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微阳》


 楔子

    枫叶随着带有寒意的风如雨般飘落，在地上铺成一条金黄、火红相间的华丽地毯。
    一名留着乌黑长发的漂亮少女背着蓝色书包，不疾不徐地走在两排枫树中间，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更显周遭寧静。
    「小瑜!早安~」突然，一位绑着高马尾的女孩打破了这份静謐，微棕的发随风飘扬，她穿着与少女一样的制服，双手搭在她肩上。
    「早安。」唐寧瑜懒懒的回应完后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十分想睡。
    「我帮你买了早餐喔!还不快感谢感谢我。」相较于她的爱睏，她显得很有精神，扬起手中的紫色半透明塑胶袋在唐寧瑜面前晃了晃。
    「谢了，青青。」唐寧瑜伸手要拿，戴青青却将早餐收回背后。
    「这样不行喔，唐寧瑜小姐。」戴青青对她摇了摇食指「取物前要先付费呀~」
    唐寧瑜无语地看着她，接着从书包中拿出一本漫画递出去「小心别被没收。」
    「知道啦知道啦~你儘管放一百个心吧!」戴青青笑嘻嘻地接过漫画「诺!早餐拿去，趁热吃喔。」
    唐寧瑜边把塑胶袋里的馒头夹蛋拿出来吃，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往耳后拨。
    戴青青在确认漫画在书包中藏得完美后开始催促她:「你这样慢吞吞地没关係吗?走快一点啦，大好时光都浪费在走路上多可惜啊…」
    「没关係。」唐寧瑜直接句点她，依旧慢条斯理。
    「…」戴青青只好无奈地配合她那缓慢的步伐。
    「你前世一定是属熊猫，不对!应该是树懒…不过都已经慢了一世，不该再慢下去了才对，所以你前世应该是豹，或者是…」
    唐寧瑜以塑胶袋的摩擦声打断她的碎念。
    「公主殿下，我们快迟到了，烦请稍微加快一下速度好吗?」
    唐寧瑜看了她一眼，吞下最后一口馒头夹蛋，把纸袋和塑胶袋扔进垃圾桶。
    「边走边吃已经够不好了，你还要我边跑边吃吗?这连豹都做不到吧。」她的神情依旧淡然，但戴青青敢肯定她在调侃她。
    「两位，快迟到囉!」这时候，有个穿着相同制服的少年快步从她们身边跑过，还回头比了比手腕上的錶。
    「知道啦!」戴青青喊道，然后直接拉起唐寧瑜的手向前衝。
    唐寧瑜愣愣地凝视着被握住的手腕，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第一章-1

    「安全抵达~」戴青青从门口衝进教室，身后跟着神色淡漠的唐寧瑜。
    坐在位子上的叶子靖看了看手錶:「真了不起，打鐘前两秒进教室。」
    话音刚落，早自习鐘声便噹噹噹的响起。
    「都怪这位大小姐磨磨蹭蹭的。」戴青青边抱怨边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
    唐寧瑜在她前头放下书包，回了一句:「漫画还我。」
    「对不起啦我错了。」戴青青瞬间没了气势。
    「没骨气的傢伙。」叶子靖对于戴青青的低头表示不屑。
    回答他的是迎面飞来的国文课本。
    「靠，你要谋杀我啊?」他惊险地闪过，夸张地拍拍胸口。
    「活该。」她哼了一声，以下巴指掉落在地的国文课本「捡起来。」
    「到底谁才是大小姐啊?」唐寧瑜损了她一句，但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于是他只好认命地站起身，弯腰拾起刚才差点削掉他脸的国文课本。
    他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跟她们成为朋友啊?一个冷冰冰、一个兇巴巴，一点也不温柔。
    他还在腹诽，英文老师便抱着一叠考卷走进教室，戴青青见状抱着头大叫:「干我忘记要考英文，怎么办啦我都没读!」
    「就算记得你也不会读吧。」叶子靖翻了翻白眼，对她的抱怨不以为然。
    「没关係青青，我也没读书。」唐寧瑜不算安慰的安慰她。
    「不要聊天!」老师高声，接着发下考卷。
    ***
    唐寧瑜低头看着手中的考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彷彿不念书就考九十分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同样是没看书我们却差这么多?!」戴青青愤愤不平的指着自己的试卷，在指向唐寧瑜的试卷。
    「这是很值得大声嚷嚷的事情吗?」叶子靖支着颐，带着无奈的说。
    「不公平啦!」戴青青扁嘴「都是题目的错啦!」
    她的态度一向如此，考不好就说题目烂。
    「认真上课才是重点。」唐寧瑜中肯的说。
    「她上课就只想要看漫画或玩手机，哪有可能会认真上课。」戴青青还来不及回应，叶子靖就直接打枪她。
    「吼!臭叶子闭嘴啦!」戴青青踹他一脚「是事实也别讲出来啊!」
    唐寧瑜唇角微勾，把垂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太容易生气小心长皱纹喔。」
    「哼。」戴青青以鼻喷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然后把书包中的漫画拿出来看。
    唐寧瑜沉思似的双手撑着下巴，思索如果戴青青把家里的书都看完了，她要拿什么跟她换早餐。
    甜食她怕会胖、化妆品她不感兴趣、考试笔记…算了吧，她连佛脚都不怎么抱的。
    「…唐寧瑜!」有道声音从头顶传到耳中，唐寧瑜仰首，只见叶子靖正低头看她。
    「怎么了?」她微微偏头。
    他叹了口气:「你是神游到哪里去了?叫几百声都不回。我刚才问你要喝什么饮料，戴青青要喝麦香红茶，你也一样吗?」
    「我陪你一起去选好了，老是要你跑腿有些不好意思。」她可没戴青青这么厚脸皮，动不动使唤别人。
    「他都没说话了，有什么关係?」戴青青翻过一页漫画，不以为意的说。
    唐寧瑜没回话，只是起身，抚平裙子的褶皱，对叶子靖说:「走吧。」
    离开教室前她回头看了戴青青一眼，印象中，她好似没有任何烦恼，总是无忧无虑。
    没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她发现了好友从未提及的秘密。

 第一章-2

    「看完了~」戴青青满足的闔上漫画书，环顾四周发现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你还真行欸，一整天都在看漫画。」叶子靖一面损她一面背起书包「下次考差就别唉。」
    「要你管!」戴青青朝他做鬼脸，然后把书还给在旁边站着等候的唐寧瑜。
    「我也懒得管。」叶子靖翻翻白眼走出去，唐寧瑜则负责的关灯关窗户，戴青青伸个大懒腰后起身。
    「走吧。」唐寧瑜站在门口等她，接着把门锁好。他们班都把教室放在窗边的小盆栽下面，这样就不会有负责人没带钥匙然后全班被锁在门外的惨剧发生，虽然也可以去跟警卫要钥匙或直接到导办，但这样还是方便多了。
    「小瑜~我们待会儿去吃那家新开的蛋糕店好不好?」戴青青兴奋的勾住唐寧瑜的手臂，语调轻快。
    「你不是说要减肥?」她弯起略带无奈的笑。
    戴青青朝空挥了挥手，耍赖似的说:「唉呦~那种事明天再说啦!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蛋糕了，实在是嘴馋的紧吶。」
    「你这句话已经说过三千八百次了，结果呢?」唐寧瑜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肉「小心以后变成大胖子。」
    「才不会呢!我平常都有在运动的好不好。」戴青青撒娇般的摇晃她的手臂「走啦~走啦~走啦走啦走啦~陪我去嘛~」
    「好好好，我去我去。」她投降「真拿你没办法，到时候体重增加我可不管喔。」
    「放心不会的。」戴青青拍拍胸脯，露出灿烂的笑容。
    如阳光般耀眼、彷彿没有任何事能让她难过，这就是戴青青，也是唐寧瑜最好的朋友、最羡慕的对象。
    直到今天下午，她都以为戴青青一直是这么开朗、没有烦恼。
    但是怎么可能呢?每个人只要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一定会有烦心的事情，无论事情是大是小。
    她们来到学校对面的蛋糕店，人还满多的，她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位子坐下来。
    「这里挺可爱的耶。」唐寧瑜环顾周围，漆成蓝白相间的墙面、充满海洋风情的摆设、欧式风格的桌椅都让她不禁讚叹出声。
    「我眼光很好吧~」戴青青得意道，把菜单递给她「你要点什么?听说这里的芝士蛋糕很好吃。」
    「那我要一份。」她认真的研究菜单「还要一杯蜂蜜红茶，跟…算了，好贵。」
    她将菜单递还给戴青青:「换你点，我觉得那个柠檬塔看起来挺可口的。」
    「我也这么觉得，英雄所见略同啊。」她认同的点头，然后朝服务生来点餐。
    接着唐寧瑜很自然地从书包中拿出讲义来写，见此戴青青皱了皱眉:「干嘛这么认真?我们是来吃甜点的欸。」
    她抬头停笔:「你有抄联络簿吗?」
    她摇摇头。
    「这五页的理化明天要交，没写罚抄课文一遍。」她又低下头去继续写「我劝你也写一下吧。」
    「我讨厌理化老师。」她嘖了声，那个可恶的死秃头，浪费她们的青春时光!「算了啦，我明天abcd随便猜一猜就好。」
    「你喔…」唐寧瑜面露无奈，看似要训她几句，幸好此时餐点上来了。
    「哇喔~看起来超讚的!」戴青青两眼发光，唐寧瑜也罕有地露出惊喜的表情，这让戴青青相当有成就感。
    「我开动啦!」她拿起叉子，笑了开。

 第一章-3

    出了那间可爱的蛋糕店后，戴青青邀唐寧瑜一道走回家，她想了想后答应，反正刚好顺路，距离也没远到非得搭公车不可。
    正当她们愉快的聊天时，突然有辆脚踏车衝到他们旁边，坐在上头的男生穿着和她们不同校的制服，脸上有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如果他没有在经过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扯戴青青马尾的话。
    唐寧瑜见状皱眉，这怪人实在是…
    「吼!哈比人你无聊啊，别弄我白痴喔!」戴青青打掉他的手，很不淑女的对他竖中指，而那男生哈哈大笑后骑走了。
    「哈比人?」唐寧瑜疑惑。虽然没看到他站起来，但应该不矮才对。
    「他叫何毕伦，谐音哈比人，我的青梅竹马。」戴青青没看她，视线在他的背影上。
    儘管她尽量说得清淡，但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那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只不过似乎带着点悲伤。
    「你…喜欢他?」唐寧瑜小心翼翼地探问。
    「没啊我哪有!」她马上回答，太快又太大声，显然是在说谎。
    可唐寧瑜没说破，只是顺着点头。
    戴青青抿唇，脸上已毫无笑意，甚至带有些微痛苦。这让唐寧瑜顿时心慌起来。
    她不希望戴青青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青青，我…」她原本要说她只是开个玩笑别介意，但戴青青直接打断她。
    「小瑜，我告诉你一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好吗?」她的目光急切，所以唐寧瑜点头。
    她歛下眼帘，深呼吸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对，我确实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像是抽乾了她全身的力气。
    唐寧瑜没有再追问，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她没有那种恋爱中的欣喜。
    她张口想要她别勉强，但她继续说:「但是他永远不会喜欢上我，只当我是哥们。」
    戴青青注视着唐寧瑜，显现出空前绝后的脆弱:「我已经认命要把这份心情藏起来，所以别怪我没跟你说。」
    「我当然不可能怪你。」她温柔地说。
    戴青青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我想也是，毕竟小瑜你一向善解人意。」说完，她苦笑了一下。
    唐寧瑜没回话，也再也不主动提这件事。
    ***
    戴青青将鼻子和嘴浸到水面下，发出咕嚕咕嚕的声音。
    微热的水气缓缓上升，她闭上眼睛，彷彿每条肌肉都获得放松，浑身轻飘飘的。
    「青青!泡澡别泡太久喔!」戴妈妈的声音透过水雾传进来，引起阵阵回音。
    她应了声好，随后慢慢起身，水哗啦啦地从浴缸边缘溢出来，她每踏一步都格外小心以免滑倒。
    穿上衣服后，她一面拿毛巾擦头发一面扭开门把，外头的冷空气和里头的温暖形成对比，令她一瞬间有点不适应。
    快冬天了，得把厚衣服准备一下。戴青青这么想，踏着木地板走回房间。
    桌上摊着课本，但她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中只有下午和唐寧瑜坦白秘密这件事。
    她们是闺蜜，那件事她本来就该说的，可是她不敢。
    她怕唐寧瑜会鼓励她，害她好不容易下的决心產生动摇。更怕她会觉得自己很可怜，以怜悯的目光看她。
    咚!她听见桌旁的窗户传来闷闷的撞击声，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
    拉开窗帘，果然是何毕伦。
    「哈比人，窗户打破了你要赔喔。」她打开窗户，故意板起脸。
    何毕轮倚在窗边，笑了一下。晚风吹起他的衬衫和瀏海，他们就只差一条手臂的距离而已，好像只要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碰触到他…
    「你看傻了呢。」他突然的出声揶揄把她拉回现实。
    戴青青故意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谁看傻了?自恋狂哈比人!」
    「哈哈，当然是你啊，不然还有谁。」他哈哈大笑，然后收起笑意，表情转严肃，轻唤她的名字「青青。」
    「干嘛?」听他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她不禁心跳加速。
    他苦笑，神情落寞：「我姊又在跟我爸妈吵架了。」
    他带着求救似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我们可以『永远』是朋友，对吧？」
    听他强调「永远」令她心下一空，但她还是勉强扯出微笑：「当然，我们是哥们。」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恢復那惯有的微笑。
    他们开始聊些别的，天南地北、东拉西扯。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说实话她自己也不清楚，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
    可是她不敢说，怕说了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因为他姐姐何雅晴的关係，戴青青能感受到他渴望「永远」、「不变」。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第一章-4

    第一节下课后，戴青青忙着乱猜下一节要检查的功课，所以数学小老师唐寧瑜请叶子靖陪她到楼下搬作业。
    虽说他们平常是三人团体，但少了戴青青他们好像就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即便不至于让气氛尷尬但也不热络，这时候叶子靖才发现他跟唐寧瑜好像没有很熟，平时都是有戴青青当桥梁他们才会交谈。
    「我再拿一点吧。」唐寧瑜原本把作业分成等量的两叠，但叶子靖看她那双白皙纤弱的双臂大概提不起厚厚一叠的作业簿，便提议让自己多拿一些。
    「没关係我可…」唐寧瑜搬起那叠厚重的作业簿，停顿两秒后放回桌面，改口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小事而已。」叶子靖把她那叠的三分之一挪到自己这叠上「走吧。」
    因为是下课时间，楼梯上总是有很多人走来走去。这不奇怪，奇怪的是每次都有人喜欢不看场合地点横衝直撞、好像学校是自己家一样。
    「你看我就说，跑不赢我吧～」
    「可恶你是在邱什么。」
    「噢！不会看路是不是？」
    「白痴喔不要撞人啦！」
    几个很幼稚的男生在楼梯口衝来跑去，一点也没注意到已经造成他人不便。
    突然，其中一个男生没踏稳，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波及到无辜的路人还引起一阵惊叫。
    「我们要不要去扶他啊？」目睹一切的叶子靖原本要上前，却被唐寧瑜拉住。
    「我们绕过去就好了。」她不带感情的说，逕直从哀嚎着的男同学旁边走过。
    「欸？这样好吗？」叶子靖不安的回头看那个男同学「我们就这样冷酷的走掉欸。」
    「活该啊，谁叫他要在楼梯奔跑还造成别人困扰，正好给他一个教训。」唐寧瑜淡淡的回，像是在叙述一件平淡无奇的事「而且，他还有朋友可以帮他不是吗？」
    叶子靖愣住，刚刚唐寧瑜的眼神很冷漠，不仅冷漠而且深邃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神祕，完全看不透。
    他突然发觉，自己真的一点都不瞭解唐寧瑜这个人。
    他凝视着她的后脑勺，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彷彿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唐寧瑜转过头来以询问的眼神看他，他甚至连闪避的时间都没有。
    面对她那「干嘛一直看我？」的眼神，他感到些微不知所措和心虚，搞得好像他是什么变态一样。
    「怎么突然转过来，怎么了吗？」他硬着头皮打哈哈。
    「没什么…」她转回去继续走，大概觉得莫名其妙吧。
    可能是因为看到朋友与平常不同的一面，叶子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也可能是，他担心唐寧瑜根本不把他当朋友，如果有一天他倒在路上，她说不定会看都不看直接绕过去。
    怀着这样莫名的担忧，他跟她走回教室。

 第一章-5

    今天意外的热。
    戴青青拿出尘封已久的小电风扇，跟唐寧瑜一起去操场上体育课。
    「不是要冬天了吗？这天气是怎么回事？」戴青青瞪着晴朗无云的天空。
    穿短袖的话还好，但她们现在穿的可是厚得要命的冬季制服啊！
    「气象预报说明天温度就会开始下降，好好珍惜现在的温暖吧。」唐寧瑜耸耸肩。
    戴青青也学她耸肩：「那也是明天的事，你现在要不要把头发绑起来？看了就觉得热。」
    「那你冬天可以多看一点。」唐寧瑜将长发往后拨「我不喜欢绑头发。」
    「但是绑起来比较方…」戴青青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声音打断。
    「唐寧瑜！教务处组长找你！」叶子靖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来。
    「好，我知道了。」唐寧瑜微微頷首，绕过他走向教务处。
    「你们之间有发生什么事吗？」戴青青狐疑问道，自从他们早上去搬作业回来之后就有点怪怪的。
    叶子靖没回答她的问题。
    「喂！你该不会欺负她吧？告诉你喔，如果你敢对她怎么样，本小姐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戳了戳他的胸膛。
    「我哪会欺负她啊？」叶子靖一脸无奈的拨开她的手「只是...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她好像在我们面前有所隐瞒和偽装。」
    「女人本来就有很多秘密。」她想到何毕伦的事。
    「难道秘密不该跟朋友分享吗？」他不以为然。
    「难道不分享祕密就不是朋友吗？」她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你在介意什么，你也没有说错，但是要不要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真实的样子本来就是她的自由啊。」
    叶子靖愣愣地看着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戴青青，这么说也太…冷血了吧。」
    「会吗？是人的话，或多或少都会为了隐藏秘密而偽装自己吧。」就像她一样，不管再怎么大咧咧粗神经也有这种时刻。
    「嗯…你这么说也对，但…」虽说有点自以为是，不过身为朋友当然会希望自己能成为特别的那个人。
    「行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快上课了走吧。」戴青青脚跟一旋，扭头走了。
    她当然明白叶子靖的感觉，也很想附和他。但她告诉自己要尊重，不可以强迫唐寧瑜吐出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连这样的念头也不能有。
    她相信，这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友情，等唐寧瑜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她这么说服自己。
    ＊＊＊
    「寧瑜，这单子回去交给家长签名。」教务处的老师递给唐寧瑜一张只有中低收入户才会接到的单子。
    「好，谢谢老师。」她习惯性地扬起微笑。
    虽然周遭隐隐传来同情的视线令她厌倦，她还是微笑着。
    唐寧瑜回到教室，刚好上课鐘声响起，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值日生没擦乾净的黑板。
    她走到座位上打开书包，把资料夹抽出来的同时有个东西跟着掉下来。
    那是一个吊饰，粉红色的线绑着一隻白色小熊。它落在椅子边缘，接着又滑了下去。
    唐寧瑜蹲下，把它拾在手心。它已经有点脏了，她用大拇指轻拂过它的脸庞，它则以闪亮亮的黑色小眼睛回望。
    『寧寧，爸爸买这个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她握紧吊饰，站起来把它塞回书包最深处，然后快步离开教室。要关门的时候她停顿了两秒，又转头回去座位把它拿出来。
    她走到垃圾桶前将白色小熊吊饰用力扔进去，使它沉进卫生纸堆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消失，接着旋身离开。
    「好慢喔～乌龟小姐。」当她抵达操场时，戴青青一手拿电风扇一手抚平吹乱的瀏海，道。
    「有事耽搁。」唐寧瑜坐到她旁边「他们在干嘛？」
    「当然是在打篮球，他们还会干嘛。」她以下巴指向正在打球的男生们，我看见叶子靖捲起袖子运球上篮。
    她今天早上的发言吓到他了，为此她有些后悔。叶子靖是个好朋友，她不想因为几句话造成隔阂，所以，她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注意让自己不要有失去朋友的机会。

 第二章-2

    叶子靖的心情很差。
    不只唐寧瑜，戴青青也能感受得到，所以她的行为举止收敛许多，怕不小心扫到颱风尾。
    唐寧瑜想关心他，但思考了一下后又觉得问他不如等他自己说出来。
    但戴青青沉不住气，第三节下课就开门见山地问：「叶子，你干嘛一直臭脸？」
    听到这句话唐寧瑜差点没跌倒，她好歹也问得婉转一点吧，直接这样扔直球是哪招？
    果然，叶子靖一听脸就更臭了，有点恶声道：「干你屁事啊臭婆娘。」
    唐寧瑜微微皱眉，戴青青讲话是没经过修饰没错，但叶子靖这样讲就有点太过份了。
    戴青青没想到她的关心会招来这样的回应，不禁升了火气。眼看衝突一触即发，唐寧瑜赶紧按住她。
    「叶子靖，我们只是担心你。」她温和地对他说。
    叶子靖低下头，自知刚刚是他口气不好，囁嚅道：「...对不起。」
    戴青青看他採低姿态便消了气，摆摆手表示没关係：「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子靖的头又垂的更低了：「昨天我哥从大学回来，然后…」要实话实说有点伤自尊，但他觉得唐寧瑜跟戴青青应该不会笑话他。
    「…我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不如他，而且我爸妈明显偏心，所以…」
    他听起来快哭了，但唐寧瑜没说破。
    戴青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再怎么说你都有一点赢你哥，所以不要太自卑。」
    「是吗？哪一点？」他有些怀疑道。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和身边的唐寧瑜，自豪地说：「我们啊！你哥有那么漂亮的闺蜜吗？」
    被点到的唐寧瑜无言地看着有谜之自信的戴青青，不禁纳闷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究竟是自夸，还是安慰呢？
    叶子靖听她这么说先是愣了两秒，接着大笑出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吗？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喂，你说谁不要脸啊？这是事实ok？」戴青青故作瀟洒地把马尾往后拨。
    唐寧瑜忍俊不禁，带着笑意看着他们，刚才略为沉重的气氛轻松地被驱散。
    「叶子靖，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们商量或诉苦，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唐寧瑜说，眼里毫无玩笑之意。
    叶子靖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如此认真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地抓抓头：「干嘛突然这么肉麻？」
    「就是啊，不过超感动的，我也可以找你们抱怨对不对？」戴青青抱住她，带点撒娇说。
    唐寧瑜还来不及点头，叶子靖就调侃道：「你平常还抱怨的不够多吗？哪还需要特别问。」
    「吼！心情好了就开始糗我是不是？亏我刚刚还打算请你去蛋糕店吃好吃的，真是枉费我的一片好意。」
    「真是谢谢你喔，我才不希罕。」他做鬼脸，但唐寧瑜知道他其实很开心。
    「那间蛋糕店真的很不错，放学后一起去吧？」
    叶子靖故意装作考虑再三的样子：「好吧，既然唐寧瑜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真的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我眼光不好吗臭叶子！」
    「我又没有这么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怪我囉？」
    看他们俩像小学生一样斗嘴，唐寧瑜发自内心的微笑。
    真好。
    ＊＊＊
    「这种可爱风格会不会太不适合我了啊？」当他们三个人在店内坐定，叶子靖环顾四周后说。
    「不会啊，这里也有很多男生，还有欧吉桑呢。」戴青青朝隔壁桌的大叔点了点头「不可以有性别刻板印象喔，公民课不是有教吗？叶子啊～你这样不行。」
    「我只是说不适合我，又没说不适合男生，是你自己曲解我的意思好吗？」叶子靖不客气地翻她白眼「再说我这次公民考九十分，你考多少蛤？六十几？」
    「shotup，考试考高分又有什么用，重点是要能应用在生活中懂吗？」
    「是shutup，连要呛人还讲错，丢不丢脸？」
    眼见他们即将岔题岔到外太空去，唐寧瑜赶紧把菜单递到他们俩之间：「这里的东西都很好吃，真心不骗。我这次想吃烤布蕾，叶子靖我推荐你试试芝士蛋糕，你不会后悔的。」
    叶子靖对于唐寧瑜讲了那么多话感到些微惊讶，看来她一定很喜欢这里吧。
    「那我就点那个吧，我相信你的眼光。」他瞄了眼饮料栏，又补了一句「再加上黑咖啡。」
    「黑咖啡？国中生喝黑咖啡？」戴青青不可置信「你是在故意装文青吗？」
    「喝咖啡又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啊。」唐寧瑜耸耸肩「不过我不太敢喝就是了，对我来说有点太苦。」
    「对吧太苦了，又不是死气沉沉的上班族，身为学生就是要喝酸酸甜甜的饮料哇。」戴青青完全忽略重点。
    「你对上班族很有意见喔，刚刚不是还义正严词的说不可以有刻板印象吗？」叶子靖无奈。
    「…小瑜你帮我，我说不过…欸不对！你怎么把讲义拿出来写了？这可是污辱了神圣的蛋糕店啊！」戴青青夸张的指向振笔疾书的唐寧瑜，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罪行一样。
    「首先，你太大声了，其他人都在往我们这里看。再来，我不仅开始写讲义，连饮料甜点都帮你们点好了。」唐寧瑜平淡的声音听不出来有没有生气「最后，这些题目都很难而且明天要交。」
    …动作也太快了吧！
    戴青青担心的望着她，除了担忧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惹她生气外也担忧这么认真的她会不会压力太大。
    「对了，今天的数学你全对吧？可不可以教我一下第三大题到底要怎么解啊？老师讲的我都有听没有懂。」
    完了完了，可能会被课业搞到压力太大的人又多了一名！戴青青绝不承认她只是不想讨论功课免得认为自己格格不入。
    「好啊，那题要用…」
    「小瑜、叶子，这里可不是图书馆啊～你们是来这里讨论功课的吗？」戴青青沉下声、瞇起眼，很高兴看到他们噤了声。
    「当然不是，我们是来放松的。」叶子靖乖乖收起讲义，悄悄的对唐寧瑜说「回去传详解给我。」
    唐寧瑜点点头，也将书收进书包。
    这时候服务生端着餐点来了，唐寧瑜舀起一小块她自己的烤布蕾放到叶子靖的盘子里：「多吃甜食有助于提振心情。」
    叶子靖先是讶异，接着弯起感动及感谢的笑意。
    戴青青唇角微勾，率先开啟轻松的话题，餐桌上欢笑不断，像是不曾有任何阴霾笼罩。

