着一地的碎玉,欲哭无泪。 “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你爹若是真的考中了功名,你就是官家的孩子,怎么能给人当丫鬟呢!”林三娘拽着梁嫤的手说道。 梁嫤看了看顾妘满是恨意离开的背影,轻声道:“人家摆好了陷阱等咱们跳,如今,还有别的法子么?” 林三娘一时眉头纠结,却没了话说。 “好了,日后小心着些。”梁嫤劝了一句,追随着李玄意离开的方向而去。 顾妘回到自己的房间,便接连砸了两个茶盏。 她身边的丫鬟想劝,却又不敢上前。 “不是说荣王世子从来不用侍女么?不是说世子不许女子靠近三步之内么?不是说世子在京城身边伺候之人也全都是小厮么?怎么让那个野丫头一来就捷足先登了?”顾妘厉声喝问道。 丫鬟唯唯诺诺,却是回答不上来。这些分明是早有耳闻的呀,且世子爷一进府,就表示不许丫鬟伺候。谁知道那梁家的姑娘怎么就入了世子的眼了? “据说荣王世子颇得皇上宠爱,年前世子和六皇子发生争执,皇上都偏向着荣王世子,将六皇子惩戒了一番。难得顾家在回京的路上遇见荣王世子,且世子爷又和身边之人走散。若是能借此机会和世子爷交好,更能嫁给世子爷的话……”顾妘说着,脸上绯红一片,更露出些娇羞的笑来。 一旁的丫鬟很想提醒她,以她顾家庶女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嫁给世子爷为正妻的。但看了看地上碎裂的瓷盏,还是咽下了腹中的话。 “最可恶的就是那个梁嫤!居然让她先混到了世子爷的身边!”顾妘的脸上又狰狞起来。 丫鬟这时才上前道:“小姐,其实这也不是件坏事。” “嗯?”顾妘挑眉。 “梁嫤的娘和弟弟都在顾家,也就等于梁嫤的命脉还是握在顾家手中,握在小姐手中的!她就算伺候在世子爷身边,还是要听命于小姐的!”丫鬟俯身在顾妘耳边,轻声道,“这和顾家原本的丫鬟,被派到世子爷身边伺候,也没什么分别。” 顾妘蹙眉,想了一会儿,终是缓缓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只是她看起来格外不顺眼罢了!” 梁嫤来到世子爷院中时,李玄意正坐在一棵盛开净白槐花的老槐树底下。 汉白玉的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一盘棋。 李玄意修长的手指正捏着一棵白子,目光落在棋盘上,似在犹豫该落子何处。 槐花甜腻的香气四下飘散,偶有啾啾的鸟鸣从槐树繁茂的枝桠中传出。 梁嫤看着李玄意完美的侧脸,不知怎的竟生出“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脚步真慢。”李玄意冰冷的声音一开口,便破坏了这岁月静好的感觉。 梁嫤走上前,垂手立在李玄意身边,“世子爷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李玄意闻言,啪的一声,将右手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左手又捡起一颗黑子来,“不急,先签了卖身契。” 梁嫤又上前一步,双手执起紫砂闪金的茶壶,给李玄意手边的空茶盏里添了茶水,放下茶壶,双手奉上道:“世子爷一大清早起来,忙活到现在,也累了吧?喝点茶水解解渴。” 李玄意放下棋子,抬眼看着站在他半臂之远的梁嫤,身上竟无丝毫的难受和不自在。他心下越发对梁嫤好奇。看着梁嫤递上的茶盏,伸手接过。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 两人皆是一愣。 梁嫤很快便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李玄意却是看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现在才想到说些好话,做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李玄意吹了吹茶,淡漠问道。 第17章讨好 梁嫤陪笑,“只要能让世子爷开心,高抬贵手放过我,什么时候都不晚。” “放过你?”李玄意重复了一句。 梁嫤打量了他不甚在意的神色,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世子爷身份尊贵,身边定然不会少了伺候的人。我乃粗鄙之人,并不擅长讨世子爷欢心。倘若是世子爷现下身边没有得用之人,我自当侍奉世子爷身边,只希望世子爷能允我不签卖身契,我对世子爷的忠心是不变的。” 如此虽委曲求全,但起码她还是自由之身。 李玄意冷笑,“对我忠心?嗯?” “是,忠心不二!”梁嫤保证到。 李玄意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你对我有忠心么?还不二?” 梁嫤心中窝火,脸上却不得不陪出笑脸,“良家子改为贱籍容易,改回来却是难。我既答应伺候在世子爷身边,就必当会尽心竭力,以世子爷的权利威势,奴婢签与不签卖身契,于世子爷来说,也是没有差别的。” 李玄意手握着茶盏,似笑非笑的看她,深邃的眼眸叫人看不出情绪。 梁嫤觉得被他这样盯着,心头很是压抑,脚尖不由自主的轻搓着地面,思量着他若不同意,自己该如何。 “既然你如此在意,”李玄意轻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往后倘若你不能让我满意,我定会叫你,你的母亲,你的弟弟,都沦为贱籍。” 梁嫤一愣,咬牙切齿的应是。 李玄意看了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啜饮了口茶水,又转眼看向棋局。 梁嫤立在一旁,无事可做。 恰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远而来。 梁嫤回眸去看,李玄意却毫不在意的继续着做右手对弈的棋局。 梁嫤远远的瞧见一个着绿裙鹅黄色对襟短衫的丫鬟站在门口,冲她招手。 细细一看,正是昨日的引路丫鬟绿屏。 梁嫤只当做没看见一般,别开视线,余光却是瞧见绿屏站在院外,急的直跳脚。却又不敢贸然闯入。 看来在世子爷身边还是有好处的,梁嫤百无聊赖的想到。 绿屏在院门处等了好一阵子,急的只差抓耳挠腮,最后绷不住,清了清嗓子道:“婢子冒昧打搅世子爷!” 李玄意连头都没抬。 绿屏又道:“我家大郎君有事嘱咐梁嫤。” 李玄意放下手中棋子,抬眼向院门口看去。 虽隔得远,梁嫤却还是瞧见了,被李玄意的目光扫过,绿屏的脸霎时就红了。 “进来。”李玄意说道。 绿屏赶紧抚了抚微皱的裙摆,正了正头上的发钗。迈着颇为妩媚的步伐走上前来。 “见过世子爷,请世子爷安。”绿屏故意捏细了嗓音,娇柔的说道。 李玄意在她临近还有五六步的时候,便放冷了神色。 绿屏不敢造次,停下了脚步,福身行礼。 “梁嫤如今是我的丫鬟,你顾家大郎君有什么事要嘱咐我的丫鬟?”李玄意顿了顿,“且梁嫤,是你能称呼的么?” 绿屏听闻世子爷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世子息怒,婢子……婢子失言……” 梁嫤看向李玄意,他这是变相的强调她已经是他的丫鬟?还是在给她拉仇恨? 梁嫤想到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心甘情愿的做个小丫鬟,便是世子爷的丫鬟,也不行,便开口道:“许是因为顾家大郎君腿疾之事,我进府之时答应了给大郎君医治腿的。” 绿屏赶紧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李玄意抬眼看了看梁嫤。 他眼神深不可测。 梁嫤以为他会出言反对会是为难之时,他却是点了点头,“去吧,早些回来。” 后一句话,竟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梁嫤不由后背一凉,颔首和绿屏一道告退。 “别以为你当了世子的丫鬟,就算是攀上高枝儿了!”绿屏阴阳怪气的斜眼看着她说道。 梁嫤微微一笑,“既然不算,你何必像踩了猫尾巴一般?” “你说谁呢?”绿屏两条眉毛倒竖起来。 梁嫤嗤笑,“这里还有别人么?” “你——”绿屏站定脚步,抬手指着她的鼻子。 梁嫤忍住上前撇断她手指冲动,微微摇了摇头,“我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浪费,大郎君不是还等着么?你也瞧见了,世子爷叮嘱我快些回去呢!” 对于绿屏这种小人,无需忍耐,越是不满越是要在面上表现出来。因为这种没眼色的下人,只会把你的忍耐当做好欺负,越是不声不响,她越是得寸进尺。 绿屏听了这话,虽满脸不愿,但果真没再纠缠下去,从怀中摸出一个厚厚的布包,“给,你要的银针!我就不信你凭着这些东西能医好大郎君的腿!待你医不好时,顾家自然不会放过你!” 梁嫤伸手接过布包,往前走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我得先回一趟客房。” 绿屏蹙眉,嘲讽道:“该不是想临阵脱逃吧?” 梁嫤没理会她,抬脚向客房走去。 绿屏紧紧跟在她身后,颇有些监视的意味。 第18章银针 林三娘正在客房中,梁嫤进了客房,伸手要关门,绿屏上前一步,将门抵住,“什么事儿不能当着我的面,还要关门?” 梁嫤说道:“关起门来自然是私事,你们顾家连客人的私事都要管么?” “客人?你算得哪门子的客人?”绿屏嗤笑。 “世子爷算不算客人?”梁嫤挑了挑眉梢。 绿屏一听,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梁嫤抬手将她推到了门外,如今在顾家,世子爷丫鬟的身份到真是有些用处的。 “娘,您去找主母身边的周妈妈,问她银针可打制好了?若是好了,让她现在就送到大郎君那里。绿屏送来的银针,我不放心。”梁嫤在林三娘耳边,悄声说道。 林三娘点了点头,眉头郁结的看着梁嫤,似有许多话要问她。 梁嫤握了握林三娘的手,“娘有什么事回头再说,那银针我急着要!” 林三娘这才点头。 梁嫤先出了门,和绿屏一道往顾衍的院子而去。 林三娘在她们出了客房院子的时候,也悄悄的去向顾家主母的院子。 “哎哟,我肚子有些疼。”梁嫤正走着,忽然捂着肚子说道。 绿屏斜了她一眼,“你不是大夫么?肚子疼不会给自己医治医治?” “无需医治,有五谷轮回之所就行。”梁嫤四下看着说道。 “你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吧?”绿屏皱眉看她。 梁嫤笑说:“我一家如今都在顾府,便是拖得了一时,还能一直拖下去?你放心,没那金刚钻我不会揽这瓷器活儿。” “谅你也不敢来顾家骗吃骗喝!”绿屏抬手指向不远处,想了想又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免得你又迷了路,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 梁嫤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绿屏。 绿屏别开脸,好似已经忘了昨日遇见世子爷,也是她故意将梁嫤扔下才造成的。 梁嫤在里面耽搁了好一阵子。好在这高门大户讲究的很,里面非但不臭,桶里铺了细沙,墙角点着熏香,门口还放着铜盆,清澈的水里泡着新鲜的花瓣。倒也不难忍耐。 她觉得时间差不多,在绿屏第三次催她的时候,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这才继续往顾衍的院中而去。 绿屏给的银针,她还没有打开看,但凭着这两日绿屏的表现,她是绝不敢用过绿屏手的银针的。 绿屏虽是顾衍身边的大丫鬟,却看似和顾妘的关系密切。顾妘是庶出,和那个好色的顾况一个娘生的。她巴不得顾衍的腿永远治不好,若是在银针上动了什么手脚,连累的可是她一家的性命。 也不知林三娘寻到周妈妈没有?周妈妈的银针打制好了没?能不能及时送到? 从净房出来的一段路,梁嫤格外的沉默。 直到到了顾衍的院子,抬眼瞧见周妈妈的身影站在上房的门口,她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周妈妈冲她摆了摆手。 梁嫤走上前去,绿屏也亦步亦趋的跟着。 “退远些,规矩怎么学的?”周妈妈冷脸看着绿屏。 绿屏掀了掀鼻孔,却似乎有些畏惧周妈妈,虽不服气,但还是站远了几步。竖着耳朵听两人要说什么。 周妈妈笑看着梁嫤:“听闻你这就要给大郎君医治了,夫人也十分关怀,瞧了多少大夫,都说没有希望。你年纪轻轻,原本最是让人不放心,可你娘说,你尽得她医术真传,年幼时又有外祖父教导,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大郎君的腿,还望姑娘多尽心!” 周妈妈说着,借着梁嫤身子的遮挡,将一个布包塞到她手里。 梁嫤迅速将布包在胸前放好,两人动作很快,绿屏并没有瞧见这边的小动作。 “周妈妈放心,医者父母心,我定当竭尽全力的。”梁嫤颔首。 “那我不耽误你的功夫了。”周妈妈退了一步,亲手帮她打起了帘子。 梁嫤冲周妈妈点点头,抬步进了上房。 绿屏狐疑的看了看转身离去的周妈妈,也跟着进了上房。 顾衍正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满面柔和的看着梁嫤。 梁嫤半蹲在他身前,检查着他的腿。 “还请大郎君退去鞋袜。”绿屏进门时,正听见梁嫤说道。 顾衍脸上一红,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梁嫤抬眼就看到他脸上尴尬的神色,不禁笑说:“大郎君是讳疾忌医,还是信不过我?” 顾衍摇了摇头,僵了一会儿,忽而抬手,“你们都退下!” 他竟是将屋里伺候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绿屏一开始不愿出去,站在原地磨蹭了会儿,直到顾衍带着不满的视线扫来的时候,她才退出去。 不是说古代女子的脚不能给人随意看么?怎么顾衍一个大男人的脚也不能随便露出来? 梁嫤在心底无奈的摇了摇头,抬手为顾衍脱去高头屐,棉布袜。 第19章依仗 梁嫤的手触到顾衍的腿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抬头,正瞧见他脸上已经红的如通红的火烧云一般,眼眸中有说不清的情绪。 “大郎君只把我当做一般的医者就行了,放松些,别顾虑太多!”梁嫤说道。 顾衍点了点头,可脸上的红晕却并未褪去半分。 梁嫤原本想让他躺倒床上去,可见他这别扭的样子,若是孤男寡女,还在卧房那么暧昧的地方,只怕他更是别扭吧? 想想还是算了,她从一旁搬过一只胡凳垫在顾衍的脚下,曲起手指,用食指的关节重重的在顾衍的脚底按压穴位。 顾衍的腿部肌肉已见萎缩,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便是毒解了,怕是也不能站起来了。 “有感觉么?”梁嫤一面按压一面问道。 顾衍摇了摇头,眼中略见失落。 梁嫤从怀中取出那两包银针,将绿屏给的布包扔在一旁,打开周妈妈及时送来的银针,捏起最细的银针,用指尖捏着,对准脚底穴位,手法熟稔精准的捻了进去。 顾衍怔怔的看着她,只见她两只净白的手,宛如玉雕的蝴蝶上下翻飞着,不多时,就将自己的脚底扎满了银针。 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 大周朝女子以丰腴为美,爹爹身边伺候的妾室通房皆是丰乳翘臀,裹胸的长裙也遮掩不了那一片雪白雪白的春光。 眼前的女子却十分的瘦削,不知是不是长期吃不饱的缘故,好似没有长开的花苞,没有傲挺的丰乳,没有高翘的臀。可不知为何,他此时此刻,却觉心中甚是悸动。 特别是瞧见她那么专注的蹲在自己脚边,净白无暇的手握着他的脚医治。一双眼眸清亮如夜晚的星辰,专注的让人沉醉。 顾衍忽觉脚上一热,这才将视线从梁嫤的脸上移开,看着自己的脚。不知何时梁嫤已经点燃了手中的草药,紧贴着他的脚底在熏。 “这是艾草,用黄金艾绒灸的效果会更好,不过时间有些紧,我还没制出艾绒来。”这艾草还是她在破庙里住着的时候,采摘来的。 听她说话,顾衍明白她虽没有看自己,但自己那么盯着她的视线,定然是已经被她发现,心下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轻咳了两声,“我有些感觉了,能感觉到热。”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 留针片刻,熄灭了艾草,一双手敏捷的取针。 将针在布包内放好后,又重新点起艾草,以热和烟灸着顾衍的足底。 继而是另一只脚。 期间两人一直没再说过话。 顾衍一直想找些话题出来,可看到梁嫤专注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 似乎只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就好。 满室里都是艾草的香味,微微有些呛,但却不让人讨厌。 直到梁嫤忙活完,将两个布包都放在顾衍手边的桌几上,一同打开来。 周妈妈给的银针更为光亮,细如发丝的银针闪烁着银芒。 绿屏给的银针却是有些发乌的。 梁嫤给指了指两包银针。 顾衍看着,不明所以。 梁嫤拿出周妈妈给的银针,两手捏着,微微一使劲儿,银针便打了弯。她捻直银针放了回去。 又拿起绿屏给的银针,微微使劲儿,银针竟立时断成了两节。 顾衍错愕的看着她。 梁嫤压低了声音道:“这银针含银量太低,杂质过多,质地太脆,针很容易断在体内,银针极细,若是断在体内,极难取出。断针会在体内游走,损伤神经脉络。” 顾衍清秀的眉头蹙紧。 梁嫤将断针放回布包,“这是我交给绿屏打制的银针,我反复交代她银针含银量一定要高。”梁嫤又指着她适才用过的银针,“这是托周妈妈打制的。” 顾衍微微闭了眼睛,放在轮椅肘上的手也不由的握紧。 “多谢你。”良久,他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梁嫤微微摇头,“不必言谢,只想想后果有些担忧罢了。绿屏对郎君并不忠心,郎君多提防些。” 顾衍轻叹了一声,“她老子娘在祖母身边做事,很得祖母信任,也是祖母把她指到母亲身边的。我瞧她不是个安分的,母亲心善,怕是防不了她,便将她要了过来。” 梁嫤颔首,也难怪绿屏分明是顾衍身边的丫鬟,倒敢替顾妘做事,原来是背后有依仗。 “针灸刺激穴位,可舒经通络,且艾草灸脚心有温补暖身之效,待郎君脚上渐渐有直觉有力气之时,便要开始练习着走路。长时间腿上没有用过力,一开始也许会比较痛苦。”梁嫤撇开绿屏的问题不在往下说,叮嘱了顾衍要注意的事项,并换了解毒的方子,开了疏通经脉的药,便颔首道,“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第20章沐浴 梁嫤收拾好装着银针的布包,塞入怀中。 顾衍却恋恋不舍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梁嫤只当没看见,便转身往外走去。 “梁姑娘……”顾衍终于忍不住叫住他。 “郎君还有什么吩咐?”梁嫤笑着回眸。 顾衍只觉这一笑甚是明媚,比外面近晌午的阳光还要明媚上几分,一时竟有些被恍花了眼睛,“我听说……听说,你成了世子爷的丫鬟?可有此事?” 梁嫤垂了垂眼眸,“是。” 顾衍抿了抿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道:“你或许不知,荣王世子因文武双全,容貌俊逸,被称为京城玉郎。不知多少贵女趋之若鹜。可从不见世子亲近与谁。传言世子爷有……呃,传言世子爷不近女色,连身边伺候之人都皆是小厮。不少人为了攀附世子,送美人为侍婢,不是被世子拒绝,就是被打发的远远的……” 顾衍说完,深深的看着梁嫤。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问道:“郎君究竟想说什么?” “我猜……世子爷怕是……对你有什么心思吧……”顾衍说完,脸腾地就红了。 梁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你莫要不在意,他是世子,身份高贵,你若跟着他,断然是不可能为正室的!你是个好姑娘……如此,岂不可惜?”顾衍说话间,舌头都想要打结,一张脸更红的要滴下血来。 梁嫤福了福身,“多谢郎君提点,只是我身份卑微,很多事身不由己。郎君照顾好自己。” 梁嫤飞快的打起帘子要出去,帘子一角的缝隙间,一抹湖绿的裙摆一闪而过。 她迈步到门外,四下看看,却是无人。她转脸看向西侧墙角,迈步向西走了几步。 忽见绿屏拐出墙角,迎面走来。 “哟,这么快?医好了?”绿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 梁嫤若非留心听着,许发现不了。她垂眸看了看,绿屏穿着的正是大丫鬟服饰湖水绿的长裙,鹅黄的罩衫。 “你进去伺候大郎君吧。”梁嫤说完,转身就走。 绿屏站在原地,似乎隐隐松了口气。 梁嫤回到李玄意的院子之时,李玄意还坐在繁花盛开的槐树底下,一个人对着棋盘落子。 她还未走近,李玄意便扔下手中棋子,起身对掂着木桶进进出出的小厮道:“水备好了么?” 小厮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回世子爷,都已经备好了。” “伺候我沐浴。”李玄意勾着嘴角道。 那小厮愣了一愣,呆呆的应声道:“是——” 梁嫤正打算往后退。 却见李玄意修长的手指指向她,“你来。” 那小厮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世子爷,掂着木桶,弓着身子一溜烟儿的跑远,像是生怕碍了事一般。 梁嫤皱眉,正欲反驳。 李玄意却勾着嘴角,冷漠道:“这作下人的若是不听话,还是签了卖身契要好些,也便时刻能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 梁嫤咬牙,咽下不满。暗暗安慰自己道,不就是看个男人洗澡么?她堂堂b大医学部本博连读的高材生,难道还怕看裸男么?学校地下实验室里福尔马林泡着的尸体她看得还少么?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不过这次是个活得而已。全当是跟着导师做手术了! 梁嫤沉着脸跟着李玄意顺着鹅卵石小路进了竹林掩映的幽静浴室。 这顾家人倒真是会享受,又不常住的宅子,竟在屋里修了这么宽敞舒适的浴池。堪比现代的小型私人游泳池了。 水面上浮起袅袅白烟,大朵大朵的花瓣漂浮在白烟之下。 李玄意站在水池边,隔着如梦似幻的白烟,淡淡的望着她。 梁嫤手脚都有些抖,记得第一次跟着导师上手术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对,没什么大不了,第一次上手术台,她不就很快冷静下来了么?如今也可以,虽然导师不在……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到了李玄意身边。 只是靠近了才发现,李玄意的脸真是好看,玉白的皮肤,连点瑕疵都没有,眉毛又浓又黑,眼睛如落入凡间的星辰,幽亮又深邃,长长的睫羽微垂,掩住星辰的光辉,让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好看么?”他忽而俯身,在她耳边问道。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梁嫤心下一慌,就向后退去。 想到自己身后就是浴池,她退出的脚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本能的反应让她伸手拽住李玄意。 她快速收回险些滑入浴池的脚,放开李玄意时才发现他脸色微冷,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我不是故意的……”梁嫤小声说着,抬手为李玄意解开腰封,并为他褪去衣衫。 随着他身上衣服越来越少,梁嫤的脸也越来越烫,心跳越来越快。 记得穿越以前,她和被顾妘抢走的男朋友第一次时,她也不曾如此的紧张?好似那只是水到渠成…… 想到她真心相待了八年的闺蜜,想到那个背叛了她的男人,她心头一阵压抑。 “对着我,还能如此不专心?嗯?”李玄意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 梁嫤一惊,回神去看时,李玄意全身上下只剩腰间的一块白布了。 第21章报复 她不知自己是脑抽了还是此景此景太过尴尬,竟然伸手将比她高出许多的李玄意猛的推入了浴池中。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 李玄意的笑声从袅袅白烟里传来。 梁嫤手上还残留着李玄意身上灼热的温度,这温度让她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好在水汽让人视线模糊。 想来李玄意也看不到她此时脸上的尴尬,窘迫。 她在裙子上抿了抿手心,蹑手蹑脚的想要退远些。 “过来。”李玄意虽背对着她,却似乎发现了她小心思。 梁嫤咬牙站定,“世子爷有何吩咐?” “搓背。”李玄意冰冷的声音似乎沾染上了这袅袅白烟氤氲的水汽,竟也透出几分柔和来。 梁嫤硬着头皮上前,见李玄意里浴池边上有些远,便说道:“世子爷您往外来些,我够不着。” 李玄意在池子中间站直了身子,水恰好到他胸口的位置,白蒙蒙的水汽掩映之下,梁嫤瞧见他水珠流淌过他棱角分明的琵琶骨,健硕的胸肌,以及埋在水面之下的腹肌…… 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随着他的靠近,水流涌动,水面上浮着的花瓣也飘散开。 这身材,让医学部的高材生梁嫤都有些流鼻血的冲动。比她曾经那白斩鸡一般的先男友简直好太多了!不不,根本就不能比! 梁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却冷不防一片水花兜头泼来。 她脚下是打磨的光洁的碧玉,一经水甚是滑溜。 她脚下不稳,噗通一声砸进浴池之中。 顾不得头顶的笑声,梁嫤手脚并用的往岸上爬去。 可脚下的玉阶故意和她作对一般,滑溜的根本站不住脚。 她越是慌张,越是使不上力气,连呛了几口水,人却里岸越发远了。 离岸越远的地方,水越深,梁嫤觉得自己的脚已经触不到底了。她从心底惊慌起来,“世子,救我!救命!” “这么浅的水,淹不死人。”冷漠凉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梁嫤挣扎的几乎力竭,又呛入口中好几口水。 淹死人不在水深,在于人对溺水的恐惧,在于人在水中无依无靠的无助之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分明看到水不过到李玄意的胸口,她点起脚尖站直了,怎么也能把脸露到水面外吧? 可是不行……她稳不住……她害怕…… 梁嫤觉得口中鼻中全是水,无边的水要将她淹没的时候,忽而感觉到水流的涌动。 紧接着她就被人大力提出了水面。 一只手掌在她脊背上拍了几下,她大口大口的咳出水来。 “混蛋!你想玩儿死我?”梁嫤攀住李玄意光洁的肩膀,在他肩头,猛的一口咬下去。 李玄意身子一紧,却忍住没有躲开。 “我怎知你这么胆小?” 他竟然还好声好气的解释了一句。 梁嫤看着他肩头几乎见血的牙印,冷冷一笑,“我胆小?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算是命吗?” 李玄意带着她向岸边游去,他一只手将她抱得紧紧的,似乎很享受这种在水中身子贴着身子的感觉。虽然她身上还套着已经湿透的衣服。 到岸边时,他才看着她的眼睛道:“在这世上,若不想被人看不起,不想被人踩在脚下,除了靠出身,还可以靠自己。” 他说完,带着水珠的手指又从她脸上划过。 梁嫤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将还在水中时就藏在手上的银针扎入他的几大穴道之内。封住他的穴道,使他动弹不得。 李玄意不想梁嫤竟忽然有此举动,猝不及防,整个人已经僵住,无法动弹。 梁嫤攀着岸沿爬出水面,轻笑道:“我自然会靠自己的努力,不叫人将我踩在脚下!可我更喜欢现世报!” 说完,纤细的长腿一伸,将岸边的李玄意踹入深水之中。 李玄意被封住穴道,完全无法动弹。 水下滑溜,他被踹一脚,身子一趔趄,跌入水中。 梁嫤本是想将他往水池中间移上几分,不曾想他会径直倒下。这口鼻都埋入水中,淹死了怎么办? 她阿娘和阿弟都还在顾家,若误杀了世子,会不会诛九族啊? 梁嫤见李玄意还在水下,毫无挣扎之势,心下慌了。 任他淹死在水里?只怕她一家都跑不了…… 下水去把银针拔了?看着漂花瓣,冒着袅袅白烟的浴池,她有些欲哭无泪……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噗通一声,梁嫤又入了水。 第22章吃亏 因这次是有准备才下的水,她心中不似上次那么慌张,可是靠近李玄意之后,水已经很深了,她脚够不到水底,心里又没底起来。 伸手想抓住李玄意,好拔出他身上的银针。 可在她纤细的手指刚触到李玄意的手臂之时,却被水中的李玄意忽而翻身抱住。 梁嫤大惊失色,“你,你……” “很奇怪么?”李玄意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梁嫤立即低头去看他身上的银针,刚刚明明是她亲手扎进来的,怎的现在一根银针也不见了? “内功既然可以冲开穴道,就可以逼出封住穴道的银针,你是大夫,你不知道么?”李玄意钳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冷笑着说道。 梁嫤伸手想要推开他,可他一双手臂,力气大的惊人,她的举动完全如蚍蜉撼大树。 “你喜欢现世报?嗯?”李玄意勾着嘴角问。 梁嫤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只见李玄意一张俊脸在眼前迅速放大,紧接着她的唇就贴上了一个滚烫的唇。 她被他抱紧,身子在水中紧紧贴着他的。 他一只手在她脑后,按着她的脑袋,使她无法摆脱,唯有承受。 他的吻火辣肆虐。 梁嫤只觉全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门儿。 虽然世子爷又高又帅又多金,且被众多贵女惦记。可如今她的身份,就算是被世子爷占了便宜,也不可能要回名分的吧?那她岂不太吃亏? 李玄意放开她的时候,她瞧见她恍如星辰的眸子,眸色又深邃几分。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前世的经历,已经足够让她明白李玄意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放开她的一瞬间,她就拼了命的向岸边挣扎而去。 就连呛了水,都不回头向李玄意求救。 李玄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变化,神色有些莫名,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梁嫤狼狈的身影,总算是好心的游过去,将她提起来,扔在了岸上。 “真小。”李玄意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游回水中。 梁嫤低头一看,衣服湿哒哒的全贴在身上,胸前微微鼓起,只有拳头般大小。 她脸上一红,心中恼怒。侧脸对李玄意道:“对了,刚才封你穴道所用银针,乃是给顾家大郎扎过脚的,还未来的及清洗。世子爷,您多担待。” 看着水中李玄意黑下来的脸,梁嫤低头一笑,从地上爬起,往浴室外间走去。 “你就打算这样子离开?”李玄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梁嫤眉头紧蹙,听得李玄意走出浴池的水声传来,她僵住没动。 李玄意揽过她的肩,拥着她走到外间,指着自己的衣袍道:“换上。” 梁嫤抬眼看他,“我岂敢穿世子爷的衣?” 大白日的,她穿着李玄意的衣服,比穿着一身湿哒哒的衣服还扎眼好么? 她还想在顾家待下去的,她还想平平顺顺的跟着顾家去往京城! “不穿?”李玄意垂眸看她。 梁嫤摇头。 李玄意倒没有再多说,转身又回了里间,入了浴池。 “准你回去。”李玄意冷声道。 梁嫤想找回落入水中的银针,可想到李玄意最后黑冷下来的脸,还是摇头放弃了。 她拉开门,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飞快的出了浴室,往客房而去。 回到客房,脱下湿哒哒的衣服,在柔软的被窝里窝了小半个时辰,她才算找回点温度。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三娘不知去了哪里,她一路被风吹得头有些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小姐。” 顾家一处僻静的林子里,顾妘和自己的贴身丫鬟立在林间。 绿屏朝顾妘福了福身。 “起来,这是阿姨新给我打的翠玉步摇,我瞧着很衬你,便送给你吧。”顾妘指了指身边的丫鬟。 那丫鬟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抱着的步摇。 绿屏满脸喜色的接过,细细打量着那崭新的步摇,眼中尽是得意。 顾妘清了清嗓子。 绿屏这才用锦帕将步摇包好,揣入怀中,“小姐,今日那丫头给大郎君治腿,用了昨日让婢子打造的银针。大郎君将人都遣了出来,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婢子在外面只听得几句话。” “什么话?”顾妘问道。 “大郎君说,世子爷把那丫头留在身边,怕是对那丫头有些心思的!”绿屏恨声道。 顾妘闻言,险些撕烂手中的帕子,“她?凭她也配?!” 绿屏打量顾妘的脸色,靠近了一步,低声说道:“婢子听老一辈儿的人讲,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越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那些男人越是觉得没趣儿,越是那种乡里野味,越是念念不忘。大郎君是男子,男子岂能不了解男子?” “哼!”顾妘狠狠甩了下帕子,“这贱人!” 绿屏又添一把火道:“我听着大郎君的话,说她若是做了世子的侍妾,还颇有些为她惋惜的意思。大郎君似乎对她也很不同呢!” “大哥哥也被她迷了心窍?”顾妘尖声反问道。 第23章异香 “哎哟我的小姐,您小点儿声!”顾妘的贴身丫鬟赶紧劝道。 绿屏不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 “还惋惜,让她在世子爷身边做个丫鬟,都是高抬她了!从她一进府,我就瞧着她不是个好东西!昨日二哥还朝我打听她,二哥本就喜欢沾花惹草也就罢了。如今连大哥,世子爷都被她那狐媚样迷了眼睛!我,岂能容她?!”顾妘最后一句话说的格外咬牙切齿。 绿屏跟着连连点头。 顾妘身边的丫鬟皱眉劝道:“小姐别冲动,如今她正为大郎君医治腿疾,又有世子爷照拂,夫人那边也打了招呼,婢子瞧着周妈妈对他们甚是照拂。小姐若是轻举妄动,只怕会惹了世子和夫人呢!” 顾妘抬手制止丫鬟的话,冷笑道:“小姐我有那么傻么?” 林三娘开门的声音将梁嫤从梦中惊醒。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清了清嗓子。 “怎么大白日的,躺在床上?”林三娘诧异问道。 “阿娘,给我熬些红糖葱根桑叶水来。”梁嫤一开口,声音竟十分嘶哑。 之前见面还是好好的,不过大半日的功夫,竟成这样了。 林三娘想问,看女儿有气无力的样子,又只好先转身出去熬汤。 有周妈妈的照拂,客房里的人倒也不为难她们,将她要的东西备好了,让她自己熬了端回去。 梁嫤喝了药,又将自己捂回被窝里,两只手在被子下面按压着合谷穴,大四横纹,二人上马穴。 林三娘见她闭目假寐,长叹了一声,良久忽而问道:“这条路走下去,你可会后悔?” 梁嫤睁开眼睛,看着林三娘,“阿娘说什么?” “这趟浑水一趟进来,想要脱身,怕是难了。你爹若是真的考中功名,在京城立有一席之地,或许还可救你脱身。若是没有……”林三娘叹息着摇头。 梁嫤轻笑,“别人是靠不住的,人只能靠自己。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平顺的都是上坡路,想要往上爬,想要被人看得起,没点魄力怎么行?阿娘,我不后悔,我会尽最大的能力护住自己,护住你和阿弟。” 林三娘皱眉看着她,良久又叹一声,“你不同了……” 梁嫤心中一惊。 只听林三娘又说道:“离开洛阳往京城这一路,你变了好多。是娘没有用,护不住你们……” 梁嫤松了口气,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又闭上眼睛,只当自己太疲惫。 喝了驱寒的汤,又取了穴。 第二日梁嫤总算没有再发起热来。 世子爷也没再来找她的不自在。 她虽醒了却不想起,林三娘已经不在屋里。昨日也忘了问林三娘是去了哪里。 她赖在床上,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就听到门被人咚咚的敲响。 “谁?”梁嫤懒懒问道。 “嘁,你这谱摆得可是够大的,主子都起了,你还在床上躺着?难不成你当顾家把你请来,是要把你供起来的?”绿屏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梁嫤揉了揉额角,翻身从床上坐起。 懒得理会绿屏的言语,反正也睡够了,躺着也是睡不着。她穿好衣服,简单的吃了几口林三年给她留下的点心,便跟着绿屏往顾衍院中去了。 有了昨日的经验,丫鬟们在她到来以前,便自觉的守在正房外面。 绿屏将她带到门口处,便停下了脚步,伸手替她打起帘子,见梁嫤诧异的目光向她飘来,她撇了撇嘴,“还不快进去?想让郎君等你多久呢?” 梁嫤收回目光,进了上房。 门被关了起来,帘子也被放下。 梁嫤觉得屋里有些闷热,四下一看,见窗户都关着。 屏风边上的铜兽香炉正往外吐着袅袅的香气,又甜又腻。 顾衍坐在轮椅之上,脸上带着些红晕,就像昨日她弯身给他脱去鞋袜之时那种红晕。 梁嫤为免尴尬,轻笑道:“郎君怎喜欢这么甜腻的香?” 顾衍清了清嗓子,恍如清泉的嗓音缓缓滑过耳畔,“她们说,女子多喜这种味道的香。” 他清透的嗓音仿佛带着魔力,让梁嫤心头一热,脑袋也有些眩晕。 她抬脚,向顾衍靠近。 顾衍仰脸看着她,轻轻问道:“你 第24章抓奸 世子爷正在练剑。 绿屏猛的闯了进来,长剑宛如游龙,带着肃杀的寒气,剑尖停在离绿屏鼻尖不到一指的距离。 绿屏瞪大了眼睛,浑身僵住,动都不敢动。 当世子爷收剑入鞘之后,她才浑身一软,跌坐在地,背上冷汗涔涔。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 李玄意皱眉,脸上带着不悦,飞身向后,远离了跌坐在地的绿屏,才漠然开口,“闯进来,做什么?” “世子爷,婢子,婢子有事禀报!”绿屏翻身跪好,神色焦急道,“梁嫤……呃,梁姑娘是世子爷身边的丫鬟,却在我家大郎君的房间里,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人,关起门来……也不知在做什么,只听动静很大!婢子们想进去看看,梁姑娘却不许我们进去……世子爷,婢子们不敢得罪梁姑娘,又着实担心我家大郎君,还请世子前去……” 李玄意脸色微变,俯视着绿屏,冷笑一声,“带路。” 绿屏连连点头,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引着李玄意一路往顾衍院中小跑儿去。 李玄意到顾衍院中,果然见小丫鬟们都围在院子两旁的游廊下面,一面向上房张望,一面低声嘀咕。 绿屏抬手指着上房紧闭的房门,“我们家大郎君就在那里。” 此时并未听见上房有什么声音传出。 李玄意脚步顿在院中。 绿屏有些焦急,人都领到这儿了,不会看也不看就走吧? “世子爷,梁姑娘已经进去多时,我家大郎君……” 绿屏的话还未说完,忽听上房内传出男子一声呻吟。 李玄意脸色难看,两步飞身上前,一脚踹开上房房门,挂在门外的帘子都被踹的耷拉在一侧。 上房之内,梁嫤正半蹲半跪在顾衍脚边。 顾衍坐在轮椅之上,脚被绣凳支起,脚底脚背上都扎着细细的银针。 梁嫤手中捏着一根稍粗些的银针,银针尖端带着些许的血迹。 顾衍大拇脚趾指甲边缘处冒出一颗滚圆的血珠子。 梁嫤回头,诧异道:“世子爷怎么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李玄意的视线冷冰的从绿屏的脸上扫过。 绿屏吓得险些没站稳,晃了晃身子,若不是李玄意又转脸去看梁嫤,她怕是噗通就要跪下来。 梁嫤挑眉看了看绿屏,笑道:“世子爷以为我在做什么?自然是为顾家大郎君医治腿疾呀!” “你这治法倒是稀奇。”李玄意冷哼道。 顾衍对他拱了拱手,“世子爷是来探望小生么?不管这方法稀奇与否,倒是真的有效,经过梁姑娘昨日诊治,昨天夜里小生的腿就没有疼了,今日晨起,腿上竟有凉凉的感觉!我这双腿,多久没有过知觉了……忽而有感,虽不明显,却也让人喜出望外!” 梁嫤一双纤白的手,手法飞快的将针从顾衍的脚上取下。 李玄意看着她的动作,眼中微微浮起不悦。 梁嫤收好了银针,轻叹道:“今日银针不够,所以时间略长了些。” 绿屏的目光不自觉扫到那童兽香炉上,香炉上似有已经干涸的水渍,她四下看看,窗户都开着。屋里除了有些许草药呛人的味道,并无其他异样。 小姐给她药的时候,分明说那药药效显著的? 眼见计划落了空,绿屏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不是昨日才打好的银针么?怎么今日就不够了?那银针的数量不是你标注好的么?既知不够,为何一早不说,怕是你自己想要昧下吧?” 梁嫤摇头轻笑,抬眼看向脸色已经黑下来的李玄意,“这就要问世子爷了。世子爷,您把顾家的银针昧下了么?” “区区几根银针,连一两银子也不足,这点东西,也值得昧下?顾家下人的眼皮子何时变得这么浅薄了?遥想当年,顾老太爷在的时候,顾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顾家老太爷如果看看顾家如今这样子,”李玄意的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落在顾衍的腿上,冷漠道,“只怕要气的从地底下蹦出来吧?” 顾衍的脸色立时变得灰败。 绿屏噗通跪了下来,“世子爷赎罪,婢子……婢子失言……” 梁嫤看着顾衍难看的脸色,心下不忍。 此事原本因她而起,本想让世子难堪一下,不曾想倒让顾衍陷入窘迫。他的腿是中毒,是被顾家内院自己家人所害。不管世子是悉知了这阴私之事,还是并无此意,但他言语恶毒,连顾家祖上都被提溜了出来,顾衍心中难堪可想而知。 “世子爷说话,未免太过不留情面了吧?”梁嫤冷声道。 “走,别让我再提醒你的身份。”李玄意抬脚向外走去。 梁嫤皱眉,攥了攥拳头,却只好无奈的跟上。 第25章失利 李玄意带着梁嫤一直回到自己院中,让小厮打来清水,指着雕着花鸟虫鱼的铜盆道:“洗!” 梁嫤微微一愣,见李玄意正满面嫌恶的盯着她的一双手,心中隐约明白他在介意什么。 这世子爷,似乎有些洁癖么? 她没必要为这种小事和世子争执,温顺的在铜盆里将自己的手洗的干干净净。 不料李玄意却又让人打水来,继续让她洗。 反复已经换了四五道的水,梁嫤的手几乎要搓下一层皮来,李玄意却还没有罢休的意思。 梁嫤也似乎忍到了极限,帕子往水中一摔,“世子爷瞧瞧,哪里还没洗干净?是不是得回炉重造,您才能不一脸膈应?” 李玄意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你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之防?你是我的婢女,岂能和顾衍单独共处一室?还让他脱去鞋袜?你说,是剁了你的手,还是他的脚?” 梁嫤一愣,从李玄意的深邃的眼中,她只看到冰一样的冷漠。 瞬间她才反应过来,这是没有人权只有尊卑的古代,不是她一直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法治社会。世子这么说,就真的敢这么做。 “我洗,洗到您满意为止,成么?”梁嫤收起脸上不悦,蹲下身来,已经搓得通红的手又放入铜盆之中。 后来,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洗了多少次,换了多少盆水。 手上的皮肉碰都不敢碰,一碰就疼的发紧。 两只手都微微肿了起来。 李玄意这才勉强点了头,算是放过她。 顾衍院中,正房里。 顾衍微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绿屏。 抬手指了指屏风一旁的铜兽香炉,“今日燃了什么香?” 绿屏心下一紧,“是,是白茶香。” “白茶花,加淫羊藿等制成的催情香,我说的对么?”顾衍声音温温和和,一点不像是质问的语气,“还有今早上我刚起来,你给我备的茶,也是加了药的,是不是?” 绿屏心下紧张,脸上却努力的维持着镇定,“郎君说笑了,婢子,婢子怎么敢呢?婢子伺候在郎君身边,自然对郎君是忠心耿耿,绝不敢……” “好了,我不想听你表忠心的话。你在这里做了手脚,又前去引了世子爷前来,以为世子爷会看到什么?我明白,你心里更是明白!”顾衍摆手制止绿屏想要辩解的话,“我知道你自己定是没有这么大胆子,也弄不到这些东西。当你想想看,倘若出了事,指使你的人,可会保下你?还是你觉得,你老子娘在祖母身边做事,就能为你开脱?” 绿屏脸上一时煞白,没有血色。 “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可你不过是人家随手利用,用完就丢的角色。你在这里吃亏,获利的却是凭白利用你的人。你若不是个傻得,就该好好想想这其中利弊了。”顾衍说完,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绿屏还处在世子爷那一番话,和顾衍的质问中,怔怔不能回神。 这一切分明是计划好的,她去引了世子爷前来,刚好遇见……然后世子爷暴怒,梁嫤要么被杖毙,要么一家被赶出府。顺顺利利,她在其中不过是护主心切的忠仆,即便讨不到赏赐,也绝对不会惹上一身骚。 怎么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她所想的发展呢? 绿屏浑浑噩噩的走到那片隐蔽密匝的树林中。 这是她和顾妘越好见面的地方。 她恍然警觉,想要离开此地的时候。却见顾妘已经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你倒来的快,事情办妥了么?”顾妘上前问道。 绿屏想起顾衍的话,抬眸看了看顾妘。 “怎么不说话?”顾妘有些焦急。 “回小姐,没预想中那么顺利。”绿屏垂眸说道。 “怎么回事?”顾妘的嗓音有些尖利和不悦。 “婢子也不知道,婢子引了世子爷前去,世子爷听到屋里的响动,一怒之下踹开房门……结果,结果大郎君和梁嫤根本没有发生什么……” “啪——” 绿屏的话未说完,一个耳光就狠狠的扇在了她的脸上。 “没用的东西!”顾妘抬手还要再扇。 她身边的贴身丫鬟,却是紧紧抱住了她的手,“小姐息怒,小姐!” 顾妘怒气未消,“不是说你一定会办妥的么?不是说今天就能让那野丫头滚出顾家的么?如今呢?她是不是还在世子爷身边?” 绿屏捂着挨了打的脸,头埋的很低,没人看得见她眼中的怨恨恼怒。 “你怎么不说话?嗯?”顾妘抬手戳在绿屏的脑门儿上。 “小姐给的东西,婢子都用了。那梁嫤既是能给大郎君医治腿疾,想来医术不浅,或许是被她察觉了也未可知。”绿屏嗓音微微有些暗哑。 “她不过是个野丫头,就算是会一点医术,只怕也是那种游街撞骗的野郎中教的。大哥哥病急乱投医,信了她的话,你也跟着犯糊涂么?”顾妘冷笑,“分明就是你办事不利,还来找借口!是你没用!我看错了你!” “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吧。”顾云身边的丫鬟见事已至此,低声劝道。 顾妘甩开她的手,指着绿屏的鼻子道:“滚走吧!” 第26章霸道 绿屏捂着脸跑远。 顾妘冷哼了一声。 她身边的丫鬟却是轻叹道:“小姐何必去招惹她?她是大郎君身边的大丫鬟,老子娘又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如夫人(小妾蒋氏)好不容易才收买了她,小姐一巴掌一顿骂,把她的心思打远了,如夫人的一番心血不是白费了么?” 顾妘冷笑:“她敢!且不说这么多年阿姨给了她多少好处,单是从我这儿拿的好东西就不少。一件小事都办不妥,她再怎么得脸,也是主子给她的脸,一个婢子,我还打不得骂不得了?” 顾妘甩手也向树林外走去。 世子爷院中。 梁嫤站在那颗老槐树底下,背靠着槐树,一面朝自己手上吹着凉气。 一面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手持长剑,在寒光剑影间衣袂蹁跹的世子爷李玄意。 是不是越是长相俊美之人,越是脾气臭难伺候? “在想什么?”忽而冰冷的剑尖挑起梁嫤的下巴。 梁嫤被动的抬起头,看着李玄意,“在想世子爷年纪轻轻,武功便这般卓越,实在是人中龙凤。” 李玄意嗤笑一声,收起长剑,“学聪明了,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拗着世子爷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世子爷喜欢听什么话,不如告诉我,好听话,我还是会说的。”梁嫤笑道。 李玄意勾了勾嘴角,“男人霸道是天性,你若真聪明,往后就离旁的男人远一点。” “我得给顾家大郎君医治腿疾!”梁嫤后背离开槐树,站直了身子。 李玄意底下目光,看着她的手,“不疼了?” 梁嫤咬牙,“疼,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世子爷怎么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呢?” “同情心?那是什么?”李玄意冷笑,“是不是只有签了卖身契,你才能明白自己的本分?” “那根本就是你的算计!以你的武功,就算没看到梁明渊在扫地,他快碰到你的时候,难道你躲不开么?为什么会被他碰到?为什么会打碎玉壶?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梁嫤怒道。 李玄意目光淡然的看她,“所以呢?你去告诉别人,我是想要胁迫你,才会打碎价值连城的秋葵黄玉壶,看会不会有人相信?” 梁嫤紧紧盯着李玄意,良久,才放松握紧的拳头,手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为什么是我?我上辈子得罪过你么?” 李玄意的目光扫过梁嫤全身,轻笑着转开视线,“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你……” 李玄意收剑入鞘,向上房走去。 梁嫤靠回槐树上,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怎么办?对顾衍的病置之不理?可是她已经答应过他了,也答应过顾家主母,一定会医治好他的腿疾,一定能让他重新站起来,走路。 因为世子爷的霸道,她就要放弃,就要违背自己做过的承诺么? 梁嫤抬脚追了上去。 “世子爷,您可以不将人命安危放在眼里,也许对您来说,顾家大郎根本无足轻重。可是我不能,在我一家三口快要饿死之时,是顾家大郎送去了米面粮食,在我一家对进京一筹莫展之时,是顾家大郎收留了我们。即便现在我依附了世子爷您,却也不能对曾经帮助过我们一家的顾家大郎背信弃义。”梁嫤轻轻拽住李玄意的衣角,声音有些示弱的味道,“你就算可怜他,让我为他医治好不好?” 李玄意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轻轻拽住他衣角的手上。 原本白净的手,此时却是红彤彤,且微微有些肿的样子。 在他的目光之下,梁嫤的手抖了抖,刚要松开他的衣角。 却被他快上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梁嫤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疼么?”李玄意低头问道。 梁嫤被他捉住手腕,往前带了一步。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几乎呼吸相闻。 梁嫤不知为何,察觉到自己心跳骤然间加快,想要退开一步,拉开和李玄意之间的距离,却被他拽的更紧,无法挣脱。 李玄意带她进了上房。 这里比顾衍院中的正房大的多,屋内摆设也更为精致。 室内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很是好闻。 李玄意将梁嫤按在椅子上,转身到一旁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小瓷瓶。 他小心翼翼将瓷瓶中淡粉的液体倒在她的手上,并放在嘴边,将液体吹开。细腻温柔的样子和适才简直判若两人。 好似她的手,不是被他逼着洗成这样一般。 两人离得近,梁嫤忍不住抬眸看着他俊美毫无瑕疵的脸。 他长长的睫羽微微垂着,在净白无暇的脸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 高挺的鼻梁,浓眉渲染一般的眉…… “今晚陪我,我就让你去。”不知李玄意是不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忽而在她耳边呵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第27章赔礼 梁嫤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腿肚子撞在椅子上,也顾不得疼。 一张脸霎时红透,“你……你……” 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玄意轻笑着盖上瓶子,抬手准确无误的扔回博古架上,瓶子晃了两晃,立稳。 “怎么,不愿意?看来你口中的大义,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梁嫤咬牙切齿,怎么刚才还会觉得他温柔呢?这分明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她似乎又忘了这是古代,道德标准并不能以她所习惯的时代来衡量。 “不愿意就回去。”李玄意说完,转身去了书房。 梁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垂着头回到她和母亲的房间。 林三娘又不在房中。 她在床上躺了下来,思量着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今日若不是她发现了那香中有异,及时泼灭香炉,开窗通风,又给顾衍针灸舒缓,后果难料。顾衍虽退不能动,却也是个男子。 算计她的人,真是让人恶心。 他们越是不想让她医治好顾衍的腿,她就越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然,岂不让小人得意? 先收拾了绿屏,再让她背后的主子吃亏!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就不信正不压邪! 林三娘回来的时候,梁嫤已经睡着。 林三娘瞧见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正要将她手放入被中。 梁嫤却嘶的倒抽一口冷气,醒了过来。 林三娘这才瞧见她的手竟几乎脱了一层皮一般,“这是怎么了?” “阿娘去哪儿了?”梁嫤从被窝里坐起。 “在顾夫人那里,她整日闲得很,也不想在院子里走走,听我讲书有趣,便叫我没事了就去陪她聊聊天,讲讲书。”林三娘说着,又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你这手是怎么了?” 林三娘的父亲是嵩阳书院的院事大人,林三娘自幼博览群书,给一个内宅妇人讲几本书,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世子爷不许我给顾家大郎医治腿疾,阿娘既然和夫人交好,不如委婉的告诉夫人知道,让顾家人来想办法。还有那银针,被世子弄丢了几根,您明日告诉周妈妈,上次打制的最细那种针,再打上十五根来。”梁嫤说完,打了个哈欠,缩回了被窝里。并把两只手也缩了回去。装作困得不行的样子。 林三娘不好再追问她的手,只能轻手轻脚的起身,回了自己床边躺下。 不知林三娘是怎么跟郑氏说的。 世子爷下午时候遣人唤她前去,告诉她同意她继续给顾衍医治,但他要亲眼看着。不许两人单独相处。 梁嫤自是无所谓,当即便答应下来。 她因手疼,歇了两日,手上好了那日,顾家却打点好行礼,准备启程。 后来她才知道,顾家原本打算再留几日,是世子爷催着上路。 顾家人不好得罪世子,只好启程。 以为启程她就没办法给顾衍医治了么?就算是在路上,每日总要停下来歇歇的吧?不过条件艰苦些罢了。 梁嫤又给顾衍调整了药方,给郑氏把了脉,开了些药性缓和的温补之药。 郑氏和周妈妈问起为何林三娘不亲手医治之时,林三娘紧张的差点露了馅儿。 还是梁嫤一脸淡然的说,医者乃贱籍,当年学医也是迫于无奈,母亲乃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只是突逢家道中落。自己出师以后,母亲就收手,发誓不再行医了。 郑氏和周妈妈因听闻林三娘讲书,知道她博学广文,对梁嫤的话也是深信不疑。 临起程之前,梁嫤想起自己搓好的艾绒还剩下一点,在客房里,忘了拿。便转身飞快的跑回客房。 出来时想要抄近路,走到一处密林外头,忽而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她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前去偷窥。 见林中站着三人,正是顾妘带着丫鬟,和绿屏在说话。 顾妘从怀中拿出个镶着各色碎宝石的篦梳,塞入绿屏手中,“两日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这是我最喜欢的首饰,你且收下,权当是我的赔礼。” “婢子万万不敢当,小姐莫要这么说。”绿屏说着就将那篦梳往回推。 “你不收,就是心里还怨着我?怨我打你那一巴掌?我当时是气急,原以为能赶走那野丫头,谁知她倒一点事儿没有,不是怪你,唉,是我脾气不好,你收了这首饰,我就当你不怪我,咱们和好如初怎样?”顾妘笑着说道。 绿屏推脱不掉,带着笑脸收起了顾妘给的篦梳。 当小姐的给她赔不是,还送赔礼。她这面子里子都有了,就算挨了那一巴掌的时候气不过,如今也都顺了气儿了。 “要走了,咱们也走吧!”顾妘说完,带着丫鬟,先走出了树林子。 梁嫤赶紧蹑手蹑脚藏了起来。 第28章偷盗 过了一阵子,听着顾妘似乎走远了,她才装作是刚从远处跑过来的样子,气喘吁吁的往马车处赶。 状似无意的猛撞了下正从树林里走出来的绿屏。 绿屏正爱不释手的篦梳,脱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绿屏慌忙捡起篦梳,恶狠狠的看着梁嫤道:“你没长眼睛么?跑那么快,抢着投胎呢?” 梁嫤探头看了看她小心翼翼捧着的篦梳,嗤笑一声,“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原以为顾家的家仆多见过世面呢!连这种做首饰剩下的边角料拼凑的篦梳都这般稀罕!世子爷随手赏的都不知比这个好出多少来!摔坏了么?摔坏了我赔你一个更好的!” “你说什么?!”绿屏咬牙切齿。 梁嫤撇撇嘴,“别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么?回头我把世子爷赏了我的东西送一个给你就是!” 梁嫤说完就提步跑到了前面。 绿屏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篦梳,难怪瞧着这宝石如此之碎,原来都是边角料打造!抬手想要扔掉,但啧啧两声,又觉可惜,且万一是梁嫤故意吹牛呢? 绿屏将首饰揣入怀中,也往马车处快跑而去。 梁嫤和母亲坐在顾家下人的马车中,瞧见梁明渊也被安排在小厮的马车上。 车夫门正要驾车行进之时,马车猛的一顿,又停了下来。 梁嫤挑开帘子,探头向外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经过的有些面熟的下人说道,“似乎是世子爷发了脾气!” 说完那下人便匆匆走了。 等了不多时,便有顾家人来请梁嫤往前头去。 梁嫤去了才知道,世子爷寻不见她,听闻她被安排在顾家的下人中才发了火。 得知缘由,顾家人看向梁嫤的目光颇为不同。 一个面容精致,身材妖娆,着一身火红色流仙裙的女子手持着纨扇多看了她两眼。 待梁嫤回看回去的时候,那女子却已经转开了目光,冲身旁的家仆道:“没事儿了就上路吧。” 那女子身后跟了好几个伺候的丫鬟,谱摆的比顾家主母郑氏还大。 梁嫤跟着上了世子爷的马车。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波斯地毯,车壁上挂着壁瓶,插着鲜花,香气袅袅。 比顾家十来个下人挤一辆小小的马车是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世子爷何须如此抬举我?”梁嫤在马车上坐下。 李玄意笑了笑,“将你抬的越高,摔下来才会越痛,你才不敢轻举妄动。” 梁嫤眉头微蹙,“世子爷花的心思还真不少。” 李玄意半躺进舒适的软榻里,虽着马车的颠簸,轻轻的晃着,“是啊,你不肯签卖身契,我只能多花点心思困住你,是不是很感动?” 梁嫤嗤笑一声,“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呢?要不,奴家以身相许吧?” 李玄意深邃的眼眸中似有光划过,“好啊。” 他声音懒懒的,格外有磁性。 梁嫤转过脸,伸手挑起车帘,看着外面,“玩笑罢了。” 离开顾家庄子,第一夜一行人投宿在客栈,有先行的下人,已经包下了整座客栈。客栈里里外外都是顾家的人,男人,小厮都住在前院。 女子则住后院。 客栈毕竟不像家中方便,几个人挤一个房间是常有的事。 郑氏许是和林三娘相处出了感情,便将林三娘叫到她的房中去休息。 梁嫤以为自己会和其他丫鬟挤在一起,却不想李玄意并没打算放过她。 “伺候主子身边,不是你做丫鬟的本分么?”李玄意指着床边的脚踏道。 梁嫤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倒也忍耐了下来,睡脚踏,也不见得就比和其他丫鬟挤在一起难受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梁嫤忽而睁开了眼睛。 她侧耳听了听,李玄意的呼吸平缓均匀。 她翻身从脚踏上坐起,蹑手蹑脚的来到李玄意的行礼处,悄悄的翻动着。 忽而似乎有危险的气息靠近,梁嫤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包裹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口鼻之间,都是男人的气息。 “你在找什么?”李玄意将她抱的紧紧的,温热的唇贴在她耳边问道。 梁静不料他会突然醒过来,大惊之后,立即冷静下来,“昨日收拾行李,似乎遗漏了东西……” “你翻得好像是我的行李吧?你遗漏的东西,会在我的行李中?”李玄意冷笑起来,拥着她的手移到了她的咽喉处,“说,究竟是谁派你到我身边来的?” 虽然他苍劲有力的手还没怎么用劲儿,梁嫤已经从心底感到窒息,“不是,我……我找那日偶然见到的一件首饰。” “首饰?”李玄意抬手从行李中翻出一件镶着宝石碧玉的凤簪,凤簪做工精致,凤簪上的宝石在夜里也显得明媚动人。 “对,就是这件。”梁嫤连连点头。 李玄意微微放开掐在她咽喉上的手,“你找它做什么?” 梁嫤喘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 李玄意又道:“你最好第一次就说实话,我不是有耐心的人。” 第29章收买 梁嫤点了点头,“我是想借用一下,将这凤簪给了顾家大郎君身边的绿屏,再让世子爷知道凤簪丢了,从绿屏那里搜出凤簪,以世子爷在顾家人心中的地位,不怕顾家人不赶走绿屏。” 梁嫤话说完,感觉身后之人的气场冷了几分。解释道:“于世子爷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么?凤簪一定会找回来的,虽说是有利用您的嫌疑,可您身边的丫鬟,不借您的势,还能借谁的势呢?” 梁嫤最后一句话也许是取悦了李玄意。 他轻笑了一声。 梁嫤以为他会开口嘲讽自己表面仁义,实际内心如此阴暗。 谁知李玄意开口却是道:“女人就是心软,你既要借势,且用的是我给常乐公主备下的凤簪,只赶走一个丫鬟,也太过大材小用了。” “嗯?”梁嫤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玄意放开她,手里把玩着那只凤簪,回到床上,他半倚在床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脸侧,月光投在他的脸上,格外的魅惑。 “那日之事,绿屏一个人怎么敢做,要整了她背后的人,才算本事!”李玄意挑着眉梢看她。 梁嫤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过来。”李玄意冲她勾了勾手指。 梁嫤走上前去。 李玄意将凤簪放在她手上,“给你了。” “这不是送给常乐公主的么?”梁嫤迟疑问道。 李玄意轻笑着将凤簪放入她手中,“再买就是,女子收礼,看重的是礼物?还是送礼的人?” 梁嫤握紧了凤簪,在床边的脚踏上躺下,一时没有说话。这常乐公主是什么人?李玄意对谁都很冷漠,却会给常乐公主备下礼物,两人关系不一般? 第二日清晨,顾家还未起程之时。 梁嫤跟着李玄意到了顾衍的房间,为顾衍施针。 顾衍不料世子会同行,甚是诧异。脸上虽有些尴尬,但碍于世子爷的身份,也不好出口赶人。 梁嫤要上前给顾衍脱去鞋袜之时,李玄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指着一旁伺候的绿屏道:“让她来。” 梁嫤退到一边,整理银针。 待绿屏将顾衍的鞋袜脱去,两只脚都支起放在绣凳上,梁嫤才拿着银针上前。 手法极快的将银针捻入顾衍的脚上。 她的手快的不可思议,像极了习武之人高手之间的过招。 李玄意十分清楚,她一点武功都没有,见她施针手法,不禁大为惊讶,看向梁嫤的目光,渐渐有些不同。 待梁嫤收针,顾衍轻咳了一声,道:“经过梁姑娘诊治,这两日,我觉得腿似乎有了起色,不但夜里不疼了,有时还会有或温或凉的感觉,比终日无知无觉好得多。” 梁嫤轻笑着颔首,目光却扫向一旁的绿屏。 “平日里还有一些注意的事项,我得交代了绿屏姑娘才好。” 梁嫤说完,已将银针收好,“且艾灸不麻烦,马车赶路之时,闲着无事,也可以拿艾草来热灸,会好一些。” 李玄意看她一眼,说道:“你们出去说,我同顾衍有话讲。” 梁嫤和绿屏福了福身,退出顾衍的房间。 绿屏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便赶紧交代吧!” 梁嫤从怀中摸出那只凤簪,“昨日我不是说了,顾妘给你的篦梳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瞧瞧我手中这簪子的成色?” 梁嫤掏出簪子的瞬间,绿屏的眼睛就亮了。她抬手要去拿簪子,梁嫤将手一抬,躲了过去。 绿屏谄笑道:“你这么眼前一晃,我哪里看得清,拿来让我好好瞧瞧。”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这可不是给你瞧的。” 绿屏一听变了脸。 梁嫤继而说道,“是送给你的,日后你还不是想怎么瞧,就怎么瞧?” “你说什么?”绿屏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梁嫤侧耳听了听走廊一侧楼梯上的动静,轻笑道:“这漂亮的簪子是世子爷赏的,可你瞧,我也不会绾好看的发髻,头发也不如你这般黑亮顺滑,便是有了这簪子,也是辱没了它。你发质好,人又心灵手巧,发髻上若是多了它的点缀,才是锦上添花。” 梁嫤说着,伸手将绿屏头上的银簪子取了下来。 “不如我现下就帮你带上吧?” 绿屏激动的难以自持,“真,真的给我?你……你舍得?” “好马配好鞍,这簪子如此好看,自然要配得上的人带了才不是浪费。日后还要仰仗着绿屏姑娘,以往若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不记在心上。”梁嫤客气说道,并顺势将那美艳无比的凤簪簪在了绿屏的发髻之上。 绿屏喜笑颜开,乐的合不拢嘴,“我哪有那么小气,以前是咱们不熟悉,我不知道你人这么好!这么大方!日后熟悉了,我定会罩着你的!放心吧!” “那就多谢绿屏姑娘了!”梁嫤笑了笑,“不如到世子爷房里,照照镜子?世子的房间里有一面透亮的菱花镜,可好看了!” “可以么?”绿屏难掩激动的问道。 “可以!”梁嫤点头。 绿屏激动的挽上梁嫤的胳膊,跟着她往世子爷房间走去。 完全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处,已经黑了脸的顾妘。 第30章挑拨 “小姐,咱们还去大郎君房里寻世子爷么?”顾妘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的问道。 顾妘冷哼一声,“绿屏什么时候和梁嫤的关系这么好了?还手挽着手?顾家的规矩,她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那丫鬟听着顾妘生硬冰冷的口气,觑着她的脸色,不敢再开口。 “等下出发时,你找个机会,去试探她。”顾妘黑着脸说道。 “是!”丫鬟赶紧应了。 说着便见李玄意从顾衍房间里走出。 顾妘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理了理衣裙,提着裙摆,追上前去。 “世子爷,早饭可用过了?” 李玄意听到这娇柔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脸看着离他还有四五步距离的顾妘,“顾小姐留步。” 顾妘想起他的规矩,在原地站定,以为世子爷会跟她说上几句话。 却见李玄意扭脸抬脚就走。 直到身影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好一阵子,顾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好,绿屏才满脸笑意,脸颊还透着可疑的红晕从世子爷的房间退了出来。 顾妘的脸色仿佛是经历了天寒地冻一般,拂袖便走。 连绿屏在身后给她请安,她都没有理会。 倒是顾妘身边的小丫鬟停了下来,侧脸看着她道:“绿屏,小姐待你不薄,你对小姐可是忠心?” 绿屏端正了脸色,“姐姐怎么这般说?我对小姐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那丫鬟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世子爷的房间,“忠心耿耿你怎的就和梁嫤走的那般近了?你不知小姐不喜她?” 绿屏想到昨日顾妘给她的篦梳,以及梁嫤给她的凤簪,根本不能比。心下有几分厌烦,脸上却端出笑来,“毕竟是世子爷身边的丫鬟,我不好得罪的,不过是应付应付她罢了,我还真能跟她走得近么?在我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是如夫人和小姐。” 那丫鬟点点头,“如此就好,既然你和世子爷身边的丫鬟看似有些交情,那你就从她那儿打听打听,世子爷都有些什么喜好,越详细越好,打听好了禀于小姐知道!” 顾家的小厮已经将行李都装了车,唤着主子准备启程。 绿屏连忙点头应下,去伺候顾衍启程了。 马车之上,世子爷冷眼看着梁嫤。 “你好大的狗胆!我什么时候允许你将别的女人带到我的房间里的?” 梁嫤倚着车厢壁,“您将簪子给我,不是说明您也对那日之事耿耿于怀么?我以为,您这是在支持我的算计。” 李玄意嗤笑,“一个小丫鬟,值得我耿耿于怀?” “就是因为是一个小丫鬟,您尊贵世子的身份自然是不适合计较什么的,但蛤蟆不咬人,它恶心人不是?所以这点小事,就让我这做丫鬟的帮您解一解心头之气,您稍微委屈一下就好。我是知道那房间今日不再住了,才会让她进去的。您放心,该有的分寸,我会有的。”梁嫤保证道。 李玄意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她,闭目养神起来。 午间时,马车停在一处山清水秀,草木肥美之地。主子们都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小厮丫鬟们备好些干粮茶点,也让马儿啃点草吃。 梁嫤正在给世子爷备茶点。 绿屏便寻了过来。 “我可是有事要拜托你!”绿屏说道。 梁嫤轻笑,“你若当我是好姐妹,就不该把话说得这么客气。” 绿屏脸色立即好了几分,“还是你义气。你这几日伺候在世子爷身边,可知道世子爷有什么喜好?越详细越好!” 梁嫤微微思量,摇了摇头,“世子爷生性冷漠,平日也并不怎么说话,连正眼都很少瞧我,更别提让我发现他什么喜好了。毕竟,我来的时间也短。” 绿屏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有些为难。 梁嫤低声道:“可是别人托你打听的?” 绿屏点了点头。 梁嫤指了指后面粉色的,装饰的花枝招展的马车,“那位让你打听的吧?” 绿屏无奈叹了口气,“早上她瞧见咱们两个走得近,想来是故意试探我。” 梁嫤闻言,拍了拍绿屏的肩膀,“倒是我连累你了!” 绿屏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嫤压低了声音道:“绿屏姐姐,说句掏心窝的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世子爷对顾小姐没有意思。便是打听了他的喜好又怎样,这么舔着脸的求上来,世子爷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的!” 绿屏连连点头,啐了一口,“恬不知耻!” 梁嫤轻笑,“倒是姐姐你,是真傻!” “嗯?”绿屏皱眉。 “姐姐难道没有瞧出来,世子爷对您态度不一般?”梁嫤冲她挤挤眼睛,“世子爷可是从不让旁的女人人靠近他三步之内的,更不会让旁的女人进他的房间。我是他的丫鬟,自然是需要伺候身边。可姐姐你,并不是世子爷的丫鬟呀?这不是待你和旁人不同么?” 第31章算计 绿屏被梁嫤压低了声音的话说的心头一热,“果真么?” 梁嫤连连点头,“现成的机会,放在姐姐面前,姐姐可别不珍惜呀!岂能拿着自己的前途给旁人作嫁衣?姐姐留在顾家,最好的前途是什么?最多不过是做大郎君或是二郎君的妾室通房。如果有幸被世子爷纳回去……那能一样么?” 绿屏被她说得心潮涌动,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住的颤抖。 梁嫤伏在她耳边道:“我会帮你留意世子爷的喜好,你可别犯傻!” 绿屏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多谢你!你人真好!” 梁嫤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都是做丫鬟的,我不帮你帮谁?难道帮她那么个瞧不起我的小姐?好叫她以后更骑在我头上,鄙视我么?” 绿屏听了这话,心中那仅有的一点顾虑也打消了。 顾妘本就跋扈,就算是她,也没少受顾妘的气,几天前,脸上还火辣辣的挨了她一巴掌,这仇一个篦梳就想抹平么?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梁嫤拿了干粮茶点给李玄意送过去。 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回头去看,却又寻不到。 梁嫤眉头微微蹙起,是谁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她再一次四下看去的时候,李玄意轻声提醒道:“不必看了。” “嗯?”梁嫤抬头看他。 “是顾家的妾室,顾况顾妘的生母在打量你。”李玄意眺望着溪水对面的青山,低声说道。 “蒋氏?”梁嫤想要往蒋氏的方向看去,却克制着自己,没有转过脸,“她打量我做什么?” “许是顾衍的腿有所好转,让她对你有了提防吧。”李玄意笑了笑,“若不是今日亲眼见你施针的手法,我也不信年纪轻轻的你,能治好顾衍的腿。” 梁嫤点了点头,心下也有了计较。 夜晚,顾家一行歇在镇子里提前包下的客栈上。 这是镇子上最大的客栈,比先前住的那间精致上许多。 连着前院后院的中间,还有一道从外面引进来的活水水渠,在院中挖了不小的池塘,池塘边上植有垂柳,柔软的柳枝倒垂进水中。 微风过时,柳枝轻摆,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纹。 池水上面还修着浮桥水榭,朱红的顶,八角的梁柱,雕着云纹,甚是精致。 李玄意坐在水榭中,吩咐顾家家丁守好了,不许旁人过来打搅。 叫人去寻梁嫤,也不知她一下马车,就跑去了哪里。 一点儿做丫鬟的自觉都没有。 梁嫤此时,正和绿屏窝在角落中,“我帮你问了,世子爷说是喜欢莲子百合银耳雪蛤粥,粥要熬得糯软,甜而不腻,又细滑又香浓才好。听说是世子爷的娘亲在他小时候,熬过那粥的,世子爷也多年不曾再尝过那种味道了……” 绿屏闻言,深信不疑的点头,“难怪呢!据说世子爷就是在王妃去世那年才性情大变的!他想必是非常想念王妃的,若能做出和王妃当年别无二致的口味,定能博得世子爷另眼相看!” 梁嫤没有说话。 绿屏倒是信心满满,“做饭我不在话下,我爹当年就是凭着精湛的厨艺才让我娘动心的!” 说完,她掩口而笑,拍了拍梁嫤的肩膀,小跑往客栈的厨房而去。 梁嫤看着绿屏跑远,从怀中摸出一早就写好的纸条,往顾妘房间的方向走去。 趁着没人的时候,她用纸条裹了石头,猛的扔进顾妘的后窗。立即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影藏进树影后。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她躲在树后,旁人根本看不到她。 那纸条是她偷偷临摹的李玄意的字迹,约顾妘两个时辰后园中水榭相见。 两个时辰,绿屏的汤怎么也该熬好了吧? 以顾妘对世子爷的心思,她定然会来! 梁嫤躲了一会儿,才从树荫底下离开。 绿屏怕是蒋氏插在顾衍身边最重要的眼线,如果把绿屏这眼线拔了,并收为己用,蒋氏的眼睛就看不了那么长那么远了吧? 第32章好戏 梁嫤转了一圈,被世子爷派去寻她的人找到。 她便老老实实跟着到了水榭。 李玄意抬眼看了看她,“我怎觉得你眼里藏着算计?” 梁嫤心下一惊,如果让他知道她不但临摹了他的字迹,还用他施了美人计……他会不会把她灭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世子爷玩笑了,我再多的算计,也逃不过世子爷您的慧眼呀!”梁嫤扯开嘴角笑了笑。 李玄意但笑不语,指了指石桌上的酒杯。 梁嫤赶紧为他斟了酒,立在一旁。 李玄意摇头,“自罚三杯,我可以概不计较。” 梁嫤顿了顿,低声问道:“真的概不计较?” 李玄意挑眉看她。 梁嫤却是生怕他反悔一般,立即连灌自己三杯。晚饭还没吃,肚子里空空如也,三杯酒下肚,胃里有些灼热。 这是竹叶青,入口绵甜,微辣,感觉酒劲儿似乎不大,可是后劲儿却不小。 梁嫤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酒量好,连灌三杯,没事儿人一般。 可不知过了多久。 远远瞧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食盒往水榭里来时,她眼中居然有了重影。 直到那身影被顾家守在水榭浮桥那头的家丁拦住的时候,她才辨认出,那是绿屏。 她安排好的戏,绿屏被拦在外面怎么行? “让她进来!”梁嫤说道。 她怎么听着自己的声音那么远,像是飘渺进了云端一般? 李玄意似笑非笑的脸在她眼前也变成了好几个。 “世子爷!”她抬手想要搭在李玄意的肩膀上,可是手却搭了空,整个人险些跌在地上,“放她过来吧!她带了好吃的呢,是我小时候,我娘做给我吃的!” 李玄意冲家丁打了手势。 将绿屏放了过来。 绿屏理好裙摆,又扶了扶头上的凤簪,袅袅娜娜的走进水榭。 “世子爷安好。婢子,婢子炖了些羹汤,给世子爷解解腻。”绿屏瞧着石桌上的酒菜道。 眼见绿屏还要上前,李玄意身上涌起一阵难掩的恶心难受,他本想叫梁嫤去接了食盒。可侧脸一看,梁嫤已经趴在石桌上,像是睡着了。 李玄意起身远离了石桌,“摆上吧。” 自始至终,李玄意都和绿屏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 绿屏摆好净白的瓷盅,打开盅盖,羹汤香甜的味道立即四下逸散。 伏在石桌上的梁嫤咕哝了一句“好香……”咽了咽口水,又睡了过去。 李玄意看了看那羹汤,目光落在绿屏的脸上,轻笑道:“她告诉你,我喜欢这汤?” 绿屏迟疑了一瞬,含情脉脉的低下头来。心中却想着,莫不是梁嫤骗她? 李玄意看着昏睡的梁嫤,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他的情绪,但分明脸上笑着的他,眼底没有笑意,“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绿屏惊喜抬头,“真,真的?” 李玄意点头,“炖的不错,火候刚好,也许就是小时候的味道。” 绿屏喜不自禁,得了世子爷的夸赞,一时手脚似乎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世子爷喜欢就好,婢子,婢子以后可以常常炖给世子爷喝。” 绿屏说完,忽闻身后有脚步声而来。 她扭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脸上就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手极重,她一边的耳朵都被打得嗡嗡作响。 她整个人更是被打的完全懵掉。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我叫你打听世子爷的喜好,你说打听不到,转脸自己来讨世子爷欢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去照照自己的脸,世子爷也是你能肖想的么?”顾妘声色俱厉。 绿屏捂着脸,剩下的半张脸面色苍白。 顾妘的视线扫过趴伏在桌上的梁嫤,又转向绿屏,“还不跪下!” 绿屏捂着脸,可怜巴巴的看向李玄意。 顾妘也转向世子,“世子爷,是顾家没有管教好下人,叫世子爷见笑了。” 顾妘此时的声音倒是温柔娇弱,叫人怜惜。 李玄意淡淡看了眼梁嫤,“我说你怎么喝酒喝得那么痛快!” “好了,你们顾家的事,你们私底下处理就好,别扰了我的清净。”李玄意站的远远的,挥手道。 “可是,世子爷……您……我……”顾妘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约了她来,原本以为可以月下话情谊,如今倒是被绿屏这贱丫头给搅合了! “有事改日再说吧,不早了。”李玄意清了清嗓子,单手拽起还趴在桌上的梁嫤,“醒了没有?” 梁嫤咕哝了一声,似是困极。 李玄意松手,让她跌回石桌上,飞身出了凉亭,交代顾家家仆找丫鬟,将梁嫤送到他的房间,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绿屏捂着脸,跪在地上,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顾妘看了她一阵子,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绿屏从地上爬起,晃了晃梁嫤,“醒醒,喂,别睡了,你这是喝了多少的酒啊?哪有主子没醉,你先醉了的道理?” 梁嫤没动静,绿屏看了看石桌上她费尽心力炖了好久的羹汤,世子爷连尝都还没来得及尝上一口呢……若不是顾妘…… 绿屏见小厮唤来了几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把梁嫤搀走。 她一个人愤愤的留在水榭,将一盅羹汤喝了个精光。 第33章薄情 半夜时分,梁嫤觉得口渴,一翻身,从床上摔了下去。 她立即清醒,左右看看,自己适才竟在世子爷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他该不会已经对自己做了什么吧? 她回头看看,世子并不在房间,她的衣服也是完好的。 梁嫤心下狐疑,侧耳听了听,忽闻李玄意的声音道:“暂且不动他,等我回京再说。” “属下遵命!” 紧接着是有人离开的声音。 梁嫤心下大惊,她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吧? 感觉世子已经跃下房檐,从窗户里回到屋里。 梁嫤立即揉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摔死我了……唔,好疼。” 李玄意身上裹着室外潮湿微凉的气息,来到她面前,“醒了?” “嗯?世子爷?”梁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您还没睡么?” 李玄意回头看了看床榻,轻笑,“现在就睡。” 一把将她横抱起,扔在床上。 梁嫤还来不及坐起,就被他高大的身躯压了下来。 梁嫤心中急跳,面上也露出惊慌之色,“世子爷,您做什么?” “醒了么?”李玄意轻触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问道。 梁嫤觉得满屋子都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醒,醒了!” “那今晚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了?”李玄意压在她身上,口气暧昧的问道,“你小时候你娘给你做百合莲子银耳雪蛤粥?嗯?你入顾家以前,不是落魄的几乎饿死了么?” 梁嫤原以为他是要问,自己为何利用他,让绿屏和顾妘翻脸。 不想,他竟是问起这个。 那时候她是真的有些醉了,口不择言。所以说出这话后,她就立即趴在桌上装睡,后来装着装着真睡着了。 梁嫤点点头,“实不相瞒,世子爷,我外祖父曾经是嵩阳书院的院事,后来因事被牵连,外祖一家被流放。我娘那时已经嫁人,所以免于流放。但是没了外祖家接济,我家便困窘下来。” “你爹呢?”李玄意问道。 提起爹,梁嫤有些愤懑,“多年前爹爹就进京赶考,我娘变卖了首饰给他凑齐的路费,指望着爹爹高中归来。我娘在家奉养公婆,教养子女,家里家外全是我娘一个人照应。可我爹竟一去不回,到现在鸟无音信。还是临乡进京赶考的人说,在京城遇见我爹了,说我爹早年便高中了状元。祖父母年事已高,我娘一直将他们养老送终,这才带着我和弟弟,进京寻找我爹!” 这些事,虽然不是梁嫤亲身经历的,可她说起来,胸中的气愤却是一点不作假。她早已把被她占了身子的梁嫤,当做了自己了。 “男人都是这么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么?”梁嫤借着怒气壮胆,直视着李玄意,问道。 李玄意被她看得一愣,心头更是不禁一动。 压在她身上的他,似乎渐渐起了变化。 “既然知道,还不滚远点!”李玄意冷哼一声,翻身从她身上下来。 梁嫤连忙滚下床,连滚带爬的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是谁将她压在身子底下,让她逃脱不得的? 这么一通闹腾,世子倒是一直并未提及,被她利用挑拨绿屏和顾妘的事。 第二日,梁嫤去给顾衍针灸之时,李玄意仍旧跟着。 绿屏伺候在顾衍身边,倒是主动将旁人都遣了下去。 梁嫤看她,见她半边脸仍旧肿着,眼睛也通红通红的。顾妘下手还真狠。 给顾衍行了针,梁嫤一面教习绿屏如何艾灸,一面低声道:“大郎君腿好些的事儿,最好莫要让外人知道。免得那些小人暗中作祟,让郎君的腿好的不利索。这路上医治,本就不便,若是让小人钻了空子,更是得不偿失了。” 顾衍闻言,看向一旁的绿屏。 绿屏垂着头,好似没有发觉他的目光。 李玄意坐在一旁,品着茶汤,似笑非笑的看着。 直到梁嫤收拾好,绿屏也表示自己记下了。 梁嫤正要同世子离开之时。 绿屏才抬手攥住了梁嫤的衣袖,“梁姑娘,郎君身边的明兰,明翠都是如夫人的人。若要瞒着郎君腿日渐康复之事,需得避讳着她俩。” 梁嫤闻言,回头看向顾衍。 顾衍自是听到了,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诧异,绿屏不是仗着自己在老夫人面前有人罩着,一向不将他这个残废放在眼里的么?怎么如今倒和一向对她不错的如夫人做起对来? 梁嫤反握住绿屏的手,“谢谢。” 第34章不亲 接连这几日,梁嫤的心情都非常好。 就连和李玄意同乘一辆马车,她有时,挑帘看着窗外的风景,都会忍不住哼唱起来。 母亲一直陪着郑氏,又有周妈妈照拂,自是没吃什么苦。 梁明渊是个男孩儿,与之打交道的多是外院的家丁小厮,有顾衍吩咐人多看顾着,也没受什么大委屈。 他以往也过惯了苦日子的,便是有些小厮分派他一些活计,他也不觉得委屈,倒是更高兴自己不是白吃白住。 如果能一路这么平平顺顺的到京城,也是挺不错的事! “你唱得什么?”李玄意忽而从他舒适的软榻上坐了起来。 “童谣啊,您没听过么?”梁嫤回眸一笑。 似乎比窗外投进的阳光还要明媚耀眼。 李玄意一时看的愣住,良久,他轻笑着垂眸,“你心情很好,为什么?” “心情好,还需要理由么?”梁嫤反问道。 “顾衍的腿有进展,又使得绿屏和顾妘闹翻,对蒋氏面和心不合。顾衍这边的状况,完全可以瞒着蒋氏,蒋氏对顾衍若是有什么举动,却可以悉知。所以你心情好,对么?”李玄意分析道。 梁嫤想了想,点头,“没错。” 李玄意却倏尔冷了脸,“你是我的丫鬟,顾衍于你来说不过是个病患,是外人。你为何要对他的事如此上心?嗯?” 刚刚还好声好气说话的,说变脸就变脸了,世子爷是唱川剧的么? 梁嫤诧异看着他,“您,想多了吧?” “记得我一早就警告过你,离他远点!”李玄意冷哼道。 “我每次和他见面,不都是和您一起么?您还有什么不满?”梁嫤蹙眉道。 “你这是在怪我?”李玄意挑眉。 梁嫤听出他是真的生气了,立即迫使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冷静下来,轻笑道:“不敢不敢,我是世子爷的丫鬟,满心想的都是让世子爷安好。旁的事都是顺道而为,世子爷您千万别多想。在我心中,世子爷您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您自然是最最最重要的!” 李玄意嗤笑一声,似是根本不屑她这些马屁,不过倒没有就这个问题,再纠缠下去。 梁嫤松了口气,往后的路上,连歌儿都不敢哼了。 上路已有半月。 顾家一行已经弃了马车,转乘了船,经广通渠往西北走。 顾家包了四条大船,世子爷一条船,郑氏一条船,蒋氏和顾妘一条船,顾衍和顾况一条船。 梁嫤百般求了世子,世子才在临上船前开口,让顾衍和他同乘一条船。 这可嫉妒坏了庶子顾况。 他跑到蒋氏面前哭诉,“我哪儿比不上那个瘸子?我百般讨好世子,世子爷连看都不多看我一眼!那瘸子凭什么跟世子乘一条船?阿姨,我不管!我也要和世子同乘!” “是你自己没本事!整天只知道寻花问柳,你就算跟世子同乘,你跟世子说得上话么?嘁!”顾妘在一旁讽刺道。 “我是你哥,你怎么跟我说话的?”顾况扯着脖子,红着脸,朝顾妘嚷道。 “好了!”蒋氏抬手,姣白无暇的纤纤玉指轻按在额角,“别再我这儿闹,世子爷咱们得罪不起,能攀上自然是最好,攀不上还惹了世子厌烦,只怕三爷会将咱们都赶出门去。” “阿姨,那就看着顾衍那瘸子……” “你说话注意些,积点口德吧!怎么说也是你兄长。”蒋氏柔柔说道。 “烦死了,能不能不提这些!”顾况嚷道,“就是说阿姨,你也没办法是吧?” 蒋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急,你怎么总沉不住气?这水上也得走上好些日子。如今上船,就一定会这样走到长安么?” 顾况眼睛一亮,“阿姨有办法?” 蒋氏白了他一眼。 顾妘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哥哥你脑子里除了女人,是不是没想过别的?” 顾况挥开她的手,各自上船。 梁嫤求了李玄意让顾衍和他同乘,自然是为了医治他的腿。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顾衍的腿已经大有进展。 腿上的直觉已经恢复大半。但因为长时间没有走过路,肌肉萎缩,要重新站起来行走,复健是必不可少的。 但这绝对不能让蒋氏他们知道。 除了顾衍,也只有李玄意,梁嫤,绿屏知道他的腿,如今恢复到何种程度。 “啊——”顾衍咬牙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梁嫤上前要搀扶他起来,却被李玄意一把拉住。 “男女授受不亲。”李玄意冷脸道。 绿屏狐疑的抬眼看向李玄意和梁嫤。 却见世子爷指着她道:“你也退开。” 绿屏放开顾衍的胳膊,顾衍一个大男人,她还真有些架不动。世子爷让她退开,是不是也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呢? 这么说,世子爷是真的对她不同的? 第35章特殊 绿屏退远了几步,李玄意才上前,将地上的顾衍扶了起来。 他力气颇大,顾衍被他驾着胳膊,疼的龇牙咧嘴。 “不,不敢劳烦世子爷!”顾衍忍着疼道。 “无妨。”李玄意轻笑,架着顾衍,在船舱里练习走路。 梁嫤看着李玄意如鹰爪一般的手,都替顾衍疼得慌。 频频给一旁的绿屏使眼色,绿屏却花痴一般看着李玄意的脸,暗自吞口水。 练了大半个时辰,顾衍满身都是汗。 梁嫤让他歇上一会儿,交代绿屏给他按摩腿。 她本想亲自上手,但在李玄意冰冷的视线之下还是忍住了。 治病救人还有这么多顾忌,她这医生,着实太委屈了! 坐船比坐马车舒服太多了,既没有那么颠簸。 也没有那么多灰尘和嘈杂的噪音。中间还不必寻客栈下榻,无事站在甲板之上,就可看看两岸风光,实在美妙。 只是顿顿吃鱼,让人有些腻歪。 行到第三日,蒋氏的船靠了过来,让人问问世子,今日能不能停船靠岸,在临近的镇子上歇歇脚,也好买些吃食换换口味。 李玄意似乎并不怎么挑剔吃喝。 但见梁嫤对着一桌子的鱼,丝毫没胃口的样子,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歇上一日吧,泊好了船,让船工也都歇歇。” 梁嫤下船去寻了母亲和梁明渊。 母亲要陪着郑氏,在近处走走,并不打算往镇子上去。 梁明渊一听她说要带他去吃好吃的,想来也是吃够了鱼,屁颠儿屁点儿就跟了过来。 两人同世子爷,顾衍,绿屏一道,往小镇上去。 临江的小镇,江边泊着许多船,来往卖东西的,运粮食的,装船卸船,十分热闹。 一位监督指挥众船的彪形大汉似乎认识李玄意,见人走近,便立即迎上前来,“给世子爷请安。” 李玄意抬手拦了他行礼,“不必多礼,我是路过此地,你忙你的。” “不忙不忙,我对此地熟悉,不妨让我给世子爷引荐一二。”那彪形大汉甚是客气。 李玄意瞧了瞧四下好奇打量的梁嫤,摇头道,“不必了,你去忙,我们随便转转,今日还要走。” 那彪形大汉拱手目送李玄意一行离开。 当他瞧见梁嫤忽而靠近李玄意,且李玄意没有厌恶躲开之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舵主,满仓了!”他的一个手下前来禀报,恰恰挡住他的视线。 彪形大汉抬手一扒拉,“去去去,一边去!” 小镇的街道上,不少摆小摊买东西的,临近江边有卖小鱼小虾的。往里走,则更多是买手工艺品的。 泥塑的小娃娃,手绘的扇子,精致的字画,香囊珠花,琳琅满目。 梁嫤东瞧瞧,西瞧瞧,这些东西还真是精致。 “姐,先吃东西好不好。”梁明渊苦着脸拖住她。 李玄意冷冷看了眼梁明渊拽在她衣角的手。 梁嫤赶紧扒拉开梁明渊的指头,抬手指着前面的酒楼道,“就那家吧!” 顾衍是坐在轮椅上的,被绿屏推着,上二楼的雅间有些不便。 “要不,咱们就在一楼吧?找个赶紧僻静的桌子。”梁嫤说道。 “去雅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吃的下去?”李玄意声音清冷。 梁嫤四下看看,许是李玄意一张脸太过招蜂引蝶,自从他们进了酒楼,一般的客人都向他们看过来,另一半虽未明目张胆,却也是不断偷窥。 这样的视线之下,再好的美味也让人难以下咽。 “你来背着大郎君。”不敢指使李玄意,梁嫤指着梁明渊道。 梁明渊身形虽然消瘦,却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平平顺顺的将顾衍背到了二楼。 梁嫤本想着将顾衍的木制轮椅放在楼下就好。 岂知李玄意单手提起轮椅,脸不红心不跳,气都不曾大喘的便将这实木的轮椅提溜上了二楼。 一行人在窗户临街的雅间里落了座。 酒楼上菜很快,梁嫤正在大快朵颐之时,梁明渊却起身到了窗边。 “姐,你看!”梁明渊激动的指着楼下街道。 梁嫤放下筷子,来到窗边往楼下看去,是一拨街头卖艺之人。胸口碎大石,单指穿瓷碗,口吞宝剑…… 和曾经在电视上见过的十分相似,不过眼前的却是现场直播,听着围观百姓的一声声惊呼,十分刺激。 “姐,咱们去看看吧?”梁明渊小声哀求道。 “这……”梁嫤回头向李玄意和顾衍看去。 李玄意冷哼一声,“人多嘈杂,楼上看看就行了。” 梁明渊许是因为打碎秋葵黄玉壶一事,对李玄意颇有成见,偷偷翻了个白眼,低声哀求道:“姐……” 其实梁嫤自己也想到底下看,楼上隔着这么远,和电视里看也差不多了,哪有挤到人群里看着刺激? “不如世子爷和顾大郎君在这里稍坐,我和家弟看看就回。”梁嫤笑着说道。 李玄意瞥她一眼。 她立即摆出满脸哀求。 李玄意从鼻中冷哼出一声。 顾衍倒是温和的笑着点头,“我就不去拖累你们了,就在这儿等着你们。” 梁嫤只当李玄意是默认,拽了弟弟便飞奔出雅间,往街上跑去。 守在雅间外面的绿屏叫了她一声,问她做什么去,她都没来及回答,便跑远。 李玄意站在窗边,看着在人群中挤挤抗抗,却丝毫不站优势的梁嫤姐弟两人,眉头不由蹙起。 顾衍放了筷子,低声道:“世子爷若是担心,何不跟下去瞧瞧?” 李玄意嗤笑,“我担心?担心什么?一个丫鬟,和丫鬟的弟弟?” 顾衍微微垂了眼眸,再抬起时,眼中清亮,“世子爷难得遇见一个称心如意的丫鬟不是?就算为这份难得,也值得特殊对待。” 李玄意回头认真的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说得有理。” 话音刚落,人便飞身出了窗口,高大的身影,却如蹁跹的燕子,眨眼间到了人群外头。 顾衍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摸了摸自己已经略微有知觉的腿,眼中羡慕遮掩不住。 男人最了解男人,李玄意对梁嫤的不同,难道他会看不出? “梁嫤,梁嫤……”顾衍喃喃道。 第36章劫持 看热闹的人群里男男女女都有,李玄意的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靠近人群,他浑身都不自在,全身如有蚂蚁爬过一般的瘙痒难受。 可眼看梁嫤牵着梁明渊的手,两人的身影就要泯没在人群里,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拨开拥挤的人,来到梁嫤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带着她,不知怎的用力,便灵巧的从密不透风的人群里,挤到了最前面。 “你喜欢这些东西?京城不少戏班子也会表演,等到了京城,包了戏班子在王府唱堂会,不比在这儿看着自在?”周遭太过喧闹,李玄意只能俯身在她耳边说道。 不知是谁推了梁嫤一把,她一侧身,李玄意的唇刚好从她耳畔蹭过。 伴着他温热的气息,和今日好似格外温柔的语气,梁嫤心中猛的一顿,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烧起来。 李玄意的一只手仍旧搭在她的肩上,两人的身子贴的很近。 杂耍正到精彩的时候,可不知为何,有了李玄意陪在身边,她忽然觉得这卖杂耍的也不是那么好看,那么吸引人了。 看了好一阵子,梁嫤觉察出他的体温似乎有些烫。 便转脸向他看去,只见李玄意脸色有些发白,衣领底下的皮肤上似有红疹冒出。 “你怎么了?”梁嫤惊慌问道,适才在酒楼不是还好好的么? “人多,不舒服。”李玄意低声道,声音也不似平日里的稳健沉厚。 梁嫤忽而想起他的规矩,从不许女子靠近他三步之内。莫非是他有隐疾?她侧脸看看,周遭看热闹的人多,几乎人贴着人,旁边那大姐还正削尖了脑门儿想要往李玄意身边凑呢。 “不看了,咱们走!”梁嫤扯了下正看得起劲儿的梁明渊。 “唉姐!好不容易挤进来,看完再……”梁明渊侧脸看到梁嫤黑着的脸,立即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自从那日偷了包子,母亲被打破了头以后,他觉得姐姐就像变了个人,以前他怕母亲,如今,他更怕姐姐。 梁嫤拽紧了弟弟,跟着李玄意挤出人群。 李玄意双唇紧抿,脸色十分难看。 梁嫤想要搀扶他,却被他甩开,“我还没那么虚弱。” 三人快步回到酒楼。 推开雅间门那一刹那,三人却是全愣住了。 雅间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架轮椅孤零零的在窗户边放着。 顾衍和绿屏,却不知所踪。 “咦?不是说了会在这儿等咱们么?”梁明渊从梁嫤身后探出个脑袋,狐疑问道。 李玄意快步来到窗户边上,仔细看了看窗沿上的痕迹。 “是被人劫走了!” 梁嫤心下一惊,扭头喊道:“小二,过来!” 正在楼梯拐角处的小二立即跑上前来。 “人呢?”梁嫤问道。 那小二连连摆手,“姑娘我不知道啊,里面那位郎君唤外面伺候的那小丫鬟进去,还让我们将饭菜撤下摆了茶。而后就没再吩咐什么了。摆茶的时候人还在呢!” “你们这是黑店吧!?”梁明渊指着小二说道。 “嘿,你这小哥儿怎么说话的?”那小二说着就要冲楼底下的伙计打手势。 估计是叫帮手的意思。 李玄意却是开口道:“不必和他们耽误时间。人是从窗口进来,也是从窗口将人劫走的。咱们只怕是一下船,就被人盯上了。” 那小二连连点头,“这位爷说的是,咱们开店做生意的,怎么会对自家的客人下手呢!你们还是赶紧报官吧!” “是谁劫走了他们?为何要劫走他们?如果是想要钱,也该留下些线索吧?”梁嫤想到了现代的绑匪。 李玄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小二,“结了饭菜钱,余下都是你的,你跑趟腿,到江边找到曹舵主,让他帮我寻个人,双腿不能行走的顾家大郎,和他身边伺候的绿裙黄衫的丫鬟。让他有消息立即联系我。” 第37章担心 小二一听曹舵主,接银票的手便缩了回来,“您认识曹舵主呀!唉,这哪能收您的银子!一顿饭菜,只当是小店荣幸招待您了!” 小二说完,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跑。 李玄意看了看手中银票,回身往桌上一放,拿茶壶压了,也往楼下走去。 “世子爷,您的身体没事吧?”梁嫤跟上前,问道。 “死不了。”李玄意漠然说。 梁嫤听他这口气莫名的有些冲,紧急关头,不想多生是非,便没再追问。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 先前在码头上遇见的彪形大汉不多时便寻了过来。 “世子爷放心,我已派出兄弟们在镇子上寻了,只要他们还在镇上,就一定能找到!”彪形大汉进了酒楼,便拱手冲李玄意说道。 酒楼掌柜的已经将一楼大厅里的客人全清走了。 偌大的大厅里,只有李玄意等三人占着一张桌子。 那彪形大汉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才瞧出李玄意脸色不对,“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李玄意摆了摆手,“无事。” “舵主,舵主!”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拿着一根簪子寻了过来,“兄弟们捡到了这个。” 梁嫤霍然起身,“这是那丫鬟的簪子!” 李玄意挑眉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坐下!” 梁嫤以为他是怪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便闷声坐了下来。 曹舵主看了看梁嫤,又看向李玄意,“寻不到这人,对世子爷很重要?” 李玄意没有出声,淡漠的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 曹舵主转脸向前来报信的男子,“寻到这簪子的地方,是谁的地盘?寻了他们老大,明白告诉他,不该得罪的人别得罪,要是他们绑了人,赶紧放了!” “是!”那男子放下簪子,扭头跑走了。 梁嫤坐在长凳上,下意识的搓着手。 “你很着急?”李玄意忽然侧脸看着她,问道。 “嗯?”梁嫤停下手,抬头视线正好撞上他的。 他眸色深邃,叫人不自觉的沉湎,却望不到低。 “你很担心顾衍?”虽是问句,却好似肯定的语气更明显。 梁嫤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他双腿不能行走,绿屏又是弱女子,忽然被绑走,我自然会担心他们。” 李玄意听完,霍然起身,“曹舵主带路,咱们去要人!” 曹舵主闻言起身,似乎想劝,犹豫又不敢开口,只低声说了句:“世子爷,您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李玄意这次连哼都懒得哼,已经提步向外走去。 曹舵主只好命人前来引路,一行人往镇子深处寻去。 不多时便遇见了那前来送簪子的小兄弟,那小兄弟道:“舵主,金老大说他不知此事,也不知人藏在哪里,虽在他的地盘上,事儿不是他的人办的。许是过往船上的野路子的人下的手。” 曹舵主冷冷一笑,“在他的地盘上出的事儿,是不是他的人办的他都逃不了责任!让他立马寻出人来,不然我踏平了他的地盘!” “是!”那小兄弟一脸跃跃欲试,笑着转身就走。 梁嫤没有男人这种好打好杀的雄心壮志,她反复思量着究竟是谁绑走了顾衍。 是顾家的人?还是瞧他们一行衣着不凡,想捞些便宜的人? 梁嫤没有发现李玄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更没有发现他脖子上的红疹越来越多。 一行人来到捡到簪子的地方,梁嫤忽在墙角发现一片血迹。 她飞快来到墙边,蹲下身来。 血还新鲜,尚未凝固。 这是谁的血?顾衍受伤了么?顾衍双腿不能动,被人绑走,不是任人鱼肉么? 梁嫤四下张望,眉头紧蹙,心下越发焦急。 只怕晚一分找到他们,他们就会遭遇不测。 倘若是劫财还好,但若是顾家人下手,还会给顾衍留活路么? 她原以为瞒住顾衍腿渐好的趋势,蒋氏那些人就不会把顾衍放在心上。可她忘了,顾家人是多么热切的想攀上世子爷。顾衍和世子同乘一条船,医治顾衍的腿疾倒是方便了。却叫那些小人更为眼馋顾衍。 梁嫤恨恨的攥着拳头,是她害了顾衍么? 李玄意的视线,冰冷的扫过她的脸颊,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却冷冷立在一旁,不置一词。 这曹舵主手底下的人还真不少,四下都可见到四处寻人的身影。 那阵子上的地头蛇金老大,似乎也派出了自己的人,四处寻找着。 第38章别扭 “找到了——”忽而有人远远喊道。 梁嫤闻言,立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走而去。 李玄意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等人走近了,他才收回落在梁嫤身上的视线。 “在桃花巷的一处民宅里。”报信的人喘着气说,“是金老大的人找到的。” “人没事吧?”梁嫤问道。 报信之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受了点皮肉伤,应该没什么大事。” “去看看。”李玄意并未再看梁嫤,提步跟着报信的人行去。 梁嫤快步追在他身后。 梁明渊拽了拽她的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姐,世子爷的脸色好差,你不是会医术么?怎么不帮着看看?” 梁嫤这才又向李玄意看去,心下一禀,低声道:“寻人要紧,其他的,回去再说。” 寻到报信人说的桃花巷时,那处守着人的院子里头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梁嫤疾走两步,刚靠近李玄意,却见他飞身而起,甩下众人,一跃进了院子。 “世子,这点小事怎需您动手?”曹舵主喊了一声,也纵身跃进院子。 梁嫤拽着梁明渊小跑到院子门口。 见曹舵主呆呆的站在院子里,院中鬼哭狼嚎的一片,却是李玄意一个人的战场。 他一掌拍飞一个。 倒在地上的喽啰满脸是血。 他身形快的让人眼花缭乱,有些人来不及惨叫便倒在地上。 屋檐底下坐着面色惨白的绿屏,她身边躺倒着的人不是顾衍,却还是谁? 不是说只是受了皮外伤么?顾衍双目紧闭,好似无声无息是怎么回事? 梁嫤绕过正在暴虐揍人的李玄意,奔走到屋檐下。 绿屏呆愣愣的看着身影翻飞的李玄意,好似已经傻掉。 连梁嫤问她话都没有听到。 梁嫤探了探顾衍的鼻息,猛掐他人中。 他却仍旧闭着眼,没有转醒。 梁嫤迅速摸出银针,手法极快的将银针捻入他的中庭,天庭,天心穴,又扳过他的手,用菱形针头的粗针,猛刺腕横纹处的小天心,推天河水。 顾衍唔了一声,醒了过来。 梁嫤松了一口气,却听闻身边的绿屏花痴一般的呢喃道:“世子爷好生英武!” 她回头去看,尘土落下,院子里的人倒了一地。李玄意冷脸站在院中,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回船上。”他唇轻启,冰凉的吐出几个字来。 看都不曾看屋檐下的几人,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曹舵主,金老大想见见您!”一旁的男子上前说道。 曹舵主不耐烦的挥挥手,“不见不见,老子哪有时间!” 说完便追上李玄意,恭敬道:“世子爷,喝杯酒再上船吧?我那船上有绍兴拉来的陈年花雕,还有上好的香雪酒,您尝尝?” 声音渐渐远去。 梁嫤忽觉心头有些闷闷的。 她伸手扶起地上的顾衍,“大郎君,哪里不舒服?可有受伤?” 顾衍眼中却是惊喜的神色,反捉住她的手道:“我能走了,嫤娘!我能走了!” 一声“嫤娘”,让梁嫤心头一跳,立即从顾衍手中抽出手来。 这是林三娘对她的爱称,旁人从未这般叫过她。忽从顾衍口中唤出,她心里觉得怪怪的。 顾衍却好似没发现她的尴尬,继续说道:“适才情况紧急,我猛的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独自走了两步,虽然还走不稳,但两年没有走过了!两年了!我第一次自己能站起来了!嫤娘,谢谢你!” 梁明渊从后面走了过来,一把拽起蹲在地上的梁嫤,“姐,世子爷都走了,咱们也赶紧上船吧?” 绿屏也附和着,“是啊是啊!” 梁嫤收好银针,将顾衍扶到梁明渊的背上。 她和绿屏跟在后面,一行人往适才吃饭的酒楼行去。 李玄意并没有上船。 此时正在酒楼中坐着。 酒楼外头守了好多的人,不知是曹舵主的人,还是那位地头蛇金老大的人。 梁嫤他们进了酒楼,便见一楼大厅里,一个身量微胖,鼻下蓄有小胡子的男人满脸是汗,躬身给曹舵主陪着不是。 曹舵主却给李玄意斟酒,看都不看他一眼。 “底下人不懂规矩,不知道是曹舵主的朋友。他们私底下接的银子,这事儿我原不知情。如今人也找到了,银子也在这儿,还请曹舵主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那男人陪着笑脸说道。 第39章船漏 梁明渊将顾衍放在门口桌边长凳上。 梁嫤绿屏挨着桌子站着,梁明渊悄悄绕到楼梯处,上楼去推顾衍的轮椅。 “说出是谁指使的,可以饶他们一命。”李玄意抿了口酒,淡漠说道。 “是是!”男人朝门口挥了挥手。 一个被打的满脸是血的男人被压了进来。 绿屏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攥着梁嫤的手。 梁嫤倒是镇定,跟着导师做手术时,她见过从车祸现场抬回来的人,比眼前这血腥的多。 男子被按压的跪在地上,头有气无力的埋在胸口,“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抓了不该抓的人。是常往的船家带着一位衣着华贵的郎君来的。那郎君给了三百两,说是订金,事成再给三百两的!” “那郎君长相如何?”曹舵主问道。 跪在地上的男人抬脸往门口看了看,抬手指着坐在门口处的顾衍道:“和那位郎君有几分的相似。” 顾衍脊背猛的僵直。 话说到这份儿上,不知道是谁做的就未免太天真了。 “那郎君说要杀的郎君双腿不能站立更不能行走,小的瞧见这位郎君虽坐着轮椅,却是自己站起来走了两步,当时便以为是抓错了人……” 李玄意闻言,忽而抬了抬手。 “把人带下去。”曹舵主说道。 带人出了酒楼的门,李玄意忽而开口道:“看到了不该看的,人不能留。” 曹舵主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旁身形微胖的男子,“金老大,别让我为难。” 金老大脸上白了白,点头道:“我明白了。” 梁嫤这才心头一冷。 这是说,刚才院子里的人都要死么?只因为他们看到了顾衍能站起来了? 只要让不让他们说出去不就行了?顾家的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无论是顾况还是蒋氏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一定要那么多人死才可以么? 梁嫤手心里微微冒了汗。 想到这里是古代,人命比草还贱,若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别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轻易要了命。 梁嫤越发坚定了往上爬的信念。 “姐,我,我弄不动啊……”梁明渊站在二楼楼梯口,满脸汗珠的拉着实木的轮椅。 他这一声喊,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他手心里有汗,手一滑,轮椅险些滚下楼梯去。 梁嫤求助的看向李玄意。 却见李玄意根本没有理会她,起身便向酒楼外走去。 “酒不错,待到了长安,我再和你畅饮。”李玄意对曹舵主说道。 曹舵主连连点头,跟在李玄意身后,走到门口处,被梁嫤唤住。 “曹舵主,好人做到底,帮帮忙吧?”梁嫤低声道。 曹舵主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指了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兄弟,让他们上楼帮着梁明渊将轮椅抬了下来。 一行人回到船上。 谁也没提在镇子上的遭遇。 顾衍伤了手,梁嫤回到船上便帮他包扎好了。 她站在大船顶层李玄意的船舱外,想要看看他身上的红疹如何了。可犹豫了好久,她都没鼓起勇气敲门。 李玄意从酒楼离开的时候生气了不是么? 不不,应该说,寻到顾衍被绑走那个院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生气了,是吧? 现在她来,会不会被他气得骂走?会不会拿热脸贴了冷屁股? 梁嫤正在犹豫之时。 却忽闻后面的船只上嚷道漏水了。 她趴在船舷上,向后眺望。 见顾况带着人从船上慌慌张张走了下来。 不多时便有顾家的家丁前来世子爷船上,禀道顾况的船漏了,想要求与世子同乘。 梁嫤趴在船舷上冷笑。 先是买通人绑架了顾衍,再故意弄漏了船,说到底,还是嫉妒顾衍攀上了世子爷。 这么多船,都不漏,偏偏是顾况的船漏了,他还真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世子爷船上的家仆来到船舱外,见梁嫤也在,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梁姑娘,世子可在房间里?” 梁嫤点头。 “世子爷,我家二郎君的船漏了,想要与世子同乘,世子可否准允?”虽是对着门,那家仆还是弓着身子说道。 船舱里寂寂无声。 家仆正想上前敲门之时,里面却传出一声“滚——”。 那家仆赶紧收回手,快步离开。 第40章求我 船舱外又只剩下梁嫤一人,她踟蹰了一阵子,抬脚想走的时候,船舱里却传来咳嗽的声音。 “世子爷,您没事吧?”梁嫤站在门外问道。 久不闻回答。 梁嫤叹了口气,她是该扔下他不管?还是强行进去看看他的情况? “世子爷,您不说话,我就进去了?”梁嫤试探道。 可船舱里仍旧没有声响。 梁嫤垂眸等了一阵子,抬脚打算离开。 身后的门却忽而打开,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将她拽进了船舱。 世子爷的船舱很大,若不是船在水上飘忽,只让人觉得是在华丽的房间中一般。 梁嫤被李玄意懒腰抱着,甩在了床上。 梁嫤从床上翻身坐起,才瞧见他只穿了一条里裤,整个上身都是光着的。 微红的皮肤,健硕的胸肌,棱角分明的腹肌。这身材,若不是有大片大片红色的疹子,梁嫤一定会很给面子的留下口水来。 “这是怎么了?”梁嫤顾不得抱怨他将自己摔得很疼,上前查看他皮肤上的红疹。 从腰间,倒脖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 “痒么?”梁嫤问道。 “痒。”李玄意冷声道。 “那也没见你挠?”梁嫤抬手按压红点,见按压之下,红色消失,抬手之后红色慢慢恢复。 按压消失,乃是虚证。 “以前挠过,越挠越痒,皮都抓的烂掉也停不下来。长大了就不挠了,忍一忍,两三天也就下去了。”李玄意说的轻松。 梁嫤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蚊子咬上一口还得挠半天,他这满身的瘙痒,得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得住? “你躺下,我给你扎几针,能缓解一下,就不会那么痒了。”梁嫤说着去拿怀中银针。 “顾衍用过的?”李玄意却是看着她问道。 “我来之前就清洗过了。”梁嫤解释。 李玄意冷冷转过脸,“不用。” “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这么洁癖?”梁嫤抱怨了一声。 李玄意冷笑,“又不是没忍过,你出去。” 梁嫤蹙眉,真想转身就走,可想想面前这人是自己现下得罪不起的,便耐着性子问道:“你以前也常会出这种疹子么?是对什么东西过敏?还是季节诱发的?” “不用你管。”李玄意仰面在床上躺了下来。 不用她管,还在她要走的时候,将她掳进房间里来? 一个成熟的男人,绝对要不得如此别扭的性格!梁嫤在心中总结道。 “我是大夫,了解病人的病情是必要的!” “你是谁的大夫?”李玄意嗤笑一声,“江湖游医,赤脚大夫,大言不惭!” 梁嫤吐纳两口,压下火气,做医生的不能跟病人计较,何况还是个有权有势的病人,“不提这茬,我不还是世子爷的丫鬟么?丫鬟关心主子,不是应该的么?” 李玄意正眼瞧她,满面讽刺,“难为你还记得,你还知道自己是谁的丫鬟?当着你家主子的面,去关心另一个男人,你觉得合适?” 梁嫤闻言,诧异看向李玄意。 李玄意的眸色却冷了下来,紧紧盯着她。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两个人一急一缓的呼吸声。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家丁恭敬道:“世子爷,顾家二郎君的船漏了,求于世子同乘,另外两艘船上都是女眷,不太合适。” 李玄意笑看着梁嫤,“你说,我让顾况上船怎么样?兄弟两个相处,顾况虽不学无术,但总能发现顾衍腿要好的迹象。顾衍还瘸着,他都能痛下杀手,如果他知道顾衍的腿要好了,你猜他会怎么做?” “不要。”梁嫤说道。 说完,她就后悔了,眼见着李玄意的脸色越发冷峻。 她勉强的笑着说:“你也知道,我刚到顾家那日,他就对我动手动脚,我有些怕他。不是为了顾衍才不想让他上船的。” 李玄意满目讽刺的看她,“那你求我。” “嗯?”梁嫤微愣。 “求我,或许我会答应你。” 梁嫤一时,胸中憋闷。 “开不了口,就别为难自己。有我在这儿,他不敢对你怎么样。”李玄意说道。 “求你……世子爷,求你别让他上船,好么?”梁嫤垂下眼眸,声音低沉,下唇上一排的牙印。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李玄意看着梁嫤,冷笑一声。 梁嫤以为他会反悔的时候,他扬声道:“不许他上船。” 那家丁愣了一愣,继而是一阵离开的脚步声。 第41章心意 “为什么对顾衍这么在意?”李玄意突然问道。 梁嫤没有回答,却是起身半蹲半跪在床沿上,抬手按压上他身上的穴位。 李玄意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烫,梁嫤的手却微微凉。 她手法轻缓有度,力气有节奏的忽重忽轻,且凉凉的,很是舒服。 李玄意抿着唇,顺着梁嫤的手,看向她的脸。身上那种瘙痒,好似随着她手在他身上忽轻忽重的按压,减缓了许多。 梁嫤垂着眼眸,长长的睫羽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好似蝴蝶的翅膀,在微风中抖动。 “世子爷不肯用针,穴位按摩也是有用的,只是效果略差些罢了。待会儿我去看看船上都有什么药材,给世子爷配一副药来,不需两三日,今晚疹子就能退下去。”梁嫤低声说道,“我不是对顾大郎君不同,医者本心而已。” 李玄意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往前一带,梁嫤猛的一跌,趴伏在他健硕的胸前。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梁嫤心跳骤然加快。 “原来这也是你治病的方法么?”李玄意看着她问道,“以后,这种方法,不准对别人用!” 梁嫤心绪已乱。 李玄意放开她的手,“继续按。” 直到他身上的红疹不那么骇人,她的两只手也酸得提不起来,她才停下。 李玄意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她拉过薄被为他盖上。 起身向外走去。 这男人不许旁的女子靠近他三步之内,却许她和他如此亲密。 他一开始乱发的脾气,分明是对顾衍嫉妒。对她亲近与顾衍的不满。他霸道蛮横的不许她这样不许那样。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了,他对她有兴趣! 且在他有兴趣期间,旁人勿近。 梁嫤轻叹着退出房门,轻轻将门掩上。 船已经离开码头,继续往上游行去。 李玄意对她的兴趣,与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 他身为世子,听说是比皇子们还要得皇帝宠信的皇帝亲侄。连顾家都对他客气之至。能得他的另眼相待。若在旁人眼中,是不可多得的好事吧? 可正是因为他身份高贵,自己却身份普通,乃至卑微,得他眷顾,最多也只能做个侍妾通房之类的吧? 他会在行礼中备上给常乐公主的礼物,或许是和常乐公主关系不一般。 自己能接受和旁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生活么?为了一根公用的黄瓜,将自己关在内宅后院,无所事事,等着主子高兴了投食,然后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防备着哪一天技不如人就被算计致死? 梁嫤生生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吧……这绝对不是她想过的日子…… “姐!”正往放着药材行礼的船舱而去的梁嫤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明渊?你怎么在这儿?” “顾家二郎君的船漏水了。他本来想上世子爷的船,已经安排了一部分家丁上来了,结果世子爷不让他上,我跟着混进来,就躲着没下去。他们知道我是你弟弟,也没赶我走。”梁明渊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甚是可爱。 “那顾家二郎是上了蒋氏的船吧?”梁嫤说着,进了放着药材的船舱。 “是啊。”梁明渊点了点头,忽而压低了声音道,“姐,世子爷好伺候么?有没有为难你?” 梁嫤看了他一眼,“还好。” 梁明渊更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道:“姐,世子爷好厉害!我瞧着他对你很不错呢!” “说什么呢!”梁嫤斥责了他一句,刚安定下的心头又有些乱。 “我想跟世子爷学武艺,姐,你能不能帮我求求?”梁明渊贼兮兮的搓着手道。 “别想。”梁嫤白了他一眼,“世子爷什么身份,岂会教你武艺?我不过是个丫鬟,我求有什么用?一边儿去,别站着碍事。” 梁明渊焦急道,“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瞧着世子爷很好,比那顾家大郎好得多!顾家大郎还需着你救他,你来保护他,怎么瞧都不牢靠!姐,你可别犯傻!” 梁嫤忽而站直了身子,看着弟弟道:“你究竟在说我的事,还是你的事?你若想学武艺,到了京城,找到爹爹,让他给你请武师父来!若说我的事,我比你大四岁,用不着你来操心吧?” 梁明渊被梁嫤严厉的气势吓到,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的笑了两声,立在一旁不说话。 梁嫤挑选好了药材,也不理他,转身出了仓房,往底下的厨房而去。 第42章生情 “哥哥,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么?顾衍怎么活着回来了?”顾妘嗑着炒熟的葵花籽,挑着眉毛讽刺道。 顾况冷哼一声,拿起手边葵花籽砸了她一下,却是砸偏,正落在蒋氏的衣裙上。 蒋氏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瓜子,俯身捡了起来,轻轻摩挲了几下,“这次事情失败,多半是世子插手了。想来事情已经败露,你们切不可再轻举妄动。他不过是个废物,就算得了世子另眼相看又能怎样?顾家还能只指望一个废物去?” “看见他我就心烦!”顾况嚷了一声。 “三爷如今已经不待见她们娘俩,世子爷不可能总护在他身边。等到了长安,回了顾家,还怕没有机会整治她们么?”蒋氏抬手将葵花籽丢回果盘中。 “对呀,祖母最是讨厌郑氏了!”顾妘拍手而笑,“不过到了长安,只怕不能常常见到世子爷了……” “现在能见到,世子爷多看你一眼了么?”顾况逮到机会,立即讽刺妹妹道。 顾妘咬牙切齿,端起手边果盘,将一盘子的瓜子,天女散花般全泼向他。 顾况还来不及发怒,顾妘就捂着脸好似哭着跑走了。 “阿姨,瞧瞧您把她惯成什么样了!”顾况朝蒋氏吼了一句。 蒋氏看着顾妘跑走的背影,若有所思,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招她做什么?” 月上中天,船依旧行驶在平静的水面上。 李玄意从纷繁的梦中醒来,借着窗口投进的月光,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 那让人瘙痒的红疹已经下去多半,没有褪去的也不是那么痒了。 多年前那件事以后,他就不能与任何女子距离太近,先是心理上的排斥,而后越来越严重,只要任何女子靠近,他就会出现红疹,痒得抓心挠肺。 那日在顾家,梁嫤靠近他时,他忽然没有了抵触厌恶的情绪。 且后来也没有出红疹。 他以为,自己的病好了。 如今看来,老毛病依旧在。可是为何,独独对梁嫤除外? 为何她靠近之时,他身上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从心底生出一种信赖的感觉? 她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特殊? 这自然也是当初他不惜打碎秋葵黄玉壶,也要算计她呆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若弄明白缘由,或许这病,还有得治? 门口传来一阵轻响。 李玄意抬眼去看。 梁嫤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向里张望。 静静的月光流淌在她身上,好似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微风过,轻纱飘扬,美得如梦似幻。 “世子爷,醒了么?”梁嫤轻声问了一句。 “嗯。”李玄意从床上坐起。 梁嫤笑着转过身,从门外端着托盘,药碗走了进来。 “药都热了好几次,您一直没睡醒,这药今晚喝了明日红疹就能下去了。” 梁嫤伴着淡淡的药香走来。 李玄意嗅着药香,忽觉浑身舒畅,仿佛没喝药,他就已经被治愈了。 梁嫤将漆盘放在桌上,吹凉了药,送到李玄意面前。 船舱里没有点灯,但江上的月亮似乎格外的明亮,两人离着一步之遥,彼此都能看的分外清楚。 李玄意的俊脸在月光下更显柔和。 梁嫤抬眼看他,不知怎的,竟有些灼热爬上脸颊。 李玄意轻笑,忽而生出逗弄她的心思,“喂我。” “嗯?”梁嫤手一晃,药汁差点洒出来。 李玄意抬手握住她的手,把药晚端平。 梁嫤想要抽手出来,力气却处于绝对的弱势。 只好任由李玄意捧着她的手,将药碗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一口气喝下汤药,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才放开梁嫤的手。 梁嫤变戏法一般,手上出现了一颗果脯,“原来世子爷也会怕苦。” 李玄意低头含住果脯,那一瞬间,温热的唇似乎也含住了她的指尖。 梁嫤霎时如遭雷击一般,只觉巨大的电流,从指尖猛击过全身。 整个人僵在床边。 “我不怕苦,不过有甜头,自然更好。”李玄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又痒,又叫人心中悸动。 梁嫤立即跳开一步,“世子爷休息吧。” 说完,端着碗落荒而逃。 第43章跪谢 走水路一直到临近京城的方城县才停下。 这段时间顾况的腿进展飞快。 梁嫤却有些躲着李玄意的意思,虽然不见的能躲开,但能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她就绝对窝在自己的小船舱里,不出现。 三条大船在方城县的码头靠了岸。 有一早接到消息的顾家马车等在码头上。 顾衍仍旧坐着轮椅,被绿屏推着。 前来迎接的管家模样的男子看着顾衍垂在轮椅下的腿时,无奈又惋惜的摇了摇头。 顾况从蒋氏的船上走下来,往这边看了一眼,瞧见顾衍,轻吹了声口哨,满面得意。 “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管家向郑氏迎了过去。 瞧见郑氏一直握着林三娘的手,有些诧异。但立即冲林三娘点了点头,转开了视线。 “一路有林家妹妹陪着,倒也有趣的很。”郑氏笑说道。 似是许久没见到郑氏这般轻松的模样,管家愣了一瞬,才俯身说道:“三爷说了,让夫人们先在方城庄子上安顿下来,他会亲自来接。” “马车什么都齐全,何须三爷如此麻烦?”郑氏有些不解。 恰在这时,李玄意懒洋洋的从他宽大舒适的船舱中走出。 管家瞥了一眼李玄意。 郑氏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这般麻烦,不是真的为了来接他们这些家眷。 管家小跑到李玄意身边,恭恭敬敬的请了安。转述了顾家三爷要亲自来接的意思。 他倒也没反对,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顾家庄子。 待人和行礼都安顿好。 梁嫤朝李玄意告了假,说是想想去看看自己的母亲。 李玄意允了。 梁嫤等在郑氏的院中,远远瞧见绿屏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衍缓缓而来。 她走上前,冲绿屏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将顾衍推到上房门口。 “母亲?”顾衍开口唤道。声音里竟有着微微的颤抖。 周妈妈立即亲自来到门边,打起帘子。 “大郎君来了!快快,架木板子,将轮椅推进来!”周妈妈指挥着小丫鬟在门槛上架起了木板。 梁嫤和绿屏协力才将轮椅推了进去。 “儿给母亲请安!”顾衍坐在轮椅上,看着郑氏,眼眶里不由含上泪光。 周妈妈细心瞧见,心下诧异。 梁嫤朝她使了个眼色,扫了扫周遭伺候的小丫鬟。 周妈妈心领神会,立即将一并的丫鬟全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郑氏,林三娘,顾衍,周妈妈,绿屏和梁嫤之时。 顾衍忽而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步伐稳健的行了两步,在郑氏面前跪了下来,郑重其事道:“儿给母亲请安。” 郑氏惊的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 她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一时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周妈妈一面笑,一面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上前道:“夫人,赶紧将郎君扶起来吧!” 郑氏连连点头,伸手去搀扶顾衍,两只手都在剧烈的颤抖。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真,真的站起来了?你的腿……好了?”郑氏犹不敢信的喃喃道。 顾衍从地上站起,又在郑氏面前来回走了几步。 “好了!母亲,儿都好了!”顾衍虽面上比郑氏平静,可颤抖的嗓音还是泄露了他激动的情绪。 “好,好!”郑氏笑着抹去脸上的泪,转过脸看着梁嫤。 她走上前道:“说实话,一开始,你说你能医治大郎的腿时,我是不信你的。你年纪这般轻,说话又那般笃定,我只当你是饿极了,想方设法来顾家行骗。是周妈妈叫我信你,我才抱着那丁点儿的信心让你去医治!不曾想……不曾想……” 郑氏说着,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来。 梁嫤慌忙上前扶住,“使不得,夫人这可使不得!” 林三娘也在一边扶住郑氏,“她是晚辈,哪能受你如此大礼,这不是折煞她了么!” 郑氏满脸都是泪痕,嘴角却是向上仰着,眼神中也是道不尽的喜悦,“我原以为,大郎这辈子都不能站起来了!你们不知道这两年给大郎看过了多少大夫,就连道士和尚都请来做法事,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若大郎真好不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今却叫我好好的瞧见大郎站起来了!” “母亲,儿不孝,让您担心了。”顾衍在一旁嗓音微哑的说道。 “是,所以要好好的谢谢梁姑娘!梁姑娘救的不止是大郎的腿,还有我的命啊!”郑氏拍着林三娘的手,说道。 这时周妈妈忽然就噗通一声,朝梁嫤跪了下来。 “老奴给姑娘磕头了!” 梁嫤赶紧放开郑氏,去搀扶周妈妈,“周妈妈,您快起来!您是长辈,我是晚辈,如何能受您如此大礼!” 周妈妈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夫人,少爷,老奴一直没告诉你们。夫人这些年身体荏弱,不是忧思过重,根本是有人加害!” 郑氏和顾衍闻言皆惊住。 第44章尊重 “是梁姑娘发现了,并给了老奴食物药物相克的食谱,老奴翻看,这才发现,夫人一早就开始同食那相克之物,这才败坏了身体。有了梁姑娘给的食谱以后,凡是那相克之物,老奴都给避开了。再加上梁姑娘给的药方调理。夫人没觉得近来精神好了很多么?便是多走两步,也不会那么气喘了!”周妈妈跪在地上说道。 郑氏诧异的看她,“难怪这段时间,你不是不让我吃这,就是不让吃那!你怎的不早些告诉我?我还以为这段时间精神好,全是因为有林家妹妹相伴,一时忘了病痛!如今想想,倒真是力气都比以往足了!” “嫤娘,你既救了大郎,又救了我,你想要什么?只要顾家能给的,只要我能给的,你只管说!”郑氏转过脸来,满目喜悦的看着梁嫤。 梁嫤微微摇头,“当初要救大郎君的腿,不过是为了求个栖身之所,好叫我们一家能顺利进京。如今已经临近京城,嫤娘求的,已经得到了。万不敢贪念其他。” 梁嫤说的十分真诚,还硬是从地上拽起了跪着的周妈妈。 瞧她年纪轻轻,就毫无贪念的样子,郑氏满目赞赏,拍着林三娘的手道:“妹妹你养了个好女儿!” “夫人要赏,不如就赏绿屏姑娘吧!大郎君的腿能好,绿屏姑娘功不可没!”梁嫤看着站在一旁,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绿屏,说道。 绿屏诧异抬头,看了眼梁嫤,又看向夫人,连忙跪了下来,“婢子不敢贪功。” “赏,应该的!对主子忠心的丫鬟就该赏,起来吧!”郑氏满面和煦的说道。 绿屏从地上爬起,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喜。她偷偷瞥了眼顾衍,小脸儿微微涨红。 梁嫤上前道:“只是大郎君和夫人身体渐好这事儿,还需瞒着。顾家有人心思不纯,工于心计,且对药膳有研究。防患未然,且不叫他们知道才好攻其不备。” 郑氏连连点头,看了周妈妈一眼。 周妈妈道:“夫人放心。” 离开郑氏的院子时,顾衍仍旧坐在轮椅上。垂在深衣之下的两条腿,好似仍旧无知无觉。 绿屏笑嘻嘻的贴近了梁嫤,“谢谢你。” 梁嫤微微摇头,“本就是你该得的。” 绿屏正色道,“不是谢你为我请赏。是谢你让我有机会经历这些,被主子信任,被主子倚重,受人感激,受人……呃,尊重!这比得来华贵的首饰银子,更让我觉得开心!神清气爽,好像天都比以往更蓝了!我说不说清楚,那种感觉,你明白么?” 梁嫤微笑着点头,“我明白。” “所以,我要谢谢你!”绿屏握住梁嫤的手,将那只华贵的凤簪递还到她手中。 梁嫤一愣,推拒道:“这是送你的。” 绿屏却收回手,笑着推着顾衍离开。 梁嫤站在原地,目送绿屏的背影走远。轻轻呼出一口气,绿屏的感觉,她怎么会不明白。她自己心中此时,不也充满了喜悦么? 第二日大清早,顾家上下就忙活起来,整个庄子看起来都生机勃勃的。 梁嫤打听了才知道,顾家三爷大概晌午就会到了。 李玄意下了船倒是散漫起来,不同于在路上的勤勉刻苦,日上三竿,他似乎还闷在床上睡大觉。 梁嫤倒是乐的不用在他面前晃荡。 正打算在顾家园子里转转,却遇上林三娘来寻她。 “阿娘,慌慌张张做什么?”梁嫤望着林三娘道。 林三娘大口喘着气,“你跟我走,到夫人那儿去,边走边说。” 梁嫤跟着去了,到了郑氏的屋子里,也大概弄明白了林三娘前来寻她的意图。 多年前郑氏身子开始败坏之后,顾家三爷便不常到她屋里来了。但碍着她生有长子,对她还算敬重。但后来顾衍的腿也不行了,顾家三爷便有些冷落了他们母子。 再加上,蒋氏妖艳妩媚,给顾家三爷育有一子一女,顾家三爷虽不至于宠妾灭妻,她在衣食住行上没有受过亏待。可女子出嫁后,全靠丈夫一颗心。顾三爷偏向着蒋氏,她在顾家的地位名存实亡。 顾三爷外放期满,被调任至京城。他们这些家眷,晚了一两个月起程,和顾三爷也算是三个月未见免了。 如今顾衍的腿也好了,她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得多。她想在这次跟顾三爷见面之时,给顾三爷留个好印象,一改以往被蒋氏压在头上的窝囊。 “嫤娘,你可有什么能让人气色显得好些的药方?”郑氏坐在梳妆台前,有些紧张的问道。 梁嫤摇头,“便是有,如今这时间也是不够,顾三爷晌午就到,药方起作用可是没有那么快。” 郑氏蹙眉,叹了一声,“蒋氏本就比我年轻,又保养得当,唉……” 梁嫤却是轻轻一笑,“夫人不必忧心!您和她本就不是一类人。您乃是大家闺秀,浑身上下的气度,是从小养成的,她便是脸上再过妩媚,这份气度却是比不上。” “男人先看的就是脸,哪会在意什么气度!”郑氏说完,想起梁嫤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脸上有些臊。 梁嫤不以为意,摇头道:“非也!若是搭配上合乎气度的衣裳,在描绘与气质相府的妆容,乃是锦上添花。且夫人您本就面容精美,只是前些时候,气色略差,一副病美人之态。如今已经好了很多,稍加精心点缀,艳压群芳岂在话下?” 第45章逆袭 郑氏被梁嫤夸赞的喜上眉梢,合不拢嘴。 梁嫤看了郑氏梳妆台上的东西,前世的时候,化妆应该算是每个女人的必修课了吧? 反正她是没少被母亲灌输“女人出门一定要化妆”,这种概念。 郑氏底子很好,标准的瓜子脸,柳梢眉,杏眼,樱桃小口。 只是古人大概没有“裸妆”这种概念,总喜欢往脸上扑上厚厚的粉脂,试图让脸显得更白,倒落了下乘。 梁嫤让周妈妈打来了温水,用帕子沾了温水,将郑氏脸上厚厚的粉脂小心翼翼的擦去。 洗去铅华的一张小脸略显的苍白了些,气色有些差,她身子亏空的久了,一时补不回来也很正常。 梁嫤让人取来了鸡卵,在壳上戳出小孔,让蛋清蛋黄分离,去蛋清均匀的抹在郑氏的脸上。停了一刻钟,又用温水洗去蛋清。 “这是做什么?”林三娘在一旁不解问道。 “要皮肤底子好,妆容才会显得服帖,不然风一吹,脸上就往下落粉岂不尴尬?”梁嫤笑道。 郑氏抬手摸了摸脸颊,“咦?是心理作用?我怎觉得脸上好像紧致了些呢?” “蛋清敷脸确实有紧致皮肤的功效,咱们这鸡都是用虫子栗米喂养出来的,鸡卵更有营养,效果自然更好。若加以蜂蜜,花蕊,纯露,效果会更明显!”梁嫤一面调着薄粉,用粉扑轻轻扑上一层在郑氏的脸上,一面解释道。 “那是什么?”郑氏似对她所说,十分感兴趣。 果然,没有女人不爱美,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一听到有美容功效的东西,女人们都会趋之若鹜。 梁嫤笑着说:“回头我把方子给周妈妈留下。” 粉她只用了很薄的一层,郑氏脸本来就很白,粉只是为了遮掩住脸上并不多的瑕疵。 用黛粉将眉色扫的略重些,胭脂也是淡淡的在脸颊上扫过一层,若有若无的粉色,好似少女娇羞之态。 口脂点缀朱唇,再于唇的外侧扑以淡淡的粉,略盖住些口脂的颜色,画了前世最流行的“咬唇妆”。 梁嫤退远看了看。 周妈妈和林三娘在一旁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瞧着简单,却比原先好看许多,又自然,有显气色!真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了!” 郑氏以为是周妈妈哄她开心,转脸向菱花镜看去。 果然见镜中女子,气色好,又十分自然,比那扑了厚厚粉脂好似顶着一张假面的女子好看太多了! “嫤娘手真巧!”郑氏夸赞道。 梁嫤却还有些不满意,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化妆也是一样,一张脸上,最重要的便是眼妆! 古代这些化妆品,眼妆却是薄弱的环节! 梁嫤皱眉深思,忽而脑中灵光一现,“周妈妈,能取几根细细的木棒来么?一根指头那么长,好似我这根银针这么粗?” 梁嫤拿出银针,比划了跟棉签棒差不多粗细的银针。 周妈妈连忙点头而去。 不多时便拿了四五根宛如棉签棒大小的细木棍来。 梁嫤点燃木棒,看木棒烧成黑色,立即吹熄明火,待木棒稍冷却下来。让郑氏眼往下看,以木棒的热度,烫卷郑氏长长的睫毛。 木棒上的炭灰,使得郑氏的睫毛更加黑亮。 效果和睫毛夹差不多,但更自然一些。没有睫毛膏是个遗憾,也只能这么凑合凑合了! 她又用小拇指指尖微蘸了点胭脂,吹掉浮粉,在郑氏的眼尾处,略扫上些胭脂粉嫩的颜色,全当桃粉色的眼影用了。 古代版“桃花妆”大功告成。 周妈妈和林三娘已经愣怔的说不出话来。 郑氏瞧她们的样子,忍不住捧起菱花镜,细细看来。 一声轻叹,溢出她的红唇,“好像回到了以前,还未出阁的时候……” 她时候,她不需粉脂,就是这般鲜嫩貌美的模样吧? “嫤娘,多谢你!”郑氏放下镜子,双手攥住梁嫤的手道。 “夫人,夫人……三爷,三爷他提前来了!人已经到了前院了!如夫人他们已经等在二门口了!夫人您也快些去吧!”门外忽然传来小丫鬟紧张的呼喊。 “不是说晌午才到么?怎么这会儿就来了?”郑氏狐疑道。 周妈妈恨声道:“哼,蒋氏倒是一早得了消息,已经等在二门口,怕是只瞒着咱们呢!” 郑氏一听这话,手脚都好似不知往哪儿放了。 梁嫤抓起梳妆台上的镜子,对着郑氏,“夫人,再看一眼,别紧张,您如今的样子,定能压倒蒋氏的!” 郑氏深吸一口气,对着镜中美人重重的点头。 顾三爷的马车停在了二门外。 小厮上前搀扶了顾三爷下车。 他抚了抚衣袍,抬脚穿过垂花门,却只见蒋氏带着顾况顾妘朝他见礼。 顾三爷面上便有些不悦,“怎不见夫人?” 蒋氏略起身,朝顾三爷妩媚的笑笑,声音柔柔软软道:“姐姐身子不好,许是这会儿还躺着呢!大郎君……呃,大郎君腿脚不便,来的晚些也情有可原。” 一个身子不好,一个腿脚不便。 顾三爷听了就是一头的火气,冷哼一声,“身子不好,腿脚不便,连二门都走不到了么?礼节都没有了?嗯?多久不在顾家,顾家的规矩都被他们给忘光了?” 顾三爷正发着火,忽见一行人脚步匆忙的从内院行来。 他抿着唇,打算等人靠近了再开口责骂。 猛然间却是发现,搀扶着郑氏,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他那个已经两年多没能站起来过的嫡长子顾衍! 顾三爷的下巴差点惊掉下来。 别说责骂,这会儿该说什么都给忘了。 蒋氏等人,也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顾况还抬手揉了揉眼,低声问一旁的书童:“这是大哥?该不是什么人冒充的吧?” 顾衍扶着郑氏来到顾三爷面前,脚下却是不稳的晃了两晃。好似险些摔倒。 “见过爹爹,给爹爹请安!孩儿脚步慢,这些惫懒的奴才也不早些通知孩儿,孩儿和母亲刚得知爹爹前来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失礼之处,还望爹爹莫怪!”顾衍温声说道,声音如清泉击石,甚是好听。 顾三爷闻言,瞪了眼一早等在这里的蒋氏。 蒋氏得了消息,却让腿脚不好的顾衍和郑氏没得到消息,中间是谁拦着,不言自明。 蒋氏张口欲要辩解,顾三爷却已经转脸慈爱的看着顾衍。 “大郎能走了?” “是,爹爹,在洛阳偶遇神医,得了偏方。儿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脚步还略有些慢!”顾衍躬身答道。 顾三爷抬手满是惊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能站起来就好,不急,慢慢来,总能好起来的!” “谢爹爹!” “多谢三爷!”郑氏也在一旁缓缓福身开口。 并微微抬了抬头,向顾三爷看了一眼。 顾三爷原本只是瞥她一瞥,却不曾想,这一瞥竟没能再移开视线。 他这是多久不曾见过郑氏了? 怎的郑氏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精致动人,眉眼间竟似乎还带着少女般的妩媚羞涩? 竟让他不自觉的怦然心动,就好似当年年少之时的偶然相遇,一见倾心?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今日竟叫他心中腾然升起当年的感受来! “起,起来。”顾三爷忍不住亲自伸手,搀扶起郑氏。 郑氏惊喜之下,眉眼带笑,脸上更是添了几分红晕,愈发显出几分小女儿态,恍如诱人的苹果,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身子可好些了?”顾三爷眼中好似没了旁人,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温润亲切。 郑氏微微点头,“神医也给开了方子,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那便好!”顾三爷扶起了郑氏,却还紧攥着郑氏的手,不肯撒开。 郑氏低头,羞怯的笑起来。 略瞟了蒋氏一眼。 只见蒋氏那抹了极为厚重,白的不见血色的脸上,满是狰狞恼恨的表情。 她的拳头垂在身侧,捏的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 郑氏不由心情大好,多少年她没有再蒋氏面前这般扬眉吐气过了? 今日看蒋氏气恼的脸,还真是大快人心。 她回头去寻梁嫤的身影,这林三娘和嫤娘,还真是她和儿子的福星。 寻了一圈,却是不见梁嫤。 梁嫤此时已偷偷溜回世子爷的院子。 站在门外,咚咚的敲着房门,“世子爷,您还没起么?再不起,晌午饭都要错过了!” 这话自然是夸张了,世子爷便是睡到半夜起来,顾家人也会忙不迭的备上丰盛的饭菜,断不会叫他受饿的。 “顾家三爷来了,说不得待会儿就会来求见您,您还赖床上,不好吧?”梁嫤在门外,倚着紧闭的房门道。 冷不防地,房门忽从里面被拉开。 她身子一歪,猛的撞向一个坚实的胸膛。 “您走路怎么没声儿的?”梁嫤揉着额角,尴尬的从他怀中站起。 忽见他衣衫不整,深衣未系,健硕的胸肌和腹肌展露无余。 梁嫤抬脚就往门外退去,“您好歹穿好了衣服再出来呀!” 李玄意伸手拽出想要开溜的她,“你叫我起床,却不伺候我穿衣?” 梁嫤脸上一热,“早知就不叫你了!” “晚了。”李玄意抬手将门关上,腰带扔在她身上。 梁嫤只好僵硬的上前,抖着手为他整理好衣衫,双手环过他的腰,为他系腰带时,两人贴格外近,她的脸离着他的胸膛,连三寸都不到。 她仿佛能听到他稳健有力的心跳。 李玄意忽而抬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推。 她便拽着腰带,双臂环着他的腰,整个人紧贴在他胸口。 “躲了我这么久,如今就要到京城了,你打算继续躲着我么?”李玄意在她头顶问道。 第46章杀人 梁嫤气息急促,“你先放开我。” “我有些后悔了。”李玄意抬手轻抚着她红透的耳垂。 “后悔什么?”梁嫤嗓音紧张到微微嘶哑的问。 李玄意轻笑,“后悔当初没有狠下心,硬逼你签下卖身契。” 梁嫤蹙眉,抬头望他。 他却忽而放松了手臂,将她从怀中推出,拉过她手中腰带,径自系好了。 随意挽了个四方髻,懒懒在榻上躺了下来。 “出去。”他对梁嫤说道。 梁嫤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却见他已经完全变脸。 之前两人之间的暧昧,好似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梁嫤僵着脸,转身走出了屋子。 跟这样的人,她玩儿的起么? 人家眨眼之间,可以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抱着她,声音满是暧昧的问为何躲他;后一刻就可以毫不眷恋的将她推出他的怀抱,冷声赶她出去! 梁嫤在背阴处,脊背倚着梧桐树粗壮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 玩儿不起……她一早就告诉自己,这种在权利中心摸爬滚打过的人,是得躲着点的。她只想要提高自己全家人的社会地位,然后平平顺顺的在这古代,不受人欺压的活下去。 李玄意这种人,回到京城,就要想办法逃离!离得越远越好! 梁嫤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漫无目的的在顾家的庄子上闲逛着。 正走着,忽而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她立即矮身在一簇枝叶繁茂的迎春藤后头,探头去看。 只见两个小厮拍了拍手,往水中啐了一口,又四下看去。 梁嫤赶紧蹲得更低些,心口噗通噗通的跳着。无比庆幸今日自己穿了一身青绿的长裙,隐在迎春藤后头,也不怎么招眼。 那两个小厮果然没瞧见她。守了片刻,便离开了。 梁嫤透过迎春藤的缝隙,往水池中看去。 漂浮着碧青色的睡莲叶子的水面上,正趴着一个身影,无声无息的浮浮沉沉。 梁嫤吓了一跳。 这是死人还是活人? 是预备让她淹死,还是在此处抛尸? 自己出现在这里,偶然遇见,会不会被人攀诬上? 梁嫤抬脚想跑。 她适才心里烦乱,才会专拣僻静处走,无意就走到了这鲜少有人经过的水池边上。 哪知那么倒霉的就遇上这种事! 梁嫤担心被人诬赖,心中越发慌张,脚下一软,险些跌进水中。 她忍不住又往水里漂着那女子身上看了一眼。 女子是面朝下趴在水里的。 瞧衣着应该是顾家的丫鬟。 可身形,却有些眼熟。 梁嫤想到什么,心中又是一惊。 绕到池水对面,想要将女子捞上来。 可女子已经漂远,她不下水,根本够不着女子。 她四下看去,想要寻根粗壮的木棍,将女子扒拉到岸边来。 可找了几根木棍都不够长。 这么耽搁下去,女子就算没死,也要被淹死了吧? 梁嫤犹豫着,正要往水里跳。 忽而背后伸出一只手来,猛的拽住她。 梁嫤吓的当即要叫。 被一只冰凉的手,猛的捂住了嘴。 梁嫤瞪大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看清蹲在自己面前,捂着自己嘴的正是绿屏。 她这才放松下来。 转脸看向水中,水里的女子黄衫绿裙,和绿屏的衣着一模一样。 梁嫤伸手将绿屏的手从她嘴上扒拉下来,大口的喘着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梁嫤如释重负道。 绿屏脸色有些发白,也往池水中看了一眼,拽起梁嫤道:“咱们快离开这儿。” 两人慌乱紧张的一直跑到世子爷的院子里,才脱力的在那棵梧桐树底下跌坐下来。 绿屏的样子,看上去比梁嫤还紧张。 梁嫤抚着胸口道:“那是谁,你怎么会在那儿?” 绿屏又喘了一口,猛的抓住她的手道:“梁嫤,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怎么办?你帮我,你帮我!” 绿屏手劲儿极大。 梁嫤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 “你别慌,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这是世子爷的院子,没事,他们不敢乱来,你慢慢说,我陪着你呢!我在这儿!” 绿屏在梁嫤的安慰下,渐渐冷静下来。 “三爷见了夫人和大郎君,很是高兴,还斥责了如夫人一番。最后还陪着夫人去了夫人的院子。如夫人恼怒非常,将不少下人都责罚了。后来问起大郎君的腿,为什么会突然就好了。将大郎君院子里早已买通的丫鬟叫了过去。”绿屏捂着心口道,“那个被淹死的就是明兰,明兰被叫走,我不放心,偷偷跟着去看。如夫人问明兰,明兰说她不知道,只见你每天和世子爷一道去给大郎君诊治。也没见大郎君站起来走过,诊治之时都是我陪在屋里头的。” 绿屏惊慌失措的抬眼看着梁嫤,“如夫人肯定知道我已经背叛她了!明兰死了,你说,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绿屏说完,就禁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怎么办……怎么办……” “绿屏,别怕,你别慌!如今夫人已经重新得了三爷的重视,大郎君也站起来了,你说三爷是看重嫡子,还是看重那个只会贪玩儿的庶子?如夫人嚣张不到几时的!你在大郎君身边,受大郎君重视,还怕如夫人做什么?且你不是老子娘还在老夫人身边当差么?如夫人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你。等她按耐不住要动你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机会了!”梁嫤反握住她的手说道。 绿屏抬眼看着她,“真的?” 梁嫤重重点头。 “哦,对了!我偷偷跟去的时候,还听到如夫人和顾小姐在商量着,要对你不利呢!”绿屏紧张道,“顾小姐说,大郎君的腿,和郑氏今日的惊艳亮相,多半是你在搞鬼,且你还霸着世子爷身边的位置。说你这人,心思狡诈,留着会对她们不利。” 梁嫤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她早已看出如今的顾妘,并非前世那个挖了她墙角的闺蜜。虽然两人无论是名字,还是面容都一模一样。但顾家的小姐,就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许是她命里注定有个叫做“顾妘”的劫!无论是前世还是穿越都让她摆脱不了这个劫! “你千万要小心呀!”绿屏叹了一口起说道,“她们能那么狠心的杀了明兰就肯定不会对你手软。对了,你怎么会在那儿?” 梁嫤四下看了看,说道:“世子爷不用我伺候,我无事四下走走,便走到了那儿,刚好瞧见他们把人扔进水里。我都没瞧清楚扔的是谁!你别慌,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都不会死,都会好好的活着,好好活着看她们怎么作死!” 绿屏被她眼中闪现的狠厉吓了一跳,却是不知怎的就在她笃定的口气中平静了下来。 “嗯,我们都会好好的活下来!”绿屏起身,说道。 绿屏离开,梁嫤来到世子爷正房外。 顾家三爷刚好从世子爷院中离开。 顾三爷说是前来亲自迎接家眷,不过是因为恰好有世子同行,他才会跑这么一趟。 若是在京城,想要见到荣王世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梁嫤目送着顾三爷离开。 忽闻正房里传来一声,“滚进来——” 梁嫤一愣,探头向屋里看去。 见李玄意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她立即挺直了脊背,端正了脸色,迈步进了上房。 梁嫤还未开口。 李玄意便冷笑道,“你还真是有能耐!早知你心这么大,在临江镇,我又何须杀了那些绑匪。让曹舵主卖些人情给金老大,不是更好?” 梁嫤一愣,“世子爷说什么?” “跟我这儿,装什么糊涂?”李玄意冷笑,“郑氏身体康复,顾衍腿疾大好,让他们今日这般在顾家老三面前露脸,当面打了蒋氏的脸,不是你出的主意?” 梁嫤默不作声。 李玄意嗤笑一声,“还真是等不及,恐怕蒋氏不将这笔账算到你头上?” 梁嫤却是想起了他一开始那句话,咂摸着回过味儿来,抬头问道:“世子爷在临江城,不让那些绑匪活,是为了瞒住蒋氏和顾况,算是为了……保护我?” 世子爷的上房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李玄意坐在上座的榻上,深不见底的眼眸和梁嫤四目相望。 忽而他轻笑起来,“是啊,你如今才明白么?” 梁嫤见他玩世不恭的笑脸,微垂了眼眸道:“既然世子爷这么肯帮我,不妨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一件事吧?” 李玄意抬了抬下巴,“说说,什么事?” “蒋氏已将我视为眼中钉,以我如今的能力,正面与她相抗,着实吃力。且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倒不如给她来个无中生有,故布疑阵,将她的视线转向别处。”梁嫤说道。 “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还这般凑上去,是不怕死,还是……太过在意某些人?”李玄意顿了顿,倏尔又笑,“不过‘无中生有,故布疑阵’你是连兵书都读过么?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的是大家闺秀,我不多读些书,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德不德的,自然得靠后站了。”梁嫤垂着眼眸,一副恭顺的样子。 李玄意打量了她一眼,“那你说说,准备如何‘无中生有,故布疑阵’?” 梁嫤凑上前一步,低声道:“还请世子爷在京城为我开一家医馆,点名是洛阳来的神医开的。我自有办法叫着医馆在京城一举成名,只是背后少不得要借助世子爷的势力。医馆所得,我与世子爷四六分如何?” 李玄意忍不住微微蹙眉,“你一女子家,怎将利益看得如此之重?医馆还没开,倒先提了如何分利?” 梁嫤忍不住嗤笑一声,“您生下来就是吃皇粮的,便是整日什么都不做,也有食邑犒赏,自然觉得利字满是铜臭。我跟您可不是一类人,今天不干活儿,明日就得挨饿,您知道什么叫吃了上顿没下顿么?您知道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么?” “行了。”李玄意抬手制止了她剩下的话,“二八分,否则不谈。” 梁嫤咬牙切齿看他,感情他说自己将利益看得重,是这个意思? 不过人在屋檐下,适时低头梁嫤还是懂的。这医馆开与不开对李玄意影响不大,对她可是意义非凡,并不只是为了应付蒋氏,转移蒋氏的视线,更是让她在京城立足的根本。 “好,就按世子爷的意思来!待我们到京城以后,我会给出世子爷方案,呃,本金还是要世子爷先拿的,世子爷可请几位医德不错的坐堂大夫,神医自然轻易不会亲自露面。不过我会做出些药效极好的成药在店中售卖。”梁嫤一面琢磨,一面说道。 “何须等到到京城以后。方城离京已经不远,你不如现下就将方案写好,我也好尽早着手准备。待到京城,医馆已经能开起来了。”李玄意口气轻松道。 梁嫤一愣,不曾想他是这般雷厉风行的做派,迟疑道:“请坐堂大夫,采买药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怕是急不得吧?” 李玄意轻笑,“这些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朱门酒肉臭,自是因为朱门酒肉多。” 梁嫤转身到一旁的桌案边,铺好宣纸,研磨,提笔边想边写下自己的想法。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到了京城以后,他们一家得有个立身之本。万一寻不到爹爹呢?这么多年爹爹不肯回家,邻乡人传来见过爹爹的消息,又并不确切,万一那便宜老爹跟陈世美一般,考中另娶了呢? 女人得有自己的能力,才能活下去,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个男人怎么可能靠的住呢? 她唯一擅长的便是治病救人,且跟着爷爷以及导师研习的一段时间,她熟记了许多成品药药方,开医馆是必行之路。她一早就在心中筹谋。只是没想到会付诸行动这么快。 虽然要让利八成,但有世子爷做后盾,这医馆在京城的地位必然会更加稳固。 梁嫤将写好的方案反复看了两遍,送至李玄意面前。 李玄意简单过目,随手收了起来。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梁嫤有些如芒在背的错觉。 “世子爷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李玄意转开目光,良久,才道:“到了京城,寻找到你爹以前,你就仍然留在顾家吧。” 梁嫤一愣。 “我将你带在身边,对你并没有好处。”李玄意幽幽说道。 第47章顾家老夫人 梁嫤错愕了一会儿,忍不住露出笑脸来,“多谢世子爷!多谢世子爷免了我丫鬟之职!世子爷真是大人大量!真是……” “你似乎,得意忘形的太早了吧?”李玄意冷声打断她,“我只说不用你跟在我身边,可没说,你不再是我的丫鬟。且,你的医馆还在我手中,你想摆脱我?” 梁嫤赶紧摇头,“不敢不敢……” 难怪他刚起之时,就说后悔没让她签卖身契,难怪她求他开医馆时,他答应的那么爽快! 原来是想要将她放在顾家,却仍然牵制住她! 梁嫤退出上房,脸上恢复了平静,在她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以前,和世子爷纠缠不清,想来对她和她的家人也是一种保护。虽说受制于人,但总比朝夕没命的好。 梁嫤知道李玄意虽借住在顾家,同顾家一道进京,但似乎是为了隐藏实力,他并非真的和自己的手下走散,已经失去联系。 梁嫤更知道他暗中和手下一直有来往,许是会将医馆的事交由手下提前安排,便也不在多想。 只回去琢磨了几个常用药的方子。 今日没有起程,顾家众人和世子爷都停在了方城县顾家庄子上休整。 听闻顾三爷这夜歇在了郑氏的院子里。 从他来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去过蒋氏的院子,纵然蒋氏一早就准备充足。却还是被将了一军。 其恼怒可想而知。 夜里整个院子都要熄灯之时,蒋氏那儿却是闹了起来。 说是蒋氏生了急病,这会儿已经疼晕了。 郑氏正在给顾三爷解着腰带,闻言手一抖,险些将指甲掐断。蒋氏独霸着三爷多久了?她又病了多久了?她何曾算计着蒋氏和三爷要欢好之时闹出这种事? 三爷不过刚来了她的院子,蒋氏就坐不住了!蒋氏真真欺人太甚!当她是泥捏的么? 郑氏松开环在顾三爷腰间的手,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忽闪着,好似泪盈于睫,轻叹一声:“三爷还是去看看吧,蒋家妹妹一向身子康健的,怎的这会儿生起了急病,怕是三爷不去看看,她这一夜都难以安生了!” 郑氏那又黑又长,卷翘的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似在微风中抖动,不胜羸弱。 直撩的他心头痒痒的。 “爷又不是大夫,去了还能给她看病不成?”顾三爷抚了抚她细滑的脸颊,好似触到了刚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心头更是一热,朝外厉声道,“请了县里的大夫来给她看!不许再报到这儿来!再有人擅闯,直接打卖出顾家!” 门外蒋氏派来的丫鬟禁不住抖了抖,应了声赶紧跑了。 顾三爷低头一看怀中人不胜娇羞的模样,笑揽着她吹熄了灯。 据说是世子爷的意思,顾家众人又停了一日,才从方城县起程,往京城而去。 梁嫤盘算着到了京城,她和母亲弟弟最好是离开顾家,另找一个住处,寻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总在顾家住着,难免惹人厌烦。 且她要开医馆,住在顾家多有不便。 马车进了京城城门,世子爷便停了下来。 顾家的马车也赶紧跟着都停了。 李玄意抬眼看了梁嫤,“去吧。” 梁嫤点头,预备下车,又抬头问道:“医馆的事?” “好了我会叫人联系你。”世子看着她说道。 “嗯,多谢世子爷。”梁嫤点了点头。 李玄意却又忽然叫住她,“梁嫤……” “世子爷还有何吩咐?” “没事了,你走吧。” 梁嫤下了马车,顾家人将她引到靠后的马车上。 上车瞧见周妈妈,林三娘也在,梁嫤冲周妈妈福了福,便在一边坐好。 林三娘似是想问她什么,碍着还有两个丫鬟在,便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世子爷的马车直接去了荣王府。 顾家的马车则是回到顾家在京城的宅子。 梁嫤扶着林三娘下了马车,瞧见顾三爷和郑氏道了别,便匆匆走了。 郑氏站在原地,有些紧张和不安。她抬眼瞧见林三娘和梁嫤,便冲两人招了招手。 梁嫤扶着林三娘上前。 “夫人,承蒙夫人一路照拂,如今到了京城,我们一家也该和夫人道别了。”梁嫤率先说道。 林三娘看了她一眼,虽有些意外,但当着外人的面,并没有反驳。 郑氏抬手抓住梁嫤的手,“别走,别忙着走。你们走了,我这心里没底!且再留一段日子吧?你们不是要找你爹么?京城这么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人的,再找到你爹以前,你们一家三口独自在外,我也不能放心,暂且留在顾家可好?” 郑氏说的恳切。 一行人也还站在外面,不是说话的时候,梁嫤便点了点头,没有纠缠。 安置了行礼物件。 梁明渊不能进内院,梁嫤和林三娘一直被带在郑氏的身边。 只见郑氏交握着双手,不停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是很有些焦急的样子。 “夫人怎么了?怎的好似十分不安?”林三娘关切问道。 梁嫤也很纳闷,在方城县时,顾三爷一直都没离开郑氏的院子。就连蒋氏装病,都没能将他骗走。 回了京城,郑氏不应该意气风发的么? 郑氏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周妈妈从箱笼中取出两套衣衫,让郑氏挑选,扭过头来,低声说道:“我们家老夫人,脾气不甚好,且……不太喜欢我们家夫人。” 周妈妈是不将林三娘和梁嫤当外人,才如此直白的说。 “穿这套粉蓝色的吧,还画嫤娘那日化的妆容,你们学会了么?”郑氏指着一套衣服说。 梁嫤却忽而起身,“老夫人多大年纪?哪种性格?” 周妈妈知道梁嫤是有主意的,便说道:“老夫人出嫁前是先帝爷的表妹,如今圣上的表姑,被先帝爷封为安平公主。性子十分泼辣,如今年近花甲,脾气越发急躁,稍不如意就会大发雷霆,唉……” 梁嫤指着另一套藏青带卷草暗纹的衣裙,“夫人穿这套吧,冷色调可以使人宁静,且显得端庄沉稳。” 郑氏皱了皱眉,“只是这颜色会不会太深了,不配那日的精致妆容。” 梁嫤点了点头,“咱们今日换个妆容。” 郑氏一听,来了兴致,立即换好了衣衫,坐在梳妆台前,等着梁嫤上手摆弄。 梁嫤为她净了面,又用冷水敷了脸,好让毛孔收缩。在她脸上只扫了薄薄的粉,描眉,并用指尖轻轻蘸了黛粉,在鼻梁两侧扫出淡淡的阴影,显得鼻子更加高挺。 又用黛粉做眼影,在眼睑之上扫过,显得眼睛更大,且更有神采。并换了大红的口脂,涂满整个唇部,勾勒出明显的唇线。显得人稳重端庄,且更成熟老练。 腮红也用同色的口脂,从太阳穴出斜扫而下,显出健康的气色。 这次并没有过多的处理睫毛,郑氏的睫毛本就又黑又密,不过是不够卷翘罢了。 梁嫤退远两步,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好了!” 一个白领日常小烟熏,差不多就应该是这个效果了! 郑氏回头看了看镜子,诧异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的看上去如此严肃,不似那日……俏皮活泼?” 周妈妈连连点头,“对的,老夫人定会喜欢夫人现在的样子!老夫人不是总嫌弃夫人年轻浮躁,不大气么?” 郑氏也点点头,起身握住梁嫤的手,“嫤娘多谢你,你是个伶俐的孩子,若你能陪我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我心里也更有底气一些。不知你可愿意?” 梁嫤心下觉得不太合适。 林三娘却冲她点了点头。 梁嫤只好答应下来。 扮作郑氏丫鬟的样子,扶着她,前往顾家后院真正的当家人,顾老夫人的映辉堂行去。 刚走近正房门口,便听到帘子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郑氏身子一紧。 梁嫤握了握她的手,好似在给她鼓励。 郑氏深吸了口气,让旁边的丫鬟打起帘子。 “母亲,儿给母亲请安。”郑氏迈进正房,朝上座的侧卧在榻上的老夫人行礼道。 梁嫤也跟着福身行礼。 本是笑声满满的上房,却是霎时安静下来。 上座之人清了清嗓子,似乎透出些不悦。 “姐姐是身子还没好利索?怎的又来晚了?”蒋氏的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儿给母亲准备了些礼物,所以来的晚了,望母亲勿怪。”郑氏低着头说道。 一旁的周妈妈提着东西,想要往前送。 老夫人却十分冷淡的开口,“京城什么东西没有?我还缺你那点东西?早就说你小家子气,瞧瞧我说错没有?” 送礼到送出错来了。 梁嫤心下摇头,这位老夫人当真不好伺候啊。 郑氏身子晃了两晃,脸色发白,若不是有腮红遮掩着,只怕又显出几分病态来,更引得老夫人不悦。 老夫人打量了郑氏几眼,“起来吧,来晚了就坐到末位上去!” 梁嫤扶着郑氏起身,瞧了瞧,却见连蒋氏都坐在了郑氏的上头。 蒋氏一脸得意,视线再扫过梁嫤时略停了停,但又很快越过了她。 郑氏在末位跪坐下,好似坐在她上面的蒋氏才是正牌夫人一般。 一屋子的人都是习以为常的脸色。 看来郑氏被老夫人这么下面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老夫人的屋里,除了郑氏和蒋氏以外,还跪坐着两位夫人。看衣着打扮,都应当是顾家的嫡夫人。 两位夫人身后跪坐着妾室打扮的女子。 唯有同为妾室的蒋氏,跪坐在正室的位置上。 “我听说六郎的腿好了?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老夫人看着郑氏问道。 “回母亲,是的。”郑氏小心翼翼的回答。 顾家三爷在洛阳为官时,他的子嗣都是单独排行。如今调回了京城,回了顾家,自然这称呼也得改过来,一切看着顾家大家子来。 大郎顾衍,按着顾家的排行,就是老六。 “不是治不好了么?当初从京城请去的大夫回来都说没得治了?”老夫人又问道。 郑氏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回母亲,在洛阳遇到一位神医,那神医看了六郎的腿,就说能治,儿本也是不信的,多少大夫看过了都说没治。一开始只当她是招摇撞骗,不曾想,按着她的方子来,倒真叫她治好了。” 蒋氏看了看郑氏身后跪坐的梁嫤。 忽而笑道:“不是说这丫头到顾家,就是给六郎治病的么?怎么又冒出一个神医来?那这丫头是来顾家骗吃骗喝的?” 老夫人顺着话音,也朝梁嫤看过来。 郑氏连忙答道:“神医有一套针法,只有梁嫤习得,开方子诊病的是神医,行针的是梁嫤。” 这是她们一早就套好的说辞。 “哦?”老夫人来了兴致,“这么说,你是那神医的徒弟?” 梁嫤叩首答道:“不敢自称徒弟,是神医大慈大悲,教我针法,说危机之时或能保命。” “那京城大张旗鼓,正要开张的仁济堂,传言说是洛阳来的神医开的,可与你们说的,是一位大夫?”老夫人又问道。 李玄意动作这么快?不过两天时间,已经在京城里宣扬开来了么? “没有见过,不敢断言。”梁嫤颔首说到。 老夫人不悦的哼了一声,“什么神医,这年头,会点医术就敢自称神医,招摇撞骗的倒在多数。” 梁嫤听着口气,且观察她对神医的关注,心下猜测,这老夫人或是有什么疾病缠身? “是啊,老夫人,要说还是太医院的大夫医术精湛。老夫人这段时间可感觉好些了?”蒋氏说道。 “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好了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得空了再叫洪熙过来陪我这老婆子聊聊,给我讲些有趣的段子。”老夫人按了按额角,挥手道。 “老夫人您可不老!陪着您比旁的事儿有趣儿多了,多跟您呆着,也好多学学您的气度仪态,婢妾可是受益匪浅呢!”蒋氏笑的甜甜的说。 “母亲真是偏心,嫌我们嘴笨,就不许我们来,我们也想多和母亲呆着呢!”另一位夫人笑着说道。 “行了,你忙着家里的事儿,哪儿有功夫陪我这老太婆?”老夫人指着那位夫人笑道。 “便是旁的事儿都扔在一边,也得陪老夫人您不是?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儿么?百善孝为先!”那夫人嘴甜道。 老夫人嘶了一声,皱眉按了按额角。 “母亲怎么了?头痛又犯了?”那夫人赶紧起身。 老夫人挥了挥手,“都是你们吵得了!还不快退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众人不敢再说话讨巧,都躬身退了出去。 第48章梁上君子 先前在里面笑着说话讨好老夫人的那位,冷冷的瞥了郑氏一眼。 郑氏躬身道:“大嫂。” 那夫人一笑,也不理她,抬脚就走了。 郑氏又冲另外一位妇人道:“二嫂安好,我给二嫂也带了些礼物,回头让人送到二嫂的院子里。” 被称作二嫂的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母亲脾气不好,不是有意下你面子,你莫要往心里去。” “多谢二嫂,我知道了。”郑氏躬身道。 那夫人笑了笑,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蒋氏原本跟在郑氏的后头,这会儿却越过郑氏,得意洋洋的走在了前头。 “回到了顾家,自有人治你!”蒋氏冷哼了一声,笑着走远。 梁嫤却拉着郑氏在原地站住。 “叫你看笑话了!”郑氏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 梁嫤却是回头看了看映辉堂的正房,“咱们回去看看。” 郑氏立即拽住梁嫤的手,“不行,老夫人已经撵人了,这会儿再回去,不是找骂么?” 梁嫤平静道:“如果我没猜错,夫人在老夫人面前行事,必定是小心翼翼,虽说没有出彩的地方,也绝对没有犯过大错,对不对?” 郑氏想了想,慎重的点头,“每次见老夫人,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哪里还敢犯错!” “但夫人得了好了么?老夫人可曾赞过夫人一句?可曾因为夫人小心恭敬就对夫人有好脸色?” 郑氏垂头,无力的摇了摇。 梁嫤握住她的手道:“所以,机会是自己争取的,不想要被人看不起,不想要被人踩在脚底下,不冒点风险,不勇往向前,是不行的!” 郑氏被梁嫤的话激起了一丝勇气,但眼中仍有不解。 梁嫤笑道:“且咱们也不是贸然的勇往向前!夫人难道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老夫人,三夫人求见。”老夫人身边的丫鬟禀报道。 老夫人仍旧躺在适才的榻上,皱眉揉着额角,“她又回来干什么?不是刚才打发了她们走么?有什么事改日再说,没看出来我身子不适?” “三夫人说,她身边那小丫头或许能减轻老夫人身体的不适。”丫鬟收了三夫人给的镯子,便小声的替她说着好话。 老夫人冷笑一声,“侥幸叫她治好了六郎的腿,且也多半不是她的功劳,还真以为她是神医了,什么病都能治了不成?” 老夫人气势冷峻。 丫鬟只好道:“那婢子去打发了她们。” “去吧。”老夫人又闭上了眼睛,满面痛苦之色。 “等等。”在那丫鬟退走以前,老夫人又突然唤住了她,“叫那丫头进来,郑氏候在外头!” “是!”丫鬟应声退了出去。 梁嫤走近老夫人。 见老夫人阖目躺侧躺在榻上,嘴巴微张,往外喘着气。 眼下是透着乌青的眼袋,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单手按着太阳穴,时不时的闷哼一声。 梁嫤上前,双手搭在老夫人额角,食指并中指,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按压着。从太阳穴,缓缓按至百汇,又用大拇指按压印堂,从印堂向下,按压至眉头的攒竹,眉中鱼腰,眉尾的丝竹空。再按压鼻翼两侧的迎香穴。最后单手拖着老夫人的头,另一只手拿捏脑后风池穴。 在她按摩拿捏之下,老夫人的表情渐渐舒缓,脸上逐渐不见了那痛苦的神色。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梁嫤又按着这顺序,按摩拿捏了两次之后。 老夫人竟然舒适的深深睡去。 只是仍旧微张着嘴,呼吸都靠嘴。 梁嫤为她把了脉,又检查了鼻腔,心下有了成算。 悄悄退出了映辉堂正房。 郑氏正坐在廊下等着。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见梁嫤出来,立即迎上前来。 梁嫤对她比了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老夫人睡着了,姐姐进去要悄悄的。估摸着老夫人要睡上一个时辰。若一个时辰还没醒,姐姐便将老夫人唤醒吧,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就睡不好了。” 那大丫鬟惊讶的看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的话,侧耳朝里听了听,果然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悄摸的掀了帘子,蹑手蹑脚的进了正房。 梁嫤搀着郑氏离开映辉堂。 郑氏手心里还微微有汗,“老夫人可曾为难你?” 梁嫤摇了摇头,“老夫人似是十分痛苦,一开始没搭理我,后来按着按着就睡着了。” 郑氏点了点头,回到房间里才问道:“洛阳的神医不过是咱们编出来的。怎的京城里真的有人打着洛阳神医的名号开了医馆呢?” 梁嫤笑了笑,“许是巧合吧。” 郑氏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梁嫤出了房间,正考虑着什么时候再提搬出去的事儿,林三娘却将她拉到郑氏院子里的东厢。 “咱们就暂且住在这儿。”林三娘指着东厢的两张床榻道。 梁嫤皱眉,“母亲不愿搬出去?” “郑家姐姐的身体还需调理,大郎君的腿疾也还未完全好,做事得有始有终,且京城这么大,咱们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搬出去?搬到哪儿去?找你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林三娘说道。 “那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在顾家住着呀!名不正言不顺的!咱们可以找房子,或租或买都可以。”梁嫤坚持。 “买,你有钱么?”林三娘狐疑看她。 “现在没有,不过咱们咱们给顾家看好了病,多少,夫人也会给咱们些的吧?再不行,借也可以!” 林三娘摇头,“你一开始就说了,治病的钱,拿带咱们同行来抵,如今怎好再开口提钱?” 梁嫤看了看林三娘,忽而摇头道:“这不是阿娘要留下来的理由,阿娘还是实话告诉我吧,为什么想要住在顾家?” 林三娘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才说道:“你已经十五了,找到你爹,你的事儿这两年也该寻摸着人定下了。顾家不管怎么说,住着妥帖安定。若是咱们娘仨儿搬出去住,万一……可怎么是好?我还怎么向你爹交代?” 林三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梁嫤一时想不到让她更放心的办法,也只好点头答应。 郑氏自然是巴不得他们留下。 林三娘母女不知何时,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主心骨一般。 回到顾家的第二日,晨起去映辉堂请安的时候,梁嫤还没起。 自是没跟着去。 她正洗脸的时候儿,却听闻院子里有人叫她。 出门一看,好似是昨日在老夫人院子里见过的丫鬟。 “姐姐寻我什么事?”梁嫤笑着问道。 “梁姑娘快些,老夫人点名要见你呢!”丫鬟说。 梁嫤赶紧擦了把脸,让林三娘给她梳好头,就跟着那丫鬟往映辉堂而去。 许是今日郑氏来的早,只见她坐在了蒋氏的上首。 她依旧穿着昨日那套衣裳,脸上也化着梁嫤昨日教的“小烟熏”妆。 梁嫤进来,一屋子的人便都将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老夫人原本半躺在坐榻上,这会儿倒是坐起了身子。 “你叫梁嫤?” “是。” “是良家子?” 梁嫤犹豫了下,她是李玄意丫鬟之事,顾家许多人都知道,郑氏不说,她可以理解,蒋氏也瞒着没说? “是。” “听说你家境窘迫,可愿卖身给顾家?顾家自是不会薄待你,让你和你娘,你弟弟都不至挨饿受苦。”老夫人满面仁慈道。 梁嫤却是心下一凉。 蒋氏在一旁笑道:“还不赶紧谢老夫人恩典,能遇见老夫人这般仁义慈善之人,也是你们一家的造化!” 逼着人卖身为奴,倒成了仁义慈善? 梁嫤在心中冷笑,“回老夫人,我们不愿意卖身。” 梁嫤这话一出口。 上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许是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过老夫人,毕竟她是先帝的表妹,御赐的安平公主。 “真是不知廉耻,不卖身,就想在顾家这么白吃白喝白住着么?”蒋氏微微提了些音调,嘲讽的语气说道。 老夫人不悦的看了蒋氏一眼。 蒋氏剩下的话,立即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我们今日就会搬出去,不劳费心!”梁嫤淡淡看了蒋氏一眼。 郑氏张了张嘴,满眼不舍,似是想挽留,可当着老夫人的面,她又不太敢开口。 倒是老夫人道:“顾家又不是养不起人,且六郎的腿不是还没全好么?就当是为了六郎,且住着吧!你昨日是怎么给我按的?竟轻易就减缓了疼痛,我已是许久都没有这般安睡过了!” 现代中医的针灸按摩,是经过了几千年的积淀,总结,不断探索研究而形成的更加全面的理论。由于西药见效快的冲击,使得中医不得不更加重视当下的效果,取穴少而精准,缓解疼痛的效果自是和古代不可同日而语。 “是一套减缓头痛,放松精神的按摩手法。只是这套手法并不能根治老夫人的头痛。老夫人头痛,乃是鼻塞引起,唯有疏通了鼻腔呼吸,才能将头痛根治。”梁嫤平静的答道。 “是鼻塞引起的?”老夫人诧异看她,“我是有鼻塞的老毛病,可这跟头痛不是两码子事儿么?” “人的经络是想通连的,不通则痛。鼻腔不通,会引发许多病症,头痛,烦躁,失眠,心绪不宁等,其实鼻子才是病之根本。”梁嫤说道。 一屋子的人见她年纪轻轻,却说得煞有介事,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 老夫人垂眸想了想,“我这病,可能根治?” 梁嫤摇头,“若是神医在,或许有可能。我才疏学浅,只能为老夫人缓解疼痛,平静入眠。” 老夫人失望的叹了口气,“总好过以往只能忍着,且在顾家住下吧!” 老夫人打发了旁人,留了梁嫤给她按摩。 蒋氏走的时候,见梁嫤被留下,老夫人还顺口夸赞了郑氏衣着得体,气色也好了很多。她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好似谁抢了应该是她的荣光一般。 这天夜里,梁嫤被脸上瘙痒的感觉弄醒。 她挣开眼睛,就瞧见床边站着一个黑影,下意识的要大叫。 却被人捂上了嘴,带着她,飞身出了窗子。 两人坐在房顶的屋脊之上。 她瞧见来人正是李玄意,才松了口气,玩笑道:“世子爷还会做梁上君子呢?” 李玄意挠了挠脖子,不悦道:“你跟你母亲住的太近了,又睡的那么死,以你的本事,不能让郑氏单独给你个房间么?” 梁嫤点了点头,“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其实我想搬出去,可我娘不放心。住在郑氏院子里,真是不方便。” 李玄意挑眉看了看她,“要不,你说些好听话,我高兴了就帮你寻寻你爹如何?” 梁嫤轻叹口气,微微摇头,“我都不大记得我爹长什么样子了。我跟弟弟都是跟着我娘长大的。爹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奢望,是个称呼而已。” “你不想找到他?”李玄意有些诧异。 “不是,只是没找到的时候,还可以抱有幻想。怕现实比幻想残酷,比如他其实已经死了?或是另娶了?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呢?”梁嫤坐在屋脊上,抱着膝盖说道。 她口气很淡,月光落在她身上,照的她一身皎洁。 李玄意看了一会儿,转开了视线道:“医馆这两日就能开张,开张之时,你这掌柜的不去么?” 梁嫤惊喜看他,“这么快?” 李玄意轻笑一声。 “去,我肯定要去,且现在不能开张,我的成药还没制出来呢!在顾家住着,太受掣肘。让我连做药的功夫都没有。”梁嫤抱怨了一句,“世子爷,您能帮我在顾家附近租一处宅子么?不需很大,安排一两个放心妥帖之人洒扫就成。我会把需要的药材列个单子给你,等我能出顾家,制些成药出来,医馆才好开张!我要让仁济堂在京城一炮而红!” 梁嫤脸上意气风发的笑容,好似一道亮光。 不知怎的就照进了李玄意的心里。 他忽而抬手,将她揽过,淡淡少女独有的香气溢满他的口鼻。 他事后甚至想不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就那么突然的低头吻了下去。 第49章我没当你是妾 月光皎洁,夜色静好。 夜色里的人,似乎也格外的美。 格外的……让人怦然心动。 她的唇很软,很香,像甜杏的味道。 直到舌尖一痛,口中的香甜被一股血腥味取代,他才恍然惊醒一般。 放开了她。 抬手沾了沾唇角。 手背上是鲜红的血迹。 “你咬我?!”李玄意深沉道。 梁嫤怒目而视,“世子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月光之下,两人四目相望,只是空气里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安适恬淡。 “我以前是你的丫鬟,现在是你的合作伙伴,从来不是你暖床的妾!”梁嫤一字一句道。 李玄意转开视线,“抱歉,情不自禁。” 他声音很淡,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我走了,你说的事我会安排,明日晚上我再来,你别睡的那么死。”李玄意起身又看了她一眼,“我没当你是妾。” 说完,他腾身而去。 梁嫤思量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没当她是妾,那还动手动脚,那当她是什么?随便玩弄的通房丫头?做你的春秋大美梦! 梁嫤也猛的起身,脚下一滑,晃了两晃,她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房顶上! 赶紧蹲下来,紧紧抱住屋脊。 李玄意这个禽兽,把她扔在房顶上,她要怎么下去? 欲哭无泪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 梁嫤在心中将李玄意诅咒了千百遍以后,才瞧见一个身影远远靠近。原以为是李玄意回来救她。 近了才看出是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黑衣,长发束起,脸上却有一块巴掌大小的红色胎记。 原本清秀的脸,却被这一块胎记毁了,月光之下,还有些骇人。 好似有缺陷的人,都忌讳别人盯着她的缺陷。 梁嫤不好仔细看她的脸,便将目光转向旁处。 那女子也不理会她,拽着她的胳膊,便飞身将她带下屋顶,还不等她道谢,便纵身离去。 第二日梁嫤便依偎在林三娘身边,攀着她的衣袖,小声咕哝着她想要出府去。 林三娘自是不能同意,京城人生地不熟,连她只怕到了外面也不敢乱走,梁嫤一个小姑娘家,出门若是迷了路,或是遇上坏人该怎么办? “娘亲,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迷过路?没有分寸的事,我不会做的,只窝在顾家,咱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爹?您不愿出去,也不该圈着我呀?”梁嫤好话歹话说尽。 并且提到她那未曾谋面的便宜爹,林三娘才略有些松动。 “那我求夫人,让她许你去前院带上你弟弟,你两个一起,我也好更放心些。”林三娘说道。 梁嫤赶忙摇头,“还是我一个人吧,我先出去熟悉熟悉周遭的环境,也认认路,带着弟弟还要照顾他,一心两用,只怕比我自己出门还要费劲。阿娘,您放心,我不会惹什么祸事,更不会弄丢自己的。” 林三娘却忽而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会弄丢自己?” 梁嫤被她这一眼看的心底发毛,总觉得她这话音里怪怪的,好像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但还是重重点头道:“阿娘放心,不会丢的。” “好。”不曾想得了她这句保证,林三娘倒是痛快答应下来,“我同你一起去见夫人,总得主家同意了才好。” 梁嫤抬手抓住林三娘的衣袖,“等等,阿娘,还有一件事,等我出去了,你寻了机会再跟夫人说。” 林三娘看她,“什么事?” 梁嫤抬眼看了看外头,“娘,这是顾夫人的院子,院子里住的不是夫人就是夫人的丫鬟婆子。咱们主不主,仆不仆的,顶多算是落魄的客人。住在这主院里,阿娘不觉得不方便么?顾家三爷来的时候,咱们都的避讳着点儿,连门都不能出。这是时间短,没遇上,万一遇上了,岂不尴尬?” 林三娘点了点头,没说话。 梁嫤又道:“我知夫人是念着咱们的好,想着让咱们住在她身边,有她和周妈妈照应着,不能让咱们被旁人欺负了去。可着实不合礼仪规矩。您跟夫人提一提,让咱们还是住在客房院子里吧。” 林三娘道:“我有数了,你不说,这事儿我也打算提。” 梁嫤点头而笑,和林三娘一同去见了郑氏。 郑氏原本不同意她独自出门。 倒是林三娘在一旁说了好话,还说她从小就胆儿大,几个村子的跑着,也从来不会迷路,约好的时辰,定能按时的回来。 梁嫤跟着保证,天黑之前,她肯定回来。 郑氏叫周妈妈给了她一些碎银子,她原本不要,郑氏说她太见外,还拉了脸,她才收下。 出了顾家。 梁嫤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好似在呼吸着空气里自由的味道。 高门大户,深宅内院,多得是心眼儿和算计。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又活泛。 梁嫤一面四下看着,心中默默记下周遭的景致环境,一面捡着路往前走。 走了好一阵子,才瞧见穿着布衣的百姓。 她笑脸儿跟人打听,京城里据说是洛阳来的神医的新开的医馆在何处。 遇上的人瞧她衣着不凡,像是富贵人家里出来的。便也态度温和的给她指路。 她一面问,一面寻了过去。 走到铺子外的时候,梁嫤已经是气喘吁吁,满身大汗了。 也幸好这段时间她从来没有间断的锻炼身体,跟着顾家吃得饱,也吃得好,身体素质提高了不少,才能一路走过来。 铺子还未挂匾额,不过看铺面却是不小。位置也很好,闹市临街,且有两层。 有干活儿的伙计进进出出,药柜货架都已经摆好,坐堂大夫看诊的桌子帘子也都架好了。 伙计们进进出出的,在做最后的整理。 她迈步进门,各色的药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暖洋洋的,尽是亲切的感觉。 草药于她来说,真是比人都亲。 人会背叛,会算计,会有私欲。 可草药不会,只要你好好的炮制,好好对待它,它会一直忠于你,发挥出最大最好的药性。 “姑娘,咱们这儿还没开业呢,您要诊病或是抓药,改日再来。”小伙计笑嘻嘻的迎上前来,说道。 梁嫤点点头,“你忙你的,我随意看看。” 小伙计见她衣着华丽,气质不凡,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倒也没有多拦着。 梁嫤在一楼走了一圈,虽然药铺的布局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有些太过于精致和高档了些。 不过她当初的方案,李玄意还是多半都采纳了。 一整面墙的药柜,四方的小格子,乌漆上提隶书的各种药名,铜质的拉环,映着门外阳光闪闪发亮。 另一侧是一排货架,她打算放成品的药丸,如今还是空着,流畅的木纹,散发着清新的木香,被擦洗的一尘不染。 梁嫤不由心情大好。 她在古代的事业,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唯有靠自己!她一定会让这仁济堂在京城站稳脚跟,让她和林三娘和梁明渊都有依靠! “梁姑娘。” 梁嫤心中正慷慨激昂的畅想着未来,忽而听背后有人唤了她一声。 她回头一看,是一位身着白衣,头上戴着白色围帽挡脸的女子。 “你是?”梁嫤点了点头,问道。 女子抬手将围帽的白纱撩起一些。 梁嫤立即看到她脸上占了半张脸的朱红色胎记。正是昨夜带她下屋顶的那女子。 “是你!”梁嫤客气的冲她笑了笑。 “我叫阿丑,梁姑娘请随我来。”女子说完,上了二楼。 梁嫤跟在她后头。 到了二楼雅间,阿丑将围帽摘了下来,回头看着梁嫤道:“会不会不习惯?你若觉得难受,我可以再带上。” 她扬了扬手里的围帽。 梁嫤摇头轻笑,“不会,取下吧,在屋里戴着多闷!” 阿丑闻言笑了笑,扬手将围帽扔在一旁。 梁嫤发现阿丑其实五官很精致,笑起来尤其好看,若不是那胎记太红太过骇人,阿丑可以说是美人一个。 “世子爷让我等在这里,说您这几日许会过来。果然就等到您了。”阿丑说道,“世子爷今日繁忙,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交代我。” “那先多谢你。”梁嫤点了点头,在一旁的实木坐榻上跪坐下来。 坐榻上头有天然形成的花纹,行云流水,甚是美丽。 面前的小几上也是流畅的花纹,天然雕琢,更显韵味。 梁嫤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 阿丑在一旁跪坐下,看着她道:“这是黄花梨木做的,纹路都是天然形成,木质坚实。二楼的雅间全是黄花梨木的家具。” 梁嫤抬头看她。 阿丑接着说道:“世子爷说,要做就要做京城最好,就连一楼所用木质,也全都是顶好的。二楼只接待贵客,且由‘神医’不定期坐诊。所售药材,唯有精品。让我告诉您,也好让您心里有个数。” 梁嫤点了点头,李玄意倒是有想法,且想法和她不谋而合。 她以为做到这一步,需得慢慢来,不曾想,他倒是大手笔,一下子就将医馆定位的这么高。 如此信得过她的医术么? 梁嫤不知为何,总觉得嘴角轻盈的想要往上翘。 第50章像上次一样 “对了,我如今住在顾家,制药不便。恳请世子爷在顾家附近,租赁一处清净之地,也方便我制药,世子爷可有告诉你?” 阿丑点了点头,“已经吩咐人在找了。” 梁嫤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几张写满了药材的宣纸来。 “这些东西都是制药所用,请尽快买来,若是找好了地方,就将这些药材送到那里去。” 阿丑伸手接过,大略看了看。 “这么多的蜂蜜?小米?还有,这图画的是什么?” “蜂蜜和小米都是制丸药所用,这图是研磨药材所用的器具,现在市面上用的,研磨的不够细,我稍加了改进,磨出的药更细也更省力。寻了手法精湛的铁匠铺子,看他们能不能制出来。若是制不出,就买现成的也行。”梁嫤笑着解释道。 阿丑点了点头,再抬头看向梁嫤的目光就不太一样了。 好像里面更多了些尊重和佩服的意思。 原本她眼中是有些轻蔑的,以为她不过是凭着姣好的面貌攀上了世子爷而已。 如今看来,她年纪轻轻,倒是真有几分真材实料呢!一个内宅女子,说起药材和制药所用的器具,如此头头是道,到真不是泛泛之辈。 阿丑将她给的几页纸收好,放在前胸的衣襟里。 “梁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梁嫤摇头,“旁的就没什么事了,我回到顾家以后要怎么联系你呢?” 阿丑笑了笑,“待宅子找好,我会去寻梁姑娘的。” 离了仁济堂。 梁嫤又转了一会儿,怕再走下去,自己真的会迷路,便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回了顾家。 倒不曾想,林三娘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她回到郑氏的院子之时,周妈妈告诉她,林三娘已经和夫人提了要住到客房去的事儿。 这会儿夫人亲自送了林三娘往客房里去了。 周妈妈领了梁嫤,也去了客房的院子。 离着郑氏的院子有些远,但好在十分僻静。院子外头还有一片池塘,莲花已经凋谢,不少的莲蓬高耸着,借着微风,在一片碧青的莲叶上头摇头晃脑,甚是可爱。 林三娘正和郑氏坐在院中蔷薇花架下头,说着话。 郑氏瞧见她回来,抬手冲她招了招,让她到近前来。 “是我考虑的不周了,原想着让你们住的离我近一些,也好多陪陪我,林家妹妹说话我最是爱听,声音温温柔柔,不疾不徐的,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够,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女儿。”郑氏笑着说道,“我只想着自己了,倒叫你们不自在。” “夫人说哪里话……”林三娘客气道。 “你们放心住着,我已经交代客房的管事,断不会叫人为难了你们。虽说如今掌家的是大嫂。别看大嫂平日板着脸,好似很横,其实大嫂最好相处,心眼儿也实诚,不会刻薄了你们。”郑氏拍了拍梁嫤的手。 “我倒是要谢谢嫤娘,若不是嫤娘,我断然不能在老夫人面前的了好脸儿的,更不要说让她夸赞我一句半句了。”郑氏笑的很真诚。 梁嫤却眼前一亮,“夫人想要让老夫人接纳你,如今倒是有个好机会呀!” 郑氏狐疑,“什么机会?” 梁嫤在她耳侧低声说了几句。 郑氏又激动,又十分忐忑,“我,我行么?我不会呀?” “不碍事,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且有我呢!”梁嫤笑着重重点头。 郑氏踟蹰良久,“那,那我试试吧……嫤娘可莫嫌弃我笨!” 夜深了。 梁嫤却有些睡不着。 她搬到客房住了,李玄意并不知道呢。 他昨夜说,今晚让她别睡的那么死。 他若又寻到昨夜的房间里,会不会让人发现?会不会惊动了顾家的人? 客房房间宽绰。 林三娘本欲和她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还是郑氏说,嫤娘已经大了,早就该分房而居了,老赖在娘亲身边,如何能行? 林三娘这才同意,分开住。 这倒是方便了梁嫤。 她辗转没有睡意,索性翻身而起,披衣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如果李玄意惊动了旁人,这会儿顾家也该热闹起来了吧? 阿丑说,世子爷这两日繁忙。或许,今夜他不会来了? 不来,也不叫人告诉她一声,岂不让她一夜都白等? 梁嫤正腹诽着,忽闻隐隐约约的笑声,从暗处传来。 三更半夜,隐隐约约的笑,真叫人汗毛倒竖啊! 她猛地一惊,却见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世子爷,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 “你有那么胆小?”李玄意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打量她。 随着李玄意的靠近,梁嫤嗅到淡淡的香味,属于女人的香粉味。她微蹙了眉头,凝眸看向李玄意露在领子外头的脖颈。 果然见那里有细细的红疹。 “世子爷,您又出疹子了?”梁嫤问道。 李玄意忍不住抬手挠了挠,“你不提还不痒,越提越忍不住。” “别挠。”梁嫤隔着窗口,伸手捉住他的手,两人之间隔着窗,隔着清淡的月光,孤男寡女,满院寂静,唯有月色独好。 她抓着他的手,他凝望着她的脸。 此情此景,如此暧昧。 梁嫤脸上一烫,心下一慌,立即放开了他的手,局促道:“不能挠,越挠越痒,我给你个药方,你回去煎了药就会好很多。” “给我按按,像上次在船上一样。”李玄意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道。 低沉的嗓音,温热的气息。 梁嫤心头慌乱,“不行,这里是我的房间!” 李玄意却翻身,灵巧的从窗口跃进房间。 分明他身形高大,可翻身跃窗,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敏锐的像一只猫一般。 不顾梁嫤的阻挠,李玄意已经大大咧咧的趴在了她的床上。 床上还有着她身上的余温,还有她的气息。 李玄意不知怎的,自己身上的瘙痒好似已经被治愈了一般。 只要在她身边,只要嗅到她的气息,他心中好似就格外的安定。那些浮躁,那些不适,好似都被驱逐一空。 为什么? 李玄意阖目,心头尽是不解。 梁嫤活动了活动手指,既然阻拦无效,那还是治病救人吧! 她一面为李玄意按压穴道,一面不解问道:“世子爷,您究竟是对什么过敏?女人的脂粉?香味?” 床上趴着的李玄意却没有吱声。 只闭着眼睛,安静的享受着此时此刻的舒畅。 他要如何告诉她,从多年前那次被人暗算以后,他就对所有的女人过敏,任何女人皆不能靠他太近,不然他就会情绪暴躁,浑身瘙痒难受。可偏偏她除外。 她的靠近,非但不会让他排斥,反而让他体会到了那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安详…… 月过中天,东方的启明星已经亮起的时候。 李玄意才懒懒的从梁嫤的床上坐了起来。 梁嫤此时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有她在身边,被她恬淡的气息包裹着,他好像睡的格外稳妥。 可他如今,却不能贪恋这份舒适安逸。 李玄意知道自己是该离开了,不由沉下脸来。轻盈下床,小心翼翼的将趴在床边的梁嫤抱起,缓缓放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薄被。 最后,忍不住,他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梁嫤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住在客房的好处就是,不用起那么早,去给老夫人请安。 这高门大户里的夫人也是不好当的,天不亮就得去伺候头顶上的婆婆,倒不如客居的她自在。 梁嫤翻身起床时,从被窝里掉出一张字条来。 上面写着宅子已经备好,药材买齐,可以动工。 字迹龙飞凤舞,大气苍劲。她看着字条上的笔迹,不由便想起了李玄意那双宽厚有力的手。 脸上不由一烫,她立即藏好字条。 在院子里活动了活动身体,又围着院子跑了几圈。 活动开以后,她和林三娘一道用了早膳,便求着林三娘让她出门去。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自然就容易得多。 梁嫤顺利的出了顾家。 走了没多远,便在墙角看到一身白衣,带着白色围帽的阿丑,正靠在墙上,似乎在等她。 梁嫤快步朝阿丑走去。 阿丑却还没等她靠近,便转身走掉。 梁嫤前后左右看了看,也未瞧见有谁在跟着她。 但小心起见,她不远不近的跟着阿丑,转过了一道巷子,不多时,阿丑进了顾家后头巷子里的一处小院儿里。 梁嫤停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院子外头蹲着两头石狮子,红漆的木门,门环上染着斑驳的绿锈,非但没有影响门环的美观,倒更添了几分天然雕琢的韵趣。 梁嫤进了门,阿丑便将院门给关了起来。 引她到后院,才取下了围帽。 “怎么,我被人跟踪了么?”梁嫤问到。 阿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是谨慎起见,一开始我还担心你不会跟过来。” 梁嫤跟着她来到后院正房,屋子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各种药材分门别类的被摆放在木架子上。院子里也摆了几排的木架子,给以后晾晒药材做准备。 “你有心了。”梁嫤点头说道。 阿丑动了动嘴,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想了一会儿才道:“是世子爷吩咐准备的。” 第51章君子远庖厨 梁嫤哦了一声,便转过脸去,检查了药材。 “你要的磨轮还在打制,这是从药铺里拿来的,你只告诉我需要磨哪些药,我来将药磨碎,绝对能达到你要的标准。”阿丑指着磨轮说道。 梁嫤分别配出了几幅药材,交给阿丑研磨。 她则带着大罐的蜂蜜,到灶房里,生起了火。 生火她不在行,但好在身体里有原本那个梁嫤的记忆,梁嫤在洛阳老家的时候,没少帮着林三娘生火做饭。对她来说,烧着老式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的火灶倒也不难。 只是火候的掌控上,还不甚熟悉。 梁嫤索性脱去了外衣,放在灶房外头的大石头上。免得待会儿不小心溅上了火星,回头再被林三娘怀疑。 她将灶上的大锅反复刷了好几遍,又找出几个崭新的盆子,反复清洗干净晾干。 阿丑不愧是有功夫在身的,第一份的药材已经研磨好了。 梁嫤看着阿丑拿来的药粉,惊诧的竖起了大拇指,“阿丑,早知你这么厉害,我还定制什么磨轮啊,直接让你上手就好了!” 阿丑笑了笑,“小事一桩!” 阿丑去研磨下一份药材,梁嫤将蜂蜜倒入大祸中,开始炼制蜜丸。 待蜂蜜熬出黄色的泡泡,她快速将药粉倒入,抽出灶中火。 用勺子反复搅拌着锅内的药粉蜂蜜。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脱去了外衣,内衣的裤脚衣襟上果然溅上了火星,燎出了好几个小洞。 不过她顾不上这些,双手握着勺柄,反复的搅拌着,直到一锅的药粉和蜂蜜均匀的拌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大锅褐色的药泥。 蜂蜜的甜香,伴着草药的香味,溢满口鼻。 梁嫤满意的点点头,净了手,待药泥不烫手,将药泥装入干净的盆子里,揣动着药泥,搓成一个个鹌鹑蛋大小的药丸。摆在一旁案子上,晾晾。 看着一排排黑亮的药丸,梁嫤抬起手,用袖子角抹去额上的汗。 脸上不由露出喜悦的笑来。 不经意的侧脸,却见门口正立着一个人影。 正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李玄意。 他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里多久了? 梁嫤错愕看他,“世子爷?” 李玄意弯身进了灶房。 原本宽绰的灶房,因为他的忽然加入,倒显得窄仄起来。 梁嫤好似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想到昨夜,她不禁脸红。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床边睡着的,醒来却是躺在床上。李玄意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共处一室。 虽然她不是守旧的古代人,但心头还是难免如小鹿乱撞。 “呃,世子爷不忙了么?”梁嫤一面搓着药丸,一面问道。 她身上有甜甜的蜂蜜味,混合着草药的香气,越发让人心平气和。好似再大的火气,到了她身边,也可以归于无形。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 李玄意看了她一眼,在灶旁半蹲下,“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东家,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梁嫤搓好药丸,阿丑已经又磨好了好几份药粉。 见到李玄意也在灶房之时,阿丑惊得瞪大了眼睛。 不过她时刻谨记世子爷的规矩,离着老远,便停下了脚步,叫梁嫤取了药粉进灶房。 阿丑忍不住远远站着,看了好一阵子,世子爷竟然真的和梁嫤共处一室,没有丝毫的不适? 这梁嫤,究竟有什么不同? 阿丑心下嘀咕着,回去磨药,许是想的太入神,武功不弱的她,也险些左脚绊了右脚,将自己绊趴下,还好她飞身而起,才没狼狈摔在地上。 日落西山。 梁嫤看着灰头土脸,一张俊脸之上,涂满了烟灰的李玄意,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李玄意原本绷着脸,似乎是被她的笑声感染,绷着绷着,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抬手沾了灶膛里的灰,不动声色来到梁嫤身边,猛的将手从她脸颊上划过。 梁嫤一张净白的小脸儿,立刻添了彩。 两人笑闹了一阵才停手。 “世子爷说帮我烧火,我以为世子爷您会呢!谁知道您不是烧火,是要烧房子呀!”梁嫤拿帕子抹去脸上的灰,讽刺道。 李玄意哼了声,“你第一次烧火,不见得就比我好!” “谁说的?我……”梁嫤笑着咽下了剩下的话,若不提被她站了身子的梁嫤,今日她就是第一次烧火呢! “怎么?”李玄意靠近她问道。 “没事,好在世子爷您学得快!”梁嫤赞了他一句,指着分门别类放好的药丸道,“这是大蜜丸,有益气补血的‘八珍丸’,滋阴补肾的‘六味地黄丸’,温补肾阳的‘金匮肾气丸’。还有这种是女人用的,调节月信,调理身体的‘丹栀逍遥丸’。大蜜丸药效显著,且蜂蜜使得药味不那么苦,那么难以入口。只是蜂蜜用料极费,这种药丸在二楼出售,只供给有钱有地位的大户人家。” 李玄意看她一眼,“这药怎么听都没听过,你发明的?” “你又不是大夫,没听过也不稀奇。”梁嫤岔开他的话题,“明后两天,我会再制出一批水蜜丸,蜂蜜用料省,药效持久,且更易存放,放在一楼售卖给一般人家。” 李玄意只看着她,也不答话。 梁嫤便当他是记住了,来到灶房外,套上外头深衣,低头看看没什么端倪后,挥手道:“我该回去了,多谢世子爷费心,还望世子爷能定制出一批精致的药盒,来盛放大蜜丸,和水蜜丸。俗话说,好马还是要配好鞍的嘛!世子爷回见!” 说完,梁嫤大步离开灶房,自行往顾家而去。 李玄意则在灶房里,目光落在那一排排的药丸上,鼻端是蜂蜜混合着草药的香味,空气里似乎还弥留着她的味道,她的声音…… “世子爷。”门外忽而出现一个黑衣男子。 “什么事?”李玄意看着药丸,并没有回头。 黑衣男子踟蹰了一阵子才道:“那个……君子远庖厨,世子您……下次……呃……” 李玄意忽而回过头,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笑意。 竟看的那黑衣男子一阵愣怔,世子爷笑起来真好看,难怪那么多女子喜欢世子爷,更难怪连男子也觊觎世子爷的美貌…… 他吞了口口水,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 世子看了他一眼,“还有旁的事么?” 黑衣男子清了清嗓子道:“常乐公主寻世子爷,寻了一天了。” 李玄意这才提步离开。 有阿丑帮着梁嫤磨药,梁嫤制药的速度快了很多。 只是之后这两天,李玄意都没有再出现。 连梁嫤托他定制的盒子,都是旁人送来的。 瓷窑烧制的盒子,精美异常,盒子中间用小篆书刻着药名,周遭彩绘着各种花草,都是制药所用到的花草。 梁嫤心下明白,这多半是李玄意的意思。也只有他会这般有心的对待她的事了。 梁嫤细细抚摸着光润的瓷盒,嘴角不由扬起,笑意深深溶入眼眸。 这是被一个人在意,被一个人放在心上去对待的感觉么? 为什么前世她和男友谈恋爱时从来没有过这种,由心底悸动的感觉? 前世的男友也会给她惊喜,在情人节或是她生日的时候,捧着大束的玫瑰等在寝室楼底下。会带她去吃大餐,送她别致的小礼物。 她那个时候也是很开心的。 可为什么,没有像李玄意这样,让她从细小的举动上,就体会到他的心意呢? “嫤娘,最后一批药也制好了,要装盒么?”阿丑在一旁问道。 几日的相处,她和阿丑相互配合,亲近了不少,阿丑也不再叫她“梁姑娘”,不再一口一个“您”,让她分外别扭。 “好,装盒。”梁嫤又忙碌起来。 终于一切就绪。 仁济堂,隆重开张。 并在开张之时,打出“免费义诊”,“免费送药”的广告来。 这年头儿,打着免费旗号做广告的先例还没有过。 百姓们一听是免费,立即人潮涌动,奔走相告,将仁济堂所在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梁嫤穿着定制的“内增高”,一身男子的直缀,头戴黑纱围帽。 立在仁济堂门口,以“洛阳神医”的身份,和众人见了面。 并亲自派发了免费的丸药。 这免费的水蜜丸制的略小上一些,但药材都是货真价实的好药。 这么免费赠药,免费义诊。 百姓们不用出钱,仁济堂还是要给坐诊的大夫算钱的。 一天下来,没有盈利,倒是先支出去了不少的开销。 不过仁济堂的名字,倒是真真的的在京城打响了。 阿丑坐在二楼,看着徐长贵扒拉着算盘算账的时候,瞥了一眼一旁男子打扮的梁嫤,笑道:“世子爷如果知道你是这么个经营法儿,不知道会不会肉疼?” 梁嫤笑了笑,“放心,我不是世子爷的散财童子,这花出去的钱,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你且看着吧!” “今天一日诊金,药材,伙计的开支等等,就用去了一百三十两纹银。”徐长贵指着算盘,看着账册道。 “明日后日,继续免费义诊,送药。但明日只有前二十位病人免费,后日只有前十位病人免费,并且告诉大家,三日后便恢复药价。‘神医’一个月只看诊五位病患,且诊金不菲。”梁嫤跪坐一旁,手指敲着纹路美丽的黄花梨木小几说道。 “你这是要赔到姥姥家了!”阿丑摇着头说道。 梁嫤微笑,“不会,你且放心吧。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明日我若来不了,你们不必等我,该义诊就义诊,这点钱,世子爷还是拿的起的。” 梁嫤回到顾家。 却发现,今日顾三爷这院中,气氛有些不一样。 有些人乐在脸上,有些人却垂着头,苦着脸,像死了娘一般。 顾家发生了什么大事? “嫤娘!” 梁嫤刚到客房院门口,便被林三娘一把抓住,拽进了屋里。 “你去哪儿了?”林三娘问道。 梁嫤觑了觑林三娘的脸色,也不像是她闯了什么祸事的样子,“我就在京城里闲逛了逛,阿娘,怎么了?府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亏得你今日不在!”林三娘忽而笑了起来,“是好事!” 第52章逼问 梁嫤更是不解了,什么好事,还“亏得她不在”? 林三娘拉她在坐榻上跪坐下来,笑着说道:“今日老夫人头痛又犯了。叫人找你,三夫人知道你不在,怕寻不到你,老夫人再恼了。便当即就鼓起勇气说道,你已经将按摩治疗的手法教会了她,她可以替老夫人缓解痛楚。” 梁嫤侧耳聆听着。 “老夫人一开始不许,还是老夫人身边的常妈妈说了好话,老夫人才叫三夫人试试的。”林三娘与有荣焉的说道,“也是三夫人争气,你教的竟一点儿没忘,真给老夫人按得舒服,只把老夫人又按得睡着了。睡了多半个时辰呢!” 梁嫤笑着点头,“三夫人学起来的时候,就也很用心,今日能做好,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见女儿不贪功,林三娘点了点头,“可不是!老夫人一醒,便叫人赏了一匹蜀锦给三夫人。那蜀锦说是今年新晋的贡品,皇帝赏赐下来的,老夫人一共也就两匹。别说这么好的东西了,上次说了三夫人一句得体,三夫人都乐了两日。这次呀,三夫人脸上可是有光了!” 梁嫤跟着笑了笑。 她陪着母亲吃了晚饭,打算洗洗睡下的时候。 有个穿湖水绿衣裙的丫鬟寻了过来,塞给她一张字条,人就走了。 梁嫤打开字条一看,清秀的字迹,约她月下相见。地点就在临近外院的假山边上。 后缀只有一个“衍”字。这是顾衍约她相见? 好似到了京城,在顾家安顿下来,就没有见过顾衍了。他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且艾灸的方法已经交给了绿屏,每日由绿屏为他艾灸,经常练习走走,他的腿会好得很快。 她忙着仁济堂的事儿,顾衍的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了。 想起那个被他脱去木屐棉袜,就会脸红的男子,梁嫤笑了笑。还是不见为好吧? 当晚梁嫤并未去。 更不知道顾衍生生在假山旁一直等到天光微亮,才一脸落寞的离开。 为了明日,免费义诊的最后一日,她能够去仁济堂。这一日,她便老实留在了顾家。 “去看看你弟弟吧?”林三娘难得瞧见她没忙着往外跑,便说道。 “去求三夫人?”梁嫤抬头问道。 林三娘眉头微蹙,“我问过三夫人了,三夫人说,顾家规矩大,她不管外院的事儿。” “那怎么办?”梁嫤蹙眉。 “你……”林三娘犹豫一番,“不去去找六郎君说说?” 梁嫤一听这话,便傻了眼。 昨晚上她还放了顾衍的鸽子,今早就求到他面前,这样合适么? 昨晚上她不是没想过,可以朝顾衍打听打听弟弟的近况的,毕竟她忙活着仁济堂的事儿,已经好久没关心过弟弟了。 可想着,这事儿或许能求三夫人,和顾衍能不见面就不要私底下见面。 毕竟孤男寡女的…… 谁知道…… “不好吧?”梁嫤皱眉。 “你亲弟弟的事儿,你倒推脱起来,当初你给六郎君医治腿的时候,怎不见你说不好吧?”林三娘挑眉看着梁嫤。 梁嫤忽而觉得林三娘的目光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心下有些难受。 “阿娘……六郎君的腿已经好了,我不想……” “还当自己是世子爷的丫鬟呢?”林三娘忽然开口打断她。 “阿娘!”梁嫤皱眉不悦道。 “哼,便是寻到了你爹,便是你爹真是考中了,有个一官半职,世子爷是你能攀得上的么?”林三娘紧紧盯着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里往外跑,打的什么主意!” 梁嫤闻言,心中一紧,林三娘知道了? “你不就是巴望着遇见世子爷么?还说是找你爹!”林三娘有些恼怒的说道。 梁嫤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娘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急着和六郎君撇开关系?”林三娘咄咄逼问道。 “世子爷攀不上,顾家郎君,我就攀的上了么?阿娘?”梁嫤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起身道,“不过阿弟还是要见的,我想别的办法吧!” 梁嫤离了林三娘的视线,漫无目的的在客房外的荷花池周遭慢慢走着。她除了能找顾衍以外,其实还能求郑氏帮忙的。郑氏虽然不管外院的事儿,但如今顾家三爷对郑氏可是不错,十个晚上有七八个都是留在郑氏的院中。 不管郑氏是因为她医好了顾衍的腿,还是医好了她的病,并帮她挽回顾三爷的心,为这点小事让她去向顾三爷说,她定然不会拒绝的。 林三娘却故意让她去找顾衍。 不管林三娘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梁嫤此时心头都有些闷闷的。 母亲和女儿之间,有什么话,不能直截了当的说么?还需要用这些对外人一般弯的绕的来试探? 梁嫤随手捡了颗石子扔进荷花池中。 石子砸在荷叶上,又砰的被弹到一旁。 “梁姑娘!”身后突然有人叫她。 梁嫤闻声,脊背一阵僵硬。 “梁姑娘近来,可还安好?”叫她之人缓缓走到她面前,一双清澈如泉水一般的眼眸凝望着她。 梁嫤却觉心头愈加烦躁。 “六郎君安好。” 来人正是顾衍。多日不见,顾衍到更添清俊之气。 且他已经完全脱离开轮椅,虽步速有些慢,但已然看不出掩藏在深衣之下的腿,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梁嫤忽而发现顾衍比她高了不少,她如今要看他,都需抬着头了。 昨夜的爽约,让她心下有些不自在。 觉得有些话,说明白了比暧昧不清要好。 她仰脸看着顾衍。 顾衍微笑着,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微风带来荷塘清爽的香。 顾衍一身淡青色的深衣,也如这荷塘一般,清清爽爽。 “六郎君……” “梁姑娘许久不见令弟了吧?”顾衍忽而打断她的话,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母亲正要让我去看看他。” “不如我陪你去吧?你独自往外院去,只怕不便。”顾衍说着便做了请的手势,并先行向前走去。 他一举一动毫无暧昧失礼之处。也绝口不提昨晚相邀之事。 这叫梁嫤攒了一肚子拒绝的话,完全没有说出口的时机。 梁嫤眉头微蹙,跟着他向外院而去。不管怎么说,先看看梁明渊吧,也算完成林三娘的嘱咐了。 记得顾衍曾经以“嫤娘”称呼她,她心中异常不悦。这亲昵的称呼,被一个关系不算亲密的男子从口中提及,感觉十分别扭。 可今日的顾衍却是一口一个“梁姑娘”,客气疏离,仿佛昨夜相邀的人不是他一般。 是她昨晚的爽约,让顾衍明白了她的心意? 还是先保持距离,再徐徐图之? 梁嫤看了眼走在前面引路的顾衍,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若是前者,她就无需再多说什么。若是后者,她甚觉应该说清楚了,不叫他抱有旁的想法才是。 两人往外院而去的路上,途径一处竹林间的鹅卵石小径时。 走在前面的顾衍,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梁嫤,似乎在等她。 梁嫤的脚步也立即慢了下来,“六郎君走吧,我跟得上。” “嫤娘,几日不见,我却深觉是隔了几个春秋。”顾衍深深凝望着她,“你有没有同感?” 梁嫤蹙眉,“六郎君!若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还请你多多包涵,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非分之想!” 顾衍却是抬脚靠近她,“是么?没有男女之情,你为什么要冒险留在顾家救我,救我娘,帮我娘在顾家挣得脸面?没有男女之情,你为什么肯为我脱去鞋袜,不顾及男女之嫌为我针灸医治?没有男女之情,在临江县为何要惹世子不悦,也要守护在我身边?” 梁嫤被他逼的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撞在粗壮的竹竿上。 “六郎君,如果你的每一个疑问,我都能解释,你是不是就会相信我对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梁嫤警惕的瞪着他,颤声反问。 顾衍忽而轻笑起来,“你这幅防备的表情做什么?难道怕我会对你动手么?” 他忽而无奈的摇头,“嫤娘,不管你怎么说,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我是把你放在这里的。” 他抬手指着心口的位置。 “我知道,我也许比不上世子爷优秀,他文武双全,相貌绝世,家境显赫,又颇得皇上宠信。但我能给你他所不能给的!”顾衍忽而郑重的看着梁嫤道,“他能娶你么?能给你正妻之位么?无论是皇帝还是荣王,会让世子爷娶你作世子妃,未来的荣王妃么?” 不等梁嫤回答,他便摇头道:“你不用想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可是我能!等你寻找到你爹,我会让媒人上门提亲,风风光光的将你娶回顾家,让你做我的正夫人,绝不会让别的女人压在你头上。嫤娘,与人做妾岂不委屈玷污了你!” 梁嫤看着和她离着不到一步距离的顾衍,心跳的很快,但绝不是面对这李玄意时的那种悸动。而是真的的担心和惊恐。 顾衍虽表面温润儒雅,可怎么说也是年少轻狂,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儿啊,万一做出什么举动来,最后吃亏的却只能是她。 “你愿意嫁给我么?”顾衍忽而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梁嫤冷下脸来,“顾家六郎君,你若真是像你说的那般尊重我,此时此刻,就不该把我逼到这般地步,跟我说这种话!” 顾衍蹙眉,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退后了一步,“是,我承认是我心急了。可昨晚,我等你一夜,不见你来。又想到你曾和世子爷相处那么长时间,我担心……他不是你的良人……” “六郎君,不管他是不是我的良人,这种事都不应该你拿来和我说!请你自重也请尊重我!我要去见家弟,您愿意帮忙就帮,不愿帮忙,就此告辞。”梁嫤故作镇定的撇远两人的关系。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风动。 梁嫤和顾衍都循声望去,竹林密匝,竹叶轻动,并未瞧见什么。 顾衍脸色有些难看,“是我心切了,失礼之处,还请梁姑娘不要计较。” 顾衍说完,又做了请的手势,继续往外院行去。 梁嫤抚了抚心口,松了口气。 见到梁明渊的时候,梁嫤有些诧异,几日不见,他竟然吃胖了些。 “姐!”梁明渊见到她,立即扔下手中书册,蹿了过来。 见到一旁的顾衍,朝他拱了拱手,又朝梁嫤道:“怎么才来看我啊?我想见你和娘,可内院我进不去。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在这儿过的可好了,六郎君很照顾我,得空还教我学问。还带我到长安街上转了转,你瞧,这身衣服好看么?六郎君在外面的铺子给我定做的呢!瞧,这些点心,书册,都是六郎君专门让人送来给我的!” 梁明渊一见面,就不停的说着顾衍的好话。 梁嫤尴尬的笑着,却也不好打断。 “你们姐弟想来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陪着了,我交代了外院的丫鬟,待会儿有人送你回去。”顾衍带着和煦的笑,温声说道。完全看不出适才在竹林中,咄咄逼人的样子。 梁嫤点了点头,福身送他离开。 第53章欲擒故纵的把戏 梁明渊贼头贼脑的看着顾衍出了外院客房的院子,才松了口气,大大咧咧的走进一旁凉亭里坐了下来。 “唉。”他长叹一声,颇有些疲惫的样子。 梁嫤皱眉也跟进亭子,“你过得怎么样?” “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一遍了么?”梁明渊道。 梁嫤挑了挑眉,“我以为你刚才那些话,是说给顾衍听的,怎么,难道不是?” 梁明渊嘻嘻一笑,“还是我姐了解我!自然是说给他听的!他不就想让我在你面前多说说他的好话么?不过他对我是真不错,客气又周到。可是……呃……” 梁明渊忽然压低了嗓音,靠近梁嫤道:“我还是喜欢世子爷多一些!我在长安转了几次,每次听到议论最多的还是世子爷,说世子爷如何如何英武不凡,如何如何文武双全……姐,我看世子爷也是对你有意的,你可不能被顾衍这白面书生给迷了心窍啊!” 梁嫤伸手猛拍在梁明渊脑门儿上,“我的事儿,用你多嘴?!” 梁明渊揉着头,“我也这是关心你!你不知道,只要顾家六郎和我在一起,就是朝我打听你,你的喜好,你的平日在家都做什么,看什么书,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只要跟你有关,没有他不打听的!” 梁嫤蹙眉,“那你都怎么说?” 梁明渊笑了笑,“瞎扯呗,我可不想让他成为我姐夫,自然不会照实了跟他说,姐你放心吧,我又不傻!” 梁嫤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傻是不傻,就是有时候太过实诚了些。” “姐,你这是夸我么?”梁明渊晃晃脑袋问道。 “是!”梁嫤点头。梁明渊这一路行来,从洛阳到京城,也是变了不少,活泼了,机灵了,也更开朗成熟了。 和当初被林三娘管教出来的老实实诚的小书呆子,很是不同了。 希望这些改变,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她们一家三口都是件好事吧。 蒋氏院中。 “阿姨——阿姨——”顾况气喘吁吁的跑进正房。 “七郎君怎么跑的这般急!”蒋氏身边的老妈子赶紧拉了绣凳,让顾况坐下。 顾况摆摆手,让她下去。 蒋氏狐疑看他,“你又惹了什么祸了?” 顾况不满的摇头,“大清早的,惹什么祸,阿姨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蒋氏伸手就要打他,“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日不是盼着你好的?可你自己争气么?” “行了行了!”顾况不耐烦的堵住蒋氏的说教,“我急忙赶来,是有事要告诉阿姨,你到底听不听了?” 蒋氏在一旁坐下,抬手给顾况倒了杯清茶。 “喝点水,慢慢说,什么事?” 顾况贼兮兮一笑,“顾衍居然想要娶那小蹄子,那小蹄子虽说长得漂亮,那眼神,那小嘴儿……呃,不过再漂亮,出身也太低了些,顾衍居然说要娶她做正妻,你说可笑不可笑?” 蒋氏闻言,先是一愣,缓缓开口:“小蹄子……你说,顾衍要娶梁家那丫头?” 顾况笑着点头,“是啊,我在竹林里亲耳听到的!不过那小蹄子还不愿意呢,好似是没看上顾衍!哈哈,被个落魄户的女儿嫌弃,这顾衍的脸,也是丢到姥姥家了!” 蒋氏也抿了口茶水,“这事儿不用管,顾衍以为三爷,老夫人那儿能同意?别说三爷和老夫人不能同意,只怕是那个和梁家丫头走的近的郑氏也不会同意。且看着吧!” “嗯,听顾衍话里的意思,是那丫头还惦记着世子爷呢!那丫头还在找她爹,等那丫头找到她爹,他们一家也就离开顾家了。”顾况灌了口水,说道。 蒋氏笑了笑,“咱们不管,他们自己就会先乱起来。顾衍以为那小丫头治好了他的腿,又给老夫人缓解了头痛,就能在顾家立稳脚跟了?笑话,真是和他娘一样傻!我看郑氏还能得意几日!” “那咱们把这消息,透漏给祖母知道吧?祖母一生气,说不定就撵了那一家人出去?”顾妘不知是什么时候进了屋子,手里捏着帕子狠狠说道。 “不行!”蒋氏立即摇头。 顾妘撅嘴道:“怎么,母亲不想快些撵她们走么?” “自然是要赶她们走的!她们留在郑氏身边出主意,你瞧郑氏现在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只是他们还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咱们就叫老夫人得了消息。老夫人会怎么做?”蒋氏顿了顿,轻笑道,“老夫人念着那丫头能治她的头痛,又念着顾衍的腿疾刚好,定然会将那丫头留下来,做个顾衍的妾室。那她们一家岂不是在顾家扎了根了么?” “那小蹄子连顾衍的正妻都不愿做,会甘心做个妾?”顾况反问道。 蒋氏嗤笑一声,“不过是端着架子,这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少,知道男人喜欢的最是那一套欲擒故纵的把戏!她不过是个落魄户的女儿,若不是顾家照应,他们一家连京城都走不到,她怎么会不愿跟着顾衍?只是一口答应下来,不就跌了份儿了?这样端着,才能让顾衍心心念念欲罢不能!” 顾况听完,连连点头,“阿姨说的是,看着她那张越发水嫩的脸,我也想摸上一把呢!” 蒋氏闻言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顾况连连惨叫,“阿姨放手!” “叫你没个正行!” 顾妘在一旁冷眼看着哥哥被生母责罚,嗤笑着揪着手里的帕子。 不管怎么说,她是一定要将梁嫤从顾家赶出去的,最好能划花了她那张脸,看她还怎么勾引哥哥,勾引世子! “行了,你们没事都走。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蒋氏放开了顾况的耳朵,拍了拍手道。 “阿姨要去哪儿?”顾妘问道。 “京城不是来了个洛阳的神医么?听闻那医馆昨日开张,很是轰动。我且去看看。”蒋氏将她身边的婆子唤了进来,给她重新绾发。 顾妘不解道:“阿姨哪里不舒服了么?还是让父亲请宫里的太医吧?说是洛阳神医,谁知道是不是呢!” “阿姨不舒服了?手劲儿可不小!”顾况揉着耳朵说。 蒋氏从菱花镜中瞥了两个孩子一眼,“不是我,老夫人的头痛症,不是这么多年都不见好么。我岂能任由着郑氏就凭着那按摩手法,骑到我头上来?若真是神医,由我请来,再医好了老夫人的头痛症,我看郑氏还怎么在我面前得意!” “那我和阿姨一起去。”顾妘说道。 蒋氏和顾妘乘着马车来到仁济堂所在街道之时。 马车被围观的人群挡在了外面。 无论车夫如何报出顾家的名头,仍旧寸步难行。 顾妘挑开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呀!这么多人!平日里也不见京城有这么多的病人啊?” “小姐,这仁济堂开业前三日,免费义诊,免费赠药,有病没病的自然都想来凑个热闹。这平常百姓家,有个小病什么的,挨挨也就过去了。还能省两个钱。如今有不要钱就给看病的,还不争着抢着来呀?”马车里的小丫鬟解释道。 闭目养神的蒋氏睁开眼睛,哼了一声,“噱头!” 不管是不是噱头,仁济堂门口确实人满为患。 今日前二十名的免费义诊名额已经用光。来凑热闹的就站在一旁观望,真是有病的也不能半道上再走,便等在门外,排着队,等着大夫看诊。 蒋氏乘坐的马车一直从上午等到了晌午的光景,才往前挪动了几十米。 却是听闻到下人打听回来的消息,今日神医不在。 被堵了这么久,却没见到人,蒋氏气恼不已,“刚开业神医就不在,这药铺是骗人的吧?” “他们说,明日神医会来义诊。”下人赶紧回报说。 想到一直被在自己压了一头的郑氏,近来在自己面前扬眉吐气的样子,蒋氏不得不压抑住火气,“走,回府!明日再来!” 梁嫤在顾府窝了一天。 盘算着之前做出来的药丸,应该还够供给上两日。 顾衍在竹林中和她说的那番话,不断的在她耳边回响。 “无论是皇帝还是荣王,会允许他娶你作世子妃么?” “我能给你他给不了你的……” “你跟着他只能做妾……” 梁嫤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爷爷不是一直教她,做人要冷静,要懂得审时度势么?顾衍说的都没错,她和李玄意是不可能的。 到京城以前,她不是一直都很冷静的在避开着李玄意么? 为什么如今却会沉浸在他的温柔小意中,迷失了自己呢? 就算他如今愿意对自己用上些心思,那往后呢?这份兴趣能保持多久?现代人在一夫一妻的制度之下,仍旧那么多人不能白头偕老。那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没有婚约只靠兴趣维系的感情又能走向何处? 妾室? 像顾衍说的那样,让她做李玄意的小妾? 梁嫤忍不住嗤笑出声。 林三娘从郑氏那里回来,就瞧见梁嫤窝在坐榻上,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她向梁嫤询问了梁明渊的情况,就去一旁拿起绣活儿,做了起来。 梁嫤忽而抬头看向林三娘,“阿娘,如果我爹另娶了,你怎么办?” 林三娘闻言,针尖一不小心就扎进了肉里。 她捏住冒出手指,抬头瞪着梁嫤,“混说什么!” “爹若真的还在京城,考中了功名,既不报回家里,这么多年也不回家。他一个人,若没有另娶,是怎么过的?”梁嫤看着林三娘道,“阿娘,其实您早就想到了,是么?您早就想到这种可能了!是不是?” 林三娘扔下针头线脑,狠狠地看着梁嫤,“是!我是想到了!可……可我不信!当年他那般深情!我不惜抛却父母,与他私奔……他说了会待我好的!说了此生定不负我的!没有亲眼看到,我是不会信的!” 林三娘说着便红了眼眶。 梁嫤忍不住低头冷笑,怕刺激到林三娘,她只好将笑意掩藏,男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呢? 当初她的先男友还不是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可后来呢?明知顾妘是她的闺蜜,是她的室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们两个人居然搞在了一起! 梁嫤有些后悔挑起林三娘这些情绪,霍然起身,独自一人到院子里走了走。 第二日更是一早就离开了顾家,先是到了顾家附近制药的院中换了男装。又同阿丑一道乘着马车到了仁济堂医馆。 医馆还未开门,但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或坐或站,等着医馆开门的时间。 来看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医院总是不缺生意的。 梁嫤和阿丑提前下了马车,从后院绕进了医馆。 第54章吃瘪 梁嫤立在二楼,临窗而望。 忽见一辆标示十分熟悉的马车正停在街角。 “阿丑,你瞧,那是不是顾家的马车?”梁嫤站在窗口问道。 阿丑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笑道:“可不是么,顾家人也来排队看病?如果顾家人知道,神医其实就在他们府上住着,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梁嫤闻言,带上黑纱围帽,看着阿丑道:“你瞧瞧,能认出是我么?” 阿丑抱着肩膀,围着她转了两圈,“个子高了,又带着围帽,穿着男装,不知内情,应该想不到。” 梁嫤点点头,“不知这顾家来的是谁?”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听楼下街道一阵喧闹。 梁嫤回到窗边去看,原来是伙计开门了。 一早等在门外的百姓蜂拥上前。 伙计们立在门口,有技巧的将百姓隔开,将免费义诊的大夫们的医案抬到门外。安排百姓一一排队上前就诊。 蒋氏今日有备而来,一早就让顾家的下人等在医馆门口。 刚开了门,那下人就占据前排的有利地势,冲小伙计低声耳语道:“我是顾家的家仆,我家主子想请神医过府看诊,还请您行个方便。” 说完便将银子塞入小伙计手中。 小伙计捏了捏银子,轻笑道:“你跟我来。” 小伙计将人带进医馆一楼,让他等着,自己咚咚咚的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在门外说道:“掌柜,顾家人来请。” 阿丑回眸看着梁嫤。 梁嫤点了点头。 “让他家主子进来。”阿丑说道。 那小伙计又咚咚咚下了楼,把阿丑的话跟顾家家仆一说。 那家仆便蹙了眉头,“您瞧瞧,外面这围了许多的人,主子身娇肉贵,岂能跟这些粗人挤在一起?您再帮着给说说,若是医好了我家主子的病,顾家是断然不会亏待神医的!” 那小伙计却是板着脸,“要看病就进来,不看就走。” 那家仆干瞪着眼睛,却无可奈何。 只好挤出人群,回到马车上复命。 蒋氏气的咬牙,“这么说,神医今日是在医馆的?” “应该是在,不过小的没见到神医本人。”那家仆回禀道。 蒋氏怒喘了口气,“你且去问问,医馆可有后门?我岂能下车去和这些贱民挤在一处?” “是!”那家仆擦了擦汗,又挤了回去。 好说歹说,且又塞了银子,那小伙计才同意让他们从后院进入医馆。 蒋氏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梁嫤已经在一楼垂了珠帘的诊室里等着她了。 隔着围帽上的黑纱,梁嫤第一次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个蒋氏。 蒋氏比郑氏看起来,年轻一些,面容娇媚,眼角上挑,不说不笑也有一番风流姿态。 蒋氏也在打量着她。 她走近了才笑道:“神医真是架子大,见上神医一面,还真不容易。” 梁嫤没有理会她。 蒋氏讪笑着坐下。 “夫人有何不适?”梁嫤粗着嗓子问道。 蒋氏笑了笑,“您是神医,您瞧不出来么?” “这世上有一种病,叫忘形。还有一种病,叫狐假虎威。”梁嫤说完,坐正了身子,“夫人若是不打算好好看病,还请出去!” 蒋氏闻言,立时变了脸色,不由怒道:“放肆,你不过是个郎中!竟敢对我出言不敬!” 梁嫤转过头,对一旁立着的阿丑道:“瞧见没有,这就是‘忘形’。” 阿丑立即点了点头。 蒋氏闻言更怒:“你!你可知我是谁?你不打听打听自己能不能得罪的起?我看你这医馆是不打算在京城开下去了吧?去,带人给我砸了这医馆!” 后一句,蒋氏是扭头对家仆说的。 梁嫤不慌不忙,又对阿丑道:“这便是‘狐假虎威’了。” 阿丑点头,“神医诊病,果然形象贴切。” 家仆脸上已经渗出汗来。 蒋氏气的脸色发白,“还不去,愣着做什么?” 家仆无奈指了指外面。 蒋氏扭头向珠帘外看去,医馆内不知何时冒出了十几个小伙计。个个身形高壮,一瞧便是练家子。 顾家只有一个家仆跟了进来,旁的都还在后院外的马车边上守着。 这样是硬闯,眼前亏是吃定了。 蒋氏深吸了一口气,能屈能伸的功夫倒是不弱,立时软下口气道:“神医这是做什么?还非逼着人看病不成?” “夫人若是看病,就好好坐着看病,若是不想看,请速速离开。至于砸馆子这种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毕竟不是所有的老虎都傻得会借威风给狐狸呈的。”梁嫤粗声说着。 蒋氏甩手想走,可想想家中郑氏得意的脸,她还是忍气吞声的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进来,自是要诊病的,不过看病的人不是我。是我们家老夫人。我们家老夫人年岁已高,身体不便,还请神医能过府诊治,若治好了我家老夫人,我顾家自是感激不尽。”蒋氏说道。 “顾家老夫人,当年的安平公主?”梁嫤问道。 蒋氏得意一笑,“正是。” “不去。” 蒋氏一怔,“你说什么?” “不!去!”梁嫤起身,走到珠帘之外,冲伙计们道,“送客!” 蒋氏黑着脸跟着出来,“你既知道我家老夫人的身份,还敢这般狂妄,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蒋氏声音不小,连门外看诊的百姓都抬头向里张望。 梁嫤回身看着她道:“我不去,不是因为老夫人。而是你顾家看诊,前来相请的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妾室。这里本就是对我的不尊重,对我仁济堂的轻视。既然顾家没有诚意相请,便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及信不过,我又为何要去?” 蒋氏不妨自己会被点出身份,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当即险些没站稳,气的踉跄了下身子,“你!你!” “我可说错了?”梁嫤嗤笑,“你不是妾室?你是顾家哪位老爷的夫人?” 蒋氏气的说不出话来,甩开一旁搀扶她的丫鬟,怒气冲冲道:“走!” 阿丑在一旁摇头,啧啧道:“让个上不得台面的妾来请我家神医,这顾家人怎么想的?” 门外的百姓也跟着议论纷纷。 不多时,顾家小妾在神医面前吃瘪的事儿就传开了。 八卦的力量是巨大的,仁济堂的生意莫名的竟又好了几分。 连顾家人的面子也不给,这神医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岂敢摆这么大的谱?虽然是顾家的妾,那在一般人面前也是横着走的呀! 梁嫤和阿丑回到二楼。 摘去头上围帽。 阿丑笑道:“看那女人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真是解气!不过……她怎么得罪过你?平日里见你不是这么刻薄的人呐?” 梁嫤把玩着围帽,跪坐在一旁,垂着眼睛道:“她也没怎么得罪过我,不过是立场不同,她儿子她女儿都和我有过节,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顾家三爷家的正室,身体败坏,顾家六郎腿不能走,想来很可能是她的手笔。这些理由,够不够我对她刻薄?” 阿丑在梁嫤对面跪坐下来,认真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够是够了,可我总觉得,不光是因为这些。” 梁嫤抬眸看着阿丑,郑重其事的说:“还有,就是我看不起她!我看不起妾室!看不起别人婚姻里的小三!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插足别人的婚姻别人的感情?” 阿丑惊愕的看着梁嫤,抬手摸了摸梁嫤的额头,“神医,你没病吧?” 梁嫤挥开她的手,胸中却有些气闷。 她是病了,神经病了! 和古代人说什么婚姻,说什么感情,说什么插足啊? 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 阿丑眼神转了转,忽而小心翼翼的问道:“嫤娘,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梁嫤猛灌了口茶汤,瞪眼看她,“听说什么?” 阿丑见她不似知情的样子,赶紧摇头,“没什么。呃……其实你说的也对,正室都不待见小妾的,可女人很多时候不是身不由己么?是男人太过贪心,才会这样的……” 阿丑一面说着,一面谨慎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梁嫤有些烦躁,也察觉了阿丑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她没有追问。喝完了茶汤,便将茶碗一扔,“我回去了。” “我送你!”阿丑起身追上。 两人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梁嫤回到顾家,便找了林三娘回来。 “阿娘,您和顾三夫人关系怎样?”梁嫤问道。 林三娘狐疑看她一眼,“关系自然是不错,她人很好,我们也聊得来。且这一路到京城而来,她也没少照应咱们。你怎么问起这个?” “既然如此,阿娘也看到了,三夫人在府上地位怎样。如今有个机会,能让三夫人在老夫人面前更得脸。”梁嫤看着林三娘,上前低声说道,“母亲不妨将这个机会给三夫人,三夫人也会念着您的情。” 第55章卖好 “念不念情的倒不重要,只要能帮她一把,就行了。一个女人,在婆家,最重要的便是讨婆婆喜欢,其次才是相公的宠爱。男人啊,总是把老娘放在头一位的,若是婆婆讨厌,相公便是在怎么宠爱,常常听老娘说媳妇的坏话,心再浓,也会淡了的。”林三娘不由感慨道,且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长叹了口气,“你说说,什么机会?” 梁嫤低声道:“京城来了位洛阳神医,开了间医馆,很是轰动。阿娘知道么?” 林三娘点了点头,“府上不少下人都在说,我也听闻了。” “我今日出门,听说顾家有人去请神医,想让神医过府给老夫人医治。那人竟是蒋氏,神医没同意,还将蒋氏羞辱一番。”梁嫤垂眸道,“若是三夫人将人请来,不更是打了蒋氏的脸么?那蒋氏日后还敢在三夫人面前嚣张?” 林三娘诧异看了眼梁嫤,“真的?” 梁嫤低头,“谁知道呢,反正是道听途说的。” 林三娘点了点头,“蒋氏这么积极的去请神医,定然是这段时间,见三夫人在老夫人面前得了好,看不过眼了!且又怕老夫人一直依赖三夫人的缓解头痛的手法,日后会对三夫人愈加亲近。不行,不能让她将人请来,我得赶紧将此事告诉三夫人去。” 梁嫤目送林三娘起身离开。她这母亲倒是不笨,心思转的也快。就是人固执,守旧。 梁嫤叹了一声,完全没有意识到,不是她身边的人守旧,而是她才是另类的那一个。难道还指望这古人的想法能够完全追上她这个穿越者的步伐? 林三娘一说完。 郑氏就摇了头。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老夫人头痛的时候,我多给她按按就行了。你不知道,现在大嫂看我的时候都不拿鼻孔朝天了。二嫂也比以前更随和了。蒋氏这几日都不敢在我面前嚣张。”郑氏说完仍旧摇了摇头,“让我去请神医,且不说,我未必能将他请来。便是真的请来,他若治不好老夫人的病,该当如何?倘若真治好了,老夫人日后就不需要我给她按摩了……这……” 郑氏垂下头来。 林三娘心中焦急,正要再劝。 周妈妈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瞧见林三娘也在,冲林三娘笑了笑,跪坐在郑氏一侧,低声道:“夫人,老奴今日听了个趣事儿,您要不要听听?” 郑氏许是想要岔开林三年的话题,便接口道:“你且说来,若是无趣,我可要罚你。” 周妈妈点头,“保管有趣!刚才听丫鬟们说,今日府上有采买的人,在府外听人传的。顾家的妾室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请神医过府给老夫人医治。被神医当众扫了脸面,骂的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你猜是谁?” “蒋氏!”郑氏拉着脸说。 周妈妈点头,“您都知道了呀?” 郑氏看了看一旁的林三娘,“也是刚知道。” 周妈妈跪坐好,“夫人,您既然知道了,不如向老夫人言明,您愿意去请神医进府。” 郑氏皱眉,“你怎么也这样说?” 周妈妈闻言看了看林三娘。 林三娘冲她点了点头。 周妈妈就明白了,感情林三娘正为此事也在劝三夫人。 “那神医传得可厉害了!说他送出的药,都是药到病除,说他诊病都是观其行便能断其病。老夫人的头痛症,定能治好的。倘若是此事被被人占了先机。三夫人您就落了下乘了!”周妈妈劝道。 “那他若治不好呢?”郑氏皱眉。 “治不好,老夫人就仍旧需要您给按摩,还是离不了您啊,对您来说没什么损失不是?”周妈妈循循善诱。 郑氏思量了一阵子,“那我明日去禀明了母亲。” 谁知还没等到第二日,老夫人的映辉堂中便传出消息来。着蒋氏闭门思过,一月不得出门,不得见任何人。 据说是老夫人也听闻了今日之事,气的大发雷霆。 说蒋氏丢了顾家的面子,更骂那神医不识抬举,便是顾家的妾,出门,也是顾家的一份脸面。 被人这般折损,京城几乎都传遍了,她哪里能有好气。 郑氏听闻,自然是不敢再提请神医的事儿了。 但是顾家其他人禁不住好奇,纷纷私底下派人到仁济堂购买各种成药。 仁济堂的免费赠药虽然停止,但名气已经在京城打响。 不少王公贵族,高官富户都派人来采买二楼的精品成药。 也许一开始大都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来买的。 可是后来,发现这药既好吃,又药效显著以后,则都是冲着这药效来买的了。 梁嫤不料成药如此受欢迎,二楼的药材几欲脱销。十两银子一盒的药,在外面已经炒到了二十两,甚至六味地黄丸已经炒到了五十两一盒。 有些买不到二楼药材的贵客,甚至将一楼的水蜜丸也抢购一空。 阿丑和算账的徐长贵震惊的看着算盘账册,再也不敢嘲笑梁嫤要让世子赔到肉疼了。 仁济堂在京城越炒越热。 秋衣渐浓。 气温骤然下降。 顾家老夫人不甚患上了伤寒,头痛立时加剧。 这晚三更半夜的时候,郑氏和顾家三爷已经云雨初歇。却忽闻门外有小丫鬟急匆匆拍门的声音。 顾家三爷恼怒道:“三更半夜的什么事?” “三爷,老夫人头痛又犯了,疼得厉害,直在床上打滚呢!三夫人惯会缓解老夫人的头疾,请三夫人过去一趟吧?”丫鬟在门外快急哭了。 顾三爷一听是母亲院中大丫鬟的声音,忙披衣起身,和郑氏一同穿戴好,往映辉堂而去。 那丫鬟也是情急,倒忘了梁嫤也在府上住着,要说郑氏这手艺,还是跟梁嫤学的。 不过梁嫤按了两次以后,基本都是郑氏在给老夫人按,大家也都忘了梁嫤的事儿了。 不知是郑氏睡的迷迷糊糊,手法不行。还是老夫人这次病的厉害,按了好半天,老夫人还在不断地呻吟着。 “让我这么疼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倒也好和老爷团聚……”老夫人痛苦的咕哝着。 “母亲说的什么话!”顾三爷说道。 听着老夫人一声一声的呻吟,他又困又心疼。 “老夫人呐,老奴斗胆说一句。”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常妈妈,也就是绿屏的老子娘忽然跪了下来,“那仁济堂的神医,京城人都传得神乎其神,不如就请他到府上来为您诊治诊治吧?” 郑氏心中一动,也跟着说道:“是啊母亲,梁嫤也说过,按摩只能一时缓解,不能根治您的头痛。媳妇愿意伺候您,可看您疼着,媳妇更是心疼。你便是不管我们心不心疼,您且瞧瞧三爷的脸,瞧瞧三爷心不心疼?” 顾三爷看了眼郑氏,对她投去赞赏一瞥。 郑氏仿佛得了鼓励一般,深吸了口气说道:“母亲若是愿意,媳妇愿意前去相请那神医。” 老夫人睁开眼看了看她,许是疼得狠了,她心里也服了软,倒是没有立时反对,想了想道:“你说六郎的腿不就是洛阳神医给的方子治好的么?若是同一个人,倒是也该好好感谢感谢他!” “是,媳妇明白了。”郑氏一阵心虚,她口中的洛阳神医是编出来的,又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她是应下了。 给老夫人按了几乎一夜,郑氏没躺下多久,顾三爷去忙公务。 她也洗脸拾掇好,往仁济堂而去。 梁嫤睡醒了,才听闻昨夜映辉堂的事儿。 听林三娘说,郑氏已经去了仁济堂。 她也忙不迭的出了府,寻了阿丑,换上男装。赶到仁济堂的时候,郑氏坐在一楼珠帘隔开的诊室里,跪坐在坐榻上,倚在周妈妈的肩头睡着了。 见神医进来。 周妈妈晃了晃郑氏,才将她晃醒。 郑氏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会受到为难的准备。毕竟蒋氏在顾三爷面前那么玲珑的人,都没遇到神医的好脸儿。 她已经打算好了,便是忍气吞声,今日也得把这神医给请到顾家去。 可谁知她刚一说完来意。 神医便只说了句“出诊,诊金不菲”,便同意了。 郑氏很有些愣怔的看着神医,不敢置信道:“您说什么?” 梁嫤隔着黑纱看她,笑了笑,“走吧,还请带路。” 事情顺利的郑氏坐在自家的马车上,还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我不是睡糊涂了吧?周妈妈,你从窗户里瞧瞧,神医的马车跟上来了么?” 周妈妈笑着探了脑袋出去,“跟着呢跟着呢!” “这神医,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冷傲难相处呀?”郑氏嘀咕了一句。 蒋氏还在禁足中。 神医没请来,自己又没了自由,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儿,这么多年她和郑氏的斗争里倒是第一次遇见。 怎能不叫她怒火中烧。 可偏偏老夫人不叫她见旁人,儿子女儿都见不到。连三爷也不来看她! 蒋氏端着杯子的手都气的发抖。 等她出去,定要砸了那仁济堂!叫他嚣张! “如夫人,三夫人请了神医到府上了。”蒋氏身边的丫鬟,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说道。 “你说什么?”蒋氏霍然起身,“谁?” “三夫人请了仁济堂的神医入府了!”那小丫鬟瞪着眼,又说了一遍。 蒋氏伸手捶在身侧小几上,疼的她龇牙咧嘴,“这个郑氏!就见不得我好!哼!” 第56章谁惹的祸? 映辉堂。 老夫人哎哟哎哟的呻吟着躺在坐榻上。 “老夫人,神医来了。”小丫鬟在门口禀道。 老夫人被身边的婆子扶了起来,无力说道:“让他进来。” 小丫鬟打起帘子,只见一带着黑纱围帽的男子率先迈进了上房。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白衣,身量纤细修长,带着白纱围帽的女子。 郑氏跟在最后头。 老夫人盯着黑纱有些不悦,“神医看诊,连面纱都不取吗?” “面纱取与不取不重要,看好了病才是关键。”梁嫤粗着嗓子说道。 顾老夫人不悦,但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几日实在是将她疼得很了。请了宫中多少太医都无法根治,一变天就容易复发。 梁嫤隔着帕子为老夫人请了脉。 其实不用请脉,她也已经知道老夫人的病因了。 以往替老夫人按摩的时候,她已经珍过了。 “老夫人头痛,乃是‘鼻渊’引起。”梁嫤收回手说道。 “鼻渊?”郑氏在一旁狐疑问道。 梁嫤点头,“没错。老夫人嗅觉失敏已经有几年的光景了吧?” 老夫人看了梁嫤黑纱遮脸的围帽一眼,“是,有好几年了,但头痛是这两年才频发的,鼻渊早就好了。也不是一点味道都嗅不到。唯有伤风之时,才会更严重些。” 言下之意,就是不信这头痛是鼻渊引起的。 鼻渊,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慢性鼻窦炎。 “平日里,老夫人只觉得嗅觉不敏,但影响也不大,唯有伤风伤寒之时,鼻道不通,头痛加剧,心烦气闷,总觉体内有邪火发不出。火大伤身,不能根治鼻渊,这便坐下病根,反复发作,伤体之根本,循环往复,头痛会越来越厉害。但只要抓住了病根,根治了鼻渊,这头痛,便自然消除。”梁嫤淡然的说道。 “是,是像你说的那样。可鼻渊这毛病,多年前就已经好了。”顾老夫人说道。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要想让病人好得快,必须先取得病人的信任,倘若病人不相信医生,再好的医生也治不好一个小病。 “神医,那依你看,我家老夫人这鼻渊,要多久才能治好?头痛多久才能完全好了,不在反复?”郑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 “三天见效,半月足矣,三月不复发,便是根除。”梁嫤语气笃定。 病人都喜欢听医生肯定的回答,多久能医好病。好似这样就能证明这医生医术高明一般。 爷爷告诉过她,医生的谨慎和保守不适用与在回答病人的问题之上。谨慎应用在诊断上,保守应用在下药上,而对待病人的疑问,就应该给出最确切的答案。如果不能给,便是她的诊断还未到家。 顾老夫人闻言,这才缓和了脸色,“已经疼了这么多年了,两三个月,我还是等的起的,还请神医医治。” 梁嫤并未多言,让身后一身白色纱衣的阿丑给她取出一包银针。 让顾老夫人平躺在坐榻上,梁嫤半蹲半跪在一侧,抬手行针。取主穴:迎香,印堂,百会,百谷。留针不取。 又取配穴:风池,上星,尺泽,列缺,通天,攒竹。 初行针之时,老夫人见梁嫤拿着银针就往自己脸上扎过来。很是吓了一跳,折身就要起来。 一旁半跪着的阿丑早就有所准备,抬手按住老夫人的肩膀。 梁嫤手法很快,若是不懂行的根本就看不出她是如何出针,又是如何取针的。 但见取针后,有些穴位冒出血珠子。 一旁伺候的丫鬟要上前止血,也被梁嫤抬手制止。 “不必止血,针尖小,伤口不大,让血自己止住就好。” 留针之时,梁嫤取出黄金艾绒,热灸主穴。 取针后,继续热灸。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 映辉堂的正房里到处都逸散着艾草的香味,梁嫤才收起了未用完的艾绒。 她四下看了看道:“屋子时常要开窗,通风透气,虽有寒邪入体,但室内空气闭塞,并不利于康复。” 梁嫤收好了针,绿屏的老子娘上前扶着老夫人坐起。 “老夫人,您觉得怎么样?” 顾老夫人吸了吸鼻子,按了按额角,“别说,还真好些了。” 一屋子的人,这时候,看向梁嫤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以往听“洛阳神医”的名号,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今日得见,却见这神医连真面目都不露,以为是故弄玄虚。 不曾想,这才过了大半个时辰。连一开始颇为不信的老夫人都承认好些了,看来,这神医是真有本事的。 梁嫤对这效果并不诧异。医治鼻渊的取穴,从古时候一直发展到现代,经过了多少名医的不断实践摸索,多少临床经验积累下来最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再配合药物治疗,见笑自然会快。 “针灸三日,嗅觉基本就可以恢复,以药物巩固,半月之后,就可完全恢复。三月之内,需照顾好看饮食生活,勿在着凉。基本不会再复发了。”梁嫤收好针起身留下药方,并叮嘱了熬药要注意的事项,便欲告辞。 顾老夫人亲自起身,由一旁老婆子扶着,“神医,先前有不敬之处,还请神医勿怪。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许是病痛轻了,顾老夫人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跟梁嫤说话之时,嘴角还挂着难得的笑。 “多谢神医肯入府医治,不如留下,用了午膳,顾家再派车送神医离开?”顾老夫人客气说道。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笑道:“顾老夫人不必言谢,治病救人本就医者天职。且待到三日之后,某诊金不菲,顾老夫人莫要与某翻脸才好。” 顾老夫人傲慢一笑,“顾家岂是那眼皮子浅薄之人?” “如前几日一般,以权压人,某更是承受不起。您留步,某告辞!”梁嫤拱手,转身走出了上房。 阿丑在围帽之下,偷笑着跟了出去。 顾家老夫人的笑意全僵在脸上。 瞧见帘子被挑起又落下,迟缓的转过脸道:“她说什么呢?顾家以权压人?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顾家什么时候以权压人了?” 一旁绿屏的老子娘低头想了想,忽而抬头道:“说的是前几天,蒋氏前去的事儿吧……” 顾家老夫人猛拍了下身旁矮几,“我说这神医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原来还是她惹的!叫她好好呆在屋里头反思,没想明白了,就甭出来了!” 原本就怒气冲天的蒋氏如果知道自己被禁闭的日子,从一个月,变成了遥遥无期,只怕要掀了桌子。 郑氏送了梁嫤等人出了顾家,心里却仿佛乐开了花。 她在蒋氏手里吃过的明亏暗亏可是不少,看蒋氏在她手里吃这么大的亏,还是头一回。怎么能不叫她高兴呢。 梁嫤和阿丑回到仁济堂的时候,仁济堂的外头正围着一群的人不停的吵闹。 若不是仁济堂的小伙计各个人高马大,且拳脚不俗,只怕这些人要拆了仁济堂。 梁嫤阿丑只好绕过了正门,从后门进了院子,上了二楼。 李玄意安排这么些厉害的伙计,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呢。 “徐掌柜,怎么回事?”阿丑瞧见苦着脸,站在二楼窗口的徐长贵便开口问道。 徐长贵拨了拨算盘珠子,看了眼梁嫤,“看来这钱太好赚,也不是件好事!” “嗯?”梁嫤取下围帽,挑眉看他。 “成药药丸已经卖完了,一楼二楼的货都没了。那些好说话的主顾的订单都要排成一摞子了。丹栀逍遥丸和六味地黄丸已经缺货两三日了,这不,催着要呢!”徐长贵指了指楼下围着的人。 梁嫤汗颜一把,她想到了成药会受欢迎,但却还是低估了这药受欢迎的程度。 如果一开始就预料道,她应该每日限量发售的。 “徐掌柜,您现在就写出告示,解释下因咱们的成药,取药材精良,且神医亲手制作,所以供给有限,从今往后,每日限量发售。楼下每日限售一百盒,楼上每日每种药材,限售二十盒。”梁嫤一面想,一面说道,“一楼药价不提,二楼药价翻一倍。” 徐长贵在一旁点了点头,“主意不错,可光说不行啊,如今一盒药都没有,咱们贴这告示,不是找骂呢?” 梁嫤叹了口气,“一开始就觉得住在顾家不方便,可我娘却不同意搬出来!” 阿丑凑在她身边,笑嘻嘻道:“那你自个儿搬出来,也住在药园里,咱们也好做个伴!” 药园是阿丑对顾家附近那处制药的宅子的称呼。 阿丑如今就住在那里。 梁嫤觑了她一眼,“别,我这么说,我娘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走,咱们现在就去药园,赶在天黑之前,明天的药量得做出来。”梁嫤起身道。 徐长贵吧唧了一下嘴,摸着蓄了山羊胡的下巴说道:“其实一楼的药材,品质也差不了多少,不如将一楼的药材也提价三分之一?” 梁嫤摇了摇头,“这药本就不便宜,平常百姓人家也就刚买得起而已。再提价,他们怕是只能‘望药兴叹’了。” 徐长贵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 第57章答应我 梁嫤和阿丑一直在药园忙活到日落西山。 梁嫤准备离开前,一面就着阿丑给她舀出的清水洗手,一面状似无意的问道:“世子爷,最近……很忙吧?” 阿丑的手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是啊,是挺忙的。” “哦……”梁嫤搓了搓指甲上粘着的药泥,“那他……还好吧?” 阿丑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若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话,我若见到了世子爷,可替你转述。” 梁嫤摇了摇头,甩去手上的水珠,朝她笑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走了!” 梁嫤挺直脊背,大步走出药园,好似一身轻松的往顾家而去。 阿丑一直到她的身影出了院门,远的看不见,才又长叹一声。 梁嫤是对世子爷动心了吧? 阿丑四下看了看,无奈的想到,便是换做是谁,被一个男人这般照顾,替她开医馆,为她买宅子,支持她一切的想法,甚是连她没想到的也替她想到。都会忍不住动心的吧? 若是换做了自己,只怕会比梁嫤更动心,更急不可待的贴上去的吧? 毕竟,世子爷那般完美,且对梁嫤,又是那般不同。 那日她亲眼见到,世子爷和梁嫤共处一室,离得那么近,世子爷脸上还带着笑,笑得那般好看。 她从来没有见过世子爷和旁的女子离得那般近过,更没有见过世子爷对旁的女子那般笑过。 在世子爷心里,梁嫤也是不同的吧? 可是,常乐公主那里…… 阿丑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回去整理蜜丸。 梁嫤回到顾家,林三娘盘问了一番她又去哪里了。被她含糊其辞的打发了过去。 心中不由想念在药园的时光。 可以安心的制药,做她喜欢做的事。 如果他们一家可以搬出顾家,她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制药了,她脑袋里还有许多药方呢!可以让仁济堂借着如今的势头在京城做的更好。 且如果搬出顾家,没有这么多规矩,她和母亲,和弟弟也不用整日的见一面都如此困难。 母亲可以教弟弟读书,可以绣花,做衣服……她做药材,治病,救人……不用盘算着如何躲避算计,如何算计别人! 梁嫤吐了口气,怎样才能说服林三娘搬出顾家呢? 一连三日,梁嫤都一早起来,溜出顾家,到药园,扮成男子的样子,在和阿丑一起到仁济堂,再被顾家人请进顾府来。 第三日收了针以后,顾老夫人的脸,已经笑的如同一朵菊花一般了。 “神医不愧是神医!果然药到病除!老身不仅这两三日都没再犯过头痛,就连吃饭都更香了!” 嗅觉是会影响食欲的,嗅觉好了,饭菜的香味嗅的到了,食欲自然会好。 “神医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留下来用顿午膳再走!”顾老夫人说道,“我已经派人叫了老三回来,接待神医。” 梁嫤推辞不过,只得和阿丑留了下来。 晌午果真是顾家三爷赶回来摆膳招待她们。 因为阿丑是着女装,郑氏便也作陪一旁。 顾家三爷相貌清秀,且这劝酒的功夫是一流的。不止着男装的梁嫤被他灌了不少的酒。就连女装的阿丑,都无奈的喝了两大杯。 因着顾家三爷在洛阳外放了好几年,说起洛阳的风土人情头头是道,分明是京城人士,硬是和神医谈论出了“老乡”的关系。 这人绝对是交际型人才呀!梁嫤不禁感慨。 酒足饭饱,顾家塞给梁嫤一个小匣子,说是诊金。 古代这酒入口绵甜不辣,后劲儿却是不小,她有些晕晕乎乎的,也没推辞,抱着小匣子,就在阿丑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还是马车上,阿丑感慨了一句,“顾家人真大方。” 她才支起脑袋,看了一眼,一匣子亮闪闪直晃眼的金子。 梁嫤呵呵一笑,便在马车上睡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她猛地一惊,一轱辘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起的太猛,险些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梁嫤这才瞧见,光线昏暗的屋里,床边脚踏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单手支着头,半倚在床上,似乎在看着她。 可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世子爷……” “睡够了?” 李玄意开口,声音如低鸣的钟磬,十分好听。 梁嫤不知怎的,脸上就是一烫。以往两人也不是没有这般亲昵的相处过,可那是她心里怎么没有如今的悸动呢? “我该回去了。”他挡在床边,她无法下床。 “不想让你走。”李玄意忽而开口,目光一直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我,我娘会担心的。”梁嫤心头一颤。 李玄意闻言起身。 梁嫤以为他要让开的时候,他却突然欺身上前,伸手握住梁嫤的手,靠近她。 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梁嫤,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嗯?”梁嫤伸手想推他,却连另一只手也被他握住。 “如今让你留在顾家,只是无奈之举,你且等上一等,我一定会把你接出来。医馆的事你不用担心,便是药供给不上,也没人敢闹事。”李玄意说话的气息,带着霸道和压迫,却只让梁嫤觉得心跳加速,“最重要的是,你在顾家,护好自己,守好自己的心。” 梁嫤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李玄意满意的笑了笑,放开了她的手,他粗糙温热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 梁嫤被电般,侧脸躲开。 李玄意一阵轻笑。 梁嫤踢着鞋从床上跳下。 “我走了!” “就打算这么一身酒气回去?”李玄意挑眉问道。 梁嫤低头一瞧,自己还穿着男装,瞪眼看向他,“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你换你的。”李玄意竟在一旁坐了下来。 梁嫤脸上烫的如火烧一般,“你出去!不然我出去!” 眼见梁嫤拽着衣裙要往门外走。 李玄意只好摇了摇头,起身,“你还是喝醉的时候乖一点,真怀念上次一起沐浴的时光。” 梁嫤听到李玄意经过她身边时,小声说道。 她几乎羞愤的无地自容。 好在天色太暗,屋里没有点灯,没人瞧见她的脸色。 梁嫤迅速换好衣服,重新梳了头。一室内似乎还残留着李玄意的气息。她恍惚间想起,自己睡着的时候,曾经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她似乎是攀着那只抱着她的手,安然入睡。 所以李玄意才会一直守在床边么? 是他将她抱了回来,一时守护着她么? 这人虽然嘴毒,可心肠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他甚至有那么多机会,可他从来都守着两人最后的底线,没有贸然越雷池一步。 他这样,是因为尊重?还是因为在意? 梁嫤低头笑了笑,猛然想起,天色已经很晚,忙不迭的出了门。 李玄意正站在院中,举头望着天上明月。 听到她的动静,没有回头,只低声说道:“不管你将来听到什么传言,都要记得,你今晚答应过我的话。” 梁嫤一愣,“我会听到什么传言?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 李玄意闻言,收回望月的目光,却未置一词的抬脚离开。 阿丑来到院中,“世子吩咐我送你回去。” 梁嫤看了她一眼,“阿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嫤娘,很晚了。”阿丑只说了这么一句。 梁嫤没有追问下去。 跟着阿丑离了药园。 阿丑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巷子角,目送梁嫤入了顾家的角门。 梁嫤轻手轻脚溜进客房院子,以为可以瞒过林三娘。 却冷不丁的听到院中廊下传来一声“跪下——” 梁嫤猛的停住脚步,侧脸向廊下看去。 林三娘正坐在廊下石凳上,阴沉着脸看着她。 “阿娘……” “跪下!”林三娘的口气没有一点缓和的趋势。 梁嫤膝盖一弯,跪在了客房院中冰凉的青石路面上。 林三娘起身从抄手游廊下走了出来。 梁嫤这才瞧见,她手里竟然捏着一根细细的荆条。 她头皮一麻,林三娘这是要动家法了? “阿娘!”梁嫤不等林三娘走近,就跪着扑上前去,抱着林三娘的大腿呜呜的哭了起来,“阿娘,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来!我不该在外面贪玩!阿娘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次吧!阿娘,我是您亲生的,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您消消气,我真的知错了,真的不会再这样了!” “你保证在寻到你爹以前,都不在独自出顾家?”林三娘手举着荆条问道。 梁嫤抬头看她,“阿娘,我保证不会再这么晚回来……” 梁嫤话未说完。 林三娘手中的荆条就狠狠的抽了下来。 隔着柔软的衣料,梁嫤疼的直抽了一口冷气。 适才装哭的眼睛里,也疼的冒出了泪花。 她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呼痛出声,以免惊醒客房中顾家家仆。 “你每日出门,都是去做什么?”林三娘又问。 梁嫤咬了咬牙,“寻阿爹呀……” 又是猛的一抽。 梁嫤疼的胃都在抽搐。 “那以后你就更不用出去了,我已经将你爹的情况告诉了三夫人,往后有三夫人留意打听,你只管在顾家好好呆着就行了!”林三娘冷声说道。 第58章挨打 不出门,她怎么制药?怎么伪装成神医给顾家老夫人看病?她留的药方是近七日的药方,七日之后,还要再切一次脉,再调整一次药方的! “阿娘……” 她梁嫤求情的话还未出口,林三娘就已经怒了。 “是我没教好你!好好一个姑娘家,整日里不说好好呆在家中,学习针织女红,整日里没皮没脸的往外跑!见着你爹,我该怎么向他交代?嗯?你还知不知廉耻?要不要脸面了?” 林三娘这话说的重了。 梁嫤心头一噎,好半天没喘出气来。 “阿娘居然这般说我……” “你这般做,我不这般说?不说出来,你就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再不管教你,你把梁家林家的脸面都丢没了!”林三娘光说还不解恨,荆条一下下抽打在梁嫤的脊背上。 梁嫤疼的牙关紧咬,冷汗涔涔。 却是忽而挺直了脊背,从地上站了起来。 林三娘皱眉看她。 她一把抓住林三娘握着荆条的手,“阿娘怪我晚回来没有错,可阿娘这般说我,我心意难平。” “你心意难平?你说说,我那一句说错了?大姑娘家,谁像你一般,整日里不着家的往外跑?整日里不学女红,念那劳什子的医书?医者,贱籍,我没教过你?”林三娘质问。 梁嫤劈手躲过她手中荆条,狠狠摔在地上,直视着林三娘道:“我不着家,是因为我想有自己的家!这里是家么?在这里是寄人篱下!这里是顾家!不是我家!医者贱籍?我不念医书,不偷偷学医,我们有命来到京城?我们有机会留在顾家,寄人篱下?阿娘,你与人私奔,离家出走你不觉得丢人,我念医书,治病救人,你倒觉得丢人了?” 梁嫤话音刚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颊上。 “你再说一遍?”林三娘瞪着眼看着她。 便是月光柔和,林三娘脸上的线条也是那般的冷毅,眼底泛着红红的血丝。 梁嫤知道自己冲动失言,骂人不揭短,她却是揭了林三娘心底最深的伤痕了。 她捂着脸,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脊背抵在房门上,火辣辣的疼。 林三娘下手还真狠。 早知如此,她应该先配些跌打损伤的药,随时备在身边的。 梁嫤这会儿不困,身上的疼更是让她没有丝毫的睡意。她趴在床上,眼前却不自觉的闪现出李玄意那张俊美无暇的脸。 耳边是他说话的语调口气。 仿佛回到了那时情景,他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颊上。 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凝望着她…… 梁嫤捂了捂发烫的脸颊。 他离开时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会有什么关于他的传言? 顾家因为顾老夫人的头痛症好了,好生庆祝了一番。 前去请神医来诊治的郑氏,自然是得了老夫人不少的褒奖赞誉。 实质性的好处,自然也不会少。 如今连郑氏的大嫂,跟她说话的时候,也端着笑脸,十分客气了。 蒋氏仍旧被关在自己的小楼上,自是不可能看到郑氏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 蒋氏倚靠在小楼的窗口。 兴趣寥寥的数着窗外飞过的麻雀。 “阿姨!” 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唤。 蒋氏立即转过脸来,“妘儿!” 一身小丫鬟装扮,捧着托盘的不是顾妘,却还有谁? “快进来!你怎么来了?”蒋氏离了窗边,连忙向门口走来。 顾妘抬脚进屋,将托盘递给蒋氏,反手将门关了起来。小声道:“多日不见阿姨,心中甚是担心,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混了进来。长话短说,我还得赶紧走呢!” “妘儿,多日不见,你怎么瘦了?”蒋氏怜爱的看着顾妘。 顾妘低头看了看自己,“真的么?阿姨,我真的瘦了?” “女子以丰腴为美,瘦了有什么好开心的?”蒋氏见她脸上兴奋,不由斥责道。 顾妘撇了撇嘴,“许是世子爷喜欢瘦削的女子呢……好了阿姨,时间紧迫,等您出来了再来管教我吧!阿姨你可知道?祖母现在把针织房,和胭脂水粉的采买都交给了母亲管理了!” 蒋氏闻言,柳眉倒竖,“什么?老夫人以前还说,会交给我管……哼!难怪现在问个消息,都问不到!这起子下人,赶着去巴结她,将我踩在脚底下!” 顾妘连连点头,“是啊,母亲请来的神医医好了祖母的鼻渊,祖母正高兴着呢,如今连大伯母都对母亲客气得很。阿姨您还是快些想办法,先解了禁足再说吧!” 蒋氏握着拳头,恨声道:“以前郑氏不是这么有心计的人,且她那副身子,早就被败坏的不行。怎的如今道瞧着越来越好了呢?而且从洛阳回来,她好似学聪明了?” 顾妘闻言,忽而“哦”了一声。 “阿姨,我知道了!不是郑氏聪明了!是郑氏身边有帮手!” 蒋氏看了她一眼,“你说那个乡野村妇?” 顾妘连连点头,“阿姨你不知道,我找人打听了,母亲去请神医来给祖母医治,就是那个林三娘给母亲出的主意!而且,那个梁嫤不是多少会些医术么?就算六哥的腿不是她治好的,那母亲的身体,也很有可能是她调理好的!阿姨没见,母亲现在脸色是越发红润了,父亲往往看着母亲都移不开眼睛呢!” 蒋氏闻言狠狠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只怕真让妘儿说中了!回想起来,好像就是从那母女到了顾家以后,郑氏才开始走运的!如今我出不去,处处被郑氏压着,得想办法,先把那一家撵出顾家才行!”蒋氏冷声说道。 顾妘嘻嘻一笑,“我都想好了,阿姨,这事儿交给我吧!” 蒋氏闻言拽住顾妘,“你打算怎么做?” “阿姨怎么对我这么不放心?这还不简单?六哥哥不是对那个梁嫤有意思么?我就给六哥哥个机会,再安排人‘抓奸’。说是她勾引六哥哥,淫乱后宅。祖母现在头痛也好了,定然会赶走她们一家的!”顾妘阴测测笑道。 “不行!”蒋氏立即反对,“这法子不保险!如果六郎君一定要保住她呢?如果六郎君要娶她或是纳她为妾呢?” “不会的,六哥哥身边那个绿屏阿娘还记得么?她老子娘不是在祖母身边么?到时候她老子娘一定会劝说祖母赶走梁嫤一家的!”顾妘笑着说。 蒋氏摇头,“你糊涂了?绿屏已经跟咱们不贴心了,六郎君腿疾好的事儿,她不就一直瞒着咱们没说么?” 顾妘得意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她以前会因为六哥哥帮着梁嫤,现在却会因为六哥哥和梁嫤对立!” “你是说……”蒋氏狐疑。 顾妘十分有把握的点了点头,“六哥哥一表人才,如今又能站起来了,绿屏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梁嫤和她没有利益纷争的时候,两人可能是好姐妹。可一旦要抢男人,再好的姐妹也会翻脸!” 蒋氏依旧在犹豫,“话虽这么说,可这么做,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若是不慎,只怕会弄巧成拙。如今她们一家,在顾家不过是客居,还能想办法赶出去。可万一……和六郎君攀扯出什么关系,老夫人赶她们走也就罢了,如果六郎君拼了面子的不肯,他们一家岂不是要名正言顺的留下来?” 顾妘闻言不满,“阿姨,若什么事都等到有万全把握的时候,大好的时机都被贻误了!难道阿姨这么些天还没有被关够么?阿姨不想尽早解了禁足么?整日里看着母亲嚣张跋扈的样子,想到阿姨您还在这儿不得自由的关着,连父亲的面都见不了,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蒋氏叹了一声。 “阿姨别犹豫了!”顾妘又道。 “小姐!小姐?该走了?”顾妘的贴身丫鬟在门外小声唤道。 “阿姨照顾好自己,我走了!”顾妘转身向门外走去。 蒋氏上前拉住她,“你别轻举妄动,这法子不妥帖,你不要冲动,我总能想到办法解了禁足出去的!” 顾妘闻言,脸色难看,甩开蒋氏的手,“我一心为了阿姨,阿姨却在这里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真是……哼!” 说完,顾妘便摔门而去。 蒋氏跺了跺脚,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妘走远。心中焦急,只盼着女儿莫做出冲动之事。 但也殷殷期待,这样的法子,真能将林三娘一家赶出顾家。 若是郑氏身边,没了这般能算计出主意的人,郑氏岂会是她的对手? 梁嫤睡了一觉。 醒来时浑身酸痛更是加剧。 她临窗而望,林三娘哪儿也没去,就在院子里拿着箩筐,绣着花,时不时往她的屋子门口看上一眼。 梁嫤叹了口气,继续回到床上趴着。 就算林三娘不在这儿看着,她这样子怕是去了药园,也做不成药吧? 胳膊脊背,一动就疼。 若不是梁嫤本身的记忆在她脑中十分的清晰,她甚至怀疑自己这副身体,究竟是不是林三娘亲生的?哪有母亲打女儿,下手这么狠的? 第59章长大了 因为伤痛,和林三娘当门神。 尽管仁济堂的蜜丸吃紧,梁嫤还是在顾家窝了一日,哪儿也没去。 这一日她睡睡醒醒,吃饭的时候被林三娘叫醒。 林三娘看着她抬手都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脸上显出愧疚,可偏偏硬着心肠什么也没说。 黄昏时候,顾妘将身边的丫鬟叫来吩咐她去做事。 丫鬟仍旧劝道:“小姐,如夫人交代您不可轻举妄动。” 顾妘哼了一声,“也不知阿姨最近怎么了?总是这般畏首畏尾,不过是个乡野村妇和乡野村妇教出来的野丫头,连个爹都找不到,能有什么出息?阿姨是多虑了。等我将阿姨救出来,她就知道,我也长大了,往后能独当一面了!” 丫鬟还想再劝,顾妘却已经冷了脸,“你是阿姨娘家陪房的家生子,我知你对阿姨忠心耿耿,可你也得看清楚究竟谁是主子,谁是仆从?我的话你若是不听,还想处处像阿姨一般管教我,那我身边,也别呆了,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大佛!” 丫鬟噗通跪了下来,“小姐恕罪,婢子知错了。” “去吧,找个外院伺候的丫鬟,去送信,那丫头有些鬼机灵,别叫她识破了。”顾妘挥挥手,脸上不自觉绽放出笑意。 梁嫤正在床上趴着,回忆着脑子里的药方。更想着,日后若是搬出了顾家去,她得把脑子里的药方,病例,都写下来,免得日子长不复习,再遗忘了去。 正想着,便听见窗口咚咚的传来叩响窗棂的声音。 她起身下床,拉开窗户。 眼见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满脸是汗,神色焦急的站在窗口,“可是梁家姐姐?” 梁嫤点了点头,“我是。” “你家弟弟可是叫梁明渊?”那小丫鬟又问。 梁嫤心中咯噔一跳,“是,他怎么了?” “你快去看看吧,他和人打赌,爬上了假山,结果滑了一跤,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许是磕到了脑袋,人已经磕晕过去了!”那小丫鬟急切的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诶,你等等……”梁嫤话刚出口,那小丫鬟就急匆匆跑走了。 梁明渊受伤了? 梁嫤这下哪里还坐得住,立即拉开门,想要告诉林三娘。 可院子里只有洒扫的丫鬟婆子,哪有林三娘的影子? 感情是看了她一天了,知道她不会在晚上往外跑,这会儿不看着她了? “我娘呢?”梁嫤问着扫地的丫鬟道。 “用了晚饭,往三夫人院中去了,说是陪三夫人聊一会儿,三爷回来之前,她就回来。”小丫鬟笑着说道。 梁嫤心下焦急,转而又问,“刚才急匆匆跑来那丫鬟,你认得么?” 小丫鬟抬头想了想,“哦,好像是外院伺候的丫鬟,是啊,她跑到内院来做什么?” 梁嫤来不及多想,拽着裙摆,就往外院跑去。 那丫鬟说,梁明渊已经摔的人事不省,也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 梁嫤跑的快,已经顾不得身上被林三娘打了的伤痛。 当她正要穿过一片静谧的竹林时,心下却猛的晃过一个念头。她猛的顿住步子。 以她对梁明渊的了解,梁明渊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人虽实诚,却也不傻。他更不会不清楚自己在顾家虽说是做客,实际却十分尴尬的位置。断然不应该会做出攀爬假山这种荒唐事的。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 梁嫤吸了口气,提步转了方向,往顾衍院中跑去。 不管那小丫鬟说的消息是真是假,她都要找了人确认过了才好!但绝不能只身犯险,万一消息是假,为的就是算计她呢? 梁嫤气喘吁吁跑到顾衍院子外头的时候,恰遇上提着食盒出来的绿屏。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狼撵着呢?”绿屏瞧见是梁嫤,上前扶了她。 “六郎君在么?”梁嫤一面喘息,一面焦急问道。 绿屏打量她一眼,“你寻六郎君做什么?” “有人告诉我明渊从假山上摔下来了,外院我不方便过去,想求六郎君带我去看看我弟弟。”梁嫤急匆匆解释。 绿屏闻言,将食盒交给院中小丫鬟,“六郎君不在,前一会儿还瞧见在院子里呢,这会儿却寻不见人了。走我带你去吧,人摔伤了可不是小事。” “多谢你!”梁嫤点点头,有绿屏陪着倒是不怕了。 绿屏拉着她走的很快,“跟我还客气什么?若不是你……” 绿屏嘻嘻一笑,没往下说。 两人一路往外院而去。 绿屏忽然道:“横跨着外院内院那处假山很陡的,平日里抄近路咱们也很少走那儿,你弟弟怎么就跑到那假山上头去了?” 梁嫤一听,心下一顿。 “哎哟——” 梁嫤痛呼一声,捂着脚踝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绿屏被她拽的一个趔趄,诧异的看着她问道。 “我心里慌,把脚扭了。”梁嫤揉了揉脚踝。 绿屏看了看她的脚,又往前面不远处的竹林看了看,“唉,早知我就不说了,倒是吓着了你!” 梁嫤挣扎着站起来,“没事……” 话音未落,一抬脚,她就痛得险些栽倒。 还是绿屏眼疾手快,搀扶住了她。 “算了,你跟这儿等着,我先去看看。看看怎么回事儿,人如今怎样了?他们肯定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慌。”绿屏搀着她,在一旁石阶上坐下。 梁嫤拽了绿屏,“别……” “没事儿,这点小事,你不用这么过意不去。你就跟这儿等着,我看一眼就回来告诉你情况!”绿屏拍了拍梁嫤的肩,快步穿入竹林。 梁嫤看着绿屏远去的身影,默默坐在道旁石阶上,眼中若有所思。 那人想利用梁明渊,骗她去外院做什么? 梁明渊是真的受了伤?还是,那只是个骗她的借口? 等绿屏回来,就可以知道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梁嫤还在竹林外的石阶上坐着。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却忽闻到竹林那头传来一阵人声响动。 有女子的尖叫,还有喝骂的声音。 梁嫤立即从地上站起,脚踝上也是猛的一疼,她扶着身边树干,向竹林那头眺望,只影影绰绰的看到些许灯笼里摇曳的光,旁的什么也瞧不清。 她瘸着一只脚,悄悄的向竹林移去。却忽见那群人提着灯笼而去。 人群中似乎还簇拥着什么人。 梁嫤瘸着脚,远远跟了一阵子,知道他们是往顾家老夫人的映辉堂而去了,似乎看见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衣衫不整的绿屏和顾衍。 走在后面的是有些气急败坏的顾妘。 梁嫤脚疼得很,不知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跟的紧又怕被发现,只好停在了路边,等人走远,她就往客房而去了。 林三娘黑着脸站在院子门口,瞧见她一瘸一拐的回来,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这是怎么了啦?一会儿不见,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梁嫤喘了口气,“娘……” 林三娘听这梁嫤的口气,被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你不好好在房里呆着,又往哪儿去了?” 梁嫤猛的攥住林三娘的手,“阿娘,我……险些被人算计了……” 林三娘这才发现她的手是冰凉冰凉的。 林三娘赶紧扶了她,回到屋里。 掩好了门,才回身问道:“怎么了?好好的在屋里呆着也会被人算计?” “娘,您说得对,顾家家大人多,宅院深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点不罕见。我以为有了洛阳神医,有了咱们编的医好顾衍腿疾的借口,咱们一家,就不会那么招人眼了……”梁嫤忽而抬头看着林三娘,“可我发现,我想的太简单了。” 林三娘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既然路都走到这儿了,说这些不是晚了么?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梁嫤喘了口气,将黄昏时候发生的事具向林三娘说了。 林三娘听完,却是转脸向她,格外沉默的看着她,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林三娘在想什么。 “阿娘?”梁嫤蹙了蹙眉。 “你弟弟摔伤,你还能如此冷静的判断,是不是遭了人算计,还能想到寻了别人替你走这一遭。嫤娘,你……真是长大了。”林三娘口气幽幽的说道。 梁嫤心头怪怪的。 林三娘的口气听不出褒贬的意味。 “阿娘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非要我被人算计了,阿娘才觉得我是关心弟弟的?”梁嫤语气不善。 林三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姐弟没事就好,这趟浑水,趟了也就趟了。反正三夫人也已经托她娘家亲兄弟打听你爹的事儿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跟你爹团聚了。” 林三娘目光淡淡的看着梁嫤。 梁嫤哦了一声,并不抱什么希望的点了点头。 林三娘却忽而靠近她问道,“嫤娘,能找到你爹,你不高兴么?” 梁嫤一愣,“高兴啊,我怎么会不高兴?” 林三娘转过脸去,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觉得也是,你一定会高兴的……” 梁嫤眉头蹙起,没有说话。 心里还在想着今晚的事,发展到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第60章捉奸 映辉堂,正房。 顾衍和绿屏跪在地上。 顾老夫人斜卧与上首,目露不悦的看着底下的人。 顾妘紧紧的攥着帕子,立在门口。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顾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 “回老夫人,是梁……” “祖母,孙儿和自己房里的丫头闹着玩儿,被妘妹妹遇上,误会了。”顾衍猛的打断绿屏的话,解释说道。 绿屏偷偷侧脸,瞧了瞧顾衍。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六哥哥闹着玩儿,不在自己房里玩儿,跑到临近外院的假山处,可不叫人误会么?”顾妘没好气的说道。 顾衍羞涩的笑了笑,朝老夫人叩首道:“是孙儿无状了,求祖母责罚。” 老夫人看了看自己年轻英俊的孙子,又看了看门口站着脸上尽是恼怒之意的庶孙女,哼了一声:“天都黑了,妘儿不睡觉,带着人往外院那儿做什么呢?你管事儿倒是管的宽,连你哥哥房里的事儿,你都要管起来了?这是谁教你的规矩?嗯?” 顾妘不妨老夫人会突然对她,口气这般严厉。 惊了一惊之后,才想起跪了下来,“祖母,孙女只是恰好经过……” “天色已晚,你不在自己房里呆着,怎的恰好经过临近外院的假山?外院是你有事儿没事儿能去的地方?”顾老夫人没有责备顾衍,倒是先责骂起了顾妘。 顾妘满腹委屈说不出,她怎知事情会变成了这样。分明在她抓奸之时,和顾衍纠缠在一起的,应该是梁嫤。可等她带着人出现的时候,和顾衍在一起的竟是绿屏? 若此时跪在这里的是梁嫤,顾老夫人哪有功夫问她为何会在那时候出现在那儿?必定为了遮掩家丑,撵走林三娘一家,顺便恼了郑氏。这样就想起了蒋氏的好,说不定就将阿姨放了出来。 “我……我晚饭用多了,四下走走……”顾妘小声辩解道。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转开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扫了扫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绿屏。 又看了看伺候在自己身边的老婆子,“常妈妈,这是你家女儿吧?” 常妈妈赶紧跪下,“是,老奴管教不严,叫老夫人操心了!老奴回去就把这丫头打死,叫她还敢给老夫人添堵。” 常妈妈说着就哽咽起来。 听到“打死”,绿屏抖了抖,偷偷看了自己老子娘一眼,抿着嘴,压低了脑袋没做声。 她什么也没做,不过是顾衍拉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还顺势倒进了顾衍怀里,这就要打死么? 老夫人叹了口气,“哪里就至于了?你在我身边伺候多年,老来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这面相生的不错。既然六郎对她有心,往后就叫她到六郎房里伺候吧!六郎以前腿不好,就没在六郎房里安排人。如今六郎也全好了,这事儿也该安排起来了。” 顾衍动了动嘴,似乎想辩解,但终是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丫头,你可愿意伺候六郎?”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绿屏问道。 “能伺候主子,是她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常妈妈替绿屏说道。 绿屏一时有些恍惚,错愕的抬头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子娘。她没听错吧,刚才还要打死她,瞬息之间,她就成了郎君房里人了? “还不快谢谢老夫人?”常妈妈朝她瞪眼。 “婢子,婢子都高兴糊涂了!谢老夫人恩典,谢郎君……”绿屏含羞带怯的看了眼顾衍。 屋里的气氛从紧张到暧昧喜悦,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唯有从上房退出来的顾妘气的胃都泛着疼。 “郎君……”绿屏轻柔的唤着,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顾衍。 两人身子贴的紧紧的,绿屏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头乱跳的声音。 顾衍虽不及世子俊美,家世显赫。可顾衍也是顾家嫡子,顾家真正的少爷,且温润和煦,待人温文尔雅。 而世子爷,是高高在上,叫人仰望的。一路到京城而来,世子爷真正正眼看她的时候也是极少的。到了京城,更是再也没见过了。就连梁嫤,不也被世子遗忘在顾家了么?世子爷就像一个美丽却易碎的梦,想想也就罢了。 六郎君才是她能抓在手里的好处。做了六郎君房里人,日后在有幸生下一子半女的,她的日子岂不和蒋氏差不离了么? 绿屏想着,搀扶着顾衍的动作越发温柔小意。 顾妘的算盘落了空。 只恨的她牙根痒痒,但见到离了映辉堂的院子,顾衍就将自己的胳膊从绿屏怀中拽出,一前一后和绿屏保持了一步的距离。顾妘又笑了起来。 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这次的事,也不是全无收获嘛! 顾妘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绿屏成了顾衍的侍妾,第二日这事儿,顾家上下基本都知道了。 连客房住着的梁嫤,都有幸听了一耳朵。 她总算确定了,昨日倘若前去的人不是绿屏,而是她,会发生什么了。 外女和内宅男子纠缠在一起,只怕他们一家都会被逐走顾家吧? 她虽然想离开顾家,可她并不想顶着一个勾引男人的坏名声被赶走。 容不下他们一家住在顾家的人,想来也就是蒋氏那一窝了! 梁嫤脸上露出嘲讽的笑,顾妘还真是和她气场不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两人遇在一起就没好事儿。 梁嫤动了动脚,昨日扭伤的脚踝,她没有抹药,今日已经肿了起来。脚腕肿的馒头一般。 林三娘推开门,将饭菜给她送进了房间,看了看她翘在床头的脚。 憋了好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你不是大夫么?自己的脚倒是治不好?” 说完,放下饭菜就转身出去了。 梁嫤看了看漆盘上有汤有馍有小咸菜,不由一笑,林三娘还是关心她的嘛,只是少了严父的管教,林三娘许是怕自己惯坏了孩子,所以不得不身兼慈母严父两职,有时过于严厉,也是难免的吧? 梁嫤瘸着一只脚,下床盘腿与坐榻上吃饭。 正就着小咸菜啃馍馍,却忽闻自己的后窗,被人推开。 她回头一看,正瞧见顾衍神情局促的站在窗口。 “六……” 她没说完,六郎君就冲她比了噤声的手势,又冲她摆了摆手。 梁嫤放下馒头,瘸着腿,来到窗边,低声道:“六郎君前来何事?” “嫤娘,昨夜我以为是你,所以才……”顾衍似有些懊恼的说道,“有人假借你的名义,约我相见,我……” 梁嫤看着顾衍,未置一词。 顾衍却在她的目光之下,越发急躁,“绿屏只是侍妾,她不会威胁到你的,我定会明媒正娶你过门,我以前做过的承诺,都不会变,嫤娘,你要相信我!” 梁嫤砸吧了一下嘴里小咸菜的味道,依旧没说话。 “嫤娘。”顾衍伸手想去握梁嫤垂在身侧的手,梁嫤立即躲了一下,脚上一痛,险些跌倒。 顾衍见状,不敢在伸手,“你的伤怎样了?昨夜的事,我都知道了,绿屏已经告诉我了。我也叮嘱了她,虽然她过门早,又是家生子,但她会谨记自己侍妾的本分,断然不敢与主母为难的。嫤娘,你不会在意这件事的,对么?” 梁嫤觉得此时的顾衍十分可笑。 于是她便笑道,“是,我不会在意这件事。” “那就好。”顾衍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件事府里已经传遍了,一大早起来,便急匆匆赶来,想要向你解释。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被人算计了,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在你进门以前,我不会有任何通房侍妾的。”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六郎君误会了。我不在意,是因为,你有多少侍妾,你的侍妾是谁,和我不会有一点关系,我不会嫁给你,所以没有必要在意。” 顾衍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先前的焦急,和刚刚露出的释然的笑一时全僵在脸上。 两人隔着窗,四目相对,暧昧的气氛,却瞬间冷凝下来。 “六郎君还需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么?”梁嫤缓缓开口,“我对六郎君,自始至终都是大夫对医患的感情,没有更多。我照顾你,关心,都是因为你是我的病患而已,我不过是在尽一个大夫的本分。” 顾衍表情僵硬,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声音也沉冷下来,“你心里还惦记着世子?”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梁嫤淡然道。 顾衍忽而冷笑起来,“我喜欢你,你的事就和我有关系!我承认,我家世不如他,武功也不如他。但如今太平盛世,想要功成名就靠文不靠武!究竟是什么,让你宁肯放着我一片痴心的正妻之位不要,也要去做他的妾?” 梁嫤皱眉,“六郎君,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世子已经向皇帝求娶常乐公主了,你知道么?”顾衍忽而冷笑着打断她,“你在这里痴情对他,甚至为他拒绝我的正妻之位,能让他改变想法么?嫤娘,别天真了!他给不了你你想要的!” 梁嫤忽闻顾衍的话,浑身一僵。 常乐公主,好熟悉的名字…… 第61章靠不住 顾衍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一阵快意,“皇上已经命太史令合两人的生辰八字了,如果没有问题,赐婚的旨意就会降下。快则明年年初,慢则明年年尾,只怕世子爷就会娶得佳人了。” 梁嫤忽觉脚腕一阵钻心的疼,但她脸上却是木然一片,没有一丝表情。 顾衍仍不肯罢休道:“他将你丢在顾家,还让你对他痴心一片,是对你许下什么承诺了么?他说,会接你回去?他说,会留个侧妃,还是妾室的位置给你?我大周公主多跋扈,常乐公主更是圣上掌上明珠,侧妃的位置,就不用想了,妾室也是在公主脚下坎坷求生……嫤娘,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梁嫤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 甚至记不清顾衍是什么时候,带着什么样的表情离开的。她只记得,顾衍说,世子已经求娶常乐公主了。 她一瘸一拐的回到坐榻上,盘腿仍旧坐在矮几前,端起面前的小米粥缓缓喝着,小米粥有点凉了,下次不能等这么久了。 她放下小米粥,又拿起馒头啃了一口,馒头也凉了,这腌制的小咸菜怎么还带着点苦苦的味道?是盐放多了吧? 梁嫤对自己笑了笑。 她终于想起常乐公主是谁了,不就是她偷凤簪的时候,李玄意提起过的么?他说那根凤簪是要送给常乐公主的,还说,女人在意的是礼物?还是送礼的人? 当时她就觉得世子爷和常乐公主的关系定然不一般,果然呵,让她猜对了吧? 梁嫤放下馒头,告诉自己,她不伤心,一点也不伤心。 有什么好伤心的呢?一直以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世子爷根本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的承诺。 娶她?许她侧妃?纳她为妾?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过。 他只说,无论她听到什么传言,都不要妄想离开他,他不许她离开。 多可笑!这是承诺么? 梁嫤收拾好矮几上的碗碟,起身瘸着脚来到院子里。却没瞧见林三娘的身影。 她将漆盘交给一个小丫鬟。 正要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心下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丝不甘。 她想去问,问清楚,他的温柔体贴算什么?他对她好算什么?他帮她开医馆,帮她买下药园,帮她思虑到她考虑不周的一切算什么? 他既然已经求娶常乐公主了,那对她好,真的……是打算让她做妾么? 不,她要告诉他,她不做妾,绝不! 梁嫤瘸着腿,却步子飞快的向顾家角门走去。 趁着林三娘不在,她迅速的溜出了顾家,直奔药园而去。 脚上身上的疼,完全顾不得了。 好似心里有一股子力量,撑着她飞快的走了这一节的路。 她猛的推开药园的大门,脚下不稳,险些跌倒。 阿丑听到声音,从里面跑了出来。 抬头瞧见面色发白,额上冒着汗,踮着一直脚的梁嫤。 “嫤娘,你来啦?世子爷又吩咐他们采买了好一批药材,我让医馆里的大夫看了,他们说是上好的成色,你肯定喜欢!快来看看!”阿丑笑着上前来拽她。 梁嫤被拽的一踉跄。 扭伤的脚腕只疼到心里。 “你脚怎么了?”阿丑忙扶住她。蹲下身来,检查她的脚。 只见她脚腕肿的木屐都要套不下,原本细细的脚腕,此时却馒头一般。 “怎么伤成这样?”阿丑惊道,“既受了伤,就不必这么着急赶来了,世子爷不是说了么,医馆那里就算是药供给不上,也不必着急,一切有他呢!” 梁嫤拽起检查她脚伤的阿丑,双目直视着阿丑道:“世子爷要娶常乐公主了,是真的么?” 阿丑瞠目看她,脸上红色的胎记此时则红的更加厉害,“唔……这个……这……” “阿丑,是真的么?”梁嫤语气极为平静,和阿丑的错愕反差很大。 阿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道:“嫤娘,你要相信,世子爷对你是真的很好,他从来从来没有对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用过这么多心思。这么说吧,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世子爷和别的女子离过三步以内的距离,更不要说共处一室了!他对你是绝对不同的!就连常乐公主,和世子爷见面,世子爷也都离得很远。世子爷娶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原来是真的。”梁嫤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我知道了。” “嫤娘。”阿丑立即抬手拽住她,“世子爷真的是有苦衷的,他不是计较你的身世或是别的,他对你的用心,你难道看不到么?你要相信他,不要……不要怨他!” 梁嫤闻言笑了笑,“为什么每个人都在要求我理解,我相信?却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梁嫤拽开阿丑的手,“你若见到世子爷,请替我转告他,谢谢他在我身上用的这些心思。不过以后不必了,我受不起。” “嫤娘!”阿丑拽住她。 “你同我撕扯没有意义,我是溜出来的,如今还得回顾家去。”梁嫤自嘲笑了笑,“你瞧,我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另一边却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本就没有可比性的。是我痴心妄想了,是我的错,很抱歉。” 看着梁嫤的笑容,阿丑不由放开了手。 “嫤娘,你别这么说。” 梁嫤冲她摆摆手,“没事,人想清楚了才不会无谓的痛苦,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惦念它做什么?” 阿丑眼睁睁看着梁嫤一瘸一拐的又离了药园而去。 幸而药园离着顾家不远,不然她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想清楚是一回事,要做到,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 梁嫤背倚着墙,在僻静的巷子角落,看着天空划过的灰鸦,眼睛酸涩的像是进了沙子。 也许爱情这东西,与她来说真是奢侈品。 前世被闺蜜挖了墙角。 今世又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男人动了心。 算了吧,好在她还有母亲,有弟弟,有仁济堂。她还可以发愤图强,振兴仁济堂,让自己在这个世上有立身之本。 她不是一直都知道,男人从来都是靠不住的么? 本不该奢望的东西,去奢望,受伤也是理当! 梁嫤走走停停,觉得自己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时候,才回了顾家。 看到客房院子里,林三娘坐在廊下的身影时,梁嫤心里还是免不得一跳。 身上上次荆条打的伤还没好,这次偷溜出去,又被林三娘抓包,会不会再挨打? 她硬着头皮进了院门。 却是瞧见廊下不止坐着林三娘,三夫人郑氏和周妈妈也在。 有外人在,林三娘定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打她。 梁嫤心中一阵庆幸,抬脚向廊下走去。 临近了才听得,林三娘掩面压抑而低沉的哭泣声。 梁嫤一惊,紧走了两步,脚上的疼也顾不得了。 “阿娘,您怎么了?”梁嫤迈入游廊,“夫人安好,周妈妈好!我娘她怎么了?” 林三娘没回应,却是哭的更伤心了。 郑氏低叹了一声,劝道:“妹妹看开些,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就算为了孩子,你也得坚强起来。你就在这儿住着,也算和我做个伴!” 林三娘捧着脸,哭的伤心,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嫤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唉,妹妹哭吧,哭完了就什么都别想了,日子还得过!我怎么也会帮着妹妹的!”郑氏温言劝着。 梁嫤急的不行,想要问清楚林三娘究竟为何哭,可有不好打断郑氏的话。 周妈妈扯了扯她的衣角,给她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游廊,走到院中蔷薇花架底下。 周妈妈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你爹可是叫梁鸿,字隆昌,甲申年中的进士?” 梁嫤表情一滞,回头看了看廊下哭泣不止的林三年,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僵硬的点了点头,“是叫梁鸿,字隆昌。但哪年中的进士就不清楚了,我爹进京赶考以后,就没再捎信回去。” 周妈妈叹了口气,“那大抵是不会错了。” 梁嫤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问道:“周妈妈,我爹他……他还在么?” 周妈妈闻言,翻了个白眼,“在,怎么不在?活得好好的!人家另娶了!” 梁嫤点了点头,心中并没有多少惊异,脸上却不得不摆出愁眉苦脸的神色来,“难怪我娘哭的那么伤心,这叫我们娘仨以后和如何是好……” 男人就是靠不住…… 周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爹另娶的人,是丹阳公主!丹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在京城里的跋扈那是出了名的。所以呀……你们也别想着认回爹这事儿了!且安心在顾家住下吧!三夫人说了,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梁嫤蹙了蹙眉头。 周妈妈又道:“且这事儿得瞒着,绝不能让旁的人知晓。万一给人知道,捅到了老夫人那里,或是捅到了丹阳公主那里。只怕你们……唉!” 梁嫤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孩子,你去劝劝你母亲,让她想开点儿。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人还是得往前看的!”周妈妈对她说。 第62章你是我的 梁嫤转身回到廊下。 “阿娘,别哭了,为个男人,不值得。” 林三娘只嘤嘤的哭,并不抬头。 “阿娘,就算没了爹,以后我和阿弟也会好好奉养您的,你别伤心了!”梁嫤扶了她的肩劝道。 郑氏也在一旁不断安慰。 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林三娘的哭泣。 她的眼睛已然哭的肿了起来。 梁嫤搀扶着林三娘回了房间,让她躺在床上,给她倒了杯水,送到她唇边,让她喝下。 林三娘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梁嫤。 直看的梁嫤脊背汗毛倒竖,“阿娘,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看到了吧?”林三娘一开口,声音干裂嘶哑,“这就是我的下场!我不听你外祖父劝告,一心想要嫁给他!不惜离开林家,和他私奔,为他奉养父母,生儿育女,结果呢……到头来却遭他抛弃,另娶高门。呵呵,公主呀……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驸马爷,我是寄人篱下的弃妇……” “阿娘……”梁嫤抬手去擦林三娘的眼泪。 却被林三娘紧紧抱住了手。 “嫤娘,你恨我么?恨我打你,管教你么?”林三娘瞪着她,任凭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梁嫤慌忙摇头,“不恨,我知道阿娘是为我好。” “嫤娘,阿娘走过的错路,你不能走!我们女子,在家依仗父母,出嫁依仗夫君。可男人都是没有心的,今日瞧你好,明日可能就瞧着别人好!做妾是没有依仗的,只有正妻之位,才是你的依仗,婆婆喜爱才是你的靠山。”林三娘攥紧了她的手,“你答应阿娘,不会给人做妾!世子的妾也不行!” 梁嫤心中苦笑,连连点头,“阿娘放心,我绝不会给人做妾的!我不会,和任何人去分享一个男人,身心,都不能。” 林三娘诧异看她一眼,咧嘴笑了笑,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傻孩子……当年娘也是这么想的……那个男人,就是用‘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将我骗离了林家,同他一道私奔……呵呵,我当年不听阿爹的劝告,说他是老古董……” 梁嫤一直在床边坐着,看着林三娘喃喃的说着哭着。 其实很难说林三娘当初私奔就一定是不对的。 如果她没有跟着梁鸿私奔,林家获罪流放的时候,她可能也跟着被流放了,如今的境况也未必就比现在好。 外祖父,外祖母都死在了流放岭南的路上。 没了林家的接济,林家的获罪,才是林三娘的苦日子真正的开始。 如果外祖父一直都是嵩阳书院的院事大人,梁鸿未必就敢撒谎自己没有家室,另娶公主。 所以娘家的强大,亦或是自己的强大,才是女子立身之本。 林三娘一直哭到睡着。 梁嫤才悄悄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梁嫤一个人睡不着,倚在床头,想林三娘的爱情,想着自己胎死腹中的爱情。 想着想着就笑起来,跟林三娘相比,她并不算太倒霉不是? 虽然情敌都是公主,但她起码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并没有堕入泥潭太深不是? 她正一个人对着黑暗,默默无声的笑着。 却忽而瞧见自己的窗,被人拿刀轻轻挑开。 一个修长的黑影悄无声息的滑入室内。 借着窗口漏进的月光,潜入者看着她。 她也带着还未褪去的笑意看着来人。 两人一时都没有动作。 “怎么没睡?”那人开口,声音依旧如钟磬一般好听。 梁嫤笑了笑,“睡不着,正好目睹世子爷熟练夜探闺房的技术。练过不少次吧?” 李玄意将匕首收起,两步来到床边,抬手掀开她的被子。 “你做什么?!”梁嫤恼怒道。 李玄意却准确无误的捉住她的小腿,将她肿起的脚腕搁在自己腿上。从身上摸出一个瓷盅,将清凉的药膏,轻柔的抹在她馒头般的脚腕上。 “将自己都照顾成这样,你这大夫也该退休了。”李玄意沉声说道。 梁嫤想要抽回自己的腿,奈何他手劲儿很大,抓着她的小腿,根本不给她退走的机会。 “疼才能让人清醒。”梁嫤冷声说道。 李玄意看了她一眼,“清醒着好做什么?” “清醒着,好看清人心。”梁嫤冷笑一声,“世子爷今日不忙了?不用去陪常乐公主了?” 李玄意为她抹药的手一顿,但又立即若无其事的抹起来。 “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可以对着一个女人温柔之至,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还是你们男人对着所有的女人,都是一副情种的样子?”梁嫤哼了一声,“想想都觉得恶心!” 李玄意一直没有理会她的讽刺,更没有被她激怒。 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弄疼她,为她擦好了药。 “在我觉得自己不能护你周全的时候,我不想将你放在风口浪尖。”他转过脸,幽深的眼眸直视着她,没有丝毫的躲闪回避。 “你……这是什么意思?哄我的借口?”梁嫤却避开他的眼神,那里太过深邃,她怕自己不小心就会沉溺进去。 李玄意笑了笑。恬静的月光,俊美的笑脸。 梁嫤便是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也忍不住心跳加快。 这男人,简直就像毒药。 “你想必也听闻过传言,皇帝待我比皇子还亲厚。那不是谣传,连我都觉得奇怪。如果你的父亲对别人的孩子,比对你还好,你会怎么样?”李玄意问道。 梁嫤看了他一眼,“我会想尽办法将他摒除在外,夺回我的父爱!” 李玄意抬手,轻轻触了触她的脸。 梁嫤立即转脸避开。 他笑了笑,未在坚持。 “洛阳外荒山相遇,我就是被皇子重伤,丢弃山林。”李玄意轻笑,“我不想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让你遇险。” 梁嫤咬了咬牙,一忍再忍,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话,“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李玄意看着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除了正妻之位,我会把一切的宠爱,只留给你一个人。” “哈哈……”梁嫤掩面笑起来,“收起你的施舍,我不需要!我的男人,绝不和任何人共享,公主也不行!” 李玄意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一直等她的笑声停了下来。 梁嫤正色看他,“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你走,离开我的房间!” 李玄意起身,身量高大伟岸的他,俯视下来的时候,很容易给人压迫感。 他轻缓开口,“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都不会改变什么。且你只能是我的,你记清楚。” 说完,他闪身便出了房间。 清冷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 月光恬静安然。 若非床头小几上还放着他为她抹脚用过的药膏,梁嫤甚至觉得他来过只是一场梦。 梁嫤看着药膏,冷笑。 这男人霸道的毫无道理,她凭什么要听他的? 顾妘经上次“抓奸”失利之后,并没有灰心。虽然未对她看不顺眼的梁嫤造成任何伤害,还使得已经和她远了心的绿屏顺利的爬上了兄长的床。 但她很快从失败中清醒过来。 并带着诚意寻到了绿屏的面前。 “五小姐,您今日如此得闲,倒是有空见微不足道的婢子?”绿屏被人寻到顾家后院花园凉亭中的时候,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说道。 顾妘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并亲手给面前茶碗里添了两碗茶汤,一碗推到了她对面的位置,“坐吧,如今你是六哥哥房里人了,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往的误会是不是也该烟消云散了?” 绿屏见她客气,自己身份卑微,倒不好端着架子,福身谢过顾妘赐茶,却并不敢坐。 顾妘起身,将她按在椅子上,对身边伺候的丫鬟道:“你们都外面伺候吧。” 丫鬟们退出凉亭,亭下只剩顾妘绿屏两人。 顾妘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恨,我对你又何尝没有?” 绿屏闻言,脸色微变。 顾妘却仍旧在笑,“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你与世子爷走得近。怪不得我怨恨你,其实说起来,咱们两个相争,得利的不过是梁嫤而已。你细想来,是也不是?她挑唆着你恨我,挑唆我误会你,不过是让咱们远了心。她好浑水摸鱼。倒头来,你可从她那儿得了什么好处?最后仰仗的不还是咱们顾家?” “咱们顾家”几个字,让绿屏心头一热。 如今,她也算是顾家的半个主子了。 顾妘观察着她的神色,轻笑了笑,“所以说,还是咱们亲近些。梁嫤怎么说,也是外人。想来,你也不想让她成为‘自己人’,好有一日骑在你的头上吧?” 绿屏狐疑看着顾妘。 顾妘掩口轻笑,“怎么,绿屏你没看出来么?你整日伺候在六哥哥身边,不会连六哥哥对梁嫤的态度都没有看出来吧?我记得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你还提醒过我呢!” 绿屏倏尔变了脸色。 那时候顾衍还是半个残废,她以为他下半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对他并不算在意。如今可是不一样了,三爷也更加重视六郎君,就连老夫人都经常询问起六郎君的情况。 第63章露馅 “五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绿屏冷了脸问道。 顾妘笑了笑,“我也不瞒你,我不喜欢她,乃是因为世子爷的关系,你一早就知道的。如今她日日住在顾家,我心里岂能舒服?我自然是想将他们一家赶出顾家。且我想来想去,这件事对你也是大有好处的,所以便来寻你了。” “对婢子有好处?”绿屏反问了一句。 顾妘诚恳点头,“自然是,你想,六郎君本就对梁嫤有情,不然在老夫人面前受审问时,他为何不让你说出实话?他想要维护的人是谁?你心里有数,我也有数!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总会处出来感情的,除非将梁嫤赶出顾家。六郎君身边只有你时,自然只能看到你的好,看不到梁嫤的好,那该淡的也就淡了!” 顾妘见绿屏眼神仍旧带着犹疑,继续劝说道:“你该不会希望,昔日和你姐妹相称的人,有朝一日,凌驾于你之上,让你只能以少夫人相称,每每见到她,还要卑躬屈膝的行礼吧?” 绿屏眉头深深蹙起,微微低下头,叫顾妘看不清她的神色。 可她垂在袖子底下的手,却是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梁嫤是世子爷的丫鬟,可如今不跟着去伺候世子爷,偏偏在顾家赖着不走,是真的想攀上六郎君? 想起梁嫤当初落魄的样子,脑中不禁受顾妘蛊惑,出现了她向梁嫤俯身行礼的场面。 绿屏心头一滞,抬头道:“我不想伤害她,她迟早会走的。” 顾妘知道这便是说通了,当即点头道:“我没有伤她的意思,毕竟她医治六哥哥的腿也有功劳,此前又舒缓祖母的头痛之疾,也算是对我们顾家有贡献的人,我岂能因着自己不喜欢她,就伤害她?我不但不伤害她,反而是要帮她!” “帮她?”绿屏满脸不信。 “没错,我打听到,她们一家进京是要寻找梁父的?若是帮她找到她爹,不是既能名正言顺的让她离开顾家,又能帮了她么?两全其美,何乐不为?”顾妘抿了口茶汤,缓缓说道。 绿屏犹豫一番,“我只知道他爹名叫梁鸿,甲申年的进士。别的就不清楚了。” 顾妘心底乐开了花,脸上却仍旧是一派淡笑的模样,“若是真能帮她找到她爹,梁嫤绝对应该好好谢谢你!” 绿屏看了顾妘一眼,心下安慰自己道,她这不是出卖梁嫤,真的真的是希望她能快点找到她爹而已。 顾妘不是说了么?不伤害她,只替她找爹…… 绿屏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顾衍的院子,和顾妘见面的事,没有告诉旁人。 顾妘又扮作丫鬟,偷偷溜进了蒋氏的小楼,并带出了一封蒋氏写给蒋家兄长的亲笔信。 蒋氏的兄长倒也是雷厉风行的人。不出两日,便叫人暗中送了回信给顾妘。 顾妘将回信交到蒋氏手中之时,蒋氏差点没兴奋的跳起来。 她掩口笑了好久,才满意道:“真是天助我也!郑氏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偏偏帮了不该帮的人!” 蒋氏不顾老夫人禁足的命令,直接闯出自己的小楼,直奔映辉堂而去。 彼时梁嫤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偶尔飘零的落叶,活动着已经好的差不多的脚腕,盘算着,怎样才能说通林三娘离开顾家。就算不去找她那陈世美的老爹,一家人也该独自在京城住下来。 老借助在顾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此时的她,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离开顾家的契机,已经送到了她的面前。 映辉堂,正房。 “老夫人!”蒋氏噗通跪在了顾家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不悦的看着她,“不是说了,让你禁足反思?你不但不老实呆在自己院子里,到跑到我面前来找骂?” “老夫人,婢妾是有急事要向老夫人回报,容婢妾禀完,任凭老夫人处罚!”蒋氏叩头说道。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说吧,什么事?” 蒋氏没着急开口,倒是往两旁伺候的人身上看了看。 老夫人心领神会,这么着急着跑到她面前说的,定是私密之事,或许还是大事。 当即冲常妈妈点了点头。 常妈妈引着一众伺候的人,退出了上房。 蒋氏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人还记得三夫人带回来的那一家子吧?” 老夫人挑眉看她。 蒋氏解释道:“就是那林氏,和林氏的两个孩子,叫梁嫤的那丫头还给老夫人您按摩过头,舒缓过头痛的!” 老夫人这才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她们怎么了?” 蒋氏垂了垂眼睛,似有些不好开口的样子。 老夫人哼了一声,“你汲汲皇皇的跑到我面前,这会儿要开口说正事儿倒是犹豫了?你若没想好,就回到你的院子里,待想好了再出来!” 蒋氏不敢再作势,赶紧说道:“婢妾想好了,是……是那林氏带着子女进京,乃是为寻夫而来。婢妾原想着,总让这一家子外人住在顾家,也不是个事儿,并不短他们那一两口的吃喝,只是终究是外人,若是能早些帮她寻到夫君,倒也好叫人一家团聚。可谁知,寻着寻着,竟真让婢妾寻到了!”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 蒋氏不敢卖关子,“谁曾想,他那夫君进京赶考的那年就考中了,并被贵人看上……另娶了公主,如今已经成了驸马爷了!” “嗯?”老夫人这才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她夫君姓梁,名鸿,字隆昌。洛阳人士。甲申年高中状元,次年就迎娶了丹阳公主。”蒋氏颔首说道,一字一句咬的特别清楚,像是生怕老夫人耳背听不清一般。 “丹阳公主?”老夫人皱起眉头。 “是啊,说起来,还是老夫人您的侄女呢!”蒋氏添了一句。 老夫人抿着嘴,没有应声。 这事儿要闹出来,可是好说不好听。本是那梁家小子的错,娶有妻子,公主询问之时,就不该隐瞒。如今倒好,驸马爷已经当了这么多年,原配带着孩子寻上门来。这不是打了皇家的脸么? 且是哪位公主不好?偏偏是丹阳公主?倒也不是她怕了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乃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性子泼辣跋扈,横行京城。一语不合,那位可是抓着马鞭就上的。 她虽也是公主,但毕竟是先帝爷当年为了笼络顾家,从表亲家里现封的公主。说起来,只是当今圣上的表姑而已。为了个素不相识街上捡来的林氏,去得罪丹阳公主,得罪皇帝,倒真是犯不着。 “消息可确切?”老夫人眯着眼睛问道。 蒋氏连连点头,“确切,且这事儿,三夫人想来比婢妾知道的更早些,婢妾原以为她会禀于老夫人知道呢?怎么三夫人没提么?”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原以为她长进了!倒还是个拎不清的!” 蒋氏心下甚为得意。 “来人,将三夫人请来!”老夫人扬声冲外面吩咐。 不多时,郑氏便被请了过来。 她瞧见地上跪着的蒋氏,心头便是一跳。蒋氏不是还在禁足么?这又翻了什么幺蛾子? “郑氏!”老夫人冷喝一声,“我且问你,你带回来那林氏一家,是来京城做什么的?” 郑氏听闻老夫人声音严厉,赶紧福身回道:“是……是来寻找亲眷的。” “哼,可托你找了?”老夫人又问。 “托了……”郑氏心思急转,额上已冒出冷汗。 “那你可找到了?” 郑氏闻言,偷偷抬眼,打量了老夫人的脸色,又低头看了看跪在一旁脊背挺得笔直的蒋氏。心下已经明白过来,看来想瞒的,还是没能瞒住。 “回老夫人,也才打听到,还不确切。”郑氏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老夫人冷哼一声,“是哪家什么亲眷?” 郑氏低头道:“林氏的相公,乃是当今丹阳公主的驸马爷,梁驸马。” 老夫人猛拍了一下榻上小几。 郑氏身子一颤,险些忍不住跪下来,但瞧见跪在地上的蒋氏,她还是撑住了。 “我且问你,你如今打算怎么办?”老夫人呵斥道。 郑氏低垂的头,“全凭母亲安排。” “现在想起来听我安排了?打听到的时候,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嗯?”老夫人喝问了一句。 郑氏只闷着头,不做声。 任凭老夫人怎么发火,她就是一副低头任你骂的样子,不辩解,也不反驳。 老夫人说了她一阵子,甚觉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歇了口气道:“既然你要听我的意思。现下就瞒着这消息,只当咱们不知道,将林氏一家赶出顾家去!原本就非亲非故的,老在顾家住着,也不是个事儿!知道这件事的,都把嘴巴给我绷严实了!谁把这事儿说出去,让丹阳寻到了顾家来,我再一个一个惩治你们!丹阳那炮仗脾气,我不说,你们心里也该有个数!” “是!”郑氏和蒋氏纷纷应声。 “这事儿就交给你……”老夫人原本拿手指头点了郑氏,可话说到一半,又犹豫了,郑氏面软心软,既收留了林氏一家,现在让赶人走,她定做不好。想到这儿,又拿手指着蒋氏道,“这事儿交你办,办好了,免了你的禁足。办的不干脆利落,你就还回你的院子里呆着,不反思明白了就甭出来了!” 第64章打脸 “母亲……” “是!” 郑氏皱眉,满目担忧。 蒋氏却是利落应声,立即春风满面的起身,退出了上房。 “不清不楚的就把人大老远的带来了京城,这糊涂事儿,也只有你能办出来了!”老夫人口气满是不悦,“不过事已至此,再骂你也是枉然,你就别露面了,回自己院子里呆着吧!” “母亲……”郑氏还要再劝。 老夫人冷冷一撇,就将她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郑氏只好福身退走。 “来呀,将人和行礼都给我扔出来!”蒋氏带着一众粗使的婆子,来到客房院子,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的指向梁嫤和林三娘的房间。 梁嫤坐在窗口,闻言一惊。 她连忙起身,还未行到门口,房间的门便被人撞了开。 “做什么?”梁嫤喝问。 那粗使的婆子本就不是做细活儿的,瞧见屋里的衣裳日常用的小东小西,拿着就往屋外仍。 “你们这是做什么?放下!谁让你们扔我的东西?”梁嫤听到林三娘的声音从隔壁的房间里传出。 当下便顾不得还在仍自己东西的婆子,快步走出房间,来到林三娘屋内。 瞧见林三娘已经跟那婆子撕扯起来。 林三娘哪是那身量高壮的婆子的对手,一把就被人挥倒在地。 梁嫤怒目上前,手腕一翻,猛捏在那婆子的肘关节处。 “啊——”那婆子不妨,惨叫出口。 被梁嫤碰过的一条胳膊都是酸麻的,使不上力气。 “阿娘,您没事吧?”梁嫤上前,搀扶起林三娘。 林三娘摇了摇头,“我没事,可你瞧瞧……” 屋里一片狼藉,林三娘的衣服首饰,都被扔的满地都是。这些东西,大都是郑氏送的,或是顾家采买来的。 梁嫤笑了笑,“本就是寄人篱下,被主家赶走,这个样子,也是应该。” 林三娘诧异看了她一眼。 “阿娘,这些东西,原也就不是咱们的,不用收拾了,咱们走吧。”梁嫤搀扶着林三娘。 林三娘看了看满地狼藉,又看了看那高壮的捂着胳膊的婆子,低声对梁嫤道:“真的,要走么?” 梁嫤点了点头,“如今自己走出去,还留的一份颜面在,难道阿娘要等着人家抬着把咱们扔出门去么?那才真是丢人现眼,脸面全无。” 林三娘是好面子之人。当即白了脸,点了点头,“咱们走。” 母女两人搀扶着,走出客房。 迎面瞧见站在客房院中,抄手游廊底下的蒋氏。 蒋氏一身红衣,肤白如雪,柳眉上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笑。 这是梁嫤和蒋氏第一次直面相对。 蒋氏站在游廊底下的凉阴里,意气风发。 梁嫤搀扶着颓败的林三娘,满身狼狈。 可蒋氏心底却有些失望,原以为能瞧见林家母亲痛哭流涕,在顾家赖着不肯走的情形,她还可以叫人上去好好羞辱一番。 如今人家走的这干脆利落,她盘算好的好戏,岂不是还没开唱,就要散场? “站住!”蒋氏忽而开口。 梁嫤搀扶着林三娘,停下了脚步。 “这段日子,你们住在顾家,吃顾家的,用顾家的,走了,顾家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蒋氏居高临下,声音傲慢。 “我想你搞错了。”梁嫤毫不示弱的微笑回视她,“我们住在顾家,是顾家六郎君相请,并非我们赖在顾家的。顾家的吃穿用度,乃是抵了我为顾家六郎医治腿疾,当付的。我们并不欠顾家什么。” 蒋氏冷哼,“我家六郎君的腿,是洛阳神医的方子医好的,你不过做些细枝末节的小活儿,也敢将功劳往自己身上背?” 梁嫤轻笑,“这话你说的不作数,你且让六郎君说与我听?想来顾家也是没人了,让一个小妾来摆场面!” 梁嫤叹息着摇头,“难怪世子爷说,顾家不复从前风光,顾家老太爷想来知道了也会心寒!” 蒋氏闻言变了脸色,心头气恼,伸手指着梁嫤,指尖都止不住的颤抖,“你,你再说一遍试试?别以为当过几天世子爷的丫鬟,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是在顾家!” 梁嫤闻言笑出声来,“我姓梁,不用你提醒,但我倒是要提醒提醒你,这是在顾家,你的话却是做不得数的,你是顾家的夫人,还是顾家的小姐?不过是个妾室,也敢趾高气扬,谁给你的胆子?” 蒋氏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嘴上吃了亏。 她脸色气的猪肝一般,浑身都跟着指尖一起颤抖了起来,是气的。 “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再顾家说话,做不做得数!”蒋氏几乎气疯,本来是来摆谱看热闹的,好扫一扫最近总被郑氏压在头顶上的晦气,却不想倒叫一个小丫头给骂了,这还了得?“来人,这丫头吃住顾家,临了不念着顾家的情,倒翻脸不认人,狼心狗肺!给我撕烂了她的嘴!我看她再张狂!” 林氏闻言,顾不得伤感,将梁嫤护在怀中。 “叫你少说两句,你怎的不听?” 梁嫤摇头,“让她骂痛快了,她就会让咱们好过么?既然结果都是一样,为何要在一开始忍气吞声?” 梁嫤迅速摸出怀中银针,藏在袖中。她有一百种办法,让这些不懂武功的婆子在她面前威风扫地。 那些扔完了东西,尚觉不过瘾的婆子摩拳擦掌,对着梁嫤和林三娘跃跃欲试。 梁嫤两只手里都藏好了银针,心下估摸着自己同时能对付几个人。 客房院中,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就在双方要大打出手之时。 一声冷喝从院门口传来。 “住手!还不够丢人现眼么?” 众人闻言,都向院门口看去。 顾衍一身淡青绣竹子暗纹的深衣,脸色冷凝如霜的站在院门口。 微风托起他淡青的衣摆,广袖,似有淡淡竹乡飘溢开来。 “六郎君安好!”一众的婆子躬身行礼。 “反了你们了!若我没认错,这不是粗使婆子么?怎么都混到内院客房里来了?”顾衍冷声道。 他说话时,只看着一众的婆子,根本看也没看立在一旁的蒋氏。 蒋氏脸色难看,这时候却没有开口往枪口上撞。 “方妈妈,把人都带下去,私闯内院该怎么罚?”顾衍问道他身后跟着的婆子。 方妈妈清了清嗓子道:“情节轻者,杖二十;重者,杖五十,逐出府;极重者,杖毙。” 方妈妈话音刚落,一众的婆子噗噗通通都跪了下来,“六郎君饶命啊,六郎君饶命……” 梁嫤抬眼看着蒋氏,都这会儿了,她还不打算站出来说话? 果然见蒋氏走上前来,“六郎君,是老夫人派我来,将林家母女逐出顾家。还请六郎君不要干涉老夫人的命令。” “原来是阿姨呀?不好意思,没瞧见你。”顾衍这才看了蒋氏一眼,“我刚从映辉堂过来,想来阿姨是被关久了,记性也不大好了。祖母说的是,将林家母女送出府去。阿姨若是不清楚,不如同我再去问问祖母?” 蒋氏皱眉,“不必了,六郎君自然不会说错!” 蒋氏回头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婆子,“只是这些人都是我带过来的,六郎君就不必责罚她们了吧?” 顾衍想了想,缓缓道:“家有家规,阿姨听错也就罢了,这些人却无论如何不该私闯内院,若是姑息,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阿姨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莫要为她们求情了!” 蒋氏恼怒的将拳头攥紧,不料想顾衍一点面子也不给她。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失颜面。 她的视线扫过梁嫤和林三娘,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多谢六郎君。”林三娘福身说道。 梁嫤也跟着福了福身。 “嫤……” “六郎君请称呼我梁姑娘,多谢!”梁嫤闻言打断他的话,“谢六郎君解围,免得大家闹得太过难堪。就此别过,六郎君保重。” 梁嫤说完,架着林三娘就往外走。 “梁姑娘……”顾衍又唤住她,“你们现下离开,能住在哪里?” “不劳六郎君费心。”梁嫤脚步不停。 顾衍看着她的背影,咬牙道:“你一定要和我撇的这么清,一点情面都不留么?” 梁嫤站定,回头看他,“顾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能改变我们要被顾家赶走的事实么?” 顾衍一时无话。 梁嫤笑了笑,“你是顾衍,顾家六郎君,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私人的情面。曾经你是病患,我是医者,我为你医病,你供我一家平安到京城。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梁嫤说完,拉着林三娘,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三娘幽幽叹了口气。 两人站在顾家院子外的小巷中,等着梁明渊出府。 梁嫤看了她一眼,“母亲不必叹息,别人是靠不住的,唯有靠自己,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 林三娘摇了摇头,“想了这几日,我已经想明白了,即便是顾家不赶咱们走,我也打算带着你们离开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一点准备也没有。我叹气,只是觉得你不该把话说得那么绝,那么无情。顾家六郎,人还是不错的……” 第65章后招 “阿娘!阿姐!”梁明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从顾家角门一跃而出。 正好被他打断林三娘的话。 梁嫤便没有接口,迎上前拉住梁明渊,“没受委屈吧?” 梁明渊摇头,“没有,六郎君去交代了他们,没人给我委屈受。咦,姐,阿娘,你们都没带什么行礼么?” 林三娘闻言又是一声长叹。 梁嫤笑着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带什么行礼?日后需要什么再买就是!” “姐姐说的好!”梁明渊伸了大拇指,“那咱们今晚住哪儿啊?” 林三娘皱着眉头,原想着郑氏送给她的衣服首饰当掉也许能换些钱。如今什么都没带出来,她身无分文,能住哪儿? “京城外头,好像有个城隍庙吧?” 梁嫤闻言一阵无语,“咱们不住城隍庙,京城里客栈难道还寻不来么?” 林三娘张了张嘴看她,却什么也没说,心里只想着,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吃点苦头也好,等她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也许这倔脾气就能改一改了。 梁嫤在京城转了这么些日子,也识得一些路了。 领着林三娘和梁明渊转到顾家巷子外头,让他们坐着等自己一会儿。 她飞跑到药园,取了仁济堂卖药,自己所得的一些银子,藏在身上。 带着母亲弟弟,寻了家干净又清净些的客栈,包了两个房间,住了下来。 “你哪儿来的银子?” 进了房间,林三娘便拽着她坐下。 见她包下房间,掏钱时毫不手软的样子,林三娘心头还直打颤。她嫁入梁家这么多年,自从林家获罪流放以后,她手里的银子就越来越少。也只在临离开洛阳,变卖田产之时,见过那么些银子,后来还被贼人偷跑了。 “你该不会是偷了顾家的吧?”林三娘瞪着梁嫤问道。 梁嫤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阿娘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顾家谁给过我银子?回头我再跟您解释这银子的来处。你且放心,我是您的女儿,绝对不偷不抢,不做让您丢脸的事儿。” 林三娘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许是这几日接连的真相和变故,让她身心俱疲,没有再纠缠不放的追问下去。 “阿娘打算以后怎么办?”梁嫤扶着林三娘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 林三娘叹了口气,眼睛有些湿,“三年前,林家得释,已经从岭南放回来了。只是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已经不在。如今林家在京城的是我大伯,和大伯一家。我嫡亲的兄长,你们的亲舅舅回了嵩阳书院……我落得如此田地,哪还有脸面去见他们?我死活都不重要,只是你和明渊还小……” 林三娘说着,又哭了起来。 梁嫤一下下抚着林三娘的脊背,“那阿娘是打算去堂外祖家?” 林三娘忍住抽泣,哽咽的说道:“我先给嵩阳书院的你舅舅写封信吧?让他给大伯写个信。当年毕竟我是私奔……你外祖父早就说和我断绝关系的。虽然后来有了你和你弟弟,两家也有走动。可就这么贸然寻过去也不好……” 梁嫤蹙眉,想要将仁济堂的事情告诉林三娘。 告诉她,他们不用靠着任何人,也能在京城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 可看着林三娘如今精神恍惚,满面疲惫的模样。她觉得,现在告诉林三娘这个,也许她会无法接受,还是等她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再说,比较好。 且给舅舅写信,再等舅舅回信,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梁嫤便按捺下来,安抚了林三娘吃了点东西,睡下。 她就去寻了梁明渊。 梁明渊已经十来岁了,大男孩儿,自然要自己住一间屋子。 梁嫤进来时,他正新奇不已的这儿翻翻,那儿看看。 “姐,京城的客栈就是好!顾家虽好,可住着不自在,总感觉是寄人篱下。还是客栈住着舒服,咱们能一直住下去么?”梁明渊踢掉木屐,盘腿坐在榻上,给自己倒了碗茶汤。大勺大勺的往里放着各种佐料。 梁嫤还是喜欢不加佐料的清茶的味道,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你想留在京城?” 梁明渊连连点头,“肯定了!京城多好,人多,热闹,东西也多,眼睛都不够看。若是能在京城读书,参加科举,就更好了!姐,你不想在京城留下么?” “想。”梁嫤点头,“可我不想寄人篱下。” 不管是在顾家,还是求得林家的接纳,本质上,不都是寄人篱下么? 梁明渊撇了撇嘴,“我也不想!所以姐,咱们能在这儿住下去么?” 梁嫤看着他笑了笑,“会比这更好的。” 梁明渊闻言眼睛立时明亮,“更好?” “对,咱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宽敞,明亮,自由自在。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低声下气的讨好谁。你说,是不是比住在客栈更好?”梁嫤笑道。 梁明渊瞪着眼睛,长大嘴巴,陷入梁嫤所描述的美好生活中,一时神情都有些怔怔的。 顾家,蒋氏院中正房。 顾妘翘着腿,嚼着丫鬟剥好的花生,脸上尽是享受的神情。 “阿姨总算得了自由,又将那一家子落魄户赶走了!瞧那郑氏以后还怎么得意!” 蒋氏脸上却并不是很好看。 她独自端坐着,目光落在纹路富丽的波斯地毯上,默默无声。 “阿姨?阿姨?”顾妘放下手中花生仁,大声唤了两声。 蒋氏才猛然抬起头来,“这件事,不能这么完。” “什么?”顾妘瞪眼,“不是已经将她们赶走了么?” 蒋氏冷哼一声,“今日六郎君为了那丫头,下了我的面子。让我在外院一众婆子面前丢了脸。那丫头伶牙俐齿,让人好不厌恶!若是就这么撵她们出去,岂不太便宜她们?” 顾妘品了品口中花生仁浓浓的余香,点点头,“那阿姨还准备怎么办?反正她们现在也不在顾家了,不如找人把她们……” 顾妘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蒋氏冷笑,“不需咱们动手,有现成的人选。妘儿你要记住,但凡能借旁人之力,除掉你想除掉的人之时,就一定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顾妘似懂非懂的看着蒋氏。 “六郎君不是很在意那个梁嫤么?我倒要看看,如今,他还怎么帮她!”蒋氏手指猛地用力,将剥好的花生仁捏的稀烂。 “阿姨准备怎么做?”顾妘仍旧好奇道。 “想办法,将这件事透漏给丹阳公主知道,但又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是咱们漏出去的!”