 第二章-4

    当叶子靖在写功课时，桌上的手机传来讯息提醒声。
    『你要的详解，抱歉这么晚才传给你。』原来是唐寧瑜。
    随后是一张照片，他点开来看。唐寧瑜的字娟秀整齐，很容易看懂。
    『谢啦，甘温～』他传了一张感激不已的贴图，随后又想到『对了，你家的事解决了吗？』
    她秒读，但过了一段时间才回：『解决了，谢谢你的关心。』
    叶子靖凝视着这段文字，几乎可以想像她礼貌阻止追问的表情。
    『叶子靖。』她突然打出他的名字。
    『怎？』
    『会心生怨念是正常的。』
    看到唐寧瑜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叶子靖微微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
    她沉默，接着又传：『我想，手足间的不睦大多源自于父母的不公。你没有错，老是被拿来比较当然会心生不满，没必要因此自责。不仅没必要自责，你还有资格生气、抗议，吵架也好冷战也罢，没有人可以指责你。记住，你是叶子靖，不只是你哥哥的弟弟，就算他真的比你优秀又何妨、个性真的比你好又怎样？你就是你，我们最好的朋友，没有人比得上你。』
    看着这一大串文字，叶子靖讶于唐寧瑜的观察入微，竟然把他没说出口的小心思一语道破。
    他不只是叶子华的弟弟，还是叶子靖。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却是他不断追求、迫切想证明的事。
    他一直以来都活在哥哥强烈的光芒下、永远是他的附属品，第一次有人坚定的跟他说:你就是你。
    『就当我鸡婆吧，你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大概是见他迟迟不回覆，唐寧瑜以为他不高兴，便传了这条讯息。
    『不，你不鸡婆，我很感谢你。』
    他忌妒着叶子华，她说这并不可耻。她看得出来他极想发洩委屈、极想对伤害他的家人口出恶言，甚至想让他们也尝尝被言语刺伤的痛。
    但他不敢、不行，身为儿子、弟弟，他怎能这么做？
    怎么不能了？
    他也是人、也想被看重、也会受伤害，如果不说出口又有谁会知道？
    但若是说出口又有谁在乎？
    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提起他最深的恐惧。
    说不定，根本没有人在乎他。
    『但是，也许他们并不在意我的心情。』
    他的委屈、愤怒、难受，也许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
    『他们只当我是叛逆期到了，不会听进去。』应该还会加一句：子华就不会顶撞父母。
    『如果你的父母不在意，你就儘管发洩你的不满。但我相信他们还是爱你的，若是爱你，就会听进去。就算一开始会有摩擦，但…这就是家人啊。』
    他看着唐寧瑜给他的讯息，胸口泛起暖意和希望。『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以前怎么会以为唐寧瑜冷酷甚至不把他当朋友呢？她明明那么体贴的关心他。
    有她这个朋友，他真是幸运。看着她传给自己的讯息，心中似乎多了些勇气。

 第二章-5

    一个少年牵着比他幼小的男孩，在烈日下，少年的影子替男孩遮挡了毒辣的阳光。
    男孩侧过头仰望少年，少年被阳光照耀的侧脸蒙上一层光晕，像个圣洁的天使。
    感受到男孩的视线，少年转向他，柔和的微笑：「怎么了吗？」
    男孩摇摇头表示没事，小手下意识的握得更紧。
    哥哥是至高的、永远不会出错的完美存在。也正因为如此，大人们的要求都压在他身上。
    期望也是。
    「子华啊～来吃水果喔！弟弟也来。」阿姨吆喝着正在祖母家后院散步的兄弟俩。
    「好！」叶子华大声应道，接着对弟弟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吃芭乐。」
    叶子靖点点头，顺从的跟着哥哥走。
    只要跟着哥哥走，就不会有错。
    「弟弟啊～盘子里的水果你随便吃。子华，这是我刚买的芭乐，又新鲜又甜喔～来，尝尝看。」阿姨叉起一块芭乐，凑到叶子华嘴边。
    「谢谢阿姨。」他有礼貌的说「真的好好吃喔！」
    「你喜欢就好。」阿姨眉开眼笑「对了，你这次段考第几名啊？你妈妈说你很认真的在准备耶。」
    叶子华淡笑：「谢谢阿姨关心，这次侥倖得到第一名。」
    「什么侥倖，子华你太谦虚了，这是你努力得来的成果啊。」
    叶子靖望着阿姨和哥哥说说笑笑，她并没有问他的成绩如何，甚至没有多看他几眼。
    没有人会盯他功课、没有人会给他压力，这是一件好事，他比杰出的哥哥多了太多自由。
    但当这份自由源于他人的不在意，他又要怎么开心起来？
    哥哥的影子，让他免受许多压力，可也让他不被注意。
    但是他不会怪哥哥的，因为哥哥是那么的温柔。
    就算…
    「子华、子华弟弟，你们好慢喔！」
    「子靖，你哥哥真的很厉害耶，你也要多努力一点啊。」
    「你就是叶子华的弟弟对吧？我是他的同班同学。那个…你可不可以把这个交给他？说是班长他就知道了。」
    「我们不指望你跟子华一样优秀，但也别这么懒散行吗？」
    就算，所有人都把他当作叶子华的跟班…
    「叶子华的弟弟」这个标籤黏在他身上，永远也摆脱不掉。
    但叶子华又何尝不是？「优秀完美」也像缠人的鬼魅般如影随形。
    谁不委屈？谁没有压力？
    谁不想爆发？
    ＊＊＊
    情绪只会被压抑，不会消失。压抑的越久，爆发就越惊人。
    当餐桌上，叶父叶母又一次的发表高论，叶子靖再也忍不住了。
    「够了没啊？口口声声都是叶子华有多棒、叶子靖有多不争气，你们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叶子靖重重放下碗筷，带着怨气道。
    「注意一下你的言词，这是你对父母说话应有的态度吗？」叶母不悦。
    「哈！跟我谈态度，你刚刚那又是跟儿子说话的态度吗？我真怀疑我不是亲生的，不然你们怎么老是像看垃圾一样看待我？」叶子靖的语气带着自暴自弃的狂态。
    「你说什么！」叶父震怒拍桌。
    「爸，子靖不是故意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的。」叶子华赶紧打圆场「子靖，快道歉。」
    「不好意思，我就是故意的，我已经忍够久了，为什么还要忍下去？」他嘲讽一笑「不过你当然不会懂啦～毕竟你可是大家眼中的模范生、爸爸妈妈眼中的心肝宝贝嘛！哪会明白我的痛苦呢？」
    叶子华看着怒视自己的弟弟，心中像是有一块地方崩塌了。
    「说的好像你就懂我一样！你以为我想当模范生啊？整天读书读书的烦死了！我也想玩、也想放松啊！你有想过我的压力有多大吗？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当乖小孩！」
    叶父叶母目瞪口呆的看着怒吼的叶子华，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什么叫做为了我？你想放松想玩就去啊！我有不准吗？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读书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不是只有拿刀才是逼！我认真就是为了让你能放松玩耍，不然我们两个都耍废，你觉得爸妈会让你开心玩那么久吗？」
    「我没有耍废！我也不开心！」
    「那也绝对比我开心！」
    兄弟俩互瞪，胸膛因为激动而起伏。
    说到底，他们怨恨的对象也不是彼此。但之所以会怨恨，不就是放了太多期待吗？
    期待父母可以爱着自己但不施加压力、期待父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只有说出来别人才会明白。
    就算受伤，也总算明白了。

 第三章-1

    戴青青拎着一袋水果，在微冷的晚风吹拂下慢慢散步，嘴里哼着流行歌曲，装着水果的塑胶袋随着手臂摆动摇晃着。
    这时，一抹孰悉的身影抓住了她的视线。
    「雅晴姊姊？」
    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子听到叫唤后转过身，裙襬随之旋了半圈，在柔和的灯光下就像一位误入凡尘的仙女。
    「青青？好久不见。」她微弯唇角，那是任谁看了都会心醉的美丽容顏。声音轻柔悦耳，似能洗涤所有不快。
    「是啊，好久不见。」戴青青笑笑「姐姐要回家了吗？」
    一听到回家，何雅晴的笑容明显黯淡几分。她摇摇头，苦笑道：「不了，我想他们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吧。」
    戴青青心下一紧，有些难过道：「伯父伯母我不知道，但哈比人一定是想念你的。」
    何雅晴闻言只是笑笑，似乎并不相信：「没事的，青青。不需要安慰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微笑，是如此坚强，又同时脆弱。
    「我没说谎，哈比人真的很想你。」
    何雅晴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帘，嘴边依旧是那令人心疼的笑。
    良久，她开口：「谢谢你，青青。等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会去找小伦的。」
    「你已经够勇敢了。」戴青青发自内心的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何雅晴愣了愣，然后轻轻摇摇头，淡淡地说：「不，我只是自私罢了。」
    戴青青张口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一语不发。
    「青青，替我跟小伦道歉，好吗？」
    「不好，要说你自己去说。」戴青青撇过头「家人之间哪来那么多道歉？」
    她没有看到何雅晴的表情，只听到她幽幽说一句：「家人之间，哪来那么多不谅解？」
    戴青青没有回应，两人之间只馀树叶的飘落声。
    冬天，要到了呢。
    ＊＊＊
    「冬天要到了耶！」穿着小学制服的何毕伦在空地上原地转圈圈「姊姊，我们来玩雪好不好？」
    「你傻瓜啊，台湾哪会下雪？你有看过这里下雪的吗？」何雅晴还没回答，戴青青便抢着说。
    「可是电视上都有下雪啊！巧虎他们也堆过雪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不公平！」何毕伦不开心的嘟起嘴「天气那么冷，下雪也很正常吧。」
    「你真的很笨耶，巧虎又不住在台湾。」七岁的戴青青老气横秋地敲敲他的脑袋。
    「我才不笨！姊姊，青青又笑我啦！」何毕伦跑到已经是国中生的姊姊身边，拉住她的右手撒娇。
    「卑鄙，什么都跑去找雅晴姊姊。」戴青青抱住她的左手，像在抢心爱的玩具般大声说「雅晴姊姊是我的！」
    「哪是！姊姊是我的姊姊欸！」
    「也是我的姊姊啊！」
    「你才没有姊姊！」
    「呜呜…呜呜…雅晴姊姊，何毕伦骂我…」
    「什么啊，干嘛突然哭出来。」何毕伦慌了手脚，急急忙忙替她擦眼泪「好啦好啦，姊姊可以借给你，别哭了行吗？」
    被夹在中间的何雅晴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孩，这不需要经过她的同意吗？
    「好了，你们再吵吵闹闹上学就要迟到了喔。」她温柔地牵起两个人的小手「握握手，大家还是好朋友。青青，不要再哭了喔。小伦，在学校要好好照顾青青，好吗？」
    两人乖巧的点头，戴青青吸了吸鼻子后给她一个拥抱，何毕伦也是。
    何雅晴笑笑，回拥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宝物。

 第三章-2

    「何雅晴，一大早你是在上演什么十八相送啊？」才刚在教室坐定，隔壁窗边的叶子华便略带调侃地问。
    「闭嘴读你的书。」有别于在弟弟妹妹面前的温柔，何雅晴直接赏他一个白眼。
    「谁想读书啊？」叶子华嘴上是这么说，却还是乖乖地拿社会课本出来背「要不是为了减轻我弟的压力…」
    「喔喔，好伟大喔～」何雅晴不以为然「弟控。」
    「你有脸讲我吗？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何雅晴不语，只是耸耸肩。
    是的，他们之所以会变成朋友，除了同桌外，就是两人都是宠弟狂魔。
    「呦！两个人一早就在打情骂俏啊？」班上同学的调侃引起哄笑，叶子华耸耸肩不表态，何雅晴则是埋首书堆理都不理。
    「你都不否认一下吗？这样让我有点紧张。」叶子华凑近她低声，刚变声的嗓音伴着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边。
    何雅晴面不改色：「紧张什么，你我知道不是就好，反正他们也不在意真相。」
    「说的也是。」叶子华回到原本的端坐姿势，不理会其他人的起鬨声。
    两人的另一个共通点，就是虽然成绩很好，但读书动机都不纯粹。
    叶子华是为了让弟弟自由玩耍而把父母所有的期望揽在肩上，何雅晴则是想，或许这么做就可以让她的一切被接受。
    ＊＊＊
    「雅晴，你跟叶子华到底有没有在交往啊？」名字跟人一样可爱的好友米小雨趴在椅背上问道，琉璃似的大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
    「谁要跟他交往啊？」何雅晴眼球上翻。
    「你们很配啊，郎才女貌。我才不相信你没动过心，你们关係那么好说是纯友谊谁信哪？」
    「我信，因为那就是事实。」何雅晴轻轻拿原子笔敲她的头「都快段考了，别再想把我跟叶子华凑对，赶紧读书吧，我教你背歷史。」
    「好嘛好嘛，你好像我妈喔…」米小雨不甘愿的嘟噥，接着像是看到什么救星似的双眼发光「叶子华回来了，我不打扰你们囉！」
    「喂──」何雅晴看着迅速跑掉的好友，不禁叹气。
    「叹气衰三年喔。」刚打完球的叶子华一身汗「帮我拿一下水壶。」
    「还不都你害的。」何雅晴哼了一声，还是帮他拿水壶。
    「不甘我的事啊。」他仰首灌下一大口水，还有几滴顺着嘴角往下流，滑过他那以男生来说算白皙的颈子。
    「你真的是祸害耶。」她抱怨道。
    「反正也不是祸害到你。」叶子华耸耸肩，不以为意。
    何雅晴沉默了一阵，最后淡淡开口：「叶子华。」
    「嗯？」
    「不管你将来喜欢谁都好，只要不是米小雨。」她定定地直视他的眼睛。
    「放心啦不会，她不是我的菜。」叶子华看她依然直盯着自己，又补上一句「她就更不可能喜欢我了，毕竟她满心以为我们是一对。」
    「嗯。」何雅晴抿唇「谢谢。」
    叶子华的眼神变得柔软：「没什么好谢的。」
    何雅晴浅笑，身为唯一知道她祕密的人，叶子华真的给她很多勇气。

 第三章-3

    当时，她是措手不及的。
    那一日午休，何雅晴抱着课本坐在校园一角，那里平常没什么人会经过。她悄悄从裙子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相簿。
    扎着小马尾读书的米小雨、向福利社阿姨微笑的米小雨、趴在桌上打瞌睡的米小雨……照片中的可爱女孩明显没有看镜头，就好像…
    「偷拍的？」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何雅晴差点把手机连偽装用的课本摔到地上，反射性的关掉萤幕后转向声音的来源。
    「叶子华？！」她不禁惊呼，印象中阳光开朗人缘佳的好学生现在正倚着墙，俯视蹲着的她，嘴里还叼着根未燃的香菸。
    什么情形？
    叶子华像是不在乎她的讶异，自顾自地从口袋中拿出打火机，走到下风处点燃菸头。
    抽抽抽抽抽菸？！叶子华居居居居然在抽菸？！
    「下次就别带课本来了，没有人会选在这里读书，欲盖弥彰。」清冷的声音太不符合叶子华在何雅晴心中的形象，导致她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冒牌货。
    「…你会抽菸？」挤了好半天，她才挤出这个句子。
    「看不出来齁？」叶子华不带温度的笑笑「就像我也看不出来你会偷拍你朋友。」
    惨了！照片真的被他看见了！何雅晴背上瞬间爬满冷汗，指甲掐进手掌。如果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那她…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作为交换，你也帮我保密吧。」叶子华呼出一口白雾，遮去了他的五官和神情。
    「嗯。」她嚥下紧张的口水，点了点头「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再说我也跟你一样。」
    「欸？」她惊诧的睁大眼睛。
    「我跟你一样，都是喜欢女生，又没有什么。」叶子华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听他这么说，何雅晴的眼前立刻蒙上一层水雾，她赶紧眨掉泪水以免失态。
    「谢谢。」她一向冷静的声音出现哽噎。
    「就说没什么好谢的。」叶子华无奈地望向那个聪慧的漂亮女生「我都会抽菸了，你喜欢你朋友又有什么奇怪的。」
    「说的也是。」她不禁笑了出来，一滴澄澈的水珠随之掉落在黑色的手机萤幕上「叶子华都可以抽菸，何雅晴喜欢米小雨又有什么奇怪的，我不奇怪、你也不奇怪，我们都很正常、都很正常…」
    夹带着笑声和哭腔的话语断断续续的飘散在风中，何雅晴把脸埋进手心，泪水从指缝中落下，一滴又一滴。
    叶子华踩熄暗橘的菸头，弯身把菸蒂放进塑胶袋收好，随意拍拍手中的灰。
    「是啊，我们很正常。」
    叶子华没有安慰她，她却像是终于放下心中的某颗大石，如婴孩般放声大哭。
    回教室后，不少人上前关心何雅晴红肿的双眼，他们都避而不答。有人猜测是何雅晴向叶子华告白被拒，也有人猜说何雅晴从楼梯上摔下来，刚好叶子华路过把她带去保健室。
    只有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在那一个天色阴暗的午休时间，他们交换了自身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三章-4

    她曾经想过，就连仅仅是同班同学的叶子华都能接受她的秘密，说不定最疼爱自己的家人也可以。
    某一天晚上，何雅晴试探性地询问父母对同性恋的看法。爸爸耸耸肩，说他不反对同性恋，但他的小孩不可以是。妈妈则像是听到什么污秽的字眼般皱起眉头，说不能在餐桌上讨论这个，会教坏小伦。
    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似有一块大石紧紧压着，令她无法畅快呼吸。
    爸爸妈妈，不会接受她的。
    或许正因为叶子华只是她的同班同学才会如此轻易的认可她的性向，正因为，他们是所谓「外人」。
    如果不小心露了馅，她是不是就会被厌恶蔑视？是不是就会不再被家人疼爱？米小雨…说不定也会觉得她噁心而远离她。
    她受不了的，被重要的人唾弃，对她而言与死刑没两样。
    孤寂的夜，她怀抱着如履薄冰的担忧、爱慕好友的罪恶感，将自己蜷缩成球，无声地流着泪。
    窗外强劲的风吹得枝椏摇曳，原本就欲落的树叶顺着风飞离枝头，沙沙作响。
    像是在哗笑，亦像在哭泣。
    ＊＊＊
    姊姊的心情不好。何毕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能敏锐的感受到何雅晴最近的低落，即使她依旧温柔的笑着，他还是发觉了不对劲。
    「青青，我姊姊最近好像不太开心。」在学校的下课时间，他悄悄地对隔壁班的戴青青说。
    「欸？真的吗？」戴青青惊讶的张开嘴，口中的草莓牛奶顺着滴到制服裙子上「为什么？」
    「唉呦，你很脏耶，等我一下，我去拿卫生纸。」他语带嫌弃，却还是转身要去座位拿卫生纸。
    「不用啦，用手擦一擦就好了啊。」说完戴青青就要随意地用手抹掉粉红色的污渍，何毕伦见状赶紧抓住她的手腕。
    「用.卫.生.纸。」他沉声，脸黑了一半「你等我拿卫生纸擦，听懂没？脏鬼。」
    「我才不是脏鬼！」戴青青不服气的抗议「是你要浪费卫生纸，你是…是…浪费鬼！」
    「这才不是浪费，而且你很幼稚。」何毕伦有点生气，但还是像个哥哥一样帮她擦拭沾到牛奶的裙子「不要乱动！这样我很难擦乾净。」
    「我才不幼稚，你年纪比我小，你比较幼稚。」戴青青鼓起腮帮子，硬要在唇枪舌战上获胜。
    「这跟年纪没关係，幼稚鬼。」
    「你才是幼稚鬼，句号。」
    「我不…」
    「我已经说句号了，你不可以说话！」
    「你还不是一样说话了，句号没有用！」
    「句号就是句号，我赢了！」
    「我们没有在比赛，幼稚！」
    「我就说我不幼稚！」
    此时你能看到这样的一个画面：二年级的教室外，一名斯文的男孩仔细地帮一名可爱的女孩擦拭裙上的污渍，这明明是个如此温馨可爱的两小无猜镜头，两人却不晓得在为了什么事情争吵，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真是气死他了，戴青青这个幼稚的臭丫头！
    真是气死她了，何毕伦凭什么说她脏嘛！
    结果，两个小孩都忘了原本的讨论主题。
    ＊＊＊
    「雅晴姊姊你听我说，何毕伦他…」
    「姊姊你听我说，青青她…」
    看着争先恐后挤到她身旁告状的两个小孩，何雅晴不禁失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啊。
    真令人羡慕。
    ＊＊＊
    何毕伦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只有暗灰的日光灯管和天花板，哪来的姊姊？哪来的温柔笑容？
    「啊哈…是梦。」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翻了个身，却再也无法睡着。
    啊～烦死了！为什么最近老是梦到她？
    为什么老是梦到拋弃自己的她？
    为什么老是梦到被自己所害的她？
    为什么老是忘不掉，自己是毁灭姊姊温柔笑容的兇手？
    猛地掀起被子，何毕伦光着脚丫走下床，下楼到厨房到水喝。
    姊姊升上高中后就搬到台中的舅妈家去住，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不会久留…因为每次会面都以跟爸妈的争吵作结。这就是为何他们几乎不再交谈。
    不，这只是藉口。何毕伦默默地想，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机会交谈，而是他故意忽略了她想接近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痛快如鱼刺梗在他的喉头，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其实好想好想问：她过得好不好？舅妈跟表哥对她和善吗？高中的环境怎么样？怕热的姊姊能不能适应台中的气候？
    当初的事情，姊姊原谅他了吗？
    她，还爱他吗？
    他好想对姊姊说一声对不起，跟好想你。
    但是，即使心中这么想，遇到姊姊的时候，他却依然冷着脸连一句招呼都不打。
    只要一对上她的眼，一股无名的焦躁就油然而生。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而是把烦恼交给另一个人？为什么她最后要承认，毁了原本和乐幸福的家庭？为什么她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把自己和青青拋在脑后？
    又为什么，自己要逼她这么做？
    何毕伦大力的甩头，像是要把脑中的烦闷甩掉，仰首大力灌水，却因太过急促导致猛烈呛咳。
    呛着呛着，便呛出了泪花来，咳着咳着，转变成低低的笑声。
    嘲讽，且带着悔恨的笑声，在漆黑的厨房里回盪。
    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一定会…是一定不会说出那句让他后悔莫及的话。
    但是，世上何曾有如果。

 第三章-5

    何雅晴抱着刚刚上台领到的礼物，发呆地望着操场。
    「雅晴～毕业快乐！」忽然，脖子被一双白皙的手臂环住，米小雨笑嘻嘻的脸庞近在咫尺「虽然我说过很多遍了，但还是要再说一次，你没跟叶子华在一起好可惜啊！校花校草呢。」
    「别闹了。」何雅晴温柔的浅笑「连毕业典礼第一名都是他，我没跟他翻脸就不错了好吗？」
    「就是啊，这男人真过分，居然抢了我姊妹雅晴的第一名宝座，太可恶了！」米小雨见风转舵，立刻将校草贬为可恶的男人「不过放心，雅晴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第一名。」
    何雅晴先是愣了愣，接着用力抱住米小雨，声音微颤：「谢谢你，你在我心目中也永远是第一名。」
    「干嘛啊？有必要这么感动吗？害我都想哭了。」米小雨的声音中自始至终都充满温暖的笑意，何雅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眶，和眸中太过柔情的幽光。
    等她稳住心神，恋恋不捨的离开米小雨的怀抱，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温柔一笑：「不是说好今天不掉眼泪，要留下最美最快乐的回忆吗？」
    「吼唷～我原本也不想哭的啊，谁叫你要骗我眼泪。」米小雨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不想毕业啦！高中没有你陪我要怎么办？雅晴我不要跟你分开～不要不要不要～」
    「好啦，说不定我们以后念同一所高中啊。别哭了好吗？小雨。」何雅晴安慰她。
    「怎么可能啊？我们成绩差那么多，你是要去第一女中的人耶！」
    何雅晴笑笑，等放榜后米小雨知道她志愿是怎么填的，一定会很高兴。
    只是她没想到，她志愿是怎么填的一点都不重要。因为爸爸妈妈根本不管分发，逕自把她送到遥远的台中去。
    「两位，要拍照吗？」这时，叶子华拿着手机走来，看向何雅晴说「三人合照？」
    「不要，我现在一定很丑。」米小雨揉了揉眼睛「我来帮你们两个拍吧。」
    何雅晴拉住米小雨，轻轻摇头：「又不是只有你哭，一生只有一次的国中毕业典礼我们怎么可以没合照？」
    「可…」
    「要不我帮你们拍好了，两个爱哭鬼的纪念。」叶子华笑道。
    「我们才不是爱哭，这叫重情重义好吗？」米小雨破涕为笑，勾起何雅晴的手臂「雅晴，笑一个～」
    何雅晴微笑，靠在米小雨的肩上，看向镜头。
    喀擦一声，镜头中的她看起来是如此幸福。
    ＊＊＊
    「同样是朋友，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和跟米小雨在一起的时候差真多。」目送米小雨跟着她的父母离开，叶子华调侃道。
    「这不是当然的吗？」何雅晴耸耸肩「你跟她又不一样，虽然对我来说同样重要。」
    「真的？」叶子华有些讶异的挑高眉毛「还真荣幸啊，能在你心里跟你喜欢的人平起平坐。」
    何雅晴笑了笑：「我是暗恋米小雨没错，但…」
    「什么？！姊姊暗恋小雨姊姊？」
    听到这声惊诧，何雅晴表情瞬间凝结，僵硬的转身，全身血液彷彿冻结成冰。
    何毕伦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最崇拜的姊姊，根据双手摆在胸前的姿势来看，他原本应该是想要吓她。
    事实上，也的确吓到她了。
    已经小学三年级的何毕伦不可能不知道暗恋是什么意思，但也还没有成熟到会接受所谓的「不同」。
    「小伦…」她勉强扯起一抹笑，想靠近弟弟，何毕伦却像是把她当细菌似的迅速往旁弹开。
    嫌恶的举动、嫌恶的神情，像利刃般无情地直刺她的心，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的彻底心寒。
    「姊姊喜欢女生？好噁心喔！我要告诉妈妈！」
    「小伦…」她想追上去阻止他，却发现双腿无力。
    「何雅晴！」叶子华及时扶起跌倒的她「你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废话，她怎么可能会好！叶子华不禁自责，他不该聊到那个话题的。
    何雅晴像是全身力气被抽乾似的双眼无神，接着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周围被骚动引起的异样眼光。
    「你只是我同学，你愿意关心我，我弟弟却像看到怪物一样...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我最爱的人因为我根本没影子的暗恋骂我噁心、小伦骂我噁心欸，哈哈哈…」
    她狂笑着…笑着…就哭了。
    叶子华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慰和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雅晴，小伦说你…是真的吗？」看着父母写满失望和羞耻的表情，好似稍早的毕业祝福和骄傲都是假的一般。
    最大的恐惧来临，何雅晴却没有想像中的害怕，取而代之填满心房的，是如坠冰窖的寒凉。
    她空洞地扬起唇角，终于要说出实话了吗？说出来了，是不是会比较轻松？是啊，她瞒着干嘛，瞒着干嘛…
    「是真的。」
    三个字，轻易斩断所有微小的希冀和美梦。

 第四章-1

    唐寧瑜闔上手中的小说，根据不客气的开门声和高跟鞋的扣扣作响，是妈妈回来了。
    「妈，欢迎回家。」唐寧瑜直起身走到门口迎接刚下班的母亲。
    唐欣薇从喉咙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算是回应，脱下高跟鞋后越过她逕自走向厨房。
    「晚饭在微波炉里，我再帮你加热一下。」唐寧瑜像是不介意妈妈的冷漠，语调依旧温柔「你去洗一下澡吧，水现在应该是热的。」
    「嗯。」唐欣薇依然没正眼看女儿，边把黑色皮包随意扔到沙发上边走进卧室。
    唐寧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如冬夜般沉着冷静的眼眸闪过一丝挫折，但也只有一瞬，她立刻就挺起背脊，把妈妈的包包收好、设定好微波炉、布置好餐桌，做好该做的准备。
    小心翼翼的将花了一下午烹调的麻油鸡汤麵端上餐桌，热腾腾的香味在微冷的天中更加令人食指大动。
    妈妈会喜欢的吧。唐寧瑜想，妈妈一肩担起支撑家庭开支的重责，辛苦上班后家里有美味的晚餐等待，或多或少可以减轻一些疲劳吧。
    「今天吃什么？」拿毛巾擦头发的唐欣薇问道，卸了妆的她像是也退去了某种鎧甲，不再充满盛气凌人的女王气息。
    「麻油鸡汤麵。」唐寧瑜回答「我帮你吹头发吧。」
    唐欣薇没有拒绝，她便拿起吹风机轻柔的吹起妈妈柔顺的长捲发。
    现在的妈妈像个乖巧的洋娃娃，失神的望着虚空，任唐寧瑜摆布，如果她想，现在就可以为之前妈妈的言语攻击报復。
    但她没有，只是吹完她的头发后拿梳子梳顺。
    良久，唐欣薇开口：「就算你现在讨好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声音是如此的冰凉淡漠、如此的不带感情。
    唐寧瑜抿抿唇，梳理头发的手顿了顿，然后接着梳下去，轻轻道：「没关係。」
    唐欣薇没回话，自顾自地站起，走到餐桌边坐下。
    无声降临在餐桌上，维持着某种诡异彆扭的和谐。
    「…麻油鸡，不容易煮吧。」当餐碗见底，唐欣薇淡漠啟唇。
    唐寧瑜以长袖遮去手臂内侧小小的水泡，淡然自若地笑笑：「还好啊，看影片就会了。」
    唐欣薇还是没看她，但吐出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话。
    「蛮好吃的。」
    唐寧瑜惊讶地睁圆眼睛，随后扬起灿烂的笑容：「真的吗？那下次我再煮！」
    唐欣薇总算正眼瞧她，但下一秒就被她的笑容烫到似的移开视线，樱花白的嘴唇张了张，却只说了一句随便你后就离席了。
    明明唐欣薇还是不待见她，唐寧瑜却依然扬着嘴角，像是妈妈先前的冷淡不存在。
    妈妈说她煮的晚餐好吃，这可是三年来头一次呢！虽然妈妈还是没给她好脸色看，但这就是个大大的进步啊！总有一天妈妈会放下过去、会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会重新接受她的爱。
    这一切，只是需要时间。唐寧瑜篤定的握紧拳，没错，只是需要时间。
    就算她现在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也没关係，她迟早会发现自己是为她着想。和好如初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这就够了。
    就足够了。

 第四章-2

    今天是假日～戴青青满足地走到太阳底下伸个大大的懒腰，享受难得的好天气。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清凉的空气和暖暖的冬阳，真是太舒服了！令人神清气爽。
    「你不冷吗？」何毕伦跟在她后面，手中还牵着一条狗绳「这天气居然不穿外套。」
    「这天气很好啊，而且多动动就不冷了。」戴青青原地跳了跳，何毕伦的宠物狗雪糕也受到影响，跟着上上下下地跳跃。
    然后你就会看到一个宇宙奇景：一位美少女和一隻白色小贵宾面对面跳跃着。
    哈哈。
    「好了啦！雪糕。」他拉拉手中的绳子，雪糕只好乖乖停下「我们赶快去公园吧。」
    戴青青和他并肩走着，雪糕跑在他们前头，阳光温柔的拂在他们身上。一瞬间，她竟有他们是情侣的错觉。
    虽然知道是错觉，但幻想一下总不犯法吧。
    到了公园，整片绿草如茵的大地映入眼帘，有老人在做健身操、有欧巴桑聚在一块儿聊天，旁边她们的孩子自由嬉戏、有情侣在毯子上野餐、当然也有像他们一样来遛狗的人。
    何毕伦一稍微松开绳子，雪糕便如脱韁野马一般向前奔去。戴青青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狗跟狗相遇就一定会互相吠叫甚至大打出手，或像雪糕一样，衝上去就闻人家的屁股。虽然这样说不太淑女，但冬天应该不是发情期吧。
    「雪糕，停！」何毕伦赶紧扯住绳子，跟另一隻狗的主人互相道歉，强制把纠缠在一起的两狗分开。
    「真是的，下次不可以这样知道吗？」他对雪糕碎念，而牠下垂了尾巴呜嚶一声。
    看到此情此景，戴青青不禁噗哧一笑。
    这好像老妈子在教训小孩喔！也太可爱了吧。
    「笑屁啊？」何毕伦白她一眼，吐出与他斯文外表不符的不雅字眼。这样的反差在戴青青眼中更令人心儿砰砰跳，不过她当然不会表现出花痴的模样啦！
    「你是屁喔？」她哼笑，从小到大她都一定要在口舌之争中获胜。
    「你…算了，不跟你吵。」何毕伦推了推眼镜「会降低我的格调。」
    欠揍！虽然很帅但还是欠揍！她握拳捶了他肩窝一记。
    「痛！」他故作痛苦的摀住被她打的地方。嗯…也有可能不是装的，毕竟她刚刚忘了保留力道。
    「活该。」她切了一声「哪有这么夸张。」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担心地看着表情扭曲的何毕伦，她有这么大力吗…
    「暴力女，不，你绝对不是女的，是爷们吧。」说完又找死的补了一句「看身材就知道了。」
    光这句话就足以将她刚刚所有的担忧和愧疚化为轻烟消散。
    「哈、比、人！」她扯出扭曲的微笑，扳了扳手指「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好可怕啊！雪糕，我们快跑！」何毕伦立刻往反方向跑，雪糕也不明究里的跟着。
    「好胆卖造！」戴青青挥舞着拳头追上去。
    戴着眼镜的短发斯文少年边大笑边奔跑着，身边跟着娇小可爱的白色贵宾，虽然腿短却依旧卖力地向前衝。他们身后追着活泼宛如烈火的美少女，扎成马尾的棕发在脑后飘扬，被阳光照耀的小草随着他们的脚步飞起。多么青春的一幅景象啊！
    「何毕伦？」跑了一小段路，一道略带惊讶的声音插进来。彷彿有人按下暂停键，何毕伦整个人定格在原地，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戴青青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清纯可爱的女孩往这边走来，根据她耳上戴着的白色耳机和运动穿着，她原本应该是在边听音乐边慢跑。
    不知怎地，戴青青觉得迎面走来的她有些碍眼，虽然她什么都没做。
    「嗨，许芳菲，真、真巧啊…呵呵…」尤其当何毕伦全身站得笔直、神色羞赧的结巴，戴青青心中的不快更甚。
    「是啊，真巧。」名为许芳菲的女孩淡淡一笑，何毕伦一看到这个笑容，颊上便染上可疑的红晕，戴青青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妙、太不妙了！
    「你妹妹吗？」许芳菲看向她问。
    「不是！」他们异口同声。何毕伦很快接了一句：「她是我邻居。」
    邻居？！戴青青心下一寒。她是没指望他会说出什么最要好的青梅竹马这类肉麻的称呼，但「邻居」？也太生疏了吧，难道他就见色忘友到这种地步吗？
    「这样啊，看你们感情那么好还以为是兄妹呢。」
    她是指他们完全、一点都没有成为情侣的可能吗？兄妹是怎样！戴青青登时脸色难看起来。
    何毕伦跟许芳菲可能有聊几句，但她没在听。
    等到她走了，何毕伦还痴痴地望着她的倩影。
    就像她望着他的背影一样。
    戴青青不禁在心里苦笑，原来她跟何毕伦也有相同的时候。
    「她是谁？」她听见自己紧绷的声音，尽量让表情不要像个妒妇。
    「我的同班同学。」然而他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自顾自陶醉地说「她叫许芳菲，是我们班的班花，怎么样？很有气质吧？」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神情？不要为了别的女生笑！戴青青在心中吶喊，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青青，帮我保守一个祕密好不好？」
    不好！不要！
    「我…」
    别说！别幻灭她！她只是他的邻居而已不是吗？干嘛要把秘密告诉她！
    「喜欢她。」
    剎时间，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一切天崩地裂。

 第四章-3

    书桌上的手机响起悦耳的铃声，在寧静的房间中显得特别突兀。唐寧瑜放下手中的小说，接起电话。
    「小瑜，你现在可以出来陪我吗？我在枫林大道这里。」是戴青青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没精神，她直觉这跟她喜欢的男生有关，因为也没有别的事能让她消沉了。
    「可以啊，你等我一下。」唐寧瑜从衣帽架拿起一件外套。妈妈已经睡下了，因此她刻意放轻手脚，关门也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晚风将她的长发往后吹，她压住向上飘的刘海，小跑步到枫林大道──也就是她们上学的必经之地。
    戴青青一个人站在那里，身上只有一件薄长袖，垂着头任风吹乱她的头发，马尾松散，她却没有想把它绑好的意思。
    「你怎么穿这么少？着凉了怎么办？」唐寧瑜心疼又惊慌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瑜…」戴青青抬头看她，双眼瞬间蒙上雾气「我…我…」
    见她这副脆弱的模样，唐寧瑜张手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正在微微颤抖。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温柔道：「慢慢说，乖，不急、不急。」
    「呜呜…」戴青青将头抵在她肩窝，泪水沾湿了她的外套。
    有段时间，她就只是在痛哭，而唐寧瑜则静静的轻拍她的后脑。
    等戴青青哭完，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离开她的肩膀，用手胡乱抹脸，唐寧瑜递给她一条手帕。
    「谢谢。」她带着鼻音说。
    唐寧瑜扶她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双手环住她，怕她冷着了。
    戴青青倚在她怀里一会儿后，抽抽噎噎地说：「哈比人…就是我喜欢的人，他…他…」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绝望地苦笑：「他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又漂亮又有气质。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跟她比根本不像女的，简直是云泥之别。」
    昏黄的路灯将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照得清清楚楚，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平常活力四射的样子？
    戴青青哽咽，轻轻道：「我好想变得跟她、跟许芳菲一样，这么一来，说不定他就会发现我其实也是女的…我好想、好想变成她。」
    唐寧瑜听她这么说，脑中浮起妈妈的脸，心不禁一紧。
    「千万别这么想，青青，你并没有比较差。就好比我喜欢苹果胜过柳橙，并不代表柳橙不好，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它。青青，别为了任何人变得不像你自己。」唐寧瑜定定地看进她的眼睛「我最喜欢、最要好的朋友戴青青，别改变她，好吗？」
    戴青青闻言又哭了，边哭边点头：「小瑜，谢谢你。」
    唐寧瑜摸摸她的头，轻声：「不客气。」
    如果她的陪伴能让好友不再哭泣、能减轻她的痛苦，那要她陪多久都不是问题。
    『寧寧，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爸爸还不能爱我，我明明变成了他会爱上的样子啊…我明明…』
    眸色一沉，她绝对不要看见第二个跟她妈妈一样为爱情卑微的女人，那种绝望又悲哀的神情，她不希望再出现于其他人眼中。尤其是她最好的朋友，绝对不可以。
    绝对！

 第四章-4

    今天的戴青青有点奇怪，虽然她一直都不太正常就是了，叶子靖想。跟平时的活泼不同，她今天简直开朗过了头。就好像是为了掩饰些什么才故意笑得那么大声、那么夸张。
    趁着她去出公差，他悄悄问唐寧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抑或只是他单纯想太多？
    唐寧瑜沉默了一阵，接着开口：「如果她要说，你不必问。如果她不想说，你又何必问？」
    若是以前听她这么说，叶子靖大概会很不高兴，认为她不够信任自己、认为她太过冷漠。
    但现在，他稍微了解唐寧瑜一些了，明白她的不追问、不透漏，都是她的温柔。如果需要安慰和建议，她永远在。
    所以，他也不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如果戴青青想说，她自然会说的。
    「我要去福利社买红茶，要一起吗？」叶子靖转移话题，而唐寧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红茶是戴青青最爱喝的饮料。
    「好啊。」她站起身。
    他们一块儿走出去，才踏出教室门就迎上出完公差回来的戴青青。
    她挑眉看向他们，目光带着调侃和促狭，怪里怪气的说：「背着我去约会啊？吭？」
    叶子靖还来不及开口反驳，唐寧瑜就直接勾住戴青青的手臂往外走：「来，我们一起去福利社。」
    强制拖走。他没想到唐寧瑜居然会来这一招。
    「欸？等一下啦！小瑜，我这样很难走路。」戴青青向后踉蹌了几步，有些小慌张。
    叶子靖不禁笑出声，慢慢跟在她俩后面。
    「我就不打扰你们…」
    「不管你再怎么调侃我也不会放你走。」
    「我已经没事了啦──」
    「少来，别逞强了。」
    他微笑着看她们斗嘴，再度纳闷他之前怎么会以为唐寧瑜是个冷酷的人？她分明非常关心朋友，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每个人都有他人无法触及的秘密，唐寧瑜是如此，戴青青也是如此。他想到自己的哥哥优等生面具下的另一副表情，叶子华，应该也是如此。
    朋友该做的，就是陪在那人身边逗她开心、不让她陷入负面漩涡中。这是他从唐寧瑜身上学到的。
    「既然这样，那就叶子请客吧！」到了福利社，戴青青双手一拍，决定似的说。
    「蛤？为什…」为什么会是这个结论？
    「好，就这样定了。」居然连唐寧瑜都这个样子！
    「可──」他还想做垂死挣扎。
    他的零用钱、他的荷包哇～
    「嗯，我的确想喝可乐。」
    他看向故意扭曲他意思的唐寧瑜，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误交了损友。
    「快去吧！我要红茶喔。」
    叶子靖在内心哀嚎，但还是乖乖走进福利社。
    他站在玻璃冰柜前，拿了一瓶铝罐可乐和瓶装红茶。这时候唐寧瑜走到他旁边，嘴角掛着淡淡笑意。
    「託你的福，她现在开心多了。」
    叶子靖故意委屈巴巴的说：「你们太残忍了，竟然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噗…哈哈～」她被他哀怨的模样逗笑。唐寧瑜笑的时候眼睛会微瞇，白皙的颊上会有浅浅的酒窝，在柔黑的长发衬托下，真的是──很迷人。
    是因为靠得太近了？还是因为她很少这样笑？他怎么会如此仔细地注视她的脸、怎么会因此心跳不规律？
    「吼！别追着我跑啦！」此时，有个国一的学弟衝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学妹。
    「噢！」连续的两个撞击使唐寧瑜身子失衡，往他这边跌过来。
    叶子靖反射性地接住她，第一次发现到她其实很娇小、没有很高。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半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但没有很重。
    好怕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

 第四章-5

    「怎么那么久啊？」戴青青看了看腕上的錶，都快上课了。
    福利社里面很闷，所以唐寧瑜叫她在外面等，但是也太久了吧。
    她正要走进去催，就有两个一年级生衝出来，险些撞到她。
    「死小屁孩，不会看路的喔。」她咒骂几声，推开门走进去。
    然后傻眼。
    谁能解释一下，为啥她的小瑜会倒在满脸不好意思并且耳根发红的叶子靖怀里啊？！虽然她有时候会调侃他们两个，但没想过他们之间真的有些什么啊。
    唐寧瑜看起来有几分茫然，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站直，面向玻璃柜：「那个，你要喝什么？」
    「呃…泡沫绿茶吧。」叶子靖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拿着红茶，所以唐寧瑜替他拿他的饮料。
    「咳咳！」戴青青故意用力清了清喉咙，他们这才发现她的存在。
    「嗨，青青。」见她杀气微冒，他们显得不明所以。
    「嗨什么嗨啊！」戴青青大步走过去，指着叶子靖质问「你这傢伙！刚刚是不是偷吃小瑜豆腐？」
    「什…我…没有好吗！」面对来势汹汹的她，叶子靖瞬间涨红了脸。
    「哪没有？我都看到了！」
    冰雪聪明的唐寧瑜很快就意识过来戴青青看到了什么才產生误会，赶忙解释刚刚只是有两个一年级撞到她害她重心不稳跌倒，然后叶子靖好心接住她，就这样而已。
    戴青青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上课鐘声打断了她。
    「……快点去结帐啦白痴，这节是班导的课！」
    ＊＊＊
    很快的，戴青青便发现了叶子靖的不对劲。
    比如说，上课时间他的眼神一直落在斜前方的唐寧瑜身上，明明平常是个认真听课的乖学生，此时却像是凝视艺术品般的凝视着她。
    说好听点是痴情，说难听点就是痴汉了吧！戴青青在心中大力吐槽。
    好吧，虽然说叶子喜欢上小瑜是她始料未及的事，但叶子条件不差啦，配小瑜也还算可以。戴青青默默地想，唇角扬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学校果然是转移注意、放松心灵、暂忘失恋之苦的好地方。
    至于桌上这张三十八分的考卷…嗯，不影响她的心情。
    （今天一整天下来，唐寧瑜不知为何觉得很冷，背脊好像凉颼颼的…）
    ＊＊＊
    回到家附近，戴青青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放出去的鸟儿不得不重返金笼。低下头加快脚步，希望不要遇到那个人，她还没准备好…
    「嘿──青青～等我一下！」然而，天不从人愿。一听到这脚踏车的锁链声，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情不自禁的心生希冀。
    「干嘛？」她整理好表情回过头，一对上那双镜框后的眼眸，不禁狼狈的在下一秒移开视线。
    拜託你，心脏，能不能别跳得那么剧烈？剧烈得无法忽视、剧烈到胸口疼痛。
    「你们女生都喜欢些什么东西啊？」
    心，猛的一沉，因为他脸上的羞涩、他的情竇初开不是为她。
    「问这做啥？你该不会要送给那个许芳菲吧？」她勉强挤出笑容，故作无所谓。
    用这戏謔的语气，就是希望他会反驳。
    但何毕伦只是笑着垂下头：「嗯，趁圣诞节的时候。」
    世界末日，似乎也离得不是太远。
    「现在才十一月耶。」她强迫自己发出声音。
    「早点准备总不亏嘛！欸，你觉得在那天告白怎么样？会不会太突兀…」
    够了！她不行了！这种情况是要她怎么维持笑容啊？
    「快到期中考了，我要回家温书，掰掰！」丢下这句话她就直接飞奔回家，不顾他在身后吶喊。
    又不是为了她，喊什么喊？
    戴青青衝回房间，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棉被里。
    不要哭、不可以哭，不过就失个还没开始的恋，哭屁啊？戴青青，别这么脆弱！
    不要再喜欢他了！不要再受他影响了！
    结束这一切，好吗？

 第五章-1

    再过几天就是校外教学，美其名是教学，但大家都知道是去玩的。
    「小瑜，待会我们一起去买零食好不好？」放学时刻，戴青青拉着唐寧瑜的手，桌上有一张清单。
    「好啊。」唐寧瑜瞄了眼清单，接着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吓到「但是你也列太多了吧，吃得完吗？」
    「洋芋片、草莓棒、巧克力，还有…冬天你还吃冰啊？戴小姐，你以前不是老嚷嚷着要减肥吗？」叶子靖拿起那张纸，同样不可置信。
    「你管我！」戴青青一把夺回清单「吃不完的话可以分给别人，不然也可以带回家，谁说我要一天之内全吃完的？」
    「这么多种零食你都写得出来，真厉害。」眼见她情绪不佳，唐寧瑜赶紧出声称讚。
    「如果背注释也能这么认真就好了──噢！干嘛打我？」
    唐寧瑜端详着叶子靖假装不高兴的面容，墨黑的瀏海似乎有点长了，导致他必须常常拨开以免刺到眼睛。
    他在班上也算是人缘不错的男生，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很喜欢跟她和戴青青处在一块。
    不过他总有一天会交女朋友的吧？到时候他们三人行就免不了拆散──毕竟谁能允许自己的男朋友跟其他女生感情太好？
    想到这，唐寧瑜不禁心跳一滞。
    「别理他了！小瑜，咱们走！」不知道吵了些什么，戴青青气呼呼的拽着她走出教室，顺便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啊？喔、好。」她赶紧跟上她的步伐。
    虽然现在才十一月，街上却已充满了圣诞气氛。
    真不愧是商人，毫不放过任何一丝赚钱的机会。
    她们俩先是去买戴青青清单上罗列的零食，还厚脸皮地到处试吃。才过不到半小时唐寧瑜就觉得快撑死了，同时也为自己无耻的行为感到几分羞愧。
    「哇小瑜，你过来看～这个发夹好适合你喔！」戴青青趴在饰品店的橱窗玻璃上，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般兴奋。
    唐寧瑜凑过去，玻璃橱窗上映着她们的倒影，她先是看向玻璃上被白雾遮去脸庞的戴青青，再将目光移向她指的商品。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银色发夹，上头点缀着透明小晶鑽，还垂着一片小雪花。
    「这也很适合你。」她指向旁边的另一个饰品，金色的发夹、红色的晶鑽、火焰小吊饰，似乎跟银色的那个是一对「跟你的发色很搭。」
    「嘿嘿，是吗？那我们就各买一个吧！」戴青青兴致高昂地勾住她的手臂衝进店里，怕被人抢先似的火速拿起那两支发夹「这是我们姊妹的信物！」
    唐寧瑜笑了，接过银色雪花那支，装可爱地把它斜斜、轻轻地戳进脸颊：「好，那就这么说定嘍～亲爱的。」
    戴青青也笑了：「三八。」
    结完帐她们便立刻将发夹别了起来，就着五彩繽纷的广场拍下许多照片。
    「都好好看喔～我们怎么这么正？」戴青青看着手机，以感叹的语调说着相当欠揍的事实。
    唐寧瑜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把一张以银色圣诞树为背景的合照设为脸书和line的头贴。
    「有点晚了，我们回家吧。」她看了看手錶，提议道。
    「好啊！走吧～」戴青青搭上她的肩，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地上形成一个和谐的剪影。
    然而，此时有个煞风景的人出现在前方。
    「青青？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出声的男生个子很高、斯文的脸孔上有着意外、镜片上的反光也遮不住晶亮的双眸。
    是青青喜欢的人。
    「你才是，这么晚了还到处趴趴走。」果不其然，戴青青的笑脸变得不自在。
    一想到眼前这个男的害青青感到痛苦却不自知，一把无名火便从唐寧瑜心中熊熊燃起。
    「我──」他欲言又止，最后耸肩「我妈的朋友送了一堆红茶茶叶给她，想说请你来品尝一下。」
    他向戴青青微笑，朝她伸出手，目光温柔。
    就算不是喜欢的人，青青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但现在这种特别的温柔只会伤青青更深。
    所以，唐寧瑜手臂一横，把她挡在身后，冷冷的对他说：「不要靠近她。」
    如果你没办法让你们之间的情感对等，就不要靠近她。
    因为不对等的情感、不对等的关係、不对等的期待，只会导致一切崩盘。

 第五章-2

    这是戴青青第一次听到唐寧瑜的声音中饱含这么多冰冷和漠然。
    何毕伦明显愣住了，随后也不太高兴的皱眉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青青的朋友──」
    「我也是青青的朋友，还是打小的邻居。」何毕伦没礼貌地打断「邀请青梅竹马来家里作客喝茶总不过分吧？」
    朋友兼青梅竹马，当初他可不是这样对许芳菲说的啊。戴青青酸溜溜地这么想，半赌气的不迎向何毕伦的视线。
    「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唐寧瑜双手环胸，目光更加冷冽「跟女性朋友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是基本常识吧？」
    「你…」他瞥了戴青青一眼，像是在责怪她为什么把秘密告诉别人，但嘴上还是说「我跟青青是哥们，你这外人懂啥？凭什么要我跟她保持距离，你家住海边──」
    「就凭她喜欢你，你却喜欢别人！」唐寧瑜大吼着打断他。
    时间彷彿被暂停了，虫鸣鸟叫人声车马喧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的静謐下来。何毕伦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也许是大脑无法处理这个太过爆炸的讯息。
    唐寧瑜微微喘气、双颊通红，这是戴青青第一次看见她愤怒的模样。
    而她，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何反应，心中混乱脑内空白，当机了。
    何毕伦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已不如方才强硬：「你骗人…的吧？」
    他求证似的看向她，见她移开视线且不反驳，又呆了呆。
    「麻烦你先回去吧。」唐寧瑜冷静下来，虽然是在跟何毕伦说话，眼睛却注视着她。
    何毕伦不再抗辩，乖乖地转身离开。
    现在也许还来得及，她还可以叫住他，说刚刚只是开玩笑的，他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但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人偷走了她说话的能力。
    空气沉了下来，彷彿刚才的欢乐压根儿没存在过。
    「对不起，青青。」唐寧瑜看着她，美丽的黑色瞳孔中满是歉意。
    「不怪你。」她终于出声，赫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沙哑。
    她之前以为就算何毕伦不晓得自己的心意，只要他开心她就可以无所谓。但是，当他满脸羞赧地说出他心有所属时，她却无比难受又不甘心、总忍不住想着如果自己早点告白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接着，又为了已经无法告白而伤心哭泣。
    明明他们根本还没有交往。
    她其实心底明白，她只是胆小懦弱而已、只是害怕再也做不成朋友才勉强假装一切都能跟以前一样。
    跟他、跟视她为兄弟的他相处，像一种慢性中毒、缓缓的自我折磨。
    唐寧瑜的一语道破像一把利刃，狠狠的斩断他们之间的「友谊」、乾脆俐落的赏她一个痛快。
    她惶恐、她退缩，同时…如释重负。
    「青青，我错了，别哭好不好？」唐寧瑜慌张的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眸中盈满担忧和愧疚。
    戴青青感受着从她指尖传来的温度，轻轻摇了摇头。
    「你没错，我早该醒了。」她弯起嘴角，又有一滴泪滑下。
    她跟他，早就变了。打从她喜欢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了，只是一直佯装一切如旧。
    然而，装得了一时，能装一辈子吗？
    「谢谢。」戴青青抱住唐寧瑜，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小瑜。」谢谢你陪在我身边、谢谢你替我说出我不敢说出的话。
    唐寧瑜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温柔的拍拍她的背，就像那时候在枫林大道一样。
    她还是很难过，但是有朋友在身边陪伴，迟早会走过这份疼痛的吧？
    到时候，她会变得更坚强吧？