蒋氏笑了笑,“反正人如今已经不在顾家,丹阳公主即便要寻衅,也寻不到顾家的头上!” 顾妘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赞道:“还是阿姨想的妙!” 蒋氏和顾妘想借助丹阳公主的手,除掉林三娘娘仨。 只是不料,丹阳公主此时正在骊山温泉逍遥快活,并不在公主府内。 林三娘带着两个孩子寻夫,寻到京城的消息,却是让一只呆在公主府的驸马爷梁鸿给率先得了信儿。 梁鸿得知此消息,心中大惊。 他在京城另娶公主之时,就派人悄悄打听老家的消息。从洛阳到京城,路途甚远,且路上不便。 他愿不担心自己另娶的消息会传回去。林三娘是老实人,可她那爹忒不近人情,当初反对他求娶林三娘也就罢了,还不肯在他求学考试之时伸出援手。也是他时运好,后来得了丹阳公主的青睐。 家中父母有林三娘这个老实人照顾,倒也不需他费心。他只消在京城做他自在的驸马爷。 后来他听闻家中父母渐渐老去,林三娘好好安葬了两位老人,变卖了家产,带着孩子离开洛阳之时。 他以为她会回到嵩阳书院,毕竟她还有位兄长在嵩阳书院。且登封离着洛阳也不远。 不曾想她竟会往京城来!真是不识抬举!他派人抢走了她们娘仨的盘缠,后来便失去了他们娘仨的消息。想来没了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也不可能走到京城的,他也就没再操心这件事。不曾想,还真叫她走到了京城! 这怎么行! 丹阳公主的暴脾气,如果知道了当初他是骗她,他在老家有家室,那还了得? 想到丹阳公主挥手扬起马鞭的样子,梁鸿身上就疼的发紧。 梁鸿寻来了自己身边的小厮刘六。 这刘六也是洛阳人士,当初落魄时被他所救,后来他发现这刘六虽不学无术,可脑子很灵,做事儿自有一套自己的手段。他就叫刘六儿带在了他身边,遇事时,刘六没少给他出过主意。 “驸马爷,这事儿可千万得瞒着公主。要是让公主知道了,您……还能得着好么?”刘六听完梁鸿的话,立即低声说道。 梁鸿翻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找你来,不就是让你办这件事的么?” 刘六小眼睛提溜一转,“小的明白了,爷您就放心吧,小的肯定给你办好这事儿,绝不让公主知道!” 梁鸿闻言,看了他一眼,心下又有些犹豫。刘六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好歹是我的结发之妻,照养我的高堂到老,还为我生养子女……刘六,你只需将他们赶出京城,叫公主永远不能知道这件事儿就成,下手可……不能太绝!”梁鸿缓缓说道。 第66章雇凶 刘六叹息一声,“驸马爷,您这话……您的结发之妻是丹阳公主呀!哪里还有旁人?您若念着旧情,指不定哪日这事儿还是会捅到公主面前!倘若上次不是您心软,在他们离开洛阳的时候就下狠手,哪还有今日之事?” 梁鸿心下一噎,一时没有说话。 “爷,您还是想清楚吧?”刘六劝了一句。 良久,梁鸿长叹一声,冲他挥了挥手,“你去吧!” 刘六觑他一眼,“爷,您怎么打算?”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梁鸿说完,又是一声叹,“怪只怪她自己不识相!” “诶,小的明白了!”刘六低头一笑,躬身退了出去。 住在客栈里的梁嫤白日让梁明渊陪着林三娘,她则去药园制药。黄昏时候再回到客栈,和母亲弟弟同住。 林三娘问了几次,她白日里去做什么,梁嫤都犹豫着,没有将仁济堂的事情说出来。她总觉得还不到时候,像是怕林三娘会反对一般。 这天夜里,梁嫤刚刚睡着。 忽听窗外一阵风动,她恍然惊醒。 以为是窗户没关好,正要起身去关好窗户,忽见一根细细的竹管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梁嫤一惊,莫不会这家客栈是黑店?要黑了她们? 梁嫤屏住呼吸,快步来到床边,叫醒林三娘,捂住她的嘴,不叫她惊叫出声。冲她指了指窗户,示意两人从窗户逃走。 林三娘吓得腿软脚软,跟着梁嫤来到窗边。 梁嫤一面将怀中银针握在手里,一面替林三娘开窗。 林三娘刚坐到窗上,还没往外跳,客栈的门就被从外面探进的匕首挑开。 立时有三五个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 “阿娘快走!”梁嫤猛推了林三娘一把。 “嫤娘……”林三娘惊叫一声,人已经被梁嫤推倒窗外。 “一个都不能放走!去追!”一个黑衣蒙面人冷声说道。 梁嫤手握银针,挡在窗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冲上来的黑衣人,并以平生最快的手法,将手中银针扎在黑衣人身上。 她只来得及封住冲在最前面,且对她一个小女孩儿并无防备的黑衣人的穴道。 那人像被人点了穴一般,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动势,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他的同伴立即惊觉,“这丫头片子会功夫,兄弟们小心!” 梁嫤听闻窗外林三娘似乎已经惊慌的爬起,悉悉索索离去的声音,暗自松了口气。 却见屋里黑衣人团团将她围住,人手一把闪亮的大刀,一步步向她逼近。 梁嫤攥着所剩银针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汗。 对方四人,她仅凭一人之力,仅凭几根银针,想要全身而退,似乎……有些困难。 梁嫤吸了口气,缓缓开口:“你们深夜潜入,无非为财,我们的银子都在那床头枕囊底下压着,你们尽管拿去。” 梁嫤说完,却见黑衣人根本不为所动。 仍旧谨慎的向她逼近。 双方只要一交手,对方就会立即察觉她根本不会武功。 梁嫤额头上都开始冒汗,这可是真刀真枪,她想要自己不紧张都不可能,“你们若是嫌少,旁的也真没有了。我们孤儿寡母,流落京城,也不容易,好汉为财,只管拿了钱去,我们落得乞讨为生,也不会报官为难几位好汉。可刀剑无眼,万一伤了人,只怕就没有这么轻易了事了!我娘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为她的女儿讨个公道说法的!” 黑衣人冷冷一笑,“你娘?你们娘仨今晚上谁也逃不了!去阎王爷那儿讨公道吧!上!” 梁嫤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是猜错了,如今才是最坏的结果。 这些人不为财,乃是为他们的命而来! 是谁要杀他们?蒋氏?顾妘?还是顾家老夫人? 瞬息之间,梁嫤来不及想更多,奋力朝靠自己最近的人扎出手中最后的银针,拼力躲开冲着她脑门儿落下的大刀。 刀锋划过她脸侧,虽未触及,只是那寒意已经让人心惊胆战。 既然不是为财,那应该不会是客栈的人。 “救命呀——来人呀——杀人啦——”梁嫤嘶声竭力的喊了起来。 眼看黑衣人的大刀就要落在梁嫤的身上。 梁嫤来不及翻身躲开,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到这里之时。 却听“当——”的一声。 不知是什么东西,击在了那劈头砍下的大刀上。 寒光闪烁的大刀立时断成两节。 “什么人?”黑衣人一惊,手握断刀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吃了一脚。 立时被踹飞一旁。 剩下的黑衣人挥刀反抗,可在突然出现在屋里这人面前,却仿佛无力抵抗的小鸡仔一般。 被这身形高大的人一脚一个,踹倒在地。 几个黑衣人捂着胸口,咳喘连连,“你,你是什么人?” 梁嫤惊魂未定,前一刻还担心自己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 后一刻却亲眼见证了逆转。 李玄意背着月光的身影,此时看起来如此的高大伟岸,封神俊逸。 “你没事吧?”李玄意转过身,伸手将跌坐在地的梁嫤拽了起来。 “我娘,我阿弟!”梁嫤猛的惊叫起来。 李玄意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手心里黏腻的汗涂的他满手都是。 “他们已经没事了,在隔壁房间。”李玄意温声安慰道。 梁嫤看着他月光下清亮的眼眸,略松了一口气,迟缓的点了点头。 “有没有受伤?”李玄意贴近她,低声问道。 梁嫤摇头,“没,没有,只是被吓住了。” 李玄意打量了她身上确实没有血迹,这才放开她的手,让她站在一旁。 他走上前去,一脚一个,将黑衣人恍如沙袋一般,踢开跌坐在墙角。 之前还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在他面前却不堪一击,惨叫哀嚎连连。 李玄意最后走到握着断刀的黑衣人面前,微微俯身逼近他,“说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正在这时,梁嫤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 梁明渊搀扶着林三娘,走了进来。 “阿姐,我和娘在……在隔壁……有点怕!”梁明渊颤声说道。 梁嫤上前,和梁明渊一道搀扶了林三娘,在床边坐下。 不知为何,李玄意出现之前,她也很怕。 可看到他的身影之后,她就一点也不怕了,整个人,整个心,都安定下来。 好似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也是他这个儿高的顶着,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这么莫名的相信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 梁嫤心中浮起莫名其妙的情绪,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李玄意的审问。 那黑衣人一开始不肯说。 李玄意清冷一笑,抬脚落在他按在地上的手背上。 只听嘎嘎几声响。 梁嫤背上的汗都冒了出来,这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啊——”那黑衣人压抑的惨叫让人不寒而栗。 “最后问一遍,谁派你们来的?”李玄意淡然开口。 “是……是刘六,梁驸马身边的刘六……大爷饶命……”黑衣人吃痛的说道。 林三娘闻言,却是忽的一下从床上站起。 “你说谁?” 那黑衣人看她一眼,没再开口。 林三娘却是冲上前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拽着黑衣人的衣襟摇晃道:“你说是谁?是谁?” “阿娘!”梁明渊也被她吓了一跳。 黑衣人原就被李玄意打伤,再经她这么一晃,表情痛苦不堪,“是梁驸马!是梁驸马呀!放开……放开我……” 林三娘腿一软,跌坐在地。 梁嫤和梁明渊将她扶回床上,她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阿娘,你别这样!是梁驸马身边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梁驸马派出来的呀?或许是下人揣测错了意思?又或许是丹阳公主的意思?他……呃,阿爹他不会对您这么无情的!”见林三娘整个人都没了活力神采,梁嫤口不对心的安慰道。 “丹阳公主定然还不知情,她若知情,不会这么做。”李玄意在一旁冷冷开口。 梁嫤回头瞪了他一眼。 “阿娘,您别这样,不会像您想的那么遭的。”梁嫤语气苍白的说道,其实她也知道,多半就是她那便宜爹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为了自己的驸马之位,要杀害糟糠之妻。 她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但林三娘却是接受不了,她的整个青春,整个人生,都在为那个男人付出。那个男人背弃她,另娶高门,也就罢了。大不了她退一步,不去相认,不去纠缠。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委屈求全,没有求来完全,只等来了那个男人的雇凶杀人…… 这就是她念了一辈子,爱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不惜为他离家私奔的男人…… 她一时接受不了,梁嫤也能够理解。 可身后站着的李玄意似乎不能理解。 “丹阳公主虽然脾气暴躁,但绝对不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她如果知道这件事,首先要对付的肯定不会是你们,而是她的‘好驸马’。雇凶杀人,她还没那么卑劣。”李玄意语气略带嘲讽。 梁嫤霍然起身,怒视着李玄意,这还让不让她好好的安慰人了?她一边安慰,他一边站在后面拆她的台?有这么没眼色的人么? 可偏偏李玄意就是这么没眼色的人,“你瞪我,我说的也是实话。” 第67章不信 李玄意看了地上的黑衣人一眼,“还不滚,等着吃牢饭呢?” 一众黑衣人像是得了特赦令,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滚出了房门。 梁嫤被他气昏了头,怒斥道:“丹阳公主是你姑母,你们一家人,自然是胳膊肘往里拐的,你自然会说她的好话!看看,她前脚派了杀手,你后脚就把人放走,还说不是她派来的人?” 李玄意闻言,回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梁明渊恰好在这时,点亮了屋里的烛光。 骤然明亮起来的房间里,四目相对,梁嫤嘴唇紧抿,气势汹汹。 李玄意眼眸微垂着看她,面无表情,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到半点的情绪。 他倏尔扯着嘴角笑了笑,“随你怎么说。我只庆幸不是丹阳公主派来的人,若真是,只怕我来不及赶到救你。” 李玄意说完,亦转身走了出去。 “姐!”梁明渊上前,拽着她,指了指窗户边。 梁嫤这才瞧见,窗户边,被她银针封住穴道定在原地的还有一人呢。 她上前将银针取下,那人像见了鬼一般看了她一眼,仓惶从窗户逃了出去。 “姐,世子爷是好心,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梁明渊在她耳边抱怨道。 梁嫤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梁明渊却是推了她一把,“你快追上去看看,道个歉吧,姐!” 梁嫤甩手,“我道什么歉?” 梁明渊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推出了房间。 李玄意仿佛是在等她,高大的身影站在安静的院中,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梁嫤咬着嘴唇想了想,李玄意还真是无辜被她怒火波及之人。 如果不是李玄意及时赶到,她此刻,恐怕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再说,今晚上究竟是梁鸿派来的人,还是丹阳公主派来的人,她心里十分清楚。 在屋里,是她强词夺理了。 李玄意不过为自己的姑母说了句公道话而已。 梁嫤缓步上前,低声道:“多谢你。” 李玄意转身,低头看着她,抬手抚了抚她披散着的长发,“让你受惊吓了,为何不带着他们住到药园去?你知道,若是在哪儿,阿丑能保护你们。” 他声音温厚,不似在房间里的冰冷。 梁嫤抬头,瞧见他脖子上,似又有红疹冒出,“你怎么了?又病了么?”李玄意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轻轻一笑,“小事。为何不住到药园?你在躲我?” 梁嫤心中一跳,退后一步,躲开他温热的大手,“不是,你是我的东家,我为何要躲你?是……医馆的事儿,我还没寻到机会告诉他们。所以不好去哪儿住。” 李玄意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收回,“东家……梁嫤,你是个冷情到不近人情的人,你知道么?很多时候,太过独立刚强,对女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梁嫤抬头定定看他,“那我该怎么做?世子爷教教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妾室?通房?等着看你欢天喜地的迎娶常乐公主?抱歉,我做不到!” 李玄意微微沉了脸,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月光之下,两人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像是紧紧相拥的恋人。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冷凝。 “客栈里的人都被这些人吹了迷香,明日定会有人来交代客栈掌柜不准报官。不过如果你想报官的话,告诉阿丑,她会帮你安排。”李玄意说完,转身离去。 梁嫤站在院中,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第二日,客栈的掌柜果然安安静静,没有叫嚷昨晚的事,更没有提要报官。只是派人打扫了两个房间那些黑衣人被打伤时,留下的斑驳血迹。 又应梁嫤的要求,给三人换了房间,此时便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 原来威势是这么好用的东西,雇凶杀人,也可以被压的无声无息。 梁嫤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一般,痛恨这个不平等的社会。 林三娘整个人像垮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只坐在床头,默默的发呆。 梁嫤连药园也不去了,留在客栈陪她,安慰她。 可林三娘就好像听不到她的声音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梁嫤最后把自己的耐心都磨光了,也只好任由着林三娘发呆。一个女人自己想不开,任你怎么说,她也不会想开的。 为个负心的男人,把自己折腾的茶饭不思,食不下咽,梁嫤觉得,这大概是世上最没出息的一件事了。 她以后,一定,一定不能重蹈林三娘的覆辙! 守了林三娘两日,也不见她有什么好转。 梁嫤想起李玄意那晚上的话,李玄意说她冷情,又太过独立。她没有将医馆的事告诉林三娘和梁明渊,是不是也是冷情和太过独立的表现呢? 看着林三娘的状态,梁嫤索性将仁济堂的事和她说了。 林三娘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迷茫又诧异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那‘洛阳神医’就是你?” 梁嫤点头承认,“对,明日也就到了顾家老夫人复诊的时候了,我还要往顾家去一趟。所以不能总留在这里陪着母亲。母亲心里若是除了那个恨不得杀了我们而后快的梁鸿以外,还有我和阿弟的话,就请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阿弟才十岁,如今却得担心照顾着娘,今天早上,我见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您好些了没有的样子,我都替他心酸!” 林三娘闻言,忽然捂着脸,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憋了几日,都没哭,今日终于哭出来了。梁嫤叹了口气,也许,哭出来,就是想开了,哭完,擦干泪,人也就好了。 于是梁嫤就默默的站在一旁,只递上帕子去,任她放声的哭。 林三娘直把嗓子都哭的哑了,才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嫤娘,你不像娘,你比我强!你是个有主意有心思的!你去忙你的,娘没事了。唉……已经为他耽误了前半辈子了,总不能连这后半辈子也耽误进去。你说的对,我还有你,有明渊。你们都这么懂事,这么能干。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没了他,咱们一样能过!” “对,娘,您能这么想就好了,不但能过,还要过的更好!让所有人都看着,不是没了他梁鸿,你林三娘就活不下去的!”梁嫤上前握住林三娘的手,十分用力的说道。 林三娘定定的点头,“那医馆的事儿……你跟我说说?” “嗯,等您吃了饭,有了力气,我慢慢一点一点都告诉您!”梁嫤笑着点头。 林三娘喝了点稀粥,也算有了点精神,她吃的并不多,梁嫤也没有硬逼着,人活着,总得有些盼头的,若是没有希望,活着和死了,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林三娘迷失了几日,总算找回了自己。 决定不再为那个男人而活。 且梁嫤也劝她放弃回到林家的想法,说自己能养活的了林三娘和梁明渊。 林三娘并未表态,梁静也没有硬劝。 只在复诊的时候,扮作男装,带着黑纱围帽,又去了一趟顾家。 再进顾家,她很是有些想笑。一面被毫不顾惜的逐出去,一面又恭恭敬敬的请进来。 这次连顾家的大爷二爷,都和顾三爷一同守在映辉堂里,对她治好了顾老夫人的鼻渊表示感谢。 并又馈赠她不少的礼物。 她给顾老夫人换了巩固的药方,嘱咐再喝上七日,日后小心着,别叫轻易着了凉,这鼻渊,基本不会再犯了。 顾老夫人能嗅到味道,气息通畅,能吃能睡,头不痛,脾气也好了很多,顾家的几个儿子,都对“神医”恭敬有加。 梁嫤谢绝了顾家的宴请,和一身白衣的阿丑坐车离开。 阿丑在马车里小声说道:“我在顾家听了件趣事儿。” “什么趣事儿,我怎么没听到?”梁嫤摘下围帽,好奇问道。 “听说你的身世,是顾家小姐捅到公主府的,但是没叫公主知道,倒是叫驸马爷知道了。顾家小姐正为这事儿责备下人呢!”阿丑偷偷打量了眼梁嫤的脸色,见梁嫤神情并没有很激动,才放松下来。 梁嫤点了点头,“不奇怪,她轻易放过我才奇怪。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我怎么没听到?” 阿丑得意一笑,“习武之人六觉敏锐,我自然听的比你远!” 梁嫤看她得意的样子,想到她平日里看着自己配药制药时的艳羡,轻笑了笑,“是,咱们阿丑武功高强,自然是厉害无比!只是这件事,丹阳公主真的不知道么?” 阿丑郑重的点了点头,“定然是不知道的!外人都道丹阳公主性子跋扈,泼辣至极。但跟丹阳公主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丹阳公主其实最是直爽,讲道理。在丹阳公主眼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她不喜世人的似是而非,弯弯绕绕。所以圣上才格外恩宠丹阳公主,不然仅凭一个公主,她如何能在京城横行无忌?乃是因为圣上的信任而已!” “这么说……梁鸿是想把这件事瞒着公主……”梁嫤若有所思道。 阿丑笑了笑,“你若说丹阳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挥着马鞭抽梁驸马我是信的!可若说丹阳公主派人暗杀你们,我绝不可能相信!” 第68章送信 梁嫤点了点头,“幸好世子爷那晚去的及时,不过倒也是赶得巧,他怎么就知道那时候我们有危险呢?” 阿丑闻言,张了张嘴,似有些犹豫。 梁嫤看她一眼,“不好说?” 阿丑一咬牙,“嫤娘,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世子爷对你的心,你看不出么?你搬出顾家以后,世子爷担心你,可又怕他的好意被你拒绝,伤了你的自尊,所以每晚不是派我去偷偷保护你们,就是自己亲自前去守着你。那晚上他本一早就要去,可被事情缠身,耽搁了一会儿……你,你真是……唉……” 阿丑叹了一声,别过脸去,挑起帘子看着窗外。 梁嫤闻言,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他不是要娶常乐公主了么?对她这么好算什么?他不知道这样才是伤害么?要么就做的绝一点,不要理会她的死活。要么就给她承诺,名正言顺的娶她!不要和那劳什子的公主纠缠不清! 现在这样算什么? “早晚会淡了的……他不是就要娶常乐公主了么……”梁嫤低估了一声。 阿丑没理会她,倒是指着马车外道:“咦,那不是丹阳公主的新宠么?” 梁嫤一听,有些懵,“你说什么?” 阿丑嘻嘻一笑,“丹阳公主的新宠啊!你要是挺恨你那抛妻弃子的老爹,说出来,或许能让你高兴高兴!丹阳公主可不止梁驸马一个男人,在骊山温泉,丹阳公主养着十几个面首呢!据说各个相貌不凡,风姿各异。所以公主久居骊山,倒是很少在公主府住着。不过公主不许梁驸马纳妾。上个月被公主逮到梁驸马偷偷在外面养了外室,还直接拿马鞭抽了梁驸马一顿,将那外室逐出京城去了呢!” 梁嫤张着嘴,瞪着眼,消化着阿丑告诉她的消息,这大周的公主好霸气! 阿丑瞧见她吃惊的样子,笑了笑,“所以说,如果丹阳公主知道了你们的事儿,绝不会暗杀你们的!她拿马鞭抽死梁驸马还有可能!” “停车!”梁嫤忽然喊道。 “做什么?”阿丑一愣。 “你可看清了刚才那人?那人真是丹阳公主的新宠?”梁嫤问道。 阿丑点了点头,“我的眼力,不可能认错人!” “好,咱们去见他!”梁嫤在马车上迅速脱去男装,换回女装。 阿丑让车夫赶着车,追到刚才一晃而过的酒楼外头。 丹阳公主的新宠,正打包了酒楼的招牌菜,准备离开。 阿丑上前道:“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男子一听,是娇娇柔柔的女子的声音,虽带着围帽,但看身姿,却是动人的很。 正好公主也不在身边,便笑着点了点头,问小二要了间二楼的雅间。 同阿丑一起入了雅间。 “在下周志,敢问小娘子芳名?”男子温声说道。 阿丑嘻嘻一笑,“背着公主你也敢沾花惹草?” 周志一听,立即收敛神色,脊背紧绷,“你什么人?” 阿丑摇了摇手指,“我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事,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且还知道,你对公主可是不够忠心!” 周志脸色难看,伏案而起,“你想怎么样?” 阿丑轻笑,“不想怎样,不过请你帮个小忙而已,你放心,今日见面之事,你不说,我不说,公主不会知道的!” 周志捏了捏拳头,“请人帮忙,也要有个请人的态度!小娘子这态度,可是不太行。” “周家郎君,不若坐下来,好好听听是什么事吧?许是对你有好处的事呢?便是没好处,有热闹看也不错!”阿丑不慌不忙道。 周志这才坐了下来,“说说看!” 阿丑将梁驸马糟糠之妻寻来京城,梁驸马为隐瞒真相雇凶杀人的事情简单一说。 周志僵硬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意,“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 阿丑回到马车上,冲梁嫤点了点头,“这种事,我去做就好,世子爷说了,你和旁的男子见面,能免就免。” 梁嫤闻言一噎,“瞧我这暴脾气!他都要娶公主了,管的那么宽,还讲不讲道理?” 阿丑摘下围帽,嘻嘻一笑,“这你跟我可说不着,什么时候见了世子,你跟世子讨论讨论?我只管按主子吩咐办事儿就成!” 梁嫤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心里却说不清道不明究竟是什么滋味。 生气?好像有点儿……高兴?好像也有点儿…… 都说恋爱中的女子智商为零,她这么复杂而白痴的情绪,是因为……她爱上世子了么? 梁嫤一抖,清醒过来。她绝不会因为他一点点小小的关心和体贴,就会低头做个妾,做别人婚姻里的小三的!尽管这在这个时代是太过常见的事儿! 梁嫤不知道阿丑是怎么跟丹阳公主的新宠说的。 更不知道丹阳公主的新宠又是怎样将这件事,不动声色透漏给丹阳公主知道的。 只是后来才听说,丹阳公主骑着马,直接从骊山一路风尘仆仆回了公主府。还没下马,就一鞭子抽在梁驸马的身上。 竟直接将梁驸马抽倒在地上。 公主还不解气,翻身下马,对着梁驸马就是一顿猛抽。 最后还是公主府里的下人眼瞧着公主打累了,才敢上前拉住公主,没让她将梁驸马给打残。 梁驸马如何伤痕累累的舔着脸求得公主原谅,却是不得而知。 只是他在公主府躺了几日,皮外伤养的差不多了,便带着随从厚礼,出现在了梁嫤他们住着的客栈外头。 彼时梁嫤正在后院里洗衣服。 忽闻院子外头有人唤道:“小娘子?借问小娘子……” 梁嫤闻声抬起头来。 明媚的阳光,落在梁嫤身上,落在她姣白年轻的皮肤上,溅在她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好一副美人浣衣图。 站在院子外头的梁鸿,竟一时看呆了。 心跳的感觉,让他仿佛回到了年轻,情窦初开的时候。 他自然没认出来,眼前的少女就是他自己的女儿。 近十年不见,他离家赶考之时,梁嫤还是三四岁的娃娃,梁明渊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孩。 如今梁嫤已经是豆蔻年华,含苞待放。梁明渊是十岁的少年了! 梁鸿摆出自认颇有魅力的样子,清了清嗓子道,“敢问小娘子,这里可是悦来客栈?” 梁嫤从小木凳上起身,抖了抖手上水珠,抬手,轻轻拭去额上溅上的水珠。从眉眼,从脸型,从神态,她却是已经认出,来人正是她那便宜爹,雇凶要杀了他们母子三人的梁鸿。 梁嫤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惊艳和好色的贪恋,心中嗤笑,脸上也带着笑意:“官人不识字啊?客栈前头不是写着呢?” 梁鸿脸上一阵尴尬,“呃,我前来寻人。” “寻人就当走正门,让伙计带了您去寻,您贸然转到后院儿来……可是见不得人?”梁嫤不客气道。 “你这小娘皮,说话好生不客气!”梁鸿身后的刘六上前呵斥道。 梁嫤嗤笑一声。 梁鸿立即止住刘六,“退下!” 刘六哎了一声,退到后头。 “下人不知礼,冲撞了小娘子,还请小娘子勿怪!”梁鸿看了看她脚边的木盆,和盆子里泡着的衣物,摇头叹息道,“小娘子一双葱白玉手,做这些粗活,着实可惜!” 梁嫤几乎要笑出声来,她这便宜爹一脸情圣的样子真叫人好笑! “那官人觉得,我该作什么好?” 梁鸿一听,以为有戏,颇有些急切道:“像小娘子这般佳人,就该锦衣玉食,绫罗绸缎,闲暇无事之时,举头看看风景,低头浅吟低唱,生活的逍遥自在。哪里能被这凡尘俗世困扰!” 梁嫤颔首忍笑,不经意瞧见藏在屋角门后的一截裙裾,心下冷笑,脸上却越发和煦,还带着点娇羞和期待的抬头看着梁鸿,“唉,奴家命苦,得伺候家人,过不得官人说得那自在生活!这衣服洗完,还有许多旁的事情要做呢!官人说得,简直跟梦一样!” 梁鸿急上前一步,手扶着后院半开的院门道:“不是梦,小娘子若是愿意……不妨跟了我,我保证让小娘子过上那轻松自在,衣食无忧,断不用为这些粗活操劳的日子!” “是么?”梁嫤挑眉轻笑。 “自然是!小娘子尽管放心!”梁鸿喜上眉梢,急切应道。 梁嫤脸现狐疑,“官人没有家室?” 梁鸿皱眉,“唉,家中唯有一悍妇,不解风情,不提也罢。小娘子尽管放心,我定护你稳妥,不叫你受人欺凌,更不会叫那悍妇欺压到你头上!” 急切表明心迹,想要“包养”梁嫤的梁鸿,不防备从后院回廊下忽然冲出一人来。 端起后院里装了水的木盆,兜头一盆水就朝梁鸿泼了过去。 正舔着脸笑着,勾引“小萝莉”的梁鸿,冷不丁被泼成了落汤鸡。 一脸的笑意也僵在全是水的脸上,“你这泼妇——” 他抬手指着来人,剩下的话,却骂不出口了。 因为站在他面前,手里还掂着木盆的不是旁人,正是气的脸色涨红的林三娘。 “是……是你……”梁鸿甩了甩身上的水,口气有些僵硬道。 “爷,这……”刘六从后面上前,一面拿汗巾给梁鸿擦着水,一面询问。 梁鸿抖了抖身上的水,十分不满,“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如今听闻你寻来了京城,我这不是前来接你了么?你瞧瞧你做的事?真是乡野村妇!粗俗!” 第69章做妾 林三娘看着他,冷笑,“我乡野村妇?我粗俗?那我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自己的女儿!你是什么?禽兽!禽肉不如!你无耻!你枉为人!” 这次不光梁鸿被骂的愣住。 连梁鸿身后跟着的一群人都有些愣怔。 看了看站在林三娘后头的少女,再看看林三娘,那脸型,那眉眼,可不是有些相似么…… 这当爹的对自己的女儿生出那龌龊的心思,还真是叫人不齿啊! 听到身后低低的议论声,梁鸿脸上涨成猪肝色般难看。 他怒瞪了眼垂头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梁嫤,又看了看怒目而视的林三娘,纵然一身水,也不愿站在这里丢人显眼了。 “走,屋里说话!”梁鸿呵斥了一声。 大步走进客栈后院,叫刘六关上门,将一众的随从都关在门外。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梁嫤这时候才抬头开口。 脸上哪儿还有刚才半分羞怯的样子,冷着一张脸,倒是比拿水泼人的林三娘还有气势。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梁鸿呵斥道。 “您还知道您是我爹呀?”梁嫤嗤笑一声,语气满是讽刺。 梁鸿脸色难看,想到刚才自己还想养了自己的女儿做外室,脸上就一阵发烫,“我跟你说不着,三娘,咱们进屋说!” 林三娘“咣当——”将木盆扔在地上。 见了梁鸿的面,水也泼了,骂也骂了,她攒了许久的力气,似乎也耗光了,脊背微微有些弯了下来。 梁嫤担心林三娘会在这个时候,软弱下来,上前扶住林三娘,“阿娘,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和阿弟永远都是您的依靠!” 林三娘点了点头,跟着梁鸿一道,入了回廊,进了房间。 后院里只剩下一地的水,站在一旁的刘六,和上下打量他的梁嫤。 刘六在梁嫤的打量之下,竟忍不住一阵阵的脊背发毛。 梁嫤嗤笑一声,继续坐下洗着衣服。 她心里却在不断揣测着梁鸿今日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终究是坐不住,梁嫤将没洗完的衣服往木盆里一扔,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刘六,悄摸的进了回廊,绕到她和林三娘的房间外,在门口蹲了下来,手握成空心拳,搁在门上,耳朵贴在手上,极力的探听里面两人的说话声。 “我也是念着旧情的,你们在外头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跟我回公主府,锦衣玉食,不用操劳,不是最好?这也是公主大人大量,因着你照顾我的高堂,为他们养老送终,又给我生养了两个孩子,才给的恩典,你可莫要不惜福!”梁鸿的声音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林三娘压抑的哭声,呜呜的传了出来。 梁嫤不禁皱起眉头。 梁鸿的意思是,让林三娘跟着他回去做妾? 还要把她和梁明渊也带回公主府去? 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响!既保住他驸马的荣华富贵,又白捡回两个孩子。听闻丹阳公主这么多年,并无所出。梁鸿急着找外室,不惜冒着被丹阳公主鞭打的危险,也死性不改。估摸着,也是想给梁家留个后呢! 这种负心的男人,岂能让他称心如意,让好事都落在他头上? 梁嫤撇了撇嘴,瞧见梁明渊正好从外面回来,往这边走来。 她抬头冲梁明渊比了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拉着梁明渊进了他的房间。 “那个男人来了!”梁嫤看了他一眼,说道。 梁明渊一愣,“哪个男人?” “还有哪个?派人杀咱们那个呗!”梁嫤嗤笑一声。 梁明渊闻言,霍然起身,左右寻了个扫帚就要往外冲。 “你干什么?”梁嫤拽住他。 梁明渊咬牙切齿:“阿娘替她照顾祖父母,照养家里,屋里屋外的活儿,全是阿娘一肩挑起的!当初他进京赶考的路费,还是阿娘当了首饰凑得!这狼心狗肺的人!我没有这样的阿爹,我要去打死他!” 梁嫤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扫帚,“打死他?用这个?” 她抬手将扫帚扔回门口。 梁明渊气的跺脚,“阿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就任凭他欺负阿娘?也不帮阿娘上前?还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迷了眼了?就打算不计前嫌原谅他了?” 梁嫤拉着气的脸色涨红,脑门儿冒烟的梁明渊在桌边坐下,“男子汉大丈夫,靠冲动可办不成事儿!” “且你拿着个扫帚出去,是能将他打趴下,给娘出气?还是能怎样?只怕你的扫帚还没碰到他,就被他带来的随从给围上了!落在外人眼里,也是你这个做儿子的忤逆不孝!”梁嫤缓缓说道。 梁明渊猛拍了一下桌子,“我忤逆不孝?!有他这么当爹的么?对着这样的爹,我可孝顺不来!祖父祖母生病的时候,他照养过一日么?祖父母老的时候,最想见的人就是他,他在身边么?母亲为了他,为了这个家操劳这么多年,他可对得起过母亲一日?我们费尽艰辛寻到京城来,他不来接我们回去,倒派杀手来杀我们?我没有这样的爹!让他去死,我也不会认他!” 梁嫤听他说完,淡淡的看着他。 梁明渊喘息了一阵子,侧脸瞧着姐姐,“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 梁嫤笑道:“你怎知我不生气?” 梁明渊迟疑道:“那……生气还能笑得出?” “生气就该乱发脾气?受了委屈就该放声哭泣?岂不叫小人得意?”梁嫤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越是生气,越是要冷静,越是委屈,越是要笑的明媚,即便处于弱势,也不会被人看不起!吃了亏,就要想办法找回来!发火,不但帮不了自己,还有可能引火烧身。” 梁明渊诧异的看着梁嫤,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姐姐打算怎么办?” “你以为,他来,是来做什么的?”梁嫤抿了口茶水,问道。 梁明渊哼了一声,“自然是知道自己错了,来给母亲道歉,求母亲原谅,求母亲跟他回去的!哼,他想得美!愧对母亲,愧对咱们这么多年,道个歉,就想让母亲原谅他,做梦!” “你想的倒是美!”梁嫤毫不留情的说道。 梁明渊一愣,“啊?” 梁嫤脸上露出讽刺的笑,“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上来就是派人索命,你还是没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像他那么自私自利的人,只会觉得咱们挡了他的前程似锦,怎么可能会看到自己的错,上门道歉呢?” 梁明渊一听,怒火中烧,猛拍桌子站了起来,“不是道歉,那他来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我们来道歉么?” 梁嫤看着冲动的弟弟,一时有些无语,摇了摇头,也不能对弟弟要求太高,不过是个将将十岁的少年,便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比一般孩子成熟些,也正是冲动气血旺盛的时候。 “他确实是来接咱们去公主府的,不过这道歉的诚意嘛,估摸着是没有。让娘回去做个妾,想来是公主得知了此事,不想事情闹大,闹出来,她也跟着丢人。所以想到这么个解决办法。” 梁明渊闻言,皱着眉头,思量了好一阵子,抬头看她,“那……那咱们怎么办?去么?” 梁嫤轻笑,“去哪儿?公主府?” 梁明渊有些不确定的点了点头,“要去么?” 梁嫤倏尔冷了脸,“自然不能去。你想让母亲去做妾么?你想对着母亲喊阿姨,对着公主喊母亲么?你想和那个抛妻弃子雇凶杀人的禽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见么?” 梁明渊猛烈的摇头,“不不不,绝不想!那……万一母亲答应下来怎么办?”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想母亲不会答应的。” 梁明渊看着她,不知她是哪里来的信心。 梁家的日子一直穷困,母亲以前可是林家嫡出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为梁家蹉跎了这么多年,如今如果能到公主府,虽说身份上是差了那么一节,可好歹生活定会稳稳当当。万一母亲为了能让他们两个过的好一些,答应下来可怎么办? 梁明渊担忧的时候,听闻隔壁房间的门响了一声。 两个孩子贴在门口,听着廊间的动静。 听闻到似乎是梁鸿离开了。 两人才推门而出。 林三娘一个人跪坐在木塌上,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不过脸上已经擦干,没有了泪痕。 “阿娘!”梁嫤上前,扶住林三娘单薄消瘦的肩膀。 “阿娘,咱们不去公主府!我不要叫公主母亲!我只有您一个阿娘!”梁明渊大声说道。 林三娘抬头看了气咻咻的梁明渊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她又抬手将梁嫤搭在她肩上的手拽了下来,“你去把外面的衣服洗了,娘有些累,就不帮你了,娘想躺一会儿。” “诶!”梁嫤起身,将林三娘扶起到床上。 瞧她闭目不愿多言的样子,梁嫤只好拽着梁明渊退出了房间,将门掩上。 打发梁明渊去读书,她则去后院,继续洗没有洗完的衣服。 第70章击鼓鸣冤 第71章一波三折 第72章除虫 “圣上,不妨就让她去看看,左右有那么多太医在那儿,她若不行,也不会由着她乱来!”意外的,这时候却是丹阳公主开口为她求情。 梁嫤不禁对丹阳公主好感大增。 皇帝许是心急皇太后病情,也没有再多犹豫,“走吧!” 说完,便转身而去。 梁嫤看了梁明渊一眼,“照顾好母亲!” 便起身跟着宫人们,追着皇帝丹阳公主的脚步,匆匆往太后寝宫而去。 太后寝宫外头,果然跪着一地的太医。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正从寝宫内殿传出来。 皇帝闻声,催促抬着肩舆的宫人快些再快些。 不等宫人们停稳,皇帝便飞身下了肩舆,直奔寝宫内殿。 丹阳公主也跟着进了内殿。 梁嫤见没人吩咐她等在外头,便也悄摸的跟了进去,立在内殿的屏风出,小心翼翼的看着。 太后正躺在宽敞的床榻上,一声声惨叫着,像是被人剜骨割肉一般。 皇帝焦急,“母后,母后这是怎么了?” “疼……疼……皇儿,母后要疼死了……这是要疼死了呀……”太后见到皇帝来了,挣扎着说道。 丹阳公主也跟着焦急不已,“那么多太医,没看出是什么病因么?” “这……”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似有些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皇帝冷眼扫来。 宫女嬷嬷们立时全跪在地上。 太后忍住了呻吟,虚弱无力的摆摆手道:“别为难她们,太医说,是耳朵里入了虫……唉呀,又疼又痒……抓心挠肺的难受……” 躲在屏风处的梁嫤闻言,也觉得耳朵里痒得要命。 耳朵里的肉最是稚嫩敏感,否则怎能辨别声音的震动?这要是进了小虫子,虫子在里头动来动去,触碰到耳朵里的嫩肉,可不是又疼又痒,难受的要死么? 一点点耳屎还会让人觉得瘙痒,一只活生生的虫子,无疑是巨大的折磨,也难怪太后叫声那么凄惨了。 “虫子?怎的不取出来?”皇帝喝问宫女嬷嬷道。 “太医说,用光引出虫子,亦或用烟灌入耳朵,呛出虫子,都是可行的!可是……可是……”宫女低头没说下去。 皇帝怒喝:“可是什么?既有办法,为何叫母后受罪?” “是我忍不了!法子也用了,也有些效果,可那虫子一动,我就疼的受不了!这才没让他们继续!”皇太后虚弱的说道,话音未落,又呻吟起来。 梁嫤立即上前,“求皇上让民女看看情况!” 她说完,也不等皇帝同意,便是上前,半跪在皇太后床边,上手扒着皇太后的耳朵,借着光线往里看了看。 没有专业的工具,根本看不到那虫子在哪里。 这说明虫子已经入耳很深了! 越深越不容易出来,一动,耳内越是疼痛,也难怪太后忍不了。 “请嬷嬷取麻油来!”梁嫤转过脸对跪在一旁的嬷嬷说道。 那嬷嬷不敢动,抬眼看了看皇帝。 皇帝皱眉看着梁嫤,见她虽年纪尚轻,但说话做事似沉着冷静,并不见慌张,便点头道:“快去!” 那嬷嬷赶紧起身,不多时,便取来了梁嫤要的麻油。 梁嫤用细细的竹签,沾了麻油,一滴滴的,滴入皇太后耳中。 她让皇太后侧躺在床上,静等了一会儿。 一开始皇太后仍旧在呻吟,可过了不多时,皇太后就不在呼痛了。 又过了一会儿,皇太后才道:“不动了,但还是有些难受!” 梁嫤点头,“应是麻油将虫子粘住,这会儿可能已经闷死了。请嬷嬷去净水来,虫子在耳道中挣扎多时,耳道内一时不能恢复,也是正常的。待用清水将虫子冲出,等一等,就不会再难受了。” 梁嫤温声慢语的说道。 她音色清亮,此时又放轻放缓了语调,叫人听来,格外的安心。 皇太后不知怎的,对这个止住自己耳中疼痛的小女孩儿印象特别好,也好似格外信任她,点了点头道:“好,去取清水来!” 嬷嬷备好了清水,梁嫤用精巧的茶盅将盛了清水,轻笑着对皇太后道:“太后娘娘,您先忍一忍,一开始会有些难受。” 医者的笑容,似乎格外有安慰人的力量。 皇太后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任她处理。 梁嫤将精巧的茶盅里的清水,灌入皇太后的耳朵,一直灌了好几杯,才见到一只小小的带着坚硬的小壳子的虫子,从耳道中冲了出来。 梁嫤用细软的布将虫子扫入空着的瓷盅里,交给一旁的宫女。 让太后翻过身来,将耳中水倒干净。 又用细薄的棉布捻成细条,探入耳中,吸干耳中剩余的水分。 她动作很轻很柔,尽量不去弄疼皇太后。 此时此刻,梁嫤眼中没有皇帝,没有公主,没有太后娘娘。 她看到的只是一位上了年纪,被一只虫子折磨的疲惫不堪的病患。 她尽可能细心体贴的照料着自己的病患,心无杂念。 也许认真的人,身上会有一种别致的美。 在她为皇太后医治的过程中,没有人上前打扰,质疑。 就连立在一旁的皇帝,和丹阳公主,都目不转睛,却格外安静的看着她,没有质问她一举一动的用意。 直到她处理好了皇太后的耳朵,松了一口气,缓缓笑道:“太后娘娘说句话试试,看耳朵是不是已经好了?” 太后娘娘闻言看了她一眼,转向皇帝道:“哪里找来的这么灵巧的丫头?年纪轻轻倒是通身不俗的气质,这治病的手法,比那一起子的太医还好!” “太后娘娘谬赞!民女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太医们只能听宫女嬷嬷们描述病情,不得亲眼所见,判断自然不似民女方便。倘若是太医们也能像民女一般可以亲眼所见,哪里还需得民女献丑。”梁嫤跪在床边谦逊的说道。 皇帝赞赏的看了梁嫤一眼。 太后宽和的笑了笑,伸手亲自扶了梁嫤起来,“年纪轻轻,不贪功冒进,得了赞许不骄不躁!不错!” “母后现下觉得怎样了?”皇帝问道。 太后晃了晃头,笑了起来,“真没事了!竟是叫一只虫子闹的!” 皇帝示意一旁的宫女上前。 宫女将瓷盅奉上。 皇帝低头看了看瓷盅里,带着坚硬小壳子的飞虫,脸色一时冷了下来。 梁嫤垂着头,只当什么也不懂。 “母后若是觉得没事了,就躺下歇息一会儿,朕还有事要问这丫头!”皇帝指了指一旁的梁嫤。 太后点点头,竟破天荒的替只见了一面的梁嫤说好话道:“她年纪尚小,皇帝莫要为难她。” 皇帝笑了笑,转身出了内殿。 跪在外头的太医们自然也听到了梁嫤那一番为他们辩白的话,这时候看着梁嫤的目光倒也十分友善。 皇帝身边太监吩咐他们离开。 皇帝则带了梁嫤,去了侧殿。 丹阳公主也跟了进来。 皇帝看着梁嫤道:“这虫子怎么会进了太后的耳朵?” 梁嫤心下忽然紧张起来,脸上却只能装作一派天真的模样,“虫子有脚有翅膀,在人熟睡之时,误入人耳也是常有的事。民间就有发生,所以在端午之时,会拿雄黄酒擦洗耳廓手脚,就是为防虫子误入的。” 梁嫤说完,还甜甜的笑了笑。其实心中亦是紧张到不行。太后娘娘的寝宫,一众伺候的人,单是贴身伺候的就有十几个之多,二等三等的宫人更是不消说。 偌大的宫殿,别说是虫子,只怕上下干净的连只蚊子都没有! 怎么可能任由一只带硬壳的小虫,就这么明晃晃的进了太后的耳朵? 用光引诱虫子爬出耳道,亦或是用烟熏呛虫子,都能让虫子自己爬出耳朵,也避免油滴水灌给耳朵带来的不适感。 可那虫子却入耳极深,定是入耳以后,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人故意掏挖耳朵,使虫子受惊,挣扎才入耳更深。 她适才已经偷偷摸了皇太后的脉象。 又观察太后面容。 太后脸上虽涂有粉脂,但却可瞧见眼睑下的黑印。 太后身体有虚热之症,想来已经多时难以安然入眠,心力耗损大,经不起折腾。 这一只虫子看起来事小,可若不能及时取出,只怕后果也是十分严重。 宫中必有人在谋算着太后! 只是梁嫤绝不想被牵涉其中。 连自己看出来这点,都坚决不能暴露! 她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小老百姓而已,如果不是林三娘毫无预兆的击了登闻鼓,她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踏入皇宫这地界。 她可不想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皇帝听闻她的话,又打量着她的神色。 良久,梁嫤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能被人听见的时候。 皇帝却笑了笑,“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是暗处的一只小小的虫子?” 梁嫤偷偷觑着皇帝脸色,不知他这是否话里有话。 丹阳公主却是接口道:“是啊,往后让身边的人多精心着些!那些大意的,也得好好虑一虑,不行就逐出宫去!伺候母后身边,断要不得三心二意的人!” 第73章断绝关系 第74章攀附 “对了!”梁嫤忽而转过身,有些急切的看着李玄意道,“你能让人去趟医馆么?取一盒六味地黄丸来,太后有阴虚之症,六味地黄丸滋阴补肾,最是对症。且平补不伤身,大可放心服用!” 李玄意带着淡然的笑看着她,“你想让仁济堂攀上太后?” “借势而已,总归没有什么坏处!”梁嫤点头承认。 李玄意却是垂了眼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是,人往往忘了,高处不胜寒。” 梁嫤抬眸看了他一眼,“人总要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只有站得高,才不会随意被人踩在头上!” “你想清楚了?”李玄意并没有劝阻她,只淡笑着提醒她,问她。 梁嫤重重点头。 李玄意便冲远远站着的随从打了手势,待那随从走上前来,他便吩咐了随从去取药,还交代了要快。 没人说得准太后什么时候回醒过来,太后醒了,药却没送到的话,梁嫤就和交好太后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李玄意的随从离开以后,他却没急着走。 让丫环摆了棋盘,茶具,一面左手与右手对弈,一面吩咐着梁嫤给她煮茶。 偶有微风拂过,带来淡淡花香,并着时不时落子之声,恍然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公主……” 常乐公主摆手制止了身边宫女没说出口的话。 她听闻荣王世子在太后宫中,便寻了过来。怎么也没想到,会让她看到眼前这一幕。 李玄意和一个女子离得那么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别说三步之遥,只怕连一步都不到吧? 那女子居然在为李玄意煮茶,亲手将茶盏递到他手上。 李玄意非但没有半分的抗拒,没有不悦,竟然还在脸上挂着淡淡的和煦笑意? 是离得太远,所以她眼花了? 常乐公主忽觉心口有些闷,深吸了口气道:“那女子是谁?” “奴婢这就去打听!”常乐公主身边宫女快步退走。 她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凉亭里那刺眼的一幕。 李玄意向皇帝求娶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对他不同的,有别于旁人的。 可即便他求娶了她,却仍旧不许她太过靠近。 她曾试图打破他三步之遥的规矩,却只看到他一脸的嫌弃鄙夷,并在那之后一连几日都叫她寻不到他。 知道他对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她便也释然了。只想着,等父皇答应下来,婚期定下,他对她总会有不同。 不曾想,今日却叫她见到此情此景。 原来这世上真有女子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可以完全无视他的规矩,离他那般近,只是那女子,却不是自己…… “公主……”常乐公主冲身边宫女摆了摆手,两人离开后院,走远了些。宫女将自己打听到的悉数告诉公主。 常乐公主脸上,却带着莫名的情绪。 宫女不敢多言,亦不敢询问,只是心下也好奇的很。那女子身份太过寻常,不,应该说是太过低微。为何会与高高在上,让京城贵女们都趋之若鹜的世子爷有交集? 李玄意的随从将药送来没一会儿,宫人便传唤梁嫤,说太后醒了。 梁嫤以为李玄意会去给太后请安,毕竟他说是探望太后而来。 可谁知,他竟没露面便离开了。 梁嫤摩挲着精致的药盒,回味着李玄意的话,他真是为探望太后而来的么? 梁嫤笑了笑,将药盒揣入怀中,往太后寝殿行去。 梁嫤进来的时候,太后床边还坐着一位女子。 瞧衣着打扮,应是宫中的主子,瞧年纪发髻,应是未出阁的姑娘。那便只可能是公主了。 梁嫤连忙福身行礼,“太后安好,公主安好!” “这便是让太后赞不绝口的女大夫?”公主笑着问道。 公主声音清脆,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矜持,虽是笑着问话,却别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味道。 女大夫? 梁嫤品着这词,觉得多少有些鄙夷的味道在里面。 她颔首没有作答。 太后笑道:“你别吓着她,今日没有她,哀家还不知道要被折腾到什么时候去!梁嫤,起来吧!” 梁嫤这才站直了身子,微微颔首,面上平静,不卑不亢。 公主打量她一眼,看出太后对她印象不错,便没再多理会她。 “这宫中伺候的人也太不小心了,出了这种事,就该好好责打一番!岂能饶过这一起子的懒骨头!”公主声音娇嫩,语气却格外的严厉。 太后摆了摆手,“好了,总算如今已经好了,皇儿已经杖毙了两个宫女,想来对他们也是个警戒。” 听闻杖毙两字,梁嫤忍不住一抖。 将人活生生打死,便是仁慈的太后也说的这般随意,轻描淡写…… 在宫中这些主子眼中,旁人的命,是命么? 公主似乎发现了她的不自在,看着她,笑了笑,“是啊,好在有这位女大夫在!对了,她叫什么?梁嫤?” “是,民女梁嫤。”梁嫤福身回道。 公主笑了笑,“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梁嫤心下有些不悦,这话侮辱意味甚浓,只是两人身份悬殊在这儿摆着,她断然不可能忤逆违背公主的话。 她缓缓抬起头来,公主打量她的时候,也飞快的扫了公主一眼。 公主杏目柳眉,带笑的嘴角,漾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平添一份可爱。身份上的高贵大概是与生俱来,公主笑着却有种生人勿近的威严。 “真是漂亮,比父皇新晋的那才人还秀美动人。”公主掩口笑道。 太后咳了一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倒学会打趣人了,她第一次进宫,你再吓着她!” “太后您偏心!为个外人来数落我!”公主嘟着粉唇,略带委屈的摇晃着太后的衣袖。 梁嫤一直低头站在一侧,不发一言。 太后笑着指了指公主,对一旁伺候的宫女道:“常乐真是越长越回去了!如今快要嫁人的人了,倒比以前还会撒娇!” 梁嫤闻言,一愣。 面前这位公主,便是常乐公主?和世子爷即将订下婚约的常乐公主? 她忍不住抬眼向常乐公主看去。 却恰恰遇上公主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 公主像是知道她会看过来一般,冲她笑了一下,才转开视线。 这时一旁嬷嬷上前道:“太后刚醒,皇上临走时候交代了,再让梁姑娘给看看,若是没有什么不妥,便送梁姑娘一家离宫。”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觉得很好,没什么不妥。” 常乐公主起身,“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太后了,妍儿先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让常乐公主离开。 又招呼梁嫤上前。 梁嫤小心翼翼的检查了太后的耳朵,又仔细询问了太后的感受。点头道:“耳道中的水已经干了,那小虫也未对耳道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太后是不是已经有段时间心浮气躁,多日不能好好安睡了?” 太后闻言看她,“可不是么!唉,不管躺下或早或晚,总是不能睡个好觉,没有一次不半夜醒来,辗转难眠。都说人老了就是这样,哀家是真老了!” “太后可一点儿不老!夜里难寐,乃是因为身体阴阳失调,阴亏阴精失衡,导致虚火旺盛,看似阳盛,实则阴衰,若一味去阳火,阴阳双亏,只能使身体越发虚弱。如今应当滋阴补肾,调理阴虚之症。阴不被阳所压,体内没有虚火乱窜,自然就能安然入睡了!”梁嫤缓缓说道。 她轻柔的嗓音恍若清泉过石,叫人心头一阵清清凉凉的舒爽之感。 “哦?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那你说说,哀家如今该如何调理?你可有现成的药方?”太后笑看着她。 梁嫤从怀中取出仁济堂二楼的精致瓷盒。上面彩绘着各种的草药,精美非凡。 “回禀太后娘娘,民女这里有成药,六味地黄丸,专门调理阴虚之症,滋阴补肾有奇效。每日晨昏个服一丸,不出七日,便可见效。” 太后目光落在她奉上的瓷盏之上,并没有急于去接。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有备而来?” 梁嫤心下一跳,笑道:“这本是给母亲求来的,若能孝敬太后,民女自是不敢藏私!” 太后笑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瓷盒,随即打开来。 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蜂蜜甜腻的味道,在内殿中逸散开来。 “哟这药好香!”太后不由赞道。 “药味微苦,后味泛着蜂蜜丝丝的甘甜,不难入口。”梁嫤解释道。 “如此,倒是比喝那大碗苦涩的汤药舒坦的多!”太后点了点头,伸手便取了一颗棕黑色的蜜丸。 “太后……”一旁宫女想要上前拦阻。 被太后看了一眼,闷声退开。 梁嫤知道,这些地位尊贵的人,便是吃口饭,喝口茶,都要有奴才先给试上一试的。 更别提吃药了。 “哀家看你亲切的很,像是梦里赠药的仙童,哀家信你。”太后带着笑意说道,说完,便将蜜丸放入口中。 梁嫤心中砰砰跳个不停。她从身上拿出来的药,太后当着她的面就吃了下去,倘若太后有半分不好,她一家的脑袋是别想要了。 不过梁嫤对自己的药很有信心,若能借此机会攀上太后,仁济堂怕是要再火上一把了。 往后仁济堂在京城的地位也会愈加稳固。 仁济堂稳固,她和母亲,和弟弟在京城也就能立稳脚跟了! 第75章脸面 梁嫤看着太后一点点将那颗蜜丸嚼碎,咽下,仿佛太后吃的不是蜜丸,而是她一家锦绣前程的定心丸一般。 良久,太后寝宫内殿的气氛都有些紧张和凝滞之时。 太后却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味道果然不错!不过……这药效一时半会儿的也看不出!” 梁嫤舒了口气,颔首应是。 “来人,看赏!”太后抬手说道。 京城顾家。 顾家老夫人的映辉堂中。 老夫人半躺与上座的坐榻之上。顾三夫人郑氏,蒋氏跪坐在下手。 “姐姐可瞧见了?幸好是老夫人果断,早早的将林氏一家赶出顾家去,不然今日之事,顾家岂不也被搀和进去?”蒋氏一脸讽刺的斜睨着郑氏说道。 郑氏低着头,不做声。 蒋氏冷哼一声,被郑氏压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早就受不了了,如今好容易得到了打压郑氏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姐姐也就是心软,你瞧那林氏是个安分的人么?击登闻鼓告御状,也亏她想的出来,真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的!姐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就和林氏说到一起去了?怎么就和这种人姐妹相称?也不怕丢了你荥阳郑氏的脸面?” 蒋氏这话说的过分了,连荥阳郑氏都给提溜出来了。 荥阳郑氏乃是望族,是郑氏的族家,她丢自己的脸没什么,可若是因她连族家都被人提出来贬低,这可不能忍。 郑氏立即挺直了脊背,“林家妹妹此举或有失妥帖,但定也是被逼急了,为母则刚,她不为自己,也得为自己的一双子女去争取。” 蒋氏冷冷一笑,“争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她告御状,告的是谁?是梁驸马,是丹阳公主的相公,是当今圣上的什么人?也不好好想一想?林氏糊涂,怎么姐姐也跟着糊涂?难怪能聊到一起呢……” “你……”郑氏蹙眉瞪着蒋氏。 话还没出口,便被上头的老夫人打断。 “好了!”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别争了,叫你们来说这事儿,不是听你们两个谁有理的!” 郑氏和蒋氏赶紧俯首应是。 “总算是没在顾家的时候,闹出来的事儿。究竟谁对谁错,自有圣上裁决!你们是顾家的人,心里头想的不应当是外人的利益,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在你们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都该是顾家的利益!”老夫人看着底下的一妻一妾道,“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郑氏和蒋氏异口同声。 表面上是两个人都说了。 可蒋氏心中得意,这明摆着是在斥责郑氏呢!郑氏偏袒着那林氏,刚才还在为林氏说话。 她斜眼看了看,林氏果然面上不怎么好看。 林氏一家离开了顾家,没人给郑氏出谋划策,郑氏迟早还是会被她踩在脚下的,三爷迟早还是会回到她的房里来的! 蒋氏很有信心,这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以后做事的警醒着点!别再谁不谁的都乱交好,惹祸上身了还得我这一把老骨头给你们善后!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老夫人不满的说道。 蒋氏得意的几乎要笑出声来。 却在这个时候,门外忽而有小丫鬟禀报。 “什么事?进来说话!”老夫人说道。 小丫鬟打起帘子,进了里屋。 “老夫人,三夫人。外头盯着看的小厮传回来消息,说是林氏一家已经出宫了。”小丫鬟回禀道。 “嗯?放出来了?”老夫人从坐榻上直起了身子。 “是!”那小丫鬟福身说道,“听说还是御赐的马车,带了一大车的赏赐,有皇上的赏赐,还有太后娘娘的赏赐,一路往客栈而去,好不风光!” 小丫鬟语气中难掩艳羡。 “什么?!”蒋氏瞪大眼睛看着回禀的小丫鬟。 好似她这么瞪了那丫鬟,那丫鬟就能改口一样。 “是这样呢,不光咱们家小厮看见了,好多人都瞧见了!”小丫鬟说道,“听说梁驸马倒是被丹阳公主拿马鞭给狠狠抽了一顿!” 小丫鬟话音落地。 房里一时寂寂无声。 老夫人也看着那回话的丫头,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郑氏低头,偷偷笑了笑,这丫头来的可真是时候,一番话,她都不需做声,便狠狠打了蒋氏的脸。 看蒋氏那一副瞪着眼睛,不甘心的样子,都觉心中甚是畅快! 林家妹妹这一仗,真是打得漂亮! 虽不知她是如何在宫中告的御状,不知她怎的就得了这些好处,可这样的结果真是大快人心! “行了,你下去吧!”老夫人抬了抬手,这会儿语气中完全不复适才说教时的中气十足,倒颇有些有气无力。 “母亲好好歇息,儿等告退。”郑氏收敛了笑意,不动声色的福身说道。 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瞪了蒋氏一眼。 此时明显对蒋氏有了不满。 人往往如此,有错能归结到旁人身上的时候,却对不会将错往自己身上包揽。此时老夫人也是如此,将错粗全怪在了蒋氏的身上。 “去吧!” 蒋氏看起来,越发不顺眼起来。 梁嫤一家三口仍旧回到客栈。 宫里赏赐的东西还真是全乎,从绫罗绸缎,到金银细软,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 许是想到了他们一家三口没了梁鸿这个本该是顶梁柱的男人,在京城生活不易,所以特地准备了这些。 看着堆满屋子的箱笼。 林三娘和梁明渊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姐,这是真的么?你掐我一把,让我看看这是不是梦?”梁明渊语气痴痴的说道。 只听他嗷的一声惨叫,“啊——你还真掐呀!” 梁嫤轻笑,“是不是梦?” 梁明渊捂着被她掐疼的胳膊,含泪摇头,“不是,不是,疼死了!这么疼我都没醒,肯定不会是梦!先前还想着,他们要真是打娘,我就扑上去,替娘挨了这打!反正我年轻,身体好!真是没想到,转眼,不但免了责罚,还赏赐咱们这么多好东西!” 林三娘闻言却是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许是觉得心下愧疚,又许是想起梁鸿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当年他们没有婚约,她是私奔而走,让她颜面尽失。 正在兴奋的梁明渊,和一旁淡笑的梁嫤都转眼看向哭泣的林三娘。 被满室绫罗绸缎金银玉石照的明亮的屋子里,一时寂静的只听得到林三娘压抑的哭声。 “阿娘,心里难受就哭吧,大声的,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哭完,今天这一页就翻过去了!明天起,咱们就要好好的靠自己活下去,没有梁鸿,没有阿爹,只有咱们三个人,就是完整的一家。我和弟弟会长大,会好好赡养您!绝不叫您受委屈!”梁嫤看着林三娘,语气坚定的说道。 梁明渊也点头保证,“阿娘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等我考中科举,就为阿娘请封诰命!让阿娘风风光光的!不叫人看不起!” 一双子女安慰的话,叫林三年心头暖暖的。 她别过身子,擦去脸上的泪痕,重重的点了点头,“好,真好!阿娘没有白教养你们这么多年!” 等林三娘情绪稳定下来。 梁嫤让客栈小二送来了简单的清粥小菜。 娘仨坐在一处,温温馨馨的用过了晚饭。 天色渐晚,娘仨点着灯烛,坐在一处。 不知不觉便商量起日后的打算。 “阿娘,阿弟,洛阳神医所开的仁济堂,其实就是我和别人一起合伙开起来的。上次我已经和阿娘说过了,不过没有详细说。如今也该和你们说明白了,这事儿对着外人还是要保密,最好谁也不要说。毕竟我年纪小,让人知道了,难免不那么信服。”梁嫤低声说道。 “阿姐你好厉害!”梁明渊竖起大拇指说道。 烛光摇曳之下,他眼睛黑亮黑亮的,里面全是崇拜。 “医者贱籍,你要好好读书!”林三娘在一旁说道。 梁嫤闻言,心里有些别扭。不过她很快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梁明渊的头,“阿弟聪明,用功读书,日后肯定会有大作为的!” 梁明渊撇了撇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梁嫤又道:“既然咱们打算在京城住下去,总在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且有这么多东西在,客栈里带着总不妥帖。我打算在京城里买处不大的宅子。好歹,咱们有个自己的家。弟弟也能安心读书,阿娘也能安心!” “买宅子?”林三娘坐起了身子,“京城地价多贵呀!咱们有钱买宅子?” 梁嫤指了指那堆在屋子里的箱笼,“这不是钱么?” “那不行!这是宫里头的赏赐,是脸面,是荣耀!岂能拿去买宅子?你疯了不成?”林三娘厉声反对道。 梁嫤对林三娘的固执和保守十分的无语。 活人难道要给尿憋死? 守着钱,过落魄的日子,就为了脸面荣耀? 她无语的挠了挠头,“那阿娘准备怎么办?” 林三娘想了想,看着她,语气有些犹疑道:“你在仁济堂不是有利钱拿么?不行就先租吧?租房子住,哪怕小一点,地界儿差一点,也成!” 第76章偏心 梁嫤是打算将宅子买在药园的附近,这样她制药方便,且不会被人打扰。 若是租,只怕药园附近,不会有房子租给他们。 “租来的房子,哪里会有家的感觉?哪里会有归属感?得是自己的,在自己的名下,才能让人住着安心。租来的,说不定那日就被人赶了出去!阿娘想住那样的房子么?”梁嫤循循善诱的劝道。 见林三娘并没有立时反对,她又说道:“且宫里赏赐这些东西,也不是都不能动的。不如阿娘分拣一下,那些是值得珍藏的,咱们就留下,绝不去动。若是能用来花销的,咱们就先花出去?” 林三娘的眉头拧成疙瘩。在她看来宫里的赏赐,便是一根线,都得好好放着,绝不能动。 “是啊,阿娘,有了咱们自己的家,我才更能安心读书呀!”梁明渊也在一旁说道。 林三娘这才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今儿不早了,明日吧,明日我好好拣拣!” 第二日林三娘分拣的时候,梁嫤去了趟药园,找到阿丑。给她了药材单子,让她采买来大量上乘的药材来。 阿丑看着单子,有些不解,“如今不是已经限购了么?怎么忽然要买这么多的药材?你忙得过来么?” 梁嫤笑了笑,“限购是对一般的买家,过一阵子,只怕会来一批不一般的买家!限购对他们可是没有效力的!所以一早准备好,免得到时候得罪了人,也是麻烦!” 阿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一般的买家?” 现如今买仁济堂成药的不是贵族就是大户,还不一般,那得是什么人? “阿丑!你就等着仁济堂再火上一把吧!让徐掌柜摩拳擦掌,准备收银子吧!”梁嫤笑得开怀,“哦对了,你帮我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出售的房子,我想在这里买处宅子,让阿娘和阿弟也住过来,这样我到药园来也方便,毕竟往后要赶制药材的时间也多!” 阿丑四下瞧了瞧,“这宅子挺大,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在住,让他们直接住到这儿来不就成了么?还买什么宅子?” 梁嫤闻言,目光转向别处,她笑了笑,“不太方便,还是另买吧。” 梁嫤没有说,因为这里是李玄意买下的宅子。这里是药园,这里是她想和他纯粹在一起,不愿被打扰的地方。 如果让林三娘和梁明渊住过来,好像就变了味道…… 所以,她宁可再花上一笔原本可以省下的银子…… 梁嫤回到客栈的时候,林三娘还对着一堆的箱笼在发愁。 在她看来,没什么是可以花出去的,全部都是要留下来,该珍藏,甚至是该供奉起来,每日上香对待的东西。让她把这些赏赐花出去,似乎比剜肉还疼。 梁嫤叹了一声,上前道:“阿娘,人总停留在原地,怎么知道前面的风景会更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如今你看着这些赏赐就是最好的,怎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好的赏赐?如今咱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往后等弟弟考中了科举,当了大官,有所作为,圣上给的赏赐,难道会比现在差?” 梁嫤早已感觉到,虽然都是林三娘的孩子,但重男轻女,似乎是不可更改,深入骨子里的差别。 在林三娘心里,梁明渊的分量总是比她重的。 所以用梁明渊来说服林三娘,最是行之有效。 “您只当如今的花销,都是为阿弟将来的前程铺路不就好了?心中可还有舍不得?”梁嫤语气轻快道。 果然林三娘听了这话,将心一横,牙一咬,起身将几个箱笼一指,“你是有主意的,你瞧着用吧!只是这匹月白色暗竹纹的布,可以给明渊做衣裳,就不要动了!还有这几根发钗,明渊绾四方髻也用得着,就留着吧!” 梁嫤暗暗叹息一声,指了匹桃红和水蓝牡丹花纹的布匹道:“这两匹布很衬阿娘的肤色,阿娘留着做衣服吧!旁的,我就看着用。” 林三娘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瞧瞧,有你喜欢的,就留下。” 梁嫤笑了笑,没有作声。 阿丑动作很快的告诉她,药园隔壁,两进的宅子就要出售,且价钱也不贵。 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界儿,这宅子位置好,宅子里的布局也好,景致也不错,东家若不是急于脱手,怎么也得将价钱再抬高至少一倍才对。 梁嫤只当做不知道,这是世子爷在暗中使劲儿。 更没有问阿丑,是不是世子爷胁迫人家脱手。只痛痛快快的将银子付了,当日便带着林三娘和梁明渊住了进去。 他既然愿意出手帮她,那她只管盛了他的情就是。反正欠他的情谊,也不止这一点半点了。 她和他之前的界限,早就划不清了,不是么? “哇,阿姐!这就是咱们家了?以后,咱们在京城也有家了?”梁明渊扔下行礼,就在宅子里逛了两圈,即便叹息了数遍,却仍旧忍不住忍不住再一次的叹道。 “是,这就是咱们家了!”梁嫤笑着一遍遍向他肯定。 “这宅子在谁的名下?”林三娘却是忽而问道。 梁嫤愣了愣,“自然是在阿娘的名下。” 林三娘叹了一声,“往后,明渊就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了,应该放在明渊名底下的。” 梁明渊一愣,连连摆手道:“这买宅子用的赏赐,都是圣上和太后娘娘赏给阿姐的!这宅子也该放在阿姐名底下,放阿娘名底下也成!怎么也轮不到我呀!” 梁嫤笑了笑,“明渊还小,日后还会缺这一处两进的宅子么?在阿娘名底下正好!阿娘只管安心住着吧!” 林三娘缓缓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梁嫤脸上的笑,却是淡了几分。 父母的心,都是偏得,她懂。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现代仍不乏重男轻女的父母,更何况是古代?只怕在林三娘心里,她一旦嫁人,就算不得这家的人了,将她摒除在利益之外,也是本能的反应吧? 林三娘和梁明渊都在内院挑了自己的房间。梁嫤并没有和林三娘住在一处,她挑了个僻静些的房间,房间外有一棵长了许多年的老槐树,槐树树冠又高又大,只探过高高的屋脊。半数的屋顶都被罩在槐树的树荫底下。 带到明年春来之时,槐花盛开的时节,这树上开满槐花的样子一定很美吧?槐花甜香的味道更会让人沉醉的吧? 为了进出药园方便,梁嫤让人在临着药园的墙上开了处门。 并装了朱红的扇门,不进出时落锁,唯有她经过时,才打开。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防备什么,只觉得这样才更妥帖。 林三娘问她的时候,她只说是隔壁药园管事儿之人的安排。并没有说,这是她的意思。 林三娘便没有多问。 是不是林三娘对她不如对梁明渊那般毫无私心,关怀备至,所以她对林三娘也不是全无隔阂,全心信赖? 梁嫤没有细想这个问题。 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已经全力投入到忙碌的制药过程之中。 阿丑命人从全国各地采买来她要的药材,因为她要求药物品质一定要上乘,京城的药材不能完全供给的上。 待药材备齐之时,离她给太后的药,用完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梁嫤这几日都起的特别早,围着药园后院的池塘跑上两圈,活动活动筋骨以后,就全力投入到之药过程中。 有阿丑给她帮忙,自然是省不少力气。 两人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阿丑已经越来越驾轻就熟。 有时阿丑研磨的太快,她跟不上的时候,阿丑净了手,帮她熬蜂蜜,帮她搓药。 满是蜜丸的药香,直让人心平气和的沉醉期间。 “这么多药,你确定一定会有人来买么?”阿丑一面熬蜜汁,一面问道。 梁嫤点头,“放心,会的。对了,请你留意的乌鸡你留意了么?可有品质上乘的?” 阿丑点点头,“京郊赵家的庄子上,养了一批,我瞧着还不错,正谈着价钱,等你要的时候,就买过来。话说,制药还用鸡?你该不是馋了吧?唔,你馋了也不能要那么多呀?” 梁嫤忍不住轻笑,“是你馋了吧阿丑?放心,等买回来,先给你炖个十全大补鸡!” 阿丑作势要打她,“我哪儿馋了,瞧你把我说的!十全大补鸡是什么,好吃么?” “哈哈。”梁嫤大笑,“好吃,好吃到你忘了自己叫什么!”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忽然有脚步声临近。 两人笑着向外看去。 正瞧见世子爷的身影停在门口不远的地方。 阿丑躬身朝世子爷行了礼,回头冲梁嫤吐了吐舌头,便小跑出了药房。 几日不见他,猛的相见,他依旧是这般光彩照人,夺人视线。 “世子爷……”梁嫤手上搓着药丸,便只颔首道。 李玄意跨步进药房,来到她身边。 “你总这般开心么?”李玄意说着话,在她身后站定,忽而俯身,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第77章大卖 梁嫤抽手拿胳膊肘想要逼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些。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静静的,抱一会儿。”他声音低沉,在她耳边喃喃说道。 低沉的嗓音似有些疲惫,又有些化不开的情绪在里面。 梁静一时停住挣扎。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一定瞒不过李玄意。她能顺利的在药园的隔壁买下宅子,定然是他的授意。他亦十分清楚,想要见到她时,在哪里能寻到她。 可自己想念他时,想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却只能等着,她不能,也没有资格,去寻他。更不知道,应该到哪里才能寻到他。 两个人之间的地位,是不平等的,这样的悬殊和落差,不能给她安全的感觉。 且前几日,在太后宫中偶遇常乐公主,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常乐公主,她才恍然意识到。 那样的女子,才是能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吧? 那样的女子,才是站在他身边,也不会被他浑身的光芒遮盖的女子吧? “世子爷在贪恋我什么?平淡?安适?简单的快乐?寻到了你想寻找的感觉,就请放开我,然会回到属于你的生活中去!”梁嫤声音轻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中不泄露情绪,“我见过常乐公主了,很漂亮,很适合你。郎才女貌,真是世间佳话。” 李玄意抱着她的腰,在她身后轻笑,“你不用拿自己和她比较,你的特殊任何人也比不了。连我都无法解释,为何你是如此与众不同的?这是你的优势,你不知道么?” 梁嫤微微蹙眉,看着手中揉搓的药泥,没有出声。 与众不同又怎样?得天独厚的优势又怎样?能改变他要求娶常乐公主的事实么? “抱够了就放开!”梁嫤放冷了语气。 李玄意闻言,在她耳畔深吸了一口气,恋恋不舍放开她,“真想把你留在身边,朝夕得见。” 梁嫤冷冷看他一眼,轻哼道:“多谢您没那么做!” 李玄意抬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梁嫤正要躲开,却被他快了一步,瞧见他指尖上的药泥。 才知道他是为她擦去脸上不知何时烹溅上的药汁。 “相信那一日,不会太久了。”李玄意说完,转身离开药房。 梁嫤看着他高大笔挺的身影,越走越远,却觉得忽而全身都失了力气。 要倚着半人高的案子,才能站得住。 李玄意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常乐公主过门以后,就叫她入府做妾么?留在身边,朝夕得见? 如果要做妾,她现在做这一切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往金丝鸟笼中一坐,等人投食不是更便宜? 可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活在男人的羽翼之下,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里? 梁嫤冷笑,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绝不!绝不这么认输! 阿丑不知道世子爷给了梁嫤什么刺激。 只知道他走了以后,梁嫤做药倒是越发的卖力了。 连晚饭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搁了碗,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去休息。 第二日天不亮,就又到了药房。 药做的差不多的时候,还将她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钻研新的成药药方。 刻苦的样子,比那寒窗苦读的学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几日。 果然不出梁嫤所料。 仁济堂来了一波“不一般”的客人。 客人点名要二十盒“六味地黄丸”,且是要二楼的精品。 仁济堂的成药是限购的,若非梁嫤这几日赶制,定然不能供给。 徐掌柜因一早得了吩咐,且以他的眼力劲儿,立马认出,来人是宫里的人。宫里的老鼠大死猫,便是个宫人,也是万万得罪不起,这些人出来,多半是替宫里的主子办事儿,回去说句歹话,便能将外面人百般的努力付诸东流。 只能交好,不能得罪。 徐掌柜将来人引到二楼雅间,命人煮了馨香的茶汤,备好了二十盒精致的六味地黄丸。 并且郑重的拿出另一盒药来,“这是孝敬给内侍大人您的!” “哦?”宦官接过药盒,念道上面小篆题字道:“金匮肾气丸?做什么用的?药岂能乱吃?” 徐长贵赶紧解释道:“并非一般的药,乃是温补肾阳之药,听闻内侍大人们多喜食牛羊外腰,此药比之效果更好!大人可先试试,若是满意,下次必当再孝敬大人。” “哦?竟有此等功效?”官宦打开瓷盒,嗅了嗅药香,甜甜的蜂蜜味道,使他眉头舒展。微微点头道,“你有心了。” 宦官留下银子,带着徐长贵送给他的金贵肾气丸,和太后所要的二十盒六味地黄丸便离开了仁济堂。 一盒六味地黄丸的药量,便足够用上七日左右。 太后一个人断然用不了这么多。 她让人采买了不少,乃是因为已经向太医们打听过这六味地黄丸的药性,知道这药乃是温补之药,许多人都可以放心服用。 便赠了同样夜里睡不好觉的太妃几盒,皇后几盒,得她眼缘儿的宫妃也得了赏赐。 太后赏的东西,众人自是重视不已。 众人尝试了发现这药还挺好吃,比那苦涩的汤药不知强了多少倍。且是与身体有益的药,问了太医,自己能吃之后,便打听着药是从哪儿来的。 三问两不问的,仁济堂的名头,便在这社会最上层的人物中间流传开来。 宫里的消息,王公大臣们最是在意。 已经轰动过一时的仁济堂,果然再次在京城受到了重视。 宫里的各个主子,纷纷派出宫人来仁济堂采买各种成药。 对宫里的主子说,“我们限购,您来晚了,明儿再买吧!”那真是自不量力,不想混了。 不抬出世子爷来,只怕仁济堂就休想在京城立足了! 梁嫤自然没那么傻,她在孝敬太后第一盒六味地黄丸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事。 大量新鲜的成药供给入宫中,以及王公贵族的手中。 在仁济堂的名号再次打响之时。 她顺势推出了新一味成药——“乌鸡白凤丸”。 古代女子多早早嫁人,一早便怀孕生子。其实身体还为完全发育好,很大一部分刚刚出现第二性征,便做了母亲。 妇科方面的疾病不在少数,但因这里女子行医的少之又少,妇人家对着男大夫,阴私之事,又大都羞于开口。 妇科方面的疾病也只能让她们如哑巴吃黄连一般,独自咽下苦水。 虽然之前推出的“丹栀逍遥丸”也有类似功效。但明显“乌鸡白凤丸”对女子羞于开口的问题,更有针对性,药效更明显。且推出上市的时候选得好。 立时就受到众多顾客的亲赖。 宫中的主子们也采买了不少。 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们,一开始端着好奇买一盒两盒回去试。 见自己症状好转,纷纷回购。 便是梁嫤拼命制药,乌鸡白凤丸,也一再脱销。 不知何时起,“买到乌鸡白凤丸没有?”竟成了这些贵妇小姐们私底下竞相询问的热门话题。 好似能抢购到仁济堂的“乌鸡白凤丸”就是一种脸面和荣耀一般。 蒋氏砸了一个瓷盏在地上。 愤恨的看着跪在跟前的丫鬟道:“又没买到?为什么你回回都买不到?一大早的去,也能卖完了?” 丫鬟垂着头不说话。 蒋氏只恨的要将牙根咬断。 那丫鬟低着头,不敢说话,她如何敢跟正在气头上的蒋氏说,仁济堂的伙计告诉她“乌鸡白凤丸没有了。”她回头刚出了店门,扭脸儿就看见王府的丫头揣着乌鸡白凤丸的药盒子出来? 人家仁济堂分明是不想卖给她! 蒋氏一早想要请神医过府给老夫人诊治鼻渊之时,得罪了仁济堂的事儿,府里上下是都知道的。 这时候想上门买药,人家就不愿卖给她,她有什么办法? “昨个我还瞧见郑氏拿了这药孝敬给老夫人!郑氏都能买到,你们偏偏买不到?是何道理?”蒋氏拿着丫鬟撒气,但心中多半也想到了自己的罪过仁济堂神医之事,冷声道,“下次去买药的时候,换身行头,不要乘坐府里的马车,找个面生的丫鬟去买!” “婢子省的了!”丫鬟恭敬道。 蒋氏按着额角让她退了出去。 凭白让郑氏在老夫人面前得脸卖乖!真是气煞她也! 蒋氏正生着气。 顾妘从外面走了进来。 高头屐一下子差点踩在地上碎裂的瓷盏上。 “阿姨这又发什么脾气了?”顾妘收回脚,站在门口啧啧两声,对门外丫头道,“还不赶紧打扫干净?” 丫鬟觑了觑蒋氏脸色,见蒋氏没有发火,便悄摸的拿了扫帚,将瓷片清扫出去。 “阿姨瞧我这身衣服漂亮么?”顾妘脸含笑意,在蒋氏面前转了一圈。 蒋氏皱眉看她,“穿得这般花枝招展做什么?” 顾妘绽开笑脸,捏着裙摆,无限娇羞道:“阿姨,你瞧好看么?” 蒋氏上下打量她,点头道:“好看是好看,只是在家里穿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太隆重了些?” 顾妘小心翼翼的抚了抚群面上细小的褶皱,“阿姨忘了?过几日,便是重阳节茱萸宴了!到时候京城世家贵族的小姐郎君皆会前去,阿姨想办法让父亲也给女儿求得请柬来……到时候,这套衣服就用得上了!” 顾妘说完,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谁,脸上忽而泛起红晕来,更不胜娇羞的微微低了头。 第78章尴尬 蒋氏打量她一样,自己养出来的女儿,她自然是再了解不过。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心里揣着什么想法,阿姨明白。” 顾妘一惊,瞪大眼睛向蒋氏看去,“阿姨,我没有……” “阿姨又没有怪你!”蒋氏斜了她一眼,“你的心思,在回京的路上,在船上,阿姨难道看不出?那时候阿姨没有拦着你,现在就会拦阻你了?” 顾妘一笑,上前抱住蒋氏的胳膊轻轻晃道:“我就知道,阿姨最好了,阿姨对我最是关切。” 蒋氏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只是你需得知道,以咱们家的门第,你虽是庶出,你父亲身边却是没有嫡出的女儿,你若嫁的门第不那么高,必定是能成为一家正妻主母的!” 顾妘皱眉,“若是不能嫁给心中如意郎君,便是有正妻主母的位置又怎样?在洛阳见到世子爷的时候,妘儿心中便只有世子爷一人了!” 蒋氏拍了拍她的手,“可若是想跟了世子爷,只怕是要委屈你做妾了!世子爷向圣人求娶常乐公主的事儿,虽说还没有圣旨下来,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顾妘静默了一阵子,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可还是忘不了他,阿姨,您当年嫁给父亲的时候,不是也有旁的人家求娶么?可您不还是选择了父亲?就算是做妾,有夫君的宠爱,女儿也不会过不好的!” 蒋氏微微点了点头,“世子爷生性冷淡,但其实这样的男人,不过是将私欲都藏进了骨子里。男人表面上再怎么一本正经,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好色!” 顾妘闻言,眼睛里一亮,连连点头道:“阿姨继续说。” “想要留得住一个男人的心,得让他念着,想要,却又不能完全得到!得来的太容易,势必不会珍惜!给他一点甜头,再吊着他的胃口,才能让他欲罢不能,吊住了他的心,还怕他不给你,你想要的?”蒋氏自信满满的说道。 顾妘认真听着,缓缓点头,脸上却是热辣辣的,“可……可这要怎么把握?阿姨您教教我,我……我没有分寸啊?” 蒋氏点了点她的脑门儿,“瞧你这样子,恨不得世子爷在你面前就立时扑上去,女子的矜持都被忘到脑袋后头去了!这绝要不得!越是想要得到,心中越是急切,脸上就越要淡然,装作不在意!男子最喜欢的就是征服的快感!特别是像世子爷这样优秀的男子,天下女子,对其倾心的有多少?越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他的,才越能勾起他的兴趣!明白么?” 顾妘忙不迭的点头。 蒋氏顾妘两人,窝在房间里,低声探讨着御夫经。 梁嫤在药园忙到天昏地暗。 好在在药园隔壁买了宅子,一家人一起住过来以后,林三娘心里好似也有了家,也安定了下来,白日里,除了做做针线活儿,给梁明渊和梁嫤做做衣服,便是指导梁明渊读书。 林三娘年幼时候很得她父亲喜欢,读书也由她父亲亲自指导,若非女子之身,倒是可以好好学学,考科举说不定也是人中龙凤。 如今指导尚年幼的儿子,完全不在话下。 她一门儿心思扑在儿子身上,且梁嫤一睁眼,就去了隔壁院子,日落西山也未必回来。 偶然见她早回来一次半次的,也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她便是有再多的话,好似也找不到抒发的突破口。 梁嫤倒是庆幸耳根清净。 这日做完了宫中定制的药丸,梁嫤决定给自己放上半天的假。晌午和阿丑一起用过午饭之后,让阿丑下午也休息休息,她则一脸轻松的回了自己家的宅子。 她刚进自己屋子,在床上躺下,便听到门口一声响动。 她侧脸向门口看去,却见林三娘拿着一个朱红烫金的信封走了进来。 “阿娘?”梁嫤从床上坐起。 林三娘来到床边坐下,“你就躺着吧。瞧你每日里累成那个样子,娘看着也是心疼!” 梁嫤笑了笑,“不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是再忙,也觉得充实满足!” 林三娘点了点头,“女人家,挣钱不是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 “阿娘……”梁嫤闻言,立即打断她的说教,她给自己放半天假,是想好好休息休息的,可不是想回来听林三娘那一套女人应当嫁人,相夫教子的理论的! 林三娘见她面上哀求之色,叹了口气,“好了,我不念叨你了!这是宫里送来的请柬!” 梁嫤伸手接过林三娘手中朱红烫金的信封,见林三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当着林三娘的面,将信封打开。 里面是一张同色的请柬,请柬上还熏了浓郁的香,一股子宫廷奢华靡靡的味道立即四散开来。 梁嫤忍不住微微皱眉,她不喜欢太过浓烈的香味,这种香味会给人一种压抑压迫之感。 但打开请柬来,她便明白,这种带着压抑压迫之感的香味,大概是刻意为之。 “是谁的请柬?”林三娘问道。 梁嫤又看了请柬一眼,抬手递给林三娘。 林三娘好奇接过,“重阳节,天池山庄,茱萸宴。” 林三娘瞪大了眼睛,看了好几遍,“这是皇后娘娘操办的宴席,所宴请的年轻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小姐郎君。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给我派发了帖子?”梁嫤替她问了出来。 林三娘忍不住点头。 梁嫤无奈道:“是皇后娘娘操办的宴席,可派发给我帖子的人,可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贵人事儿忙,哪里会知道我这号儿人!怕是早前听说了,这会儿也决计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发你帖子的是谁?”林三娘忍不住低头,再三看了手中请柬,“常乐赐请。” “是常乐公主。”梁嫤闭了闭眼,心头瞬间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感觉太快,且她要留着精神应付面前的林三娘,便没来的及抓住。 “常乐公主怎么会邀请你?你什么时候结交了常乐公主?”林三娘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梁嫤前世,母亲忙着自己的事业,很少有这样和她朝夕相处,什么都要过问的时光。母亲能在百忙之中,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的学业,问问她的感情,她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那时候她还十分羡慕旁的同学有母亲三天两头追问生活中的小细节,觉得自己有那般尽职尽责的母亲该多好。 如今上天大概是有意弥补她前世的遗憾,让她摊上林三娘这样事无巨细都要问清楚的母亲,她才知道,前世无人管教无人百般约束的生活,是那么难能可贵! 人总是不知足,得不到的总想要,放在手里的总不知珍惜。 梁嫤在心中鄙视了自己一番,清了清嗓子安抚林三娘道:“还是上次在宫中,给太后娘娘诊治耳朵的时候,恰巧遇上了常乐公主去探望太后娘娘。便在太后面前聊了两句。也不算是结交吧?我也不曾想,常乐公主会记住我,大概是我们年岁差不多,所以常乐公主想起我了吧。” 林三娘狐疑看她一眼,“只是这样?” 梁嫤无奈叹息,“阿娘以为怎样?难道我还有旁的能耐,能让常乐公主对我念念不忘?” 林三娘点了点头,“你别嫌阿娘管的宽,京中不比咱们在洛阳的时候。这里乃是天子脚下,你的身份有有些……呃,尴尬……” “阿娘说什么话?我的身份有什么尴尬?阿娘不要将以前的包袱永远背在身上好不好?我以为您已经放下了?连圣人都说了,从此以后,此梁非彼梁!我梁嫤,弟弟梁明渊,和那个忘恩负义的梁鸿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我是您林三娘的女儿!我行的正坐得端,我有什么尴尬?”梁嫤直起倚在床头斑丝隐囊上的身子,语气有些冲的说道。 林三娘闻言就红了眼眶,别过脸去,喘息了几声。 梁嫤见母亲难受的样子,知道自己又说了重话。她怎么这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以前爷爷不是告诉过她,身为一个医者,最要先医治的不是病人,而是自己!是自己内心里由内而生的邪火,若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不能做到万事淡然处之,便是医术再怎么高明,也不是一个优秀的医者! 梁嫤看了看林三娘手中朱红烫金的请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阿娘,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我知您是关心我,为我着想。您放心,这茱萸宴,我不去!” “什么?”林三娘立即转过脸来看着她,“你不去?” 梁嫤点头,“就像阿娘说的,受邀之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世家大户,咱们小门小户,在京城坎坷求生的人,去凑这个热闹,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么?我不会去的。” 第79章两个人的事 林三娘捏着帖子的手,微微有些抖,“去,嫤娘,怎么不去!是常乐公主相邀啊!阿娘说你,是叫你莫要因为救助过太后,就骄傲。以为结交上常乐公主,就洋洋自得。可你也不用这般自卑自轻呀!” 梁嫤皱眉看着林三娘,她这会儿是真有些弄不懂林三娘了。 “去吧,你年纪轻轻,整日里的将自己关在药园子里,整日里的制药,卖药。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不能和药丸子过一辈子吧?有这样的机会,出去认识些朋友,和年纪相仿的人多聊聊天,玩儿玩儿,总是好事的!”林三娘缓声劝道,“你不愿和阿娘多说,也该交一两个真心朋友,和朋友聊聊,总比和阿娘聊得来!” 梁嫤看着林三娘鬓边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心下有些酸酸的。 林三娘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多岁,三十多岁啊,在现代还是玫瑰花一般绚烂的年纪。可林三娘因为岁月的磋磨,却已经早早露出苍老的痕迹。不管她的想法让人觉得多么的可笑,可她毕竟还是真的关心她,为她着想的。 她从林三娘的话音里,也渐渐体会到她的想法。 不过就是想,让她借着这样难得的机会,认识一些少男少女,能交一两个朋友自然好,但更多的怕是想让姻缘找上门来。 毕竟她的年纪,在古代,已经该许配人家,为以后相夫教子的人生做打算了。 “我知道了阿娘!我没有不想和您聊天,您知书达理,又出身书香门第,和您聊天舒服的很。我只是太忙了,闲下来的时候,很疲惫,想休息,所以才不能绕您膝下,听您长谈。阿娘莫怪我了!您叫我去,我便去!”梁嫤温声说道。 林三娘这才露出笑脸来,“好孩子!” 终于打发了林三娘满脸笑意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梁嫤却是一丝睡意也没有了,原本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蒙头在家睡大觉的,如今看来,却是不行了。 虽然她刚刚说了,她会去茱萸宴,那不过是打发林三娘的话罢了。 梁嫤捏着帖子,从两院中间的小门,又去了药园。 幸而阿丑也窝在后院槐树底下练剑,并未外出。 见她来了,便停手,把长剑挂在一旁树上,擦了擦汗,朝她笑道:“怎么,不是说放我半天假?半日不见,就想我了?” 梁嫤笑了笑,和阿丑相处的时光,总让人觉得很舒服。大概是喜欢阿丑的缘故,让她如今再看阿丑脸上朱红色的胎记,竟也觉得那般的可爱,赏心悦目。好似浑然天成的红玉一般。 她扬了扬手中帖子,“是啊,想了你,更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阿丑摆了摆手,“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儿就说?” 梁嫤抬手将帖子扔给阿丑,在槐树底下的胡凳上坐了下来,“你瞧瞧,这事儿,我能去么?” 阿丑伸手捏住帖子,展开来看了看。抬眼深深看了梁嫤一眼,收敛起唇边的笑意,“想听实话么?” 梁嫤闻言看她,“你说。” 阿丑抖了抖帖子,“这事儿,常乐公主只怕是没有给你留拒绝的余地。这帖子,是宫中御制的帖子,上头赐下来的,是恩典是赏赐。在规制内的帖子,根本没有给你拒绝的机会。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梁嫤皱眉,摇了摇头,无奈轻笑道:“我倒不知,常乐公主如此把我‘放在心上’,真得多谢公主‘美意’了!” 阿丑抱着肩膀,斜倚在她身边槐树粗壮的树干上,“你也知道世子爷和常乐公主的关系,怎么就招惹上常乐公主了呢?” 就是这句话! 梁嫤脑中猛的像被一道电光划过! 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她来不及抓住的念头! 李玄意已经向皇帝求娶了常乐公主,她并没有想要做他妾的打算,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和李玄意减少往来,以免常乐公主心怀嫌隙。 她和常乐公主,根本不应该有交集的! 她为什么会在太后宫中遇见常乐公主? 为什么常乐公主在太后面前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颇有敌意? 又为什么会在皇后娘娘举办的盛大宴席上,给她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派发请柬? 这一瞬间,梁嫤恍惚明白过来。 那日在太后宫中,她和李玄意的巧遇,根本不是巧遇! 他是专门去寻她的! 他专门去到太后宫中,专门留在太后宫中后院,让她伺候一旁,为他煮茶,看他自己与自己对弈。 难怪在太后醒来之时,他连面都没有露,便离开了! 因为他不是去看望太后的! 常乐公主会在那个时候去太后宫中,想必李玄意是已经料到的。 她离得那么近,为他煮茶,想必常乐公主也是见到的。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也难怪常乐公主第一次见她,就那般不客气。 李玄意故意让她在常乐公主面前露面,为什么? 让常乐公主知道,在他不近女色的传言背后,还有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人?让高高在上的公主在嫁给他以前,就做好他要纳妾的准备? 大周的公主嚣张跋扈,不是少数。好比丹阳公主就养有不少的面首,自己过得逍遥自在,却决不允许梁驸马纳妾。 李玄意想来是不会容忍常乐公主如此霸道的。 所以,自己是李玄意的试金石? 梁嫤想到这儿,愤然拽过阿丑手中烫金的帖子,猛的扔在地上,大力踩了几脚上去。 “叫你利用我!叫你利用我!” 阿丑诧异的看着她,“嫤娘,你怎么了?” 梁嫤撒够了气,嗤笑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帖子,弹去上头灰尘,“冲个帖子发脾气,我也是够有出息了!阿丑,你能帮我联络世子爷么?我想见见他!” 这大概是梁嫤得知世子爷求娶常乐公主以后,第一次主动要求见世子爷。阿丑微微一愣,便轻笑了起来,“好,我定想办法让世子爷知道!” 梁嫤笑了笑,“多谢你,我走了!” 阿丑留她在这院儿玩儿,她却挥了挥手,脚步不停的走远。 她还有事要做呢! 阿丑的效率,向来是极高的。 当天夜里,梁嫤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就听闻自己的窗子被人推开的声音。 她忽的坐起。 果然瞧见,一室月色之中,男子颀长的身影背着月光,立在屋内。 “夜里不关窗,可不是个好习惯。”李玄意的声音从月光里传来,好似夹着氤氲的水汽,朦胧却不真切。 梁嫤倚在床头硕大的斑丝隐囊上轻笑,“关窗不关窗,反正对世子爷也没什么差别。我这般体贴之人,自当是少叫世子爷费些力气才是!” 李玄意抬脚来到床边。 两人离得近了,借着月光,好似暧昧的气氛也骤然浓烈起来。 李玄意在床边坐下,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你这么体贴,我以前怎不知道?” “想来世子爷是对我有误会,我一向是为人着想之人。您往后有什么想法要求,若我能配合,定当鼎力相助,至于算计和手段……我以为,并不该用在合作伙伴之间!”梁嫤看着李玄意深邃的眼眸,淡淡的说道。 李玄意闻言,一时没有说话,半晌,他忽而轻笑。 这般绝美的容颜,轻笑起来的样子,真叫人忍不住沉醉。 梁嫤心头猛跳,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哪里红颜是祸水?太好看的男人,也是祸水!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李玄意忽而开口,“光明正大在我身边,不用屈居人下,不愿为妾?” 梁嫤闻言蹙眉,“你什么意思?” “梁嫤,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李玄意忽然毫无预兆的俯身将她揽入怀中,抱得紧紧的,他温热的鼻息扑在她耳边,“所以,不得不逼你,也抱紧我。” 梁嫤挣扎着想要推开李玄意之时。 他却忽然放松了手臂,将她拉出她的怀抱,落下一个吻在她额上。 “好好休息,茱萸宴上见。”李玄意放开她,旋身离开房间。 独留下一室安宁的月光,和一脸茫然的梁嫤。 李玄意的话,忽然让她想到以前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我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我会先走上九十九步,然后等你走最后那一步。” 李玄意抱紧了她,说要逼她也抱紧他? 梁嫤胸腔里如同装着一只活跃的兔子,砰砰乱跳个不停。 鼻翼之间好似还有李玄意挥之不去的气息。 耳边是他轻吹着热气说话的声音。 梁嫤愤恨的捶了下被子,如果他没有求娶常乐公主,别说一步,就是九十九步她也愿意走! 可是如今,叫她怎么努力?叫她如何抱紧他? 她的出现,难道不是旁人感情里的小三? 梁嫤烦闷的躺下,拽过被子蒙着脑袋,心绪乱成一团麻。 不过她逃避不是她的性格,既然重阳节的宴席,不得不去,那她就该做好准备,来以最好的面貌,接受这一切。 梁嫤将制药的时间压缩成半日,另外半日,她多半在街上晃荡,观察了两日之后,她选取了一家成衣铺,铺子的掌柜是为年过三十的女子,笑容和煦,关键是心灵手巧,经她手的衣服,别致新颖。不过店面不大,店中料子也不是极好的料子,所以生意有些不温不火。 第80章女人天性 第81章你会后悔的 梁嫤打赏了引路的小丫鬟。 小丫鬟告诉她,待会儿常乐公主在紫荆园摆膳,请大家过去。 梁嫤谢过了小丫鬟,小丫鬟便离开了。 阿丑看着寂寥的有些瘆人的院子,叹了口气,“她果然在针对你。” 梁嫤却是打量着院子道:“皇家的地方就是排场,连角落里的小院子,也这般精致。咱们住东厢吧?” 梁嫤说着就往东厢而去,阿丑却是摇摇头,“地方这么宽敞,还是一人一间好了!” 倘若世子爷哪天半夜兴起,来寻梁嫤,她可不想大半夜的再被世子爷踢出房间去! 梁嫤阿丑安置好各自简单的行礼,因阿丑带着面纱,倘若到前面各家贵女公主面前,带面纱怕是不敬,不戴面纱,更是不敬! 梁嫤便让阿丑留在小院儿里,反正阿丑自诩功夫在身,并不怕这地处偏僻的院子,梁嫤便放心而去。 相比让她守在院子里,她其实更担心梁嫤的处境。 梁嫤一路向丫鬟们询问着紫荆园的位置,找了过去。 她的院子着实有些远,便耽搁了时间。 她寻到紫荆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贵女郎君在紫荆园中的花厅里了。 梁嫤正要迈步入花厅。 一个小丫鬟走上前来,“请问是哪家小姐?” 梁嫤从怀中拿出请柬。 小丫鬟双手接过一看,躬身道:“请梁小姐稍后片刻,常乐公主马上就到,公主吩咐了,让您在花厅外等她片刻。” 梁嫤拿回请帖,哪里不明白这是常乐公主有意为难她?既然来了,她就已经做好准备来面对常乐公主的种种刁难。 当下笑了笑,不以为意的往旁边树荫里站了。 仍有不少贵女,郎君陆续前来。 当来人见到花厅外的核桃树树荫底下,站着一位腰身纤细的女子,女子裙摆飞扬,精巧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粉色的芙蓉,粉嫩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花瓣上明亮的珍珠好似朝露。 那女子婉约的身影好似更好似一朵出水芙蓉,叫人惊叹之下,忍不住流连忘返。 不少郎君唏嘘赞叹之余,已经开始打听,树下站着的是哪家小姐?怎的以前宴席不曾见过? 贵女们也窃窃私语,不过大多谈论的是树下女子的衣服究竟是在哪家铺子里定制的?她头上簪花又是在哪家铺子里买的?京城有这般灵巧的匠人,怎的不将好东西送到自家府上去? 一阵风过,送来淡淡花香。 梁嫤垂着头,看着脚尖上林三娘绣的蝴蝶,蝴蝶展翅栩栩如生。 耳边是被风送来的众人对她的议论之声,她脸上挂着恬淡安适的笑意,好似根本不将这些议论放在心上。 有不少已经在花厅落座的郎君,也听闻议论,走出花厅来,一饱眼福。 “梁嫤?!”一阵微微有些尖利的嗓音在核桃树不远的青石路上唤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梁嫤闻声缓缓抬头。 正看着她的众人,不禁一声赞叹。 “好美的女子!” 平长的黛眉,卷翘而纤长的睫毛,粉色的眼影,樱桃般鲜嫩的唇。眉间净白的额上,落着一朵淡粉的梅花。 宛如落入凡尘的梅花仙女一般。 不同于当下最流行的哀哭妆。 梁嫤实在欣赏不了大周女子今年盛行哀哭妆,脸图厚厚粉脂,白如面粉,短八字眉。眼下描泪痣,唇上一点如血的鲜红。并不描绘整个红唇,而是将唇色用粉脂遮掩的和脸一样煞白,只在唇中点上和樱桃一般大小的朱红色。梨涡处也点两点嫣红。 梁嫤抬头,周遭赞叹之声,她并不意外,也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 看着眼前唤她的人,轻笑道:“顾小姐!” 顾妘自然也听到了周围赞叹梁嫤漂亮的声音,梁嫤有些消瘦,但她身上的衣服刚好遮掩了她消瘦的缺点,却突出她纤细的腰肢,仿佛不赢一握。她脸上粉嫩的妆容,更是让人有种保护怜惜之感。 看着梁嫤明媚的微笑,顾妘忍不住攥紧拳头,才能克制自己不再众人面前失态,她上前两步,扬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梁驸马带你来的?” 梁驸马的丑闻在京城贵圈之中已经传遍。 顾妘这时候忽然提了梁鸿。 自然叫周遭人对梁嫤的身份有了不同的猜测。 梁嫤心下不悦,“顾小姐慎言,不闻圣人说,此梁非彼梁!我与梁驸马,有什么关系?” 众人现下便知了她的身份,原来是传闻中,那个击登闻鼓弃妇的女儿。 众人对梁嫤为何会出现在这样的宴席上,更为好奇起来。 顾妘嗤笑,“既然不是梁驸马带你来的,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梁嫤不欲和她多言,扬了扬手中请柬,“顾小姐是在担心,宫中的请柬,送错了地方?” 顾妘一听,并瞧见她手中真是宫中御制的请柬,脸上便更为不好看起来。 她能来还是哥哥将她带进来的,并无专门给她的请柬,梁嫤算个什么东西? 顾妘冷哼一声,提着华丽的裙摆,转身进了花厅。 知道了梁嫤的身份,周遭寻美看热闹的人便少了些。 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倒是冲着梁嫤走了过来。 “怎么,世子爷不要你了?”那声音在梁嫤身边,吹了个口哨,轻挑的说道。 梁嫤看了说话的顾况一眼,这对兄妹,果然一个比一个让人讨厌! “世子爷若是不要你,我要呀!”顾况又靠近了一步,“你比在顾家庄子上,更加水灵了!那时我就瞧出来,你是个美人胚子!不如你跟了我吧,保你好吃好喝不受人欺负!” 周遭围着的女子,都端着看热闹的脸,并不上前多管闲事。 倒是有不少郎君,想要上前“英雄救美”,可掂量着梁嫤的身份,又不想为此和顾家闹得不愉快。 “我只提醒你一遍!”梁嫤冷声对顾况说道,“你最好放尊重点,我已不是当初在顾家的梁嫤了!” 梁嫤不动声色的摸出银针,捏在垂在身侧隐在广袖之下的手中。 “哟呵,变得更厉害了?小爷就喜欢你这调调!”顾况伸手就来摸梁嫤的脸。 梁嫤捏着银针的手已经蓄势待发。 却见顾况的手被另一只手狠狠攥住。 不等他有所反应,便甩到一边,“你若敢在皇后娘娘的宴席上放肆,以后就不要入顾家的大门了!” 顾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低喝道。 顾况看了看自己被甩到一边的手,不屑的哼了一声,“小人!除了去阿爹那儿告状,你还会什么?” “如果此一举,就能让你安分守己,我还需费其他的力气么?”顾衍冷冷看了庶弟一眼。 顾况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顾衍,吹了声口哨,“难怪你不肯对小爷投怀送抱,我忘了世子爷不要你了,这儿还有个等着你的痴心汉!运气不错,小娘子!” 顾况说完,招呼自己的狐朋狗友一同进了花厅。 待看热闹的人也散去一些,顾衍仍旧定定的站在梁嫤身边。 “多谢六郎君!”梁嫤对顾衍颔首。 “你一定要和我这么客气疏远么?”顾衍低声问道。 梁嫤微微一笑,“郎君请先行入花厅吧,我还要等常乐公主,不便与郎君多聊。” 顾衍定定看着她,“常乐公主?你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今日来这里,又是为谁梳妆,为谁描绘这倾城容颜?” 梁嫤一笑,“郎君以为呢?” 顾衍倒退了一步,“他求娶常乐公主,都不能让你死心!你必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的!” 梁嫤冲他福了福身,“多谢郎君提醒,郎君好走。” 顾衍气闷的一甩袖子,也进了花厅。 梁嫤猛的抬头,这才瞧见,远处似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正伫立汉白玉砌的桥头,远远向这边眺望。 梁嫤遥遥冲那身影一笑,不知他能不能看见,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不叫自己露出丝毫的疲惫。 远远的,她看见常乐公主被一众的宫女簇拥着,也从汉白玉的桥那头,缓缓走上桥心。 那颀长的身影却是先行一步,一直和后头的常乐公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向花厅走来。 他和她一起出现,却叫她卑微的站在花厅外头的核桃树下,等着仰望着他们一同走来。 甚至没有她的允许,她连花厅都不能进去。 梁嫤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此时此刻,她忽觉心中闷闷的疼。 原以为,无论常乐公主如何针对她,她都可以淡然处之,从容应对。 现在才明白,当人心中有了爱时,你爱的人就会成为你的软肋。轻轻一碰,便疼的不能自以。 李玄意最后并未到花厅来,却是拉远了和常乐公主的距离,先一步在花厅前头的青石路上,走了另一条岔路,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不少已经发现李玄意身影的贵女,像丢了魂儿一般,追随着他走远的身影,面上一片痴痴的神情。 常乐公主走向花厅,在门口的位置停下了她从容优雅的脚步。 “梁嫤,你来。”常乐公主朝她招了招手。 梁嫤强压下心头别扭的酸涩,端着最得体的笑脸,上前道,“公主安好!” 常乐公主猛的抬手,像是要狠狠给她一耳光。 却又忽而停下,笑看着她道:“你这般美艳动人,叫本宫都不忍下手打你了。可你又犯了忌讳,便容你自行掌嘴吧!” 第82章示威 梁嫤心下一凉,“敢问公主,民女何处犯了忌讳?” “你打扮的这般美艳,是想压过本宫的风头?这便是犯了忌讳!”常乐公主冷声说道。 “民女受公主赐贴前来,精心装扮自己,是为表对公主敬重之情,绝无旁的意思。”梁嫤躬身回答,“且公主乃是天之骄女,与生俱来的天家气质,岂是民女能比之一二的?民女便是再无自知之明,也断然不敢与公主相提并论。” 常乐公主闻言轻笑。 “我不过是和你开玩笑,瞧把你吓得!” 梁嫤还未反应过来,常乐公主便上前一步,举止亲昵的将她的手挽住。 “走,上次在宫中,你救了太后娘娘的事儿,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 常乐公主变脸比变天快。 梁嫤来不及推拒,便被常乐公主挽着手,带进了花厅。 等在花厅中的众人,起身朝常乐公主见礼。 惊讶的发现,适才等在核桃树底下,受人羞辱的梁嫤,竟和常乐公主手挽手,那般亲密。 有人羡慕有人记恨,但各自心思都藏在肚子里,众人脸上都是特体的笑容,高唤:“公主安好!” 梁嫤想要摆脱常乐公主,退到一旁,也随众人见礼。 却不想常乐公主将她拽的很紧,她根本摆脱不了,动作太大,又难免显得不敬。 她只恨不得用袖中藏着的银针,狠狠扎一下常乐公主。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冲动,人前万万不能落了把柄。这里的人,莫说常乐公主,便是随便拽出来一个,怕是都大有来头,断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本是母后办的宴席,我也凑个热闹,提前请大家小聚一番。众位不必拘礼,只管开怀畅饮,方不负我相邀之情!”常乐公主挽着梁嫤的手,冲众人说道。 梁嫤被她拖到了主坐边上,挨着公主的席案,又摆了一张小几。 公主示意梁嫤在小几边上跪坐下来。 常乐公主拍了拍手,众人落座以后,便有宫娥送上肥美的佳肴。 立时香气四溢。 旁边有乐师奏起乐来。 有酒,有肉,有乐声。众人的神情很快便放松下来。 常乐公主跪坐与上座,笑看着在她不不远的梁嫤道:“你们都不认得她,她是梁驸马的女儿。” 公主周围,围坐了不少世家大族的贵女,闻言,都目光暧昧的看向梁嫤。 梁嫤轻咳了一声,“回禀公主,曾经是,如今已经不是了。” 常乐公主掩口而笑,“瞧我,说岔了,你别在意!来我敬你一杯,聊表歉意!” 梁嫤慌忙颔首,“民女不敢当,公主此言,折煞民女了!” 常乐公主却是极为爽快的仰头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大周民风豪放,喝酒更是豪放,男子基本用碗,女子用酒杯,只是那酒杯小的也有拳头般大小。 梁嫤可是知道,这酒不上头,后劲儿却是极大。 公主一杯酒已经下了肚,她再推脱,难免不识抬举。 当下便也只好咬牙灌下一杯酒来。 入口微辣,回味甘甜,酒倒是好酒。 “听闻你来京路上,和荣王世子同行?”常乐公主放下酒杯,转而问道。 此言一出,周遭的贵女便都将视线落在了梁嫤身上。 梁嫤霎时如芒在背。 这些贵女眼中的妒意,未免太明显了些吧?她们的矜持都到哪儿去了? “唔,我好像还听说,你给世子当了一路的丫鬟?”常乐公主仿佛还嫌自己的话不够让人震惊,紧接着又说道。 只是这话却仿佛平地一声雷一般,将周遭的贵女都炸响了。 “什么?不是说世子爷从来不要女子伺候的么?” “是啊,说是不管谁送去的丫鬟,都被世子爷撵走了!” …… 众人再看向梁嫤时的目光,便带着明显的不善。 “打扮的这般美艳,可不就是勾人的么?”不知是谁,忽然扬声说了一句。 众人嗤笑一声,看向梁嫤的脸上,尽是不屑。 “你们可别这么说!你们是误会梁嫤了!”常乐公主,忽而摆手笑道,“梁嫤不是那种人!是世子和自家下人走散,同顾家一同回京,顾家的下人粗手笨脚,世子不喜,这才挑了梁嫤过去伺候!” 常乐公主替梁嫤辩解道。 可这辩解,却颇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 顾家那么多下人,她梁嫤又不是奴籍,更不是顾家曲部,她怎的就到了世子爷身边伺候? 梁嫤自然不可能解释当初那一个秋葵黄玉壶的暗算。 即便她说了,也没人会理会。 常乐公主既然打定主意要按给她一个勾引世子的罪名,她顶着就是。 梁嫤跪坐一旁,在众女不善的目光打量之下,让自己笑的恬淡得体,不辩解,也不恼怒。 爷爷说,越镇定,越冷静,才不会在医病的过程中,出现纰漏。做人也是一样,冷静才不会落人把柄。 众人见她如此安之若素,或贬或褒好似都不能伤及她分毫。 便转而将话题扯远了些,渐渐的,谈起了别的,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甚至有位离她近些的贵女,还忍不住靠近了,询问她的衣服头饰是在哪家铺子定制的? 梁嫤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打广告的好机会,“柏氏成衣铺”悄悄就在宴席上流传出来。 酒过半巡,常乐公主忽而起身,拉着梁嫤笑容和煦的向外行去。 有贵女上前询问公主,常乐公主都笑着将其打发了,让她们只管坐着喝酒,她一直拽着梁嫤行至花厅门口。 身旁都是伺候公主的宫女们。 旁人都被相隔甚远。 常乐公主眼中不见一丝醉酒之态,分外清明的眼眸看着梁嫤道:“看到了么?像你这般挖空心思想要接近荣王世子的女子大有人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梁嫤微垂着眼眸安静听着。 常乐公主笑了笑,“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常事,就连父皇后宫,不还有三千佳丽么?我不会像姑母那般强势,世子爷若想要纳妾,我都会笑脸帮他纳进来。妾是什么?不过是个玩意儿,玩物而已,谁还会真把她当回事儿么?” 常乐公主将目光扫过梁嫤,淡声道:“便是再美再怎么聪慧,又能怎样?妾最终还是被主母握在手心里,生死都要仰仗主母的!” 梁嫤这才抬头看向常乐公主,轻笑道:“公主喝醉了。” 常乐公主摇头,“本宫清醒得很。” 梁嫤却靠近一步,低声道:“公主如今还不是世子妃呢!就想着为世子爷纳妾之事,是不是太过急切了些?” 常乐公主闻言收敛了弯起的嘴角,“这是迟早的事儿,你以为,凭你,能改变什么?” 梁嫤摇头,“民女自知没有那么大本事,只是想来,在公主心中,民女有别于那一众怀揣着世子爷的女子吧?” 常乐公主嗤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生来,与众不同,你也不过如此。” “既没有不同,公主何须如此费心针对我?”梁嫤凉声道。 常乐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末了笑了笑,点头道:“是,你或许是有那么些不同,所以,我不会亲自对你怎样。也正是有这么点不同,不需我动手,就会有人来对付你。需知道,旁人若是惦记着世子,想要针对她的人尚需考虑着其背后的家族势力。而你,你有什么可以拿来依仗?” 常乐公主说完,便笑着扔下她一人在门口,转身回了她的位置,继续与人聊天饮酒。 梁嫤按了按有些发昏的额角,抬脚跨出了花厅的门。 门外微凉的风吹来,吹散了浓郁的酒味和脂粉之味,让人稍微好受了些。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刚才灌下去的酒,这会儿酒劲儿似乎要翻上来了。 她扶着回廊的廊柱,缓缓走远了几步,在稍微清净些的廊间石凳上坐了下来。 耳边不远,仍旧是花厅里觥筹交错宴饮之声。 她一手按着额头,斜倚在廊柱上。不由回想起适才常乐公主所说的话。 常乐公主故意在人前,对她表示亲近。又当着众人的面,揭出她曾经和世子相处过的往事。 想来,常乐公主是真的很在意李玄意的吧? 她知道李玄意对自己不同,又不想让李玄意觉得她是善妒容不得人的女子。便将仇恨东引,让旁的心中也惦记着李玄意的贵女们来针对她。 这样,常乐公主什么都不需做,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这般驾轻就熟的借刀杀人,常乐公主使得真是漂亮。 梁嫤勾着嘴角笑了笑,常乐公主有句话说的很对,她有什么依仗呢?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过人的地位,她不过是一介草民。 她唯一的依仗,便是世子爷那一点舍不得放手的兴趣。 只是这一点兴趣,却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柄双刃剑。随时都会为她招来如燎原之火般的嫉妒。 第83章陷阱 梁嫤在回廊里安静的坐着。 却是不知自己的离开一直被人关注着。 回廊中有小丫鬟缓步走上前来,恭敬而客气的说道:“梁小姐,您若是想休息,花厅后头有厢房,不如您去躺一躺?婢子叫人通知您的丫鬟,或待宴席结束,请人送梁小姐回您住的院子?” 梁嫤摇头,“不用,我就在这儿坐会儿就好了。” “回廊里风大,刚喝了酒,风一冲,酒劲儿更上头,吹得久了,您会觉得头痛的!”小丫鬟低声说道。 梁嫤想了想,抬头看她,“厢房远么?” “不远。”小丫鬟抬手一指,“就在花厅后头。” 梁嫤起身,果然身子晃了晃,比刚出了花厅时候还晕。 小丫鬟上前扶了她,引着她往厢房而去。 想来这里本就是为不胜酒力的郎君贵女准备的休息之地。 小丫鬟给她倒了水,放在床头。 铺好了床让她躺着,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厢房里打扫的很干净,被单床褥都带着淡淡太阳晒过的香味。 屋子里也熏了淡淡的香草。很是宜人。 还未结束的宴席上。 顾妘勾着嘴角笑了笑,让人叫了自己的哥哥顾况到花厅外头。 这时天色微微暗了下来。 顾妘见顾况起身出了花厅,便也找借口,溜了出来。 兄妹两人来到花厅外的僻静之地。 顾况见顾妘走来,便不满问道:“哥哥正在喝酒,你有什么事儿快说!” 顾妘笑着走近,“哥,今日见到梁嫤,我瞧你对她还没有死心?” 顾况愣了一愣,许是想到了梁嫤的模样,眼中便不由露出好色的神情,“得不到的总是忘不了。你说这个干嘛?” 顾妘冷哼一声,“她不过是个弃妇的女儿,却能来到这样的宴席上!还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是想勾引谁?就连常乐公主都和她那般亲近!她凭什么?” 顾况皱了皱眉,“你这是嫉妒了!” 顾妘冷哼一声,“嫉妒?我只是看不惯!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她不就是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么!狐媚子!” 顾况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可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我回去喝酒了!” 顾妘连忙上前拉住顾况,“哥!得不到的你难道不想要?” 顾况看了妹子一眼,“什么意思?” “且她还是顾衍也想要的,顾衍如今也没有得到!如果你比六哥哥先得到了他想要却求不得的,你猜六哥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顾妘笑着诱惑道。 顾况原地站定,憧憬了一下顾衍如果知道梁嫤到了他手上的表情,脸上显出得意的神采,“是个好主意,顾衍一定会气疯!哈哈哈!” “所以,如今有个机会,就看哥哥会不会把握住了!”顾妘低声说着。 顾况听了顾妘的安排,连连摇头,“万一世子爷如今还护着她,我这么做,惹恼了世子爷可怎么办?” 顾妘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哥哥怎么这般没胆?今日宴席之前,哥哥难道没有瞧见,世子爷是和常乐公主一同走来的?世子爷可曾多看了她一眼?世子爷若是真还惦记着她,岂会将她扔在顾家那么久,不闻不问?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还真当她是宝贝了?” 顾况听来,甚觉有理。 顾妘又笑道,“且如果是她主动……便是世子爷和公主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能怪她自己淫乱放荡!” 顾况被顾妘说的动了心,不由自主便答应下来。 梁嫤躺在厢房中。 厢房的门忽而被人敲响。 她手支着头,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来,“谁?” “梁小姐?婢子给梁小姐端了醒酒汤来,小姐可要用?”门外小丫鬟说道。 梁静应声让人进来。 小丫鬟端着漆盘,来到床边,将漆盘中的汤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小姐请用吧,已经不烫了!” 梁嫤点点头,“多谢你。” 说完,摸出几个铜板打赏了小丫鬟。 却不见那小丫鬟离开,仍旧站在床边不远处。 梁嫤狐疑看了她一眼。 那小丫鬟轻轻一笑,“梁小姐莫要再睡过去了,这汤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说着她双手奉着汤碗,端至梁嫤面前。 梁嫤单手支着身体,从床上坐起,一只手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来。 看着浓浓微微冒着烟的汤药,她闭了闭眼睛,准备一口灌下汤药。 可汤药靠近鼻端,她却嗅出一丝不同。 “这是醒酒汤?”梁嫤忽而看着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神色间有一丝慌乱,但飞快便镇定下来,笑道:“是啊,宫中御制的醒酒汤,效果很好的!您喝了一会儿,头就不会痛了!” 梁嫤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伸手将药碗放在小几上,“好,我一会儿会喝,你先出去吧。” 那小丫鬟却有些急,“小姐,您还是现下就喝掉吧,一会儿宴席结束,您就不会头痛了,也好回到所住院子中去……” “我会喝的,你退下吧。”梁嫤看着她道。 “这……”那小丫鬟,果然不肯走。 “一定要看着我喝下么?”梁嫤挑着眉梢,似笑非笑。 “不,不是。婢子是担心梁小姐的身体。”小丫鬟解释说。 “你倒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丫鬟呢!”梁嫤带着笑意的语气中,讽刺的意味并不明显。 那小丫鬟,讪笑着,并未有退下去的意思。 梁嫤端起药碗,在她的视线之下,咕咚咕咚,尽饮下满碗的汤药,将空碗搁在床头小几上。 “好了,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梁嫤冷声下了逐客令。 那小丫鬟见碗空了,端着空碗放在漆盘上,便快步退出了房间。 梁嫤听她将门关好,立即翻身起床,推开窗户,猛掐自己手上穴位,一股反胃之感翻涌而上。 不多时,她便将刚喝下的汤药,尽数吐了出来。 “呸。”她吐尽口中泛着怪异味道的余味,那帕子沾了沾嘴角,冷笑着翻出她随时带在身上的银针,藏身于门口。 想来这“醒酒汤”之后,还会有后招吧? 梁嫤捏在手上的纤细银针,泛着清寒的冷光。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梁嫤听闻有压低的脚步声,往厢房门口而来。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有人来到了她房间门口,手搭上了门边。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门外有些昏暗的天光,能辨出推开门的是个男人。 “梁小姐?”站在门口的男人低声唤了一句。 屋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男人迈步进房间,反手要关门之时。 梁嫤迅速出手,将手中银针分别刺入男子身上几大穴位。 可大概是她真喝多了酒。 这次下手竟有些不稳,手一颤,一根银针打了弯,没能顺利封住男人穴道。 男人惊诧一叫。 回身捉住梁嫤的手。 “顾况?!” 梁嫤惊慌退了一步,脊背撞在门框上。 顾况抬手将门闩插上,逼近她的脸,谄笑起来,“美人儿这么等不及?正好,小爷我也等不及了……” 说着就低头向梁嫤吻来。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梁嫤奋力反抗,却被顾况有先见之明的捉住了两只手,并抵住了膝盖,“我知道你这只小野猫,爪子尖得很!” 男女力气天生悬殊巨大。 梁嫤完全被顾况控制住,没有回旋的余地。 再顾况再次低头要亲吻下来的时候,她猛的拿额头向他撞去。 她描绘了精美梅花的光洁额头,正磕在顾况的鼻尖上。 顾况痛呼一声,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 他抬手一摸,鼻子里竟流出血来。 趁他放松控制的片刻,梁嫤挣脱出一只手,捏住银针,预备再刺向顾况的时候。 却有一颗珠子从窗外袭来。 恍如子弹一般的速度,咚的打在顾况身上。 顾况立时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 一席颀长的身影,跃窗而入,一个手刀劈在顾况的脖颈上。 顾况捂着嘴,留着鼻血的身影,便软倒下来。 梁嫤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湿透了。 她收回银针重新放好,这才看向最后时刻救了她的人,“多谢世子爷……” 李玄意立在她面前,抬手将她拽入怀中。 他身上没有酒气,干净而清爽。 梁嫤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竟无比的贪恋这种干净清爽,清清凉凉的气息。 若这个怀抱,一直向她敞开,且只向她一个人敞开,该有多好? 梁嫤低头,自嘲的笑笑,“放开我,世子爷!” 李玄意闻言,非但没有放松,反而俯身,将她横抱起,跃上窗台,飞身出了房间。 他抱着她,迎着习习凉风,辗转腾挪,落在一个湖心水榭之上。 水榭外摆着一盆盆盛开的金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天空。水榭周遭的水被微风抚皱,倒影着月亮,映出粼粼波光。 微风带来金菊微苦的香气,却让人安适而舒心。 周遭寂静的只能听得到声声虫鸣,和偶尔响过的夜莺的啼叫。 已远的不能听闻花厅里众人饮酒笑闹之声。 第84章盘问 李玄意放开她,两人面对面站在水榭里。 他低头俯看着她,仔细的看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 忽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辗转……辗转…… 静好的夜色让人意乱情迷。 梁嫤从一开始的抵抗,到忘情的回吻,到勾住他的脖子,紧紧的抱着他,贴近他。 两个人分开之时,呼吸都有些急促。 梁嫤双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感受着他柔软衣料之下,微微发烫的温度。 “为什么?”梁嫤低声问道。 李玄意的低头,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嗅着她身上,混杂着酒气的香味,这味道,真让人沉醉。 “梁嫤,我该拿你怎么办?”李玄意低声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梁嫤贴着他的胸口,轻笑,“你知道,我不会甘心。” 李玄意低头看她,“你想要什么?我,还是世子妃的位置?” 梁嫤笑着离开他的怀抱,抬头看着他,“这不是一个选择么?我要你,所以才要成为你的世子妃!” 李玄意微微摇头,“世子妃会是常乐公主。” 梁嫤的笑仍然在脸上,“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根本不喜欢常乐公主!甚至……根本不能靠近她!你的红疹,你的过敏反应!乃是对所有的女子!你根本不能靠近女子,一旦靠近,身心抵触,全身瘙痒难忍,红疹遍布。对么?” 李玄意也看着她,“只除了你。” “是,只除了我。”梁嫤含笑点头,“在洛阳顾家庄子上,你就发现了这一点,你很奇怪原因。所以不惜打碎秋葵黄玉壶,逼我留在你身边。故意在我面前沐浴,试探是不是真的对我免疫。世子爷,你怎么会把自己的心都试探进来?你怎么会真的对我动了心呢?” 李玄意深邃的眼眸定定望她,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啊,我怎么会把自己心都试探进来?我想将你留在身边,可又不忍斩断你的翅膀,该如何是好呢?” “世子爷,你的身体注定了你从一开始就输了!”梁嫤笃定的说道,“值得庆幸的是,你也掳走了我的心!所以……娶我!” 李玄意在水榭中的石椅上坐下,将梁嫤抱在他腿上,抬手将她鬓边发别到耳后。 “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独一无二的宠爱,忠贞不渝的身心,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以让你母亲回到林家,如果你想。可以让你弟弟到弘文书院读书。唯独世子妃的位置,不行。”李玄意的声音,低沉如幽静中奏响的钟磬,十分好听。 梁嫤却是笑着摇头,“我不要作你的小妾,不要做一个多余的人,我要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我要做你的妻!” 李玄意眸色深沉的看着她,“世子妃的位置,真的那么重要么?” 梁嫤却是凉凉的笑了,良久才说道:“李玄意,你知道么?我们之间最大的距离,不是身份上的距离。而是思想上,我想要的是,一夫一妻,举案齐眉,互敬互爱。我在意的不是世子妃的位置,是你的妻子的位置!哪怕你只是个普通人!我要做那个可以携手你一生,可以并肩站在你身旁的人!你明白么?” 李玄意闻言,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的抱着她,给她一个舒服的坐姿。 听着耳边的水声,虫鸣,偶尔的鸟啼,梁嫤心头有些闷。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如一次说个明白痛快,“李玄意,你明明根本不能接近常乐公主,为什么要娶她?你心里明明没有她,为什么要她做你的妻?这对她公平么?” 李玄意抚了抚她的脊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我求娶她之时,她也知道,我从不靠近她三步以内。她还会同意婚约,便是接受了这不公平。” “如果她不同意呢?如今皇上不是还没有赐婚么?如果现在常乐公主拒绝呢?你会……娶我么?”梁嫤看着李玄意的眼睛问道。 李玄意轻笑,“她不会拒绝。” 梁嫤皱眉,心头微酸,“那我呢?”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李玄意这次,毫不犹豫便开口说道。 紫荆园里的宴席进行的差不多。 顾妘盘算着哥哥那边的事情,也应该进行的差不多了。 立即太高了声音向旁人问道:“我哥哥呢?我家七郎君呢?你们瞧见了么?” 旁人连连摇头。 顾妘面上露出焦急神色,“我瞧见哥哥喝醉了酒,离席多时,怎的到现在也没回来?该不会睡晕在哪儿了吧?” “不会不会,外面有安排好的丫鬟小厮守着呢,若是瞧见醉酒的主子,就会给安排到厢房里去了!”立即有人安慰顾妘道。 “那也该报过来好叫人知道,他在哪儿啊?”顾妘仍旧不减担心的问道。 “这道是,不妨去问问公主,可有人上报?”顾妘同席的人出主意道。 几位贵女一同来到常乐公主身边,向公主禀明了顾妘的担心。 常乐公主身边的贵女,忽而高声说道:“梁嫤不是也离开好久,都没有回来了么?梁嫤这会儿在哪儿?” 公主抬眼看了看顾妘。 顾妘心中一慌,将目光转向别处。 常乐公主起身道:“还真没有人回报,不如咱们一同去找找,休息的厢房不远,就在花厅后头。” 常乐公主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不会反对。 这到如了顾妘的意。 顾妘跟着众位簇拥着常乐公主的贵女,走在后头,心下有了几分计较,莫非……常乐公主对梁嫤,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友好? 一行人,多是贵女,也有与顾况同席的男子,跟着起身,到外头来寻人。 常乐公主让丫鬟引路,众人向花厅后头的厢房走去。 开了几间都没人。 唯有中间的一间厢房,从里面给插上了。 丫鬟上前敲门,半晌也无人来应。 顾妘上前道:“会不会是我哥哥在里面?求公主让人将门打开吧?我哥哥喝醉了酒,无人在身边伺候不行!” 常乐公主看她一眼,轻笑着点了点头,“可怜你一片兄妹之情,就依你吧。来人,撞门!” 常乐公主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小厮上前,口里唤着口号,猛的撞在厢房的门上。 顾妘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笑容来。 有这么多人围观,且连常乐公主都在场,梁嫤和自己那好色出了名的哥哥厮混在一起。 看她脸面丢尽,以后还怎么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勾引男人! 只听“喀嚓——”门闩被撞断的声音。 几个小厮跌进厢房内。 厢房的床上似有人影。 屋里没有点灯,外面的人看不真切。 但无论是贵女,还是后头跟着的郎君,都瞪大了一双眼睛,眼眸里闪着熊熊八卦之光。 “是谁?是谁在里头?” “快看看……不像是一个人呐……” 顾妘几乎要笑出声来! 事情太顺利了! “是,是不是我哥哥?”她忍笑忍的太辛苦,声音都有些发颤。 常乐公主温声安抚她道:“你别紧张,让人点了灯,瞧一瞧就是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亮了起来。 好似生怕外面的人看不清,屋里同时点亮了好几盏灯。 待看清屋里情形。 外头一片吸气之声。 顾妘抬脚向门口走去,待看清屋里的人之后,整个人恍如石像一般,僵立在门口。 “这……这……” “顾家七郎这品味……啧啧……” “哎哟真是亮瞎了我一双眼呀……” “这就是传说中的酒后乱性吧……以前也没看出来顾况这么荤素不计呀……” 一片嘲笑之声四下响起。 屋里床上,光溜溜的躺着两个人。 男子是顾况无疑,女子却是紫荆园扫地的粗使婢女。这婢女皮肤有些黑,光溜溜的和顾况躺在一起,和顾况白花花的肉相较起来,这女婢像是从煤堆里扒拉出来的一样。婢女那张脸更是不忍直视。 在一片对顾况的嘲笑声中。 顾妘艰难的冷静下来,“怎么会这样?梁嫤呢?梁嫤在哪儿?除了我哥哥,不是还有梁嫤也找不到了么?” 在她的质问声中,嘲笑声渐渐小了些。 梁嫤站在核桃树下,宛如一朵出水芙蓉的形象,给众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闻言,也都好奇梁嫤去了哪里。 “顾小姐找我?”梁嫤手里持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从鹅卵石小路上,缓步走来。 琉璃宫灯的光摇曳应在她净白美好的脸颊上。 让周遭的噪声不自觉就沉敛下来。 顾妘见她衣衫完好,依旧恬淡优雅,不由怒从心生,上前两步,喝问道:“你去了哪里?公主宴席,你擅自离席,现在才独自归来,是去做什么了?” 梁嫤闻言轻笑。 琉璃宫灯映照之下,她的笑容异常清美,“民女不胜酒力,出来走走,顾小姐,这是在盘问我?敢问我可是做出了什么不当之事,才遭您如此盘问?” 第85章要脸还是要命? 一个是清新优雅,语气柔柔弱弱的美娇娘。 一个是盛气凌人,哥哥适才才丢了人的蛮横庶女。 围观心中天平早已偏向一侧。更可况男子怜香惜玉,保护弱女子的英雄主义是与生俱来的。 周遭不少郎君都唏嘘着顾妘的霸道无理,替梁嫤说好话的不在少数。 常乐公主摆手让人将顾况那屋子的门关上,免得这幅不雅的画面继续敞露与众人面前,倒人胃口。 她举步上前,携了梁嫤的手道,“大家是担心你,你头一次来天池山庄,随意乱走,迷了路倒是不好。” 常乐公主语气温和,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但这么一句话就显得梁嫤有些不懂规矩了。 梁嫤颔首,并未辩解,“谢公主挂怀。” 坦荡承认,倒是让众人对她的印象更好些。 常乐公主拽着她的手,却是分外的用力,尖长的指甲都深深陷入梁嫤手心的肉里。 但两人表面都笑的十分和煦,好似两人真的是不计身份之嫌的朋友。 “就算你有点小聪明,也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的。”常乐公主一面拉着她往前走,一面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梁嫤轻笑,“我一个人自然不行,有人帮我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啪——” 常乐公主蓄了良久的指甲,啪的断了一根在梁嫤手心。 梁嫤笑容明媚,从常乐公主手中强行抽出自己的手来。 她手心里还攥着常乐公主的那根断掉的指甲。 “他又能护着你到什么时候?别自作聪明!”常乐公主冷了脸。 梁嫤点了点头,“是啊,能到什么时候呢?不如咱们就一起等等看?” 常乐公主停下脚步,看着她,忽而大声道:“原来你想打马球啊?正好,天池山庄就有一块马球场,地势平坦,打马球最是适宜。明日上午,咱们马球场见。” 常乐公主身后一众贵女纷纷高兴的应声。 完全没有给梁嫤拒绝的余地。 常乐公主冲她一笑,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顾妘经过她身边时,还想用胳膊肘撞她一下,被梁嫤提前被好的银针,猛的扎了回去。 顾妘疼的一跳,险些叫出声来。倒是不慎踩了旁边将军家的女儿的脚,被那武将家的女儿给回手揍了一拳。 顾妘有苦说不出,只狠狠瞪了梁嫤一眼,跟着众人的脚步,各自回了院子。 梁嫤拖着疲惫的两条腿,一路晃荡到那最是偏僻的院子。 白日里看着这院子还好,夜里看起来,却是这般的凄凉瘆人。 院子后头就临着天池山,山上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 风吹过树梢,发出如女子哭泣一般幽怨的声音,呜呜的叫人心底发颤。 还好阿丑正提着剑,站在院子里等她。 她拉了阿丑进了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倒了杯清茶道:“阿丑,马球是什么?” 阿丑诧异的看她一眼,“你连马球都不知道?” 梁嫤喝了一大口茶,翻了个白眼,“我可是小门小户里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马都见得不多,更别说马球了!” 阿丑了然的点了点头,“咱们京城最是流行打马球,不管是贵妇还是世家小姐,都以打得一手好马球为荣。所谓马球,自然就是在规定的场地上,骑着马打球。以击球如对方球门次多者胜。不过打马球有很多讲究,特别是最近两年,马球场上下黑手,让人受伤的可是不少。你怎的想起问这个?” 梁嫤咽了口茶水,淡声问道:“那有死在马球场上的么?” 阿丑一噎,清了清嗓子道,“那道没听说,能打马球的,大多是世家贵族的小姐郎君们,便是闹些脾气,故意伤人,也是出了气就了了,要命可是大事儿。他们也不会那么没分寸的。” 梁嫤点了点头,“只怕明天你就要听说了。” “什么?”阿丑一愣。 梁嫤目光落在小几上,“听说死在马球场上的人了!” 阿丑倒吸了口冷气,“常乐公主逼你打马球?” 梁嫤无奈的点了点头,“我能说,我连马都不会骑么?” 她前世只在旅游景点,骑过那种专门让人照相的马,那算么?被她占了身子的梁嫤更是从来都没有过骑马的经验。每日奔波求生都忙个不停了,哪有功夫学马球这种贵族的玩意儿? 阿丑啧啧着摇头,“自求多福也保佑不了你了,不如你现在就先替自己烧几柱香吧?再烧些纸钱,省的到那边了没钱花!” 梁嫤和阿丑平日里随意惯了,阿丑不忌讳这些,两人开起玩笑来也是没个正行。 梁嫤啐了她一口,“你就不能盼着我明日大神附体,打她们一个落花流水?” 阿丑摇了摇头,“你可能不知道,常乐公主的马球,是出了名的打得好。因为皇家有最是敞亮的马球场,她随时都可以召集人练习。上个月,连傅璟将军家的女儿,傅雅都被常乐公主打伤了胳膊呢!” 梁嫤闻言,没说话。 阿丑万分同情的看着她,“要不,你给自己开服药,让明天一早,自己就病的起不来,混过去算了。” “常乐公主今晚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明日带我打马球。我今晚生病,不是太巧了么?任是谁,也知道我是认怂了!”梁嫤摇头。 阿丑猛的拍在她肩膀上,“你傻呀,认怂又怎么了?脸面重要还是命重要?” 梁嫤抬头,认真的回答:“一样重要!” 阿丑无奈的叹了一声,“你这就是明显的要脸不要命!” “那也看是跟谁,为了什么!”梁嫤忽而说道。 阿丑抬眼看她。 梁嫤却已经将实现转向别处,“帮我准备套骑装吧,输人不输阵,明日我一定会去的!” 阿丑心下一顿,耳边反复回响着梁嫤那句硬生生的“跟谁,为了什么”。她是为了什么,不言自明…… “我知道了……”阿丑点了点头,挑亮了屋里的灯,“现下我抓紧时间,跟你讲讲马球的规矩吧,临阵磨枪,总要有些用处的。” 第二日,梁嫤醒来,一套纯黑色的骑装就放在床头小几上。 黑色的劲装,上面用丝线绣着精致暗纹。 沉闷的黑色,却透出一股威严肃杀之气。 她连忙起身,往身上摆弄着这套骑装。脑中不仅想起现代的机车女孩儿,穿着一身紧身黑皮衣的炫酷样子来。 从一开始的好奇轻笑,到后来的满头大汗,梁嫤硬是没能将这套骑装穿在身上。 还是阿丑听到屋里的动静,进来看她,才帮她穿好了衣服。 梁嫤不由深深佩服古代的人民,如此复杂的衣服,究竟是怎么想出来?怎么套身上的? 不过往镜子里一照,她就深深的满足了。虽然穿起来复杂,但穿出来的效果确实极好。 不掺杂的黑色,衬托着她如雪的肌肤,又冷峻,又别有一番风韵。 不同于昨日的娇媚,今日更像是女中豪杰的飒爽。 阿丑将她的头发梳成麻利的四方髻,簪以墨玉的发簪,低调沉敛又不失美感。 原以为,她匆匆向阿丑要骑装,能合身就不错了,不曾想倒是如此的适合她,连细节都处理的精致,堪称完美。 “你有心了!”梁嫤笑着拍拍阿丑的肩膀。 阿丑觑了她一眼,轻哼道:“别说你猜不出这是谁送来的?” 梁嫤瞪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用了早饭,便有小丫鬟前来引她往马球场前去。 阿丑仍旧留在院子里。 梁嫤到马球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小姐郎君已经到了。 常乐公主还没来。 马球场上,倒是有几个也穿了骑装的女子,牵着各自的马,笑嘻嘻的似乎在聊着什么。 梁嫤被人带到马球场上。 那些贵女便都向她看过来。 上下打量了她的骑装,似有些不服气,却又挑不出错来。 “你的马呢?”一位贵女忽然开口道。 梁嫤向她看去,见说话的贵女脸上线条硬朗,不似现下贵女喜欢的哀妆,她的眉色深,眉长斜上入鬓,鼻子高挺,眼窝略深,眼睛大而明亮。 很有那种混血儿的美感。 人对漂亮的东西会有天生的好感,虽然她的话很有挑衅的意味,但梁嫤对她第一印象仍旧不算差。 “我没有马。”梁嫤答道。 “没有马还打什么马球?” “就是,会不会打?待会儿可别跟她一队,肯定要丢人的!” …… 一开始问话的女子,闻言看了看梁嫤,脸上并没有嘲弄的意味。好似她真的只是问问她为什么没牵马,并无旁意。 常乐公主既然要整她,定然会给她准备马的吧?不然她上不了场,常乐公主还怎么出气? 梁嫤对没有马并不担心,因此众人嘲讽的话,她也只当是没听见,笑了笑,便转脸看向别处。 不多时,常乐公主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了马场上。 常乐公主一身火红的骑装,骑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之上,好似一团耀眼的火焰,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缓缓前来。 她勒马停在梁嫤面前,俯视着她道:“梁嫤,你有马么?” “回公主,民女没有马。”梁嫤颔首说道。 “不打紧。”常乐公主朝身后也着着胡服骑装的宫女道,“去,将父皇赏的烈焰牵出来!” 宫女闻声抱拳退走。 马场外围的马厩里拴着好些匹骏马。 马球场的周遭是一圈圈斜向上的观众席,有些类似如今的足球场的观众席一般。 最上头一排,是被封起来的雅间。从雅间往外,能瞧见马球场上的一举一动,从外头却是瞧不见雅间里头的情形。 观众席上一簇簇的坐了好些贵女,郎君。 雅间外头也不时有侍女穿梭。而雅间里头,都坐了谁,却未可知。 第86章承认吧,笨蛋! 瞧见公主的婢女牵着马儿返回,等在马球场上的贵女纷纷利落的翻身上马。 婢女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牵上前来。 马到人前,从鼻孔中猛的喷出气息,前蹄高高扬起,嘶吼一声,模样甚是威武霸气。 那马儿前蹄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梁嫤不得不退后一步。 常乐公主轻笑道:“梁嫤,这可是父皇御赐的骏马,今日就给你骑,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让它丢了脸面!” 这话听着甚是刺耳,梁嫤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倒是之前问她话的贵女,清了清嗓子道:“公主,梁嫤未必会打马球,烈焰才驯服不久,性子刚烈,您让她骑着烈焰,会不会太过冒险?” 常乐公主闻言,向那女子看去,“傅雅也来了?我倒是没瞧见你。怎么,上次伤了胳膊,让你胆子变小了?” 原来这女子就是傅将军的女儿,傅雅。 梁嫤朝她笑了笑。 傅雅回她一个微笑,“不如我和梁嫤换过马骑。也好叫我见识见识烈焰的威风?” 梁嫤不曾想居然有人会帮着她说话,当下微微吃惊,打量着傅雅,没有作声。 常乐公主却是冷哼道:“父皇御赐的马,也是谁想骑就骑的么?梁嫤上次在宫中救助太后娘娘有功,这才可以例外。傅雅你有什么功劳?” 傅雅兜转马头,冷着脸,没有和常乐公主呛声。 一旁都着着胡服骑装的贵女们纷纷劝道:“好了好了,就让梁嫤骑烈焰吧,这是公主的恩典,梁嫤你还不快些谢恩上马?还要不要打球了?” 梁嫤紧张的靠近那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的烈焰。 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它用鼻子喷出一口气来,猛的抖了抖马鬃。 梁嫤心中吓了一跳,脸上却极力维持着镇定。 公主婢女将缰绳递到她的手中,她接过缰绳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都是汗。 梁嫤看了看那马,马儿抬抬蹄子,有些不耐烦的在原地踏了几步。 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她现在认怂还来得及么? 梁嫤将心一横,学着旁人的样子,将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双手紧拽缰绳,借着胳膊上的劲儿,踏着马镫,翻身跃上马背。 腿磕到坚硬的马鞍上,疼痛不已。 但好歹是坐上来了! 梁嫤不禁在心中庆幸。 常乐公主看着她,轻轻一笑,“梁嫤和我一队吧?还有谁愿意和我一队的?” 骑在马背上的贵女们立刻分列两边,自行站队。 因常乐公主先开了口,到没有人在站队的时候,嫌弃梁嫤。 梁嫤这边,以公主为首。 另一边,则是以傅雅为首。 众人手中握着马球杆,傅雅拱手道:“请公主开球!” “梁嫤,知道规矩么?”常乐公主转过脸,看着梁嫤问。 梁嫤点点头,心中紧张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这样骑在马背上,已经够她受了,还要挥着马球杆,打那比网球大不了多少的马球,这会要了她的命的。 她一开始大概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勇敢迎战,就不会丢脸。 如今才知道,公主邀她打马球,就是摆明了要将她一军,让她好好在马球场上让里子面子全丢光的。 不管她迎战也好,退缩也好,断然不可能保全了脸面。 梁嫤努力维持着平衡,双手紧紧攥着缰绳。 一声唿哨响过,公主夹紧马腹,双手挥杆,漂亮的开球入场。 周遭贵女兜马四下飞窜,一席劲装,马蹄飞扬,哪里还有平日里文静恬淡的样子? 简直帅气的一塌糊涂! 梁嫤眼睁睁看着,心下羡慕不已。 可她却不敢夹紧马腹,让马跑的那么快! 她如今能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已经不容易了! 这马要四蹄一扬,还不将她掀翻过去? 梁嫤双手紧攥着缰绳,看着马球场上扬起的一片灰尘。 忽而听到一声高喝:“梁嫤,接球——” 她一手紧抓住缰绳,一手抖着马球杆,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祈祷着上天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接住那球吧! 却只见马球直挺挺朝她身下马肚子上飞射而来。 “躲啊梁嫤!挥马杆!” 梁嫤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喝,似乎是傅雅的声音。 她本能的猛夹了下马腹。 烈焰扬踢跃起。 球从马蹄子底下,飞了过去。 她回头瞧见傅雅挥杆接住了球,一边兜马,一边带着球,向常乐公主这边的球门,飞跑而去。 “笨蛋梁嫤!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公主这边的队友,拿马球杆指着梁嫤骂道。 梁嫤一手拿着马球杆,一手紧攥着缰绳,伏着身子,贴在马背上。 烈焰蹦了几下,又飞跑了几步。见身上骑着的主人没有旁的指令,才渐渐安静下来。 梁嫤长松了一口气。 丢了球是小事,丢了命就是大事了! 那球速度那么快,打在马肚子上,谁知道这马会不会将她掀翻到地上去? 傅雅带着球,冲破公主这边的拦截,将球送入球门。 紧接着球又到了公主这边的人手中。 她们带着球,向傅雅一方球门飞跑而去。 梁嫤骑着马,正好在两厢阵地中间的位置上。 她想要躲开一边。 却天不遂人愿,好似身下的烈焰,被其他马儿的气势影响。也撒开蹄子,追了过去。 球被传到常乐公主手上。 常乐公主挥杆将球打给适才喊梁嫤接球的贵女手中。 那贵女接球之后,反手将球以刁钻的角度,再次向梁嫤击来。 只是这次却不是击向烈焰,而是直接瞄准了梁嫤。 梁嫤大惊失色。 只是击球的人离她又近球速又快,她骑在马上本就是勉强稳住身形,如今又如何有余力避开那球? “砰——”的一声,马球猛的击打在梁嫤右肩上。 她疼的一抖,险些将马球杆脱手而出。 右肩剧烈的疼痛,逼得她眼眶发酸。 她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出来。 球被傅雅方的人接住。 傅雅兜马上前,“宁如月,你是打球还是打人?” 挥球的贵女冲梁嫤翻了翻白眼,“不会就别逞强!敢上场就别喊疼!” 说完,兜马就走。 梁嫤咬牙冲傅雅笑了笑,右肩疼的她半边身子都有些麻木。 傅雅似乎想要对她说什么。 但她的队友很快喊她,并传球给她。 傅雅接过球。 宁如月立即兜马上前想要拦截她。 傅雅不得不带球离开。 宁如月策马追逐傅雅时,故意往梁嫤的方向歪了歪,紧贴着梁嫤的马,猛的抽出马球杆,一杆子打在烈焰的屁股上。 烈焰吃痛,长嘶一声,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梁嫤大惊失色,紧紧拽住缰绳。 俯身贴近马背,生恐烈焰将她甩到马蹄子底下去。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 正在打球的双方也停了下来,兜马驻足看着被烈焰拖着狂奔的梁嫤。 宁如月大声喊道:“梁嫤,不会就别打了!你站在马球场中间,大声承认自己是笨蛋!咱们就找旁人替你打!” 耳畔的风,带着宁如月尖利的嗓音,划过马球场上的宁静。 她的声音是那般的刺耳。 梁嫤想要回奉她一句“休想”。 可张开嘴,一股子风裹着灰尘,就钻进了口中,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抓着马球杆的那只手,整条胳膊都是疼得,此时却顾不得许多,伸手紧紧抱住马脖子,另一只手将缰绳在手腕上缠了好几圈。 上半身紧贴在马背上。 等着马儿自己平静下来。 烈焰围着马球场跑了几圈,像是跑够了,屁股可能也没那么疼了。 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承认么梁嫤?”宁如月大笑着问道,“承认你是笨蛋,就让你下场!” 宁如月身后站着的贵女,跟着爆发出一片笑声。 梁嫤脸都白了,不过她自己看不到。 “我承认自己不会打马球,今天更是第一次骑在马背上。但宁小姐,您是天生就会的么?”烈焰渐渐从飞奔,到在马球场边上缓步兜圈子的时候,梁嫤大声说道。 宁如月闻言,冷笑了一声,“不承认,那就继续吧。” 说完,又示意带球的人开球。 梁嫤此时,不禁胳膊疼,两条大腿内侧更是疼。整个五脏六腑好似都被烈焰颠的错了位。 脑袋更是懵懵的。 她只想赶紧下马,扶着墙,好好吐上一吐,也许能好受些? 可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在马球场中央,屈辱认输?她做不到! 梁嫤的手上紧紧缠着几圈缰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忽闻耳畔有风声。 转脸看去。 马球正冲着她的面门急速而来。 这次不是往身上打了,竟是直接往脸上打! “公主好球!”宁如月的声音在一旁高喊道! 梁嫤偏头,不知自己能不能躲开之时。 却忽然从背后被人抱住,被人猛的一带,仰面看着球从自己脸颊上头飞了过去。 整个马球场,连带着马球场周围的观礼台,都安静了下来。 梁嫤只感受到紧贴在背后的温暖,感受到自己不知是因为刚才那个几乎要砸在她脸上的球,还是因为背后的温暖,而紧张急促起来的心跳。 “不会打球,嗯?”背后的男人,温声问道,声音低沉而稳健,十分悦耳。 “嗯。”梁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身后的男人轻笑,“不要紧,我教你。” 第87章众目睽睽 男子一手环过她的腰,到她身前拽住缰绳,一手握住她的右手,和她手中的马球杆。 他猛夹了下马腹,驱使马顺着他的意思前行。 他挥杆挑起掉在地上的马球。 “马球是这样打的。”他挑起马球后,猛的一杆子挥出,正击在空中旋转的马球上。 只见马球飞速朝宁如月飞去。 宁如月来不及避闪,一下被马球击中手臂,痛呼一声,险些跌下马背。 他带着她策马上前。 再次挑起地上的马球,冷眼看着马球场上的众人。 谁也没有料到,场上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更没有想到拥有世间绝色容颜的男子,会突然出现在马球场上,并且和最是卑微的梁嫤共乘一匹。 不传说,他从不许任何女子靠近的么? 不是传说,他已经求娶了常乐公主了么? 如今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又为何会为了梁嫤,打伤常乐公主的表妹宁如月? 看着两人在马上暧昧的坐姿。 常乐公主的脸色,难看到极致。 “荣王世子,你突然闯入球场,似乎,不合规矩吧?”常乐公主冷声说道。 梁嫤身后的李玄意轻笑,“我瞧着你们打得热火朝天,心痒难耐,又恰好她不会打,忍不住指教一番。公主勿怪!” 梁嫤骑在马上的身体,被李玄意拽着缰绳的手臂环住,心跳几乎将她淹没。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啊!这是常乐公主面前啊!这里有多少眼睛看着?他这是要做什么?他又准备如何收场? 常乐公主寒着脸,良久,倏尔扯着嘴角一笑,“我不过跟你闹点小脾气,你今日就这般下我面子?还真是……小肚鸡肠!” 常乐公主的语气,好似情人之间含羞带怯的抱怨。 李玄意勾了勾嘴角,“还继续打球么?” 常乐公主抬手将球杆扔向一旁的侍女,“不打了,今日手头不准,改日再玩儿!” 李玄意却是挑起地上的球,冷声说道:“我却是想再来一球。” 说完,挥杆将球击在宁如月的马背上。 那马吃痛,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宁如月大惊失色,紧拽缰绳,伏在马背上哇哇的哭了起来。 周遭立时有不少侍卫侍女,想要将马拦停。 可马儿受惊,人拦不住。 宁如月手一滑,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傅雅在一旁嗤笑道:“宁如月,你承认你是笨蛋,咱们帮你把马截停怎么样?” 宁如月哭喊的嗓子都破了音。也不知她是在咒骂傅雅,还是在骂着马。 好几个侍卫骑着马上前,并行在宁如月身边,将她从马背上救下来,套住那受惊的马,又在马球场上拖了两圈才将马拽停。 宁如月被救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李玄意兜马上前。 梁嫤恰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 宁如月脸上的妆容被眼泪抹得一塌糊涂。此时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雅也骑着马走来,“宁如月,你是不是笨蛋?” 宁如月捂着脸,被侍女搀走。 马球场上的一处闹剧,算是因为荣王世子的到来,落下帷幕。 李玄意兜马出了马球场,却并未放下梁嫤。 反倒忽而夹了马腹,带着她,同烈焰一道,出了众人的视线。 烈焰在李玄意的驱使下,四蹄飞扬,跑的飞快又稳健,一匹御赐好马的性能这才彰显出来。 风声划过梁嫤的耳畔,她却仿佛能听得到自己隆隆的心跳。 李玄意就这么带着她,当着众人的面,当着常乐公主的面,将她带出了马球场? 梁嫤恍惚觉得像一场梦一样,只是这梦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醒?醒了,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梁嫤低头,看着李玄意环在自己身体两侧坚定有力的手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就这么带她走了,真的好么? 当着众人的面,给如此打了常乐公主的脸真的好么? “世子爷……”梁嫤微微侧脸,向护在自己身后的李玄意看去。 李玄意轻笑,“别说话,吃了风肚子会痛。很快就到了。” 烈焰在一处有假山,有泉水,精致非常的院子外停了下来。 李玄意抱着她,旋身下了马。 还没等她站稳,他便横抱起她,大步向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站着两只画眉,啾啾的唱着婉转的歌。 泉水从假山上倾泻而下,发出潺潺的水声。 院子里的青石路上,倒映着一片片阴凉的树荫。 静谧而安详。 李玄意抱着她直接走进上房,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坐榻上,转身到一旁的博古架上拿了净白的瓷盅走来。 梁嫤瞧他扭开瓷盅的盖子,嗅到淡淡的药香,伸手欲接过药,“我自己来就好。” “脱了。”李玄意却抬手避开她的手。 梁嫤脸上一烫,皱眉道:“不敢劳驾世子爷,把药给我就好!” 李玄意淡淡看她,“你不动手,是想要我亲自动手?” 梁嫤一噎,“世子!你众目睽睽之下将我带回来还不够么?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够让人……你还……” 李玄意轻笑,“梁嫤,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梁嫤闻言,瞪大眼睛看着他,“什么?” “不是你说,想要正大光明的站在我身边么?怎的如今又后悔了?”李玄意勾起嘴角,笑容明媚的直晃人的眼。但他的笑意,却似乎并未深入眼底。 “你……”梁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是,没错,是她说想要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边,可她是想以他的妻的身份站在他身边呐…… “让我看看你伤的重么?”李玄意在她身边半蹲下来,语气轻柔的像是哄小孩儿一般。 梁嫤侧脸,看着他一张完美无瑕的俊脸。缓缓的摇了摇头,“不重,不劳你费心!” 李玄意看了她一眼,轻笑,“现在保持距离,是不是有些晚了?” 梁嫤正要反驳,却被李玄意伸手揽住,低头吻了下来。 他霸道的气息,带着掠夺之势。 她根本无力反抗,想要抬手推开他,可是一动,肩膀就疼的像要掉下来。 李玄意却动作迅速,一只手控制着她的身体,让她靠近他,仰着脸,和他深切长吻。另一只手,却是迅速的解开她上身紧凑的骑装,并迅速剥离,尽量不弄痛她,让她被球打伤的肩膀,露在外面。 直到抹药无碍之时,李玄意才放开了她。 梁嫤大口喘着气,恨恨的看着李玄意。 只是她自以为是愤恨的表情,在李玄意看来,更像是情人的半嗔半怒,娇羞无限。 李玄意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沾了药膏涂抹在她已经紫红一片的肩头。 肩膀一碰就疼,梁嫤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不会服软么?”李玄意沉声问道,“不会服软,连拒绝都不会么?既然不会骑马,为何要逞强?” 第88章你要救她? 梁嫤别过脸,不去看他,也不答话。 他的手指蘸着微凉的药膏,在她肩头轻柔的打着圈,涂抹开药的感觉,好似也不是那么难忍。 梁嫤想要平静下心绪,好好想一想,今日这件事以后,会发生什么? 常乐公主会因此拒绝李玄意的求婚么? 李玄意当着常乐公主,以及众人的面,这么帮她,以这么暧昧的姿势带她出来,又是想做什么? 可她发现,有李玄意的手指在肩头一圈圈的涂抹着,她根本不可能静的下心来。 心中还没理出头绪,心思就被他完全打乱。 “常乐公主最后说的那些话,你们赌气的话,是什么意思?”梁嫤侧过脸,看着李玄意问道。 李玄意面上表情十分平静,“你说呢?” 梁嫤蹙眉,“她不会拒绝求婚,是么?那句话,不过是想要在众人面前,维持面子?” 李玄意没有应声。 “为什么?世子,你告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娶公主?又为什么一定不肯放过我?”梁嫤见他表情淡淡的,并不作声,有些气闷的挥开他为她抹药的手。 “别以为一点点小小的好处,就能收服我的心,让我服服帖帖的做你的小妾!要么娶我,要么放过我!”梁嫤皱眉说道。 李玄意淡淡看她一眼,抬手将手上的药盒合上。 “你可比常乐公主难以收服多了。”他淡然说道,“常乐公主不但是给自己找回面子,也是在维护求娶之事。我娶她,自然有要娶的理由。而你,让我怎么舍得放开?” “男人都是这样贪得无厌么?”梁嫤直视着李玄意。 李玄意没有回答,却是递上药盒,“回去让阿丑按时给你涂抹,宁如月下手真是没轻没重。”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极冷。 梁嫤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李玄意重新拿来了一套松散些的衣衫。 梁嫤正要拒绝,却发现是女装,并非他的衣服。 胡服骑装很紧凑,穿脱不便,她肩头有伤,难免要受罪。 见是女装,便没有拒绝,狠狠瞪了眼李玄意,拿着衣服,到里间换好了,才出来。 这衣服正和她的体型,让原本想要讽刺他屋里怎会有女子衣服的梁嫤,完全说不出话来。衣服崭新,分明是新做的。看针线手工,和那套胡服骑装十分相像。 “多谢。”梁嫤换好衣服,来到外间,别扭的说道。 李玄意上下打量她一眼,“嗯,你自己那几套衣服,就不必穿了。随后我会叫人再送几套衣服过去。你那几套衣服,以后只穿给我看就可以了。” 梁嫤撇了撇嘴,倒是没有当面反驳。 李玄意让人将她送回她的院子。 阿丑神秘兮兮的将她拽进屋子里,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不过她还是先关心道:“嫤娘,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 梁嫤微微抬了抬肩膀,疼痛已经缓解了一些,“没事,已经处理过了。” 阿丑闻言,脸上笑容不禁又大了几分,“你没事就好,不过据说,宁小姐可是不太好!” “她伤的很重?”梁嫤问道。 李玄意一个大男人,且有功夫在身,他出球,自然比宁如月力道大得多。不管怎么说,此事因她而起,若是宁如月伤的太重,只怕不好!宁家不会将账算到世子爷头上,只会算到她头上来。 阿丑却是摇头笑道:“世子爷不过吓唬吓唬她,她伤的倒是不重,不过是吓傻了!” “嗯?”梁嫤闻言看向阿丑,“吓傻了?” 阿丑连连点头,“可能是最后被马拖着跑的时候,吓到了!听说她被人扶回去以后,就哭泣不止,满身暴汗,紧咬着牙,直将牙都咬得咯咯响。后来手脚都开始抽搐了,你说是不是吓傻了?” 梁嫤闻言,立即明白,这是大惊猝恐引发的惊风之症!惊则伤心,恐则伤肾,心藏神,肾藏志,神智不宁,精神紊乱,肝风扇动,继而惊厥。严重之时,甚至危及生命。 梁嫤垂眸,迅速做出决断,“宁如月的院子在哪儿?你可知道?” 阿丑闻言,看向她道:“你想去救宁如月?” “是,快点说,她的院子在哪儿?你若能带我去,当然更好!”梁嫤说着,摸出银针检查了一遍,带在身上。 她抬头见阿丑只看着她,不说话,便绕过阿丑道:“你不说,我去问别人。” 阿丑闻言伸手拉住她,“你傻了?宁如月这是自作自受,她骑过多少次马?打过多少场马球?这样也会被吓到,那她有没有想过,你是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打马球?不过是让她经历了,你经历过的这些。你都没事,她被吓成那样,也是她活该!你管她做什么?梁嫤,你现在装什么好人,救她做什么?别让我看不起你!” 梁嫤深吸一口气,掰开阿丑拽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回头再跟你解释,你先让我去救人,行么?” 阿丑恨恨的看着梁嫤,见她执着,只好松开她的手,冷声道:“我带你去,不过我也先告诉你,你以为自己能救她,旁人就会信你能救她么?到时候被好人没做成,反惹一身骚!” 梁嫤点点头,“谢谢你,阿丑!” 阿丑冷哼一声,推门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梁嫤紧紧追在她后头。 阿丑将梁嫤带到宁如月的院子外头,就掉头走了。 临走连看都没看梁嫤一眼,只恨其不争道:“我等你回来哭鼻子!” 梁嫤原地喘了几口气,抬脚踏入宁如月的院子。 宁如月的院中围了不少的人。 连常乐公主都在这儿。 还有像是太医的人皱着眉,站在门口处。 屋里有嘤嘤的哭泣之声。 “你来做什么?”忽而有人瞧见了梁嫤,尖着嗓子喝问道。 这一嗓子,引来众人的视线,梁嫤立即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在内室的常乐公主也听到了声音,起身来到屋子外。 她站在廊下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还未踏上台阶的梁嫤,“梁姑娘,就算宁小姐失手,不该打伤你。她现在也受了伤,你即便要幸灾乐祸,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偷偷的乐也就是了。跑到人家面前来炫耀,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梁嫤垂眸,“回禀公主,民女会些医术,想要看看宁小姐情况如何?或可尽绵薄之力。” 周遭一片质疑之声。 常乐公主俯视着她,“你,是来救宁小姐的?” “她哪有那么好心!心里不知道怎么高兴得意呢!公主您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顾妘在一旁挤出人群,说道,“宁小姐这里有太医,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人,扮好心!” “太医虽医术高明,但毕竟男女有别,不便当面为宁小姐诊治。民女则没有这忌讳。所以让民女来,更为便宜。如今有这么多人在,公主难道怕民女心怀叵测么?”梁嫤抬头,看着常乐公主说道。 常乐公主的视线,和她的碰在一起。 忽而常乐公主一笑,“也好,就让你试试。若你真能救了宁小姐,倒也是好事一桩。若是救不了……就是你贻误病情!心怀不轨!” 梁嫤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眼常乐公主。 周遭围观之人,听闻此言,低低的起了些议论。 就在众人以为梁嫤不会答应之时,却听闻她道:“好。” “公主,这……”顾妘想要上前劝阻。 常乐公主却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冲梁嫤点头道:“你进来吧!” 梁嫤随公主进入宁如月的房间,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瞧见垂下的纱帐之后,是宁如月缩在床角的身影。 她抱着膝盖,头发散乱。全身止不住的颤抖抽搐,还发出哽咽抽泣之声。 伺候的侍女根本不能靠前,一旦靠近,她就惊慌的乱叫,并向后退缩。 梁嫤缓步上前,轻轻撩开纱帐。 宁如月一开始垂着头没有瞧见她,当发现她时,张嘴大叫了起来。 “梁嫤,你别吓着她!”常乐公主高声在外吩咐。 只是她的声音,却让宁如月更加紧张,挥舞着手臂,想要驱赶还在靠近的梁嫤。 “宁小姐,别怕。已经没事了!”梁嫤温声说道。 “滚!你滚!呜呜,别靠近我!”宁如月口齿不清的叫嚷道。 梁嫤观察她情绪确实烦躁不安,额上有冷汗不断冒出,两目窜视,手脚有些抽搐之状。确为惊风之症,不是装出来的。 梁嫤不动声色的将银针藏在手中,缓缓说道:“好,我走,可你手这般抽搐,不疼么?” 宁如月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手的时候,梁嫤迅速上前一步,将银针迅速刺入她的身体。 宁如月身子一僵,歪倒在床上。 “你做什么?”常乐公主在外头看着,高声问道。 “都别动,别进来!”梁嫤冷声道。 并迅速用手拿列缺,掐人中,掐揉仆参、大墩,掐百会。 在她一串动作之下,宁如月的抽搐渐渐停了下来。 她又取针,刺百会、风府、耳门、听宫、听会、端正等急救穴位。 宁如月的紧绷抽搐完全停止,身体也放松的软了下来。 屋里屋外围观的人,都在低声的议论着,询问着能瞧见情况的人,如今里头是个什么样了? 一些声音钻入耳朵,梁嫤却完全没有理会,不管是理解的,还是质疑的,她都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继续手法快速的在宁如月身上施针。 第89章你对自己真狠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收针。 抹了抹头上细汗。 宁如月缓缓将视线转向她,眸中已经不似适才那般惊慌失措,赤红窜视。 但她小脸儿上的表情还有些木呆呆的。 梁嫤收针以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继续按摩宁如月身上穴道。 “退六腑,平肝肺,天河水,小天心。”梁嫤一面按摩,一面低声说道。 门外候着的太医,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常乐公主瞧这情形,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却也并未叫人看出什么不妥来。 良久,屋里屋外,似乎都渐渐的安静下来。 不管是相信梁嫤的也好,咒骂梁嫤的也好,此时,都不再说话。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宁如月平静下来了,不再抽搐,也不再惊慌失措。苍白的脸上,冷汗退去。赤红的眼眸,也平静下来,眼中有了焦距。 梁嫤收手,“宁小姐好好休息,想来太医定有药方,巩固效果。民女就不画蛇添足了。” 梁嫤缓步出了纱帐,来到外头,冲常乐公主福了福身子。 常乐公主上下打量她,“道真叫你医好了。” 常乐公主笑着说道,好似医好,是梁嫤走运一般。 梁嫤微微一笑,也不去解释辩驳。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让宁小姐好好休息休息。”常乐公主说道。 众人见宁如月确实没事了,便冲公主行了礼,三三两两的向院子外走去。 只是原本对梁嫤印象不怎么好的人,此时却也改变了看法。 “宁如月不是说,她从五六岁就开始学骑马么?还说她的小马驹是西域良马的纯种马驹……胆子还不如人家第一次骑马的人……” “就是,一样是马受了惊,还是宁如月先下的手,这会儿却要人家来救她,真是丢脸!” “她们骂梁家姑娘小贱人,我看她挺好的!穿的漂亮怎么了?还不是嫉妒么?要是宁如月敢下黑手打了我的马,这会儿她就是吓死,我也绝不来救她!” …… 众人议论的声音高高低低,梁嫤听得一句半句的。 但她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和众人走的不远不近。似乎没有刻意上前讨好的意思,更没有自卑怯懦。 梁嫤回到她和阿丑僻静的小院儿。 阿丑还在大槐树底下生着闷气,见她回来,起身向自己房间走去。 梁嫤快走两步,追上她,“阿丑,还在生我气?” 阿丑哼了一声,“我可不敢生你的气!” 梁嫤嘻嘻一笑,“我就知道阿丑你最好了!等咱们回去,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阿丑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却在她温软哀求的目光下笑了出来。 “不过是不想看着你吃亏,嫤娘,世子爷的意思你不明白么?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么委屈求全的。只要你靠着世子爷,难道还会有谁敢给你委屈受?”阿丑拽着她的手说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依靠世子爷?依靠他施舍的一点关切?在旁人面前狐假虎威么?就算人家表面不给我委屈受,背地里也会嗤笑我是个靠男人,靠脸活着的小妾!就像当初我嗤笑蒋氏那般!” 阿丑闻言一噎,似有些不理解的看着梁嫤。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我想靠自己的能力,获得旁人的尊重,我想有自己的尊严,而不是在我的前面冠以一个男人的宠幸,才能在这世上立足!” “嫤娘……”阿丑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真的好傻,好天真……” 梁嫤回看着阿丑。 两人四目相对,虽然面对面,手挽手,却好似谁也走不进谁的世界里。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只是梁嫤知道,这条鸿沟是现代和古代的鸿沟,是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教育之下,理念上的鸿沟,她和阿丑,谁也无法跨过。 晚饭的时候。 阿丑笑嘻嘻的带着饭菜从外面回来。 “嫤娘!”阿丑提着食盒,在梁嫤身边坐下。 梁嫤一面打开食盒摆饭,一面看着她笑道:“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阿丑挥了挥手上信笺,“嫤娘,不得不说,你真聪明!” 梁嫤一愣,“嗯?” “我在外面走了一圈,听到不少人都在说你的好话。昨天还在偷偷说你是勾引人的狐狸精的那些人,今天都夸你漂亮,勇敢,善良大度!”阿丑嘻嘻一笑,“还有人说你人美,心更美呢!这不,有人打听到,我是你的婢女,还托我带赞美你的诗词回来。” 梁嫤闻言也开怀而笑,“果然对敌人虽好的报复,就是原谅她,宽恕她,再挽救她!” 阿丑看着梁嫤,一时间不禁肃然起敬,“嫤娘,你对自己真狠!这样办法也想得到!估计宁如月现在肯定悔青了肠子,也只盼着自己没有被你搭救!” 梁嫤笑了笑,将筷子塞入阿丑手中,“我好好的救人行为,怎么到你口中,就变成狠了?” 阿丑冲她挤挤眼,“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呢!你打算救宁如月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到了,宁如月她肯定不想被你救?” 梁嫤笑了笑,没说话。 阿丑看着手中的信笺,啧啧两声,“长得美就是有好处!瞧瞧多少人给你写情诗!宁如月如果知道,还不气炸了肺?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气炸了肺了!我听说,还有人劝她好好谢谢你,向你道歉来着。被宁如月赶了出去!你说她会谢你么?” 梁嫤抿了口甜汤,摇头道:“估摸着不会。” 阿丑笑着捶了她一下,“你就盼着她不会呢!一面是被人伤害了,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善良出手救人的梁嫤;一面是先恶意伤人,被人相同对待,结果就被吓傻,还被你所救的世家蛮横小姐。大家心里的称往哪儿偏,再明显不过!她越是骄横跋扈不讲理,我估摸这你这心里越是美滋滋吧?” 梁嫤笑着摇了摇头,不理会闹腾的阿丑,“你不吃,我就吃完了!” 阿丑这才放下信笺,端起碗来,扒拉着饭菜。 梁嫤先吃饱了,放下了碗筷,伸手要去拿那些信笺的时候。 阿丑却是眼疾手快,放下筷子,按住信笺,“不给你看!” “嗯?”梁嫤一愣。 阿丑嘻嘻一笑,将信笺全都揣入怀中,拍了拍道:“世子爷有吩咐,这些你都不用看了,回头他会替你看过的。” 梁嫤闻言皱眉,“他是我什么人,他管的这么宽?非礼勿视,既是给我的信,凭什么给他看?” 阿丑挑了挑眉梢,笑着从坐榻上跳起,“男人在这种事上,大多都是小心眼儿的!我劝你还是别看了!免得世子生气,吃亏的难道会是我么?哎呀,如果是从我手中让你看到了信,吃亏的说不定真会是我呢……” 阿丑说完,便身子一跃,轻盈的出了房间。 梁嫤无语的看她消失在门外,轻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嘴角却缓缓露出笑来。 因为救宁如月,所以开始获得大家的认可了么? 这倒是划算的紧。 因为马球场的事儿,第二日常乐公主并未安排旁的活动。 闷在院子里无聊的贵女们,四下串门,聊聊闺中密语,倒也十分开心。 就连梁嫤僻静的小院儿,也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梁嫤正坐在窗前,梳理着记忆力的验方,病例,并记在纸上,慢慢整理起来。不然她怕时间久了,自己会渐渐忘记。 “傅小姐?”她听见阿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抬头一看,正瞧见傅雅一袭水红的衣衫,站在院中,向她敞开的窗口看过来。 梁嫤放下笔,起身走出室外。 来人正是昨日马球场上,唯一替她说话的傅将军家的女儿,傅雅。 “傅小姐安好!”梁嫤温声说道。 傅雅走上前来,“不必客套,昨日马球场上,我就瞧着你顺眼。后来见识了你肯出手救宁如月,我就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你若觉得我这朋友可交,就别拿对外人那一套对我,叫我阿雅就行!” 梁嫤冲她笑了笑,缓声道:“嫤娘。” 傅雅一听,高兴的点点头,“嫤娘,爽快!” 傅雅没有一般大家小姐的扭捏,倒是爽快的像个女汉子一般,拉了她在院子里的抄手游廊里坐下,将自己的丫鬟赶到一边去。 阿丑奉上茶汤,茶点,也自觉的退开。 傅雅便和她聊了起来。 傅雅的父亲是将军,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在边疆军营里长大,性子养的和男孩子一般,随意洒脱惯了的。只是家里人见她年纪大了,也快到了嫁人的年龄,才将她送回京城里来。 没了边疆自有广阔的天地,回到京城,整日里还得学着各种规矩,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她觉得没意思极了。 第一次跟着母亲出去参加宴席,她就把一位皇子给打了。 似乎就是从那儿得罪了常乐公主吧? 反正从那儿往后,常乐公主明里暗里没少和她作对。 梁嫤也和傅雅讲了,自己在洛阳老家的生活,都是身体原本保留的那个梁嫤的记忆,无非就是帮母亲烧火做饭,偶尔也下地干活儿。有时候会跟着村子上的熊孩子上山打鸟,爬树掏鸟蛋。 为此没少挨林三娘的打。 可是饿啊,馋啊,挨了打,心里畏惧着林三娘,这毛病倒是一点儿不改。 第90章就算握手言和了! “那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傅雅好奇的问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见她真真只是好奇的样子,便笑了笑说道:“我觉得野草经过炮制,就变成药材,能医治人的疾病,很是神奇。就偷偷看了外祖家的各种医书。一开始看不懂,我也不求甚解,只将外祖家的医书全都背了下来。后来发现,背的书多了,书里的内容好像自己就明白过来,印在了脑子里。后来外祖家获罪,我们家生活也窘迫起来,机缘巧合,遇见一位老神医,教了我一套治病救人的针法,说是危机时或能救命。我就刻苦学会。经过神医一套针法的点播,我发现以前记在脑子里的各种医理也都渐渐融会贯通起来。这才在行医这条路上走了过来。” 傅雅闻言,颇为佩服的看着她,“背书呀!即便不懂也将书全都背下来,你好厉害!母亲叫我背《女诫》我都背不下来!” 背书倒不是梁嫤编的,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开始叫她背医书,那时候书里的内容,她八成以上都不明白,爷爷也不跟她解释,只让她背熟,还时不时的抽查。如果背不熟,爷爷就会一整天,不跟她讲一句话。虽不责骂她,但沉着一张脸不理会她的样子,叫她心里特别的难受。 为了不让爷爷生气,她总是拼了命的去背,去记。 直到将书里懂与不懂的内容都刻在脑子里,倒背如流。 后来渐渐长大,她才明白,爷爷的良苦用心。医者不背医书,是绝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唯有那些知识像自己的手和脚一样,完全“长”在自己的身上,印在脑子里,才能随用随取。 “那是没有激起你想要背的欲望,你想背,自然就能背下来。”梁嫤笑道。 傅雅摆摆手,“还是算了,饶了我吧!我宁可去练上十遍八遍的枪法!” 两人都笑了起来。 聊了许久,傅雅和梁嫤也越发的熟络。 两人发现彼此都十分投契,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她们都不同与当下的大家闺秀,一个是在边疆如同男孩子一般放养,自由自在惯了的大家小姐,一个是不受封建思想束缚来自现代的灵魂。 一日畅聊,仿佛已经结下不解的友谊。 “你还要多小心宁如月,虽然后来是你救了她。可她多半不会感激你。”傅雅离开之前,和梁嫤说道,“她这人向来记仇得很。” 梁嫤谢过了傅雅,送傅雅离开。 刚回到屋内,准备继续写下脑中验方,忽而听到院门口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折返回来,见傅雅没走出多远,也被人唤住。 来人虽是丫鬟的打扮,却好似比一般丫鬟要高傲上一些。 衣着也比平日里见惯的那些丫鬟的衣着更为精致华美。 “可是梁嫤梁姑娘?”丫鬟上前看着她道。 梁嫤点了点头,“正是。” “太子爷今晚摆宴相请。”丫鬟语气颇有些傲慢。 梁嫤闻言却是诧异,“太子爷?” 丫鬟笑道:“正是,太子爷是今日才到的天池山庄。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梁嫤蹙眉,她奇怪的不是太子怎么会在山庄。而是太子为什么要宴请她?这丫鬟高傲的态度分明表明了,她是太子身边的丫鬟。 太子专门派人来请她?一介平民之女? 是为了今日宁如月惊风之事?还是因为李玄意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离马球场的事儿? “烦请梁姑娘快着些,只能咱们到了等着太子爷,断不能叫太子等咱们的!”那丫鬟催促道。 傅雅这时也和寻她的丫鬟,说完了话,抬脚走了回来。 看了看立在梁嫤身边的丫鬟,“这不是太子爷身边的人么?” 那丫鬟立即福身,“见过傅小姐。” 傅雅摆了摆手,让她起身。转脸看着梁嫤道:“太子爷请了你赴宴?” 梁嫤莫名的点了点头,心下微微有些不安。 傅雅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你快些收拾,我还要回去换套衣服,莫怕,我待会儿也同去!” 梁嫤点了点头,目送傅雅离开。 傅雅说她也会同去,莫名就让梁嫤心中多了些安定。 有阿丑帮着,梁嫤迅速换好了衣服。 她本想穿自己在柏氏成衣铺里定做的衣服,后来想想,却是穿了李玄意让人送来的做工精致非常,却样式古板庄重,并不花哨的衣服。 跟着那前来唤她的丫鬟,一路往天池山庄的中轴线地带走去。 梁嫤到了才知道,太子请的人真是不多。且多半就是冲着今日的事来的。 她被安排在上首左侧的末位。 她顶上靠近上首的是傅雅。 她对面则是宁如月。 宁如月的上首是常乐公主和另一位面生的皇子。 她低声询问了丫鬟,才知那位正是和太子,常乐公主同母所出的四皇子魏王。 梁嫤意外的发现,魏王的视线,总好像有意无意的在关注着傅雅。 傅雅视线掠过魏王的时候,表情却是十分的僵硬。 莫非魏王就是傅雅所说,曾经打过一架,还被她揍得不轻的皇子? 梁嫤没有功夫深想这个问题。 因为在众人到齐以后,不多时,太子殿下便施施然而来。 几人朝太子见礼。 太子抬手让众人落座。 太子声音温厚,说话时,脸上带着笑意。太子眉眼和皇帝很像,下巴却是有些尖尖的,和皇帝方阔的下巴不像,估摸着可能是像皇后娘娘多一些。 不过梁嫤不敢细看,盯着尊者看,蔚为不敬。 她只瞟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来。 几人跪坐在自己的坐榻上。 立即有丫鬟上前,为众人添酒。 太子清了清嗓子道:“听闻宁小姐受了惊,现下如何了?” 宁如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闻她含羞带怯的声音道:“谢殿下关心,已经无碍了。” 太子却话锋一转道:“听闻是梁家姑娘救了你,可是真的?” 梁嫤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太子。 今晚这宴席,究竟是场什么宴? 宁如月僵了僵,点头答道:“是。可是……” 太子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上次在宫中,听闻也是梁姑娘救了太后娘娘,这次又救了宁小姐。梁姑娘年纪轻轻,倒是一位杏林高手?” 梁嫤微垂着头,却是感受到太子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殿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太子朗声笑了笑,“姑娘倒是谦虚。马球场上的事,本宫也听闻了,能在先前彼此有怨愤的情况下,不计前嫌,不怕人误解的出手相救,这才真的难得可贵!” 听着太子赞誉的言辞,梁嫤更觉紧张。 太子笑道:“宁小姐,说是不是?” 宁如月呐呐道:“殿下说的是……” “比赛场上,友谊第一,输赢第二,便是有什么误会,下了赛场,也该烟消云散了!更可况,梁姑娘还出手相救!我听闻宁小姐到如今也还未向梁姑娘道声谢,不妨如今,借酒言谢吧?”太子温声说道。 宁如月闻言,却是诧异的抬头看向太子。 梁嫤这才瞧见,宁如月原本不太好的脸色,如今却是写满娇羞红晕。 便是施了不薄的粉脂,也未能完全遮掩,她双颊之上的两朵可疑的粉云。 她看向太子的目光,更是带着浓浓化不开的情谊,似嗔似恋,似不解,似幽怨。 梁嫤垂头,心下思量了一番。 “救人是每个医者天职,不求言谢,亦不求回报。宁小姐不必客气!谢太子美意!”梁嫤低声说道。 太子却是没说话,只淡淡的看着宁如月。 他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好似在等她表态。 宁如月抿了抿嘴,眼眶里有委屈的眼泪打转。 梁嫤不知,原来道个谢也是这般为难的事情,能让她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被欺负的是自己才对吧?忍着胳膊肩膀的疼,还要给她行针,给她按摩! 她这幅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是要闹哪样? 忽见宁如月持着酒杯起身,来到梁嫤席前,举杯道:“马场上的误会,还请梁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多谢梁姑娘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她声音很低,声音里多得是不情不愿,委曲求全的意味。 上座的太子明显对她的态度不够满意。 梁嫤赶在太子开口之前,立即起身道:“宁小姐太客气了,民女不过做当做之事,实在当不得宁小姐一谢!” 梁嫤话说的客气,脸上也带着和煦的笑意。 反观宁如月倒是一脸的别扭,委屈。 宁如月冷哼一声,抬头灌下一杯酒。 不等梁嫤反应,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梁嫤笑了笑,浑然不在意的饮尽杯中酒。 太子这才笑道:“如此,就算你们二人握手言和了!来,大家开怀畅饮!” 常乐公主和魏王都执起面前酒杯,连刚灌了酒,一脸别扭的宁如月也只好端起酒杯来。 傅雅也端着杯子看了梁嫤一眼,冲梁嫤笑了笑,举杯饮酒。 乐声四起。 一溜的舞姬踩着鼓点,从门外鱼贯而入。 随着乐声,在场中翩然起舞。 第91章我不是故意的 梁嫤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虽心下紧张,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欣赏舞姬妖娆舞姿的样子来。 傅雅悄悄的向她这边挪了挪,低声道:“嫤娘,你瞧见宁如月看太子的眼神没有?” 梁嫤一愣,向她看去。 傅雅笑着冲她挤挤眼。 梁嫤微微点头,宁如月看着太子时一脸含羞带怯,眉目含情的样子,实在是明显,即便她这不知情的人,也看出了几分苗头。 “太子逼着她向你道歉,又是道谢的。她怕是将这里子面子都丢了的怨气记到你头上了!”傅雅压低声音说道。 梁嫤皱了皱眉,“太子殿下这么抬举我,是打算如何?” 傅雅垂眸想了想,往常乐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且瞧着吧,总会有原因的。” 梁嫤点了点头。 却忽见对面的四皇子起身,绕过舞姬,来到傅雅席前,大大咧咧跪坐下来,“傅小姐,我敬你一杯如何?” 傅雅皱眉看他,“四皇子无缘无故为何要敬我?” “怎会是无缘无故,我……”四皇子话未说完,却听闻上座的太子清了清嗓子。他立即停住话头。 太子面带温和笑意的看着梁嫤道:“梁姑娘是洛阳人?” 梁嫤颔首,“是。” 太子的目光在梁嫤身上,上下打量,“梁姑娘生辰几何?可是快要及笄了?” 梁嫤闻言一愣,这问题若是旁的男子问起,无疑是登徒子的轻浮行径。可太子殿下问就要不一样了,太子为尊,乃是储君,就算询问隐私之事,也只能说明是上位者的体恤关怀之情。 断不可搪塞过去。 梁嫤脸上有些讪讪的。 太子却好似并不是一定要她回答,转而笑道:“我瞧你与妍儿年岁相差无几。听闻你们也聊得来!所以猜测你应当也快要及笄了?可曾有人上门提亲?” “太子哥,你问人家女孩子这样的问题,叫人家怎么好意思回答?”常乐公主笑着冲梁嫤举杯道。 梁嫤心下一顿,勉强扯了扯嘴角。 果然听太子笑道:“那怎不见你提起此事的不好意思?听闻玄意向父皇求娶之时,是谁高兴的几天睡不好?若不是太史令如今还没核算好你们的八字以及吉日,如今父皇赐婚的圣旨也都下来了!” 常乐公主捂脸一笑,娇羞无限的低下头来。 梁嫤的笑,则有些僵硬的摆在脸上。 “太子哥就爱开人家的玩笑!”常乐公主娇声抱怨了一句。 是啊,等太史令合好生辰八字,良辰吉日,李玄意和常乐公主的婚事,也就该定下来了吧? 梁嫤眼前晃过的是常乐公主满足的笑脸,和李玄意俊逸非凡的脸,一时眼前的舞姬,酒席都有些模糊…… 傅雅猛的抬肘撞了她一下。 她呆呆的转过脸,看着傅雅,“什么?” “我们玩儿行酒令吧?”傅雅见她脸色不好,跟太子殿下公主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立即岔开话题道。 “好啊!”一旁的四皇子倒是十分配合的应声,“太子哥,来与民同乐,跟咱们一起玩儿行酒令吧!” 太子笑看了梁嫤一眼,“好,梁姑娘是客,由梁姑娘开头吧?” “这么玩儿没意思,我新学了种玩儿法,来,咱们围成一个圈,坐在一处!”四皇子起身,挥手让舞姬们退下。 来到屋子中间,跪坐下来。 太子倒是颇好说话的样子,也起身,走下尊贵的上座,来到四皇子面前,“然后呢?” 众人见太子都下来了,自然不好端着,便纷纷离席上前。 宁如月紧挨着太子跪坐下来,一脸娇羞的模样。 傅雅和梁嫤正打算跪坐下来,四皇子却伸手一拉,将傅雅拽到他身边,跪坐下。 梁嫤所站位置一边是傅雅,一边宁如月。 挨着宁如月,怕是她和宁如月都不会自在。 常乐公主笑道:“来,梁嫤,来我身边坐。” 梁嫤闻言,向公主走去,若在公主身边,便是一面临着公主,一面临着四皇子,总比挨着宁如月好些。 可她刚走到公主身边,公主却是往四皇子身边一挪。将挨着太子的位置,留了出来。 梁嫤一愣,挨着太子而坐?宁如月如狼一般的眼神已经朝她扫了过来。她还不如挨着宁如月算了! 可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 常乐公主笑着拉她跪坐下,“四弟快说,怎么个玩儿法?” 四皇子看了傅雅一眼。 傅雅别过脸去,神色有些僵硬。 四皇子笑道:“咱们每人一只骰盅,一起摇骰子,点最大或最小者为庄家。这是第一轮,选出庄家以后,再来摇骰子,庄家说点大者喝酒,或是点小者喝酒,大家一同亮出点数。或是由庄家选出一人来和庄比大小。输者喝酒!” “这法子简单!玩儿几局试试。”太子首肯。 侍女们立即奉上六只骰盅。 众人一起摇骰子。 一阵乱响过后,太子发话,点大者为庄。 众人亮骰子。 四皇子三颗骰子都是六点。 第一轮,四皇子坐庄。 众人重新摇骰子。 乱响过后,四皇子道:“小的喝!” 众人开骰盅。 梁嫤的点数最小。 侍女给梁嫤斟了满满一杯酒。 梁嫤心下发苦,她不玩儿了行不?她酒量不行,自己是知道的,如果在太子面前酒后失态,是个什么罪名? 可见众人都等着她喝酒后,继续玩儿,她只好咬牙,端起酒杯。 正要往下灌的时候。 忽而一只手握住了她的酒杯。 “第一局不算,重新来。”太子说道。 梁嫤微微诧异,太子却朝她温厚一笑。 她侧脸看见宁如月恶狠狠望着她的目光。 梁嫤谢过了太子,放下酒杯,心想和宁如月的梁子,怕是要越结越大了! 第二局,宁如月输了,她仰头灌下满杯酒。做了庄家。 宁如月摇停骰盅后,直接看着梁嫤道:“我和你比,小的喝!” 梁嫤一愣,常乐公主抬手替她打开骰盅。 “一四三”她的三颗骰子的点数。 宁如月轻轻一笑,打开骰盅,“二五六”。 梁嫤输了。 梁嫤看着面前满杯的酒,正要愿赌服输,却不想太子爷又来打岔。 他伸手端过她面前酒杯,“我替梁嫤受罚。” 说完,太子仰头喝下她杯中酒。 几人中间的气氛,一时怪异得很。 宁如月眼睛里含上了一层的水花,凝望着太子。 傅雅看着梁嫤,四皇子看着傅雅,都没有说话。 倒是常乐公主笑道:“太子哥真是怜香惜玉的人!” 太子笑了笑,竟没有反驳。 梁嫤一时闹不明白,太子殿下这是要干嘛?为她拉仇恨?太子恐怕没有那么闲! 那又是为她免了第一轮的酒,又是替她喝酒的,太子不知道宁如月正如狼似虎的看着她? “既然是太子殿下喝酒,那庄家就给太子殿下!”宁如月说道。 太子点头而笑,倒没有推拒。 众人再摇骰子。 太子道:“点大喝酒。” 众人开盅。 梁嫤不知道是别人太走运,还是她今日走背运。 她居然狗屎一般的晃出了“四五六”,是六人里头点儿最大的。 侍女为她满上酒。 宁如月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梁嫤抬手去端酒杯,可却再次被太子抢了先,“我来。” “太子……” 梁嫤要拦,却被他一饮而尽。 常乐公主在一旁看着太子和梁嫤,暧昧的笑。 傅雅担忧的看了眼梁嫤,又看了看宁如月。 太子依旧坐庄。 梁嫤这次没再输,傅雅输了。 傅雅喝了酒,做了庄,不知她是不是有意帮着梁嫤,连输了几次。没有下庄。四皇子看不下去,抢着替她喝了酒。 才将庄家抢过去。 众人正喝着酒,宁如月突然说她肚子有点痛,叫侍女给她端些热茶汤来。 还招呼众人继续玩儿,不必管她,她退坐在一边去。 众人以为她是心里不高兴了,倒也没在意。 当那侍女捧着热茶汤走上前来的时候,她却猛的起身,像是绊倒了小几,一下子撞在那侍女身上。 冒着热气的茶汤兜头向梁嫤泼去。 常乐公主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却只见梁嫤身旁的太子忽而伸手将梁嫤护住。 一碗热茶汤,尽数洒在太子衣袖上。 场面霎时安静下来。 宁如月傻了,一圈坐着的人都傻了。 太子去低头看着被她护在臂弯的梁嫤道:“有没有烫伤?” 梁嫤已经不知该作何回答。 只能呆呆的看着太子。 噗通,那奉茶的宫女这才恍然惊醒一般,跪在地上,叩首道:“婢子愚钝,婢子愚钝,求太子责罚!” 宁如月却是看着太子被热水打湿的衣袖,吸了吸鼻子,双手攥成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烫伤了么?”太子仍旧温声问着梁嫤道。 梁嫤摇头,“太子殿下,您烫伤了吧?” 太子笑道,“没事。” 他说完起身,碰到衣袖,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梁嫤心头压抑得很。 现场的气氛太过微妙。 太子帮一个平民家的女子挡酒,替她饮酒也就罢了,无非是闹着玩儿而已。 如今甚至冒着被烫伤的危险,替她挡下了那一碗热茶汤。 这就有点太……奇怪了! 宁如月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气傻了。 看着太子的衣袖,眼里含着泪,紧咬着下唇,“太子殿下,我……我不是有意的……” 太子闻言,并没有发火,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今日就不陪你们玩儿了。” 第92章登高 说完,太子在众人恭送之下,离席而去。 突然出了这种事,太子也不知烫的严重不严重。 剩下的人,更不可能继续玩儿下去。 纷纷找了理由退出了宴席。 四皇子似乎缠着傅雅在说什么。 梁嫤退到屋外,站在太子院中青石路上,等着傅雅。 宁如月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狠狠瞪了她一眼。 梁嫤垂头,不欲和她正面冲突。 好在宁如月似乎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和她再发生什么争执,大步从她身边掠了过去。 傅雅摆脱了四皇子,走上前来,挽着她的手就向外走去。 “明日登高,你一定要小心。”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傅雅低声说道。 “明日登高,我不去行么?”梁嫤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太子的心思,她捉摸不透,但必定不是她能玩儿得起的。 傅雅摇了摇头,“明日皇后,还有世家贵妇都到了,也会去登高,你人在这儿,不去,不合适。” 梁嫤皱眉,“太子殿下究竟是几个意思?” 傅雅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太过招人耳目,并非一件好事。想来你这两三天的亮相,太过让人印象深刻了!” 梁嫤咬了咬牙,她想招的是李玄意,不是太子啊! 和傅雅分别以后,梁嫤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自己的院子。 原本事情正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她在天池山庄的宴席上,结交上世家贵族的朋友,贵妇。扭转大家对她的印象。试探李玄意和常乐公主之间的感情。如果能知道李玄意为何分明不喜欢常乐公主,也一定要求娶她的原因,那也就不虚此行了。 可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么多事来?忽然冒出的太子殿下,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故意为她挡酒,为她挡热茶汤,是想干什么? 梁嫤长吐一口气。 连阿丑问她宴席进行的怎么样,她也没理会,闷头趴在床上,郁闷了好久。 当天晚上天池山庄就格外热闹起来。 只不过梁嫤所在的院子太过偏僻,未能感受到热闹而已。 许多受皇后邀请的贵妇们,在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打算明日一早一同登高。 连皇后娘娘也悄悄的来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梁嫤就被阿丑叫了起来,东方的天不过刚泛出一点鱼肚白。 阿丑却不断催促她,要来不及了。 梁嫤夜里没睡好,做了好多个噩梦,醒来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被阿丑收拾利落,赶到登高地点,天池山脚下的时候,果然不少贵妇,小姐已经到了。 众人在等着皇后娘娘到来,一同登高。 梁嫤四下看着,正在寻找傅雅的身影,肩膀却被人猛拍了一下。 她转过头,便看到傅雅打着哈欠的笑脸。 “待会儿开始登山,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会照应着你的!”傅雅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到——”一声高喊,惊醒了犯困的众人。 皇后娘娘坐着步辇,晃晃悠悠来到众人面前。 众人忙福身行礼,高呼“娘娘千岁——” 见过了礼,皇后娘娘从步辇上下来,对众人道:“太子率领世家的郎君少爷么,从另一侧一同登山,山顶汇合。咱们女子一定要努力,绝不能被他们甩在后面!” 众人甚是有激情的应声。 皇后率先登阶。 众人浩浩荡荡的跟在皇后后面。 因为有贵妇的加入,队伍壮大了不少。不少小姑娘听闻要和太子率领的男子们比试谁先登山山顶,都攒满了力气,跃跃欲试。 可皇后在前头走着,谁也不敢超到皇后前头去。 上到半山腰,一处平坦的山坡时。皇后娘娘停了下来,笑道:“我就不陪着你们了,你们年轻人继续上,我呀,得在这儿歇歇!你们年轻女孩子们可得加油,莫要丢了咱们女子的脸面!” 半山腰上搭了一片的凉棚。 想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皇后一说不上了,许多贵妇都跟着说不上了。 继续上山的大都是尚未及笄的年轻小姑娘。 梁嫤拽了拽傅雅道:“我们也不去了吧?” 傅雅脸上一阵为难,“那个……我昨日和四皇子打赌……” 梁嫤立即点头,“那你继续吧,我就不拖你后退了。我在这儿歇会儿!” 傅雅四下一看,在上山的人群中看到了宁如月的身影,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行,她走了,估计也没人找你的事儿,你找个僻静的角落,坐着歇歇,我很快就会下来!” 梁嫤点头,叫她不必担心自己。寻了安静的角落,一个人坐着。 留下的大都是已经嫁做人妇的女子们,还有些就是身体太过羸弱的小姐。 爬山是个体力活儿,她们还是喜欢坐着闲聊的。 皇后身边簇拥了不少身份高贵的世家命妇。梁嫤坐在角落里,并不怎么招眼。 同样在角落里不招眼的另一人,却是发现了她。 笑着向她走了过来。 “嫤娘?” 梁嫤温声抬头。 “真是你,我说瞧着像你!”郑氏高兴的说道,“许久不见,你娘还好吧?” 梁嫤不想郑氏也会来参加这种宴席,一开始倒是有些意外,她点头道,“好,我娘挺好的。” “唉……”郑氏长叹一声,“上次的事,真是对不住你们,也没有帮上你们什么……还叫你们被赶出府去……我这心里挺愧疚的!” 梁嫤笑着摇头,“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郑氏摇了摇头,“还是我没能力,不然,怎会叫蒋氏将这事儿捅到老夫人那儿!唉!” 梁嫤笑了笑,表示他们现在过得很好,叫郑氏放心。 “听说在宫里,是你立了什么功劳,才叫圣上赏赐了你们一家的?”郑氏好奇问道。 梁嫤笑了笑,“碰巧赶上,不算什么功劳。” 郑氏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倒也没追问,笑着说道:“蒋氏正在老夫人面前数落我,说将你们赶出去有多明智,不然你娘击登闻鼓肯定要牵连顾家什么的,就听闻外面报,你们母子不但平安无事,还得了皇上和太后的赏赐!你不知道蒋氏当时的脸色多精彩!现在想想我都还觉得畅快!” 郑氏脸上真是一幅十分开心的样子。 两人正说着话,另一位和郑氏年岁差不多的妇人走上前来道:“郑家姐姐,找了你一圈儿,你怎么窝在这儿。” 郑氏扭头看了看皇后身边,低声道:“反正我也凑不上,就不去凑热闹了!” 那妇人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刚坐下便是一声长叹,脸上尽是不如意的神情。 “吕家妹妹这是怎么了?”郑氏关切道。 那吕氏便低声的抱怨起自家相公来,说她家相公多么的花心,又纳了几房的妾室,新纳进门的妾室,比她的女儿都年轻。 又说她家的那些妾室们怎么勾心斗角,怎么挖空心思的争宠。怎么打扮的狐狸精一样,迷惑她相公…… 巴拉巴拉的吐糟,活脱的深闺怨妇。 梁嫤在一旁,闷声不吭的听着。 越听,眉头蹙的越深,她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日后,是不是也难以逃脱这样的命运?要么是给人做妾,挖空心思的争宠?要么是给人做正妻,挖空心思的对付那些争宠的妾室? 想想都不寒而栗呀! 猛的被郑氏喊了一声的时候,梁嫤还有些胆战心惊,“什么?” 郑氏笑看着她道:“这是我的闺中好友,以前的手帕之交!当初你是怎么给我摆弄的,让我狠狠打了那蒋氏的脸?如今也帮帮我这好友吧!” 吕氏闻言,十分狐疑的看着梁嫤,“就是她帮你的?” “是啊!”郑氏连连点头,“上次我给你那个美容的方子,也是嫤娘给我的呢!” 吕氏十分怀疑的打量着梁嫤,“你真有办法,帮着咱们女人保持青春,容颜永驻?” 梁嫤一滞,摇头道:“回夫人,我可没那么大能耐!不过是帮着调理身子,让人显得较为年轻,气色好罢了!” 吕氏轻嗤了一声,好似料到你也就这么大本事的样子。 吕氏道:“要说调理身子,我觉得效果最好的还是当属那家仁济堂!仁济堂的成药,最是正宗,药味好,以前喝汤药,苦不堪言,仁济堂的药丸,却可以大口嚼着吃,口中还留着香甜!只是仁济堂的药太难买,若非提前预定下,根本抢不到!我如今用的那盒‘乌鸡白凤丸’还是宫里的娘娘赏赐下来的!” 吕氏说着,一脸骄傲的表情。 好似能吃到乌鸡白凤丸是地位的尊崇的一种象征一般。 郑氏跟着点了点头,“是啊,我家老夫人也说仁济堂的药好。我家老夫人的头痛症还是仁济堂神医给医好的呢!” “是么?”吕氏瞪大眼睛道,“你还见过神医呢?” 郑氏笑着点头,一脸荣耀,“可不是,见过好几次呢!不过神医每次都带着围帽,瞧不见相貌……我估摸着,神医定是鹤发童颜,不老神仙的模样!” 吕氏听着连连点头。 梁嫤安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讨论自己。你们这样当着人的面夸人家,真的好么? 她低头忍笑,鹤发童颜?不老神仙?她穿越了不知多少年来到这里,这么算起来的话,还真是不老神仙了! 第93章受伤 女人之间聊天,跳跃性很大,不知郑氏怎的又将话题从仁济堂上面引了回来。对梁嫤道:“当初你给我开的补身子的药方,可方便给吕家妹妹?” 梁嫤闻言,轻笑着说:“那虽说是温补的药方,但药要对症,方能发挥最好的作用。” 梁嫤打量吕氏的面相,观其气色道:“吕夫人说乌鸡白凤丸,调理身子最是有效。那夫人可是月信之前,每每会双乳胀痛,食欲不佳,月信之时小腹剧痛,血量少,但绵延时间久,一般会六七日,七八日以上,淋漓不绝?” 吕氏原本没将梁嫤放在眼中,见她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女孩儿,便是真有什么医术在身,也断然不能和京中的太医相比。 可见她不过是看了看自己的面相,便能将自己的情况说的八九不离十,便不由端正了脸色,“是,和你说的差不多!不过吃了乌鸡白凤丸以后,便不会那么痛了。” 梁嫤点点头,“可否为夫人请个脉?” 吕氏略一犹豫。 郑氏笑道:“别看她年纪小,人沉稳的很,医术也好!咱们平日里有个小毛病什么的,也不好和那些大夫说的太清楚,跟她妹妹你还忌讳什么?都是女子家的!” 吕氏一想,也觉得是,便挽起袖子,将手腕露了出来。 梁嫤搭手上去,指尖落在吕氏细白的腕子上。脸上表情恬淡安适,没有一丝的紧张不安。 她平静的表情,倒叫吕氏对她更有了几分信心。 梁嫤收回手的时候缓缓说道:“夫人体有寒湿,寒湿之邪伤于下焦,血被寒凝,气血行而不畅,故经水量少,色黯有块,小腹冷痛。痛甚则连及腰脊。血得热则行,故的热则舒。寒湿停滞,困阻脾阳,脾阳失运,故畏寒便溏。夫人舌苔白而腻,脉沉而紧,均为寒湿内阻、气血淤滞之象。” 吕氏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且正对自己的病症,她可不是每次月信之时,就腰痛腹痛,剧痛难忍么?血里还有血块,哩哩啦啦好几日都不干净,每每月信之时,都跟受罪一样。 “用乌鸡白凤丸,疼痛感会轻一些,可还有别的办法?”吕氏试探的问道。 梁嫤笑着点头,“我这里有验方温经散寒汤,正对夫人病症,温经化瘀,散寒止痛。行经腹痛开始每日一剂,早晚各服一次。首次症状便会有减轻,三五次以后,基本可愈。” 吕氏笑着点头,“如此真好,多谢你!” 态度和刚见到梁嫤时的傲慢不信,有了很大的变化。 此处没有纸笔,梁嫤答应下山之后会将药方写下,送过去。 吕氏又呼朋唤友,叫了她的几个闺中密友过来。许是觉得梁嫤是女子,聊起女人的隐私不爽,十分的方便,不需忌讳着什么,且瞧着她又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样子,便介绍给大家认识,也好叫自己的密友们,也都能得益。 梁嫤倒也不推脱,旁人信她,她就诊脉,开方医治。旁人不信她,她就一笑而过,淡然并不将旁人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如今这年纪,到了现代,连个实习护士都做不了,更不要说主治大夫了,医院不将她掂着扔出来就不错了!古代连行医资格证都不需,倒是方便得很。 梁嫤身边簇拥的贵妇越来越多。 她细心诊脉,所说个人的身体情况,纷纷得到她们的连连肯定,于是越来越多的贵妇愿意相信她。 对她的态度也越发和煦客气起来。 虽说梁嫤一开始坐着的是个安静不起眼的角落。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梁嫤身边已经簇拥了好些贵妇。 梁嫤所待的位置,竟成了除皇后身边以外,另一个中心地带。 连皇后都忍不住向这边频频侧目。 有些贵妇甚至拿出名帖来,请梁嫤日后用空,上门做客。 有些没有带了名帖在身上的,也开口询问了梁嫤的住处,言明日后要上门相请。 便是一开始一脸傲气的贵妇,此时态度也都客气了许多,虽说医者贱籍。但世人谁保证自己就不生病?生病的时候还不是得靠医者救治?且女子行医更是少见,许多不便说的话,在梁嫤面前却是不需忌讳。 梁嫤说话温柔含蓄,便是有什么不好的,也遮掩着说,让她们不至于旁人面前脸上无光。 众人对她印象甚好。 众人正聊着的时候。 忽然从山顶冲下一小厮来,跑的飞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那小厮身后一溜的尘土飞扬。 还来不及站稳,就噗通跪倒在皇后娘娘面前。 一众簇拥着皇后娘娘的贵妇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如此慌慌张张?”有贵妇抚着心口问道。 “皇后娘娘,山上有两位贵女摔伤了!”小厮气喘吁吁的说道。 “什么?”皇后立即起身,“是哪家的小姐?伤的可重?” 梁嫤她们虽离得远,但此时也都停下了话头,往皇后娘娘这边看着,担心着会不会是自家的亲朋受伤。 梁嫤不知怎的,心头有些不安。 她盯着那小厮的身影,生怕从他口中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名字。 那小厮喘了一口气,“是宁家小姐,和傅家的小姐!伤的应该不重,太子殿下已经命人将她们送下山了,这会儿在路上走着呢。命小的前来报个信儿!请娘娘待会儿见了人,不必太担忧!” 梁嫤闻言,却是不自觉的从自己位置上站起。 傅家小姐,是傅雅么?傅雅和宁如月受了伤?不会是她们两个在山顶起了什么冲突吧? 傅雅伤的可重?如今人怎样了? 梁嫤心下担忧不已。 皇后打发了小厮退下。 皇后身边的一个妇人却是小声呜呜哭了起来。 皇后不悦的看了那妇人一眼,“还没怎样呢,你哭什么?” 那妇人道:“如月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没吃过苦受过累,这要是摔出个什么好歹来……” 想来哭泣的人,应该是宁如月的母亲了。 梁嫤猜测道。 皇后皱了皱眉,“没见到人呢,先收收你的泪吧!不是说了,伤的应该不重?” 皇后的声音里带了斥责的味道。 那妇人抽抽嗒嗒的声音略小了些。 “你也别担心,山上都有人保护,应该出不了大事。”皇后这时端了安慰的笑,向另一妇人说道。 那妇人点点头,“傅雅皮实,在山上,磕磕碰碰也是难免。” 想来是傅雅的母亲。 倒是比宁如月的母亲平静淡定的多。 众人都朝山路上看着。 渐渐听闻有人声顺着山路而下。 皇后娘娘便起身向前迎了几步。 傅雅和宁如月的母亲也都跟着向前走去。 忽见一行人绕过山峰,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太子殿下和常乐公主。 跟在他们后面的便是被人搀扶着的傅雅和宁如月。 两人的衣服都有些脏,还有些地方磨破了。宁如月的脸上已经哭花了妆。走近了才瞧见两人衣服上,都有些斑驳的血迹。 傅雅身上也很狼狈,但脸色如常,也未见泪痕,虽被人搀扶着,脚步有些不稳,却比宁如月看起来让人放心多了。 “我儿,你这是怎么了?”宁如月的母亲哭着扑了上去。 宁如月看见自己母亲,也哭嚎起来。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看了看两人道:“她们闹着玩儿,山路陡峭,一不留神,就摔伤了。只是蹭破了些皮,皮外之伤,并无大碍,大家不必太过担心。” 旁人都还没说什么,宁如月的母亲却是抱着自己的女儿道:“皮外之伤就没什么了么?女子受了外伤,若是留下疤可怎么是好?如月眼看就要及笄……” 她说完,还看了皇后和太子一眼。 皇后略有不悦,宁夫人是她兄长的妻,她的嫂子,一开始一直无所出,直到快三十头上,才得了宁如月这么个宝贝女儿。自是娇惯的不行。可娇生惯养,你关起们来在自己家,无论怎么娇惯都无所谓。 这是在外面,在众人面前。傅雅的家人还没说什么,自己的嫂子倒是一再抱怨。不知道这活动是自己办的?不知道这宴席是自己设下的? 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没脸,这种事也只有她能做的出来了! 太子转开了视线,并未接口。 傅雅的母亲也在一旁询问着她的情况。 梁嫤凑不到近前,担忧的看着傅雅。 傅雅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梁嫤身上,冲她摇头一笑,才转开视线。 瞧见她还能笑出来,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梁嫤略放下心来。 这宁如月和傅雅,究竟怎么就受了伤呢? “人也见到了,就别再山上耽搁了,先把她们扶下去医治,看看伤口怎样。便是皮外伤,也得好好处理伤口。免得落下疤痕!”皇后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宁如月的母亲说的。 宁夫人好似还想说什么,接触到皇后的目光,才抿嘴将话忍了下去。 第94章攀附 有侍婢上前搀扶了两人,众人浩浩荡荡的往山下走去。 下了山,回了院子,让侍婢检查了,原来是宁如月和傅雅的手上破了皮,流了血,这会儿手上都已经结痂了。 两人身上虽衣着都摔得狼狈,但还好没有旁的外伤,磕碰的几块也都只是青了,过几日就会下去了。 宁如月的母亲仍旧在抱怨着,手上破了皮,倘若留了疤就等于破了相,是要影响宁如月日后许配人家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梁嫤后来才想明白,这宁如月的母亲大概是想听皇后亦或是太子给个承诺,许个太子侧妃的位置给宁如月? 这宁如月的母亲想法还真是天真,莫非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嫂子,就该在皇后面前享有特权,有所不同么?想女儿高嫁的心,也太急切了些。 傅雅一直没有说话,任凭侍女给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也不像宁如月那般哭哭啼啼,只在侍女碰到伤口的时候,轻轻“嘶——”了一声。 那侍女一阵紧张,她倒笑着安慰道:“没事,不疼,你继续!” 处理好伤口,傅雅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如月没回去,而是在她母亲那儿留了下来。 梁嫤正想着,什么时候往傅雅那儿去一趟,也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没事,心中更是奇怪,她和宁如月怎么就受了伤。 太子说两人玩笑时不慎摔伤。 梁嫤可不觉的,傅雅会和宁如月玩笑什么。 她正盘算着,便听闻傅雅身边的丫鬟叫她。 回过头便见那丫鬟追上前来道:“我家小姐请姑娘过去坐坐!” 梁嫤自是求之不得,便快步随那丫鬟去了傅雅的院子。 梁嫤进门时,傅雅正大大咧咧的侧躺在坐榻上,缠了布带子的手正捏着剥了皮的葡萄往嘴里送。 葡萄大概有些酸,她一面嚼着一面眯了眼睛,“嫤娘,快来尝尝,天池山的野葡萄!” 梁嫤上前,跪坐一旁,拾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酸,酸中还带着甜涩的味道。 她一时牙都要倒了。 傅雅看着她受不住酸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梁嫤看着她笑的开怀的模样,才真正将担心放下来,“看来你的手是没什么大碍。” 傅雅看了看自己缠着布带子的手,眼前晃了晃,“本来就没什么!摔惨的是宁如月!叫她不知天高地厚!活该!” 梁嫤看着傅雅,等着她的下文。 傅雅挥挥手,让一旁伺候的侍女都退了出去。 她倒有些歉疚的看着梁嫤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梁嫤有些诧异,她生什么气?这事儿莫非还和她有关? 傅雅撇撇嘴,低声道:“那个宁如月嘴巴真是损,上山路上,她没见到你,就对身边的人说,你不但勾搭着荣王世子,昨日太子本是好意宴请,你还在宴席之上勾引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为你挡了热汤……说你……说你……唉,反正就是些难听的话。我听不下去,和她理论。嘁,她当我好欺负的?上来就和我撕扯,我站着没动,她猛的推搡我,自己没站稳,差点滑下山崖去!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拽着她,她现在还有命在那儿哭?” 梁嫤闻言,张了张嘴,却是长叹一声,“说起来,倒是我给你招惹了麻烦……” “说什么呢!”傅雅拿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表示自己的不满,“虽然咱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可是把你当真心朋友的!不过是为你说句公道话而已,便是不是朋友!我见你先是在马球场被她欺负,后来又不计前嫌的给她诊治,这公道话我也会说的!我最见不得在背后诋毁旁人!有能耐你就当面说!哼,我当面也是这么说她的!” 梁嫤看着傅雅正义感爆棚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你不生气?”傅雅看着她问。 梁嫤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在你背后说你坏话,还说的那么难听,你就一点儿都不在意?”傅雅瞪大眼睛,看着她。心中更觉她与京城自己见惯了的大家闺秀不同。 梁嫤轻笑着摇头,“要说一点儿不在意,也不可能,我肯定希望别人在我背后都是夸赞我的。可她非要诋毁谩骂,我也管不住不是?更可况你还替我挺身而出!我便觉得那一点儿的诋毁什么都算不得了!更多的是你让我觉得心头暖暖的!” 傅雅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这样真好!不过嫤娘我觉得你是真没有必要在意,因为我瞧见大部分人都是不信她的,不少人都说她不懂事,你救了她,她不感激也就罢了,还这般说人是非,是在有失风范!人心都是雪亮的!” 梁嫤点头,越发觉得傅雅和自己投契。 两个闺中密友又聊了一阵子,梁嫤嘱咐傅雅好好休息,少用手,免得不利长伤口,便告辞离开。 她走出傅雅的院子之时,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 忽而见青石路上闪出一人来。 梁嫤站定脚步,抬头看去,来人也正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梁嫤福身道:“魏王安好。” 挡在她回去路上的人,正是昨日在太子宴席上见过的魏王。 魏王看着她的表情却不算友善,见她福身行礼,还冷笑一声,缓缓上前道:“梁嫤,梁姑娘……” 梁嫤听着他带着冷意的语调,心中猜测着魏王究竟为何而来。 “不知梁姑娘读过书没有?”魏王忽然问道。 梁嫤颔首,“略读过一些。” “那梁姑娘可曾听闻过一个词?”魏王顿了顿,一字一字道,“人贵自知!” 梁嫤微微一愣,心下了然几分,颔首没说话。 “你可知道傅小姐今日因何受伤?”魏王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转而问道。 梁嫤点头,“听闻了一些。” “傅小姐入京多时,在京中交好不好贵女,可从来没见她和谁过于亲近,唯独你……没有让人看得入眼的家世,没有特别出彩的能力,平淡无奇的平民女子,认识不过几日,却让她对你这般维护!”魏王上下打量她一眼,冷哼道,“不得不让我相信,你的心机和手段!” 梁嫤心下有些无奈。 她没有显赫的家世,便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傅小姐待你如此真心,你却这般工于心计,你不配做她的朋友,日后离她远一点,不要再让本王发现你接近她!”魏王冷声说道。 梁嫤咬了咬牙,抬头看着魏王道,“回王爷,您交待的民女做不到!民女真心交好傅小姐,并未存有旁的心思。” 魏王冷哼一声,“攀附!” 攀附两字,被他咬的极重,更满是讽刺的味道。 风过树梢,垂落几片黄叶。 凉凉的秋风将梁嫤包围,空气中飘来菊花淡淡的香气,此时嗅起来,却满是苦涩的味道。 因为身份的不同,傅雅与她交好,就是真心真意。她对傅雅亦是真心,却被当做别有心机的攀附。 这一切只是因为身份而已。 魏王见她不说话,满是鄙夷的口吻道:“你不用觉得委屈,像你这样想要攀附世家贵族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你运气比较好罢了。你交好旁人我管不着,算计傅小姐就是不行,这次只是警告,我劝你,明智一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魏王说完,拂袖而去。 梁嫤立在原地,听着他的高头屐落在青石路面上哒哒的声音越走越远。 秋风好像吹走的好似不只有飘零的落叶,还有她从傅雅那里的来的温暖。 梁嫤垂头,忽而对自己一笑。 人生在世,被人误会,受人误解,真是太过常有的事。枉说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民间女子,便是圣人士大夫,也不见得人人都能理解他们,相信他们吧?倘若人人都能彼此理解,这世间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矛盾纠纷了! 人在做,天在看。她无愧于自己的心就好,至于魏王的威胁? 梁嫤回头看了看魏王离开的方向。 微笑依旧挂在她的脸上,魏王是因为喜欢傅雅,所以才这般紧张吧?既然喜欢傅雅,那么对傅雅结交的朋友,难道他会真的做出什么么? 梁嫤摇了摇头,大步沿着青石路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阿丑带着围帽,在院中和一小丫鬟,说着什么。 那丫鬟见她回来,朝她福了福身笑着打了招呼,转身离开。 阿丑扬了扬手里的锦盒,“这都是刚来的第六波了,嫤娘,你是做了什么,让这么多贵妇前来给你送些小礼物?水果点心小吃,你的桌子都要放不下了?” 梁嫤微微一愣,想到是在半山腰上,自己给那些贵妇人诊脉,许是给她们留了不错的印象,这才无意中交好了大家吧? 阿丑见她笑了笑,并未解释,便随口说道:“常乐公主将你安排在这么偏僻冷清的角落,定然是想孤立你,本就不被大家认识,又被孤立起来。便是她指使了谁欺辱了你,也不会有人站在你身边,替你说好话。大概她怎么也想不到,你能有这么好的人缘!不禁傅家小姐对你另眼相看,众多见你救了宁如月的世家小姐公子,对你印象改观。就是爬了趟山,都能让你交好这么多的贵妇!” 第95章赐婚 第96章大火 梁嫤闻言,倚在她肩头低声的笑,“导师说,医者,手要稳,心要狠。手抖心软,上不了手术台。我还是不够狠,对自己不够狠!把心里藏着他那一角挖去,看谁还能伤我分毫?” 傅雅皱眉侧过脸看她,“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怎的说起胡话来?” 梁嫤打了酒嗝,嘻嘻的傻笑,脚步跌跌撞撞的随着傅雅的力气走着。 “阿雅,你老实跟我说,你当初刚回京的时候,打了的那个皇子,是不是四皇子,如今的魏王?嗯?”梁嫤笑看着傅雅问道。 傅雅闻言身子一僵,脚步略顿,不过又很快向前走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梁嫤呵呵的笑,“我猜就是!所谓不打不相识,冤家路窄……嘿嘿,魏王喜欢你!” 傅雅抬手捂住梁嫤的嘴,“早知你酒品这般不好,喝醉了就胡说八道,我就该叫人把你的酒换成水!看你如何你借酒发疯!” 梁嫤嘻嘻的笑,看着傅雅月光下微红了的脸颊,长叹一声,眯着眼睛,似半睡半醒。 傅雅担心梁嫤喝醉了会胡说八道,便支开了宫女,亲自将她送回自己的院子。可见她是多么的明智,虽然到了梁嫤那又偏僻又遥远的院子,她已经几乎累的脱力,更是满山的大汗淋漓,也送算是没让旁人听到什么。 她长松了一口气,看着带着白色围帽的阿丑,忙前忙后的将梁嫤扶到床上,又给梁嫤到了水放在手边。 这才转过头来,再三向她道谢。 傅雅摆摆手,“举手之劳,你照顾好她,她喝醉了,若是说了什么话,都不用当真,不过是酒后胡言乱语罢了!” 阿丑隔着围帽,打量了一眼傅雅,福身道:“婢子知道了,谢傅小姐叮嘱。” 傅雅点点头,“不早了,我便回去了,若是再有什么事,你可叫人去寻我!” 阿丑谢过。 傅雅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便变得老实起来的梁嫤,微微叹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阿丑坐在床边,低声道:“嫤娘,喝水么?” 梁嫤咕哝一声,没有睁眼。 阿丑轻叹,“不是来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么?如今的结果,你不应该早就有所准备?怎的还让自己醉成这个样子?” 梁嫤不知是听到她的话,还是梦中想到了什么,嘻嘻的笑,笑个不停。眼角似乎有光闪烁。 阿丑起身道:“好好睡一觉,我知道,明天起来,见到的又是那个平静一如往常的嫤娘了!” 阿丑吹熄了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很静。 她们所住的院子很僻静,后面就临着山。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如女子哭泣一般幽怨的声音。 寂静的夜里,偶有一声鸟啼,便能传出甚远,直叫闻者心底发凉。 月光清亮,树影婆娑。 黑色的影子投射在平整的青石地面上,恍如鬼魅一般。晃晃荡荡,静谧无声。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夜空的宁静。 传出了好远。 梁嫤忽觉自己在梦中被一团热气包裹着,又热又呛。 她挣扎着睁开眼来。 立时被身边火光,浓烟给吓了一跳。 “走水啦——走水啦——” 隐隐约约,她似乎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她想高唤救命,却发现嗓子干干的,发不出声音来。 “哔哔啵啵——”屋子里木质的房梁,梁柱都燃了起来,丝绸的帷幔,木质的脚踏,很快都被引燃。 梁嫤想要起身向外跑,却只觉手软脚软,使不上力气。 她抬眼瞧见床头小几上放着一杯水,便将水泼在床头斑丝隐囊上搭着的帕子上,将打湿的帕子捂住口鼻。 挣扎着想要下床,逃出火海。 可全身绵软,脚还没再地上站稳,她便跌滚床下。 周围的热度越来越高,烟也越来越浓。 再烧下去,只怕房子都要倒了! 外面有人救火么? 她还在里面啊!能先把她救出去么? 梁嫤清了清嗓子,想要高唤救命,可帕子一拿开口鼻,她就被浓烟呛出了眼泪。嗓子里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阿丑呢?阿丑在哪儿?阿丑应该知道,她还在里面! 她浑身使不上力气,这绝不可能是醉酒的结果。 她招了道了,这是迷香蒙汗药之类的药力所致! 秋天虽然有些干燥,但这院儿里没有生火,怎么可能半夜突然着起火来?定是有人故意放火! 是谁想至她与死地? 梁嫤挣扎着,手脚并用的向外爬。只是火势越来越大,手碰到地面都是烫的,她尽量避着火舌,却仍旧有火星溅到她的衣裙上。 她赶紧拍灭身上的火苗。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一场大火里头了么? 连究竟是谁下的手都不能知道,就这样死的莫名其妙? 梁嫤有些郁闷的想到,人果然是不能得意,晌午的时候,还在感慨自己的运气好。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要把命送掉。 这运气还能更好点么? 梁嫤忽而听到门口一阵响动。 只见一个身影迅速穿过熊熊的大火,来到她面前。 梁嫤还来不及惊讶,便被人一把拽起,带出了火海。 冲出大火之时,火舌几乎舔在她的脸上,灼热的感觉让人心头紧张不已。 可跳出火海之外,夜风一吹。 她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看着将她抱在怀里的人,舌头打结道:“太……太子殿下……” 太子低头看她,“可有受伤?” 梁嫤摇了摇头,回头看去。 火似乎是从她所住的房子旁边着起来的,竟风一吹,不光她的住的东厢被点燃了,阿丑的房间也被大火包裹住。 梁嫤四下一看,立即又紧张起来,“太子殿下,我的婢女呢?阿丑呢?您见到了么?” 太子闻言,向身边人询问。 众人都称没有见到。 不少人在提着水桶进进出出的灭火。 可火势迅猛,屋子又是木质所造,风一吹,就将火势吹得更大。 一时半刻根本没有要熄灭的迹象。 “一定还在她的房间里!太子殿下,请救救她!请救救她!”梁嫤说话时,仍旧被太子抱在怀中,太子身边之人,忍不住向她侧目。 太子看了她一看,“不用担心。” 便回头冲一侍卫道:“进去救人!” 那侍卫抱拳而去。 梁嫤松了一口气,这才计较起尴尬来,“多谢太子殿下相救,请殿下……放我下来吧?” 太子闻言一笑,“能站稳么?” 梁嫤点点头。 他弯身将她放下。 梁嫤脚一软,又被太子扶住。 她瞧见太子蟒袍衣角有被烧黑的痕迹,不禁抬头偷偷打量太子神色。 太子面色坦然的看她,并不见一丝一毫不自然。 太子为何会在大火之时及时赶到? 她的院子又偏僻又安静,若非太子及时赶到,怕是她和阿丑都被烧死了,旁人才能知道这边走水了吧? 太子身边分明有武功高强的侍卫,他又为何亲自冲进屋内,将自己救出?不惜冒着大火的危险?只因为她曾经出手救助了太后娘娘? 梁嫤带着犹疑,侧脸向外看去。 忽而瞧见,在月光照不到的廊下,远远站着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他的脸隐在黑暗中,叫她瞧不清神色。 可她却莫名觉得那身影,那般孤寂,那般冷凉。 太子的手还扶在她的肩头,她几乎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太子身上,才能站稳。 太子见她向外看去,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颀长的身影,却是一晃,瞧不见了。 “在看什么?”太子低声问道。 梁嫤转过头来,“怎的突然就着起火来?” 太子冷了声音,“正让人在查,你放心……” “阿丑!”梁嫤瞧见被侍卫带出的阿丑。 急忙上前,腿一软,险些栽倒。 太子眼疾手快,将她捞入怀中。 侍卫已将阿丑,抱上前来。 阿丑双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满是灰烬。衣服上,已经烧出好几的大洞来。 “你快放下她!”梁嫤说道。 那侍卫一愣,将阿丑放在青石地面上。 梁嫤让太子放开她,拉过阿丑的胳膊,按在胸口,拼进全力,猛的按压,她手软脚软,力气不够,几乎要急的哭出来。 “我来帮你。”太子在她身边半蹲下来,“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梁嫤连连点头,“按着她的手,有节奏的按压胸腔。我为她渡气。” 梁嫤半跪在阿丑脑袋边上,看着太子按她说的,按压几下之后,她就捏开阿丑的嘴,朝里渡气。 太子眼中虽有震惊之色,但还是按着她说的做。 太子身边的侍卫想要上前代替太子,被太子制止。 急救了大概三五分钟。 阿丑猛的咳了一下。 梁嫤紧绷的精神一放松,身子一软,在一旁跌坐下来,“阿丑,你这是要吓死我了!” 阿丑缓缓睁开了眼睛,又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直到咳出可眼泪,才停下。 “刚醒的时候,还想着去救你,到不想,被你救了!”阿丑扯着嘴角说道。 太子起身看了看还未扑灭的大火,低头道:“带他们到本宫那儿休息。” 阿丑翻身坐起,“多谢太子美意,我等岂敢打搅太子,随便在哪位贵女院中凑合一下就可。” 太子闻言轻笑,看着梁嫤道:“这是你的婢女?” 梁嫤一僵,点头道,“是。” 太子摇头,“对婢女太过仁义,会叫她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也敢替主子拿主意!” 阿丑咬着下唇,低头没敢再开口。 “不必谢绝,这会儿到哪儿凑合都不方便,本宫住处,倒是宽裕得很。”太子说完,便背着手,往院子外行去。 第97章发奋图强 梁嫤和阿丑被人搀扶起来,跟在后头,也去了太子住处。 阿丑虽有功夫在身,这会儿蒙汗药的药力未褪,也是空有力气使不出。 两人在太子住处安顿好的时候,天都已经快亮了。 阿丑和梁嫤你看我,我看你,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余,更不禁深思,这件事究竟是谁所为,太子这般又是救人,又是将人带回来,又是何用意。 梁嫤和阿丑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些时候,天色大亮之时,换好了太子命人送来的衣服。 也得知了昨夜起火的调查结果。 原来是梁嫤她们所住那院子里伺候的婢女,当夜是她母亲的忌日,想着夜深人静,偷偷给自己母亲烧点纸钱。却不想忽然起风,点燃了堆在屋角的干柴,火由风助,火势越来越大。 便酿成了最后险些要了人命的大火。 太子命人送来这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处置了那婢女。 梁嫤阿丑连那婢女的面都没见着。 梁嫤对这样的结果不置一词,阿丑嗤笑了一声,也并未多言。 茱萸宴在昨晚就算是已经结束了。 以李玄意和常乐公主的婚事的消息作为结束语。 梁嫤院中发生的大火,并未引起多大的关注。人们离开天池山庄的时候,讨论最多的还是李玄意和常乐公主的婚事。 梁嫤和阿丑也坐在自家马车上,缓缓的离开了天池山庄。 阿丑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抱着膝盖,看着梁嫤道:“你不想说些什么么?” 梁嫤看她一眼,“说什么?” “你猜这火究竟是谁放的?”阿丑故作高深道。 梁嫤摇了摇头,“不知道,常乐公主?宁如月?或者是魏王?管他是谁呢,咱们命大没死,也就是了。” 阿丑白了她一眼,“你心还真大!你就不怕会有下次?” 梁嫤看了她一眼,“就算知道是谁,就算知道会有下次,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刚提到的几个人,有谁是我能对付的了的?唯有日后小心些就是了!” 阿丑眨了眨眼,“我倒觉得,还有一个人,也有嫌疑。” 梁嫤看她一眼,微垂了眼眸,没有问,也没有应声。 “你也猜到了是不是?”阿丑低声说道。 梁嫤没说话。 “能出现的那么及时,又那么顺利的在危机中救了人,好像算准了一般。”阿丑晃了晃脑袋,“不是放火的人,也是知道内情的人。把责任推到一个小丫鬟身上。那咱们中的蒙汗药算怎么回事儿?就算你是因为喝多了酒,我可是滴酒未沾。当咱们都是傻子么?” 梁嫤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阿丑笑道:“算了算了,我不是见你不说话,闷着怪无聊的,才拉你抱怨两句么,瞧你那是什么表情!” “祸从口出,心里明白就行了,说出来干什么?”梁嫤咕哝了一句。 眼前却是晃过昨晚,那个站在廊下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个颀长的身影。 是她眼花了么?他根本没有去,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还是他真的去了,只不过比太子晚了一步? “阿丑,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能告诉我么?”梁嫤忽而抬头看着阿丑。 阿丑见她神色凝重,也收敛了嬉皮笑脸,警惕道:“什么问题?” 梁嫤微微眯了双眼,“我想,我似乎一直错过了一个重点!你说,世子爷,为什么一定要求娶常乐公主?” 阿丑闻言,张了张嘴,瞪眼瞧着她。 “你如果知道,能不能告诉我,也好叫我输的明白?”梁嫤目不转睛的看着阿丑道。 阿丑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我只知道这里头是大有原因的,似乎和多年前的事情有关。可具体的原因,我真的不知道!” 梁嫤打量着她的神色,“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追问。 阿丑的神色已经告诉她,无论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个原因,自己一定是问不到的了。 梁嫤静下心来问自己,如果李玄意真的有不得不娶常乐公主的原因,那么自己会为了这个原因,放弃自己的原则,去做他的妾么? 她认真想了许久,答案已在心中明了。 不,不会。 既然不会,那么去纠结原因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放过,放过自己,天下男儿何其多? 难道只因为他是自己刚穿越来,就遇见,救助并亲吻过的第一个男人,就要身心相许么? 梁嫤朝自己笑了笑,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被莫名的感情牵着走? 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大脑里分泌的多巴胺作祟,作为一个医者,她怎么可以被自己分泌的多巴胺给欺骗了? 离开天池山庄后的梁嫤,虽然交到了朋友,也交好了不少的世家贵妇。 但并未如林三娘所愿的,将生活重心偏离仁济堂,投入到她想让她投入的社交圈子里。 梁嫤反而越发用功的钻研医术药学。 天不亮便起床,挑灯记录下存在自己脑中的验方,前世自己听过,学过,或是医治过的病例。 这些东西,如果能发扬光大,必能能造福天下百姓,使现如今的医疗水平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如今各个大夫的验方,都是秘密,并不公开的。只传授给自己的徒弟,孩子。 大夫与大夫之间,相互交流经验,探讨药理处方,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她要打破这个习俗,如果医者都不藏私,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那么普天之下的医者都会有机会学习到比自己更精巧精妙的医术。都会有机会提高自己的现有水平。 可闷在家里制药,写药方之时。梁嫤时不时的就会发起呆来。 那张完美无瑕的绝美之脸,莫名其妙的就会出现在眼前。 他的轻笑,他的沉冷,他的温暖的怀抱,他如钟磬一般好听的嗓音……时不时的就会打断她的思虑。 让她恍然回神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刚才想到了哪里。 几天之后,梁嫤怒摔了手中毛笔。 这该死的多巴胺!她不会就这么低头的! “阿丑,我要到医馆坐诊。”梁嫤坐在药园正在落叶的大槐树底下,对着正舞剑的阿丑说道。 阿丑一愣,险些闪了腰,“什么?” “作为一个大夫,不给病人看病,怎么能叫做合格的大夫?”梁嫤笑了笑,“别担心,有那身行头在,没人能看出我是女子的!” “不行不行!世子爷不会答应的!”阿丑收剑,忙不迭的摇头道。 梁嫤皱了皱眉,“那是我的医馆,他不答应,我就不能去坐诊了么?做人要不得这么霸道!” 阿丑狐疑的看了眼梁嫤,“你是闲的没事做了么?不如加大一楼的药量?” 梁嫤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仁济堂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下一步,我就打算扩大生产规模,准备从外面招一批放心的人来,将制药的步骤分开,让他们以流水线模式生产,开放限购。一楼降低药价,让更多的人,能买得起仁济堂的药。” 阿丑皱眉,“如今这样已经很赚钱了,这样不是很好么?降低药价,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不见得就能赚的比现在更多呀?” “医馆是医病救人的,现在的药,最需要救助的百姓,根本买不起,钱赚的再多,心头也是不安的。让利给百姓,又能赚钱,才是长久之道。”梁嫤望着头顶高大的槐树说道。 阿丑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有一颗医者的仁心!” “所以,你会帮我么?”梁嫤笑着看她,“我想去医馆坐诊,见识更多的病患,医治更多的人,也好将自己所学学以致用,不至于慢慢的将学过的东西都给忘光了!” 阿丑闻言,向后退了一步,“这么重大的任务,就不要交给我了吧?” 梁嫤轻轻一笑,起身走开。 留阿丑在她身后唉声叹气。 不知道阿丑和李玄意说了没有,也没管李玄意是怎么答复的。 第二日,梁嫤便来到仁济堂二楼,换上了她一身男装的装备,让人在仁济堂外头挂上“神医坐诊”的牌子。 在一楼垂了珠帘的诊室里坐定。 无人来时,她便撰写着验方医案。 若有人来,她也不推却。 不论大病小病,都笑脸接诊。 当然她的笑脸都被挡在黑纱之后,旁人看不到。 一开始许是忌惮“神医”的名头,觉得自己没啥大不了的人,便没有敢让神医给诊治。 但也有好奇的人,百般忐忑的寻了神医的诊室。 发觉神医除了衣着有些神秘以外,态度还是十分柔和的。甚是比一般的坐堂大夫还要温柔客气。声音也不似旁的坐堂大夫那般冷硬。四下一传,便有更多的人来找神医诊治了。 以至于梁嫤坐诊的第三日,她诊室外头排起了长队,别的坐堂大夫面前却寂寥得很。 梁嫤情场失意,便想着在事业上发愤图强。 做好她身为一位医者的本职工作! 这般忙碌之下,虽然精疲力竭,但果然闲下来的时光少了,她脑中出现那个人身影的时光也少了。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么等到他娶常乐公主过门的时候。 她是不是已经可以将这段被多巴胺欺骗的感情完全放下,笑脸恭祝他们百年好合了呢? 梁嫤微笑着想到。 第98章意外 忙碌的日子真是充实,让人只觉时光飞逝。 梁嫤诊完这日最后一个病人,开好了药方,揉了揉眼睛,往二楼走去。 忽见二楼徐掌柜接待贵客的雅间的门,半掩着,似有贵客在。 梁嫤便放轻了脚步,打算悄悄过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回女装来。 可经过那虚掩着的门时,一句话,却是吸引了她的注意,“据说已经死了上千人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死这么多人?定是那州治想要骗朝廷的银子。” 徐长贵的声音道:“他们怎么敢!” 说话的内侍宦官嗤笑一声,“谁知道呢,但谎报是一定的!那猪头猪脸的报信官也说不清,像是病糊涂了!” 梁嫤心中一惊。 死了上千人?无缘无故? 哪里会突然死上这么多人?什么原因会无缘无故的大面积死人? 有两个字在她心头一跳,惊得她一身汗都出来了,“瘟疫”只有瘟疫才会迅速蔓延,无缘无故的让人送命。 想到这儿,她当即顾不得许多,推门进了雅间。 “是哪里?哪里死了上千人?”梁嫤白着一张脸问道。 黑纱掩面,宦官瞧不见她紧张到苍白的脸色,只听得她急促的口气。面露不悦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我和徐掌柜说话?” 徐长贵立即起身,将梁嫤往门外推着,笑着朝官宦解释道:“这就是咱们医馆的神医!您此前没见过,她也不认得您!” 宦官面上有不悦,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梁嫤却不肯出去,焦急的拉住推她离开的徐长贵,转脸对宦官道:“某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无意中听了一耳朵,此事万万大意不得。可是哪里发生了瘟疫?” 宦官闻言,看了她一眼,“这事儿轮不到你来操心!自有圣上决断!” 梁嫤心下着急,却不得不耐住性子,“我是大夫,若是瘟疫,要想办法赶紧控制,已经死了上千人,说明这病来势汹汹,传染迅速,若不加以控制,十城九空就会成为现实!” 宦官闻言,猛拍了一下面前矮几,蹭的站了起来,怒视着梁嫤道:“休得胡言!如今太平盛世,圣人英明!怎会有瘟疫横行?!死了上千人不是过以讹传讹,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怎样?” 梁嫤还没来得及辩驳,他便转脸看着徐长贵道:“徐掌柜,今日就不在你这儿耽搁了!娘娘还等着我拿药回去呢!便是神医,也该学着些规矩,冲撞了我也就罢了,冲撞了贵人你这医馆还想不想开下去了?” 宦官说完,拿了药盒就要走。 梁嫤上前拦住他道:“此事事关重大,内侍大人怎可这般武断?对了,我听闻内侍大人言,那送信官也病倒了?可否麻烦内侍大人叙述下那报信官的病情?” 徐长贵在一边干着急,却是拉不住梁嫤,只好在一边不断的给宦官赔不是。 那宦官闻言多看了梁嫤一眼,“你操的心还真多,看你是一番好心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人我也没见着,只听闻说是脸红脖子粗,脸肿的像猪,说话也含混不清,似乎还发了热。” 梁嫤闻言,迅速在心中思虑这应当是什么病。 那宦官却没有耐心等她的结论,“好了,我知道的,能说的,也都说完了,麻烦你让让,我还得赶紧回去,给娘娘复命!” 梁嫤一把拽住宦官道:“内侍大人,麻烦你将我带进宫去,此病很可能是‘大头瘟’传染力强,前期并不难医治,到了后期却是麻烦,必须尽快言明圣上!” 那宦官一听,满脸怒意,猛的甩开她的手。 “宫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么?我带你进去?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再者说,别说你见不到圣人,就是我也见不到圣人!宫中那么多太医,就你有能耐了?至几个成药,就当自己是能拯救天下苍生的大罗神仙了?嘁!”宦官说完,背着手,快步下了楼,坐上后院等着他的马车,不断催促着人离开仁济堂。 医馆里没了外人。 徐长贵还正死死的拽住梁嫤,好似生怕她会追下去,纠缠着那个宦官不放。 梁嫤拽下头上围帽,往地上一摔,“徐掌柜,你快放开我吧!我现在就是去追,也追不上了!” 徐长贵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她,“东家,你得罪他干什么?!他回去,跟他主子面前一同白话,诋毁了咱们医馆,难道咱们还能到他主子面前辩解一番去?” 梁嫤急的脑门冒汗,“我哪里是要得罪他?死了上千人,你没听到么?怎么会无缘无故死上这么多人?必定是瘟疫!若不能有效的控制,任瘟疫蔓延,后果不堪想象!天下百姓人心惶惶,倒时朝纲也会动荡!别说一个娘娘,就是……唉!” 梁嫤急的不行。 徐长贵好似这才回过味儿来,“真有这么严重?” 梁嫤连连点头,“报信官说不定就是从疫情区而来,听描述好似那报信官已经病发,他若染得不是传染之病也就罢了,倘若真是……那接触过那报信官的人,就都有可能染病!若不加以控制,那京城……怕是也要陷入恐慌之中了!” 梁嫤语气沉重的说完。 徐长贵也是惊出冷汗来,“我只当他说死了上千人,是闹了旱灾或是水灾,州治谎报人数,想要多领银子……真么严重么?” “快通知世子爷!我还不敢肯定那报信官得的究竟是不是传染病。若不控制,让他接触的人越多,便有越多的人有患病的可能!”梁嫤冷声说道。 “好,好!我这就去!”徐长贵闻言,连连点头,忙不迭的撩着衣摆,往楼下走。 刚到楼下,便瞧见一辆马车进了后院。 阿丑从车上笑嘻嘻的蹦了下来,“嫤娘,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阿丑飞身进了医馆。 医馆前门已经上了门板。 伙计们有的在打扫,有的已经回家。 没有外人,倒也不必避讳。 梁嫤连忙趴在二楼廊间栏杆上,冲阿丑道:“阿丑,快!快去寻世子!告诉他我要进宫,我要见报信官!事情紧急!要快!” 阿丑一愣。 只见徐长贵也抹着额上的汗道:“是,阿丑比我快!快去送信!” 阿丑手里还领着食盒,梁嫤和徐长贵焦急的语气让她十分的莫名。 “快呀!”梁嫤又急又气的吼了一声。 阿丑这才放下手中食盒,飞身出了医馆,到后院,连马车也没坐,直接拽过小厮手中的另一匹马,策马扬鞭,飞奔而去。 梁嫤踩着加高了的高头屐,蹬蹬蹬的下了楼,吩咐正在打扫的伙计道:“先别扫了,都停下来,给我备药!” 说完,她点着指尖盘算着,如果是大头瘟,前期该用什么药,已经到了中期的话,用什么药?如果不幸到了后期,又该如何下药? 她一面念着药方,小伙计们一面飞快的抓药,拿药。 连徐长贵也加入进来。 梁嫤更在心中估量着,这报信官倘若真是带着疫区的传染病而来。那他这一路上,都会接触过多少人?哪些人会有被传染的可能?哪些人要被隔离,哪些人观察就好? 她要迅速的在心中拟定一个方案,不至于见到圣上之时,手忙脚乱。 梁嫤和徐长贵一直在医馆里等着阿丑。 等了约莫有一个时辰,医馆的小伙计们等不了的都已经走了,也不见阿丑带着世子爷回来。 梁嫤焦急的在医馆里踱着步子。 心中更不断的回忆着前世所学,不断判断着究竟是不是大头瘟。 可没有见到报信官,没有亲眼诊断,只听那太监的几句描述,实在不好决断。 “阿丑,阿丑怎么还不回来?”徐长贵在一边,瞧着梁嫤焦急的搓着手走来走去的样子,忍不住抱怨道。 梁嫤闻言,站定脚步,举头向外看去,“你听,徐掌柜,你听到马蹄声没有?” 徐长贵侧耳听了听,微微摇了摇头,“梁姑娘,饿了没?忙了一个下午了,还没吃东西呢吧?要不我让厨房先做着,给你垫垫?阿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梁嫤刚要拒绝,想到徐掌柜也是一整个下午都没吃东西了,便是自己已经心焦的吃不下,也不能让旁人都陪她饿着呀? 梁嫤点点头,“我在这里等阿丑,你们都去吃些东西吧?” 徐长贵领着剩下的两个小伙计去厨房吩咐着。 梁嫤刚在一楼的长凳上坐下,屁股还没暖热,又蹭的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向外瞧着。 她好像又听到马蹄声了,是阿丑回来了么? 听着马蹄声近了,又渐渐远去。 梁嫤不禁失望的叹了口气,再次坐了下来。 都一个时辰了,是阿丑也寻不到李玄意么? 他究竟在哪儿?从茱萸宴上回来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原本梁嫤以为,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主动联系李玄意了。 他和常乐公主的婚事,都已经御赐下圣旨了。此事已经没有了翻盘的可能,自己那些天真可笑的想法,还是让它们都付之东流,随风散去吧。 这世上好男人多得是,为一个男人萎靡不振,不是她的风格。 可谁知竟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第99章受伤也不得见 瘟病若是不及时控制,对一个国家所造成的伤害不会亚于一场残酷的战争。且这是医疗技术,信息都万分落后的古代。 她作为一个医者,并且是来自千年之后,掌握先进医疗知识的医者,若是不能为百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疾病对抗,不能履行自己身为一个医者的天职,她真是愧对爷爷这么多年的教导,愧对自己医者的名号! 梁嫤实在坐不住,又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抬脚跨步出医馆后门,站在后院中向外张望。 远远的,她从敞开的后门里瞧见昏暗的天光下,一匹马驮着一个半伏在马背上的身影,缓缓前来。 天色太暗,夜空依稀可见星星的光芒。 梁嫤眯了眼睛,极目看去,却仍旧辨不清马背上驮着的是谁。 她等不及,便大步走出后院,站在后院院门的门槛上,往那马背上眺望。 马儿又近了些,马背上的人似乎在费力的驱使着马向医馆走来。 梁嫤猛的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阿丑——” 她跳下门槛,飞快的向马儿跑去。 阿丑从马背上抬头,看了她一眼,紧绷的身子一松,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梁嫤疾步奔上前去。 这才瞧见,阿丑竟浑身是伤,脸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 “徐掌柜——徐掌柜——快来!快来呀!”梁嫤抱住阿丑,大叫起来。 徐长贵听到声音,也从后院跑了出来,一见阿丑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呀?” “快,先把阿丑抱回去,抱回去再说!”梁嫤拖着阿丑的头,费力的说道。 徐长贵上前,抱起阿丑,脚步飞快的和梁嫤一道,将阿丑抱进诊室。 梁嫤让徐长贵拿来她要的药,并施针为阿丑止血。 止住血以后,又赶忙净了手,为阿丑包扎伤口。 然后喂她吃下了益气补血的八珍丸。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通,阿丑才缓过气来。 她睁开眼,歉疚的看着梁嫤,“对不起,嫤娘……我没能见到世子爷……” 梁嫤一愣,端过茶盏道:“别说话,先喝口水!” 阿丑就着梁嫤的手,喝了两大口的水,摇了摇头,“怎么办?你是有很急的事情吧?” 梁嫤深吸了口气,“谁把你打成这样?” 阿丑是有功夫在身的,当初就是阿丑把她带下房顶,在她心中,阿丑一直是像女侠一样的存在。 今日看到阿丑被人伤成这个样子,不得不说,梁嫤心中,既惊且痛。 阿丑微微蹙眉,底下了头,“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阿丑?!”梁嫤放下茶盏,紧紧盯着她。 阿丑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世子爷在哪儿……他正和常乐公主在一起,常乐公主的人拦着我,不让我见世子爷,我心一急,就和他们动气手来……可惜,他们人多,功夫也不弱……我连世子爷的面都没见到,怕你们等着着急,所以就回来了……对不起,嫤娘!” 梁嫤咬了咬下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常乐公主的人,以为阿丑是她的婢女,所以拦着阿丑不让见世子爷的么? 原来她在常乐公主面前是如此的弱势,他们还没大婚呢!自己连见他一面,都变得如此艰难。 看着脸上还带着伤,却一脸内疚的阿丑,梁嫤安慰道,“怎么能怪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若非她以为你是我的婢女,断然不会将你打成这样!” “你说要进宫,报信官什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阿丑一动牵动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现在怎么办?” 梁嫤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是很急,不知哪里似乎发生的瘟疫。若是不能及时加以控制,只怕京城会变成第二个疫区,听闻报信官来的地方,已经死了上千人了,虽不知这数字有没有掺水……但想想就叫人胆寒!” 阿丑一惊,“这么严重?那……那现在怎么办?” 梁嫤垂眸想了想,“不然,去寻阿雅,让阿雅想办法,将消息递进皇宫?” 阿丑皱着眉头,“傅小姐只是内宅小姐,傅将军如今又不在京中。且傅小姐的话,旁人会信么?不说圣上信不信,都不一定能递到圣上面前!” “还有谁呢……”梁嫤皱眉深想着,忽而她抬头看了阿丑一眼,“太子?” 阿丑闻言也看向她,“太子在东宫,咱们连宫门都进不去!” 梁嫤急的一身汗,“不行就学我娘!我也去击登闻鼓!” 阿丑猛的从坐榻上坐起,身上疼的她倒抽了好几口冷气,“那怎么行!你疯了不成?” 梁嫤看她一眼,“登闻鼓不是直达天听么?现如今这事儿还不够紧急?” 阿丑看着她,抿着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件事,自然是能见到世子爷,告诉世子爷最为方便。 可偏偏常乐公主的人根本不听她解释,更拦着她,不让她有机会得见世子。如果她的功夫再好一点,如果那些人拦不住她,现在也不至于…… 阿丑愤愤的锤了下身边小几,疼的她龇牙咧嘴。 梁嫤寻到自己的黑纱围帽带上,转身就要出门。 “你去哪儿?”阿丑看着她,慌忙问道,“你真要去击登闻鼓么?” 梁嫤回头看了她一眼,“事不宜迟,咱们多耽误一刻钟,那报信官说不定就会多接触一个人。” 阿丑皱着眉头,心下也知事情紧急,“可是你这么去击登闻鼓,又是这个时候,天都快黑透了。必定引起关注,瘟疫不是小事,若是宣扬开,会引起恐慌的!” 梁嫤想到那个太监离开仁济堂时候的表情,知道阿丑没有说错。 如果能不击登闻鼓,就将事情解决,她也不愿走这条路。 可是现在……梁嫤朝暮色四起的院子看了一眼,李玄意,你在哪里? 梁嫤没有理会阿丑的担忧,抬脚跨出后门。 却忽闻后院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来。 马蹄声还未停稳,便见一道身影,越门而入。 来人带着微微喘息,和满目的焦急,直到看到一身黑衣带着黑纱围帽的梁嫤之时,才略松一口气。 “你寻我?”如钟磬一般低沉好听的嗓音。 让心头几乎是仓皇失措的梁嫤,忽而就有了力量,有了方向一般。 “是,世子!听闻有地方来报,莫名死了上千人。那报信官,入京以后,也病倒了,是真的么?”梁嫤顾不得其他,直接问道。 李玄意点头,“我也有所耳闻,似乎确有其事。” “能让我看看那报信官么?我怀疑是瘟病所致,但没有亲自诊过,也不敢妄下断言。”梁嫤急切道。 “瘟病?”李玄意声音微变。 梁嫤点头,“正是,倘若真的是瘟病,那死了上千人的地方,疫情一定十分严重。如果报信官所得也是瘟病,不及时控制,京城说不定也会陷入疫情之中!” 李玄意闻言,上前抱过梁嫤,飞身出了院子,径直落在马上。拽着缰绳,兜马而行。 梁嫤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头晕目眩。 却只盼着更快些,更快些! 李玄意朝一旁吩咐道:“通知宫门,说我有紧急情况禀报圣上,打听那报信官如今身在何处!” 梁嫤侧脸看去,似乎见有暗卫的身影一蹿,不见了踪迹。 “别太慌,事情一定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李玄意低沉稳健的声音,在她头顶说道。 有风吹过,吹乱了她的发,她将带着黑纱的围帽抱在怀中。 李玄意的怀抱依旧是这般的安定而温暖。 可此时被他抱在怀中,共骑与颠簸的马背之上,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至极。 这个怀抱在刚才不久,是不是还抱过另一个女人? 是不是如果没有风,缠绕在她鼻翼周遭的就是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风打在她的脸上,梁嫤心头一时纷乱如麻。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被瘟疫所困扰,还是被身后这人所困扰。 “阿丑受伤了!”梁嫤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李玄意闻言,却是没有回答。 梁嫤不知是自己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还是他听到了却置若罔闻。 朱红高大的宫门已经远远可见。 李玄意兜马停在宫门前。 立时有人上前拱手禀道:“回禀世子爷,江东来的报信官,已经被安置在太医院内。圣上如今还在大明宫紫宸殿。” 梁嫤立即说道:“我去见那报信官就好,你快将此时禀报与圣上,若是不是瘟病还好,倘若是瘟病,与报信官有过接触的人都要隔离起来,要快!” 李玄意看着梁嫤道:“若是瘟病,传染很快?很厉害?” 梁嫤连连点头。 “那你……” “我是大夫,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放心!”梁嫤急切说道。 说完,她又觉得怪怪的,为什么要说“你放心”三个字!自己有没有事,和李玄意有什么关系?他放不放心的,管自己什么事! 梁嫤咬了咬下唇,跺脚道:“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李玄意命宫人带梁嫤前去太医院。 他则去紫宸殿,求见圣上。 第100章不懂规矩 梁嫤一路小跑,赶到太医院的时候。 太医院里,只剩下两三个太医在了。 两个太医守着那报信官,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另一个太医,坐在灯下,翻着医书。 梁嫤在宫门口便戴上了黑色的围帽。 一身黑衣,头戴黑色围帽的人,忽然出现在太医院。 三个太医都十分意外。 宫人将梁嫤引到地方,解释道:“这是世子爷请来的神医,要了解江东来的报信官的病情,烦请各位招呼一下!” 宫人说完,便退走了。 太医打量着带着围帽的梁嫤,目光有些不善。 看书那太医放下书册道:“宫外来的?” 梁嫤虽是心急,但又不得不耐下性子,点了点头。 “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吧?宫里不能带围帽,宫里住着的都是主子,见主子岂能挡脸?一股子江湖气!”那太医轻声慢语的说道。 梁嫤点点头,“知道了,此时不便,请容日后再去围帽。可否让在下诊治一下那报信官?” 看书的太医见她不肯摘去围帽,冷哼了一声,又坐了下来,拿着书,随手翻着。 另外两个太医看了看她,也转过脸去,继续小声说话,竟无人再打理她。 梁嫤皱了皱眉,也不管其他,顾不得这宫里的规矩,走上前去,径自进了里间。 里间榻上躺着一个男人,男人头面红肿,肿的一双眼睛就只剩下两条细缝。蒙着被子,他仍旧在瑟瑟发抖。并时不时的低声呻吟着,看起来已有些神智昏沉。 梁嫤正要上前切脉。 两个看守着报信官的太医却是上前拦住她。 “你是郎中?”太医问道。 梁嫤点了点头。 “懂不懂规矩?”太医不悦。 梁嫤心中焦急,“烦请赐教?” “这是咱们正在诊治的病人,便是上头主子让你接受,你上来,难道不得先经过咱们同意?不问问先诊治的大夫的结果?上来就要切脉,真是一点礼数也没有!”太医冷哼道。 旁边的另一位太医道:“诶,钱太医莫要这么认真,江湖郎中,他懂得什么规矩?” 梁嫤心下不悦,不欲再理会两位太医。 绕过挡在她面前的钱太医就要去诊脉。 钱太医伸手“啪”的打落她刚伸出去的手。 “诶,我说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没听到应该怎么做么?你应该先请教咱们!”钱太医瞪着眼睛看着她说道。 梁嫤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再三看了躺在榻上的报信官。 目光一直没有落在钱太医身上。 这让钱太医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当即指着梁嫤就要发怒。 一旁的另一位太医,倒是端着笑脸儿,乐呵呵的劝着。 梁嫤虽未切脉,但观其形,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报信官所得就是“大头瘟”无疑。 她冷冷看了一眼一旁的钱太医,“病患发病开始憎寒发热,头面焮肿,咽喉耳前肿痛,连及颌下颈部。舌赤苔黄,脉滑数。请问钱太医,我说的可对?” 钱太医闻言一愣,再次打量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道:“有点儿本事,不是来充数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太医院给他开的方乃是承气汤加蓝根下之?”梁嫤又问道。 钱太医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倒是另一位太医点了点头,“承气汤泻下,此病需消泄邪火,解毒消肿。所以,的确是用承气汤加蓝根,已见起色!” 梁嫤却是摇了摇头,“承气汤泻胃。而报信官所肿部位乃在上身,上攻头面而为肿,医治此病,需得透卫清热,苦辛平清火散肿消毒。诸药需得浮而不沉,清阳生于高巅,则浊邪不能复居其位。” 话音刚落,两位太医便都转脸看向她。 梁嫤又道:“且这病乃是传染性强之病,凡接触过之人,体强者或能抵抗,体弱者多半会感外邪亦患此病!” “什么?”钱太医一愣,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梁嫤想到自己在医馆已经针对大头瘟的不同病期配好的药,临走是太过慌张,却是忘在了医馆中。 转脸对那个态度一直还算温和的太医道:“敢问太医,咱们太医院的药都在哪里?我有一副验方,添减可治此病。” 那太医摸了摸下巴道:“药都在御药房,咱们这儿只管看病开方,不管抓药。” 宫里头就是麻烦! 这么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不说,倘若这屋里的人已经染了病,隐而未发。进出御药房,不是牵连进更多的人来么? 梁嫤正要开口,却忽闻太医院外头一阵脚步声,似有不少人将太医院团团围住。 那外间里看书的太医,将书往手旁小几上一放,起身向外看去。 另外两位太医,也急匆匆走出里间,“怎么回事?” 梁嫤不得不跟了出来,往外一看,正瞧见李玄意的身影,从太医院外头,跨入院子。 “神医安在?”李玄意在外头高声道。 梁嫤立即行至门口,“已经诊过,确是大头瘟,此病传染力强,若不及时医治,危及性命。请世子爷且将接触过报信官之人全都隔离起来,一旦发热,立即就医。” 里头太医一听就有些慌了,“隔离起来?这……这算怎么说?咱们都是大夫……岂能听他一家之言!报信官一路赶路疲惫,偶感外邪,这才内火攻出!哪里就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了!” 李玄意却是不看太医,目光只定定的落在梁嫤面前的黑纱之上,低声问道:“确定了么?” 梁嫤点了点头,“是,已经确诊。另外,这里没有药材,医治不便,御药房的药……” 梁嫤的话还未说完,李玄意却是开口道:“圣人下旨,倘若已确诊为会传染的疾病,立即将报信官,及接触过,诊治过报信官的人,全部带出宫去!” 梁嫤一愣。 忽而明白过来。 传染病啊,皇上怎么可能会让得了传染病的传染源就住在皇宫里呢?当然是赶得越远越好! “你!你看你……”梁嫤身后是三位太医对她的抱怨指责之声。 面前是李玄意有些无奈的俊脸。 梁嫤点了点头道:“那去仁济堂吧,哪里有药有诊室,有大夫,也有独立的院落,方便隔离!” 李玄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他锐利的目光是否能穿过那黑纱,看到她脸上坚定的表情。 “要去仁济堂?”李玄意轻声又问了一遍。 梁嫤连连点头,“那里最方便,最合适!只是转移之时,一定要谨慎,现在未发病的,说不定已经带了病,便已经具有传染性了。莫叫更多人牵连进来才好。” 李玄意远远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你这人!真是胡说八道!你说将人隔离就隔离?你说有传染性就有传染性?”钱太医指着梁嫤面前的黑纱,忍不住高声斥责道。 梁嫤清了清嗓子,看着他,语气分外平静的说道:“钱太医,倘若江东真的已经有上千人因此病丧生,那么瘟疫究竟有多厉害,想来不需要我再来赘述。你我都是医者,且不说医者仁心。单单是医者的使命指责,就指引着我们必须对抗疾病,竭尽全力不退缩。仁济堂就是我的医馆,希望接下来的时间,众位能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将大头瘟遏制在初期,以免江东疫情,在京城重现。” 钱太医闻言,愣愣的看着梁嫤。 似是被她这一番话给震住了。 倒是那先前看书的太医冲梁嫤拱了拱手道:“不才敝姓孙,愿与神医并肩而战!” 另一位太医也道:“不才敝姓王,愿与神医并肩作战!” 宫里的主子都喜欢仁济堂的成药。 仁济堂在太医院也是十分有名的,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医,在太医院也是备受关注。 有人贬低,有人捧高。倒也算的名人一个。 此时听闻梁嫤说仁济堂是他的医馆。 在明知道报信官患的是“大头瘟”的疫病之时,还能主动请命前来,并献出自己的医馆,作为被隔离医治的地点。且不论医术如何,单这样的情操,就叫人佩服! 孙太医和王太医看向梁嫤的目光,都比之前客气了许多。 钱太医见没人站在自己一边,也偃旗息鼓,没有再争执什么。 李玄意安排了侍卫护送。 侍卫都是骑着马,隔得远远地将太医院的三位太医和梁嫤围在中间。 跟在太医们后头的是两个宫人,抬着整张脸已经红肿到几乎辨不出本来面目的报信官。 报信官躺在类似担架的软榻上,哎哎哟哟的呻吟着,声音嘶哑,且似乎有痰音。 除了抬着软榻的两个宫人,板着张无奈的脸以外。旁的人都离报信官远远的。生怕被他传染。 一行到了备好的两辆马车上,由侍卫护送,正要出了宫门,往仁济堂而去。 李玄意却是兜马前来,“神医……” 梁嫤在马车里应了一声,道:“别离的太近,虽然我知道世子爷身体健康硬朗,但防患未然。您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的!” “嗯……”李玄意顿了顿,缓缓说道,“照顾好自己。” 马车里同坐的三位太医,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梁嫤。 传闻荣王世子不近女色,如今却是对眼前这年轻的郎中如此关怀备至……该不会真的有断袖之好吧? 几个太医立即坐的与梁嫤远了些。心中是不是在为常乐公主惋惜就不得而知了。 第101章庙堂之争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继而越跑越快。 在仁济堂后门外停下。 梁嫤跳下马车的时候,发现仁济堂已经被驻兵把守。 徐长贵正与守军的首领说着什么,离得有些远,梁嫤也听不清。 梁嫤让无关人散远一些,让两名宫人抬着报信官入了后院。 安排进后院的厢房里。 原本在医馆里的伙计现在都在院子外头。 梁嫤安置好报信官,快步来到外头,见徐掌柜正往后门而来,便喊住他道:“徐掌柜,阿丑你们带出去了么?” 徐长贵点了点头,“送回药园了,有人照顾她。” 梁嫤这才放心,“那您也回吧,别进来了!” 徐长贵脚下一顿,却是继续往前走来。 梁嫤慌忙摆手,“这儿有我呢,您就别进来了!往后好几日,这里都要隔离起来,进的来,出不去,您回吧!” 徐长贵却是不理会她的劝阻,径直的走进了后院,“我刚已经跟守军说好了,我也进来。” 徐长贵朝她一笑,说道。 梁嫤无奈的摇了摇头,“虽说我有治病的把握,您也不能这么上赶着来趟这趟浑水呀,您又不是大夫!” 徐长贵却靠近了一步,低声道:“世子爷叫我照顾您,本来是叫阿丑来照顾您的,阿丑这不是伤了么!” 梁嫤一愣。 徐长贵已经走进医馆,去取药了。 医馆的后门被关上。 驻军虽守在院子外,却也都离得远远的。 梁嫤晃了晃脑袋,从自己的情绪中挣扎出来,飞快的投入到对报信官的救治中。 “报信官的病情已经到了后期,内服普济消毒饮。处方:黄芩两钱,黄连两钱,玄参三钱,连翘三钱,板蓝根三钱,马勃两钱,牛蒡子两钱,薄荷一钱,僵蚕两钱,桔梗一钱,升麻一钱,柴胡一钱,陈皮一钱,甘草一钱。水煎服,每日两剂,上、下午各一剂。面上红肿之处,外敷‘三黄二香散’研磨成极细的粉末,用香油调敷。”梁嫤与三位太医验方之后,增减各种药物所用药量。 最后开出处方。 在给报信官熬药之时,梁嫤也让人熬了“加味甘桔汤”,给呆在医馆的众人服用。这汤乃是大头瘟发病初期,有防治功效的汤剂。 大头瘟在历史上,有过记载,当时没有研究出对症的药方之时,死了许多的人,就连名士大家士大夫都未能幸免。一家死空,无人收尸的也不在少数。 梁嫤回忆着曾经看过的医案记载,心头十分的沉重。 她如今所用的普济消毒饮,最初乃是元代的李杲所出验方。 后来有经过后世不断调整研究,不断完善所成。 大头瘟在后世,虽然传播力仍旧强,但绝不会一发病,就导致大面积的死人情况发生。 且世界卫生组织建立的疫病防治中心,所研发的流感疫苗,对大头瘟也有预防之效。 前世算不得什么的一种疾病,放到现在,竟会让上千人丧生…… 梁嫤独坐与医馆后院的回廊底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由的长长叹了一声。 孙太医从报信官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见到梁嫤还在廊下坐着,便走上前来,“神医还不去休息么?今夜有我照顾,您快去歇着吧。明日还不知会不会有新的病患前来。” 梁嫤起身,隔着黑纱围帽,点了点头,“您莫再在称呼我神医了,便叫我梁大夫就成!” 梁嫤拱了拱手,“今晚就辛苦您了!” 孙太医也拱手。 梁嫤退开两步,进了医馆,上了二楼她的房间。 她和三位太医商议过了,每晚留一位大夫在后院守着,一旦有什么突发的情况,也好处理。 旁人都要养精蓄锐,以应对明日更多会被隔离起来的人。 谁知半夜时候,便不断有马车前来,停在仁济堂后院,将报信官接触过的人统统送了过来。 仁济堂后院一时人满为患。 徐长贵这一夜也没休息,只忙着将这些人分别安置下来。 疫病最怕人多,都挤在一处,更容易传染。 为了分布开这些被隔离的人。 宫里派人将仁济堂左右临近的院子也都圈了起来,让这些人好有地方安置。 梁嫤夜里听着嘈杂的声音,没有睡好。 早上醒来,下楼之时,仍旧被徐长贵报上的人数给吓了一跳。 竟有一百来号人都被送来隔离起来。 这些人中已经有两三个都发热了。 梁嫤让孙太医去休息,她和王太医钱太医为这些人诊治。 并叮嘱所有人,随时注意自己的体温。一旦发热,要立即报上来。 仁济堂的药很快就不够了,好在这里是京城,且这件事已经被圣人知道。 圣人吩咐,集中京城药材,供给仁济堂率先使用。 凡被隔离起来的人,都饮过“加味甘桔汤”来预防传染。 梁嫤还教了众人一套健身操,让众人在被隔离期间,多多健身,身体好了,抵抗力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被外邪入侵。 只是报信官的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他就医太晚了。 且一开始的时候,用错了药方。 泻下之药,伤了脾胃,导致身体更为虚弱。 圣上从李玄意那里知道此事之后,召集太子皇子,与心腹之臣,秘密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理。 瘟疫如虎,甚至比虎还要凶猛。 江东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如今京城也有人染病。倘若瘟疫的消息流传开来,难免引得人心惶惶,举国不安。 皇帝问太子的意见。 太子跪坐在皇帝下手第一位。 听闻皇帝点名,挺直了身子道:“父皇,儿臣以为,当派兵围住江东疫情一带。不许疫区的人出入往来,以免病情扩大!” 太子下手的二皇子宁王却是打断太子道:“太子殿下此举不妥。” 太子侧脸,不悦看向宁王。 皇帝也看着宁王道:“宁王有什么想法?” “儿臣以为,江东虽突发疫情,然江东乃是富庶之地,派兵驻守围困疫情地区,不许出入往来,不禁不能帮助江东百姓尽快康复,只能让江东地区陷入更严重的瘟疫之中。应带派人前去医治,救治江东百姓,控制疫情,既能挽救江东,也会让天下人看到父皇仁义。”宁王颔首说道。 “医治?倘若治不了呢?”太子冷眼看他,“倘若治不了,所派去的人有去无回,只能让更多的人无辜送命!” “是啊,江东亦不乏名医,限制江东疫情地区的出入往来,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人染上这瘟疫。再让更多人进入疫区,岂不是让他们凭白受害?”太子的娘舅,国舅大人说道。 二皇子正欲反驳之时,忽然宫外有人来报。 “皇上,是戍守仁济堂外的守军回来报信!”宦官站在门口,低声禀道。 皇帝抬了抬手,“让他进来回话!” 宦官“喏”了一声,让人进殿。 那侍卫慌张跪下,“回禀圣人,仁济堂那报信官,死了……” “什么?”皇帝冷声问道,眼睛不由眯起。 “那报信官,医治不得,已经咽气了!”侍卫喘息了一声,大声回禀。 “父皇,连仁济堂堪称‘神医’之人,并着三位太医都无法医治一个人,江东瘟疫,岂是好医治的?派去再多的人,也不过枉送性命!求父皇当机立断,派兵围住疫情州郡,禁止往来,控制疫情蔓延呀!”太子俯首说道。 “是啊圣人,求圣人当机立断!”国舅爷也俯首恳求。 不少大人一听,那报信官的死讯,心都是一慌。 生怕江东大面积死人的情况在京城上演,纷纷求皇帝派兵围住江东,并求皇帝将仁济堂的人都逐出长安,赶入无人的山林困住。 在场没有俯首逼皇上如此做的人已经不多了。 除了宁王,和宁王的支持者,也就唯独剩下李玄意冷着脸,看着众人了。 “报信官患病时间太久,且前期耽搁了治疗,救治不回也是情有可原。不能因此,就断定此病无法医治。围住江东疫区,赶走仁济堂众人,将他们围困山林,是何用意?是要逼死这些人么?瘟疫没有将人杀害,却要让百姓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这就是你们的想法,你们的解决办法?”李玄意起身冷声说道。 皇帝抬头看向他,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太子和宁王也看向忽而站起的李玄意。 宁王道:“正是!儿臣也赞同荣王世子的说法!瘟疫没有置人于死地,倒是我们这高坐庙堂之上的人,先将百姓置于死地么?” “瘟疫致人死地,乃是迟早的事儿!难道宁王和世子要端着妇人之仁,让瘟疫将大家都害死才甘心么?”四皇子魏王突然高声说道。 “牺牲少数人,为的是多数人的安危利益。取舍是不得不做之事,孰轻孰重,宁王和荣王世子还是好好考虑一番吧!”太子也冷声说道。 殿中一时气氛凝滞,众人僵持不下。 以宁王和荣王世子为首的坚持不能放弃任何人,确信大头瘟可以被控制。 而太子魏王则强调,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的是举国的百姓的安定。若大头瘟不能被控制,任其蔓延,将会是朝堂动荡,天下难安,民不聊生。 各自陈述,有理有据。 皇帝高坐,一直没有说话。 后来双方竟殿上吵嚷起来,一些大臣言语激烈之处,甚至御前失仪,你拉我推的推搡起来。 皇帝看这么争执下去,着实不像话。 清了清嗓子道:“都回去,仁济堂不是还有病患么?报信官死了,还未传出旁人的死讯,且等等看,看这大头瘟是不是真的不可控制,无法医治!” 第102章对峙 圣上让众人退下。 李玄意瞧见魏王与太子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国舅也和他们凑在一起,低低的嘀咕。 李玄意心下担忧着,仍旧在仁济堂的某人。 心头闪过的是那人的音容笑貌,以及最后分别之时,她那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医治”。 她还在努力,她说大头瘟可以医治! 她站在瘟疫的最前头,还没有放弃!旁人有什么资格先放弃她!将她的努力都弃之不顾? 李玄意翻身上马,没有理会追在他后头,似乎想要和他说什么的宁王,打马而去。 梁嫤此时正在仁济堂中,配了消毒的药方,处理报信官所呆过的房间,以及所用过物品。 报信官的病情耽搁的久了,没能救治回来。 孙太医和王太医都有些失落。 钱太医的话也少了。 报信官的尸首上蒙着白布,放在院中。 院子里呆着被隔离的接触者,以及伺候报信官的人,众人都离得远远的,好似再靠近报信官一步,就会落得和报信官一样的下场一般。 梁嫤心中虽知道,其他人如果救治及时,且不用错药方的话,断然不会像报信官一样这般轻易送了命去。 普济消毒饮,是上千年来用过,实践过,更添过的药方。 对治大头瘟,效果显著。 但不管她如何有信心,如何确信,却是改变不了,因报信官的死,而阴云笼罩的气氛。 一开始对她有信心的一些人,此时也怀疑其神医的能力来。 其实医治的过程中,最怕的就是不信任。 如果病患不信任他的医生,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曹操的头疾。 说再多遍“请大家相信我”,也抵不过报信官的死,给大家带来的影响。 梁嫤深深感觉到如今正压在她身上的重担。 她更清楚,自己不能因此就妥协,放弃。 她一旦放弃,放弃的不是仁济堂,不是仁济堂中被隔离起来的这些人,而是江东数万的百姓,甚至是天下的百姓。 她不敢说自己心怀天下,但她有多少力,就一定要出多少力!用自己坚定的肩膀,扛起一个医者应付的责任。 她没有解释更多,让人在院中搭了草台,火葬了报信官,并将灰烬掩埋与院子的角落。 仁济堂似乎人心惶惶,气氛沉闷。 大家无论做什么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梁大夫,韩生发热了!”梁嫤正在药柜前头配药,忽然有人寻到药房里说道。 “韩生?”梁嫤隔着黑纱围帽,狐疑问道。 “是啊,就是照顾报信官的那小厮!”来人脸上带着心惊的表情。 他们这些人,都和已经死去的报信官有过密切的接触。就算不密切,也是一个院子里,或者一个屋子里呆过的呀!报信官死的时候,脸上的红肿还未褪去。 脸肿的一双眼只剩下一条缝,那样子……实在不忍回顾。 梁嫤放下手中药材。快步跟来人一同到后院。 那发热的韩生正坐在廊下,旁人都离他远远的,他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听闻有脚步声而来,他猛地抬起头来,见到是一身黑衣黑纱围帽的神医,瞪大眼睛说道:“神医,我没有得瘟疫,我没有被传染,我没有!” 见他情绪有些激动,梁嫤在他面前停下脚步,隔着黑纱打量着他的神色。 缓缓点了点头道:“无论有没有被传染,都不用担心,隔壁院中也有几个发热的人,发热未必就是感染了大头瘟,便真的是,只要医治及时,便不会丧命。你们都知道,报信官一路奔波,体力耗费巨大,身体状况很不好,加之医治不及时,才会不得救治。如今你就在咱们仁济堂中,这里有医有药,只要你保持好的心态,不要惊慌,并且配合我的医治,一定会康复的!而且只要你康复之后,今生都不会在感染大头瘟了!” 韩生闻言,目光中的惊慌失措略沉淀下一些,“真……真的?” 梁嫤重重点头,“是,你能相信我么?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为你医治好病的!” 韩生犹豫好一阵子,才缓缓点了头,“神医,我相信你!” 梁嫤这才上前,诊了他的面相,又切了脉。 果然是感染了大头瘟。 梁嫤忽而温声问道:“这几日照顾报信官,是不是心中忧虑,一直没有睡好?” 梁嫤语气轻缓,似是平常闲聊一般的语气,让韩生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点点头道:“是,报信官夜里呻吟着,让我们都心烦意乱,睡不好觉。便是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也好似能听到他的呻吟之声,困在心头,生怕被他传染,离着那么近……唉!” 梁嫤见孙太医背着手,从药房里走了出来。 便抬头喊道:“孙太医!” 孙太医温声走近前来。 梁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孙太医,请您转告大家,还有隔壁两个院子的人,让大家一定要保持心情轻松,每日晨起都要做健身操,不要聚在一起,经常开窗通风,注意卫生,且平日里用的碗筷,固定下来自己的,不要和人交换使用。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休息好。身体强壮,正气足,外邪便不易入侵。越是体内正气不足,越是容易受外邪影响!” 孙太医点了点头,“好,我去交代。” 梁嫤转过头来,看着韩生道:“你刚发热,情况不严重,定能医治好的,不必担心。” 韩生点了点头。 梁嫤根据他的身体情况,调整了普济消毒饮的药量,让人煎了药,让韩生服下。又交代了他不必焦虑。 便回到药房检查各种药的余量。 梁嫤正一面查看,一面统计。 忽闻院外一阵嘈杂。 且嘈杂之声持续良久,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院子外头不是有朝廷派兵驻守么?整条街都已经被看管起来,不准随意进出,什么人会在外头闹起来? 梁嫤放下手中册子,起身来到后院。 发现后院站了不少好奇的人,纷纷竖着耳朵向外听着。 有人甚是忍不住扒在墙头,想要一窥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嫤来到后门处,才想起后门已经被锁上。除了来往相邻两个院落的侧门没有上锁以外,仁济堂的前后门都从外面上了锁。 梁嫤只好遣散旁人,轻轻撩起面前黑纱,从门缝里向外看去。 门缝狭窄,她只瞧见外面围了很多侍卫,侍卫遮挡之下,却是看不见旁的地方,更看不到争执发生的地方。 “梁大夫!”徐长贵忽而在她身后喊道。 梁嫤放下黑纱,扭头看他。 徐长贵冲她招了招手。 她跟着徐长贵离了仁济堂的后院,一路往隔壁院中走去。 隔壁院子里有处花池,临着院墙不远。 徐长贵示意她爬上花池,趴在院墙上往外看。 梁嫤爬了上去,往墙头一趴,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巷口,一身黑衣锦带,发色如墨,身形颀长的李玄意。 以及站在他对面的四皇子魏王。 两人身后都站了不少的人,气氛很是剑拔弩张。 “世子这是要违抗皇命么?”魏王黑着一张脸,怒问道。 李玄意冷声反问:“魏王不会不知假传圣人口谕是何罪过吧?” 魏王冷哼一声,“你少多管闲事!你以为宁王是仁义的么?说什么为了江东百姓!根本就是为了他一己私利!太子殿下对你不薄,你却和宁王连成一气,你可对得起太子殿下?” 李玄意瞥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和宁王的利益我不敢兴趣,谁对谁错,我也不想妄加评判。只是仁济堂的人,绝对不能被赶出京城去,皇上没有下旨,任何人休想决断他们的命运!” 魏王冷笑,“你以为洛阳神医真能治的了这瘟疫?别做梦了,如果能治,江东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你现在拦着我,不过是等着让更多的人送命罢了!” 李玄意却是回眸看了眼仁济堂的后门,垂了眼眸,语气却分外坚定的说道:“她能不能医治,你说了不算,我只知道,在她放弃以前,任何人没有权利替她决定放弃!” 魏王气恼,“这么说,你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和我做对了?” 李玄意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和魏王作对的意思。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想要在圣旨下来以前,将仁济堂的人逐出京城,绝不可能!” 梁嫤趴在墙头上,凝视着李玄意的身影,听着风中送来的他的声音。心头一时竟莫名充满了力量。 原来他这么相信她,这么维护她。 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鼻头却是酸酸的。 他宁可和太子和魏王作对,也要支持她,守住仁济堂!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世子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医治好他们!一定!”梁嫤从墙头退了下来。 回到药房,迅速的整理完剩下的药材,将所缺药材的单子列给徐长贵。嘱咐他道:“现在有人不想让仁济堂的人,继续在京城待下去,咱们想要用药,说不定就会受到阻拦,所以,想办法将这些所缺药材的单子送到世子爷,或是皇上的手中。以免落入太子魏王等人手中,耽搁用药!” 徐长贵点头,心中有数。 第103章打架 可在那场争执之后,太子魏王等人,想要将仁济堂被隔离的人,逐出京城,赶入荒郊野林,任其自生自灭的消息却是不胫而走,并在仁济堂等三个院落之中,越传越广。 梁嫤和三位太医尽力鼓舞起来的士气,尽力让大家保持的轻松的气氛,则再次受到了重创。 “连太子都想要将咱们赶出去,看来这病是治不好了……” “左右都是个死了,迟早的事儿……” “我不想死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这可怎么办呢……” 阴云笼罩的仁济堂上空,看不到阳光明媚的色彩。 梁嫤知道,如今不管如何劝慰大家,都不如拿出点成绩,更能让人信服。 她和孙太医商量,由他们两人亲自照顾已经患上大头瘟的韩生,两人轮班。 韩生发热之后,脸很快就红肿起来。 梁嫤故意让人将韩生染上大头瘟的消息在三个院中散播开去。 认识韩生的人纷纷打听他的病情。 听闻韩生如今的状况就和那已经死了的报信官别无二致之时,心中已经不对韩生不报什么希望了。 “听说眼睛都睁不开了,已经肿成一条缝了!” “神医和孙太医亲自照顾他,说明他真是病的不轻,我看他呀……是没希望喽!” 灰心丧气的言论很快便流传开来。 孙太医却惊喜的发现,韩生的热渐渐退了。 就连他脸上的红肿也消下去一些。 孙太医激动的让人寻来梁嫤。 “梁大夫,你瞧!” 此前被隔离起来的也有发热之人,但病情较轻,未到后期便被抑制住。并无出现大头瘟的其他表象,许多人被医好了都还不知道自己确实的得是大头瘟。 还有些人,只是凑巧的发热而已。 出现和报信官病态差不多的,唯有韩生一人而已。 梁嫤点了点头,又为韩生切了脉,轻笑道:“热退了,毒也基本肃清,再有两剂汤药下去,基本就好了。” 孙太医连连点头,“快将这消息告诉大家,也好叫大家有信心!” 梁嫤却是拦住他道:“不可!” “怎么?”孙太医一愣,“梁大夫不是说,要让大家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才能更有利于抵抗外邪入侵么?” 梁嫤点头,“是,但现在还不是告诉大家好消息的时候!报信官当初病了几日?倘若现在就将韩生有所好转的消息放出去,大家只会以为韩生的病情并不像当初报信官的一样!且不动声色吧,待韩生完全好了,让他自己出现在大家面前,才更有说服力!” 孙太医不禁连连点头,“还是梁大夫思虑的周全!” 梁嫤笑了笑,换过孙太医的班,让孙太医回去休息。 她又调制了三黄二香散的药膏,敷与韩生面部红肿之处。内服外敷,药效自然更好。 被隔离在仁济堂里面的梁嫤自然不知道,外围的魏王和荣王世子的争执愈演愈烈,几次差点大打出手。 荣王世子派自己的人守在仁济堂外,和魏王的人形成僵持。剑拔弩张,谁也不知这僵持的局面会到何时。 直到太子的左卫率忽然带人到来。 先前荣王世子和魏王都是带自家家丁僵持。 人数不多,围守在仁济堂外朝廷的禁军侍卫也没有参与其中,没有圣旨,他们也不好偏袒一方,只默不作声的继续着自己隔离仁济堂的任务。 可左卫率带人一来,形势就大不一样。 左卫率带近百之人,且代表的是太子殿下。 如果荣王世子公然和左卫率作对,那便是和太子殿下作对。太子乃储君,和储君作对,无异于谋逆。 便是皇帝再怎么偏袒他,也会落人口实。 左卫率冯良见到魏王和荣王世子留下的人,高傲的骑在马上道:“太子殿下命我等,将仁济堂众病患逐出京城,任何人不得拦阻!闪开!” 荣王世子留下的人,立即派人回去通知世子爷。太子的人,他们可不敢得罪。 朝廷派来驻守的禁军侍卫上前道:“敢问冯左卫率,可有圣旨?我等是奉圣上之命,围守此处。” 冯良翻身下马道:“太子殿下已经向圣上请命,圣谕随后就会送到都尉手中。” 说完,抬头别有深意的看了禁军都尉一眼。 那禁军都尉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没有圣命,我看谁敢动这里的人!”李玄意兜马前来,骑于马上,冷面立在众人面前。 “世子爷,太子殿下有令……” “现在做主的还不是太子殿下呢!”李玄意冷声打断他的话。 冯良一噎,目含怒意的看了看李玄意,又低下头去。 “怎么?现在太子殿下的口谕,要先于圣旨而行了么?”李玄意冷笑着喝问道。 冯良被他释放的杀气震住,僵直的脊背上冒出一背的冷汗,“不,不是……” “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如此。定是你们这些人,妄自揣度太子殿下的心意!自作聪明!太子殿下得知此事,定不会轻饶你们!还不快滚!”李玄意喝道。 冯良一脑门儿的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忽有一阵马蹄声而来。 众人抬眼望去。 冯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看到——魏王来了。 “吁——”魏王御马在李玄意面前不远的地方停下。 他看着李玄意笑道:“怎么,世子是铁了心要和太子殿下作对了么?太子卫兵都来了,你还固执己见?宁王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和宁王有什么关系?”李玄意冷笑。 魏王啧啧两声,“装样子倒是装的挺像,别以为父皇偏袒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还是荣王世子呢!记清楚!你是荣王的儿子!不是皇子!” 李玄意倏尔冷了脸,手中马鞭猛的一扬,在众人未看清之时,他的马鞭却已经缠在魏王的腰间。 只见他猛的一夹马腹,手中马鞭更是狠狠一拽。 魏王整个人竟从马上跌落下来。 在众人惊呼之中,魏王猛的提气,双手按地,翻身而起,晃了两晃,才堪堪站稳。免于狼狈跌地。 “本王的剑呢?取本王的剑来!让本王今天好好修理修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魏王丢了人,涨红着脸高声呵斥道。 李玄意端坐于马上,冷眼看着他,“我的身份我记得很清楚,不需你提醒。不过我倒是要提醒魏王,便是拿了剑,你就是我的对手了么?” 魏王怒由心生,口不择言道:“真是有爹生没娘教……” 李玄意闻言,脸色一变。 翻身跃下骏马,抬掌向魏王袭来。 魏王这才发觉自己失言,惊慌向后退了一步。仓惶抬掌,想要抵抗李玄意的一掌。 李玄意却是怒极,掌中蓄满内力。 魏王和他对上一掌,却被击的连退数步,跌在一群侍卫中间。 还未站稳,先呕出一口血来。 李玄意余怒未消,还要在上前,却是被身边人紧紧拽住,“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他是魏王啊……” “你!”魏王啐了一口口中血污,白着脸瞪着李玄意,“你打我就能改变什么了吗?你若不是心虚,为何要求娶常乐?早就听闻荣王不待见你!谁不知道原因?” 魏王身边的人也是一脸的汗,直想上前捂了魏王的嘴,分明打也打不过,且这种事,是好拿出来说的么?便是圣上听闻了今天发生之事,恐怕要责罚的也不会是打了人的荣王世子吧? 魏王没少因为和荣王世子争执而受过圣人的惩罚,怎的就是不长记性呢? 魏王身边近身伺候的人,纷纷一脸汗的劝道:“王爷少说两句吧……王爷,再让圣人听闻到,圣人又该不高兴了……” 李玄意此时的目光,好似要杀人,若是不是身边的人紧紧将他拉住,在他耳边低声劝道赐婚的圣旨刚下来,莫要在这时候冲动。 若不是时间赶巧,若不是恰好在仁济堂外头,他今日定要好好修理魏王!男人嘴贱,最是可恶! 魏王也在旁人劝告中,哼了一声,停下了他的口不择言。 站直了身子道:“哼,你不打我也就罢了,你今日动了手,我便一定要将仁济堂赶出京城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我已经派人打听了,这仁济堂里,有你的手笔是不是?为了和宁王连成一气,你连自己的医馆都搭进来了!既然这么急着讨好宁王,你娶常乐做什么?也是常乐傻!才会看上两面三刀的你!” 李玄意甩开身边拽着他的人,众人一惊。 连魏王都忍不住又退后了两步,以为李玄意还要揍他。 李玄意却是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这话,回头你留着在圣人面前说吧,今日我来,不是为了听你废话的。仁济堂的人,你一个都休想动!” 魏王啐了一口,“知道的是你想借这个机会讨好二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仁济堂里住着你的相好呢!” 第104章你休想! “原来魏王说话,是这个样子……”忽而一声女子清雅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了过来。 众人都是一愣。 人群分开。 站在众人后头,带着侍女,着一身紧凑胡服,帅气逼人的傅雅,便出现在眼前。 李玄意看了她一眼,便转开视线。 魏王到很是愣了一愣,“傅,傅小姐……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傅雅淡淡看他一眼,“魏王能来,我就不能来了吗?这里不是你的魏王府吧?” 傅雅的话,让魏王府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魏王倒是尴尬的笑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能来,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哦,这里是隔离之地,有瘟疫病患在院子里,傅小姐还是不要靠近了!不如我派人送傅小姐回府怎样?”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此地,不想到有意外的收获,见识到以往从未见识过的魏王的另一面。”傅雅说完,转身而去,翻身骑在侍女牵着的马上。 魏王一脸尴尬的立在那儿。 傅雅抬眼看了眼仁济堂的院子,“看来现在蜜丸是买不到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完,调转马头,缓缓离开众人的视线。 经她这么一打岔。 魏王的气势,不知怎的就矮下一大截来。 “魏王,这……”太子左卫率冯良上前,在魏王身边低声询问道。 魏王看了看一旁冷着脸的李玄意,心知他在这儿,这事儿注定顺利不了。 圣上犹豫之时,若是不动声色,将人赶走也就罢了。 若是这事儿在办成之前,就闹到圣上面前,说不定就让圣上改了主意,在引火上身可是不妙。 “走先回去!”魏王摆了摆手,翻身上马。啐了一口血沫子,兜马离开。 他走了不远。 却忽而听到仁济堂里面发出一阵响彻天空的欢呼之声。 惊得他差点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 他兜转马头,问身边人道:“怎么回事儿?” 身边之人摇了摇头,“是仁济堂里面发出的声音!小的这就去看看!” 旁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高昂的欢呼声。 就在院子外的人大惑不解的时候,仁济堂的后门,却从里面被咚咚的敲响。 “外面的官爷!咱们这里患了大头瘟的韩生被医好啦!现在他自己出来了,脸上的红肿一点儿都没了!”说话人声音里难掩激动的情绪。 “医好了?” “听到没?大头瘟医好了呀!” “是啊是啊!不会死了!” …… 外面的驻守的侍卫好似也被院子里的喜悦气氛所染,语气轻快的议论道。 李玄意的目光落在仁济堂的后门上。 心头仿佛瞬间被阳光照亮,便是刚才魏王一席让他恼怒的话,此时也好像过眼云烟一般,不值一提了。 她果然行的!她说她会竭尽全力!她说她一定能医治这瘟病! 她真的做到了! “去,将此事禀报圣上!”李玄意吩咐道,转而又道,“不,我亲自去禀报皇上!” 李玄意翻身上马,打马而去,一袭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天神一般。 魏王等人,呆呆的坐在马背上。 痴痴的看着仁济堂的后门,好一阵子都不能回神。 治好了?怎么能治好了呢?不是说江东死了好多人,都没能治好么?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被治好,江东又怎么就死了那么多人呢?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病若是真能被治好,先前太子的提议,不是显得太过武断,太没人情味了么? 魏王一惊,顾不得其他,立即兜马前行,“走,速速告诉太子殿下知道!” 仁济堂医好大头瘟病患之事,立即在上层众人之间传开。 韩生的康复,不仅给了仁济堂被隔离的众人一个莫大的鼓舞,也让圣人脸上轻松了许多。 报信官的死,一度让他以为此病无法对抗。 如今却有韩生康复的消息传来,韩生能好,便说明江东的疫情,并非无法控制! 太子得知此事之时,圣人已经派人前去仁济堂,再次确认情况。 他便是想让人做什么手脚,也是慢了一步。 当几日前,还是肿着脸,眼睛肿成一条线的韩生,好端端,活生生,面色红润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 大家无疑在一片死气之中,看到了生的希望。 对神医怀疑之人,也再次坚定了信心,坚定了他们能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宫中派来的人,隔着院子,询问了众人的情况。又让人将后门打开,隔得远远的,看了一眼,被医治好的韩生。 “这病好了以后,就不会在得了是么?”来人问道。 梁嫤点头,“是,只要康复,身体便长久的获得了对抗这种疾病的能力,不会再得。” 来人寻问清楚,忙不迭的回去给圣上报信。 圣上闻言,高兴不已。 吩咐再观察两日,确信没有问题,便可以解除对仁济堂的封锁和隔离。 笼罩京城上层社会的紧张的气氛,一时舒缓下来。 夜风习习。 睡在二楼雅间里的梁嫤,忽觉脸上一凉。 从梦中醒来,睁眼便瞧见一个黑影,半坐在床边,手里拿着茶碗,指尖蘸了茶碗里已经凉掉的茶水,滴在自己脸上。 她抹了把脸,坐起身子,“你怎么来了?这里还在隔离中,你不知道么?” 李玄意一笑,指了指外头道:“驻军已经撤走大半,我便混了进来。还在隔离怕什么,你不是有信心医治,并且治好了一人么?” 梁嫤轻嗤了一声,“我哪里是治好了一人?好几人都在发病初期,就被控制住了病情,并且拔去病灶。是他们不知道而已!说出来他们也不信!” 黑暗中,李玄意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是确定,那一定是顶美的,定会比窗外的月光还美。 “我想求你一件事。”梁嫤忽而跪坐床上,认真的看着李玄意黑暗中的轮廓道。 “什么事?”李玄意坐正了身子,自从皇后娘娘宣布了圣上赐婚的旨意之后,他们两个,就没有在这样和谐的单独相处过了。 后来她又被隔离在仁济堂之中,他连见她一面都不能。 分开来,似乎人更能看清自己的心,原来即便都在京城,原来紧紧隔着一道墙,见不到时,想念也会那么深,那么浓。 “我想求见圣上!”梁嫤说道。 李玄意看着她,“若想你的身份保密,你此时不应该避而不见才对么?便是圣上想要询问,关于瘟病之事,你也该推几位太医出去说话。怎的会有这样的要求?” 梁嫤垂了垂眼眸,“是,若要面圣,我的身份必定是瞒不下去了,可……有更重要的事,比隐瞒我的身份更要紧。所以,请你帮我,好么?” 李玄意打量着她,黑夜里,她一双眼睛,却分外的明亮。 “你想做什么?” 梁嫤咬着唇,没有回答。 李玄意替她说道,“你想去江东?” 梁嫤笑了笑,没有作声。 李玄意却忽而起身,“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梁嫤一愣,笑容僵在脸上,忽而也跳下床,看着李玄意颀长的身影到:“世子爷,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当初看到你为了不让仁济堂的众人被赶出京城,被赶到荒郊野岭自生自灭,不惜和魏王对抗之时,我以为,你是心怀天下,心怀百姓之人!我是大夫,哪里需要我,我就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要去江东!” “你是大夫,这世上大夫多了去了,没有你,大家都不活了么?”李玄意冷声道,并转过身子看着她,“我拦住魏王,你不知道为什么吗?仁济堂算什么?其他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步步靠近梁嫤。 梁嫤忍不住倒退两步,“你不能这么自私……” 李玄意却笑着点头,“说对了,我就是自私的人,我只守护我想要守护的。天下百姓自有圣人操心,与我何干?” 梁嫤摇头,“不,这不是你的想法,世子爷,我知道,你守住仁济堂,是因为我在这里……但是,你也想我能医治好瘟病,好解救江东百姓的,对不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瘟病害死的,对不对?我说错了,你不是自私的人……” “让别人去。”李玄意却是冷声打断她的话,“不是哪里都非你不可,医好瘟病的,除了你不是还有三位太医么?圣人自会派他们前去江东,你是女子,暴漏身份,多有不便。” 梁嫤心下着急,她不敢自诩医术就高明的无人可及。但她毕竟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带着的是几千年来诸位伟大医者前辈们积累下来的经验,并且她经历过非典,经历过h1n1,她有着比太医们更丰富的对抗瘟疫的经验。 让她去江东,会更有利于控制住瘟疫的蔓延。 “不是非我不可,可我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应该去……” “休想!”李玄意冷了脸,“不早了,早些睡吧!” 说完,他根本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飞身跃出窗口。 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 第105章另辟蹊径 梁嫤长叹了一口气。 李玄意不肯帮她,势必还会在圣上召见时做出手脚。 定会让其余三位太医得以面圣,而她连被圣上召见的机会都没有。 她要去江东,这是个危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 梁嫤心中十分清楚。 人想要在这世上立稳位置,对自己不狠不行! 危机背后潜藏的,都是莫大的机遇。 她一个平民的女儿,在这个男权社会,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想要不依靠男人,想要挣脱依附男人的命运,无疑是万难的。 如今却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她一定,一定不能错过,别说前头等着她的只是大头瘟而已,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试一试才行! 梁嫤立在窗边,冰冷的夜风吹拂在她的脸上。 吹起她的衣衫,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厚重深衣,让自己不被情绪左右,冷静下来,思索着求见圣人的办法。 那日她趴在墙头上,所见到的魏王和李玄意争执那一幕,不经意闪现在眼前。 她回忆着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个人,一个应该会帮到她的人,出现在脑海。 梁嫤笑了笑,抬手关上窗。 第二日醒来,梁嫤带着几盒精致的成药,来到仁济堂后门,她从门缝里向外看去,果然见外面的侍卫少了大半。 她整理了下面上黑纱,敲了敲门道:“官爷,官爷可在?” 有侍卫上前,“何事?” “敢问官爷,咱们这隔离,何时能够解除?”梁嫤粗着嗓子问道。 那侍卫沉吟一会儿,道:“这还得听上面的意思,谁能说得准呢!” “这瘟病并不可怕,只要对症下药,也不过三五日就能好。好了便不会在得……”梁嫤温声带笑的说道。 那侍卫嗯了一声,“听说了,所以呀,这隔离也要不了多久了。” “我瞧着如今像是松泛一些了,这是仁济堂的二楼的精品成药。原本傅将军家的小姐在这儿定了些药的,可隔离来的突然,没来的及按时给她送去,如今能不能麻烦官爷您跑一趟傅将军府,把这药给送到?”梁嫤说着,从门缝里递出一锭银子来。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没伸手去接。 “反正隔离也要不了几日了,都耽搁了,便再耽搁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梁嫤闻言,并不气馁,拿出两锭成色十足的银子道:“话虽如此,但能不得罪这贵人家,还是不得罪的好,能交好,还是交好的更好。所以便来麻烦您了!且您跑这一趟,说不定也能在傅将军家人面前露个脸,留个好印象。对您也没有坏处不是?当然,您可能不在意这些,只当我随便说说。” 梁嫤的话,说的那侍卫有些动心。 着实,这对他没有坏处。虽然傅将军不在京中,但傅将军家的长子,次子都在京中为官。 若是能遇见他们,在留下些好印象,自是大有裨益! 他低头看看梁嫤从门缝里递出的两锭银子。 且还有银子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昨日确见着傅家小姐往这儿来,看来便是来取药的了? 他反复一思量,伸手接过两锭银子,拽过腰间的钥匙,将门锁打开,门缝推得稍大些,接过梁嫤送上的药盒,便又立即将门锁上。 梁嫤从门缝里见他拿着药盒,走近另一个侍卫,从怀里掏了些碎银子给那侍卫,冲那侍卫低声耳语了些什么。 那侍卫点点头。 拿药盒的侍卫,便快步离开了。 梁嫤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只盼着药能快些送到傅雅手中,傅雅能快些打开药盒来。 傅雅听闻有人给她送药之时,还十分莫名。 又听闻了是仁济堂给她送的药,就更是奇怪了。 她昨日经过仁济堂,也只是好奇而去看看,府上虽在仁济堂买过药,但她自己并未在仁济堂定过什么药啊? 下人将药盒呈到傅雅面前的时候,傅雅仍旧在纳闷呢。 “是谁送来的药?”傅雅一面打量着药盒,一面问着家仆道。 “回主子,是围守仁济堂外头的禁军侍卫。”下人恭敬回禀。 傅雅看着药盒上彩绘的精致图样,这确实是仁济堂的药盒没错,上个月,家里还在仁济堂采买了成药。 是禁军侍卫送来的,那便更不会有错了。 傅雅略想了想,摆手叫家仆退下。 伸手打开了那药盒。 浓郁的药香伴着蜂蜜的甜腻味道,扑面而来。 傅雅嗅了嗅药香,这药也确实是仁济堂的品质,不会有错。那会不会是仁济堂的掌柜的弄错了?记错了地址? 傅雅想着摇了摇头。 正欲合上药盒之时,忽而发现药盒底下的夹层微微有翘起的痕迹。 她盯着细看,忽而翻手将药全都倒了出来,打开夹层。 果然!一张纸条叠在夹层之中! 傅雅伸手拽出纸条,展开在眼前来。 纸条上清秀的小楷,莫名带着亲切的味道。 傅雅一连看了三遍,仍旧是一脸震惊和不可置信! 纸条上说,仁济堂的“洛阳神医”就是梁嫤化名!她如今正被隔离在仁济堂中,医治大头瘟! 难怪自己送到梁嫤家中的请帖,都没有回应。正打算得空去看看梁嫤,看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呢!原来她根本不在家中! 洛阳神医不是男人么?不是“鹤发童颜”的老头子么? 傅雅猛掐了自己一把,又仔细盯着手上信笺,反复看了看。她被自己掐的倒抽了一口气,“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难怪她当初救治宁如月的时候那么有把握!” “小姐说什么?”傅雅身边的丫鬟听闻她自言自语,不禁问道。 傅雅从信笺中抬起头来,“去,给我备马,我要出门!” “小姐去哪里?”丫鬟一面点头,一面问道。 傅雅勾起嘴角笑了笑,“宁王府!” 梁嫤此时正在仁济堂的后院里徘徊。 时不时的侧耳听着院子外头的动静,口鼻之间萦绕的是各种药香。 临近的院落里有轻快的说话声。 即将被解除隔离了,所有人的心情都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特别是宫里来的三位太医,更是隐隐带着些激动和急切。 他们都料到了,解除隔离之后,圣上必会召见他们。医治好了时下瘟疫,可是大功一件呢! 梁嫤忽听一阵马蹄声,立即几步来到后门,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一席淡青深衣头戴羽冠的男子正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身后跟着一身红色胡服的傅雅,傅雅下马,正低声对他说着什么。 想来这位就是二皇子,宁王爷了吧? 梁嫤微微一笑,在后门口,站的端正。 “参见宁王!”门口守卫的侍卫躬身说道。 宁王抬手叫他们起身,“听闻仁济堂已经医治好了大头瘟?” “是,宫里已经派人来看过那被医治好的人了,不过现下解封的皇命还未下达。”侍卫说道。 宁王点了点头,“嗯,本王就是来看看情况,你们退远些,本王问院里头几句话!” 侍卫闻言,拱手退开。 傅雅率先跨了一步,靠近后门,“嫤……呃,神医,你在么?” 梁嫤侧脸,从门缝里看到傅雅紧张又好奇的目光,她隔着面前黑纱冲她挥了挥手。 “真是你么?”傅雅语气有些急促的问道。 梁嫤点了点头,“见过宁王爷!” 傅雅回头,宁王已经在她一旁站定,“听闻傅小姐说,神医愿为江东瘟疫尽自己一份力,想从我这里,求见圣人?” 梁嫤点头,“正是。” 傅雅一脸担忧,“嫤……神医,听闻江东死了好多人了!你……你真的想要去么?” 宁王也隔着门缝,打量着一身黑衣,围帽上垂下的黑纱完全遮住面庞的神医。 “我与三位太医,已经研究出针对这大头瘟的有效药方,若能为江东百姓,尽一份力,实乃心中所愿,无可推脱。”梁嫤坚定说道。 “便是冒死,也不退却?”宁王忽而开口问道。 梁嫤看了宁王一眼,点头道:“医者不畏疾病,就当如士兵不畏强敌,如此方可战胜。” 宁王闻言,脸上略露出几分笑来,缓缓点了点头,“神医倒是叫人敬佩。只是仁济堂解除隔离之后,圣人自会召见你们,你原无需再多此一举,寻到我面前来?” 梁嫤迟疑一瞬,贴近后门道:“只怕有人会从中阻拦。我听闻宁王心系江东百姓,但庙堂之上,并非人人如此。所以才会求到宁王面前,宁王助我,亦是在救助江东百姓。” 宁王闻言,垂了垂眼眸。心下想到太子魏王一党的反对。 他略点了点头,“神医思虑有理,只是……” 他抬眼看着梁嫤头上戴着围帽,低声道:“神医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以黑纱掩面?” 梁嫤点点头,“此时说话不便,他日解禁之时,宁王定会了解其中缘由!” 宁王深深看她一眼,缓缓点了头,“好,看你一心为攻克瘟疫,此事,我帮你!” “多谢宁王!”梁嫤说完,躬身退了一步,朝宁王行了礼,又转向傅雅道,“多谢傅小姐!” 第106章撒谎 傅雅神情还有些愣愣的,见她行礼,才恍然惊醒一般,摆摆手道:“当不得什么!倒是你,明知危险,旁人都不愿去,你却愿执意往前冲,这份气量倒真叫人敬佩!” 梁嫤笑了笑。 “还有那句医者如兵,更叫人对你刮目相看!”傅雅冲她挤了挤眼,脸上略带不舍和担忧,但更多是佩服的神色。 宁王的目光在傅雅和门缝里头的梁嫤身上转了转,垂眸似乎想了些什么。 停了一阵子,他瞧见守卫的禁军一直在往这边看,便开口道:“我去安排此事,傅小姐可要一同离开?” 傅雅还想留下来和两斤说几句话呢!宁王在一旁站着,她什么也不敢说! 可她知道,宁王一走,守卫的侍卫肯定就不让她靠这么近站着了。 她便点了点头道:“好,神医你……我走了!” 梁嫤躬身,送两人离开。 隔了一日,圣人便下令将仁济堂外的守卫禁军撤回。 众人可自行回家。 仁济堂医治的大夫,以及康复的韩生被招入皇宫面圣。 三位太医,正收拾着东西,心中欣喜急切之时。 却见到李玄意一身冷意的迈入仁济堂,直奔了二楼。 梁嫤打量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正欲将黑纱带上之时,门却从外面被推了开。 “还没死心?”李玄意站在门口,看着她道。 他果然还是来了。 “圣上召见,世子爷是想要我抗旨么?”梁嫤带上了黑纱。 李玄意抬脚跨进门,反手将门关上,“你不用去,我已安排好说辞,不会叫你顶上抗旨的罪名。可你若是去,以为自己还能瞒着真实的身份么?你以男子之名行医,实际却是女儿身,实乃欺君,欺君什么罪过,不用我告诉你吧?” 梁嫤点了点头,抬手又摘下面上黑纱,“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我还挣扎什么?从遇见你开始,不是就注定了我逃不出的你的手心么?” 李玄意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如此从善如流,“不坚持了?” 梁嫤轻笑,“你守在这儿,我坚持有用么?我坚持,你就会放手让我去江东么?” 李玄意摇头,“你明白就好。” 梁嫤叹道:“是啊,我早该明白的。不管是去江东,还是要依附在你身边,生活在常乐公主的阴影之下。都是我无法逃避,无法选择的,不是么?” 李玄意闻言,脸色冷了冷,看着梁嫤道:“你不必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即便她是世子妃,也不能对你怎样。” “是么……”梁嫤轻笑了笑。 “世子爷!”门外李玄意的随从春生突然奔上二楼,急声唤道。 李玄意看了梁嫤一眼,才出声问道:“什么事。” “宫里来人说,圣人要召见世子爷。”春生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梁嫤心头一跳,有些喜上眉梢,却被她生生忍住。 “圣人不是要召见太医么?这时候召见我做什么?”李玄意狐疑。 春生门外禀道:“属下不知,许是世子爷和魏王在仁济堂外争执的事情,传到了圣人耳中?听闻魏王此时也在宫中!” 李玄意这才起身,看了眼梁嫤,“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在这儿,等我回来。” 梁嫤点头,“好。” 李玄意起身离开房间。 “在这儿守着,别让她离开。”他临走前却是对春生叮嘱道。 春生应是。 梁嫤盘腿坐在屋内,听着李玄意稳健的脚步缓缓下了二楼。 她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目送着李玄意大步离开仁济堂的院子,同宫里来的宦官一道翻身上马。 他忽而抬头,向二楼看了一眼,刚好撞上梁嫤的视线。 梁嫤冲他笑着挥挥手,李玄意微微勾了勾嘴角,兜马离开。 梁嫤关上窗,侧耳听了听,春生果然在门外守着。 以她之力,想要躲过春生,和其他三位太医一道进宫,自然是不可能。 可倘若有人帮她,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吧? 梁嫤跪坐在坐榻上,伏在小几前,摊开白纸,提笔蘸了墨汁,落笔继续写着自己对控制瘟疫的想法,和具体的措施。 她正低头吹着未干的墨迹,忽闻仁济堂内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春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宁王,您这是做什么?” “圣人吩咐,四位医治大头瘟的大夫,全部面圣一个也不能少!”宁王威严的声音传来。 春生挡在门前,“大夫都已经被禁军带走了,这里没有宁王要找的人!” “是么?”宁王带人走上二楼,“本王要亲自看了才能放心!” 春生挡在门前,已经摆出抵御的架势。 宁王一笑,“玄意身边的人,胆子一向大,若是不做足了准备,只怕今日,我连这门都靠近不了吧?” 宁王一挥手,身后站着的几人立即上前,春生出招抵抗。 但双拳难敌四脚,宁王更是有备而来。 梁嫤在屋内听得一阵打斗之声渐渐被牵制的远离了门口。 她将写好的控制瘟疫的方案收好,放在胸前,起身带上黑纱,便见门被推开。 梁嫤躬身道:“多谢宁王!” “走吧,得赶在玄意发现之前面见圣上!”宁王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先下了楼。 梁嫤跟着出了房间,见春生被宁王带来的人拖住,抽不得身。 她快步下了楼梯,和宁王一道坐上马车。 “驾——”的一声。 马车飞快的在压实的大路上,跑了起来。 宁王隔着黑纱打量着她,“神医的身份,还真是让人好奇呢?” 梁嫤闻言,略略颔首,没有作答。 宁王继续说道:“能请的傅家小姐为你跑这一趟,又让玄意如此紧张你。神医黑纱之下,究竟有何秘密?” 梁嫤见宁王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黑纱之上,轻笑了笑,抬手取下黑纱,“宁王助我面圣,自是不当隐瞒着宁王。” 到了宫里面圣,可是不许带着黑纱的,早晚宁王会知道她的身份,与其现在让宁王猜测,不如自己坦白交代。 宁王看着黑纱之下的美颜,一瞬间,竟怔住了。 她轻笑的眉眼,好似窗外的阳光,不经意漏尽车窗,竟照的马车内金碧辉煌,明媚动人。 “神医……竟是女子!”宁王幽幽叹了一声。不仅是女子,还是容颜如此动人的女子!难怪李玄意不愿放手,不愿让她前去江东。 倘若是自己,也是不愿让她走的吧? 宁王笑着叹了一声,“我这可是为你,得罪了玄意了!” 梁嫤微微垂下眼眸。 宁王又道:“一直以为玄意不近女色,不曾想他倒是金屋藏娇。有姑娘相伴身旁,想来旁的颜色,都已不足入眼了。请教姑娘芳名?” “梁家嫤娘。”梁嫤颔首说道。 “梁嫤……”宁王沉吟了一声,忽而抬头道,“你就是当初在宫中救了太后,又在天池山庄和常乐公主打马球的梁嫤?” 梁嫤点头,原来她已经这么出名了么? 宁王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良久,车厢里安静的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忽闻宁王低声道:“看来玄意,是很在意你的。你若想要面圣,求他更为方便。我原以为他扣下你,还有太子的授意。原来,只是为了你。” 梁嫤闻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宁王却是劝她道:“你一女子,何必远赴江东,江东瘟疫猖獗,实在不是你一个弱女子当去之地。玄意他是为了你好,我虽答应你,但现在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梁嫤连忙摇头,“多谢宁王好意,我不后悔。当日在仁济堂所说的话,都是我肺腑之言,如今我还是那些话!” 梁嫤没有故意粗着嗓子,清丽悦耳的声音让马车里的气氛都不似适才那么冷凝了。 宁王看着她,到生出几分佩服的心思,“梁姑娘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梁嫤颔首道:“还望宁王不吝相助!” 宁王叹了口气。 李玄意来到大明宫紫宸殿外,宣他来的宦官说是去回禀圣上,结果一去不返。李玄意等了近一刻钟,也没有等到圣人宣他进殿的声音。 他不禁皱眉上前,询问殿前宦官,宦官进去一打听,才知道,圣人根本没有要召见荣王世子。 李玄意心头一顿,他被骗了? 是谁,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将他骗到宫里来? 临走被太监宣走之时,梁嫤明媚的笑脸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仁济堂! 李玄意想到此处,心头有些气恼!她哪里是不挣扎了?分明是另有打算!几日不见,真是长本事了! 大明宫九个宫门,他此时再派人去宫门口拦着,只怕已是来不及! 李玄意等在紫宸殿外。 梁嫤若是要面圣,圣人此时就在紫宸殿中,她定会来此处的。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帮着她,撒下这么个慌来! 被医治好大头瘟的韩生从紫宸殿内退了出来,一脸的喜色。手脚都还在兴奋的颤抖着。 三位太医被召进紫宸殿内。 李玄意靠在紫宸殿外朱红的梁柱上,目光落在前殿宽阔的宫道上。 不多时,便见一身黑衣,且仍旧带着黑纱的梁嫤出现在视线里。 走在她前头的竟是面色温润如玉的宁王爷。 第107章圣命 李玄意飞身而起,在他们靠近紫宸殿之前,挡住宁王去路。 “宁王。”李玄意拱了拱手。 宁王还了一礼,笑道:“玄意怎么也在这儿?” 李玄意看了宁王一眼,“不知是谁,为了支开我,竟假传圣旨。想来,真真是可恶!” 宁王笑着点头,“是啊,真是可恶!那玄意现在是要找那人算账去?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李玄意的目光落在宁王身后的梁嫤身上,“算账不着急,只是宁王带着我的人,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 宁王挡在梁嫤面前,“怎么是玄意的人?这是我请来对付江东瘟疫的神医,玄意是不是认错人了?” 李玄意上前欲要拉过梁嫤,却被宁王伸手挡住。 李玄意目光转向宁王,“是不是我的人,你心里清楚!我不跟你废话,人我要带走!” 宁王笑着摇头,“我既答应了旁人之事,就一定会做到。玄意,不要让我为难。” “你不肯放人?”李玄意沉声问道。 宁王向后看了一眼,温声问道:“医者如兵,还改么?” 梁嫤摇头,“某绝无退缩之意。” 宁王转脸看向李玄意,“你看,我不能做失信之人。” 梁嫤忽而觉得,周遭气温忽然冷凝下来。 她忍不住缩着肩膀,退后了一步。 隔着黑纱,她也看到了李玄意满目的怒气。 “那便不为难宁王了,商量不行,还是强取为上!”李玄意说完,出手对抗宁王,更错身靠近梁嫤。 宁王亦出招,缠住李玄意。 李玄意一击,竟被宁王轻巧躲了过去。 眼看一位王爷和一位世子要在紫宸殿前头打起来,周遭的人也是一阵的头大。 这要闹出的动静太大,还能瞒着里头的圣人么? 李玄意不欲与宁王纠缠,他只想快点带了梁嫤离开此处。 可宁王却偏偏像狗皮膏药一般,紧贴着他,纠缠不放。 “王爷!宁王爷!圣人召见!”一位宦官瞧见两人打得火热,不敢靠前,站在略远的地方,高声唤道。 宁王挥腿避开李玄意,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站定,笑道:“父皇召见,改日再和玄意切磋!” 说着就要带梁嫤进殿。 李玄意挡住两人去路,“梁嫤,你愿意冒这么大风险去江东,都不愿好好留在京城么?” 梁嫤隔着黑纱看了看李玄意,轻声说道:“我记得在洛阳顾家的时候,世子爷说过一句话,人想要在这世上有立身之本,除了靠出身,还可以靠自己。” 李玄意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 宁王带着梁嫤绕过李玄意,同宦官一道,迈步入了紫宸殿。 守在紫宸殿门前的宦官,本想让梁嫤去掉黑纱,却被宁王抬手制止。 梁嫤便这么着,带着黑纱,入了殿。 宁王躬身朝圣人行礼。 梁嫤也跟着行了男子之礼。 圣人打量着一身黑衣,头戴黑纱遮面的梁嫤道:“宁王,这便是你说能医治大头瘟,自愿请命去江东控制瘟疫的洛阳神医?” 宁王躬身道:“正是!” “不是说你不愿为朝廷效力,已经将药方尽数交给三位太医了么?”皇帝的声音略冷了几分,且带着些不悦。 梁嫤跪地道:“某反思良久,心有愧疚,身为医者,不愿医病救人,只图自己平安,实在可耻。某自愿请命前去,还请圣上,给某这将功补过的机会!” 圣上打量着跪地的梁嫤,“去掉围帽!” 梁嫤叩首,“请圣上赎罪!” 说完,她缓缓抬手,摘下了围帽。 光洁的额头,白皙的皮肤,精致的眉眼,展露无遗。 圣上一愣,沉声道:“抬起头来!” 梁嫤缓缓抬头。 连见惯了六宫美色的皇帝,也不禁惊艳,他微微皱起眉头,“怎的朕觉得有些眼熟呢?” “回禀圣上,民女梁嫤。”梁嫤答道。 “梁嫤……”圣人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曾经是……梁驸马的女儿?上次见你的时候……”上次相见之时,她还一身狼狈,虽面容精致,但绝无现在这般让人一见之下就眼目一亮。 圣上忽然沉了脸,“你既是女子之身,为何要扮成男子?且上次太后耳中入虫之时,为何称自己只是略懂医术,不告知你就是仁济堂的神医?” 这是要跟她算账了么? 梁嫤垂首答道:“女子行医,多有不便,民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圣上宽仁大量,饶恕民女。民女愿请命去往江东,医治大头瘟,以求将功赎罪!” 圣上闻言,再三打量她。忽而言道:“你乃女子之身,便是有医治之经验,也不必勉强自己前去。不是已经将药方交予三位太医了么?朕已命孙太医等人前往江东,控制瘟疫。” 梁嫤蹙眉,皇上见她是女子,也信不过她么? “圣上,民女虽为女子,但幼时便通读医书,仁济堂坐诊之时,无人不满民女之医术。仁济堂成药,也出自民女之手。难道圣人也与旁人一样,因民女是女子,便信不过民女的医术么?”梁嫤抬头说道。 “梁姑娘,不得无礼!”宁王在一旁小声提醒。 圣人高高在上,看着她眼中的自信坚定,和被怀疑的不满,放缓了脸色道:“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是怜你是弱女子罢了!”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我是女子,便要在前头加个‘弱’字,便断定我没有能力控制江东瘟疫?便决定用三位太医而不用我?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民女罢了!”梁嫤执着坚持道。 好不容易摆脱李玄意而见到了圣上,若是不能让圣上信任她,允许她去江东,她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回过头,不是一样要落在李玄意手里,做他和常乐公主之间的小三?任他摆布? 宁王在一旁,听她言辞,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 除了那些御史言官,还没人敢在圣人面前如此直言不讳呢! 她这是为了去江东,连命都不要了么? “你真这么想去江东?”圣人静默了一瞬,缓声问道。 梁嫤叩首,从怀中掏出自己写好的控制瘟疫的方案,双手呈上道:“这是民女思量良久,认为当务之急可以做到之事,会对江东乃是我大周整个疆域,控制瘟疫蔓延有效的措施。但这些想法,只是我在京中,根据听闻所做,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到了江东,见过疫区情况,才好调整决断。请圣上过目!” 圣上点头。 宦官上前拿过梁嫤呈上的纸,展开来,呈与圣人面前。 圣人低头,仔细看过。 再抬头看向梁嫤的目光,便除了欣赏她美貌之外,更多的赞赏之意。 “这都是你想到的?”圣上问道。 梁嫤跪答:“是,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须得到了江东,再随机应变。” “调军队封锁江东一带,查验无携带疾病方可出入疫区。此曰半封锁,而非全面封锁。你想的倒是周到。”圣上看着手上纸张说道。 梁嫤闻言,心下略定几分,这便是有希望叫她去了吧? “你要去江东也不是不行。”圣上忽而开口,“只是如今,你仍旧是戴罪之身!” 梁嫤闻言抬头。 一旁宁王正欲为她说好话。 却听闻圣上又开口道:“朕便准你戴罪立功!倘若你能在三月之内,控制住瘟疫,朕便赎你欺君之罪,并御赐你‘仁济堂’匾额!倘若你去了江东,却延误疫情……” 圣上停下话音,看着她。 梁嫤叩首道:“民女愿以死谢罪!” 圣上却道:“你母亲,和你弟弟,亦不能完全!” 梁嫤一愣,咬了咬牙,“民女定不辱命!” 圣人命宁王为治疫尚书令,在京中统筹安排江东疫情布控措施。 命梁嫤为江东刺史,前往江东,控制疫情,可调令江东官员,地方驻军,如有人不从,可直接上书于圣。 江东富庶,鱼米颇丰,但地方军队并不多。 圣上调令驻守泾州原州的驻兵五万,赶赴江东,封锁疫区。 梁嫤欣喜领命。 她与宁王一同退出紫宸殿之时,脸上还满是笑意。 宁王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道:“大周女官,你到是头一个!” 梁嫤笑着点头,“还要多谢宁王殿下,若不是您相助,我怕是连仁济堂都出不了!” 第108章要说法 她话音刚落,便见宁王看着她身后,目光深长。 梁嫤也转过身来,便瞧见并未离开的李玄意,走上前来。 “是不是应该恭喜梁大人了?”李玄意语气讽刺之意颇浓。 梁嫤笑了笑,“不管您是不是真心,先谢过了!” 李玄意哼了一声,越过她,走近紫宸殿殿门:“李玄意求见圣上!” 梁嫤一愣,他现在见圣上做什么?该不会还想阻拦她去江东吧? 宁王看出她的担心,温声安慰道:“圣人金口玉言,圣旨一下,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你放心,你这江东刺史的位置是坐稳了。” 梁嫤冲宁王笑了笑,“那就好。” 宁王轻叹,“你如此有信心么?一点……都不害怕,不担心?” 梁嫤颔首,“若圣上命王爷为将军,让王爷领兵抗敌,王爷可会害怕?” 宁王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两人一同行出紫宸殿前头宫道。 远远瞧见有人影一晃,不见了踪迹。 宁王忽而站定脚步。心下沉吟。 “怎么了?”梁嫤目力不及宁王,并没有发现异端。 宁王目色深沉,低声道:“怕是除了玄意,还有旁人,不想让你去江东啊!” 梁嫤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脸上欣喜的笑意,也渐渐收拢。 原来她要对抗的不仅仅是瘟疫,还有人心。 “不过你莫怕,我先带你回宁王府。在宁王府,没人能伤得了你!”宁王笑的温暖。 梁嫤心头也多了几分暖意,她颔首谢过宁王。 到了宫门外,她便又上了宁王的马车。 梁嫤在马车上,就开始和宁王商量具体的措施。 宁王是统筹协调控制江东瘟疫,梁嫤有什么需求,只管告诉宁王,这倒是方便的很。 江东瘟疫蔓延时间不短,医治病患,所需药材甚多。 两人回到宁王府,梁嫤便列下药单,宁王下令,与各地征集,征集到直接送往江东。 圣旨一下,只待官印送到梁嫤手中,她便要起程快马加鞭的赶往江东。 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她在宁王府和宁王商议完,正打算求着宁王派人将她送回家中,她好见见林三娘和梁明渊,仁济堂被隔离这么久,她都没见过他们了,临走之前,也好叫他们放心。 还要再看看阿丑,仁济堂被隔离的时候,阿丑是受了伤的,如今也不知她怎样了! 宁王安慰她别担心,他已经命人去她的家中,告诉她母亲的弟弟,她被御赐为女官之事了。 梁嫤不曾想宁王处事如此周到,谢过了宁王,表示还是想自己回去一趟。 宁王命人护送,还未安排妥当,便有小厮来报。 荣王世子寻来了。 宁王一笑,回头看着梁嫤,“玄意倒是紧张你!” 梁嫤脸上略有不自然,但很快也跟着假作不在意的笑了笑。 李玄意直接闯入宁王的书房。 梁嫤还未行出书房院子,便迎面遇上他。 梁嫤笑了笑,轻声道:“世子爷是来送行的?” 李玄意看她一眼,冷笑了笑,“何须送行!” 梁嫤一愣,心下猜测,他该不会真有那么大本事,让皇上收回成命,不让她去江东了吧? “为……为什么?”梁嫤紧张问道。 李玄意却是不理会她,抬头看着宁王,“多谢宁王替我照顾,人我带走了,不劳费心!” 不等宁王回答,李玄意便拉过梁嫤,快步步出宁王书房的院子。 李玄意的脚步快的像是要飞起来。 梁嫤完全是被他拖着在走。 来到宁王府门外,才瞧见他是骑马而来,马都没被牵走,正在宁王府门口徘徊。 李玄意抱着她,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儿扬踢带着两人,奔离了宁王府。 “你还没说,为什么不需送别?我要去江东了呀?”梁嫤问道。 李玄意冷哼一声,却将马骑得更快些。 她不得不向后紧紧靠在李玄意怀中,才能坐稳。 大白天的,两人这么暧昧的共乘一匹,在街上狂奔。 她还着着男装,看不清脸的完全以为她是个男人! 这李玄意还真是不怕旁人议论! 飞奔的马儿在药园门前停了下来。 李玄意带着她飞身下马,一脚踢开药园的门,拉着她便走了进去。 “阿丑怎么样了?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想回来?”梁嫤回头看了眼冷着脸的李玄意,放松气氛般说道。 “不是要告别么?回到这儿,告别刚好。”李玄意不带情绪的说道。 梁嫤一听,喜上心头。 告别呀? 这说明,她要去江东的事儿,是没有变故了?她还是可以去的! “阿丑!我回来了!”梁嫤欣喜喊道。 阿丑瘸着一条腿,从内院东厢里跳了出来。 见到梁嫤立即露出笑脸来,“你总算回来了!真真担心死我了!” 她正要往前冲,瞧见梁嫤身边的世子爷,不得不将脚步一收,躬身道:“见过世子爷!” 李玄意略点头,抬脚走进上房。 见他走远了,阿丑才绽开笑脸,扑上前来,抱住梁嫤道:“你不知道,听说报信官死了的时候,我都担心死了,只恨不得自己也被关在里头!还能看见你的情况!” 梁嫤笑了笑,“我这不是没事么!倒是你,伤还没好么?” 阿丑看了看自己的脚,“没事,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几天呢!我皮实的很,要不了一百天也就好了!” 梁嫤蹲下身来,摩挲着阿丑的脚腕,轻轻按了按,眉头微皱,“恢复的还算好,你别急着下地,我画个草图,让人给你打个拐杖,这只脚不要用力!还能好的快些。” 阿丑见梁嫤担心的脸,笑了笑,“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 梁嫤却严肃道:“现在年纪轻,你觉得没事,便有一些小疼小痛,也不放在心上,若是恢复的不好,到了以后,才有你吃亏的时候!” 阿丑吐了吐舌头,心里暖暖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关心过自己。以后……老了以后……那是好远的事情啊,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过。 梁嫤却是沉着脸,向上房走去。 阿丑跟着到了上房门边,却没敢进去。 “世子爷。”梁嫤看着李玄意唤道。 李玄意抬头,“告别完了?去看看你母亲和弟弟,然后收拾行李!” 梁嫤却在一旁坐了下来,笑道:“这不急,官印还没送到我手中。倒是有另一件事,我想世子爷,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 李玄意抬眼看她,“说。” 梁嫤看了看门外阿丑。 阿丑赶紧向她摇头。 “阿丑去寻你的时候,被常乐公主的人打伤。当时忙着医治大头瘟,这事情便被耽搁了下来。世子爷是不是该给个说法了?”梁嫤没理会阿丑的摇头,仍旧说道。 李玄意闻言,忍不住笑看了她一眼,“哦?要说法?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向我要说法?” 梁嫤垂首想了想,“我以什么身份不重要,你与常乐公主已经被圣上赐婚,常乐公主的事,便是你的事,常乐公主的人打伤了人,不该找你要说法么?” 李玄意也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阿丑,阿丑吓的直接在门外跪了下来。 