 第五章-3

    这次校外教学要去游乐园玩，叶子靖和戴青青、唐寧瑜选定位子后坐下，他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三人的包包，和她们隔一条走道。
    「先警告你喔，别想乱动我们的东西。」戴青青从包里拿出手机，看着叶子靖说。
    「…」他无语地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抱怨「学校怎么都这么没创意？每次都去游乐园，又不是小学生了。」
    「重要的不是去哪里，而是跟谁一起去。」唐寧瑜笑笑，拿出戴青青买的草莓棒来吃。
    他注意到她别了一个银色的发夹，上头的雪花吊饰很适合她。不知怎地，明明同样穿着制服，看起来却比平常要可爱许多──
    「叶子，好深情的目光吶～」此时，戴青青出声调侃，把他拉回现实。
    「哪有！你别乱说话。」他迅速撇开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哪没有？不能怪你啦，毕竟我们家小瑜这么漂亮，看呆了也很正常。」戴青青不饶人的继续促狭道。
    他正要开口反驳，副班长程耀却突然站了起来，拿着麦克风朗声道：「各位亲爱的同学们，别再盯着手机看啦！现在可是咱们未来珍贵的青春回忆，嗨起来啊！」
    程耀个性讨喜又有着一般女孩子会喜欢的外型，通常不管他要做什么，班上的人都会响应。
    果不其然，班上的人鼓譟起来，戴青青率先起立，叶子靖这才注意到她头上也有个发夹，跟唐寧瑜的那一支很像。只见她拿起手机点开youtube，邪笑着看向程耀：「人气小王子，你先开场啊～点歌吧！」
    「手机声音太小了，我就──」程耀推辞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同学热心的递给戴青青一个蓝芽喇叭。
    「认命吧程耀。」
    「唱歌！唱歌！」
    「未来珍贵的青春回忆啊！」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鼓励大家嗨起来的，请各位继续做自己的事吧。」他夸张的懊恼表情逗笑了大家，笑声像是有感染力的传到巴士上每一个角落。
    叶子靖也笑了开，下意识地瞄向唐寧瑜。
    只见她唇角微弯、眼带笑意地望向正被损友出卖的程耀。
    那瞬间，似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苦涩蔓延在胸口，令他呼吸困难。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產生这样的心情？
    叶子靖甚至没有注意到音乐已经开始播放，程耀的歌声响在耳边，却进不了耳中。
    他所有的注意力只放在唐寧瑜身上，她带着笑意的眼、她为歌曲扬起的嘴角、她被窗外阳光染棕的头发，他甚至可以分析出有多少层次和顏色。尤其她看向程耀的目光更令他胸口发闷。
    也许是因为视线全被佔据，他没有发现自己被戴青青注视着，直到手机讯息铃声响起。
    他点开，映入眼帘的文字使他惊愣。
    看见发讯者是戴青青时他就更惊讶了，转头一看发现她手上拿着她的另一支手机，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他低头重新阅读那行文字，短短一行，却带给他原子弹般的衝击。
    『你喜欢小瑜，对吗？』
    喜欢…吗？
    一年级的时候只觉得她满漂亮的，之后跟戴青青熟了之后就顺带有了交集。
    就算稍稍近了些，他还是不了解唐寧瑜，只知道她聪明冷静且不好接近。
    但后来，他发现了她隐藏在冰山下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不知不觉间视线开始随着她移动。
    手指犹疑了一下，最终坚定地打下三个字。
    『对，没错。』

 第五章-4

    程耀的歌声也不算太出眾，但是相当有感染力。很快的一曲终了，大家开始拼命抢麦克风。
    「戴青青，帮我点lt;爱拚才会赢gt;。」
    「我去，你是哪个年代的人啊？选个现代点的啦！」
    「你管我？瞧不起老歌是不是？」
    「戴青青，下一首换我！」
    「滚啦！换我才对。」
    「你们几个！当我网路不用钱的喔？」戴青青抱怨归抱怨，还是乖乖地播歌。
    唐寧瑜发觉好像少了一道声音，便下意识地往左边看去。隔着包包和走道，她看见叶子靖将手机关掉，低头收进袋子里。
    他一抬首就对上了她的视线，接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慌忙移开目光，耳根泛红。
    唐寧瑜对他的反应感到好奇，便开口唤他的名字。
    「叶子靖？」
    「干、干嘛？」他不自在的拨开额前的瀏海，脸上那是…红晕吗？
    唐寧瑜心里感到一丝异样，叶子靖该不会是──
    「在不好意思啊？」戴青青突然凑过来，她发现他立刻看向戴青青，尚未成形的猜测迅速被推翻。
    「你想唱什么歌儘管说，青青帮你点，不用不好意思，不好听也不会有人笑你的。」唐寧瑜笑笑，原来是想要唱歌却不敢说啊，叶子靖还挺可爱的。自己也真是，居然以为他在对她害羞，自作多情。
    话说出口，他们却奇怪的看着她，好像她讲错了话。
    见她一脸疑惑，戴青青受不了的回到原位，叶子靖则似乎有点无奈。
    「你不让他点歌吗？」他们最近应该没有起衝突吧？
    戴青青白她一眼，语调中有着恨铁不成钢：「你到底哪隻眼睛看到他想唱歌？」
    「不是吗？」她觉得合理啊。
    「小瑜。」她语重心长道「虽然你绝大部分的时候都很聪明，不过就某些方面来说，你简直比三岁小孩还傻。」
    唐寧瑜还来不及细想她指的是哪些方面，目的地就到了。
    下了巴士，冷风迎面直吹，唐寧瑜缩了缩脖子，用力拉紧外套。
    「你要暖暖包吗？」叶子靖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暖暖包。
    她有几分讶于叶子靖的贴心，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嘴角扬起弧度：「好啊，谢谢。」
    他也微了微笑，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温柔。
    唐寧瑜搓热暖暖包，随口说：「没想到你还会给我们准备暖暖包，待会青青从老师那里过来一定也会很惊讶──」
    「她没有。」
    「咦？」她愣愣地抬头。
    「我只带了一个，是给你的。」他的语气自然，好似在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啊？」她还来不及细想叶子靖这句话的意思，戴青青就跑过来了。
    「欸，你们想先去玩什么？海盗船还是云霄飞车。」她好像没发现任何不对劲，兴致勃勃地拿着乐园地图。
    「干嘛一来就玩那么刺激的，先从旋转木马或摩天轮开始不好吗？」叶子靖也态度自若地反对。
    …是她想太多了吗？刚刚那番话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不然小瑜来决定，小瑜，你想先玩刺激的还是温和的？」
    「我都可以。」她随口应道，眼角瞥见一抹孰悉的身影，顿时停下脚步。
    「唐寧瑜？」他们见她没跟上，双双疑惑地转头。
    「你们先去排队，我随后就到。」她突然丢下这句很像电影台词的话，接着不顾形象的拔腿狂奔。
    像是要追逐着什么东西。
    冷风，无情地吹乱了她的发，也吹乱了原本平静的心。
    接近那人时，她放慢脚步，控制住表情，以手梳顺长发。
    她啟唇，吐出那许久没唤过的称呼。
    「爸爸。」
    眼前的男人闻言倏的转身，一脸不可置信。
    无波的心湖，因眼前的男人漾起一波涟漪。
    周礼棋，她的生父。

 第五章-5

    唐寧瑜与穿着休间服的男人互望着，真稀奇，在她记忆中，他好像永远都是西装笔挺。
    「礼棋，我买好票了…」女声突然打住，唐寧瑜转过头，眼前的女人倒是跟记忆里一样，看着她的神情僵硬。
    她推着一台婴儿车，里面的小宝宝大概就是他们的孩子吧。
    一阵窒息的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她不禁有几分后悔一时衝动就跑过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扬起浅浅的微笑：「林嵐阿姨，好久不见。好可爱的小孩喔，叫什么名字呀？」
    「他叫周彦民，今年刚一岁半，是个小男生。」
    唐寧瑜凝视着熟睡的婴儿，白嫩的脸庞如天使般纯洁，她轻声道：「长得跟阿姨好像喔。」
    「是、是啊…」林嵐阿姨看着她的眼神还是跟以前一样充满愧疚，彷彿她爸妈会离婚是她的错。
    虽然她的确是导火线，但唐寧瑜从来没有怪过她。毕竟爱情、婚姻这种事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只有爱跟不爱。
    她又想起了妈妈，她到现在还是无法释怀、还在追究原因。
    「寧寧，欣薇…你妈妈还好吗？」周礼棋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很好。」她笑着回答，这当然不是实话，但她了解母亲，她绝对不会想让前夫知道自己过得不好。
    再说，他不需要更多的愧疚感了，这不是妈要的，而她要的他也给不起。
    唐寧瑜不恨周礼棋，因为她清楚他并不可恨，只是老天爷作弄人，将他、妈妈和林嵐阿姨的红线乱缠而已。
    是啊，仅此而已。
    「那就好。」周礼棋松了口气，递给她一包零食「这给你，跟同学一起吃吧。」
    「谢谢。」她接过，礼貌地笑笑，准备离开。
    「寧寧。」周礼棋突然叫住她，她停下脚步，回首。
    「记住，爸爸永远爱你。」他眼中是身为人父的关爱，即使他们早已不是那样的关係。
    那，妈呢？在这一瞬间，唐寧瑜差点吐出这句质问。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抽了抽嘴角、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
    奔跑的过程中，脑中浮现一个画面：在台灯的照射下显得有几分昏黄的页纸上，娟秀但带有稚气的黑色字体。
    『爸爸不爱妈妈，这是我亲耳听见爸爸这么说的，而妈妈哭了。虽然我早就猜到了，但还是觉得很奇怪，老师说孩子是爸爸妈妈爱的结晶，如果爸爸不爱妈妈，那我是什么呢？』
    『我劝妈妈离婚，妈妈好像很惊讶也很生气，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那么生气。但是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她明明知道爸爸爱着别人不是吗？』
    『妈妈同意离婚了，我以为是她想通了，但她却说一切都是我的错，而且还开始喝酒了，变得跟以前好不一样。真的是我的错吗？应该是吧，那我一定要弥补、让妈妈重拾笑容，因为现在她只有我了，我也只有她了。』
    铁桶里，橘红的火焰吞噬着天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diary也渐渐扭曲变形，直至化为焦灰。
    爸爸、林嵐阿姨，这辈子，希望都再也不见。

 第六章-1

    戴青青和叶子靖没有先去排队，而是站在原地等待唐寧瑜，即使这代表放弃了玩游乐设施的先机。
    「她还好吗？」叶子靖忧心地望向不远处的她。
    「不晓得。」戴青青也担心，她从没见过唐寧瑜这种不顾一切的样子。
    她现在正和一位男人和一位推着娃娃车的女人说话，戴青青从未听她提过那些人。
    此时，她赫然发现，她对唐寧瑜几乎一无所知，明明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明明唐寧瑜知道了她的那么多烦恼，她对唐寧瑜私下状况的了解却几乎是一页白纸。
    唐寧瑜很快就又跑了回来，手上多了一包零食，脸色却苍白了几分。
    「小瑜！怎么了？」戴青青焦急的迎上前去，叶子靖也跟上。
    「没事，别一脸忧心忡忡的。」唐寧瑜扯扯嘴角，将手中的饼乾交给他们「我不饿，给你们吃吧。」
    叶子靖接过，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唐寧瑜，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来找你们诉苦，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对吗？既然如此，你也可以把烦恼告诉我们，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不然会憋出毛病的。」
    他这么说的时候想起了哥哥叶子华，自从他们当着爸妈的面大吵一架之后，叶子华也不再刻意戴上模范生的面具，虽然爸妈说他现在皮多了，但叶子靖觉得这才是他的本性。
    至于爸妈，对他们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当然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变成体贴孩子、善解人意的天使父母，但总算是有些改变。
    如唐寧瑜所说，他们是爱他的，家人之间会有很多争吵、磨合，但也会因为爱和好。他能明白这一点完全要归功给唐寧瑜，所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替她分担一些烦恼，然后帮助她，如同她帮助自己。
    「我…」唐寧瑜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她用力深呼吸，撇过头往前慢慢走，他们也没再多追问，只是默默配合她的步伐。
    等她调整好情绪，便轻声开口：「刚才那个男人是我爸爸，他旁边的女人是他的真爱。」
    「真爱？」戴青青不禁出声质疑，那女人显然不是唐寧瑜的妈妈，八点档中小三逼迫正宫的场景浮现在脑中。
    「当然是真爱了，一个男人能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拋妻弃女、甘愿被家人和好友鄙视责骂，这不是真爱那什么才是？」唐寧瑜略带嘲讽地苦笑。
    「小瑜…」戴青青心疼地环抱住她，瞬间对她的隐瞒释怀。
    不管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外遇就是外遇，唐寧瑜纵使说话老成如小大人一般，她终究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孩，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得面对父亲的背叛，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唐寧瑜的身体僵了两秒，随后放松下来，静静地由她抱着、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就像当初她失恋时唐寧瑜在枫林大道对她做的一样。
    差别就在唐寧瑜没有失声痛哭，但是她知道没有流泪并不代表不难过，只是把所有悲伤忍下、隐藏。
    「哇～好温馨的一幕喔！虽然说在游乐园中央搂搂抱抱很突兀，不过很青春啊～」不识相的声音伴随手机快门声响起，戴青青和唐寧瑜分开，满脸黑线的看向嘻皮笑脸的程耀。
    程耀无视她们脸上的三条线，自顾自将手机转向她们：「怎么样？我的拍照技术很好吧？待会我传给你们，那什么…line给一下吧！」
    正当戴青青无言地想呛他这要line的招数太烂时，唐寧瑜却笑了。
    「好啊。」她拿出手机跟程耀交换id，戴青青瞄向叶子靖，果不其然，他正皱着眉瞪向程耀。
    刚刚唐寧瑜那一笑，让他心里警鐘大响。
    「照片拿到了？好。」戴青青一确定照片以储存到唐寧瑜的相簿里，就当着程耀的面拿唐寧瑜的手机把他拉黑。
    「喂！戴青青你太过分了，用完就丢啊？」程耀抗议。
    戴青青朝他做鬼脸，没办法，她要力挺兄弟啊！
    程耀正要开口，叶子靖便抢先道：「再不快点就要玩不到了，赶紧走吧！」
    戴青青点头附和，拉着不明就里的唐寧瑜跑开了。

 第六章-2

    因为没有提早来的关係，他们三人花了快一个鐘头的时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才得以上海盗船，当工作人员拉开绳子让他们进去时，他们真是快感动死了。
    「都排队排了这么久，不坐最后面是对不起自己！」戴青青拉着他们的手走到最边边的位置。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有心，刻意让唐寧瑜坐中间，让叶子靖可以坐在她旁边。
    「我后悔了，我要下去。」当拉桿落下时，唐寧瑜喃喃道。她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脑子是否有问题，不然怎么会花一个小时在这种恐怖的东西上？
    本该被风吹散的轻喃却清晰的传到叶子靖耳中，他没想太多的将手覆在她紧握拉桿的手上，安慰的拍了拍。
    唐寧瑜有些惊讶地转向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很像是在趁人之危乱吃豆腐。
    他正要收回手，唐寧瑜却对他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温暖。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怎地，这句曾出现在国文课本上的词句浮现于心中。虽然这样想很肉麻，但他真的觉得唐寧瑜的回眸一笑，倾国倾城。
    船身开始摆动，随着摆盪的弧度越来越大，唐寧瑜的心也随之高高悬起。
    叶子靖感受到她身子紧绷，手也变得冰凉，指关节泛起惨白。当船迅速向下俯衝时，他会被吓得大叫，戴青青也会兴奋地尖叫，唯独她用力闭起眼睛、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声。
    「你可以尖叫，放轻松，没事的。」上升过程中，叶子靖以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开口说，差点咬到舌头。
    唐寧瑜快速瞟他一眼，带着某种感激。
    倏地，船再度如失重般向下坠，这次唐寧瑜尖叫出声，似不只是因为害怕，更多的是宣洩。
    朝没有人的天空，宣洩着。
    ＊＊＊
    下了船，戴青青这小吃货提议吃冰压惊，唐寧瑜和叶子靖以冬天太冷为由驳回了。
    下了船后唐寧瑜感觉上轻松了一些，不再那么心事重重。
    不过叶子靖还是发现她眸中似乎还是盈着若有若无的忧鬱，不知道是他眼尖，还是比之前更仔细观察唐寧瑜，他总觉得那种淡淡忧鬱好像一直笼在她身上，吹也吹不散。
    「欸欸，那边有可以製作棉花糖的机器，我们去试试看好不好？」戴青青兴致高昂的提议让他回过神，下意识的点头同意，因为唐寧瑜说了好。
    製作棉花糖看起来并不难，就拿个竹筷绕着机器转圈圈而已嘛！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却无比困难，叶子靖努力让糖丝黏在竹筷上，却反而把双手搞得黏呼呼的。这大概就跟在电视上看球星灌篮好像轻松简单，事实上自己根本连框都碰不到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也有可能只有叶子竟有这样的想法，戴青青跟唐寧瑜的棉花糖都是蓬松又大朵，像照片一样可口。
    「怎么样？羡不羡慕？」戴青青得意的拿自己的棉花糖在他眼前晃动，故意大口咬下还露出享受的表情「天啊！好～好吃喔～」
    「你没良心。」他望着自己乾巴巴的棉花糖，两三口吃完。
    可口且甜而不腻，可惜只有一点点。
    「叶子靖，如果你还想吃的话，我的可以给你。」他还在惋惜，唐寧瑜竟将手中蓬松又大朵的棉花糖递给他。
    戴青青讶异的张大嘴，叶子靖更是受宠若惊。
    「可以吗？」心脏猛力敲击着胸腔，他难以隐藏满腔欣喜，这举动是什么意思？他可以抱有期待吗？
    「嗯，反正我不饿。」唐寧瑜不介意的耸耸肩。
    「唉呦呦～间接接吻吶！」戴青青回过神后不忘调侃。
    「青青！」唐寧瑜受不了的看她，双颊因她的语气而微红「不要乱讲话！」
    「好可怕喔～」她笑嘻嘻的。
    叶子靖看着手中的糖，唐寧瑜吃过的…他感到害羞的同时也觉得幸福得快飞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棉花糖大概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甜的食物了。

 第六章-4

    「在设施运作期间，请勿将头、手伸出设施外，另外，请各位紧握扶桿──」
    戴青青听着工作人员轻快的叮嚀，出神的凝望自己紧握桿子的手，感受到自己正在微微的冒汗。
    明明还没开始，只是坐在这里而已，渐渐上升的紧张感却让肚子开始痠麻。
    车子开始动了，不过动得很缓慢。戴青青身子后倾，看着不断向上的铁轨。
    缓慢，让人不耐烦，却是最安全的速度。缓慢，无法令人安下心，因为知道即将向下俯衝。
    车子终于来到顶点，一颗心也提得老高，下一秒迎面感受到强烈的疾风，张大嘴把心头上所有的害怕宣洩。
    痛快。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搭云霄飞车，脑中浮现的却是何毕伦的身影。
    揹着后背包的何毕伦推了推随汗水滑下的眼镜，看起来有几分滑稽。拿着游乐园的地图，像个要去雨林探险的冒险家。
    还未变声的稚嫩嗓音让他更像个小孩，明明比她矮半个头却能带给她安全感。
    『青青，你想先玩哪一个？』
    ＊＊＊
    艷阳高照，戴青青戴着太阳眼镜和草帽，但并没有办法隔绝毒辣的热度。
    早知道当初投票要去哪里校外教学时她就选水上乐园了，虽然这里的确是有玩水的游乐设施，但老师根本不准他们去。
    讨厌！
    「青青，你想先玩哪一个？」
    「哪一个可以不用排队我就去哪一个。」
    「怎么可能不用排队，你做梦吧。」何毕伦翻起与他斯文外表不符的白眼。哼，才小学四年级就一直翻白眼，以后长大会秃头──虽然翻白眼好像跟秃头没有关係。
    「切～」戴青青烦躁的嗤了一声，要她在大太阳底下排队？想都别想。
    眼珠子一转，她灵机一动，嘴角勾起狡猾的笑意。
    「欸欸，我们去玩水好不好？」她悄悄在何毕伦耳边说。
    「啊？可是老师──」他面露犹疑「那我去问问看。」
    「问个头！你傻啊？」她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头巴下去「我们是要偷.偷去。」
    「可──被抓到怎么办？」
    「那再说啊。」戴青青满不在乎的说，她才懒得想那么远呢，再说老师凭什么不让他们玩水，是没看到天上那么大的太阳吗？
    「…」何毕伦无言了数秒，显然不是很赞同。
    「唉呦，不要那么拘泥于规则嘛！规矩就是要拿来破坏的，而且你看现在这么热，唯有清凉的水能驱散炎热啊！」她振振有词的说着歪理。
    「…好吧。」何毕伦拗不过她，再加上实在是太热了「那我们先去买雨衣。」
    「嗯嗯！」
    于是，他们两个像个小偷一样溜去纪念品店买黄色雨衣，还要躲躲藏藏的避人耳目，好像在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明明只是想去玩水而已。
    「快快！老师转头了，趁现在！」偷偷摸摸的，他们快步闪过在设施旁站岗的老师，顺利排到队。
    因为是平日，学生又不获准来这里，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好刺激喔～」戴青青很兴奋，不只是为了待会儿的清凉，也是因为他们顺利地躲过老师来玩水。
    连一向乖乖听话的何毕伦都不禁泛起笑意，他们穿上救生衣，然后坐上小艇。
    「呀呼～」
    「哇啊啊──」
    两道清脆的稚嫩声音淹没于浪花中，没有引起老师的注意。
    「好好玩喔！」戴青青甩着因溼透而顏色变深的长发，眸中闪着光辉「再玩一次～」
    「别傻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何毕伦的眼镜上满是水珠，这让他看起来很狼狈「雨衣根本没用嘛！还有我们刚刚应该买拖鞋的，袜子都湿透了。」
    「晒乾就好了嘛！」戴青青把他拉到长椅上坐下，直接脱掉雨衣和鞋袜「过来晒一晒。」
    何毕伦照做，两个溼透的小孩坐在长椅上行光合作用。
    「一定会被抓包的。」何毕伦边擦眼镜边咕噥。
    「但是很好玩啊！被抓到又不会怎么样。」戴青青扬着明媚的笑脸说。
    何毕伦愣了一下，因为没戴眼镜，所以她可以清楚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和上面的水珠。
    「是啊，是真的很好玩。」一想到他们像特务一样买雨衣、溜去玩水，就不禁放声大笑。
    「是吧，好玩吧！」戴青青也被他的笑声感染，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他们，属于盛夏的回忆。
    ＊＊＊
    戴青青眨去眼角的泪花，一定是风一直吹进她的眼睛所引起的泪水。
    一定是的。

 第六章-5

    「快到集合时间了，再搭一个摩天轮我们就回去吧。」下了云霄飞车后，唐寧瑜提议。
    「好啊，让心脏休息一下。」叶子靖拍拍胸口，心还有馀悸。
    「叶子，你太没用了，不过就是个云霄飞车而已。」戴青青重新把马尾绑好，语气中带有藐视与不屑。
    「什么叫『而已』？你有看到那三百六十度吗？」被看轻的叶子靖不悦道。
    「摩天轮也是三百六十度啊，怎么不见你害怕？」
    「这…不一样啊！」叶子靖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胸闷。
    「好啦，你们别吵了。」唐寧瑜赶紧打圆场，她已经对和事佬这个身分相当习惯了。
    一听唐寧瑜这么说，叶子靖立刻闭上嘴巴，乖得跟什么一样，戴青青在心里暗笑他没出息，以后一定是个妻管严。
    只是不可否认的，心底有一丝欣羡。
    摩天轮虽然一样很多人在排队，但比其他游乐设施要快得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欸欸，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摩天轮的传说？」戴青青随口问道。
    唐寧瑜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叶子靖则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说：「不外乎就是些到顶点许愿会实现或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些嘛！」
    「你那不屑的口吻是怎么回事？瞧不起摩天轮传说啊？」
    「这没有科学根据，本来就很难说服人好吗？」
    「向流星许愿、对生日蜡烛许愿也没科学根据啊！这是一种象徵跟心意懂吗？」
    他们争论着，唐寧瑜只是出神的望着窗外，随着他们的高度越来越高，底下的建筑物就越来越小，人群就像蚂蚁一样，刚刚他们玩的海盗船、云霄飞车，现在就像玩具一般渺小。
    「快到顶点了，我们来许愿吧。」突然，她吐出这句话，打断了正在辩论的叶子靖和戴青青。
    「哈！」戴青青露出胜利的得意表情，抬高下巴，以「你还有什么话说」的神情看向叶子靖。
    「我…」叶子靖语塞，不想再跟她抬槓，转向唐寧瑜「没想到你也会相信许愿这种东西。」
    「许愿很好啊，虽然说不一定会实现，但代表抱有希望不是吗？」唐寧瑜浅笑「而且许愿可以让人更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正好相反，人常常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唐寧瑜这么说的同时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出她眼里的情绪，虽然脸上依旧是笑的，却似有一股悲戚的伤感。
    见她这样，叶子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随着越来越接近最高处，他也在心中问自己，他想要什么呢？
    友情？他有了。亲情，正在改善中。爱情…他覷了一眼唐寧瑜，耳根不禁泛红。
    他承认自己喜欢她，但从没想过交往之类的事情，就是单纯的喜欢而已。不过在这个当下，他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件事。
    坐在他对面的戴青青此时也陷入苦思，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何毕伦…不不不，别再想他了，许愿也改变不了他喜欢许芳菲的事实，他──
    突地，一抹优雅的身影闪过她的脑中，她睁大了眼睛，她知道要许什么愿望了。
    至于唐寧瑜，她看似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其实在聚精会神的注意什么时候摩天轮会到顶点。
    要许什么愿望不需要考虑，她的愿望永远都一样，从未变过。
    情不自禁的握紧拳头，许愿代表抱有希望，而只有怀抱希望，愿望才有可能化为现实。
    「要到了。」她出声提醒。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双手合十，闭上眼在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模样十分虔诚。
    「我希望自己可以让唐寧瑜更加快乐、为她带来幸福。」这是叶子靖的愿望。
    「我希望雅晴姐姐可以跟何毕伦他们和好，也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是戴青青的愿望。
    「我希望，妈妈可以忘记爸爸，重新感到幸福。」这是唐寧瑜的愿望。
    希望，希望可以上达天听。