梁嫤脸上没了笑意,紧紧盯着李玄意。 “这么说,你是将阿丑当做自己人了么?”李玄意偏头看着她问。 梁嫤点头,“我与阿丑朝夕相处,自然是自己人!尽管她是你派来的人,我为她讨个说法,也无不妥!” 李玄意闻言点头,“是无不妥!” 说完,他便起身,往门外行去。 阿丑赶紧退远了几步。 李玄意大步出了上房,离开药园,打马而去。 梁嫤来到外头,将阿丑扶了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阿丑叹了一声,“我都已经没事了,过不了多久就好了,不用要什么说法了!” 梁嫤却是摇头,“常乐公主这是明摆着欺负人,不讨一点利息回来,怎么行?” 梁嫤告别了阿丑,通过两院之间的小门,回了自己的家。 林三娘正坐在门口的屋檐下,纳着鞋底。 屋里窗口处,传来梁明渊朗朗的读书声。 微风吹过,吹落几片黄叶,也吹乱林三娘鬓边泛白的发丝。 林三娘抬头,手指勾了头发往耳后去别,却是抬眼瞧见,站在青石路上,一步步走近的梁嫤。 她很是愣了一愣,眨了眨眼睛,才慌忙放下手中箩筐,急切又欣喜道:“嫤娘?嫤娘!你回来了!” 梁嫤快步迎上前去,“是,阿娘,我回来了!女儿不孝,叫您担心了!” 梁明渊听到声音,也放下书,从屋里跑了出来。 “阿姐!阿姐!” 他踩着木屐,蹬蹬蹬跑上前来,一把抱住梁嫤的胳膊,“阿姐,你总算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林三娘拉着梁嫤往正房里,母子三人都在坐榻上跪坐下来。 她一面拽了梁嫤的手,一面上下打量着梁嫤,“瘦了,这么多日,你过的想来很辛苦吧?” 梁嫤轻笑着摇头,“不辛苦,仁济堂里做饭的大厨手艺很好!” 林三娘轻叹一声。 梁明渊却是目光炯炯的盯着梁嫤道:“阿姐,今儿个有人来,说是宁王派他来送信!说圣上要派你去江东,真的假的?” 林三娘也抬眼看着她,“是啊,嫤娘,这是怎么回事?” 梁嫤笑了笑,“想来你们知道仁济堂被封锁,却是不甚清楚,封锁的原因吧?” 林三娘和梁明渊都摇了摇头。 梁嫤顿了顿道:“乃是因为时下的瘟疫,名唤大头瘟的,京中有人感染,被送到仁济堂,为防止这时疫感染更多的人,便将仁济堂封锁起来医治。” 林三娘一听,愣了愣,上下打量着梁嫤。 第109章明智之举 梁嫤一笑,“没事了,阿娘不用担心,这时疫已经被医治好了,所以圣上才解除仁济堂的封锁。派我去江东,乃是为了控制江东瘟疫的蔓延。” “派你去?你是女子呀……”林三娘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梁明渊却是一脸的崇拜仰慕,“我听那报信儿的人说了,圣上封了你刺史呢!江东刺史,是个不小的官儿吧?我姐居然当官儿了!阿姐,你真厉害!” 梁明渊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林三娘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忧虑,“女子为官,总是不好……这……” “阿娘担心什么?前朝不是就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么?”梁嫤笑着安慰道。 “可前朝的女官,哪个是有好下场的?”林三娘立即接口。 屋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母子三人一时都默默无语。 梁嫤无奈的看了眼林三娘,缓声道:“阿娘放心,我不会重蹈前人覆辙!” 林三娘自知失言,女儿还没上任,她这做母亲的倒是先说起丧气话,实在不合宜。 当即便点点头道,“是,你向来是个有主见有主意的,阿娘不过是担心你。” 梁嫤点头,“女儿明白的。” “哦,还有……”林三娘说着起身,快步进了东侧间,不多时拿出一个不小的木匣来。 她将木匣捧到梁嫤面前打开,木匣里是各式精美的请柬。 梁嫤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 林三娘语气有些紧张的问道:“你不在家,我看过了,这是京中贵妇们的请帖,请你过府,或是往各处宴席上去……你,你是什么时候结交了这么多的贵妇的?” 梁嫤看着林三娘深沉忧虑的目光,不禁笑了笑,“阿娘还记得天池山庄的茱萸宴么?便是那个时候结识了一些夫人。不过是泛泛之交,倒不想她们真的会送请柬来!” 其实她对此是有所预料的。当初在天池山庄,她为各位夫人送去了药方,只要她们安方吃药,身体必被调理,当她们见识到药效,自然会想到当初她这个开方之人。 女子行医本就难以遇见,又是个医术让人信得过的,自然是要多多交往的。 若不是突然发生的大头瘟,她被隔离在仁济堂中,此时也在上层贵妇之中常来常往,结识不少贵人了! 林三娘点了点头,合上木匣,“你不在,我不知该怎么处理,便都留着,等你回来……你说去江东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么?” 梁嫤点了点头,“这两日准备好了,就会出发。” “听闻江东死了不少的人,你去……这……”林三娘目中满是担忧。 虽然林三娘管她管的很宽,又有诸多时候和她意见相左,有时她的观念让她无奈又觉可笑。 可此时,林三娘握着她的手,满目关切担忧不舍的看着她,还是叫梁嫤觉出了亲情的温暖。 “没事,阿娘忘了我是大夫么?我去江东是为了医治那里的百姓的!不会有危险,阿娘放心!”梁嫤笑着反握住林三娘的手。 “阿姐,”梁明渊跪坐一旁,目光中闪烁着跃跃欲试之意,“能带上我去么?我还没去过江东呢!听说那里跟咱们老家,跟长安不同,乃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带我也去看看?” 梁嫤还没开口。 林三娘先板着脸责备道:“你阿姐是去治病救人,忙公务的!又不是去玩儿!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还不好好在家读书,将来考中举人,考中进士!也让圣人派你官!” 梁明渊一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撅着嘴,不再说话。 梁嫤抬手摸了摸梁明渊的头,笑着对林三娘道:“阿弟还小,阿娘不要对他太苛刻。像阿弟这般年纪,最是贪玩儿的时候,他却能静下心来在屋里读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阿娘该欣慰才是!” 林三娘看了梁明渊一眼,许是被梁嫤几句话说的,她眼中满是骄傲的神色。 梁嫤又看着梁明渊道:“这次不能带你,江东还有瘟疫,待瘟疫被控制住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带你去可好?” 这自然是安慰他的话。 梁明渊听了却是高兴,连连点头道:“我就知道,还是阿姐最好!” 这种一家人相处的时光,虽有小小摩擦,却不乏温馨快慰。 梁嫤竟一时有些留恋起京城来。 “梁姑娘!”她正享受着这亲人相依相偎,依依惜别的温情时刻,门外一声男子轻唤,打破了温馨。 一家人抬眼看去。 一位随从打扮的男子躬身站在门外,“卑职是世子身边春生,世子请您往药园去。” 春生恭敬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阿娘,我先去看看世子有什么吩咐,阿娘帮我打点些行装吧。” 林三娘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梁嫤嗯了一声,摸了摸梁明渊的头,起身跟着春生去了药园。 李玄意正坐在老槐树底下的胡床之上。 阿丑远远立在一旁。 院中站着四个侍卫,瞧衣着应该是宫中的侍卫。 这便是那日打伤阿丑的人? 阿丑看到梁嫤,连忙瘸着腿走上前来,攀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嫤娘,你劝劝世子爷,这仇,我不报行不行?” 梁嫤抬眼看了看悠闲坐在树下的李玄意。 一片黄了的槐树叶落在他发间,他阖目微笑,恍然未觉。 梁嫤走上前去,开口问道:“世子爷叫我来,是何意?” “你不是要说法么?人我已经带来了,这便是那日以多欺少,打伤阿丑之人。想要怎么讨说法,都听你的。”李玄意笑看着梁嫤道。 常乐公主身边的人,他还真的说来过来就带过来了? 梁嫤看了看那四人。 四人脸上微微有不忿。 梁嫤看了看阿丑,又看了看四人道:“那便叫他们诚恳向阿丑道个歉,认错赔个不是。阿丑若不想继续追究,就算了!” 李玄意抬眼看了看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此,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么?” 他说着话起身,俯视着四人道:“你们不认人,今日就叫你们长长记性!你们打伤的阿丑,是梁姑娘的婢女。你们睁眼看看,梁姑娘又是我什么人?” 梁嫤闻言,心头一跳,怒目瞪了眼李玄意。 李玄意却轻笑着将她揽入怀中。 那四人自是低着头,不敢去看,但心下再明白不过。 这是世子爷在给他的女人长脸呢! “阿丑,去,一对一,和他们过过招。一对一你若不敌,那日被打,也怨不得旁人。”李玄意忽而说到。 “阿丑还带着伤呢!”梁嫤反对道。 阿丑闻言,脸上的表情却是轻快了不少,“是,世子爷!” 说完,阿丑活动了活动手脚,唯有右脚不甚灵活以外,她的状态倒似被人打了鸡血一般。 先前那四人脸上还只是有些不忿,此时已经是脸色涨红,仿佛受了侮辱一般。 阿丑拱手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便旋身而上。 四人中,一人提气迎战,其余三人退后几步,立在一旁观战。 阿丑虽受了伤,但动作灵命,似乎并不受伤的辖制,出招又快又狠。 那侍卫虽然力气上看起来占了优势,但在阿丑敏锐的攻击之下,竟渐渐落了下风。 其余观战的三人不免有些着急。 阿丑忽而旋身飞起,未受伤的左脚猛的踢在那人左太阳穴之上。 那人全部的动作一顿,高大的身形轰然倒下。 虽然他很快按着地,狼狈爬起,但高壮的身子竟有些晃晃荡荡的站不稳。 “只是切磋,点到为止即可。”阿丑拍了拍手上灰尘,一脸自信道,“下个谁来?” 三人中又上前一个,正要拱手说“请教了”。却被先前倒地的侍卫抬手拦住。 “世子爷,阿丑姑娘,卑职等知错了!”那侍卫拱手说道。 “你!”他的同伴还有些不服气,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抿着嘴也不说话了。 “这回记住了么?”李玄意冷笑了一声,“常乐公主还没嫁到我世子府呢,便是嫁来了,也是出嫁随夫。女人的手伸的太长,可不是什么好事!日后你们最好是放机灵些!” “是!”那侍卫带头应声,另外三人也跟着拱了拱手。 李玄意摆手叫他们离开。 四人离开药园之后。 有人不服气的问了那挨了打的侍卫,为何拦着他,不让他上去教训那个阿丑。 挨了打的侍卫一脸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咱们今儿个为什么来?” “不就是世子爷见咱们打了他那外室身边的婢女,心里不痛快么?咱们可是常乐公主身边的人,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身边的婢女打了咱们,落了常乐公主的面子!难道那外室还能得了好去?”那人不服气道。 前者冷笑一声,“那外室身边有世子爷护着,咱们头上有谁维护?那阿丑功夫不弱,世子爷带咱们来,本就是给他那外室出气的,咱们若再伤了阿丑,你说世子爷会放过咱们么?” “这……” “咱们若束手束脚的忍让着,难免会被阿丑所伤,回去见到公主。让公主得知了咱们被揍得很惨,里外都丢了她的面子,你觉得公主会放过咱们么?” “这个……” “低个头,认个错,有些时候,不叫丢人,叫明智!”那人意味深长,高深莫测的说道。 另外三人恍然大悟,目露崇拜的看着他! 第110章圣旨到 阿丑瘸着腿退走,春生也退得远远的。 老槐树底下,只剩下李玄意和梁嫤两人。 “你将常乐公主的人带过来,公主不生气么?”梁嫤笑着问道。 李玄意微微摇了摇头,在胡床上坐下,伸手将梁嫤抱在自己腿上,圈在怀中,“她知道什么时候闹脾气可以,什么时候不可以。可不像你,胆大妄为,敢一再挑战我的耐心。” 梁嫤嗤笑,“既然公主这么善解人意,我又如此不通情达理,世子爷何不放开我,让你我都能过自在生活?” “放开你?”李玄意闻言,深深看了眼梁嫤。 梁嫤重重的点头,“对,可以么?” “没有弄清楚,为何你对我如此不同,叫我如何舍得放开?”李玄意轻笑着摇头。 梁嫤皱眉,不就是对女人过敏,偏生对她除外的毛病么? “如果我能医治好世子爷的毛病,让您不会在靠近别的女子之时,身心排斥,全身冒出红疹呢?到那时,你能放开我么?” 梁嫤话音一落。 满院子都是一静。 好似连秋风都忘了吹,黄叶也飘落无声。 李玄意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在嘴角,好看的脸上,只剩下冰冷和沉默。 梁嫤觉得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就凝滞下来。 分明,她仍旧被他圈在怀中,仍旧坐在他的腿上,可两人之间那点暧昧的气息,却好似被秋风带走,丁点儿不剩。 “你真想医治好我?”李玄意冷声问道。 梁嫤点头,“对,你不是就要娶常乐公主了么?带着这毛病,你怎么娶她,怎么洞房?” 李玄意冷笑,“你倒是关心我得很?” 这话真是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梁嫤抿了抿嘴,“只要你答应我,你病好了,就放过我,我一定会竭力为你医治的!” 李玄意深深看着梁嫤,深邃的眼眸中,意味不明。 忽而他放开圈着她的怀抱,从藤椅中站起,“好。” 没了他温暖的双臂,被风一吹,梁嫤竟冷的有些瑟缩。 她抬头望着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玄意却没有再理会她,抬脚大步出了院子,离开了药园。 梁嫤一时心头有些高兴,却高兴的空泛,好似心中被人挖去了一角,空洞洞的,直将寒冷的秋风往里头猛灌。 待她医好了李玄意的毛病,他便不会再对她纠缠不休,多好的事儿啊! 梁嫤对自己说道,虽然从那以后,自己便不再是唯一一个对他特殊的人,不再是唯一一个靠近他,却不会被他排斥的人……但那又有什么?没有什么比自由自在更可贵了,不是么?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梁嫤在心头默默念了好几遍,端起笑脸,回到自己家中。 林三娘已经给她收拾好了不少的行装。 梁嫤正检查着,忽闻宫中有人来。 宫里的人是提前到来,吩咐她更衣绾发,打扫庭院,摆设香炉,预备接旨。似乎是料想到了她这里东西不全,连香炉供案都给准备好了。 梁嫤这才知道,原来接个圣旨是这么麻烦,这么郑重其事的一件事呢! 她一面让林三娘和梁明渊收拾准备着,一面去寻自己的衣服,挑选出最是隆重沉稳的一套。 待将衣服穿好以后,她对镜儿窥,恍然想起,这件衣服,还是在天池山庄的时候,李玄意让人送来的。 原来他的痕迹已经遍布她生活的每个角落了么? 梁嫤不知心中在别扭什么,竟十分想换去这套衣服,寻一套和李玄意没有关系的衣服出来。 尽管她十分清楚,这套衣服是最合宜,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嫤娘,快些!宫里宣纸的内侍大人要来了!”林三娘进屋,瞧见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便拉着她在梳妆台前做好,将她按在椅子上,替她绾发。 梁嫤看着镜中渐渐从稚嫩中舒展开的眉眼,越发精致妩媚的五官,不由在心底轻叹,这被她占了身子的梁嫤,还真是个美人儿,便是没有现代那些琳琅满目的化妆品,这张素颜也毫不逊色呢! 林三娘手巧,一点都没弄痛她,便将她的发绾好了庄重的朝天髻。 这厢梁明渊已经扫干净了庭院,摆好了供案香炉。 一家人刚在院子里恭敬站定。 门外便一身高唱“圣旨到——” 一个宦官双手高持竹简镶金的圣旨,身后还跟着一溜儿的灰衣小太监,进了梁嫤家的院门。 “圣旨到,跪接——” 小太监一声高唱。 梁嫤一家躬身跪下。 宦官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圣旨,语调平缓却是带着高傲,圣旨不短,行文用骈四俪六,辞藻华丽,用典深奥,端的是文绉绉到极致。 大意便是封梁嫤为女官,任江东刺史,负责这次江东瘟疫的控制。望君努力,不复圣明云云。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梁嫤双手伏地,叩首说道。 一旁小太监忙上前搀扶她起来,“恭喜梁刺史!” 宦官上前,将圣旨递进梁嫤手中。 梁嫤顺手将一张银票塞进了那宦官的袖带里。 宦官捏了捏袖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和煦,“恭喜梁大人了,您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是咱们大周头一位女官!江东一事之后,必定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呐!” “接您吉言!”梁嫤客气说道。 “成了,不耽误您收拾,想必您这两日也要起程,某还要回宫复命!盼梁大人凯旋归来!”宦官拱了拱手,带着一溜儿的小太监笑着离去。 和圣旨一同送到的还有梁嫤的官服官印。 此时正在供桌上放着。 梁嫤上前,抬手触摸着官服细滑的丝绸质感,心中一阵的澎湃。 她终于跳出平民,一跃为官了! 果然危机背后,潜藏的都是机遇,不冒险,如何能成就事业? 想要在这世上有立身之地,不甘庸庸一生,碌碌无为,就要在他人越是畏惧,越是避之不及时,越要勇往直前! “阿姐!能让我看看么?”梁明渊上前,小心翼翼的吞着口水说道。 梁嫤笑着将漆盘往他面前一推,“看吧,日后,你会有更好的!” 这边圣旨宣道梁嫤家中。 那边洛阳神医,就是梁嫤之事,已经在京城贵族圈子里传扬开来。 梁嫤被封为女官之事,更是传扬广泛。 一时羡慕置疑之声四下激起。 甚至有御史言官跑到圣人面前来反对的。 圣人道:“反对之人尽数派往江东,随梁刺史一道控制瘟疫!” 刹那间,反对的声音便没有了。 众人纷纷赞扬圣人英明神武!梁姑娘胸怀宽广医者仁心! 那些曾经被梁嫤诊治过的贵妇更是激动不已,仿佛被神秘的洛阳神医给亲自诊治过,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又听闻梁嫤是主动请缨,去往江东控制瘟疫。 染上瘟疫是要死人的!江东不是已经死了不少的人了么? 她一个女孩子,竟敢冒死前去。 那些昔日被她诊治过的贵妇,更是佩服不已。 不过一夜之间,梁嫤就成了街头巷尾,传说最广最受热议的人物! 第二日,便有不少贵妇派家丁前往仁济堂,采买成药之外,更捐出银钱,表示对梁嫤前往江东控制瘟疫的一份支持。 徐长贵将此事告诉梁嫤的时候,还让梁嫤有几分意外。 但她很快便让人在仁济堂门口贴出告示,仁济堂欢迎所有人捐钱捐药,资助控制江东瘟疫之事。 并且会将众人所捐财物全部公开,每日张贴在仁济堂门外,接受百姓监督。 会将所接受的捐助全部用于对江东瘟疫的控制之上。每一笔支出也都会对外公布。 此招一处,前往仁济堂捐助的人便更多了。 梁嫤已经被圣人封了官,说明这仁济堂已经在圣人眼中了。 仁济堂对外公布捐钱捐药的名单,圣人定然也会过目。自己多捐点儿,也好入了圣人的眼,给圣人留下一个仁义的好印象。 顾家老夫人的映辉堂上房里,此时气氛格外的压抑沉重。 老夫人跪坐在上座的坐榻上,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底下跪坐的几个儿媳妇,皆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觑着老夫人的神色。 蒋氏跪坐在郑氏后头,小妾的位置上。 这是她入顾家的门以后,第一次被安排在这样的位置上,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她进了门,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便指了这儿让她跪坐了。 她还想争一下,可她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便闷着没去触老夫人的霉头,咬牙切齿在这儿跪坐了。 “老三媳妇……”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着郑氏唤道。 郑氏颔首,“儿在呢,请母亲吩咐。” “梁家那丫头,就是洛阳神医的事儿,你为何不早点说?嗯?”老夫人低沉的声音里满是不满不悦的味道,“你瞒着咱们这些人,是将咱们顾家人,都当了外人么?” 郑氏赶紧叩首,“母亲息怒,儿媳真的不知道啊!儿媳也是这次事情流传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你不知道?弟妹你就别骗咱们了!当初咱们六郎君的腿就是洛阳神医给的方子,又是梁嫤治好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头揣着猫腻呢!再说,老夫人当初的头痛,不也是你去将神医请了来,给医治好的么?你若不知是她,怎的那么容易就将人给请了来?”郑氏的大嫂阴阳怪气的说道。 顾老夫人也是一副不信她的样子,“这事儿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断不该瞒着自家人的!” 第111章净想好事儿 郑氏无奈,“儿媳是真的不知道啊!洛阳神医开医馆之事流传开的时候,儿媳等人不过刚到京城,哪里会想到和她有关?当初去仁济堂请神医过府的时候,神医是穿着男装,带着黑纱围帽的,且身高也比梁嫤高了不少。儿媳根本没往那儿想!” 见大嫂嗤了一声,状似不信。 郑氏又解释道:“倘若儿媳知道,她就是仁济堂的神医,当初又怎么会瞒着她这层身份?有了这身份,叫她留在顾家不是更好?为老夫人医治也更是方便?儿媳瞒着这些做什么?又不是坏事!” 老夫人闻言,沉吟一阵子。 她不禁自问,当初若是知道梁嫤就是洛阳神医,她会让梁嫤一家在顾家留下么? 不会!不但不会,只怕是根本就不信她,更不会叫她给自己医治! 她轻叹着摇了摇头。 “她自己瞒着不说,便是根本就不想在顾家留下来。咱们将人撵出去,倒是正合她的意!罢了罢了!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谁能料到当初落魄之人,如今有这番作为?只是那当初心怀恶念得罪了人家的人,往后,还是小心着好!”老夫人说着,目光落在了蒋氏身上。 蒋氏垂着头,心中好不气恼。 得罪了人,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当初不是老夫人让她将人撵出去的?有好事儿没她份儿,一旦有错,就得全算到她头上? 蒋氏也只敢在心里不忿几句,面上都不敢带出来。只低垂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 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能得了圣上青眼,她也是个有本事的,往后你若有机会,就多和她走动走动吧!” 这话是对郑氏说的。 郑氏心头不禁大为高兴,颔首道:“是,母亲。” “对了,你和那林氏,不是谈得来么?日后寻了机会,也多和她走动走动!”老夫人吩咐道。 “不如明日,儿媳带了礼物,先去看望林氏,也好给嫤娘送行?”郑氏笑着问道。 顾老夫人沉吟片刻,摇头道:“如此倒是显得咱们急切想巴结,她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刚上任的刺史而已!咱们顾家倒是用不着低着头来巴结她去!她若念着旧情,念着顾家一路照顾她们母女,将他们从洛阳带回来的恩情,就该在这时候主动前来顾家!” “老夫人说的是!这才是有礼之人,当做之事呢!三弟妹可犯不着舔着脸去巴结她呀!她该巴结着你才是!”顾家大爷的夫人笑着说道。 郑氏喏喏应声,并未多说。 她们又怎会知道,梁嫤又帮了她多少?若不是梁嫤,她如今还生活在蒋氏的欺压之下,有没有命活到现在还未可知呢! 梁嫤救的是她和顾衍的命,她连一个安身立命的住所都给不了梁嫤,如今倒叫人家来感激她? 老夫人真是将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想,又想和人家交好,又想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当初怕招惹麻烦,将人家那般屈辱的赶出顾家,如今见人家好了,想着让人家来感激顾家施舍那几餐几饭,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儿? 梁嫤在仁济堂一直待到了黄昏,她这一去江东,要离开不短的时间。 仁济堂却是还要运营下去的。 她将成药的药方交给了阿丑,并让阿丑筹备着在京中建立个制药的作坊。建作坊之事倒也不急,先留意着就好。 反正如今,便是仁济堂供不上成药,也没有人敢找仁济堂的不自在。 仁济堂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在后方支持江东疫情控制。 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儿了。 便是阿丑一个人,也能供给的上少量的成药。 其他运营上的事情,徐长贵基本都能应付。 便是徐长贵应付不了,不是还有世子爷的么?梁嫤悲哀的发现,李玄意果然已经深入到她生活的每一寸土地。 阿丑是李玄意的人,徐长贵也是,甚至连仁济堂的小伙计,都是李玄意安排来的。 离开了李玄意,便是她顶着江东刺史的头衔,也不过是个啥都没有的光杆司令! 梁嫤交代好徐长贵,晃荡着下了仁济堂二楼。 如今不用扮男装,不用带黑纱,倒是方便的多。 小伙计们见了她,都带着微笑和敬意向她打招呼:“梁大人好!” 梁嫤点点头,背着手,出了仁济堂。 明日就要启程了。 宁王殿下已经将车马随行都准备好了。 再看一看这繁华的长安吧,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回来时,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嫤娘——” 梁嫤正让自己体会离别的惆怅,忽然被人高声打断。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女子,鲜衣怒马,疾驰而来。 女子在她身边勒停马,一袭红衣,恍如烈焰,翻身而下,“嫤娘,我刚找了你家没有,想来你就在这儿!” “阿雅!”梁嫤笑看着傅雅,“这么着急寻我,有什么急事?” 傅雅摇头,“急事倒是没有,只是你要走了,我发现自己竟这么舍不得你!昨日我去央求了母亲,让我和你一道去,她差点抹脖子吓唬我,还把我关在绣楼里不让我出来!还好我身手矫捷,翻窗出来,不然你临走,我连见你一面都不行!” 梁嫤闻言,一阵的无语,“我去是去治病的,你又不会治病,跟着去做什么?” 傅雅猛拍了她的肩膀,“我可以做别的呀!给你打打下手也行啊!不过不用想了,母亲告诉哥哥了,我出不了京城就会被逮回去!也只能羡慕羡慕你了!” 梁嫤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轻笑。 傅雅一面牵着马,一面在梁嫤身边缓缓走着,她侧脸看着梁嫤,叹道:“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羡慕你!多少闺中女子大赞圣人英明,敢于打破旧俗,用女子为官!听说有不少才女联名提议,让圣上开放科举,让女子也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梁嫤,你是大家心中的女英雄!” 梁嫤有些惊讶,“这么夸张?” 傅雅摇头,“哪里是夸张!你已经是闺中女子的精神领袖了!大家都看好你哦!你此去江东,一定要好好干!让他们男子也看一看,咱们女子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更好!凭什么就只能呆在内院里,无所事事,坐吃等死!” 梁嫤点头,“好,为你这一番话,我也定当尽心竭力!” 傅雅笑着握住她的手,“当然,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在京城,等着你回来!上次说,教你打马球,一直不得机会,等你凯旋,我定好好教你!” 梁嫤闻言,笑着点头。得友如此,真是人生幸事。不罗嗦,不婆婆妈妈,爽快而坦荡,言语投契,更是在这古代社会,能有傅雅这般与她思想接近的至交好友,真真难能可贵! 傅雅一路和她并肩而行,一直将她送到了离家不远的巷子口。 傅雅从马鞍下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锦袋,塞到她手中,“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不能与你同去江东,为江东的百姓做点什么,心中实在遗憾,只能略尽绵薄之力了。” 梁嫤接过,打开一看,竟是一叠银票。 “这我不能要!”梁嫤推了回去。 傅雅背着手,“谁说是给你的了?不过是让你放在身上,路上万一需要,取用方便。主要还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的去救治江东百姓的!连带着我那份儿!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娘这会儿怕是要发现我不在绣楼上了!明日你走,我若能逃出来,就去给你送行!” 梁嫤深深点头,看着傅雅利落的翻身上马,心头一时被她填的满满的。 傅雅打马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朝她挥手,“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 “好——”梁嫤也高声回应道。 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傅雅耀眼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她出了巷子,转弯再也瞧不见。 梁嫤才转过身来,往巷子里走。 还未到家门口,梁嫤诧异发现,竟有一个人,一身月白长袍,立在墙边,静默的看着她。嘴角含笑,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梁嫤心中一阵惊慌,赶紧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微笑着点头,“多日不见,梁姑娘……哦,如今当称梁刺史了!梁刺史可还好?” 梁嫤有些僵硬的点头,“承蒙太子关照,臣下很好。” 当初仁济堂被封锁之时,她亲眼看到魏王和李玄意的争执,亲耳听到魏王要将仁济堂的人全部赶出京城,弃之荒郊野岭,任他们自生自灭。魏王还称,乃是太子的意思。 宁王和太子意见相左,如今太子忽然来见她,不会是来拦着她,让她不能去江东的吧? 不会不会……圣上圣旨都下了,太子难道还能明目张胆的抗旨不成? “时候不早,殿下怎的还在此处逗留?可是有何事吩咐臣下?”梁嫤谨慎问道。 太子轻笑,“倒是不如当初还是梁姑娘时候可爱了。” 梁嫤一愣。 太子抬脚靠近她,“我不是来探望梁刺史的,我是来看梁姑娘的。” 梁嫤赶忙后退一步,“殿下!” “此去江东,你害怕么?”太子见她后退,停下脚步,温声问道。 梁嫤拱手答道:“臣下奉圣命,为百姓,心中自然无惧。” 太子微微叹息,摇了摇头道:“你何必以据我千里之外的态度?梁姑娘连瘟疫都不怕,难道怕我?是我比瘟疫还可怕?” 梁嫤躬身:“臣不敢!殿下自是仁义储君,不过天家威严,与生俱来。臣下不是怕太子,而是敬仰太子,遂不敢不敬!” 第112章送行 太子闻言,笑出声来,“梁姑娘真是能说会道。” 梁嫤不知太子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丝毫不敢放松。 “此去江东,路途遥远,又身负重命。”太子顿了顿,温声问道,“你可需什么帮助?” 梁嫤一愣,“此事……” 她刚想说,此事由宁王在京调度协调,她不需要什么帮助。但话未出口,便觉出不妥,立即改口。 “此事如今还看不出什么,需得到了江东,见过疫区情况才好决断。太子若真心想助臣下,不妨也捐些银钱药材出来吧?”梁嫤笑说道。 太子闻言,也微微惊讶,“人还没去,钱你倒是要了不少?我听说,京中王公贵族,商家富户,没少往仁济堂捐助吧?怎么,还嫌荷包不够鼓?” “殿下,这钱财都是为了江东百姓筹集,臣下绝对不会私自挪用一份一毫,他日钱财用度一笔一账都会公之于众!臣下绝不敢填了自己的荷包!”梁嫤正色道。 太子闻言,轻笑,“你这一趟劳心劳力,还需冒着不小的风险,我更担心你,这该如何?” 太子这话说的暧昧。 梁嫤心头一跳。 只见太子从腰间取下一只状如凝脂白璧无瑕的玉佩来,牵过梁嫤的手,将玉佩放在梁嫤手心。 “这是母后请清远大师开过光的玉佩,能逢凶化吉,避灾挡劫,你带着它上路,我也更能放心!”太子微笑凝望她,眸中尽是温情。 梁嫤吓了一跳,想要收回手去。 可太子却拉着她的手,将她手心合紧,手中暖玉竟真有丝丝暖意透出。 “莫拒绝,贴身带着。”太子说完,放开她的手,退了一步。 立即有人牵着马,从巷口快步而来。 天色已经暗了,宫门快要落锁,太子没再耽搁,打马而去。 梁嫤再在原地,眉头微蹙,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的玉佩上,雕着精致的纹路,借着依稀的暮光,透出温润的颜色。 太子究竟……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收起玉佩,抬脚向家门口走去。 在京城睡的最后一晚,梁嫤失眠了。 早上眼下泛着青,在林三娘的帮助下,穿好官服,带上行礼。 早饭还没用完,便听闻有人等在门外。 梁嫤匆匆吃了几口,带着些林三娘给她备好的点心,便出了家门。 宁王让人准备好的车马正等在巷子外。 梁嫤快步同来请的人一道出了巷子,林三娘和梁明渊一直追在后头,直到她要上马车之时。 林三娘才颤声道:“嫤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 梁明渊眼里泛着泪光,“阿姐,我们等你回来!” 梁嫤点头,“明渊是男子汉了,照顾好阿娘!阿姐不在的时候,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嗯!”梁明渊重重点头。 一旁随从低声道:“梁大人,同行都护大人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咱们还是快去吧!” 梁嫤不再耽搁,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挑开车窗帘,冲林三娘和梁明渊挥手。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一直都有他们陪伴,这猛的要分开这么久,心里还真的很不舍很想念呢…… 梁嫤吸吸鼻子,扯了扯嘴角,放下车窗帘,静静听着马蹄声,车轮声,带着离别的味道走远…… 马车渐渐行驶到朱雀大街之上。 梁嫤坐在马车内,似乎能听到道旁聚来看热闹的百姓嘈杂的人声。 时不时有人高唤“梁大人一路平安——” “祝梁大人早日拯救江东百姓——” …… 梁嫤坐在马车内,那一点儿离别的愁绪也被这百姓们的热情和善意冲散。 马车却忽而停了下来。 梁嫤坐在车内,向外问道:“发生何事?” 车夫恭敬答道:“回大人,有宫里宣旨的内侍和大都护正等在前头。” 梁嫤闻言,推开车门,正欲跳下车辕,却猛的瞧见,坐在前头高头大马之上的人里,李玄意无疑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正冷着一张脸,端坐马上,目光淡淡落在梁嫤身上,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他说不会送行,临走,这不是一样来送行了么! 梁嫤在心中好笑。 宦官冲李玄意说了什么,李玄意点点头。 众人一道翻身下马。 那宦官清了清嗓子道:“宣旨,众人跪听圣旨!” 李玄意一撩衣袍,单膝跪于地上。 众人纷纷跟着跪下,梁嫤也跪听圣旨。 道旁看热闹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一时喧闹的朱雀大街,几乎寂静的只能听到马蹄时不时踢踏在地的声音。 宦官高声宣旨,命李玄意为大都护,与梁嫤同去江东,布控从泾原两州调去封锁江东疫区的军队,统筹指挥江东诸事。 李玄意领旨谢恩。 众人跟着站起。 梁嫤拍去官服上的尘土之时,还有些愣怔。 李玄意不是来送行的?他就是前去江东的大都护?他也要去江东? 这…… 梁嫤微微蹙眉,抬眼看向李玄意。 却见他已经翻身上马,回头嘴角略带笑意的冲她说道:“梁大人,赶路要紧,请勿耽搁!” 说完,便驱马前行。 梁嫤只好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她独坐与马车内,心下还有些莫名。恍惚觉得这事儿跟梦一样不可思议。 正行进的马车,却忽然再次停了下来。 马车这次停的有些急,她也正在发呆,没有防备,猛的一晃,险些跪趴在面前小几之上。 “怎么回事?”梁嫤问道。 外面的车夫却是探头向前张望了一阵子,才回答说:“小的也不知,许是前面有什么事发生?” 梁嫤闻言,趴在车窗处,挑开车窗帘。 只瞧见一旁百姓纷纷好奇向前张望,还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却是听不清楚,更看不清前面情形。 她又将脑袋半探出车窗,忽而李玄意的马动了动。 梁嫤便瞧见同样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耀眼红衣的常乐公主。 她猛的坐回马车内。 常乐公主来了? 封李玄意为大都护,同去江东的圣旨,是刚刚才宣布的。 也就是说,此事常乐公主事前并不知情,如今才刚刚知道?所以她来,是来阻拦李玄意的么? 李玄意竟是背着常乐公主,决意去江东? “世子,在你心中,究竟将我置于何地?”常乐公主骑于马上,一双眼睛,微微泛红,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玄意,音色清冷的问道。 李玄意兜马退开两步,即便在马上,他也不愿和旁的女子离得太近,生理上的排斥,甚至超出了心理的控制。 “你自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未来的世子妃。”李玄意平静答道,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 “那你……”常乐公主喉咙里泛出酸涩之感,“那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江东?为何……要和她一起去?” “去江东乃是公务,至于和谁一起,是圣人的安排。此行为的是江东百姓,为的是控制瘟疫。公主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李玄意冷笑了下。 常乐公主咬着牙,不让眼中的泪掉出来,瞪大眼睛看着李玄意,好像这样,就不算在他面前示弱,她艰难的笑了笑,“呵,你一口一个公务,一口一个为江东百姓,我能说什么不妥?我敢说不妥么?” 李玄意冷静看她,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既然公主不觉有何不妥,烦请公主让路。” 常乐公主苦笑了笑,“让路……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走,不想让你去江东,不想让你和她一起去江东……你会为我留下么?” 李玄意淡淡的看着常乐公主,半晌没有开口。 常乐公主举头看了看天空。 今日天很蓝,云很高,阳光很明媚。 偶有大雁排着队,划过碧空如洗的天空。 常乐公主逼回眼中的泪,最后看了一眼李玄意,没有再向他要答案。 兜着马,退了一步,退至道旁,为他们一行让行。 梁嫤坐在马车里,马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经过常乐公主身边之时,她虽未向外看,却直觉外面有一道视线,落在马车车窗帘子上。带着恨意的灼热目光,似乎要将这车窗帘子都给点燃起来。 直到整个队伍缓缓行过,朱雀街上扬起一阵尘土。 待尘土落定,马蹄声,马车声渐行渐远。 常乐公主才打马前行,她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扬踢而起,跑的飞快。 吓得道旁百姓慌忙躲避,有的甚至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常乐公主却丝毫没有减缓马速的意思。 茶馆二楼。 听闻下人回来禀报的情形。 四皇子魏王怒不可遏,伸手将茶碗狠狠掼在面前小几之上。 “太子殿下!瞧见了么?他就是这么对待阿姐的!我怎么说来着?当初就该让那梁嫤烧死在天池山庄!您就不该去救她!她如果那时候就死了,还会有这样的事儿么?”魏王额上青筋直蹦。 太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四弟糊涂!你以为,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梁姑娘就一定会被烧死在那屋子里?玄意不会去救她?好,就算玄意没能及时赶到,没能救了她。你以为,玄意查不出是你派人故意纵火?” 魏王不屑的冷哼一声,“他查到是我又怎么样?他都要娶阿姐了,心里却惦记着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就算惦记也就罢了,如今还陪着她一道去江东!将我阿姐至于何地?他就是告到父皇那儿我也不怕!父皇就是再怎么宠着他,难道还会因为那一个小丫头,来处罚我么?” 第113章指着鼻子骂 太子抿了口茶汤,微微摇了摇头,“他虽不能怎样,你的举动却是会将他推得更远,只会将他推离咱们,推到宁王的身边。宁王心里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你不明白么?如此,妍儿嫁给他,岂不是白嫁了么?” 魏王闻言,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却是更生气了,“如今他不是在帮着宁王么?当初我去要赶走仁济堂的众人的时候,他就守在外头,说什么都不肯让步?还不是在为宁王做事?我看,如今阿姐本来就是白嫁了!不如不嫁!” “放肆!”太子冷了脸,“这是父皇御赐的婚事,你说不嫁就不嫁?” 魏王闻言,脸色难看,闷头坐在一边,气鼓鼓的,却不知声。 太子舒了口气道:“四弟稍安勿躁,冲动只能坏了大事。玄意此次并非为了帮宁王。我听说在紫宸殿外,玄意和宁王还动了手,差点闹到父皇面前。他这一切的举动,还是为了那个女子。” 魏王闻言,皱着眉头看向太子。 “不过是宁王投了巧,和梁姑娘不谋而合,他顺势帮了宁王而已。但你若是杀了梁姑娘,必会让他记恨在心,便是表面上不与你作对,也会转而鼎力支持宁王。到时候,才是对我大为不利!”太子温声说道。 魏王狐疑的看着太子,忽而问道:“那女子,有那么重要?” 太子笑了笑,“你没有听闻过,玄意一向不近女色,这么多年来,你可见他身边,有一个伺候的婢女?便是父皇赏他的婢女,都被他踢到庄子里呆着。这么多年来,可见他曾亲近过谁?唯独这梁嫤,一出现,就带着不同,让他格外在意。说明,这梁嫤身上,必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特殊之处!” 魏王垂眸想了想,忽而抬头,凝视着太子,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真的看上梁嫤了?所以才这么说?” 太子闻言,脸上的笑渐渐冷凝下来。 他抬手拍在面前小几之上,“女人不过是个消遣!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国事政事为重!本宫岂是那种会为女色迷失心智之人!你当本宫和你一样没出息么?” 魏王闻言,脸上一红,气鼓鼓的,却不敢继续和太子呛声。 他对傅雅的心思,太子一早就看出来了。 可傅雅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疏远的和旁人没什么区别,太子劝了他几次,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傅雅。 这便成了个短处,捏在太子手里,时不时的都要拿出来嘲笑他。 兄弟两人,正尴尬的默默无语。 房间的门却从外面被拉开。 风尘仆仆好似赶了多少路,一脸疲惫的常乐公主站在门口。 抬头看着太子和魏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魏王连忙起身,将她拉了进来,并将门关上。 太子伸手递来一条帕子,“给,擦擦脸,怎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他心里没有我……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常乐公主接过帕子,无力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魏王僵着脸,急着想要安慰,却似乎有些不知从何开口的意思。 太子跪坐一旁,冷静的看着常乐公主,直到她哭够了,嗓子微微哭哑,换成默默的哽咽,他才开口道:“那你还嫁不嫁?趁着现在还早,若你想办法,在父皇面前撒撒娇耍耍赖,或许还能让父皇心软,收回成命。” 常乐公主闻言一愣,抬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着太子,嘴唇蠕蠕,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我心里有他啊!我喜欢他了这么多年啊!” 魏王一拍小几,喝道:“我就说,干脆杀了那梁嫤利索!” 太子无语的看了眼魏王,又垂眸看着常乐公主道:“在她还不是刺史,还没被众人知道,没有获得这么多人的认可之时,你就已经知道了她,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动手杀了她?” 常乐公主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我看到了,看到世子对她不同,他让她离得那么近伺候,他对她那么温和,没有一点不耐烦!他心里有她!我知道,他在意她!如果我杀了他在意的女子,他会恨我……喜欢一个人也许不会长久,但恨一个人,可能会持续一辈子。我怎么敢,怎么敢冒这样的风险,让他一辈子都恨我呢?” 太子勾了勾嘴角,抬眼看着魏王,“听到了么?连妍儿都比你想得透彻!” 魏王一脸的郁闷,不耐,“杀又不能杀,看着又碍眼,难道就让她这么活蹦乱跳的去江东,万一真给她控制住了瘟疫,立下了大功,岂不更难对付?宁王那里,也会被父皇记上一笔功劳!” 太子笑了笑,“咱们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也不能动手。只要让玄意将这件事算在旁人头上,咱们只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最好么?” 常乐公主闻言,拿帕子抹了抹哭黑了的小脸儿,抬眼看着太子道:“谁?宁表妹?” 太子哼了一声,“宁如月在她身上讨到过便宜么?” 常乐公主张了张嘴,没了言语。 马车出了南城门,一路往东南而去。 出了城门的路,不似朱雀大街那么平整,小坑小洼再平常不过,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只将梁嫤的胃都要巅错了位。 好在早上没吃许多,不然这会儿不得全给巅出来? 梁嫤被颠的头晕脑胀,忍不住询问车夫,何时停下来休息。 好在车夫道,黄昏时候大约能赶到方城,到了方城就会转乘船一路南下,经广通渠走运河,一路可达淮安余杭一带。 坐船可比坐在这马车上颠簸好的太多了!梁嫤不禁庆幸的想到。 知道了黄昏就能转乘船,这会儿马车的颠簸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她倚在车内斑丝隐囊上,阖目假寐,心里想着江东如今会是个什么情形。 昨夜她没睡好,这么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马车那么颠,倒也没将她颠醒。 “梁刺史,梁刺史?” 梁嫤被人叫醒,才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到方城了么?” 车夫在外答道:“还没有到呢,过了晌午了,人车马都累了。世子爷说,歇息一会儿再上路。” 梁嫤哦了一声,揉了揉快要断掉的腰,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浑身酸痛,马车停下来,自然下车活动活动好些。她推开车门,踩着马凳,爬下马车来。 忽见后头并肩走上来三人。 定睛一眼,竟是曾经在仁济堂和她一起医治大头瘟的三位太医。 “原来三位太医也同行啊!梁某有礼了!”梁嫤拱手说道。 孙太医和王太医都笑着回礼,并恭喜梁嫤一下子擢升为江东刺史。最重要的是,她还握有可直言与圣上的权柄,实在令人羡慕。 “当初在仁济堂,见到梁大夫医术高明,以为梁大夫定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了,不曾想,竟是如此年轻的小娘子!”孙太医笑着摸着胡子说道。 王太医也在一旁笑着附和。 唯有钱太医,冷哼一声,既不还礼,也不恭喜,翻着眼白,阴阳怪气的说道:“孙太医真是好肚量,若不是她,如今江东刺史怎么也该是孙太医您来任!” 孙太医连忙摆手,“控制瘟疫,我可没有法子,我只会诊脉,医病救人,旁的可是不行。听闻梁刺史向圣人进言控制瘟疫的诸多良策,大受圣人肯定,这才命梁刺史统筹此事!孙某佩服!” 钱太医冷哼一声,瞥了梁嫤一眼,小声咕哝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本事?还不知道是什么人站在背后给出点子呢!” 梁嫤闻言,只略笑了笑,并未理会。 王太医站在一旁,拽了拽钱太医的袖子,钱太医不悦停下了话头。 “梁刺史眼高,见不得咱们,一路同行大半日了,还不知咱们也在随行之列呢!还有什么话好说!”钱太医说完,拂袖而去。 王太医连忙快步追上他,“你说这些做什么……梁刺史虽说年幼,又是女子,但毕竟是圣上亲封的刺史……你……” “我怎么?我就是看不惯怎样?不就是脸长的好看些?那么年轻,也不晓得字认全了没有?医书看过几本?就敢挑大梁?不自量力!”钱太医愤愤不平的说道,且声音不小。 站着没动的孙太医和梁嫤都听得清楚。 连下马而来的李玄意,都听得一字不漏,侧脸看了那满面愠怒的钱太医一眼。 孙太医一脸的尴尬,“钱太医口无遮拦惯了,在太医院也没少得罪人,但他心不坏,梁刺史莫要与他计较!” 梁嫤点点头,“此去江东,还需我等同心协力,一点小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只要钱太医在瘟疫控制上,不会耍性子,旁的都好说。” 孙太医连连点头,“不会的,不会的!” 他抬眼瞧见李玄意走来,心知是来找梁嫤的,便冲梁嫤拱了拱手,退走开。 梁嫤回头,正好瞧见李玄意拿着干粮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饿不饿?”李玄意将干粮递给她。 梁嫤摇头,“不吃了,这会儿吃饱了,待会儿再给颠出来!” 此去江东乃是有任务在身,不比当初跟着顾家进京之时,不着急赶路,路上怎么舒坦怎么来。马车也跑的慢,自然稳当的多,顾家备下的干粮都是精致的点心小吃食。如今乃是因公务出行,相较起来,自是简陋。 李玄意回头看了眼立在道旁,舒展筋骨的三位太医,低声道:“看来你如今也招了小人嫉妒了?” 梁嫤低头轻笑,“背后嚼舌根乃小人,钱太医可不是背后嚼舌,乃是当着我的面,就差指着鼻子骂我了,算不得小人。” 李玄意闻她语气轻松,且脸上当真是不在意的神色,倒有几分意外,“你竟一点儿不在意?” 第114章抓贼送官 梁嫤摇了摇头,“嘴长在别人脸上,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我无愧于心就好!理会闲言碎语那么多,还要不要活了?” 李玄意眸色深沉,闻言不禁深深凝望着她,“人活在世,想要置身是非之外,完全不被旁人议论左右,也是一种境界。今日倒叫我对梁刺史刮目相看了!” 梁嫤闻言轻笑,“也没你说的那么淡然,我自然还是希望别人都说我的好话的。” 李玄意却是垂眸,让人看不清他深邃的眼眸中,究竟隐藏着如何的情绪。 车马队伍略作休整之后,李玄意又吩咐众人上路。 只是钱太医在预备上马车时,不指怎的就招惹了那拉车的马。 原本温顺的马忽而躁动,马蹄子一下子踏在钱太医的脚背上。疼的他嗷嗷直叫,纵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眼里也忍不住冒出了泪花。 好在检查之后,发现伤势不重,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脚背上已经青了一大片,估摸着怎么也得疼上个几日。 好在几位太医都是乘马车而非骑马,倒也不至于耽误行程。 钱太医含着热泪郁闷道:“真是流年不利走背字!” 谁也没有发现打在马腿子上,又滚到一旁那一颗小石子儿。 太色几乎黑透的时候,一行人才赶到了方城。 夜里上船不方便,他们带的有药材,有银两。夜里登船,万一出了纰漏倒是得不偿失。 李玄意吩咐众人投宿与方城官驿,第二日一早再启程。 众人赶到官驿安置好东西,世子又派人给梁嫤和三位太医都送去了吃食。 梁嫤盘腿坐在小几前,正准备吃东西,饿了一天,又颠了一天,好似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会儿却是感觉到胃里空旷,饿的狠了。 一张胡饼刚咬了一口,她便听到驿馆前院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本不欲理会,坐在房间里,安心吃自己的胡饼,可那吵嚷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人都有好奇心,且如今她也是有官职在身,倘若真有什么事儿,她也不好不出面。 梁嫤放下胡饼,往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才发现不少随行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连孙太医他们几个也在。 梁嫤站在人群后头,有人见她来了,便自觉让开来,梁嫤走到人群里头,才瞧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手里还拿着半个蒸饼,额角有殷红的血,破烂肮脏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孙太医打量了那少年一眼,问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木棍的驿官道。 驿官气咻咻的指着少年道:“这偷儿是个惯犯,上次见他可怜,给他了一个蒸饼,谁知等他走了,发现厨房里的整只鸭都没了!这次他又来,见要不到吃的,就自己混到驿馆灶房里来,要偷东西吃,被我抓了现行,还死不承认!大家伙儿瞧瞧,他手里还捏着半个蒸饼呢!还说不是小偷儿!” 少年似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瞪着那驿官。 众人纷纷摇头,原来就是个小贼啊! “拉去报官就得了!” “只是偷点吃的,哪里需要报官,打他一顿放了就行了!” …… 周遭人议论纷纷。 那少年却是慌忙摇头。 “哼,年纪轻轻就敢偷饼子,施舍他吃食不但不知感恩,还敢贪念偷走一整只鸭!那等年纪再大些,说不定就干出什么恶事来!绝不可姑息!”钱太医气儿不顺的说道。 他今日大概郁闷极了,看见年纪轻轻的梁嫤竟一跃成为江东刺史,可以对他们这些老家伙颐指气使也就罢了,还被马蹄子给踩了,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么? 许是遇见这小贼,让钱太医胸口的郁闷都有了发泄的地方,手指几乎戳在少年的脸上,不断数落着少年的不是。 少年听不下去,呸的一口吐出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的饼子,张嘴咬在钱太医的手指头上。 钱太医嗷的一声惨叫,“你属狗的么?” 少年却是死死咬着不松口。 钱太医一脸的冷汗都下来了。 周遭人上前钳住那少年,硬掰他的牙,却是怎么都掰不开。 眼见他要将钱太医的手指头都咬断。 梁嫤上前道:“你放开钱太医,我不叫他们将你送官,可好?” 少年闻言,看了梁嫤一眼,嘴里咬着钱太医的手指头,含混不清道:“你说话算数?” 梁嫤点头,“算数!” 少年上下打量她,见她虽是女子,却着一身官服,且周遭的人,对她也算客气恭敬,便信了她的话。呸的松了口。 钱太医捂着自己被咬的手指头,上下直蹦,“送官送官!这样的宵小之徒,留着他,只能祸害乡里!赶紧送官!” “你!你们!言而无信!”少年大惊。 “慢着!”梁嫤开口拦住。 钱太医捂着手,红着一双眼睛,瞪着梁嫤,“怎么,梁刺史还要维护这宵小不成?”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她当初穿越来的时候,原主就是因为偷了两个包子,结果就被人用门闩打了脑袋,一命呜呼,让她得以鸠占鹊巢。如今见着狼狈窘迫的少年,难免就想到了自己当初落魄之时。一股同病相怜之情,油然而生。本不欲再和钱太医起冲突,多管这闲事,可又难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对这少年的同情之心。 “钱太医,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不过是因为肚子饿,才偷了东西吃。更是因为钱太医您先出言不敬,辱骂了他和他的家人,才让他‘出口’反抗。怎么看,他都不至于罪不可恕吧?”梁嫤温声说道。 钱太医脸色难看,“我说他,可说错了?这般没有教养,还不是家里没有教好?!既然是肚子饿,驿官给了他饼子,吃了也就是了,为何要偷一整只鸭?这不是恩将仇报?” “我没有偷鸭!”少年突然开口喊道。声音清脆,还未变声。 梁嫤低头看他。 他也仰脸儿看着梁嫤,“这位姐姐,我真的没有偷鸭!上次拿了饼子我就走了,这次实在饿得很,才又来讨个饼子,谁知驿官不但不给吃食,还拉住我打了一顿,说要将我送官……我气不过,才自己拿了饼子吃的!” 梁嫤见他脸上虽脏,目光却十分清澈,点了点头,抬手抚了抚他凌乱肮脏的发,“好,我相信你。那你也答应我,日后不再偷东西,可好?” 少年连连点头,“好!” 梁嫤抬头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明日一早还要上路,众人都回去休息,莫要聚在这里看热闹了!” 钱太医愤然道:“那不行!” 梁嫤不看他,目光转向驿官,温声问道:“敢问驿官,他拿的饼子,和先前不见的鸭,所值几钱?就当我买了,可好?” 驿官打量梁嫤着装,心道这便是传言中新晋得宠,被圣上任命的女官江东刺史。又见梁嫤十分漂亮,说话也温柔客气,当下便摇手道:“不值什么,就是这小子太气人!刺史开口了,咱们不计较就是了!” “那怎么行!得将他送官!”钱太医仍旧在一旁嚷道。 “那多谢您!”梁嫤冲驿官点头言谢。 驿官拱手,“不当谢,不当谢。” 态度甚好。 钱太医发现根本没人理会他的叫嚣,脸涨的通红,气愤上前道:“你们赶着巴结人,我不巴结!你们不将这小贼送官,我去送!” 钱太医说着就要上前来拽这少年。 少年却忽然捂着心口倒在地上,呻吟起来。 钱太医一愣,“你可别装,咱们都是太医出身!更可况,我还没碰到你呢!” 少年却是捂着心口,疼的在地上直打滚儿。 原本要散去的众人,见事情又起了变故,便都停下脚步,好奇的回头张望起来。 钱太医脸上也是一阵尴尬,直嚷着少年是装相。 梁嫤蹲下身来,见少年疼的脸都泛了白。 便靠近他道:“你别慌,咱们这里有医有药,你若是哪里疼,先明白告诉我?” 少年指着心口的位置,“疼,这里疼……” 竟是疼的声音都变了调。 说话间,那少年还打出个嗝来,气味酸腐难闻。 梁嫤微微蹙眉,“你张开嘴,伸出舌头让我看看。” 少年闻言,皱眉伸出舌头。 梁嫤点点头,又拉过他的手,指尖搭在少年手腕上,为他诊脉。 周遭忽而一静,梁嫤只顾专心诊脉,倒未发觉异样。 “你躺下。”梁嫤让少年躺在地上,伸手按着少年心口下面,胃脘上方,“你说疼,可是这里疼?” 梁嫤一按,那少年便疼的忍不住一叫,连连点头,“就是那儿疼!” 梁嫤点了点头,“这疼,不是一次两次,有一段时间了吧?” 少年诧异看着梁嫤,连连点头,“姐姐真是厉害,连这都知道,是疼过几次,每次都疼得厉害,可我没钱医治……” 少年说着垂下头来,紧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梁嫤摸了摸他的头道:“不用担心,咱们这里有药材。胃脘近心窝处疼痛,舌质淡红,苔薄白腻,泛酸嗳气,腕腹胀满,痛引胸中,脉沉迟。乃是慢性胃疾。用砂半理中汤就可调理。” 第115章我要跟你住! 梁嫤这话,似乎是对少年说的。 但其实,更是对一直说少年是装相的钱太医说的。 钱太医脸上一阵讪讪,少年都发了病了,只为个蒸饼,就把犯病中的人投到官府去,也显得他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王太医上前道:“算了算了,有了这次教训,他以后定然不敢了!” 钱太医见有台阶下,哼了一声道:“最好不敢!下次再被人抓住,人家可不会像咱们这么好说话!” 说完,拂袖而去。 梁嫤对凑在一旁看热闹的,从仁济堂里带出来的小伙计道:“炒枳实二钱,清半夏二钱,高良姜二钱,制香附二钱,砂仁二钱。砂仁打碎,添水没过药五分,一剂煎服两次。借个官驿的小炉子去熬药吧!” 那小伙计应了一声,连忙转头去了。 梁嫤这才发现,周遭看热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大半。便是还没走的,也是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一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有些诧异的站起身,回头便瞧见李玄意正冷着脸,站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 “世子爷……” 梁嫤话音未落,却被那躺在地上的少年转身给抱住了腿。 “姐姐,你别丢下我不管!我生病了,肚子也饿,吃不饱穿不暖,您丢下我不管,我会死的……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姐姐,神仙姐姐……”少年将梁嫤的腿抱得紧紧的,像是生怕她丢下他跑了一般。 李玄意的脸,立时又黑又冷。 梁嫤见他似乎强力隐忍着,才没有上前一脚踢开那少年。 她连忙回头道,“我不扔下你,你先起来!” 少年抬头看她,“真的不会扔下我?” 梁嫤点头,“姐姐不骗你!” 少年这才忍着疼,咧嘴一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仍旧捂在心口底下,弓着背,似乎疼的他站不直。 “先到我房里,我给你扎了针,就不会疼了。”梁嫤温声对他说道。 “你说什么?”李玄意冷声打断。 梁嫤冲他笑笑,“世子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会拦着我治病救人的吧?” 李玄意冷着脸道:“男女有别!” 少年冲他翻了个白眼。 梁嫤笑了笑,不在意道:“他年纪还小,看起来,还没有明渊大吧?” 李玄意冷哼,“那也不行。” 梁嫤却是扶住少年,“世子爷请让让,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李玄意不怎的,下意识的竟有些排斥,见梁嫤拉着少年冲他走来,忍不住就侧身退后两步来避开。 梁嫤笑道:“多谢世子爷!麻烦世子爷吩咐,待药煎好了,送到我房间里来!” 李玄意黑着脸,没有应声。 梁嫤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般,扶着少年往自己房间而去。 梁嫤关了门,让少年伸出手来,在他手上取穴行针。 她手法飞快,直让人眼花缭乱。一根针还直从劳宫穴穿入,从合谷穴穿出。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穿过自己手掌的细如发丝的银针,惊诧不已。 待梁嫤取针之后,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疼了! “姐姐,你真的是神仙么?那么细的针,怎么能穿过我的手掌呢?怎么我一会儿就真的不疼了?我已经好了么?”少年瞪大了眼睛,十分崇拜的看着梁嫤道。 梁嫤轻笑,“劳宫合谷乃止痛之穴,你的胃痛只是暂时被减缓,胃病并未愈。砂半理中汤医治你的胃病最是有效,先服上七日,我再依你的情况,调整药量。你还年轻,要不了多久就会痊愈。” “这么说,姐姐你是真的会带上我一起了?不会将我扔在这里?”少年声音里满是惊喜。 “把你扔在这儿,你有地方去么?”梁嫤问道。 少年连连摇头。 “我可是要往江东闹瘟疫的地方去,一路不说凶险,但吃苦受累却是难免,你还要跟我走么?”梁嫤又问。 少年连连点头,“跟你跟你!” “既然要跟着我,那你是不是也该说说自己是谁,好叫我认识你?”梁嫤目光含笑的看着他。 “我……我叫上官夕,乞讨为生,生活困窘潦倒,要是今日没有遇见神仙姐姐,我说不定哪日就饿死或者病死了!所以说,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跟着姐姐,以报姐姐搭救之恩!”少年眨巴着大眼睛,陈恳说道。 梁嫤轻笑,“我不是神仙,我叫梁嫤。你可还有家人?哪里人士?” “我……我……我有家的,可跟着家人出了一趟远门,我和家人走散了,这才落得如今这步田地。想来我家人也不会找我,只当没有他们吧?姐姐,你刚才用的那招叫什么?可以教教我么?我拜您为师行么?”上官夕说道。 梁嫤淡淡看着他,他手指分明纤细修长,掌心虽脏,却柔软没有粗茧。说话也不粗野,一举一动也显出教养。 分明应是家世不错之人。可他却避而不愿谈他的家人。还说家人不会找他,多半是和家里人闹了矛盾,私自偷跑出来的! 梁嫤垂了眼眸,心中不觉好笑,原来不止现代的小孩儿会离家出走,古人也会闹离家出走啊? “拜师就不用了,这一套行针手法,乃是医术上的东西,学医枯燥无味,你年纪轻轻,只怕耐不下心来。”梁嫤说道。 “啊?师父,你就教我吧?我不学旁的,只学这一套针法,我一定能耐下心的!师父!”上官夕倒是自来熟得很。 梁嫤还未答应,他一口一个师父,倒是叫的甜。 梁嫤无奈的摇头。 小伙计已经捧了漆盘而来,立在门外道:“梁刺史,药好了。” “端进来吧。”梁嫤点头。 小伙计抬脚进门,将漆盘在小几上搁了,抬眼打量了下上官夕,低声道:“世子爷安排了外院的屋子,给这位小郎君。” 梁嫤点点头,“知道了,多谢世子爷。” 上官夕等那小伙计退走,连连摇头,“师父,我不去住外院,我要和您住在一起!” 梁嫤回眸看了他一眼,吹了吹漆盘上的汤药,“先把药喝了再说。” “那师父,您是答应了没有?”上官夕盘腿坐着,双手按在矮几上问道。 “你喝了我就告诉你!”梁嫤笑说。 上官夕端起药碗,刚放到唇边,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真苦! 他抬头看了梁嫤一眼,无奈的撇撇嘴,捏着鼻子将还微微有点烫的汤药,咕咕咚咚的给咽下了肚,脸皱的苦瓜一般,“好了,师父,我能留下来和您住了么?” 梁嫤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要和我住在一起,你是不是该换回女装了?” 上官夕一愣,立即从坐榻上跳起,猛的向后退了两步。 大惊失色的看着梁嫤,又低头仔细看着自己的衣着。 “你,你,你……” 梁嫤笑而不语。 上官夕警惕的打量她半晌,灵动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才松了一口气,微微耷拉着脑袋回到坐榻上,低声道:“师父,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的?我扮男装,从来没被人识破过!” 梁嫤起身,让人打水来,回头笑着对她道:“我也没看出来,是给你诊脉的时候,才发现的。” 上官夕张了张嘴,愣了一愣才哦了一声。 “你要是想和我住在一起,就要换回女装,我虽知道你是女子,可旁人不知,我不想背这无缘无故的流言蜚语。你若还想穿男装,就要住到世子爷给你安排的屋子里去!”梁嫤说道。 上官夕就着旁人打来的水,将手和脸都洗洗干净。分外清秀的一张脸,便展露无余。 她瘪瘪嘴,“我还是和师父住在一起吧!以后跟着师父,也用不怕旁人因为我是女子就欺负我了!” 梁嫤将自己的女装找出来给上官夕。 可她年纪小,梁嫤的衣服穿着有些大。 两人都不会做女红,你瞪我我瞪你,也只能拿根腰带,系紧一点,凑合凑了。 上官夕穿了梁嫤的衣服,走路都得掂着裙角,不然一不留神,就会被绊个大马趴。 贸然留下一个人来。 他们一行往江东去,不是去游山玩水的,乃是有公务在身。 李玄意是此行的最高长官,自然是应该征得他同意的。 之前她答应上官夕,如今还得再带到李玄意面前,走个过场,算是经过了他的同意才行。 待上官夕洗洗干净,换好了衣服,重新梳理了乱糟糟的头发。 两人才一道往李玄意房间里去。 “求见世子爷。”梁嫤在门外说道。 屋里过了一会儿,才应道:“进来。” 梁嫤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提着裙摆的上官夕。 纵然上官夕十分小心,还是险些被门槛绊倒。 她狼狈站稳,抬头就看见李玄意似笑非笑的神情。 “之前贸然答应让上官夕留下,没有征求世子爷的意见,是下官失礼,特意前来给世子爷赔不是!望世子爷大人大量,不予计较!”梁嫤躬身说道。 “入官场不久,先斩后奏,你倒是学得快!”李玄意讽刺道。 第116章上船 不过见到“少年”,变成了少女,他脸上神色总算不那么冷了。 “我已经拜了师了,这是我师父!徒弟跟着师父,有什么不对?”上官夕撇撇嘴,看着李玄意道。 李玄意冷哼了一声,“你倒是有本事,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收了个徒弟回来?” 梁嫤颔首,“谢世子爷赞誉!” 李玄意笑了笑,“收了就收了吧,想带就带着,正好你身边少个伺候的人,她若是机灵,带着倒也便宜。” “我机灵!我可机灵了!定会将师父伺候的妥妥的!”上官夕眼珠子一转,急忙说道。 李玄意看她,点点头,“既然机灵,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去了吧?” 上官夕看了看李玄意,又看了看梁嫤,忽然一拍脑门儿,“对了,师父的床榻还没铺好呢!我去给师父铺床!” 未等梁嫤说什么,上官夕便一溜烟儿的离开了李玄意的房间。 临走,还不忘将门给带上。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李玄意和梁嫤两人。 气氛有些奇怪。 梁嫤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不自在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关着门,成何体统?看来这徒弟还是得好好教教的!下官告退,不打搅世子爷休息了!” 李玄意却在她之前,来到门口,伸手抵在门上,低头看着她道:“梁神医不是要医治我对女子排斥之病么?怎不见行动呢?” 梁嫤抬头看他,目光一下子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险些沉溺进去,不可自拔。 “我倒是发现,自己病的越发严重了,在不知你那小徒弟是女子之时,身体就会本能的抗拒。你说……这病真的有的治?”李玄意说话间,俯身靠近她。 呼吸间,全是他霸道独占的气息。 梁嫤一时心跳加快,伸手抵在他胸前,“有得治的,世子别慌,早晚有办法治好的,只要您将当初的病因告诉我,我一定能找到办法让您恢复的!” 李玄意低头看着她抵在他胸口的手。 忽而轻声闷笑,抬手拉过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怀中,“治好了我,就要放开你,真是舍不得,怎么办呢?” 梁嫤一时脸红心跳,却又挣脱不得,“此事对世子爷大有好处,若您一直带着这病,等将来娶了常乐公主过门……总不能一直避着她过日子不是?至于下官……待世子爷的病好了,下官对世子爷来说,就不再是特殊的存在了,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舍不得了!” “是么?”李玄意深深看着她。 梁嫤重重点头,“对,就是这样!” 李玄意松手放开了她,“回去睡吧。” 梁嫤慌忙拉开门,跳了出去,耳中隐约听到李玄意低沉的嗓音道:“你看不清我的心,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么?” 她脚步不敢停,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快步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上官夕歪在床榻边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梁嫤想要将她抱到床榻上去,却发现,看起来瘦瘦没有几两肉的上官夕,却是重的她根本抱不动。 她只好轻晃了晃她,“阿夕,起来,床上睡!” 上官夕眯着眼睛,咕哝了一句,“师父睡床,徒弟睡这儿!” 梁嫤拉又拉不动她,只好拿了一床褥子,铺在脚踏上,又给她盖好了被,自己上床去睡。 第二日一早,众人起程赶往码头上船。 当瞧见梁嫤身边跟着个小姑娘时,不少人都愣了一愣。 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昨日偷蒸饼被打的“少年”,是个小姑娘。 上官夕不过十岁左右,洗干净了十分清秀可爱,一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分外讨人喜欢。 便是昨日嚷着要将她送官的人,今日见了她,也觉得偷饼子是在是个不值一提的大事儿,谁吃饱了肚子还会去偷人家饼子?这是饿的了嘛! 钱太医听闻道众人都说着梁嫤和上官夕的好话,心中更是愤愤难平。再加上脚上那块被马蹄子给踩青了地方,今日已经青紫了,且更加疼痛,他越发郁闷。连上船时候都还骂骂咧咧的,王太医劝都劝不住。 上官夕跟在梁嫤后头,撇撇嘴低声道:“那个钱太医,实在太讨厌了!还是大男人呢,骂骂咧咧絮絮叨叨,比街上泼妇也有过之无不及了!” 梁嫤微微一笑,“只当没听见就是了,又不会少一块肉。” 上官夕眼睛转了转,冲钱太医冷哼了一声,跟着梁嫤上了船。 朝廷的船很大,自是不同于先前乘坐过的顾家包的小船。 船只共有两艘,前面一艘是世子,梁嫤,太医并一些伺候的人,和几位大夫所带的抓药跑腿儿的小伙计。以及为数不多的侍卫。 后面一艘则是这次从京城筹到的药材和银钱,并余下全部侍卫都驻守在上面。 此次经广通渠,取道洛阳,由洛阳走大运河可直接道江东地区。 一路顺流而下,都不必再转乘马车。 对于梁嫤这种坐不惯那赶路颠簸马车的人来说,无疑是个福音。 李玄意让人分成两班,昼夜赶路,轮班休息。 众人在自己的船舱中安置好。 李玄意身份最为尊贵,官职最高,自然是占据了顶层最是宽敞的船舱。 好在梁嫤此次也有官职在身,并且是这次控制瘟疫的主力官员,待遇也不差,居于李玄意底下那层船舱,上官夕和她住在一起。 其余三位太医没有那么多船舱分配,二层只剩下两个舱,孙太医年长,王太医便请孙太医独居一舱,他和钱太医共占了一个船舱。 底下那层是就是船员,以及一众伺候的人和小伙计们了。 上了船,梁嫤还没收拾好,便不见了上官夕。 她在二层寻了一圈,没寻到,想来在船上,她也跑不到哪儿去,便没再找,回了船舱,将日常要用的东西都规制好。 这么一路,要在船上度过不短的时间呢! 她刚收拾好,上官夕便一脸贼笑的溜了进来。 “去哪儿了?”梁嫤挑眉问道。 上官夕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收拾,捂着肚子偷笑了一会儿,“没事儿,早上吃多了,溜达溜达!” 梁嫤摇了摇头,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早上的药喝了么?” 上官夕一拍脑门儿,“哎呀忘了!师父,那药那么苦,我已经不疼了,不喝行不行?” 梁嫤看着她道:“如今是不疼了,可你若不按时吃药,日后就会疼的更厉害。趁着早期好好调理,尚还好治,倘若拖拉下去,小病也拖成大病,看你找谁哭去!” “唔……”上官夕瘪瘪嘴,“听闻京城有个仁济堂,能将苦药制成可口的蜜丸。要是我的病也能用那可口的蜜丸治,就好了!” 正欲敲门的王太医立在门口,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这又算得什么大事,莫非小娘子还不知道,你面前这位,就是仁济堂的神医呀!” 上官夕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嫤,“师师师父?您您您就是神医?” 梁嫤好笑的摸摸她的头,“王太医,可是有什么事?” 站在门口的王太医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瞧着,上官姑娘的衣服有些不合体,梁刺史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在这船上也无旁的事,我略会些针线,不妨帮她改改?” 梁嫤一听愣住了。 上官夕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针线活儿啊,她们两个女的不会,倒是这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会? 王太医见两人震惊,满脸尴尬不好意思,脸颊都涨得通红,“母上没得早,只有我和父亲,弟弟妹妹相依为命。父亲又一心都在医术上……所以家里的事儿……” 王太医说着就有些尴尬的解释不下去了。 梁嫤连忙接口道:“真是麻烦您了,让您见笑,我还真是在为这事儿发愁呢!” 王太医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梁嫤寻了两件颜色鲜艳,款式简单,适合上官夕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穿的衣裙,比了尺寸,递给王太医,再三谢过。 王太医拿着衣裙走了。 梁嫤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笑了笑,没说什么。 没到晌午的时候,就见上官夕气咻咻的回来,鼓着嘴道:“那钱太医还说我是属狗的,我看他才是属狗的吧?怎么逮谁咬谁?王太医人多好啊,不就是帮我改了衣服么?他就说王太医小人!娘们儿!上赶着巴结师父你!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气死我了!” 梁嫤看了上官夕一眼,笑了笑,没吱声。 上官夕坐着抱怨了半天,见梁嫤只翻着医书,根本不回应她,不禁有些气闷,“师父,你听了就不生气么?” 梁嫤抬头看她,“生什么气?” 上官夕一噎,“王太医是帮着咱们呀!结果还落了钱太医的骂!钱太医不就是看我不顺眼么!有本事他冲我来呀!骂人家王太医做什么?” 梁嫤给上官夕到了杯清茶,又将一旁调料往前推了推,“习惯什么,自己放。” 上官夕看了看茶碗,“我正生着气,哪有心思喝茶?” “就是生气,所以让你喝茶消消火。”梁嫤温声说道,“你说王太医在来之前,他不知道钱太医正看咱们不顺眼么?且他一个大男人,做捻针的活儿,不知道会被人嗤笑么?” 第117章遇贼 上官夕一愣,“什么意思?” “他很清楚,他若是主动帮了咱们,会遇到什么。可他仍旧是选择帮咱们,那就说明,他已经做好准备,来接受钱太医的嫌弃和鄙夷。既然他都有所准备,你又何必为此生气?”梁嫤淡声说道。 上官夕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师父,你这样子,跟我阿耶好像!” “嗯?”梁嫤回眸看她。 上官夕赶紧捂了嘴,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知道她不愿提起自己的家人,梁嫤便没有再问,低头看着自己的医书,面上一派淡然。 王太医不惜暴露自己会捻针的短处,也要卖好给她。为什么? 是他真是心地善良,乐善好施?还是别有所图? 梁嫤的目光落在医书上的一行字上,许久都没有动。 既然想不出,便暂时不要想了,是骡子是马,总有牵出来溜的时候。 船行了一日,天色还未黑透的时候。 听闻来送饭的小厮道:“钱太医有些不好。” 梁嫤微微一愣。 上官夕捂住嘴,笑得像只偷了鱼的猫。 梁嫤看了她一眼,扭头问那小厮,“钱太医怎么了?” “听说是腹泻,泄的厉害……” 小厮还没说完,就被上官夕打断,“哎呀要吃饭了,说这个干什么?” 小厮讪讪一笑,捧着漆盘出了船舱。 上官夕捧着面前的碗,脸上的两只酒窝,忍不住一阵荡漾。 梁嫤淡淡看她,“说说吧,怎么回事?” 上官夕瞪大眼睛,“师父,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都不待见了!” 说完,笑着往嘴里扒饭。 “我说刚一上船,就找不到你了,是你往钱太医的饮食里下了泻药吧?”梁嫤寒着脸问道。 上官夕见梁嫤一脸严肃,有些局促起来。 她放下手中碗筷,紧张道:“师父你生气啦?” 梁嫤淡声道:“我生不生气,要看你肯不肯坦白。” “那……那如果我坦白,师父你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上官夕大眼睛咕噜噜转着,小心翼翼的问。 “你先说说看。”梁嫤看着她道。 “唔,那钱太医太讨厌了,他骂我小贼也就罢了,还说师父你是靠一张脸才让圣人赐了你官职!说师父你医术也不见得高明到哪儿去!他凭什么这么说啊?那一张嘴,着实可恨,所以,我就在他茶里加了番泻叶。他是大夫,自己喝不出来,能怪谁?”上官夕吐了吐舌头。 梁嫤无奈的摇头,“钱太医喜欢饮浓茶,料又加的多,你放了番泻叶,他自然不易品出。只是你这么做,他很容易就能猜到是咱们动的手脚。旁人也会从讨厌他,变成同情他。而他最多不过是腹泻几次罢了,你得到的,远没有失去的重要。不是得不偿失么?” 上官夕张了张嘴,眨巴了眨巴眼睛,“师父说的,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呀?” 梁嫤微微摇头,“行得正才能坐得端,若是不得已,非要做什么,就一定不能给人留下把柄,将自己陷入非议。” 上官夕点了点头,可脸上依旧是莫名的神情。 她定定的看着梁嫤,深深觉得,此时梁嫤脸上的表情和她爹好像好像! 梁嫤让上官夕送了止泻的方子给钱太医。 结果被钱太医给撵了出来。 上官夕总算听梁嫤的话,没有再和钱太医争吵。 可钱太医的腹泻,却是一连两日都没有止住。 连和他同居一室的王太医都受不了了,委婉的表示,自己想去和孙太医挤一挤。 孙太医自是没什么好反对的。 钱太医便自己占了一个船舱。 说来也奇怪,王太医刚搬走,他的腹泻就好了。 “他分明就是冤枉我,番泻叶怎么会让人腹泻那么久?肯定是他自己动的手脚,既能让我对他心怀歉疚,又借机挤走王太医,独占一个船舱!真是小人!”上官夕在梁嫤面前抱怨钱太医道。 梁嫤点了点头,番泻叶的确不会让人一连腹泻两日的。且船上备着有常用的药材,她听闻说钱太医也让人熬了止泻的汤药。断然不会连泄两日不止的。 王太医一搬走,他的腹泻就又好了,这也太巧了些。 “是吧?你也觉得是他自己在搞鬼吧?”上官夕见梁嫤点头,便上前问道。 却在这时,船体忽然一震。 矮几上放着的烛台差点被震了下去。 “怎么回事啊?”上官夕一下子跳了起来,说着就往外冲,船却又是一震,她险些没站稳。 上官夕拉开舱门。 船舱外头挂着的灯笼映着江上朦朦胧胧的夜色,依稀可见,船急停了下来。 “路过的朋友,咱们这儿有老有少,粮食不够,留下些银两米粮,好叫咱们度日,也叫你们顺利过去。”远处江面上有人大声喊话道。 梁嫤一惊,也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来到趴在船舷上的上官夕身边,“怎么着?遇见打劫的了啊?” 上官夕点点头,“广通渠上也有水贼?以前怎么没听说?估摸着是新立的门派!” 梁嫤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懂得多!” 上官夕吐了吐舌头,“我跟家人走散时间不短,也算是跑过江湖的人呢!”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到三层上的舱门被打开来。 夜色里的月光,好似一下子都落在那人身上,盈盈在他衣袂间流转。 “瞎了你们的眼,朝廷的船也敢劫?”三层上的李玄意站在船舷出,朗声说道。 如钟磬一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那边静了一会儿。 梁嫤借着月光看了看,挡在江面上的船都不大,却黑压压的有几十艘之多。每艘小船上或多或少有五到七八人不等。 水上谋生的人,一进到水里跟鱼一样。 且小船在水上最是灵活。 这里是个峡口,朝廷的船只能一艘一艘的过,他们挡在这里,后面船上的侍卫便是看见敌情,也未必能够上前增员。 更可况有大船挡着,他们都未必能看得清前面的情形。 “咱们也是无奈谋生,上有老下有小,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你们也不用充朝廷吓唬咱们,咱们拿了钱就让路,绝不为难!”江面上传来对方喊话的声音。 上官夕微微摇了摇头,“还真是新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连盘都没踩清楚,就敢上来劫船!” 梁嫤却是往一层的夹板上看了看,无奈说道:“咱们这船上,侍卫可是不多,且也不是善水战的水军。后面的船过不来,真打起来,谁吃亏还不一定呢!虽然有后头的船在,断不可能叫他们劫了去,可万一伤着这船上的人,也是不妥。” 李玄意站在三层上,冲甲板上的人吩咐道:“点灯亮旗!” 甲板上的人立即点起好几盏灯,挂的高高的,将夜里已经落下的朝廷的旗帜展开来。 迎着江上夜风,锦旗猎猎作响。 对面的船上,一阵的安静,但挡在大船前头的小船并未让开。 “怎么,他们见了朝廷的旗帜了,都还不肯让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难道还想跟朝廷对着干?”上官夕低声咕哝道。 “许还是不信吧?”梁嫤眺望着夜色中漆黑一片的峡谷两侧。 偶有鸟声从山林间传来,在这阴森的夜里,显得格外恐怖。 “早就听说有商队冒朝廷的名头吓唬人,你当老子傻呀?”对面船上忽而换了一个人喊道,“大哥,别跟他们废话,这两条大船劫了,日后的日子就不愁了。” 李玄意闻言,飞身下了三层船舷,稳稳落在甲板之上,“打灯,叫后面的船往后退!备箭,预备进攻!” 他声音丝毫不慌的吩咐着。 叫后头的大船后退,前头的船也退到稍微开阔些的地方,不受峡口的辖制,后面的船便可以接应前船。 前面船上的人只需在接应之前,抵抗住水贼的攻击就行了。 梁嫤闭目想了想,广通渠这一段似乎都很狭窄,往后退,要退上许久,才能退到开阔的地方吧?且往后退是逆流而上,又是逆风。单靠人力划船,速度不快。 她睁眼瞧瞧甲板及船舷周遭拉着弓箭预备进攻的众人。 就这么点儿人,还不一定会水。 倘若水贼入了水,他们就一点儿办法都没了。 着实没有想到,这年头儿,能遇上敢劫朝廷船只的水贼。 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李玄意正要命人放箭。 却忽听一个声音站在二层船舷处高声喊道:“合子上的朋友,招子放亮点!没踩好点子就淌进,是新上跳板的么?” 此话一出,两方人马都愣了。 梁嫤诧异看着两手撑在嘴边,朝水贼喊话的上官夕。 她这喊的是黑话呀!传说中混道儿上的内行话吧? 这上官夕究竟是什么人? 站在一层甲板上的李玄意,也微微诧异的抬头,看着站在月光里的上官夕。 第118章琅邪上官氏 对方也是没想到,忽然这厢有道上的人,静了一静后,还是原先喊话那人,又亮了嗓子:“合吾,哪条线上的朋友?” 上官夕清了清嗓子又道:“并肩子,踩宽松人吧,这可是鹰爪子的船,剪了你们都得被清了!开山立柜不容易,倘若有缘,下次咱们再递门槛!” 站在上官夕身后的梁嫤,眨巴着眼睛,听得一愣一愣的。 却见对方好一阵子没有动静,似乎在犹豫着上官夕的话可信不可信。 李玄意似乎并没有许多耐心,船已经退开峡口少许。 李玄意见对方还没退散之意,便冷声道:“和他们废话作甚?开弓!” 梁嫤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船侧面已经瞧得见。 只是这时候打起来,对方的人一跳了水,羽箭在水里又能入多深呢? 当年孙猴子那么能打,遇见水战不是还让八戒沙僧上么?李玄意一个人就是再能打,还能入水将水贼一个个擒获不成? 梁嫤皱着眉头,“赶路要紧,在这儿耽搁的久了有什么好处?” 她说话声音不大,只站的不远的上官夕听得清楚。 她回头看了眼梁嫤,冲梁嫤点点头道:“看我的!” 便只听她又清了清嗓子,这次换了异常严厉的语气,大喊道:“不开眼的,水漫了都还不知道呢!不但要和鹰爪子对盘,还要和我琅邪上官氏结梁子么?” 话音刚落,对方一片的船只都动了动。 “不知是琅邪上官家!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一听琅邪上官家,对方便立时有了反应,“得罪——得罪——并肩子,开桨,扯呼——” 不见风动,只见月光下,平静的江面上忽起一阵波光粼粼。 大船附近的水底下忽然冒出好多只脑袋来,飞快的向那片小船只游去。 只有眨眼的功夫,水里的人,和一片的船只,摇着木浆,撑着竹竿,一阵水声哗哗响过。消失与峡谷的山林后,不见了踪迹。 峡谷重新归于宁静,只有两艘大船安静的浮在水面上。 适才的水贼好似一场幻觉,唯有不变的月光,依旧恬静的照在江面上。 甲板上好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些潜藏在大船附近的水贼,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入的水,什么时候游过来的,潜在水底多久了。这厢丁点不知道啊! 若是打起来,人家就在自己船底下,自己都不知道,大船就算被凿个大窟窿,恐怕都还没察觉呢! 李玄意吩咐继续开船,命众人警醒些。 吩咐完甲板上的众人各归其位,飞身上了二层,指着梁嫤与上官夕道:“你们,上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被他独占的三层。 三位太医这才从各自船舱里探出头来,王太医上下打量着上官夕道:“知你姓上官,却没想到是琅邪上官家!” 钱太医哼了一声,砰的将门关上。 孙太医和王太医都冲上官夕拱了拱手。 上官夕只略点了点头,他们便躬身退回自己船舱内。 梁嫤搜索了自己的全部记忆,及原主的全部记忆,仍旧没理出个头绪,“阿夕,失敬失敬,原来琅邪上官家名头这么响?那你岂不是大有来头?” 上官夕紧走两步,来到梁嫤面前,伸手握住梁嫤的手道:“师父,你不会怪我没告诉你吧?” 梁嫤看了她一眼,就是说了她也不知道琅邪上官家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呀? 她笑着微微摇头,“现在告诉我也不迟!” 上官夕赶紧点头,“此事说来,有点话长,等从上头回来了,我再告诉师父可好?师父,你不会因为我的家世,就把我逐出师门吧?” 上官夕指着三层船舱,小心翼翼的看着梁嫤的脸色。 梁嫤略想了想,“现在说不好,等你坦白了我再考虑此事!” 上官夕一张小脸儿垮了下来,“早知道我就不出头了,让他们打就是了……” 梁嫤一面顺着梯子往三层走,一面侧脸看了她一眼,“嗯?你说什么?” 上官夕吐了吐舌头,“没什么,师父,我什么也没说……” 李玄意的船舱门大开着,他跽坐于榻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刚进门的两人。 他抬了抬手,让两人就站在门口处。 上官夕虽小,可也是女子,他的抵触情绪一点儿也不少。 “上官夕?琅邪上官氏?上官元龙是你什么人?”李玄意开口问道。 上官夕折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什么上官元龙啊?” 李玄意抬眼看她,“哦?你不知道?” 上官夕眨了眨眼睛,“是啊,刚才那些话不过是唬那些水贼的!我不是什么琅邪上官家的人!不过是琅邪上官家说出来名头大而已!你瞧,那些水贼不是被我唬走了么?” 上官夕呵呵笑了两声。 李玄意却目光淡淡的看着她,“既然你不是琅邪上官家的人,又如此熟悉水上黑话,这说明,你也是个水贼!若非和刚才那些水贼是一伙儿的,就是旁的帮派故意混入我船上,想要伺机而动!” 上官夕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玄意,“你说什么?你说我是水贼?” 李玄意看着她,“不然呢?” “李玄意!别以为你是世子我就怕你!我刚帮你赶走了水贼,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是为你!若不是我师父在船上,让他们凿沉你的船又怎样?不图你感激也就罢了,你到反口咬我是水贼?!有你这么过河拆桥的人么?”上官夕怒道。 若不是梁嫤在一旁拉着她,只怕她就要冲进去将李玄意的脸给抓花了。 李玄意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既然不是水贼,你为何会黑话?” “我……我……我跑江湖听来的!”上官夕胡诌道。 “不入水寨漕帮,只跑江湖,可学不来这些!你当我好骗么?”李玄意冷笑道。 上官夕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李玄意看她一眼,“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天一亮就靠岸,将你放在岸边,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你究竟是谁,也和我们无关!” 上官夕一听,扭脸去看梁嫤,“师父,师父……你说会带着我的,你说不会丢下我的……师父,我不要被赶下船……” 梁嫤握住上官夕拽在她衣摆上的手,“既然不想被赶下船,还是将你的身份如实告诉世子爷吧?世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说了实话,他不会再敢你走的!” 上官夕回头看了眼李玄意,“真的?” 李玄意不动声色,倒是梁嫤点了点头。 上官夕眼珠子一转,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上官元龙是我祖父。我阿耶是上官睿行。” 李玄意垂眸想了想,“上官睿行,琅邪上官氏如今的当家族长?” 上官夕点点头,“祖父闭关不理外事以后,就是阿耶在当家了。” 李玄意在坐榻上坐直了身子,“明日天亮,我派人送你回上官家。” 上官夕一听,就愣住了,回过神以后转脸扑在梁嫤身上,痛哭流涕,“我不走,不要送我走!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啊……” 上官夕的泪腺甚是发达,这么哭嚎起来,杀伤力更是巨大的。 梁嫤的衣服上涂满了她的眼泪鼻涕。 梁嫤一时僵住,手足无措的看着李玄意。 李玄意不想上官夕一听送她回家,竟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一时也是面露无奈。 “你不是说,自己是和家人走散了么?怎么送你回去,你到这么不乐意?”梁嫤一面安慰哭嚎的上官夕,一面低声问道。 “我不管,师父你不能抛弃我,我不回去,说什么也不回去!”上官夕一面哭一面嘟囔。 “你是偷跑出来的,对不对?你一个人在外面,你的家人该多担心你?你可曾想过他们的感受?他们说不定已经找你找疯了,急也急疯了!你是大姑娘了,怎么可以这么任性?”梁嫤温声质问道。 上官夕一个劲儿的摇头,“他们才不会着急,阿娘不在了,阿耶已经变心了!阿耶不疼我了!祖父闭关,见也见不到……阿夕是没有人爱没有人关心的人了……” 梁嫤看着平日里嘻嘻笑个不停的上官夕,此时从一开始无理取闹的哭嚎,到如今真是越哭越伤心的样子,一时不知该从何劝慰。 李玄意皱着眉头看着梁嫤衣衫上的泪痕鼻涕,一脸无奈的叹了一声,“不送你回去也可以。” 他话音刚落,上官夕就忍住哭泣,抹了抹小脸儿上的泪,瞪眼看着他,“真的?” “但起码应该通知你的家人,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平安无事。”李玄意沉声说道。 “不,不!”上官夕摇头,“那还不是一样,他们一定会赶来把我抓回去!我不要回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梁嫤看着哭的一张脸小花猫一般的上官夕,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头道:“此去江东,乃是为控制瘟疫。虽说你在我身边,但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没有意外。毕竟是要担风险的,你尚年幼,又有家人在,我们可不能替你的家人做这个主,需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去向才行。” 第119章怀疑 上官夕抬头,一双泪眼看着梁嫤,“师父……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我还没学会梁氏三十六针呢!” 梁嫤轻笑了笑,“你想继续留下来学习也不是不行,但不管怎么说,应该让你的家人知道此事才好。” 上官夕吸吸鼻子,“那如果我还没学会,阿耶就来把我抓走怎么办?” 梁嫤看着她道:“你还是个小孩子么?” 上官夕一愣,赶紧摇头,“我已经长大了,独自在外这么久了,不是也好好的么?还认识了师父这么好的人!” “如果你已经长大了,就该知道,自己为人子女,所肩负的责任。即便和父母意见相左,也不能任性的想走就走,将父母扔下不管,害他们为你担忧。有自己的想法,就要说出来,征得他们同意,如果他们不能同意,就要证明给他们看,你才是对的!逃避,是懦夫,是软弱,是幼稚!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梁嫤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不禁连哭泣的上官夕,忍住了哭,怔怔的看着她。 连坐在榻上的李玄意,都目光幽深的望着她,目不转睛。 上官夕抽抽鼻子,挤出眼里的泪水,“师父……我,我知道了……” 梁嫤点了点头,笑道:“这才对,回去写信给你的家人,告诉他们你如今平安无事,身在何处,去向何方。也好叫他们安心,至于他们会不会来将你带回去,那是以后的事,好么?” 上官夕苦着一张脸,无奈的点了点头,“嗯,我听师父的。” 梁嫤笑看了一眼李玄意。 李玄意伸手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梁嫤唇边笑容又大了几分。 原来世子爷也有无奈,没办法的时候啊? 梁嫤将上官夕带回她们的船舱内。 夜色已深,两人洗洗各自躺在床上。 虽然对琅邪上官氏,和上官夕的身份,离家出走的原因,都十分好奇。但梁嫤忍着,什么都没问。 倒是上官夕年纪小,沉不住气,趴在床上,低声道:“师父,你睡着了么?” 梁嫤嗯了一声,“还没有。” “师父,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阿娘不在了,阿耶娶了别的女人,以前很疼你的,什么事都依着你。可那个女人进门以后,阿耶就不一样了,变得不再像以前一样疼爱你,凡事都相信那个女人……你,你会怎么办?”上官夕小声问道。 梁嫤借着月光,向她的床榻上看了一眼,想到一句老话儿,“有后娘就有后爹”,上官夕的父亲,也是这样么?不然为何逼得上官夕连家都不待了,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却宁可混在外头,流落街头,当个小乞丐,也不愿被家人找到? “如果那个女人对我不好,我会想办法,让爹爹看清她的真面目,想办法,让大家看到她的坏心肠。如果爹爹明知道那个女人的歹毒,还是非不分的话。我会收敛起自己的锋芒,努力小心的成长,在我的力量足够与他们对抗的时候,站立来反抗。”梁嫤低声说道。 上官夕趴在床边,闻言默默出神了一会儿。 梁嫤好一阵子不听声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忽闻她咕哝道:“可是我没有时间呐……没有时间再等了。” 上官夕小小的人儿,缩在床上,长吁短叹,渐渐睡着。 梁嫤也迷迷糊糊的入了梦乡。 这个不平静的夜,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 早晨众人起的都有些晚。昨夜忽遇水贼,让众人都没有休息好。 众人晨起后,洗洗刷刷,用了早饭。 上官夕正坐在她和梁嫤的船舱里,趴在高几上,咬着笔头,迟迟不肯落笔。 梁嫤笑看着她,“昨晚可是说好了,今日就写家书的。咱们的上官夕,不是最勇敢的么?连个家书都不敢写了?” “谁说我不敢!”上官夕哼了一声,提笔蘸了墨汁,大大咧咧在纸上写道:“平安,拜师学艺中,勿挂!” 梁嫤瞟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上官夕气恼的放下笔,将写了字的纸团成团,在手里搓了几下,起身来到窗边,伸手狠狠掷出窗外,看纸团落入江中不见。 她又跪在高几旁,重新提笔。 这么反复扔了好几张纸以后,才算是平静下心绪来,提笔好好的写了一封像样的家书。 吹干了墨迹,装入信封,交个梁嫤。 梁嫤来到三层,将上官夕的信给了李玄意。 李玄意看着她道:“哄孩子,你倒是有办法。” 梁嫤笑了笑,“原来世子爷也有不擅长的事?” 李玄意摇头,“我不擅长的事多了去,比如如何将你留在身边,我就不甚擅长。” 梁嫤脸上的笑淡了几分,“我以为你早驾轻就熟了呢!” 李玄意看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将上官夕的信放入另一个更大的信封里,信封里还有李玄意给上官睿行的亲笔信。 忙过了早上的时候,在临近晌午,李玄意命船停下,坠下小舟,让人乘小舟下船上岸,快马加鞭,将信送到上官家,上官睿行手中。 船并未多逗留。等人下了船,小舟重新系上大船,便重新起航。 这日顺风,风和日丽。扬帆顺流而下,船行进的速度非常快。 虽不见两岸猿声啼不住,但趴在船舱里的窗口,向外眺望,两岸景色,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上官夕写了家书以后,似乎也想开了。 反正信都送走了,上官家的人迟早会找过来。与其闷闷不乐,不如再肆意的玩儿上几日。及时行乐! 梁嫤也没拘着她,任她在船上上窜下跳的疯跑。 倒是旁人夜里听闻她喊了琅邪上官家以后,对她的态度大有改变。 就连钱太医见了她,都不再上前挑衅,而难得的退避三舍。 旁人更是恭敬,讨好。 梁嫤向李玄意打听了才知道,琅邪上官家,是老牌的世家大族,自先秦时候,就有着超然的地位。且掌控着海运,富可敌国。 后来将一部分的海运交给朝廷以后,又控制着内陆的漕运。所以在水上谋生的,没有不对琅邪上官家敬畏三分的。 上官元龙当家的时候,上官家行事低调,似乎在江湖上有收敛的意思。但上官睿行当家做主以后,上官家反而有扩张之势。 但据说上官睿行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小时候当男孩儿般养着,骄纵之至。 上官夕无疑就是那个传说中,被骄纵的顽劣的世家贵女。 梁嫤倒是觉得,上官夕性格还好,虽有些任性,但心地善良,人也不难相处,并没有什么臭毛病。 她一面缓缓翻着医书,一面想的出神。 舱门忽的被从外面推开。 上官夕瘪嘴,脸臭臭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谁又惹你了?”梁嫤从床边榻上坐起,“不应该呀,如今旁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给你气受?” 上官夕踢掉木屐,盘腿坐在榻上,猛灌了两碗清茶,“当面他们当然不敢说,可背后呢?谁让我耳朵长,自己听见了?也是我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哼!早知道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就不吱声,不救他们了!让他们都落了水!我只管救了师父一个人就好了!” 梁嫤听着上官夕没头没尾的话,有些不解,“你又听到什么了?” 上官夕撇撇嘴,“师父,你说这些人,是不是白眼狼?没心没肺?我前脚救了他们,后脚就被他们议论说,勾结水贼,故意劫船!” 梁嫤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摇了摇头道:“不会,如果是你勾结水贼,故意劫船,又何必出声,逼退水贼?” “就是啊!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都是怎么想的!就因为我会唇点(黑话),就说我是贼么?”上官夕脸上气鼓鼓的。 梁嫤却是摇头,“旁人已经知道你是上官家的人,你会唇点,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更是救了众人,众人没有理由说是你勾结水贼。你听到旁人是怎么议论的了么?他们是将矛头指向你么?” 上官夕闻言一愣,转脸看了看梁嫤,“师父什么意思?” 梁嫤垂眸想了想,缓缓道:“我猜,是你听闻有人议论说,咱们船上有人勾结那些水贼,但他们并没有提到你的名字,对不对?” 上官夕皱眉想了想,点了点头,“是,他们是没有提我的名字。可这不是明白的怀疑我么?他们说这船上有人有外心!不就是我是后来才来的么!不是说我是说谁?” 梁嫤却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说你。怀疑议论这种事一向是空穴来风,管他们要说谁,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是了!” 上官夕光着脚,来到梁嫤身边。 捧着脸,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梁嫤道:“师父,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好像都不会放在心上?脸上总是平静的让人看不出情绪?” 梁嫤一愣,“有么?我以为,我是很容易被情绪左右的人!” 上官夕重重的点头,“我应该拿个菱花镜叫您看看的!这种淡然的样子,和我阿耶好像!他也是这样,好似什么事儿都不能入了他的心!特别是在我娘没了以后,连我的事儿,都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了,你说,他是不是不疼我了?” 梁嫤闻言,微微叹息,“不是,他一定是很爱你,很疼你的!” 上官夕抬头望着窗外远山,一时没有说话。 第120章流言 到了第二日的时候,上官夕突然蹑手蹑脚的进了船舱。 梁嫤正在看书,却被她一把夺过书去。 “师父!真叫你猜中了,他们不是针对我!”上官夕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灵动的眼睛里光华乍现,嘴角微微翘着,脸上的酒窝盛满笑意,“你猜是谁?” 梁嫤有几分莫名,“什么是谁?” “勾结水贼的那个人啊!”上官夕瞪大了眼睛,“师父都没想过么?水贼一般是绝不敢与官府朝廷为敌的,他们也就是打劫个过往的小船,或是商队,要个买路钱。怎么会看到咱们都亮了朝廷的旗帜,还不退走?肯定是咱们船上有人勾结水贼,给他们壮了胆啊!” 梁嫤抬眼看她,“你也这么觉得?” 上官夕连连点头,“嗯,我觉得他们议论的很有道理!师父你听我给分析分析哦!一是水贼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明知是朝廷的船,还敢劫。除非是船上有人和他们勾结,船上的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勾结水贼呢?咱们都知道,这船是去往江东,想要救治江东百姓,控制瘟疫的。让水贼劫了船,就是想要破坏这件事。师父你说,谁想要破坏这件事?” 梁嫤摇了摇头,“不知道。” “钱太医呀!”上官夕猛拍了一下坐榻,“钱太医早就看师父不顺眼,嫉妒师父比他有才能,官职比他大,还嫌弃师父是女流之辈。不服气之心,人皆可知啊!为了破坏师父前赴江东的重大任务,钱太医不惜勾结水贼,让他们来劫了咱们的船,咱们去不了江东,或是耽搁了行程,圣上必定会降罚下来,到时候倒霉的就是师父你啦!这也就是当初为什么,我只下了番泻叶,他却接连腹泻了两日的缘故!他想逼走王太医,这样就可以独居一个船舱,更方便他行事而不被人察觉!” 上官夕摇头晃脑,压低了声音,说的条条是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这都是你分析出来的?” 上官夕一脸骄傲自豪,憋了半晌,却漏气般摇了摇头,“不是,我听别人说的!大家都这么以为!肯定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有人瞧见钱太医和水贼联系了,还是亲眼看到钱太医给自己下药,让自己腹泻不止了?”梁嫤问道。 上官夕摇头,“这他怎么可能让别人看到?” “既然没有看到,就是捕风捉影,这样的议论,只能无端的让人背上黑锅。看似一条条说的有理有据,其实不过全都是凭空猜测。”梁嫤摇了摇头,垂眸继续落在从上官夕手中拿回的书页之上。 上官夕皱着眉头嘟着嘴,“哼,别的我不知道,他嫉妒师父,我可看的真真的!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小男人!不管是不是黑锅,也让他尝尝被人议论的滋味!” 梁嫤翻看着医书,有时写写自己的医案,和记忆中的验方,病例。她要将自己学所所知,将后世先进的医疗知识都记录下来,等日后有机会,或可发扬光大。 她专注与自己的事,两耳不闻窗外闲杂,却是不知在船上,关于钱太医勾结水贼的议论却是愈演愈烈。 李玄意都在巡查时,偶然听闻道。 李玄意得知此事之后,并未找钱太医谈话,而是严厉命众人不许再议论此事,明明是捕风捉影没有根据,却穿得好似谁亲眼看到了一般。对被议论之人的伤害,却是不可估量。 虽然他也看不惯钱太医对梁嫤的态度。但这件事,他深觉并非钱太医所为。 不知钱太医是不是也听闻了议论,他将自己关在船舱里整整一日,连旁人给他送饭,他也没让进。一整日粒米未食。 到了黄昏的时候。 已经被世子爷勒令不许议论的众人,却是瞧见钱太医佝偻着背,悄悄的上了三层,在世子爷门外求见。 世子爷让他进去。 钱太医进门就哑着嗓子道:“不是下官,下官从来没有勾结水贼!” 梁嫤正好来寻李玄意,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钱太医的声音。 她停下了脚步,打算等钱太医说完了,她再进去。 却是听闻钱太医道:“定是梁刺史,不满下官对她的态度,所以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污蔑下官!请世子爷给个公道!” 梁嫤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泛出冷笑来。 还有人这般愚蠢,能将信口雌黄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也真是长见识了! 李玄意抬眼,淡淡看了眼钱太医,“钱太医有何凭据,说是梁刺史散布的谣言?” “这……”钱太医顿了顿,“都知道,下官和梁刺史不对付,下官承认,是对梁刺史的态度不够恭敬。这船上,也唯有梁刺史看下官不顺眼!不是梁刺史,下官想不出旁人会这么污蔑下官!” 梁嫤本不是来偷听的,却听到了这样的言论,让她连冷笑都觉得浪费力气。 李玄意倒是笑了笑,“这么说,钱太医也是没有根据的妄自猜测了?” “这……”钱太医一时无话可说。 “钱太医这样的话,和旁人对你捕风捉影的议论,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妄将自己的猜测,强加于旁人的身上?”李玄意反问道。 钱太医低垂了脑袋,一时有些不自在。 “我相信,钱太医没有私通水贼。”李玄意缓缓开口说道。 钱太医一听,满面惊喜,“多谢世子爷信任!” 李玄意点了点头,“我更相信,梁刺史不会是散布这些议论之人。” 钱太医僵滞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世子爷看人,自然是最准的。” “谣言止于智者。我们一行肩负圣命,还要前往江东,同心协力救助江东百姓。钱太医若是对梁刺史心怀芥蒂,这么一直下去,只怕是不利于完成圣上的交代!”李玄意说道。 钱太医躬身应声,“下官知道了,下官定会改正心态,积极配合梁刺史。” 梁嫤抬脚轻轻下了楼。 这时候如果和钱太医走个面对面,未免有些尴尬。 她回到船舱里,不禁暗自思量,关于钱太医的议论,不是她说的,这毋庸置疑。可这话究竟是谁传出来的呢? 李玄意暗中命人盯紧了三位太医,并留心观察船上之人。 在他下令不许议论之后,果然没有人在议论起此事。 也未发现当初传播这谣言之人。 这件事就这么在一路顺流而下的江水中,消弭无形。 当他们从大运河,进入淮南境内的时候,便发现江上那种热闹的景象已经不可见了。 江边大多是空着的船只,没有人在江上打捞捕鱼,就连运粮运货的船只都是匆匆而过,昔日诗词中描述淮水之上那种热闹熙攘的景象,完全看不到踪迹。 上官夕趴在船舷上,举目四望,十分诧异。 “怎么回事?淮水之上,漕运之船,来来往往,终年不绝。怎么如今,岸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梁嫤心头忽而沉重,嗅着风里死气沉沉的气息,她只觉一阵压抑。 或许江东的疫情,真的比她想象中严重。 毕竟在她看来,大头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病。 可这里是古代,是一场伤寒都可能要人命的古代! 她来到三层,见三层船舷边上立着的李玄意,也是面目凝重。 “世子爷,咱们就在这里停船靠岸吧?”梁嫤低声说道。 原本计划到吴郡停船。 如今不过刚入了淮南,就见到此番寥落的景象,他们不得不提前下船了! “准备停船靠岸!”李玄意朝甲板上的吩咐道。 底下人应了一声,开始收起风帆,开始向江面上垂下小船。 李玄意回头看着梁嫤道:“你准备好了么?” 梁嫤心头一颤,她稳了稳心神,重重点头,“准备好了。” 两人带着上官夕,三位太医,并一些小厮小伙计先坐着一溜的小船,靠了岸。 因为他们是临时起意,在这里登岸,提前没有吩咐这里的官员。 便没有人前来迎接。 这也让他们有机会看到了疫区,最真实的面貌。 李玄意带着众人往前走着。 未临近城门,众人便嗅到一阵腐臭难闻的气息。 上官夕捂着嘴,奔到道旁狂呕了起来。 她正连连作呕,猛的一抬头,却是瞧见道旁深深的蒿草中,一具已经腐烂的尸首,似有蛆虫在上面蠕动。 她哇呀惊叫一声,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倒梁嫤怀中,哆嗦的话都说不出:“师……师父……那儿……那儿……” 梁嫤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这里腐臭味道浓重,只怕弃尸不少,你不要乱跑,更不要偏离大道。” 上官夕连连点头,脸色煞白一片。 后面跟着的人,都看到了上官夕指的地方,即便看不清那尸首的模样,也都纷纷变了脸色。 三位太医也有些脚步蹒跚。 李玄意打量众人的脸色,目光落在梁嫤身上。 她虽面色凝重,却并无慌乱,目有悲色,却无畏惧。 她一个女子,竟连死尸都不怕? 就连“只怕弃尸不少”也说的那般平静,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竟是这般水火不侵么? 第121章疫区 梁嫤半揽着上官夕的肩,给她安慰,抬头对李玄意道:“世子,这些尸首不能抛弃在这里不管,尸首腐烂,更容易引起疾病流窜。先寻到县丞,再来安排这里的事宜吧?” 李玄意点点头,众人快步顺着大道,向城门口走去。 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如今也是寂寥无人,只有两个看守城门的守兵,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众人步行至城门口,李玄意道:“去通知县丞,圣上派来江东控制瘟疫的大都护及刺史等人到了!” 正耷拉着脑袋打盹儿的守兵吓了一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打量了李玄意等人,这才反应过来,火烧屁股一般,扭头往城里疾奔而去。 另一个守兵看了看众人,哆嗦着嘴唇道:“大,大人……您看,您众位是不是等在这里,等县丞派轿子来接?” “不用。”李玄意看了他一眼,提步走进城门,“我们走着去。” 从码头到这儿,走了不近的路,三位太医脚力不行,已经累的走不动了。 闻言钱太医就地坐下,“世子爷,您常年习武,我等可比不得,您还能走,咱们是走不动了!” 说完,拉着孙太医和王太医,也在城门口席地而坐。 李玄意看了他们一眼,瞧他们喘着粗气,尽管如今已经是初冬,他们额上还冒着细汗。他也并未勉强,“三位太医,可先坐下来休息会儿,等着县丞派轿子来接。” 他转脸看着梁嫤,“梁刺史若是累了,也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梁嫤连忙摇头,“不累,还是快些见到县丞,好安排余下事宜吧!” 说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进了城门。 李玄意看她一眼,大步追上。 上官夕见梁嫤不肯停下来休息,也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最后只有几个伺候三位太医的小厮,陪着三位太医坐在城门口的土路上,等着人派轿子来接。 三位太医脸上有些不好看。 原本被他们看不起的女子,这时候倒是走在了他们的前头。他们喊累的时候,人家连一声抱怨都没有。这叫他们这几张老脸往哪儿搁? 钱太医讪讪道:“也不急在这一时!” 县丞听闻京城派来的控制瘟疫的刺史等人到了,很是一惊。不是说,会直接到吴郡去么?吴郡瘟疫并非那么严重,京城来的官儿自然金贵,能到吴郡坐镇已经不错了。 怎么刚到了淮南就下了船呢? “县丞,人都来了,这会儿都到衙门外头了!”师爷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 县丞更是一惊,“什么?这,这轿子还没派过去呢?怎么就来了?” “您快些出来迎吧!”师爷上前,拽了县丞,拖着就往外走去。 县丞头上羽冠都被他汲汲皇皇的步子,给震的有些歪斜,此时却也顾不上扶一把。 县丞还没迎出衙门大门,便见到李玄意一行已经进了衙门。 他慌忙上前行礼。以为自己迎接来迟,也未摆个场面,定会受到一番责罚。 却不料李玄意只淡声让他起身,众人依次落了座。 那位身着官服的女子便开口询问庆城县如今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听闻上面拍下来个女官,想来这位说话的就是。 县丞躬身答道:“庆城县从闹瘟疫开始,已经死了四五百口子了,咱们庆城县一共常住人口,老老少少加起来,也就五千上下。如今几乎家家有死人,有些一家死空也不罕见。” 梁嫤闻言一惊,“一个县就死了四五百人,江东所报,死者千余,根本是……” 少报了太多啊! 县丞脸上有些难看,低声诺诺道:“也不是一下就死那么多的……” 乃是怕如实报了,圣上就会派兵将江东围死了,不会再派人来救了!也没人敢来救了! “如今每日还会有死人么?”梁嫤又问。 县丞点点头,“死者多是老弱妇孺,最近已经有些青壮年开始染病,相继死去,每日都会有死讯上报,一家死空无人掩埋,或是自家人将尸首弃之荒野的也不少。所以城外和城郊,随处可见被抛弃的尸首。” 梁嫤点了点头,“尸体不能就那么弃之荒野,免得大头瘟还没控制住,再起了旁的疫病。请县丞召集年富力强之人,就地焚烧掩埋尸首。大头瘟并不可怕,不是不治之症,京城已经有多个被医治好的病患。” 县丞一愣,“可以治,不是非死不可?” 梁嫤点头,“可以医治!” 县丞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召集人来!” “且慢!”梁嫤起身道。 “梁刺史还有何吩咐?”县丞问道。 “请县丞嘱咐这些人,一定要注意清洁,以干净的布蒙住口鼻,相互说话时也不可去掉。掩埋尸首之后,一定要将手清洗干净。另外,请县丞另派一批人前往码头,将船上所装药材带回一些。在衙门口搭建药棚,向众人布施防疫之药!”梁嫤吩咐道。 县丞忙不迭的答应,转头吩咐下面人去做。 又让师爷给李玄意一行人安排住处。 听闻城门口还有三位太医走不回来,县丞又派了人抬了轿子去接。 等三位太医被接回来的时候。 衙门外的药棚都已经搭好了,梁嫤正吩咐从仁济堂带来的小伙计,架个临时的大锅子,生火准备熬药。 待县丞派人将一些药材,从码头抬回来的时候,衙门口外头,已经聚了不少的人,等着这些从京城来的人,来救他们的命。 梁嫤吩咐小伙计,让已经发了热的人另外站在一边。 又将将配好的加味甘桔汤放在大锅里熬。 趁着熬药的功夫,她站在衙门口的台阶顶上,居高临下的大声喊道:“众人静一静!” 众人瞧见说话的是个女子,虽穿着官服,可看起来却十分年轻。 有些对梁嫤指指点点,有些则低声窃笑,并不将她的话当回事儿! 梁嫤喊了两声,底下的议论声却是越来越大,根本没有静下来让她说话的意思。 梁嫤微微蹙眉,看来她想以女子之身,让人信服,要走的路,还真是很长呢! 她正想着,忽闻底下一静。 耳边嘈杂的声音一时全都没有了。 众人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瞪大眼睛,嘴巴或张或闭,但都没了声响。 纷乱的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她顺着众人的视线,回头一看。 却见李玄意正提着一把锃亮的长剑,立在衙门口。 “梁刺史有话要说,众人谁不听令,且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李玄意的声音,泛着比剑光还冰冷的味道。 众人赶紧闭了嘴。 李玄意身量高长,面容俊美无双,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他即便在人群中也有鹤立鸡群的气质。一柄长剑,更添肃杀威严之势。 庆城县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容姿不凡,气质高贵的男子,霎时就被他震住了。 梁嫤看他一眼,回过头来,清了清嗓子道:“我乃御赐江东刺史,负责这次瘟疫的医治与控制!我势必会与大家同心协力将瘟疫灭在庆城县,灭在淮南,灭在江东!瘟疫不治,我等誓不还京!请众人相信我!以下我要说几点,请众人注意,一旦发现自己的亲朋好友,亦或是自己发热,立即就医,或者上报,不可延误!没有发热者,每日早晚来衙门口领预防瘟病之汤药!另注意,无论与任何人,不要公用杯盏,汗巾,碗筷等私物,注意个人清洁,饭前洗手!勿要随地吐痰!出门最好以干净棉布遮拦口鼻,经常开窗通风,夜里注意保暖。” 梁嫤说完,见众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的莫名,似乎觉得她的要求和控制瘟疫并无关系一般。 现代人,根本不用告诉他们这些,他们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是一出生不管学校,还是电视上,网络上都会宣传,并深入人心的东西。 可是古代人,一时说起,却有些接受无能。 梁嫤抿了抿嘴,又道:“因为大头瘟,会通过口水,呼吸,接触,来传染。但这种病,并非不可防御,不可医治!只要你们相信我,照我说的做,大头瘟,会被我们共同打倒!再不会掠夺我们,和我们身边亲人的性命!” 众人脸上这才有些动容。 “明不明白没关系,立时照做就行!”李玄意朗声吩咐道。 众人闻言,赶紧从怀中,或是袖袋中取出帕子,拦在口鼻上。 “药快好了,没有发热的众人,回去取各自碗来,记好自己的碗,不要与人公用,不要弄混!”梁嫤说道。 众人闻言,四下散去。 离得近的不多时就回来,端着碗,等着分给自己预防的汤药。 梁嫤让县丞准备宽敞的院子,将已经发热的众人带去院中隔离观察。 并召集庆城县,及临近郡县的大夫前来,跟他们交流如何辨别大头瘟,及医治大头瘟的药方。 众人一见江东刺史,竟真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心下多少都有几分失望。 这是圣上不重视江东,所以随便派个人来糊弄他们,其实是让他们在这里等死么? 泾州原州一带调来的军队已经陆续赶到。 李玄意安排兵力部署,将瘟疫蔓延的淮南,丹阳,新都,吴郡一带,全都严密半封锁起来。无论是单个出行的人员,还是大批的商队,全部一一排查,并在各个关口设立大夫,一旦有疑似病情者,整队隔离。 江东地区严格的半封锁,让江东一时更有些人心惶惶。 第122章聚散有时 庆城县三日之后,就已经没有新的死亡病例上报了。 即便出现大头瘟症状的病患,病情也逐渐被控制住。 梁嫤让县丞安排识字之人,誊抄预防药方“加味甘桔汤”和医治药方“普济消毒饮”,并外敷药方“三黄二香散”。四下流传。 并派人前往旁的郡县,将药方送往各地。 并详细叙述,如何应对已经爆发的瘟疫。 详细并以专业的语言,叙述大头瘟的表象,脉象,派发各处官府,让官府下发出去,好叫医者及众人辨别。 庆城县的县丞和百姓一开始,也不信服梁嫤。按她所说执行,不过是因为她后头站着李玄意而已。 可当庆城县的疫情,急速被控制下来。 李玄意也前往别的地方,安排部署军队之时,众人才发现。 控制瘟疫的核心是梁嫤,不管有没有李玄意站在她身后,她都是一样的沉稳冷静,不慌不忙。即便面对质疑,仍旧是一脸的淡定。 当一个又一个被医好的病患,走出隔离区的时候,梁嫤的名头已经越来越响亮。 “师父,我决定了,不光学梁氏三十六针,我要跟您学医!”上官夕跟在正在检查病患的梁嫤身边,蒙着简易的“口罩”说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你连学行针都静不下心,学医可是更加枯燥无聊的!” “那也不怕,师父您不知道,这种被人敬仰,被人崇拜,被人感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现在外面都叫您菩萨娘娘呢!”上官夕一脸艳羡的说道。 梁嫤脚步一晃,险些没站稳,“菩萨……好夸张的称呼!” “怎么是夸张呢!您可知当您让人誊抄散发医治大头瘟的药方时,多少人说您无私高尚?就连那个钱太医,都暗地里说,以前小看了您呢!”上官夕抢着说道。 梁嫤检查完病患,走出病房,脱去套在衣服外头的“白大褂”,头顶的冠巾,脸上的“口罩”。反复净了手,才走出隔离的院子。 上官夕也弄干净自己,跟在她身边,“师父你教我切脉吧?师父你会悬丝切脉么?师父……” 梁嫤四下观察着,想着对付瘟疫的事儿,根本没听上官夕在说什么。 庆城县地方小,交通不算便利,且这里的瘟疫基本上已经有所缓解。 接下来,她还是要到吴郡去。以吴郡为中心,向各地发布什么措施,也更为便利。 她和上官夕一路走到衙门口。 衙门口支着的药棚,还在向民众们施药。 梁嫤眼睛微眯,还是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有些人,喝了药,汤碗会随手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大概是想下次来就不用再从家里带来。 然后旁的没带碗来的人,就会顺手占便宜般,拿了旁人的碗去领药汤。 还有人手上脏兮兮的就去领药汤,喝完了,拿脏手往嘴上一抹,就了了。 讲究卫生,到了这里,好似只是一句空话。 让这众多普通的百姓注意起卫生来,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在京城时,所见京城的上层社会,还是十分讲究这些的,餐前必有丫鬟奉上净水,帕子。餐后也有帕子,漱口水。 可这里……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还是这种观念,不够深入人心。 她正想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她和上官夕身边不远处,大摇大摆的经过。 呸的一口浓痰,就吐在了路边。 梁嫤眉头蹙起,心头莫名的有些无力。 如何才能让这种讲卫生的观念深入人心呢?从根源上控制病毒病菌的传播,才能有效的控制瘟疫的蔓延。 大头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疾病,但这厢治疗着,那厢蔓延着,谈何控制? “师父,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上官夕上前拽了梁嫤的袖角道。 梁嫤回头看她一眼,“你说什么?” 上官夕一阵无语凝噎望她。 梁嫤板着脸,迈步入衙门。 正瞧见县丞的夫人领着个三四岁的孩童,在衙门后头的院子里玩儿。 县丞夫人见梁嫤行来,连忙拽起幼童,朝她行礼,“见过梁刺史!” 梁嫤点了点头,“你们玩儿,我去寻县丞。” 夫人牵着幼童退到一边。 小孩子笑道:“阿婆,你给瑶瑶唱新教的歌谣吧?就是昨日唱的那个!” 县丞夫人低声哼唱起来。 梁嫤猛的站定脚步,回头看着县丞夫人,及她手中牵着的孩子。 县丞夫人被梁嫤的目光惊的一愣,口中的歌谣也停了下来。 梁嫤看着她道:“不用停,你继续唱,我觉得很好听!” “这是我老家的歌谣,老一辈儿的都会唱,唱来哄孩子也是便宜的!”县丞夫人有些不好意思道。 梁嫤点了点头,原地站着,听了几句。 县丞夫人似乎因着她在,有些紧张不自在,几次唱走了音。 梁嫤却心头一阵松快,恍如被人醍醐灌顶,拨云见日一般。 “阿夕,你也会唱歌谣么?”梁嫤辞别了县丞夫人,和上官夕一道往里走。 上官夕点头道:“会呀,我小时候,我娘也教过我的!” 说着,她便轻哼起来。 上官夕年纪小,声音稚嫩,哼唱起歌谣来,音调软软糯糯甚是悦耳可爱。 梁嫤忽而想起,当年导师他们被派往印尼的医疗援助队,在印尼异常贫困的地区,也面临过当地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卫生习惯,那里的人莫不要说餐前便后洗手了,上厕连带厕纸的习惯都没有。左手随便一抹,讲究点的拿个石头土坷垃一抹,就算了事。哪怕是刚如厕出来,就吃东西,他们也断然不会想起去洗手。 导师他们刚去的一段时间,为了纠正当地人这些恶习,几乎伤透了脑筋,几度崩溃。当面他们答应的好好的,说下次一定会注意!可下次依旧看不到他们从厕所出来会去洗手。 他们大概觉得左手如厕,右手吃饭,洗手干嘛?好麻烦…… 现如今自己面临的情况也和导师他们当年差不多了吧? 后来导师说,他们用当地语言编了非常顺口的歌谣,甚至编了讲卫生的广场舞,教当地人传唱,下至刚会走刚会说话的孩童,上至七八十牙齿掉光的老妪,全都传唱洗手歌,这才将讲卫生的习惯深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 梁嫤寻到县丞,“请县丞命人张贴布告!” 县丞点头,“梁刺史有何事,要公之于众?” “我们要向民间征集顺口的歌谣,将讲究个人卫生,不随地吐痰,杯盘碗盏不混用,饭前餐后要洗手等等习惯编撰与歌谣之中,让人传唱。凡入选歌谣,其编撰者赏纹银十两!”梁嫤说着,脸上终于微微露出笑容来。 县丞看着她的笑,被晃得一愣,呆了一会儿,才犹疑问道:“这样,有用么?下官已经派人四处巡逻,敲锣叮嘱大家,讲究卫生,收效甚微,这歌谣也没有个威慑力,只怕是……” 梁嫤笑了笑,“敲锣警示,虽有威慑力,却容易激起百姓逆反之心,这些小事都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咱们不可能派人全天候盯着百姓。他不想做,便是听到警示,一样不照做,咱们也没有办法。可歌谣是可以深入人心,并且广为传唱的东西。连小孩子都可以张口就来。一旦这种习惯扎根与生活,根深蒂固,他想不做,他旁边的人也会提醒他做!倘若为父亲的饭前不洗手,做儿子的去提醒,县丞说,他会不会觉得脸上一臊,转而去将手洗干净呢?” 县丞闻言,连连点头,“梁刺史说的有理,下官这就去办。” 梁嫤点点头,“不仅咱们这里要征集。请县丞向其他疫区送书信,让他们也都向百姓征集歌谣。越多人参与越好,单是编撰歌谣这件事,就会让许多人将卫生重视起来。” 县丞连连点头称是。 县丞和师爷商量着写布告,修书与其他疫区之事。 梁嫤在盘算着离开庆城县的日子。 这里的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且她和三位太医不用都留在这里。 只命一人留下,继续医治就好。她已经将大头瘟的症状,对治方法极尽详细的书写下来了。便是没有过医治经验的大夫,只要医术不是太差,应对起来,应该也问题不大。 且她已经召集了附近的诸多大夫,在隔离的院子里,尽快上手。熟悉并区分大头瘟和疑似病情。 她是时候去往吴郡了。 且给上官夕的家人的信中,也说的是,他们会在吴郡停船靠岸。 如今却是在淮南郡耽误了这么久,不知上官夕的家人,到了吴郡没有? 又停了一日,庆城县在打理清扫控制之下,已经没有新增病例。 梁嫤让县丞招来县里大小官员,鼓励众人众志成城,再接再厉,顺便告诉众人,她要离开的消息。 一时间,衙门里骤然安静下来。 众人包括县丞在内,都有些不舍的看着她。 从她刚到庆城县时,众人的不屑,质疑,嘲笑,到如今看到她在为庆城县,为整个江东控制瘟疫所做的努力,并且真的行之有效的控制住了瘟疫,救活了众多已经感染大头瘟,原以为会必死无疑的人。 不舍在每个人心头弥漫。 第123章吴郡相聚 “梁刺史……”县丞开口,想要挽留,却无从开口。 梁嫤能为他们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们不能一直让梁嫤留在这儿,毕竟坐镇吴郡指挥大局,才更为方便。 梁嫤笑了笑,众人眼中的惜别,她岂会看不出。 “多谢这段时间以来,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没有县丞和你们的配合,庆城县的瘟疫,不会这么快被控制,希望以后的每一日,咱们庆城县的新增病例都是零。隔离起来的病患,也都能康复!”梁嫤语气轻快的说道。 “各位继续努力,坚守自己的职责,保重!” 没有等李玄意回到庆城县。 他去排兵部署,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梁嫤却是带着上官夕和三位太医等人,重新登了船,一路往吴郡而去。 她给李玄意留了信,说了她等他在吴郡汇合。 原本打算留一位太医下来。 但见三位太医都不愿留下,且庆城县当地的大夫,已经能熟练判断病情,准确下方。梁嫤便没有勉强三人。 这次中间没有耽搁,他们一行,直接顺流而下,到了吴郡停船。 郡守提前接到了他们要到来的消息,带人等在码头迎接。 郡守原本是笑脸相迎,可见众人都下了船,为首的竟是梁嫤,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传说中同行的世子爷,不免有些失望挂在脸上。 “见过梁刺史,梁刺史一路辛苦!”郡守拱手说道,“不是听闻世子爷也一同前来了么?” 梁嫤看他一眼,“世子从庆城县去了丹阳和新都,安排封锁兵力,想来不日就会到来。” “哦,原来如此。”郡守笑着点头,脸上的热情却分明是减了几分。 上官夕一双溜圆的大眼睛,看的明了,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梁嫤看她一眼,她才规规矩矩的在梁嫤身后站好。 只是郡守却已经看见了她,打量她几眼之后,忽然问道:“这位可是上官家的小姐?” 上官夕一愣,眉头蹙起。 梁嫤点点头道:“正是。” 郡守立即笑道:“上官家的族长已经到了好几日了,说上官小姐会与世子同行来而。果真来了!快请快请!” 郡守抬手请梁嫤一行上轿,往内城而去。 一行人没进衙门,倒是先被带到了郡守家中。 说是上官家的族长,上官夕的爹上官睿行正在这里等着女儿的到来。 梁嫤等人被请到客房中歇息。 上官夕则被请去见她爹。 上官夕临走还拽着梁嫤的衣袖道:“师父,我怕,您同我一道去吧?” 梁嫤深觉不妥,且郡守似乎也没有让她同去的意思。 上官夕苦着一张脸,被请去了会客厅。 梁嫤在客房,有些焦急。她来可不是做客来的,乃是为控制瘟疫而来。郡守将她接到家里也就罢了,怎么也该先向她说一说吴郡如今疫情如何。 将她扔在客房里,不管不问,倒先管着人家父女团聚的事,也真是够让人无语了。 梁嫤虽心中焦急,却不得不让自己静下来,垂眸思量郡守的态度,以及今后该如何行事。 一碗茶未喝完。 倒是先听到有个小丫鬟,来到门外,轻叩门道:“梁刺史可歇息好了?郡守相请。” 梁嫤放下茶碗,垂了垂眼眸,将她扔到客房,倒成了是她要歇息了? 那这会儿,又请她前去,做什么? 梁嫤起身拉开门,“走吧。” 小丫鬟打量一眼身着官服的梁嫤,眼中艳羡不已,福身带路。 梁嫤笑了笑,跟在她身后,往客房院外行去。 会客厅里,上座空着,客座上坐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男人乌黑的发挽成四方髻,横插一根雕祥云金簪。眉如墨,目如星,端的是一副高贵不凡的气质。 他手边站着上官夕,上官夕见到梁嫤迈进会客厅,便连忙快步跑上前来,伸手攥住梁嫤的手。 “阿耶,这就是我拜的师父,梁家嫤娘!圣上亲封的梁刺史,也是京城仁济堂的神医!厉害吧?”上官夕笑的十分畅快。 梁嫤颔首冲那男人笑了笑。 男人起身拱手,“梁刺史。” 梁嫤也拱手还礼,“想来这位就是上官郎君了!” 上官睿行听这称呼微微一愣,看了看贴在梁嫤身上的上官夕。自己的女儿管人家叫师父,这梁刺史虽年轻,可为师若父,可不是跟自己平辈的么? 上官睿行笑了笑,“是,某上官睿行,这段时间阿夕多有打扰,某教导不利,深感歉意。承蒙梁刺史照顾!” 上官睿行说着,又朝梁嫤拱了拱手。 梁嫤笑道:“上官郎君客气了,阿夕聪明伶俐,并未给我们添麻烦,倒是帮了我们不少的忙,这一路行来,还应该多谢谢阿夕才是。” 上官夕一脸骄傲笑意,“怎么样阿耶?我说吧,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只会闯祸惹你生气的小丫头了!” 上官睿行看了她一眼,抬手请梁嫤坐下。 三人各自落座。 上官睿行打量着梁嫤道:“听闻梁刺史医术不凡,某见到阿夕这半个时辰的功夫,没听她说自己过得好不好,倒是一直不停的高赞梁刺史,为人宽厚,医术精湛,气质不凡……” 梁嫤看了眼上官夕,谦虚笑道:“不过是阿夕见我聊得来,与我投契,才这般赞许,梁嫤实在当不得这高赞。” “师父怎么当不得?我的心口痛的毛病就是师父给治好的,这么长时间,一次也没再犯过!我朝夕和师父相处,师父好不好,我心里最清楚!”上官夕生怕自己老爹不信一般,信誓旦旦的说道。 上官睿行闻言,目光落在梁嫤身上,“阿夕的心口痛,真是梁刺史给医好的?” 他语气似乎有些急切,虽是求证的话,却隐隐含着期待一般。 梁嫤颔首:“阿夕心口痛,其实不是心疾,乃是胃疾。胃脘于心口下方,疼起来的时候,好似是心口在疼。医治之时,当以调理脾胃为宜。算不得大病。” 上官睿行缓缓点了点头,忽而问道:“这病,可会世代相传?” 梁嫤摇头,“阿夕的胃疾,多是饮食上不注意,而形成的慢性疾病,且阿夕年纪小,早早治愈,不会遗传。”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抬手端起凭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未在多言。 梁嫤也收声不语。 上官夕急道:“阿耶,我师父你也见到了,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我师父真的很厉害的!您就不要带我回去了,让我跟着师父学医术吧?你没见过我师父行针的手法,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眼花缭乱!阿耶……我还小,你就让我跟着师父历练历练吧?” 梁嫤看着上官夕攀住上官睿行的胳膊,一脸哀求的撒娇模样,默默无声的笑了笑。 上官睿行虽面容严厉,但对着跟自己撒娇的女儿,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想要训斥,却又似乎舍不得。 这幅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因为娶了续弦,就对女儿不好的后爹呀? “那你不知一声,就离家出走,可知错了?”上官睿行板着脸说道。 上官夕连连点头,“知错知错,阿耶,你不知道,我在外面这段时间过的好苦!银子被人偷了,能当的物件都当掉了,后来钱花光了,住也没地方住,吃也没有饭吃,心口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偷东西吃还险些被人打死……若不是遇上师父救了我,孩儿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听您训斥呢?”上官夕的眼泪说来就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的样子好不可怜。 上官睿行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再多的怒火,这会儿也发不出来了。 “所以,阿耶,我现在不想回去,反正我还小,那事儿也不着急……您就让我跟着师父,在外面再过几年自在的日子吧?阿娘走了……以后阿夕还要离开家离开您,孩儿都不敢想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许是提到了自己过世的娘亲,上官夕哭的越发悲痛,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 上官睿行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阿夕不哭了,阿耶没有说现在就带你走!” 上官夕一听,猛地抬起头来,“那阿耶是同意我跟着师父了?” 上官睿行看了眼淡定坐在一旁的梁嫤,笑了笑道:“教女无方,让梁刺史见笑了。” 梁嫤摇了摇头,“阿夕这才是真性情,难能可贵。” 上官夕着急摇着上官睿行的手臂道:“阿耶是不是同意了?” “且再看看你的表现吧,你若留下来,只会给梁刺史添乱,我怎么能让你留下?正好阿耶也有事,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你且好好学学规矩,梁刺史若愿意带着你,咱们才有商量的余地!”上官睿行倒是没有一下子就拒绝上官夕。 梁嫤笑着颔首,并未多言。 上官夕见有商量的余地,立即抹去脸上的泪,嘻嘻笑了起来。 她倒真是孩子心性,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转换自如,完全没有违和感。 梁嫤细细品着茶汤,回味着上官睿行刚才的话。 他也要在吴郡留下来一段时间?观察上官夕? 他留下是要观察上官夕,还是…… 上官睿行目光淡然,抿唇而笑。 第124章鼻孔朝天 正在三人都没有话说的时候。花厅外鱼贯而入了几个丫鬟,奉着各色的水果。 吴郡倒真是个好地方,水路便利,便是这冬日的季节,也有南夷之地送来的新鲜瓜果。 梁嫤嗅着瓜果清新的香味,抬眸看到满面笑容拱手进来的郡守。 “忙着衙门里的事,招待不周,多多包涵!”郡守拱手对上官睿行和梁嫤说道。 上官睿行和梁嫤纷纷起身,向郡守还礼。 听闻吴郡这位郡守姓刘名信,众人再次落座后,梁嫤道:“我乃奉圣上使命,前来江东控制瘟疫。烦请刘郡守将吴郡现下瘟疫情况告知?” 刘信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接到梁刺史从淮南郡送来的药方,防疫措施,咱们吴郡也照着做了,是有效果,只是这瘟疫,发起来容易,控制起来,却有些困难。如今每日仍旧有亡故病患。且也不断有人发病……唉……” 刘信长叹一声,又摇了摇头,似是十分无奈。 梁嫤微微蹙起眉头。 她在庆城县的时候,庆城县照着防疫的措施来做,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新增病例了。 大头瘟并非十分可怕的瘟疫,只要发现及时,控制得当,且有针对的药物,应当有所缓解。吴郡郡守不该如此无奈才对。 是吴郡遇到了什么问题么? “可否请刘郡守细细说明,究竟是哪个环节遇到问题?淮南郡庆城县已经在我们离开之时已经好几日没有新增患病之日,且控制住病情,施行措施三日之后就已经没有新增亡故人数……”梁嫤话还未说完,便被郡守打断。 刘信沉了脸道:“梁刺史是觉得下官执行不利么?下官可全是按照梁刺史的吩咐来做的!” 他语气很冲,颇有几分质问的味道。 梁嫤被他的态度激的微微一愣。 刘信又道:“不信梁刺史可以自己去看看,那药棚每日都在施药,便是日日来领药喝的人,也仍然有被传染大头瘟的!那防疫之药,花钱不说,还没有效果!到时圣上怪罪下来,还请梁刺史言明与圣上,这都是您的注意!” 郡守的话已经变得十分不客气起来。 上官睿行低着头,抿茶,好似根本没听见。 梁嫤脸上的温和退去,也冷下面孔,“如果刘郡守真事事都按我给的措施执行,瘟疫却没有被控制,圣上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承担,断不会叫刘郡守凭白因我受屈。可若是执行不力,刘郡守又该当如何?” 刘郡守哼了一声,“梁刺史年纪轻轻,没有经验,没到吴郡,隔着这么远,看着庆城县一个小地方的疫情,就隔山指挥,打不准也情有可原。” 刘郡守倒是一下子就把责任全退推在梁嫤身上。 “瘟疫控制住了,是梁刺史的功劳。若是控制不住……那自然也是梁刺史指挥不力,断不该叫咱们背黑锅的!”刘信撇了撇嘴说道。 梁嫤凝眸盯着刘信。 刘信却别过头,满脸的不耐。 吴郡郡守态度如此敷衍蛮横,问起瘟疫情况,就言辞模糊,这般的不配合。 梁嫤霍然起身,“控制瘟疫,的确是圣上交给梁某的使命。既然刘郡守不能将瘟疫情况据实汇报,那梁某还是亲自去看一看为好。需得刘郡守相助之时,望刘郡守的态度不会和现在一般。相信圣上也不愿听说,吴郡郡守拒不配合控制瘟疫,对圣上派来的刺史心有抵触!” 刘信瞪眼看她。 梁嫤拂袖而去。 “师父,等等我!我也去!”上官夕看了看她老爹和郡守,忙不迭的追出门去,跟上梁嫤。 “师父,咱们往哪儿去?那个郡守,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在庆城县的时候,分明那些措施都很有效的,庆城县的百姓都已经很少再有感染的人了!这里怎么会不见起色呢?定是那郡守玩忽职守!”上官夕跟在梁嫤身边,小声的说着。 梁嫤打听着,出了郡守的宅院,一路往衙门里而去。 一路行来,确实见街上偶有带着面巾的人。不过并不多。 路人来往行色匆匆,脸上也挂着忧愁,街道上气氛很是有些沉闷。 街道两旁的货架子大多都空着,街道两旁做生意的店铺,也有大半都关着门。 原本应该热闹非凡的吴郡,却很有些死气沉沉。 梁嫤一路都未说什么,带着上官夕来到衙门口。 衙门口有杂役拿着大扫帚,在清扫着路面。时不时的打个哈欠,很是有些懒散。 梁嫤走上前去,询问吴郡瘟疫情况。 杂役们一看她,又看了看她身上官服,拿着扫帚调头就走,亦或是说上一句,“不清楚。” 竟是唯恐避她不及的样子。 梁嫤眉头微蹙,迈入衙门。 衙门里有当值的师爷,见她走来,忙不迭的收拾正在书写案册,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 梁嫤快上两步,上前问道:“师爷忙着做什么去呢?” 师爷拱手行礼,“见过梁刺史。忽然想起郡守交代的事儿,某还没办完呢!不便相陪,卑职告退!” “等等,我只问师爷几句话,不耽误你什么功夫。”梁嫤说道。 那师爷一脸不情愿。 梁嫤道:“师爷想必知道,吴郡如今瘟疫情况如何。已经病逝多少人?如今每日新增病例有多少?每日有多少人不治身亡?有多少大夫专门投入到瘟病控制中?” 那师爷连连摇头,“卑职不知,这事儿不是卑职过问的,梁刺史还是问别人吧!” 说完,师爷就忙不迭的跑了。 衙门里转了一圈,竟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问道。 上官夕愤慨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一问三不知?朝廷的俸禄都是养给猪的么?” 梁嫤看了她一眼,劝道:“稍安勿躁,不就是想让咱们觉得无奈又无力,还需回头求着他么?” 上官夕一愣,瞪眼看着梁嫤,“求谁?求那个鼻孔朝天的刘郡守?” 梁嫤微微点头,“他才是这里的老大!一把手!突然空降一个要管着他,指挥他的人,你说他会服气么?不让我遇上点难处,吃点苦头,向他低头,他心里的气儿又怎么可能顺呢?” 上官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可师父你是刺史呀,官职比他高上两品还是三品来着?他敢为难你,不怕你告他御状么?” 梁嫤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如果为一点小事,就告御状,圣上只会觉得是我没有能力,隔着这么远,圣上不明情况,如果他在联络上其他郡的官员,联名上书,说我指挥不力,你说圣上是会相信我一个人,还是相信他们众人的联名?” 上官夕哦了一声,眉头蹙起,不禁担忧道:“这么复杂啊,那师父咱们要回去求那个刘郡守,向他低头么?想到他那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我就倒胃口!师父你怎么还笑得出?” 梁嫤看她一眼,“我不笑,难道要站大街上哭?” 上官夕撅着嘴,“想想他那个气人的样子,我连哭都哭不出了!” 梁嫤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走,他想让咱们两眼一抹黑,咱们断不能如了他的意!” “师父你有办法?”上官夕惊喜道。 梁嫤笑笑没说话,拉着上官夕快步离开衙门。 两人一面在街上快步的走着,梁嫤一面在心里捉摸。 这刘信这般为难她,究竟是因为不服气圣上空降来一个女人压在他头上?还是有人授意呢? 若是前者,倒是不难办,她会证明自己的实力。一开始在庆城县不是也遇到了阻力么? 可若是后者…… “师父,你瞧,像么?”上官夕在她面前,原地转了一圈。 梁嫤点了点头,“有些英俊郎君的模样了,去把发饰都去了,挽成发髻。” 出了衙门,梁嫤便带着上官夕寻了一家成衣铺钻了进来。 她脱去官服,让上官夕也换下女装。 两人都扮成郎君的模样。 梁嫤将官服官服打成包裹,斜背在身上,付了银子,从成衣铺的后门悄悄出去。 还好傅雅当初给她的银票她一直带在身上,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两人面貌一新,若不是熟悉的人,细细打量,一眼看去,还真是两个英俊小郎君。 梁嫤带着上官夕又走了一段,寻着路人打听着,这吴郡可有布施防疫瘟病汤药之地。 百姓见他们背着行礼,以为是刚来到此处,想讨一碗汤药,免于患病,便给他们之了路,又道:“那药也不见得就有用,不过是图个心安!有些人每日都喝那药,结果照样得了瘟病,被抓走了!你们呀,也别太指望着那药!” 梁嫤闻言一愣,拱手谢过了老翁。 “怎么会没效果呢?咱们在庆城县布施的汤药效果不是很好么?”上官夕诧异的低声问道。 梁嫤点了点头,“去看看,汤药确实不能说,任谁喝了,就一定不会再被传染大头瘟,不过是起到一定的防疫作用。但若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梁嫤按着老翁指的方向,一路又打听着寻了过去。 果然见城门口不远处,一溜搭着五六个药棚子。每个棚子底下都架着一口大锅,不少的百姓排着队,等着领汤药喝。 第125章办法总比困难多 梁嫤见前来排队的人,并没有自带杯或碗,且人群拥挤,用棉布蒙住口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瘟病最忌讳人多拥挤,越是这样,瘟病越是容易传播。 梁嫤从怀中拽出面纱,和上官夕一人一条,蒙住口鼻。跟着人群,缓缓向前移动。 等了好半天,终于排到她们领汤药的时候,却见面前大锅旁边的灶台上摆着一摞的碗,有些碗底还残留着未喝干净的药汤。 梁嫤指着那碗问道:“这是旁人用过的吧?” 正在盛药的杂役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爱用不用!不喝一边去,快点儿!后面人等着呢!” 说完,那杂役便伸手拿了一个旁人用过,并未清洗消毒过的碗,舀了一勺的汤药,递给梁嫤身后排队的人。 那人接过汤药,也不犹豫,让到一旁,咕咕咚咚喝完,碗又往灶台上一放,甩手走了。 梁嫤看着眼前一幕,颇有些无语。 这究竟是在防控瘟疫,还是在聚众传播瘟疫? 她正待扭头离开的时候,见那盛药汤的小杂役抬手抿了抿鼻涕,只在身上蹭了蹭,又伸手去拿碗。 梁嫤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他手心里还沾着不少的灰尘,许是刚烧了火,指尖上还带着灰。 但他拿碗盛药汤的动作毫不迟疑,也根本没有去洗了手,再回来干活儿的打算。 这样的卫生条件,实在让人堪忧。 “不喝快走!别在这儿挡着路!”那杂役见梁嫤不伸手接他递上来的汤药,恼怒的说道。 “你洗手了么?你就在这儿盛药?你看你那手多脏啊!”上官夕忍不住说道。 杂役闻言,拿起药勺子就要往上官夕的脑袋上敲,“毛孩子找抽呢!” 梁嫤拽着上官夕退出了领汤药的队伍。 可上官夕的话并未引起人群多大的反应,虽然也有人瞧见盛汤药的小伙计手上的灰,可也只是低低抱怨两句,依旧捧了旁人用过的汤碗喝药。 梁嫤摇头叹息。 忽而瞧见有杂役端着木盆,里面似乎装着熬剩下的药渣。杂役左右看看,捡着没人僻静的地方走了很远,才倒在道旁深深的水沟里。然后快步跑了回来,像是生怕人发现似的。 梁嫤拽了拽上官夕,冲她指了指那水沟,又比了噤声的手势。 梁嫤悄悄走到水沟处,探头往里一看。 果然见水沟里堆积着熬剩下的药渣子。 “你看着人,我下去捡些上来。”梁嫤说道。 上官夕将她拉住,“师父你在上面等着,我个子小,上下方便,我去。” 说着,不由分说下了水沟,迅速捡了一大捧药渣,没地方装,她略作犹豫,就将自己背在肩上的女装打开来,将那药渣放在布包里,兜好,翻身跳出水沟。 梁嫤拽了她,两人快步离开此处。 上官夕悄声问,“师父,这药有问题么?” 梁嫤沉吟道:“不知道,我只是看那倒药渣的杂役神色有些紧张。但也很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上官夕点了点头,嗅了嗅自己道:“师父你嗅嗅,我是不是一股子臭水沟的味儿?” 梁嫤作势嗅了嗅,“没有啊,是你心理作用!” 她不会告诉上官夕,她跳下水沟子的时候,衣摆都沾到水沟子里的污水了! “真的没有么?”上官夕皱眉,“我怎么老嗅到?” “回去记得好好洗个澡,这身衣服就扔了别要了,嗯,回去我给你配一副消毒的药浴吧。”梁嫤啧啧了两声,说道。 上官夕懵懂着小脸儿点了点头,“行!还是师父好!” 两人又打听着来到吴郡隔离患病者的地方。 是个不小的院落,院落外头还有不少驻兵把守,他们没有靠近,只远远的看着。 已经看过药棚的卫生条件,梁嫤对此处也不抱什么希望。 可当她看见外头的驻兵也能随意进出隔离区,里头的大夫甚至没有换衣服,没有戴口罩,甚至没洗手就从隔离的病房区晃晃荡荡出来的时候,还是深深的被打击到了。 连最基础的卫生都不讲究,那消毒什么的,似乎根本不必去奢望了。 这样控制瘟疫,能控制住的话,不是她医术高明策略好,乃是老天仁慈,给了奇迹了! 她一个人想要改变吴郡的现状,显然是不现实的。 民众的卫生意识可以一点点加强,可医者,以及衙门里的人,防控瘟疫的这些主力们,必须一步到位,如果没有自觉性,就必须有严格的命令来约束他们,让他们能够照章行事。 这样,没有吴郡郡守的鼎力支持,她是不可能做到的,尽管她是圣上御赐的江东刺史,但手下无兵,光杆儿司令,谁听她的? “师父,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回去的路上,上官夕见梁嫤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不由担心的问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好好洗洗,换过衣服,休息休息。我再想想办法,一定会有解决的途径的。” 上官夕点了点头,想了想道:“不如我去求求我阿耶,我看那郡守对我阿耶还是很客气的,想来让我阿耶从中说项的话,他或许就会配合你了?” 梁嫤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微笑道:“暂且不必麻烦你阿耶,办法总比困难多,倘若我真的想不到办法,再来求助他吧?” 上官夕皱眉,没有坚持。 两人回了郡守家中,各自回房。 不是梁嫤心高气傲,不肯让上官睿行帮忙。 而是一开始,刘郡守在会客厅里放冷态度的时候,上官睿行就在场。看他神情,他并不愿搀和到这件事情里来。自己和他也没有交情,贸然让上官夕求助他,他未必肯帮忙不说,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没有分寸。 且如果刘郡守敷衍控制瘟疫之事,如果是经人授意,上官睿行就是出面,也作用不大。 梁嫤回到房间,将门管好,闩住。 迅速拉过凭几,将上官夕从水沟子里捞上来的药渣铺开在凭几上,细细观察起来。 她眯着眼,认真辨别,并时不时放在鼻尖嗅上一嗅。 过了好长时间,她才从房中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个布包,一路打听着,往刘郡守书房的方向寻了过去。 临近刘郡守书房外头的一片竹林的时候。 她忽然瞧见一个分外眼熟的身影,一晃,从刘郡守的书房院中,走了出来。 梁嫤下意识的一闪身,躲了过去。 那人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但并未瞧见人影,遂快步离开。 等那人走远了,梁嫤才重新回到主道上。 梁嫤眺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心头有几分莫名。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同她一同南下的三位太医中的王太医。 王太医可谓三人中的老好人儿,谁也不得罪,说话做事总是笑眯眯的,钱太医看她不顺眼的时候,王太医没少在一旁规劝。 虽说后来王太医去和孙太医住了一个船舱,也没少往钱太医舱里跑,十分关心钱太医。 他和孙太医也处的很好,他似乎和谁都相处很好,从不和人争执斗气。 他独自一人到刘郡守的书房来做什么? 王太医应该也是第一次来吴郡吧?没听说他和刘郡守有什么交情啊? 梁嫤略作思量,微微眯了眼睛,回头继续往刘郡守书房行去。 她刚迈入院门,刘郡守伺候在门外的小厮便唤道:“梁刺史安好!” 这是提醒刘郡守,她来了。 梁嫤挑了挑眉毛,笑了笑,问道:“刘郡守可在?” 书房门从里面打开,刘郡守站在门内,“听闻梁刺史去衙门里打听瘟疫的情况,打听的如何了?” 梁嫤扬了扬手中布包,“我正要为此事和刘郡守商议。” 刘郡守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布包之上,眸色晦暗不明,“请!” 梁嫤抬脚进了书房。 她将布包搁在凭几上,示意刘郡守打开来。 刘信看了看那布包,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我从施药的药棚那儿捡到的药渣。”梁嫤淡声说道。 刘信脸色一变,但立即镇定下来,“我不懂医药,梁刺史让我看这个做什么?” 梁嫤笑了笑,抬手将布包打开,“刘郡守不懂没关系,我懂啊,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刘信脸色不愉。 梁嫤抬手说:“请。” 她这一派淡然有把握的样子,很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 刘信跪坐在凭几一侧,才恍然发现,自己才是这书房的主人,应该他说让梁嫤请坐,而不是被梁嫤牵着鼻子走。 但他待他想收回主动权的时候,梁嫤已经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指着药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我再庆城县的时候,是让人誊抄了加味甘桔汤的药方,送到江东各个郡县的。药方我都曾亲自过目,送往吴郡的药方,更是我亲手送出。” 刘郡守抿着嘴看着她,“是啊,收到药方,下官已经命人开设药棚,布施汤药了。可梁刺史应该也打听到了,收效甚微呀!” 梁嫤笑了笑,指着药渣道:“药棚的卫生条件有没有按着我要求的做,我就不说了,先说说这药吧?” 第126章良策 她话音未落,刘郡守便抢着道:“药都是按着梁刺史给的方子用量来抓的!” 梁嫤冷哼了一声,猛拍了下凭几,厉声道:“我开的药方,我会不知道么?我开的药方里何时有党参了?你们竟私自将元参换成党参!元参是泻火解毒,清热凉血之用,党参益气补血乃温补之效。虽一字之差,药效谬之千里!且元参价高,党参价低,你刘信拿着朝廷拨下买元参的银两,往药里掺党参!你可对得起朝廷?对的起圣上信任?对得起吴郡百姓?你乃吴郡百姓父母官,你就是这么当父母官的?!” 梁嫤声色俱厉,冷下脸来,虽年轻,却颇有气势。 年长数倍与她的刘郡守却生生被她大义凌然的气势给镇住了。 他呐呐好一阵子都没有说出话来。 梁嫤冷眼看着他,嘴角含着冷笑。 刘郡守盯着凭几上的药渣,呆愣愣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此事刘某并不知情,许是下头人办事不利,弄错了!这乃是百姓的救命钱,刘某……刘某怎会贪墨这救命的银子?断然不是刘某所为呀!” 梁嫤冷笑道:“这话,刘郡守还是留着向圣上禀明吧!” 刘信惊愕看她,“你……” 梁嫤回视着他,淡声开口道:“想来,就算刘郡守舌灿莲花,文辞犀利,能让圣上相信这党参换元参的事儿,不是刘郡守你所为。只怕你也逃不了个玩忽职守,失察之过!到时候,不知刘郡守又打算如何?” 刘信被梁嫤逼得双拳紧握,额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看着梁嫤的目光越发的不善。 梁嫤倏尔笑道:“刘郡守不必紧张,我还有另一个建议,不知您愿不愿意细听一二?” 刘信皱眉,“梁刺史请讲。” “圣上派我南下江东,就是为了控制瘟疫的,控制好了瘟疫,我自然就会离开。我在江东待得的时间不会长,并不想多生事端。若刘郡守愿意配合我,同心协力抵抗瘟疫,自然是皆大欢喜。既不会有‘元参变党参’的事儿,也不会有玩忽职守的波折。只会有鼎力相助众志成城,共扛瘟疫的吴郡郡守,和圣上的龙心大悦。百姓不受瘟疫所害,安居乐业,自然也会赞颂刘郡守高功厚德。”梁嫤看着刘信,缓声说道,“梁嫤来往江东,不过过客,江东原本富庶之地,经瘟疫大受损失,但瘟疫越早控制,这损失才能越小上一分。吴郡还是您刘郡守的根本,人的目光要放的长远,才能看到,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刘郡守闻言,皱眉深深看着梁嫤。 梁嫤也目光坦诚的看着刘郡守。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都归于平静。 “好。梁刺史虽为女子,这份气魄,却让人刮目相看!”刘信起身说道,“我会鼎力配合梁刺史的。” 梁嫤抚掌而笑,“那就再好不过,我们的目标本就是一致的,为击退瘟疫,通力合作,才是双赢!” 刘信点了点头,沉重的脸色,总算略微舒缓了些。 梁嫤起身离开书房。 那一包药渣,仍旧在凭几上搁着,十分的刺目。 刘信命人进来将药渣拿去扔了,心中反复回味着梁嫤的话。 有句话她没有说错,吴郡是他的根本,吴郡好,他才能好! 梁嫤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的了刘郡守的保证,但并不知后效如何。 王太医究竟和刘郡守说了什么? 会不会影响到刘郡守支持她控制瘟疫之事? 王太医是像表面那么好相处,处处与人为善的人么? 梁嫤在自己的思量中简单用了晚饭,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便起身穿上便装,扮成年轻小郎君到街上去巡视。 果然见街头巷尾都粘贴了告示,重点提了个人卫生之事,强调不许随地吐痰,区分使用个人物品,不要与人共用杯盏碗筷等等。 梁嫤来到药棚处,见药棚里添了几个杂役,有专门烧火的,专门盛药汤的。 杂役衣着整齐干净,头发挽成四方髻,梳得一丝不苟。 盛药汤的杂役还穿了一件类似围裙的干净棉布衣,净白的颜色,让人看来就更为赏心悦目。 熬药的灶台上也撤去了公用的碗,一旁贴着大幅的告示,告知百姓日后领汤药要自备汤碗。且强调了不要与人共用。 梁嫤转了一圈,发现虽然各处张贴了告示,可是出门行走,像她一般,用纱巾蒙住口鼻的人,依旧很少。 人们说话间唾沫横飞,难免带出细菌,若是瘟病携带者,说不得就是这么一个小细节,将瘟病传染给健康的人群了。 她上前拦住路人询问,“这位郎君,请问布告上分明交代,让人们出行佩戴巾帕遮掩口鼻,为何郎君不照做呢?” 被拦住的路人看了她一眼,“郎君管的比官府还宽?我不想带,你管得着?” 说完,一挥手走了。 梁嫤微微蹙眉,迎面瞧见一位小娘子提着篮子走来,朝她笑道:“这位郎君,在街上掩面,都是小女子贪玩儿爱做的事儿,男子哪里会做这种事?像您这般不计较,蒙了脸的郎君,许是没听到旁人背后的嘲笑吧?且这帕子蒙在脸上,喘气都不方便,谁爱戴着呀!” 梁嫤拱手谢过小娘子。 一时徘徊在街头,思量着对策。 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她一定会想到让大家接受口罩的办法! 梁嫤走到昨日买衣服那件成衣铺子前头,忽然有了想法,她大步来到成衣铺中,寻了铺中掌柜。 并画了现代别致的口罩样式给掌柜,“我要定做这样的口罩,越多越好,但质量要好,且口罩上要请绣娘绣上花鸟鱼虫或是别的花样,颜色越丰富越好。” 掌柜的看了半天没看出来这是做什么用的。 梁嫤连说带比划,才让掌柜的明白什么叫3d立体口罩。 掌柜的明白以后连连点头,“这东西小,几日就能赶制出不少来。” 梁嫤拿出傅雅当初让她带在身上的钱来,预定了二百只口罩。 并让刘郡守张贴告示,征集宣传讲卫生的歌谣,将奖金提到选中者奖赏十五两白银。 刘郡守为难的看着她道:“布施的药棚,每日里用药就要花去不少钱财,隔离病患的院子要提供病患和大夫的衣食住行,也是不小的开销,如今又要征集这劳什子的歌谣,白花这冤枉钱,着实没有必要!” 梁嫤见他说得捉襟见肘,摇了摇头道:“这绝不是冤枉钱,不过刘郡守若实在拿不出,我也不会为难你,这钱,先由我来垫付。刘郡守可以观后效。” 十五两白银可不是个小数字。 对一般务农的百姓来讲,十亩地勤勤恳恳的耕种,一年的收成也不过如此。 如今编一首顺口的歌谣,就能有这样的收成,自然在便宜不过。 所以告示一张贴出来,立即激起民众不小的反响。 一时编撰讲卫生歌谣,蔚然成风。 既然要编撰讲卫生歌谣,就要弄清楚什么叫“讲卫生”呀!勤洗手来,勤换衣,杯盏碗筷不共用,戴口罩来不吐痰,云云。 讲卫生的风气一时间也大肆兴盛。 梁嫤定做的第一批口罩也刚好交工。 她着一身官服,并将口罩派发给吴郡衙门上下,颁布条令,众人出行,一律带口罩,不带口罩出行者,罚钱一贯。 众人瞧见这口罩别致可爱,取带方便,口罩上还绣着精巧可爱的花鸟鱼虫,不管是小娘子小郎君还是大老爷们儿,都新奇不已,碍着不带口罩还要罚钱,于是众人也都没有太过抗拒,便带了口罩。 衙门里的人一带,自然是招人耳目。 民众们瞧见新鲜,也都跟风起来。男子也没再嫌弃戴口罩太过女气,没瞧见郡守都带了么? 于是各式各样花样翻新的口罩,一时也成了吴郡热门。 甚至从吴郡流传开去,新都,丹阳也都出现了此种跟风。 加强了防范只是第一步。 梁嫤深入到隔离病患的地方,张贴对大夫的各种要求,例如一旦踏入隔离区,就必须套上“白大褂”,每日离开之前,要诊治体温,看有没有发热,并用配好熬好的消毒水洗手,洗脸,换衣,才能离开。 她亲自深入病房,为患病严重的病患诊治,开方。 并像当年的导师一般,带着诊治大头瘟经验并不分丰富的其他医者,详细向他们讲述如何判断病情,如何根据患者不同的身体状况,调整药方。悉心尽授,绝不藏私。其他大夫向她请教什么问题,她也极尽可能的将自己知道的都告知。 原本因她年轻,对她医术并不看好的众位大夫,都渐渐改变了想法。这般不藏私,没有私心,将自己所学所知不遗余力的告诉旁人的医者,实在嫌少遇见。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 其实在大夫这个行业里也是一样,各自揣着自己祖传的了不得的药方,能治一种病,就能称霸一方,好多人求上门来请他医治。 所以医者之间,就算面上笑脸相迎,称兄道弟,人家也不会将自己所学所知,凭白告诉你的。 可梁嫤,这位京城来的梁刺史,却反其道而行之。 无论是谁去问她,但凡她知道,就尽数相告,还生怕问她的人听不明白,深入浅出的讲解,直到提问的人恍然大悟,她倒比请教的人还高兴。 这让一开始背后说她坏话的人,自己都汗颜,只觉在她面前立不住脚,抬不起头来。 第127章反水 第128章你怎么来了? 果然见到门缝处忽而一暗。 梁嫤装作痛苦不堪的样子,还时不时的痛吟一声。 王太医观察了一阵子,点点头道:“确实是大头瘟,你们小心着些,莫叫她跑出来了,瘟病者都得隔离医治,便是刺史也不能除外。” “是,小的们知道了。” 梁嫤听着王太医离开的脚步声,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没急着做旁的,先是将银针取了出来,再次为自己行了一遍针,以巩固疗效。 她检查了自己,确实热已经退了。 嗓子微微还痛,但已经不是那么显著。 发热引起的腰酸背痛,随着烧退了,也就跟着减缓了。 除了肚子有点饿以外,梁嫤觉得自己状态还是不错的。 王太医刚来过,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来,她得想办法出去。离开这地方!不能让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病死”在这里还没人知道! 梁嫤来到门口,拍着门道:“来人,来人呐!” 门外守卫犹豫一会儿,回头道:“梁刺史,您有何吩咐?您知道,隔离病患的行令是您下的,就算是您自己,既得了病,也不能例外!” 梁嫤哎哟哟几声,“这个我懂,只是你们把我关在这儿,不给饭吃,不是想饿死我么?我饿了,没听说不让病患吃饭吧?” 那两人犹豫一番,“不是咱们克扣您的饭食,是王太医说,您如今体内虚火上行,空腹清火,更利于康复。且他们没给送您的饭食来……” 梁嫤点头道:“罢了,我被隔离在这里,可我的行礼中还有些十分重要的东西,我也还有话交代我那小徒弟。麻烦你们将我的行礼取来,并通知我那小徒弟来上一趟,不必开门,我就隔着门和她说上几句话。等你们将我的行礼取来,必有重谢!” 守卫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不敢。 梁嫤道:“你们可知琅邪上官家?我那小徒弟便是琅邪上官家族长的女儿。如今琅邪上官家的族长正在吴郡,郡守家中。如果你们能通知我那小徒弟前来,她也会重重酬谢你们的!” 两人一听琅邪上官家,眼睛便是一亮。 商量半晌后,一人道:“梁大人的行礼咱们怕是拿不到,但通知您的徒弟,该怎么寻到她?” 梁嫤微微一笑,“她名唤上官夕,今日见不到我,她或许会去药棚,或是这隔离区的诊室寻我,你只要告诉她,是她师父找她,她必定跟你来。” 守卫点点头,两人又商量一番。 其中一人快步离开,另一人仍旧守在门口。 他们将她隔离起来的时候,出现的突然,没有人知道。 如果能让上官夕知道,她被关起来了,此事或有转机! 梁嫤坐在屋内,静静等着。 却直到晌午的时候,也没有等来上官夕。 甚至连那个跑去寻上官夕的守卫,也不曾回来。 不仅里头的梁嫤有些急,就连外头的另一个守卫都急的只踱来踱去。还隔着门问她道:“梁大人,他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被上官家的族长给扣下来了吧?” 梁嫤道:“不会。” 那人却是不放心,“那怎么都这么大半日了,还不曾回来?” 门外的守卫正抱怨着。 忽听院子外头,一声清脆女孩子的声音道:“就是这个院子!” 是上官夕的声音。 梁嫤猛的站起,向门口望去!上官夕真的来了!而且听这动静,应该是带了不少人来了? 这下,她可以被救出去了了吧? “将门打开!”忽而一个沉冷的声音传来,声音微微带着干涩和嘶哑,却依旧低沉而好听,宛如经岁月洗礼过的古钟,低沉却韵味无限。 梁嫤闻声登时愣在原地。 目光好似能透过严实的门板,望到门外一般。 他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几日么? 怎么这么快? “这……这……里面是患了大头瘟,被隔离的人,这门不能打开!”门外守卫颤声说道。 只听一人上前,一脚踹开守卫。 守卫闷哼一声,狠狠撞在门板上。 “阿嫤……”一声低沉恍如呢喃的呼唤,伴着“砰——”的一声踹门声。 屋内骤然大亮。 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那人逆光而站,高挺的身影立在门口,门外的光在他身上渡出一层金边,恍如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 他正欲踏步进来。 梁嫤却立即阻止道:“世子别进来!” 李玄意抬眼看她,他风尘仆仆,一身衣服已经皱巴巴的,明显穿了几日急于赶路都未来得及更换。一双深邃的眼睛,泛着通红的血丝,下巴上也冒出泛青的胡茬,俊脸之上写满疲惫与焦急。 梁嫤望着他道:“世子不可进来,请让人备下干净的清水,熬制好的消毒水,以及干净衣物,让我换过。” 李玄意闻言,停住的脚步再次抬起,不管不顾的迈步进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收的很紧,力气大的像是想要将她嵌入到他的身体里。 “阿嫤,我真的好怕,怕我来不及赶回来救你……”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梁嫤几乎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 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完全使不上力气。 这般紧紧抱住,好似抱着最为珍视,生怕会消失的宝物一般。 梁嫤心头一时纷乱不堪。 “我确实被传染了瘟疫,尚未痊愈,你……” 她话未说完,李玄意却连连摇头,“你在就好,还在就好……” 上官夕让人将门前屋后的看守都绑了起来,拍着手上尘土,正欲进门,抬眼瞧见两个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人时,微微一愣,然后冲她师父暧昧一笑,转身离开。 梁嫤被李玄意抱了好久,直到他确信,她确实没事,也没有受到伤害之时,才将她放开。 让人备了清水,消毒水,干净的衣物。 两人都分别换洗一新,才离开隔离区。 梁嫤的病已经好了多半,但她仍旧带上了口罩,以免她现在仍旧携带传染性,再传染给他人。 李玄意同她一道往郡守家中前去。 刚到郡守家门口,就被李玄意带来的侍卫告知,王太医不知去向。 李玄意冷声道:“找,城门已经封锁,他跑不出去。” “是!”侍卫领命退下。 梁嫤看他一眼,心中有许多疑惑,待一会儿坐下来,定要好好问问他。 李玄意却是带着她,直奔郡守家中正院会客厅。 梁嫤一进门,就觉气氛凝重。 郡守立在屋内,面色泛白,额上冒汗。听到脚步声,忐忑抬头,仓惶望了一眼迈步进来的李玄意,和梁嫤,以及跟在后头的上官夕,又慌忙低下头去。 李玄意不曾看他,来到上座坐下,“梁刺史也请坐吧。” 梁嫤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 李玄意这才面向刘信道:“刘郡守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刘信身子紧张的晃了两晃,抬起袖子摸了摸额上汗,“下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听闻王太医说,梁刺史被传染了大头瘟,需要隔离,所以、所以下官才派人将梁刺史隔离起来。” 刘信转身对梁嫤道:“梁刺史一心为控制江东瘟疫,操劳过度,不幸感染,也是咱们谁都不想的……可既然是染了病,断无可以例外的道理,想来梁刺史也是这么想的吧?得罪之处,还望梁刺史海涵!” 梁嫤嗤笑一声,“我怎从不知道,隔离起来的病患,是要不给饭吃,并送上相克之药,门窗紧锁,被如此没有人性的对待的?” 刘信闻言,仓惶低头,只呐呐说:“这,这都是王太医的安排,王太医说,梁刺史是负责主治江东瘟疫的,如果被旁人得知梁刺史自己都患了病,只怕人心动荡,所以要将此事隐瞒……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梁嫤冷笑看他。 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 李玄意挥手道:“先将他带下去,带王太医抓回来,一同询问。” 门外守着的随从,进门将刘郡守请了下去。 上官夕看了看坐着的两人,目光停在梁嫤身上,“师父你没事吧?” 梁嫤摇了摇头,“已经没事了。” 上官夕便起身道:“那徒儿也先下去了,回头再来探望师父。” 没等梁嫤开口,上官夕便快步出了会客厅。 偌大的房间里,门窗都开着,却仿佛安静的能听到两人彼此的呼吸声。 李玄意满面疲惫之色,却眸色深沉的凝望着梁嫤。 梁嫤亦回看着他。 一时相顾无语,却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梁嫤才轻轻道:“世子怎么会这么快赶回来?算着时间应还需上六七日吧?” 李玄意定定看着她,“我怕再慢上一点,会让你有危险。” 梁嫤以目光询问他。 李玄意抿了抿干的起皮的唇道:“从淮南郡赶来时,路遇一个信差,随行大夫要给信差检查体温,却见那信差十分紧张。原以为信差是知道自己发热,想要躲避检查。正要勒令强迫他下马受检,却见他兜马就跑。让人拦下他以后,发现他并没有发热之症。但他形迹可疑,便让人搜他身。从他身上搜出这个。” 第129章想通 李玄意将信封从怀中取出,递给梁嫤。 梁嫤上前接过,打开信笺却见只是几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这……” 梁嫤狐疑看向李玄意。 “很奇怪吧?无字天书一般!”李玄意勾着嘴角道。 梁嫤忍不住点头,的确好生奇怪,如今交通不便,寄信全靠人力送,有谁会无聊到送信送几张白纸的? “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军营中有一种秘制的墨水,干了以后字迹全无,唯有遇到配置的药水,涂抹于信上才能让字迹重现。”李玄意说道,“幸而我曾听圣上提及过,当初好奇,便多问了几句。看到这封信,我便想起此事,配出药水来。果然……这封信竟是用军中秘制的墨水写成。” 梁嫤惊讶,“是什么内容,竟需如此保密?” 李玄意深深看着她道:“有人不想你好。王太医利用钱太医口无遮拦心无城府的性格,故意让他明面上针对你,又故意提前联系水贼,告诉他们咱们的船是商队伪装的朝廷船只,想让药材银两被劫,让来江东控制瘟疫之事难以顺利。却不想你竟意外救了上官夕,斥退了水贼。他担心自己被怀疑,就将此时嫁祸于毫无城府的钱太医身上。不想你竟没有追究此事。一再失利,更料不到你能如此快的控制住瘟疫,便想到了用这种恶毒的手法,陷害你身患瘟疫,将你隔离与众人视线之外,再悄悄放出你身患瘟疫的消息。在你被隔离致死以后,让大家误以为你是身患瘟疫不治身亡。” 梁嫤看着李玄意的嘴一开一合,微微干裂的嘴唇里吐出的好像是别人的事,她表情一直平静没有波澜。只在他停下话音时,倒了一杯清茶给他,“润润喉吧,这一路找急忙慌的赶回来,你辛苦了!” 李玄意接过茶水,抿了一口,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梁嫤问道:“可知信是写给谁的?” 李玄意微微摇头,“信上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可据字迹,应当是王太医的。至于是写给谁的……总跑不出那几个人去。” 梁嫤颔首,不难想象李玄意在看了这封信以后,是如何日夜兼程的赶回来。 她这时心里竟想的不是要害了她的人是谁,而是在李玄意心中,她的分量究竟有多少。 一室静谧,两人隔着不远,四目相望。 气氛微妙而美好。 是不是通过这件事,他们可以重新定位彼此的分量,和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梁嫤勾了勾嘴角,正欲开口。 门外有侍卫禀报:“禀大都护,王太医带回来了!” 李玄意点了点头,“把人带进来。” 王太医连人带着一小包的行礼,被丢进了会客厅。 他仓惶跪起,抬眼看了看李玄意,以及一旁的梁嫤,稳了稳心神道:“梁刺史病好了?怎么就出来了?不是得隔离观察上好几日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梁嫤闻言,冷笑出声,“隔离好几日,然后被你以瘟疫之名,陷害致死么?” 王太医立即摆出一脸无辜,“梁刺史这话怎么说的?患了瘟疫,自然应该被隔离,这不是梁刺史的安排么?怎么到您这儿,就得例外了?” “到了这时候,你还装什么相?”李玄意冷声问道。 王太医立即一脸正色,“世子,下官没有装相,梁刺史确实患了瘟疫!” “那你跑什么?”李玄意看着被丢在一边的行礼道。 “我……啊这……”王太医在心底直咬牙,他这不是慌了神儿了么!谁知道李玄意会这么快赶回来,心里一急,就没有顾虑周全嘛! “你送往京城的信,已经到了我手上。”李玄意忽而开口。 王太医大惊失色,愣了好一阵后,才哆嗦着嘴唇道:“什么信?下官没有给京城写信啊?世子是不是弄错了?” 李玄意淡笑着看他,“不承认?不承认没关系,总有你承认的时候。” 王太医心里一凉。 只听李玄意道:“来人,王太医刘郡守发热,怀疑是被感染了大头瘟,速速将两人隔离!” 李玄意话音刚落,王太医就瞪着眼道:“我没有发热!下官没有发热啊世子!您不能这样……” 李玄意挥手,不听他废话。 让人将他和刘郡守又关进当初关着梁嫤那间小屋内,并且将瘟病患者用过的东西放入房间内。门窗紧闭,派人严密看守。 王太医和刘郡守在房间内大呼小叫,奋力挣扎。 李玄意却只冷冷道:“这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们如何对梁刺史,如今就该自己来尝尝这滋味。好在你们还是两人相伴,也免于孤单寂寞。” 说完,李玄意就离开了院子。 王太医和刘信忐忑的站在屋子里,屋子里的东西,两人碰也不敢去碰,甚是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真的被感染上瘟疫。 梁嫤听闻李玄意的处理办法,虽心下有些无语,但也觉的这么着能惩罚两人,让他们内心受些煎熬也是好的。 李玄意回到郡守家中,倒进客房,一直睡了整整两日,才褪去一身疲态。他觉得自己大概从记事儿开始,就从来没有这么累,这么疲惫,这么为一个人操心过。 偏偏那个人还…… “世子爷,您起了?今早厨房送来了面皮和夹肉饼子,您要来一个么?”梁嫤一脸笑意望他。 李玄意勾着嘴角,看着站在院中,捧着漆盘,笑容明媚的梁嫤。 “你好了?”他开口问道。 低沉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暗哑和慵懒,分外的好听。 梁嫤点了点头,“有汤药配合针灸,效果显著,已经全好了。” 李玄意点点头,看着她手上漆盘,“端进来吧。” 梁嫤点头,脚步稳稳的走进他的房间,俯身将漆盘搁在凭几之上,却见李玄意也跟了进来,并抬手将门在身后关上。 梁嫤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以及缓步向她走来的李玄意,脸上的笑容,渐渐不那么自然。 “一路奔波,又睡了两天,似乎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李玄意温声说道。 他脚步停在梁嫤面前,抬手将她耳边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 梁嫤微微垂头,“想通了什么?” “有时候,坚持的东西不一定是对的,放下了执念,才是放过了自己。”李玄意缓声说道。 “嗯?”梁嫤抬头,诧异看他,还以为他会说,他心里最重视的是她,娶常乐公主并非明智之举呢? “也许你说的对,人何必活在别人的阴影里?用自己的努力来证明自己,不是更好?”李玄意看着她,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 梁嫤虽听得莫名,却还是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 李玄意抬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给我些时间好么?” 梁嫤微微诧异看他。 “给我些时间,让我放下执着,放下背负在身上十几年的痛楚阴影。然后……娶你。”李玄意低声说道。 梁嫤这次,是真的愣住。 他说什么? 娶她? 那常乐公主呢?圣上的赐婚呢? 当真正听闻到,她想要听到的那句话时,她才发现,原来想比说简单,说比做容易。 违抗圣旨,即便是颇得圣上喜欢的他,也难逃圣上责罚的吧? 梁嫤紧咬着牙,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么?阿嫤?”李玄意低头,看着她问道。 梁嫤迟缓的点了点头。 李玄意轻笑,“如此就够了。” 他放开她,安静且带着淡淡笑容的用了早饭。 他的神态,无声的诉说着他现在心情很好。 梁嫤却一直心神不宁。 王太医的陷害,让他们分隔两地,恍惚经历了一场生死别离。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当然是件好事。 可他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才一定要求娶常乐公主,不肯放弃?他口中那个背负在身十几年的阴影又是什么?这些事,和他对女人排斥过敏的心理疾病有没有关系? 梁嫤觉得不弄清楚这些,她始终无法真正的安心。 但李玄意此时,却似乎并没有将一切相告的意思。 梁嫤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便没有追问。 她告别李玄意,在街头各处巡视之时,心里还不断想着这件事。 直到上官夕来寻到她,一脸贼笑的将她拽到街边。 “师父,有热闹看不看?” 梁嫤狐疑瞟了眼上官夕,“什么热闹?各个药棚我还没检查完。” 上官夕掩口笑的像只小狐狸,“走走走,师父,先去隔离区巡视吧,回头再来看药棚。狗咬狗,这热闹怎么能不看?” 梁嫤被上官夕拖到关着王太医和刘郡守的院子外头。 隐约听到里头有人争执吵嚷的声音。 梁嫤侧耳细听,似乎正是被关起来的两人的声音。 上官夕冲她一笑,拉着她悄悄进了院子,躲在一颗榆树粗壮的树干后头,这里离得近,争执之声,便听得更为清楚。 “若不是你的主意,我岂会被关在这里!你本就该一力承当!这里有我什么事儿?”刘郡守嚷道。 王太医冷哼了一声,“我说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刘郡守难道没有自己的私心么?不是你自己说看不惯那女子对你颐指气使?不是你自己说她……啊!你咬我?!” 第130章一死一伤 接着就传来两人厮打的声音。 门外的看守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这情形这几日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了。 上官夕捂着嘴,窃窃的笑,“怎么样?精彩吧?” 梁嫤微微点头,“是够热闹的。” 屋里一阵响动之后,不知是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只怕是两人都没落什么好。 忽闻刘郡守拍着门板,大声道:“我要求见世子!我要将知道的都告诉于世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守卫回头看了眼门板,清了清嗓子道:“郡守大人,您现在得了病,就得好好将养着,您好了才能放您出来呀!都护大人说了,若是您的病不得治,就向圣上请命,请圣上再指派一位郡守来接替您。您的家眷世子爷也会妥善安置的!您就放心待着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刘郡守想到自己的亲眷家人还在这儿,等于全在世子爷手里握着。可王太医却是孤身一人在这儿,他的家人,估摸着早就安排妥当了!自己岂能和他一般破罐子破摔,死扛到底? 当即泪奔,咚咚擂门的声音更响了,“我好了,我已经好了!我要求见世子爷!我招,我知道的我全都招,绝不敢再有隐瞒……” 他话音落地,许是打累了的王太医已经缓过劲儿来。 屋里又传来两人撕扯互殴的声响来。 站在外头的守卫咧嘴笑了笑,未在多言。 梁嫤垂眸想了想,拉着上官夕转身离开。 “师父,咱们不看热闹了么?”上官夕抬眼看她。 “热闹看完了,万一里头被打死一个,还有什么热闹可看?”梁嫤冲她眨了眨眼睛。 回到衙门,梁嫤寻到李玄意,让他将刘信放出来。 两人同被关在一个小房间内,屋里多是瘟病患者用过的衣物。 这瘟病传染可是不打商量的,得不到及时医治也是真会死人的,在瘟病引起的心理压力和禁闭的狭小空间双重作用下,是十分容易引起人的精神紧张,和心理崩溃的。 两人如今已经闹翻。 此时正是拿到刘郡守口供的好时候。 李玄意将刘信从小屋里提溜出来。让人给他洗漱,换过了新衣,又经大夫看诊,并没不妥之后,才见了他。 梁嫤自然也在场。 刘信被带进来的时候,梁嫤生生吃了一惊。 不过几日不见,刘郡守竟好似瘦了一圈,眼下发黑,双目仓惶失措,跪坐下来的时候,手脚还不住的颤抖。 看向梁嫤和李玄意的目光更是躲躲闪闪,鼻下额角都有青紫的痕迹,估摸着是和王太医大打出手受的伤。 “你说要招供,才把你放出来,有什么可说的,就赶紧说。”李玄意淡声问道。 刘信咽了口口水,“是……是王太医,他说只要将梁刺史以瘟病之名关起来,不给梁刺史送药,梁刺史染了瘟病,必死无疑。就算圣上,和世子爷您怪罪下来,也怪不到我们头上。不会牵连到我的。一开始我不肯,梁刺史救治病患,对抗瘟疫,勤勤恳恳,十分认真。就算下官一开始对梁刺史有偏见,但见到梁刺史所行所做,都是为了江东百姓以后,我打心底也是佩服梁刺史的!可……可王太医他给了我一千两银票……还说,做成此事,日后必定有高官厚禄……下官鬼迷心窍,这才……这才做了错事!” 一旁有提笔师爷,提着笔,记录下刘信说过的每一句话。 刘信脑门儿上直冒汗。 “只有这样?”梁嫤问道。 刘信忙不迭的点头,“只是这样了……” 梁嫤笑道:“王太医不过是个太医而已,品阶还没有刘郡守高,他如何许你高官厚禄?我说我能许你高官厚禄你信么?” “这……这……”刘郡守看了看梁嫤,又飞快的瞟了一眼李玄意,低着头道,“他说梁刺史这官位也坐不了多久……等江东瘟疫被控制住,您也就没用了。常乐公主不待见您……” “这么说,王太医背后的人,是常乐公主?”梁嫤问道。 刘信抿了抿嘴,迟疑道:“是……是吧!” 李玄意冷笑,“是,还是不是?” 刘信咬咬牙,看了眼一旁提笔记录的师爷,眼睛一闭,将心一横,“是!” 李玄意冷笑,目光落在刘信的身上。 刘信心头仿佛千万只蚂蚁爬过一般,抓挠着难受。 身上的汗,更是冒了一层又一层,他却低着头,不接触李玄意的目光,更不再开口。 “都记上了么?”李玄意问师爷道。 “回世子,都记上了!” 李玄意点头,让刘信签字画押。 刘信哆嗦着将自己的手指印按了上去。 李玄意将他的口供收好,便让人送他回了家。 冷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随风摆动,发出呜呜的声响。 浑圆的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却未能给这冬日带来太多的暖意。 李玄意背着手站在院中。 梁嫤缓步来到他身边,“你相信是常乐公主么?” 李玄意闻言,没有回头看她。 挺拔的背影,静默无声。 梁嫤低头笑了笑,“其实是常乐公主,倒也还好,毕竟只是个女子,不至于危及社稷。” 李玄意这才转过身来,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姣白的脸上,“这件事,不再追究了,好么?” 梁嫤抬头看着他,“刘郡守的供词,你不打算呈给圣上么?我以为你会将供词和王太医一起送回京中。” 李玄意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没有笑意,“这些东西,即便能顺利的到达圣上眼前,结果不过是赐死王太医,处罚刘郡守。然后不了了之。” 梁嫤闻言,微微低了头,无奈的笑了笑,“那么那个真正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呢?那个指使王太医的人呢?” 李玄意一直看着她,目光不曾移开,“他会平安无事。毕竟你还好好的,毕竟江东瘟疫已经被控制。圣上即便生气,最多不过斥责几句。你看到了,连旁人都会将责任推到常乐公主的身上,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梁嫤幽幽长叹一声,良久,忽而无奈轻笑,“太大的事,不是我这个小小女大夫该操心的,我只管控制我的江东瘟疫就是!旁的事,还是让圣上去烦恼吧!” 李玄意抬手拉过她的手,将她温软微凉的手放在掌心。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像是想要将手心的热度将她的手捂热一般。 梁嫤低头垂目,视线落在两人的手上。 她抿嘴笑了笑。 “甘心不计较么?”李玄意低声问道。 梁嫤抬头看他,露出笑脸来,“不甘心又能怎样?你那日说过的话,还作数么?” 李玄意微微一愣。 梁嫤提醒道:“娶我的话,还作数么?” 李玄意笑着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梁嫤笑着说:“这样我就甘心了,知道总有你护在我身旁,便是我不够坚强的时候,也还有你,就够了。” 李玄意伸手将她拽进怀中。 这寒冷的冬日却忽然温暖了起来。 寒风似乎再也灌不进衣领,环绕她的是温暖的臂膀。 她窝在他怀中,轻叹一声,“可是我后悔了怎么办?” “嗯?” “我答应过要帮你医治对旁的女人过敏的毛病,如今我后悔了,怎么办?” 李玄意轻笑,“你是女子,不必驷马难追。” 温情的时刻总是短暂的。 侍卫一声,“都护大人——” 生生将两人之间的这点温情全部驱散。 李玄意恋恋不舍放开怀中美人。 梁嫤红着脸站在一旁。 侍卫的脑袋快要埋到胸口去,他说怎么旁人不来禀报,非要将这差事交到他头上?这明摆是坑他近视眼儿吧? “什么事?” “回禀大都护,王太医自缢了!” 刘信被带走后,王太医一个人被禁闭在那小屋内。 许是刘信走了没多久,他就捻了屋里的床单衣服,薄褥,挂在房梁上,脖子往里一挂,一死干净。 宁可死,也不愿交代。 不过他的下场,左右还是一个死字。 事情败露,他的主子不会还让他活着。 他谋算梁嫤的性命,李玄意也不会绕过他。 索性,自我了断,留个全尸。 李玄意本想让人将他的尸首扔进山里喂狼。 梁嫤却是道万一将瘟疫传染给狼就不好了,还是好好埋了吧。 这才算是保全了王太医的全尸。 刘郡守回家没几日就病倒了。 他心里惦记着李玄意拿走那份他签字画押的口供,不知会如何处理,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越发消瘦,形容枯槁。 梁嫤和李玄意并未如何处置他。 他倒是自己将自己折磨的不轻。 吴郡的瘟疫已经大为好转,吴郡的大夫经过梁嫤悉心交流,也熟练掌握应对瘟疫的办法,如何根据病人病情身体状况,调整药方。 众人纷纷从一开始的对梁嫤的怀疑,到如今的交口称赞。 梁嫤的认真和努力,没有白费。 “吴郡一开始,执行各种措施并不到位。我担心其他地方,也会有这样的情况。”梁嫤跪坐在凭几边上,对李玄意说道。 李玄意看她一眼,“你打算如何?” 梁嫤笑了笑,“这事儿还得麻烦都护大人您!” 李玄意见她笑容明媚,也不觉嘴角上扬,“梁刺史尽管吩咐!” 梁嫤正色道:“请都护大人派人四下通知,说会不定时明察暗访各地对抗瘟疫的执行情况。若发现有执行不力,消极应对者,必定重罚。让为官者绷紧心中这根弦,执行起来,力度自然会大很多!” 李玄意不做犹豫的点头答应,当日便向江东各地,以大都护之名发出指令,在明察暗访之中,一旦发现各府有执行不利者,就地革职查办! 指令发出的同时,梁嫤已经在打点行装。 明察暗访不是说说吓唬人而已,她是真的打算四处去看看,高坐庙堂之上,安能知道民生如何?好官儿都是要深入基层的! 第131章心事 梁嫤收拾好行装,着便服,离开吴郡,四下查看。 李玄意自然不放心让她独自四处跑,便与她同行,上官夕自然是要跟着凑热闹的。 上官睿行倒是奇怪,并没有催着上官夕回家,反倒放下自己身为族长的一身事物,紧紧跟着上官夕。 这么一行人下来,阵容倒是不小。 梁嫤原本打算的悄悄暗访,变成了声势浩大的“暗访”。不过她要求众人扮作一般的大户人家,谁都不许泄露官方的身份。 一大家子,衣着富贵,除了李玄意带在身边的侍卫站如松坐如钟,表情太过严肃以外,倒也很有世家大户的派头。 许是李玄意下达的“就地革职查办”的行令,十分有威慑力。 各地防止瘟疫的措施,倒也执行的十分到位。街道也保持的分外干净,有些地方甚至由当地衙门聘用了不少的清洁工,全天候不断清扫街道,以免垃圾赃物堆积,传播疾病。 梁嫤每到一处,先检查了当地防治瘟疫的执行力度时候,就会忍不住深入隔离区,亲自为病人诊治,并与当地的大夫交流经验,只要对方想知道,她就会将自己从一开始医治大头瘟到如今积累下的经验,毫无保留的细数告知。 便是遇见贫民百姓,并非得了大头瘟,而是其他疾病无钱医治,她也会免费诊治,送钱送药。 梁嫤一路行去,凡她现身经过之地,无论当地大夫还是百姓都对她赞誉颇高。甚至一些的她救助的地方还为她筑了石像,称她为救世救命的“菩萨娘娘”,让她的石像坐庙堂,承香火。 梁嫤之名气,在江东越发大了起来。 以至于她后来想要“暗访”都不成了,她刚一露面,就会被人认出。百姓知她不远千里,从京城而来不畏惧瘟疫,将他们从瘟疫的恐慌中救出,对她深怀感激,一认出是她,就立即叩首感恩。 百姓如此热情,倒叫梁嫤十分不适应。 她躲回马车上,看着马车外跪了一片的百姓,口中高呼“感谢菩萨娘娘……”等等,她只觉分外汗颜。 上官夕倒是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师父,好威武,好霸气!我就说,当初拜师是最最明智的!” 梁嫤摇头轻笑,“真是民风古朴,民众要求太低,我所做微薄,如何当得他们如此赞誉?实乃受之有愧!” 上官夕却连连摇头,“师父你太谦虚啦!只要不盘剥百姓的官员,就会被百姓称之为好官!您可比那些官员做的太多,好得太多了!一点都不用觉得受之有愧!” 梁嫤颔首而笑,虽嘴上说受之有愧,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谁不喜欢听旁人赞誉呢?人都喜欢听好听话。 她此一行,能得到众人的肯定,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本来就是她来江东的目的。 不过是没有料到,效果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好罢了。 实在是应该感谢,这民生淳朴,不过力所能及的恩惠,便让他们这般感激涕零。 马车渐渐驶离认出梁嫤的街道,缓缓向城郭之外行去。 梁嫤伸手挑开车帘,向车窗外眺望。 李玄意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脊背挺得笔直,挺拔的背影恍如青松,刚毅而沉稳。 梁嫤放下车窗帘,低眉敛目。 她怎么觉得,李玄意最近两天,有些不太对劲儿呢?好似有些不开心? 她的了百姓的肯定,得了赞誉,他不应该为她高兴才对么? 为什么瞧着他颇有些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呢? 夜里一行人,在客栈投宿下来的时候。 梁嫤向店家要了水,提着水来到李玄意房门外,轻敲房门。 “谁?”屋里传来低沉的嗓音。 “是我。”梁嫤应道。 屋里静了一静,过了片刻,才听到李玄意的脚步声,向门口而来。 他拉看门,目光落在站在门外的梁嫤身上。 梁嫤也回看着他,他眉眼依旧那般绝美。但眉宇之间却似有散不去的沉闷阴郁。 “能进来么?”梁嫤低声问道。 这厮绝对有问题,以往若是她站在门口,他定一把就将她拉进来了,还会等着她主动开口? 李玄意犹豫一瞬,才点了点头,松开扶着门边的手,侧身让她进来。 待梁嫤在凭几上放下水壶,他已经反手关了门,回过头来,笑看着梁嫤道:“是不是该恭喜你?如今如此得人心?” 梁嫤抬眼看他,虽听他语气诚挚,但却见他笑容勉强。 “你有心事?” 李玄意一愣,摇头道:“没有啊。” 梁嫤定定看着他,半晌,轻启朱唇道:“我受人肯定,受大家赞誉,你不高兴么?” 李玄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怎么会?你的努力见到了成效,你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让原本质疑你,不信任你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你虽出身平平,却不必任何人差,身为女子,却比男子更有作为,有气魄。我为你高兴,为你自豪。” 梁嫤望着李玄意深邃的眼眸,轻笑道:“可你脸上分明写着‘我不高兴,别惹我’。” 李玄意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别想太多,没有的事。” 梁嫤看着他,半晌没有言语。 两人略坐了一会儿,梁嫤便起身离开,李玄意也并未执意挽留。 这样的他,分明不正常。 梁嫤犹豫一番,寻到了上官夕,让上官夕同她一道,去找她阿耶上官睿行。 梁嫤和上官夕寻到上官睿行的时候,他正坐在客栈后院的避风阁里,品着暖茶,听着客栈里的乐姬吹笛。 “冒昧打扰,望上官族长海涵。”梁嫤站在避风阁门口,拱手说道。 上官睿行摆了摆手,让乐姬退了出去,起身请道:“梁刺史客气,请坐。” 上官夕上前挽住上官睿行的手道:“阿耶你适才让那乐姬吹的曲子,可是以前阿娘最喜欢的那首?” 上官睿行看了女儿一眼,摸了摸她的头道:“只是相似而已,你听错了。” 上官夕眨了眨眼睛,“阿娘最喜欢的曲子,我怎么会听错?” 上官睿行抿嘴不言。 上官夕却是看着他道:“阿耶,其实你也和我一样想念阿娘,是不是?” 上官睿行没理会她的话,看着梁嫤道:“不知梁刺史有何事?” 梁嫤颔首,“想要向上官族长打听一些事,也不知方不方便。”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梁刺史但说无妨。” 梁嫤低声道:“上官族长必定是耳听八方消息灵通,不知近来是否朝中有大事发生?” 上官睿行抬头看了她一眼,“梁刺史怎有此一问?” 梁嫤斟酌了下词句,还是如实缓缓开口道:“我瞧都护大人近来有些心不在焉,便是巡视之时,也常常默默出神。向都护大人询问,可都护大人又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某猜测,许是朝中发生了什么事,让都护大人分心?冒昧向上官族长打听,若有不合宜之处,族长勿怪!” 上官睿行垂眸想了想,一时没有开口。 上官夕摇晃着他的胳膊,娇声道:“阿耶,你知道不知道嘛?你若是知道,就告诉我师父呀!我师父又不是外人!” 上官睿行无奈的看了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一眼,轻笑了一声。 梁嫤道:“阿夕,若上官族长不方便讲,就算了,不必勉强。” 上官睿行看着梁嫤道:“梁刺史忧心社稷,虽为女子,但这一路所做所行,众人都看在眼中。某也对梁刺史敬佩不已。” 梁嫤谦逊的笑了笑。 “朝中确实有事情发生,不知此事是不是让都护大人烦忧之事。”上官睿行缓缓道,“说起来,此事也和瘟疫有关。朝廷为了封锁疫区,不使瘟疫蔓延更广,便从泾州原州两地,调来兵马五万余众。想来梁刺史也是知道的。” 梁嫤点了点头。 上官睿行继续说道:“泾州原州毗邻西域吐蕃回纥等族。原本从先帝时候,吐蕃回纥就有意向我大周称臣,常来常往,派人到大周学习粮食种植,工农具打造使用,学习大周文化,语言等等。可谓关系发展良好,先帝也曾封公主远嫁西域。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吐蕃回纥渐渐统一西域诸部,势力强大起来,又学习大周先进文化技术,贪念骤升,已经不安于现状。虽表面依旧向大周称臣。但这次借机举兵侵犯我泾州原州,已经表明其狼子野心!” 梁嫤听到这儿才明白过来。 原本真正臣服的吐蕃回纥两族,趁着江东瘟疫,圣人调走驻守西域的兵马之时,就举兵侵犯大周疆域。 “如今战况如何?”梁嫤问道。 上官睿行微微摇了摇头,“他们有备而来,原本乃是友邦,忽然进犯,泾州原州根本毫无防备,如今也只能是疲惫迎战。圣上调去支援的兵马如今还在路上。” 梁嫤闻言也忍不住微蹙眉头。 这古代行军,主力都是步兵,即便是昼夜不停的赶路,赶到战场也需好些时候。 一场瘟疫,引发的事情还真不少。 好在如今江东的瘟疫已经基本控制住了,不然内忧外患,大周危矣! 第132章我竟不如你 “多谢上官族长相告。”梁嫤颔首说道。 她正预备告辞,上官睿行却是开口道:“这是近来听闻的朝中唯一一件大事,不知都护大人是否是因这件事烦忧。” 梁嫤垂眸想了想,又回忆起李玄意跟她说过的话,只怕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上官睿行道:“倘若真是因为这件事,梁刺史打算如何做?” “嗯?”梁嫤抬眼看向上官睿行。 上官睿行微微一笑,“男儿志在四方,每个男子心中都有征战沙场,报效朝廷的愿望。只是多数人都没有这个机会罢了!大都护对梁刺史的关怀,明眼人都看在心里。某猜测,让大都护烦忧的是,既想要请命带兵征战沙场,驱除犯我大周者,又不放心将梁刺史独自留在江东。” 梁嫤看着上官睿行,听着他的分析,不自觉点了点头,“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该受制于儿女私情的。若他真有此宏愿,我必劝他以国事为重,何况,我如今在江东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上官睿行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点头而笑,“梁刺史果然不同与一般女子。” 梁嫤垂眸,颔首告辞。 上官夕看着梁嫤走远,趴在上官睿行的肩头,“阿耶,为什么我觉得你眼睛里都是算计?” 上官睿行笑看她一眼,“哪有做女儿的如此说自己爹爹的?” 梁嫤夜里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如果李玄意真的是如上官睿行所说,心怀报国之志,却又因私心,想要守在她身边,才郁郁寡欢,那她究竟应该怎么做? 于私来说,她不想和李玄意分开,这里没有常乐公主,没有复杂的政局,没有叵测的人心。他们相处随意而自在,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一直和他在这里,一直留在江东不回去。 可于公,战乱之下,倾巢之中,焉有完卵?若人人都抱着偏安一隅的想法,有能力之士不奋勇效力沙场,待异邦大举进犯,受苦的最先是百姓,然后是整个国家。她又如何与李玄意心安理得的躲在江东,享受儿女情长? 好像是两个自己在心里打架。 梁嫤一夜睡的分外疲惫。 天不亮,她便被一阵沙沙的动静吵醒,再也难以入睡,翻身而起,披衣来到院中。 院里高大的榆树底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手握长剑,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带着犀利剑光,绝杀于晨光熹微之中。 瞧他神情,不像是独自练剑,更像是置身百万雄兵之中,横挑斜抹,收割敌军性命。 梁嫤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待他长剑一转,收入剑鞘之中,满院霎时一静,寒光收敛。 他挺拔而清冷的背影,静默立于高大的榆树之下。 沙沙寒风吹过,他兀自立着不动,岿然宛如巨石。 “世子。”梁嫤紧了紧肩头的衣服,轻声唤道。 李玄意站着没动,静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转过身来,远远凝望着梁嫤。 梁嫤轻笑着走上前去,抬头看着他道:“还记得,当初我要来江东控制瘟疫的时候么?” 李玄意微微点头。 “那时候,人们谈瘟疫色变,以为来江东,危险重重。可不冒险,安能得机遇?若我当初留在京城,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坐堂大夫。任谁都可以呼来喝去。我不想过那种被人鄙视的生活,我不想活在旁人的阴影里,任何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可以让自己在这世上有立身之本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莫说江东瘟疫只是大头瘟,便是更可怕的瘟疫,我当初亦不会退缩。”梁嫤平静的说道。 李玄意目光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坚定的表情上。 他点了点头,眸光清亮,“所以,你证明了自己,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如今的赞誉,肯定,都是自己挣来的。不靠出身,不靠任何人。” 梁嫤抬头看着他,“我听闻世子从小苦练武功,苦学兵书,从不肯对任何人认输服软。便是幼时和皇子起冲突,也宁可双方都头破血流,也不妥协。” 李玄意闻言轻笑,“年少轻狂,天真的很。” 梁嫤却认真看着他道:“有些机会,一生也只有一次,多少人穷尽一生碌碌无为,郁郁不得志。既然有想要实现的东西,就该在机会到来时,紧紧抓住,不达目的,绝不放手。” 她清甜的声音,此时却像是带着掷地有声的力量,让他心中一阵的悸动澎湃。 他胸口好像翻滚着波涛巨浪,难以平静,连呼吸都跟着微微有些急促。 “若是因为担心我,那你大可放心,我定会守护好自己,不会叫自己吃亏的。且如今在江东,只要我站在街头,大呼我是梁大夫,只怕就没有人敢伤我分毫。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梁嫤举目往他,脸上含笑的说道。 李玄意抬手轻抚了抚她细滑的脸颊,“你都知道了?” 梁嫤点头,“略听闻了一些,西域的战事不利,你若去才是凶险,断然应该是我担心你,而不是你担心我的。” 李玄意笑了笑,“亦如你当初执意要来江东。” 梁嫤点头,“我来了,我也努力得到了我想要的,虽然这一路不算平顺,但好歹也坚持下来,看到了我想看到的结果。如果我当初没有争取,没有来到江东,只怕我会遗憾一辈子。” 李玄意定定看着她,语调悠长轻缓,“阿嫤,我发现自己竟不如你……不如你这般勇往直前,这般目标明确,这般活得明白!” 梁嫤轻笑。 “如果我离开了,你能照顾好自己么?保护好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李玄意抬手拥着她,低声问道。 梁嫤重重点头,“会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娶我!” “嗯!”李玄意凝望着她,坚定的回答。 李玄意奏请率军奔赴泾州,抵御吐蕃回纥进攻。 江东瘟疫已经大面积得以控制,无需这么多军队驻守封锁。 他以加急将自己的奏请送入京中。 圣上收到李玄意的奏请之时,太子魏王等人正伴驾一旁。 “父皇,这可不行!”魏王当即反对道。 圣上闻言,抬眼看了看魏王。 太子斜了魏王一眼,魏王撇撇嘴,忍下了口里的话。 圣上轻哼一声,冷脸问道:“魏王的不行,从何说起?” 魏王皱眉,明明看到太子警告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道:“父皇,荣王世子根本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让他为大都护,率军封锁江东,已经是抬举他了!才带了几天兵啊?就以为自己有将帅之才了么?” 圣人板着脸,瞧不出喜怒,“他并未请命为大将军,乃是请命率军支援西域,而后听命于大将军,愿为先锋军,拼杀与最前线,驱逐吐蕃回纥,魏王觉得可妥?” 魏王闻言,微微惊讶,李玄意即便好好的呆在京城,也是享不尽荣华富贵,受不尽圣上恩宠的荣王世子,先锋军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闹不好就得拿命上的。吃亏受累不说,还得冒着生命危险,拼力杀敌,听大将军调令。 他是怎么想的?甘愿去受这份儿罪? 太子闻言,垂眸想了想道:“先锋军危险,且不是冒进就能行的,得需有勇有谋,且有冲杀经验者更好。玄意一直在京中,虽兵书不少看,但毕竟年轻。” 圣上闻言,点了点头,“太子说的有理。” “但是,任谁人也不是生来就有经验的,不上沙场,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大将。玄意出身高,却不贪恋京中富贵,甘愿去前线,这样的精神实在难能可贵!”太子又转而说道。 圣上轻叹一声,“是啊……他从小就好强。” 魏王闻言,不忿的撇撇嘴。 分明不是亲儿子,父皇每每提到李玄意的时候,都是一脸的赞赏!每次自己和李玄意起冲突,父皇总是偏袒着李玄意! 太子警告的看了一眼魏王,抿了抿嘴道:“既然玄意有此宏愿,有心为父皇分忧,父皇若是回绝,难免伤他积极性。不如给他个闲散职位,也算叫他在军中历练一番?” 圣上闻言,沉吟未语。 直到太子魏王等伴驾之人,都相继退走,圣上也未说如何回复李玄意的奏请。 可第二日一早,圣上便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给李玄意的批复。 “准奏,调任大都护为大将军副帅,赐封辅国大将军。即刻上任,带兵赶往泾州,不得延误!” 魏王得知此事,直接在太子东宫里气炸了肺。 “太子殿下,父皇这心偏的还有边没边了?有边没边了?他立了什么军功了?他有什么作为?一上来就封为副帅,还赐封辅国大将军,一下子从从二品提拔到正二品,他有什么功劳啊?江东瘟疫控制住,是他的功劳么?下旨不许人议论他,父皇这心都偏到胳肢窝了!谁心里不犯嘀咕啊?他到底是荣王的儿子,还是咱们的兄弟啊?父皇这么向着他,当初直接抱回宫里养着不就得了?不就是个私生子么?谁还敢议论父皇不成?!”魏王大怒道。 第133章别了,江东 太子闻言,抬手将桌上镇纸狠狠砸在地上。 “四弟!” 魏王被太子声色俱厉的一声“四弟”,吓得一震。 瞧见太子涨红的脸,倒竖的浓眉,更是心头一慌。 “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这是你能说的话么?传到父皇耳中,你的命还想不想要了?!”太子厉声怒斥道。 魏王缩了缩脖子,“太子别生气,我……我这不是心中不平,一时口不择言么?” 太子冷冷看着他道:“父皇说了,玄意是荣王世子,那他就是荣王世子!什么私生子!父皇永远都是他的亲大伯!若他是私生子,父皇怎么会将妍儿许配给他?!” 魏王低声嘟囔道:“他求娶阿姐,本就是动机不纯……” “你说什么?”太子冷声喝问。 “没,没什么。”魏王摇头。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看着魏王道:“你那炮仗脾气怎么净随了丹阳姑姑?你是堂堂皇子,遇到事情的时候,就不能冷静下来想一想,分析分析,这事儿,是对你有利还是有害,再发脾气?” 魏王眼睛一翻,“这事儿对我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太子无力的叹息,“玄意如今就要娶妍儿了,妍儿是你什么人?” “我嫡亲的阿姐呀!”魏王说道。 “那他不就是你嫡亲的姐夫?他好,对你又有什么损失呢?只要他站在咱们这一边,他越好,父皇越偏袒他,对咱们就越有利!”太子缓缓说道。 魏王皱眉,“可他是站在咱们这边的么?他对阿姐怎样太子也看到了!阿姐还没过门呢,他就跟着梁家那丫头跑了!王太医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江东,说是感染了瘟疫。那么多人都被救过来了,怎么他个太医倒是死了?是不是那件事,已经被他们发现了?他要是知道,是咱们想让梁家那丫头死,他还会跟咱们站在一边么?” 太子沉吟良久,“此时原不该叫他知道才对,王太医处事圆滑,做人小心谨慎,断不应该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许只是巧合吧……” 魏王气鼓鼓的。他从小就和李玄意不对付,分明他才是父皇的亲儿子,可父皇对李玄意的关心,总是比对他还多。他人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反正男人一张脸也不能当饭吃。偏生他武功也比自己好,个头也比自己高,京城追着他的小娘子,总比追着自己的多。一同出游,从小就是他收到的香囊帕子最多!这怎能不叫自己讨厌他呢! 不管魏王如何抱怨。 太子如何隐隐的担心。 圣旨还是一路快马加鞭的送到了江东,李玄意的手中。 接到圣旨的他,一扫平日里的闷闷不乐,意气风发的整兵,正合辎重,准备赶赴西域。 “会想我么?”临别的最后一晚,李玄意和梁嫤坐在高高的屋脊之上,迎着冷风,望着天上圆月。 梁嫤点头,“会,你走了,就没人给我暖手了。” 李玄意握了握手心里娇软的柔荑,垂眸,心下有浓浓不舍。 “怎么办,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李玄意轻声道,“现在想想当初的自己真是傻,怎么会以为……” 梁嫤侧耳听着,却是良久,都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 “以为什么?”她好奇追问。 李玄意却轻笑着摇头,“不重要了,阿嫤,没想到,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另一种活法。我生来就衣食无忧,受人尊崇,受圣上偏爱。从来什么都不缺,但凡我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也见惯了习惯了高门深院里的勾心斗角,阴暗算计。以前,我以为,生活本就是这个样子。所为的争取,不过是用自己的手段,对付旁人的算计罢了。” 梁嫤微笑看着他。 他抬手摸了摸梁嫤的头,“你的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用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 梁嫤笑道:“对付阴谋,此乃阳谋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两人轻笑,依偎在屋脊顶上。 虽冷风不停,相依相偎却格外的温暖。 第二日梁嫤醒来之时,已经不见了李玄意的身影。 问了才知,他已经走了,还给了她留下了一份简短的信。 无非是叫她小心,最好在江东多呆一段时间,等着他凯旋。 梁嫤将信贴在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此江东一行,原本是为了为自己挣一个立身之本,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爱情,真是意外的收获。 他心里究竟藏着什么执念,让他左冲右突寻找出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心走一遭沙场,历一番生死,来证明自己? 梁嫤将李玄意留下的信收好。 他行云流水的行草飞动飘逸,分外赏心悦目,在他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如果想他了,拿出来看看他的字,也是好的吧? 虽无李玄意同行,梁嫤却打算继续在江东巡视。 虽然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但能多为江东百姓多做些,她便应该极力多做些事。毕竟除了治病,旁的事情她并不擅长。 可在李玄意离开的两天后。 上官睿行却寻到了梁嫤面前。 “梁刺史,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梁刺史能够帮忙。”上官睿行客气说道。 梁嫤让人为他摆了凭几,上了茶汤。 “这一路上,也没少麻烦上官族长照应安排,若有什么要求,上官族长但说无妨,梁某能做,定不推辞。”梁嫤比他更客气。 上官睿行笑了笑,“一路行来,见到梁刺史医术确实了得,虽年纪轻轻,但一点不输有多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着实让人佩服,一开始对阿夕说梁刺史治好了她的心口痛,某还十分怀疑,如今想来是在惭愧!” 梁嫤摆手笑道:“上官族长不必如此,梁某幼时便喜读医书,更得益于有高人指点,若非如此,梁某实在不值一提。” 上官睿行点头,轻抿了口茶水,淡声道:“家中父亲,也是有心口痛的毛病,较之阿夕更为严重。不知是不是和阿夕一般的毛病。为人子女,见父亲受此病痛折磨,实在心中难过,若梁刺史愿意为老父看诊,某必当重谢!” 梁嫤闻言,恍然大悟。 难怪一开始他听说阿夕的胃疾被治好的时候,就问她,这病会不会遗传。难怪他看起来很闲,不仅不带上官夕回去,反倒还一路跟着她巡查江东。 原来他是在暗暗观察自己的医术,确定,她医术可信,才开这口。 梁嫤颔首道:“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天职。更可况我与阿夕十分投契,这一路更是没少得上官族长照顾,当不得您重谢,您有需要,梁某本就该鼎力相助。只是琅邪离江东甚远,且这一路逆流而上,只怕要耽搁不短的时间吧?梁某有皇命在身,擅离江东,只怕不妥。” 上官睿行仿佛料到她会这么说,当即一笑,“不妨事!老父已经乘船而下,如今正将养在毗邻吴郡的广陵郡。从吴郡取道广陵,不过七八日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人家都安排好了,她除了点头,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说,这上官睿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点安排这些的? 梁嫤还没盘算清楚,却已经跟着上官睿行,走上了去往广陵的路。 上官夕听闻要见到祖父了,十分开心。 开心之余,更忍不住为祖父的身体担心,“我以为祖父是闭关练功,和以前一样,没想到,祖父是因为病了啊?祖父身体不是一向很好的么?怎么会病的那么严重?” 上官睿行没有回答上官夕的问题。 上官夕便一路上缠着梁嫤道:“师父,当初我的心口痛,你几日便治好了,如今都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再痛过了。那您一定也可以治好我祖父的吧?就算他年纪比我大,病的比我重,也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的事儿,对么?” 梁嫤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虽然都是心口痛,可心口痛的原因可是太多了,上官夕只是胃疾。那上官元龙很可能是真的心疾呢?她连病人都还没见到,怎么敢夸口自己能治? “师父,你一定能医好我阿翁的对不对?我阿翁人很好的,对我也很好。我阿娘已经没了,阿耶也不像以前那么疼我了,只有阿翁对我最好了……师父,求你,一定治好阿翁好不好?”上官夕眨巴着一双和小狗一般水汪汪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的看着梁嫤。 梁嫤轻叹一声,“师父一定会尽力的。” 上官家在广陵有一处占地广阔的大庄子。 如今上官家的老先生就在这庄子上住着。 想来是上官元龙的病,是瞒着上官家众人的,不然也不会连上官夕都不知道她祖父是病了,而非闭关练功。 梁嫤到庄子上以后,就被安排进一个宽敞舒适的院落。 上官睿行还派了两个丫鬟专门来伺候她。 上官家的这处庄子居于山坳之中,四面环山,寒风吹不进,阳光却十分充足,虽隆冬未褪,但这里却温暖如春。 倒真是养生的好地方,上官老先生,在这里将养,倒也合宜。 第134章心结 梁嫤所住的院子里,灵台楼阁,假山错落,院中点缀着花草,恍如沐春生长,一派世外桃源般的生机勃勃。 她所用饮食,更是精致非常,连杯盘碗碟都是名家所作,处处透着高雅富贵。 梁嫤不禁感慨,真不愧是先秦时候就鼎盛的世家大族啊!这日子过得,跟她这小小暴发户就是不一个档次。人家这不常来住的庄子,都这般恢弘大气,那琅邪的上官家,又该是何等景象呢! 她啧啧端详着手中精致的瓷盏,釉下彩透着莹润的光泽,细腻的笔触,活灵活现的画作,让人百看不够,这样的精致的瓷盏,应该放在博物馆里供人瞻仰,如今居然拿来让她喝茶,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这珍贵的艺术品。 歇息了一日,梁嫤还未从上官家的富贵中缓过神来。 上官睿行却是已经焦急的安排她给上官元龙看诊了。 当然,这才是正事儿嘛! 梁嫤见到上官元龙的时候,倒是诧异了一番。 不是惊诧于上官睿行和上官元龙五官何其肖似,是惊诧于年过半百,并据说患有心口痛的上官元龙,表面看起来,身体十分硬朗,精神矍铄,双目犀利有神,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病态来。 “这位就是儿提过的梁刺史,京城仁济堂的梁神医。”上官睿行在他老爹面前,倒是恭敬的很。 梁嫤朝上座的上官元龙拱了拱手,“不才梁某,拜见上官老先生!” 上官元龙倒并未因她年纪轻,又是个女子,就露出一丝一毫不屑的态度,朗声笑道:“梁刺史年轻有为,为救治江东百姓不辞辛苦,立下汗马功劳,真是让人敬佩。” 梁嫤赶紧道:“不敢当。” “梁刺史快请坐!”上官元龙笑着说道。 并让人给她抬了凭几,上了茶汤。 茶香袅袅,竟是比酒香更让人沉醉。好东西就是好东西呀!世家大族真腐败!喝个茶,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好茶! 梁嫤暗暗在心中感慨,面上却做出一排淡然矜持的样子,轻抿了口茶水。 好喝得她只想把茶碗都咽下去。 未免失礼,她只抿了一口,就放下茶碗来。 上官元龙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见她年纪轻轻,就举止有度,谦和淡定,心中更为欣赏。 “想必睿行将梁刺史请来,已经具实相告,某深受心口痛之困扰。梁刺史擅长医术,还请不吝相助。”上官元龙说道。 梁嫤拱手,“自当尽力,可否方便给老先生请个脉?我瞧老先生面色倒是很好?” 上官元龙笑而不语,伸手将手腕搁在凭几之上。 梁嫤上前,指尖落在上官元龙的脉门上。 她摸了左手,又示意摸右手之脉,细细诊治之后,她抬眼看着上官元龙道:“老先生可是心有难以纾解的郁结?” 上官元龙一愣,继而笑道:“我已一把年纪,儿子年轻有为,又躬亲孝顺,有什么可郁结的?” 梁嫤淡淡看着上官元龙,微笑着没有反驳。 一旁上官睿行有些焦急道:“梁刺史,老父之病,可是和阿夕当初相同?”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阿夕心口痛,乃是胃脘胀痛。而上官老先生,是心绞痛,可称之为‘真心痛’亦或‘胸痹’。” 梁嫤垂眸答道,用现代医学的话来说,就是冠心病。 “这……这可否医治?”上官睿行蹙眉道。 上官元龙也将目光落在梁嫤身上。 梁嫤缓声道:“真心痛,病因或食肥甘,或七情内伤所致。心阳不振,气血不畅,淤血内阻为其标,肝、脾、肾三脏失调为其本。若要医治,宜温助心阳,滋补肝肾,活血通络,益气养血。诸药配合,共奏活血化瘀,养心复脉之效。但最重要的……” 梁嫤抬头看着上官元龙,“还是要患者自己调节情志、心绪,放开郁结,方可化解。” 上官元龙此时,脸色微微有变。 已经不似梁嫤刚进来时候那般透着健康的红润。 上官睿行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老爹。 梁嫤说道:“上官老先生,您以内功运作,让自己面上不显病态,原本运行内功,疏通任督二脉,乃是通筋活络有利身体之效,但内心头郁结不解,如此强行运功,只能让您的身体,更一步败坏。” “爹!”上官睿行心有急促的喊了一声,面带担忧的看着上官元龙。 上官元龙缓缓吐了一口气,微微闭目,脸上再不复适才的红润,透出些疲惫和灰败来。 “爹,您这又是何苦?梁刺史说的可是对的?您究竟……”上官睿行说着看了一眼梁嫤。 梁嫤起身,拱手道:“病在病者之身,虽下药的是大夫,但能不能战胜疾病,靠的却是病人自己。你们二位想来是需要谈一谈,梁某先行告辞。” 上官睿行颔首相送。 梁嫤快步出了会客厅。 这世家大族深宅大院,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想来暗地里,也有许多不为人道也的阴私吧? 上官元龙是上官家的当家人,以上官家族在大周的地位,他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心事,能逼得他郁结在心,生生成病呢? 梁嫤正琢磨着,忽而被廊间躲着的人伸手抓住。 “师父,我阿翁怎么样了?他的病能治么?要紧么?”上官夕焦急问道。 梁嫤看着上官夕,半晌,忽然问道:“阿夕,如果你阿翁有最最放不下的不开心的事,你说,会是什么事?” 上官夕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啊?” 梁嫤高深莫测道:“如果能让他将这件心事放下,或许,你阿翁的病,就能好了!” 上官夕怔怔的看着梁嫤,“不开心的事……阿翁为人很大度的,像是没有什么事儿会挂在心上一般……不开心的事……难道阿翁还没有忘记阿婆?” 梁嫤看了她一眼,“你别看我,我可不知道。” 上官夕跌坐回廊间石椅上,皱眉咬着手指,低声咕哝道:“人说上官家的男人都是痴情汉,想来也只有我阿耶除外了……阿婆走了这么多年,阿翁都是一个人过,连一房小妾都没有讨过,每年阿婆忌日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打扰,喝的烂醉如泥,口里还反复念着阿婆的名字……让他最不开心放不下的,肯定是阿婆的亡故了!” 梁嫤没有言语,越过上官夕往前走去。 她对别人家的私事不关心。 只要上官家的人,能让上官老爷子解开心结,她只要对症下药就好了。 她是大夫,不是心理医生。旁的事儿,她帮不了忙。 梁嫤在上官家,无所事事的住了两日。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是如厕,都有人跟着随时等着给擦屁股,生活可谓腐败到极致。 这般米虫的生活,最是消磨人的意志,梁嫤觉得在这么过下去,她那些宏图伟愿,她那些靠自己拼搏争面子争口气的志向,只怕全都会给磨没了。 也就在第三日的时候,上官睿行才再次派人将她请了过去。 这次再见到上官元龙,则是在床上。 上官元龙病倒了。 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鹰目却没了昔日的神采。 他捂着心口,浑身疼的直哆嗦。 心绞痛,疼起来是要人命的。 也是上官元龙能忍,若换做一般人,早就疼的直打滚儿了! 梁嫤迅速从怀中取出银针,让守在床边的上官睿行,和上官夕都退开一旁,她素手翻转,手法干脆利落的将银针捻入上官元龙头面及手掌,脚心。 一双净白素手,上下翻飞,快的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 可她面上却一派淡定冷静,尽管上官元龙已经疼的没有血色,额上冒汗,也不见她有一丝慌张。 梁嫤长出一口气,收手立在床幔一旁。 不多时,上官元龙的抽搐就停了下来。 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 眼皮无力的垂了下来,额上的细汗,渐渐退去。 “家父这……”上官睿行担忧问道。 梁嫤冲他比了噤声的手势,收好针,同他一道出了内室。 上官睿行将目光紧紧的落在她身上,等着她开口。 梁嫤低声道:“老先生是睡着了。病情前几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气血不畅,淤血内阻心脉,活血养心汤,亦或是补气活血祛瘀汤,都可以疏通心脉,温补心阳。但药石只是调节,根治尚需打开心结。” 上官睿行闻言,深深点头。 梁嫤抓了药,让人熬好了送过来。 她一直守在上官元龙的卧房外室,和上官夕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师父,我这次一定认真的跟你学行针。看着阿翁那么痛苦,我什么都不能做,心里好难受。”上官夕说着就哽咽起来,“以前说要跟师父学,是觉得好玩儿。如今才知,学会了,就能在危急的时刻,救自己关心的人,我一定会很用功的学习的!” 梁嫤点头,“好,师父会好好教你!” 第135章隐情 药熬好送过来的时候,上官元龙刚好醒了。 梁嫤和上官夕一同端着药,立在床边。 上官元龙抬眼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上官夕,冲上官夕笑了笑。 上官夕也咧了咧嘴,却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阿翁是最疼她的人,刚才看阿翁犯病时那么痛苦的样子,她忽然觉得阿翁随时都可能撒手,离她而去,心里的害怕,难以用言语诉说。 上官夕端过药碗,吹凉了药,一勺一勺亲手喂到上官元龙口中。 “阿翁,你一定要好起来,阿夕还没跟您学功夫呢,您说过要教阿夕武功的!就像阿婆当年那么厉害!”上官夕哑着嗓子说道。 梁嫤瞧见上官元龙的眼神暗了暗,皱着眉头咳了几声。 上官夕瘪瘪嘴,想哭又忍住了。 “阿夕,你先出去,阿翁有话和梁刺史说。”上官元龙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 上官夕抬眼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祖父,点点头,乖的像只小猫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屋里伺候的人也被上官元龙撵了出去。 只剩下梁嫤和他两人的时候。 他才长叹一声,“梁刺史不仅医术好,这眼睛也是透亮的。” 梁嫤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上官元龙指了指一旁的胡凳,“坐,梁刺史请坐。” 梁嫤颔首谢过,在一旁胡凳上坐下。 上官元龙调整了下背后的斑丝隐囊,坐的更舒服些,看着梁嫤道:“梁刺史,相信报应因果么?” 梁嫤微微一愣,上官元龙这是要告诉她,他们家阴私秘密了么? 不要吧?据说知道的多的人,都活不长!她不想知道什么秘密,她还想好好活着,等李玄意回来娶她,过幸福生活呢! 上官元龙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无力的笑了笑,“你虽是外人,可有些话,对外人,反倒比对最亲的人,更容易说出来。我相信,梁刺史,是让人信得过的人,对吧?” 梁嫤很想摇头,可她似乎听心理医生说过,一个人如果有心事,在心里闷得久了,郁郁不得抒,就会闷成病,甚至闷成癌症!如果能及时的排解出来,说出来,有人分担,病就能好的更快。 所以临床医学上如果结合心理医学治疗,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很多人都会如此,心里有话对着越是熟悉的人,越是讲不出,对着素不相识的心理医生,反而能一吐为快。 今天,她也来客串一把心理医生? 上官元龙没有等她的回应,便缓缓说道:“不知梁刺史有没有听阿夕提过她的祖母……她过世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可我却一直放不下……” 上官元龙咧嘴笑了笑,脸上却尽是凄惶的神色。 “她是因我而死……我却不能随她而去……” 梁嫤一直坐着没动,安静的听上官元龙缓缓的诉说着。 原来上官家虽是自先秦以来的世家大族,但随着朝代更替,已经渐渐没落,新的世家崛起,老的世家败退。且家族内部也有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纷争不断,虽表面看起来强盛依旧,但实际已经败絮其中。 为了振兴家族就业,联姻不必可少。上官元龙娶了弘农杨氏家的女儿,但因为是父母的安排,他那时年轻气盛,觉得被人操纵,并不喜欢杨氏。自杨氏进门以后,对杨氏不冷不热,还专门纳了几房小妾,专门给杨氏难堪。当着杨氏的面抬高小妾,下杨氏的脸面。 可杨氏竟一声不吭,皆隐忍下来。他的行为太过不像话,他父母拿家法来挟制他,让他每月必须有十日在杨氏房中。 他经常根本不顾惜杨氏感受,草草了事。 杨氏为他生养儿子,伺候父母,为他联络弘农杨家,让她的娘家,成为他的助力,为他付出无怨无悔。帮他坐上族长的位置,从来不计较他对她的无情。 直到一次出海巡视,他被堂兄弟暗杀,杨氏为他挡了致命一箭。为他换取援兵赶到的时间,让他得以脱险。 他才真正认认真真的看了杨氏,真正将她的身体抱在怀中。他才发现,她是那么柔弱,那么纤细,却那么坚强的为他撑起了半个家,那么无怨无悔的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连命都交给了他。 杨氏为他而死,并且死在他的怀里,让他很是震惊。 他回到家中,一连几日都沉浸在震惊之中不能回神,眼前反复出现的都是杨氏替他当了冷箭,倒在他怀里的情景。 他一直觉得杨氏与他来说,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嫡妻,更多的是像个多余的人。 可杨氏没了以后,他才发现生活里似乎少了很多很多,她淡薄的声音,她纤细的身影,她的嘘寒问暖,她的体贴周到……便是昔日他最宠爱的小妾,也无法替代杨氏分毫。 他驱散后院一干小妾,并揪出当初暗算他的堂兄弟,用阴狠手段磋磨掉堂兄弟一家。可即便他做了这些,心中仍旧没有好受分毫。杨氏的身影非但没有从他脑海中淡去,反而越发的清晰。 他忍着对杨氏的歉疚和思念,照养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如今看儿子能独挡一面,他只想去见杨氏,哪怕在黄泉地府,能亲口向她道歉,也好。 梁嫤听完,面无表情。 上官元龙喘息了好一阵子,说了这么多话,他似乎耗尽了心里,脸上满是疲惫之态。 可他想象中的唏嘘不已,感慨连连并没有出现。 梁嫤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对他的同情亦或是斥责。 上官元龙有些气闷,“梁刺史觉得老朽这病,可还有医治的必要?” 梁嫤闻言,这才面上有了些表情,“对一个医者来说,所有的病人都有医治的必要,我对您并没有任何个人的感情,要不要医治,完全取决于您自己。” 上官元龙被这话一噎。 梁嫤赶紧道:“当然,出于我是被上官族长请来,并且是阿夕的师父来讲,看着阿夕那么依赖您,我自然是希望您能健康长寿的!” 上官元龙脸上好看了些。 “谁人年轻时能没有遗憾呢?这世上多是痴情女,从不乏负心汉,您不过是万千男子中,并不例外的一个。不需如此自责的。”梁嫤淡声说道。 上官元龙无语的看她一眼,“梁刺史,真是……不怎么擅长安慰人!” 梁嫤砸吧了一下这个故事的余味,缓缓道:“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过是遗憾居于胸中,无法抒发而已。与您来说,不过是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痴心,二十多年的思念,却无从告诉那人知晓,觉得委屈而已。倘若当年杨氏并未因帮您挡了冷箭而死,只是重伤,您也不见得就能如此痴心相付二十年。所以当年的死,对杨氏来说,能叫您牵挂这么久,郁闷这么久,甚至积郁成疾,也算是报了当初您冷落她,刻薄她的仇了!想来也是挺划算的!如果再让杨氏重新选择,她定然还是愿意以死,换您内疚一生的!” 梁嫤的话说得一点不客气,甚至有些过激。 上官元龙一辈子,大概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他瞪眼看着梁嫤,晦暗的眼眸中,情绪不明。 梁嫤却带着淡淡笑意,丝毫没有惧色,更没有同情。 上官元龙闷声咳了几声,“梁刺史的见解倒是令人意外。” 梁嫤起身拱手道:“您刚喝了药,还是好生歇息吧,某的想法也只是一家之见,不过相信某这局外人来看,应是看的最清楚的。不打扰您休息了,你有事随时唤某!” 梁嫤拱手退出上官元龙的房间。 呼吸着门外清晰,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 忽然心中浮出比平日里更多的想念来,也许是上官元龙抱憾终身的爱情,也许是生离死别后的凄惶,让她此时此刻,竟格外的想念他。 李玄意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他如今到哪儿了?过得怎样?有没有想她呢?前线战事如何了? 如果他没有来江东,她的生命没有受到王太医等人的威胁。他最终娶了常乐公主,他们终究有缘无分。 那么,她会不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终其一生郁郁不得欢? 不知梁嫤的话是不是刺激到了上官元龙。 他竟闹起绝食来,不仅梁嫤给开的药不肯喝了,连饭都不吃了。 上官睿行寻来梁嫤,一双黑眸,深深的望着梁嫤,一句话也不说。 上官夕在一边,看看自己的爹,再看看自己师父,觉得这时候,帮谁说话都不合适。 可确实是那日阿翁和师父长谈以后,就开始绝食的。 “师父,那日阿翁到底和您说了什么?他现在的身体,再这般闹情绪,还……还扛得住么?”上官夕担忧的问道,那日上官元龙发病,实在让她心有余悸。 梁嫤回忆着自己那天的话,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 看着上官睿行,和上官夕的眼神,梁嫤尴尬的笑笑,“一两顿不吃,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不如我再和上官老先生谈一谈吧?” 上官睿行没有反对。 梁嫤走入上官元龙卧房内时,他正靠在硕大的斑丝隐囊上,望着面前的床帐,满目的空虚。 “上官老先生。”梁嫤轻声唤道。 过了一会儿,上官元龙眼中才渐渐有了焦距,转脸看向她,“梁刺史来了?” 第136章重现 梁嫤看了看周遭伺候的人,示意他们下去。 伺候之人见上官元龙没有反对,便悄悄退走。 梁嫤搬了胡凳,坐在床边不远的地方,“我来看看您,瞧您气色也还一般,人也还算平静。原以为您是打算绝食,好早些去见杨氏呢?” 梁嫤的话让上官元龙一愣,蹙眉瞪眼看她。 梁嫤微微一笑,“上次我就说了,您不需要安慰,不过是那点儿遗憾放在心里,始终不得纾解罢了。旁人安慰好似暂时能够纾解您的心结,可实际解铃还需系铃人,您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旁人再多的安慰都是枉然。因为除了您,谁也不能代替杨氏告诉您,她已经原谅你了!” 上官元龙长叹一声,“她会原谅我么?” 梁嫤垂眸,好似认真的想了想,“我想,她大概从来没有怪过您。否则,她不会在最危机的时刻,为您挡下冷箭。” “可我那般对她……她竟还不怪我,越发让我觉得自己愧对于她。”上官元龙低声说着。 梁嫤点点头,“所以,您才会受这二十多年的折磨,您才会血瘀心中,患上真心痛。这都是报应不爽而已。” 上官元龙被梁嫤的话又是一噎,“梁刺史,我儿真的是请你来给我治病的么?” 她是来气死他的吧? 梁嫤颔首笑了笑,“人都有一死,杨氏为救您而死,您为自己的愧疚而死,原本应是杨氏的死,更有价值和意义,可您如今的所作所为,只会让她当初的死,变得有些可笑。” 上官元龙一时没有说话。 梁嫤看了他一眼,又道:“想来杨氏在泉下有知,她定是愿您独自一人在世上缅怀她,惦念她,也不愿与您在泉下相逢。免得长久相对,相看两生厌。” “不会……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上官元龙立即说道。 梁嫤点头,这才是症结。 上官元龙觉得,自己已经顿悟以往的错,会比以前做的好。但却没有机会再让那个人知道。他执掌上官家定是杀伐果断,偏偏杨氏用命,在他心头留下一个永远的遗憾。 “您休息吧,有您这句话,和这二十多年的悔悟,杨氏已经可以安息了。”梁嫤起身说道。 上官元龙闭了闭眼睛,没有看她。 梁嫤悄悄退了出去。 夜里,猛的一阵晃荡。 上官元龙一惊,从纷繁错杂的梦中惊醒。 他不是正在床上躺着么?床怎么会晃?有种在船上飘荡的感觉? 他翻身下床,屋里没有点灯,窗外没有月亮。 夜漆黑而宁静。 他摩挲着来到房门口,手搁在门闩上,一股熟悉之感,莫名涌了上来。 脚下又是一晃,他心中一惊,抬手将门闩抽开。 含着氤氲水气的夜风,扑面而来。 远处似有灯塔,寥落的星辰下,灯塔的光明明灭灭。 他果真是在船上……当年的船…… 楼梯口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他猛的惊出一声冷汗,借着依稀的星光和灯塔的光向楼梯口看去。 一身月白色深衣的杨氏,捧着漆盘,缓缓出现在楼梯口。 上官元龙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景。 他哆嗦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唤杨氏的名字,喉咙里却是干涩一片。 杨氏一步步走近他,他看到漆盘里放着一盅羹汤,杨氏知道他半夜里总是会饿醒,便是再困,也会亲自起来,给他煮上一碗羹汤。 是杨氏,没错,这一定是杨氏…… 上官元龙颤抖着双手,迈步向杨氏靠近。 就在他已经到了杨氏面前的时候,就在他的手要触到杨氏捧着漆盘的手的时候。 突然而来的破空声让他脑中一痛。 只见杨氏大惊失色,扔下手中漆盘,向扑火的飞蛾一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一只冷箭“噗——”的摄入杨氏的身体。 热乎乎的血似乎正从她身上流出,正蔓延过他抱着她的手。 上官元龙想要大声呼喊杨氏的名字,可嗓子里干干的,依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他想要捂住杨氏的伤口,制止血从她身体里流出。 可这般动作好似只是让他的手上沾染了更多的血。 他想仰天大叫,他想要喊人来救助杨氏,可他却做不到。 忽然周遭一亮。 许多举着火把的随从似乎是闻声赶来。 尽管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再发生一次,他依旧无力阻止杨氏的死? 他低头看向杨氏,却从杨氏的脸上看到一抹微笑,那般轻松,那般自在的微笑。 好似她根本感觉不到胸口的疼痛,根本感觉不到血流出身体的寒意,她对他笑,张张嘴好似要对他说什么。 可他听不到。 举着火把的人越走越近。 他呆呆的抱着杨氏逐渐冷掉的身体,看着她的手无力的在身边垂下,看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看着她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 她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她是笑着走的,她张嘴想对他说的话,他虽未听到,却是看懂了她的口型……她说,照顾好自己…… 上官元龙抱着杨氏的身体,无声的哭了起来。 周遭越来越亮。 从举着火把的人后,缓缓走出三人来。 正是上官睿行,上官夕和梁嫤。 上官夕看着泪流满面的上官元龙,甚是惊讶。 阿翁居然会哭?阿翁居然也有眼泪?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翁为任何人,任何事掉过眼泪,甚至连皱一下眉头的时候,都极少。 “阿翁……”上官夕刚张了张嘴,就被上官睿行抬手捂住。 上官睿行冲众人打了手势,众人悄悄退远了些。 梁嫤看着上官元龙的表情,心里知道,他这次,哭出来,大概日后就会想开些了,也会积极的配合治疗了。 尽管,他怀里抱着的,不过是个根据杨氏身形扎成的提线草人,身上套着杨氏以前的衣服…… 经过一夜的折腾。 梁嫤第二日起的很晚,睡了个大懒觉。 上官元龙最后什么时候下的船,有没有责备他们假冒杨氏,重现当年的情景,她也并不知情。 她刚洗刷用了早饭之后,就被请去给上官元龙医治。 再见到上官元龙,只觉他浑身的气质都改变了不少,少了几分冷峻,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更像这个年纪的老人,脸上似乎增添了几道皱纹,却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他见到梁嫤,便冲梁嫤笑了笑。 “也许梁刺史说的对,杨氏如今,未必想见到我,只怕是更愿意我在这世上多活上几年,也好更多惦记上她几年,对她多愧疚上几年!” 梁嫤笑着摇头,“晚辈玩笑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上官元龙摇了摇头,“还请梁刺史不吝相救。” 梁嫤拱手:“梁某分内之事。” 她为上官元龙行了针,以针灸配合药石治疗。 上官夕这次倒不是说着玩儿而已,似乎沉下心来,要好好学习针灸。 每每梁嫤给上官元龙行针之时,她都会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梁嫤,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动作。 更让她阿耶给她打制了浑身提满穴位名称的小铜人,整日里背诵穴位,及该穴位主治疾病。 还时不时的让梁嫤抽查。 梁嫤在上官元龙家广陵的庄子上,已经住了有一阵子了。 江东钱太医和孙太医汇报的情况,瘟疫已经全面控制住了。 江东的事情,不用再烦忧,倒是西域的战事…… 李玄意应该已经在泾州作战了吧? 他的情况怎么样呢? 梁嫤坐在上官家庄子上的回廊里,默默看着院中一片的凤仙花出神。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吹面的风不夹一丝寒气,温暖如春。 凤仙花竟也大片盛开,丝毫不受季节影响。 “师父,你又在想世子了么?”上官夕抱着她的小铜人,来到梁嫤身边,在抄手游廊里坐下。 梁嫤轻轻一笑,“是啊,原以为,我不是那么容易依赖旁人的人。现在才知,我不过也是小女人一个。” 上官夕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听说阿耶让人收集西域那边的情况,说不定就有世子的消息。师父若是想知道,不如咱们去问我阿耶?师父你若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开口就是!” 上官夕笑的贼兮兮的。 梁嫤闻言,着实心动。 她来到上官家,李玄意并不知情,战乱之中,她给他写信也不方便。如今若是能从上官睿行那里得知他的消息,也是能让自己安心的吧? 梁嫤起身,“好。” 上官夕拉着他一路小跑,来到上官睿行的书房,却是听闻丫鬟道,上官睿行去了老爷子那儿。 两人又直奔上官元龙的院中。 正房房门紧闭。 院中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静悄悄的只听闻风过树梢的声音。 梁嫤看了看上官夕,正打算退走。 这情形,只能说明父子俩正说着悄悄话,她们贸然进去,实在不合适。 可上官夕却是好奇心重。拉着梁嫤就蹑手捏脚的进了院子。 第137章都是缘分 第138章御米 梁嫤看着她们从背后拿出的花,却很是愣了一愣。 她俯身接过两个丫鬟手中花,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里竟然有罂粟……” 两个丫鬟狐疑的对视了一眼,“回大人,这花叫御米花。”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中医上以罂粟所结果实的壳入药,称之为御米壳,所以罂粟花,也被称之为御米。 如今是冬季,不是罂粟结果的时间,可手中的两朵花心上,却长了不小的果实。这是因为上官家的庄子上,不入寒风,温暖如春,这片山坳又土壤肥沃,实在是植物生长的好地方。 她低头看着两个丫鬟道:“这御米,庄子里种着很多么?” 两个丫鬟点点头,“一大片呢,有两三亩地吧可能?” “你们起来,带我去看看。”梁嫤说道。 两个丫鬟不敢起身,偷偷觑着梁嫤道:“大人能不能不将此事告诉族长知晓?” 梁嫤闻言笑了笑,“这么,这还是件大事么?不就是摘了两朵花么?” 那小丫鬟赶紧点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怕族长责怪而已……所以,大人请您不告诉族长,行么?”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好,你们领我去瞧瞧那花,我就不告诉上官族长。” 两个小丫鬟闻言,这才起身,带着她穿过游廊,又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片广阔的田埂边上。 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沃土,上面盛开着各色的罂粟花,随着风,轻轻摇晃着美不胜收的小脑袋。 看得梁嫤心中狂跳不已。 现代罂粟被严格限制种植,一家哪怕是种植三棵以上,被举报就会被强行拔除,十五棵以上,就会被带到号子里关上几天,并处以罚款。 就连医学研究上,申请种植,也是要经过层层严密的审核、批准,才行的。 眼前却又这么一大片,这哪里是两三亩地啊?只怕十亩也有了吧? 瞧见看守田地的人往这边走过来。 两个小丫鬟赶紧躬身向梁嫤告退,忙不迭的跑远了。 梁嫤震惊于眼前如此浩大面积的罂粟,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看守的人给吓了一跳。 “哎哟这是谁呀!怎么敢摘了这御米花?没瞧见都结出果来了么?”看守田地的是个面色黝黑的老汉。 梁嫤被他惊了一惊,低头看着手里的两朵花,“呃,这不是……” “你是新来的吧?不知道规矩?这御米不能碰!金贵着呢!特别是这都结出果的御米!”老汉朝她嚷道。 梁嫤点点头,“是,我是新来的。” 老汉看着她手里的花,无不遗憾惋惜的啧啧两声,“往年这个时候,族长都会格外派人来看住这块地,今年怎么到现在还没派人来?也难怪你们这些小姑娘,看见这花长得美,就忍不住要摘!我可告诉你,这花可是有毒的,你千万莫要去碰!念在你是新来的份儿上,这事儿我就不告诉族长了,你快走吧!” 梁嫤点点头,原来古代人已经知道罂粟花的药用价值,跟别的价值了么?不然何须如此紧张? 这么一大片的罂粟花,若是提炼成鸦片…… 梁嫤双目绽放出耀眼的神采,她捏着手里的花,大步离开田埂。 梁嫤先是回到自己房间,郑重其事的向圣上奏请,她想要去往边疆。江东如今已经不需要她了。 作为一个医者,她应该像块石头,哪里需要哪里搬! 边疆虽有军医,但她若能到边疆战场上去,定然尽自己之力,救助更多需要救助的人。 打仗的时候,军医永远是嫌少不嫌多的!她自愿请命前去支援军医! 梁嫤虽不会骈四俪六文,辞藻也没有那么华丽,引经据典更是不会像古人这般信手拈来。但她以自己的笔力,写的十分诚恳,再三读过,没有不妥之处,她便将信带在身上,去寻了上官睿行。 恰好上官元龙也在。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他身体已经恢复很多,让人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嗅嗅清新的花香,也对调节心情大有裨益。 上官睿行正在一旁亭下坐着,向他爹低声说着些什么。 下人禀报梁嫤来了。 父子两人都停下来,向梁嫤看去。 梁嫤手里捏着那两朵罂粟花,缓步走上前来。 上官睿行先看到她手上的花,微微一愣,笑道:“小女儿都爱花,梁刺史身为巾帼英雄,看来也不例外呀?” 梁嫤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老先生安好,上官族长好。敢问族长,这花的种子,是哪儿来的?” 上官睿行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梁刺史一眼就看出非我本土之物?” 梁嫤颔首笑了笑,“只从医书中见有提及,从未见过,所以猜测,应是外邦之物。” 上官睿行眼睛一亮,点点头道,“一次出海遇拂霖人,拂霖人有一种药膏,名唤‘底也伽’不知梁刺史是否听闻过?这底也伽除蛇毒外,能祛百毒,镇疼痛,十分厉害。可那拂霖人只肯高价将底也伽少量售卖与我们,不肯大量供给。双方商讨良久,他们就给了这御米的种子,让我们种御米,并在成熟时节,收割果实上的汁液,晾晒炮制之后,交给他们,以此来换取底也伽。” 梁嫤点了点头,底也伽是古代西方人的解毒圣品,其制作工艺纷繁复杂,产量不高,鸦片就是起成药的一种重要成分。听闻古代,拂霖人曾以底也伽为贡品,向天朝进献,可见其珍贵。 “梁刺史既然在医书中见过这东西,可是知道这底也伽的制作工艺?倘若咱们自己就能制作底也伽,这药药效显著,定能风靡大周!收效不可估量啊!”上官睿行目露希冀的看着梁嫤。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我真不会!但御米的药用价值很广,远不止可以制作价钱高昂的底也伽,它可以做别的用途。” “哦?”上官睿行目光转向亭外,看了上官元龙一眼。 上官元龙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上官睿行笑道:“这大片的御米,所收获的汁液,原本换取了底也伽,都是为了给父亲心痛病发之时,镇痛所用。如今梁刺史已经医治好了父亲的心疾。梁刺史若想使用这片御米,自然不是不可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费劲。 梁嫤笑道:“太感激上官族长了!我确实需要这批御米有大用处!” 上官睿行却是摆手说道:“梁刺史何须如此客气,过不了多久,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梁嫤微微一愣,想起她给林三娘写的那封信,颔首笑了笑没有多言。 她又将呈给圣上的信交给上官睿行,请他帮她送到驿馆去,由官驿层层递交给圣上。 上官家派去京城送信的人,本没有离开,等着林三娘的回信写好,才带着回信,一路快马加鞭的回来。 梁嫤接到林三娘的回信时,很是愣怔了一会儿。 林三娘在信中居然表示同意。 同意她认上官睿行为义父。 还在信中教导她要孝顺,便是对义父,也要尽好一个子女应尽的孝道。 梁嫤反复看了信,甚至揣测着林三娘是不是在被威胁之下,写的藏头亦或藏尾信。不过她什么都没有发现,这确实是林三娘的笔记。且上官家也没必要威胁林三娘,本来这件事,占便宜的就是她,不是么? 只是林三娘在信中的语气,却让梁嫤莫名的有些不安。 好似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可林三娘又并未在信中多说什么。 她询问了送信之人,那人却是说,她家一切都好,林三娘也挺好的。 是她多心了么? 不管怎么说,认亲这事儿,却是板上钉钉了。 连林三娘都同意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上官家送上门来让她占便宜,她再三放着便宜不占,就不是实诚,是傻了! 只是不曾想,她同意之后,上官家竟将这事儿,办的十分隆重。 不禁通知了上官家的亲朋好友,还通知了与上官家有往来的世家大族,连广陵的官员都被邀请了来。 一场认亲宴,盛大无比。 对外“闭关”之中的上官元龙还亲自出面,表示了他对梁嫤的赞赏和喜欢。 上官夕自始至终都挽着她的手,黏在她身边,十分依赖她。便是有人嫉妒,看不惯,也不好当着上官夕的面大放厥词。 上官睿行亲自将一柄通体艳红清透的玉如意送给梁嫤,作为认亲的见面礼,纵然事前已经给过礼物了。 梁嫤原本在救治江东瘟疫之时,已经是名声大震。 这次借着上官家,又在世家大族,和官员中间,再次引起了一番轰动。 自此之后,她就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的弃妇之女了!不是仅凭着一张脸,换旁人庇佑的平民百姓了! 如今,她身后站着的是琅邪上官家了! 第139章使得,使不得? 一场盛大的宴席持续了三天,才结束。 在这其间,一时没有见过上官睿行的续弦,太原王氏。 她应该是不在广陵,但即便她在,想来这样的宴席,她只怕也不想参加吧? 上官夕如今天天粘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 上官元龙看她们两个形影不离的样子,笑得十分欣慰。 一次她们两个一同来给上官元龙行针之时,他还看着梁嫤道:“我知阿嫤虽表面看起来清冷凉薄,但内心最是重情重义,你比阿夕年长,日后还要多教导阿夕。阿夕娘没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这般赖着你,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你!” 梁嫤闻言,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上官家要认她为义女了。 她回眸看了一旁的上官夕一眼,重重的点头,神色严肃的说道:“阿翁放心吧,自此以后,阿夕就是我的亲妹妹!有我在一日,我就会护着妹妹的!” 上官元龙欣慰的点头。 梁嫤请命去往边疆的书信正摆在御案案头。 皇帝单手支着额头,目光落在那封清新秀丽的小楷上,又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有些不解,分明是个娇娇柔柔的弱女子,怎的这般天不怕地不怕?不是要去江东治瘟疫,就是要去战场救死扶伤? 她真以为自己那柔弱的肩膀,什么都能扛起来么? 恍惚眼前闪过她那日在金殿之上,她抬手摘下黑纱围帽时那让人惊艳的面容。 圣上心头浮起一阵怜惜。 她在江东的表现,有目共睹,若非女儿身,定然也是经世致用之才。 他本已经打算好,在她回京之后,赐仁济堂匾额,御赐她治世仁医的名号,或将她留在宫中?或…… 怎么也不曾想,一个危险过去,她却还要去到更危险的地方。 战场,是闹着玩儿的么?便是医术再高,刀剑岂是长眼的? 圣上默默无声的摇了摇头,正要提笔亲自回复。 却闻殿外有人禀,太子求见。 圣上隔了笔,让太子觐见。 太子迈步进来,启奏了朝中事宜。 父子说了一阵子话,太子却是发现,圣上的目光总是时不时的就落在御案头上的一封信笺上。 太子察言观色,“父皇,可是什么重要的书信?” 皇帝笑着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不曾想,应是胆小之人,偏偏胆子这般大!” 太子闻言,愈加好奇。 皇帝抬手将信递给他。 太子上前,双手接过。待迅速看完,他心下一时有些复杂。 “父皇……” 圣上太远看他,太子却欲言又止。 圣上笑道:“什么事,让太子也这般难以开口?” 太子摇头道:“是儿臣也觉得诧异,分明是个小女子,却有这般雄心壮志。听闻琅邪上官家认了她做义女,原以为,她会在上官家享受一番,不曾想,她却要请命去往边疆。” 圣上点头,“世家大族势力,与朝廷势力割据,琅邪上官家掌控海运漕运,若不是看出她有本事,琅邪上官家又怎么会认她为义女?真是可惜了是个女儿身呐!” 圣上说完,嘴角还挂着笑意,不但是女子,还是那般让人惊艳,怦然心动的女子。 太子垂眸应是,他本来想说的是,梁嫤去往边疆,定然不知是为了救死扶伤。可又想到父皇未必知道梁嫤和玄意之间的私情。 他身为男子,又是储君,在圣上面前说这些,难免显得他狭隘浅薄。 太子告退之后,便让人寻来了常乐公主。 “太子殿下有何事?”常乐公主问道。李玄意离开这段日子,她竟消瘦了许多。 太子长叹一声,看着她道:“梁嫤给父皇上书了。” 常乐公主一愣,瞪眼看着太子,“为什么事?” 太子迟疑着说道:“你听了一定要冷静,莫要冲动!” 常乐公主深吸一口气,“殿下请说。” “她上书说,江东瘟疫已经全面控制。她请命……去往西域战地,加入军医救助战场伤员。”太子缓声说道。 常乐公主闻言,愣了好一阵子。身子晃了两晃,跌坐下来,冷笑道:“真是恬不知耻啊!世子到哪儿,她就要追到哪儿去么?世子是我的相公,我们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她不是有自己的骄傲么?她不是不愿做妾么?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太子看了她一眼,道:“今非昔比,如今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下堂妇之女了!听闻她在江东名气非常响亮,江东不少地方,甚至为她建庙筑像,称她为菩萨娘娘!如今上官家更收了她为义女,琅邪上官家,也算是她的娘家了!” 常乐公主怒怕凭几道:“那又怎样?难不成,她还想从我手中将世子夺走?她名声再响,家世再高,还能敌过我这堂堂公主么?” 太子看了她一眼,“如果父皇也偏袒着她呢?” 常乐公主闻言一愣,“那不可能!我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她算个什么东西?!” 太子冷笑,“父皇向着外人也不是没有先例!” 这话自然指的是李玄意。 不过殿内只有太子兄妹两人,倒也不十分忌讳。 常乐公主脸上显得分外难看。 “不行!我不会让她去的!我不会再给她接近世子的机会!”常乐公主愤愤起身,拂袖而去。 太子跽坐凭几之后,执起凭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水,目光深邃悠远,“怎么能什么好东西都落你手里呢……” “父皇!”常乐公主到圣上面前哭诉。 圣上一向恩宠她,见她哭的好不可怜,连忙拿过宫人手中的帕子,上前安慰,“谁给咱们的妍儿委屈受了?让妍儿哭成这样?” “父皇……”常乐公主瘪瘪嘴,眼泪掉的更凶了,“儿想念世子了,父皇将世子从前线调回来吧?” 圣上一愣,笑道:“妍儿长大了,这心都向着外人了?不想念阿耶,倒想着别的男子了?” 宫人都跟着凑趣的笑。 常乐公主脸上一红,“阿耶……不要笑话人家嘛!” 常乐公主在跟圣上撒娇的时候,尝尝便称呼“阿耶”,好似一般世家大族的平常父女一般。 皇帝怜爱的笑了笑,“妍儿这次可不许闹脾气,玄意在阵前为朝廷效力,也是实现他自己的抱负,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岂能只顾着儿女情长?” 常乐公主瘪瘪嘴道:“只怕梁刺史去了,就顾不得为朝廷效力了,只顾着儿女情长了!” 圣上闻言一愣,“梁刺史?” 常乐公主点点头,“父皇不知道么?梁刺史随顾家进京寻父之时,恰遇世子也与顾家同行,路上梁刺史见识世子英武不凡,便芳心暗许。即便阿耶您赐了婚,梁刺史也不退缩!这次要追着世子去边疆,根本不是为了救死扶伤,乃是为了追着世子而去的!” 圣上闻言,目光沉冷下来,“放肆!这成何体统!” 常乐公主在心中暗自冷笑,拳头更是得意的攥紧,惹了父皇生气,看梁嫤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圣上却是抬手将给常乐公主擦泪的帕子掷在地上,“梁刺史在江东救死扶伤,广受赞誉!可见其心至诚!当初江东瘟疫肆虐之时,有谁敢主动请命前往江东控制瘟疫?她一弱女子,不惧生死,大意前往。如今更是请命去往战场,只是为追逐个情郎,就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么?!” 常乐公主还未从自己的得意之中回过神来,就被圣上冷脸斥责,笑容和眼泪,都僵在脸上,好不狼狈。 圣上起身,胸膛起伏,好似被自己的宝贝女儿给气的不轻,“同是女儿身,怎的梁刺史心中装的是百姓,是社稷。而出身皇家的你,想的却只有儿女私情?” 常乐公主闻言,噗通跪在地上,“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圣上淡淡看她一眼,“念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就罢了。日后再有这诋毁之言,朕定要罚你!” 常乐公主诧异又伤心的看着圣上,却在圣上的目光中不得不低头认错,“是……儿记住了!” 常乐公主在宫人的搀扶下,才狼狈站起。 却听闻圣上轻缓道:“纵然如此,但朕亦觉得,让她去边疆不妥……边疆战况危急,条件艰苦不说,她一个女子,周围都是杀红了眼的血性男儿,这如何使得……” 常乐公主闻言,莫名的看向圣上。 父皇这话,听着有道理是有道理,这么却觉得有点怪怪的? 圣上密信朱批:“不许去,立即返京!”快马送去广陵。 可当圣上的密信送到广陵的时候,梁嫤已经带着从上官家庄子上收割炮制过的第一批鸦片,前往边疆而去了。 她临走之时,上官夕说什么也不肯,一双眼睛哭的桃子一般红肿。 后来又收拾了行礼,非要撵着她一起去。 还是梁嫤告诉她,她有更重要的任务留给她,她才擦干眼泪,听她吩咐。 梁嫤告诉她,让她一定盯好那片御米,第一批果实收割过了,但陆续还有更多成熟的果实,一定要好好收集起来,炮制过后,送往边疆。并且在果实全部成熟以后,一定要将种子全部收回,不要落入旁人手中!事关重大! 上官夕原本以为是梁嫤故意敷衍她,随便找个事情搪塞她,好不让她跟着去。 可见到梁嫤郑重其事的再三叮嘱,且第一批收获的鸦片,她看的很紧,打包带走时候也谨慎再谨慎。 上官夕才相信,这片御米真的对梁嫤来说真的很重要,这才答应下来,她会好好留在广陵,在大后方,鼎力支援她。 第140章劫杀 上官睿行见兰不住梁嫤。 这丫头连圣上的批复,都敢不等就上路,可见她胆子有多肥。 便只好派了上官家二十位武功高强的死士并随护五十余众,护送义女上路。 圣上的密信送到之时,上官睿行无奈禀奏圣上,梁嫤已经走了。只盼着她不会因此触怒圣上。 梁嫤将第一批鸦片放在马车之上,她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心中澎湃不已,如果事情能按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或许西域之战,不必旷日持久…… 这一路,一定要顺顺利利的让她到西域,让她找到李玄意啊! 忙着赶路,他们整个白日都是不怎么停歇的,只偶尔停下,让马歇歇脚吃点粮草,喝点水。 其余时间全部都在赶路,夜里能赶到镇子上,就在镇子上,赶不到,就荒郊野岭的凑合。 梁嫤也顾不得马车是不是太颠簸,这年头能有马车坐已经不错了!即便颠的她头晕目眩,她也不叫苦叫累。 随行之人,见这空降的上官家大小姐没有一般世家大族孩子那种娇气,一路比他们还能忍,便对她印象更好了几分。 一行人行出镇子不久,护送梁嫤的上官家死士忽而让马车停了下来。 梁嫤趴在车窗处,向外看去,今日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吧?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名唤十三的死士兜马上前,附在马车窗外低声说道:“大小姐,似乎有人在跟踪咱们。” 梁嫤一愣,“确定么?能觉察是哪路人么?” 十三低声道:“八九不离十。咱们马车上带着上官家的标示,一般人的强人贼寇不敢劫道。只怕来人不简单!” 梁嫤点头,神情有些紧张,“那咱们绕路而行,甩掉他们!不必顾惜我,让马再快些!” 十三点点头,命众人调转马头,换道而行,急速前进。 梁嫤在马车内,双手紧紧攀住嵌在车厢底的凭几上。 皱眉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人,会在半路上跟踪他们,是想劫财,还是有旁的目的? 忽听马儿一声长嘶。 马车车厢向后顿了几顿,正往前跑着,忽然停下,梁嫤猝不及防,后脑狠狠磕在车厢壁上。 她还没来记得问。 便听到外头传来箭矢急速划过的破空声。 有马儿的哀鸣,有人的惨叫。 更有兵器相撞的铮铮声。 梁嫤从怀中摸出银针握在手上,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大小姐坐好了!”十三的声音在外头喊道。 梁嫤赶紧扒着凭几,稳住身形。 她看不见外头的情形,但听着声音,也知道战况定十分惨烈。 “驾——”十三似乎是弃马,跳到了她的马车上,驾着马车飞跑起来。 “拦住他们,保护大小姐离开!”十三高声吩咐。 一阵喊杀之声,从道旁冲了出来。 上官家护送梁嫤之人分成两拨,一拨拦住截杀的黑衣人。另一拨拼死护送着马车冲出重围。 梁嫤在马车上几乎被颠散了架。 脑袋不知道在车厢壁,亦或凭几上磕了多少次,以至于,后来她觉得自己已经能在大白日看到闪闪发亮的星星了。 那些追着马车喊杀的声音,才渐渐远去,渐渐远的听不见了。 但马车丝毫不敢停,一直拼命的向前冲。 人马都受了惊,仿佛不知疲倦的往前跑,紧绷的神经,让他们这一路甚至忘了休息,忘了饥饿,只有逃亡! 一直到夜幕降临,他们堪堪在城门锁闭以前,赶到了镇子上。 投宿在一家看起来十分宽敞的客栈里,众人紧绷的神经才稍稍缓了下来。 只是一行众人,如今已剩下不到半数。且多人身上都带着伤。 梁嫤虽一直藏身于马车内,没有露面,却仍旧在疾驰的马车中撞伤了额头,脊背,手肘。 她额上青肿着一块,右臂手肘不知是在哪里蹭破了,流出的血透出衣袖,许是已经结了痂,衣袖都黏在胳膊上,扯开之时,只怕还会流血。 十三上前,拱手满面愧色,“属下保护不利,请大小姐责罚!” 梁嫤抬眼看着他,“大家都哪里受了伤?我这里有伤药,你拿去分给大家!” 十三微微一愣,抬手接过梁嫤递过来的伤药。 “店中若是有烈酒,帮我取来一些。”梁嫤又说。 十三点点头,转身去向店家要了烈酒来。躬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梁嫤看着他道:“十三还有事么?” “属下等人保护不力……”十三惭愧的低声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今日没能回来那些人,你落个名单给我,我写信与阿耶,定要阿耶厚待他们的家人。我想到此一路可能不会太顺利,却不曾想,竟会如此凶险,让你们跟着我冒险,实在抱歉。只是往后的路还有很长,我不会功夫,我的命就交托在你们手中了!” 梁嫤说着,起身拱手向十三微微躬身。 十三一愣,连忙躲开,“大小姐使不得!我等都是的上官家恩惠,才能有今日之人,命都是上官家的,您是上官家的大小姐,就是我等的主子!我等护卫大小姐,是分内之事!我等拼死,也会护送大小姐到泾州的!” 梁嫤起身,“我这一路还需你们护送,所以歉疚请罚的话,不必再说!此一行,只盼与众君相互扶持,生死相托!” 十三端正了脸色,再次朝梁嫤拱手。 “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梁嫤说道。 十三退走,为她关上房门,他却未去休息,将伤药给兄弟们送去,便来到她的门口,一直驻守在她的门外,虽然城门已经锁闭,那些拦劫他们的人,应该没能进了镇子,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守在门外,夜里警醒着些更能放心。 他守了前半夜,又让人换了他,守了后半夜。 梁嫤晨起的早,一拉门,一个身影正坐在门口,倚在门上,险些倒进门来,将她吓了一跳。 那人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笑道:“大小姐起了?咱们上路?” 梁嫤摇了摇头,“先不急。” 十三许是听到动静,迅速赶了过来。 守了后半夜那人,揉了揉眼睛,退走去打水洗脸,醒醒精神。 梁嫤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又望向十三道:“费心了!” 十三颔首,“都是属下当做的。” 梁嫤谢过,转而言道:“这里有一张药单,咱们先不急着上路,你让人去将这些药采买来。不要在同一家药铺买,分开来购买。再配一副马鞍,离开之时,我不乘马车,骑马与你们同行。” 十三接过药单,闻言一愣,“骑马,大小姐,骑马虽赶路快些,但您毕竟是女子,这一路风吹日晒,沉沙飞扬……” 梁嫤低声道:“不禁是因为赶路快,我总觉得那些人不会只出现这一次就善罢甘休。没了马车,目标小,倘若下次再遇,不至于让大家受我受马车拖累。” 十三闻言,抬眼看她,眼中有诧异,更有些感动。 原本族长让他们护送这个异姓的大小姐,他们也没什么异议的,主子怎么吩咐,他们怎么做就是了。 可这一路,大小姐能吃苦,不喊累,着实让他们刮目相看。 昨日遭遇了那般惊险的情形,大小姐非但不哭不闹,反倒平心静气的来安慰他们,鼓励他们。 如今更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甘愿自己多收些委屈。 一个弱女子,且不说她以前怎样,如今已经一跃成为上官家的大小姐,却还能这般放下姿态,实在是让人打心眼儿里佩服。 “大小姐!不必如此的,护送大小姐安全到达泾州,本就是我们的责任!怎能让大小姐因为我们就……” “你不必劝了,其实我该学学骑马的,以前在京城因为不会骑马丢过脸面,如今能借此机会,好好锻炼,也不失为好事。”梁嫤说完,冲他粲然一笑,“还请十三快些将药买来。” 她的笑容,好像冬日里最明媚的阳光。 十三只觉眼前被莫名的华彩照亮。 他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梁嫤已经在房内桌案边坐了,正研磨提笔,好似要写书信。 他抬手将门关上。 并将药单撕成三分,让人分别去采买。 让人守在客栈,他亲自去了马市,挑选采买舒适的马鞍辔头马鞭等物。 她不会骑马,还敢骑马赶路? 只能尽量挑选舒适的马鞍,只怕赶不到下个镇子,她就受不了了吧?到时候再换回马车也好。 等梁嫤要的东西买回来,她也写好了给李玄意的信。 让十三找了人,先行一步,去往泾州大营,给李玄意送去,让他派人前来接应。 原本她是打算悄悄的去,并不提前让他知道,免得他反对。 可不料路上会遇见劫杀之人,保险起见,还是让李玄意派救兵前来更稳妥。 她让人将买回的药分别碾成粉末,配置了几十分药粉,让众人分别带在身上。 这药粉虽不致命,可猛的挥洒出去,会如同雾状,只要被人吸入口鼻,便会全身麻痹,手足无力,吸入多者甚至当场昏迷。 “让大家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上次毫无准备,让众位受伤,那么多人甚至……我心亦有愧疚。有了这药粉,多少,总会好一些!”梁嫤对十三说道。 十三小心翼翼的接过药粉,放了几包在自己身上。 梁嫤道:“挥洒药粉之时,一定要趁其不备,并且屏住呼吸!切记!” 十三表示明白,将药粉郑重分发给同行之人。 第141章我若为光 梁嫤已经换下女装,着了男装。正预备上路之时。 之前受伤未能同他们一道进了镇子的人,却是逃回一个。 那人身负重伤,好在性命无碍。 梁嫤立即为他止血医治,十三等人严密防备,唯恐劫杀之人追着他而来。 好在那些人似乎被他甩掉,并没有追上来。 那人缓过劲儿来,告诉十三,不必管他,他与那些劫杀之人交手,发现那些人功夫套路,出自大内,叫十三他们定要小心! 梁嫤闻言,心头一顿。 功夫出自大内?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宫里派来的? 十三看她沉冷下来的表情,抿了抿嘴,说道:“大小姐,咱们还是快些上路吧。越早离开,越是不易被追上。” 梁嫤收起心思,点头而应。 他们给掌柜的留下钱财,让掌柜的代为照顾受了伤的兄弟。 众人便再次上路。 梁嫤这算是第二次骑马了。 虽然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她也是深思了一夜,才开口的。 但上马之前,仍旧十分紧张。 既然是宫里派来的人,那么拦劫他们,就绝对不会是劫财了。 他们要的是她的命,十三他们的伤亡也都是因她而起。 她扮作男子,并且骑马而行,在他们发现以前,起码可以掩人耳目。 少一份可能被发现,就多一分机会平安赶到泾州。 梁嫤拽着缰绳,鼓足勇气,翻身上马。 马儿打着鼻息,身子乱动了动。 梁嫤紧张的攥住缰绳,身子绷的紧紧的。 十三上前道:“大小姐不必紧张,放松些,脚踩好马镫,双手拉着缰绳,向要往哪个方向走,就哪边的手使劲儿。这些马都是训出来的,十分通人性。” 梁嫤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看了看后头的空闲下来的马车,心里多少打起了退堂鼓。 十三立即道:“不如您还是乘马车……” 梁嫤摇头,“不用,不下水,永远学不会游泳,不爬上马背,永远都学不会骑马。” 梁嫤学着十三的样子,调整了自己在马背上的坐姿,轻轻的夹了下马腹。 马儿果然十分聪明,抬脚就向前走去,一开始速度并不快。 马儿踏出客栈后院的院门,踢踢踏踏的走着。 十三在一旁,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她从马上跌下来。 梁嫤却随着马背上的轻微颠簸,心绪渐渐平复下来。紧张局促,一时也一点点不见了。 原来骑马也不是那么可怕么! 这马儿还是很温顺的! 一行人缓缓出了镇子,梁嫤在马背上也越发的沉稳熟练了。 行人少了,马速也渐渐快了起来。 梁嫤学着众人的样子,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子。 马儿似乎听懂主人的心声,四蹄飞扬,快步跑了起来。 梁嫤觉得马一快好像就完全不一样了,自己左摇右晃,像是随时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似的。 “贴近马背!”十三在她身边说道。 梁嫤瞧见十三在马背上驾轻就熟,毫不紧张的样子,心中十分羡慕。 立即照他说的,躬下身来,减少自己上身和马背的距离。 好歹她也是骑过御赐的宝马的人呐!上次那马跑的那么快,她都没被摔下来,说明幸运之神是眷顾她的,她这次也一定不会被摔下来。 梁嫤夹了夹马腹,学着他们的样子口中喝道:“驾——” 马儿更快了几分。 十三与另一人护在她左右。 一开始众人为了照顾她的速度,跑的并不快。 可梁嫤熟悉了身下的马的脾性之后,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她不断催马快行,众人的速度也都跟着提高了许多。 太阳未落山,众人便赶到了下一个镇子上。 “今日便歇在这儿吧,出了城,宿在荒郊野外,倒是不稳妥!”十三说道。 梁嫤点头同意。 众人自然也没有再反对。 一行人在客栈里住下。 梁嫤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将门插上,脱下外裤里裤。 她没急着趁夜赶路,乃是因为她大腿真的很疼啊! 脱下一看,果不其然,大腿内侧,已经磨得红了,有些地方甚至还破了皮。 以前在电视里看人骑马,赛马觉得很帅。 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做什么都不容易。 她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大腿根儿上,疼的她龇牙咧嘴。 为了不痛呼出声,她嘴里紧紧咬着衣服,抹药疼的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抹完一阵子,大腿根儿上,还是火辣辣的感觉呢。 她刚收拾好腿上的伤,房门便咚咚咚的被敲响。 梁嫤抬眼看着房门道:“谁?” 门外是十三的声音,“大……郎君,属下这里有外伤伤药,您需要么?天还不算太晚,不如套了马车,明日您还是乘马车吧?” 梁嫤微微一愣。 原来十三是发现她受伤了,所以才故意要求在镇子上停下的么? 她看了看自己沾上斑驳血迹的里裤,摇头道:“不用,明日我还是骑马,若是街上成衣铺子还没关门,麻烦十三为我再买一套衣服回来吧?” 十三在外头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无声的走了。 过了不多时,十三便将买回的衣服给她送了过来。 第二日上路,众人的速度都有些慢。 有人护在梁嫤的前头,有人跟在后头。 十三和另一人,分在两旁护着她。 众人将她围在中间,一直压着她的速度,马儿颠颠儿的跑的并不快。 梁嫤看了看众人,昨夜里她已经处理好了大腿上骑马磨出的伤,今日还专门将大腿那里的衣服塞了棉花,垫得很厚。虽还有些疼,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 让众人这般放慢了速度照顾她,她心下多少有些愧疚。 她转脸看着十三道:“我刚学会骑马,骑这么慢,实在不爽快,不如,咱们来赛马吧?跑的最慢的,到下个镇子上,请大家吃饭?” 十三自然是不同意。 梁嫤却抽了下马背,催促大家开跑! 她的马灵活的窜出前面挡住她之人的马匹,梁嫤竟遥遥领先与众人。 “你们可别太让着我呀!”梁嫤扬鞭冲众人笑道。 说完,更是催马快行。 众人赶紧打马追她。 这一路你追我赶,速度竟也飚了上去。 十三望着梁嫤骑在马背上,肆意飞扬的表情,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刚刚才学会骑马的女子所能拥有的从容淡定。 她好像身带光芒,很容易就将身边之人照亮。 她的自信,她的从容,她的坚强,她的善良。 她的优点,终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人发现。 十三觉得,他似乎有些理解,族长为什么会认下这个异姓身世不高的女子为义女了。 一行众人都发现,梁嫤并不因为自己是大小姐,是弱女子,就甘心受众人的照顾优待。她对自己要求很高,即便是才学会骑马,她也不甘落于人后。跟不会因为自己拖累赶路的速度。 因为担心夜里被人追杀,他们一般晚上不再敢宿与郊外,都是停与镇子上投宿。 这么一连赶了几天的路。 梁嫤觉得如果再有机会打马球,她一定不会像上次那么狼狈了。 虽然打马球她没有经验,但她已经熟练掌握如何与马配合了! 虽然所付出的的代价是,两条大腿内侧的肉,没一块好的,破了的皮没长好,就又给磨开,红肿的地方一碰就疼。 但她总算忍住疼,没叫苦没叫累,没让人看不起。如果爷爷知道,一定会夸她长大了! 她一面给自己上药,一面疼的直“嘶嘶”的倒抽着冷气。 一面笑着安慰自己,“不知道这儿能不能磨出茧子?是不是磨出茧子就不会疼了?” 十三正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从镇上医馆买了的最好的伤药。拳头捏的紧紧的,一言不发。 他忘了,她自己就是大夫,主治了江东瘟疫,在瘟疫之下,救了那么多人,她的药自然是最好的。 他将药放回身上,她本可以安安心心的在广陵上官家享受富贵,也可以回到京城,向圣上请功,亦或是留在江东,受万民敬仰。可是她没有,她拼死要到泾州,到最危险的地方,要为军医,救伤员。这一路,她本可以轻松的乘坐马车,将保护之职留给他们操心,保护不力,尽可以打骂责罚他们。可她没有,她甘愿自己吃苦受累,扮作男子,骑马同行,减少他们的负担和压力。十三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这样的大小姐,值得他们拼死保护!值得他们誓死效忠!虽然她并不姓上官,但她也是他们心中真正的大小姐! 十三摸了摸怀中那几包药粉,忽然觉得贴身放着的几包药那里,暖暖的。他默默转身离去,心中暗暗盘算着到荆州的时间。 第二日众人离开镇子,在官道上行了不久。 十三忽然抬手叫众人停下。 他命那叫“幺儿”的下地去听。 幺儿侧脸趴在地上,听了一阵子,抬头说道,“前方五里左右,人马百余众,全副武装,速度极快!” “隐蔽!”十三下令。 众人立即下马,牵着马匹躲入道旁密匝的树林子,隐匿起来。 梁嫤瞪大了眼睛,心中砰砰掉个不停。 百余众啊! 她回头看看自己一行,上次毫无准备的被劫杀,如今逃出来的只剩下三十多人。 她还是个完全不会功夫的!对方百余人,她这次还能再被幸运之神眷顾么? 她伸手摸出藏在怀中的药粉,并检查了银针是否还在身上带着。她下次一定要实先给银针上淬上毒,好歹杀伤力也能更大些不是? 第142章遭遇 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近。 梁嫤捏着药包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十三忽然靠近她,挡在她身前,低声道:“大小姐放心,我等定拼死保护大小姐!” 梁嫤感激的看了眼十三,没有说话。 透过密林,已经可以看见,远远的一片被马蹄激起的尘土四下飞扬着。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梁嫤站在密林后,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她没有看错吧? 前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怎的那般眼熟? “十三哥,看着像是军营里的人!不是上次劫杀咱们的人!”幺儿低声对十三说道。 梁嫤点点头,这么说,她没看错咯? 真是的李玄意赶来接应了? 十三回头看了她一眼,“认得么?” 梁嫤连连点头,“自己人!” 十三打了声呼哨,处在林子底下位置的人大步来到官道上,冲急速靠近的人马挥手示意。 “吁——”李玄意打着手势,率众人缓缓停下。 一片尘土之中,模糊了他的身影,模糊了梁嫤看向他的视线。 待尘土落定。 李玄意翻身下马。 梁嫤与众人奔下山林。 官道之上,人马众多。 可梁嫤眼中只有李玄意挺拔的身影,亦如李玄意眼中只有她。 两人中间,隔着四五匹马的距离。 四目相对,遥遥相望。 刹那间,仿佛呛人的尘土味嗅不到了,马蹄踢踏踩在地上的声音听不到了,冷风吹过的寒意也感受不到了。 牵挂,担忧,想念汇成这一刻的全部。 梁嫤站在原地,忽而扬起嘴角笑了,笑容明媚,如早春之朝阳。 李玄意直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每一个毛孔都吐露出兴奋欣喜,他飞身而上。 仿佛身边没有百余人的围观,仿佛官道之上,只有他,只有她。 他不管不顾的上前将梁嫤拥入怀中。 双臂箍的紧紧的,紧得似乎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十三等人安静的站在一旁,默默无声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被李玄意带来的侍卫,则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这这……荣王世子真的,真的……有断袖之癖啊?! 梁嫤脸上满是尘土风霜,一身男装也落满灰尘,哪里能的出,原本是个娇柔的小女子? 她被他抱得太紧,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只好伸出手,回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放开,放开……” 李玄意这才恋恋不舍放开了她,“走,我送你回去!” 梁嫤闻言一愣,眉头蹙起,“你不是来接我的么?” 李玄意微微摇头,“泾州不是你去的地方。回江东也好,回京也好,我送你一程。” 梁嫤立即推开他,后退一步,“我去泾州,已经走了这么远,都已经快到了,我费尽力气,都到了这儿,你说让我回去?” 李玄意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泾州太危险,已经……”他压低了声音,“如今都是强撑着在守,说不得哪日就会撤退!” 梁嫤摇头,“那又怎样?” “你怎么从来都是这样?一意孤行,从来听不得旁人劝告?”李玄意皱眉,有些怒道。 梁嫤抬头毫不退让的回视着他,“我从来不贸然行事,我这么做,必然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不管你什么理由!泾州你不能去!”李玄意冷脸说道。 梁嫤冷哼一声,“一意孤行的是你!听不进旁人言的是你!” 十三等人,以及李玄意带来的侍卫全都愣住了。 刚才还深情相拥呢?刚才还缠绵悱恻呢?这有一眨眼的功夫么?怎么说吵起来就吵起来了? 两方人马,谁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劝吧?是帮着谁劝谁?这儿好像没有他们说话的地儿啊? 不劝吧,就看着他们站在官道上继续冷脸吵下去啊?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 忽闻又一阵马蹄声自远而来。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一行着紧凑胡服,手持弓箭或长剑长枪之人打马而来。 十三等人立即认出,这装扮,就是当初劫杀他们那伙儿人啊! “就是他们!”幺儿立即大声喝道。 那一行人许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这么多人马,很是愣了一愣。 眼见幺儿一喊,李玄意一打手势,他所率领的侍卫立即翻身上马,怒气冲冲向这后到的一行人喊杀而去。 曾劫杀梁嫤的这伙儿人,着实没有料到,他们这儿还藏着这么多帮手呢!立即阵脚大乱,兜转马头,慌忙逃命。 有一人不慎,竟险些摔下马来,连带着马都跑的跌跌撞撞。 李玄意皱眉,看着梁嫤道:“走,先到前面镇子上,要走要留,慢慢说!” 梁嫤这才点头,利落的翻身上马。 潇洒的姿态很是让李玄意惊讶了一番。 “我先行一步,前面镇子上等你!”梁嫤挥手冲他说道。 李玄意点头,率人去捉拿那群逃跑之人。 十三等人继续护送梁嫤,往前行去。 分头行动,约莫跑出十几里地来,忽从道旁林子里又蹿出一伙儿人。 瞧打扮,和刚才逃跑的应是一行人。 来看他们是想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将梁嫤他们包抄在中间,好一锅端了!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李玄意会带着人马,在这个时候出现。 对方有二三十人。 梁嫤他们原本就有三十来人,如今更有李玄意留下护送她的二三十人,且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早就杀红了眼的侍卫,其气势,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双方一遭遇,对方就立即落了下乘。 十三一直紧紧护在梁嫤身边,容不得任何人靠近。 不少人许是想试试梁嫤所配药粉的威力,纷纷抖出药包来。 李玄意留下的侍卫似乎还没打够,就见对方人噗噗通通的跌下马背,抽了抽不再动了。 甚是他们自己人,有两个不甚吸入了药粉,也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梁嫤无奈的看着众人,他们正处于优势,用得着下药么? 尝试了药粉威力的众人,看向梁嫤的目光,越发崇敬起来。 十三笑脸看向她,颇有几分以她为荣的意思。 李玄意留下的侍卫上前拱手道:“郎君,现下有何指示?” 梁嫤看了看倒在地上,或死或伤或昏迷的人,“将他们带回去,等世子回来,听候世子发落!” 梁嫤等人先行来到镇子上的客栈里。 李玄意等人过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也赶了回来。 他来不及换去满是尘土甚至还带着血腥味的衣服,推开她的房门,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梁嫤正立在窗边,回头看他。 这次没了那么多的围观者,才是长叙旧情的好时候。 李玄意反手将门关上。 看着她的表情有浓情亦有无奈,“为什么要来?” 梁嫤笑了笑,别开话题道:“你瘦了!” 他不仅是瘦了,整个人好像气质都变了。若说以前的他是个高冷的贵公子,不知人间疾苦的狂拽酷少。如今他则沉敛去浮华,真个人像是成熟了,干练了,沉稳了,身上带着一种杀伐果断的王者之气,鼻下唇下的美髯更添他成熟男人的气质。 李玄意上前,拥住梁嫤。 这次他只是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眷恋却又怕碰碎了一般。 梁嫤抬头看他,咧嘴轻笑,“我来都来了,就别赶我走了!” 李玄意长叹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哪怕露宿荒野,偶尔打个盹儿,都会梦到你,梦到你对我笑,梦到你对我生气。见到你,真好。可泾州不是你能想象的样子,战场也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时常并不在军营,不能陪在你身边。把你放在那地方,我不放心。你听话,就这一次,听我的,回京城去。等我凯旋,以后事事都听你的,好么?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江东,漠北,随你喜欢,好么?” 梁嫤不禁被他描述的未来吸引。 良久却是摇摇头道:“我不是冲动才来的,我带来了好东西,一定能帮上你们,且我是大夫,军中军医永远不嫌多,让我去吧,我不是累赘!” 李玄意闻言,将她在怀中更拥紧了几分,“没有人说你是累赘……” 风从窗口吹进,带进来些许厨房的香味。 后院里似乎站了不少侍卫,低声说笑些什么。 一瞬间,仿佛岁月静好,时光都可以慢下脚步来。 她倚在他怀中,抬手轻轻触碰着他下巴上微微有些扎手的胡子。 他低头看她,目光满是宠溺。 他忽而放轻了语调,宛如钟磬的声音,低沉,却格外有韵味,“遇见你的时候,我发现你不同与旁的女子,可以让我靠近,却不会排斥。慢慢接触才发现,不仅是不排斥,我竟格外的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看你笑,看你不服输的坚持。看你努力的去做每一件事。我以为,将你留在身边,随手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就是喜欢。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 梁嫤抬眼看着他。 她知道,男人大多不擅长表达,哪怕心里藏了做山,能从他嘴里吐出一棵树的面貌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可况李玄意这样的古代男权社会下,王公贵族家里养出来的孩子,更是难以低下了头来承认自己的感情。 “可是来到了这儿,真正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我才明白。以前的想法,真是有些可笑。圣上命我为副帅,可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自愿请命为先锋官,与前线冲杀。每每遇到挫折,每每战况不利之时,我竟总会想起你。想起你在京城,在江东,为对抗瘟疫所做的坚持,你的冷静,你的淡然,你的将生死置之度外。莫名的,竟每每都会让我从心底生出力量!每每让我心中有绝处逢生之感。”李玄意拥着她,望着窗外,缓声说道。 第143章末将不是世子 “有次,先锋军深入敌军,被敌军围困,已经和大军失去了联系,不知何时才能等来救援。我也受了伤,很多人几乎崩溃,我们没草没粮,被围困了三天。我的副官都劝我放弃,不少人都已经动摇。可我想到你,想到你还在等我,我就舍不得放弃,舍不得……原来这才是喜欢,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感觉!阿嫤……” 他低下头来,目光幽深似海的深情凝望着她。 “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我竟以为将你禁锢在我身边,就是对的了。我竟会像要以一个小妾来辱没你……对不起……” 梁嫤抬手抱住李玄意。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心中一时既后怕又温暖。 “如今我知道,爱你,就要给你最好的,看着你开心,看着你幸福,才是最好的。在京城等我,等我凯旋,就向圣上请旨,收回成命,赐你为我的世子妃。我要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将你留在我身旁!”李玄意郑重说道,“对不起,原谅我以前那些想法好么?” 梁嫤点头,他在吴郡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原谅他了。 “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李玄意动了动嘴,却没有解释。 梁嫤笑道:“如今我不逼问你原因,我知道,有一日,你一定能放下心中的介怀,放下执念,告诉我原因,对么?” 李玄意重重点头,“我会告诉你的。” 梁嫤心下感动,让一向自负又自大的李玄意,承认自己错了,诚恳认错,真是不容易。虽然现在他还未坦诚言明其中缘故,但相信,照如今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发展下去,她总会知道的。 “既然你想明白了,为什么还要赶我走呢?你不相信我么?不相信我来泾州,真的是有备而来,是要帮你,不是一时冲动么?”梁嫤看着他说道。 李玄意被她问的眉宇纠结,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梁嫤笑着说:“既然爱我,就要相信我,支持我,即便前路危险,有你陪我,亦有何可惧?” 李玄意终是无可反驳,如今才发现,眼前这女子,虽连武功都不会,柔弱的连他一根手指都打不过,却是这般值得他又敬又爱。 商量一番,还是李玄意败下阵来。只得同意梁嫤同他一道去往泾州。 两人许久不见,又敞开心扉,畅聊这么许久,感情好似瞬间就上了一层境界。 李玄意被审讯劫杀之人的侍卫请走以后,梁嫤揉着饿扁的肚子,去了厨房。她正端着一盘胡饼往外走,忽听两个侍卫蹲在厨房外的墙角说话。 因说话内容与李玄意有关,她便侧耳听了墙角。 “李先锋从来都是抢着上战场,这次突然带咱们出来,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来接那小郎君的啊?” “听说李先锋抢着上战场,拼了命的冲杀,就是为了立军功!” “不是说圣人很偏爱李先锋么?他还用得着拿命来抢军功?只用来战场上晃一圈儿,回去也能给记个大功!” “圣人封李先锋为辅国将军,为副帅协助主帅,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至于他为什么要拼死立军功……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说什么?”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也有过之无不及。 梁嫤凑近了耳朵,也只听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荣王”“十多年前”“谣传”…… 她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思量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 “大……郎君,怎么在这儿?”十三忽然跨步进厨房,迎面看见端着一盘胡饼的梁嫤。 门外墙根儿出蹲着的两个侍卫,赶紧拍拍屁股起身说笑着走了。 梁嫤哦了一声,将胡饼往前送了送,“十三,饿了么?吃个饼吧?” 十三微微皱眉道:“郎君,厨房这地方脏,您怎么能亲自过来呢?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属下们就是!” 梁嫤毫不介意的笑了笑,“没事,哪里就那么矜贵了?” 她塞给十三一块胡饼,端着盘子就走了。 李玄意没过多久,也回到房间,看见胡饼,拿起来就咬了几口,哪里还有京城那个矜持讲究的荣王世子的娇贵模样? 他冷着脸,哼了一声道:“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军营里的酷刑还会对付不了他们?” “是什么人派来了?”梁嫤挑眉问道。 李玄意看她一眼,脸上满是歉疚之色,“常乐公主。” 梁嫤毫不意外的笑了笑。 李玄意尴尬道:“如今让你回京城,倒不如去泾州安全了。” 梁嫤点头,“你明白就好!” 李玄意心中满是愧疚,若不是他之前想差了,倒也不至于给梁嫤招来着无妄之灾。 梁嫤却没有责怪他,反倒安慰道:“女人的嫉妒之心,也不光是因为男人,她见我出身不如她,却过得逍遥自在,便是没有你,她也会和我过不去!所谓嫉妒,就是自己的痛苦,和别人的幸运,都会让她备受折磨!随她去吧!” 军营之中,女装不便,梁嫤索性扔下了自己的女装,只带着男装,与李玄意同行,往泾州而去。 他说为她备马车之时,她却拉着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还笑着冲他勾了勾手指,“赛马,来不来?” 李玄意被她痞痞的样子,逗得一乐,无奈摇头道:“如今连骑马都被你学会了,女子要不得太有才能,这样会让她的男人很没面子!” 梁嫤哼了一声,“大男子主义!驾——” 御马向前奔走而去。 原本将梁嫤送到李玄意身边,十三他们已经可以回去复命了。 可十三只将大半人支回去报信,他与幺儿等十来人,仍旧留在梁嫤身边,誓要保护梁嫤安全。 梁嫤百说不应,十三这人固执起来也是让人无奈得很。梁嫤只好由他去,只当是去边关帮忙的吧! 这一路总算平平顺顺的到了泾州大营。 李玄意让众人各自归营,他带着梁嫤去主帅的营帐,十三也亦步亦趋的跟着梁嫤。 李玄意看了他一眼,十三却是目不斜视,只当没看见他的眼色。 直到到了主帅营帐前,十三才被拦在外头,李玄意带着梁嫤进了营帐。 大将军正独自站在沙盘前,皱眉凝视着沙盘,并时不时的用手指着沙盘,思量着什么。 “将军!”李玄意拱手喊道。 大将军抬起头来,看了看李玄意,又将目光掠过梁嫤,并在梁嫤脸上停驻了片刻。 梁嫤只觉这大将军看起来分外的眼熟,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世子回来了?”大将军扯了扯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阴阳怪气的问道。 李玄意站直了身子,挺直着脊背,“末将先锋官,不是世子!” 大将军哼笑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是先锋官?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军营,不是在京城?” 梁嫤第一次见李玄意被人这样呵斥,竟瞧他面上毫无怒色,干干脆脆道:“是!末将违反军纪,擅离军营,甘愿受罚!” 梁嫤张了张嘴,想要为他辩解,却被他轻轻拽了一下。 “只是擅离军营么?”大将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玄意皱眉,思量了一会儿,道:“是。” 大将军却看着梁嫤,冷哼道:“军营中何时允许女子随意进入了?” 梁嫤一愣。她走了一路,都没被人识破是女扮男装,这将军眼好毒,竟一眼看穿她? 为了混进军营,她可是专门调配了药,浓黑了肤色,裹了胸,还专门化妆,让自己的线条显得硬朗,除了个头儿,站在这两人面前有些低以外,怎么也不能一眼就露馅儿吧? 李玄意也似是没有想到,“将军,这……” 大将军却转脸看向梁嫤,“小姑娘,咱们这儿可是营地,是战场,不是闹着玩儿的地方!你就是追情郎,也不能拼着命都不要,追到战场上来呀?” 梁嫤抿了抿嘴,既尴尬又无奈道:“我不是来追情郎的!” 李玄意抽了抽嘴角。 她还想要解释,大将军却抬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旁的先不说,李先锋有违军纪,不可不罚。一百军棍,你可服气?” 梁嫤闻言一愣,立即就要反对。 她不是来谈情说爱的,她真的是有办法来帮助朝廷对抗敌军的啊! 能不因为她是个女子就歧视她么? 她也是有一腔热血,守卫边疆,保护百姓,报效国家的宏图大志的好么? 可她还未开口,李玄意就抢着道:“末将服气!甘愿领罚!” “好,你甘愿就好!”大将军笑着点头,“来人,召集各部将领,营前集合!” 立即有人在营帐外应声。 李玄意这才面色苦了苦,但很快他就转过脸来,看着梁嫤道:“你就别出来看了,营帐里坐着歇会儿吧!”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第144章一百棍 梁嫤觉得大概没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各部将领便在大将军的营帐前聚集好了。 大将军看着她,笑道:“小姑娘真的不去看看么?” 看李玄意挨打? 梁嫤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看看也好,我刚来,也感受下军营里的气氛!” 大将军朗声大笑。 营帐外不明所以的众人纷纷纳闷儿,这大将军和李将军是有多大的仇,逮着处罚李将军的机会,都能笑的这么开心? 梁嫤跟着大将军走出营帐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外头乌压压站着一大帮子的人,除了众位将领,不少闲着的士兵们也都跑来看热闹。虽是看热闹,众人的队列还是站的非常非常整齐的,横成排,竖成列,纹丝不乱。 李玄意以标准俯卧撑的姿势,趴在营帐前的空地上。 旁边站着三个侍卫,竖着好大一捆的军棍。 一开始梁嫤还有些纳闷儿,放这么多军棍在旁边干嘛? 可当打到第十棍的时候,侍卫手中的军棍,啪的一声断掉。旁边众人数了声“一!” 她才恍然明白,原来一百军棍,不是打一百下,是打断一百根军棍啊! 一开始她只盼着打轻点儿,这会儿她却恨不得那两个行刑的侍卫打重点儿,好快些打完这一百根棍子。 李玄意撑在地上,棍子一下下落在他的后背上。 棍子打在肉上的闷声,好似一棍棍都打在了梁嫤心头上。 原想着看热闹来着,这会儿,却只觉从头到脚都是疼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这热闹是好看的了。 “李先锋官,自私离开军营,虽说,是为军营接来军医。但事先未禀报,未得允许,是以受处罚。众人当引以为戒,以儆效尤!”大将军朗声说道。 梁嫤闻言一愣。 他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知道她是想来做军医的? 众人闻言,神情肃穆的应声。 “啪——”的又一根棍子断掉。 梁嫤已经数不清,这是打的第几棍了。 只见地上一片断掉的棍子。 李玄意额上滑下的汗落入土中,他面前的地面已经好似一片小泥坑。 “啪——”又一根棍子断掉。 李玄意撑在地上的手臂晃了晃,颀长的身形扑倒在地上。 梁嫤心中一痛,想要上前拦住行刑之人。 却见他又撑起胳膊,脊背挺得笔直,“继续。” 他咬着牙说道。 梁嫤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 大将军立在一旁,一脸肃容,不苟言笑。 营帐前无一人说话,肃静的只能听到军棍落在李玄意身上的顿声。 “啪——” 第八十八根了…… 他胳膊一软,再次跌在地面上。激起地上尘土,落在他眉梢,眼角,脸颊之上。 混合着他的汗水,显得他脸上泥泞狼狈。 他咬牙再次撑起身子。 “大将军!”忽然看热闹的众人拱手,单膝跪地,向大将军求情,“李副将已经知错了!请将军饶了他吧!” 行刑的侍卫,举着棍子,也有些落不下去了。 血已经渗透不薄的衣衫,染湿了脊背。 可李玄意却闷头,自始至终没有哼上一声。 “继续打!”大将军冷脸说道,在营帐之中那种玩笑的神色,一丝不见。 大将之风,杀伐果断之色,彰显无遗。 一棍又一棍落在李玄意已经浸透血的脊背上。 梁嫤只觉着棍子怎么这般结实!怎么这么多下还没有打断? “大将军……”众人看着李玄意仍旧强撑着挺起脊背,硬抗着军棍,面上纷纷显出不忍的神色。 这是荣王的世子啊!这是圣上派来的副将啊!这是圣上亲封的辅国大将军啊!其官衔比正惩罚他的大将军还高一品!他若不肯受罚,说不服,即便大将军也罚他不得。他却这般生生忍着! 他在战场上的表现,让军中众人都重新认识了这位荣王世子,原来他和京城那些王公贵族家中的纨绔不同。原以为,他不过是来边疆走个过场,后方阵营里呆上一呆,混个军功了事。不曾想他是真的勇猛无比的冲在最前头!拼杀从不躲在旁人身后! 且这次不请命便离开,不是情有可原么? 只是大将军治军严谨是出了名的。众人的求情并没有让他心软。 场面越来越肃静,众人看向李玄意的目光越发的不同。 “啪——” “九十九!”“一百!”整齐嘹亮的呼喊声,莫名的带着一种悲壮之感。 李玄意松了一口气,双臂一软,趴伏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不听军令,擅自行动者,未造成不利影响,惩罚如下!倘若更有对我军不利后果!”大将军语气略作停顿,“军法处置!” 待行刑的侍卫退开一旁,收拾地上断掉的军棍,梁嫤忙不迭的跑上前去,“玄意?” 一开口,竟有些哽咽。 李玄意缓缓抬眼看她,满是尘土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不是跟你说了,别来看热闹么?” 梁嫤慌忙伸手,想要扶他起来。 他却挣扎着自己站起,“没事,我结实着呢。” 他小声在她耳边道:“便是再打一百军棍,我也扛得住!” 梁嫤咬着下唇,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你就不能跟大将军讨个商量?五十棍也行啊……怎么那么傻?” 李玄意吃力的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唔,我以前没有这么傻的,大概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梁嫤吸了吸鼻子,反应有些迟钝的抬眼看他,“说谁傻呢?” 李玄意咧嘴笑了笑,沾满尘土的脸,唯一口整齐的牙齿格外亮白,“你说谁就是谁!” 梁嫤破涕为笑,“看来你是真没事儿,还有心思打趣!” 李玄意点点头,带着她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可不是真没事儿么!一百军棍而已!我还受得住!” 回到李玄意的营帐。 梁嫤立即帮他将衣服脱下来,免得血干了,皮肉粘着衣服,脱得时候更疼。 待满是血迹的衣服一脱下来。 梁嫤就忍不住哭了。 李玄意的背上全是血红的道子,挨打多的地方,皮肉已经绽开,挨的少的也已经红肿起来。 整个脊背,没有一块好肉了。 梁嫤再也没心思和他开玩笑,看着他的后背,哭的像个孩子。 李玄意只好温声哄她,“没事,没事,其实没有多疼,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我有硬气功护身!都是皮外伤,即不伤筋也不动骨,隔不了几日就全好了!” 梁嫤哭着摇头。 李玄意像哄孩子一般,将她半揽在怀中,“阿嫤不是最坚强的么?连死尸都不怕,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一点点皮外伤算什么?不哭,阿嫤不哭!” “我不疼,真的不疼!” 梁嫤抹着眼泪,给他挑去断在皮肉里的衣物。拿来烈酒冲洗伤口,又小心翼翼的擦去血污,上好伤药。 处理好这一切,看李玄意趴在榻上一脸享受的样子,她一时哭笑不得。 “哪有人挨了打受了伤还这般高兴的?”梁嫤无奈道。 李玄意冲她笑了笑,“这伤不算什么,真的只是皮外伤而已!傅将军处罚了我,他知道这一百军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处罚我,不过是表明,他同意你留下了!” 梁嫤微微一愣,顿时竟有些心酸,一百军棍还不算什么,若是打在她身上,莫说还有功夫坐在这里安慰人,逗人说笑了,只怕是连喘气儿的劲儿都没有,直接一命呜呼了! “带我拿出我带来的宝贝,他巴不得我留下呢!你何须吃这个苦头?”梁嫤闷声说道。 李玄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算不得苦头。傅将军治军严谨军中出了名的!如今这般轻罚,也算是看在我平日里征战卖力的份上,手下留情了!” 梁嫤闻言,看着他身上的新伤以及被掩盖在新伤下面的旧伤,有些旧伤未愈,又被军棍打的崩裂开来。便忍不住的一阵心酸。 如果不是为了求圣上收回赐婚,转而娶她,他是不是就不用这般拼命? 如果不是遇见了她,他是不是现在依旧好好的在京城,过着舒坦的吃喝玩乐的生活?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来…… “阿嫤,”李玄意忽而直起身看着她,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缓缓开口,“如果没有你,也许,我不会选择如今的生活。那我的一生将会是生活在过去的阴影和痛苦里,永远走不出自己心中的牢笼,永远体会不到,脱去桎梏的轻松快慰!是你,让我知道,原来别人伤不了自己分毫,打败自己,毁掉自己人生的,只是自己而已!” 梁嫤闻言,愣愣的看他。 他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他用阴影,用桎梏来形容? 李玄意却是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阿嫤,谢谢你。你就像是天空里最明媚的阳光,为处在迷雾中的我,照亮了当走之路。我此生最不后悔之事,大概就是打碎了那只秋葵黄玉壶,算计你留在我身边,让我有机会接近你,认识你!” 梁嫤被他真挚动情的话,触的一阵感动。 单调的营帐里仿佛瞬间开满了芬芳动人的玫瑰,他正骑白马而来,款款深情的看着她。 梁嫤颔首轻笑,“男人一开窍,果然来势汹汹,油嘴滑舌都收不住!” 李玄意正色道:“本将一言九鼎,从不来虚的!” 梁嫤抬头正要打趣他,却被他忽而俯身吻住。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中,霸道的掠夺着她口中的空气。 绵长而悠远的吻,像是鲜花盛放的美好。 梁嫤只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要跟着他,跟着他的吻,飞上云端,飞上浩瀚的苍穹。 他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抽开她的腰带,向里探入。 梁嫤似乎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动情的攀住他的手,呼吸急促。 李玄意带着她的手,来到他的腰间。 他刚上过药,上衣未着。 她的手触到他里裤的腰带,微微一缩,但很快被他握住。 第145章迂回 “阿嫤……”他动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嗯……”梁嫤觉得,他好像一团火,每一个动作都要将自己点燃。 两人的呼吸越发的紊乱。 “郎君——”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咱们带来的行礼已经卸下来了!” 十三的声音从帐房外传来。 帐内榻上,两人的动作顿时僵住。 梁嫤眼中情欲缓缓褪去,她赶紧推着俯身压在她上面的李玄意,“快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呢!” 李玄意愤愤捶了下床榻,一脸不满的挺身坐起,“别让他进来!” 梁嫤低头一看他里裤被顶起的小帐篷,红着脸捂嘴窃笑,应声道:“十三,你先将行礼收集在一处,我待会儿就要!” 帐外十三静了一会儿,才答道:“是!” 听着十三走远的声音,李玄意才抬手将梁嫤拽回怀中,刮了下她的鼻子道:“真想将你别在腰里,省的旁人惦记!” 梁嫤皱眉,“我是香囊还是玉佩,还能别腰里?再说,我如今一身男装,谁惦记我了?” 李玄意抿嘴一笑,“没谁,我这是防患于未然!” 这丫头平时挺精明的,也有迟钝的时候? 待李玄意的小帐篷缓缓收起,背上的伤也被缠好,穿好了衣服。 才让梁嫤从十三那里拿回了“行礼”,两人一同往大将军营帐中走去。 “我怎么觉得大将军有些面熟呢?想来,我应该是没见过他的吧?”梁嫤便走便低声问道。 李玄意看她一眼,“可能是傅雅长相肖似父亲吧?” 梁嫤愣了一愣,难怪这么眼熟呢! “原来大将军是傅雅的爹?” 李玄意点了点头,两人已经到大将军营帐前。 守卫通禀一声,营帐里传来浑厚的嗓音,“进来!” 守卫打开营帐门。 梁嫤跟在李玄意身后进了傅将军营帐。 她如今在看傅将军,却顿生一种亲切之感,看到傅雅的亲人,想到傅雅对她的情谊,更好似看到自己的亲人一般。 傅将军抬眼看着李玄意,笑着上前,宽厚的手掌大力拍在李玄意的肩头,“你小子不错!是条硬汉!” 他手劲儿大,拍动李玄意的肩头,牵动他后背的伤,疼得李玄意龇牙咧嘴。 梁嫤看着都替他疼。 他却是拱手,诚恳向傅将军道谢:“多谢大将军从轻发落!” 傅将军大手一挥,看着梁嫤道:“要谢还是该谢谢梁神医!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年纪一把,就从来没讲过她怎么勇猛的女子!战乱之时,还敢往边疆跑!当初傅雅跟着我,在边疆住着,我都觉得她胆子大,不似一般闺阁女儿,可她也不过是在太平之时,住在这里!如今见了梁姑娘,才知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梁嫤颔首而笑。 傅将军又抬起他熊掌一般宽厚的大手,将李玄意的肩头拍的直响,“这般真心待你,这样的女子,你小子可要好好珍惜呀!” 傅将军说着,大笑起来。 在外面打人的时候,见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在营帐里头,傅将军倒十分随和,竟开起了玩笑。 李玄意回头看了梁嫤一眼,“必不相负!” 这些肉麻的话,两人私底下说说也就是了,怎么在傅将军面前也说了起来! 梁嫤瞪他一眼,立即正色道:“大将军,梁某来,确实是有重要事情,禀于大将军的!若利用得当,或可扭转战局,逆袭得胜!” 傅将军一听,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看着梁嫤,“不是托词,果真如此?” 梁嫤连连点头,“大敌当前,梁某岂敢玩笑?” 她上前从李玄意手中拿过“行礼”,放在傅将军帐内桌案之上,迅速打开外面的包袱皮。 露出里头被布裹了数层的十几个木匣。 她随手拿起一个木匣,缓缓抽开来,里面是数百颗药丸。 傅将军和李玄意都盯紧了那药丸,看了半天也未看出什么玄妙来。 便都抬头狐疑的看着梁嫤。 梁嫤缓声道:“这是制好的鸦片,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福寿膏’,别看这药丸不大,其效果却是不可小觑!福寿膏有极强的镇痛作用,并且能让人心生快慰。若给战士们服用,则会让战士们不畏疼痛,不惧生死,拼命冲杀!” 傅将军闻言,惊诧的看着梁嫤,“世上竟有这种东西?” 梁嫤点头,“福寿膏效果显著,一颗即可见效!” 傅将军却眉头微微蹙起,有些犹疑道:“这世上之事,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药有这般奇效,可谓天赐神药……如此,它可是有什么不良后果?” 梁嫤闻言不禁深深佩服傅将军,能不被眼前利益所惑,听闻到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之时,还能冷静的思索这药物所带来的反面效应,想到福兮,祸所伏。实在是不容易。 梁嫤点头,“这药药效极强,倘若点燃吸食,不出三颗,便会产生依赖性。倘若吞食,一颗足以成瘾。” 傅将军微微瞠目,看着梁嫤。 梁嫤继续说道:“倘若服食福寿膏镇痛,成瘾以后,会从身心对此药产生依赖,吃药甚是会变得比吃饭睡觉这些生活最基本的事还要重要。倘若不能及时得到这药,人便会烦躁易怒,焦虑不安,性情大变,甚至出现幻觉,痛不欲生。倘若一个战斗力极强的军队,被此药控制,也会从雄狮,变成病猫,张牙舞爪,嘶声竭力,却不甚有攻击力!会引起整个军队的溃败!” 李玄意微微蹙起眉头。 傅将军则瞪视着梁嫤,好半天都没说话。 营帐里一时间寂静的只能听得见三人或急或缓的呼吸声。 良久,傅将军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的手微微带着颤抖,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激动,缓缓拿起桌案上的一只木匣,抖着手抽开来,“这样的药丸,有多少?” 梁嫤垂眸思量了一番,“我来得急,老家还没有大面积收获,总的算下来,应当数倍与眼前的药量!” 傅将军连连点头,“好,好……” 梁嫤目光灼灼的看着傅将军。 傅将军也抬眼看她,“你的意思是……迂回作战!” 他抬起熊掌一般宽厚的大手,指了指敌营的方向。 梁嫤连连点头。 “此事还需好好计划一番,妥善安排,决不能让他们起了防备之心!”傅将军低声说道。 梁嫤和李玄意纷纷点头。 三人密议良久,帐外无人得知里面的人都说了什么。 待商议完。 只见傅将军竟亲自将李玄意和新来的梁军医送出营帐之外。 他脸上的表情也一扫前几日的阴郁,好似意气风发回到当初。 梁嫤和李玄意回到他的营帐中。 傅将军已经安排人给梁嫤单独搭建营帐,且居于阵营的中心地带,毗邻着李玄意的营帐。 军中众人虽不敢说什么,可心里多少都犯起了嘀咕。 这个让李先锋官不惜冒着违背军令,众将面前受罚,也要亲自去迎接的军医,到底是什么来头?一来就受大将军这般特殊对待?可没见着哪位军医是有此优待的啊?便是跟随大将军时间最长的康仲平康老军医,也不曾这般特殊过? 众人不知梁嫤女子身份。 傅将军却是看得清楚,总不能让梁嫤跟那一起子男人住在一起吧?他答应李玄意也不能答应啊!但若叫梁嫤和李玄意同帐而居,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只怕议论更多! 折中一下,还是如今这法子最稳妥。 “计划已经定好,你乃先锋官,必定要冒险……”梁嫤同李玄意在他的营帐内,各自坐下。 李玄意握住梁嫤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转的盯在她脸上。 他轻轻笑道:“不怕,我对你的提议有信心,所以,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不是……不是怕你会不尽力,只是担心你……”她话未说完,边被李玄意拉入怀中,低头稳住了唇。 他贪恋着她唇齿间清甜的味道,“放心,你在这儿,我怎么舍得让你担心。” 梁嫤看着他没说话,她如今已经很担心了。 “给你上药的时候,我看到你身上很多旧伤。”梁嫤低声说道。 李玄意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都是外伤,刀剑不长眼,怎么可能不受伤呢?男人身上没有伤,还叫什么男人?不会有危险的,你且安心!” 这叫她如何安心?他又不是大罗神仙,有金刚不坏之身! 可他乃是先锋官,断没有因为她来了,她担心,就叫他当逃兵,退缩一旁,让旁人去冒险的道理! “我在这儿等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平安回来!”梁嫤垂眸,嗓音有些暗哑的说道。 李玄意重重点头,“我会的!” 四目凝望,虽还未分别,战鼓未起,目之所及却是满满的眷恋不舍。 梁嫤抬手拦住他的脖颈,抬头主动亲吻上去。 李玄意低着头,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情到浓时,无可方休。 梁嫤念着他身上有伤,且几日之后就要出战,还是脑中最后的清明时刻,推开了他,“我去军医营里看看,顺便看看十三他们!” 说完,她几乎是红着脸,红着眼,落荒而逃。 李玄意望着她的背影轻笑。 第146章战事 军医的营帐就在一排安置伤员的营帐旁边。 不知如今已经歇战了几日,营帐里还有不少的伤员,一些甚至还在昏迷不醒。 梁嫤正查看伤员之时,一个年轻的军医上前打量她道:“你就是新来的军医?” 梁嫤看他一眼,男子二三十岁,鼻下续着小胡子,一双眼睛清亮有神,“是。” “在下卢俊,你以前做过军医么?”卢俊问道。 梁嫤摇了摇头,“在下梁进,没做过军医,第一次来军中。” 卢俊哦了一声,“梁大夫年纪轻轻,倒是很得大将军器重啊?” 梁嫤笑了笑,没说话。 在营房里转了一圈之后,便打算离开。 卢俊却是看着她道:“梁大夫来不是前来拜访康前辈的么?” 梁嫤一愣,“初来乍到,敢问这康前辈是?” 卢俊笑了笑,“这军中没有人不知道康仲平康前辈大名的!多少将领都得过康前辈救治!你来军医营,旁人可以不见,康前辈却是不能不拜访的!” 梁嫤闻言,哦了一声,“多谢提点,还请卢大夫带路!” 来到军医营中,较为宽敞的营房前,卢俊朝里唤道:“康前辈,梁大夫前来拜访您了!” 营房里好长时间没有动静。 梁嫤道:“许是康前辈不在?” 卢俊皱眉摇头道:“应该在的呀,不多久前我还见着康前辈回来了?” 梁嫤颔首道:“若是不便,梁某下次再来拜访!” 卢俊正要答应,却听闻营帐内传出了声音,“是谁在外面?” 卢俊赶紧说道:“小生带着梁大夫前来拜见前辈!” 营帐里的康仲平道:“进来吧!”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和卢俊相互做了请的手势,迈步进了康仲平的营帐。 旁的军医都是好几个人挤一个营帐,康仲平却是独自居一营帐,虽地方不大,却也可以显示其与众不同的地位。 梁嫤见坐上一位头发,胡须都泛出花白的长者,赶紧收起自己的心思,拱手恭敬道:“旧闻康前辈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有幸!晚辈这厢有礼!” 康仲平摸摸胡子看着她,“梁大夫?” 梁嫤点头,“晚辈梁进!” 康仲平又问:“可在军营里呆过?” 梁嫤摇头,“未曾,晚辈……” “不曾在军营里呆过,就得从最基础的做起!”梁嫤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军中不比别的地方,这里送来的都是伤病残将,便是缺个少腿,也不稀奇。断不是旁处那小病小热能比的!刚来的军医,不少还没救人,先被这惨状给吓坏的也不是没有!别到时候,没等你救人呢,还得旁人救你!净添了乱!” 康仲平这话说的不客气,语气也有斥责之意。 她还什么都没做的,这边先骂上一顿?梁嫤一时有些无奈。 “先从打下手做起吧!”康仲平看看了她,又看看一旁的卢俊,“卢大夫不是少个打下手的么?你就跟着卢大夫吧!” 卢俊慌忙摇头,“康前辈,这不妥吧,是李先锋请回来的军医,大将军也……” “大将军用人,从来都是能者居前,断然不会因为和旁人沾亲带故就特殊的!”康仲平说道。 卢俊想说,如今人家不就是被特殊对待的么?独居一个营帐,还是位于中心地带,临近大将军营帐的独立帐房,这还不算特殊? 梁嫤却立即接口道:“康前辈说的是!晚辈第一次来军中,从未见识过军营伤患,无论是经验,还是旁的,定有不足,没有经验之处!还请卢大夫不吝指教!” 卢俊看着她一副诚恳受教的样子,心里大为受用,虽面上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心中却是十分高兴。 康仲平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我还正研究着一副古方,你们出去吧!” 卢俊带着梁嫤退走。 来到帐外,梁嫤笑道:“梁某不懂之处,还请卢大夫多多赐教!” 卢俊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虽被鄙视教导一番,倒并未收到旁的刁难。梁嫤心中不禁大为庆幸,再去看十三他们的时候,倒是一脸的轻松。 十三等人被安排在同一营帐内。 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他们的营帐离着梁嫤的营帐确实有些远。 “郎君有何吩咐?”十三见梁嫤将他叫道一旁,便低声谨慎问道。 梁嫤看他一眼,“阿夕或是家主有没有给你来信?知不知道御米收获的怎样了?相信很快,第二批的‘福寿膏’就要用上了,让他们快快遣人送来!” 十三点头,“属下这就去联络。” 梁嫤看了看他们的营房,轻笑道:“在军中不免要吃苦,你们若不愿走,便多受些委屈,待我军凯旋,我必定向阿爹为你们请赏!” 十三深深看着她,“大小姐都不怕苦,我等又有何辛苦可言!大小姐大不必如此说!” 梁嫤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御米的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妥妥送来!” 十三的目光落在她莹白纤长的手上,久久不能移开,“大小姐放心!属下必定办妥!” 几日之后,李玄意已经开始领兵操练。 梁嫤担心他会扯开背上的伤口,他却一副“你瞧不起我”的表情道:“早就好了,梁神医的药还不是药到病除么?” 待他一再向傅将军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傅将军终于下令,由先锋官出城,主动出击,攻打吐蕃军队。 大周军队缩在营地里头已经有将近半月之久。 吐蕃大军正以为下次大军压近,就能将他们逼出泾州,正养精蓄锐,蓄势待发之时,却不料,大周竟会派骑兵突袭。 且这次大周军队似乎很是不一样! 冲杀比往常都更加迅猛,好似他们不怕疼不怕死一般,跟着他们冷脸的先锋官,无所畏惧的冲杀,生生将己方的阵型都一再冲乱。 便是突袭,也难免有伤员。 第一波从战场上退下的伤员抬入军医营中之后。 泾州城外一隐蔽之处,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边伤员抬回来不久,那边就有一波同样似乎是带着伤,浑身浴血的士兵悄悄的替补上去。 这边不断有伤员送回,另一边却不断有看似“伤员”的士兵悄摸的替补。 好似在战场上拼杀的伤兵一直没有减少,除了阵亡的士兵,其他士兵就是受了伤,也没有退缩之意,反倒愈战愈勇。 吐蕃的士兵发现这一现象,十分震惊。 怎的以往从不曾见过大周的士兵这般骁勇? 这是拼死来战,誓不战死,不后退么? 梁嫤跟在卢俊身边,救治从前线被抬下来的士兵。 战场军营里的伤患果然不是旁处能比的。 纵使梁嫤心有准备,知道这样的冷兵器时代,战士们所受之伤定然是血腥可怖。 但亲眼看到这血淋淋惨不忍睹的一幕之时,她还是深深的被震撼了! 被抬回来的士兵,不是被人划破肚子,肠穿肚烂,就是断手断脚,浑身是血。 一般的小伤小痛,根本不会下战场!更不要说被抬回来医治了! 梁嫤捂着嘴,顿时有流泪的冲动。 耳边是伤员们压抑的哀嚎,虽离着很远,她仿佛都能听到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拼杀嘶喊。 看到眼前的惨烈,她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痛恨那些掀起战争的人! 一场战争,有多少人,要为此送去性命? 一场战争,你挣我夺,有多少家庭破裂,多少家人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不过是为了利益!为了少数人的利益! 却让无辜的百姓备受战乱的煎熬!备受苦难! 梁嫤拼命忍住眼泪。 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的恨不能为眼前的伤员减少一丝一毫的痛苦! 她飞快的冷静下来,让自己沉着镇定的投入到救治当众。 伤的太重的人,军医们基本都放着不管了,因为救治那些活命机会不大的人,只能浪费时间,让原本伤势不重的人,得不到及时的医治。 任他们有气无力的哀嚎,军医一看,伤势过重,就会绕过去救治旁人。 而那些伤势较轻的人,军医一般也会放着不管,待比他们严重,且有七成以上希望能活下去的人被救治之后,军医才有功夫回头医治伤势较轻之人。 因为不管军医再多,面对众多伤员,军医的数量也是渺小的。 若有将领受伤,则会第一时间受到医治,其他的伤员都要靠后站。 这是无奈的事实,任谁也不能改变这些。 梁嫤心中十分明白,救治一个优秀的有经验的将领,会让整个战争多一分胜利的希望,会让更多的士兵免于丧命。 其价值,远大于一个普通的士兵。 虽然生命平等,但在这里,却必须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这是谁都没办法的事情。 梁嫤沉着脸,手法麻利的撕开伤员带血的衣服,将止血药按在伤口之上,简单处理之后,再来到下一个伤员面前。 一个又一个。 眼前已经被鲜红的血染红,不知是这些伤员身上的血太多,还是她的眼被染红,如今她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之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救救参将,救救我们参将啊军医!” 梁嫤突然听到左侧传来一声带着呜咽的低吼。 第147章小心眼儿 她直起身看去,见康仲平正无奈的摇头。 躺在病榻上的人脸上满是血污,已经模糊了五官,可他身量颀长,右手还紧紧握着一根已经断掉的枪柄。 他身量和她心中那人好像! 梁嫤不受控制般,立时站起,快步朝那人走去。 抬他回来的士兵,还在一旁苦苦哀求着康仲平,可康仲平已经吩咐旁人将他抬下病榻。 虽然知道不是他,梁嫤还是忍不住上前相拦:“等一等!” 康仲平一愣,瞪眼看向梁嫤。 那士兵也回眸,赤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梁嫤。 梁嫤上前,扒开那参将的眼皮看了看,又迅速将手放在他颈下大动脉处摸了摸,“休克不久,心脏停搏不到一刻钟,还有救!” 梁嫤说完,双手交叠,按压在那参将胸口上,猛力有节奏的一下下猛压下去,以外力促使心脏复搏。 康仲平诧异的看着她,摇头道:“不可能,他已经没救了,你莫要逞强!恍来耽误时间救治旁人!” 那士兵一听梁嫤说有救,也不管其他,护在他家参将跟前,不让旁人来动,“有救有救!你们让开!我家参将有救!” 梁嫤一下下,拼力的按着。 心脏停搏不久,胸部外力按压,改变胸腔内的压力,促使心脏复搏,只要身体缺氧的时间不久,各器官未因缺氧坏死,人就能救回来。 虽是冬日,她却额上冒出细汗。 按压百下后,她只觉两条胳膊都要不是自己的了,又沉重,又疼痛。 周遭不少军医都抬起头诧异的向这边望过来。 康仲平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看她如何将这个已经被自己判了死刑的人,再救回来! 他就不信了,一个年轻的后生,竟能比他还有经验,他说了不行的人,绝对就已经是不行了! 若不是这小士兵在一旁拼死挡着,他绝不容许她在这里逞强,耽误时间! 就在众人都以为梁嫤要放弃的时候。 那躺在病榻上的参将却是鼻翼动了动,猛咳几声,竟再次有了呼吸。 周遭众人皆是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嫤,及那“死而复生”的参将。 那小士兵喜极而泣,抱着梁嫤的大腿就跪了下来,“多谢军医!多谢军医!” 说着就连连给梁嫤磕头。 梁嫤慌忙拉住他,“起来,快照顾你家参将!” 那小士兵抬起满是血污肮脏的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慌忙起身,去照顾他家参将。 康仲平睁大了眼睛看着梁嫤,嘴巴微微张,仿佛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难以置信的事情。他一把挥开参将身边的小士兵,抓起那参将的手,去摸他的脉门。 竟然!竟然真的有脉了!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便是谁说,他也不可能相信居然被他判定了必死无疑的人,还能再活过来的! 见了鬼了! 他看着梁嫤,以为梁嫤会借此机会嘲讽他,给他难堪。 却见梁嫤转身就走,匆匆忙忙的投入到对旁人的医治之中。 并未对他冷嘲热讽半句,甚是连个炫耀的眼神都未投向他。 众位军医都在一阵震惊之后,看着梁嫤的动作,恢复自己手里救治的工作。 只是军医营中的气氛,却是莫名的变了。 就连伤员们的哀嚎声,似乎都小了很多。 总有不少的视线落在梁嫤的身上,满含惊讶,诧异,打量。 可梁嫤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该怎么做依旧怎么做,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爷爷说过,人唯有专注才能有所成就,一个医者,唯有专心致志的投入到医术之上,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医者。 士兵们忙着打仗。 军医们忙着救治伤员。 一日下来,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待前方响过收兵鼓时,众人才好似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时候却是军医营里最为忙碌的时候。 前线退下来的士兵,无论重伤轻伤,只要没咽气的时候后都会被送过来。 伤的轻的,自己讨点止血药,涂抹涂抹就走了。 伤得重的,却都要军医不眠不休的处理。 看着大批被送回来的伤员,众位军医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梁嫤不知从何时起,已经脱离开卢俊,不再跟在他身后,开始独自处理伤员。 卢俊也未对此表示任何的反对。 军医之间,今日格外的沉默,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全都专注的处理伤患。 军医营地方有限,止住血,包扎好,还能走的伤员,都相互搀扶着相继离开。留下的不是昏迷不醒,就是站都站不起来的重伤员。 梁嫤忙活了整整一日,她站起身,按了按酸痛的腰,看了看军医营中越来越少的人,微微松了一口气,举头却见周遭的火把都亮了起来,天已经彻底黑透,星星像碎钻一般洒满天空。 “梁军医,李先锋请您过去呢!”忽然小跑来一个士兵,那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道。 军医营中不少人都在暗暗留意着梁嫤,她闻言回头看去,众人纷纷低下头来,躲开视线。 梁嫤只是看了看还未得到救治的伤员,摇头道:“麻烦去回李先锋,我这会儿回不去,再等一个时辰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士兵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梁嫤,梁嫤却已经低头,又投入到对伤员的救治包扎之中。 那士兵只好无奈的调头跑了回去。 梁嫤一忙起来,就会忘了时间。 她不知又过了多久。 忽听有些嘈杂的军医营倏尔一静,能开口的众人都唤道:“李先锋好!” 梁嫤回头一看。 李玄意正黑着脸,脸虽洗干净了,身上的战袍却还带着血污,一身煞气的站在营帐门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梁嫤咧嘴冲他笑了笑,“还有最后一个,处理完这个伤员的伤口,我就忙完了!” 她低头去拿干净的纱布,那被她包扎,赤裸着上身的士兵却是苦着脸道:“不用不用,梁大夫,我自己来自己来!” “伤在后腰,你怎么自己来?”梁嫤诧异道。 那士兵苦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他宁可自己包扎,或者晚一会儿让别的军医给包扎,也不想承受李先锋这带着冰碴子一般的犀利眼神啊! 卢俊从一旁走过来道:“梁大夫,交给我吧!我也快忙完了!” 梁嫤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干净的纱布放在他手中,这才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转过头来,“李先锋请!” 李玄意不发一言,转身出了军医大营。 他走在前头,脚步很快。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却是追的气喘连连。 “你就不能走慢点么?显得你腿长还是怎么的?”梁嫤低声抱怨道。 李玄意闻言却是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梁嫤猝不及防,一鼻子撞了上去。 他脊背坚实,恍如铁板一般。 梁嫤捂着撞的酸痛的鼻梁,抬头看他,“大爷,您这又是闹得哪门子的脾气?” 李玄意黑着脸,不想却被她先声夺人的质问了,顿时有些气恼,弯身就将她扛在肩头,大步流星的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夜色浓郁,就算眼神不好的人瞧不见,可眼神好的呢?这周遭点着不少的火把呢!她明日还要不要见人了! “你放我下来!”梁嫤一面攥紧拳头,捶着他铁板一般的脊背,一面低声斥责道。 李玄意却完全不为所动,扛着她一直到入了营帐,才将她放下。 “你……” “三更半夜,你一女子,不早早回到自己营房里,和一群大男人呆在一起算怎么回事?”李玄意冷着脸说道。 梁嫤被他的语气一噎,脸登时就气红了,“李玄意,做人说话要凭良心!你说我呆在那儿算怎么回事?!我是救死扶伤你懂不懂?我是在救人,难道是在玩儿么?且我一身男装,和一群男人呆在一起怎么了?” 两人虽是争执,但声音都压的很低,因此虽都板着脸,火药味却不甚浓。 梁嫤说完,气呼呼的坐下,却见面前小桌之上,放置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饭菜是两人份,却是没有动过的样子。 她看了看桌上饭菜,又抬头去看李玄意。 却见李玄意僵着脸,一言不发。 他在前线,混战一天,回来连一件干净衣服都未来得及换,只擦了把脸,就等着她一同用饭。 却一等再等,等到了三更半夜,也不见她人回来。 什么不干呆坐一天,饿到这时候,只怕也是饥肠辘辘。更莫说他在外领兵,浴血奋战整整一日了。 梁嫤摸了摸已经冷掉的碗碟,饿肚子的人难免火气大,还是原谅他好了,“我饿了,吃饱再生气好么?” 李玄意冷着脸,在她对面坐下。 梁嫤看着他一张帅到不行的冰块脸,无奈道:“吃饭也要讲究心情的,你板着脸,我怕吃了一会儿胃疼!你笑笑?” 李玄意一脸无奈看她,拿了那筷子又放下,低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大夫,也知道身为军医的职责其实并不比我们在前线作战轻松。但是……你毕竟和他们有别,人心隔肚皮,我听闻你今日又大显身手,救了个参将,让整个军医营都震惊了?倘若旁人嫉妒你,暗中算计,你又该如何?” 梁嫤看着他满是关切担忧的神情,倏尔气就全消了,搬着胡凳,挨着他坐了,“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刚才我语气不好,你别在意!不是知道这里有你么?有你护着我,谁能把我怎么样?我会小心的!再说军医营里那么多人呢!其实军医们都挺好,能不怕苦不怕累,在前线为军医,心术应该坏不到哪儿去!这地方吃苦受累不说,还得冒着生命危险,有点不甘的军医,都想办法往上爬离开这儿了!” 李玄意闻言看着她,良久,抬手揉揉她的头,“我不在营中的时候,还是让十三跟在你身边吧!” “嗯?”梁嫤一愣。 李玄意别开眼睛道:“他是上官家的人,对你也很忠心,且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有他在你身边,我在外时,多少也更能安心。” 这话听着,怎么语气语调都怪怪的? 梁嫤谨慎道:“用得着么?” 李玄意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已经冷掉的饭菜,“很有必要。” 梁嫤也拿起筷子端起碗,没看见饭菜,她倒是忘了,只顾着抢救伤员了,她也是整整一日都粒米未进了,如今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身男装腰里都有些晃荡了! 两人吃饭间没再说话。 许是到了军营养成的习惯,李玄意吃饭的速度非常快。 梁嫤还没吃上半饱,他就已经放下了碗筷,梁嫤也要搁下碗筷时,他摆手道,“你继续,我看看沙盘。” 梁嫤继续用饭,他则走到营帐中的一个小型地形沙盘处研究着地形,作战时的排兵部署。 梁嫤放下碗筷时,抬头问道:“今日计划怎样?” 李玄意没有抬头,目光紧盯着沙盘,移动这手里代表两方的小旗,“鱼饵已经放下,就等着鱼上钩了。” 第二日,梁嫤还没睡醒,便听到外面鼓声阵阵。 一声声战鼓仿佛敲在人心头上,咚咚咚,让人听了都一阵紧张,精神紧绷。 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飞快穿好衣服,来到营帐外。 见远处一片黄沙飞扬,应是骑兵队,刚刚行过。 李玄意已经又带着人出战了。 昨夜他睡的比自己还晚,将自己送回营帐之后,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睡,今日竟比自己起的还早,还要领兵打仗。他这先锋官,也着实辛苦得很。 梁嫤就着凉水,洗了把脸,就往军医营中去。 路上遇见不少人都主动向她打招呼道:“梁大夫好!” 梁嫤纷纷点头微笑。 过了昨日,已经有这么多人认识她了么? 还未行到军医营,便见到十三正迎面走来。 梁嫤想到昨夜里,李玄意说,让十三跟在她身边,想来已经是让人交代过十三了。 “郎君!”十三拱手道。 梁嫤摆了摆手,冲他微笑,“在军营里,就别这么称呼了,跟大家一样叫我梁大夫吧!” 十三迟疑了片刻,点头道:“梁大夫!” 梁嫤笑了笑,“正好军医处缺人,你若是不忙,跟着去搭把手也是好的。其他人呢?” 十三一面跟在她后头,往前走着,一面回道:“咱们带来的有马,他们昨日就闹着要上战场,大将军不许,今日一早就去求大将军。李先锋见了,就把他们都带上战场了!” 梁嫤微微一愣,“他们也去了?” 十三点点头。 梁嫤微微蹙眉,“他们没有上过战场,这么贸然的……” 十三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忧,便出言安慰道:“梁大夫不必担心,他们虽未上过战场,一身功夫却是不错。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见到昨日酣战,如何能按捺住心中热血?自然都是想击退吐蕃回纥,保我边疆!” 梁嫤点点头,玩笑道:“那你呢?你怎么忍得住不去?” 十三一愣,定定的看着她,看着她脸上动人笑意。又飞快的低下头来,“属下本也是要去的,李先锋指给属下更重要的任务。” 梁嫤未发现他深埋下的脸上,涨红的颜色,只想起李玄意昨日晚上那小心眼儿的态度,无奈的摇了摇头,“保卫边疆,也不是一定要去到最前线。救死扶伤,让更多的战士不至于枉送了性命,也是在为边疆做贡献,你还是跟我走吧!” 十三望着她纤细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梁嫤来到军医营,却是被营中的阵容给吓了一跳。 卢俊带着一大帮的军医,都站在营帐门口,见她一出现,立即拱手弯身道:“梁大夫好!” 梁嫤被他们洪亮的声音给惊的心头一震,她抬手拍着胸口,笑道:“大家这是做什么呢?赶紧起来赶紧起来!众人安好!众人安好!” 梁嫤也拱手说道。 卢俊上前一步,一脸正色道:“梁大夫,咱们想拜您为师!让您传授昨日救了那参将之奇术!” “嗯?”梁嫤瞪眼愣住。 拜师? 她大眼一瞟,这一众的军医,个个年纪比她大吧?就是最年轻的只怕也比她年长上十岁不止了吧?当然了,是比她现在这副身体的年龄。 她前后两世加起来,也有四十啷当岁了! “不,不必如此!”梁嫤摆手道。 卢俊似乎是料到她会拒绝,便神色更为严肃的说道:“梁大夫,大家也并非逼着你传授昨日那奇术。只是战场之上,救人如救火,若日若不是你出手,那参将必死无疑!如同那参将一般,被抬下来的伤员,可谓数不胜数,若大家能会那奇术,必定能救治更多的伤员,让更多的人免于死亡!所以还请梁大夫,不吝传授!” 众人异口同声道:“请梁大夫,不吝传授!” 卢俊又连忙说道:“梁大夫,众人也不是凭白拜师的!咱们已经商量好了,各自会拿出一份祖传密不外传的验方,交给梁大夫,算是众人的拜师礼!” 第148章质疑 梁嫤闻言,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卢俊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了。 “不是,我不是说不教你们昨日那心肺复苏术。我的意思是,大家不必拜师,只要你们想学,梁某必定悉心告知!昨日救醒那位参将的,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奇术,而是心肺复苏术!针对心脏骤停,但休克时间并不长的人有效。”梁嫤顿了顿道,“更不用大家以验方交换,医者之间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为了更好的医治伤员,共同进步,本来就是当做之事。梁某不求大家回报!” 梁嫤说完,微微一笑。 站在她跟前的卢俊,听得最是清楚,他竟生生愣住。 能让一个脉搏都没有了,被断定为没救的人,重新醒过来,重新活过来的奇术,梁大夫竟然说,要无偿的传授给他们?!不用拜师?更不用拿自家的验方交换? 他今天没睡醒吧? 这还在被窝里做梦的吧? “梁大夫……您,您说什么?”另一位先反应过来的年轻大夫,出声问道。 他也和众人一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梁嫤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说,我会将心肺复苏术教给你们每个人,只要你们愿意学!” 顿时军营上空爆发出一阵欢呼。 直将远处的鸟都惊飞了一片。 十三站在梁嫤背后,将众人崇敬,惊讶,佩服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能站在梁嫤背后,是一件格外荣耀的事情!她从来都是这样,在江东,在上官家,在来时的路上,在军营。 最先想到的永远不是自己的利益,最先想到的总会是多数人的利益! 即便她要求众人要拿出验方来交换学习,只怕也没有人有半句不是可议论。 可她不会,她总是十分沉敛而谦虚。该站出来的时候绝不怯懦,受人称赞的时候却总会低头淡笑。 这样的女子,真的想不让人佩服,都很难! 梁嫤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营帐。 却见到营帐内还有不少的军医,都沉着脸。 这些军医大多年岁较长,围绕在康仲平前辈的身边,一脸鄙夷的看着簇拥着梁嫤的众人。 甚至有人低声道:“救人不务实,拿一些花花架子来哗众取宠!” 梁嫤只当没有听到。 一下子就让所有人接受现代已经普及的“心肺复苏术”也是不现实的。老派的大夫,固执己见,遵守旧理,不变通,不求新。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到了什么时候,都有这种固执的人。 这种守旧固执的理念,也不只存在与医生中间,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梁嫤并未勉强那些不能认同心肺复苏术的人也来学习。 她只将围在她身边的人分成两组,趁着现在战场上还未抬下伤员,众人此时还不算忙碌的空当时间里。将心肺复苏术要注意的事项,操作的要点,以及对何种人群有效,详细的讲解了一边。 因为人多,她怕大家听不清,便给分成两组的人,分别实际展示了一遍。 左右一看,只有十三抱着肩膀,站在一旁,似乎很悠闲。 她自然就拉了十三躺在病榻上,当起了活体模特。 她柔软微凉的手,按在十三胸口上的时候,十三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要跳到众人面前来。 一张脸,更是红的要滴血。 梁嫤冲他微微一笑,“十三不必紧张!不会有事的!” 十三闻言,心跳的却是更快了,他不是担心有事,她那一双小手,就是攒满了力气,也按不破他的胸膛。可她一句话,一个轻轻的微笑,却好似已经将他的胸腔撑爆了。 梁嫤为众位军医展示了以何种频率节奏按压胸腔。 并告诉众人,倘若如此,也不能唤起伤员的呼吸之时,还可以口渡气给伤员,帮助他吸入新鲜的空气,激发他的呼吸。 她面朝十三,微微俯身下来。 正要为众人演示如何渡气之时。 看着十三涨红的脸,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在破庙后头的后山,偶遇李玄意的情形。 她心思一晃,挺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对卢俊道:“还是卢大夫来为大家演示吧?” 十三躺在病榻上,当他看见梁嫤正一点点,慢慢的靠近他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心中瞬间百花绽放的声响。 他仿佛嗅到了春日的芬芳,仿佛看到明媚的阳光,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躺在冷硬的病榻上,而是置身于柔软温暖的云端,飘摇而舒适。 可不知怎的,再定睛去看时,凑着一张大脸,冲着他的嘴唇压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的脸。 十三一惊,翻身蹿下病榻,“你干什么?!” 众人先是一愣,卢俊一脸尴尬的看着十三。 众人立时哄笑起来。 连着此时躺在营帐里并未昏迷的众位伤员都忍不住笑的喘不过气来。 梁嫤微微一笑,“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大家先自行领悟,若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或是操作之时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再来问我!” 众人纷纷拱手向梁嫤道谢。 她在营房外头说的会传授众人,果然不是托词,她真的教的很认真,态度也很严谨。 这个年轻的小军医,刚到军医营的第二日,便受到半数军医的认可和赞同,甚至是敬佩。 战鼓响过两遭,已经有伤员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军医营再次忙碌起来。 卢俊不再让梁嫤跟着他打下手,梁嫤这样的再不能独当一面,军医营里能独当一面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梁嫤忙的脚不沾地,十三也跟在她身边,不断的给她帮忙。 比如撕衣服上药这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就不用梁嫤来干了。 唯有那伤口面积太大,只靠止血药,一时止不住血的,梁嫤会迅速以银针为伤员止血。 她操作银针的手法,快的让人眼花缭乱,更是让军医营的一种军医大为惊讶。 年纪轻轻就能练就这番针法,实在是稀世之才! 便是早上站在康仲平一边,说梁嫤的心肺复苏术是花花架子的人,此时也不禁在心头冲梁嫤点头。 梁嫤望着一个肚子都被兵刃划破,肠子都挂在衣服外头的士兵。不由眉头深深蹙起。 这人如果放在现代,是可以医治的,做一个外科手术,缝合血管皮肉,只要不引发外伤感染,活下去的可能是很大的。 可是在这里不行,伤口愈合全靠伤员自己。 大夫能做的很少很少,只是帮他止住血,肠子塞回去,皮肉对好,敷上消肿抗菌的药膏,缠上纱布,再开上几幅抗菌的药物而已。 甚至到了有些医者手中,他根本就得不到医治处理,就会被放弃了。 十三见她在这个伤员面前站了良久,缠好了纱布,都没有移开脚步,以为,她是受不了那肠子都流到外面的刺激,上前低声道:“梁大夫,您若觉得身体不适,不如先到外面歇息一会儿吧?” 梁嫤摇了摇头,她虽然很累,脖子疼胳膊疼腰疼腿疼脚腕子都是疼的。真想找个席梦思,舒舒服服的睡他三天三夜!可现在不行,她连眨一下眼睛,都嫌浪费时间。 争分夺秒抢回来的,可能就是多一条的鲜活的生命! 她深吸了口气,立即又投入到伤员的救治当中。 “放开我——放开我——” 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众人纷纷抬头,向外看去。 只见两三个士兵正抬着一个身穿软甲的将领,那将领浑身是血,右臂从小臂处断去,还正不断的往外窜着血。 “不用救我!没了右臂我还能干什么?!让我和他们拼了!战死沙场也不枉此生!”那将领一脸血的咬牙吼道。 梁嫤见他血流不止,立即上前让一旁人让开,让十三撕开他身上软甲,衣袖,飞速出针,封住血脉,制止他失血过多。 那将领挣扎道:“你做什么?听不懂我的话?让我回去!老子要拼杀到死!” 梁嫤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子再上战场,去送命也就是一刀两刀的事儿。只怕再拉个垫背的都难,将士拼死将你送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再回去送死的么?” 那将领被梁嫤说的一愣,抬起自己的右臂,看着梁嫤道:“我是个废人了,在这儿只能多占个位置,多浪费些时间,多浪费些军粮!我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梁嫤微微皱眉。 在战场上,不比和平年代,即便断了一只手,只要坚强,也能维持生活。 将领没了握枪征战的右手,就没了保护自己,克制敌人的武器,说是废了,也不为过。 梁嫤低头检查那将领的断臂。 一旁小士兵许是认出她是李玄意接回来的军医,便凑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军医,这是李先锋身边的丁副官,是李先锋的得力干将!丁副官使得一手好枪法,连大将军都赞,若单论长枪,无人能出丁副官之右者!”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难怪没了右手会如此受打击,连命都不想要了。对他来讲,善使长枪的右手,几乎就是他在战场上的一切呀! “可以接上!”梁嫤仔细检查了他的断臂,笃定说道,“只要找回断落那截手臂,就可以接回来!” “你说什么?” 丁副官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嫤。 周遭一静,众人都看向一再让人吃惊的梁嫤,再吐惊人之语。 “断臂还能找回来么?”梁嫤却是平静的看着一旁抬丁副官回来的小士兵道。 “这,这,这……也许可以!”那士兵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舌头都惊讶的不会打弯儿了。 “那就去找找看!”梁嫤点头,“若是能在一个时辰内寻回,或许能挽救!自然是越快,接上的可能越大!” 那小士兵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梁嫤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皱紧了眉头。 十三一巴掌拍在那小士兵肩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啊!是!”那小士兵立即慌慌张张的跑走了。 康仲平皱着眉头走上前来,看着梁嫤,又看了看病榻上紧抿着嘴唇,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忽闻自己的胳膊还能接回来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的丁副官。 他缓缓开口道:“梁大夫,为医者,最忌讳夸口!” 梁嫤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康前辈指教的对!” 说完,也不等康仲平再开口,她便转过脸来,看着站的不远的卢俊道:“准备一个干净没有闲杂人等的营帐!准备一张干净的病榻,最好有半人多高,铺一床干净被褥,准备烈酒!” 卢俊被她一连串的指令弄得有些懵,看了看病榻上脸色惨白的丁副官,“真的,准备接回来?” 梁嫤点头,“对,快去准备!” “哦,哦哦!”卢俊虽脸上还有些怔怔的,但却也快步跑出军医营的大营帐。 这里人多,纷纷乱乱,嘈杂一片,更是有上百号的伤员聚集着。 要做手术,不可能在这地方做。 无菌手术室是不必奢望了,只能尽力而为了。 康仲平微微摇了摇头,“即便接上,筋骨已断,这手也不是原来的手了,也不可能再握枪了!断手已死!接它作甚?!” 丁副官闻言,脸色灰白,眼中刚被梁嫤点起的那一丝的希冀又覆灭的连点火星都不剩了。 梁嫤皱眉,“如果是这样,还费力接它做什么?人的骨骼,皮肉,一直都处在生长之中,只要衔接得当,外敷抗菌之药,内服生肌壮骨之药,骨头皮肉都会重新长上,右手还是右手,你叫它动,它依旧随你心意的动!怎么能叫死了呢?” 丁副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嫤。 康仲平摸着下巴上斑白的胡子,“年轻人,贪功冒进永远是人生大忌!” 梁嫤咬了咬下唇,点头道:“多谢康前辈!” “十三,你去寻大将军!我需要特殊打制几种缝合皮肉要用到的针,要快!”梁嫤话音未落。 便听到浑厚的嗓音道:“不必寻了,本将在此!” 众人闻声,立即行礼,“参见大将军!” 梁嫤焦急道:“大将军来得正好,我需要立即打制出缝合用针,请大将军指派人打制!” 傅将军快步来到丁副官病榻旁,看了看他的右臂,脸上满是惋惜之色,“真的能接上!” 梁嫤重重点头,“如果能及时寻回断臂,就能接上!” “和从前无异?”傅将军身边的一员副将忍不住问道。 梁嫤想了想,点头道:“若是恢复的好,一年左右,便能恢复的和从前无异!” 丁副官眼中再次亮了一亮,他转脸看向梁嫤,“梁大夫……” 梁嫤抬手制止他说话,“你失血多,还要为接下来的缝合术保持体力,如果是问我有多大把握,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有六成的把握!而且即便缝合成功,会不会感染,会不会发热,断臂会不会坏死,我都不能向你保证!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像你珍惜你的右臂一样,帮你珍惜它!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试,还是看你!” 丁副官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一旁的傅将军,略作犹豫,点头道:“缝!” “好!”梁嫤立即应声,转身让人准备着将丁副官抬到卢俊备好的单独的“手术室”内,立即让人备下纸笔,画出无损伤弯针,三角形角针,直针,引线针,并持针钳的图形,让傅将军立即交代人去打制。 傅将军转手将针样交随行侍卫拿去打制。 康仲平却是缓缓上前道:“大将军,想要将已经完全断开的手臂接上,这……这本就是异想天开,不可能之事!皮肉筋骨已断,便是接上,也不能动了!人已长成,再接上,它还能再长到一起去?荒谬!” 梁嫤皱眉正要反驳。 康仲平却又道:“丁副官也莫要怀太大的希望。”他抬头看着梁嫤,“我知梁大夫也是有仁心的大夫,您若想借着如此来安慰丁副官,倒也可以理解。但难道梁大夫没有想过,您给了丁副官希望,倘若接不好,再让他失,之时,对他更是双重的打击么?” 闻言,傅将军眉宇微蹙,看向梁嫤。 这康仲平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大夫了,在军中口碑甚好。医术也高超,从不贪恋安逸,跟着行军作战,对待伤员很是认真。 康仲平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倘若费心费力接好,结果还是要断掉……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丁樊,这对他,真得算是双重的打击了,倒不如让他如今就认清现实的好。 梁嫤迎着傅将军的视线,端正脸色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有六成的把握,且还是在断臂能及时寻回来的情况之下。只要衔接得当,断臂是能重新长上的。若没有可能,梁某绝不会如此信口雌黄,凭白让丁副官心怀希望。” 大将军看着病榻上的丁樊,沉声道:“有一成把握,便不应该放弃!” 第149章是梁某小人之心 这时卢俊从外面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梁大夫,干净的营房备好了!” 梁嫤点点头,让人将丁樊抬走,她也来到准备好的干净且只有丁樊一个病人的营房里。营房光线不够强,缝合血管皮肤,乃是细活儿。她立即请大将军准备上百只蜡烛,并无数光洁的铜镜。在营房中点亮蜡烛,摆放铜镜,尽量制造出现代无影手术灯的效果。 卢俊年轻头脑灵活,见状很快明白梁嫤的用意,也帮着她布置蜡烛和铜镜的位置。 十三一直跟在量近身后帮忙。 三人的动作倒也算快。不多时,营帐内便亮如在正午的阳光之下了。 她写下麻沸散的药方,及待会儿要用的外敷之药,让人去准备。 丁樊胳膊出血虽被银针止住,但此时仍旧面如纸色,听着梁嫤等人在营帐里忙忙碌碌,他只仰脸看着净白的帐顶,默默出神。 “梁大夫,梁大夫!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士兵,满脸是血,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的血,还是旁人的血,只见他抱着一只血淋淋的断臂,飞快的跑上前来,“找到丁副官的断臂了!” 梁嫤点点头,“好。” 十三正要上前,帮她拿过断臂,却见她面色如常的伸手接过,放在一旁“手术台”上,转身出了营帐。 营帐外站着不少的人,以及关注着此事的大夫们。 梁嫤高声道:“我需要两位大夫从旁协助。” 卢俊闻言立即道:“我来。” 梁嫤点了点头。 有了卢俊,还需一人。 康仲平这是却意外的站了出来,“梁大夫若不嫌弃,我来!” 梁嫤见他脸上略有不自在的表情,担心他心有抵触,便低声劝道:“康大夫年事高,一场手术下来或许要几个时辰,您……” “不妨事!老朽身体还行!”康仲平却意外的执着。 梁嫤皱眉,“那手术中,您定然不会掺杂个人情绪的,是么?” “身为医者,这点认识,老朽还是有的!”康仲平虽面上不好看,但还是立即点头答道。 梁嫤不好再拒绝,转脸对十三道:“你也来!” 十三点点头。 四人以烈酒净手,衣服外又套上干净的衣物。进入帐篷,交代人在外守着,手术完成以前任何人不得进入。 梁嫤等人飞快的处理伤口,不多时,便有人在外禀道,麻沸散和外敷之药已经备好,梁嫤所要的针也已经打制好。 十三立即去拿,将针和羊肠线泡在烈酒中消毒,端着一碗麻沸散来到手术台边,“丁副官。” 丁副官虽一言不发,但额上的冷汗显示着他正隐忍着剧痛。 梁嫤点点头,“喝下麻沸散,待会儿缝合时,你也好少吃些苦头。” 丁樊却是摇头,“不,我要亲眼看着它接上!” 梁嫤闻言,一愣,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你要清醒着?” 丁樊点了点头。 梁嫤皱眉道:“会很疼的,只怕你一动一挣扎,都会不利伤口缝合!” “我不会乱动。”丁樊咬牙说道。 梁嫤深深看他一眼,“疼也绝不动?” 丁樊咬牙道:“绝不动!” 梁嫤冲十三点了点头,十三将麻沸散放在一旁。 一切就绪,她立在丁副官右侧,将一排的针和手术钳的名称告诉卢俊知道。卢俊站在她对面,丁樊左侧。待她需要时,随时递换缝合针和手术钳。 康仲平立在梁嫤一旁,扶着对接丁樊的断臂。 而十三立在另一旁,手里拿着净白的帕子,随时准备擦去遮挡视线的血迹,和梁嫤头上的汗,决不能让汗水落入伤口之中。 “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了没?”梁嫤问道。 三人点头应声。 梁嫤立即拿过弯针,挂羊肠线,缝合血管。 这是她第一次,脱离开导师独立站在手术台上,独立作为主治大夫操刀。 但意外的,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内心平静的好似本就该如此一般。她眼中只有急待被缝合的血管,皮肉,断臂。再无其他。 帐外众人焦急的等待着,不断的向里张望,可隔着营帐,他们自然什么也不可能看见。 众人窃窃私语,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好似生怕惊扰到里面正在做手术的几人。 营帐之外的气氛,似乎比营帐里头还要紧张,众人几乎是屏气瞪眼看着,有些人甚至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好似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入营帐之中一般。 期间忙碌的大将军也过来了一次,询问里面的情况。 守在帐外的侍卫低声道,“梁大夫叮嘱了手术完成之前,任何人不能进去,所以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 傅将军等了一会儿,焦急的在营帐外头来回踱着步子。 可既然说是任何人不能入内,便是他也不能例外,干等在这儿,愈发的让人焦急。傅将军等了一阵子,便被旁的事情叫走。 手术从邻近晌午的时候开始,众人从站在营帐外头等着,到等不及,去忙各自事物,到忙完了回来,见营帐外的侍卫还旗杆子一般站着,打听了里头的人还没出来。 这么着一直到了下午,才忽见十三掀开营帐门,从里头走了出来。 十三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让人无法从他脸上判断出里头情况究竟如何。 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怎样了?” 梁嫤松了口气,看了看丁樊已经裹好了药膏,缠了一圈圈纱布,并被夹板固定住的胳膊,直起身子,温声道:“丁副官真是让人敬佩,竟真的生生忍了下来!实乃真英雄!” 康仲平和卢俊都立在一旁,脸上满是疲态。 这一个手术耗时大概近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不吃不喝,不歇一口气,还得一直紧绷着神经,高度紧张的准备着,实在太过耗神耗力。 他们两个大男人,现在只想毫无形象的往地上一躺,说话的劲儿都没了。 却见梁嫤仍旧有心思微笑着温声安慰丁樊,“接骨很成功!康前辈真不愧是老大夫了,对接准确,毫无偏差!只要伤口不感染,这三天丁副官不出现高热不退,好好将养着,一两个月就能拆去夹板了!” 丁副官额上一层细密的汗,身子下头的净白床单也湿透了。 他下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来,瞪眼看向梁嫤道:“梁大夫是说……我这手,真的还能动?” 梁嫤脸连点头,笑道:“对,能动!对接很好。但是前三天的观察很重要,决不能掉以轻心,倘若伤口发炎感染,今日的努力就白费了!” 丁樊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梁嫤温声道:“不是让你观察,你能做的,就是尽量放松,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也别乱动,剩下的,就是我们大夫的事儿了!” 卢俊缓了一口气,眼前还是梁嫤扒开皮肉,一根一根寻找血管,对接缝合血管的专注样子。 虽传说华佗也曾剖开患者胸腹,以治疗疾病,可毕竟华佗的医方医案已经失传,更不曾亲眼见过,耳听为虚,今日亲眼见梁大夫动手,才知这其中精细玄妙。 “梁大夫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留下来看顾着丁副官。”卢俊说道。 十三端了药碗回来,小心翼翼的扶起丁樊的头,让他将汤药喝下去。放下碗才道:“我来守着吧,你们几位都辛苦,还是去休息下!” 梁嫤摇头,“十三你不懂医理,还是我守着吧。没事,不累,坐一会儿就好。康前辈年事高,烦请卢大夫送康前辈回去休息!” 梁嫤说完,转身拱手向康仲平道:“多谢康前辈,此前还担心您会带着情绪,是梁某小人之心了,请您勿怪!” 康仲平摆摆手,脸上满是疲惫之色,眼中的惊异还未沉淀下来,只是他毕竟上了年纪,此时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他也对梁嫤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卢俊连忙上前搀扶了他,回头对梁嫤道:“梁大夫,我待会儿就回来替您!” 两人走出营帐,便立即被外面守着的人围了上来。 “怎么样?接上了么?” “康前辈,您在里头看了,这能长上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起来。 刚才出来的十三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问什么他都不答,且他习武之人,一身肃杀之气,让人不敢靠近,众人没探到究竟,哪里能甘心。 卢俊看了看康仲平,清了清嗓子道:“接是接上了,不过能不能好嘛……还得在等等看!” 康仲平不欲多言,只点了点头,便推着挡在身边的众人,向自己的营帐内走去。 丁樊喝了药,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 梁嫤坐在一旁休息,并不时观察他断臂的颜色。 若一时红肿起来,或泛白发紫,都要及时调整夹板的松紧,手术刚做完,可是大意不得。 忽而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 梁嫤侧目一看,十三正垂眸站在她身边。 梁嫤冲他笑了笑,“十三,你也休息会儿吧!快坐下!” 十三低声道:“我不累,大小姐才是辛苦,火上留了饭,我给您送来些?” 梁嫤摇了摇头,“不饿。” 十三垂眸看她,放下帕子,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清茶。 他发现大小姐不喜欢加了佐料的茶汤,倒是更喜欢味道有些苦涩的清茶。 见梁嫤果然双手接过,抿了几口。 十三看着丁樊道:“他这会儿倒是睡了?不如大小姐也躺着睡一会儿?我盯着,有什么情况就第一时间叫醒您?” 梁嫤摇了摇头,“最后的药里,我给他加了镇痛安神的药,这才让他睡过去。不然这一夜醒着,他才真是难受的很。” 正说着,营帐外突然传来阵阵鼓声。 十三侧耳听了听,“是收兵鼓!” 梁嫤点了点头,帐内明亮的很,她却是不知,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么? 这里离着军医营不远,不多时便听闻到军医营那里一片的混乱嘈杂之声。这时候撤下的伤员最是多,军医们又要忙碌一夜了。梁嫤看了看丁樊,并不打算离开。丁樊这里不能少了人,她如今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他不会发热,接上的手臂不会发炎,不会感染。 “十三,你若是不累,便去军医营那边,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就帮帮。这里有我守着就好!”梁嫤说道。 十三看了看她,坚定的摇头,“属下的任务就是守着大小姐!” 梁嫤一噎,一阵的无奈。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往营帐这边而来。 帐内两人侧脸向营帐门口看去。 李玄意带着尘土血污的身影出现在营帐门口。 梁嫤立即站起,抬手制止,“你先别忙进来,去洗洗换件衣服再来!” 李玄意闻言,收住脚步,看了看躺在病榻上,一动不动的丁樊,又看了看他那搁在身旁,被夹着木板的胳膊。确信他听闻的并非传言,梁嫤竟真的将丁樊的胳膊给接了回去,他才微微放缓了神色,望着梁嫤道:“我去去就来。” 不多时,李玄意果然换了干净的衣服回来。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原本离开的卢俊。 卢俊望着梁嫤的目光,满满都是崇拜。以至梁嫤都不大好意思看他。 李玄意看了看药力作用下,熟睡的丁樊,又仔细看了看他被固定住的手臂,回头看向着满脸疲惫的梁嫤,心中既感激又心疼。 他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急匆匆赶回来,原本是要来安慰丁樊,却不想,你竟给我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 梁嫤连忙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卢俊还在一旁站着呢!他就不能注意一点么! “还得仔细观察着,如今虽是接上了,可能不能长好,还得再看看,先受过了这一夜才行。估摸着,半夜里他肯定会发热。这儿不能少了人!”梁嫤看了他一眼,“第一夜,我不放心,我得在这儿守着。” 李玄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卢俊在一旁道:“梁大夫别担心,我守着!” 梁嫤微微摇头,“今日卢大夫好好休息,明日在换您来。今晚的高热若不能及时控制,今天的手术就白做了!丁副官咬牙忍疼的苦也白吃了!回去我也睡不着,还是我守着吧!” 李玄意见她执着,并未反对,只是垂了垂眼眸道:“你先同我去寻大将军。” 梁嫤一愣。 李玄意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梁嫤点头,“麻烦卢大夫替我守一会儿!时不时的看看丁副官是否发热,随时留意指尖颜色!” 卢俊连连应是,“应当的,您放心吧!” 十三站在原地,看着梁嫤同李玄意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他有深深看了病榻上的丁樊一眼,垂眸若有所思,忽而他道:“卢大夫,我出去一趟,少时就回!” 卢俊知道他是梁大夫身边的人,便点了点头,“去吧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 李玄意带着梁嫤,直接来到傅将军的大帐中。 傅将军正独自蹙眉坐在大帐里。 梁嫤虽满身疲惫,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可是有什么事?” 李玄意道:“吐蕃已经上钩,今日作战之时,颇有些畏首畏尾,且主动鸣鼓收兵,撤回大营。原本接下来的事,是要丁樊去做,他是大将军带了多年的兵,是大将军的亲信,可如今……他受了伤,这事儿定是不行了!”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 傅将军道:“倒也不是没有旁的人选,只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寻梁大夫来,就是想向您确认一下,这药丸真那么厉害?一颗……就足以让人上瘾么?” 梁嫤肯定的点了点头,这鸦片纯度多高啊! 傅将军闻言,不禁蹙起了眉头,脸色凝重,“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梁嫤闻言,垂眸想了想,低声道:“不如咱们改变计划,让我来!” “你?”傅将军看着她狐疑道。 “我伪装成波斯的商人……” “不行!”李玄意不等她说完,便反对道,“此事太过危险,你一女子,又不会功夫,岂能深入敌营。不用再说,不可能!” 梁嫤皱眉。 傅将军立即道:“是,此事不妥。且丁樊的胳膊恢复,还需梁大夫看顾。” 梁嫤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李玄意凉凉看她一眼,眼中颇有警告之意。 好似她再敢冒险,他就要将她捆起来,绑在身边一般。 “将军,十三求见!”营帐外的守卫忽而禀道。 “十三?”傅将军微微一愣。 梁嫤赶紧解释道:“是和我一起来的人,十三过来,是不是丁副官有什么情况?”梁嫤着急就要往外走。 傅将军出声道:“让他进来!” 十三进入大将军营帐。 梁嫤立即上前:焦急问道:“可是丁副官有什么不妥?” 十三摇头,“没有,梁大夫不必担心。属下来,是有旁的事。” 帐内三人都微微有些惊讶,不是丁副官的事,这十三为何要请命进来。 却见十三忽然拱手冲着大将军道:“十三愿为大将军,为大周分忧!” 傅将军皱起眉头,“分忧?你当如何为我分忧?” 第150章鱼饵 十三抬头看了眼梁嫤和站在她一旁的李玄意,垂眸答道:“十三是上官家的死士,死忠与上官家,更忠于我家小姐!小姐若有事,尽管吩咐十三去做。便是刀山火海,十三也绝不眨眼!” 梁嫤微微有些错愕。 傅将军却瞪眼看向梁嫤,这么重要的事,她莫非已经告诉十三知晓? 十三看到傅将军的眼神,立即道:“我家小姐什么也没有对属下说。是属下自己的猜测。我家小姐紧张丁副官的伤势,连续忙碌了几个时辰,连口饭都不曾吃,更是一眼不眨的盯着丁副官的手,生怕再生变故。可李先锋一句‘到大将军营帐’,小姐便将丁副官托付于卢大夫守着。属下斗胆猜测,此事定然是比丁副官的断臂还要重要的事情,又是在大将军营帐里商议,必定是公事。如今最为重大的公事,只能是对付吐蕃回纥来犯之兵。十三不才,但身为大周男儿,亦有报国之志。适才瞧见大将军摒出旁人,只留李先锋和我家小姐在帐内商议,应当是不便外人知晓的密事。十三对大小姐忠心不二,若有十三能效力之处,请小姐,大将军信任属下!” 梁嫤愣愣的看着十三,他的分析判断,竟如此有条理,如此准确。难怪上官睿行让十三率众人护送她。 想到一路上十三对她的照顾保护,不惜生命的抵御大内高手的拦截追杀,他倒不失为可信之人。 李玄意的目光却别有深意的落在十三的身上。 他这究竟是要向将军表忠心,还是急着向梁嫤表忠心呢? 傅将军打量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能迅速的在心底分析出情况,且分析的准确无误,说明他智谋不差。敢于抓住时机,不怕死的勇于自荐,说明他胆色不差。有勇有谋,若真是忠心不二之人,倒确实是此事的最佳人选。 大将军的营帐里,一时寂静无声。 几人各自心下揣摩,未有定论。 倒是梁嫤先开了口:“其他我不敢说,十三的忠心,我是知道的。” 她话音刚落,忽觉身后一道灼热的视线,回头去看,只见李玄意正目光灼灼满是不悦的盯着她。 她说十三是可信之人,又没说旁的,这有什么好吃醋的?他这样子,是吃醋的表现吧? 十三闻言,更是挺直了脊背,嘴角微微露出几分喜悦来。 “只是此事需得冒险,一招不甚,性命不保,你可愿受命?”傅将军看着十三,沉声问道。 十三拱手,“十三万死不辞!” “好!是个英雄!”傅将军大手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梁嫤看着十三,他自愿请命,虽知此事危险,亦不退缩,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玄意也并未反对,尽管他始终觉得十三这番请命究竟是为了大周,为了朝廷,还是为了某个人……还有待商榷,可不管究竟为什么,只要是对战局有利,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 四人密议一番。 傅将军亲封十三为李玄意副官,暂时接替丁樊的位置。 梁嫤回到丁樊所在的营帐之时,听闻十三被李玄意派去带人打扫战场。 打扫战场就是去检查一边,看有没有还留有命在的伤兵残将,将他们带回来,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武器也都捡回来。已经死了的士兵,尸首就地简单掩埋。 双方收兵,各自打扫战场之时,一般情况下是相互不扰,互不攻击的。因为双方都打了一天了,士兵们也都累了,你打我一下,我再打你,这样疲惫的消耗战,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是以鸣鼓收兵以后,有互不侵犯的规矩。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下。 有一般,自然有例外。 天色已经很晚了,接连成片远处营房里,已点亮了火把,远远看去,火光明明灭灭。 众人急匆匆的检查完,都想快点回去。 十三扫了眼不知埋了多少尸骨的沙场,挥手道:“收兵,回营!” 众人列队喊着口号往回走去。 十三走在追后头,回望一眼沙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而听闻,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人求救的声音。 “还有伤员没有发现?”十三问道。 “没有了!咱们都检查过了!”士兵对这个突然到来,以前从未跟他们并肩作战浴血沙场过,却突然就接替了丁樊成了他们的将领的十三,并没有很多好感。说完,也不等十三下令,就扭头继续往营地的方向快走而去。 十三站在原地听了听,他从小习武,耳力超群,深信自己是听到了呼救声。 他看了眼已经走远的士兵们,快步向那呼救的方向奔去。 一个满身是血衣衫破烂的士兵,正倒在敌方的一片尸体中,有气无力的含着“救命”,手臂往上举着,不断挥动,想要让人发现他的手,却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被压在两具尸体的下面,好似自己已经挣脱不得。 十三走近,“别急,我这就来救你,忍一下,我先搬开尸体!” 那人嗓子里似乎喊了血,含混不清的咕哝了两声,放下手来。 十三弯腰刚抱起尸体,脖子上,便架上了冰凉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一把锋利的弯刀,映着天上弯刀一样的月亮,泛着冰冷的寒光。 “别动,我的刀可是不长眼,一动,脑袋掉了可别怪我!”拿刀之人声音寒如刀光。 十三抬眼,四下看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这时却有不少都站了起来,团团将他围在中间,众人手中都握着带血槽的锋利兵刃,杀气团团将他笼罩。 就连那个被压在尸体下面,向他求救之人,都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抽出带血槽的菱形短剑,用冰冷沙哑的嗓音道:“咱们只想带你回去,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好好配合,便不伤你性命。你若不识相,大可喊一声试试。” 十三回头看了看和他一同前来打扫战场的士兵。 夜色弥漫,他们的身影早就远的看不见。 拿弯刀的人冷笑道:“只怕是你喊,他们也听不见了!你孤身一人,还是老实点好!咱们一人一刀,也能把你给捅成筛子!” 十三并未惊慌,冷着脸沉声道:“鸣鼓守兵不相犯!如今双方皆已鸣鼓,你们这是无信不义之举!” 拿弯刀的人道:“咱们适才说了,不要你的命,只要你识相,将军只问几个问题,就放你回来!” 十三摇头,“只怕你们想问的问题,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无可奉告!” “跟他废话什么,绑了带走!”装死尸的人厉声喝道。 拿弯刀的人毫无预兆,翻手劈在十三后颈处,十三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厚厚的毡布地衣上头,抬眼四望,此处是一不小的营帐,营帐四周站着着吐蕃服侍的侍卫。 侍卫手拿长矛,面无表情。 “醒的挺快。”他身后传来说话声。 十三回头看去,只见硕大胡床之上,斜卧着一人,头戴虎皮冠,身着虎皮大氅,腰里挂着几柄短刀,面带笑意的看他。 “见到我们将军,还不行礼!”旁边站着此前装死尸的那人,“哦,我忘了,你绑着呢,只怕是不能行礼!” 十三冷哼一声,“敌军之将,有何礼可行?” 那人还要再说话。 将军低喝一声:“安木吉!” 那人便住口退了一步。 将军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十三,缓声道:“听闻你是个副官?” 十三冷哼,没有回答。 那将军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着周遭的人说:“瞧瞧!让你们去将人请来,你们就是这么‘请’的?这可是咱们的贵客!” 将军说着,从胡床上坐起,“来人,松绑!” 捆在十三身上的绳索立即被人上前斩断。 十三活动了下臂膀,浑身不知被绑了多久,甚是酸痛。 但他面不改色,神情冷凝道:“我可当不得将军的贵客,将军想问什么,我不知道,也不会回答。” 吐蕃将军抬了抬手,“诶,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我只问你几个小问题,你好生回答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十三一脸冷漠,不为所动。 安木吉上前道:“你若识相,回答了问题,咱们就放你走,你若不识抬举,哼哼!” 吐蕃将军笑道:“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么?想来副官你定是位俊杰吧?我只问你,最近几日,大周朝廷兵马,似骁勇无比,精神劲头儿,远胜以往,究竟有何奥妙?并未听闻你朝又从何处调来大军支援呀?” 十三冷哼一声,“我军为边疆百姓而战,为大周而战,为驱逐你们这些来犯者而战。自是正义之士,必定攻无不克!” 吐蕃将军冷笑连连,上下打量着十三道:“你这般铁骨铮铮,性命不顾,大周朝给你多少俸禄?可够贴补家用?” 十三面现鄙夷,“将军此话狭隘,我乃上为报效朝廷,下为守护百姓,俸禄多少都不影响我对大周的忠心!少废话,今日某落在你们手里,是某自己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吐蕃将军拍了拍手,立时从帐外走入三位身姿曼妙,衣着暴露,轻纱掩面,只露一双灵动仿佛会勾人魂儿的女子,一人手中捧着一方木匣。 三人在十三面前站定。 十三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波澜,他似乎有些局促尴尬的向后退了一步。 吐蕃将军大笑出声,“打开!” 三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抬手将怀中木匣打开。 顿时好像整个营帐都亮了起来。木匣中的珍宝黄金,映射着烛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十三瞪眼一瞧,脸上有几分不自然的转开了视线。 吐蕃将军道:“副官好好瞧一瞧,这珍宝,你可瞧得上眼?” 十三梗着脖子,僵着脸,不往那女子怀中的匣子里看。 安木吉在一旁冷笑。 吐蕃将军道:“你拿起来看看?” 十三自然不肯去碰。 其中一女子上前一步,将怀中装满珍宝黄金的木匣往十三怀中一塞,整个人更是往十三怀中倒去。十三下意识的接住木匣,却是侧身避过那女子,女子一踉跄,险些跌倒地上去。 女子灵蛇一般柔软无骨的手臂攀住十三的肩膀,“官爷好不知怜香惜玉!” 生疏的中原话让她说的有几分别扭。 十三皱着眉头侧肩避开她,手中的木匣却是拿的很紧,并未松开。 吐蕃将军的视线一直落在十三的身上,盯着他不曾错过他丝毫细微的动作。看着他紧紧捧着木匣的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你拿着这一匣子的东西,即便自己用不着,也可以交给家里人,让家中老母贤妻幼子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或是给她们买个更舒适宽敞的大宅子,或是给娇妻添几套头面首饰,或是给幼子请个良师!你长期在军中,家人可曾想念?不能常常陪伴家人,心中难免有憾吧?如此也算多少弥补下心中的遗憾!” 吐蕃将军指着装满珍宝的匣子说道。 见十三脸上果然不似适才的冰冷坚定,眼中更显出挣扎犹豫,吐蕃将军笑了笑,“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你告诉我,大周军队究竟耍了什么花样,为何一反常态,这些东西都给你,并且将你好好的放回去!” 第151章实验 十三沉默了好一阵子,好似内心在剧烈的挣扎着,良久,他抬头,声音有些暗哑的问:“真的,只是问我这个问题?” 吐蕃将军点点头,“只有这一个问题!” 十三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才缓缓说道:“我们大将军从波斯商人手中买来一批‘福寿膏’,此药不禁镇痛效果显著,还能让人如有神助一般,不惧生死,勇猛无畏!” 十三说完,便紧闭着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吐蕃将军和安木吉交换了一下眼神。 吐蕃将军道:“福寿膏?怎的从不曾听说过?” 十三看了他一眼,抿口不答。 安木吉怒斥道:“将军问你话呢,将军对你客气,你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赶紧说,不然大刑伺候!” 十三冷哼一声,面上无惧。 吐蕃将军摆了摆手,制止安木吉,看着十三道:“这福寿膏,真有你说的效果?” 十三看他一眼,终于又开了口,“效果如何,将军不是已经看到了么?” 吐蕃将军皱了皱眉,“这波斯商人现在何处?” 十三笑了笑,闭口不言。 吐蕃将军看他神情,又看了看他手中紧紧捧着的木匣,对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一旁侍卫立即上前欲夺十三手中木匣。 十三闪身避过,“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要出尔反尔不成?” 安木吉道:“都给我上,把他手里的宝贝夺回来!” 宽敞的营帐中,立即混乱一团,十三与吐蕃将军的近卫混站起来,他一面要抱紧怀中匣子,一面要对抗十几人的攻击争夺。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正在他吃了一脚,腹痛弯身,手中木匣就要被人夺走之时。 吐蕃将军忽然大声道:“停,都退下!” 十几个侍卫立时住手,退开一旁。 十三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腥甜的血,抱紧了怀中匣子,怒目看着吐蕃将军。 吐蕃将军也笑看着他。 十三呸的吐出一口血水,冷冷道:“你以为,我们大将军会让你找到那些波斯商人么?哼,你就是杀了我,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吐蕃将军垂眸想了想,抬眼笑看着他道:“得到手里的东西,再失去,感觉不好受吧?” 十三皱眉看向吐蕃将军。 吐蕃将军笑道:“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告诉我,如何可以找到这些波斯商人,得到你说的‘福寿膏’我就将这三个匣子中的珠宝都送给你,怎样?” 十三眉头紧蹙,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匣子,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女子怀中的珍宝。 一时竟犹豫了,没有立时拒绝。 安木吉不屑的看了看他。 “这……”十三皱眉,“你根本就是无信之人,原本说好了,只要问我一个问题就将这珠宝给我,适才却派人抢夺。” 吐蕃将军笑着摇头,“我并未真要夺走,如今那宝石不是还在你手上么?你孤身一人在我营中,我若真的想夺回宝石,你觉得它们现在还会在你手上么?” 十三没有说话。 吐蕃将军道:“天下大同才是真的盛世,你大周朝廷荒淫无度,百姓生活困苦,你若真心系百姓,更应当同我们结盟!我们才是真正为百姓谋利之军!” 十三闻言,深思良久,缓缓开口:“波斯商人我找不到,但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福寿膏,你若想要,需得按价购买,我可不能白给你!” “你真是要钱不要命啊?”安木吉出言讽刺道。 吐蕃将军摆了摆手,朗笑了几声,“如此也行,但空口无凭,你得先拿出了药,我验证过却是像你说的那般神奇,才能给你银子!” 十三想了想,点头同意。 安木吉却是看着他怀中捧得紧紧的木匣,甚觉不顺眼,让他将木匣里的珍宝留下一半来,待合作成功,连带买福寿膏的银子一同给他。 十三无奈,只得同意。双方协定好了以后,十三被放了回去。 十三临走前,还故意弄乱自己的软甲盔帽,连带着脸上的伤都弄得更加狼狈。 吐蕃将军看着他的动作,垂眸想了想,心下更是安定。 待十三离开以后,安木吉问将军道,为何要给他那么多珍宝? 吐蕃将军笑道:“若是能占据中原地区,天下富贵皆属于我们,那一点珍宝算什么?人不怕贪财,无欲无求的人才最是可怕!人有弱点,才更好被利用!” 梁嫤坐在灯下,脑袋一歪,从梦中醒了过来。 却见自己身上正裹着一张薄毯,不知何时坐着也睡着了。丁樊怎么样了? 她慌忙回头去看,意外瞧见李玄意颀长的身影正立在床边,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眸,观察着丁樊的手,并抬手触了触丁樊的额头。 梁嫤忙拿去身上薄毯,起身道:“你怎么在这儿?” 李玄意回头看她,“你再睡会儿,我帮你盯着!” 梁嫤上前,检查了丁樊的断臂,又探了探他的体温,温度有些高,但还在自己能消退下的程度内。 她收回手看着李玄意道:“你白日领兵作战,晚上难得的休息时间,不好好歇上一觉,养精蓄锐,怎的倒抢起我军医的活儿来了?” 李玄意笑着抬手摸了摸她鬓边的发,“听闻你今日辛苦的很,我……睡不着,想守在你身边。” 梁嫤闻言低头轻笑。 李玄意抬手将她拽入怀中,她抬眼望他,他低头吻下来。 却正在这时,营帐外猛的闯进一人来。 亮如白昼的营帐内,两个身影紧紧拥在一起,深情相吻的情形,却是比这诸多的蜡烛还要刺目。 两人分开侧脸向营房门口看去,只见一声狼狈的十三正喘息不已的站在营房门口,一只手还停在营房帐帘上,神情木呆呆的。 待发现两人都看着他时,他才慌忙尴尬的放下帐帘,退走一步,站在营帐外道:“事情顺利,梁大夫,李先锋可还有事吩咐?” 李玄意清了清嗓子道:“没有旁的事情了,你去休息吧!” 帐外静了一会儿,才闻“是”,接着是十三缓步离去的声音。 梁嫤低垂着眼眸,似乎在想些什么。 李玄意打量着她的神色,嘴角微微上翘,“在想什么?” “嗯?”梁嫤抬头看他,“你说吐蕃人,会相信么?他们会不会怀疑十三?” 李玄意闻言,笑容更大了几分,“怎么,梁大夫也有没有信心的时候?这药的效果,还有人比你更清楚么?”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若说药效,我自然是有信心的。” 第二日,对持双方都没有挑起战争,割据一方,紧闭营帐,休养生息。 有一个身影从巡逻的队伍中,趁人不注意,悄悄脱离出来,往两军之中的一处山包快行而去。 到了山包上的密林之中,他轻咳了三声。 一阵密集的啾啾鸟叫声相回应。 不多时,安木吉便带着三人出现在密林之中。 “还算守约!”安木吉斜着嘴角笑道。 十三冷哼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方巴掌大的小盒子,抬手扔给安木吉。 安木吉伸手接住,打开一看,不由冷下脸来,“只有这么少?” 十三板着脸道:“你们如今不是还不清楚药效,不能放心么,先试一试药效,下次备上钱来。” 安木吉皱眉。 十三却已经转身离去。 安木吉将药带回,禀明了吐蕃将军以后,便带着药盒到了伤员休息的营房,四下一看,瞧见一个断了腿的伤员,白着脸,有气无力的躺在病榻上哼哼。他上前不由分说将药丸塞入那伤员口中。 那伤员一开始十分抵抗,但安木吉伸手钳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咽了下去。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伤员竟不再哼哼,目露神采,双手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看了看自己的断肢。诧异的抬头看着安木吉道:“安将军,你给我吃了什么?止疼效果比军医给的药好太多了!” 安木吉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神色,勾着嘴角笑了笑,转身离开。 “大将军,这药效果果然十分显著!”安木吉将药盒奉上。 吐蕃将军听了安木吉回报,从帐外唤进一个近身侍卫,取出两枚药丸道:“此乃神药,服后有如神助,既不畏疼痛,又勇猛无比,你服下!” 那近身侍卫立即上前接过药丸,一口吞了下去。 不多时,便见那侍卫浑身微微有些颤抖,眼中更显出兴奋之色。 吐蕃将军对安木吉点了点头。 安木吉抽刀看着那侍卫:“来,咱们过过招!” 那侍卫立即抽刀而出,口中呼喝一声,朝着安木吉的刀猛劈下来。 安木吉知他功夫,原本接这一刀,根本不以为意,却是不想,自己虎口竟被震得一麻,刀险些脱手而出。他这才不得不谨慎起来。 那侍卫的刀法却越来越快,猛劈猛砍,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更是不知疲倦,不多时,他连眼睛都赤红起来。 安木吉原本武功远胜于他,此时招架起来却有些吃力。 “停下!”吐蕃将军大声下令,他脸上含笑,似是对这药效十分满意。 侍卫听得将军口令,这才收刀站定,但胸膛仍旧起伏不定,好似在费力隐忍体内迸发的力量。 待侍卫退下,吐蕃将军和安木吉看向那巴掌大的小木盒的眼光都有些热切。 第152章受伤 “准备银子!”吐蕃将军道。 十三按照约好的时间,和他们在密林中交易,“我不敢带出太多来,如今只有这么点药量,一颗五贯钱,一共是两千颗。” 安木吉闻言将手伸入怀中拿银子,手伸到一半却是愣住,瞪眼瞧着十三道:“你抢劫呢?两千颗,你敢要一千两?” 十三正色道:“这药从波斯人手中买的本就不便宜,我偷出来更是冒着生命危险,你不想要就不要!” 说着十三就抱着匣子往回走。 “站住!”安木吉怒斥。 十三回转头来的时候,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刀。 十三扯了扯嘴角道:“杀了我,只怕你再多出一千两,也买不到这两千颗药了!” “主子,两千颗不过一次派发下去,就没有了,咱们以后还得从他这里采买!”安木吉身边的呃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安木吉闻言,黑着脸收刀入鞘。从怀中摸出一千两的银票,大力的拍在十三手中,一把夺过他手中木匣,转身而去。 原本想着他能从中赚到一些,如今看来,他这么跑腿儿,连个渣都捞不着! 丁樊的断臂缝合以后,在第一天晚上的后半夜,突然发起热来。 幸而有李玄意在身边,梁嫤熬制了消炎退热的汤药,李玄意给丁樊强行灌了下去。 他又按梁嫤说的,不断的用毛巾沾着温水,给他擦身退热,直到天亮,他的高热才逐渐退了。 他的手微微有些肿,梁嫤将他的胳膊垫高了一些,瞧着断臂的颜色,并无不正常,如今看来,接骨算是比较成功的。更幸而当初爷爷让她将古方背的滚瓜烂熟,此时这黑玉断续膏更是派上了大用场。据说这黑玉断续膏,连陈年旧伤都能接好,丁樊的手,缝合顺利,更应该不成问题! 一连几日,李玄意都没有出征,多半的时间都陪着她,呆在丁樊的病房营帐里。 他便是翻看着地图兵书,都要守在她身边。 这般举目可见的时光,仿佛是两人的厮守,可以天长地久一样。 可是他们都知道,待十三将第一批福寿膏送到吐蕃人的手里,一场血战,就要到来了。 梁嫤和李玄意,好似有默契的都避而不谈这件事,只关注着眼前的平静美好。 “丁副将的手恢复的不错。”梁嫤见丁樊醒来,便笑着说道。 丁樊看了她一眼,又微微直起身子,四下一看,果然让他瞧见了他的顶头上司。 他咧嘴笑笑:“有梁大夫这般悉心照料,更有李先锋官守在这儿,我这手如果不好,都对不起你们对我的关心!说实话,以前我老觉的李先锋人有些冷冰冰的!若不是这次受了伤,看到李先锋昼夜不分的守在我床边,我都还不知道,李先锋其实是面冷心热!李先锋,您放心,待末将好了,定还要追随您左右!追随您上战场!” 李玄意从手上书册中抬起头来,看了丁樊一眼,抿嘴笑了笑,“上战场倒是不用急,好好养好了你的胳膊!不然梁大夫一番心血不是白费了么?” 丁樊连连点头,“是,最是该好好谢谢梁大夫!” 正说着话,突然营帐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 梁嫤神情一怔,李玄意已经放下书册,立即起身。 丁樊也忽的从床上坐起,“战鼓,有敌情!这是敌军突袭!” 梁嫤抬手将丁樊按回床上,上前两步,看着李玄意道:“你一定要小心!一定!” 李玄意回眸,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去。 十三已经将福寿膏交给吐蕃人了,两军相持不战已经有好几日,今日突然来犯,必定是想试一试那福寿膏的药效吧? 梁嫤紧咬着下唇,眉头更是忍不住蹙在一起。 丁樊见她担心的模样,不由安慰道:“梁大夫不必太过担心,虽是突袭,咱们大将军治军严谨,大家伙儿都紧绷着神经,随时待命着呢!且李先锋在战场上勇猛无比,说能以一敌百也不为过!你不知道,咱们私下里都十分钦佩李先锋呢!”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面上的担忧却是一点不减。不管以前怎样,这次却是不一样啊!以前他们对抗的吐蕃军队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可服用了福寿膏的军队,就好似恶魔,其杀伤力绝不是一般人能比。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次只拿出两千颗药丸的原因。若是拿出的太多,只怕不必徐徐图之,朝廷军队就要被吐蕃打的信心全无,军心涣散了。 以福寿膏钓鱼,这鱼只要咬了勾,便是在水里冲的再凶猛,迟早也要被拽上岸!到那时,才是胜负见分晓的时候! 自李玄意走了以后,梁嫤便有些心神不宁。 连病榻上的丁樊都发现了,他用那只好着的手猛捶了下病榻,“只恨我受了伤,不能跟着李先锋在前线冲杀!听着战鼓阵阵,我这心跟猫挠着一般!” 梁嫤闻言,无奈的笑了笑,“这事儿倒是急不得,便是药再好,伤筋动骨却是得需些时日的!你莫要着急,待月余的功夫吧,你的手指就能动了,倒是找回自己手的感觉,才让人兴奋!” 丁樊转脸看了看自己被垫高的胳膊,咧嘴笑了笑,“真是幸好遇见了梁大夫!也难怪李先锋不惜冒着违反军规,触怒大将军的危险,也要把您给接来!您的医术,是这个!” 他用左手竖起了大拇指。 恰巧这时,康仲平和卢俊挑开帐帘迈步进来。 卢俊冲梁嫤挤挤眼,笑了笑。 康仲平的脸色却是不怎么好看。 丁樊倒是没一点儿尴尬,笑看着康仲平道:“康大夫,你瞧,我这手还真是被接上了!这还得多谢您呢!当初若不是您扶得稳,梁大夫也未必缝的好不是?” 他这话怎么听来都有些讽刺的意思,似乎是在暗暗责怪一开始康仲平反对梁嫤执意要为他接上断臂的事儿。 梁嫤一脸正经的说:“丁副官这话说的不错,确实应该感谢康前辈的!接骨本来就是个精细活儿,若是对接不好,不但不利于伤口恢复,便是骨头长上了,长错了位,甚至还要敲断重新再接,倒时才更是受罪!” 康仲平脸上这才好看了些。 “且看看吧!这才到哪儿啊?” 他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话,便背着手转身走了。 这老先生,倒是固执的很,梁嫤摇了摇头。 卢俊一脸贼笑的走上前来道:“梁大夫你还不知道吧?康前辈这次是怕是要低头了!” 梁嫤狐疑看他,“低什么头?” “梁大夫不知道当日康前辈为何执意要进来帮忙吧?乃是因为支持您的大夫们,和支持康前辈的大夫们,在营帐外头打赌,若是丁副官的手接好了,康前辈就向您低头,承认自己医术不如您,拜您为师!”卢俊一脸得意。 梁嫤一愣,沉下脸来,“这怎么行?!康前辈乃是前辈,医术之事,也不过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如何能以偏概全,一概论之?” 梁嫤正要追出去,却被卢俊一把拽住。 “梁大夫,您现在可不能出去反对,大家都瞪眼看着呢!你若是不同意,不是让当初支持你的人,都没了信心么?”卢俊说道。 病榻上的丁樊也连连点头,“我虽不懂这些,可我觉得梁大夫很是了得,比康大夫要厉害的多!” 梁嫤满面无奈。 心中对李玄意的担心,似乎也被这些事冲淡了一些。 听着阵阵战鼓,好似不是敲在鼓面上,而是声声都敲在她心头一般。 时间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恶战一天一夜,待初晓来临,双方终于鸣鼓收兵以后,梁嫤终是按捺不住,冲出营房,来到一片营帐的外头,翘首等着前线征战的士兵回来。 远远的,夜色之中,她瞧见那人群中最是显眼的身影,并未骑在马上,而是徒步回来。且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梁嫤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可定睛去看,背着人那个确实是李玄意啊? 他怎么背起伤员来了。 待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李玄意背上背着的,竟是十三。 梁嫤快跑几步,来到李玄意身边。 十三已经在他背上昏迷过去。 “怎么回事?”梁嫤诧异问道。 李玄意双唇抿成一条线,脚步走的飞快,“走,先回去再说!” 梁嫤跑着跟在他身边。李玄意一直将十三背回了他的营帐。与十三同来的上官家死士也陆续回来,站在营帐内,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梁嫤上前,摸了摸十三的脉搏。 “他都伤在哪儿?” 李玄意抬手将十三满是血污的软甲上衣给撕开。 只见他前胸上也尽都是血,右胸口上一根断了的羽箭没入很深。 梁嫤迅速让自己镇定下来,“准备烈酒,手术钳,缝合针,羊肠线,金疮药。无关人等,全都出去!” 和十三关系最好的幺儿看了看十三,又看了看梁嫤,抿着嘴唇,拉着众人退出了营帐。 李玄意冷声命人将梁嫤要的东西准备好。 她净了手,先以银针封住十三的血脉,不至于拔箭之时,让血流过多。看他脸色,已经失血不少。待血脉封住,她拿着手术钳,紧紧夹住断了所剩不多的箭柄,猛的向外一拔。 箭没入太深,且有倒钩,竟不能顺利拔出! 第153章往坏处想 梁嫤额上已渗出汗来。 李玄意立在一旁,抬手拿帕子擦去她额上细汗。 她回头看了眼李玄意,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一拔匕首上,她抬手拿过匕首,扒开刀鞘,用烈酒消毒。 “刀锋锋利,玄铁打制,你要小心!”李玄意叮嘱道。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玄意,你要配合我,不要让汗,或是窜出的血阻挡我的视线。” 李玄意一愣,立即应声。 梁嫤深吸一口气,翻转匕首,切开十三左胸外的皮肉,挖出深埋在皮肉下面的锋利箭尖。 李玄意不时给她擦汗,并飞快的用另一只手,不断擦拭十三身上的血污,以免遮挡伤口。 梁嫤拿过缝合针,用羊肠线将十三胸口豁开的口子飞快的缝合在一起。 以银针封住血脉,并不能很久。 她手法极快,迅速的缝合以后,拔去银针。 以改良过的金疮药敷在伤口之外,处理包扎好伤口以后。她才发现,李玄意的眉头一直蹙在一起。他是那种情绪藏得很深,脸上很少能看出想法的人。 今天怎么会将情绪写在脸上? “你怎么了?”梁嫤喘了一口气,弯腰太久,腰都有些僵了。 她净了手,再次摸了十三的脉。 “他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有性命之危?”李玄意声音有些暗哑的问道。 梁嫤摇了摇头,“他失血过多,伤口又深,如果伤口愈合的好,将养上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如果伤口溃烂,就会很麻烦。” 李玄意垂眸看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的十三,蹙着眉头道:“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了箭伤。” “嗯?”正在收拾手术钳等东西的梁嫤,闻言一愣,抬头看着李玄意,难怪他表情这般不自然,还亲自背了十三回来。 “今日吐蕃军队进攻异常凶猛,竟真是无惧无畏一般拼杀,我被数个功夫不弱的将士围攻,十三几次冲杀帮我,还……还为我挡了冷箭……我……”李玄意蹙眉看着躺在床上的十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梁嫤握住他的手道:“你不必有负担的,若换做是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如果你看到十三被人围攻,难道不会去救他么?” 李玄意抬眼看着梁嫤。他该怎么告诉梁嫤,他以为十三喜欢她,所以他心底并不十分待见十三。今日之事,若换位处之,他或许会帮助十三解围,但他一定不会替十三挡了那只冷箭……他做不到…… 可他却亲眼看着十三这么做了!看着十三飞扑在他身前,替他挡了那箭,看着十三猝然倒下,看着十三恍惚闭上眼…… 若不是十三奋不顾身的一挡,也许当时倒下的就是他了。 男人看男人的目光最是准确,他分明看到十三看着梁嫤时眼神眷恋,他也明知自己和梁嫤的关系。为何还会奋不顾身的救他?这让李玄意背着他回来的一路都想不明白。 “今晚我守着他。”李玄意忽然说道。 梁嫤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捧着托盘里的手术钳和缝合针,转身出了营帐。 李玄意仍旧站在十三的床前,他听到幺儿等人围着梁嫤问十三的情况,听到梁嫤安抚他们,并且叮嘱他们不要打搅十三的话。 他拿过一只胡凳,坐在十三床边,目露疑惑的看着十三苍白的脸。 幺儿等人进来,看了眼李玄意。今日十三受伤,是为了救他。他们都是从上官家出来的,自然跟十三关系亲密,看向李玄意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善。 但碍于梁嫤嘱咐他们一定不要打搅十三休息,且他们如今还跟在李玄意手下打仗,便忍着没有撵他走。 后来是大将军传人寻找李玄意,且幺儿表示,他们会照顾好十三,李玄意才满腹不解的离开。 如今十三也受了伤,出售给吐蕃人福寿膏的事,只怕是要另行安排了。 半夜十三发起热来,喃喃的直说胡话。 梁嫤被幺儿他们请了过来,开了一剂退热的药让幺儿给他灌了下去。 却不想十三听闻梁嫤的声音,竟挣扎着醒了过来。 不禁幺儿他们意外,连身为大夫的梁嫤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苏醒。 “大小姐,属下有话要说!”十三气息微弱的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我听着呢!” 十三却是看了幺儿一眼,幺儿一愣,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拉着众人出了营帐。 李玄意让人留意着十三的动静,听闻说十三发了热,他也立时赶了过来。 待看到十三同营帐中的众人都到了外头,却唯独不见梁嫤的身影时,他顿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 十三今日为救他而受了重伤,这会儿若是想要单独和梁嫤说什么,他断然应该给这个机会的吧?所以说,他最是讨厌这种欠人情的感觉!若非如此,他便是现下立时闯进去又怎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可现在,他却只能迟疑的迈不动步伐。 “大小姐,信,信……”十三右胸有伤,牵动着右手抬不动,左手探向枕头底下,有些艰难。 梁嫤见状,伸手上前,“什么信?” 十三指着枕头下面。 梁嫤点点头,俯身伸手探入枕头底下。 “李先锋!” 随着营帐外的一阵招呼声。 李玄意迈步进入营帐之时,正瞧见梁嫤半伏在十三床前,弯身下去靠近他的情景。 李玄意登时愣在原地,看着梁嫤及床上的十三,脸色铁青。 梁嫤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封信来,“是这个么?” 十三侧脸看了看李玄意,才缓缓点头,“是,是上官家的来信。” 梁嫤闻言,立时将信打开,信是上官夕写的,告诉她第二批福寿膏已经全面收获,不日便可送来,让她准备带人接货。 梁嫤收起信,微微点了点头,来的正是时候。 李玄意看着梁嫤手中的信,脑中反复出现刚才那一幕。 是,他想多了,他怎么就想多了呢?! 梁嫤回头,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上官家的信,第二批福寿膏,就快送来了!” 李玄意这才僵着脸上前,看着床上的十三道:“你觉得如何了?” 十三点点头,“李先锋勿挂,属下能挺得住!” 三人杵在这儿,一时很有些尴尬。 十三垂眸道:“和吐蕃人约好交货的事,我想应该向李先锋汇报一下。” 李玄意点了点头,“的确,大将军今日还问起此事。” “麻烦大小姐了,请大小姐先回去休息吧?”十三却是对梁嫤说道。 李玄意也看着梁嫤,抬手握了握她的肩,“先回去睡。” 梁嫤点头,悄悄出了营帐,走出老远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商量的事,似乎没必要瞒着她吧?和吐蕃人交易之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营帐之内,李玄意在十三床边的胡凳上坐下,抬眼看着他。 十三咧嘴笑了笑,似乎牵动他右胸的伤口,疼的他笑了一半,变成了龇牙咧嘴,“世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会替您挡下那一箭?” 李玄意目光落在他脸上,缓缓点了头,“似乎有些明白,但又不甚清楚。” 十三端正了脸色道:“梁大夫既是家主承认的上官家大小姐,那便是真正的上官家的主子。属下誓死效忠上官家,自然会效忠大小姐。大小姐对世子的情谊,属下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世子若是受伤,大小姐必定伤心不已,所以保护世子,也是属下分内之事。” 李玄意的目光看进十三眸中,“只是这样么?只是因为忠心?” 十三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营帐,重重的点头,“是!” “我曾听人说过,一旦涉及你最关心的人的事,人一下子就会往最坏处想,无关乎信任与否,乃是因为太过在意。”十三转脸看向李玄意,“世子适才进来之时,是否误会大小姐?” 李玄意一派淡然的脸上,忽然就有几分不自在。 十三却是垂眸低声道:“这说明世子是非常在意大小姐的!” 李玄意勾了勾嘴角,“你对大小姐的关心似乎有些过多了吧?” 十三闻言怔了怔,无奈的咧了咧嘴,不知是因为胸口的疼,还是因为这句话,“回禀世子,属下与吐蕃人联络的是三日后在密林中交易,临时换人,只怕会引起他们怀疑,属下三日后,愿前往交易。” “你的伤……” “属下伤势应不会有所妨碍!” 李玄意并没有答应,十三毕竟是因为救他而受的伤,他心中多少有些别扭,“此事再议,不早了。” 第二日傍晚时候,十三就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自然是为了证明他一定能应付明日的交易。 吐蕃军队今日进攻势头依旧凶猛,但相较前一日,势头已经有所减退,索幸这福寿膏药效并不持久,乃是易耗之品。 前一日的血战,已经让大周军队十分吃力。 军医营里也是人满为患,丁樊的手臂伤势基本稳定,梁嫤已经一头扎进军医营中忙的不知今夕何夕。 待看到十三苍白着一张脸,站的远远的,目光似乎在寻找她的身影时,梁嫤怒的只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她大步来到十三身边,“你伤势很重,你知不知道?” 十三扬起嘴角微笑,“你医术好,药也好,我觉得我很好。” 梁嫤深吸一口气,“如果你想让伤口愈合的慢一点,甚至溃烂,那你就不必谨遵医嘱!” 说完,她怒气冲冲的转身回了军医营,去料理旁的伤员。 十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轻笑,明日交易……也不知他能不能好好的回来?若是以后都不能再保护大小姐,世子会护好她的吧? 十三看着如血一般的西陲的残阳,勾起嘴角,缓缓迈步,回了自己的营帐。 次日,十三不顾李玄意和梁嫤的反对,执意上马去了和吐蕃人交易的密林。 马背上颠簸,他右胸疼的如同要裂开。但他面上却一派从容镇定。 安木吉见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次我要的多,你药带够了么?” “你要多少?”十三看他,“咱们价钱可是不变的!” 安木吉冷哼一声,“别有钱没命花!” 十三没吱声。 “五千颗!”安木吉伸出一只手来,比划了比划。 十三皱了皱眉,“太多了吧?我一次拿出这么多来,容易让人发现,这次我带了三千出来,剩下两千,过两日再给你!” 安木吉接了药,放了十三离开。 十三骑在马背上,行出密林不远,便险些跌下马背。 他看着远处练成片的营帐,只觉浑身的力气在一丝丝的抽离。 眼皮也越来越重,几乎睁不开…… 第154章我有用! 隐隐约约,听到大小姐的声音……还有幺儿的声音……他们说什么?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在耳边。 “真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梁嫤叹了口气。 幺儿看她一眼,鼓了股嘴道:“咱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乃是上官家的!” 梁嫤无奈的翻个白眼,“好,上官家的!可就算为了上官家,我好不容易将他救回来,他当我是神仙呢?” 李玄意却是从背后握住梁嫤的肩,“他不想吐蕃怀疑,倘若派了旁人去,只怕他们会起疑心!” 梁嫤点了点头,“这我知道,可他……已经昏迷几日了,都不醒。从他被救回来到现在,粒米未进,身体虚弱,再不醒过来,只怕……” 梁嫤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李玄意看着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十三,垂眸想了想,在十三耳边低声道:“你不是要对上官家忠心,要对大小姐忠心的么?你不醒过来,如何尽忠?” 十三眼珠似乎动了动。 也不知昏迷的他是否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十三昏迷之时,自然是错过了上次约的和吐蕃人再次交易的时间。 但正好也让大周的军队缓缓劲儿,服用了福寿膏的士兵,果然不可小觑,他们体内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一般。几次下来,已经让大周军队甚是疲惫。 这日傍晚时候。 李玄意还未从前线回来。梁嫤正在军医营里忙碌。 忽而有一匹快马,冲着大周军营疾驰而来。还未临近营地,便被守卫士兵拦截下来。 来人称自己是梁大夫的家人,前来给梁大夫送东西的。 梁嫤因心肺复苏术救活了原本已经没有呼吸之人,有因执意给丁樊接上断臂而在军营之中名声大震。守卫一听梁大夫,便将来人压至军医营,请梁嫤来认。 梁嫤一看,立时认出,这是当初上官家派来护送她的人,遇见李玄意以后,十三让他们先行回去。 “你怎么又来了?”梁嫤诧异道。 那人颔首答道:“小的路上遇见家里人,家里人说要给郎君送些药材,小的便先来报个信儿!” 梁嫤闻言大喜过望,“这么快?”第一批的福寿膏已经告急。 “小的独自骑马路程快,估摸再有两个时辰,他们就到了。” 梁嫤闻言谢过了送他来的守卫,将来报信儿的人,带到一旁,低声道:“有多少东西?护卫多少人?” 报信之人想了想道:“五万余颗,护卫三十余人。” 梁嫤摇头,“人太少了!待我向大将军请命,带人前去接应!此处临近敌军,大意不得。” 梁嫤向傅将军要了二百人马,快马加鞭带着人前去接应上官家送福寿膏的队伍。 官道之上,尘沙飞扬。梁嫤骑在马上,一阵的心潮激荡。如今她骑的可是战马呀!如今战马她也可以骑的稳稳当当驾轻就熟了!跟着报信之人,一路狂奔,梁嫤不自觉的便将自己想象成正在征战沙场,勇猛无比的女将军!抽打着马背,意气风发。 远远瞧见上官家马队之时,她心中一阵高兴。 报信之人朝对方打了呼哨,似乎是暗号。 对方这才收起戒备,驱使马车上前。 梁嫤翻身下马,上车简单看了下福寿膏的品质,点了点头,上官夕果然照她交代,做的不错! 梁嫤让军营之中的人牵过马车,将马车护在中间,往回赶去。 一行跑出不足十里,跑在最前头的几人,忽然就从马背上行飞了出去,马也惨跌在地。 队伍速度极快,前方立刻混乱起来。 梁嫤心中一惊,瞧见绊倒前面几人的绊马索,“有埋伏!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便从官道两旁激射出众多羽箭来。 众人立即挥刀抵抗,梁嫤被护在中间。 可埋伏之人甚多,羽箭像是雨点一般朝众人激射而来。 “护送马车离开!”梁嫤大声说道。 众人冲杀出一条血路,驾着马车艰难向前行去。可此前被绊马索绊倒的马,有几匹站不起来,挡在了路上。 “往回走!”梁嫤喝道。 谁知后方竟又冲杀出一队人马,为首之人骑在马上,挥手冷声道:“抓活的!” 拼死抵抗之人,多半被杀。梁嫤不会功夫,被生擒。 突然杀出之人着着大周服饰,可他们说话口音却不似大周人。 梁嫤被人打晕了带走。 待她醒来之时,睁眼一看,自己正在一营帐之中。营帐里的人,却是着着吐蕃军队的衣服。 梁嫤晃了晃脑袋,是谁将她打晕,这手也太重了吧?她如今醒过来,后脑还生生的疼着! “你们就是波斯人?”忽然嗓门不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梁嫤一愣,艰难的从地上直起身子去看,她被捆的粽子一般,简单的动作却是废了不小的劲儿。 上座之人,虎背熊腰眉重如墨,乃是吐蕃将军。一旁站着个高瘦,目露精光的正是安木吉。 安木吉开口道:“这个是大周军营里的人,送货的波斯人,多半都死了!” “听他们口音了么?是波斯人么?”吐蕃将军问道。 “没听着,他们穿着汉人的服侍,但也很有可能是伪装成汉人的!那马车里属下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是福寿膏!”安木吉斜眼看了看梁嫤,“这人没用了,将军还是一刀杀了他好!” 吐蕃将军摇了摇头道:“福寿膏如此昂贵,军中却派他来接,说不定他和波斯人有什么密切的联系。”说完吐蕃将军看着梁嫤。 安木吉冷笑了笑,“听到没?若是你还有用,我们将军便可留你一条命!你若是个无用之人,还是趁早死了痛快!” 梁嫤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干的嗓子,粗着声音道:“我有用!” “这福寿膏,是波斯人卖给你们的?”安木吉问道。 梁嫤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那你可知如何联系波斯商人?”安木吉又问。 梁嫤眨了眨眼,“和我们联系那人,被你们给一箭杀了,此次他们送货不少,若想再联系上他们,需得些时日。这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所以他们才卖的昂贵!” “需上一些时日,我们自己也能找到波斯商人了,还要你作甚?左右还是个没用的人,拉下去!”安木吉挥了挥手手指道。 立时有侍卫上前拖着梁嫤往帐外走去。 梁嫤心里一晃,她不能就这么被砍了头吧! “我,我虽不能立时给你们联系上波斯商人,可我是大周军医啊,我知这福寿膏的诸多用途!”梁嫤立时大声说道。 “慢!”吐蕃将军抬手,让人放下梁嫤,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道,“你说,你是军医,你了解这福寿膏?” “是,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梁嫤连连点头。 她让吐蕃将军拿了烟枪来,放了两三颗福寿膏进去,用引子点燃福寿膏,送到吐蕃将军面前,“您试试?” 吐蕃将军狐疑看她一眼,“这是做什么?” 梁嫤立即道:“您吸上一口,便会觉得神清气爽,便是原本十分疲惫,只要吸上一口也能解困解乏,十分有效!” 吐蕃将军看了看那烟枪,又看了看安木吉,“你来试试!” 安木吉迟疑的接过烟枪,缓缓且小心翼翼的吸上了一口,似乎并无异样,他又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忽而瞪大了眼睛,看着吐蕃将军道:“是将军,好似是有些效果!” 不等吐蕃将军开口,他便又吸了几口,连连点头,“果真神清气爽啊!” 梁嫤微微一笑,“某岂敢欺骗将军?” 吐蕃将军瞧着安木吉一脸享受的模样,也十分好奇,让人再拿一个烟枪来,自己也点了,一口一口的抽着,“药效虽不如吞食显著,却别有一番滋味,甚好!” 吐蕃将军看了梁嫤一眼,“既是军医,先把她压到军医中,看管起来!” 李玄意从战场收兵,却不见梁嫤身影。询问才知,她去接应上官家送药之人。 去了这么许久,也该回来了? 可是极目远眺,却没有一点返回的迹象。 李玄意心头隐隐不安,向傅将军请命以后,他便率兵前去寻找。 当他看到管道之上一地的尸首,满目鲜血之时,脑袋里当即就嗡了一声,整个人险些蒙了! 他身子晃了晃,第一次觉得,坐在马背上如此不稳当,久经沙场之人,也险些跌下马背来。 “找,一个一个看!”李玄意的声音嘶哑至极,他自己却并未发现。他翻身下马,与众人一具具将尸首翻了过来,一个个查看。 没有,没有梁嫤! 没有是好事!没有她,说明她还活着!一定活着,等着他去救她! “这一带原就有贼寇作乱,起初开战之时,贼寇有所收敛,后来发现朝廷兵马应对吐蕃回纥,无暇他顾,便又猖獗起来。会不会是山贼将人劫走了?”侍卫说道。 李玄意查看着地上的尸首,血迹,打斗的痕迹。 地上只有大周士兵及上官家之人的尸首,旁的尸首有被带走的痕迹。对方似乎正是不想让他们判断出是谁所为。 李玄意沉着脸摇头道:“山贼能有多少人?我们二百余众的士兵岂会不敌山贼?他们定是遭遇了吐蕃的伏击!”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四处寻找,看他们藏匿何处?” 他带出的士兵立即分散开来,四下寻找起来。 李玄意拳头紧握,脸色铁青,他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一定要找到她,安安全全的找到她!他兜转马头,“驾——”的一声,向营地跑去。 第155章牺牲在所难免 梁嫤被带到吐蕃军队的军医处,瞧见职位高的将领受了伤,皆可被分得福寿膏。他们虽受了伤,脸上的表情却不甚痛苦,有些甚至还溢出些享受的神情来。一般的士兵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眼巴巴望着军医手中装着福寿膏的匣子,望眼欲穿。 如此看来,福寿膏基本已经在将领中间流传开来。福寿膏卖给吐蕃人可是不便宜,他们自然要利用得当,不可能给每一个士兵都派发下去,但只要领兵的将领气势大震,便能带动他手底下的士兵勇往无前。 梁嫤被推搡到一边,被指是去给一大片的受了伤的士兵包扎伤处。 虽面貌不同,虽衣着不同,语言不同。但受伤的情形,确实和大周军医营里的伤员别无二致。战场残酷而血腥,不会因为是他是侵略者,就让他少受一份伤害。 梁嫤正一面慢吞吞的给伤员包扎伤口,一面观察着服了福寿膏将领的情况时。突然从外面进来两人,直奔她而来。 梁嫤还未有所反应,便被两人钳住胳膊。 “你们做什么?”梁嫤紧张喝问道。 “安大人要见你!”两人说了一句,便又直接将她从军医营中带走。 安大人?梁嫤微微蹙起眉头。 她被猛的推入一个宽敞的营帐之内,发现这位安大人,便是适才在吐蕃将军身边,身量高瘦,目露精光之人。 梁嫤被他凉凉的目光打量着,有种好似被蛇盯上的错觉。 “不知安大人叫某来,有何吩咐?”梁嫤小心问道。 安木吉笑了笑,抬脚走了两步,靠近与她,“大将军没有认出来,我可是不会看错……”说话间,他就伸手去触摸梁嫤的脸颊。 梁嫤心中一颤,紧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女子!”安木吉笃定的说道。 梁嫤心中大震,竟被认了出来! “安大人想必认错了,某乃是军医!”梁嫤矢口否认。 安木吉放下烟枪,长长叹了一口气,“舒坦!只是少了点儿乐子。打仗辛苦,难得寻来个野味!你好生陪爷乐呵乐呵!爷保证不让人动你如何?” 梁嫤连连摇头,不住向后退去。 安木吉笑着一步步逼向她,“你何须如此抵抗?边疆辛苦,爷来好好疼疼你!” 梁嫤趁他不备,飞起一脚踢向他腿间。 安木吉毕竟是习武之人,动作自然比梁嫤迅速,他抬手便捉住了梁嫤的脚腕。 梁嫤一脚着地,一脚被他抓在手中,站立不稳,晃晃悠悠,几欲摔倒。安木吉猛拽了下她的脚腕,将梁嫤带的向后一仰,被他伸手揽住。 梁嫤顺势从怀中摸出银针,朝他身上扎去。 安木吉不妨她还有后招,顿时双臂的动作被封住,梁嫤迅速出针,将他全身大穴全部封住,费力的掰开他的手臂,从他怀中脱身出来。 可她还未来得及离开营帐,便见安木吉用内功逼出银针,上前一把抓住她。 “你放开!”梁嫤心头一慌,奋力挣扎。 安木吉邪邪一笑,“原来还是个辣的!够味,爷喜欢!” 说着,他一把将梁嫤甩在榻上。 梁嫤脊背撞在边沿上,疼得直冒泪花,可身上的疼,却不比内心痛楚的分毫。原来不管她如何坚强,也真的只是个弱女子,一旦落入敌手,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安木吉欺身压上来,单手钳住梁嫤厮打的两只手,一条腿压在梁嫤不断踢打的腿上。另一只手,细细抚摸着梁嫤的脸颊。 好似一条吐着芯子的蛇在她脸上爬过一般。梁嫤忍住恶心和惊恐,狠狠的瞪着他。 可安木吉却好似在逗弄老鼠的猫一般,并不急着下口,反而一脸享受的欣赏着猎物的挣扎和无奈。 李玄意,你在哪儿?梁嫤在心底高唤着,你快来…… “你这般对我,就不怕我不为你们联系波斯商人么?”梁嫤冷声问道。 安木吉闻言,垂眸想了想,“我不这般对你,你就会为我们联系了么?” 梁嫤道:“那是自然!” 安木吉笑着摇头,“你这话,说给大将军相信,我可不信!还是抓住眼前能享受的,先享受了再说。此次劫回来的福寿膏,足够用上一段时间了!从你们那儿得来的实在太贵,还是如今这无本的便宜的很!” 安木吉俯身下来。 他的靠近,让梁嫤越发的抗拒,她浑身扭动着抵抗他。若被这人羞辱,毋宁死! “安大人,不好了!”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军营里立时混乱起来。 安木吉看着到手的猎物,往旁边啐了一口,“除非是大周出兵,否则什么事儿也别来打搅老子,老子正忙着!” 说完,他伸手就去扯梁嫤的腰带。 “安大人,是大周出兵了!大周骑兵突袭我军营帐!”外面喊道。 安木吉脸色一冷,目光如毒蛇一般看着梁嫤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他们敢于突袭我大营?” 梁嫤瞪眼狠狠看向他,并未言语。 安木吉吩咐了人将梁嫤绑上,便大步出去。 外面厮杀之声越来越近。 梁嫤被捆住手脚,扔在榻上,心里咚咚跳个不停。 一定是李玄意来了吧?一定是他来救她了吧?她不能在这里等着,他会寻不到她的!他带一个骑兵营突袭,这里可是吐蕃的大营,大军围起来,他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梁嫤吃力的从榻上翻了下来,脊背疼,浑身都疼。腿软脚软,似乎站立不住。她深吸了口气,顾不得疼,顾不得喘息,朝着营帐门口,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营帐外头是一片的兵荒马乱。 吐蕃人不妨大周会突袭,想来这吐蕃的大将军必定是不如傅将军治兵那般严谨。士兵多在松懈状态,如今应付着突发状况,更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 “噗——”的一股热血,热乎乎的带着腥气蹿到了梁嫤头上。 她脚下一软,坐在地上,回头一看,一具刚被砍了头的尸体又轰然向她倒来。 梁嫤惊叫一声。 忽觉身子一轻,她被人拦腰拽了起来。 梁嫤正要挣扎,却听闻一个微微沙哑,却分外熟悉的声音疲惫道:“是我。” 她顿时冷静下来,身子一松,便被他拦腰抱上马,听他道:“坐稳了!” 她点头俯身抱紧马脖子。 马儿掂蹄子狂奔起来。 李玄意挥动着长刀,御马疾驰,冲杀出一条血路。 不断有热乎乎的血喷溅在梁嫤的脸上身上,血腥味四下弥漫,她只觉自己好似泡在血池子里一般。 随浑身觉得冰凉,心头直颤,但理智却让她抱紧了马脖子,虽然能感觉到周遭不断有人倒下,她却目不斜视。只在心里念叨,“能冲出去!我们一定能冲出去!” 不知李玄意冲杀了多久。 她只觉得她单单是坐在马背上,稳住身形,不让自己掉下去,都已经几乎要累的脱力。 他却是不断的一路拼杀,御马前行。还得护着身前的她,更是经历一场大战,本就疲惫不堪的情况下,他此时早已体力不支了吧? 梁嫤咽了口唾沫,竟是满口的血腥味,她小心翼翼的回头,只见李玄意脸上也都是血迹。 “坐稳,别分心!”李玄意冷声叮嘱道。 梁嫤立即回过头,抱紧了马脖子。 如果……她是说如果,他们真的冲不出去,真的要死在这里……能和他死在一起,也不错了吧?总比前世那般遭男友和闺蜜的双重背叛,一个人上路要好得多吧? 梁嫤抱紧马脖子,微微闭上了眼睛。 渐渐的周遭的厮杀之声越来越小,风里带着沙尘的味道,耳畔的风带走了杂音,只有风声呼啸。 梁嫤睁开眼,浑身一个激灵。 他们逃出来了!逃出了吐蕃大营! 梁嫤深吸一口气,虽然吸入不少沙尘的味道,但她只觉此时的空气这般的清新好闻! 劫后余生的感觉在心头弥漫。 真的,逃出来了! 一路在马背上颠簸,疾驰,回到大周军营之时,若不是李玄意抱了她一把,她只怕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一路抱着马脖子的胳膊已经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 李玄意脸上除了血迹,便是青黑一片,他寒着脸,回头看了看和他一同冲杀回来的骑兵们。 他带走了骑兵营五千兵马,如今再看只怕回来的连一千都不到。 他低头看了看梁嫤,“你先回营帐。” 说完,他转身朝傅将军大营走去。 梁嫤听他语气不善,脸色也难看的要命,心中忐忑不已,悄悄跟着他向傅将军的大营走去。 她站在营帐外,听闻道里面传来李玄意的声音,“这次夜袭,骑兵营损失惨重,末将指挥不力,甘愿受罚!” 营帐里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听闻傅将军的声音:“吐蕃不妨此次突袭,想来他们损失亦不会小,且……接下来会有恶战,李先锋不必太过自责,战场之上,牺牲在所难免,你回去吧!” 第156章愧不敢当 等了一会儿,便听闻脚步声,朝营帐门口而来,梁嫤站在原地,抬眼看着李玄意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她一眼,抬手抹了抹她脸上的血迹,“不是说,让你回营帐里去么?” 梁嫤心头有些难过。 今日这些人,都是为救她而死,说什么夜间突袭,其实若非为救她,傅将军怎么可能会派出五千多人的骑兵,突袭吐蕃大营呢?她咬着嘴唇,跟在李玄意的身后,一直跟进了他的营帐。 李玄意在榻上坐下,瞧见她恍如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立在床榻边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无奈的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 梁嫤抬头,眼中竟蓄满眼泪,“都是应为我……如果今天去接应上官家的人不是我,是不是……是不是这场牺牲就可以避免?” 李玄意闻言一愣,直起身子拉过她的手,让她在他怀中坐下,“怎么那么傻?平时不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么?怎么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不是因为你!战场之上牺牲不可避免。今日的牺牲,只是为了日后更多人的安危。” “这是托词!”梁嫤摇头低声说道。 李玄意拿过帕子,擦着她脸上的血迹,“不是托词。即便今日去的不是你,被劫走的不是你,今晚的夜袭也是不可避免。如果想让吐蕃大军对福寿膏的用途深信不疑,他们劫走了那么一车的福寿膏,我军毫无反应,他们会不起疑心么?如今这一车的福寿膏,才是决定战事的关键。所以,不管你是否被劫走,今晚的牺牲,都不能避免。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好么?” 梁嫤抬头看着他的眼,“真的?” 李玄意连连点头,眼中难掩疲惫之色。 梁嫤知他累极,让他休息,她起身离去,心里的自责与愧疚,总算少了些。 第二日她刚醒,便听到外面嘈嘈杂杂的声响。 她连忙来到营帐外头,却见士兵们正在拔营,收拾行李。 “怎么回事?这是要干嘛?”梁嫤连忙询问一旁经过的士兵道。 士兵看了她一眼,“梁大夫,将军下令,拔营退回城内。”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 退回城内?梁嫤正在低头思量,便见幺儿大步而来。 “梁大夫!十三醒了!”幺儿高兴的说道。 梁嫤一听,也是一喜,这两天,也就这么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了吧? 她大步跟着幺儿来到十三他们的营帐,营帐里的众人原本都在收拾东西,见她进来,纷纷退了出去。 十三白着一张脸,依靠在床头,瞧见梁嫤,神色才缓了下来。 梁嫤站在床边两步远的地方,笑看着他,“你终于醒了?” 十三定定的看着梁嫤,“属下听闻,有人对属下说,大小姐不见了……大小姐被吐蕃人劫走了……属下,属下……” 十三脸上全是后怕愧疚之色。 梁嫤摇头,“没有的事儿,我不是好好在这儿么?” 十三再在看了梁嫤,确信她的的确确站在他面前,平安无事,脸上才缓缓露出笑来,“属下很快就会康复,很快就能继续保护大小姐!” 梁嫤摆手道:“你可莫要在逞强了!伤在右胸,伤口极深,你若不好好让它长好,只怕往后都要落下病根来!” 十三笑着,只拿眼睛看着她,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点头答应。 梁嫤四下看了看到:“大将军吩咐拔营撤会城内。我也去打点行装了,路上你要小心,千万莫要强撑!” 梁嫤说完,回了自己的营帐。 大周拔军后撤五十余里,退入泾州以东的益州城内驻守。 锁闭城门,加强城防驻守。 吐蕃大军昨夜受了夜袭,好长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今日再睁眼一看,嘿,敌兵都没了!大营都拔了,估摸着也会兴奋上一阵子了。 吐蕃忽的了那么一大批的福寿膏,士气足,战斗力强,此时与之硬碰,必定损失惨重。撤入城内,避其锋芒等待时机才是此时最有利的措施。 撤入城内驻守,也更有利于伤员养伤。 便是吐蕃派兵在城外叫骂,骂战,傅将军也吩咐城门上的守卫不予理会。 这日梁嫤前来检查丁樊伤势之时,却见丁樊一脸兴奋的看着她。 梁嫤笑了笑,“丁副官怎的这般高兴?” 丁樊冲她眨了眨眼睛,“你瞧!” 接着只见他被夹板固定着的右手手指动了动。 梁嫤细细检查了他的断臂,点头道:“不错,恢复的很好!再有月余,就可以把夹板拆掉了。不要心急,如今用力,手臂还会疼吧?不要太勉强!” 丁樊连连点头,声音竟有些哽咽道:“竟是真的接上了!多谢梁大夫!多谢梁大夫!” 卢俊这时候正推门进来,闻言一脸笑意上前,仔细盯着丁樊的断臂看了又看,忍不住对梁嫤竖起了大拇指,“梁大夫果真厉害!当初虽说力挺梁大夫,但我这心里也是玄乎着!不曾想,我们还是小看了梁大夫了!我这就去告诉大家好消息!” 梁嫤拦他不住,卢俊竟是比丁樊看起来还要兴奋。 不多时军医们都聚集在丁樊病房外头了。 梁嫤走出病房之时,众人纷纷朝她拱手。 倒是一开始反对她的军医,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 “诶,怎么不见康前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梁嫤摆手道:“大家都去忙吧,丁樊的手要完全恢复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康仲平这时从后头缓缓走上前来,脸上十分尴尬,他还未走近,便朝梁嫤拱手躬身,“老朽寡闻少见,实在技不如人……” 梁嫤慌忙上前拦住,“康前辈莫要如此!晚辈不过走了蹊径,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一旁看热闹的军医及当初了解此事的士兵都起哄道:“拜师拜师……” 康仲平眉毛胡须都泛了白,论年纪,做她爷爷绝对没问题,其医术也并非真的不如她,不过是她占着后世的先机。梁嫤心下愧疚,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梁某当初不知此事,若是知道,也决不能答应。康前辈医术医德都令人敬仰!晚辈受礼都觉惭愧,如何能厚颜为师?” 康仲平却好似被逼的十分认真,弯膝就要行拜师礼。 梁嫤使出吃奶的劲儿,拉着他,不让他跪下,还不住给一旁的卢俊使眼色,让卢俊上来帮她。 两人搀着,这才没能让康仲平跪下。 忽而一声轻咳,众人回头看去。李玄意颀长的身影,正站在院门口,眸色深深的望着众人。 “大家看起来,都很悠闲么?”李玄意低声道。 众人连忙拱手:“李先锋!” “军医们何时这么清闲,无事可做了?”李玄意语气微微有责备之意。 众人连忙拱手散去,该干嘛干嘛。 只剩下梁嫤,卢俊,和康仲平仍旧在在丁樊的病房门口处。 李玄意大步走上前来,看着三人,垂眸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说着,他便抬手拂去梁嫤拽在康仲平衣袖上的手,转而一把就将康仲平扶了起来,“康大夫一直随大将军四处征战,在军中功劳苦劳不比前线将领们少。梁大夫不过是个小辈,您这般,不是折煞了她么?” 康仲平见李玄意对他言辞之间都十分客气,李玄意除先锋官之外,更是圣上御赐的辅国大将军,在军中也颇有口碑,他的褒奖,让康仲平心中颇为熨帖。 “此前的一些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是口舌之争,我知康大夫也是一心为伤员好,各抒己见,本没有什么大不了,若是为此让彼此间弄的尴尬,倒是不利于相学互长了!康大夫说,是么?”李玄意又问道。 康仲平微微点了点头,“李先锋说的有理。” 李玄意笑了笑,“所以此事还是罢了吧!梁大夫有此番特长,往后倒是应该多和旁的军医交流才是,倘若能让大家都掌握,倒是对军中大有裨益!” 梁嫤连连点头,“梁某必不藏私。” “如此甚好!”李玄意点头。 李玄意出面,这才劝走了康仲平。 梁嫤脸上这会儿还热辣辣的呢,康仲平其实是个心眼儿很实的军医,倘若他耍点小心思,在自己给丁樊接断臂的时候,稍微耽误点儿事儿,不认真些,或许断臂接上的也不会如此顺利。不过是人老,思想有些顽固,一时不能轻易接受新的事物罢了。他的医学知识,临窗见闻,定然是比自己要丰富的多的!倘若让他拜自己为师,那才真是让她惭愧死了! “多谢你!”梁嫤仰脸看着他说道,“每次不管遇到什么事,好像都有你在我身边,救我,替我解围。” 李玄意低头看着她,目光幽深如海,“你于我,也一样。” 第157章逆袭 梁嫤微微诧异。 他却已经抬脚进了丁樊的病房。丁樊受伤以前是他的副官,两人关系想来还是不错的。 听两人说话,梁嫤便没有进去打扰。 吐蕃军队有了大批的福寿膏,甚是嚣张,每日跑到城门下叫骂,逼迫傅将军开门迎战。 傅将军却是紧闭城门不应,不管怎么骂,他只当两耳一闭,什么都听不见。 一连多日如此。 吐蕃军队里也是有能人,竟写了一封信,并一套女人的衣服送到了傅将军面前。信中道:大周朝将军不敢迎战,与女人有什么两样?倘若是知耻男儿,就出来和吐蕃军队交战,若不然,就穿上这件女人的衣服。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封充满侮辱轻视的信,毫无疑问的激怒了大周军营里的一干将领。 众人纷纷愤然表示,愿意出城门,和吐蕃军队决一死战! 请大将军令下! 傅将军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也是被这封信,和这一套女人的衣服气的不轻,他脸色本就有些黑,如今更是气的黑红一片。但他并没有沉不住气。算着时间,如今绝非应战的好时候!要冷静,不可冲动! 他再次下令,加强守卫,坚守城门,对吐蕃军队的叫骂挑衅不予理会! 大周军队上下都憋着一口气,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们一贯刚硬的大将军这是怎么了?怎能忍受这般屈辱,都忍气吞声呢?吐蕃军队有什么可怕?他们又不是没有打败过他们! 傅将军将李玄意和梁嫤都招入他的房中,摒出旁人。 李玄意拱手道:“大将军真是好肚量!” 傅将军想起那件女人的衣服,脸色立时变的难看,抬手一巴掌挥在李玄意的肩膀上,力道大的像是想要把李玄意给拍到地底下去,“你小子也来气我!” 李玄意笑着摆手,“不敢不敢!” 梁嫤抿了抿嘴,“算着时间,应该拖不久了,福寿膏服用越多,所需量就越大,依赖心越强,除非心智极强,否则一般人根本无法戒除。” 傅将军点了点头,抬眼望向窗口的方向,那里就是吐蕃军队驻守的方向,“忍气吞声不了多久了!别说你们都憋着气!本将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了!” 他抬手指着桌在上的信笺。 李玄意抬手拿过,“京城来信?” 傅将军冷哼一声,“圣上责备我不该退兵驻守益州,责问退兵的原因。如今只静待时机,以谋一举克敌!” 一大车的福寿膏,且不是花钱买来的,让吐蕃大军用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 可眼看福寿膏的量急速下降,大周军退却缩在城门里头,拒不应战,也是让吐蕃将军有些恼。 “再不行就硬攻!”将军身边的谋士劝道。 “硬攻?若非兵力远胜与敌军,硬攻耗费巨大,城池易守难攻,不诱敌出来,只怕攻进去,咱们自己先是损失惨重,即便深入大周,最后还是被赶回来。倒是凭白叫回纥人占了便宜!何必为之?”安木吉深深吸了口烟枪,缓缓说道。 将军点了点头,“安木吉所说有理,硬攻乃下策,众将还是该想办法将大周的军队诱出城池,于城外决战为上。” 众人应是。 安木吉冷笑道:“大周将军丢了助他们克制我吐蕃的神药,自然胆怯,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来!盯紧了他们,说不定他们丢了这批药,还会再向波斯人购买,咱们让他们一粒神药也拿不到手!” 大周不敢应战。吐蕃军队便有些散漫。 大将军瑞让众人退走以后,安木吉便晃晃悠悠来了军需处。守卫见到是他,行礼道:“安大人!” 便放行让他进去。 安木吉进了营帐,揣了一匣子福寿膏就走,登记军官立即拦住他道:“安大人,您今日的药前日已经领过了!连明日后日的您都提前领过了,您不能再拿了!” 安木吉不悦的瞪他一眼,“若不是老子,你们从哪儿弄来这批药?我想拿多少你就得给我多少!滚!” 说完,他一把推开登记官,大摇大摆往自己营帐中走去。 这药放在烟枪里吸,那滋味真是欲仙欲死!再招来军中军妓,吸过之后在来一场鱼水之欢,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军纪散漫,再有福寿膏控制人的意志,从中作祟,吐蕃军队上层军官之间,开始为了争抢福寿膏,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起来。 大周军队还未开始对他们发起反攻,他们自己的内部,倒是漩涡暗藏,危机四伏。 傅将军算准时机,在吐蕃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忽而整军出发,打开城门,与吐蕃军队展开最后决战。 吐蕃军队还沉浸在大周军龟缩与城内不敢应战的幻想中,恍惚间,大周军队突如兵从天降,大军压至,喊杀之声四起。 吐蕃军队立时大乱。 忽然吐蕃军营里大喊“粮草被烧啦——” 便见一处大营大火熊熊,黑烟滚滚而起,纵然是白天,天空也被这火光染红了一片。 烧着的不光是粮草,还有余下不多的福寿膏。 粮草一着,军心大乱。 这时却有不少将领,因着福寿膏所剩有限,他们一直等待的大周向波斯商人购买的下一批的神药,一时没有送来,将领之间勾心斗角,让底层的将领领不到神药的事情时常发生。 这时毒瘾犯了的危害便显现出来。 有些将领手抖的脸刀枪都拿不稳,有些干脆抓心挠肺满地打滚。 少数人护送着吐蕃将军狼狈的仓惶逃走。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大周军队几乎没费上太多力气,便攻克了此前一直骁勇无比的吐蕃大军。一场决战,伤亡人数却是自从和吐蕃开战,多场大战中,最少最微乎其微的一次。 报上的人数,连傅将军都微微吃惊。 李玄意率军追赶逃走的吐蕃将军,更追出几十里地,诛杀不少侍卫,最终将那将军逼得跳了江,才调头回来。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清缴战利品,也不是急于表功,却是让手下之人,在所擒获俘虏之中,寻找安木吉。 当初梁嫤所受屈辱,今日他必一并讨回! 安木吉被带到李玄意眼前之时,李玄意却是微微一惊,“他怎的这幅模样?” 安木吉身量高瘦,如今倒是更瘦了几分,眼窝微微下陷,眼圈泛着青黑。且他身上光溜溜的,唯有腰间裹着一块带血的残布。 “回禀李先锋!大军攻入的时候,他正在营帐之内,和军妓……呃,属下们就把他押到一旁了!”士兵答道。 李玄意点了点头,抬手让押解之人退走。 凉风吹过,带来扑鼻的血腥之气,两人站在战场之上,周遭是惨败的吐蕃营帐,耳畔是吐蕃士兵嘶声竭力的求饶之声。 成王败寇,一向是如此直观。 李玄意看着眼前的安木吉,一时连惩罚都懒得做了,这般模样的人,还是一刀砍了干净。 安木吉眼见李玄意的手握在刀柄之上。眼中一慌,立即跪了下来,“将军!将军饶命啊!将军扰了我这条贱命,我藏下的有神药!还有神药,我全都给将军!全都送给将军!” “留着你自己慢慢享用吧!”李玄意冷声说道,拔刀而出。 他还未挥刀砍下,便听闻一声破空之声,接着便是安木吉惨烈的嚎叫之声。 李玄意一愣,他还没下手呢? 低头一看,却见安木吉腰间围着的破布之上,被深深射入一根羽箭,箭尾还在微微的颤抖。 安木吉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胯间,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涌了出来。 李玄意回头一看,十三正手握长弓,冷脸立在不远处。 十三见李玄意看来,便点了点头道:“世子不想脏了手,这种事还是让卑职来!这种禽兽,一刀杀了,岂不便宜他?” 李玄意收回落在十三身上的目光,掏了掏耳朵,安木吉的惨叫是在让人心烦。 他反手挥刀,安木吉的惨叫之声戛然而止,嘴巴还长着,眉宇还痛苦的纠结在一起,但他的脑袋已经咕噜噜离了脖子,滚去了一边。 泾州的大周军队大获全胜,在撤退避奇锋芒之后,迅速出击,打了个漂亮的逆袭之战。 扫除小部分吐蕃残部,重新收复被吐蕃占领的泾州一带。 原州大周军队听闻此消息,军心大震,吐蕃与回纥军队出现分歧,军心不齐。 泾州分派出兵力支援原州一带,重创吐蕃回纥诸部。吐蕃回纥来犯者,悉数撤退。 第158章凯旋 傅将军拿着从逃离的吐蕃军队中搜出的福寿膏,静坐房中沉思良久。 李玄意和梁嫤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等着他下结论。 傅将军沉着脸抬头,一脸凝重严肃,“本将再三考虑,此药……还是不禀报与圣上了!就地销毁为妙!得知此事之人并不多,倘若传扬开来,才是后患无穷!” 梁嫤微微点头。 李玄意端坐一旁,面上十分平静。 “李先锋,梁大夫意见如何?”傅将军沉声问道。 李玄意道:“全凭将军做主,我等不必多言!” 梁嫤点头赞同,“与其让人知道以后防患,倒不如趁着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将此物销毁。” 傅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着眼前的福寿膏,“真是想不到,这小小的药丸,能将那么骁勇的军队也变得不堪一击!” 梁嫤叹了一声,“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福寿膏,能够控制人的心智,人心不齐,在强大的军队也是一盘散沙,一旦遭遇攻击,便如同腹背受敌。” 傅将军点头,让人端了火盆进来。当着梁嫤和李玄意的面,将仅剩的福寿膏都投入火盆之中。 看着火苗在火盆里一跳一跳,三人都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那上官家的药……”傅将军回头看着梁嫤道。 梁嫤颔首,“我已经叮嘱舍妹,在收获之后,好生处理,将军不必担忧。” 如今外患已除。 圣上下令犒赏边疆战士,并召李玄意回京。 李玄意要走了,梁嫤此行的使命已经完成,自然也没有留在边疆的必要。两人打算一同回京。 十三原本要回到上官家复命,却是收到家主指示,继续留在大小姐身边保护。 想来也是,如今梁嫤已经是上官家的人了,身边没个上官家的家仆保护照顾,也不像话。十三自然是欣然受命。 一行人收拾行装,预备离开泾州,去往京城。 如今丁樊的手已经拆去了夹板,手指也活动自如,但是右臂还不能使劲儿,抬抬手,动动手指的活儿,已经和常人无异。 众人看过丁樊的手之后,惊讶不已。 梁嫤更是在临走之前,将外科手术之法,教给了康仲平和卢俊。 康仲平顽固起来,十分顽固,但若认准了一件事儿,就很有钻劲儿,学习掌握,比卢俊还要快。 梁嫤在现代时,便听说过一种说法,学会了中医,西医无师也通。康仲平的中医基础,无疑再牢固不过的。虽未行拜师礼,康仲平倒是在心里将梁嫤当成了良师益友,忘年之交。更不惜将自己手中的古方赠与梁嫤。 梁嫤从康仲平那里,也是受益良多。 卢俊年轻,人前人后都毫不避讳的管梁嫤叫“师父”。一开始梁嫤还拒绝了几次,但他执意如此,便也只能由他去了。 离别之时,军医处的众人,十分不舍,“梁大夫”,“梁先生”的呼唤,饱含惜别之情。 李玄意笑看着梁嫤道:“你说,他们若是知道你是女子,此时会有何反应?” 梁嫤横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除泾州原本的驻兵以外别处调来的军队,此次皆同李玄意回京,先取道京师,受圣上审阅嘉奖以后,再回到驻地。 这一路倒是阵势宏大,浩浩荡荡。 再回京城,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离开之时,尚还秋风萧索,归来时,却已经临近夏日,轻罗薄衫。 朱雀大街依旧人满为患,百姓们都聚集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迎接着从边疆凯旋的大军。 梁嫤和李玄意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走在军队的最前头。 两人对望了一眼。 离开之时,也是这般热闹的景象,百姓夹道相送,祝梁神医早日控制江东瘟疫。那情形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 如今却是历经生死,凯旋而归,只待与君相守。 临近宫门,百官于宫门外列队相迎。 李玄意和梁嫤翻身下马,受百官朝贺。 梁嫤一身男装,倒是鲜少有人认出她来。 官宦上前,宣李玄意等将领进宫觐见。李玄意握住梁嫤的手,对她深深点了头。 梁嫤心中一时急跳起来。 离开的时候,她以为,她在努力着靠着自己,站起来,不必依靠任何人,哪怕终不能得一人心,厮守到到,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在这世上,让家人过好。 怎么也不曾想到,归来之时,竟是和那人携手,要一同为他们的未来而争取。 梁嫤心跳难以平复,只能任由李玄意拖着她的手,向层层宫门深处而去。 圣上在大明宫紫宸殿等着李玄意等将领前来。 临到紫宸殿外头,忽然瞧见一位笑容和煦的男子,长身玉树,负手而立,朝众人笑着打招呼。 李玄意拱手道:“宁王!” 宁王亦拱手:“辅国大将军!” 言毕,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梁嫤,不禁将目光盯在梁嫤脸上,打量良久,“这……梁姑娘?!” 一身男装,身着软甲的梁嫤朝他一笑,拱手道:“见过宁王!” 宁王连连点头,“听闻你请命去往边疆,原以为是误传!到不想梁姑娘实乃真英雄,竟真的去了边疆!” 宁王抬眼看向李玄意,眼神中不禁透出几许羡慕来。 旁人也许都以为她去边疆是为了李玄意吧?梁嫤抿了抿嘴,并未解释。 李玄意勾着嘴角,自然更不可能去解释。 宁王道:“即将面圣,请众位将领卸甲!” 闻言,众人便在走进一旁偏殿,除去铠甲兵器。 待众人走出偏殿之时,忽然一条人影一蹿。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让众人都生生愣住。 梁嫤捂着被扇向一旁的脸颊,抬眼看着站在她面前,横眉冷竖的常乐公主。 站在偏殿里头和宁王说着话的李玄意,闻声看了过来,瞧见梁嫤正捂着脸,和常乐公主面对面而站之时,他寒着脸大步走上前来。 宁王也赶紧快步上前。 “常乐公主无缘无故,出手伤人,只怕不妥吧?”李玄意冷声道。 常乐公主将目光从梁嫤脸上,转向李玄意,一双美眸深深凝望着他,眸中水汽翻滚,“你,你终于……回来了……” 李玄意凉凉的看着她,并未答话。 “常乐公主,怎可这番无理!”宁王呵斥道,“梁刺史要面圣,你岂能动手打人?” 常乐公主哼了一声,“是她不要颜面在先,我打她又如何?!” 李玄意低头拉开梁嫤捂着脸的手,却见她净白的脸上,赫然印着几个指头印子。此时更是微微肿了起来。 宁王倒吸了一口气,常乐公主这手,下的够狠啊! 李玄意握起拳头目露隐忍,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对常乐公主动手。 宁王站在一旁,半挡住李玄意,生怕他在这儿冲动起来,不悦看着常乐公主道:“不管私下有什么恩怨,公主此举实在有失体统!” 常乐公主哼了一声,“我就打她又如何?你到父皇面前去要公道啊!” 梁嫤冷眼看着常乐公主,常乐公主抬手吹了吹手心,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宁王看着梁嫤脸上的巴掌印子,蹙眉低声道:“还是不要去面圣了,此番多有失礼。” 李玄意却立即冷声道:“为何不能面圣?失礼的是谁,相信圣上必有决断!” 不等梁嫤表态,他便拽着梁嫤走出偏殿,待圣上传召,他握着梁嫤的手,率先入了紫宸殿。 一直到跨入殿门,他才在她的挣扎中,放开了她的手。 梁嫤在心中冷笑,原本她还觉得,此次回来,李玄意求圣上收回他和常乐公主的赐婚,多少让她心里有些愧疚。常乐公主毕竟也是喜欢李玄意的。可今日这一巴掌,将她心底的那一点儿愧疚,打的一丝不剩。她在江东,在路上,历经生死,她不信和常乐公主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她用手捂在脸上那一会儿,便是按住脸上穴道,让血液流通受阻,让脸上的巴掌印子更为明显。也让旁人都看看,这常乐公主是何等的霸道无理! 圣上高坐于上。 见众位将领进来,颔首而笑,寒暄了几句,目光忽而落在李玄意身边,一个较小的身影上。 待他细细看来,心中既喜又怒。 圣上笑了两声,“这不是梁刺史么?” 梁嫤一直低着头,听闻圣上点了她的名字,便行礼道:“正是臣下!” “不禁江东瘟疫让梁刺史操心,看来这边疆战事,也让梁刺史操心不已。梁刺史还真是心怀天下呢!”圣上说道。 梁嫤听闻这语气,颇有些责怪之意?想来当初她没有等到圣上批复,便急匆匆上路,去往边疆,定是触怒了圣上?她连忙跪地,“心怀天下不敢当,不过是以己之力为圣上分忧!让圣上烦忧之事,都该是臣等的烦忧!” 第159章圣上就不会犯错么? 其他将领原本见李将军带着梁军医走在前头也就罢了,又见面圣也带着梁军医,心里便犯了嘀咕。被宁王一语道破,梁军医竟是梁姑娘!是位女子已经够让他们震惊的了!如今才知这位梁军医就是当初在江东控制瘟疫的梁刺史,他们只觉自己的认知一会儿功夫,被刷新了几次,大脑都要当机了! 眼见圣上似有责罚梁军医之意,众将领纷纷请命:“求圣上宽宏!梁军医在军中大有作为,不遗余力救治伤员,还以心肺复苏术救活许多原本没有呼吸之人,让心肺复苏术在军中广为流传,还接上了丁副官的断臂,并将缝接断肢的医术传授与军医,对军中贡献不小,求圣上网开一面!” “是啊,圣上!求圣上网开一面!” …… 在殿上的将领纷纷为梁嫤说情。 圣上不禁错愕,她一小小女子,在江东颇受赞誉也就罢了,到了军中,也能这般受好评?此时倒是罚她不得? 圣上勾了勾嘴角,他本来也就实现吓唬吓唬她,女人胆子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圣上忽而垂眸,梁嫤一侧脸,他便瞧见了她脸上鲜红的一个巴掌印子,在那净白的小脸儿之上,那般刺目。 圣上不禁蹙眉,“梁刺史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朕还没罚,是谁已经替朕先罚过了么?” 李玄意正要开口,宁王却拉了他一把,上前道:“回禀父皇,许是常乐公主与梁刺史之间有些误会,小女儿之间的口角,言语不和,这才动了手。” 宁王倒是护着常乐公主的面子,将话说的这般委婉。 不过想来也是,这么多人看着,如果说常乐公主的坏话,岂不将圣上的面子一并丢尽了? 梁嫤想了想,倒未辩驳,安安静静的垂下头来。 可她这幅样子,叫旁人一看,分明是委屈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圣上眉头蹙起。当初常乐公主得知梁嫤请命去往边疆之事时,跑来闹的一幕重现眼前。 其中原因嘛……圣上的目光落在了李玄意身上,有些意味深长。 “既是私情也就罢了,但常乐此举,未免失礼!罚她每日抄《女诫》三遍,禁闭自己宫中一月不许踏出!”圣上的话掷地有声道。 梁嫤叩首,默默谢恩。 关她一个月,这处罚也不算轻了!且正好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向圣上请旨,收回赐婚,时间刚好! 梁嫤觉得这惩罚甚合她心意。 圣上又褒奖众人几句,安抚了众人,并道,晚上有为众位将领设下的庆功宴。 论功行赏这种事,自然是庆功宴上的重头戏。 圣上一番勉励之后,让众人退下休息,预备晚上欢庆。 待旁人退走,李玄意却是拽着梁嫤留了下来。 “我一刻也不想再等,刚才看着她打你,我却不能说出维护你的话,你可知我有多生自己的气?”李玄意握住梁嫤的手,在她耳边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早点说也好,趁着圣上如今正高兴!或许,同意的可能性更大些……” 她虽面上一排淡定,可其实心里早已经乱了。圣上一字千金,已经开口同意的事,如今想求他反悔……可能性真的大么? 李玄意垂了垂眼眸,握着梁嫤的手,重新来到紫宸殿,求见圣上。 圣上还未离开,见他去而复返,略有诧异。 李玄意拉着梁嫤的手,跪地说道:“求圣上收回成命,臣愿求娶梁嫤为妻。一心相托,定不相负。” 圣上闻言,生生愣住,“你说什么?” “臣愿求娶梁嫤为妻!”李玄意朗声说道,并握紧了梁嫤的手。 “放肆!”圣上大怒,“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求娶常乐的时候,朕是怎么说的?朕问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又是怎么说的?” 李玄意直起身子,抬眼看着圣上,缓缓说道:“臣错了,臣以为,娶了常乐公主,便可以将背负身上的负担放下,便可以不用活在阴影之中!如今臣才知道,想要走出阴影,靠的不是旁人,是自己的努力!臣坚信,现在的选择才是对的!” 圣上冷脸看着他。 李玄意却是不要命道:“难道圣上就不会做错事么?” 圣上闻言,知他意有所指,手微微一抖,脸色愈发难看,“朕有没有做错过事,不需你来评论,自有言官御史向朕觐见!你的错,朕却不能姑息!朕已经赐婚,绝不会收回成命!” 梁嫤心头一凉,果然……便是立有军功又怎样,军功也不能换取圣上收回成命…… “不是所有的错都是从一开始就无法挽回!”李玄意却冷声道,“如今分明有挽回余地的错,圣上也不愿挽回么?” “你!”圣上抬手指着李玄意,咬牙切齿,好似李玄意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 “是朕对你太纵容了,才让你在朕面前如此放肆!”圣上的声音愈发了冷冽起来,“当年朕就是心软,才叫她收了那么多年的苦楚委屈,如今……朕不会再错了!” 李玄意脸色难看,欲起身辩驳,梁嫤却抬手抓住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如今是他们求着圣上收回成命,圣上岂是会受人胁迫之人?不能硬来,只能软语相求。且听着李玄意和圣上的对话之中,颇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许这些事情里暗藏回转的余地? 圣上此事虽未同意,但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倘若真将圣上一口气惹恼了,一点余地不给留,岂不更糟糕? “此事不必再提,你们退下吧!”圣上起身道。 好在这里只有他们,没有旁人,倘若有旁人在场,圣上碍着面子,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梁嫤叩首恭送圣上离开。 李玄意双拳紧握,脸色难看。 梁嫤心下有些失落,更有些酸楚,不过一早知道此事不会顺利,倒也没有就此被打倒。她扯了扯嘴角,拍着李玄意的肩头道:“或许还有办法,先留些余地,不要将圣上惹怒,晚上还有庆功宴,先行回去吧!” 李玄意反握住她的手,“阿嫤……”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想娶我,不想让我受委屈,我心里明白的!”梁嫤连连点头,冲他安抚的笑笑。 两人一同出了宫。李玄意陪着梁嫤,一路往梁嫤家中而去。 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林三娘和梁明渊了,唯有在上官家认亲的时候,和林三娘来往过一次书信,心中她觉得略有些怪异,但后来她去了军中,更不可能跟家中来往书信了。 如今就快到家门口,却颇有些进乡情更怯的感觉。 “奇怪,我怎么会有些紧张呢?”梁嫤看着李玄意,笑说。 李玄意拍了拍她的头,“回自己家,有什么好紧张的?应该是要拜见岳母的我紧张才对!” 听闻“岳母”两字,梁嫤心头一跳,“谁是你岳母了?圣上还没答应呢!” 李玄意闻言,叹息了一声。 梁嫤赶紧扯开话题道:“也不知他们想我了没有?阿娘不知道我去军中,肯定没想到我会今日回来!” 正说着话,两人已行至门前。李玄意欲抬手敲门,梁嫤却贼贼一笑,拉住了他,“不走这儿,给阿娘个惊喜!” 说着,她便拉了他往隔壁药园而去。 药园有个小门能通自家的。 阿丑知道李玄意回来,却不知梁嫤也是在军中,今日也跟着一起回到了京城。 猛的瞧见梁嫤和李玄意一起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很是吃了一惊,反复揉了揉眼睛道:“嫤娘?!竟真是你!” 梁嫤笑着点头,“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阿丑上前,紧紧将她抱住。李玄意默不作声的后退了几步。 梁嫤也回抱着阿丑,“家里一切都好吧?你也好吧?腿伤都好了么?医馆也都好吧?” 阿丑连连点头,“好,我的腿早就好了!我很好,医馆也好!家里……” 阿丑说着,语气微变,并放开了抱着梁嫤的手。 梁嫤微微一愣,“怎么?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这个……”阿丑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梁嫤瞧她样子,心中一急,提步就往自家院中跑去。 阿丑跟在后头,李玄意道:“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阿丑一愣,世子要往梁嫤家中去?她未反应过来,却是见李玄意的身影已经快步绕过她,跟着梁嫤,去往隔壁院中了。 梁嫤回到家中。瞧见院子里落满灰尘,一些杂物随处堆放着,原本宽敞干净的院落,却是很有些凌乱。 林三娘一向是勤快的人,梁明渊也不懒惰,他们怎么会让院子里这般模样?这是多久没有打理过了? 梁嫤快步走进正房。 家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 她左右看了看,险些没瞧见枯坐在窗下的林三娘。 “阿娘!”梁嫤慌忙奔了过去。 林三娘看着窗外漏进的阳光,看着漂浮在阳光里的微尘,默默的出神,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喊,也没有看到她一般。 梁嫤握住林三娘的肩膀,心头就是一颤,这么瘦,林三娘已经瘦得像是只有一把骨头了!单薄的衣服,挂在她身上,很有些空荡荡的。 “阿娘,出什么事了?您怎么了?阿娘!你说话呀!说话呀?明渊呢?明渊去哪儿了?”梁嫤焦急的晃着林三娘的肩膀问道。 林三娘在梁嫤的摇晃中,缓缓回神,无神目光在梁嫤身上扫过了几遍,才算渐渐有了焦距。 “嫤娘……嫤娘……对了,我还有嫤娘……还有嫤娘……”林三娘喃喃说道。 第160章你不是嫤娘! “是啊阿娘!我是嫤娘,我回来了!明渊呢?怎么只有您一个人?”梁嫤扶着林三娘的肩膀,沉声问道。 林三娘木木的看着她的脸,忽而抱着她的脖子,大哭了起来。哭的嘶声竭力,似乎要哭尽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委屈磨难。梁嫤心沉了沉,莫不是梁明渊有什么不好了? 她就觉得家里安静的异常,若是平日,这时候应该能听到梁明渊的朗朗读书声的。 “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嫤心跳急促,紧张的问道,生怕从林三娘的口中听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李玄意还在屋里站着,虽然离得稍远,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看到他还在,梁嫤仿佛找到了些依靠,找回些力气,深吸了一口气,轻抚着林三娘的脊背,“阿娘莫怕,阿娘莫怕,我回来了……嫤娘回来了……” 林三娘趴在她的脊背上哽咽道:“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来京城……不该来寻他……若是不来,好好的在洛阳呆着,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有这些事……不会……” 梁嫤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泣,心头越发着急。 “如果不来京城,就不会弄丢了嫤娘……不会失去明渊……这是上天惩罚我的贪心,惩罚我啊!”林三娘的眼泪,滚烫滚烫的落入梁嫤的衣领之中。 梁嫤听的懵懵的,“丢了嫤娘?失去明渊?阿娘,我在这儿,您在说什么呢?” 林三娘闻言,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从她肩膀上抬起脸来,愣愣的看着她,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把推开了她,“不,不,你不是嫤娘……你不是!” 梁嫤不防备,被她退得向后跌去。 李玄意疾步上前,一把扶住跌在地上的梁嫤,带着她后退了几步。 “你娘这是怎么了?”他狐疑问道。 梁嫤摇了摇头,看了李玄意一眼,“你先到外面等我,或许我娘有什么话,不便当着你的面说?” 李玄意闻言蹙眉,从他进门到现在,林三娘根本没有看过他一眼,她是因为碍着他在这里,才这般说胡话的么? “她瞧起来神智不清,莫要让她伤了你!” 梁嫤点点头,“我知道。” 李玄意犹不放心,“我就站在门外,倘若有事,你大喊一声,我就立即进来。” 梁嫤再三点头,将他推出了房间。 她伸手将门也关上,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林三娘两人。 林三娘那句“丢了嫤娘,你不是嫤娘”,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李玄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可是多少有些明白的。 梁嫤一面观察着林三娘,一面来到林三娘身边跪坐下来,“阿娘?听到我说话么?” 林三娘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扯着嘴角凉凉的笑了笑,“阿娘……阿娘……好熟悉的称呼……已经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梁嫤蹙起眉头,“我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三娘却是不答,定定的看着她,良久,声音很小很小,似乎是很小声,也很紧张的问道:“你是嫤娘么?是我的嫤娘么?” 梁嫤心头一震,回望这林三娘,“我是!阿娘,我是嫤娘!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掏鸟蛋,没少挨您打!我还记得我下河摸鱼,一阵子没上来,您在岸上险些哭晕过去。我还记得您总是有东西舍不得吃,给了祖父母以后,都留着给我和明渊,您说您吃过了,可我知道,您总是半夜里饿的胃疼的睡不着……我是嫤娘,你的嫤娘!” 林三娘目光怔怔的,抬手缓缓抚摸着梁嫤的头发,脸颊,细看着她的眉眼。喃喃道:“是,你是嫤娘……可是嫤娘没有看过医书,嫤娘不懂医术……嫤娘虽胆子大,但绝没有你这般机灵聪慧……我生养的孩子,我自己不知道么?” 梁嫤瞪眼看着林三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来从那么早以前,林三娘就已经开始怀疑她了么?原来他们还没有被顾家请去,他们还在破庙里艰难求生的时候,林三娘就已经怀疑她了么? 难怪……难怪她一直觉得林三娘偏心,难怪她一直觉得林三娘重男轻女……原来,林三娘早已经觉察出她并非原来的嫤娘了! 梁嫤心头大震,神情也是一阵的恍惚,“阿娘,我……我真的是嫤娘,人的性情是会变的!医术的事情,我没办法解释,如果我不是嫤娘,我怎么会记得以前的事?如果我不是嫤娘,我怎么会记得儿时您对我的好?阿娘,别怀疑我,别说我不是您的嫤娘……我在这世上,只有您和明渊两个亲人了呀……您如果也不要我了……我不就成了孤儿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阿娘……” 梁嫤说着竟哭了出来,真真哭的像孩子一般。 林三娘看着她哭的伤心不已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被她勾起了对她儿时的记忆,看着眼前和自己肖似的面庞,心头大恸,呆坐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将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哼唱着洛阳老家的歌谣,在梁嫤小时候,睡不着觉时,她总会给她唱的那首。 梁嫤也跟着轻轻唱了起来。 母女两个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一个嘶哑,一个清脆,混声在一起,竟别有一番味道。 林三娘的情绪稳定了很多,眼神也更加清明了些。 梁嫤觉得,若非她刚才神智不甚清明,她窝在心底的怀疑,只怕这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是她大意了,她以为她脑中有梁嫤十几年来的记忆,自己一定不会被识破。可是她小看了一个母亲的敏锐。梁嫤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忽然有所改变,忽然成熟了许多,她怎么可能不起疑心呢? “嫤娘……对不起……阿娘不该怀疑你……”林三娘静下来以后,擦去脸上的泪,又缓缓抬手,抹去梁嫤脸上的泪痕,“你去江东的时候,我既担心,又有些高兴。担心的是,我怕你会遇到危险。可高兴的是……我期待着,期待着你走了,真正的嫤娘就会回来!” 梁嫤轻咬着下唇,安静的听着林三娘缓缓的说着。 “可你走了,是真的走了,带着我对嫤娘的思念,惦记,真的走了。嫤娘没有回来,从来没有,甚至没有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怀疑自己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你其实就是嫤娘,是我太多心了?”林三娘垂眸看着自己沾了泪的手掌,“究竟是我想错了?还是我真的把嫤娘弄丢了呢?” 林三娘沉默了一会儿。 梁嫤一直静静的坐着,她知道,她要等,等林三娘的承认。就像她说的,她在这世上,只有林三娘和梁明渊两个亲人了。如今梁明渊身在何处,还不得而知。 她在心底是将林三娘当成自己的母亲的,她自然希望林三娘也能将她真的当做是女儿。 林三娘忽而抬头笑了笑,“就当是我想多了吧……我以为,你飞黄腾达了,终会离开我们!没想到……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竟只有你!只有你啊!” 林三娘长叹了一声,被岁月写上皱纹的脸上,勾起苍白的笑容,满面的怅然。 “阿娘……”梁嫤小心翼翼的问道,“明渊呢?家里究竟出什么事了?您放心,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您!我会一直一直陪在您身边!一直一直和您在一起的!” 林三娘缓缓点了点头,轻轻的摸着她的头道:“好孩子,明渊走了!许是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娘亲了!” 梁嫤深深愣住,“走了?” 林三娘扯着嘴角,却是没笑出来,“是啊,走了!你走了以后,我们联系不到你,寄去的书信,也许都没有能到你的手上。明渊想要到弘文书院读书。可他的户薄却是洛阳的,弘文书院需得举荐才能进入。你有人脉,原想着,将此事告诉你,让你写了信回来,告诉我们去求谁能入得弘文书院。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的回信。明渊心里着急,根本坐不住。我看他连书都读不进去的样子,也十分的着急,可我们根本不知道,除了等你的回信以外还能去找谁。后来梁鸿就找了过来。我不知他是怎么跟明渊说的,许是答应了明渊可以送他到弘文书院读书吧?只是条件是,明渊得随他住到公主府去……” 林三娘长长叹了一声,好久都没有说话。 梁嫤忍不住问道:“所以呢?明渊就跟他走了么?” 林三娘无力的点了点头,“明渊告诉我,他不会扔下我不管,只要梁鸿举荐他入了弘文书院,他就回来跟我住,回来照顾我。我不求他照顾,我还能照顾自己!可见不到他我会想他,我更盼着他好。看他那么执着的想要去弘文学院,我就没有反对。” 第161章无礼 梁嫤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在江东真的一封家书也没有收到啊,如果她收到了家书,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她们一路乘船而行,到了江东,便将江东封锁起来。林三娘他们只是平民百姓,他们的信只能托走镖之人,或是代为收信的信差辗转于过路商贩之间转而投寄。信件遗失本就是平常之事。 “一开始明渊去了公主府以后,还会时常回来看我,带回来一些小东小西的给我。我觉得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好,劝他好好读书,莫要耽误了学业。他也听话,后来便来的渐渐少了……再后来……”林三娘望着窗外叹了一声,“许久没来过了吧……” 梁嫤拍了下凭几,怒道:“我临走时交代他一定要照顾好娘亲,他就是这么照顾的?能入得弘文书院又怎样?若是不靠自己努力,就是请来再厉害的先生也是白瞎!” 林三娘垂眸,微微摇头不语。 梁嫤又拍了下凭几,起身道:“我去找他回来!” 林三娘闻言,慌忙拽住她,“你别去!” 梁嫤被拉住,以为林三娘还是担心这样会给梁明渊惹麻烦,心下有些无奈。 却见林三娘满面担忧的看着她道:“那里毕竟是公主府,你……你去了只怕要吃亏呀!娘如今身边就只有你了,倘若你在被扣下来……” 林三娘说着,死死的抱着她的手臂,不肯放松分毫。 原来不是担心梁明渊,而是担心她? 梁嫤心头一暖,微笑着哄着林三娘道:“阿娘莫哭,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林三娘情绪刚稳定下来,只怕她一离开,她心里更难受。 梁嫤温声安慰着她,想到李玄意还不知情况的在门外站着,不能总叫李玄意在外头站着当门神吧? 她低声对林三娘说了李玄意等在外头的事。 林三娘点了点头,擦干了泪。梁嫤便高声唤了李玄意。 李玄意推门进来时,林三娘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已经可以笑着起身冲李玄意行礼打招呼了。 李玄意还了她的礼,让林三娘受宠若惊。 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向林三娘表示他要求娶梁嫤的心意,却见梁嫤不住的向他摇头,让他别说。 两人早在江东在边关培养出默契,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便能明白了她的心意。 虽有些心急,却还是按捺下来。 略作寒暄,想到晚上还有庆功宴,梁嫤便送了李玄意出门,“你还要回去换件衣服,洗去一身疲惫,咱们还是待晚上入宫再见吧?” 李玄意点了点头,目光卷量的落在她的脸上,“还未走,便开始想你了。” 梁嫤轻笑,想到圣上的拒绝,心头又有些失落,“好了,等不了多长时间又见了!阿娘今日情绪不好,咱们的事,还是改日再说。” 李玄意回头看了看她家门的方向,“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梁嫤摇了摇头,如果当初知道梁明渊想要入弘文书院的时候,他们在京城,那何须他去求梁鸿?李玄意抬手就能帮了这忙。可是患难也最是能看清人心的时候。一个弘书院的推荐资格,就能让他背叛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承诺,那日后倘若是有更大的诱惑呢? “没什么要帮忙的,需要的时候,我还会和你客气么?”梁嫤笑着说道。 李玄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先回去,我看着你进家门再离开。” 梁嫤笑了笑,点头转身而去,走到家门口,回头去看,李玄意果然还站在原地,一双深邃的眼眸深深凝望着她。 她朝他挥了挥手,推门进去。 安抚了林三娘,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离开她,更不会像梁明渊一般抛下她,背弃她。 林三娘先是被梁鸿抛弃,再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离弃,两次的背叛仿佛让她苍老了许多。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她一直怀疑的女儿。人生还真是讽刺。 如今她将自己全部的心力全都放在梁嫤的身上,人总要有点寄托,才能撑着自己活下去。 “不好,这件不够大气!”林三娘摇头道,知道梁嫤晚上要去宫中参加庆功宴,她细细的为梁嫤挑选入宫要穿的衣服,投入得很,再不似以往的心不在焉。 “以前是阿娘不够关心你,阿娘愧对你,日后阿娘定好好打理你的一切!”林三娘说道。 梁嫤闻言,笑了笑,“阿娘从不曾愧对我,我是您的女儿,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只有我亏欠您的,没有您欠我的道理!” 林三娘闻言,心中一阵感动。老话说养儿防老,可她的儿子却是给别人家养的,女儿才是自己的……老天这是在惩罚她当年离弃自己的父母,与人私奔,所以才让她一再被人离弃,让她也尝尝当年父母心中的滋味么? “这件会不会太隆重了?”梁嫤穿着林三娘给她挑出的衣服,左右看了看道,“要不,我还是穿着官服吧?毕竟是宫里的宴席!” 林三娘拗不过她,只好又找出她干净的官服给她换上,将她的长发束在冠内。 虽是女子娇颜,一身官服却衬得她英姿勃发。林三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官服虽简单板正,却别有一番气势!” 梁嫤别了林三娘,雇了轿子,去往宫中之前,先去了客栈,看了看十三他们是否都安排妥当。见他们没什么事,只十三向她提了提要随行保护她,被她拒绝了,就再无旁的事情了。 梁嫤便直接往宫中而去。 参加晚上庆功宴的官员及将领们,都在大明宫门外下了轿子马匹。 梁嫤瞧见不少人都稳妥起见穿了官服而来,自己倒不算特殊的。也有穿着便衣的,但都是王公贵族,或是贵族家眷。 有人认得梁嫤,便上前拱手向她打招呼。梁嫤为官便去了江东,京中官员却是许多都面生,只好笑着回礼,与众人相请着往里而去。 临近宫宴殿外,忽听有人打招呼道:“哟这不是梁驸马么?” 梁嫤未听清旁的话,这声“梁驸马”倒是听得清楚,她周遭的官员也都听见了,纷纷将目光转向她。 官员们似乎格外有默契,很快便分列两边,空出梁嫤和梁鸿之间的道来。 梁嫤抬眼,便看见了一身锦衣玉带的梁鸿,及站在梁鸿身边,微微低着头的梁明渊。 梁嫤本不打算理会梁鸿,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且此事京中官员也算无人不知,两人在众人面前闹了争执,倒是谁脸上都没有光彩。 可是看到梁鸿身边的梁明渊,她却是忍不住走上前来。 站在梁鸿面前,冷着脸上下打量着梁明渊。 梁鸿得意一笑,“梁刺史归京啦?” 梁嫤微微拱手,“正是,不想在这里遇见梁驸马,梁驸马这是喜得贵子了?还没恭喜您呢!” 这话说的讽刺,梁鸿脸上有些挂不住。谁家恭喜“喜得贵子”的时候,得来的是这么大个儿子! 梁鸿也不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梁嫤闹出不愉快,拉着梁明渊,转身欲走。 梁明渊却是站在原地,语气有些唯唯诺诺的道:“阿姐……” 来了京城以后他就不怕林三娘了,反倒是有些怕他这个厉害的阿姐。 梁嫤冷冷的看着他,“你还当我是你阿姐么?如今不是跟着梁驸马来参加宫中宴席了么?爬的高了,我以为你已经看不见我了呢?” 梁明渊低了低头,“对不起,阿姐……” “对不起你跟我说不着,我只知道有个阿娘一直在家里等着守候着,望眼欲穿的盼着她的儿女一切都好!你若有良心,便跟我回去。求得阿娘原谅!如若不然,往后不要叫我阿姐!”梁嫤低声冷冷说道。 梁鸿闻言,大为不悦,挡在梁明渊身前道:“我是他爹!儿子跟着他爹有什么不对?如今他已经跟我回到公主府,入了家谱!你叫他回去?断然不可能了!” 梁鸿说着上下打量了梁嫤的官服,笑了笑道:“我虽不耐烦那林氏,但你若是愿意跟我回来,我还是会去求丹阳公主,让你也能入得公主府的!” 梁嫤闻言,一脸讽刺的看着梁鸿。被他的语气,激的忍不住冷笑连连,“梁驸马,昔日我家贫如洗,我母子三人流落街头之时,我尚看不起你,如今你觉得自己有什么长处,可以让我另眼相看了么?” 梁鸿被当面讽刺,脸上难看,哼了一声,音量不由有些大道:“你这无礼之辈!我是你的长辈,有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么?有见了长辈不行礼的么?” 梁鸿丢了面子,想要扳回一些来,便在这上头挑梁嫤的不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梁嫤好好的给他行了礼,认了错,也算是能将昔日当前的面子都找回一些来。 梁嫤打量他的神色,缓声道:“梁驸马的记性不太好吧?您是谁的长辈?我和您同朝为官,不过同姓梁而已!若论行礼,梁驸马,您乃从六品下的礼部员外郎。不才在下正六品上江东刺史。该行礼的人不该是我吧?” 第162章太子求娶 梁鸿一愣。 他倒是忘了这茬了,梁嫤的官职可不是比他高么?! 他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拽着梁明渊大步离开。 梁嫤笑了笑,也同一旁官员相互让请,进了摆了宴席的大殿。 宫人引着梁嫤到她的位子上坐下。 不知为何,她的官职在京官儿中算是低的,但此次宴席位置却被安排的十分靠前。莫非今晚的封赏还有她的份儿?梁嫤心下略有欣喜的想到。本以为她私自去边关,虽立下大功,但福寿膏的事不能说,她所立功劳也就不必提了。圣上不责罚她已经是网开一面。 倘若还有意外的奖赏,那自然是再好没有了! 梁嫤往四下看了看,还有好些人没有到。文臣们都小声的窃窃私语着,武将们确实朗声谈笑,旁若无人。 梁嫤垂手端坐,看着面前凭几,默默出神。 忽而觉出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她抬头看去,正遇上顾衍的目光。 许久许久不见了,顾衍的气质也变了很多,沉定了,也更沉稳了。望向她的目光也藏了深意,让人看不透了。 他见梁嫤望过来,并未躲闪目光,而是迎着梁嫤的目光笑了笑,对她拱了拱手。 梁嫤回他一礼,便将视线转向别处。 恰在此时,太子和李玄意一前一后,迈入殿门。 太子似乎在对李玄意说着什么,脸上尽是笑意,李玄意却面无表情,只偶尔颔首。 待众人落座,圣上驾临,文武百官起身接驾,一番礼节之后,庆功宴才算开始。 圣上先口头褒奖安抚了众将领,并端起酒杯向众位在便将浴血拼杀,驱逐吐蕃回纥叛乱的将领敬酒。 众位将领连忙起身满饮杯中酒。 而后皇帝又让宦官拿着圣旨宣布,对各位将军的嘉奖。所谓乱世出英雄,有战乱的时候,才是显现武将本领的时候,封官加爵有时只在旦夕之间。 一众将领得了嘉奖,纷纷谢恩。 可唯独不见圣上对李玄意的嘉奖,众将都有些莫名。李玄意此次去往战场,表现可谓不俗,不安坐后方,每每亲自上阵,冲杀迅猛,指挥有方。在军中口碑甚佳。 圣上若是不嘉奖与他,不免让众位将领都为他遗憾。 梁嫤看他一眼,见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两人心中都有数,只怕是悔婚之事,惹怒了圣上,这才让圣上忽略他的功绩。 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却见宦官放下圣旨,又从袖袋中另拿出一方圣旨来,清了清嗓子,朗朗开口。 上曰,辅国大将军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圣上十分欣慰,特格外开恩,赐封李玄意为景王,御赐景王府,不必承袭其父荣王爵位。 圣旨一下。 宴席之上立时静了一静。 除了当初参与拟定圣旨的人脸上没有意外,旁的人皆都愣住。 李玄意起身叩首领旨谢恩,面色虽算得上平静,可梁嫤却是细心的发现他手指微微的颤抖。他也是意外的吧?他也没有想到圣上会有此嘉奖吧? 他想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想法终于做到了,他的努力他的出生入死,没有白费! 梁嫤正为他高兴,侧脸却是瞧见魏王气黑了的脸。 李玄意起身以后,众人恭贺便排山倒海而来。 连太子都连连冲他举杯。 圣上待众人安静下来,才清了清嗓子道:“边疆之战,还有一人有功,只是这人却不是前线作战的将领。” 殿中一时安静下里啊,众人都抬头看着圣上,等着下文。 圣上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梁嫤身上。 梁嫤心头一跳。 便听闻圣上道:“梁刺史先是主动请命,前去江东控制瘟疫。瘟疫得以消除之后,又马不停蹄奔赴战场,于战场之上抢救无数官兵将领之性命。在军中颇受赞誉!朕已悉知,因此今日对梁刺史的嘉奖亦不可少!” 圣上话音刚落。 一旁的宦官便又拿出一方圣旨来,这是专门提拔梁嫤的圣旨,华丽的骈四俪六文,梁嫤只听懂了最关键的一句“提拔梁嫤为正四品下通议大夫”。 梁嫤跪地叩首谢恩。 恭贺之言也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梁嫤纷纷谢过。菜还没吃呢,稀里糊涂的倒是被灌了不少酒下肚。 封赏过后,正式开宴。圣上近来心情不错。江东瘟疫虽造成不小的损失,但总算在最后关头保住了,控制住了瘟疫,没有让瘟疫在全境蔓延开来。异邦的侵犯也被顺利的击退,吐蕃回纥已经送来休战求和书,表示愿与大周重修旧好。 两大烦心之事,都已经画上了圆满句号,便是有一些小烦恼,也不能影响他此刻的好心情,圣上表情极轻松的还同近臣不断的开着玩笑。 众人都陪着圣上高兴,喝了不少的酒下肚。 李玄意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忽而太子起身,朝圣上拱手道:“今日借着父皇高兴,儿臣还有一事相求,还望父皇恩准。” 圣上点头示意他说。 太子垂眸笑了笑,缓缓言道:“儿臣想要求娶梁大夫为侧妃。” 无数道视线立时向梁嫤瞟来。 梁嫤一愣,梁大夫?谁是梁大夫?哦对了,圣上刚刚提拔了她为通议大夫!她就是梁大夫! 太子说什么?太子要求娶她为侧妃? 梁嫤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这酒给糊住了,不然怎么转的这么慢呢?太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在这时候求娶她? 她太愣愣的未有反应,却见李玄意起身道:“臣不同意!” 太子看了眼李玄意,很快便收回视线,仍旧拱手向圣上,一副恳求之态。 李玄意起身离开凭几,来到殿中,行礼道:“若圣上能恩准于臣,臣愿交还景王之爵,不求嘉奖。” 殿上空气瞬间便冷凝下来。 原本把酒言欢的众人此时都愣住了,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纷纷以眼神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原本是平民百姓弃妇之女的梁嫤,去了趟江东,闯了遭边疆,仿佛为自己镀上了万丈金光,竟成了炙手可热之人。 圣上高坐与上,脸上的笑意终是收敛的一丝不剩。 李玄意还没死心,太子倒是又看准时机,站了出来。 梁嫤在江东颇受赞誉,于军中也大有口碑,可谓深得民心。再加上上官家对她的支持,上官家对水运的控制,以及航海之力,大周没有哪个世家能比得上。 太子会求娶梁嫤,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可看着李玄意挺直着脊背,跪在殿中的身影,圣上一时竟不能狠下心来拒绝他,答应太子。 纵然圣上深知,如今拒绝李玄意,并让他彻底死了心好好娶常乐过门的最好办法,就是答应太子,让梁嫤成为太子侧妃。 可他,还是犹豫了……想到他这么多年受的苦,受的委屈…… “梁大夫虽没有爹做主,毕竟还有母亲大人安在。梁大夫虽是朕的臣子,却也是林氏的女儿,此事还要问过林氏的意见。”圣上缓缓开口。竟将太子搪塞了过去。 圣上果真要赐婚,林氏能说半个不字么? 没有爹做主那句话,让原本已经一脸喜色,准备开口应承的梁鸿,嘴张到一半,僵在了脸上。 没爹做主,自己不是她爹么?哦,是了,圣上早说了,此梁非彼梁,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梁鸿的痛悔,梁明渊脸上的纠结暂且不管。 僵在一旁的梁嫤,跪在殿中的李玄意,和躬身面朝圣上的太子三人,还都杵在圣上眼睛里呢。 “景王起来吧!朕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封赏的爵位,岂有收回的道理?嗯?”圣上一语双关,别有深意,“还不快扶景王起来?景王不胜酒力,喝醉了!快扶景王到一旁坐下!” 立即有宫人上前将李玄意扶到一旁。 李玄意见圣上并未答应太子,便没有继续争执,当着众臣的面,怒触了圣上,对谁都没有好处。 太子笑了笑,也正襟危坐,未再提此事。 魏王瞥了眼李玄意,更侧过脸恨恨的看着梁嫤。梁嫤知魏王一向瞧自己不顺眼,便别过头没有理会他。 此后的宴席,她颇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太子的半路杀出,只怕会让圣上收回李玄意和常乐公主赐婚之事,变得更加艰难吧? 梁嫤不知自己是如何在众人或有意或无意的打量议论中,捱到宴席结束的。 圣上率先离开之后,她起身,随着众人行出大殿,刚出门便被等在前头的人拉了一把,带到一旁。 她喝了不少的酒,这么被猛的一拽,头有些眩晕,站立不稳扑入李玄意的怀中。 李玄意不顾旁人视线,半揽着她,大步向前行去。 太子正欲拦下他,也被他纵身避过。 魏王站在太子身边,一脸愤然,“他居然想要退婚,另娶梁嫤!阿姐岂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太子冷眼看着李玄意带着梁嫤走远,低声对身旁人道:“荣王呢?宴席之上怎不见荣王?” “回禀殿下,荣王许是又喝醉了,派去相请荣王的人回来说,荣王正在醉仙楼里听曲儿,本说好会来的,估摸着这会儿已经醉倒在醉仙楼了!” 太子微微点头,“去将此事告诉荣王知道!” “是!” “等等!知道该怎么说吧?” “属下明白!” …… 第163章你也许已经猜到…… 李玄意将梁嫤一直带到一辆宽敞的马车上,刚坐稳,车夫便驱赶着马车快跑起来。 李玄意紧紧抱着梁嫤。 被他禁锢怀中的梁嫤感受到他胸膛的起起伏伏,听到他砰然有力的心跳。 她伸手环住他的后背,将脸贴在他胸口,任由他将自己抱得很紧。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李玄意在她头顶低声说道,“不用顶着荣王世子的名头!不用承袭他的爵位!” 梁嫤闻言一愣,抬眼狐疑看向李玄意。 他低头看她,“只是遗憾没能让圣上答应我的求婚。如今想来以前的想法真是可笑!我竟以为娶了公主……娶了公主就会不一样!” “我不会让你成为太子侧妃的,你只能留在我身边……一定有办法让圣上收回成命,我要娶你为妻。”他声音低缓的说道。 梁嫤点点头,“是,此事急不得,圣上金口玉言,岂能说改就改。可是你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知道,你和荣王和圣上之间,究竟有什么隐情?我总觉得圣上对你的态度怪怪的?倘若同样的事情是发生在旁的世子身上,只怕圣上早就怒不可遏,枉说奖赏了,不重罚就得磕头烧香了!对你……却好像格外仁慈?” 李玄意闻言,垂下眼眸,眼中藏着梁嫤看不懂的情绪。 忽而马车一震,马儿嘶叫几声,停了下来。 梁嫤和李玄意同时向车外看去。 只听闻车夫道:“哎哟王爷,您怎么来了?怎么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小的叫人送您回去?” “滚一边儿去,那个逆子呢?让他给我滚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在马车外叫骂道。 “王爷,您喝多了……” “滚开——爷清楚得很!” 李玄意听着马车外的声音,脸色立即清冷下来。 梁嫤听着这话音,也明白过来,“外面的是……荣王爷?” 李玄意黑着脸,默默点了点头。 梁嫤皱眉,荣王爷这口气可不太好,这还是在大街上呢!就算是他儿子,也是被封了王爷的人,怎么着也得给自己儿子留些面子,有什么话,到家里说不行么?大街上拦住马车,算怎么回事儿? “李玄意,你给我滚下来!”荣王扯着嗓子喊道。 李玄意深吸了口气,冷声开口:“有话,到世子府说,夏长,走!” 李玄意话音刚落,便听闻有另一人落在马车上的声音。 车夫拦阻着荣王,夏长赶着马车从荣王身边,飞快行过。 荣王在后头叫骂的声音还依稀可闻,车夫劝着他上另一辆马车的声音也随之而来,“景王爷在府上等着王爷,您有话,到府上说,便是要教训景王爷,也到府上去教训吧!” 李玄意带着梁嫤一路赶到世子府。 圣上虽赐下景王府,也不是一时片刻能搬去的。 世子府不小,却处处都显得十分冷清,有种空旷旷的感觉。 李玄意一直握着梁嫤的手,好像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才可以相互取暖,才不会觉得冷。 两人在花厅里坐下。李玄意便一直沉着脸。 梁嫤知道他或是在等荣王寻上门来,便没有继续追问马车上的问题。 等了不多时,果然见车夫搀扶着荣王,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荣王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涨红,双目也是红通通的,走路晃晃荡荡,车夫扶着荣王在榻上坐下以后,便赶忙退了出去。 荣王抬起朦胧的醉眼,看了看李玄意,又上下打量着梁嫤。 猛的打出一声长长的酒嗝,屋里便一股子酒味弥漫。 “这是谁?怎么这般没眼色,还不出去?” 梁嫤打量荣王一副醉态,她见过太后,也见过圣上,荣王是圣上的亲弟弟,可眉眼不似圣上英武,倒更像太后一些。或是因为他喝醉了的缘故,看着男子气概不浓,倒是有几分女气。 她转过脸看向李玄意,“你们父子若有话要说,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李玄意见荣王醉的不像话,便点了点头,让夏长带梁嫤去东厢休息。 今晚月色很美,梁嫤虽喝了酒,今日这酒却不甚上头,她不想在屋里枯坐着,其实更是好奇荣王和李玄意之间的事,便让夏长退下,她在院子的抄手游廊下缓缓走着。 只听闻花厅里传来荣王怒斥之声:“你不是要娶公主,证明她的清白么?怎么现在不证明了?反悔了?不想娶公主了?” 没有听得李玄意的声音。 却又闻荣王醉醺醺的大嗓门道:“哼!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当初我就告诉你,不要妄想证明什么!你不肯听!非要扭着我来!如今怎样?圣上封了你景王?哈哈,你便是承袭我的爵位,也就只能做个郡王而已,为什么让你做了亲王?想明白了没有?不能证明清白了吧?这位子坐的还安稳么?” 梁嫤闻言有些生气,李玄意的亲王之位,是自己拿命,拿赫赫战功换来的!怎的被荣王这么一说,就这么不堪了呢? 忽闻李玄意冷冽的声音道:“我靠自己的能力坐上这亲王之位!不用承袭你的爵位我很高兴!至于我做的安稳与否,用不着你来评判!清者自清,她背负你的苛待你的质疑十几年,到死也从不曾对不起你,倒是你……” 只听轰的一声,像是人摔倒在地的声音。 这吵着,父子两个还动起手来了? 梁嫤顾不得避嫌,连忙转身,快步朝花厅走去。站在门口探头往里一看,竟是荣王摔倒在地。 只见荣王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醉酒让他脚步踉跄,站都站不稳,却挥舞着拳头朝李玄意猛揍而去。 李玄意鄙夷看着他,不躲不闪,就这么站着任他打。 荣王的拳头没能对李玄意造成什么伤害,却是让他自己又狼狈跌在地上。 “你这个不孝子,长本事了是不是?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敢打你了!我是你老子!你是王爷怎样?老子一样要教训你!”荣王口里呼喝着,却是拽着李玄意的衣袖,才能勉强站稳。 李玄意不悦,一抬头便瞧见梁嫤在门口探头张望。 梁嫤尴尬的朝他吐了吐舌头。 李玄意冷声唤道:“春生夏长!将荣王送回荣王府!” 春生夏长应声,跃入院内,快步进了花厅。两人架起醉醺醺的荣王就往外而去。 梁嫤站在门口,看着李玄意脸上僵硬的神色,不知自己是该进去还是该走,改日在谈他们的问题? 李玄意却是轻叹一声,看着她道:“本想给你看的都是我好的一面,今日却让你见到这不堪的一面。” 梁嫤听他语气中,有深深自卑自嘲的意味,心头一滞,迈步进了花厅,“你怎么会这么说,这并不是你的错,咱们谁都没有权利挑选自己的父母。当初遇见之时,我最最狼狈的一面不就已经被你看到了么?就像梁鸿那样的爹,我虽不想要,可我能改变么?” 李玄意拉过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你如今不是已经将他踢出局了么?次梁非彼梁,多么潇洒!真佩服你当初的勇气!” 梁嫤笑了笑。 李玄意拉着她,行出花厅,漫步院中。 梁嫤轻声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李玄意点了点头,抱着她,飞身上了屋脊。两人并肩躺在屋顶上,他枕着手,她枕着他的手。举目望着恬淡的月光,稀稀落落的星辰。 他终于缓缓开口,“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惑吧?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一些……” 梁嫤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 “我母亲出自博陵崔氏,曾经被称之为京城第一美。外祖父一早便为她定下和父亲的亲事。岂料母亲在曲江池游玩之时,竟遇上便装游逛曲江池的圣上。那时圣上还是太子,圣上对母亲一见倾心,遣人打听了母亲的姓氏,便回去打算求娶母亲。禀了太后才知,他心仪之人竟然已经有了婚约,且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弟弟。圣上分外遗憾。但此事不知怎的,就被外祖母知道了。外祖母自然更看好圣上,当时的太子殿下。让外祖父毁掉当初和父亲的定亲,转而将母亲许配给圣上。外祖父自然不肯。并将母亲关在闺阁之中,不许出门。” “外祖母不甘心,还曾一再劝说母亲。可母亲是从一而终的人,从心底是认定了父亲。她自己也闭门不出,专心备嫁。此事本该就此了了。可父亲母亲成婚之时,圣上也前来道贺。再见母亲,更是勾起当初的心思,当初便念念不忘,却因为兄弟之情约束了自己。大婚上再见,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圣上在父亲母亲婚宴上喝的宁酊大醉,据说还叫了母亲的闺名。父亲对此耿耿于怀。” “可大婚之后,太子妃竟时常请母亲前往东宫。父亲一直怀疑,太子妃相请是假,自己的兄长相见才是真。于是便对母亲大为不满。母亲后来得知此事,便推拒了太子妃的邀约,不再前往东宫。后来没多久就发现母亲怀孕了。母亲怀孕那段时间,父亲对她还算体贴。待我出生以后,母亲说,他们也曾恩爱了一段时间。可随着我长大,旁人都说我不像父亲,更有甚者还偷偷说我长相肖似圣上……父亲怒不可遏,认为母亲让他蒙羞。便时常殴打虐待母亲。母亲堂堂荣王妃,竟常常连饭也吃不饱。我幼时不懂事,只见母亲经常默默垂泪,见父亲也不甚喜欢我。我以为是我不够好,便一见到父亲就分外老实更十分乖巧,偶尔也缠着他,以为这样他就会多看我一眼,多看母亲一眼。” 李玄意笑了笑,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第164章求原谅 “可是没有,即便我不哭不闹,他说什么我都听,也不能让他多喜欢我半分。我缠着他的时候,他时常将我一脚踹开。后来他就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据说一次,他从外面喝了酒回来,恰逢圣上微服来寻他,他不在,母亲同管家代为招待,他回来正瞧见母亲为圣上敬茶,便上前打翻茶盏,掂着茶壶里滚烫的茶水淋了母亲一身。圣上大怒,罚他了一年的俸禄,他没有钱吃酒,便鞭打母亲,问母亲要嫁妆来买酒喝。我小时的记忆,全都是母亲被打的遍体鳞伤,躲在床上偷偷哭的情形。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婆子都被父亲变卖了出去。府里连个能帮母亲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四岁起便刻苦练功,我只想自己能快些长大,快些强大起来,好保护母亲,不再受父亲虐待。我八岁那年,母亲偷偷给我煮了红色的生辰蛋,结果被父亲发现,他夺过鸡蛋,踩得稀碎,将母亲推倒在地,便拳打脚踢。我忍不住上前,和他对抗。他这才忽然发现我长大了,知道反抗了,并且有反抗之力了。我告诉他,他再敢打我母亲,我就和他拼了!呵呵!” 李玄意冷笑一声,“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我还是天真的。他终于不再打母亲,反倒是纳了一房又一房的侍妾回来,荣王府里一大群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母亲终日郁郁寡欢,即便我勤奋读书,刻苦练功,依旧很难让母亲高兴起来。我长大,也开始听得一些流言蜚语。我终于明白,父亲的不喜,圣上的恩宠,旁人看我的异样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有次旁人当着我的面,骂我野种,回头那人就被圣上寻了错处,砍了脑袋。我再不觉得圣上对我的恩宠是件好事。我跑回去问母亲,她究竟有没有对不起父亲?我究竟是谁的儿子?母亲被我质问的泪流满面,任我嘶声竭力的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第二日我醒来,便看到母亲已经悬梁自尽了。我抱她下来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已经冷硬了,我喊她,她再不能看我,再不能摸着我的头说,玄意真厉害!再不能偷偷给我藏吃的,不能给我煮生辰蛋了。她留给我一封信,信里全是她对我的歉疚。她说她不想的,不想让我背负旁人的议论,不想让我小小年纪就背负这些世上的肮脏。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她在东宫从来没有见过圣上,后来她发现圣上会在太子妃邀请她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她,远远的守着,一直到她离开。她知道以后,就再也不肯去东宫了。” 李玄意声音停顿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死了,我一直抱着她冷掉的身体坐了很久。是我害死了她。我不该去质问她的。就算所有的人不相信她,我也不该怀疑她的。” 梁嫤伸手抱紧了李玄意。 她从来不知道,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的李玄意竟会有这样的童年。 他童年的记忆竟是充斥着家暴,流言蜚语,和母亲的悬梁自尽的阴影。这般晦暗的生长环境,他能好好的长大成人,没有长歪,实在是太难得了。 梁嫤脸上凉凉的一片,她抬手一摸,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好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缓缓的抚着他的脊背。 李玄意也拥紧了她,“你会笑我吧?笑我那么傻那么天真,居然会想用求娶公主的办法,来证明我母亲的清白?” 梁嫤窝在他肩头,不住的摇头,对他心疼不已。 李玄意轻笑,“母亲不在了,父亲一直没有相信过她。那么清楚并且能证明此事的只有圣上了。我一直天真的告诉自己,只要我娶了公主,只要圣上答应赐婚,那么这么多年来加注在母亲身上的流言就会不攻自破,让母亲背负了那么多年的屈辱就会被洗刷干净。” 梁嫤心头溢满了酸楚,以前觉得他是个被圣宠惯坏的孩子,如今才知道,出身高贵的他却是在旁人的议论和白眼中长大。没有父爱,没有温暖的家。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父亲鞭打虐待,抱着母亲冷掉的尸体时,他心里该有多绝望?那个在家里唯一对他好的人也没有了…… 旁人求之不得的圣上恩宠,对他来说却是个大负担。 没有圣上的恩宠,他或许根本活不到今日。可有了圣上的恩宠也只能让他获得更尴尬更艰难。 梁嫤叹息一声,抹去脸上被风吹冷的泪,紧紧抱住他。 “以后有我陪着你,什么流言蜚语都不用怕,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逝者已逝,活着的还要活下去。” 李玄意点头,“是,遇见你以前,我一直活在过去。遇见你以后,才让我敢抬头去看未来,敢于争取未来,期待未来。” “是,人不能只活在过去!要向前看,大步走,待回头之时,了无遗憾才好!”梁嫤点头道。 “阿嫤……”他伸手将她紧紧揽住,嗅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心里好像轻松了许多。” 梁嫤点点头,“我觉得自己靠近了你好多,以前总觉得你很远,很不真实,现在倒是更真实了。” 李玄意在她头顶,闷笑了两声。 梁嫤忽而道:“荣王总是喝醉么?” 李玄意点点头,提到荣王,让他脸色略沉了几分。 “荣王喝的如此烂醉,且今晚根本没有去参加宴席,这消息倒是知道的挺快!”梁嫤感叹道。 李玄意轻嗤了一声,“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以为我现在还会受制于他么?我连他荣王的爵位都不屑要!如今又如何会受制于他?!” 梁嫤点了点头,心头沉甸甸的,还装着李玄意沉重的往事。估摸着她得需要上一段时间,才能将此事在心中沉淀下来。 “我不会放手,阿嫤,不管前面有什么阻拦,我都不会放手。我已经看清楚了,不在纠结过去,我只想要,有你的未来。”李玄意月光下,深邃的眼眸紧紧看着她说道。 梁嫤勾起嘴角重重的点头,“我知道,我相信你!” 梁嫤抬头看着月亮,正打算玩笑他这是月光下的誓言,忽而想起等在家中的林三娘。 “哎呀!时间已经不早了!阿娘她还在家里等我,她一再受打击,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精神将心思全放在我身上。我这么晚不会去,只怕她又要担心了!” 李玄意闻言,带着她飞身下了房顶,“别急,我送你回去。” 今夜有庆功宴,宵禁之后坊间的大门迟上两个时辰关闭。 马车耽误时间,只怕没跑回去,坊间的门就要关了,李玄意直接让人牵了匹快马出来。抱着梁嫤飞身上马。 两人骑在马上,疾驰在夜风里。 她的后背贴着他温热的前胸,分外的安定稳妥,尽管马飞扬着四蹄,跑得飞快,但她只觉扑面而来的风格外的清爽。 心中无惊亦无惧,非她如今马术熟练,而是身后之人让她愿意依靠而已。 李玄意纵马终于赶在坊门关闭以前,赶到了药园所在坊间。 坊内许多户人家已经睡了。 两人没有再纵马疾驰,而是下马牵着缰绳,缓步于坊间的青石道上。 来到梁嫤家门外之时,果然见院中还亮着灯光。 “有人等着有人守候的感觉真好。”李玄意轻声说道。 梁嫤闻言便想起他那个偌大却冷冷清清的世子府,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的世子府。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以后,你守候我,我也守候着你,好么?” 李玄意轻笑,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温热的悠长的吻,“好,进去吧。” 梁嫤点点头,伸手敲门,门却一推便开了,她回头朝李玄意笑道:“阿娘等我,连门都忘闩呢!若是坊门已经锁闭,你今晚就在药园里凑合一下吧?反正药园里屋子也多!” 李玄意点点头,“好,我先看着你进去。” 梁嫤点头,又恋恋不舍看他一眼,才将门关上,闩住。 “阿娘,我回来了!”梁嫤朝里唤了一声,并大步向亮着灯的正房走去。 可她并未听到林三娘应声,心下不由有些担心。不是她回来的晚了,林三娘就又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了吧? 她大步向正房跑来,前脚刚迈进正房门槛,便愣住了。 林三娘在木榻上跪坐着,垂着眼眸,双手垂在身前,看不清神色,能无从猜测她此时的心情。 而她跟前则端端正正跪着一人,正是梁嫤在宫中遇到的梁明渊。 梁明渊听到声音,回头来看,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分外委屈的望着梁嫤,“阿姐……”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本想讽刺他两句,可又怕林三娘听了难过,便忍住什么都没说,提步上前,搀扶起林三娘,“阿娘,有些事耽搁了,我回来晚了,您怎么不先睡下呢?” 梁嫤原本没指望着林三娘能打理她,梁明渊跪着她不都没搭理么? 不料林三娘却是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娘不放心你,看着你回来,才能睡得安稳。不早了,是该睡了!” 梁嫤搀扶着林三娘穿过屏风后门,向后院走去。 梁明渊一看,立时从地上站了起来,追了两步,“阿娘,阿姐,我知道错了,今日回来,就是求你们原谅我的……” 第165章翻窗 梁嫤向后看了一眼,梁明渊眼中既有羞愧,又有委屈的看着她。 林三娘顿住脚步,却连头都没有回,“你还是回公主府去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既然嫌家贫,往后就不要回来了!” “阿娘……我不是嫌家贫,今日比之咱们在洛阳如何?比之咱们一路来京城的路上又如何?阿娘……我是为了到弘文书院读书,考取功名,为阿娘请封诰命啊!”梁明渊吸吸鼻子,委屈的说道。 梁嫤觉得自己被林三娘攥住的手猛地一疼,抬眼便看见林三娘牙关紧咬忍住泪的神色,“我不要什么诰命,你也不必惦记着此事。人往高处走,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阿娘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既做了选择,便照着自己选的路走下去吧!” 说完,林三娘大力的拽着梁嫤的手,向后院正房走了过去。 一直进了屋子,她反手将门关上,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两行清泪唰便留了下来。 林三娘脊背倚着门框,缓缓坐了下来。 梁嫤看着这个样子的阿娘,心中不禁一阵酸楚,“阿娘这又是何必……” 林三娘摇了摇头,“别劝……别劝,越劝我这心里越难受。我经不起背叛了,嫤娘……我再也经不起背叛了……以后有你,有你在阿娘身边,阿娘能看着你好好的嫁人,这心里也就圆满了。” 梁嫤搀扶着林三娘从地上站起,缓缓来到床边,让林三娘坐了下来。 她抬手擦去林三娘脸上的泪痕,“阿娘……” “我没事。”林三娘摇摇头,扯着嘴角冲她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如今还有你,阿娘怎么也要看着你,看着你嫁人,看着你往后有依靠才能安心……天晚了,坊间的门的落锁了。他若是回不去,你看着办吧,让他在这里凑合一晚上,还是赶他出去,都由你来拿主意。” 林三娘说完,便向后一躺,仰面躺在床上,阖目不再说话。 梁嫤弯腰给林三娘盖上了薄被,低低叹息了一声,起身来到门外。 梁明渊果然还在门外站着。 梁嫤抬眼看他。 梁明渊还是很有些怕他这厉害的阿姐的,虽然阿姐不像阿娘那样,拿着门闩打他。可阿姐冷下脸来的样子,让他觉得比阿娘更恐怖。 梁嫤轻哼了一声,来到他身边,“你回来做什么?” “阿姐,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已经知错了!你就给我一个认错挽回的机会好不好?我以后都会对你好,对阿娘好,再不会离开你们的!”梁明渊焦急说道,声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微微有些高。 梁嫤回头看了看林三娘紧闭的房门,“阿娘已经睡了,你别再高声扰了她。” 梁嫤看他一眼,抬脚向东厢走去。以前,在她离开京城以前,东厢是梁明渊住着的。他还记得东厢窗口,时常能听到梁明渊朗朗的背书声,能看到林三娘坐在正房的屋檐底下,给她或是给梁明渊做着新鞋新衣,听着梁明渊的背书声,时不时脸上就溢出笑容来。 往昔仿佛还历历在目,仿佛还触手可及。 她伸手推开东厢的门,扑面而来的却是没有一丝人气儿的清冷气息。 她摸索到屋里,点亮了灯。 昏黄的灯光摇曳在屋内。床铺铺的平整,窗几擦的明净。就连桌案上,放着不知是多久之前的纸张,都被抚得平平展展的拿镇纸压住。 尽管院内凌乱,好似许久不曾打扫过,可曾经梁明渊住过的地方,还保持着干净清爽的样子。 仿佛这屋子的主人一直不曾离开,仿佛它一直都该是这个样子一般。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听闻梁明渊跟在她身后而来,她缓缓道:“阿娘还是惦记着你的。” 梁明渊站在门口,看着昔日最最熟悉的房间,默默低下了头,“阿姐,你放心,只要你和阿娘能原谅我……我……” 梁嫤抬了抬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话,“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人都有自己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当初和梁鸿断绝关系的话,是我说的,并不是你当着圣上的面说得。我并不知你心中想法,你想要认回他,是你的自由,我们都无权干涉。今晚天晚了,你也回不去了,便在这里凑合一晚。有昔日的情分在,我必不可能将你赶到大街上去睡!好好歇了,明早坊门一开,你就走。” 梁嫤说完,也不等梁明渊再开口,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如果说一开始,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很生气的。那么到现在,她心里的火气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也许是李玄意今晚告诉她的事,占据了她全部的神经,让她无暇他顾,也许是看到梁明渊诚恳认错,她已经决定原谅他。 走在月色凉如水的院中,她只觉自己的心绪平静微凉如这月色一般。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三娘已经悉心将她的房间打扫的十分干净,床单被褥都带着皂角的馨香。和林三娘敞开心扉,解除彼此芥蒂之后,再被她关怀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曾经的偏袒原来事出有因……如果不是梁明渊的背叛,她也许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解除林三娘对她的怀疑。 所以今日她所拥有的幸福温暖多少还应该感谢梁明渊? 梁嫤无奈的笑了笑。她今日所拥有的原本是梁明渊垂手可得的,可他却宁愿为了虚荣和利益背叛最为关心他的母亲,宁愿和那个曾经抛弃他们的梁鸿走在一起!人总是这样吗?会被贪念和欲望蒙蔽了双眼,永远看不到身边享有的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在想什么?”忽然而来的声音将梁嫤吓了一跳。 她回头去看,李玄意正站在窗口,沐浴着月光,深沉看她。 梁嫤坐起身冲他笑,“许久不见你翻窗了,这技艺倒还未生疏么?” 李玄意抬脚来到床边,“睡不着,想见你,正好温习温习这翻窗的技巧。” 梁嫤往里躺了躺,将床边的位置给他让出一片来,“我也睡不着。梁明渊回来了,你知道么?” 李玄意微微一愣,“嗯,我听闻阿丑说了此事,席间也见他和梁驸马走在一起。他回来,是来求你们谅解的?” 梁嫤点了点头,“可是阿娘似乎真的被伤了心,一时半会儿,许是不会那么快原谅他。” 李玄意轻笑,“听你这口气,是觉得林氏早晚,还是会谅解了他的?” “是啊,做母亲的总是最心软,她会永远恨着梁鸿,却不会不原谅梁明渊。母亲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梁嫤摇了摇头道,“算了,不说他了,凡事都是人在做,天在看。他如果是真心觉得对不起阿娘,真心要悔过,阿娘原谅他,对谁都好。若并非真心,这母爱迟早也有耗尽了的时候!” 李玄意靠着床沿外侧坐下,倚靠在床头,将她揽入怀中,轻叹道:“原以为你需要安慰,不想你还是这么豁达。” 梁嫤闷笑:“说好听点叫豁达,说直白点,也就是没心没肺。” 她收了笑声,低声问道:“你呢,如今是真的想通了么,过去,真的不再介意了?” 她借着月光打量他的脸,他也低头凝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在静谧的月光中越发显得深邃。 “是,放下了,不在意了。”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月色静好,彼此相拥,夜色似乎更美妙。 他的手指滑过她莹润的脸颊,她纤细的脖颈,一路向下滑去。 唇齿相依,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的手勾在她腰间玉带上。 她揽住他的脖子,气喘连连的回应着他。 他的手,却在最后的时刻迟疑了。 梁嫤贴着他的身体,隔着衣服,也能觉察他滚烫的体温,她分明已经察觉了他身体的变化,可等来的只有他细细悠长的吻,迟迟不见他有下一步动作。 “玄意……”她一开口,声音竟绵软无力,妩媚至极。 李玄意身子一僵,退离了几分,像是在努力运气,控制自己体内澎湃潮涌的血液。 梁嫤正在一双美眸,目若游丝般望着他。 月光之下,她领口凌乱,大片雪白的肌肤,任月光在上面缓缓流淌,莹润似有光芒。 她脸颊泛着醉人的红晕,朱唇之上,还留着被他深吻肆虐过的痕迹。 李玄意赶紧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只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走火入魔,难以控制。 他亦不敢再强行运功,只暗哑着声音道:“阿嫤,等我和常乐公主退婚……才不算辱没了你……” 梁嫤呢喃一声,轻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着他衣衫之下的滚烫给她带来的温暖,“唔……说的也是,等退了婚,你才算是清白之身。” 李玄意被她抱着,全身僵直,动也不敢动,只怕一动,他就会忍不住…… “不如你告诉我,你这对女子过敏的毛病,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梁嫤倚在他身边,语气慵懒的问道。 李玄意垂眸看她,见她眼睛半闭,似有些困意,便低声说道:“母亲悬梁自尽,父亲甚为恼怒,甚至将先帝爷赏赐的一对耳瓶都给砸了。将我看管起来,不让出门,不让见人,不给饭吃,一连关了三日。我以为自己就要饿死的时候,忽然就被放了出来,然后就听闻了他娶了姨母,母亲的庶妹为续弦的事……” 第166章男女之间的友情 李玄意声音低沉缓慢的说着,低头再看,梁嫤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平稳悠长的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可他还僵着呢…… 他缓缓运气,想要将心头邪火卸去,可她温软的身子依靠在自己身上,她纤长的手臂环在他腰间,让他一时片刻都无法集中精力,几次运气,都差点行岔了气,走火入魔。 他无奈的叹了一声,嘴角溢出微笑,阖目强忍心下躁动。 梁嫤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昨夜好似做了一场未尽兴的春梦。想到李玄意最后忍得痛苦的样子,她不禁咧嘴轻笑。 被人在意,被人珍视的感觉,果然十分美妙。 她舒展筋骨,换好了衣服,林三娘已经将她洗漱的水都给备好了。 简单洗漱了,吃着林三娘给她准备的早点,只觉窗外鸟儿的啼叫都分外的悦耳。 “明渊呢阿娘?怎么不见他?”梁嫤咬了口馅料肥美的胡饼,大声问道。 正在院中洒扫的林三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他吃过,去学堂了。” 梁嫤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吃了早餐,她正想着是不是该投个名帖,去拜访下傅雅,告诉她,她在边疆见到了她爹傅将军。 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在院子外停下。 接着门就被敲响了。 林三娘放下手中笤帚去开门,傅雅一身红衣,头发高束,飒飒清爽的面貌便出现在眼前了。 “你还真是不经念叨,我刚想着是不是该去拜访你,你就来了!”梁嫤玩笑着提步走来。 傅雅朝林三娘行了礼,就大步上前,一巴掌拍在梁嫤肩头,“你倒是经得起念叨,让我念了这么久,从去年念到今年才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伸手将对方紧紧揽入怀中。 傅雅长叹一声,“许久不见,你还好么?” 梁嫤连连点头,放开傅雅,引她进了一旁游廊。 林三娘笑着给她们准备了茶汤,茶点,走开一旁,忙活自己的,不打扰年轻人聊天。 “我是收到我爹的家书,才知道你竟真的去了边疆!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我爹说,难怪咱们两个投契,都是胆子肥起来不要命的主儿。我可是瞧着,你比我胆子肥多了!”傅雅嬉笑道。 梁嫤跟着笑了笑,“一开始见到傅将军我就觉得眼熟,却没想到为何眼熟。后来才知,你这一身的英气,净是随了傅将军了!傅将军军营之中英雄气概,真是让人敬仰,若未到过边疆,我这一生不知要多遗憾!” 两人本就性格相投,又都去过边疆,这会儿聊起来,便有更多的话题。 两人廊下聊着,微风吹过,带着茶香,听着林三娘在外院洒扫不时传来的沙沙声,生活真是分外的美好。 忽闻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梁嫤抬眼看去。 傅雅也停下话音,“你家今日倒是忙!” 梁嫤笑了笑,“也不知是谁?” 傅雅看了她一眼,“你如今今非昔比,想要好好结交的人可不少。更可况,昨晚更有太子向圣上求婚之事,且求娶的还是太子侧妃的位置……虽然圣上没有答应,但众人都看在眼里。” 梁嫤闻言,脸色不复适才欢愉。太子突然向圣上求娶她,究竟是为了常乐公主,还是为了旁的? 若说太子是因为喜欢而求娶他,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隔着垂花门外的影壁,她未能看见来人是谁,却听到林三娘含笑的声音打招呼。 听来,来人与林三娘应是分外熟悉? 说话声渐渐往后院而来,梁嫤和傅雅都在廊间站起了身。 几个颜色明媚的身影一晃,便瞧见郑氏挽着林三娘的手,后头跟着周妈妈和两个丫鬟,走进了后院。 郑氏一眼便瞧见站在廊下的梁嫤,笑着朝梁嫤福身:“梁大夫!许久不见!” 梁嫤虽身有官职,毕竟是晚辈,见状向郑氏还礼,“顾三夫人安好。” 郑氏和傅雅也相互见了礼,笑脸向游廊下走来,“嫤娘如今真是长大了,越发俊俏了!” 梁嫤笑了笑,并未应声,眼角余光却是瞧见,影壁外有个人影晃动。 她蹙眉向外看去。 郑氏笑了笑道:“六郎君送我前来,许是还未离去?” 林三娘闻言,欲转身去送客,却被郑氏拖住了手,“咱们姐妹坐下说话,小辈儿的,不用管他。” 不管他岂不有些失礼? 林三娘脸上有些不自然。 梁嫤明白郑氏的意思,伸手拉了林三娘坐下,“阿娘陪顾三夫人坐着,我去送客。” 她朝傅雅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出游廊,向外院行去。 郑氏脸上堆满了笑容,一派意气风发子模样,谁能想到,她当初一时好心接济的林三娘母女,能有今日辉煌?连带着她在顾家的日子都是顺风顺水,老夫人对她也越发看重。 傅雅趴在梁嫤耳边道:“我怎么说来着?你现在可是长安城里的香饽饽了!” 梁嫤垂眸笑了笑。 影壁之外站着的人,果然是顾衍。 傅雅挽着梁嫤的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尽管顾衍眼中想要和梁嫤单独说几句话的意味十分明显,傅雅也权当没有看见。 “顾六郎好生悠闲,今日不需去太子东宫点卯么?”傅雅笑着问道。 梁嫤闻言,心下少有疑问,顾衍要去太子宫中点卯?他入朝为官了?还从属太子麾下? 顾衍对傅雅拱手还礼,“是,顾某今日休沐,恰逢母亲要来探望旧友,顺道送母亲一程。” “既是顺道相送,想来顾六郎还有旁的事情要忙,就不多耽搁您时间了!”傅雅站在梁嫤身边,一派主人家作风,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送客的话也说得敞亮。 顾衍一噎,欲语还休的看着梁嫤。 “六郎君慢走!”梁嫤拱手说道。 顾衍眼眸深深的看着她,顾不得傅雅还在身边,就开口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拒我于千里之外么?纵然你我身份都不同与当初,依旧不能好好相处?” 傅雅听闻顾衍直白的话,微微一愣,瞪着他说不出话来。这还真是不拿她当外人啊!当着她的面就敢说的这么暧昧? 梁嫤微微冷了脸,“顾六郎君这话说的奇怪,我与郎君本就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就算今日同朝为官,亦是男女有别,保持些距离,不是应当的么?” 顾衍闻言,凄惶一笑,“是么?没有什么交情?过去的一切在你心中都不值一提么?从洛阳到京城,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如果我在你心中一点分量也没有,你为何要帮我,帮母亲?” 傅雅看了看梁嫤,又看看顾衍,觉得她再在这里站着,难免有几分尴尬,便对梁嫤扯了扯嘴角,向后退了几步,站的远了一些。但眼睛时刻盯着这里,以防顾衍冲动之下,会有什么举动。 梁嫤清了清嗓子,面上尽量不显出愠怒,声音平静的没有温度,“顾六郎,我以为我曾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来您还是没能听懂是么?我当初救您,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更可况当时我需要借助顾家的势力从洛阳赶到京城来。没有顾家,以我们母子三人当初的境况,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的到京城。至于说帮您,帮您的母亲,我想换做是谁在我的位置上,都会做同样的事,利益使然,无关感情。我对您,从来没有私情在。如果曾经是我的行为让您产生了误会,那么很抱歉,我一再的解释,您应该已经够清楚了吧?” 顾衍看着梁嫤没有情绪的眼眸,听着她清冷的声音,咧嘴苍白一笑,“我一直不信,竟真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梁嫤微微蹙眉,以前她曾想过,她和顾衍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可事实证明,她真的想多了,顾衍从没想过和她成为朋友。 或许是她太天真,如今这社会,男女之间根本就不平等,又何来友情之言? “那你喜欢太子么?你想成为太子侧妃么?今日为太子侧妃,明日可能就是贵妃皇贵妃,富贵荣宠无人能及,这就是你想要的么?”顾衍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梁嫤微微蹙眉,“我曾以为顾六郎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如今方知,是我想多了,你和旁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顾衍蹙眉,“是么?我和旁人没有区别?你一直不答应我,不是心怀不甘么?你在天池山庄艳惊众人,不是想凭借自己的美貌向上爬么?你不顾危险去江东,不是想引起圣人注意么?你这般费尽心机的努力,不就是想搏一个旁人都羡慕的锦绣前程么?你和旁人又有什么区别?” 梁嫤闻言,气的冷笑出来,“是,你说的没错,我不顾生死,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谋求一个不用受人摆布的锦绣前程!所以,六郎君你还不行!你入不得我眼,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现在,请你离开!离开我家,离开我的视线!” 顾衍又看她一眼,双唇抿成一条线,铁青着脸色,转身离去。 梁嫤站在原地,深呼吸了数次,才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以前那个纵然坐在轮椅之上,还可以一派淡然,温润如玉的六郎君呢? 第167章金不换 “嫤娘。”傅雅轻轻握住她的肩。 梁嫤对她点点头,“多谢,我没事。” 傅雅低声道:“别放在心上,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追逐的是什么就好了。旁人怎么说,都不能左右你。” 梁嫤点点头,心下又松快起来,“上天真是厚待我,让我能遇见你这样的挚友!” 两人朝里看了看,郑氏还正和林三娘坐着说话。梁嫤这会儿不想见顾衍,因着顾衍刚才那番话,她连郑氏也不想应付。便拉着傅雅从小门去了隔壁的药园。 药园里阿丑正坐在院中研磨着药材,李玄意一大早便已经离开。 梁嫤许久没有制药了,瞧见阿丑磨药,她自然手痒起来。做官什么的,都是意外,制药才是她的老本行呢! 她升起火,开始熬制蜂蜜。 傅雅瞧着新鲜,更好奇她平日里吃的药都是怎么做的,便跟着在一旁打下手。堂堂将军府大小姐,也做起了添炉烧火的粗活。她何曾干过这个,自然弄的灰头土脸,被梁嫤撵到了一旁。 看着梁嫤熟稔的烧火,熬药,更是佩服不已,“嫤娘,你还有什么不会的么?真真上得朝堂,入得灶房啊!” 梁嫤闻言一愣,忍不住笑起来,这可是二十一世纪女性必备技能啊,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趁着梁嫤熬药制药的时候,傅雅还和阿丑切磋了一番。 不知是不是阿丑让着傅雅,才让她险胜,只听闻两人打了一番之后,傅雅十分不满的还要缠着阿丑再战。三人一直笑闹的午间,傅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梁嫤洗干净沾满药泥的手,回到自己家中。 郑氏已经走了,林三娘正在灶间忙活着。 梁嫤倚在门框上道:“阿娘辛苦,如今咱们家也是该请几个家仆了,来个客人,阿娘还要待客,还要操持这些,着实不方便呀!” 林三娘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就好。” 梁嫤点头诶了一声,却听闻外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都晌午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还真让傅雅说中了,她刚回京,乐得圣上赞誉提拔,又有太子横插那一杆子,真成了香饽饽了? 林三娘也听到了敲门声,脸上一阵怔怔,抬手在围裙上抿了抿,“我去瞧瞧。” 梁嫤摆手道:“阿娘忙着,我去看看。” 大中午的到旁人家来,还真是会挑时候,她若是瞧着不顺眼的,直接打发了,免得来扰了清净! 梁嫤拉开门一看,敲门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丫鬟,门口台阶底下停着两辆马车,马车算不上如何的华贵,倒也宽敞。 两辆马车旁边,各站着一个小丫鬟,里头的主子并未下车,只叫丫鬟在那儿叫门。 “你们是?”梁嫤挑眉问道。 敲门的丫鬟一笑,“咱们是林家的人,林家二夫人来探望你们。” 丫鬟说完,便转身回到马车边,在车窗帘出向里禀道:“二夫人,人出来了。” 车内传出一阵笑声,接着一妇人白皙丰满的手便递出了车门帘子,由丫鬟搀扶着,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妇人白皙丰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上下打量梁嫤一眼,“你是?” “梁家嫤娘。”梁嫤颔首说到。 “哟,你就是嫤娘呀?哎呀多少年没见过了,你定是不记得我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妇人笑着上前,攀住她的手,“长大了,真是长大了!素娘,快来,见过阿姐!” 妇人朝跟在她后面下了马车的小女孩儿说道。 女孩儿美目清秀,和她母亲一般略显丰腴,白皙的脸上尽是腼腆的神色,瞧着也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阿姐!”女孩儿福身朝梁嫤道。 无论是这热情亲切的拉着她手的妇人,还是叫她阿姐的女孩儿,都叫她觉得分外的陌生。 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突如其来的客人。 “嫤娘,是谁啊?”林三娘许是见梁嫤去开门,这么久都不回来,便在灶间探出头来大声问道。 “小妹,是我啊!是二嫂啊!”拉着梁嫤手的妇人笑着便往里头走去。 梁嫤皱眉,被她拖住手,一并往里去。 林三娘闻言,从灶间走了出来,看见妇人,面上很是怔怔了一阵子,才呐呐道:“二,二堂嫂!” 林家二夫人立即板了脸,故作严肃道:“叫什么二堂嫂,都是一家人,叫二嫂就好!” 林三娘支吾了两声,才低声喊:“二嫂!” “诶,这才对!”林家二夫人看了看她身上围裙和手里的锅铲,上前一把拿过锅铲,“你做这些做什么?以前二叔手上捧着的掌上明珠,除了琴棋书画,你这手还碰过什么?” 林三娘被她捧住手,一阵唏嘘的脸上甚为不自在,她扯过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二嫂先屋里坐,嫤娘去泡茶,我很快就来。” 林家二夫人却是不依,“嫤娘如今有出息了,便是以前日子不好过,如今也不该叫你受这个委屈!更可况,也叫我找到你了,二叔虽然不在了,咱们自家人自然会照应着你的,也不能叫你受这个委屈。” 林家二夫人冲身后跟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你们去!” 林家的丫鬟立即上前拿过锅铲,解下林三娘身上的围裙,弯身进了灶间。 林家二夫人转而拉住林三娘的手,“让她们去忙,走,咱们说会儿话去!多年不曾见过你了,想当年你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嫤娘这般大吧?也就和素娘差不多的年纪……” 林家二夫人说着,竟哽咽起来,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当年二叔最疼的就是你,若不是二叔在岭南再也没回来……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也不知该多心疼……” 她这一句话,将林三娘的眼泪也招了出来。 林家二夫人口里的二叔,便是林三娘的爹,当年嵩阳书院的院事大人。 梁嫤跟在她们后头,往正房而去。 林素素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好奇抬眼打量她,她只当不知道。 进了上房,梁嫤帮着摆了凭几,煮了茶。 林二夫人道:“她们年轻不耐烦咱们提这些陈年旧事,叫她们到外头玩儿去吧,我想起当年在岭南过的日子……我这心里……” 林二夫人说着,又拿帕子去抹眼泪。 林三娘脸上也尽是悲戚的神色,全家被流放岭南的时候,她已经跟着梁鸿私奔,另成家室,育有儿女了。虽未受牵连,却让她在那次流放之中,失去了最看重她的父亲,最疼爱她的母亲,更让她的生活落入无尽困窘之中,再提旧事,也尽是伤感。 她直起身子道:“嫤娘,你带着素素到游廊里坐会儿!” 林二夫人不能直接指使梁嫤,林三娘的话梁嫤却不能不听。 虽然她十分好奇,林家人这时候突然出现,是揣着什么打算,但她不想违背林三娘,更是在林家人面前,这面子得给林三娘留足了! 她起身挽住林素素的手:“表妹,我们游廊外头种了几株三七,我带你去看看?” 林素素忙不迭的点头,跟她起身离去。 梁嫤记得很清楚,当初他们刚从顾家离开的时候,林三娘就提起过。她的大伯已经从岭南回到了京城,在京城任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儿。她还给自己在嵩阳书院的亲哥哥,梁嫤的亲舅舅写了信,想要通过他,让在京中的大伯一家照拂他们。 毕竟当初林三娘是私奔而走,大伯一家未必待见她。 梁嫤因着不喜寄人篱下的感觉,拦阻了林三娘,林三娘听了她的劝,且见她确实有能力,买了宅子,也就没再提这回事儿。 她写给嵩阳书院娘家亲哥哥那封信也鸟无回音。 今日林家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若说以前是林家不知道林三娘在京城,梁嫤是不信的。当初林三娘击登闻鼓,状告梁鸿停妻另娶之时,可谓在京城颇为轰动。 林家有在朝为官之人,这事儿不可能不知道。 若真是对林三娘不介怀,想要接济她,那时候,也就该站出来了。 可林家并没有,一直等到她从边疆回来,才出现。这心思,可就有些不单纯了。 梁嫤拉着林素素在游廊里坐下,指着游廊外的土地上,笑道:“瞧那便是三七,别瞧它不起眼,它还有个名字叫‘金不换’,便是形容它的贵重。” 林素素闻言,十分诧异,“金子都不换么?” 梁嫤点头而笑,“是,金子都不换。它能止血散血定痛,金刃箭伤跌扑杖疮血出不止者,嚼烂涂之,或捻未掺之,血既止。曾一度为军中金创要药,云有奇功。” “果真如此厉害?瞧着却是如草一般,没什么特别的?”林素素惊奇问道。 梁嫤点头,“是啊,当人还没有发现它的用处的时候,就只会以为它不过是平平常常的草而已。不理睬,不珍视。当发现它的用途,才会趋之若鹜。” 林素素瞪着一双单纯的眼睛,恍然若悟的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听出梁嫤的一语双关。 梁嫤也不道破,轻笑了笑,看了看林素素身后的丫鬟,道:“也不知厨房做好饭了没有,不如我们去看看?” 林素素正要答应,那丫鬟赶紧道:“不劳烦两位小姐,婢子去看。” 第168章只缘身在棋局中 见那丫鬟走远,梁嫤才笑道:“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钟灵毓秀的表妹呢!表妹怎的不早些来寻我?” 林素素见梁嫤笑着对她说话,十分的温柔客气,和自己想象中敢于跑去边疆的生猛女子大为不同,脸上含羞带怯的笑着道:“我在闺中很少出门,便是出门,旁人也不怎么理睬我……这次是祖父让阿娘带着我出来,才能来见到阿姐。家里也只有我和阿姐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子。” “没事,既然今日认识了,以后表妹要常来才好!我只有个弟弟,整日里都是读书,无趣极了,还是与妹妹聊得来。”梁嫤笑着拍着她的手道。 林素素连连点头,“不必那么麻烦的,说不定你们很快就会住到林家去……” 说到这儿,林素素猛的停住,抬手捂着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 梁嫤看见被她打发走的丫鬟已经从厨房回来,便笑着岔开话题,只做什么都不曾发现的模样。 两个小姑娘讨论起头饰衣着来,梁嫤赞林素素身材丰腴,皮肤白皙,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林素素笑得开心,很快便将自己说漏嘴的事儿给忘在了脑后。 梁嫤又带她到自己的屋子里,翻出以前柏氏成衣铺里,柏家姐姐给她画的衣服样子给林素素看。说林素素的身材,穿上一定非常好看。林素素看的眼睛都直了,说自己曾经在参加宴席的时候,见旁的贵女穿过,可她打听不到在那里定制的,心中早就艳羡不已。 梁嫤一口答应,下次她带她前去,让柏家姐姐多给她定制几套。 林素素高兴的直把梁嫤当了自己的亲姐姐一般。 这小女孩儿心思单纯,当真好哄的很。 待一顿午饭用罢,她已经拉着梁嫤的手,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个不停了。 林家二夫人瞧见林素素和梁嫤处的似乎不错,也笑的十分开心,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送走了林家人,梁嫤终于和林三娘母女两人,在屋里坐了下来。 林三娘长出一口气,叹息道:“不曾想,大伯还是惦记着咱们的……” 梁嫤张口欲言,想了想,又闭上嘴,有时候,想得太明白,对林三娘来说,也许未必是好事。 “二婶母今日来所谓何事?”梁嫤开口问道。 林三娘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事,也许就是来看看咱们,送了一些银子来,不过我没收。如今你有本事了,断不需要旁人来接济。又聊了以前的事儿,讲了他们在岭南过的日子,想想爹当年,我这心里就……” 林三娘说着便哽咽起来,“是我不孝,当年不听爹的劝告……” “阿娘,不必自责了,想来,外祖父一定是一早就原谅了您的,不然后来也不会接济咱们家。如果当初您没有跟梁鸿走,说不得当年之事也就被牵连了……如今还不知是怎样的境遇呢!”梁嫤安慰道,不跟梁鸿私奔,不生下梁嫤,哪儿有她的借尸还魂?所以这世上的事,多半是注定的,无需惋惜,大步往前走就是了。 林三娘叹息了好一阵子,点了点头,“是……你说的也是,都过去了。” 梁嫤见林三娘似乎并未对林家人的到访有太多的想法,便还是忍不住提点道:“阿娘,若是堂外祖父想要您回到林家去,您愿意回去么?” 林三娘闻言一愣,“什么?” 梁嫤垂了垂眼眸,“如果林家人,想让您回到林家去,毕竟您现在和梁鸿也没有关系了,您还是姓林的。您愿意回去么?” 林三娘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看着梁嫤道:“你说,白氏今日来,是林家想让我回到林家去?” 梁嫤轻笑了笑,“或许是吧。” 林三娘眉头微微蹙起,她深深看着梁嫤,良久,似乎想通了什么,“林家若是想让我回去,只怕多半不是因为我,乃是……因为你?” 林三娘有些愚善和固执,但她并不傻,很快便理清了思路。 她虽不懂朝堂上的事情,更不知太子向圣上求娶梁嫤之事。但以前林家人不出现,为何偏偏等到梁嫤平安回来时才出现?并且态度还是这般的客气热情,其中缘由,便显而易见了。 “若是相互来往,倒没有什么不妥,毕竟也是亲戚。可我若是回到林家,必然也会带着你回去……”林三娘说着看向梁嫤,“你……可愿意去林家?” 梁嫤垂眸未答。 她如今完全有照顾母亲的能力,且她可以将母亲照顾的很好。 可林三娘并不像她一般,她对林家人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记忆里有血缘关系的人罢了。林三娘却未必如此。 如果林三娘想要回到林家去,她拦着不让,即便她给林三娘锦衣玉食,也未必能让林三娘开心。 可若是回去林家,总让她有种受人掣肘的感觉。 “阿娘,我对堂祖父一家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了,今日二婶母前来,我也完全不认得她了。我觉得贸然去林家,不管是对咱们,亦或是对他们可能都会有不自在吧?”梁嫤缓缓说道。 林三娘却是迟疑道:“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你小时候,你堂祖母还给过你见面礼的。” 梁嫤看着林三娘,猜测到,她心里其实还是偏向想去林家的么? “阿娘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我们母女不必遮掩什么。” 林三娘却又犹豫的低下头,“不急,或许她们并无此意的,今日二嫂并没有说什么……” 梁嫤点点头,“是,也是我的猜测,阿娘心里有个数就好,也好早作思量。” 梁嫤在家歇了一日,傍晚的时候,换了男装,出门到仁济堂里看了看。 仁济堂的生意似乎比她离开时更好了,楼上楼下都是排着队的人,有看病的,有买药的,也有因为好奇前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见她的。 梁嫤如今神医的名头大得很,“菩萨娘娘”的称呼更是从江东流传到京城,慕名而来之人甚多。 梁嫤在旁人认出她之前,便匆匆离开了。 仁济堂生意这么好,也是时候该扩大规模了。 她在心里想着,便溜溜达达,去了十三他们所在的客栈。 十三却是不在,幺儿在客栈守着,见她来了,便高兴的请她坐下,又忙着煮茶。 “你怎这般高兴?”梁嫤好奇问道。 幺儿嘻嘻一笑,“见到大小姐来了,属下自然高兴了!” 梁嫤斜他一眼,“我以前来,也没有见你这么高兴?” 幺儿搓搓手道:“咱们在客栈里太闲了,闷的脑门儿上都快长处蘑菇来了!这不,家主来信了,说是要在京城采买一处大宅子。家主或会来京城常住!” 梁嫤闻言,微微蹙眉,“琅邪水运海运都便利,怎么会来京城住?” 幺儿摇了摇头,“这就不是我操心的事儿了,或许是为了住在京城,照顾大小姐更方便呢?反正买了大宅子,咱们就不用整日里窝在客栈里,闲的发霉了不是?” 幺儿给梁嫤奉上茶汤,自己也倒了一小碗,笑嘻嘻的抿了一口。 梁嫤等了一会儿,见十三还未回来,天色渐暗,她便先离去了。 上官家要在长安购置大宅子,本来对他们这种大族世家来讲,买处宅子嘛,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长安不同,长安是皇权政治集中之地。上官家一向控制水运海运,并不参与政事。是以,上官家的势力,并不在京城发展。这次忽然连家主都要搬来京城常住,是上官家要有大的动向了么? 梁嫤只觉自己面前好大一盘棋,而自己正置身棋局之中,恍惚不见整个棋局。 她晃晃悠悠回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忽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立在门口,眼眸深邃望不见底的看着她。 梁嫤见到那人俊颜,便忍不住一笑,“你怎么来了?” 李玄意上前,她便主动挽住他的手。 他满意的笑,“你这话说的,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梁嫤笑道:“你猜呢?” 李玄意抬手揉了揉她男子的发髻,“不管欢不欢迎,我都来了!今日我去看了圣上赐下的景王府,还不错,你明日随我去看看,若是喜欢什么,趁着现在就让他们添置,不喜欢的趁早改了。” 梁嫤闻言,嘴角的笑意却是收敛了几分,“如今说这些……有些早吧?” 李玄意闻言,低头看她,良久,他低声道:“让你受委屈了,阿嫤。” 梁嫤摇了摇头,低声也十分违心的说道:“没事……” 第169章胁迫 李玄意原本是来同梁嫤一同见林三娘的。可梁嫤却将他独自留在了外头。 “阿娘肯定没做你的饭,你改日再来吧!”梁嫤说完,便插上了门闩,将他关在门外。 纵然他们都清楚,一扇门绝不可能挡得住他,只要他想进来。 可是她还是关上了门,他也没去翻墙头。 昨夜的同枕而眠,仿佛一场恍惚的梦,天亮了,梦醒了,人也变得冷情而理智了。 他和常乐公主的婚事,如今看起来回转的余地是那般的渺茫。 太子的求娶还未为得出结论……其实他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贪恋彼此靠近的温暖,却恍如镜花水月一般。 一碰就碎了。 “阿娘。”梁嫤到正房门口和林三娘打了招呼。 却见坐在正房里头的不止林三娘一人,梁明渊已经从学堂里回来了,今晚他又来了! 梁嫤凉凉看他一眼。 他立即从坐榻上起身,“阿姐!” 梁嫤疲惫的摆了摆手,“阿娘,我累了,不饿,我去睡了。” “不吃饭怎么行……” 林三娘还未说完,梁嫤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故意没有叠起的被子,却是被林三娘叠的整整齐齐。床榻之上一点也找不到李玄意昨夜在这里呆过的痕迹。 梁嫤低头无声的笑了笑。 天晚了,门关上,一个人在屋里,可以卸下快乐轻松坚强无所畏惧的伪装。 她所有的努力终究抵不过圣上的一句话。 顾衍说,她费尽心机,不惜生死,为的是往上爬的锦绣前程。曾经她也这般以为,可若说锦绣前程,为太子侧妃,不是比李玄意的王妃尊贵的多么?为什么她心里会这般难受,这般害怕呢? 梁嫤和衣倒在床上,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正在梦里拼了命的挣扎之时,忽听有人一声接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正开眼睛,还恍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时候,就听门外传来林三娘的声音,“嫤娘,你醒了么?有人来寻你,说他是……” “卑职春生!梁大夫!”春生的声音也从门外传来。 梁嫤忽的就清醒过来,猛的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到门口,拉开房门,果然见春生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望着她。 “出了什么事?” 春生是李玄意身边的人,她记得很清楚。 若非有要紧的事,李玄意不会让他身边的人来寻她。她将他关在门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多久? “梁大夫,卑职贸然来寻您,求您劝劝王爷!”春生咽了口口水,嗓子干干的说道,“王爷正等在宫门外,打算一开宫门,便前去圣上殿前跪着,求圣上收回赐婚旨意……” 梁嫤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闻皇宫宫墙上头的晨鼓被擂响! 破晓鼓声响,城门坊门开。 梁嫤一愣,伸手推开挡在她跟前的春生,便向外疾跑而去。 春生大步追在后头,“阿丑那儿有马!” 梁嫤闻言,转头向小门跑去。 她纵马疾驰在长安的街道上,第一波晨鼓还未平息,卖早点的商户也才刚刚拆着门板。 依稀的晨光从东方透出,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影。 是她昨晚的话昨晚的态度刺激到他了么?让他不再有耐心等待,要和圣上硬抗着来了么? 如今她终于明白圣上为什么会对他特殊和优待,可他若真的不是皇子,圣上那一点怜悯和对他母亲的亏欠之心,还能容下他如今不不管不顾的悔婚么? 梁嫤拿马鞭抽在马背上,只恨马跑得太慢。 如果李玄意今日触怒圣上,被圣上降下不可挽回的责罚来,她一定会恨自己的! “站住!”正南丹凤门宫门外,举着长矛的守卫拦住梁嫤的去路,“什么人?” “我乃通议大夫!”梁嫤拽着缰绳回道。 “这里是丹凤门,觐见走正东忘仙门!今日圣上休沐不朝,大夫就是去了,也未必能得圣上召见!”为首的守卫好心提醒道。 梁嫤却不顾不得许多,李玄意带着她走过这道宫门,今日她自己来却是进不去了! 李玄意说不得已经入了皇宫,倘若不能拦住他,难道就任由他去触怒圣上么?婚期还早,他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他怎么就这么冲动?! 守卫话音未落,她便兜转马头,向忘仙门疾驰而去。 第一遍晨鼓响完,歇了一阵,第二遭晨鼓又隆隆响了起来。 梁嫤只觉自己的心跳和这鼓声已经共鸣,轰隆隆的要跳出胸外。 从忘仙门终于进了宫,被留下了马匹,塞了银子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问到,圣上今日休沐,许还未起,应在寝宫之中。 她掂着自己的两条腿往皇帝寝宫外跑,其实心里已经绝望了。她这速度,能赶上李玄意才怪! 盼只盼圣上还没起来,她还来得及拉走他! 梁嫤还未靠近圣上寝宫,便被守卫宫人拦了下来。 这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宫内四处都是刚洒扫完,收拾东西回去的粗使宫人。梁嫤探头往里看去。 却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跪在皇帝寝殿外头清冷的汉白玉地砖上。 “景王,景王……”梁嫤压低着声音,刚喊了两声,便被宫人捂了嘴。 “大人呐!您就行行好!您不想要命了,咱们还没有活够呢!您在这儿喊,惊扰了圣上,圣上怪罪下来,小的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呐!”宫人拦着她说道。 梁嫤看那宫人一眼,扒拉开他的手,“圣上有起床气?” 宫人一愣,“许是呢,您打算试试?” 梁嫤摇头,“我也只有一颗脑袋,我是想把景王也给请走。圣上难得休沐一日,睁眼就瞧见景王跟这儿跪着,不是还得生气么?好心情都给搅没了。倒霉的不还是你们这些在圣上身边伺候的内侍大人么?” 宫人一听有理,连连点头,“景王非要跪这儿,咱们拦也拦不住!您要是有办法,您就赶紧的将景王爷劝走!估摸着时辰,圣上也是快要醒了!” 宫人放开梁嫤,特许她靠近了圣上的寝殿。 她放轻脚步来到李玄意身边。 他身上竟一片寒气,肩头发梢,似还沾染了晨露的味道。 “先回去!”梁嫤在他身边半蹲下来,低声说道。 李玄意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却是分外坚定,“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只能有一个人妥协,不是圣上就是我。我错了很多次,唯独这次一定是对的。所以,我不会放弃。” 梁嫤皱眉,似乎已经听得寝殿内有声响传出,怕是圣上要起来了。 “我知道,不能硬来,圣上何时会受人胁迫?此事或还有斡旋的余地,你这么一跪一逼,圣上恼了你,才是真的没有余地了!”梁嫤一面硬拉他起来,一边在他耳边急促说道。 可李玄意比她高了一头的个子,身量精壮,她如何能拉得动他。 任她又累又急的出了一身的汗,他却是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你回去,我必给你一个交代!”李玄意温声说道。 “我不要你的交代!我要你!好好的你!”梁嫤有些生气道。 李玄意深深看她一眼,却是伸手推开她紧拽着他的手,“听话,先出宫去!” “李玄意,现在任性的人是你!需要听话的人是你!你还是小孩子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梁嫤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说道。 李玄意抬眼看她,轻笑道:“除了恳求圣上,你告诉我,如何有斡旋的余地?有怎么办法可以改变?我想娶你,只娶你!” 梁嫤被他深邃的眼眸定定的望着,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忽闻圣上寝殿之门被打开的声音,两人都转过头去看。只见一溜的宫女奉着洗漱用具,步伐轻盈如猫一般,鱼贯入了圣上寝殿。 圣上已经醒了! 梁嫤弯身扯着李玄意,“你起来!咱们回去再说!” 李玄意摇头,“我跪在这里之事,圣上就算没见到,也定然会知道。如今我走了,便表示我妥协了。” 梁嫤忍不住想捶他,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来呢?他是不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如此逼迫着圣上?以为圣上对他偏爱,便舍不得处罚他?舍不得他的命么? “那如果你触怒了圣上,圣上要你的命……我该怎么办?”梁嫤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蹲身下来,看着他问道。 李玄意抬手拽了拽她的脸,“顶多打一顿,撸去封爵封地,贬为庶民,要命……应该不至于!待我贬为庶民,你可会嫌弃?” 梁嫤瞪他一眼。 忽闻寝殿中行处一位宫女来,看着寝殿外头一跪一蹲的两个人,扬声道:“圣上宣梁大夫觐见!” 梁嫤一愣,圣上要见她? 她狐疑看了眼李玄意,见李玄意也眉头微蹙。 宫女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催促道:“梁大夫请快些!” 梁嫤只好起身,向殿中行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宫女见她走近,上下打量她一眼,眼中分明有些幸灾乐祸。 梁嫤心中更是紧张,进门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才重新迈步进了圣上寝殿。 圣上长发还散落在肩上,今日休沐,未着龙袍,一身便装,倒是让圣上少了几分凌厉压迫之势,多了几分和煦。 第170章究竟是谁错? 圣上见梁嫤,上下看她一眼,不由笑道:“梁大夫来面圣,想来是没遇见御史?” 梁嫤一愣,她来得早,是没遇见什么人。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衣着。一身睡的皱巴巴的男装,哪里有面圣该有的郑重样子?倘若遇见御史,参她一本仪容不整,也够她喝一壶了! 她慌忙跪下来,“臣失礼!” 圣上却是摆摆手,淡笑道:“无妨,朕今日休沐不朝,不必太过严肃。” 梁嫤心下略松,却依旧不明白圣上叫她进来做什么。 见有宫女在圣上耳畔低声说了什么,圣上微微颔首,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一众的宫女全都躬身,优雅挪着小碎步退出了殿门,唯独正在给圣上梳头的宫女还在圣上身后站着。那宫女柔软丰腴的前胸几乎要贴上圣上的后背。 “退下!”圣上声音微微带着不悦。 那宫女这才放下篦梳,神色略带些慌张的躬身退走。 “梳头,你会么?”圣上笑看着梁嫤问到。 梁嫤一愣,她应该说会,还是不会? 圣上却没有给她考虑的余地,伸手已经将篦梳拿了起来,示意她接过。 梁嫤只好起身,双手捧过篦梳。 圣上跻坐与榻上,她挺直上身,半跪在圣上身后,一下一下小心翼翼的梳着。 梳头这活儿,她还真没干过,她自己的头发,都懒得梳,圣上的头发保养得宜,十分顺滑,只是黑发之间已经夹杂有不少银丝。 她轻轻梳着,生怕弄痛了圣上,心中更是不断的揣摩着圣上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玄意要退婚,是为了你吧?”圣上一边眼睛半眯的享受,一边缓缓开口问道。 梁嫤心头一跳,小声答道:“许……许是吧。” 圣上闻言轻笑,“许是?他的心意你不清楚?” 梁嫤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含义。圣上面前,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唯恐有半句说错,惹了圣上不快。 “玄意不惜为了你,要退去和常乐的婚约。太子也求娶你,不管他们是为什么,起码说明,你是不同于旁人的。”圣上缓缓说道。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圣上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梁嫤心中忐忑,梳头的手还要小心翼翼,这会儿的心真是比当年高考还要紧张! “臣……臣和太子并没有什么私交……” 圣上笑眼看她,“这是说,你与玄意有私交了?” 梁嫤连忙摇头,“与景王爷,乃是在江东和边疆因公务,接触频繁些。” 圣上闻言,笑了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更是这般不同于其他女子,不禁容貌让人惊艳,这胆色更是让人不可小觑。他们求娶你,朕并不意外。” 圣上说着,捉住梁嫤正在为他梳头的手,将梁嫤拽到他身前。 梁嫤瞪大眼睛看着圣上,此时她的脸距离圣上的龙颜,不到两肘的距离。 圣上这话什么意思?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形? “听闻江东捷报传来之时,朕就想过,将你留在宫中。宫中佳丽三千,却无一人是你这般与众不同的。”圣上看着她,眉目认真的说道。 梁嫤恍惚听到自己轰隆隆恍如晨鼓一般的心跳,“圣上……臣,臣,臣……” 她该怎么说才能拒绝了圣上又不折损圣上的颜面?她该怎么说呢?平时脑子不是转的挺快的?怎么这会儿全如糊了糨子? 梁嫤瞪着圣上的脸,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张白皙的俏颜更是涨的通红。 却见圣上倏尔松手,放开了她被捏的有些疼的腕子。 圣上垂眸一叹,“若非玄意和太子的求娶,朕此时定然已经将你留在宫中了。” 梁嫤慌忙想要退远些。 圣上无奈的笑看了她一眼,“朕是洪水猛兽么?” 梁嫤赶紧摇头。 圣上指尖挑了挑自己的发丝,“做事需得有始有终。” 梁嫤这才捧着篦梳上前,重新给圣上梳头,梳顺了所有的发丝,小心翼翼的绾了发髻,簪上金簪。这才垂手,跪着退远了些。 圣上看她小心翼翼,又紧张的样子,不由问道:“朕记得,你不是胆子很大的么?先前请命去往江东的时候,连朕的话都敢忤逆,义正言辞的好似天不怕地不怕?” 梁嫤叩首道:“臣惭愧……那时臣不懂礼数,幸而圣上不怪罪。” 圣上却是摇头,“你并非不懂礼数,而是当初心无所挂,现在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怒于朕,牵连了那外头跪着的人,朕说的可对?” 梁嫤皱眉,没有回答。 圣上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转而问道:“你当初离开江东,不惜冒死去往边疆,是不是为了追随殿外跪着那人?” 梁嫤闻言一僵,这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却见圣上正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给个答案。 她将心一横道:“各有一半吧,臣身怀医术,去往边疆,也是想为边疆将士效力。” “也就是,还有至少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追随与他……”头顶传来圣上幽幽的叹息。 梁嫤微微抬头,向圣上看去,却见圣上一脸的怅惘。 “当年,她若是有你一半的坚持,一半的勇气,料想结局,也定会不同……”圣上幽幽说道。 梁嫤慌忙底下头来,当年?她?圣上在说谁?莫不是说…… 却闻圣上微微叹息一声,抬眼看着梁嫤道:“你既有心与他,朕便许你在常乐公主过门以后,为景王侧妃如何?” 梁嫤微微皱眉。 圣上轻笑了一声,“虽都是侧妃,景王侧妃,比之太子侧妃却是相去甚远。太子侧妃日后前程乃是一片锦绣,待太子登基,太子侧妃可贵为贵妃,皇贵妃。景王侧妃,仅仅是个王爷的侧妃而已。以你的本事,可愿偏安与内宅后院之中?” 梁嫤摇头,“圣上,既然话已说开,臣也不隐瞒圣上,臣虽爱荣华富贵,但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圣上深深看她,目光却似乎并未落在她身上,像是落到了很远的地方……那年年少……春风浮动暗香盈袖的曲江池…… “但臣不愿为景王侧妃,想来景王也不愿意。臣愿做景王之妻,并不想与旁的女子分享夫君。”梁嫤紧张的躬身说道。 圣上的回忆被她一句话拽回,龙颜之上浮现不悦神色,“梁大夫可知嫉妒乃是犯了七出?女子三从四德梁大夫没有学好吧?朕瞧着这《女诫》你比常乐更需要好好抄写!” 梁嫤躬身,心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劲儿,支撑着她说道:“圣上!您难道不知道景王为何要求娶常乐公主么?您难道不知道景王这么多年来身上所背负的委屈么?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是谁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圣上闻言,惊怒看向梁嫤。 梁嫤却一时脑子进了翔一般,不管不顾道:“若不是当年圣上难以收心,却又顾及着兄弟情面,何至于那可怜的女子背负了那诸多的骂名,何至于她被自己的夫君虐待?何至于她最终悬梁自尽?何至于景王明明根本不能接近常乐公主,却还要为了证明那女子的清白求娶常乐公主?分明是圣上当年之过,才造成如今这局面,为何圣上却偏偏要景王来背负这过错?!” 梁嫤说完,殿里霎时一静。 静的仿佛可以听到时间的流淌。 静的仿佛听到窗外阳光落在树叶上的声响。 梁嫤听到胸中晨鼓隆隆,抬眼直视着圣上,当她看到圣上起身,一步步向她走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完了完了……”她还劝着李玄意要冷静,没想到,到最后最不冷静的人是她! 她这是要把命都交代在这儿了吧?!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她把圣上多少年前的陈年老底都揭出来了,圣上还会让她活命么…… 圣上来到梁嫤身边,猛的出手,一把掐住梁嫤纤细的脖颈。 他力道极大。 梁嫤一下子被掐的喘息困难,须臾之间便涨红了脸。 却是连反抗都不能反抗…… “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圣上黑冷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她道。 梁嫤扒了扒圣上的手,示意他这么掐着自己,自己没办法说话。 圣上却是犹豫了片刻,见她几乎要翻了白眼,才缓缓将手放开。 颈上一松,梁嫤猛的咳嗽连连,喉中痛的像是要被人掐断了一般,她这才发觉自己适才竟敢去摸老虎的屁股,简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臣……臣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世人误传……误传!”梁嫤哑着嗓子说道。 圣上凉凉的看她一眼,“你说景王根本不能靠近常乐是什么意思?” 梁嫤思量一番,看着圣上说道:“景王不知从何时落下毛病,不能和女子靠的太近,否者不禁心中排斥,身上更是会红疹遍布,瘙痒难忍!” “所有女子?”圣上狐疑问道,世上竟会有这种疾病? 梁嫤看着圣上答道:“除臣以外,所有女子。” 第171章绝不后悔 圣上上下打量梁嫤,冷笑出声,“怎的就偏偏除你以外?你这话说的,也太难取信于人了吧?” “臣不敢欺瞒圣上,至于为何臣除外,臣也不甚清楚……许是……缘分?”梁嫤抬头说道。 圣上冷哼一声,向外传唤宫女进殿,吩咐宫女去给殿外跪着的李玄意送去蒲团凭几,让他跪的舒服一些。并且让那宫女附耳过去,低声吩咐了几句。 宫女面有喜色,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梁嫤挪着膝盖,想要靠近宫门口,看一看李玄意的情况如何。 却被圣上冷声制止,“你回来,咱们且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便是等上一个半个时辰,倘若你所言非虚,朕就饶你一命。否则,你就是欺君之罪!” 梁嫤躬身应是,心下越发焦急。李玄意这病没好吧?唔,心理引发的生理疾病,若是不经过特殊治疗,应该不会自行康复吧? 圣上命梁嫤等在殿中,不许与李玄意见面。命人摆了凭几茶具。吩咐她烹水煮茶。 梁嫤净了手,跪坐在凭几后头,低垂着眼眸,一双素手,敲碎茶饼,碾磨茶叶,烫茶具,注入滚过两滚的沸水。 圣上的视线一直落在一双净白的玉手之上,轻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嫤嗅着茶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现在后悔也晚了,或许让圣上知道李玄意这怪病以后,事情还能有意料之外的转机呢? 她安静为圣上煮茶。 幽幽茶香,一室静谧。 只是此时在殿外跪着的李玄意却仿佛在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宫女为他拿来蒲团,搬来凭几,说是圣上御赐,让他跪着舒服些。哪有来求圣上收回成命还有这种待遇的?圣上不怒斥他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居然还想着让他跪的舒服些? 李玄意不肯受,那宫女就在一旁软磨硬泡,带着脂粉味道的丰腴的身体离他连半步的距离也不到。 那宫女甚至还弯身下来,酥胸时不时蹭过他肩头。 让他一张俊脸立时便黑了下来。 不知打伤圣上派出来赐蒲团的宫女,会不会让圣上更生气? 李玄意强忍着一掌挥开那宫女的冲动,冷着脸看她道:“滚远些!” 那宫女却是轻巧一笑,“那怎么行?圣上御赐的蒲团和凭几景王爷还没有收下,婢子的使命都尚未完成,如何敢擅自离开,圣上会责骂婢子的!” 李玄意压抑着火气,“你放下就是!” 那宫女却是靠近了李玄意,柔软的酥胸蹭上了他的手臂道:“景王何苦为难自己,为难圣上?圣上对景王的恩宠,便是婢子等宫人,也都看在眼中。有什么话,景王爷软下语气,好生哀求圣上,必不会没有商量的余地。圣上最不喜受人胁迫,景王爷您岂会不知?” 胳膊被蹭的一阵瘙痒,李玄意恼羞成怒,一掌挥开那宫女。 宫女的身体恍如稻草人一般,轻飘飘的向后跌出数丈,落在地上,后背胸前一阵闷痛。 一旁宫人慌忙上前将她扶起。 宫女捂着胸口站立不稳,喘息不已。 李玄意跪得愈发艰难,浑身痒的难受,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却又得克制着自己,让跪姿端端正正不失仪态。 全身就像数万的蚂蚁爬过,阳光落在脸上,也让他觉得痒痒的,实在是折磨! 眼尖的宫人发现李玄意的不对劲儿,赶紧道殿前禀报:“圣上……” 圣上抬手叫人进去,听闻宫人禀报,略点点头,叫宫人去细细观察了李玄意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可是有红疹冒出。 不多时,圣上便得到宫人肯定的答复。 梁嫤长松了一口气,此时竟不由有些庆幸自己未给他医治好这疾病! 圣上看了她一眼,扬声让身旁伺候的执笔宦官进殿。 宦官备好笔墨,趴跪在地上,手里攥着笔,随时准备记下圣上的金口玉言。 “着常乐与梁嫤梁大夫同时赐婚于景王,二人同为景王王妃。”圣上开口,缓缓说道。 梁嫤闻言一愣,瞪眼看向圣上。她和李玄意想要的结果不是这样啊?! “圣上,”梁嫤立即开口道,“圣上明鉴,常乐公主也不例外,景王若是靠近常乐公主也会浑身遍布红疹……您又何苦……” 圣上目光淡淡的看着她,“说下去,朕又何苦怎样?”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听闻圣上一向喜欢景王,又疼爱常乐公主,明知景王身有此疾,赐婚常乐公主,对常乐公主无疑也是伤害!恳求圣上三思!” 圣上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幽幽说道:“朕若如今再收回成命,同意退婚。崔氏的清白,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旁人背后岂不更加戳着玄意的脊梁骨骂?何况常乐对玄意的心思,朕看得清楚!” 梁嫤正欲开口反驳,何须为着一个不在人世的人的清白,让活着的人都跟着受罪呢? 圣上便率先开口道:“朕让你同为景王王妃,不必屈居与常乐之下,已经是对你的抬爱。人贵在知足!你是聪明的女子,莫要让朕失望。” 梁嫤怔了怔,只好叩首谢恩,“臣叩谢圣上抬爱。可此事,于常乐公主来说,并不公平……” 圣上笑了笑,“你不相信朕的判断?” 梁嫤微微诧异。 圣上对宦官道:“传常乐觐见。” 等了不多时,正在禁足之中的常乐公主,便被人带到了圣上寝宫。 常乐公主一开始还纳闷,圣上突然传召是何用意。莫非是见自己禁足期间表现甚好,提前解了禁足了? 可当她看到跪在殿前的李玄意时,心就往下沉了一沉。 她脸上的笑容,也略微僵住。 待再见到殿中为圣上素手烹茶的梁嫤之时,她的心更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参见父皇,父皇万福!”常乐公主福身说道。 圣上抬手,笑看着她道:“妍儿这段时间反思,可有什么收获?” 常乐公主颔首轻笑,笑容却是有几分勉强,“这段时间,自己在屋内静心抄写《女诫》才发觉,以往自己竟有诸多的不是,虽贵为公主,行为举止,却离着先贤女子大有差距!在这里,儿需得向梁姑娘赔不是了,那日妍儿冲动,伤了梁姑娘,请两姑娘大量,海涵一二。” 梁嫤弯身还礼。 圣上满意的点点头,“本就该如此相处才对。见你们能和睦,让你们同时嫁给景王,朕也就能放心了!” “父皇说什么?”常乐公主闻言一愣,“同时……嫁给景王?” 圣上点头而笑,“你与景王的婚事一早便定下,景王与梁大夫的情谊也是在江东与边疆生死历练之中磨出,朕思量之后,决定,你们一道伺候景王身边。你们二人若能和谐相处,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常乐公主震惊的看着圣上,有缓缓将视线转向梁嫤,“父皇……这怎么行?!” 圣上微微冷了脸,“妍儿不愿意?” “儿……儿……”不愿意三个字就在嘴边打转,可常乐公主几番努力,却都未能吐出口。 “正好,朕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若真是不愿意,朕倒也不会勉强自己的女儿!”圣上清了清嗓子,抬眼道,“景王身患怪疾,容不得除梁大夫以外旁的女子靠近,否则就会红疹遍布全身,瘙痒难忍。朕适才已派人印证,却有此疾。” 常乐公主闻言,满面震惊之色,“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病呢?为什么偏偏她除外?!” 常乐公主抬手指着梁嫤道,“是不是你?你不是擅长医术么?是不是你给他下了药了?是不是你故意害他?!” 若不是宫人上前拉住,常乐公主又要御前咆哮起来。 梁嫤垂眸,“景王不近女色,似乎是臣到长安以前就有的事儿吧?” 圣上抿了口茶汤,在嘴里砸吧了一下茶汤的余香,回眸看着梁嫤道:“茶煮的不错,朕还真有些舍不得放手。” 梁嫤赶紧低下头去,不敢接触圣上视线。 圣上勾着嘴角,微微一笑,待盛怒之中的常乐公主微微冷静下来,才开口道:“如今,你可要反悔?便是嫁给景王,倘若婚后景王却依旧是碰不得你,这人你还嫁么?” “嫁!为什不嫁?”常乐公主几乎是没有考虑便开口道,她转过视线,狠狠瞪着梁嫤,“你不是就想我不能嫁,你好独霸着他么?!休想!你休想!” 梁嫤温声劝道:“我怎么想不重要,如今公主当是为自己好好考虑。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景王此病,并非臣杜撰出来的,确有其事。倘若公主嫁进景王府,却不能靠近景王,岂不更加痛苦?” 常乐公主冷笑连连,“便是不能靠近又怎样?我就是要在他身边,哪怕是只能看着他也好,我绝不会让你独霸着他的!” 梁嫤无奈叹出一口气来。 她这会儿就算是揣着好心,也会被人当做驴肝肺的。 “你可想清楚了?莫要为了和旁人置气,耽误自己的幸福!”圣上见梁嫤失落之色,微微笑着劝慰常乐公主道。 常乐公主怔怔出神了片刻,目光似乎落进了悠远的回忆,“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心里就已经容不下旁人……一早就想要嫁给他……就想要陪在他身边……如果不能嫁给他,还哪里有幸福可言……” 听着她失落的口吻,殿上又是短暂的宁静。 圣上缓缓点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日莫要后悔。” “妍儿绝不后悔。”常乐公主异常坚定的说道。 第172章委屈么? 梁嫤紧蹙着眉头,听着圣上嘱咐那起草圣谕的宦官,“常乐公主与梁嫤梁大夫,同日嫁入景王府,同为景王妃。” 当常乐公主和梁嫤同时走出圣上寝殿的时候,李玄意还在外头跪着。 常乐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意哥哥……他们说你不惜触怒父皇,也不想娶我,是真的么?” 李玄意看她一眼,“公主值得更好的。” 常乐公主闻言大笑,笑的眼泪都夺眶而出,“更好的?在我心中,哪里还有比意哥哥更好的?对不起……母后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放手,感情好似手中沙,越是想要握紧,越是留不住他。可是我做不到,意哥哥,我盼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都想要做你的妻,如今眼看就要嫁给你了,却让我放手,我真的,做不到……” 她说完,便抹着脸上的泪痕快步跑走。 梁嫤走上前来,蹲下身,抱着膝盖看着他,“还不起来么?跪了这么久,膝盖不会痛么?” 李玄意看她一眼,“为什么要让步?” 梁嫤笑了笑,轻声说道:“其实你说错了,在这件事上,可以妥协的,并不是只有你和圣上。还有我!我让步,才能皆大欢喜,不是么?” “绕了一圈,和当初有什么不同么?”李玄意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梁嫤眨了眨眼,认真的点头,“当然不同,很不同!当初想要让我做小妾的人是你,对我那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毫不重视的人是你!倘若那般不被珍视,我自然不会妥协留在你身边。可现在,你我都看清我在你心中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位置,并且你愿冒着触怒圣上的危险,来为我谋取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权利。如此就够了。” 李玄意深深凝望着她,“原来你这么容易满足?” 梁嫤轻笑,“换句话说,其实这叫‘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景王爷呀您就赶紧走吧,别跟这儿跪着了,待会儿圣上出来,见您还在这儿,指不定就要大发雷霆了!”宫人在一旁催促道。 梁嫤扶了他一把,他从地上站起,却似没站稳般,身子一弯,朝梁嫤压了过来。 梁嫤慌忙扶住他,却是被他揽着肩头抱住,“从没跪过这么久,膝盖还真有些疼呢!” 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回去我给你扎两针,揉一揉,不注意老了是要留下毛病的!”梁嫤正色道。 李玄意刮了下她的鼻子轻笑,两人相依相偎的走远。 并未瞧见,站在寝殿宽敞的门口处,一个挺拔带着王者气势的身影。 当圣上重新赐婚给景王的圣旨公布的时候,无疑让所有人大跌下巴。 好似生怕圣上再后悔一般,景王府飞快备好两份彩礼,一份送入梁嫤家中,另一份则送入了宫中。 魏王得知此事,更是气的火冒三丈。马不停蹄赶来太子东宫。 “太子殿下,你看到了么?她梁嫤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和阿姐并为景王妃?还能两个人同为正妃的?呵!父皇为他开的先例还真是多!怎不见后宫有两个皇后的?”魏王愤愤说道。 太子闻言,一耳刮子拍在魏王脸上,“四弟!你张嘴不过脑子的么?” 魏王被太子打的有些懵,抬手捂着脸,满面委屈的看着太子,一双眼睛里几乎含了泪花,“太子殿下,我这是为谁呀?我这不是为您,为阿姐叫屈么?当初您在宴席之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娶梁嫤,父皇都给搪塞了过去,如今却是转脸就赐婚给景王!虽然我觉得那梁嫤确实配不上太子侧妃的位置,可父皇也不带这么偏心的吧?” 太子垂下了眼眸,嘴角挂上一抹冷笑,“你以前有句话说的很对。” 魏王眨了眨眼睛,挤去眼中水汽,“哪句话?” “怎么能什么好东西都是他的呢……” 梁嫤同李玄意回到世子府,一路上就连在马车上,他都倚在她的肩头。梁嫤觉得以他的体质,不该跪了一两个时辰,就“柔弱”成这个样子啊,他不是有硬气功在身的么? 可李玄意却偏偏像没有骨头的面条一般腻在她的身上,推都推不开。 “抱着你真好……”李玄意在她头顶轻笑。 梁嫤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你心里会不舒服么?”李玄意认真问道。 “什么?和常乐公主一起嫁给你?”梁嫤抬头看他,见他深邃的眼眸正深深凝望着她,那里像深邃的海,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沉溺在那片海中,不可自拔。 梁嫤慌忙垂下脸来,心跳却已经有些快了,她认真的想了想,昨夜不过一句小小的抱怨,今日就让他冲到圣上面前跪求,如今的话,却是不能随意乱说了! “若说不舒服,多少还是有点的。不过……想到你一靠近她,就会浑身出满红疹……”梁嫤捂嘴窃笑,“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什么叫比较放心?!”李玄意好看的眉毛倒竖脸上。 梁嫤笑倒在他怀里,“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对我忠诚,都不用问,扒开你衣服一看就知道了!” 她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李玄意只觉自己浑身都有些痒。 “圣上身边的宫女也太放肆!放个蒲团,摆个凭几而已,居然以身相诱!待本王日后寻了机会,定好好惩戒那宫女!”说完,他就忍不住伸手去挠脖子。 梁嫤笑的肚子都有些疼,她绝不会承认,是她告诉圣上,他有这般怪病,引圣上试探的! 梁嫤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竟意外的在家里看到了十三。 陪着十三坐着的是神态有些拘谨的梁明渊。 林三娘正在厨房里忙活着。 “十三?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梁嫤一身皱巴巴的男装,在长安城里皇宫里跑了一圈,到家也没来得及换掉。 十三看了她一身打扮,轻笑了笑,“还是昨日那件……” “嗯?”梁嫤一愣。 十三摇头,“没什么,听说昨日大小姐到客栈中,属下不在。担心大小姐有何吩咐,所以便寻了过来。” 梁嫤哦了一声,“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们在那儿住的还好么?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么?呃……我这里有些小,让你们过来多有不便。” 十三连忙点头,“属下明白。属下已经按家主吩咐,在长安寻找合适的宅子,待买下来,就可以请大小姐一家搬过去了。这里,属下等保护大小姐,着实是不便。” 梁明渊在一旁听着,似乎想插话进来,提高下自己的存在感,却张了几次嘴,都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梁嫤闻言,略想了想道:“这倒不急,我在这里住的也很好,他日买两个丫鬟,过来帮帮我阿娘就好。倒是听闻,义父要到京城来常住?可有此事?” 十三点点头,“家主的意思是,让大小姐一人住在京中难以放心。常住京城,可以照顾大小姐。” 梁嫤哦着,颔首笑了笑,这说辞,还真是……太把她当回事儿了! 上官家必是有大打算,不过与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坏处就是了。 “宅子可有着落了?”梁嫤抿了口茶汤问道。 十三垂手,将她面前的茶汤挪走,换上了一杯清茶。她不喜加了佐料的茶,他记得清楚。 梁嫤微微一愣。 才听十三道:“还没有,若是一般的宅子倒也不难寻,家主却是想力求一步到位的。” 这一步到位……到什么位?梁嫤思量着,却是没有注意到,十三的手一直停留在她抿过一口的茶碗上,久久没有离开。 林三娘的晚饭还没做好,十三便已经起身离开。 梁明渊将他送出门外,便快步跑回来,跪坐在梁嫤面前道:“阿姐,这十三是什么人?” 梁嫤看他一眼,他这几日表现不错,一大早起来,替林三娘将院子洒扫干净,才开始读书,用过了早饭,便直接去弘文书院读书。下午一早回来,看着家里有什么活,都手脚麻利的抢着帮林三娘干。 即便林三娘对他冷着脸,话也不多,他也没有半分的不满。 梁嫤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阿姐?” “阿姐……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可是爹他找到我,说他其实过得也很不好,他一开始是想过将阿娘接到京城来的,可是丹阳公主太凶悍……他才……”梁明渊低声说道。 梁嫤一听,猛拍了下面前凭几。 梁明渊立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你傻呀?读书将脑袋读成榆木了?他说是什么你都信?当初咱们在客栈里,差点被人杀了,那不是他雇得凶手?”梁嫤气的脑门冒火。 “说不定真的是丹阳公主派的人呢……爹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的,在丹阳公主手底下……丹阳公主还豢养了好多面首,阿姐你知道什么叫面首么?就是长相俊美的男子!丹阳公主她是女人啊……” “你给我闭嘴!”梁嫤冷冷的看着梁明渊,“你别一口一个爹!他是你爹!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爹!你既然想认他,你就走!去他身边!你不是觉得他可怜么?你回来了,他不是更可怜了么?你去啊!你回去找他啊!你回来找我和娘做什么?” 第173章约会 梁嫤声音不小,惊动了厨房里忙活的林三娘。 林三娘扔下锅铲,在围裙上抿着手,神色有些难看的站在门口。 梁嫤见到林三娘,不得不压住自己的火气,咬牙切齿的看着跪坐在一旁,一脸委屈的梁明渊。 林三娘在门口站了一阵子,迈步进了屋子。 梁嫤以为她定要说教上自己一番,却见林三娘理都没理她,拽起梁明渊就往外推,“你走!你走吧!你阿姐若是不能原谅你,阿娘就更不会原谅你!你走!” 林三娘狠心将梁明渊往外推搡着,眼泪却已经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梁嫤生生愣住,林三娘如今已经如此和她站在一边了么? 已经全心信赖她,就算不知前因后果,都可以无条件的和她站在一起了么? 她自然知道林三娘心中对梁明渊的不舍,有母亲这般信赖她,梁嫤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满足了。 她上前拉住林三娘,“阿娘,您快去做饭,我肚子都饿了。我跟明渊闹着玩儿呢!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他会改的,会看清人心的!总会明白,谁是真的对他好,谁是给他颗糖哄他玩儿的。” 林三娘看了梁嫤一眼,见梁嫤认真冲她点头,便松开推搡梁明渊的手,垂着头,拿手背抹了抹眼睛,往厨房而去。 梁嫤看着梁明渊,压低了声音道:“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如今才知我真是高看你了!你也是个打一巴掌,给颗糖就能哄走的小屁孩儿!” 梁明渊皱着眉头,口中还欲和梁嫤辩驳,却似乎担心自己真的再被赶走,便生生忍了下来。 “我今日不赶你走,是因为我看到阿娘眼中的泪,看到阿娘心里的痛!阿娘是惦记着你的,我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才让你留下来的!你若再敢让阿娘伤心!我绝不会放过你!”梁嫤看着梁明渊,一字一句道,“记清楚了么?!” 梁明渊咬着牙关,点了点头。 梁嫤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梁明渊站在原地,拳头捏的紧紧的,半晌才梗着脖子道:“我不是小屁孩儿!” 林三娘做好饭,娘仨坐在一起,沉默无言气氛冷凝的用过了晚饭时,十三却是又匆匆赶了回来。 并且带来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 林三娘愣愣的看着十三带来的人,向她福身行礼,口中恭敬的唤着她“夫人”,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十三解释道:“属下从牙行那里买来的丫鬟,都是调教好的,两个婆子院子里厨房里的活儿都能干。这两个丫鬟贴身伺候,绾发,烹茶,针织女红都拿得出手。本想再买几个小厮来,看家护院,但这里地方有些小,有些紧凑。大小姐若是没有意见,便等等再说。” 梁嫤点了点头,“住上家丁是有些不便,便等等再说吧。十三你有心了。” 她不过提了一句,他便这么快将这些小事都立即做好,上官家是怎么培养出十三这样忠心耿耿又让人省心的死士的? 其实看家护院什么的完全用不着,她这厢喊一声,那边阿丑立时就能翻墙过来,方便得很! 十三将四人的卖身契交给梁嫤,赶在坊门落锁以前,便匆匆离开了。 林三娘看着杵在眼里的四人,神情很是有些怔怔的。 好似回到了当初,她还在林家闺阁时候的日子。 她也曾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家小姐,她也曾是阿爹的掌上明珠,她也曾吟诗作画十指不沾阳春水…… 历经了十几年的磨难,当初的心早就被世事磨得不剩下什么。被相公和儿子相继背叛,她最最绝望之时,竟是这个她一早就怀疑,一早就排除在外的女儿,一步步将她又从深渊中拉了回来。 林三娘捂着嘴,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无声的哭泣起来。 梁嫤看着四人,轻笑着问道:“叫什么名字?都会做什么?” “请主子赐名。”四人福身行礼,端的是一副好教养的样子。 梁嫤打量了两个年轻的丫鬟,并看了两人的卖身契,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指了略丰腴那个叫“紫草”。稍纤瘦的叫“白薇”。皆是草药名字,与她来说,草药的名字叫着更为亲切。 两个婆子便没费心思,依着她们的姓氏叫就好。一个姓徐,一个姓张。 众人算是略作认识了以后,梁嫤便安排两个婆子住在前院,两个丫鬟住在后院耳房。 又让林三娘找出被褥,让他们自己收拾了睡下,至于每个人要负责什么活计,梁嫤没操心,留给林三娘给她们安排,她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约好了明日和李玄意一起去景王府里看看的,她可得睡个好觉。再像今日这般,穿一身皱巴巴的男装,晃荡一天……她这脸可真的丢到姥姥家了! 梁嫤虽肩负通议大夫之职,却是个有名无实的闲散文职。也就是挂个名头,上朝议政之类的,都没她什么事儿。过年过节的,倒还能向朝廷领个福利。平时平常也有俸禄可拿。 梁嫤对这官职倒也十分满意。 第二日,第一波晨鼓擂响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想到今日要和李玄意约会,便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起身正要出门去打水来,边听闻外头女子的声音道:“小姐可是起了?婢子打来了水,小姐要洗漱么?” 梁嫤一听甚为满意的点头,有人伺候的日子,果然是好啊! 身量纤瘦的白薇正捧着木盆站在门口。 梁嫤冲她笑了笑,白薇手脚麻利的在一旁伺候。 梁嫤挑出了当初在柏氏成衣铺里定制好的衣服,一上身,便让白薇眼前一亮,“小姐真美!” 梁嫤笑道:“衣服美,所谓人靠衣服马靠鞍!” 白薇笑着摇头,“同样的衣服倘若穿在旁人身上,定没有这番姿态!小姐是人美!” 白薇梳头的手法比她好得多,只看一双灵巧的手在菱花镜中山下翻飞,她散乱的头发就规规矩矩的被盘成漂亮的堕马髻垂在脑后了。白薇还在她的发上抹了桂花头油,显得她不常好好打理的头发,也水滑水滑的泛着亮泽。淡淡的桂花香气更是沁人心脾。 她挑了几个搭配衣服正好的发饰让白薇给她戴上。 梳妆打扮好,再揽镜自窥,果然让人眼前一亮,青春逼人的紧。 林三娘正留着梁嫤在家中用过了早饭再走,便听到门外有马车的声响。 梁嫤随手拿了个包子,“阿娘自己用吧,我先走了!” 林三娘见她急切的样子,无奈的笑着摇头。 李玄意的马车就停在梁嫤家门口,她飞跑出门,他正在马车跟前等着,见她出来,伸手抱住她纤细腰肢,飞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有些不似平常。 平常李玄意的马车里都是很简单的坐榻,凭几,茶炉,茶叶,杯盏。 今日却在马车壁上挂了漂亮精致的壁瓶,瓶中插着新鲜似乎是刚采摘下来的建兰,芬芳的建兰花香溢满车厢。地衣也换成崭新精致的波斯地毯。处处透着他的用心。 梁嫤颔首轻笑,莫非他也和她一样期待今日的约会? “这么早,还没用过早饭吧?”李玄意看着她手中捏着的一只白白胖胖的包子道。 梁嫤闻言,将包子递到他面前,“唔,是给你带的!” 李玄意笑着低头咬住,嘴唇不经意碰到她的指尖。 她触电般猛的缩回手。 马车里扬起一阵轻笑,李玄意笑着认真将包子吃完,才从凭几下的暗格里拿出一匣子精致的点心。 “晨起叫府里人做的,尝尝合不合胃口?”他将点心推倒她面前。 梁嫤伸手捏了一块鹅黄色压着篆体福字样的精致点心放入口中,绵甜的绿豆裹着酥油的香味,溢的满口都是。 她连连点头,又伸手捏过几块,“手艺不错!” 李玄意见她吃的开怀,脸上笑容分外的好看。 她忽而伸手捏了一块点心送到他唇边。他想也没想,张嘴便含住点心。 点心不似包子那么大个儿。 他这么一含,便将她的手指也含入了口中。 梁嫤看着他一愣。 正要缩回手的时候,他却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低头吻了下来。 他口中还有半块绿豆糕,两人唇齿相依,辗转碾磨,从细碎悠长的吻……到喘息连连……竟不知那半块绿豆糕究竟入了谁的口,进了谁的腹。 绿豆清爽的味道混合着酥油的甜香,溢满两人唇齿之间。 梁嫤伸手揽着李玄意的脖子,他的手揽在她的腰间,“真想吃了你……” 他低声道。 她窝在他怀里笑。 “王爷,景王府到了!” 车夫在外说道。 梁嫤放开手,推开他。 李玄意率先下了马车,却见梁嫤捧着一盒子点心,踏出马车。 他伸手将她抱下马车,“果真没用早饭么?” 梁嫤点点头,“我刚起你就来了!” 李玄意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睡的真好……” “嗯?”梁嫤抬眼看他,他却已经转过脸去,牵着她的手,迈步走上景王府门前高高的台阶。 王府门口蹲着两头硕大的神兽,朱红的大门上镶着一个个巴掌大的金色柳钉。 “景王府”三个大字甚是霸气,迎着晨光,金光闪烁。 第174章打算 两人拾阶而上,伺候之人赶紧将大门推开。 他牵着她的手,提醒着她,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 进了门梁嫤便开始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像参观古代建筑一般,四下逛着。 景王府比李玄意现在的世子府还要大得多。没见过其他王府的规格,这景王府却是生生占了大半个坊的面积。 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小桥流水,湖心水榭。山水布置别具一格。 王府最西侧还有一大块面积,未筑楼阁,则是空着专做花圃,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且多半都是可以入药且极具观赏性的花草。 “怎么种了这么多草药?”梁嫤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好奇问道。 李玄意看她一眼,“你不喜欢么?” 梁嫤摇头,“没有,我很喜欢!以前……我看着草药比人都亲。”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前世,她对被闺蜜挖了墙角那男友,也没有对草药的心思多。 如今对李玄意却是不同,这才是真正喜欢一个人该有的感觉吧? 李玄意摸了摸她的发,似乎听懂了她语气里的孤单,“日后,总有我在你身边。” 梁嫤点头,“谢谢……” “嗯?” “这片药园我很喜欢。” 药园,这才是药园,属于她和他的药园。 参观了景王府,整体的格局都十分精致,圣上赏赐给李玄意的,自然不会不好。家具之类,梁嫤不懂,她除了对草药,对旁的都不甚有研究。 李玄意便交给了管家去安排。 整个景王府看完,连晌午的饭点儿都过了。王府里的厨房还没有启用,李玄意便带着梁嫤到第一楼去用饭。 却是意外在这里听闻了一个消息,和上官家有关的消息。 据说上官家看中了平康坊的宅子,只是一时还没有得手。 梁嫤于大厅里听闻这消息以后,脚步略作停顿,但听那说话的人很快又聊起了别的。她才又迈步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雅间,点好了菜,待小二退下,雅间里只有梁嫤同李玄意两人的时候,她才狐疑问道:“平康坊有什么不同么?” 李玄意抿了口茶,“平康坊紧邻皇宫,住在平康坊里的只有四户人家,一是丞相,一是丹阳公主,一是定国大将军,还有一个是王家。王家子嗣很多都在朝中任要职。” “王家?”梁嫤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李玄意点了点头,“就是上官睿行所娶续弦王氏的娘家。” 梁嫤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能住进平康坊的都不是一般人了?” 李玄意笑了笑,“可以这么说。毗邻皇宫的各个坊里住的都是朝中显贵。上官家想要在平康坊里买宅子,其实也是在递出一种态度。” “上官家想要跻身朝堂?”梁嫤接口道。 李玄意抿了口茶,“想来上官睿行收你为义女,并大张旗鼓的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梁嫤皱眉思量,“我不过是个女子,在朝中又没有什么根基,他为什么会选我?” “许是机缘,又许是想以你来试探圣上的态度。倘若圣上不许,便不会容许你以女子之身,再身兼朝中之职。”李玄意淡声解释道。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圣上是默许上官家的意思么?” “此事还得且行且看。上官家一直独霸水运海运,让朝廷的势力都插不进手,这次上官家态度的转变,或许也会对朝廷有利。毕竟控制水运,对于将南方粮食输送到北方,是很紧要的事。”李玄意耐心的解释说。 “这么复杂……我原还以为,认我做义女,是因为我救治了上官元龙的病呢……”梁嫤喃喃说道。 “自然不只是从利益上来考虑,你的能力品性也在他考虑人选的范畴之内。”李玄意说完。 便听到有小二在门外敲门,“王爷,饭菜好了!” 两人便停下话音,李玄意让小二进来。 摆了饭,两人安静的吃着。 此刻闲适的时光格外的美好,仿佛阳光都被拖出了柔和的弧度,踮着脚尖,悄悄走过时间的瓦片。 饭毕,梁嫤饮者淡茶道:“我瞧着仁济堂的生意不错,想要扩大它的规模,先是在长安各个坊间都设下分店,继而将仁济堂的分店扩大到整个大周。这样势必需要更大的药量,我想先建个生产成药的作坊……唔,药厂!” 李玄意闻言一愣,轻轻握住她搁在凭几上的手,“你倒是闲不住。” 梁嫤挑眉看着他道:“别想我嫁给你以后,就死守在后院里,和常乐相看两生厌!我得有自己的事情做,生活才能更美妙。” 李玄意被她的语气逗笑,“好,都依你。” 梁嫤笑着在他脸上轻啄了一下,“奖励你!” 李玄意却伸手越过凭几将她抱入怀中,低下头来道:“这样太敷衍,不行不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呵痒,梁嫤笑软在他怀中,被他捉住唇,深吻下来。 午后梁嫤被送回了家。两个婆子,一个在前院拾掇,一个在后院洗衣。 紫草陪着林三娘出去了东市,没见着白薇。 梁嫤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却见白薇正在自己房间里,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梁嫤微微一愣。 白薇回过头来,冲她福了福身,笑道:“小姐您回来了!夫人吩咐婢子往后就伺候着小姐的生活起居,小姐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婢子。” 梁嫤点了点头,看了眼被她整理过的衣物,分门别类,叠放异常规矩整齐,被她整理过的衣柜,好似都宽敞了许多。 “好了,你去忙别的吧,晨起有些早,这会儿困了,我先睡一会儿。” 梁嫤打发了白薇出去,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直起身子细听了听,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她踢上床边的木屐,揉了揉睡的昏昏沉沉的头,正欲趴在窗口往外看看是谁来了,却见白薇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 “小姐,是林家二夫人带着林家的小姐来了。”白薇进了屋,关上门轻声说道。 梁嫤点点头,林家人又来了?跑的可是够勤快的。 梁嫤让白薇给她梳头绾发,穿好了衣服,便去了正房。 林家二夫人白氏正拉着林三娘的手,低声说些什么。林素素跪坐一旁,垂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把玩儿。 紫草奉上了茶汤,抱着漆盘,立在一旁。 “哟,嫤娘醒了?”白氏见她走近,立即满脸堆笑,“素娘正念叨你呢!” 林素素闻言,立即站了起来,“表姐,咱们到外头走走吧?” 梁嫤看着林三娘犹豫的表情,心下揣摩着林家人这次来,是不是已经将他们的打算亮出来了? 她笑着道一旁跪坐下来,“不急着出去,上次见到二婶母都未能好好说上两句话,这次说什么也该陪陪二婶母的!” 白氏点头笑了笑。 林素素只好又百无聊赖的跪坐下来。 “二婶母和阿娘聊什么?”梁嫤问道。 紫草又上了清茶在她面前,看着凭几上的清茶,梁嫤微微一愣。 紫草冲她笑了笑,退到一旁站定。 “正说着你的事。”林三娘说道。 “我的事?那我更该好好听听了。”梁嫤抿了口茶,笑了笑。 白氏脸上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堆着笑脸道:“二婶母这是在恭喜你娘的,养出了有出息的女儿,听闻圣上已经赐婚,让咱们家嫤娘与常乐公主同日嫁入景王府,虽然不是太子……多少有些遗憾……但与公主同为景王妃!这可是绝无前例的!常乐公主可是圣上与皇后的嫡女,正儿八经的公主!咱们嫤娘往后也是和公主平起平坐的人了!恭喜小妹,也恭喜嫤娘!” 梁嫤颔首,“多谢二婶母!” “不当谢,不当谢!”白氏四下看了看,笑脸微微收了几分,“只是你们母女二人,住在这里,多少有些不便。二叔虽然不在了,但怎么说咱们都是林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来。三妹虽说年轻时候所托非人,但都过去了,二叔若是在,如今也定然已经原谅了小妹了!小妹你放宽心就是!还是同嫤娘好好说说,搬到林家去。自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果然,林家就是这么打算的。 梁嫤笑了笑,没吱声。 林三娘看了梁嫤一眼,一时有些犹豫。 白氏又道:“这地方小,伺候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又都是女子,多不省心?再说,难道就让嫤娘从这里出嫁么?常乐公主可是从皇宫里出嫁,咱们嫤娘不比常乐公主,但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梁嫤四下看了看,这毗邻药园的宅子,两进小是略小了点儿,但当初只住着他们母子三人还是宽绰的很。且和顾家也是同一个坊间住着。她怎么瞧不出哪里寒酸了? 林三娘并未一口回绝,却也没有露出答应的意思,不管白氏怎么劝,她都含糊过去。 白氏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了,坐了半晌,便带着林素素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的时候,梁嫤看着林三娘问道:“阿娘怎么想的?” 林三娘看着她,幽幽叹道:“搬到林家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只是……” 梁嫤挑了挑眉梢,“他们还有别的要求?” 林三娘皱着眉头道:“他们让你改为林姓!” 梁嫤闻言一愣,改为林姓?让她叫林嫤? 第175章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不知你的想法,怕你不乐意,这才不敢答应下来。”林三娘说道。 梁嫤低头,她是不乐意,她前世就叫梁嫤,她老爸,她爷爷都姓梁,自己穿越也就罢了,这同样的姓氏,一模一样的名字,好歹让她觉得亲切,让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自己的前世一般。 忽而改了姓林,算怎么回事儿? 且林家不在林三娘最需要他们的时候站出来,如今她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靠着自己拼着命不要的冒险,在京城站稳了脚跟的时候,见着从她娘这里有利可图的时候,站出来,让她姓林?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我虽然不承认梁鸿是我爹。可继续姓梁,乃是圣上亲自开了口允的。”梁嫤靠近林三娘,握住她的手道,“阿娘,我不想改姓!” 林三娘点了点头,微微皱着眉道:“我也觉得是不妥。阿娘下次就回绝了她们!” 梁嫤点了点头,和林三娘又少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正房。 瞧见紫草正在门口站着,她抬脚来到紫草身边,低声问道:“你怎知我喜欢喝清茶?” 紫草闻言一笑,眉眼弯弯,脸上还有个小小的梨涡,甚是可爱,“是十三叮嘱婢子们的!十三交代婢子们,小姐喜欢清茶,喜欢甜食,喜欢睡懒觉,晨起要锻炼,饭菜喜欢微微有些辣的……婢子们都记着呢!” 梁嫤闻言一震愣怔。 十三他……还真是心细如发啊! 梁明渊傍晚的时候,从弘文书院回来,婆子还在灶房里做着晚饭。如今有人伺候,林三娘终于不用终日那么操劳繁忙。她点了灯,在绣着一方帕子。 梁明渊捧着书册,盘腿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眼睛却没有看着手中书。而是望着林三娘,低声和林三娘聊着些什么。 林三娘也低声应着。情形十分和谐有爱。 两人不知怎的就聊起了今日林家人又来过的事儿,林三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顺口说了林家人想要她和梁嫤去到林家住的事。 梁明渊闻言一愣,还未来得及出口反应便听闻林三娘又道:“林家人想让你阿姐改姓林。虽然我觉得林嫤也不错,但……” 林三娘放下手中针线,愣愣出神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十几年了,再改……总觉得有些别扭。” 梁明渊砰的将手中书册放在凭几上,瞪大了眼睛道:“阿娘!这怎么行!阿姐怎么说也是爹的女儿,就算你们生着爹的气,不愿意理他,不愿意原谅他,可怎么着,也不能把这姓都改了去啊?!” 林三娘闻言,眉头微蹙。 梁明渊却继续道:“其实阿爹已经知错了,他在儿面前都不知说了多少次,想要向阿娘和阿姐道歉,可是阿娘和阿姐根本不给他机会!阿娘,阿爹真的已经知错了!再者说,林家人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个时候冒出来了?以前咱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呢?如今看着阿姐好了!看着阿姐得了圣上的赞誉了,被赐婚给景王爷了!林家人冒出来了!他们分明就是想占阿娘和阿姐的便宜才来的!阿娘可千万不要被他们蒙蔽呀!” 林家怎么说也是林三娘的娘家,梁明渊这么一番话,说得林三娘心头大为不悦,好似被人戳着脊梁骨羞辱了一般。 “阿娘……” “你别说了!”林三娘皱眉打断他,“我和你阿姐自有成算!你如今不是已经是公主府的人了么?不是已经入了人家家谱的人了么?我和你阿姐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阿娘……我……”梁明渊瘪瘪嘴,甚是委屈。 阿娘以前从不对他这么凶的,因为几句话就呵斥他,现在这是怎么了? 林三娘似是不想看到梁明渊,便将他赶出了正房。 梁明渊手里拿着书册,这会儿却没有念书的心思。倘若阿娘和阿姐去了林家住,那他不就不能和阿娘阿姐呆在一起了么? 他是绝不会改姓的,如何舔着脸跟到林家去? “阿姐!”梁明渊咚咚敲响梁嫤的房门。 门并没有关,梁嫤胡坐于桌案边上,正低头写着自己的医案,验方。 她闻声抬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见到是梁明渊,便放下手中毛笔,“有什么事?” “阿姐,我想和你说说话……咱们姐弟二人似有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吧?还记的在洛阳的时候,晚上我睡不着,阿姐总是会给我讲书上的故事……”梁明渊瘪瘪嘴,委屈的站在门口。 梁嫤勾了勾嘴角,“你若是想说过去的事儿,你就进来。若是还想为梁鸿说什么辩解的话,未免咱们再吵起来,你还是别进来了!” “阿姐,其实你和阿娘真的对阿爹有误会的……” “停,我还有事儿,没工夫听你说这些,好走不送!”梁嫤回过头,提笔重新看向自己的医案。 梁明渊抬脚准备进屋,却被站在门口的白薇警惕的看着。 他撇了撇嘴,知道这白薇是阿姐身边的丫鬟,便叹了口气道:“好,今日不说阿爹,只说咱们的事儿,我能进来了么?阿姐?” 梁嫤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白薇这才后退一步,躬身立在门口。 梁明渊迈步进去,跪坐在坐榻上,“阿姐,我想认真和你聊聊。” 梁嫤听他这口气十分严肃,便放下手中毛笔,也起身来到坐榻上,在他对面跪坐下来,“聊什么?” “听闻林家今日来了?”梁明渊皱眉问道。 梁嫤点点头,“是来了。” “听闻林家的意思是,想让你和阿娘到林家去住?”梁明渊依旧眉头紧锁。 梁嫤不知怎的,就觉得这幅样子的梁明渊再没了小时候的可爱,反而有几分梁鸿的可笑。看他眉眼脸型,也确实十分肖似梁鸿。不是都说儿子随娘的么?怎的他越长越像梁鸿了呢? “阿姐,你是怎么想的,要跟阿娘去到林家么?”梁明渊见梁嫤不说话,便焦急道,“不能回去啊阿姐!咱们现在在这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么?就算如今你被许配了景王,嫌这院子小了,地方小了,再买个大宅子就是了。断然用不到林家的接济呀!林家揣着什么心思来的,阿姐你会不清楚么?” 梁嫤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林家揣着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你什么心思我可清楚的很。不就是担心如果我和阿娘去了林家,你就没办法留下了么?” 梁明渊一怔,“阿姐,不是……” “你本来都已经去了公主府了,已经管丹阳公主叫母亲了吧?否则怎么可能上公主府家谱?”梁嫤笑了笑,“让你在这里留下,并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你了,我以前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不过是因为不忍看阿娘伤心,才没有赶你走!你若是心里还牵挂着梁鸿,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这儿的好。不管我们会不会去到林家,会不会接纳林家,但一定是不会原谅梁鸿的。” 梁明渊气的小脸儿涨红,“阿姐怎么能这么说,你如今还是姓梁的!怎么能跟着阿娘去到林家,改了林姓!这不是让旁人戳着阿爹的脊梁骨笑话他么?” 梁嫤冷下脸来,看着他道:“我想你弄错了,他早已经不是我爹。我姓梁与否,与他没有半分的关系。” 梁嫤停下话音,默默的看着梁明渊,看他满是愤怒的眼眸。她轻叹了一口气,微垂下眼睛,“你已经原谅他了,所以会处处维护着他。我却永远不能原谅他对阿娘,对咱们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若想在这里住着,往后就莫要再提他,反正咱们的意见永远是不能统一的。你若还想处处维护他,就趁早离开这里,也免得咱们再吵起来,伤了和气是小,让阿娘伤心事大。” 梁明渊鼓着嘴,还想要和她争执,却见她已经起身,回到桌案边,冷声吩咐道:“白薇,请了梁家郎君出去!” 梁明渊听这称呼,微微一愣,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被白薇拽出了梁嫤的屋子。 梁嫤不想为梁明渊和梁鸿的事置气,虽然她并不打算去林家,但是这和梁鸿的面子没有半分关系。 她也不欲跟梁明渊解释太多,道不同多说无益。 她秉烛书写医案一直到深夜才睡下。第二日晨起有些晚,她起来的时候梁明渊已经走了,却是听白薇悄悄告诉她,梁明渊和林三娘似乎也生了气。早饭只拿了两个包子就匆匆去了书院。 梁嫤略一想就猜到必然还是因为林家的事。 对林三娘来说,相较于停妻另娶,并在大殿上说出“奔则为妾”的梁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让她倾心相付的良人了。自然是没有林家和她亲密。梁明渊先是弃她而去,如今又处处说梁鸿的好话,林三娘与他置气,一点也不奇怪。 梁嫤不知怎的,莫名就觉得心情很好,抬头一看,竟有喜鹊在枝头叫。 她笑着用了早饭,温声细语的开解着林三娘,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梁明渊如今正值叛逆期,心智还不成熟的时候,却以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处处觉得自己想的对,处处想要自己拿主意,旁人都得按着自己的想法来,最是不好管教的时候。劝林三娘莫要为此烦忧。 林三娘看着她摇头叹气,“以往觉得你是最不让娘省心的……如今看来,你却是最与娘贴心之人……” 梁嫤轻笑不欲。 忽闻院门被人咚咚的敲响。 母女二人都停下话音,抬头向外看去。 守在外院的徐婆子赶紧去开门。 门口一个鹅黄色亮丽的身影一闪,朝着院内高声喊道:“阿姐——阿姐——我来啦!” 第176章上官家的筹谋 梁嫤闻声一愣,立即起身,站起的匆忙,膝盖撞在凭几上她也顾不得了,踢上木屐匆匆向外跑去。 徐婆子见梁嫤出来,知道是主子认识,连忙让到一旁。 梁嫤看着面前娇俏的身影,脸上就忍不住绽放出笑容来,“阿夕!” 上官夕飞扑上前,纵身一跃,一把抱住梁嫤的脖子,恍如树袋熊一般挂在梁嫤身上,“阿姐阿姐……好想你!好想你!你都不想我么?回来也不去找我!” 梁嫤被她攀得险些栽倒到地上去,若不是跟在她后头的白薇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她和上官夕现在只怕已经抱着滚到地上去了。 她拍着上官夕的背道:“想你想你!只是不得空去寻你!穴位针法背的怎样了?待会儿抽查怎么样?” 上官夕立即苦下脸来,“阿姐,刚见面,咱们说点开心的行么?” 梁嫤笑着将她放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行!进屋里说话!” 林三娘也走出了正房,看着这个粘着自家闺女,衣着华贵的小女孩儿,管自家闺女叫着阿姐,脸上略有些莫名。 梁嫤拉着上官夕上前,“阿娘,这是上官家的小娘子,上官夕。” “见过大娘!”上官夕十分乖巧的福身朝林三娘行礼。 林三娘这才想起当初同意上官家认梁嫤做义女的事儿,有些忙乱的朝上官夕点头,“原来是阿夕来了,里面坐,紫草,去煮茶来!” 林三娘将上官夕请进正房,她还在闺阁的时候,就背过诸姓望族的家谱,自然知道琅邪上官家的大名。见着上官夕虽是个小女孩儿,却也有些紧张。 请了上官夕入座以后,林三娘跪坐的十分端正,让一路奔波的上官夕想要跻坐休息下,都不好意思。 梁嫤看出了母亲的紧张,便开口道:“阿娘不是还有个帕子没有绣完么?阿夕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阿娘继续您的绣活儿,我带阿嫤到我的房间里坐坐?” 林三娘松了一口气,点头同意。 上官夕自然乐得如此,攀着梁嫤的手,跟她去了她的房间。 她在梁嫤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在坐榻上盘腿坐下,瞪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道:“阿姐,边疆好玩儿么?” 梁嫤点点头,“很好玩儿,几乎天天都能看到肠穿肚烂或是缺胳膊少腿的士兵,睁眼就是血淋淋的场面,刀枪剑伤的,能让你从早上忙到晚上,有时候用个饭,还得小心别让伤员的血溅到碗里了!当然,万一真溅了进去,你也只当没看见,搅合搅合继续吃就是了。战场上的粮草都是有数的,浪费粮食决计要不得!” 上官夕听得脸都白了一白,瞪着梁嫤道:“阿姐你吓我做什么?” 梁嫤摇头,“我哪里是吓你,边疆正在战乱之时,可不就是那个样子么?不信,你回头叫来十三幺儿他们问问?” 上官夕抬手捂住嘴,连连摇头,不敢再好奇边疆,更庆幸当初自己没偷偷的跟着去。 她冷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那……御米的效果怎样?” 梁嫤点了点头,“说起来,你算是立了大功了!若不是你第二批福寿膏送去的及时,大战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不会这么快就将吐蕃回纥的进犯击退。不过此事,需得瞒住不能声张,不然圣上也定要褒奖你一番才是。” 上官夕闻言十分高兴,大手爽快一挥,“我才不在意那些!只要能帮上阿姐的忙就好!哦对了!” 上官夕说着连忙低下头来,在身上一阵的摩挲,“咦?弄哪儿去了?” “什么?”梁嫤见她焦急不已的样子,不禁上前问道。 上官夕皱起眉头紧张起来,“不会是弄丢了吧?阿耶要我亲手教给你的!说是很重要……唔,如果我给弄丢了,阿耶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上官夕摸摸胸前,摸摸袖袋,一副要急的哭出来的模样。 梁嫤只好安慰她道:“别急别急,慢慢找,是什么东西?是阿耶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上官夕连连点头,将自己随身带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才喘着气拍着胸口翻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梁嫤,“还好没弄丢!” 看上官夕那么紧张的样子,梁嫤不由也郑重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拆开信来。 信是上官睿行亲笔书写,信上谈了上官家欲在京城购置宅子之事。并暗示了他确实想要带着上官家涉足士族,于平康坊买宅子,就是极重要的第一步,其意义重大。但平康坊所住的四户人家,都不是单用钱就能摆平的。他已经打听到平康坊所住的丹阳公主,身有不孕之症,若是梁嫤能医治好公主的不孕之症,或许他们就能从丹阳公主手中购得平康坊的宅子了。 梁嫤缓缓将信看了两遍。 上官夕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瞪眼看着她,也不打断。 梁嫤微微一笑,上官睿行这封信可谓分外真诚,并未以她是上官家义女的身份,毫不解释的强行命令她去给丹阳公主医治。而是秉着商量的语气,将此事对上官家以及对她的利害关系都条理清楚的摆在她的面前,语气分外缓和的请她去做。虽是上官家的家主,又是她的义父,信中却句句可见对她的看重和尊重。 上官睿行的信,读来让人分外的舒服。 尽管他即便是强行要求梁嫤去做,什么都不解释,梁嫤很可能也会去做。但如今的方法,明显更让人乐于接受。 “你知道义父信里说些什么么?”梁嫤收起信封问道。 上官夕摇了摇头,“信我没看,不过阿耶说,你看了信,咱们在平康坊的宅子或就有着落了!” 梁嫤轻笑的将信烧毁。 上官夕好奇的瞪大眼睛,眼中满是期待,“阿姐,阿耶说的对么?你看了信,咱们在平康坊的宅子是不是就有着落了?我是不是就能住到平康坊里和你住在一起了?” 梁嫤看着她笑道:“我记得,和你订了亲的王家也住在平康坊里吧?你这么急切,究竟是想和我住在一起,还是想去看看那王家的小郎君?” 上官夕闻言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立即涨红了脸道:“阿姐你太坏了!” 送上官夕来的人等在外院,梁嫤让人去通知十三过来。 十三来的时候上,上官夕已经吃饱喝足,倒在梁嫤的床上,呼呼睡着了。 十三原本欲让人带了上官夕会客栈去住,梁嫤看她睡的香,却是没让打搅她,“让她睡吧,一路而来,她也够辛苦了,咱们到廊间说话。” 梁嫤和十三来到回廊里,将旁人摒远,她低声问道:“家主已经让人和丹阳公主见过面了么?” 十三点了头,“是,是请王家的夫人出面说和的,只要大小姐同意,王家夫人就会向丹阳公主引荐大小姐前去。” 这些事十三都知道,上官睿行却专门亲自写了信,并让上官夕不远千里亲自送来,也可见他对自己的重视。虽然上官夕多半是自己在家里呆不住,主动请缨,梁嫤心中却依旧是暖暖的。谁不喜欢被人重视,被人尊重的感觉呢? “我同意,能不能治好,在给丹阳公主诊脉以前,我还不能确定,但我会尽力而为。”梁嫤说道,“且我以前见过丹阳公主,看她气色,应当不会是不治之症,医好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十三闻言颔首应是,静了一会儿,却是低声道:“大小姐也莫要太勉强自己。” 梁嫤微微一愣,他身为上官家死士,倒是先考虑自己会不会勉强? 她轻笑,“多谢,我知道了。” 十三将头埋得很低,低的梁嫤难以发现他脸上的红晕。 过了几日,丹阳公主的帖子便下到了梁嫤家中,说明日公主府会亲自派人来请梁大夫过府看诊。 上官夕一直在梁嫤家中住着,便是十三他们因为她来,包下了整个客栈,她也只将护送自己来的人全都打发到客栈里,自己仍旧赖在梁嫤身边住着。 她信手翻着丹阳公主的帖子道:“不说帖子繁复华丽,朱红烫金太俗气,这一手颜体倒是写的大气漂亮!都说字如其人,丹阳公主这人定是跟字一般大气的吧?” 梁嫤闻言看了她手中帖子一眼,“公主府的请帖,你觉得会是公主亲手写的?” 上官夕正要说话,忽然想起梁嫤和丹阳公主之间的关系,尴尬的笑了笑,“也是,也是!公主怎么可能自己动手写帖子呢!肯定是身边女官代劳!代劳!” 梁嫤看她狗腿的笑,知道她想多了,自己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但也没再多解释。 只特意备好了银针,待明日入公主府。 第177章看病 第二日一早,阿丑倒是从小门寻了过来。 见到梁嫤道:“王爷说,他瞧好了一块地皮,觉得建药厂不错,今日抽出时间来,打算带嫤娘你去看看。”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看时辰道:“晚些时候吧,我得先去一趟丹阳公主的公主府。” 正说着,便听闻公主府的车架来接。 阿丑应了,退了回去,梁嫤便坐上公主车架,一路往公主府而去。 车上她还在想,这几日都听闻李玄意繁忙,他倒是时常让人送小纸条来,无非是问她吃过了没有,过的开心与否,想他了没有,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小事。倒是从不曾提给她看地皮建药厂的事儿。她以为他已经将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不想他突然就要给她个惊喜。 梁嫤想着,嘴角便不由溢出微笑来。 一直到她在公主府二门处下了马车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直叫公主府伺候的下人恍惚觉得如沐春风。 丹阳公主正在内院花厅之中等着她。 一路上遇见人不多,且未见到梁鸿。 梁嫤一开始还为会遇见梁鸿,两人见面的情形设想过,如今倒是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 虽不知请帖上的字是否出自丹阳公主的手。但梁嫤对丹阳公主的印象却是不错的,那次在宫中相遇,丹阳公主说话做事她都觉得磊落又大气。和那个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梁鸿真的不像是一路人,也不知公主当初是怎么想的,如何就看上梁鸿那样的人? “梁大夫!”丹阳公主冲梁嫤笑道,并让人给梁嫤摆了凭几上了茶汤。 梁嫤躬身给公主行礼,在一旁落了座,并一直暗暗观察丹阳公主的神色。 两人客套几句,便把话题引道了正题上。 “听闻王夫人介绍,梁大夫医术不凡,梁大夫在京中在江东也确实名望颇高。本来我这病……多少太医都给看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却……我自己也不报什么希望了,王夫人却是劝我,再看看为好……”丹阳公主并不十分避讳谈及自己的病,脸上也没有讳疾忌医的神色,只是略有灰心失落的样子。 梁嫤点头上前,“公主还年轻,是不该放弃的。” 她示意为丹阳公主把脉,丹阳公主便挽了袖子露出皓白的腕子,另一只手扬了扬,让屋里伺候的众人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花厅,只剩下公主和梁嫤两人。 “送子观音我也求了,长安多少庙观我也拜了,香也烧了,他们说哪个庙观灵验,香油钱我是从不少的!可……梁大夫你老是告诉我,还有希望么?若是真没有希望,你也不必怕伤着我!”丹阳公主扯着嘴角笑了笑,“其实我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否则也不会……” 否则也不会怎样,她却没有说下去,只深深看了眼梁嫤,等着梁嫤给她答案。 梁嫤细细为她诊了脉,又趁着无人,一一问了她月事的情况。 “公主不必灰心。”梁嫤缓缓说道,“公主的病可以治。” 丹阳公主不孕,乃是由于输卵管堵塞造成。现代医学可以用手术疏通,但近代中医亦研究出了可以调理疏通的成方。 丹阳公主闻言,震惊的看着梁嫤,“你说什么?” “公主的病可以医治!某为公主开药,每日一剂,一月为一个疗程,再配合针灸,便可疏通调理,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应能见效。”梁嫤淡声回答道。 丹阳公主闻言深深愣住,犹不敢信的摇头道:“你莫要诳我!上官家认了你做义女的事情,我有所耳闻。你在京中如今地位,完全不必跟着上官家冒风险。” 梁嫤轻笑,“公主今日请来的不是上官家的大小姐,而是医病救人的梁嫤,梁大夫!” 丹阳公主深深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你是说,能治?” 梁嫤点头,“是。” “来人,备笔墨!”丹阳公主扬声吩咐道。 公主府的下人很快备好了笔墨,丹阳公主目光炯炯的看着梁嫤,好似要亲眼看着她写下药方。 梁嫤没有推辞,提笔写道:“生地黄三钱,川牛膝三钱,当归二钱半,桃仁二钱,红花二钱,赤芍二钱,川芎二钱,柴胡二钱,穿山甲二钱,枳壳二钱,肉桂一钱半,干草半钱。加水煎服,每日或隔日一剂。” 公主吹干了墨迹,反复看了药方道:“我听闻你们医者,有时是需要辩方、解方的是么?”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是有此事。” 丹阳公主似乎对自己多年的不孕症能够医治,十分的不敢相信,拿着药方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那现在便请梁大夫解方!” 梁嫤一愣,她很少遇见病人要求大夫解方的,便是现代也没有遇见过。但看着丹阳公主脸上既高兴又担忧生怕是空欢喜一场的表情时,她还是耐下心来,垂手跪坐端正,缓声道:“方中柴胡入厥经肝经,调其疏泄;牛膝引药下行直达血室;川芎行血;穿山甲消淤通络;当归生地黄养血调肝;枳壳行气。公主病位在下焦小腹血室之地、足厥阴肝经经脉所过之处。冲为血海,任主胞胎,肝藏血,主疏泄,司血海,任脉通畅,冲脉充盛,月信如期。《素问》有云:‘人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能有子。’进肝主疏泄功能失调,气血失常,血瘀阻滞胞宫,胞脉闭塞,冲、任、督脉受损,乃是婚后不孕及小腹疼痛、月信失调、带下增多等。病虽与胞宫冲任有密切关系,但其治应先在肝。” 丹阳公主瞪大一双眼睛,听的分外认真,还时不时连连点头。 她或许知道些许医理,听完对梁嫤躬身颔首,“失礼之处还请梁大夫勿怪,今后更请梁大夫悉心医治!” 她声音里隐隐含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梁嫤颔首,“只要得公主信任,定不负公主所托。” 梁嫤说完,请丹阳公主转到一旁耳室,躺在床榻之上,她为她行针疏通经络,疏泄肝经。 在公主府逗留了一个多时辰。 梁嫤离开公主府的时候,是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女官,亲自将她送出了二门。 梁嫤上了马车,马车行到公主府外,却是被拦了下来。 她挑开帘子往外一看,却是瞧见有景王府标示的马车,正挡在自家马车前头。 春生正站在马车外,对她拱手。 梁嫤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笑意,他竟到公主府前头来接她了!也不怕公主知道了笑话他! 梁嫤让车夫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的时候,李玄意已经来到马车前,亲自将她抱下了马车,又抱上景王府宽敞舒适的大马车。 “怎的你一通议大夫的闲散文官,倒是挺忙?”马车缓缓动了起来,李玄意看着她道。 梁嫤笑着点了点头,“王爷怕是忘了,我除了是通议大夫以外,还是‘菩萨娘娘’的,何为菩萨?当然是要救苦救难了!” 李玄意闻言轻笑着抬揉了揉她的发髻。 “别弄乱了!”梁嫤抬手挥开他的手,反被他捉住了手,带入怀中抱着。 “枉救旁人了,还是先救救自己的夫君吧!”李玄意在她耳畔呵着气,低声说道。 梁嫤痒得直笑,却推不开他,“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得很呀?” 李玄意却拽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里面都是你,时时刻刻都是你,你说怎么办?闭上眼睛是你,睁开眼睛就想看到你,你说,相公我是不是病的不轻?” 梁嫤被他逗笑,“几日不见,油嘴滑舌的功夫见长!” 李玄意微微眯眼,“是么?” 梁嫤大力点头,“没错……唔……” 话没说完,就被他封住了嘴唇。 滚烫的热度爬上脸颊,轻轻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溢满甜蜜的气息。 车角挂着的铜质镂空雕花香炉随着马车的摇晃,飘散出更多的香气来。 “王爷,修正坊到了!”车夫在外头禀报道。 梁嫤推搡着李玄意,他恋恋不舍放开她的唇,收回四处游走的手,只牢牢握住她的手,叹息道:“修正坊有块空地不错,地方大,也干净,我瞧着建药厂很合宜。不过还得你亲自过目才好。” 梁嫤顺着他的手,被他牵着下了马车。 看了他说的地皮。 修正坊在城南。 城南远离皇宫,人口远远少于繁华热闹的城北。 且住在修正坊里的也都是平民百姓。 那块空着的地皮确实不小,如果能将附近的几所民宅全部圈进来自然更好! 药厂不需要健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地方宽敞,道路方便才是最重要的。 修正坊离着朱雀大街不远,交通十分便利,日后从这里往外运输成药,往厂内输送药材都十分方便,这样就很好。 “这里不错!”梁嫤满意的点头。 李玄意看她笑脸,心下自然也跟着高兴,伸手让旁人取来修正坊的俯瞰图。 梁嫤看着图纸连连点头,伸手指了空地周遭的几处民房,“知道都住着什么人么?如果可以,把这几处宅子也买下来,建厂的时候,一并并入厂中,就更好了!” 李玄意点头,“你这药厂,几乎独霸了一个修正坊,看来你所图不小!” 梁嫤含蓄一笑,“多谢夸奖,我就当你是夸奖吧!” 第178章公主不好了 两人看过了修正坊的地皮,将购买附近几处民宅,让他们搬迁的事情交给了李玄意的手下去做,便离开了修正坊。 李玄意带着梁嫤一同到忘仙楼里用饭,据说忘仙楼请来了洛阳的老厨子,做得一手好洛阳菜。 他知道梁嫤是洛阳人,便想带她尝尝家乡的口味。 两人都不是清闲的人,能闲下来,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好好的吃顿饭的时光,还真是挺少。 于是彼此都十分珍惜,没有讲究食不言,两人一面品着菜,一面低声细语的聊着。 对大婚的期待,对往后生活的憧憬,等等。 这么美好的时光,自然那些不开心的话题,都被两人有技巧的避开了过去,比如常乐公主的话题,虽是要和梁嫤同日嫁入景王府,但两人谁也没有提起她。 李玄意甚至还关心了梁嫤的嫁衣开始缝了没有。 梁嫤苦着脸道:“如果我说,我只会捻针灸的针,不会拿绣花针,你会不会有些遗憾?” 李玄意微微一愣,忍不住笑道:“你还有不会的事儿?真是难得!其实嫁衣宫中尚衣局都会给备好的。宫中尚衣局的绣娘是从各地甄选上来的最厉害的绣娘,想来她们的绣活儿,也是定好的,你不必担忧。” 梁嫤见他半分嫌弃的样子也没有,便放下心来,身为女子,不会女红,在这个时代,还真是有点难堪呢!可现在让她去学,倒不如让她去背十本八本的医书来得痛快。 两人刚用罢饭,从整个被李玄意包了下来的忘仙楼里走下来,便见公主府的人急匆匆的赶来。 梁嫤认得来人,正是此前送她出公主府,丹阳公主身边的女官。 “梁大夫!不好了!”那女官翻身下马,焦急的差点被马镫绊得栽倒下来,她却顾不得难堪,“丹阳公主她……她有些不好!” “有些不好?”梁嫤一愣,“我出来的时候,公主不是还好好的么?” 那女官急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是啊,公主服药之前都还是好好的,服了药,停了大约有两刻钟,忽然就不好了,腹痛难忍,口吐白沫,呕吐不止……” 梁嫤没等她说完,拽过她的马,翻身上马,打马立时向公主府赶了过去。 服药之前,还好好的,服了药突然出现这种症状,说若药没问题,她梁字倒着写! 她前脚离了公主府,后脚就有人想把这脏水往她身上泼!当她是泥捏的?! 李玄意根本没来得及开口相拦,便只见梁嫤打马而去的一溜烟尘。 他立时上了马车,一行人也急匆匆往公主府而去。 梁嫤被等在二门处的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女带着,一路直冲进公主府内院。 到丹阳公主的主院之中却是被人拦住了。 梁鸿带着人,站在公主卧房外的房檐底下,气势汹汹的瞪着梁嫤道:“对不起林三娘的是我!你就算身为女儿,想要为林三娘报仇,冲着我来就是!你为何要对公主下毒手?!” 梁嫤被梁鸿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问,给震得一愣。 带她来的婢女也微微愣神儿,转脸,狐疑的看着她。 梁嫤皱眉,看着梁鸿,冷声道:“你胡说什么,快让开,让我看看公主情况如何了?” 梁鸿确是板着脸道:“今日我绝不可能再让你踏进公主的房门一步!念在我们也是父女一场的份儿上,如果公主没有什么大碍,我还可以饶你一条命!倘若公主有什么不好!我一定不会饶了你这忤逆不孝的女儿!我定要亲手大义灭亲!” 梁嫤看这梁鸿站在房檐底下,挡在门口的身影,就一阵的憋气,“让开!我要救治公主,你挡在这里,耽误事,圣上必不会饶你!” “我已经命人去请了宫中御医来!断然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害公主!”梁鸿义正言辞的说道。 梁嫤恼怒,这事儿八成就是梁鸿搞的鬼,倒在这里血口喷人! 这人也真是狠!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陷害她也就罢了,反正他们从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的!可里面的丹阳公主可是他如今的妻子,如今也不知情况怎样了!他竟敢狠下心,连丹阳公主的死活也不顾么? 梁嫤知道和他说不通,便想要推开他,硬闯进去。 梁鸿显然是有备而来,对身边人高喝一声:“刘六,决不能让这不孝女再害公主!她若硬闯,就把她捆起来!” “我乃朝廷命官!我看谁敢?!”梁嫤大喝一声,仍旧往里闯。 刘六等人原本连绳子都备好了,听梁嫤一声呼喝,倒真不敢下手了。 但他们人多,挡在公主卧房门前,她还真闯不进去。 梁嫤急的手心里都是汗。 “我看是谁在公主府如此嚣张?”李玄意的声音从院子外头传了进来。 梁鸿脸上猛的一白。 梁嫤却是松了口气。 李玄意颀长的身影走进院子,抬手一挥,他身后随从立即上前,瞬息之间,便将梁鸿等人擒住。 形势一时逆转过来。 梁鸿大惊道:“景王爷,您这么做不妥吧!我可是丹阳公主的驸马!这是在公主府,不是在你的景王府,你横冲直撞闯内院也就罢了,你还挟持我!我要告你的御状!” 李玄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等救了姑母,我等你去告!” 他对梁嫤点了点头,梁嫤却走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这才转身,快步进了公主卧房。 丹阳公主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屋里虽开着窗,却还有股未散去的药味和呕吐物的难闻气息。 梁嫤让女官把剩下的门窗都打开,通风透气。 上前见公主并未昏迷过去,她是醒着的,却似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很难想象不久之前,她见到丹阳公主的时候,丹阳公主还好好的样子。 她看了丹阳公主面色,检查了她的舌头口腔,又为她把了脉,迅速取出银针,再次为她行针。 许是这次有些疼,丹阳公主闷哼了几声。 待梁嫤手法迅速的取针出来后,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口舌又麻又木,连话都说不出。”丹阳公主含混不清的说道,嘴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嘴角有涎液滴落。 梁嫤拿了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角,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公主不必紧张,如今已经没事了。公主能起身么?为了公主的安危,也为了我的清白,这件事,得好好说道一番。” 丹阳公主看她一眼,舌头还有些木木的,含混说道:“我没有怀疑你!我是相信你的!” 梁嫤笑了笑,“多谢公主!” 她就算想要害公主,也不会这么笨,她前脚刚给公主看了病,开了药,后脚离开,就让公主成这番模样。这么明显的陷害,她只怕是忘了带脑子出来,才会做得出吧? 女官扶了公主起身,穿好衣服。 公主脸色苍白的来到院中,婢女抬了胡床,让公主坐在上头。 丹阳公主看了看院中情形,适才她躺在屋内,虽然舌头麻木的说不出话,但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却是听得十分清楚。 被李玄意的人钳住的梁鸿抬起头来,看着丹阳公主,一脸委屈的说道:“公主大量,梁嫤是她娘教导无妨,竟敢怀揣了害您的心思,也是我这作父亲的没尽到责任,她还小,您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看着梁鸿一脸惋惜又无奈的嘴脸,梁嫤真想拿狗屎糊他一脸。 “梁驸马慎言!本王未过门的王妃,可不敢有你这样的父亲!”李玄意在一旁凉凉的说道。 丹阳公主白了他一眼。 李玄意上前轻轻握住梁嫤的手,“姑母她还好吧?”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性命之忧,但损伤身体也是不可避免了。” 丹阳公主闻言眉头蹙起,看向身旁女官。她舌头还未完全恢复,不想在众人面前开口。 女官代她言道:“适才煎药的婢女呢?但凡接触过公主所服用汤药的人,全部带过来!” 女官一声令下,公主府内院不少伺候的人都被带了过来。 女官正要开口审问之时,却见景王府的春生抓着一个小丫鬟,手里还拿着一个纸包,进了院子。 “回禀王爷,这属下抓住这小丫鬟的时候,她正要往阴沟子里倒药渣!”春生放开那小丫鬟,拱手说道。 那小丫鬟噗通就跪在地上,朝公主连连磕头,紧张的说道:“婢子是倒阿娘的药渣啊,跟公主的药没有关系……” 春生将手中的纸包奉上,梁嫤打开纸包一看,便忍不住冷笑道:“你说,这是你娘的药渣?” 那婢女连连点头,“正是!” “我且问你,你娘多大年纪?”梁嫤冷声道。 那婢女哆哆嗦嗦,“阿娘生婢子时已经三十有三了,如今阿娘已经……已经五十多岁了。” 梁嫤冷声喝道:“五十多岁的妇人,只怕月信都已经停了,还喝这调理的药作甚?!莫不是你娘人老心不老,五十多岁还想着再开一春?” 梁嫤话说的难听,那婢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哆嗦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79章最好不要杀了他 丹阳公主身边女官脸色难看,上前呵斥道:“还不如实招来!” 那婢女磕头道:“是……是公主的药……” 丹阳公主指了指面前药渣,以眼神询问梁嫤。 梁嫤略一分辨便发现端倪,“回禀公主,药渣之中可见人参,芫花,甘遂。公主之药乃是疏肝通泄之药,人参却是大补,且芫花、甘遂与甘草乃是相克之药,同食有毒。公主适才腹痛难忍,呕吐不止乃是中毒之症,虽不致命,却损伤根本。伤了元气需得不少时日才能调理恢复。” 丹阳公主怒怕了胡床,虽未开口,凉凉的眼神却是扫过梁鸿的脸。 梁鸿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公主身边女官看了公主一眼,心领神会的转向跪在院中的婢女,“老实交代,这药是怎么回事?” “婢子不知,婢子真的不知道啊!公主饶命,婢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公主的药动手脚啊!婢子一家都在公主府为奴,婢子怎么敢害公主?”那婢女头砰砰的磕在地上,生生将光洁的额头都磕出了血来。 “那你为何要偷偷倒掉药渣?还谎称是你娘的药?”女官又问道。 “是……是……”那婢女微微抬起些脑袋,四下看了一眼,“是送药去的刘妈妈告诉婢子说,公主不想让人知道她喝药调理,让我偷偷将药倒进阴沟里,不让旁人发现。婢子这才撒了谎的。” “刘妈妈?”女官视线一转,一个仆妇噗通就跪了下来。 “老奴不知情啊,这是从外头药房抓回来的药,老奴没有动过啊!”刘妈妈慌忙解释道。 “你既没有动过手脚,为何要这般吩咐她?为何要谎称是公主忌讳?”女官颇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也是,在公主府里头,居然有人胆大包天的谋算到了公主身上,这事儿还能了了? “是……是老奴正要拿了药去给小丫头煎药的时候,恰巧遇上了驸马爷身边的刘六,因是同姓,刘六一向对老奴不错,刘六问了老奴拿的药是做什么的,拿过去看了看,又叮嘱了老奴几句,提醒老奴说公主必然不想让人知道她正在喝药调理之事。于是老奴才会那般叮嘱小丫鬟。”刘妈妈着急为自己辩解,脸上的汗都直往下滴。 已经牵出梁鸿身边的刘六了,刘六腿一软,便跌跪在地,“公主明鉴……小的只是提醒了她几句,小的没有做旁的,更不可能对药动手脚啊……” 丹阳公主却是没有看刘六,而是将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梁鸿的脸上。 听女官审了这许久,丹阳公主嘴上舌头上的麻木减缓了不少,她缓缓开口道:“你为何挡在我门前,不肯让梁大夫进去?” 梁鸿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脸上颜色十分难看那,“这……公主正是喝了梁嫤开的药,这才突然发了病!我怀疑这梁嫤是蓄意报复,怎能放心再让她进去?我是为公主的安危着想……” “你在怕什么?”丹阳公主却似乎并没有耐心听他的辩解,打断他道,“我能怀孕,能有孩子,你不高兴么?” 梁鸿脸色愈发的难看,“没……没有……我高兴!我很高兴!” 丹阳公主莫名的笑了笑,“我想也是,你怎么说,都该高兴的!这件事怎么可能是你做的呢?必然是下头人不小心造成的!” 梁嫤狐疑看向丹阳公主。 如今事实再明显不过,为何到了最后关头,丹阳公主却要为梁鸿开脱呢? 梁嫤和李玄意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有些不解。 但这是丹阳公主的家事,只要脏水不泼在她身上,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或许丹阳公主对梁鸿是真爱?所以舍不得揭穿他的真面目?梁嫤这个想法先把自己个雷了个外焦里嫩。 梁鸿忙不迭的点头,凑上一张恬不知耻的笑脸道:“多谢公主信任!多谢公主信任!” 丹阳公主点了点头,看着一旁女官,以及其轻松的口吻道:“既是这些下人不尽心,便将这些下人都处置了吧!” 女官点头应是。 刘六一听便慌了神,翻身抱住梁鸿的腿道:“驸马爷救我!驸马爷救我啊!” 丹阳公主这才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这个刘六,尤其不能放过。” 刘六闻言哭嚎起来,“驸马爷,小的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您叫小的往东,小的绝不敢往西,您看在小的这么多年对您如此忠心的份儿上救救小的呀……” 梁鸿却将他一脚踹开,生怕刘六牵连了自己。 女官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的人道:“今日办事不利者,竟险些酿成大祸,更让公主凤体不安。自刘六至煎药的丫鬟,全部杖毙!” 一院子的人但凡今日接触过药的,全吓傻了,噗噗通通跪了下来,磕头求饶。 刘六更是被逼急了,竟口不择言道:“驸马爷这是要看着小的们死,也不管了么?是谁打听了药方,让小的拿着药方去药铺问大夫有什么相反抵制药性之药的?是谁让小的把药藏在袖子里掉了包的?是谁……” 刘六话还没说完,只见瞪着一双通红眼睛的梁鸿,一把夺过景王府侍卫手中刀,一刀刺进刘六的胸口。 刘六迟缓的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刀尖,看着殷红的血顺着刀上血槽噗噗的往外窜。一时嘴巴张着,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梁鸿拔了拔刀,可刚才拿刀刺向刘六那一下,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这会儿却是连拔刀的劲儿都没有了。 他倏尔松开手,刀柄在空气里颤了几颤。 梁鸿脸色惨白如纸,他慌张转向丹阳公主,“他是胡说的!我没有!我没有害公主!他都是信口开河!想要诬赖我!” 丹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拖着鼻涕的可怜虫。 梁鸿被丹阳公主的眼神吓得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不是我……不是我……他是胡说的,是胡说的……” 梁嫤在心中冷笑,虽然梁鸿是这幅身体的爹,可是看到他狼狈不堪苟且求生的样子,为什么她心里就这么爽快呢? 李玄意拉了拉梁嫤的手,梁嫤看他一眼,两人悄悄走出了公主府的院子。 真相已经大白,剩下怎么处理就是公主的家事了,他们毕竟是外人,杵在哪儿恍如看热闹一般,实在不太好。 虽然他们就是看热闹的! 梁嫤同李玄意一道坐上了马车,李玄意送她往她家的方向而去。 梁嫤垂眸问道:“你说丹阳公主会怎么对梁鸿?” 李玄意看她一眼,“你希望她怎么对他?” 梁嫤闻言一愣,倒还真是认真的想了想,“最好不要杀他,让我给他扎两针,让他从今往后都不能人道!哼哼!” 李玄意伸手抱住了她,“还恨他么?” 梁嫤窝进他怀里,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本来没什么恨不恨的,没有爹,我一样长大了,一样过得很好。我只恨他对不起林三娘。可是今日,他竟然这般算计!算计我,也算计丹阳公主!你看到他一刀扎死刘六时候的眼神了么?那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么?我不恨他,他不配我恨,只让我觉得恶心!” 李玄意听着她冰冷的声音,不由的将她抱紧,“好了,不想他了,想点别的,想点开心的事。” 梁嫤又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却又忽而问道:“梁鸿为什么不想让丹阳公主怀孕?他不想让丹阳公主为他生个儿子么?” 李玄意闻言,脸上露出几许尴尬的神色。 梁嫤立即想起丹阳公主豢养的那一众的面首,所谓面首,不禁脸要长得赏心悦目,那方面的能力更是要强中之强。 梁鸿只怕是只想做他的驸马爷,不想当这个便宜爹吧? 梁嫤笑了笑,忽然觉得医治好了丹阳公主的不孕之症,其实还真是件挺不错的事儿! 李玄意看她进了家门,才让车夫御马离开。 梁嫤刚进门,瞧见林三娘还在院中站着,她紧走两步上前,“阿娘怎么在院子里站着?” 林三娘笑道:“原是出来送客的,准备回去,听到马车声,便猜想是你回来了!” 梁嫤挽住林三娘的手,想到今日梁鸿的狼狈,再看林三娘如今衣服华丽,头发也被紫草梳得油亮,簪了精致的发簪,通身的气质都和当初刚入京是不同了,心中更是觉得快慰。 她一面笑着挽着林三娘的手往屋里走,一面问道:“送客?今日又有谁来了,都坐到这会儿?” 林三娘轻笑着回答:“林家你二舅母带着素娘来了,恰巧顾三夫人今日也来了,大家一起聊得投契,便多坐了会儿。” 梁嫤点了点头,如今她们家的常客,也就林家人和顾三夫人了!反正林三娘闲着也没事儿,能有人陪她聊聊天,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吧,能帮她打发无聊的光阴就好。 第180章阿姐,你变了 母女两人到正房坐下,又聊了一会儿,天色眼见暗了下来。 若是平日里,这时候梁明渊也该下学回来了,可今日却一直不见他的身影。 紫草已经问了几次要不要摆饭,林三娘都没让摆。 梁嫤知道她虽然这几天和梁明渊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心里还是希望梁明渊能回来的。儿女常绕膝头,是每个父母都希望看到的事情吧? “阿娘,不然我去迎一迎,看看明渊到哪儿了?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梁嫤起身说道。 林三娘看她一眼,想了想,却是摇头,“他能有什么事?该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会儿不会来,定然就是回公主府去了!回去了也好!省得住在这里也是对那头牵肠挂肚!” 林三娘口不对心的说道。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还要再劝,林三娘却是拉着脸道:“我说不用找就不用找,紫草!摆饭!这都什么时辰了!” 紫草应了一声,就往厨房走。 皇宫墙头儿上的暮鼓咚咚的敲响。 这是提醒城门坊门关闭的时辰到了。 坊门一关,就是宵禁,坊外便有衙役不断巡视,不许有人在坊外游荡行走。 宵禁之后,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所能活动的场所,都限制在自己所处的坊间了。 梁明渊这时候还么回来,坊门一关,他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梁嫤闭口,也没了劝林三娘的必要,等着紫草摆饭的功夫。 却见门口有个身影一晃,梁明渊垂着头,手里拿着几册书,缓缓走进了家门。 他终于还是赶在坊门关闭以前回来了。 “明渊回来了,吃饭吃饭!”梁嫤笑看着林三娘说道。 林三娘虽然没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是松快了不少。 梁明渊一直垂着头,迈步进了正房,将书册放在一旁,跪坐在梁嫤对面。 梁嫤看向他,却见他仍旧低着头,连脸上神色都看不清。 这情形,有些不对味儿呀?梁嫤挑了挑眉梢。 林三娘看他一眼,缓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梁明渊几番调整呼吸,过了一阵子才缓缓抬起头,抬头却一直没有看正在他对面跪坐的梁嫤,只看了林三娘一眼,“没事阿娘,今日先生提问的诗文没有记熟,被先生骂了几句。” 说完又垂下头去。 林三娘闻言道:“诗文没有记熟,先生自然要骂你,骂你也是对你好。莫要灰心了,下次好好用功,当记得滚瓜烂熟才是!” 紫草和白薇正在这时摆好了饭。 母子三人便都未再说话。 梁嫤打量了一眼梁明渊,觉得他定是没有对林三娘说实话。如果是被先生骂了,他应该是懊恼的神色。可他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在生气,是愤怒的样子。 梁嫤午饭和李玄意一起用的,吃的有点多,这会儿倒是不饿。简单的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今日上官夕没在这儿用饭,许是回了客栈。 上官夕总是缠着她聊天讲故事,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时间整理医案了,今晚趁着她不在,自己也该好好用功了。 梁嫤搁了筷子以后,朝林三娘福了福身,便起身走出了正房,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正要推门进去,却忽闻墙头上有人向她轻轻吹了个口哨。 她回头一看,阿丑正骑在墙头上,明亮的星辰在天空闪烁,好似也被她顶在了头上一般。 梁嫤忍不住笑了笑,“你蹲那儿干嘛?” 阿丑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纵身跃下墙头儿。 “适才春生来过了!王爷吩咐他转告你,梁明渊今日下晌下学以后被梁鸿给接了回去,那会儿还没出公主府的事儿呢!”阿丑低声对她说道。 梁嫤闻言一愣,“这么说来,公主府出事的时候,梁明渊也在公主府?” 阿丑点了点头,“春生是这么说的。王爷也是刚刚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梁明渊若是有什么想法,也让你有个准备!” 难怪他回来就拉着一张脸,原来下午的事儿,他都知道啊? “我知道了。”梁嫤笑着点了点头。 她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便听到梁明渊和白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姐已经睡了,郎君请回吧。”白薇挡在门口。 梁明渊却是指着屋里的灯光道:“我知道阿姐没睡,我有话和阿姐说,你别在门口拦着!” 白薇颔首不肯退,“小姐忙碌一日,已经很累了,请郎君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这是阿姐的吩咐,还是你这婢女自作主张?!那是我阿姐,她难道能不见自己的弟弟?”梁明渊口气十分不悦。 白薇坚定的挡在门前。 梁嫤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吹了吹纸上墨迹,今晚梁明渊不肯走,她这医案必是写不成了。 “让他进来吧,白薇!” 白薇闻言这才让开。 梁明渊沉着脸,气呼呼的进了梁嫤的房间,反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梁嫤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被关上的房门,“你有什么话说?” 梁明渊满面怒意的看着她,“阿姐,我一直以为你是有情有意之人,就算一时不能理解阿爹的苦衷,也早晚有一日能够明白的!没想到,你竟这么狠心!竟然这般害阿爹!” 梁嫤闻言,不由的笑出声来,“梁明渊,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且脸不红心不跳也是本事!你如今跟了梁鸿,旁的本事学到了没有,我不知道,这厚颜无耻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 梁明渊闻言,不由攥紧拳头,“你说什么呢?!” 梁嫤冷冷看他,“我倒想问问你,你说我害梁鸿?我何曾害过他?究竟是谁狠心?谁在颠倒黑白,枉诬好人?” 梁明渊上前,在坐榻上跻坐下来,喘了两口气,似乎是努力的在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且问你,今日你是不是去公主府了?” 梁嫤听着梁明渊跟自己说话的口气,脸上不悦渐浓,“你若是没学好跟自家阿姐说话该有的礼节态度,我觉得,咱们不必再说下去了。” 梁明渊一滞,皱了皱眉,咬牙切齿半晌,语气才软了下来,“阿姐……今日可是去了公主府?” 梁嫤淡淡看他一眼,“是。” “是去给公主医治不孕之疾?”梁明渊追问道。 梁嫤点点头,“正是。” “你!”梁明渊攥紧了拳头,“你怎么能这样?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公主豢养了好多的面首!公主不孕也就罢了,公主倘若能有身孕……谁知道是谁的儿子?这不是让爹头上绿得发亮么?你……你怎么能这样!” 梁嫤淡淡看着梁明渊,觉得此时的阿弟是那般的陌生,陌生的可笑。她竟好像从不曾认识他一般。 “你是梁明渊么……”梁嫤忽然喃喃道。 梁明渊闻言一愣,继而气道:“我自然是梁明渊,我还想要问问你,是不是阿姐呢?以前的阿姐多么善解人意,多么通情达理!如今呢?” 梁明渊仰头看着坐在胡凳上的梁嫤,半晌喃喃道:“阿姐,你变了……” 梁嫤笑了,“是,我变了,你也变了。从洛阳到京城,我们都不是曾经的样子了。明渊,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背叛阿娘,背叛我,甚至……背叛自己的良心!” “你说什么?!”梁明渊皱眉恼怒。 梁嫤淡声问道:“是梁鸿让你来找我说这些的么?” 梁明渊摇头,“你对阿爹的误解太深!阿爹被丹阳公主身边的女官给毒打了一顿,却告诉我说不要怪你!不是你的错。让我也原谅你,你对他有怀恨之心,他能理解,以前是他对不起你和阿娘。不管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怪你!总有一天,你能看到他的真心,你能原谅他!” 梁嫤冷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梁明渊点头,“对!阿姐,我可以不怪你!只要你不再给丹阳公主医治不孕之疾,我们还是曾经的好姐弟!你依旧是我最好的阿姐!” 梁嫤冷笑连连,目光落在梁明渊身上,落在他的眉眼上。梁明渊别开眼睛,似乎不想接触梁嫤太过锐利的目光。 “明渊,你不想让我给丹阳公主医治疾病,究竟是怕让梁鸿头顶冒绿,还是怕丹阳公主的儿子会取代你在公主府的地位?怕丹阳公主会将你逐出公主府?嗯?” 梁明渊惊慌错愕的看着梁嫤。 梁嫤亦回视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梁明渊转开视线,“你……你竟这样说我?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么?” “以前不是,现在嘛……”梁嫤笑了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既认了那样的爹,还能让我对你报什么希望?” 第181章私相授受 梁明渊涨红着脸,半晌没再说出话来。 梁嫤也安安静静的坐在胡凳上,抱着肩膀,似是十分闲适的等着听他还有什么辩驳的话好说。 梁明渊抿着嘴唇,从坐榻上爬了起来,步出了梁嫤的房间,临到门口时,他低声道:“你是错的,我早晚会证明自己!” 梁嫤看着他挺直着脊背,消失在自己的门口。无奈的叹了口气,垂首继续记录自己的医案。 梁嫤给丹阳公主的医治并没有因为梁鸿亦或是梁明渊的想法,就改变分毫。 她隔日便会去往公主府,为公主行针。公主调理之药,也每日都在喝着。 听闻这几日,林家往她家跑的异常的勤快,她担心林三娘会对去林家住的想法有所动摇,便旁敲侧击的问了林三娘。林三娘却是道,她已经跟白氏说的很清楚了,她不会去林家住的,梁嫤的梁姓更是圣上开了金口的。 白氏听了以后,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既然如此,林家还跑的这么勤快,就更让人奇怪了。 梁嫤并不常在家中,修正坊的药厂已经开始在筹备中,她拿出自己在仁济堂的红利,并李玄意出资一部分,购买下修正坊的那块地皮。周遭居民宅子也在购买磋商之中。 除了给丹阳公主看诊以外,她也是忙得马不停蹄,家里的事情便没有多管。 只是偶尔回家的时候遇见林家人,林素素看她时候,那含羞带怯的表情,让她分外的莫名。 莫非是她经常女扮男装,魅力渐长,让林素素也忍不住春心萌动了? 梁嫤天马行空的想到。 直到有一日,她从丹阳公主的公主府回到家中取修正坊的俯瞰图的时候,冷不防在影壁后头遇见正在说话的两个人。她才大约是明白了,林家人跑的勤快,以及林素素看她那奇怪表情的原因。 站在影壁后头的不是旁人,正是林素素和顾家六郎君顾衍。 林素素正双手捧着一个别致的香囊,奉在顾衍面前,顾衍的一只手已经捏在了香囊上头。 这么私相授受的场面,让她遇上了,可是不太好。 梁嫤立即装作没看见一般,想要往里走去。 可影壁后头站着的两人,明显也发现了她。 “梁姐姐……”林素素一阵慌张,飞快的缩回自己的两只手,背在身后,只是脸颊上飞起的红霞却是挡也挡不住。 顾衍见她要走,立即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嫤娘,听我解释。” 他行动之间却是故意弄掉了手里的香囊。 精致的香囊掉在地上,崭新的颜色,立即沾上了不少的尘土。 林素素看着顾衍的紧张慌乱,看着顾衍握在梁嫤胳膊上的手,看着被毫不顾惜抛弃在地上的香囊……脸色一瞬间便变得十分难看,脸颊上的红晕也一点点退去,咬着下唇,似有泪在眼眶里打转。 梁嫤看着顾衍抓着她的手,“顾六郎,请自重!” 顾衍看着她,“你听我解释。” “你先放手!”梁嫤满面不悦。 顾衍迟疑片刻,见她认真,便只好放开了手,“我和林姑娘……只是偶然见过几面。” 林素素已经深深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强忍着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私相授受被表姐发现不说,还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仪的情郎这般拉着表姐的手,急切的撇清和自己的关系……这种滋味,真是难以言说的酸楚。 顾衍放开手,梁嫤便走上前来,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香囊,吹了吹上面尘土,将灰尘弹干净,捧在手上细细打量。缠枝的牵牛花甚是美艳,她虽不懂刺绣,可单以一个外行的角度来看,她觉得这香囊无论是从配色,还是从针法图样上,都精致的无可挑剔。 “天孙滴下相思泪,长向秋深结此花。”梁嫤喃喃自语道。 林素素闻言将头埋的更深。 梁嫤却忽而上前,猛的抓过林素素的手,翻过她的手掌心,看着她的指尖。 果然在上头看到尚未全好的针扎过的痕迹。 她拉着林素素的手,让顾衍来看,“顾六郎,你若有心,就该对人真诚。你若无意,便不该让人空留希望!欲拒还迎的把戏,最好还是不要玩儿了!伤人伤己,对你没有好处!我林家表妹性子纯良,一片真心,岂容你这般辜负?堂堂男子,连敢作敢当都做不到,这样的你,只能让我看不起!” 顾衍抿着唇,似有些生气,但他只冷眼看着梁嫤,这会儿倒是不急着辩解了。 林素素从梁嫤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低声怯懦道:“表姐……不是,不是顾家郎君的错……是我……是我……” 梁嫤半拦住她的肩,“好了,傻丫头,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林素素咬着下唇,没有继续说。 顾衍笑看着梁嫤道:“今日梁姑娘教训某的话,某谨记在心。只是梁姑娘不用反思自己么?” 梁嫤微微一愣,顾衍却是甩手走远,“彼此彼此罢了……” 梁嫤站在原地,忍不住皱眉,怎么就彼此彼此了?她何时对顾衍欲拒还迎了么?她何时给顾衍留过希望了么?她不是每次都说的很明白么? 被人这般说,梁嫤有些懊恼,但见顾衍已经走远,林素素还站在原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样子。 她拉过林素素转身出了院门,“走,别难过了,表姐带你去个好地方。” 林素素极为别扭的跟在梁嫤后头。 “小姐?”张婆子在院门口见到小姐带着林家姑娘还要出门,便上前打招呼行礼。 梁嫤道:“去禀了我娘和林家二舅母知道,我带着素娘出去一趟,晚些时候回来。” 张婆子立即应了,两人便来到外头,直接坐上了梁嫤的马车。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梁嫤摊开手掌,细细打量着手中精致的香囊。 林素素脸上一阵阵发热,想要伸手抢过香囊,却是被梁嫤抬手躲了过去。 “表妹的手艺真好,比我阿娘绣的还要精致,我连捻针都不会,这么漂亮的香囊,扔了多可惜,不如送我怎么样?”梁嫤笑嘻嘻的看着林素素说道。 林素素闻言,微微一愣,瞪眼看着梁嫤,“表姐……你……你不生气么?” 梁嫤笑道:“你把香囊送给我,我就不生气了!” 林素素看了看香囊又看看她,点点头道:“表姐若是喜欢,那就送给表姐吧!” 梁嫤闻言,立即将香囊挂在了自己的腰间,“喜欢,很喜欢!” 林素素的脸上的表情,这才轻松了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梁嫤的神色,低声道:“表姐,对不起……” “嗯?”梁嫤挂好香囊,还满意的拍了拍。 林素素垂头道:“我知道顾家郎君每次送顾三夫人来,其实都是为了遇见表姐而来……可是……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 梁嫤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既是情不自禁,又怎么能怪你呢?再说,我已经被圣上赐婚给景王爷,我和顾家郎君不过是曾经相识的关系,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所以……”林素素紧张的攥着双手,白皙的掌心微微冒汗,“所以表姐你是不怪我的对么?” 梁嫤点头,“对,我虽不怪你。可今日却还是要批评你!” 林素素脸上白了一白,怯懦道:“唔……是……” 梁嫤垂手摸了摸腰间香囊,“你这般用心,可是看清了他的心思了?旁人以真心待你,你自当回报以真心。可若旁人根本没将你放在心上呢?拿了亲手绣制之物送人,不是凭白便宜了他么?” “是……表姐。”林素素点了点头。 看她如小鹿一般纯净惊慌的眼神,梁嫤不忍心将话说的太重。 林素素不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儿,许是林家同辈的女孩儿不多,白氏又将她保护的很好,才让她这般单纯。这样的女孩儿最好是觅得内宅简单,一心对她的夫君。最好门第与林家同等,亦或稍低于林家,方才不会受委屈。 顾衍,显然并不适合她。 马车在柏氏成衣铺门前停下。 两人相扶着下了马车。 梁嫤回京以后,还是第一次再来这里,柏氏成衣铺的门面已经比当初大了三倍不止,当初两旁的铺子,都被柏氏成衣铺给并了过来。 林素素抬眼看着柏氏成衣铺的门面,再看门口里侧挂着的样式新颖的成衣,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这就是表姐说的那柏氏成衣铺么?”林素素惊喜的问道。 梁嫤点了点头,拉了她进铺子。 铺中雇了不少的小伙计,有男有女。 见来的是女客,便立即有个女伙计上前招呼,舌灿莲花般向梁嫤和林素素介绍着这里的成衣。 离开前,梁嫤只是大致的向柏家姐姐提了提现代的那些促销的手段,没想到柏家姐姐做的这么好!这女伙计显然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说起话来,声音柔和,脸上带笑,虽然话说的不少,一点儿不让人觉得讨厌。 林素素有些紧张的攥着梁嫤的手。似乎眼睛已经不够用了,这件看看,那件看看,都觉得好看。 第182章我家主子有请 “上身试一下吧!”梁嫤对她说道。 “我……我可以么?”林素素紧张的问道。 “小娘子身量丰腴,少一份嫌瘦,多一分有余,如此好的身段,穿什么都是最美的,小娘子皮肤白皙,年轻貌美,最适宜鲜艳的颜色,不但显气色,又显得青春活泼!”女伙计笑意盈盈的拿了两三件挂着的成衣到林素素面前,让她挑选。 林素素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一件也舍不得放下。 梁嫤笑道,“都试一试,不穿在身上如何能看出效果?” 林素素欣喜又有些胆怯不敢应。 “小娘子请,咱们试衣在楼上雅间。”女伙计说道。 梁嫤陪着林素素上了二楼,林素素进了雅间的里间,她坐在外间,品着伙计端上的茶汤。 门口一阵脚步声,像是走过了什么人,那人往雅间里瞥了一眼,离开几步,却又倒了回来,停在雅间门口往里使劲儿张望。 继而激动的敲了敲门框。 梁嫤隔着门口垂落的珠帘,向外看去。 柏家姐姐,柏氏成衣铺的掌柜的,正满面惊喜之色的站在门口望着她。 “柏家姐姐!”梁嫤立即起身,笑脸走了出来。 柏家姐姐一下握住她的手,“你可来了!当初你去往江东的时候,咱们去朱雀大街送行,我才知道,你竟是梁神医!这么久不见你!听闻你如今真是大有出息!” 梁嫤与她客套了几句,便见林素素换好了衣服出来。 柏掌柜眼光好,且很专业,与衣着打扮甚有研究。见是梁嫤带来的人,便将自己最新设计的压轴的好货都拿了出来。 林素素惊喜不已,这是比那些她见过的贵女们穿的都好看的衣服!倘若下次祖母再带她出去赴宴,穿上这样的衣服,定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吧? 林素素激动的抚摸着衣服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当即便选定了好几套衣服样子。 可一打听价钱,她立时吓得脸都白了。 如今柏氏成衣铺已经专为达官贵人定制成衣,和当初那不温不火的形势大不相同。衣服用料好,做工精致,价钱自然也高。 林家不算大富之家,多年前的流放伤了元气,如今顶多算的上小富。她几套衣服就要用掉全家人全年的开销。 祖母知道了不剥了她的皮才怪。 可是眼看着这么漂亮的衣服,就要属于自己了却在最后关头被拿走,这感觉好比挖肉一般疼啊! “表姐你们先聊,我去楼下,再看看别的。”林素素独自下楼,在楼下徘徊犹豫着。问起楼下挂着的样式较后来掌柜给她拿出那漂亮衣服来说,更为普通的衣服,价钱也贵的让人咂舌。她不禁满腹失落,心中愈加艳羡起表姐来。 柏掌柜将梁嫤请进另一个雅间,又取出一方匣子,打开来,拿了六百两的银票推给梁嫤。 梁嫤微微一愣,“柏姐姐这是做什么?” “当初说好的红利,年下的时候,你人一直不在京城,我都给你存着呢!”柏家姐姐笑着说道。 梁嫤连忙摆手,“这钱我不能要,当初说好的是每月我都得给姐姐设计出更多更好的样式,或是给姐姐提供想法,可你瞧,我什么都没做,撒手就跑了,全是姐姐自己的心血!” 柏氏却连连摇头,四下看着如今高大贵气的雅间,脸上含笑道:“你第一次来店里那一日,我就瞧见有喜鹊一直站在枝头上叫!店里一直不景气,我那个时候甚至都想将店铺给盘出去了……可你瞧现在?谁能想到当初不起眼的柏氏成衣铺能变成如今这模样?如果不是嫤娘你,”她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做梦也不敢想啊!” 柏氏给钱给的执着,仿佛梁嫤不受,她就要翻脸似的。 梁嫤只好将银票收了起来。 柏氏这才笑道:“好了,如今你人也回来了,这每月几张设计图的事儿,可不能再懒散推脱了!” 梁嫤笑着点头答应。 两人从楼上雅间下来。 林素素正苦着脸,坐在楼下品着茶汤,见了梁嫤,她立时站起身。 “表姐,咱们还是走吧!”她上前拉着梁嫤的手道。 梁嫤狐疑看她,“衣服呢?” 林素素垂头,“我叫她们收起来了……那个……我衣服挺多的,还是下次再买吧?” 梁嫤低头看林素素神色,瞧见她口不对心的样子,又瞧见柏氏在一旁给她比了比钱的手势,立时明白过来,“今日衣服,表姐送你!你不是送了礼物给表姐么?来而不往非礼也!” 林素素一愣,她送了什么礼物给表姐了? 见梁嫤指了指腰间香囊,她脸上一烫。 那个香囊能值几个钱?这几套衣服,可是够林家上下花用一年了! 梁嫤让人将衣服包好,送到马车上去。 林素素想到那般不舍的衣服,最终还是成了自己的,心里已经高兴的不知所以了,搓着手,一直跟在梁嫤身边,又欣喜又不好意思。 梁嫤将从柏氏那儿得来的银票又递了回去。 柏氏笑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梁嫤并不知道,她和林素素前脚刚出门,柏氏就遣人又将衣服的钱,送回了梁嫤家中,交给她的丫鬟白薇收着。 据说购物能够纾解失恋的负面情绪。想来古代女子亦是如此,梁嫤又带着林素素到东市的首饰铺子,脂粉铺子逛了一圈,胭脂水粉买了不少。林素素嫌首饰太贵,买衣服已经让表姐破费很多了,首饰她说什么也不要,最后只挑了一对猫眼儿般的耳坠子。 梁嫤鲜少有逛街的时间,今日这般悠闲,便趁此机会给自己和林三娘都买了不少东西。 仁济堂日进斗金,虽然当初说好她和李玄意三七分成,可李玄意从未从仁济堂抽走过红利,仁济堂除了各项开支以外的盈利,都落入了她的口袋,她花起钱来自是不会手软。 林素素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家表姐。 梁嫤和林素素满载而归,女人购物起来,都是不怎么理智的。 眼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梁嫤便没有将林素素带回自己家,而是直接转道去了林家,将林素素送下了马车,林家丫鬟原本看着梁嫤乘坐的不大且十分质朴无华的马车时,脸上还带着鄙夷。可从马车上往下搬梁嫤为林素素买的各种东西之时,却有些愣怔。 “多谢表姐,表姐今日的话素娘谨记在心。日后……定不会再如此莽撞了!”林素素福身认真对梁嫤说道。 梁嫤点头而笑,“好好睡一觉,穿的漂漂亮亮,打扮的漂漂亮亮,你就会发现,你值得最好的!” 林素素想起自己穿上柏氏成衣铺里的衣服时,惊艳的样子,不由心头满满的,“嗯!” 梁嫤离开林家,马车轱辘碾着夕阳的余晖,滚滚往梁嫤家中行去。 她正坐在马车里,心情甚好的觉得自己挽救了一个险些跌入感情泥沼的纯真少女之时,却听马儿嘶叫一声。 车夫“吁——”惊慌勒停马车的声音传进了车厢。 “怎么了?”梁嫤话音未落,便听噗通一声,像是车夫摔下马车的声音。 梁嫤这才紧张起来,挑开车帘,向外看去,却见马车已经快速跑了起来。 前头车夫一身蓝布衣,头发束在冠内,只能瞧见个背影,瞧不见脸,却也能分辨出,已经不是刚才赶车的车夫了。 “你是何人?”梁嫤问道。 那车夫却不理会她,只将马车赶得飞快。 梁嫤心头急跳,摸了摸怀中银针,又抬手取下头上尖利的发簪,握在手中。 “梁大夫只管坐稳,咱们不伤你。”车夫终于说到。 梁嫤闻言心下更为紧张,连自己的名头都点出来,表明就是冲着她来的,这让她如何能不紧张? 马车在一处茶楼门口停下。 平日里门庭若市的茶楼,此时却门可罗雀。 唯有几个面冷如霜,虽着便服,却不难看出是侍卫的人,背着手驻守在茶楼外围。 “梁大夫请。”车夫跳下马车,打开车门。 梁嫤将握着发簪的手藏进宽大的衣袖中,四下看了看,确定以她之力,绝无逃脱的可能,才跳下了马车。 “我家主子在二楼雅间等着梁大夫!”车夫躬身,语气还算客气的说道。 梁嫤顺着他手请的方向,将茶楼内走去。 她乘坐的马车立即被人赶着,马蹄踢踏的继续往前走。 梁嫤上了二楼。 瞧见一间雅间外头,站了两三个便衣的侍卫。 带她前来的车夫正欲上前开门,其中一个侍卫却是伸手拦住,并摊开手掌在梁嫤面前。 梁嫤一愣,“进门还要钱?” 那侍卫也愣了愣,弯身钳住梁嫤藏在袖中的手腕。 梁嫤往后缩手,却哪里有那侍卫手劲儿大。 侍卫捏住她手腕的指头一用力,她的腕子酸痛便不由把手一松,末端尖利的簪子“咣当”一声,从袖口掉落在地。 第183章换个地方继续玩儿 车夫弯身捡起簪子,看了她一眼,又将她头上剩下的几个发饰都拆了下来,“梁大夫,您还是省些心思的好。” 梁嫤眉头微蹙。 车夫退开一旁,侍卫将门拉开,梁嫤被人一把推进了雅间。 隔着中间垂着的层层红麝香珠帘,隐约可以瞧见床边坐榻上,斜倚着一个身影,正品着茶,轻声哼着小曲。 梁嫤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外头好几个,屋里就一个,想来,应该还是往里走,更靠谱些吧? 梁嫤小步上前,伸手撩开红麝珠帘子,这才看清了倚在软榻上的人,也算是老熟人了。 “给太子殿下请安!您要见梁某,何必这般大费周折,传唤一声,梁某自当主动觐见!”梁嫤拱手说道。 太子笑了笑,指着对面的坐榻道:“梁大夫今非昔比,想见梁大夫一面,不用些功夫,就不显诚意!” 梁嫤皱眉,不欲上前。 太子抿了口茶汤,“外头守着的人,少说也有二三十,我不说让他们放行,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梁大夫出了这间雅间的!梁大夫逛了大半日了,想来也累了吧?” 梁嫤一愣,“太子寻梁某,还真是用心思。太子究竟有什么事需得梁某效力?” 太子笑了笑,“梁大夫是聪明人。” 说完,他又指了指对面的坐榻。 梁嫤只好上前,跪坐上去。 太子亲手为她添了茶汤。 梁嫤却只是看着那茶汤,并不去碰。 太子给自己添了些,执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这茶不错,明前的云绿,梁大夫尝尝?” 梁嫤看了看那茶汤,“如何好的茶,加了各种佐料也都掩盖了茶的本色,再好的味道,失了本色,也就不值一提了。” 太子似乎是不曾料她一女子会这么说,略有些诧异,“听闻早先林院士身边清流鼓吹清茶的好处,可林院士获罪流放之后,也就没人大张旗鼓的说清茶的好了。梁大夫倒是颇为推崇清茶?” 太子口中林院士,想来正是梁嫤的外祖父。 梁嫤抿了唇,没有说话。 太子笑了笑,“林院士故去在岭南,也实在让人遗憾。林院士性子刚直,人是好人,就是有些迂腐。过刚易折,想来林院士不懂,梁大夫不会也不懂吧?” 梁嫤垂着眼眸道:“殿下有何指示,不妨明示。外祖父他老人家已经入土为安,殿下就莫要再叨扰他老人家了!” 太子笑了笑,“梁大夫虽为女子,倒是爽快之人。” 梁嫤忽觉身体有异,四下看了看,又认真的嗅了嗅,并未发觉室内有异味。看了看面前的茶碗,她根本没碰过。 是错觉? “我要上官家一半的水运控制权。”太子突然说道。 梁嫤闻言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子莫不是找错人了?” 太子摇了摇头,“有没有找错人,我心里清楚。梁大夫若答应给,便一定能给。” 梁嫤摇头,“我只是上官家的义女而已,当不得上官家的主。太子殿下若想要水运控制权,应当找义父商议!” 太子笑了笑,“上官睿行那人板着脸,满面严肃,一点趣味也没有。我还是愿意和梁大夫这样的美人商议,梁大夫不仅声音柔美,人更是赏心悦目……” 梁嫤忽觉面前的太子一晃,竟成了两个。 糟糕!还是着了道了! 她将两手拢在一处,拼命掐着手上穴位,想要保持自己的清明。 可手上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小,死命的掐下去,手上却一点痛觉都没有。 太子重重叠叠的笑脸无端在眼前放大,“梁大夫,觉得难受么?用点茶汤吧?” 梁嫤摇头,可脑袋一晃,更让她觉的眩晕无比。 忽见太子伸出了一根指头,轻轻戳在她肩头。 她整个身子却好似受到莫大的推力,立时向后倒去。 太子弯身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向西侧里间走去。 “太子,你放下我,水运的事,咱们还可以再商量。”梁嫤挣扎着说道。 说是挣扎,其实她根本无力挣扎,被太子抱在怀中,恍如听话的布娃娃一般。 太子笑道:“梁大夫不是说,我找错人了么?既然找错人,不如将错就错,这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进了西侧里间,太子弯身将她放在软榻之上,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游走。 梁嫤只觉脸上痒痒的,却无力避开他的手指。 “也不算太错,梁某怎么说也是上官睿行郑重其事认下的义女,梁某说话,还是有几分用处的!”梁嫤急切说道。 太子笑了笑,却是摇了摇手指头道:“怎么办,看到梁大夫,我不仅想要上官家一半的水运之权,更舍不得放梁大夫走……你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全其美你个头啊! 梁嫤顿了顿,问道:“太子如此对我,是想要为常乐公主报仇出气?” 太子闻言微微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圣上不是已经允了妍儿嫁给玄意了么?还有什么气可出?要说,圣上还真是偏爱玄意,什么好的都想给他。我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求娶你,他都不允,却转而将你和妍儿都赐婚给玄意……他有什么好?有那么个不清不白的娘亲,那么个整日酗酒不务正业的父亲,他凭什么得父皇的恩宠呢?” “所以,太子是想报复景王?”梁嫤语气略紧张的问道。 太子垂眸看她,手已经开始解着她的腰带,整个人更是欺身压了上来。 “报复这个词不好……唔,应该换个更美好的词来说的!”太子说着低头朝梁嫤吻了下来。 梁嫤用尽全力,才侧过脸去,避开了太子落在她唇上的吻。 太子呼出的热气却是扑在她的脸上,她的颈下。 她觉出自己的腰带已经被太子解开,外头深衣滑落一旁,胸前藏着的银针布包也滑落在地。 