 第七章-1

    校外教学回来后，学校很没良心的进入了段考阶段。
    这种事对戴青青这个标准学渣来说不太重要，但对认真向上、学习态度认真的唐寧瑜和叶子靖来说很重要。
    灵光一闪，她泛起笑意，推推旁边的叶子靖，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坐在前方的唐寧瑜。漫画小说电视剧都是这样演的，男女主角一同为了考试奋战，奋战出感情来。
    叶子靖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红了耳根。
    看他这纯情的反应，戴青青不禁偷笑，没想到这个整天跟她抬槓的傢伙这么容易脸红。
    何毕伦的身影又冷不防窜出，他对许芳菲也是…不对不对！想他干嘛？他又不重要…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就算看见她也会迅速落跑，连招呼都不打。
    有时候她会想，一定要这样吗？他们曾经这么的要好、比谁都还亲密、比谁都还了解彼此，现在却好几天没有好好交谈了。
    思念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这让她有点心烦意乱，矛盾的情感充斥在胸腔，令她越来越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别想啦！说她懦弱也好逃避也罢，她不愿意再想他了。
    「…青青？青青！」当唐寧瑜带点担忧的疑惑表情出现在眼前，戴青青才发现已经放学了。
    「哇！你是金鱼吗？睁着眼睛睡觉。」叶子靖夸张的说「唐寧瑜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听到。」
    「才不是，我只是在想事情。」她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些「对了，小瑜，你叫我干嘛？」
    「叶子靖提议一起复习段考内容，你要一起吗？」
    哇！叶子很积极啊～戴青青在心中想，配合的装出很疲累又不情愿的样子──其实也不用装，她本来就没打算参加读书会。
    「念书喔～我不想去耶～你们加油吧，我要先回家了。」她给唐寧瑜一个飞吻「掰掰囉～」
    看着戴青青开溜，唐寧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也不是太意外，完全没想到她可能有其他目的。
    「那，我们去图书馆吧。」她看向叶子靖，后者点头。
    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很大，甚至还有特地为考生准备的温书室，不过那是三年级生才能享有的地方，他们只能到普通的大桌子那跟别人挤。
    虽然私校的课业压力的确比较大，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段考前到图书馆报到，所以空间还算大。
    「把今天的复习卷拿出来吧，我们一起检讨。」每天写的考卷太多了，老师要赶进度也没办法一一检讨，所以他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好。」叶子靖拿出考卷，注意到从窗边透进来的阳光会刺到唐寧瑜的眼，使她下意识的撇着头闪躲光线。
    于是他起身：「我把窗帘拉起来可以吗？」
    唐寧瑜抬头看他，有些意外，阳光模糊了他脸的轮廓，也为他墨黑的发洒上金粉，他的神情柔和，不像面对青青时那样的犀利。
    「唐寧瑜？」
    她赶紧回过神：「你要把窗帘拉起来？好啊，但是为什么？」
    叶子靖闻言不禁失笑，边松开窗帘的束带边说：「有一点点刺眼，不觉得吗？」
    有点刺眼？好像的确是这样，窗帘拉起来舒服多了。
    她又再度为叶子靖的细心感到讶异，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中拿出一个暖暖包，递到他面前。
    见叶子靖一脸困惑，她说：「你上次在游乐园给了我一个暖暖包，这是回礼。」
    他听了不禁想笑，赶紧摆摆手说：「不用那么见外，送你就是送你了，我没那么小气。」
    「可──」
    「再说图书馆很温暖，用不着暖暖包。」他指了指桌上厚厚一叠的考卷「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就帮我度过段考这个难关吧。」
    唐寧瑜先是一愣，接着笑笑，把暖暖包收回去。
    「我们是互相讨论、互相帮忙。」她将发丝勾到耳后，顺带勾起唇角「一起加油吧。」
    空气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书页的翻阅声和纸片的摩擦声，他们会小声的讨论或替对方讲解，没有过多的互动，平静但不尷尬。
    叶子靖想起当初第一次跟唐寧瑜相处的时候，那时候他只觉得她像个大冰块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十分不好相处，如果那时候有人说他会喜欢这座冰山，他一定会说他脑子有问题。
    也许脑子有问题的是他。
    回想起当时的尷尬，他不禁微笑，明明也没隔多久，却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叶子靖，你在笑什么？笔停好久了。」
    「呃咳…没什么啊。」他赶紧收起微笑，免得被当作怪人。
    对着一堆考卷傻笑，是挺怪的没错。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说来听听。」唐寧瑜有点好奇。
    叶子靖微愣，这好像是他跟唐寧瑜第一次「聊天」。不是要讨论什么事情，就是单纯的间聊，这让他有点开心。
    对上叶子靖含有笑意的眼眸，唐寧瑜不禁愣住，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笔。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发生？
    叶子靖的差别对待、贴心与隐隐的温柔，是否已不是以友谊为基础？
    叶子靖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自顾自地说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就像对朋友的态度一样自然。
    「喔对了，现在有点晚了，明天再继续吧？」看了看手表，他自然而然的预约了未来。
    「嗯，好啊。」
    大概，是她多心了吧。

 第七章-2

    戴青青以食指轻敲桌面，脸色凝重。
    这并不是因为担心即将到来的段考──开玩笑，她可是戴青青欸，会担心段考？
    眼前认真讨论功课的两人才是让她脸色凝重的原因。
    拜託～她都已经刻意给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和时间好让他们感情升温，结果呢！让他们讨论功课，他们就真的…只是在讨论功课而已欸，连一点曖昧、浪漫的气氛都没有！
    当她去质问叶子靖时，他居然回以「不然咧？」的目光，真是太对不起老娘她了，她可是很想看戏…咳咳，很想让朋友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这对不解风情的傢伙们，谈什么功课啊？谈恋爱啊！撩妹啊！
    就在戴青青毫无意义的内心碎念＋怒吼中，放学鐘声响起。
    叶子靖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哈欠，转头提议道：「待会要去吃蛋糕吗？好久没去了。」
    「你不是要准备段考？」戴青青挑起眉，再说叶子靖不是对那种少女风的地方没兴趣吗？
    「休息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他耸耸肩，带着期待的望向唐寧瑜「要去吗？」
    什么嘛～原来是想跟小瑜去约会啊～戴青青暗自窃笑，正打算找个理由配合他时，唐寧瑜开口了：「青青去我就去。」
    「为啥？」她反射性的问。
    「什么为啥？」唐寧瑜给了她一个奇怪的表情「最近因为要准备段考都没有陪你回家，在学校又一直复习考试，难得有休息时间当然要有你。」
    戴青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窝心的话，胸口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她感动的抱住她：「小瑜，我好爱你喔！」
    唐寧瑜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给她一个爱的抱抱，灯时有点慌：「哎呀，你干嘛啦…」
    「那就一起走吧。」叶子靖说，有些吃味地看着抱着唐寧瑜的戴青青。于是她故意把她抱得更紧，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们三人往学校对面走去，上次来这间蛋糕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还是秋末，现在已经完全能感受到冬日的气息了。
    点了些糕点和饮料，他们有说有笑的谈天说地，暂时从段考的压力中解脱出来。
    「啊，对了。」叶子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从书包中拿出一个钥匙圈，上头的掛饰是那隻角落生物的小白熊「唐寧瑜，你不是喜欢这个吗？我上次看到这个就想到你。」讲到这里，他一脸不好意思地抓头发「所以…就送你当圣诞节礼物吧。」
    哇赛～戴青青对叶子靖改观了，他很会啊！圣诞节礼物可不是能随便送的──比如说她就没有──但是迟钝如小瑜，怎么会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呢？
    果然，唐寧瑜只是露出感谢的微笑收下这份明显是精心挑选的礼物：「谢谢你叶子靖，我很喜欢。」顿了顿，她又笑着说「作为报答，这顿我请吧。」说完就要起身去买单。
    叶子靖听了原本要阻止，但唐寧瑜很坚持。
    「那、那我陪你。」
    「不用了，付钱而已。」她礼貌的婉拒，接着朝柜台走去。
    看着叶子靖脸上难掩的失落，戴青青掏出手机传了一张照片给他。
    他点开对话框，接着一脸讶异地抬头看她：「这是…」
    「我在那天偷拍的，厉害吧？」她得意道。
    那是在校外教学那天，唐寧瑜开心的抱着小白熊娃娃时，她神不知鬼不觉拍下的照片。乍看之下害羞靦腆的他、满足微笑的她儼然就是一对情侣。
    「你以后从事狗仔业一定前途无量。」叶子靖同意的点头，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戴青青轻咳一声：「总之，这不只是圣诞礼物──」
    「这是圣诞礼物？！」他怪叫，而她瞪他，他识相的闭嘴，比出「请继续说」的手势。
    「也是我对你们的预言！」她接下去说，语气信誓旦旦。
    叶子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憨憨地傻笑起来，向个呆子一样。
    戴青青原本也跟着笑，直到眼角瞥见一道孰悉到不能再孰悉的身影，瞬间，微笑凝固在嘴角。
    何毕伦跟他的同学现在正站在蛋糕店外面，即使只是穿着他们学校的制服，在她眼里还是闪闪发光。
    毕竟喜欢了这么久，看到他还是会心跳加速，造成胸腔的疼痛。
    他也看到了他们，表情刷的变成冷漠，当他将视线转向叶子靖时，甚至还带了点敌意。
    随即她在心中自嘲，何毕伦又不喜欢她，看到她跟其他男生在一起应该要感到松一口气吧？哪会有什么敌意，少自作多情了。
    她当然希望可以把他的反应视作为吃醋，但他喜欢的人是许芳菲，不是她。
    也永远不会是。
    「戴青青？你还好吗？」叶子靖终于从傻笑中回神，关心的看着面色僵硬的戴青青。
    「还好啊，没事。」她将手中的果汁一饮而尽，杯缘遮去了她的表情。
    是啊，什么事都没有。

 第七章-3

    排队结帐时，唐寧瑜凝视着手中的小白熊钥匙圈。
    『寧寧，爸爸买这个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爸爸觉得你很像北极熊喔。』
    她低着头，脸上有一瞬间的面无表情。
    她不傻，她很清楚当叶子靖看着她时，眼中的情感。
    就算原本不太确定，在一起读书的这段期间，她也肯定了。
    他喜欢她，是超越朋友的那种喜欢。
    她贪恋他给她的温柔和包容、那份独一无二的心意令她无法不感动。但她把他当作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
    对于爱情，她连想都不愿想。
    所以她只好逃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会伤害到他，她知道。这样很卑鄙，她也知道。
    但如果这样可以维持他们三人的友谊，她会毫不犹豫。
    她想起自己曾经大骂过戴青青喜欢的那个男生，但她现在跟那男生又有什么两样？一样可恶又狡猾。
    对不起，叶子靖，真的真的对不起，她所渴望的从不是爱情。
    「妹妹，结帐吗？」柜台小姐客气的询问让她回过神，她赶紧点点头上前去，恢復原本的微笑。
    当她回到他们身边，当叶子靖看到她掛在书包上的钥匙圈时，他眸中闪烁的喜悦令她不得不移开视线。
    对不起，叶子靖。她又在心中道了一次歉，她实在太过珍视、不敢破坏这份友情，所以只好遮上眼睛，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就好了，就这样维持现状。
    什么都不要变。
    ＊＊＊
    「我回来了。」唐寧瑜打开家中的灯，却不见妈妈的身影。
    今天她公司放假不是吗？
    心头彷彿被绳子狠狠勒紧，她赶忙踢开地上的垃圾，奔向妈的房间猛然打开门。
    不在？为什么不在！
    「妈！」她焦急地大喊，胸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吵什么吵？」正当她急得快打电话报警时，唐欣薇慢悠悠地从厕所走出来。
    一看到妈妈出现，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柔声笑道：「没事，我去准备晚餐。」
    「不用了，我有煮义大利麵。」没想到唐欣薇露出微笑，轻柔的拍拍她的脑袋「我把碗盘准备好，你休息一下就准备开饭吧。」
    说完，她便往厨房走去，嘴里还哼着小曲。
    唐寧瑜愣在原地，待唐欣薇走向厨房好一阵子后，才不可置信地缓缓将手放到她刚才摸过的地方。
    妈下厨了？而且还对她和顏悦色？
    不会是在作梦吧？
    她又步出去，看着妈妈的背影，瘦弱如以往，但的确在做饭。
    用力往自己脸颊捏了一把，痛！痛就代表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她笑了，眨掉眼中泛出的水珠，深呼吸以平復激动的心情。
    终于啊。
    她转身把地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没有酒瓶，太棒了！棒得她好想跳起来转圈圈。
    终于、终于啊！
    「不是叫你休息吗？做家事做上癮了？」唐欣薇的声音出现在后头，只见她手上端着两盘卖相不佳的麵。
    但唐寧瑜哪里在乎麵的卖相，光是妈妈脸上慈祥的笑容，就算她端着的是砒霜她也会吃下去。
    「间着也是间着嘛，我去拿餐具。」唐寧瑜喜悦的笑着，每一步都是用跳的。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幕能再度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唐欣薇面带笑容，有些憔悴的脸庞散发着昔日的温柔。
    终于…她等了这么久，久到忍不住心灰意冷，妈妈终于走出来了！
    她想起那天她在摩天轮许的愿望，果然心诚则灵啊！
    「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唐欣薇好奇的问。
    她无法抚平上扬的嘴角，夹一些麵到唐欣薇的盘子里：「没什么，妈，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唐欣薇笑了笑：「不了，还得留一些给你爸呢。」
    此话一出，唐寧瑜的喜悦瞬间被浇熄大半，心下一凉。
    原来妈妈并没有走出来，而是乾脆活在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几乎要尖叫，爸爸明明已经离开好几年了！
    「爸…可能不回来了。」她握紧拳头，勉强撑起微笑。
    「为什么？他今天值班吗？」唐欣薇疑惑道。
    「嗯对啊，所以你快吃完吧。」她歛下眼帘，突然觉得口中的食物是如此苦涩。
    为什么妈妈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过去、停留在那男人身上？这让她感到挫折。
    不过…她抬眸看向总算露出笑容的唐欣薇，她还可以等，总会有那么一天，她能放下过去，继续往前走。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第七章-4

    段考完后紧接着是圣诞节，同学们堕落的速度已无法用迅速来形容。
    「各位亲爱的同学们，难得的圣诞佳节就让咱们开始狂欢吧！嗨.起.来～呀呼！」程耀站在讲台上，像个巨星一样忘情地拿着麦克风吼叫，大家也捧场的欢呼。
    「程副班长，请问你是在带头做乱吗？」这时，班导那夹带着暴风雪的冷冽嗓音从教室后方传来，使原本就低的气温降至零度。
    全班瞬间噤声，只剩程耀一人尷尬地站在讲台上。
    「喂！你们没义气！」他貌似悲痛地环顾假装看课本的同学们。
    「程.耀。」班导警告的瞪着他。
    「搜哩，老师。」他收起悲痛的表情，速度快得勘比京剧变脸，他俐落的从讲台上跳下，脸上依旧是不正经的嘻皮笑脸。
    由于扰乱秩序以及擅动公物，程耀荣幸获得罚抄圣经一本的任务。
    「一般不都抄课文的吗？老师。」他看着手中又厚、字又小的圣经，欲哭已无泪。
    「今天是难得的圣诞佳节不是吗？应景吧。」班导那眼神冷若冰霜，好像在说：你敢抱怨试试看！
    「…」他只好将所有的抗议吞回肚哩，夸张的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班上传来低低的笑声，待班导走后，那笑声转为哄堂大笑。
    「哈哈哈，被罚抄圣经欸，超好笑的。」程耀的朋友没良心的幸灾乐祸。
    「去你的，刚刚为什么不帮我？吭？」程耀勾住他的脖子，以拳头鑽他的脑袋。
    「没办法啊，那种时候谁站出来谁就是白痴，导师超恐怖的欸。」
    「那你还让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太过分了。」
    听他们抬槓，班上笑得更大声了，其中也包括叶子靖…直到他看见唐寧瑜因憋笑而抖动的肩膀。
    心，无法控制的漾起酸意，明明这根本没什么，程耀是真的很有趣，被逗笑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种忌妒感又在下课时，唐寧瑜把巧克力递给他的那剎那烟消云散，虽然戴青青也有一份，他的胸口还是暖呼呼的。
    疯了吧他。
    圣诞节很愉快，听音乐、玩游戏、交换礼物…老师难得允许他们进行这些娱乐。
    「反正你们国中也只剩现在可以放松了，明年的今天，你们就会为了准备会考而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俊帅却毒舌的生物老师一派轻松的道出残忍的事实。
    「老师，你太残酷了啦！是事实也别说出来啊～」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会考什么的我不想知道！」
    虽然外头寒风大作，但教室内的气氛热闹又带一点温馨，与冷冽的冬风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过奇怪的是，戴青青今天反常的相当安静，动不动就发呆，只有在全班哄堂大笑的时候回过神轻扯嘴角。
    叶子靖正打算去询问她的异样，却发现她跟唐寧瑜都已不在座位上，甚至不在教室里。
    跑哪去了？
    当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穿上厚外套、围起围巾出教室找人了。
    他将手放在口袋以免冻僵，从鼻子吐出的气息在空中形成温热的白雾，接着消散于风中。
    「青青，你还好吗？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突然，唐寧瑜担忧的声音从花圃那传来，叶子靖停下脚步，往那里走去。
    唐寧瑜跟戴青青在圆形花圃中，神情肃然，那种氛围不容介入，他忍不住躲起来偷听。
    「他今天就要跟许芳非告白了，我真的做不到不在意…如果成功了怎么办？如果他再也不理我了怎么办？小瑜...我以为我可以轻易地放下，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害怕他交女朋友…」戴青青脸上流露出叶子靖从未看过的脆弱。
    「青青…」唐寧瑜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哭。
    「放心，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在他悄悄离开之前，似乎听到唐寧瑜这么说。
    许芳菲是谁？戴青青又是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他都不知道？
    她们之间有着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好像他是外人一般被排除在外。
    唐寧瑜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戴青青知道他喜欢唐寧瑜，只有他对她们一无所知，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啊！
    当然不是说他想逼她们把心里悲伤的秘密吐出来，但这种彷彿被排挤的感觉让他很不是滋味。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回到班上，望着开怀大笑的同学们，突然没了兴致。
    他生着不知道对谁生的闷气，随意把玩桌上的原子笔。
    「叶子靖！这杯敬你！」这时候，程耀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两杯可乐坐到他面前的位子上，做出敬酒的手势。
    他撑起脸颊，放下旋转着的原子笔，敷衍的举杯。
    「怎么忽然不高兴啦？该不会──」程耀压低声音朝他凑近「是因为唐寧瑜吧？」
    叶子靖微微睁大眼睛，有这么明显吗？
    「别紧张～我不会大嘴巴的。」程耀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趣，夸张的坐了一个在唇上拉拉鍊的动作「我过来只是想说，你别老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瞅着我，我对唐寧瑜只有同学间的情谊。」
    听他这么说，叶子靖有点心虚，尷尬的笑笑。
    「好啦！乾杯！」程耀洒脱的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
    他也弯了弯嘴角，学他豪迈的仰首，好像他们喝的是高级红酒，而不是纸杯装的气泡饮料。
    但，心中的苦闷反而加剧。
    戴青青看得出来他喜欢唐寧瑜合情合理，毕竟她是最靠近他们的朋友。但连程耀都发现了？这是不是代表他的表现已经明显到连旁人都能看出来了？
    那唐寧瑜呢？她这么敏锐的一个女生，真的对他的感情毫无所觉吗？
    他登时有些心慌。
    怕她知道、怕她不知道、怕她假装不知道。
    曾几何时，她的名字成了最短的咒语。

 第七章-5

    戴青青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归途，深怕一进到社区就看到何毕伦和许芳菲亲密的样子，也怕看见何毕伦为了许芳菲神情沮丧。
    他的告白成功了吗？她的心意是否造成了他的困扰？如果他们在一起了她该拿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一连串的烦恼使她的脑袋乱糟糟的。
    「──青青！」突地，有隻手掌拍在她的肩头，她反射性地迅速转身。
    是何毕伦！而且还是大.特.写！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接近，戴青青觉得她好像快要被他的气息包围，好像只要眨个眼，睫毛就会碰到他的镜片。
    她立刻往后退，然后脚步不稳差点摔倒。
    天！她这是什么蠢样？由于太过丢脸导致她完全不敢抬头看他。
    「抱歉，吓到你了。」他的声音满是笑意，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嘲笑「只是我刚刚有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也恍神得太夸张了吧。」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调侃，熟悉到戴青青有一剎那以为他们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脖子上的红色围巾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是她小时候送给他的圣诞礼物之一。
    「你竟然戴这个？」她有些不悦的皱眉。
    「这怎么了？」何毕伦不明所以的低头看那条红色围巾「不是你送我的吗？」
    「对啊！你也知道是我送的！」无名火升起，她音调拔高「你居然戴着我送你的围巾去跟其他女生告白？！哈比人！你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见她发怒，何毕伦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出声来，而且还是捧.腹.大.笑。
    「笑屁啊？」见他这么开心，她越发没好气。
    「你是屁喔？」他摘下眼镜抹去眼角的泪花。搞什么，戴着她送的围巾去跟许芳菲告白是有这么好笑吗？
    「…算了，我懒得理你。」她负气转身，这小子肯定是告白成功了才这么高兴。
    寻她开心有这么好玩吗？笨蛋哈比人！
    「等一下啦青青！」没想到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她回过头，正想破口大骂，却在对上他眼的一瞬间诧异地闭上嘴。
    为什么他要用这种眼神看她？他喜欢的不是许芳菲吗？
    「青青…」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害她的心跳又不受控的加速「我…我没有跟任何女生告白…至少现在还没有。」
    「什么叫现在还没有？」她疑惑道，是指今天没找到机会吗？还是被捷足先登了？
    何毕伦神秘一笑，手依旧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喜欢许芳菲…也许我的确是喜欢她没错，但就算是这样也没那么喜欢。」
    「什么啊…我听不懂。」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温柔，温柔到她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
    「我不曾忌妒许芳菲身边的任何男生，因为这天经地义，毕竟她是如此耀眼、如此美丽──」感受到她想挣脱他的手，他又紧紧握住「听我说完嘛，我觉得很多人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顶多有一点点小吃醋，但也仅只于此。」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但是，当我上次看到你跟那个男生在咖啡馆约会的时候却觉得很不高兴，甚至想着：『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还可以跟其他男生单独在一起？』」
    其实那天她并不是在跟叶子约会，只是刚好小瑜去结帐，而叶子又为了小瑜呆呆地傻笑。戴青青在心里想，却没说出口，只是愣愣的望着有些脸红的何毕伦。
    他轻笑了一下，用另一隻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轻柔的拨到耳后，轻轻地说：「那时候我就发现，完蛋，我喜欢的人好像不是许芳菲。」
    他深情的眼眸使人沦陷，她完全移不开视线，大脑逐渐空白。
    「我喜欢你，青青。」
    她的嘴张成o型，脑电路超载了，直接当机。
    如果要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天上突然降下一百万砸在她头上那般难以置信。
    「喂，你好歹有个反应吧？」他见戴青青没反应，开始紧张了「该不会你移情别恋了吧？不会这么狗血吧？」
    看着他终于露出慌乱的表情，她的大脑也开始重新运作，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很想逗逗他，谁叫他要让自己烦恼那么久。
    「是啊，对不起，你已经来不及了。」她尽可能面无表情的说。
    「怎…么会，都怪我，没有及时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何毕伦瞬间露出五雷轰顶、生无可恋的懊悔表情。
    戴青青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何毕伦的反应真是太可爱了！
    「笑什么啦…」他哀怨地看着她。
    她抚不平上扬的嘴角，心中暖意充斥「开玩笑的啦～我现在还是喜欢你。」
    知道对方也有同感时，喜欢这个词好像容易说出口多了。
    何毕伦脸上先是出现惊讶、惊喜，最后带着失而復得的喜悦握住她的双手。
    「那，我们从此之后就是男女朋友囉？」他眉开眼笑。
    「嗯…可是…」戴青青故作犹豫状，这令他又焦急起来：「可是什么啊？」
    她抿唇压住笑意，觉得幸福洋溢。
    「咳...你之前害我以为自己失恋，难过超久的。现在让你这么容易追到我，我心里不平衡呀～」
    「青青、呃、我…」何毕伦不知所措的抓他的后脑。
    「所～以～」戴青青朝他嫣然一笑「你最好努力赢得我的原谅，哈比人。」
    说完她就帅气的转身，像偶像剧的霸气总裁一样。
    欸？奇怪，冬天会很冷吗？她怎么觉得这个圣诞节相当温暖呢？
    ＊＊＊
    满街的霓虹灯散发出欢乐的气氛，温暖的氛围似乎可以将寒冷刺骨的风给驱散。
    唐寧瑜也受到了感染，微微的扬起唇角，再加上唐欣薇最近比较有精神了，这让她愉悦起来。
    看到糕饼店玻璃橱窗后的草莓蛋糕时，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记得好几年前的圣诞节，他们全家幸福地吃着草莓蛋糕，妈妈还很高兴的说每年都要这样过...虽然最后没有实现。
    买一个吧。她推开糕饼店的大门，铃鐺发出悦耳的声音。
    今天是圣诞节，好好享受一下吧。
    「我回来嘍！」唐寧瑜一手推开门，一手提着装着蛋糕的纸盒，草莓和奶油的甜美香气十分诱人。
    客厅的灯是开的，唐欣薇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着了。
    最近太累了吗？的确，她是个敬业的人，这段时间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务，有点操劳过度了。
    今天就好好庆祝一下吧！
    唐寧瑜轻轻地把纸盒放在桌上，摇摇她的背：「妈，起来了，我买了草莓蛋…」
    咚！
    唐寧瑜震惊的睁大眼睛看着唐欣薇如布娃娃般往侧边倒下，手僵在半空中无法动弹。
    原本被唐欣薇的身体挡住所以看不见的桌上，有一罐褐色的小玻璃瓶。
    「妈？你…你别吓我…」她的声音颤抖，满怀恐惧的伸手朝她的颈侧探去──
    没有脉搏、没有温度，冰冷得令人绝望，漆黑的发丝衬得脸庞更加死白。
    她再度看像桌上的那个小玻璃瓶，里面的药丸堆到瓶身的三分之一处。
    为什么，家里会有安眠药？
    唐寧瑜全身微颤，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在寒冷的冬天，偶尔太阳会露出脸，人们享受着难得的温暖，却忘了太阳只是偶尔出现，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寒风刺骨。
    最终，谁也没有吃那块蛋糕。