太子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颈上,耳畔。 梁嫤心中恼怒非常,全身却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梁嫤不仅绝望的想到,万一……她是说万一……她真的被太子给占了便宜,自尽守节还是算了,她是找机会给太子扎上几针,扎的他往后都不能人道呢?还是干脆切了他的子孙根? 她甚至已经在筹谋如何才能报了今日之仇的时候,忽听外头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她心中一喜,太子却顺着她的脖颈亲吻下去…… “太子殿下,景王带人打来了!”门外侍卫语气急促道。 太子闻言一怒,“怎么这么快?不是让人缠住了跟在梁嫤身边的暗卫么?” “是……可是……景王已经找到这儿了……”门外的人焦急说道。 太子看了看被他压在身下的梁嫤,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玄意倒是当真看重你,这么快就寻了过来!不过不打紧,咱们换个地方继续玩儿就是了!” 太子说完,起身拢上自己的衣服。让侍卫进来,扛上梁嫤,快步出了雅间,从后门乘马车冲了出去。 李玄意正带人在茶楼前方被人缠住,忽听夏长回来禀报,有人盛马车从后门冲了出去,来人武功高强,他们不敌,让人跑了。 李玄意立即甩下缠住他们的人,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梁嫤身子绵软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想要大声呼喊,更是不可能。 天光已经暗了下来。她隐约听到似乎还有两辆马车并行在太子乘坐的马车旁边。 “他们来了!”扛着她的侍卫,对太子说道。 太子点了点头,那扛着她的侍卫,立即走出马车车厢。 马车跑的飞快,夜风迎面吹来,她的衣衫散乱,夜风吹得她浑身一瑟缩。 马车车速毫不减缓,那侍卫却是扛着她纵身一跃,便跃上了近旁的另一辆马车。 她心下大惊,马车跑的这么快,那侍卫若是站不稳,她可就整个人都滚到马车底下去了! 不过侍卫显然是艺高人胆大,稳稳落在马车上以后,便扛着她进了车厢。 她觉得马车猛的转了个弯,她的脑袋撞在车厢壁上,直撞得她眼冒金星,更让她想起了当初从广陵赶往泾州,突遇杀手,拼命逃亡的时候。 真是不曾想,如今已经回到长安,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偏偏就遇上长安路宽,夜色降临,坊门快要锁闭,没有堵车的时候?!否则,这般撸人?这般奔走?简直天方夜谭…… 梁嫤脑袋在车厢壁上磕了好几次,不知是她磕晕了,出现了错觉,还是马车真的慢了下来。 四周似乎很静,另外两辆马车的声音早已不闻。 似乎有开门的声响,车夫跳下马车,牵着马走进了一处宽敞的院门。 这是哪儿呢? 太子说换个地方继续玩儿,这换到哪儿了? 梁嫤正思索之时,见那侍卫跳上马车,劈手往她后脑上一砍。 她还没来得及要求下手轻一点,便已经痛苦不堪的晕了过去。 第184章你的出身已经决定了 李玄意跟着那辆似乎是从茶楼里窜出来的马车,几乎是绕着长安跑了一圈,那马车却是在宁王府周围,不见了踪迹。 李玄意兜马来到宁王府正门,抬头看着硕大的宁王府几个大字。 心头如被火炙烤一般。 黄昏那时候,夏长让人回来禀报说,跟丢了梁嫤的踪迹,他当时几乎怒的想立即削了夏长的脑袋。 夏长大约是愧疚难耐,根本没在他面前露脸儿,就已经奔走寻找。他又派出善于追踪的春生协助夏长,寻到那处茶馆的时候,他就决定,找出是谁对梁嫤不利,他定不饶那人。 如今可见,自己真是放松的太早了!竟让人带着梁嫤跑了! “王爷!”春生的声音伴着马蹄声自远处而来。 李玄意在宁王府前头,兜马回头。 春生纵马上前,“在茶馆雅间发现了这个。” 李玄意眼睛微眯,伸手接过,眉头不由蹙紧。 春生送来的布包,正是梁嫤贴身放着从不离身的银针! 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她如今人又在哪儿?她的银针从不离身的,她现在究竟如何了? 李玄意将布包放入怀中,拳头不由握紧。“还发现了什么?” 春生略作犹豫,低声说道:“雅间的香炉里燃了宫中秘制,无烟无味的软骨散,茶汤里放有解药。客座上的茶汤没有动过,梁大夫应是没有服下解药,所以中了中了软骨散的药性。不过……此药并不致命。属下审问过了茶楼掌柜,茶楼掌柜说包下茶楼的人看着面生他不认得,但是守在茶楼外头的有个家丁,他瞧着像是太子东宫的左卫率。” “太子?”李玄意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宁王府的大门。 宁王府的大门旁的小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几个家丁奉着大红的宫灯,举着挑杆,将灯笼挂在门口檐下。 宁王府家丁许是眼神儿不好,一开始未能瞧见骑在马上的人是谁,瞪大了眼睛打量了半晌,才慌忙上前行礼道:“是景王爷呀!我们王爷在家呢!您是来找我们王爷的?” 忽而闻皇城墙头儿上的暮鼓敲响,这是锁闭坊门的信号。 李玄意没有理会宁王府的家丁,“驾——”的一声,纵马向外跑去。 太子正百无聊赖舒舒服服的坐在东宫,捻着宫女剥好,挑去了籽的葡萄吃的津津有味。 忽闻侍卫在殿门口禀道:“太子殿下,景王带着人闯入东宫了!” 太子闻言,勾了勾嘴角,放下手中葡萄,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不是已经到了锁闭城门的时辰了么?” 侍卫禀道:“是!景王是带人硬闯进来的!” 太子笑了笑,扔下帕子,“走,咱们去瞧瞧,这景王的胆子究竟是有多大,锁闭城门了还敢带人硬闯东宫!” 太子走出殿外之时,李玄意正一脚踹开挡在他面前的侍卫。 太子瞧了那倒在地上的侍卫一眼,又转脸看向李玄意,语气关切道:“玄意这是怎么了?如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李玄意冷冷看他,“把人交出来?” 太子闻言,愣愣的看他,“什么人?玄意说什么?” 李玄意看着太子佯装不知,一脸无辜的样子,便额角青筋直跳,“梁嫤呢?殿下莫要装蒜,好好将人交出来!否则闹开了谁都不好看!” 太子摇了摇头,“我不知玄意你在说什么?梁大夫不见了么?我今日一直在东宫未曾出去过呀?梁大夫怎么了?” 太子满面关切,语气也分外诚恳。 只是他面上表情越是无辜,李玄意心中越是气恼,“找!务必将人找出来!” 李玄意冲身后之人吩咐道。 “且慢!”太子挡在他面前,东宫守卫立时将人团团围住。 太子轻笑着看他,“宫门已经锁闭,你却擅闯东宫,我看在昔日兄弟情面上,可以不计较你的无礼。可你无凭无据就要伸手问我要人,还要擅自搜查我东宫?李玄意,你以为人人都会像父皇那般忍让你?” 李玄意眉间微蹙,“有人见过太子殿下今日出现在梁嫤消失的茶楼。太子殿下却说自己今日并未离开过东宫?” 太子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说见过便是见过?你这么大大咧咧的闯我东宫,是有证据证明梁大夫就在这里?” 李玄意皱眉,没有证据,可直觉告诉他,今日之事必是太子所为。 “挡住他们!”太子冷哼一声,转身回到殿中。 李玄意等人被东宫守卫团团围住。 李玄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心跳。 梁嫤如今还在等着他去救,他绝对不能太冲动……一定要冷静,冷静下来…… 太子回到殿中,等了片刻,却见外头一直是对持的情形,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太子冲身边侍卫招了招手,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那侍卫点头退走。 李玄意正欲让人请太子,好生商量之时,却见东宫侍卫突然动手开打。 李玄意带的人不多,却多半是跟他上过战场之人,出手狠辣无比,自然不肯吃亏。 两方人马立即交起手来。 有不少人还冲李玄意动手,李玄意直觉太子行事诡异,忽闻身后传来一声高唱:“圣上驾到——”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两方人马立时愣住,纷纷垂手分开。 东宫守卫带有兵器,李玄意带人前来之时,却是专门让他们扔下兵器,闯的东宫。 虽无兵器,有些吃亏,但看双方受伤情况,李玄意带来的人倒也未必真的吃了亏。 忽见太子快步奔了上来,扑在圣上面前,痛哭道:“父皇明鉴,儿正在东宫读书,玄意却突然带人闯入,还要举兵搜查东宫!儿不许,玄意便带人动起手来!求父皇做主!” 李玄意一脸怒色站在灯火阑珊的东宫正殿门前。 太子满面委屈的半跪在圣上身边。 圣上看了看打的很是狼狈的两方人马,面带不悦道:“怎么回事?” “回禀圣上,梁大夫被人劫持,不知下落。有人曾见过太子殿下身边左卫率出现在梁大夫被劫走的茶楼中。且那茶楼是被太子左卫率给包下来的,并无闲杂人等。”李玄意冷声说道。 圣上闻言看向太子。 太子立即抹了把眼泪道:“父皇明鉴,儿今日并未离开东宫,更不曾见过梁大夫呀!倒是景王无凭无据于落锁之后私闯东宫,还要搜查东宫!儿这东宫也是不稳妥了!” “来人,将景王等人拿下!”圣上寒着脸吩咐道。 “圣上!”李玄意惊怒,梁嫤还等着他去救…… “将景王等人逐出宫门!”圣上说道。 “父皇!景王带人闯我东宫,且是落锁之后私闯!儿知父皇一向欣赏景王,可倘若如此无礼行径都可姑息的话,只怕景王日后更加无所顾忌!旁人也会争相效仿!儿心意难平,只怕此番不处罚,也难以服众!”太子沉声说道。 圣上看了太子一眼,弯身将半跪在地上的太子拉了起来。 太子拱手和圣上相对。 圣上问道:“你想朕如何罚他?” 太子听闻圣上不温不火的语气,微微一愣,心下游移不定起来。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会儿当着圣上的面,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说出来了。 “全凭圣上做主……”太子低声道。 圣上笑了笑,“只怕朕做了主,你又会心意难平,说朕不能服众吧?” 虽是笑说的语气,太子却生生被圣上惊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儿臣不敢……” 圣上看了看铁青着脸色的李玄意,抬手指了指他道:“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些,不惩戒你一番,只怕你还是难长记性!” 李玄意张口欲言,却瞧见圣上身边的宦官猛朝他使眼色,狠劲儿的摇头。 他终是咬牙切齿的将话都咽回肚子里。 “将景王等人,压入大理寺,好好反省!”圣上说完,立时有禁军上前,将李玄意等人押解带走。 圣上身边宦官,将围在周遭的禁军也斥退。 东宫摇曳的宫灯下,只剩下圣上和太子两人之时,圣上看着太子轻笑道:“朕记得,魏王小时候,你常常护在他前头,还为他好好教训过玄意?” 太子闻言一愣,继而点了点头,“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儿臣都不大记得了,没想到父皇还记得清楚。” 圣上笑了笑,“还记得那时候朕跟你说过什么么?” 太子皱眉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父皇说,儿臣身为太子,应该友爱兄弟,不管是自己的弟弟,还是旁人,将来都是儿臣的子民。儿臣身为储君,应怀有仁心。” 圣上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朕还说,你不必争抢,你的出身已经决定了,你此生前路必定一片坦途。对于那些出身不如你的,更应该怀有怜悯之心。” 太子闻言,眉头紧皱,拳头也不由攥紧。 圣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梁嫤在哪儿?”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也不相信儿臣么?” 圣上看着他,不置一词。 太子忽而撩袍跪下,义正言辞道:“父皇若是不信任儿臣,请父皇现在就命禁军搜查东宫,以证明儿臣清白!” 第185章勒索 圣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始终未在开口。 直到太子身边宦官上前,搀扶了太子起来,太子抬眼一看,圣上已经坐着步撵走远。 太子脸色清冷下来,冷冷说道:“竟只是将他押解大理寺……父皇宁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太子身边宦官觑了觑太子脸色,低声道:“太子为何不要求圣上重罚景王?毕竟私闯东宫,往大了说,乃是谋逆的大罪!” 太子冷笑,“我本想趁父皇震怒恳求的,可你瞧父皇震怒了么?” 梁嫤伴着眩晕恶心的感觉醒了过来。 眼睛好半天才适应打在脸上的光线。 光是透过一扇窗漏进来的。窗户上是小四方的木格子,糊在四方格子上的纸已经破烂了。看着现下这光线,应当已经是快晌午的时候了吧? 梁嫤抬手揉了揉脖子,那侍卫下手忒狠,脖子这会儿还疼的像是要断掉。 她四下看了看,这里是个柴房,且应该是不常用的柴房,四处都是潮湿腐朽的气息,角落里还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 梁嫤动了动手指头,发现身上虽酸痛,但好歹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摸了摸胸前藏着的银针。银针已经不在了。 她扶着背后的柴垛站起身,来到门边,拉了拉门,门果然冲外头锁住,“有人么?” 外头静悄悄的,连声鸟鸣都不闻。 这是打算把她管在这儿,不闻不问给困死么? 昨夜那侍卫扛着她跳上了另一辆马车以后,马车究竟带着她去了哪儿?跑了有多远?出了长安了么?她隐约记得进了一处大院子…… “喂!外头有人吗?!”梁嫤不死心的又大声喊了几次。 “来了来了!”倒真有个婆子应声,“姑娘醒啦?” 梁嫤从门缝里往外看,却只能瞧见一溜儿光线,什么也看不清,“大娘,这是哪儿啊?” 婆子闻言不答反问,“姑娘可是饿了?这儿有两块胡饼,姑娘不嫌弃就吃一块?” 婆子推了推门板,从门板底下和门槛之间的缝隙里,塞进一个冷硬的胡饼来。 梁嫤略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也不知得被关上多久呢,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 她啃了一口胡饼,牙险些被咯掉。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长安么?”梁嫤又问道。 那婆子闻言却是笑了一笑,拖着缓慢的步子走远。 梁嫤慢慢的嚼着坚硬如石头一般的胡饼,细细回忆着昨日她能回忆起来的细节。 太子身边的人说,景王打来了……说明李玄意已经知道她被劫走,并且差点就找到了她!那现下应该还在寻找她吧? 虽然在长安寻找一个人,无疑与大海捞针,但好歹还是有些渺茫的希望的。 太子说,他想要上官家对水运上一般的控制权。将她掳走,那么上官夕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十三他们会将这个消息送回上官家吧?上官睿行会不会管她的死活? 太子用她来威胁上官睿行,还真是天真!上官睿行怎么可能会因为她妥协呢? 太子为什么想要上官家一半的水运控制权? 上官家如今不是正有入士的打算么?到时候朝廷和上官家磋商,水运控制权,应该是垂手可得吧?太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梁嫤嚼着那冷硬的胡饼,嚼得两个腮帮子都是疼的。 她忽然明白过来! 太子不是想要为朝廷夺得一半的水运控制权,而是为他自己! 所以要赶在上官家和朝廷磋商之前,就让上官睿行妥协。 梁嫤想到这儿,身上忽然泛起一阵冷意。 太子如今还只是储君呢,便想要霸揽权财……太子让她知道了这些,还会让她活着么? 梁嫤又啃了一口胡饼,她得想办法脱身才行! 林三娘见梁嫤一夜未归,早就慌了神。 一大早便想要到上官夕十三投宿的客栈去找人,她还没出门,便遇上阿丑。 阿丑带了面纱,眼角露出的胎记红的惊人。 “大娘,您不要太着急,我们也在找梁大夫。您在家等消息,莫要乱走。”阿丑说道。 林三娘闻言,险些没站稳,“嫤娘她?她不见了?” 阿丑点了点头,“大娘别慌,您在家等着,万一嫤娘回来,家里没人倒是不好。” “她……她不会有事吧……她……”林三娘紧张忐忑的问道。 阿丑摇了摇头,“不会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也来不及安抚林三娘,便转身离开。 梁嫤不见了,王爷也被关押了起来。 好在圣上已经派人在各个城门口盘查,并全城搜索,一定能找到她的。 朝廷命官,岂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上官夕得到阿丑送来的消息,急的险些将客栈的凭几给砸烂了,“我说什么来着,应该让我和阿姐住在一起的!如今可好?阿姐不见了!阿姐不见了!” 十三脸色沉得难看。 待阿丑离开以后,忽从里间走出一人来。 上官夕冷着脸,撅着嘴看着里间走出的人,“若不是阿耶非叫我回来住!阿姐也不会丢了的!” 里间之人却正是上官睿行,他已经悄悄来了京城,并未惊动旁人。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便是跟她一起,也不过是多一个人被抓而已。”上官睿行冷声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上官夕上前攀住上官睿行的胳膊,“阿耶你说啊,现在怎么办?阿姐在哪儿呢?阿姐她不会有事吧?是什么人带走了阿姐?” 上官睿行看了眼十三,沉声问道:“你跟在阿嫤身边也有这么久了,她的人脉关系,你都理清楚了么?” “属下清楚。”十三跪坐下来,尽量让自己维持平静的面色,“与大小姐交恶,并且有能力避过景王派去保护之人,将大小姐掳走,并在长安将人藏起来的人,常乐公主和梁驸马嫌疑最大。” 上官睿行闻言想了想,正欲开口,却听闻门外家仆禀道:“二小姐,有人求见。” 上官夕一愣,“求见我?” 十三起身立在上官夕身后,上官睿行回到里间坐定。 上官夕这才让人将来找她的人请了进来。 来者却是个年轻的郎君。 上官夕皱眉想了想,自己并不认识来人吧? 来人面庞温润,笑容和煦,一身竹青色的直缀,更让他有种出尘之气。 “见过小娘子,小生顾家六郎,顾衍是也。”来人见上官夕一脸打量的看他,便自我介绍道。 上官夕点点头,“你认得我,我就不介绍了,你找我何事?没记错的话,我并不认得你吧?” 顾衍颔首一笑,从怀中取了个物件递上前来。 上官夕皱眉接过,待仔细看过,立时大惊,瞪眼看向顾衍,“这是阿姐簪子!” 她猛拍了一下凭几,立时起身,伸手攥住顾衍的衣领,“我阿姐呢?你把我阿姐藏在哪里了?!” 十三一身冷气,冷眼看着顾衍,好似他不老实交代,就休想走出这门一般。 顾衍轻笑着拽开上官夕攥住他衣领的手,“上官小娘子莫急,我既送了这东西前来,又自报家门,便是带着诚意而来的!” 上官夕稚嫩的脸上全是怒气,“什么狗屁诚意!你把我阿姐藏哪儿了?关门!放十三!不老实交代,今天上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顾衍微微一愣,笑看上官夕道:“小娘子好生霸气!” 他又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十三,轻咳了咳道:“你们若是想让梁姑娘早日平安归来,不妨冷静下来,听听我要说什么?如此冲动,只怕于梁姑娘并无好处!某虽不才,只区区中书舍人,但某若死在这里,你们上官家逃脱不了干系不说。梁姑娘只怕你们再也见不到了!” 上官夕闻言,气呼呼的跪坐下来,指着顾衍道:“有话快说,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说法!” 顾衍跪坐端正,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缓声说道:“走运河,方便南北交通,粮品输送。上官家独霸水运这么多年,如今突然入京,想来与水运上,也该卸下些重担了吧?” 上官夕闻言皱眉看着顾衍,“你什么意思?” 顾衍笑了笑,“顾家不才,倒是愿意帮上官家分担些重任。” 上官夕闻言,惊讶的张了张嘴,瞪着顾衍,似是没想到有人能这么恬不知耻的勒索,还一派儒雅风度。 “如果上官家愿意让出一半的水运之权,你们正担心的那人,便能平平安安的出现在你们面前!”顾衍淡声说道。 上官夕猛拍了一下凭几,“你这是勒索!就不怕上官家告诉圣上么?” 顾衍笑了笑,“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所说之言,出了门,我自然不会再承认。上官家当然可以将我说的话告诉圣上,但如何能让圣上相信?便是圣上相信了,真的因为这破风捉影的猜测,惩治了顾家……顾家未倒,你们却是永远也不用想再见到那个人了!” 上官夕喃喃一声“阿姐”,又圆目怒瞪,“你竟敢以阿姐来威胁我们!算你有胆子!既然你只身前来,今日也不必走了,就在客栈里住下吧!等我阿姐回来的时候,你再离开!” 十三闻言,冷面上前,反手抽出手中剑架在顾衍脖子上。 第186章诚意 顾衍看了看闪着寒光的长剑,伸手碰了碰剑刃道,“用某来换她?只怕是不行……某若不能安全离开,她必死无疑。” 顾衍颔首轻笑,“能和她死在一起,想来也是一种缘分……” 上官夕看着顾衍一往情深喃喃自语的样子,十分诧异。听他的语气,分明是对阿姐有意,可人如何能将自己心意所属之人的性命安危拿出来当做筹码? 屋内气氛一时十分凝滞,被长剑架在脖子上的顾衍笑的从容。 上官夕和十三却是面色难看。 忽听内室一声响动,三人均侧脸向里看去。 上官睿行缓缓走出内室。 顾衍拱手道:“上官家主安好!” 上官睿行也拱了拱手,抬手示意十三将剑收起。 上官夕跑上前去,抱住上官睿行的手臂道:“阿耶,他居然拿阿姐的性命来威胁!他……” 上官睿行摆了摆手,让上官夕稍安勿躁。旁人既然敢只身前来威胁,便是有恃无恐。 上官睿行也在坐榻上跪坐下来,转脸道:“既有客来,怎的不上茶?” 上官夕瘪了瘪嘴,在一旁颇为不满的坐了下来。 十三收起剑,拱手退了出去,吩咐人备茶。 顾衍似乎对上官睿行的突然出现,并不十分意外,跪坐于客座,脸上的笑容依旧十分平和淡定。 待上了茶,房间内茶香袅袅。 主客之人都平静让人看不出情绪。 上官睿行脸上并无焦急慌张,“顾小郎尝尝江南的茶,六安瓜片,甜中略带苦味,入口却不涩,含入口中,回味悠长。” 上官睿行气场强大,自然不似上官夕那般冲动易怒,沉不住气。 顾衍的淡定从容的气势很快被他压制住,脸上不见了先前的一派笃定。 他放了些糖入茶汤,执起茶碗抿了一口,点头赞道:“果然是好茶!” 上官睿行笑了笑,低头饮茶,并不多言。 顾衍面对上官睿行,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既然家主现身,想来是已经听得适才我等谈话。” 上官睿行拿眼神询问,“你们在聊什么?适才小憩须臾,还真没听到?” 顾衍眉头微蹙,脸上一直恬淡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上官睿行这幅丝毫不乱,毫不着急的模样,是说明,他根本就不在意梁嫤的死活么? 毕竟梁嫤只是他认的义女,就算是有些用场,可想来换了旁人也不是不行…… 他看了看在上官睿行身边跪坐的上官夕,亲女儿再此,义女却要用一半的水运控制权来换……这交易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顾衍心中越发没有把握起来。 上官夕见顾衍不说话,翻手拿出顾衍给她的簪子,“阿耶,这是阿姐的发簪!” 上官睿行显然深谙谈判的第一步,就是要先从气势上压住对方。 他周身释放的强大气场,让顾衍心中先乱了。 他笑了笑抬手拿过上官夕手上发簪,看着顾衍道:“怎么,我家小女在府上做客?” 顾衍扯了扯嘴角,“呃……可以这么说。” “这么说来,想来小女是没带礼物前去,这才让顾家扣下小女?”上官瑞信抿了口茶汤,目光淡然的看着顾衍。 顾衍有些慌张,皱眉说道:“只是不知对上官家主来说,是礼重,还是您义女的性命重?” 上官睿行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道:“顾家也算的上是大家了,虽然崛起的时间不长,但好在一直得圣上信任倚重,顾老爷子还曾追随先帝爷立下大功。如今这般急功近利,倒是有违大家风范。” 顾衍脸上一热,立即皱起了了眉头,“顾家如何,自有决断。不劳上官家主费心。” 上官睿行笑着点头,“顾家对昔日友人无情无义,倘若顾家家风如此,日后的路也不会长久。” 顾衍拍案而起,“多谢上官家主指教!倘若上官家主没有商榷的诚意,顾某也不再多叨扰,告辞!” 顾衍转身就想离开。 上官睿行却是示意十三挡住他的去路。 顾衍回头,怒目而视。 上官夕也非常着急,“阿姐还在他们手里呢……” 上官睿行摸了摸上官夕的脑袋,“阿夕莫急。顾小郎君也不要着急,既是商榷,咱们自然要商量着来。听不进劝,可是人生大忌。” 顾衍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在客座上跪坐下来,“那就请上官家主就事论事吧!顾家要上官家一半的水运控制权,上官家退出一半的河道给顾家。只要上官家主答应,您的义女必定平安归来!” 上官夕闻言又要发怒,上官睿行却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上官睿行轻笑了笑,“顾家如此狮子大开口,上官家让出一半的控制权,你顾家能吃得下么?” “不劳上官家主费心!”顾衍横眉冷对。 “阿耶,不能答应他!”上官夕攥着拳头道。 顾衍看了上官夕一眼,“想来上官小娘子,并不担心令姐的安危吧?” “你!”上官夕愤愤拿指头指着顾衍的鼻子,“你敢动我阿姐一根汗毛,我必定十倍百倍奉还!” “小姑娘家,说话不要那么狠!”上官睿行温声对上官夕说道,“即便心中狠厉,脸上也得笑的和煦,才是淑女之风。” 上官夕闻言一愣。 只见上官睿行道:“这交换,虽说听起来有些不划算,不过我上官家不同于顾家。虽只是义女,却也是我上官睿行亲自认下的女儿,更有功与我上官家,我上官家必不会做那无情无义之事。我可以答应你。” 顾衍闻言愣住,脸上发烫的同时,更不曾想上官睿行这般好说话。 一开始看他样子,以为他根本不在意梁嫤死活,他本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却不想上官睿行的态度有如此大的逆转。 “你可以答应?”顾衍犹不敢信的皱眉问道。 “是,你要保证她的安全,并且好好的将她送回。我就让出一半的河道给顾家!”上官睿行十分肯定的说道。 顾衍闻言,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连连点头,“必然会保证她的安全,上官家主爽快,她定然会毫发无损。只是口说无凭,您必须立下字据!” 上官睿行笑了笑,“我上官家家主,岂是言而无信之人?但你顾家的人品,却是让人不敢相信,我不亲眼见到梁嫤,如何能给你这字据?如何能让出一半的水运控制权?” 顾衍皱着眉头考虑着。 上官睿行道:“你可以好好考虑,我是很有诚意的,你顾家也要有诚意才好。” 顾衍沉着脸离开上官家所住的客栈。 上官夕皱着眉头坐在上官睿行的身边,没有说话。 上官睿行安静的喝着茶。 静谧的房间里,唯有茶香浓郁。 “阿耶……这顾家郎君可信么?他能保证阿姐的安全么?阿姐真的在他手上?”上官夕皱眉问道。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圣上都在派人全城搜查,如果没在他手上,他不会敢找到咱们面前来。只有有恃才能无恐。” “那阿爹真要给顾家一半的水运控制权吗?”上官夕犹疑的问道。 被人胁迫让出利益,这可不是她阿耶的风格啊! 上官睿行笑了笑,抿了口茶汤没有说话。 “这个顾衍真是可恶,也不知将阿姐藏在了哪里?不然……”上官夕眼睛一转,“咱们让十三夜里往顾家走上一遭,先救出阿姐来,看他们还拿什么来胁迫阿耶!” 上官睿行看了上官夕一眼,缓声道:“如果是你,你会把阿嫤藏在自己家里么?” 上官夕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那怎么办?就由他这么敲诈?阿耶你去求见圣上,让圣上派兵包围顾家!看他们交不交出阿姐来!” 上官睿行摇头道:“倘若顾家搜不出人来,顾家又不承认劫持了阿嫤,跟咱们说过的话也翻脸不认。圣上凭什么相信咱们?又能将顾家围上几日?阿嫤在他们手中,可是随时都有性命之危的。” 上官夕闻言,哀嚎一声,趴在凭几之上,“阿姐……你到底在哪儿?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啊……” 梁嫤硬是啃完了一个硬似铁饼的胡饼。 捱到下晌的时候,肚子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那冷硬的胡饼,估计消化它所耗热量,比吃下去的热量都多。她揉着肚子站在门口,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着外头的动静。 外头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偶尔一声的鸟鸣,好似也离着很远,更不要说人声脚步声了。 这么僻静的院子,应该不会是在荒郊野岭,荒郊野岭起码应该能听到鸟啼兽鸣。 也不闻邻里之声,也没有堵了她的嘴,不怕她叫喊,想来应该是个大宅院鲜少有人的僻静角落。 梁嫤抬手拍着门板道:“大娘!大娘!你在么?有人么?有人么?” 她嚎了几嗓子,歇了口气,过了一阵子,才听到一个慢吞吞的脚步声,从另外一件屋子里走了出来。 “姑娘又有什么事儿啊?”婆子打着哈欠问道。 梁嫤拍着门板道:“大娘你来,我有话说!” 第187章那你是谁? 那婆子挪着慢吞吞的步子,等了良久才走到关着梁嫤的柴房门口,“姑娘又什么话说?” 梁嫤隔着门缝低声道:“你告诉我这是哪儿,我将我手上的玉镯子给你。” 那婆子闻言,想了想,“那不行,主子交代了不能说。主子交代了别饿死你就成,旁的,都不行!” 梁嫤想了想,“也好,我现在饿了,你给我弄些好吃的来。我这只镯子,可是上乘的羊脂玉镯子,遇见懂行的买家,一只镯子就够你吃花一辈子了!” 那婆子闻言异常动心,主子可没交代,不让里头这姑娘吃东西呀?弄点好吃的嘛,不是大事儿! “那你先将镯子递出来我看看?”那婆子也不傻。 梁嫤异常庆幸自己被抓以前,陪着林素素逛了街,添置了不少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在身上。所以说,好心总有好报的!她一面如此安慰自己,一面从门板底下和门槛的缝隙中,塞出镯子。 那婆子见镯子玉制温润,乳白的颜色,透着莹润的光芒,真如同浸了羊脂一般。 她伸手就要拿过玉镯。 梁嫤却一收手,又将玉镯收了回来。 “饭呢?我可是还饿着肚子呢!” 婆子搓了搓手,“等着!马上就来!” 只听门外的脚步声不复适才的慢慢吞吞,像是上了发条一般,踢踢踏踏走的很快。 果然有了动力就是不一样! 梁嫤握着玉镯,等在门板后。 不知那婆子往哪儿跑了一遭,却也是用了不短的时间。 这会儿窗外的天光都暗了下来。 柴房里腐朽潮湿的味道让梁嫤觉得浑身像要出湿疹一般难受。 白日还好,到了晚上,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毒蛇虫蚁?把她关在这里,连个灯都没有,委实太恐怖了。 昨夜里她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也就罢了,今晚只怕会很难熬了。 梁嫤听到那婆子的脚步声回来,立即握了握手里的镯子,看着窗外漏进愈加昏暗的天光,咬了咬牙。 “姑娘,我给你弄来了只烧鹅,怎样?伙食不错吧?快将镯子递出来吧!”婆子敲了敲门板,将高处的气窗挑开,一只裹了油纸的烧鹅从窗口扔了进来。 潮湿的柴房里立即充斥着烧鹅肥美馨香的味道。 梁嫤比了比手上镯子的宽度,又看了眼门缝,挑了一处地方将镯子从门板底下往外塞去。 那婆子赶紧蹲下身来,用手指勾住玉镯。 可偏偏玉镯被勾出一半,卡在了门板和门槛之间。 “姑娘你松手啊!”那婆子焦急道,“烧鹅我可是花了二十个大钱呢!” 梁嫤站在门板后头,一面啃着烧鹅,一面道:“我松手了呀,这鹅味道不错,哪家铺子烤的?” “夫人爱吃,府里的厨子自己烤的!”那婆子顺口说道。 梁嫤嚼着烧鹅,没说话。 夫人,府里的厨子? 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她被太子劫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暮鼓快响,城门就快锁闭了。 想来太子应是来不及将她弄出长安的。 她如今人应当是还在长安藏着。长安的大户人家还真不少……不好猜,不好猜。 她啃完了一只鹅腿,那婆子还趴在门外头和门板较劲儿呢。 梁嫤无声的笑了笑,她看过门缝的大小,能拽出去才怪。 “大娘,你将门稍稍开个缝,不就拿出去了么?”梁嫤一面吐骨头一面说道。 那婆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退远点儿!” “唔,好。”梁嫤嘴里似乎含着鸭肉,含混不清的说着。 门外婆子听她脚步声远离了门口,迅速从怀中摸出钥匙,插入门锁,“咔嚓”一声,拧开了铜锁,她将门推开一条缝,玉镯却是一滑,又掉进了门槛里头。 她不得不半蹲下来,伸手到门里头去拿那镯子。 她的手刚伸进去,就被一双油乎乎的手给牢牢抓住。并猛的往里一拽。 只听砰的一声,门板被撞开,婆子肥胖的身子脸朝下跌进了柴房里。 梁嫤迅速出手,手中捏着一根被她磨尖了的小木棍,在那胖婆子的身上穴位之上猛刺了几下。 那婆子还来不及大喊出口,便倏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梁嫤看了看手中尖尖的小木棍,又拔下那婆子头上尖尖的银钗别在腰间,捡回她的玉镯,套回手上。拍了拍手,转身出了房门,并将柴房重新锁了起来。 老话儿说,人不可有贪念,果然如此! 梁嫤趁着昏暗的天光,快步向院门口跑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的趴在院门上往外听了听,门外没有动静,她抽开门上插着的横杠子。 轻轻的拉开院门。 外头一条幽静的鹅卵石小路,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曲径通幽,不知通向何处。 只要这是在长安,就不用怕,只要逃出了这宅子,应该就能获救! 梁嫤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小心又紧张的迈步走上小路。 路上没有人声,也没有光,梁嫤不知这路究竟是通往何处的。 可院子外头就这么一条路,她也无从选择,只能赌一赌运气了。 走了不多时,便又看到一条岔路。 梁嫤在原地犹豫一瞬,下意识的选择了右手边的路,快步小跑起来。 鹅卵石的小路走到尽头,竟是个斑驳的红漆门,门上朱红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了。门上的铜锁也已经生锈,似是很久都未曾打开过的样子。 走错了? 应该走另一条岔路的? 梁嫤跺了跺脚,现在再回去,不是耽误时间么? 她心里有些急,看了看院门两旁的围墙。 墙头不高,弧形蔓延,低的地方也就比她高出一头多的高度。 她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处略低些的墙头,手攀在墙头上,脚蹬着墙壁,奋力的把身子往上送。 滑落了两次,手上的皮也蹭破了,似乎渗出了血来。 梁嫤顾不得疼,似乎已经找到些窍门,奋力往上一跃,胳膊紧紧扒在墙头上,脚蹬着墙壁,整个身体往上蹭。 眼看就要翻过去了! 梁嫤心下一喜,手上一滑,重心偏移,整个人猛的从墙头上栽了下去。 她紧咬牙关,才没惊呼出声。 好在这时摔在了外头,若是摔在里头,她岂不还要再爬一次墙? 梁嫤揉揉着摔疼的膝盖,腿,脚腕,幸好院子外头是松软的土地,虽有些疼,但也没摔断骨头摔断腿。 梁嫤紧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天光,费力的辨别着方向,向旁边的小路上走去。 她摔了一下,动静不小,可是也没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 这宅子没住人么? 梁嫤正想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险些让她栽倒在地。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回头去看,吓了一身的冷汗。 天光太暗,她急着辨别方向,竟没注意脚下居然躺了个人! 那人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被他横在路上的腿给绊了一下,那人也立时醒了过来。 梁嫤掂腿就跑,那人却是比她动作还快,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飞身而上,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梁嫤被他抱住腿,栽倒在地。 她揉着磕疼了的手肘,从腰间摸出小木棍,和那婆子的簪子,反手就往抱住她腿那男人手上扎。 那男人吃痛,却是忍着疼,闷声的哼,并未大叫。 梁嫤十分诧异,手上却毫不放松。 男人反手握住她的手,一把夺过她手上的小木棍和银簪丢在一旁,声音隐含压抑和怒气道:“你干什么?!” 梁嫤嗅着扑面而来的酒气,知道这人是喝醉了,不欲和他纠缠,只想快些逃走。 可分明是喝醉的人,力气却大的惊人,他的手如鹰爪一般,死死的钳住梁嫤的手腕,任她挣扎,甚至她低头狠狠咬在他手上,他都不放松。 梁嫤觉得唇齿间都溢出血腥味来,那人却像是不怕疼一般,一点放松的意思都没。 那人将她从地上拽起,拉着她往回走。 拍着那红漆斑驳的木门,哗啦啦响。 这么大动静,这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梁嫤狐疑四下看去。 男人似乎拍累了,死死的拽着她,身体却是半倚在木门上,“为什么不开门呢……” “里头没人!”梁嫤翻了个白眼道。 那人闻言,瞪眼看向梁嫤。 梁嫤也回看着他。 这人一脸醉态,天色太暗,月光还不甚明亮,星辰寥落,依稀的月光照在那人酡红的醉颜上,怎看着有些眼熟呢? 梁嫤停止无谓的挣扎,又靠近了那人几分,瞪大眼睛看着那人,忽而震惊道:“荣王爷?!” 荣王爷也看着她,甩了甩头,仔细的看她,“你不是温淑?!” 梁嫤摇头,她当然不是温淑,温淑是谁? 荣王却是忽而笑了起来,“是啊……你怎么会是温淑呢,温淑已经死了啊……那你是谁?” 梁嫤皱眉看着荣王,她是谁,荣王不知道么?将她关在这里的人,是太子还是荣王? 第188章永远不再出现 不等梁嫤回答,荣王点了点头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玄意想要娶的那个丫头吧?为了你,他居然要和常乐公主退婚,是不是?” 梁嫤冷声道:“荣王爷,请你放开我!” 荣王摇了摇头,“不行,不能放!” 说完,他呵呵笑了起来,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梁嫤被他捏在手里的手腕,几乎要断掉。 荣王却是弯身瞪大眼睛看了看木门,又退后两步,抬脚踹在木门上。 红漆木门晃了两晃,却十分牢固,没有被踹开。 荣王一副醉态,摇了摇头道:“连个破门都跟爷作对!算了,走门不通,咱们还是翻墙吧!” 他拽着梁嫤又来到梁嫤翻墙出来的地方,带着梁嫤纵身一跃。 梁嫤正在心中感慨,会功夫就是好!翻个墙都这般容易!哪像她费了那般九牛二虎之力。 却是忘了荣王正在酒劲儿上,脚步不稳,功夫也大打折扣,两人竟被墙头绊住。 噗通噗通——从墙头上栽了下去。 梁嫤真是欲哭无泪! 荣王许是被酒精麻痹,竟丝毫不怕疼,麻溜的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意弹了弹身上的灰,道:“你这丫头也太重了!竟连累我被墙头绊住!” 梁嫤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腰,翻了个白眼。 荣王人栽倒的狼狈,钳着梁嫤的手却是丝毫不放松,一路拽着梁嫤,跌跌撞撞的又走回了先前关着梁嫤的院子。 “人呢?”荣王喊了一声。 立时听到柴房里的婆子拍着门板道:“这个杀千刀的小娘子!骗了老奴进来不说,还偷走了老奴的簪子!快去抓住她呀!老奴必连本带利的问她讨回来!” 荣王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 梁嫤仰天长叹,真是时不与我,怎么就让她遇上荣王了呢? 且荣王这幅醉醺醺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无语。 荣王拉着她上前,晃晃悠悠的看着柴房外的门锁,他伸手拽着门锁,猛的用力,竟生生将门锁扯断。 门板被一把推开。 里头嚎叫的婆子连滚带爬的蹿了出来,看见梁嫤就要伸手去打。 一抬眼,却是看见梁嫤身边站着的荣王。 婆子慌忙福身道:“荣王安好,给荣王请安!” 荣王没理会她,伸手将梁嫤推进了柴房,反手又将门拉上,“去找大锁来!那种打不开的大锁,就像和馨园外头院门上那种大锁一样的!” 那婆子慌忙去拿锁,荣王拽着门,倚在门框上守着。 梁嫤皱眉靠近门口问道:“荣王,你为何将我关在这里?常乐公主不是已经被圣上赐婚给景王了么?” 荣王揉了揉额角,“景王……呵呵,他是景王……” 荣王口齿不清,满身酒气。 梁嫤十分头疼,这样醉醺醺的荣王,能跟他讲理么? “不管您跟景王有什么误会,先把我放了行么?你这么关着我,有什么用呢?”梁嫤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的说道。 荣王却不理会她,只在口中喃喃,“温淑死了……他成了景王……连我的爵位也不承袭了……有本事!真是有本事!” 梁嫤皱了皱眉眉头,“温淑是谁?是谁让您把我关在这里的?您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荣王回头看了一眼门板,笑了笑,“不干什么,听说他找你找得焦急,带人私闯东宫,被羁押到大理寺去了!能让他这么着急一番,吃些苦头,关着你就值了!” 梁嫤闻言一愣,荣王说的他,必是李玄意无疑了。 他被关进大理寺了么?私闯东宫?她并不在东宫啊! 她忽然想起离了茶楼以后,太子身边的侍卫扛着她,在飞快疾驰的马车上,跳上了另外一辆并行的马车。 太子是故意将她转移,又引诱李玄意误以为她在东宫,引诱他私闯东宫的么? 她分明是被太子的人挟持走了,为何现在醒来,却是会遇上荣王? 瞧见那婆子见到荣王的神态,这里应当是荣王府了吧? 她被转移到了荣王府?荣王究竟明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明不明白他会害了自己的儿子?! 是了……荣王也许从来没有将李玄意当做过自己的儿子! 梁嫤听闻门被再次锁上。 又听闻荣王醉醺醺的声音道:“怎么好像嗅到了烧鹅的味道?手真疼……来来,就着烧鹅再来一壶……” 荣王醉醺醺的声音渐渐远去。 那婆子阴森森的嗓音却从门口传来:“姑娘,老奴真心待你,你却这般狂我?还偷走我的簪子!你也委实太不厚道了吧?” 梁嫤叹了口气,“您多包涵吧,关着的人不是你,你断然不能谅解我!” 梁嫤站在黑漆漆的柴房里,心下却不由担心起李玄意的处境来。 李玄意此时正坐在大理寺一间干净的房间里。 面前摆着凭几,凭几上搁着茶汤茶点,茶香袅袅,再有个唱曲儿的,也能和外头的茶楼相媲美了。 他对面坐着大理寺少卿,品着茶汤劝道:“您安心在这儿呆两天,圣上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了,您就算出去,不一样是找么?” 李玄意冷着脸,好看的眉宇紧紧纠结,没有说话。 大理寺少卿又道:“只要王爷不出去,有了消息也会第一时间让王爷知道的!” “让我被困在这儿,也行,刘少卿将我身边那春生放出去。”李玄意终于开口道。 大理寺少卿犹豫了一阵子,点头道:“那下官去想办法!” 他起身离开。让人将门锁上。 李玄意却只能满腹焦急的坐在“牢房”内,看着凭几上的茶汤默默出神。 忽听一阵细不可闻的脚步声远去,李玄意面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但他笑容很快便冷下来,梁嫤究竟在哪儿呢? 太子派去大理寺打探的探子报回消息说,李玄意在大理寺非但没有收到审讯、拷打。反而被大理寺少卿座上宾一般对待,干净的房间,有吃有喝,滋润的很。 太子闻言,怒不可遏,“父皇说,让他长点记性,给他点教训,就是这么长记性的?” 太子冷声道:“父皇舍不得管教,我作为兄长,作为储君,却不能不管。咱们也去大理寺,瞧瞧他去!本宫倒是要问问大理寺的那些人,大理寺何时成了享受的地方了?!” 太子身边近臣上前劝诫,“既然圣上偏宠与他,太子便应该拉拢他。如今这般操之过急却只能将他越推越远!” 太子却是不耐烦的摇头,“这话我听得多了,从他儿时我维护魏王,被父皇教训那次开始。我何时在人前不是先维护他?为了拉拢他,我骂过魏王多少次?可父皇看见我的好了么?我拉拢到他的心了么?连常乐的婚都想退了,还拉拢个屁!原以为这次他私闯东宫,会让父皇好好惩戒他一番……哼,我倒要看看他在大理寺过的什么逍遥日子!” “太子……”近臣还要再劝。 太子却抬手一挥,“不必说了,父皇再怎么偏宠他,又能宠的了几日?他从边疆回来,越发不将本宫放在眼里!我这储君反倒要在他面前百般忍让,又是何道理?” 太子正欲往大理寺而去。 却见常乐公主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殿下!”常乐公主瞪眼看着他道:“听闻景王私闯东宫被圣上罚了,可是真的?” 太子冷笑一声,“许是吧?我正要去看看他呢,妍儿可要同去?” “他为何会私闯东宫?”常乐公主却是看着太子问道。 太子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听闻是梁大夫不见了。他着急寻找,误以为是本宫将人藏了起来,便做出这无礼之事。” 常乐公主紧紧盯着太子道:“那梁大夫不见了,殿下知情么?” 太子不悦,“妍儿不相信我?” 常乐公主连忙摇头,“不是……” 太子笑了笑,“我怎么会知情呢,父皇已经将梁大夫赐婚给景王,我虽有些遗憾,但也不会做出夺人所爱之事呀?” 常乐公主有些失落的点点头,低声喃喃道:“如果殿下知情……我只希望她能永远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太子闻言看向常乐公主,她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常乐公主却是扯了扯嘴角,“走吧,殿下不是说要去大理寺看看景王的么?” 太子却忽而摇头道:“忽然想起还有旁的事情,大理寺还是改日再去。” 常乐公主想去看李玄意,但太子不肯去,她一个公主,自然不能擅自去大理寺。 太子以公务为由,将常乐公主打发走。 转而对此前劝诫他的近臣道:“这趟大理寺,是不能去。既然大理寺少卿敢那么优待他,必定是父皇有交代。不然他们哪里有那个胆子?我若是去,父皇定然会知晓……为了图一时之快,让他倒霉是小,让父皇心生不悦才是大事。等大权在握,才是惩戒这些与本宫为敌之人的时候!” 近臣立即躬身道:“太子所言极是!” “顾家六郎可有什么消息送回?”太子垂眸问道。相较于儿女情长,一时意气,他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舍人有信递上。”近臣将顾衍的小纸条送到太子面前。 太子展开一看,轻笑了笑,“让他行事小心些。此事若成,本宫日后必定重用顾家!” 第189章交易 天亮的时候梁嫤被人叫醒。 昨夜里站得累了,她便倚着门板坐下休息,脑中纷乱一片,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梦里她看到李玄意浑身是血的站在她面前,朝她招手。她跑的很快,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抓不住他的手。 正在她拼命追赶的时候,身后的门板却被人一推,将她从梦中推了出来。 梁嫤立即起身,听着门外开锁的声音,和那婆子的说话声。 “这小娘子鬼精得很,你们可得留意这些,千万别让她跑了!昨日我好心给她送吃的,没想到到让她偷了我的簪子!” 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 两个面色冷峻的小厮抬着一口大箱子走进了柴房。 婆子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门口。 梁嫤往后退了一步,这情形,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儿呢? 一个小厮伸手接过婆子手中的药碗,递到她面前。 “你自己喝,还是让咱们灌?” 梁嫤一愣,杀人还有这样商量着来的? “喝吧,不要你的命!”站在门口那胖婆子多嘴说道。 那小厮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即捂着嘴,退开门口一步。 梁嫤伸手接过药碗,嗅了嗅药味。 应是让人昏迷失去直觉的药,确实不致命。 “我保证不乱跑不喊叫不挣扎,你们说什么我都配合,能不喝药么?”梁嫤看着两人商量道。 那小厮一愣,笑了笑,“不喝药也行。” 说着就上前举起手刀要往下劈。 梁嫤立时闪开两步,咕咕咚咚的把一碗药给一口闷了。 她脖子现在还疼着呢!与其冒着被打出脑震荡的风险晕过去,她还不如老实喝药呢! 将药碗往旁边一放,她就觉得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那小厮打开那口大箱子,指着箱子道:“进去!” 梁嫤看他一眼,身子有些踉跄,一口大箱子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她晃荡上前,被小厮拽着按进了箱子里。 梁嫤刚在箱子里坐稳,箱子盖便啪的一声合上了。 箱子里头漆黑一片。 梁嫤立时掐住手上穴位,想要将刚才喝下去的药给催吐出来。 可这药效太猛,箱子像是被人抬了起来,猛的一晃。 她便觉得天旋地转,胃中抽搐,可怎么都吐不出胃里的东西来。 眼皮却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春生站在一处院子外头,眼中全是疑惑之色。 他被提前从大理寺放出来之后,就想方设法追踪梁嫤的下落。一点点线索,寻到这儿来,却是迟疑了。 这里是荣王府。 带着梁嫤的马车最后就消失在荣王府里。 梁嫤是被荣王给挟持了? 荣王没事挟持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作甚? 春生眼中是浓浓的疑惑。他得赶紧将这消息告诉尚在大理寺的王爷去! 春生将消息带到大理寺。 李玄意立即得特许,离开了大理寺“牢狱”。 他纵马疾驰,直奔自从得了世子府,就未曾再来过的荣王府。 荣王白日正好在家,宿醉未醒,倒头正呼呼大睡。 忽然有一只手摇晃着他道:“王爷,王爷?快醒醒!快醒醒!景王爷来了!景王爷要闯内院!” 荣王挥开那只手,咕哝道:“景王是哪根葱?” “是李玄意啊!是您那好儿子呀!”那聒噪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声说道。 荣王这才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床边,正一脸不悦看着他的荣王妃,“景王不是私闯东宫被圣上给羁押了么?怎么这会儿会到府上来?” 荣王妃翻了个白眼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荣王脚步还有些踉跄的挡在李玄意前头,“你闯了东宫不够,如今又来闯自己老子的内宅?胆子不小啊?” 李玄意看着他一脸宿醉未醒的样子,不欲理会他,挥手让人搜查。 荣王气的跳脚,“你这是干什么?让他们都给我滚回来!老子的内宅也是你想搜就搜的?” 李玄意上前一步,逼近他道:“父亲,我只是来找您未过门的儿媳妇,人找到了,我就走。您再请我来,我都不来。” 荣王气的变了脸色,“你未过门的王妃,自己没看好,跑来问我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许搜!” “王爷!”春生突然从内院闪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银簪,和一截磨得很尖的小木棍。小木棍尖端和银簪上头都带着血迹,“这是在和馨园外头发现的。” 一听“和馨园”三个字,荣王和李玄意两人都微微僵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春生却是继续说道:“瞧这血迹,应是不超过两日的新鲜血迹。” 李玄意脸色变得很清冷,一面大步向和馨园走去,一面冷声说道:“和馨园多年没有住过人了吧?怎么会有新鲜的血迹?” 荣王却是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他藏在广袖底下的手。 那丫头下手还真是狠,难怪昨夜做梦都还觉得手疼,竟生生在他手上扎了个血窟窿,还咬了一口。 荣王愣神之间,李玄意已经离开他的视线。 他阻挡不及,也纵身往和馨园而去。 和馨园是荣王府十分偏僻的院子,地方不大,还被围在竹林深处,以往就鲜少有人愿意来。 李玄意的母亲还在的时候,就被荣王发落到和馨园住着。 后来崔氏在和馨园里上吊以后,荣王就封了和馨园,不许人靠近,于是便更没有人来了。 李玄意站在和馨园,朱漆斑驳的院门口。 回忆一时间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春生上前细细查看过,抬头道:“王爷,门锁是新换的,院门有打开过,且有人经过的痕迹!最近,应该不出昨日,有较大的箱子进出过这个院子。” 春生指着门板脱落的红漆上,一条不明显的刮痕说道。 李玄意立即从年少时,母亲被百般虐待毒打的回忆中挣脱出来,闷声道:“把门打开。” 他自己则飞身入了院子。 他带来的人搜查过和馨园的每一间屋子,却都没有找到梁嫤的身影。 唯有那潮湿肮脏的柴房里,有不少新弄出的痕迹。 离着柴房不愿的小厢房有被人打扫过,住过人的痕迹。 李玄意上前一把替住荣王的衣领,“她在哪儿?告诉我,她究竟在哪儿?!” 与上官睿行约定好的时间,顾衍带着满满一箱的现银前来购买内陆水运的一半控制之权。 雅间之内,顾衍和上官睿行相对而坐。 上官夕在上官睿行身旁,瞪眼看着顾衍,“咱们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 顾衍笑了笑,拍手让人将一箱现银给抬了进来,“请上官家主开箱验验。” 上官睿行看了看顾衍的笑脸,示意上官夕稍安勿躁,起身来到大箱子旁边。 抬箱子的小厮立即打开箱子。 明晃晃的银锭子照的人睁不开眼。 上官睿行却是立即发现,这箱子是带暗格的,银子只铺了最顶上的一两层,底下是不连通的。 他脸色微变,抬手触碰箱子。 两个守在箱子边上的小厮却是眼疾手快,砰的一声,又将箱子合上了。 上官夕也发现异样,转脸看向顾衍。 顾衍笑着起身,挥了挥手手,让两个小厮退了出去。 他起身来到箱子边上,抬手按住箱子道:“上官家主可验过了?” 上官睿行目光停在箱子上,“某眼神不好,未能看清呢!” 顾衍笑道:“无妨,真金不怕火炼,再给上官家主看一次就是!” 说完他亲手打开箱子,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括,这次打开来,里面却不是银子,而是蜷在箱底,昏迷不醒的女子。 “阿姐——”上官夕立时就往前冲。 顾衍却是砰的合上了箱子,对上官睿行做了个请的动作。 上官夕上前扒拉箱子,再打开来,却还是只能看到银子,仿佛刚才出现在箱底的女子,只是她凭空的幻觉一般。 “不可能的!我明明看到了!” 她四下看着,却找不到打开暗格的办法。 顾衍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上官睿行,“上官家主该不会食言吧?” 上官睿行轻轻一笑,“自然不会。” 他转身回到凭几边,拿起自己家主之印,落在了和顾衍协商所得字据之上。 上官家自愿将淮水,广通渠,汉水等水路之上,一半的船只,及行运控制权出售给顾家,现银已讫。权柄交予顾家六郎君顾衍。 顾衍接过落了家主之印的字据。回头看了看那箱子,神情一时间有些愣愣的。 上官睿行却是语气十分轻松道:“此事我已经交代下去,顾家随时可派人到河道之上交接。家中还有事,就不留顾小郎君在这里用饭了!” 上官睿行唤了一声。 十三立即进来将顾衍给请了出去。 顾衍拿好字据,又回头看了眼那箱子,见上官睿行脸上带笑,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的看他,只好转身离去。 上官夕急道:“阿爹,他还没说这箱子是怎么开的,怎么能让他走呢?” 上官睿行没有说话,上前于箱子边沿摩挲一阵,手指轻轻在机括处按了下去,再打开箱子来,果然看到了蜷缩在箱底,昏迷不醒的梁嫤。 “阿姐!”上官夕焦急往箱子里扒拉。 箱子挺深,她险些一头栽了进去。 上官睿行一把拽住她。 十三木着一张脸上前,叫人看不到表情,他弯身将梁嫤从箱底抱了出来。 顾家人上前,将银子卸下,箱子又抬走。 梁嫤在柴房关了两三日,又是翻墙,又是栽倒的。 如今她身上狼狈至极,裙子好几处都被划破了,额上也青了一大块,手上蹭破了皮,血上还沾着灰。 屋里三人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都默默无语。 十三将梁嫤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安置好,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缓缓退了出来。 上官夕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拳头愤愤道:“这就是他说的毫发无损?!” “好在人回来了,旁的暂且不提。”上官睿行低声说道。 第190章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待药劲儿退去,梁嫤苏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的光景了。 梁嫤揉了揉眼睛,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守在屋里的上官夕立即一跃而起,来到床边,“阿姐,你醒啦!” 梁嫤看着面目都有些模糊的上官夕,愣怔的点了点头,“阿夕?” “是啊!是我啊!阿姐你总算醒了!可担心死我们了!”上官夕笑着握住她的手,“对了,阿耶说,你醒了要告诉他,我去告诉阿耶!” 上官夕转身奔出了房间。 梁嫤还有些迷瞪。 她不是被关在荣王府的柴房里么?然后那小厮给她喝了迷药,让她跳进了一口大箱子。接着箱子一晃,她醒了怎么就看见上官夕了? 而且上官夕说告诉阿耶? 上官睿行也在这儿?他什么时候来的? 梁嫤还没理出头绪,便听闻脚步声从廊间传来。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便见上官夕拽着上官睿行的手,出现在了门口。 “义父!”梁嫤要起身行礼。 上官睿行摆了摆手,“你刚醒,药劲儿只怕还没完全过去,坐着莫要多礼!” 梁嫤也觉得脑袋晕的厉害,便没有执意客气。 上官夕和上官睿行走进屋内。 梁嫤抬眼一看,门口还立着一个人,却是认真看着她的十三。 她朝十三微微颔首,十三亦冲她点了点头。 上官睿行在胡凳上坐下,看着梁嫤道:“刚醒过来,还清醒么?” 梁嫤按了按额角,“义父有什么要交代的?” 上官睿行看了看上官夕,“你先出去。” 上官夕一愣,“啊?” 上官睿行正色道:“我和阿嫤交代些事情,她这边醒了,只怕圣上很快就会召见,说多了你不懂,你先出去。” 上官夕撇了撇嘴,冲梁嫤挤挤眼睛,冲她爹吐了吐舌头,转身出了房门。 十三伸手将房门关上,守在门外。 梁嫤头还有些懵,但人已经清醒了,“前因后果我还不太明白,但我知道绑了我的人是太子!太子说,要用我换上官家对水运一半的控制权……”梁嫤说道这儿,话音一顿,她如今能平安的回来,并且睁眼就看到上官家的人,莫不是……“阿耶难道已经答应太子了?” 人前梁嫤称呼上官睿行都是叫义父。 可她其实很羡慕上官夕能够软软糯糯的叫着“阿耶”。前世她老爸忙着做生意,很少陪伴她。好不容易穿越了,又摊上了个比陈世美还丧良心的不靠谱老爹。 这让她格外期待真正的父爱,便是半路捡来的义父,她也想真正的体会一下做女儿被人疼被人宠的感觉。像上官夕一般撒娇耍赖就罢了,但像她一样软糯的喊一声“阿耶”还是可以的。 上官睿行笑了笑,“给太子也没有什么不好,原本我入京城,便是想要拿出这一半的水运之权交给朝廷的。朝廷一早就对上官家多有忌惮,上官家若是不主动示好,只怕朝廷也会旁处下手,瓦解掉上官家的势力。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朝廷覆灭。不如主动出击,换条路来走。”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可是交给朝廷,和交给太子,只怕意义不同吧……” 上官睿行看了她一眼,赞赏道:“父亲说,你不似旁的内宅女子一般,鼠目寸光,若是男儿堪当大用。我看,父亲人老,眼神却是很好。” 梁嫤扯了扯嘴角,“只是阿耶既然知道太子野心,为何还要……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 上官睿行闻言摇了摇头,“我来京城以前,太子已经派人到琅邪和我见过面了。太子想要我效力与他麾下,我没有同意。太子求娶你,也是想要上官家因着你的缘故,和他站在一条线上。可圣上却并未赐婚与他。倒是允了景王爷。太子再三派人见我,只是那时,我已经离开琅邪,悄悄到了京城。所以太子才会从你这里下手,逼我就范。” 梁嫤瞪大眼睛,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她以为太子绑架她,只是临时起意呢! 上官睿行突然停下话头道:“太子从八岁被册封,到如今,这储君的位置也坐了二十多年了吧?” 梁嫤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是有二十多年了!” 上官睿行笑道:“人越是靠近权利,就越是容易利欲熏心。太子为储君,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临近权利的核心,却处处要受制于人,甚至要对地位远不如他的人忍让再三……二十多年,太子的耐心,只怕是磨没了。” 梁嫤皱起了眉头,“那阿耶为何不向太子投诚?倘若他日太子登基,记恨今日阿耶不肯支持他的旧怨,手握权柄之时,再针对上官家,阿耶如今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么?” 上官睿行看着她道:“如今圣上年富力强,太子就野心勃勃,连你我都能看出太子野心,圣上难道会无知无觉?倘若圣上真的对太子放心,二十多年储君之位的历练,圣上也到了禅位与太子的时候了。可如今看来,圣上并无此意。不但并无此意,且圣上颇有牵制太子之意。” “牵制太子?”梁嫤微微蹙眉问道。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江东瘟疫之事,圣上交予宁王统筹管理,宁王与江东来往密切。瘟疫之事以后,你去了边疆,所以并不知情,江东许多官员调动,其人员名单,乃是宁王一手负责。可以说,宁王趁此时机,打掉太子在江东安放多年的势力,并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江东。江东乃富庶之地,国库里有半数以上的财力靠江东支持。可以想见,此事对太子和宁王的影响有多大?太子如何能不心急呢?” “这么说来,圣上是对太子不满了?”梁嫤低声问道。 上官睿行微微摇了摇头,“圣上心意不好揣测,或许只是对太子的又一次考验和历练。或许,是对太子生出了不满之心。不管因为什么,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咱们上官家不能跟着往前凑,免得无辜受累。” 梁嫤点头,他们父子斗,谁往前凑,看准了还好,万一站错了队,岂不是就做了炮灰么! “那阿耶为何还拿出一半的水运之权给太子?”梁嫤狐疑问道。 上官睿行笑了笑,“谁说我是把水运之权给了太子?” “嗯?”梁嫤诧异,不是太子绑了她要挟要水运之权的么? “我只是将水运之权出售给了顾家而已,至于顾家为谁效力,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上官睿行笑的老奸巨猾。 梁嫤微微错愕,“顾家?此事是由顾家出面?”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正是,说来那人,你也认识,出面的一直都是顾家六郎,顾衍。他如今是太子中书舍人,太子的谋士。” 当上官睿行口中吐出顾衍两字之时,梁嫤很是愣了一愣。 这个名字出现在此时此刻,是在太过让人意外了。 竟然是顾衍……竟然是那个曾经她费心费力将他医治好腿疾,让他重新站起来;费心费力维护他,帮他和他母亲躲过蒋氏的加害谋算,帮她母亲获得顾家老夫人喜欢,帮他祖母医治好头痛之疾的顾衍…… 梁嫤觉得东郭先生与蛇,大概说的就是她和顾衍这种人了。 你费心费力救他之时,从来没想过,当他摆脱了困境,就会回过头来反咬你一口! 上官睿行见她出神,便问了一句:“阿嫤,没事吧?” 梁嫤连忙笑着摇头,“没事,阿耶请继续说。”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因圣上的心意不好揣摩。所以你被绑了的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攀扯太子。” 梁嫤微微一愣,“不提太子?” “若圣上并未对太子心灰意冷,只是在观望试炼太子,你此时说了太子,且有没有十足的证据。你以为,圣上会维护你,维护上官家,还是会维护他的儿子,朝廷的储君?”上官睿行十分平静的说道。 梁嫤抿着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耶。”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你能明白就好。” “虽然女儿心中很明白,可是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梁嫤看着上官睿行道。 上官睿行一番解释交待,让她真真觉得上官睿行好似就是自己的亲爹,正教导着自己的女儿该如何思考,如何行事。 上官睿行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不甘心?有何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人绑了受了这一番委屈?还是不甘心上官家凭白损失的一半水运之权?” 梁嫤点了点头,“都不甘心!” 上官睿行眸光异常慈爱和煦的看着她,“不必不甘心。所谓‘欲想取之,必先予之’你知道是什么道理么?” 梁嫤微微皱眉,“阿耶请说?” “太子为何想要上官家一半的水运之权?”上官睿行启发她道。 “为利?”梁嫤想了想答道。 上官睿行点头,“太子乃是储君,往后这天下都是他的,他为何要争利?” “他想……”梁嫤垂眸思索了一番,太子明显是对他老爹不满,想和他老爹对着干,把至高无上的权利从他老爹手里夺过来嘛。“勾结党羽,从圣上手中……”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听闻圣上这段时间鲜少去皇后宫中,倒是时常驾临宁王母亲姜夫人宫中,还提拔了姜夫人的兄长入内阁。你说,这些信号,会不会让太子心慌呢?” 梁嫤诧异瞪眼,“阿耶连内宫这种消息都打听的到?” 上官睿行清咳了一声,“呃,这不是重点!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梁嫤笑了笑,“所以太子是想用钱来收买人心,让更多的人支持他,让他储君之位更加稳固,或者干脆取其父而代之?阿耶给他水运之权,便是将利交到他手中,看他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活跃,圣上迟早忍不了他,让他自掘死路?阿耶,老谋深算是不是说您这种?” 简单点说,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上官睿行瞪眼看着梁嫤,“阿耶有你说的那么狡诈么?” 父女两人皆笑了起来。 第191章问询 李玄意见到梁嫤的时候是在宫中。 他于荣王府未找到梁嫤,指着被封了已久的和馨园的柴房,新留下的痕迹质问荣王的时候,圣上忽从宫中派人说,有梁嫤下落了,让他速速入宫。 父子两人的干戈,这才暂告段落。 李玄意入宫并未见到梁嫤,圣上让他稍安勿躁。 上官家将梁嫤醒来的消息送入宫中之时,圣上便立时传召了梁嫤入宫。 梁嫤进宫面圣,已经换过了衣衫,重新梳妆,不复先前狼狈模样,但整个人看上去确实不太好,昏昏沉沉的,似有些意识混沌。 待梁嫤被宫人搀扶着,进入殿中,李玄意便顾不得礼节,上前扶住她,“阿嫤!” 梁嫤抬眼看他,冲他笑了笑,看着他急的泛红冒着血丝的眼睛,她微微摇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李玄意却是双手扶住她,忍不住上下打量,“可有受伤?” 虽然手心蹭破了皮,膝盖也磕的生疼,梁嫤还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圣上清了清嗓子。 李玄意才缓缓放开握住她的手。 梁嫤朝生圣上行礼,“圣上万安!” 圣上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她一眼,“梁大夫这几日突然不见,如今又突然出现,是何原因呐?” 梁嫤垂眸答道:“回禀圣上,臣与林家表妹逛街之后,正往家中赶去,忽被人劫持,那恶人行凶推了车夫下车,夺走马车,打晕了臣,往后的事儿,臣便记不太清了,臣醒来之时,已经被关在柴房之中。臣想方设法逃出柴房,却是遇见醉酒的荣王,又将臣抓回柴房,关了起来。后来臣被人灌下迷药,再醒来之时,已经是在客栈里了。” 李玄意闻言,略有些诧异的看向梁嫤,在她的陈述之中,竟丝毫未提及太子? 圣上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是荣王绑走了你?” 梁嫤颔首答道:“臣只知道臣后来被关起来的地方,是荣王府的柴房。” 圣上闻言,看不出喜怒。 李玄意面色微微有些不解,但梁嫤已经平安出现,他心里已经安定。 圣上顿了顿命人传荣王觐见。 在等着荣王前来的时候,圣上又看着梁嫤问道:“除了荣王,此事就没有旁人参与?” 梁嫤在心头几番犹豫,究竟要不要说出太子? 她反复掂量了上官睿行告诉她的话,思量良久,摇了摇头道:“臣旁的不记得了……” 瞧她确实一副混沌的样子,圣上倒也未再逼问。 荣王进殿便是一股子酒味儿弥漫,昨日的宿醉还未醒,圣上派人传召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又喝上了。 宫人一松手,荣王便向地上滑去。 圣上眉头微蹙,有些不悦,“荣王?” 荣王打了个酒嗝,“唔……圣上?圣上万安……” 荣王行礼的姿势歪歪斜斜,一点正态也没有。 圣上沉着脸道:“朕问你,站在你身边的人,你可认识?” 荣王左右看了看,指着李玄意道:“这不是我那逆子么?认得认得!” 圣上哼了一声,“是她,你可认识?” 荣王转过脸来,看向圣上抬手指着的梁嫤。 梁嫤也打量着荣王的神色,似乎想判断出他究竟是真的喝醉,还是为了蒙混过关在装醉。 荣王看着梁嫤,又抬手揉了揉眼睛,啧啧两声道:“女人嘛,我瞧着都长得差不多,想不起来了?这是醉仙楼唱曲儿的?我没点过她吧?” 李玄意闻言,怒不可遏,上前就要动手。 梁嫤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玄意顾不得和荣王置气,上前弯身抱住梁嫤。 梁嫤微不可见的朝他摇了摇头,让他莫要在圣上面前冲动。 荣王就算再混不吝,那也是他爹,他也不能当着圣上的面和荣王动手! 荣王嘻嘻一笑,脸上全是醉态。 他有些得意的抬脸之时,却见圣上的脸色也黑沉了下来,“来人,荣王醉得不轻,带下去给荣王醒醒酒,朕还有话要问他!” 立时有宫人上前,带了荣王下去醒酒。 殿上几人皆沉默的等待着。 梁嫤在心中隐隐猜测,荣王醒酒,是怎么个醒酒的方法? 等了不多时,便见到荣王浑身是水,从头到脚湿哒哒的,往下滴落着水珠子从外头被带来进来。 一阵细小的风过,荣王便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圣上!”荣王这次行礼,倒是郑重其事了些。 圣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荣王酒醒了么?” 荣王脚步还有些踉跄,但脸上的醉态已经褪去了不少,“醒了,臣醒了!” 圣上抬眼看着梁嫤道:“那你看看她,认得么?” 荣王瞥了梁嫤一眼,“认得,是梁大夫,景王未过门的王妃。” 圣上笑了笑,“你认得就好,梁大夫说,她这几日是被关在你府上柴房中度过的,可有此事?” 荣王犹豫了一阵子,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圣上道:“圣上……臣……臣整日醉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许多事儿都记得不真切……” 圣上打断道:“朕不关心你整日怎么过的,你就说,梁大夫被绑,被关了几日,可是你所为?” “这……臣……臣……醉酒,记不清楚了……”荣王低着头说道。 圣上笑了笑,“记不清楚了?嗯?朕看你是酒还未醒吧?让人给荣王再醒醒酒方能来问话吧?” 荣王连忙摇头,“臣想起来了!是是有此事!是臣所为!是臣绑了梁大夫!是臣把梁大夫关到荣王府的柴房里!臣酒已经醒了!已经醒了……” 李玄意脸色冰冷,紧紧握住梁嫤的手。 梁嫤藏在广袖之下的手反握了下他的手。 圣上冷哼一声,“你为何要绑走梁大夫?你分明知道他是景王未过门的王妃,也是你未来的儿媳妇?” 荣王看了梁嫤和李玄意一眼,皱了皱眉眉道:“圣上,能不解释原因么?臣已经认了,此事是臣所为,怎么罚都由圣上定夺!” 荣王一副别扭的样子。 圣上冷着脸道:“不行,朕记得当初你是背过《大周疏议》的,怎么,如今喝酒喝的全都忘记了?” 荣王抖了抖,“记得……记得……” “说吧。”圣上拍了下御案上的镇纸。 空荡宁静的殿中,全是镇纸拍在御案上的回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荣王将头埋低了几分,犹豫片刻,却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圣上面前的御案,眼神有些愣怔,语气却十分严肃认真,“臣就是知道那是他未过门的王妃,才要绑了她的!就是要让他尝尝找不到心上人的滋味!就是要让他心里难受!” 荣王几句话说完。 殿中猛的一静。 静的仿佛时光都停下了脚步。 静的殿上之人几乎都忘了呼吸。 连圣上看向荣王的目光都有些愣怔。 荣王浑浑噩噩的表情似有狠厉一闪而过,混沌的眼眸中似有恨意,但几乎只是一瞬间,只是他眼花看错了一般。 荣王很快就恢复一副醉态,“唔,这不孝子,越大越不听话,就是要让他吃些苦头,他才能听话!不然他还以为,他是老子,我才是儿子!” “不像话!”圣上怒斥一声,尾音却微微有些颤。 荣王的话,也让梁嫤心中懵了一会儿。她几乎就要相信,自己真的是被荣王给劫走的,见过太子,太子谈判甚至差点占了她便宜的事儿,好似都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 荣王听着圣上责骂,也浑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笑了笑,不说话。 圣上冷脸道:“你如实说来,究竟是谁与你合谋,做下的此事?” 荣王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劫走个小丫头嘛,还需要旁人合谋?臣虽然不成器,但这个小丫头还不是臣的对手呢!” “是你自己所为?”圣上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荣王点头,“是啊,圣上,是臣所为!” 圣上深吸了一口气,淡漠的看着底下的荣王。 荣王舔着脸笑着,似乎对绑架朝廷命官,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一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般。 最后圣上罚他俸禄一年,收回食邑五百户,闭门思过一月。 荣王苦着脸央求圣上,准他将醉仙楼里唱曲儿的姑娘接回家里来,他才能不出门。 圣上抓起御案上的镇纸砸了他的脑袋,他才作罢。 此时从头至尾,都没有人提及太子。 荣王一力将所有的责任都扛了下来。 梁嫤不由庆幸,倘若她没有听义父叮嘱,而是将太子牵扯了进来,荣王一样会帮太子抗下罪责,圣上若是想护着太子。那么如今最倒霉的就不是荣王,而是她了! 想必不止她一个,还有私闯东宫的李玄意也难逃其咎。 第192章我会对你好 梁嫤被李玄意抱在怀中,坐在离宫的马车上。 马车轻轻摇晃着,渐渐远离宫闱,她的心才稍稍平复下来。 李玄意的怀中安定又温暖,这几日的经历,仿佛一场梦,又像一场闹剧一般,成了过眼云烟,消散在脑后。 “真是只是荣王?”李玄意忽而在他头顶问道。 梁嫤轻笑了一声,“是与不是又能怎样?重要的是,圣上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不是么?” 李玄意闻言,沉默了一阵子,抬手摸了摸她的发,“让你受惊了。” 梁嫤坐起身,摇了摇头道:“虽然如今,那人可以高枕无忧,逍遥法外,但人在做天在看。今日我不说,荣王不说,但终有一日,该圣上知道的,圣上会知道,天也有容不下他的一日。” 李玄意看着梁嫤认真坚定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阿嫤,好像什么都不能将你打倒,你坚强的让我安慰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梁嫤摇了摇头,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我不要你说安慰的话,我只要你……” 说完,她便微微闭上眼睛,主动吻了上来。 李玄意受宠若惊,俯身深吻。 摇晃的马车里,兰花香气香甜弥漫。 马车径直去了景王府。 尚在马车上就浓情蜜意的两人,都脸颊微红,梁嫤眼神早已不复在宫中的混沌,此时却是铺满迷离的情丝。 李玄意将她横抱在怀中,一直到正房主卧才停了下来,将她放在床上。 梁嫤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分别只有几日,可我却好想你,不想和你分开……” 她想起在茶楼之中,太子欲行不轨之时,自己心头的恼怒,现下唯有贴近李玄意,贴近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种恼怒的感觉才能被冲淡几分。 李玄意虽身体有了变化,被梁嫤揽住脖子的动作也分外的僵硬,但他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维持着自己的冷静,“阿嫤,等大婚好么?大婚之日?” 他不否认自己一直都想完完全全的得到她,可是相处的越久,越接近最后,他却越是谨慎,不敢轻易越雷池。只怕轻浮了她,只怕辱没了她。 梁嫤却是笑着摇头,“不要,就现在!” 她明媚的笑靥在眼前轻晃,她的手仿佛是一簇拥有魔力的火苗,触碰在他身上,便燃起他身每一寸肌肤,他像是浑身着了火一般,热烫起来。 “阿嫤……”他浓厚宛如钟磬的嗓音,分外的好听。 此时更多了几分压抑的磁性,让人不自觉跟着他的嗓音微颤。 梁嫤手轻轻滑落,在他腰间玉带之上,她手指一向灵巧,连行针之时都可以翻飞如灵鸟。可此时却有些笨拙。 她的手解不开腰带,却无意的触碰着他,让他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阿嫤……等等……” 梁嫤摇头,目光哀婉看他。 像是撒娇讨食的小猫一般。 让李玄意禁不住心头乱跳,他紧握住她的手道:“只等一刻钟好么?我刚从大理寺被放出来,这幅样子,实在辱没你……且等我沐浴更衣,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回忆……” 毕竟是他们的第一次,太过随意,往后留有遗憾怎么办? 他想要精心准备,日后回忆起他们的第一次,都要完美无憾才好。 梁嫤笑了笑,这才放手松开他的腰带,“好。” 李玄意去沐浴更衣,更让人重新布置卧房,房内更换崭新的地毯,大红的屏风,重新铺就崭新的被褥,扫室熏香,床上撒买新采摘的花瓣。 仿佛是在准备隆重的庆典节日一般。 梁嫤看着景王府的下人们忙忙碌碌,虽觉得如此实在有点太形式主义,可心头不知怎的,却是被这形式主义给填的满满的。 他比她还要在意,比她还要郑重。 这样的男人,她不会再认错看错吧? 李玄意沐浴更衣焚香,焕然一新的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他脸上红晕却是未退,见到她时,背在身后的手心都禁不住微微冒汗。 梁嫤轻笑坐在床头。 李玄意吩咐旁人退出去,并且吩咐家丁守在主院外头,任何人任何事不准打搅。 这次,他们一定要有个完美的,不被打扰的过程。 他一步步走近她,也在床边坐下。 郑重的形式,将两人弄得都有些紧张起来。 李玄意低头看着梁嫤精致的眉眼,“阿嫤……我定会好好对你……” 他竟一时,有些笨口拙舌,不知该说什么。 梁嫤点头,“我知道。” 看他紧张,她微微闭上眼,扬起小脸儿。 李玄意会意,低头吻了下来。 虽郑重其事,却又水到渠成般自然。 她白皙的皮肤,紧致而细腻,他轻轻抚过,满足的叹息…… “阿嫤……” “嗯……” 衣衫散落在帐外,声声鸟鸣,时光正好。 李玄意觉得,此时此刻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最崩溃,最最尴尬,最最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的时候了…… “阿嫤……我……我找不到……” 梁嫤不由噗嗤一笑。 却见李玄意满额都冒着汗,脸更是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连忙忍住了笑,翻身而上,缓缓俯身下来。 李玄意上学的时候一定是个好学生,梁嫤如是想到。 她只帮了他第一步,他却很快掌握要领。 重新夺回主动权。 靡靡醉人之声,惊飞了窗外探头探脑的黄鹂鸟。 啾啾的鸟叫声好似在说着“害臊害臊……羞羞羞……” 梁嫤被李玄意紧紧拥在怀中,两人身上都是一层渐渐冷下来的汗水。 她枕着他的臂弯,浑身酸痛,却总忍不住想笑。 想到他一开始的窘态,就忍不住心头一阵的轻快。 李玄意刮了下她的鼻子,“笑什么?” 梁嫤疲惫的摇了摇头,“我高兴……” 李玄意似是也想起了自己一开始的狼狈,难掩尴尬的龇了龇牙,“看来是为夫不够卖力,夫人还未满足啊?” 梁嫤慌忙按住他的胸膛,“满了满了!满足了!” 她还浑身酸痛着呢!她也是此生头一遭好不好!怎么也该适可而止的! 不是传说古代的男人,特别是这些王公贵族的男子,从小身边就会给安排通房丫鬟,引导房中之事么?怎么李玄意一开始还会生涩的像是未经人事的小孩子?自己若不是穿越而来,前世……呃,前世就不提了!今日他们两个不是大囧了么? 梁嫤托着脑袋侧过脸来,认真的看着李玄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道:“你是第一次?” 李玄意一愣,俊脸立即涨红,皱着眉头道:“唔……” 梁嫤连忙补充道:“我很满意,也很高兴,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李玄意这才略减了尴尬,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垂了眼眸道:“我幼时不得父亲重视,母亲身为王妃,却过得连曾经在娘家时的丫鬟都不如……我身边伺候的人,对我并不经心。后来母亲没了,父亲转而就娶了姨母。崔家原本是不欲再将女儿嫁给父亲的。可是迫于太后娘娘,也是当时皇后娘娘的压力,更是姨母自己愿意,便将庶出的姨母嫁了过来。姨母来了两年都未能诞下子嗣,便想着在我身上动心思。她先是对我关怀备至,想让我改口叫她母亲,我那时候固执不肯,恨死了逼死母亲的父亲,也恨死了自己,更恨会嫁入荣王府的姨母。便处处和她作对。她见暖不热我的心,又恰逢那时圣上封我世子,她便想着从我身边下手,好用女人拿捏住我。在我身边安排了几个容貌妍丽的丫鬟。” 李玄意说到这儿,扭头看了梁嫤一眼。 见梁嫤正捧着脸,兴趣盎然的看着他,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当听故事呢?” 梁嫤笑了笑,“都过去了,你就当讲故事讲给我听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李玄意忍不住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她让丫鬟往我的饭菜里下了药,并且安排那丫鬟呆在我身边……嗯,我当时并无防备……忽然浑身燥热,更涨的难受……那丫鬟就主动送上前来,呃……我恨那种感觉,恨那个丫鬟,更恨姨母……我想起背负了那么多年骂名的母亲,不肯让那个丫鬟靠近我。那丫鬟比我大几岁,哄骗着我,说她能帮我治好那不适的感觉……她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 “后来呢?”梁嫤瞪着好奇的眼睛,却听闻李玄意停下了话音。 李玄意摸了摸她细软的发,缓声道:“咱们不往下说了,好么?” 第193章家有来客 梁嫤见他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只好收起自己的好奇,点了点头,“所以,你讨厌女人的毛病,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 李玄意轻叹了一声,“是,从那件事以后,我就赶走了在我身边伺候的所有婢女,一开始不似后来那么严重,只是心里头厌恶而已。后来才越来越抗拒,甚至会出满红疹,瘙痒难耐。” 梁嫤点头,“这是由内心抗拒长久郁不得疏,诱发的生理上的排斥应激反应。归根究底,还是心理疾病,其实是可以医治的,只要找到当初给你下药引诱你的丫鬟,再让当时的情景重现一次,或许就能让你内心的……” 梁嫤话未说完,便发现李玄意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越来越灼热,越来越不满,连忙停下话头。 讪笑着道:“别误会,呵呵,我并没有要给你医治的意思……呃,大夫的职业病,职业病而已!你只要对我不排斥就行了,旁人,我巴不得你永远排斥呢!” 李玄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轻拥着她,听她在怀中满足叹息。 梁嫤在景王府过了一宿。第二日一大早,坊门已经开启之后,才由李玄意送着回了林家。 李玄意勒令她日后出门,要么提前告知他,他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着她,要么就让阿丑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夏长等人毕竟是男子,不似阿丑能贴身跟着。 梁嫤连连点头答应,李玄意才满意放她离去。 梁嫤回到家中,林三娘一见她,就扑上前来,紧紧攥住她的手,上下一寸寸的打量着她,好似生怕她少了一根毫毛似的。 “阿丑说你找到了,你没事……” 梁嫤连连点头,“阿娘,让您担心了,我没事了,如今已经没事了!” 林三娘听她话音,确实轻松,不似有事的样子,这才展颜而笑,笑着笑着,眼角就淌下泪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没了家人,没了相公,遭了儿子背叛……倘若女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林三娘觉得自己,真的不用再活下去了! “阿娘,别担心,我福大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有事的!我还要陪着阿娘到老呢!”梁嫤笑着说道。 林三娘抬手擦去脸上泪,“胡说,阿娘不用你陪,阿娘等着看你好好嫁人!看你幸福……”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便听闻前院的婆子道:“夫人小姐,林家的夫人们来了!” 林三娘和梁嫤都是一愣。 林家的夫人们? 今日来的不只有白氏和林素素么? 林三娘和梁嫤起身相迎却见进来的人,除了白氏和林素素以外,还有一位比白氏年长些的夫人,她手里牵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紫草引着来人进了正房。 白氏笑着介绍说:“小妹怕是不认得吧?这是大嫂古氏,这是古氏和大哥的女儿,菁娘。菁娘,快叫人!” 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瞪着一双水汪汪十分纯净的眼睛,跟着林素素唤道:“姑母好,表姐好!” 林三娘冲菁娘笑了笑,让众人落座。 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梁嫤才明白,这古氏是林家大儿子,她大舅在岭南流放回来以后娶的续弦,原配死在了岭南。 大舅的原配留下有两个儿子,古氏只给他添了这么一个女儿,今年才六岁,名唤林菁菁。 这话多是白氏在说,古氏一直垂着头,不知是觉得林三娘和梁嫤都太过陌生,还是她本就不喜多言,多数时时候都垂着头,只有问她话的时候,她才抬头笑一笑。 林菁菁倒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四下看着,和梁嫤眼神相遇的时候,也不怕,冲梁嫤笑笑,趁着片刻的沉默,稚嫩的声音,小声道:“表姐,你真好看!” 梁嫤闻言笑了笑,“菁娘也好看!” 林菁菁却是摇了摇头,十分认真道:“没有表姐好看!” 一屋子人都被她稚嫩的童声逗笑。 梁嫤安慰她道:“待你长大,就会比表姐还要好看了!” 林菁菁歪头想了想,“真的么?” 林素素笑道:“表姐安慰你的!” 林菁菁嘟了嘟嘴,“我不贪心,能和表姐一样好看就行了!” 屋里的人又都笑起来。 气氛一时不复一开始的紧张局促,古氏也活泛了些。 从怀中摸出了一方绣工精致的帕子,起身来到梁嫤身边,有些羞怯道:“第一次见面,舅母没有什么礼物送你,这方帕子是舅母自己绣的,你若瞧得上,就拿去用吧!” 梁嫤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帕子上绣的花鸟栩栩如生,鸟儿的羽毛都根根可辨,颜色搭配也是别具匠心,精美异常! 梁嫤不会女工,对此非常喜欢,她认真谢过古氏,“大舅母真是心灵手巧,我最喜欢这些,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嫌弃的道理?” 古氏脸上忐忑这才少了些,笑了笑回到自己位置上。 林菁菁也起身,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双手递给梁嫤,“表姐,这是我专门为你绣的,我才学不久,绣的不好,请表姐莫笑话。” 梁嫤接过一看,果然见林菁菁绣的牵牛花歪歪扭扭,花上落着的蝴蝶两只翅膀都不对称,像是随时会从花上跌落一般。 对比古氏精致的绣活儿,林菁菁这个着实有些太玩笑了。 不过她才刚刚六岁,梁嫤笑着弯下身来,“表姐哪里能笑话你,你这手艺能甩表姐好几条街了!” 林菁菁见梁嫤认真的将她绣的荷包放入怀中,便高兴笑起来。 自己送出的礼物能得到认可,仿佛是无上光荣之事,她扭脸冲林素素吐了吐舌头。 林素素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尖。 梁嫤被绑之时,圣上曾派人全城搜索,所以林家人这次来,就是听闻了梁嫤平安归来,前来探望她的。 梁嫤再三表示了自己没事,圣上也已经罚了荣王爷了。 对外说的,就是荣王爷喝醉,和自己的儿子景王置了气,便让人抓走了梁嫤,想让景王着急来着。 荣王整日醉的人事不省,在京城也不是稀罕事儿了,对他能做出这种荒唐事,听闻的人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白氏问起来,梁嫤也未多说,只笑了笑道:“荣王在圣上面前都还是醉醺醺的呢。” 白氏也就没往下问,只感慨了一句:“幸而圣上另赐了府邸,不必住在一起,不然这样的荒唐公公还真让人不放心。” 梁嫤笑了笑,未接话。 白氏看了古氏一眼,见古氏仍旧垂着头不说话,她便清了清嗓子道:“虽然嫤娘现在有官身,但怎么说也是女子,还未嫁进景王府,孤儿寡母的住在这里,咱们自家人,总是难以放心……” 梁嫤闻言,立即警惕起来,这是想重新提议让她们去林家住? 林三娘点了点头道:“这次的事儿是将我吓的不轻……” 梁嫤立即开口,“阿娘……以后不会了,景王爷已经安排了人,在我身边保护,不会再有事的。” 林三娘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不想去林家的,便没有把话往下说。 白氏精明,说话有分寸,懂进退,笑了笑,抿了口茶。 古氏木讷,也跟着笑笑。 倒是年幼的林菁菁忽而抬头说道:“表姐,你是不喜欢林家么?祖母说,你定是因为二祖父不在了,所以才不愿意回林家的,定是觉得祖父没有二祖父亲!” 梁嫤微微一愣,多明显的呀,林菁菁的二祖父是林三娘的亲爹,是她的亲外祖父。如今的林家人都是外祖父兄长家的人,可不跟她不亲么! 只是这话却不能拿到面上说。 古氏瞪了眼林菁菁,林菁菁立即吓得缩了回去。 白氏颔首不动声色笑了笑。 见古氏还要呵斥林菁菁。 梁嫤开口道:“不是的,表妹。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是一样亲的。” 林菁菁虽眼中有疑惑,却不敢再开口询问。 梁嫤见屋里气氛尴尬,便带着林素素和林菁菁到外头说话,临离开以前,深深的看了眼林三娘。 林三囊不动声色的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放心离开。 不管林家是好意也罢,是想借势攀附也罢,她都不想回林家去。林家已然错过了相认的最好时机。 在林三娘最落魄,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如果林家人站出来,她想,她现在有多大能力,就会帮林家多少的。 林家现在在京城不上不下的样子,根本不关她的事。与她,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外人罢了。 她带着两个表妹在她的房间里略坐了坐,见林菁菁的眼睛停留在她的妆奁上,似乎拔不出来。但她虽年幼,却没有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有不恰当的举动,甚至刻意的离妆台很远,更不曾碰一下她的首饰。 白氏和古氏许是见说不动林三娘,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梁嫤让白薇找了个荷包,挑了一对儿赤金的耳坠,和一只金镶玉的扁圆镯子装在荷包里,塞进林菁菁的手中。 “第一次见面,这是表姐给你的礼物。”梁嫤笑着说道。 林菁菁迫不及待的想打开看看,可是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便双手捧紧了荷包,强忍着没有打开。 古氏似乎想拒绝,梁嫤和林三娘却推着她们上了马车。 第194章恩断义绝 第195章冒绿 古氏闻言有些紧张的攥着衣角,看了眼梁嫤道:“他……小叔给他盘了个铺面,卖些米粮杂物,小打小闹,算是营生。” 梁嫤点了点头。 林三娘也看出古氏和林菁菁的拮据。 梁嫤看两人执意不肯收下耳坠和镯子,便不再勉强,让白薇回到自己房间,取了一对儿红玛瑙的耳坠拿了过来。 “表妹送我了荷包,我不还礼给表妹,心中总是过意不去,这对耳坠儿颜色好,最是趁表妹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带。” 梁嫤说着,亲自将林菁菁耳朵上的一对泛了黄的银耳钉给取下来,带上崭新通透的红玛瑙耳坠儿。 这玛瑙成色好,艳红如血,温润通透,往耳边一垂,更衬得人肤如凝脂,白皙美好。 只是挂在林菁菁耳朵上,略微显得大了些。 “这个不贵,舅母可千万莫再推脱了!”梁嫤笑说道。 林菁菁不敢开口,一双眼睛小狗一般无辜哀求的看着古氏。 古氏犹豫再三,谢过了梁嫤。 梁嫤见她不贪图富贵,且神色诚恳没有故作姿态,便沉吟着说道:“大舅舅的铺面在哪儿?生意可还好?” 古氏愣了一愣,为难道:“生意不温不火,勉强营生。铺面就在西市,店面小,西市有好几家大粮店,粮食品质好,价钱低,所以,来店里的客人很少。多半是冲着你大舅舅从不缺斤短两,人本分,才去的老主顾。” 梁嫤点了点头。 林三娘看了她一眼,缓声道:“你大舅舅人实诚的很,这我是知道的,虽读书不行,人却老实本分的很。” 梁嫤笑着点了点头,对古氏道:“我没去过大舅舅的粮店,也不知舅母是在跟我客气,还是果真不好做。我有个药厂,估计果断时间就要建好,舅舅若是不嫌弃,或可来药厂帮忙,毕竟是自家人,我也放心。” 古氏一听,立即抬眼看着梁嫤,似乎是想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梁嫤冲古氏笑了笑,“倒也不急,药厂还需一段时间才能建好呢,舅母可先回去和舅舅商量。” 林菁菁似是不懂,注意力全集中在耳朵上的耳坠子上,时不时的抬手去摸一摸,只差拿个菱花镜好好照一照了。 古氏欣喜不已,但也并未一口答应下来,这种事情,不是她一内宅妇人说了算的。 仁济堂什么样的情况,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倘若能去梁嫤的药厂,且不说她日后是景王妃,就单是现在,有仁济堂在前头,那也可想见前途不可限量。 梁嫤对古氏和林菁菁的印象很不错,且她们会将礼物送回,也让她很是意外。倘若她们未将礼物送回,所得也不过是两样首饰罢了。如今她瞧出她们过得拮据,毕竟是母亲的娘家人,能帮一把,自然是要帮衬的。如此,也让林三娘在自己娘家人面前,更有脸面。 昨夜被李玄意打搅,没有睡好,今晚本想熬夜写医案的梁嫤却拿着毛笔,时不时的头就戳在桌案之上。险些将写好的医案都给画糊了。 白薇眼疾手快抢过了毛笔,才救下了她写好的医案。 “小姐怎的比那考功名的学子还要努力?夜深了,小姐还是赶紧睡吧?”白薇不知第几百遍的温声劝道。 梁嫤打了哈欠,看了看最后一行字,漂亮的小楷都写成了鸡爬爬,只好点点头道:“睡了睡了,白薇你怎么比唐僧还能念?” 白薇一愣,“唐僧是谁?” 梁嫤笑着滚到床上。 白薇立即道:“小姐,您还没洗漱呢?婢子给您打水来!” 等白薇将水打来,梁嫤已经呼呼睡着了。 第二日,梁嫤起来后,便听闻公主府的车架来请。 她出门一看,见到丹阳公主身边那女官正等在马车外头。 梁嫤笑着和她打了招呼,正要上车,带了面巾的阿丑便追了上来。 梁嫤想起李玄意的叮嘱,对那女官道:“这是我的婢女,得伺候在我身边。” 那女官颔首,请阿丑也上了马车。 “不是我听见动静跑得快,今日又要挨骂了!”阿丑喘了口气说道。 梁嫤笑了笑,“不过是去趟公主府,何须如此紧张?” 阿丑眨了眨眼睛,“大意不得,再来一次荣王府的柴房,王爷估计得活剥了我们!” 见到丹阳公主,梁嫤微微一愣。 丹阳公主气色竟比以往好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整个人瞧着都略丰腴了些。 见梁嫤前来,丹阳公主立即让人摆了凭几上了茶汤,屏退了伺候的人,语气亲昵的对她说道:“阿嫤不愧是神医,不说药到病除,却也差不多了!” 梁嫤谦虚的笑了笑,“公主可是觉得好些了?” 丹阳公主忍不住欣喜的点头,“此次月信颜色正常,量也正常了。且那种腹中冷痛,下坠的感觉都没有了。只略略有些疼,与以前难以忍受的痛苦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梁嫤点了点头,再次为丹阳公主诊了脉,稍稍调整了药方。 “此病需得慢慢调理,公主不要心急,便是正常了,也不是受孕的好时候,需得再用药一段时间,梁某每隔几日都会再来为公主行针。”梁嫤叮嘱道。 丹阳公主笑看着她点头。 说了一些闲话。 丹阳公主突然道:“听闻上官家主已经来了京城?” 梁嫤一愣。 丹阳公主笑道:“平康坊的宅子,地价可不便宜。” 梁嫤闻言立时心中惊喜。平康坊的宅子,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呀!丹阳公主居然这么快就肯卖了? “想来义父定不吝价钱。”梁嫤玩笑道。 丹阳公主点了点头,“此事我已经交代给铁娘子,让上官家主派人来协商吧。” 丹阳公主唤了声“铁娘子。” 她身边那女官便在门口应了声,朝梁嫤颔首福礼。 梁嫤也冲她点点头。 断然没有想到此事会如此顺利。 当初看上官睿行给她的书信之时,她以为想要通过这方法,拿到丹阳公主在平康坊的宅子,简直希望微乎其微。 虽尽心医治,也不过是医者本职,在加上能和梁鸿作对,能让梁鸿急得跳脚的事,她如何能错过。 却不曾想,病还没治好呢,这宅子倒是眼看可以到手了! 梁嫤从公主府出来,和阿丑一起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忽见阿丑挑了帘子往外看了看。 眼见渐渐远离了公主府,她才神秘兮兮的说道:“嫤娘你听说了么?公主将她豢养的面首,送人的送人,转手的转手。竟都遣散了!” 梁嫤微微一愣,“什么?” 阿丑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应该没错,就是遣散了。” 梁嫤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丹阳公主的不孕之症就要好了,却遣散了她养的美男,这是打算……好好生个孩子?给谁生? 难道是要给梁鸿生么?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郁闷起来。 她给丹阳公主医治不孕之疾的时候,可没想到她能怀孕了以后,会洁身自好的遣散那一众的面首啊? 那梁鸿知道得多得意呀?她费心费力的给丹阳公主治病,是为了让梁鸿不爽的,可不是让他高兴的呀? 瞧见梁嫤绷着脸,抿着嘴。 阿丑不解道:“你怎么这幅表情?” 梁嫤翻了个白眼,“本想能让梁鸿头上冒绿呢,公主遣散了面首,还不知他有多高兴呢!” 阿丑神秘兮兮的冲她眨了眨眼睛,“我估摸着,他高兴不起来。” 梁嫤微微挑眉,“你又知道什么?” 阿丑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听闻丹阳公主将梁驸马从主院撵了出去,撵进公主府最偏僻的一个院子里,便是遣散了众面首,也没让他回去的意思。梁驸马自作聪明凑到公主面前,还被公主好生骂了一顿,让铁娘子将他打了一顿,让他以后别往公主面前凑。你觉得,公主是想要为梁驸马生孩子么?” 梁嫤惊讶的张大了嘴,丹阳公主不简单嘛! “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梁嫤狐疑的挑了眉梢看着阿丑道。 阿丑嘻嘻一笑,“各家各院都少不了伺候的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伺候的人看起来不起眼,可是自有一番相互传递消息的渠道。您甭管怎么知道的吧,只要消息让您知道了不就成了么?” 阿丑得意洋洋的在梁嫤面前卖弄道。 梁嫤笑了笑,也未深究。 倒是不曾想,阿丑说的话,这么快就有了印证。 也就是她从公主府回来的几日之后,她正坐在桌案前头写着医案,从来不曾这么用功过,也就前世高考,想要考b大医学部本博连读的时候,这么拼命过吧? 捏毛笔捏的手指头都要摸出茧子来了,手腕子都要断掉了。 抬起头来活动脑袋的时候,忽轻前院起了争执之声。 她侧脸诧异看向白薇,“什么人吵架呢?我怎么听到还有男人的声音?” 白薇点了点头,“婢子好像也听到了!” 梁嫤放下毛笔,活动活动手腕,“走,看看去!” 白薇跟在梁嫤后头,去了前院。 迎面就看见一个男人,正和林三娘拉扯。 林三娘不住的往后退,那男人确是紧拉住林三娘的手。 紫草并两个婆子都在一旁站着,伸着手,却有些无措。 第196章过街老鼠 梁嫤瞧见那拉扯林三娘的人正是梁鸿,不由怒从心头起,大喝一声,“徐妈,张妈,都干嘛呢?没看见夫人被人欺负了?拿扫帚把这无礼之徒给我撵出去!” 梁鸿一愣,便被林三娘挣脱了。 林三娘立时后退几步,手腕子上都被掐红了。 两个婆子听闻小姐开了口,举着院墙边上靠着的大笤帚就上。 梁鸿虽是个男人,却是个文弱书生。 哪有两个粗使婆子的力气大,扫帚劈头盖脸朝他打来,他抱着头,却是无从躲闪。硬挨了几下,叫喊连连。 “三娘,三娘!我是来好好跟你道歉认错的,你快叫她们停下!” 梁嫤上前握了握林三娘的手,见林三娘气的眼睛都有些红,便低声安抚林三娘道:“阿娘屋里头坐着歇会儿,待我将这无耻之徒赶出去,再来陪您。” 林三娘点了点头。 梁鸿抱着头,瞧见林三娘当真不管他,转身回了屋子,立即慌了起来。 他在梁嫤手里可从来没讨到过好,对着自己这女儿,他还真有些胆怯。 “嫤娘!我是来和你娘道歉的,你快叫她们停手呀!”梁鸿被大扫帚打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梁嫤站在廊下,居高临下道:“阿娘如今不需要你道歉,你收起你的假惺惺赶紧离开,不然打出个好歹来,咱们可不负责给医治!” 梁嫤给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两个婆子挥着扫帚越发的卖力,大大的扫帚专门往他脸上招呼。 没几下梁鸿的脸上就多出了一道道红印子。 “梁嫤!你这忤逆不孝的逆女!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恨不得我死是不是?好,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打死我算了!”梁鸿见自己软言相求,梁嫤根本不听,干脆撒泼耍赖起来。 他抱着脸往地上一蹲,任扫帚呼扇在他头上身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硬扛着。 梁嫤瞧他样子,冷笑了一声,“哟,梁驸马还耍起横来了?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下重手呢?你放心,我不打死你,打伤了往仁济堂里一送,保你一被子再也不想生病!” 梁嫤这厢话音刚落,便大喊一声:“阿丑--” 只见阿丑一身莹白的衣服,越墙而过,脚尖轻点在墙头上,身姿蹁跹的来到梁嫤面前。 梁嫤抬手指着抱头蹲在地上的梁鸿,“这人突然闯入我家中,对我娘不敬,还口出狂言,着实无礼,你好好教训他!别要了命就行!” “得了!主子您歇着!”阿丑一抱拳,龇牙一笑。 两个婆子也打累了,举着扫帚退到一旁。 梁鸿抬眼一看,来的是个女的,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一个小女娃,还能比两个粗使婆子更有劲儿?他今天就是憋了一口气,忍着!他被梁嫤修理的越是可怜,想来林三娘就越是容易原谅他,那他所求之事,就越容易办成! 梁鸿心底的庆幸刚冒出头来,便瞧见阿丑飞起一脚,直踹在他肩头。 梁鸿顾不上肩上剧痛,便觉得自己恍如被马车撞了一般,这么大个人,直直向后飞去。 他后背撞在门廊下的台阶上,生疼的感觉仿佛是自己的后背脊椎都被撞断了,冷汗噌得便下来了。 他想说话,却发现疼的连张口欲言都是困难。他艰难摆手,示意别打了,自己这就走。 可那小小女子却不理会,飞身上前又是一脚。 这一脚更狠,竟径直将他提出了梁嫤家的大门。 他噗通一声,被踢的跌趴在地,吸入地上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连连。 周遭经过的街坊,忽见突然摔出来这么大一个人,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端着一副看热闹的神情,让趴在地上的梁鸿越发抬不起头来。 不仅背疼,胸口也疼,肩膀也疼,腰也疼,腿也疼……浑身就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 如今的女人都是怎么了? 梁鸿趴在地上喘息了好几口,才艰难的爬了起来,灰头土脸的样子,好生狼狈。 阿丑站在大门口的房檐底下,低头看他:“我家夫人和小姐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若有自知之明,从今往后各行其道,互不侵扰。你若再来骚扰!我必叫你知道,今日我家夫人和小姐是何等的仁慈,何等手下留情!” 梁鸿欲哭无泪,他真的只是来找林三娘说几句话而已,绝对没有旁的意思。他来之前,怎么也想不到会凭白挨这么一顿打呀?这还叫手下留情?两脚把他踹的,比铁娘子下手狠多了! 梁嫤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厉害的人? 梁鸿艰难直起身,狼狈的拍着身上尘土,却发现手上比身上还脏,怎么也拍不干净了。 瞧见阿丑还站在门口看着他,梁鸿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离开。 谁知他一转身,到是叫一旁的人给认了出来。 “哟……这不是梁驸马么?” “是啊是啊……梁驸马,您怎么又被打了?” 瞧这话说得,什么叫又被打了? 梁鸿清了清嗓子,正欲呵斥,却忽闻一个妇人道:“抛妻弃子没良心的东西,如今见着女儿出息了,又来找被抛弃的妻女,真是不要脸……” 说完,妇人抓起菜篮子里的一颗鸡蛋就朝他砸了过来。 梁鸿猝不及防,被鸡蛋正砸在脑门儿上,啪的碎开,黏腻的鸡蛋液糊了他一脸,混合着脸上尘土,越发狼狈不堪。 人就是这样,有人起了头,便会有更多的人跟风而来。 这会儿正是各家各户粗使仆妇出来采买的时候,不少人都拎着菜篮子呢,见状纷纷揪着烂菜叶子,或者干脆整棵菜的往梁鸿身上砸去。有些疯跑着玩儿的小孩子也跟着起哄,捡起地上的小石头,也朝梁鸿劈头盖脸的砸来。 梁鸿本就狼狈,如此一来,更是如过街老鼠一般,抱头鼠窜,再不敢在梁嫤家门口逗留。 阿丑拍了拍手上灰尘,抿嘴笑起来。 两个婆子上前将门关上。 任由外面去乱。 热闹看完,梁嫤心情大好,转身回到屋里,见林三娘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便上前安慰道:“阿娘别怕,人已经被赶走了!” 林三娘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梁嫤让紫草给她娘上壶茶安安神,正欲往里行去,继续写她的医案。 林三娘却是开口唤住她,“嫤娘。” 梁嫤停下脚步。 林三娘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在给丹阳公主治病?” 梁嫤点了点头,略想了想道:“梁鸿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林三娘道:“他叫我告诉你,莫要在给丹阳公主医治了,他是你爹,你给丹阳公主治好了病,对他对你都没好处。” 梁嫤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林三娘却是目光坚定道:“嫤娘你是有主意的,不管你想怎么做,娘都支持你,只是你万要护好自己,莫叫人伤了你!” 梁嫤点了点头,“阿娘放心吧,他不过是唬你的,就他那点小伎俩,我倒要看看医好了丹阳公主,他能对我怎样?” 安抚了林三娘,梁嫤便回到自己房中,继续书写她的医案,以前太忙,如今刚好有空闲的时间,一定要快些整理出来。 她写累了,抬头看看窗外的阳光,轻轻一笑,能赶在她想要的时间之前整理出一部分来,便是最好不过了! 傍晚梁明渊回来的时候,一张脸一直沉着。想来梁鸿今日在这里出丑的事,他也已经听说了。林三娘多看了他几眼,梁嫤根本没在意他的反应。如今梁明渊与她来说,不过是让这家里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来而已。 梁明渊许是知道自己便是说,也说不出花儿来,便沉着脸,一言未发,未对梁嫤进行他以往的“道德谴责”,倒是让梁嫤爽快不少。 梁嫤将药厂的事情交给阿丑和徐长贵去看着,她则整日坐在家中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撰写医案,越写,回忆起来的越多,仿佛记忆的链条被激活了一般,一个毛线头,牵出一大团毛线来,让她越发的欲罢不能。 顾家三夫人又来了两次,皆被白薇紫草挡了回去,林三娘连面都没露。 白薇知道梁嫤写医案辛苦,都没叫打扰到她,便把人打发了。 这日梁嫤正写着,忽见砚台里的墨都快干了,笔洗里的水也是浑浊一片,抬头却是不见白薇的身影。 梁嫤微微蹙眉,放下笔来,活动活动脖子。似乎听到正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梁嫤微微诧异,家里来客人了? 她书写太投入,竟纹丝未觉。她抬脚向正房走去,却是意外的在正房见到了正和母亲说话的柏家姐姐。 柏家姐姐来做什么? 梁嫤还未来得及和柏氏打招呼,林三娘便笑道:“嫤娘,这是柏氏成衣铺的掌柜,阿娘瞧着你忙,今日便专门请了柏掌柜到家里来为你量量尺寸。” “嗯?”梁嫤愣神的功夫,便被林三娘拽进了屋里。 “这柏氏成衣铺可是京城里最是有名的铺子了,据说世家小姐,高门大户如今都在柏氏成衣铺里定制衣服!阿娘瞧你整日忙的茶饭不思,估摸着,这重要的事儿你也给忘在脑后了吧?”林三娘笑着说道。 梁嫤微微错愕,什么重要的事?他们家将要有什么重的大事发生么?林三娘还专门从柏氏成衣铺给她定制衣服。 梁嫤皱眉想了想,一时没个头绪。 第197章鸿雁 柏氏却已经笑着上前为她量身段,并在她耳边低声道:“上次见了你,我就已经专门给你做了几件衣服,本想着你什么时候再去了给你,却久等你不来,正打算让人请你去,正好令堂相请。我这不借机就来了!” 林三娘见梁嫤恍惚迷瞪的样子,掩口笑着提醒道:“过几日便是请期过大定的日子了,景王怕是要亲自登门,你不做两件新衣服,怎么行?” 梁嫤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请期、过大定,是大婚前的一个程序,就是男方带着一些约定俗成的喜庆之物,以及礼物到女方家来商量大婚的日子。林三娘好似已经跟她说过一次,可是她和李玄意的婚事,中间不是还掺杂了常乐公主么!这婚期也不是他们两家商量就算数的,得是圣上说了算。所以这个程序,也就走走过场,到时候还是得听圣上的。她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看林三娘兴冲冲的样子,她不好扫她兴,正好柏家姐姐也做了衣服,那边做做样子,只当休息了吧。 柏氏给她量好了尺寸,林三娘又兴冲冲的翻看着柏氏带来的衣服样式和布料小样,跟柏氏商量了好一阵子,才送了柏氏离开。 林三娘回头看梁嫤的目光,颇有一番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梁嫤被她看得毛毛的,脚下就想开溜,她的医案还得抓紧时间呢! 林三娘却是一把拽住她,“嫤娘,如今你也长大了,阿娘却总忘不了你小时候调皮的样子……不管小时候如何贪玩儿,如今却是要家为人妇了,这该学起来的东西,可不能再偷懒了!” 梁嫤心道不好。 果然就听闻林三娘道:“厨房的事儿,想来景王府也用不着你来做,但当家主母至少要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家传私房菜,这是必须的。还有捻针的活儿,不指望你能多精通了,至少能缝制贴身的衣物,必不可少吧?” 梁嫤一听,一个脑袋两个大,“阿娘,您让我现在学这些啊?” 林三娘看了她一眼,“以往是家里条件不允许,我要忙着地里的活计,没有功夫教你,后来就是一路的奔波忙碌……你也没工夫学,如今眼看要嫁人,什么都不会,如何能行?” 梁嫤苦着脸道:“阿娘,你看我现在像是有功夫学的么?做饭有厨娘,缝衣服有绣娘,我什么都学会了,还要她们做什么?好了好了阿娘!我知道我知道,您说的都对,可也得我有时间去学啊!我不跟您说了,我的医案还没写完呢!” 梁嫤说完便扭头跑了。 林三娘在她身后不住摇头,她实在不能理解,又不需要考功名的女儿,怎么写个医案,比那些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还要用功? 梁嫤重新埋头进入自己一人,一笔,一医案的世界里。沉醉不知归路。 就连李玄意因太过想念,而在夜里偷偷潜入她的闺房时,多见到的也是她伏案书写的身影。 她甚至连他到来都未曾察觉。 “听闻你总书写医案到茶饭不思……”他一开口,竟将梁嫤吓了一跳。 她手中毛笔都差点扔到一旁去。 梁嫤拍着胸口道:“你这人真是,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李玄意无奈的看她一眼,“我都在这儿站了一刻钟了,你都未察觉!” 看他满面委屈的样子,梁嫤放下毛笔道:“唔,我想赶在大婚以前完成前一部分。” 李玄意来到桌边,低头看着她清丽的小楷,“为何一定要在大婚前完成?婚后你也可以继续自己喜欢的事,我不会过多干涉的。” 梁嫤笑了笑,抿嘴不语。 李玄意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由低头吻了下来,“真想好好陪着你,却又不忍心打扰你。夜深了,早些睡吧?” 她拥着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写完这页就去睡,你不必等我,若是困了就先走吧?或是在我床上躺一会儿也行。” 梁嫤见他拉了脸,立即添了后一句。 李玄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不困,陪你一会儿。” 他坐在书案边上,抬手替她研墨。 梁嫤笑了笑,微凉的夜风从窗口吹进,吹散一室浮躁。 一人,一笔,一医案的世界里,又多了个他。好似更多了几分情调。 他虽希望她早些安睡,看她伏案奋笔疾书,仿佛要和时间赛跑的样子,却又不忍打扰。 屋子里安静的只听闻研墨之声,静谧而美好。 自从那日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的一击至本垒之后,便没有再尝甘露。 梁嫤直到后来,不再整个人身心沉浸在自己的医案中以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李玄意之所以冒着夜间被巡夜之人发现的危险,跑那么远从景王府寻到她家里来,其实是有别的心思的吧? 可她却将大好时光全都用来让他研墨,自己写医案上了! 只是此时的她却并未觉出任何的不妥,往往她都是写到脑袋如小鸡啄米一般,或者干脆伏案睡着,最后如何被李玄意给抱到床上,她都全然不知。 直到她被林三娘强行拖出自己的世界,和白薇一起,给她换上柏氏成衣铺送来的新衣,郑重的让白薇给她绾了庄重的发髻,再三选过精致的头饰,又强迫她给自己化了精致美妍的妆容。 梁嫤才在镜中发现,不知是何时,镜中人好似眉眼都舒展开来。年轻的面庞上,多出了几分属于女人的韵味了。 她想到那肆意而欢愉的一日,心中不禁对大婚也愈发期待起来。 “景王府昨日已经派人来通知,估计过不了一个时辰,景王就会来了。你且当休息休息,将你那医案搁一搁!这才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林三娘在梁嫤耳边反复叮嘱着。 梁嫤无奈的点点头,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至于这么郑重么?婚期还不是圣上来定夺? 可当看到李玄意一身笔挺精致的新衣,黑发拢的一丝不苟,乌冠崭新在阳光之下甚是熠熠生辉,周身气度宛如神祗一般,带着随从大定之礼来到家中之时。 她觉得林三娘的精心,真不是多此一举。 幸而有她为自己打点准备。倘若自己不像现在这般隆重的站在李玄意面前,岂不辜负了他一番郑重其事? 那么自己必定会懊恼一生,留憾一生的! 梁嫤看到李玄意看向自己是眼中的惊艳欣喜,心下不禁更感慨林三娘和柏氏的眼光好。 忽而她的视线被两只大鸟给吸引了。 李玄意带来的聘礼中,居然有两只活禽! 梁嫤嘴巴微张,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林三娘拉着她给景王行了礼。 李玄意连忙还礼。 众人相请,进了正房。 景王带来的随从被白薇引着,将礼物卸下。 李玄意将礼单交予林三娘,林三娘笑着点头接过。梁嫤却异常好奇的探头去看,林三娘以眼神斥她。 梁嫤却耐不住好奇,她只想知道那两只活禽是什么?怎么送礼还有送大鸟的? 李玄意看她样子,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垂眸忍了笑道:“庄子上养的鸿雁,这对鸿雁羽毛最是纯白无暇,身姿矫健,想来你会喜欢。” “鸿雁?”梁嫤恍然的点了点头,忽而想起,她曾听闻过鸿雁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倘若一方先死,另一只便会孤独终老,再不交配。且这两只羽毛毛色净白发亮,不掺杂色,纯净无比。 她望向李玄意的眼睛,好似从他眼中看出一汪深情。 “林夫人请放心,某待阿嫤,必如鸿雁一般,忠贞不渝。”李玄意俯首恳切说道。 林三娘温厚的目光落在李玄意身上,又转眼看向梁嫤。 梁嫤跪坐端正,双手垂于身前,微微低下头来。此刻心中竟有莫名的悸动,原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怎的自己好像被感动了呢? 李玄意并未久留,人前也不好与梁嫤太过亲密。 正预备离开之时,宫中来了宦官。 送来了司天监合出的良辰吉日,婚期定在十月初九。 双方送走了宫中的宦官,李玄意便带着定好的婚期离开了。 梁嫤后来从翻墙过来的阿丑口中听闻,今日景王府也往宫中送去了大定之礼,请期所去之人却是景王府的管家。 常乐公主在宫中大发雷霆,被圣上斥责了两句,这才让官宦送来了婚期。 梁嫤旁的没有多问,只看了眼被拴着脚的两只鸿雁道:“大定之礼,我和公主的都是一样的么?” 阿丑愣了愣,“嫤娘这边的是王爷亲自准备,宫中的是管家依礼备下,应该不一样吧?” 梁嫤皱了皱眉,她想听的不是这句啊!阿丑怎么不明白呢? 阿丑顺着她的视线往两只鸿雁那儿看了一眼,像是猛的想起了什么,“这两只鸿雁是王爷亲自挑选,还亲自喂养了好几日的!旁的地方可是没有的!” 梁嫤终于笑了笑,心情愉悦的回到自己房间,正准备伏案继续写医案之时,却错愕发现,那本她写了三分之二的医案--不!见!了! 顿时所有的笑意全僵在脸上。 第198章谁动了我的医案 多少日日夜夜的辛苦,多少日日夜夜的煎熬,那是她的心血呀! 怎么会转脸她只是去见了李玄意,陶醉了一下而已的功夫,医案就不见了呢? “白薇!白薇!”梁嫤站在桌案边,面色有些难看的高声喊道。 正准备翻墙离开的阿丑听到动静,也调头走了回来。 白薇闻声跑来,“小姐,怎么了?” 梁嫤抬手指着桌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丑愣愣的向桌案上看了一眼,不明所以。 白薇却立时变了脸色,“婢子记得小姐离开的时候,医案就摊在这儿,没有收起来啊!?” 梁嫤迟缓的点了点头,“没有收起来,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说回来就写……” 梁嫤说着一个踉跄,若不是阿丑急忙上前扶住她,她险些栽倒在地。 医案不见了! 她只觉血都冲到了脑门儿上!头重脚轻,站不稳。 白薇知道梁嫤在这医案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多少功夫。脸色也甚是难看道:“婢子去问问,看谁来过小姐的房间!” 梁嫤颇为无力的点了点头,由着阿丑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不会的……不会丢的……”梁嫤浑身都有些颤抖的说道,“我熬了那么久,写了那么久……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啊……不会丢的……” 她喘了口气,翻身而起,拱到桌案底下去寻找,翻箱倒柜的找。 阿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跟她到处翻找,口中不断劝着,“嫤娘别慌,许是谁见了收起来的,并不是丢了……” 不多时,林三娘和紫草,白薇,都慌忙而来。 “怎么会找不到了?”林三娘皱眉问道。 她可知道,梁嫤将自己撰写的医案当做命根子一样,茶不思饭不想,若不是强拽着她来吃饭,她甚至饭都可以不吃,却不会忘了写她的医案。 虽然她不知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却也是知道,它对梁嫤的意义非凡。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阿娘……我找不到了……” 梁嫤慌乱的在屋子里转着圈,华丽的发髻都被她烦躁的揉乱了。 林三娘从来没见过如此慌张的梁嫤,自从离开洛阳,丢了行礼以后,梁嫤仿佛瞬间长大,什么困难都不能将她打到似的。她强势,冷静,遇到再大的困难她都可以十分镇定。 像今日这样,揉着自己的头发在屋子里乱转的的样子,从未出现过。 林三娘也不禁跟着慌了神。 “白薇,嫤娘离开房间以后,还有谁进来过?”林三娘看着白薇问道。 白薇皱眉想了想,“婢子回来过,夫人带着小姐梳妆打扮好,去了前院以后,婢子曾经进来整理过。那时医案还在桌案上,婢子将门关上。去了前院,安排着将景王府的礼物收下,接待景王府的随从,就一直没再进过后院,直到小姐叫了婢子,婢子才从前院回来!” “其间呢?谁进过后院?”林三娘又追问道。 白薇脸色白了白,“没……没谁了……婢子一直在前院忙活,没有看到谁进了后院。” 林三娘又将目光转向紫草,紫草慌忙摇头道:“婢子一直和白薇在前院,也没有看到谁进了后院。” 梁嫤抬手咬在手指头上,心里却宁静不下来,扑通扑通乱掉个不停……那是她写了好久的心血呀!不行不行,她一定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陷入思维的僵局。 对对,她能写一遍,就能写第二遍,东西都在她脑子里,不过是重新熬些夜,重新费些功夫罢了! 大师曹雪芹的毕生心血《红楼梦》还曾经被付之一炬呢,十年的心血,化为灰烬,大师不就从头来过了么?她损失的只是一本医案而已,她也可以从头来过的! 梁嫤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徐妈妈和张妈妈呢?把她们叫来问问,看有没有见过谁进了后院?”梁嫤咬着手指头说道,“没事,你们别跟我一起慌,若是丢了就丢了,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拿走我的医案?” 林三娘点点头,让紫草去叫两个婆子来。 两个婆子跪地都说没见过谁进过后院。 梁嫤叹了口气,医案丢了也就罢了,连是谁拿走的都问不出,着实让人郁闷。 两个婆子起身要走的时候,扫院子的徐妈妈却是道:“对了,老奴想起一件事儿来,不知和此事有无关系?” “什么事,你先说说看?”林三娘问道。 徐妈妈看了眼林三娘,又看了看梁嫤,垂头支吾两声,才局促道:“老奴今日瞧见小郎君回来过。” 屋里的人,闻言都是一愣。 “你说明渊回来过?”林三娘忽的坐直了身子,瞪眼问道。 徐妈妈点了点头,“是。” “他不是一早就去了书院了么?”林三娘不可置信。 徐妈妈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老奴也觉着奇怪,就是景王爷来的那会儿,老奴瞧见小郎君在院子外头晃了晃,但是没进院子,老奴正要上去请安的时候,小郎君就扭头走了!” 林三娘摇摇头,“或许……是你看错了呢?” 徐妈妈想辩解什么,瞧瞧林三娘的神色,没开口。 梁嫤垂眸想了想,忽而笑道:“算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丢了就丢了。我再重新写就是……” “小姐,那可是你熬了这么久,多少个夜不眠不休的写出来的啊!您瞧瞧您手上都摸出茧子了……”白薇哽咽说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罢了,不说了……” 虽然她说了算了,可屋子里,整个家里的气氛却是十分的凝重。 林三娘打发了两个婆子去前院,似是想要安慰梁嫤,却又攥着手,不知从何开口。 “好了阿娘,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没事,真的没事。累了这么久,今日也该好好歇歇了!”梁嫤将林三娘推出了房间。 自己仰面倒在床上,看着床帐淡粉的顶子,一言不发。 白薇和阿丑十分担忧的看着她。 白薇心里急,仍旧不死心的在屋里悄摸的翻找。 阿丑来到床边,轻声道:“嫤娘……” 梁嫤摇了摇头,“我没事。” 阿丑看着她清冷的神色,“嫤娘,想哭,就哭出来吧?” 梁嫤缓缓转过视线,看了她一眼,“哭什么?哭了医案就能回来了么?” 阿丑微微蹙眉,可是哭了,积郁在她脸上的阴云总会散去些吧? 梁嫤却是笑了笑,“不用哭,如果真是被他拿走了,那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不治病不救人,拿医案有什么用?” 阿丑闻言眉头蹙的更深,“你已经知道是谁拿走了?” 梁嫤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良久只缓缓道:“等着看。” 梁嫤在床上躺了一日。 白薇几乎把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连多久以前找不到的一个小小的荷包都给翻了出来,那厚厚的医案,却是踪迹全无。 梁嫤也没拦着她,白薇的眉毛蹙在一起,仿佛能夹死苍蝇,若是什么都不让她干,她只怕会郁闷死。 看顾好小姐的东西本就是她的职责,她明知道小姐那么拼命的写医案,却没能看护好小姐的医案,她几乎惭愧的无地自容。 梁嫤只当她是在整理东西了。 傍晚吃饭的时候,从梁嫤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倒是家里除她以外的每个人都愁眉不展。 林三娘更是坐在一旁,垂头不发一语。 “今日躺了一日,真是神清气爽啊!”梁嫤喂了鸿雁,拍着手,走进正房,脸上带着笑意,对林三娘说道。 林三娘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唔,有些饿了呢,什么时候摆饭,阿娘?”梁嫤又问道。 她知道林三娘在等梁明渊。 傍晚时候了,梁明渊已经该回来了。 可她更知道,今晚梁明渊怕是不会回来了! 在徐妈妈说,今日上午看见梁明渊在院子外头晃了一下的时候,她就知道,今晚梁明渊一定是不会回来了! 只是林三娘还不死心而已。 梁嫤笑了笑,在凭几后头跪坐下来,等着林三娘说摆饭。 天光渐渐昏暗下来。 万家灯火已渐渐点亮。 寥落的星辰从苍穹之上眨着眼睛探出头来。 半弯的月亮也悄悄往上爬。 暮鼓的声音从皇城墙头上传来,响彻长安城上空。 母女两人各自跪坐在凭几后头谁也没有说话。 紫草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想要问是否摆饭,饭都热了两次了……可这气氛却是让她有些不敢开口。 “摆饭吧。” 林三娘忽然抬头说道。 梁嫤笑着揉了揉肚子,“早饿了!” 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紫草和白薇撤去盘子的时候,梁嫤瞧见林三娘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过。 不抱希望,就不会伤心,倘若心怀期待,就免不了要受伤。 她朝外头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看了一眼,不知怎的就想起那句“最黑之后是黎明”。 此次之后,她和梁明渊,以及林三娘和梁明渊之间,也许就有个最后的了结了吧? 第199章给我一半红利 夜里李玄意悄悄前来的时候,眼见梁嫤没有伏案奋笔疾书,还很有些不适应。 她正侧卧在床榻之上,瞪着一双杏眼望他。 李玄意上前,在床边坐下。 “听阿丑说,你的医案丢了?”李玄意低声问道。 梁嫤点头笑了笑,“你的情敌没了,是不是很开心?” 李玄意一愣。 梁嫤解释道:“你不是哀怨我总是看着医案,连看你的时间都少了么?它不是你的情敌么?” 李玄意见她还有心思玩笑,心中担忧放下不少。 “心里有打算么?”他缓声问。 梁嫤点了点头,“你不必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也该有个了解了。原本我就想着,待我们大婚以后,我不在阿娘身边,梁鸿会不会在利用阿弟来打阿娘的注意。现在,能让阿娘彻底死了心也好。” 李玄意微微颔首,“那你的心血呢?那么长时间的努力,不就白废了么?” 梁嫤眼睛明亮的摇头,“怎么会白费呢?能拿回来自然好,拿不回来就只当是温习了,东西都在这里呢!”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李玄意握住她的手。 夜色太美,摇曳的烛光最让人意乱神迷。 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她叹息着回应他…… 摇曳的烛光下,是难得的偷闲…… 梁嫤第二日起的很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以后,觉得自己的确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昨日没有在桌案上劳累,晚上又活动活动筋骨,今日更觉神清气爽,周身通畅,好似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身心协调。 看来,人的确是需要遵从本欲,阴阳平衡才能愉悦身心的嘛! 梁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洗刷饭毕,在院子里伸伸胳膊踢踢腿。 正活动着,忽见徐婆子慌慌张张的进了内院,一脸紧张的看她道:“小姐,那日被赶走的郎君和小郎君一起来了!” 梁嫤点头,来的倒是挺快! 林三娘正拿着绣蓬从屋里走出来,闻言不禁抬头看着徐婆子,“你说谁来了?” “那日被阿丑姑娘赶走的郎君和小郎君一起来了!”徐婆子说完,又看向梁嫤道,“小姐,用不用老奴去叫阿丑姑娘过来?” 梁嫤摇了摇头,“用不着,你下去吧。” 待徐婆子退走,梁嫤回头看向林三娘时,林三娘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部退去。 “走,去看看他有什么话说!”林三娘倒是率先开口,并向前院走去。 梁嫤一面活动筋骨,一面跟在林三娘后头,走进了前院。 两个婆子正拿着扫帚挡在梁鸿跟前,却碍着梁明渊也在,不好动手。 四人正僵持着,梁鸿抬眼看到林三娘和梁嫤走来,便笑道:“我今日来,可是来好好说话的,你们再这般无礼,若是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啧啧……” 他摇头一脸的惋惜。 “让他进来。”林三娘说道。并转身进了前院正房。 两个婆子将扫帚放下。 梁鸿得意一笑,伸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笑意的走进屋子。 梁明渊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 梁嫤挨着林三娘跪坐下来。 梁鸿大大咧咧跻坐在他们对面,梁明渊跪坐梁鸿身边。 林三娘看了梁明渊一眼,低声问道:“你昨日为何没有回来?” 梁明渊闻言略微垂头。 梁鸿笑道:“为什么没回来?那自然是和我在一起,儿子和爹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么?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他姓梁,是我梁家的后人!” 林三娘却并不理会梁鸿,“记得我跟你说过,你若认回梁鸿,就不必再回到这个家里。你记性一向不差,昨夜你又未归,想来是自己已经想清楚了。那么……日后,你都不必再回来了!” 林三娘用十分平静,且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道。 梁明渊微微错愕,他原以为,今天率先发难的会是他那强势的阿姐,却不曾想会是一直爱他疼他的阿娘。 梁嫤一直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眼前一幕,并未出声。 “阿娘……” “莫叫我阿娘了,叫我林夫人吧!”林三娘打断梁明渊的话道。 梁明渊怔怔的看着林三娘,似是不敢相信那个最是疼他的阿娘,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梁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不是还有爹么?!” 梁明渊闻言,垂下头来,默不作声。 林三娘这才转眼看向梁鸿,“这儿不欢迎你,你来做什么?” 梁鸿笑了笑,“我听闻嫤娘在修正坊里买了地皮,正在建药厂?” 梁嫤看他一眼,没理会他。 林三娘道:“嫤娘做什么是嫤娘的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 梁鸿摇了摇头道:“怎么说,我也是她的生身父亲,女儿得了好,自然是应该先孝敬自己的父亲的!” 林三娘闻言,气的脸色都变了,“你怎么有脸说出口?!你是父亲?!你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么?你丧尽天良的……” “哎,你别生气,没有我,你一个人能生的出梁嫤么?”梁鸿厚颜无耻的说道。 林三娘被他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梁嫤凉凉的说道:“我可不敢认你这样的父亲,你再这么胡乱攀扯,小心我到衙门告你!” 梁鸿想起来当初于圣上面前,梁嫤与他断绝关系,圣上同意之事,摆了摆手道:“好,咱们不提这个也行!不说我是你的父亲,单说别的,你也得给我这药厂一半的红利。” 梁嫤冷笑,“给你?凭什么?” 梁鸿得意一笑,“凭什么?就凭这个--”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页纸来,净白的纸张,娟秀整齐的小楷。 梁嫤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这是从她的医案上抽出的一页纸。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心头的怒意,“我的医案,怎么会在你手中?嗯?” 林三娘大怒,“还给嫤娘!你知道她为了写这个医案,费了多少心血?!她不眠不休,茶饭不思,熬了多少宿?你怎么能拿她的医案来威胁她?!” 梁鸿确是恬不知耻道:“在谁手里就是谁的!” 梁嫤垂眸未语,只作出伤心不能自抑的的模样,这个时间应该留个林三娘,留给她看清人,留给她死了心。 林三娘唰的从坐榻上起身,连木屐都不顾得穿上,只着着净白的袜子,冲上前去,“啪--”的一耳光扇在梁鸿的脸上。 梁鸿从不曾想过,那个一向柔弱,对他言听计从,被他的温言软语从林家骗走的弱女子,今时今日竟然能当着儿子女儿的面,狠狠给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不但扇去了他脸上的笑意,更是生生将他打懵了。 林三娘却气势不减,一把将梁明渊从坐榻上拽了下来,扬手要往梁明渊的脸上扇去。 梁明渊被林三娘的气势吓住,眼泪都冒了出来,“阿娘……阿娘……” 林三娘高举的手,却是迟迟未能落下。 她猛的一推搡,松了手。背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别叫我阿娘,我不是你阿娘!” 梁鸿这才从林三娘那一巴掌中回过味儿来,起身就要拽住林三娘。 梁嫤清了清嗓子道:“你如果没别的话说,我就叫阿丑把你们赶出去。你如果还有话说,就别动我阿娘!” 梁鸿咬牙切齿收了手。 林三娘叹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坐榻上,却好似那一巴掌已经让她耗尽了周身的力气,身子都坐不直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给我一半的药厂的红利,我将医案还给你,你若是不同意,医案就别想拿回去了。”梁鸿冷声说道。 梁嫤却是笑看着被林三娘推搡到地上的梁明渊:“明渊,原来咱们的姐弟情分,在你眼中,还不如那药厂的一半红利么?” 梁明渊一怔,看着梁嫤脸上的笑容,心底却是慌乱了。 “如果你把医案还给我,我就原谅你一直以来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背叛,重新把你当做我的好弟弟,当做曾经那个从未背叛过我和阿娘,一直和我们患难与共的明渊,好么?”梁嫤语气十分轻缓的说道。 梁明渊怔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梁鸿。 梁鸿摸了摸脸上被林三娘打出巴掌印子的地方,气道:“明渊,别傻了,她不过是骗你的!你现在交出去,什么都得不到不说,还会永远被她压在头顶上,永远在她面前都得低着头!看她颐指气使!” 梁嫤未再说话。 梁明渊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到极点,只听屋内几人或急或缓的呼吸声。 忽听有人脚步动了动。 林三娘费力的抬起头来,只见梁明渊挪着步子,重新回到梁鸿身边跪坐下来。 梁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明渊不傻,怎么会被你蒙骗!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实诚的!”梁鸿笑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略显遗憾的叹了口气,“梁明渊,今日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和阿娘都一再给过你机会,可你一直辜负我们的信任。即便是在浓的血脉亲情,也有被耗尽的时候。今日阿娘和我的痛彻心扉,只望来日,你后悔之时,能体会一二。” 梁明渊垂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梁鸿摆了摆手,“别说那么多了,你写好字据,我自会派人将医案给你送回来,再晚,可就拿不回来了!” 梁嫤摇了摇头,“你们走吧,今日再让阿丑赶你们走,未免太难看。医案我不要了,我的药厂,你也休想插手。” 梁嫤说完,便扶着林三娘起身。 梁鸿脸上尽是错愕,“你说什么?” 第200章乔迁 "医案我不要了。"梁嫤回过头来,看着他道。 梁鸿张了张嘴,迟缓的转过脸去看梁明渊,"你不是说她写医案写的废寝忘食,拿医案一定可以威胁她的么?" 林三娘闻言,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这竟是梁明渊的主意!这竟是她那好儿子的主意! 梁嫤扯了扯嘴角,扶着林三娘从后堂入了后院。 吩咐紫草,白薇赶人走。 梁明渊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父子两人正愣怔着出神,紫草白薇便来撵人了。 梁鸿赖着不肯走,一直嚷着,让梁嫤别后悔。 白薇大喊一声:"阿丑--" 这才把梁鸿给吓得狼狈逃走。 梁嫤扶着林三娘在后院半躺下来,林三娘这次是彻底死了心了,脸上都是灰败的颜色。 梁嫤也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好说。 只能默默的守着她,看着她。 林三娘忽而抬手握住梁嫤的手。 梁嫤这才发现她手心里冰凉冰凉的。她不禁有些心惊,林三娘不会在这次被打倒吧?她忽而想到自己刚从边疆回来的时候,林三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禁后怕起来。 "阿娘……" 林三娘抬眼道:"嫤娘,阿娘是不是很傻?很失败?" 梁嫤连忙摇头。 林三娘却是掩面无力的笑了笑,"你不必陪着我了,去忙你的吧……阿娘想躺一会儿。" 梁嫤担忧不肯走。 林三娘握了握她的手道:"阿娘没事,你不用担心,看着你越走越好,俺娘才能安心!刚才打那一巴掌,在以前甚是不敢想,如今却知这么痛快!阿娘心里的气已经去了不少!阿娘只是累了,你不必担心的。" 林三娘闭上眼睛躺好。 梁嫤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听她呼吸平缓,自己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便起身回了房间。 医案不要了,如今还是重新来过吧。从头再写,不知大婚以前,不知能写出多少来? 梁嫤再次投入到没日没夜的整理书写之中。 好在当初为了撰写医案搜集的资料都还在,再者是重新写过,速度比第一次已经快了很多。 可连白薇都禁不住心疼自家小姐。往往她起夜之时,还见到小姐房中亮着灯,第二日天不亮,她刚起,小姐听见动静,便起来伏在案边。 眼看本就纤瘦的小姐,如今更是瘦了几分。 梁鸿见敲诈不能,转而便将医案高价倒卖给了京城另一家大医馆。 不多时,那家医馆也相继推出"六味地黄丸","八珍益母丸","金匮肾气丸"等蜜丸成药。 顿时让那家医馆的生意好了几分。 连阿丑和仁济堂的徐掌柜都有些担忧,如此下去,那家医馆会不会影响了仁济堂的生意。据说那家医馆背后的靠山是宁家的人,也就是皇后的娘家人,动却也是动不得的。 梁嫤却是不甚担忧,只在撰写医案之时,更加用功。 白薇发现,曾经那个爱睡懒觉的小姐,如今更是睡的比猫晚,起的比她还早!看着小姐拼命的样子,她每每忍不住在心底咒骂那个偷了医案的梁明渊和恬不知耻的梁鸿。 李玄意看着梁嫤努力的样子,也有些不解于她的执着。 他要派人夺回医案,她又不许,只能看着她日日伏案疾书,默默心疼不已。 他想劝她休息的时候,她却总会抬起笑脸道:"人能专注做一件事的机会其实是很少的,我现在正在状态,你不要打断我哦!" 一个满足的笑脸,一句简单的话,却不得不将他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丹阳公主相请梁嫤过府之时,她才难得的给自己放了个假。 阿丑她坐在车里,却见她仍旧翻着一本不知王爷从哪里给她淘换来的古医书,埋头仔细斟酌研究。 直到到了丹阳公主的公主府,她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到了啊?" 阿丑无奈的点点头,"可不是到了么!" 她准备了一肚子的笑话,想要让梁嫤轻松一下,却是连个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梁嫤点点头,"如今马车都提速了,跑的真快!" 阿丑无奈的叹了一声,扶着她下了马车。怕她看书伤了眼睛已经很慢了好么?真是投入不知时光恍惚! 再次给丹阳公主诊脉,梁嫤笑的很愉悦。 "公主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想来公主自己也察觉到了。" 丹阳公主笑着点头,"是,这两三次月信都很准时,以前从来未准过的!且血量正常,颜色也很正,最近这两次,腹中都已经几乎不怎么疼了!" 梁嫤点点头,又调整了药方道:"公主不必心急,您身体已经大好,但是能不能受孕,不止是看身体如何,更有些机缘在里头。每个生命都是上天的恩赐,做好准备,等上天恩赐就好。" 丹阳公主笑着点头,"阿嫤,谢谢你。" 丹阳公主语气太过郑重和诚恳,梁嫤微微一愣,继而点头笑了笑,颔首向公主行礼。 公主也郑重回了礼。 她离开公主府没几日,便听闻阿丑趴在窗户边,给她爆料了两大消息。 其一,是丹阳公主在平康坊的宅子卖给了上官家,上官家已经在添置更换家具,修缮宅院,估计不日就会搬入。 其二,仍旧是和丹阳公主有关的消息,丹阳公主和梁鸿和离了! 第一个消息,她不意外,上官夕有写小纸条,让十三送来,告诉她事情的进展。 可第二个消息就有些让人意外了。 难怪梁鸿会拿着她的医案威胁她要药厂的红利,原来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公主府不会是他永远的靠山了么? 梁嫤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看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哼!"阿丑接口,在窗外扬了扬拳头。 上官家入住平康坊的宅子之时,梁嫤自然不能缺席。 景王也在受邀之列。 李玄意专程绕道来接了梁嫤,一同到上官府上。上官夕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梁嫤被搀扶着下了马车,立即奔上前来。 "阿姐!" 梁嫤左右瞧了瞧,平康坊住着四户人家,其他坊多则住有百余户,平康坊面积不小,却只仅仅只有四户人家,坊间道路甚是宽敞。上官府门前更是停着诸多华丽的车架。 "来的不少人了?"梁嫤低声同上官夕说道。 上官夕点了点头,"都是官场上的人,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梁嫤摇了摇头,她虽有官职,却也是个闲职,又是女子,穿梭于那种场合干什么? 李玄意掩在宽袖底下的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难得出来放松,这府里有一处假山水榭十分精妙,你去看看,我少时来寻你。" 梁嫤点了点头,和上官夕一道走游廊入了后院。 前院人声嘈杂,京城本就官员甚多,贵人云集。上官家更是大办乔迁之宴,所请之人众多。就连后院也是莺莺燕燕,花飞蝶舞,彩衣曼曼。 上官夕带路,两人绕过嘈杂的后院,向未待宾客的院子走去。 "这处宅子景致很好,特别是荷枫园那边,据说是仿曲江池景而建,我一眼就相中了离荷枫园最近的院子,阿耶说是留给阿姐的,我就挑了临着阿姐的院子。"上官夕笑嘻嘻的一面带路一面说道,"阿姐你怎么不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呢?让林大娘也来一起住嘛!" 梁嫤笑了笑,摇了摇头,"阿娘清净习惯了,来了怕她不适应。" "怎么会,这里也很清静啊!而且阿姐的院子走两步就能到荷枫园,阿姐你一定会喜欢的。"上官夕拽着梁嫤的手说道。 两人穿过一处半圆的拱门,忽然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 仿佛喧嚣都被隔离在外,这里只有鸟语花香,有潺潺水声,曲径通幽,别有情趣。 参差错落摆放的盆景,有的盛放着黯然幽香的花朵,有的被修剪成别致的形状。沿着幽静的鹅卵石小路,曲曲折折的向里通去。 道旁是高大的桂花树,有些已经盛开,有些还含苞待放,悠然的桂花香气已经可以嗅到。 "再过上半个月的时间,桂花都盛开的时候,这条小道上会更美不胜收,金色的桂花会铺满小路,满是幽香,阿姐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上官夕指着面前小路说道。 前面是错落有致的太湖石,将鹅卵石小路分成两条,引有活水从两三人高的太湖石上经过,再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 离得越近,水声越响,水从高处倾泻而下,又溅出在外,只觉周遭都是一片清凉。 从太湖石上倾泻而下活水,由水渠引着,经过一处水榭底下,继而豁达成一片人工的湖泊,湖泊的形状确与曲江池相似。湖上浮着各色的睡莲,不断有金色或红色的锦鲤凑成群,在睡莲周遭冒出头来吐着泡泡嬉戏。 水渠两旁都栽着刚到膝头般高的木桩子,有各色的牵牛花缠绕在木桩上,向着阳光的方向,开的烂漫。 水声,鸟鸣,花香。清静幽雅的让人只想沉醉其间。 梁嫤正要开口赞叹,却忽然被上官夕捂了嘴。 她顺着上官夕的手指看去。意外在假山后头看见一截裙裾。 她朝上官夕点了点头,上官夕放开她的嘴。 是谁藏在假山后头? 上官夕给她比个了偷偷绕过去看的手势,梁嫤却冲她摇了摇头。 人藏在假山后头,分明就是避讳旁人的意思,她们撞上去,多尴尬? 上官夕却是好奇不已,梁嫤拉不住她,动静太大,又怕惊扰了假山后头的人,只好跟着她悄悄的绕进一旁的游廊底下,躲在廊柱后头,一点一点的向前靠近,以窥假山后头之人。 第201章真情假意 梁嫤趁着离假山远了些,便拉住上官夕,小声道:“阿夕,今日来的都是身份显赫之人,万一遇见不该遇见的,倒是对咱们没有好处。好奇害死猫,你别一窥究竟了!” 上官夕眼睛一转,“阿姐你藏在这里,往外看着点儿。我去那边,弄出点动静来,吓走他们,你正好能看见是谁,且也不会让他们发现咱们!” 梁嫤皱眉,上官夕却已经踮着脚尖跑远。 “咳咳--”上官夕清了清嗓子。 梁嫤将自己的身形藏在廊柱之后。 上官夕那一嗓子果然将假山后头的人给惊了出来。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 躲在廊柱后头的梁嫤待看清被惊走之人是谁以后,不由深深愣住。 两人跑走的方向,正背着上官夕,上官夕没能瞧见是谁,等人走远了才向梁嫤的方向走来。 她好奇的瞪大眼睛,“阿姐看清了么?是谁借着上官家的地方在这里私会?” 梁嫤迟缓的看了她一眼,眼中仍旧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究竟是谁啊?”上官夕急不可待的催问了一句。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他们跑得太快,我不敢确定……阿夕,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夕张了张嘴,满面苦恼:“阿姐,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最好,不知道也别问,好奇都埋心里。”梁嫤叮嘱她道。 上官夕急的抓耳挠腮,却也只好就此作罢。 两人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便见李玄意只身前来。 他身上有淡淡酒气,眉目却如国画里的浓墨,精心勾勒而出,让人一望难以移目。 梁嫤见他伴着水声,鸟鸣而来,仿佛是自仙境而出的谪仙,让人只觉靠近他,便可以轻松无忧,神清气爽。 她嘴角微微上翘,连适才那点疑虑都消失不见。 上官夕拽了拽梁嫤的衣角,“阿姐你们聊,我去前面招呼客人。” 李玄意却是隔着几步朝上官夕道:“王家小郎君这会儿正在桃林与人赛诗,不少贵女都在,阿夕不去瞧瞧?” 上官夕脸上一红,嘟着嘴跑开,“我看他干嘛?唔……东边的桃林,还是西埔桃林?” 李玄意忍笑,抬手往东指了指,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的望着梁嫤。 梁嫤被他看得脸上发烫,虽然两人已经亲密非常,可在他这般专注的目光之下,她竟还会忍不住心跳加速。 “曲江池可是才子佳人相会的好地方,这里虽不是曲江池,却也是仿曲江池而建。”李玄意温声说着,微微低了头,脸上笑意,少减,却又很快抬起头来。 梁嫤记得,他的母亲就是在曲江池游玩的时候,遇见的圣上,并被圣上一见倾心。才导致了后来的诸多幸与不幸。 梁嫤抬手握住他的手道:“一些事是命中注定,逃不了,躲不开。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勇往直前的面对。” 李玄意点了点头,轻笑着将她揽进怀中,“在这小曲江池畔见你,我才骤然发现,曲江池果然美。” “是景美还是我美?”梁嫤笑着问道。 李玄意低头将吻落在她的额上,“景美……人更美。” 梁嫤窝在他怀中笑。 她四下看了看,忽而小声道:“曲江池都是才子佳人相会的地方么?” 李玄意低头看她,“不尽然是,怎么了?” 梁嫤低眉敛目,声音很低道:“我适才见到傅雅了……” “嗯?”李玄意闻她停下话音,有些不解,“你与她不是素来交好么?” 梁嫤点了点头,“是交好,可我没上去打招呼,因为……我看到她与宁王在一起。” 李玄意闻言,眉宇略蹙了些,“魏王对傅家小姐痴心一片,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宁王他……” “傅雅并不喜欢魏王!”梁嫤低声说道。 李玄意点了点头。 梁嫤又道:“宁王温润儒雅,谦谦君子,气质成熟,远胜于魏王那轻浮的性子。我倒是觉得宁王更适合傅雅。” “宁王有这么多优点么?”李玄意忽而低头看着她道。 梁嫤头都点了一半了,忽而觉得他语气有些不对,抬眼看他道:“咱们不是在说傅雅么?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嗯,咱们好像不光说傅雅,也在说宁王,你刚说宁王都有什么优点?”李玄意微眯了眼睛问道。 梁嫤翻了个白眼道:“李玄意你能不能不这么小气,我连夸夸别的男人都不行么?” 李玄意却是将抱着她的手臂又箍紧了些,“你也知道那是别的男人,夸他作甚?在你眼里,只能有一个男人!” 说完,他的一张俊脸便在她眼前放大,温热的唇更贴了上来。 梁嫤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在他怀中几乎站立不稳,他才轻笑着放过了她。 两人在上官家的园子里略转了一圈,梁嫤也在女眷面前露了个面,应酬了几句。见到傅雅,有什么话也不好在人前说,只略客套了几句,未等开席,梁嫤便同李玄意一道离开了。 马车之上,梁嫤回忆着见到傅雅之时,傅雅脸上的笑容,隐隐担忧道:“傅雅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你说宁王对她是真心的么?” 李玄意看着她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嗯?”梁嫤皱眉,“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何为真心?何为假意?宁王妃是丞相孙女,侧妃是宁王青梅竹马的表妹。有两个媵妾都是官员相赠。但听闻宁王后院十分和谐,从未传出过妻妾相争的言论。”李玄意淡笑看着她说道。 梁嫤皱紧了眉头,“已经有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两个媵妾了么?傅雅是怎么想的?” 李玄意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傅家小姐若是嫁给宁王,只能是侧妃。若是嫁给魏王,就是魏王妃。” “那宁王一定是别有居心的!”梁嫤鼓着嘴说道,“你们男人真是贪心,一位妻子,相濡以沫举案齐眉还不够,非要妻妾成群塞满后院才能满足!” 李玄意摇头道:“别把我也连带进去!我可是守身如玉直到遇见夫人你!现在还觉得宁王好么?” 梁嫤被他一打岔,心里那点儿郁闷立即化作无奈的轻笑,“你不过是无奈罢了!要我说,男人都该得你这病,除了遇见命中注定之人,其他女子皆不能近身!看还有没有那么多负心之人!” 李玄意将她抱在怀中,“嘘,夫人这话对我说说就好,莫要叫旁人听到,不然多少女子该嫉妒你?” 两人都笑起来。 梁嫤低声道:“难怪傅雅这段时间都不曾找我,真是重色轻友……” “重色轻友是这么用的么?”李玄意蹙了蹙眉头道,“那你忙着写医案,不理会我,该怎么说?” 两人笑闹一路。 梁嫤到了家该下马车的时候,李玄意却紧紧抱着她,一张俊脸埋在她的肩头,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梁嫤好脾气的哄孩子般,哄了他半晌,他倒真像孩子般赖着不让她下车。 后头堵了不知谁家的马车催了好几次,他派出家仆将人家哄走,都不肯让她走。 直到梁嫤没了耐心,狠狠咬他了一口,他才放手。 “圣上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将婚期定的那么晚!明知我日日煎熬!”李玄意在她耳边抱怨道。 梁嫤红着脸跳下马车,横了他一眼,轻快的鸟儿般,进了院子。 上官家乔迁宴席大办,并且宴请都是世家贵族,朝廷重臣。 其递出什么信号,明白人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圣上坐观,并未表态。上官家倒也不急,似乎是在观望什么。 倒是顾家这段时间在京城,在官场风生水起。接受了上官家的水运之权,更受太子重用,一时风光无限。 这些政事都不提,长安城里倒是有一件风流韵事,也被人津津乐道。 那便是丹阳公主之事。 这位公主在京城里跋扈是出了名的,突然逼着梁驸马和离也就罢了,近来又传出她要嫁给一个戏子的荒唐说法来。 梁嫤虽两耳不闻窗外事,此事她却是知道的清楚。 一手翻着医案,一手捏着请柬,她端坐窗前,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丑倚在窗口,时不时往口中丢一粒剥好的葵花籽,啧啧有声的看着梁嫤纠结在一起的眉头。 白薇站在桌案旁细细研墨,低声道:“阿丑姐姐,您就别嗑瓜子了!没瞧见小姐都唉声叹气好几次了么?” 阿丑拍掉手里的瓜子壳,手一挥,洒脱道:“这有什么不好决定的?去!当然得去!就算是为了气死那个梁鸿也得去!” 梁嫤手中捏着的请柬,正是丹阳公主另嫁的请柬,因着帮丹阳公主医治疾病,丹阳公主跟她也熟络起来。 丹阳公主是那种很豪爽,且爱憎分明的人。此前她们有矛盾也是因为梁鸿抛妻另娶而起。且那件事丹阳公主在林三娘来到京城,事情闹出来以前,是并不知情的。 梁嫤肯不计前嫌的费心费力给她治病,她便将梁嫤当做莫逆之交。 这会儿另嫁,倒是不忘了给梁嫤送来了请柬。 梁嫤抬头看着窗外的阿丑,“你说的也对,就算为了气气梁鸿也该去!可这事儿,我去不会有些尴尬么?” 阿丑翻了翻眼皮看着她,“嫤娘,写医案写糊涂了吧?你如今是景王未过门的王妃呀,丹阳公主就是你姑姑呀!你去参加她的婚宴有何尴尬?” 梁嫤点点头,“唔,你说的也对!那玄意他去么?” “王爷说了,全凭您安排,您去他就去,您不去,他也不去!”阿丑笑道。 第202章他是谁? 丹阳公主另嫁那一日,她专门放下医案,捯饬一番,和李玄意一同去了公主府。 去了才知道,丹阳公主真是没将她当外人呐!她另嫁,并未请众多宾客,所到之人,除了她和李玄意以外,都是丹阳公主的几个闺中密友。 所有宾朋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 当新郎官儿牵着丹阳公主的手,走进正房之时,梁嫤发现丹阳公主竟有些微微的紧张。她的手握在结了大红同心结的绸带上都有些颤抖。 梁嫤正要和李玄意说话之时。 却见李玄意看着新郎官儿的脸,有几分愣怔。 再看旁人,似乎都对新郎有些讶然。 梁嫤也不禁朝那新郎官儿打量去。 新郎身量高,与李玄意也相差无几,脊背挺得笔直。面色稍黑,五官十分硬朗,下巴线条绷得十分冷峻,有种……梁嫤想了想,总结道,有种在战场上看过的将士的味道。 嗯,不是一般将士,应该是在沙场之上挥斥方遒的大将的味道! 不是说,丹阳公主另嫁之人是个戏子么?这新郎官儿哪有戏子的轻佻浮躁模样? 带着狐疑,一直看着两位新人被送入洞房。 位数不多的宾客被公主府的仆从请入宴席中。梁嫤靠近李玄意低声问道:“听闻丹阳公主另嫁之人是戏子,是真的么?” 李玄意眼中还带着莫名的情绪,愣了一愣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梁嫤诧异蹙眉,还真是戏子呀?如今的戏子这么霸气?这么有范儿么? 不多时,那新郎官儿便出来招待宾客,朝大家敬酒,感谢大家能来公主婚宴。 人并不多,且以女客为主,新郎官板着脸,表情十分严肃,仿佛不是置身于自己的婚宴之上,而是置身沙场一般。 大家简单道贺几句,也就没了话说。 来人都是冲着公主而来,与新郎官儿并不熟悉,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众人略坐坐,便把时间留给这对新人了。 李玄意和梁嫤也同众人一起告辞离开。 马车之上,梁嫤仍旧忍不住好奇,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李玄意道:“我怎么瞧着众人看那新郎官儿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呢?” 李玄意怅然轻叹一声,伸手揽过她的肩,“因为他很像一个人。” “像谁?” “被先帝派往西域都护府的周将军。”李玄意轻叹一声,“周将军乃一代大将,只可惜……被奸人陷害,死在西域。” 梁嫤闻言,有些愣愣的出神,“那丹阳公主和周将军……” “见到今日新郎官儿以前,我也不知此事……可如今想想,当年圣上要催着给姑母定亲之时,姑母那般急匆匆的就挑中了梁鸿,应该不是没有原因的。”李玄意缓缓说道,“这新郎官儿不禁面容与周将军相似,周身的气质,一举一动,都是刻意模仿周将军,应是常年累月练习所得。若不是知道周将军已经没了,我甚至将他认错。” 梁嫤嘴巴微张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想来梁鸿一定是有所察觉,所以才会在我为丹阳公主治病之时,百般阻拦?后来又偷走我的医案,威胁要药厂的红利。” 李玄意脸色微冷,“你何须对他仁慈,本就是他不仁不义,便是生父又怎样?” 梁嫤笑着握住他的手道:“我不是仁慈,只是还不到时候,他必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我都有耐心等,怎的你倒是比我还急?” 李玄意伸手与她十指相扣,“我宁可受委屈的是自己,也不想有人能欺负你。” 梁嫤笑着枕在他肩头。 梁嫤回到自己家中,继续奋力整理书写着医案。 连阿丑都笑话她,真是写成书呆子了,她也只是笑笑不为所动。 上官夕跑来说,荷枫园的桂花都开了,整个府上都飘满了桂花的香气,荷枫园的鹅卵石小路更是铺了厚厚的一层金色的桂花。为了让她去一睹美景,她都不让家仆去荷枫园打扫,唯恐破坏了那自然的风光。 梁嫤却还是没有应邀前去,“桂花明年还会开,荷枫园明年还能去,我却是要抓紧时间写医案!” 如果能在大婚前将第一册完成,就最好了!梁嫤想道。 参加完丹阳公主婚宴没几日,便听闻宫中传来丹阳公主被圣上责骂的消息。 丹阳公主一直在京中嚣张跋扈,平日里更是没少跟人动鞭子,从不曾听闻圣上责骂过她,圣上跟丹阳公主感情好,更是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次丹阳公主被责骂,自然让人意外。 但是知情的人却不难理解。堂堂大周长公主,先是与夫和离,后又嫁给一个戏子,将皇家的脸面都给丢光了,圣上恼怒也在情理之中。 梁嫤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在整理资料,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站在窗口给她爆料的阿丑。 “那现在圣上打算如何?” 阿丑摇了摇头,“没传出圣上的打算,倒是听闻,丹阳公主和圣上大闹了一通,惹得圣上很是不快。” 梁嫤狐疑,“丹阳公主一向得圣上喜欢,且她不是不懂轻重的人,这种时候怎么能跟圣上硬抗呢?说几句软话不是更好?” 阿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所谓旁观者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人在冲动的时候,还会顾虑那么多么?” 梁嫤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关注这件事,却不想到了下晌的时候,李玄意突然来了,并带她一起到宫中为丹阳公主说请。 宏大威严的殿中,圣上冷着脸端坐于上,丹阳公主眼睛微微肿着,脸上颜色也很是难看。 梁嫤第一次觉出丹阳公主的柔弱,在她印象之中,丹阳公主都像夏日的阳光,张扬而肆意。 “求圣上成全姑母,姑母这些年,其实心里很苦……”李玄意缓声说道。 丹阳公主却是唤了他一声,“景王!不必多言,我已经嫁给他了,圣上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都是事实!今生我只是他的妻!” “丹阳,你什么时候也跟孩子一般学会了胡闹?你还小么?嗯?朕一向觉得你做事有轻重,当初嫁给梁鸿也是你自己选的!他的妻儿……”圣上看了一眼站在殿上的梁嫤,蹙了蹙眉头继续道,“他的妻儿寻到京城的时候,你没有和离,如今又胡闹什么?你在骊山不是有温泉庄子么?将他养在庄子上有何不可?” 梁嫤垂了眼眸忍笑,原来丹阳公主养面首的事儿,圣上是默许的呀?难怪那么嚣张呢…… 丹阳公主却是摇头,“我已经嫁给他了。” “你!”圣上大怒。 李玄意忽然道:“圣上可曾见过新驸马?” 圣上瞥了他一眼,显然是对“新驸马”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朕怎么会见过?” “那便恳请圣上召见他以后,再做定夺吧?”李玄意说道。 “不不!不要见,不要见……”丹阳公主却忽然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惊慌的看着圣上,看着李玄意,“不要见!不要召见!他是我的相公!我的!” 梁嫤看着丹阳公主有些崩溃的眼神,心中甚是不解,她慌乱的模样和平日简直判若两人。 圣上见状倒被勾起了好奇,冲一旁伺候的宦官点了点头。 那宦官立即心领神会的退下,去传召新驸马觐见。 梁嫤等人等在殿中。 丹阳公主见圣上不顾她的阻挠,眼神有些失魂落魄,她无力的跌坐在一旁,目光空洞洞的看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 梁嫤竖起耳朵费力辨别,才隐约辨别出几句话来“不要再去西域”、“我和他同去”、“永不分开”…… 丹阳公主改嫁的戏子被带上紫宸殿的时候,气质仍旧如同那日在公主府成婚之时,毫无慌张畏惧的神色,挺拔的身姿更如同他正置身于沙场之上,带领着千军万马挥斥方遒。 圣上见到他的时候,也不免愣住,表情和那日在婚宴之上,第一次见到他的宾客们无异。 “这……这是……” “圣上万安,某楚凌生叩见圣上!”新驸马朝圣上行礼。 圣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你叫什么?” “某楚凌生。”他神色毫不慌乱的淡然说道。 通身的气质,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圣上的百姓,淡定从容不迫,气场强大。 梁嫤在心中感慨,这样的戏子,倘若在现代必定是影帝级的人物啊!李玄意说他是刻意在模仿周将军,能将另外一个人模仿到骨子里,也是一种本事。 梁嫤看向他的眼睛,却见他眼中毫无波澜,便是面对圣上,也如古井一般沉定。 难怪丹阳公主为了嫁他,不惜和圣上作对,触怒圣上。 他的眼神让人感觉到,他不是一个戏子,不是楚凌生,好似他就是那个与战场之上可以镇定自若的大将! 听闻周将军实乃一代名将,被人陷害死在西域都护府之前,大周名将无能出其右者。 这戏子的气势,就不难让人感觉到这一点。 第203章义举 “你……是做什么的?”圣上犹疑问道。 楚凌生笑了笑,“某不才,遇到公主以前,乃卑微伶人。” 圣上皱眉,似有些不信。 李玄意拱手道:“圣上,周将军倘若尚在,应比楚凌生年长十余岁。” “怎么可能……”圣上微微摇了摇头,后半句话却说得异常的小声,“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像……” 丹阳公主仍旧在一旁坐着,眼神空洞,目无神采。 她像是落进昔日痛苦的回忆中,不可自拔。 良久,听闻圣上叹息一声。目光转向丹阳公主道:“过去这么久了……你竟还没有放下么……” 丹阳公主没有回答他。 这样的问题似乎也用不着回答。 圣上摆了摆手道:“回去吧,你们都回去吧!” 李玄意行礼谢过圣上,梁嫤和那楚凌生也跟着行礼。 楚凌生上前扶起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失魂落魄的将视线转向他,待看清他的脸时,她忍不住抬手轻抚,“是你么……” 梁嫤瞧见楚凌生微微笑了笑,“对,是我。” 他眼神温厚,如秋日的阳光。 丹阳公主脸上立即多了几分神采,嘴角也微微翘起,“你回来了啊?” 楚凌生缓缓点了点头,“回来了。咱们回府。” 丹阳公主顺着他的手站起,目光一直眷恋的停在他的脸上,笑容明媚的像个纯真的小女孩儿一般,“好,回府!” 梁嫤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样子,心中忽觉有些酸酸的。 对丹阳公主来说,这人不是楚凌生,这人就是那个已经离开的周将军吧?她将自己的回忆,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都放在楚凌生身上来实现。幻想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已经回来,不会再离开。 她摇头轻叹一声,瞧见宫道上没有旁人,便轻轻抬手挽住李玄意的手,“人生最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李玄意反握住她的手,“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要格外珍惜,如今对姑母来说,已经算是幸福了的。” 梁嫤点了点头,轻叹一声。 李玄意忽而俯身在她耳边道:“所以,夫人是不是也该趁着在一起的时光多珍惜珍惜我?” “嗯?”梁嫤抬眼看他。 李玄意分外委屈,一副小媳妇儿的哀怨表情看她,“你算算,你忙着写医案,多久没有让我好好陪陪你了?” 梁嫤闻言一笑,“用不了多久了,如今桂花已经盛开,十月初九还远么?” 李玄意苦着脸听懂了言下之意,他还得再被冷落上一阵子。不过瞧她整日里忙碌的那般充实,不同于自己见多的内宅夫人的空虚寂寞除了争宠无所事事的样子,他还是十分为她高兴的,若她能不这么拼命,劳逸结合就更好了。 被丹阳公主踢出公主府的梁鸿好一阵子没有露面。 梁嫤忙着写医案,也顾不得理会他。他只要不主动上门找不自在就行了。 倒是那家私底下从梁鸿手中高价买了医案的医馆,这段时间在京城做的风生水起。虽远不及仁济堂,但是也羡煞了一众旁的医馆。 也就在中秋节那日,梁嫤让自己歇了一日,同李玄意一同游湖,又去了上官家略坐坐,晚上陪着林三娘赏了一会儿月亮。 晚上早早睡了,第二日便又投入到更加紧张忙碌的医案书写中,她简直像上了发条不知疲倦的大钟,整日坐在桌案前,毫不觉的枯燥乏味。 以前还觉得陈毅拿馒头蘸了墨水吃,是个夸大其实的小故事。 若不是白薇在一旁守着,她别说拿胡饼蘸墨水吃了,她险些拿着徽墨当胡饼给啃下去。 这种没日没夜的忙碌状态一直到九月末,才停了下来。 停下来的原因,一是因为婚期临近,李玄意和林三娘都不许她再这么拼命下去。 二是她已经整理完了医案的第一册,虽未将她脑子里的东西全写出来,那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活儿,那么宏大的目标她打算用一生来书写。不过这次已经整理好了一些常见病的应对诊治,一些易于流行疾病的防控,和一些日常会用到的药方改良后的成方。 待第一册医案整理好。她倒头睡了整整两日,除了起夜,连饭都没吃。 林三娘正为她的身体担忧之时,她却睡够了神采奕奕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就像满血复活了一般,认认真真的用了饭,认认真真的好好给自己梳妆打扮一番,并让白薇给她拿出柏氏成衣铺里送来的精致衣裳。 带着阿丑和医案一道出了门。 她乘着马车来到上官家,恰逢上官睿行正在家中。 “义父,儿有些事想同义父商议。”梁嫤目光炯炯,神采非凡的说道。 上官睿行看她一眼,屏退身边众人,请了梁嫤和阿丑坐下。 梁嫤见没了旁人,缓声问道:“上官家入住平康坊也有一段时间了,当初宴席盛大,可怎的后来就不见阿耶有别的动作了呢?” 上官睿行抿了口茶汤,“倒是叫王家举荐了上官家的子嗣入士,不过此事也需逢上一个好的时机。王家的举荐,圣上留中未发,圣意难测,且等等看吧,倒也不急。” 梁嫤点了点头,“如今倒是有一个时机,只是儿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阿耶来做个决断。” 上官睿行闻言诧异又郑重的看向她,“什么时机?” 梁嫤拿出她整理好的医案,交给上官睿行。 上官睿行略略翻看,有些不解的望着她,“这是阿嫤的心血,阿嫤想要将这医案送给谁?”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道:“不送给谁,我想要将次医案刻板印制,举朝发行。” 上官睿行闻言,十分震惊看向她。 他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医方医案对医者来说,好似自己的私产,比金银都更贵重。有人凭借一副好的祖传药方,便能衣食无忧。梁嫤的医案之上却是有这诸般多的成方,经验之谈,公之于众,对她自己来说不是一大损失么? 他简单看过,发现很多疾病她都鞭辟入里的分析解释,写得浅显易懂,容易判断,便不是医者,只要识字略通文理,便不难掌握。 如果能举朝发行,自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阿嫤想清楚了?”上官睿行拿着医案的手微微有些兴奋的颤抖。 梁嫤点头,“是阿耶,我想的很清楚。只是刻板印制发行,需得有朝廷允许。还要有贵人推荐,所以……” 梁嫤抬眼看着上官睿行。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若是能发行,必定受到百姓拥戴,圣上也会十分高兴。那么到时候,推荐之人也会受到圣上的肯定与褒奖。 这是一件一本万利的大好事,梁嫤将这个机会交到上官睿行的手中。也是表示上次上官睿行不惜用一半的水运之权,将她从太子手中救出的感激之意。 上官睿行看着梁嫤,眼中满是赞赏感怀。他再次于心中感慨,老爷子没看错人,梁嫤虽是女子,却也是重情重义的豪侠女子! “阿嫤相信阿耶么?”上官睿行缓声问道。 梁嫤点头,“自然是相信阿耶的!”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其实梁嫤若是不考虑上官家,她自己就能将此医案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必定会朱批允许刻板印制。她却是将医案送到自己面前,便是将这利益分给了上官家。 “若是阿嫤信得过阿耶,那这件事,阿耶以为求宁王举荐为佳。”上官睿行低声说道。 梁嫤微微颔首,“只要阿耶看好,儿相信阿耶的眼光。” 若是上官家将此医案交由宁王举荐,那便是彻底和太子决裂,站在了宁王的阵营里。 倘若宁王上位,上官家自然一切都好。可倘若最后的胜利者是太子……上官家危矣。 梁嫤明白此时需得慎重,又不由劝道:“阿耶何不直接呈给圣上呢?” 上官睿行却是笑了笑,“有时候以为两边都不站,中庸便是自保。于那些清流士大夫可以,与上官家这般世家大族却是不行。两边都不沾,便等于两边都得罪。看准时机,选对位置才是明智之举。” 梁嫤缓缓点了点头,“阿耶决断就好。” 上官睿行拿着梁嫤的医案,寻到宁王处,求宁王举荐刻板发行。 宁王自然十分乐意,既是高兴于上官家的投诚,又看出这件事背后会为他带来的好处。 宁王没有耽搁,立时便带着医案去了主管朝廷刻板印书的国子监,催着将其他一切刻板印制全停了下来,所有工人官员全部将精力都放在《梁氏医案》的刻板之上。 梁嫤原本建议选旁的书法大家的字体刻板,可宁王却是决定,第一版,就用梁嫤的原著字体。 当她娟秀整齐的小楷被雕琢到刻板之上的时候,梁嫤忽而就激动起来。 颇有些热泪盈眶的欣喜之感。 第204章大婚 宁王与上官睿行都十分关注这件事,宁王更是亲自去往工坊,亲自监督这件事的进程。 梁嫤去看了两次,自己私底下也研究了一番。 终于决定再次剽窃前人的智慧,她将活字印刷术的建议,通过上官睿行告诉了宁王。 宁王一听,大感兴趣。 倘若说医案还有一定的局限性的话,那么活字印刷术却是没有局限性,真正对普天之下的莘莘学子都有利的事啊!刻板印刷不禁费时费力,而且价钱昂贵,若非有贵人举荐,一般的书籍便是再优秀,也不会得到刻板印刷的权利。学子们想要看书,都只能相互借阅,手抄留稿。 倘若梁嫤说的活字印刷术能够得到利用和普及,便会解决学子们求书难的现状。 真真造福于天下广大学子。 宁王、上官睿行和梁嫤,三个老大不小的人,却如同孩子一般,亲自上手和起泥巴来。 梁嫤因为自己在家中已经实践过,便先于二人,将泥巴搓成长方体,与一头翻刻出“梁”字来。 宁王和上官睿行也加快了速度,梁嫤将“梁氏医案”四个字都反刻出来的时候,宁王和上官睿行也都做出了几个字。 宁王让仆从小心翼翼在炉子边烘干了几个字,又打制出可以安放这几个字的盒子。 将烘干的活字模排版在盒子里,调好墨汁刷在字模上,拿纸附上去。 当揭开纸的时候,三人都有些激动。虽然三人手艺不怎么样,几个长方体做的高矮不同的,反刻的字也有些怪异。但这样的活字印刷,却是比这几日几人都见惯了的雕版印刷省了太多太多的力气。 而且成本显然被大大节省下来。这本书用过的字,下本书重新排版,就可以循环利用,且还省时省工省力。 “这是好办法!是好办法呀!”宁王拿着印着歪歪扭扭一行字的纸张,声音激动的说道。 “我这就去奏请圣上!将‘活字印刷术’投入实践!”宁王兴奋不已。 梁嫤看着笑容畅快的宁王道:“听闻圣上秦篆写的甚是有风范,倘若第一版能用圣上秦篆的字模就好了。” 宁王闻言看了梁嫤,“梁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这般拍马屁的好办法她都能这么快想到!连宁王都不禁笑眼她。 当圣上听闻活字印刷术的时候,也想到了如今广大学子求书不已的现状。 集贤殿里倒是有众多的孤本,经典著作,倘若这些书都能被广泛印刷,让大周的学子们都能更容易的读到这些大家著作,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呀! 那些文人必定大大颂扬朝廷,大大颂扬圣上英明! 圣上当即便叫宁王现场给他掩饰,好在宁王早有准备,已经请专门的雕版师傅做了一版活字印刷的模子,不至于拿他和梁嫤,上官睿行做得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出来丢人。 圣上看后,龙心大悦,当即便褒奖了宁王。 宁王顺势道:“求圣上赐字,让普天下的学子文人也都能领略圣上大气磅破的笔体字迹。” 这马屁拍的正是时候,圣上立时便答应下来,事后还做的异常认真,写了二千左右的常用字,交由国子监雕制活字模,烧制,准备投入使用。这样就不会出现一个字错了,整个刻板都要毁掉的情况,一半个字错了,重新换掉那错的字就是了。万一遇见没有的生僻字,也可随时更添。 十月初九,终于在李玄意日日煎熬的等待中,悄然到来了。 在宁王的催促中,《梁氏医案》的第一版,也终于赶在十月初八那日面市。 各大书局均有出售。 上官睿行更是出手买了两百本,放在仁济堂中免费相送。 不禁对医术医理有兴趣的人争相抢购,就是闺阁中的女子因为崇拜梁嫤,也纷纷买来临摹梁嫤字体。 梁嫤娟秀的小楷,立时成为长安城中贵女们争相模仿的最热门字体。 不得不说,十月初八《梁氏医案》发行的时间选的是恰到好处。 仁济堂再次轰动,梁嫤医德被人赞颂的同时,梁嫤即将来到的大婚,也被人更加热切的关注起来。 以至于梁嫤大婚当日,从梁嫤家所在的坊间及邻近的大道上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因是同时要娶两位王妃过门,李玄意不能来家中迎亲。司天监倒是也有办法,算出凌仙阁乃是大吉之地,两位王妃都要先到凌仙阁去,再有李玄意由凌仙阁将两位新娘一同迎娶进府。 梁嫤一身大红的嫁衣,视线尽被晶莹剔透的珠帘和盖头遮挡。白薇和阿丑扶着走向花轿的时候,她不知怎的就紧张起来。 林三娘捂着嘴,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紫草在一旁劝着林三娘,林三娘的泪却是忍不住。 哪个母亲嫁女儿的时候能不掉几滴泪呢?更何况是她相依为命的女儿呀。 “嫤娘……” 站在梁家的大门口,林三娘紧紧握住梁嫤的手,“嫤娘……” “阿娘,别哭,我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梁嫤听着林三娘带着浓浓不舍的嗓音,眼眶也有些湿润。 “嗯,到了王府,要照顾好王爷,贤淑勤勉,恭敬温柔,敬重尊长……”林三娘说着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下去。 梁嫤一直点头应着,“我知道阿娘,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经常回来,你一定好好的。” “吉时到——上轿——”喜娘在一旁高喊一声。 梁嫤和林三娘握在一起的手被拽开。 林三娘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梁嫤被人送上了花轿。 周遭响起一阵前来看热闹百姓的恭贺之声。 花轿被抬了起来,百姓们自觉的让开道来。 “梁大夫是好人,必定有好报,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百姓们高声在一旁说着恭贺的话,一路撵着花轿跑着。 对比另一方向,从皇宫里抬出来的常乐公主就没这般待遇了。 她所经过的街道上,专门让人安排了诸多的侍卫驻守,唯恐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会冲撞了花轿。 可此时安安静静的是怎么回事?连一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吗? 常乐公主忍不住问在轿子外伺候的宫女道:“喜钱准备了么?不是让侍卫不要驻守的太远,免得百姓抢不到喜钱么?” 宫女回头看了看驻守着侍卫,却是冷冷清清的街道,喜钱孤零零的躺在安静的街道上,无人问津,一时口舌呐呐,不知该如何回到公主问话。 “呃……许是侍卫怕百姓冲撞了公主,所以拦得太紧,百姓们难以靠近。”宫女迟疑了一阵子,解释说道。 常乐公主心下稍安,笑了笑,“父皇也真是太紧张了,几个百姓而已,哪里用得着如此大的阵仗?” 宫女看在闲闲的站在一旁,拿着长矛,百无聊赖的侍卫,默默无语。 随着靠近凌仙阁,常乐公主耳朵里终于钻进了几许鼎沸的人声。 “怎么回事?”她不禁问道。 宫女眼睛一眨,“呃,百姓们太热情了,侍卫们有些吃不住。” 常乐公主坐在花轿里轻笑,“她与我同日出嫁,简直是自取其辱!我这边热闹非凡,百姓们哄抢喜钱,她却是冷冷清清,我看她日后站在我面前如何抬得起脸来!” 轿子外的宫女闻言,抬手捂着脸,只想将自己埋进土里,旁人看不见才好!更盼着今日之事,公主永远不要知道。 起轿的时辰,走哪条路到凌仙阁,路上要用去多少时辰,都是司天监提前算好的。 梁嫤的轿子和常乐公主是同时到了凌仙阁。 一路跟着梁嫤轿子的百姓也是热情,到了凌仙阁还不住的说着恭贺的话,声音大的连呆在被侍卫驻守的楼内,盖着红盖头的常乐公主都听到了声响。 常乐公主异常纳闷道:“怎的只听见恭贺梁嫤的话?不听闻百姓恭贺我的?” 宫女连忙解释道:“公主乃是千金之躯,百姓怎敢提及您的名讳?” 常乐公主点点头觉得有理,“可是这么听着不是挺热闹的么?又喜庆,你去多撒些喜钱,听百姓们谢恩也好,总是听到她的名字,多别扭!” “是!”那宫女连忙应声,带着喜钱退了出去。 大把的喜钱撒出去,只见百姓们伸手接着抛洒来的喜钱,却不听闻百姓谢恩的声音。那宫女有些着急,大声喊道:“公主大婚,与民同乐,赏赐些喜钱,让大家都来沾沾喜气!” 稀稀落落的有一些谢恩的声音,但是却被淹没在对梁嫤的恭喜声中。 常乐公主坐在花轿里,久久未能等来自己期待中的排山倒海的对她的恭贺之声。不禁有些愤愤。 但很快便听闻由远而来,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她又激动起来。 梁嫤也端坐于花轿之内。 听闻到喜庆的埙、同鼓、笙、云锣等同奏之声,心头也是激动不已,脸上的笑容更是合都合不拢。 虽然跟常乐公主一起出嫁,一起成为他的王妃,让她多少有些郁闷以外。 这大婚还是很完美的。 更听闻百姓们一直在赞颂她仁心,医德高尚,恭喜的话更是一波接着一波,好似根本没常乐公主什么事儿,更让她觉得十分快慰。 第205章掀起你的盖头来 一串鞭炮与承恩楼外响了起来。 两顶花轿都被抬了起来。 常乐公主的花轿更大,更奢华,可跟在常乐公主花轿后头的人确实不多。 哄抢常乐公主所撒喜钱的人更不多。 倒是阿丑往人群中抛去的喜钱,被人哄闹着争抢。 喜钱不过是讨个吉利,所撒喜钱越是被哄抢,就预示婚后的生活越是红红火火。 常乐公主轿子旁边的宫女看到两厢轿子后大为不同的景象,脸臊得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常乐公主不知情的坐在轿子里,倒还好过些。 两顶轿子被送进了景王府。 两位新娘都从轿子里被扶了下来。 同心结格外长了些,上面挽了两个同心扣,李玄意于两人中间站着,接过了梁嫤手中的同心结,常乐公主手中的同心结却是仍旧在喜娘手上,他看了半晌都不去接。 喜娘刚要靠近他,他就一脸的不耐。更是站的远离了常乐公主几分。 喜娘皱眉道:“景王,圣上还在宫里等着礼成的好消息呢!” 李玄意看了喜娘一眼,这才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同心结。 他转身带着两位新娘入喜堂,过门槛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转脸告诉梁嫤小心门槛。 同行在另一侧的公主,就只能被喜娘提醒着。 公主握在同心结上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同时与两位新娘拜堂,李玄意也是头一遭了。 他忍着浑身的不适,将对面的人只当成梁嫤一个,才没有拂袖而去。 荣王和荣王妃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受了礼。 礼成送入洞房。 李玄意正要跟着离开的时候,却被太子魏王等人拉住,“两位新娘,你先送哪个?还不如让她们自己回去!” “那要先掀哪个盖头?”魏王笑着好似打趣道。 太子道:“摇骰子来定!” 一旁宾客也跟着起哄。 李玄意被挡下这一会儿功夫,喜娘已经扶着两位新娘入了内院了。 他已经安排好了,梁嫤居东苑,常乐居西苑。 太子等人让他摇骰子,并说大于十点去东苑,少于十点去西苑的时候,他便故意将内力凝聚与手上,摇出三个六来。 众人起着哄,将他推到了东苑。 他精心安排下人布置的新房,每一处都透着他的心意。 可当他跨进门那一瞬间,他便觉出不对来。 虽未靠近三步之内,新娘更是坐在床榻之上,身形被隐在大红的嫁衣之内,面庞更是藏在红盖头之下,让人不得见。 可他仍旧发现,这东苑里的新娘,不是他的阿嫤!一定不是! 阿嫤身上会有淡淡的药香,便是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了那天然的草药恬淡让人舒服的香气。 这新娘身上却只有脂粉的味道。 众人起着哄推他上前。 李玄意倏尔一笑道:“你们都出去,我的新娘,岂能让你们看?!” 说着便伸手将人往外推,手上更灌注了内力。 太子等人倒也未勉强,见他是真要将人赶走,便嘲笑他小气,退了出去。 常乐公主心中砰砰直跳。 听闻李玄意的脚步好似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的手攥在一起,脸上却止不住的扬起笑容。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终于等到嫁给他的一天了!梁嫤就算突然插足又怎样?最后李玄意在新婚之日先见到的人还不是她么?! 可是久等都不见李玄意上前来掀起盖头。 连门外起哄之人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屋子里更是静的好似只能听得到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一个人? 常乐公主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她轻唤道:“意哥哥?” 大红的婚房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玄意?” 仍旧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常乐公主心头微颤,抬手缓缓掀起盖头。目光扫过处处透着精心的新房,却哪里看得到李玄意的身影。 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傻乎乎的坐在床边,翘首以盼的等着他来掀起她的盖头! 侧脸看到被人打开的窗,常乐公主愤愤的一把扯下自己的盖头摔在一旁。 “你骗我!你竟偷偷的溜走了!”常乐公主大喝道,“杏雨梨云,在哪儿呢?给我滚进来!” 杏雨、梨云两侍婢听闻声音,慌慌张张的推门进了婚房,左右一看,只见常乐公主一人孤零零的额坐在床边,整个屋子都不见景王爷的身影。两人甚是诧异。 “王爷呢……”杏雨还没说完,便被梨云给拽了一下袖子。 杏雨这时才看到被摔在地上的盖头,看到常乐公主满是愤怒的脸上已经红了的眼眶。 “公主……” 杏雨和梨云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抬眼道:“王爷呢?你们为何不守在屋里,看着王爷掀开盖头?为何要出去?” “是……是王爷不好意思,才将我们都推了出去的。”梨云躬身说道。 “不好意思?!”常乐公主冷笑连连,“只怕他不是不好意思吧……” “公主……” “别叫我公主!我是景王妃!叫我王妃!”常乐公主呵斥道。 另一间婚房里,梁嫤端坐在床榻边上,手心里紧张的微微冒汗。 李玄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秤杆,若是留心,便不难发现秤杆的末端在微微的颤抖。 “阿嫤……” 被红盖头挡住视线的梁嫤微微点了点头。 “王爷,快呀!快挑啊!”宁王等被请来之人,热闹热闹的在一旁起哄道。 此时李玄意虽十分紧张,倒不见他说什么不给旁人看的鬼话。 他双手拿着秤杆,小心翼翼的挑起梁嫤的盖头。 梁嫤一张精致且略带笑意的脸出现眼前。 屋里起哄的人都静了一静。 梁嫤的新娘妆是自己化的,没有让喜娘给她盖上厚厚的粉脂,她自己却是化的分外用心,为了完成这令人惊艳的新娘妆,她愣是早起了一个时辰。 看到李玄意眼底一亮,目中惊艳到微微有些呆滞神情,梁嫤觉得这一个时辰,真是早起的值了。 她眉眼舒展,宛如盛放的牡丹,美艳的让人心惊,一身红妆,更衬得她奢华而大气。 喜娘虽已经见过,却再次看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端着合卺酒上前。 李玄意端起两盏,一盏放入梁嫤手中,自己也持着一盏,两人手腕相交,贴的很近。 她芬芳恬淡的气息,他微促的呼吸,都彼此可闻。 带两人共饮盏中酒,看热闹的人立时起哄,叫喊起来。 一个身影,却是悄悄的退出了房间,站在门外,举头看着天,眼底却是被院子里的一片艳红映得红彤彤的。 上官夕个字小,也被人给挤了出来,瞧见那个身影,不由上前笑道:“十三,你也被挤出来了啊?阿姐今天真漂亮,是不是?” 十三看她一眼,扯了扯嘴角重重的点头,“对,她一直都很漂亮。” 上官夕笑着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喝酒去,阿耶说今天阿姐大婚,特许我可以多喝两杯!” 后来听说酒宴上不少人都喝醉了,十三醉得厉害,竟和顾家六郎君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两人身份不同,原本就不在一处吃酒,也不知是怎的就碰在了一起。两人打得厉害,还险些波及了从此处路过,也喝的有些高的太子殿下。 顾家六郎君被揍得鼻青脸肿,若不是景王府伺候的人及时拦住十三,顾家六郎君怕是送回家里,他老娘都认不出他来。 这闹剧发生在外院。与内院的人并无影响。 宴席未散,大婚的景王爷就已经被人灌醉,给抬回了内院。 此次抬他回来的人,都是他的心腹。离了众人的视线,他眯着眼睛道了一声:“西苑。” 众人便立即调转方向,往西苑而去。 梁嫤正小口的吃着白薇给她掰成一块块的点心,成个婚还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从一大清早起来,就开始折腾,这会儿都黑透了暮鼓都响过了,还有宾客未走。 她还需顶着重的简直要坠断脖子的凤冠,正襟危坐,等着夫君归来。 “宴席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梁嫤一面嚼着点心,留意着不能让吃东西的动作弄花了妆容,更不能让点心渣子洒在身上,弄脏了霞帔。 阿丑站在门口往外看了看,“应该快了,不在一个坊间的,该走的都走了,坊门一锁,还没走的估摸就不走了。” 梁嫤哦了一声,“干嚼点心有点儿干巴,想喝桂圆莲子羹有没有?” 白薇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王妃,有点心吃就不错了,您还要喝汤?” 梁嫤将没吃完的点心放回她手中,嘻嘻一笑,“你和阿丑也吃点东西,只准吃点心,不准喝茶,看你想不想喝汤!” 正说着话,便听阿丑道:“来了来了来了……” 白薇立即起身,将点心搁回盘子里,垂手立在一旁。 梁嫤整理整理霞帔,绷着微笑坐在床边。 阿丑也从门口退走。 门忽而被人推开,一股凉风灌了进来。 李玄意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醉酒后的红晕。 第206章同人不同夜 “出去。”李玄意对阿丑和白薇抬了抬手指。 两人立即绕着他退走,并将门给关了起来。 李玄意绕过屏风,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端着一副醉态,眼神迷离的看着梁嫤。 梁嫤横他一眼,“怎么喝成这样?!” 李玄意笑了笑,脚步踉跄的向她扑来。 梁嫤往一旁躲去,却哪里有他动作快,转眼便被他扑倒在床上。 “不醉倒,哪里能回来的这么早?想你,想快点见到你……”李玄意在她耳边吐着温热的酒气说道。 “你喝醉了!”梁嫤推了推他。 他摇摇头,“没有,回来我就清醒了,阿嫤,你好美……” 梁嫤被他抱在怀里,他的手摩挲着剥去她繁复的霞帔。看他的手指轻松就挑开她都系不上解不开的复杂丝络绸带时,她终于相信,他没有真的喝醉。 唔,新郎官儿醉倒的大婚之夜多没有情调?还是这样微醺的状态最是美妙! 东苑也是一片大红的新房之内,常乐公主坐的端正,看着摇曳的红烛,默默出神。 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她便立即转头向门口看去。 “王妃,吃点东西吧,您都饿了一日了!”常乐公主身边杏雨劝道。 常乐公主摇了摇头,“我不吃,我等他来,妆花了就不好看了,这是让母后宫中手最巧的宫女给化得妆容。” 杏雨还想再劝,梨云却拉了拉她的袖子。 两个婢女都觉得,公主等了也是白等,景王爷今晚一定不会来了,可是这话却不能说与公主听。 只怕公主听了又会冲她们大发雷霆。 连前院嬉闹喝酒划拳的声音都渐渐小了。 那些不住在崇仁坊里,今夜留宿不走的宾客都陆续被送回了客房休息。 常乐公主仍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那留下一串串烛泪的红烛,默默发着呆。 “天晚了,婢子伺候公主睡吧?”杏雨上前小声说道。 毫无预兆的,常乐公主伸手一耳光狠狠抽打在杏雨的脸上。 杏雨惊慌失措的捂着脸,跪倒在地,“公主息怒……” 梨云也上前来,劝道:“王妃莫生气,王妃息怒!杏雨她不是有心的!” 杏雨连忙改口,“王妃息怒!” “我打你,一是让你长点记性,我是王妃,景王妃!二是王爷还没回来,我岂能一个人睡?意哥哥他一定会来的……他会来的!就算是来安慰我,他也会来的……”常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杏雨和梨云都不敢再劝。 西苑的房门早已紧闭,红烛摇曳的灯光之下,是两人坦诚相对的暧昧柔情。 一室甜腻腻的馨香,让人深醉无边…… 常乐公主终是枯坐到天明。 晨鼓咚咚咚的敲响之时,她脸上的表情从呆板转为清明,又到狠厉。 她起身来到妆台边,看到妆台上精致的妆奁,透亮的菱花镜,菱花镜中很美却被辜负的人儿时,忍不住纷纷的拽下头上发钗,啪的砸在菱花镜上。 “梳妆!去西苑!” 杏雨和梨云陪着她熬了一夜,这会儿正在迷瞪,公主一嗓子将她们惊的彻底清醒过来。 杏雨连忙上前,为常乐公主拆去头上沉重的凤冠,换下大红的嫁衣,重新梳头绾发。 看着镜中已经换做妇人的发髻,常乐公主神色微微有些发怔。嫁过来以前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他甚是连靠近自己都不能,可为了离他近一点,为了能日日看到他,所以还是选择嫁给他,哪怕明知他心里只有另一个女子。 所以今天这种结果,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么?自己选择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 总有一天,意哥哥眼里会有她,只有她! 一身正红色广袖抹胸长裙,端庄发髻,精致妆容的常乐公主,坐在肩舆上,晃晃悠悠来了西苑。 原本西苑是属于她的地方,太子殿下帮她买通了喜娘,才让她去了东苑。 可即便如此,亦不能改变什么,她依旧没能挣过梁嫤。 “公主,您请留步!王爷和我家王妃还没醒,您不能进去!”阿丑站在院门口伸手挡住常乐公主的去路。 常乐公主淡淡了眼带着面纱的阿丑,“真是丑人爱作怪!尊者面前那也敢用面纱遮掩!给我摘了它!” “我家王妃特许婢子戴面纱的!”阿丑不肯去。 常乐公主指了自己身边宫女一下,那宫女立时伸手上前,想要强行摘下阿丑的面纱。 阿丑哪里能让她得逞,微微一侧身就避了过去。 那宫女见一击不成,更抬脚上前,两手都抓了上去。 阿丑仰面一躲,脚下更是使巧劲儿轻轻绊了下那宫女。 只听那宫女惊呼一声,狼狈摔趴在地上。 阿丑不悦的皱着眉头道:“小些声音,吵着王爷和王妃,你担得起责任么?!” 阿丑句句话戳在常乐公主心头上,一口一个王爷和王妃,更是让她几乎气疯。 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端坐等了他一夜,他却和别的女人睡到现在都还没起?! “今日要去荣王府敬茶,梁大夫她不懂规矩还是忘了呀?!”常乐公主尖声喝问道。 阿丑正要答话,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搭在她的肩头上。 她扭头一看,面容慵懒却妩媚非常的梁嫤正站在她后头。 梁嫤笑了笑,她柔软的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着短襦长裙,肩头随意披着一条银粉薄纱罗披帛,肩头垂下又绕于手臂间。姣白的脸上还有几许迷离的神态,却别样的妩媚动人。 “常乐公主小点儿声,王爷昨晚太累了,这会儿还没醒呢!”梁嫤嗓音轻柔的说道。 常乐公主气恼的看着她。昨晚太累了?干什么太累了,这会儿还没醒?这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咬牙切齿,仿佛想一口咬在梁嫤的身上。 “哼,既然王爷还没醒,有些话,咱们也应该说道说道了!”常乐公主冷哼。 梁嫤看了她一眼,“公主要说什么?” “东向为尊,我居东苑,你居西苑。你我虽同时嫁入景王府,可却不能没有尊卑。你见我需得行礼,需得退让,景王府中事物,需得由我做主。待会儿去荣王府敬茶,你也需得走在我的后头。你可听清楚了?”常乐公主坐在高高的肩舆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梁嫤道。 梁嫤冷笑了笑,“公主觉得这样有意思么?你嫁入王府以前,就知道王爷心中根本就没有你,可你偏偏不懂什么叫成人之美,非要逆着来。如今这滋味不好受吧?所以想压在我头上,让我也不爽快么?” 常乐公主冷眼看她,“我怎么做不用你来评判,可你有句话说对了,我就是要压在你头上,让你不爽快!看见你难过,我就非常高兴,你待如何?” 阿丑忽而给梁嫤使了个眼色。 梁嫤心领神会,嘲讽的神情立时换做一副可怜相,眼巴巴的看着坐在肩舆上的常乐公主道:“你我分明是同时嫁入府中,我敬你是公主,你夺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苑我不与你相争,可公主如今这般是不是太过欺负人了?” 常乐公主瞧她变脸一般,语气都忽然间从讽刺冷硬变得楚楚可怜,便板着脸道:“就是欺负你又怎样?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我就是看着你不爽才开心!” “公主这癖好还真耐人寻味。”李玄意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院中传来。 常乐公主诧异抬眼看去。 梁嫤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越发的逼真。 李玄意颀长的身影从院中行出,不悦的看了眼常乐公主,抬手对梁嫤道:“过来。” 梁嫤知道他不想离常乐公主及这一众的侍女太近,便转过身,走到他身边,李玄意伸手拥住梁嫤肩头,“本王的王妃,你欺负一个,给我看看?” 常乐公主瞪眼看着两人,紧咬着下唇,几乎将下唇都要出血来。 “李玄意,你……” 李玄意冷哼一声,“李妍儿,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在景王府,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自作聪明只能误了你自己。” 常乐公主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李玄意拥着梁嫤转身缓缓离开院门口。 常乐公主抬手捂着心口喘息,她明明是来给梁嫤找不自在的!怎的到最后,受了气最不自在的却变成了自己?! 阿丑得意看她一眼,冷笑道:“常乐公主想要装柔弱,是不是太晚了点?烦请您多等会儿,王爷和我家王妃还得梳洗了才能去荣王府敬茶呢!” 常乐公主气的简直想从肩舆上跳下来打阿丑一顿。 阿丑却身子一晃,进了院中不见了。 梁嫤对镜梳妆的时候,笑的像只小狐狸。 李玄意一面站在她身后,亲手给她梳理着头发,一面看着镜中窃笑不已的她,“怎的这般高兴?” 梁嫤又摆出一张委屈的脸,问他道:“我刚才是不是就这样的表情?” 李玄意认真看上一眼,“唔,还要夸张些。” 梁嫤得意大笑。 李玄意宠溺揉了揉她的发,“你何须装作委屈,你便是气势汹汹,难道我还会帮着别人欺负你不成?” 梁嫤笑道:“不是给你看的,就是装给她看,恶心她来着!让她大清早的跑来找不自在!” 常乐公主生生在肩舆上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收拾好的李玄意和梁嫤等了出来。 三人乘着两辆马车往荣王府而去。 常乐公主原本厚着脸皮也要上李玄意的马车,说都是王妃,他不能特殊对待。 李玄意却是挠着脖子道:“你离得近了本王难受,新妇进门第一日,就将夫君给逼病了,只怕这新妇也离扫地出门不远了!” 常乐公主这才委委屈屈,瘪嘴要哭的走向了后面那辆马车。 第207章不吃亏 梁嫤坐在轻晃的马车里,手里把玩着青玉制的小茶壶道:“看着常乐公主也挺可怜的……” 李玄意瞥了她一眼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梁嫤抬头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想听这句?” 马车在荣王府停下。 李玄意和梁嫤远远的走在前面,连着伺候的婢女都没能跟的太近,常乐公主更是远远的被落在后头。 荣王许是被荣王妃给强行拉过来的,脸上还带着醉态,斜卧在坐榻之上,摸着伺候在他身边的婢女的手,呵呵直笑。 荣王妃一脸淡然,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梁嫤和常乐公主上前给荣王及荣王妃见礼。 常乐公主似乎想要讨荣王和荣王妃喜欢,礼行的格外郑重其事。 梁嫤因着上次被荣王绑在柴房的事,心有不快,虽然荣王最后被罚了,但她看荣王仍旧不顺眼。 行礼之时便有些敷衍了事。 荣王妃是李玄意的姨母,更生生把李玄意逼出了心理疾病,她自然对她也无好感。匆匆行了礼,敬了茶便想要起身。 岂料此时看起来醉意朦胧的荣王,却趁她跪着未起的时候,突然抬手一挥,将一碗茶向她打翻过来。 阿丑就在一旁站着,李玄意因不想离荣王妃和常乐公主太近,便站的有些远。 阿丑一见情况不对,立时扑上来,挡住被荣王扫落的茶碗。 茶水淋了阿丑一背,幸而茶水不烫,不过是让她有些狼狈罢了。 梁嫤正跪在地上,这茶汤若不是被阿丑挡了,此时给梁嫤洗脸倒是正好。 估摸着她满脸挂着茶叶末子的样子,会让常乐公主分外得意。 见阿丑反应迅速的挡了茶汤,常乐公主一脸惋惜的轻叹了一声。 “唔,好酒,好酒……”荣王嘻嘻一笑,喃喃说道。 茶未敬成,荣王借机卖酒疯。 丫鬟又奉上一杯茶来。 李玄意不悦道:“他不想喝,这茶不敬也罢!” 梁嫤却是摇了摇头道:“总归有这道礼数,少了倒是不好。父亲醉酒也是不慎,我再敬一次就是!” 李玄意皱着眉,不想让她凭白受气,却见她安抚看他,眼中并无委屈,也只好由她去。 梁嫤从丫鬟奉着的漆盘上接过茶碗,双手奉上,送到荣王面前。 荣王呵呵笑了一声,伸手过来接的时候。 却忽见梁嫤手一翻,一碗茶,连着茶碗都砸在荣王身上。碾碎的茶叶末子更是挂得他前襟都是。 梁嫤立即惊慌失措的收回手,“父亲息怒,儿媳一时手滑,儿媳这就让人再上一碗茶来!” 正堂里,一时分外宁静。 荣王皱着眉头,满脸怒气,原本摩挲着的婢女的手也被他扔在一旁,浓眉倒竖看着梁嫤。 “你这丫头,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荣王咬牙切齿道。 梁嫤垂眸,“父亲您喝醉了,上次的事情可能忘了,我可不是吃了大亏也没说什么么?” 荣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荣王妃脸色不悦的将荣王该给那份儿封赏给了梁嫤。 梁嫤笑着接过,还一点芥蒂也没有的向荣王妃道谢。 常乐公主横了她一眼,冷哼道:“大婚第一日,就惹了父亲母亲不喜,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梁嫤挑着眉梢看她道:“大婚第一日就被相公不喜,你还笑得出来。看看你我就高兴了!” 常乐公主被梁嫤气的说不出话来。 离开荣王府的时候倒是常乐公主怒气冲冲的走在前头,远远的将李玄意和梁嫤甩在后头。 阿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了景王府。 “王妃何必为婢子惹了荣王爷呢?”阿丑换过衣服,忍不住到梁嫤面前说道。 梁嫤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梁子早结下了,我不惹他,他只会当我好欺负,不会对我客气到哪儿去,既如此,何必忍让他?” “那……王妃就不怕王爷不高兴?”白薇有些不放心道。 梁嫤咧嘴一笑,“你们没瞧见他回来一路上,脸上都憋着笑呢,他只怕比我更想把那碗茶盖在荣王脸上,只不过碍着身份,不能这么做罢了!” 梁嫤忙着大婚,婚后又是和李玄意两人腻在一起,浓情蜜意。 府外的一件事,她便没有留意。 先前高价买了梁鸿手中医案的那家医馆,也得来一本由朝廷印制的《梁氏医案》,略一翻看,险些气炸了肺。 印制板的《梁氏医案》比他们手中的更加精细完善,录入的内容更加丰富,印刷精美,也才二十个铜板一本!他们从梁鸿中州买来的却要近千两! 便是他们按着医案上的方子推出了成药,也没有将这笔银子给挣回来。 如今梁嫤推出《梁氏医案》之后,便有更多的人慕名到仁济堂买药,仁济堂的药日日脱销,他们却日日滞销。 医馆掌柜越想越窝火,便找人逼着梁鸿把吃进去的银子给吐出来。 梁鸿一开始自然是不肯的,不料那医馆也是硬茬,竟然找人将他狠狠打了一顿,门牙都给他打掉了半颗。警告他说三日内不吐出银子,就卸了他一条腿。他若胆敢告诉圣上被威胁之事,他们就将他曾经毒害丹阳公主的事告诉圣上。 梁鸿这才知道,当初刘六打听相克之药,买药就是在这家医馆。 人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 梁鸿只好凑了凑,将自己所余下的银子都给了那些人。 他在公主府的时候大手大脚惯了的,如今被公主踢出了公主府,他那点儿俸禄如何够花用的? 他在香雪楼包下的那妩媚伶人如今看他的眼光都有些不对味儿了!昔日同他一道称兄道弟,一道开怀喝酒的人如今都不理他了。 梁鸿整日手里紧巴巴的,从医馆里得来的银子又被撬走,他简直要被逼疯了。 梁明渊摊手问他要钱要买笔墨之时,他着实没控制住自己的火气,抓过梁明渊狠狠打了一顿。 “让你要钱,让你要钱!你不知道老子已经没钱了么!生来就是要钱的!你是来讨债的么?!” 梁明渊被打的委屈至极,窝在自己的小屋里痛哭流涕。 第二日梁鸿缓过劲儿来,又向他赔不是,向他认错,“阿爹昨日心情不好,打了你,是阿爹不对……” 梁明渊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梁鸿冲他笑道:“你别生阿爹的气,别离开阿爹,好不好?” 梁明渊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 梁鸿握着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你是阿爹的好儿子!不像那个梁嫤,狼心狗肺!仁济堂生意那么好,连点红利都不给她老子!没有老子,她能来到这世上?!” 梁明渊垂着头,没有接话。 梁鸿看着他的头顶,缓声道:“不过阿爹真的是没钱了,你的学业不能耽误,不如……你去找林三娘要些?你是她儿子,她总会给你的!” 梁明渊闻言抬头看着梁鸿,“你说什么?” 梁鸿皱眉,“去问林三娘要点儿啊!读书是正事儿!岂能耽误?弘文书院读书出来,便可直接举荐太子中书舍人!到时候再打点一番,立时就能有了官职!事关你的前途,她是你娘,岂能不为你的前途考虑?” 梁明渊瞪眼看着梁鸿,良久才哑着嗓子道:“偷了阿姐医案的时候……阿姐就说了,和我恩断义绝!阿娘就说了,再也不让我叫她阿娘……你现在叫我回去?我回去干什么?!” 梁明渊说完,一把推开梁鸿,朝门外跑了出去。 梁鸿看着梁明渊消失在门口的身影,皱眉良久,啐了一口,“瓜儿子!你是她儿子,她还能真不认你?!想得美!” 梁嫤听闻林家的大舅舅已经将那个小粮店给盘了出去,打算一心一意的在她的药厂里做事。 她让林家大舅舅带着古氏和林菁菁一道往景王府来了一趟,亲自见过林书山本人,梁嫤也觉大舅舅人稳重老实。 只是第一次到王府这种地方来,景王府又气势非凡,他们甚是紧张局促,就连年幼活泼的林菁菁都束手束脚,一句话也不敢说。 梁嫤让仁济堂的徐掌柜也往王府来了一趟,将大舅舅林书山介绍给徐掌柜认识,让徐掌柜给他在药厂安排活计。 徐掌柜要给安排个轻松且有些权柄的监管之职,林书山却十分诚恳的表示,他愿意从最底层做起,待熟悉了以后再谈其他。 毕竟是梁嫤的亲戚,徐掌柜虽是答应下来,安排之时,却仍非常照顾。 古氏十分感激梁嫤,特地绣了一个大幅的芙蓉花开的华丽双面绣屏风送来。 其针法细腻精致,竟是比景王府的绣娘绣工还要精美。 梁嫤 第208章被欺 药厂快要建好之时,她让人在个个坊间都购买门面,就如同如今的社区服务站一般,一个坊就好比一个社区,药店要遍布各个社区才能更方便有需要的人,当然销路也会更为广阔。 这日李玄意陪着她在坊间转悠看门店之时,经过一个较为僻静的街道,李玄意忽然示意车夫停了下来。 梁嫤狐疑看他,“怎么了?” 李玄意却是侧耳听了听,道:“有热闹,你看不看?” 梁嫤更是好奇,李玄意并非好是非的人,今日怎的主动邀请她看热闹? 见他目光有问询之意,梁嫤便点了点头,“既是你提议,看看也好。” 两人下了马车,让一众伺候的人都守在马车旁,不必跟来。 李玄意带着她,脚步轻微的向街角走去。 “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徽墨了?徽墨有多贵你知道么?买不起就别用!竟敢来偷!今日教训你是为了你好,没听人说过‘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么?你这有爹生没娘教的,我就替你爹你娘来管教你!”几个半大的孩子,将另一个少年围在中间,身量高壮的孩子指着被围在中间,背靠着墙,缩在墙角的少年说道。 那被围困的少年原本缩在墙角,抱着脑袋,此时却不知怎的,竟暴怒起来,扔下手中书,拉扯着那身量高壮的孩子,便一拳头揍了上去,“你才是有爹生没娘教!你才是!你才是!” 他一面暴怒的喊着,一面将自己的拳头不断的冲那孩子脸上挥去。 他抱着头蹲在墙角的时候梁嫤没有认出他来,这会儿他跳起来打人,梁嫤却一眼看出,那个暴怒喊着揍人的少年,可不就是梁明渊么! 梁明渊趁那高壮的孩子不备,狠狠揍了他几下。 等那孩子反应过来,大手一挥,他则完全不是对手。 一巴掌就被挥的后背撞在墙上。 另外几个少年立即上前按住了他。 高壮的孩子摸了摸自己脸上被梁明渊揍过的地方,“胆子不小,偷了我的东西,还敢跟我动手?” “那徽墨不是偷你的!”梁明渊被几个孩子按在墙上,口气却不弱。 “不是偷我的?那是哪儿来的?别跟我说是你那爹给你的,他已经被丹阳公主给休了,踢出公主府去了!我都听我阿娘说了,你爹现在落魄犹如丧家之犬!前几日还被人追着要债呢!你还在这儿装什么横!京城这地界儿谁不知道谁呀?”高壮的孩子一面说着,一面拿手拍着梁明渊的脸。 梁明渊气的脸色涨红,却无可反驳。 “哦,对了,下半年的束脩你还没交的吧?再不交,弘文书院可是会将你撵出去的!到时候咱们连同窗都做不成了!看你还怎么偷东西?”高壮的孩子嘲笑他道。 围着梁明渊的几个孩子都大笑了起来。 梁明渊脸色难看,啐了那高壮的孩子一口,“我没偷东西!你胡说八道!那根本不是你的徽墨!” 高壮的孩子抹了把脸,见梁明渊竟敢吐他口水,立时大为恼怒,双目圆瞪,一拳砸在梁明渊的肚子上。 梁明渊吃痛哀嚎了一声,却被旁的孩子钳住胳膊按在墙上,连躲都没地方躲。 那打人的孩子似一拳不解气,又照着梁明渊的肚子狠捶了几拳。 梁明渊的表情痛苦不堪,似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钳住他胳膊的孩子把手一松,他便呻吟着往地上滑去。 “哼,没出息的东西,有本事站起来跟我打呀?借你十个胆子!”高壮的孩子一面说着,一面伸脚踹在梁明渊的身上。 旁边的孩子也都跟着,对倒在地上的梁明渊拳打脚踢。 梁明渊只能抱着自己的头,痛苦的忍受着,喉咙里呜咽的声音,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 李玄意正欲上前,却被梁嫤一把拽住。 梁嫤冲他摇了摇头。 突然一个高瘦的孩子从街道另一头跑来,大喊道:“景王府的车架就在外头!景王妃来啦!” 几个正在打人的孩子一愣。 其中一个恍然道:“景王妃不是梁明渊的阿姐么?” 高壮的孩子抹了把头上打出的汗,“我娘说,她姐早就不认他了,听闻景王妃大婚,都没叫他露面!” “好歹是他姐,万一看到咱们欺负他……” 高壮的孩子啐了一口,“算你好运,下次偷东西再被我抓住,打断你的腿!” 说完高壮的孩子一挥手,几个孩子吹着口哨,一溜小跑离开了。 梁嫤以为自己真是被发现了。 看到梁明渊被欺负,她并不打算上前多管闲事。可若让人发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弟被打,她都无动于衷,不知内情的人,难免觉得她太冷漠无情。 正欲走出去,李玄意却是冲她摆了摆手。 那高高瘦瘦的孩子手里拿着几本书,径直走到梁明渊面前,目光根本没有向梁嫤和李玄意藏身的地方看。 “他们总是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姐姐?”高高瘦瘦的男孩儿半蹲在梁明渊身边问道。 梁明渊嘴角眼眶都被揍的渗出血来,右腮帮也肿了,一张小脸儿甚是狼狈,他看了那少年一眼,“谢谢你,我没事。” 那少年蹲着看了他一忽儿,缓缓起身道:“没事那我先走了?” 梁明渊点点头。 待那少年走远,他才从地上坐起了身子,被倚着墙壁,脸埋在膝头。 梁嫤看到他瘦削的肩膀微微抖了起来,像是哭了,却没听到他哭泣的声音。 忽而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雨丝落入衣领中,猛的一凉,让人忍不住缩着脖子。 梁明渊却独自坐在墙角,仿佛无知无觉一般。任雨丝,落在他头上,背上。他只趴在膝头动也不动。 梁嫤拉着李玄意的手,缓缓向马车处走去。 离得远了李玄意才低声问道:“不去看看他么?”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春生撑着一把大伞上前迎接两人。 梁嫤在李玄意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宽大舒适的车厢将冰冷的雨阻隔在外。 听着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的雨滴砸在车厢壁上,梁嫤看了李玄意一眼道:“走吧。” 李玄意握住她的手,缓缓点了点头,“走——” 车夫闻声,“驾——”驱赶马车前行。 梁嫤伸手挑开车窗帘,看着愈来愈大的雨势,在坊间宽阔的路面上激起的一层雨雾。 雨幕之中,几乎看不清人影。 街角那个抱着膝盖埋着头的少年,更是不可见。 “如果担心,就回去看看。”李玄意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梁嫤闻言放下挑着车窗帘的手,垂眸道:“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他已经长大了,也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没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后悔的机会,我帮的了他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 看着梁嫤脸上认真的神色,李玄意没有再劝。 至于梁明渊后来如何冒着雨回到了他和梁鸿的家,如何解释自己一身的伤,如何想办法交起下半年的束脩,皆与梁嫤没有关系。 当初他偷走梁嫤医案,并且和梁鸿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将这段姐弟情谊消耗殆尽了。 梁嫤这段时间忙着在长安各个坊间挑选铺面,开设仁济堂分店,并且忙着将制成药的药厂开始投入试生产。府中的事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府里的事物,她都交给细心的白薇负责,只需每日黄昏向她汇报一下当日的事情即可。 常乐公主整日都少不了幺蛾子,不是嫌饭菜不合口,就是嫌屋里的摆设碍眼,今日打碎个茶碗,明日打碎个瓷瓶,总之日日都有事。没个消停的时候。 梁嫤太忙,没时间应付她,便由着她来,只将被常乐公主毁掉的东西折合市价,从常乐公主的份例里头扣就是了。 反正她嫁妆多,不心疼,梁嫤更不会为她心疼。 唯有白薇每每看着账单摇头叹息,“今日打碎这花瓶,够普通百姓五口之家花用上大半年了!唔,还是每天都吃肉的花用!” 梁嫤闻言看了眼账单道:“价钱上浮三成从常乐公主的份例里头扣,总是打烂东西,是手滑不长记性吧?” “公主这个月的份例已经扣光了!”白薇抬头说道。 “那就从下个月的份例里头扣!”梁嫤微微一笑,又埋头和阿丑研究药厂的事情去了。 常乐公主听闻此事,大为光火,“她凭什么扣我的份例?” 杏雨和梨云闻言都不敢接口。 “哼,她执掌中馈就是这么掌的么?我倒要问问王爷,她凭什么这么苛待我?!”常乐公主怒拍着凭几道。 “王妃,她敢这么做,还不是仗着王爷宠她么?女子嫁了人,王爷又没有和荣王荣王妃住在一起,过的好不好,全看王爷心里向着谁!”梨云一面看着常乐公主的脸色,一面小声说道。 常乐公主白了她一眼,“你当我不知道么?可是……可是王爷他根本不来东苑啊!我有什么办法……” “王爷不来,王妃可以主动去啊!”梨云眨了眨眼睛。 她们伺候在常乐公主身边的人,自然是希望自家主子过得好的,自家主子得宠,她们的日子自然更好过。眼看着自家主子大婚到现在,王爷都不曾来过东苑,她们做婢女的心里的焦急一点儿不比常乐公主少。 “我去?”常乐公主挑了挑眉看着梨云。 第209章花园夜色 梨云上前,伏在常乐公主耳边,小声说了一番。 常乐公主抿唇看了她一眼,“这方法管用么?我可是亲眼见过,有个宫女靠近王爷,王爷身上就出了红疹的……” 梨云想了想道:“可不是也瞧见西边那位离着王爷很近,王爷也没事么?可见此事并非那么绝对的,奴婢想着,此法或可一试!” 常乐公主点了点头,笑看着梨云道:“你倒是个有主意的,法子不错,倘若真有用,我必好好奖赏你!” 梨云颔首退开。 “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去做吧!”常乐公主抬手将妆奁里的一只红翡的镯子递给梨云,“赏你的。” 梨云立即跪下,“婢子为主子分忧是分内之事,万不敢要公主的赏赐。” 常乐公主笑了笑,“拿着吧,你们对我忠心耿耿,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梨云双手接过红翡镯子,脸上惊喜不已。 杏雨有些艳羡的看着她,掩在袖子里的手,揪着自己的手指。 梨云收好了镯子,便欢快如鸟儿般,退出了东苑正房,悄悄往前院而去。 夜色降临,李玄意揉着鼻梁,缓步走出书房。 伺候在书房外的小厮立即上前道:“王爷累了吧?王妃在花园等着王爷呢!” 李玄意闻言一愣,转脸看向小厮,“王妃在花园?” 那小厮连连点头,“是,听闻是白薇姑娘打发人出来交代的。” 听闻白薇的名字,李玄意便道是梁嫤在花园等他,只想着她今日倒是有闲情逸致,还约他在花园。原以为她忙着自己医馆药厂的事儿,已经将自己给忘在脑后了呢! 这么想着,他便兴致盎然的前往。 平日里花园里都点着不少的灯盏,将小路花丛,凉亭都照的明亮。以备主子们通行。 今日却是怪了,道上的灯盏都未点,除了他跟前伺候的小厮手里提着的灯笼以外,花园里竟是漆黑的一片。 阿嫤这是要给他个什么惊喜么? 李玄意忍不住挑着嘴角想到。 走进花园深处。 他脚下忽然绊到一根细绳。 绳子上头栓了不少的铃铛,此时叮叮当当响成一串。 李玄意正在诧异之时,忽见花园中间凉亭亮起了一道光,并缓缓向上升起,一片夜色之中的亮光,恍如皓月当空。 此时方能看清,被这一道光照得微微亮起的凉亭竟被几层轻纱环绕。 清风拂过,轻纱飘扬。 一个倩丽的身影,在层层轻纱当中,遗世孤立。 李玄意微微眯眼,向层层轻纱当众细细看去。 忽闻周遭花丛背后,响起一声幽幽的琴音。铮铮宛如清泉,泉水叮咚之间,凉亭中的身影也伴着琴音舞动起来。 婀娜的舞姿,轻轻摇摆的腰肢,暗香袭来,让人禁不住砰然心动。 灯光昏暗,夜色太美,凉亭里飘起的轻纱,仿佛撩人的小手,骚动着人心。 琴音愈加急促,那亭中人的腰肢愈加柔软,手臂舞动,身影投在轻纱之上,让人真想撩开轻纱,一窥真容。 李玄意摆手让提着灯笼的小厮退走。 他则缓缓在花径旁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凉亭中,隐在层层轻纱后的婀娜身影上。 忽见那身影摇摆着腰肢,腰肢摇动幅度甚大,颇有些诱人的味道。 更在灯笼的映照之下,依稀可变,那身影竟缓缓退下外衣,扔在一旁。 细滑的香肩也在层层轻纱之后若隐若现。 李玄意抬手轻咳了一声。 轻纱之后有轻微的笑声传出。 细看便可发现,凉亭中的她,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玉带之上,并轻轻的,一点点的松开来。 李玄意眸中光芒幽暗,低声道:“春生……” 暗中有细碎的动静。 李玄意在他耳旁吩咐了一声。 又是一阵细碎的响动,袅袅琴音的花园里,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凉亭之中,轻纱背后的身影,已经解下了腰带扔在一旁。 长裙退下,妩媚的曲线展露无遗。 琴音骤急。 亭内身影的动作越发的火辣诱人。 李玄意垂眸笑了笑。 不多时边听闻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梁嫤一面被阿丑拖着,快步往花园走着,一面低声问道:“王爷说,有节目看,什么节目?我怎不知道?” 阿丑摇头,步伐倒是更快了些,“婢子也不知道啊,王妃去了不就知道了?” 梁嫤气喘吁吁来到花园,正要唤李玄意的时候,李玄意却是抬手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抬手指了指凉亭的方向。 梁嫤顺着他的手指往凉亭看去,当即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心头也猛的一跳。 阿丑退开一旁,李玄意上前将她拽入怀中,手却已开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梁嫤则是瞪眼看着凉亭轻纱后头。 依稀可见,亭中女子,身上除了裹了层薄纱意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其动作更是大胆放肆,摇晃着腰肢,伴着琴声,更是有细细的轻哼溢出。 好似在引人入胜。 李玄意伏在她颈旁,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夫人什么时候也为我舞这一曲?” 梁嫤翻了个白眼,“我不会!” “唔,她跳的不好看,夫人随便动两下,都比她妩媚。”李玄意突然含住她的耳垂,低声道。 梁嫤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那你还看?!” 李玄意闷笑道:“不敢独享,这不是请了夫人一道观看么?” 他的手顺势探入她的衣服里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上头打转。 梁嫤立时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化作了一滩春水。 “唔,不要……还有人在呢!”梁嫤指了指凉亭里头。 琴音渐渐缓了下来。 凉亭里头的人充满诱惑的喘息了一声,挑开围在凉亭周围的轻纱,缓缓走出。 她莹白的皮肤,在朦胧的灯光月光之下,泛着美好的光华。 若盯着她的脸细看,便不难发现她精致妆容背后,红透的脸颊。 李玄意鼓掌道:“不曾想公主还有这般才艺,真是让人意外!” 他声音似笑非笑,颇有些讽刺的味道。 常乐公主听见他掌声之时,脸上还带着笑,可当她看见坐在李玄意身边,一脸娇羞红晕的梁嫤之时,脸色立变。 微风一吹,她身上骤冷。 她慌忙转身回到凉亭之中。想用凉亭围着的轻纱遮挡自己此时的尴尬狼狈。可这纱怎么这般薄透?这能遮住什么?! 她抓起地上刚才被自己脱下的外衣,胡乱罩在身上。 被梁嫤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她日后还抬得起头来么? “还不快滚过来!”常乐公主朝花丛里喊了一声,花丛中立时走出那弹琴的婢女。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公主身上,半揽着公主的肩,从凉亭的另一侧走了出去。 “天气冷,公主小心别着凉了!”梁嫤“好心”的嘱咐了一句。 常乐公主闻言,险些被自己拖在地上的衣带绊倒。 回到东苑的常乐公主扑在床上大哭,“我精心为他跳舞,不惜放下脸面来……他却如此对我!竟然叫来梁嫤一同看我的笑话!他当我是什么?!” 杏雨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 梨云跪在地上,两侧的脸颊已经高高的红肿起来。 想到李玄意脸上讽刺鄙夷的笑意,和梁嫤脸上的得意,两个人坐在一旁,看她费进心机勾引他。就差摆上瓜果点心来看好戏的样子,常乐公主就忍不住心头大痛,哭的嘶声竭力,像是要把嫁入景王府以后所受委屈都给哭出来一般。 被她装点过的花园,凉亭之中的龟鹤香炉里还有袅袅的香气吐出。 李玄意拥着梁嫤低声道:“如此美妙夜景,怎可辜负?” 梁嫤伸手欲推他,“我还有事要忙呢……” 却是被李玄意抓住了手,俯身吻了下来。 “夫人还有什么事,能比如今的事更重要么?”他伸手解开她的衣衫,将她压在凉亭扑了软垫的石凳上。 “唔……这是在外面!”梁嫤红着脸说道。 “无妨……他们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李玄意的手一面在她细滑的身上游走,一面低头含住她胸前的嫩粉。 “唔……”梁嫤嘤咛一声,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 今夜的月亮好似特别的圆,花园中暗香幽然,习惯了房间的气氛,偶尔野餐一下,似乎别有趣味。 梁嫤最后是被李玄意抱着回来的,浑身酸软的她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常乐公主知道后续的事情,知道自己的一番努力最后沦为两人的调剂,更不晓得要恼羞成怒到何种程度。 第210章定情 花园一事似乎让常乐公主深受打击,总算是消停了两日。 她出门拜访过自己的闺中密友,回来以后,更是一头埋进自己的世界里,让杏雨给她拿来白色绢布,并朱砂,针线,稻草。 常乐公主对针线一向不感兴趣,如今受了刺激,难道要转性学针线了么? 杏雨和梨云都十分好奇,却也不敢多问。 常乐公主照着闺蜜告诉她的法子,缝制了一个娃娃,将稻草和用朱砂写了梁嫤生辰的字条填进白色绢布封制的娃娃里头。 娃娃肚子上有用朱砂写着梁嫤的名字。 常乐公主看着自己亲手做好的小人儿,阴测测的笑,让梨云给她寻来一根大针,背着人狠狠的一针针砸在那小人儿的身上。 口中还低声的喃喃自语着:“去死梁嫤!去死!” 杏雨偶然得见,十分担心常乐公主的状态,私底下偷偷跟梨云道:“常乐公主是不是经过那件事,受了刺激,失了心智?怎的封了一只肥鸭老是拿针扎?” 梨云摆了杏雨一眼,语气不屑道:“那是你眼神儿太差!常乐公主封的哪里是肥鸭!看不出那是葫芦么!” “扎葫芦干什么?” “谁知道呢……解气吧?” 那不知是肥鸭还是葫芦的东西,常乐公主一向都亲自取放,从不让两个丫鬟插手。 直到有一日,杏雨打扫房间的时候,无意在常乐公主的枕头底下发现那只“葫芦”,且在葫芦上看到西王妃的名讳时,才骤然明白过来——常乐公主扎的不是肥鸭,更不是葫芦,乃是诅咒西王妃不得好死的偶人厌胜! 杏雨慌忙将偶人原样放回枕头底下,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刚入宫的时候,听闻宫里有个娘娘曾经做过这种偶人厌胜,诅咒旁的娘娘,后来被人发现,生生杖毙了。 圣上言,这是邪术,凡触碰邪术者,必不轻饶。 她发现了常乐公主的秘密……如果让常乐公主知道了…… 杏雨晃晃张张将枕头被褥都原样摆好,匆匆退出公主卧房。 不多时便见常乐公主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杏雨捂着乱跳个不停的心口,脑中更是不断出现那个写着西王妃名讳的偶人,担忧不已。 风平浪静过了几日。 难得李玄意休沐,便想着带着梁嫤外出游玩一番。 两人从相识到如今,不是一起忙碌就是各忙各的,一起出去玩儿的时间倒是少之又少。 梁嫤闻言,十分高兴,放下药厂的事情,交给徐长贵去负责,精心打扮一番,准备同李玄意一道出门。 两人刚出了二门,正要上马车的啥时候,却见常乐公主追了过来。 “王爷这是要去哪儿?”常乐公主对李玄意行礼问道。 李玄意笑看她一眼,“怎么,常乐公主要限制本王的行动么?” 常乐公主僵了僵脸道:“不敢,只是同为王妃,王爷不能总是区别对待,既然要出去游玩,自然应该同去。” 她说完,拿眼睛狠狠挖了梁嫤一眼。 梁嫤笑了笑,没吱声。 李玄意皱了皱眉道:“下次吧,此次说好了带西王妃……” “那妾身今日正好没事,倒是该进宫看看父皇母后,也许久没有进宫了。”常乐公主看着李玄意道。 这是要进宫告状去么? 李玄意眯着眼睛看着她,“你去就是了。” 圣上既然已经知道他对女人排斥的毛病,还执意将常乐公主嫁来,那便是已经料想到这一天了。他有什么好怕的? 梁嫤却是笑了笑,“王爷,便让常乐公主同去吧,想来在府上闷得久了,公主也甚是无聊。” 李玄意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再给常乐公主备一辆马车!” 说完,他便牵着梁嫤的手,上了前面一辆宽敞舒适的大马车。 那么大一辆马车,坐不下三个人么?!常乐公主愤然攥紧了拳头。 马车缓缓行出景王府,往郊外行去。 “我又不怕她告状,带着她,你不嫌碍眼?”李玄意将梁嫤揽在怀中道。 梁嫤摇了摇头,“不怕是不怕,但总会麻烦,带着她有什么?她都不觉得难受,我有什么可难受的?” “嗯。”李玄意点了点头,“你是不难受,难以忍受的人是我!” 梁嫤闻声轻笑,她怎么觉得李玄意这个对旁的女人过敏的毛病是这般的可爱呢? 景王府一行,在九龙山脚下停了马车。 李玄意握着梁嫤的手,带她在山脚下缓缓行着。让仆从去围了帷幔,待会儿好坐着野炊。 常乐公主也想离李玄意近一些,可她还未靠太近,便被李玄意身边的春生挡住提醒道:“公主留步,再近就要引起王爷不适了!” 常乐公主闻言,气的抽鞭子就要打春生。 却被李玄意回头凉凉的看了一眼,“若是胡闹就回去!” 常乐公主只好忍气吞声的收了鞭子。 但看她黑着脸的样子,跟在她身后的杏雨和梨云都分外的谨小慎微。 看着李玄意和梁嫤交握在一起的手,自己却只能远远的看着,远远的跟着,甚至连靠近他都不能,常乐公主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梁嫤撕碎拆吃! 忽闻前头李玄意不知说了什么笑话,梁嫤爽朗的笑声伴着山间清风钻入她的耳朵,那般的刺耳,对她好似折磨一般。 “走!”常乐公主忽而扬了扬手里的马鞭,愤然转身。 她跟在她们后头干什么?好似仆从小跟班一样! 她才不要跟在他们后面受气,那个梁嫤,分明就是故意做给她看!故意要来气她! 为什么意哥哥会变成这样? 他从来不近女色,虽也从不曾让自己靠近,可她以为,这是洁身自好,会对心上人忠贞的表现。 为什么让他特殊对待的人不是自己? 常乐公主回到安置马车的地方,眼见家仆已经搭好了帷幔。 就是将三面都围起来,唯有一面对着风景最好的地方,是敞开的,让主子们可以一面野炊,一面欣赏风光,又不至于被旁的来游玩的人窥伺。 当然倘若前来的都是男子,没有女子同行,一般他们都不会叫搭帷幔,肆意的一坐便开怀畅饮,视线也更为广阔。 如今回府,自然是不甘心。 常乐公主又回到搭好的帷幔中,往胡凳上一坐,垂眸等着李玄意回来。 “来了长安这么久,除了天池山庄,倒是还没去过旁的地方。”梁嫤缓声说道,“且天池山庄里,还有那么不好的回忆。” 李玄意垂眸看她,“回忆因我而不好么?” 梁嫤横了他一眼,点头道:“自然是因你!不过也有好的地方,若不是在天池山庄,我又岂能认识傅雅?” 李玄意笑了笑,抬手揽过她的肩,“好的依旧在,不好的已经成为过去,如今不是很完美么?” 梁嫤笑着点头。 李玄意却是耳朵一动,忽然拉住梁嫤的手。 并向身后随从打手势,叫他们都停在原地,别发出声音。 梁嫤微微有些紧张看他。 李玄意对她比了比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 梁嫤点了点头,冲他挤挤眼睛。 李玄意抱起她,轻手轻脚的向前方靠近,忽而他纵身跃上一颗繁茂的龙爪槐。 枝叶掩映,梁嫤终于看清,远处一块天然形成的恍如屏风一般的奇石后头,藏着两个人。 正是她上次和上官夕一同见过的宁王和傅雅两人。 地上铺着一大块厚厚的毡布地毯,摆着凭几和古琴。 宁王盘腿坐在古琴后头,双手垂在古琴上头。 傅雅一身红衣,执剑站在一旁,她轻笑着朝宁王点了点头。 宁王垂眸抬手拨弄琴弦。 铮铮琴声起,傅雅持剑翻飞,火红的身影,宛如灵鸟,宛如鸿雁,长剑舞弄,衣袂蹁跹。 合着琴声,合着山间清风,合着飒飒落叶。 琴声悠扬,红衣明媚,剑光凛冽。 既柔美,有别有阳刚之味。 梁嫤蹲在树枝上头,都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给深深迷住,看的几乎忘乎所以。 琴声骤停。 傅雅舞剑的身姿宛如定格到最美的瞬间。 长剑刺出,她脚尖轻点地面,另一只脚于身后高挑,未持剑的手,两指并起,反手挑在身侧,恍如仙人指路。 宁王笑看着傅雅,低声赞叹道:“剑舞当无人能出阿雅之右者。” 傅雅收了长剑,含羞笑道:“阿雅献丑,宁王爷的琴音才是最美。” 宁王忽而俯身,从琴桌下头取出一个锦匣。 他捧着锦匣,缓缓向傅雅走去。 傅雅脸上表情似有些忐忑,却并无排斥之意。 宁王打开锦匣,缓缓道:“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树上蹲着的梁嫤探头去看,李玄意连忙制止她的动作。 树叶沙沙响了响。 好在底下两人都太投入,并未发觉树上异样。 傅雅迟疑良久,才抬手接过锦匣。 梁嫤瞧见她脸已经红了,含羞带怯的从袖中取出一只打着复杂绳结勾绾了玉环的扇坠儿放入宁王手中。 宁王握住扇坠儿的同时,也握住了傅雅的手。 傅雅抽了抽,却未能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 宁王忽而用力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梁嫤惊讶的嘴巴微张,却被李玄意捂住嘴,飞身离开了那高大的龙爪槐。 第211章何处结同心 李玄意抱着她,几乎不停的辗转腾挪,远离那里。 一直到看见景王府的马车,才停了下来。 “跑这么快做什么?”梁嫤捂着胸口问道,她倒是不累,不过被李玄意抱着,离开那么快,也难免受惊。 “留在那里做什么?看他们接下来发展到什么程度?”李玄意挑了挑眉毛看她。 梁嫤闻言想了想,皱眉道:“傅雅真的想清楚了么?以她的家世,以傅将军的地位,做个侧妃,不是太委屈了么?” 李玄意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不管她想清楚没有,这场面倘若撞破,就太尴尬了。” 梁嫤点了点头。 两人携手回到搭好的帷幔处的时候,却见常乐公主正在胡凳上坐着。 常乐公主见李玄意回来,便立时起身,端着漆盘道:“王爷,妾身给您烤的嫩羊肉,您尝尝?” 梁嫤对她并未离开十分诧异。 李玄意未置一词,绕过常乐公主,在里头的小桌旁的胡凳上坐下。 梁嫤却是看着常乐公主道:“公主亲自烤的?” 常乐公主白她一眼,并不理会,却是转过身,言笑晏晏的朝李玄意走去,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道:“意哥哥,我亲手烤的,意哥哥多少尝一点?” 母后说,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不喜欢太过霸道和强势的女子。 常乐公主忍住心头怒火,越发让自己笑容温婉。 梁嫤想了想,来到李玄意身边坐下道:“王爷就尝一点嘛!好歹是公主的一番心意,更是公主‘亲自’烤的呢!” 李玄意和常乐公主都有些狐疑的看向她。 常乐公主双眼微眯的看向梁嫤,心中思量着她为什么要替自己说好话。 李玄意闻言却是冲春生点点头。 春生上前接过常乐公主手中漆盘,将漆盘里的盘子放在李玄意和梁嫤面前的小桌之上。 李玄意还没动手,梁嫤倒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嫩羊肉放入口中,满脸享受的咀嚼起来。 常乐公主见状,怒从心生,虽然不是她亲自烤的,但她毕竟那么说了!王爷还没动,梁嫤倒是先下了口!把她当什么了?伺候她的丫鬟么? 梁嫤品了品口中余味,没有孜然,没有辣椒,只抹了粗盐的嫩羊肉烤出来,有些羊膻味儿。但细细品来,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她点点头赞叹道:“常乐公主手艺真是不错!” 说罢又夹了几筷头的羊肉入口,李玄意看着她,并没有动筷子的打算。 常乐公主眼见自己端上的一盘子羊肉几乎都进了梁嫤的肚子,当即脸上就不好看了。 她指着梁嫤,正欲发怒。 却忽见梁嫤捂着肚子倒在一旁。 李玄意立即紧张起来,伸手将她拉起揽在怀中,“怎么了?” “肚子疼……唔,肚子好疼!”梁嫤捂着肚子痛苦的说道。 常乐公主被眼前的变故惊得愣住,连责骂梁嫤的话都忘了说。 李玄意黑着脸,紧张看着梁嫤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肚子疼?” 梁嫤侧脸看了眼桌上还未吃完的羊肉,“唔……一定跟常乐公主‘亲手’烤的羊肉没关系……定是我自己的问题!” 常乐公主闻言,拉下脸来,大声叱道:“本来就是你自己的问题!这羊肉是给王爷吃的,你非要抢!肚子疼也是你活该!” 见李玄意黑着脸向自己看过来,常乐公主连连摆手道:“王爷你不相信我么,真的跟我没关系啊!谁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肚子疼,梁嫤你是不是装的?” 却见梁嫤此时已经疼的脸色发白,额上还冒出了细汗。 常乐公主也犹疑起来,莫非真的是羊肉的问题? “李妍儿,本王倒是不知,你如此善妒,心胸狭隘。你是想害西王妃?还是想害本王?嗯?”李玄意沉着脸问她。 常乐公主惊慌失措,“没有,不是的!王爷……这羊肉不是我烤的……是他们烤好了端上来的,我没有动过手脚啊!” 李玄意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会借花献佛?” 常乐公主脸上难看,咬着下唇,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来人,常乐公主加害本王与西王妃,将她送回府中,禁足一月!”李玄意冷声吩咐道。 “是!”春生拱了拱手,让人将常乐公主先送回去。 常乐公主哭丧着脸道:“真的不是我……你凭什么不信我?” 常乐公主被送走以后,梁嫤从李玄意怀中坐了起来,拍了拍李玄意的肩膀道:“演技不错!孺子可教!” 李玄意瞪她道:“下次提前说好,你突然捂着肚子说疼,可知我会紧张?” 梁嫤立即乖巧点头,“知道知道,下次一定提前说!这不是没料到她居然没走么?万一给她看到傅雅和宁王在一起,回头告诉了太子或是魏王,岂不是不妙!” 李玄意颔首,揉了揉她的头顶。 她挥手拍开他的手,“别弄乱我发髻!” 李玄意收手回来,亲自来到架起的火堆旁,给她烤东西吃。 李玄意一面烤着,梁嫤一面依偎在他身旁,喜滋滋的吃着。 炭火映照着她的笑脸,红彤彤的一片。 “看不出你手艺这么好,倒是比他们烤的还有味道。” 李玄意笑了笑,低声道:“小时候吃不饱,常常从厨房偷了火炭藏起来烤东西吃,或是烤东西给母亲吃。” 梁嫤闻言,心里一酸。 堂堂荣王府世子爷,童年竟然要忍饥挨饿,还要偷东西吃…… 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刚才看没看清楚,你就带我走了,宁王送给阿雅的是什么?你瞧见了么?” 李玄意尝了尝自己烤的羊脆骨,缓声道:“‘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宁王效仿古人,送了一百枚炼水晶针送给傅小姐。所以傅小姐回赠她连理线系双针钩制的同心结扇坠儿时脸都红了。丝丝缕缕的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同心结,绵绵思恋与万千情愫也都蕴含其中了。” 李玄意说完,垂眸神情的凝望着梁嫤,心中更思量着下次要不要也给梁嫤准备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时。 忽听梁嫤疑惑道:“那也不需那么多炼水晶针啊?” 李玄意皱眉想了想,缓声道:“唔,放在一起不是挺好看的么……” 梁嫤轻嗤一声:“华而不实。还不如你多给我烤两串羊肉呢!” 李玄意闻言,立即高兴起来。仿佛得了主人夸赞的忠犬一般,只差在后头摇摇尾巴了! 梁嫤松了一口气,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心虚不会打同心结才这般说的。 待野炊完,梁嫤也玩儿够,收拾东西打道回府的时候,梁嫤望着层峦耸翠的九龙山,低叹道:“我当阿雅是至交好友,真心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宁王他……是她的好归宿么?” 李玄意拥住她的肩道:“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再关心她,也不能替她决定什么。” 梁嫤点了点头,宁王的王妃是丞相的孙女,傅雅的爹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倘若傅雅真的成为宁王的侧妃,那么太子应该会更加将宁王视为眼中钉的吧? 梁嫤爬上马车,倚在李玄意肩头,微微垂了眼眸,轻晃的马车,倚在他身上,像是躺在摇篮里一般,眼皮越来越沉。政事复杂又变幻莫测,她还是不去想那么多了,好好的做她的内宅妇人就好了。 活字印刷术的第一版排成的时候,宁王专门遣人来通知了梁嫤。 更将第一批的样书,送到了她的手里,第一批活字印刷,所刻乃是圣上字体呀!当样书送到梁嫤手中的时候,梁嫤真的震惊了。 因为第一版的样书,不是名人名著,乃是她的《梁氏医案》!圣上笔迹版的《梁氏医案》。 圣上的字迹一发行,必定大受追捧!圣上居然允许印制她的书! 梁嫤心头一喜,如此时机她可得把握好了! 当第一版以圣上笔迹,活字印刷术印制发行的《梁氏医案》面市之时。梁嫤立即出手抢购。 不过这次得到消息的王公贵族甚多,众人纷纷抢购,梁嫤便是先下手,也不过抢到百十本来。 她更趁着圣上笔迹版的《梁氏医案》发行之时,在同一日内,让仁济堂在各个坊间的分店同时开业。开业之时,率先进店购买成交的前三位顾客,送一本圣上笔迹的《梁氏医案》。 梁嫤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活字印刷术刚一宣扬出,学子们及关心此事的百姓们正是好奇的时候,达官贵人则是冲着想要买一本圣上的笔迹之书却抢购不到的时候,一听闻新开的仁济堂有书相赠。便纷纷涌去,翘首盼着自己能第一个冲进去买药。 仁济堂的众多分店,哪怕是开在稍微偏远些的坊间的分店,刚开业的生意都出奇的好。 虽然得到书的只有最先成交的三人,其他人眼看已经进了店了,便是没抢到赠书,但听闻开业前三天,所有药品价钱减半,或多或少都会买点成药回去。 徐长贵如今已经成了仁济堂的总掌柜,夜里核算各个药铺收益之时,差点将嘴都笑裂了。 第212章就怕贼惦记 修正坊的药厂已经正式投入生产,并向各个仁济堂分店供给药品。 徐长贵和林书山几次接触以后,发现林书山虽然人木讷,不爱说话,可是为人严肃认真,制药一丝不苟,守规矩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 便向梁嫤建议,让她大舅舅林书山主管药品生产的质量监督。 梁嫤自然是同意下来。 药厂医馆正式运行一月余,徐长贵到王府向梁嫤回报情况。 梁嫤是打算将内院的事情统筹交给白薇管理,外面的事情交给阿丑负责,她仍旧可以潜心研究她的医案,第一次印刷的毕竟只是很少一部分。 但因为这次是徐长贵第一次来回报,她得亲自听了才放心。 便带着阿丑一道,在隔了屏风的房间里见了徐长贵。 徐长贵回禀一切都很顺利,唯独药厂工人如今还有些短缺。如今药厂的工人都是王府庄子上的人,如果想提高产量,就需得有更多的工人来。 他见如今药厂规模很大,但是如今真正投入生产的还不到整个规模的三成。便想到,王妃的目标定不止于此。 梁嫤闻言想了想道:“可以从外面招一些人进厂,但是要求一定要严格,有二心者决不能姑息。生产药的过程,更是要把质量关。倘若有不合格的药品流入市场,对仁济堂的打击是巨大的。以往做出的那么多的努力,也都会付诸东流。” 徐长贵在屏风的另一侧颔首应是。 “这件事徐掌柜还是亲自负责吧,旁人我也难以放心。”梁嫤叮嘱道。 徐长贵见王妃如此信任自己,心下高兴,“是,某必当尽心,严格把控,王妃放心。” 当初徐长贵和阿丑都是李玄意的人,如今到都成了她的心腹。 梁嫤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徐长贵又汇报了些旁的事情,梁嫤一一交代了,便让他离开了。 常乐公主彼时正在研究偶人厌胜为何一直没有效果,是不是方法不对的时候,听闻她派出打听的人回来了。 她抬眼看到梨云行出,和打探的人低声交谈一番,便伸手将自己手中偶人藏了起来,看着梨云道:“都打听到什么了?” 梨云上前,小声说:“王妃,打听到,来人是仁济堂的总掌柜,是今负责药厂和长安城内所有仁济堂大小分店所有事物的大掌柜。” 常乐公主点了点头,“唔,她的仁济堂如今倒是越开越大,还弄了药厂,势头不小啊?” 梨云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应声。 常乐公主道:“霸着王爷不说,在外头也风生水起,看着她事事如意,我怎么这般难受呢?” 常乐公主见梨云也不理会她,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很有些无趣,便点了梨云的名字道:“问你呢!你说是不是?” 梨云张了张嘴,迟疑道:“是……是不能让她事事都顺心!王妃您还没高兴起来呢,她凭什么得意?” 常乐公主笑着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对,她凭什么得意?” 梁嫤不料想徐长贵的这次入府,倒是叫常乐公主惦记上了她的药厂。 徐长贵在各个仁济堂分店外头贴出招工的告示。 立时便有许多人打听报名。 徐长贵亲自过目,来人一一审核,才放入药厂之中。 入药厂之后,还要经过一番培训,才能正式上流水线。 林书山在药厂监管药品生产。 他不肯闲坐着,徐长贵给他的月银不少,比他以前经营着那个小杂货铺不知道强了多少。 他觉得这是梁嫤在帮衬他,他是梁嫤的亲戚,便更应该多为她的药厂尽一份心,尽一份力才能回报这番情谊。便不时的在各个厂房仓库之间转悠。 看见谁没有按照规章严格操作,都在小本子上记下来,第二日通报批评。 所以工人们见到林书山又背着手出来转悠都分外的紧张,生怕自己哪儿做的不好被他抓了把柄,在整个厂里头丢了人。 林书山正转悠着,忽见半开的库房里头有个黑影一晃。 库房的门不是应该锁着的么? 林书山记得半个时辰以前,他经过这里,亲自看着工人们码好成药的时候,让人将门锁起来了呀? 他皱着眉头往库房走去。 他从门缝里往里头张望,正好看见一个人从怀里摸出一包粉末来,倒进药泥里。 “干什么的?!”林书山猛的推开门,大声喝道。 那人一慌,掉头就跑。 “里头是死路,你跑不掉的!”林书山喊了一声,就朝外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库房有人欲行不轨!” 那人见林书山大喊大叫,愈加慌乱,便掉头回来往林书山所站的门口跑来。 林书山挡在门口。 那人将他猛的撞到,欲夺路而逃。 林书山翻身抱住他的腿,“来人呐!抓住他!” 那人已经听到有不少人奔向这里的声音,慌乱之间,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猛的扎在林书山的胳膊上,见林书山吃痛却仍旧死死抱住他不松手,便又猛的拔出匕首来,扎在他的身上。 林书山疼的冷汗涔涔而下,却是牙关紧咬死死抱住那人的腿。 他觉得胳膊上已经湿热一片,衣服都被胳膊上流出的血给染湿了,自己就要没有力气的时候。 见徐长贵带着人奔来。 林书山终于松了一口气,手一松,晕了过去。 徐长贵带人擒住那恶人,又让人将徐长贵送到最近的医馆去。 让人将恶人来不及带走的包过那粉末的纸拿来检验,检验后得知,乃是砒霜!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药厂投毒?”徐长贵将那人带到屋子里头审问。 那人相貌普通,一般身高,一般面貌,扔在人群里就认不出第二眼的那种。徐长贵扒了扒新招进来的工人名册,“陆喜?” 那人点点头。 徐长贵笑了笑,“你倒是有本事,瞒过我的眼睛,混到厂里来!想来你不吃点苦头,也不会老实交代的!” 徐长贵说完,朝一旁五大三粗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那男人转身朝陆喜劈头盖脸一顿猛揍。 陆喜倒是个嘴硬的,被打的只剩半条命,也没吐口。 午后发生的事儿,傍晚的时候消息送进了景王府,送到了梁嫤面前。 梁嫤闻言皱眉,“林家舅舅受伤了?” 阿丑点头,“是,如今正在医馆,人没大碍了,不过吃了两刀,失了不少血,需得好好休养上一段时间。” “那人到现在都还么交代是谁指派的么?”梁嫤看了阿丑一眼。 阿丑犹豫下,点头道:“徐掌柜送来消息的时候,他还没有交代。” 梁嫤起身道:“安排车驾,我要去药厂一趟。” 阿丑看了看窗外天色,“王妃,都这会儿了,您去药厂再回来要耽搁不少时间呢,您是想亲自去审问?审问也得需上好长时间……” 梁嫤摆了摆手道:“我估摸过了,暮鼓捶响以前,咱们就能回来。” 阿丑瞪大眼睛,脸上满是不信。 梁嫤看她一眼,补充道:“前提是,你能快点让人备好车架!” “是!”阿丑小跑出去,让人去备车。 李玄意不在府上,阿丑交代了夏长,等王爷回来,转告王爷,王妃去了药厂。 坐在马车上阿丑还在掰着指头算:“咱们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要一个时辰,如今离着暮鼓响也就不到两个时辰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王妃您真的能让他招供么?” 梁嫤笑看了阿丑一眼,“你想先试试?” 阿丑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想!可是我听徐长贵派回来的人说,那陆喜可是嘴硬的很!一时半会儿不会说实话的!” 梁嫤垂眸笑了笑,并未多言。 马车从景王府赶到修正坊,用了半个时辰。幸而一路上都没有堵车,车速不慢。 梁嫤当初看中修正坊的地皮,就是因为这里道路通畅。 她被人护送着,来到关押陆喜的房间。 徐长贵正让人泼了冷水,将被打昏过去的陆喜弄醒。 见梁嫤来了,慌忙行礼。 梁嫤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问出什么了?” 徐长贵惭愧道:“这厮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嘴硬?”梁嫤挑眉往地上那个被揍得眉目都分不清的人看去,点了点头道,“也怨不得你们,我曾听说过,有人对痛觉不甚敏感,正常人觉得很痛的,到他身上只有一两成的痛楚。” 徐长贵惊异,“还有这种人?” 梁嫤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银针,“对,所以你们就是打死了他,他也未必会觉得很疼。” 徐长贵犯了难。 梁嫤却是笑了笑,“不过没关系,有种方法,专门对付对痛觉不甚敏感的人。便是正常人,这种滋味儿也不好受。” 说完,她就蹲身下来,将手中银针飞快刺入陆喜的头面手足诸穴之中。 原本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陆喜,忽然睁开眼来,瞪着梁嫤,双唇紧抿,想要动,却似被人定住,一动也动不了。 “放开我!放……放开……” 第213章刑讯逼供 他的身子艰难的挣扎扭动,却似被人缚住手脚。 如万蚁噬心一般,痒的让人抓心挠肺,可他却连挠一下都不能。 “放开我……”他声音也渐渐凄厉起来,脸憋得通红通红,喘着粗气,“痒……痒……好痒……杀了我吧!” “你们杀了我……别折磨我……” 浑身都是瘙痒的感觉,好似每个骨头缝里都是痒的,从体内透出的痒,比皮肉的痒更难以让人忍耐。 “啊……求求你们杀了我吧!”陆喜痒的面容都扭曲了。 梁嫤弯身拔去他手上银针。 他的手立时获了自由,只见他挠着自己的脖子,手腕,手背。 不多时便将自己挠出血来。 “没有用的,你这样只能越来越痒!”梁嫤看着他说道。 周遭几人看着陆喜扭曲的面庞,被自己抓的血肉模糊的脖子手背,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梁嫤面上却是毫无动容。 “唔,我时间不多了,你若不说,就在这万蚁噬心的痒中痒死吧!”梁嫤说道。 “我说……我说……太痒了!太痒了!救救我!先救救我!”陆喜咬着牙,许是太痒让他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嘴里都溢出血来。 梁嫤弯身迅速拔出他身上剩下的银针,又手腕翻飞,重新行针。 待她收针。 已经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陆喜喘着粗气,猛然间发现,那种瘙痒的感觉,真的没有了。 他吞了口唾沫,惊恐的看着梁嫤道:“是常乐公主……” 梁嫤起身,缓缓点了点头,“我想也该是她。” 陆喜还在地上喘着粗气,刚才那种难以克制的痒,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且心有余悸的不只有他,他看憋红一张脸,挣扎,抓伤自己的众人,都觉得心里颤颤的。 看向梁嫤的目光,多少都带着些畏惧之意。 陆喜啊,那么能扛的一个人,那壮汉揍了他半天,他一个字没吐。 景王妃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他就什么都说了! 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景王妃! 梁嫤走出房间,徐长贵赶紧跟了出来。 “这事儿是常乐公主做的,咱们怎么办?” 梁嫤笑了笑,“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能因为她是常乐公主就特殊对待呀!” 徐长贵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梁嫤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将人送到京兆府,让京兆府好好调查此事,敢在药泥里投毒,咱们这药泥可是御用,要送到宫里去的,他是想毒死谁呢?” 徐长贵闻言,脸上恍然,连连点头道:“某明白了!” 梁嫤点点头,“嗯,告诉他,现在怎么回答的,到京兆府仍旧怎么说,敢翻供,我让他后悔来过这世上!” 徐长贵神色一禀,躬身道:“是!” 梁嫤坐上回王府的马车。 阿丑愣愣的看着她,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梁嫤笑看了她一眼,“怎么,我说暮鼓响以前能回去,现在信了吧?” 阿丑反应迟缓的点了点头,“王,王,王妃……婢子……婢子以前没有得罪过您吧?” 梁嫤摇头,“没有啊。” 阿丑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梁嫤眼睛微微眯的看向她。 阿丑拍着心口道:“王妃,您不知道您刚才冷笑着审问陆喜的时候,有多骇人!” 梁嫤挑眉,“多骇人?” 阿丑想了想,“唔,不好说,反正认识您这么久了,我就从没见过您那个样子,是在是太可怕了!您没瞧见,看到陆喜痒成那个样子,脖子、脸、手都抓烂了,露出来的地方都血肉模糊没一块好肉,屋子里的人全变了脸色,唯独您镇定自若,那气场!啧啧!” 梁嫤微微垂了眼眸,“只是想到被投了毒的药,倘若流向医馆,流入百姓手中,无辜百姓本来是要买仁济堂他的药治病救人的。结果却被仁济堂的药给生生害死!亦或是流入宫中……想到这些我就不寒而栗!此等恶人,岂能姑息?!想到后果,我面对那下手之人,又如何能心软?” 阿丑看着面色沉冷严肃的梁嫤,先前的讶然惊恐,此时全化作了敬佩。她常常伺候在梁嫤身边,知道她平日里待人和煦,便是底下人不慎犯了错,她也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狠厉,却格外叫人肃然起敬。 梁嫤下了马车,回到内院,正好听闻皇宫城墙上的暮鼓声声传来。 李玄意正站在正房门前等她。 见她回来,迎上前去,“听闻你急匆匆去了药厂,出了什么事?” 梁嫤看着李玄意好看的眉眼,轻笑了笑,“已经没事了,明日告假,陪我一日吧?” 梁嫤很少主动要求他陪她的,往往都是他主动送上门来。 今日她一开口,他便连原因都顾不得问,便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一同用了晚饭,夜里他拥她而眠的时候才再次问道:“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梁嫤将药厂的事情简单的说了。 李玄意面色便沉了下来,“我倒不知,她竟心肠如此歹毒!” 梁嫤大力点了点头,“现在知道了吧,还是我善良勇敢大方招人喜欢!” 李玄意深沉的脸色被她逗的有些绷不住,“是,你本来就善良勇敢大方招我喜欢,不用她对比我也知道!” 梁嫤枕在他肩头轻缓道:“此事也不知会如何处理……” 第二日,李玄意果然哪儿也没去,在家中陪着梁嫤。 梁嫤用罢早饭,就翻着金库的单子,让白薇给她去了几样名贵的补药来。 并让人搬了几匹苏州送来的锦缎布匹到马车上。 “这是要往哪儿去?”李玄意翻着书册,抬眼看着她问道。 梁嫤把库房单子递给立在一旁随时听吩咐的白薇,让她去打点她要的东西,回头看着李玄意道:“林家大舅舅不是昨日受了伤么?我想去探望一下,你今日不是要陪我么?就陪我同去探望吧!” 李玄意笑了笑,又重新将视线落回书册之上。 林家人听闻景王爷景王妃突然大驾光临之时,很是惊讶。全家上下齐出动,前来迎接。 只除了受伤卧床的林书山不在以外,几乎人都到齐了。 梁嫤这是第一次到林家来。第一次见到林家的众人,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这也是她嫁人以后,第一次再见白氏。 就连以往每每都是能说会道的白氏,都有些拘谨的不知如何开口。 梁嫤见过了林家自己的堂外祖父,外祖母。让人卸下了礼物,送上了礼单,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听闻是来看望林书山的,林家人纷纷表示林书上没有大碍,就算为药厂的事情受伤,也是职责所在云云。 林家人客气而周到。 梁嫤和李玄意没有见到林书山,他在屋里躺着起不了身。 但向林家人嘱咐了要他好好休息,药厂的活儿给他留着,等他完全康复了,再回去。 古氏激动不已,连连向梁嫤道谢。 林家人都格外的殷勤。 唯独林家那位堂外祖母齐氏盯着她看的眼光让她有些不舒服。 齐氏几次想要开口对她说什么,都被白氏借机打断,后来齐氏看向白氏的目光都满是不悦。 梁嫤笑而不语,坐了一阵子,表达了慰问之意,便和李玄意一道离开了。 回去的马车上,李玄意带着微微的不解,“看起来,你和林家的关系算不上很好。” 梁嫤点了点头,抿了口茶道:“除了以前见过的白氏和古氏,还有那两个表妹,其他人今日都是第一次见面,关系能好到哪儿去?” “那你今日是专程来探望林书山的?”李玄意又问道。 梁嫤点点头,十分认真的说:“这是自然。” “就算如此,以林家的地位,你让人送来药材礼物,也就关怀非常了,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一趟。”李玄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且还拖着我一起来?” 梁嫤笑了笑,“你不是仁济堂的东家么,亲自慰问关怀一下为了药厂而受伤的雇员,有什么不对?” 李玄意微微摇头而笑,没有再和她说下去。 两人依偎在一起,各自看着手中书,伴着马车里馨香的氛围,静谧美好。 晌午的时候,梁嫤听闻阿丑给她带回来的消息。 “陆喜死了。” 梁嫤点了点头,“怎么死的?” “据说是受不住刑死的。”阿丑低声回道,“但是我找人打探了,陆喜在根本没受刑之前,就已经招供了。可是京兆府里有人,将录得的口供给毁了,硬是要动大刑。陆喜被送去的时候,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所以没扛过去。那动刑之人,也是明摆着要他命的!” 梁嫤点了点头,垂眸不语。 阿丑愤然道:“定然是他们知道了此时与常乐公主有关,怕牵累自己,不敢往上禀报!徇私枉法!” 梁嫤闻言又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就让此事不了了之么?她……”阿丑看着东苑的方向,咬牙切齿。 “不了了之,不是太便宜她了么?”梁嫤眼眸暗了暗道,“京兆府里的人不敢说,不代表所有的人都不敢说。” 阿丑闻言,附耳过去。 梁嫤在她耳边叮嘱一番,阿丑点头离去。 第214章告密 不出一日,一则流言就在药厂里流传开了。 说前一日有人往药厂的药泥里投毒,结果被林监事给抓了个现行,林监事还被那人给扎伤。那人被押送到京兆府以后,受不住刑,承认了自己是景王府东王妃派来投毒的,因东王妃嫉妒西王妃比她得宠,便想以此陷害西王妃。待药厂的药吃死了人,西王妃就栽了。 因景王府里有两位王妃,所以居东苑的常乐公主就被称为东王妃。居西苑的梁嫤为西王妃。 这条流言在药厂相传甚广。 徐长贵在药厂中也听闻了,勒令众人不准在私底下谣传。还辟谣说,林监事休息,乃是因为身体不好,根本没有奸人投毒一事,倘若再听到有人私底下胡乱传言,便扣去月银云云。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不禁止的时候,大家好似也没有那么关心。 一旦上头说,勒令禁止! 大家反而愈加感兴趣! 勒令禁止之下,留言反而传的越发细腻起来,连景王爷和西王妃一道去林家探望的事情都被扒拉了出来。 “你想啊,倘若真的只是生病,不是被奸人所伤,景王爷怎么可能带着王妃一同去探望?” “那林家不是西王妃的娘家人么?” “什么娘家人,听闻西王妃也是第一次登林家的门,在嫁到景王府以前,从没有去过林家的!” “这么说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那必然是真的呀……” “咳咳……” 几个药厂的工人正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突然有人清了清嗓子。 几个人立即停下话音,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忙碌起手里的活计,相互却仍以眼神交流。 好似在以眼神道:“就是这么回事!” 不多时,便看到徐长贵带着人,从厂房里巡视经过。 工人们相互挤着眼睛。 待徐长贵等人离开,他们便又立即聚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工厂里的工人来路颇广,都是久居京城的人士,相互之间或都认识,往上数几代或能攀上亲戚也不奇怪。 便不知怎的,药厂里的消息就从药厂的工人中渐渐传了出去,一些士大夫家中的家仆也有所耳闻。 便有些人将这消息当故事讲给了自己主子知道。 消息越传越广,便有御史盯上了这件事,认真打探了一番,向圣上上了折子,参了景王和京兆尹一本。 折子道,景王同京兆尹为了袒护常乐公主,便至百姓安危不顾,包庇纵凶投毒的常乐公主。待那投毒之人招供之后,故意杀人灭口。为了摆平此事,景王还亲自上门安抚林家人,云云。 圣上见到折子,十分生气。 若说京兆尹袒护常乐公主他还能相信,李玄意是会袒护常乐公主的人么? 常乐公主虽在内宅,却也是听闻了这件事。 “怎么办……怎么会弄成这样?”常乐公主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怎么会被人抓住?又怎么会供出我来?一定有人在里面搞鬼!这件事应该很顺利才对!” 常乐公主有些心神不宁。 “王妃,这件事就是到了圣上面前,难道圣上还会责罚王妃您么?不是说王爷为了维护王妃,亲自去了林家探望,安抚林家人么?圣上就算不高兴,王爷必然也会为王妃您求情的!”梨云在常乐公主身边安慰道。 常乐公主看她一眼,“是么?他是为了我去的林家么?难道不是因为林家是梁嫤母亲的娘家才去的么?” “定然是为了王妃您去的!是西边那位母亲的娘家又怎样,又不是嫡亲的娘家!这都隔着辈儿呢!”梨云安慰道。 常乐公主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 她心下稍稍安定,可是想到自己那较为严谨的父皇,她心头又不甚有把握。 她不明白,明明是计划好,应该不会有问题的事情,怎么就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怎么会就把她也给牵连了进去呢? 常乐公主一直让人留意着前院的动静,一听闻李玄意回来了,她立即寻到了前院去。 “王爷!”常乐公主寻到书房里。 李玄意正脱去外头厚厚的外衣,交给一旁伺候的小厮,打算坐下煮茶之时,听闻声音,抬起头来。 常乐公主面上尽是担忧,“王爷,妾身……妾身有些话想跟王爷说!” 李玄意垂眸轻笑,“公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你们先下去。”常乐公主冲屋里伺候的人吩咐道。 她的丫鬟躬身退了出去。 李玄意身边伺候的小厮却没有动。 常乐公主声音带着软软哀求的意味:“王爷……” 李玄意看了那小厮一眼,点了点头。 小厮这才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和常乐公主两人。 常乐公主见状欲向他靠近。 李玄意抬手制止道:“公主若是有什么话说,就站在原地将话说完,若是没有话说,请公主速速离开。” 常乐公主一脸受伤的看着他。 李玄意却是不为所动。 常乐公主无奈,只好站在原地道:“外面传的事……想来王爷也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李玄意抬眼看她,“什么事?” 常乐公主咬了咬下唇,“就是……就是关于药厂的事……” 李玄意笑了笑,“药厂的事?哪件?” 常乐公主心里着急,此时却只能隐忍着,不能露出太过担忧的样子,“就是污蔑我纵凶投毒的事情……王爷,您一定是相信我的吧?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就算我不喜欢梁嫤,也不会让人对药厂下手啊!我喜不喜欢她都是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家里的事……对吧?” 李玄意点了点头,“对。” 常乐公主满是希冀的看他,“王爷是相信我的,对不对?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啊!一定是有人想嫁祸给我的!” 李玄意抿唇笑了笑,沉默不语。 常乐公主又有些紧张起来。 正要开口再说什么之时,却忽听书房外头有人禀报说,圣上传召景王爷及景王妃常乐公主觐见。 必是因为这件事了! 常乐公主闻言一阵慌乱,“怎么办?王爷,如果父皇不相信我怎么办?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李玄意淡淡看她一眼,“既然不是公主,那公主又何须紧张呢?” “我……”常乐公主皱眉,“我没有紧张!我……妾身不是紧张,只是担心王爷不信任而已!” 李玄意笑着点了点头。 让人备了两辆马车,与常乐公主一同进宫。 常乐公主见他出入皆和梁嫤同乘,和她一起的时候,却非要备上两架马车,心中更是不平。 并不后悔自己所做之事,只怨恨此事为什么没有成功!反倒将自己牵连进来! 圣上与宣政殿召见了景王及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进殿之时,有些心虚,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圣上。 她怕自己一抬眼,就会被父皇给看穿了心思。 梁嫤正坐在房间里,翻看着李玄意给她淘来的古书医案的孤本。 这书还是手抄本,因年代久远,有些字迹已经不清楚了,她一面细细的看着,一面将辨别出来的腾撰一旁。 忽闻门口的小丫鬟道:“王妃,东苑里的杏雨求见。” 梁嫤闻言一愣,在脑海里回忆着杏雨这个名字。 在一旁研磨的白薇低头在她耳边道:“是常乐公主的贴身宫女。” 梁嫤十分好奇,这杏雨来干什么?常乐公主不是刚被圣上召进宫里去了么? “让她进来吧!”梁嫤抬手将笔搁在青花瓷的笔架上。起身来到外间坐定。 杏雨脸上抬着些忐忑和惶恐,进了正房,躬身向梁嫤行礼,“见过王妃,王妃安好。” 梁嫤免了她的礼,笑眼看她。 杏雨垂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着不敢开口。 “王妃,今日婢子来过之事,能不叫我家王妃知道么?”半晌,杏雨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梁嫤闻言,深深看她一眼,“你是有什么想告诉我?” 杏雨点了点头。 梁嫤温声道:“那你一路上,必是十分小心,未叫旁人遇见过你?” 杏雨又点了点头。 梁嫤道:“那你便可放心了,我这院子里的人,都不是爱多嘴多舌的人。” “多谢王妃!”杏雨叩首之后,回味着西王妃这多嘴多舌会不会有含沙射影的意思? 她抬眼向梁嫤看去,却见梁嫤目光温厚,似乎并没有更多的意思,“禀王妃,婢子……婢子曾经无疑中见过东王妃藏着一样东西,许是会对王妃您不利的!” “哦?”梁嫤挑眉,“什么东西,会对我不利?” 杏雨似是十分害怕,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写了王妃您名讳的偶人厌胜!” 杏雨说完,便深深低下头去,很是惶恐。 梁嫤微微一愣,忽而有些想笑,不就是扎偶人么?瞧把这丫鬟吓得。 她抬眼一看,旁边的白薇神色也郑重起来,面上很是有些紧张的看着杏雨道:“果真如此?你亲眼所见?” 杏雨点了点头,“婢子还见东王妃拿着一根大针扎那偶人……” 第215章臣有私心 白薇脸色霎时变的很难看。 杏雨也紧张兮兮的跪伏在地。 梁嫤却是不以为意,扎偶人而已,倘若扎个偶人就能让人受了诅咒,变得极衰无比,恐怖分子还搞什么恐怖袭击呀,全都藏起来扎偶人不就行了? “你起来吧。”梁嫤说道,“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想要什么赏赐?” 杏雨一愣,摇头道:“婢子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这次轮到梁嫤微微愣了。 背叛了自己的主子,跑到她这儿来告密,不要好处,谁信呢? 看到杏雨垂着头的样子,梁嫤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开口。 便示意白薇取银票来。 让白薇将银票递到杏雨手中。 “你既然是背着人来的,倘若我赏你首饰现银,难免让人对你起疑。银票你收好,莫让人发现。”梁嫤微笑说道。 不料杏雨却背过手,说什么都不肯接银票,“婢子不要赏赐,婢子也不想背叛主子。” 说完,她朝梁嫤叩首,缓缓道:“婢子听闻王妃是仁心大爱之人,在百姓间颇得赞誉。王妃是好人!婢子也并非卖主求荣之人!只盼着王妃莫要受了无妄之灾!婢子曾见过东王妃拿着针扎那偶人的表情,着实让人心惊胆寒。所以婢子才前来的。王妃知道此事,有所防范就好,婢子告退。” 杏雨说完,真就起身,退了出去。 白薇递到她面前的银票,她连看都没看。 梁嫤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她如今人格魅力已经有这么高了么?让人不图钱不图利的为她着想? 想到杏雨后来的话,梁嫤仿佛得了什么赞美一般,异常的开心起来。 倒是白薇愁眉不展。 “王妃,这件事,等王爷回来,还是告诉王爷知晓吧!”白薇忧心忡忡的说道。 梁嫤摆了摆手,“她爱扎就扎,随她去!扎个偶人算什么,她只要不再动手害人,不用理会她!” 白薇却是抿了嘴甚是不赞同道:“王妃可别不放在心上!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听阿丑姐姐说过,宫里好像以前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儿!” 梁嫤挑了挑眉,“什么事儿?” 这事儿是在阿丑回来,梁嫤才听了个原版。 多年前,宫里有位娘娘因嫉妒旁的娘娘得宠,便不知从哪里打听来这么一个诅咒人的法子。据说她扎了偶人没多久,那位得宠的娘娘便失足落水,醒来以后就心智失常了。不停的问宫人,他们是不是在拍电影?这里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还谎称自己失忆,云云。 后查出就是因为那娘娘扎了偶人,才导致她心智失常的。再之后扎偶人的那位娘娘被杖毙,心智失常的娘娘也被关了起来,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梁嫤听得津津有味,但对于偶人的事儿,却仍旧没有太在意。 很明显,那次的事儿,跟扎偶人没什么关系,定是内宫倾轧,那两个娘娘都是战败的牺牲者嘛!只不过后来借着失足落水穿越而来的那人,也太逊了,怎么还没发光发热,就给人整死了呢? 回想自己刚来那会儿,只是被林三娘怀疑而区别对待,她不由大为庆幸! 被带进宫的常乐公主面对圣上的审问之时,一口咬定不是自己做的,自己真的是被冤枉的。痛哭流涕的求圣上一定要给她清白。 如今投毒的陆喜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且被投了毒的药并未流入医馆,没有造成让人恐慌的后果。 她不信圣上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圣上看着常乐公主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样子,并未多言。 倒是抬眼看着李玄意道:“景王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理?” 李玄意心中揣摩着圣上的意思,谨慎道:“全凭圣上做主。” “你相信妍儿么?”圣上忽然问道。 常乐公主立即抬眼,哀求的看着离她甚远的李玄意。 李玄意蹙着眉头,半晌才缓缓道:“圣上此话问臣,臣不能回答。” “嗯?因何不能回答?”圣上挑眉道。 “臣有私心在,所下判断,必定是失了公允的,所以,臣不能回答圣上。”李玄意垂眸道。 他直说私心,却不说他的私心本就是偏袒梁嫤,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常乐公主所做,只要梁嫤说是,他就无条件的相信就是。 只是如今在圣上面前,说信与不信,都不讨好。 他便打着太极不肯表态。 圣上沉默了一阵子,却是对身边宦官交代道,“请太子前来。” 太子在东宫也听闻了这件事。 圣上传召他,他便很快赶来。 圣上指着常乐公主道:“太子觉得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太子垂眸想了想,觑着圣上的脸色说:“这件事,必定不是妍儿所为。妍儿只是内宅女子,恭顺夫君,照料内宅,如何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呢?儿臣是愿意相信妍儿的。且京兆府的衙役们不是说了么,并没有审问出陆喜是被人指使!” 太子看了哭的可怜巴巴的常乐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儿臣以为,是有人借机攀诬妍儿!那人才是居心叵测!而投毒的陆喜,定然是自己与药厂或是与仁济堂有恩怨,这才下手做出这不仁不义之事!” 常乐公主连连点头,“是啊,父皇!正如太子殿下所言!妍儿是被人攀诬陷害的!妍儿没有做啊!” 圣上深深看着太子,“倘若这件事交由太子处理,太子当如何做?” 太子闻言,考虑一番,斟酌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毕竟是对药厂造成了损失。也是药厂自己监管不利。药厂便不赏不罚。林家的林书山,尽忠职守,因公受伤,便抚慰一番。陆喜已经死了,也算是收到了应有的惩罚,如此也就可以了。” 李玄意立于殿上,垂眸不语。 常乐公主咬着下唇,忐忑的等着圣上最后的决断。 圣上却是目光深深的落在太子身上,幽暗的眼眸中看不出圣上的情绪。 太子迎着圣上的目光,微微有些心慌,莫非自己这决断,让圣上不满了?他又思量一番,好似没什么不妥吧? 忽闻圣上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太子来处理吧!” 太子拱手应是。 圣上起身离开,并未再看太子与常乐公主一眼。 常乐公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朝太子感激的投去一撇。 李玄意朝太子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常乐公主顾不得和太子说话,忙不迭的跟着李玄意离开。 太子的处理很快便执行起来,勒令药厂破除对常乐公主不利的谣言,承认了投毒一事,却说此事是陆喜对厂里待遇不满而自私做下的,并非受人指使。并勒令药厂,提高工人待遇。 太子又派人给林家送去抚慰之礼。 可这番处理,真正在背后行凶之人并没有受到处理,而真正受了害的人也没有得到安抚。 常乐公主逍遥法外也就罢了,梁嫤的药厂受了损失,她却没有受到抚慰。药厂的议论难以平息。 太子想了想,在掂量提拔林家次子之事上几番犹豫,最后仍旧是只为林三娘请封了诰命。算是对梁嫤的安抚。 梁嫤知道这件事,并未真正真的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想要让常乐公主为此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了。弃车保帅,陆喜死了,常乐公主也就安全了。 一击没有打掉对手,她虽有些不甘心,但好在也并非全无收获。 林三娘的四品诰命,不是意外之喜么? 梁嫤一面让徐长贵平息厂里头的议论,一面让白薇备上礼物,她要回去看看林三娘,顺便恭喜阿娘。 阿丑一面同白薇一道看着金库单子,一面笑嘻嘻的对梁嫤道:“王妃,听闻这件事情将常乐公主吓的不轻。虽然最后没她什么事儿,可是这个过程,对她来说,也是挺煎熬的。想来她以后定然不敢再这般害人!” 白薇却是忧心忡忡道:“可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没有罚了她,她日后会更加肆无忌惮呢?” 阿丑看她一眼。 白薇皱眉,“你别不服气,扎偶人的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王爷!” “什么事应该告诉我?”李玄意闻言,出现在门口。 白薇阿丑立即起身,退到一旁。 梁嫤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把礼物搬到车上,你们在外头候着。” 李玄意走上前来,“这件事还窝着气么?” 梁嫤笑了笑,“看着她好好的回了东苑,是有些生气。原以为能借此机会将她撵出去呢!” 李玄意抬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轻叹一声。 梁嫤垂眸道:“也是我顾虑不周,若早些告诉你,让你在京兆府中安排了人,保陆喜不死,或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 李玄意微微摇了摇头,“你以为,圣上是被蒙蔽了么?” 梁嫤抬眼看他,“嗯?” “圣上不欲借这件事情发作而已。常乐公主如果被逐出了景王府,一些平衡会跟着被打破,看起来似乎是很小的一件事,有些时候却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李玄意缓声说道。 第216章别有深意 梁嫤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想到上官家的选择,想到常乐公主所在维系的平衡,她抬头问道:“太子和宁王,你跟喜欢谁多些?” 李玄意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谁都不喜欢,他们的争执,关我什么事?” 李玄意和上官家不同,他即便两边都不站,也是两人的堂兄弟,任是谁登基,对他都无甚大的影响。 但是和太子的几次相处之后,梁嫤觉得,太子此人心胸狭隘,且为人狠厉。倘若他日太子为帝,真的还能容得下李玄意么? “在想什么?”李玄意见她出神,不由问道。 梁嫤抬头笑了笑,“哦,我打算去探望阿娘,恭喜她被封了诰命,你去么?” 李玄意摇了摇头,“宁王约了我喝茶,今日就不陪你了。” 梁嫤点了点头,带着阿丑等人离去。 景王府的马车快到林三娘家门口的时候,阿丑挑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她狐疑喃喃道:“我怎么好像看到梁鸿了?” 梁嫤闻言一愣,也向窗外望去,可躲闪马车,退让到路两旁的行人里,哪能看到梁鸿的身影。 阿丑摇了摇头,“许是看错了吧!” 梁嫤回到坐榻上坐稳,垂眸未语。 马车在林三娘家的门口停了下来。 梁嫤却是没急着进去,反倒是先到曾经的药园里转了一圈。 而后才进了家门。 两个婆子见她回来,慌忙向里头禀报。 林三娘没穿好高头屐便迎了出来。 紫草在一旁扶着林三娘笑道:“王妃让人送了信,今日会过来,夫人便开始盼着王妃,听到马车声便叫婢子来看。终于把王妃给盼来了!” 梁嫤笑着上前握住林三娘的手,“阿娘,嫤娘也想念着您呢!” 母女两人一同进了正房,梁嫤瞧见坐榻前头的垫子上,竟铺着好些颜色浅淡的柔软布料,还有一件小孩子的肚兜,已经成型,肚兜上还绣着个活灵活现的胖娃娃。 梁嫤一愣,“阿娘这是给谁做的?” 林三娘笑道:“还能是给谁做?阿娘还有旁人可做么?” 梁嫤左右看了看,见紫草和阿丑都看着她笑。 半晌才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阿娘莫不是给我做的?” 林三娘笑道:“给你做?你能穿的上么?我是给我未来的外孙做的!” 梁嫤无语的抬手抚着自己的肚子道:“阿娘……还没有消息呢,您不用忙活的这么早吧?!” 林三娘笑着拉她坐下,给梁嫤看着她亲手画的花样子,林三娘在闺中的时候,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能拿得出手。花样子画的十分精致可爱。 “阿娘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教会你针线,做母亲的不能亲手给孩子做几件衣服,也唯有我这做外祖母的多动动手了!”林三娘笑着说道。 梁嫤汗颜,拿起林三娘绣工精致的小孩子的肚兜,反复翻看着,“阿娘手艺真好!不过现在动手也太早了,还不知到什么时候能有消息呢,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生,现在做的衣服,到时候是不是应季节呢?” 林三娘笑道:“那就四季的都做!” 梁嫤张口要劝,忽而想到林三娘在京城没有什么密友,顾家三夫人,她又不许她见,也只有林家的古氏和白氏有时候能来陪陪她,不让她找些事情做,还能让她干嘛呢? “阿娘,不如你搬到王府里,与我同住吧?到时候有了信儿,您也第一时间知道!我不仅不会针线,我不会的可多了,您去了也好一一指点我?” 林三娘闻言轻叹,“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阿娘,好阿娘!”梁嫤温声摇晃着林三娘的胳膊,恍如撒娇讨糖吃的孩子。 林三娘无奈道:“瞧瞧,都当了王妃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梁嫤正色道:“我就是当了娘,当了祖母了,在您面前不都还是孩子么?” 林三娘闻言也笑,“是,但那也不行,阿娘不能跟你去。” 梁嫤垂了头,顺势说道:“那便将旁边药园也并在一起吧?两个院子本来就是紧挨着,只隔着院墙。把院墙一拆就成,地方大了,也好多指派些人来伺候阿娘。阿娘便是不同我去住,我也能更放心些?” 林三娘见她让步,只略作犹豫,便答应下来。 梁嫤笑了笑,她知道林三娘不会与她同去的,可是贸然说将药园并过来,她一定不会同意。自己又不想提到在外头恍惚是遇见梁鸿之事,不想拿这件事来让林三娘烦忧。 见林三娘答应,梁嫤立时就让阿丑去请短工,将林三娘所居正院这边用幔帐围了起来,让短工将两个院子中间的院墙推倒。 并请匠人重新规划设计院子格局。院墙一推,整个院子大了一倍多,中轴线的位置就变了,正房的位置自然也要重新建。 林三娘没想到要这么费事,原以为梁嫤不过是说说。 却不想,她说干就干。 林三娘渐渐爬上皱纹的脸,每条皱纹里似乎都夹了笑意,被女儿关心重视关怀的感觉,是如此之好。比给她四品的诰命更让她觉得高兴。 安排了王府里得信之人,在林三娘家中监管此事。 梁嫤未用午饭,便离开了。 坐在马车上,阿丑正疑惑她原本是打算陪林三娘用了饭再走的,怎么提前就走了呢? 却听闻梁嫤忽而问道:“阿丑,京城寺庙道观之类的,最受是哪个?” “荐福寺,大兴善寺,玄都观,龙华尼寺,都是香火很旺的!王妃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阿丑不解道,没听闻过她家王妃相信这个呀? “嗯,这样……”梁嫤沉吟了片刻,“那就去玄都观看看吧!” 阿丑一愣,立即吩咐外头车夫调转方向。 梁嫤垂眸想着心事。 阿丑却以为她是垂着眼睛在看自己的肚子。 想到林三娘说的一番话,又想到她突然要到庙观里头去,阿丑立即恍然大悟,“主子是想求子么?玄都观据说求子特别的灵验!好多新妇都会到玄都观来求子呢!” 梁嫤笑看她一眼,“求子?求子拜庙还不如拜我!丹阳公主可是没少给送子观音上香添香油钱吧?有用么?” 阿丑连忙作揖道:“路过的各路神仙,千万别计较我家王妃的话,我家王妃年纪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梁嫤白了她一眼,“你才童言无忌!” “王妃既然不信这个,往庙观里去干吗?”阿丑更加不解。 梁嫤笑了笑,“我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呐。只要旁人信,就行了。” 梁嫤一直在玄都观呆到傍晚才出来。 王府伺候的人,除了阿丑跟在她身边以外,旁人都被留在玄都观之外。更没人知道梁嫤在道观里头都干了些什么。 之后来听说,梁嫤为求子特备心诚,在宝殿里直跪着诵经,诵了两个时辰呢! 李玄意回到景王府的时候,梁嫤已经沐浴更衣,坐在床头,翻着医书在看了。 “听闻你今日去了玄都观?”李玄意笑着问道。 梁嫤闻言合上树,点了点头道:“玄都观里头的道姑懂得真多,连求子都有好多的讲究!” 李玄意闻言,好看的眉宇微蹙,“果真是去求子了?” 梁嫤笑着挑眉望他。 “本王还没有着急,你倒是先急了?”李玄意故意沉声问道。 梁嫤笑着道:“急着为你开枝散叶嘛!” 李玄意俯身欺压上来,“何必去求菩萨,你告诉为夫知晓,为夫必定更加卖力就是!” 话音未落,他先打落床边幔帐。低头霸道的吻着她,强势掠夺着她口中空气。 梁嫤正在翻看的医书也顺着幔帐,掉落在地。 梁嫤未来得及开口的话,都被他挡回腹中。 满帐风光旖旎。 药厂投毒的事情已经在太子的处理中,平息了下来。 常乐公主的心也安定了。 但圣上却在此时有了动作。之前王家举荐的上官家子嗣入士的折子,他一直留中。如今倒是一一批复。 上官家等待已久的时机,悄然到来。 上官家被举荐的子嗣不少都受到录用,虽然并非要职,但如此是也是一个好兆头。 上官家私底下庆祝了一番,此次倒是十分低调,只邀请了关系亲密的王家等故交。 梁嫤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见王家有个叫王明朗的小郎君时不时的总往女眷这厢飘来。 不多时,上官夕便红了脸,梁嫤暗自含笑。 上官家高兴了,自然就有人不高兴了。 太子这两日都有些食不知味。 在东宫里,同他的谋士密议道:“父皇为何突然就启用了上官家的人?又为何是在这个时候?” 谋士闻言,似有些欲言又止。 太子看了看谋士,“卿有话不妨直言。” 谋士道:“会不会是投毒一事,圣上对太子决断,有所不满?” 太子闻言一怔,细细回忆起来,好似当初父皇问他对投毒之事的处理意见之时,表情是有些别有深意啊? 莫非……父皇是觉得他太过偏袒常乐? 太子有些愤愤,“不过是一件小事,父皇还能揪着不放?!” 第217章抱怨 谋士赶紧劝道:“圣上也并非揪着不放,圣上将此时交给殿下处理,可能殿下作为,未能完全让圣上满意?又或许启用上官家的人,和此事并无关系,毕竟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许是臣妄加揣测了!” 太子微微迷了眼睛,“卿揣测并非没有道理,父皇一向强调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或许真的是此事未能让他满意……哼,处处要揣摩他的心意,还能处处都让他满意不成?!” 太子不满的抱怨道。 虽有抱怨,但太子还是派人给常乐公主暗中捎信儿,让她老实安分一点,不要再无端给他惹出祸事来。他虽是他哥哥,可不见得会会都能护着她。 常乐公主闻信儿,委屈至极。原本想着此事已经过去,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没想到回头到挨了太子一顿数落。自己不得夫君宠爱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帮着外人说她。 常乐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大哭一场。 进宫向皇后请安的时候,都不由带出几分委屈来。 皇后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见状便关怀道:“妍儿这是怎么了?怎瞧着气色不好呢?是过的不好么?” 常乐闻言便委屈的掉下泪来。 “母后!如今除了您……已经没有人关心我了……” 竟越哭越是受不住的伤心起来。 皇后一面给她擦泪,一面温声询问。 常乐公主只哽咽连连道:“太子哥都不护着我了……太子哥已经不疼我了……” 皇后闻言纳闷,询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常乐公主屏退众人,将投毒一事,自己被人攀诬,太子后来也不相信她,还让她老老实实别作怪,告诉了皇后。 皇后闻言上下打量她道:“母后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件事不管是不是你做,让这脏水最后落在了你身上,便是你不谨慎。我且问你,这件事,若不是太子护着你,他说这件事追究下去,追根究底,看看到底是旁人攀诬你,还是怎样……对你可有好处?” 常乐公主闻言,也不答话,捂着脸就是哭。 原以为母后温温柔柔,定会偏袒她,谁知母后却也这般不好糊弄。 “太子说你也是为你好,你已经嫁给景王了,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景王只有你和梁家那丫头两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皇后谆谆劝导着。 不提此事还好,提起此事常乐才更是伤心不已。 “母后……我这也算是嫁给他了么?从大婚到现在,他连碰都没碰过我!一个晚上都没在我房里呆过……你们让我踏踏实实好好过……我该如何好好过呀……呜呜……”常乐公主哭着扑在皇后腿上道。 皇后闻言也是愣住,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不能吧……你……” 常乐却是抹抹泪,牙关紧咬道:“阿娘不信就叫嬷嬷给验验!看我是不是还是完璧之身!” 皇后看着常乐公主咬牙切齿的样子,脸都白了一白,“怎么会这样?” 常乐公主委屈道:“他说他不能靠近我,靠近就会浑身出满红疹……” 皇后震惊的长大嘴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他是骗婚!大婚以前怎的不告诉你!将你娶走才说!我要告诉圣上去!圣上即便再护着他,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轻饶他!” 常乐公主别扭的拉住皇后的手,委委屈屈的小声道:“我以前就知道的……” 皇后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理解,“你说什么?” “大婚以前,我就知道的。”常乐公主瘪瘪嘴说道,“他求圣上收回成命,要退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父皇问过我,是我执意要嫁的……” 皇后闻言,被她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喘息连连,“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嗯?!你知道你还嫁!你……” “母后莫生气了……”常乐公主一面掉着眼泪,一面劝道。 “不生气?我如何能不生气?”皇后如今只怀疑自己究竟是如何养出这么个能气死她不偿命的女儿来了,“既是你知道的,路也是你自己挑的,如今还有什么好哭的?嫁过去以前,你就该想到如今这些!” 常乐公主却是哽咽道:“我不信,凭什么梁嫤就可以靠近他?这里有一定是有蹊跷的!一定是那个梁嫤搞的鬼,她不是医术过人么?定是她耍了什么手段!卑鄙小人,还得百姓赞誉,不过是她的真面目未叫人看出来罢了!” 皇后闻言,沉默了一阵,缓和下语气来,“妍儿,趁着如今尚早,你还是……重新打算吧?” 常乐公主闻言一愣,狐疑的看着皇后,“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大周公主又不是没有和离的先例……你如今还是完璧之身,上有父皇母后给你作主,旁有太子为兄,便是与景王和离,亦能某个好的归宿!”皇后温声劝慰她道。 常乐公主闻言却是一把推开了皇后的手,震惊的瞪着眼睛,“母后说什么话呢?母后是叫我跟丹阳姑姑有样学样么?” “谁叫你跟她学了?!只是景王毕竟身有隐疾,倘若这病一直不能好……” “一定能好的!如今不过是叫那梁嫤给操纵了!没了梁嫤,他的病就好了!”常乐公主捂着耳朵,不听皇后的劝告,自顾自的嚷着。 说完这话,皇后紧皱着眉头看她,常乐公主也渐渐冷静下来。 “对,一定就是这样,没了她,意哥哥的病就会好了。”常乐公主低声嘟囔了一句。 皇后瞪眼看着她道:“你不许胡闹,如今你父皇已经对太子心生不满,你若在惹出什么祸来,谁都帮不了你!” 常乐公主看了皇后一样,淡淡道:“母后,我不是您的女儿么?您怎么就不在意我的幸福呢?” 皇后闻言一滞,“你混说什么?我劝你的话,你可曾听到心里?” 公主垂手孤坐着,目光也低垂着:“我只知道,我想留在意哥哥身边,他是我一个人的……” 从皇后宫中出来,常乐公主便一直闷声不吭。脚步迈的飞快,她身后的侍女都得小跑跟着。 直到上了马车,贴身伺候她的杏雨梨云才缓了口气。 主仆一路沉闷着回到府上。 常乐公主揣着心思,躺在床上,将杏雨梨云都撵了出去,翻出她亲手做的,写了梁嫤名字的偶人狠狠扎着。 杏雨守在公主卧房外头。 梨云跑到一旁的龟背冬青后头偷懒打盹儿。 忽而压的很低的说话声,将正在打盹儿的梨云给吵醒。 她正要呵斥,却听得那小丫鬟的声音道:“可不是么!听说玄都观新来那位云游到此的道姑很是厉害!袁大人的小妾去求了那道姑,没过多久就怀孕了!” 另一个小丫鬟的声音道:“是啊是啊,我还听说,郭大人家的侧室,去求了那道姑,没出了一个月,就扶正了!” “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 “这么厉害……听说咱们府上西王妃也去了玄都观,像是去求子来着,可那道姑连见都没见西王妃!生生让西王妃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呢!”一个小丫鬟惊叹道。 另一个小丫鬟语气带着讽刺和神秘道:“嘁,以为王爷宠她,就谁都得捧着她了么?那道姑可是说了,只见有缘之人的!” …… 梨云屏气凝神,一直听到两个小丫头说起了旁的话题,才轻咳一声,惊走两个偷懒的丫头。 她自己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眼见常乐公主在景王府里不得宠,她们这跟在主子身边做婢女的也落不着好。 看白薇在府里多神气呀!如果王爷能宠着常乐公主,那白薇的职位定然是要落在她身上呀!看西苑的人还敢不敢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 下晌常乐公主睡醒的时候,梨云便将自己从小丫头那儿听来的消息,趁着给常乐公主梳头的时候,给说了。 常乐公主闻言,看着镜中的梨云,“可信么?” 梨云还未开口。 在一旁站着的杏雨倒是木着一张脸劝道:“自然是不可信的,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哪有准儿!公主还是莫要相信了!” 梨云白了她一眼,“怎么就做不得准了?婢子可是听说西边儿那位也是去了的,可愣是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那道姑!若不是真有几分本事,那道姑敢这么晾着人?” 杏雨紧蹙着眉头,仍旧劝道:“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或是心虚才不敢见呢?” 梨云恨其不争道:“杏雨,你这也谨慎的过了头吧?倘若真的和传言里的一般厉害呢?去看看又不损失什么!” 常乐公主听着两人的争执,一直没有开口。 杏雨皱着眉头不再和梨云争执的时候,常乐公主才缓缓道:“杏雨,你去打听打听,梁嫤是不是真的去了玄都观。” 杏雨躬身退下。 梨云继续给常乐公主绾发。 第218章计中计 不多时杏雨便回来了,“回禀公主,听闻是有这么回事。但没听说西边的等了两个时辰都没见到道姑,倒是说是在殿里诵经诵了两个时辰,只有阿丑在近旁。” 梨云立即接口道:“怕丢人,自然不肯让人知道道姑不肯见她的事!” 杏雨皱了皱眉,没言语。 常乐公主却好似上了心。 第二日一早,就让梨云给她梳妆好,备好车驾,要出府去。 杏雨正要跟着去的时候,常乐公主却忽然对她道:“你在东苑守着,今日就不必跟着同去了。” 杏雨一愣,梨云笑的得意。 常乐公主车驾出了府没多久。 杏雨再次悄悄来了西苑。将常乐公主出去前往玄都观见云游道姑的事情告诉梁嫤知道。 梁嫤笑了笑,未做声。 杏雨却是有些急道:“西王妃莫要不放在心上,听闻那道姑厉害的很,帮着郭大人的侧室都坐上了正室的位置……说不得是有什么邪术,会危害王妃!” 梁嫤笑着点点头,“你有心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的情我也记下,没旁的事儿,你就回去吧。” 杏雨犹豫一番,咬着嘴唇离开了。 瞧着西王妃毫不在意,毫不设防的样子,她这步走的到底对是不对呢? 梁嫤仿佛丝毫没有被这件事情影响,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常乐公主来到玄都观一打听,果然有位云游而来的道姑,法号慈心,颇有些道行。 常乐公主隐隐有些期待的让人带路,往慈心所在的禅房中走去。 玄都观年代久远,据说先帝爷那时候就已经建成。道观之中十分清幽,高大的乔木遮蔽成荫,鸟声啾啾,更显得道观之内格外寂静。 慈心的禅房稍显偏远。 沿着游廊走了良久,小道姑停在一处禅房外头,躬身道:“慈心仙姑,有位王妃前来相见。” 禅房里头沉默了一阵子,忽见门从里头自行打开,门口并未站人。 常乐公主一愣,抬头往里看去。 只听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外头小道姑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退到一旁。 常乐公主迈步进去,梨云正要跟进去的时候,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跨进门里头的常乐公主猛的一惊。 外头的梨云也是吓了一跳,正要叫喊,那小道姑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慈心仙姑不见无缘之人,施主请留步。” 常乐公主往垂了幡的内室看去。 见一位身着亚青色袍子的道姑盘腿坐在榻上,正抬眼满目笑意的看着她。 常乐公主看看身后无风自动关上的门,心下有些紧张,“你是什么人?” 道姑笑了笑,“公主来见贫道,却不知贫道是什么人么?” “你是慈心仙姑?”常乐公主不敢确信道。 道姑点头,“正是贫道。常乐公主请坐。” 常乐公主紧张上前,“你怎知我身份?” 道姑一笑,“若没些本事,公主可会慕名而来?” “你是算出来的?”常乐公主狐疑。 慈心仙姑颔首道:“贫道不仅知道您是公主,还知您为何而来。” 常乐公主警惕看她,“那你说说,我是为何而来?” 慈心仙姑捏着兰花指放在膝头,垂眸道:“看来公主是不信贫道。不信之人,向来不灵,公主还是请回吧。” 常乐公主瞧她故弄玄虚的样子,颇有些架势,且她来都来了,又岂能轻易离开。 “我并非不信慈心师父,只是初次见面,你想让我信你,总得拿出些本事来!”常乐公主绕过长幡,走向慈心仙姑的坐榻。 慈心仙姑笑说:“公主身上带有煞物,且心中有怨愤。此煞物与公主心中怨愤皆因一人而起。贫道说的可对?” 常乐公主一愣,瞪眼看着那道姑,“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道姑笑而不语。 常乐公主忽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猛的向前一步,将冰凉的匕首架在道姑脖子上,口气阴森的问道:“你说的煞物,可是此物?” 道姑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好似对常乐公主手中突然多出的匕首视而不见,“刀能杀人,恨却能毁了一个人。公主不妨将心中怨恨说与我听,贫道或可帮助公主一二。” 常乐公主闻言,深深打量着慈心,半晌,才收起锋利的匕首,“是,我恨一个人,恨她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恨她日日快活的活在我的痛苦里!我恨不得她死……” …… 梁嫤坐在桌案前,放下毛笔,伸了伸懒腰。 等在后头的阿丑上前道:“王妃,婢子悄悄跟着杏雨,她哪儿也没去,没见任何人,避着人走,回了东苑就哪儿没再去了。” 梁嫤点了点头。 “杏雨可信么?”阿丑问道。 梁嫤笑了笑,“如今看来还是可信的,但能不能堪大用,还得且看看。” 常乐公主直到午后的光景才回到景王府中。 回到自己房间,她便将身边的丫鬟都遣出屋子,从怀里摸出她亲手缝制的写着梁嫤名字的偶人。 慈心的话音回响在耳畔:“公主这煞物欠些火候,针法不匀,形不似神就更不用提了……得换个形似神似,针法均匀的偶人,缝制每一针每一线的时候都需得想着你怨恨那人,不但要以朱砂写上那人的名讳及生辰八字,更要取那人私物缝入这煞物之中,例如指甲,头发……并且这煞物要贴身带着,不能离身,才能让这煞物吸收人之灵气,积聚怨气,贴身带着越久,怨气越深,煞气越大,威力自然越强!” …… 常乐公主觉得慈心的话很有道理,宁如月跟她说这法子试了这么久了,梁嫤还是好好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定然是方法不对!如今有了慈心的话,想来定能打成心愿。 她一面让杏雨梨云给她准备针线,认真的跟着杏雨学针线,在闺中都不曾认真学过的东西,如今倒是为了梁嫤认真学了起来,想来也真是讽刺。 另一方面,她则想办法要弄到梁嫤的私物。 常乐公主看着自己贴身伺候的两个宫女。杏雨不行,杏雨心眼儿实,胆子小。梨云倒是有几分鬼机灵。 常乐公主便将此事交给了梨云去做。 杏雨看着常乐公主越发的亲近梨云,私底下偷偷交代梨云什么事,都是背着她的,好似已经将她摒除在外。 她看在眼里,表面不动声色。 梨云接了主子分派的伙计,这几日不当差的时候,便常到西苑门前晃荡。 梨云经多日观察之后,趁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鬟独自提着食盒从厨房方向过来的时机,上前拦住她道:“你是哪儿的丫鬟,怎的我不认识你?” 小丫鬟笑嘻嘻的朝她行了个礼,“见过姐姐,婢子是前段时间从庄子上调过来伺候王妃的!婢子名藿香。” “原来是新来的?”梨云上下打量着她,“你都做些什么活儿?” 藿香提了提手中的食盒,“婢子二等丫鬟,就是做些跑腿儿的活儿。” “二等丫鬟?那便是在主子面前露脸儿的机会都不多咯?”梨云抬高下巴道。 藿香抿了抿嘴,“是……婢子是新来的,以后……还有机会。” 梨云笑了笑,“我看你长得挺机灵,人怎么有些傻?机会?机会都是靠自己争取的,你整日里干些跑腿的活儿,连个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如何能得到提拔?你来了王府这么久了,主子都未必知道还有你这么个人呢!” 藿香闻言低下头,瘪了瘪嘴,似被人说到痛处的委屈从脸上流露出来。 “行了,别委屈了,我如今有个好机会放在你面前,不知你能不能珍惜。”梨云笑着说道。 “什么,什么机会?”藿香闻言有些紧张,“我,我可不是背主之人!没认错的话,姐姐是东苑的人吧?” 梨云看了她一眼,“眼神倒是不错,谁叫你背主了?不过是瞧你有些机灵模样,有个现成的机会放在你面前,帮了我也帮了你自己,只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藿香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什么机会?” 梨云笑了笑,“你且告诉我,你想做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不?” “姐姐真是玩笑话,谁不想呢?不说旁的,就是月例来说,一等丫鬟都是二等丫鬟的两倍不止,更可况在主子身边,时不时的就有打赏!”藿香瞪眼说道。 “这就成了,明日还是这时候,你在这儿等我,我再告诉你怎么做!”梨云说道。 藿香点了点头,“好,可……冒险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梨云翻了个白眼,“瞧你那胆子,放心,不叫你冒险!” 第二日藿香照老时间在昨日被梨云截住的假山后头,等来了梨云,两人悄悄嘀咕一番。 晚些时候,一包泻药,就出现在了梁嫤桌头。 白薇和阿丑站在梁嫤后头,年轻的藿香垂手立在梁嫤面前。 “她信了你了么?”梁嫤问道。 藿香点点头,“应当是信了,她说,只要我把这药放在白薇姐姐清早的饭食或是茶汤里,白薇姐姐必会泄上一日。到时候我就有机会自荐给主子梳头,只要偷偷藏了几根主子的头发给她就成。” 第219章各自有算计 第220章收网 宫中的宴席设在傍晚。 下晌的时候,接到邀请的王公贵族便已经陆续到达宫中。 梁嫤用她从古书上抄来的方子,反复调配出的能使人脸色显得苍白无生气的水粉、口脂好好装扮一番。 发髻被白薇梳得华丽精致,点缀着金簪朱钗,更反衬得面色惨白。 菱花镜中好一副病美人的姿态,她故意用艳红的胭脂扑在双颊之上,让人一看就觉得艳红的假气。 白薇连连点头道:“唔,这么一来,让人一看就觉得王妃是病的不轻,却又不想让旁人看出你的病态,所以故意遮掩!” 梁嫤点点头,从镜中人笑了笑,扯起的嘴角又几分无奈又无助的弧度。 “好了么?”李玄意从外间屏风后头走过来,瞧见她的样子也是愣了一愣,“若是不知情,此时我不知该有多担心!” 梁嫤点头起身,“我收拾好了。” 李玄意亲自搀扶了她,为她裹上厚厚的狐裘披风,火红的狐裘,更显得她脸色白似枝头雪。 她半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缓缓向二门外停着的马车处走去。 常乐公主揣了护手,手里攥着小暖炉,远远看到一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缓缓走来之时,心狠狠的揪在了一起。 呼吸的空气都好似变得格外冰冷稀薄起来。 她抬起一只手按在心口,如果不是真的深深爱着一个人,就不会明白这种当看到自己所爱之人,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旁人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常乐公主背了背脸,不想让让人看到她脸上狼狈的神情。 今日她是来看梁嫤的惨状的!她只要再忍一忍,再等一等……她的意哥哥就会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一个人!梁嫤再不能和她争抢。 当李玄意扶着梁嫤缓缓走近的时候,常乐公主看到梁嫤苍白的脸色,嘴角终于翘起轻松的弧度来。 她迎上前,看到李玄意脸上的排斥,只好停下脚步,并未靠的太近,“梁大夫这是怎么了?前几日听闻梁大夫病倒,我还道是她们误传!梁大夫乃是神医,如何能会病倒呢?” 梁嫤张口欲言,未吐出字来,倒是先咳嗽连连,直咳的一张苍白的脸上都泛出病态的红晕,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李玄意紧了紧握在她肩头的手,不悦的看着常乐公主道:“大夫又不是神仙,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要去宫中还不快些?耽搁了时间,倒显得景王府失礼!” 常乐公主瘪瘪嘴,怎么到这时候,李玄意护着的却还是那个病病歪歪的梁嫤?是谁慢慢腾腾的耽误时间?谁又在冰天雪地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常乐公主委屈的咬着下唇,湿漉漉的眼神带着些谴责的看向李玄意。 却见李玄意并不看她,扶着梁嫤就上了马车。 “王妃,外头冷,咱们也上马车吧?”杏雨上前缓声劝道。 常乐公主甩开了她相扶的手,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马车沉重的轱辘撵在平坦的路面上,滚滚往皇宫而去。 梁嫤深吸了一口气,苍白了脸上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来。 常乐公主看到她时眼中的得意她也瞧得清楚,以为自己就要病死了么?且叫小人笑一会儿!看她得意到何时? 腊八宴席摆在含元殿正殿。 景王府众人来到之时,已经有不少人都到了。 宫人引着景王向他的桌席而去。 景王却是当着众人的面,也并未放松对梁嫤的呵护,一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像是生怕她一不留心就会跌倒一般。 旁的贵妇贵女瞧见,纷纷艳羡不已,景王不仅仪表非凡,更是一往情深之人。 听闻他除了两位王妃以外,再无一侍妾,众女子看向梁嫤的目光,越发的眼红灼热。跟在后头进来的常乐公主仿佛被人忽视了一般。 她咬牙切齿的抬手捂了捂胸口,仿佛这动作更能让她安心一般。 梁嫤不动声色的回眸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捂胸口的动作,便勾着嘴角笑了笑。在人群中寻到同来参加宴席的上官夕,两人对视一眼。 梁嫤微不可见的朝上官夕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一个了然的神情,各自落座。 待受邀来参加宴席的王公贵族都到齐落座。 圣上皇后太子三位尊者也姗姗而来。 “如今太平盛世,年关将近,朕也与众卿同乐,同食一碗腊八粥,盼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圣上笑着说道。 众人起身,朝圣上皇后行礼,赞颂圣上圣明。 文臣更是相继吟了几首颇有名望的才子赞颂当今圣上圣明,歌功颂德的诗作,作为今晚宴席的开场。 文人才子诗作的赞颂之中,梁嫤也被提及。赞颂她不贪念一己私利,为百姓谋利,做所作行更让一众男子都为之汗颜云云。 更歌颂圣上普及活字印刷术,关心天下莘莘学子,将集贤阁藏书印制流传,造福广大文人,功在千秋云云。 这拍马屁果然也是个技术活儿,听起来文绉绉的,像是十分含蓄。 可眼见圣上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含元殿中,久久不息。 文人就是闷骚!夸个人而已,分明是溜须拍马之言,也说的那般煞有介事,真是本事。 梁嫤一面手支在凭几上,装着柔弱,一边在心里感慨道。 圣上扫了殿中众人,目光从梁嫤脸上掠过之时,不由停了下来,“景王妃这是怎么了?” 梁嫤连忙跪坐端正,颔首答道:“回禀圣上,许是落雪天凉,妾身偶感风寒,所以精神不济,有些乏力,往圣上赎罪。” 圣上还未开口,倒是底下坐着的魏王先抿了嘴不屑道:“梁大夫不是神医么?怎么,医者不能自医,连个风寒都治不好么?” 梁嫤垂首,没有辩驳,道显出几分委屈。 李玄意正要开口,便听闻圣上道:“魏王不得无礼!” 太子狠狠剜了魏王一眼,没听出来父皇对梁嫤的语气颇有几分关怀之意么?且刚刚还有诗作将圣上和梁嫤一同赞颂。他这时候是得多没眼力劲儿才往枪口上碰?! 魏王瘪瘪嘴,垂下脑袋来。 宁王向李玄意投来一个关切问询的眼神,李玄意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皇后笑着提起了旁的话题,以免气氛太过尴尬。 含元殿立即又热闹起来,仿佛刚才只是有一粒小石子落入的湖面,激起一连串涟漪之后,又归于平静。 圣上和王公贵族们说了一会儿场面话,便拍手让乐姬舞姬上殿助兴。 酒香弥漫,歌声袅袅,舞姿妖娆。 分明都是景王妃,梁嫤的桌案紧碍着李玄意,常乐公主的桌案却远离着好几分。 虽然景王的解释是,梁嫤身体不适,需得照顾。 可常乐公主却隐隐听到了旁人似乎在窃窃私语的议论。心里有些不痛快的她,不由多喝了几杯。 离她不远的宁如月蹭了过来,跟她咬着耳朵道:“妍儿,怎么瞧着你家王爷对你不甚上心呢?” 常乐公主抬手推了宁如月一把,“胡说八道!不过是因她病了,王爷怕过了病气给我,才让我坐远些。” 宁如月嘻嘻一笑,“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常乐公主心中愈加不痛快起来。 伴着乐声,舞姬退下,换成了带着假面,跳大面,演绎一代传奇的兰陵王。 演绎到兰陵王领兵作战之时,不少人都跟着从坐榻上起身,颇为入戏的跟着跳了起来。 气氛一时台上台下连成一片。 圣上看的投入,非但未阻止呵斥众人,反而颇有些赞赏的冲跳的最是投入的上官夕点了点头。 上官夕从自己的位置上离开,一面和台上带着假面的伶人一同激舞,一面不动声色的向常乐公主靠近。 众人看的投入,不少人此时都离开了自己的位置。 倒也未有人对上官夕太过在意。 却见上官夕不甚被谁绊了一下似的,猛的朝常乐公主倒去。 伺候常乐公主身边的梨云猝不及防,来不及拦住上官夕,就见她倒进了常乐公主的怀里。 她伸手在常乐公主胸前摸了一把。 常乐公主不防备她做了什么,倒是瞪眼看她道:“兰陵王是你这般轻浮的?” 上官夕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失误,失误!公主勿怪!” 她借着梨云的搀扶站了起来,忽而瞪眼看着常乐公主身前凭几前头道:“那是什么?!” 她这一嗓子嚎的极大声,台上大面又恰恰到了尾声,殿中乐声戛然而止。 她这一嗓子,无疑将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 常乐公主迅速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揣进了袖袋里,“没什么,我的香囊而已。” 上官夕却瞪着眼睛道:“不是香囊!我看到了!上面写有东西!” 常乐公主皱眉瞪着上官夕,“胡说!你看错了!那是绣的梅花!” 上官夕连连摇头,“我没有看错,不信你拿出来瞧瞧!分明就是写有东西!” 常乐公主翻了她一眼,“这是我亲手绣的,我能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吗?” 上官夕还要再言。 忽闻顶上皇后的声音道:“女儿家亲手绣的东西,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给人看!这小娘子,是上官家的女儿?” 皇后后一句话,颇有些威严气势,似乎是在暗暗责备上官夕的无礼。 上官夕心中焦急,阿姐交代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完成怎么行?! 第221章结果可还满意? 上官睿行起身拱手,“某教女无方,让圣人皇后见笑了!阿夕,还不快过来!” 听到阿耶的呼唤,上官夕更加着急。 她将心一横,竟扑上前去,和常乐公主撕扯起来,“我不信,我分明没有看错!” 常乐公主哪里能让她得逞,也死命的捂住袖口,另一只手向上官夕脸上挠去。 上官夕不管不顾,扯着她的广袖不放松。 皇后震怒,“还不将她们拉开,殿上撕扯,成何体统?” 梨云在一旁帮着常乐公主。 一旁的宫人一开始吓傻了,这会儿都涌上前去,拉开两人。 上官夕咬牙猛的一拽。 一个白色的小布包啪的从常乐公主撕裂的袖子里掉落下来。 上官夕立即挥开众人,弯身将那东西抢在手中。 一个用白色绢布缝制的有手有脚,胳膊腿儿都很全乎的小人,身上用血红的颜色写着梁嫤的名字及生辰。 偶人头顶上更扎着一根银针,映着殿内辉煌的光,寒意森森。 “是阿姐的名字……”上官夕颤声说道。 殿上立即静的落针可闻。 上官夕颤抖着声音问:“这是什么?” 她将手中偶人高高举过头顶。 常乐公主眼中一红,猛的上前抢过,“还给我!我养了很久了!” 她狠厉的表情,愤怒的语气,让上官夕禁不住惊得倒退了一步。 常乐公主却有些酒劲儿上头一般,踉跄了一下,迅速将偶人又揣入怀中。 只是此时殿上众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 惊讶的微张着嘴,亦或是瞪大着眼睛,忘了喝酒也忘了说笑。 气氛压抑沉闷着,好似有暴风雨酝酿着,一触即发。 忽而一个低低的抽泣声骤然响起。 在寂静的落针可闻的殿上,这极为委屈,压低了的哭泣声,却格外的引人注目。 梁嫤抬手捂着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低声哀哭着。 李玄意拥着她的肩,虽然事前已经大约知道了一些,可此时此刻,亲眼看到那诅咒梁嫤的煞物之时,他还是愤怒的浑身的血液直冲上脑门儿。 他拍了拍梁嫤的肩,起身来到殿中,撩袍跪下。 梁嫤低头哭着,一句话也没有。 李玄意跪在殿中,也一言不发。 可这意思太过明显,希望皇上能给他们一个交代。 上官夕好似也惊的傻住了,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宴散席——众人退走——”圣上身边的宦官高唱道。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纷纷躬身悄悄从殿门口倒退着离开。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含元殿便空荡荡的只余下一片杯盘狼藉的凭几。 宫人们屏气凝声的立在一旁。 呆愣的上官夕也被上官睿行拽走。 圣上抬眼看了眼仍旧坐在一旁的魏王,“退下——” 魏王瞪眼,“父皇,儿……” “退下!”圣上打断他道。 魏王不服气的抿着嘴,皇后朝他阖目点了点头。 魏王只好委委屈屈的退出了殿。 太子也起身欲走之时,圣上却叫住他道:“太子留下吧。” 常乐公主微微有些站不稳,酒劲儿这会儿似是上了头。 梨云上前扶住她,她却指了指坐榻道:“扶我坐下,这么站着有些晕!” 梨云胆战心惊的扶着她坐了下来。 空旷的殿中,她的话仿佛带着回音,在殿中回响。 “你还坐的稳么?”圣上终于开口问道。 常乐公主抬头往上看了看,笑道:“有父皇母后在,妍儿坐的稳。” 圣上闻言微微无奈的摇了摇头,垂眸看向跪在殿中的李玄意。 “景王起来吧。” 李玄意却是跪着不动。 皇后蹙着眉头,看着自己似乎喝得有些醉了的女儿,心下担忧不已。 圣上冷了脸道:“景王跪着不起,是想求什么?” 李玄意垂首道:“景王府地方小,供不起常乐公主,区区东苑实在辱没公主。” 皇后紧蹙着眉头,脸上的一条条皱纹都显得清晰起来。 太子也沉着脸,看着醉意阑珊的常乐公主。 圣上却是却是将目光转向太子,“太子说说,此事当如何处理?” 这话听来耳熟。 太子立时想到上次,御史上奏常乐纵凶投毒一事的时候,圣上也是这么问他,他说如何处理的时候,圣上没说什么。可扭脸在他处理完,就任用了上官家的人。 上官家已经和宁王勾结在一起…… 这次太子开口之前,却是再三犹豫了。 “这……不妨问问玄意和梁大夫的意思?”太子慎重的说道,“毕竟诅咒厌胜之事,也只是妄传,当不得真的。” “太子!”太子话音刚落,皇后就慌忙唤了他一声。 太子向皇后看去,却见皇后皱眉深深看他,像是想要提醒他什么。 太子有些不明所以,却见皇后给他使眼色,看了眼圣上,又无奈的闭眼,微微摇了摇头。 太子心中忽然一惊,恍然觉出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了! 当年宫中那两位娘娘便是因为这诅咒的偶人,一死一疯,圣上曾勒令禁止过这东西的。这么多年不曾提起,他倒是忘了! 太子瞧见皇后闭眼摇头,似乎明白过来。他也是时候弃车保帅了。 “但女子家,触及这邪术,委实不妥……若不给妍儿些教训,只怕恶风难以抑制!”太子转而换了口风。 梁嫤自始至终垂着眼眸,一句话也不说。 她是此事的受害者,却并不急着表态,安静虚弱的垂着眼泪,更像是无声的抗议。 圣上听闻太子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太子皱了皱眉,攥了攥拳头道:“就将常乐安排之家庙之中,诵经念佛,以求涤荡身心,认错求恕吧!” 李玄意却立即叩首道:“不敢叫常乐公主顶着景王妃的名头入家庙!求圣上开恩!” 这便是要么休妻,要么和离的意思了! 圣上沉默良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准予和离。” 醉得朦朦胧胧的常乐公主,被焦急的头上冒烟的梨云给狠狠推了一下,才恍然惊醒一般道:“谁要和离?谁要和离?” “和离以后,将常乐送去静宁庵,带发修行!未赦不得出!”圣上说完,微微闭了闭眼眸,再睁眼,转脸看向梁嫤道,“景王妃莫伤心了,如今这结果,你可还满意?” 梁嫤放下捂在脸上的手,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朝圣上恭敬叩首,却一举一动,透出让人怜惜的孱弱来,“圣上仁君,妾身……妾身叩谢圣上。” 李玄意当即在和离的文书上写了自己的大名。 常乐公主说什么都不肯签字,被人按着按下了手印。 当她被人拽着拖向静宁庵的时候,好似才明白过来,哭喊着她不要和离,她不要去静宁庵,她才是景王妃,是李玄意的正妻! 梁嫤被李玄意搀扶着坐上马车,缓缓驶离宫闱。 梁嫤顶着一张白得吓人的脸坐在马车内,垂着眼眸不说话。 李玄意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心里有些冰凉,低声问道:“怎么了?” 梁嫤迟缓的看了他一眼,忽而扯着嘴角笑了,“也算是达成目的了吧!至少将她从景王府里赶走了!她几次三番针对我,我没有睚眦必报也算是宽仁了!从今往后,她被看在静宁庵里,就不能出来害人了吧?” 李玄意缓缓对她点头,“不能了。” 梁嫤吐了一口气,轻笑了起来。 临近年关,常乐公主的闹剧发生在腊八宴席之上,第二日就不少人都已经知道,景王和常乐公主和离,常乐公主被送往静宁庵修行的消息。 虽然皇家对外说的是,常乐公主自愿为国祈福前往静心诵经。 可宴席之上的人,谁不知道那晚的事儿?只是没有人敢谈论罢了。 充斥着喜庆之意的年下,常乐公主像是被人刻意淡忘了,没有人再提及她——那个昔日红妆十里与人同嫁景王为妃的公主。 能如此顺利的将常乐公主赶出景王府,上官夕的功劳可是不小。 这事儿没她,怎么也办不成。那岂不是这年还得看着常乐公主那吊丧一样的表情过,想想都觉得别扭。 正好也到年下,梁嫤便备了礼,同李玄意一道,往上官府上而去。 崇仁坊临着平康坊,不多时便到了。 上官睿行正在家中,相互见礼一番,听闻梁嫤道,她主要是来看望阿夕的,便有些无奈道:“正好你来了,阿夕这几日,很有些不开心,你也劝劝她。听闻下人道,她几日都吃不下饭了。” 梁嫤十分意外。 留了李玄意和上官睿行说话,她便转到去后院寻上官夕。 让家仆找了好一阵子,才寻到上官夕正在荷枫园里,坐在水榭之上,捧着脸,对着结了冰的湖水发呆。 梁嫤走近,她都未能察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梁嫤温声问道。 上官夕猛的一惊,险些掉下湖水去,“阿姐,你怎么来了?” 梁嫤赶忙抓住她,将她从水榭栏杆上拽了下来,“听闻你不开心,我还以为是误传。你还会有不开心的事儿?如今见了你才知,果真如此!” 上官夕苦了苦脸,“阿姐……” 未说完,先叹气一声。 第222章期待 水榭里没有生暖炉,一阵风吹来,吹落水榭顶上的积雪,两人虽裹着厚厚的披风,却禁不住都有些瑟瑟发抖。 上官夕抬眼瞧着梁嫤,见她气色比上次在宫里见的时候,是好了很多,却仍担忧道:“这里冷,阿姐还是到屋里头坐着吧?” 梁嫤点了点头,“走,我也有话跟你说呢!” 上官夕挽着她的手,和她一道走出了水榭。 两人一同回了上官夕的闺房。 房间里燃着炭盆暖炉,两人脱下厚厚的狐裘披风,让家仆摆了热茶点心。 一面喝茶暖着身子,一面搓着手,说起话来。 “我既来了,你便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了?听闻你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了?”梁嫤关切问道。 上官夕却是垂了眼睛,有些难看的摇了摇头,“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胃口不太好罢了!阿姐不必担心。” 她越是不想说,梁嫤却越是忍不住担忧。 上官夕最是藏不住话的人,能让她难以开口的,必定是结在心里的事儿了。 她不着急逼问,倒是捧着热茶,吹着茶叶末子,小口喝了起来。 上官家的厨子是从南边儿请来的,做得一手好点心。 碧青的茶点不知用什么做得,混着酥油的香气,还有茶叶的芬芳,甜中略带回味悠长的苦涩,让人一品难忘。 她一面吃着茶点,一面看着上官夕,也不急着开口。 上官夕看着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愣愣出神,时不时的长叹一声。 梁嫤将茶点吃下去小半盘了,她才抬起头,看向梁嫤,“阿姐,如果阿耶他以后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 梁嫤一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义父他对你的关心,你感觉不到么?” 上官夕摇了摇头,“现在他自然是关心我的,可以后呢?” 梁嫤闻言,垂眸想了想,小声问道:“王氏怀孕了?” 上官夕立即瞪眼看向梁嫤,“阿姐怎么知道?” 梁嫤笑了笑,“你这般又是食不下咽,又是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就差把心思写脸上了,我还能猜不到么?” 上官夕皱着眉头,趴在凭几之上,“唔,是啊,刚刚发现的,说是有一个多月了。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管是男是女,总是要跟我抢阿耶的……” 梁嫤放下茶点,将茶碗也推远了些,拿过帕子将手指搽干净,面色严肃的看着上官夕道:“阿夕,当初阿耶要收我为义女的时候,你可反对过?” 上官夕闻言坐直身子,连连摇头道:“自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反对?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叫你师父了而已!” “那你的阿耶不是分给了我一些关心么?你为什么不反对?”梁嫤问道。 上官夕蹙着眉头看着梁嫤,“这怎么能一样……” 梁嫤笑看她,“哪里不一样,因为我不是义父的亲女儿,所以就不一样么?” 上官夕摇头,“不是的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不一样……呃,阿姐对我好,和阿耶一样对我好!我有什么话,都能跟阿姐说,再说,咱们是相处出来感情的!我喜欢阿姐!巴不得阿姐能跟我更亲一点呢!跟王氏的孩子怎么能一样……”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特别小声。 梁嫤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只要王氏的孩子对你好,让你也喜欢上王氏的孩子,你不就不用害怕他和你争阿耶了么?” 上官夕闻言眨了眨眼睛,“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梁嫤笑了笑,“意思很简单,你先喜欢上王氏的孩子不就行了么?” 上官夕瘪了瘪嘴,“那怎么可能?” 梁嫤拉过她的手,低声道:“王氏的孩子也是义父的孩子,跟你是血脉相连的,你不要因为不喜欢王氏占据了你母亲曾经的位置,就对她心怀芥蒂,连带着连义父的孩子都不喜欢!如果义父知道你的心思,你说,他会开心么?王氏并没有错,王氏的孩子更没有错,如果王氏对你不错,那么你作为长姐就更应该对王氏的孩子好。如果王氏疏远你,那么你作为义父的女儿,也该以平和的心接受义父其他的孩子。更何况,你要嫁的人,是王家的小郎君,你与王氏本就是亲上加亲的关系。你们根本就没有利益或是旁的地方的分歧,本就该关系融洽才对。” 上官夕闻言咬着下唇,缓缓点了点头,“唔……阿姐你说得对,我……可我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梁嫤点点头,“不是才只有一个多月么,你还有好长的时间可以来适应。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设想一下,在未来几年,你未出阁的时候,会多出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与你一同玩耍,软软糯糯的叫着你阿姐,异常崇拜的看着你,有好玩儿好吃的会惦记着你,分享给你……是不是很美好?” 上官夕瞪大眼睛看着梁嫤,“会是这样么?他会软软的叫我阿姐……会惦记我?” 梁嫤重重的点头,“这是自然的!” 上官夕有些意外的愣怔,想象一下自己将小弟弟或者妹妹软软的小身子抱在怀里的感觉,不禁心里一轻。 这感觉,好像真的还挺不错? 她伸手丢了一块茶点进口中,“唔,阿姐说的,好像是值得期待那么一下的哦?” 梁嫤点头,“不是一下!是很值得期待!过不了两年,就会有个小尾巴,屁颠屁颠的跟在你身后,口中唤着,阿姐阿姐,撒娇要你抱。” 上官夕咬着下唇笑了起来,不禁觉得此前自己的忧虑真是杞人忧天了。 家里多出那么一个小娃娃,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嘛! 梁嫤离开的时候,上官夕已经是笑着将她送到二门口,目送她和李玄意一道上了马车,笑着和她挥别了。 李玄意见梁嫤在马车上,也忍不住轻笑,便随口问道:“是什么事怎么开心?” “义父家中要添丁了!”梁嫤轻快地说道。 上官睿行没有儿子,想来是他心头之痛,如今王氏怀孕,自然是可喜可贺之事。 上官夕倘若真能愉快接受,自然也是令人欣慰的事。 李玄意的目光却是向下滑至梁嫤的小腹上,“景王府也不够热闹,夫人,有些事是不是也该抓紧些了?” 梁嫤一愣,抬手扶上自己的小腹,“唔,不急……” 如今这身体的年龄放现代连法定结婚年龄都还不到呢,生孩子着什么急? 回到景王府的的梁嫤恰遇上阿丑,她拿着徐长贵送来的药厂仁济堂及各个分店医馆的账册,及年底汇总账目的给她过目。 药厂当初建的时候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厂房面积大,流水线完备,如今不过启用三分之一,已经足够供应长安城的各个坊间医馆需用。 她的目的不知于此,她的人生宏愿是将仁济堂开满大周境内。不过如今交通不便,这个愿景还是有些难度的,梁嫤忽而想到如今闲得发慌的上官夕,连个未出世还在肚子里一个月多的小娃娃都有功夫嫉妒的上官夕,也是该给她找些事情做了! 小年那天,上官夕带着回礼,前来景王府探望梁嫤。 彼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多了很多,看到阿丑还开玩笑道她要和阿丑过招。说她的功夫是和十三学的。 阿丑试了她两下,摇了摇手指道:“上官小姐还是很有潜力的,只怕是您那师父火候不够。” 上官夕瘪瘪嘴道:“我就知道十三不行,他还跟我吹牛他很厉害!要不阿丑回头我跟你学功夫吧?” 阿丑左右看了看,“咦,我账册呢?白薇你看到我账册了么?上官小姐,您稍等啊,我去找找我的账册,回来再跟您详谈!” 说完,眨眼之间便没了踪迹。 上官夕点头道:“阿丑的轻功不错,走的这么快!” 梁嫤掩口而笑,“行了,不管是十三还是阿丑,也要你能沉得下心来练才行!” 上官夕吐了吐舌头,伸手拿过一个裹了糖霜的柿饼嚼了起来。 “我这儿倒是有件事请,想要劳烦你!”梁嫤笑着抿了口茶。 “哟,阿姐你说的这么客气,想来应该是件大事?”上官夕眨巴着眼睛道。 梁嫤点了点头,让白薇和藿香摊开了一张大周疆域草图,这还是专门让李玄意搜罗各地周志拼凑画出来的。 “上官家控制水路历史悠久,可称之为水上霸主。占据水路之便利,若是自家人都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浪费了?”梁嫤笑着说道。 上官夕闻言,皱眉看着梁嫤指给她看的运河,汉水等用蓝色标注出来的线路。 “唔,阿姐想怎么利用?十三可能跟他们比较熟,阿姐跟十三打个招呼就行了。”上官夕挠了挠耳朵道。 梁嫤却是摇了摇头,看着她道:“我不是要走一次两次货的,是要定时长期供货,且这件事,我打算交给你负责的!” 上官夕闻言蹙眉,指着自己道:“交给我负责?什么事啊阿姐?” 第223章良心 梁嫤将她的宏图大愿讲给上官夕,“你也知道,仁济堂的成药是很受欢迎的,药厂也已经正常运营。如果能让大周朝的百姓都轻而易举的买到仁济堂的成药,你说是不是很好?” 上官夕闻言,怔怔的看向梁嫤,呆滞的点了点头,“是挺好!” 梁嫤笑道:“所以,我想让你帮我这个忙,走水路去各地了解,或选取信誉医德较高,口碑好的医馆来合作,或咱们自己甄选人才到各个地方开设仁济堂的分馆。将仁济堂的成药推广到更多的地方去,让更多的百姓得到实惠!” 上官夕一开始有些不敢置信,梁嫤已经嫁为人妇,已经是景王妃了,还不满足于医馆如今红红火火的现状,竟还要扩大规模,更将目光放到了长安以外,放眼到整个大周! 上官夕从自己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倒是比梁嫤更加关心她的宏图伟愿起来。 好似她分享了梁嫤的理想,将其也变成了自己的理想一般。 她仔细的看着铺在波斯地毯上的大周疆域图,手指戳在标注着河道的蓝色细线上,时不时的皱眉深思。 “唔,似乎可行。这事情关于仁济堂的名誉,关乎信誉问题,是不能大意,决不能交给旁人来做,我果然是最适合的人选!”上官夕拍了拍梁嫤的肩膀道,“阿姐真是有慧眼!此事简直是非我莫属!” 梁嫤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她只怕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当初她为了给上官夕找点事情做,分散她的注意力,免得她为此与她的继母王氏闹僵,倒是成就了一代儒商!且是为女儒商! 上官夕后来叫藿香准备了笔纸来,记下梁嫤要她注意的事项,比如所选取的医馆一定要是口碑好的,还要打听医馆大夫掌柜的品性如何,是否有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乱开药,乱要价的情况出现过。还要注意医馆所在位置,交通是否方便等等。 上官夕记录认真,还不时询问她不明白的地方,后来还主动要求将铺在地上的大周疆域图带走,她回家去临摹一份出来,仔细研究路线。 梁嫤看她如此上心,不由放下心来,再不必担心她钻入王氏肚子里的孩子会和她争阿耶的牛角尖里了。 “看到你上心我就放心了,不过你倒是不必急,如今正是年根儿,等明年开春儿了再来考虑此事,到时候药厂里也要再招一批工人进来呢。”梁嫤说道。 上官夕却是看着疆域图道:“现在是不必着急,但是也要提前准备好,将路线研究明白,将会遇到的问题也要考虑清楚,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唔,我要学的东西还不少呢!” 上官夕一脸投入,比梁嫤预想中要关注此事的多。 小年之后,梁嫤和李玄意也忙碌起来。 备置年货有管家操心,走亲访友倒是没人可以代替。 临近年关,长安又下了一场小雪。 小雪初停,梁嫤和李玄意便乘着马车,来到丹阳公主府,前来看望丹阳公主。 重新嫁人的丹阳公主这段时间,倒是消失在长安中贵族的视线里,听闻她和新驸马日日窝在公主府,如胶似漆。在街头横行跋扈,动不动就跟人动鞭子的丹阳公主也做起了老老实实的居家妇人来。 梁嫤初见到丹阳公主,还真是吃了一惊。 丹阳公主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肆意的笑容,如今都多了几分柔美的味道。 爱情果然能让一个女人改变呀! 丹阳公主不仅笑容比以往更加温柔和煦,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的柔和了许多,整个人丰腴了一圈,原来尖尖的下巴,如今也圆润了。 丹阳公主见到梁嫤十分高兴,灿烂的笑容收都收不住,“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丹阳公主低头笑道。 沉稳大气的楚凌生握住丹阳公主的手,不苟言笑的脸上倒也露出会心之笑。 梁嫤微微愣了愣,瞧见丹阳公主含羞带怯的笑容,并向她投来感激的一撇,恍然大悟道:“莫非是……莫非……姑母您有消息了?” 丹阳公主笑着微微颔首。 梁嫤不禁大喜,笑着回头和李玄意交换了视线。 “可否为姑母请个脉?”梁嫤带着惊喜的声音说道。 丹阳公主点了点头,将腕子放在凭几之上。 梁嫤上前,将指尖搭在丹阳公主的脉门上,仔细诊断。 末了她收回手,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来,“恭喜姑母,贺喜姑母!” 丹阳公主连连点头而笑,声音竟有些哽咽,“还要好好谢谢阿嫤你!” 梁嫤回到李玄意身边,看着丹阳公主欣喜的样子,都不由为她高兴。 楚凌生也对丹阳公主关怀备至。 梁嫤让人备了笔墨,专门写下孕妇禁忌的饮食,及需要注意的事项。她瞧见楚凌生看的分外认真,丹阳公主让人收好,楚凌生却是亲自将纸收入自己怀中。 待梁嫤和李玄意起身告辞的时候,丹阳公主要起身相送。 梁嫤念及她怀了孕,且如今已经算作高龄孕妇,叫她坐着不必客气。 丹阳公主却道坐着不动,也不甚舒坦,走两步只当遛弯儿消食了。 门外有薄雪,虽有家仆不断扫雪,廊下铺就汉白玉的路面被打湿了,却还是有些滑,楚凌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丹阳公主。 瞧见两人厮守,楚凌生更是对丹阳公主寸步不离的照顾,梁嫤不由心生感慨。 两人坐在马车上,她还握住李玄意的手道:“看到如今丹阳公主的样子,真是很难学相信这和当初那个稍有不如意便动鞭子的是同一个人!” 李玄意微微点了点头,也跟着轻叹,“若不是当年先帝被人蒙蔽,误会了周将军,姑母也不用苦了这么多年。” 梁嫤窝在他怀中道:“那这个楚凌生是怎么回事?为何甘愿做另一个人的影子?我瞧他对姑母十分小意,关怀备至,不像是演戏。” 李玄意摸了摸她的头道:“圣上也是担心这伶人对姑母别有用心,让人暗中打探了才知,十多年前这伶人被人嫉妒,遭人陷害之时,恰遇姑母,姑母见他面容肖似周将军便起了恻隐之心,将他救了下来,养在梨园之中。这伶人知恩图报,获悉姑母心病,便有意多番打听周将军喜好习惯,他完全改变自身的气质习惯,将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生活,一举一动都透出另一个人的喜好来,用了整整十年……十年了,我想,他如今已经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个已经故去的周将军,还是伶人楚凌生了……” 梁嫤闻言,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一个人能用十年去改变自己,将自己完全当成另外一个人,就是为了完成那女子未达成的心愿,那么他对这女子的爱必定也是坚如磐石不可动摇的真爱了吧? 两人从丹阳公主的公主府中出来,便转到去林三娘家中探望她。 如今已经到了年根儿,药园和林三娘所住宅子打通重建的工程,从第一场雪落下就停了下来,得到来年开春了,再行开始。 年下梁嫤想将她接到景王府中过年,也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寂寞。 马车正行着,却忽然停了下来。 车内的梁嫤和李玄意都是一愣。 景王府的家丁已经上前去看怎么回事。 坐在马车里的两人,正等着家丁将人赶走,马车重新上路之时,却忽闻街上传来一声哭嚎。 “你这丧了良心的死丫头!我是你爹,我是你亲爹!你认了旁人做父,有了钱,就可以不认你的亲爹了么?” 梁嫤闻言眉头微蹙,这声音好生熟悉…… “梁嫤你下来!你这不孝女,亲爹你都可以不认么?”咒骂声伴着呜咽的哭泣声。 梁嫤脸上不悦渐浓。 李玄意也冷了脸色,这提名道姓的还能让人不知外头是何人么? “怎么还没将人赶走?”李玄意冷声问道。 外头车夫一阵紧张的回话:“回王爷,已经在驱赶了,可那人他……他躺在地上赖着不肯走。” “不会将人抬走么?”