 第八章-1

    「秦海大学最美的女人啊～请赐给我这次期末考的笔记吧～」教学大楼外，绑着包包头、戴着圆框眼镜，像个可爱仓鼠的林蔓茹双手合十于胸前，讨好似的说。
    「少狗腿了。」唐欣薇不客气地拿精装本敲她的脑袋「还有，你早就不是少女了，少在那边装可爱。」
    「呜呜好痛喔～糖心，你真的很无情耶！」林蔓茹摀着被敲的地方抱怨道「而且我本来就长得比较年轻，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性感熟女──噢！干嘛又打我。」
    「闭嘴。」唐欣薇没好气的赏她一个白眼，只能说人正真好，连翻白眼都如此风情万种。
    唐欣薇和林蔓茹是高中死党，一个是邻家女孩型的热情可爱，一个是高岭之花般的冷艷美丽，两个人是秦海大学中出了名的美女姊妹淘。
    「哼！」林蔓茹没气质的从鼻子喷气，接着眼角瞥见一抹修长的身影，赶紧换上另一副表情。
    「你干嘛──」唐欣薇还来不及理解为什么好友突然如京剧变脸一般换上甜美微笑，就见她高举右手挥了挥，喊着：「周礼棋～可不可以借我笔记？」
    周礼棋？一听见关键字，唐欣薇下意识整了整原本就完美无缺的长捲发，看向那个朝她们走来的男人。
    周礼棋，成熟稳重温文儒雅的绅士代表，也是唐欣薇所倾心的对象。
    「林蔓茹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他问道，连声音都如此好听，如春风般和煦。
    「我刚刚说──」
    「她刚刚问你待会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唐欣薇抢话，嘴唇弯着合宜的角度，语气大方又不躁进。纤长的手指在周礼棋看不到的地方警告性的轻掐林蔓茹。
    林蔓茹窃笑，她就知道这招有用。
    想追校草周礼棋的女人何其多，可谁比得上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唐欣薇？站在她这隻骄傲的天鹅面前，所有其他追求者都只能认清自己是隻丑小鸭。
    「等一下吗？」周礼棋想了一下后说「好啊，那我问一下我朋友，去吃那家新开的拉麵店好吗？」
    敲定好时间地点后，周礼棋先告辞，他前脚一走，唐欣薇便收起脸上的笑容，狠狠的瞪向林蔓茹。
    「干嘛这样看我？你不是约到他了吗？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她倒是毫不惧怕，开玩笑，她们都几年朋友了，区区狠瞪才吓不倒她。
    「你──」
    「哎呀哎呀～待会儿要跟男生们吃晚饭吗？但是期末考就要到了，怎么办呢？身为学生，我是不是应该乖乖地待在宿舍复习呢？但是，我上课不认真又没做笔记。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哇～」林蔓茹戏精上身的抬高手臂，以手背贴着额头，语气夸张。
    要不是她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眨啊眨，别人还真的会以为她陷入绝望的处境中。
    「这么会演，你不去话剧社太可惜了。」唐欣薇叹了口气「知道啦，我笔记借你行了吧？」
    「嘿嘿，我就知道我家糖心最好了！」
    「不要叫我糖心！听起来好噁心。」
    「哇！有押韵耶。」
    两个人边拌着嘴边往租屋处走去，为了等一下的约会，唐欣薇已经在脑中模拟会发生的对话和场景。
    嘴角勾起带甜的弧度，她真的十分期待。
    ＊＊＊
    「蔓茹，你说我穿这件好吗？」唐欣薇站在镜子前，拿衣服在胸前比着。
    「我亲爱的糖心宝贝，你穿什么都美。」
    「但是他会喜欢吗？我的穿衣风格会不会跟他不搭？」
    「我觉得不管穿什么，你跟周礼棋都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这样可以吗？」林蔓茹敷衍地说「又不是第一次跟男生吃饭，都已经是大学生了还问这种高中生会问的问题。」
    「周礼棋又不是一般男生。」唐欣薇难得露出羞赧的表情「他是我的初恋。」
    唐欣薇女王一向眼高于顶，一般男人在她眼里都是庸俗愚蠢的单细胞生物，直到周礼棋的出现，让她觉得终于找到与自己相配的对象。
    「是是～拜託你快出门吧，临时抱佛脚需要极大的专注力，所以没事不要打给我，有事也不要打给我。」林蔓茹看都不看她，说出没心没肺的话。
    「过河拆桥。」唐欣薇翻白眼，最后还是选择穿平常的衣服就好，毕竟只是普通的饭局而已。
    虽然全系都知道她唐欣薇对周礼棋有意思，但女人还是矜持些好，不要太明目张胆。
    推开拉麵店的门，一眼就瞧见她要见的人坐在窗边的位子，只有他一个人，看来他的朋友也很识相。
    「嗨，等很久了吗？」她自然地打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没有，才刚到。」周礼棋温和的微笑。
    怎么会有如此耀眼的男人？她不禁在心中感叹。
    唐欣薇早已在脑中跟据调查来的资料模拟跟周礼棋的对话，于是晚餐进行相当顺利，两人也聊得很投机。
    「啊，我手机响了，不好意思，我──」周礼棋看着震动中的手机，露出歉意，手朝外面比了比。
    「没关係，你接吧。」唐欣薇大度的摆摆手，瞄了一眼他的手机萤幕。
    黑底上一个白字：嵐。
    「嵐」是个中性字，有可能是男生也有可能是女生，如果是女生的话…
    脑中有一个令人恐惧的想法逐渐成形，唐欣薇忽然惊觉自己虽然向他的朋友询问过他的兴趣、爱好、习惯…，却从未问过他是否单身。
    但、但是，她的司马昭之心都如此明显了，如果周礼棋名草有主的话，他们应该不会给她机会才是。
    周礼棋回到座位上，脸上掛着浅笑。那不是礼貌的微笑，而是有温度的、幸福的微笑。
    唐欣薇勉强嚥下心中的不安，故作自然地探问：「是室友催你回去吗？」
    「不是。」周礼棋的笑容虽然加深，却是如往常一般的疏离有礼「是我的女朋友。」
    「这样啊。」唐欣薇点点头，看上去没什么异样，除了握得太用力的拳头，和咬得太紧的牙关。

 第八章-2

    「回来啦？约会约──糖心？」见唐欣薇脸色无比难看，林蔓茹放下手中的笔，面带疑惑。
    周礼棋那绅士惹怒她了？
    唐欣薇重重的把包包摔在地上，一屁股坐上椅子，大力打开桌上的笔电，力道之猛让林蔓茹不禁担心它会不会不小心身首分离。
    点开脸书，她搜寻着周礼棋的好友名单，里头只要名字有「嵐」的都被她一一点开。
    最后，终于被她找到了，是一个叫林嵐的姑娘。
    不看还好，一看，让唐欣薇更加怒火中烧，照片中的女孩虽然清秀但是平凡，资料虽然不差但是无奇，这样一个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丫头居然是周礼棋的情人？！
    不比她美、不比她聪慧、更不比她有才华，这林嵐凭什么！
    她恼怒、她不甘心、她无法接受！自己怎么会输给这样的一个女人！
    「糖心？」林蔓茹见她依然怒不可遏地瞪着电脑萤幕，决定鼓起勇气询问「你还好吗？」
    碰！的一声巨响，唐欣薇大力关上笔电，林蔓茹怀疑那电脑还能活多久。
    「周.礼.棋.有.女.朋.友！」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说。
    「什么？！」林蔓茹惊讶的大叫，她从没听说啊！这种大消息居然能逃过她的眼睛？
    见好友满脸愤怒，她小心翼翼地探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唐欣薇口气恶劣，但已慢慢恢復理智「我可没打算当小三。」
    听她这么说，林蔓茹松了一口气：「我想也是，依你那女王个性怎么可能。我说啊，反正我们大学比周礼棋优的男人多了去，何必单恋一枝草呢你说是吧？」
    唐欣薇没回答，只是重重的从鼻孔喷出一口气。
    「对了，阿嘉刚刚传讯息问我们考完试要不要去联谊，我答应囉？」
    阿嘉本名许秋嘉，是周礼棋的朋友兼室友。
    「别跟我提到那浑蛋！妈的，知道周礼棋有女朋友也不说。」唐欣薇一想到那傢伙就来气，她才不信他不知道周礼棋名草有主，在知情的情况下还给她情报是存什么心啊？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被玩弄、被当成笑话看，自尊心高成天的唐欣薇又是一阵火。
    要是她告白了，岂不是丢脸丢到家？
    「正好，我们答应过去，我来帮你架住他，让你揍他一顿解解气。」林蔓茹做了一个朝空挥拳的动作「然后，我们再去认识其他更高级的男生，彻彻底底把周礼棋拋到脑后，那男人算什么东西，跟本配不上我们家的糖心女王。」
    看林蔓茹单手握拳，一副热血澎湃的模样，唐欣薇不禁笑了，她知道她是为了安慰她才詆毁周礼棋──要让这女人詆毁一个好男人可不容易呢。
    「好啦，瞧你说的。」闷在心里的鬱火稍微消散了些，她还有心情开林蔓茹玩笑「你不是说要读书吗？现在在跟我谈联谊？」
    闻言林蔓茹哇哇大叫起来：「啊啊啊～完了完了，都是你啦！」
    「别鬼叫了，会吵到别人。」
    「糖心，你好没良心。」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呜呜，可恶。」
    「好啦，我来帮你复习行吧？」
    「耶！糖心最好了。」
    唐欣薇不禁被逗笑，算了，失恋就失恋唄，她不是还有林蔓茹这个好朋友吗？
    周礼棋，忘了他吧。
    ＊＊＊
    「许秋嘉，你个浑蛋，给老娘过来！」
    「欸不是，林蔓茹，你爸妈把你生得那么娇小可爱，怎么动作跟说话都这么暴力勒？」染着红色头发、一脸玩世不恭的许秋嘉无奈地看着狠狠揪他耳朵的林蔓茹，身子还配合的弯矮。
    要不是心里有气，唐欣薇大概会觉得好笑。
    「许秋嘉，你知道周礼棋有女朋友吗？」唐欣薇抬高下巴，如警察审问犯人般质问道。
    「啊？知道啊，就一个叫林嵐的女生，听说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了，个性温和单纯又体贴，虽然跟阿棋是远距离恋爱但不会疑神疑鬼的咄咄逼人，他们每天都会通电话，感情一直很稳定，情比金石坚，差不多就是在说他们吧。」许秋嘉的语气像是在跟教授报告。
    听他这理所当然的口吻，唐欣薇心中原本熄得差不多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你都知道？那还鼓励我去追周礼棋？是存心看我笑话吗？」
    「不是不是，美女息怒啊！」许秋嘉赶紧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你们很般配啊，俊男美女、门当户对，光站在一起就养眼。」
    「啊？」不光林蔓茹，冰雪聪明的唐欣薇也听懵了「你不是说他有女朋友？那还──？」
    「这年头结婚都有可能离婚了，更何况他们又没结婚。」许秋嘉无所谓的耸耸肩「虽然没有多要好，但我们终究算是朋友。你说，一个虽然傲娇但是会在有难时提供帮助的朋友，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天使，我会选谁？」
    这话说得超出她们的理解范围，唐欣薇都忘了要继续生气，只剩下讶异…和几分不该有的念头。
    「你这痞子是在说什么啊！周礼棋有你这个损友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楣！」林蔓茹最先回过神来，赶紧用力巴许秋嘉的头。
    「唉呦，打我干嘛？」许秋嘉揉了揉被打的地方，然后看向尚未从他的话中反应过来的唐欣薇「想要就抢过来，这才是女王该有的作风吧。再说，酒精无罪喔。」他暗示性的眨眨眼睛。
    「你这痞子还是赶紧滚吧，别灌输给我们糖心叛径离道的思想。」林蔓茹像在赶苍蝇似的把许秋嘉赶走，接着紧张兮兮地看向唐欣薇「糖心，你别听他乱讲话，不管怎么样，会外遇的男人你也不会想要吧？」
    「当、当然，我可是唐欣薇，哪有可能去当第三者？」唐欣薇扯着微笑，不想承认自己的确受到了一瞬间的诱惑。

 第八章-3

    这次的联谊是在ktv包厢，周礼棋也在。唐欣薇不知道他是被许秋嘉逼来的还是怎样，但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可以参加联谊──算了，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她自己还不是对他有一瞬间的非分之想。
    林蔓茹原本很担心她会因为许秋嘉的胡说八道而去做傻事，但看她挑了离周礼棋最远的位置坐下后就松了一口气。
    唐欣薇没有跟林蔓茹一起唱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酒，渐渐的，意识浑沌起来，好像有个人在摘除她的理智。
    没有理智，人就会沦为只馀本能的生物、沦为弗洛依德所说的本我。
    没有是非善恶，单纯遵循自己慾望的，最真实的自己。
    抬起迷离的眼，看向那个也有七八分醉意的男人，也许是许秋嘉真心想帮她，也有可能是周礼棋自己喝的。
    林蔓茹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她，她在理智上也不想，但是──
    全身像是漂浮于海洋中找不到重心，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坐到了周礼棋的旁边，并靠在他身上。
    她不在乎他是否单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有失尊严，她只想、只想离这个男人更近一点──这个让她魂牵梦縈的男人。
    追求自己的爱哪里有错？好不容易找到了倾心的对象，想跟他在一起哪里有错？
    她在不知道周礼棋有情人的情况下爱上了他，在知道他有情人后依然爱他，这哪里有错？
    当理智被吞噬，也许每个人都会变成连自己都认不出的另一个模样。
    也许是因为酒精催化，也许是因为周礼棋的内心最深处也觉得寂寞…太多太多的也许，导致他们走进了饭店，开了房。
    那一晚，是所有悲剧的开始。
    ＊＊＊
    早晨的微光透过飘动的窗帘照亮整个房间，周礼棋吃力的睁开眼睛，脑袋像是被爆打一顿般疼痛又无力。
    坐起身，却赫然发现自己不是在宿舍房间中！怎么回事？他一时忘了宿醉，朝四周张望。
    不望还好，当他一看到身边有个全身上下一丝不掛的美人后，他吓坏了。
    昨晚种种瞬间闯进他的脑袋，太阳穴似乎又抽痛了起来。
    唐欣薇丝毫没察觉到身边男人的异样，依旧沉浸在美好的梦乡中，嘴角弯着幸福的弧度。
    如女王般高傲美丽的唐欣薇倾心于他，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他这个当事人要说不晓得就太矫情了。
    他不讨厌唐欣薇，相反的还挺欣赏她，欣赏她的能力、魄力和无法对朋友见死不救的责任感，不过这份欣赏无关爱情。
    他认为如果直接拒绝她，依她那爱面子的个性一定会受打击，进而影响他们的友情。所以他用了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他有女朋友，好让她知难而退。当然这也一定会伤到她的自尊，但不至于会决裂。
    当在包厢中她选了离自己最远的位置时，他便清楚这招奏效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深处那无聊的虚荣感有些空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如此优秀的女人喜欢上，即使他是个专情的男人，当唐欣薇用倾慕的眼神看向他时，说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好歹他也是个正值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但即使有一瞬间的心动，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若是要选，他永远会选林嵐。
    明明是如此…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想忽略床上那太过怵目惊心的殷红，但无法忽略在心中无尽扩张的自我厌恶和罪恶感。
    床上的美人儿呻吟了声，随即睁开迷离的眼，讶异却又不意外地看向不知所措的周礼棋。
    「早安。」唐欣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淡定，但她的确不后悔，甚至有些不该出现的优越感。
    周礼棋咬住唇，他知道昨晚是唐欣薇诱惑他，但也不能掩盖他意志不坚的事实。
    「我要走了。」脑袋依旧是一团乱麻，他只能想到逃避。
    「…那我们的关係呢？」抓着被单，唐欣薇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卑微过，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唐欣薇，我们…」周礼棋深吸一口气，不敢看她，吐出连自己都不齿的话「我们都醉了，昨晚只是个意外。」
    唐欣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的復述：「意外？」
    「对不起。」丢下这句话后，周礼棋就离开了。
    唐欣薇瞪着自己的手，心脏像是有几万隻小虫在鑽。
    她，女王般的唐欣薇都已经摆出如此低下的姿态，他居然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只是一时的出轨、一时的意乱情迷？
    她才不依！她才不信！
    但是再怎么不依不信，她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用这一夜春宵打击林嵐？这种手段她的自尊才不允许。
    如果这件事就这样落下帷幕还好，周礼棋会对她感到抱歉，但不影响他跟林嵐的爱情。唐欣薇会愤恨、不甘心、恼羞成怒，但终将随着时间冲淡，总有一天她能找到真正对的人。
    然而，这只是如果。

 第八章-4

    「糖心，你到底跑哪去了？打电话都不接，都怪我不该被阿嘉支开没看住你，你还好吗？」
    当唐欣薇回到租屋处看到林蔓茹，原本想发一顿脾气，但一看到好友担忧又愧疚的神情，火又消了下去。
    只馀空虚的疲惫。
    「昨天我跟周礼棋在一起。」
    「你跟他在一起做什…」林蔓茹赶紧打住了话，大晚上的一对喝醉酒的男女能做什么还不明显吗？
    「糖心，周礼棋有…」她犹豫着该如何说，她不想让唐欣薇觉得自己在责怪她，但是──
    「我喜欢他、还是喜欢他，错了吗？」唐欣薇的眼神变得有几分空洞，这让林蔓茹相当心疼。
    「糖心，别想这些了好吗？快要放假了，我们去哪里玩一玩，你不是一直想去垦丁吗？我们就去那里度假怎么样？」林蔓茹抱住了她，语调轻柔，但唐欣薇没有忽略她回避了她刚刚的问题。
    「嗯。」她点点头，都被那么难堪的拒绝了，纵使她有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再去找周礼棋。
    形同陌路，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吧。
    ＊＊＊
    假期间，林蔓茹贴心的陪在她身边，唐欣薇也很感谢她的这份贴心，默默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更加珍惜这位朋友。
    只不过，虽然她们在垦丁玩得愉快，她的心中却隐隐有着无法忽视的不安。
    当她们回到学校、回到租屋处，唐欣薇对着掛在墙上的月历发呆。
    上次她的月经来潮，是什么时候？
    当她坐在马桶上，看着手中验孕棒上那两条清晰的线，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她从未与男人有过肌肤之亲，除了…
    「糖心，你是掉进马桶里了喔？怎么那么久──」林蔓茹敲着浴室的门，下一秒门打开，她的拳头差点捶在唐欣薇脸上。
    「怎么了？」见唐欣薇面无表情，她又紧张了起来。
    唐欣薇一语不发，只是举起手中的验孕棒。
    「两条，这是…」林蔓茹霎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摀着嘴，脸色刷得发白。
    看唐欣薇抓起外套要出门，她赶紧喊道：「糖心，你要去哪里？等等我陪你去！」
    「我要去找周礼棋，你别跟。」
    「可──糖心！」
    不理会身后好友的叫唤，她穿起风衣拔腿就跑。
    献身后被拒绝是一回事，献身后怀上身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奔跑的途中，勉强压抑在心里的那份情感又再度不受控的疯长。
    爱、不甘、懊恼，与执着。
    就算会为人所轻视，她也想跟周礼棋在一起的这份心情。
    当周礼棋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她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好想，真的、真的好想他。
    即使曾经感到无比羞耻，但还是敌不过看见他的喜悦。
    这就是她的初恋，如此执着又极致的爱。
    ＊＊＊
    当周礼棋看到身穿棕色风衣、头发因奔跑而凌乱的唐欣薇时，心中不禁升起愧疚与无奈。
    「周礼棋，我有事情要跟你谈。」她一脸认真的说。
    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可以永远跟唐欣薇划清关係，不过自己的确是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如果她要他付出代价也是可以理解，只是要把话讲清楚──
    「唐欣薇，我有女朋友了，你身边也不乏追求者…」
    「我怀孕了。」唐欣薇语调冷静地打断他，握紧双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而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什么？！」周礼棋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别骗我。」
    「我不会拿这件事骗你。」她一字一句清晰的说「你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但我怀了你的孩子，难道你要我打掉吗？如果我因此再也没有生育能力，你要怎么赔我？」
    周礼棋看着眼前带着幽怨的女人，大脑逐渐无法思考。

 第八章-5

    「礼棋，我朋友说这家店很好吃，下次放假一起去吧。」
    「嵐，我…」周礼棋垂着头，电话另一边的林嵐即使没看见他的表情也听得出他情绪低落。
    「怎么啦？」她温柔的问，一如往常。
    听到情人如此温柔的声音，周礼棋紧握住拳头，唇瓣有如千斤之重。
    那一晚的他醉了，但也不能抹除他肉体背叛的事实。那一晚的她心甘情愿，但也不能抹除他害了她的事实。
    或许有人可以直接爽快地叫女方打掉胎儿，但那不是他，他没办法做出那么残忍又不负责的事情。
    这是他的错误，所以他必须弥补，即使那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沉默了将近两分鐘，呼吸越来越粗重，而林嵐则贴心的没有追问发生什么事，静静的等待他开口。
    「嵐，我…」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把半张脸埋在手掌中，吐出令人痛苦的话来「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电话另一边沉默着，周礼棋矛盾的希望也许她没有听见他刚刚说了什么。
    但这样的希望在林嵐带有哭腔的颤抖声音中粉碎。
    「礼棋，为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忍耐哭泣的声音令周礼棋心痛，似有一千根刺在扎着他，但他又能怪谁？一个巴掌拍不响，怪就怪他一开始没有明确的拒绝唐欣薇，才会深深的伤害两个女人。
    「不，是我的错。」他哀痛的说「我…我出轨了，对不起。」
    林嵐不再说话，回应他的只剩下电话的嘟嘟声。
    林嵐一定会为了他哭泣，只要一想到他的嵐嚎啕大哭的模样，他就一阵心痛。
    然而他能说的就只有，对不起。
    ＊＊＊
    周礼棋跟唐欣薇在一起了，对他们的故事一无所知的同学们大都不意外，毕竟他们都不知道林嵐的存在，只知道唐欣薇之前有多么积极的追求周礼棋。
    但知情的林蔓茹却很激动，她无法谅解好友的行为。
    「糖心，你为什么要逼周礼棋跟他女友分手？这样有什么意义？」她激动的握着唐欣薇的肩膀摇晃，像是希望可以把她摇醒。
    唐欣薇双臂一抬，甩开了她的手：「不然你要我怎么做？我怀孕了啊！」
    「但是也不该这样啊！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糖心。」林蔓茹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你这么作周礼棋也不会爱你，罪恶感不是爱啊！」
    她的这番话触碰到唐欣薇敏感的神经，她立刻大吼道：「连许秋嘉都可以祝福我，你为什么不可以？蔓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就应该要祝福我吗？」
    「祝福你当第三者吗？还是祝福你破坏了别人的感情？」林蔓茹不禁提高音量，渐渐的口不择言「你这么做谁都不会幸福的！不管是你、周礼棋，还是他原本的女朋友！」
    被戳中痛处的唐欣薇愤怒地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板上，发出框啷框啷的声音。
    「你出去！出去！我不需要你这个朋友了！」
    林蔓茹僵住，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意会招致这样的回应。
    「你──好！我走，我不阻止你。但是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因为你犯下了错误！」
    林蔓茹将自己的东西塞进背包里，唐欣薇就这样看着她，握紧双拳一语不发。
    现在也许还来得及，刚刚说的都是气话，现在还来得及挽回。
    脑中这样想着，身体跟嘴巴却都没有行动，直到林蔓茹甩门离开都还是僵在原地。
    唐欣薇蹲了下来，把脸埋进双膝之间，原本浅色的裙子绽出一朵朵的泪花。
    究竟是什么样的倔强，使她说不出一句真心话？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只是想得到肯定跟祝福，这样太贪心了吗？
    吸了吸鼻子，她将脸抬起来，眼中的执着更深。
    她一定要紧紧抓住周礼棋，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
    「我们结婚吧。」在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她向周礼棋提议。
    「可──」见周礼棋面带犹豫，她不禁攒紧了衣角。
    她很想抓住他质问他是不是后悔了，其实心中依旧想着那个林嵐？但是不行，她必须按捺这样的衝动，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歇斯底里的女人。
    「拜託嘛！不然我会有点不安。」她撒娇似的说。
    见唐欣薇没有发飆周礼棋有些讶异，但也松了口气，毕竟她的盛气凌人只会让他退缩。
    「有什么好不安的，我不是在这里吗？」周礼棋摸摸她的脑袋，笑意依旧温和而疏远，但只少不是带着冷意。
    这种林嵐式的方法有用。她在心中默默记下。脑中突然想起林蔓茹带着怒气的诅咒。
    『你这么做谁都不会幸福的！不管是你、周礼棋，还是他原本的女朋友！』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因为你犯下了错误！』
    她赶紧摇摇头，不会的。只要她继续维持周礼棋喜欢的样子，她终有一天可以得到幸福。
    婚礼上，唐欣薇容光焕发，即使挺着大肚子依然神采奕奕。反观新郎周礼棋的笑却带着黯淡。
    这就是差别，她满腔爱意，他却只是抱着歉疚。
    而这种差别，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让一切彻底崩盘。
    「新娘唐欣薇小姐，你愿意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将永远爱他、珍惜他直到地老天长，承诺将对他永远忠诚吗？」主婚人捧着一本书，语调轻快地问道。
    「我愿意！」她答得毫不犹豫。
    「那新郎周礼棋先生，你愿意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将永远爱她、珍惜她直到地老天长，承诺将她他永远忠诚吗？」主婚人转向周礼棋。
    周礼棋感受到唐欣薇期待的视线，眼中有着谁也看不出来的纠结与挣扎，但他终究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愿意。」
    婚礼现场爆出欢呼声，大家纷纷起立拍手叫好。
    唐欣薇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眸中曾有一种光彩──一种因林嵐而生的光彩，现在为了她，他抹去了这种光彩。
    但没关係，婚都结了，日久生情，周礼棋总有一天会真心爱上她。
    环顾会场，不出所料，林蔓茹没有来。
    心中难免失落，但她很快就甩掉这样的情感，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她一直一直，这么坚信着。

 第九章-1

    「寧寧，快去洗手吃饭饭囉～」唐欣薇将沾满水珠的手往围裙擦去，身子稍稍向后倾，提高声音唤道。
    现在的她完全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以往高高在上的女王模样已不復存在。
    一个可爱如天使的小女孩随着咚咚的足音出现在她身边，仰着纯真的小脸问道：「妈妈，今天吃什么呢？」
    唐欣薇慈爱的笑了笑，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今天的晚餐是寧寧最～喜欢的义大利麵喔！」
    「真的吗？」被唤作寧寧的小女孩双眼迸出光芒「那、那有没有番茄、虾子跟香肠？义大利麵一定要有香肠的！」
    「有有有，通通都有～」唐欣薇拿起餐具，小心翼翼的递给女儿「来，去把餐具放好，准备开动囉！」
    「好～」寧寧顺从的行动，随口问道「今天爸爸会回来吃晚餐吗？」
    闻言，唐欣薇的眼眸黯了黯，这些年来周礼棋晚归的次数逐渐增加，这令她十分不安。
    不过，自尊心极高的她不允许自己表现出脆弱的模样。
    正当她要开口回答女儿时，大门开了，她所深爱的丈夫就提着公事包出现在玄关，嘴里还唸着：「外面还真冷，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寧寧看爸爸回来了，开心地跑到他身边帮他拿包包：「爸爸，今天比较早耶！是因为闻到义大利麵的味道吗？」
    「不是喔，是因为爸爸想寧寧了。」周礼棋宠溺的抱住女儿，以刺刺的小鬍子磨蹭她的脸，惹得她咯咯笑。
    接着站起身对发愣的唐欣薇笑笑：「抱歉啊，最近在赶一个项目才比较晚回家，以后不会了。」
    「爸爸，快点去洗手吃饭饭！不然要凉了。」寧寧模仿大人的语气说道。
    「好好～知道了。」
    如此平凡的对话，却足以让唐欣薇喜悦得眼眶泛泪。
    他说了「家」，他说了「以后」。
    果然、果然她的努力是有回报的，他们这个家是幸福温馨的。
    如果没有林嵐的出现，也许他们可以继续维持这个假象。
    ＊＊＊
    「寧寧，你觉得这个北极熊吊饰怎么样？」动物园的礼品店内，周礼棋转头询问已经小学五年级的女儿。
    「挺不错的，很可爱。」她点点头。
    「那寧寧，爸爸买这个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我觉得你很像北极熊，坚强、温暖又洁白。」他慈祥的笑着，眼中尽是疼爱。
    但是爸爸，北极熊生存的地方既残酷又寒冷啊，每天都要活得如履薄冰。她想，却没说出口。
    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妈妈还没从厕所回来后，她小心翼翼地拉住准备要去结帐的父亲。
    踌躇了一下，她开口：「爸爸，你跟妈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发觉父母之间的怪异之处，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异。乍看之下他们的互动就跟其他的父母没太大两样，可是她就是觉得有几分违和。
    望向女儿不安的表情，周礼棋有点心疼。他承认自己不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爱上唐欣薇，但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宠爱这个温柔体贴又冰雪聪明的女儿。
    「没有什么不对劲啊。」他安慰道「我们不是一直都过得很好吗？以后也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而这句话，是他除了婚礼上的那句「我愿意」外，所撒下最大的谎言。

 第九章-2

    当这个女人出现在周礼棋的眼前，也许就注定了往后的失控局面。
    「嵐？」他情不自禁的吐出这个昔日情人的名字。
    准备面试的林嵐也愣住了，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说不出是惊喜多，还是幽怨多、是幸福多，还是痛苦多。
    不过当她回望他那双含着爱意的眼眸、当她发现他们依旧深爱彼此时，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如同小小的一波涟漪，渐渐形成大浪，准备随时吞噬淹没所有的一切。
    谁也拦不住、谁也无法控制。
    也许，能控制就不叫爱了吧。
    ＊＊＊
    「寧寧乖喔，爸爸现在在工作，今天晚上就会回家了好吗？」林嵐迷迷糊糊间听到周礼棋温柔的嗓音。
    寧寧是谁──啊，对了，是他的女儿。
    稍稍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打电话，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婚戒刺痛了她的眼和心，索性别开视线。
    她所爱的男人，已经结婚了，现在正跟孩子讲电话。
    他的孩子，但不是她的孩子。
    她现在到底在干嘛呢？当初是如此痛恨那个第三者，现在却成为了别人的第三者。
    但是她跟周礼棋才是真正相爱的不是吗？那个女人只是用孩子这种卑鄙手段来绑架他，他真正爱的是她。
    不过，既然她能用孩子来逼迫他，不就代表──
    林嵐不愿再想下去，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再度睡着。
    忘了自己的爱人已是有妇之夫…
    「嵐？怎么脸色这么差？做恶梦吗？」温柔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她耳侧，林嵐睁开眼睛，瞳眸再度被他佔满。
    他爱她，却已娶了别人。
    「这样是不对的…」不知怎地，这句话溜出了她的嘴。
    即便早已下定了决心，罪恶感依然像个魔鬼蛰伏于她的心中，日日夜夜的啃食她。
    爱很伟大，但要如何敌得过那张看似轻如羽毛、实则重如千金的结婚证书？
    她知道周礼棋爱着他的女儿，她也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所以，该停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乱了套，所以该停了。
    爱着已有家室的男人还不断说服自己没错的她，太可悲了。
    「是啊，也许吧。」周礼棋轻喃，轻柔的抚上她的发「但我不后悔，纵然这是不对的，我依然不后悔。」
    听他这么说，林嵐的眼中漫起水雾，爱着已有家室的男人很可悲，而比这更可悲的，是即使如此也从不后悔的、那个自私的自己。
    停不下来了…或许也不想停。
    「我也不后悔。」她喃喃，不再逃避自己的内心。
    她一直以来都体贴着别人、为别人着想，现在想自私一把，不过分吧？
    「那，礼棋，你能为了我离婚吗？」鬼使神差的，她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太为别人着想的话，是无法顾好自己的幸福的。
    所以，对不起。
    ＊＊＊
    一辆黑色轿车在路上行驶着，驾驶座上的男人神情肃然，像是在为未来而紧张。
    相反的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却是一脸空白，像是在神游，橘黄的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似是在流逝着什么。
    然后，车停了下来。男人打开车门，黑色皮鞋摩擦在地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爸爸～」打破静謐的，是一个长相如天使般可爱的小少女，她稚嫩的脸上洋溢着平凡而简单的幸福「爸爸，你好晚喔！什么工作搞这么久嘛！妈妈有帮你留宵夜，你赶快过来吃吧。喔，对了，现在有在播那个你喜欢的电影喔，一起看吧～」
    周礼棋弯起笑容，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这笑容好像跟平常有些不一样。
    「寧寧乖，你先在外面等一下好吗？」他轻拍女儿的头，语气中不知为何带着恳求。
    「为什么？」寧寧歪着头，疑惑的问。
    「因为…」周礼棋欲言又止，眼中有着挣扎，但还是说「因为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妈妈说。」
    「那──好吧。」虽然不明所以，寧寧还是答应了，毕竟爸爸很少要求她什么事的。
    「寧寧真乖。」周礼棋微笑，只是这微笑好像已经跟以往不同了。
    凝望着爸爸的背影，她不禁扭着衣角来减缓异样感。
    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就是那个孩子吗？」背后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寧寧吓得赶紧回过身，只见一位有着空灵气质的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寧寧突然想到妈妈，但这女人又跟妈妈不一样。
    就是她吗？林嵐看着眼前的女孩，脸上的确有着礼棋的影子，双眸清澈，像是丝毫不知世间险恶的温室花朵。
    她就是那个孩子，那个让她必须抱着罪爱人的孩子、那个曾夺走她幸福的孩子。
    那个，礼棋曾背叛过她的证明。
    也许是被嫉妒和委屈等被压抑的黑暗情感蒙蔽了双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
    「我叫林嵐。你爸爸昨天晚上跟今天，都跟我在一起。」
    女孩美丽的眼睛缓缓睁大，像是有一滴墨水落入瞳眸中，逐渐扩散，直至整个瞳仁都蒙上更深的黑。
    黑瞳不再闪着光芒，而是映着眼前的女人。
    那个，明明痛苦却说服自己很幸福的女人。

 第九章-3

    「不可能！」唐欣薇愤怒地将抹布摔在桌上，简直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她在家里为努力工作的他准备好吃的，他却说出离婚、他其实早已遇见前女友这种话！
    看着脸上显露怒意的唐欣薇，周礼棋心中悵然，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想表露什么就表露什么，而不是他说往东她就不往西。
    也许当年那个决定是错误的，狠心拒绝她才是真正对她好。
    也有可能这只是他想减轻自己罪恶感才產生的想法。
    看着周礼棋的眼神，唐欣薇感受到他在后悔，却不是为了跟她提离婚这件事。
    『你这么做谁都不会幸福的！不管是你、周礼棋还是他原本的女朋友！』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因为你犯下了错误！』
    林蔓茹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唐欣薇想起她那曾经的挚友，心下一空。
    这是报应吗？因为她伤害了太多人，所以轮到她受伤了？
    但是她早就受过伤了啊！
    「不可能！」她又说了一次，像是这样就能动摇他的决心「我绝不会让你跟那女人在一起！你把我、把寧寧当成什么了？吭？你搞清楚，我们才是夫妻！」
    她不懂，他喜欢温柔可人，她就努力变得温柔可人。他想要贤妻良母，她就捨弃过人的才华乖乖在家当个贤妻良母。他们甚至有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女儿，他、周礼棋怎么可以说出离婚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
    面对唐欣薇的愤怒，周礼棋没有回应。
    『自私也好，不负责任也罢，为我们的、你自己的幸福努力、勇敢一次好吗？』
    当林嵐这么说的时候，他动摇了。
    「对不起，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幸福。」这句我们究竟有没有包含唐欣薇，周礼棋不敢深想。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囉？！」唐欣薇试图用分贝来掩饰声音中的颤抖和不安。
    是的，她很害怕，爱得越深就越害怕这问题的答案。
    周礼棋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吐出令她绝望的答案：「我不想再欺骗你了。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他很抱歉，但也只有抱歉而已。
    听他这么说，唐欣薇几乎瘫软在地，喃喃自语：「不会的…你…你怎可以…」
    「对不起。」
    「我不要！若是我无法得到幸福你们也别想得到！」她恶狠狠地衝他吼，本着最后的倔强转身离开。
    周礼棋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却看不到她随后落下的眼泪。
    而悄悄在旁目睹一切的寧寧，在妈妈走远后慢慢来到父亲身边。
    「寧寧？你怎──你都听到了是吗？」周礼棋疲累而虚弱的微笑「抱歉，爸爸犯下了错误…」
    「因为林嵐阿姨吗？」寧寧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因为她，你要拋弃我们了吗？」
    听女儿这么说，他立刻激动的反驳：「不，寧寧，爸爸从没想过要拋弃你，我──」
    「拋弃妈妈就是拋弃我，难道你想放着妈妈一个人，然后去过你那幸福快乐的人生吗？」寧寧的脸上露出冷笑，周礼棋愣住，他从未看过女儿露出这样冰冷的表情。
    「我…」他呼出一口气，苦笑「是啊，太自私了对吧？对不起。」
    寧寧的眸中尽是冷漠，早已没有了稍早欣喜的影子：「你不再是我爸爸了，我只有妈妈。」
    听女儿以冷酷绝情的语调这么说，周礼棋觉得心如刀割，但他又有什么说痛的权利呢？
    寧寧心中满是冰冷的怒火，她无法谅解父亲的背叛，怎么可以有人能那么虚偽又噁心，一边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一边又跟她们说他有多爱她们母女。
    妈妈真可怜，她是这么爱爸爸又为爸爸着想，竟是真心换绝情。
    她往妈妈的房间走去，听见她在哭。她从未看过妈妈哭泣，妈妈脸上永远都是温柔的笑容啊，现在竟在流泪。
    见女儿走近，唐欣薇紧紧的拥住她，声音中带着绝望的哭腔。
    「寧寧，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你爸爸还不能爱我，我明明变成了他会爱上的样子啊…我明明…」
    妈妈的样子是这么狼狈，哪里值得呢？为了那个偽君子父亲。
    「妈妈，你跟爸爸离婚吧。」
    唐欣薇愕然的看着女儿，下一秒出手甩了她一巴掌：「你怎么…你被他们收买了是不是？连你都不站在我这边了是不是！」
    面对妈妈的歇斯底里，寧寧有些不知所措，她说错什么了吗？
    「欣薇，你冷静点。不要对孩子出气，她是无辜的！」周礼棋衝过来拉住她，唯恐她又情绪失控。
    「你…你…好啊，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的…」她满眼怨恨，吐出愤怒的低语。
    ＊＊＊
    最后，唐欣薇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名，正式斩断这段孽缘。
    她恨啊！她所拥有的一切就这样拱手让人了，她怎能不恨？
    所以，那个协助他们逼她离婚的女儿，她也恨。
    她每天每天朝她出气、说着伤人的冷嘲热讽，却又在每一次，女儿忍让她照顾她对她温柔时，对自己感到生气，毕竟那是她唯一的骨肉啊！
    心中燃烧着的怒火不知该如何消解，强烈的矛盾情感不知如何面对。
    逃避吧，她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了。
    借酒浇愁吧，如果真的能浇愁就好了。

 第九章-4

    「周寧瑜又在睡觉了耶，她最近好像一直在睡觉。」
    「嘘！是唐寧瑜啦，你不是知道吗？她爸妈…」
    「好可怜喔，以前都是阳光美少女，现在变成冰山孤僻鬼了。」
    「对了，老师是不是说今天会有转学生来啊？好像是一个女生喔！」
    「欸？真的吗？好期待喔～」
    周围的女孩们嘰嘰喳喳，自以为在窃窃私语，其实音量大到无法听不见。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真不懂自己为什么之前会这么在乎跟这些女孩的情谊。
    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没有生下你就好了！亏我养你养这么久，居然胳臂向外弯！』
    『我不需要你假惺惺、装好人！那么喜欢那个林嵐，你就去跟他们在一起啊！你去啊！』
    漆黑如墨的发丝垂在脸侧，她却完全提不起力气拨开，任它遮去自己的视野、任眼前总是一片黑。
    转动脖颈，面朝下，让双耳埋入臂弯中。
    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
    为什么这世上还能有光亮？为什么还有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欢笑？只有她、只有她陷在冰冷的黑暗中。
    但是她要承受，她烧去日记、把家中所有关于爸爸的相片收起来、对妈妈所有的发洩逆来顺受，就怕妈妈不小心精神崩溃。
    妈妈没有错，只是还没从伤害中走出来，等到她重新振作，她们又可以回到以前那幸福温馨的日子。
    在那之前，她要做个懂事听话的乖孩子，不让她操多馀的心。
    唐寧瑜闭上眼、眉头紧皱、额上滑下汗珠。
    「嘿，你还好吧？」突然有温暖的碰触从肩头传来，她抬头一看，眼前是一个没见过的、绑着高马尾，全身散发出一种生命力的女孩。
    她就是转学生吗？为什么应该被眾人围起来的转学生会来找她讲话呢？
    转学生看着唐寧瑜疑惑的神情，以为她是在疑惑自己是谁，便自我介绍道：「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叫戴青青，戴帽子的戴、青青草地的青青…哎呀，先不说这个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耶，还好吗？」
    自顾自地露出担忧的神情、自顾自地把手放到她的额上：「没有发烧啊，奇怪…啊！我懂了。」
    名为戴青青的女孩双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你是『那个』来了对吗？」
    「…可能吧。」唐寧瑜勉强开口，同时腹内一阵闷痛。
    「那我带你去保健室吧！我跟你说，你们学校的保健室超乾净的，比我之前的学校好太多了，也不是说我原本的学校有什么不好啦，只是同一个地方待久了实在会腻…这样说会不会很任性啊？哈比人总是说我太任性了──啊，我一直在说我自己的事，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戴青青友善的朝她嘻嘻一笑。
    说了这么一大串话也不会喘，这女生真厉害。唐寧瑜默默的想。「唐寧瑜…唐朝的唐、寧静的寧、周瑜的瑜。」
    「唐寧瑜啊～那我可以叫你小瑜吗？听起来比较可爱。」
    「可以…」她不在意被怎么称呼。
    「小瑜，你感觉好虚弱喔，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这样不行喔，我妈妈说要乖乖吃饭才能长高。」
    真是自来熟啊，是以往她最不会应对的类型，不过现在也许是因为心境改变了，她不再介意尷尬──戴青青似乎也不会觉得尷尬，她只要负责听就可以了。
    「你走好慢喔，这样不行，我来抱你吧。」
    「啊…？」她那声惊呼还没喊完，她居然就被戴青青用公主抱抱起！
    什么情况？她怎么突然被抱起来了？
    「小瑜好轻喔，该不会你其实是仙女吧？」戴青青的态度自然，似乎完全不觉得抱着一个同年级的女同学在走廊上健步如飞有什么奇怪的。
    真是我行我素的一个人，但她却意外的并不觉得讨厌。
    也许北极熊的确习惯了刺骨的严寒，但当温暖的阳光出现时，牠便会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这种温暖、这种救赎。
    「小瑜，我们到了喔～」戴青青扬着明媚的笑容，带着她走进保健室。
    戴青青，就是她的阳光。

 第九章-5

    「爸爸、妈妈！你们看～」一个年约五岁、可爱如天使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她和丈夫身边，眉开眼笑的，谁都能感受她的欣喜「这是我今天美术课的作品，老师夸奖我画得很漂亮呢！」
    她和丈夫相视一笑，笑中有着默契和爱意，然后宠溺的摸摸女孩的头，夸奖她好棒。
    这画面是如此温馨和乐，却在下一秒突地出现裂痕、如玻璃般破碎，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
    吓！唐欣薇惊醒过来，剧烈的喘着气，她抚着跳动得太过猛烈的心跳，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客厅。
    为什么…为什么又不见了？她赶紧拿起药瓶，倒出两颗安眠药配水吞下。
    闭上双眼，意识又开始混沌。
    这样很好，一切都很完美，她所爱的人都在身边，不会离开──
    ＊＊＊
    当周礼棋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第一时间就开车衝过去。
    「寧寧！」他在椅子上看见了面如死灰的女儿。
    「嗨，爸。」唐寧瑜连瞥都没瞥他一眼，声音中了无生气。
    跟上次见面相比，她憔悴了许多，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惨白、原本就淡漠的神情更加没有温度。
    周礼棋心疼的看着心智上过于成熟的女儿，同时也相当自责，有时候他都忘了她只是个孩子、一个需要大人保护照顾的孩子。
    当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带给了她伤害，没能好好补偿是他的过错。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这次他一定要做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决定。
    「寧寧，欣薇的事就交给爸爸来处理，之后你就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好吗？」他蹲在她面前，诚恳地说。
    唐寧瑜闻言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心中已起不了半点波澜。
    「好啊，都可以。」她啟唇。
    都可以，无所谓了。
    ＊＊＊
    好冷…少女在被中蜷缩成一团，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明明已经开了暖气，她依然觉得好像快冻僵了。
    睡不着…太冷了，睡不着。
    她拉开被子，光着双脚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
    月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透进，使褐色玻璃瓶闪着一点不详的光。
    她翻转瓶身，一颗白色药丸落入手心，微弱的光圈使它的边缘模糊不清。
    少女看着手中的药丸，眼睛有些失焦，过不久，她仰首吞下药丸。
    这样就能睡得着了吗？这样就能不再感到刺骨的寒冷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身子温暖了起来，变得有些轻飘飘的。
    ＊＊＊
    「寧寧，你头别乱动，这样妈妈不好绑。」唐寧瑜躺在一个温暖又柔软的怀中，头顶上传来无奈又带点宠溺的温柔声音。
    她望着自己的手，变得好小喔！
    她仰头，年轻貌美又有精神的妈妈映入眼帘，柔和的阳光洒在她脂粉未施的侧脸上，散在肩膀上的长发成了温暖的淡棕色，令人感到亲近。
    这样的她，唐寧瑜已几乎要遗忘，现在却如此鲜明地出现在她眼前。
    妈妈，她最爱的妈妈回来了！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转身扑进她怀中，暖洋洋的气味包围着她，令她既怀念又满足，捨不得离开。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样？」唐欣薇的声音有些讶异，然后继续帮她绑头发「做错了什么事想讨好我吗？」
    「才不是呢！」她闭上眼睛，弯起嘴角「我只是，最爱最爱最爱你了。」
    她停顿了手上的动作，然后轻轻抱住她，带着笑意和慈爱说：「嗯，我也最爱寧寧了。」
    「妈妈，我…」
    铃铃──铃铃──
    唐寧瑜吓得睁开眼睛，温暖的怀抱、午后的房间和温柔的妈妈都消失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漆黑的房间天花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妈妈的温度跟气息已近在身边，逼真得不可能是梦！
    如果、如果可以停留在梦里、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寧寧？」林嵐的声音随着她人出现，房门外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疼。
    「早餐帮你放在微波炉里了，礼…你爸爸有帮你向学校请假，你可以睡久一点。」
    她不敢看她，因为她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当初跟她说的那句坦白一直令林嵐感到懊悔，尤其又得知了这样的噩耗。
    唐寧瑜知道，只要她跟她同住在一个屋簷下，罪恶感就会不断侵蚀她的心，令她感到痛苦。
    但她现在也很痛苦，哪还有心力去在乎她的感受？
    「林嵐阿姨。」她坐起身「我妈妈呢？」
    林嵐的身子似乎震了一下，谨慎的用字遣词：「你爸爸替她做了所有最好的安排，你不用担心。」
    「嗯…」唐寧瑜点了点头，接着重新躺下。
    林嵐也轻轻的关上房门，等到她的脚步声渐远，唐寧瑜又立刻从床上跳下。
    拉开抽屉，手伸向那个褐色小瓶子。
    这样，她就能再度见到想见的人了。

 第十章-1

    戴青青一打开家里的大门，就看见何毕伦坐在脚踏车上等着她。
    「上来吧，青青，我载你！」他朝她露出有朝气的笑容。
    「不顺路吧？」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开心地坐上后座，手抓着他的制服但没有碰到他的背。
    她还是有点那什么少女的矜持的，再说她现在正在享受被追的过程，怎么可以轻易的抱住他呢？
    虽然有点想啦…
    「抓紧囉！」何毕伦说完的同时突然加速，害她一头撞向他的后背，手还顺势环上他的腰。
    「哈比人──」戴青青大叫，而他爽朗地哈哈大笑。
    她觉得自己的脸红透了，不轻不重的拍打他的背。
    那么幸福真的可以吗？她弯起甜蜜的浅笑，自己好像快被恋爱的滋味溺死了。
    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是她以前从未妄想过的，美梦成真让她感到有些轻飘飘的，好像走在蓬松软绵的云端上。
    「那就放学见囉～掰掰。」她从后座跃下，带着灿烂的笑顏向何毕伦挥手，脚下的每一步都雀跃而轻盈。
    「大家早啊～」她一踏进教室就大声打招呼，声音明显的带有欣喜。
    她那么有精神的向大家道早安、想带给大家世界的美好和希望，换来的却是──
    「戴青青，你有病喔？」
    「中乐透了吗？请吃饭喔！」
    「一大早就这么吵，小心等一下班导上来。」
    …什么意思嘛！真没礼貌。
    「戴青青，唐寧瑜呢？你们不是都一起上学的吗？」叶子靖看只有她一个人走到座位，疑惑的问道。
    一听他这么问，戴青青顿时僵在原地，原本像白痴一样傻笑的脸瞬间石化。
    她忘了。
    因为被爱情的幸福感冲昏头，她居然把唐寧瑜给忘了！
    一想到唐寧瑜现在可能还在等她，孤身一人的在枫林大道被冷风狂吹，也许还会因为她迟迟未到而感到担忧。戴青青就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应该要切腹谢罪。
    「你该不会放她鸽子吧？」看了戴青青的表情，叶子靖瞇起眼睛，一脸鄙视。
    「欸嘿嘿…」戴青青心虚的挠了挠脸颊「我现在打电话给她，等一下绝对会好好赔罪。」虽然小瑜一定会原谅她，但歉还是一定要道的。
    手机拨号的嘟嘟声响起时，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唐寧瑜脸上无奈又宠溺的微笑，大概会边抱怨边开始慢慢走吧──她就是这样，守规矩守秩序却不在乎时间观念，即使快迟到依然维持着从容的步伐，所以每次都是她拉着她跑进校门的。
    如果小瑜知道她跟何毕伦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呢？想到这里时，手机传来机械女声：「──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掛断。快速留言嘟声后请按井字键…」
    欸？
    戴青青愣愣地看着手机萤幕，唐寧瑜从来没有不接电话过。
    「怎么了？没接吗？」见她表情不妙，叶子靖也跟着紧张起来。
    「应该是没听到，我再打一次。」正要重新拨号时，风纪股长的声音拉走了她的注意力。
    「除了请假的唐寧瑜以外，还有人没来的吗？」风纪拿着点名版环顾班上，确认有哪些同学还没到。
    「小瑜请假？！」戴青青唰的抬头看她，不禁失声怪叫，先不说唐寧瑜从来没有请过假，就算要请假也一定会提前告知她的。
    虽然这么说有点像是在占她便宜，但体贴的唐寧瑜一定不会什么都不说就放她鸽子。
    「对啊，你不知道吗？」风纪随口回答「好像是病假还事假吧？我忘了。」
    看着风纪走出教室的背影，戴青青心理升起一股不安。
    如果是病假...她之前就算发烧到38度，也是寧可躺在保健室也坚持不请假回家，难道她生了什么更严重的病吗？
    如果是事假…是出了什么大事，连电话也无法打给她呢？
    稍早的兴奋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填满心房的是对好友的担忧。
    唐寧瑜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章-2