李玄意不悦。 “周遭围观的百姓太多……这……” 耽搁的功夫,又听闻梁鸿大哭道:“你这丧了良心的丫头,你便是嫌贫爱富,不认了我,你的亲弟弟,你也不管么?明渊已经病了多日,给他看病抓药的钱都没有了,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死,都不管么?” 梁鸿哭的凄惨。 便是周遭一开始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听闻他这么说,也不禁同情起他来。 一般民众的心便是这样,不了解实情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的去同情弱者,根本不管这弱者曾经做过什么事,才会招致如今的下场。 有人开始对着景王府的马车指点起来。 李玄意沉了面色道:“他不肯走,便将他抓起来,送到京兆府中!驱散围观百姓!聚众不散者,一并送进京兆府!” 梁嫤闻言抬手阻止,“不行。” 李玄意侧脸看她。 梁嫤轻笑道:“即便驱散了众人,梁鸿的话已经说出口,倘若就这么将他带走,不明真相的百姓以为他信口雌黄的都是真话,悠悠之口难防,我梁嫤的声誉,我仁济堂的声誉,倘若因一个梁鸿而败坏,岂不太可惜?你别生气,我下去看看。” 第224章翻手之间 李玄意握住她的手,“何须在意这些?将这些刁民都送到京兆府,自有人会管教他们!”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仁济堂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百姓信赖的结果。我不能让自己的心血因为梁鸿的几句话,和百姓的不明真相就付之东流!”梁嫤认真的说道。 李玄意闻言只好放开她的手,为她披上狐裘披风,看她下了马车。 梁嫤从马车中走下来的时候,周遭百姓就是一静。 对着景王府马车指指点点的人,也收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梁嫤通身的气质,雍容华贵,大气而端庄。 乍看上去,怎么也不能和梁鸿口中的“丧良心”,“不孝女”等贬低的词联系在一起。 梁嫤走近梁鸿,低头俯视着他,脸上却带着恬淡平静的微笑。 梁鸿的哭嚎立时在她视线之下静了一静。 梁嫤道:“当初你还是驸马爷,我同母亲弟弟险些饿死街头的时候,怎不闻你跳出来承认是我的父亲?” 周遭围观的百姓闻言,不少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明真相的人也开始向旁人打听这里头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停妻另娶,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为了驸马之位,断然不与我母亲相认,也不承认我是梁家后人,怎的如今跑来与我相认?”梁嫤没等梁鸿开口,便继续道,“哦……我知道了,听闻你除了嫖以外,最近又染上了赌?是自己的俸禄都给赌光了?还是又欠了人家的赌债了?” 周遭霎时一片议论之声。 就连一开始对景王府车驾指指点点的人,如今也一边倒的数落着梁鸿的不是。 “虽然你前前后后的行为都让我和阿娘伤透了心,还教唆着阿弟背叛我和阿娘,曾经偷了我的医案,拿我全部的心血来威胁与我,但如今……”梁嫤似十分痛苦的闭目,摇头轻叹,“如今,我却学不来你的绝情,学不来你的铁石心肠!便是你欠了赌债,不肯为阿弟医治,我却不能放任阿弟不管。明渊他怎么了?病了怎么不送到仁济堂去?” 听着周遭指责的声音,梁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原本想赖在这儿,让梁嫤碍于面子,多少会对他妥协,顺便给他些银钱花用。 却不曾想,梁嫤几句话,就摆脱泥潭,反而将他推入众人的唾弃之中。 “是仁济堂不肯收诊……”梁鸿胡扯道。 “哦?”梁嫤挑眉看他,“仁济堂不肯收诊?” “是,仁济堂的药一向不便宜,为了给明渊瞧病,我已经没有钱了,仁济堂便不肯收诊,我说了梁明渊是你梁嫤的弟弟,他们还将我给撵了出来!”梁鸿瞪着眼睛,扯着嗓子叫喊道。 梁嫤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声音也带着些威严,音调略抬高几分,“仁济堂从来不会因为没有拿不起医药费,便将病患往外赶的道理。如今街坊四邻都在,你说出来,是哪个坊间,哪家仁济堂将明渊拒之门外?倘若果真如此,我必不轻饶他!” 仁济堂在长安城口碑颇高。 徐长贵身为大掌柜,对各个分馆要求十分严格,且各个店面的掌柜都是他亲自过目筛选。梁嫤相信,断然不会出现过梁鸿所说之事。且看梁鸿红着脸,大声喊叫的样子,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周遭百姓闻言,也起哄道:“说呀,是哪家仁济堂?真有这种事,咱们帮你砸了他!没有这种事,就是你胡乱攀诬诋毁梁神医!诋毁仁济堂!咱们也得将你扭送京兆府!” 百姓们纷纷应和道。 梁嫤淡定的看着梁鸿。 梁鸿越发紧张起来。 “反正梁明渊是要病死了,信不信由你,管不管也随便你!我是没有钱给他医治了!”梁鸿见攀诬不成,从梁嫤这里讹诈些银钱,给他花用,是不用妄想了。不由开始耍起赖皮来。 梁嫤点点头道:“虽然你教唆他一再离弃背叛我和阿娘,但他毕竟年幼,人年少之时,哪有不犯错的。我身为他长姐,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夏长,带他到后头马车上,去看看明渊。” 护在梁嫤近旁的夏长拱手上前,抓起梁鸿,向后头的马车走去。 梁嫤颔首回到马车上。 便听周遭百姓纷纷道:“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梁神医真容!梁神医不禁医术高明,医德高超,人更是貌美如仙子……” “是啊,梁神医的通身气度,哪里是那个抛弃糟糠之妻的驸马能比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人!” “是啊,仁济堂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上次我给我家婆娘抓药,结果去了忘了带钱,急的正要回去拿,人家掌柜的看我焦急,就让伙计先抓了药给我,让我回头在将银钱补上!从没听说过将病患往外赶的!” “一看他就是胡说的!梁神医仙人之姿,岂会是他口中昧良心之人……” …… 梁嫤坐在马车上低头轻笑。 马车一动,围观的百姓便立即主动让到道路两旁。 马车缓缓行过之时,还听闻百姓恭送之声。 如今正是年集,不少人都外出采买,道路之上很是热闹。可景王府的马车通行却很是顺畅,一场闹剧发生之后,百姓不但纷纷避让景王府的马车,瞧见有不开眼的挡在路上,便主动上前将人劝开。 甚至不需要景王府的家丁上前驱逐。 李玄意笑看着梁嫤,抬手将她拥进怀中,“你在民间名望如此之高,直叫为夫都汗颜!” 梁嫤笑着窝在他胸前,心下却在思量着,梁明渊是真的病了,还是梁鸿再骗她? 马车没有往林三娘家中去,而是取道梁鸿被逐出公主府以后,所住的地方。 此坊所住多是平明百姓,一个坊里住有百余户,户与户之间隔着的道路较窄,除了坊间正中主道,其余小道景王府的马车难以进入。 梁嫤便同李玄意走下马车来。 夏长推搡着梁鸿在前头带路。 众人跟在后头,往他家中走去。 梁鸿停到一处小院儿门口,院墙甚矮,梁嫤不用踮起脚尖便能看到院内情形。 小院也甚小,只请了一个年级颇大的老翁在院子里扫地。 院子里的陈设更是简单至极,倘若不知,定然想不到这里住着的是曾经身为丹阳公主驸马之人。 梁鸿上前一把推开院门。 院门咣当向两边撞去。 扫地的老翁这才抬起头来,朝门口看过来。 瞧见梁鸿,便开口道:“小郎君又发热了!” 梁鸿点点头,大声回他:“我知道了!我把大夫请回来了!” 老翁面上似有些不信,转脸看到后头的梁嫤等人,很是愣了一愣。 瞧众人这阵势,他很有些受惊的样子。 再一瞧李玄意浑身肃杀冷硬的气势,握着扫帚的手都有些抖,更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护在一间房门口道:“郎君,您请回来的这是什么人呐?” 梁鸿被夏长推了一把,脚步踉踉跄跄的跌进院子,捂了捂嘴道:“什么人?唔,能救明渊,给明渊看病的人呗!” 他抬手冲梁嫤指了指老翁站着的门口道:“瞧吧,你阿弟就在那儿呢!” 说完,他自己倒是一转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他一推门,便是一股子酒气涌了出来。 梁嫤眉头微蹙,梁明渊这是真病了? 夏长上前,拱手对那老翁道:“烦请您让让!” 那老翁上下打量了一眼梁嫤,许是觉得梁嫤不是坏人,又许是觉得即便是坏人,自己一个老头儿也不是对手,便慢腾腾的挪着脚步,让到了一旁。 夏长上前推开房门,打起破败的棉布帘子。 李玄意同梁嫤上前,弯身进了房间。 屋子不大,且比外头也暖和不了多少,门窗都关着,屋子里的空气不是很新鲜,且混杂这药味,让人有些不舒服。 梁明渊躺在床上,整个身子都埋在棉被底下,唯有一张瘦削的脸露在外头,脸颊上的颧骨耸着,双颊之上,泛着发热的潮红。 梁嫤让李玄意留在原地,上前抬手摸了摸梁鸿的额头。仔细看了看他面色,侧耳细听他呼吸之声。 夏长上前来,将他的胳膊从被子底下拉出。 梁嫤搭手在他手腕上,为他诊脉。 过了一会儿,才收回手来。 “因湿热秽浊内蕴膜原,表气不通,里气不和,气机不畅所致的湿遏热伏夹秽浊内阻之症。”梁嫤回头看着李玄意和另两个伺候的小厮道,“简单的说,伤寒也是一种疫毒,你们都出去吧。” 李玄意闻言一愣,抬手叫那两个小厮退了出去,自己却站着没动,“夫人都还未出,我怎能率先离去?” 梁嫤无奈道:“我是大夫!” 李玄意点头,“我是大夫她夫君!” 梁嫤闻言只好无奈摇了摇头,转身来到桌边,抬眼一瞧,桌上的墨都已经干了。便对李玄意道:“既然呆着不走,就来研磨吧!” 夏长见状,连忙要上前,这种事,哪能让他家王爷动手呢? 却见李玄意冷冷看了他一眼。 夏长立时站在原地,不敢再抬脚。 只瞪大眼睛瞧着他家高傲的王爷,颠颠儿的来到桌案边,喜滋滋的拿起墨来,朝砚台里添了水,细细研磨起来。 他家王爷一面研磨,还一面不忘拿他那一双不知让多少少女春心萌动的深邃双眸,深情望着他家王妃。 第225章一朝被蛇咬 却只见他家王妃淡定自若的提笔蘸墨书写,丝毫不受他家王爷那灼热视线的影响。 “赤芍三钱,柴胡三钱,穿心莲三钱,黄芩三钱,知母两钱半,厚朴两钱,草果两钱,甘草一钱半。”夏长接过药方看了一眼那娟秀的小楷。 “去最近的仁济堂抓药,你若不知药房在哪儿,就去问外头的阿丑。”梁嫤交代说。 夏长领命而去。 梁嫤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烧得似有些糊涂的梁明渊,转身和李玄意一同来到屋外院子中。 那扫地的老翁一面动作迟缓的挥着扫帚,一面侧脸向他们小心窥视。 等了一阵子,见他们也不着急离开,那去而复返的夏长,还问他要了砂药罐子生火煎起药来。他才真的相信这些人,是梁鸿请回来给梁明渊医治的。 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还未靠的太近,便被李玄意身便的随从上前拦住。 那老翁连忙站定,往梁鸿的屋子看了一眼,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高声道:“郎君整日里不是饮酒就是去赌,欠了钱便当了东西抵债。这家里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小郎君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他就对小郎君拳打脚踢!还逼着小郎君去林……林夫人那儿要钱回来。小郎君不肯,被郎君狠狠打了一顿,又恐吓一番,这连打带吓的,才让小郎君病倒了!一连几日都说了胡话,吓得不轻!贵人您若是小郎君的至亲……还是……还是将小郎君接走吧!这,唉……” 老翁看了一眼梁鸿的屋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梁嫤看出老翁有些耳背,耳背的人说话会比较大声。 “怎么就落魄至此,他不是有俸禄的么?”梁嫤问道。 老翁侧着耳朵道:“啊?夫人您说什么?某耳朵背,听不清啊?” 李玄意开口道:“他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有朝廷俸禄,何至于落魄至此?” 许是他用了内力?也不见他声音有多大,那老翁倒是听清楚了,点了点头道:“一开始有俸禄的时候,追债的人忌惮着他的身份,倒也没有追的太过分!日子勉强也能过。后来不知道是哪位御史得知了郎君混迹赌场之事,参了郎君一本……这不,郎君就丢了官职了么……” 梁嫤点了点头,梁鸿丢了官职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近来忙碌,一心收拾常乐公主,梁鸿没有出来蹦跶,她也就没有留意他。 像梁鸿这般好吃懒做,拈轻怕重之人,注定了他会落得今日的田地。 本就品行不佳,更过惯了富贵淫靡的日子,突然一切荣华都失去,不反思自己,只能让他越发堕落到尘埃里。 只是梁明渊…… 梁嫤抬头看着梁明渊的房间。 夏长正好端着煎好的药走了出来,梁嫤正要上前。 李玄意却是对夏长点了点头,夏长转身便进了梁明渊的屋子。 “灌药你不在行,你看病下药就行了,夏长乃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对抗外邪也更有力。”李玄意握住她的肩膀说道。 看他眼中关切担心,梁嫤倒并未坚持,点了点头,同他一道等在外头。 不多时,夏长从屋里走了出来,端着个空碗道:“已经喝下去了。” 梁嫤点了点头,垂眸思量一番,以商议的口吻看着李玄意道:“留两个人照顾他,送些暖和的棉被衣物,及炭火来。毕竟是一条人命,倘若我有能力救他,却袖手旁观,心里总有些别扭……待他病好了,我就不管他了,如何?” 李玄意摸了摸她头顶的发,轻笑,“不论你想怎么做,我都同你站在一起。” 梁嫤点了点头,见他未笑自己心软,心下便也松快起来。点了两个小厮留下来照顾梁明渊,交代他们,待炭火送来,屋里暖和些以后,须得时常打开门窗通风换气,两人更需得勤洗手,不公用私人物品,最好经常带着口罩等等的注意事项。 与当初在江东防治瘟疫只是的注意事项无二。 两人认真记下。 梁嫤等人预备走的时候,李玄意倒是又点了一个拳脚功夫不错的随从留下,以防梁鸿趁此机会,再生什么事端。 梁嫤笑赞他思虑周全,两人一道离开梁鸿家中。 梁鸿许是在屋里睡着了,又许是知道在梁嫤这儿讨不到便宜,倒是一直未在露面纠缠。 两人这才转到林三娘家中,送去了年礼,梁嫤又坐着同林三娘说了一会儿话。 但一直未提及,她今日遇见梁鸿,以及梁明渊病倒的事情。 一则是,她不想让林三娘听闻这些事情影响了心情。 二则是,她怕林三娘可怜梁明渊,再引狼入室。 安排了人在梁鸿家中照顾梁明渊,梁嫤便没有再去过了。要过年了,她也十分忙碌。虽外有阿丑和徐长贵打点,内有白薇和藿香张罗。可要她拿主意的事情仍旧不少,她忙的连翻看医术,写医案的时间都十分紧张。 过了两日,倒是听闻李玄意说,梁明渊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人已经清明了,也能坐起来吃喝了,虽身子有些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梁嫤当时听完,点了点头,便去忙旁的事情,未在往下问。 李玄意发现,梁嫤虽然表面上似乎对梁明渊不甚在意,不甚放在心上。 可其实,在她心底,梁明渊这个曾经是她至亲之人,还是能影响她情绪的。 “如果不放心,不如咱们再去看看他?或者将他接到王府里来?毕竟府上地方宽裕。”晚间两人一同用完饭,饮着淡茶,翻着闲书之时,李玄意低声问道。 梁嫤一愣,“嗯?” 李玄意抬头看着她道:“我是说,如果不放心梁明渊,不如咱们去看看他?” 梁嫤垂眸,摇头,“已经留了人照顾他,待他大好,就将人撤回来。有什么可看的?” 李玄意闻言未再开口,却是见梁嫤连翻书的速度都骤降了下来,神情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莫非女人都是口不对心的? 李玄意无奈摇了摇头,直起身将盘腿坐在软榻上的梁嫤拉入自己怀中,“没有人会笑话你心软的。” 梁嫤摇了摇头,“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是怕你笑话我心软,你说会一直跟我站在一起,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所有的决定。只是我自己不敢……我曾经把他当做至亲至信之人,掏心掏肺对他,你知道,阿娘更是十分重视他。可是,他却同梁鸿一道来伤害我和阿娘,回想起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叫我如何原谅他?” 见梁嫤说的郑重,李玄意便没有再劝。 她已经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平衡自己的内心了。 年三十当日,林三娘终是熬不住梁嫤的劝,被接到景王府上,同梁嫤和女婿一道吃了团圆饭。 李玄意和梁嫤两人,谁都没想起要回荣王府看看。 倒是白薇拟了个礼单,让梁嫤过了目,让外院管家给送去了景王府,也算全了礼节。 此时被看管在静宁庵中的常乐公主趴在窗口,想象着外头的万家灯火。 静宁庵修行之人是不过年的,她们标榜不被红尘俗世所扰,过不过年自然跟她们没有关系。 常乐公主忽而嗅道墙角一株红梅飘来的香气,不由鼻子一酸,便流下泪来。 宫中有一处梅园,每到这个时节都会盛放,她每年都会亲自去剪几只梅花,插在母后送她的墨玉细口瓶中。 满室飘满梅花清冷悠远的香。 可如今……她却要坐在这冷冷清清的极为简单的厢房里,既没有美酒佳肴,更没有众人仰慕恭贺,没有漂亮的衣服,没有华丽的首饰……连伺候的人都仅仅只有杏雨梨云两个。 “呜……” 常乐公主扑在自己的胳膊上大哭了起来。 梨云上前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劝着。 杏雨从外头端了一碗素粥走了进来,见状赶紧放下漆盘,也上前劝慰。 常乐公主回头瞧见那晚素粥,不由更加生气,抬脚踢飞了漆盘,“大年三十,就给我吃这个么?我要美酒!我要佳肴!我要珍馐满桌!我不要整天都是素粥素菜!” “公主,您且忍耐些时候,皇后娘娘不是派人来说了么?只要公主稍稍忍耐一段时间,待圣上心情好了,皇后娘娘一定为您求情,求圣上放您出去的!”梨云在一旁不断说着。 常乐公主却是哭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一个月了,我不要再待下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杏雨不知是口拙,还是为何,只蹲下身来收拾被常乐公主踢翻的汤碗,洒落一地的素汤,并未多言。 倒是梨云一直在旁劝着。 “母后是不是把我忘在这里了?腊八夜是我喝醉了,说错了话,我是酒后之言,也能当真么?他竟休了我……他竟休了我啊……意哥哥,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我作所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么?难道你就甘心被梁嫤那妖女控制么?”常乐公主哭着说道。 忽然她停住哭声到:“对!我知道了!我一定是被人陷害!被人蒙蔽了!” 第226章陷阱 她忽然转过脸来看着梨云道:“梁嫤她怎么样了?那偶人厌胜被烧了以后,她就康复了么?” 梨云摇了摇头,“公主……婢子不知,婢子不知啊?” 常乐公主又跳下坐榻,一把拽住正在收拾的杏雨,“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梁嫤她好了,还是病着呢?” 杏雨也惊慌失措的摇头,“婢子……婢子不知……” 常乐公主盯着她看了半晌。 直看的杏雨心里毛毛的,她才放开手。 “如今回想起来,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一切好像都太顺利了,好像是有人布置好了这一切,就等着我往里跳,你说是不是?”常乐公主狐疑的皱着眉道。 “太奇怪了,自从遇见那个道姑开始……一切都太过顺利!”常乐公主自言自语,“不不,不是从遇见道姑开始,是……从听闻那个道姑开始!” 说完,她将手指指在梨云的鼻尖上。 常乐公主瞪视的目光立即让梨云鼻尖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公主您说什么呢……”梨云紧张道。 常乐公主却是一步步逼近她,“梨云,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串通了梁嫤!和梁嫤一起来故意害我?!” 梨云紧张的一面往后退去,一面不停地摇头,“没有没有……不是婢子,婢子没有啊公主!” “当初那道姑十分厉害的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常乐公主一步步靠近她问道。 “婢子……婢子是从府里的小丫鬟口中听到的……”梨云紧张的声音都发颤。 常乐公主圆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珠,表情却狠厉的骇人。不禁叫梨云从头到脚的毛孔都紧张的叫嚣着。 “府里的小丫鬟?哪个小丫鬟?嗯?”常乐公主尖长的指甲已经靠近她的咽喉。 梨云退到墙根,已经无处可退。 她白着脸看着常乐公主道:“婢子没看清楚,当时婢子在廊间坐着休息,说话的小丫鬟是藏在花丛后头偷懒的……婢子没瞧见她们是谁啊……” 常乐公主冷笑,“没瞧见是谁?怎么那么巧?那么巧就叫你听见?” 梨云慌乱的摇头,眼泪都淌了下来,“婢子不知道,婢子真的不知道……” “是你!这一切都是编撰出来的!对不对?!”常乐公主说话间,声音狠厉起来,一双手狠狠的掐在梨云的脖子上,“你这背主之人!敢背叛我!敢勾结旁人加害自己的主子!我这就要了你的命!回头再要她的命!” “不是我……不是我……公主放手……放手……” 梨云挣扎着,想要掰开常乐公主的手,却是徒劳。 常乐公主发了狠,心中怒意正胜,手劲儿也大得惊人。 杏雨放了漆盘回来的时候,就见常乐公主掐着梨云的脖子,梨云靠在墙上,翻着白眼,面色涨的通红。 她连忙冲上前去,“公主您放手啊!您会杀了梨云的!” 杏雨突然冲上来,常乐公主猝不及防,被推的一个踉跄,为了站稳,放开手来。 梨云立即无力的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却是连吸了几口气,都未能喘出口气来。 杏雨立时就急的掉了眼泪,双手扶着梨云的前胸,为她缓气。 常乐公主看着杏雨梨云满面泪痕的样子,无力的笑了笑,跌坐一旁。 看着梨云要死不活,看着杏雨忐忑紧张,她捧着脸,放肆的大笑起来。 空荡的厢房中回响着她凄厉的笑声,在这夜里,格外阴森吓人。 常乐公主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想我堂堂嫡出的公主……如今竟沦落到处置个婢女都得亲自动手的地步……甚是连亲自动手都被人阻拦!呵呵……梁嫤,都是你!都是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之狠!将我害至如今这地步?!我只是想夺回意哥哥啊……我只是想要意哥哥!”常乐公主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梨云终于在杏雨的帮助下,喘过了气来。 胆战心惊的看着常乐公主,再不敢上前劝慰,抬手轻轻触碰着自己被掐的生疼的脖子,恍如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两个婢女也走不敢走,劝不敢劝,全都战战兢兢的陪在常乐公主的厢房之中,听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梨云偷偷摸着眼泪,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杏雨虽脸色也不好,但眼神之中还算镇定。 常乐公主哭了一夜,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哭得睡着了过去。 杏雨让梨云和她一道将常乐公主安置到床上。 梨云却好似不敢,连连摆手,不肯上前。 杏雨一个人挪不动公主,梨云见她发愁,又想到若不是杏雨及时回来,一把推开公主,自己如今已经没了命在,才鼓起勇气,上前和杏雨一道,将常乐公主抬到床上放好,又为她拉上被子。 杏雨让梨云回去休息,她守在公主身边。 梨云许是被今晚的常乐公主给吓坏了,竟不敢一个人去睡。 两个婢女只好相互倚靠着,坐在床边渐渐睡着。 大年初一,连静宁庵里头都依稀可以听见外头街道上小孩子疯跑着笑闹讨红包,讨糖吃的声音。 常乐公主睡到快晌午才醒了过来。 醒来之时,她的眼睛都肿的要睁不开了,原本不小的眼睛,现在却肿的只剩下一条缝。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数道的泪痕。看起来倒是狼狈的可怜。 不想她刚起不多时,宫中便来了位嬷嬷前来看望她。 嬷嬷见到常乐公主的时候,虽料想到公主在这里一定是过不好,却仍旧大为意外。 “公主怎的如此不心疼自己!皇后娘娘遣老奴来探望公主,若是知道公主竟过成这般模样,不知该有多心疼!”嬷嬷颤声说道。 常乐公主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却是又有两道泪滚了下来。 “嬷嬷……我好想念母后……我以为母后已经不要我了,不管我了……不记得我了……” “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娘娘日日都念着公主!日日都盼着公主好!娘娘怎么可能不管公主呢!”嬷嬷说着,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跟常乐公主咬着耳根道,“公主莫要想不开,莫再这般折腾自己了。安心住一段时间,娘娘和太子殿下,正在想办法救公主出去!” 常乐公主闻言,吸了吸鼻子,看着那嬷嬷道:“嬷嬷不是安慰我?” “老奴便是安慰公主,也不敢扯谎啊!”那嬷嬷说着,将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入公主手中,“公主若想改善下生活,打点必不可少,都是现银,公主用着方便。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倘若出去,让娘娘看到公主如今这样子,娘娘得有多痛心!” 常乐公主收了那沉甸甸的荷包藏在袖中,对那嬷嬷点点头,“我想给母后写封信,可能托嬷嬷为我带回去?” 那嬷嬷点点头,“那公主快些,老奴待不久的。” 常乐公主回到厢房藏好了银子,让杏雨给她研磨,提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封好了交给那嬷嬷带走。 梨云脖子上受了伤,这日便没有伺候在公主身边。 杏雨研磨之时,虽然离得远,但是偶尔瞟一眼,还是能瞧见信笺之上一半句话的。 只是怕常乐公主发觉她偷看,并不敢动作太大。往往瞟一眼就得移开视线。 大致瞧见信中提到“梁嫤”“道姑”云云…… 皇后听闻那嬷嬷说,常乐公主在静宁庵中过的很不好,险些气的要罚了静宁庵的主持。却又听那嬷嬷解释,是常乐公主心头郁结难解,这才不好。并带回了常乐公主的一封信来。 皇后看完信,当日便着人去到玄都观去捉拿那法号慈心的道姑。 可到了玄都观,哪里却还有那道姑的影子,一并连当初为常乐公主引路的那小道姑都不见了踪迹。 向玄都观里的道姑们询问,她们道那道姑本就是云游之人,云游所到之处都不会停留太久,便会离开的。 皇后派去之人扑了个空,玄都观又义正言辞说道姑只是云游在她们这里挂名,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皇后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此时便是明白常乐公主是被人设计陷害,却也不能将那背后之人如何。 且常乐公主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认那偶人厌胜是她之物,如今便是改口说被人蛊惑,又有谁能相信? 皇后只好派人前去安抚常乐公主,叫她稍安勿躁,等着圣上心情好的时候,或可求情放她回来。 梁明渊的病,过了初二便已经大好了,自己起身行动,完全没有问题。 景王府派去留在他身边的人便都打算撤走。 梁明渊犹豫良久,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梁鸿的房间,趁着梁鸿不在家的时候,小声哀求景王府的小厮道:“我想求见王妃一面……” 那两个小厮闻言,回道:“咱们会帮你转达,但王妃能不能见你,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梁明渊喏喏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第227章阿姐,对不起 景王府的小厮回道府上,回禀之时,提了梁明渊想要见王妃之事。 梁嫤听闻,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见他一面,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十几年的姐弟情谊,一路从洛阳到长安的生死奔波,一起从落魄的委身破庙以求栖身之地,到与顾家屋檐下坎坷求生,再到有自家院落不必看人脸色……又道后来的分道扬镳…… 这么一路走来,还真是酸甜苦辣皆有。 梁嫤不欲去往梁鸿那小院儿,更不想偶遇梁鸿那渣爹。 命人将梁明渊带到景王府外院,她前去外院相见。 梁明渊走在富丽堂皇磅礴大气的景王府中,却连挺起胸膛都做不到。 当初偶然住进公主府的时候,他便被公主府的亭台楼阁,处处皆是景致的宽敞大宅给眯了眼,当初一心只想着如何能一直在那恍如仙境的地方住下去。 更天真的想着他会比姐姐强,让旁人都赞他,而不是只夸赞她的姐姐。 让母亲也以他为荣,他以为,他一直都是对的,只要坚持走下去,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如今,阿姐住着比当初他跟梁嫤住的公主府的宅子还要更大更奢华的府邸。有数不清的仆从伺候,锦衣玉食,被人尊称梁神医,景王妃…… 梁明渊走着,只觉脖子沉重,连脑袋都直不起来。 周遭奢华大气他甚至不用看,也被压的只能弓着脊背。 家仆将他领进花厅之中,摆了凭几,上了茶汤茶点,便退了出去。 他什么都不敢碰,小心翼翼的跪坐着,双手垂在膝头,忐忑的等着阿姐见他。 不多时便听闻有不少人的脚步声往花厅而来。 他发现自己竟紧张的手心里直冒汗,微微侧脸向外看去,见众人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高贵矜持的迈步走上花厅的台阶。 甚是还未等阿姐迈进花厅。 梁明渊便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便是有些不择手段,最后的目的也是对的。 可这次病倒,烧的似乎有些糊涂,他的心却是清明起来。 他以为自己是想要更好的日子,想要母亲和姐姐以他为荣,想要比阿姐更受人肯定。想要比阿姐更强。可事实证明他错了……错的离谱又可笑,利用阿姐和母亲的亲情,偷盗阿姐的医案,他便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难道见到阿姐的时候,就真的不会心里发虚,不会心生愧疚么? 上天还是有眼的,惩罚他这般不义小人,让阿姐的义举广受赞扬。 “听闻你想要见我,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梁嫤缓缓走入花厅,让旁人都守在外头,唯有阿丑和白薇跟着她进了花厅。 阿丑和白薇都是当初梁嫤未嫁入景王府的时候就跟在梁嫤身边的,对梁嫤家中的事情再了解不过。 此时看到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的梁明渊时,都不甚有好脸色。 梁明渊在膝头抹了抹手心里的汗,垂首道:“多谢阿姐还肯见我。” 梁嫤淡笑着落座,“当不得你谢,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梁明渊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我……我自知有愧与阿娘,更愧对阿姐……对不起!阿姐!” 他说完,转过身,深深伏地,向梁嫤行了个大礼。 梁嫤目光淡淡的看他,“愧不愧疚的,也都过去了。人在做天在看,你愧疚与否,我并不关心。” 梁明渊闻言,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晃了晃,“阿姐……” “你想见我,不是只是想告诉我,你终于发觉自己行为有愧,德行有亏吧?”梁嫤端起凭几上的茶汤,抿了一口道。 梁明渊只好直起身,垂着头道:“此是其一,还有一是……我是向阿姐辞行的。” 梁嫤闻言,看着梁明渊,没有急于开口。 梁明渊继续道:“我打算回到洛阳老家,祖父母的坟毕竟还在洛阳。阿娘带着咱们走的时候,田产都变卖了,但毕竟祖宅还在……我想回到祖宅去。临走之前,向阿姐来辞行,并诚恳向阿姐赔不是……是我错了,我想错了,做错了……阿姐,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也不敢去见阿娘,此一别,只盼再见时,阿姐已经不恨我……” 梁明渊说完,垂首哭了起来。 梁嫤一直默默坐着没有吭声。 只有阿丑发现,她的眼眶竟也是湿了的。 要走了么……原来他是来辞行的,此一别,今生还有机会再见么…… 十几年的姐弟关系,如今……也算是真正画上句号的时候了? “嗯,我知道了。”梁嫤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不恨你了……” 梁明渊缓缓抬头,流着泪,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阿姐……” “在我听闻你宁愿挨打,都不肯帮着梁鸿去向阿娘要钱的时候,我已经……不恨你了!”梁嫤说着,嗓音微颤,她却迫使自己轻笑起来。 梁明渊重重的点头,“多谢阿姐……多谢阿姐宽容……” “你想要阿姐帮你什么?”梁嫤缓声问道,“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能帮你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考虑的。” 梁明渊却是哭着笑起来,摇头道:“不要,我什么都不要,阿姐不恨我,对我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果了!” 姐弟两人默默相对而坐了一阵子。 梁明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梁嫤道:“我无颜去见阿娘,这封信,请阿姐在我离开以后转交阿娘。” 梁嫤阿丑手中转接过信封,深深看着梁明渊道:“你若去见阿娘,她……一定会原谅你的。阿姐都能原谅你,阿娘又怎么会一直怪你?” 梁明渊却是垂头摇了摇,“阿姐……每每想起我曾经做过的事,曾经对阿娘造成的伤害,我就羞愧的抬不起头来,我如何能再有脸面去见阿娘……我……我自己难以原谅自己……阿娘,就托付给阿姐照料了!恕我不孝!” 他说完,又深深伏地,行了一揖。 梁嫤抬手扶他起来。 梁明渊用袖角擦了擦眼泪,起身,向梁嫤告别。 “现下就走么?”梁嫤也起身问道。 梁明渊点点头,“回去收拾了行礼,同阿爹说上一声,就走。” “路上可有盘缠?”梁嫤又忍不住追问道。 梁明渊轻笑了笑,“怎么阿姐也婆婆妈妈起来?阿姐不是最冷静睿智不会被情绪左右的么?” 梁嫤抿嘴,一时间脑中想起的尽都是小时候,梁明渊跟着她下河摸鱼,险些被水冲走;她上树掏鸟蛋,梁明渊仰着头在树下翘首以盼;她和旁的小孩子打架,梁明渊也上前为她助阵,结果被揍惨……虽不是她亲身经历,却在脑海中极致清晰的回忆起来……更有来长安这一路上,他们一起经历的许许多多……有一种叫做不舍的情绪,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 其实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冷漠坚强么? 目送梁明渊单薄的背影一点点走出视线。 梁嫤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她不知道梁明渊会如何跟梁鸿交代,更为自己要向林三娘交代而忧虑。 待梁明渊离开景王府不多时,梁嫤便招来夏长。 “王妃有何吩咐?”夏长在花厅拱手问道。 梁嫤垂眸想了想道:“你挑出两个功夫不错,且忠心的侍卫来,暗中护送梁明渊回到洛阳老家。路上不要被他察觉,只帮他挡掉不必要的麻烦就好。若非他遇到危险,尽量不要在他面前现身。” 夏长拱手应声,“卑职明白了。” 梁嫤点了点头,梁明渊终是还小,如此她方能安心。 隔了两日,夏长派出去护送梁明渊回老家的人,报来消息称,梁明渊已经启程。 梁嫤闻讯,带着梁明渊的信,来到了林三娘家中。 将两个院子合并在一起的工程已经进行重新开始,如今主院正房已经成型,还有一些旁的规制还未竣工。 梁嫤寻到林三娘的时候,林三娘正在缝着一个小衣裳,如今已经从肚兜转到了斜襟的长袖,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夹袄了。 梁嫤轻笑着上前,“阿娘……” 林三娘抬眼看她,“你小的时候还是对针线很有兴趣的,只是那时阿娘没有时间教你,如今阿娘倒是有时间了,你的兴趣也没了……说到底呀,还是阿娘耽误了你!” 梁嫤摇头,换了个灵魂,她怎么还会对针线感兴趣,“怎么能怪阿娘呢,是我自己躲懒罢了。” 林三娘笑道:“你小时候,有次阿娘下地里忙,你在家想替阿娘多干些活儿,便将一个破了洞的衣服摊在床榻上缝补,结果竟将衣服和床上铺的被褥封在了一起!那还是你的衣服改小了给明渊穿的……” 林三娘提到梁明渊,忽而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上活计,一时沉默下来。 梁嫤摸了摸袖中藏着的书信,轻声道:“阿娘先将手里的活儿放一放……我有话和阿娘说。” 林三娘闻言一愣,放下针线来抬头看她。 梁嫤从袖中摸出了信笺,递到林三娘手中。 林三娘一愣,瞧见信封上的“敬请母上大人亲启”几个熟悉的笔迹时,她脸上神情十分错愕。 她又看了梁嫤一眼,梁嫤垂了垂头道:“明渊留给阿娘的。” 林三娘一瞬间,神情变得有些忐忑,抖着手,两次都没能打开信封来。 梁嫤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 第228章真的死了 林三娘打开信封的时候,她刚好来到门外。 今日天气晴朗,太阳挂在天上,圆的好像个蛋黄。 未出元月,风还很冷。 白薇上前来,为她披上厚厚的披风。 梁嫤听闻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被压低了的哭泣之声。 她心头也有些酸酸的,梁明渊便是做过再多的错事,在不对。也是林三娘生养的孩子,他要走了,洛阳虽然不算远,但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林三娘如何能不痛惜呢…… 梁嫤在外头站了良久,直到屋里头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才转身回到屋里。 信笺摊开着放在凭几上,林三娘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梁嫤的脚步声,她低声问道:“已经走了么?” 梁嫤点点头,“是,今日刚起程。” 林三娘便没有再开口。 梁嫤想了想道:“阿娘若是想他回来,如今尚早,还能追回来的。我瞧着阿弟这次,是真的知错了。” 林三娘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好久,才听到她哽咽的嗓音道:“追他回来做什么……走了好,长安繁华,让人迷失,回到洛阳老家,他若有心,此生……或能有机会再续母子之缘,他若还是执迷不悟,洛阳总不似长安这般,会让人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林三娘的眼眶红得很。 梁嫤坐在一旁,心酸却不知如何安慰。 母女两人垂着头,屋里被沉默压抑的气氛充斥着。 “行了,阿娘没事,你不用担心!”林三娘扯着嘴角对梁嫤笑了笑,“你们都长大了,都各自有想法,各自选择了自己的路。阿娘能做的,也就是心里盼着你们都好罢了。” “阿娘不必担心,路上一路有人暗中护送明渊,必定能让他平安回到洛阳的。”梁嫤低声说道。 林三娘点了点头。 离别的话题太过沉闷,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话说。 林三娘看着凭几上的信笺,一时愣愣出神,像是落入久远的回忆中,她红着眼睛的神情变得越发慈爱柔和。 梁嫤赔了她一晌,中午也是在林三娘家中用了饭。 午后林三娘要小憩一会儿的时候她才走。 临离开时,她挑起帘子看了看正在动工的两个院子,冲阿丑吩咐道:“再让管家多派些自己人过来,梁明渊走了,不知梁鸿会不会借机来这里闹事。” 阿丑应是。 景王府的马车缓缓驶离。 担心林三娘这几日会因梁明渊离开的消息,太过伤心,茶饭不思。 梁嫤便往娘家跑的格外勤快。 想方设法的逗林三娘开心,还专门跟阿丑打听了许多妙趣横生的小段子,得了机会就讲给林三娘听,逗她开心。 林三娘面上也显得轻松,估计也是怕梁嫤担心她,并未流露出太多的忧思。 时间是平复一切伤痕最好的良药,相信林三娘装作放心的样子,时间久了,就真的能放下心来了吧。 梁嫤陪着林三娘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隔着张起来的帷幔,忽闻道帷幔外,正在盖房子的短工歇息闲聊之声。 “听说了么,昨日有个人被赌坊逼债,逼得跳了河!” “哪里是逼得跳了河!听闻是他喝醉了酒,被追之时,慌不择路,这才掉了河!” “啧啧,赌这东西,哪里是能沾染的,染上赌,人这一辈子呀就毁了!” “也不见得人人如此,大赌伤身,小赌怡情嘛!” “赌不分大小,沾上就没好事儿……你不知道,听闻那个掉了河的,曾经还是个驸马呢!后来被公主给逼着和离了!” 梁嫤闻言一愣,立即转脸看向林三娘。 却见林三娘眉目平淡,似是没有听到两个短工的谈论。 梁嫤担心他们再说出什么话来,引得林三娘关注,便清了清嗓子。 两人闻声,立即离开坐着躲懒闲聊的地方,继续干活儿去了。 梁嫤试探道:“走了一阵子了,阿娘累了么?阿娘在想什么?” 林三娘表情无异,扯了扯嘴角,“不累。阿娘记得,当初景王送来的大雁就栓在这儿,你那屋里头的窗子正对着这儿,你写医案累了的时候,抬眼就能瞧见。” 梁嫤点了点头,“是啊,瞧见它们相依相偎的,好像就不累了,满身的疲倦都舒缓了。如今想想,那时候还真是挺拼的。” 林三娘轻笑着点头。 母女两人便说起了旁的话题。 谁都没有提及刚才两个短工议论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林三娘说她困了,想在床上躺一躺。 还没到午饭的时间,梁嫤说了要陪着林三娘一起用午饭的,便没有着急走。见林三娘睡了,她便招来阿丑。 “你去打听下,他们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丑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白薇上前伺候,“王妃也躺着休息会儿吧?” 梁嫤却是摇了摇头,起身回到自己未出阁时的房间里,站在窗口,回忆昔日的时光,底下头来新手翻着随身带着的医书。 不多时,阿丑便在门口道:“王妃。” 梁嫤点了点头,白薇上前为她打起帘子。 阿丑弯身进来,“王妃,婢子打听出来了。” “嗯?怎么说,可是梁鸿?”梁嫤抬眼问道。 阿丑犹疑片刻,点了点头道:“失足落水的正是梁鸿!昨天夜里他喝醉了酒,又去了赌坊,赌输了就在赌坊里发酒疯、闹事。赌坊里的人认出他就是欠了赌债未还之人,便向他追要赌债。他从赌场跑了出来,慌不择路,人又喝的有些高,便掉了河。赌坊里的人见他没有呼救,以为他会水,是要泅水逃走,便没有继续追。今晨尸首才被打捞上来。” 梁嫤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不要告诉阿娘知道了……他如今如何,都已经跟阿娘没有关系了,便是死了,也和阿娘没有半分关系!” 梁嫤正说着,忽听门外有动静。 阿丑翻身挑开帘子。 林三娘正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阿娘?”梁嫤立即从胡凳上站起,“阿娘您……” 林三娘白着脸,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对,自然是跟我没有半分关系的!” 说完,她转过身去,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梁明渊离开长安才没几日,梁鸿又落水淹死。 梁嫤咬着下唇,皱眉思量,林三娘的心里,怕是不好过吧? 她也走出房间,追着林三娘到了床边。 林三娘在床上躺着,抬眼看着梁嫤,良久都一动不动的看着。 梁嫤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此时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宜,一向觉得自己会说话的她,也觉得自己如今是笨口拙舌。 “嫤娘不必担心,你觉得我是为他难过么?”林三娘缓缓开口道。 梁嫤皱眉看她。 “我不难过!这就是报应!报应!”林三娘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我不会离开阿爹阿娘,不会在阿爹阿娘临终的时候都不能见上他们一面,不能伺候在她们身边!不会惹阿爹阿娘伤心生气……如果不是他绝情,我不会带着明渊和你从洛阳艰难辗转到长安!如果不是他……明渊又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他……我本是林家千金,我本是书香门第……结果因为他……落得如今有儿子却不能在身边的境况……” 林三娘说着捂住脸哭了起来,“他死了我高兴!我高兴!他早该死了!” 梁嫤坐在床边,一下下轻抚着林三娘的脊背,“阿娘,还有我,还有嫤娘在你身边啊……” 林三娘点头,“是,还有嫤娘在我身边,嫤娘,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怎样……” “阿娘,我在,一直都在,一直都会陪着你的。明渊虽然不在您身边,但是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知道他愧对阿娘,他回到洛阳,也会好好生活的,待他好好读书,将来还会有机会来到长安,和咱们相聚!”梁嫤安慰林三娘道。 林三娘哽咽这点头,“是……我知道……” 林三娘渐渐平静下来,午饭虽未用上多少,但午休还是归于平静的睡着了。 一直陪到她睡安稳,梁嫤才离开娘家。 她坐在马车里,嗅着淡淡的熏香,轻叹一声。 恍惚间还难以置信,梁鸿竟然就这么死了? 真的是死了? 从第一次在客栈后院见到他无耻一面,在皇宫中见到他厚颜无情,在公主府见到他阴险算计,后来他寻上门来舔着脸讹诈…… 从相遇开始,梁鸿这个父亲没有给她留下过一丝一毫的好印象。 如今死了,也就死了吧…… 跟她不过是陌路人而已。 谈不上高兴,但也觉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惋惜,他那样的人,死了倒是干净。 第229章秘密 梁嫤回到府上没多久,李玄意身边的春生便送来消息,说京兆尹给他递了条子,询问梁鸿的尸首如何处理。 李玄意不好拿主意,让人来问问梁嫤的意思。 梁嫤原本想着弃之不管,父女关系早就断绝了,他又做过那般绝情之时,如今还有什么感情在?剩下个尸首了,难道还要再重新攀上关系不成? 可她突然想到,古人对死者颇有敬畏之心。 若非如此,京兆尹也不用专门递条子给景王了。 “等等阿丑。”梁嫤叫住正准备去转告春生的阿丑,“让管家去认领尸首,装殓之后,派人送回洛阳吧。停灵设灵堂的就免了吧。” 阿丑闻言,看了眼梁嫤,由衷叹道:“王妃仁爱。” 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梁嫤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吧?如此,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吧? 未出元月,年味儿还未消散。 热闹的长安城,并未因着一个赌徒的溺亡就有任何的改变。 上元佳节将至,长安城的街头愈加热闹起来。 各家商户里都挂出各式各样的彩色灯笼,上元节还没到,猜灯谜,赛花灯的气氛却是已经开始在预热了。 梁嫤乘着马车和阿丑一道巡各个仁济堂医馆之时,瞧见各家店铺门口挂着的花灯,也是兴奋不已。 “听闻上元节当晚,长安城内不宵禁,可是真的?”梁嫤问道。 阿丑点了点头,“的确是,每年也只有这么一日不宵禁的。” 梁嫤点了点头,笑道:“那我要和王爷商量商量,晚上咱们也看花灯,你瞧这街上,如今都已经如此热闹,到时候,更不知该有多少花灯被挂出来,竞相比赛,定会精彩非凡。” 梁嫤说着,忽而转了话音道:“如今王爷又在忙什么?怎的这几日都回来的有些晚呢?” 阿丑一愣,“是么?婢子没觉得呀?” 梁嫤看了她一眼,“你整日操心仁济堂和药厂的事物,人瞧着是在跟前,心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你能察觉什么?” 阿丑抿嘴笑了笑,也不争辩。 上元节当日,李玄意倒是一大早就留在家中,陪在梁嫤身边。 梁嫤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梁嫤便是去会客厅,听白薇等管家娘子回报各处情况,李玄意也远远坐在一旁相陪着。 以至于好几个管家娘子都紧张的报错了数目说错了话。 梁嫤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将人都打发了。 “王爷今日很闲啊?”梁嫤看着他问道。 李玄意点头,“今日佳节,自然要陪着夫人!”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若是忙,可先忙你的。”梁嫤笑道。 李玄意满面委屈,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夫人,您真是大忙人,今日佳节,就不能将旁的事情放一放?” 梁嫤扒拉开他紧紧揽在她身上的手,“上元节一过,年就算过完了,各处医馆陆续都恢复了正常营业,我自然是有许多要操心的事。且今年更有好几味新的成药要推出,不提前做好打算怎么行?你若是没事,就将我放在桌案上没整理好的医案,帮我誊抄一下吧!” 梁嫤说完阿丑便带着徐长贵候在会客厅外头。 李玄意无奈的叹了口气,娶了个太能干的夫人,果然是让人喜忧参半的事啊! 他走出花厅,连徐长贵和阿丑向他行礼,他都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梁嫤一直在会客厅忙碌到临近晌午的时候,才回到沉香苑正房。沉香苑是在东西苑中间,居于景王府中轴线上的正院主院,原来有常乐公主在的时候,沉香苑是空起来的。没了常乐公主,李玄意便叫她从西苑搬了过来。 梁嫤进门之时,原以为李玄意会在卓岸边替她誊写医案。 可进门一看,人根本没再屋里等她。 梁嫤眉头微蹙,走上前来,低头一看,桌案上摆着整整齐齐一叠纸,正是李玄意替她誊写的她整理出来的医案。 他刻意写的工工整整的行书,虽少了几分飘逸之姿,却也字迹流畅形态优美,笔锋之间蕴含风骨,不同于她字迹的娟秀,更突现硬朗之姿。 她看着李玄意十分用心的笔记,嘴角不由微微勾了起来。 可他人去哪儿了?难道是回书房了?不是说今日无事,要在后院中陪着她么? 梁嫤正要打发人去寻李玄意,便见他大步从外头走了回来。将披风扔在一边,上前来抱住她道:“夫人可算回来来,快来给为夫暖暖手,外头可是真冷!” 梁嫤以为他是玩笑,又要来调戏自己。正欲推开他的手,却触之发现他的手果真凉冰冰的。 她回头看看外头的天,“也没变天啊,过了初五就觉得天好似暖和起来了,你一向不怕冷的,今日怎么手这么凉?” 李玄意笑起来,“秘密,不能说。” “嗯?”梁嫤狐疑抬头,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唔,应该说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是跟手凉有关的? 李玄意却是冲她眨了眨眼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他这么一来,倒是愈加叫梁嫤心痒难耐,从晌午开始,一直缠着他问,究竟是什么惊喜,可他怎的都不肯说。 两人一直在府上磨到了晚上,李玄意也是半句不肯吐露。 一直到夜色降临,李玄意让人备好了马车,带着梁嫤到街上去看花灯的时候,才吐露半句:“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梁嫤狐疑的跟他上了马车,离了景王府。 她倒要看看,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景王府的马车出了崇仁坊就走不动了。 外头的路听闻已经堵到朱雀大街了。 今晚不宵禁,出来玩儿来看灯的人实在太多了。都驾着马车牛车,一群家仆簇拥着,不堵才怪。 好在时间也还早,堵着堵着就出去了。 从崇仁坊到朱雀大街,平日里马车跑上一刻钟的路程,今日生生是捱了一个时辰,挤出来。 这还是春生夏长都挤到前头去不断开路的结果。 到了朱雀大街以后就好了,虽然人更多,可朱雀大街是长安主道,并行十来辆大马车完全没问题。 马车渐渐跑了起来,停在东市外头。 梁嫤同李玄意下了马车,东市里头人头攒动,前来看热闹的人还真会不少。商家们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做生意的好机会,平日里暮鼓响过一遭,东市西市就开始收摊子架门板,关张宵禁。三道暮鼓一过,白日里热闹的东西市恍如鬼街一般,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一年里也只有今日才能在夜色降临以后,在东西市看到这难得一见的热闹景象。 景王府的侍卫见主子一下马车,立即簇拥上来,唯恐旁人冲撞了自家主子,将李玄意和梁嫤团团护在中间。 除却人多拥挤的原因以外。更有李玄意对女人过敏的毛病在,更是不能让旁人靠的太近。 被人簇拥保护着,一直来到忘仙楼管家提前订好的临街开了窗的雅间里。 梁嫤同李玄意入了雅间,趴在窗边,低头看着底下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盏盏精巧非常的花灯,灯光恍惚,人也好似被这恍惚的夜景迷醉,跟着恍惚起来。 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 前世仿佛还就在昨日,今日她却已经身为人妇,依偎着自己准备相伴一生的男人。 看着灯火阑珊,品着人生百味。 短短两年,却仿佛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在旦夕之间。 “玄意……” 梁嫤喃喃唤着他的名字。 李玄意站在她身旁,抬手拥着她的肩,让她靠入自己怀中。 “我在。” 他声音低沉,宛如钟磬,透过耳膜直达心底。 “你说,明年,明年的明年……咱们还会这样站在这里,低头俯瞰这般热闹喧嚣的街景么?”梁嫤嘴角翘起的问道。 李玄意拥着她肩头轻笑,“会,明年,后年,大后年……我带着你,你带着孩子们,咱们一起站在这里,俯瞰街景,俯瞰喧嚣,街景会变,人会老,唯一室温馨恬淡不随岁月变迁。” 梁嫤点头,一时心中被填的满满的。 “咱们也下去转转吧?看花灯,岂有一直呆在雅间里的道理,能见到的不过只有楼下的几盏花灯!哪里能尽兴?”李玄意提议道。 梁嫤一愣,“那怎么行?你……你会很难受吧?” 李玄意笑了笑,“无妨,有你在身边,在多派些人围守周围,不让旁人靠的太近,没关系的。” 见他眼中带笑,似十分期待。梁嫤虽心疼他,却又不忍拒绝他体贴的好意,便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略饮了些茶,用了些茶点,便在景王府侍卫的护送之下,涌入了人潮。 第230章最最最好 不少商家门前都挂着各式各样精致的花灯,花灯底下垂着字条,揭开来便是一道灯谜,猜对了灯谜,或将灯笼相赠,或赠以小小礼物。 不少年轻的男女都簇拥在精致的花灯下头,不知是在看灯,看字谜,还是在看人? 梁嫤紧紧挽着李玄意的胳膊,与他笑着指点着各处精妙非常的花灯。 有嫦娥奔月,有玉兔捣药,有喜鹊登枝,有花开富贵,有美人回眸笑……人物静物典故,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种类繁多。 因为人多,侍卫们不敢走的太快,生怕被人潮挤散。 瞧见他们护在周遭,一面保护中间的主子,一面还要在人群中开路,甚是辛苦。 梁嫤想要提议回去茶楼,花灯虽美,看看热闹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李玄意今晚却有些反常,一定要拖着她去看河道上的花灯。 梁嫤也只好顺着他的意,跟着人群往河边走去。 来到河边,地方开阔,人不似东市那般拥挤,但是抬眼一看,河边都聚着不少的人,有放花灯的,也有等着捡有缘人之花灯的。 唯有一处,聚集众多的人,并不断有惊叹之声传来。 梁嫤好奇的向那聚了众人的地方看去。 李玄意在她耳边提议道:“咱们去也看看?” 梁嫤瞧见哪儿围了众多的人,便摇头道:“唔,还是不去了,人太多!” 李玄意微微皱眉,“人多才能说明有热闹可看!” 梁嫤狐疑的看他一眼,“你确定要去?” 李玄意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梁嫤只好迈步向那簇拥着众人的地方走去。 临近了便听闻道人们的感慨声:“这灯真漂亮!” “是啊!这才叫别出心裁!这才是用心之作!” “听闻是景王爷亲手雕琢,每个细节都是王爷自己刻出来的!” “世上竟有这般痴情男儿,竟然还是王爷,听闻景王爷人更是钟灵毓秀,绝色无双,文武双全!还是这般痴心的人……真真是羡煞旁人呐!” “收起你的口水!景王爷的痴情,只对景王妃一人!” 梁嫤听闻议论之中提及李玄意,不禁好奇的侧脸向他看过来。 前面人群里围着的是什么?竟能让人这般褒奖赞美他?他一直坚持带着自己前来,莫非这就是他说的秘密? 景王府的侍卫上前从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来。 梁嫤挽着李玄意的手,走向近前。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梁嫤却被面前精致玲珑剔透的冰灯给惊得愣住。 一人高的冰灯,是位女子,半仰着脸,左手握一本书册,右手捏着一只毛笔,眼睛微闭,嘴角上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女子好像正立在窗边,窗外有清风吹来,女子鬓边的碎发和衣带一同轻轻向后飘起。女子脚踩盛开的莲花,更像是莲花仙子一般。固定在冰雕周遭的灯盏,将女子映照的晶莹剔透,美艳无双。 一人高的冰雕,不仅细致到眉眼都颇具神态,更难得的是意境也展露无遗。 梁嫤不禁有些哑然的捂着嘴,“是……是我?” 李玄意在身边,拥住她的肩,低声道:“时常看你写医案写的投入,你不知自己那般专注的样子有多迷人。” 梁嫤激动的笑起来,“是那件衣服,我看出来了,是我最喜欢那件蓝色的抹胸流仙裙!我写医案的时候有这般美么?笑的有这般好看么?” 李玄意连连点头,“你更好看,可我已经尽力了,只能刻画到这种程度了。” “玄意……”梁嫤不顾周遭有众多人围观,转身扑入李玄意怀中,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前,“谢谢!这是我今年,不,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最最美的花灯!” 李玄意笑着也拥住她。 周遭人或听到他们的对话,或认出梁嫤与李玄意来。 纷纷行礼恭贺,恭祝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云云。 站在更远处的人,也闻声涌来,恭祝之言,更是恍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激荡在耳畔,更弥留在人心间。 梁嫤觉得自己恍如被捧的轻飘飘的飞在了空中,脸上的笑怎么收都收不拢。 唯有紧紧挽住李玄意的手,好似才能不轻飘飘的被风吹走。 留着精致的冰灯供人欣赏,两人在侍卫的簇拥之下走出人群。 忽闻一阵异族之语叽叽喳喳的在一旁,指着冰灯说笑。 梁嫤不由向说话的地方侧脸看去,只见十几个年轻的女子,带着面纱,相互挽着手,说说笑笑,在人群中拥挤,看着热闹,也引着热闹。 她们衣着鲜亮,带着异族的风情,身量更是不同于大周的丰腴,而是纤细的腰肢,挺翘的前胸后臀,被异族紧身曲线毕露的胡服包裹着,很是惹眼。 李玄意也顺着梁嫤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过他很快便转回视线,不似梁嫤,那般肆无忌惮的盯着人家看。 “是胡人么?”直到相互走远了,梁嫤才低声问道。 李玄意点了点头,“听她们说话的口音,应当是胡人舞姬,或是乐姬。被买来养在家里,供取乐所用。” “唔,那回头咱们也买几个胡姬吧?”梁嫤眨着眼睛道。 李玄意轻笑,“夫人喜欢就好!为夫可消受不了。” 梁嫤得意的大笑起来。 李玄意觉出一道视线在盯着他,回眸望去,正瞧见一个带了面纱的胡姬,站在人群之中,目光灼灼。便是被同伴拉扯了两下,也一直拿一双漆黑的眼眸凝望他,未曾移开视线。 四目相接,灯火阑珊。 李玄意眉头微蹙,目露不悦。 “怎么了?”梁嫤似察觉他的异样。 李玄意收回视线,轻笑,“没事。” 他拥着她离开人群。 路上堵得不像样子,两人回到景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梁嫤困得睁不开眼睛,李玄意却兴致勃勃。 梁嫤想到在那盏冰雕附近,听闻人们的议论赞叹,便忍不住心里美的直往外冒泡泡。 于是虽困极,却仍旧极为迎合李玄意的热情。 幔帐之中,是无边的旖旎春光。 上元节之后,新的一年的工作算是正式开始。 官员们都开始勤勉起来,晨鼓捶响之时,长安城也开始忙碌熙攘起来。 不管是士大夫,还是平明百信,都开始为名利生计忙活着。 梁嫤也在王府中挑选了一个僻静的院落,作为她的药房,开始为仁济堂今年要推出的新药配方试炼。 天也渐渐暖和,王府花圃中的迎春花都开出了一串串的艳黄色。 却突然又一个不太美妙的消息钻入梁嫤耳中。 梁嫤抬起一双沾满药泥的手,回头看着阿丑道:“你说什么?” 阿丑紧皱着眉头,“常乐公主被圣上从静宁庵放出来了,如今已经回到了宫中。” 梁嫤闻言,愣怔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果然是说着玩儿的!” 她呢喃了这么一句之后,就有埋头和着药泥,好似并未被此事影响心情。 阿丑焦急道:“上次她纵凶向药厂投毒,圣上不处置她也就罢了!她有用偶人厌胜诅咒王妃,圣上可是亲眼所见,更有那么多王公贵族都看见了!圣上怎的还是这般偏袒她?她心思如此歹毒,又一向看王妃不顺眼,如今被放出来,岂不是又要和王妃您处处作对?” 梁嫤和着药泥,没作声。 阿丑不由急道:“王妃,您听到婢子的话了么?您就一点儿不担心么?” 梁嫤抬眼看了看阿丑,无奈道:“担心又怎么样?要怪,也就怪王爷当初向圣上提亲要娶她,这才招惹了她!我又偏偏喜欢上她所惦记的人!将王爷从她手中抢了过来,她不恨我恨谁?投毒,诅咒算什么?我从广陵去泾州的时候,她还派人追杀我呢……” 梁嫤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丑瞪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在捡回掉落的下巴,“追杀啊……主子您都经历过什么啊?” 梁嫤笑了笑,“所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出来了,就放马过来吧!在她罢手以前,受痛苦受折磨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待李玄意回来时候,梁嫤才知道。 原来是太子殿下在上元节之后,向圣上进献了一批精心培养出来的舞姬。 这群舞姬舞姿精妙,各有特长,圣上喜欢不已。皇后趁着圣上欣赏舞姬舞姿心情愉悦的时机,感慨道:“若是常乐在此,定然十分高兴,她最喜舞,从小便善长学舞。” 圣上闻言,便问道常乐如今在静宁庵的情况。 皇后垂泪说常乐已经反思己过,知道自己错了,并诚心为圣上祈福,每日抄写经文数遍。 并让人送上常乐公主抄写的经文。 圣上看后,感慨常乐公主孝心醇厚,便以思念之名,将她从静宁庵,接回了宫中。 梁嫤笑了笑,并未多言,有皇后在,总会想方设法护着自己女儿的。 常乐公主除了心肠歹毒,好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了吧?只要她不来害自己,梁嫤觉得,自己是不会主动去招惹她的。 第231章休假 李玄意没说的是,太子向皇上进献的舞姬,正是那日他们在上元节上遇到的那群胡姬。 并且他在宫中遇见了那个曾经和他在人群之中四目相接的舞姬。 那舞姬的眼睛很亮,漆黑的眼眸好似会说话一般。 那群舞姬只是在他离宫之时,从他身边匆匆一过而已,且都带着面纱。 他却一眼便认出那个拿眼睛深深望他的胡姬来。 他未将这件事告诉梁嫤,只是觉得一点小事,没有必要让她烦忧罢了。 梁嫤倒也未在刻意关注常乐公主被接回宫中的事。 常乐公主许是被关了那么久,知道如今自在得来不易,十分安分守己,呆在自己宫中,除了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几乎不怎么出来。 唯有皇后知道她回到宫中仍旧时常垂泪。 “母后,我想念景王府的日子!”常乐公主一面拿帕子抹着脸上的泪,一面咬着下唇道。 “景王府?”皇后挑眉看向他,“别傻了,孩子……” 常乐公主手里紧紧攥着帕子,颤声道:“虽然在景王府的时候,他同我也并不亲密,更要眼睁睁的忍受他和另一个女人你侬我侬。可……可在景王府可以时常见到他啊!可以听闻到他的消息啊!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府上了,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了……还能时常听到他的声音,虽然他的闻言软语都是对梁嫤说的……可是……母后怎么办……我就是想他……” 皇后长叹了一声,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妍儿,世上男子这般多,你想开些!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常乐公主抹着掉落的泪,捂着心口道:“想要以后就跟他没有关系了,这里就痛,好痛……” 皇后抹着她的头,长叹一声,“你生在皇家,生来就是不能轻易动心的,幸而有母后,有兄长护着你,如果不然,你如今如何还能坐在这里?有心,动情,只能伤了你自己!” 常乐公主连连摇头。 这时忽有皇后身边的宫女在殿外探了探头,瞧见皇后和公主两人单独坐在殿中,便又退了出去。 “什么事?” 皇后看着常乐公主一直哭个不停,也不听劝的样子,有些烦躁。 那宫女闻声,便探出脑袋来,“回禀娘娘,是宫外的事儿,不是什么急事儿。” 皇后点头,“进来说吧。” 那宫女躬身进来,福身看了看坐在一旁哭泣的常乐公主,欲言又止。 常乐公主抹掉脸上的泪,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瞪着那宫女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么?” 那宫女连忙跪地,“婢子不是此意。” 常乐公主满是不屑的嘁了一声。 皇后示意那宫女但说无妨。 宫女低头道:“是景王府的消息……” 皇后皱眉,正要打住。 常乐公主却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景王府的消息?景王府的什么消息?还不快快说来!” “是……是景王妃有身孕了!” 宫女小声说完。 皇后和常乐公主都愣住了。 梁嫤此时正坐在沉香苑的正房之中,李玄意一面翻看着手中书册,一面时不时侧脸看她。 梁嫤皱眉道:“刚刚一个多月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玄意放下书册,认真看她,“我不盯着你,你就不会老实,不是忙着写医案,就是忙着研制新药,阿丑白薇藿香,她们谁劝得住你?自己就是大夫,这点道理都不懂么?头三个月最是重要的时候!” 梁嫤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写医案,研制新药,不影响我怀孕啊?你这么看着我什么都不让我干,会让我抑郁的你知道么?孕妇抑郁综合症!心情不好更不利于胎儿成长,要保持喜悦的心情,才是对孩子好的!” 李玄意闻言,认真的想了想,“唔,你说的似有些道理。” 梁嫤连连点头,“当然有道理了!” “那我更应该放下一切事务陪着你,这样你才能心情愉悦!”李玄意笑看着她,“夫人说不是么?” 梁嫤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是,王爷陪着妾身,妾身自然开心无比!”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李玄意想到要初为人父,便对梁嫤的肚子紧张到不行。 连着公职上都给圣上递了休假的折子,只挂个王爷的头衔,专心致志在家中守着梁嫤。 梁嫤无奈的笑,自然知道他这个时候,连朝中都不肯去,一是为了照顾她,陪着她。二也是出于旁的考虑。 圣上将常乐公主从静宁庵里接出来,又在朝会中褒奖了太子,这局势很是微妙。 能看着他在家中多呆一呆,多陪陪她,也是挺好的。就当给自己放假了,两人平日里各忙各的,能这样整日相处的时光实在是少的可怜。 李玄意闲下来以后,不是陪着梁嫤在花圃里转转,让梁嫤教他认识草药,就是带梁嫤到书房,给她念她想听的医书。亦或是在梁嫤着急之时,由她口述,他来替她撰写医案。 梁嫤很喜欢李玄意的行书,他撰写的医案,她总爱不释手的翻看数遍。 两人整日腻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只除了上官夕前来探望梁嫤的时候,李玄意会离开一阵子,临走还反复交代上官夕:“你阿姐有身孕,不能劳累,操劳的事情你就不要跟她讲了!” 上官夕再三保证:“我知道了姐夫!我知道了!” “阿姐,这是我研究的线路图,我打算第一站,就去往洛阳!一直走水路。洛阳文人云集,当初赞颂阿姐的诗词流传甚广,听闻阿姐在洛阳也甚有名望。洛阳人称阿姐的老家在洛阳,对阿姐赞誉颇高。让若将仁济堂的分馆开在洛阳,必定大受追捧!”上官夕摊开自己的小册子,在上头画着路线图。 后头还密密麻麻的写着诸多的注意事项,以及到了洛阳以后该怎么办,将会遇到的问题,困难能想到的都一一列举出来,连着对应的法子都写了一条条的。 梁嫤见她如此认真,当初答应下来,并不是说着玩儿而已。如今更已经付出行动来了。 “虽然你计划的很完备,但是到了洛阳以后,也许会遇到你想不到的困难,会有更多的问题,你会退缩么?”梁嫤笑着问道。 “退缩?阿姐,你开什么玩笑,将仁济堂开遍大周是我的理想诶!人有理想怎么能以为内一点点小的困难就灰心丧气,止步不前呢?是吧阿姐?”上官夕瞪眼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话虽不错,可将仁济堂开遍大周不是自己的理想么?什么时候成她的了? 上官夕小手一挥,“阿姐你不必担心了,我心意已决,并且打算过几日就起程。我已经跟阿耶商量过了,阿耶很支持我,还派了十三从旁协助我!你放心吧,倘若实在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会写信求助阿姐的!” 梁嫤点了点头,抬眼看着上官夕,犹豫了一阵子道:“阿丑在我身边,负责仁济堂事情已经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你将她也带在身边,很多事情,她都有经验。” 阿丑一愣,有些紧张道:“婢子?去洛阳?” 梁嫤点了点头,“你不愿意?” 阿丑赶紧摇头,“不是不愿,是没有想到王妃这般信任婢子!” 相较于上官夕这等医馆的外行,她可是元老级的人物啊,长安城里的第一家仁济堂,还是她照应着开张的呢! 被主子派往外地开设仁济堂分馆,这可不是小事,以前这都是徐掌柜的事儿,如今也成了她的事儿了! 上官夕一听,乐了,“正好,阿丑不是说,我师父功夫不行么?这下有机会让你和我师父过过招了!” 阿丑闻言一滞,她当时的意思是指上官夕的功夫不行吧?怎么她就真的相信自己是说人家师父不行了? 上官夕正笑着和梁嫤一起打趣阿丑。 听闻外头丫鬟禀报:“傅将军家小姐递了帖子来。” 梁嫤一愣,“快请她来!” 许久没有私底下见过傅雅了,梁嫤想到那两次的偷窥,心下不由十分急切想见到她。 还没等傅雅进了沉香苑,她便和上官夕迎了出来。 傅雅仍旧一席大红的衣裙,走动之时,臂上挽着的长长披帛随风飘起,她一脸明媚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嫤娘!若不是大兄相告,你是不是打算就瞒着我呢?”傅雅桥见梁嫤,连忙大步上前,亲昵的挽住她的手道,“有了好消息也不告诉我,真是不够意思!” 瞧见傅雅面色神情,一副被恋爱滋润的小女儿态,梁嫤不由心下轻松。 她颔首笑道:“也是王爷太紧张,才一个多月,就叫你们都知道了,起码应该三个月以后再告诉你们。” 傅雅笑道:“听闻景王爷为照顾你告假,我原吓了一跳,以为你是病了还是怎的?后来让大兄一打听,才知道竟是有身子了。王爷这般紧张你,不知要羡煞多少贵女妇人!” 上官夕连连点头,“可不是么,我只是来找阿姐说几句话而已,就被姐夫勒令不准让阿姐太过操劳!阿雅姐姐你可要小心些!” 傅雅和上官夕两人对视一笑。 第232章那便一起来受折磨 梁嫤被她们打趣的一阵无奈,“好了,站着不累么?走,咱们进屋说话。义父送来了两个江南的厨子,一手茶点做的真是精妙。” 上官夕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姐夫说我霸着你不让你好好养胎!正好要回去打点准备启程,你们聊,我先走了阿姐!” 上官夕说话便离开。 傅雅扶着梁嫤一同回了房。 梁嫤道:“不需如此小心的,才一个月,完全感觉不到什么。” 傅雅却是正色道:“你年轻,如今又是头胎。我听我阿娘说,头胎最是重要,一定要照顾好的,多小心些,没有错!” 两人在屋里坐下。 许久未能好好在一起聊过,两人似都有许多话想要和对方说。 藿香上了茶点,梁嫤便摆手让她和白薇一道都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屋里只剩下她和傅雅两人,她看着傅雅问道:“许久不见,我忙着医馆药厂的事儿,你呢?最近在忙什么?” 傅雅脸上却泛出可疑的红晕,低头道:“也没有忙什么啊?” 梁嫤挑眉看她,“没有忙什么怎的不来寻我?” 傅雅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好一阵子,才抬头认真看着梁嫤道:“嫤娘,你觉得自己幸福么?” 梁嫤闻言立即点头,“王爷一心待我,处处都能想到我的感受,处处体贴关怀,我自然是很幸福的。” 傅雅闻言沉默了一阵子,“是啊,你自然是幸福的,想来长安城没有人不知道……可是,如果你说的处处都能想到你,处处体贴关怀,他都等做到,唯一不同的便是,他已经有妻子了……那后来嫁给他的人还能幸福么?” 梁嫤想到两次相见,都和她在一起的宁王。 “你不确定自己的心么?”梁嫤小心翼翼问道。她并不了解宁王和傅雅的相处模式,实在不好妄加评判。 傅雅皱眉,想了想,才缓缓开口:“不确定么?好似也不是,我知道自己喜欢他……”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话头,瞪眼看向梁嫤。 梁嫤轻笑,“你这丫头,如今是不把我当密友了么?什么话竟然瞒着我!” 傅雅摇头,“哪里是要瞒着你……我……” 说着便脸红起来。 梁嫤看着她,等她自己开口,如实交代。 傅雅好半晌,才低声窃窃说道:“是宁王……” 梁嫤点了点头,垂眸轻声道:“你可曾听闻,宁王的侧妃乃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傅雅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有告诉过我。” 梁嫤心头有些别扭,如果换做是她,宁王已经有了王妃,侧妃,还有两个妾室。便是再喜欢,她也会望而却步,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不美妙。 可古代的女子从小接受的思想就和她不同,从内心里谁都想要独一无二的宠爱,可这个社会却要求她们不能嫉妒,不能自私,一切都要先为夫君考虑。出嫁从夫,以夫为天云云。 “我也矛盾过,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想他的温润如玉,想他的关怀备至,想他的欣赏赞美,好似在他眼中,我能看到自己被珍惜,被珍视的模样……”傅雅轻声说着,一旦将最为秘密的地方吐露出来,便会忍不住将心中的想法一股脑的都倒出来。 想来她也在心里闷了很久了。 傅雅在家中没有姐妹可以交心,这种事情,又不敢跟母亲兄长来说。能说的自然只有放心的闺中密友。 她幼时长与边疆,与京中贵女并无深交,如今也只能将自己的心事全都告诉能让她放心的梁嫤了。 梁嫤听闻她细细说了很久,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直到傅雅历数完宁王吸引她的地方,梁嫤才缓缓开口道:“虽然我不喜欢魏王,且觉得他这人十分偏激幼稚,可魏王对你的心,却是不难让人看出来的!倘若你嫁给魏王,便是魏王嫡妻,堂堂正正的魏王妃。可倘若跟了宁王……就要向他的另一个女人俯首称妾。你得想清楚。宁王此人,我以前也接触过几次。和他打交道,确实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宁王为人和煦,心有城府,待人温厚……可都只是外人所见,你若嫁他便是要关起门来过日子的!” 傅雅点了点头,“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都想过了。我仍旧觉得……” 仍旧觉得怎样,她没继续说,可并不难想到。 梁嫤回忆起上次在九龙山上,看到宁王送她炼水晶针之时,她回赠的同心结扇坠儿。 那时,不是已经表明了她的心意了么? “你想清楚了就好。”梁嫤请拍着她的肩头,缓声说道。 傅雅点了点头,“我已经写信询问阿爹何时返京,这件事……等阿爹返京,宁王会上门提亲的……” 梁嫤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傅将军会不同意?” 傅雅抬头看着梁嫤,“你是说……” 毕竟傅雅身份特殊,宁王身份也特殊,傅雅的父亲手握重兵,宁王是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他们的婚事并不是两个人简单的儿女情长。 傅雅垂眸点了点头,“我也想了,所以,一切等父亲回来在做决定吧……” 梁嫤看到她脸上神色,知道她口中说等傅将军回来决定,可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便是身居高位之人的无奈之处。 且傅将军最终做决定之时,还需考虑圣上的意思,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一招不甚,或会将真个傅家都牵连进去。 两人都觉出气氛凝重。 原本今日傅雅是来探望怀孕的梁嫤的,本来是带着恭贺之意而来,怎的此时气氛却是这般沉重? 傅雅笑了笑,“好了,不说我了,倒是你,如今有了身子,万不可大意!” 梁嫤点了点头,“一切都很注意,王爷也分外紧张。” 傅雅却是看着她,认真道:“正是因为王爷分外紧张,你才更不能大意!京城多少人羡慕景王对你的情谊?越是让人艳羡,越是容易遭了小人嫉妒!你如今正怀着身子,旁人若是想趁虚而入,现在这时候最是防不胜防!” 梁嫤郑重点头,这话说的实在有理。 两人又聊了好久,傅雅才告辞离开。 常乐公主知道梁嫤怀孕的消息,很是消沉的一段时间,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某处发呆,似乎看得出她是在想什么,却又让人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皇后既无奈,又不能放任不管,便时常将常乐传到自己面前。 可即便是皇后跟她说话时,她也时常心不在焉。 这日皇后处理完后宫常务,抬眼看着常乐公主掐着一只木槿花的花梗愣愣出神。 皇后不由眉头微蹙。 伺候常乐公主身边的梨云轻轻推了她一下。 常乐公主惊醒过来,正好瞧见自己母后担忧的神情。 “母后……” 皇后长叹了一声,“听闻你在静宁庵过的可怜,母后与太子想方设法将你接了出来。可如今回到宫中,生活安逸,你依然不放过自己的心。困住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便是到了哪儿,你也不会开心快乐!” 常乐公主点了点头,“我知道,母后……” “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和母后好好说说,心里有什么郁结也都吐露出来,别总想那些不开心的,日子一天天总会轻松起来的。”皇后温声劝道。 常乐公主看着皇后,迟疑良久,才开口道:“母后,梁嫤如今不是怀孕了么?既然怀孕……那如今不是正好是离间景王和她的好时候么?” 皇后闻言,眉头立时蹙起,“过了这么久!你竟想的还是这件事!你……你叫母后说你什么好?因为一个男人,你堂堂公主,与旁人同嫁,被逼的关进佛堂,整日郁郁不欢……这还不够么?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他?” 常乐公主瘪了瘪嘴眼眶立时便红了起来,“母后……您真心喜欢父皇么?您难道不能明白我心里的感受么?真心牵挂着一个人,难道是说忘就可以忘了的么?” 皇后沉了脸,“你不必想了,这次莫说我不同意,便是圣上也不会再纵容着你。景王府你既然离开,便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常乐公主咬着下唇,良久才道:“我知道,我没有要回去……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我得不到的,梁嫤凭什么就能完完全全的拥有?我不甘心看她得意!我不甘心看她好过!” 皇后皱着眉头,“妍儿,不放过别人,其实真正受苦的是你自己啊!你心中没有放过的是自己啊!” 常乐公主笑了笑,“放不放过又怎样?他们两个,一个夺走我的心,一个夺走我心爱的的人,我岂能独自伤心,看他们快活?我既然不得快乐,那便大家一起来受折磨吧!” 皇后看着眼前的常乐公主,却恍惚觉得如今的女儿是这般的陌生,竟陌生的她似乎不认得。 第233章时运这东西 “母后,您如果愿意帮我,也愿意看到我在不快中稍微报复一下害我成这样的人,就帮帮我。你若不愿就罢了。我再想旁的办法就是!”常乐公主笑看着皇后娘娘。 “你想做什么?”皇后冷声问道。 常乐公主掩口轻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梁嫤不是怀孕了么?想来必然是不能够好好伺候景王了,听闻父皇如今新得不少美姬,若能赐给景王一两个,也是为梁嫤分忧。”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别胡闹,这件事,母后会帮你安排。” 常乐公主颔首,“那便多谢母后了。” 皇后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一次与圣上一同欣赏舞姬曼妙舞姿之时,便顺口提到了这件事。 “听闻景王告假,乃是因为景王妃有孕了?” 圣上点了点头,“嗯。”眼睛却是没离开舞姬摇动的腰肢。 皇后颔首,轻叹一声,“景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没得早,我记得那会儿荣王对他也不上心,唉……” 圣上冷哼了一声,“他什么时候上过心?!” “荣王毕竟是个男人,许多事情想不到,继母再亲,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有考虑不周的时候,倒是苦了景王了……”皇后饱含深情的叹息。 圣上十分赞许的看了眼皇后,他最是偏爱景王,自然喜欢听到旁人怜悯景王的话,好似给他对景王的偏爱都找到了正当的理由一般。 “若是他母亲尚在,如今景王妃怀有身孕,怎的也该派到身边一两个伺候之人。房里头没有个贴身伺候的人,如何能行?本来这都应该是景王妃,亦或是荣王妃操心的事儿,如今景王妃年纪小……荣王妃又不管景王府的事情。”皇后摇头轻叹了一声。 圣上缓缓转头看了皇后一眼。 李玄意对旁的女子过敏之事,他是知道的,上次在公众还亲自让人试探。 如今梁嫤已经怀有身子,景王这病或许就已经好了? 圣上想到这里,便点了点头道:“是,皇后想的很是周到,景王虽没有母亲关心,但有皇后这般处处想着他,也不委屈了!” 皇后低头,谦逊的笑了笑。 “这件事便交给皇后来处理吧!”圣上终于点头说出皇后最想听的一句话。 皇后颔首领命,又缓缓道:“圣上如今得的胡姬,听闻貌美非常?” 圣上点头,“此事既全权交给皇后负责,那皇后便斟酌着合适的人选吧。” 皇后领命。 皇后派了身边的明嬷嬷去舞姬中挑选美艳合宜之人。 自然不能是圣上心属的,又要美艳无双。 明嬷嬷知道此事是常乐公主的心病,前去挑选之时,便格外谨慎认真。 承欢殿中没有被圣上招幸过的乐姬舞姬,被传唤出来,站成一排排。 先让明嬷嬷大致过一遍,那些不合眼缘的,这便刷掉一部分。 留下的人,再排成竖排,一个个从明嬷嬷面前走过,让嬷嬷方便看她们的体态,行走姿态等。 如此再刷掉一部分。 最后在一一到明嬷嬷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艺,或舞,或乐不拘一格。 道最后一轮的时候,明嬷嬷坐着,一个舞姬上前献舞,乐声起,她摇晃着自己手腕上的铃铛,翩然起舞,纤细的腰肢,修长的手臂,匀称的长腿,轻纱舞衣,甚是曼妙。 且她眼神十分迷离,让人一望,便沉溺其中,恍惚不可自拔。 明嬷嬷看着那舞姬动人的舞姿,不由便沉醉期间,合着她手腕上铃铛的脆响,不由打起节拍来。 乐声停,舞姬的动作也定格。 凹凸有致的身形,迷离的目光,让人仿佛还沉醉期间归路难寻。 “这舞姬叫什么?”明嬷嬷向承欢殿中的总管乐监问道。 乐监颔首道:“叫什么名字,还不报给嬷嬷?” “婢子阿史那?杜尔。”舞姬的中原话说的有些生硬,但她声音很美,听来倒别有一番味道。 明嬷嬷点了点头,挥手叫下一个上。 一直忙活到午后的时光,才敲定下三个人的名字。 趁着明嬷嬷还未将人带走的时候,一个舞姬趁人不注意,来到乐监身边,将一根赤金的簪子塞到乐监手中,“敢问大人,今日所选之人,可有阿史那的的名字?” 乐监捏了捏手中金簪,勾了勾嘴角道:“你到是个懂事儿的。那我不放告诉你——没有。” 阿史那杜尔不由微微皱眉,她已经打听到,这是圣上要往景王府赐人,适才分明看到明嬷嬷对她十分满意,怎的到了最后却是没有她的名字呢? “大人可知,为何没有阿史那?”阿史那杜尔小声问道。 乐监看了她一眼,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在这一群舞姬之中,最是招眼,明嬷嬷是怕夺了圣上所爱,惹圣上不满,才不敢挑最是招眼的,那琴抚得最好的妙音也同样没有被挑上!” 阿史那杜尔皱着眉头,想了想,又从腕子上推下一只坠了铃铛的金镯子,塞到乐监手中,“大人可否向嬷嬷举荐?婢子想去景王府。” 乐监看了她一眼,掂了掂那镯子的重量,轻笑着,“举荐没有问题,只是我不是明嬷嬷,不能保证就能说服明嬷嬷,嬷嬷若是不答应……你这镯子瞧这对你意义非凡,甚是贵重,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阿史那杜尔将镯子推回乐监手中,“您尽力就好,阿史那还要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便是最后不能改变什么,这也是该孝敬您的!” 阿史那虽然中原话说的不够流利,但这人情世故却是圆滑老练的很。 乐监点了点头,脸上笑容透着满意。 趁着明嬷嬷没走,她揣着金簪镯子,缓步上前,伏在明嬷嬷耳边道:“那个跳舞的阿史那,嬷嬷还记得么?” 明嬷嬷看了乐监一眼,“自然记得。” 她第一眼看到阿史那的时候就十分满意,倘若将阿史那送到景王府,说不定常乐公主想要离间景王和景王妃的目的就能实现了。 可那女子任是谁一眼都能看出她的不同来,便是在众美云集的舞姬堆儿里,她也是最扎眼的。 倘若这女子是圣上心属之人,她没眼色的将人挑走了,圣上还不得将这笔账算到她的头上?为了常乐公主那一点儿报复的小心思,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赔上,未免太不划算。 乐监笑着对明嬷嬷耳语道:“也是这丫头时运不济,第一次给圣上献舞之时,她被人推了一下,崴了脚,未能上场。第二次献舞之时,她又害了病……到如今,还未在圣上面前露过面呢!” 明嬷嬷闻言眼睛一亮,“果真?圣上还未见过她?” 乐监笑着点头,“是呀,所以说,时运这东西,玄妙的很。” 明嬷嬷点了头,立即换下名单上另一个舞姬的名字。 当明嬷嬷选中的三个舞姬被带到皇后面前的时候,皇后对阿史那杜尔甚是满意。 得了圣上首肯,便立时将这三个舞姬送到了景王府上。 宫中送来赏赐的时候,景王正在花圃之中陪着梁嫤散步。 听闻公里来人,两人便一同到了前院。 当看到三个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之时,李玄意和梁嫤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李玄意谢过了圣上皇后美意,让管家送走了宫里来人,便将三个舞姬打发了下去。 以往这种事他遇见的也不少。圣上赐下的,友人相赠的,各级官员送来的。 在这个时代,舞姬美人仿佛物品一样,相互转赠,乃是风流韵事,谓为美谈。 只不过李玄意体质特殊,无福消受罢了。 以往旁人送来,他到也不甚在意,随手往角落里,庄子上一打发就是了。 如今他已经有了琴瑟和鸣的妻子,再送女人来,就颇有些给人添堵的意味了。 李玄意小心翼翼的觑着梁嫤的脸色,“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梁嫤看她一眼,“我放在心上了么?” 李玄意回望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嘴角,点头道:“唔,嘴角都耷拉下来了,定然是放在心上了!” 梁嫤皱眉,“那你打算怎么办?如何补偿我,哄我开心?” 李玄意蹙眉,“把她们送到庄子上就是,阿嫤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旁人任何女人于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梁嫤这才笑了笑。 待管家回来,询问景王,这三个宫中送来的舞姬该如何处理。 李玄意正要说将她们送到庄子上。 梁嫤却是摇头道:“还是算了,没听刚才送人来的宫人说,是圣上皇后担心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有了身子需要在你身边安排伺候的人,这才直接隔了荣王,荣王妃,送来了伺候之人么?长者赐不敢辞。前脚宫里把人送来,后脚你就把人送走。没人会以为是你不想留下他们,人们只会觉得我是善妒之人!” 李玄意好笑的看着她,“你不是一向不在意旁人的说法么?” 梁嫤点头,“便是不在意,也不想被人说是妒妇啊!那可是犯了七出的!且你将人送走,皇后就不会想办法继续塞人进来了么?这次是三个,下次再有十个八个呢?” 李玄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哪里就那么夸张了?” “不是夸张!”梁嫤垂了眼眸道,“我猜想,皇后娘娘会主动送人前来,定然是常乐公主相求。不然明知你向来不喜这些,为何还要故意送人前来。你不收下,常乐公主是不会罢休的!” 李玄意冷下了连,“又是她……” “说到底,还是怪你先招惹了她。我有理由恨她,你却没什么资格评判她的不是!”梁嫤白了李玄意一眼。 李玄意立即转变态度,向梁嫤陪着不是,“连累夫人了!夫人见谅!夫人勿怪!” 第234章一个鼻子两只眼 看着自家王爷一副嬉皮笑脸求原谅的样子,管家觉得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自家王爷脸上是在是太有违和感了!这还是那个冷面俊颜不苟言笑的景王爷么? 这还是那个迷倒京城万千少女,片叶不沾身的冷傲景王爷么?还是那个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刚毅景王爷么? 梁嫤掐了下他的手,示意管家还在一旁看着呢。 李玄意转过脸来,看着管家,立即恢复了平日子冷冰冰的样子道:“找个偏僻的院子先将她们安置下来,也别让她们太过悠闲,洗衣房里,厨房里,花圃里有什么活儿,缺了人手就让她们去。女人太闲,就会没事儿找事儿,所以,未免她们没事儿找事儿,你还是多给她们安排事情做吧!” 管家还没适应李玄意突然转变的一张冷脸,就见李玄意又转过脸去,朝梁嫤笑了起来,“夫人可还满意?” 梁嫤点了点头道:“嗯,挺好!” 管家这才躬身应声,退了出去。 让娇滴滴的舞姬去干粗活儿,想来也只有景王府会这么干了。 三个从宫里被送来的舞姬,第一眼看到景王的时候,还纷纷庆幸自己真是好运气,圣上虽然尊贵,但毕竟年纪大了,宫中的女人也太多了,想要拼出个前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可怎么也没想到,景王府并非想她们想想那般,来了就会成为侍妾,来了就能爬上景王的床! 舞姬抱怨之时,景王府的丫鬟神色高傲的鄙夷道:“你们就庆幸吧!如今还能留在府里头的,往常不管是公里送来的还是旁人送来的,咱们王爷都是看都不看,就给直接扔到庄子上去了!” 说完,那丫鬟满脸鄙夷的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另外两个舞姬纷纷抱怨,脸色都变的很难看的时候,阿史那杜尔却是分外安静的立在窗口,看着窗外的景致,不知在想着什么。 上官夕收拾好行装之时,便来景王府要人,有熟悉仁济堂一切事物的阿丑陪着,她觉得自己信心更加足了。 虽然不能伺候主子身边让阿丑有些牵挂,但能到外头闯荡一番,去看看外头更加广阔的天地,她雀跃如鸟的心又忍不住轻快。 上官夕起程之时,梁嫤没能亲自去送行。 李玄意道未满三月,不准出府,执行的是十分认真,他也陪着她,整日蹲在景王府里,不着急出去。 听闻景王府收下了宫中赐去的三个舞姬,并未如往常一般送到庄子上。 常乐公主沉闷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但她还没能高兴太久,便有一个让她不能接受的消息临到头上。 圣上同皇后一道饮茶之时,忽而看着皇后问道:“常乐如今还记挂着玄意那小子么?” 皇后一愣,笑说:“在静宁庵待那一段时间让她想清楚了不少,如今回来,妾身也时常劝慰她。想来,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固执了。” 圣上闻言点了点头,“那便趁着如今年纪尚小,再给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家吧!拖下去,对她也不是件好事,安定下来,身为人妇,那些不该想的,便不会去想了,不该惦记的也就慢慢淡忘了!” 皇后闻言,颔首应是。 “我不嫁!”常乐公主扑在柔软的斑丝隐囊上,“我不嫁人,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皇后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好,这话是你说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母后便求圣上,仍旧将你送回静宁庵去好了!” “母后!”常乐公主立时从床上跳了起来,拽住皇后娘娘的手,“母后这是做什么?” 皇后思来想去,也是觉得圣上的话很有道理。女人一旦嫁做人妇,小女儿时那般天真的想法也就会慢慢沉淀下来了,人也会越来越成熟,便不会做那些不合宜的事情了! “你若不想去静宁庵,就给我好好的,带我选出年龄合适的小郎君,你就给好好的嫁过去!你要求的母后已经帮你做到了,往后不该想的事情,就给我抛在脑后!好好经营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理!”皇后语气强硬的说道。 常乐公主无力的放开皇后的手,向后退了几步,退到床边坐了下来。 “一定要嫁人么?” “圣上的意思,你说是不是一定要嫁?”皇后看着她道。 常乐公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后,嫁就嫁吧……全凭母后做主!” “带我选出合适人选,在让人唤你去商议。”皇后见她让步,便放缓了语气。 常乐公主却是摇摇头道:“母亲看着办吧,是谁都好,若不是那个人……旁的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无非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常乐公主说完,仰面倒在床上,目中空泛没有焦距。 皇后看了她一阵子,抬脚离去。 皇后斟酌合适的小郎君时,还禁不住感慨,真是造化弄人,被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妍儿,本来应该是这史上最幸福的女子,上有父皇母后,太子又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原本可以没有任何压力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可偏偏,她喜欢的人,心不在她。 而她又是个死心眼儿的,这才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越挣越紧,弄到今日这局面。 皇后还未思量出结果的时候,太子倒是听闻了这件事,让人禀于皇后道,他心中有合适的人选。 皇后微微惊讶,趁着太子前来请安的时机,便想太子询问,他心中合适的人选又是何人? 太子笑了笑,并未对皇后言明。 太子回到东宫之后,倒是召来了如今深得他信任的太子中书舍人顾家六郎,顾衍。 顾衍俯首行礼,“给太子请安。” “顾郎快快起来,没有外人,你我不必拘礼。”太子笑道。 顾衍缓缓起身。 “如今河道运行可还顺利?”太子问道。 顾衍颔首,“幸不复太子所托,一切顺利。” 太子点了点头,“我知道顾郎是有才干之人。顾郎是乾元四年生人?” 顾衍一愣,点了点头,“正是。” “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是。” 顾衍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太子倒是笑着点点头,“顾郎年岁也不小了,但听闻顾郎身边只有一个妾室,几个通房,连个正妻还不曾娶呢?” 顾衍脸上略显尴尬,“是。” 太子朗声笑起来,“顾郎虽心系大业,却也不能连个家室都不成啊!你为本宫尽心竭力,本宫岂能看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顾衍心中泛苦。他想要娶的人,今生都已经没有机会娶进门了。 “顾郎的年岁倒是年长常乐公主几岁。”太子笑着说。 顾衍微微一愣,立即叩首。心下已经明白了今日太子召他前来的意思。 顾衍离开东宫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懵懵的。 景王妃已经怀孕了。 即便是没有怀孕,和他也已经是绝无可能了。当初她将话说的那么绝,他又为太子用来威胁上官家。她怕是早已恨他入骨了吧? 连着母亲,她都不许林三娘再见了。 这便是真的恩断义绝了…… 可她怎知他心中的焦急与痛苦?他怎知他效力太子麾下,是想搏一个能让她看得上的前程?好将她留在身边? 顾衍垂眸,脚步都有些踉跄…… 他很久很久以前,承诺给她的正妻之位,如今终是要留不住了么? 虽然她早已经做了旁人的妻。 顾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回到家中,便和家中父亲商议,向圣上提亲之事。 顾衍的行为,早已将顾家和太子绑在了一起,迎娶常乐公主如今对顾家是有益无害之事。 虽然是个弃妇,但怎么说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呀! 当顾家三郎向圣上提亲的时候,圣上十分爽快的答应下来。 并着令司天监尽快合出良辰吉日。 圣上暗示司天监,婚事要尽快。 司天监怕揣摩不对圣上的意思,便给出了三个皆是佳期的日子,供圣上选择。 最近的是次月月末,再之是八月十六,最后是年尾。 司天监众人以为圣上会选择中间那个日子,八月十六,时间不长不短,天气不冷不热,婚事准备也不必太紧张,都能来得及。 可不曾想,圣上竟然直接选了最近的时间,次月月末,大婚。 常乐公主面色麻木的坐在自己房中,面前摆着大红的盖头。 次月末大婚,让她自己绣嫁衣已经不可能了,但好歹在盖头上落几针意思意思。 常乐公主却连针都不肯接,冷着脸道:“都交给针织局就是了。” 宫人不好勉强她,皇后也懒得于这些小事上多管她,便由她去了。 婚期定在次月末,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婚事准备的很是仓促。 各个流程走下来,顾家人忙的手忙脚乱。 公主虽是二嫁,且当初和离离开景王府也弄得甚是难看,但顾家并不敢怠慢她。 仓促准备,却也隆重。 第235章不孕 常乐公主出嫁之时,梁嫤已经过完了头三个月。 过了头三个月,胎相便已经稳固,便是活动活动,也不必那么紧张了。 她此时才将自己怀孕的消息,给林三娘送去。 林三娘得知之后,更是一门心思的让紫草给她搬来合适的布料,挖空心思的给未来的外孙或是外孙女做衣裳。 直到梁嫤开始到府外活动之后,一向不和景王府多打什么交道的荣王府,却是派人送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说是荣王病倒了,据说病的还不轻,身为荣王的儿子,李玄意就是不来伺候床前,怎么说也该来看看自己的亲爹。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李玄意不去,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且不仅他要去,胎相稳固的梁嫤也不好躲懒不去。虽然梁嫤不待见荣王,但她也不至于连看看病号的肚量都没有。 两人一道备了礼物,前往荣王府。 荣王府的下人对景王景王妃的到来,还或多或少有些意外之色。他们父子不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李玄意扶着梁嫤,两人一道进了内院。 梁嫤未进荣王的卧房,倒是被请进小花厅里坐了。 李玄意进了荣王的卧房。 荣王妃便从里头出来,到小花厅里陪梁嫤坐着。 梁嫤觉得今日的荣王妃似乎有些奇怪。 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格外的热情,脸上的笑似乎都是发自内心的。这实在太奇怪了! 上次敬茶之时见过荣王妃,虽然荣王妃并不像荣王那般讨厌她,但对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今日却见荣王妃仿佛眉眼都在对她微笑。 梁嫤不由有些不自然道:“父亲患病先前未能知道,真是辛苦母亲了!” 荣王妃笑着说:“不打紧,你有身子,正是煎熬的时候,我为他做什么,不都是应当应分的么!叫你们来,也不过是想借着这机会,让他们父子关系能够缓和些!这亲生的骨肉,还能记一辈子的仇么?” 梁嫤也跟着点头。 荣王妃真是这么好心的人? 客套了几句,荣王妃突然问道:“听闻丹阳公主怀了身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 梁嫤点了点头,“算着时间,应该是了。” 荣王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梁嫤的眼神愈加的热切,“丹阳公主多年不孕,如今经阿嫤调理,倒是说有就有了,阿嫤想来这方面很是有经验?” 梁嫤还没说话,荣王妃便又道:“哦,不是,不是,阿嫤被百姓奉之为神医,哪方面的病,都是手到擒来的。” 梁嫤赶紧摇头,“嫤娘实在愧不敢当!” 荣王妃听梁嫤客气,脸上堆着笑说:“不如阿嫤也为母亲诊诊?母亲嫁到荣王府也许多年了……可……如今景王已经另立门户,不必承袭荣王爵位,便是我有了孩子,亦不会于他有什么危害……” 荣王妃说的十分艰难,脸上表情也很有些难堪,但语气里却不乏哀求之意。 “阿嫤……母亲早就听闻百姓赞誉你有仁慈之心,如今……也帮帮母亲吧?”荣王妃双目望着她,语气很低微。 梁嫤犹豫片刻,缓缓道:“不知王妃情况如何,嫤娘不能保证……” “先看看……看看能不能医治?看看再说,若真是不行……母亲不会为难你的!”荣王妃恳切的望着梁嫤。 梁嫤只好点头答应下来,让荣王妃将腕子搁在凭几之上,为她诊脉。 她其实很想劝荣王妃不必报什么希望,即便荣王妃没有问题,荣王这么整日里的喝酒,只怕也是早就将身体喝出问题了。 可诊了荣王妃的脉之后,倒真叫她发现了问题。 “王妃怎的如今才想起来医治?以往就没有想过么?”梁嫤眉头微蹙着问道。 荣王妃抿嘴,“怎么没有想过?宫里的太医都看过来个遍,各种调理的药也没有少喝,可就是……后来请了京中的大夫给看,也说没有问题。既然没有问题,怎的就不能有孕?” 梁嫤缓缓点了点头。 荣王妃这情况,分明脉象很明显,便是古代医术不似现代那般全备,但也不至于连这种脉都诊不出来呀? 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究竟怎样?”荣王妃急切的问道。 梁嫤收回了手,面色有些为难,“母亲,嫤娘才疏学浅……没有看出问题在哪儿。” 荣王妃脸上立时写满失望,“难道真的不是我的问题……” 梁嫤颔首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李玄意从荣王的卧房出来,寒着一张脸看着荣王妃道:“他既没什么大碍,何必说的那般吓人?劳烦荣王妃好好照顾他,没有什么事,本王就先离开了!” 说完,他扶起梁嫤就走,对荣王妃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荣王妃见丹阳公主都怀了孕,满心期待的等着梁嫤给她不一样的答案,可这答案最终也只是让她更加失望而已…… 她阴郁着一张脸,也并未多搭理李玄意,只起身目送他扶着梁嫤缓缓离开。 坐在回景王府的马车上,梁嫤一直有些狐疑的看着李玄意。 李玄意好半天才从见荣王的怒气中,淡定下来,轻抚她的脸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梁嫤皱了皱眉问:“你说,谁会最不希望荣王妃怀孕生子呢?” 李玄意闻言皱眉想了想,看着她道:“莫非你在怀疑我?” 梁嫤没有否认。 李玄意冷了脸,“她嫁进荣王府的时候,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还有能力害她?” 梁嫤点了点头,“今日荣王妃请我诊脉,我发现她不孕乃是因为多年前服用了大寒的汤药,才导致的宫寒不孕。” 李玄意也微微有些意外,“竟有此事?” 梁嫤点头,“我没有跟她说实话,原不知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所以不好贸然开口。还有更奇怪的一个地方就是,她宫寒的脉象很明显,可她却说,这么多年来,她看诊过的大夫,都说她的身体没有问题,也曾多方调理,可都没有效果。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李玄意闻言,轻叹一声,抬手将梁嫤拥入怀中,“好了,不想旁人的事了,不管是谁,你知道不是我就行了。别的,不需去管了。免得将自己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事情中。” 梁嫤仍旧不解,但靠在李玄意身上甚是舒服,她满足的叹了一声道:“其实如今即便医治好她的病,估摸着也没什么用了,荣王常年酗酒,只怕是早就不行了。” 李玄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梁嫤好奇道:“其他的妾室呢?不是说荣王有好些个妾室么?怎不听闻你有兄弟姐妹呢?” 李玄意闭了闭眼,才缓声道:“原是有两个庶妹的,不过都没活过五岁便夭折了。还有个小妾怀了孕,都快生了,却贪嘴想吃新鲜的莲子,不幸失足落水,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他娶了续弦以后,就没有旁的小妾怀孕的事了。” 梁嫤闻言,脊背一寒。 这里头多少生命是无辜枉死的?多少并非天命而是死于人心算计? 她不由紧紧握住李玄意的手,“你能长大,真是万幸啊!” 李玄意冷笑了下,没有说话。 梁嫤却仍旧揣摩着荣王妃的病情究竟是何原因,一直到马车回到荣王府,她也没有理出头绪来。 李玄意正扶了她往沉香苑走去。 却猛地从路边窜出一个提着花篮的女子来。 那女子半蒙着单薄的面纱,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分外的好看。 女子身量纤细修长,提着花篮的手更是白皙,指甲染着蔻丹,一双手甚是美妍。 梁嫤瞧见李玄意看着那女子的眼神,微微有些愣怔。 她不禁也朝那女子深深看去。 那女子望了李玄意一眼以后,便飞快的低下头去,“见过王爷,王妃。婢子采了花,往汤池送去。” 梁嫤未吱声。 李玄意点头,挥了挥手让她退开。 他仍旧搀扶着梁嫤,向正院走去。 梁嫤却是注意到,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才继续前行。 “那女子是什么人?”回到正房,梁嫤在胡床上半躺下,侧脸看着李玄意道。 李玄意道:“咱们是见过她的。” “咱们?”梁嫤声调微扬。 李玄意点了点头,“还记得上元节上遇见的胡姬么?这便是其中一个?” “当夜不过匆匆一瞥,你竟能认出?”梁嫤瞪圆了眼睛。 李玄意微微一笑,深深看着梁嫤道:“夫人如今这样子,是在吃醋?” 梁嫤皱眉,“吃醋?我吃什么醋?” 李玄意轻轻捏了下她的手,“不是吃醋,我怎的闻到一股酸味儿呢?” 梁嫤想要甩开他的手,却不料他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我心中已经有了你,又如何会有旁人?阿嫤,莫要不信我!” 梁嫤抬头看着李玄意认真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我只是有种直觉,那女子来到景王府,目的或不简单。”李玄意沉声说道。 第236章忠心 梁嫤蹙眉,“她不是太子养了送给圣上的胡姬么?倘若是有别的目的,太子应该直接将她送给你才对呀?” 李玄意微微摇了摇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一种当初在战场上养成的直觉。” 梁嫤点了点头,“我会让人留意她的。” 李玄意笑着抬头捏了捏她的鼻尖,“这下没有旁的想法了吧?” “我一直都没有旁的想法,是你想多了!”梁嫤哼了一声,“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李玄意笑而不语。 待次日,李玄意去了书房之时,梁嫤将白薇唤至身边。 “那个圣上赐来的胡人舞姬叫什么名字?”梁嫤问道。 “她叫阿史那?杜尔。”白薇想了想道。 梁嫤点了点头,“管家给她们安排了什么活计?” “一些小杂活儿,或在洗衣房帮忙,或在小厨房帮忙,可听说她们只会乐器和跳舞,旁的都做不好,于是只好哪里看到有活儿没人做,就会叫她们过去。”白薇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想了片刻,“将那个阿史那调到我身边来吧,阿丑要出去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让她来我身边伺候。” 白薇闻言一愣,不解的看着梁嫤,“王妃!她……她是宫里送来的,说不定就包藏祸心!这样的人,不将她们远远的送到庄子上,已经是不错了,您倒怜惜她们,反倒将她们往身边安置?” “正是因为不知道她是否包藏祸心,才要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看管。远远的放在一旁,等于把祸患留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这祸患就会爆发出来。倘若在眼皮子下,就可以早发现并掐灭它。”梁嫤缓缓说道。 “那也不能……”白薇有些焦急的看着她家王妃,“王妃您如今正怀着身孕!婢子见过那阿史那……长得十分美艳,更有那一双眼睛,仿佛天生会勾魂儿似的。若是平时平常,您想把她留在身边盯着也就罢了。可如今不是特殊时期么?” 梁嫤勾着嘴角轻笑,“天下美丽女子何其多,倘若他有心,我岂能藏尽天下女子?倘若他无意,即便是沉鱼落雁之姿,弱水三千,他也会只取一瓢饮。” 白薇自是知道自家王爷对王妃的感情,于是便没有再劝,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阿史那来到正房伺候之时,已经去掉脸上面纱,换做一身桃粉色的短襦,烟色长裙,长发绾髻,发饰简单,与旁的丫鬟并无区别,与她房中白薇,藿香两个大丫鬟的精美服饰则是不能比。 但她只需娉娉婷婷往哪儿一站,便有无形的有种吸引人的气质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你以前是舞姬,伺候人的活儿,可学过?”梁嫤看她一眼,淡声问道。 阿史那立即蹲身行礼,“婢子学东西很快的!” 有些生涩的中原话,她说起来却不似一般胡人说的那般别扭生硬,别有一番味道。 也许美人就是美人,怎样都是美的。 梁嫤点点头,“既如此,你就在我身边伺候吧,做得好才可留下。” “多谢王妃!”阿史那诚惶诚恐的行礼。 阿史那到景王妃身边伺候的同时,藿香得到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好好盯紧了阿史那的一举一动,一旦她有什么反常举动,立即汇报王妃知道,不得大意。 李玄意回到正房的时候,忽见房中伺候之人多了一个,抬眼看去竟是那胡姬的时候,不由愣了一愣。 白薇见王爷回来,自是知道王爷毛病,立即拽了阿史那往外退去。 阿史那也没犹豫,跟着她便走了。 李玄意笑看着梁嫤道:“夫人就算是想要证明自己大度,心胸开阔,也不必如此呀?” 梁嫤随手放下手中书册,抬头笑道:“我不这么做,你怎知道我心胸开阔呢?” 李玄意上前将她拥到怀中,唇贴在她耳边道:“我不喜欢你心胸开阔,就喜欢你小心眼儿,善妒,爱吃飞醋。” 梁嫤笑着推开他,“世间还有你这样的人,倒是什么都和旁人反着来?” 李玄意这次却端正了脸色道:“你想把她放在身边盯着也不是不行,但如今你正怀着身孕,最是要紧的时候,我将春生夏长都调过来,暗中护着你吧。” 梁嫤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府里的几株百年老槐树都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 花圃里的月季花,牡丹,忍冬,都开的正好。听闻后院芙蓉池里也是一片碧色了。 梁嫤看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想到这年头只能自然生,没有剖宫产的医疗条件,便叮嘱白薇藿香道:“往后每日午后,傍晚,我都要在院子里好好转上一圈,我若懒了你们要记得提醒我。” 记得以前听妇产科的同学说过,过了头三月,胎相已经稳定以后,不能太过静养,得多动动,到生产之时,才会更顺利,少吃些苦头。 白薇、藿香,领命记下。 李玄意在府上的时候,他便会陪着她一起。倘若一半次,他不在府上,便是白薇她们陪着她。 从沉香苑里转出来,再于抄手游廊转至后头的芙蓉池,随随便便走上一圈,也需得一个时辰。当然这一个时辰,梁嫤也会停下来,坐在抄手游廊里歇歇脚。 腹中孕育的生命,已经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有存在感,会加重她的疲惫。 “你瞧,那儿是不是有个花骨朵了?”梁嫤正走着,指着芙蓉池里一片碧色掩映之中,欣喜说道。 正搀扶着她的阿史那连连点头,“正是呢!这许是芙蓉池里的第一朵出水芙蓉?” 梁嫤笑起来,“或还有别的,只是咱们没发现罢了!” “待荷花盛开的时候,这么一大池子的荷花,清馨的荷香一阵阵飘来,到时候王妃在这儿散步,才更是享受呢!”白薇也笑着说道。 梁嫤轻笑着点头,她很是喜欢荷花那种甜中略带些清苦的香味。 正说着话,她忽而觉得脚下一滑。 人就直挺挺向后倒去。 这变故来的突然。 白薇只听梁嫤惊呼一声,心头一跳,还没能做出反应,就见阿史那已经扑倒在地。 梁嫤双手抱着肚子,向后仰面倒了一半,却被不知从哪儿窜出的下春生夏长给拽住,站稳。 两人又一闪没了踪迹。 梁嫤回头一看,阿史那扑在地上,是想要为她做个肉垫。扑倒的太快,手上都蹭破了皮,渗出血来。 虽然刚才一跌,有惊无险,春生夏长出现的及时。 可猛然间失重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头惊魂未定。 “王妃,您怎样?可有觉得哪里不妥?”白薇吓得脸都白了。 阿史那这才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膝头的衣裙都蹭破了。 梁嫤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去带阿史那清理下手。” “王妃,婢子没事!是婢子没有搀扶好王妃!”阿史那躬身似有些惶恐的说道。 梁嫤笑了笑,“是我自己没站稳,不管你的事!你去清清伤口,伤口虽然不大,但伤在手上好的会慢些。” “多谢王妃体恤!”阿史那行礼,“婢子先扶了王妃回去,在清理不晚。” 梁嫤点了点头,未在多说。 经这么一吓,虽未真的摔在地上,她的心头也是慌慌的。 听闻说,母亲的情绪和腹中孩子是血脉相连的,如果母亲受到惊吓,腹中的孩子也会惶恐不安。 梁嫤回到房中,便不断轻抚着隆起的腹部,轻声慢语的安慰着。 他们房中就有处理外伤常用之药。 藿香给阿史那处理好了伤口。 阿史那便跪在地上,向梁嫤赔罪。 梁嫤眼神温厚看她道:“我不但不罚你,还要感谢你。那么紧急的情况时下,你反应迅速的扑倒在地,就算暗卫不能及时出现,有你在地上挡着,这一摔,也是有惊无险,不会伤到我,更不会伤到孩子!” 阿史那一愣,抬头一双迷离的眼睛,满怀感激的看着梁嫤,“王妃真是仁厚,婢子如何敢当!” 梁嫤笑了笑,“你这一趴,虽然简单却也叫我看到你的忠心。你起来吧,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你且回去休息,待手好些了,再过来伺候。” 待阿史那谢了恩,缓缓退出了正房。梁嫤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 白薇感慨道:“真是看不出,她对主子是这般忠心之人,当时我听闻主子惊叫,看到主子向后倒去的时候,都吓傻了。她倒是机敏,那么快就做出反应。” 藿香也点头,“是啊,原来我对她印象很不好的,总觉得这些舞姬心里头都不怎么单纯,她又长得那般狐媚,真是让人讨厌。如今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梁嫤却摇了摇头道:“结论不要下的太早。” 两人都狐疑看她。 “藿香,你去芙蓉池,刚才我滑到的地方细细寻找。看是否有颗珠子落在附近草丛里。”梁嫤淡声说。 第237章你是有多傻 说话的藿香和白薇,闻言都愣住,“珠子?” “王妃,您是说……她故意的?”藿香眉头紧蹙。 白薇瞪大了眼睛道:“不能吧,她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 梁嫤笑着摇了摇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及时作出反应,拉我一把,拽我一下,都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能迅速的想到,以她纤细的身形,拽不住我,并迅速做出反应,扑倒在地,做肉垫。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经过特殊的训练,知道在这种紧急状况之下,该如何避免伤害。二是,她提前已经计划好,并且知道我会滑到。” 白薇和藿香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梁嫤却认真道:“她只是个舞姬,不应该受到过这方便的特殊训练。且当时,我似乎是觉得脚下踩到了个圆溜溜的东西,但后来我去看,并没有瞧见。” “王妃放心,婢子一定细细寻找。”藿香闻言,蹲身行礼,脚步匆匆的退了出去。 白薇仍在回味着梁嫤刚才的话。 “是啊,婢子甚至连反应都没能反应过来,她却是能迅速的趴倒在地,这委实有些惊人了!可如果是她放了珠子,故意害王妃滑倒,又为什么要趴伏在地,欲要救王妃呢?王妃不是说,即便春生夏长不能及时出现,她在地上挡着,您也不会有大碍的么?” 梁嫤点了点头,“若真是她,那么她谋算的不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而是想要取得我的信任……” 梁嫤抬眼,往门口瞟了一眼,轻声道:“所图不小……” 等了多时,藿香终于从芙蓉池那儿回来。 她摊开掌心在梁嫤面前,白皙的掌心上,安静的躺着一枚象牙白的小珠子。 所图不小,图的又是什么呢? 经过了那日一事,表面上看起来阿史那和梁嫤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她来的晚,和主子的亲密程度,却隐隐有超过白薇藿香的意思。 阿史那已经可以感觉到,白薇和藿香私底下对她的排挤和敌意。于此,她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努力在梁嫤面前表现自己。 梁嫤不动声色的观察她。 但在闹明白阿史那究竟居心何在之前,梁嫤倒是收到了一张帖子。 帖子是顾家送来的,署名却是常乐公主。 听闻常乐公主嫁入顾家以后,竟十分高调。原以为她这二嫁之身,会和丹阳公主一般藏匿深闺。不料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三天两头的在家中宴请宾客。 想来大周的公主都彪悍的很。 这次给梁嫤送来的帖子,是常乐公主宴请众人到天池山庄游玩。 天池山庄梁嫤可不陌生,且不提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在打马球,第一次被人揍的那么惨,都发生在天池山庄,她更是在那儿经历的一场莫名的火灾,还险些烧死里头。抛却这些霉运都不说,单是在哪儿认识了傅雅这般投契的朋友,她就不会忘记那儿。 她抬手将帖子扔在一边。 白薇上前将帖子收了下去。 “主子要去么?”阿史那在一旁问道。 梁嫤摇了摇头,“我得有多想不开,才会挺着个大肚子,巴巴的跑到常乐公主面前?这不是刺激她的么?我一向心地善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向来是不做的。” 收到常乐公主请柬的人却是不少。 能似梁嫤这般,以怀孕为由推脱不去的人确是少数。 傅雅来探望梁嫤的时候,便是从天池山庄归来之时。 傅雅一袭鲜红的胡服,骑马而来,飒飒英姿,十分让人羡慕。 梁嫤一面迎着傅雅往内院花厅里头坐了,一面吩咐人摆凭几,上茶。 傅雅落座之后,上茶之人正是在梁嫤面前十分活跃的阿史那。 傅雅不禁多看了阿史那几眼。 待阿史那摆好了茶汤茶点,傅雅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嫤娘,这是……景王的侍妾?”傅雅指了指门外道。 梁嫤笑着摇头,“不是啊,是新到我身边伺候的丫鬟。” 傅雅立即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梁嫤道:“人说生个孩子傻三年,你孩子还没生出来呢?人就已经傻了?!” 梁嫤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傅雅立即起身,离开自己的坐榻,来到梁嫤的胡床旁边,挨着她坐下,小声道:“你瞧不出她十分美艳?唔,跟你的这种清丽大气的美不同,是那种野性魅惑的美!且我瞧她腰肢甚软,一举一动很有些赏心悦目的韵味,她是舞姬?” 梁嫤点头,“你眼光不错,她是圣上赐下来的舞姬。” “那你怎么能让她在身边伺候呢,还是在你怀着孕的时候?你是有多傻,才把这么个狐媚的舞姬放在自己身边的?还是你想要考研景王的忍耐力?”傅雅皱着眉头,恨其不争的瞪着梁嫤。 梁嫤摇了摇头,目中多少有些狐疑的神色,“一开始让她在我身边伺候的时候,我倒也不觉得。可能是如今处得久了,我怎么觉得她好似有些眼熟呢?且越看越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上元节那日,我并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啊?” 傅雅皱眉,“你在说什么?” 梁嫤摇头,“你不必担心的,将她放在身边也没什么,我御夫有道你不知道么?” 傅雅咧了咧嘴,“好,你御夫有道!待日后再好好向你请教!” 梁嫤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不是从天池山庄回来么?我也许久没有见过常乐公主了,她如今怎样?听闻她二嫁之后,十分高调呐?” 傅雅嘁了一声,点点头道:“可不是怎么!她真是花样翻新的显摆恩爱呢!每每办宴席,都会让顾衍适时露面,对她关怀备至,她则一脸享受,一脸娇羞。能不那么刻意么?也不见你和景王如何刻意显摆,可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你和景王感情好的!” 梁嫤笑了笑,“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就挺好,不管是刻意显摆,还是真情流露,起码可以让我放心了。” 闻言,傅雅深深看着梁嫤,“说她刻意,就是想提醒你。我认识她时间久一些。她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我赢她一球,她都能记恨上半年,直到将我的胳膊打伤,这事儿才算了结。你觉得,你们之间的恩怨,比赢一个马球又如何?” 梁嫤闻言一噎,叹了口气。 “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傅雅脸上一红,“我有什么好说的?” 梁嫤笑了笑,“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我都要当娘亲的人了,你却还没准信儿呢!你这落后也太多了吧?” 傅雅捏着块茶点放入口中,“唔,味道不错。” 梁嫤挑眉,笑得暧昧,也不催她。 傅雅终是顶不住她打量的视线,投降道:“好吧好吧,我如实交代!” “这才像话嘛!”梁嫤点了点头。 “我阿爹快回来了,宁王说,等阿爹回来,就请媒人上门来!”傅雅说着,脸颊便红了,羞怯的低下头。 门口却有人影一晃,傅雅警惕抬头道:“谁在外头?!” “婢子过来问主子要不要添茶?”阿史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傅雅回头看了眼梁嫤。 梁嫤沉声道:“进来吧。” 门外阿史那迟疑了片刻,打了帘子,躬身进来。 她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却见屋里头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你以往做舞姬的时候,没学过规矩么?”梁嫤看着她。 阿史那垂眸,双手垂在身前,“婢子……学过。” “那你来添什么茶?” “这……婢子……” 阿史那一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微微抬头,觑着梁嫤脸色。 梁嫤勾着嘴角笑了笑。 “你不知二道茶是送客的意思?我何时要送客了?” 阿史那慌张跪地,伏地道:“婢子学规矩不精,是婢子失礼了!求王妃责罚!” 傅雅打量着阿史那的表情,抿着嘴,冷哼了一声。 “今日是我,与你家王妃关系密切,知道是你这贱婢不懂规矩。倘若换了旁人,这边正说着话,你却跑出来送客,还以为是自己哪儿招了你家王妃不待见呢!你自己学艺不精,倒是会给你家王妃惹祸!倘若真的知错,就自行掌嘴吧!” 阿史那只略作犹豫,见梁嫤没有出言反对,便“啪——”的一耳光,狠狠甩在自己脸上。 这清脆的响,听着都疼。 阿史那白皙的脸,立时红了起来。 “啪——”另一半脸也红了。 见主子不发话,她便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的脆响,不多时便见她的脸已经是红肿一片了。 “罢了!”梁嫤见傅雅得意的冲她挤挤眼睛,这才开口止住了阿史那,“你若还想在我身边伺候,往后就好好跟着白薇藿香学规矩。” “是,谢王妃宽厚!”阿史那一张娇俏的脸已经肿的猪头一般,哪还有平日里妩媚妖娆的样子。 便是那一双神色迷离,一眼就让人着迷的眼睛,此时也红通通的,没有平日的神采。 她躬身退出正房。 傅雅小声道:“你何不借了这机会将她撵出去,还让她在你身边伺候?” 梁嫤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来,便听到门外一声委屈婉转的女声。 “王爷万安!” 李玄意回来了,请安之声却是阿史那那生涩的中原话。 第238章闺中书信 傅雅闻声,蹭的从胡床上站起,“这贱婢!” 梁嫤却摆了摆手,叫她稍安勿躁。 傅雅皱眉,侧耳听着外头动静。 却不闻李玄意问询之声,只见他投在绢纱帘子上的身影略顿了顿,便绕过阿史那,向花厅走来。 李玄意身后跟着的小厮上前打起帘子。 李玄意弯身走了进来。 “听闻你密友来访,我猜就是傅家小姐!” 李玄意的声音含着笑意。 傅雅紧蹙的眉头还未松开,见面蹲身行礼,“景王安好。” 李玄意还礼道:“傅小姐好。” 见李玄意回来,傅雅便告辞离开。 梁嫤同李玄意一道回了正房,被打肿脸的阿史那已经退下了。 白薇和藿香脸上,都带着比平日更多的笑意,连带着给李玄意请安时,都没有平日那般紧张。 “你今日怎的回来的这般早?”梁嫤被他拥着坐下,问道。 李玄意笑了笑,“忽然想你了,便回来看看你,咱们一个老朋友要回来了,等他回来,你要见见么?” “嗯?老朋友?” “傅将军,一起征战沙场,一起抵御外敌,战场之上生死相交,这还不算老朋友么?”李玄意笑道。 梁嫤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真是老朋友了,刚从傅雅那里得到消息。” “夫人已经知道了?亏得我还专程赶回来告诉你,此事不易声张,傅将军是圣上秘密召回的。”李玄意低声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笑着抬眼打量他。 李玄意被她看的不明所以,“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你不问我么?” “问什么?”李玄意更是莫名。 “那美婢被打成了猪头脸,你不是瞧见了么?也不多问上一句?”梁嫤挑着眉梢,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看着他。 李玄意拉下脸来,伸手到梁嫤身上呵痒,“夫人这醋味真是越来越大了!对自己的夫君这般没信心,是不是该罚?” 梁嫤怕痒,笑倒在他怀里。 李玄意的吻温柔的落在她脸颊上额头上,两人笑闹之间,他一直护着她的肚子,生怕两人不小心碰到。 不知是梁嫤一直呆在内宅的缘故,还是圣上的保密工作做得好。 傅将军一直到人已经进了京城,他被圣上召回的消息才在京城里传开。 众人纷纷猜测圣上突然召回傅将军用意的时候,已经有人先下手为强的请了媒人,前往傅将军家中提亲了。 宁王府请的媒人和魏王请的媒人,前往傅将军家中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刚应付完这个,那个便来了。 傅雅年纪已经不小,她这年纪还没定下亲事的着实不多。但傅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年幼时候又在边疆长大。傅将军夫人说,她都没好好疼过这个女儿,如今女儿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她得好好心疼女儿,便是留的大一些,能让她在娘家多生活几年也是挺好。 这便将她的亲事一直搁置着没谈。 有傅将军在这儿站着,傅雅就是再拖上两年,也不怕没有人上门提亲。 难得的是,从她刚回京那会儿和魏王打了一架之后,魏王竟痴心等了她这好几年的时光。 魏王妃的位置一直给她留着,只待傅将军夫人松口。 如今傅将军回来,这机会,他怎么也不可能错过。 梁嫤坐在一株硕大树冠伸展出很远的合欢树的树荫里,翻着傅雅写给她的信。 一旁的白薇往高几上摆着茶点,小食。藿香在一旁蹲坐着煎茶。 茶香混合着合欢花甜腻的香气,实在太过悠然了。 只除了傅雅的信里透出无尽的相思,无奈和痛苦以外,今儿这天朗气清的天还是十分完美的。 傅雅在信中跟她诉苦道,傅将军拒绝了魏王,也没同意宁王。只说是算命先生说了,她不宜早婚,她如今这年纪还算早么?那媒人也是能说会道的,说不能早婚也没什么,先定下亲是来,等几年再完婚也是可以的。且对傅雅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傅雅能等,那适龄的好男儿可不等人。 但不管媒人多么能说会道,多么舌灿莲花。傅将军都没吐口,愣是将人打发走了。 她委婉的在她阿爹面前提了提自己的心思,转脸就被她娘以她需得好好学女红为由,关进了绣楼里,不得出来。 如今她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 从几页信笺之上就不难看出傅雅的心酸无奈。 梁嫤笑着将信笺放回信封,递给白薇,让她收着。 “王爷回来了么?” 白薇摇了摇头,“婢子不知,婢子让人去问问?” 梁嫤摇了摇头,“不知道就算了,不急。” 她懒洋洋的在合欢树下的躺椅上坐了,这躺椅是她怀孕以后才画了图让将人制作出的,取材南方的大竹子,这古代匠人心灵手巧,她图样画的不怎么具体形象,匠人却是做的十分合乎她的心意。 于大周,这般大大咧咧的躺在躺椅上,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为之,都十分不雅。 不过她怀了孕了,又是在自己家中,李玄意告诉她,无需在意那些虚的,一定要怎么舒服怎么来! 嗅着甜腻腻的花香,看着头顶盛开的合欢花恍如一团团粉色的云彩,嗅着藿香煎茶的香气,品着精致可口的点心,舒舒服服的卧在躺椅上,人生还能更享受么? 李玄意回来的时候便瞧见这幅美人酣睡图。 他朝正要行礼的白薇和藿香比了禁声的手势,摆手让她们退走。 自己轻手轻脚的来到梁嫤身边,拽过她手中丝帕,让柔软的丝帕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她脸上拂过。 “唔……痒!”梁嫤拿手一挥,米糊的睁开眼来。 便见李玄意一张俊脸在她眼前放大,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额头,接着是眼睛,脸颊,鼻尖,然后是唇…… 他细细的吻着,直到两人都有些动情的喘着气,他才起身,笑看着梁嫤,“夜里睡得那么早,怎么白日还困?” 明媚的阳光,被合欢树的枝桠树叶剪裁的细碎,斑斑的落在他头上,衣袍上。明明暗暗,分外的好看。 “孕妇都是嗜睡的,你坐下,我有事情问你。”梁嫤起身,拍了拍躺椅道。 李玄意往躺椅上坐了,抬手将梁嫤拥入怀中,“什么事?” 梁嫤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肩头道:“如今朝中形势如何?圣上的心意定了么?他老人家究竟是喜欢嫡出的太子,还是仁义颇得文人赞誉的宁王?” 李玄意笑了笑,“怎么,你如今在家不是安心养胎,倒是操心起国事来了?我看如今仁济堂的事情他们都不怎么敢拿到你面前来让你操心了,你倒操心起更大的事儿了?” 梁嫤笑了笑,“我才不操心国事呢!在家有你,娘家有义父操心,我不过是问问而已。你就告诉我嘛!” 李玄意嘴角的笑收敛了几分,“现下,举起不定的大臣们也都在猜测圣上的意思。可圣上又怎么能让旁人轻易看出他的心意?立嫡长乃是祖训,太子又无大的过犯,支持宁王的人虽然不少,但也只是和太子势均力敌。倘若能让揣摩圣上心意的人都归拢与宁王,宁王倒是可以胜券在握了。” “就是如果圣上能流露出对宁王更中意的样子,便是宁王胜算更大?”梁嫤皱眉道,“太子还不算德行有亏么?我记得当初江东瘟疫猖獗之时,要封锁江东,任江东百姓自生自灭的人就是太子吧?这般自私无情,漠视百姓性命,那不是一个两个人啊,那是江东数万万人啊!这都不算过犯,什么叫过犯?” 李玄意摸了摸她的发,“那毕竟只是太子的想法而已,并没有形成事实不是?看来夫人是很支持宁王的?” 梁嫤直起身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有,只是讨厌太子而已。至于支持宁王……唔,我得先给傅雅回信,让她稍安勿躁,傅将军不肯应下婚事,也是为她好。免得站错了队,将来追悔莫及。” 李玄意笑了笑,低声道:“我为夫人研磨去!” 他笑着将她抱起,往内院小书房而去。 天气越来越热,衣衫越来越单薄。 梁嫤养胎养的也愈发圆润起来,以前尖尖的下巴,如今都成鸭蛋形了。 小腹在单薄的衣衫下,再也挡不住的耸了起来。 现在除了每日在抄手游廊的凉阴里,走上两圈以外,梁嫤更有了新的活动。 那便是每日上午为腹中的孩子诵读《千字文》、《昔时贤文》等书。每日下午更要招来乐姬弹琴,让阿史那随琴声而舞。白薇等人不解,她解释说,是给腹中孩子的胎教。孩子虽然在腹中,但这个时候已经对母腹之外的声音有了反应。 她就发现,自己给腹中孩子读书的时候,孩子会十分的安静,像是在细细聆听一般。 如果她哪日起得晚了,或是早饭用的晚了,未能在平日里读书的时辰及时开始读书,腹中的孩子就会躁动不安,时不时的还会往她肚皮上踹上一脚,或是打上一拳。动作大的时候,隔着单薄的衣服,都能看到肚皮在动。 只要她一开始读书,腹中孩子听到她的声音便会很快的安静下来,不在闹腾。 这让梁嫤自己都觉得神奇,生命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午睡之后,乐姬奏乐之,阿史那跳舞之时,她能感受到肚子里那小东西十分的兴奋,隔着单薄的布料,总是能看到肚皮被顶的动来动去,像是肚子里那小东西也在跟着音乐跳舞一般。 没有嫁人,更没生过孩子的白薇和藿香都十分惊奇,只觉匪夷所思。 第239章撵走 为了给孩子更加全面的胎教,梁嫤甚至拜托了上官睿行打听,请来了一位上官家族里的擅长丹青的小娘子。在景王府客房院中住着,每日下午来教梁嫤学画。 上官云娘一手丹青画的着实的好。 梁嫤只是想多接触一下艺术的殿堂,并不想将绘画学的多么精妙,只觉请来这位上官云娘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但上官云娘倒是不嫌弃,十分乐意教她。 后来听闻上官云娘到这里来教她丹青,云娘的弟弟便被上官睿行推荐给族中族学里最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并被收为关门弟子。 上官云娘自然明白这是冲着谁的面子,她是知恩图报之人,便是梁嫤没一点儿绘画的天赋,她也会卯足了力气教授的。 因是上官家的人,且云娘比她小不了几岁,云娘也是家中长姐,心性较为成熟。梁嫤和她倒也十分聊得来,学了几日丹青,两人便已经十分亲密了。 这日午休之后,梁嫤腹中孩子像是睡够了,又对着母亲的肚子“拳打脚踢”起来。 梁嫤抬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温声道:“宝贝,阿娘醒了,宝贝是不是想听琴了?乐姬一会儿就到了哦,宝贝不要急!” 白薇听到动静,笑着从外间走了进来,伺候着梁嫤梳妆起身,“乐姬已经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梁嫤点了点头。 她来到花厅之时,乐姬已经调好了琴,阿史那也一身轻薄的舞衣,垂首立在一旁。 上官云娘正安置着她的画架。 梁嫤来到云娘身边,看着场中的空地道:“不如今日我就不画了,云娘将此情此景画出来,将我也画进去,待孩子出生以后,我好告诉他,他在我腹中时是如何过的!” 梁嫤笑说着,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在现代的时候,很多准妈妈会去拍大肚照了,等孩子再大一点,回头向他解释,他还在母腹之中的事,会别有一番滋味吧? 云娘愣了愣,但立即便笑着答应下来。又将画架调整到花厅的角落,站在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整个花厅的面貌。 乐声起。 阿史那拖着薄纱的披帛旋身舞到花厅正中。 随着乐声,她的纤腰宛如灵蛇般摇摆,纤长的手臂于乐声中如摇曳的水草。半透的轻纱,遮了她一半的面庞,更显得她一双迷离的眼睛,格外招人。 乐声悠扬,阿史那的舞步踏着乐点,宛如轻盈的燕儿,宛如蹁跹的蝴蝶。 轻纱薄衣,朦朦胧胧,意境无限。 忽而这时,花厅门口的光线一暗。 李玄意抬手打起绢纱的帘子走了进来。 乐姬正专注的低头抚琴,并未发觉,她双米微闭,正沉浸在自己乐声的世界里。 阿史那倒是立时就发现了李玄意,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她竟踩了自己的纱衣,跳错了一个鼓点。 但闻乐声未停,她又很快调整自己,舞姿越发妖娆无限。 梁嫤之所以将音乐和舞蹈安排在下午,便是因为李玄意这个时候大多都不在府中,直到黄昏他才会回来。便是他在府中,他这个时候也多会在书房,不想他今日倒是突然来到。 她冲李玄意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上官云娘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连带着勾勒线条的炭笔都落纸迟缓了几分。 李玄意悄悄来到梁嫤身边坐了,同她一道欣赏乐声舞姿。 梁嫤笑了笑,不难看出有了男主人的加入,阿史那跳的更加卖力了。 一曲终了。 乐姬请示是否还要再奏一曲时,梁嫤摆了摆手,让她们退走。 上官云娘也只将大致线条勾勒出,待回去再修饰填色。 临走,她深深看了眼梁嫤,像是要告诉梁嫤什么,梁嫤点了点头,她才躬身退走。 “夫人如此会享受生活。”李玄意笑道。 梁嫤抬手抚在高耸的肚子上,“我们的宝贝喜欢这些,对不对?” 许是巧合,但梁嫤更愿意认为是肚子里的孩子在跟她互动,竟在她话音落地之后,肚子猛的动了一下。 这动作大,便是一旁坐着的李玄意都看到了。 “他听到了!他听到你说话了!”李玄意惊呼的样子,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孩子。 梁嫤笑着点头,“是啊,他听到了!” “是阿耶,宝贝,我是阿耶,你听到阿耶的声音了么?”李玄意贴近梁嫤的肚子,忐忑又欣喜的冲肚子里的孩子说道。 今日这孩子特别给面子,又猛的动了一下。 这可把李玄意高兴坏了,“他听到了,听到了!你看到了么?他在回答我呢!” 梁嫤笑着点头。 李玄意激动的直搓手,以往梁嫤总说能看到孩子动,他还不信,今日叫他亲眼看到,初为人父的欣喜一下子更真实的涌到面前。 直到夜里两人一道安睡,梁嫤要为腹中孩子念一个睡前故事的时候,李玄意的激动之情还没有缓过劲儿去。 他抢过梁嫤手中书,“从今往后,这睡前故事还是阿耶讲给你听,好不好?” 李玄意的声音,低沉时宛如钟磬,直沉进人心坎之中,十分好听。 他读闲谈杂记上的小故事时,更放轻了语调,缓缓道来的语气,让梁嫤一直从耳朵舒服到脚底。 许是李玄意的声音太好听,又许是今日的故事太离奇。 梁嫤听完两个故事仍旧没有睡着。 倒是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安静下来,也许是睡了。 李玄意的手却是不老实起来,在薄被底下探到梁嫤胸前。 梁嫤如今怀孕胖了许多,十分怕热,屋里摆了冰,她仍旧一动就会出汗,睡觉便将衣服拖得一件不留。 平日里她自己读故事,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李玄意会将书册收起来,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今日却不然,他触到她胸前柔软,便呼吸粗重起来。 “阿嫤,我想你了……”他声音充满磁性。 梁嫤也不由向他怀里靠了靠,“唔还有不到四个月就好了……” 她话未说完,就被他强势的吻堵回口中。 他的手很热,轻轻的抚着她的前胸,她的脊背。 但因为梁嫤肚子已经不小,两人难以靠的很近。 他带着灼热温度的手,不多时就让她身上冒了汗。 “玄意……”她呢喃着他的名字。 他的手向下滑去。 梁嫤嫌肚子搁在两人中间实在碍事,便转过身去,给他个脊背。 触到他身体的变化,她闷声笑了笑。 李玄意却像是忽而惊醒,停下来自己所有的动作,运气平息心中欲火。 也许怀孕之中的女人更加敏感,梁嫤被李玄意撩拨起来以后,却不能像他那般立时将自己的渴望压制下去。 “玄意……玄意……” 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身体扭动着,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玄意这会儿却异常老实起来,“睡吧。” “我不……” 梁嫤扭动着身体靠近他。 李玄意却向后退了退。 他这一动作,让正在迷离状态的梁嫤自尊心很受伤,“你怎么了?” “你怀孕了!”李玄意的嗓音克制之下,微微有些沙哑,却平添几分磁性。 梁嫤委屈道:“没事的,除了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现在没关系的……” “不行。”李玄意摇头,“再忍四个月,刚刚你还说过的。” 梁嫤难受万分,“不要……就现在……” 李玄意伸手抵住她的腰,“是我错了,我不该撩拨你,阿嫤,冷静下来,我给你倒碗水喝?或者让他们备水沐浴?” 梁嫤气的朝里头挪了挪身子,“真是讨厌人!” 李玄意陪笑道:“是我不对……” “既然你觉得不行,还动手动脚做什么?”梁嫤又羞又气恼。 以往都是李玄意主动,她只要稍稍透出点意思来,他便兴奋的什么似的。如今她都这般主动了,他倒退避三舍起来。梁嫤觉得自己很受伤,面子上受了伤。 李玄意赶紧小心翼翼的抬手放在她肩头,“阿嫤,不生气,是我不好,我不对,我保证以后都老老实实好不好?” “不好!”梁嫤越发恼怒道,“你走!你去睡书房!” “阿嫤……” “快去!”梁嫤背对着他,声音夹着恼怒。 李玄意看着她绷直的脊背,温声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就是别生气了好么?” “不用你管!你走!”梁嫤皱着眉头,僵着脸。 李玄意躺在床上,沉默了好一阵子,正打算温言相劝,梁嫤却皱着眉头道:“你不走,我走!” 说着,她竟坐起了身子,作势要越过他下床去。 李玄意赶紧一咕噜坐起来,拽住她,“阿嫤别气,你叫我走,我走就是,我去睡书房,你有事大声唤一声,我就立即过来!你莫生气好么?” 梁嫤推了他一把,翻身躺下。 景王爷半夜里被景王妃撵出屋子睡了书房的事儿,第二日沉香苑里的人便都知道了。 李玄意不在,梁嫤竟一夜都没有睡好。 上午给腹中孩子念书的时候,都困得眼睛直打架,再回到床上一躺,却如何也睡不着。 第240章趁虚而入 她顶着一张疲惫的脸,耗到了下午。 上官云娘带着昨日画了个大概的图来寻她。 梁嫤展开图一看,已经修饰过填了色的图比照片更多几分灵气,生机勃勃的展现出昨日她满脸慈爱的抚着肚子欣赏舞的情形。连后来的李玄意也在图上,跪坐她身边,同她一样关注着她的肚子。场中衣着明艳的阿史那只有一个背影,但这一个背影也妩媚极了。 “王妃,有些话,云娘不知当讲不当讲。”上官云娘见她抚摸着画,低声说道。 梁嫤点点头,“云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上官云娘却是看了看周遭伺候的人,没有立即开口。 梁嫤冲白薇点了点头,白薇便屏退众人,自己也退了出去。 “昨日舞姬献舞之时,恰巧遇到王爷回来。王妃可曾留意那舞姬?”上官云娘问道。 梁嫤摇了摇头,她只看李玄意来着。 “那舞姬是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上官云娘皱着眉头,又问道。 梁嫤这次点了头,“是,不过近日一直让她献舞,她在我跟前伺候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上官云娘皱紧了眉头,垂眸看了她的画作一眼,轻叹一声。 “王爷封神俊逸,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大周,能与王爷比肩之人又有几个?更何况京城皆传王爷乃是痴情之人,王爷又身份尊贵,立有战功……这般男儿,世间能寻到几个?” 梁嫤抬头看着上官云娘。 上官云娘立即道:“云娘并非挑拨王妃不信任王爷,只是那舞姬也美艳动人,如今王妃又怀有身孕……昨日我瞧见她看向王爷的眼神,很是灼热,王爷进屋坐下以后,她也不断秋波暗送。便是王爷可坐怀不乱,也挡不住被旁人惦记呀!倘若因大意被旁人趁虚而入,云娘实在为王妃惋惜。” 梁嫤闻言,深深点头,“云娘你能跟我说这些,便是真将我当朋友。谢谢你!你说的,我记在心里了。” “听闻王妃昨夜将王爷撵到书房……”上官云娘话未说完,先红了脸,人家夫妻间的事,断然不应该是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客应该说的。可想到正是因为梁嫤的原因,自己的弟弟才能被族学里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收为关门弟子,她又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说,是愧对梁嫤,“呃……本轮不到云娘开口的,可云娘还是想劝劝王妃。能像王爷这般,只娶王妃您一人,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的男子有几个?莫说他身为王爷了,便是稍微有些钱财的商人,都是大房小房的妾室往家里头抬。王妃能遇见王爷这般专情之人,应当好好珍惜才对,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云娘一番说教,直叫梁嫤惭愧,只觉自己才是那个年纪小的那个。 她讪讪笑了笑。 上官云娘也是聪慧之人,立时便看出她脸上不自在,便没有往下说,笑了笑,只当刚才那一页已经揭过。 乐姬已经来了,却迟迟不见阿史那来。 白薇匆匆从外头回来,来到梁嫤耳边道:“阿史那说昨日崴了脚,今日不能为主子献舞了。” 梁嫤点了点头,抬手让乐姬奏乐。 心下却在猜测,阿史那究竟是真的崴了脚,还是推脱不想来呢? 李玄意对女人过敏的毛病,说到底是心里问题。如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他犯过病了,当然她也没见过他靠近旁的女子。就连白薇藿香她们,他也不许她们靠近。 但有没有可能是,他的病已经好了? 上官云娘说的,阿史那想要趁虚而入,有没有可能呢? 昨天夜里两人之间的尴尬又回到梁嫤面前。 乐声之中,阿史那摇摆的纤细腰肢好像在眼前轻晃。 定睛去看,却哪里有阿史那的影子? 梁嫤微微蹙眉,放下了茶碗,摆手让乐姬停下。 乐姬等人鱼贯退出,上官云娘也告退离开。 梁嫤起身缓缓走在游廊上,听着树梢上的声声蝉鸣,看着落在院中的树影,缓声问道:“昨夜的事,你们都知道么?” 伺候在她身边的白薇和藿香,闻言都是一愣。 两人尴尬道:“呃……这个……婢子们知道。” 梁嫤点了点头,上官云娘都知道,没道理自己身边的人会不知道的。 “那你们觉得,我应该去把王爷劝回来么?” 白薇听完,就忙不迭的点头,“应该应该,太应该了!” 藿香也在一旁附和她。 梁嫤眉头微蹙,“为何你们觉得应该,难道错的人是我么?” “婢子们不知道王妃因何将王爷撵到了书房,但是大半夜的被撵走,王爷的面子难免受损。王爷是男人啊,倘若传出王爷惧内的话,岂不是让王爷在外头都面上无光么?再者说,能在王妃怀有身孕之时,一个通房都不要,王爷对王妃的感情真是没的说!如此还受王妃您嫌弃,不是太冤了么?”白薇替李玄意说话道。 藿香眨了眨眼睛,接口道:“便是不提那些,如今王妃也该将王爷留在自己身边,倘若在书房,没有王妃一旁坐镇,那些心思活泛的,不定生出什么心思来,说不准趁虚而入了!”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唔,不止一次听到“趁虚而入”这个词,似乎也是有些道理,那今晚李玄意回来,她一定不会将他往外撵了。 只要他手脚老老实实,她必会好声好气对他。 梁嫤已经想好,注意定下,心思也松快起来。 下晌琴音没听许久,梁嫤倒是信手涂鸦,画了两幅画出来。 白薇在一旁赞道:“应该好好留着给云娘子看看,云娘子定会夸赞王妃您进步了!” 梁嫤摇头道:“差得远呢!” 晚饭时候李玄意竟没回来。饭后散步也是白薇藿香陪着她去的。 阿史那脚腕肿了,告了假。 李玄意据说根本没有回府。 一直到夜里,梁嫤睡下之时,他也没有回来。 晚间小故事,只能是梁嫤念给腹中孩子听了。 这是她怀孕以来,李玄意第一次,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梁嫤心头有些忐忑,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还是昨晚生气,所以今晚故意滞留在外头? 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她辗转反侧的没有一丝睡意。 梁嫤翻来翻去睡不着,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披衣向外走去。 候在外头的白薇一惊,醒了过来。 “王妃您怎么起了?” 梁嫤正要说自己睡不着,忽听正院小书房里传来咣当——一声。 梁嫤一惊,“王爷不是没回来么?” 白薇也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 梁嫤提步向小书房走去。 白薇见她脚下生风,忙不迭的跟上去搀扶住她。 小书房里亮着灯,门半掩着,门口没有留人守着。 梁嫤捂了捂因走得急,而跳的加速的心口,深吸了一口气,向书房走去。 此时沉香苑中伺候的人都听到动静赶来。 白薇扶住梁嫤站在离小书房廊下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她抬手指了一个丫鬟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丫鬟上前,刚要推门而入,便有一只茶碗砰的从门缝里砸了出来。 “滚——” 李玄意隐忍着怒气的声音,从小书房中传出。 梁嫤眼皮跳了跳,他不是没回来么? 小丫鬟立即在门外跪了下来。 梁嫤缓声道:“没事了,你们都退下吧。” 院子里聚来的人,见状纷纷行礼,各自退走。 忽然热闹起来的小书房门口,又渐渐清冷下来。 李玄意始终未走出书房。 梁嫤也未再向前迈步。 “主子,咱们进去瞧瞧?”白薇的声音带着些许紧张道。 梁嫤正迟疑着。 屋里突然再次传来李玄意的声音,“阿嫤,来。” 梁嫤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味儿。 她朝白薇点点头,在白薇的搀扶下,向书房门口一步步走去。 白薇抬手一推,门便开了。 梁嫤瞧见屋内情形,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241章会记住我么? 第242章无知需有代价 圣上起身朝殿外看去,只见一人躺在板子上,蒙了白布,从头盖到脚。 “殿外之人,便是刺伤景王之人?” 梁嫤点头,“正是。” 圣上朝宫人点了一下头。 圣上身边宦官上前查看,宫人将白布掀开一些。 那宦官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些迟疑的神色,有宫人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一阵,那宦官立即点头,神色微变。 他点头叫人将尸体抬走,转身回到身上身边。 “圣上……” 宦官欲言又止。 梁嫤低着头,哽咽之声略微大了几分。 圣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怜惜也不由扩大。 “说。” “回禀圣上,那人是宫中赐给景王的舞姬。”宦官说完,便立即小心翼翼的去觑着圣上的脸色。 果然见圣上脸色微变。 圣上看向梁嫤的目光,也从怜惜变得审视起来。 梁嫤抬头,一双泪眼望着圣上,“是宫中赐到景王府的胡姬,可妾身听闻这胡姬是太子进献给圣上的,无意之中被皇后娘娘挑中了送到了景王府。妾身不知她为何要行刺景王,妾身自认从没有亏待过她,她一进府,妾身便让她在身边伺候……” 太子,皇后? 梁嫤一会儿功夫,又攀扯了两个人进来。 景王受伤之事,看起来,却是牵扯颇多呢? “来人,传太医院太医到景王府探望景王!”圣上吩咐道,并看着梁嫤说,“景王妃不必担忧,宫中藏药尽都随景王取用,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看似关切探望,谁不知道她的医术?让太医去,不过是想确定,景王受伤的情况是不是属实,是不是像她说的那般严重罢了。 好在她上次装病配置的胭脂水粉没有用完,她又告诉了李玄意以取穴改变脉象的办法,伤口是实打实的,还怕他们去看么? 宫人领命而去,圣上端坐。 梁嫤只低头垂泪,默默无语。 她这会儿倒是不哭出声来了,免得哭久了再惹了圣上厌烦,更是得不偿失。 等了一两个时辰,梁嫤跪的累了,便倚在白薇身上休息。 幸而圣上体恤她是个孕妇,让她不必一直正襟危坐,不然这一两个时辰还真是够她受的。 待太医回宫复命。 向圣上禀明景王伤势,说辞和梁嫤无二,景王心脉受损,伤势颇重。 梁嫤这时候才又哭出声来,配合着太医沉重惋惜的神色,颇有些愁云惨淡的样子。 圣上蹙了眉头,询问一旁宦官道:“那舞姬真是太子送进宫来的?” 宦官躬身应是。 “传太子。”圣上语气微冷。 太子被传上紫宸殿。 他瞧见跪坐一旁,默默垂泪的梁嫤时候,还微微愣了一愣。 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招惹景王府,神色有些莫名。 “父皇安好!”太子行礼。 圣上却并未叫他平身,直接问道:“太子先前在上元节进献的胡姬都是什么人?” 太子一愣,“是儿臣精心为父皇挑选,培养的舞姬乐姬。让人从西域诸部或来往贸易的商人手中精挑细选购得的。” “精挑细选?”圣上的声音微微有些讽刺。 太子蹙眉,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不敢再贸然开口。 “抬上来让太子见见!”圣上侧脸向宦官吩咐道。 宦官领命而去,不多时,阿史那的尸首便又被抬了上来。 宦官为太子掀开白布,让他看了一眼。 太子蹙眉,这舞姬他是有印象的,这舞姬的一双眼睛格外的美,且舞姿妖娆,他当初差点就将这舞姬留在自己身边了。若不是太子妃说,倘若他日圣上发现他进献的舞姬还没有他留给自己的好,必然会不满。他就不会忍痛割爱,将这舞姬献上了。 “父皇……”太子声音里满是不解。 梁嫤却忽而回过头来,一双哭的通红的眼睛,直直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景王视您如同嫡亲的兄长一般,太子殿下为何要如此害他?” 太子皱眉,“你胡说什么?” 圣上清咳了一声,“太子,这舞姬被赐到景王府为侍婢,昨夜却在伺候景王之时,行刺景王,以至景王重伤卧床。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太子一愣,反应过来,立即跪地,“父皇明鉴,儿臣根本就不知这件事啊!” 圣上垂眸,淡淡看着太子,让人看不出他眼中情绪。 “父皇!儿臣与景王无冤无仇,且视他如同亲弟,又如何会害他?父皇明鉴!”太子说完,叩首行礼。 圣上却是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朕也觉得此事,定然是有误会!” 太子还没来得及点头附和,便听闻圣上后半句话。 “这舞姬是你送来给朕的,要刺杀的人若是景王,这不是绕了圈子了么?” 太子闻言,浑身冰冷,惊讶又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梁嫤垂了眼眸,在一旁跪坐着,也不多言。 “父皇,儿臣愿详查此事,定会给景王与景王妃一个说法!不叫景王凭白受伤!”太子叩首说道。 圣上打量他一眼。 殿上气氛沉重又紧张。 便是面上平静的人,心里只怕也绷着一根弦。 忽听圣上的声音道:“也好,就让你去查吧。” 太子松了一口气,“谢父皇信任。” 梁嫤擦了擦泪,没有多说。 想让太子轻易被撼动亦是不可能,但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有嫌隙,想让这嫌隙越来越大,却是可以一试的。 梁嫤告退走出紫宸殿。 太子不多时,也从里头出来。 梁嫤挺着大肚子,被白薇搀扶着,走得有些慢。 太子却脚步如风,不多时,便来到她身边,跟着她慢下步子来。 梁嫤蹲身行礼,“殿下安好。” 太子抬了抬手,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本宫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请景王妃为本王解惑。” 梁嫤颔首。 “是什么让景王妃觉得,宁王有胜算,不惜冒险与本宫作对,投靠宁王呢?” “妾身不明白太子殿下说什么?”梁嫤垂首答道。 太子笑了笑,“不明白没关系,人总要对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的!” 说完,太子越过她,向前行去。 梁嫤在原地蹲身行礼,恭送太子离去。 待太子行远,白薇才紧张的在她耳边问道:“主子,咱们这样是不是就得罪了太子了?” 梁嫤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良久摇了摇头,“得罪他可不是今日的事。” 太子去查阿史那的来历。 如今再查,却哪里能那么简单的查出来。 此事一日查不出个缘由,太子便一日觉得心中不畅,更觉得圣上看向他的目光都透出别有意味来。 特别是近来圣上对宁王多有赞誉,更让太子觉得恍如心中被扎了一根刺,一碰就疼的难以抑制。 “父皇对本宫愈加不满!如今该如何是好?”东宫之中,太子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尽是不满之色。 太子几位心腹跪坐于下,垂眸不语。 太子将茶碗掼在凭几之上,“你们怎么都变哑巴了?平日里不是都挺能说的么?” 心腹之臣偷偷递着眼色,却是谁都不敢开口。 太子不满的看着底下几人,“你们当初不是都说,会为本宫分忧么?如今本宫需要你们分忧的时候到了!” 旁人未动,倒是顾衍先行礼道:“太子殿下,臣有话说。” 太子点了点头,“顾郎但说无妨。” 顾衍却不着急开口,反而是看着其他几位谋臣,轻笑不语。 太子见他做派,摆了摆手道:“顾郎不必担忧,在座诸位都是本宫倚重之人。” 顾衍颔首行礼,躬身说道:“如今的储君还是殿下您,只要圣上一直不改遗诏,那最后荣登大宝的人,就只能是殿下。宁王就算心怀不轨,亦不是正统!” 太子正要冷面斥责顾衍,这话说的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可忽而转念一想,神色微微愣住。 另外几人脸上或了然,或不解,但一时都没有作声。 太子怔了片刻道:“卿们先回去。” 太子谋士告退,顾衍也向外退走。 太子却看着他道:“顾郎稍候片刻。” 顾衍站定,待旁人都退走,他才又上前几步,来到太子面前。 “殿下!” 太子点点头,“顾郎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只是……此事仍需好好谋划。” 顾衍道:“家父与禁军统领有些交情,听闻下月初是禁军统领高堂的寿辰,臣已经为殿下备下贺礼,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闻言惊喜的看向顾衍,“顾郎真是一心为本宫,连这等事,都已经为本宫打算好了么?” 顾衍拱手:“公主常常在臣耳边道,殿下对她的诸多照拂,殿下于臣更有知遇之恩,臣谨记心中,不敢忘怀。” 太子含笑点头。 “待本宫荣登大宝,势必全权倚重顾郎!” 顾衍拱手行礼。 太子点头而笑。 “待禁军统领高堂寿辰的礼单备好,还请太子亲自过目。”顾衍拱手说道。 太子点点头,看向顾衍的目光甚是欣慰。 第243章开诚布公 李玄意躺在家中养伤。 梁嫤坐在一旁,一面捧着书,给腹中孩子温声念着,一面时不时抬头笑看他一眼。 这般相处的时光,也是静好的只想让人留住岁月的脚步。 《千字文》还没念完一遍,便听门外丫鬟禀道:“宁王前来探望王爷。” 梁嫤和李玄意对视一眼,在白薇的搀扶下起身相迎。 宁王在管家的陪同下,进了内院。 梁嫤来到院中迎接。 相互见了礼。 宁王温声道:“听闻玄意受伤,如今伤势怎样?” 梁嫤垂首答道:“有宫中良药,如今情况已经稳定,只待好生将养了。” 说着,引着宁王向正房走去。 宁王进了屋子,绕过屏风,穿过珠帘,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李玄意,不由皱紧眉头,面现担忧,“玄意一向武功高强,一般人等近不得身,怎的……” 许是忽的想起的手的是个女子,更是个美艳的舞姬,宁王便停下了话音,“如今觉得怎样?” 李玄意笑了笑,“有神医夫人在,我没事。” 站在一旁的梁嫤颔首道:“你们聊,妾身看着让她们备些茶汤茶点来。” 宁王略略躬身,算是道谢。 梁嫤转身出去,不多时便让人备了茶点茶汤送了进去,她就没有再去。 正房外头有颗硕大的皂角树,树上挂着碧绿碧绿的皂荚,随风微动,甚是好看。 蝉不知藏在哪里,一声接一声的叫着,恍惚不知疲倦。 两个拿着长长的竹竿,一头套着网兜的小厮站在大树底下,寻觅着蝉的身影,捕下树来,免得蝉声太吵,扰了主子。 梁嫤坐在廊下,看着她们忙活,嘴角不由浮起轻笑。 倘若没有硝烟纠葛,太平盛世,如此悠然自得,生活倒是美好又自在。 她念头刚起,便听闻候在正房外头的小丫鬟走上近前,“王妃,王爷请您进去。” 梁嫤点了点头,由白薇扶着又进了正房。 宁王还在床边的胡凳上坐着,见她进来,站起了身。 白薇搀扶着梁嫤在胡凳上坐下,躬身退了出去。 “此次之事,谢过景王,景王妃!”宁王郑重说道。 李玄意躺在床上,后背依靠在硕大的斑丝隐囊上,虽然伤势不像看起来那么严重,但也真是受了伤的,不好还礼。 梁嫤要起身还礼。 宁王却道:“王妃坐着莫动了,王妃有身孕再这般客气,倒是某的不是了!” 见宁王说的真诚,梁嫤大着肚子也确实不方便,便没有起身,只坐着躬身还了礼,“倒也不是为了帮宁王,当不得您的谢,禀于圣上之事,都是事实。” 宁王却是看着梁嫤道:“某知道,王妃乃是仁爱之人,从江东爆发瘟疫与王妃相识之时,一直到如今,王妃诸多举动,都另某深深佩服。” 梁嫤谦逊一笑,似乎猜到宁王今日来是想说什么。 “景王妃愿意将自己的医案印册发行,不藏私,愿将自己的心血拿出惠及天下百姓,便不难看出,王妃是真的心系百姓之人。王妃不惜冒险远赴泾州,深入战场,更说明王妃乃是有勇有谋的女中豪杰。”宁王说到此处,微微顿了一顿,才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道,“想来王妃定然是最不愿看到,天下百姓陷入痛苦折磨、民不聊生的境地之中。” 梁嫤收起面上淡笑,一脸肃容看着宁王。 宁王也面色端正道:“我有心与国之宏图,愿效力与大周之大业,更愿功在千秋!” 梁嫤和李玄意对视一眼。 宁王这话,便是在他们面前亲口承认了,他愿取太子而代之的心思了。 “太子为人狠厉,喜怒无常,好大喜功,以某之见,太子绝非储君的合适人选。这是与公,于私来说,魏王自小与景王不和,处处针锋相对,太子虽表面维护景王,但魏王毕竟是其亲弟,如今有圣上在,太子或会有所收敛,他日……若太子大权在握,以太子心性果真还能在容得下景王么?”宁王缓缓说道。 这是来劝景王为他效力了。 李玄意笑了笑,看着梁嫤道:“我虽景王,我家当家做主的却是王妃!” 梁嫤颔首笑了笑。 宁王对她拱手,“倘若他日太子登基,必定是国之不幸,家之不幸,民之不幸!望景王妃早作决断。” 胡凳坐着有些低,梁嫤许是坐得有些不舒服,便从胡凳上起身,“从江东之事,到后来的印书之事,只怕太子早就将妾身当做了宁王麾下之人。如今妾身嫁于景王为妻,又有先前与常乐公主不和之事,想来太子早已将景王府摒除在利益之外了。王爷与妾身,一直在等宁王的开诚布公,今日能等到,也是惊喜。” 宁王闻言,心下大喜,脸上也露出坦荡的笑容来,拱手对床上躺着的李玄意,和站在床侧的梁嫤深深一揖。 可谓大礼。 梁嫤连忙还礼,被宁王拦住。 各自表明态度,这便算是自己人了。 次日,梁嫤便派人将李玄意重伤的消息送到了傅将军府上。 未到晌午,傅将军便带着礼物,带着傅雅一道,前来景王府,探望重伤的李玄意。 让管家接待傅将军,并带着傅将军去见李玄意。 梁嫤接待同来的傅雅。 傅雅此次倒是未穿她平日里喜欢的大红衣裙,探望伤患,一席水蓝色的长裙更显得她娴静优雅。 但娴静优雅也只是她开口之前。 她一开口,便是抱着梁嫤的胳膊抱怨道:“总算出来了,被阿爹阿娘关了这么多天,我都快不知道外头的阳关是什么颜色的了!” 梁嫤笑着推她道:“别贴着我,我怕热!” 傅雅这才放开她的胳膊,“若不是你派人去说景王受伤的事儿,我还难能出来一趟呢!哀求了阿爹半晌,说你与我乃闺中密友,又提了你曾经在边疆与他们一起作战的事儿,他才放了我出来!” 想到自己被关起来的原因,傅雅兴致勃勃的脸儿又垮了下来。 “景王他怎么样?听闻这件事还和太子多少有关系?是真的还是误传?” 梁嫤笑了笑,“那行刺的舞姬原本是太子献给圣上的。” 傅雅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还真有关系呀?!” 梁嫤点了点头道,“说不定还能和你有些关系呢?” 傅雅闻言,皱眉想了想,嘴角不禁微微向上翘起来,“这件事,如此关键么?” “究竟能有多关键,这个说不好,毕竟圣上的心思不好揣测。不过你阿爹的心思,想来应该比圣上的心思好猜一些吧?毕竟不管是太子还是宁王,与咱们来说都是外人,不是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么?咱们外人考虑起来,就不会被亲情私情所左右。” 梁嫤抿了口白水,怀孕以来她便不再饮茶,白水的味道实在寡淡,她捏了块点心放在口中。 傅雅看着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傅将军倒是和李玄意在房中长谈许久,连午饭都是在景王府用的。 梁嫤和傅雅坐在一起用饭之时,傅雅连连感慨景王府的饭菜好吃,比他们家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梁嫤笑她道:“是你今日的心情好许多吧?整日里关在绣楼之中,只怕珍馐佳肴到你面前也都成了劈柴棒子,没有滋味了。” 傅雅连连点头道:“被关起来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每每我刚抱怨两句,阿爹就要提起你,说你在边疆之时,多么能吃苦,边疆条件艰苦,你女扮男装,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愣是相处那么久,没让人察觉你是个女子!我阿爹对你推崇至极,只恨不得你是他闺女才好!” 傅雅笑着打趣。 梁嫤跟着笑了笑,“我宁可去边疆吃糠咽菜,也不想被关起来,没了自由好吃好喝能算什么?” 傅雅忍不住连连点头,“正解!知我者景王妃是也!” 两人笑闹着,虽见面的机会不多,却依旧是亲密无间的至交好友。 待傅将军从李玄意房中出来的时候,梁嫤平日里午睡的点儿都过了。 傅雅不好独自在景王府逗留,依依不舍的和梁嫤挥别,生怕她这么一走,等着她的又是毫无自由的绣楼。 因李玄意如今也在家中,每日下午梁嫤便叫乐姬搬着琴来到正房外间,摆了琴弹唱。 肚子大了,她也不再画画,倒是时常瞧见院中风情不错的地方,就请了上官云娘去作画,她在一旁看着,也算陶冶艺术情操了。 乐姬在外抚琴。 梁嫤陪着李玄意在里间坐着。 李玄意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伤,“夫人真是妙手回春,已经不怎么疼了。” 梁嫤笑了笑,“你莫急,明日就该拆线了。” 李玄意点了点头。 “今日你和傅将军都说了些什么?”梁嫤好奇问道。 “无非是做宁王说客嘛。”李玄意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梁嫤起身在他背后垫了个斑丝隐囊,让他靠着舒服。 他目光落在梁嫤的肚子上,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来,“等不了多久,咱们家也该热闹起来了,待孩子出生,便将母亲接过来住吧?她一个人住着,只怕也孤单。” 梁嫤点点头,“我也这么想过。你别岔开话题,你明知我想问,傅雅和宁王的事,有没有希望?” “你当初不是听反对傅雅和宁王在一起的么?怎么,如今倒变成支持了?” 梁嫤微微抿了抿嘴,“那时候不是怕傅雅没有想清楚么,如今知道她是自己心甘情愿,且咱们已经站在宁王的阵营里,难道我能希望她嫁给魏王,将来成为咱们的敌人么?” 李玄意微微垂了眼眸,缓声道:“只是不知道,圣上的心意如何……” 第244章犯事儿 过了没几日,宁王府上派出的媒人再次进出了傅将军家的门。 更在不多日之后,宁王亲自带着定礼,前往傅家,算是定亲。 魏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就被人告知,傅将军已经同意了宁王的提亲,且定亲之礼都已经收下了。 魏王当即就气傻了。 带着贴身伺候的两个小厮就直奔傅将军府,质问傅将军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来提亲的时候,傅将军说是因为傅雅年纪小,有算命先生说过,她不能早嫁,怎的隔了几日,她就不小了么? 魏王想来也是真气傻了,才会这般闯到傅将军家中去闹事,且只带了两个小厮前去。 傅将军家的门房拦他不住,径直让他一路冲撞的闯到了夫将军的书房。 傅将军正在书房里头研究沙盘。 魏王在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只烦的他将沙盘上的小旗的旗杆都不甚给掰断了。 傅将军推门而出,“何事喧哗?” 傅将军一声喝,倒是将魏王给吓的惊醒过来。 但人已经冲到这儿了,现在退走,那便是认怂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吧? “傅将军,本王一直喜欢傅家小姐,您是知道的!本王的正妻王妃之位就是为傅小姐所留。宁王侧妃之位,岂不辱没傅小姐?”魏王看着傅将军黑着的脸,有些中气不足一般说道。 傅将军看了魏王一眼,“小女之事,自有父母操心,不劳魏王挂怀!” 魏王脸色难看,“傅将军,这关乎傅雅一辈子的幸福啊!你岂能草率!宁王不过是个表面温润的伪君子!他如何能配得上傅雅?” 魏王一激动,连傅雅的闺名都给挂在了嘴上。 傅将军闻言,不由大怒,“本将已经说了,小女之事,还轮不到魏王来操心,魏王是听不懂么?” 魏王再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两个小厮根本拉不住他。 他誓要和傅将军争论出个长短来。 傅将军却不想和他废话浪费时间,扬起拳头就将魏王给打了。 魏王虽然也打小习武,可他哪里是连年驻守边关,并多次领兵打仗的大将的对手。 结果毋庸置疑。 魏王被揍的很惨。 傅将军也是留了情面的,重拳只往他身上落,脸上这等看的见的明眼地方,他都隔了过去。 魏王是暴怒着蹦跳闯进傅将军府上,却是被两个小厮架着,托着,狼狈离开的。 傅雅如今达成心愿,自然不会再被关到绣楼之中。 初听闻魏王来闹的时候,她还有几分担心。 可听闻魏王被她爹狠狠打了一顿扔出去的时候,她既欣喜自然也更加担心了。 “魏王再怎么说也是圣上的儿子,阿爹把人打了,会不会被圣上责怪?”傅雅来到傅将军面前,满面担忧道,“都是为了女儿,儿不孝……” 傅将军笑看着她,抬手拍拍她的肩。 力道打的险些将傅雅拍趴在地。 “不必担心,爹这就去向圣上请罪!” 刚打了魏王,傅将军便进了宫,与紫宸殿外求见圣上。 圣上笑看着傅将军,正要询问他着急忙慌的求见,所为何事,便见傅将军沉着脸,行大礼跪了下来。 “卿这是做什么?”圣上狐疑道。 “回禀圣上,末将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求圣上责罚!”傅将军叩首郑重说道。 圣上闻言打量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傅将军久经沙场,不是轻易会冲动的人。” 傅将军闻言沉默片刻,认真说道:“冲动与否,也看是什么事。倘若是对着敌兵,于沙场之上,末将确实不敢冲动。” 圣上笑了笑,“那卿便说说,如今是什么事,能让沙场之上都分外冷静的傅将军冲动了?” 傅将军垂着头,将魏王如何跑到他家中大闹,如何不敬的提了他女儿闺名,他如何动的手,如何将魏王打伤,一点儿不掺水的全说了。 圣上闻言,倒是先沉默了一阵子。 “此事倒是怨不得傅将军,让若是旁人,对朕的女儿之事指手画脚,朕也难免冲动!魏王不知礼,傅将军打的好!打的对!这小子是该受些教训。” 说清楚了事情,傅将军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圣上坐在尊位,垂眸看着他。 “既然说起了儿女之事,朕倒是有另外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傅将军?” 傅将军稽首,“圣上请讲。” “听闻当初魏王是和宁王一起请了媒人上门说亲的。傅将军一开始都拒绝了,如今倒是答应了宁王。”圣上话音略顿了顿,“傅将军觉得宁王如何?” 傅将军一愣,心下愈发谨慎小心,“宁王自然是温润君子,听闻宁王妃乃是贤惠敦厚之人,宁王侧妃性子温厚。傅雅这丫头,看着凶巴巴的,其实没什么城府。有太子妃与侧妃从旁教导,与她也是甚好。” “朕没问你这些,朕问的是,你觉得宁王这人品性如何?”圣上看着傅将军道。 “圣上的子嗣,都是人中龙凤,宁王与旁的皇子一样,品貌皆属上乘。”傅将军笑着说道。 圣上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傅将军是十分看好宁王的了?” 傅将军心头一跳,“想来傅雅嫁给宁王,定能和宁王内院之人和谐相处的!” 圣上指着傅将军道:“你就揣着明白当糊涂,给朕打哈哈吧!” 傅将军稽首,不再说话。 打了人的傅将军没有受到惩罚,倒是挨了打的魏王,被圣上叫去责骂了几句。 魏王知道他闯到人家家中,议论人家女儿的婚事,是他理亏,便是挨了骂,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垂头丧气的离开宫中去醉仙楼,借酒消愁。 岂料他喝醉了酒,越发钻了牛角尖,越想越觉得委屈,不能闹傅将军家,便跑到宁王府去闹。 宁王府的家丁一见魏王醉醺醺的来,隔着门缝看了,连门都没敢开,大小诸门都关的紧紧的。 魏王见进不得宁王府,更是见不到宁王,便在宁王府门前破口大骂起来。 连宁王的母亲,宫里的贵妃姜夫人都被他给问候了。 魏王身边小厮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可又不能一旁看着,不拦魏王,回头他们还得落下不提醒约束主子不当行径的罪名。 可不管谁上前去劝,皆免不了被魏王一顿胖揍。 魏王打不过傅将军,对付自己身边的小厮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王在宁王府门口大闹耍酒疯之事,第二日便被御史参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不由大怒,这脸都要让他这好儿子给他丢到姥姥家去了! 既然责骂不管用,圣上索性将魏王关进了三清殿,让他跟那儿参悟道藏,吐纳打坐,修身养性。 魏王酒醒以后其实就后悔了,太子殿下没少叮嘱他这段时间一定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他可倒好,刚闹了傅将军府,就又被御史参了一本。 这下彻底惹怒了父皇,太子也不知会在心中如何气恼他呢! 此时东宫的太子也是真生了气,他十分怀疑魏王究竟是不是他的亲弟弟,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魏王莫不是只带了个脑壳,没将里头的脑仁带出来? 魏王被关进三清殿以后,前来探望他的,除了皇后就只有常乐公主了。 常乐公主凉凉的笑看着魏王道:“咱们才是亲姐弟呀!连遭遇都这般相似!皆有心爱之人被旁人抢走!这就是命么?” 魏王看着常乐公主神态迷离的样子,心下不由难过,“阿姐……” “算了,咱们谁也别安慰谁了!我偷偷带了好酒给你!别叫父皇母后知道!”常乐公主从梨云怀中摸出酒壶来。 魏王捧过酒壶,眼眶湿润的看着常乐公主,“我就知道,还是阿姐对我好!” 姐弟二人抱头哭了一场。 “听闻上官家添了子嗣了。”梁嫤摇着手里的团扇,看着李玄意说道。 李玄意从他正在亲手打制的摇床上抬起头来,“嗯?已经生了?” “嗯,都快满月了,义父也是瞒的真严实,我算着日子,也该生了呀!” 梁嫤将手中团扇放下,抬手将帕子扔给李玄意,“歇会儿,咱们孩子还得些日子呢,不必这么忙慌!” 李玄意接住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笑道:“除了摇床,我还想给他做些旁的东西呢!让他从小所玩儿所用,都是他阿耶亲手打制的!” 梁嫤笑了笑。 李玄意从小缺少父爱,如今却是绝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似乎是想要将自己儿时最最渴盼的如今都补偿到自己孩子身上。 “上官家,你要去么?”李玄意擦完汗,将帕子放在一旁,又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工活儿,吹了吹磨得光滑的木杆子上的木屑。 梁嫤摇了摇头,“你正‘养伤’呢,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既然知道了,就让管家替我送去贺礼就是。让白薇到时也跟着去一趟,去看看王氏和孩子。阿夕许久不来信,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第245章生产 李玄意一面刨着木头花,一面点头,“也好,省得到时候遇见不想遇见的人,也是麻烦。安心在家里养胎吧!” 梁嫤点点头,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 像是为了回应她一般,腹中孩子猛的向她手抚摸的地方动了一动。 孩子越来越大,力气也与日俱增,这猛的不知是打了一拳,还是踹了一脚,直让她心慌了一阵子。 李玄意听她呻吟之声,赶紧扔下手中活计,慌忙来到她身边,“怎样?哪里不舒服?” 梁嫤笑着摇摇头,“没事,没有不舒服,是他太活泼,估摸是踹了我一脚。” 李玄意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上汗,蹲下身来,对着梁嫤的肚子道:“宝贝乖,如今你长大了,阿娘受不住你的拳打脚踢了,宝贝再等些日子,等你出来,阿耶教你打拳!” 梁嫤噗嗤一笑。 李玄意侧脸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自言自语道:“唔,好,你不说话,阿耶就当你答应了!待你出生,阿耶带你玩儿!带你学骑马,学剑!嗯?你喜欢大刀?大刀你阿耶也会呀!阿耶教你!” 看李玄意一个人也说的兴高采烈热火朝天的样子,梁嫤笑的合不拢嘴。 怎的以前没有发现,他还有如此童心未泯的一面? “学什么大刀,如果是女儿,你也教她学大刀?”梁嫤插话道。 李玄意看了她一眼,“女儿也要习武呀,咱们的女儿,必定美若天仙!不习武,倘若出门被人欺负了呢?” 梁嫤点头道:“唔,习武是挺好的,可是你不觉得女孩子用剑更好看么?” 两人就女子应该学什么认真争辩了一番。 最后统一意见为,等女儿出生以后,看女儿自己的喜好,她想学什么,他们两个都不能阻拦。 但倘若是儿子,就得听李玄意的,让他学什么就得学什么。 儿子女儿的不公平待遇,还未出生就已经被判定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在表面的风平浪静,暗地的你挣我夺之中,不急不缓的流淌着。 下过几场大雨以后,夏日的燥热便褪去了不少。 被雨水打落的叶子,合着雨水,沾在地上,也有了几分秋日的味道。 西苑里有一颗硕大的核桃树,上头结满了核桃。 上官云娘画了幅秋收核桃图,送来给梁嫤。 梁嫤看着家仆们收核桃的热闹景象,不禁嘴馋起来。 “唔,我也想吃核桃。”她摩挲着裱好的画卷,啃着指尖对李玄意道。 李玄意笑了笑,“这还不简单,叫他们送来就是。” 梁嫤摇了摇头,“你小时候没有爬过核桃树,没有偷摘过核桃么?那种鲜核桃,砸了开,里头的核桃仁饱满白嫩,那褐色的软皮儿,一结就能结下来,甜甜涩涩的好吃的很!” 李玄意无奈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想吃鲜核桃,你是想去看热闹的吧?” 临近生产之期,她身子越发沉重,饭也吃的不多。李玄意多搀扶着她在院子里遛弯儿,连沉香苑都没有出过,更不要说府外了。沉香苑里日日宁静的而很,看到那《秋收核桃图》上热闹的景象,她自然心动不已。 李玄意见她眼神灼热,只好认输,亲自小心翼翼的扶了她,往西苑而去。 幸而如今秋意渐浓,暑气已经退了,天儿已经不热了。 两人缓缓走着,伺候的丫鬟都跟的挺远。 人刚走出沉香苑的院门,梁嫤便捂着肚子,喊了起来,“疼……疼……坠着往下……” 李玄意大惊失色,抱起她就要往产房冲。 梁嫤赶紧安慰他,“不急不急,开始宫缩,到生出来,也不是那么快的事儿!疼也是一阵一阵子的,所以叫阵痛,你别紧张!” 李玄意见她脸上已经冒出汗来,哪里能不紧张。 但梁嫤不让他抱,说现在走走,宫口或能开的更快些,待会儿生产也能更顺利。 她是大夫,他自然不能跟她争辩,便只好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心急火燎的陪她慢慢迈着步子。 后头伺候的丫鬟听到梁嫤喊疼,便飞快的跑回产房来,叫产婆准备着了。 李玄意扶着梁嫤走到产房门口的时候,产房里头已经连热水都准备好了。 梁嫤笑着摇头,“且有个时候要等呢,躺在床上等,不如走着快些。” 这时候不敢走远,她就在产房门口的廊下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李玄意丝毫不敢大意,便是这院子里丫鬟婆子太多,他身上已经起了瘙痒的感觉,他也不甚在意。 “林夫人请来了么?”李玄意一会儿边回头问一遍跟在一旁,也是紧张得不行的白薇。 白薇一脑门儿汗,“还,还没……” “别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能没把握么?从药园到崇仁坊也这么远呢,马车就是会飞也得一会儿才能飞过来呢!”梁嫤笑道。 瞧见梁嫤还有心思开玩笑,李玄意的精神总算不那么紧张了。 可看见梁嫤被阵痛弄得煞白的脸色时,他仍旧忍不住心疼。 梁嫤知他紧张,可这会儿却是不故作坚强了,疼她就喊出来,倚着李玄意的肩膀在廊下坐一坐,歇一歇,阵痛过去,她就继续站起来,在廊下踱来踱去。 “听说女人生孩子的疼,就如全身的骨头一起断裂一般疼。”梁嫤抬头看着一脑门儿汗的李玄意说道。 李玄意听完,深邃的眼眸之中,波澜皱起,“阿嫤……” 梁嫤笑了笑,“没事,就是想让你多心疼我一点罢了!” 正说着话,林三娘从外头赶了过来。 梁嫤要生的事儿,景王府根本没通知荣王府。 荣王妃自己都没有生孩子的经验,来也来起不到什么作用,且她跟李玄意又不亲厚,这时候有她没她都一样。 倒是林三娘生养了两个孩子,又是梁嫤的亲娘。 她一来,李玄意好似紧张就少了一些。 “母亲!”李玄意和梁嫤异口同声道。 林三娘拍着胸口喘了喘气,看着站在廊下的梁嫤,松口气道:“景王府的人将我催的,这才晓得什么叫催命!不是听闻已经发动了么,你怎么还在外头站着?” 梁嫤刚要点头,忽而觉得一股热流向下涌出,“羊水破了!” 她说完便转身进了产房。 里头的产婆立即搀扶住她,绕过屏风,将她扶到床上。 李玄意正要跟过去看,伺候在里头的丫鬟婆子们便抬手将门关上了。 “阿嫤!阿嫤!”李玄意站在门口,也顾不得丫鬟是不是离他太近,他会不会过敏了。 “别急别急!有产婆在,王爷别着急!”林三娘在他身后安慰道。 李玄意点了点头,却见林三娘脸上的担忧一点不比他少。 梁嫤喊痛的声音,一声声从产房里溢出,每一声都好似一记重拳打在李玄意的心口上。 他忽然想起梁嫤之前跟他说的,女人生孩子的痛,就好似全身的骨头一起断裂的痛一般,他就忍不住心疼。 他心爱的女子啊,为了给他生孩子,竟要生生忍着骨头断裂一般的疼痛。 听着产婆在引导着梁嫤使劲儿。 李玄意恨不得自己能替她疼。 “女人生孩子,就恍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般。”林三娘忽然幽幽一声叹。 声音不大,却将李玄意吓得浑身一个战栗。 鬼门关? 如此凶险? “阿嫤……阿嫤,怎样了?”李玄意拍着门焦急问道。 忽而不听梁嫤嘶喊的声音,李玄意只觉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王爷别着急,王妃歇口气,孩子快出来了!快了!”产婆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十分沉稳的。 李玄意松了口气。 他再也不要孩子了!如今一个就够了,想到以前他曾经说,要让梁嫤给他生十个八个孩子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感情疼的不是他! “王爷坐下歇会儿吧?”白薇在一旁,看着李玄意紧张的样子,不由劝道。 李玄意摇头,他就站在产房门口,虽然门关着,里头什么情形也看不见,但好似这样,他就能离梁嫤更近一些一般。 果然是歇了一阵,梁嫤嘶喊的声音又从里头传来出来。 这次她声音更大,并伴着产婆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出来了,出来了!看见头了!肩膀也出来了!使劲儿!王妃使劲儿!” 李玄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这种迫切的心情得撑爆了。 便是当年在战场上,整个先锋军都被敌军包围,后援部队不知所踪的时候,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他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紧闭的产房门,好似门板都要被他看穿。 “菩萨保佑,母子平安……”林三娘在一旁低声念叨着。 忽而听到里面传来产婆的恭喜之声,“出来了!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孩子生出来了!” 接着一声嘹亮的哭泣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 “七斤六两!瞧这个儿头!” 产房之中传来产婆的声音。 李玄意急不可待的就要往里进。 “王爷!您不能进去!孩子一会儿就抱出来了!”白薇带着丫鬟们挡在门口,不让李玄意往里冲。 第246章抢孩子 顾不得身上瘙痒的感觉,李玄意伸手挥开挡在门口的丫鬟,一把推开房门。 铺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让李玄意不禁心头一惊,绕过屏风快步往里走去。 “王爷您怎么进来了?”产婆立即上前,想要挡住李玄意。 林三娘站在门口道:“进去便进去了,既然王爷不忌讳这些,就不用拦着了。” 产婆闻言,只好让道一旁,继续帮梁嫤收拾,擦拭身上血迹。一旁的另个产婆正小心翼翼的将刚出生的孩子精心的包裹进襁褓之中。 李玄意顾不得看孩子一眼,便来到梁嫤身边,紧紧握住梁嫤的手。 两人手心里湿粘一片,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汗。 “阿嫤……”李玄意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梁嫤疲惫的睁开眼睛来看他。 他抖着手接过产婆手里的干净帕子,轻轻的为她擦拭额上豆大的汗珠。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梁嫤咬牙问道。 李玄意这才懵懂向产婆看去。 产婆抱着襁褓上前,“回禀王爷,王妃,是位俊俏的小娘子!” 包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孩被抱到梁嫤眼前,她费力的侧过脸去看。 还带着胎质的孩子小脸儿看上去红一块白一块的,并不怎么好看,这会儿孩子已经不哭了,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懵懂懂的样子,倒是呆萌的可爱。 李玄意想要伸手接过孩子,可看着那么小的襁褓,他又无从下手。 “小孩子骨头软,没事不要总抱着,将她放在摇床上吧!”梁嫤瞧着他焦急,又不敢下手的样子,笑说道。 李玄意连连点头,让产婆抱着孩子等在一旁。 梁嫤身上也被处理干净以后。李玄意亲自抱起她,将她抱回了卧房。 梁嫤瞧着李玄意命人将摇床放在大床旁边,他守着孩子,也守着她。 心下终于归于安定,“唔,我累了。” 浑身酸痛的像是被轮子碾过,疲惫的像是刚跑完十公里一般,梁嫤说完,便阖目睡了过去。 李玄意看着娇妻微微有些苍白虚弱的脸,看着女儿娇嫩酣睡的小脸儿。心里从未有过的充实柔软。 林三娘想要替他守一会儿,让他去休息,李玄意却说什么都不肯,一定要亲自守着自己的妻儿才肯放心。 梁嫤睡到半夜才醒过来。 期间朦朦胧胧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可她眼皮沉重,想要睁却怎么都睁不开。 好在孩子每次都是哭几声,便停下来。她便也继续睡了过去。 半夜里她睡够了,且觉得腹中空空,有些饿。 她刚一动,李玄意便向她看过来,“阿嫤,醒了?” 梁嫤点点头,李玄意立即将斑丝隐囊放在她身后,扶着她坐起身子。 梁嫤侧脸便能看到正躺在摇床上酣睡的女儿。 她抬头看看屋里点着的灯,又看看外头漆黑的夜色,“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睡?” 李玄意瞪着一双兴奋的眼睛,朝她笑道:“不困,我睡不着,守着你和女儿才觉心安。” 两人正说着话,不知小娘子是饿了,还是尿了,忽而张开嘴哭了起来。 瞧她眼睛还紧闭着,哭声却是不小。 李玄意立即起身来到床边,正要抱起摇床上的小娘子。 奶娘和伺候的丫鬟便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 奶娘将小娘子从摇床上抱起,手探进襁褓之中摸了摸,笑道:“原来是小娘子尿了!” 一旁的丫鬟连忙拿过干净的脚步。 梁嫤看着奶娘手脚麻利的打开襁褓,迅速的换好尿布,重新将孩子又包了起来。 小娘子紧闭着眼睛,小嘴儿却如同鸟儿一般,向外噘着,左右摇晃着,像是想要吮吸的感觉。 奶娘背过身子,就要撩开衣服哺乳。 梁嫤却是挺起靠在斑丝隐囊上的脊背,更坐直了一些,“将小娘子抱给我。” 奶娘一愣,道:“小娘子是饿了,待婢子喂过小娘子,再给王妃抱吧?” 梁嫤看了那奶娘一眼,重复道:“将小娘子抱给我!” 奶娘迟疑片刻,这才向前迈了两步,缓缓将手中小小的襁褓抱给梁嫤。 梁嫤小心翼翼的接过女儿,伸手撩开衣服,将自己的乳頭送到女儿嘴边。 小娘子的嘴焦急的蹭了好几下,都没能吃到。 奶娘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王妃……哪里需要您来哺乳,让婢子来吧?” 梁嫤却不理会奶娘的话,一只手托住女儿的脖子脑袋,另一只手捏住自己,将乳頭塞进女儿的樱桃小口之中。 急的要哭出来的小娘子嘴里被塞进了东西,这才不那么焦急了,一下下的吮吸着。 别看她人不大,吸起来的劲儿却是不小,梁嫤前世今生,也是第一次做母亲,第一次自己来哺乳孩子,被孩子这么小嘴儿一吸,竟有些疼。 她嘶了一声。 奶娘便立即上前劝道:“王妃叫婢子来吧?何须王妃受这个累?” 梁嫤看了她一眼,抬手道:“你们出去吧。” 奶娘紧蹙着眉头没有动。 一直没说话的李玄意,凉凉的看了奶娘一眼,“王妃的话,你们听不懂?” 奶娘及丫鬟,这才躬身退到外间。 梁嫤瞧见奶娘的眉头一直是紧蹙着的。 李玄意在床边坐了下来。 梁嫤这才瞧见他脖子上连成片的红疹。 “痒么?”梁嫤低声问道。 李玄意摇了摇头,视线却是落在依偎在梁嫤怀中的小小女儿身上。 梁嫤心中有些忐忑,她是来自现代的人,自然知道初乳对孩子的好处,更知道哺乳是增进母亲和孩子感情的最重要的途径。 那请来的奶娘,虽然乳汁充足,但是已经不是孩子刚生下来时候的初乳了,初乳最是能增加孩子的抵抗力,其营养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 她十分担心李玄意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一面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一面觑着李玄意的脸色。 心中更是想着,倘若他出言反对,自己又该如何来劝他? 却见李玄意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一直在床边坐着安静而专注的看着女儿,一言不发。 许是吮吸了许久,都没吸出什么来,小娘子气的大哭起来。 奶娘等人立即又从屏风那侧转了过来。 李玄意抬手止住她们的脚步。 梁嫤已经急得头上冒出了汗,“乖,宝儿,不哭不哭,多吸吸就会有的!” “别急,不如换一个?”李玄意温声安慰道。 梁嫤狐疑抬头看他,“换一个?” 换一个什么?奶娘? 却见李玄意指了指她另一侧的乳房。 梁嫤这才忙不迭的点头,小心翼翼的将小娘子调了个方向,将另一个乳头塞入小娘子口中。 小娘子这次却没有了上次的耐心,吸了几口,见没有奶水出来,便嗷嗷的大哭起来。 奶娘仿佛要抢孩子一般,站在屏风一侧,隔着珠帘虎视眈眈。 梁嫤抱紧了孩子,生怕在孩子的哭声中,自己会妥协,将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拱手让出。 她一面哄着女儿,一面抬头看着李玄意道:“我……我想自己喂养小娘子。” 李玄意闻言看她。 梁嫤强调道:“奶娘只需给她洗洗尿布,收拾衣裳被褥就好,我要自己喂养她!” 她瞪眼看着李玄意,仿佛李玄意敢摇一下头,她就跳起来和他拼了。 李玄意看着她,郑重道:“你是她的母亲,自然是你说了算。虽然我不想你辛苦受累,但……我也觉得你若愿意自己喂养,自然是最好不过!” 梁嫤惊喜看他,“你真这么觉得?” 李玄意含笑点头。 梁嫤这才放下心来,将守在屏风一旁的奶娘等人,只当看不见一般。 她轻声哄着小娘子,小娘子哭了一会儿,许是哭累了,虽然没喝到奶,却也安静的睡着了。 奶娘紧皱着眉头上前,从梁嫤怀中接过小娘子,放入摇床之中。 之后,她却没离开,守在床头,低声道:“王妃,婢子的奶很好的……” 梁嫤点点头,却是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有些累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奶娘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林三娘第二日知道梁嫤要自己喂养孩子,并没有反对,还细细的将自己当初喂养孩子的经验讲给她听。 还告诉她,一定要有耐心,有恒心,一开始也许会不顺利,但是只要坚持下去,大人和孩子都会适应的。且亲自喂养的孩子,会和母亲的感情更亲密。 世家大族之中,孩子与奶娘亲厚,甚至比跟自己的母亲都要亲实在是太过常见的事儿。 可请奶娘依旧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一是因为孩子刚生下来的几日,母亲是没有奶的,多数人一听到孩子饿的之哭,便会心软将孩子往奶娘怀里一推,孩子有了奶吃,自然就不哭了。 另一是因为,喂奶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初生的孩子是没有什么作息习惯的,半夜里饿了就会哭着要吃的。喂养的母亲自然不可能说因为困,就扔着孩子不管,必然是要起来喂奶的。且这些世家大族里的夫人们,平日里都是需要出门应酬的,在外头,撩着衣服喂奶,就算可以理解,也是不雅之事。且喂奶期间,饮食之上需得百般注意,忌食辛辣,忌食生冷……诸多忌讳,麻烦至极。 倘若将喂养孩子的活儿退给奶娘,这些顾虑就统统不在了。 更有喂养孩子会让饱满的胸下垂,松弛,喂奶期间补充的汤汤水水会让人过于丰满!大周虽然以丰腴为美,但也是以恰到好处的丰腴为美,肥胖同样不受欢迎。 所以梁嫤的孩子出生以前,李玄意也是为他们的孩子准备了奶娘的。 甚是上官家也送来了两个奶娘以备挑选。 如今梁嫤硬是将这活儿揽在了自己身上。 幸而李玄意和林三娘都十分支持她。 梁嫤第二日能下地了以后,就连给孩子换尿布的活儿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虽然她的动作一开始没有奶娘熟练,但她相信,自己连针灸都能学会,难道还学不会给孩子换尿布么? 第247章以公谋私 不管奶娘如何劝说,如何向她细数她自己喂养的不便,操劳,梁嫤都不为所动。 在她坚持之下,终于在第三日,下奶了。 看着闺女小小的身子,窝在自己的怀中,看着闺女小小的脸儿上尽是吃到奶的满足之时。梁嫤觉得自己正在做的,真的是这世上最伟大,最美好的事情了。 梁嫤家小娘子的洗三礼,上官夕没能赶上。 不过满月宴,她总算是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没再错过。 上官夕趴在摇床边上,捧着脸,看着躺在摇床上酣睡的小家伙儿,便忍不住咧嘴笑。 “真好看!这眉眼多像景王,这小嘴儿像阿姐!” 上官夕趴在小床边上,认真的说道。 正说着,不知是不是酣睡的小娘子做了什么美梦,忽而咧了咧嘴。 “她笑了!她笑了!阿姐!你瞧见了么?”上官夕激动不已,压低的嗓音也盖不住她的兴奋之情。 梁嫤笑着点了点头。 “如今看起来,阿姐还真有一番慈母的样子了!”上官夕不由感慨道。 正说着,李玄意从外头走了进来。 站在离上官夕几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梁嫤道:“小娘子的闺名我想好了!” 他翻了好些天的《辞源》,反复思量都觉得这名字也不好,那名字也不好,一向果敢的景王爷倒是被一个闺名给难住了。 如今瞧他脸上倒是有些兴奋之情,想来这名字是最让他满意的了。 “什么?”梁嫤也十分期待的看他。 “宁馨,他是阿耶的宁馨儿,便就叫宁馨吧!”李玄意满是慈爱的目光落在他亲手打制的摇床上。 宁馨儿是做父亲对女儿的昵称,突现父亲的溺爱之意,意思和现代的“乖宝贝儿女儿”相差无几。 他想了这么几日,竟只想出这么一个直白的名字。 看李玄意脸上满足得意的表情,梁嫤实在不忍心打击他,便点点头道:“你是她阿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玄意满意的点点头,“宁馨儿,宁馨儿”的叫个不停。 不过摇床里的李宁馨却并不给面子,阖目睡的那叫一个香。 上官夕看着李玄意一副慈父之样,掩口忍不住的笑。 林三娘从外头进来,催着梁嫤沐浴更衣,外头已经有不少宾客前来了。 阿丑也跟着上官夕回来,洗去一身风尘以后,便郑重的来向梁嫤叩头。 主仆重逢的喜悦淹没在李宁馨的满月宴的喜庆之中。 直到梁嫤从宾客的恭喜之中抽身出来,让白薇和管家娘子将女宾都送走以后,她才有功夫坐下来,听上官夕和阿丑讲着一路的见闻经历。 上官夕明显比离开的时候成熟稳重了不少。 先前瞧她在摇床旁边捧着脸蹲着的样子,还像离开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 可如今往凭几后头一坐,整个人的气质便大不一样。 阿丑经过这一遭历练,也比昔日更加沉稳了。 李宁馨睡了,梁嫤同上官夕和阿丑在外间坐着,低声聊着。 “走这一遭,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眼高手低,看着容易做着难了!”上官夕感慨道,“刚到洛阳的时候,虽有当地上官家的人打招呼,可人家根本就不相信咱们,表面上你说什么他们都好似听的很认真,连连点头,一落到实处,他便面推三阻四,还以为我是要骗他们的银子!我拿的成药,他们根本连看都不看!后来,我们终于暗中选出了口碑好的医馆,正打算合作,叫旁的医馆一得知情况,就开始各种排挤……唉,真是一言难尽呐!” 阿丑也跟着连连点头赞同。 梁嫤抿了口茶,道:“后来呢?” 上官夕挑了挑眉毛,“后来我就想着临走之时,阿姐问我,倘若遇到我预想之外的困难,我会不会退缩?我就不断的问自己,如今,我会不会退缩?我是不是要回到上官家,继续做我游手好闲的小姐,混吃混喝等着嫁人生子,往后抬头就是一块四方天……想到这些,我就知道自己还不到放弃退缩的时候!我总要拼过了,尝试过了,日后想起来才不会遗憾!” 阿丑点点头,笑道:“当初我们都以为上官小姐会哭着喊着要回来。可是没想到,自始至终,上官小姐都没说过要放弃。不管形势多么不容乐观,上官小姐都咬牙想办法。如今在洛阳咱们已经有五家合作的医馆,咱们自己还开了两家大药铺。直到我们回来的时候,生意都是红红火火的。徐掌柜已经和上官家的船队定了专门往洛阳送药的货船。定时供货,十分方便。” 梁嫤连连点头。 上官夕只是颔首笑笑,脸上并没有多么得意的神色。 倘若是以前,她早就忍不住例数自己的丰功伟绩了。 “对了阿姐,这次亲自出行,并在外头这么长时间,倒是叫我发现了一些事情。”上官夕低声说道。 梁嫤瞧她神色,知道是不宜宣扬之事,便对阿丑点了点头。 阿丑起身到里间,将守在里间摇床旁边的奶娘丫鬟都遣了出去,她守在小床旁边,看着正在酣睡的李宁馨。 “上次阿姐被绑走之时,顾家不是拿走了一半的水运之权么?”上官夕低声道,“这次我出行,倒是遇到了顾家的船队。说起来,阿耶真是个老狐狸,顾家虽然接手了上官家的水运之权,可他们毕竟入行太晚。他们的船队他们的人,并没有水运的经验。所以如今顾家船队的主要负责之人,还是上官家的旧部。我猜想,水运之权落入顾家手中那一半,也只是表面的现象罢了,其实那些人都是忠心与上官家的!” 梁嫤一愣,不由勾起嘴角,“这是好事啊!” 上官夕点了点头,“这也只是占着上官家操纵水运时间久远才有的便利。倘若顾家能一直占据另一半的水运之权,他总能培养出来自己的心腹,渐渐将上官家的势力从他那一半中排挤出去。到那时候,那一半的水运之权,便是真真正正落入顾家的手中了。” 梁嫤点了点头,不知道太子和顾家有没有那么久的耐心呢?亦或者说,圣上有没有那么久的耐心,看着太子和宁王就这么一直暗潮涌动的争执下去? 上官夕却是靠近了梁嫤几分,压低了声音道:“于此,我倒是有所发现。” 梁嫤侧脸看向她,“什么发现?” “顾家铤而走险,从南方水运入京的粮食,根本不是精粮!” 梁嫤闻言一愣,“你是说……” 上官夕点了点头。 “因为太子的缘故,顾家接手水运以后,朝廷所用粮食全都交由顾家运送。顾家从南方收缴的税粮在中途都被换过,精粮换走,以次一级的粮食冒充精粮,送入宫中,更次一级送入国库。而精粮则以劣粮的价钱私下交易给顾家自己的粮铺,转而以高价卖出。” “这么说,顾家以公谋私,私敛钱财!将贡品占为己有!顾家的胆子竟如此大!就不怕被发现么?!”梁嫤低哼道。 上官夕圆溜溜的眼睛咕噜一转,“想来顾家是仗着有太子在上头坐镇,底下没人敢动他们。” “这件事,是太子授意的?”梁嫤狐疑。 上官夕微微摇了摇头,“是不是太子授意,这个咱们不好说,但太子一定是知情的!顾家如今全力效忠太子,为太子出钱出力收买人心,顾家崛起于众世家之列才几十年的光景,他哪里有那般雄厚的财力?” 梁嫤看着如今能侃侃而谈,有条有理的分析的上官夕,恍惚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那个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小丫头了。 果然逆境更让人成长。 梁嫤十分欣慰的看着如今成熟稳重,思维敏捷的上官夕。 上官夕嘻嘻一笑,“刚才我与阿姐说的两件事,加在一起,才是我要告诉阿姐的好消息!” 梁嫤垂眸一想,震惊看向上官夕,“你……搜集了证据?” 上官夕微微一愣,“阿姐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好得让我卖个关子嘛!” 梁嫤低声道:“你说顾家的水运如今主要掌舵之人,其实还是上官家的旧部,那么你能得知顾家私底下这种事,必然是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些事顾家就算知道有太子坐镇,定然也要避人耳目。你既能知道这阴私之事,那么再冒冒险,拿到证据也不是不可能。” 上官夕重重点了点头,“拿到证据也不是轻松的事,十三险些折在他们手里头。幸而阿丑机灵,将十三救了出来。我就说嘛,十三功夫还是不如阿丑的!应该让阿丑做我师父!” 第248章解闷儿 梁嫤正要接话,忽闻里间传来李宁馨的哭声。 她忙不迭的起身,向里间走去。 她将手伸入薄被底下一抹,轻笑道:“原来是宁馨尿了,阿娘给宁馨换尿布好不好?” 梁嫤如今已经能够熟稔的换尿布,给孩子换衣服,虽然孩子身上的骨头都是软的,上官夕连抱都不敢抱,她却十分麻利的就将丫鬟们叠好放在一旁的干净尿布换到了女儿身上。 更坐在床上,倚靠着斑丝隐囊,撩开衣服来,熟练的喂女儿吃奶。 上官夕有些愣怔的看她。 “阿姐……你,你自己喂养啊?”上官夕语气迟疑,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梁嫤笑着点头,“身为一个母亲,倘若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全心依赖的窝在自己怀中吃奶,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上官夕瞪大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却有些懵懵懂懂的。 她的目光落在李宁馨的小小软软的身体上,一瞬间,却有些失神。 “你见过上官继明了么?”梁嫤笑着抬头看她。 上官夕摇了摇头。 上官继明是她的弟弟,王氏的孩子。 王氏一举得子,上官睿行高兴坏了,满月宴甚是隆重,她远在洛阳都听说了。 “满月宴我没去,那时候恰逢王爷受了伤。继明百天我倒是去看了,唔,若是细看,他和你还有些相像呢!”梁嫤缓缓说道。 上官夕微微一愣,她不知道自己从洛阳回来,没有回去上官家,便直接来到景王府,来到阿姐这里,是不是就有些逃避的意思在。 可她明明心底是不怕的,她连当初在洛阳时,那么困难的情况都扛下来了,如今不过是要见个正在吃奶的孩子,有什么可怕的? “我明日就去回去,今日先陪陪阿姐!”上官夕低声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明日日也好,如今继明也要半岁了吧?你这做姐姐的,回来可有给他带礼物?” 上官夕点了点头,“带了的。不禁给他带了,我还给王氏也带了礼。” 梁嫤赞赏的看了她一眼,“阿夕如今真是长大了。” 上官夕低头一笑,“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想起走之前阿姐跟我说过的话。我和王家的小郎君是订了亲的,阿姐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和王氏乃是亲上加亲,和她作对,除了让阿耶对我失望,让阿耶夹在我们中间难受以外,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没有兄弟姐妹,王氏的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兄弟姐妹,更是我在娘家的依靠。兄弟多,往后在夫家才能硬气!这话虽说的直白,也都是大实话!阿姐劝我的话,我都记得呢!” 梁嫤点了点头,将吃着便睡着的宁馨放回小床上。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上官夕的肩膀。 “阿姐的话,你能听进去就好了。如今你真是让人放心太多了!想来义父看到如今你这般懂事,定会非常欣慰的!” 上官夕笑了笑,“虽然改口叫她母亲,多少有点别扭。但静心想一想,这件事,她并没有错。即便没有她,也会有旁的女人来取代我阿娘的位置。平心而论,她对我还是不错的。” 听闻上官夕这么说,梁嫤真是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上官夕果然没让人催,便直接回了上官家在平康坊的宅子。 带给王氏和上官继明的礼物,她更是亲手郑重的总到王氏面前。 她开口叫“母亲”之时,王氏激动地险些落下泪来。 上官夕这出门的一趟,真是成熟了太多,王氏想到自己以往不被她认可,被她想方设法刁难作对的日子,只觉心酸。 原以为永远盼不到她一声“母亲”,便是自己对她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捂不热她的心。却不想,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给她等来了! 上官继明已经半岁了,比梁嫤家中那个只会吃会哭的小娃娃看起来好玩儿很多。 他会自己翻身,会抬着头,撅着屁股想爬,但是手脚配合还不够协调,没爬动呢,身子一歪,就会滚到一旁。 引得身边大人都忍不住笑。 上官夕见弟弟不似李宁馨那般娇软的样子,还大着胆子将他抱在怀中。 许是血缘的亲近与生俱来,半岁的上官继明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姐姐,倒是一点也不认生,还在上官夕的怀里咿咿呀呀的朝她兴奋的叫。 上官夕几乎是一瞬间,就喜欢上她这胖乎乎的小弟弟,便是他后来尿了她一身,上官夕也只是一笑了之,换了衣服来,又将弟弟抱紧怀里。 王氏是聪慧之人,见到上官夕的变化,欣慰之时没有忘记这必是梁嫤的功劳。 逢了一个天朗气清,不热也不冷的天儿,王氏带着上官继明亲自拜访景王府,亲昵的和梁嫤坐在一处,向她表明谢意,两人一起笑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吃奶的孩子在床上玩儿。 王氏通晓世故,梁嫤也很高兴。 没人不喜欢旁人感念自己的情,向自己表达谢意的。 且王氏是个爱说爱笑的人,和她相处,梁嫤也十分开心。 上官夕回来数日之后。 一封密信被呈到圣上案头。 密信之上,细细罗列顾家通过水运之权的便利,如何以次充好,如何私敛钱财,如何中饱私囊……详尽无比。 圣上反复看那密信,黑沉的脸上,尽是怒意。 密信之上并无提及太子只字片语。 但顾家和太子的密切关系,圣上如何能不知道? 当初将朝廷漕运也交由顾家负责,便是太子举荐。 如今顾家犯事儿,太子岂能独善其身? 圣上暗中召来宁王,着宁王调查此事,务必查清。 宁王欣然领命。 在太子猝不及防之时,宁王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当顾家通过河运之便,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罪证都被宁王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召来他责骂之时。 太子才后知后觉的晓得东窗事发了。 如果提前让他得知,他必会想办法保全顾家,毕竟顾家与他来说,好比得力的左膀右臂。 可如今晚了一步,他也只能弃车保帅。 “父皇,儿臣也是被顾家蒙蔽,根本不了解其中之事,都是顾家暗箱操作,儿臣有失察之过,求父皇责罚!” 沆瀣一气被太子转而言为失察之过。 罪名尽都落到了顾家的头上。 这顾家的处罚是免不了了。 正当圣上酝酿对顾家如何处罚之时,得了消息的常乐公主卸去环佩,一身素衣,赶到宫中,对圣上行叩拜大礼,请罪。 “父皇恕罪!父皇恕罪!”常乐公主哭着叩首。 圣上淡淡看着常乐公主,“妍儿起来吧,你不过妇人,此事与你无关,朕会对你网开一面。” “父皇……儿已经怀了六郎的骨血,倘若父皇不能放过六郎,那就将儿和儿腹中骨血一并罚了吧……”常乐公主哭喊说道。 圣上微微一愣,“妍儿怀孕了?” 常乐公主点点头,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圣上道:“妍儿命苦,一嫁所托非人,被人陷害至和离。二嫁终于觅得善待我的夫君,却不料家中又出此事……是天注定了妍儿命苦,此生多灾多难,便是身为公主,亦不能幸免……父皇还是连妍儿一并罚了吧!” 她说的甚是凄婉哀怨,哭泣更是委屈至极。 圣上看她良久,终是与身边宦官道:“收回顾家河运之权,交枢密院分管。顾家于期之内上交与河运之中贪昧银两并罚金十万两,此事可了。逾期未交……” 圣上又看了常乐一眼,轻叹一声,“逾期未交,妍儿也只能感叹自己命苦了。” 常乐公主擦去脸上泪痕,叩首道:“多谢父皇!” 常乐公主将自以为是好消息的消息,带回顾家,顾家可就炸了锅。 十万两,顾家如何能朝夕之间拿出十万两? 河运之上所得银钱都拿去给太子用了,顾家自己的老本儿都没少填补太子所需,如今叫顾家拿出十万两来?日子还过不过了? 顾家大房二房一致认为此事都是三房通力支持太子造成。如今出了事,太子却将顾家撇下不管,实在不够仁义。 且将河运之权也吐了出去,再赔上十万两,顾家几十年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是怕是再难翻身了! 梁嫤正坐在床边,看小小的闺女躺在大床上,瞪着眼睛,咕噜咕噜瞧瞧这儿,看看那儿。也不知如今她的世界里,都能看到什么,都能看到何种色彩? 梁嫤让上官云娘画了黑白的卡纸,有蝴蝶,有花朵,有树,有草,有肥硕的南瓜,有灵巧的蜻蜓……她拿着卡纸在李宁馨的眼前轻轻的晃动。 李宁馨的视线立即就被卡纸吸引,瞪着眼睛看着娘亲手中黑白两色的卡纸。 梁嫤缓慢的拿着卡纸移动,女儿的视线果然就随着卡纸动了起来。 梁嫤不由笑道:“果然看到了!” 白薇和藿香都在一旁笑着点头。 这时阿丑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 “王妃!”阿丑带着喜色上前。 梁嫤一面继续拿着卡纸在李宁馨眼前缓缓移动,一面冲她点点头,“你回来,想来徐掌柜就能轻松许多了。” 阿丑一笑,“如今一切顺利,他本来也就挺轻松的。婢子从外头倒是听说了一件趣事,给主子解解闷儿吧?” 梁嫤挑了挑眉梢,“什么趣事?” “顾家闹着在分家呢!”阿丑在一旁跪坐下来。 第249章逐走 梁嫤一愣,“分家?” “是啊,难不成顾家以为,他们分了家,还不上银子,受处罚的人就只有顾家三房么?都这时候了,另外两房难道还能独善其身?真真可笑!”阿丑说道,“如今顾家已经沦为京城笑柄,据说因为此事,私底下太子也没少遭人诟病。” 梁嫤放下手中黑白卡纸,点头道:“顾家明白圣上让他们上缴白银十万两,是冲着常乐公主的面子。他们不想被三房拖累,只怕是想度过这次难关以后,不被三房带累的站错了队。” 阿丑颦眉道:“王妃是说,经过此事,顾家长次两房,会转而支持宁王?” “会不会支持宁王我不知道,但太子的行为明显是伤了他们的心了,他们不想跟着三房一条道走到黑,将整个顾家都赔进去,顾家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容易。不过……”梁嫤抱起床上的李宁馨,低声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才幡然醒悟,会不会太晚?” 阿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那顾家能交上银子么?” 梁嫤将李宁馨放回她阿耶亲手给她打制的小床上,轻轻笑道:“应该能交上吧?便是砸锅卖铁,既然有条活路摆在面前,自然不可能放着不走的。” 梁嫤说完这话的三天后,顾家果然凑齐了白银十万两,上缴朝廷。 水运之权给了朝廷,银子也给了朝廷。且这十万两的白银,着实掏空了顾家的家底,大伤顾家元气。 顾家只怕是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像往常一般,那么活跃的蹦跶在政治舞台上了。 上位者争权夺利,最先受损的往往都是这些站的近的人。 顾家究竟是如何凑齐这银子,如今又是何种状态,梁嫤并不关心。 她如今一颗心全扑在女儿身上,亲自照料女儿的饮食起居,奶娘倒是越发的闲散起来。 这种闲适,让奶娘很有危机之感。 她觉得主家需要她做事的时候,她的饭碗是牢靠的,可如今主家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她做什么,有她没她都行。奶娘就慌了神儿,能来到王府当差是多荣耀多体面的事儿啊!倘若主子觉得她没用,再将她送回庄子上,可该怎么办? 便是梁嫤如今已经对哺乳李宁馨十分的熟稔,奶娘也会在一旁时不时的相劝。 “主子,您若是不用给小娘子喂奶,如今傅小姐邀您同去打马球,您就能去了!这种活儿交给婢子就成!厨房里的饭也太寡淡了,婢子瞧着您总喝通草炖猪脚,都喝的腻味了。鲫鱼汤您也嫌腥,如今还是交给婢子来喂吧?” 奶娘的孩子也被带到了王府里,因李宁馨没有让她喂养,她便一直没有给自己的孩子断奶,生怕回了奶,她就更没用了。 梁嫤笑了笑,“身为母亲,受这点委屈算什么?只要小娘子能吃得饱,我怎样都好。” 奶娘蹙紧了眉头。 梁嫤淡淡看她一眼,“奶娘不要急,虽然小娘子不需要吃你的奶,但日常还是有很多事情要你来照顾她的。只要你能悉心照顾小娘子,我和王爷不会因为这个就将你送回庄子上,你大可放心。” 奶娘连连点头道谢,心中却一点儿不能平静。这定然是主子安慰她的话,不能当真! 梁嫤见她并未再说什么,也未将此时放在心上。 李宁馨满月以前,都是睡在正房主卧之中的。她身上恶露未净,李玄意也只是陪着她们母女,在一旁安睡,并不敢动手动脚。以后来梁嫤的身体没问题以后,两人也只敢在李宁馨睡熟的情况下小幅度运动。 这种状态他生生忍了小半年,终于在一天夜里悄悄在梁嫤耳边道:“不如明日让宁馨儿睡到东厢去吧?有奶娘和丫鬟们照顾着,倘若她要吃奶,再把她抱过来?” 梁嫤正要拒绝,忽然触碰到他身体的变化之处,颔首轻笑,“也好。” 李宁馨满半岁的时候,她的小床终于搬出了主卧,住到了东厢。 如此也方便父母夜间行事。 一天半夜,梁嫤已经睡熟,却忽而隐隐约约听到,有孩子哭闹的声音。 她猛的从梦中惊醒过来,侧脸瞧床边看去,以前放着小床的位置,如今是空荡荡的,她心头有些不安,忽的从床上坐起。侧耳细听,好似那哭泣之声又没有了。 李玄意也被她的动作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她,“怎么了?” “宁馨儿哭了,你听见了么?”梁嫤皱眉问道。 李宁馨刚搬走的时候,她总会在夜里惊醒,说是女儿哭了,可每次叫来丫鬟问,都说没有。 李玄意正要道,是她心理作用。 却忽而闻到风中送来婴儿啼哭之声。 主院之内,只有李宁馨一个婴孩,不是她哭是谁? “是她哭了!怎的丫鬟不抱过来?去瞧瞧!”李玄意习武之人,耳力比她敏锐。 听到女儿哭声,他一下子便清醒过来,动作倒是比梁嫤还要迅速,立即跳下床来,为梁嫤披上衣服,自己也披衣向外行去。 梁嫤跟在李玄意后头,两人快步来到东厢门口。 李宁馨的哭声断断续续,还能听到压低了的哄孩子的声音。孩子的抽泣声,像是被什么阻碍了,哭的并不顺畅。 李玄意上前打起帘子,一把推开房门。 梁嫤跟着走进屋子。 奶娘惊慌失措的将李宁馨抱离了自己身子几分,乳白的奶汁像喷泉一样窜了出来,溅到李宁馨因哭泣而涨的通红的脸上。 “你在做什么?!”梁嫤上前从奶娘怀中抢过女儿。 没有东西堵在李宁馨嘴巴上,她的哭声立即嘹亮起来。 奶娘慌张跪在地上,连撩上去的衣服,都来不及拽下来。 梁嫤一面哄着女儿,一面将自己的衣服撩起。 许是嗅到母亲的味道,感受到如今抱着自己的人是母亲,李宁馨的哭声才渐渐小了,她在梁嫤怀中拱着,小小的嘴巴一含住乳頭,便不哭了,大口大口的吮吸起来。 李玄意冷脸道:“不是交代了,如果宁馨儿饿醒了,就抱给王妃么?” 奶娘慌张的以头触地,“婢子……婢子是想夜深了,不打搅主子休息,婢子……也有奶啊!婢子能喂养小娘子的!” 梁嫤垂着头,看着在她怀中分外依赖,吃得十分满足的孩子,默不作声。 李宁馨脸上因为哭闹和奶娘用奶頭堵住她的嘴造成的闷气脸上的涨红还未褪去。 奶娘诚惶诚恐的叩首:“婢子没有别的心思,婢子只是想尽心尽力照顾小娘子……王妃赎罪,王爷赎罪啊……” 李玄意又看着一旁伺候的两个丫鬟,“奶娘不肯将小娘子抱去给王妃,你们从旁为何不劝诫?” 那两个丫鬟也慌张跪地,“婢子们劝了,可是奶娘说,夜深不用打搅主子,主子白日里辛苦,夜里需得睡个好觉……她便是喂上一半次,也无甚影响……” 李玄意脸色清冷,“明日你们三人就去到城郊的庄子上吧,小娘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三人闻言皆愣住,“王爷开恩,王爷开恩啊!婢子们不敢了,再不敢自作主张了!王爷请开恩呐!” 李玄意让人又将小床抬回了主卧,李宁馨吃饱了奶,老老实实的睡着了。 只是小脸上的涨红,良久才缓缓退去。 奶娘最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终是被送到了庄子上。 坐上离开的马车之时,她却恍惚发现,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去争,不去逆着主子做,她这个奶娘其实可以做的很轻松,也不会被赶走的。主子便是如今哺乳着小娘子,那小娘子断奶以后,不是还需她照顾么?小娘子身边是断然少不了奶娘的! 可是她明白的太晚,马车已经驶离景王府愈走愈远。 梁嫤又挑了个夫家姓余的奶娘来,余氏二十多岁,面容干净,衣着朗利。 余氏恭恭敬敬的朝梁嫤行礼。 梁嫤抬眼打量余氏,淡声道:“小娘子原先的奶娘今日被送到庄子上,想来你也听闻了。” 余氏赶紧颔首,“是,婢子知道。婢子在小娘子身边,必定尽心竭力。” 梁嫤笑了笑,“先前的奶娘也并非不尽心,只是她的心没有尽对地方。你既来了,我便把话说在前头。小娘子不需你来哺乳,我会自己喂养小娘子。你只需照顾小娘子的生活起居,倘若你不甘于此,心中还有旁的想法,那就趁早说出来。我能允许,现在边就会许了你。倘若现在不说清楚,日后做了不当之事,咱们主仆之间,都不好看。” 余氏行礼道:“婢子没有旁的想法,主子叫如何,婢子就如何!” 梁嫤点点头,“你有分寸,自然是最好不过。小娘子她是认得我的,旁人的奶都是不吃的。” 余氏福身,“婢子晓得了。” 第250章喜欢,妹妹 梁嫤又挑了两个丫鬟同余氏一道伺候李宁馨,赐名兰草,木香。 兰草是上官家送来的丫鬟,从小习得拳脚功夫,看上去手长脚长,动作敏锐得很。 木香是王府的丫鬟,不爱说话,却是心思缜密,记性甚好。小娘子何时醒,何时尿了,醒了多久,睡了多久,她不需细想就能清楚记忆,问起来也是对答如流。 梁嫤对这两个丫头分外满意。 因梁嫤将话跟余氏说的很清楚,余氏便从没打过注意要跟王妃争夺。王妃是主她是仆,胳膊什么哪里有拧过大腿的时候?更何况在王妃面前,她连胳膊都算不上。知道了先前的奶娘因何被撵走以后,她总摇头叹息那奶娘糊涂。并提醒自己不能做那糊涂事儿,平白丢了这好差事。 许是因着是第一个孩子的缘故,梁嫤和李玄意都对李宁馨分外疼惜,没事儿的时候总把深居景王府的林三娘请来,向她请教照顾孩子的办法。 林三娘见她和王爷将李宁馨照顾的很好,又有奶娘丫鬟在旁,她什么事儿都伸不上手,便执意回了药园的宅子。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王府再好,也没有药园住着自在。 梁嫤挽留不得,也只好任林三娘回去。 大约是李宁馨八个月大的时候。 梁嫤便又有了身孕。 李玄意既是高兴,又是忧虑不已,小心翼翼的将她圈在怀中道:“上次夫人生产之时,我在门外听得夫人哭喊痛呼之声,只恨不得自己能替你,心中告诉自己,再不让你受这样的痛苦……” 梁嫤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嘛!这次有经验,便不会像上次那般疼了!再说为你生孩子,我是心甘情愿的。” 李玄意将轻轻将吻落在她额头,轻笑道:“听闻他们说,先开花后结果,夫人这次怀的定是个男孩儿!” 梁嫤笑着看他,“怎么,是女孩儿你就不喜欢了么?” 李玄意摇头,“女儿自然更喜欢!” 梁嫤有了身孕,要养胎,照顾女儿的事,自然就不能事事躬亲了。 若先前被送到庄子上的奶娘,看到如今余氏接替了她的位置,并且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对小娘子的悉心照顾之职,不知该有多后悔呢。 梁嫤怀孕,奶水便不如以前充足,好在李宁馨也已经八个月了,已经长出四颗小小的乳牙,可以添加糊状的辅食。 梁嫤翻遍医书药典,研究当如何给女儿逐渐添加辅食。 余氏也是有经验的,告诉梁嫤道,添加辅食不能着急,一开始要一样一样来,待孩子习惯了一种食物,再开始添加新的食物。 李宁馨在余氏等人的悉心照顾之下,除了对蛋黄有些过敏意外,旁的辅食都接受的很好,她出生时就是个七斤六两的小胖妞,如今更是体格健壮,几乎从未生过什么病。 待梁嫤小腹微微隆起,李宁馨周岁之时,梁嫤便给她断了奶。 李宁馨抓周宴上,宾客颇多,上官睿行甚至送了一条三层高的精致画舫为礼物,贺她生辰。 上官夕送了她一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微型马车,仅能容下一个小孩儿坐进去,底下有轮子,前头有木马,木马蹄子底下也装有小木轮,需得有人在前头拖动木马,小小的马车方能前行。 小小的李宁馨已经能跌跌撞撞的走路,甚是喜欢姨母送她这小玩意儿,这小马车成了她的专属座驾,打从她得到这木马以后,就再不肯让余氏抱着走,不管去哪儿,都要坐进自己的小马车里,让会功夫的兰草拉着马车到处走。 李宁馨周岁后的没几天,便是傅雅和宁王的大喜之日。 虽是娶侧妃,但宁王府依旧是隆重准备。 梁嫤和李玄意也算是媒人了,自然是在贵宾之列。 梁嫤原本不欲带着女儿去,婚宴之上,必定人多喧闹。 可李宁馨从小被她带着长大,十分依赖她,不管她走哪儿都要跟着,说什么也不肯自己呆在家里。 梁嫤只好将她也带上。让余氏、兰草、木香都要紧紧看好小娘子。 李宁馨甚至要带着上官夕送她的小马车出门。 还是梁嫤威胁她,如果她一定要带小马车,那就不带她出门了,李宁馨才委委屈屈的勉强不再为小马车哭闹。 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余氏仍旧给她收拾了不少。 她出趟门,倒是比身为王妃的梁嫤带的东西还多。 傅雅从将军府出嫁,梁嫤同李玄意一道直接去了宁王府。 还未入坊,便见宁王府的家丁戒备森严的站在外头,甚是紧张郑重的样子。 景王府的马车入了宁王府,更觉得宁王府上下都气氛紧绷,不像是要娶亲,道像是有外邦使团来访一般。 梁嫤诧异的靠近李玄意道:“我怎么觉得宁王府的气氛有些不一般?” 李玄意这几日也帮忙操劳宁王府的喜事,闻言便附在梁嫤耳畔道:“这不是怕魏王前来胡闹么?” 梁嫤闻言点了点头。想到魏王之前两次胡闹,着实让人流汗。 今日是傅雅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再让他凭白添了遗憾。 “路上,以及将军府那边,都有防备吧?”梁嫤低声询问。 李玄意点了点头,“咱们府上的人在路上护着,将军府的人也有防备,放心吧。” 梁嫤点头,带着身边伺候之人,及余氏等人往正堂走去。 李玄意叮嘱道:“你也小心,照顾好宁馨儿。” 梁嫤点头,他转身向外院大门口而去。 后院花厅里头已经聚了不少的贵妇小姐。 众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说话。 上官夕也在人群中,瞧见梁嫤走来,便朝梁嫤挥手打招呼。 上官夕身边坐着的是为二十多岁的夫人,夫人身边跪坐着奶娘,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被奶娘抱着,攀着那夫人肩头,笑嘻嘻的咿咿呀呀似乎在说些什么。 梁嫤走上前去打招呼,“义母,阿夕!” 上官夕连忙攀住她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 余氏抱着李宁馨也跟着上前。 那虎头虎脑的上官继明瞧见被余氏抱在怀中的小女娃,立即放开他娘亲的肩膀,咿咿呀呀的朝李宁馨扑了过去。 “妹妹,妹妹,要妹妹!”上官继明已经能说话,不过吐字还不甚清晰。 奶娘跟在后头道:“不是妹妹,小郎君,这是您外甥女呢!” 一旁大人闻言都笑起来。 李宁馨虽年纪小,倒是不怕人,从余氏怀中挣脱出来,伸手拽住上官继明伸向她脸颊的小手儿,拽住便往自己嘴里送。 一旁的余氏还没来得及拦住,李宁馨便朝着上官继明的手咬了下去。 上官继明一时似乎是没反应过来,李宁馨被余氏拽开以后,他才懵懵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硌出牙印的小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李宁馨得意的看着嚎啕大哭的上官继明,还炫耀般朝自己的娘亲看了一眼。 上官继明转身扑进王氏怀中,哭的甚是伤心。 王氏和梁嫤脸上都有些尴尬。 王氏轻抚着上官继明的背道:“小郎不哭,小郎是男子汉,你还是小娘子的舅舅呢,怎么能在外甥女面前哭的这么痛?” 梁嫤也笑着道:“小郎不哭,宁馨是跟你玩儿呢,她还不会说话,见到自己喜欢的人都要咬上两口,表示喜欢!” 上官继明抽抽嗒嗒的在王氏肩头抹去眼泪,转过脸来看着梁嫤,“喜欢?喜欢?” 梁嫤仔细听来,却仍旧没听懂他这咿咿呀呀的童语。 上官夕上前笑着解释道:“继明是问你,咬他真的是因为喜欢他么?” 梁嫤连连点头,“是,宁馨,你是不是喜欢继明舅舅?” 李宁馨嘻嘻一笑,露出她的上四下二六颗小牙。 “瞧,宁馨就是喜欢你,才咬你呢!”梁嫤解释道。 上官继明果然不再哭了,抹去眼泪,小心翼翼的靠近李宁馨,“不咬,喜欢!” 说完,他拽住李宁馨肉嘟嘟的小手,也嘻嘻笑了起来。 孩子就是这般,前一刻还痛哭流涕,后一刻就能重新笑的无害,玩儿在一起。 上官继明闹着要带外甥女出去玩儿。 梁嫤点点头,让余氏等人跟着去。有孩子在这儿闹腾着,大人也不好说话。 梁嫤同王氏上官夕坐着,倒是没瞧见,有个身影,在上官继明和李宁馨出了花厅不久,便跟着悄悄了离开了花厅。 上官继明已经一岁半,走得非常利索了。 他不肯让奶娘抱,非要自己迈着小腿儿走在鹅卵石小路上。 李宁馨虽小,看见他走,也非要跟着走,余氏不许,她便伸出自己的小手,往余氏脖子上挠,又哭又叫。 “没事,小孩子多走走,对身体好。”上官家的奶娘劝道。 余氏只好将李宁馨也放了下来。 李宁馨拽着上官继明的手,跟在他后头,跌跌撞撞的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走不稳时,险些将上官继明也拽倒。 余氏小心翼翼的弓着腰根在后头,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了碰了。 李宁馨却拍打着余氏的手,不让她跟的太近,反而亲昵的抱着上官继明,口水都涂到上官继明的衣服上。 “花!”上官继明指着路旁石头砌的花池中正开的烂漫的玉簪花道。 李宁馨也张张嘴,似乎想跟着自己的小舅舅说话,可却只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吐不出字来。 上官家的奶娘上前,折下一朵花来,递到上官继明手中,他却拿着花递给李宁馨,“给,给妹妹!给妹妹!” 一旁奶娘丫鬟都忍不住笑,“这么小就知道鲜花赠美人了!” “不是妹妹,是外甥女!”上官家的奶娘忍笑更正道。 第251章你凭什么像他? 余氏弯腰太久,腰都甚是酸痛,她略直起些身子,捶了捶背。 忽闻后头一声呼喝,“你们是哪家的下人?怎么转悠到花园里来了?” 众人闻声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穿着王府丫鬟服侍的女子瞪眼看着她们。 “咱们是上官家和景王府的人。”余氏解释道。 话音未落,只听背后噗通一声。 一个身影旋风一般,一转而过。 众人大惊,回头来看。 只见站在花池旁边的两个小人儿,如今只剩下上官继明一个。 此时还正趴在地上,那噗通一声想来便是他跌倒发出的声音。 “妹妹——妹妹——”上官继明指着花园西侧小圆门的方向,哇哇哭了起来。 余氏大惊,“兰草!” 兰草见状已经追了出去。 那身影太快,众人闻声转回视线的时候,甚是都没能看清他究竟是如何抱走了李宁馨的。 余氏也跟着慌慌张张向圆门追了过去。 木香却是回头,几步奔向那个呵斥他们,此时已经开溜的丫鬟。 “你站住!”木香一把抓住她,又回头对上官家的家仆道,“烦请帮我看住这丫鬟,我去禀明我家王妃!” 上官家的奶娘连连点头,紧紧将上官继明抱在怀中,再不敢大意。 木香沉着脸,看了看兰草和余氏追出的方向,转身向花厅快跑而去。 梁嫤听闻木香回禀之时,脸色都变了,霍然起身道:“宁馨不见了?!” “是,王妃!那引开我们注意的丫鬟此时已经被上官家的人看住。”木香回禀道。 上官家的奶娘抱着孩子,脚程慢,此时才在花厅外头露头。 王氏见状连忙奔上前去,将上官继明抱在怀里。 梁嫤身子晃了晃,抬脚向花厅外头走去。 木香连忙跟上,上官夕也追了出来。 “别惊动太多人,去前院通知王爷。宁王府守卫森严,便是有人抢走孩子,也逃不出去的。”梁嫤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下来,声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上官夕点点头,让人身边的人往前院而去。 “不要影响宁王大婚,说不定便是魏王故意想借此破坏阿雅的婚事。木香,你快带路,咱们去寻。”梁嫤脚步都有些虚浮,却是护着自己的肚子,走的飞快。 上官夕上前搀扶住她。 木香扶在另一侧,一面走,一面低声道:“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丫鬟大声问了一句,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向她,便听到噗通一声,上官家小郎君被拽倒在地。人影一闪就不见了,甚至连小娘子的哭声都没听见。能进出宁王府后院花园的人,必然是今日前来的宾客。” 梁嫤点了点头,“不慌不慌……他们不会对宁馨怎样的,一定是吓唬吓唬咱们,想要破坏宁王和阿雅的婚事。” 说话间众人已经来到花园。 被上官家家仆看住的丫鬟被缚着手,跪在鹅卵石小道上。 梁嫤上前,还未询问,上官夕倒是飞起一脚,踹在那丫鬟肩头,“说,是谁带走了景王府的小娘子?!” 那丫鬟摇头道:“婢子不知……” “不说?”上官夕大怒,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匕首锋利的刀刃紧贴在丫鬟的脸颊上,“不说,我就划烂你这张脸!” 冰凉又锋利的刀刃,让那丫鬟有些慌神,“婢子,真的不知道啊,是有个丫鬟告诉婢子,说有人在花园这边采盆景里的花,婢子才来看看的。” 上官夕微微蹙眉。 梁嫤上前一步,冷冷看着她,“你是景王府的丫鬟?” 那丫鬟连连点头,“是。” “那告诉你花园有人采花的,又是谁家的丫鬟?”梁嫤看着她的眼睛逼问道。 “这个……婢子没认出来!”那丫鬟迟疑道。 “阿夕!划烂她的脸!”梁嫤冷声喝道。 上官夕闻言,丝毫不手软,手腕一翻,锋利的刀刃便立时被鲜血染红。 那丫鬟又惊又疼,大叫起来。 “闭嘴!”梁嫤道。 木香立即上前捂了她的口。 “我再问你一遍,是谁家的丫鬟?”梁嫤平日里明媚的双眸,此时几乎要喷出火来。 木香将手微微松开。 “是……是顾家的丫鬟!”那丫鬟抽抽嗒嗒的哭了起来,“别的婢子就不知道了啊……王妃饶命……” “顾家?”梁嫤有一瞬间的失神,冷冷看着那丫鬟道,“被人利用的蠢货,还帮旁人隐瞒,定是利欲熏心收了人家的好处,这种人留在宁王府有何用处?!” 梁嫤话音刚落,李玄意便从前院赶了过来。 他见到梁嫤便上前握住她的肩,语气焦急道:“找到了么?” 梁嫤摇了摇头,看到自家男人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是顾家的丫鬟,是顾衍,还是常乐公主?” “别怕,别怕!我已经吩咐下去,戍守在外的侍卫任何车马人员不得离开宁王府。宁馨儿还在宁王府,很快就能找到了!”李玄意脸色阴沉,却仍旧温声安慰她道。 梁嫤点了点头,“兰草和余氏都去追了……” 话未说完,便听得沉重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从西侧圆门传了过来。 她扭头去看。 只见余氏一人,气喘吁吁的回来。 “追丢了……”余氏几乎跑岔了气。 梁嫤闻言身子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不管是顾衍,还是常乐公主……他们会放过宁馨儿么?回放过么……宁馨儿,阿娘的宁馨儿……” 李玄意转头吩咐身边小厮,“去寻宁王妃来!除了驻守在外的侍卫,以及在前院准备婚礼之人,其他人全部动用起来,一定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宁王府翻个遍!” “是!”小厮领命而去。 梁嫤被木香在花池边上跌坐下来。 那被划伤了脸的丫鬟,此时瑟瑟发抖,压抑的哭泣起来。 李玄意浑身痒的难受,却哪里顾得上和旁的女人保持距离? 他一手放在梁嫤的肩头,更多的安慰之语却是说不出。 听闻李宁馨不见了,他心中的担忧一点不比梁嫤少,甚是更多,他对自己长女的喜欢在意,超出旁的。 “不,我不能等在这儿,我也去找!”梁嫤忽的从花池边上站起,带着上官夕和木香便向西侧圆门大步走去。 李玄意道:“在这儿等着,有消息了你能第一时间知道。你去找,有了消息,还要再去寻你!” 他的语气没有平日里的温柔,更透出他心中焦急煎熬之感。 梁嫤抬手按在额上,只觉头都是懵懵的。 小腹之中也有些痛楚之感。 “王妃,您不舒服了么?您还是先坐着吧,如今您怀有身孕,别再动了胎气!”木香低声劝道。 梁嫤深吸一口气,女儿被人掳走,不知去向,另一个孩子还在她腹中,需要她保护。 她点点头,让木香搀扶着她,在花池边上坐下。 李玄意沉声道:“伺候好王妃!” 说罢,他也带着人去寻。 宁王妃很快便匆匆赶来。 丞相的嫡亲孙女,甚是有大家风范。 但此时没有人有心情赞叹她的大家风范,皆眉宇紧蹙,忧心等着家仆四下寻找的结果。 梁嫤一下下揪着自己的手指,胸中心跳,早已乱成一团。 李玄意虽表面冷静,可紧抿的唇,紧蹙的眉头却无不显示着他内心此时此刻的紧张。 一间偏僻的厢房外头,站着个丫鬟,焦急的踱着步子,手里的帕子拧的麻花一般。 她时不时的抬眼,看看紧闭的房门,心跳之声砰砰恍如雷鼓。 紧闭的房门里头,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奶娃,咬着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坐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女人挺着大肚子,歪歪跪坐着。 她一手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一手撑着笨重的身子,抬眼打量着小奶娃。 “听闻,你叫李宁馨?” 奶娃娃吮吸着自己的手指,自然不会回答她。 女子目光落在李宁馨的脸上,有些恍惚迷离,“瞧这眉眼,这鼻子,这双眼,和他多像啊……” 女子说着,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如果我的孩子,也能和他这般相像该有多好……你说是不是?”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你倒是乖,也不哭闹,是不是你知道,只要你一哭闹,我就会立马掐死你?嗯?”女子冷笑着靠近李宁馨。 李宁馨许是被她的笑给吓住了,瘪瘪嘴,露出想哭的神色来。 “哭吧!哭了我就掐死你!”女子冷声说道。 李宁馨不知是听懂,还是被吓傻了,瘪瘪嘴,又含住自己的手指头,没有哭出声来。 “少夫人,婢子听到他们快寻到这儿来了!”门外丫鬟的声音传了进来。 “知道了。”跪坐在李宁馨对面的女子应了一声。 她抬手将李宁馨拽向自己。 李宁馨吓得大叫起来,身边寻不到她熟悉的人,让她懵懂的童心早就有些慌神。 一开始压抑不敢哭的委屈此时全爆发出来。 她一面挥舞着小手,冲女子又抓又挠,一面哭的嘶声竭力。 女子见状被激怒,“啪”的一耳光,狠狠打在李宁馨的脸上。 李宁馨稚嫩的小脸儿立时便肿了起来,她哭的更大声了,嗓子都哭破了音。 “别哭了!真是烦人!”女子抬手捂在李宁馨的嘴上。 不防备,被李宁馨狠狠一口咬上去。 虽只有六颗牙的李宁馨,劲儿却是不小,险些将她咬出血来。 她又抬手猛打了李宁馨一下,将李宁馨幼小柔软的身子按倒在地,双手捂在她的口鼻之上。 “她生的孩子,凭什么像意哥哥?只有我才能为意哥哥生孩子!我的孩子才可以长得像他!你凭什么像他?!”女子一面狠厉的说着,一面狠狠按住李宁馨的口鼻。 第252章夜惊之症 “少夫人——”外头丫鬟一声惊叫。 话音未落,门便被人踹开。 屋内跪坐的女子还未转过头去看,就被人一脚踹在肩头,向一旁倒去。 被捂住口鼻躺在地上的李宁馨,脸都被憋得泛了青色。 “宁馨儿,宁馨儿!” 前来寻找女儿的李玄意将自己的女儿抱在怀中,大手小心翼翼的抚在她的前胸,并缓缓以内力帮她顺气。 停了一瞬,李宁馨才倒抽了一口气,大咳起来。 李玄意抱着李宁馨,缓缓站起,他赤红着一双眼睛看着被他踹倒在地的女子。 “常乐公主,连个一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人么?” 常乐公主捂着肚子,咬着下唇,抬眼看他,“别人怎么能为你生孩子?为你生孩子的人,应该是我啊!我怀孕了,意哥哥,我也快要生了啊!你说,我的孩子会不会像你?会不会也有你这般眉眼,你这般冷毅的线条?但一定不会像你这般薄情的……你会喜欢咱们的孩子,对不对?” 李玄意皱眉冷冷看她一眼,怀抱着李宁馨转身出门,“去告诉王妃,宁馨儿找到了。” “是!”立即有小厮领命飞跑而去。 前院此时骤然响起炮竹之声。 新人进门了! 梁嫤看到涨红着小脸儿,脸上满是泪痕的女儿被抱回来的时候,几乎痛哭流涕。 她将李宁馨紧紧抱在怀中,再不敢松手。 见到自己的娘亲,李宁馨也再次委屈的哭起来。 鼻涕眼泪涂满梁嫤前胸。 宁王妃站在一旁,脸色十分尴尬,不管是谁掳走了李宁馨,但这事儿终归是发生在宁王府上。若是不处理好,倒是得罪了人。 “将这贱婢打个半死送到京兆府去!叫府里头的人都看看背主之人的下场!”宁王妃吩咐道。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婢子没有背主……婢子没有背主啊……”那脸上还正往外流着血的丫鬟被拖了下去。 余氏,兰草,木香都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梁嫤看了看她们三个,低声道:“起来吧,日后要记得,不管出了什么事,什么人吩咐话,眼睛都不可离开小娘子!” 三人叩头应声。 梁嫤将哭的睡着的李宁馨交给余氏抱着。 余氏赶紧起身,三人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梁嫤红着眼睛看了眼李玄意,“她在哪儿呢?” 宁王妃知道她问的是常乐公主如何,便立即答道:“让人安排在厢房里了,她看起来神智有些不太清醒,这件事还是禀于圣上知道,让圣上裁决吧?” 梁嫤勾着嘴角冷笑了笑,“是该让圣上裁决,不过圣上裁决之前,我想见见她。” 李玄意点头,“我陪你去。” 梁嫤扭头吩咐余氏等人回到花厅里等着。上官夕也守在李宁馨身边。 李玄意带着梁嫤一同寻到常乐公主所在的厢房。 门外守着的都是景王府的人。 “你想做什么?”临到门口,李玄意低声问道。 梁嫤垂了眼眸,“别跟我说,此事应该交给圣上裁决。如果圣上要护着她呢?交给圣上裁决,不是不行,不过要等我见过她之后。” 李玄意看了她一眼,“我没劝你的意思。” 梁嫤侧脸看了看他。 李玄意低声道:“我进门之时,看到宁馨儿小小的身体被她按在地上,踢动着手脚,喘不过气来,我当时就想杀了她。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梁嫤颔首,“我知道,我有分寸,我不要她的命!” 说完,她越过李玄意,抬脚走到厢房门口。 守在门口的家仆,立即推开门。 常乐公主神情恍惚的跪坐在木榻上。 见门口有人进来,她抬手挡了挡照在脸上的阳光,瞧见是梁嫤,她咧嘴笑了笑,“你来啦?” 梁嫤点头,“你以为装傻有用么?你做了这些事,装傻,就能逃过惩罚么?” 常乐公主笑着低下了头来,“有没有用,不是要试过才能知道么?我是公主,是圣上的女儿,皇后是我母亲,太子是我兄长,你算什么东西?你那女儿又算什么东西?别说她没死,她就是死了,你还以为我会给她赔命么?” 常乐公主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更可况,如今我还怀着身孕呢!” 梁嫤一步步靠近她,瞧见常乐公主虽衣着隆重,可衣服样式却是前几年的样式了。她头上凤钗颜色也不怎么铮亮。 梁嫤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冷笑道:“想来常乐公主如今的日子也是很不好过吧?十万两白银,公主的嫁妆全赔进去了吧?听闻顾家这阵子当了不少东西呢?” 常乐公主闻言,脸色微变,“不过区区十万两,你也太小看我了!” 梁嫤点头,“原来对公主来说,十万两只是区区而已啊?顾家在河运之上贪昧的不止这个数么?” “你别信口攀诬!圣上已经说此事不再计较了!”常乐公主拔尖了音调喝道。 梁嫤点了点头,“十万两已经让公主不得不在赴宴之时,穿起了多年前的旧衣服,带着带旧了的首饰,如果赔得更多,只怕常乐公主能穿出门的像样衣服,也没有了!” “你!”常乐公主咬牙切齿。 对常乐公主这般虚荣之人,这般嘲讽自然戳到了她的痛处。 “哼,你不过是想让我生气而已,我偏不生气!倒是你那女儿,虽然侥幸留有命在,经过刚才一番惊吓,也不知日后还敢不敢见人?能不能好好长大了?”常乐公主冷笑着说道。 梁嫤垂了眼眸,藏在广袖中的手指轻翻,“宁馨没有你想的这般脆弱,公主不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公主不曾听闻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么?” 梁嫤忽而毫无预兆的出手,双手上下翻飞,十几根银针迅速刺入长乐公主的头面部。 常乐公主大骇,她不曾想,梁嫤出手会这么快,“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公主!” 梁嫤淡淡看她一眼,“你是公主又怎样?” 说完,她缓缓起身,“不妨告诉你,此针两个时辰之内,不能及时取出,你腹中的孩子就会离你而去。如果取针的顺序不对,你腹中的孩子仍旧会离你而去,只有两个时辰,我劝公主还是好好想办法吧。” 梁嫤行出厢房。 低声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没有看到常乐公主脸上的惊恐担忧,可若不如此,不让常乐公主吃点苦头,她心中愤怒实在难以平息。 她不过一岁的女儿都险些命丧常乐公主之手,不叫常乐公主也尝尝这大惊恐遂的滋味,她岂能善罢甘休? “你站住!梁嫤你给我站住!你把针取出来!你给我取出来!”常乐公主跳起来叫嚣。 她冲上前去想要拽住梁嫤,却被景王府的家仆挡住。 她哭喊着看着李玄意和梁嫤渐渐走远。 傅雅大婚,总算顺利的送入洞房。 梁嫤未能前去观礼,此时更没有去闹洞房的心情。 她同李玄意一道,带着女儿悄悄离开宁王府,回到自己家中。 李宁馨一直都在睡。 回到景王府后,到暮色降临之时,李宁馨也没睡醒。 余氏还让兰草来禀,李宁馨不时有了微微抽搐之症。 梁嫤大惊,连忙来查看女儿情况。 她还未靠近女儿的小床,便见女儿猛的一动,惊醒过来,继而大哭不止。 “宁馨儿,阿娘的宁馨儿……”梁嫤连忙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哄着。 李宁馨睁眼看到自己的母亲,慌张的眼神略略安定,缓缓闭上眼睛,眼角还挂着眼泪,再次睡去。 梁嫤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久抱,她弯身想要将女儿放下。 女儿还没挨到床,却是浑身猛的一抽,再次惊醒过来。 又是一通大哭。 连李玄意都忍不住从门外焦急迈进。 李玄意见梁嫤面上疲惫之色,肚里揣着一个,怀里再抱着一个,奔波一天,又焦急惊吓,她也着实辛苦。 他上前从她手中将女儿接了过去。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缓缓哼唱着歌谣。 李宁馨终于又在父亲的歌谣声中,安心的闭上眼睛,睡着。 李玄意待她睡熟了,才将她放在小床上,可刚放了有片刻,她便又抽搐着惊醒,大哭起来。 “以前从没有这样过的!”余氏在一旁焦急道。 梁嫤捏着女儿的手心,诊了诊脉,脉象正常,体温也正常,可她仍旧睡不踏实,一离开母亲或者父亲的怀抱,就会惊叫狂呼哭闹。 “是夜惊之症。”梁嫤垂眸说道,“今日白日之时,吓到她了。” 李玄意沉着脸未说话。 一旁伺候的余氏兰草木香闻言都跪了下来,亦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再惊醒了正在李玄意怀中睡着的小娘子。 第253章你家好媳妇儿 梁嫤让李玄意将女儿抱到大床上,以拿捏穴位的手法为女儿清肝,清补脾,天河水,运八卦。 并为女儿开了五虫定动汤,菊花二钱,生白芍二钱,茯苓二钱,地龙一钱,僵蚕一钱,姜半夏一钱,蝉蜕五分,钩藤五分,全蝎二分,蜈蚣二分。水煎服,药放的不冷不热的时候,她拿勺子顺着女儿的嘴角一点点灌了下去。 一向身体康健的李宁馨,第一次吃药,哭闹不止。 景王府不好过的同时,已经分了家的顾家三房院中更是气氛紧张。 郑氏看着常乐公主脸上头上的银针,连连抹泪。 顾衍背着手站在一旁,沉着脸不语。 “我去见父皇,只要父皇下令让她为我拔针,我不信她敢抗命!”常乐公主气愤道。 “如果圣上问你缘由你如何说?”顾衍冷冷看着她。 常乐公主垂了眼眸,又猛的抬起头来,“我就说是看景王府的小娘子甚是可爱,所以抱来逗着玩儿而已,岂料她那么大惊小怪?” 顾衍转开视线,“你当旁人都是傻的?还是当圣上是好蒙蔽的?” 常乐公主怒摔了面前的杯盏,“顾六郎你什么意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顾衍闻言靠近常乐公主,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她呢?” 他语气说不出的沉冷。 常乐公主闻言不由缩了缩肩膀,又暗道自己怕什么? “这是你们顾家的骨血,你若不顾惜,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拔针就是!”常乐公主叫嚷道。 见她伸手向自己面庞。 郑氏立即上前拦住她,“使不得使不得!景王妃的医术我是知道的,她说会保不住孩子,那便是会保不住!你可莫要冲动啊!” 常乐公主抬手推了一把拦住她的郑氏,“你儿子都不要这孩子了,我还要他做什么?” 郑氏被常乐公主推得一趔趄险些跌倒,顾衍上前扶住郑氏,冷眼看向常乐公主,“我没说不要这孩子!” “没说不要,没说不要,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郑氏连连点头道。 这时蒋氏带着顾妘来到门外。 “公主,夫人,郎君安好!”蒋氏同顾妘在门外行礼。 郑氏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没说话。 顾衍冷着脸道:“你们来做什么?” 蒋氏攥着帕子,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公主的事婢妾也有所耳闻,婢妾是担心,所以前来看看情况。” 常乐公主白了她一眼,“不需要!” 蒋氏看着常乐公主脸上头上扎着银针,她一动,脸上银针就微微发颤的样子,只觉好笑。 生怕自己露出不合宜的笑容来,她赶紧低下头去,“毕竟是三爷的嫡长孙,咱们怎么能不紧张呢?此时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吧?可是再拖不得呀!” 郑氏虽然不待见蒋氏,但是蒋氏的话,她却是认同的,“是啊,你们年轻人,不晓得,这孩子都快足月快要生产了,如今再没了……怎么行……” 说着郑氏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蒋氏接近走进了屋子,来到郑氏身边,轻抚着她的后背道:“姐姐莫哭了!不会有事的,景王妃不是被称为仁爱神医么?如今医者不救人,反倒害起人来了?要婢妾说,公主便去仁济堂里一坐,让他们仁济堂的大夫来取针!看他们怎么说!” 顾衍看了蒋氏一眼。 顾妘立在蒋氏后头,立即开口:“阿姨可是一片好心!若不是冲着公主怀的是阿爹的长孙,阿姨才不来招你们不待见,忍受你们的白眼呢!” 常乐公主一想,也点头道:“咱们就往仁济堂去,再让百姓们知道,这针就是她梁嫤扎上的!让人们也知道她梁嫤受人赞誉的背后,是一颗多么狠,多么残忍的心!” 顾衍抬头看着常乐公主,“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你先下手害她女儿的事,是想弄得人尽皆知?” 常乐公主抿着嘴道:“旁人又不知前因后果,再说,她闺女不是没有事儿么!她岂能这样害我?” “不是只有你有嘴,只有你能说的!”顾衍冷声道,“她医名在外,倘若她站出来说话,你说百姓会信你,还是信她?” 常乐公主闻言大怒,“那你究竟想怎样?就让我这样……” “去道歉,去求她原谅,让她取针。”顾衍语气十分平缓的说。 常乐公主闻言怔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顾衍,良久,才开口询问,“你说什么?” “去向她道歉,如果你道了歉,她却不肯原谅,便是闹到圣上面前,也是她心胸狭窄,圣上必会帮着你的。” 顾衍缓缓说道。 常乐公主却是瞪着眼睛,眼眶都红了起来,“我不去!让我给她道歉?门儿都没有!我凭什么给她道歉?顾衍,你究竟是帮着我还是帮着梁嫤呢?你是不是喜欢梁嫤,你老实告诉我?” 郑氏心中咯噔一下。 看着常乐公主和顾衍吵了起来,蒋氏和顾妘脸上不动,心下却是冷笑了连连。 顾衍在常乐公主面前蹲下身来,与常乐公主四目相对,他语气比她更逼人,更清冷,“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害她的女儿?是不是你心里还惦记着李玄意?你嫁于我为妻,怀有我的孩子,你心里想着的男人是谁?” 常乐公主瞬间有些慌,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心里想着谁?我心里想着的自然是自己的夫君!可你休想我去向她道歉!休想!” “便是以失去孩子为代价,都不肯去么?”顾衍逼问道。 常乐公主咬了咬牙,“对,不去!孩子还会有的!我不可能向她低头!绝不可能!” 顾衍闻言,甩手出了房间。 “你去哪儿?”常乐公主问道。 郑氏也急忙站了起来,却没能拉住顾衍。 他连头都没回,便消失在门口。 常乐公主跌坐在地,掩面哭了起来。 蒋氏低声道:“还是得去求圣上……只要圣上开口……” 常乐公主一甩袖子,抹去脸上泪痕,“说的对,我去求见父皇!你不管我,总有人管我!” 郑氏上前要搀扶公主,却被常乐公主一把推开,跌坐在地。 常乐公主带着自己身边伺候的婢女,往宫中而去。顾衍不在,郑氏自然拦不住她。 蒋氏站在一旁,笑看着郑氏道:“你不是说,你儿子有能耐,娶了公主有多了不起么?如今你瞧,果然是了不起啊!” 郑氏从地上站了起来,周妈妈上前抚平她衣衫上的褶皱。 “顾衍不好,顾家三房便会不好,你以为,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郑氏冷声道。 蒋氏翻了个白眼,“祸是你家儿媳妇惹出来的,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莫非你要让她在家等着?等着三爷的嫡长孙眼看就要落地了,再说没就没?” 郑氏闻言不语。 蒋氏冷哼一声,“自己管教不好儿子儿媳,倒是会往旁人身上攀诬!” 说完,她带着顾妘转身离去。 梁嫤擦了把头上汗,将药碗放下。 李玄意让女儿趴在他肩头,往下轻抚着顺着药,生怕她再吐出来。 轻抚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让她平躺在自己怀中。 轻轻晃了一会儿,李宁馨渐渐睡着了。 经过了梁嫤的拿捏穴位,又喝了药,她此时呼吸已经平稳了。 李玄意将她放在小床之上,两人又守着她等了一阵子。 见她这次是真的睡安稳了,一直没有在惊叫哭闹,呼吸平稳。 两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梁嫤被李玄意搀扶着,正要回到正房之中,却忽闻白薇急急跑来,离着李玄意还有几步的距离,白薇站定身子,蹲身行礼道:“王爷,王妃,宫中来人,请王妃前去!” 梁嫤看看这天色,微微眯了眯眼,“这时候,想来是常乐公主求到宫里去了。” 李玄意扶着她肩膀的手不由紧了紧,“宁馨儿被她吓成这样,倘若不是寻到的及时……” 他话未说完,倒是先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曾经征战沙场,热乎乎的血溅了满脸,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李玄意,此时却满心都是后怕的感觉。 梁嫤微微垂眸,“是啊,若是不能及时找到,如今宁馨儿还能好好的躺在那里么?她也是将要身为母亲的人了,竟能下得这样的狠手……” 白薇蹲着身子不敢接话。 藿香也匆匆忙忙的从外跑了进来,“王妃,宫里头的人在催促了。” 梁嫤扯了扯嘴角,握住李玄意的手道:“你看着宁馨儿,圣上既召我入宫,我去就是。” 李玄意目露担忧的看着她,但若陪她一起入宫,宁馨儿在家中他又难以放心。宁馨儿异常依赖父母的怀抱,便是闭着眼睛昏睡之时,奶娘的怀抱亦不能让她安心。 梁嫤深吸了口气道:“你放心,你看顾好女儿,我会看顾好自己!” 说完,她同白薇藿香一道往前院而去。 第254章对质 宫人不断催着她快些快些,她问宫人究竟是何事如此着急,那宫人却是不肯说,只说是宫里有位贵人主子病了,除了她旁人都束手无策,这才来劳烦景王妃。 究竟怎么回事,梁嫤自然心知肚明。她带着阿丑和藿香一道入了宫,白薇仍留在家中。 梁嫤被请到紫宸殿上。 圣上皇后,及常乐公主都在。常乐公主头面之上还顶着她留下的银针,果然碰都不敢碰。 皇后沉着脸,面上尽是不悦和隐忍的怒气。 圣上脸色深沉,瞧不出喜怒,“景王妃来了就好,听闻常乐公主道,这银针是你施下的,倘若取针有误,她腹中胎儿将危及性命?” 皇后不等梁嫤开口,便带着斥责道:“一向听闻景王妃医者仁心,仁爱百姓。不管是圣上,还是百姓都对景王妃赞誉颇高。到不曾想,景王妃的医术,不仅是用来救人的,有时也是拿来害人的么?” 梁嫤看了一眼抱着大肚子,倚在杏雨和梨云身上,默默垂泪的常乐公主,视线冷的直让偷偷看了她一眼的梨云都忍不住生生打了冷颤。 “同样是杀人,恶人杀人是过犯,但行刑斩杀恶人的刽子手也是过犯么?吐蕃回纥诸部进犯我大周,斩杀我大周无辜百姓是罪恶,我大周将士为保边疆,为保百姓,为保我大周基业,斩杀进犯者,其行为也是罪么?”梁嫤顿了片刻,“医者救当救之人,也该用医术罚当罚之人!” 皇后怒怕凭几道:“景王妃好大的胆子,是将谁比作恶人,比作吐蕃回纥等侵犯者呢?” 梁嫤缓缓转过视线看着常乐公主,“将谁作比,谁心里清楚!” 常乐公主想要捂脸大哭,可是不小心碰到脸上的银针,又吓得她赶紧缩回手来,脸上轻颤的银针让她心中既惊且怒,脸上煞白一片。 “放肆!”皇后怒道,起身来到常乐公主身边,轻轻揽住常乐公主的肩头,“不怕,如今有父皇母后为你做主,旁人必不能伤你及你腹中孩儿分毫。” 梁嫤闻言冷笑了下,忽然朝着圣上跪了下来。 “圣上,常乐公主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如今常乐公主不过是被银针控制,皇后娘娘已经气愤至此。倘若是让常乐公主因此险些丧命呢?皇后娘娘会不会想要了妾身的命来赔?皇后娘娘也是身为人母的人,人不管高低贵贱,做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都看不得自己的子女受到分毫的伤害?便是磕了碰了,做母亲的心总比孩子还要疼!妾身也是个母亲,做母亲的心也和皇后娘娘是一样的……”梁嫤说着泪便落了下来。 皇后狐疑的看着她,又转过视线来看了看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进宫向她求救的时候,只说是梁嫤和她起了口角,欺她如今过的不好,便动手害她。 可如今听梁嫤一番话,好像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在呢? 圣上的脸上一直无甚波澜,眸色平静的看着跪地的梁嫤,和一旁倚在皇后怀中委屈至极的常乐公主。 “既然景王妃和常乐公主都在这儿,那常乐公主脸上的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也可当着面说清楚了。谁是谁非,想来说清楚,朕不言,天也自有公断。” 梁嫤跪直了身子,侧脸看了常乐公主一眼,“公主来说,还是妾身来说?” 常乐公主吸了吸鼻子,收了眼泪,“父皇,我不过是瞧着景王妃家的小娘子甚是可爱,便让人抱过来瞧瞧,逗弄她玩儿而已,并无恶意!谁知景王妃会那般兴师动众,险些将宁王府闹个天翻地覆的来找女儿?让人以为我是想把那小娘子如何呢?我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我能对她如何?” 梁嫤闻言便呵呵一声,泪更嗒嗒掉了下来,“抱去玩儿?并无恶意?如今妾身才知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信口开河!直到妾身被接入宫之时,宁馨儿的夜惊之症还未好,身边根本离不开人。恐遂伤肝,她才那么小……既是抱去玩儿,常乐公主为何让人引开奶娘及丫鬟的视线,偷偷让人将她掳走?为何要捂住她的口鼻,若非景王爷及时寻到,如今……” 梁嫤说不下去,伏地痛哭。 皇后闻言,审视的看向常乐公主,揽在常乐公主肩头的手也不由放了下来。 常乐公主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父皇母后不要听她胡说,我没有……” 梁嫤哭的伤心,并非伪装,她是真的伤心。一想到倘若李玄意找到的再晚一会儿……倘若再耽搁上一时片刻……她与她的宁馨儿可能就是永别,她再不能抱着宁馨儿柔软的小身体,听宁馨儿软软的声音唤她“娘……娘……”,再不能看宁馨儿撒娇耍脾气,抱着她的小马车,耍赖非要兰草拉着她走……再也不能…… 如今虽然人救回来,但难以想象,今日的经历会在宁馨儿的心中留下怎样的创伤,会给她今后的成长带来怎样不利的影响…… 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心中揪痛。 圣上沉默片刻,清咳了一声道:“既然景王妃身为母亲,想来也是可以理解妍儿此时心中的焦急,妍儿行为不当,也是有错,但她腹中孩儿毕竟无辜。倘若景王妃为了惩罚她,而害了她腹中孩儿的性命。就算是妍儿知错了,景王妃这心里也怕是难以安定吧?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不会觉得对那无辜性命歉疚么?” 梁嫤垂头流泪,没有说话。 皇后叹息一声,温声道:“先前是本宫不明,许对你有所误解,但请景王妃不要记挂在心。” 常乐公主见状,连忙拽住皇后的手道:“母后何须对她客气,叫她为我取针才是要紧!她根本是胡说攀诬于我,分明是想加害我,倒说的她才是受害之人一般!” 常乐公主的辩驳,在偌大的紫宸殿上显得单薄而无力,想来无论是皇后还是圣上,此时对她的信任都已经所剩无几。 常乐公主预想之中,圣上母后斥责梁嫤,逼她为自己取针,自己再好好讽刺她几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倒是梁嫤一来,好似所有的错都落到了自己身上,父皇母后都偏袒着外人,来指责她? 她做错了什么? 那李宁馨不是没死么?不是没事么?如今有事的人是她啊!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圣上所言极是,倘若常乐公主能诚恳认错,真心悔过,妾身并不想伤他腹中无辜性命。”梁嫤叹出了一口气,缓声说道。 圣上闻言转过视线,看向皇后。 皇后轻轻握了握常乐公主的手,“妍儿?” “为什么父皇母后都偏袒着外人?为什么都不肯相信我?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常乐公主大哭起来。 梁嫤跪着不动,如今不肯放过那无辜生命的不是她,而是常乐公主自己。 “妍儿,父皇问你,你可是将景王府的小娘子偷偷带走?”圣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迎着圣上的视线,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惊怕,她赶紧转过脸,看着皇后,口中答道:“我只是逗她玩儿而已,没有伤害她。” “将孩子无端从其家人身边偷偷带走,本就是你的不对,至于你将人带走,做了什么……你以为真的没有人可以证明么?”圣上淡淡看着她。 常乐公主一惊,说不出话来。 李玄意踹开门的时候,自然是看到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也看到了,可是那都是景王府的人,她只要说景王府的人是听命于景王,诬陷她就可以了。 但倘若还有旁人出来作证呢? 常乐公主转脸看向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女。 圣上继续开口道:“倘若有人能证明,你所行不轨,等待你的就是大周律法的处置。” 常乐公主紧皱着眉头,虽然圣上的语调未变,她却是也知道了圣上是已经生气了。皇后在一旁轻轻的捏了她一下。 她立即垂了眼眸道:“是妍儿错了……妍儿知错了……” 皇后满怀期待的向梁嫤看去。 梁嫤从地上站起,转而面向常乐公主,“公主说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到。” 常乐公主咬着下唇,眼中有恨意在燃烧。 “我错了……” 梁嫤皱了皱眉眉,轻叹着摇了摇头。 常乐公主忽觉腹中一痛,再不敢逞强,捂着肚子,大声喊道:“我错了梁嫤,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梁嫤笑了笑,“希望常乐公主是真的知错了,妾身并不想害你腹中孩儿,妾身只是希望公主能迷途知返。” 说完,她上前。 常乐公主忍不住有些怕的向后缩了缩。 梁嫤低声道:“妾身为公主取针。” 一旁守着的太医立即抬起头来,想要一窥究竟。 梁嫤出手,手法迅速,两只手翻飞之间,便取出常乐公主头面部的十几根银针。 速度快的那两位太医揉了揉眼睛,仍有些不明就里。 第255章恶狼 常乐公主脸上有些穴位流出血来。 银针虽被取出,可穴位被留针许久,那种酸沉的感觉却一时挥之不去,她只觉自己的脸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想做出什么表情,脸都似不受控制。 梁嫤正待告退离开。 常乐公主却忽然捂着肚子喊起疼来。 皇后立即瞪眼看向梁嫤。 梁嫤垂了眼眸,“这里不是有两位太医么?皇后娘娘若是不放心,可叫两位太医,与妾身一道给公主会诊。” 圣上的目光落在捂着肚子喊疼的常乐公主身上。 两位太医立即上前为公主诊脉。 “公主并无大碍……”太医话音刚落。 就被常乐公主的声音盖过,“疼,母后……好疼……” “来人,将公主抬进偏殿!”皇后起身吩咐道,并看了梁嫤一眼,“景王妃还是先别忙着离开才好。” 梁嫤蹲身行礼。 皇后便领着人抬着常乐公主入了偏殿。 那先前的两位太医都跟着进了偏殿。 常乐公主被带进屏风后头,安置在软榻之上。 她叫喊的声音小了许多,像是喊得没了力气一般。 “母后,我不甘心……”常乐公主捂着肚子道。 皇后淡淡看她一眼,“你一向不甘心,可是结果呢?” 常乐公主咬牙切齿,“她步步紧逼着我道歉,逼着我向她低头!那李宁馨又没有什么大碍!这叫我如何甘心?” 皇后叹了一声,“妍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常乐公主闭了闭眼,低声说道:“我想现在就把孩子生下来。” 皇后一愣,“现在?” “我想明白了,她其实根本就是骗我,是故弄玄虚,那银针根本就不会让我怎样,不会让孩子怎样!你瞧,她不过是随意乱拔的针而已。母后不妨将陈太医叫进来问问,可是如此?”常乐公主低声说道。 软榻两旁的帷幔被放了下来。 常乐公主隔着帷幔,看着陈太医被皇后召了进来。 她抬手将自己入宫以前,就准备好的药丸塞入口中。 “陈太医可看出景王妃的取针手法?”皇后问道。 陈太医躬身拱手,“回禀王妃,每个深谙针灸医理的大夫,或多或少都会有一套自己独到的针法。景王妃的针法手法十分玄妙,且极其迅速,臣未能窥其本道。” “那她说的,若不能正确取针,孩子将会不保,是真的?还是故意戏弄公主?”皇后冷声问道。 “景王妃医术高超,用针玄妙,此事难以妄言,所幸公主如今已经没有大碍。”陈太医话音刚落。 偏殿里头便响起常乐公主凄厉的喊痛之声。 皇后忙回转身,让人打起帷幔纱帐。 陈太医慌忙退回屏风后头。 只见躺在床上的常乐公主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唇之上更是白的没了血色。 “母后……疼……疼……活不了了,妍儿活不了了……” 皇后立即大惊失色,“刚刚不是已经好了么?这是怎么了?” “疼……坠着疼……”常乐公主浑身都疼的战栗起来。 “太医,太医进来!”皇后立即喊道。 陈太医并另一位太医这才又进到里间,一瞧常乐公主样子,便立时让皇后传产婆来。 常乐公主这样子,是提前发动了! 梁嫤跪坐在紫宸殿正殿。 她衣服宽大,才将将四个月的身孕,还看不出来。 但为了不委屈腹中孩儿,她身子向后,坐在自己的脚腕上,好叫肚子承受的压力不那么大。 圣上看着她道:“如今你已经身为人妇,人母,朕倒是仍旧会想起当初,江东瘟疫爆发之时,你一身男装,在朕面前,一张年轻稚气未退的脸上,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决然,向朕要求,要亲自去往江东,控制瘟疫……” 圣上的口气,满是缅怀的味道。 梁嫤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膝头衣裙的暗纹。 她不想跟圣上在这儿叙旧,她只想回家和李玄意一起守着自己的女儿,守着那个受了惊吓的小小的人儿。 可常乐公主并不打算此事就这么了了。 反倒偏殿的人慌慌张张的忙碌起来,宫人禀道,常乐公主提前发动了,这就要生了。 连宫里的产婆都被召了来。 圣上也是微微一愣,转脸看向梁嫤,“针取了,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怎么会提前发动?” 梁嫤蹙眉,“公主提前发动,定然和留针取针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么?只怕不能凭景王妃一己之言吧?”皇后突然沉着脸,立在殿门口道。 梁嫤闻言起身,“可否叫妾身看看公主情况?” 皇后垂眸拒绝,“偏殿里已经有太医在,只怕景王妃去了,妍儿只会更加凶险。” “皇后娘娘是说,妾身是有意要害常乐公主及公主腹中孩子么?”梁嫤反问道。 皇后一甩广袖,“妍儿提前发动,此事与你脱不了关系!你最好求佛祖保佑她们母子均安!” 梁嫤还想再说什么。 皇后却是打断她道:“适才殿上,一番言论,本宫以为景王妃真的是一派慈母之心,对常乐公主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如今才知,你不过是披着一张伪善之皮狼!心中还不知如何险恶呢!” 说完,皇后便转身又去了偏殿。 圣上也从尊位缓缓走下。 目中流露打量的看着梁嫤。 梁嫤轻叹一声,无奈笑道:“我不忍真的伤害她腹中无辜孩子,倒是高估了她的善良。” 圣上侧目看她道:“你是说,她是自己害得自己早产?” 梁嫤颔首道:“妾身什么都没说。” 紫宸殿偏殿之中,好一通的忙活,从傍晚之时,一直折腾到第二日天蒙蒙亮。 殿中上至圣上、皇后,下至宦官宫人,一宿都没合眼。 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紫宸殿上空的紧张的宁静。 皇后肘搁在凭几上支着头,闻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慌忙起身,向内殿奔去。 “回禀娘娘,生了!是位小郎君!”产婆的声音传了出来。 接着是皇后惊讶之声,“怎么这么小?” 产婆一时呐呐无语。 折腾了一夜的常乐公主已经阖目,不是睡还是晕了过去。 梁嫤揣着四个月的身孕,虽然宽大的衣衫之下,还不怎么显怀,但熬着一宿也着实对她是个折磨。 听闻常乐公主已经生了,她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家了。 还未向同样陪着守了一夜的圣上行礼告退,便听闻皇后娘娘怒气冲冲的走进殿来。 “景王妃!”皇后行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招呼过来。 阿丑上前,不敢拦皇后的手,只能将自己的脸送上去,替主子挨了这一巴掌。 梁嫤一愣。 皇后这一巴掌下手也是真狠。 阿丑的连立时便浮起几根鲜红的指头印。 梁嫤霍然起身,“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圣上轻咳一声,按了按额角,“慧心!” 慧心是皇后闺名,皇后闻言,立即含了泪,委委屈屈的向圣上走去,并吩咐道:“抱过来,叫圣上瞧瞧!” 候在殿外的宫人,立即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上前。 梁嫤眯眼往那襁褓中看了一眼。 只看到一张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儿,皱巴巴的缩在一起,红彤彤的小脸上全是皱纹。 李宁馨刚出生的时候,她是见过的,虽然也不怎么好看,但脸上却没有这么多的皱纹,七斤六两的女儿,生下来就胖墩儿墩儿的,十分敦实。 可如今抱上殿来这孩子,看起来顶多也不超过五斤吧? 宫人抱着孩子上前给圣上过目。 圣上禁不住皱眉,“退下!” 宫人立即抱着孩子退了两步。 皇后拿帕子不断的抹着眼泪,“若非孩子早产,如何会如此瘦弱?好好的一个孩子,分明就是景王妃……” 说话间便泣不成声。 梁嫤闻言咬了咬牙,早知她取了针,常乐公主不惜拼着孩子的命上,也要诬陷她,她还不如不给她取针呢! 她还真是将常乐公主想的太简单了! 这女人怕是已经疯了,为了不让她好过,连什么都不顾惜了! 圣上闻言,脸色并不好看,抬眼看向梁嫤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和煦。 皇后一双通红的眼睛,也狠狠瞪着梁嫤。 她见梁嫤垂头不语,又忍不住冲上前来,连形象也不顾的扯着梁嫤的衣袖道:“你说,你不会去伤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这就是你不会伤他么?好好的一个小郎君,你瞧瞧如今这是什么模样?” 皇后说着,叫人将常乐公主诞下的小郎君抱到梁嫤面前。 梁嫤侧目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先前离得远,没看清,只瞧着皱巴巴的,如今再看,那里像个孩子,又丑又小,缩在一起的脸儿怕是只有成人的半个巴掌那么大,眼睛紧紧闭着,鼻孔向上翻着,嘴巴中间还有个小豁。脸上的胎毛有半寸长,活像个刚生出来的猴子。 这是孩子在胎里没长好,便是等等再生出来,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可想来没人愿意听她的解释。 认定了这孩子长得丑,是她行针之过。 这真是让人有口难说。 梁嫤轻叹了一声,“妾身行针与取针,并不会导致公主早产的。皇后娘娘若是想弄清楚公主早产的原因,不妨让妾身为公主把脉。” 第256章你根本不配做母亲! “让你?”皇后一面红着眼睛落泪,一面摇头,“我不会再让你靠近我的妍儿!不会!我就是相信你毕竟是个医者,都说医者父母心,我以为你再怎么生气,心中的善良都不会变!可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皇后看着那又丑又孱弱的小孩儿,估摸真是伤透了心,松开拽着梁嫤衣袖的手,朝圣上跪了下来,垂泪道:“圣上,臣妾只有妍儿一个女儿啊!知道她总是要嫁人的,总是要离开父母的庇佑的,所以臣妾一向偏爱她!太子为兄长,也多护着他。魏王虽小,却也知道要护着姐姐。妍儿从小在宫中从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可不曾想,长大了,却是命途多舛!先是因着梁嫤,失去自己所爱之人……妍儿容梁嫤与她同嫁景王府,梁嫤却是容不下妍儿与她共事一夫!如今妍儿另嫁他人,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却又要受梁嫤所害……妍儿命苦啊!” 皇后说完,回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梁嫤,“你为何如此狠心,一直不肯放过妍儿?她究竟如何得罪了你?” 梁嫤抿嘴只觉无语,想来这皇后不生气的时候,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一生起气来,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倒是比常乐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这究竟是常乐公主不肯放过她,还是她不肯放过常乐公主都能混淆了么? “妍儿昏睡过去,还没有醒,待醒来之时,瞧见自己辛苦怀胎,生下这般孩童,心中定是痛苦不堪。臣妾求圣上……求圣上将景王妃的孩子,抱给妍儿养!”皇后朝圣上叩首说道。 “你说什么?!”梁嫤闻言,立时无法冷静,抬脚靠近,并厉声质问皇后。 皇后拿帕子抹去脸上泪痕,淡声道:“想来如果有灵巧可爱的宁馨陪伴在妍儿身边,妍儿心中的痛苦,定能减少不少!” 梁嫤咬牙切齿的冷笑起来,“原以为皇后娘娘是通晓事理之人,不曾想,常乐公主胡搅蛮缠的性子如何养成也是有迹可循!” 这不敬之语,让皇后脸色微变。 “圣上……”皇后转过身,抱过宫人怀中襁褓,朝着圣上跪了下来。 梁嫤气愤之下呼吸粗重,却平息不下心中怒气。 “这件事,等妍儿醒了……再问问妍儿自己的想法吧!”圣上有些疲惫的挥手说道。 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个小小的襁褓,以及襁褓之中皱巴巴的小脸儿。 皇后等人带着常乐公主的孩子退出了正殿。 梁嫤也跟着退到殿外,她拳头攥的紧紧的,自己的女儿倘若护不住,她枉为人母!常乐公主那种人,还能对她报什么希望? 她醒来若知道能将自己的女儿带走,以此来折磨自己和李玄意,她岂会放手? 梁嫤挥手让白薇和阿丑靠近自己,低声对她们两人嘱咐了几句。 两人闻言连连点头。 阿丑正待离开,梁嫤又低声嘱咐道:“王爷见我一夜未归,必然要进宫了,你且去截住他,让他与你同去!” 阿丑点点头,快步离开。 白薇也不动声色的随着宫人溜进偏殿。 不多时,她便从偏殿里头出来,冲梁嫤点了点头。 梁嫤心下稍定。 想要夺走她的女儿?!做梦!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头正孕育着的小生命似乎觉出了母亲的不安,又将自己的不安反馈给母亲。 梁嫤缓步在殿外的游廊里踱步,“不怕,不管是你,还是你阿姐,阿娘一定会保护好的,却不让人将你们离开阿娘身边!” 圣上早朝会回来之时。 常乐公主才悠悠醒来,不知是参汤的缘故,还是听闻了能将李宁馨抱到她身边养的缘故,她脸色虽苍白,眸中却隐隐透着得逞的喜悦。 圣上前来看望她时,她掩面哭泣,指缝里却没有什么泪痕。 “这小小孩儿,和妍儿一般命苦,被人陷害,还未长成便来到这世上,也不知能不能在这世上好好活下去……妍儿痛心疾首……若是能将宁馨抱到妍儿身边养着,妍儿必定对她如对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聊以抚慰妍儿心头伤痛。”常乐公主哽咽着说道。 圣上闻言,没有开口。 常乐公主又转向梁嫤道:“景王妃,我知你最是善良仁慈之人,我很喜欢宁馨儿,一定会对她很好的倘若我的孩子能平安长大,我将来一定还会让宁馨儿回到你身边的,如今……就叫她在我身边,让我也能好好的做个母亲,好不好?” 梁嫤抬眼冷冷看她,“你会好好的做个母亲?” 常乐公主连连点头,“我也不忍夺你所爱,你就当是怜悯我……毕竟倘若不是你留针在我身上,这孩子就不会早产……他若能在我腹中再多长些时候,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羸弱……这本就是你欠我的,不是么?” 常乐公主一反先前咄咄逼人的样子,倒是可怜巴巴的哀求她起来。 梁嫤垂着眼眸,声音十分清冷,“常乐公主的意思是,因为我对你行针,导致你早产,才使得孩子出生的时候如此孱弱。所以……你要抱走我的孩子,是么?” 皇后皱眉看着梁嫤,不知她心里是何打算。 圣上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常乐公主看了皇后一眼,点了点头道:“这是父皇和母后都亲眼瞧见的……孩子如果足月,必不至于如此。” 梁嫤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常乐公主带进宫来的两个侍女道:“常乐公主最后一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杏雨和梨云立即跪地。 梨云还在犹豫,杏雨却已经回答道:“二月初九最后一次月信,共五天,二月十四就干净了。三月中旬发现公主怀孕。” 梁嫤点点头,“想来这件事圣上也是有印象的,顾家被查出借河运之便私敛钱财之时,正是四月初。” 圣上闻言,略点了点头。 梁嫤又道:“二月十四月信已经干净,女子妊娠周期为二百八十天,只要在二百六六天至二百九十四天之间生产都算是足月生产。如果我没有算错,那么常乐公主昨日开始生产,也已经是二百七十天了吧?如此,根本算不上早产!” 常乐公主闻言一愣。 随手抓起床边放着的汤碗便向杏雨头上砸去,“你这贱婢,定是记错了!” 杏雨偏了偏脑袋,汤碗砸在她的肩头,她疼的吸了口气,但仍旧答道:“公主月信婢子都记录在册,不会记错。” “你!”常乐公主气的直喘气,“就算是二百七十天又怎么样?他生下来便孱弱你也是看到的,若是没有早产……” “若是没有提前生产,他也是一样的孱弱。”梁嫤打断她的话道,“听闻常乐公主有身子期间,心情一向不怎么好,想来也是,顾家遭遇那么大的变故,让您每天开开心心的也不现实。可听闻您为了买新首饰衣服,将皇后娘娘贴补给您的补品,珍馐都当了,换首饰衣服。有身子期间,为了保持身材,饭更是吃得很少。孩子在母腹之中,汲取营养,全靠母亲供给。您连自己日常所需都供给不上,如何让腹中孩子健康成长?” 皇后闻言脸色微变。 圣上垂眸,看不出情绪。 常乐公主瞪眼看向自己的两个婢女,心头砰砰跳的厉害。 “还有,据说公主在怀孕头三个月,因为孕吐的厉害,便吃过几幅止吐的药。是药三分毒,孕吐本来就是正常现象,如果不是吐得太过于激烈,根本无须理会,公主却是连吃了好几副的药。在胎儿成长初期,一切都未定型的时候,对孩子发育的不利影响,可想而知。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并未畸形,且保有命在,已经实属不易了!”梁嫤冷声说道,“你为了自己,根本不顾惜腹中孩儿!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个母亲!” 偏殿之中,霎时一静。 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几乎落针可闻。 皇后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只是这次,不知她是伤心还是被常乐公主给气的。 常乐公主恨恨的瞪着梁嫤,“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当初给公主开过药方的人,抓过药的家仆,端过药的婢女,都可以作证。至于公主怀有身子还不肯好好吃饭,想来顾家三房知道的人必然不少,若想查明,叫来一问就是!”梁嫤毫不退却的说道。 皇后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常乐公主见一向护着她的皇后都走了,心里顿时慌了,“母后,母后别走!别听她瞎说,不是这样的!母后!” “太后娘娘驾到——” 殿外此时却忽然传来一声高喝。 殿中众人都是一愣。 连圣上都起身向外迎去,圣上一向以孝为先,太后又与他感情颇深。 除了躺在床上的常乐公主,并伺候公主的两个婢女之外,旁人都跟着圣上向外迎去。 第257章谁欺负谁? “太后!”圣上躬身行礼。 太后一脸慈爱的伸手扶圣上起身。 “听闻圣上这里很是热闹,哀家便来凑凑热闹,是什么热闹?”太后说着向前走去,这时恰看见欲走未来得及走的皇后,低着头站在一旁。 往常皇后娘娘见了太后,必定抢着上前搀扶,行礼。今日却是躲在后头,太后看了她一眼,抿嘴道:“皇后也在呢,果然是热闹啊?” 皇后听闻点了自己的名,便赶紧又蹲身行礼道:“太后!” 太后点点头,像是刚刚发现一般,“哟,皇后的眼睛怎么都红了?你们谁给皇后气受了?旁人定是不敢,莫不是圣上又斥责皇后了?” 圣上一面搀扶着太后,一面笑道:“没有的事,妍儿刚诞下麟儿,皇后乃是喜极而泣!” “妍儿?”太后懵懂了片刻才道,“常乐公主不是嫁给顾家六郎了么?” 太后说完,左右看了看簇拥在宫中的宫人、产婆等一堆的人,不悦的皱眉道:“这是在宫里生产了?” “是!”圣上扶着太后刚要坐下。 太后便摆摆手道:“如今常乐人呢?” 圣上没说话。 太后又将目光扫向皇后。 皇后福身道:“在内殿……”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面上尽是不悦,“哀家早就说过你,女儿家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便是再心疼闺女,这嫁了人了,便是人家家里的人!常乐生子,不好好的在顾家生,怎的倒跑到宫里来生了?” 皇后闻言,心中一噎,“回禀太后,常乐本不足月……是……是提前发动了。” 太后点了点头,“哦,提前发动了……那怀有身子多久了?” 皇后不知道是在低头算日子,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没有吱声。 太后又问了一遍,皇后才道:“约莫有九个月了。” 太后闻言冷笑,“这就是你教出的女儿?嗯?挺着九个多月大的肚子还到处跑?不知最后三个月,都应该呆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么?九个月了,本就是随时都会发动的!紫宸殿,乃是圣上寝殿!岂容她在这里生产!嗯?她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 太后声音越发严厉。 皇后听着声声责备,噗通跪倒在地。 “太后……妾身知错了……” 太后冷哼一声,面上仍旧是不满。 圣上只站在一旁,缓声道:“母后莫生气,别为这点事儿再气坏了身子!” 太后笑了一笑,道:“景王妃前阵子让人送来的药膳方子好得很!这段时间呀,哀家不仅睡得好,吃得香,这身子骨儿都比以往硬朗了!昨儿个在梨园里听戏,我那几个老姐妹,还道我身子好!” 说话间,太后往梁嫤站的地方瞟了一眼,“哟,这不是景王妃么?来来来,怎么在后头站着?” 梁嫤上前,噗通就朝太后跪了下来,“妾身有罪,不敢上前。” 跪在地上的皇后,侧脸瞪了梁嫤一眼。 梁嫤垂头只当没看见。 太后人老眼不花,倒是瞧得清楚,“你莫怕,有哀家在这儿,哀家给你做主,你有什么罪,且说来,叫哀家听听!” 梁嫤叩首道:“常乐公主要抱走妾身的女儿到顾家去养,妾身不肯,这才惹得皇后娘娘痛心哭泣,求太后恕罪。” 太后闻言,立时柳眉倒竖,“有此等事?” 圣上在一旁笑道:“还在商议之中,并未定下。” 太后闻言却是大怒,拍着一旁凭几怒声道:“糊涂!常乐糊涂,皇后也跟着糊涂么?景王府嫡出的小娘子可是我李家的后人!那可是姓李的,乃是我皇室血脉!皇亲国戚!他顾家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将我李家的女儿抱到顾家去养?还在商议,有此等想法,就叫人笑掉大牙!” 皇后被骂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她的女儿,常乐公主就不是皇亲国戚了么?那可是嫡出的公主啊! 常乐公主躺在内殿之中,听闻太后这一番话,更是气的要吐出血来。 她忍不住翻身下床,生孩子消耗颇大,她一踉跄就往地上扑去。 她身边的侍女慌忙扶住她。 常乐公主左右看了一眼,“杏雨梨云,你们的帐,回头咱们再慢慢算!” 说完,她抬脚向外走去。 “景王妃起来吧,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你的女儿谁也夺不走,谁想夺,叫她来和哀家商量!”太后威严的说道。 梁嫤被人搀扶了起来,皇后却仍旧在地上跪着。 太后没说让她起来,她却也是不敢起身的。 “将常乐公主和她生下的孩子,送回顾家去,已经嫁为顾家妇,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旁人以为是咱们皇家的女儿没有教养……”太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内殿出来的常乐公主打断。 “太后万安!”常乐公主甚是虚弱,若非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她怕是一步也走不了。 太后皱眉不悦的向她看去。 “刚生了孩子,出来作甚?”太后冷声问道。 常乐公主哭着跪倒在地,“太后,妍儿再不出来,只怕就是被人欺负死,也没人替妍儿说句话了……” 太后笑了,“你被人欺负?这里有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不欺负旁人,旁人就该烧高香了,谁敢欺负你呢?” 太后这话说的狠。 连圣上都连忙起身,站在一旁,对太后拱手。 太后瞥了常乐公主一眼,伸手示意圣上坐下。 常乐公主脸上苍白的没有血色,闻言晃了晃,抿着嘴唇道:“若非梁嫤以银针威胁妍儿腹中骨肉,妍儿也不会进宫向父皇母后求助!如今妍儿早产,更是因为梁嫤……” “景王妃治病救人,名声在外,从不听闻景王妃会以医术害人的,你且说说,景王妃为何要威胁你?”太后挑着眉问道。 常乐公主闻言,呜呜哭起来,不肯说话。 倒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从外头进来,来到太后身边,附耳跟太后说了一阵子话。 太后闻言,脸色愈发冷凝下来。 “哼,居心不良!竟想谋害我李家儿孙!”太后冷哼一声,手指点着跪在地上的皇后道,“皇后教女无方,自请到三清殿参禅悟道,辟谷静心去吧!” 皇后连忙叩首,不敢辩驳。 太后又看着常乐公主,“你如今是顾家的人,送回顾家去……” “太后!”梁嫤此时忽而上前一步。 太后转眼看向她,“哀家知道你是个心软的,行医之人,难免过于仁慈,此事哀家都已经明白,你不需为她求情。” 圣上垂着眼眸,好似对太后的处罚,并不反对。 梁嫤道:“妾身并不是想要为谁求情,只是妾身身为一个医者,却不能对自己的名誉不负责任。常乐公主一直道,是因为妾身施针,才导致她提前生产。但妾身却是可以肯定,妾身的针,并不会让她早产。为证明妾身清白,请太后准许妾身为常乐公主把脉!” 常乐公主一愣,慌张的往后退了一步,带累的两个搀扶她的侍女险些毫无防备的跌倒。 “不用!你休想再害我!不会让你给我把脉的!” 常乐公主摇着头说道。 梁嫤平静地说道:“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妾身只是为公主请个脉,绝不会伤害公主!” 常乐公主摇头,“不不……我不相信你!” 她在怕什么,梁嫤心知肚明。 太后侧脸看着圣上道:“圣上以为呢?” 圣上抿了抿嘴,“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对梁嫤点了点头,“准。” 梁嫤上前。 常乐公主还要向后退去,一旁立时有宫人上前。挡住常乐公主退路。 常乐公主的手腕,被强行送到梁嫤面前。 梁嫤伸手,搭指上去。 “公主别这么紧张!”梁嫤诊着她的脉,温声说道。 常乐公主勉强的扯了扯嘴角,“我不紧张,我为何要紧张,此时该紧张的是你吧?” 梁嫤垂了垂眼眸,“该紧张的是我么?” 常乐公主听她反问,咬牙没有说话。 梁嫤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福身朝太后道:“回禀太后,常乐公主昨日突然在紫宸殿中生产,乃是因为服用了催产之药!” “你胡说!”常乐公主不等她话音落地,就急着辩驳道。 梁嫤没有看她,“太后和圣上如若不信,可叫旁的太医诊脉一试。” “你们是串通好了要害我!我没有!”常乐公主慌忙摇头。 梁嫤回头看着她道:“是谁要害谁啊,公主?你拼着腹中孩儿不顾,紫宸殿威严不顾,也要在这里突然生产,不就是想报复妾身威胁你么?妾身因何威胁你,逼迫你认错?公主,请您扪心自问,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常乐公主惊慌的瞪着眼睛连连摇头。 这时她身后的杏雨突然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拿出一方药盒,举过头顶道:“这是公主未用完的催产之药。” 第258章一个个算什么东西? 杏雨一语既出,殿中霎时一静。 常乐公主迟缓的转过脸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杏雨,抬脚要踹向杏雨,“你这小贱人!贱婢!你早就被她收买了是不是?你早就背主了?你敢陷害我!我母后不会放过你的!” 太后朝立在一旁的太医点了点头,太医上前接过杏雨奉上的药盒,打开来,嗅了嗅,又捏了一点药丸尝了尝,几个人低声嘀咕一番。回禀太后道:“正是促使宫缩的催产之药,此药有些凶险,孩子能平安诞下,母子均安实在是万幸。” 太医的话,在安静的偏殿内,仿佛有回声一般,回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看向常乐公主的目光不一而同,鄙夷,怀疑,不可置信等。 太后冷笑一声,“既然你身为顾家妇,都这般不重视顾家的孩子,那这孩子,于我李家有何关系?可你却借着这孩子,来攀诬我李家的人,断然不能饶恕!你身为公主,却毫无贤良之德,如此心狠手辣,实在让人痛心疾首!” 太后说完,向圣上看了一眼。 圣上颔首,意为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道:“常乐公主无才无德,有奸妄之心,陷害忠良,其行难恕。着废黜其公主封号,收回食邑,并于皇家族谱之中除名!” 太后的声音回响在偏殿之内,颇有威严。 皇后闻言跌坐在地,默默垂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常乐公主整个人好像都懵了一般,待她反应过来,连忙挣扎道:“太后,您不能这样!您不能这样!我是公主啊!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嫡女啊!我是公主!您不能废黜我!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她回头瞧见皇后跌坐在地上,只知道流泪,圣上坐在一旁,沉着脸一言不发,殿上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 梁嫤安然站在一旁,更是一脸冷漠的看着她。 常乐公主哪里能受的了,她一面挣扎一面嘶喊道:“父皇,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您原谅我吧!我是您的女儿啊!小的时候您亲自教我骑马,教我打马球,教我射箭……父皇,我错了……太后!您不能废了我!对了……姑母,丹阳公主不是也做了许多错事么!您不是没有对她怎么样么?她如今还是公主,她还过得逍遥自在!您凭什么罚我?这不公平!” 常乐公主已经慌乱的口不择言起来。 皇后闻言,连泪都来不及擦,“堵住她的嘴!别让她胡说八道!” 如今还有命在,丹阳公主可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孙女再亲,毕竟没养在身边,还能亲过自己的女儿去?常乐再这么慌不择言下去,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皇后偷偷抬眼觑着太后和皇帝的神色,果然见两人脸色都不好。 常乐公主被宫人捂了嘴,架着双臂,脚却不能安分,不断的向一旁的人踢去。 太后冷冷的看了皇后一眼,“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说罢,太后起身,慈爱的看着梁嫤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一句“委屈”,仿佛忽然之间触动梁嫤的心弦,她忍不住热泪滚滚而下,“多谢太后。” 圣上也立即起身,搀扶住太后。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让自己身边的老嬷嬷上前,搀扶着往殿外走去,“景王妃的药膳很是不错,圣上有机会,也让景王妃给调理调理吧!” 说完,太后缓步出了紫宸殿偏殿。 梁嫤向圣上求了,让常乐公主身边的侍女杏雨得释,准允归家。圣上点头,算是同意。 杏雨离开常乐公主身边之时,梨云满目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难以相信这真的是那个老实,木讷被她排挤在外的杏雨。 梁嫤告退而出,迎面便遇上等在殿门外的李玄意。 她连忙紧走两步,来到他面前,“宁馨儿怎样了?” 李玄意反握住她的手,“她没事,昨晚一直睡得很好。我来时,她还未晨起。” 梁嫤点点头,“你怎么将太后请来的?” 两人十指相扣,并肩向宫外行去。 李玄意低声道:“是你做得好,太后听闻是你受了刁难,没让我多说,便移驾前来。” 梁嫤颔首轻笑,心中却是明白,与太后来说,荣王也是她的亲儿子,且荣王身边只有李玄意这么一个子嗣,她心中自然是偏疼李玄意的。 两人回到景王府时,李宁馨已经醒了,正坐在她的小马车里,让兰草拖着马车到处跑,嚷着:“娘,娘……” 正四处找她和李玄意呢。 看见女儿健健康康,眼神清明的样子,梁嫤的心才算落回了实处。 倘若女儿真有什么不好,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真是难以想象,常乐公主怎么会那般狠心,竟然会拿孩子的安危性命来博弈。 人跟人之间果然是不同的! 常乐公主,哦不,现在不能称之为常乐公主了,她已经被罢去了公主的封号,如今她只是顾家妇,李妍儿而已。 李妍儿和她的孩子被送回顾家,并通知顾家人,李妍儿如今已经不是公主了,食邑尽被收回。 顾家三房立时都傻了眼。 分家之时,他们本就没有分到什么。赔了银子,原就指望着公主的封地食邑过日子呢,如今倒好,这么一闹腾,封地食邑也没有了!一家人以后当如何? 郑氏倒是更关心她的孙儿,这么提前了半个月左右出生,可还健康? 可当那个小小的襁褓被抱到郑氏面前之时,郑氏一口气没上来,便晕了过去。 顾家上下又是一通忙乱,郑氏被抢救过来,人虽没有性命之忧,可不过朝夕之间,看上去就苍老了许多。 “这是造了什么孽呀……”郑氏一面垂泪,一面喃喃的说。 顾衍自看过那个孩子一眼之后,就再不让人将孩子抱到自己面前。 李妍儿的状态整个都有些懵懵的。 自打从宫里被遣送回顾家以后,她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旁人将她的孩子抱到她面前她也一眼都不看。 倒是让梨云跪在她面前,双目赤红的看着梨云道:“杏雨背叛了我,你是不是也想背叛我?还是说……你早已经背叛了我?嗯?” “婢子没有……”梨云慌忙摇头。 “没有?”李妍儿摇头,“一定有,一定是你!你也背叛了我!你们都向着她?凭什么你们都向着她?” 李妍儿一边说着一面冲上前来,撕打梨云。 梨云不敢还手,只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护着自己的肚子。 “背主之人,是没有好下场的!杏雨她敢背叛我,帮着梁嫤来对付我,她不得好死!你也是!梨云,你敢背叛我,你也不得好死!”李妍儿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的疯狂。 梨云胆战心惊,发髻衣服都被李妍儿扯乱,她惨叫呻吟着,却不敢还手。 忽然李妍儿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李妍儿和梨云都是一愣,向门口看去。 顾衍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神情异常冰冷的看着李妍儿。 “你做什么?” 李妍儿冷笑一声,“我做什么你看不到么?我打自己的婢女你也管得着么?顾六郎,别以为我不是公主了,你就能压在我头上!我即便不是公主,你也管不着我!” 顾衍冷着脸上前,一把将她推开,将梨云从她手中拽出。 “她怀了身孕,你不能伤了我顾家子嗣。”顾衍将梨云拽到他身后。 梨云一手攥着顾衍的衣角,一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小腹上,心有余悸的看着李妍儿。 李妍儿瞪大眼睛,好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顾六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梨云怀了我的孩子,从今往后,便是如夫人了,你再挑两个丫头来你身边伺候吧。”顾衍说完,抬手护着梨云,转身向外行去。 李妍儿看着面前情形,只觉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她抓起凭几上的杯盏,狠狠向顾衍身上砸去。 常乐公主身子虚弱,又和梨云撕扯那么久,身上没多少力气,杯盏只落在顾衍脚边,倒是杯中水撒了顾衍满脚。 顾衍冷冷回过头来,“泼妇!”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带着梨云离去。 李妍儿跌坐在地,凄厉的冷笑起来,赤红的眼睛肿更笑出了眼泪。 “她怀了你的孩子……哈哈,我的贴身婢女,一个背叛我,投靠了梁嫤,一个爬了我相公的床……哈哈,这有什么?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你们一个个算什么东西?也想来伤害我?我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的……”她一个人喃喃自语了很久。 被顾衍新派过来伺候她的婢女守在门外,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都不敢进来伺候。 偌大的顾家,如今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李妍儿在这空壳子之中,虚晃残生。 李妍儿没有了公主之名,不用想也知道她如今在顾家过的不好,顾家不想让她再四处惹祸,殃及顾家,就将她关在院子中,不许她出门。 且如今,她的样子就算出门,也顶多是多丢丢人罢了,已经对旁人造不成什么伤害了。 她发起狂来的时候,不是伤害身边婢女,就是伤害自己,有次甚是险些掐死她自己的孩子。 便是那孩子长得再丑,再怎么可怖,也是条无辜的生命。 毕竟是自己的孙子,郑氏于心不忍,便将孩子从李妍儿身边抱了过来,她亲自照养。 顾衍劝她不住,也只好由她去。 李妍儿有时会哭叫着,让人将自己的孩子送回来,但即便不送回去,过不了多久,她也就将这件事儿给忘了。 第259章少年宿白 郑氏要顾家三爷给孩子取名,顾家三爷看了一眼那孩子,一句话没说,扭头就去了蒋氏房中,一连几日没再回来。 郑氏又让顾衍给孩子取名。 顾衍淡声道:“活过周岁,再取名吧!” 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唯有祖母照料的孩子,孱弱的根本不像个人。 六个月大的时候,还不能自己直起头来呢。 李妍儿在京城几乎是销声匿迹。 便是昔日的好友谈论之时,偶然提起她,也会立即将话题掠过去,“常乐公主”再不被人提及。 上官夕的信从江南被带回的时候,梁嫤和李玄意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平安出世了。 应了那句“先开花,后结果”,在李宁馨的期盼之下,母亲终于给她生下一个小弟弟。 李宁馨已经能清楚开口喊“弟弟”了,不过如今那裹在襁褓中的孩子还不能给她什么回应。 晓是如此,她也开心得很。 梁嫤在怀孕之时,是不肯亏待自己的,她向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也没放松运动。便是怀孕到后期,还专门自己编排了一套孕妇操来,每日坚持动一动。 所以不管是宁馨儿,还是如今的小郎君,出声的时候,都是白白胖胖的,个头都不小。 纵然让她生孩子的时候多遭些罪,但没有什么比看到孩子健康更让她欣慰的了。 只是这次,李玄意却是一反常态,说什么都不肯让她亲自哺乳。 愣是让她挑选奶娘来哺乳。 梁嫤捉摸了很久才弄明白,原来李宁馨那时候他同意她亲自喂养,乃是因为李宁馨是女儿,如今儿子,在他看来儿子自然不能和母亲过于亲近……这究竟是什么逻辑? 梁嫤无语扶额,却不能将固执的李玄意给说服。 于是只好作罢,亲自精心挑选了她满意的奶娘,且不许奶娘直接抱着孩子哺乳,而是要将奶娘的母乳挤出来,由她抱着儿子,拿着小勺喂养儿子。除了喂养的时候,照顾小郎君的活儿,她也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生怕自己生出的孩子将来和自己生分。 小郎君倒是不负她所望,七个月大的时候就先会咿咿呀呀的喊“娘娘”了。 这让梁嫤高兴不已。 上官夕收到梁嫤回信的时候,算算日子,梁嫤家的小郎君也是有七八个月大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上官夕站在江边,看着滚滚东流去的江水,悠然长叹道。 阿丑指挥着人上船卸船,从后头走上前来,笑看着她道:“是啊,再这么一眨眼,上官小姐就该到嫁人的年纪了!” 倘若是以往的上官夕,听闻此言,必然羞怯难当。如今的上官夕却是爽朗一笑,点头道:“是啊,阿耶已经来信,催我回去学礼仪女红了!难得如今还有这么一段自由的时光,我才不会那么快回去呢!” 阿丑笑了笑,没说话。 江边的风吹起她面上白纱,她脸上红色的印记恍如盛开的蔷薇花。 上官夕看着她有些愣神,“阿丑……” “嗯?”阿丑一面指挥卸船之人,一面扭过头来看她。 “阿姐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听闻阿姐身边的白薇也被指了人家,再过两年,我也要嫁人了。你呢……可曾为自己打算过?”上官夕低声问道。 阿丑抬手按住被江风吹起的面纱,轻笑道:“我……我这辈子就跟着王妃,为王妃效力,为仁济堂效力就行了!” 说完,她便转身,往来来往往上船卸船的队伍边上走去,“小心些,有些药盒是骨瓷所制,薄而清透,轻拿轻放,莫要打碎了!” 上官夕看着对这个话题唯恐避之不及的上官夕,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都从当初的懵懵懂懂到如今,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女子嘛,在这世上总是要嫁人的。怎么阿丑比她年长许多,倒是一点都放不开呢?难道就是因为她脸上的印记? “二小姐,这位小郎君要见你!”上官夕正吹着江风,听着耳边卸船忙忙碌碌的声音,思量着自己往后的生活之时,忽被十三的声音道打断。 上官夕转过头来,只见一位年轻的小郎君,瞧面相,与她年岁差不多,倒是比她还高出一头来。身量很瘦,一身洗的发白的直缀套在他身上,衬得他气质纯朴干净,却大的有些不合体的晃荡。 上官夕用眼神询问十三。 那小郎君已经拱手自我介绍,“见过上官小娘子!不才某宿白,早就听闻上官小娘子的大名,更听闻仁济堂医名。得知仁济堂今日在渡口卸船,特来拜会上官小娘子!” 上官夕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解,这少年看起来,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感觉,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 她如今亲自在上官家的航道上行船,临近江边之人,听闻她的大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倘若人人都要来拜会她,她便什么都不用做了,只接待前来拜会她的人就要让她忙死了。 十三为什么偏偏将这少年带了过来呢? 上官夕还未开口询问。 便听闻这叫宿白的少年又开口道:“敢问上官小娘子,可是今日就要行船?” 上官夕看了十三一眼。 十三连连摆手,表示不是他说的。 上官夕轻笑道:“正是,小郎君是要托付我们带信件还是行礼?亦或是要搭船?” 宿白连连摇头,“非也,只是来请上官小娘子停船一日,今日莫要上路!” 上官夕微微一愣,“这是为何?” 少年看了看面前宽阔的江面,缓声道:“今夜会骤降暴雨,上游已经连续下了多日的大雨了,今夜或是明晨,楚江上游堤坝就难以负重,必将决堤,连带着下游的暴雨,必会爆发山洪,此时行船,太过危险,所以请上官小娘子停船,莫要上路。” 上官夕举头看了看头顶的晴空万里,正捉摸着如何开口的时候。 开船的船老大倒是笑着走上前来,“你这小毛头,倒是能预知天气么?比京城里的司天监的监事大人还厉害?如今晴空万里,一片云都没有,你却说今夜会降暴雨?我看司天监的监事大人也不敢这般笃定吧?” 宿白拱手躬身道:“某没有妄言,今夜必然会降暴雨,上游的堤坝也必然会决堤。你们万不可上路!倘若不是久闻仁济堂医名,更听闻上官小娘子虽然是女子之身,却义气仁爱,某必不会前来相告的!” 船老大呵呵一笑,根本不将宿白的话放在心上。 上官夕倒是再三打量宿白,“倘若你说对了,你想要什么好处?” 宿白一愣,瞪眼看向上官夕,蹙眉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我不要好处!” “还要什么好处?不过是黄口小儿胡说八道罢了!这天要是能下雨,我王字倒着写!”船老大说道。 宿白转过脸看了船老大一眼,面上波澜不惊,那从容淡定的气势,倒是稳重的超乎他的年龄。 上官夕垂眸想了想。 阿丑的声音却是传了过来,“货都卸完了,下晌便可以起航!” 船老大大手一挥,“别跟这儿耽误时间了,吃了晌午饭,咱们就能起航了!” 宿白面上有些焦急,抿嘴想了片刻,又抬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过是耽误半天一夜的时间而已,上官小娘子行多见广,不妨就留下一夜,看看我说的可是真的?倘若我所言不实,甘愿受罚!” 上官夕看了十三一眼,十三略点了点头。 十三会带宿白来见她,便是觉得这少年虽然年纪小,但通身气度却是比一般的少年沉稳老练。 上官夕笑了笑,“如此也好,不过还请郎君留下,也好同我们一道见证,你所言是否准确。” “好!”宿白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 上官夕让十三去告诉众人,将船泊入港口,今日不起程。 船老大还跟旁人偷偷抱怨了两句,说上官小姐连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的话都轻信,若是族长在,必定不会如此。 上官夕听闻了,却也只是一笑置之。 虽然背后言主子不是,十分不当。但倘若正如那少年所言,今日行船会有危险,那船老大背后议论自然是打了他自己的嘴。倘若那少年只是信口胡说,也好叫自己长个记性。 但她凭着自己这几番闯荡,几番经历来判断,也许这少年的话,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宿白被留了下来。 与上官夕等人一同留宿在楚江边的一个不小的镇子上。 这里有仁济堂自己的分馆,来往船只都会在这个镇子停靠或游玩,或贸易,或补给。过往人员数量庞大。对仁济堂成药的需求量也十分大。 上官夕曾不止一次在这里停留,只是这次的感觉确与以往不同。 一直到夜深,上官夕还坐在窗边没有睡着。 夜里风很大,还夹着潮湿的雨气。 原本的晴空万里,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太阳的踪迹。 如今深夜,更是漆黑,没有星光没有月光。 可宿白所说的暴雨,并未来临。 上官夕嗅着江风带来的雨气,心中隐隐觉得好笑,自己竟然会为了一个少年的一句话,不休不眠的来等着今晚的狂风暴雨? 她摇头笑了笑,取下披在肩头的衣服,回到床边,在床上躺了下来。 没翻太久,她便睡着了。 第260章能观天象 上官夕醒来,是被浩瀚的雨声,水声,及有些喧闹的人声吵醒的。 她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还未穿上鞋,便听到敲门声,“小姐,醒了么?” 是阿丑的声音。 上官夕连鞋都顾不得穿,光脚来到门边,将门拉开。 阿丑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有些不可置信在里头,“外头狂风暴雨,听闻上游楚江坝决口,大水淹没良田千顷,下游爆发山洪,受损百姓不计其数。咱们这里地势高,地势低的人家已经躲到这边来了。” 上官夕一愣,就要跟着阿丑出门,刚迈出门槛,被阿丑挡了一把,“小姐,鞋!” 上官夕低头一看,自己还光着脚,忙不迭的回去套上袜子鞋子,脚步匆匆的跨出房门。 客栈楼底下聚了不少的百姓,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抱着行礼,他们身上,地上都是湿哒哒的,或混有泥浆,狼狈不堪。 外头大雨磅礴,天色暗沉得根本连时辰都看不出。 “宿白呢?”上官夕问道。 阿丑指了指一楼最里头的厢房,两人一同行去。 宿白房间的门开着,十三和船老大都在里头坐着。 船老大脸上的傲慢不屑再不见了踪迹,十三也是一脸的严肃。 上官夕敲了敲门框,便跨步进去。 宿白淡定的坐着,眼中十分平静。 上官夕在他对面跪坐下来,“果真如你所说,现在……” “等雨停吧,楚江坝已经决口,山洪也已经爆发,在自然之力面前,无论是谁,力量都是渺小的。灾害已经造成……请大家将贵重的物品首饰都收起来,不要露在外头。越是灾祸起时,人心越是难以估摸。”宿白语气十分淡定的说道。 船老大连连点头,如今再看向这少年的眼神,满是崇敬,“郎君是如何预测天气的?知道有暴雨也就罢了,连上游的楚江坝决口,和下游的山洪都能预测,郎君真是有本事的人呐!” 少年摆了摆手,颔首道:“并非宿白预测,乃是师父之言,师父叫我来留住众人。师父说,倘若能留住,便是缘分,倘若留不住,也是命数。” 少年这话音刚落。众人心中便都溢出庆幸之感来。 上官夕更是感叹幸而自己相信了直觉,相信了这少年,如若不然…… “敢问尊师大名?”上官夕拱手说道。 宿白也拱了拱手,“家师宿蒲。” “郎君能否为我等引荐?”上官夕客气说道。 能观天象,预测灾祸之人,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倘若能将这种人请来上官家为坐上之宾,想来于上官家也是大有裨益的! 少年低头并未思量良久,点了点头道:“等雨停了我就带你们去,师父住的有些远。” 上官夕等人谢过,又问他雨何时会停。 少年垂眸道:“今夜雨停,明早我们上路。” 傍晚的时候,雨就小了很多。 用罢晚饭,雨便停了。 船老大连连跟人感慨那少年真乃神算。旁人嘲笑他前一日还说人家是无知的黄口小儿,今日便这般推崇。那船老大哈哈一笑,也不甚在意。 次日清晨起来,果然风停雨住,路上还十分泥泞,但宿白却似乎急于上路。 众人用罢了早饭,便坐上了马车。 风亭镇受灾并不十分严重,只有临近江边的地方被大水冲毁了,江边百姓流离失所,带着孩子行礼往北边地势高的地方走。 但听闻走来的人道,下游受灾严重。良田皆被水淹没,房屋冲毁,数千余家流离失所。 于大水之中丧生之人,不可计数。 马车颠簸了两个多时辰,路上泥泞,着实不好走。 晌午的饭点儿都过了,宿白才让众人停下。 众人跟着他,下了马车,举头望着密匝的桃树林,腹中饥肠辘辘,心中更是沉甸甸的。 他们是因为少年的劝阻,躲过了一劫,可在这天灾之中受损之人,却委实颇多。 “师父就在桃园深处居住,师父不喜被人打扰。”宿白说完,便对上官夕拱手行了个礼。 上官夕蹙眉看了看与她同来之人,点道:“十三,阿丑同我前去,你们都守在这儿!” 船老大是上官家的旧部了,闻言有些不放心。 宿白对他歉意一笑,“请多包涵。” 他皱着眉头,没有多说。论武功,他自然是比不过十三和阿丑,便是跟着,也不如他们两人得力。 上官夕带着十三和阿丑,同宿白一道徒步进了桃树林。 桃叶不停的扫过脸颊,让人脸上痒痒的。 青涩的桃子许是被暴雨摧残,掉落了一地。 越往伸出去,桃树越大株。 桃林深处,一间双层的竹屋,隐约伫立。 “师父,我回来啦!”宿白在院子外头喊道。 但竹屋之中并未有人应声。 上官夕心下不由有些忐忑。 十三和阿丑都紧绷着神经,手握在自己的兵器之上,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变故。 宿白推开只到胸口那般高的院门。 三人跟在他后头进了院子。 “你们在这里等着!”宿白说完,蹬蹬蹬的顺着竹子搭成的梯子上了二楼,在门口恭恭敬敬的躬身道,“师父,您都说对了,他们真的跟着徒儿寻来了!” “让他们上来吧。”竹屋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凭声音判断,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 听宿白的话,他是故意引他们来的? 十三和阿丑不由愈加紧张,将上官夕护在身后,小心翼翼。 宿白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道:“师父请众位上来!” 十三和阿丑护着上官夕一步步向二层的竹屋走去。 宿白站在门口,躬身做请。 上官夕来到二楼门口。 门开着,里头垂着竹青色的纱帘。 影影绰绰可见纱帘之后有个半卧着的身影。 上官夕的脚步停在门口,拱手道:“某上官家小娘子,拜见高人!” 屋里传出闷笑之声,“某宿蒲,算不得什么高人,不过略通奇术,上官小娘子请进!” 上官夕抬脚迈入竹屋。 十三和阿丑也跟了进去。 宿白进门,撩开竹青色的纱帘,在里头那身影一旁跪坐下来,“师父今日怎样了?” 宿蒲摇了摇头,没说话。 宿白退到一旁跪坐好,也不再说话。 “上官小娘子来,向来是想问,我如何能知暴雨决堤山洪之事吧?”宿蒲音调平平的,但声音却宛如风过竹林,沙沙很有质感,让人闻言便觉得沉静舒坦,“某略通奇术,不足为道,能观天象,也无甚了不起。能观,不能改变,也实在是无用之人。” 最后一句“无用之人”,他说的委实有些自嘲的意思。 上官夕微微蹙眉,“高人深居在这世外之地,自然能观不能改。可高人若愿助于天下百姓,不应该走出这避世之地么?倘若高人能效力庙堂之上,能观,亦能改!” 竹青色的轻纱被风吹起。 里头卧在竹榻上的人身影却是瞧得不甚清楚。 上官夕眯着眼睛,想要一窥高人真容,却是风停,轻纱落下,隔绝了她的视线。 “我本无心于此,奈何天不肯随人愿!唉……”宿蒲长叹一声,“让徒儿留住你们,并引你们前来,你们如今能来,便说明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上官夕不知道他打的是哪门子的哑谜,只好耐心的听着。 “此次楚江坝决堤,山洪暴发,对楚江下游损毁颇大,朝廷必然十分重视此事!此事也必将影响宁王的前途,甚至连景王也会受到波及!”宿蒲缓缓说道。 上官夕闻言一怔,“宁王?景王?” 宿蒲笑了笑,“哦,对了,上官家是看好宁王的,在这件事中,上官家虽不至被圣上责罚,但也落不到好处。太子……说不定就会借着此次之事,一举得势了!” 上官夕闻言,心中大惊。 这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山林里头,却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究竟是什么人? “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上官夕犹疑问道。 竹青色的轻纱里头传来两声轻笑,“其实,上官小娘子已经相信了,不是么?” 上官夕蹙眉不语。 宿蒲的声音却是郑重起来,“倘若上官小娘子可将宿某举荐与景王,宿某或真的可以既能观之,亦能改之了!” “你是说,你愿意为宁王效力?”上官夕顿了顿,“那为何不直接见宁王,举荐与景王又是何意?” 宿蒲没有说话。 少年宿白倒是长叹一声,“听闻景王妃医术超群,手法精妙,可是百姓误传?” 上官夕闻言,立时道:“我阿姐医术自然了得,倘若是误传,仁济堂又岂能在大周广受认可?” 此时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带来一阵雨后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和竹屋恬淡的竹香。 竹青色的轻纱被风托起。 瞪大眼睛的上官夕,目露错愕。 那个躺在竹榻上的男子,美目如画,看起来也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纪,可形销骨立,一双垂在竹榻边上的手,更是让人见之骇然…… 第261章先机 京城之中,禀报楚江下游水灾的折子堆满圣上的案头。 楚江坝决堤,并楚江畔诸地山洪泥石流爆发,冲毁良田万顷,损毁房屋五千三百家。 近万人离开故土,北上求生。 圣上命各地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禀报灾情的折子之后,更隐隐掀起一股参奏宁王的折子。 楚江坝于前年朝廷拨款五万两,修筑加固。 有官员上奏说,前年的修筑加固的工作根本没有认真完成,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朝廷拨下来的修筑楚江坝的银子,则是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圣上看着如雪花一般的禀报灾情的折子,这参奏贪污的折子无疑点燃了他心头的怒火! 圣上着御史台台院及察院两院共同调查此事。 看究竟是天灾难免,还是人祸引起如此重大的损失? 上官夕已经顾不得南下,带着宿蒲宿白师徒两人,一路北上,赶往京城。 但有一封密信,比他们速度更快的被送到圣上的手中。 这封密信看起来是宜都郡郡守写给宁王的。 信中阿谀奉承之外,更求宁王为他求情,暗示察院为监察前年修缮楚江坝的银子去向,是否落到实处,已经查到了他的头上。 信中忐忑之言,让圣上大为光火。 倘若江南损失,皆由官员贪腐造成!让他如何不生气! 台院受圣上暗示,立即暗中查访宁王书信来往,人际交往等等。 梁嫤坐在内院子中,面前摆着账册,白薇立在一旁。 梁嫤翻看着账册道:“此次江南受灾,受苦的还是百姓们,让徐长贵统筹安排一下,临近受灾之地的仁济堂门口都开设粥棚,免费施粥。各地仁济堂屯米,送往灾区。” 白薇连连点头,提笔记下。 “阿夕可有报平安的信回来?”梁嫤又问道。 白薇摇了摇头,“没有,许是路上耽搁了,上官小姐一定没事的。” 梁嫤点了点头。 李宁馨抱着她的小钱匣小跑来到梁嫤所在花厅之中,“阿娘!” 她把怀里的小钱匣儿往梁嫤怀中一推。 梁嫤微微一愣。 李宁馨喘着气道:“余氏说,阿娘把自己的首饰都当了,要换粮食,给灾民。这是宁馨儿的银子!也给灾民!” 梁嫤惊喜的看着女儿,“宁馨儿的钱匣不是宝贝得很,谁都不给碰的么?如今舍得给阿娘了?” 李宁馨摇了摇头,“不是给阿娘,是给灾民!宁馨儿以后还能攒钱呢!” 不知是随了谁,李宁馨对钱财十分敏感,平日里爹娘给的零花钱,她从不乱用,府中她的份例已经够多。余下钱财,她都亲自放在一个紫檀的匣子里,亲自保管,谁都不给碰。 她能在这个时候,想到灾民,想到把自己的小小积蓄拿出来,着实让梁嫤十分意外。 她从未暗示过李宁馨应该这么做。 她抬头看着余氏,“你告诉宁馨儿,让她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的么?” 余氏赶紧摇头,“婢子没有说,只是小娘子问婢子,为何王妃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带首饰了,婢子就告诉小娘子,王妃是将自己的首饰当了买米粮救助灾民。” 梁嫤笑着点了点头,她是当了一些她并不十分喜欢的首饰,不佩戴首饰,是觉得江南大面积受灾,她安然居于京城,再穷奢极欲,实在是不好,朴素的装扮可以时刻提醒自己,还在有人受苦受难,她应当多尽一份心力。 李宁馨点了点头,“宁馨儿也要向阿娘学习。” 说着,她将自己头上,她十分喜欢的一只木槿花簪也取了下来,恋恋不舍的放在梁嫤面前,看了许久,又拿了回去,然后又放在梁嫤面前。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将手背在后头,“没事,以后还会有的。” 梁嫤笑着对白薇道:“记下来,小娘子都捐助了多少银钱,多少东西,都记在册上,回头也收录在仁济堂的捐助账目上。” 白薇点头道:“婢子晓得了!” 李宁馨虽恋恋不舍那根她最喜欢的簪子,此时却也分外有成就感的笑起来,“是不是宁馨儿的钱也会变成米粮,救助没有家的灾民?” 梁嫤点头,“对,你的钱,可以买许多米,熬成很大很大一锅粥,让很多很多人都不必饿着肚子。” 李宁馨顿时腰杆都挺直了几分,笑着转身离开花厅,“阿娘快忙吧,我不打搅您了!” 李宁馨刚走出花厅,便见有外院的小厮匆匆忙忙的直奔花厅,“王妃!王爷被御史台的人唤走了!” 梁嫤一愣,“御史台的人?” 那小厮慌张点头道:“是啊!宁王昨日被御史台的人请走,至今还未回来,咱们王爷这一去……” 梁嫤皱眉,摆手道:“叫管家来!” “管家已经去打点,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小厮回禀道。 梁嫤点了点头,“莫慌,先下去吧,御史台的人,直接受命于圣上,许是圣上要了解什么事吧。” 那小厮躬身退走。 白薇眉头也是皱的紧紧的,“王妃,这……” 梁嫤放下手中账册,“仁济堂赈灾的事情,你都记清楚了吧?旁的先不要管,将赈灾的事情办好就是了。” “是!”白薇收好账册,躬身退出花厅。 梁嫤起身向内院走去。 御史台的人,昨日请走了宁王,宁王还没回府,今日又请走了李玄意。 究竟是要询问什么事情? 圣上对何事如此关注? “阿娘!阿娘!”刚走利索的儿子李桢迈着小腿儿颠颠的向梁嫤奔来。 扑到梁嫤身上,一把抱住梁嫤的腿,仰着小脸儿道:“阿娘,抱抱!” 梁嫤弯身将李桢抱了起来,“找阿耶!找阿耶!” 梁嫤笑道:“阿耶不在府上,阿娘陪你玩儿好不好?阿耶……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桢扭了扭软乎乎的小身子,在梁嫤脸上亲了一口,涂了她一脸的口水,“阿娘玩儿,一起玩儿!” 梁嫤抱着李桢回到房中,将他搁在大床上,任他翻跟头,任他疯闹。 可她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李桢玩儿的时候不小心,离床边太近,若非伺候他的奶娘站的近,他险些一头从床上栽个跟头下来。 听着李桢受惊后的哭叫。 梁嫤一时心头一片烦乱。 一直到黄昏时候,李玄意都还没回来。 梁嫤叫来管家问情况。 “打听出来因为什么被请走了么?” 管家躬身道:“听闻是因为楚江水灾的事情。” “楚江水灾?”梁嫤一愣,深思片刻,恍惚道,“宜都郡郡守难道是宁王的人?” 管家一愣,想了良久道:“似乎是江东瘟疫那年,圣上将江东官员大清洗之时,恰逢宜都君郡守奔丧守孝,便由宁王举荐了。” “果然是……这次的事情,怕是不简单了!备车,我要去平康坊一趟!”梁嫤说道。 管家忙不迭的点头而去。 梁嫤到平康坊的上官家之时,已经是暮色四起时了。 “义父可知此事?”梁嫤将宁王和李玄意都被御史台请走的事简单说了。 上官睿行也是一脸凝重,“此前丝毫未听闻,想来是圣上亲自下令,叮嘱他们暗中行事!” “那如今已经将宁王和玄意都带走了,这么说来,御史台是拿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了?”梁嫤惊惑道。 上官睿行迟疑了片刻未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 “宁王不是那种人……”梁嫤说道。 “可宜都郡郡守是不是那种人,就不一定了,毕竟相隔千里……又被太子等人抓住先机……”上官睿行面上尽是忧虑。 “圣上应当知道,宁王的品性,便是那郡守行为不端,也不该计较到宁王头上啊!”梁嫤低声道。 上官睿行微微摇了摇头,“人是宁王举荐的,倘若那郡守真的是贪昧下修河堤的银子,宁王如何也脱不了甘心,楚江下游冲毁五千三百余家,如今圣上正在圣怒之中,又有太子从旁挑拨,圣上这怒气了往哪儿撒?太子这时机倒是把握的好!” 听得出上官睿行语气中的怒意。 梁嫤咬了咬下唇,“如今宁王和玄意都被御史台请走,义父于御史台中可有相熟之人?多少打探些情况也好啊?” 上官睿行却是摇了摇头,“王家与丞相关系密切,丞相暗示他,此事如今不可轻举妄动,便是于御史台有人,如今也当避讳着走,圣上如今正盯着此事,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梁嫤闻言,眉头紧蹙,“那就这么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上官睿行道:“听闻仁济堂不是在施粥布药么?这件事也够你忙的了,你就好好忙着这件事吧?” “阿耶的意思是……”梁嫤犹疑道。 上官睿行点了点头,“以无为代有为,静观其变吧!” 第262章来客 梁嫤赶在捶响暮鼓之前,回到了崇仁坊的景王府中。 李桢闹着要找阿耶,梁嫤哄不住他,李宁馨抱着弟弟小小的身子道:“阿耶在为楚江泛滥之事奔波,阿弟虽想念阿耶,但楚江受难百姓比咱们姐弟更需要阿耶操劳,阿弟莫哭了,阿姐陪你玩儿!” 李宁馨能说出这番话来,让梁嫤大为惊讶。 她没有交过女儿如此说,不过是耐心的一遍遍劝着李桢的时候,让女儿在一旁听到了几句而已。 看着幼小的女儿恍惚间好似突然长大了,都能帮她哄儿子了,梁嫤心头一时既欣慰,又心酸。 李桢还是很喜欢和他的长姐玩儿的,梁嫤哄他不住,李宁馨一番话,不知他听懂没,倒是拽着李宁馨的手,“姐姐,姐姐……”一起玩儿的开心,不在闹着找阿耶。 夜里睡下之时,都是李宁馨抱着李桢睡着的。 两个小人儿都睡着以后,奶娘才将他们抱走了。 坊门已经关了。 今晚李玄意是不会回来了。 梁嫤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心中起伏不定。 前路究竟会走向何处? 渐渐有难民涌入京城。 仁济堂率先在城中多个城门口聚集难民的地方开起了粥棚。 倘若有患病的难民,只要寻到仁济堂,都可以得到及时且免费的救治。 便是有人趁此时机浑水摸鱼,梁嫤也叮嘱徐长贵,就当不知,吃下这个亏,但凡寻到仁济堂没钱看诊的,不但免费诊病,免费送药,甚至还送一小袋米粮。 仁济堂的早就名声在外,如此更是在难民之中广受赞誉。 有人笑仁济堂傻,暗中也有取笑景王妃傻的,这难民有什么可讨好的?便是把仁济堂挂在嘴边上,餐餐饭前,先给仁济堂上一炷香又能怎样?不当吃不当喝,且又不能叫圣上听见的? 不当吃不当喝,倒是真的,可这不能叫圣上听见……倒也未必。 身着常服胡须微微泛白的一位男子,手持折扇,从难民身边经过。 瞧见一位老人牵着一个孩童的手,跌跌撞撞的倚着城墙根儿走着。 男子上前拱手问道:“老伯,是从南边来的么?” 老人停住脚步,拽住自己的小孙儿,回头看着男子道:“回贵人的话,正是!” “日子还好过么?”男子又问道。 老人笑了笑,怜爱的摸了摸小孙儿的头,“他们都说,到京城来,必然好过!我便带着孙子一路往京城而来,幸而有仁济堂!这一路上的仁济堂都在施粥呢!听闻我们要赶路道京城来投奔亲戚,临走还给咱们干粮,一路上吃苦不必说了,倒真没受什么饿!比往年闹灾荒的时候,日子好过多了!梁神医真乃仁爱之人呐!咱们一天三遍祈祷着梁神医长命百岁,洪福齐天呢!” 男子闻言,微微愣神。 老人已经扯着他孙儿的手,向前走去。 男子身边的随从,翘着指头道:“圣……爷,问了不少人都说,受过仁济堂的救济,说各地的仁济堂都在布施。这仁济堂还真是下了本钱呢!都说宜都郡往东去已经买不到好米了,都是糟米混着来的,唯独仁济堂不弄虚作假,仍以良米熬粥,虽不至立筷不倒,却也是实打实管饱的。” 男子点了点头,“她一向是仁爱之人,我岂会不知?” “那景王……” 男子看了身边随从一眼,“你今日话挺多?” 随从立即闭口不敢再言。 “阿姐!阿姐!”人还没进了二门,便大声喊起来。 梁嫤忙不迭的迎出来,被上官夕扑了满怀。 “阿夕,你终于回来了,怎的连封信都没有,你可知听闻楚江发水,义父都担心死你了!”梁嫤也紧紧抱住上官夕说道。 “我没事,发了水我就往回赶,生怕来不及!岂料路上我又患了风寒,耽搁了行程。”上官夕焦急说道,“阿姐你来,你快来随我去见个人!” “见什么人?”梁嫤被她拽着,往外院行去,“你的身体如何了?如今都好了么?” “我没事!来的路上我就听闻了,宁王已经被圣上罢去一切职务,人也不知在哪里关着,可是真的?”上官夕一面快步走着,一边问道。 梁嫤闻言脚步一顿,被她拖得一个趔趄,她闷声道:“是真的,人如今还在宗正寺里关着呢!” 她没说的是,李玄意自从那晚被御史台带走以后,也再没回来。 李桢闹着要找阿耶已经闹了好几日了。 今日一直都有些蔫蔫的,饭都吃的不多。 “到底要见什么人?”梁嫤被上官夕一直拖着来到了外院花厅。 管家上前道:“上官小姐带回来的客人正候在里头……” 梁嫤点了点头,管家退开一旁。 梁嫤看了上官夕一眼,上官夕拽着她便进了花厅。 花厅里坐了一位少年,少年眉清目秀,身量瘦长,眼睛大而有神,清透又沉静。 “见过景王妃,王妃安好!”少年作揖道。 梁嫤影影绰绰的看到屏风后头似还有人。 来人家家里作客,主人家没来就钻到屏风后头去,这算怎么回事儿? 梁嫤心头尽是疑问。 上官夕拉着她道:“阿姐,你别小看宿白,他师父可厉害了!这次的楚江坝决堤,他师父一早就算出来了!若不是宿白去拦着我们开船,说不定我们就被山洪被泥石流给拍在楚江底下了!” “说的什么话?!”梁嫤斜了她一眼。 上官夕立即道:“一点儿不夸张,阿姐你是没在那儿!你不知道风多大雨多大!楚江坝决堤之后,那水有多大!简直是一眼望不到边!” 宿白抬眼看了眼上官夕。 上官夕连连点头道:“哦,对了对了,我带他们回来不是因为他能预测楚江坝决堤,而是因为……” 她附在梁嫤耳边小声说道:“他说此事必然会对宁王造成十分不利的影响,他有办法帮宁王挽回败局!” 梁嫤闻言一震。 太子此次行动突然,背地里毫无防备的就给了宁王一枪。 让他们都措手不及,毫无应对之机。 这人隔着千里,却一早就窥破先机?这么厉害? 梁嫤不由对面前的少年重视起来。 “敢问尊师高姓大名?”梁嫤客气道。 “师父就在里头,请王妃移驾。”宿白躬身说道。 梁嫤此时忽而有一种她才是客人的感觉。 她甩甩头,提步向里间走去。 阿丑和十三立在屏风一旁,见到她连忙行礼。 跟着上官夕这么一路奔波,阿丑和十三都比昔日更加成熟干练了。且十三是晒得更黑了。 一个身影正躺在里间的软榻上,背着身子,梁嫤没能看见那人的脸。 “这位就是尊师?”梁嫤看着宿白问道。 宿白的点头,上前躬身恭敬道:“师父,景王妃来了!” 软榻上的身影,闻言嗯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眉目如画,大约如此。 男子瘦削的脸,恍如大师精心雕琢。面白如玉,眉似剑锋,目若星辰。 周身恬淡之气,宛如青竹。 且随着他转身,似有淡淡竹香弥漫。 待他转过身后,梁嫤不由深深惋惜,甚至是为这个第一次谋面的人痛惜。 那般天人之姿,只可惜,手上关节都已微微变形扭曲。 似是因病痛折磨,他身量也极为消瘦。 “景王妃!在下,宿蒲。”男子开口,声音宛如雨过松石,沙沙带着质感,让人闻声十分舒服。 梁嫤对他微微颔首。 “阿姐,宿先生博学广识,且会奇术,只可惜身患一种奇怪的病,阿姐若是能为宿先生医治,一定要治好他呀!”上官夕上前,拽着她的衣角说道。 梁嫤凝眸看着宿蒲的手,手上关节肿胀,且现轻微变形。 宿蒲淡然一笑,“先谢过景王妃了。” 梁嫤看他道:“我还不知能不能医治,当不得宿先生一谢!” “宿某不是为自己而谢,乃是为灾区百姓感谢景王妃仁爱之心。一路上见各处仁济堂皆布施米粥,对灾民义诊赠药。自水患开始之日,至今,从未懈怠。开粥棚为搏个虚名的大有人在,开几天粥棚也就散漫起来。唯有仁济堂的粥棚,自始至终认认真真,仿佛将此事当做事业一般。”宿蒲艰难的躬身说道。 梁嫤虚扶一下,“仁济堂乃医馆,治病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楚江水患,百姓家园被毁,所需的就是一口饭食,一个栖身之所。仁济堂应该尽自己所能为百姓出力。” 宿蒲似乎是在观察梁嫤的神色。 见梁嫤说话之间,十分诚恳,眼神毫无闪躲,态度谦和不骄不躁。他暗暗点了点头。 “宁王和景王,如今被圣上监禁,不得自由,景王妃仍旧能够让仁济堂丝毫不乱,不受影响,实在难得。”宿蒲低声说道。 梁嫤微微一愣,抬眼看他。 上官夕也错愕的看着宿蒲,又转过脸看着梁嫤道:“不只有宁王被带走了么?姐夫也不在府上?” 上官夕都不知道,这宿蒲却是知道的清楚,他果真能掐会算? 宿蒲轻笑道:“景王妃不必奇怪,我等进了外院之时,管家便有些紧张,并让人去内院请王妃出来。倘若男主人在家,管家必然应当先请王爷,禀明王爷有来客。倘若是王爷临时出门,管家脸上也不当是那种忧心惴惴之态。所以,宿某如此判断。”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 宿蒲舒了口气,似有些疲惫。 上官夕贴近梁嫤的耳朵道:“宿先生很厉害的,这一路上我可没少见识。他说他能帮宁王和姐夫,想来是真的能帮吧?阿姐先给他看看病?” 第263章求见 梁嫤点了点头,缓声道:“瞧着宿先生十分疲惫痛苦,可否先请宿先生描述下病情?” 阿丑上前给梁嫤摆了个胡凳在床榻边上。 宿蒲将手腕搁在凭几上,梁嫤抬手,指尖落于他的手腕。 “手足关节强直疼痛,天寒之时由为严重。”宿蒲简短的说道。 他声音很轻,微微沙沙的很好听。 梁嫤静静诊脉,良久才收回手来。 “此病已经有好多年了吧?” “是,好多年了!一开始不似后来这么疼,师父都忍着不说。”宿白抢先说道。 “宿先生以前是北方人?后来因受不了北方寒冷的天气,这才南下迁居?”梁嫤低声道。 宿白诧异点头,“景王妃和我师父一样厉害,也是能掐会算么?” 梁嫤摇了摇头道:“宿先生所患之病,乃为‘骨痹’。病因不甚明了,然主要是由于风寒湿三邪侵袭人体流注经络,至气血闭阻不通,不通则痛,晚期会出现关节畸形。此病若想要根除,需得治本为主,兼顾其标,整体治疗,药程长,需得长期服药,以防复发而渐达痊愈。非朝夕之事,宿先生可有信心和耐心?” 宿蒲轻笑了笑,瘦削的脸,笑起来却是十分的好看,“病了这么多年,景王妃不是第一个说能治的,但是却是第一个说话时,眼中如此镇定冷静的。宿某相信您!” 梁嫤微微颔首,“我先为宿先生行针吧,以针灸配合药效,会更快的达到治疗效果,也能减轻您的疼痛。” “那就多谢景王妃了。”宿蒲颔首道。 梁嫤让她在床上躺好,取出银针,根本不需要旁人避讳的快速行针,银针留于头面手足。 其他人完全没看清她的手法,宿白更是瞪大了眼睛,下巴掉在地上没捡回来之际,梁嫤又迅速收针。 有些地方有血流出,有些地方则全无痕迹。 宿白好奇的捏起一根银针,手上没用多大力气,便见那根银针就被他捏弯了。 “啊,呃,这……”这么细这么软的银针,景王妃究竟是如何将它捻入师父的身体的啊? “难道景王妃其实是隐匿朝堂的武林高手?不是说大隐隐于朝么?景王妃是高人吧?”宿白靠近上官夕,低声问道。 上官夕白他一眼,得意道:“我阿姐可不会武功。” 宿白连连摇头,“那不可能!” “疼痛似有些减轻了,像是身体里有股暖流,缓缓流于四肢百骸。”宿蒲缓声说道。 梁嫤收好银针,“第一次行针,效果会明显一些,经脉不通,寒邪深入肾脾,祛除寒邪不伤元气,需得缓缓取之,宿先生若是愿意,不妨就在景王府住下来吧?也好慢慢医治。” 他不是说有办法帮助宁王脱困么? 宿白看了师父一眼,又看了看梁嫤。 宿蒲颔首躬身道:“叨扰了!” 梁嫤让管家将宿蒲宿白二人安排在客房里。 她则看着上官夕道:“还没来得及回家吧?” 上官夕连连点头,“入了京城就直奔这儿来了!” 梁嫤点了点头,“如今太子先下手为强,御史台那里不知查到了什么对宁王不利的罪证。宁王和景王又不得见,宁王身上职务尽被罢黜。一些游移不定的大臣,已经转而投到太子麾下。如今圣上尚在,太子还有所收敛。倘若他日太子登基……” 上官夕的眉毛蹙在一起,“宿先生看起来很有本事,他说能效力,或许他真的有办法?他如今师徒二人都在景王府住着,倘若不是真有些本事,他不敢如此吧?” 梁嫤点了点头,“我瞧他也是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你且回家去,将此事偷偷告诉义父知晓,切莫引起旁人注意。” 上官夕点头离去。 休息一日之后,宿蒲主动让宿白请了梁嫤到外院客房。 “景王不在府中,局势十分不利,景王妃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宿蒲捏着梁嫤给开的药方,倚着斑丝隐囊,笑着说道。 梁嫤垂了眼眸道:“治病若想根治,就不能着急。想来做人做事,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想要做到最好,走到最后,就不能急功近利,自乱阵脚。” 宿蒲连连点头,“景王妃高见。” 梁嫤轻笑了笑,“不过,妾身毕竟是女子,景王才是当家的顶梁柱,如若可以,妾身还是希望景王能快些回来才好。” 宿蒲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此事倒也不难,当今圣上,并非无道昏君。只是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弱点。圣人也是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太子所借时机甚好,正是圣上盛怒之时,将宁王牵扯进来,圣上为平息民怨,平息自己心中怒火,重罚宁王,也是常情。” 梁嫤点了点头,“妾身明白。” 宿蒲笑了笑,“景王妃别误会,宿某不是为了来安慰景王妃的。若想要反败为胜,有时候就要用非常的手段。景王妃适才也说了,想要做到最好,走到最后,就不能过于心急。不仅不能过于心急,有时候甚至要蒙冤受屈,甚至委曲求全,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利做准备。只要抓住对方的弱点,便能得来扭转局面的机会。” 梁嫤闻言,眉宇微蹙。 宿蒲的话,她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 “请先生明示。” 宿蒲低声道:“圣上是处在权力顶峰之人,这样的人,最怕的事情是什么?” 梁嫤一愣,缓缓开口,“死?” 宿蒲笑了笑,“是,没人不怕死,但他更怕自己没死之时,手中的权利却没有了。” 梁嫤脑中似有一道光闪过,但那光消失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寻觅不见。 “此事有风险,且景王妃一己之力,难以为之。”宿蒲低声说道。 梁嫤颔首,“自古富贵险中求,更可况是这全胜的局面,请先生但说无妨。” 梁嫤从宿蒲房间离开的时候,心中仍旧游移不定。 宿蒲的法子,果然是冒险,不禁赌一个时机,更在赌人心。 倘若他将人心揣摩错了,或是没揣摩倒位……等待宁王的便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梁嫤一直在反复思量着宿蒲的话。 李宁馨小跑的跟着她后头不停的喊她,“阿娘,阿娘。”她都没听见。 直到女儿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猛的拽了她的裙子,她才发觉。 “宁馨儿?”梁嫤蹲下身来。 “阿娘……”李宁馨左右看了看,瞧见弟弟并不在附近,才低声问道,“阿娘,宁馨儿已经长大了,不像阿弟小不懂事,阿娘告诉宁馨儿,阿耶究竟去哪儿了?他们说阿耶被圣上关起来了,是真的么?” 梁嫤微微蹙眉,“你听谁说的?” 李宁馨垂了眼眸,看着自己圆嘟嘟的手指头道:“那便一定是这样了……阿耶做错了什么事?圣人一定要把他关起来?宁馨儿做错事的时候,阿娘都会原谅宁馨儿,为什么圣人不能原谅阿耶呢?” 梁嫤瞪眼看向女儿,“你说什么?” 李宁馨一愣,“呃……宁馨儿做错事的时候,阿娘都会原谅宁馨儿,为什么圣人不能原谅阿耶呢?” 梁嫤缓缓点了点头,“不是不能原谅,而是要看错在何处,以及认错的态度……” 她终于完全相信了宿蒲的话。 那么接下来,她就要想办法,将话递到宁王面前了! 梁嫤寻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求见圣上。 圣上想来是觉得天气实在好,便于御花园召见了她。 御花园中花开繁盛,鸟啼阵阵,清风徐来,景色宜人。 梁嫤一身王妃的衣着,甚是郑重。 圣上坐于御花园的凉亭之中,一旁跪坐着两位宫女,素手烹茶,茶香合着花香鸟语,更有味道。 梁嫤立于凉亭之外,垂首而立。 “明前的寿州黄芽,景王妃不来尝尝?听闻景王妃与当年的林院事一般,喜欢清茶?”圣上面上十分和煦,正如今日的天气一般。 她之所以会选择这么一个风和丽日的天气求见圣上,就是希望今日的事情能够更顺利一些。 不是说天气能影响人的心情么?看起来今日圣上的心情确实不错,如果她选的时机好,圣上是不是就能同意她去见李玄意了呢? “来尝尝?”圣上品了一口香茗,抬眼看着梁嫤道。 “谢圣上美意!”梁嫤缓步步入凉亭。 清风徐来,茶果然是好茶,茶香芬芳。 宫女正要向她的茶汤里加佐料之时,圣上抬手一挡,“听闻景王妃喜欢清茶,可是真的?” 梁嫤颔首,“谢圣上关怀,的确如此。” 她这一小小嗜好,连圣上都知道么? 她双手执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好茶!芬芳馥郁,入口甘而不涩,入喉清爽,唇齿留香。” 圣上笑了笑,面上皱纹里都带着和煦。 “圣上……” “景王妃除了清茶,还有什么嗜好?”圣上淡声打断她道。 梁嫤沉默片刻,“除了饮茶,便是读医书,研究病理医理,旁的就没有什么了。” “听闻这次楚江下游遭灾,景王妃的仁济堂出力颇多?百姓对仁济堂赞不绝口!”圣上笑道。 梁嫤颔首,“本就是当做之事,仁济堂受百姓支持,受圣上恩宠才有今日,解百姓疾苦,为圣上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圣上闻言,含笑不语。 梁嫤指尖摩挲着杯盏,轻声道:“圣上,妾身想见见景王爷,求圣上恩准。” 第264章攻心 圣上抬眼看她,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梁嫤心中忐忑,不知圣上是何打算。 这件事就算是宁王惹了圣上不高兴,那与李玄意也没多大干系吧?不过是因为和宁王走的太近而被波及。 “你让仁济堂救助百姓,想来心中也是可怜这些灾民的?”圣上问道。 梁嫤点了点头,“是,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家园被毁,妾身即便不能说感同身受,也是心下尤为难过。听闻数万顷良田被毁,这水灾之后,就是饥荒之年。百姓不得不离开家园,远道求生,想来实在是可怜可叹。” “这可怜可叹,若是天意也就罢了,若是人为,实在是不可原谅!”圣上说道。 梁嫤本能的就想替宁王辩解。 是不是人为暂且不论,就算是五万两的修河款全都用到了河堤修筑之上,也不能保证这水患就不会发生。即便这都不提,宁王最多不过是举荐之过,监察不利之失。且检查各地官员不是御史台察院之职么?怎的以前不听闻御史台察院的御史上奏修河款未落到实处之事?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倒是将过错都推到宁王的身上? 仿佛这些辩解的话就在嘴边,她张口就要说出来。 可抬眼看到圣上深沉的眸光,想到宿蒲跟她交代的话,梁嫤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来。 她抬手拿帕子沾着眼角道:“是不可原谅!想来也是让人痛心不已,可……可妾身只是内宅妇人,妾身想不了那么多,妾身也不像圣上能顾及那么周全,妾身只是想见见景王,那日景王毫无预兆的被御史台的人带走,便再没有回来,也没有口信带回……妾身思夫心切,不得不来恳求圣上!” 梁嫤说的可怜,眼泪说来就来。 圣上闻言,笑了笑,“你只是内宅夫人,思虑不了那么多?依朕看,你的仁济堂是做的很好么,顾及也很周到嘛!” 梁嫤开口要道,乃是有王爷派给她的得力帮手,在外帮她安排这一切。 可话道嘴边,她猛然一惊,立即改口道:“仁济堂做这一切,不过是出于医者本心罢了。圣上若褒奖妾身仁爱,妾身也厚着脸皮承下了!可除却医馆,妾身在家中之时,也不过是个一切都需仰望相公的无知小妇人而已。没了景王的景王府,好像天都要塌了……圣上仁慈,便叫小妇人见见景王吧……只是看看他如今过的好不好,也是好的啊!” 圣上笑看她一眼,“倘若做了错事的人,都来朕这里请求,要见见自家亲人,他们也百般可怜的哀求,朕都应该同意了么?” 梁嫤闻言一噎,拿着帕子沾着眼角,一时默默无语。 “莫浪费了这大好天气,这宜人香茗。”圣上说着,也抿了一口清茶,茶水的苦涩之味涌了上来,没有加佐料的清茶虽然茶香更浓,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涩。想来他还是更习惯茶汤的。 梁嫤垂眸,没有饮茶。 她现在只想见见李玄意,得知他境况的同时,也将宿蒲的打算告诉他。 她哪儿有心思,真的安坐着跟圣上品茶? 圣上见她心不在焉,便没有继续说。 饮尽一碗清茶一口,放下茶碗道:“看起来景王妃今日不甚有心情,那便改日再道吧!” 说完,圣上起身,宫女立即垂手行礼。 圣上离开凉亭。 “圣上!”梁嫤追出凉亭,圣上却是头也不回的摆驾离开御花园。 看着圣上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远。 梁嫤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这种感觉吧,跟圣上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从脑子里过上几遍。 怎的以前见圣上之时,都没有如今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呢? 行处禁宫之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 圣上没有恩准她见李玄意,该如何是好? 宁王被关在宗正寺,那李玄意是不是也在宗正寺?宗正寺的禁军直接归圣上统筹,没有圣上的特赦,她根本进不了宗正寺。 梁嫤回到景王府,立即便去见了宿蒲。 宿蒲每日喝着她给开的药,每日她都给他行针一次。 原本让他痛不欲生的骨痹,如今好似已经不那么难以忍耐了呢。 “宿先生。”梁嫤前来拜见。 宿蒲摆了摆手,未等她继续说,便开口道:“圣上没有同意你求见景王?” 梁嫤无奈点头。 宿蒲笑了笑,“倘若你第一次求,圣上便同意,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圣上十分看重这件事,这才格外郑重对待。不管是御史台,还是旁人,但凡在圣上面前为官之人,都是揣摩着圣上的意思行事的。那些步步高升的人,不过是揣摩的更多,且揣摩对了。那些仕途不顺的人,不是不够用心,便是没揣摩到点儿上。这件事宁王才是圣上真正防备之人,景王不过是因为同宁王关系密切,而被波及之人。圣上不会对他太过严苛的。” 梁嫤点了点头,“是,可倘若景王都难以求见,那宁王便更不可能见到了吧?” 宿蒲颔首,“景王妃下次去求见圣上之时,可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前去。圣上年纪大了,人年纪大的时候,就会特别喜欢和小孩子亲近,特别是和健康活泼的小孩子亲近,好似这样就能感受小孩子的年轻活力,能让他们也跟着更有活力一般。且面对纯真无害的孩子,人就更容易心软。” 梁嫤闻言,有些犹豫。 她在面对圣上之时,尚且紧张不能自抑,战战兢兢。倘若让宁馨儿和桢儿一起去见圣上,这两个孩子被她和李玄意宠的皮的很,倘若惹怒了圣上……别李玄意没见着,孩子再被罚了…… 宿蒲倒也没逼着她。 只给了这个建议以后,就阖目照着她针灸总是给他行针的穴位,自己轻轻揉捏按摩着。 宿白也在一旁帮忙。 梁嫤认认真真的想了两天,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叫道面前。 “宁馨儿和桢儿想见到阿耶么?” 李宁馨连连点头,“想!” 李桢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从纯粹跟着姐姐学:“想,想阿耶!想阿耶!” 梁嫤点点头,“要想见到阿耶,需得圣上同意。倘若你们能讨得圣上喜欢,让圣上知道你们是真的想要见阿耶……圣上心软,或许你们就能见到阿耶了!” 梁嫤看着两个孩子。 李宁馨如今已经能说很多话了,且常常有惊人之语。虽然在自己和李玄意面前她会撒娇耍赖,但在旁人面前还是很之礼知进退的。 就连到了林三娘面前,她都不会太过放肆。 李桢许是男孩儿嘴笨的缘故,说话还不太连贯,为姐姐马首是瞻,除了饿什么都不怕,在家中无法无天。 “好!宁馨儿一定会很乖,一定会讨圣人喜欢,让圣人将阿耶放出来的!”李宁馨点头,对自己十分有信心的说道。 李桢咬着手指,看看姐姐,看看阿娘,许是觉得姐姐话太长,他学不来,便没有开口。 梁嫤点点头,心中虽担忧不减,却也别无他法。 她再次求见圣上,被搁置了两日,圣上才召见她。 且是在紫宸殿中召见,气氛不似在御花园随意随和。 梁嫤让奶娘带着两个孩子守在殿外,她进得殿内,向圣上行礼问安。 圣上垂眸看她,“听闻景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前来向朕请安?” 梁嫤忐忑道:“是,请圣上恕妾身斗胆。” “几日前,宁王妃也带着宁王的幼子前来,在朕面前痛哭流涕,哭的朕头都是痛的……景王妃的孩子不会这么爱哭吧?小孩子还是不哭不闹的时候,最讨人喜欢。”圣上含笑说道。 圣上仿佛话里有话。 梁嫤垂眸,愈加忐忑。 宁王妃带着孩子来圣上面前哭,哭什么?定然是为宁王哭求。 圣上这话……是说拿孩子哭求也没有用,他绝不会心软么? 她正在犹豫之时,不妨背后大殿门口,探进一只小脑袋来。 那小小的人儿瞪大一双眼睛好奇的朝里张望。 梁嫤背对殿门行礼,自然没瞧见,圣上却是一眼便发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不点儿。 “带他们进来吧。”圣上开口说道。 门口宦官立即示意奶娘带着孩子进去。 梁嫤回头,只见李宁馨自己走上前来,李桢则是被奶娘抱着上前。 李宁馨的规矩学得不错,行礼问安的姿势也做得有模有样,奶声奶气的蹲身道:“圣上万安!” 李桢挣扎的跳下奶娘的怀抱,也学着姐姐的样子蹲身行礼,“万安!” 梁嫤只觉汗颜! 她原以为李桢年纪小,行礼之时不用学得这么早,哪料他会在这关键的时刻学姐姐的样子,那可是女子之礼啊! 圣上忍不住喷笑出来,“平身吧!” “谢圣上!”李宁馨起身站好。 李桢也跟着站好,抬头好奇的看着在上头尊位上坐着的人,忽而就开口道:“阿耶!找阿耶!找阿耶!” 梁嫤一惊。 李宁馨倒是抬手握住弟弟的手,朝弟弟笑道:“阿弟莫着急,阿耶做错了事情,圣上正在教导阿耶改错呢!就像咱们做错了事,阿耶阿娘会教导咱们那样!等阿耶知错改错,圣上就会放阿耶出来了!” 李宁馨奶声奶气的话,咬字却是异常清晰,且她语气温温软软,颇有几分长姐教育弟弟的模样。 圣上觉得有趣,便从尊位上缓缓踱步下来,对李宁馨招了招手,“来,到朕身边来。” 第265章过刚易折 李宁馨握住李桢的手,姐弟两人向圣上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圣上温声问道。 “宁馨儿,小女是阿耶的宁馨儿!”李宁馨笑着答道。 “桢儿!桢儿!”李桢也抢着回答,他吐字还不清醒,但依稀能辨,奶声奶气,倒也分外讨人喜欢。 李宁馨和李桢在进宫之前都是新换过的衣衫,华丽又隆重,但是小孩子身上那种软糯的奶香味儿,似乎是天然的,此时圣上离他们进了,那种甜甜的奶香味儿便扑面而来。 让人的心都不由柔软起来。 “好,宁馨儿,桢儿。朕记住了。”圣上笑道。 “圣上,阿耶是不是惹您生气了?”李宁馨小小柔软的手攀住圣上的衣袍,仰着小脸儿,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如圣上就打阿耶一顿吧,把阿耶关起来,阿耶也会想念宁馨儿,也会想念阿娘的……阿耶一个人,如果偷偷哭鼻子,都没有人给阿耶擦眼泪。” 圣上闻言,忍不住笑,“景王还会偷偷哭鼻子?” 梁嫤汗颜,这都是谁教的?她不是在来的路上还教过宁馨儿该怎么替李玄意求情么? 李宁馨回头看了梁嫤一眼,似乎是忘了自己该怎么说,神情有些焦急。 圣上在一旁站着,梁嫤想提示她,却是不能。 李桢倒是大大咧咧的点头,“会!” 李宁馨见阿娘不帮自己,也转过头来道:“阿娘生弟弟的时候,我就见阿耶偷偷哭鼻子了!哭的比宁馨儿还痛呢!” 梁嫤闻言一愣,他那般坚强的人,不是泰山崩于前都可以岿然不动的么?他……也会偷偷流泪? 圣上点点头,摸了摸李宁馨的小脑袋,“那让朕打他一顿,宁馨儿不会心疼么?” 李宁馨想了想,迟疑道:“打了也疼,可是总比天天都见不到要好。” 说完,她朝圣上招了招手,让圣上半蹲下身子来,她扑倒圣上怀中,趴在圣上耳边道:“阿娘其实也很想念阿耶,阿弟不懂事,在阿娘面前闹着要见阿耶,阿娘总是抱着他安慰说阿耶快回来了。可是宁馨儿瞧见好几次,阿娘都偷偷的抱着阿耶的笔迹默默地流眼泪。” 李宁馨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 圣上闻言,怔怔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神情忐忑立在一旁的梁嫤。 梁嫤眉宇微蹙,深怕李宁馨不知轻重冒犯了圣上。 “阿耶说,他不怕疼,就怕阿娘伤心。所以若是阿耶惹了圣上生气,圣上还是打阿耶一顿,将阿耶放出来吧?”李宁馨趴在圣上耳边,小声的商量着。 圣上垂眸笑了笑,“打他一顿,你阿娘就不会伤心了么?” 这问题倒是把李宁馨给难住了,她想了好一阵子,都没想清楚。 李桢在一旁站着,看看姐姐,看看圣上,虽不会帮着阿姐向圣上求请,却也乖乖的不哭不闹。 李宁馨想不到该怎么说,回头向梁嫤求助。 梁嫤立即俯首向圣上行礼,“圣上,景王离开之时,走得匆忙,没能来的及见过两个孩子,更没能和他们道别。多日不见自己的阿耶,他们心中甚是想念。今日只求圣上让他们见见景王爷也好,望圣上开恩。” 李宁馨瞪大眼睛,满目期待的看着圣上。 圣上垂眸看着那个更小的小家伙,“桢儿想见阿耶么?” 李桢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好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起胖胖的小手,轻轻搭在圣上的手上,“不气,不气。去看看,去看看。” 这反映,真是慢了不止半拍呀。 圣上被他逗乐。他一手抱着李桢,一手抱着李宁馨从地上站起,轻叹了一声道:“景王妃真是蕙质兰心,景王妃带出来的孩子都是这般的讨人喜欢。” 圣上一面说着,一面向一旁亮格柜走去,他拿目光点了点柜上放着的一个匣子。 一旁伺候的宦官连忙上前,取出匣子,小心翼翼的打开。 圣上点了点头。 宦官便从匣子中取出一块半个手掌般大小的银牌,上前递于梁嫤。 梁嫤双手接过。 银牌上冰凉的触感,还让她有些不敢置信。 她没有会错意吧? 圣上这是同意了吧? “带着两个孩子去看看吧。”圣上着着,弯身将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并抬手捏捏李宁馨的小脸儿道,“宁馨儿还会来给朕请安么?” 李宁馨连连点头,“宁馨儿喜欢圣上!” 圣上闻言大笑。 梁嫤手中紧紧攥着御赐的银牌,跟着圣上派出的宦官,乘着马车往宗正寺而去的时候,心中还惊疑不定的不敢置信。 圣上竟真的同意了?真的让她来见李玄意了? 两个孩子稚嫩的童言童语,真的触及到了圣上心中柔软之地了? 想到刚才紫宸殿上的情形,她仍旧觉得恍恍惚惚的。 “阿娘?”李宁馨轻轻唤了一声。 两个孩子都安安静静的坐在奶娘的怀抱中,看着阿娘的神色,不知她是喜是忧,不敢开口。 梁嫤抬头看向李宁馨,勾着嘴角道:“宁馨儿真棒,今日不是宁馨儿,咱们必然不能见到阿耶了!” “停车——” 梁嫤话音未落,便听到外头有人大喝道。 车夫立即勒停了马车。 梁嫤微微蹙眉,心中一跳,难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都快到宗正寺了,可别再出什么变故吧? 她听闻同行的宦官已经上前解释,说是圣上恩准的,让景王妃前来探视。 拦路者却没有放行的意思。 那宦官说了几句,便回头来到梁嫤的马车外头。 “景王妃,您不妨出来吧……这……” 宦官似有些不好开口。 梁嫤闻言,让两个孩子好好坐在奶娘怀里,别闹,她去去就回。 她在藿香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随那宦官一道向前走去。 迎面瞧见太子殿下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挡住几辆马车的去路。 梁嫤福身向太子行礼,“殿下安好!” 太子轻笑一声,“多日不见,景王妃风采依旧啊?” “妾身思夫心切,哪里还有什么风采。”梁嫤不冷不热的说道。 “思夫心切?”太子把话咂摸了一遍,“景王妃是觉得本宫挡了你的去路,耽误你去见翘首以盼的夫君了么?” 这还用说? 梁嫤没有吱声。 太子摇了摇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宁王贪污修河款,才导致楚江下游众多百姓受流离之苦,且冬日还要忍受饥荒,对百姓,对国库造成的损失,着实不小。景王不明事理,为虎作伥,虽然未直接参与此事,却受宁王教唆,为宁王助力,其过失,也是不小。如今父皇叫他们反思己过,正是冷静下来好好思过的时候,如果景王妃前去,让景王于苦之中却不甚苦,还能享受一家人团聚的天伦之乐,如何能够好好反思自己呢?” 梁嫤皱眉,“这件事究竟如何,还要待御史台清查的结果,妾身只是妇道人家,不管这些。圣上已经允许妾身去见见自己的夫君,想来圣上必定已经顾虑周全,太子所担忧的,圣上必定已经想到了。既然圣上已经同意,想来也是对此放心无虞,还望太子莫再阻拦。” 太子冷眼看他,“父皇一时心软,也是有的。此事本宫做主,你们回去吧,事后本宫会向圣上亲自禀明此事的不妥之处。” 梁嫤咬牙切齿,远远都能看见宗正寺的高墙了,这会儿让她回去?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李宁馨和李桢那般在圣上面前撒娇卖萌,不是也白白浪费了么? 梁嫤压抑不住自己怒火之时,却忽然想起两句话来,“以柔克刚则无刚不破”,“以退为进方是良策”。 “殿下……”梁嫤忽而放缓了语气,“殿下知道,妾身与景王一路走到现在,着实不易,虽然期间与殿下也有过过节,有过误会,可殿下大人大量,必然不会计较的……宁王已然失去圣心,景王便是曾经与太子有不和,经此一事,也该想明白了。此天下,圣上之下,唯有太子!” 太子闻言,脸色好看了些。 梁嫤继续道:“如果太子能在此时,高抬贵手,景王必会以太子马首是瞻……妾身虽不懂,但此事至此,景王会被圣上责备,难道不是因为宁王的带累么?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如今于危难之时,才最是见真情的时候,太子倘若有恩与景王,有恩于景王府,妾身尚知感念之情,难道景王不会记得太子的恩情么?” 梁嫤声音轻轻的,隐隐约约透出些哀求的意味。一反她以往见到太子之时那种强硬的态度。 太子十分诧异的看着她。 并兜马走到她面前来,“这话是从景王妃口中说出,实在让人惊讶呀?” 梁嫤垂眸,揪着自己的手指,“过刚易折,阿娘早就教过妾身,是妾身一直没有放在心上,没受过挫折,就以为自己只要硬着头皮上,便攻无不克。如今方知,墙头总是比脑袋硬,撞得头破血流,不如低头绕过。” 第266章人心不古 太子闻言笑出声来,“是么?这么说,景王妃如今已经改掉以往那倔强的脾气了?” 太子的马停在梁嫤跟前,他在马背上略略侧身,手中马鞭挑起梁嫤的下巴,让她仰头对着他。 这种挑女人下巴的动作,不知是不是会让男人很有成就感,很能满足内心的虚荣。 梁嫤倒是有种难掩的耻辱之感,但倘若低一次头,就能扭转败局,那么忍一时耻辱,也不算什么。 她羽睫微颤的抬眼看向太子,美丽的明眸之中,尽是凄婉彷徨。 太子心头一跳,收回手中马鞭,一夹马腹,问道:“景王妃有圣上特赦的银牌么?” “有的有的!”那宦官连忙答道。 “让她进去吧。”太子说完,策马离去。 宗正寺门口,一辆大马车,从里头挑开车帘,亮出枚御敕银牌。 守卫接过银牌,细细一看,连忙放行。 “阿耶——” 一双儿女扑进李玄意的怀中。 李玄意抱起儿子女儿,牵动套在手上脚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 梁嫤立在门口,并未像两个孩子一般,不管不顾的扑上前去,却是看着他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个意气风发,容颜绝色的男子。如今头发只是简单的束在脑后,面上髭髯未经精心打理,也透出些颓唐的味道。 但见他身上除了被套了长长的铁链,不得自由以外,倒也没有受到什么伤。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离开家中时穿的那件。 “阿嫤……”李玄意抱着儿子女儿,抬眼看着梁嫤。 梁嫤原本觉得自己很坚强的,见到他一定不会哭的。 可不知怎的,他一声“阿嫤”,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便立时红了眼眶。 “阿娘可想阿耶了!”李宁馨替梁嫤说道。 李玄意连连点头,“阿耶知道,阿耶知道。” 李桢紧紧抱着李玄意的脖子,生怕阿耶随时会消失在他面前一般,“阿耶,阿耶,想!想!” 李玄意蹭了蹭李桢的小脑袋,“阿耶也想桢儿,很想很想……” 梁嫤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酸涩,尽数压制下来。上前从他怀中接过孩子,“我待的时间不长,长话短说,你还好吧?” 李玄意点了点头,“我很好。” 梁嫤四下一看,关着他的房间有一张简单的床榻,一张桌子,一把胡凳,一旁还放着坐榻凭几。旁的也没有什么了。 简单,简陋,但比想象中的牢狱还是强了太多。 起码这里并不潮湿,阳光也充足。 他身上的铁链很长,最长估计还能走到门口坐坐,门外是独立的院落,院中有草有花,还有棵槐树。 除了不得自由以外,也算过得去。 “你见过宁王了么?”梁嫤来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李宁馨和李桢坐在大床上,李桢意义呀呀的自言自语些什么。 李宁馨一面看护着弟弟,一面侧耳听着父母的谈话。 奶娘们都守在外头,将这难得见面的时间,留个夫妻两人。 “没有,我被御史台台院的人请走以后,在御史台被问了些问题,然后就有圣上身边的宦官传召,将我押送至此,单独关押起来。宁王什么情况?”李玄意低声问道。 “宁王也在宗正寺关着。情况怎样还不可知,想来应该同你的情况差不多吧?”梁嫤道,“圣上将你们关在此处正是因为修河款的案子吧?” 李玄意点了点头,“宜都郡的郡守根本没有贪昧下那笔修河款,修河款全部用于河堤修缮,河道疏通上了,可楚江上游连降暴雨,此乃天灾,岂是人为可以更改的?御史台那些人,根本是鸡蛋里头挑骨头,证据不足,又咬着不放!” 梁嫤点头,果然让宿蒲说对了。 “听闻楚江一带,有不利于圣上及朝廷的传闻在百姓中间流传。”梁嫤低声说道,“传闻称,乃是圣上失德,天降惩罚,这才让这些年灾祸不断,又爆发水灾。更称宁王乃贤明之王,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倘若让宁王即位,必定风调雨顺。” 李玄意闻言皱眉,“这必定是有心人故意散布的传言!百姓怎么会敢轻易议论圣上,谈论太子无德倒是更可信!” 梁嫤点了点头,“所以这件事,即便没有证据,即便最后能够证明宁王并没有指使人贪昧修河款,圣上也不会轻易将宁王放出来的!” 李玄意蹙着眉头,眼睛微眯,“欲加之罪……” 梁嫤更靠近他一分道:“但宁王毕竟是圣上的儿子,圣上又一直偏爱与你,倘若不顺着太子铺好的路走,击溃太子的计划,宁王还是有机会的。” 李玄意挑了挑眉梢,“不安太子铺好的路走?” “太子明知道宁王在民间名声极高,活字印刷术的广泛应用,更让天下文人多赞誉宁王。太子知道他在这条路上想压过宁王已经没有可能,于是他利用圣上忌讳的心理,将宁王拉到前面来。民间多有拿圣上和宁王作比之言。说圣上并非明君,更说倘若宁王即位,必定比当今圣上更励精图治,更有作为……圣上如今大权在握,又如何想听到这样的谈论?哪一位君主不想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是个王爷的时候,民声都比自己高,圣上可会甘心?”梁嫤低声说道。 李玄意微微颔首,“所以说,即便圣上已经相信,修河款的事情,宁王是无辜的,也不会放过宁王?” 梁嫤咬着下唇,缓缓道:“只怕是这样了。” 李玄意猛的攥了攥拳头,扯得他手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真是麻烦,做的不好要受罚,做的太好也要受罚!天下还有比这更难的事情么?” 梁嫤咂摸着吐出“中庸”两个字来,“所以先贤们道,中庸才是处事之道。不过与宁王来说,如今再想保持什么中庸,已经太晚了。” 李玄意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梁嫤,“你今日来……” 梁嫤点点头,“我来,探望你是其一,还有一则,倘若你能私下见到宁王,就和宁王统一口径,让他认下这贪墨之事!” 李玄意瞪眼,“认下?!这不是将脖子送到刀俎之下?”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圣上看不得宁王口碑高过他。倘若宁王认下贪墨之事,并向天下写罪己之书,楚江等地,议论圣上失德之言,便会不公自破,圣上的面子就保住了。与圣上来讲,宁王也不再是那个完美的宁王,身上有了这么大的污点,对他来说,也是相对安全的。毕竟是他的儿子,顾家河运之事被揭发出来的时候,因为常乐公主求情,圣上便免了顾家的抄家流放。如今宁王更是他的亲儿子,他必然不会要宁王的性命。且不再像如今这般防备着宁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玄意抬眼看着梁嫤道:“此乃兵行险招。” “富贵且需险中求,更可况是身家性命呢!”梁嫤颔首道,“被关在这里,圣上一日不能放心,你们便一日不得自由,倘若圣上不备之时,太子可会顾惜他与宁王以及与你的兄弟之谊?” 李玄意皱着眉头轻轻点了点头,“莫非如今夫人已经不看医书,转而研究起兵法来了?” 梁嫤摇了摇头,“认下贪墨之事,圣上必定会问及这笔钱用在了何处。就说……为了兴建骊山行宫吧?兴建骊山行宫,一是为了讨好圣上,另一可以凸显宁王贪于享乐,好逸恶劳。并非为了贪下银子收买人心,结党营私,算计皇位。想来圣上也会更宽心的。” 李玄意轻哼了一声,“只听闻往自己身上揽功劳的,如今却要往自己身上揽罪责,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呀!” 梁嫤没来得及跟他一道感慨,便听到院子外头守卫催促的声音。 藿香在门口道:“王妃,侍卫们催了。” 梁嫤点了点头,抬手握住李玄意的手,双目紧紧凝视着他,“我和儿子女儿,在家等着你平安回来。” 李玄意重重的点头,回头看了眼在床上趴着玩儿恍然不知紧张为何物的李桢,和似懂非懂小脸儿懵懵懂懂没有笑意的李宁馨,“我知道,我会尽快回去,和你们团聚!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景王爷,景王妃,时间不短了……别为难咱们!”侍卫在院子外头喊道。 梁嫤点了点头,“会的,我走了。” 梁嫤唤了奶娘进来,抱起两个孩子,一道往外行去。 李玄意跟着走出屋子。 可他身后的铁链子却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只能走到门口,更远的地方却去不到。 他颀长的身影,拖着铁链,伫立在门口,望着梁嫤的身影,一步步远去,望着她恋恋不舍的三步一回头,五步一驻足。 他抬手向她挥手,千言万语尽都化作无语凝噎的相望。 直到她带着孩子的身影出了院门,转过围墙,再也看不见。 他的心头,莫名的疼了。 相信冒险之后,定得平安,大难之后,必是顺遂。 他一定可以很快回去,和她,和孩子们团聚的。 李玄意回到房间里,安静坐着不动,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上脚上的铁锁链上。 他需要把这消息告诉宁王,他必须要和宁王见上一面,两人好串好口供才好啊! 第267章冒险 第268章忘形 太子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但身边谋士劝他,毕竟是他的弟弟,是圣上的亲子,留着同样的血脉,倘若逼得太紧,倒是让圣上觉得他狠厉狭隘,就得不偿失了。 跟圣上对着干,是没有好处的。 他能将宁王弄进宗正寺,也是靠着蒙对了圣上的心思。 太子被劝住,他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错过了对宁王赶尽杀绝的最佳时机。好在如今看来,宁王虽然被放出来了,但日后好好生活都成问题,已经没有了翻盘,和他一较高下的能力。 倒是景王府,在景王出来以后,往太子府送了几次礼。 其恭敬态度,叫太子分外满意。 “这人也真是欺人太甚了!”藿香低声朝白薇抱怨道,“我当初还以为是她们夸大其词,今日倒叫我自己遇上了一会!” “这话别在主子面前说,便是受了委屈,自己咽回肚子里就是了,咱们府上尚且如此,宁王府只怕更不好过!”白薇低声劝慰道。 “可不是么,听闻宁王府的丫鬟现如今都不敢出去采买了,宁王府的女眷更是缩在家里门都不出。”藿香小声说道。 “受了什么委屈要咽回肚子里?宁王府又怎么了?”李宁馨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藿香和白薇温声立即扭头。 只见梁嫤正牵着李宁馨的手,站在回廊里头,离她们只有三五步的距离。 “王妃怎么如今走路都没声儿的?”白薇拍着心口道。 李宁馨嘻嘻一笑,“阿娘正陪我一起学轻功呢!” 藿香低头暗暗吐了吐舌头,果然不能在主子背后说闲话,一说就给抓住了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李宁馨纠结着小小的眉头道。 白薇瞪了藿香一眼,支吾道:“也没什么委屈,都是她矫情,在外头被人说两句就受不了了……” 李宁馨瞪大眼睛看着梁嫤道:“阿娘,什么叫矫情?” 梁嫤闻言,默默无语。 “呃……这个,小娘子……婢子……”藿香张口结舌,更不知道该如何说。 梁嫤垂眸想了想:“咱们府上的人,出去采买或办事之人,受人刁难了么?” “刁难倒也不至于,不过是受几个白眼,受句冷嘲热讽罢了,不挡吃不挡喝,又长不到身上的……”白薇赶紧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交代下去,往后出门,若是旁人再冷嘲热讽,或是取笑刁难,就只管受着,莫要和人起争执,莫要还嘴。不管是对谁,态度都要谦恭有礼。” 白薇颔首应是。 藿香鼓鼓嘴小声道:“如今这样都被欺负了,倘若再软弱些,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王妃也不能太示弱了啊……” 白薇拽了拽藿香。 梁嫤笑看着藿香道:“这么做,必然是有用意的,不能吃得苦中苦,如何能成为人上人呢?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稍有些困难岂不就要被打倒?” 藿香似懂非懂的看了眼梁嫤。 梁嫤却已经拉着李宁馨的手小跑起来。 “阿娘,步子错了!阿耶说应该这样……” “哪样?” “这样!难怪阿耶说,阿娘没有习武的天分!” …… 景王府下人出门受委屈,旁的世家大族下人的冷嘲热讽,特别是太子麾下之人的讽刺挖苦之事,被在景王府中养病的宿蒲知道以后,宿蒲专门让宿白来转告景王及景王妃,定要忍耐,能多忍气吞声,就多忍气吞声。 梁嫤笑着点头应了,她已经交代下去了。 李玄意同宿蒲颇为投契,很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两人聊天之时,宿蒲还半开玩笑道:“所谓否极泰来,没有否极,安能泰来?” 李玄意笑着认同。 只是听闻宁王府的日子更不好过,宁王没了食邑,有没有向他家夫人这般能干夫人,宁王真的和宁王府的女眷们过起了男耕女织的日子。 听闻宁王将王府里的花圃都改成了小菜园子。 宁王的一个妾室还想了门路,让其家人来将其从宁王身边给接走了,转而被送到旁人家中为妾。 李玄意忍不住唏嘘不已。 梁嫤道:“咱们虽然受些委屈,日子却也不像宁王府那般清苦,就算要避嫌,毕竟我和傅雅也是至交好友,以我的名义,给傅雅送些东西,应该说得过去吧?” 李玄意连连点头,“说得过去!” 梁嫤让人备了好些吃食,米粮,新作未上过身的衣服装在箱笼里,准备给宁王府送去。 且在衣服里头藏了些银票。 东西还没抬出景王府,就被宿白给拦了下来。 “师父说,送吃食和衣服可以,旁的却是不行的。”宿白一本正经的说道。 “就是吃食和衣服呀!”管家看了看东西,回答说。 宿白摇了摇头,“还请管家将此言转告王爷王妃。” 管家知道宿白是客房那个颇得王爷王妃重视的宿蒲的徒弟,不敢怠慢,连忙转回来回禀。 梁嫤闻言,迟疑了一阵子,想到宿蒲说话时那种淡然笃定好似万事皆在胸中的样子,便只好叹了口气,让白薇去将藏在衣服里头的银票给拿回来。 这才将送往宁王府的东西抬出了门。 果不其然,去送东西的家仆,回来禀报说,东西还没送到宁王府里头,门口就遇上宁王府外蹲守的人,先把东西好生翻查了一边,这才放了行。 梁嫤不由感慨,这宿蒲,真是料事如神。 景王府和宁王府各种委曲求全。 太子一开始尚有收敛,也能听得进幕僚相劝。 可时日一久,眼看着昔日可以算作是威胁的人,如今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菜园子里种菜,他心下的得意就不由兴奋的冒出泡来。 宁王过的不好,他就得过的更好! 父皇不是因为宁王贪墨修建骊山行宫,就把他从宗正寺放了出来么?那自己修一修太极宫的东海池应该不算什么吧? 没有宁王从旁威胁,太子越发不听劝起来。 在他看来,父皇已经一天天老去,那个皇位早晚是他的,他在这储君之位上战战兢兢的过了这些年,终于整垮了虎视眈眈的宁王,也是时候过几天享乐的日子了。 他着人兴修太极宫的东海池,并让人从东海运来鲜活的海鲜,养在东海池中,供他随时欣赏食用。 倘若一趟船中,海鲜死亡数量超过三分之一,那么这一船的海鲜都不要了。重新运送。 东海池一时之间活泛起来。 连圣上的御膳之中,都多了好些新鲜的海味。 改善了饮食,圣上自然没说什么。 当着大臣的面,倒是还夸赞几次太子纯孝,说太子兴修东海池,是为了孝敬他。 但太子显然不单单满足与口腹之欲。 兴修了东海池以后,他发现了权利的好处,发现了享受的愉悦。更叫人大兴土木,重建东宫丽正殿。 太子重建丽正殿之前,是向圣上请示了的。 圣上念及他多年不曾兴修东宫,节约开支,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原本的丽正殿,只是个小殿,其侧殿,以及配套的亭台楼阁,占地不大。居住的都是太子的姬妾。 此次兴修,扩大了丽正殿的面积,且用料上乘,极尽奢华。 单开支都让太子身边的幕僚不住皱眉,摇头叹息。 可太子不听劝,还扬言说是圣上同意了的。 旁人劝不住,倒是太子幕僚之中有个叫王青的,不但支持太子,还为太子出谋划策,什么太湖石做假山最美,让人从余杭水运一大整块的送来,什么洛阳及菏泽的牡丹最不凡,旁的地方培育不出,让人从洛阳及菏泽甄选最美的送来,黄道窑的花釉瓷最美,烧制成花盆别有风韵……劳民伤财,不计成本。 几番折腾,太子身边幕僚恨极了那个善于拍马逢迎的王青,可太子却很是喜欢他。 立时一年半,丽正殿才修好。 富丽堂皇,金砖碧瓦,直亮的人睁不开眼睛。 金屋有了,只差美人了。 善于拍马逢迎的人可不止王青,各级官僚听闻太子的丽正殿修好,纷纷送来美姬。 美人黛眉如画,唇如点朱,美如云烟,各有千秋,让人眼花缭乱。 王青倒是有主意的,给太子出点子道,这么多的美人,太子一个个宠幸,只怕是难以雨露均沾,不如在丽正殿让她们比美。夺魁者方能得到太子宠幸。 太子大感有趣,美人们想尽办法,个展才华。 顾家三房也趁着丽正殿修好,向太子进献美姬的机会,宠幸攀上了太子。 顾衍更是在京中得了不大不小从五品下太常丞的官职。 第269章自找的 太子将自己所得美姬,甄选出不少来,送与圣上。 圣上便对他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私下里,暗暗责备他修丽正殿花费太多。 太子立即建议圣上也重新修缮大明宫的殿宇,并拿出自己一年的俸禄来支持圣上。 太子麾下不少官员也跟着出钱。 这马屁拍对了地方,圣上果然没有在就这件事揪着太子不放。 连对太子重新启用顾家人,都未置一词的默许了。 景王府中。 李玄意正拿着一柄木剑,教儿子李桢练剑。 听闻管家匆匆赶来道:“王爷,顾常丞求见。” 李玄意闻言并未理会,直到将一套剑法比划完,问着一旁李桢道:“桢儿可看清了?” 李桢点点头,“看清楚了。” 李玄意这才抬眼看向管家,“顾常丞?哪个顾常丞?” 管家迟疑道:“顾家六郎,顾衍,如今任职太常丞。” 李玄意蹙眉,“李妍儿嫁的那个顾家?” “正是。”管家连忙点头。 李玄意将手中木剑,放在一旁凭几之上,一面看着李桢拿着小木剑比划着,一面同管家道:“那顾家不是因为河运之事,被圣上罢黜,不再录用了么?” “呃……许是走了太子的路子。如今圣上十分倚重太子。”管家小声说道。 李玄意闻言,没有说话,停了片刻才道:“他与景王府有何交道?忽然来景王府作甚?” “这个……小的不知。”管家犹豫道。 管家见李玄意又沉默起来,以为他必然不会去见的时候,却见李玄意笑着转过身。 “许是顾六郎想来找本王叙叙旧呢?说起来,本王和顾六郎还真有那么几分交情!” 说完,他叮嘱李桢好好练剑,又让春生夏长都守着李桢。他转身向外走去。 “景王爷,别来无恙!”顾衍起身,拱手对李玄意道。 李玄意迈步进花厅,脸上挂着淡笑对顾衍摆了摆手,“顾六郎怎么想起来到景王府来了?也不提前下个帖子?本王好叫人准备?” “今日从景王府门前经过,不知怎的,特别想来看看景王如今过的如何,这脚便不受控制,冒昧就来了!”不知是岁月的洗礼,还是心态不似当初,顾衍的声音,已经不似当初在洛阳时那般温厚,多少有些刻薄的味道。 这不由让李玄意想到了昔日的常乐公主。 李玄意笑了笑,“过的怎样?不就是这个样子,无官一身轻,养养花,溜溜鸟,自在得很。” “景王爷倒是看得开,没有食邑俸禄,这日子还能过得这般自在,正是叫人羡慕。”顾衍的声音越发的刻薄起来。 李玄意冷笑一声,“是啊,想来顾六郎今日突然到访,是想看看景王府萧条落魄之状。唉……还真是叫你失望了!” 顾衍哼了一声,“宁王如今过成那般模样,也幸而是太子对景王府仁慈,圣上仁慈,才没让景王府也落得那般田地!” 李玄意笑了笑道:“非也非也,没有食邑,没有俸禄,景王府依旧过的不错,乃是因为本王娶对了人!有个盛名在外的神医夫人,有广布大周的仁济堂,便是这景王的爵位不要,本王依旧过的很好!” 顾衍抿嘴,眉头微蹙。 李玄意却继续轻笑着说道:“不过想来这种滋味顾六郎也是不陌生的。当初顾家落魄,全家上下指着李妍儿的食邑活过之时,想必顾六郎也能这般轻松自在的享受吧?” 顾衍霍然起身道:“不是谁都像景王这般,靠着女人吃软饭,也吃得这般甘之如饴的!顾某没那个福气!” “你自然是没有那个福气的!这软饭也看是跟谁吃,有些人想吃也吃不到吧?”李玄意笑的十分畅快。 顾衍原本是来调侃讽刺李玄意的,却反被人挖苦一番,送上门来找不自在,他脸上有些难堪。 恰逢此时梁嫤从外头进来,“听闻……” 梁嫤刚开口,便瞧见板着一张脸的顾衍,和笑得开心的李玄意。 什么情况?不是说顾衍来了,王爷很生气? 听闻顾衍又攀上了太子,李玄意要是一时忍不住,出手将顾衍给打了,这么长时间的隐忍,不是白忍了么?她正要来看着劝王爷的……眼前看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看到一身华服的梁嫤,头上挽着夫人的发髻。 相较于多年前,他们初相识之时,梁嫤瘦削单薄稚嫩的样子。 如今的她,更是如成熟的蜜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顾衍看到她那一瞬间,便生生怔住,好半晌都未能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未能回过神来。 直到李玄意那张俊的让人讨厌的脸,忽然挡住他的视线,他才凝眸,回神。 “嫤娘……” “慎言!顾六郎!”李玄意的声音立时冷了下来,适才还充斥着他笑声的花厅,瞬间冷得如数九寒天。 李玄意释放于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慑人气势。 顾衍还真有些扛不住,他倒退了一步,额上已经有汗渗出。 分明是他先遇见梁嫤的,分明是他更接近梁嫤的! 为什么……为什么李玄意不过是因为当初与顾家同行,后来便将梁嫤夺了去? 顾衍在心中咬牙。 “宁王败局已定,太子必登大宝。景王昔日多亲近宁王,他日太子登基……嫤、嫤娘……你若回心转意,我必接纳与你!”顾衍一往情深的说道。 梁嫤站在李玄意身后。 觉出他骤然因生气而绷紧的脊背,觉出他握着她的手,手心因怒意微微发烫。 她立时反握住他的手,冷笑道:“顾六郎好一番深情,怕是表错了地方吧?太子身边尽是顾六郎这般不知礼的人么?我乃景王妃,岂能由你提及闺名?你这般作态,真真让人恶心!” 顾衍在李玄意的威压之下,只觉心头含着一口血。 梁嫤的话更像是一把刀子,捅在他心口上。 “我家王爷虽无官职,也毕竟还有爵位在,你算什么东西,敢在王府里放肆?如今当家的还是圣上呢!太子还没有登基呢!你不过是太子面前的一条狗,就算要咬人,也该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人,你惹不惹的起再下口!”梁嫤冷声说道,“来人,将这不知礼不知所谓的顾六郎给打出去!” 顾衍心头含着的一口血噗的吐了出来。 景王府家仆冲入花厅,拽着顾衍就向外推搡。 顾衍不知是不是被李玄意的气势震出了内伤,还是被梁嫤的话骂的头有些懵,竟被王府高高的门槛绊住,噗通一声,狼狈跌趴在地。 他脸上煞白一片,嘴唇都微微哆嗦。 身后传来梁嫤啧啧的声音,“可惜了一块上好的波斯地毯,这血迹洗不掉的吧?” 他捂住心口,仓惶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甩开架着他的景王府家仆,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景王府低调行事,宁王府也安然于躬耕,似乎将政事均都放下。 连以往鼎力支持宁王的世家大族,及朝中众臣的拜访均被宁王府拒之门外。 宁王府甚是因为经济拮据,遣散了一批家中仆役。 太子让人盯着宁王府,听闻此讯,愈发高兴起来,于东宫宴饮,丝竹之声彻夜不绝。 太傅等人的劝阻,太子也都当做是耳旁风,根本不放在心上。如今没有内忧外患,难道不是及时行乐的好时候么?他这个太子已经憋屈如此多年,耐心早已经耗尽了。 圣上似乎颇为纵容太子,只要太子在政见之上不与他作对,其他行为,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见。 以往朝堂中的暗流涌动似乎都停了下来,如今真是表里如一的一派安定之态。 这日,圣上借太后之名,召了景王妃入宫。 景王妃原以为是太后身体哪里有不适,不想,却是被宫人引进大内太液池边上的回廊之中。 太液池边上,建有回廊四百余间,亭台楼阁星罗棋布。湖中心有岛屿,岛屿之上也建有楼阁。 清风徐来,吹皱太液池平静的水面,映着日光,波光粼粼。 圣上正坐在凸出悬空于水面之上的八角亭中,临湖垂钓。 梁嫤看了看朝她比了噤声手势的宫人,心中有几分莫名。 不是太后,而是圣上要召见她?这段时间,李玄意和她什么都没做啊?李玄意忙着教儿子女儿功夫,她忙着她的仁济堂之事。 不管是宁王那里,还是太子那里,他们都没有过多的接触过。甚至连上官家她都不常去,不应该有什么事有犯了圣上的忌讳吧? “上钩了!上钩了!”圣上身边宦官,兴奋的拍手叫道。 圣上扬手一甩杆,将一只巴掌大的红色锦鲤拽了上来。 宦官忙不迭的上前取勾,将锦鲤放入一旁盛了水的木桶之中。 一旁会说话的宦官笑道:“景王妃真乃福星,圣上垂钓一早上,景王妃一来,这鱼儿便咬钩了!” 圣上闻言,笑看向梁嫤,“这话说的不错。” 梁嫤连忙向圣上福身行礼,“圣上万安。” 圣上将吊杆扔给一旁伺候之人,挥手让他们退下。 第270章香囊 凉风徐来,宦官都躬身退出凉亭。 宫女们上前摆了茶炉茶盘,开始烹茶。 梁嫤心头有些忐忑,不知圣上此时诏她何意。 “朕近来睡的不好,长夜难寐,有时便是睡着了,也会梦魇不断,或惊诈而醒,或梦至天明,倒是睡了一觉,比不睡还累。太医们开了安神的汤药,朕瞧着也没什么效果。倒是太后说,景王妃的药膳,效果甚好。”圣上笑看着她。 梁嫤偷偷抬眼,觑了觑圣上脸色,圣上眼睑之下,略略泛青,眸中可见泛红的血丝,面上气色,略显疲态。 “圣上是有什么忧心之事么?”梁嫤小心翼翼的问道。 “如今太平盛世,景王妃觉得,朕应该有什么忧心之事?”圣上笑了一声,转而问道。 梁嫤立即垂头,眉头微蹙,“妾身不知。” “今日请景王妃来,便是闲来无事,从景王妃这里讨一两个药膳的方子,闲话家常,景王妃不必太过拘束。”圣上说着,将宫女先奉给他的茶碗,递到了梁嫤面前,“朕近来倒是越发喜欢上清茶的味道,没有佐料掩盖茶水本身的香味,虽略有些苦涩,倒回味无穷。” 梁嫤双手接过茶碗,心头急转,跟圣上说话,自然不能将话都理解为字面的意思,每句话都要多想想是不是还有第二层第三层的意思在,这般费心费力,她只觉再好的茶都变了味道了。 “多日不见宁馨儿了,景王妃今日怎没有带她来?”圣上抿了口茶,笑着问道。 自从第一次见过李宁馨以后,圣上似乎是真的喜欢上了她,不时就会赐下些稀罕的小玩意儿给她。便是圣上的亲孙女们,也没有听闻谁有这种待遇的。 “她如今已经开始跟着府里的绣娘学捻针了。阿娘十分后悔妾身小的时候,没有好好教导妾身,耽误得妾身到现在连个衣服都不会缝补,到了宁馨儿这儿,她一早就耳提面命的让妾身好好教导宁馨儿,切不可耽误。”梁嫤回道。 “不管是父母还是祖父母,都是希望孩子好的,一切都向着好的方面发展……”圣上抿了口茶,轻叹一声,“不过宁馨儿现在就学绣花,是不是太早了?莫要伤了眼睛!” 梁嫤颔首应是,“绣娘都注意着呢,不会让她坐太久的时间。” 圣上点点头,没了下文。 便是说让梁嫤给他开药膳房子,却也不提让梁嫤为他把脉之事。 圣上龙体,不比旁人,太医院里有的是太医为圣上操劳,圣上不开口,梁嫤也不想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揽。 “景王妃能品出这是什么茶么?”圣上忽而笑着问道。 清风送来茶香。 梁嫤一直关注着圣上跟她说的每句话,到真没有在意这茶,闻言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口,犹疑道:“是剑南雅州的蒙顶石花?” 圣上笑着点头,“她们不喜清茶,朕叫她们尝,没有一个能品出来的。” 她们是谁,圣上没说,梁嫤也不问。 圣上从怀中取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香囊来,抬手扔给梁嫤,“景王妃如此敏锐,又是医者,想来这香囊里用了什么药,景王妃也是能辨别出来的吧?” 梁嫤双手接过香囊,放在鼻端嗅了嗅,不禁眉头微蹙,她又仔细嗅来,淡声说道:“香囊气味馨香中略带辛味,生姜、甘草、五味子、黄檗、生地黄、白芍药、杜仲、当归等。皆属补剂。生姜之辛补肝,甘草之甘补脾,五味子之酸补肺,黄檗之苦补肾,生地黄之补心血,白芍药之补脾血,杜仲之补肾气,当归之补肝血。倘若这香囊常常佩戴在体虚气薄者身边,大有裨益。” “你且说说,朕可适宜佩戴此香囊?”圣上面上瞧不出喜怒,他单手持着茶碗,轻抿着茶水,似乎十分安然。 梁嫤蹙眉垂眸,思量片刻,秉着自己医者的身份,诚恳答道:“药有升、降、浮、沉、化,生、长、收、藏、成,以配四时。有宣、通、补、泄、轻、重、涩、滑、燥、湿,十剂。春升,夏浮,秋收,冬藏,土居中化。是以味薄者,升而生;气薄者,降而收;气厚者,浮而长;味厚者,沉而藏;气味平者,化而成。淡味之药,渗即为生,泄即为降,佐使诸药者也。用药者,循此则生,逆此则死;纵令不死,亦危困矣!圣上外感六淫之邪,欲传入里,三阴实而不受,逆于胸中,天分气分窒塞不通。当以宣剂泄之,如今又是初夏之际,当以浮而长。可这香囊皆是补剂,对圣上龙体非但没有裨益,反而使壅塞难以宣化,塞郁之病,病情加重……” 梁嫤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圣上想听的也许只有后两句而已。 圣上今日诏她入宫,是为了这香囊? 便是没有她,让太医院的太医来,也不难分辨出这香囊里的药性。 何必舍近求远的找她……莫非是送这香囊的人,身份特殊? 圣上闻言,沉默了一阵子,倏尔笑道:“循此则生,逆此则死;纵令不死,亦危困矣。朕发现这药理和做人的道理,倒也是相通的。药不对症,非但救不了人,反倒会害人性命。心思力气用错了地方,非但不能得到一直求谋的东西,反而会耽误了卿卿性命。” 梁嫤不知圣上暗示的谁,只低着头,不敢说话。 “景王妃不必紧张,朕不过是有感而发,闲话家常。这香囊之事,景王妃知晓就好,不必与外人道。”圣上说着,示意宫女上前,取回了梁嫤手中香囊。 梁嫤连忙颔首道:“是,妾身晓得了。” 圣上此前说睡不好,是不是和这香囊也有关系?或者和送这香囊的人有关系? 她适才将香囊拿在手中之时,观察过香囊,香囊上所用布料丝线,都是宫中御制。香囊一般都是女子相赠之物。 难道宫里的妃嫔还敢谋算圣上的安危? 梁嫤想着,端起矮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这茶倒是香的很。” 她笑着想要岔开话题。 忽闻身后一阵脚步声而来。 宦官焦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圣上!东宫有人回禀……”宦官在凉亭之外躬身说道。 圣上颔首,让宦官进得凉亭。 宦官在圣上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梁嫤抬眼看向太液池的风景,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好似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圣上转冷的神色,也没有注意到那宦官脸上的慌张一般。 待那宦官在圣上耳边低语完,圣上摆手让他退了出去。 宦官说了什么,梁嫤不得而知。 只是瞧见圣上脸上虽然挂着笑,眸中却尽是冰冷的寒意。 搁在茶碗边上的手,微微泛着颤抖。 梁嫤隐隐觉出,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可圣上仍旧安坐在坐榻之上,没有起身之意,也没有遣她离开。 梁嫤品着香茗,想了想,低声道:“圣上若无旁的事,可容妾身告退?太后那里,妾身还未去请安。” 虽然太后诏她入宫,不过是圣上要见她的借口。可此时也刚好当做她告退的理由。分明瞧见了圣上脸色不好,还没弄清楚是什么事,她可不想在这儿做了圣上怒火之下的无辜炮灰。 圣上看了她一眼,缓缓点了头,“来人,送景王妃出宫。太后那儿,你改日再去吧。” 梁嫤行礼退出了凉亭。 能出宫自然最好,离开太液池,她便忙不迭的坐上轿子,出了内宫。 等赶回景王府,她才觉得自己砰砰的心跳,放缓了下来。 她立即让人将正在教女儿骑马的李玄意请了回来。 “今日召我进宫的不是太后。”梁嫤让白薇藿香等人都退出去,屋里只有她和李玄意两人,她紧握住李玄意的手说道。 李玄意闻言一愣,“手怎么这么凉?不是太后,那……是圣上?” 梁嫤点头。 李玄意不由蹙眉,又觉得她面上神态有些不一般,便跟着紧张问道:“圣上召你所为何事?” “一个香囊!”梁嫤答道,尾音微微的颤抖,让她恍惚间好像明白,自己因何而激动,因何心跳加速了,“不知是不是和太子有关。今日圣上很奇怪,所说之言也话里有话,好似在暗指什么人。正说着话,突然有宦官禀报,说,东宫如何。具体如何,宦官是附在圣上耳边说的,我没能听到。但我猜测,太子的行径,终是引得圣上不满了!” 李玄意握住她微凉的手,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是不是,宁王的机会终于到了?”梁嫤说的很小声。 心中的不确定更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宁王的淡然躬耕,景王府的忍气吞声,不过就是在等,等圣上容不下太子的时机。 太子心胸狭隘,并非圣明君主。 且上官家,傅家,等和景王府、宁王府交好的世家大族,都是和宁王拴在一条绳上。如今圣上安在,宁王还可以安然度日。 倘若他日太子登基,想来他连宁王躬耕于田也会忍受不了,成王败寇,本也无可厚非。 第271章事发 李玄意点了点头,“没有宁王的威胁,太子越发肆无忌惮,圣上容不下他,只是早晚的事。” 梁嫤笑了笑,笑容之中多少有轻松之意。景王府的下人出门受人嘲讽排斥,她不是不知道,不过屈辱总是一时的,眼下可是到了要翻身的时候了? “不如去看看宿先生的病情如何了?”梁嫤忽而说道。 李玄意点点头,“好,我同你一道。” 两人携手往客房院中而去。 刚入院门口,便瞧见宿蒲扶着宿白的手,于回廊底下,缓缓的踱着步子。 如今他已经好了很多,已然能够自己活动,面色润泽,身上也多了些肉,不似以往那般形销骨立。 “宿先生!”李玄意唤道。 宿蒲抬眼看到景王夫妇二人,撒开宿白的手,向两人略略躬身。 李玄意笑道:“宿先生如今真是好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也是精神抖擞!” 宿蒲笑道:“王妃神医之名,自然不是虚传的!” 宿白扶着宿蒲在回廊里头坐下。 李玄意遣退他和梁嫤身边伺候之人。 宿白也很有眼色的退离回廊,回了屋里头。 “宿先生能观天象,可是发间最近有什么好事要发生?”梁嫤玩笑般问道。 宿蒲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看来景王妃也是能观天象之人?” 梁嫤闻言一笑,抿嘴不言。 李玄意面色则郑重多了,“如今可是到了行事的时候?” 宿蒲摇了摇头,“如今这时机最是关键,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但若耐下心来,必然笑到最后。” “宿先生的意思是,如今仍要静观其变?”李玄意低声问道。 宿蒲捻着肩上垂下的一缕青丝,淡笑道:“不仅如今要静观其变,便是眼看着最好的时机,也要按兵不动。” “什么最好的时机?”梁嫤不由问道。 宿蒲抬眼看她,“王妃且看着就知道了!正如同王妃当初说的那样,做人做事都要不得急功近利。如今这么长时间的委屈都受了,一时片刻的忍耐算不得什么!” “与其说是等最好的时机,不是说实在博弈太子和宁王的耐心。”李玄意低声说道。 宿蒲的视线落在李玄意身上,“为何景王总将自己摒除在外?” 李玄意闻言一愣,“他们挣得是储君之位,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们挣的不是储君之位,所谓储君,便是太子,太子早就在东宫住了多年了!只是东宫的议政殿太小了,想来太子早就看厌了,太子前些年兴修丽正殿,其实太子真正想要扩建,想要修缮的是议政殿才对!”宿蒲抬手揪了一片从回廊顶上垂下的绿藤叶子,“他们如今挣的是皇位!”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 储君之位和皇位有什么不同?等圣上退位,储君不是就是君主了么? 李玄意却倏尔变色,瞪眼看着宿蒲道:“宿先生的意思是,太子他……要篡权谋反?” 宿蒲笑了一笑,“君且耐心看。” 宿蒲说了这话之后没几日。 便听闻圣上于宣德殿上责备了太子。 隔了两日,更听闻有御史上折子参了太子娘舅宁家。 太子的舅舅,宁阁老都被罢去官职,贬回家中养老。 亲近太子的诸多大臣,或被御史们抓出把柄,遭到贬谪,或被调离原任。 众人纷纷猜测,是否是太子引起了圣上不满,圣上要清洗太子在朝中势力之时。 太子也在东宫之中,大发雷霆。 “父皇心意游移不定,先前扫除宁王的势力,如今又这般对我。他以为他真能寿与天齐?坐享皇位千秋万代?”太子怒道。 太傅上前劝说,“太子慎言,圣上对宁王失望,正是太子表现的时候。父子哪有不拌嘴生气的?圣上责罚了太子,等这气头过去,也就不会一直念着太子的不是了!太子莫要灰心丧气。” 太子冷笑,“本宫没有灰心丧气。” 太子宠臣王青上前道:“殿下也莫要气不过,圣上脾气是大了些,对殿下也多有误会。殿下兢兢业业恭敬孝顺这么多年,难免圣上生气的时候便看不到您的好处,冲您发火撒气。等到圣上气消了,自然又能看到您的好了。” 王青的话,倒是让太子愈加生气。 太子冷笑道:“等父皇气消了,再看到本宫的好?等父皇气消了,本宫这么多年在朝中培植的势力也就被他挖干净了!” “太子!此言不可说!”太傅立即扬声喝止。 王青白了那太傅一眼,“此处又没有旁人,难道还怕这话跑到旁人的耳朵里?太傅是将太子当外人,还是将自己当外人?太子受了气,不能在圣上面前露出不满,难道还不能在咱们这些近臣面前发发牢骚么?太傅也太计较了!” “王青所言甚是,本宫可是一直把太傅当自己人的。”太子不满说道。 太傅连忙躬身行礼,虽不认同太子的话,却不得不谢恩。 王青抬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看到有个宦官在门口探头探脑。 王青皱眉问道:“看什么呢?” 太子摆手制止王青,冲那宦官勾勾手指,“进来!” 王青和太傅都退开一旁,躬身等着太子吩咐。 太子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傅先回去休息吧。” 太傅一愣,抬起微微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脸上隐隐透着些得意的王青。 王青不过是个会拍马逢迎的小人,如今太子竟信任王青超过他了么? “太傅年纪大了,是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王青笑着说道。 太傅长叹一声,无奈的摇着头道:“臣告退。” 王青皱眉,当着太子的面说:“太傅真是倚老卖老!这冲谁摇头呢!” 太子闻言,也不悦的皱了皱眉,“别管他,老家伙,以为本宫身边少了他就不行似的!” 王青连忙道:“就是!殿下少了谁,都一样是储君,可咱们这些人,离开太子身边,那根本什么都不算呐!当初围在宁王身边的人怎样?宁王一倒,他们不就全倒了么?” 王青说完,没等太子看他,立即“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呸,臣这说的是什么话!宁王岂能跟殿下相比!该打!” 说完,又给自己一个嘴巴。 太子眼睛微眯,想到近几日圣上对他的控制,心下愈发烦躁,“好了,你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不坐到那个位置上,永远都得受制于人!他们表面向着我,心里不还是向着父皇的么?” 王青颔首不欲。 太子转过头来看着那一脸急色的宦官,“说吧,打探道什么了?” 那宦官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听闻邓婕妤发了急病,昨晚上没了!” 不过是圣上新宠的婕妤,没了也就没了,也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可看太子神色,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太子闻言,便霍然起身,瞪眼看着那宦官,“没了?死了?她……死了?” 那宦官以头触地,浑身颤抖,“回禀太子,正是……” “怎么死了?”太子面上很有些失魂落魄。 王青偷偷打量着太子神色,又去观察那个回禀的宦官。 宦官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说是……说是发了急病,可是问了太医院的人,说是昨晚根本没有传召太医过去。人是说没就没了的!” “根本没有让太医看……”太子喃喃自语,全身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坐榻之上。 “是……邓婕妤临走前连个口信都没能递出来,邓婕妤身边的宫女连夜就被以照顾不利的罪名给处置了。”宦官颤声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怕是让他发现了……”太子眸中毫无神采的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 王青察言观色,心下揣摩。 他见那宦官再没旁的话说,便摆手叫那宦官退下。 “殿下怎的如此惊慌?”王青靠近太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让他知道了……父皇一定是发现了!所以才会在宣德殿上责骂我!所以才会处置宁国舅!一定是发现了……”太子神色恍惚的说道。 王青微微眯着眼睛道:“圣上已经处置了邓婕妤,想来是这件事不予追究了吧?太子安心就是,何需如此惊慌?” 太子惶惶的看着王青,伸手抓住王青的广袖,“不是的,卿不明白……不是的,他若是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如果被他悉知了我的心思,不会轻易放过我的……一定会让宁王取代我,让我落得不如宁王的地步!” 王青闻言一惊,“太子的意思是……不仅仅是男女之情,鱼水之事?” 太子慌张的摇头。 他跟人讨了法子,让邓婕妤将能败坏圣上龙体的药放在圣上身边,这种事,他敢做不敢说啊! 他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人生还有多少个三十多年? 圣上却一直没有禅位之意,他如果不做些什么,实在没有耐心在等下去了! 可这件事如果被圣上悉知,被圣上发觉,他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圣上会不会赐死他? 会不会废了他?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第272章宫变 “太子莫慌!”王青瞧见太子的手都微微抖了起来,立即握住太子的手,低声劝慰,“事情必然不像殿下想的那般不利!倘若圣上已经尽数悉知,又怎么可能只是斥责殿下一顿,紧紧赐死邓婕妤?” 王青抬手抹了把自己额上的汗。 他说出这番话来,也着实是鼓着莫大的勇气的。 这么一说,就表明,他已经猜到太子做了什么事了。 古往今来,知道的越多的人,活命的机会就越小。 他心中忐忑,口中却是坚定道:“所以殿下如今还有机会!” 太子抬眼看着王青,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耳边却是反复响着王青的话。 “对……卿说的有理,如果父皇已经都知道了……必然不会只是现在这般……他不知道,他一定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他只知道表面之事,只知道我和邓婕妤有染……” 王青听得脊背冒汗。 太子宫中佳丽甚多,丽正殿整日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太子竟然连圣上的女人都惦记,虽听闻那邓婕妤是个年轻貌美的妙人儿。可男人不能只用下半身来思考不是? 是了,太子不禁想要邓婕妤的身,更要利用她这个人…… 王青正一面安慰太子,一面琢磨着这事儿。 忽见太子霍然起身。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不做不休吧!” 太子声音沉冷。 王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殿下要做什么?” 太子冷冷一笑,“卿,说的对,事情必然不像我想的那么糟,可我如果再坐以待毙下去,事情就会变的更糟!” 王青心中一震,似有些明白,又似不太明白。 太子看他一眼道:“并非本宫不信任卿,但此事事关重大,事成以前,卿还是在东宫待着,哪儿也别去了!” 王青噗通跪倒,“殿下……” 太子却是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卿若不想留下,现在就离开也是可以的。” 王青偷瞄一眼,眼见太子的视线已经落在墙上挂着的佩剑之上。 那佩剑虽是装饰之用,但一剑也是能要人命的呀。 他连忙叩首,“臣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太子需要臣留下,臣必不推脱!” 太子点了点头,“本宫喜欢明白人。” 说完,太子唤人将王青带了下去。 秘密派人送信给宁国舅,及他的心腹之人。 顾家的顾衍,也在这天夜里,收到太子命人送来的密信。 景王府客房院中。 宿蒲半卧在景王妃让人送他的躺椅之上,举头看着天上星辰。 “师父,紫微垣之内现异相,预示内宫不宁。紫微垣内天枢星上两颗星忽明忽暗,明暗间或交替,是不是天下将有异动?”宿白小声的问道。 宿蒲半晌都没说话。 宿白以为师父睡着了,转脸向师父看去,却见师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眸中熠熠生辉,好似漫天的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眸中。 “你忽略了边上那颗,天璇星华光大盛,移向中宫,有这颗星在,这天下,不会乱。”宿蒲的声音很淡,宛如夜风吹着满树的槐叶沙沙作响,深邃而悠远。 晨鼓敲响,坊门开起。 长安城的百姓又开始他们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的生活。 今日的长安城,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东西两市,繁华依旧。 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街头人头窜动,或走走看看,或驻足采买。 平静而祥和。 想来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向闭门谢客,自给自足的宁王府有道开向坊门之外的门,悄悄的开了,一辆马车从里头缓缓使了出来。 这扇许久未开过的门又悄悄的关上。 那辆使出的马车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引人关注的地方。很快便没入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之中。 这一日的皇城禁宫也十分平静。 唯有东宫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寻常。 来往的宫人莫名的觉得压抑,脚步落地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好似有一种……山雨欲来以前沉闷的宁静。 但这一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倒是守卫宫中,掌管宫门进出的,负责禁宫安全的神武军好似格外精神抖擞。 圣上一直在平日里读书的甘露殿待着,暮色西垂也没有出来。 当夜幕降临之时。 皇城墙头上的暮鼓咚咚捶响。 临的近的人,只怕要被震的心头打颤。 热闹繁华的东西两市归于宁静。 街头也不在有闲晃之人。 坊门关闭,坊外的街道之上,唯有巡逻之人不时经过。 禁宫各个宫门,在今夜里,却是意外的依稀有缝隙。 原本应该已经锁闭的宫门,却好似被什么事给耽搁了,未能按时锁上。 黑暗之中,人影浮动。 甘露殿的殿门忽然被撞开。 圣上闻声,转过脸来,正要责备。 却见那侍卫一身血的倒了下来,“圣上……圣上小心……” 圣上见状,霍然起身。 与圣上下手跪坐之人,也登时愣住。 那人不是宁王却还是谁? 宁王这几年一直都默默无闻的呆在宁王府中,真真是在耕种劳务。那张温润恬淡的脸都被晒黑了几分。手上因练剑摸出的茧子,似乎被农具磨得更厚实了。 那侍卫话没说完,便咽了气。 宁王立时醒过身来,大喝道:“保护圣上!” 他更是翻身抽出墙上悬挂的佩剑,拔剑往殿门口而去。 远远的,似乎已经听得兵刃相撞的锵锵之声。 圣上似乎起的太猛,身形都有些晃。 一旁宦官连忙上前扶住圣上。 “这谋反之人从何处而来?”宁王护着圣上向甘露殿外行去,问一旁侍卫道。 那侍卫听了听声音,“像是从宣德殿的方向过来!” “往紫宸殿去!”宁王立时说道,“取兵符,雕神武军,左右羽林,龙武军入宫捉拿谋逆之贼!保护圣驾!” “是!”那侍卫领命,还未跑出甘露殿前空地,便被人一箭射穿喉咙,轰然倒地。 护在圣上身边的人皆是一愣。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不必麻烦了!神武军在此!” 太子手握弓箭,缓步在众人簇拥之下走上前来,而太子身边站着的,却正是神武军的统领。 圣上见状,险些气昏过去,抬手指着太子道:“你……你这不忠不孝的逆子……” “保护圣上,退回殿中!”宁王迅速做出反应。 护在圣上身边的侍卫立即簇拥在圣上身旁,护着圣上,退回到甘露殿中。 太子率神武军,围守在殿外。 “父皇年事已高,如今也是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父子一场,父皇只要立下诏书,禅位与我,我必不会为难父皇。您做您高枕无忧的太上皇,我坐我的龙椅,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么?”太子对着殿门说道。 殿中圣上被太子的话气得浑身颤抖,脸涨得通红,话都要说不出口。 殿外是宁王带着少量的兵与太子对持。 太子看了他一眼,“至于你……唔,弑弟总归不是什么好名声,你还是自我了断吧!” “太子,父皇一向器重你,如今我已不和你相争,你安心做你的储君就是,为何要与父皇刀剑相向?”宁王厉声质问道。 太子闻言大笑,“你和我争了这么多年,你不明白?我这太子也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你知道每天都有一个人压在你头上,你吃饭时,他会告诉你,粒粒皆辛苦,你身为储君,要知道百姓躬耕的辛苦,就能常常有饭吃!你骑马之时,他会在你耳边念叨,不竭马之力,便能长久御马,对官对民亦是如此!你乘舟游玩之时,他会反复告诫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犹水,君犹舟,不可不慎……我这储君做的压抑又不快活!还有你日日在我身边看着我,惦记着我的位置!我所行诸事都要想了又想,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惹了父皇不快,让你有可乘之机!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太子看着宁王手握长剑,护在殿门口,垂眸笑道:“如今,终于是摆脱这一切的时候了,压在我身上的终要被我推翻,站在我身边,觊觎我位置的,也终要不复存在。你如今除了你手里的剑,还能依靠什么?神武军已经封锁城门。你的消息递不出去!兵符送不到宫外,就会被人拦截斩杀!” 宁王心中一禀,手中剑握的更紧了。 圣上在殿中,将太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悉心教养出来的儿子,他生怕他将来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分心费力的管教他,指引他。到头来,落得的却全是他的埋怨,他的不满!没有感恩,没有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圣上一口气险些闷在胸口没上来。 就在发现邓婕妤和自己的好儿子有染之时,邓婕妤一口咬定了那香囊是她自己所做,没有旁人指使,他还抱着侥幸的去相信,这件事真的是和太子无关。 如今终于看到他的嘴脸,原来自己一直放心不下,一直以为还没有长大,一直需要自己的儿子,早已经等不下去,早就盼着自己死呢! 自己死了,他好坐上这皇位!好执掌这天下! “痴心妄想!”圣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朕绝不会将这天下留给你!” 第273章局面 宦官吓得直打哆嗦,一面搀扶着圣上坐下,一面抬手给圣上顺气儿。 殿外的兄弟两人僵持了一阵子,太子似等的有些烦躁。 “父皇还是早作决断!您颁布禅位诏书,安然做您的太上皇,颐养天年有何不好?若非要弄得父子成仇,与谁都不好!”太子说道。 “呵,真是大言不惭,你不忠不孝,倒是将父子成仇的责任推到父皇身上么?”宁王喝道。 太子笑了笑,“史书,向来都是胜利者写下的。真相永远在书卷之外。不管父皇现下愿不愿意禅位……明日早朝,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人,必然只有一个!” 太子的笑声中,还伴着另一个人的笑声。 此时让人听来,分外的刺耳。 宁王眯眼去看,却没瞧见那站在太子身后,光线照不到之处的人究竟是谁。 “父皇,儿臣向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便是有耐心,这三十多年的等待隐忍,也都将这耐心给磨尽了!”太子喝了一声。 见甘露殿殿门紧闭。 里头的圣上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又对持片刻。 太子向神武军的统领挥手示意。 那神武军统领,立时下令进攻。 殿门紧闭。 殿外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带兵厮杀之声。 驻守在殿外宁王身边的人不多,太子却是早有准备。 圣上听着殿外金革之声,心头宛如剜肉滴血般疼。 “朕要立召,废黜太子,改立宁王为太子!”圣上让宦官研磨,他一面开口一面拿着笔去蘸墨,可因为生气手抖得厉害,笔几次走偏,柔软的狼毫都戳在御案之上,未能饱蘸墨汁。 夜色笼罩的长安城,静谧无声,夜色好似掩盖了一切的罪恶,皎洁的月光之下,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景王!天枢星逼近紫微星!大事不妙!王爷快去搬救兵!进宫救驾!”宿蒲一反平日里的淡定,一脸焦急的说道。 坊门已经关闭,李玄意正盘腿坐在榻上,给一双儿女讲着昔日他在泾州打仗的事。 李桢听了好多遍,有些地方甚至他都能背出来,讲的比李玄意都清楚,好似他亲眼见过一般。 但他还是喜欢缠着阿耶给他讲,仿佛从来都听不够。 李宁馨坐在一旁,一面听一面给阿耶和弟弟画像,她倒是颇得上官云娘的真传,年纪轻轻一手丹青却是不俗。 李玄意闻言,看着仍旧不似常人那般健壮的宿蒲,气喘吁吁的贸然闯进内院。面上有些错愕,“宿先生说什么?” 梁嫤闻言,也从内室走了出来,瞪大眼睛看着宿蒲。 “快呀!抓紧时间!帝王星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暗淡了!若不抓紧时间,圣上危矣!”宿蒲急色道。 李玄意这才霍然起身,提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看着梁嫤,“好好在家中等我回来!” “阿耶!”李桢也霍然起身,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玄意,“我也去!” 李玄意转眸看向他,“阿耶不在家中,桢儿要保护阿娘和阿姐!” 李桢闻言,立即神情肃穆,“是,阿耶!” 他话音未落,李玄意就已经转身出门。 宿蒲在他身后道:“宁王府就不用去了,宁王已经在宫中了!” 宿白有些不解的看了眼师父。 今夜之事,昨晚的星象,师父不就已经推测出来了么?昨晚还见师父一派淡然,为何现在这般汲汲皇皇? 坊门关闭,李玄意纵轻功赶至傅将军府上。 将宫中危急,圣上危矣之事告诉傅将军。 傅将军一开始难以相信,李玄意面露焦急。 “倘若判断失误,宫中并没有发生此事,你我在宵禁之后,带兵闯入禁宫……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清楚吧?”傅将军瞪眼看着他问道。 李玄意点头,“谋反之罪,株连九族。” 傅将军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玄意道:“圣上这段时间忽然责罚太子,并铲除太子在朝中势力,太子岂会坐以待毙?我已派人到宁王府问过,宁王今早入宫,至今未归。宫门锁闭,连个消息都递不进传不出,宫中处处透着诡异。倘若真是如我所说,太子逼宫,我等未能及时救驾,后果,可能承担的起?” 傅将军蹙眉,未能及时救驾,太子必然篡权成功,那他身为宁王的亲家,下场可想而知。 “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傅将军仍旧有些犹豫。 身为大将的稳重,让他不能仅凭猜测便贸然行动。 李玄意道:“所谓战机,有一半是靠赌的。想来傅将军比我更清楚,战场之上,不可能让你对敌军的一切都了解清楚再言开战!倘若真的是判断失误,责任我一力抗下!” 李玄意赌的是他对宿蒲的信任,和他自己的判断。 傅将军审视他一眼,终是点头道:“我去联络旧部,景王去调动左右羽林!” 李玄意点头,两人分头行动。 没有兵符,想要调动左右羽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玄意在夜色之中寻到宣武门外羽林军驻兵之地时,北衙禁军一开始不认得他,险些将他抓起来。 待清楚他是景王爷之后,反倒客气起来。 “听闻景王爷在泾州作战之时,骁勇非常,我等都十分仰慕景王爷!”羽林军将军十分热忱的说道。 李玄意没有功夫跟他客套,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要调兵。 “圣上情况危急,内宫被人控制,兵符递送不出。”李玄意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道,“所以,你若信我,就带兵随我闯入禁宫,营救圣上。你若不信……” 李玄意眉头蹙起,不信,他也没办法啊,只能盼着傅将军能快些调动他的旧部了! 那将军迟疑犹豫良久。 闯禁宫救驾,这可不是件小事啊,做的好,那是前途不可限量,也可以说一步登天。弄不好,那就是得赔上身家性命,甚是牵连九族。 “时间紧迫,请将军快做决定!”李玄意攥着拳头说道。 那将军命人叫来自己的副官副将,众人一番商议。 李玄意面无表情的脸上,掩藏的是内心的焦急煎熬。 “景王在军中十分有威望,声誉颇高,卑职等人,愿效力景王!营救圣上!” 李玄意压抑的胸中终于透出一口气来。 不断有鲜血溅在紧闭的殿门之上。 门外的厮杀之声越来越小。 宁王的人已经不多了。 圣上终于抖着手写完诏书。 抬眼之间,他目中是空洞洞的一片。 被自己悉心教导出的儿子逼宫,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昔日太子年幼之时,他拉着太子的手,亲自教导太子读书,亲自教太子涉猎的情形,依稀就在眼前。 可此时此刻,太子却在殿门之外,带着兵马,与他刀剑相向。 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 身上沾满鲜血的宁王跌进门来。 他挣扎着起身,将剑横在身前,却脚步踉跄的几乎站立不稳。 殿内的宦官立时挡在圣上跟前。 浓重的血腥味,自殿外涌来。 圣上立在御案之后,此时面上的气愤恼怒涨红,都归于平静。 太子已然掌控局面。 他终究是输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中。 太子迈步进来。 和他有七八分肖似的脸上,挂着心愿达成的笑意。 还有一个人的身影跟在太子身后,迈进殿内,此时看来却分外的扎眼。 “皇兄,被自己的儿子谋反的滋味,不好受吧?啧啧,你不过不好受这一时,我却要因为你,顶着耻辱一世,这滋味儿,真是……”荣王摇头叹息道,“若非当初你是太子,是皇帝,她又如何会背叛我?我的不幸,她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今日看到你落得如此田地,我这心中,总算是有些安慰了!” 殿中众人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清醒,没有烂醉如泥的荣王,皆有些不习惯。 圣上更是震惊的看着他,“你恨我?” 荣王笑道:“恨!我如何能不恨你!若不整日将自己埋在酒缸之中,我怕自己会恨不得杀了你!是你逼死了她!是你害她一生不幸!” 圣上冷笑,“我和温淑之间清清白白!是你一向不信任她,逼死她的人是你!让她不幸的人也是你!我只后悔,一开始没有把她从你身边夺来!” 荣王冷笑连连,眼眸在笑声中迷蒙一片。 太子皱眉,“你们的陈年旧事就不必提了,父皇,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想的。可既然事已至此,父皇还是快立诏书吧!” 圣上抬手将御案之上的诏书砸在他脸上。 “诏书已经立好!你想做皇帝,就做!可你也只能是谋逆篡权的乱臣贼子!想让朕传位与你,绝不可能!”圣上冷声说道,“历史是胜利者写的,你就自己来书写吧!朕倒要看看,没有圣旨,没有诏书,你这皇位做的可能长久安稳?!” “父皇!你!”太子大怒。 圣上却笑了起来,“看来你也不是无所顾忌么?” 第274章改口吧 圣上话音刚落。 外头却又有一拨打杀之声传来。 殿中众人皆是一愣。 “不是已经锁闭宫门了么?”太子瞪眼问道。 “是,神武军已经控制禁宫,锁闭宫门了!”一旁侍卫答道。 太子扬手一巴掌扇过去,“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太子身边侍卫不在敢说话。 太子十二卫率率兵抵抗突然闯入禁宫的军队。 太子在殿中虎视眈眈的看着皇帝。 “你果真不肯立诏书?”太子咬牙切齿道。 圣上笑了笑,指了指外头道:“听到声音了么?越来越近了,你还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父皇……你不是一向最疼儿臣的么?为什么却霸着皇位不肯放手?”太子皱眉,手握着刀,一步步逼近圣上,声音沉痛的说道。 圣上目光淡淡的看着他,“自你幼时起,你喜欢的一切朕都给你了。这次,朕不放手,乃是因为你,不配!” 太子大怒,举手挥刀向圣上。 一旁站都站不稳的宁王,不是哪里来的力气,纵身撞向太子。 圣上跟前的宦官这才从吓傻的状态反应过来,扑倒在太子身上。 夺去太子手中刀。 “你们都在干什么?都傻了么?”太子喝道。 此时太子身边的人,却是没有人上前帮助太子。 救兵赶到了! 太子失利了! 太子连自己的父皇都敢挥刀斩杀,就不仅仅是逼宫那么简单了! 这样的太子,值得他们效忠么?他连为人的底限都没有了? 太子身边之人,纷纷扔下手中兵器,朝圣上跪了下来。 在殿外抵抗之人,虽不见殿内情形,却也没能抵抗太久,便败下阵来。 “臣等救驾来迟!圣上恕罪!”李玄意同傅将军,几位先锋进入殿中,朝圣上请罪。 太子被人捆住,看着几乎已经垂手可得的皇位,立时却又飞了,一时脸上哭不出更笑不出,面无表情的有些呆滞。 圣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太子道:“朕告诉你的话,你虽觉得不厌其烦,可看来,你并没有记在心里。” 殿内殿外都是淋漓的鲜血,太子脸上是颓败的神色。 圣上挥了挥手,侍卫上前将太子押走。 宁王见状,浑身的力气一松,轰然倒下。 “宁王!”李玄意飞身上前,托住宁王满是鲜血的身体。 第二日,一直在等着晨鼓捶响的长安城,却是静谧一片。 往常天不亮就开始第一波的晨鼓一直到东方都被朝阳染红,也没有来临。 没有敲响晨鼓的长安城仿佛还在沉睡之中。 守着坊门的人也都徘徊不定,这晨鼓未响,坊门是开?还是不开? 禁宫之中,甘露殿外,是一片仿佛被朝阳染红的血迹。 宫人们掂着一桶桶的水,泼在被鲜血染红的汉白玉之上,一遍遍的拿马鬃刷着。 血腥味弥漫,那渗入汉白玉之中的血渍仿佛留下的永久的印记,怎么也清洗不掉。 圣上坐在床边,面容恍惚一夕之间老了数十岁。举手投足都有颤颤巍巍之态。 床上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宁王。 御医们聚在外头,窃窃私语着。 李玄意和傅将军坐在一旁,面上也是忧色不减。 太子,荣王被关在禁宫之中,宁国舅,太子卫率,神武军统领等参与谋反之人都被投入大牢。 好似一切都可以这样结束了。 可是宁王失血过多,命在旦夕,让圣上已经立好的诏书也无的放矢。 即便是圣上亲自守在床边,亦不能给改变什么。 “去,请景王妃来!景王妃医术高超,一定能救宁王!”圣上说道。 宫人领命而去。 梁嫤忐忑等在家中,长安城静谧的诡异,进宫之中的金革之声并未传出高高的宫墙之外。 情况究竟怎样了,她却不得而知。 宫人来请她入宫之时,她还不明所以。 生怕是李玄意有什么不好,所以圣上才传召她入宫。 她心下难安之时,宿蒲却寻过来道:“王妃放心就是,王爷一切安好。” 宿蒲沉稳的声音,仿佛一剂镇静剂,梁嫤乱跳的心,立时就安稳起来。 “多谢宿先生相告,那……圣上因何召我入宫?”梁嫤忍不住问道。 宿蒲摇了摇头,“王妃去了便知。” 梁嫤眉头轻锁,莫非是圣上不好了? 不管怎样,只要李玄意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带着婢女坐上宫中来接的马车,一路往禁宫而去。 刚到甘露殿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平整的汉白玉地面上,是斑驳的血迹,萦绕鼻尖的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她皱眉正要迈步踏上那宫人正在冲洗的路面之时,忽闻正殿里头传来呜咽的哭泣之声。 梁嫤心头一跳。 脚下步子便顿住。 梁嫤身边宫人深深垂下头来。 正殿之中的哭泣声越来越大,由里向外,连成一片。 甚至连外头冲洗路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宫人也都跟着哭泣起来。 梁嫤只好拿着帕子沾了沾泪,低声问一旁宫人道:“究竟是……谁不好了?” 那宫人抽泣好几声,才呜呜咽咽的说道:“是宁王……宁王为救驾,身负重伤……” 梁嫤一愣,这才重新抬脚向前走去。 她入得殿中,李玄意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来晚了。” 梁嫤心中一顿。 那个钟灵毓秀,那个谦谦君子,那个温润的宁王……真的,没有了么? 殿内的太医和宫人都在抹着眼泪。 梁嫤心头也压抑的难受,眼眶不由泛起酸涩之感。 “景王,圣上传召。”有宫人从内殿走了出来,停在李玄意面前道。 梁嫤握住李玄意的手不由一紧。 李玄意拍了拍她的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跟着宫人向内殿走去。 梁嫤看到一旁立着的傅将军。 傅将军面色十分难看。 听闻傅雅身边,已经有了个女儿了。如今宁王突然……傅雅还年轻,如今却…… 她冲傅将军点了点头,安慰的话却是完全说不出。 “不行!”李玄意连连摇头,“臣绝无此心!” “朕知道……”皇上微微点了点头,又回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宁王,轻叹了一口气,“命数……” 李玄意板着脸,态度似十分强硬。 “如今还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么?”圣上低声问道。 李玄意抬头,“宁王有三子,长子也已经十岁……且圣上如今,身体康健!便是等着宁王的嗣子年纪再大些,也可……” 圣上摇头打断他的话,“宁王长子懦弱,性子绵软,次子、三子年幼,性格未定。你在军有军功,得军中拥戴,在民,有贤妻得百姓尊崇,便是天下文人,赞景王贤妻者,亦是不少。且你性格坚韧,仁爱有礼,文治武功,皆属上乘……朕,对你放心!” 李玄意跪下摇头道:“父亲与太子勾结,昨夜陷圣上于危急之境地,臣亦有罪,圣上不责罚已是宽宏……如此大任,臣实在不配!” 圣上抬手,想要搀扶李玄意起来。 李玄意却固执的跪在地上,好似圣上不收回成命,他就不起身一般。 “别叫他父亲!”圣上冷着脸道,“他不是你父亲!” 李玄意闻言一愣,迟疑的抬眼看向圣上。 圣上的目光却落在很远的地方,“改口叫朕父皇吧……” 李玄意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不会的……我不信,我看阿娘的信了……阿娘临死前写的信!” 良久,圣上的目光才似乎从遥远的地方抽回,落在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上,“你像她多一些,可是你却不像荣王,你更像朕……” 李玄意蹭的从地上站起,连连摇头,“这不是真的!你想逼我……” “朕要逼你什么?”圣上笑了起来,“逼你继承皇位?你看看外头的血迹,你看看躺在这里的宁王,旁人争破头了,伤了命的皇位,朕在逼你接受?” 李玄意脸色煞白一片。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来。 怎么会是这样? “不,你骗我!如果是这样,你怎么会答应让常乐公主嫁给我?”李玄意好似找到了反驳的证据。 圣上垂眸笑了笑,“朕负了她一生,又让你受尽委屈。你一心为证明她的清白,证明你的身世,让朕赔上一个女儿,是对朕的惩罚……” “不是的!”李玄意摇头,“不是的,你是编出的理由!荣王再不成器,也是我爹,圣上永远都只是圣上!” “玄意,”圣上轻叹一声,“你不敢面对的,究竟是你的身份,还是你肩上的责任?” 李玄意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不敢面对的是什么?身份?他不是早就释怀了,不计较了?责任?男子汉大丈夫,他会逃避责任? “朕,相信你。” 圣上说完,抬手让李玄意退出去。 第275章恍惚如梦 朝夕之间,禁宫之中的气氛大为不同。 李玄意和梁嫤一同回到景王府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 梁嫤担忧的看着他,“你怎么了?圣上单独召见你之后,你就失魂落魄的?” 李玄意抬手摸了摸她头顶的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这不像你。”梁嫤下结论道。 李玄意垂眸,“那我该什么样子?” “宁王意外早殇,是咱们都没有想到的事……你别太难过了,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你,等你帮他完成。”梁嫤说道。 “帮他完成?”李玄意重复了一边。 梁嫤听闻他反问的语气,不由一愣,“难道圣上要传位给太子的子嗣?” 李玄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宿蒲等在李玄意的书房中,向李玄意道贺,见李玄意面色不好,并未多说,便告辞回到客房。 李玄意回到景王府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连儿子女儿都没去见。 “阿耶怎么了?”李桢问道。 李宁馨眼睛微眯,想了想道:“阿耶是遇到难解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李桢瞪大了眼睛,阿耶不是无所不能的么,也会遇到让他为难的问题? 李宁馨笑了笑,“我怎么知道,这你得问阿耶呀!” 李桢嗤了一声,“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来蒙我的!” “你怎知我不知道?或许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呢?”李宁馨仗着自己年纪大,故意挑逗李桢道。 梁嫤看着争执起来的一双儿女,抬手按了按额角。 李玄意究竟遇到什么问题了,竟会如此为难的模样? 圣上命厚葬宁王于泾阳的皇陵之中。 废太子。幽禁太子及太子妃、太子子嗣于宗正寺。 赐荣王毒酒。 荣王得意一时,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他什么都没能落下。 他笑着饮尽一碗毒酒以后,呢喃着倒在地上,眼中终于默默流出泪来,“温淑……等等我,我终于能比他先来见你了……” 荣王饮毒酒死后。 荣王妃悬梁自尽。 昔日热闹的荣王府,人去楼空。 太子因担心魏王这人不牢靠,怕他走漏了消息,谋反之时,并未带上魏王。 他一时之念,倒是救了魏王。 直到昔日东宫已经翻了篇的时候,魏王才恍恍惚惚的知道了这件事。 皇后自请废黜皇后之名,将自己关在三清殿内,静心思过。 圣上并未废她。 倘若太子谋反,皇后身为其母有罪,那自己亲自教养他,岂不更有罪过? 圣上宽宏,皇后自觉难以面对圣上,将自己关在三清殿,不肯出来。 宁家因参与谋反,宁国舅被斩首,宁家其余人皆被流放。 顾三房于此事也有瓜葛,三房人羁押大牢之中,顾家另外两房之人,皆被流放。 顾家老太太于流放路上,便一病不起,客死他乡。 一场风雨飘摇,血洗甘露殿。 临到终了,太子被囚禁,宁王不治身亡。 这结果,想来谁都没有料到。 梁嫤握着傅雅的手,跪坐在傅雅身旁。 傅雅红着一双眼,木呆呆的看着远处,整个人仿佛失了心魄一般。 “阿雅,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些,你这样会憋坏的。”梁嫤扶着她的肩劝道。 傅雅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不动不说。 “阿雅,你还有月儿啊,你这幅样子,如何照养月儿?”梁嫤劝她道。 听闻月儿的名字时,傅雅的眼神才动了动。 她迟缓的转过脸来,看着梁嫤道:“他那日为什么要进宫?我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 听着她呆板的语气,梁嫤心头难过的要命。 “阿雅……” “没有用!说这些也没有用!晚了!晚了!” 傅雅说完,又变成呆坐的模样。 她的眼睛涨的通红,眼睛里的血丝一条条清晰可见。 可是她眼中却不见一滴泪,面上除了呆滞也没有旁的表情。 倘若她如宁王妃一般,嚎啕大哭一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让人为她担心。 把情绪都闷在肚子里,人是会闷出毛病来的! “阿雅,有些事情,是命数。如果宁王没有去,也许太子就成功了,太子登基以后,难道会放过宁王么?难道会放过你,你们的月儿么?他在拼死保护圣上,也是在拼死保护你们啊!”梁嫤在傅雅耳边低声说道。 傅雅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命数么?” 梁嫤陪着她坐了很久,告诉她,她第二日还会再来。 她从宁王府离开的时候,傅雅还是保持着她去之时那姿势坐着。 一整天,她不吃不喝不动,连月儿也让奶娘看着。 她像是已经将自己的心锁闭起来,整个人沉浸在伤痛之中,不愿自拔。 经此一事。 连朝中大臣,也发现了圣上的不同。 圣上恍惚间衰老了许多。 头上的乌发,恍惚一夕之间白了一半。 记性也不行了,不久之前刚说过的话,转脸就忘了。 紫宸殿内,圣上起身缓缓走到桌案前头,摩挲了一阵子,却是想不起来,自己是来寻找什么。 李玄意微微蹙眉看着圣上,目中隐隐露出担忧。 圣上回头看向他,“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朕已经写好了诏书,传位与你,诏书在此。”圣上从桌案上的锦匣中拿出诏书,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你改变心意了么?” “圣上,臣……” “玄意,于国来言,个人的荣辱都是小事。将这权利,这皇位交给旁人,朕心难安,便是死,朕都闭不上眼睛!”圣上声音之中透出年迈的沧桑。 李玄意听得心中一阵阵难受。 昔日圣上对他偏宠的一幕幕都涌上心头。 “你有这个能力,天意也是如此。”圣上缓缓走到他面前,抬手落在他肩头,“就当是为了让朕安心?” 李玄意迟疑良久,终是身子一矮,跪了下来,“父皇……” 乾元四十三年七月,景王从荣王嗣子之中,过继圣上子嗣,为四皇子。 四皇子魏王,降为五皇子。 乾元四十三年冬。 圣上殁。 圣上留有遗诏,传位与四皇子景王。 当诏书被公之于众之时。 魏王反了。 魏王纠集昔日太子未被扫清的党羽,反对景王即为。 说他名不正言不顺,要拥立被关在宗正寺的太子殿下。 太子旧部已经不成气候。 魏王也没有什么实权。 李玄意在军中广受拥戴。 于朝中受上官家,王家,及丞相等世家文臣支持。 在民间,更是一呼百应。 魏王造反还没掀起什么风浪,就被镇压下去。 跟着魏王的诸部,根本没怎么抵抗,就缴械投降。 当魏王被绑至李玄意面前,看着李玄意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之时,险些将眼目瞪裂。 “你凭什么坐上着皇位?你凭什么?这是属于太子殿下的位置!你不过是个私生子!” 李玄意淡然的看着他,“大周如今哪里有太子殿下?你想从朕手中将这一切都夺回去,朕给你机会了,你也试了,可是结果呢?你不是一样被绑在朕面前了么?” “你这妾生的玩意儿!你以为你披上这一身龙袍,你就能骗过天下人了么?你是私生子!你就是当上皇帝,也一辈子在太子,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是一辈子的耻辱!”魏王叫嚣着说道。 殿中伺候的宫人,都觉得浑身是汗,这魏王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当今圣上的身份,是先皇在世的时候就承认了的!是先皇做主改了玉牒的! 李玄意闻言并不生气,目光异常冷静的看着魏王,“所谓虚张声势,乱叫的狗不咬人,说的就是魏王这种人吧?” 魏王气的脸色涨红,“小人得志!” 李玄意轻笑了笑,“看你窘态,倒也是乐事一桩。不过久了难免腻味。” 说完,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魏王带走。 魏王也被关进了宗正寺。 此后,再无反对新皇的声音。 过了国丧,李玄意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梁嫤为后。 梁嫤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一步。 刚刚穿越来时,她只想一家人不必挨饿受冻,不必委身破庙。 寄人篱下的时候,她只想能有一个自己的家,不必受人白眼,不必处处看人脸色。 情场失意之时,她只想专心医术,救治更多的百姓。 嫁给李玄意以后,她只想将仁济堂开遍大周,不至于做个无所事事的内宅妇人。 怎么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会坐到这母仪天下的位置上。 怎么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她居然成了皇后娘娘。 藿香不愿嫁人跟她进了宫,白薇与阿丑当了女官,与徐长贵协调打理大周仁济堂事物。 身边多了新面孔,亦保留着这些熟悉的老面孔。 可从这些新旧面孔的口中吐出“皇后娘娘万安”之时,她还是恍惚只觉在梦里一般。 第276章祸害遗千年 生活好像一下子失了重心。 梁嫤适应了几日之后,又将自己的兴趣放回到医术之上。 虽然如今她已经不需要治病救人,但可以常常和宫中御医讨论医道,修正完善她未完成的《梁氏医案》第二册,第三册等等,她还是十分忙碌的。 李玄意也大力支持她。 李玄意对皇后推崇至极,常常当着大臣的面说起,他能改掉当初的纨绔习性,便是皇后的功劳。以至于许多原本要考功名的文人,都转而学起了医术,励志考入太医院,或是能投入到皇后娘娘的仁济堂中效力,也能在这世上传扬美名! 傅雅在李玄意登基之后,便带着女儿月儿和傅将军一道去了边疆。 离开了繁华的京城,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丢了心的地方。 她临走时跟梁嫤说:“还是边疆适合我,天广地博,自由肆意。那才是属于我,属于月儿的地方!你不用为我惋惜,我会过得很好,也会照顾好月儿。” 梁嫤虽不舍,却也留不下她。 与其看她在京城苦受折磨,倒不如让她换个环境,换个心境,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李玄意其实也是个记仇的人,废太子和魏王被关在宗正寺,他总觉得便宜了他们。 可怎么说也是他的兄弟。倘若他弑杀兄弟,难免让世人觉得他狠厉。 宿蒲劝他不可对废太子魏王动杀念,让他们苟且活着就好。 宿蒲的劝告,李玄意还是能听得进的。 但当初和太子结党,谋反害死宁王,将他逼到这皇位上的人,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专门派人向宁家等被流放的之地传令,让他们接受苦役,不可顾惜。 底下人都是揣摩着上头人的意思行事,废太子党羽自然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被羁押在大牢中的顾家三房,也被圣上身边的人扒拉了出来,禀告圣上知道。 “顾家人还没死啊?”李玄意看着牢中名册,垂眸想了想,淡淡一笑,带着名册去寻皇后。 彼时梁嫤正在校场看李宁馨骑马。 宫人道,圣上来巡。 她起身向校场外迎去,却见李玄意已经大步走来,毫不在意一旁宫人眼光的握住她的手道:“阿嫤,何必来迎,等我来寻你就好。” 梁嫤颔首笑了笑,“没几步路,还能累坏不成?” “你不累,他也不累么?”李玄意说着,往她小腹看了一眼。 梁嫤脸上一红,“我不累,他自然更是不累的!” 新皇登基以后,遣走了御前伺候的宫女,御前如今皆是宦官。 皇后娘娘近身宫女,得了女官白薇和藿香的交代,见圣上前来,纷纷退避,不敢上前找不自在。 圣上握住梁嫤的手,缓缓走回校场,看着于马背上肆意驰骋的宁馨儿,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来。 “如今宁馨儿都长大了!”李玄意叹道。 梁嫤点点头,“是啊,想当初的不易,想到昔日宁馨儿险遭人毒手,心头由还有后怕,恍如一场噩梦一般。” 李玄意垂眸看她道:“想去看看如今那人的境况么?” 梁嫤闻言一愣,“谁?李妍儿?” 李玄意点了点头,“原以为当初宁国舅被斩首,顾家被流放的时候,他们也都一起跟着被流放了。今日才知,顾家三房的人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 梁嫤闻言,眼睛微眯,“这是祸害遗千年么?” 李玄意冷笑道:“祸害确是祸害,怎么也不能让他遗千年!” “见见也好。”梁嫤微微点头。 地牢之中,阴暗潮湿。 且无论冬夏,都十分闷气。 梁嫤被李玄意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走在牢狱中间刚铺了地毯的路面上。 “就是这儿了!”狱卒恭敬的说道。 梁嫤闻言停下脚步。 牢中只一个衣衫散乱,披头散发的人。 身形消瘦,低着头,抱着自己的腿,脸埋在膝盖上,让人瞧不见。 梁嫤微微皱眉,“是她么?” “李妍儿!圣上和皇后娘娘来看你了!”狱卒敲着铁栏喊道。 狱中之人,愣了愣,猛地抬起头来,“父皇?母后?来看我了?父皇母后原谅我了么?不再生我的气了?” 她一张脏兮兮的脸,眸中浑浊不清。 脸已经消瘦的完全不见当初靓丽的样子。 梁嫤微微蹙眉,若非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这是昔日的常乐公主。 李妍儿往前奔了两步,险些被脚上的镣铐绊倒。 她揉了揉眼睛,眯着眼,仔细的看着站在牢狱外头的人,“父皇?母后?” 李玄意冷眼看她,“你看仔细了。” 李妍儿咽了口唾沫,终于辨认出外头站着的是谁时,她往后退了两步,“是真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喃喃自语了一阵子,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梁嫤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你来看我笑话?你如今是皇后了!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喜欢的人,我高贵的身份!我的孩子!所有的所有……梁嫤,你好狠的心!” 梁嫤看着李妍儿,轻声笑了笑,“这话说的真是可笑,我狠心?想当初,你是天之骄女,是圣上和皇后的唯一嫡出公主。莫说什么都不是,一介平民,甚至是个弃妇之女的我需要仰望你,便是京中贵女,那个不巴结你?讨好你?你生来就有让人羡慕嫉妒的身份,却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究竟应该怪谁,难道你不该反思么?是因为我的算计么?一朝公主,被个弃妇之女算计?” 李妍儿闻言,连连摇头,“不要听,我不要听……就是因为你,是因为你把我害成这样,如果没有你,意哥哥不会变心,他不会喜欢上你!我们会好好在一起!都是你……” 李玄意有些不悦的皱紧了眉头。 梁嫤却是淡声道:“即便没有我,他也不会喜欢你,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没有我,他也不会碰你。可以想象一下,即便当初的景王妃只有你一人,但你能接受他根本不碰你么?你不会想别的法子来算计他么?这样相处下去,你们一样不会长久。有没有我都一样,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也不要把旁人看的太重要。” 梁嫤说完,皱了皱眉眉,这地牢中的空气潮湿腐败,她怀着身孕,嗅着真是不舒服。 李玄意细心发觉她的不适,立即转身,欲带她出去。 李妍儿却从墙边跳了起来,“等一等!你们别走!” 李玄意和梁嫤回过头来看着她。 李妍儿面上露出凄婉哀求的神色来,“这里太苦了,梁嫤,我知道,你其实不是狠心之人,你放我出去吧!我不想在这儿!” 梁嫤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以为我会原谅你?” 李妍儿一愣,“我……” “在天池山庄马球场,如果不是玄意及时出现,你的球只怕已经打得我面目全毁了吧?瘟疫爆发之时,我在江东,被人故意陷害感染大头瘟,就算你不是主谋,难道你就没有参与期间?我从广陵去往泾州之时,路遇截杀我的大内高手,不是你派出的?”梁嫤口气略微停顿,“还有那只偶人厌胜,你不是真的想诅咒我死?李妍儿,你处心积虑想要我的命,如今却以为,只要你低头认错,我就会放过你?” 李妍儿瞪大眼睛看着她,“你……都知道?” “是,不仅我知道,你的意哥哥也一早就知道,你说这样心肠歹毒不择手段的你,让他如何喜欢?”梁嫤笑了笑。 李妍儿哭着捂脸摇头,“不……不,意哥哥,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我,我是因为喜欢你,喜欢你才会这么做的,真的是因为喜欢你,可是你的视线却总是停留在梁嫤的身上,所以……我想,只要她不再存在,只要她消失,我们就会回到以前,你的病,你不能靠近旁的女人的病,一定是被她控制了,只要她死了,你的病就好了!” 李玄意目中多少有些怜悯的看着泪水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泪痕的李妍儿,道:“十多年前,母亲离世没多久的时候,因为荣王继室的算计,朕就开始不能靠近旁的女子。那时朕根本没有遇见过梁嫤。你回忆与朕相处过的时间,朕何时离你太近过?你可知你每次有意无意的靠近,都让朕费劲力气,才能克制住将你踹开的冲动?每次你靠近,朕身上都会瘙痒难忍,心底的排斥厌恶,难以言说。” “排斥?厌恶?强忍住?”李妍儿喃喃的重复着李玄意的话,“竟然……一直不能靠近,是真的不喜欢啊……” 李妍儿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愈加的失魂落魄。 梁嫤摇了摇头,同李玄意一道提步离去。 第277章三十年河东 狱卒在后头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这些底下做事儿的,能见到一次圣颜,实在是稀罕事儿,多少人穷奇一辈子,也见不到这身明黄色的龙袍。 狱卒忐忑又激动。 “顾家其他人在哪里关着?”梁嫤忽而问道。 那狱卒一愣,反映了半晌,才明白这是皇后娘娘问他话呢! “在哪儿关着呢?瞧这愣模样!”圣上身边的宦官催促了一句道。 那狱卒心中兴奋的直冒泡泡,“回禀圣上,娘娘,顾家的女眷都在这边女牢里关着,男丁在东边儿牢房里关着。娘娘要见见顾家其他人么?” 他跟皇后娘娘说话了呀! 是圣上最最尊崇的皇后娘娘,在江东有菩萨娘娘之称的皇后娘娘呀! 今日一见,皇后娘娘若然貌若天仙一般!菩萨都是这么好看的吧? 他兴奋的想到,往后跟人喝酒吹牛的时候,他可是有卖弄的资本了! 梁嫤垂眸道:“我想见见郑氏。” 李玄意闻言对身边宦官道:“带路。” 宦官立即皱眉催促那狱卒。狱卒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带路前去。 郑氏正坐在牢房的墙角,她怀中还依偎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那孩子瘦弱的可怜,裸露在外头的肌肤好似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 郑氏和那孩子闻声抬起头来。 梁嫤的目光落到那孩子身上,那孩子比李桢还大上好几个月。 李桢如今已经能独自骑着小马驹快跑,射箭舞剑也都有模有样了。可眼前这孩子却神情呆滞,口中还有垂涎滴落,双手抓在郑氏前胸上,像是要找奶吃一般。 “这孩子……”梁嫤犹疑问道。 那狱卒这次反应倒是快了,连忙上前解释,“这孩子本来应该关在东边的牢房的,可他非跟着自己的祖母说什么都不离开,而且他这儿有些问题,所以……” 狱卒指着自己的脑袋,解释道。 “皇后娘娘……”郑氏似乎是刚刚认出她来,慌忙翻身跪地,“皇后娘娘请不要让人将他带走,他从小跟在我身边的……没了我,他,他会死的……” 郑氏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苍老。 梁嫤想到当初他们在顾家借住之时,林三娘和郑氏相处一处,分明林三娘还要小一些,可看着却像是比郑氏年长了许多。 如今林三娘养尊处优,她又时常让林家厨房里的人换着花样做调理滋补的药膳方子,林三娘倒是比几年前看着还要红润年轻有精神。 这郑氏若是站在林三娘身边,倒像是个年迈的老妪一般。 岁月流逝,好似改变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人的命运轨迹。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是不是就是说如今这情形? “放她出去吧。”梁嫤低声道。 “娘娘说什么?”那狱卒一愣。 宦官立时瞪他一眼,小声斥责道:“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狱卒赶紧闭口不敢言。 郑氏也是微微一愣。 梁嫤道:“毕竟当初在顾家的时候,你对阿娘,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虽然你儿子犯下的乃是诛连之罪,但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就不要你,还有你这孙儿的命了。” 梁嫤说完,和李玄意握着手,一道缓缓步出了阴暗的牢狱。 地牢外的阳光十分好,空气清新,树枝上传来清脆的鸟鸣。 心中压抑之感,好似瞬间就被这种美好的景象给冲散了。 郑氏和那个似乎大脑发育有些不全的孩子被放了出去。 梁嫤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顾家其他人被处以秋后问斩。 问斩之前,宿蒲寻到圣上面前,建议圣上把李妍儿给放了。 圣上不悦。 宿蒲却道,李妍儿就算已经不是公主,已经被贬为庶民。可她毕竟做过一段时间的景王妃,这是不能抹去的事实,便是百姓不知。京中显贵却是知道的清楚。 倘若圣上将她也同顾家人一到问斩,难免让世家大族觉得圣上狠厉,不够仁义。 李玄意摆手,道他根本不在意旁人说他是仁君还是暴君。 宿蒲想了想道:“不仅有关于圣上的名誉,此事倒是也和皇后娘娘有关。皇后娘娘当初便于李妍儿不和,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今圣上又独宠皇后娘娘,后宫无旁人。圣上处死李妍儿,旁人不敢议论圣上不是,倒是会说是皇后娘娘气量小,容不得人!” 李玄意蹙眉。 宿蒲又补充道:“世人之心就是这样,往往会不分对错不计较前因的同情弱者。其实,依臣之见,死倒是一种解脱,放了李妍儿一条生路,不仅于皇后娘娘的声誉有好处,更会让李妍儿活着生不如死,更尝一尝这世道艰辛!” 于皇后的名声有好处。 这句话倒是颇让李玄意动心,他自己不在意这些。 可他知道梁嫤却是在意她在外的名声的,当初为了仁济堂的声誉,即便是她最最厌恶的梁鸿,她都能摆上笑脸,温声说话。 能帮她传扬一个好名声,他自然是乐意为之。 顾家被斩首之时,李妍儿被放了出去。 重获自由的李妍儿欣喜良久。 离开牢狱,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顾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曾经顾家的宅子都被朝廷收回充了公。 父皇驾崩了,母后虽然如今成了太后,可她深居三清殿,不闻世事,一心静修。 太子和魏王都被关进宗正寺中了。 天地之大,曾经贵为公主的她,如今却连个容身之所都找不到。 她的外祖家,宁家也被流放到千里之外。 她一个个想起昔日和她要好的手帕之交,一家家去拜访。 可角门口的门房一瞧见她一身狼狈的模样,根本什么都不听就将门关上。 她若再赖着敲门不肯走,人家便拿扫帚木棍上。 根本连这门都进不了。 李妍儿在京城晃荡了好几日,夜里不是宿在废弃的城隍庙,就是睡在桥头底下。 宵禁之后,连街头都不能待,倘若被巡夜抓到,又会投入到牢狱之中,那个阴暗潮湿,黑暗无边的地方,她再也再也不想去了。 昔日鲜衣怒马被人艳羡,被人巴结讨好的常乐公主。 如今却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有时在城隍庙里和旁的乞丐挣地盘,还会被打。 梁嫤的起点是在破败的城隍庙,可这里却终是成了李妍儿的终点。 只怕这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事。 宿命,真是奇妙的东西。 顾家被问斩以后。 当初与太子结党共谋造反之事的世家、大臣几乎尽数被拔清。 在宁王忌日这一天。 李玄意带着酒来到了宗正寺。 太子和魏王都被分别关押在这里。 李玄意前来之时,太子正挂着铁链子,蹲在门口。屋里头是太子妃喋喋不休的抱怨指责。 外头是太子几个孩子的争执口角。 有两个孩子更是厮打在地,扬起尘土阵阵。 若是不知情者,只怕很难相信这真的是昔日的太子,昔日太子的孩子。 太子妃的抱怨一直从李玄意离得较远的时候,就听闻,到他转过高墙,出现在院门口,还没有停下。 太子眼角的余光一瞟,立即侧脸看过来。 当他瞧见着着一身明黄五爪金龙的龙袍前来看望他的李玄意时。 他蹭的便从门口的地上站了起来。 随手抓了个破碗砸向太子妃,“闭嘴!” 他声色俱厉,倒是叫太子妃吓了一跳。 太子妃立即捂脸痛哭起来,因为支持太子,她的娘家也被抄家流放,她是家里的罪人,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她连抱怨两句的资格都没有么? 太子妃呜呜的哭声,让太子心烦意乱。 “你来,是来看我狼狈相的么?”太子冷着脸,看着李玄意道。 李玄意还未开口,便有人上前高声斥骂太子:“敢对当今圣上如此不敬!你不过是个废太子,还以为这里是昔日的东宫呢?” 太子冷笑,“李玄意,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你敢么?你敢杀了我么?” 李玄意晃了晃手中酒壶,“今日是宁王的忌日,杀了你……” 他微微蹙眉,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太子啐了一口,“你敢杀了我么?就算我是废太子又如何?我是正统嫡出!你最多不过是个私生子,你敢杀了我,天下的骂名就会将你淹没!你的皇位坐的稳么?哈哈!对了,李玄意,你不是最在意自己的身份么?你不是说你是荣王的儿子,你不是私生子么?怎么,如今有皇位的诱惑,你就不承认了?你连自己的爹究竟是谁都搞不清!也来做皇帝,你也配!” 李玄意抬手拽开酒壶上的封盖,嗅了嗅酒香,“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宁王的。是你……害死了宁王,你连自己的弟弟都下得了手!如果不是你,他不用死,我不用替他操心这天下,寄情山水,自得其乐。多好。” 第278章头等大事 太子气的哼了一声,“你少在这里装相,你心中还不知怎么高兴呢!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宁王死了,你才能坐上这个位置,你得意吧,你笑吧!别绷着了,装伪君子舒服么?是,罪责都是我的,好处都是你的!李玄意,你怎么就那么幸运呢?嗯?为什么从小父皇最偏疼的就是你?长大了连着天下都要拱手送你?你亲近宁王,挑拨我和宁王的关系,是不是就谋算着这一天呢?嗯?宁王如果泉下有知,你说他是会谢你还是恨你?呵呵……你少装出一脸为他惋惜的样子了!” 李玄意抬眼看着太子,“你心中有皇位,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渴求这皇位么?” 太子嗤笑一声,“天下哪有人不想要这皇位,我一直把宁王当做对手,没想到,最后却是便宜了你!” 李玄意微微摇了摇头,“倘若我让出皇位,就能让宁王起死回生……” 李玄意说着低头无奈的笑了笑,多么不现实的话…… “今日是宁王的忌日,我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也顺便告诉你,你那妹妹,李妍儿,在城隍庙里悬梁死了。”李玄意淡声说道,“宁王死的可怜,看到你如今还能好好的活着,我只觉愧对宁王。” “妍儿死了?”太子愣了愣,“呵,如果当初不是她一再拖累我,不是为了照顾她,也许我就不会落得今天的地步,死就死吧……早一步晚一步的区别罢了。” 李玄意点了点头,“原来她的死已经不能让你痛心了。” 他说完,目光落在站在墙角或怒目怨怼,或小心翼翼瞪眼看着他的几个孩子身上。 太子一惊,“你想做什么?李玄意!你想做什么?” 太子立即想挡在他的孩子跟前。可他脚上的铁链让他仅能走到门口,再远却是去不到。 “有胆子你杀了我!”太子叫嚣道。 李玄意摇了摇头,“我不杀你!” 说完,他将一壶酒抬手扔出,朝太子落了过去。 太子惊慌后退一步,酒壶碎在他脚前,酒水溅了他一脚,酒香弥漫。 太子狼狈的样子取悦了李玄意,他笑了笑,“我不要你死,但要你活着痛苦。” 他转身出了宗正寺。 关着太子的地方,正是宗正寺里南苑的一个院子,当初关过宁王的那间。 李玄意回到朝中以后,下令将太子的嗣子全部带出宗正寺,流放岭南。 并勒令太子妃家人亲眷将她接回去,一个月之内,为她另寻亲事,另嫁他人。 太子妃不肯。 她虽然怨恨太子,但她和太子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 她还为太子生儿育女,从一而终的观念让她觉得自己便是死,也不能再嫁旁人。 太子妃的至亲已经不在京城了,皆被流放到千里之外。如今接她回家的亲眷都是远亲。 对她自然不会像至亲一般关怀,只顾着圣命,忙不迭的给她寻找合适的人家。 太子妃被逼急了,悬梁自尽。 不过被及时的救了下来。 她的远亲将她好好骂了一顿。 “带累的自己家人如今都被流放千里,这真是不将咱们当自家人呢,圣上责令你限期另嫁,你死在家里让咱们怎么跟圣上交代?圣上的脾气你没有听闻过?是不是想害得族家也被你带累的全都流放?嗯?” 一番责骂,让太子妃深深抬不起头来。 那种濒死的无力感,也让她没了再死一次的勇气。 昔日的太子妃,终于在限期之内,被另嫁给了一个家世一般的秀才。 秀才的原配因病死了,家中有一双儿女,太子妃嫁过去做续弦。 李玄意特地交代下去,将太子的儿子,及太子妃的近况事无巨细的告诉太子知道。 诸如太子的次子又在流放的途中逃跑,被抓回来打断了脚。 太子妃嫁给秀才夫妻感情很好。 太子妃又怀孕了,怀了那秀才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生了。 太子幼子在流放之地,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了。 …… 太子被守卫不断送来的各种消息,折磨的几乎崩溃。 从一开始的暴跳如雷,到后来的神情呆滞,他内心的煎熬果真比一死了之要痛苦太多了。 这种折磨开始的时候,他才怀念起睁眼便能看见儿子在院子中相互打闹,怀念太子妃喋喋不休的絮叨,怀念太子妃的诸多抱怨。 如今自己倒是清净了。 除了守卫会时不时送来的消息以外,连个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他兀自孤单的叹息,只有冰冷的铁链和他相依为伴。 太子昔日的不服不甘,最终被折磨进岁月的尘埃之中,化为乌有。 李玄意虽脾气暴躁,却也实在算是勤勉君主。 且他不会因为荒淫后宫,而耽搁政务。李玄意的后宫之中,仅有皇后娘娘一人。 便是如今皇后娘娘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也不见圣上有新宠。 甚是在圣上身边伺候的都清一色的宦官,连个宫女的影子都寻不见。 这可愁坏了一干的大臣们。 圣上太过沉湎后宫他们要操心,要上奏,要进谏。 圣上不贪恋美色,独宠皇后一人,他们仍旧要操心,要上奏,要进谏。 所谓大臣,也真是操心的命,所谓圣上,就是连私生活都得让大臣琢磨来琢磨去的差事。 “圣上,皇后娘娘如今有身孕,不能好好伺候圣上,圣上应当充盈后宫!好开枝散叶!” 御书房内,御史拱手说道。 李玄意闻言,从御案上摊开的奏折上抬起头来,看那御史一眼。 旁的大臣立即跟着附和,“是啊圣上!先皇后宫佳丽三千,如今圣上后宫却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这……” 圣上冷笑一声,“卿是觉得,朕也应该佳丽三千?” 大臣立即摇头道:“回禀圣上,不至于真有三千,但是,皇后娘娘一人独宠,总归不妥。” “有何不妥?”李玄意问道。 底下大臣,相互对视几眼,“如今皇后娘娘怀有身孕,伺候圣上,多有不便。臣等,也是为了圣上的龙体着想,圣上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不注重阴阳调和,只怕会憋出病来!” 李玄意啪的将奏折合上,抬手扔在一旁。 “朕的身体,自有皇后娘娘和御医们操心,你们操心国事就行了!” “圣上龙体,及子嗣绵延,正是国事中的头等大事!”大臣们纷纷说道。 李玄意面上有不耐。 他早知道当皇帝劳心劳力,事儿多麻烦,可没想到连自己有几个女人都要被大臣过问的,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拿到他面前来进谏。 宁王倒是这方面的高手,听闻当初他的内宅十分和谐,从来没有妻妾相争的传闻传出。 宁王就是天生的帝王材料啊!他能不能从皇陵中将宁王扒拉出来,把自己屁股底下这位子还给他? 李玄意胡思乱想的一阵子,大臣们又例数了他充盈后宫的三四条好处。 李玄意板着脸道:“此事不准奏!想要朕充盈后宫的人,朕以为,必是抱着不单纯的想法,想借女人从朕这儿获得好处的人,朕劝他们最好打消这想法,朕最讨厌这种人!” 不管原本有没有这种想法的人,听闻李玄意这么直白的讲出这种话来,脸上都是一臊,慌忙跪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臣等只是关心圣上龙体。” “行了,朕的龙体你们少惦记些,会更好!”李玄意不耐烦的摆摆手,叫众人退了出去。 他迅速的翻阅完奏折,便忙不迭的离开御书房。 记得梁嫤昨日说,她想吃些酸的,北边进贡了一些酸枣,还有南边儿进贡的酸角,不知她吃的可习惯? 唔,对了,宁馨儿昨日说,要给他和阿嫤画个赏花图,他已经答应了,还没带着宁馨儿和阿嫤去赏花呢!净让这些不知所谓没事儿找事儿的大臣们给耽误时间了! 李玄意迅速处理完政务,摆驾往皇后宫中而去。 原本他想让梁嫤住在紫宸殿,清宁宫虽然离紫宸殿已经是最近的宫殿了,可仍旧不如就住在一起方便啊?可大臣们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他身为圣上,却连自己夫人住哪儿都不能做主,委实窝囊! 李玄意为此气了好久,还是梁嫤劝他,叫他将能搬到清宁宫做的事儿,都搬过来做,两人也好处在一处,他才不那么生气了。 第279章就怕惦记 李玄意回到清宁宫的时候,梁嫤正倚在躺椅之中,翻着一本游侠话本再看。 “怎的今日没有看医书?”见到梁嫤,见到自己心爱之人,李玄意忽而觉得在外人面前的不快尽数都消失了,看到她,自己的心立时就轻快起来,好似一切的烦忧都是过眼云烟。 人生能得一如此伴侣,也该算是了无遗憾了吧。 “是宁馨儿说,既是要给她阿弟胎教,就要看些男孩子喜欢的东西,专门让人从集贤阁里取来的。”梁嫤笑着说。 李玄意在梁嫤身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宫中御膳房专门为梁嫤配置的水果红枣茶,啜饮一口。 “茶不错!怎么她就知道是阿弟,不是妹妹呢?”李玄意目光落在梁嫤隆起的肚子上,“我还是觉得女儿好些。” 梁嫤轻笑,“宁馨儿说,阿弟如果不听话,她就可以教训了,如果是妹妹的话,她得爱护妹妹,保护妹妹,不能随便教训。就像旁的世家里的小娘子,有些爱哭的,她瞧见就头疼。” 李玄意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她自己不是小娘子么?怎就断定是妹妹就一定爱哭?” “阿耶!”果然是禁不住念叨,两人才念叨宁馨儿几句,她便攥着马鞭,一头汗的跑了进来。 “阿耶万安!阿娘万安!”李宁馨笑嘻嘻的蹭到自己父皇身边,“您答应我的,和阿娘一起道去御花园里赏花,让我作画的,已经答应好几天了!” “宁馨儿,你还是小孩子么?阿耶多忙啊!”梁嫤温声哄到。 李玄意摆了摆手,“不忙,是阿耶答应下来的,再忙也应该兑现自己的承诺。” “就是就是!”宁馨儿高兴的手舞足蹈的。 她连忙让谁宫人去给她准备画架,纸张等。 一手挽着梁嫤,一手被李玄意牵着。虽是世上最尊贵的人,却好似平常人家一般。 “怎的不见桢儿?”梁嫤问道。 李宁馨一蹦一跳的走着,“宿先生要教阿弟星象,阿弟现在忙着钻研星象呢!” 梁嫤闻言笑了笑。 李玄意十分推崇宿蒲,桢儿便跟着宿蒲读书,宿蒲博学广识,好似没有什么他不会的。桢儿也很喜欢他。 不过博学广识的宿蒲现在却没有和李桢在一起。 他正坐在香茗居的雅间里,和一群大臣们喝茶闲谈。 “宿先生,您最了解圣上的心思,这件事情,您应该向圣上说道说道。咱们都是为了圣上好!圣上反倒要责罚再提此事的人!如此怎么行?”大臣们七嘴八舌的说道。 宿蒲垂眸不语。 “宿先生,于国来说,圣上子嗣多才是国之兴事,且后宫之中唯有皇后一人,这如何使得?圣上年轻气盛,皇后如今有怀有身孕,圣上身边连个宫女都没有……” “听闻圣上还是世子之时,有过传言……” “我知道我知道,传言说,荣王世子有断袖之好,一般女子根本不让靠近三步之内!” “咳——”宿蒲清咳一声,“胡大人莫不是喝茶就喝醉了?怎么信口胡说起来?” “我没有胡说!” “是胡说!是胡说,胡大人嘛,自然说的话都是胡说的!”胡大人身边与他相熟的大臣立即拽了他一下,连连说道。 胡大人也回过味儿来,尴尬的笑笑,“可不是,喝茶就把头给喝懵了!” “皇后娘娘与我有恩,你们想来也是多少知道些的。”宿蒲淡声说道。 他如今虽然手指脚趾骨骼形成的轻微变形无法恢复,但能独自走路和常人无异,且用手写字,吃饭穿衣,也完全没有问题。 想当初那个卧床难动难起的半废之人,如今的他就似重获的新生一般。 当初梁嫤说能治的时候,他想只要能坐起来,能站起来,身上不那么疼的难以忍受就是万幸。 绝没有想到会恢复到如今的程度,若非骨头已然形成的变形,他现在和常人也没有什么差异。 有些与他相熟的人听闻过他和当今圣上的关系,知道他在圣上还是景王爷的时候,就是圣上的幕僚。 也多少听闻了他有几乎瘫痪在床的大病,正是当今皇后娘娘帮他医治好了,他对皇后娘娘很是感激。 “宿先生,就算皇后娘娘与您有恩,这件事也是为圣上考虑,为皇后娘娘考虑的大事啊。女人不能善妒,皇后娘娘更是一国之母,其胸怀,其度量,一定要配得上国母的身份才行啊!”大臣们又开始了碎碎念。 “是啊,皇后娘娘如今怀有身孕,让圣上充盈后宫也是为皇后娘娘分忧。皇后娘娘不该反对才是。不然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圣上?说……圣上惧内?这于皇后娘娘的声誉来讲,并不是好事啊!” “是啊,皇后娘娘既然有恩于宿大人,宿大人才更应该多为皇后娘娘着想才是……” …… 七嘴八舌,似乎是想用人多的战术将宿蒲说服。 宿蒲看着围在自己身边这些大臣的嘴一开一合,神情木然,也不知他们说的这些话,他是根本没听,还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 他一直面上都无甚表情变化。 直到茶喝的差不多,话能说的也都说了以后。 宿蒲才微微点了头,“这件事,容宿某再想想。” 众人连连点头,虽然他并未直接答应会向圣上觐见,但这也算是退了一步了吧? 夜里,繁星满天。 宿蒲坐在圣上御赐他的大宅院的内院之中,仰面躺在躺椅子上,看着天上的星辰。 这躺椅,还是当初他行动不便之时,梁嫤让人打制了送给他的。 虽然如此躺着多少有些失礼,但又无外人瞧见,这么躺着还真是轻松自在又舒服。 “师父。”宿白端着茶盘走上前来,“按皇后娘娘给的养生茶的方子熬的茶。” 宿蒲点点头,让他将茶盘放在一旁矮几之上。 “你看这星辰。”宿蒲说道。 宿白立即抬头望天,仔细的看着。 “这些日子,让你观星,你看到了什么?”宿蒲问道。 宿白低头看了师父一眼,又抬头看着浩瀚的苍穹。 “天府星逼近紫微星,天府星光芒大盛,渐渐有盖过紫微星之势。” 宿蒲闻言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看着天上星辰。 “在司天监上报圣上此事之前,或许是应该做出些改变了。我这样,是在帮她。”宿蒲喃喃自语的说道。 “师父说什么?”宿白问了一句。 宿蒲却没有回答。 宿白微微蹙紧眉头。 他知道师父有自己的一套观星占卜之术,不同于司天监的观星术,他总觉得世上的事没有师父看不透的,什么不知道的事,只要问师父总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所以师父说,是好的,就一定是好的吧?师父从来没有错过什么的! 宿蒲在跟大臣们饮茶之后,又借着另一次私下相聚的机会,在急于建议圣上充盈后宫的大臣的面前道:“听闻骊山的华清宫的温泉汤池有很好的养生之效,能消除疲劳,舒缓筋骨,且骊山风景秀丽,十分宜人。” 大臣们不明所以,圣上勤勉政事,且如今这天气不冷不热,不用去华清宫泡汤吧? 宿蒲见大臣们应和之声非常敷衍,似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得不更加明了的提示。 “圣上口中不想要的东西,你们直接将最美的送到圣上面前,难道圣上还会拒绝么?”宿蒲说完,轻摇折扇,脸上有些不耐。 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哦——某明白了!” 第二日便有大臣在私下和圣上议事之时,恍惚像是随口提到,“我家那大女儿如今又怀了身子,已经有六七个月了吧,听闻十分辛苦,腰疼背疼,夜里都睡不安稳,脚都已经肿了,以前的木屐是穿不上了,如今都换了柔软的布鞋。” 正说着正事儿,突然这一下扯得有些远。 圣上微微愣了一愣。 那大臣立时笑了笑,“圣上莫见笑,乃是瞧见圣上御案之上有酸酸的青梅,且嗅到这青梅的酸香之味便不由的想到了她。我那女儿自打这次怀有身子之后,便特别喜食酸味!” 圣上闻言,不由连手中的笔都放了下来。 梁嫤这次有身子也是特别喜欢吃酸的,他尝了那南夷之地进贡来的酸角,酸的眼睛都睁不开,梁嫤却是可以连吃一小捧,眼睛都不眨一下。 梁嫤如今也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吧,她扛着肚子,倒是也说过腰疼,但她每日散步,也没有间断的做她自己编的“孕妇健身操”,且有宫女为她按摩揉腿,到没有见她小腿肿胀,脚也没有肿。 “是,但凡女子有孕都是辛苦之事,轻松自在的总是男人。”李玄意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第280章骊山之行 几个大臣默默交换了眼神。 有位能说会道的大臣道:“听闻华清宫的温泉汤池最是有解乏之功效,每日若能稍稍的泡上那么一会儿,必定就不会那么辛苦了。这有孕的日子也会轻松很多吧?” 圣上往那说话的大臣脸上看了一眼,“王爱卿倒是有研究?” 说话的大臣,却正是曾经在太子身边拍马逢迎的王青。 王青含蓄的笑了笑,“研究谈不上,不过是听太医提到过,还不知对有孕的女子是不是也有此等功效。皇后娘娘毕竟乃是一国之母,国母辛苦,臣等委实也甚是忧心呐!” 只要不逼着他充盈后宫,李玄意还是挺好说话的。 说正事儿的时候,贸然提了自己的闺女的大臣,他没责备。 提了华清宫温泉汤池的王青,他也没责备。 话题很快回归道正道儿上。 温泉汤池泡一泡能解乏的事儿,李玄意却是没有忘。 来到梁嫤寝殿之中的时候,正好瞧见梁嫤一手按着腰,一手搭在藿香的手上,缓缓的在殿中又厚又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踱着步子。 李玄意上前。 藿香连忙退远几步。 李玄意亲自扶着梁嫤,一步一步的走着。 “如今十分辛苦吧?”李玄意垂眸看着她,低声问道,“挺着个肚子很累吧?” 梁嫤笑了笑,“也还好,你知道我辛苦,我便觉得也不是那么苦了!” “骊山的华清宫里有温泉汤池,我倒是忘了,今日经他们一提醒,想起来泡泡汤池最是解乏,你怀有身孕,不宜久泡,但每日泡上一两次,每次少泡上一会儿,却是对解乏甚有好处。”李玄意轻笑着说道。 “你还知道我怀有身孕不宜久泡汤池?”梁嫤挑了挑眉梢看她。 “集贤阁的藏书最是齐全,我让人挑了几本医书略翻了翻。”李玄意随意的说道。 他每日忙于政务,梁嫤是知道的。 因着他总觉得这皇位应该是属于宁王的,他不过是因为宁王遭遇意外,才不得不被推上了这个位置。 所以虽然他心中并不情愿,但他于政事之上,却也不会让自己懈怠,每每烦躁之时,都会告诉自己,如果是宁王在这里,宁王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上,宁王会怎么做?他不能让宁王失望,他一定要做好,才能对得起泉下有知的宁王及先皇。 每日里几乎抽不出什么空闲的他,居然还能挤出时间来为她专门去翻看医书,明知她就是大夫,直接问她不是更节省时间?他却愿意自己来费心费力。 梁嫤心下一阵感动。 “好,那就去华清宫。”梁嫤点点头道。 “嗯。”李玄意轻握住她的手,两人已经在殿内走了好几圈了,他扶梁嫤在胡凳上坐下,“我陪你去。” “你不是每日还要批奏折,议政么?你能去?”梁嫤问道。 李玄意笑了笑,“就当给自己放个小假吧,奏折可以送到华清宫去,议政让三司和二府商量着来,决定不了的事情,再上奏。” 他们今日为何会在他面前故意提及华清宫,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想要支走他的皇后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玄意笑了笑,拥着她小意温存。 圣上竟要陪着皇后娘娘一道去华清宫小住养胎。 这实在让别有居心的大臣们十分意外。 大臣们立即联名建议圣上不能撇下政务不理,只紧着皇后娘娘一人。 圣上道:“你们不是常说,朕的子嗣就是天下第一要务么?如今皇后腹中,就是朕的嫡子,朕如何能不紧张呢?” 大臣们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但仍以禁宫之中不能少了圣上为由,让圣上留下。 “朕记得去年秋季狩猎朕就没去吧?夏日避暑,朕也没去,如今虽不是夏秋之际,朕稍稍休息一番,也是说得过去的!不过朕倒也不会放下国事。每日奏折快马送去华清宫就是。”圣上大手一挥,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原本想着先把皇后娘娘支走,趁着圣上身边空虚之时,将貌美女子送到圣上身边。 如今到可好……圣上居然要跟着去! 原本已经将一切计划准备好的大臣们,被圣上玩儿了个措手不及。 圣上皇后娘娘的大驾已经摆往华清宫。 如今是追都追不回来了! 骊山可是个风水宝地,华清宫又几番兴建,坐落在骊山北麓,风景美如仙境。 这不是送到圣上和皇后娘娘手里培养感情,谈情说爱的好机会么。 大臣们见一计不行,立即商量着改变策略。 只盼着这次华清宫之行不会白费,一定要达成目的才好。 骊山行宫修建的恢弘壮丽。 温泉汤池,袅袅生烟。 依山而建的泡汤将天然的石壁,雕琢成奇花异鸟的形象,仿佛浑然天成。 袅袅白烟之中,看着那天然的石壁,石壁上匠心独运的雕工,梁嫤只感慨古人的奇思妙想高超技艺。 且偌大的汤池,只有她和李玄意两个人泡汤,想怎么泡就怎么泡。 不会像现代温泉那般,要么是单独的一间地方太小,要么是公共汤池,人多拥挤。 帝王果然是享受的位置。 汤池之上飘着果盘,各式各样的水果被茶饮被放在盘子上。 泡汤很容易口渴,如此,伸手就能拿来新鲜的水果,可口的茶饮,倒是自在极了。 梁嫤怀有身孕,不能泡的太久,李玄意基本每次都会陪她一起泡着。 他一来,便遣走陪同的宫女。 让骊山日日盼着圣上来的曼妙宫女们都不禁心急如焚。 难得一遇的机会呀! 如果能借此时机,入了圣上的眼,那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可圣上连看她们都不看,如何才能抓住时机呢? 圣上处理政务之时,每日前来送折子的,除了宦官,倒也会有一两个大臣前来。向圣上禀奏一些不必郑重其事写到折子里,却又需要圣上拿主意的事。 王青便是经常来的官员之一。 这日王青禀奏完事情以后没有着急离去,倒是在华清宫外精美的院子里逗留,他坐在一块磨得圆润的璞玉原石上吹着山风哼着小曲儿。 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掰着手指头,像是在算什么时间。 圣上正在朱批奏折。 伸手去拿御案上的杯子之时,却拿了个空,“明德?” 他抬眼一看,身边伺候的宦官也不知去了哪儿躲懒。 自从来了华清宫,好似身边伺候之人也都散漫了起来? “明德,茶!” 他知道殿外一直有人候着,便吩咐了一声,又低下头来去看奏折。 听闻有故意放轻了的脚步声往御案旁边而来,他以为是明德,便没有在意。 可当人靠近以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淡淡的药香,像是阿嫤身上常有的味道。 可又有些不同。 阿嫤身上的药香,是因为经常和草药打交道,时间长了仿佛浑然天成。 而如今扑鼻而来的药香,却更似是刻意为之。 且让他有些不舒服。 李玄意抬头向身边看去。 立在御案一头的哪里是他贴身伺候的宦官,分明是一个容貌明丽,衣衫轻薄,酥胸半露的美娇娘。 且这美娇娘的面容竟有七八分的肖似阿嫤! 和阿嫤一般脸型,一般明媚的眼睛,一般挺立精巧的鼻梁,一般嫣红微翘的小嘴。 细滑的脖颈宛如白玉精心打造。 白皙的肩头一朵淡粉的梅花,恍如被风吹落而下。 挺立的酥胸更彰显着年轻饱满的活力。 她不禁像阿嫤,更像是几年前还未做母亲时,未哺乳过孩子的阿嫤。 那轻纱之下的纤腰仿佛不赢一握。 她如小鹿一般紧张又期待的眼神,满怀仰慕的看着圣上。 她因轻喘而起起伏伏的酥洶仿佛邀人品尝的盛宴。 她青涩而饱满,年轻而性感。 李玄意眼睛不由微微眯了起来。 她的五官真的和阿嫤好像…… 衣衫轻薄的美姬眼看着圣上从尊位之上,缓缓站了起来。 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她瞧见圣上的手向腰间轻轻摸去…… 就在这儿么? 就是现在么? 这里不是圣上处理公务的地方么? 不管了……这就是她的机会,只要圣上临幸,不管是在哪里,都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 第281章圣上有问题 美姬已经将手放在了自己打成漂亮结扣的腰间绸带上。 只要轻轻一拉,身上这轻纱便遮挡不住什么了。 她太紧张和兴奋,甚至忍不住轻轻呻吟出声。 却倏尔只听一声鞭声带着哨音向自己抽打而来。 美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身上就狠狠挨了一鞭子。 她大叫一声,向旁边滚去。 李玄意的怒火却是不曾熄灭,他脸上更没有怜香惜玉的表情,手中挥着长鞭,一鞭子接着一鞭子的抽打在美姬的身上。 那美姬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王青坐在外头打磨圆滑的璞玉上,不由窃笑道:“唔,看不出来,圣上这真是憋了太久了吧?如此凶猛啊?” 可听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出这叫声似乎有些不对味儿啊? 若是鱼水之欢,便是要叫,也应该是婉转如莺啼吧? 这怎么听起来越叫越凄惨了呢? 王青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他立时从璞玉石凳上跳起,翻身跳过后头回廊,直奔正殿。 王青进殿之时。 那美姬身上已经是一条条的血道子了! 轻纱薄衣几乎全都被染成了鲜红的血色。 李玄意没有一丝一毫顾惜之意,眉头蹙的紧紧的,脸色难看之极。 美姬呜呜的哭声在他听来似乎一点都不值得怜悯。 他又抬手欲挥鞭之时,王青连忙上前跪倒,“圣上!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啊!” 李玄意见他进来,立时收回抽打在美姬身上的鞭子,倒是狠狠的朝着王青劈头盖脸的抽打下来。 王青抱着脑袋“嗷嗷”的惨叫着,“圣上息怒……” “朕最恨这样心思算计!”李玄意见王青被打的满地打滚儿,才啪的将鞭子扔在他身上。 王青连连点头,“是,是!一个小小婢女,她知道什么,圣上消消气,眼不见为净!” 说完,他赶紧朝殿门口的宫人摆手。 让宫人将那美姬给拖出去。 李玄意回眸看着王青,冷笑一声,“王爱卿,今日之事,不是你的安排么?王爱卿对皇后倒是熟悉?故意叫着女子效仿皇后的样子?” 王青连连叩头,知道这会儿否认已经没有用了,“圣上息怒,臣也是关心圣上龙体,为圣上着想啊!” “哼,便是五官再像,皇后的气度,岂是她能效仿的来的,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发笑罢了!”李玄意冷哼一声,“她这般耍弄心思,便是连皇后的一根小趾也比不上!与皇后乃是云泥之别!也只有你这般庸俗之人,才会以为她能勾引了朕?!” 王青磕头如捣蒜一般,“是是,圣上英明,臣就是一俗人!臣就是庸俗之人!臣愚蠢,臣愚昧!圣上息怒啊!” “王青,当初宁王觉得你会说话,会办事,才暗中送你到太子身边的。你莫不是在太子身边拍马逢迎惯了,如今将这习性也带到朕的身边了么?”李玄意冷眼看着王青。 “臣不敢,臣对圣上是一心一意,真诚恳切的,臣断不敢拿对着废太子那套,来对圣上啊……”王青痛声说道,就差痛哭流涕了。 “滚!这种事儿,仅此一次,再敢有下次,朕扒了你的皮!” 李玄意话音刚落。 王青便忙不迭的滚了出去。 李玄意皱眉看了看那美姬蹭在地上的血迹,满目不悦。 他召进宫人来,“将这地毯换掉,将那女子逐出华清宫,今日之事,不必告诉皇后知道。” “是!”宫人纷纷跪下应声。 经此一事,想来皇后在圣上心中的分量,那些大臣也更能明白几分了。 泡温泉果然十分有助于消除疲劳。 梁嫤觉得自己前两次怀着李宁馨和李桢的时候,都不如这次这般轻松。 想来应该就是这温泉泡汤的功效。 但他知道李玄意是有很多政务要处理的,总是陪着她在这华清宫住着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每日的奏折都快会快马加鞭的送来,毕竟不如在宫中时快捷方便。 终于拖着住了半个月以后,两人摆驾回宫。 原本想着借华清宫风景秀丽,且也不似在宫中这般严肃紧张。圣上必会放松下来,做些怡情应景之事。 可没想到,不管是大臣们安排的伺候圣上泡汤的美姬们,还是王青专门精挑细选培养出来容貌肖似皇后的女子,都没有机会接近圣上。 分外关心圣上私生活的大臣们,可是愁坏了。 他们没办法,自然又求到了宿蒲的面前。 宿蒲一向深得圣上信任,如今丞相已经年迈。 众位大臣纷纷猜测,宿蒲一定是下一任的丞相人选。 这件事让宿蒲操劳也是理所应当的。 “外貌肖似皇后的美姬,被圣上毒打一顿?”宿蒲剑眉紧蹙,恍若星辰的眼眸之中尽是不解,“圣上在华清宫此等美如仙境的地方,也这般不解风情?” 众位大臣皆投来认同的眼神,但这话宿蒲敢说,他们却是不敢说。 宿蒲摸了摸下巴上的美髯,“这样都不行,便不是你们不够用心,殿中没有旁人,便不是迫于皇后威慑……” 大臣们闻言,都竖着耳朵,听他所要的出来的结论。 “皇后娘娘,宿某是接触过的,最是温厚娴淑的人,便是发脾气,也不会失了风度……那么圣上如此……很有可能是……”宿蒲说着却是将话头停了下来。 一干等着听他结论的大臣们急的抓耳挠腮,“可能是什么?宿大人,您倒是说呀!” 宿蒲将手中杯盏往凭几上一搁,“啪嗒”一声脆响,“很有可能是圣上自己的问题!” 众人闻言,都张大了嘴。 “圣上真是有断袖……呃,可是皇后娘娘不是育有一子一女,如今还怀着一个么?”有大臣小心翼翼的问道。 宿蒲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有说圣上有断袖之癖了么?传言岂能当真,圣上倘若是喜好男风,你们可见过圣上与那个男子过于亲近?” “没有,没有,没有……”大臣们忙都连连摇头。 宿蒲眼睛微微眯了眯,“这件事情,似乎有些玄妙啊……” 宿蒲这些日子一直在督促李桢读书。 他讲书不拘一格,不死板,往往是李桢对什么感兴趣,他便能引着往他的兴趣上讲,但落脚点往往还是引回到书中。这让原本有些枯燥的书本,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李桢感慨于字面之下还有那么多他不曾听闻过的博学广识,便对书本越发有兴趣。 这日宿蒲便就李桢读书的问题,向李玄意回禀。 李玄意一向十分重视自己的一双儿女。 应该说但凡是和皇后有关的他都十分重视,皇后为他生的孩子,他自然更加的重视。 听闻是和李桢读书相关之事,李玄意便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专心和宿蒲探讨。 宿蒲道:“今日风和日丽,听闻御书房后头小花圃里,海棠树开的烂漫,臣还未见过,不知有没有幸一饱眼福?” 李玄意笑道:“这算什么大事?” 君臣两人,便起身向御书房后头的小花圃里走去。 边走,宿蒲便跟在李玄意后头,缓缓说着李桢读书的天赋,赞李桢有钻研的精神,即便有些比较深奥的书,他也能耐着性子慢慢理解。 像他这般年纪,最是贪玩儿的时候,他又是皇子,伺候身边的宫人总会变着法儿的给他找乐子,逗他开心。 可他总能在该读书的时候,静下心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在是让人省心省力的好学生。 当爹娘的总喜欢旁人夸自己的孩子,便是夸自己,都不如夸孩子能让他们更开心。 便是李玄意也不例外。 听闻宿蒲不断夸赞李桢,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深。 君臣两人正在小花圃旁的回廊里缓缓走着。 忽然一个窈窕的宫女从回廊外猛的撞了进来。 宫女手中端着的茶点撒了一地,她整个人更是扑倒在李玄意身上。 宿蒲的目光没有关注那窈窕貌美的宫女。倒是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李玄意身上。 他瞧见李玄意异常不悦的蹙紧了眉头,仿佛是隐忍着嫌恶一般,抬手推了那宫女一把,更是连连掸着自己被那宫女碰过的衣袖。好似嫌脏一般。 尽管他离得远些,也嗅到了那宫女身上清醒干净的皂角混合着香粉的甜香之气。 男人一般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本能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顺手就抱住那不慎要跌倒的美人儿,便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应该是待美人儿站稳了,再拉开距离的吧? 为何圣上的反应与常人不同呢? 第282章心中的陷阱 宿蒲想着的时候,那宫女已经顾不得自己被圣上推开摔到地的疼痛,连忙翻身跪好,向圣上请罪。 许是因为这会儿心情好,李玄意便只是道:“冒冒失失,在哪儿当差,怎会到御书房来?” “是……是送茶点的宦官闹了肚子,恰好婢子经过,便叫婢子来搭个手,原想着圣上这会儿在御书房里,不会遇上。婢子跑的快些,快点回去,也不会惊扰圣上……谁知道……谁知道……”那宫女分外紧张的说道。 李玄意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只罚了两个月的份例,并未以冲撞之罪处罚。 谁让儿子得了先生夸赞,他分外开心呢。 宿蒲却是若有所思,略有所获。 圣上不近女色的问题,他好像找到根源了! 听闻宿蒲不知从哪儿讨来一本古医书的孤本,宝贝得很。与他交好的刘太医去向他借,他都不肯借。 梁嫤知道此事,不由也心痒难耐。 原本想让李玄意问宿蒲要来,给她看看。 可想到当初助李玄意和宁王摆脱困境,后来又及时救了圣上,都是宿蒲的功劳。 如今宿蒲又是李桢的先生。 让李玄意直接向他讨要,似乎有些压迫的意思。 她便特意让人将宿蒲请进宫来,她亲自见他。 梁嫤扛着大肚子,胡坐于凳上。 “宿先生莫见怪!”梁嫤说道。 宿蒲笑着拱手,“如今皇后娘娘怀有身孕,还亲自召见臣,真是恩宠,臣能走能动,皆是娘娘圣手医治,娘娘莫在臣面前客气了!” 梁嫤笑了笑,“听闻宿先生得了本医书孤本,十分稀罕。你也知道,我一向于医术甚有兴趣。所以……” 梁嫤话未说完,便见宿蒲从怀中摸出一本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手写本书册。 她不由眼睛一亮。 宿蒲道:“这本书,本来就是专门为皇后娘娘淘来的!” 梁嫤一笑,“你有心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进献给皇后娘娘……”宿蒲抬眼,如星辰一般的明眸看了梁嫤一眼,又缓缓低下头来,“乃是因为,臣在等着娘娘的召见。” 在梁嫤面前,他不想耍弄心计,便是有算计,也要放在明面上,告诉她知晓。 她救他,让他重新站起来,让他脱离痛苦,让他真的实现能观亦能改。 她与她来说,是恩人,是伯乐,是挚友…… 梁嫤闻言,微微一愣,“宿先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宿蒲点了点头,“是。关乎圣上,也关乎娘娘。” 梁嫤心中一禀。 见宿蒲不肯再开口的样子,她冲藿香点了点头。 藿香让殿中伺候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她也远远立在殿门口。 “宿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梁嫤开口道。 “谢娘娘!”宿蒲躬身行礼,“如果臣没有猜错,圣上怕是患了一种怪病……” 梁嫤一愣,“你说什么?” “娘娘不必惊慌,想来娘娘也是知道的,这病不会影响圣上的作息,只是让圣上不能接近除娘娘以外的旁的女子,是么?”宿蒲缓声说道,声音如风过树叶,微微沙哑,却低沉好听。 梁嫤看着宿蒲,良久,才勾着嘴角,轻笑了笑,“让宿先生发现了……没错,圣上是不能靠近旁的女子。多年前,我还未与圣上相识之时,圣上便已经是如此了。” “娘娘别误会,臣没有怀疑娘娘的意思。娘娘乃是最有仁心的医者,最有智慧的女子。断然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控制心爱之人。”宿蒲说道。 梁嫤笑了笑,没有作声。 她知道宿蒲还有话要说,且他后面要说的话,才是他今日要来见她的重点。 她不问,他也会主动说出来。 “可是娘娘难道没有想过,要为圣上医治好这疾病么?既是病,就是逆反了常态,既是病,就需要医治!虽然如今瞧起来似乎于健康无害,那以后呢?长久如此下去,会不会有损于性命?娘娘是深爱圣上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娘娘就不想知道,圣上如今独宠娘娘,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病,才不得已而为之?”宿蒲的语调缓慢平稳,好像并不夹着什么个人感情在,只是在陈述可能的事实。 可这话在梁嫤听来却觉得分外难受。 “不。”宿蒲话音一落,她就立即摇头道,“不会伤害他的健康,不会损毁他的身体。如今这样就很好,我不想试探什么,他的爱,我看的很清楚,很明白!” 梁嫤的声音十分的笃定,好似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宿蒲的脸上却不甚有受打击的表情,他并未气馁,反倒温声说道:“娘娘是医者,比臣更加明白,有些病,一开始是看不出来。唯有在病发之时,方能看出它的危害,前期蛰伏的时候,难以发觉其威力,以为不过是小病,小事一桩,等到想要控制的时候,才发觉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 梁嫤摇头,根本不接受他的论调。 宿蒲轻叹了一口气,“娘娘这般快速的拒绝,甚至都没有深思熟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圣上对您的爱没有信心?不敢面对圣上倘若康复,倘若能像接近您一样接近旁的女人,给您来带的影响?” “不是,我摇头,是因为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如今不需要再反复纠结。”梁嫤辩驳道。 “真是如此么?娘娘真的深入想过,这病会给圣上带来的危害么?”宿蒲温声反问,声音里尽是质疑。 这次梁嫤却没有那么着急开口。 她知道,她没有。 她从来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更没有认真的想过要为李玄意医治这个疾病。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病了。 他如今是圣上,他不愿意的情况下,还能够对他投怀送抱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这个病,真的会伤害他的健康么?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悄悄的吞噬掉他健康的体魄?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是病就需要医治,不然就不能称之为病了…… 可他这个病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让他们彼此更加信任,不是么? 难道没有这个病,他们就不能信任彼此了么? 不不……她怎么能这么想…… 梁嫤深吸一口气,看着宿蒲道:“宿先生,你为我设下一个心理陷阱,让我落入自己的纠结之中。对你有什么好处?” 宿蒲微微一怔,“娘娘真是敏锐之人……” 梁嫤无奈的笑了笑,“宿先生也是善用阳谋之人,你从一开始就挑明来意,没有绕弯子的将我带入你设好的心里陷阱之中。待我发觉之时,已经跟着你的节奏,步入陷阱之内了。” 宿蒲垂着头没有说话。 梁嫤再次问道:“宿先生,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宿白抬头,认真的看着梁嫤垂在胡凳之下的一双软底的布鞋,但目光有好似并没有实质的落脚点。 “盛极则衰,宠极则殆。”宿蒲的语调很慢,“娘娘独宠后宫,没有人来平衡圣宠,娘娘的娘家林家,上官家,及亲近上官家的王家,都得到圣上重用。旁的世家大族,大臣艳羡不已。对娘娘独霸圣上恩宠早有微词。娘娘声誉,岂容败坏?” 梁嫤看着宿蒲,轻笑了笑,“我虽在意自己的名声,可我并不怕旁人说我是妒妇,我并不在意旁人议论独占圣上恩宠。宿先生觉得,能得一人心,彼此倾心相待重要?还是那些不知所谓的贤妇的名声重要?” 宿蒲的灿若星辰的眼眸之中,恍惚积聚了些许的不解。 梁嫤轻笑着说道:“反正与我来说,还是前者更重要的。宿先生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言告诉宿先生。我根本容不下圣上身边有旁的女人,也不会与旁人分享他的宠爱,不管是身,还是心。” 宿蒲又呆坐了一阵子,才躬身告退。 他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些莫名的神情。 当他离开清宁宫以后,梁嫤脸上的笑容便垮了下来。 宿蒲的话对她还是有冲击力的。 她并不是怀疑李玄意对她感情的忠贞。但这里是古代,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并不是她所熟悉,一夫一妻深入人心,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 如今李玄意又是圣上,他的后宫,有百官盯着。 如故李玄意的病真的好了,他会不会……被迫的让别的女人进来? 会不会让她接受他有旁的女人? 梁嫤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如今的心态,不依然是不相信他么? 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对李玄意的忠贞真的没有信心么? 那么……就算是为了她的自私,为了维护他们之间婚姻,不让他们两人中间插入旁的人来,她不去为他医治这疾病……会不会真的有损于他的健康? 梁嫤明知宿蒲是故意在她心头掘出陷阱,可是依旧难以避免的落入自己内心的沼泽之中。 她该怎么办? 医治?还是不治,任他一直病着? 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时候,可以当这问题不存在,可是一旦开始想了,好似根本停不下来。 怎么办…… 第283章心病 梁嫤面上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实则她内心的烦躁焦虑已经将她淹没。 黄昏时候李玄意回来,与清宁宫中陪她散步之时,她几次都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李玄意分外的担心。 但他问她怎么了,她却又难以开口。 一直到夜里,他陪着她拥被睡下。 于被子底下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龙根之上。 龙根的灼热烫得梁嫤立即缩回手来,瞪眼看向李玄意。 李玄意目光幽深的回望着她,“阿嫤,你有心事。” 梁嫤沉默着没有说话。 李玄意深深望着她,“阿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有心事却不愿意向我吐露了?” 他声音中略略带着受伤的味道。 梁嫤心一滞,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李玄意轻叹一声,“你如今怀有身孕,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胎,保持好的心情。你不是说,母亲愉悦的心情是孩子最好的胎教么?” 梁嫤缓缓点了点头,轻轻翻过身去,背对着李玄意。 李玄意好看的眉头轻轻蹙在一起,“阿嫤……” “睡吧。”梁嫤低叹一声。 李玄意无奈闭目。 她不想说,他虽焦急,却也莫可奈何。 李玄意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 梁嫤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低声道:“玄意,你想治好你的病么?” 李玄意含混答道:“嗯?” 梁嫤却是十分郑重的坐直了身子,摇晃着已经半坠入梦乡的他,“就是对旁的女子排斥、过敏的毛病,你想治好么?” 李玄意被她晃了几下,才渐渐从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苏醒过来,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说什么呢?” “如果有办法医治,你想要治好这病么?毕竟是病,毕竟和常人不同,如果有机会,能变得和常人一样,你愿意医治好么?”只点着一盏长明灯的寝殿之中,影影绰绰。 李玄意也跟着坐起了身子,抬手轻轻拥住她的肩,“阿嫤,是旁人跟你说了什么话么?是你听到了什么风声?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梁嫤摇了摇头,“别的你不要问,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医治这疾病?如果能治好呢?” 李玄意的眼眸好似深邃的夜空,望不见底,望不见波澜,“阿嫤,我很认真,很郑重的告诉你。倘若没有遇见你,倘若没有爱上你,也许,我会希望这样的病能够被医治。能够让我和常人一般,因为我的身份,让更多的女人在我身边,有时候是一种必要的政治手段。可因为有你,因为我心中除了你已经容不下旁人。所以我并不想医治,我不想让你有担忧,更不想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梁嫤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在回味着他的话,又似乎只是被他郑重的神色给蛊惑。 “并不是单单身体上的反应,并不是单单冒出红疹、瘙痒难忍。我从心底排斥旁的女子。以前只有你,如今除了你和宁馨儿,我从心底厌恶旁的女子,便是治好了又能怎样?身上不会冒出红疹,心中一样厌恶,治与不治有什么区别?”李玄意宛如钟磬的声音,回荡在梁嫤耳边,一遍一遍。 梁嫤垂眸,她能看得到的是他身上的红疹,是他的瘙痒难忍。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他心底的排斥,是他发自内心独一无二的忠贞? 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心。 “如果这种厌恶和排斥的感觉,也会随着红疹的消失而不复存在呢?或者这就是一种病态的心理?如果这种心理也可以随着表面的现象被治愈呢……或许真的有可能。”梁嫤抬头看着李玄意,“你再给我讲讲当年的细节?唔,让我想想为什么你对我不会排斥?难道是因为当年在破庙后头的山上,我救了你……” 不知是夜色的原因,还是梁嫤的话让他不悦,只见李玄意的面色沉冷下来。 “阿嫤,别想太多好么?” “没有,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为你治病,让我试试吧?你把当年的细节告诉我?或许我可以从当年的细节中,找到医治的办法,或许将当年那个算计你的婢女找回来,让你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让她给你做心肺复苏术?你当初不是也说了么,让我为你治好这病,是病就得治啊!”梁嫤有些神经质的重复道。 李玄意抿着薄唇,半晌没有说话。 是孕妇情绪不稳?还是她钻了牛角尖?她自己也发觉了自己情绪上的问题。 可心头好似有一团乱麻,越是烦乱的想要解开,便越是纠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她在你的饭食里下了药,然后呢?你有了反应,之后呢?她骗你……你有没有和她?”梁嫤皱着眉头,攥着自己的手指,问道。 她的指甲不由自主的掐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 李玄意一直深沉的看着她,安抚的话,开解的话,甚至是一往情深表明心迹的话,能说的他都说了,一向善解人意的梁嫤,一向和他亲密无间的梁嫤,此时此刻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李玄意淡声说道。 他清冷的声音,在这样宁静的宫殿中,隐隐约约透出孤寂的味道。 “没有……如果没有……那你后来……” “我自己解决了,用手。且从头到脚泡在冷水里,泡了很久。阿嫤,我说过,这件事我不想再提,这是你最后一次问,以后你都不会再问,好么?” 梁嫤看着李玄意,看着他一开一合的嘴,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半晌,宁静的寝殿中,仿佛只能听得到两人彼此间的呼吸之声。 在李玄意以为这件事终于算是翻篇了,可以躺下睡觉的时候。 梁嫤又低声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既然你和她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可以确定引起你这病症的,一定是心理因素,如果能让她在来一次……在于你面前……或许,你就可以康复了?” 李玄意眉头紧蹙的看着梁嫤,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生气了,真的很生气。 梁嫤感觉得道,她面上露出不安,抬手放在自己高耸的肚子上,“对不起……我不是想旧事重提,我只是……想为你医治。” “不用。我没觉得如今这样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自己有病!梁大神医还是省些心思吧!”李玄意声音冰冷的说完,便从床上起身,“你好好休息。我今晚……去紫宸殿休息。” 说完,他竟真的披衣,离开了清宁宫。 梁嫤怔怔的坐在床上。 看着他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远去。 第一次……这是她嫁给他以来的第一次,他将她一个人扔下,离开她,转身而去。 梁嫤抬手捧住自己的脸。 她这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她轻喘起来,心里头好似被人揪住了一块肉,疼的直抽抽。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作死就不会死”么? 李玄意自己都愿意病着,并不是她不肯为他医治啊?他既然愿意,自己非这老鼻子的劲儿干什么?还生生的把他气走了。 梁嫤,你是猪么? 还是说,因为怀孕,智商已经降为负数了? 梁嫤放下手,猛的捶了一下床,翻身躺下,拉过薄被盖在身上。 愤愤的吐了一口气,闭目,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才渐渐睡去的,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大约是天都快亮的时候? 晨鼓响的时候,梁嫤翻了个身,用手捂住耳朵。昨晚被自己折磨了一夜,她现在完全没有精神起床。 她并不知道,今日与宣政殿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正是朝会之时。 李玄意高坐于皇位之上。 他脸色甚为不好,黑沉的要滴出墨来。 殿上众位大臣,就算不善察言观色,也不难看出端倪。 众人谨小慎微,连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做了圣上盛怒之下的炮灰。 众位大臣那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咽回了肚子里,无人启奏。 李玄意这才冷声开口:“众位爱卿都无事启奏?朕倒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众位。” 大臣们纷纷躬身,听圣上吩咐。 李玄意冷笑了一声,“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朕的私事,可朕却瞧着,众位爱卿关心的紧。比朕还要操心。今日便拿来在朝会上说了,有什么心思的人,最好也歇了你们的心,再让朕看到你们瞎操心……南夷之地,还缺苦力,喜欢瞎操心的不如去开荒挖矿吧!” 众位听圣上口气很是不好,胆小的大臣头上已经冒出汗来,生怕圣上生气的事,和自己有关。 李玄意的视线在殿中扫视一圈,淡声道:“朕断定,定然是你们谁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了吧?从朕这里打不了朕后宫的注意,便把心思花在了皇后身上?你们也真是想得出!皇后如今怀有身孕,影响了皇后的心情,你们负担的起这责任么?皇后贤良温淑,聪慧豁达,曾与江东瘟疫的大难之中,不畏生死,救助百姓、控制瘟疫,与江东,与大周百姓之中口碑甚高。吐蕃回纥进犯我泾原两州,妄图染指我大周国境之时,皇后身为女子,却不惧边疆混战,只身前往,与大军最后的胜利功不可没,于军中也赞誉不断。朕有此妻,此生足矣!自今以后倘若有人再敢提及让朕充盈后宫——直接斩首!” 第284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臣们纷纷下跪,向圣上认罪。 李玄意的目光落在了宿蒲的身上。 他淡声开口道:“宿先生以为呢?” 宿蒲颔首:“圣上英明!” “你们那些小心思都歇了吧!此事,朕也已经认真想过,众位爱卿之所以关心朕的后宫,想来也是为朕的子嗣着想,也是为大周的基业操心。” 众位大臣连忙肯定。 李玄意笑了笑,“朕已经决定,册立朕嫡长子李桢为太子,宿蒲为太傅,教导太子。如此,相信众位爱卿,也是可以放心了吧?” “圣上圣明!”众位大臣异口同声。 如此,看谁还再敢提让他充盈后宫,看谁还敢给他塞女人! 惹了他不高兴,直接拉出砍了,他有言在先,便是砍了,这群御史文臣也没有话说! 梁嫤起床的时候,朝会上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后宫里来。 她看着面前的精致小吃,一点食欲也没有。 满脑子都是昨夜里,她逼问李玄意,李玄意气的转身而去的情形。 她按了按额角,生了孩子傻三年,此话果然不假。 李玄意一开始说的那些话,不就是表明他心中只有她,让她别多想的意思么?为什么她非要固执的呆在自己的牛角尖里,就是不肯出来呢? “阿娘!”李宁馨大步跑进殿中。 在私底下,她依旧亲昵的管梁嫤叫阿娘,管李玄意叫阿耶,像个小女儿一般撒娇耍赖,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 “听闻上官姨母今日要进宫来,是么?”李宁馨眼巴巴的望着她。 梁嫤闻言一愣,这才想了起来,上官夕可不是今日要入宫么。 她点了点头。 因为上官夕总是宠着李宁馨,外出回来,每每都会搜罗回来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她。 李宁馨也甚是喜欢上官夕,每次上官夕入宫她都是眼巴巴的等着,缠着上官夕和她玩儿。 上官夕在李宁馨面前也就是个大小孩儿一般。 想到还要见上官夕,梁嫤便简单的用了几口饭,实在没什么食欲,没吃多少,就让宫人撤了下去。 母女两人没坐多久,便听闻宫人报,上官夕求见。 李宁馨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跑着迎出殿外。 梁嫤也笑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被李宁馨挽着手,走进店中的上官夕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哟,这是怎么了?”梁嫤不由问道。 上官夕恭恭敬敬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梁嫤抬手,“快起来。” 上官夕站起身子,就被李宁馨拉到一旁的坐榻上跪坐下来,“姨母这是怎么了?天也没塌呀,怎么姨母脸上一筹莫展?” 上官夕轻叹一声,看向梁嫤道:“皇后娘娘,怎么办?自从几年前开始为仁济堂开遍大周的理想奔波以后,我这脚步就停不下来了。如今阿耶说婚期将至,把我关在家里,不让离开京城也就罢了。昨日我还听他和母亲说,等我嫁了人以后,就不让我再外出行船了!倘若只能蹲在家里,举头看着那一方四方天,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啊?不让姨母外出了呀?”李宁馨反应倒是比上官夕还大,“那怎么办?怎么行?那以后谁会给我到处搜罗好吃的好玩儿的?绝对不行!我去告诉阿耶,让阿耶和上官大人商量,怎么能因为嫁了人,就剥夺你的自由呢!这不公平!” “宁馨儿!”梁嫤责备的看着李宁馨。 李宁馨撅撅嘴,“阿娘……你没看到姨母这脸上,愁云惨淡么?” “这种事情,你阿耶可做不了主!”梁嫤抬手点了点李宁馨的脑门儿。 “怎么做不了主?阿耶不是圣上么?”李宁馨撅着嘴,低声道。 “这是人家家里的事儿,阿耶就算是圣上,也管不了人家家里的事儿啊,关起门来,这都是内宅之事,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圣上还要管大臣内宅之事的?”梁嫤反问道。 李宁馨嘴巴快,“阿耶管不了大臣的内宅之事,怎么大臣们就要管阿耶的后宫呢?还非逼着阿耶充盈后宫……” 说到这儿,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看着母后微微垂下的嘴角,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只是话一出口,话音落地,哪还有捡回来的? “阿娘……”李宁馨放下捂在嘴上的手,上前轻轻晃着梁嫤的手,“阿娘莫生气了……是宁馨儿胡说的……没这回事。” 上官夕本来是进宫向梁嫤抱怨,向自己的阿姐求助的。 这可倒好,反倒听到了阿姐比自己还惨的遭遇。 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圣上和阿姐的感情,她可谓是一路见证过来的。 当初去往江东之时,圣上和阿姐感情还没有明了,她就睁眼看着。 他们能一路相扶着走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以为如今总算是一切都落定了。 谁知圣上也不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的。 “皇后娘娘……”上官夕低声想要挤出些安慰的话来。 梁嫤却是一笑,“没事,没事,宁馨儿不必紧张,你没有说错话,阿夕也不必替我难过,这件事,呃……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没事的,他的心,我还能看不清么?” 看着阿娘脸上的笑容,李宁馨心中还是自责不已,她怎么嘴就那么快呢! 上官夕也尴尬的笑了笑,“人生在世,多有不得已之事。” 梁嫤点了点头,“别说我的事了,这事儿自有圣上操心呢。还是说说你吧,你说,义父不许你再离京了?” 上官夕连忙点头,“是啊!你说这多过分,我都准备大力开展海外通番之业呢!他却说不准我出行!阿姐你不知道,我如今在大周的水运之上,名声可响啦!谁若是不知道上官娘子大名,算他没见识!” 上官夕说起自己的事业,兴奋的连尊称都忘了。 梁嫤倒也未在意。 听她说的兴致勃勃的,她如何从扩展仁济堂开始,渐渐的涉足了旁的行业,盐,茶叶,丝绸等等,但凡她感兴趣的,没有她不尝试的。 也许是天生的敏锐,让她的贸易越做越大,且她一直秉承当初为仁济堂开辟市场之时的仁人诚信理念。 她涉足的生意,口碑都非常好。 “上官娘子”更是业内对她的尊称。 如今她的心早已经在这几年跑野了,让她在回到京城,做一只被关在四方院中的金丝雀,她如何能够收的住心呢? 梁嫤看她从兴致勃勃一直说到现在,说到自己要嫁人时的无奈和颓唐。 连李宁馨都不禁在一旁唉声叹气。 至于她究竟是在为上官夕惋惜,还是在遗憾今后就没有人能大江南北的给她搜罗好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这件事,不仅圣上管不了……”梁嫤看着上官夕道,“义父说的话,也是不算数的!” 上官夕闻言一愣,“什么意思?” 梁嫤还未回答。 她便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阿姐的意思是……让我逃婚?唔,这是个办法!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连累阿耶,会不会连累上官家,上官家和王家如今关系这么么好……可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为了我自己的理想,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未来的幸福,非要按照他的安排去过我不想过的生活呢?!对吧阿姐?” 对你个头!梁嫤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上官夕叹了一声,“唉,我也就是一说,这样不是太自私了么,不禁对不起阿耶,母亲怕是也会伤透了心的,以后还怎么在王家抬起头来?” “谁说让你逃婚了?”梁嫤无奈的笑了笑,“我说义父说的不算,乃是因为,出嫁从夫呀!” 上官夕抬头看着梁嫤。 梁嫤循循善诱道:“如今你还是上官家的女儿,自然事事都要听义父的安排,出嫁之前,不能离开京城,那便不离开吧!可等你出嫁以后,你就是王家的人了,义父他想管你,也管不着了呀!你若想出入,只要你家相公同意,旁人还能拦着不成?” 上官夕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你能让王小郎君体会到你所 第285章翻窗 “阿姐果然是好主意啊!”上官夕拍手道,“让想要出游的人,从我,变成他,以后得是他求着我出门去!就算王家和上官家的长辈有不满,也是冲着他发火儿,压力他顶着!果然妙极!” 上官夕高兴起来,抬手摸着李宁馨的头顶道:“宁馨儿也可以高兴了,姨母以后就又能给你四处搜罗新奇的玩意儿了!” 梁嫤笑着点点头,遇到别人的事情,她就能冷静下来思考。 为什么事情搁到自己身上,她就变得那般愚不可及了呢? 上官夕轻叹一声,“唔,不知怎的,听完阿姐这一番话以后,我竟然有些期待起嫁人的日子了呢!” 李宁馨这会儿却没有说话,她抬头看着上官夕脸上忽然飘起的红晕,纯净的大眼睛里,若有所思。 期待嫁人的日子? “是不是嫁人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在一起,就可以朝夕相守,相濡以沫?可以时时刻刻的相依相偎在一起?”李宁馨不由小声问道。 上官夕笑着点点头,“对,主要的是,嫁人以后,就有个人陪你奔波,陪你过你想过的生活……关心你,体贴你,在你软弱疲惫的时候给你肩膀让你依靠……哈哈,咱们的宁馨儿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李宁馨垂眸,缓缓点了点头。 只是她纯净的眼神里,莫名的情愫却无人看清。 上官夕在宫中用了午膳,大肆感慨御膳房的手艺好,吃饱喝足才离开。 梁嫤也着人打听了大臣们让李玄意充盈后宫的事,听闻他一直被大臣逼得很紧,却一时没有丝毫放软态度的意思。 下晌的时候,更听闻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 他竟于朝会之上,毫不避讳的说出那番话来。 梁嫤心下既感动又自责。 他一番深情,一番忠贞,终究是自己先软弱了。 终究是她先辜负了他的深情,竟然会为此将他大半夜里气走。 梁嫤自责的同时告诉自己,今晚一定要保持着笑脸,一定要让他开开心心的,以补偿昨晚自己的愚蠢给他带来的伤害。 她终于可以确信,如此的李玄意,便是病好与不好都没什么差别,他既然能够毫不排斥的靠近她,便是在他心里,真正认定的人只有她! 可满心期待,攒满力气,准备好好向李玄意道歉的梁嫤,却没能在晚膳的时候等来李玄意。 他若不是有重大事务,一定会来陪她用晚膳的,登基以来,从不耽搁。 今日是……莫非他还在生她的气? 梁嫤无奈的皱眉,这事儿若换位处之,她也会很生气的吧?或许恨不得将李玄意痛打一顿?或许一连几天都不会理他? 梁嫤在宫女的劝解中,拿起了筷子,却没有一点食欲。 “娘娘,您今天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您就算不饿,也得顾惜着腹中的小皇子啊!”宫女低声劝着。 梁嫤点了点头,硬把饭菜塞入口中,将吃饭变得像是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般,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上官夕都赞不绝口的饭菜,在她口中,却是食同嚼蜡,了无滋味。 她勉强塞了一点,宫女见她实在没心情,也不敢再劝。 撤下了饭菜,梁嫤翻了会儿书,李玄意在的时候,都是李玄意为腹中的孩子读书。 今夜他不在,梁嫤让识字的女官来读,可女官声音明明轻轻柔柔的,她却觉得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索性让人熄了灯,她在床上躺了。 看着被远处长明灯照得影影绰绰的帐顶,她无奈的呢喃道:“李玄意,你也太小气了吧,就算是我不对……好歹我是孕妇呀,你不该快些消气,回来哄我的么?”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寝殿之中,朝南的大窗户,微微动了一动。 梁嫤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隔着垂下的纱帘,向窗口看去。 这可是在内宫之中啊!难道还有人遇对皇后图谋不轨? 梁嫤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那扇大窗被人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缓缓推开了。 “来人呐——” 当入侵者脚步轻轻的落入寝殿之中时,梁嫤也同时大喝出声。 那入侵者一愣,抬头向床帐看过来。 梁嫤也终于看清了翻窗户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皇后娘娘!何事吩咐?”宫人们呼呼啦啦的从殿外推门进来。 床帐之中的梁嫤默默无语。 站在窗户边的某人道:“没事了,你们都退下!” 宫人诧异的微微抬头。 果然瞧见一身常服的圣上,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圣上脸上的表情,是叫做尴尬么? 跪在前头的宫人不由问了一句:“圣,圣上?您怎么在这儿?” 那宫人身后的人赶忙碰了他一下。 众人不敢在好奇帝后这点小情趣,连忙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并将殿门也给关上。 李玄意抬脚一步步向床帐走来。 坐在床上的梁嫤此时却不知为何,多少有些紧张起来。 “阿嫤……”李玄意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也带着忐忑的味道。 梁嫤“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没有动。 李玄意一步步走近。 轻纱的床幔,在两人之间隔出了朦胧的距离。 “还记得当初你取笑我的话么?”李玄意轻声问道。 梁嫤缓缓点了点头,又怕他瞧不见,低声应道:“记得。” 李玄意笑着走上前来,立在轻纱帷幔外头,“我此生,只愿为你翻窗,只愿看你一个人的笑脸,只愿与你共度余生。那所谓的病,我根本不在意,如今已经很久没有瘙痒过了,可看到旁的女子靠近,我仍是满心排斥,阿嫤……你相信宿命么?” 梁嫤低声道:“我信……” “我也相信。所以,不要挣扎了好么?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守,无论是王爷也好,皇帝也好,我会用尽最大的力气,守护你……别想那么多……也原谅我昨晚负气离开,我不是怪你,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怪自己,为何不能叫你放心,不能叫你无忧无虑……” 夜里的人似乎格外的感性。 梁嫤看着站在轻纱外,小心翼翼向她道歉,向她表明心迹的人。 心头一时酸酸甜甜,妙不可言。 “不怪你……是我不好。”梁嫤小声说道。 “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带兵入宫,早一点调动羽林军,也许……宁王就不会出事,也许,如今我还是闲散的王爷,你是无忧无虑的仁济堂神医……不会有人逼着我充盈后宫,不会有人惦记我后院里究竟有多少女人。是我不好,你生气也没错,我不该负气将你一个人丢下。”李玄意微微颔首,看着脚下的轻纱。 梁嫤赤脚跳下床来,伸手挑开纱帘,扑入李玄意怀中。 “是我想多了,是我钻了牛角尖,我只是怕……怕这病真的会影响你的健康,你的安危,既然你觉得没事,那便是没事!我……”梁嫤低头咬着下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玄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如今这样不是很好么?你好好的给宁馨儿、桢儿生个弟弟,等桢儿再大一些,我就将这皇位交给桢儿。江东风景甚好,当初疲于奔波控制瘟疫,都没能好好游山玩水,等他大了,咱们也是该放松的时候了……” 梁嫤窝在他怀中抬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点头而笑。 真好……有期待的人生真好……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窝在李玄意怀中,好像特别容易睡着,明明他来之前,她还觉得胸闷的根本没有睡意,以为自己今夜又要失眠呢。 可躺下不久,口鼻之间,是他气息,身旁是他给的温暖。 她的心好像瞬间就安定下来。 迷迷糊糊间,她问道:“唔,如今立桢儿为太子,不知道桢儿肩上的担子会不会太重了?” 李玄意轻声道:“别担心,桢儿这孩子沉稳的很,给他压力,才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也好早早的做好准备!再者说,有宿蒲为太傅,他必然不会走弯路的。” “宿蒲……唔,这个人……”梁嫤还没说完,便没了声音。 李玄意低头一看,她已经在他怀中睡着了。 立太子,并在朝会上言明自己的态度之后,大臣们估摸着也是死了心。 到未再提及让圣上充盈后宫的事儿。 毕竟脖子上的脑袋只有一颗,谁也不想拿自己的脑袋来试试圣上的刀快不快。 且圣上不迷恋后宫,皇后娘娘虽然独霸后宫,却也未听闻有干政之事。 更有皇后娘娘在百姓中间的威望着实难以撼动。 圣上的后宫之事,总算平静下来。 第286章少女的心 上官夕大婚前夕。 梁嫤诞下二皇子李栩。 圣上一直守在清宁宫,从开始发动一直受到孩子生下来,收拾好,抱到他的面前。 他激动不已,当即封二皇子为庆王。 太子李桢也来到清宁宫,探望自己的母后及刚刚出世的弟弟李栩。 看着李栩圆嘟嘟的笑脸,胖乎乎的小手。 李桢犹豫半晌,才向自己的父皇问道:“阿耶,桢儿刚生出来也是这个样子么?” 李玄意回想了一阵子,点头道:“大差不差吧,不过阿耶觉得你像阿耶多些,弟弟像你阿娘多些!” 李桢闻言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会,才缓缓道:“为何不是桢儿像阿娘多一些?” 李玄意挑眉,“怎么,像阿耶不好么?” 李桢想了想,缓声开口:“像阿耶自然好,可是阿耶如此喜欢阿娘,百姓也赞誉阿娘,如果像阿娘,岂不是能像阿娘一样受欢迎?” 李玄意轻笑,抬手拍了拍李桢稚嫩的肩膀,“阿娘受拥戴,被赞誉,可不是凭着一张脸的!许多人甚至根本都没有见过你阿娘,却仍然会说着你阿娘的好话,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李桢瞪眼看着李玄意。 “乃是因为,你阿娘心中私欲很少,独占欲很小,她总是先为百姓着想。从她医者的本心出发,用自己所学,所知,想要为百姓,为旁人,做更多的事情。”李玄意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教育儿子的机会。 李桢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既然阿娘的独占欲很小,为什么有人偷偷说,阿娘独霸后宫,独霸圣宠呢? 李桢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小了,有些自相矛盾的问题,他如今还是不明白。不过也许他再大一点,知道的像太傅那么多,就能明白了! 上官夕大婚的时候,梁嫤正在坐月子。 李宁馨不肯错过姨母的大喜事,一早就带着侍婢随从出宫去了。 她虽年纪不大,但却是嫡出的安定公主。 王家和上官家自然对她恭敬之至,并不敢因为她和上官夕亲近,就慢待与她。 见当今圣上最是宠爱的安定公主都来亲自参加上官家女儿的婚事,并且安定公主是先到了上官家,和上官家送亲的队伍一起来到王家的。 实在是给上官家长脸! 不少前来参加王家和上官家两家喜事的这些世家大族、朝中官员们就艳羡不已。 有人提到了当初在广陵时候,上官异常郑重的认干女儿之事。 纷纷竖起大拇指,或明或暗的赞叹嫉妒上官睿行有眼光。 当初的梁嫤不过是个女官,还是个小小的江东刺史,说不定摆平了江东瘟疫,这刺史的头衔也都给免了去。 那时多的是人不理解上官睿行所图,更是不将梁嫤放在眼里。 以为她不过是个攀附上官管家的幸运儿而已。 谁曾能料到,时至今日,竟是上官家从当年认下那义女身上得来好处。 皇后娘娘重情重义是出了名的。 对她的义父直到如今也十分敬重,逢年过节,皇后必定会让人往上官家送来厚礼。 圣上独宠皇后,更是人尽皆知。 圣上对上官家也颇为重用。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上官家吧? 自然还有林家。 那个从岭南流放回来,处在京城之末的林家,如今也风光再起。 大房替皇后娘娘打理仁济堂,颇得重用。 二房入士也仕途通达。 上官夕大婚,林家也是坐上之宾。 于林家人身边说话好,拍马逢迎之人,不胜枚举。 李宁馨本来是要参加完宴席再回宫的,可不知怎的。 上官夕刚被送入洞房以后,她便悄悄的带人离开了。 她回到宫中,便直奔皇后寝宫,清宁宫。 梁嫤正倚在床头,看着摇床里安睡的李栩。 如今她身为皇后,想要自己喂养孩子,绝无可能。 不过李玄意知道她的心,允许她将孩子养在清宁宫中,孩子饿了的时候,她便让乳母将母乳挤出,亲自喂养。 看着孩子酣睡的样子,便是再辛苦,心里也是满足的。 “阿娘!”李宁馨轻声唤道。 伺候一旁的藿香对李宁馨比了比,告诉她摇床上的庆王,正在睡觉。 李宁馨放轻了脚步,来到梁嫤身边,坐在床上,握住梁嫤的手道:“阿娘!我看上官姨母大婚了!” 梁嫤点点头,笑道:“是不是很热闹?” “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大红的颜色,张灯结彩,看着都让人心潮澎湃,姨母一定会很幸福的吧?我看姨母出嫁的时候还哭了,后来姨父将她接出轿子,她便不哭了。” 梁嫤笑道:“是啊,她会很幸福的,有一个人相知相守,相濡以沫,怎么能不幸福呢?” “那……宁馨儿什么时候大婚?”李宁馨目光灼灼的问道。 梁嫤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是问阿娘,宁馨儿什么时候能大婚呢?”李宁馨又低声重复了一边。 梁嫤看着年纪尚小的女儿,一时哭笑不得,“你呀,还早呢!” 李宁馨微微皱了皱眉,“还要等很久么?可是……” 梁嫤敏锐的察觉了女儿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她心头一跳,女儿该不会是“早恋”了吧?!虽然如今这社会,女孩子十三四岁便定下人家,十四五岁便嫁人为妻,是常态。就算是童养媳,六七岁七八岁就被买回去做人媳妇也不是罕见的事儿。 可从女儿脸上看到类似恨嫁的表情,梁嫤实在大感意外。 “宁馨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梁嫤小心翼翼的问道。 语气都不敢太过严厉,生怕伤了女儿幼小不成熟的心。 便是现代,早恋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如果不是大人们如防患洪水猛兽一般的勒令制止,也不会让孩子的早恋愈演愈烈。它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推移,慢慢就淡了,消失了。 越是束缚压迫,越容易引起反弹。 梁嫤虽心中有些忐忑,面上的笑容还是十分和煦的。 李宁馨想了想,爽快的点了头,“是啊,这种感觉,应该就叫做喜欢吧?” 梁嫤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住了,“唔,能让阿娘的宁馨儿喜欢上的人,究竟是谁呀?” 她笑着问道。 李宁馨却是摇了摇头,脸上有些害臊的表情,“现在还不能告诉阿娘知道!” “不想跟阿娘分享你的小秘密么?”梁嫤说话前,把要吐口的话反复在脑中过了两边,觉得没有不妥,才谨慎说出。 李宁馨果然没什么压力的笑了笑,“不是要瞒着阿娘,宁馨儿愿意跟阿娘分享所有的秘密。可是……我知道自己喜欢他,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呢!等确定了他的心思,再告诉阿娘知道,好么?” 梁嫤迟缓的点了点头,原来自己的女儿还是暗恋啊? “阿娘可答应我,不许私下里打探!不许让人盯着我!不许偷偷乱猜!让他发觉,我多不好意思!他如果也喜欢我,我就告诉阿娘知道。他如果不喜欢我,那就算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发生。如果阿娘打探,我多没面子!”李宁馨看着梁嫤说道。 梁嫤闻言,只好点头。 “阿娘答应你,不会私下打探,但你……你做事要有分寸,女孩子,要管住自己的心,更要约束自己的行为,千万莫要叫人觉得你轻浮,那些钟灵毓秀的男子,都不会喜欢太过轻浮的女孩子的!”梁嫤温柔的说道。 李宁馨轻松的点了点头,“女先生有教,我知道的!” 她说的轻松。 梁嫤却一点儿都不轻松,真是担心她会有不当的行为。 在这种事情上,吃亏的永远都是女孩子。 可她知道面上一定不能让李宁馨觉得她不信任她。 “好,阿娘相信你!”梁嫤郑重说道。 许是说话的声音吵了睡着的李栩,他睁开眼睛,张开小嘴儿哇哇的哭了起来。 李宁馨逗了他一会儿,便告退走了。 梁嫤一面抱起摇床里的小儿子,一面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 心下难以安定。 她的宁馨儿,她的宝贝,究竟是喜欢上谁了? 生女儿果然是不如生儿子省心那!更可况是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 藿香适才也在一旁听着,见梁嫤面上担忧之色,不由上前道:“林家的小娘子不是在安定公主身边伴读么?想来公主的心事,她一定多少知道,不如将她唤来问问?” 梁嫤抬头看了藿香一眼,迟疑了一阵子,还是摇了摇头,“宁馨儿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心思细腻,且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都尤为的敏感。我既然答应了她,不会在她向我坦白以前去查探,那就要做到。以免被她发现,以后就不会再相信我了。” 藿香似有些不理解,“娘娘是公主的娘亲啊,公主还能不相信娘娘么?再说,娘娘就算打探这些事,不是也是为了公主着想么?公主定会明白的……” 梁嫤却是摇头道:“她是我的孩子,却也是独立的个体,独立的人,我养育是在尽一个母亲的本分,却不能将她当做我的私有物品,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性格,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选择。倘若我干涉太多,不是爱,是伤害。” 梁嫤说完,轻叹一声。现代社会上的父母,能做到的亦不多,更可况如今? 果然她抬眼就看到藿香一脸懵懂的表情。 梁嫤摆了摆手道:“没事,我相信宁馨儿一定会有分寸的,她不傻,不会让自己做不当之事的。” 嘴上这么说,心中的担忧却是不少。 宁馨儿一直被她和李玄意保护的很好,她从小就肆无忌惮,一个女孩子,却像是女汉子一般,骑马,射猎,打马球,舞鞭,练剑……她感兴趣的都要拿来玩儿一玩儿。 李玄意宠她宠的没边,她要干什么他从不阻拦,有次她偷偷骑了西域进贡的大宛马,险些将一干伺候她的宫女侍卫给吓死。 李玄意却赞她骁勇,还将那匹难得的良驹送给了她。 如今她忽然有了喜欢的人。 那种感觉,好像是自己护在手心里的宝贝,忽然间长大,忽然间就要飞走一般。 第287章送画 梁嫤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是莫名的焦灼。 她甚至几次忍不住,想要对藿香说,将林家小娘子叫来问话。 林家二房白氏的女儿林素素前年已经嫁人。 古氏的女儿如今也已经长大,花儿一般的年纪。念着林书山和古氏都是老实分本的人,林书山在药厂里更是兢兢业业,便是她贵为皇后以后,林书山也从未贪念要她更大的好处,反而是愈发对药厂的生产质量更加严谨,精益求精。 古氏膝下只有林菁菁一个亲生的女儿,儿子都是林书山的原配所生。 为了林菁菁能嫁的一个好人家,梁嫤便将林菁菁接到宫里来,作李宁馨的伴读。 公主伴读,也就是陪着李宁馨一起学针织绣艺,烹煮小点,插花茶道,《女则》《女诫》等等。 简单的说就是给公主找个玩伴儿而已。 在公主身边伴读过的,就如同给自己的身份镀了一层金一般,于出嫁之时,必然更受看重。 林菁菁也是懂事的,和古氏一般老实得很。 如果她从林菁菁那里套话,一定可以问出来自己的宝贝女儿究竟是看上了哪家郎君。 可是倘若让宁馨儿知道了以后,母女之间的关系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融洽,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 她便一直克制着自己,真的没有去插手这件事。 凤阳阁中。 李宁馨站在画架后头,看着自己精心绘制的画,脸上溢出欣喜的笑来,“菁娘,你来看!” 林菁菁闻声连忙上前。 “能瞧出来这是谁么?”李宁馨指着自己的大作问道。 林菁菁的脸上却是微微一僵。 “这……” 她半晌都未能吐出第二个音节。 李宁馨皱着眉头,失望的看向她,“不会吧?认不出来啊?我觉得画的挺像的啊?你觉得不像么?” 微黄的纸上,一位少年临风而立,握着书卷的手背在身后,他头顶的桃花开得烂漫,清风浮动,有花瓣随风飘扬,更有那几个调皮的花瓣落在他的发间,他肩上。他脚下铺了一地的花瓣,好似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少年只露出张侧脸,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身上一股书卷气之外,更有一种洒脱之气。 林菁菁终于颤抖着声音道:“这是太子伴读,宿白么?” 李宁馨立即抚掌而笑,“对呀!看来我画的还不错嘛!能认出来吧?” 林菁菁点了点头。 从画上就不难看出公主一笔一笔的用心,若非将这人刻在脑海之中,如何能够绘与纸上,如此传神? 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宿白,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唔,你说,如果我将这幅画送给他,他会明白我的心意么?”李宁馨问道。 林菁菁张口无言,只看着那画,有些出神。 李宁馨轻轻推了她一把,“菁娘?” “公主……太子伴读比您……年长许多吧?”林菁菁缓缓说道。 李宁馨嘻嘻一笑,“年长又如何?你瞧瞧年岁和我差不多那些小郎君,那个有他这般沉稳的气势的?一个个幼稚得很,还没有阿弟沉稳!看见就叫人头疼!宿白不一样……宿白读的书比阿弟还多,会讲好多好多动人的故事,还会看星辰,能预知许多事,还有很多旁人没有的优点,比如……看到他就让人觉得很舒服,让人想和他呆在一起!” 林菁菁垂眸听着,没有说话。 “菁娘,你说,这种感觉,就是喜欢吧?”李宁馨问道。 按照辈分说,林菁菁是梁嫤的表妹,她该叫姨母。 可当初她林菁菁不似和上官夕那般熟络,又瞧着林菁菁性子绵软好欺负,便执意要叫她菁娘。 梁嫤纠正过她几次,林菁菁却表示不在意,便也由着她叫了。 “菁娘不知……”林菁菁低头说道。 李宁馨闻言一笑,“也是,你都没有喜欢的人,没有试过这种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你怎么会知道呢?” 说完,她看了看纸上墨迹已干,亲自张罗着将画裱了起来,并且只让林菁菁给她帮忙。 旁人她连碰都不让碰她的画卷。 李宁馨和李桢的关系很好,时常让自己身边的宫女给李桢送去些小玩意儿或是点心吃食。 上官夕上次从南方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回来两个厨娘,一手点心做得别有味道。 她知道阿弟也喜欢甜食,便叫人装了一匣子点心,专门让林菁菁帮她送去给李桢。 “这幅画你带着,一定要帮我交到宿白的手上啊!他看了画,定能明白我心意的!你就问他,‘画若像,就请郎君收下,若是不像,还是还给我家公主吧?’看他怎么回答!”李宁馨交代林菁菁道。 林菁菁点头领命。 带着食盒与那画卷,往太子东宫而去。 她与宿白也算是不陌生的。 安定公主很关心太子,时常都会送东西给太子,她也跑过几次腿。 在太子宫中遇见过宿白好几次。 宿白给人的感觉真的就如同安定公主画中的感觉一样。 沉静,温润,如沐春风。 林菁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日的食盒格外的沉重。 她走几步,就好似走不动了一般。 那画卷也累手,明明没多重的东西,藏在袖中却好似要拿不住。 她走走停停,停停再走。 磨磨蹭蹭的,东宫还是到了。 东宫宫人认得她,知道她是安定公主身边的伴读,便朝她笑道:“公主又来给太子送稀罕物么?” 林菁菁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是些精致的小点心,旁人做不出来的味道。” “使得使得!殿下昨日还念叨安定公主小厨房里点心的味道呢!”宫人连连点头,引着她向太子读书的地方走去。 临到门口,宫人站在门外向里回禀。 李桢的声音传了出来,“拿进来吧。” 宫人退开一旁,朝林菁菁抬手做请,让她将点心拿进去。 林菁菁颔首进得殿中。 不知为何,心跳竟突然快了起来。 她将点心放在外间的凭几之上,躬身道:“殿下,点心放在这里了。” “嗯,代我谢谢阿姐,你下去吧。”李桢说道。 自从他被立为太子以后,他便愈加勤奋刻苦起来。人也越发沉稳,分明没多大的小人儿,却整日里稳重的像个老头儿。 甚至有时,李玄意跟他开玩笑,他都只是浅浅一笑。 真真不复负玄意对他的期待。 且宿蒲还告诫他说,身为储君,若想要不行差踏错,一定要谨言慎行。 他便连说话的速度都比以往更慢了几分。 似乎是一句话说出口以前,都会在心里过上好几遭一般。 宿蒲私底下忍不住跟李玄意感慨,李桢倒是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李玄意也不恼,反而十分高兴。 林菁菁对着里间福了福,忍不住抬头向里张望一眼。 只看到临窗的桌案旁边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太子殿下。 却并不见那个时常陪在太子身边的温润郎君。 林菁菁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如果人不在这儿,那不能将画送出,就不是她的错了吧? 她躬身向外退去。 人刚出了殿门。 便听闻有脚步声从回廊里传来。 “林家娘子。”淡薄的声音,略带温和的笑意,此时听在林菁菁耳中,却仿佛一声炸雷一般。 她惊得立时跳向一边,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瞪大眼睛,向说话人看去。 第288章谁的春心在萌动 宿白轻笑,“吓到你了?” 林菁菁立即红了脸,慌忙摇头,“没,没有。” 宿白抬起拳头于鼻下轻咳了一声,眼中都有了笑意,“安定公主又给太子殿下送什么?” 林菁菁慌张的说,“呃,是……是一些小点心。太子喜欢的。” 宿白点了点头,越过她就要向殿中走去。 林菁菁捏了捏袖中的卷轴,唤住宿白道:“郎君……” 宿白转脸看她,“林家娘子还有什么事?” “这……”林菁菁不知为何,自己似乎紧张的就要透不过起来,便是见圣上,见皇后娘娘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紧张啊?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这里有幅画是送给郎君的!”林菁菁迅速从袖中抽出卷轴,塞入宿白手中。转身就跑。 宿白唤她,她都没停下脚步,仿佛被狼撵着一般。 一直到跑出了太子东宫,她才想起,安定公主嘱咐她问的话,她忘了问! 这怎么办? 现在回去问? 她已经离开了,再掉头回去,遇见宫人必然要问她回去干什么?她要怎么说? 如果宿白在正在太子身边,她要用什么理由把他叫出来? 再说,她已经走了,再回去问,宿白会不会觉得她很笨,很蠢,很奇怪? 林菁菁懊恼的揪着自己的手指。 这下回去该怎么交差?! 她一直垂着头回到安定公主的凤阳阁。路上低头走没看路,几次险些撞了树。 一路上宫人的窃笑之声倒是听了不少。 她回来也没敢往公主面前凑,生怕公主问起她送画的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李宁馨听闻她回来,却是在第一时间将她叫道了面前。 并且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众人,目光灼灼满是期待的看着她:“怎么样?画送出去了么?” 林菁菁点头,“嗯,送出去了!” “那他……怎么说?”李宁馨眼睛一眨一眨,恍如一闪一闪的星星一般。 林菁菁头都快埋到胸口了,根本不敢抬头看安定公主。 李宁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却一直不闻她回答。 她轻叹一口气,“唔……他是说不像,将画退回来了么?唉,没关系啦,你不用为我难过……虽然我确实挺难过的……但是,再难过也会过去的对吧?没事,菁娘,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不是……”林菁菁忽然低声说道。 “嗯?”李宁馨狐疑看她,“什么不是?” 林菁菁的左手狠狠攥着右手,低声嘟囔道:“画没有退回来。” 李宁馨闻言,愣了好一阵子,没说话。 忽而她就大笑起来,还拍着手在殿中手舞足蹈,“真的么?真的没有退回来?太好了!呵呵呵……我就说嘛,年龄不是问题的,他比我年长又怎样,只要心意相通,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行了!就能像阿耶和阿娘一样,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他们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他们的感情!于我也一样!” 林菁菁的脸色有些发白。 这下怎么办? 她如今再说,画没有退回来,不是因为宿白接受了画,而是她忘了问。她将画塞到宿白手里就跑走了,公主会不会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公主会不会问,她为何没有问?她为何那般紧张的将画塞到宿白手里就跑走了?她为何在见到宿白的时候,心跳都会紧张的加速?为何他一句玩笑话,她都会脸上发烫? 为什么? 李宁馨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之中,没有发现林菁菁不太好的面色。 她蹦跳雀跃的来到窗边,看着外头被风抚得轻轻摇晃的树梢,低声呢喃道:“接下来呢?他明白了我的心意,会如何回应呢?” 林菁菁皱着眉头,低声告退。 也不知李宁馨听闻她告退的声音没有,她只觉自己站着都是疲惫,悄悄的退出了正殿。 微风一吹,她竟是一身细汗,险些在殿门口跌坐下来。 与她交好的宫女见状,关切问道:“菁娘子,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 林菁菁摇了摇头,没说话,脚步匆匆且有些不稳的一头扎进自己的耳房。 隔了两日。 李宁馨正欲让林菁菁再跑趟东宫,给李桢送些东西,顺便看看宿白有没有什么口信带给她的时候。 东宫却是有人来了。 宫人手中也提着一个食盒。 李宁馨十分意外。 那宫人笑着解释:“殿下今日得了新鲜吃食,道公主总是惦记着他,如今他也能让公主尝尝东宫的美味了!” 李宁馨笑着让宫人收下。 那食盒放在她面前,她好半天都没有打开。 只专注的盯着食盒外头看,不知道自己心中隐隐在期待什么。 “公主,您是打算隔着食盒,猜出里头是什么吃食么?”伺候李宁馨身边的宫女问道。 李宁馨一愣,略笑了笑,“是啊,叫你蒙对了,阿弟那儿能有什么好吃的,也值得他派人给我送过来,他知道,我对吃可是刁钻得很!一般的东西我可不稀罕!” 宫女闻言附和的笑起来,“太子殿下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以往只见公主给东宫送吃的,东宫遣人送回来的东西里却从没有吃的!这次呀,定是稀罕物!” 李宁馨笑着点头,“既是稀罕物,可不能叫你们看见!你们都退下,我要先睹为快!” 宫女们笑着退了出去。 李宁馨起身将手落在食盒的盖子上,心头却砰砰跳了起来。 阿弟以前从没有给她送过吃的来,今日这吃的,会不会和他有关?会不会是他给的回应? 李宁馨终于明白,什么叫欣喜又忐忑。 “吧嗒”一声,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来。 一股馨香的味道肆意飘散。 她索性将盖子全掀开。 只见一只净白恍如白玉的盘子紧紧的放置在食盒中,白玉盘子中间是红色的果脯丝摆成一张美人脸。 虽只是寥寥数笔,但却有几分传神的味道。 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朱钗头饰,额间一朵芙蓉花,不就是她常有的打扮么? 李宁馨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她伸手捏起一根描绘衣领的果脯丝,“这是什么果脯,怎么这么香?以前没有见过呀?” 原本看到美人脸的时候,她想自己一定是不会将这么漂亮的东西吃掉的!怎么舍得?! 可是受不了这香味的诱惑,和心中的好奇,当把衣领吃掉以后,她就停不下来了。 先是衣领,继而是头饰,再而是发髻……最后盘子了只剩下一双大大的眼睛了。 “唔,只剩一双眼睛好恐怖!”李宁馨自言自语道。 于是,只剩下一只干净的白玉空盘子了…… “味道香香的,像是花香,甜中略带涩味,反而压制了食甜太多会产生的腻味。”李宁馨低声呢喃,“这究竟是什么果脯?” 她伸手拿起食盒中的白玉盘。 果然在盘子底下发现了一个被折成小小的纸条。 她连忙扔下盘子,小心翼翼的展开纸条。 “画已收到,惶恐之余,窃喜不已,敬谢之。来而不往非礼,花下美人,敬请笑纳。” 宿白的字很好看。 连她那个沉稳的好似小老头儿的阿弟,平时不怎么夸人,都夸宿白的字好。 飘逸流畅,让人过目难忘。 真的是他送来的吃食,她就说嘛,阿弟哪有这心思。 李宁馨将小字条捧在心口,笑的恍如偷吃了蜜糖的老鼠一般。 林菁菁立在殿门口的时候,抬眼便瞧见公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听闻了一旁宫女的玩笑话。 她的目光落在公主跟前的食盒上头。 东西是东宫送来的,可究竟出自谁手,看公主脸上的笑意,便不难猜出。 林菁菁心头像被人忽而给了一记闷捶一般。 她转身道:“我还有些事,公主若是寻我,你帮我应一声。” 她小声对相熟的宫女嘱咐了一句,便快步离开。 林菁菁匆匆出了凤阳阁,心头的感觉很奇怪,整个心都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离开凤阳阁是想去哪儿?想去干什么? 林菁菁不愿去深想,回避着不愿去探究,她只跟着自己的感觉,快步走在宫道之上。 一直到她来到皇后娘娘的清宁宫外,她才猛地站住了脚步。 她来这儿做什么? 她要见皇后娘娘? 她见皇后娘娘是想做什么? 林菁菁怔在原地,脑中蹦出这几个问题来,质问自己。 她究竟想干什么? 告密么? 安定公主交代了她,这件事莫要让旁人知晓,便是她的阿娘也不行。 她不是答应了么?为什么现在要来站在清宁宫的门外? 要进去么? 如果她将自己知道的,将公主恋慕宿白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是不是就算背叛了公主? 宿白年长公主许多,娘娘一定会反对的吧?一定会制止公主深陷下去的吧? 对,她其实是为了公主好!为了防止公主弥足深陷! 当初的常乐公主不就是因为爱错了人,所以才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么? 她应该告诉皇后娘娘人,让娘娘阻止安定公主错下去。 “菁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忽然有人和她打招呼。 第289章忠心 林菁菁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藿香缓步走来。 “啊,我……”林菁菁有些张口结舌。 “是来给娘娘请安的么?怎么不进去?”藿香笑道,“娘娘前几日还念叨过你呢!” “哦,我只是……只是路过,公主还交代了我事情没做完!改日再给娘娘请安!”林菁菁说完,福了福身子,扭头便快步离开了。 藿香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在原地站了片刻,眼中有些许的不解。 “娘娘,婢子回来的时候瞧见林家小娘子在宫门口徘徊。问她,却又说是路过,便匆匆走了,瞧着像是心里有事的样子。”藿香入得清宁宫寝殿时说道。 梁嫤闻言,从小儿子李栩的身上抬起目光,“林家小娘子?” 藿香点了点头,“是啊娘娘,您说,林家小娘子心事重重的样子,会不会是和公主有关?” 梁嫤垂眸想了想,“你问她,她却说没事?” “是啊,我瞧她样子,是在清宁宫门口徘徊了有一阵子了,我上前问她,她却说自己是路过,便匆匆跑走。”藿香点头道。 “许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又觉得说了不妥……”梁嫤犹疑道。 “或是关于安定公主的事?”藿香小声道。 梁嫤一面逗着躺在摇床上的李栩,一面轻笑,“算了,咱们还是别乱猜了,倘若是宁馨儿的事,应该让我知道的,宁馨儿必然不会瞒着我。” 藿香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旧有些担心。娘娘这心也太大了,平日里不是十分紧张安定公主的么?怎么到事儿上了,反而真的不闻不问了呢? 到了黄昏的时候,藿香又来到梁嫤身边。 梁嫤以为她要问何时摆膳,哪知她却是悄悄靠近,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婢子觉得真是有事儿!” 梁嫤微微一愣,“嗯?” 藿香朝门外看了一眼,小声道:“适才碧荷回来,说瞧见林家小娘子在清宁宫的墙角徘徊,她本想上前去问,可没等她走近,林家小娘子就躲开了。” 梁嫤此时,面色也郑重起来。 “如此说来,怕是她遇到什么想不开的问题了吧?想说,却又不知该不该说?” 藿香连连点头,“依娘娘看,要不要将她叫过来问问?” 梁嫤垂眸想了片刻,“你去看看,她若还在清宁宫外,就把她带过来。她如果已经走了,就不必传唤了,免得宁馨儿想太多。” “是!”藿香颔首领命,亲自去了。 梁嫤等了不多时,瞧着李栩睡的十分熟,便交代奶娘看好,轻手轻脚的出了偏殿。 藿香正带着林菁菁走进殿来。 林菁菁如今正值豆蔻年华,身体正在发育,精致的华服,包裹着她纤细又透着蓬勃生机的身段。 恍如一颗即将成熟的青梅,青涩却也诱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林菁菁恭敬福身。 “起来吧,你在宁馨儿身边伴读,宫里的日子可还习惯?”梁嫤轻笑着问道。 “回娘娘的话,公主带人亲和,凤阳阁的宫人也都对菁娘很和善,菁娘过的很好。家中没有姐妹,又和兄弟们玩儿不到一起,倒是宫里更快活呢!”林菁菁似有些羞怯的小声说道。 梁嫤笑着道:“住的习惯就好。” 林菁菁低着头,并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梁嫤打量她的神色,“你父亲母亲难有机会入宫看你,你若是有什么话,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知晓。” “谢娘娘,菁娘……没有什么,就是有时候会想念阿娘。”林菁菁笑着说道,“不过陪伴公主,整日里也丰富多彩,这想念只偶然冒出来,算不得什么。” 梁嫤点了点头,“那你没有什么事想对我说的么?” 林菁菁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回娘娘,没有。” 梁嫤看着她。 她垂眸看着脚下地毯上富丽错杂的纹路。 殿中一时十分安静,只听得殿外黄昏的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好了,没事的话,你就回去吧,宁馨儿若是有什么事,记得及时告诉我。既是选林家的孩子入宫伴读,便是想更好的关怀宁馨儿,她年纪小,你年长她数岁,也比她稳重,她难免有不懂事的时候。”梁嫤温声说道。 “公主很沉稳,知礼又娴淑。”林菁菁连忙说道。 “你不必紧张,她好,我自然也就更加放心了。”梁嫤笑道。 林菁菁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清宁宫。 藿香脸上尽是不解,“既然没什么事,她总徘徊在清宁宫外头干什么?” 梁嫤却是看着门外,渐渐垂下的暮色,淡声道:“她还是对宁馨儿忠心的,如此就好。” “嗯?”藿香有些不明所以。 梁嫤却没有再就这件事纠缠下去。 李宁馨于此时还并不知道林菁菁的犹豫徘徊。 更不知道,她差点就在母后面前背叛了自己。 她此刻正沉浸在自己过早萌发的爱情世界里,幸福的不知所以。 今日往东宫送东西的时候,没寻到林菁菁,她只好让旁的宫女跑了一趟。 给宿白的东西,是一张素色勾勒的小画,画中一个女子捧着空了的盘子,临窗而坐,像是十分不舍盘中之物,想要却没有了的遗憾表情。 小画不大,她也折好了藏在食盒里头的盘子底下,并未叫宫女知道。 她的心事除了林菁菁,谁也没告诉。 晚膳时候,瞧见林菁菁一脸疲惫的从外头回来,她还十分不解的问了句:“菁娘,你今日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 林菁菁垂头道:“托哥哥给阿娘带了封信,等了好久都见不到哥哥……” 她不习惯说谎,说起话来,有些结巴。 李宁馨笑道:“想家了?想给家里写信告诉我啊,我找人帮你送出去!” “多谢公主!”林菁菁福了福身,不欲多言。 李宁馨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儿!明日可不许乱跑了,我寻你有事呢!” “是!”林菁菁只觉这个是字,说的口中发苦,心中发闷。 好在宫女说晚膳摆好了,李宁馨便转身去用膳,没再多问她。 林菁菁松了一口气,垂头回到属于自己的耳房中,脑海里却是忍不住一遍遍浮现那副画,和画中的宿白。 画中的宿白和现实中的宿白反复重叠在一起…… 今日东宫送来的东西,真的是与宿白有关吧?他真的收下了公主的那副画?他究竟懂不懂公主画里的意思? 宿白那般聪慧一定是懂的吧? 可是他比公主年长数岁,他真的不介意么? 是了……安定公主聪慧,又会骑马,会射猎,精于丹青,容貌妍丽,虽还为长成,却已经可见其眉眼精致,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她的吧? 林菁菁和衣躺在床上,有些烦闷的翻着身子。 “菁娘子,公主用过膳了,没用完的赏了咱们,你来吃点么?”门口探进一个小脑袋。 林菁菁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和自己关系要好那宫女,摇了摇头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她翻身装作很困很累的样子。 宫女没有多说,便悄悄帮她把门合上。 过了两日,东宫便又有东西送来。 公主身边的人都知道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十分要好,对此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公主好似对东宫送来的东西格外的期待,每次都是亲自收下,亲自打开。 好像东宫的东西真的十分稀罕一般。 圣上最是宠着安定公主,便是太子那儿没有的东西,安定公主这儿一定有。这东宫里有什么东西是能让安定公主如此喜欢的? 旁人不知,林菁菁却是最为清楚。 公主期待的不是东西,而是送东西人的心意。 李宁馨每每收了东西以后,或在当日,活在次日,会让宫人回赠吃食,或是小玩意儿到东宫去。 因着此事林菁菁是知情的,她并不想让旁人知道,便总是遣林菁菁前去。 可林菁菁不知是怎么了,不是说自己脚疼,就是找旁的理由来推脱,说什么都不愿领这差事。 一次两次,李宁馨倒也不觉得。 可次数多了,李宁馨便察觉出不对来。 “菁娘,你跑一趟,把阿耶新让人送来的渠江薄片给太子送去些!还有副小像我藏在茶叶筒子下头了,他定能发觉,你只管把东西交给他就行!”李宁馨将装了茶叶筒子的提篮往林菁菁面前一推。 林菁菁迟疑片刻,摇头道:“公主……菁娘昨日来了月信,今日有些不舒服……” 李宁馨看着她,轻笑了笑,“不舒服么?可要召太医来看看?” “不,不用……”林菁菁摇头。 “既是不舒服,就不要强忍着!”李宁馨温声说道。 林菁菁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唔,只要不多动,也没什么事。” 李宁馨笑了笑,并未多言。 将茶叶交给旁人送往东宫,又来到林菁菁面前。 “如今只有咱们两人,没有外人。菁娘,你知道,我从不将你当外人的,你是阿娘的表妹,我却觉得,你更像是我的大姐姐一般,我有什么心事,即便没告诉阿娘的,也都没瞒着你。”李宁馨轻笑着说道。 第290章你也有权利 林菁菁听闻这话音,心中有些紧张,点头道:“公主厚爱,菁娘知晓的。” “既然你知道,是不是也应该将我当做知己好友,当做自己亲密无间的姐妹,有什么心事都当和我分享呢?”李宁馨继而道。 林菁菁点了点头,“是,公主说的是。” 李宁馨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坦白。 可是林菁菁皱着眉头,一直没有开口。 “菁娘?”李宁馨等得有些急,便开口唤道。 林菁菁摇头道:“菁娘没有什么心事。” “你有一日一直不在凤阳阁,听闻你去了清宁宫,你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将我的事告诉了阿娘知晓?你是不是出卖我了?”李宁馨倏尔冷下脸来,口气虽不严厉,却也不似适才那般和煦。 林菁菁慌忙摇头,“没有,菁娘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是从清宁宫路过,给皇后娘娘请了安,什么都没有说。” 她顿了顿,又道:“请公主相信菁娘!” 李宁馨笑了笑,“既然不是出卖了我,那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林菁菁紧张解释道:“没有……是,是担心家里的情况,一直没有接到阿娘的回信,所以有些心神不宁。” 李宁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倒是并未再质问下去。 林菁菁庆幸于自己终于将公主的怀疑搪塞过去,却不料公主竟约了宿白在宫中相见。 并且还带了她一同前去。 东宫后头的东海池里养着许多鱼,九曲浮桥通向湖中水榭。 弱柳扶风,将东海池环绕在一片绿荫当中。 李宁馨带着她走上九曲浮桥的时候,她便看到一袭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握折扇,立在水榭当中。 那时她想逃避,已经不可能了。 公主只带了她一人出来,旁的伺候的宫女皆被公主遣走了。 她不能让公主一人去面对外男,更不能让公主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自从那日将公主的画塞到宿白手中,她仓惶逃走以后,便没有再见过宿白了。 她十分明白,在公主面前,她根本连一丝竞争的余地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宿白之时,那种悸动的感觉是不是叫做喜欢。 只觉得自己只要避开了不见,只要不再去往东宫,总会淡忘掉……总会将他温润的笑脸,他翩翩的身姿忘却在脑后。 虽然每每找理由拒绝公主送到她手里,让她去往东宫的机会,会让她心头紧的发疼。 可躲了多日不见,并未让她忘了宿白,反到让他的身影在自己脑中愈发的清晰。 可除了逃避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林菁菁垂头跟在李宁馨的身后,踏上九曲浮桥的瞬间,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耳边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那潺潺水声,啾啾鸟鸣好似瞬间都离自己远去。 唯有身前的安定公主,和水榭中的白衣郎君,叫她心头恍如压着一颗巨石。 “菁娘!”安定公主临近水榭之时,忽而停住脚步,回头笑看着她。 林菁菁立即顿住脚步,仓皇失措的抬头看着公主,“呃,公主是叫菁娘回避么?” 李宁馨朝她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你回避什么?这件事,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瞒着你。孤男寡女相见,总是不妥,这才专门拖了你来,先前未能与你言明,你不会生气吧?” 林菁菁连忙摇头,“不会,多谢公主信任,菁娘岂会生气。” 李宁馨笑着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水榭。 “公主!”宿白拱手行礼,“林家娘子!” 林菁菁也对宿白行了礼。 李宁馨笑着还礼,“你说要亲自告诉我那果脯的做法,莫非是你亲手做的?” 宿白低头轻笑,“不才,承蒙公主不嫌弃。” 林菁菁呆呆的立在一旁,听着宿白和李宁馨低声轻谈,间或有轻笑,伴着湖上清风,让人觉得自在又舒畅。 可自在舒畅的似乎只有正在说话的两人。 林菁菁站在一旁,只觉恍惚,她为什么要跟着来?为什么不早点明白公主遣走身边侍者是要来见宿白?如果她早一点明白,就能早一点躲开,不用看着眼前的情形,只觉得自己无比多余。 她垂头揪着自己的手指,努力的将公主与宿白的说笑声都摒除在耳朵之外。 东海池风景很美,湖里的鱼很多,听闻还是废太子让人从海里抓来的,一开始养不活,后来专门请了有经验的渔家在宫中照料着,湖里的鱼才存活下来。 若非跟着公主前来,她哪里有机会看着东海池的风光,对,她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听他们说话的! 李宁馨与宿白只聊了约莫两刻钟,便起身离开。 毕竟是年轻儿女,倘若给旁人看见了总归是不太妥当。 李宁馨带着林菁菁先走,宿白于水榭之中目送她们离开。 林菁菁只觉好似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她小心翼翼的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只见宿白的目光专注的落在李宁馨的身上。 他没有看她……是一直都没有关注过她么?他对自己温润的笑,和煦的言语其实与对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么?自己在他心中,原本就没什么分量么? 一直到远离了东海池,一直到回到公主的凤阳阁。林菁菁的心仿佛还揪在一处。难以纾解。 李宁馨却是别有意味的看着她,遣下身边之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菁娘。” 林菁菁一愣,“公主有何吩咐?” “你也喜欢宿白对么?”李宁馨小声问道。 林菁菁闻言,只觉轰隆一声,好似平地一声雷,炸响在自己耳边,她顾不得尊卑,惊讶乃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宁馨,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李宁馨看着她的反应,点头自言自语道:“看着反应,还真是让我猜对了!难怪自从那天让你送了他的画像以后,你便有些不对劲儿,从那儿往后,更是连东宫都不愿去了。” 林菁菁这才缓过神来,慌忙垂下头来,“没有,公主误会了……菁娘并无此心,不去往东宫乃是……乃是……” 李宁馨低头看着林菁菁,“你不必紧张,今日带上你前去见宿白,其实就是为了正是我的猜测。看你见到他的反应,看你在水榭之中的不自在,我就知道,你一定和我一样,也喜欢他。” 林菁菁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公主早就知道了,今日更是故意试探…… “公主,”林菁菁噗通跪了下来,“公主赎罪,是菁娘失了分寸!” 李宁馨抬脚来到她身边,将她搀扶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虽年幼,却也知道,感情这种事由心不由人。宿白能让我喜欢,必然是有他出众之处,所以你也喜欢,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就像你会喜欢烟粉罗裙,我也会喜欢烟粉罗裙一样。” 林菁菁被李宁馨搀扶起来,心中仍有有些忐忑的看着她。 “公主不怪菁娘么?” 李宁馨摇了摇头,“在感情面前,我不是公主。我从小见到的就是阿耶阿娘那样纯美独一无二的感情,我所向往的也是阿耶阿娘那般,一世一双人,携手白头。所以,我容不得我所爱之人,身边还有旁的女人。” 林菁菁低下头来,掩饰眼中的神色。 李宁馨继续说道:“所以,你可以告诉宿白,你也喜欢他,就像我当初送给他那副画,表明我的心迹一样。你也可以让他明白你的心。如果他选择了你,那么……我退出,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见他。” 林菁菁猛的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宁馨,“公主说什么?” 李宁馨却是笑了笑,“机会就在你面前,我希望在这件事上,咱们是平等的。” 林菁菁听自己骤然放大的心跳声,隆隆的像是要盖过一切的声响。 她哆嗦着嘴唇,拒绝的话却是没能说出口来。 虽然她的理智一直在告诫自己,她应该拒接,立马拒绝,或者这又是一次试探呢? 可声音却仿佛被卡在了嗓子眼儿,直到公主转身离开,她都未能吐露出来。 李宁馨跟林菁菁说了这么一番话以后,便不知去了哪里。 林菁菁在自己的耳房中,一直呆坐了一下午。 黄昏时候,梁嫤正抱着小小的李栩在清宁宫的回廊里散步,一面走着,一面微笑着和李栩说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看到孩子纯真无邪的笑脸,就觉得心中满满的。 “娘娘!”忽而有宫女站在回廊外头,怕惊扰梁嫤怀中的庆王一般,小声禀道。 梁嫤向宫女看去,“何事?” “公主身边伺候的婢女来禀,公主已经在马场里御马整整一个下午了,一直没歇过,眼看天色不早了,公主却仍旧没有休息的意思。恐公主身体消受不了,特来禀于娘娘知道,好叫娘娘给个指示。”宫女福身说道。 梁嫤微微一愣,宁馨儿怎么了? 她将李栩交给一旁奶娘抱回殿中,便摆驾去往校场。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阳光染红了整个校场,更连校场上那个骑着马疯跑的身影也染成了红色。 第291章阿娘的诀窍 梁嫤让人牵过一匹马来,她翻身上马,“驾——”的一声,御马进了校场。 李宁馨正在享受着于马背上肆意驰骋的感觉,马儿疾驰,风很大,吹着她的发,吹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大,可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真的让人很舒服。 好似那一点点烦忧,那一点点不确定,都被风吹走,被她疾驰的速度给甩在了后头! 忽而她发现有另外一匹马向她追来。 她立即抽马,“驾——”加快了速度。 后头那人也跟着加速。 这种比赛的感觉,更让人着迷。 李宁馨不由笑了起来。 一开始她还有些领先,但她身下的马却是有些疲惫了。 跑了大半圈,她终于被后头的人追了上来。 那人御马蹿过她,她放慢速度,表示认输。 这才瞧见,前头那人竟然是自己的阿娘。 梁嫤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母女两人,兜马缓缓在校场之上溜达着。 “阿娘,你怎么来了?”李宁馨御马前行几步,并行在梁嫤身侧。 梁嫤笑看了她一眼,“许久没有这么畅快的骑过马了,明年的秋季狩猎,咱们一定得去!” “好啊!太好了!”李宁馨兴奋的像是要从马上跳起来。 梁嫤笑看着她。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笑容渲染的格外温柔,格外美好。 “阿娘!”李宁馨笑的很灿烂,眼中却有些犹疑和不确定,“当年,你和阿耶认识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女子喜欢阿耶?” 梁嫤想到女儿早恋之事,说话格外慎重,开口之前,先在心头将话过了两遍,“是,想来很多人的审美和阿娘是一样的,都喜欢美好的事物。你阿耶虽然性格算不上完美,但喜欢他的人,确实挺多的。” “那……阿耶为什么喜欢阿娘,而且……只喜欢阿娘一个人?我听闻许多小娘子说过,他们的母亲如何惩治小妾,如何跟自己的相公斗智斗勇的防患小妾婢女爬相公的床……阿娘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李宁馨面上不解。 梁嫤低头笑了笑,忽而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冰心的一句话,“女孩子的爱情,不能去找,应该是等来的”。 “阿娘是有诀窍的!”梁嫤笑着说道。 “嗯?什么诀窍?”李宁馨瞪大眼睛询问。 “那便是……什么都不做,他以深情待我,我必回报以深情,他若转身离去,我就微笑送他离开。”梁嫤听着身下踢踏的马蹄声,“宁馨儿,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除了阿耶阿娘,没有人天生就是必须爱你的,所以你要学会爱自己,当那个爱你的人来到你身边的时候,也付出你的爱。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不要纠缠不休,仍旧习惯去用自己的爱,守护自己的心。” 李宁馨看着夕阳下,语气温柔的母亲。 只觉如此的母亲真的好美,如果她是阿耶,也会像阿耶一样爱着母亲的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李宁馨笑道,“他若和我一样,愿意一心一意待我,我必不负卿。他若心有旁人,我也必不纠缠!” 梁嫤重重的点头,听着女儿的话,看着女儿的笑脸,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也曾担心过,今日的女儿,会因为阿耶阿娘的宠爱,会有一日,落得常乐公主那般结局。 可女儿豁达的笑容,轻松的言语,让她知道,她实在是小看了宁馨儿了! 林菁菁想了整整两日。 终于决定,不放过这次机会。 既然公主给她公平竞争的权利,那么如果再退缩,便是自己懦弱,日后嫁了并非心仪之人,她怕是会遗憾上一辈子的吧? 林菁菁下定了决心,也见到公主在知道了她的心思以后,并没有疏远她。 待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菁娘,菁娘”的叫着她。 这让林菁菁更加有勇气,直面自己懵懂的春心。 她不似公主那般多才多艺,但一手绣工,颇得古氏真传,连当今的皇后娘娘都颇为赞许阿娘的绣艺,她觉得自己绣的这只香缨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精致的香缨,从配色,到里头的香草选用,到每一针每一线,她都用尽了心思。 当捧着这只香缨,站在东宫,太子殿下读书的殿外之时,林菁菁觉得自己既紧张,又兴奋的莫可名状。 “林姐姐,是为公主来给太子送东西的么?”东宫的小宫女见她,便低声打招呼道。 殿里头的人听闻动静,提步向外走来。 林菁菁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急切。 忽见那一抹素白的身影,好似千万春花绽放眼前,她更仿佛听到花瓣缓缓张开的声响。 “林家娘子!”宿白低声道,并朝她拱了拱手。 林菁菁点点头,将手中食盒向前递去。 宿白抬手接过,“太子殿下正在温书,师父说,下午要考校,我便替太子拿进去就好。” 林菁菁“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手却是握在食盒上的提手上没有松开。 宿白诧异看她一眼。 林菁菁眼中有些焦急的神色,低声道:“郎君……” 宿白微微颔首,知道她也许是有话要说,便领着她向回廊中走去,“公主有什么话托你交代么?” 两人走到僻静之处。 林菁菁慌忙从袖中拿出一只精美的香缨,向宿白递去。 宿白伸手接过。 林菁菁刹那间便红了脸。 她转身欲走。 宿白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香缨之上。安定公主一般让人送来的都是小画,或是人物,或是景物,或是她瞧见的有趣之事,寥寥数笔,却勾勒的有形有色,恍然就在眼前。 这香缨,却是第一次让人送。 且听闻她喜欢骑射,喜欢丹青,喜欢打马球,喜欢双陆等,她爱好良多,却从不闻她喜欢针线之活儿。 “林家娘子!” 林菁菁已经走出回廊数步,宿白却突然抬头叫住她。 她心中异常紧张,仿佛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宿白从后头走上前来。 那只精致的香缨他仍旧拿在手中,“这是……” 林菁菁的脸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深深埋在胸前。 宿白面上露出些了然的神色,将手中香缨向前递出,“承蒙林娘子错爱,这香缨精美至极,可并不适合宿某!” 林菁菁埋在胸前的头猛的抬了起来,错愕的看着宿白,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 宿白手中的香囊却是执着的向前伸着。 “请林娘子收好!”宿白低声又说了一遍。 林菁菁脸上的红晕退去,眼神中的错愕终于转变成失落。 “郎君是不喜欢香缨么?郎君……是喜欢旁的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亦或是想让自己听到最直白的回答,好让这颗心死透。 宿白轻叹一声,“林娘子聪慧之人,想来已经明白宿某的意思。” 他握着的香缨又向她递近了几分。 林菁菁伸手一把夺回他手中香缨,捂着脸,转身跑走。 林菁菁没有直接回到凤阳阁,反倒是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缓缓靠着宫墙坐了下来。 她心头很闷很难受。 她还是失败了…… 其实一早就应该想明白的啊?她有什么地方能和公主相比呢? 家世?容貌?才华? 她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居然还自不量力的去向宿白表明心迹!宿白一定在嗤笑她吧? 自己简直像个笑话一样! 安定公主知道结果,也会嘲笑她吧? 她还以为这是个摆在自己面前的机会,真是傻!傻得可笑!费尽心思,不过是自取欺辱罢了! 林菁菁将脸埋在膝头,无声的哭了一场。 待哭完,擦干眼泪,才回到凤阳阁。 安定公主正站在窗前,一面看着院中纷飞的落叶,一面信笔作画。安定公主的性子很活泼,宛如盛夏里耀眼的太阳,无论是在马场上,还是在御花园中和众位世家小娘子游戏之时,安定公主总是最醒目的那个。 可是在她作画之时,她却又是娴静的,她可以在画架之前,站上一两个时辰,连话都不说。 林菁菁越看,也觉得自己与公主真是云泥之别。 此前竟然会生出和公主争执的心思,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菁娘,”李宁馨放下手中画笔,“你来看!” 林菁菁闻言走上前来,往画架上看去。 只见画中,乃是一个女子,微微仰着头,看着树上正在凋零的黄叶,满目忧伤。淡薄的日光透过高高的屋檐房顶,树杈,落在她脸上。她的神情有些愣怔,却别有一番美丽,叫人忍不住心疼。 林菁菁微微蹙着眉头,抬眼向窗外看去。 她适才正从那庭院之中穿过,她的确驻足抬头看了一阵子的落叶。 “这是……”林菁菁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李宁馨笑了笑,“是你啊,菁娘!不会又没认出来吧?” 她竟入了公主的画,可是她有这么美么? 画上的女子,气质宛如幽静的铃兰,独自绽放却又气质芳华。 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在公主眼中是这么好看么? “送给你怎么样?”李宁馨笑着说道。 林菁菁的手微微有些抖,她小心翼翼的去触碰画上那人。 “颜料还没干,周遭的景还需要完善,等我画好了,咱们一起把她裱起来怎么样?”李宁馨温声说道。 林菁菁却是膝头一软,冲她跪了下来。 “公主……菁娘……向公主请辞!” 第292章豁达 李宁馨微微一愣,在一旁挂着的帕子上抹去手上颜料,伸手拽林菁菁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走?” 林菁菁跪着不肯起身。 李宁馨干脆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女子如此蹲在地上,着实有些不雅,可这动作在安定公主做来,却随性而洒脱。 “请公主恩准菁娘出宫吧!”林菁菁低着头,也不解释。 李宁馨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忽而明白过来,“今日你见到宿白了?” 林菁菁垂着头,没有回答。 李宁馨想了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既然是三个人的感情,那便注定会有人受伤,阿娘说,男女之爱本来就是自私的东西。可我们依旧是好友对不对?此事已经如此,你若能够释怀,便是在我身边,依旧心中自在;你若不能释怀,便是离开皇宫回到林家,依旧心怀怨怠。你如今不敢面对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心。” 林菁菁垂着头,倒没想到比她年幼几岁的安定公主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微微抬起头,向公主看了一眼。 李宁馨冲她笑道:“失去心上人已经是让人伤感的一件事了,倘若再失去一个闺中好友,损失岂不更大了?菁娘,你真的不愿留下么?” 林菁菁想了一阵子,才缓缓从地上站起,“菁娘一向懦弱,这次,或许应该直面挫折。” 李宁馨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点头道:“这就对啦!没有什么大不了,倘若今天伤心的是我,我也闷头哭一场,然后重新开始快快乐乐的生活!” 林菁菁重重的点点头。 李宁馨真的像阳光,轻易的就可以照进人的心扉之中,叫你不自觉的被她的开朗爽快所影响,心头的阴云莫名的就被她的笑容驱散。 这样明媚的安定公主,换做是她,也会很喜欢的吧? 林菁菁没有离开。 这件事也终于让梁嫤清清楚楚的知晓。 李宁馨毕竟还小,在旁人面前成熟,在自己阿娘面前却难免露出小女儿态。 梁嫤轻松的取笑了她几次之后,她便忍不住将真相都吐露了,连她和林菁菁之间的纠葛,她都没瞒着的全说了。 梁嫤对女儿能这般处理十分的意外。 倘若当年的常乐公主也能如此,怎的也不至于会落得后来那般结局吧? 人说性格决定命运,看来这话是不假的。 宁馨儿能有这般明媚的性格,真是叫人欣慰。 林菁菁和李宁馨之间的关系一度尴尬了好几天。 可小女儿的春心萌动,又能有多情根深种?没过几天,她心头的阴霾就被这秋高气爽朗朗清风给吹散无形。 反倒因为彼此都分享了心底深处的小秘密,而和李宁馨的关系更加密切起来。 也好似因为跨过了一道坎,林菁菁的性格也更开朗活泼。 梁嫤见自己的表妹和自己的宝贝女儿,并未因为这件是反目成仇,反而相处融洽。大感欣慰,总是忍不住夸赞宁馨儿比她当年强多了,聪敏睿智,心智成熟。 藿香却满是担心,“宿郎君比公主年长数岁,他喜欢公主,会不会是因为……公主的身份啊?” 梁嫤笑了笑,“宿白乃是太子伴读,听闻桢儿很喜欢他。宿蒲身为太傅,又是他师父。我看他们师徒二人情同父子,你觉得,他需要攀附公主来借势么?” 藿香想了想,摇了摇头,眼中却仍旧有不解。 “人有时候不能只看生理年龄,有些人活了一大把年纪,其实心态却像个小孩儿一般,浮躁而无定性。比生理年龄更重要的是心理年龄。宁馨儿能这么妥善的处理这件事,也表明了这点。”梁嫤缓缓说道。 与宁馨儿“早恋”这件事上,她既不支持,也没有反对。 有些时候,时间比人更能决定一些事。 其实在现代社会中,一些无法收拾的早恋,原本就是家长的强烈反对才促成的。 梁嫤并未阻止这件事,反倒让李宁馨和宿白之间的相处,平淡而随和。 两人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也没有因为心里的逆反而促发不当的行径。 约束他们的是他们自己的内心,并非家长的高压。 便是在深夜里,李宁馨大胆的偷偷溜出凤阳阁,偷偷来到太子兴建的观星台,与宿白会面。这里并无旁人,两人的举止却没有过分的亲密。 宿白走在前头,带着她一道缓缓步上台阶。 他对这里很熟,时常会和太子,或是师父一起在这里观星象。 李宁馨在他身后隔着一步远的距离跟着。 观星台上,夜风清凉。 今晚的夜空十分晴朗。 漫天的繁星闪闪烁烁,恍如孩子俏皮的眨着眼睛。 “这里好像离天宫好近!是不是我伸手一跳,就能抓到星星?”李宁馨轻笑着说道。 宿白看着她的背影也笑,“是,不过跳起来的力气要大些!” 李宁馨闻言笑看着他,“郎君个子高,不如郎君跳起来抓一颗星星给我看看?” 宿白闻言,苦着脸道:“真的要抓么?” 站在观星台上跳起来抓星星,这么幼稚的行为,看起来会不会很傻? 李宁馨笑着认真的点头,“要!” 宿白无奈的叹了声,“既是公主之命,莫敢不从!” 说着,他真的伸手往上一跳,恍如要够星星的孩子一般。 可在他落下来的时候,却猛的捂住两只手,“抓到了!” 李宁馨大笑,“抓到了?抓到星星了么?” 宿白认真的点头,“公主要星星,岂能抓不到?” 李宁馨点头,“唔,说得有理,倘若没有星星,你可要受罚!” 宿白闻言点了点头,缓缓张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几只萤火虫便从他手心振翅飞起。 莹黄色的亮光,在这静谧的夜里,忽明忽暗,围绕在两人身边。 李宁馨看着缓缓飞在眼前的小小亮光,不由微微一愣。 站在星光之下,萤火之畔的宿白,好似格外的清俊,惹人喜欢。 “原来……你真的抓到星星了呀?”李宁馨小声叹道。 宿白点头,长安城的萤火虫还真不好抓,他一连熬了几个晚上,才抓到这么几只,养在罐子里,还生怕它们死了。 “谢谢你……”李宁馨低声说道,“我很喜欢!” 这样的夜色似乎太过美好,美好的让人迷醉。 宿白想要伸手去握住李宁馨的手。 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直让人沉醉。 可他手心里竟微微都是汗,紧张的他不敢抬手,更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惊了她,轻薄了她。 她不似她的年纪一般稚嫩,他明白的。 “那是什么星,阿弟说,天上的星星都是有名字的,是么?”李宁馨已经转过身去,趴在观星台上头的栏杆上,望着苍穹道。 “是,那颗星叫摇光,在它旁边的是开阳,瞧见那颗最亮的了么,那是紫微星,居于紫微宫正中,它代表的是圣上,紫微星旁边那颗也很亮的是天枢,代表的是皇后娘娘……”宿白低声说道,轻音很轻,宛如今夜的清风。 “那我呢?有没有代表我的星星?”李宁馨好奇问道。 “自然是有的,在天枢星近旁,练成一条半弯线的那些颗星星之中,最大最亮的那颗,便是太子,太子近旁那颗就是公主。”宿白指着某一颗星星说道。 “是我么?”李宁馨顺着他的手指极目望去,“哪颗啊?你指的哪一颗?” “唔,就是那颗!离天枢星不远的!”宿白靠近她,给她指着。 李宁馨为了看清他究竟指的是哪一颗星星,也不由靠近他,“唔,不知道我看到那颗,是不是你说的那颗……” 她身子一歪,不慎撞进他的怀里。 两人都是一惊。 隆隆的心跳仿佛彼此可闻。 李宁馨立即站稳。 宿白也猛的退了一步。 夜色掩盖了两人涨红的脸颊,和眼中的紧张忐忑。 “其实通过星象能看出许多事情来。”宿白为了缓解尴尬,低声说道,“不禁能预知未来的天气,预知是否有天灾,是否会影响收成,还能看出宫中之事。师父精于此道。” 李宁馨闻言笑道:“我听闻过,那司天监不就是观星象的么?也不见他们能预知什么事情啊?阿弟总是说的神乎其神,也不见他发现什么玄妙。” 宿白笑了笑,“观星象,不是只看看星星的位置就行的,要联系很多,星宿,阴阳,五行,八卦……的确是玄妙之事。太子殿下虽对此有兴趣,却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种事情上,太子殿下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李宁馨点点头。 “师父于星象很有研究。说预测宫中之事,想来公主也是经历过一次的,不知公主是否还记得。那时还是在景王府的时候。”宿白缓声说道,“太子逼宫之事,便是师父从星象上观出的。” 李宁馨连连点头,“这件事我记得!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是我是很有印象的!不过如果能提前预知,不是更好么?宿先生看出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能早一点预知,也许就不会是后来的结果了……” 宿白顿了一顿,低声道:“其实,早在前一天晚上,师父便观出了紫微宫中的异动。” 第293章原来 李宁馨一愣,“早一天就已经知道了太子要谋反么?” 宿白摇了摇头,“不是,没瞧出太子要谋反,但是紫微宫中异动,是宫中不宁的征兆,若是司天监能观出异动,便要启奏圣上,加强防患。许是师父并不确定是什么异动吧……” 李宁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么说来,还真的是很玄妙啊?” 宿白笑道:“师父说,世上的事都在天上呢,人会骗人,天却不会骗人。” 李宁馨闻言有些怅然,她举头望着天,“都在天上么?那你说,宿先生能不能从天上看出,现在咱们两个正躲在观星台上,背着他议论他呢?” 宿白闻言轻笑起来,“唔,可能师父他已经看出来了……” “那你要小心回去挨板子!”李宁馨玩笑起来。 宿白故作苦脸相,“是啊,这可该怎么是好……” 两人又看了会儿星星,便一道下了观星台。 除了那次“跌倒”的亲密接触,两人连小手都没有拉过。 李宁馨时刻记得阿娘说的“分寸”,阿娘如此信任她,她怎能让阿娘失望?且她要好好爱自己,便是宿白再好,时间才是最能照清楚人心的铜镜。她还小,得守好自己。 李栩一岁生日的时候。 李宁馨决定绘上一副“全家福”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 其实更主要的是送给阿娘,她知道阿娘最喜欢这些,阿娘总是会在和李栩玩耍的时候,叫宫里的画师来作画,用画笔记录下当时的情景。 她记得她和李桢小的时候,阿娘也是这样。 她曾看过阿娘珍藏的一个匣子,里面全都是这样的画,她骑在阿耶的脖子上,让阿耶驮着她在景王府的小道上疯跑。 她和阿弟争抢一只木偶,抢不过阿弟,就将阿弟推倒。 她喂一只兔子吃草,兔子咬了她的手,她抱着阿娘的脖子嚎啕大哭。 等等诸如此类的画。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童年的糗事或是趣事,翻看阿娘的匣子,好像一切都在眼前展现,仿佛将她的童年捧在她面前让她欣赏回味一般。 小时候不觉得,如今倒是觉得阿娘这想法真是很好! 于是小弟弟李栩的一岁“全家福”她要亲自执笔,亲自记录下来。 李玄意下了朝会回来时,李宁馨正站在画架后头,看着阿娘和阿弟李栩在地毯上玩儿,李桢仿佛大人一般,沉稳的坐在一旁,手中翻着书页。 她净白的手捏着一只炭笔,迅速的勾勒着,纸张的最下方,她还空着一块画面,待回头将正在画画的自己也添进去。 她听闻后头有动静,便回头去看。 正瞧见李玄意带着笑走来。 “阿耶,快快,和阿娘一道同弟弟玩儿!”她指着自己纸上为李玄意留出的位置道。 李玄意笑着点头,“今天宁馨儿来做画师呢!那阿耶可得好好整理下衣冠!” 李宁馨立即笑道:“阿耶随便哪一日都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俊逸不凡的绝色君王!” 得了女儿夸赞的李玄意笑的恍如吃了了蜜糖一般,笑的格外好看。 于大臣面前不苟言笑的圣上,到了自己至亲的家人面前,倒是没有什么冷傲逼人的君主之气。 一旁的宫人也都轻松不少。 李栩玩儿了一阵子,大概是玩儿累了,便倚在梁嫤的怀中睡着。 她起身抱儿子去偏殿睡觉。 李玄意则站起来去看女儿的大作。 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无比的场景跃然纸上。 就连画面下面,正站在画架后头作画的李宁馨也被添了上去。 无声的画卷,却是看着好似笑声满满。 “桢儿!来看你阿姐的画!”李玄意抬眼看着自己那越发沉稳不爱说话的儿子道。 李桢这才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向画架走来。 他自从被立为太子以后,便越发的用功,旁人在学习的时候,他在学,旁人玩儿的时候,他仍旧捧着书在学习。 好似唯恐辜负了阿耶放在他身上的重任。 李桢站在画架一旁,看着画卷不住点头,“构图比例十分合理,既能纵观全局,又不显得画面太满太过凌乱。人物饱满而生动,嗯,很不错!” 李宁馨白了他一眼,“怎么什么到你嘴里都那么没情趣呢?” 李桢面无表情的看她,“人物饱满而生动,不是情趣么?我说了,很不错了呀?” 李宁馨无奈的叹了口气,“阿耶,你看他!” 李玄意大笑,他这个儿子比他当年还冷呢! 李桢却是忽而指着李宁馨画架上的板子道:“这是星辰图,这是摇光,这是天璇星,这是天玑星……” 李宁馨立即伸手将李桢指着的地方捂了起来,“什么啊!我乱画的!” 李桢却是认真的摇头,“阿姐也开始研究星象了?” “都说了是我乱画的了!”李宁馨矢口否认道。 “研究星象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算你笨一点,领悟能力差一点,于此不能有什么造诣,但多学点东西,终归是没有什么害处的,你不必太难为情!”李桢看着她阿姐,诚恳说道。 “李桢!”李宁馨柳眉倒竖,恨不得去揪他耳朵,“说谁笨呢?” 李桢无辜的四下看了一眼,目光落到李宁馨身上,“你看看这里,谁最笨?” 李宁馨抬头一看身边站着忍俊不禁的阿耶,阿娘也刚从偏殿回来。 她鼓着嘴,想说李桢笨,可她这弟弟实在是不笨,虽然有时候说话会很慢,但那是他故作沉稳的表现,跟笨可没有一点关系。 “哼!反正我不笨!”李宁馨说着,将手从画板上放了下来。 李玄意的目光也落到适才被她遮掩的地方。 “宁馨儿果真是对星象有兴趣了么?以前不曾听闻,怎的如今突然有兴趣了?”李玄意随口问道。 梁嫤刚好走上前来,闻言十分暧昧的看了一眼李宁馨。 李宁馨脸上一热,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阿耶会不会看不上宿白? 阿耶很是偏疼她,因为她是阿耶唯一的女儿,宫里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阿娘和她。阿耶说,她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做驸马。 那宿白是阿耶心中最好的男子么? 好似生怕阿耶看不上宿白,李宁馨连忙说道:“是啊,前一阵子才突然喜欢上的!以前不晓得,原来星象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呢!每颗星星都有它的名字,还真是玄妙得很!” 李桢看白痴一般,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背着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仍旧翻开自己的书页看了起来。 李玄意倒是十分给面子的点了点头,“嗯,的确。” “呃,还有,我听人说过,说地上的事,从星象上都能推演出来,人会骗人,天却是不会骗人。如果我能将星象看透,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人能骗的了我了么?”李宁馨说道。 李桢立即很不捧场的哼了一声,“阿姐你?唔……还是省些力气吧!” “你!”李宁馨拿着手边的工笔砸向他,被他偏了偏头,轻松躲过。 李宁馨顾不得和李桢抬杠,攀着李玄意的衣袖道:“真的阿耶!” 李玄意笑着点点头,“你就算是不研究星象,这天下还有人敢骗你不成?” 李宁馨见李玄意态度敷衍,不由急道:“那可不一样,倘若是能通晓星象,便能防患未然!就像当年废太子叛逆谋反那次。若是能提前就看出他的打算,而不是只看出宫中有异动,说不定,就能提前将他的计划打乱,也不会有后来血洗甘露殿的事儿了!” 李玄意闻言正欲笑着摇头,向梁嫤走去。 刚迈了一步,却沉下脸来,“你说什么?” 李宁馨见阿耶突然板住的脸,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凝眸想了想,有些不敢开口。 梁嫤也是微微一愣。 李桢从手中书册上抬起头来,眉宇微蹙,目有所思。 “宁馨儿,将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上一遍。”李玄意说道。 李宁馨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结巴道:“说不定,就能提前将他的计划打乱,也就不会有后来血洗甘露殿的事儿了!”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李玄意看着她道。 李宁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若是能提前就看出他的打算,而不是……而不是只看出……宫中异动……” “你如何知道的?”李玄意的声音带着隐忍的味道。 李宁馨紧张的向自己的阿娘看去。 梁嫤眉头微蹙,替她答道:“许是……宿白告诉她的?” 李玄意抬头看向梁嫤。 四目相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梁嫤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李玄意一直觉得这个皇位是应该属于宁王的。 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感慨过,如果他那一晚能够早点到宫中,也许宁王不会死…… 可这世上最难求的就是“如果”。 他原本志不在此,如今兢兢业业也是怕辜负了先皇的托付,辜负了宁王的理想。 可宁馨儿的话……是说此事,原来是可以改变的么? 原来宁王他……是有机会不死的么? 第294章愧疚 如今顾不上理会为什么宿白会告诉李宁馨这些,李玄意已经转身向殿外走去。 梁嫤追了两步,却又停在原地,只静默的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阿娘……”李宁馨有些忐忑的看着梁嫤,“是我把阿耶惹生气了么?” 梁嫤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李桢却是垂眸,若有所思。 李玄意原本打算,趁着今日小儿满周岁的时候,同自己的妻儿好好放松一下。 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好像道破了当年的真相。 他心跳的厉害,对宁王的愧疚,对宿蒲的怀疑,对自己的埋怨,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和妻儿相处。 他一面回到紫宸殿,一面命宫人传召宿蒲觐见。 宿蒲来的时候,李玄意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宿蒲躬身向圣上行礼。 李玄意皮笑肉不笑道:“宿先生精于观星之术,可预测出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殿中只有这君臣两人。 寂静的仿佛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心跳之声。 宿蒲垂眸答道:“臣观今日风和日丽,太平顺遂。” 李玄意嗤笑一声,“这么看来,宿先生也有看不准的时候啊?没算出来今日朕心中不悦,宿先生大祸临头?” 宿蒲微微抬眼看了看圣上脸色,又垂眸躬身答道:“圣上若有难解之事,臣必当为圣上分忧。” “朕问你,四年前,太子造反之时,你是不是在他起兵前一日,就推断出宫中异变?”李玄意冷声问道。 宿蒲微微一愣,垂眸笑了笑,“圣上是在质问臣么?” “难道朕不能质问你么?”李玄意眼睛微眯。 “圣上既然会问臣,必然是已经知道答案了。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宿蒲倒是没有辩驳,就爽快承认。 李玄意怒拍御案,霍然起身,“你可知道,如果你提前一日告诉朕,宁王他就不用死!” 他声音里沉痛的味道,仿佛宁王之死,就发生在昨天,四年的时光,并未冲淡他们之间已经天人永隔的兄弟之情。 宿蒲点了点头,“臣自然知道,若能提前防范,宁王就不会死在抵御太子的事情上。” “宁王他才是这王位最合适的人选!宁王才应该是一代明君!宿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隐瞒不报?为什么要害死宁王?你若是喜欢这权利,你告诉朕,朕将你举荐与宁王,以你的才华,难道宁王会不重用你?”李玄意沉声说道。 宿蒲却是轻叹了一声,“圣上……您既然已经知道当年之事,觉得此事臣是有私心,那也请容臣为自己辩白一番。看臣的私心究竟要得要不得?” 李玄意居高临下的冷眼望他,“辩白?好,朕就给你机会,让你辩白!” “所谓时机,就是恰到好处的时间,太早,太晚,都不会是如今的结果。”宿蒲声音十分平缓,好似并未被李玄意的怒气吓倒,“倘若过早,圣上也许不会对太子死心,就算是死了心,太子与宁王之间的争斗也不会那么快的戛然而止。就算是宁王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就一定是最好的结果么?” 李玄意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宿蒲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李玄意,“圣上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大权在握,从来没有想过登临皇位?” 李玄意怒道:“朕自然从来没有想过!” 宿蒲却是微微摇头,“那圣上因何要去江东控制瘟疫?因为要去泾州抵御外敌?且这两次立下大功,都是圣上主动请缨吧?” 李玄意蹙眉,他去江东乃是为了梁嫤,他去泾州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他不想被人背后里说是因着私生子的关系才被圣上偏爱,他想证明自己,用自己的实力获得旁人的尊重和认可,而不是靠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份被人巴结。 这和皇位有什么关系? “难道有报国之志的人,都是肖想皇位么?那这天下还容得下一心为国一心为民的人了么?” 宿蒲闻言笑了笑,“臣与圣上相处良久,自然是知道圣上脾性,知道圣上并非那种人。可不是人人都能相信圣上,人人都能理解圣上的!如果现如今是宁王在位,宁王必然会忌惮圣上在军中在民间的的影响力。皇后娘娘又广受赞誉,自然更是圣上之助力。圣上于军中于天下一呼百应,便是圣上没有旁的心思,宁王的皇位又能坐的安心么?” “宁王岂是你说的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李玄意叱道。 宿蒲却是高深莫测道:“人在没有将权利握在手中的时候,或许宽仁豁达,心胸开朗海纳百川。可一旦是经过厮杀,经过奋力的挣扎,才将权利紧握于手,真正尝试过,站在权利顶峰的滋味,这心,就和当初不一样了!人心是会随着身份的改变,而变化的。” 李玄意抿着唇没有说话。 宿蒲却是十分笃定的说道:“便是圣上只想做个闲散的王爷,只怕宁王也不会让您如愿。与其到那个时候,相互厮杀,反目成仇。倒不如一直保持着这份兄弟之宜,如今宁王还受圣上深切缅怀,圣上与宁王还保留着当初最是美好的回忆。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你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妄断,你的妄加猜测!你是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就耽搁时机,生生害的另一人陨殁!”李玄意并未被他的话说服。 宿蒲却是摇了摇头道:“人会骗人,天不会骗人。当年紫微宫星象异变之时,天玑光芒,被天璇星盖过,并摇光星略有转向,使得天璇星靠近紫微宫正中。这是天意,臣不过窥破一丝半分。即便没有臣当初的故意拖延,也必然会有两颗星光芒相竞,必然有一场兄弟相争等着圣上和宁王。与其等到那时兄弟之情谊荡然无存,不如早早扶正中宫。” 李玄意连连摇头,“不管宿先生如何舌灿莲花,于此事,朕也不能放过你。” 宿蒲闻言深深稽首,良久,才起身道:“臣的这条命,是皇后娘娘救回来的。若非皇后娘娘,臣只怕也活不到今日。圣上要拿去臣的命,只管拿去!臣无可辩驳!” 李玄意皱眉看着他,脸上沉冷一片。 “既是如此……来人!太傅欺君罔上,交由大理寺羁押审理!” 李玄意话音刚落,殿外便有侍卫涌入殿中,将殿上跪着的宿蒲押了起来。 李玄意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宿蒲立即被人带了下去。 宿蒲一番话,对李玄意心中并非没有震撼。 可想到记忆中那个温润的翩翩王爷,李玄意对他的死,是因为自己幕僚的耽搁就难以释怀。 他并是太单纯,并非是不相信宿蒲所说——宁王他日也许会难以容忍他,也许还有一场兄弟之间的厮杀在等着他们。 可那些事,毕竟只是也许,那些事毕竟还没有发生。 你不能因为说,看着这人像个杀人犯,推断他明日会去杀人,而今天就把他杀了…… 宿蒲并非弄权之人,他对太子也是悉心教授。 大概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人,光明的背后,总有你无法原谅的黑暗。 宿蒲的私心并不是为他自己,可这般结果,让李玄意深觉无法面对死去的宁王。 夜里他回到清宁宫的时候,身上竟带着酒气。 李栩已经在偏殿里睡下。 梁嫤还挑灯翻着书在等他。 “阿嫤……”他脚步有些踉跄的朝她倒了下来。 梁嫤伸手抱住他,被扑了满鼻的酒气。 “你喝醉了?” 李玄意在她肩头摇头,“没醉,我没醉……我也盼着自己是喝醉了,这样就不必面对内心的愧疚,不必对当初那个毫无血色,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的宁王惭愧……” “玄意……”梁嫤撑着他在床上坐下。 他倚在她的肩头,从未有过的悲伤失落。 “不怪你……”梁嫤低声说道。 李玄意却是摇头否认,“我现在所享有的一切权利,一切荣华,本来应当是属于他的……” 梁嫤轻咬着下唇,听着他声音里沉痛的味道,她心口也有些闷闷的。 李玄意将脸埋在她肩头,口中不断吐出酒气来。 “阿嫤……你说,我还给他好么?” 梁嫤微微一愣,“嗯?” “我还给他,将他的东西还给他,我并不稀罕这皇位……我只要有你,有宁馨儿,有桢儿,有栩儿就够了……” 他说的话仿佛是醉话一般。 梁嫤却是猛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心头一震,转过头来将李玄意从她肩头推起,直直的看着他,低声问道:“你是说,你要将皇位,给宁王的子嗣?” 李玄意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的点了头,“不是给,是还……本来就应该属于他,属于他的儿子。” 梁嫤看着一脸醉态的李玄意,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是他的心里话,还是喝醉了才会说的醉话。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声音也清冷了下来,“玄意,你现在,清醒么?如果你确定自己是清醒的,我想和你谈一谈。” 第295章争辩 李玄意睁开醉意迷蒙的眼睛,看着梁嫤,他脸上冷毅的线条也因为醉态而变的柔软,但这固执的态度却让人真想捶他一顿。 “桢儿的努力你是看到的,自从他被封为太子以后,他几乎手不释卷,旁人在玩儿的时间,他在学习,甚至旁人在睡觉的时间,他都在跟着宿蒲研究星象,推断风雨。他这么用功,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被你肯定,被天下人肯定,不负于他的储君之位么?你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奋斗的目标,如今却要因为你自己心中对宁王的愧疚就要他的努力全部否决,你扪心自问,如此的决定,对他可算公平?”梁嫤低声说道。 李玄意摇了摇头,“皇位有什么,不就是将权利握于掌心么?没有皇位,桢儿一样可以过的很好很快乐。阿嫤,你是不是想偏了?” 梁嫤低叹了一口气,“玄意,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愿意淡泊名利,愿意寄情山水,自己的儿子难道你看不出,桢儿是有振兴国之社稷的宏图大志的?你看不出他想成为一代明君?如果宁王没有死,如果桢儿从不曾为太子。他没有距离这个位置这么近,也许他会成为于国于社稷有用之大臣,也许他会走别的路。可是如今,你已经把这一切摆在他面前了,告诉他他努力就可以得到。可是在他拼命的努力之后,你却把这一切都拿走了,仅仅是因为你心中的愧疚……你不觉得这样做对桢儿太过残忍了么?” 李玄意摇了摇头,“我会和桢儿谈谈的,他会明白我的做法,也会理解支持我的……” “如果他并不支持你呢?”梁嫤转而问道。 “阿嫤……你以前,不是如此在意权势地位的人!是不是……坐上这个位置以后,连你也变了?”李玄意忽而看着她,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孤寂和质疑。 梁嫤抿着唇,眼睛微眯的看着李玄意。 寝殿之中静默良久,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声,掠着窗棂而过。 “如果你要放下这皇位,无论是游山玩水,还是找个宁静平淡无人认识的地方遁隐,我都毫无怨言,眼睛都可以不眨一下的陪你去。皇后之位与我来说是什么?不过是有人伺候,锦衣玉食,受人尊崇,即便是后桢儿为帝,我不过是皇太后,生活又同现在有什么区别?我有手有脚,没人伺候一样能过得很好。我好养活,粗茶淡饭一样可以自得其乐,至于受人尊崇……我甚是觉梁神医的名头拿出来比皇后娘娘更让我觉得荣耀。话已至此,你还觉得我是因为贪恋如今的荣华,才反对你的么?”梁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以免在李玄意心思不定的情况下惹怒他。 李玄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揽住梁嫤的肩膀。 “阿嫤,我知道你,我了解你,你不是这种人,对不起,我说错了话……” 梁嫤将头放在他的肩头,温声道:“或许,你可以侧面的试探下桢儿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对皇位没有想法,自己是不是储君也并不在意,就将宁王的孩子接入宫中来培养?好么?” 梁嫤满以为自己这么说,李玄意会同意,毕竟她觉得先侧面的了解儿子的想法,没有什么不妥。 却见李玄意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桢儿同不同意,都必须如此,不是自己的东西,握在手里心中也不会踏实。” 梁嫤气结。 “李玄意,如果当初宿蒲真的提前一日告诉你,宫中会有异动,宁王就一定不会死么?先皇就一定不会传位与你么?你觉得宁王适合这皇位,宁王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么?人心是会变的!若非天意,只因为宿蒲的拖延,就真的会改变历史的轨迹么?宁王若真的是帝王之命,真的会那么容易陨殁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坐上皇位之时,宁王没有儿子么?先皇为什么不直接禅位于宁王的儿子?既然皇位要给宁王的儿子,又让你在中间横插一杠做什么?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梁嫤的语气已经变的有些严厉,并且从李玄意肩头抬起头,坐直了身子。 李玄意侧脸望着他,脸上还有醉态的红晕。 两人四目相对,眸中都隐含怒气,和淡淡的——对彼此的失望。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是再亲密的关系,也有闹矛盾的时候,唇齿相依,还有咬着嘴的时候。 如今又是如此重大的问题,两人意见不能统一,有了分歧,自然觉得对方不似曾经那般善解人意。 李玄意说不过梁嫤,索性仰面倒在床上,“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就不要再多说了,后宫不得干政,你是知道的!” 梁嫤看着李玄意,只觉心中一阵的无语。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和里玄意之间,他会冒出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来堵塞她。 李玄意躺在床上良久,梁嫤仍旧在床边坐着没动。 他许是喝了不少的酒,两人不说话一阵子以后,他便沉沉睡去。 梁嫤坐在床边,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李桢的努力和付出,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换位思考,如果是她正努力学习医术,厚厚的医书都背的滚瓜烂熟,准备努力大展拳脚之际,却有人说,不许她再学医了,不许她治病救人,不许她以后存着治病救人的想法,让她归于平淡,去做旁的什么都好,就是不用肖想她最想从事的事情了。 她的心情,只怕郁闷的想要杀人。 如今,摆在李桢面前的事情就是如此。 已经将他推到离权力顶峰最近的位置,李玄意甚至处理政事的时候经常都会带着李桢在身边,经常询问他的意见,并从旁引导。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个明智的君主,一个成功的父亲。 可宁王这件事,却成了他心中的一根软肋。 不碰则以,碰则浑身疼痛。 不知宁王即位,如今天下会是怎样,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不能妄作判断。宁王还是王爷的时候,确实是流露出贤德之才。 可宁王的儿子,长子次子年岁稍大,已经能看出不成气候。 幼子太小,性情未定。 且不说他们智力怎样,哪个母亲都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最好最聪敏,梁嫤的眼中自然谁都没有李桢聪慧。 抛却智力问题不提,单就努力的程度而言,梁嫤认为,宁王的儿子没有谁是像李桢这般肯吃苦下功夫的。 否则,先皇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就不会放弃宁王那些个儿子,而将皇位转交到李玄意的手中。 倘若是因为宁王的儿子年幼的缘故,让李玄意为辅国大臣即可,完全没有必要连玉牒都改了。 先皇看重的就是他! 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李桢呢? 梁嫤一直在床边坐着,李玄意的性格,或许和他童年的遭遇有关。 看起来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过去的经历毕竟在他心里,在他成长的轨迹上已经形成了痕迹,不可磨灭。 如今想要改变他的性格已经没有可能。 但是要用什么办法来改变他的想法呢? 梁嫤想到他躺下之前那句“后宫不得干政”,心里就闷得想发火。 她起身来到窗边,伸手推开窗。 窗外微凉的风,吹得她一夜未睡的脑袋格外的清醒。 启明星已经亮起,新的一天就要来临。 梁嫤呼吸着窗外干净清爽的空气,深呼吸吐出胸中废气,觉得心头总算不纳么沉闷,整个人的感觉也好了很多。 她回头望着床帐,以及正躺在床上酣睡的李玄意。 忽然发觉,自己真的是做了很蠢的一件事。 她居然想要通过争辩,和说服,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更何况这个人如今已经是圣上,是九五之尊。 是在前朝文武百官都恭敬相对,无人敢忤逆的圣上。 她居然还会把他当做以前那个和她相处随意,脾气虽不好,可在她面前却算得上随和的世子、王爷。 他们的位置早就变了。 即便心中不承认,可至尊者的位置坐的久了,耳朵就会越发听不得反对的声音。 她居然妄图通过义正言辞的反驳,就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当,会对自己的儿子,乃至于这天下坐下无可挽回的错事。 倘若李桢已经对皇位存了势在必得的心思,却被自己的父皇罢黜了太子之位。另立了旁人家的孩子为太子,在他的心中难道不会和自己的父皇生出嫌隙么?在他心中难道没有反抗的念头么? 也许另一场兄弟或是父子之间的厮杀和争斗,会就此埋下伏笔。 第296章迂回 她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宁王的儿子如今并没有流露对储君之位的想法。 只要李玄意不勾起他们的念头,相信他们也会安于王爷的富贵闲散。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不是要和他争和他吵,而是要迂回的让他意识到,在他想法之外的做法才是对的,才是最最合适的! 李玄意在晨鼓的呼唤中醒来。 他伸手往里侧一搭,却搭了空。 梁嫤并没有躺在床上,甚至连里侧的被褥都是凉的。 李玄意猛的想起昨晚两人的争吵,想起她的反驳和自己的固执。他的眉头不由蹙起,忽的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却从屏风外头传来,这温柔的声音格外能取悦人的耳朵。 李玄意犹疑的向床帐之外看去,梁嫤昨晚上不是生气了么? 却见梁嫤正带着微笑,端着漆盘上前。 她将漆盘放在床头几上,端起漆盘中的茶碗,轻轻吹了吹,“让小厨房熬了些醒酒汤,你昨晚似是喝了不少的酒,今日难免困顿头痛,喝点醒酒汤,就会好很多。” 梁嫤说着把茶碗向他面前送了送。 李玄意微微一愣。 他以为自己今日必定要面对的是梁嫤一张冷脸,说不定还有疾声令色的斥责。 他正觉头痛之时,看到的却是梁嫤一张温和的笑脸,一碗体贴的醒酒汤。没有抱怨,没有指责,却关怀备至的让他从心头暖到脚底。 “阿嫤……” 李玄意有些迟疑的开口。 梁嫤看着他笑了笑,“先把醒酒汤喝了,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李玄意连连点头,一口气把碗中汤喝的见底。 梁嫤放下碗,温婉的看着他说道:“你能原谅我么?” 李玄意又是一愣,“嗯?” “昨晚对你态度那般不好,你会不会记在心上?会不会……还在怪我?”梁嫤声音温温软软,好似盛着一汪碧水的眼睛更纯美的让人不忍伤害。 李玄意连声音都不由放轻了许多,“不会,我怎么会怪你?” 梁嫤低头笑了笑,“你不会怪我就好,昨晚见你生气,我不安了好久。你一心爱我宠我,我却把你的宠爱当做在你面前放肆的资本,是我不对,失了分寸。我以后必定会像当初你支持我那般,永远支持你的。不会随意的以自己的想法来反驳你的话。” 梁嫤这态度实在让李玄意受宠若惊,他瞪大眼睛看着她,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态度不好,让你没有一点准备就听了我些话……还……还那般指责你,阿嫤,你没有生我的气,真好。” 梁嫤笑了笑,“既然你有了现在这样的想法,那不妨多观察宁王的孩子,从宁王的嫡子中,挑选出一个品性学识都符合一个储君要求的子嗣来,接入宫中好生培养。” 李玄意点了点头,“谢谢你,阿嫤,谢谢你能理解我,支持我。” “夫妻本是一体,你的烦恼你的想法,都应该是我所操心的事。”梁嫤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你尽管说?”李玄意点头。 “在你决定宁王的哪个儿子最合适以前,不要将这件事声张好么?就算是桢儿,也不要让他知道,好么?”梁嫤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 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好似蝴蝶的翅膀,直扫进了他的心里。 李玄意不由自主便点点头,“好。” 李玄意离开以后,梁嫤才松了一口气。 果然一切的感情,便是再亲密无间的夫妻之情,也是需要用心来经营的。 倘若彼此都浑身长满长刺,必定不能亲密相拥。 朝会之上,众臣得知宿蒲昨日被圣上单独召见以后,就被关进了大理寺。 多方打听,却全然没有打听到,宿蒲究竟是犯了何罪。 大理寺搜罗罪名不是什么难事,便是再正直的官员,还能没一点儿毛病?就算一点儿把柄都能不给人抓到,真想处置你还能没有办法不成,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在宿蒲的身上却有点难办。 不是说宿蒲就十分行得正坐得端。 而是前一日宿蒲还十分得圣上赏识,说抓起来就抓起来了,一点兆头都没有。 太子与太傅关系甚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万一这边他们罗织了罪名,那边圣上又叫人给放了,倒霉的不还是底下当差的这些人么? 所以大理寺的常卿们就开始四处活动,想要打探出来,圣上这是真恼了宿太傅?还是吓唬吓唬算了? 于是朝会上的众人,试探圣上态度的同时,纷纷为宿太傅求情,请圣上看在宿太傅在朝期间兢兢业业,又在当年救下先皇,捉拿废太子的事情上,功勋卓著,谅解与他。 不提当年的事也就罢了,提及当年之事,李玄意的心头就是一股莫名的烦躁。 当即骂道谁再为宿蒲求情,就同罪论处。 求情的声音立即小了一半。 但太子李桢仍旧跪在地上,为太傅说情。 李桢垂眸看着脚下朱红崭新的地毯。 父皇因何将宿太傅关起来,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 昨日父皇听了阿姐的一番话以后,就神态很不对劲儿的离开清宁宫,本来说好了是要陪母亲,陪阿弟李栩,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轻松一日的。 可是父亲当时离开之后就一去不还。 后来的午膳都是他和阿姐陪着母亲用的。 父亲离开清宁宫便召见了太傅。 说了什么显而易见。 父亲还在耿耿于怀与当年之事,李桢心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担忧。 知子莫若父,作为李玄意的儿子,李桢觉得自己同样也“知父莫若子”。父皇重情义,轻权利。倘若知道当年宁王的死可以避免,必然心生愧疚。 那么接下来,父皇会为这愧疚,做出什么样的弥补,就不难猜测了。 如果父皇能够原谅宿蒲,那便是他能够对当年的事情释怀。 如果宿蒲被关着,那便是父皇仍旧困在自己的愧疚之中,不可自拔。 “桢儿不必多说,宿先生犯了错,自然要收到惩罚,不能因为他太子之师就免于责罚。”李玄意冷脸看着李桢道。 “父皇,《后汉书-孔僖传》道,‘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礼记?学记》道,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今太傅有罪,却仍是儿之师,父皇降罚于儿师,儿不得不为师求情。”太子恭恭敬敬的说道,“便是父皇不能饶恕太傅,也请父皇让儿去见一见太傅吧?” 李玄意闻言,看向李桢的目光之中略带欣慰。 “难得你懂得尊师重道,宿蒲之过不可免,待朝会之后,你若想见他,便去大理寺看看他吧!” “多谢父皇!” 太子起身,未再执着。 太多的反对之声,并不能让圣上明白是他错了,只能让他心头愈加恼火而已。 李桢显然十分明白这个道理,见好就收。 能见见太傅,总比见不到的好。 朝会之后,太子甚至连东宫都没有回,朝服都没有换,便直接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常卿忙不迭的恭迎太子,带太子探望被羁押的宿蒲。 “太傅!”太子见到衣衫整洁,面容也并未十分颓败的宿蒲,提着的气总算松了一口。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宿蒲立即问道,“可是背着圣上偷偷来的?” 李桢连忙摇头,“太傅不必紧张,乃是父皇应允的。” 宿蒲点点头,关切的看着李桢道:“太子殿下可是为臣求情了?” 李桢点点头,目中尽是惋惜,“太傅……父皇他……” 宿蒲立即抬手,制止了李桢的话,“圣上没有错,是臣错了!圣上责罚与臣,臣也没有怨言。但请太子殿下一定要记清楚两件事!” 李桢眼中含着惋惜不舍,“太傅请讲。” “第一,请太子殿下莫在为臣求情,圣上心结不解,便不会原谅于臣,求情只能惹怒圣上。让圣上觉得太子殿下于臣过于亲厚。第二,太子今后定要更加孝顺圣上及皇后,尊崇皇后,不要只将恭敬孝顺放在心头,更要流于行为之上!晨起要去清宁宫给圣上及皇后娘娘请安,莫要因为太远,皇后娘娘免了您的晨昏定省就懈怠!”宿蒲低声循循说道。 李桢不住点头,“我记住了。” 宿蒲笑看了眼太子,“太子殿下是臣游历多年,见过众人之中,最具天赋,且最肯用功之人。有天赋的人不少,可有天赋又不恃才肯下苦工的人确是少之又少!” “谢太傅夸赞!”太子说完。 宿蒲也拱手还礼,“太子走吧,莫要久留了,不必担心臣。圣上是重情重义之人,虽因为以前的事恼了臣,但必定还是顾惜着旧情,不会苛待臣的!” 太子点了点头,这才从大理寺离去。 第297章秋狝 梁嫤在李玄意离开清宁宫之后,就召来于阿丑,阿丑负责宫外仁济堂的事物,常常出入宫闱。 她被召见,并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梁嫤却是吩咐她了一件与仁济堂事物无关之事,“你去暗中打探宁王的长子李泰和次子李淼的品性喜好,暗中打探,莫要叫人生疑。还有,这件事,不可让圣上察觉。” 阿丑重重点头。 虽当初是李玄意将她安排在梁嫤身边,可是这么多年同梁嫤相处,跟着梁嫤经营仁济堂,她早就已经成了梁嫤的心腹。从当初那个生死都握在旁人手中,容颜见不得人的婢女阿丑,到如今执掌遍布大周,走到哪儿都被人尊敬的称呼一声“大掌柜”,这般人生价值和社会地位的飞跃,她与梁嫤早已结下了生死情谊。 即便有一日,她会背叛李玄意,也不会背叛,改变了她人生让她获得受人尊敬地位的梁嫤。 皇位只有一个。 梁嫤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能做一个自私的母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桢儿在为其努力为其奋斗的目标,转而变成不可实现妄念。 倘若李玄意将太子之位给了宁王的子嗣,桢儿再怎么努力,即便将来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实现目标,也会背负上谋反的骂名。 没有哪个母亲想让自己的孩子,背负这样的骂名的。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长安城不冷不热的好时候。 原本应该是心情愉悦的大好天气。 可是因为宿蒲的事,不仅圣上和皇后都无甚美好的心情。 就连正处在恋爱期的宿白也不甚轻松,他终于知道是因为自己和李宁馨提及之事,无意中又被圣上知道,最终害的师父从高高在上的太傅之位上跌落的连自由都没有。 宿白自责不已,愧疚之心让他面对太子,面对李宁馨的时候都倍觉煎熬。 因为他一时嘴巴不严,将几年前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 所伤害的只怕不仅仅是他情同父亲一般的师父。 太子这几日也郁郁寡欢。 不过宿蒲交代的话,太子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自打见过宿蒲以后,他果然就没有再为宿蒲求过情,没有再于圣上面前提起这件他不愿提起的事情。 并于每天早晨第一道晨鼓响的时候,便向清宁宫而去。 且不乘坐轿辇,徒步从东宫一直走到清宁宫。 尽管这么遥远的路途会让他走的时分疲惫,便是凉爽的秋季凌晨,他也会走的满身大汗。他也不抱怨,不放弃,只当是锻炼身体了,身为储君,没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怎么行? 于路上,他还不断的背着《帝王策》《汉书》《诸子百家》等等。 前两日,李玄意一大早起来,看见儿子在殿外恭候请安,还十分诧异。 说了两次,让他不必如此流于形式。 可李桢都十分认真的说:“既然是古人流传下来的礼仪,就必然有他存在的道理。虽然看起来形式,但在这个形式之中,儿的心中也更加崇敬父皇母后,一路走来的路上,儿虽身上疲惫,心中却是愈加感念父皇母后教养之恩。” 一番话说得李玄意不禁眼眶都热乎乎的。 他很想做一个好父亲,一个不像当年的荣王那般不负责任,那般毁了他整个童年、少年时光的父亲。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如今看到这般纯孝这般聪慧健康的儿子,他觉得自己可以欣慰了。想到当初自己与荣王甚至父子成仇的尴尬关系,他不禁感慨良多。 他更亲自扶了李桢起来,“你的心父皇看到了。” 他心中却也开始犹豫起来。 如果正像梁嫤说的那样,李桢已经将成为一个有作为的明君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自己突然废了他的储君之位,他会不会恨自己? 会不会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变成当年自己和荣王那般,成仇成怨? 李玄意不得不愈加谨慎起来。 他在观察宁王子嗣的同时,也越发注意自己的言行,不将他的想法流于外表。 前些年因为国库不盈,皇位不稳,李玄意一直没有外出狩猎。 李宁馨已经在他面前念叨了好多次。 今年风调雨顺,秋日收成甚好。 草木肥美,大臣们上奏,尧山的猎物也被滋养的十分肥美。 尧山秋狝势在必行。 李玄意也多年没有好好的畅快的狩猎了,亦对此行十分期待。 点了随行官员,更带上自己的妻儿,连一岁多的李栩也被一同带上去感受下秋狝的滋味。 宁王府的长子次子也在随行之列。 长子李泰,已经继承承袭宁王的爵位,封为汉王,并未削一级降为郡王。且宁王次子李淼也被破格封为信安郡王。 梁嫤知道,李玄意是想借着这次秋狝的机会,在更近距离的观察宁王的两个儿子。 交托以储君之位,并不只是一个位置而已,交付的更是他们李家的江山。 她未多说,只是将阿丑带在了身边。 圣上御驾出宫前往尧山之时,阵仗异常宏大。 朱雀门外,百姓跪伏送行。 比她当年去江东,和从泾州回来时候见过的阵仗大多了。 梁嫤坐在圣上身边,接受百姓山呼万岁之声。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描述,不亲自体验,恐怕无法理解。 梁嫤终于明白,为何意志不坚定的人容易在这个位置上迷失自己,一个人被抬得太高,就会看不见脚下的人,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就像这皇位,这御驾,已经被抬得超乎人该有的位置。 她侧脸看向李玄意,他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如今这至尊之位么? 执掌天下,睥睨苍生啊! 前有举着长矛的雄兵开道,后头有宫人护卫官员随行,两旁有数不清的百姓跪倒伏地恭送。 这情形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一直到行出了长安城,百姓越来越少,梁嫤才从心中的激荡澎湃之中缓过神来。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侧脸瞧见李玄意正在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梁嫤笑了笑,“看什么?” 李玄意低声道:“你正襟危坐的样子,倒是甚有气派!” “于你身边坐着,没有气派,不是叫人瞧你的笑话么?”梁嫤玩笑道。 伺候在御撵之上的宫人纷纷在心中感慨帝后的和谐融洽。 御驾恢弘,一路往尧山而去。 蒲城县的县丞接到圣上要来尧山狩猎的指示,算好了圣上驾临的日子,一早就恭迎在官道旁。 从大清早跪伏在地,候到了中午,御驾才姗姗而来。 梁嫤瞧那县丞,主簿,县尉等人均是跪的两膝发颤,腿软脚麻,还得堆出一脸的笑来,都替他们深感不易。 尧山风景秀丽,草木茂密。 御驾摆进尧山安营扎寨,李玄意是经历过军营生活的,如今狩猎,条件自然比打仗的时候好了太多。他并未觉得不适,当有大臣建议在尧山兴建行宫之时,他便斥责一番,并未同意。 如此倒叫尧山当地陪同的官员大为庆幸,圣上修建行宫可是劳民伤财之事。如今这位圣上不贪欲享乐,实在是百姓之福。 安顿好营地,天色已经不早了。 李玄意便决定第二日再行狩猎。 御驾随行的侍卫也好同当地的仆役们也好准备准备,以待第二天一大早将山林中的猎物驱逐到一处,于外围拦截起来,恭迎圣上等人狩猎。 不然山林如此之大,圣上跑半天没看见猎物,岂不扫兴? 梁嫤知道李玄意有考校宁王两个孩子本事的意思,自然李桢如果能在这次围猎中表现的好,对他也大有裨益。但她一直于营帐中呆着,并没有单独和李桢相处的时机。想要提点他,却也是不能,否则,必会叫李玄意察觉。 天色黑下来以后,梁嫤倒是也想明白了,她的桢儿若是连这点觉察力都没有,那也不必争什么皇位了!直接认输拱手让人好了。 想明白这些,她反倒格外的静下来心来,同奶娘一道看顾着最小的儿子,李栩。 李栩刚刚一岁多些,话还说不利索,却格外的喜欢刀枪棍棒这些东西。 李桢小的时候,李玄意比较得闲,亲手给他做的小木剑,小木刀都还留着,如今给李栩往玩儿倒是正好,李栩喜欢的紧,路都走不利索,一把小木剑握在手里,却是挥舞的有模有样的! 梁嫤有时忍不住想,莫非真的是在怀着他的时候,游侠类的话本看多了? 第298章表现 李玄意回到帐中,小儿子正坐在帐中的地毯上,拿着把小木剑,呼呼哈哈的挥舞着。 李玄意逗了逗他,“栩儿好样的!等你长大,阿耶教你功夫!教你骑射!” 梁嫤笑了笑。 李桢的骑射就是李玄意教的,他虽年纪小,但愿明日能有不俗的表现吧!决计不能比宁王的两个孩子差才行! “想什么呢?”李玄意来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顶。 梁嫤坐在胡凳上,抬头朝他一笑,“想明日能吃到什么鲜美的肉食呢!” 不知道小小的李栩是不是听到的吃字,忽而抬起头来,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看着阿娘,口中流出老长的口水来。 “栩儿是嘴馋了么?尧山有野狼,阿耶给你打只野狼来玩儿好不好?”李玄意笑看着儿子。 李栩嘻嘻的笑。 梁嫤上前给他擦了口水,回头看着李玄意道:“尧山真的有狼么?” 李玄意笑着点了点头,“听闻蒲城县的县丞说,这里有人猎得过野狼,应当是有狼的!” 见梁嫤闻言不语,他立即安慰道:“你不必担心,周围守卫很多,有狼也入不得营地。明日打猎就更不用怕了,狼警醒的很,他们明日会把猎物驱逐到一处,狼一听到动静便会跑了!” 梁嫤垂眸没有说话。 一夜安睡。 第二日天不亮,便听闻隐隐约约的有啸声传来。 梁嫤猛的从床上坐起。 李玄意已经穿好一身利落的胡服了。 玄色胡服套在他匀称的身上,越发显得他身姿挺拔。 “不用怕,是侍卫在驱逐猎物,等会儿用些饭,就可以开始狩猎了!”李玄意笑道,“你去么?” 梁嫤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我在营地周围骑马溜达溜达就好。打猎我不行!” “真难得你有承认自己不行的时候。”李玄意笑了一声,低头将腰间玉带束好。 梁嫤微微一愣,这话说得,她难道是很要强的人么?她一向认为自己是软妹纸来着? “困了就再睡会儿。”李玄意束好腰带,直起身道。 梁嫤摇了摇头,翻身从床榻上起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李玄意,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轻笑着说道:“我等你回来,带着好吃的回来!” 李玄意朗声大笑,“为夫必不让夫人失望!” 他回过身,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又向下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两人均有些喘的时候,他才放开她,“等我回来!” 李玄意是同大臣们一道用的早膳。 他走了,梁嫤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来。 她起身后向宫人询问,同行的武将都随着圣人去打猎了。太子殿下,宁王的两个孩子也都去了。连李宁馨都骑着圣上送她的马驹前去了。 梁嫤走到帐外,远远望去,连绵的山麓,或青翠,或火红,或微黄的颜色。尧山植被丰富,一片火红的枫树林甚是眨眼。 营地里的空气分外清新,清晨的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晨露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顿觉胸中舒畅至极。 瞧见阿丑从一旁的小帐中走出,她朝阿丑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帐内。 阿丑很快便跟了进来。 “娘娘,婢子打听清楚了。宁王长子李泰如今的汉王,性子有些软,其妻是武将家的嫡长女,十分蛮横霸道,不许他纳妾,听闻他养有外室,便寻到那外室处,将汉王的外室一顿毒打。使得汉王不胜其苦,却又无可奈何。次子李淼信安郡王,倒是风流雅士,在京城的文臣之中很有雅名,作得一手好诗,写得一手好字。听闻京城长歌坊的两位美姬还曾为了争夺他的一副字而大打出手,被传为趣谈。”阿丑低声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 一个惧内,一个风流。 倘若让长子李泰坐了皇位,只怕他那霸道的夫人助长外戚揽权是早晚的事儿。 李淼嘛……喜欢舞文弄墨的风流之才,让他坐皇位,还不如成全他做个闲散的雅士! 在梁嫤眼中,自然是谁都没有她的儿子李桢合适这储君之位。 “上官家不是也在随行之列么?”梁嫤低声问阿丑道。 阿丑点点头,“上官大人也随圣上打猎去了。” 梁嫤哦了一声,“我有件事情需要义父帮忙,你先记下,待义父回来,你悄悄告诉他。” 阿丑颔首应下。 梁嫤让她附耳过来,耳语一番。 阿丑连连点头,悄悄退出了营帐。 晌午这些去打猎的男人侠女们都没有会来。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才瞧见山林只中,忽的惊飞起一大片的鸟。 烟尘滚滚,朝林子外头而来。 圣上御马走在最前头。 身后跟着几个伺候的随从,随从的马上挂着诸多的猎物。 再后头是跟着的官员,众人谈笑之声远远便传来。 梁嫤等在圣上的营帐前头。 李玄意在一片大臣之中,格外英武不凡。 他御马接近营地,立即有人上前牵马。 临到正中的营帐前,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梁嫤面前,“今日收获不少,待到晚些时候,我亲自烤了给你吃。” 梁嫤笑着点头,抬手握住他的手,“我让人煮了寿州黄芽茶,想来一天下来也累了吧?用点茶醒醒神,歇歇筋骨。” 李玄意笑了笑。 梁嫤却是仍旧探头向后看去。 她瞧见李宁馨蹦跶着挥挥手,向营地一旁走去,去清点她打到的猎物。 熙熙攘攘打猎回来的众人脸上都带着笑,有些人志得意满,有些人许是收获不好,笑容略带遗憾。 可这么多面孔之中,她却没有瞧见李桢的脸。 按说太子殿下,应该紧跟在圣上后头就回来的呀? 可连诸多官员都渐渐从山林里回来,她也没有瞧见李桢的身影。 “在看什么?”侍从打开帐帘,李玄意正要进入营帐,却不见梁嫤跟进来,便回头问道。 “桢儿呢?”梁嫤问到。 “他说要为我猎得与旁人不同的猎物,去到山林深处,过一会儿就能回来了!不必着急!”李玄意笑着说道。 梁嫤心头一阵紧张。 李桢果然知道这是个表现的机会。 不仅是在李玄意面前表现,更是在随行的官员们面前树立威信。 可是他尚年轻,又没有经验,去山林深处不会有危险么? 李玄意拽着她进了营帐,一面品着她煮的茶,一面安慰她道:“桢儿不是莽撞的人,且他身边有许多侍卫跟着呢,这会儿也快回来了,你不需太担忧。便是他打不到猎物又怎样,他毕竟年纪小,今日狩猎之人,他是最年幼的,他这好强的脾性莫非是随了你?见宁馨儿猎得一头小鹿送给我,非要也去猎一只不同与旁人的猎物。他是我的儿子,便是送我一只野兔,我也不会嫌弃呀!” 李玄意说完,便朗笑起来。 许是这里风景宜人,自在舒坦,他的心情也格外的轻松,就连笑声都比平日多了不少。 李玄意喝了几口茶,便带着梁嫤去到夜晚露天的宴席之上。 狩猎的第一晚,圣上要和众臣一道开怀畅饮,共食众人的狩猎之物。 清点的官员便在一旁上报着众人所得猎物数量。 众人猎得的多是飞禽、野兔、野鸡、獾、羊等物。鹿猎的的很少。 李宁馨倒是运气不错,遇见一只,虽然是个半大的小鹿,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第一次出来狩猎,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李泰猎的的猎物不少,但都是野兔野鸡之类。 李淼诗也许做的不错,但应是不精于骑射,只猎了两只山羊充门面。且他身边的人还在打趣他,说他的两只山羊是侍卫打的,后来又给插上了他的箭,好叫他不至于太丢人。 李淼和他近旁友人笑骂几声,也不知究竟是不是那样。 一直到现在,都还未见到李桢回来。 梁嫤有些心急了。 李宁馨也坐不住了,跑到圣上皇后身边道:“阿弟怎么还没回来?阿耶要不要让人去寻寻他?眼看天就要黑透了!” “会不会是太子殿下迷路了?”圣上身边伺候的宦官说道。 梁嫤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你才迷路了,你全家都迷路了! 太子若是没有猎到比旁人更好的猎物也就罢了,最后反倒将自己给弄丢了,这丢人可是丢大了。 李桢会是迷路了么? 梁嫤无语的抬头望天,天色果然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隐隐约约可见依稀的星光了。 桢儿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更何况他身边不是还有侍卫的么,就算他不识得路,他身边的侍卫也不识路么? 李玄意眺望着远处的山林,叹了一声:“再等等,若半个时辰后还不回来,就派人入林中搜寻。” “圣上——” 忽而一声高喊“启禀圣上——” 那嗓门极为亮堂的报信官远远喊道:“太子殿下回来啦——” 李玄意面上露出笑来,“我就说他不会有事嘛!” 梁嫤也松了一口气,跟着点了点头,“是,桢儿怎么会有事呢!” “阿弟打了什么猎物?”李宁馨好奇的问道。 那报信官已经奔至圣上面前,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回禀圣上,太子殿下他们寻到一处狼窝!殿下活捉了一头母狼和三只幼狼!” “什么?”李玄意闻声从胡凳上站起。 那报信官连忙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设套,活捉了一只母狼和三只幼狼!殿下说要带回来送给圣上!” 第299章美人计 李玄意闻言笑了起来,俊逸的眉眼都是生动的。 他起身向外走去。 梁嫤和李宁馨也跟在后头。 梁嫤心中忍不住为自己的儿子高兴。李桢毕竟年轻,倘若想在猎物的数量上胜过旁人,并不现实,且看起来有些假,难免让人觉得他是让身边侍卫帮忙。 能猎的狼,且是设套猎的活狼,那就不一样了!更能凸显他虽年纪小,却是有勇有谋! 且是哺乳期的母狼,正是凶猛的时候,比一般的公狼更难以靠近,难以猎杀。 圣上亲自出来迎接太子。 重臣也都跟着应迎了出来。 太子等人从夜色笼罩的山林里御马而出。 人们甚至看到了那被捆住的母狼眼睛里泛出的绿光! 狼的嘴巴也被困得紧紧的,不然它一声狼啸,只怕这马都要吓得走不动路了! “父皇!”太子利落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侍卫将活着的母狼和三只幼狼送到圣上面前,“儿幸不辱命。” 李玄意脸上端着严肃,嘴角却是绷不住的向上翘,他上前亲自弯身扶了李桢起来,“不错!皇儿甚是不错!” 那狼在地上挣扎几番,却被绳索捆得太紧挣扎不开。 圣上道:“可有现成笼子,先将狼关进笼中!” “是!”立即有侍卫跑去抬笼子。 不多时便有个一人多高,两米来宽的大笼子抬上前来。 侍卫们先将狼抬入笼中,将幼狼也撵进笼子里,关上笼门,才隔着笼子上的栏杆,将母狼身上的绳索绞断。 母狼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嗷——”的一声长啸。 抖了抖身上油亮的毛发,仿佛自然的王者一般,冷冷的蔑视着笼外的人类。 胆子小的大臣已经被这一声狼啸吓得腿肚子发软了。 胆子稍大些的,也变了脸色。 这狼个头真大,从笼子里站起来,几乎快要和人一般高了。 它油亮毛发一抖开,身形更是威武的很。 三只幼崽有了母狼的仗势,也靠在母狼身上,仰着脖子学着母狼的样子,“嗷嗷——”的长啸着。 不过这气势自然是比着母狼差远了。 那母狼一声啸,连梁嫤都觉得心底发颤。 却见李玄意脸上越发意气风发起来,他抬手拍了拍李桢的肩膀,颇有赞赏之意。 众人这才从对母狼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赞扬太子勇猛,有计谋。 “活捉最是难得,这毛发,一点损伤都没有,完美无缺!”有大臣在一旁低语道。 “是啊,你瞧着狼的个头多大!你瞧这毛发多亮!哎哟这眼神瞪得,你咬我呀?”那大臣逗弄着笼子里的狼道。 那狼冒着绿光的眼睛瞪他一眼,猛的朝他龇了龇牙,尖长的牙齿泛着冷光。 叫那大臣吓得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 他周遭的同僚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太子的归来,且是带着一家子活生生的狼威武霸气的归来,给第一日的秋狝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好似因为猎的猛兽,让今夜的宴席格外的热情高涨。 待圣上和众位大臣都落了座以后,便有随从不断的烤制好猎物,为众人送上前来。 美婢们也都捧着美酒,为众位大臣添酒。 李玄意不习惯婢女伺候,所以给他和梁嫤添酒的都是宦官。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实在是快活。 有酒无乐怎么成? 众人喝开了以后,也都放开了,高谈阔论嬉笑怒骂,不绝于耳。 也许是身在宫外,少了许多严肃的气氛,少了辖制,天高地阔,抬眼便可以看到广袤的星空,侧脸就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山麓。 众人的心都不由跟着轻松开阔了起来。 还有人端着酒碗,唱起了祝酒歌。 梁嫤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她,便侧脸往一旁看去。 阿丑朝她点了点头。 梁嫤一笑,拍了拍手。 立时有一群美婢,手腕上系着铃铛,腰里挂着小鼓,自己打着节拍,舞动着纤细的腰身,跳起舞来。 美酒当前,鲜烤的肥美野味在手,更有美丽动人的舞姬在身边跳着轻快的舞步。 酒不醉人,人自己也醉了。 有些不拘小节的大臣,也跟着邀舞的美姬跳了起来。 跳的好的必迎来一片喝彩,跳得不好的,也有稀稀落落的掌声。 梁嫤看着一个身姿饱满挺拔的舞姬踩着鼓点,向李泰的桌席跳去,便垂眸笑了笑。 “圣上,妾身也敬圣上一杯酒吧?桢儿的骑射还是您亲自教的呢!他今日能猎得活狼会来,乃是圣上教导有方。”梁嫤笑着说道。 李玄意看着她的皓齿明眸,不由一笑,“你是在取笑朕?” “我可是诚心诚意的赞美呀!”梁嫤鼓了鼓嘴道。 篝火太美,夜色太美,今晚的她也太美。 或许是李玄意的心情美丽,看着一切都是格外的美好。 纵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梁嫤撒娇之时,却仍旧是小女儿态一般可爱,惹人怜惜。 圣上不禁抬手握住她的手,将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掩在袍袖之下。 “走。”李玄意在她耳边说道,“朕离开,也好让他们自在乐呵!” 众位大臣瞧见圣上和皇后娘娘不知何时已经离了席,越发的肆无忌惮,尽情狂欢起来。 圣上营帐之中,梁嫤因喝了的小酒,脸上绯红一片。 微醺的状态却最是迷人。 李玄意进了营帐便弯身将她抱起,大步来到床边,将她放在床上,挥手打落幔帐。 梁嫤以为他立时就要欺身而上。 却听闻他对帐外此后之人道:“去取鹿血来!” 梁嫤一愣,要鹿血干什么? 一碗热乎乎的新鲜鹿血被送进营帐。 李玄意咕咕咚咚将鹿血饮尽。 梁嫤很快便知道了这鹿血的威力。 平日里一两次就满足的李玄意,这次生生折腾了她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带着浑身酸痛沉沉睡去。 喝了鹿血的男人果然不一般。 这里没有吵人好梦的晨鼓,梁嫤一直睡到了临近晌午。 她醒的时候,李玄意已经带着人打猎去了。 揉了揉酸痛的腰,梁嫤才缓缓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娘娘,您醒了?”伺候她的宫女在帐内说道,“阿丑姐姐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梁嫤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阿丑进得帐中,同宫女一道伺候梁嫤起身。 “很久没有给娘娘梳过头了,今日还是让婢子给娘娘梳头吧?”阿丑笑着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 梳头的宫女将银梳交给阿丑。 梁嫤摆了摆手,叫那宫女退出营帐。 “昨晚时机好,汉王已经注意了那美姬。”阿丑低声道。 “只是注意?”梁嫤挑眉问道。 阿丑脸上一红,“呃,如果不是她机灵,溜得快,差点被汉王给得手了。” 梁嫤笑着点了点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能一直惦记着,让她好好表现吧。” “是!”阿丑应了声。 认真的将梁嫤的头发梳好,挽了漂亮的发髻。 梁嫤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阿丑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阿丑笑了笑,“娘娘,您知道么,昨天太子殿下收到诸多褒奖赞扬,那头母狼实在太霸气了。不过那三只小狼崽还看不出霸气来,倒是可爱的很,藿香还看到它们在母狼怀里拱着吃奶呢!” 梁嫤笑了笑,没说话。 她这儿子,当真不让她失望。 昨晚宴席之前,她记得李玄意褒奖桢儿的同时,也褒奖了宁王的两个儿子。 可究竟谁更胜一筹,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经过了昨日的狩猎,今日再入得林中之时,便是三五成群四散开来。 李淼对此不感兴趣,不过是圣上钦点了他前来,不然他宁可跟人在天阙楼喝茶吟诗,也比大老远的跑到这尧山打猎有意思的多呀! 对此不感兴趣,他也不欲与旁人同行,等会仍旧让自己身边的侍卫射几只猎物带回去充数就是了。 李淼御马缓缓在林间走着。 忽而身边一阵动静。 他立即勒马去看。 只瞧见一只半大的山羊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 “射了射了!”李淼朝身边的侍卫打手势道。 他身边的侍卫,连忙开弓拉箭。 羽箭还未脱手。 便有一支箭“噗——”的一声,又快又准的射入那山羊的脖颈。 半大的山羊倒在地上,挣扎了没几下就不动了。 “谁射的,回头爷请他喝酒!”李淼笑道。 他身边的侍卫,你看我我看你,“郡王爷,不是咱们射的啊?” 李淼正诧异的向箭来的方向回望之时,一个身着暗紫色胡服的妙龄女子兜马前来。 “见过信安郡王,婢子来捡猎物。”那女子容貌妍丽,声音更是清丽不凡。 李淼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住。 女子颔首一笑,李淼才回过头来,“小娘子竟有如此箭法,真是叫人佩服!” 女子上前,从马背上侧下身来,拽起地上的山羊,挂在马背之上,拱手对李淼道:“不打搅郡王狩猎,婢子告退。” “不打搅不打搅,敢问娘子芳名?”李淼不由连声道。 那女子一声轻笑,却是没有回答,御马而走。 李淼的眼睛仿佛长在了那女子身上,一直到她跑出好远,树林掩映的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他还没回过神来。 第300章所谓伊人 “郡王爷?”李淼身边的侍卫唤他道。 李淼回过神来,“你们认得她么?她是谁家的婢女?这身姿,这箭法!真是难得的佳人呀!” 众位侍卫纷纷摇头。 李淼脸上不禁露出遗憾失落的表情,他一声长叹,微微摇头,“唉……连名字都没问道……” 低头之间,却瞧见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入地上,有个东西正安静的躺在地上闪闪发亮。 李淼翻身下马,紧走两步,蹲下身一看,竟是一只精巧的耳坠。 想到适才那美人马上英姿,他的目光落在手心里躺着的耳坠上,“这必是那美人的吧……” 心头又不禁悸动起来。 李淼在稀疏的林间晃了一会儿,没瞧见什么稀罕的猎物,他入山不深,只是盼着能再遇见那美人而已。 可偌大的狩猎范围,哪里能说遇见就遇见? 让侍卫打了几只野兔野鸡,他便回到营地。 他手心里攥着那只耳坠,仿佛心事重重。 低头抬眼之间,脑中总是出现那女子笑颜。 说来也奇怪,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风花雪月,善解人意的温柔女子,他喜欢的是长歌坊里的腰肢柔软能与他吟诗作对,共赏风月的娴雅女子。 可为何今日那女子却这般让他过目难忘? 李淼一直纠结到晚间的时候,那女子的音容笑貌非但没有从他脑海中消失,那一席暗紫色的胡服骑装,却是愈加清晰起来。 李淼甚至觉得,这便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了,自己一定是遇见今生值得他挚爱的小娘子了! 他甚至握着手里那仅有一只的耳坠,满大营的乱逛,想要从众人之中寻找到有另一只耳坠的那美人。 那骑马一箭射到山羊的美人。 美人的一箭不仅仅是射到了山羊身上,也射到了他的心里。 他只觉一想到那美人的笑,自己的心跳都跟着急促起来。 可侍奉营中的婢女却是不少,且女子一般无事不在营帐外头闲晃。他哪里能找到在山林见遇见那女子呢? 眼看天色都已经黑透。 李淼却是不肯去到宴席之中,更是不肯回自己的营帐。 还是他身边的随从劝道:“郡王爷,您现在去宴席上,说不定还能遇见那美婢呢?” 李淼一想也是,这才转了到了宴席间。 今日李玄意正躲在自己的营帐内,亲手给梁嫤烤野兔肉吃,没有同众位大臣一同宴饮。 李淼刚一出现,就受到不少人的嘲笑,说他今日也太敷衍了,打的猎物还没昨日的多,还开玩笑道,不许他吃旁人的猎物,看他自己的猎物能不能果腹。 李淼都笑笑没有在意。 他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他念叨了一天的美婢。 相熟友人要灌他酒,他连忙找个借口离席而去。 “听闻蒲城县的县丞道,这大营后头约莫有两里地之外,有一条很宽的溪流,溪水不深,且是从山上留下,十分的清澈甘甜。”李淼身边伺候之人忽而说道。 李淼微微一愣,“溪水?” 美人会不会在溪水之畔?蒹葭苍苍,白鹭成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月色之下,河水潺潺,风过树梢,美人临水而坐? 宴席之上没有心中念想之人,着实无趣,李淼便一路朝着营帐后头走去。 “郡王您要去哪儿呀?”伺候之人连忙问道。 李淼摆了摆手,“你别跟着我,在这儿守着,若有人问起我来,便说我喝多了酒,头有些晕,四处走走!” “谁不知道您酒量好,越是喝醉越是能写诗?再说,您今晚上才喝了几杯呀?”那侍从小声低估了一句。 可李淼已经走远。 月光之下,依稀能辨别出一条道儿来,像是走的人多了,被人踩出来的小道。 李淼沿着这条小道,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也许是期待着那美人就在溪水之畔等着他? “这野兔肉真是鲜美,且烤的狠了,一点都不塞牙。”梁嫤一面尝着李玄意亲手给她烤的兔肉,一面赞叹道。 烤架就放在营帐门口。 营帐的帘子被两个侍从拉开,还有两个侍从站在烤架后头,不住的往外扇风,免得烧烤的烟气都寻到营帐里头了。 “嗯,若是坐在河边,边看着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边欣赏着寂静的夜色,闪烁的星辰,吃着这鲜美的烤肉就更美妙了。那河就不远,你怎的不愿意去呢?”李玄意侧脸问道。 梁嫤笑了笑,“万一给人看见了呢?” “让他们守在河边不让人靠近就是!”李玄意无奈道。 梁嫤点了点头,“说的也是,要不咱们现在去?或者明晚也行?” 李玄意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怎么有些小孩子心性?” 梁嫤咬了口兔肉,缓缓嚼着,抿嘴而笑,没有说话。 李淼走了一阵,果然瞧见远远的山坡底下,有一条溪流,映着月光恍如玉带一般,波光粼粼的缓缓绵延。 他加快了脚步。 好似靠近溪流,连着空气都更加清新了。不似营地中的空气那般喧嚣,那般浑浊。 走的更近了,忽而瞧见,溪水边的大树底下,似乎有人。 他立即远了几步,向下游走去。 “放开我——” 原以为是情侣在月下水边私会,秉着非礼勿视的想法,他正打算走远些,却忽而听到一声女子的呵斥。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么? 李淼微微摇了摇头,真是不解风情,女人就是征服的过程才有乐趣,倘若硬来,那人和畜牲又有什么区别? 李淼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你放开我……不要这样……” 女子的声音在寂静的溪水边,甚是清晰。 李淼正要抬脚走远,脚下的步子却是一顿。 这声音有些耳熟啊? 他凝眸回想,忽而抬手摊开手掌,掌心里的一只耳坠闪闪发亮。 是她?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李淼却是立即调转方向,朝水边正在撕扯的两人快跑而去。 “你情我愿的事情,小娘子推拒什么?”男子的声音也格外的熟悉。 李淼却是被没来得及细想,气喘吁吁的上前,一把拉开将女子按在地上,欲行不轨的男子。 男子不防备会突然有人冲上前来,猛的跌坐在地,不满的瞪眼道:“谁来多管爷的闲事?” 除了地上连忙护着衣襟爬起的女子。 另外两人皆是一愣。 “二郎?”衣衫不整的李泰看着站在一旁,气势汹汹的弟弟。 李淼也是一阵错愕,“大兄?!你?” 女子慌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朝李淼福了福身,“多谢郎君相救。” 说罢转身就要跑走。 “你站住!”李泰不悦道,“昨晚就让你跑了,今晚你还想走?” 说着话,他上前就要去拽那女子的手。 月光之下,女子耳朵上仅剩一只的耳坠轻轻摇晃。 仿佛也晃进了李淼的心里。 李淼上前拦住兄长,回头对那女子道:“你快走!” 女子道一声:“多谢!”提步便跑。 李泰大怒,“李淼!你现在让开,我就不计较你坏我好事,你若不让……为个婢女闹得咱们兄弟二人翻脸可是不好看!” “大兄!你怎么能如此不解风情?月光恬淡,溪水潺潺,这么美的地方,这种龌龊的事你也做得出来?”李淼斥责道。 李泰抬眼看见那小妖精要跑远,伸手一拳砸在李淼的肩头,“你给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李淼整日里吟诗作对,疏于练功,自然不是李泰的对手。 但担心李泰追上那女子,他硬生生拖住李泰,“大兄,你是瞧着大嫂不在这儿,才敢这么放肆的吧?你就不怕我回去告诉嫂嫂?” “你敢!”李泰大怒。 “你敢做我就敢说!”李淼也不示弱。 被人戳了痛处,李泰也不顾的去撵那女子了,倒是和李淼大打出手。 与宴席上伺候李淼的侍从估摸着时间,忽而神色仓惶的对一旁与李淼关系较好的郎君道:“郎君可瞧见信安郡王了?怎的郡王说去小解到现在都没回来?” 那郎君估摸是喝的有点儿大,摆手笑道:“没事没事,他说不定见这里的茅房接天地之气,忍不住在那儿作诗呢!哈哈哈,不用管他!” “可是去了好久了……这诗也能做个七八首了吧?”那侍从满面担忧道。 一旁武将闻言,探脑袋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大周武将多有热心肠。 那侍从连忙回禀道:“信安郡王离席良久还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 “是不是回营帐里去了?”那武将大嗓门道。 “没瞧见回营帐啊?”那侍从摸了摸脑袋。 武将大手一挥,“走,咱们找找去,大活人一个,还能丢了不成!” 说着拽起一旁扔在喝酒的郎君,呼朋唤友,掂着酒壶,跌跌撞撞的一群人笑闹着向营地外走去。 一面走一面向伺候的侍从们询问,可曾见过信安郡王。 有人说不知道,也有人给指路。 众人沿着小路向河边寻去。 第301章自作自受 李泰李淼两兄弟正打的火热。 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大群人来。 兄弟两人赶紧停手。 可脸上的伤,身上已经被撕扯破烂的衣裳,却是掩盖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醉酒的人,酒也醒了大半。 纷纷上前拉开已经不再动手的两兄弟,关切询问两人究竟因何起了争执。亲兄弟,怎的就在外头这般拳脚相向起来? 两人仿佛商量好似的,谁也不肯说话。 众人劝解一番,将两人送回营帐。 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事儿便在前来陪同圣上一道狩猎的众臣中传了开来。 最后连圣上都听闻了。 倒也未造成多严重的伤。不过是兄弟两人这几日,因脸上有伤,都只能缩在自己的营帐之中,不能出来见人。 圣上听闻之后,虽对两人十分失望,却也并未责罚,只当是兄弟两人之间的小小矛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只是在传位给宁王这两个儿子皇位之事上,多了几分犹豫。 梁嫤不闻不问,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桢倒是越发沉稳,除了骑射之时,便是出来秋狝放松之际,也未曾放下自己的书册,每每夜下挑灯读书。晨起请安,更是从不懈怠。 略有闲暇之时,陪李宁馨下双陆,给一岁多的李栩念书,颇有一番友爱兄弟,恭敬尊长的模样。 让李玄意每每看着他,都不由露出满意欣慰的神色来。 这日夜里,睡着的李栩刚被宫人抱走。 李玄意拥着梁嫤在营帐中躺了下来,正欲温存之时,忽而听到帐外有异动。 还有隐隐约约的狼啸传来。 狼啸? “似乎有狼啸?”李玄意凝眉说道。 梁嫤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有狼群要攻击营地?” 李玄意轻握住她的肩膀,“莫怕,应当不是,听着不像是狼群。” 忽而两人都想起那只被李桢设陷阱捉回来的母狼。那母狼正在笼中关着,原本不肯吃看守之人的喂饲。可依偎在她身边的幼狼却是需要吃奶的,母狼没办法,似十分屈辱的接受了饲养。它的意志似乎也因为人的饲养而消沉下来,没有当初刚被抓回来时候的霸气委屈,整日趴在笼中好似了无生气。 它多天都没有这般叫过了,该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并没有等着宫人来报,李玄意已经披衣起来,“我去看看,你先躺下吧!” 梁嫤点了点头,李玄意转身步出了营帐。 等了一会儿,仍旧有隐隐约约的狼啸传来,梁嫤心中难安,便让藿香扶着她也往关着那母狼的地方快行而去。 梁嫤赶到的时候,关着狼的笼子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众人拿着长枪长矛,指向中间。 梁嫤站在高处皱眉往中间看去,隐隐约约瞧见,似乎是有个人被按在狼爪子下头,已经浑身是血,生死不明了。 母狼虎视眈眈的看着周遭围着的人,它毛发油亮,精神抖擞,一双眼睛泛着冰冷的寒光。 众人看着躺在狼爪子底下的人,嗅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都有些心惊胆战。 一群人和狼对持着,谁都没有率先行动。 局势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冷峻之感。 忽而一直羽箭破空而来。 从众人头顶掠过,噗——的射入那狼的体内。 那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庞大的身躯晃了两晃才缓缓倒了下来。 殷红的血从箭尖处流出,染红了母狼油亮的毛发。 三只幼狼嗷嗷呜呜的叫着,依偎在母狼的身边,似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躺下。 众人见母狼倒下,幼狼还对这么多人构不成威胁,纷纷让开。 梁嫤这才瞧见射箭之人,正是比她先一步赶来的李玄意。 “圣上……” 有人凑上前去向他禀报母狼为何会突然摆脱笼子,出来伤人。 场面正是安静的时候,却忽而听闻一声焦急的解释:“殿下,那狼已经伤了个婢女了,只怕是留不住了。” 一声还未变声的少年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既然伤了人,就不必留着它了。” 梁嫤站在人群后头,闻声看去,是李桢披着衣服匆匆赶来。 这狼是他抓的,众人没有直接一拥而上,将狼扎死,除了畏惧狼那冰冷凶残的眼神,只怕也是碍于担心弄死了太子猎的的“宠物”惹了太子不悦。 李桢话音刚落,便瞧见站在人群里头,被众人簇拥着的李玄意。 他连忙上前施礼,“父皇,儿臣来晚了。母狼是儿臣猎获,今日伤人,儿臣也有错,求父皇责罚。” 李玄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时没有说话。 梁嫤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她想上前看看那被狼伤了的人情况如何了,可那头硕大的母狼还压在那人身上,还有三头幼狼在一旁护着它们的母亲,呜呜叫着,不想让人靠近。 同时她又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影响桢儿在李玄意心中的形象。 虽然母狼确实是李桢带回来的,可是一直在笼子里关得好好的都没事,今日怎么就突然出了笼子伤了人了呢? 李桢又不是整日里没事做,在这儿看着狼的,许是看守没有看护妥当呢? 梁嫤站在人群后头的背光处,李玄意和李桢都没有瞧见她。 她迟疑片刻,皱眉上前。 刚好听得守卫的人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解释道:“是卑职等人看顾不利。这宫女说,是皇后娘娘派她来看看母狼,看看幼狼。卑职们便没有在意,谁知道她不知何时竟偷走了钥匙,趁卑职等人没留意,便将笼子口打开,想要放出那母狼和狼崽。母狼见笼子一打开,便将那宫女给扑倒咬死了!” 那人话音刚落,梁嫤刚好走到人群前头。 这事儿还跟她有关系? 她十分诧异的抬头看向李玄意。 李玄意也莫名的看向她。 “本宫没有叫人来看望母狼和幼狼啊?”梁嫤狐疑说道。 “娘娘,这是连翘啊!”扶着梁嫤的藿香指着被人抬走压在身上的母狼,躺在血泊之中的女子说道。 梁嫤垂眸一看,果真有些眼熟。 细细辨认,那已经被血染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确实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二等宫女的衣着。 周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梁嫤冲李玄意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接着便在连翘身边蹲了下来。 旁边也有旁的太医,汲汲皇皇的挤进人群。看着那宫女一身的血污,都摇头不想伸手。 梁嫤却是没有忌讳,上前探了探宫女鼻息,又摸了摸她的动脉。 她收回手摇了摇头,“没救了。” “锁着笼子的钥匙怎么会到了她手上?”李玄意看着跪在地上的守卫说道。 那守卫忙不迭的叩头,“是卑职等人看顾不利,不知何时被她偷去的!” “她为何要偷钥匙,开笼门?”李玄意低声道,不知是在问那守卫,还是在自言自语。 倒是聚在外头人群里的一个宫女小声说了句什么,被身边的人听见,便从后头将她推到人群前头来。 宫女也是皇后身边的二等宫女,许是平日里和死了的连翘在一起当差,关系不错。 她叩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看到浑身是血的连翘有些害怕,哆哆嗦嗦的说道:“婢子听闻连翘说过几次,她觉得那母狼可怜。她昨夜里曾说她想将母狼和三只幼狼放回山里头去。婢子以为她只是说着玩儿,并没有当真,谁知道……谁知道……” 宫女一番话,解释了众人心中的一团,可众人看向躺在血泊之中的连翘,心头却浮起跟多的不解。 那是狼啊!她居然会去同情怜悯一头狼!并且想将狼从笼子里放出来? “真是傻!” “狼岂会知道感恩,更何况是山里头的野狼!从未和人处过,难道还会有人性,知道感念她不成?” “真是愚蠢!愚不可及!” “所谓怜悯恶人之人,和恶人一般恶,说的就是这种人!” …… 一开始为宫女遗憾惋惜之人,这会儿却全改了口风,遗憾虽有,却更多的觉得这宫女真是自寻死路,活该如此。 “她死了也就罢了,不过是自找的,倘若是伤了旁人,又当如何?!”还有人忍不住抱怨道。 梁嫤皱眉看了看于血泊之中被人抬走的宫女,低叹一声没有说话。 李玄意眼中却并未有什么怜悯之色,他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且在这个时代卖了身的婢女就和牲畜没有什么区别,可以买卖赠送。且他心中更有对多数女人的一种排斥心理,他仅仅是伸手拍了拍李桢的肩膀道:“可惜了一块上好狼皮!朕让他们扒皮的时候小心些,箭伤那里处理的好些。你的礼物,朕还是很喜欢的!” 李桢拱手道是。 圣上身边宦官便叫众人散去。 三只狼崽又被关了起来,守卫开始打扫这一地的血迹。 李玄意上前来牵住梁嫤的手,“咱们也回去吧,她不过是自作自受,不必太惋惜。” 梁嫤垂眸没有说话。 第302章后续了了 两人回到营帐中的时候,梁嫤才忽而问道:“你觉得那宫女死的冤么?” 李玄意回眸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略微显得凉薄的笑容来,“我若说一点也不冤,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冷情?” 梁嫤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今夜的事,怕是多数人都觉得连翘死的不冤,同情心用到哪儿不好,却偏偏要用到一直恶狼身上?妇人之仁往往等同于愚蠢。也幸而并未造成更多人的伤亡。” 李玄意点头,拥她坐到床上,又开始上下其手起来。 梁嫤却是捉住他的手道:“今日的事很浅显,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那宫女所犯的错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那宫女的无谓的善心导致了她自己的一命呜呼,怜悯她的人,远没有讽刺她是蠢死的人多。可殊不知类似的事情每天都有发生,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发生。我们以为我们是抱着一颗善心对人,我们是满怀善意将我们最好的给予旁人。可到头来,非但不会获得感激,反而可能将自己的身家信命都赔进去。” 李玄意抬眼看着梁嫤,一时间没有说话。 梁嫤垂眸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像当初我费劲心里救了顾衍,不惜冒险,不惜深入顾家的后院争斗,帮郑氏帮顾衍笼络顾家老夫人,对付蒋氏。当初的我什么依仗都没有,若非有你在我身后,只怕蒋氏动动指头就能碾死我。可我依旧在帮他,后来呢?我得到的不是顾衍的感激,不是顾衍的回报,而是他心愿不达,便和太子连成一气,陷我于不义,甚至用我来威胁义父,换取上官家的水运之权。当初的顾衍和今日的恶狼有什么区别?” 李玄意抬手放在梁嫤的肩上,“都过去了,阿嫤,别想这些了。” 梁嫤笑了笑,“嗯,我有这样的感概,并非是当初的事情没有释怀,而是不想今后仍旧做出像今日这宫女一般傻得可怜的事。” 李玄意看着她的目光忽而便的十分的深邃悠远,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阿嫤,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梁嫤抬眼看着他一笑,“没有啊?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咱们还是睡觉吧?” 李玄意却没有动,而是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听闻宁王家的两个孩子李泰和李淼,因为一个美婢而大打出手的事,你知道么?” 梁嫤心中一动,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我也有所耳闻!” 李玄意勾着嘴角,笑看着她,“阿嫤,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你的手笔?” 梁嫤回望着他,沉默了片刻,却是爽快的点头道:“没错,是我安排的,我只安排了美婢,我可没有教唆他们兄弟两人拳脚相向。” 李玄意脸上的笑容略微淡了下来,他垂眸看着他握在手心里的梁嫤的手,“阿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我心中对宁王的愧疚……” 梁嫤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我知道,可是玄意,宁王已经死了,你即便在怎么愧疚,也不能将他救活。你想要弥补在他的儿子身上,可以有很多办法,并不一定非要将天下交付。我承认,这件事情上,我有私心,可我更多的是想让你看清楚,看清楚他们是怎样的品性,他们值不值得你托付江山。今日能为一个美婢都大打出手的兄弟,他日难道不会为了权力地位挣得头破血流么?本来可以相安无事兄友弟恭的两个人,他日若是反目成仇,自相残杀,那么……你说,泉下有知的宁王,是会感谢你?还是怨恨你?” 李玄意沉默良久,倏尔笑了笑,他伸手将梁嫤揽入怀中,让梁嫤的头枕在自己的胸前。 梁嫤听着他胸中有力的心跳,听着他宛如钟磬一般好听的声音,“在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想过了。倘若因为我自己的感情,便将国之命运托付给并不恰当之人,真是恍如儿戏。只怕我将来无颜见先皇,也无颜见宁王呀!” 梁嫤听闻他喟然一声长叹。 她的心却总算是落进了肚子里。 想通了就好,她钻了牛角尖的时候,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为她挡去众大臣的压力。 他落入自己内心的深渊时,她也要努力将他拽出来。 “这段日子,你心里不好过吧?让你受委屈了……”李玄意的下巴摩挲着梁嫤的头顶,低声说道。 梁嫤笑了笑,“守得云开见月明,便不会觉得委屈!” 这天的夜色很美,尧山的秋风很凉。 一夜母狼伤人的凶险过去之后。 梁嫤却是从阿丑那儿,有听来一桩趣闻。 “主子您没听说吧,汉王和信安郡王昨日在舞姬那儿找到那个婷儿了!” 梁嫤从铜镜里瞧见阿丑的贼笑。 “婷儿?” 阿丑点头,“是啊,就是去接近汉王和信安郡王那美姬,她叫婷儿。昨日那两位郎君终于将她从营地里给找了出来。险些又在那舞姬面前大打出手。若不是旁边有人拦着,这怕这次还要更丢人!” 梁嫤笑而不语,什么叫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李泰和李淼似乎就解释这一点。 那些郎君在风月场合里,为一些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传闻不绝,其实大多数时候并非真的是那女子有多国色天香,貌若天仙。只因男人那种征服欲和虚荣心作祟而已。 “娘娘知道后来怎样了?”阿丑挑着眉梢,说的眉飞色舞。 梁嫤看她一眼,“还能怎样?不能动手,就大吵一架呗!” “何止大吵一架!”阿丑掩口忍不住笑,“他们竟然闹到了圣上面前,求圣上将婷儿赏赐给他们。婷儿只有一个,却两个人都想要。听闻圣上对他们也十分的无语,这种事,是好拿到圣上面前,烦扰圣上的么?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梁嫤笑了笑,兄弟两人如此,倒是让她以后省了心思。 只怕经过了这次的事儿,李玄意是再不会想着将储君之位给这两兄弟之一了吧? “后来呢?”梁嫤不禁有些好奇,李玄意当时究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圣上还是十分顾惜着宁王的子嗣的,便安抚了汉王和信安郡王,让人将婷儿叫了前去,让他们两人自己问婷儿,看婷儿愿意跟着谁。”阿丑说道,“您猜婷儿选择了谁?” 梁嫤摇了摇头。 “她选了信安郡王。想来是信安郡王风流倜傥,也算是一表人才,又会吟诗作画,又善解风情……如果选择汉王,只怕被领会汉王府,就会被汉王家的河东狮给好好修理一顿。”阿丑感慨道,“当时就把汉王给气的脑门冒烟儿,据说离了圣上面前以后,汉王就大发了脾气,非要信安郡王归还他这些年送给信安郡王的小玩意儿,说他们兄弟割袍断义。” 梁嫤听完一声叹息。 阿丑站在她身后,一面给她梳理着长长的秀发,一面看着镜中的美人道:“娘娘在为谁叹息呢?” 梁嫤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婷儿是个聪慧的姑娘,这件事她办的漂亮,就这么跟了信安郡王也是挺可惜的。” “可惜?莫非娘娘觉得,她应该选择那个惧内得很的汉王?”阿丑瞪着眼睛狐疑道。 梁嫤却是摇了摇头,“跟汉王相比起来,自然是信安郡王更好些。可她并非只有这两个选择。信安郡王爱风流,在外头必是有不少的红颜知己,得不到的时候会宠着念着,百般呵护。可一旦到手,新鲜几日,也只怕就没了兴趣,这种人倘若能对一个女子有长性,就不会传出在外风流的名声来了。她如果做了另一种选择,那便是谁也不选,与她这次的功劳来看,我岂会薄待她,必然给她一个更好的前程。” 阿丑恍然的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悟。 梁嫤抬手为自己攒上一个华丽非常的鸾鸟金步摇,笑道:“不过人嘛,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选择,看开了怎样都好,看不开,怎样都艰难。” 能让李玄意重新的、郑重的考虑了储君的问题,梁嫤觉得,此次尧山狩猎实在是不虚此行,大有所获。 她心情甚好,于最后两天也忍不住穿上胡服骑装,往山中去了一趟,虽然她什么都没打到,一只野鸡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嘲笑她,甚至飞走了都又重新飞回来,立在枝头瞧着她射箭,笃定了她射不中似的。 李宁馨大肆嘲笑了自己的阿娘一番。 空手而归的梁嫤却也是开心无比的。 回京之后。 梁嫤暗示李桢该向李玄意求情了。 李桢带着宿白,及众多大臣,再次向圣上求情,请圣上从轻发落宿蒲。 李玄意想开了当年的事,自然没有必要再揪着宿蒲不放,便借着台阶下了。 宿蒲从大理寺中被放了回来,只是罚了半年的俸禄作为惩罚,其身份却仍旧是太傅。 于是,圣上的的心思也是可以确定了,李桢的储君之位,算是坐稳了。 且宿蒲被放出来之后。 李玄意又从宫中挑选了一批美姬,分别送到了汉王府和信安郡王府,以示恩宠。 只怕旁人只会以为是因为尧山之事,让圣上有此行为,却不会猜到宿蒲的免罪和圣上对宁王两个儿子的恩宠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们明不明白都不是重点,梁嫤在意的是,李玄意能够觉得安心就可以了。 李泰和李淼收下这些个美姬以后,忙不迭的进宫谢恩,并纷纷为自己在尧山的糊涂行为请罪。 李玄意自然没有再计较尧山之事,勉励他们一定要兄友弟恭,和睦友爱。 他也着实看出他这两个侄子是在是没有什么宏图大志,远不如他那个手不释卷勤勉学习心有抱负的儿子李桢,这心思也就了了。 自此以后,也更为注重对李桢的培养锻炼,好叫他早日能够独当一面,自己也好带着梁嫤纵情山水。 第303章挖蚯蚓 日复一日的匆匆之中,梁嫤同李玄意的小儿子李栩,也渐渐长大。 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李栩就不同于李桢的勤勉好学,他只痴心与各种各样的兵器,连李玄意也赞他有习武的天赋,有自己父皇的肯定,他小小年纪便成了武痴一个。 四岁的时候,就扔了自己的小木剑,非要拿着真刀真枪来耍着玩儿。 宫中刀剑多又大又重,他小小年纪拿不动,却又嫌弃木剑是哄小孩儿玩儿的!说什么都不肯用木剑。 李玄意便让兵部打制轻薄小巧的刀剑,专门给他来玩儿。 梁嫤一开始还担心他会伤着自己,担忧不已,并曾将工部特别给他打制的真刀真剑都藏了起来。 谁知这年仅四岁的儿子却是有气性,竟然绝食抗议。 梁嫤不将刀剑拿出来,他便不肯吃饭。 母子两人生生耗了两日,李栩竟然真的两日没有吃饭。 后来还是李玄意劝梁嫤,莫要让儿子饿坏了身子,那么小的小人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何能经得住饿呢? 梁嫤才妥协,将藏起来的兵器都给了他。 李栩这才开始吃饭。 男孩子喜欢舞刀弄枪,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 李栩这个小武痴,自然也是没少挂彩。 梁嫤接受上次母子两个硬抗,后来即便是她妥协了李栩也生生五天都没主动跟她说话的教训,再没严厉的斥责过他。 每每总是细心呵护,一面为他包扎治伤,一面温声嘱咐“下次一定要小心”。 然后无奈的等着下次继续给儿子包扎。 李栩受伤之下,武艺精进,他在六岁的时候就能耍的动比他高得多的长枪。七岁的时候能徒手打晕珍奇园里圈养的猎狗。简直天生神力。 梁嫤为了给儿子治伤,甚至深入研究金疮药,很大程度的提高了金疮药的药效,并将给李栩治疗的金疮药的药方推广普及到各个仁济堂,继而送往军营。倒是为军营上下的官兵做了不小的贡献,这真是无心插柳。 “安定公主,庆王没跟您一起来么?”王家的小娘子笑着问道。 李宁馨在长安城外的天池山庄举办宴席,邀请了众多世家大族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前来赴宴。 这种机会她通常都是会带着李栩一同来的。 一是李栩年纪小,在女孩子堆儿里,也没什么忌讳。 二是李栩不像她的另一个弟弟李桢那么严肃,不由言笑。李栩很喜欢笑,笑起来还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最重要的是,李栩小小年纪却已经熟稔与多个武术套路。 小小一个人儿,却能舞得虎虎生风,便是有众多人围观,他也丝毫不会怯场。 每次他表演完,总会有数不清的贵女们表示对李宁馨的艳羡。 都羡慕她有个这么可爱又厉害且十分讨人喜欢的弟弟。 这个时候她总是骄傲至极,心头满满。 “来了,谁知道他又跑哪儿去了?他说他最近研究了一种前朝遗失的剑术,软则如鞭缠绕而上,硬则如玄铁削铁如泥,估计又跑到哪里去研究他的剑术去了!”李宁馨朝询问的王家的小娘子笑道。 “真是羡慕公主,能有庆王这般可爱的弟弟!我家那弟弟除了爬高踩低,就是调皮捣蛋,昨日将阿娘养在屋里头的金鱼给抓出来玩儿死了,非要说是金鱼淹死了!”王家的小娘子恨声说道。 周遭聚着的贵女都忍不住笑。 “听闻这次,太子殿下也来了天池山庄?”几个小娘子凑上前低声问道。 李宁馨蹙眉想了想,“阿娘是说他会来的,可他并未与我同行,许是不会来了吧?” 周遭的贵女们脸上难掩失望之情。 太子殿下沉稳聪慧,虽不喜言笑,但他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风景。 任是谁,也不能不攒太子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围在李宁馨周遭的贵女们多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太子殿下是这世上除了圣上最最尊贵的人。 且又有那般气质风华,倘若能嫁于太子为妻……那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且如今圣上专宠皇后娘娘一人,这么多年,从不改变,圣上的后宫之中,一直都没有旁的妃嫔。 