    难得的，叶子靖完全无法专心在课堂上，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唐寧瑜为什么会请假？从染上重疾到她可能是隐藏特务等你想像得到或想像不到的可能性充斥在他的脑海中，使他完全听不见台上老师在讲什么。
    未知这件事本身就令人感到害怕，更何况还是跟他重要的人有关係。
    心神不寧，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无法畅快呼吸，他瞟向隔壁的戴青青，发现她正熟练地把手机放在抽屉里使用，巧妙的用身体和课本遮挡老师的视线和窗外可能会经过的主任巡堂。
    她的眉头紧蹙，看来唐寧瑜不是依然没消息就是没有好消息。
    他希望是前者。
    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他也拿出手机放进抽屉里，他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偷玩手机过，因为他不喜欢那种因为做违规的事而得感到胆战心惊又不踏实的感觉，然而现在更令他担心的是不在身边的唐寧瑜。
    他从来不知道光是她不在这件事就能让他感到如此不安，就好像原本视为理所当然的日常将要產生不可挽回的变化。
    虽然一直传讯息好像也没什么用，丢出的讯息全如石沉大海般被不读不回，但他还是持续传过去很多讯息，好像这样就可以减少他心中的焦急和忐忑。
    唐寧瑜突而其来的失联让他跟戴青青感到心烦意乱，原来就算现在的网路是如此发达，想要失踪也轻易得让人措手不及。
    只要没有网路这个管道，要人间蒸发何其简单，不独不回不发文就行。
    「怎么办啊？小瑜都没回应，要不放学后我们直接杀到她家去？」戴青青忧愁的说出像恐怖分子的发言。
    「你知道她家在哪吗？」叶子靖问，戴青青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中的手机便传来振奋人心的震动。
    戴青青迅速滑开萤幕，也不管可能会被路过的教官没收。
    当唐寧瑜的头像映入眼帘，他们的心情振奋起来，就像原本以为已经断更的漫画宣布重新连载一样兴奋。
    『我没事』
    在他们接近上百封的讯息下面，她就回復了这短短三个字。
    没有解释、没有说明，就短短三个字。而且不管他们再怎么丢出问题，她也不再读、更别提回应了。
    到底怎么了啊？他们忧心个半天就只等来「我没事」？这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心情又跌回谷底，叶子靖下意识的皱紧眉头。
    「我就知道。」戴青青突然这么说，叶子靖转向她，只见她神色黯淡的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他不解她的反应，他还以为她会焦急得直跺脚──基本上他现在就很想这么做。
    「小瑜就是这样，每次都把所有糟心事藏起来，倾听别人的烦恼却不告诉别人她的烦恼，就像个老头一样！」戴青青像是被戳到什么点似的突然用力拍桌「这样反而更令人担心啊！小瑜你屁孩一点好吗？做点国中生会做的事！任性骂人随意怪罪都没关係，反正你也只有十四岁，你知道吗？你只有十四岁！」
    「喂喂，唐寧瑜又不在这里…还有你小声一点，大家都在看了。」他被戴青青突而其来的吼叫吓到，赶紧做出安抚的手势。
    如果说心里完全不失望是骗人的，担心的同时也有点难过。唐寧瑜自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找朋友诉苦，结果本人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多依赖他们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真希望有一天，她能对他们…对他敞开心房。

 第十章-3

    唐寧瑜请了三天的假，这三天来除了那句「我没事」以外所有讯息不读不回，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等到第四天，当戴青青不抱希望的走进教室时，赫然发现唐寧瑜竟趴在座位上睡觉。
    她担心了这么久，她竟然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然后睡觉？！
    她大步走过去，叶子靖原本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叫她起来，一见到戴青青就把食指放到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嘘你妹！
    好不容易见着面了，当然要把想问的问清楚。
    她不客气地拍唐寧瑜的桌子：「睡美人，起床了！」
    照理来说不管唐寧瑜再怎么疲累，这下也应该受到惊动而醒来，但她却是毫无反应，依旧维持原本的姿势趴睡。
    见她这样，戴青青索性伸手摇她的身子，直到唐寧瑜终于把脸从臂弯中抬起。
    ！
    戴青青一看到她的脸便愣住了，好半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的天啊，小瑜，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寧瑜的眼神涣散，过度苍白的脸颊、深青色的黑眼圈和微陷的眼窝使她没了过往的楚楚动人，反而有点像是吸了毒的罪犯。
    她听到戴青青的声音，稍微回了神，眨了眨眼，不久后轻声吐出：「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睏。」
    没什么？又是没什么！这哪里是没什么的样子？当她眼瞎吗！
    「唐寧瑜。」叶子靖紧绷的声音插了进来，她们双双望向他，只见他手中握着一个褐色小瓶子「为什么你的书包里会有这个东西？」
    唐寧瑜的脸色微变，戴青青在她伸手之前就把那个瓶子抢过去，一看到瓶身上的标籤，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难受的望向憔悴的唐寧瑜，语气中带有心疼和不理解：「小瑜，为什么…你会需要安眠药？」
    唐寧瑜不发一语，只是抿着唇，朝她伸手要索回那个瓶子。
    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窜升，戴青青脚跟一旋要往教室后方走去，却突然被唐寧瑜拉住。
    「还我。」她的眸中闪着不祥的执着，瘦骨如柴的手比想像还来的有力。
    「没门，我要把这玩意丢掉！」
    「不准！你凭什么？」她突然衝她大吼，戴青青一时愣住，因为唐寧瑜从来没有对她大吼过。
    一向温柔又体贴的唐寧瑜，因为这个药瓶对她大吼？
    「只有吃药我才能够睡着！只有做梦我才能再见到她！只有在梦中她才会对我笑！」唐寧瑜激动得全身颤抖，一向平稳的声音尖锐又分岔「咳咳──」突然，她不自然的剧烈咳嗽，双脚因此软下，手也放开了戴青青，她吓得赶紧扶住她。
    「小瑜！」
    只见唐寧瑜摀着胸口，泪水随着剧烈的喘气而落下，接着竟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小瑜！」戴青青原本要拍她的脸，却被叶子靖挡住。
    「我带她去保健室。」他这么说后，居然就把唐寧瑜拦腰抱起，无视被他们惊呆的同学们走出教室。
    戴青青傻在原地一下子，然后回过神的跳起来，对着全班同学说：「刚刚的事你们谁都不可以说出去！」
    落下这句封口令后，她便抬起脚跑出教室，跟上叶子靖。
    ＊＊＊
    他第一次看到唐寧瑜的情绪如此失控的模样。
    好轻，简直太轻了！抱在手上好像一点重量都没有，像羽毛一般，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回想她刚刚那又哭又喊的样子，叶子靖紧咬牙关。她到底是经歷了什么，怎么都不先找他们商量商量，就一个劲的闷在心里一个人烦恼？也许她是很坚强，但再怎么坚强也不是铜墙铁壁，她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一肩担起所有？
    想着想着，不禁加快了脚步。
    「叶子，你走太快了，等我一下！」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戴青青跟上他后又催促道「快点啦，你很慢耶！」
    她的语气焦躁，这焦躁出于对唐寧瑜的担忧和关心，所以叶子靖没跟她斗嘴，只是尽量以不会让怀中的她感到不适的速度前行。

 第十章-4

    叶子靖把唐寧瑜轻轻放在保健室的床上，她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死紧，嘴里喃喃自语。
    正当他把手从她身上移开要替她盖被子时，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
    叶子靖吓了一跳，以为她醒过来了，转头一看却发现她还闭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刚刚的泪痕滑下。
    「不要走，拜託不要离开我。」她开口哀求，声音小却清晰，他听了心一紧。
    是谁这么重要，让她连在梦中也苦苦哀求呢？
    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回握她那双冰冷的手，轻轻道：「好，我不走。」
    就算他不是那个「他」，也没关係。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她的表情和缓下来，也不再发抖了。
    看着她如此脆弱的样子，他既心闷又心痛，他想要保护她、疼惜她、让她再也不会伤心难过──
    「唐爸爸，这里！」戴青青的声音突然闯进来，让他从思绪中回过神。
    转头一看，戴青青身边除了保健阿姨之外还有个满头大汗、一脸忧心忡忡的男人，男人身上穿着西装，大概是从工作中抽身前来的吧。
    有点眼熟…他还来不及细想曾在哪里见过他，那男人就将他一把推开，看到憔悴的唐寧瑜后露出懺悔的神情。
    「我…我一直以为寧寧的状况好转了，自从欣薇过世以后──」
    「等一下！你说谁过世了？」戴青青惊慌地打断他，脸刷的惨白。
    「寧寧没说吗？也是，她是个习惯隐藏的孩子。」那男人神色黯淡「寧寧的妈妈在上礼拜五去世了。」
    「上礼拜──圣诞节？！」戴青青听了以后面如死灰「那一天我在…天啊！」她突然哭了起来「小瑜最脆弱的时候我居然…居然在跟哈比人谈情说爱！呜呜──小瑜，我对不起你──」
    叶子靖不知道她口中的哈比人是谁，但这也不是他现在关心的点。
    「你冷静点，唐寧瑜一定不会希望你哭哭啼啼的责怪自己。」他拍拍戴青青的肩。
    她吸了吸鼻子，大力的点点头，用手背抹去泪珠：「你说的对！现在我一定会把所有时间拿来陪小瑜！」
    这是她的宣誓，她愿意为了友情而暂且把爱情放到一边。
    他想，他也必须这么做。
    ＊＊＊
    她的意识很模糊，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在追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自己是悲伤的，心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这么悲伤？眼前只有一团乌云似的混沌，在遥远的前方有一个光点，那个光点似乎就是她追逐的目标。
    不知怎的，她觉得很恐慌，好像就要被拋弃了。
    「不要走！拜託不要离开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喊道。
    不要丢下她、不要让她孤独一人！
    「好，我不走。」突然有道温柔的声音透过乌云似的混沌传下来，她不禁放慢了步伐。
    那是谁的声音？好熟悉的感觉，应该是她很重要的…很重视的声音。
    手脚不再冰冷，一股暖意流过胸口，她停下了脚步。
    那个她原本在追逐的光点已逐渐远去，她却没有再迈开步伐。
    她回头，在她背后有两个人，面带令人安心的笑容，身边散发着温暖的光圈，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她扬起了微笑，朝他们走去，他们也笑着朝她走来。
    她终于不用再追了，因为他们就在她身边。
    「小瑜你快醒啊！不然我要叫救护车了！」
    救护车？叫救护车干嘛？
    唐寧瑜慢慢睁开眼睛，先是畏光的眨了眨，接着周遭的环境逐渐清晰。
    看着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她一头雾水，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戴青青、叶子靖、爸爸和保健阿姨都以一种松了口气的眼神看向自己…她现在是在保健室吗？
    「哇啊啊～小瑜你这个大笨蛋、大傻瓜、世界无敌大猪头！」戴青青突然衝过来抱着她大哭，边哭嘴里还边骂着她。
    见她一脸茫然，叶子靖很不客气地往她头上再敲一记：「你这次真的太白痴了，是不是想让我们担心死？下次不准再这样搞失踪了知道吗？」
    嘴上说她白痴，唇边的笑却是如此柔和。
    唐寧瑜看着他，然后轻松一笑：「知道了。」
    她再也不必一肩担起所有，他们会陪在她身旁、陪她一起面对。
    北极熊，并不孤独。

 第十章-5

    「快点啦！你很慢欸！」脚踏车后座，棕发少女不耐的拍前面的眼镜少年，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他们的侧脸。
    「催什么啊？你知道你很重──噢！」何毕伦吃力的踩着踏板，汗水沿着脸上的线条滑下「暴力！」
    「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女朋友吗？」戴青青嘖了一声。
    「你也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喔？那为什么好不容易考完会考，你不是跟我约会，而是跟别人出去？」他真是想到就心里泛酸，他可是为了跟她约会而推掉了跟哥们的约，结果她却说要跟朋友出去玩？
    他当然也知道她跟她的那两个朋友情谊不一般──要不是他确定那个男生喜欢的是另一个曾朝自己大吼过的女生，他一定不准她三不五时跟他们一起出去。
    「小瑜跟叶子才不是别人！你以为每个人都是见色忘友之徒吗？」
    「我是啊！」他大声道「我就是他妈的见色忘友怎么样？也不想想是谁害的，谁叫我这么喜欢你，怪谁啊？」
    「你小声点啦！」戴青青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告白，双颊染上霞红「想让全世界都听到是不是？」
    现在附近的人都往他们投以奇怪的视线了啦！幸好是骑脚踏车，可以很快地骑走免得尷尬。
    「我看到他们了，掰掰啦！」一到目的地，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
    「喂…」何毕伦还没不高兴完，她就回身在他的颊上亲啄一口。
    这一幕不仅让何毕伦甜蜜的傻了眼，也让不远处的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靠，这里是公开场合欸。」目睹一切的叶子靖不屑的撇了撇嘴。
    没错，是不屑，绝对不是羡慕忌妒恨！他才不羡慕没有道德乱洒狗粮的无良情侣！
    相较于他的义愤填膺，唐寧瑜显得平静许多，只是勾了勾唇角，拿出手机按下快门。
    「你又要勒索她什么了？」叶子靖看了眼照片，表情转为邪恶的奸笑。
    「什么勒索？是交易。她会愿意买很多好吃的来换这张放闪照。」唐寧瑜剪了短发后，笑容似乎也变得腹黑。
    「很甜蜜啊两位，什么时候要结束曖昧呀？」戴青青调侃的声音随着她人出现。
    唐寧瑜没回话，只是反击性的将手机转给她看。
    「喂喂！你什么时候拍的啊啊啊～」戴青青的脸瞬间红透，毕竟亲何毕伦和看见自己在亲何毕伦是两回事，羞耻度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今天又要麻烦戴小姐破费啦。」叶子靖坏笑道。
    「吼！你们很讨厌欸，不能看我零用钱丰厚就这样对我啊！」她佯装生气的跺脚，然后说「照片记得传给我。」
    「哈哈哈～」
    叶子靖看着开怀大笑的唐寧瑜，嘴角也扬起温柔的弧度。
    没关係，不急。反正他们三人也会上同一所高中，他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的。
    他们会永远记得，那寒寒冬日中，那微弱却温暖的阳光。以及那阳光所带来的，希望和悸动。
    lt;正文完gt;

 番外-1《生日》

    你是否曾感到困惑面对人群时也不知所措
    光站在路口动也不动等英雄的拯救
    可是英雄需要等很久吧？想到了这里会更惶恐吧！
    不如就踏上未知冒险将过程给收藏
    假装过刚强换来满身的伤
    也感受过绝望却享用一道光
    如果每个向晚只是期待晚餐多么无趣啊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
    经过一些时光自然学会勉强
    开始迷失方向开始感到失望
    突然有天向晚想起了梦想才领悟了快乐是指南
    那一年的生日快乐为什么根本觉得不快乐
    愿望许过了那然后呢实现的有几个
    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说到了这里只会逃避吧！
    试着去浇灌勇敢的花将花开得灿烂
    假装过刚强换来满身的伤
    也感受过绝望却享用一道光
    如果每个向晚只是期待晚餐多么无趣啊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
    经过一些时光自然学会勉强
    开始迷失方向开始感到失望
    突然有天向晚想起了梦想才领悟了快乐是指南
    快乐是指南
    黑绒布般的夜空中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几颗星星，耳机传来的音乐隔离了外界的声音，唐寧瑜坐在窗台，额角轻轻地靠在冰凉的窗上，透过自己的倒影看向外面。
    一弯如鉤子般的月斜在半空中，那是上弦月还是下弦月呢？她老是搞不清楚。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多，这个家中大概只有她还醒着。
    是啊，「家」。这里是她的家吗？
    她对父亲、林嵐阿姨早已没有了恨意，甚至有点喜欢他们的孩子，但她依然无法真正把这里当作她的家。
    每次看到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她免不了回忆起从前、回忆起那再也不会回来的女人。
    她的确放下了不甘，只是觉得有些惆悵。
    也许不论过了多久，她依然只会、也只能将自己当作客人。
    这么说或许有点不知好歹，但父亲和林嵐阿姨那种弥补似的宠爱只让她倍感压力，尤其是明天、不，应该要说是今天的行程，让她更加不自在。
    『叮铃铃』
    音乐突然被讯息提醒声短暂的打断，她收回看向天空的视线，打开手机。
    亮起的萤幕映在她漆黑的瞳中，染上了些许笑意。
    『亲爱的小瑜，怎么还没睡啊？不乖喔～』是戴青青传来的消息，还搭了一个问号的贴图。
    她笑了笑，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萤幕。
    『睡不太着』
    『睡不着？为什么？平常这时候你早就睡了啊。』
    她打字还真快。唐寧瑜还不及回覆，又有一条讯息丢来。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明天生日，你兴奋的睡不着对吧？』
    看到她这么说，她不禁失笑。
    自从父母离婚后，她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在意了。毕竟这种日子要是没有人赋予它特别的意义，它就只是另一个普通的日子罢了。
    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心理，林嵐阿姨提议今天要好好庆祝她的生日。她也不是排斥或抗拒她的好意，只是觉得没必要。
    若是真的要过，她还比较希望──
    脑中刚浮起那些人影，戴青青便又传了讯息过来：『干嘛已读不回？要我陪你过生日吗？』
    真懂她。但是现在是过年期间，她应该要把时间花在跟家人相处才对。
    『不用啦，我爸会陪我过』
    戴青青沉默了一下，然后又传：『有事打给我或叶子』
    她勾起唇角，发了一个ok的贴图。
    『好啦，早点睡，晚安』
    『嗯，晚安』
    关上手机前她瞄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完全没有倦意，一点都不想睡。
    熟悉的前奏再度响起，她闭上眼睛，带点反骨意味的歌声清晰的传进她耳中。
    《向晚的迷途指南》，是她无意中在影音平台上听到的歌，说不出来是被什么吸引，一听完她就像是被催眠似的把它下载下来。
    你是否曾感到困惑面对人群时也不知所措
    光站在路口动也不动等英雄的拯救
    可是英雄需要等很久吧？想到了这里会更惶恐吧！
    不如就踏上未知冒险将过程给收藏
    假装过刚强换来满身的伤
    也感受过绝望却享用一道光
    如果每个向晚只是期待晚餐多么无趣啊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
    经过一些时光自然学会勉强
    开始迷失方向开始感到失望
    突然有天向晚想起了梦想才领悟了快乐是指南
    那一年的生日快乐为什么根本觉得不快乐
    愿望许过了那然后呢实现的有几个
    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说到了这里只会逃避吧！
    试着去浇灌勇敢的花将花开得灿烂
    假装过刚强换来满身的伤
    也感受过绝望却享用一道光
    如果每个向晚只是期待晚餐多么无趣啊至少那时我是这么想
    经过一些时光自然学会勉强
    开始迷失方向开始感到失望
    突然有天向晚想起了梦想才领悟了快乐是指南
    快乐是指南
    她觉得这首歌很特别，但要讲是哪里特别，她也说不上来。
    还沉浸在这首歌的馀韵中，又响起了讯息提醒声。
    是叶子靖。
    她先是讶异他现在居然也还没睡，看到他传来的消息后又更讶异了。
    不到一秒鐘，又有一条讯息。
    『你现在应该睡了吧，抱歉啊，因为下午一点太晚了，所以我选择凌晨一点。你的生日是在一月十二号，寒假我要跟我家人到南部阿公家，所以我没办法送你礼物或帮你庆祝（戴青青说这是在找藉口，但我没有喔）所以就想了这个办法：在一月十二号──也就是今天的一点十二分发112字的生日祝福给你。虽然不怎么样没错，但我真的是绞尽了脑汁在想。最后再祝你一次生日快乐，下一次我跟戴青青一定会准备一个令你永生难忘的生日。：）』
    这不像是一秒鐘内可以打出来的字，他应该是事先复製好，等到这时候才发的吧。
    她一想到叶子靖在手机面前等着一点十二分的到来只为了祝福她的生日，就不禁轻笑一声。
    她仔细的看他上面发的那条生日祝福，还真的是112个字，还真是有心了，这不容易吧。
    心中漾起暖意，她握紧手机，想传送道谢的话语，但传送之前又停顿下来。
    算了。她删去文字，要是她现在回覆，叶子靖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她还是等白天再传吧。
    她拿掉耳机，现在她有些睡意了。
    感觉能做个好梦。

 番外-2《重逢》

    何雅晴看着手中的小说，但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书上，久久才翻过一页。
    咖啡厅内的背景音乐悠扬，却无法消除她内心莫名的不安。
    也许是因为今天又要过个无法回家的年，也或许是因为约好的人无故迟到。
    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向手錶，她叹了口气，这傢伙居然敢迟到这么久，等一下一定要他请客。
    才刚这么想，门口处便响起悦耳的铃声，何雅晴反射性的回过头查看，看到他后正想开口责难，却在下一秒吞回了抱怨。
    「雅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米小雨开朗的笑容依旧没变，只是面容已不如记忆中稚嫩，添了些成熟的味道。
    「小雨？」何雅晴愣愣地看着昔日好友，过往的回忆瞬间涌入脑中，使她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我就说她一定会呆掉吧。」叶子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看在她眼里有几分欠揍。
    真是的！怎么都不先告诉她米小雨要来？
    「惊喜吧！」米小雨坐到她对面，清澈的眸中尽是与好友久别重逢的喜悦「缘分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呢，我原本以为来中部念大学不会遇到熟人，没想到上次联谊发现叶子华的学校也在附近，后来听他说你突然失联就是跑来台中了...说到这，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说消失就消失，像人间蒸发一样找都找不到。」
    面对米小雨佯怒的质问，何雅晴有些不知所措，向叶子华投以求救的视线，但他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地说要去洗手间。
    这傢伙！
    这小动作没有逃过米小雨的眼睛，她不禁噗哧一笑，眼神转曖昧：「好啦，不闹你了，叶子华有说过你是不得已的，我没有生气啦！不过你的脸书帐号叫什么名字啊？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耶。」
    「我没有脸书。」调整好心情，何雅晴觉得自己能以平常心面对米小雨了「不过我有赖，加赖吧。」
    「好啊好啊，不过为什么不用脸书呀？脸书很方便耶。」米小雨随口推荐几个脸书的功能，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语调神秘「脸书也可以用来查岗喔，看男朋友有没有跟些不该跟的人去些不该去的地方。」
    「你是在绕口令吗？」她失笑，再说如果男生有心要怎么样，查脸书也没有用吧「而且我没有男朋友。」
    「欸？！」米小雨惊讶得睁大眼睛，夸张的倒抽一口气「你没跟叶子华在一起吗？我听说他是为了你才来中部的耶！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毕竟国中的时候你们的感情就很好啊。」
    「你是听谁说的啊？我们也是在街上偶遇他才发现我来台中的。」这是谎话，他们其实在高中就联络上了，只是何雅晴不想让米小雨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情愫在。
    她跟叶子华是单纯的好朋友关係，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虽然她自认已经不再喜欢米小雨，但被这样误会心里还是会有几分不舒服。
    米小雨见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贴心的转讲别的事情，气氛愉快轻松，令何雅晴恍惚的以为回到了从前的国中时代。
    「话说叶子华怎么去上个厕所去那么久啊？是掉进马桶里了喔？」
    他是想给她们单独相处的空间吧。何雅晴弯起嘴角，在心中感谢他的贴心。
    这样，她好像就能放下过去的那段遗憾了。
    「哎呀！」米小雨突然叫了一声，何雅晴赶紧担心的问她怎么了。
    只见她看着手机，面露歉意：「对不起啊，雅晴。我男朋友临时有事要找我，我可能要先走了。」
    男朋友…何雅晴心一紧，说不清有什么滋味。
    「这样啊，没关係，你去忙吧。」儘管心中五味杂陈，她还是维持脸上的微笑。
    「抱歉抱歉，下次我请客赔罪。」她双手合十道歉，就跟国中时一样。匆匆忙忙的样子，也跟国中时一样。
    不一样的只有，她们之间的距离，和她的交友情况。
    这是当然的，毕竟她们都好几年没见了，怎么可能还能像以前一样亲密──应该说她们还能无隔阂的谈天就已经很不可思议、就已经是她们之前感情有多好的象徵了，她还有什么好失落的？
    「还好吗？」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抬起头，叶子华似乎对她脸上的眼泪毫不讶异，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般自然的递给她卫生纸。
    她抿了抿嘴：「也许我一点进步也没有。」
    「没关係啊，反正我也是，到现在都还是光棍一个。」听他这么说，她有些讶异的抬起头，她还以为像叶子华这样的人一定有女朋友呢──虽然从没听他提过就是了。
    抬起头，冷不防撞进他深邃的眸中，她再度愣住，该不会──
    不、不会的。
    她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彷彿听见叶子华叹了口气。
    「不过我还是有进步的，现在我跟我弟的关係已经不再彆扭了。」他转了个话题，何雅晴这才重新看向他。
    「今年，我们一起回北部吧。」
    她睁大了眼睛，随即摇摇头：「你是知道的，我──」
    不等她说完，叶子华将手机转向她，萤幕上的照片让她打住了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世界很小，对吧？我弟弟跟你之前带的小妹妹竟然是死党关係，听说那位小妹妹跟你弟现正热恋中呢。你不想回去看看吗？」
    「我…」
    「我稍微打听了一下，经可靠消息得知，你弟跟你的家人们其实早就不怪你──事实上你本来就没什么错。他们其实很想念你，只是因为某些不重要的固执和倔强没有表现出来而已──真不愧是一家人呢。」
    「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你就只会损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他轻轻一笑，笑声一如既往的好听「所以，回去吧？我陪你。」
    这句我陪你使她愣了一下──明明她平常是个还算机灵的人，怎么今天一直反应不过来呢？
    不过…「好啊，谢了。」她发自内心的这么说。
    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陪我修补我不敢去触碰的重要关係。
    「叶子华，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她笑着说。
    他先是挑起了眉，接着也回以一笑。
    「嗯，我知道。」

 后记

    哇啊啊～写完了耶！
    当我打上「后记」这两个字，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啊！终于要完结啦～
    其实，这部的发展跟结局有很多部分和预想的不一样。
    首先，我原本的打算是以唐寧瑜为第一人称，全程用她的眼光看世界，因为她是我最喜欢且最心疼的角色。
    但是我又很想把一堆故事塞进去，又想增字数（误），所以…（耸肩
    还有，在我的蓝图里戴青青是没有跟何毕伦在一起的，毕竟初恋这种东西通常都是不成功又带着遗憾的。
    但是我之前的小说：《爱情的距离》里面，女主角顏静伊已经没有跟青梅竹马的初恋在一起了，所以我就想换个发展也不错xd
    如果要我以一个词形容《冬日的微阳》，我脑中莫名地浮现一个看似毫不搭嘎的词：火锅。
    剧情如同火锅料一般多元丰富，角色们就像食材一样被作者毫不留情地丢到沸腾的水中变熟──所以，用火锅来形容这部作品再适合不过了对吧？：）
    其实故事中有很多部份是我原稿中没有的，比如何雅晴，在原稿中我仅仅只说她跟家人关係不好而没有写出缘由，因为…你懂的。
    不过后来我发现其实这小说没什么人气（哭），一开始有点失落，但转念一想，这样我不就可以放飞自我、想写啥就写啥了吗？（笑
    整个故事里我最想呈现的效果就是欢笑与悲泣的对比，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有人开心也有人难过，有时这两者还有因果关係。
    在圣诞节那一天，戴青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愉悦，她的朋友唐寧瑜却在同一天陷入最哀痛的悲剧中。这是戴青青的错吗？当然不是，但在这种时候，她无法不为自己的快乐感到罪恶，这种矛盾的心情也是我想表达的。
    整部小说我写得最纠结的部分就是第八、九章的回忆篇了，原本我想的很单纯，就是唐欣薇用不太正当的手段抢走周礼棋、害大家过得都不幸福的部分。但写着写着，我又不禁开始同情唐欣薇、开始觉得周礼棋跟林嵐也不完全无辜，毕竟外遇就是外遇。搞得我越写越纳闷，究竟谁对谁错呢？
    可能大家都是错的吧。
    好～说到这边，来讲个题外话。其实《冬日的微阳》原名是《冬日里的那份悸动》喔！但是太长了所以改掉xd
    总之，我会尽快准备新作品的：）敬请期待