倒是偶尔会冒出来一个两个不死心的婢女,想要接近圣上,花尽了心思,又是等在圣上会路过的路上翩翩起舞,又是故作无意撞入圣上经过的回廊…… 花样翻新,但结果总是不变,圣上不是将人遣出宫闱,就是杖责一顿,扔到掖庭做苦力。 太子容貌肖似圣上,这痴情的心,会不会也和圣上一样? 倘若能获得这般钟灵毓秀,世间独一无二的男子青睐,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太子不来的消息,让众位贵女意兴阑珊。 李宁馨笑着说道,“你们究竟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啊?就算失望,也不要在脸上挂的那般明显吧?我不是还有个弟弟已经来了么?” 众人便起哄叫庆王来舞剑。 小孩子们一道玩儿,倒也没有什么折辱的意思,且庆王自己也并不排斥于众人面前舞刀弄枪。 李宁馨点头叫宫人去寻找李栩。 不过此时李栩却不是蹲在哪个角落里研究剑术。 而是在花池子里和一个小女孩儿一起挖蚯蚓。 “你真的能将你阿耶的剑谱背下来,只字不漏?”李栩由不放心的看了眼蹲在他对面的小女孩儿道。 女孩儿点了点头,露出灿烂的笑脸,“只要你能帮我挖到两条以上的蚯蚓,我保证只字不漏的背下来,我阿耶说,我记性最好了!你放心吧!” “你一个女孩子,没事儿要蚯蚓干什么?你不害怕么?”李栩一面拿着小铲子蹲在花池子里翻土,一面低声问道。 “嘘,小些声音,别让人知道了!不怕,奶娘说,蚯蚓是吃土的,不会咬人!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小女孩儿掩口笑道。 李栩虽年纪小,却也知道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被一个女孩儿嘲笑胆小是丢脸的事儿,“我才不怕!” 说着他便翻出一直蚯蚓来,看着那在土里蠕动的又黑又长的身子,他禁不住头皮发麻。 却见那小女孩儿眼睛一亮,伸手将那只肥硕的蚯蚓从土里揪了出来,放在一旁准备好的小罐子里装了起来。 “一条了!庆王加油呀!”小女孩儿笑嘻嘻的说道。 李栩不禁有些崇拜的看着小女孩儿,他说不怕,其实心里还是毛毛的,特别是看到蚯蚓蠕动的时候。 可她说不怕,竟是真的不怕! 阿耶说,比自己更有勇气的人都是值得敬重的! “你要蚯蚓究竟要做什么?”李栩一面拿着小铲子在土里头翻找着,一面低声问道。 “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自有用处!”小女孩儿笑的调皮又机灵。 不多时李栩的铲子便又翻出一直蚯蚓来,只是这次不似上次那么幸运,铲子刚好落在蚯蚓的身上,蚯蚓柔软的身体立时就被铲子铲成了两半。 李栩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铲子给扔出去。 却见那小女孩儿仍不改色心不跳的将断成两节的蚯蚓都抓进罐子里,“这个可不能算两只,至少还要再挖出一条来才行!” “你……你既然不怕,自己什么不挖?”李栩也许是怕自己再挖出一个两节的蚯蚓来,想到刚才那个断成两截还在不停蠕动的蚯蚓,他便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唔,那不行,我是女孩子,手上沾了土多脏啊!”小女孩儿摇头道。 李栩很想问她,难道用手捏蚯蚓就不嫌脏了么? 但话道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认命的又蹲下身子来,在花池的土里翻找着。 有宫人从近旁路过,不过花池里的芍药长得繁茂,花朵也开的甚是大。两个小小的孩子蹲在花池中央,宫人并未发现他们。 李栩头上都冒出了汗,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挖出了第三只蚯蚓,而且是完整的。 看着小女孩儿将蚯蚓放入罐子,满足的拍拍手,站起身,他也扔下铲子站了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怎么找你要剑谱?” 小女孩儿冲他一笑,“我叫上官云瑶!” 说完,小女孩儿率先钻出了密密匝匝的开满花的芍药花池。 李栩等了片刻,也从里头钻了出来。 恰有安定公主派来寻他的宫女从这里经过,见他出来,忙不迭的上前,“哎哟王爷呀,您怎么躲在这儿呀,安定公主寻了您老半天了!这是干嘛了,怎么把衣服上弄的这么脏?” 李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土,难怪上官云瑶不肯自己来挖蚯蚓呢,她走的时候他可是瞧见,她衣服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土都没有! “这样定然是没办法去前头,婢子还是先带着您去洗洗,换件衣服吧?”宫女说道。 李栩点了点头,同那宫女一道去了近旁的厢房。 让伺候的人送来崭新干净的衣衫。 他好好的将手洗了好几遍,想到那蠕动的蚯蚓他都觉得难受。 待终于将手洗的一点泥土的味道也没有,换上新衣,他才带着他的剑,同那宫女一道来到阿姐她们聚着喝茶聊天的地方。 第304章小儿闹 众多贵女一瞧见李栩来了,也都打起精神来。 “庆王的剑真是不凡,比我家大兄的剑法都要好!”一个武将家的孩子说道。 李栩笑了笑,没有骄傲自得,也没有谦虚两句。 若说太子殿下是被众多贵女喜欢,那庆王便是被众多的少男少女共同喜欢的! 他的剑着实舞得十分不错,且也从不因为自己剑术好,自己身份尊贵就嘲笑旁人。 不管谁向他请教,年纪大也好,小也好,他都十分诚恳的回答。 虽然有时候表述的不清楚,让人也许听不懂,他也不恼,反而是一遍一遍的亲自演示,直到人家明白了为止。倒是和梁嫤当年在军中向旁的军医传授医术之时一般无私。 如此,为他赢得了极佳的人缘。 李栩铮的一声,拔剑出鞘。 场面便静了下来,众人都十分给面子的关注着场中。 便是在远处吟诗作对,喝茶聊天侃大山的郎君们,也都朝这边走了过来。 前来围观李栩舞剑。 李栩的剑术多是李玄意教的,李玄意没有时间的时候,也有武师父专门指点他。 他岁年纪小,却身子灵敏,纵跃之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飒飒剑光,直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李栩的剑法,门道和热闹都十分有看头。 众人看的津津有味。 场中除了他舞剑之声,几乎听不到旁的声音。 却在此时—— 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划破了场中的宁静。 众人的目光纷纷向惊叫之人看去。 李栩直到打完了最后两个剑招,才收剑站好。 因那一声尖叫来的突然。 李栩最后的收势,基本没有人关注,且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忘了鼓掌。 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一个女孩子的身上。 那女孩儿正红着脸,站在绣凳前头。 她手边是打烂的茶碗。 见众人都看向她,她也甚觉丢脸,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呀,不就是几只蚯蚓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王七娘,你也太胆小了吧?”一旁的小娘子取笑道。 李栩闻言蹙了蹙眉,将手中剑扔给一旁伺候的宫人,提步向那立着哭泣的小女孩儿走去。 周遭的人连忙让开。 李栩上前便瞧见那三只蚯蚓在地上的碎片之间蠕动。 三只蚯蚓,两只完整的,一只断成两段的。 这是他挖来的蚯蚓! 李栩皱眉四下看去。 锐利的目光扫到躲在角落里掩口偷笑,笑的奸诈的上官云瑶。 “你莫要哭了!”李栩缓缓开口道。 周遭的贵女见庆王上前关怀,也都渐渐忍住嘲笑之声,反而温声安慰起抽泣的女孩儿来。 “怕蚯蚓也没什么丢人的,不用觉得难为情!”李栩又说了一句。 女儿这才摸了摸泪,抬头看着李栩,福了福身子,“多谢庆王,打搅庆王舞剑,实在是冒失,还望庆王不怪!” 李栩十分宽容的笑了笑,“不会,这有什么,你别哭就行了!” 李栩由转身从宫人手中拿过一方帕子递给小姑娘,“擦擦眼泪吧,本王这就叫人将这些东西拿走!” 宫人闻言连忙蹲身下来,将地上碎裂的瓷盏和蚯蚓清理走。 “多谢庆王!”小姑娘没有理会旁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小女王家静若,谢庆王宽宏!” 李栩朝她笑了笑,点头离开。 他回到李宁馨身边,低声道:“阿姐,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在这儿玩儿了!” 李宁馨抬手抓住他的衣袖,“阿耶说你新学了一套刀法,不拿出来叫咱们开开眼么?” 李栩皱眉,“下次吧,那套刀法还不是很熟练呢!” 说完他便走了。 众人说说笑笑,好似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唯有王静若的目光一直落在庆王身上,目送着他离去,手中还紧紧攥着他递给她的帕子。 只间或听到有人低低的议论,为什么蚯蚓会出现在王静若的杯盏中。 这自然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可是那人会是谁呢?不管是谁,都说明了王静若是得罪了人了,才会被人陷害的这般在众人面前丢脸。 “站住!”李栩冷喝一声。 已经开溜到僻静的墙角的上官云瑶猛的一顿,讪笑着转过脸来,“好巧啊,庆王!您也在这儿呢?” “不巧,我跟着你来的!”李栩十分实诚的说道。 “啊?哦!庆王找小女有事么?”上官云瑶尴尬的笑着装傻。 李栩眼睛微眯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提前跑了?心虚了吧?” 上官云瑶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庆王您的剑舞完了,跟那儿坐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自然就要走了!” “蚯蚓是你放到王家小娘子的杯盏中的。”李栩用的是陈述句。 上官云瑶咬着下唇,蚯蚓是他抓的,自己这时候否认还有用么? 想了片刻,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唔,是啊,多谢庆王没有将小女交代出来!” 说着,她朝李栩福了福身子。 李栩微微凝眉看她,“蚯蚓是我帮你挖的,你用它害人是不是也应该让我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王家小娘子在众人面前丢脸?” 上官云瑶闻言脸上却有些愤愤的,“庆王,您只看到了我让她丢脸的时候,却是没有看到她让我丢脸的时候呀!上次在王家赏花,那么多人都在,她却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的诗做的不好,还说我的绣工不行,拿不出门,便是她身边手最笨的丫头也比我强!” 上官云瑶说着,有些委屈的嘟了嘟嘴。 李栩闻言,有些郁闷,这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记在心里?还凭白让他弄脏了一身衣服,头皮发麻的挖了那么半天蚯蚓。 “她说你不好,你会头练好了就是,也不能想出这般害人的法子来呀?”李栩无奈道,“还牵连我也对人愧疚。” “蚯蚓又不咬人,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在众人面前丢脸难堪的感觉罢了!我们平日里也有私交,就算是我的诗做的没她好,绣活儿也不如她漂亮,她就不能私底下告诉我么?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让我难堪!”上官云瑶嘟了嘟嘴,恭恭敬敬的福身道,“至于牵连了您的事儿……是我不对,可我若是自己来挖,必然叫人看到我一身土的样子,自然就会怀疑到我身上了……云瑶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庆王!” 李栩无奈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如此郑重。不过是一点小事,心胸开过些不就好了!” 他摇头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阿娘说的没错,女人多了就是麻烦!” “庆王说什么?”上官云瑶竖着耳朵,没有听清。 “没什么,我是说,剑谱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忘了,一定得是只字不错!”李栩叮嘱道。 上官云瑶猛的点头,“您就放心吧!” 李栩转身离开。 上官云瑶在他身后吐了吐舌头,也笑嘻嘻的走远。 第305章惊喜 来到天池山庄的第二日,仍旧未见到太子殿下的身影。 年纪大的贵女们已经彻底失望,听闻太子殿下勤勉与功课,且涉猎颇多,鲜少有闲暇下来玩儿的时间。 这次皇后娘娘专门让他来天池山庄放松一下,其中有没有旁的意思,比如让他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小娘子?之类的用意,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显然太子殿下未能让皇后娘娘满意,他还是没放纵自己。 这般努力的儿郎,且还是储君,越发让人觉得神秘又格外有吸引力。 李栩倒是闲得很,除了摆动他那些刀枪棍棒之外,也就只有喜欢各色美食这一个爱好了。 李宁馨宫中多得是上官夕给她搜罗的各地手艺精妙的厨娘。 李栩平日里除了练剑,便是最喜欢到阿姐的凤阳阁蹭吃蹭喝。 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梁嫤都使唤不动他,李宁馨却能使唤他的重要原因。 “走嘛阿弟!”李宁馨两根指头捏着李栩肩上的衣服道。 李栩一抖肩,将自己的衣服拽了回来,“阿姐,你的侍女不是有好几个都经常陪着你练马球么?你让她们上就是了,非要拉着我做什么?” 他抬手又翻了一页剑谱,以两指并在一起作剑,刷——的比了个帅气的挑刺动作。 “都是贵女们,侍女怎么能施展的开手脚?打起来多不尽兴?都知道你技术好!走吧阿弟,回去我让喜嬷嬷给你做桂花糖糕!”李宁馨语气温软的央求道。 “唔……我不想去啊!阿姐!”李栩苦着脸,可听到桂花糖糕他就忍不住口中发馋。 同样是桂花糖糕,怎么御膳房里就做不出喜嬷嬷手中那味道呢?定然是御膳房的厨子们不尽心,回头一定要告诉阿娘,想办法将阿姐小厨房里的厨娘都挖到御膳房里去! “就一场,一盘桂花糖糕,一盘奶白栆宝!怎么样?”李宁馨诱惑道。 “阿姐……你们都是小娘子们,让我一个大郎君去,合适么?”李栩大人般说道。 李宁馨闻言噗嗤便笑了出来,“跟我一道玩儿的娘子们,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已经定了人家,就算没有定下人家的,及笄也是跟前的事儿!你?在她们眼里,你跟光屁股满地爬的小孩儿也没什么区别,不会将你当大郎君的!” 李栩满脸黑线,“阿姐还是找光屁股小孩儿跟你们一起打马球吧!” “要不是你马球技术好,我才不找你!你去还是不去?回头我就将喜嬷嬷做的点心全都送到东宫去,一块也不给你!”李宁馨威胁到。 “阿姐……下次能不能换个别的手段?”李栩放下剑谱,一脸不情愿的妥协。 李宁馨得意一笑,“有本事,别那么爱吃?阿娘说换牙的时候,不能吃那么多甜食……” “你不要告诉阿娘……” “你好好打球,我就不告诉阿娘……” 姐弟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马球场而去。 天池山庄的马球场很大,观礼台也很大。 梁嫤不会告诉她的孩子们,她人生的第一次马球就是在这里打的,更不会让她的孩子知道,她人生的第一次马球是多么的惊险,多么的丢人…… 连如今最年幼的李栩马球技术都比她当年强了太多了! 李栩虽然年纪不大,骑在马上却是丝毫不怯,威风凛凛。 他刚御马进入马球场,看台上便是一阵欢呼之声。 当然多数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们。 年纪大的自然沉稳的多,只是拍拍手助威,也会高声呐喊。 李栩看了一眼看台上的人,苦着脸看着李宁馨道:“阿姐,你看看台上那么多贵女呢,你让她们下来打球不行么?我好歹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跟你们一群小娘子打球,实在是有失颜面!” 李宁馨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怯了?胆怯的人才是失了颜面呢!你瞧瞧看台上的小娘子们,不是年纪太小,就是技术不行!让她们下来,凭白拖累我们!” 说完朝自己的队友示意开球。 李栩年纪小,打马球的球龄也有两三年了。 因他自幼习武,动作协调性非常好,在马背上也能将动作做得到位有潇洒。 稚嫩的脸上更是一脸的自信飞扬。 爹妈的基因好,如今已经不难看出,待他长大之后,也必然是迷倒万千少女的玉面郎君。 上官云瑶正坐在看台的最前排,两手弧形揽在嘴旁,大声喊着:“安定公主加油——公主加油——” 但若是留意看,便会发现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安定公主身上,反而一直是追随着庆王。 庆王挥杆的动作真帅! 庆王又进球啦! 庆王好棒! 上官云瑶一侧脸,却是不经意的发现,在她不远处,被她的蚯蚓吓得当众哭出来的王静若也在看台上坐着。 她狠狠瞪了王静若一眼,忍不住抬脚向王静若挪了过去。 “你不是不喜欢马球的么?怎么也跑来看?”上官云瑶在她身边道。 王静若侧脸看了看她,“以前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 上官云瑶哼了一声,“哼,你也就是来巴结安定公主的罢了!并非真的喜欢马球,还来勉强自己,喂,你看的那么专注,看得懂么?” 王静若没有理会她,目光也追随着马球场上那道最亮眼的身影。 上官云瑶拿肩膀狠狠撞了她一下。 王静若捂住被她撞疼的手臂,冷眼看她道:“上官云瑶,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日那蚯蚓是你放的!你以为你做的很隐秘,神不知鬼不觉么?哼,如果我将你做的好事告诉安定公主,你觉得以后安定公主办宴席还会请你么?” 上官云瑶闻言一愣,哼了一声道:“嚣张什么?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你说是就是了?” “你床底下藏得那双鞋子上为什么沾了泥?天池山庄的路都是青石板或是鹅卵石铺就的,哪里能踩到泥?定然是你挖蚯蚓的时候沾到的!”王静若说完,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副别惹我的神态。 上官云瑶闻言,心头一慌,蹙眉道:“你偷偷进我的房间了?你……小人!” “谁小人,谁心里清楚!”王静若笑了笑,目光继续落在马球场上。 一场马球,自然是让前来看庆王的小娘子们,大饱眼福。 庆王马上身姿,实在英武不凡,虽年纪小小,却也毫不逊色。 同他一起打马球的娘子们年纪都同他阿姐李宁馨差不多,待胜负已分,大家休息之时,都忍不住想伸手揉一揉这小家伙的脑袋,圣上和皇后娘娘的三个孩子真是哪个都不差呀! 不过碍于他庆王的身份,也只有李宁馨能上前将他的头发揉乱了,“阿弟表现不错,回头让喜嬷嬷多做些好吃的给你送去!” “唔,阿姐!”李栩皱眉瞪着李宁馨在他好看的四方髻上肆虐的手。 李宁馨只好笑着将手收了回来,“还是小时候更可爱!” 有时她会羡慕旁的贵女家中有哥哥,可以仗着哥哥保护,在外头拿出来炫耀很是自得,可她有两个弟弟,一个面冷沉稳,不爱说话,倒是常常教育她这不能做,那不该做;一个呆萌任她欺负,除了习武和好吃的,旁的完全不放在心上。拿出来,也是很让人羡慕的吧? 马球打完,晚上还有宴席,这种聚会都是年轻的郎君娘子,众多世家的晚辈们聚在一起,多多相处相互认识,多少有些交情在,日后无论是为官还是办事,有交情就比没交情顺畅的多。 自然除了家长的这些期待意外,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都希望能借着这样的聚会,让更多的人认识自己,搏个惊才艳绝的美名来,也好遇见自己的心上人。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都对夜里的宴席有所准备。 让他们没有准备的事,乃是下晌的时候,太子殿下突然来了。 原以为太子殿下这次不会来了,不少贵女都是大失所望。不曾想,失望之后,竟然有惊喜。 李宁馨惊诧于阿弟能来之余,更高兴宿白也同太子一道来了天池山庄。 两人年纪越大,相处的时间却是越少,不同于先前年幼无知,如今都知道避嫌了。 不过阿娘知道这件事以后,也未反对,只待过两年,让她能在阿耶阿娘身边多留两年,就可商议她的婚事了。到那个时候,她就能和自己心爱之人朝夕相处了吧? 太子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宿白深深朝李宁馨望了一眼,眸中满是深情,直看的李宁馨脸上发烫,心头乱跳,他才随太子一道去到天池山庄太子院中。 第306章偷听 太子到来,天池山庄里的贵女们可是炸开了锅。 谁不知道太子难得有这样出来同他们一道悠闲游玩的机会,这是亲近太子的好时机呀! 各家各房嫡出的贵女们都开始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往太子院中送东西。便是人进不去,能让自己的礼进去,也是好的呀! 李栩打着哈欠,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从桃树林中间的小路上穿过。 一株硕大的桃树后头,忽的蹿出一个桃粉色的身影来。 李栩抬眼一看,“上官小娘子,你又要干什么?再挖蚯蚓我可不陪你了!” 上官云瑶连忙摇头,“这次不是挖蚯蚓,老是用一个招数,还有什么意思?” 李栩闻言,眉头微蹙,“怎么?你还要来点新的招数?” 上官云瑶一愣,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次来寻庆王,乃是想向庆王请教些事情的?” 说完,她脸上还带着些讨好的笑意。 李栩狐疑的看她一眼,“你要请教什么问题?我最清楚的都是些剑术,武功,你一小小女子,难不成还对这些有兴趣?” 上官云瑶摇头,“呃……是这样……太子殿下不是忽然来了么,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也给太子殿下送去些礼物,好给殿下留个好印象。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庆王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想来必然对太子殿下的喜好很清楚的吧?” 李栩这才露出了然的神色,“你也喜欢太子么?你这么小,太子不会喜欢你的!” 上官云瑶被李栩一脸鄙视的表情弄得涨红了脸,“庆王真是会开玩笑……我哪儿敢肖想太子……是替家里的姐姐们打听的!” 李栩看她一眼,“就算送去了东西也没有用,太子哪有功夫管这些,都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将东西手下,记录在案,以便需要回礼的时候有个参考。太子根本不会亲自过问这些事的,送的东西也不会到太子跟前。你还是让你家姐姐们别白费心思了,随便送点什么,有个形式就行了!” 上官云瑶一听这话,难免有些失望,“庆王,您就发发善心告诉我吧?能不能送到太子面前就不关我的事了,只要能打听来太子殿下的喜好,我那些姐姐们还不得对我另眼相看啊?庆王我知道您最好了!您不是担心我不能把剑谱背的一字不差么?那我把剑谱给您誊抄一份下来,您看如何?” 李栩想了想,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划算的买卖,对自己又没有什么损失,“太子他平时也没什么喜好,除了看书,学习,研究帝王之策,便是……唔,他喜欢甜食,尤其是精致香甜的点心,算不算喜好?” 上官云瑶连连点头,惊喜道:“算,怎么不算!太子殿下一向清冷,竟然会喜欢甜食啊!真是让人意外,我原以为喜欢甜食的只有年幼的小娘子呢!” 李栩笑了笑,“都是跟着阿姐养着的习性!唔,太子比较喜欢吃的就是杏仁佛手,椰子盏,鸳鸯卷,翠玉豆糕这些个吧。不过太子的嘴可是被阿姐养的很刁的,御膳房的御厨们都做不出太子喜欢的味道,唯有阿姐小厨房里的那些厨娘们手艺最是精巧,他能一口气吃上好几块。那些个厨娘都是从江东等地精挑细选出来的,旁人家的点心只怕入不得太子的眼。” 上官云瑶闻言连连道谢,“如此就够了,庆王真是爽快人!这下二姐姐的屏风,三姐姐的团扇,五姐姐的八宝簪都是我的了!” 李栩看着高兴的手舞足蹈的上官云瑶,面无表情道:“行了,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这下该让开,让我走了吧?” 上官云瑶连忙让到道旁,福身行礼。 李栩抬脚之际,耳中忽听到一声细微的树枝折断的声音。 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敏锐,他又是从小习武。 当即便转脸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上官云瑶还福身,似乎并未察觉。 李栩微微蹙眉,“什么人在那儿?” 问出话的同时,他抬脚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大步略去。 上官云瑶大为诧异,跟在他后面跑了过去。 入得桃林,拨开挡住视线压的很低的桃枝。 李栩脚步很快,立时便来到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王家小娘子,一脸尴尬的站在桃树后头。 一个细细的桃枝挂住了她的衣服,她急着提步离开之时,臂上绕着的披帛便带断了那根很细的树枝。 原本以为不会被人发现,不想却被庆王抓了正着。 偷听人说话,还被人当场逮住,可实在是够不雅的。 王静若涨红着脸福身,“庆王万安……” 上官云瑶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瞪眼看着王静若,“原来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要偷听旁人说话?” 王静若脸上尴尬,皱了皱眉,嘴上却不肯示弱,“我是从这里经过的,哪里想到会有人在桃林中说话?” “从这里经过,有好好的路你不走,鬼鬼祟祟的藏在树林里做什么?”上官云瑶上前呵斥。 王静若咬了咬下唇,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是因为……我怕你又生出什么坏心思,才……才跟着你的,谁知道……” 她说着话,抬眼看了庆王一眼。 李栩一阵无奈,她们小女孩之间这种无聊的行径,能不能不将他攀扯进来? “我哪有什么坏心思!只有心里揣着坏水儿的人,才看旁人都有坏心思呢!”上官云瑶梗着脖子说。 “你没有坏心思,你往我的茶盏里放蚯蚓?”王静若反驳。 见上官云瑶还要跟她吵,两人这么吵下去,李栩觉得他的脑袋都要被吵炸了,“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不管你们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桃林里,咱们都不追究了好么?刚才的话,也没什么不能让人听到的无礼之言。王家小娘子听到也好,没听到也好,都不必追究了,行么?” 上官云瑶万分委屈的看了李栩一眼,“你为什么帮着她说话?” 王静若站在原地,略低着头,目光却是偷偷落在李栩的身上,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李栩不明白,他劝架的话,怎么就成了帮着王小娘子说话了? 但他着实不愿再纠缠下去,便摆了摆手道:“唔,那要不,你们自己再讨论讨论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桃树林。 上官云瑶和王静若相互瞪了一眼,原本是闺中密友,却因为内一点点小事,如今越发闹得不愉快起来。 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各自转身朝自己家中姐妹住的院子走去。 上官云瑶回到家中自然好好卖弄了一番。 众姐妹一开始不信她带回来的消息。 直到她说了是从庆王哪里讨来的答案,姐妹们才慌了起来,纷纷询问他们所带来的丫鬟仆妇之中有没有擅长做点心的,各展拳脚,忙碌起来。 李栩在自己院中练了两套剑法之后,捧着从集贤阁中搜寻来的一本据说是已经失传的剑谱,看的专注,可他毕竟年纪小,便是有再有天赋,也有领悟能力不够的时候。 无奈之下,他揣着剑谱,便向太子殿下的院中寻了过去。 太子哥哥可是他心中除了阿耶最聪慧的存在,他不管有什么问题文太子,太子总能给他满意的答复。 李栩来到对太子院中的时候,恰恰遇上前来玩儿的世家家仆往太子院中送礼的。 “庆王您来了?太子正在里头和宿郎君品茶呢!”太子院中伺候之人见到李栩,便连忙打招呼道。 李栩点了点头,太子哥哥的所谓品茶,多半又是在讨论学术,或国术上的问题,他可不感兴趣。 他低头看着侍从手上提着的匣子,“这是什么?” 侍从躬身答道:“许是吃食吧?前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的人太多了,哪家送了什么,咱们都记在册上了!” 李栩点了点头,正要迈步向上房走去的时候,却忽而又回过头来道:“唔,这是哪家送的东西?” 那侍从愣了愣,“是上官家。” 李栩点头而笑,“给我吧。” “嗯?”那侍从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茶,没点心怎么行,送来的也是时候,我就提进去给大兄尝尝!” “呃……里头已经有……” 那侍从的话还没说完,庆王便拿过他手中匣子,往上房而去了。 “大兄!宿郎!”李栩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见李桢正和宿白临窗而坐,两人面前小几之上,放着茶炉,茶水,和几碟精致的小点心。 李栩瞪大了眼睛,“有点心了呀?是天池山庄里的厨娘们做的么?手艺比御膳房怎样?” 李栩一面上前一面说道。 宿白连忙起身,退到次位上坐着,将太子近旁的位置让给了李栩。 第307章斗舞 太子抬眼看他,“莫不是这点心的香味将你吸引来的?” 李栩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虽爱吃,可鼻子也没那么灵呀!再说,你看我这不带着吃的么?大兄尝尝,味道比着你的怎样?” 李栩将手中的匣子打开,黑漆木匣中放着四个巴掌大的白玉盘子,盘子里乘着或金黄,或碧翠的点心,单是看起来就叫人格外的有食欲。 太子捏了一块小口尝了尝,缓缓点头道:“还不错。” 说完便放下手中未吃完的大半块点心,不再碰了。 李栩知道,这便是没看上的意思。 他将匣子放在小几上,也尝了一小口,又将摆在小几上的点心捏了一口品了品,“唔,还是阿姐小厨房里的嬷嬷手艺好。” 太子点点头,看着小几上的几碟点心,“这王家和上官家倒是有意思,都送了点心来。当我是小女子么?” 他说着抬眼向宿白看去,“点心是经常用来送女子的吧?” 宿白颔首笑了笑,“是,多用在送女子上,对男子也有馈赠,鲜少些罢了。” 两人说完话,都将目光落在李栩身上。 埋头比较两家点心的李栩抬起头来,“你们看我干什么?她们问了,我就如实说了呗!有吃的还不好么?” 李桢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向他这个除了武功和吃,旁的都不甚关系的弟弟多解释,正要和宿白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 李栩却是从怀中将他的宝贝剑谱拿了出来,“大兄给看看,这几句剑诀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不甚明白?” 李桢接过剑谱,认真看了起来。 他虽不痴心与武功,但有李玄意那么个文武双全的老爹,他也被强行规定每日必须练武至少一个时辰。 且他理解能力强,李桢不甚明白的剑诀,他总是能比武师父,更好的给他解释清楚。 他在心中也十分宠爱自己这个年幼的弟弟,无论什么时候被他打搅,他都不会生气,反倒会耐下心来,先将他的问题给解决了。 这也是让李玄意和梁嫤对他放心的一个地方之一,一个君王,倘若没有耐心,倘若对自己的亲人都没有容人之心,那又岂能成为一个会仁爱爱民的君主? 李桢细细的将剑诀念了两遍,便已经能阖目背出来了。 他耐心的给李栩解释了剑诀的意义,将剑谱还给李栩。 李栩却跪坐着没打算离开,“阿姐都说大兄不会来了,大兄怎么又突然来了?” 李桢一脸无奈,“还不是阿娘硬逼着我来?说什么年轻人应该多出来活动,多认识些朋友,多和同龄人聚一聚,身为储君要亲民,不能高高在上,不听民声。来这儿的都是世家大族的郎君娘子,我能听到什么民声?” 李栩得意一笑,“阿娘是让你赶紧讨了太子妃,阿耶好将大任托付与你,她和阿耶好去游山玩水!上次我还瞧见阿耶和阿娘在一个劲儿的研究大周疆域图呢!” 李栩满脸的幸灾乐祸。 李桢神色莫名道:“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阿耶阿娘那样,对到自己可以倾心相对,执手一生的人,我没有,不是正好么?阿耶阿娘觉得什么人合适太子妃的位置,让我把她娶回来就是,何必如此麻烦?” 宿白此时却躬身插言道:“皇后娘娘自有她的美意,太子若是能多多亲近这些年轻的郎君,对国之社稷也是有裨益的。这些年轻的郎君都是朝廷的后生力量,他日太子殿下必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太子点了点头,“我知道阿娘的心意,所以,这不是巴巴的跑来了么?” 李栩笑了笑,“你的事情,你自己操心,到时候,我可是要跟着阿耶阿娘一起去四处游历的,想想都觉得美好呀,天高海阔鸟翔鱼游,真是怡然自得呀!” 太子笑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你年纪小,自然可以无忧无虑,待你年纪再大些,大大兄需要你的时候,你可能随时大兄的回来?以助大兄?” 李栩闻言想了想,才点头认真道:“这是自然的,我们是亲兄弟嘛!” 太子脸上十分欣慰。 晚宴之时,宴会殿中,仿佛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的花园一般,各家的小娘子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更是加倍尽心的准备了晚上要展示的才艺歌舞。 谁让太子殿下来了呢! 若是能借此机会,获得太子殿下的青眼,不光于自己来说,还是于自己的家族来说,都是大大的好事一桩。 太子如今还未有正妃,侧妃的位置也都空悬着,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 太子同安定公主,庆王,等一些郡王、郡主、县主落座以后,众世家里的郎君和小娘子们才落座。 开场的歌舞是天池山庄的舞姬们准备的。 舞姬们腰肢纤软,动作优美利落,一曲霓裳羽衣舞,舞得众人皆有些迷醉。 霓裳羽衣舞结束之后,众人开怀饮了几杯。 太子与这种场合不爱讲话,只执起酒杯对在座之人扬了扬,便算作是打了招呼。 众人也都纷纷举杯。 待舞姬翩然退下。 便是众位世家大族的贵女们登台表演。 众人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引得太子侧目。 可惜太子似乎是对着歌舞这东西没多少兴趣,只在开始的时候略看了几眼,便移开了视线,眼中兴味甚是寥寥。 底下之人王家和上官家因是姻亲,平日里关系也很好,便被安排在了一处,年纪相差无几的上官云瑶和王静若的坐座位刚好毗邻着。 “你阿姐刚刚跳错了一个步子!”上官云瑶靠近王静若说道。 王静若看她一眼,十分淡定道:“那是你看错了!” 上官云瑶瞪大眼睛,“怎么会,我可是看的真真的,错了还不敢承认的是懦夫!不信咱们问问别人?” 说着她就要去问另一边坐着的程家娘子。 王静若立即抬手抓住她,“就算是错了又怎样?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你没瞧见阿姐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么?错了能很快纠正还不影响下面的节奏,才是本事!” 上官云瑶嘻嘻一笑,“你就是能说,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王静若白了她一眼,“不服气,你也去跳啊!不会就别再底下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上官云瑶翻了翻白眼,“不就是胡旋舞么?好像谁不会似的?” 王静若见字家姐姐的舞被人鄙视,自然心中气恼,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一直被人拿来和自己比较的上官云瑶。 “口气不小,说的好像你跳的很好似的?” 上官云瑶轻哼了一声,“我跳的好不好,不敢说,反正肯定比你强!” 王静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给自己正谢场的阿姐拍手鼓掌。 上官云瑶和王静若在她们这帮子年幼的小娘子中,是最为出挑的两个,不禁姿容好,家中也尽心培养,两人也不负家中期待,年纪轻轻便有诸多能拿得出手的才艺。 在家中广受长辈喜欢姐妹艳羡的孩子,到了外头难免好强,喜欢与人挣个高低。 两人又时常被人拿来比较,自是谁都不能服气谁,小到私底下争执,大到当面较劲儿,明面里都说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可这攀比的心思却从来没有淡过。 “你说你比我强?”待王静若的姐姐下场以后,她转过脸看着上官云瑶道。 “那是自然!”上官云瑶傲慢的哼了一声。教她胡旋舞的舞姬可是阿耶从西域给她买回来的。胡旋舞跳的那叫一个漂亮!她学的也很刻苦勤奋,她就不信王静若那小猫胆子的人能跳的比她好。 胡旋舞讲究的就是动作轻盈、旋转急速、节奏鲜明。 王静若性子娴静,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呢? “那你敢不敢跟我比?”王静若却是主动说道。 上官云瑶微微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温温柔柔,举止都透着柔弱的王静若会主动要求跟她比胡旋舞。 “这有什么不敢?!”上官云瑶立即应声。 可是说完她就后悔了,姐姐们交代过了,今晚上主要是为了吸引太子殿下的注意力,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几位姐姐登台表演就好了,她这般年纪的小丫头片子,不能上去抢风头,免得将太子的注意力引向旁处。 “可是……”上官云瑶往上座上看了一眼,“今晚表演没有咱们的份儿吧?” 王静若嘻嘻一笑,“怕了你就直说吧!” “谁怕了?我怕你?”上官夕柳眉倒竖。 太子殿下看起来对歌舞也不是很感兴趣,那么她们这些年纪小的上去凑热闹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比就比!”上官云瑶说着起身。 两人都悄悄离开宴席,到一旁厢房之中,让自己身边之人去取来自己跳胡旋舞的衣裙来。 待两人穿戴好,赶着林家娘子下场的时候,两人便径直往场上一站。 周围人都愣了。 这王家和上官家的小娘子是准备干吗呢? 王静若清了清嗓子,用好听的声音道:“今日小女要与上官家妹妹斗舞一番,让众位宾客见笑了!” 上官云瑶哼了一声,先摆出了个漂亮的开场姿势。 第308章前去 “斗舞”在胡人中并不新鲜,胡人喜欢歌舞,随处歇息一坐,爱舞之人也能说跳就跳起来。 相互之间以斗舞交流感情,以斗舞交朋友,都是常见之事。 可传入汉人中的时候,这斗舞就少了很多。特别是在世家大族之间,看个歌舞都是现下之时的乐子。 交朋友都在茶室酒楼之中。 此时就连有些神游天外的太子殿下都不由来了精神。 乐声起。 上官云瑶先来了一段胡旋舞,胡旋舞主要讲究的便是踢踏旋转,旋转之时,回眸而笑,裙摆跟随着转的飞快的脚步,旋成一个飘逸的圆,裙边上缀着金色的丝线,间或有精致的小铃铛,随着越转越快的无比,叮当作响,金丝飞扬,甚是美妙。 她舞过一段之后停下来,退到后头,将场中之地让给王静若。 平日里娴静柔弱的王静若,踩着鼓点也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旋转,摆头,舞姿曼妙,毫不示弱。 她舞过一段,再让到一旁,让上官云瑶继续跳舞。 太子不禁点头而笑,“如此到还有些意思,适才不管是一个人跳舞还是一群人跳舞,都不过是那些个路数,看多了也就没有什么看头了。我看着两个小娘子,虽年纪小,这么别着劲儿,倒是有趣得很!阿姐觉得谁会赢?” 坐在太子下手的李宁馨笑了笑,“这两个小娘子嘛……上官家的小娘子动作轻盈洒脱,更有胡人的那种野性之美。王家小娘子胜在姿势精妙,旋转之余,配合的动作衔接流畅身姿柔美。各有特色。” “阿弟觉得呢?”太子又向一旁的李栩看去。 只见李栩痴痴的望着台上跳舞之人,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话。 太子一笑,朝李宁馨抬手指了指李栩。 李宁馨也掩口而笑。 李栩身边的宫女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拍着脑门儿道:“我明白了,原来不管是练剑还是跳舞,其实有些东西是相通的!唔……其实我以前练的那套剑法,很多动作可以精简一下,不但更有杀伤力,也更精妙!” 说完,自己还连连点头。 太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宁馨笑道:“原以为你是春心萌动了,谁知道你还是‘旧爱’难忘呐!” “什么春心,什么旧爱?”李栩有些纳闷儿。 上官云瑶和王静若的舞刚好也斗完,以王静若没超过上官云瑶的旋转次数失败而告终。 上官云瑶得意的冲她笑了笑。 王静若却是朝李栩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瞪了瞪上官云瑶,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上官云瑶低声气哼道:“比不过就拿眼睛瞪!你有眼睛我没有么?我也瞪你!瞪你!瞪你!” 在王家和上官家的两位小娘子斗舞期间,太子的笑颜露出的却是最多的。 也是看表演看的最是认真的时候。 两个小丫头在散了席,各自回到自家院中之时,都没少被数落。 交代了不许上去抢风头的,就是不听! 两个小丫头委委屈屈的,却没有话说。 她们年纪小,便是皇后娘娘想要为太子选太子妃,也不会考虑她们,让她们在太子面前打眼,纯粹是浪费机会。 且第二日,待众位贵女起来之时,太子的车架已经离开天池山庄,回到长安城中了。 众女都没有得到太子的另眼相看,不禁有些失望。 梁嫤正在翻开医书之时,听闻宫人禀报,太子前来请安,很是愣了一愣。 “他不是去天池山庄了么?” 一旁的藿香也眨了眨眼睛,“是啊,昨日下午去的,不会今晨就又回来了吧?” 梁嫤起身来到正殿,果然瞧见太子从外头进来,向她请安。 梁嫤不由笑道:“看来你能去,还真是被阿娘给逼去了?” 太子躬身行礼,“阿娘好意,儿臣明白,儿臣参加了晚宴,果然是愉悦身心,轻松自在,今日这便精神饱满的回来了!” 梁嫤无奈的笑了笑,“你这般勤勉,可不要累坏了身子!” 太子拱手,“阿娘放心!” 梁嫤点了点头,李桢从小就十分让人省心,他沉稳的超乎年龄,“怎么样,天池山庄的晚宴,可还精彩?” 太子想到那两个小娘子的舞斗,不由笑着点了点头,“着实精彩!” “那你……”梁嫤迟疑片刻,委婉笑道,“可有遇见心仪的姑娘?” 太子微微愣怔,这个……他还真没有在意…… “母亲,儿还小,此事不急。母亲若是有旁的打算,不如就由母亲挑选合适之人,儿没有意见的。”李桢认真的说道。 梁嫤一阵无语,李桢的年龄放到现在最多在上初中,跟一个上初中的儿子谈论结婚的问题,梁嫤觉得十分怪异。可放在现如今,却是十分合宜,儿子的建议,让她给挑个满意的儿媳妇也是十分合理且理当如此的建议,可在她看起来,实在是别扭。 她笑了笑,“既然你没有中意的姑娘,那便再等等吧,如今倒是也不急。毕竟是与你过一辈子,扶持一辈子的人,且也是未来的一国之母,倘若不能得你爱护,到也是不妥。” 李桢颔首应是。 母子两人又闲话了些别的,李桢便告退离开。 选妃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逼得太紧了,他的心思不在此处逼得太紧,倒是叫他心理产生抗拒。 而且,儿子在她眼中真的只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儿而已呀! 夜里李玄意回来的时候,梁嫤还忍不住跟他感慨,太子妃的事情,搁一搁也好。 李玄意不由看她一眼道:“你我相识的时候,你也不过十几岁,怎的不觉得自己年纪小?” 梁嫤微微一愣,她那时候是十几岁没错,可她心理年龄已经不是十几岁了好么? 若是加上前世的二十六七年,那她当时的年龄比李玄意都大得多。 想到自己也算是间接的霸占了个小正太,梁嫤忍不住嘿嘿直乐。 李玄意看她笑的那副傻样,便忍不住俯身吻了上来。 “唔……还是先说说儿子的事情吧?”梁嫤推他道。 他的手却越发肆意起来,“皇后既说不急,那便再等等吧……” 夜色真好,长明宫灯的光轻轻摇曳。 轻纱薄帐上投出依稀缠绵的人影。 月亮羞怯的躲进云层之中。 众人从天池山返回之后,李栩就开始惦记他的剑谱。 一直也不见上官云瑶给他送消息来,这丫头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她们家,她阿耶手里真的藏着绝世的剑谱? 是听闻上官家的私家藏书极为丰富。毕竟是从先秦那时候就有的世家大族,非旁的世家可比。 便是如今的皇室李家,其跻身世家之列的时间,也不能和上官家比肩。 那丫头应该没有骗自己才对吧? 他等的焦心之时,听闻上官家要办桂花茶会。 在世家贵女中人员颇好的李宁馨自然在受邀之列。 这次没等着李宁馨来找他,李栩便主动找到阿姐,“阿姐,我跟你一起去!” “怎的这次这般主动?”李宁馨笑道。 李栩皱皱眉头,“唔,主动点不好么?那阿姐是不想让我去喽?” “我可没说不想让你去,不过你这么积极主动的喊着要去,该不会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吧?”李宁馨笑着逗他。 李栩摇头否认。 看他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李宁馨倒也没有再为难他。 姐弟二人在桂花茶会当天,一同去了上官家在平康坊的宅子。 自从多年间上官族长移居长安城以后,上官家较重要的近亲也跟着陆续搬了过来。 原老丞相告老还乡以后,丞相的府邸,上官家便斥重金买了下来。 上官云瑶便是住在原老丞相府邸之中。 这些世家大族平日里没事儿就喜欢办个茶会,赏花宴,聚在一起,打个马球,城外狩个猎。一是增添生活情趣,提高生活质量,二是蹙紧彼此之间的感情,都在京城住着,说不准什么事儿谁就有求这谁的时候,所谓的人脉就是在没事儿的时候建立起来的。等有事儿的时候,再去建立人脉?只怕人家都不搭理你! 李栩到了上官家便拿视线在人群里的穿梭。 从一大群的莺莺燕燕之中寻找上官云瑶的身影。 这么些个日子了,她答应誊抄的剑谱也该抄好了吧? 可他和安定公主来的不算早的,上官家偌大的花园子里到处都是衣香鬓影,想要找到个小小的上官云瑶,倒还真不是个容易事儿。 那丫头该不会是诳他的,所以不敢露面了吧? 李栩看了一圈儿,也没瞧见上官云瑶的影子。 不少郎君发现躲在回廊里头的李栩之后,纷纷上前向他行礼。 “庆王您一个人站这儿做什么呢?听闻王家八郎以您上次那套刀法为题,作了一首诗,您不去给品评一番?”上官家的郎君笑着说道。 李栩摆摆手,“要品评诗词,得找信安郡王啊,他若耍一套刀法让我品评倒是好!” 一旁郎君都笑了起来,庆王年纪小,为人却十分洒脱,且都知道他武痴的性子,郎君们不管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与他交好。 他虽什么事儿不管,却是颇得圣上皇后的宠爱,与他交好,自然是有利无害。 第309章打赌 李栩现在哪有心情应付这些郎君们,作诗什么的,没意思极了,还不如练两套刀两套拳来的爽快。 将他们都打发走以后,他背着手缓缓走在廊间,或在闲坐与花丛之中的小娘子中,或在凉亭之中的小娘子中寻找着上官云瑶的身影。 忽而一个上官家的小丫鬟走上前来。 蹲身行礼的同时小声问道:“可是庆王爷?” 李栩看她一眼,“正是,寻本王何事?” “是我家小娘子相请!”小丫鬟行了礼,起身欲带路前去。 李栩看着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丫鬟回过头来,狐疑的看了李栩一眼。 李栩蹙眉道:“你家小娘子是谁?她请我就要去?” 小丫鬟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声,“小娘子明明说,一请王爷就会来的呀,莫非小娘子又吹牛了?” 李玄意凝眉看着她,“嘀咕什么呢?” “呃,我家小娘子是上官家九娘,上官云瑶。”小丫鬟低声说道。 不料李栩在听了上官云瑶这个名字以后,立即抬脚走了上来,竟两三步便越过她去。 又走了几步见她还愣在原地,忍不住皱眉回头提醒她道:“怎么还不带路?” 上官家的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带路,心中更不禁诧异,她家九娘和庆王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让庆王一听小姐的名字就这般激动? 上官云瑶果然等在花园偏僻的一丛桂花树后头。 瞧见李栩前来,她拿出娟帕包着的小册子,双手递向前,“给你!只字不错!” 李栩左右看了看,唯有那个给他带路的小丫鬟远远的守着,这个角落里竟只有他们两人。 “选在这里偷偷见面做什么?”李栩一面接过册子,一面狐疑的问道。 上官云瑶脸上略有些不自在,“阿耶珍藏的孤本,我能当众给你么!” 更可况是她亲手抄的,女子家的笔体,落入旁的男子手中,虽然他们如今年纪都还小,可怎么说也是有些不妥的吧?她怎么好意思当众给他? 庆王许是与这方面有些迟钝,梁嫤平日里这些事也没告诉过他。 他自然没想那么多,当着上官云瑶的面就将她手抄给他的剑谱打开来看。 “居然还有配图?!”李栩的声音里尽是惊喜,“是你自己配的?” 上官云瑶脸上一红,“我哪里有这个本事,是孤本上原有的,我不过是照着画下来了!” 李栩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字不错,画更是传神!真好!” “九娘——”忽而一身轻唤,从桂花树后头传来。 上官云瑶受了一惊,立即转身去看。 这才看到程家七娘在没有丫鬟守着的那个方向,探出脑袋来看她,还在冲她笑。 李栩也抬头向喊人的小娘子看去。 程七娘这才瞧见上官云瑶对面站着的人是庆王。 她自己先吓了一跳,脸上一红,捂着脸便转身跑开,也顾不得和上官云瑶打招呼了。 李栩十分诧异程七娘的反应,“怎么?我长得很可怕么?阿娘总夸我可爱来着?” 上官云瑶脸上红的越发厉害,“不……不是庆王长得可怕,庆王怎么会可怕呢……” 她支支吾吾,想说,却又说不清楚。 李栩笑了笑,“那刚刚的小娘子跑的跟狼撵着一样,瞧着好像是我吓到她了!” 上官云瑶咬着嘴唇,跺了跺脚,脸上又羞又急,对面怎么站了个木头呢?! “唔,上官小娘子的字真是不错!谢谢你了!我很喜欢!”说完,他将剑谱揣入胸前,还高兴了拍了拍,看着上官云瑶脸上的红晕之时,他才有些莫名,“上官小娘子,是哪里不舒服么?” 上官云瑶被他问的说不出话来,跺了跺脚,道了句“没事!”转身跑开。 李栩站在原地,看着跑远的身影,低头总结道:“这年头的小娘子,见着小郎君都喜欢跑着走路的么?” 想了片刻,摸到怀中带图的剑谱孤本,他心中便满满的都是欣喜,抬脚走出了偏僻的桂树林子。 “你们猜,她转过身来,我瞧见谁了?”程七娘窝在一群小娘子中间,神秘兮兮的小声八卦着。 “是谁?” “哎呀程七娘,你就别吊着了!快说是谁吧?” 一旁的小娘子纷纷催促道。 “是庆王!”程七娘红着脸说道。 “啊?” “不会吧?” “真的啊?” 围在她身边的小娘子一片惊叹之声。 唯有近旁的王静茹没有跟着感慨,上官云瑶与私底下见庆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天池山庄就让她撞见过。 上官云瑶真是可恶!还有没有一点闺中小姐的样子了?居然小小年纪就会私会郎君了! “庆王那般俊朗,那般毓秀,那般……哎呀,反正庆王那么好,怎么能看上她呢?” “就是,上官云瑶除了一张脸蛋儿长得漂亮,其他哪儿比得上咱们静茹呀?” 一干的小娘子七嘴八舌的说道。 王静茹听了这话却是不高兴,什么叫除了脸蛋儿,哪儿比得上她?难道比脸蛋儿她就输给上官云瑶了么? “你这话说的不对,论漂亮她也比不过静茹呀!”一旁会说话的小娘子立即纠正道。 王静茹腼腆的笑了笑。 程七娘打了打手势,叫众人别议论,继续听她说,“我听见,庆王还夸她来着!” “是么?夸她什么?” 众位小娘子立即心痒难耐的问道。 “夸她字好?好像是这么说的!庆王略带笑意的声音说‘字不错’。嗯,没错了,就是这么说的!”程七娘说道。 “字不错,她送给庆王什么了?” 小娘子们有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王静茹一直都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 字不错?莫非是上官云瑶给庆王写信了? 她……不会这么…… 王静茹想到上次在天池山庄,众人都在嘲笑她的时候,唯有庆王向她走来,非但没有怪她大叫一声,影响了他舞剑,反而安慰她,为她缓解尴尬,还给她递上一条帕子,那帕子她到现在还好好放着。 庆王怎么可能喜欢上官云瑶那种人呢? 她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庆王的身影。 却是只看到红着脸,悄悄进入花园的上官云瑶。 看她脸上的殷红,莫非真的是像程七娘说的那样,她和庆王…… 不会的,庆王不会喜欢上官云瑶的! 王静茹这么想着。 “静茹,你说是不是?”忽而有人推了她一把。 王静茹回过神来,“什么?” 程七娘正看着她笑,“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该不会咱们骄傲不可一世的静茹是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王静茹皱眉不悦道。 程七娘见她脸色不好,便讪讪笑了笑,自己扯开了话题。 王静茹微微蹙了蹙眉头。 因为庆王时常跟着安定公主,在女眷这边露面。 据说他容貌有六七分肖似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是传说中的美人,每次于宴席上见过皇后娘娘的时候都只能远远看上一眼,但远远一眼,可也看出皇后娘娘气度非凡雍容华贵。 肖似皇后娘娘的庆王岂能差了? 且年纪小,他又喜欢舞刀弄枪,根本不会显得女气,反而比不少比他年长的郎君都英武。 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那个心里不惦记着庆王,不想将来能够嫁给庆王? 王静茹眼神冷冷的看过正在说话的程七娘,程七娘不过是撞见上官云瑶和庆王在一起说话,就脸红成这样,且到现在都还红着!她心里若是没惦记着庆王,她才不信。 “咦,那白玉桥头站着的不是庆王么?”有个眼尖的小娘子嘀咕了一声。 众人都向花园那头看去。 王静茹的目光远远的被假山挡住,她侧了侧身才看到,引活水东流的蜿蜒渠水面上,一座白色的小桥跨水而立。 庆王正站在汉白玉的小桥上,往水里投掷什么东西。 “庆王是在喂鱼么?”程七娘小声道。 “怎么可能是喂鱼,喂鱼都到浮桥水榭那儿去喂啦!”旁人反驳道。 “我听闻我家兄长说,这世上有种功夫,不用刀剑,仅凭借小小的可藏于掌中的利刃,就能伤人于数丈之外!叫做暗器。庆王醉心武学,说不定就是在练这种暗器!”王静若故作高深的说道。 围在她身边的小娘子立即连声恭维,“静若真是博学,连这种功夫都知道!咱们都没听说过呢!” 王静若轻轻一笑,脸上不见骄傲,心中却藏不住得意。 程七娘翻了个白眼,“谁知道是不是你瞎诌的?” “怎么会是瞎诌呢!程七娘你这是嫉妒了吧!嫉妒咱们静若比你知道的多,想想也不可能,庆王岂会站在渠水上喂鱼?”小娘子们哄笑起来。 “哼,咱们去看看便知!”程七娘说完,脸上不由自主却发起烫来。 众人闻言,心中却都有些雀跃。 “去就去!谁怕谁!若你说错了,可要低头叫静若一声阿姐,奉上一碗茶汤来!”一旁小娘子起哄道。 程七娘将脖子一梗,“好!若静若说错了,可要低头叫我阿姐呀!” 第310章落水 王静若原本不愿和她们打这个无聊的赌,隔着太远,她也不能确定庆王究竟是在做什么。 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若说不肯打赌,岂不是认怂了? 只怕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在这群小姐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那程七娘都敢打赌!怎么瞧庆王也不会像是有闲情逸致去喂鱼的人! “好!一言为定!”王静若温声说道。 众人簇拥着两人向花园外头的水渠边走去。 众小娘子的脚步都有些快,像是生怕去晚了,庆王就会走了一般。 其实还未上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庆王是在拿着小石子儿往水里扔。 这必然不可能是在喂鱼了! 程七娘却还不死心,非要红着一张脸,凑上前去,她要去问问庆王究竟是不是在练“暗器”这种功夫。 王静若瞧她一张满带娇羞的脸就觉得碍眼。 更瞧见她不断地往庆王身边凑,更是心中有气。 “庆王爷安好!”程七娘蹲身行礼道。 李栩冲她点了点头。 见她非但不走,反而靠近了几步,不禁微微蹙眉。 “敢问庆王爷,您是在练‘暗器’么?”程七娘微微紧张,又带着窃喜的问道。 庆王要和她说话了呢!挨近了看,庆王的眉眼还真是好看!比她家的兄长们都要好看! 如果庆王说不是,虽然不是在喂鱼,但王家娘子也没有说对,她就不用给她奉茶,低头叫她阿姐了! 李栩闻言不禁笑了笑,“你还知道暗器呢?” 李栩这不经意的一笑,可叫众位小娘子心头如百花绽放一般。 他笑起来明媚,恍如今日的阳光,耀眼之余仿佛还带着桂花的甜香。 甚至有些小娘子忍不住做西施捧心状,双目迷离的看着庆王。 王静若更是生气。 这暗器一说,分明是她说的,怎的就变成程七娘知道的了? 不管她说对了没有,都不该由程七娘拿出来在庆王面前说! 她在程七娘身后冷了脸。 李栩笑了笑道:“暗器也是门绝学,只是我却瞧不上,我只是拿石头练练准头。” 他人不大,口气却是不小。 程七娘正要红着脸笑着奉承两句,忽闻站在她身后的小娘子道:“程七娘,你肩头是不是落了个虫子?” 程七娘一听虫子,立即惊慌的大叫起来,伸手想要去挥,原地跳着想要将虫子抖落下来。 冷不防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 径直就往一旁倒去。 这渠水上头的小桥修来只是供人通行之时欣赏两边风景的,且渠水不深,桥也不长,两边便没有加高的护栏,只有刚到小腿肚那么高的墩子。 程七娘这一歪,就往渠水中倒去。 她紧张之时,两只手挥舞着随手一抓。 竟抓住了庆王的衣袂。 只听噗通——噗通——两声。 庆王同程七娘都跌入了水中。 站在桥上的贵女们立时惊叫起来。 程七娘也惊慌失措的又叫又哭起来。 庆王在水里挣扎了两下,便站稳了,“行了别叫了,水不深。” 说完,他便向岸边走去。 “庆王——庆王别丢下我不管……”程七娘委屈的哭道。 李栩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的伸手向她。 程七娘立即一脸娇羞的递上手,握住庆王的手。 庆王拽着她,没等前来救人的家仆赶到,两人便走回了岸边。 渠水是从外头引得活水,到后头挖深了的湖水那里才变的深,前头这里不会淹死人。 庆王上岸以后,忽的一摸胸前。 虽然水不深,可是刚掉下水的时候,他的浑身可是湿透了的! 他立即伸手进前胸,将怀中放着的手抄本剑谱拿了出来。 翻开一看——毫无意外的字全糊在了一起! 他立时冷了脸,瞪眼不悦的向一旁还在故作柔弱的程七娘看去。 程七娘被他的目光一瞪,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战。 “庆王……七娘……七娘不是有意的……” 李栩凝眉,这可怎么办?上官云瑶刚抄好给他的,他都还没来得及翻过,这下却是看不了了,想到里面精致的配图,想到上官云瑶精心写下的一笔一划的娟秀字迹,他就忍不住心头恼怒。 “大家闺秀,一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不就是一只虫子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这话李栩说的有些严厉。 桥头上的贵女们也都纷纷跑来看情况,还有前来救人的家仆,都聚上前来,恰听闻庆王这般责备之语。都不由看向程七娘。 程七娘尴尬至极,这般丢脸不说,还被心中向往的庆王一番责骂,她忍不住委屈的抽泣起来,“是有人绊了我的……” 她哭的抽抽嗒嗒。 李栩忍不住眉头紧蹙。 有人绊了她? 李栩不禁回忆当时在桥上的时候,众人所站的位置。同时他回头问聚上前来的贵女们,“你们瞧见是谁绊了她么?” 众位贵女纷纷摇头。 能够轻易伸脚绊了程七娘,且不被发现的位置,应该是…… 李栩不由向王静若看去。 却见王静若脸上尽是惊魂未定的关切,一点异色都没有。 是了,她是个连蚯蚓都会害怕,都能被吓哭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会故意害人呢? “好了,本王不怪你就是,别哭了!”李栩说完,转身而走。 家仆立即上前为他披上宽大的披风。 这秋日里泡了水,再吹了风可是要受寒的。倘若是在上官家让深受圣上皇后宠爱的庆王生了病,上官家怕是面上也难堪极了! 庆王被请到客房院中,换衣服。 上官家年长的娘子,女眷纷纷上前,安抚驱散众人。并将浑身是水的程家七娘也带到后院女眷的住处,让她擦擦干换衣服。 庆王倒是不心疼那一身衣服,也不是怪程七娘拖累他落了水,他只是心疼他的剑谱!刚拿到手,还没暖热乎的剑谱呀!说没就没了!你说窝火不窝火! “行了,擦的半干就行了,爷还得去找上官家的那个小娘子去!”庆王挥手不耐烦的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侍从说道。 “王爷,您找上官家的小娘子做什么?要跟她们上官家算算这笔帐?”侍从说道。 李栩瞪他一眼,“算什么帐,爷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平日里倒也不是,可在水边上,您吼程家小娘子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小心眼儿!”侍从是大小伺候在他身边的,说话也十分随意。 李栩瞪了他一眼,“那、那不是生气么!” 侍从连连点头陪着笑脸,“是是,如今王爷不生气了吧?” 李栩看了看那本字迹都模糊掉的册子,无奈的叹了一声道:“还是生气……” 李栩换好了衣服从客房出来的时候,刚好瞧见一个小丫鬟在客房院子外头的树荫底下焦急的踱着步子。 这丫鬟他认识啊,就是给他引路去见上官云瑶的那个。 “你过来!”李栩朝她招招手。 丫鬟一见是李栩便连忙跑上前来,瞧了一眼李栩身边伺候的人。 李栩摆摆手,“你退远些。” 那侍从瞥了小丫鬟一眼,躬身退远。 “说吧,你家九娘呢?”李栩问道。 “九娘托婢子给王爷带个话,说她已经看到那本剑谱被水泡了,若是不能看了,她便再誊抄一份来,只须得王爷在等段日子了。”丫鬟躬身说道。 李栩这才有了笑脸,“好好,等段日子不怕,只要她还肯抄就行!你替我谢谢她!太好了,这太好了!你也转告她,倘若她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我能帮她的必不推辞!” 小丫鬟点头退下。 李栩这才高兴起来。 他身边伺候的侍从走上前来的时候,还兀自诧异,“这上官家的小丫鬟是跟王爷您说什么了?让您这般高兴?” “你甭管了!”李栩哈哈一笑,“爷高兴得很,走,本王请你吃酒去!” “王爷,皇后娘娘说了,您年纪小,不能吃酒!” “阿耶不是说,可以少吃点么?不叫阿娘知道不就行了!” 侍从无奈跟着他离开上官家。 “是你故意绊了程七娘,让她落水的对不对?”上官云瑶将王静若引到暗处,当着她的面质问道。 王静若左右看了看,她和上官云瑶正站着的这处凉亭周遭没有人,只有曲曲折折的回廊通向远处。 秋风阵阵,从来远处花园里的桂花香气,十分宜人。 她在凉亭中捡了个石凳坐了下来,“上官云瑶,说话可是得凭有凭据的,你凭什么说是我?” “她落水的时候,我就在桥底下,水渠边上站着,你的小动作我都看到了!”上官云瑶说的十分肯定。 王静若抬眼看了看她,“你看错了!” 上官云瑶哼了一声,“我看错了没有,你说了不算,等我告诉程七娘,在告诉庆王,看他们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王静若平静的面色这才起了波澜,“你想干什么?” “你就说是不是你吧?”上官云瑶眯眼看着她道,“怎么,咱们的王家七娘其实是个懦夫,敢做不敢承认呐?” 第311章名册 王静若白她一眼,“谁是懦夫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待会儿大家就要以桂花为题作诗了!你不想去丢人,早说早了!” 上官云瑶笑了笑,“你这态度,是不怕我将你故意绊人掉下水的事情告诉程七娘和庆王了?想想吧,倘若大家都知道,是你故意使坏!是你害的庆王落水,看看日后还有谁肯跟你要好?” 王静若深吸了一口气,小脸儿之上有些愠怒的沉冷,“行了,你肯拿到我面前说,没有直接去告诉他们,不就是想拿这个来威胁我么?你有什么企图,说来让我听听。” 上官云瑶笑的十分开怀,“企图真是说的太难听了,静若姐姐,我只是希望你日后在我面前的时候能收敛一点,特别是当着大家的面的时候!日后也不要存着和我攀比,处处都想压我一头的心思,我作诗的时候,你不能品评,我展示绣活儿的时候你最好离着远一点。” 王静若闻言噗嗤笑了出来,“上官云瑶,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吧?明知道自己比不过我,就想出这种办法来威胁我?这不是你先认输了么?” 上官云瑶伸出一根指头来摇了摇,“你错了,王静若,我可不是认输,不是觉得自己不如你,不过是不想多听你那么多废话,我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好,不过是不想被些无谓的声音骚扰。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王静若冷哼一声,起身向凉亭外走去。 “喂,王静若,我的嘴巴可是不太严的哦!”上官云瑶道。 王静若挥了挥手手上帕子,低声道:“知道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上官云瑶又在亭中停了片刻,嘻嘻一笑,也走出凉亭,朝花园行去。 等两人都走远了,曲曲折折的回廊里却是走出两个人来。 “东来,如今的小娘子是不是比咱们小时候鬼精多了?”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问道。 微微有些尖利的宦官的嗓音带着恭敬的意味,“回太子,这小娘子们呀,一直都是鬼精的!别看年纪小,那小小的肚子里全是心眼儿!” 李桢笑了笑,拿折扇敲了下东来的头,“你倒是知道得多!” 宦官笑着躬身颔首。 李桢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道:“那威胁人的小娘子,是不是在天池山庄斗舞时,一口气转了一百二十二圈那小娘子?” 东来想了片刻,“殿下记性真好,是斗舞那个小娘子,不过她是不是转了一百二十二圈,小人可没数清楚,还是殿下眼神儿好!” 李桢笑了笑,“走吧,绕着点走,别从花园里经过。” “诶,晓得了,倘若从花园里过,让那些小娘子们瞧见太子殿下来了,定然要一窝蜂的上来,闹的殿下头晕了!”东来笑着打趣道。 太子又抬手敲了他一下。 主仆未惊动来客的从上官家离开。 当李玄意有意任宿蒲为相之时,宿蒲拒绝了,他说他只一心传授太子功课就好,一心两用只怕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竟然拒绝了垂手可得的相位。 朝中官员都深感不能理解,太傅不过是个虚职,是个有名无实的头衔,岂能与相位相比? 可宿蒲不管众人如何作想,一心教授太子功课,心无旁骛。 于此,也获得太子的更加尊崇。 宿蒲这日讲完书,考校完太子功课,便放下书册道:“想来这段时间圣上和娘娘都跟太子提过……要太子选妃之事吧?” 太子微微一愣,也放下书册,垂手看着宿蒲,“是,不过我觉得如今尚早,也不着急。” 宿蒲点了点头,“是不必着急,不过倘若太子没有合宜的人选,不妨多从上官家与王家或者得力武将之家来考虑。尤其是王家!” 太子笑了笑,“这是为何?” 宿蒲颔首道:“王家乃是清流一派,于朝中上下多有族人为官,以文举入士,颇得天下文人推崇,与文人之间地位甚高,根基稳固。且于朝中也占据要职。文人虽不能打仗,但一支笔就能成为他们最打的利器,一支笔就能掀动人心,不可小觑。上官家是世家大族,其财力雄厚,特别是近些年来,不断开展出海通番事宜,其财力更大大加强。一是人心,一是财力,都是国家稳固之重要保证。太子妃之位可先考虑王家,良娣之位,若上官家及武将之家,有合宜之人,最好。” 太子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抬头道:“太傅,为何要借助外戚之力,既然要防患外戚霸权,又为何要让他们接近权利?” 宿蒲道:“君主与世家大族本就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的关系。” 李桢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些,他点了点头道:“可是为什么阿耶只娶了阿娘一人,且为了阿娘,让整个后宫都空置了这么多年?阿耶的皇位不是依然稳固么?且百姓和大臣们皆赞阿耶是明君?说阿耶定会千古流芳?” 宿蒲这次并没有很快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皇后娘娘首先是林院士的外孙女,林院士学识广博,为人谦和,桃李遍天下!当年林院士遭牵连及贬谪之时,天下文人无不为其扼腕、求情……其二,皇后娘娘与江东之事上,救助江东百姓,控制瘟疫,在江东乃至整个大周,盛名远播,据臣听闻,江东所建以皇后娘娘塑像为庙的娘娘庙都有百余座之多。其三,娘娘和圣上于抵抗吐蕃回纥进犯之兵,娘娘在军中救死扶伤,口碑很高。圣上也在那个时候,获得众将士认可佩服。其四,娘娘是上官家的义女,与上官家的关系十分密切。人称女儒商的上官夕,更与娘娘姐妹相称。其五,仁济堂遍布大周各地,秉承救死扶伤的理念,赢得百姓绝佳的口碑,彰显皇后娘娘的仁义。财力,民心,军中支持,娘娘还缺什么?”宿蒲说到这儿,长叹一声,“圣上更是与娘娘一同共患难,历生死而来的感情。这世上,还能有谁,能像娘娘这般么?娘娘乃是大周一代奇女子啊……” 太子闻言不禁有些羡慕自己的阿耶和阿娘,可以有这般不凡的经历,可以一路携手走过这么多坎坷磨难。 相比较来言,他的人生委实太平淡无奇了点。 宿蒲垂眸,像是想着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听闻太子一声叹息,他才猛然抬头道:“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圣上一直不肯充盈后宫,独宠娘娘一人,大臣们甚至想尽办法逼迫圣上,最后却仍旧是百官妥协。那便是因为,娘娘自己与天下之中,其地位稳固,不可撼动。可娘娘却有一颗为她赢来这一切的医者仁心,并未有争权夺利之意,这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他也是到后来,反复观星象,反复推演为何天枢星光芒隐约胜过紫微星,却能国泰民安,才渐渐悟出的道理。 说话间,太子东宫的内给事抬上来一个大开本的花名册。 名册厚重,且开面很大,两个宫人奉着才能抬稳。 太子见状,微微一愣。不由问道:“这是?”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是各级官员大臣的子女,姐妹,侄女孙女等适龄未嫁,未定下亲事的女眷名册。”那内给事笑了笑,眼神暧昧道,“乃是圣上让抬过来给殿下瞧瞧,太子翻翻看看,若是有合心意的,也好通知那家人,免得再给定下亲事去。” 太子面上有些错愕和愣怔,阿耶这是……等不及了么? 宿蒲闻言,也摸着下巴上的青髯而笑。 太子微微蹙眉。 内给事上前道:“圣上也没说一定要殿下现在就将人定下来,只是先让殿下瞧一瞧,免得有合宜的,给错过了,若是没有,自然也无妨。” 听了内给事这话,李桢才略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那硕大的名册前头。 名册由两名宫人抬着,内给事上前为太子翻开来看。 每一页上头都附有女子小像,或半身像,或全身像,由官员们请了宫中画师专门到家中为自家女儿画像。 画像旁边写有女子闺名,生辰,才艺,性格等等。 如今这名册乃是为皇太子妃做准备,各家自然卯足了力气,将自己女儿吹得天花乱坠。 那画像也一张比一张精致动人,也不知贿赂了多少好处给宫里的画师。 内给事一页一页的翻着,太子一张一张的看着,一直未有表态。 内给事不敢多言,殿中一片寂静,只听闻翻动那名册的声音。 眼看名册快要翻到最后,太子还未表态,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动过,内给事不由有些着急。 虽然说了无妨,但揣摩圣上的意思,对太子选正妻之事,还是比较希望尽快促成的吧? 有家室,有能力的都已经打通关节,在安排名册顺序的时候,已经被安排到了前头,越往后头,家室越平常,倘若前头的没有,这后头的就更不可能有了吧? 第312章剑谱 内给事翻到最后一页。 太子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内给事不禁有些擦汗,“殿下?” 李桢点点头,“行了,抬下去吧。” “殿下这是……没有中意的?”内给事小心翼翼的问道,问清楚了他也好回去给圣上复命啊。 “唔……是所有官家未嫁女子都在上头?”太子忽而问道。 内给事连忙摇头,“那倒不是,经过给事中手的时候,会先筛选掉一些容貌不佳,或名声德行有缺的,呈到殿下面前的名册已经是筛选过的了。” 太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给事中倒也机灵,立即又道:“哦还有,这些女子年龄都在十二岁以上,十八岁以下,未满十二岁的和十八岁以后的也不在名册上。” 太子这才勾着嘴角点了点头,“行了,名册带回去吧,母后已经说了,此事可以先放放,吾如今年纪尚小,此事等等再议!” 内给事连忙躬身行礼,挥手让宫人抬着名册退了下去。 宿蒲抬眼看了看太子神色,垂首没有言语。 太子却看他道:“先生,父皇应当不会因此事而所有不满吧?” 宿蒲摇头道:“不会的,殿下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圣上必然会理解的。” 太子笑了笑,两人又谈起防患西南旱情的话题来。 安定公主除了画画的时候一向是坐不住的性子。 她喜欢打马球,喜欢骑射,喜欢双陆,虽然从小被阿娘培养绣工,却偏偏和她阿娘一样不喜欢坐在那儿娴静优雅的绣东西。 这让她的外祖母林三娘很是无奈。 不过梁嫤却也从未强迫过她。 只除了如今这时候。 “阿娘……绣嫁衣不是有针织局的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亲手绣?我可是听阿耶说了,当年您大婚的时候,那嫁衣都不是自己绣的,也是针织局的手笔,怎么到我这儿的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呢?”李宁馨苦着脸说。 梁嫤看了她一眼,“阿娘那时候是没办法,要学来不及,阿娘从小都没有学绣活儿的条件,倘若是有你现在这么便宜的条件,大把绣工精湛的先生,阿娘一定能练就一手不凡的绣技。” 李宁馨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阿娘您不是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您自己都不会……干嘛非逼着我会?” 梁嫤叹了口气,女儿她想多留两年,可女儿偏偏一早就开始恨嫁,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早恋。如今好几年过去,非但没有让那过早萌发的感情夭折,反而愈发浓烈。 她逮着机会就往东宫跑,往宫外跑。 也是她和李玄意一直对李宁馨十分纵容出来的性子,如今想要让她收收心,却是不能。 太子倒是想让他早些成家,早些有自己的正妻,可偏偏四平八稳,于此事一点儿不着急。 让若是儿子和女儿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能换一换该有多好? 李宁馨说什么不肯被亲手绣嫁衣的活儿给绑在宫中。 开玩笑,公主霞帔拿得是多浩大的工程,倘若她答应下来,只怕是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她旁的事儿都不用做了,天天就蹲在凤阳阁里绣花吧! 她才不上阿娘的当呢! 母女两人正说话之时,公主身边的侍女在殿门口探了探脑袋,又缩了回去。 正要开溜苦于没有借口的李宁馨立即道:“唉,那个谁?兰双,什么事在殿外探头探脑?” 侍女立即躬身站在殿门口,“回禀公主殿下,上官家的五娘子给公主送了东西来。” 李宁馨立即从坐榻上起身,“哦,我就等着她的东西呢,上次听闻她得了前朝付柳生的话本,我便想借来看,定然是她给送来了!阿娘,我去看看,再给她回个口信,儿就不打搅阿娘了!阿娘还是专心研究医案吧!” 李宁馨笑嘻嘻的告退逃开。 梁嫤一脸无奈的笑了笑。 “兰双来的真是时候,回去就赏,唔……就将上次那只翠玉银梳子赏给花梨吧!”李宁馨出了清宁宫,一身轻松的说道。 兰双连忙在后头谢恩。 李宁馨脚步轻快的回到凤阳阁,正殿的凭几上果然搁着几本书册。 李宁馨笑嘻嘻的上前,随手翻了翻,“五娘子真是讲信用,我原当她不舍得呢,让她誊抄了给我就好,她竟把原本都给我了!咦?” 正在翻着书册的李宁馨微微一愣,从众多书册中拿了一本与其他不相同的一册出来。 付柳生乃是前朝之人,他写的话本,又是原本,都有些年头了,书册早已经泛黄发旧。 可李宁馨手里拿着的这本,却十分崭新,就连装帧的线都像是新打上去的。 “这是?”她翻开看来一看,竟是一本剑谱。 崭新的手抄本的剑谱,剑谱每隔一页还有一副小图,是一简笔小人展示剑术动作。 这剑谱也是送给她的? 没听说上官家五娘子在练剑啊?她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哦,对了公主,上官家的家仆说,还有九娘子送的书。”兰双在殿外禀道。 “九娘子?”李宁馨垂眸看了看手里的剑谱。 九娘子送的应该就是这本了吧? 九娘子比她年幼上好几岁,如今也就是八九岁的小丫头,她平日里都和上官家年纪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们玩儿,上官家的九娘子,她并未怎么接触过。她怎么会突然给自己送来剑谱呢? 李宁馨想了片刻,忽而一笑,上官家的九娘子,不是刚好比李栩大上一两岁么?或许这剑谱,不是送给她,只是想借一借她的手? 李宁馨笑着将剑谱揣进袖袋中,“走,去寻寻庆王如今在哪儿?” “想来庆王现下应当在校场骑马呢。”李宁馨身边的宫女禀道。 李宁馨点点头,“那咱们就去校场。” 李栩果然在校场骑马,练马上花枪。 只是他的个头还没长成,却偏要用李玄意用惯的长枪。 李玄意身高腿长,所用长枪比一般的长枪还要长上一截,李栩耍起来很是不便,他却是个倔脾气,跟那根长枪较起劲儿来。 一旁侍从吓得不行,生怕他从马背上将自己甩下去,别花枪没练好,再弄得一身伤,只怕圣上要削了他们的脑袋。 “李栩!你来!”安定公主的声音传来,倒是叫护在庆王身边的侍从们都大送了一口气。 庆王向来最听安定公主的话,身边人都是知道的。 果然见他扔了长枪,兜马来到李宁馨身边,翻身下马。 “阿姐有什么吩咐?”李栩嬉皮笑脸的说道,“最好是有好处可拿的!” 李宁馨笑嘻嘻的看他道:“有好处,而且好处还不小呢!” 李栩立即警惕的看着阿姐,“好处不小,那想来代价也不小,阿姐又想让我干什么?” 李宁馨晃了晃手指,“这次什么都不用你干,就给你好处,你瞧怎么样?” 李栩狐疑的看她好几眼,“阿姐,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呀!” 李宁馨哼了一声,“怎么跟阿姐说话呢?我可是你亲姐姐!瞧吧,这好处你可还满意?” 李宁馨说着话,将袖袋中藏着的剑谱拿了出来,在李栩面前晃了一晃。 李栩立即认出这剑谱和上次上官云瑶给他,却被他给泡了水毁掉的那本十分相似,就连封皮上的字迹看起来都是眼熟的。 “阿姐给我!”李栩立即伸手要抢。 李宁馨早有防备,向后跳了一步,并将剑谱背在身后,笑嘻嘻的看着他,“想要啊?” 李栩若是硬抢,李宁馨虽然比他年长许多,却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担心阿姐手下一不小心,在将剑谱给撕毁了,那岂不得心疼死他! 上一本就没暖热乎,给毁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给毁掉了。 “阿姐……”李栩放软声音。 “这剑谱是上官家送来的,瞧你的眼神,像是知道一样?”李宁馨眼睛亮着贼兮兮的光看他,“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和上官家的九娘子认识的?” “啊?什么啊?阿姐说什么?”李栩故作不知道。 “装什么相?你不知道,那我可拿走了!”李宁馨转身欲走。 李栩上前挡住阿姐去路,拱手作揖道:“好阿姐,阿姐好!快把剑谱给我吧?” “还说自己不知道?”李宁馨挑了挑眉毛。 李栩在阿姐的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从实招来,“是上次在天池山庄的时候,她说她阿耶的藏书阁里头有本剑谱孤本,她阿耶宝贝的很,不让人碰。她好奇,偷偷翻来看过。如果我帮她……呃,她就背下来给我。” 李宁馨打量着李栩的神色,知道他没说慌,笑了笑,从身后递出剑谱,“年纪不大,花花心思还不少,都学会骗小娘子了!” 李栩伸手夺过剑谱,“谁骗小娘子了?是她主动要帮我抄的,我可没逼她!” 说完,李栩高高兴兴的捧着剑谱就走了,他翻开剑谱就沉迷进去,连离开的招呼都忘了跟阿姐打。 李宁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上官九娘子的心思,我估摸着是猜到了,可阿弟他……他这般单纯的性子,只怕真的是以为人家姑娘就是给他抄了剑谱而已。他眼里只有剑势剑招,那一笔一划里的情谊,他怕是怎么都看不到!” 第313章拜谢 李栩这次得了剑谱十分珍视,在自己院中翻看,边看边练,看完就亲自收起来,放在书架子上头,不许旁人碰,就连贴身伺候他的宦官,他都不让摸。唯恐再弄坏了。 当然到他能将整个剑谱烂熟于心,将剑招都化为自己的本能之时,就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了。 这剑招精妙至极,也难怪上官云瑶说他阿耶十分珍视,不许旁人碰! 想到上官云瑶是偷偷跑到她阿耶的书房里,偷偷给他誊抄,还抄了两次,上次那本刚到手里就被毁了,他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隔了两日,他便来到凤阳阁。 李宁馨正坐在窗边画画。 并非大幅浓墨重彩的画卷,而是用工笔蘸了黑色的墨汁勾勒出来的一小幅,一小幅的画,画里是简笔的人物景物,虽不精致,却能看出大致的意思。一幅幅连起来看,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一般,妙趣横生。 “阿姐,你真有想法,画还能这样画呀?”李栩站在李宁馨身后说道。 他突然而来的声音,像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将李宁馨吓得差点蹦起来。 “你进来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李宁馨扔下笔,挡在画板前头,红着脸看他。 李栩嘻嘻一笑,“咱们亲姐弟,通禀什么?阿姐,你这画是画给谁的?” “要你管?!你干什么?”李宁馨口气不善的问道。 李栩嘿嘿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画给宿白的吧?哈哈!” 李宁馨伸手将他从画架前头推开,“行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快走!别跟我这儿碍眼!” 半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多严厉。 李栩自然不会走,他还有事求着阿姐呢,只听他软下声音来,“阿姐,你让喜嬷嬷做些好吃的糕点来吧?” 李宁馨挑了挑眉梢,“你又嘴馋了?阿娘说,你如今在换牙,不能吃太多甜食,你忘记了?” “不是!”李栩连连摆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拿来送人的!” 李宁馨看他一眼,笑道:“送谁?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唔……一定是小娘子吧,你才不会送小郎君糕点!” 李栩非但没有否认,还十分爽快的点了点头,“是啊,阿姐既然猜到了,那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看在我总是跟在你身边,在你那帮小姐妹面前舞刀弄剑的份儿上,爽快答应吧!” 李宁馨笑了笑,“成,你告诉我要送给谁,我就答应你!” 李栩想了想,“就是送我剑谱的上官九娘子啊,阿娘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虽然她送我剑谱是她答应好的,可看在她抄的那么用心的份儿上,我觉得应该给人些回礼!若是旁珍奇古玩,有些太过郑重,吃食最好,宫里的吃食,又数阿姐这儿的最好!” 李宁馨得了奉承,便爽快答应下来。 莫非她这阿弟,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只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他的武术上?也有开窍的时候? 李宁馨让喜嬷嬷将点心做好的时候,给李栩送了过去。 原本李栩是打算直接让李宁馨帮她送给上官云瑶就行了。可是看见上次阿姐画的那种小画,他又有了别的想法。 一向除了剑谱,刀法,武功秘籍,武侠话本,旁的书都不看的李栩,这天倒是十分认真的在桌案旁坐了下来,拿了一本《工笔丹青》详谈工笔丹青入门的书一面翻看着,一面自己拿着笔站着墨汁,在桌案上铺就的纸张上作画。 李宁馨是从小学画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懈怠过。 他一个拿剑握刀的手,让他突然拿了这么精巧的工笔,还真有点不习惯。 练了整整一上午,也没画出像阿姐画的那般精妙的一幅幅场景小画。 最后,他值得放弃,只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一手拿着个书册,一手握着把长剑,似乎是在练剑,底下还写了“拜谢”两字。 叠好了,压在放了点心的食盒里头。 “还请阿姐转交上官九娘子。”李栩又拜托李宁馨道。 李宁馨无奈,所谓帮人帮到底,她只好接了过来,正巧她也要送上官五娘子一些东西,便一并让人送到了上官家中。 上官云瑶收到下人们送来的,说是安定公主送给她的点心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 正担心着她买通家仆,混到五姐姐给公主那些书册里的剑谱有没有能送到庆王手上的时候,却又公主的点心赏赐下来。 这说明什么? 应该是送到了? 不然公主怎么知道,那剑谱是她的?公主怎么会赏她点心?那公主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失礼没轻重? 上官云瑶带着几分忐忑,亲手打开公主赏赐下来的食盒。 一股甜香的味道溢满口鼻。 便是不饿,也馋的人直流口水。 难怪上次在天池山庄的时候,庆王说,旁人家的吃食,太子必定看不眼里。 这宫里的东西真是精妙啊! 她抬手小心翼翼的端出食盒里的盘子。 “娘子,婢子来吧?” “等等!”上官云瑶立即制止正要上前的侍女,“你先出去候着吧!” 侍女微微一愣,难不成是娘子怕她抢着吃宫里赐下来的点心?虽然嗅起来很香,她也确实很想吃,可娘子不开口,她也不敢去硬抢啊?有必要将她撵出去么? “愣着干什么?先下去!”上官云瑶脸有些发烫的说道。 待侍女出得门去,她才伸手将食盒里头的纸张拿了出来。 不知为何,脸就是烫的厉害。 她抖着手将折了好几道的纸打开来。 一个歪歪扭扭,眼跟鼻子都看不清的小人儿正躺在纸上,一手拿着跟棍子,一手握着块砖头……底下还写着“拜谢”两字。 字倒是有模有样。 可这小人儿……委实太难看了点儿吧? 且这棍子和砖头是什么意思? 上官云瑶捧着纸张看了好一阵子,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到自己誊抄的剑谱上的动作画像,她终于明白过来,那不是棍子,乃是一个人,正握着长剑,手拿书册,在练剑! 她笑的越发畅快,简直停不下来。 听闻安定公主擅长丹青,这画必然不是安定公主的手笔。 再看“拜谢”两字。 上官云瑶忽而觉得心中暖暖…… 是他收到她的剑谱了! 原来赐下点心的不是安定公主,而是庆王,是么? 她低头,目光又落到那折了好几道痕迹的纸上,她小心翼翼抚平纸上折痕。 向上勾起的嘴角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这点心逸散的香甜之味,好似都更加浓郁了呢! 上官云瑶的脸,不知为何也越发烫的厉害。 她将抚平的纸张贴在胸口纸上,只觉自己的心都噗通噗通跳的急促。 …… 时光飞逝,恍如白驹过隙。 恨嫁的常乐公主经过两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自己披上嫁衣,嫁与宿白为妻的这天。 在她大婚前夕,圣上隆重修缮安定公主府。 并在长安城外赐下别院于安定公主。 给安定公主筹备的嫁妆,更是多不胜数,已远远超过当初丹阳公主,和常乐公主出嫁之时。 梁嫤是疼女儿的,自然在给女儿嫁妆的问题上,也不会手软。 且她是自己有钱,自己有收入的,并不担心朝中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单是地皮铺子,就给了不少。 珍奇古玩,更是装了几大箱。 所谓兜里有钱腰杆儿硬。 便是有人嫉妒圣上皇后给安定公主的嫁妆太多,已经超过以往的份例,但皇后娘娘并未动宫中财物,人家用的是自己的钱。再嫉妒,再不平,大臣们也没有话可说。 李宁馨风光大嫁。 宿白在长安的府邸不算大,跟公主府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李宁馨明白他的心思,还是选择在宿白的府邸大婚。 但后来发生一件略显尴尬之事,公主的嫁妆居然堆满了宿白府邸的后院,厢房已经放不下,只好露天放在院子里。 后头甚至还有没能抬进门,仍旧被堵在路上的嫁妆。 这十里红妆的盛况,真是让长安城的百姓们咋舌谈论好久。 长姐出嫁,太子和庆王自然也都跟着前去送亲。 李栩的个头儿,两年中蹿高了不少,已经隐约可见小郎君的俊俏模样,而非孩童时的一脸孩子气。 太子更显稳重,不苟言笑。 第314章醉酒 第315章时候 第316章蓬莱院 王氏怀孕以后。 圣上为表示其高兴的心情,大赦宫中宫女。 先皇在位的时候,每三年或者每五年,都会采选良家子入宫。 李玄意除皇后娘娘以外,根本不许旁的女子靠近,不许充盈后宫,便一直没有采选过。 宫中花鸟使都要闲出病来。 此时他们的活儿倒是来了! 圣上将宫中年逾二十的宫女,全都放出宫去,许其归于原籍,自行婚配。 临走都给上一笔遣散银钱。 无家可归的,也可在宫中留下来,继续当差。 李玄意的后宫之中没有嫔妃,宫女们见过天颜的屈指可数。很多年过二十的宫女觉得没有什么盼头,便纷纷拿了归家的银子,离开深宫。 有在宫里当差的经历,便是二十了,年纪有些大了,回到乡里,也不怕嫁不出去。 宫中放出这么多宫女以后,采选就迫在眉睫了。 花鸟使的差事也就来了。 圣上命他们选取世家,大臣及平民百姓家中年龄十岁以上十八以下的良家子入宫。 或被太子,王爷选为枕边人,或落选成为宫女。 宫中已经多年没有采选过了,这次采选,所需人员颇多。 采选,其实在大周,也相当于一种赋税。无论身份,不得窝藏适龄女子,以充盈宫中。 李玄意登基以来,一直没有征收过这种赋税,如今要征收起来,倒是没什么阻力。 太子身边空位颇多,太子又年轻,如今又是皇太子妃怀孕之时,但凡有些门路的,将女儿送进宫来,他日说不定就贵不可言。 所以花鸟使的名册,很快便充盈起来。 王家的七娘子王静若,上官家的九娘子上官云瑶,此次都在入选名单之列。 两人是京中年龄相仿的小娘子之中的佼佼者,便是家人想藏,却也是藏不住的。 花鸟使看过众女子面相,面貌上佳者直接送入宫中,以备主子们挑选。有所欠缺的,则直接筛掉。 蓬莱院中,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宛如一屋子的小雀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个个儿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采,一面惊叹于宫中奢华,一面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好似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成为这里的主人,她们就可以享用宫中这灿灿晃眼的金银玉器,她们就可以趾高气昂的在宫人面前颐指气使。 谁也不会觉得自己将会落选,将会沦为伺候人的那些宫人中的一个。 年轻的小娘子们,都朝气蓬勃的对自己格外有信心。 “云瑶,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说话?”林家的一个小娘子,来到上官云瑶身边,轻推了她一把问道。 上官云瑶回过神了,笑了笑,“哦……我,我是想念阿耶阿娘还有阿姐了……” 林家的小娘子笑了笑,“同大家说说话,别一个人闷坐着就不会太想了!” 一旁坐着的王静若瞥了她一眼,“别勉强她了,没瞧见人家都不想搭理咱们么?你还跑上去招她,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 林家小娘子脸上有些难堪。 上官云瑶看着王静若道:“我可没有不想搭理人,不过是自己想些心事罢了,怎么,你不许?” 王静若轻嗤一声转过脸来,不再理会她。 一群小女孩儿立即又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林家小娘子在上官云瑶身边道:“你别在意,我……我没信她的话。” 上官云瑶点了点头,“谢谢你,我想出去透透气,你不必陪我。” 林家小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能出去么?不是说咱们呆在蓬莱院不能出去么?” 上官云瑶笑了笑,“我不出去,就在院子里转转,屋里太闷了。” 不仅闷,还很吵,这么多小女孩儿叽喳起来,那音量,不可小觑。 林家小娘子看了看她适才处的小圈子,又看了看上官云瑶。 阿娘在她进宫以前就告诉她,在宫里没有显赫的身份之时,就不能与人结怨,能较好的人都要去交好。 她和上官云瑶不同,她只是家中庶出的孩子,母亲又没什么嫁妆,她被选入宫,家中是不会为她打点的,阿娘说,她得靠自己。 看了看那一群穿着十分华贵的小娘子,她点了点头,“那我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小心点。” 上官云瑶点点头,松了口气,她倒是真不想这个热心的林家小娘子陪着她,她还有事情要做呢! 上官云瑶悄悄除了大殿。 蓬莱院院中也三五成群的站着不少的小娘子。 她目光扫了一圈,瞧见了一个年级颇长,看起来应该是在宫里待了不短时间的宫人,她含笑走上前去。 “嬷嬷,我是上官家的小娘子,我想出去一趟,您看成么?” 上官云瑶一面笑声在宫人耳边说道,一面拉着宫人的手,将自己手上血红色的镯子掩在袖子底下,退下来塞到了那宫人的手里。 宫人低头悄悄看了眼镯子的成色,不由喜上眉梢。 她就知道,这里头肥羊不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送上门的。 “想出去?这宫里头虽然贵人主子不多,后宫只有皇后娘娘,可是娘娘身边伺候的一等二等宫女,也不是你这般新来的小娘子能得罪的起的!皇后娘娘的义妹,上官家嫡出的娘子,是你什么人?”宫人低声问道。 上官云瑶笑了笑,“上官夕娘是我堂姑母,也近着呢!” 宫人一听,点了点头,“你想出去干嘛呢?有什么事儿,交代熟悉宫中的宫人办就成!” 上官云瑶低着头没做声。 那宫人想了一会儿,捏了捏手里的镯子,“成,让你出去。可是你可千万别乱跑,半个时辰内,一定得回来,不然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担待不起!” 上官云瑶连连点头,“多谢嬷嬷!” 宫人点点头,带她从另一个没有守着这么多小娘子的偏门出了蓬莱院。 上官云瑶心头扑通扑通的的跳着。 自打上次送了庆王双珠同心络,被他那番反应打击到了以后,她就决定再也不理会庆王了。 枉费她这么长久以来,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她投注的精力,她还为他背下那么多剑谱,画了那么多剑招剑势的简画。 让哥哥和阿娘都嘲笑她。 可收了她同心结,还嘲笑她的同心结是华而不实的庆王,转脸之间却好像是将当日那一幕都忘记了。 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有所表示,仍旧像以往一样和她相处,会赶在安定公主进宫的时候,让安定公主带东西给她。 或是他会主动道安定公主的公主府上,转以公主的名义,送东西给她。 当日的他是真的喝醉了么? 可是后来他为什么都没有再提过那件事呢?他究竟是将她的同心结收下了?还是扔掉了? 如果是收下了,为什么不为当初的态度道歉呢? 如果是扔掉了,还继续送东西给她做什么?不再联系不是更好么? 上官云瑶强忍住两次没有回应他。 可后来便有些忍不住了,她管得住自己的手,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会想他,会想挂念他。 于是她也只好将那件事抛于脑后,只假装当做没那回事发生。 当做那日的尴尬和伤心都不存在,继续像朋友一样和他相处。 可是现在不行了。 她已经入得宫中了,他难道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他会借着这次机会,将自己选为他的正妻么?让她做他的庆王妃? 她不想做太子良娣,哪怕日后会成为后妃,贵不可言,她也不想。 自从八岁那年,他在天池山庄为她挖蚯蚓那年开始,她的心就丢了…… 两人常常有书信往来,所谓书信,却都是两人各自画的小人儿像。 庆王一开始画的歪歪扭扭,让人很难看懂他究竟画了什么。 但书信倘若被人瞧见,难免尴尬,落人口实。 他为了不被她嘲笑他歪歪扭扭的画儿,竟然也如习武一般肯下功夫。 宫中有最好的画师,他只要肯学,肯用功,自然是不怕学不好的。 到了后来,庆王的画竟然可以信手拈来,比她的画都更加流畅细腻。 他只是为了跟她“书信”往来都这般肯用功,难道他心里不是也有她的么?就像她心里有他一样?难道是她想错了? 上官云瑶摇头,她不信,她不信是她会错了意。 他常常会在校场,或练习骑射,或练长枪,长矛。 在他的画里,最经常出现的地方就是校场,那么如今这个时间,他一定是在校场的吧? 第317章扔了吧 “娘子,向您打听下,校场在哪儿?”上官云瑶在宫道上拉住一位经过的宫女问道。 宫女狐疑的打量她一眼。 她立即往宫女手中塞了个金坠子。 宫女喜笑颜开,给她指了方向,“你是新来的良家子吧?宫里不能乱走的!被主子遇见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多谢娘子提醒!”上官云瑶福了福身道。 那宫女点点头,看她一眼,抬脚离去。 上官云瑶顺着那宫女指的方向疾走起来。 她并未发现在她出了蓬莱院不久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一双眼睛。 她想快点见到他,越快越好,她的心情太急切太迫切了。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一次机会了。 她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的等待,这么多年的守候,他难道真的不是想要娶她么? 上官云瑶一路疾跑,又问了两个宫女,才寻到了校场外。 这里有侍卫驻守。 她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在外头的树后头等着。 蓬莱院的嬷嬷,只给了她半个时辰的功夫,如今已经用去了小半的时间…… 庆王,他到底在不在? 请上天保佑,让她能见到他吧! 许是上天听到了上官云瑶的祈祷。 她等的焦急不已的时候。 看到校场门口有一群人影,从里头晃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庆王。 可是……他身边的人好多! 她怎样才能单独和他见一见,单独相处上一会儿呢?她想要问他问题啊! 眼看着一群人出了校场的门,就要走远。 上官云瑶等不下去,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朝庆王扔了过去。 可她不是李栩,她没有他的准头儿,石子儿仍偏了。 一下子砸到伺候在庆王身边的宦官脑后勺上。 那宦官“哎呦”一声叫,捂着后脑勺往后看过来,“谁砸杂家?” 李栩闻声停住脚步,“怎么了又?” “回王爷的话,有人砸了小人的脑袋!”宦官躬身道。 李栩闻言一笑,“谁砸你,莫不是你干了什么亏心事了,被鬼砸了吧?” “王爷,青天白日的,您莫吓唬小人呐!”那宦官捂着后脑勺道,“嘿,这不是砸了我那颗石子儿么?” 宦官指着干净的青石路面上,一颗孤零零的石头子儿道。 李栩低头看了看地上的。 又抬头朝上官云瑶藏身之处瞧了过去。 她的裙角在树后头轻轻一晃,又藏了严实。 “你们先一边候着!”李栩吩咐道。 他抬脚向那颗藏了人的树后头大步行去。 “是何人藏匿于此?”李栩低声略带笑意的问道。 上官云瑶心中急跳,“庆、庆王!” 李栩微微一愣,“九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来寻你!”上官云瑶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说话不是很溜的么?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反倒结巴起来。 李栩笑了笑,笑容明媚恍如秋日阳光,“寻我何事啊?唔,你怎么会在宫里?是上官姨母带你来的么?” 上官云瑶连忙摇了摇头。 “不是啊?那你怎么进宫了?”李栩好奇问道。 “宫中为充盈后宫,采选良家子入宫,庆王不知道么?”上官云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李栩摇了摇头,“这种事儿,我从来不打听的,有阿耶和大兄在前面,什么事儿也不用我操心!” 说着,他笑了起来,很轻快的笑容。 上官云瑶却有些着急,“那你自己的事儿呢?你自己的事儿,你也不操心么?” 李栩被她问得一愣,“我自己的事儿?” 上官云瑶一双黑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盯得李栩心中都不觉有些发虚起来,“我惹了什么祸事了么?不应该吧?我最近一直很老实的在宫里啊?也没听闻阿娘不高兴啊?” 上官云瑶记得蹙起了眉头,“庆王知道为什么要采选良家子入宫么?” 李栩愣了一愣,笑道:“这个我知道啊,因为太子妃有孕,父皇一高兴,就将宫里年纪大的宫女放出了宫去。宫里伺候的宫人不够,自然就要采选良家子了!还有大兄身边如今只有太子妃一人,良娣,良媛。承徽、昭训的位置也都空缺着,父皇想给大兄身边多添些人嘛!” 上官云瑶急的脱口而出,“那你呢?” 说完,她的脸霎时就红了,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一个女子,却先问出这样的问题,将话说的明白道这份儿上。 倘若她真的是会错了意,倘若庆王对她根本没有她那般的心思,她的这张脸,她的颜面也是丢尽了! 李栩却是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上官云瑶,“这管我什么事啊?我还小!又不是储君,阿耶阿娘都没逼着我现在就娶妻生子!大兄原也不想这么早就娶妻生子呢,乃是阿耶阿娘逼得紧了,他没办法!” 上官云瑶在听到他第一句话的时候,心就开始往下落。 听完他的话,她一颗火热的心,也已经凉透。 原来……一直以来,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了……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她…… 上官云瑶呆呆的看着李栩,半晌,她扯了扯嘴角,忍住眼中的酸涩,“所以,你并没有什么想法是么?你不想对我说什么么?” “嗯?”李栩有些诧异。 想了片刻,李栩笑了起来。 “祝你旗开得胜,能被选为太子良娣!”李栩语气轻快的说道。 上官云瑶笑了起来,笑的心头又紧又疼。 “你祝我旗开得胜?你祝我能被选为太子良娣……”上官云瑶无力的重复着他的话,“我跑这么远来,想尽办法见到你,原来就是为了听你的祝福……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谢谢,谢谢你!” 李栩愣愣的看着上官云瑶的反应,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他又说错话了么?他又惹了她生气了? 他紧张又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九娘子……你,你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上官云瑶笑哼了一声,“高兴,我是高兴呀,庆王!能听到你的祝福,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谢谢你!没事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越过他身旁,向来时的路走去。 “哦,对了。”她走了两步,却又忽而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道:“前年我送你的双珠同心络,你还放着么?如果放着,就把它扔了吧。”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再未回头。 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夺眶而出的眼泪。 不想让他看到她此刻的伤心无助。 她以为她等到的,一定是他说:“我愿意,愿意娶你做我的庆王妃……” 没想到,结果却令人发笑。 他竟然说,“祝你能被选为太子良娣……” 就这般毫不惋惜的将她推了出去……这般毫不留恋…… 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这么多年,他送过她那么多小东西,小玩意儿,点心吃食,茶饼,甚至有时只是一只相貌奇怪的虫子。 他说,她喜欢蚯蚓,应该也喜欢虫子吧? 她没有告诉他,她被那虫子吓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她也没告诉她,他送给她的那一对兔子,她养大了以后,被七郎抓去吃了。 她一直哭了三天,眼睛都哭肿了,就算阿耶又买了一对兔子回来,也没能哄住她,因为那不是他送的啊…… 她将他送的东西全都珍藏的很好。 她以为只要自己长大了,就可以嫁给他,就可以日日呆在他身边,与他朝夕与共。 为什么?等来的却是“祝你旗开得胜,选为太子良娣”这般绝情的话? 李栩站在原地,神色莫名的看着上官夕跑远。 他没有去追,而是转身道:“出来吧。” 寂静的风,吹过树梢,树梢上的叶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别躲着了,出来吧!”李栩又说了一遍。 这时从离着上官云瑶藏身的树后头不远的树影里,缓缓挪出一个人来。 “王家娘子?”李栩挑眉。 王静若朝他福了福身,“庆王。”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李栩皱眉问道。 王静若心思急转。 “我,我是担心云瑶,她一个人跑出来,宫里都不许乱走的,我担心她惹祸。” 李栩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他与王家娘子打的交道并不多,只算脸熟而已。 王家娘子在他眼中,内敛腼腆文静,不像上官云瑶那般好相处。 “既然如此,她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李栩点头说道,“宫中确实不许随意走动,让阿耶撞见,阿耶会不高兴的。” 第318章害怕么? 眼看庆王要走,王静若一时有些急,“等等!” 李栩回头看她,眼神略带狐疑,“王家小娘子,还有什么事?” “庆王爷……静若……静若……”她吞吞吐吐,似乎要说出口的话十分让人为难,她脸上涨红一片,平日里与人斗嘴是伶俐的口齿却是丝毫用不上。 李栩见等了半天,她也没说清楚究竟要怎样,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王小娘子若是有什么话,不如想好了再说?” 说完,他转身打算离开。 却在他转过身还未来及迈步的时候。 王静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勇气,“静若从多年前就喜欢王爷……这么多年,虽不能常相见,却未曾忘怀当年王爷的一席安慰,未能忘怀王爷递上的一方丝帕。如今入得宫闱,尚不知前路如何,王爷……可愿……” 她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话,不由深深低下头去。 李栩微微一愣,转回身看着她。 良久,只闻风过树梢的声音。 李栩垂眸想了想,忽而抬头道:“你不想伺候太子?” 王静若睁着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睛,面色发红的看他,她心里的人是庆王,如果能为庆王妃,她自然是不愿意伺候太子的。她微微点了点头。 李栩轻笑了笑,“这简单,我去告诉阿娘一声,想来阿娘必有办法让你免过了后头的甄选的。” 王静若闻言微微迟疑,“那……庆王您?” 李栩笑起来,眉眼与梁嫤十分像,很是好看。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宫游历去了,本王如今年纪尚小,至于成家这种事情,于本王来说,不过是累赘,本王历练之前是不会考虑的。不过不能耽误了你,既然相识一场,你不想伺候太子,倒也不必勉强。” 王静若一时之间,脸上的红晕全部褪去。 煞白的脸色,和适才的羞红简直判若两人。 “庆王……真是心狠之人!”她低声喃喃道。 李栩垂了垂眼眸,“不是我心狠,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应该说明白,免得你误会凭白耽搁自己。你是想留在宫中?还是嫁于旁人?回到娘家去只怕是不能了,被选入宫中的良家子,无故不得归家。” 王静若失落的低着头,看着脚下斑驳的树影。树叶随风轻轻摇晃,也摇碎了一地的树影。 “多谢王爷好心,不过……不必了!” 王静若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与其留在宫中做个宫女,亦或是嫁给旁人,倒还不如在太子甄选身边之人的事情上多做努力。如今的太子妃是她的堂姐,只要求了堂姐,都是一家人,想来定是能帮上一帮的。 听上官云瑶和庆王的对话以后,她就发现,这世上真的有人是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你不将话跟他说明白,他也许就不会想到你背后更深层的意思。 所以她满心欢喜的以为,只要自己厚着脸皮,先表露心迹,先说出喜欢的话来。 说不定上官云瑶没有得到的,她就要得到了。 不曾想,竟是还不如上官云瑶的结局……上官云瑶起码没有将话说的太明白,还保有颜面在。可自己呢?连当年的事情都提及了,可曾瞧见庆王有一丝一毫放缓的神色? 依旧是那般冷漠的拒绝! 他以为他提的留在宫中,或是嫁给旁人的出路就是好的出路么?他以为他已经是仁慈的了么? 王静若大步的走在宫道上,觉得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她抬手一摸,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是泪水满面了。 原来……春心萌动了这么多年,心死却是一瞬间就够了! 她忽而有些想念上官云瑶,若两人此时能面对面,是不是还能生出惺惺相惜的情谊来? 虽不知两人是不是在同个时间,对庆王起了心思,但是能在同一日相继绝望也是一种缘分吧? 王静若苦笑着擦干眼泪,努力的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迈步进了蓬莱院的偏门。努力不叫旁人看出自己哭过的痕迹,不叫旁人看出自己心头的伤痛。 她瞧见上官云瑶正坐在角落里。眼睛红红的,望着面前的坐榻发呆。 她走上前去,忽而伸手抱了抱正愣愣出神的上官云瑶。 上官云瑶惊了一惊,满目不解的看她一眼,声音有些发涩道:“你发什么疯?” 王静若扯着嘴角笑了笑,却觉心头都是酸涩,她颔首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针锋相对了这么久,今日却坐在一处,等着前头未知的命运,实在是命运弄人。” 上官云瑶看她一眼,此时却是没有和她斗嘴的心思,默不作声的垂下头来,眼眸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批的良家子入宫的第一晚。 太子殿下便传召了上官家的九娘子。 蓬莱院的小娘子们几乎炸开了锅,纷纷感慨上官云瑶的好运气。 说定然是上官家在中间出了不少的力气! 没有好家世的便来到王静若的身边,语气捻酸道:“王七娘,你姐姐不是太子妃么?怎么不叫你姐姐也帮帮你,帮你谋个好前程?” “王家已经出了个太子妃了,良娣良媛定然没有王家的份儿了,这头一晚上就招幸了上官家的人,良娣是没跑了!”相熟的小娘子语气酸溜溜的说道。 京城里大家的贵女大都知道王七娘和上官家的九娘子处处别着劲儿,两人不仅容貌姣好,与才艺之上也是相互不服气。 平日里相聚之时,总要你压我一头,我压你一头才好。 此时挑拨的话说起来,倒是溜的很。 王静若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都是好姐妹,她能被太子殿下相中,那是她的福气,我自然希望她好的。你们若是被太子殿下相中,我也一样祝福你们。” 她说完转过脸去,四下寻找蓬莱院宫女的身影。 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甲更是深深陷进手心的肉里。 亏她还在从校场回来以后,想要安慰上官云瑶,亏她还以为她和上官云瑶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人家倒是有本事得很,这边刚被庆王拒绝那边就爬了太子的床! 上官云瑶!好样的! 此时的上官云瑶躺在东宫太子寝殿的偏殿里。 偌大的床榻,垂下的纱帐,若有若无的馨香。 她的心噗通噗通的乱跳。 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既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隐隐约约,心头似有些害怕。 忽而听到殿门一声响。 是太子来了么? 她侧脸向外看去。 一层层颜色柔美的纱帐,外头还隔着屏风,谁进来的根本不可见。 她被人从蓬莱院传召到这里,就被人待下去沐浴,焚香……然后让她就在这儿躺着。 那种感觉,别扭又有些屈辱。 当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纱帐前头的时候,她的心跳声骤然大了起来。 是太子殿下! 她的手脚都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 她该做什么? 教习嬷嬷已经交代过了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看书,特别是为庆王背剑谱,背武功秘籍的时候,不是过目不忘的么? 如今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太子站在纱帐之外,侧着线条冷毅的脸颊,垂眸看了她良久,似是在看她,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有些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太……太子殿下……” 她声音微微有些抖。 太子轻笑一声,伸手落在自己腰间玉带之上。 上官云瑶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他终于掀开那一层层的纱帐,来到她的身边。 他坐在床榻边上,抬手轻轻触屏她的脸颊。 他觉察到她身上微微的颤抖,“害怕么?” 上官云瑶不知该怎么回答,一双恍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李桢轻笑了笑,“以前见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眼睛里有光芒,肆意,活泼,朝气蓬勃。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上官云瑶闻言,有些愣怔。 太子说的是她么?以前的她?她和太子不熟吧? “还记得么?在天池山庄斗舞的时候?”李桢低声问道,“你胡旋舞跳的真好看。” 上官云瑶恍惚想起记忆中的那一日…… 也就是那次,在天池山庄,命运让她和庆王相遇的啊! 她和王静若斗舞,一是不想向王静若示弱,二是她想跳给庆王看……就像她站在台下,看他舞剑,看他耍刀一般…… 真不料想,命运的捉弄,没有让她入了庆王的眼,倒是落入太子的心…… 上官云瑶扯了扯嘴角,眼眶却是微微一酸,一道泪从眼角滑出,泯没于鬓间。 她有些慌乱,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了么? 第319章我是不是很蠢? 唯恐太子责罚之时,却见太子抬起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 “刚离开家,毫无准备就要面对这些,很紧张吧?”太子说话很慢,声音却轻柔而舒缓。 让人不自觉就放下戒备和抵触。 虽然心中真的是又紧张又害怕,上官云瑶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李栩笑了笑,食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我会很小心,不会弄痛你的……” 什么,什么啊…… 上官云瑶顿时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太子掀了被子靠近她。 她身上仅剩的肚兜也被他轻巧的解去。 他的手在她身上缓缓游走。 …… 烛光摇曳,青纱帐内风光好。 只是不知何人泪,湿了枕帕,染了红烛。 一串串烛泪中,细碎的呢喃,分不清到底是思念的呼唤,还是绝望的放纵。 …… 一轮轮的甄选结束之时。 太子初定了两位良娣,两位良媛。 其他良家子皆侍奉宫中各处。 并不代表如今沦为宫女,便会一直都是宫女。如今的太子殿下,不同于圣上,不是不许女子靠近的。宫里的女人,说白了,都是圣上的女人,只看圣上有没有将目光落在你的身上罢了。机遇还是有的,只要把握好了,人生随时都可以上位。 只是同是一批被选入宫中的良家子,如今已经侍奉太子身边的人,难免让人艳羡。 入宫第一日便被太子招幸的上官云瑶,更是次日就被封了良娣。 太子良娣,地位仅仅次于皇太子妃。他日太子一旦登基,地位更是贵不可言。 先前还还一起聚在蓬莱院的良家子们,先前还相互玩笑的小娘子们,现在择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结她。 谁不知道她刚被太子招幸,就笼络了太子的心。 如今太子妃怀着身孕,太子虽定了另一个良娣,并两个良媛的人选。 可多半是宿在上官良娣的寝殿里头的。 这些消息,宫人们都摸得门儿清。 庆王宫中。 李栩正在指挥着身边伺候之人收拾着行李。 “这个就不要了,那些书送给大兄吧!想来他会喜欢!这些个小玩意儿就给长姐送去,她日后和宿白有了孩子,还能给孩子玩儿,就当是舅舅提前送给外甥的礼物了!还有那些……”李栩指挥着。 李栩身边的宦官凑上前来,“王爷,这都是您平日里喜欢的玩意儿,怎么说送人便都送人了?” 李栩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那宦官赶紧躬下身来,将自己的脑袋凑到庆王手底下。 李栩道:“过一阵子,我就得出宫去了,这些东西,带着也是累赘,留着倒是可惜,还不如给它们寻个好去处,也好物尽其用。” 宦官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 “物倒是好安排,可是人……”李栩说着,侧脸看了看打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宦官,“你怎么办呢?” 那宦官闻言一怔,连忙跪了下来,“不管庆王去哪儿,小人都得跟着庆王,伺候庆王左右啊!” 李栩笑了笑。 “王爷,您瞧这一盒子东西怎么处置?”一旁一个小宫女奉着个盒子走上前来。 李栩打开盒了瞧了瞧,盒子里都是些小画,琐碎的小物件,有烧制成小鸟形状的口哨,有挂在风中会自行叮当作响的铃铛,有猫眼儿一般的小颗夜明珠,还有……一只颜色依旧如新的双珠同心络。 李栩抬手将那个双珠同心络从盒子里捡了出来。 提在手上,细细观看。 那日在校场门口,她看着他,眼神忧伤,最后语气近乎绝望的跟他说,如果这双珠同心络,如果他还留着,就扔了吧? 送出去的东西,还管旁人是怎么处理的?这么说来,这双珠同心络,应当不只是可以装饰剑柄的饰品吧?莫非还有别的意思? 他将双珠同心络握在手心,看了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道:“这些先放着,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他转身去了清宁宫。 “阿娘!”李栩来的时候。 梁嫤也在让宫人们打点东西,好像她正打算去做个长足的旅行一般。又好像,要整理过往多年的记忆,多年的积累一般。 “栩儿,怎么这么匆忙?”梁嫤笑着在正殿跪坐下来,目光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待看到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平安出生,他们就打算离开了,这里承载了她许多的回忆,许多的过往,以及她的一双儿女。 实在是有些不舍,不过好在,小儿子也随了他爹,向往无拘无束的日子,听闻他们打算外出游历以后,便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有个儿子陪在身边,自然是在好不过了。 “阿娘,送人丝络,就是缠绕在玉佩上,或是玉珠子上做装饰的丝络,是不是代表着什么意思?”李栩面上有些焦急的问道。 梁嫤微微有些错愕,她这个一门儿心思就是习武,脑袋里除了剑招刀法武功套路什么都没装的儿子也有开窍的时候了? “丝络,用于馈赠之时,丝也代表着思念。络乃是结绳为络,也叫结,心有千千结的结,与子结同心的结。”梁嫤笑了笑,“阿娘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李栩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恍如白痴一般呆怔。 他忽而低下头来,摊开手掌,看着手上颜色鲜亮的双珠同心络,原来络还叫结。她送给他的双珠同心络,其实是想告诉他……她愿与子结同心!她……愿意嫁给他么? 两年多以前,阿姐大婚那一日……他喝醉了酒,她将这同心络送给他,就是在告诉他,她小女儿的心事么? 可他做了什么? 他说这是华而不实的东西?他说他不需要? 从那儿以后呢?他依然不明所以的把她当做好兄弟、好友? 既然不喜欢,就应该说的明白些!自此不再联系,也免于后来的伤害! 如果喜欢……就当好好对待…… 那他对她……是喜欢么? 李栩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不明白,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叫做无措的感觉。 梁嫤见他异状,抬头朝他的手心里看了看。 那只双珠同心结,打的十分漂亮,颜色也好看,正配那把他最喜欢的长剑。 “咱们的庆王长大了?也有小女儿向他表明心迹了?”梁嫤轻笑道,“谁家的小娘子?” 李栩迟缓的抬头,看向梁嫤,“阿娘……” 她向他表示喜欢,表明心迹的时候,他却在校场门外,对她说,祝她旗开得胜,祝她能成为太子良娣…… 得知她真的成为太子良娣的时候,他还画了恭喜她的小画儿。 却一直没有等来她的回应。 他明白,她成了自己的嫂嫂,两人不能再像以往一般联系,有些遗憾,有些惋惜。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她的感受。 “阿娘,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梁嫤诧异的看着李栩,“你怎么了?” 李栩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话。 梁嫤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紧握着的同心络上。 儿子的样子有些反常,作为母亲,她不可能察觉不出儿子的异样。 必然和送他同心络的女子有关。 “启禀娘娘,太子妃带着太子良娣等人来给娘娘请安。”殿门口的宫人禀道。 梁嫤点了点头,看着李栩道:“你去偏殿里回避一下!” 李栩尚未弱冠之年,还在宫中居住,也时常到梁嫤这儿来,宫里没有圣上的后妃,平日里也随意。 如今太子长大了,太子的女人们逢初一十五,才会来请安。 遇见了就避着点,倒也没什么。 可今日不知怎的,李栩竟有些不愿意起来似的。 太子妃等人就在外头候着,他却是跪坐在席垫上,垂着头,仿佛没有听闻梁嫤的话。 “栩儿?”梁嫤又唤了一声。 他才抬起头来,有些无助的看了眼梁嫤。 李栩和李桢不同,他上头有哥哥姐姐保护,父母又宠着,看起来个头儿不小,也大大咧咧,其实内心单纯幼稚。 梁嫤有些不放心他,“藿香,让人扶了庆王到后头回避。” 隔着硕大的屏风,正殿后头也有小憩的地方。 藿香立即同宫人上前,扶了庆王回避道屏风后面。 太子妃等人这才鱼贯而入。 第320章挖坑 太子妃如今肚子已经显怀。 看她面上笑容十分和煦透着幸福的模样,梁嫤不由点点头。 李桢不能像李玄意一样,独宠一人,但他做的也不差,起码对太子妃很精心,也很体贴。 如今还并未听闻他宫中女人因为争风吃醋而闹出过什么事情来。 当然若想让女人之间没有一点争斗,那也是不现实的。 但再怎么争斗,不能伤了桢儿子嗣,是最重要的。 “给母后请安!”太子领着另外四位容貌妍丽的女子躬身行礼道。 太子良娣两位,一个是上官家的小娘子,另外一个,乃是武将傅家小娘子。 良媛两位,也出身世家。 这些都是太子自己拿主意挑选的,她并未干涉,也未参与意见。 只听闻这个上官家的小娘子,是在入宫第一日,就被太子招幸,第二日便封了良娣。 梁嫤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容貌不俗,一双眼睛尤为好看。且她身段极美,该翘的地方翘,该纤细的地方又十分纤细。 想来应当是经常跳舞的缘故。 “你身子越发重了,听闻过了头三个月也还在吐,平日里吃的不多,夜里睡得还好么?”梁嫤关切的问道。 太子妃赶紧回道:“谢母后关怀,儿睡得还好,吃得虽然不多,但一日里吃个五六次,加起来也不少了。” 梁嫤点点头,“万事以孩子为先,想吃什么就说,别压抑着。吃不下的时候也不必勉强,吃了不舒服还是要吐。宁馨儿那儿有几个精妙的厨娘,你若喜欢她们的手艺就让她送你一个两个。如今正是大吃大喝的时候,待孩子再大一点,顶到心口这儿,吃的就更少了!” 听闻皇后亲切关怀的语气,太子妃不禁面陋喜色,颔首应道:“是,儿知道了。” “嗯,天气越发冷了,注意保暖,莫着凉。日后初一十五的请安,就不必来了,养身子要紧,这一路虽不必走路,坐在肩舆上头,风吹日晒的,也难受的紧!”梁嫤轻笑道:“叫她们给你请了安,就成了!我这儿就免了!” “那怎么行……”太子妃忙道。 梁嫤摆摆手,“本宫不是同你客气,你怀有身子,自然是万事以孩子为先。请安的事,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本宫若是有什么事情,自然会叫人去知会你。你与太子为妻,自然与本宫就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太子妃连忙应是,心下感动不已,以往常常听闻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如今才知什么是真的宅心仁厚。 入宫之前还有些忐忑,宫中规矩大,会不会皇后娘娘不好伺候。 如今倒叫她知道,他们王家那些所谓仁厚的夫人们,往皇后娘娘跟前一站,根本没法儿比! 自己母亲怀着阿弟的时候,还不整日里的往祖母院中风雨不歇的晨昏定省? 就是偶然不舒服,少去了一日两日,祖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当着父亲的面数落母亲的不是。 能遇见皇后娘娘这样的婆婆,她前世一定是积了大德了! “行了,没事就回去吧。平日里多在院中走动,不仅于消食有益,将来生孩子的时候也少受许多罪!”梁嫤叮嘱道。 “是母后!”太子妃颔首应了。 梁嫤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 期间她只同太子妃说了话,太子的其他女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还说不上话。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已经是太子妃的仁慈了。 待人走了以后,李栩从屏风后头出来。目光怔怔的往殿外看着。 他恍惚的神情,让梁嫤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栩儿,你能告诉阿娘你手中的同心络是谁送的么?”梁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李栩看了梁嫤一眼,又皱眉看向殿门外,半晌没有说话。 梁嫤心中,警铃大作。 自古红颜惹祸并不罕见,手足之情因一女子闹到不死不休的也不是没有。 更可况她当初不就用一个女子离间了宁王的两个儿子么? 所以,如今这境况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么? “栩儿,有些事,错过了就必须放下……” “阿娘不必说了,我现在心里有些乱。”李栩紧了紧握着络子的手。双珠同心络硌得他手心微微有些疼。 梁嫤想要再开导他,他却已经拱手告退。 梁嫤长叹一声,心中坠坠。 李栩大步走在寂静的宫道上,周遭的鸟语,清风拂动树叶的声音,仿佛都盖不过他沉重的脚步声。 他怎的这般迟钝? 一向自诩聪颖,虽不比大兄,但也瞧不起一般儿郎的李栩,深深惭愧。 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年……她的用心,自己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感受到么? 那一个个小小的画卷,那精致的一笔一划,那满纸情谊,他竟然只看在眼里,没有看在心里? 阿娘曾经说过,懒人用眼看外物,便只能看到外物,勤人用心看外物,看到的却是本质。 他就是那种只会用眼睛,只能看到外物的懒人吧? 她如今真的成为太子良娣了! 她如今已经是自己大兄的女人! 跟自己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 他不奢求改变,他一直将她当做良友的,可是……是不是应该向她道歉?向她陪个不是?那日的话,她那日在校场之外的神态,那强忍回去的眼泪,那最后跑走的踉跄脚步……现在都成了一颗颗扎在他心头的钉子,一想就痛,一向就难受。 如果可以向她道歉,便可以拔出心头上那愧疚的钉子吧? 李栩回到自己宫中,看着那盒被宫人留下的上官云瑶曾经送他的小玩意和“书信”。心头一时焦躁不已。 临走时候,阿娘说什么? 说他应该放下过去的事情,是么?倘若已经求得她的原谅,他自然能够放下。可如今满心愧疚,他如何能够轻易放下? 可如今这情况……不放下又能怎样? 歉疚已经酿成,道歉毫无意义,能改变什么?她已经是太子良娣了,听闻还十分受太子宠爱。 这件事,应该让彼此都忘记,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不是么? “来人!”李栩唤道。 他身边宫人立即躬身上前,“王爷有什么吩咐?” “找个铁锹来!”李栩的手放在盒子之上,手掌倏尔一松,掌中的双珠同心络噗通一声,掉入盒中,和旁的小玩意躺在一起。 他凝视盒子良久,终是缓缓盖上盒盖。抱着盒子,转身走出殿门,在殿外转了一圈,寻了一颗百年的老槐树底下。 将盒子交给宫人抱着,从宫人手中接过铁锹,一下一下,挖了起来。 “王爷,您做什么?交给小人做就是了?”宫人哪能自己在一旁站着休息,眼瞅着王爷干活儿的?当即便有些慌了。 李栩却是摇摇头,“一边儿站着,爷耍花枪的时候,你还拖着鼻涕跑呢,你有几分力气?” 宫人张了张嘴,又无言的闭上,他可不是没有庆王的力气大么? 李栩一锹一锹的挖着土,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原本盒子没有多大,想要埋起来,最多十来下的功夫。 可他却是挖了有半人深。 那捧着盒子的宫人,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往庆王挖的深坑里望了一眼,“王爷,您是打算埋了这盒子,还是连拿着盒子的人一起埋了?” 李栩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回头看他一眼,笑道:“埋谁?埋你?埋你还用本王亲自挖坑?” “那是那是,要埋小的,自然是不敢劳烦王爷挖坑的!”宫人赔笑脸,松了一口气道,“可这坑,委实太深了吧?”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着的盒子,这不大一盒子,莫非还有什么玄妙?值得挖如此深坑来埋着? 第321章时机 李栩站在坑底,看了看坑的深度,又看了看宫人手中的盒子。 良久,他才从宫人手中接过盒子,因长久练武而满是粗茧的手,轻轻的摩挲在盒子外头。 “若不是今日翻出,是不是,你的情意,我永远都不明白?” “对不起……还是辜负了你……” “阿娘说让我放下,错过了就该放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果了吧?” “听闻他对你不错,你想来也会很快忘了我吧?” “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早晚都会忘了我吧?” “原本想带走的……如今想想,还是留下这些回忆,我一身轻松的离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 宫人愣愣的站在深坑上头,完全不明白自家王爷嘀嘀咕咕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嘀咕了一阵子,便见他将盒子放在了坑底,提气一跃,出了深坑。 “王爷,剩下的事儿就让小的来吧?”宫人拿过铁锹,准备填坑。 李栩却是一把拽过铁锹,险些将那宫人给甩进坑中。 那宫人拍着心口站定。 再不敢自告奋勇,立在一旁,神色莫名的看着庆王一铲子一铲子的往里头填土。 不多时,这深坑就被填去了大半。 填满的时候甚至都没余下什么土。 可见这坑挖的大,盒子相对有多小。 这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挖出来了呀?!所以才填的这么深? 宫人摸着脑门儿,暗自想到。 李栩把铁锹一扔。 宫人伸手接住,险些被余力撞得摔倒。 “王爷?” “将这上头种些花草!”李栩头也不回的说道。 宫人一面应声,一面回头看了看,这大槐树底下,光照不到,雨淋不着的,能种什么花草? 太子妃率领太子众姬妾,浩浩荡荡回到东宫。 因皇后娘娘叮嘱,众姬妾不敢打搅太子妃休息养胎,纷纷告退。 太子妃和颜悦色的点头,叫她们退下,待众人都躬身退到门口的时候。 太子妃忽然道:“哦,对了,上官良娣留一下!” 上官云瑶颔首停住步子。 待旁人都退了出去。 太子妃冲她招了招手,“来,上官妹妹,坐,于本宫面前,不必见外,都是一家人。” 上官云瑶恭敬上前,端端正正跪坐在太子妃下手。 太子妃怀有身子,跪坐不便,便侧卧于坐榻之上,“你入东宫不久,一切都还习惯吧?” “谢太子妃!宫人们很尽心,妾身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上官云瑶颔首说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不卑不亢。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你年纪小,却颇得太子赏识,若哪里不习惯,哪个宫人偷奸耍滑,你管教不了的,只管告诉本宫,本宫必然会照应你。” “是。”上官云瑶道。 “太子这几日都是宿在你那儿的?”太子妃挑着眉梢,看着上官云瑶。 她的语气没有不悦,何时才一般的口气,好似只是随口问话。 “昨日殿下本来是要探望太子妃的,可在书房耽搁的久了,回来之时,怕打搅太子妃休息,这才顺道去了妾身那儿。”上官云瑶轻笑着说道,“还是沾了太子妃的光。”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话起码让人听来舒服。 太子妃笑了笑,“本宫如今怀有身子,不能好好伺候太子,是该你们替本宫尽心的时候。本宫不会多想你,可旁的人……毕竟都是跟你一起时间进宫的,眼红之人,难免误会你是故意独霸恩宠。” “多谢太子妃提点。”上官云瑶颔首。 太子妃轻咳了一声。 宫人恰在此时上了茶及茶点。 太子妃面前摆着的是水果甜饮,和软糯的糕点。 上官云瑶看了一眼道:“太子妃的茶和糕点都格外精妙。” 太子妃笑了笑,“是皇后娘娘特意给的方子做法,让御膳房的厨娘们学会了,拨到东宫小厨房里来的。” 说完,她笑着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满面享受。 “皇后娘娘真是看重太子妃,恭喜太子妃好福气!”上官云瑶说道。 太子妃笑了笑,“娘娘仁厚,待你们有身子的时候,本宫定然也会将自己的经验,这些个妙方给你们的!” “谢太子妃!”上官云瑶颔首道。 “行了,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去吧。”太子妃放下手中茶碗,淡声道。 上官云瑶立即起身,躬身行礼向外退去。 刚出了殿门,走在回廊上,却见一个小宫女从另一侧快步行来。 她放慢了步子,立在里殿门不远的,暗自听着里头人说话。 她身边的宫女正要出声询问,被她抬手制止。 小宫女立在上官云瑶身侧,也侧耳留意殿中的动静。 待听闻殿中有脚步声往殿门口而来,上官云瑶才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两人沿着回廊向太子妃的寝宫外走去。 “听清楚了么?”上官云瑶问道。 她身边宫女摇了摇头,“具体说什么没听清楚,大概是太子殿前伺候的宫女来求见。” 上官云瑶点了点头,“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小宫女有些不解,“太子殿前的宫女为何要求见太子妃?再说,她只是一个宫女,也有求见太子妃的权利?” “作为宫女,自然没有资格,可若是作为太子妃的妹妹呢?”上官云瑶摇了摇头,“她怕是没死心呢!” 小宫女闻言有些诧异,怎么听这话的意思是,主子还认识? 见主子没有开口的意思,小宫女也不敢再问。 太子妃寝宫正殿之中。 王静若跪坐一旁,垂眸像是低声在抽泣。 太子妃有些烦躁的按了按额角,“七娘,当初在你落选之后,二叔二婶捎了话进来,让我走皇后娘娘的路子,将你指给宗亲,是你自己一定要留下来,伺候太子殿前的。如今也去了,心愿也达成了,你又哭什么?” “六姐姐……我在太子殿前伺候,可是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茶水间的人根本就是排挤我,孤立我,根本我不让我到太子跟前伺候!”王静若抹着眼泪说道,“六姐姐,如今你怀有身子,听闻太子爷总是宿在上官云瑶那儿……” “七娘!”太子妃不等她说完,便大喝一声,打断她的话。 王静若闻声,吓了一跳,正在哭呢,眼泪都不敢擦了,愣愣的看着太子妃。 “上官云瑶是你可以直呼其名的么?她如今是太子良娣!我不管你们入宫以前关系怎样,如何相处,入了宫以后,你就得记清楚她的身份,自己的身份!”太子妃语气格外严厉,“这里不是家中,不是宫外,不是有你爹娘可以护着你的地方!” 王静若像是被太妃严厉的表情给吓到了,忙不迭的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六姐姐!” 太子妃不悦的看她了一眼。 王静若低头揪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阵子,还是开口说道:“六姐姐,如今你正怀着身孕,是应当找个妥帖放心的人,帮你固宠的……太子殿下偏宠上官……良娣,于您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咱们是自家姐妹,六姐姐帮着我,我自当也是帮着六姐姐的。” 太子妃看了看底下跪坐的王静若,她虽低着头,可是脊背却挺得很直。 这个妹妹,在家中都颇得宠爱,又因为她面容姣好,十分骄傲。 便是入宫了,在自己面前,既不尊称太子妃,也不自称婢子。 一口一个六姐姐,亲切倒是亲切了,可这是求着人的态度么? 求人之时尚且如此,让若以后真让她到了太子身边,她岂不是更要翻脸不认人了? 也是二叔二婶,将她娇惯的没个样子! 太子妃和煦的笑了笑,“妹妹说的是理儿。可是到太子殿前伺候,也是你自己要求的,如今好好的,我再将你调回来,也是不太合宜。还需要委屈妹妹,再待上一段时日,倘若是寻到何时的机会,我再将妹妹要到身边来。妹妹觉得如何?” “六姐姐……”王静若又抬手抹了抹眼泪,“我不是怕累,不是怕辛苦,也不是怕委屈……可是……我是真的想为六姐姐做些什么……” 太子妃点点头,“你的心意我看到了,我也没说不管你,都是一家人,自家姐妹,我岂会将你放着不理?不过是现在没有恰好的时机罢了!” 第322章不能想 王静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妃说完话,殿中就安静了下来。 王静若却忽而抬起头,“六姐姐,有件事,或许能帮到你。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太子妃呵呵一笑,“自家姐妹,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王静若看了看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人,又低下头去。 太子妃抬手抚了抚肚子,叹了一声,虽心下有些不耐,可谁让这是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妹呢!她摆摆手让宫人退下。 “这下,能说了吧?咱们姐妹二人,可是没有什么该说不该说了。” 王静若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太子妃道:“是关于上官……良娣的!” 太子妃皱了皱眉,“她怎么了?” 王静若起身,向太子妃靠近了一些,“她和庆王……有……” 她小声嘀咕一阵。 太子妃震惊看她,“此话当真?” 王静若连连点头,“刚入宫的那天,她偷偷流出蓬莱院,我就跟在她身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太子妃愣愣看她,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太子妃道。 王静若摇了摇头,“庆王许是没有明白她的心意,如今到不知他们还有没有联系,但私相授受是一定的。” 太子妃觉得这消息太让人震惊了,惊得她都有些眩晕之感。 “这件事,你切莫再对旁人说,一定要,烂在自己肚子里!”太子妃叮嘱道。 王静若皱了皱眉眉头,“为什么啊?六姐姐?你不打算让太子知道么?她如今正得太子恩宠,这不是对她最有利的打击么?倘若太子殿下知道她……定然不会像现在一般宠着她!” 太子妃却是摇了摇头,“你记住我的话,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太子也不行。” “为什么?”王静若皱眉。 “好钢是要用在刀刃儿上的!如今这事儿,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就算揪着不放,以太子殿下如今对她的宠爱,对她只怕也造成不了太大的打击,顶多是冷落上一段时间,就罢了。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谁还没个过去?再说,庆王不是不知情么?太子殿下和庆王的感情又十分深厚,这件事动不了她的根基!”太子妃道。 王静若有些急,这还动不了? 原本以为自己说了这件事,只怕太子妃就会同意让自己到她身边来了,帮她促成这件事。 可谁知太子妃的想法和她恰恰相反,不但不打算利用这件事,还要让她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六姐姐……你再想想?” 太子妃看她一眼,“我想的很清楚,你不相信我的判断么?东宫之中,除了太子身边的近臣,内侍,唯有我和太子殿下接触的时间最长,难道我没有你了解太子殿下么?” 太子妃的声音已经带着浓浓的不悦。 王静若连连摇头,“六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若肯听我的话,就别再管这件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但要看用在什么时候?如果用到现在,就是个小事,抬手说不定就揭过去了。但若抛出来的时机恰当,说不定就会成为重大一击。”太子妃说道。 王静若发觉太子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连连点头道:“自然六姐姐说的是对的,我都听六姐姐的。” 太子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烹茶煮水的活儿,虽然不是大事儿,可若是有心一样可以做的很好。倘若你是用心做事,便不怕天看不到,天若能看到,太子还能看不到么?机会总会到眼前的!”太子妃说道。 王静若心里有些急。 她多少也是学过茶艺的,但并不精通此道。 若是能到太子面前端茶倒水倒也罢了,不怕太子不赏识,总有赏识的机会。 可茶水间里的那些人,总是让她在后头,煮个茶,烤个茶饼,研磨个茶叶,这种事,便是她做的再好又怎样?太子难道还会到茶水间里看看她是怎么磨的茶叶么? 便是有夸赞,也是给奉茶之人脸上贴金,怎么也轮不到她来! 太子妃见她面上不悦,从外头唤进来自己的贴身宫女。 太子妃地位不同于旁的甄选的良家子,她是直接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东宫的。贴身宫女里头便有两个是从王家带来的。 进来的宫女,正是王家的家生子。 “去给七娘拿些傍身的东西来。”太子妃说道,“就今天早上新送来那套吧。” 那宫女行了礼,便进了内殿,不多时,拿着一套金灿灿镶着各色宝石的首饰出来。 太子妃点了点头,让她送到王静若面前。 “身上有东西,也方便你打点,你若等不及来我身边的时机,或可自己打点看能不能找到在太子面前露脸儿的机会!”太子妃低声道。 “多谢六姐姐!”王七娘声音有些激动。 一套首饰十分精致,她从宫女手中接过,小心翼翼藏入怀中。 “还是六姐姐对我好,关心我!”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谁让咱们是自家姐妹呢!我还能不管你么?” 王静若连连点头。 太子妃捂着肚子哼了一声。 宫女立即紧张道:“太子妃您怎么了?” 太子妃摆摆手,“不碍事,许是坐得太久了?” 那宫女连忙道:“皇后娘娘交代了,您不能坐的太久,得经常起来走走,不仅对如今消食好,对日后孩子出生也有好处。” 太子妃点点头,没说话。 王静若知道话里意思,起身告退。 太子妃也没留。 只看着她的身影出了殿门,自言自语道:“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口说可是无凭啊……” “良娣,您都练了一个时辰的舞了,歇上一会儿吧?”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劝道。 上官云瑶摆了摆手,“不累!” 纵然她满身是汗,也没有半分要休息的意思。 宫人见劝不住,也只好伺候一旁,不再敢劝。 直到她自己累了停下来,才敢上前,擦汗,更衣。 “主子的舞是宫里头跳的最好的,婢子瞧着,断没有人能越过主子去,怎的主子还这般刻苦努力?”宫女一面给上官云瑶沐浴更衣,一面低声笑着问道。 上官云瑶摇了摇头,“无论是什么技艺,一旦懈怠,就会退步,人不能纵容自己的懒惰。且我喜欢跳舞,并不觉得辛苦。” 宫女们私下里说,她是为了留住太子的心,才这般努力练舞,她也笑笑不以为意。 虽然这话多少有些贬低的意思,需要跳舞来挽留男人的心,倒是将她堂堂良娣,说的同个舞姬一般了。 但被人误解算得了什么,自己再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清楚不就是了。 沐浴之后,换过干净清爽的衣衫。 上官云瑶来到桌边,坐下读书,练字。 近身伺候她的宫女道:“良娣若是男子,这般努力也就罢了,练舞,尚且能说是怕自己的技艺生疏,那这般认真读书又是为何?” 上官云瑶笑了笑,“读书使人明智,无论男女,都应该多读书,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主子读的并非娘子们爱读的经诗之书呀?”宫女好奇道。 上官云瑶笑了笑,没多解释。 懂她的人,自然能懂,不懂的人,何须说那么多。 太子常来,倘若她只知晓宫中这四方天里的琐事,又如何留的住太子的心? 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她没有机会行万里路了,多读读书也能开阔眼界。 听闻皇后娘娘便一直勤勉,圣上独宠皇后娘娘,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可是翻动书册之时,脑中却忽而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让她的目光停在书册之上,良久没有动。 半晌才从失神之中惊醒过来。 不想了!她怎么能再想起他?!不能想! 他们已经结束了,从她那日在校场门口得到他的答案,得到他的祝福之时,他们就已经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了! 她如今是太子良娣!太子的女人! 她立即全身心的投入到书册之中,认真的读书。 宫人并不理解,上官良娣为何要将自己整日的时间都安排的满当当的,不是练舞,就是读书,每日还要练字一两个时辰。 听闻旁的主子喜欢逛园子,喜欢聚在一处说个闲话,赏个花,做个诗,或是养个宠物。她统统不喜欢。 倒也并不拒绝旁人来寻她一道玩耍。 毕竟都是年轻的女子,便是初为人妇,这心还是年轻的,不耐寂寞的。 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倒也好打发光阴。 上官良娣却是有些不同,她与旁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好似就是为了聚在一起,并非是为了打发光阴。 第323章讨好 夜里时候,太子从太子妃寝宫之中离开便径直来了上官良娣这里。 上官云瑶同宫人恭迎在门口。 “殿下万安!” 太子弯身,伸手拉了上官云瑶起来。 他将她手软宛若无骨的手捏在手中,“在做什么?” 上官云瑶轻柔一笑,“在恭迎殿下啊。” 太子轻轻一笑,“一直在等么?同太子妃一道用了晚膳,来的迟了些。” 上官云瑶笑了笑,“便是不迟,妾身也一直在等的,人不在等,心也在等。哪有什么迟不迟的?” 这便是小女儿的情话了。 太子笑了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对了,殿下,妾身有一事相求。”上官云瑶道。 太子抬眼看她,“何事?” “今日妾身跟着太子妃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体恤太子妃怀有身子,且食欲不振,不欲让太子妃奔波麻烦。便免了东宫请安。妾身想……想讨个特殊,请殿下准予妾身前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上官云瑶说。 太子笑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孝心。” 更不由想到,当初阿耶因为对宁王的愧疚,想要改立储君之时,太傅给他出的主意。那时,他也是日日晨鼓响过一遭,便赶去请安。 “不只是因为孝心!”上官云瑶道,“妾身,其实有私心在的。” “哦?还有私心?是什么样的私心?”太子问道。 见太子面上饶有兴味,上官云瑶不禁微微有些脸红,“妾身一直仰慕皇后娘娘,尚在闺中之时就一直喜欢临摹娘娘字体。可惜画虎反类猫,不得要领。倘若能得皇后娘娘指点,自然大喜过望。便是不能烦扰娘娘指点,能常常侍奉娘娘身边,能多少习得娘娘习气,也够妾身受用一生了!” 听到爱妾这般尊崇自己的母亲,倒比奉承他更让太子开心。 “还请太子殿下过目!”上官云瑶忽而起身道。 太子闻言,也起身,随她向偏殿行去。 偏殿的桌案之上还点着灯,书册还摊开着,镇纸压在一沓子纸张上头。 窗户半开,窗外的风吹在未压镇纸那头的纸张,哗啦啦的作响。 上官云瑶有些脸红羞怯之状。 太子上前低头查看,摊开的书册,是第一版的《梁氏医案》真是他阿娘的笔迹雕版印制的。 一旁压着镇纸的纸张上,写满了漂亮的小楷。 果然临摹《梁氏医案》上的字迹。 “殿下给瞧瞧,皇后娘娘可能看得上妾身这字?”上官云瑶微微带着些紧张道。 太子抬手将镇纸拿起,抽出一张已经写满了字的纸张,细细看来。 “你的字虽不十分像阿娘笔体,但有你自己的风格,除了太过谨慎,失了行云流水之感以外,放开了大胆去书就,还是很可观的。”太子笑说。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上官云瑶笑道。 至于能不能允许让她代替太子妃,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太子还未明确表态。 上官云瑶打量太子神色,倒也为急于再问。 时辰不早,伺候着太子歇下,自然这些无关的话,就不适宜再提。 青纱帐内,是别样风光。 晨鼓捶响之时。 上官云瑶立即起身,忍着昨晚酸软疲惫,低声去嘱咐宫女准备。 待晨鼓二响之时,太子已经起身了。 上官云瑶伺候太子穿好朝服,一溜儿的宫女奉着各种洗漱之物上前。 上官云瑶伺候着太子洗漱。 原以为自己昨晚的请求,太子已经忘在脑后。 却听闻太子道:“你想去给母后请安,今日便去吧,母后若是不喜被打扰,你就莫久留。” 上官云瑶微微一怔,立即摆出大大的笑脸,谢过太子。 一大清早。 太子殿前的茶水间也忙碌起来。 收拾茶饼,甄选茶杯,选配茶点。虽然太子从朝会上回来的时间还早,但伺候主子的活儿可不是等着主子回来以后才开始做的。 趁着忙碌之时。 王静若拉了奉茶司到里间背人之处,迅速的从手腕子上退下一直赤金缠枝色泽铮亮的镯子,拉过奉茶司的手,直接套到了她的手腕上。 那奉茶司吓了一跳,抬起腕子看了一眼,想要退下来,还给王静若。 可这镯子沉甸甸的分量,又让她百般舍不得。 “王家娘子真是太客气了,您是太子妃的妹妹,您若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便是,哪里用得着这样?”奉茶司低声说道。 她语气十分客气。 王静若在这里良久,她一向是十分客气,从来没有刁难。反而是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哪怕是她的职责,她赖在一边什么都不干,奉茶司也会笑意盈盈的指了旁人去做。当然除了到太子跟前奉茶,她要做什么,奉茶司也不拦着。 便是客客气气的一点儿错挑不出来,就是不给她在太子面前露脸儿的机会。 “姐姐,您也别跟我客气,东西您放心收着!今日太子殿下下了朝会,这茶……让我去奉可好?”王静若问道。 那奉茶司一挑眉,说话间就要将腕子上的镯子退下来。 王静若立时按住她的手。 “我来了许久了,姐姐一向对我客气周到,十分照顾,这是对姐姐的一点心意,姐姐只管收着!” 听了这话,那奉茶司才没有坚持要取下镯子,反而是看了她一眼,又向外看了看,见旁人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便又将她往里头拉了拉。 “不是我不帮你……”奉茶司的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声音压得很低,面上有为难之色。 “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只念着姐姐的好!”王静若诚恳说道。 奉茶司点了点头,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不是我要跟娘子过不去。娘子这般相貌,莫说在咱们茶水间是上乘,便是放眼整个东宫,能超过娘子的又有几人?” 这话说的,王静若心中十分熨帖。 “按理说,伺候太子殿下,自然应当首推娘子去……可并不能啊!”那奉茶司咬了咬下唇,“实话告诉娘子吧,乃是有人不想让娘子得了这机会,不想让娘子得太子赏识!交代下来有话,不让娘子到殿内伺候!” 王静若闻言,眼眸一瞪,“是谁这般和我过不去?” 那奉茶司连连摇头,“娘子可别为难我,这话我可不敢说,您心里知道就好,也莫说是我说出去的。既是让头交代下来的话,咱们人微言轻,不敢逆着来!” 王静若气的捏紧了拳头。 这话还有谁? 定然是上官云瑶那丫头!她自己得了太子青眼,成了太子良娣,便想着挡她前程! 凭什么?! 王静若气的脸都变了颜色。 奉茶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在里间略坐会儿,我去忙了。” 茶水房外间忙忙碌碌,里间的王静若却分外闲,什么都不用她做。 可她并不享受这一份闲适! 她从小到大,不输任何一个姐妹!偏偏遇见上官云瑶,人们还偏偏喜欢将她和上官云瑶放在一处比较! 有什么可比的?上官云瑶岂能比得过她么? 原以为有自己的姐姐太子妃在宫中,此次甄选,上官云瑶必然会落选,必然会被自己压上一头。 却不曾想,第一日,她便被太子接入东宫,次日便封了良娣。 而最后落选之人竟是自己。 让她嫁给宗亲?那岂不是往后见了上官云瑶都得恭恭敬敬的行礼作揖?低下头来给她请安?自己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便是在宫中为宫女,她也不会就这么认输的! 可当了太子妃的姐姐不管她,上官云瑶还处处和她作对。 如今自己在宫中,无依无靠,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如何才能翻身呢? “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上官云瑶福身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你起来吧。不是说了,不必来请安了么?见过太子妃就成了!” 上官云瑶起身,十分仰慕的看了眼梁嫤,又很快恭敬低头,“太子妃乃是因怀有身孕,才得娘娘特许不必前来,婢妾身为良娣,理当在这时候,替殿下,替太子妃到娘娘跟前进进孝心的!” 梁嫤面上无甚波澜的点点头,“你有心了。” 态度敷衍,并不热情。 可上官云瑶似乎不为皇后娘娘的态度所影响,继续笑道:“其实婢妾也有私心在的,只是不知会不会打扰道娘娘。” “哦?你有什么私心?”梁嫤看了她一眼。 上官家的小娘子,性子似乎都活泼一些? 上官夕就是活泼随性之人,这上官云瑶眼眸也是清亮灵动。 上官云瑶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本册子,小步躬身上前,奉与梁嫤面前,“请娘娘过目。” 这书册便是她的私心? 梁嫤抬手接过书册,书册是自己装线缝在一起的。她抬手翻看,略有些眼熟的字迹,工工整整的誊抄着《梁氏医案》的第一册。 因字迹看着略有些眼熟,她便不禁多看了两眼。 “你在模仿我的笔迹?”梁嫤抬眸道。 第324章点心 上官云瑶躬身道:“婢子十分仰慕娘娘,还在闺阁的时候,便喜欢誊抄娘娘笔迹版的《梁氏医案》可是总是临摹不像,所以娘娘若是不觉得婢子太过烦扰,可否亲自指点婢子练字?” “你喜欢我的字体?”梁嫤问道。 上官云瑶忙不迭的点头。 “娘娘的人让人钦佩,娘娘字也叫人仰慕。若他日能写的和娘娘一般好,就好了!”上官云瑶轻笑。 梁嫤点点头,“这到不算什么事儿。” 缓缓品了茶,梁嫤放下茶碗,起身到侧殿。 跟着前来的上官云瑶不禁微微吓了一跳。 竟然这么多的书! 书架上,博古架上,桌案上,都放着书册。 有些是印制版的,但更多的都是手抄本。 上官云瑶仔细看了看,发现大都是和医药方面有关的书籍。 娘娘真是痴心与医术啊。 “你若要练字,便在这儿练。我前半日,要看书,后半日要写医案。你若不乱说话,倒也不影响我。”梁嫤含笑说道。 上官云瑶便连连点头,“婢子不会乱说话的。” 梁嫤便点点头,从桌案上拣出一个册子来,“这是我手写的,若要临,便临这本吧。” 上官云瑶上前双手接过书册。 见娘娘手写本的果然比雕版印刷的更精美,字里行间那种行云流水的感觉,好似一个人的风骨就在眼前,就在字间展现出来。 “谢娘娘!”上官云瑶连连说道。 梁嫤点点头,便在桌案一侧坐了下来。 宫人上前将另一侧也给收拾出来,抬来胡凳,让上官云瑶坐着练字。 皇后娘娘宫中所用徽墨,乃是上好徽墨。 上官云瑶以前在伯父书房里见过一次,刚拿起来,要细看,便被阿耶喝止。 如今自己也能用到这上好的徽墨了。 淡淡的墨香弥漫口鼻之间。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 落在梁嫤的发间,落在上官云瑶的背上。 窗外梧桐树叶轻晃,摇碎一片阳光。 时光静好。 唯有墨香悠长。 偌大的殿中,只听闻时不时的翻书声,研墨声,以及毛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响。 难怪说皇后娘娘喜欢安静呢。 这种沉浸在墨香的安静真的让人仿佛身心都格外轻快起来。 梁嫤偶尔会从书册上抬头,看着正在伏案专注练字的上官云瑶。 有时目光是落在她的手上,有时则是落在她的身上。 但都是很快便收了回来,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安安静静,谁也不打扰谁。 好似上官云瑶真的只是来练字的,梁嫤也真的是为了将她留下来好好练字。 当梁嫤翻看完手中的一册书时,她起身缓缓来到上官云瑶的身后。 看着她落笔在纸上。 她十分专注。 许是先前一直对着刻板临摹她的字,刻板本就有些僵硬。她的字练的也是有些有形无神。 今日对着她的原手本练习,随时间不长,但亦能看出精进。 “不错。”梁嫤点头道。 似乎是上官云瑶太过专注。 梁嫤突然在她身后说话,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手上的笔猛的一颤,在纸上颤出一个墨点来。 “倒是吓到你了!”梁嫤有些歉意的笑道。 “不是,是婢子没有察觉!”上官云瑶微微红了脸。 “今日就到这儿吧,快晌午了,我看你练字很不错,专注又能静得下心。日后必有精进。”梁嫤说到。 “谢娘娘夸赞。”上官云瑶躬身行礼。 “像你这般年纪,能静下心练字的女孩儿可是不多,平日里喜欢读什么书?”梁嫤问道。 上官云瑶迟疑片刻,才有些尴尬道:“婢子读书杂,传记,话本,经史子集都略看过。” 梁嫤笑着点点头,“读书杂没有什么不好,能读的进去才是难得。” 上官云瑶恭敬行礼,打算告退。 梁嫤忽而道:“这是安定公主府上厨娘做的点心,味道很是精妙,你带回去尝尝。” “多谢娘娘。”上官云瑶再道谢。 瞧见一旁宫女将点心匣子交给自己身边的宫女,转而又向梁嫤问道:“娘娘,这点心,怀有身子的妇人可能用?” 梁嫤微微一愣,点点头,“能用,你有心了。” 上官云瑶福身告退。 梁嫤看着她退到殿外,转身而去。 藿香上前,低声道:“娘娘怎的留她在这里练字了呢?” 梁嫤眼睛微眯,“会是她么?可瞧她神态,十分泰然,习字之时又格外专注……莫非栩儿说那人,不是她?” 藿香一时没有听懂。 梁嫤垂眸想了想,也不好妄下结论。 “走,咱们将这点心给太子妃送去。”上官云瑶说道。 她身边宫女微微一愣,“如此好么?太子妃会不会觉得良娣是故意在她面前炫耀?” 上官云瑶闻言垂眸想了片刻,笑道:“不会。” “良娣怎的如此肯定?”宫女由有些担心。 上官云瑶笑了笑,没有说话。 入了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正在廊间散步。 上官云瑶便上前,替了搀扶着太子妃的宫女,亲自搀扶。 “这是打哪儿来?”太子妃瞧她一身郑重装扮,问道。 “今早太子妃免了妾身等人请安,妾身便求太子殿下,让妾身去了清宁宫。”上官云瑶说道。 太子妃闻言,脸上表情不变,却是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哦?皇后娘娘不是昨日便免了请安么?” “皇后娘娘是顾惜太子妃您的身体,妾身又没有这般顾虑,自当是应该前去替太子妃尽心的。娘娘关怀太子妃身体,又反复询问了您吃的可好,睡得可好?没到午膳时间,便将妾身赶了回来,让妾身给太子妃专程带些点心回来!”上官云瑶温声说道。 太子妃笑了笑,“娘娘仁慈,倒是一直惦记着。” “这自然是,娘娘的嫡长孙,如何能不惦记呢?”上官云瑶连忙笑道,“妾身去是,撒了谎,还请太子妃勿怪。” “哦?你撒了什么慌?”太子妃挑眉看她。 “妾身说,让妾身去给娘娘请安,侍奉娘娘,乃是太子妃同意了的,可先前您还没起,没能禀于您知道,实在是失礼!”上官云瑶低头愧疚到。 太子妃闻言倒是高兴起来,拍着她的手,“你呀,惯会说话的!这有什么,回来再告诉我不是也一样?不怪你,不怪你!” “多谢太子妃!您尝尝这点心,还热着呢,看看可有食欲?”上官云瑶扶着太子妃在回廊里头坐下。 一旁宫女连忙将从皇后娘娘宫里带回来的点心打开来。 香味很淡,油炸的小食裹了糖霜,一片莹白里头透出点点金黄,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娘娘叮嘱妾身了,怀了身子的妇人是可以吃的,不过不能多食。”上官云瑶道。 太子妃点点头。 上官云瑶从宫女手中接过筷子,亲自夹了一个圆滚滚的胖雪球,送到太子妃嘴边。 太子妃朱唇轻启,咬了一点点。 香味立即在唇齿间逸散开。 “嗯,不错!真是不错!”太子妃点头笑道。 上官云瑶亲自伺候着太子妃用了几口点心,记得皇后娘娘叮嘱不可多食,她便放下了筷子。 瞧太子妃脸上略有倦容,她起身恭敬告退。 太子妃一脸和煦的笑着,点头让她离开。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看着上官云瑶的身影走远,低声道:“怎么瞧着太子妃对上官良娣如此亲切,竟比对……” 话说到一般,那宫女住了口,知道有些话,在宫里是不能乱说的。 太子妃倒是笑了笑,语气随意道:“瞧着我对她比对七娘还亲切?那也是人自己做出来的!在宫外的时候,这上官家的九娘子就和七娘处处别着劲儿,两人谁也不服气谁,无论是什么事儿都喜欢挣出个高低来!可你瞧进了宫以后,上官家的九娘子越发的稳重,行事说话,处处周到,处处照顾着多方的心意,让听话的人心中熨帖得很。七娘子和她年纪差不多,可如今……真是越发的浮躁起来!”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一面搀扶着她往寝殿中去,一面笑着连连点头。 “上官良娣,会说话,会做人,知本分,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人讨厌呢?”太子妃轻叹一声,“七娘想得真是太简单了。” “太子妃是不打算帮着七娘子见到太子殿下的面么?”宫女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宫女。 太子妃沉默了一会儿,“她若不安定下心思来,让她见到也是无用!” 第325章钓王八 “阿娘!你瞧!我在东海池里钓了只王八!”李栩大喊着走进清宁宫偏殿。 梁嫤还正站在桌案边撰写着什么。 李栩从宫人手中接过竹篓,大步向桌案边走去,“阿娘!” 梁嫤放下手中笔,笑脸抬起头来,“钓了王八?东海池里还养的有王八?” 李栩笑嘻嘻的打开竹篓。 梁嫤起身一看,里头可不就是趴了只王八么! “送到御膳房去吧,炖个王八汤。”梁嫤随口说道。 “这可是我亲自钓来的呀!”李栩瞪眼。 梁嫤撇他一眼。 “怎么着不得让精于做王八的厨子下手啊?阿娘,将阿姐府里的厨子要来两个吧?”李栩笑嘻嘻的说道。 “太子妃怀着身孕都没有要,你好好的,抢什么厨子!”梁嫤说完,又在桌案边坐了下来。 李栩把手中的竹篓随意往地上一扔,拿过他搁在桌案上的竹篓盖子。 盖子一拿起来,下面放着的手抄书的册子却是露了出来。 李栩的目光落在那册子上。 这字……似乎有些熟悉? 梁嫤不动声色的瞟了眼他的神态,继续落笔摘抄着医理,药方加减。 “阿娘,这是?”李栩指着那册子,狐疑问道。 梁嫤笑了笑,“怎么了?” “这字有些眼熟,是谁写的?”李栩问道。 梁嫤抬头看了一下,“哦,那是临摹阿娘的字,看起来眼熟,应当是你识得阿娘的字迹吧?” “是么?”李栩眼中有几分莫名,好像不是吧?不是因为觉得像阿娘的字迹才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的。 “这是上官良娣今日来,说喜欢娘娘的字,所以娘娘让她留下,在这儿临了会儿字。”藿香笑着说道。 梁嫤手中笔略有停顿,目光落在李栩的脸上。 李栩神情微微怔住,真的是她啊。 他原以为,埋了那盒子,埋了曾经,就再没有看到她的机会了。这样过往的对起对不起也都会渐渐淡忘了吧? 却不想,今日竟会意外在阿娘这里,再见到她的字。而且,他竟然会觉得眼熟,是认得么?她曾经给他誊抄过的剑谱、书册,他都记得是么? 她怎的会忽然来到阿娘这里练字?是来寻求庇佑的么? 她在东宫过的不好么? 大兄对她不好?还是太子妃对她不好?亦或是大兄的旁的女人排挤她? 他不是在意她,她已经是大兄的女人了,就算知道她当初的心思又怎样?他不是在意,真的不是,只不过是作为曾经的朋友,也该有朋友之间的关心的,对吧? “栩儿?” 梁嫤一声轻唤。 李栩从怔怔中回过神来,“哦,阿娘。儿突然想起来,东宫有个厨子,做的王八汤也十分精妙,儿这就让人送去,将这王八炖了汤喝!” 话音落地,他就要转身出去。 梁嫤却是放下笔道:“让他们去吧,你留下来,陪阿娘用膳,你们如今都长大了,陪着阿娘用膳的时候却是越来越少。你阿姐嫁出宫去,桢儿也远居东宫,唯有你能常常陪着阿娘了!” 李栩无法推辞,冲宫人点了点头,叫宫人将那装了王八的竹篓提走。 心思却一时有些飘荡在外。 王静若百无聊赖的坐在茶水房的里间,听着咕嘟嘟水沸之声,听着外头宫女们脚步匆匆的忙碌着。心头却满是愤然。 旁的殿前伺候的宫女总是打扮的漂漂亮亮,便是宫女的穿着打扮皆有规制,她们也会在旁的地方花心思,就比如那妆容,更是一天到晚的花样翻新。 只盼着能博太子另眼相看。 可她又能装扮给谁看?便是天生丽质,却连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上官云瑶!你欺人太甚! 见不到太子,难道她要一直留在宫中做个无所事事的宫女?不论见了谁都得颔首福身?等到二十岁被放出去,作为个老姑娘,还能嫁的好人家么? 王静若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她留在宫里,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再被放出宫去的! 她不能受制于上官云瑶,她一定!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太子! 六姐姐身为太子妃,原本,应当是她最有利的条件,可六姐姐不肯帮她,如今可该如何是好? 王静若有些烦躁的往外看了一眼,“水沸了,你们还闲聊什么?” 宫女闻声,连忙停下窃窃私语,忙不迭的去熄灭红泥小炉里的炭火。 王静若皱眉深思,六姐姐不肯帮她,总有人愿意帮她的吧?倘若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上官云瑶既然针对她,那必然有人也是愿意针对上官云瑶的吧? 王静若捏紧了掩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 从清宁宫离开之后,李栩脸上一直维持着的笑容便没有了。 他俊逸的脸上有几分沉闷之色。 “庆王这是怎么了?”他身边宦官关切问道。 李栩摇了摇头,“别打扰我,让我好好想想。” “王爷想什么?让小的为您分忧吧?”宦官凑上前毫不气馁道。 李栩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倘若是不好,岂不是我害了她?”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宦官的脑子有些不够用。 她?他?是哪个? 他家王爷,这是思春了么? 但具体的人,王爷既然没说,宦官知道自己不能问,垂眸想了一会儿道:“王爷既然是想知道人过的好不好,去看看不就行了?” 李栩伸手弹了下宦官的脑瓜,“能去看的话,本王还用在这儿猜么?” 不能去看啊…… 还有王爷不能去看的人?什么人是王爷关心却不能去看的? 宦官的脑瓜飞快的转着,想出的答案,却是让他神情一滞。不,不会吧…… “从阿姐那里打听?不行不行……阿姐知道的已经很多了,如今良久都不见我和她联系,再从阿姐那里打听,阿姐一定会多想的!”李栩自言自语的摇了摇头,“那从母后那儿打听?会不会被母后发觉?” “王爷不便去看得人,不妨派旁人去看呐?让个不起眼的宫女随处一溜达一看,难道还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成?只怕是那个宫的宫女都不会被人察觉的!”李栩身边的宦官一拍脑门儿,低声说道。 李栩闻言,回头看他一眼,迟疑片刻,脸上阴郁散去,勾起嘴角一笑,“你这办法不错!不过这人得好好选选,必定得是忠心不二之人!” “那是那是!”宦官连连点头,心中不禁庆幸自己的机智。 王静若离开茶水间,无所事事的徘徊在东宫内宫的宫道上。 反正茶水间有没有她都一样,她在,也不用她做事,她不在,还不是一切照旧。 她得好好思量思量,如今当和谁结成盟友共同对付上官云瑶! 看着脚下宫道上铺的十分平整的青石路。 王静若将东宫的女人一个个从脑子里过了一遍。 还没确定人选,她倒是瞧见一个奇怪的宫女。 这宫女从她身边经过,已经是第四次了。 且都是手中空空,步伐缓慢。 莫非有人像她一般悠闲的无所事事? 看着宫女的衣着,应当是主子面前伺候的一等宫女啊?为何她却觉得面生得很呢?是哪个主子面前的宫女?或许这对自己来说,正是个机会? “这位姐姐。”王静若在宫女又一次来来回回,经过自己身边之时,挡住了她,“姐姐是在哪位主子跟前伺候的?” 那宫女像是被她吓了一跳,缓了缓神儿才笑道:“哦,我是伺候在周良媛身边的,良媛还有事情吩咐,我就不耽搁了!” 那宫女说完,便抬脚走了。 王静若狐疑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周良媛身边的宫女?她确实和周良媛不熟,也不认识她身边伺候之人。既是良媛有事情吩咐,那她在这儿兜什么圈子? 王静若还未想出头绪,那宫女的身影便在宫道上一转,不见了。 王静若只好摇了摇头,没再想下去,周良媛这名字却是在她心头徘徊良久。 周良媛出身陕北周家,武将之家,家中富庶,但在京中官职并不算高。且上官云瑶身为良娣,周家这位娘子只是良媛而已,挑衅上官云瑶,也不知她有没有那胆识,自己的机会可是不多。如今手中又只有上官云瑶这么一条把柄,绝对不能给浪费了! 她琢磨着,又回了殿前茶水间。 却见一个奉茶的宫女红着脸,捧着茶盘正在在茶水间里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身边还围了两个宫女,笑嘻嘻的窃声私语着。 第326章把柄 “赞你眉毛漂亮么?我也觉得好看,快说说,快说说,你怎么画的,也教教咱们……”脸红的宫女身边围站着两个小宫女,一脸艳羡且声音带着难以自持的激动,不断的低声催问着。 “能怎么画的,不就那么画么!”脸红的宫女,捧着脸,小声道。 “切——你是得了太子的赞许,不将咱们当姐妹了是不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说!”其中一个宫女抱怨道。 正向里间走的王静若立即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三人,“你们说什么?” 那脸红的宫女吓了一跳。 另一宫女抬眼看了看王静若,知道她是太子妃的妹妹,便客气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她去奉茶的时候,太子殿下看了她一眼,赞了句‘黛眉不错’,瞧把她喜的!不就是赞一句么?说不定殿下扭脸就忘了!” 王静若却是禁不住向那脸红的宫女脸上看去。 目光更是直直落在她的眉宇之间。 青黛色的烟柳眉,斜斜入鬓,浓淡适宜,果然是花了心思的。 殿前伺候的宫女不都是这样么,整日在妆容上是用不尽的心思,只盼着太子殿下能多看一眼!哪怕就一眼,也是不同的。 果然有更多宫人退下来以后,便纷纷围着那脸红的宫女各种献殷勤。 倘若真叫太子看上,今日一道干活儿,转脸可就能成了主子! 那烟柳眉有什么难的,王静若深吸了一口气,倘若叫她画,她能画的更好看! 可是画的再好看,有什么用?她连太子殿下面前都去不了。 越想越是生气,她哼了一声,甩开帘子,进了里间。 外头人听得那一声冷哼,纷纷向里看去。 有些窃笑了笑,有些则是不屑的撇撇嘴,大家很快便又围着那脸红的宫女热络起来。 她不能在这么等下去了,她一定要找到机会!她一定要爬上去,绝对不能让上官云瑶一直将她踩在脚底下! 如今连茶水房的宫女们都对她表面客气,背地不敬了,倘若再这么忍气吞声下去,她还不知道要落到何种田地。 自己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针织女工,亦或是面容,都不该是呆在茶水间这种地方的! 先搬倒了上官云瑶,再借助时机上位…… 她得再去见一见六姐姐,告诉六姐姐她不能再等了! 第二日,王静若再次来到太子妃寝殿外头,正打算求见之时,却见一个背影十分熟悉的宫女从自己身边经过。 她脚步一顿,向后退了两步,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宫女的背影。 没错,她不会认错。 这宫女便是她昨日见过的,自称是周良媛身边的宫女。 周良媛身边的一等宫女,不伺候在良媛身边,怎的总是莫名其妙的在宫道上闲晃? 她有何图谋? 王静若顾不得去寻太子妃,倒是悄悄的跟在那宫女身后。 跟着她在东宫的宫道上兜圈子,她总会变换路线,但每次的必经之地都是上官云瑶的寝殿外头。 有时她还会驻足一时片刻。 莫非这周良媛是看上官云瑶不顺眼,打算对上官云瑶如何? 这倒是趁了她的意,倘若这时候,将自己手中所握着的把柄递到周良媛手中,岂不是正好?她和周良媛便可结成同盟。 王静若一直不动声色,打算一直跟着那宫女到周良媛面前。 那宫女兜了几个圈子以后,怕引起旁人注意,便顺着宫道向外走去。 王静若微微有些诧异。 这宫女怎的不回到周良媛院中?反倒往东宫外行去? 王静若眉头轻蹙,蹑手蹑脚的跟在那宫女后头。 许是她跟的有些近。 那宫女恍若察觉了什么,回头来看。 王静若连忙闪身躲进一旁花丛中。 待那宫女行的远了一些,她才继续跟了上来。 那宫女走走停停像是在试探。 她一直不敢跟的太近,生怕被察觉。 又被那宫女兜了一个圈子之后,她竟亲眼瞧见,宫女进了庆王的宫殿。 这宫女说是伺候周良媛身边的,看来根本就是在骗她! 她是庆王的宫女! 庆王的一等宫女! 庆王的宫女跑到东宫去干什么?而且是在上官云瑶的寝殿外头闲晃? 原来……上官云瑶还没有死心么?纵然她已经成为太子良娣,可她和庆王其实暗中还有联系? 原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的把柄不过是那点儿年少轻狂的曾经。 如今倒是不同了! 倘若是现在上官云瑶还不死心,还和庆王在私底下有联系! 那可真是……神仙都救不了她了!只怕这世间没有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和旁的男人牵扯不清的吧? 这乃是上天送到她手里的机会,倘若这样的机会再把握不住,那便是不能翻身也怨不了旁人了! 王静若喜上眉梢。 当即转身往东宫疾走而去。 “听闻你前半晌的时候已经来过一趟,没进来便又走了,怎么这会儿又寻过来了?”太子妃午睡起来,斜卧在软榻上,一面吃着侍婢剥好的甜橙,一面看着王静若问道。 “呃……忽而想到殿前还有活儿没做完,来寻六姐姐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来看看六姐姐如今吃的可还好?睡的可还好?”王静若心思转了转,还是没有将心中的话吐露出来。 太子妃笑道:“宫人照顾的精心,皇后娘娘又时常派人来关怀,我这里没有什么可挂念的。” 王静若连连点头,“那自然是,六姐姐一切都好就好。如今家中都以六姐姐为豪呢!” 太子妃笑了笑,“王家怎么会以一个嫁出门的女儿为豪,让王家自豪的是王家文举入士的众多族中子弟。” 王静若闻言忙不迭的改口,“六姐姐说的是,七娘浅薄了!” 太子妃看她一眼,“你今日来,真的没有什么事?” 王静若垂眸想了想,笑道:“来看看姐姐算不算事?” 太子妃笑着摆手,让人准备了一盒点心。 “知道你在殿前不易,倘若是有人欺负你,有人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别的帮不了你,这点事儿,难道还忙不了你么?”太子妃笑道,“这点点心你带回去,跟你们茶水间的点心味道不同的。” “多谢六姐姐!”王静若福身。 这便是赶她走的意思了。 王静若这次倒是十分识相的接了点心就告退。 并未在太子妃殿中滞留。 她来看看太子妃倒是不假,不过她不是来看太子妃吃不吃得下饭,睡不睡得好觉的。 她是来看太子妃对她的态度有没有改观。 倘若还像上次一样,那她便是拿到了新的证据,新的把柄,太子妃依然不会帮她。 不是一个爹妈肚子里出来的,就是不亲! 太子妃地位稳固,且怀有身孕,那上官云瑶自然是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她才不会为了自己就理会那么多。 太子妃不帮她,她得寻另外的盟友来。 所谓盟友,就是需要和她一样迫切的希望上官云瑶不好的。 王静若低头看了看手中装着点心的匣子,转身向傅良娣的寝殿行去。 傅良娣乃是宣威将军府傅家的小娘子,与上官云瑶同为良娣。身份相当,却不似上官云瑶那般得宠。 “婢子是太子妃的妹妹,特来给傅良娣送东西。”王静若求见之时如是说道。 傅良娣十分客气的让宫人将她请了进去。 瞧她装扮,知道这王家七娘子,如今不过是个宫女。 傅良娣脸上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变,“什么风把王家娘子吹来了?” 王静若将点心推了过去。 “太子妃送给傅良娣的点心,让我给送过来!”王静若说道。 “哟,太子妃那儿得点心呀?莫不是皇后娘娘专门赏给太子妃的点心?这在咱们东宫可是独一份的!”傅良娣笑着说道。 这般奉承的话,王静若听了心中十分舒服。 “想来正是,太子妃正怀着身孕,皇后娘娘理当会多照顾些。他日傅良娣有身子,还怕没有娘娘的关怀么?”王静若客气道。 “自然是不敢跟太子妃相比的。”傅良娣道。 王静若垂眸,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到上官云瑶的身上。却忽听傅良娣身边的宫女咦了一声。 王静若抬眼向那宫女看去。 见宫女打开匣子,正打算将里头点心摆出来。 王静若犹疑问道:“点心怎么了?” 傅良娣对她十分客气,倒是叫她一时间似乎是忘了自己不过是婢子的身份。在傅良娣宫中,主人家还没开口询问,断然轮不到她这个非主非客的婢女来问。 傅良娣看了她一眼,脸上却不显不悦,连笑容都没有半分的改变。 “怎么了?”傅良娣这才问道。 “良娣可是说错了,这点心,咱们朝华殿没有,可不是东宫皆无的!”那宫女笑着说道。 第327章心思 王静若闻言,脸上有些讪讪的。 莫非六姐姐给她的根本就不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点心?她不是说和茶水房的点心是不同的么? 茶水房的点心都是给太子殿下享用的,太子殿下所用,便已经是东宫最好。 这点心? “胡说什么?”傅良娣瞧见王静若脸上尴尬神色,忙斥了一句。 “婢子没有胡说,这点心,上次在上官良娣殿中不是就见过么?”宫女低声回禀道。 “休得浑说!”傅良娣又道了一句。 王静若却是恍然点头,“这位姐姐定然是没有胡说!” 傅良娣回头看她。 王静若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难怪太子妃道,将这点心送来给傅良娣,都没提上官良娣呢,想来是上官良娣根本不缺,也不稀罕!” 傅良娣脸上笑容这才少了几分,讪笑道:“说的也是,上官良娣颇得太子殿下恩宠,她殿中还缺什么?怕是什么都不缺!” “不仅是太子殿下恩宠,旁人……”王静若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抬手端起面前杯盏,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 傅良娣一直看着她,却不见她有下文。 “王家娘子说什么?怎的没说完?旁人?旁人怎样?哪个旁人?”傅良娣轻笑着问道。 王静若却神色有些不自然的,不愿开口。 傅良娣摆手让身边之人都退下。 正殿之中唯剩下她们两人。 “我当王家娘子是自己人的,王家娘子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也没有外人。”傅良娣缓声道。 “是旁人之事,不好妄言。”王静若抿了口茶。 “这么说,王家娘子是没有将我当做自家姐妹了?”傅良娣笑了笑。 她语气之中,加重了“自家姐妹”几个字。 王静若略带些诧异的抬头看她。 傅良娣轻笑,“王家娘子这般好姿容,放眼东宫,能与娘子比肩的又有几人?娘子……就甘心一直呆在殿前做那沏茶煮水的活儿?” 不甘心呀!她怎么能甘心! “王家妹妹若是把我当自己人,我自然也是该帮着妹妹的!”傅良娣笑了笑。 王静若有些意外。 她不料傅良娣将话说的这么明白,这么痛快。 她稳了稳心神,清了清嗓子道:“听闻上官良娣如今每日都会往皇后娘娘的清宁宫去请安?” 傅良娣点点头,“是有此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允了的,这事儿咱们管不了。” “她若是得了太子妃信任,有太子恩宠,又有皇后娘娘喜欢,这东宫,她与傅良娣本是身份相等,往后岂不是处处都要压着傅姐姐一头?”王静若低声道。 傅良娣轻哼一声,抬头望向殿外的阳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所以,我才说,王家妹妹帮我,我也好帮妹妹呀!” 王静若点点头,“我却是知道一件事,倘若这件事被揭出来,不禁太子殿下会厌恶了她,只怕第一个容不下她的人,就是皇后娘娘!” 傅良娣闻言一怔,瞪眼看向王静若,“王妹妹所言当真?” 王静若点点头,“自然是当真的!” 两人又窃窃私语良久。 王静若离开傅良娣的寝殿之时,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入东宫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之感。 傅良娣身边的宫女一直将她送了老远,才返回来。 来到傅良娣身边,低声道:“人已经送走了。” 傅良娣略点了点头。 那宫女却有些不解的小声问道:“良娣是真的打算帮她?” 傅良娣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书写的大字,随意答道:“有何不可?” 宫女眉头微蹙,“良娣既然要帮她,为何当初要交代殿前奉茶司,不许她进殿伺候,不许让她有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呢?如此不是多此一举么?” 傅良娣笑了笑,“不多。” 宫女脸上挂着不解。 傅良娣却是看了她一眼,多解释了一句,“你说是王家七娘不好对付,还是上官良娣不好对付?” 嗯?宫女一愣,觉得自己更糊涂了。 自然是上官良娣不好对付了!可是只见自家主子一直在拦着王家七娘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她以为主子是要交好上官良娣,只对付王家娘子。 是了!宫女拍了一下脑门儿。她怎么这么笨!那王家七娘如今不过是个宫女,如何值得自家主子这般费工夫,不过是知道她们不合,并且利用她们之间的不合罢了! 宫女侧脸,看着自家主子脸上恬淡的笑意。 深觉这王家七娘一定是给主子带了不小的好消息来。 清宁宫中。 梁嫤手握着一本册子,缓缓的一页一页翻看着。 册子上的字体是新写了没多久的,干了不久,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藿香立在梁嫤身后,目光也落在梁嫤手中的册子上。 “娘娘……” 梁嫤长叹一声,放下手中册子。 “怕是不会错了。” 藿香闻言,垂眸下去,没有出声。 “栩儿看到这字迹,听到你说这字迹出自谁手之时的表情,你可看到了?”梁嫤微微摇了摇头,“原以为,他不开窍,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就当谁都不知道。可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心里还记挂着。” 藿香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是啊……” 梁嫤苦笑一声,“这是老天在跟我开的玩笑?尚有机会的时候,他不开窍,如今木已成舟,他倒是放不下了!所谓报应不爽,这是老天在惩罚我?” “娘娘,别这么说!”藿香连忙劝道,“如今不是发现的还早么,这件事也没有怎样?太子殿下也还不知情!” 梁嫤点点头,“我岂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一个女子反目?他们兄弟一向感情好……” 一向感情好,那是因为没有争执,没有大的矛盾。 可爱情却是自私的,存在与两个人之间是正好,倘若牵涉的旁人进去,便总有一个,或是多个要受伤。 趁着如今还早……斩草除根? 藿香看着梁嫤眼中的冷光,不由便心中泛寒。 梁嫤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微微摇了摇头,她不能让两个孩子都恨她。这件事,一定还有旁的解决办法。 待上官云瑶又来到清宁宫练字之时。 梁嫤却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在看医书,或是翻医案。 反而是铺就一张大纸,提着颇粗的一根毛笔,在练大字。 “娘娘也喜欢练大字么?”上官云瑶上前问道。 梁嫤笑了笑,“我平日里都是写小字的,很少练大字,不过偶尔写一写,算作休息,也陶冶情操。” “娘娘好雅兴!”上官云瑶笑了笑,拿出自己写的一张小楷,“娘娘给看看,看看婢子可有进步?” 梁嫤闻言正欲抬头之时,手上握着的笔一颤,原本好好的一个大字,却是有了瑕疵。 梁嫤面上笑容微微收敛。 上官云瑶立即跪地,“娘娘,都是婢子不好,是婢子太过急切打搅了娘娘写字。” 梁嫤一只手扶她,一只手仍旧握着笔,将未写完的大字认真写完。 那颤抖了一下,留下的墨迹,却成了这张大字的一个瑕疵缺憾。 “写字的人不专心,怎能怨的了旁人?”梁嫤缓声说道,“做人其实和写字一样,都有犯错,或是不甚出纰漏的时候,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练字有毁掉重写的机会,做人却是没有倒回重做的可能。” 第328章事发 上官云瑶听着皇后娘娘的话,心中不解。娘娘这是要说什么? “如果知道了自己的错处,就像这颤抖一笔,留下的痕迹,能够直视,便能将这一副大字写完。云瑶,你瞧,这后面的字怎样?”梁嫤温声问道。 上官云瑶凝神看去,点点头道:“后面的字好,前面的字也好,唯有这一笔,倒是缺憾,是婢子不好!” 梁嫤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这一笔才是这张大字最是不同之处,最是可贵之处。因为这一笔,让我愈加警醒,在写后面字的时候,也更加专注,不敢大意。敢于面对这一笔,我才敢写完这张大字。” 上官云瑶总觉娘娘话中有话,似乎是想提点她什么。 可是她却全然云里雾里,完全不能明白。 “这张字,就送给你吧!”梁嫤笑着说道。 “多谢娘娘!”上官云瑶慌忙行礼。 梁嫤点了点头。 待墨迹干了,藿香让宫人将大字卷好,交给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 上官云瑶回到自己殿中,让宫女摊开字来,反复回想着皇后娘娘交代她的话。 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所以娘娘在提醒她勇于认错? 可是看娘娘的表情,听娘娘语气,并没有斥责的意思,她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娘娘应当不会这般和颜悦色吧? 是想提醒她防患未然? 上官云瑶一时难明其中意思。 摇了摇头叫人将画收了起来。 “良娣,果然有个宫女在上官良娣殿外徘徊。不过她徘徊的时间不久,且会换了不同的路反复转到上官良娣殿外,若是不刻意观察,倒也难以发觉。”傅良娣身边的宫女低声回禀道。 傅良娣挑了挑眉梢,笑着点头,“知道了。” “良娣,咱们用不用将那宫女给带回来?审问一番?”宫女询问。 傅良娣摇了摇头,“理会她做什么,就让她去转吧!不必理会她,也不用盯着了,叫人回来吧。免得打草惊蛇。” “是!”那宫女躬身退出。 待宫女回来以后,傅良娣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 “良娣要去哪儿?婢子伺候着您!” 傅良娣抬手搭在那宫女手上,“昨日太子妃说想吃些味儿重的东西?咱们小厨房里的香辣子不是还有么?给太子妃送去些,拌米拌面都够味儿!” 傅良娣笑嘻嘻的让宫人取来香辣子,装在琉璃罐子里,往太子妃宫中而去。 太子妃嗅了嗅那香辣子,“香是很香,可是皇后娘娘叮嘱,不能食过辛辣的东西!” 傅良娣一点不见尴尬,反而是笑着点头道:“既然是皇后娘娘叮嘱,那自然是不能吃的,给娘娘留下,这东西不怕放,越放越香,待娘娘日后能吃了尝尝,若是喜欢,妾身再给您送来!” 太子妃笑着谢过。 “对了,庆王宫中的宫女也是来给太子妃送吃食的么?”傅良娣随口问道。 太子妃却倏尔变了脸色,“你混说什么?庆王怎么会给我送吃食?” 傅良娣见太子妃变了脸色,神情有些怔怔的,“怎么,不是么?先前我身边宫女说,遇见庆王宫中宫女,原以为是庆王宫中来送吃食……听闻庆王于吃食上很精细,哎呀,原来不是呀?” 太子妃淡淡看她一眼。 见傅良娣脸上略有尴尬之色,“不是就罢了,庆王一向和太子殿下关系甚好,是妾身想多了。” 傅良娣讪讪的,略坐了会,便起身告退。 太子妃一把推开了放在自己面前的琉璃罐子。 “什么给我送吃食的!她是故意来试探我的吧?庆王?庆王怎么会给我送吃的!”太子妃不悦道。 “太子妃,是傅良娣胡诌吧?”宫女跪坐上前,收起凭几上的琉璃罐子装着的香辣子。 太子妃垂眸想了想,“胡诌,她怕是也没有那个胆子……莫非,她真的遇见庆王宫中的人了?庆王宫里的人在内宫这里转什么?就算是庆王来见太子,也不当到这边儿来呀……” 太子妃猛然间想起七娘告诉她的话。 上官良娣,真的和庆王还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不当吧?她如今正有太子恩宠,不会自掘死路吧? 太子例行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到太妃房中,便是太子妃如今怀有身孕,他也会前来同太子妃一道用膳。 今日太子妃见太子吃的尚合口,面上表情也十分松快。 便笑着随口问道:“今日庆王前来见殿下了么?” 李桢闻言抬头看她,“没有,太子妃为何如此相问?” 太子妃笑了笑,“哦,没什么,只是她们瞧见庆王宫中宫女在内宫里转悠,便上我这儿来问问,早听闻庆王精于饮食,来我这儿打探有什么庆王宫中秘制的食谱呢?我哪里有?” 太子闻言点了点头,“下次见庆王,我帮你问问。” “多谢太子殿下!”太子妃笑道,“这下她们又该馋了,上次母后宫中赏赐来的点心就让她们馋了好几日。” 太子看她一眼,“母后不是说,你若喜欢,就将安定公主那儿的厨娘要过来两个么?” 太子妃颔首微微红了脸,“怎么好挖阿姐的厨娘,我又吃不多。” 太子笑了笑,“你若喜欢,便是吃一口也是值得,明日我正好要出宫,我去向阿姐要吧,让你向她开口,你也不好意思!” 太子这般体贴,太子妃才真是羞红了脸。 一开始想要向太子着重强调的事,却是忘在了一边。 直到太子离开,太子妃才猛然想了起来。 “太子今晚去了谁那儿?”太子妃问道。 “回太子妃的话,太子回崇文殿了,谁那儿都没去。”宫人答道。 “没去?”太子妃微微一怔。 太子殿下于夫妻之事上,一向多有节制,可以往每次从自己这里离开以后,不是都会去上官良娣那儿的么?今晚倒是没有? “去问问今日有宫人遇见庆王宫中宫女,是怎么回事?”太子半卧于书房软榻之上,吩咐宫人道。 宫人即刻领命而去。 太子目光落在书册上,却是半晌没有翻动书页。 不多时,便有身边宦官放轻脚步回来的声音。 “回禀太子,宫人说,这段时间,庆王宫中总时不时的有宫女前来,说是给殿下送东西的,宫人便没有拦着。”宦官禀道。 自小时候起,安定公主及太子殿下,以及庆王的关系就十分要好。 姐弟之间,兄弟之间时常互有馈赠,有时是几盒子点心,有时是一些小玩意儿,不讲究物件,乃是手足之情。 宫人多有感慨这皇家子嗣,竟比民间兄弟之间感情还要好。 所以庆王派人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与宫人来看,再正常不过,拦着才是不正常。 “派人盯着些,什么时候来的,都去了哪儿,什么时候走的,看清楚,莫要惊动了人。”太子吩咐下去,摆摆手,扔下看不进去的书册,闭目小憩。 上官云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给太子妃请了安,正要往皇后娘娘的清宁宫去的时候,却是有皇后娘娘娘派来的宫人道,她必不再去了。 上官云瑶留住那宫人询问可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了皇后娘娘不高兴? 可那宫人却是摇头道,没有。 既然没有惹了皇后娘娘,且先前还好好的,怎么今日说不让自己去就不让去了呢? 上官云瑶蹙着眉头回到自己殿中,翻出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那副写坏了的大字。 莫非玄妙就在这字里头? 可这字,她再熟悉不过,却是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来。 第329章山雨欲来 今夜是太子到她宫中来的时候。 不若待到太子来的时候,询问太子,是否是自己哪里惹了皇后娘娘厌弃?探探太子的口风也好。 可上官云瑶怎么也不曾料到,皇后不许她去请安,太子竟然也未驾临。 以往不光安排她侍寝的时候,太子会来到她的殿中,便是太子妃侍寝的时候,太子妃因为身体不便,也会将机会让给她。 昨日太子妃侍寝之时,听闻太子回了书房。 今夜该轮到自己了,太子却又未来? 上官云瑶心中坠坠有些不安。 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可回想自己这段时间,行事十分小心谨慎,便是对周良媛和叶良媛两个身份比她低的侍妾之时,也是客气得很。 怎么就惹了皇后娘娘和太子两人呢? “良娣别想太多,许是之巧合吧?”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安慰她道。 “这宫里,是没有什么巧合的,若是发生,必然有它的缘故!”上官云瑶说道。 宫女点点头,不敢再说话。 “今晚太子去了哪儿?”上官云瑶又问。 “太子在崇文殿。”宫女回道。 昨日太子妃侍寝的日子,太子回了书房,今日上官云瑶侍寝的日子,太子又回了书房。 关注此事的可不止上官云瑶一人。 合东宫想来是没有人不关注。 “傅姐姐,您说是太子殿下对某些人失了兴趣,还是太子殿下无心内宫呢?”周良媛与傅良娣都出身武将之家。 平日里也能聊得来。 傅良娣笑了笑,“这个,不好猜。” “怎么不好猜,明日不是姐姐侍寝的日子么?明日一看便知!”周良媛笑道。 傅良娣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略淡了几分。 “我累了妹妹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周良媛被宫人送出了殿。 “这个周简娘说话真让人不爱听!”傅良娣轻嗤了一声,“不过跟这种没什么心眼儿,又不会说话的人相处还是挺好的,起码,不累。” “那明日……”傅良娣身边的宫女担忧道。 傅良娣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亮,轻笑了笑,“反正今日是没去上官良娣那儿,看来,太子妃和上官良娣的关系,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嘛!” 次日晚上。 东宫众人都在紧紧关注着太子殿下的动向。 上官云瑶更是专门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往宫道上瞧着。 看太子今晚是会继续宿在崇文殿,还是会去傅良娣那儿。 也就可以知道,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对她态度的改变究竟是不是巧合了。 远远便瞧见太子的驾辇往傅良娣殿中而去。 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仍旧不死心,只觉太子殿下一定还会离开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她先等着,等到出来了,再进去一并禀告主子知道。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傅良娣的殿外有人经过。 “回来吧!”宫女一愣,听得上官云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主子……”宫女颔首福身。 “回来吧,这时候了,难道还不留宿么?”上官云瑶轻叹一声,转身入了寝殿。 宫女只好叹了口气,大步跟上。 “许是昨日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今日又好了?”宫女安慰她道。 上官云瑶却是没说话,自己坐在妆台前,拆去头上发簪。 宫女连忙上前帮忙,“良娣,您别想太多,太子一向隆宠于良娣,不会无缘无故恼了良娣的。” 上官云瑶微微一怔。 “无缘无故?” 宫女看着镜中容貌美妍的上官云瑶。 “那么就是有缘故了?是什么缘故?让他和皇后娘娘一起恼了我?” 上官云瑶不知想到了什么,蓄了良久的指甲,啪的一声被她捏断。 她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是那件事,倘若是那件事,我岂能再安安好好的坐在这里?” 她告诉自己不想了,等等看。 这一等,便是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原本太子盛宠的上官良娣,却是一次也没有侍奉太子。 不管是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还是傅良娣,太子都去探望或是留宿。就连周良媛和叶良媛,太子也都曾留宿。 唯独上官云瑶这里,太子连一次都没有来过。 这便是太子真的对她有意见了。 就连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都有人挤兑她。 连品阶比她低的周良媛对她都十分冷淡。 上官云瑶有些坐不住了。 她日日读书,练字,练舞十分辛苦,原以为就算不能像皇后娘娘那般,让圣上独宠。起码可以多留住些太子的心思。 可怎的就惹了太子不高兴了? 倘若等不到结果,山不来就我,便我去就山吧? 又临到该上官云瑶侍寝的时候。 上官云瑶打听好了,太子仍旧留在崇文殿,宫人已经来通知了,今晚太子不来了。 “良娣……”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都哭丧着脸。 因着太子不宠,她们这些主子身边的宫人们出门都被人踩着走! “走,太子不来,这羹汤可是让小厨房炖了好几个时辰的,太子忙于公务,太子的身子正是咱们这些身边人应当关心的!带上羹汤,同我一道往崇文殿去!”上官云瑶说道。 “是!”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领命。 让人装好了羹汤,上官云瑶只带了贴身宫女一人,徒步往崇文殿而去。 “良娣,上官良娣,往崇文殿去了。”宫女在傅良娣的耳边说道。 傅良娣轻轻一笑,“去了?去得好!奉茶司那边通知了么?” “已经通知了。”宫人立即躬身道。 傅良娣笑着点了点头。 嗅着茶香,太子抬眼。 却见一个容貌不俗,眉眼含笑的女子奉着茶盘,脚步袅娜的缓缓上前。 “你是哪儿的宫婢?”太子忽而开口道。 “婢子是茶水间泡茶的宫婢。”美人轻轻一笑,将茶盘搁在膝头,弯身将茶盘中的茶盏放到太子面前的凭几上。 她齐胸的罗群,领口开的很低,胸前垂着一个碧翠恍如泪滴的珠子。 映着殿中的灯光,熠熠生辉,格外引人注目。 太子的目光也不由落在那珠子上。 “你是茶水间的宫婢,怎的吾从未见过你?”太子问道。 宫婢立即颔首行礼,“婢子茶艺不精,这段时间一时跟着姐姐们学茶艺,如今有所精进,奉茶司才许得婢子殿前奉茶。” 太子笑看她一眼,“哦?茶艺不精?那为何会被分到茶水间?” “是婢子自愿的。”宫婢低声道。 “这又是为何?”太子的目光从她胸前的珠子上又移回她的脸上。 “殿前奉茶,想来最是能接近太子殿下,婢子仰慕太子殿下,愿殿前为太子殿下解忧。”宫婢说道。 太子闻言笑了笑,“你瞧着吾是有何忧愁?” “婢子不知,但见殿下眉宇不舒,想来殿下定是操劳国事。殿下一向勤于政务,连圣上也赞殿下勤勉。但殿下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呀!”宫婢柔柔道,声音轻柔好听,宛如鹂鸟清唱。 “那你待如何为吾解忧?”太子挑了挑眉梢。 宫婢低头想了片刻,“婢子虽不精茶艺,但婢子会跳舞。” 太子看了她一眼,点头算是默许。 宫婢起身,退开几步,到太子凭几的对面,以脚踢踏着席垫,算是给自己打着节拍,口中轻哼着曲调,双臂揉揉打开,纤细柔软的腰肢,轻轻舞动起来。 一圈圈的旋转,宫婢淡金粉色的罗群张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美不胜收。 胡旋舞! 她也会跳胡旋舞! 太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他身边,在他的殿前茶水间里,就有这般姿色这般才艺的女子,他怎的不知? 一曲毕。 宫婢微喘,脸颊俏红,十分诱人。 “叫什么名字?”太子开口问道。 宫婢垂首,声音婉转好听,“婢子王家静若。” “你是彭城王家的女儿?旁支么?”太子问道。 王静若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摇了摇头道:“是彭城王家嫡支女儿,婢子阿耶是国子监王博士。” 太子微微一愣,想了片刻道:“太子妃,是你堂姐?” 王静若福身,“是太子妃在家中行六,婢子行七。” 太子闻言倒是惊讶了。 “有这般家世,你怎的会成了茶水间的婢女?” 第330章打脸 王静若瞬间羞红了脸,满目敬仰的抬头看了眼太子,又立即低下头去。 太子看着她又羞又怯又满是情谊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嘴角。 “如实说。” 王静若立即跪地道:“婢子……婢子原本有机会被指给宗亲,可婢子……婢子尚在闺中之时,便仰慕太子殿下,如今能有机会距离殿下这般近,便是只为宫婢,婢子也心满意足!” 太子闻言笑了起来。 王静若心中砰砰直跳,她这话说得很可笑么? “有些人,吾给她恩宠,她不知珍惜,以为吾是她可以耍着玩儿的?倒不如将这恩宠给知道珍惜之人?”太子喃喃自语,说完,自己先笑了。 王静若支着耳朵,也未能听清太子殿下的话。 傅良娣给她这时机,究竟好不好啊? “太子殿下!上官良娣求见!”忽而宫人进得殿中禀报道。 太子闻言,抬眼向外看了看,“不见!” 宫人迟疑片刻,“上官良娣说,炖了给太子补身子的羹汤,想送进来给殿下品尝!” 太子冷冷一眼瞟过去,宫人吓得一瑟缩。 “吾说不见,尔听不懂么?!”太子冷喝道。 “是……”宫人忙不迭的向外退去。 太子的目光落在王静若身上,忽而笑道,“等等!” 已经退到殿门外的宫人,连忙连滚带爬的进了殿中,“殿下吩咐?” “让她进来!”太子笑道,并冲跪着的王静若勾了勾手指。 王静若起身,有些战战兢兢的向太子走去。 两个人之间仅隔着一个凭几之时,太子抬手推开凭几,握住王静若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拽。 王静若便柔弱无骨一般,跌进了太子怀中。 上官云瑶带着宫女,步入殿中,满脸堆笑,正打算说些好听的,哄一哄太子,若是有什么嫌隙,也好尽早揭开之时,一抬头,猛的怔住,所有的笑也都僵在脸上,滑稽无比。 太子正低头深吻着一个宫婢,瞧那女子衣着,应该是个宫婢没错。 既然殿中有女人,又何必叫她进来自取其辱? 是了……他就是想让她看到的!他就是故意来羞辱她的! 上官云瑶蹬蹬倒退两步。 倚在太子怀中的女子却忽而转过脸来,冲她柔柔一笑。 太熟悉的脸了,从小时候,争到长大,从宫外争到宫内。 王静若!是你! “殿下,上官良娣来了呢!”王静若的声音柔媚带着隐约的娇喘。 上官云瑶瞬间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她不该来! 太子不到她的寝殿中去,就不去算了! 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带着羹汤而来? 上官云瑶不知是被王静若脸上的红晕和笑容刺激了,还是被太子脸上的冷漠刺激了。 她转过身,一把抢过宫女手中的食盒,“啪——”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食盒里的羹汤砰了撒了出来。 香味在殿中弥漫。 只是在场之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给你的羹汤!”上官云瑶咬牙切齿。 “来人!”太子冷声道。 殿外立即有宦官宫人涌入。 太子怀抱着王静若的姿势不变,却是冷冷看着上官云瑶道:“上官良娣心智失常,把她带回内宫,找人看顾,不得随意外出!” “你要把我关起来?”上官云瑶道,“你不来看我,也不许我来看你么?你说你会对我好,你说你会对我温柔,都是骗我的么?” 她说着哭了起来。 太子神情微动,看着打落在地上的羹汤,却是挥了挥手,让人将上官云瑶拖了出去。 “太子殿下莫动气!”王静若抬手轻轻搭在太子肩头,柔声说道。 太子勾着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不气,吾怎么会生气?” 说完,他抱起王静若,向里间走去。 里间的床帐很大,很舒适。 王静若心中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欣喜,是激动,是急切…… “殿下……会……会疼么?”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太子笑了笑,“疼,你会怕么?” 王静若看着太子的眉眼,看着太子深邃肖似圣上的眼眸,“不,不怕……” “唔……” 上官良娣被禁足。 茶水间的宫婢被封了良媛。 一夜之间,几人笑,几人哭? 东宫的主子宫人全都在议论此事。 “给太子妃请安。”众人蹲身行礼。 太子妃看着请安之人中,多了熟悉的面孔,笑了笑,“都起来吧。” “如今我身子不便,多辛苦众位妹妹好好照顾太子殿下了!像上官良娣那般,不仅不知为殿下分忧,反而让殿下烦扰实在要不得!”太子妃坐在尊位上,叮嘱道。 “妾身知晓了!”众人异口同声。 太子妃点点头,听众人说了几句闲话,问了无事,便让众人告退。独独留下王静若来。 “六姐姐!”王静若笑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从坐榻上略直起身,口中吐出冰冷的两个字“掌嘴!” 太子妃身边宫人毫不犹豫,上前一巴掌打在王静若的脸上。 直将王静若打的懵了过去。 她抬手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妃,“你打我?!” 太子妃抬眼看着她,“谁叫你勾引太子殿下?” “呵呵!六姐姐!你竟然打我!你不帮我也就罢了,我自己想办法!如今我得到我想要的了,你不祝福我不恭喜我也就罢了,你打我?你凭什么要打我?”王静若双目含泪道。 太子妃冷冷看着她,“你做些这些,可提前告诉我了?你这些小动作,你的打算,可曾让我知晓?你知道我是你的六姐姐,为何要隐瞒着我?嗯?” “告诉你?告诉你你会帮我么?你不会拦着我么?上次我就告诉你了,你说什么?你说让我安心的等!结果呢,我什么都没等到!你等得起,我等不起!我想离开茶水间,我不想窝在那里受人排挤!”王静若缓缓将捂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阿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吩咐妹妹就告退了!” 宫女下手狠,她脸上是清晰的五个指头印子。 太子妃皱眉,轻叹一声,“你是我的妹妹,打你我也不舍得的,可你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你毕竟年纪小,容易冲动,做错了事情,姐姐想帮你都来不及!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打算,记得和姐姐商量着来。你瞧瞧上官良娣,如今连宫门都不得进出,原先也是颇得盛宠的,一时冲动,如何了?” 听到这儿,王静若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上官云瑶成这样,她的功劳可是莫大的。 “谢太子妃指点!妹妹明白了!”王静若福身道。 “行了,你还能真记恨我不成?来,我这儿有上好的消肿止痛的药膏,你回去敷在脸上。”太子妃让人将药膏给王静若身边宫女拿着。 王静若福身谢过,退出太子妃寝殿。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么?这么好哄?”出了太子妃寝宫,王静若抓起宫女手中的小瓷瓶,抬手扔向一旁草丛。 宫女一愣,“良媛,那可是太子妃的赏赐。” 王静若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不……不能扔的……”宫女小声道。 王静若冷哼了一声,“你去捡回来就是!” 宫女连忙转身到草丛中翻找。 原本早已离开的傅良娣却在这时候从一旁的杏树林里走了出来。 “妹妹这是找什么呢?唷,妹妹着脸是怎么了?”傅良娣瞪大眼睛,惊讶说道。 王静若连忙抬手捂住脸,“没事……” 傅良娣却是回头,朝太子妃的寝宫方向看了看,笑了一声,“太子妃平日里和煦,无论对谁都是有说有笑,原来对你们自家姐妹之间是更严厉的啊?” 王静若点点头,“自家姐妹,自然是严厉的。” 傅良娣看了看在草丛中翻找的宫女,“这是找什么呢?” 宫女正要抬头作答,王静若却是先一步道,“镯子掉了,让她寻一寻,我们到旁处说话吧。” 傅良娣笑着点头,“好!” 第331章淡泊 两人手挽手去了离此处较近的傅良娣的寝殿之中。 傅良娣叫宫人取来了消肿止痛的药膏,亲自净了手,为王静若涂抹。 王静若看着傅良娣认真小心翼翼的眼神,不由叹道:“傅姐姐你真好,比我六姐姐还关心我!” 傅良娣笑了笑,“这有什么,都是自家姐妹!” 王静若垂了头,她和太子妃也是自家姐妹! “不光是今日这事儿,若不是前几日,你提点我,叫我再送些东西给奉茶司,说如今上官良娣不受宠,奉茶司说不定会有胆帮我,我也不能这般顺利的离开茶水间了!”王静若拉住傅良娣的手道,“所以,我是真的要谢谢你!” 傅良娣摇了摇头,“我帮你也是帮自己,岂能由她独大?” 王静若笑着点了点头。 傅良娣让宫人给她煮了上好的茶,又让人奉上茶点。 她终于也在宫中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 这真的感谢面前这位傅良娣。 王静若一直到自己的宫女来禀找到了,才起身告辞离开。 离开之时,脸上挨了打的地方都已经不痛了。 太子妃宫中。 “您的亲堂妹,何必打她呢?”宫女一面为太子妃揉着有些肿胀的小腿,一面低声道。 “傅良娣今早刚来便朝我道恭喜,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听她说的暧昧,我问了才知。若不是她先来告诉我,等宫人来说时,我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那好妹妹昨晚上竟在崇文殿里勾引太子殿下!她倒是先叫我知道啊?说都不说一声,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若不是傅良娣,我就等着在宫人面前丢人吧!”太子妃低声道。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太子殿下的事儿,是内宫里的女人管得住的么?”宫女小声劝道。 “太子殿下的事儿,那自然是管不住,可她呢?她是我妹妹呀!今日不打她,她便不知道上头还有我这个姐姐呢!也是二叔二婶母将她惯的太狠了!我是她姐姐,自然该教导她!”太子妃无奈道。 宫女叹息一声,“您当她是妹妹才打她,可这一打,怕是要将她的心打远了!她已经大了,不是以前王家那个年纪最小的七娘子了!” 太子妃轻哼了一声,“我就是将她当自己的妹妹才会打她,若是旁人我还不打呢,她连这都不懂?” 宫女微微摇了摇头,看七娘子适才的脸色,怕是真的没懂。 她怕是更无法体会,太子妃心里窝着的火气。 “良娣……” 上官云瑶抬头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宫女,“怎么了?” “今日厨房里又是晚了一个时辰才将饭送来,都已经冷掉了!”宫女低声道。 “冷了热热就是。”上官云瑶叹口气道。 “可……”宫女皱了皱眉,没说下去。 上官云瑶抬头看她,“怎么了?” “可小厨房里的柴和碳都没有了。”宫女垂头道。 “不是说今日就给么?”上官云瑶放下手中拿着的纸张。 宫女抠着自己的手指,“日日说明日就给,日日都没有送来。” 上官云瑶神情怔了片刻,她摇头道:“天又不算冷,凉着吃吧!” 宫女想想,似乎也确实没有旁的办法,只好将冷饭端了上来。 上官云瑶就着冷米冷菜,吃了一点,便放下筷子不动了。 “良娣,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咱们连冷饭都吃不到了!”宫女低声叹道。 上官云瑶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良娣,那日晚上,在崇文殿您不该那么冲动的!”宫女见她听的进去,便低声道。 岂料听了这句话,上官云瑶却是立时变了脸色,瞪眼看她道:“那日?那日他明摆是羞辱我!我不冲动?不冲动要怎样?好好的将羹汤放下,看他和王家七娘亲亲我我么?” “良娣,您不会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女人……您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宫女垂眸道。 “我是知道!可没有这样当着人面的!分明是故意的!”上官云瑶气红了脸,起身来到窗边,看着窗户外头种着的一棵木芙蓉花开正胜。 满树层层叠叠的淡粉色花朵,在风中瑟瑟。 太子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摔了羹汤才将她关起来的? 只怕不是吧…… 他会故意羞辱她,故意在她面前亲近旁的女子,本身不就说明,他已经生了气了么? 究竟是为什么这般生气? 她的目光从窗外落回到桌案之上,桌上摆着一张大字,中间的一个字写坏了,但后面的字写的很认真,整幅大字看起来,并不难看,只是略显遗憾。 “只有勇敢的面对曾经的错或是遗憾,才能将后头的字写的更好,更精心。”皇后的话音在耳边重响。 曾经的错或是遗憾。 直面曾经…… 上官云瑶抬手轻轻触摸那个写坏的字,曾经的事…… 莫非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 而且太子殿下也知道了? 所以她现在落到这个地步? 皇后娘娘知道了,却没有降罪于她,太子知道了,也只是将她关起来而已…… 这么说来,如今并不算是最坏最糟糕的结果? 她还有挽救的余地…… “窗外的木芙蓉开的不错。”上官云瑶忽而说道。 宫女闻言一愣,转脸向窗外看去,“是啊,听说那株木芙蓉树已经有几十年了。” “剪些来插在屋子里吧。”上官云瑶垂眸下来,抬手抚摸着皇后娘娘赐给她的几个大字,指尖在写坏的了字上反复抚摸。 努力让自己的心归于平静。 倘若不敢面对,便是没有放下;倘若能直面过去,才是真的不在意了吧? 不过是儿时的懵懂,懵懂时的错爱,既然已经错过,便无旧念可回首。 “良娣,您瞧这花插在哪儿?”宫女不多时便剪了几枝正盛开,或是正含苞待放的芙蓉花进来。 “太子殿下赏的那广口越窑青瓷瓶,和这花正相宜,便插在那花瓶里吧。”上官云瑶淡声说道。 宫女不知怎的,心中的烦乱忧虑好似被主子这种忽而淡泊下来的语气神态,给安抚了一般。 动作也越发轻盈起来。 插好了花,添了晒过的井水进花瓶,琢磨着将花摆在何处何时。 被那冷饭冷菜挑起的怒火,好似也消弭与无形了。 越是处在劣境之中,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不能让自己被愤怒的情绪左右。愤怒之下,人容易犯傻,只会让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愈发变得不利。 上官云瑶收起了皇后娘娘的大字,让宫女给她铺好了宣纸,抬手蘸了墨汁,临窗作画。 窗外那株木芙蓉正是盛开,不畏秋寒,凌霜盛放。不争春花之娇艳,于深秋更显姿态。 秋风过,花瓣瑟瑟。 宫门忽而吱呀一声。 未见人,先闻一阵笑声而来。 上官云瑶握笔姿势不变,她身边宫女却有些蹙眉,抬眼向外看去。 “良娣,是……是……” 宫女的话还没说完,那熟悉的声音便从院中传来。 “哟,几日不见,原以为上官良娣是病了还是怎的,心中担忧便来看看,不想良娣原来好好的呀?”王静若笑着说道。 开口就咒人生病。 哪有这般讨厌的人,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张口就道:“我家主子自然是好好!不消旁人来惦记!殿中勾引太子殿下,真是不知廉耻!” “说谁呢?!”王静若身边的宫女立时大声呵斥。 “谁认说谁!”两个宫女争执起来,毫不示弱。 第332章不破不立 王静若抿嘴笑了笑,抬手制止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人家都落到这步田地了,又何必在嘴上占便宜?” 说着,她缓步走上前来,轻仰着下巴,眼中颇有几分蔑视的来到窗前桌案边上。 “上官良娣,还有心思作画呢?这颜料可还全乎?”王静若问道。 “上个月内侍监给的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哪能用得完?”上官云瑶侧脸看她一眼,像是刚发现一般,“呀,原来王家娘子已经不是殿前奉茶的宫女啦?如今是良媛了?倒还没能恭喜良媛呢!” 王静若脸上尴尬了下,扯了扯嘴角,“多谢。听闻上官良娣被禁足以后,这宫人也越发怠慢,连一日三餐都不能照时送来?想来太子殿下定然是不知道这事儿,不然也不能这般委屈上官良娣不是?” 上官云瑶笑了笑,“在东宫住着,便是一餐一饭,一衣一物,都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不过是吃的晚些,凉一些,算的什么委屈呢?良媛莫开玩笑了。” 这话道显得是王静若不知感恩了。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想当年尚在闺阁之时,上官云瑶没少在口舌之上被王静若占便宜,如今到叫她也常常这种回奉的滋味。 王静若冷笑一声,“你有这般感恩的心就好,也不枉太子殿下曾经对你的恩宠。” “不消王良媛提醒。”上官云瑶脸上从容淡定,一丝恼怒都没有。 “其实,我倒是应该感谢上官良娣的!”王静若忽而笑道。 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不悦皱眉,“良媛,注意您的称呼!” 王静若侧脸看了那宫女一眼,“不识时务的东西!” 王静若身边的宫女立时上前,要教训她。 上官云瑶啪的放下手中笔,冷冷看着王静若,“怎么,你还没骑到我头上呢,不过是的了几天恩宠,就不认得自己了么?” 王静若身边的宫女举着手,闻言却不敢落下。 这话说的没错啊,上官良娣虽然被禁了足,但仍旧是良娣啊,身份上还是凌驾于王静若顶上的。 王静若却是冷声道:“打!就算我身份不如你,又怎样?没了太子殿下的恩宠,你什么都不是,我就算教训你身边的宫女,又能怎样?你的出的去告我的状?还是太子殿下会来看你?” 宫女闻言,一巴掌挥下去,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上官云瑶的宫女脸上就多出了五个指头印子。 上官云瑶眸中淡然被怒意和清冷代替。 “怎么装不下去了么?不是知道感恩,不是不在意么?你倒是继续装啊?”王静若轻笑着说道。 “王静若,你今日欺我,是觉得我再无翻身之日了么?”上官云瑶冷声道。 王静若微微一愣,笑了笑,“怎么,你还没认清现实么?” “我只是禁足,还没怎么样呢?你如今得意,是不是为时太早了些?”上官云瑶语气森冷,“如今得罪了我,他日,我必讨回。” 王静若闻言,沉默片刻,不由笑了起来,“讨回?他日?上官云瑶,你别做梦了!今日太子已经厌弃了你,一个月不曾踏入这里一步,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么?” 上官云瑶冷冷看她,没有说话。 机会,有时候,是靠自己争取的。 以往,是她没有看透,没有想明白而已。 王静若笑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你呀,也别动那么多心思了,如今太子殿下恩宠与我,倘若,你想过的好一点,不想被这起子宫人薄待,最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上官云瑶点点头,“我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王静若看她一眼,“咱们毕竟有昔日的感情在,你若是好好的跟我低个头,认个错,我保证会让他们对你客气一点,起码三餐,不会像现在这般。” 上官云瑶笑了笑,“怎么,在你眼中,我的要求已经变的这么低了么?三餐?三餐好一些,我就该满足么?” 王静若闻言垂眸,“还真是人心不足。那我劝你也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起身向外走去。 上官云瑶身边的宫女捂着脸,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家主子。 王静若转过身来,看着那宫女道:“你身边这宫女,我瞧着有几分忠心,不如跟了我去?” 那宫女闻言大惊,连连摇头。 上官云瑶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个刚刚得宠的良媛,就想从我身边挖人,有些不知深浅了!” 王静若掩口一笑,“忘了,你还自持身份呢!那咱们便等着瞧!” 待王静若转身走了,那宫女才松了一口气,掩口呜呜哭起来,“主子,这可怎么办啊?如今您被禁足,宫人怠慢,连地位不如您的良媛都欺辱到您的头上来了……” 听着宫女的哭泣之声,看着宫女微微肿起来的脸颊。 上官云瑶一时有些出神。 如果是皇后娘娘,那么娘娘此时会怎么办呢? 她尚在闺阁之时,皇后娘娘就是她心中的偶像,那般骁勇,那般无畏。 她日日代替太子妃前去清宁宫请安,其实并不只是为了获得皇后娘娘的好感和照顾。她是真的因为喜欢,才想要接近。 如果是皇后娘娘…… 娘娘一定不会忍不下这一时屈辱的吧? “半夏,莫哭了。今日这一巴掌,他日,我一定会让你打回来的。”上官云瑶轻声说道。 正在哭的宫女闻言愣住,片刻摇头道:“婢子不是想打回来,婢子受委屈无所谓,可她们这般对主子,婢子心中实在难受。” “所谓不破不立,否极泰来。连王良媛都觉得可以踩在我头上了,宫人们都这般怠慢我,他的气是不是也可以消消了?”上官云瑶低声呢喃道。 宫女闻言,擦了擦眼泪,“主子是有什么打算了么?” 上官云瑶却没有说话。 待宫女情绪稳定下来,没有嘤嘤的哭泣声回绕殿中,上官云瑶又起身来到窗边,临窗画着她适才未画完的木芙蓉。 宫女看着她临窗而立的窈窕背影,眼中有困惑不解。 不是说“不破不立,否极泰来”么?怎么主子还这般无争的样子呢? 上官云瑶看似看破,不争。 不代表外面的人也看得过去,想来是有人于她如今的状况也不甚满意,直接将她的三餐降为了两餐。 原本良娣规制的餐点也直接等次骤降,已经不止冷饭冷菜那么简单了,早上的膳食快到晌午才送来,且只有两个冷硬的馒头,一叠腌制的小菜。 端饭的宫女气的跳脚大骂。 送饭的宫人却嘻嘻一笑,“没办法,咱们不做这主,都是上头吩咐怎样,咱们就怎样的!” 说完,又嘻嘻一笑转而离开。 宫女委屈的只抹眼泪。 上官云瑶却是淡淡道,“吃吧。” 冷硬的馒头泡了温水,就着小咸菜也是能果腹的。 如今还有温水热茶,只怕过几日连温水热茶都没有了吧? 上官云瑶想想自己从小过惯的奢靡日子,再看看如今的拮据,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宫女抹抹眼泪,“良娣,您伤心就哭出来吧?莫要笑了!” 上官云瑶看她,“哭什么?” 宫女见她面上并非讽刺之色,听闻声音,也真的不是气而反笑,有些不解,“良娣不难过么?” “难过有用么?难过他们就会像以前我受宠的时候那般恭敬于我么?”上官云瑶问道。 宫女摇了摇头。 上官云瑶摊手,“那我为什么要难过?” 她起身来到桌边,越发觉得自己最近练字有精进了,自己笔锋之下,已经隐约可见皇后娘娘的风骨。 待他日,她能出去的时候,皇后娘娘一定会夸赞她的字了吧? 她抬手去蘸墨,却见砚台之中的墨已经磨的只剩下扁平的薄薄一片。 “墨呢?”上官云瑶问道。 宫女收拾了碗筷,低头局促道:“没……没有了……” 上官云瑶叹息一声,放下笔来,“没有了啊?想来等不了多久了。” 宫女不解。 却见上官云瑶走出殿中,到殿外栽着碗莲的水缸边上,拿着毛笔,沾着水缸中的水,在缸沿上写字。 怎的主子还这般怡然呢? 第333章再舞一曲胡旋舞 墨也无墨,一日变成两餐,也越来越应付,天气越发寒冷,却不见新衣送来。 虽身为太子妃一人之下的良娣,上官云瑶的日子过得却是连个得脸的宫女都不如。 原本她身边伺候的人,能走的都托关系调走了,走不了的也愈发惫懒起来。 唯有她身边的半夏,还一如既往的伺候着她。 上官云瑶禁足,不能外出,除了王静若来“探望”过她一次,她似乎已经被人忘记在角落。 可这并没有影响她的生活,特别是想明白以后,她不仅日日练字,甚至连以前喜欢跳的舞,都捡了起来,重新好好练着。 宫女不解。 她解释道:“你以为我过的日子,太子殿下看不到么?宫人如何待我,殿下看不到么?他看得到,所日今日他们待我越是刻薄,才越好。” 宫女听完解释更加不解。 不过她不需要明白,她知道主子没有没打垮就行了,她知道主子表面淡泊,心中其实是要改变现状就行了。 这日黄昏时候。 上官云瑶立在水缸边上提笔在缸沿上练字。 沿着缸写上一圈,写到开始那地方时,前头写的便已经干了。又可以再练上一圈了。 忽而一道身影挡住了夕阳西下昏黄的光。 长长的黑影投在缸沿上。 “半夏你站远点儿,挡着光了!”上官云瑶轻声道。 只听耳房门口咣当一声。 上官云瑶抬头向耳房看去,半夏正呆怔着一张脸,站着,手里的木盆也摔在地上。 半夏在门口,那当着光的人是谁? 上官云瑶回头一看。 李桢清寒,面无表情的脸,就在自己身后,不到两步的地方站着。 他身边的伺候之人都在院门口立着,一言不发。 他也抿着唇,不发一语。 上官云瑶愣了片刻之后,才慌忙福身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吾来见你么?”太子殿下缓缓开口道。 上官云瑶静了片刻,忽而身子一矮,在太子跟前跪了下来。 “是,妾身一直在等殿下。” 宫女这才从呆愣中缓过神来,要跟着福身,却发现自家主子已经跪了下去,那她也不能蹲着了不是?便转而也跪下。 等着?她怎的不知自家主子一直在等着太子殿下? 哦,不是,应该说内宫这些女子,哪个不是日日在等着太子殿下? 太子垂眸看了她一眼,“进来说。” 抬脚向正殿行去。 宫女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搀扶起正跪在地上的上官云瑶,扶着她往正殿中行去。 到了门口,上官云瑶看着她道:“你候在外头。” 宫女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上官云瑶进得正殿,瞧见太子正在尊位坐榻上跻坐着。 便上前在太子面前跪了下来,“殿下肯来,是打算听听妾身的解释了么?” 太子垂眸看着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解释?良娣有何要解释的?” “妾身儿时,莽撞冲动,做过许多不当之事。”上官云瑶缓声说道,想要往下说,一时口中却有些苦涩。 太子看着她,轻笑了一声,“良娣都说了是儿时了,既是儿时之事,如今又再提它做什么?难道吾是那般没有胸襟之人,连儿时的错事,也不能放过么?” “此事不同于旁的事,倘若不化解开来,只怕一生都是妾身与太子殿下之间的嫌隙。”上官云瑶低声道。 太子挑了挑眉梢,“哦?这等事?那是该好好说说!” 上官云瑶朝太子叩首,“乃是妾身之过,妾身儿时曾仰慕庆王,并为庆王誊抄剑谱,互有馈赠……” 她话未说完,便见太子放在凭几上的手,微微捏紧。 今日太子能来,便是她翻身的唯一时机,她一定不能错过,她硬着头皮道:“妾身一度以为,庆王会是妾身今生之良人。直到妾身被选到太子身侧,成为太子良娣以后,妾身才知,什么叫儿时懵懂,什么叫年幼无知。太子殿下才是妾身之良人,妾身可以依靠终身之人。庆王最多,也只能是儿时仰慕的玩伴而已。” 太子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儿时,只是儿时?为何儿时的感情不能延续下去?” 上官云瑶说出这些之后,恍如从胸中吐出了一口压了她许久的沉重之气,再说起话来,就流畅了许多,“妾身年幼,常见安定公主带着庆王殿下舞剑,便觉庆王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儿。见太子之后,才知,庆王毕竟年幼且痴心武艺,并非女子良人。且庆王于妾身也没有情谊,太子殿下对妾身的温柔关怀,却是让妾身最是贪慕的。” “为何早先不说?”太子垂眸问道。 “此事已经过去,也无可再提,儿时之错事,有何可念?妾身早已放下,倘若不是此次引发太子殿下怒气,妾身是不会再提及的。”上官良娣叩首说道。 太子笑了笑,“儿时的事?早已放下?那为何庆王的宫人时常在东宫内院你的殿前打转?为何悄悄打探你的境况?你过得好与不好,他还在关心呢!” 上官云瑶闻言一愣,慌忙摇头道:“此事必然有误会,妾身不知情啊?” “你不知道?”太子声音微挑的问道。 上官云瑶摇头,“妾身不知道啊!” 太子点点头,“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不是知道了么?吾给你两个选择,一你离开这里,吾会想办法将你送到庆王身边。他毕竟是吾的亲弟弟,吾亲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没有人可以替代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吾自然也不希望有人会来破坏这份兄弟之情。二你死,死在吾面前,证明你心中已经没有他。” 上官云瑶抬眼,诧异的看着太子。 太子面色清冷,没有不舍,也没有犹豫。 原来她禁足的这段时间,他考虑之后,做出的便是这样的决定么? 不是相信她,不是给她机会。 而是成全他自己,成全他的兄弟之情。 是了,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就算她背后站着的是上官家又怎样,上官家多得是可以嫁入宫中的女儿。 庆王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会因为她,就让他们兄弟之间存在隐患呢? “想好了么?”太子问道。 上官云瑶从地上缓缓起身,点了点头,“妾身想好了。” 太子抿着唇没有说话。 “请殿下允许,妾身再为殿下舞一曲胡旋舞吧?”上官云瑶笑了笑,“妾身练了好久了,殿下看看,可有精进?” 太子微微眯眼,点了点头。 上官云瑶转身退到内殿,唤了宫女进来,为她换衣。 换上胡裙。 半夏目光担忧的看着她,主子们在屋里聊了什么她听不见,越是听不见,才越是着急。 上官云瑶冲她摇了摇头,“没事,你出去吧。” 半夏只好苦着脸退了出去。 没有乐师,上官云瑶用脚尖打着节拍,自己哼唱着曲调,舞动纤长的手臂,脸上摆出最妩媚的笑。 旋转之时,她回眸之间,眼眸明亮,脸上笑意,好似春光,将满室照亮。 这段时间,太子常常看王良媛跳舞,可不管是王良媛还是舞姬,都跳不出多年前,在天池山庄,他所见到的那女子给他那惊艳的感觉。 如今,那感觉却又回来了。 是了,就是这样,砰然心动! 就是这样,专注,美好,回眸一笑百媚生。 眼前的人和多年前的身影重重叠叠。 太子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想驱散心中的感觉。 他已经想好了,倘若她选择了阿弟,他必定放手,让她离开,绝不阻拦。 那是他的阿弟,嫡亲的弟弟。 他不能让阿耶阿娘失望,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和自己的兄弟不合呢? 再睁眼时,他吓了一跳。 来不及思考,飞身上前。 第334章破解 “砰--”的一声。 上官云瑶撞在太子身上,太子则被她撞的整个后背狠狠砸在梁柱上。 上官云瑶撞的有点蒙,抱着太子的腿,缓缓滑落,跪坐在地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太子背上生疼,面上却无甚表情,垂眸看她,“这是做什么?” 上官云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疼,好疼,可她怎么没死呢? 抬头看了看她正抱着的是滑溜溜的衣料,再往上看,是太子阴沉的脸。 她不是撞在柱子上了? 怎得撞在太子身上也是这般的疼呢?莫不是太子是铁打的身子? 她揉着撞得生疼的脑门儿,痴痴的笑起来,“殿下不是给了妾身两个选择么?妾身,已经想好了啊!” 太子眼睛微眯看她,“你不愿去庆王身边?” 上官云瑶摇头,“不,不愿意,一点点都不愿意。那是儿时的懵懂,是未经人事的无知,我以为他是良人。可遇见太子殿下之后,我才是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情,什么只能是友情。” 太子抿着唇。 上官云瑶却是笑道:“您不必说了,妾身并不是因为成了殿下的女人,不敢面对庆王才做出这般选择的,乃是因为妾身只想做殿下的女人。倘若这件事让您无法释怀,无法原谅妾身,那妾身活着与死了,也没有什么分别了。只希望这件事,殿下不要迁怒于妾身的家人。” 殿中一时间沉默下来。 跪着的上官云瑶叩首求情,站着的李桢垂眸看她。 适才看她跳舞时那种悸动的心情,适才看到她猛的冲向柱子时那种强烈的不舍,如今都交织在一起。 让他心头格外的矛盾。 “你先起来。”太子忽而说道。 上官云瑶摇摇头,却是跪着没动。 “吾的话,你不听了么?”太子无奈道。 “殿下若是要将妾身赠与他人,妾身是宁死不从的。”上官云瑶定定说道。 “起来。”太子重复了一遍。 上官云瑶跪在地上,抬头看她。 太子看着她红红的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她的手有些凉,握在他的手心里,柔若无骨一般。 真不明白,这般柔弱的女子,怎的就那么大的气性,那么大的力气?撞得他如今后前胸后背都还在疼。 “头还疼么?”太子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门儿。 上官云瑶摇了摇头,“不疼。” “吾疼!”太子指着后背说道。 上官云瑶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殿下是狠心的人,也会有疼的感觉么?” 太子蹙眉看她,“吾狠心?” 上官云瑶点头,“我心中只有殿下,殿下却还要将我推于他人,这不是狠心是什么?您拦得住这一次,拦得住以后么?殿下,您怎么罚妾身都好,莫要赶妾身走……” 上官云瑶忽而哭了起来。 太子恍惚无措的看着她,听闻她一直都很坚强,宫人将她的饭放的冰冷再送来,她没有哭,王良媛来骂,她没有哭;一日三餐降为两餐,她没有哭;饭食都是隔日冷硬不鲜的,她没有哭…… 却在这时候,哭的这般委屈,这般无助。 “好……” 太子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叹一声。 上官云瑶吸吸鼻子,抬头看他,“不赶我走了?” 太子无奈的点点头,“发现自己舍不得……还是,不走吧……” 上官云瑶扑在太子怀中又哭又笑起来。 太子这夜便没有离开,宿在了上官云瑶殿中。 晚膳也是两人一同用的。 上官云瑶的宫女摆饭之时,都忍不住连连偷偷抹眼泪。 太子见了,没有作声。 待用过饭,才握着她的手道:“这段时日,让你受苦了。” 上官云瑶却是摇着头笑,“不苦,等来今日便是什么都不觉得苦了。” 一夜是说不尽的缠绵。 次日,太子便解了上官良娣的禁足。 并赏赐诸多东西于上官良娣,从吃的玩儿的,到穿的用的。好似要将这段时间亏欠了她的都补回来一般。 半夏看着宫人们搬进小库房的东西,眼睛都看直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良娣,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吧?” 上官云瑶点头而笑,“是,不过还没完呢,且等着吧。” 清宁宫中。 太子跪坐在梁嫤下手,执起茶碗来,轻啜了一口清茶。 他咂了一下唇齿之间的茶香,抬头道:“阿娘,儿觉得布政坊的一处宅子不错,如今是皇家的产业,不如赐给阿弟吧?” 梁嫤微微一愣,“给栩儿?” 太子笑了笑,“是啊,阿弟如今也大了,是该有个自己的宅院了,日后入出也更加方便。” 梁嫤看着李桢,一时没有说话。 倘若不是有缘故,他必然不会这么说。如今李栩还未到弱冠之年,便是离着成定离宫,也还有两年的光景。 这么着急,让李栩离宫而居? “桢儿,你是兄长,倘若栩儿有什么言行差池,你不当避讳,应当多多教导与他。”梁嫤温声说道。 太子闻言笑了笑,“阿娘想多了,并非阿弟有什么不妥,不过是听他抱怨过两次,总是拘在宫中,十分不自在,才想着让他离宫而居。” 梁嫤看了太子一眼,“如今,桢儿真是长大了。” 太子闻言,端茶的动作一顿。 梁嫤笑了笑,吃了口茶,“今日的茶,味道淡了。” 太子闻言皱了皱眉眉头,挺起上身,跪坐的笔直,“阿娘……您莫生气,桢儿不是与您生分,乃是此事……唉……是儿有错在先!” 梁嫤闻言一愣,抬头笑看着太子,“不管对错,倘若是不明不白的将他隔的远些,你心里的芥蒂就会没有了么?所谓矛盾,是人自己心中解不开的结,旁人就是离得再远,自己心头的结打不开,也不得轻松自在。” 太子颔首,“阿娘说的是!” “阿娘知道,你为什么想让他离宫。”梁嫤忽而道。 这话倒是让太子十分意外,“阿娘知道?!” 这件事,连阿娘都知道了么?莫非当初上官云瑶来这里向阿娘请安的时候,真的和阿弟见过面?说过话?被阿娘察觉了? 所以阿娘后来才不让她来了? 李桢心头,一时别扭不已。 “你先莫要妄下判断,我命人传栩儿来见……”梁嫤缓声道。 “阿娘!”太子皱眉,“这种事情,放在面上说……岂不?太过尴尬?” 梁嫤已经命人去传庆王,回眸笑看着太子,“桢儿,你是不敢面对栩儿?还是不敢面对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心意?” 太子皱了皱眉头,一时无语。 待宫人禀报庆王来的时候,梁嫤却是对太子道:“你先去屏风后头。” 太子一愣,立即端起自己的茶盏起身,转而走到屏风后屏气凝声。 “阿娘!”李栩浑身大汗,走上前来,“阿娘寻我何事?” 瞧他样子,定是刚从校场回来。 梁嫤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坐榻,“你先坐下歇歇,阿娘有些话,想问你。” 李栩大大咧咧在一旁跻坐下来,“阿娘有什么话快说吧,儿正跟他们切磋枪法呢!” 梁嫤笑了笑,“阿娘要说的话,自然是比枪法重要!记得上次你说过,有位小娘子送你东西,你一直不明白人心意,如今明白,可曾后悔错失?” 李栩微微一愣,垂下头来,半晌没有说话。 屏风后头听着的太子,不由握紧了手。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倘若阿弟这时候说后悔,他该怎么办? 第335章摊开 “阿娘……我不是后悔错失……我是打算和阿耶阿娘一起去游历江湖的,如何能被儿女私情牵绊?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真是太傻太笨,怎的一直都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倘若我能早些明白,就不会再送她礼物,也不会收她的礼物了。我只将她当做好友,并非……唉!”李栩懊恼的摇了摇头。 忽而他又抬头道:“阿娘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对了阿娘……她这段时间过的不好,听闻被禁足了,是不是大兄知道了她曾经送我东西的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大兄解释……可每次见到大兄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从何开口!阿娘,您说,大兄他……会不会恨我?” 梁嫤笑了笑,“他恨你什么?” “恨我……恨我……”李栩抓抓脑袋,“反正这件事,是我不对,唉!小娘子就是麻烦事儿多!倘若当初认识的是小郎君,也不会有这般多的事情了!” 梁嫤正轻抿着茶水,闻言,险些将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自己迟钝,倒是怪小娘子事儿多了?” 李栩抬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阿娘不也是女子么,这话倒是将阿娘也抱怨了进来! 他讪讪一笑,“不是,阿娘,您不知道,我前段日子,派了个宫女到东宫溜达,去看看她过得怎样……唉,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倘若是因为我,叫她过得不好,我心中难免愧疚!可谁知,她一开始好好的,后来就忽然被禁了足了。我想为她跟大兄说情,可又怕大兄误会……阿娘,既然您今天问道这事儿了,那这事儿,您看?” 梁嫤终于明白,李桢为何要让李栩搬出宫住了。 “你……你说情怕误会,派人去溜达就不怕误会了么?东宫是什么地方?你也派宫女去溜达?!李栩啊李栩!你!真是让阿娘长见识!倘若不是你大兄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今你大兄就是打死你,你有什么话说?”梁嫤怒道。 李栩微微一愣,“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说么?” 忽而里间传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李栩立即警惕向里间看去,“阿娘!有人!” 梁嫤回头。 李桢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阿弟,在你心中,大兄就是那般狭隘,不通情达理的人么?” 李栩闻言一阵尴尬,连连摆手道:“不,不是……是这件事,我觉得自己理亏,都没脸开这个口!” 太子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也不能怪你,这种事,原本就难以摊开了说的,便是摊开了说,能释怀也不是简单之事。” 说完,他朝梁嫤躬身。 “阿娘,多谢阿娘开导。儿明白了。”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李栩愣愣的,“明白什么了?” “阿弟且放心,她如今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相信她,不会再叫她受委屈了。”太子又朝李栩说道。 李栩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尴尬一笑,“那好那自然好,其实都是你的事情,我原本就不该关心的。” “是阿弟的朋友,阿弟适当关心,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日后……”太子笑了笑。 李栩立即端正脸色,一脸认真道:“日后我就不会关心了!都留给你自己关心!”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 李栩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往后再也不跟小娘子交朋友了!” 闻言,太子和梁嫤都无奈笑了笑。 “你大兄为你求了请,让你可以提前搬离宫中,将布政坊的宅子赐给你为庆王府。”梁嫤忽而说到。 太子闻言一愣,母亲不是不同意阿弟搬出宫中么?这会儿又同意了? 李栩一愣,立即欢快的从地上跳了起来,“真的啊?大兄!你真好!谢谢大兄!” 李栩说着,深深朝太子弯身稽首。 太子连连摆手,他此番建议还是存了私心的,如何当得阿弟这般感激。 梁嫤笑了笑,“你可先收拾收拾,待你阿耶下旨吧。” “还收拾什么?东西早就收拾打点好了!”李栩大手一挥,十分兴奋道。 是啊,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只待起程那天了。 梁嫤垂眸笑了笑。 太子不知怎的,却忽而由心头升起几许离愁别绪来。 不就是搬出宫去住么?都在京城呢,又隔着多远了?想念的时候,抬脚就到了,一召就来了,怎的会有这莫名的不舍呢? 太子忙笑了笑,抬手拍了拍李栩的肩膀,“阿弟也长大了!” 李栩笑嘻嘻,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东宫风向急转。 让众人措手不及。 太子解了上官良娣的禁足之后,更是一连三日宿在上官良娣殿中。 这让当初落井下石的王静若一时心头十分不安。 “傅姐姐……你说,她怎么就重获了恩宠呢?”王静若的手垂在宽大的袖子下头,左右手纠结在一起。 傅良娣一面修剪着花枝,一面叹了口气,“她只是被禁足,又不是被打入冷宫,怎么就不能重获恩宠呢?” “可她的事儿……”王静若话说到一半,又生生顿住。 傅良娣狠狠瞪了她一眼,“慎言,慎言妹妹!” 王静若皱了皱眉头。 傅良娣放下手中的金剪,“庆王要离宫立府了,你不知晓么?” 王静若点了点头,“有所耳闻。” “庆王殿下还没有到成定之年,宫中又没有旁的王爷,怎的就这么着急要搬出宫去?”傅良娣低声说道。 “是……因为她?”王静若指了指上官云瑶寝殿的方向。 傅良娣点了点头,“正解。” 王静若吸了口气,“不会吧……为了她?!” 傅良娣摸了摸放在一旁凭几上的金剪刀,“这种事情,越是抢着越是香吧?男人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好猜的!” 王静若垂眸想了想,一时没有说话。 “只怕往后,她又要骑在妹妹你的头上作威作福了!”傅良娣冲着手中金剪吹了口气。 王静若皱紧了眉头,当她是好欺负的么?倘若上官云瑶要为难自己,自己也不会让她好过!便是自己身份不如她又怎样?太子妃可是自己的六姐姐! “这段时间,妹妹和太子妃相处的还好吧?”傅良娣忽而道。 王静若闻言,抿嘴没有说话。 傅良娣不禁有些后悔,不该放松警惕,以为上官云瑶没有翻身之日,那么早的就挑起王静若和太子妃的不合。 以为自己能坐收渔翁之利,应该再等等的! “我这里有不少漂亮的花样子,都是适合给小儿做衣衫绣的,太子妃如今也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吧?”傅良娣笑道,起身到里间柜中翻出一叠放的整齐的花样子,递给王静若。 王静若抬手接过,眉宇轻蹙,“小孩子的衣物,太子妃岂会缺这个?” “缺不缺是一回事,送不送是另外一回事,你尽你的心意,不用管旁的!”傅良娣笑脸说道。 王静若点点头,“那多谢姐姐了。” 王静若针线活儿不错,且花样子剪裁都有巧手的宫人帮忙。 不过一日多的功夫,她便做好了两件小衣裳,喜庆的样式,喜庆的颜色,想来,六姐姐应该喜欢的吧? 她带着自己做的小衣裳前来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恰巧上官云瑶也在。 她坐的离太子妃还很是近。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十分亲近的样子。 宫人禀道:“王良媛来给太子妃请安!” 她们两人在里头有说有笑的坐着,自己在外头候着。 王静若一时心中有些愤愤,怎的好像上官云瑶和她的六姐姐才是姐妹,自己倒像个外人一般? 她不等里头说话,便抬脚进去,“六姐姐,我来看看你!” 太子妃闻言抬起头来,面上有些许不悦神情。 自己的妹妹,在外人面前这般不给自己长脸,如此随便!不知礼数! 王七娘在家时不是这般样子,怎的越是到宫中,越是年纪大,越不像话了呢? 太子妃只看她一眼便转过脸去,继续和上官云瑶笑着说话。 好似根本没有瞧见她似的。 第336章心意 王静若脸上僵了僵。 上官云瑶却是回过头来,冲她一笑。 只是这一笑在她眼中,打招呼的意味远没有看她笑话,嘲讽她的意味浓。 王静若寒着脸上前。 上官云瑶笑道:“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妾身同王良媛还是密友呢,良媛总是嘲笑我针线活儿不好,如今拿来在太子妃面前献丑,太子妃可千万莫嫌弃。” “既然知道是献丑,还好意思拿出来?”王静若哼笑道。 正拿着一双虎头小鞋笑的开心太子妃闻言,脸色立即变的难看。 “七娘!”太子妃声音带着严厉。 王静若抬眼看了太子妃一眼,垂下眼眸,没再吱声。 “我瞧着很好,瞧这惟妙惟肖的样子,虎头虎脑的真是憨态可掬!哪里丑了?上官妹妹可莫要谦虚了!”太子妃转过脸来跟上官云瑶说话时,却是格外的温柔。 王静若心头一时愤愤难平,这还是自己的姐姐么?这分明就是上官云瑶的姐姐吧?! “六姐姐,静若也做了些小孩子的需用,姐姐瞧瞧可喜欢?”王静若插话进来道。 太子妃和上官云瑶都转脸看向她。 她动作有些夸张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布包,上前来摊在凭几之上,打开来。 里头放着两个样式简单的小衣裳,看着也没费什么功夫,倒是那绣工确实不错,但比之上官云瑶精心做的惟妙惟肖的虎头鞋,就实在差了几分心意。 太子妃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上官云瑶倒是笑着说:“王良媛的针线活儿果然是好,瞧这抱鱼的娃娃多可爱!” 太子妃浅笑这点点头,却是没有什么夸赞的话,完全不同于对上官云瑶送礼的客气热情。 本来嘛,是用心之作,还是应付了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七娘在闺阁之中的时候,那针线活儿好是出了名的,自己绣的帕子上都精心的用双面金线绣,绣的华丽非凡。 两件小孩子的衣裳,这寥寥绣活儿,她用不了两天就能做好吧? 王静若瞧见太子妃冷淡的让人将她送的衣服收了下去,心中难免压抑。 上官云瑶却是不知何时变得嘴甜起来。 “太子妃真是好福气,我家姐姐怀孕之时,脸上会有孕斑,便是生了孩子,也许久不能退,瞧瞧太子妃脸上,真是干净的很,这皮肤水当当的,倒是比我们这些没有怀着身子的人都要好!”上官云瑶笑着说道。 太子妃闻言笑的十分开怀。 王静若却是冷哼道:“他们说,怀了男孩儿的会长孕斑,怀了女孩儿的才会皮肤好!” 她本是想踩上官云瑶一脚。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果然,转脸就看见太子妃已经变了脸色。 她心中隐隐有些怕,她这六姐姐,若发起怒来,还是很骇人的。 “那倒也未必,我那长了孕斑的姐姐,生的便是女孩儿,唯有三姐姐没有长孕斑,生的却是个小郎君!”上官云瑶连忙道。 太子妃闻言,脸上这才缓和下来,狠狠瞪了王静若一眼。 王静若再不敢开口说话。 她以往从不会在嘴上让上官云瑶占到便宜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定然看到她和六姐姐坐的那般近,那般亲切,且还做在自己的上首,这才让自己口不择言的吧? 不管怎么样,今日她来,未能讨了六姐姐欢心,反倒让六姐姐更厌了她是必然了。 王静若怨愤的看了眼上官云瑶。 恰巧上官云瑶也转过脸来,触到她那恍如薄刀一般的眼神,还冲她轻轻一笑。 王静若越发怒不可遏。 聊了一会儿,瞧见太子妃面上有疲惫之态,上官云瑶立即起身告退。 王静若垂着眼眸,六姐姐定然也是不想再看到她了,便也告退。 太子妃却道:“七娘留下,你绣活儿好,我倒真有个想让你绣的花样子。” 上官云瑶笑了笑,“那我便不等王良媛了。” 说完,她先行离开。 王静若垂着头坐在下头,待不闻脚步声,才闷声道:“六姐姐要我绣什么?” 太子妃冷笑一声,“听听你那不情愿的口气,我这里缺绣娘么?东宫缺绣娘么?” 百般责备的口气,让王静若心中满是委屈。 她不过是想尽一份心力罢了,她自然是知道太子妃不缺绣娘的,尽心也尽错了么? “你还委屈了?你觉得委屈么?你是我妹妹!可你瞧瞧,你做的还不如上官良娣!”太子妃指着凭几上的一双十分精巧的虎头鞋,金灿灿的虎头鞋做的精巧可爱,十分讨喜。 王静若抿嘴哼了一声,“不知道六姐姐喜欢这个,静若回去做就是!” 太子妃闻言却是大怒,抓起凭几上的杯盏就要往她身上砸去。 好在一旁宫女动作快,疾步上前拦了下来。 “太子妃,您怀着身子,您别动怒,自家妹妹,是不惧打骂,可您总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宫女上前劝道。 太子妃手上一松,宫女总算将杯盏夺了下来。 王静若心中委屈至极,若不是那宫女拦着,自己送了东西,不但要挨骂,挨训,受上官云瑶的嘲讽,还要再挨打是不是? 心中不平着,眼圈便红了。 “你是觉得委屈么?”太子妃冷声问道。 王静若垂眸不说话。 太子妃加重了语气,“我再问你话,你没听到?回答!” “是……就算我做的不好,那也是妹妹对六姐姐的一番心意,姐姐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王静若说着抬手抹了抹眼泪。 “何必在上官良娣面前扫你的面子,是不是?”太子妃嗤笑了一声,“你也好意思说你的心意?这叫心意啊?随随便便绣两针就叫心意啊?我让你看上官良娣做的东西,是告诉你我缺这虎头鞋么?我是告诉你什么才叫心意!” 王静若被太子妃的声音震得一愣。 “我是你的六姐姐,可进了宫,我先是太子妃,而后才是你姐姐。你敬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可你倘若还是如同在家中一般,以为自己是二叔二婶母户在手心里的宝贝,家中的姐妹都不如你……”太子妃冷笑一声,“那你……还是需要清醒清醒!这里是东宫,不是王家!” 王静若心中一滞。 瞧见太子妃面上有些许薄怒,她连连点头道:“六姐姐,我知道了……” 她知道她在六姐姐面前一直有些随意,也不算太恭敬,可谁让六姐姐一直不帮她,她刚爬上良媛的位置,六姐姐就赏了她一耳光。 她也是要面子的人! “人要先看清自己,先学会放低姿态,才能在将来站的更高,过得更好。”太子妃忽而说道。 王静若点了点头,闷声道:“谨记六……太子妃教诲!” 太子妃垂眸看了看她,“不在于一个称呼,就像我不并不在意你送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一样,那都是外在的,心里的才是关键的!” 王静若垂首应是。 “行了,我累了,你也回去吧。今日我的话,还有些日子,你的态度,我对你的态度,你都好好想想。上官良娣为何能在那种情况之下,翻身出来,你也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心中也得有个数!”太子妃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的别开了视线,让宫女搀扶着向里间走去。 太子妃隆起的肚子倒让她显的格外的雍容。 王静若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的收回视线。 带着宫女退出了太子妃的寝宫。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吐干净在太子妃那儿所受的委屈。 想想?好好想想? 她究竟输在了哪儿?是绣活儿不好?玩笑,她的绣活儿京城能比得上的有几个? 她的态度?她的态度是有些随意,不够恭敬,可那不是因为太子妃是她的堂姐姐么?在家中的时候,她们不是也相处的很愉快么? 入宫了,原想着有堂姐照拂,她会比旁人都轻松,都自在! 可如今呢? 她能离开殿前茶水间,她能做到良媛的位置,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哦,还有傅良娣的帮忙! 她的堂姐,她满心信赖,满心依赖的堂姐根本不帮她,只会和外人一起看她笑话,给她难堪!她才是姓王的!她们才是一家人! 六姐姐真是变了! 阿娘说,人一旦入得宫门就会变的不一样,她以往还不信,如今倒是真的信了! 第337章当枪使 “良媛,您往哪儿去啊?”身边的宫女小声唤道。 王静若微微一怔,停下脚步来。 想的入神,倒是没注意脚下,竟然一路走到傅良娣的殿外。 “既然来了,便来瞧瞧傅姐姐吧!”王静若叹了一声,向傅良娣殿前走去。 傅良娣正在左手同右手打双陆。 宫人禀报王良媛来了,她才从双陆棋盘上收回视线。 “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脸丧气模样?”傅良娣温声问道。 “唉……别提了。”王静若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上茶的宫女退了下去。 傅良娣笑了笑冲宫女点了点头,宫女这才下去。 在旁人宫中,且是位份比她高的人宫中,也这般作态,这个王良媛还真“随意”,只怕比那个不会说好听话的周良媛还不讨人喜欢。 不过没关系,这种人,她喜欢。 “妹妹说说,谁给你气受了?”傅良娣笑了笑,又随意的玩儿起双陆来。 “你给我的花样子,我挑了两个最是可爱精致的,做了两件小衣裳,给太子妃送去!也就适才的事儿!真是冤家路窄了,正遇上上官良娣也给太子妃送东西,送的是一双虎头鞋!太子妃就硬要说我不如她用心,我这嫡亲的堂妹,还没有一个外人对她尽心!”王静若说着,便呼出一口气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傅良娣笑了笑,“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气人!” 王静若闻言,瞪眼看她,“傅姐姐怎么也帮着她说话?” 傅良娣笑了笑,“你不知道么?你这时候去一定会遇上她的呀?” “嗯?”王静若微微一愣。 傅良娣却是笑着说:“她被禁足以前,每天这时候都会去陪伴太子妃的,有时候为太子妃读书,有时候搀扶着太子妃散步。十分精心,风雨无阻。真是比……嫡亲的妹妹都亲!” 这“嫡亲”二字,傅良娣咬的很重。 王静若闻言微微一愣。 “每天都去?” “你不知道?”傅良娣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哦,是了,你那个时候还在殿前奉茶呢,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你来了以后,她就被禁足了,没听说过也是情理之中。” 王静若吁出一口气来。 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去陪着一个怀了身子的人啊!风雨无阻啊? 那还真是很用心的,若只是敷衍,必然不能做到! 这上官云瑶也真是够有耐心了! 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挖蚯蚓吓唬她的小女孩儿了,她也有了这般算计,这般心机了! “难怪我瞧着太子妃对她比对我还亲!”王静若叹了一口气,“真是下了功夫的!” 傅良娣点点头,所以这种人才不好对付。 “这么说,我现在努力不是也已经来不及了么?怎么瞧着,都不会有她那般用心了不是?”王静若挥手之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碰倒了一大片的棋子。 傅良娣微微皱了皱眉眉头,但很快便恢复笑脸,将手中的棋也扔了下来。 “怎么会呢?办法总比困难多!”傅良娣笑着说道。 王静若抬眼看她,“傅姐姐肯帮我?” “自然是肯的,就是看你究竟想怎样?究竟想做到什么程度了?”傅良娣垂了眼眸低声道。 “这话……什么意思?”王静若狐疑问道。 傅良娣笑了笑,“你与她针锋相对,前头又有那么多纠葛,且在闺中之时,你们就有不合,如今想和睦相处,只怕你能放的下结缔,她也不能吧?” 王静若连连点头,“她被禁足之时我还去冷嘲热讽过她,她这人最是记仇,定然不会放过我!自然,我也不能放过她!” 傅良娣点点头,“可如今的情况是,她的位份在你之上,你见了她要行礼,要客客气气,她便是故意刁难你,为难你,你也不能有什么话说,就算你说到太子面前,说的轻了,无关痛痒,太子会觉的你事儿多,毛病大。说的重了,又不好拿捏分寸。” “是啊是啊!”王静若连连点头。 “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取而代之!”傅良娣说道。 王静若点点头,“可这又哪是那般容易的?不说太子殿下如今又宠上了她,单是太子妃就偏袒着她!” 傅良娣点点头,“唔,此事尚需筹谋,妹妹你足智多谋,这办法,多想想,总会有的!比如……她不是总和太子妃亲近么?这一点,是不是就能加以利用呢?” 王静若眉头微蹙,面上不解。 这一点,怎么就可以加以利用了? 傅良娣却是不再说话,垂着头收拾被她弄乱的双陆棋盘。 王静若坐了一会儿,想不到门路,便起身告辞。 竟连告退都不是。 傅良娣笑了笑,也未在意。 王静若则一直在想,利用上官云瑶和太子妃过于亲近这一点来……能做什么呢? 傅良娣一直对她都十分好。 就连刚才她故意碰乱了她的棋盘她都没有发火,可她脸上分明闪过不耐烦的神色。 她的位份也是比自己高的,为何对自己却是这般的客气呢? 莫不是,她一直在将自己当枪使,她好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 王静若看着道旁的一株木芙蓉,眼神幽暗不明。 “海桐,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东宫的采买十分熟悉,是不是?”王静若忽而回头,笑看向自己身边宫女。 宫女微微一愣,“是!我们是同乡!又是同一年进宫的!” 王静若点点头,提步向自己的寝殿走去,“你上次说,他在京城置了家室,家里认的干儿子病了?” 宫女点头道:“是啊,前几日的事情了,良媛还记得啊?” “我这里有些银票,你转交给他,让他好好给儿子看病,置办个家室不容易。”王静若说道。 宫女闻言一愣,“良媛真是心善之人!婢子先替他谢过良媛了!不过,想来他没说,应当……应当是不需要的吧?良媛为何要为他费心?” 主子忽而想到要给她的同乡钱,该不是要让她同乡做什么事吧?天上掉下来的钱,岂是好拿的? 王静若微微一笑,“倒也不需他做什么。” 宫女闻言脸色怔怔,“不需做什么,只怕这钱,他不敢要。” 王静若一愣,笑道:“倒也是,那你便细细打听,他干儿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我。” 宫女接过银票,转身而去。 王静若笑看着宫女背影消失在眼前。 如今不过是和那傅良娣没有正面的冲突,又恰好不喜相同的人,他日,当她们站到对立面的时候,她真以为,自己还能给她当枪使么? 不过今日的事,在六姐姐面前受的委屈,倒也是有自己的责任在。 阿娘说,人心都会变的,六姐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六姐姐了。 上官云瑶又是花了功夫的,日日都能赶在同一时间去陪一个怀了孕的妇人,又是位份比自己高的人,说话举止都得恭恭敬敬,她承认,换做是她,她做不到。 这点上,她确实不如如今的上官云瑶。 既然挽回六姐姐的心不可能,那便先让六姐姐对上官云瑶失了心,自然就会看到她这亲妹妹的好了! 过了些时候,宫女海桐从外头起气喘吁吁的回来。 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让王静若笑得十分开心。 上官云瑶,不是喜欢装好人,喜欢到处卖好么?这就让她知道,卖好也有卖错的时候。 太子接连宠幸上官良娣之后,又按照安排好的侍寝顺序,到了别处。 却偏偏漏掉了王静若。 该她侍寝之日,她收拾的格外郑重,将自己打扮的十分隆重。 夜色降临之时,却听闻太子身边的宦官东来前来告诉她:“太子殿下今晚宿在崇文殿了。” 她想多问两句,东来便匆匆忙忙离开,不理会她的疑问。 王静若恨得直咬牙。 为什么旁人都按着日子临幸了,唯有她偏偏漏过去?定然是上官云瑶在太子面前说了她的坏话! 不管是不是她,这笔账,都要算在她的头上! 第338章两难 王静若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 海桐从外头回来,冲她点了点头。 她勾了勾嘴角,提笔蘸墨,在桌案前的纸上,缓缓写出一个“一”字。 “有没有觉得这两日有些不同啊?”上官云瑶一面从太子妃宫中出来,一面小声和自己身边的宫女说道。 宫女闻言想了想,“没发现什么不同啊?” 上官云瑶抬手朝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宫女了然道:“是了!这两日都没瞧见王良媛了!” 上官云瑶笑了笑,“听说是病了。” 宫女微微讶异,“病了?好好的怎么病了?莫不是想让太子殿下多关怀她?” “病了,就不能侍寝了……”上官云瑶摇了摇头,“她应当不是想将太子殿下引去她那里,太子殿下从来不会因为谁病了就去探望的。顶多赏赐些东西,派个宫人去询问两句。” 宫女皱眉想了想,“那她图什么?” 上官云瑶摇头,“现在还不知她图什么,但她这病,怕是没那么简单。” 宫女十分崇拜的看了眼上官云瑶,“良娣真是厉害!不用看人就能知道她心里想的!” 上官云瑶伸手敲了敲宫女的脑袋,“你是夸你家主子,还是骂你家主子呢?” 宫女笑着吐了吐舌头。 “不管她图什么,这几日小心着些。”上官云瑶说完,抬手掩住口,猛的咳了几声。 “主子,您都咳了两日了,今日瞧着面色也不好,该不会,您也病了吧?”宫女关切道。 上官云瑶挥挥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么?你别咒我!没什么大事,后日不是到请脉的时候了么?到时一并叫太医看看就是了!” 宫女点点头,想起主子说的,病了不能侍寝,便未再做声。 可不料次日午后,上官云瑶午睡醒来,便发起热来。 咳嗽不断,鼻息不通,高热,兼有反胃呕吐之状,脸上身上甚至冒出了红疹。 宫女慌了神,立即让人通传太医。 太医被宫人拽着,一路慌慌张张跑来。 一瞧这症状便吓了一跳。 再一摸脉,立时闪的远远的。 横眉冷对的看着小宫女道:“今日不是刚发病吧?两三日前就该有症状了?怎的拖到今日才问诊?” 小宫女闻言一慌,“是两日前就有了症状的,可是良娣说没什么大事,等到明日请脉的时候再看就好!” 太医闻言冷笑,“等到明日再看,怎的不等到病好了再看?” 小宫女急的要哭出来,“李太医现在说这些不是晚了么?我家良娣究竟得了什么病?” 太医看了里间一眼道:“什么病?乃是斑疹伤寒!” “嗯?”宫女闻言一愣,“斑疹伤寒是什么病?” 太医瞪了小宫女一眼,“就是会传染,会要命的病!” 宫女立时腿一软,噗通坐到了地上。 心头霎时就凉了。 她家主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熬出了禁足,熬回了太子殿下的宠幸。 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呀?就得了这种病! “那怎么办?怎么办?”宫女拽着太医的衣袍哭问道。 太医皱了皱眉,让拿药箱的小童上前将宫女拽开,垂眸道:“得了病,医治就是,怎么说这病不该瞒着,倘若是两日前,尽早下药,治愈的可能也更大些。如今拖了这两三日,那便不好说了!” 说完,太医来到桌案边,将药方写下,交给小童去抓药,他捋了捋胡子,看着那神情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宫女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皇后娘娘于去年公布了许多药方,其中就有专门针对这斑疹伤寒的,药效显著。要命,到应该也不至于!” 宫女闻言,这才抬手抹了抹额上汗珠,“李太医,您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这是要吓死人啊!” 李太医哼了一声,“不叫你们知道厉害,你们就耽误病情,拖着病是好玩儿么?当我们太医院里的都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宫女连连作揖,“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 李太医哼了一声,不待小童抓回来药,就向外走去,到了殿门口又叮嘱道:“这病是会传染的,该怎么防患传染之病,你们可知道?《梁氏医案》上可是有写!” 宫女摇摇头,“我家主子必然知道,可婢子不识字啊!” 李太医点头道:“无妨,我再说与你听,你得记住,莫与病患公用私物,比如杯盏,碗筷……” “李太医,您快去看看,太子妃,她也病了!”有个宫人正着急忙慌的往太医院方向跑,临到上官云瑶殿门口,却是瞧见李太医正提着药箱出来,便忙上前拽住李太医就往回走。 那宫人步子太快,李太医被拖了个趔趄。 送太医出来的宫女微微一愣,眼中有些茫然,怎么一个个都病了,自家主子病倒,太子妃也病了? 宫女朝王静若寝殿的方向瞟了一眼,听闻王良媛这几日没去请安,便是因为病了。 都凑在一起病,真是巧了! “什么?”正在议事堂的太子闻言一愣,转身就走。 太子身边宦官忙大步跟上,“太子殿下您慢点儿,太医已经在诊治了,您别着急!” 何况太子殿下又不是大夫,着急又有什么用? 太子却全然不顾宦官言语相劝,听闻太子妃病了,便放下手中事物,往内宫而去。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如今太子妃已经怀有七八个月的身孕,眼看再过两个月,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声,如今病倒……怎能让他不着急? 太子一面大步往内宫而去,一面询问前来报信的小太监道:“太医不是已经看了,是什么病症?可要紧?可会影响腹中孩儿?” 小太监匆匆忙忙,几乎追不上太子殿下的脚步,一面抬手抹着额上的汗,一面喘着气禀道:“李太医去的时候,小的便来了,还未听闻是什么病症。” 太子微微蹙眉回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立时吓得刚抹下去的汗又噌的冒出来一层。 太子心急太子妃情况,一时没有心思责骂这报信的小太监。 “想来伺候的人都是紧张太子妃的身体,一有情况便急着前来禀告殿下知道,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殿下息怒!”宦官东来根在后头,一面喘着气,一面安慰太子道。 太子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 “良媛,太子妃宫中已经热闹起来了。请来了两位太医,太子殿下也赶过去了。”宫女跪坐在床榻边上低声说道。 床上躺着的王静若翻了个身,看着烟粉色的帐顶,“病了?” “是,听闻是病了!”宫女点头。 “上官良娣那边呢?”王静若侧脸看着宫女又问道。 “已经顾不上了,只留个抓药的小童交代宫女怎么煎药。这会儿都顾着太子妃呢!太子妃可不是一个人,自然是肚子里的比外头的人金贵!”小宫女窃笑说道。 王静若脸上浮现淡淡笑意,抬起手指,看了看新染的鹅黄色蔻丹,抿了抿嘴道:“这次看她还如何得意?现在忘了她,一会儿再想起来,只怕她还没有现在这般轻松呢?” 宫女脸上有些不解。 王静若吹了吹指甲道:“她现在若是在心中抱怨人都将她忘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她只盼人人都将她忘了呢!” 宫女皱眉,怎么主子的话,她都听不懂了呢? “主子,听闻东宫其他人的都围到太子妃那儿去探视,去询问了,您如今去是不去?”宫女低声道。 王静若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能去,我这不是还病着的么?” 宫女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主子吃得香,睡的好,面色红润,哪里有病着的样子? 不过主子愿意“病着”,那就病着吧。 “李太医,太子妃究竟如何?”太子迈步入太子妃宫中,瞧见李太医,便开口问道。 李太医连忙拱手,面上却是为难之色。 太子不由心焦气躁,“李太医?”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所患,乃是斑疹伤寒!”李太医拱手答道,“此病有传染性,若不能及时医治,便会通过母体传染给腹中孩儿,孩儿尚未发育完全,若是患上此病……” 李太医瞧见太子面色,后头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太子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那怎的还不开放下药?!”太子克制中心中火气,厉声问道。 “乃是因为……”李太医踟蹰片刻,才艰难说道,“下行寒凉疏泄之药,对腹中孩儿亦有损伤,或还有早产之风险……” 太子闻言一震。 太子妃殿中宫人闻言都傻了眼。 这是治孩子也有危险,不治孩子也有危险啊? 第339章鼠疫 太子绷着脸,坚毅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怒色。 可这满腔的怒火,他能对谁发泄?谁也不想生病的! “哦!殿下!此事皇后娘娘或有办法?!娘娘医术高明,且独门针法玄妙至极,或娘娘有两全的办法呢?”另一位太医生怕太子的怒火波及他们这些无辜之人,急中生智道。 “去请母后!”太子转脸对宫人吩咐。 宫中养着一干太医,出了事情,还是得求母后前来医治? 太子满目不悦的扫了扫两个太医。 太医垂头不语。 太子妃寝宫之中,众人都静静等着皇后娘娘前来。 一时气氛紧张,无人说话,连呼吸好似都分外克制。 只有太子妃时不时痛苦呻吟之声,传出内殿。 太子询问了太医,便要进去探视,却被李太医拦了下来。 “殿下……”李太医伏在太子耳边低声道,“此病属疫,有传染性,您还是莫要近前了。” 太子闻言一愣,挥开李太医就要继续前行。 李太医却忙上前一步,挡在太子前路之上,“求太子听臣一言,待皇后娘娘来了再说吧!” 太子哼了一声,看了李太医面上坚持,转身回到外殿,有些烦闷的踱步等待着皇后娘娘前来。 “太子妃病了,太医不好下药?”皇后听闻东宫来的小太监禀报之时,也是分外错愕。 太子妃自从有孕以后,便格外注意,宫中之人也甚是精心,怎的就得了病了呢? 她知道小太监口中也是问不清楚,二话不说,立即前往东宫。 东宫的人几乎都聚在太子妃殿中了,除了太子,太医们在,良娣良媛们也都忧心忡忡的候着。 太子妃如今可是揣着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呢! 不过人都在殿外候着,似是太子吩咐不许人进殿中。 侍奉床前的也只有太子妃贴身伺候的宫女。 按理说,太子妃病了,太子妃以下的妾室们都得来侍疾。 可梁嫤看完了太子妃的病症,便已明白,太子不让她们进殿,并非心疼不让她们侍疾。 而是太子妃之病,乃是具有传染性的斑疹伤寒。 “备温水,给太子妃沐浴。”梁嫤吩咐道。 宫人微微一愣,不是治病呢么?怎么又要沐浴了? 但被梁嫤目光一扫,立即起身道:“是!”忙去准备。 “阿娘!”太子要上前,被梁嫤抬手制止。 “先让他们都回去吧,太子妃这里如今没什么大事,不需她们来侍疾。都别再这儿围着了,人多,瞧着乱!”梁嫤吩咐道。 太子妃想到李太医在他耳边说的话,太子妃所患之病会传染,怕是真的了! 他立即点头,让宫人去让外面的良娣良媛们散去。 宫人备好浴桶,扶着有些昏昏沉沉的太子妃去沐浴。 梁嫤立即吩咐宫人,将太子妃的寝宫好好打扫,清理干净,床褥被单全部换新,换下的床褥要用沸水烫上片刻。所用杯盏等物也全都要用沸水烫过一遍。 待太子妃沐浴归来,她立即给太子妃行针。 倘若让病菌随着胎盘进入胎儿体内,或会造成流产,或影响胎儿发育。 无论是哪种,都必然不是她想看到的。 太子妃腹中的,可是她的嫡亲的孙子亦或孙女,她可不想在自己就差两个多月就要当上祖母的时候再遇到什么意外! “良娣,您说,太子妃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呢?”周良媛跪坐在傅良娣下手位,抬头问道。 傅良娣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可若是一般的病,怎的还需劳动皇后娘娘大驾?我瞧着那两位太医都变了脸色!不是……有什么不好吧?”周良媛挑眉问道。 傅良娣看了她一眼,“你问我啊?我知道的不是跟你一样多?” 周良媛笑了笑,“姐姐自然手眼通天,没有姐姐不知道的,只看姐姐愿不愿意告诉我了?” 傅良娣哼了一声,“你别夸,我没你说的那么有能耐,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叫咱们都回来了,也没点了谁去侍疾,太子殿下还传话说,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怎的就劳动了皇后娘娘?太医院莫非就是个摆设?”周良媛跪直了身子,看着傅良娣说道。 傅良娣坐在自己的脚踝上,眼神落在面前案几之上,略想了想,“太子妃如今怀着的可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太医院的人紧张,皇后娘娘紧张也是应当的,能有什么大事?妹妹还是少想些没用的吧!” 周良媛点点头,“我想不想的自然不打紧。姐姐才是该好好想想。” 说完,她便起身,“那姐姐想吧,妹妹告退!” 周良媛蹲了蹲身,也不待傅良娣说话,便退了出去。 “良娣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对谁都是笑脸相迎的,才让她们在您面前这般没规矩!”宫女上前,在傅良娣身边低声抱怨道。 傅良娣抬头看了看离开的周简娘,哼笑一声,“这有什么?” 宫女微微蹙眉,“人善被人欺,特别是在这内宫之中!主子就是心太善!” 傅良娣垂眸笑了笑,抬手轻轻拂过面前凭几,“表面看起来嚣张的就是厉害了么?看起来笑意盈盈的就一定是弱者么?不见得,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得往里看!” 宫女一愣。 傅良娣却停下话音,没有往下说。 这次的事情,究竟是个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听闻上官良娣也病了?”傅良娣忽而问道。 宫女点了点头,“是瞧见上官良娣身边的半夏去请太医了,太医刚出了寝殿,便被太子妃宫中的宫人给请走了。前后脚的事儿!” “这么巧啊……”傅良娣幽幽道了一声。 “可不是巧么?王良媛也病了两日了呢!”宫女又道。 傅良娣轻笑一声,“她?她可不见的是真的病了。” 宫女皱眉不解,这病还有真的假的? “良媛,婢子瞧见周良媛从傅良娣那儿出来,定然是朝傅良娣打探了,您就不去打探打探么?”叶良媛的婢女问道。 叶良媛跪坐案边,抬手翻着案上书册,“不去。” “良媛……” “她们如何是她们,咱们只管看着就好。”叶良媛低声说道。 “可……”宫女有些焦急,“可先头是王良媛病了,两日都未曾去给太子妃请安,今天午间便瞧见上官良娣的宫女去请太医,还没问出来是什么病呢,接着太子妃就病倒了……婢子总觉得这心里有些惶惑!” 叶良媛视线垂在书册上,连抬头没抬,顺手又翻了一页书,“该知道的,不去打听也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便是打听了,也不能知道。等着吧。” 宫女瞧见自家主子这番淡然不争的态度,长叹了一声,摇摇头,也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可她才起身,便瞧见有宫人闯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呢?”宫女立时大步到外间要拦住忽然闯入的宫人。 正在里间淡然翻书的叶良媛听到动静,也缓缓起身,向外走来。 宫人见到叶良媛,为首的连忙颔首行礼道:“见过良媛,我等乃是太子殿下派来清扫东宫之人,乃是为防患鼠害,请良媛多多配合。” “鼠害?!”宫女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尖利。 叶良媛点了点头,“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鼠疫?”太子闻言挺直了脊背,“宫中怎么会有鼠疫?” 殿门紧闭,被宫人清扫过的偏殿之中,只有梁嫤和太子两人。 梁嫤眼眸之中还带着些许的困惑,“是啊,宫中怎么会有鼠疫呢?特别是太子妃居住的寝殿之中,更是干净,不说一尘不染,这老鼠,定然是不会有的。可人感染斑疹伤寒,多半是由鼠类传播的。” “哪个宫里头的,在外头探头探脑做什么?”宫人一声呵斥。 正在说话的母子两人不由都转过脸来向外看去。 但外头很快平静下来。 两人便未在意。 “已经施针,太子妃的病情稳定,半个时辰后,将药煎服,明日再施针一次,就可大好了。药不可多用,先服上一剂吧,明日看看情况再说。”梁嫤说道。 太子面色不好,“阿娘,那……孩子,没事吧?” “宫人一贯紧张太子妃情况,病情发现及时,孩子应当没事。你不必太过忧心。”梁嫤安慰他道。 可太子脸色并未好看多少。 “又劳烦阿娘,让阿娘操心了!”太子行礼说道。 梁嫤笑了笑,“对自己的阿娘也这般客气?好了,已经叫他们清扫东宫,暴晒,高温,都可防患这病。除却孕妇,一般人患病,并不难医治,传染性不算很强,人与人之间需得近距离接触才会传染,不必太过紧张。” 太子点了点头。 此时却见李太医急匆匆而来,立在殿门外,“娘娘,太子,臣有事禀告。” 梁嫤点了点头。 太子道:“李太医请进。” 宫人将殿门推开。 李太医匆匆迈进门槛,拱手道:“娘娘,适才忙碌,忘了禀告娘娘,东宫的上官良娣症状与太子妃相似,臣判断,很可能也是斑疹伤寒,且上官良娣不似太子妃刚刚发病,有症状已经有两三日了!” 第340章头巾 梁嫤闻言一愣。 太子也皱眉看着李太医,“怎的早先不说?” 李太医抬手抹了抹汗,垂头不语。这不是急忘了么…… “走,去看看。”梁嫤说到。 梁嫤行在前头,出了太子妃寝宫院门,正瞧见一个嬷嬷站在院子外头,训斥着一个小宫女。 听闻到后头的脚步声,嬷嬷立即转过身来,瞧见是皇后太子等人,嬷嬷连忙退在一旁,福身行礼。 那被训斥的小宫女垂着头,也蹲身下来。 众人正要越过两人,忽听李太医道:“你不是……不是上官良娣身边的宫女么?不照顾你家主子,怎的到这儿来了?” 梁嫤闻言,也停下脚步,回头向那小宫女看去。 梁嫤脚步一停,众人便都跟着停了下来。 那小宫女一阵的紧张,颤声道:“婢子……婢子……” “这半夏,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看什么!老奴便训斥她两句!”老嬷嬷福身说道。 “你是上官良娣身边的宫女?”梁嫤开口问道。 威严的声音让小宫女忍不住膝头发软,“回禀娘娘,正是!” “既然嬷嬷已经训斥完了,还不快些回去?”梁嫤说道。 宫女福了福身,“是!” 梁嫤没再说话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去。 那宫女也连忙跟上。 临近上官云瑶的寝殿,那宫女才上前说道:“良娣一向和太子妃要好,良娣病了,却听闻太子妃也病了,良娣不便去探望,便叫婢子去看看太子妃情况,婢子不是偷窥……” 宫女面色有些焦急的解释道。 梁嫤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太医拱手请梁嫤和太子入了寝殿。 人在屏风后头的内殿躺着。 梁嫤走上前去,看了看帐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回头对那小丫鬟道:“将床帐挑起。” 李太医连忙躬身退出。 梁嫤看着太子道:“你也出去吧。” 太子不欲动,梁嫤看了他一眼,“先出去!” 她加重了几分语气,太子不由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梁嫤已经转过身,去看床上的人。 太子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外间。 床上躺着的上官云瑶下颌下方颈部两侧的淋巴结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脖子上有一片红疹。 虽然盖着被子,却躺在床上有些瑟缩畏寒。 藿香上前,将一块干净的帕子搭在上官云瑶的手腕上。 梁嫤搭手上去,诊脉。 “她病了几日了?”梁嫤看着一旁的宫女道。 宫女垂着头,“这……” “两日前便有咳嗽,流涕,食欲不振的症状,是么?”梁嫤见她不答,便又问道。 “是……”宫女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低声说道。 梁嫤点点头。 宫女以为自己又免不了一顿责骂,甚至要被责打之时,却见皇后已经起身,向外间行去。 “怎的清理的宫人还未到此处?”梁嫤问道。 太子脸上一阵尴尬,“儿吩咐他们,这里晚些时候再过来……” 梁嫤似笑非笑的看了太子一眼。 因为对里头人更用心,所以怕宫人冲撞了她,待太子妃那里能脱开人之后,他亲自坐镇这里,再让宫人清理么? 这照顾的还真是够体贴周到了。 “上官良娣发病已经有两三日,隐瞒不报,这两三日只怕和太子妃还有过密切的接触,所以……”梁嫤缓声说道。 “阿娘!”太子忽而打断她的话,“是巧合吧?” 梁嫤将视线转向太子,“什么是巧合?” 太子微微蹙眉,阿娘的话,不是再说,太子妃的病,乃是上官云瑶传染的么? 这话倘若由阿娘口中说出,那怕是……他也保不住上官云瑶了吧? 梁嫤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自己养出的儿子,这心思她能猜不到? 她冷笑了笑,余下的话,便没有出口。 “让宫人清理殿中,清理的仔细一点!”梁嫤转过脸对藿香说道,“清理之时,袖口裤脚用绳子扎紧,手腕脚腕涂抹玉桂油。” 藿香领命。 梁嫤抬脚走到殿外。 殿外一株木芙蓉开的灿烂。 “总算是清理完了。咱们这儿能清理出什么来?老鼠?唬谁呢?寝殿里头怎么会有老鼠?”王静若身边的宫女看着被清理的宫人挪动纷乱的寝殿,不由抱怨道。 王静若却是看了她一眼,“都清理了么?旁的宫中也是一样?” “婢子刚才去看了,都清理了!”宫女点头答道,“清理东宫和太子妃的病有关系么?” 王静若微微眯了眯眼睛,“我怎么知道!都清理了?那上官良娣的宫中也清理了么?” “正在清理呢,听闻皇后娘娘和太子都在那儿!最先清理的便是太子妃的宫里头,最后才是上官良娣寝殿。”宫女回禀道。 王静若垂眸若有所思。 宫女正要去整理被前来清理的宫人弄乱的东西。 王静若却是忽而开口道:“回头再收拾,你去四处看看,有什么动静,立即回来禀告!” “是!”宫女立即转身而去。 “回禀娘娘,没有发现老鼠,倒是发现了这个!”宫人拿着一个灰扑扑的像是头巾样子的东西立在梁嫤两步之外。 太子也在皇后身旁站着,闻言朝那宫人看过来。 宫人手中的头巾,像是男子束发所用。 灰扑扑的,粗糙的布料,根本不是宫里的东西。 “这是哪来的?”太子皱眉问道。 “回禀太子,乃是上官良娣枕头底下发现的!”宫人说道。 太子闻言,脸色黑沉。 梁嫤的目光也落在那头巾之上。 见太子要上前亲自查看那头巾之时,她却是伸手拦住。 “将头巾放在沸水之中煮上片刻!”梁嫤说道,“你也去用稍微烫些的水洗手,换件干净的衣服。” 宫人一愣,但立即领命而去。 太子皱眉,“阿娘的意思是?” 梁嫤回头凉凉看他一眼,“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太子闻言,脸上有些不自在。 梁嫤笑了笑,看着盛开的木芙蓉,没有说话。 “娘娘,还有一个人病了!”藿香忽而上前道。 闻言,梁嫤和太子同时回过头来,“谁病了?” “上官良娣宫中的一个二等宫女病了,也病了几日,不敢说。今日才被清理宫中的宫人发现。”藿香禀道。 梁嫤去看了那宫女。 果不其然,那宫女竟比上官云瑶病的更厉害些。 脖子,腋窝的淋巴都肿了起来,穿着深领的衣服,领子边沿处可看到红疹。 呼吸之时,鼻腔不通,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混混沌沌的,眼中也了无生气。 不用摸,看她脸色也知道正在发热。 那宫女跪在耳房里头,门口守着两名宫人。 梁嫤站在外头,看着那宫女。 太子也在一旁看着。 梁嫤一直没说话,直到那去拿沸水煮头巾的人,将头巾带回的时候,梁嫤才指着头巾问那二等宫女道:“这头巾,你认得么?” 那宫女只看了一眼,便慌忙摇头道:“不认得,婢子不认得!” “看清楚了么就说不认得?”藿香在一旁呵斥了一声。 那宫女垂着头,无力有仓惶的说道:“婢子真的不认得,看清楚了,真的是不认得!” 藿香又欲呵斥。 梁嫤却是抬了抬手,制止了她,“既然你不认得,那你的病便是跟上官良娣的不同,那便不用医治了。” 梁嫤说着,叹了口气,“这病,若是不及时医治,身上的红疹便会溃烂。待到身上多处溃烂,溃烂的面积越来越大,又疼又痒,只怕想救也就不了你了!” 那宫女闻言,浑身一阵战栗。 “或许,你还能好好想想,想想这头巾你究竟见过没有,认不认得?倘若是想起来的早,没有到全身溃烂的地步,或许还有救?若是想起来的晚……”梁嫤摇了摇头,“那真是遗憾。” 那宫女颤抖着抬起头来,往外看了一眼,但仍旧没有开口。 梁嫤道:“将门关起来吧。” “皇后娘娘……”跪在里头的宫女喊了一声。 梁嫤淡淡看她一眼。 她却抿着嘴,没有了下文。 梁嫤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算错,如今你已经是病了五日,下颌,腋窝,腹股沟都有肿胀,腰间,后背,脖颈,都有红疹。再过两日,这些红疹就会开始溃烂。又痒又疼,越挠溃烂越严重。那滋味,只怕不好受。” 第341章推断 宫女战栗,似是十分害怕。 但她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那头巾一眼。 梁嫤冲藿香点了点头。 “关门!”藿香吩咐道。 宫人立即将那宫女的门给关了起来。 梁嫤转而回了太子妃的寝殿。 太子妃的病情已经稳定,这会儿喝了药,人已经睡了。 梁嫤交代了伺候之人,如何防患这种传染病,便摆驾离开。 未在同太子多言。 太子目送母亲离开,心头闷闷。 “这件事,怕是要扯上上官良娣呀!”次日一早,众人从太子妃寝宫回来之时。周简娘跪坐在傅良娣殿中,一面喝着茶,一面说道。 “咱们连太子妃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驱散回来,你怎知道要扯上上官良娣?”傅良娣饮了一口茶,在口中咂了一下茶汤的香味。 “姐姐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昨日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上官良娣殿前闹得不快,妹妹我都听闻了,姐姐能不知道?”周简娘笑说道。 “妹妹真是消息灵通,我还真是不知道此事呢!”傅良娣吹了吹茶汤,放了下来。 “姐姐不知?”周简娘挑了挑眉梢,“是,反正知不知的,也和你我扯不上关系。这次连皇后娘娘都劳动了,皇后娘娘已经多少年没有诊过病了?这次听闻,若不是皇后娘娘出手,太子妃腹中胎儿可就危险了!如此说来,那罪魁祸首,娘娘必定不会轻饶!” 傅良娣勾着嘴角笑了笑,“得个病而已,怎的叫妹妹说的,好像是有人在谋划一般?” “姐姐不知么?昨日东宫一通的大清理,说是要防鼠害,还不是和太子妃的病有关?东宫哪里有鼠害?就算是有,那也跑不到主子面前呐?怎的就跑到太子妃面前了?这里头要是没有人作?哼,我可是不信!”周简娘笑了笑,端起茶来,一口气喝光。 傅良娣垂眸看着茶汤,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眉眼之间都不难看出她此时轻快愉悦的心情。 周简娘笑了笑,“反正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想来与姐姐也是没有关系的,咱们这些无关的人,就等着看结果好了!” “太子妃没事就好!”王静若松了一口气,“倘若伤了六姐姐腹中孩儿……她就是一百条命也不够赔!” 宫女一面给她捶着腿,一面连连点头。 “你说,皇后娘娘让人清理上官良娣的宫中之时,清理除了一根男人的头巾?”王静若眯眼问道。 宫女又点头。 “男人的头巾……”王静若目中犹疑,“应该不会牵出更多的事情来吧?” 宫女愣了愣,“主子指的是什么事?” 王静若却是缓缓摇了摇头,“不会了,如此也就够了,太子妃的病是她传染上的,还险些害了太子妃腹中的孩子。至此一条,就够她受了!” “皇后娘娘并没有这么说啊?”宫女低声反问了一句。 王静若看了她一眼,脸上有些许不耐,“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还用说?” 上官云瑶和太子妃同时病了的事情东宫之人皆都知晓。 私下里也没少谈论。 可上官云瑶殿中还有一个二等宫女也病了的事情,却是没有叫外传出去。 梁嫤吩咐宫人守在上官云瑶殿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宫女门外更是驻守着两名宫人,不许给那宫女送吃喝,更不许送药。 只待那宫女自己肯说实话。 “阿娘怎的就确定那头巾一定和那宫女有关?”次日午后,太子忙完政务,寻到清宁宫。 梁嫤正在添减驱虫的药方。 闻言并没有抬头,只略停笔,琢磨了一下,又落笔写下三七。 “阿娘?”太子放缓语调,唤了一声。就像小时候撒娇那般。 梁嫤一直写完药方,将药方交给藿香,才转过视线看向太子。 “其实你也知道,那头巾会出现在上官云瑶的寝殿里,必然事出有因。但你不希望太子妃的病和上官云瑶有关系,所以,你不想承认那头巾和病、和那宫女有关系!” 太子摇头,“不是,阿娘,这本来就没有关系……” “那头巾,不是宫里的东西,一看就是民间的东西,而且是男人的东西。如此粗陋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上官云瑶的寝殿里,而且是她的枕头底下?那必然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的!患上斑疹伤寒的多是由鼠转染给人。宫中并无鼠患,原本不该有这种病,就算是有,也应该是由低等的宫人最先感染。可如今,感染之人,却是太子妃,良娣,和一个二等宫婢。”梁嫤笑了笑,“如此,还不够明白么?” 太子垂眸没有说话。 梁嫤却是淡声说道:“源头就是那块头巾。最先患病的,就是将那块头巾偷偷藏在上官云瑶枕头底下的那个二等宫女!接着是上官云瑶!上官云瑶自己染病,却为了讨好太子妃,未将自己的病情当会儿事儿,仍旧每日前去陪伴太子妃,搀扶太子妃散步,与太子妃亲密接触,所以,太子妃亦被染病。” “母后,不是这样的!”太子摇头说道。 “不是这样?那是怎样?”梁嫤笑了笑。 “这只是母后的推断而已!”太子有些固执道。 梁嫤点点头,“没错,是我的推断,不过要明白也不用等很久了,相信那个患病的宫女抗不了太久,就会招供。” 太子垂眸神色有些复杂,“上官良娣身边的宫女不是……没事么?她贴身伺候上官良娣,必然也会有直接接触的?” 梁嫤点点头,“也并非接触就一定会被传染,只是有一定的几率罢了,患病虽是时感外邪,但也要有内因诱发,倘若内部调和通达,便是有外邪,也不已入侵。” “娘娘,那宫女招了!”藿香急匆匆进殿禀道。 梁嫤闻言,抬眼看了看太子。 太子皱眉。 东宫,上官良娣殿前。 宫女跪在耳房里头,面色惨白,“娘娘……娘娘救命……婢子不想死,婢子不想全身溃烂而死……娘娘救命啊!” 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那宫女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昨日虽然也是病着,却不死现在这般,形容枯槁,像是从坟场里爬出来的怨鬼。 “说吧,头巾是哪儿来的。”梁嫤低声问道。 “头巾是王良媛身边的宫女海桐给婢子的,说只要婢子将这东西放在上官良娣经常能接触到的地方就行。别的婢子就不知道了……”宫女哭着说道。 梁嫤晓是有准备,此时也不禁蹙起了眉头。 太子脸上更是不悦,怎的一场病,又将旁人牵涉进来?王良媛? “她给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是什么?没打开看过?”梁嫤问到。 “没,没有,海桐给婢子的时候,是拿匣子装着的,外头又包了好几层的布,婢子要往良娣床头放的时候,才打开的!”宫女哽咽的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难怪她没有生病呢……” “娘娘,王良媛也是病了的。”藿香在一旁小声说道。 “她也病了?”梁嫤闻言有些诧异。 藿香点点头。 梁嫤转身欲向外行去。 立在耳房门口的宫人迟疑开口:“娘娘,这宫婢……” 梁嫤脚步不停,“此等背主之人,为一己私利陷害自己的主子,留她何用?火刑处置!” 那宫女一听,立即哭嚎起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听她哭声凄厉。 梁嫤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宫女将头磕的蹦蹦响,以为有专机。 却听闻道,“处理的时候,你们记得带上手套,袖口裤脚都要扎紧,手腕脚腕都摸上玉桂油。” 说完,她不再回头,抬脚离开。 宫女哭声凄厉,不过很快便被人堵住了嘴。只听得呜呜之声。 第342章处罚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王静若柔若无骨的福身行礼,可观其气色,红润健康,未有病态。 “听闻,你也病了?”太子开口问道。 王静若垂眸答道,“是,妾身前几日腹中冷痛难忍,请太医看过,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因为怕过了病气给太子妃,妾身这几日便告病未能前去给太子妃请安。听闻太子妃和上官姐姐都病了,妾身心中十分惶恐。” “良媛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梁嫤冷笑道。 王静若怯怯的看了眼皇后,立即摇头道:“妾身不敢,只是如实禀告。” 太子脸上不愉。 王静若却在心中窃喜,她就算是意有所指又怎样?她生了病,不过是腹痛,就不敢去给太子妃请安,怕过了病气给太子妃,可上官云瑶却明明身患有病的情况下,还日日去讨好太子妃,隐瞒病情不报,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你身边有个叫海桐的宫女?”太子忽而问道。 王静若微微一愣,怎么话题转的这么快? “婢子海桐。”她身边的宫女倒是先反应过来,福身答话。 梁嫤点了点头,“有就对了!” 说完,她转脸看着太子,“这件事,是你自己处理,还是阿娘帮你处理?” 太子张了张嘴,还未说话。 梁嫤便点头道,“知道了,还是阿娘帮你处理吧!” “来人,将王良媛和宫女海桐拿下!”梁嫤轻喝一声。 王静若登时怔住。 事情变化有点快,等等,她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将她拿下了? “上官良娣宫中的二等宫女,倒是于王良媛私交不错?”梁嫤笑道。 “娘娘说什么?婢妾听不懂啊?婢妾与上官良娣关系是不错的,与她的宫女并不相识啊!”王静若瞪眼说道。 梁嫤点了点头,“或许是不相识吧,人嘛总要有所图,或钱,或地位,只要拿捏好了,收买人心不是难事。” 王静若连连摇头,“娘娘说什么,婢妾听不懂!” “哦,对了,阿丑呢?”梁嫤忽而转过脸,看向藿香。 怎的话题又转到阿丑身上? 皇后娘娘究竟要说什么? 在场之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子虽听闻了上官云瑶宫中宫女的供词,此时却又有些拿不准阿娘要做什么。 “回禀娘娘,阿丑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藿香禀道。 “回来的正好,让她进来吧。”梁嫤点头,看着王静若笑了笑,“其实你方法不错,多年前,本宫在江东的时候,也曾被人如此陷害过,方法倒还不如你这般迂回。不过如今不是十几年前了!” 王静若心中一紧,只干巴巴的摇了摇头,口中的辩驳却是一时没了声音。 阿丑快步进来。 她常年行走宫外,不同于宫婢的娇柔,倒是一身飒爽之姿。 “回禀娘娘,仁济堂接诊的斑疹伤寒病人,经查,有一位,乃是东宫采办的家室。这位东宫采办不常居于家中,且其家眷患病以后,只归家两次送银钱,并未在家中久留,未染病。这位东宫采办,同王良媛身边宫女海桐乃是同乡,交往密切,于不足半月前,海桐还曾给过东宫采办一笔为数不小的银子。”阿丑声音清脆,面上白纱,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好巧啊。”梁嫤笑看着王静若,“对不对,王良媛?” 王静若一惊,膝头一软,在地上跪了下来,“娘娘,这是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你利用身边宫女得知东宫采办家中,有个得了疫病的病人。便送钱给东宫采办,让他取那病人用过的东西,最好是贴身之物,交给你。你怕自己染病,根本没看东西是什么,就交给上官良娣身边的宫女,让她将东西放在上官良娣经常能接触到的地方。你知道,上官良娣每日都会去陪太子妃一段时间,或读书,或陪太子妃散步。你嫉妒上官良娣比你得宠,又比你得太子妃喜欢,便暗算她患病,希望她会将疫病传染给太子妃,如此,太子妃必然会恼了她。就算她没有顶着病体去侍奉太子妃,没有能将疫病传染给太子妃,也会因为生病不得不和太子妃疏远。不管是哪个结果,无疑对你都是有利的。”梁嫤缓声说道。 王静若连连摇头。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你一直让那宫女关注上官良娣的情况,发现那宫女有病症出现时候,你便不再和那宫女联系,估摸着那宫女发病的时间,自己随便找个病因,抱病不去请安,言称自己是担心过了病气给太子妃。越发显得生了病还不知避讳的上官良娣不知轻重,难免加重对她的惩罚。”梁嫤点点头,“你算计的不错,时机也把握的很好,就算上官良娣身边的宫女得病,也跟你攀不上一点关系。唯一的纰漏就是,你没有看东宫采办给你的,那病人用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王静若此时,已经有些瞠目结舌。 “如果你知道,是一个男人的头巾,且一看就不会是出自宫中的东西,想来你不会将它放在上官良娣的寝殿之中的吧?因为一旦搜查,就太容易暴露了!”梁嫤叹了口气,“也是上官良娣时运不济,一个病患用过的东西,放在自己枕头底下那么几日,竟然毫无察觉!” 王静若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娘娘,婢妾没有……婢妾没有……” 太子眸色深沉的看了眼自己的阿娘。 原来阿娘昨日看到那头巾以后,已经叫阿丑去查了么? 阿娘今日在听到那宫女招供以前,其实已经猜到结果了? “不承认也没关系,慎行司多得是刑具让你承认。你不过是王家次房嫡女,险些害了王家长房嫡女和她腹中骨肉,你觉得,王家会庇护你么?”梁嫤笑了笑,“太子妃是你的堂姐,王家在京中,在朝堂势力盘根错节。你若是老实本分,你可以在东宫过得很好。不需理会旁人,旁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你。可是你将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梁嫤的语气忽而便的森冷,“你在做这些以前,难道没有想过,太子妃会被传染,会危及她腹中孩儿么?你没有为自己的堂姐考虑,也没有为太子的嫡长子考虑过么?” 王静若不知是不是被梁嫤森冷的口气吓到,口中已经顾不得辩白,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你们争风吃醋,本宫不管,可你们的手伸到本宫嫡孙的身上,那就不行了!伸手,剁手!伸脚,跺脚!”梁嫤说完,嘴角冷冷勾起。 王静若则吓得浑身一软,匍匐在地。 太子在一旁垂了垂眼眸,不发一语。 梁嫤看了太子一眼,轻叹一声,“女人多了有什么好?” 太子脸上一阵尴尬。 “王良媛废黜良媛封号,关入冷宫。海桐杖毙。”梁嫤说完,起身离开。 “娘娘,娘娘!婢子是被人挑唆的!娘娘!娘娘开恩啊!婢子是受人挑唆,受人蒙蔽……娘娘……”王静若挣扎着说道。 却见皇后娘娘离开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她如今连良媛都不是了,还险些害了太子妃的子嗣,宫人自是不再客气,抬手堵了她的嘴。 王静若挣扎着,呜呜哭着,被人拖了下去。 她的宫女更是整个人好似都吓傻了,软成了一滩泥,杖毙…… 宫女脑中反复回荡这两个字,连求情和哭喊都忘记了。 宫中多少年没有杖毙过宫女了……倒是叫她又破了例。 太子的脸色十分沉冷。 他提步追上梁嫤,“阿娘,此事还是因王良媛而起,上官良娣乃是被害,如此……” 他话未说完,梁嫤便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桢儿,你不像你阿耶,你阿耶身边只有我,所以,他无论如何偏宠与我,偏袒与我,都没有人能说什么。当然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受到了诸多的阻力。那时你尚年幼,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多少大臣联名逼迫你阿耶充盈后宫。可你阿耶都顶住了压力。所以才有今日他与我这般肆意。你所求不同,内宫人多,便不能肆意而为,要平衡!想要偏袒与某个人,就要考虑她有没有能力应对你对她偏袒之外所带来的影响。如若她还不够成熟,不够强大,不能接受,那你,就不能让人看出你的偏袒来!” 太子闻言,微微蹙眉,看着自己的阿娘。 梁嫤笑了笑,“心中有想护着的人,就得让她处处占着理字。” 太子点了点头,“儿知道了,阿娘。” “这次的事情,虽然是王良媛闹出来的,但上官良娣隐瞒自己的病情,将病气过给太子妃,险些危及太子妃腹中孩儿,是不争的事实。已经处罚了王良媛。上官良娣,也不能不罚。”梁嫤说道。 太子闻言,似想要开口,但想到阿娘适才的话,便将话又忍回了肚子里。 梁嫤道:“那便罚她半年份例,禁足一月。” 太子颔首,算是认同。 第343章心诚 梁嫤亲去看望了太子妃,又为她施针,病情已经控制住,身上冒出的红疹已经褪去,淋巴结的肿胀也消了。 太子妃还笑意盈盈的向皇后娘娘请了安,瞧上去精神也是好了很多。 梁嫤便让药停了,以免药力对胎儿有不利影响。 太子妃还未得知前因后果,事情理清楚之前,太子让人瞒着太子妃。 如今眼见太子妃眼中疑惑,梁嫤笑了笑,起身道:“本宫还有事,太子妃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明日再施针一次,就可。你们夫妻二人,聊聊吧。” 说完,将太子留下面对太子妃的满腹疑惑。 梁嫤并未离开东宫。 出来太子妃的寝宫之后,倒是向上官云瑶的寝殿走去。 陪在一旁的藿香,阿丑都看了看梁嫤的背影,窃窃私语两句。 梁嫤回头看她们一眼,“说什么呢?” 藿香笑了笑,“娘娘,我们在猜,您心里究竟偏袒着谁呢!” 梁嫤闻言,没有理会两人,迈步进了上官云瑶的寝殿。 宫女正在殿中喷洒驱虫的药水。 屋里也焚着驱虫之香,驱虫的香不似宫中其他香那般好闻,带有药味,所以平日里用的很少,只有夏日防蚊虫的时候,才会在主子外出时燃一燃。 梁嫤倒是喜欢这种隐隐约约的草药香气。 上官云瑶已经起身,面色还有些苍白无力。 见到梁嫤前来,她很是意外。慌忙上前行礼,“不知皇后娘娘大驾,未能远迎,给皇后娘娘请安!” 梁嫤抬了抬手,面上带着笑容。 “不知者不罪。本宫来,并未知会你,你有失远迎,自然无过。” 梁嫤先落了座,示意上官云瑶也坐下说话。 上官云瑶跪坐一旁,十分局促。 “不过倘若是知道,却装作不知,那就是过犯了。”梁嫤又道。 上官云瑶闻言,身子一颤,面色紧张的抬头,“娘娘……” 梁嫤和煦看她,眼中平淡,并未包含责备之意。 上官云瑶心中的紧张忐忑,略安定下几分,深吸了口气,有些混沌的脑中似也清明了几分,“是,娘娘,婢子明知身体抱恙,却装作没事,仍旧前去太子妃面前侍奉,是婢子过犯。” 梁嫤点了点头,“前段时间,你日日前去清宁宫请安,去的好好的,本宫却突然免了你的请安,不许你再前去,你可知为何?” 上官云瑶微微摇了摇头,“必定是婢子愚钝,惹了娘娘厌倦,婢子心中实在愧疚。” 梁嫤却是笑了笑,“愚钝?本宫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讨好’两字只会写,不会做,可你却不但会做,而且做得很好,叫人心中舒坦。你心思聪颖早慧,可实在谈不上愚钝!只是,你毕竟年轻,以为讨好,讨到了就是好。殊不知,这讨好不仅是要给你想要讨好的人看,也被一旁无关的人盯着呢!” 上官云瑶当初给梁嫤请安,自然是存了讨好的心思的。 内宫之中,还能有大过皇后娘娘的女人么?若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庇佑,日后自然是无忧的。 可这般话被娘娘这般直白的说出来,她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年轻人,难免面皮薄。 梁嫤笑了笑,“你的好,我收下了,不想你太过扎眼,便不许你去了,当然,当时也是个特殊的时候。” 如何特殊她没有说,上官云瑶心中也隐隐知道。 “你会说话,会做人,又肯俯下身子,低下头,耐心伺候太子妃,你的讨的好,太子妃也领下了。这自然就叫旁人有些看不过眼,怎的各处的好都落在你身上?嫉妒,陷害,不足为怪。”梁嫤说道。 上官云瑶颔首,轻叹,“娘娘说的是,是婢子太过心急了。” 梁嫤点点头,“人活在世,或为名,或为利,但不论为什么,都是想叫自己过得更好些,这本无可厚非。不过想要走得长远,就不能只看着当下。急于求成往往使得其反,待人以诚,方能长久。” 上官云瑶连连点头。 梁嫤却是没有忽略她眼中些许的疑惑不解。 “你的诚心,想让太子妃看到,便不能急在一时的表现,不浮于表面,谨慎言行,也少为自己招揽嫉妒的祸端。”梁嫤缓声说道,想到上官云瑶如今的年龄,她不禁笑了笑,又将话说的更明白些,“本宫罚了你半年的份例,禁足一月。这期间,你就好好呆在寝宫里,沉定下心来,好好练字,好好读书,我瞧你最近的字有所精进。集贤阁藏书丰富,你便是去不了,也可叫身边人去借了书来读。太子妃那儿,待禁足之后再去赔罪吧。日后也不要总往跟前凑,心到了,比流于表面的人到了更好。” 上官云瑶连忙颔首应是。 梁嫤想想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起身离开,临了,回头看她道:“一句老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谨记。” “谢娘娘提点。”上官云瑶稽首。 梁嫤离开东宫。 藿香和阿丑在她身后挤眉弄眼。 梁嫤轻咳了一声,“又在说什么?” “没什么,娘娘!”藿香忙道。 “娘娘,藿香说,她今日听了娘娘的话,回头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这讨好人之道。”阿丑笑着说道。 梁嫤闻言笑了笑,“无非一个诚字。” “那倘若是想要讨好的人,和自己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那还如何诚?”藿香问道。 “利益冲突,那就不是讨好,是算计了!”阿丑瘪嘴,点了点藿香的脑袋。 “待人以诚的前提,是待己以诚。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做无谓的妄念,就不会将自己置身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梁嫤说到。 人生在世,要学会放手,学会豁达,学会宽容,才不会活得那么辛苦,才能过的更好。 再多的名利,再多的权势,倘若没有一颗宽仁的心,一样难以过好这一生。 太子妃终究是虚惊一场,安然康复。 上官良娣被禁足,罚了份例。 新宠王良媛落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傅良娣一面修剪着花枝,一面轻笑,置身事外的人真是轻松。这件事看起来她什么好处也没得到,可是细想起来,没有坏处,不就是好处么? 来日方长,她还可以慢慢谋划。 那个咋咋呼呼的周简娘,心思单纯,说话难听,只怕是都不用自己怎么动心思,她就能得罪了人吧? 只不过她也不是很得宠,且大家都知道她没心没肺的性子。这个还是放着,晚点在用。 那叶辛娘,叶良媛看起来又是一副与人无争的样子,什么事儿都不往前站,算不上的宠,却也月月都能排上一两次侍寝的机会。看起来,也是个不好利用的。 原以为王良媛这次的事儿,能掀起大的风浪来,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快就将事情平息下去。 王家的女儿险些害了王家的太子妃,这么一处罚,连王家人自己都没话说,还只能在太子面前处处陪着小心。 只是没了王静若这般争强好胜,又自诩聪明,甘愿给她当枪使的人还真是不多了。 傅良娣手中金剪一抖,一个原本要留着的花枝,却被啪的剪断。 她看着掉落在桌案上头的花枝,连连摇头道:“可惜,真是可惜了!” 第344章绿萼梅 “桢儿,阿娘煮了好茶,你来尝尝。”梁嫤跪坐在席垫上,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于东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日。 当初险些危及到太子子嗣的风浪,也渐渐平息下去。 一切好似没有什么不同,可一切又好似都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谁也说不上来。 “阿娘叫我来,就是让我来吃茶呀?”太子在梁嫤对面的席垫上跪坐下来。 梁嫤笑了笑,“阿娘请自己儿子吃茶,不行么?” 太子摇头,轻笑,“没有,自然是行的。” 他端起茶碗,浅饮一口,不禁眉头微蹙,“唔,太苦了!” 梁嫤笑了笑,“这茶虽苦,却是于身体有益的,你常常熬夜辛苦,喝点清苦的茶,疏泄内火,于身体十分有益。” “多谢阿娘!”太子闻言,忍着苦,又喝了一大口。 瞧见阿娘也是小口小口喝着,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他不禁耐下心来品品茶中余味。苦涩之余,似乎确实有点不同的香味。 “听闻桢儿自小,记忆力便十分的好,《礼记?大学》桢儿一定背过吧?”梁嫤笑了熊,放下茶碗。 太子缓缓抬头,“是,儿背过。” 梁嫤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呃,后面是什么来着?” 梁嫤皱眉像是一时要显摆,却又想不起来般,面上有些许尴尬。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太子缓声说道。 “对对,就是这段。”梁嫤笑着又端起茶碗。 太子面上却已经恍然,阿娘哪里是来请他吃茶的,分明是来教导他的。 “前几日,东宫的事情,叫阿娘费心了!”太子拱手弯身,向梁嫤失礼。 梁嫤笑了笑,“作为阿娘,我帮着自己的儿子,自然是应该的,费心也是应该的。可桢儿,你长大了,你是储君,你从六岁时被立为太子那一刻起,你就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阿娘相信,不用阿娘提醒,你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修身齐家治国,而后天下平。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相信这一定是你心中的愿景。” 太子垂眸没有说话。 终于,还是要说了么? 终于,还是要到了离别的时刻了么? “阿娘相信,不管是一世一双人,还是齐人之福,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心中一定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需要做什么。后宫安稳,是前朝安慰的前提,朝堂安稳,是天下安稳的前提。”梁嫤脸上一直带着笑脸,声音也十分柔和,并没有谈论起这个话题的沉重和严厉。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便是你不舍,阿耶和阿娘也会放开手,让你自己去面对这一切。不是阿娘不愿为你的内宫你的事情操心,你长大了,桢儿。”梁嫤说完,又端起案几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水。 还真是苦,成长是苦,离别是苦。但若没有前头的苦涩,何以品尝后头余香? “别放任自己的东宫,也别放任自己,你就是管不好,阿耶阿娘也是一样要离开的。所以,莫要为了留住我们而纵容。”梁嫤放下茶碗,笑着说道。 太子垂眸,没有作声。 东宫的事情平息以后,他一直什么都没做。 他以为自己的不作为,会让阿耶阿娘不放心,觉得他没有长大,而在京城多留些时候。 原来,他的不作为,阿娘也看在眼里。 他看了看面前苦涩的茶水,端起茶碗来将茶水进灌进口中。 苦,真是苦。 可这种苦涩好似真的是良药,自己喉中有些发干发痒,这茶水咽下,好似喉中的痒痛就立时被舒缓了。 “多谢阿娘!”太子笑了笑。 上官良娣一月禁足期满。 太子并未向上次一样,立即招幸她。 她只是去向太子妃请安之时赔了罪以后,便多数时间都呆在自己的寝殿中。 未向往常一般陪在太子妃身边。 太子妃如今已经有八九个月的身孕了,身子越发沉重,她身边都是太子精挑细选出来伺候之人。不需要她前去卖好。 她在寝宫之中,专心读书练字。 她发现心静下来了,字自然就精进了。 原来写字,也不只是熟能生巧的事,心境,是比技巧更重要的东西。 宫女半夏倒是发现,自从禁足以后,主子的笑容倒是比以前更多了。虽然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却是比以前少了。 但这也未能影响主子的心情。 上官云瑶解了禁足的第三日。 傅良娣前来探望。 “妹妹真是好雅兴,练字呢?”傅良娣来到桌案边,垂眸笑道。 上官云瑶笑了笑,没做声。 “梁氏医案?妹妹这是打算学医呢?”傅良娣笑道。 “多知道些医理,总是好的。”上官云瑶缓声说。 傅良娣看了看窗外,轻叹了一声,“是啊,若不是皇后娘娘,太子妃上次可是……还好都过去了。平日里见到王良媛也是天真烂漫,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上官云瑶一直低头写字好似根本不为她的话所动。 傅良娣继续道:“听闻她以前和妹妹你还是闺中好姐妹呢?怎的会用如此阴狠的手段害人?还险些害了自己的堂姐!” 傅良娣以为上官云瑶总要跟着她抱怨两句。 却听闻道上官云瑶摇了摇头,“人都有想差的时候。害的太子妃生病,却是我的不是,怎能怪到她身上呢?” 傅良娣闻言,不又皱眉,停了片刻才挑眉道:“那妹妹是觉得,皇后娘娘对王良媛的处罚太重了?” 上官云瑶终于停下手中笔,侧脸看着站在桌案一旁的傅良娣,“傅姐姐说什么?王良媛?哪里有王良媛?” 傅良娣闻言一噎,讪讪笑了笑。 上官云瑶也笑了,“姐姐真是爱开玩笑。” 说完又低头去写字。 傅良娣略停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两个人说话的事上官云瑶并没有告诉太子。 可两个人相处了多长时间,都说了些什么,说话的神态语气,最后却全然进了太子的耳朵。 太子当晚原本应该去傅良娣寝宫,却是没去。 傅良娣等到半夜,也不见人来,后来等不及,叫宫人去打听,才知道,太子歇在了崇文殿。 许是忙于公务吧。 太子勤勉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傅良娣并未多想。 可第二日,东宫多出来的一位傅良媛,却是叫她大吃了一惊。 这位傅良媛也是傅家的女儿,闺名慧文,称为文娘。是她叔父家的幼女。 据说昨夜里,傅文娘在花园里偶遇太子,被太子殿下看重,昨夜招幸。太子殿下十分满意,这便封了良媛。 傅文娘前来向她请安的时候,她还有些愣怔。 怎的那般巧? 怎的昨日轮到她侍寝的时候,就遇见了傅文娘? 为何偏偏那么巧的也是她傅家的女儿? 宫女在一旁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笑道:“文娘起来吧,不必太客气,本就是自家姐妹,日后一起伺候太子殿下,更要尽心才是。” 傅文娘性子温婉,闻言颔首又福了福身才起来。 傅良娣笑的和煦,可心中有多别扭,只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只是巧合吧? 这傅文娘虽然温柔娴静,可相貌不算十分美艳,起码定是不如她的。 太子忽而招幸她,只是心血来潮吧? 不会有旁的意思在里头吧?想要提点她?警告她? 不会不会,她又没做什么,老实本分,怎么会失了太子的心呢?一定是她想太多,这就是个巧合而已。 赶在她侍寝的时候,招幸了傅家旁的女儿,并封了良媛,倘若只是巧合的话。 再次轮到傅良娣侍寝之时,临时改了傅文娘侍寝,就不是“巧合”能说得通的了。 傅良娣心中惊疑不定。 她究竟是哪里惹了太子不高兴了? “姐姐也在啊?”傅文娘站在亭外向傅良娣打招呼。 风过凉亭,有些冷意。 傅良娣转过脸来,看着亭外站着的傅文娘,点了点头,“是啊,妹妹也来吹风么?” 傅文娘笑了笑,“不是,天寒,听闻落雪阁外头有一颗绿萼梅树,我去瞧瞧梅花开了没有。姐姐怎的在这里吹冷风?” 傅良娣看着她,“吹吹冷风,好让脑子清醒。绿萼梅要到腊月才能开呢,如今定然还没开。” 傅文娘笑道:“那去看看结了多少花苞也好。” 说完福了福身,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离去。 “绿萼梅现在怎么会开,真是没见过世面。”傅良娣身边的宫女低声道。 傅良娣轻嗤一声,“也不知怎的撞了大运,在家中的时候属她胆子最小,最怯懦,见到我低头敛目恭顺的很!如今却是一再夺我的恩宠!你瞧她跟我说话时那神态!好似有多了不得似的,不过是借着我的运气爬到了如今的位置,还以为能在我面前嚣张了?” “良娣说的是呢!”宫女连忙奉承道,“良娣不过是念着她是自家姐妹,不然岂能容她得意?” 傅良娣,冷笑一声没说话。 晚间时候,却瞧见太子身边的宫人前来。 傅良娣甚是诧异。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傅良娣问道。 “殿下送礼给良娣。”宫人奉上一个长条形的匣子。 傅良娣双手接过,谢过宫人,让宫女给了赏钱。 心中激荡不已,太子人虽没来,却是让人送了礼来,是表示心中惦念着她的么? 傅良娣脸上满是笑意,抖着手打开太子让人送来的匣子。 “良娣快瞧瞧是什么好东西?”宫女也在一旁声音兴奋道。 可看到匣子里的一枝盛开的绿萼梅的时候,傅良娣和她身边的宫女都愣住了。 第345章笼中雀 “这……这是什么意思?”傅良娣有些失魂落魄。 宫女却是笑道:“哇!绿萼梅真的开了呢!太子殿下果真是惦记着良娣,见绿萼梅开了便立时遣人送来!只怕旁人都没与这份待遇呢!” 傅良娣的脸色却是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登时倒退两步,跌坐在坐榻之上,形容有些狼狈。 “良娣这是怎么了?”宫女连忙上前相扶。 傅良娣却是指着凭几上的匣子,“太子殿下是警告我呢……” 宫女狐疑看了眼匣子,又看了看匣子里躺着的绿萼梅,摇头不解,“警告良娣什么?” 傅良娣垂眸,眼中有些慌张,“是觉得我对她不够客气?可她只是良媛,我乃良娣,且我是她的姐姐……我需要对她多客气?能笑脸说话已经足够了吧?” 她喃喃自语,“不是不是……太子殿下不是如此计较小节之人,定然是旁的原因……是什么?” 她慌乱的有些难以集中精神,自然理不出头绪。 一夜辗转反侧,晨起之时,傅良娣还没有昨夜里躺下时脸色好。 宫女为她梳妆时,不禁有些担忧,“良娣,昨夜听您一直翻着没睡好……您莫要想太多了……也许太子殿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送您梅花呢?” 傅良娣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说话。 那宫女道:“您瞧,我找出了那只青瓷广肚窄口瓶,那只梅花插进去是不是正好?” 傅良娣顺着那宫女的手指看去。 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那一只绿萼梅上,点点日光,轻轻跳跃。 却是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不是……不是……” 她猛的摇头,正在给她梳头的宫女不防备,一下子扯到她的头发,吓得连忙跪地认罪。 傅良娣却是不耐烦的摆摆手,“起来,快些梳头,我要去看看上官良娣。” 宫女不敢多说,连忙起身。 傅良娣前来之时。 上官云瑶正倚在窗前,翻着书册。时不时的一个人傻笑。 傅良娣站在一旁瞧了她好久,发现她看书不是装装样子,是真的在看书,真的被书吸引。 “上官妹妹。”傅良娣迟疑的开口道。 上官云瑶放下书,“瞧我,只顾着要看完这页在说,倒是冷落了姐姐。姐姐快尝尝,前几日我照着书中的法子,自己制了点香片茶,姐姐试试合不合口味。” 说罢,摆手让半夏去取香片来烹茶。 傅良娣叹了一声。 “姐姐怎的面有忧色?”上官云瑶问道。 “我……”傅良娣开口却又迟疑。 周简娘虽然和她要好,可周简娘说话难听,性子简单,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只怕她更想不明白。 叶良媛沉静,不爱同她们来往,对谁都淡淡的。自己和她没有话说。 唯有上官云瑶,在东宫几番波折以后,倒是越发的待人亲和,对谁都笑脸相迎,说话也坦荡诚恳。 “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想请妹妹帮我琢磨琢磨?”傅良娣在席垫上跪坐下来。 上官云瑶让人摆了案几,与她对面而坐,亲手烹茶,烹茶也是认真而为,每个动作都透出精心,好似在她面前坐着的不是会和她争抢同一个男人宠爱的女人,而是她的好姐妹,好亲友一般。 傅良娣看着她的动作,她认真的神态,心中戒备也不由放缓起来,心中犹豫更少了几分,“妹妹爱读书,可知道,这绿萼梅赠人,可有何含义?” 上官云瑶将茶碗送到傅良娣面前,“解花语啊?绿萼梅……梅花,‘并蒂连枝朵朵双,偏宜照影傍寒塘。只愁画角惊吹散,偏硬纷飞最可伤。’嗯,还有,‘寒水一瓶春数枝,清香不减小溪时。横斜竹底无人见,莫与微云淡月知。’不知姐姐的梅花,应得是何景啊?” 傅良娣看她一眼,挥手让自己身边的宫女退开。 上官云瑶冲半夏点了点头,半夏也十分有眼色的退到了外头。 “乃是昨日我在凉亭,遇见傅文娘,傅文娘说她要去看看落雪阁前头的绿萼梅开了没有。我告诉她定然没开。她说去看看花苞也是好的,然后我们就没再说话了。晚间太子殿下便让人送来了绿萼梅。”傅良娣轻叹一声,抬手按了按额角。 太子殿下已经两次故意将她的侍寝的日子给岔过去,这在以往是没有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便是东宫里谁有事儿,也断然不会是她有事儿。 可是怎的就忽然惹了太子厌弃了? 若非这段时间她一直纠结与这个问题,这一枝梅花,怎的也不至于会让她乱了心神。 上官云瑶却是笑了笑,端起茶碗来,轻抿了一口,“这香片不错,姐姐尝尝?” 傅良娣哪有心思品香片,可自己上门是客,不好拂了上官云瑶好意,端起茶碗来浅饮一口。 “嗯,不错不错。”她点头道。 “太子殿下这枝梅花,也许是想告诉姐姐,东宫的事情没有什么能瞒过太子殿下的眼睛。”上官云瑶放下茶碗,缓声说道。 傅良娣微微一愣,“嗯?” “姐姐看,您与傅良媛不过几句话打招呼的事儿,原是一天里头最小,最不起眼的一件事吧?可偏偏这么小,这么不起眼的一件事都能让太子殿下知道,太子殿下这是提醒您呢!”上官云瑶笑了笑。 “提醒我什么?”傅良娣顺口问道。 “姐姐想要什么?”上官云瑶笑着问。 要什么?宫里的女人能要什么?恩宠呗! 傅良娣没说话。 “太子殿下的恩宠,是随殿下的意愿来的,殿下愿意将恩宠给谁便给谁,咱们应该做的,便是修养自己,让殿下忙完前朝之事,回到内宫里来,能放松心情,愉悦身心。殿下不想回到内宫比在前朝还累,还得面对咱们姐妹间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其实殿下也不是不允许咱们争执恩宠,乃是看咱们是如何争!”上官云瑶笑了笑。 傅良娣眉头微蹙。 “算计旁人是争,提高自己也是争,争奇斗艳是争,不争不抢也是争,只看太子殿下愿意看到何种争,不愿看到何种争罢了。”上官云瑶又吃了口茶,放下杯盏,“妹妹的话,姐姐若觉得可听,便听听,若觉得不入耳,便一笑了之吧。” 说完,她便要起身。 傅良娣连忙抬手按住她的手,“上官妹妹!” 上官云瑶朝她笑,“姐姐请讲。” “这话……”傅良娣有些犹豫。 “这话,多半是我自己所想,但若没有皇后娘娘提点,我也想不了如此通透。姐姐是明白人,想来前些日子的事,着实是惹恼了皇后娘娘,自然也惹恼了太子殿下。”上官云瑶笑着说。 傅良娣点了点头,“可我……没做什么呀?” 上官云瑶沉吟片刻,“也许是太子殿下以为姐姐存了争执的心思,所以提醒下姐姐。也许太子殿下是想杀鸡儆猴,姐姐可千万莫要冲动,做了那鸡呀!” 上官云瑶说完,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风吹过枝头,仅挂着寥寥几片黄叶的树梢随风摇晃。 桌案高几上摆了几盆水仙,此时正含苞待放。 傅良娣咂摸了一下上官云瑶的话,话是正经话,怎么听着怎么这么像骂人呢? 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宫里的女人,那个是不争不抢的……怎么看出了我有搏宠的心思,就要……”傅良娣低声嘟囔道。 “姐姐,适才我已经说了,自然人人都是想争宠的,只看你愿意怎么争罢了。叶良媛平日里与人无争不是争么?与人无争,清心寡欲,让太子殿下觉得在叶良媛那儿能得到放松,身心舒畅,自然那不争,就是最有利的争了!姐姐可看到太子殿下何时疏漏叶良媛的侍寝?”上官云瑶低声说道。 傅良娣看她一眼。 半晌,笑了笑,“妹妹如今,这般和善,这般又是读书,又是写字,修身养性,也是另一种争法?” 上官云瑶爽快的点头,“是啊,不怕姐姐笑,全心沉浸下来,才是不争为争的最高境界,妹妹还差得远呢!” 傅良娣离开之时,觉得脑子里这“争”和“不争”,被上官云瑶绕得有点晕。 回到自己殿中之时,她忽而想起,太子殿下招幸傅文娘的那日,不正是她和上官云瑶说话,话中多少有挑唆上官云瑶和王家关系之语那日么? 她抬眼,目光落在那枝被宫女插在细口瓷瓶里的绿萼梅上。 太子殿下送来这只梅花,真的是在警告她,东宫的事情没有能瞒过他眼睛的? 是想要告诉她,莫以为躲在后头,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将旁人当枪使? 傅良娣忽而觉得身上有些冷。 倘若真是这样,那王静若陷害上官云瑶,还险些害了太子妃的事儿,太子殿下会不会也算到她的头上来? 她一开始也挑唆了王静若来着…… 不会的,不会的…… 傅良娣拍着心口,“莫要自己吓自己了!” “姐姐!”傅文娘寻到傅良娣殿中,“给姐姐请安。” 傅文娘在家中之时,并不显眼,且性子文静,众姐妹反衬之下,越发不起眼。如今有太子恩宠,这般盛装打扮下来,竟也是光彩照人。 傅良娣连忙笑道,“妹妹快别客气了,自家姐妹,何须见外。” 傅文娘起身,“姐姐写了家书么?” 这问题问的傅良娣一阵茫然,“家书,没有啊?怎么了?” 傅文娘看了她一眼,狐疑道:“姐姐不知么?二伯父要被调往西北军营了。原以为姐姐定会写家书回去问候的,怎么,姐姐不知么?” 傅良娣闻言一怔,茫然摇头,“我爹要被调往西北,怎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傅文娘闻言,尴尬垂头,“如果姐姐都不知道,许是我听错了,消息有误呢,若是确定了,殿下怎么会不告诉姐姐知晓!定是我听错了,姐姐莫往心里去!” 傅文娘说完,就慌慌张张的告辞了,脸上很是有些忐忑。 “我爹要去西北怎么我不知道?是太子殿下的决定么?”傅良娣皱眉低语。 傅文娘都知道了,她却丝毫不知情。 她敢在宫中挑唆旁人不合,争夺太子宠爱,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得圣上倚重的爹爹么? 如今爹爹要去西北军营了? 那她在宫中还有什么依仗? 是了…… 傅良娣忽而想到上官云瑶的话,她们入得宫中,家中的依仗又能算得了什么? 唯一可以依仗的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宠爱罢了。 傅家就算在得圣上倚重,可以有她,就可以有傅文娘来代替她。 都是傅家的女儿,想来傅家一定不会为一个嫁出门的女儿,来和太子扭着来的。 除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她根本没有旁的依仗! 何止东宫在太子殿下掌控之中,她们每个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子殿下的掌控之中呢…… 她登时跌坐在地。 宫女见状慌张上前,“良娣,良娣您怎么了?” 傅良娣怔怔坐在席垫上,惶惶摇头。 她自诩聪明,自诩躲在暗中挑唆旁人,坐收渔翁之利。以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就是后头的雀鸟。 却不知自己其实一直都是旁人笼中雀,一举一动都在这宫中真正的主子眼皮子底下呢! 第346章离别 “将那梅花撤去吧!”傅良娣抬头看着窗边高几上摆着的细口花瓶道。 宫女一怔,连忙点头,“婢子这就去。” 宫女起身刚要拿下花瓶。 傅良娣却又道:“不不,摆着,摆着!” 宫女拿着花瓶,一时不知到底该摆着,还是该撤下。 傅良娣看了她一眼,“摆着!也好时刻提醒我自己,莫要做了杀鸡儆猴那鸡呀!旁人谁做我不管,我却是不能再犯傻了!” 宫女闻言,心下莫名,但总算明白主子是真的又不叫撤走了。 又将花瓶摆好,宫女心下暗叹,这宫里的侍从不好当,宫里的主子也不是好当的呀,单是太子殿下赏赐一枝梅花而已,瞧瞧自家主子已经从昨晚到现在都精神恍惚了。 次日给太子妃请安之时,傅良娣甚至直接告了假。说自己似乎是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太子妃,不敢打扰太子妃。就连侍寝的玉牌,她都主动请太子妃给撤下,待病好了,再挂回去。 这撤下容易,再挂回去,就得看顶上太子妃的意思了。 “良娣,傅良娣是怎么想的?”半夏一面搀扶着上官云瑶,一面小声问道。 上官云瑶笑了笑,“傅姐姐还是聪明人,她大概想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已是惹了殿下不高兴了,避一避风头,不与人争抢,自然是为了日后能过的更好更平顺。” 半夏莫名的点点头,“还真是复杂呢!” “说复杂也复杂,其实说简单,也简单。”上官云瑶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希望后宫的女子都能爱他,又都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不争不抢。心愿简单,可要做到,着实不易。” 半夏拽了拽她的袖子。 上官云瑶一回头,却是一惊,慌忙就要下跪。 面前人抬脚迈近一步,握住她的手,制止她跪下的动作。 “殿下……”上官云瑶回忆着自己适才的话,有没有不敬之处,昨日才提醒了傅良娣,怎的今日自己说话就不注意呢! 太子抬手挥了挥。 海桐和太子身后的宫人连忙退远了些。 “殿下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上官云瑶声音微微带着些紧张。 太子却是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道:“话说对了一半。” 嗯?什么? 上官云瑶忐忑抬眸。 “我希望后宫的女人能够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不争不想,至于爱我……只要我爱的人,爱我,足以。”他垂着眼睛看着她。 深邃的眼眸之中,是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情愫。 “我知道自己不如阿耶,不能像阿耶对阿娘那般,给她后宫独宠……所以我必须在爱她的同时,护她周全,平衡后宫,不叫她再受……无妄之灾。”太子说话声音低沉,缓慢。 却好似每个字音都经过精雕细琢,打磨的恰到好处,每一声都恍如音律,撞击在她的心头。 这是他的情话么…… 为什么她觉得有些脸上有些烫,心跳有些急呢? 为什么她觉得离他有些紧,呼吸有些灼热呢? 忽而看着面前一张俊脸缓缓放大…… 腰见被人环住,细吻落于唇…… 今年冬日好似不像往年那般冷…… 不然怎会觉得从脸颊发烫到脚底呢…… 腊月悄然来临。 太子妃的临产之日也日渐临近。 东宫格外紧张,紧张之中也透出喜气。 这段日子,东宫格外宁静,东宫众人相处氛围和甚是和谐。起码在太子震慑之下,没有人敢冒不为的在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东宫宁,皇后娘娘自然也更为放心。 第一场冬雪初降之时,东宫恰有喜讯传来。 王氏的肚子十分争气! 一举得男。 她怀孕之时,不似梁嫤那般好的口福,吐得有些厉害,吃的也少。孩子生下之时,太子妃比之刚入宫那会儿也不胖。 好在孩子还算健康五斤六两的个头儿,并不算太小。 自然比不得当年的太子殿下。 却仍旧让圣上高兴不已。 太子嫡长子满月之时,圣上亲自抱着自己的嫡孙受百官朝贺。 不是圣上是不是因为太高兴了,竟于第二日,下诏书,传位与太子李桢。 圣上退位为太上皇。 朝会之上。 众臣皆惊,虽然近几年来,圣上一直都在有意的将政治中心移向太子,一直都在有意的锻炼历练太子。 不能说众臣对这件事毫无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太子李桢跪地,百般挽留圣上。 圣上却心意已决。 颁布诏书之后,便不再上朝,不再理会朝事。安安心心的同皇后娘娘从大明宫搬离,去到了太极宫居住。 李桢知道,离别,就要到来。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母亲和弟弟,会选择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 他直到去往太极宫中请安的时候,才发现阿耶阿娘阿弟都不见了! 责骂宫人,宫人跪地道,乃是太上皇不许告诉他,皇太后还说,不喜欢离别的情形,她怕哭。 李桢屏退宫人,独自坐在寂静的宫殿之中,回想着昔日阿耶阿娘还在身边的一幕幕…… 眼眶有些酸,脸上有些凉…… 阿娘说,她怕哭…… 他不能哭,他不会哭……他一定会是一个圣明的君主,他一定会励精图治,让不知去向何处的阿耶阿娘能够放心……在远方,也不必挂怀,可以知道他一切都好的消息! 倒是安定公主知道阿耶阿娘带着弟弟不告而别以后,大哭了一场,让宿白担忧不已,“夫人怀了身孕,仔细哭坏了眼睛!莫哭了莫哭了!阿耶阿娘定会过得很好的!” 次年阳春三月。 西湖之上,一艘画舫悠哉悠哉的飘荡在湖心。 “阿耶,咱们来比试比试,看谁能先抓到一条鱼上来,给阿娘做西湖醋鱼!”一个被晒的有些黑的少年,手握着一根细细的竹竿,龇牙笑道。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牙倒是格外的净白。 周遭画舫上的小娘子,忍不住看着少年俊俏的脸,羞怯的笑,笑完,仍旧忍不住往这边画舫上看。 “娘子,这是余杭仁济堂上个月的账册。”一个面上带着白纱的女子立在案几旁,躬身说道。 侧卧在坐榻上的女子,闻言,这才从外头收回了视线,脸上的笑意却未褪去,她点点头:“阿丑你辛苦了!他们若是抓到鱼,让船娘做了西湖醋鱼,你就留下来吃了再走。” 带着面纱的女子笑道:“那敢情好,多谢娘子!” 一旁伺候娘子的婢女也跟着笑,“阿丑姐姐如今走南闯北,什么好吃的没见过,一盘西湖醋鱼也能把你馋成这样?” 带着面纱的女子知她是开玩笑,摇了摇头道:“鱼无甚不同尔,捕鱼的人不同!” 说完她凑上前去,那婢女咬耳朵道:“藿香,想想要吃的是太上皇和庆王捕来的鱼,这天下能有几人吃得到?” 说完,两人皆笑了起来。 娘子无奈的白了她们一眼,信手翻起账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